《人间凶器小可怜(快穿)》 1.美人有罪1 “小贱人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撞柱自杀!弄花了这张脸,坏了爷的好事,看我不打死她!” “照我说,不听话的小贱蹄子就该好好打一顿,打怕了,她就不敢生事了。” 鸡叫似的掐尖声吊长了尾音,充满恶意,与那粗粝的老妇人声音交织在一起,顺着瑟瑟耳朵一个劲儿往里钻。 瑟瑟意识初一醒来,额上就一抽一抽的生疼,疼得她闷哼了声,在拔尖儿怒骂中缓缓睁眼。 她躺在一张薄薄的草席上,地上的寒意顺着她的背爬满了全身。狭小的屋子熏黄焦黑的墙面肮脏又陈旧,半掩着的脱漆门后,一根木头门栓立放,地上扔着一个木盆,里头的水倒了一地,浸湿晕染开,流到了站在屋子里的人绣花鞋底下。 站她面前的粗布麻衣肥胖老妇人,一见她睁眼,粗胖的手指着她鼻尖,唾沫横飞骂得起劲:“你爹都把你送给县令了,你可就不是秀才家的姑娘,是我们府衙的一个妾!学点子伺候人的手段还矜持,推三阻四,还敢撞柱?我告诉你,你是学也得学,不学也得学!!!” 胖妇人后头还有个细长个子竹竿瘦的女人,吊眼横腮,昏黄的眼珠子一转,嘴一张,就是鸡叫似的尖锐声音:“董姑娘,自打你进了门,你的天就是县令老爷,老爷的话你都不听,这是想翻天不成?” 瑟瑟眸波闪动,慢慢忆起了。 借她身的姑娘姓董,年十五,出生寻常秀才家,唯一不寻常的,就是自幼生的太过美貌。董母有心拿她攀高,把她一直拘在家中,至今美艳之姿不得外人知。 奇货可居,不过是在等一个价高的出手机会。 董瑟瑟及笄的时候,县里新来了位尚未娶妻的县令老爷。当天晚上,董母一顶小轿,把人抬进了府衙后院。 而董父第二天,就顺理成章顶了攒典的位。 董瑟瑟起初认了命,本想已经无力回天,索性就好好跟着县令。可谁知县令收下她也是看货物成色有卖相,根本未将她收房,而是派了两个专门调|教人的女娘,教授她楼子里花娘的手段。她刚一学成,转手就被县令送给了齐王,县令换来齐王举荐他去了富饶之地,填了肥差,从此官运亨达。 去了齐王府里,董瑟瑟对命运无法自我把控,只能依附齐王,小心献媚。亏得她相貌不俗,又被调|教过,着实在齐王面前受宠了一段时间。只随着新奇劲儿退散,齐王又得了新人,慢慢的终究厌弃了董瑟瑟。 董瑟瑟还想着,没有了宠爱,等齐王忘了她,寻个法子出府去自过日子,就在对未来还有一点希望的时候,谁知齐王只是为了羞辱他看不上的一个将军,当众将董瑟瑟转手送与他为妾。 那将军不敢与齐王为敌,忍气吞声收了董瑟瑟,却厌恶她十分,无比粗暴,将她丢到后院,任人欺负。 董瑟瑟最终的结果,却被将军的表妹派人活活打死了。将军不闻不问,一张草席裹了,扔了去乱葬岗。 香消玉殒之际,她才不过十八。 而现在,瑟瑟替代董瑟瑟,回到了她初初被送入府衙,无意间发现她要被转手送人,对自己命运无比悲愤之下,触柱自杀时。 瑟瑟坐起身,静静看着眼前那肥胖老妇,纤长的睫毛微颤,遮盖了眸中流光闪动。她红肿的额头破了一条口子,一缕血丝顺着她额角,沿着肌肤下滑,艳红的一道血迹在她苍白的脸上,艳丽的妖异。 肥胖老妇还在发脾气,瑟瑟迟迟不吭气,攥着鹅黄衣衫捂着额头伤痕,惶惶然的目光扫过两个老妇,在两个妇人越骂越污秽中,咬着下唇轻轻抬眸,那犹如浸了水的眸雾蒙蒙的,轻轻一眨眼,泪珠儿就快凝结成滴。 破口大骂的粗胖老妇人对上瑟瑟这受惊小鹿般的眸,顿时骂声一滞,皱起了眉头。 眼前这个丫头,送来的时候她们就知道,生的是花容月貌,最勾人心弦不过了。可通身一股子文人家养出来的清持,被送来后又自怜自艾,出事之前相貌更是被怨愤冲击,大打了折扣。而现在,受了伤的姑娘小脸苍白,薄唇无色,脸颊一道艳红的血迹,眉宇间的茫然更是令她气质平添柔弱。 这般娇嫩怯弱,倒是有几分可怜兮兮的怜惜。 瑟瑟咬着下唇,无助而不安:“……你们是谁??” “你个小贱蹄子!这会儿知道厉害,怕了?装起不记得来了?怎么不问问你是谁啊?!”那粗胖妇人哪想得起眼前姑娘有什么变化,习惯性指着瑟瑟狠狠啐了一口。 瑟瑟哽咽,因害怕瑟缩了下,无助抬眸,泪花儿闪着颤着音:“我……是谁?” 破口大骂的妇人一顿,仔细儿打量了眼瑟瑟。眼前的姑娘毫无安全感缩成一团,抬眸间,泫然欲泣,慌乱又茫然。 老妇人目光在瑟瑟额头上红肿破了口子的伤转了一圈,错愕无比地与身后妇人交换了个眼神。 铁链在门栓上转了几圈,咔擦一声,落了锁。两个脚步渐响渐远,徒留下受伤的少女,咬着唇在漆黑狭小的屋子罔知所措。 过了许久,门栓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铁链被取下,门外传来低语交谈声。 “这小贱人原来的屋子赶紧给收拾出来!老爷说了要来看她,莫露了痕迹!” 门锁被粗鲁打开,那粗胖婆子进来就收起横眉怒瞪,带着假笑大手一挥,令身后两个粗使丫鬟上来扶起瑟瑟。 “仔细点,这可是咱们老爷的心尖儿!莫粗手笨脚弄疼了董姑娘!” 粗胖妇人对瑟瑟挤了个笑:“董姑娘,请吧。” 瑟瑟身娇体弱,两个粗使丫鬟轻而易举架起她,几乎是拖着她出了那间逼仄的小屋。 重新被扔进去的屋子,显然才是女子的闺房。只许久未住人,有些灰尘未曾来得及清扫干净,与匆匆点起的熏香混在一起,格外呛人。 瑟瑟狼狈躺在床上,隔着放下来的帷幔,看着丫鬟手脚麻利端来滚茶热粥,配着小食果盘摆满了外间一张八仙桌,不多时,果食茶粥与熏香灰尘的气味混杂,呛得瑟瑟捂着胸口有气无力咳了几声。 窗外廊下传来了一个稳健的脚步声。 屋里头忙着指挥丫鬟的粗胖妇人火烧屁股似的跳起来,挤出一脸笑脸,迎了出来。 瑟瑟头顶是撒金帐的顶,绘着莲戏图,与帷幔上绣的采莲相呼应。淡粉的帷幔慢慢被掀开,瑟瑟一惊,茫然抬眸。 站在她床榻边的,是一个身着圆领衫的青年,头戴折上巾,指尖存墨,儒雅的气度一看就知是个饱读诗书的文人。 同阔县县令,吴兰台。 吴兰台居高临下,目光落在瑟瑟的额头,那红肿的伤口已经被简单包扎了起来。 他只打量了一眼,声音淡淡:“什么都不记得?” 瑟瑟抱着被半坐起身,咬着下唇,下意识看了那粗胖妇人一眼,犹犹豫豫:“记得一点,夫……君?” 她细弱的声音好似气息,一吹即散的飘忽,抖啊抖的,抖得人心尖儿跟着颤。 吴兰台面色一凝,而后一顿,却淡然颔首:“嗯。” 顿了顿,他面不改色加了一句:“曾经为夫甚为疼你,虽你记忆受损,也不可忘怀这点。” 瑟瑟如雏鸟般满是依赖看着他,眸光闪着流波,乖顺点头。 这般乖巧懂事,倒是比之前自怨自艾的忍气吞声顺眼多了。 吴兰台冷漠扫过眼前少女,他原本耐心殆尽,打算加大力度,不顾手法把人调|教出来。她竟然不肯配合,做出撞柱自尽的行为。 现在一看,撞柱受伤,反倒没有了记忆,误以为她是他妾室的董瑟瑟温顺又乖觉,吴兰台倒是觉着,她失忆的时间点不错。 大军开拔在即,齐王不日就到。她现在如此乖顺,调|教起来许是能快许多。 那就还是按照原来的法子继续就是。吴兰台漫不经心想着,面上却浮起了一丝堪称温柔的笑,伸手拂过瑟瑟鬓发。 “乖,养伤的时候,好好听谷嬷嬷的话,为夫得空再来看你。” 瑟瑟侧着脸,留恋不舍地看着吴兰台抽走的手,目送他离开的背影,却像是被遗弃的小兽,眨着眼,眸中水雾满绕。 吴兰台一走,谷嬷嬷的笑脸就没了,瞪了瑟瑟一眼,想起什么似的,又挤出个虚假的笑,说要给她去熬药,大屁股一扭,也跟着出去。 没有了人镇压,这屋里的丫鬟可不把瑟瑟当回事,对视一眼,刚刚忙忙碌碌的活计放下,手挽手都出了门去。 不过短短时间,屋子里空荡荡的,只剩下瑟瑟一人。 坐在床上的瑟瑟茫然无助看着人一个个离去,门被扣上发出嘎吱的声音后,她垂眸,抬眼,眸波一转,脸上的娇怯无助渐渐被凉薄玩味所替代。 娇滴滴的美人抬手捂唇,美目流转,低声喃语轻笑:“那我可就等着你哦,夫、君……” 2.美人有罪2 瑟瑟头上的伤,休养了七八天才见好。大夫专门给了个祛疤的药膏,谷嬷嬷别的不上心,对她抹药一千万个上心,天天盯着她擦药,硬是等那点小口子恢复如初,光滑一如既往,才满意。 这几天中,吴兰台来匆匆看了她一次,叮嘱了她好好听谷嬷嬷的话,并送来一些女儿家的旧物,言及是她曾赠与他的情意,伸手攥着瑟瑟的手,目光深情又专注,看得当时瑟瑟抱着那荷包就羞红了脸颊。 等吴兰台一走,瑟瑟随手扔了荷包,用干净帕子不紧不慢擦拭与吴兰台相握过的手。 吴兰台这个人,面和心黑,刚一确定瑟瑟伤不碍事,就送来了那先前瑟瑟见过的妇人。 那妇人姓徐,自称徐娘。是吴兰台专程派人去均州寻的花楼里专门调|教人的老手,最是不喜董瑟瑟秀才家出生清贵的脾性,董瑟瑟撞柱之前,玩了好多阴招,只把个十五岁的小丫头蹉跎的苦不堪言,见了她就胆颤。 徐娘来的时候,已经得了嘱咐,如今的董姑娘失了记忆,老爷只管让她把人当做妾室来教,打着为老爷好的旗号,走软功夫。 门口丫鬟心气大,根本没理进来的徐娘,徐娘只自己打了帘子进来,脸上堆着笑,吊三角眼看着就不是好人,笑起来更是阴森森的,偏她自个儿觉着和气,热热情情挥着帕子坐在瑟瑟床边,言语间问了好,就想让瑟瑟下床来,跟她学东西。 瑟瑟伤中,体弱多病的娇,每日里难得起身走上一时半刻的,大多时间都病恹恹躺在床上,除了吴兰台,谁也不见。 不过这偌大的县衙后院,她能见的,也只吴兰台一人罢了。 徐娘话里话外,都是当初县爷对她有多好多好,如今她倒是没了记忆,什么都不知晓可不行。再者她一个妾,讨好自家夫君的一些手段必须要有。 瑟瑟垂着眸:“徐娘说的话,我听着了。只不知,我要学些什么?” 这么配合,可比之前不情不愿来的好说话多了。徐娘心里头松气,觉着一定时间内,肯定能把她教出来,到时候,大把的银子,足够她独立开一家妓寨了。 “姑娘要学的,自然是怎么留住老爷的手段了。”徐娘一脸神神秘秘,暧昧地笑,“姑娘生的好看,学起来后内外兼备,有了笼络男人的手段,姑娘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瑟瑟若有所思,软软应了:“既然这么好,徐娘不妨示范示范,我这会子起不得身,先好看看,改明儿熟悉了,也学得快。” 这话徐娘爱听,如此积极,可省了她的事。 只是着示范,该怎么示范,让徐娘有些犯难。 瑟瑟瞧着,抿唇一笑,纤细的手遥遥指向外头的丫鬟:“我看菲儿就很好。” 那丫鬟,长得清秀,自打吴兰台来了县衙,一心就想着攀高枝儿,可谁知屋里住了个身份暧昧的董姑娘,她还是来伺候人的,心里头早就嫉妒红了眼,干活服侍没有一项尽心尽力的,敷衍也就罢了,还到处诋毁董瑟瑟,等董瑟瑟被徐娘打断了那根傲骨,就放下胆子踩着董瑟瑟,放肆欺凌。 菲儿先是一愣,而后想着,她学成了,莫不是可以去试试爬老爷的床?顿时眼睛一亮,不等徐娘应下,扑通跪下对着瑟瑟叩头,满心欢喜:“小的自当尽心尽力,为姑娘分忧。” 瑟瑟柔柔弱弱用帕子掩着唇角,细声细气:“那就劳烦你了。” 徐娘是什么人物,楼子里什么样的女伢到了她手里头,再硬的骨头也能打断。来了县衙,因为董姑娘身份暧昧,她不好意思下外头的手,只玩阴招,让董瑟瑟找不着痕迹,有口难言。再加上董瑟瑟本就心思阴郁,难得见着吴兰台,告状也难以启齿。反倒让徐娘嚣张了不少,各种子手段,轮番使在她身上。 如今瑟瑟倒是坐在床上,托腮看她使手段了。 丫鬟可不是什么金贵人,且菲儿以往心高气傲,没少给她受气,这会子落在她手上了,怎么打怎么狠都成。再加上徐娘想在瑟瑟面前立威,吓住了,日后就又好拿捏了,故此对菲儿,是软硬各种手段接连上阵。 原本满心欢喜的菲儿,受了那档子调|教,身心都要被揉碎了,偏徐娘还自以为教了她,就是师傅,把菲儿当自己丫鬟,不时打骂。 不出几天,粉腮杏眼的丫鬟给蹉跎的打断了骨头,唯唯诺诺,惊弓之鸟般吓破了胆子。 全程,瑟瑟只托腮眨着眼,静静看着。徐娘下手狠了,她拧眉哀叹,徐娘下手轻了,她勾唇淡笑。等菲儿被徐娘打断了骨头,瑟瑟半夜下榻,光着脚,手持烛台,轻飘飘走到外间扔着的草席上,蹲下来,摸了摸浑身发抖的菲儿消瘦的脸庞,昏黄的烛光下,眉宇清怜的瑟瑟眸中满是怜惜,口吻温柔轻哄着:“好丫头,辛苦了。” 瑟瑟抱着痛哭流涕的菲儿,烛光下,菲儿眼中燃烧着恨意与惧怕,而瑟瑟眸中摇曳着焰火,目光悠远落在墙上订着的绣画上,似笑非笑。 这会儿就怕了可不行啊,以后,还有更苦的,等你受着呢。 徐娘自认使出了手段,拿丫头立了威出了气,在瑟瑟面前也挺直了腰板,等她用过午膳,迫不及待就问:“姑娘也看了几日,如今我们可该开始了。” 瑟瑟自饮了茶漱口,闻言用帕子按了按嘴角,犹犹豫豫:“徐娘,你那手段,我看着害怕。” 徐娘笑脸一僵,没有想到,为了出气下手狠了些,倒是把人给吓着了。 “董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对丫鬟的,能对您使么,小的对您肯定不是这样来的,您请尽管放心。” 县爷都认了这是他的妾,身份摆在这,徐娘明面上也不能过分。只她心里算盘打得好,只要瑟瑟被她调|教几天,用上了药,到时候还不是任她磋磨,故此徐娘面上倒是一点不显,口气恭敬的很。 “……不行,我还是怕。”瑟瑟前思后想,在徐娘期待的眼神中,怯弱地摇了摇头。 徐娘当即脸一黑。瑟瑟却无视了她,只抬手招来菲儿。 “你去厨房让做一份鸡汤,一个半时辰后要。” 众人不知不觉间,那原本嚣张又刻薄的菲儿悄悄变得温顺听话,尤其是对瑟瑟,温驯的像是最无害的宠物,言听计从。 瑟瑟一吩咐,她行了个礼,麻利儿就去办了。 “姑娘,您要是不跟小的学,这鸡汤您恐怕吃不了两天了。”徐娘故意放大了吓唬她,“没有本事留住老爷,您就要被撵出去了!” 瑟瑟摇头:“鸡汤是给老爷的。我害怕这个,要去问问老爷,他若是免了,我就能不学了。” 徐娘都要笑了。她是吴兰台专门从外头弄回来的,就一件事,把瑟瑟教出来。如今她说问问老爷,老爷会让她不学?白花进去几百两银子? 徐娘只等着看瑟瑟被撵回来的笑话,敷衍着行了一礼出去了。 过了一个半时辰,菲儿从厨房提来了食盒,遮盖严实,也有鸡汤的浓郁飘香。 先前董瑟瑟进府,董母连个头绳都没叫她带进来,如今瑟瑟的衣服,全是谷嬷嬷准备的。 不过春末,天气尚寒,她身上的上襦已经换做了薄薄清透的绡纱,裁剪贴合,隐隐透着她白皙的肌肤。身上穿着的细纱六幅裙更是若隐若现着曲线,细柳腰缠着一尺宽的绢纱,紧紧勒得不堪一手握。 瑟瑟如今不想在这些许小事上挑谷嬷嬷的毛病,谷嬷嬷递来,她就接了,恍若不知其中关窍,穿戴起来,令菲儿给她挽了个百合髻,额角伤口粉嫩,她用了花钿贴了起来。 瑟瑟在前,身后带着提着食盒的菲儿,谷嬷嬷老脸耷拉着,领路时怪不高兴,生怕这个走路一晃三摇,弱柳迎风的小妖精够了老爷的魂,坏了老爷的计划。 瑟瑟才不管那么多,她久病初愈,面色本就发白,唇上点了口脂,也遮盖不过。走不了多少路,就捂着胸口拧眉喘气。从后院走到正院,短短距离,却走了两刻钟。 谷嬷嬷想甩脸子又不能直接甩,憋着火气,等正院听到消息,跑出来个小厮前来迎接时,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作为吴兰台的奶嬷嬷,后院没有女主人,谷嬷嬷可以说是独揽大权,这些小厮都不敢得罪,莫名其妙被骂了,还得带着笑,弓腰把瑟瑟她们迎了进院子。 吴兰台在书房,只准瑟瑟一人去,门口的小厮请了谷嬷嬷去隔间吃茶,拦着菲儿不许进,瑟瑟却放软了声音:“许她与我一块儿进可好?” 小厮面对近近儿说软话的瑟瑟,不留神涨红了脸,再一看眉清目秀的菲儿,好像懂了什么,退开,许了她们进去。 吴兰台坐在案几后正在看书,听见动静抬眸含笑招手。瑟瑟带着菲儿行了一礼,摆开了鸡汤,小意温柔:“爷忙于案牍,可该照顾自己,我别的不懂,只能给爷送份汤了。” 她抬手,让菲儿盛了一碗,递与了吴兰台。 正是假做郎情妾意时,吴兰台自然握着瑟瑟的手,一块儿坐下,关怀了她的伤,对她今次的穿着看在眼里,却不做评价,只心疼她消瘦了。 瑟瑟等吴兰台用了鸡汤,抬手招来菲儿。菲儿满心爬床的念头,在徐娘的调|教下,看见吴兰台都有些怕,可再一想,硬是咬着牙,凑近了去收拾碗碟。这可是她能爬上去报复徐娘和瑟瑟的好机会了。 菲儿使出浑身解数,举手投足之间风情尽仿着徐娘的调|教来,可她骨子里还残留着做错之后挨打的惧怕,身体不自觉打着哆嗦,手抖地瓷碟碰撞,刺耳的声音让吴兰台都皱起了眉。 菲儿被吓得跪在地上,却不敢说话,只磕着头。 瑟瑟抿着唇,细声细气:“爷,徐娘说要教我东西,令菲儿学了示范,可不知道怎么,菲儿性情大变,唯诺怕人,似乎是……吓到了。” 关于徐娘找了个丫鬟调|教示范的事,吴兰台自然知道。他看了眼菲儿。这个在府中的明艳丫鬟经常往他跟前凑,他多少有点印象,与以往大大方方到有些胆大妄为相比,地上跪着的冷汗直冒的丫鬟,倒像是完全换个人,全然拿不出手的小家子气。 徐娘调|教人,怎么弄成这样了? 吴兰台抬眸看瑟瑟。眼前的少女,相貌娇俏,气质又清雅,自有我见犹怜之姿。若是被徐娘教成菲儿这个模样…… 那就坏事了。 徐娘或许能教出一个一身媚骨的美人,也或许,能毁了眼前这朵娇弱的带雨梨花。 瑟瑟倒是不知道这档事关系到她的命运,眼睛眨着,落在案几上一本闲暇话本上,眸子里有些许好奇。 吴兰台思索不过一瞬,脸上就笑着道:“若是瑟瑟不喜,暂且免了就是。” 另辟蹊径,也或许是个不同的门路。 “瑟瑟可还记得,你识不识字?” 瑟瑟赧然:“虽不记得,倒像是学过,看一眼都知晓了。” 失了记忆,也没有了秀才家教养的中庸谦和之风,她乖巧,吴兰台问,紧着真话答。 吴兰台取了两本书来,与瑟瑟看。一本是策论,一本,却是乡野话本。 “这里讲的是王爷纳妾的故事。”吴兰台翻开了话本与瑟瑟,含笑道,“王府繁华奢靡,王爷更是权势滔天,若我的瑟瑟生在京城,怕是只有王府才配得上你了。” 瑟瑟翻看了两眼,看得倒是津津有味,等合上了书,却满目倾慕看着吴兰台,认真道:“王爷不王爷的,瑟瑟不知,瑟瑟只知道,爷是这世间,瑟瑟唯一的依靠。” 她说的话发自肺腑的真,配合着脸上微微的粉酡,却是小女儿娇俏忍羞的风情。吴兰台眸色一动,缓缓伸手,顺着瑟瑟发丝抚摸。 “哦?此话当真?” 瑟瑟与他相握着手,眉目含羞:“当真!” “那若是为夫的话……瑟瑟可听?”吴兰台慢慢说道。 瑟瑟柔柔:“爷疼我,我什么都听爷的,爷说什么,我都会做。” 吴兰台垂眸,目光落在小脸微红的瑟瑟身上,半响,将她搂入怀中,嗅着她发间清香,喉结滚动:“你乖,为夫就多疼你些。” 瑟瑟依靠在吴兰台怀中,正好将跪在地上的菲儿难掩怨愤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她眯着眼,悠悠然眸波流转,如猫般的乖顺,如猫般的狡黠。 先从谁开始呢? 3.美人有罪3 徐娘得知不许给瑟瑟动那些调|教手段的时候,抓着谷嬷嬷嘀嘀咕咕了许多。话里话外,都是说怕瑟瑟这个小妖精,对吴兰台有了影响,坏了老爷的事是一方面,若是爬上了床,怀个一儿半女的,日后都不好找有名望的妻子了。 谷嬷嬷也怕,如今吴兰台天天把瑟瑟带在自己身边,书房伺候,若是有个好歹,这丫头岂不是爬到她头上去了?谷嬷嬷二话不说,第二天起了一大早,给瑟瑟熬补身药。 “姑娘白白受了伤,身体虚,小的只盼着姑娘身体康健,早日生下个小少爷,这份药,可是小的专门去问过老爷,请了大夫给您开的,还请姑娘一顿不落,好好喝了才是。” 瑟瑟案几上摆了不少字画,她低眸挑选着,见谷嬷嬷一脸憨厚,抿唇含笑:“嬷嬷费心了,我等会儿就喝。” 谷嬷嬷不敢催,陪着笑退了下去。 瑟瑟把字画找到,卷起来收拾好,桌上晾着的药碗里热气渐渐淡了,她招来菲儿:“好丫头,你吃了苦头,身子许是弱,我每日食补着,倒不缺这份药,不若你饮了补补身子吧。” 菲儿怨恨徐娘,怨恨瑟瑟。为何她受了徐娘的蹉跎,还不能入老爷的眼,为何瑟瑟什么都不做,都能陪在老爷身边?而她还必须受着瑟瑟的庇护,小意讨好才能躲过徐娘? 若是她调好了身子,等一个机会爬上去,定然不让她们好过! 菲儿身体受损,丫鬟又请不得药,如今瑟瑟的好心,倒是恰到好处了。 “小的多谢姑娘!姑娘心善,小的以后愿为姑娘肝脑涂地!” 菲儿不是个含糊的,当即跪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替瑟瑟喝了那碗补身药。 瑟瑟捻着帕子替菲儿擦了擦嘴角,眉目弯弯,温温柔柔:“你的好,我都记着呢,以后我好了,定少不了你的。” 目送一脸野心的菲儿端着空碗出去后,瑟瑟随手将帕子凑到烛台下,烧得灰烬不留。 而之后谷嬷嬷专门派了个小丫鬟熬那碗补身药,顿顿不落,全部都进了菲儿的肚子。 徐娘和谷嬷嬷的那点子心思,瑟瑟一清二楚。她只小心避开了那些子阴险招数,没有腾出手来收拾她们。 毕竟当务之急,还是吴兰台这头重要。 这个可以说是董瑟瑟悲惨一生的第二个转折点的男人,亲手把董瑟瑟推向了深渊。 作为县令,吴兰台尽职尽责,作为官员,他一心想要攀上,不然也不会做出调|教美人上送献媚的手段。 这个人,最爱的除了他自己,就是官运了。 瑟瑟每日与吴兰台书房相伴。她识文断字,性情温柔似水。吴兰台案牍劳累,她小意温柔,嘘寒问暖,明明不懂按揉,还不愿假以他人之手,替吴兰台按揉太阳穴。 女儿家的手指细软,力气又小,可瑟瑟找不着诀窍,按得吴兰台咬紧牙关,疼得青筋暴起。 瑟瑟没有听见吴兰台叫停,就一心一意替他揉着头角,还偷笑着:“我专门去问了谷嬷嬷学,她还夸我,说我学得快,一遍就过了。” 吴兰台为了面子不疼得叫出来,下了功夫忍着。心里头却悄悄给谷嬷嬷记了一笔。 自己的奶嬷嬷他心里清楚,年轻的时候还好,如今年纪越大,越发的不堪了。偷奸耍滑他看在眼里,却从不过问,任由了奶嬷嬷的作为,倒是助长了她的嚣张,如今对他自己的事,都怠慢了。 瑟瑟又按了几下,吴兰台疼得受不了,赶紧捉着瑟瑟的手,一脸疼惜:“这种事,交给下人去做就是,免得累了你。” 瑟瑟害羞:“为爷做这些,我不累。” 吴兰台也怕瑟瑟还要给他按,索性带着她起身,说要给她画一幅画。 瑟瑟却眨眨眼,跃跃欲试:“爷,我好像也会画画,我能给您画一幅么?” “哦?”吴兰台不解其意。 瑟瑟绞着手指,垂着头腮上泛粉:“爷想见我,我随时都在,可我想要见爷,就只等着爷想起我了才行。我想着,有一幅爷的画,能解解……相思。” 她声音越说越小,却是羞得很了,抬手捂着脸。 吴兰台心中一动:“好。” 瑟瑟作画,看得出有些生疏,怕吴兰台笑话,墨迹一干,就卷起来不给看了,为了转移吴兰台注意,她抽出一份吴兰台写诗,有模有样临摹了起来。 “爷的字真好,若是我能写的和您一样,就好了。” 瑟瑟写的一手簪花小楷,看着吴兰台一手飘逸的柳体,倾慕不已。吴兰台读书人,听多了红袖添香的乐趣,如今身边有了个人,哪怕回头要送出去,在身边的时候,也能一用。 他索性握着瑟瑟的手,一笔一划教她自己的字迹,看着怀中美人和自己写出一样的笔迹,心中有异样的骚动与满足。 还好,他没有让徐娘重新调|教瑟瑟,如此天然赤子,比起色授魂与,倒是另一番滋味。 日日相伴,吴兰台看着瑟瑟越来越听话,全然离不开他的温顺,趁着与瑟瑟一起执子下棋时,状似不经意道:“前些日子听说,齐王班师回朝了,许是要从我们县经过。” 瑟瑟手执白子,正苦思着棋局,听到吴兰台的话,也只是随口问道:“齐王是王爷么,怎么要去带兵打仗?” 这话,吴兰台倒是没法据实相告了。 齐王是贵妃的儿子,在皇帝心中颇有地位,如今成年,一无是处,为了给齐王树立威信,等周将军打了胜仗,战场已经打扫收尾的时候,皇帝急吼吼把齐王送去军营,担了一个主将的名头,轻而易举把周将军的军功,揽到他的身上来。 “王爷有了军功,才好在朝中说话。”吴兰台却换了种角度对瑟瑟说,“为夫在京考试时,曾知齐王就得陛下看重,如今他有了军功,许是在陛下心中又多了些分量。” 瑟瑟没有顺着吴兰台的意思去想,而是笑眯眯道:“爷能被齐王认识,肯定在同届中是翘楚。” 吴兰台含笑:“算什么翘楚,不过探花,远不及他人。” 谁知瑟瑟眼睛更亮了:“我家爷生的这么英俊,点做探花郎再合适不过了。爷,都说京城放榜,会被榜下捉婿,您可曾被捉了?” 吴兰台笑意微减。 他出生乡野,没有任何后台,纵有这幅皮囊,那些高官人家又如何看得上他?若不是无法入了高官的眼,他有何至于外放做了县令。 瑟瑟恍若未知,一脸憧憬:“爷有文韬武略,又貌若潘安,我何德何能,留在爷的身边呢?” 她眸子里倒影着吴兰台的身影,全心全意,专注着他。 吴兰台心中一动。 她倒是全心在倾慕他,一想到自己的计划,吴兰台心下惋惜,当真痴儿…… “……爷在京中考试,可认识什么大家闺秀?” 吴兰台一愣,心里乱了两份。 瑟瑟抿着唇,眸子里不见一点笑意,只勾着唇角笑里带着些心酸:“爷日后也是要娶位主母回来的,如是心里有人了,还请爷告知主母的习性,我以后才能侍奉好主母……” 吴兰台没有说话。 他明知道这都是不必要的念头,毕竟他未来的妻子,不会认识她。但是看一眼抿唇暗自心伤的瑟瑟,吴兰台有些隐隐不忍。 “别怕,我保证,没有什么主母来欺负你。” 吴兰台握着瑟瑟的手,许下诺言。 瑟瑟感动不已,眼中含着泪花儿,露出了一个甜蜜的笑。 日子不紧不慢过去,在瑟瑟的计划下,吴兰台每日都在动摇,对她越来越呵护,看着她的眼神,也越来越复杂。 初初入夏,外头已经传出了军队入境五百里外一个县的消息,按着大军脚程,大约十天就要进入同阔县的境内了。 瑟瑟估摸着,是该加一把火候了。 4.美人有罪4 后院没有女主人,以往分发的所有布料都是统一交给谷嬷嬷去分配。如今前后院都知道,后院的董姑娘在老爷面前得意,管家也有心,把分拨给后院的布料首饰,乃至一些商贾送进来的小玩意儿,都给瑟瑟搬到院子里去,请她定夺。 那谷嬷嬷一得知,脸都黑成锅底了,去跨院里一看那成堆的好东西,想到要用给一个马上就要送走的小贱货,心疼的滴血。 菲儿正巧来抱一匹料子,撞在谷嬷嬷手里。谷嬷嬷明面上打罚不得瑟瑟,这个被瑟瑟看重的小丫鬟,可就没有什么顾忌了。 等瑟瑟知道的时候,菲儿已经被谷嬷嬷打着损毁财物,又不恭不敬的名义狠狠掌掴了一顿,菲儿清秀的小脸蛋被打得肿到发紫,破烂的嘴角鲜血不止,罚跪在跨院门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瑟瑟见了就心疼,连忙使了个丫鬟把菲儿带下去休息,又去叫来了谷嬷嬷。 谷嬷嬷正心疼着那些女儿家用的好布料,没法藏了给自己女儿留,一见着瑟瑟身上那袭新绢布做的襦裙,眼底都发红了。这些好东西,先前都是她女儿的! 瑟瑟还细声细语与谷嬷嬷说:“……纵她有些许不对,嬷嬷也何必与她计较,小姑娘挨着么一顿打,脸上过不去。” 谷嬷嬷阴阳怪气:“董姑娘倒是心善,可说到底,这是您惹出来的事。” “以往这些好东西,都是要收着留给未来主母的,董姑娘您再怎么得宠,一个妾,哪里用得上这些好东西,没得糟蹋了。”谷嬷嬷压不住那股子气,瞪了瑟瑟一眼,“如不是您让她去拿东西,她能挨这一顿?” 瑟瑟不吭气了。 当天晚上,瑟瑟就派了个丫鬟,把一应布料,裁剪成型的衣服,还有些簪子手镯都送回了跨院,锁了门把钥匙交给了谷嬷嬷。 谷嬷嬷接了钥匙,倒是觉着瑟瑟乖觉,心气儿顺了不少,依照以往,把好的女儿家用的布料选了些,悄悄给自己闺女送了去,又挑了些不起眼的拿出去卖了。 瑟瑟近日来在书房陪着吴兰台时,都有些郁郁寡欢。 她小心挽起袖口,心不在焉研磨,速度一一快,墨汁直接溅到她袖口,污染了一坨。 “怎么失魂落魄的,有什么心事么。” 吴兰台注意瑟瑟好一会儿了。她平日陪伴在他身边,目光都是放在他身上,全神贯注的。可这两天总是一副心不在焉,拧着眉,让吴兰台有些不解。 瑟瑟没有了记忆后,吴兰台专门给她打造了一个没有任何烦忧的台子搁置她,而她也如他所想,不该有所烦忧才是。 瑟瑟回过神来,捂着袖子讪讪:“没事,是我失态了。” 她捂的动作快,可架不住吴兰台眼神好,一眼就看见染了墨的袖口已经洗的抽丝了。 吴兰台未曾多问,只等隔了两日,瑟瑟穿着那件洗过的衣裙时,袖口的浅浅墨迹与抽丝已经被处理干净,只剩下绣着的一朵梨花。 这种事情,吴兰台只吩咐管家了一声,就知道了发生了什么。特别是在把菲儿提来问话时,菲儿记恨谷嬷嬷,不但把谷嬷嬷倒卖偷拿的事情说了出来,还添油加醋,说谷嬷嬷处处苛待瑟瑟,动辄打骂下人。 吴兰台知晓后,再悄悄派人去查,谷嬷嬷的所有行径,就全部知晓。纵使知道,他也按着不提,又过了两天,才漫不经心问:“前几日,你不是说要与我做套夏装么?” 瑟瑟正在帮吴兰台晾书,背对着他,身体微微一僵。 “……我手笨,怕是做不好,白白浪费了好布料。” “我的瑟瑟说的这是什么傻话,为夫的,可不就是你的么。” 吴兰台没有听到瑟瑟的告状,心里有些失落,却又对这个不声不吭,只一心儿对他的少女多了两份心思。 等回了院子,瑟瑟才知道为何吴兰台说了那话。他派了人来,送了足足十匹上好布料,全是女儿家得用的。 另外管家抱着一匹靛蓝色的,笑呵呵递给瑟瑟身后的菲儿。 “姑娘,老爷的衣服,就请您操操心了。” 瑟瑟惊讶又感动,却在看见偏房走出来的谷嬷嬷眼神时,慌乱低下头。谷嬷嬷果真没想放过这十匹好料子,掐着点子小事,又开始打罚起了瑟瑟身边的人,顺带给了瑟瑟不少脸色看。 瑟瑟等了两天,等谷嬷嬷张狂行径该做的都做完了,吩咐下去菲儿将那十匹布料全放进了跨院库房。 只那一匹一看就是男人用的布料,瑟瑟令菲儿抱进了屋。 “我失了记忆,倒是不太清楚如何来做……”靛蓝色的布铺在案台上,瑟瑟手持剪刀,几次动手都不得章法,地上堆了一堆毁了的布料,无奈叹息。 旁边菲儿看得心疼,这么多好料子,瑟瑟一剪刀下去,毁一截,一剪子下去毁一截,一匹布,剩下的可没有多少了。且瑟瑟不会做,若是她抢来做了,改日在老爷面前提一嘴,既能上眼药,又能凸显自己。菲儿当即生了心思。 “姑娘,不若小的替您做吧。” 菲儿主动提出,瑟瑟犹豫了下,怜惜布料,叹口气交给了菲儿。 “你做的,我总要给老爷提一声,若是他能记得你半分好,就行了。” 得了这话,这套夏装做的时候,菲儿一针一线认认真真。而瑟瑟捧着茶杯,斜倚着贵妃榻,翻阅杂书,闲暇悠然,惬意自得。 没两日,衣衫做好了,瑟瑟选了个黄昏,带着菲儿一起去了书房。 书房一侧,放的有扇屏风,瑟瑟正要去给吴兰台伺候更衣,手腕一抖,捂着小臂白了脸,只得让菲儿进去。 菲儿无时无刻都想着撩拨吴兰台,根本没管瑟瑟,抱着衣服就跟进屏风后,手指轻抚,媚眼如丝,娇躯贴着吴兰台:“爷……” 吴兰台抓着她的手,把人推开了去。 “滚!” 菲儿在瑟瑟面前又大大的丢了一次脸,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实在挂不住,捂着脸跑了出去。 吴兰台换了新衣出来,衣衫倒是合身,还在熏炉上染过,有一丝甜腻的气味环绕。吴兰台只当女儿家细腻心思,含笑走出,整理着袖子正欲给瑟瑟展示,只见瑟瑟捂着手臂,眉宇间依稀有些忍痛残存,面色不太对劲。 “瑟瑟?” 瑟瑟如梦初醒,立即反背着手,蒲扇眨着眼睛看清吴兰台穿戴狐,笑吟吟夸道:“爷高大挺拔,穿什么都好看。” 吴兰台却注意到了瑟瑟背回去还有些发抖的手,眸色一沉,强行抓过瑟瑟的手。 瑟瑟挽起袖子的手腕皓白细腻,细细一圈银镯子套着,吴兰台手摸上去,只觉像是绸缎般细滑。 他忍不住手指摩挲着,逐步往上,声略哑了些:“手怎么了?” “爷……”瑟瑟粉腮含羞,缩了缩手,求饶似的喊了一声,“就是有些酸了,没事的。您放开我吧……” 吴兰台呼吸有些乱。他鼻尖有一股幽香,直窜入他身体,惹得他发热,一股邪火莫名升起。 眼前娇怯的美人杏眼含春,娇滴滴喊着他,握着她细软的手腕,吴兰台发觉眼前的瑟瑟赫然是他最好的泻火良药。 他脑子里只剩下最原始的冲动,伴随着一股香薰的醉人,他搂着瑟瑟的手越发放肆,上襦的系带在他指尖已经解开,瑟瑟粉色的抹|胸边沿,露在他指边。 占有她! 吴兰台呼吸粗得发烫,浑身烧起了火似的难忍,红着眼伸手就推了瑟瑟一把,把瑟瑟压在案几上就要撕她的衣服。 “爷,您的书掉了。”瑟瑟任由他的动作,双手撑着案几,一脸无辜,“好像是兵书,爷,您也想领军打仗么?” 瑟瑟的话犹如一盆冷水,狠狠泼在吴兰台的头上。烧红了眼的吴兰台顿时冷静了不少。 大军即将入境同阔县,齐王快要来了。 眼前娇滴滴的美人,是他用来攀附向上爬的最好的礼物。 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绝对毁不得。 他不能动。 吴兰台看着瑟瑟险些撕开的衣服,后知后觉发生了什么。他嗅到新衣衫的香薰,铁青着脸强忍着退后两步,怕吓到了眼前懵懂的瑟瑟,强挤出笑来。 “瑟瑟,这衣服,是谁经手的?” 瑟瑟施施然站直了,把落地的兵书捡起来,闻言有些讪讪:“我不记得怎么做了,请了菲儿来替我……” 吴兰台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刚那个丫鬟轻浮的动作,可不就是想借机成事么? 吴兰台每一个呼吸都烫的他烧心烧肺,哪里还不知道这衣服上下了不入流的药。 下作的丫头,使药坏他身体,还险些坏了他的大事! 他压下心中怒火,僵硬着冲瑟瑟一笑:“天色晚了,你且先回去……对了,把你丫头留下。” 瑟瑟茫然,只她惯于听话,重新整理了衣服,独自离开了。 第二天,菲儿也没有回来。 瑟瑟问了几个人,管家来说小丫头做错了事,被赶了出去,重新给了她一个灵巧懂事的。瑟瑟接受了这番言辞,欣然同意,新来的丫鬟懂事,她用着顺手,至于菲儿,她后来也就没有问了,像是从来没有这个人一样。 丫鬟不丫鬟的,瑟瑟都没有放在心上,因着她收到了一身上好绫罗裙,以及一套上好的头面。 算着时间脚程,大军已经快要入境县城,而到时候齐王率领周将军前来府衙,吴兰台则会为他们开宴接风洗尘。 而吴兰台,将会把她在宴上送给齐王。 瑟瑟指尖划过衣裙,掩去唇角淡薄的浅笑,慢条斯理挂了起来,又派了个丫鬟去请徐娘来。 这么好的时机,不利用起来,可就浪费了。 一个一个的来,也该轮到徐娘了。 5.美人有罪5 没有了调|教瑟瑟的活计,徐娘在后院就跟个闲人似的,每日里巴结着谷嬷嬷,厚着脸皮讨些好处,日子也滋润。瑟瑟叫她来之前,有七八天都没有出现过了。 她这会子知晓瑟瑟得宠,一进门就陪着笑,躬身问好,却发现瑟瑟正在睡着,幔帐放下来,隐约只见得着一点身影。 她枯站了会儿,心里暗骂小蹄子得意了耍威风,垮着脸也不笑了,像是受了多大的气,站不住转身就想走。 新来的丫鬟在外头正嘀咕谷嬷嬷,说是又拿了董姑娘什么东西,偏董姑娘软弱,任由欺凌,被拿了就拿了,话都不说一句。 徐娘自然知道谷嬷嬷怎么欺负瑟瑟,更知道那些好东西,都给谷嬷嬷自己收了去。 外间绣球花插屏上扔着一套衣裙,流光暗动,她来时就看见了,并一套头面,一看就是上好的东西。 出去时徐娘眼珠一转,当着丫鬟的面,把那条石榴裙塞进自己怀里,顺了两根簪子一个篦子,嘴里头直说:“谷嬷嬷要花样,我给她捎去看一眼。” 小丫鬟不敢拦,任由徐娘拿了东西走了。 帷幔后,瑟瑟并未休憩,侧身枕着手臂,细白的手指在帷幔上一划,一划,勾着唇笑看徐娘明抢的行径。 徐娘没有谷嬷嬷贪的原因只是胆小罢了,若是给她加一把火,她胆大起来,与谷嬷嬷也无异。 送死,自然也快了些。 过了一个时辰,瑟瑟起身,令丫鬟照着石榴裙,用先前旧裙子拆了染色重做。 至于缺了的首饰,瑟瑟直接拿丫鬟用的铜饰填了进去。 第二天去书房陪伴吴兰台时,吴兰台笑着问:“新衣可收到了,如何,可喜欢?” 瑟瑟挽着袖子正研磨,抿唇细声细气:“好看得紧,是喜欢的,只太贵重,舍不得穿。” 也是那套衣裙过于华丽,和瑟瑟平日里素雅的打扮截然不同,吴兰台明知她日常穿不出来,还故意说道:“可是嫌弃?为夫的一片心意瑟瑟不可糟蹋了,快穿来给为夫看看。” 瑟瑟却脸色微变,眸子闪过一丝慌张,赶紧低下头去,磨着墨低声道:“下次吧,下次给爷穿了看。” 吴兰台却从瑟瑟的故作镇定中看出了不对劲。他一凝眉,想说什么,对上明显紧张的瑟瑟,又咽了回去。 天近黄昏,瑟瑟回去之后,吴兰台派了人去把那套衣裙头面取来检查。这一看,其中问题清清楚楚,他当即铁青着脸,狠狠把染新的旧色裙掼到地上,一套头面全部扫到地上,摔碎了一地。 还有两天,齐王就要入府开宴了,他提前三个月筹备的衣服首饰,就这么给人贪了,如是他未曾过问,瑟瑟穿着一条旧裙,头戴铜饰出来,他吴兰台的脸不光要丢尽,还可能成不了事! 这让他再也无法姑息,派了管家去请谷嬷嬷来审问。 谷嬷嬷慌了:“老爷!小的不是那种人,您可要信我!” 这一遭谷嬷嬷也懵,她敢贪瑟瑟其他,这套裙子再眼馋也没敢动,根本不认。可管家把她以往贪的银子首饰布料全搜了出来,还抓到她往外给女儿送和卖进铺子的痕迹,铁证如山。 吴兰台面无表情:“嬷嬷,你自己看。” 谷嬷嬷哪知道一贯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吴兰台当真查她了,心慌如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老爷,小的就是眼皮子浅,偷了那么一点,求您看在小的把您从小奶大的份上,饶我一回吧!” “如果你不是我奶嬷嬷,就你做的这些,足够我把你下狱判刑!”吴兰台狠狠砸出镇纸,砸在谷嬷嬷肩膀上,疼得她龇牙咧嘴地哭。 谷嬷嬷慌了,她跟着吴兰台,当然知道偷窃主家的奴仆下狱受刑是什么后果,可她没有想到,一天会落在她身上。 “老爷开恩,小的再也不敢了!”谷嬷嬷狠狠磕头,“还有那条裙子真不是小的做的!小的知道轻重分寸,绝不敢误了您的大事!” 关于这一点,吴兰台也有所存疑。谷嬷嬷别的地方都有不对,可对他吩咐下去的事,一向是一丝不苟。 “小的知道了!是徐娘!是徐娘啊!”谷嬷嬷捶足顿胸,“这娘们一直眼馋董姑娘的东西,为了夺些好处来,她以前就对董姑娘下手,又是扎针又是弹绳,逼得董姑娘开了匣子才罢手!这次肯定也是她!眼皮子浅的娼妇!作恶还要我给她担着!” 吴兰台忽地想起来,前不久瑟瑟经常会捂着胳膊,还让人悄悄去抓过止疼的药。 谷嬷嬷只顾得把责任推到徐娘身上,倒是没有细说她作恶的时间,当吴兰台误以为就在瑟瑟陪着他的闲暇时间,徐娘还在蹉跎她。 等管家从徐娘房里搜出那条石榴裙时,吴兰台雷厉风行,直接给徐娘判了个盗窃的罪名,当场下狱。 丫鬟小心翼翼给瑟瑟说时,她正对着一张空白的扇面发呆,闻言拧眉,轻叹:“可惜了……” 她在可惜什么,谁也不知道。 而谷嬷嬷看了一出杀鸡儆猴,吓破了胆子,一股脑把没有卖出去的布料全还了回来。心疼的同时,暗自想着,等小贱货被送了出去,这些依旧还是她的!只先忍一忍,就当借给她的! 瑟瑟感动,连番道谢,软弱的模样让谷嬷嬷都嗤之以鼻。 吴兰台出城去相迎大军入境前,执着瑟瑟的手,久久看着她,心里矛盾极了。 他知道自己在矛盾什么,在犹豫什么。一个月的相伴,他在瑟瑟的柔情里沦陷了。吴兰台明知只要把人藏到齐王离开,这个乖巧又得他心意的美人,就是他的了。 可齐王身后,抬抬手就能给他带来的畅通官路,诱惑力实在让他无法抵挡。 罢了,罢了,就当他对不起她了。 吴兰台出城相迎,又请了三五个绣娘手工匠入府,一起给瑟瑟做了一身华丽的衣裙并配饰。 瑟瑟看着不解,却对吴兰台的命令十分顺从,静静看着新裙子头面成型。 申时二刻,阳光普照,地动阵阵,与大叶国开战一年后,胜利之师归来。沿街百姓叩首,欢呼沸腾。 瑟瑟还在花圃,她手持剪子,咔擦一下,一朵夹竹桃花落在她指尖。粉白可爱的花朵俏生生的,可又有谁知道,这夹竹挑,毒起来能要人命? 听着高墙外一浪接着一浪的呼喊,她慵懒一笑,手指挑起粉白花朵,簪在自己鬓角。 府衙内早就置办好了一应宴席,放起了鞭炮迎接齐王周将军入府时,管家临时急匆匆吩咐新添置一套座位,并重新规划了位置。 前后府忙作一团时,瑟瑟病倒了。丫鬟拿不定主意去找谷嬷嬷,而谷嬷嬷一合计,一点子小病小痛如何去让吴兰台分心,索性隐下了此事,只烧了一壶浓浓的姜茶给瑟瑟灌下去。 正院里陪坐席间的吴兰台心里提着一根弦,给主位所坐的齐王谈笑歌功颂德一番,敬了一杯酒后,犹豫了下,端起酒杯,对左侧坐在周将军之下的一个青年笑着敬酒。 “下官敬宁王殿下一杯,恭贺殿下凯旋。” 那青年单手托腮,把玩着酒杯,眸色淡淡,既没有主位上齐王的意气风发,也没有他上首周将军的傲骨峥嵘,就像是一个寻常人,还是闲散惯了的懒人。 这位不在吴兰台计划之中的意外来客,是齐王的亲兄长,年不过二十一的宁王。 本该是个在京中混日子的闲散王爷,等吴兰台接到大军时才得知,陛下不单单把自己喜爱的儿子齐王送来做了揽军功的主帅,还把自己不讨喜的儿子宁王远送军营,一年时间竟然无人知。 宁王恍然回过神,慢吞吞抬了抬酒杯。 吴兰台多看了他一眼。三个他款待的大人物之中,齐王被酒色掏空了身体,周将军英姿勃发,而宁王一脸淡漠,全程不出挑不庸为,却让他看不出。 可唯一能发现的,就是这位从来没有姓名的宁王,生了个好相貌。 有宁王对比,那眯眼体虚,老道荤话成套的齐王,就显得不够看了。 可惜了瑟瑟,此等绝色,却要给这种人消受。 吴兰台心头不舍,酒过三巡,犹豫许久,忍着心痛悄悄派了管家去请人。而管家很快匆匆回来,低语:“董姑娘重病,起不得身!” 吴兰台脸色骤变。平日里都好好的,怎么到了这种关键时候她病了?吴兰台一时间想了很多,可都没有时间给他去细想,他只得先把早早准备的歌舞安排了上来。 当夜吴兰台全程作陪,推杯换盏,闹到深夜,齐王搂着一个他府上筹备的歌姬醉醺醺离开,他送宁王与周将军去了厢房,掬一把清水洗了脸,湿着鬓发脚步匆匆,顶着月色去了瑟瑟院子。 深夜蝉鸣都失了声气,门口睡得丫鬟被惊醒,被吴兰台铁青的脸色吓得不敢说话,光着脚去拉开了帷幔,露出睡得不安的瑟瑟。 瑟瑟面色苍白,梦中盗汗,眉心紧蹙,睡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吴兰台只看了一眼,就打消了因为时机太过巧合,而对瑟瑟升起的一丝丝怀疑,当即皱眉,抓了那小丫鬟出去问怎么回事。 小丫鬟只说,起初看着不重,谷嬷嬷没有吩咐找大夫,可谁知拖着拖着就病重了。 吴兰台眸色一冷。 又是谷嬷嬷。 如今瑟瑟病得让他心焦。一方面是苦于无法献出,一方面,则是对瑟瑟的一丝心疼。 至于对毁了宴席上他安排好的献礼的怒意,吴兰台全部加注给了谷嬷嬷。 前前后后,所有的事端里都有谷嬷嬷的影子,若是她再有什么动作,导致坏了他的大计,就算是奶嬷嬷,也不能再姑息了。 瑟瑟屋里,每日里谷嬷嬷都会熬补身药。菲儿在时菲儿喝,没有了菲儿,瑟瑟全部用来浇花了。她这病是入夜后加重的,谷嬷嬷还不知情,第二天照例给她熬了一碗补身药送了来。 瑟瑟只喝了一口,就全吐了。吐得小脸煞白,吓得丫鬟浑身发抖。 吴兰台还在陪齐王逛园子,正口诵他所作的诗,小意奉承的时候,管家一脸愁色,给吴兰台打了个眼神。 等他忙完才得知,瑟瑟被谷嬷嬷一碗药喝的晕了过去。 吴兰台心里憋火,大夫查明那碗药里,全是和女子身体相生相克的东西。而这碗药,已经给瑟瑟连着送了一个月了。 特别是大夫查出,好好的女儿家身体受了寒,又有不少针眼,许是被拿来出气过,以往瑟瑟身体好时不显露,她这一病,几番刺激下,倒是消受不住了。 好好的一个献媚的美人,身子骨险些给两个老虔婆给祸害坏了,日后还有什么用?! 吴兰台又急又气,懊悔自己下手不果断,留下了隐患。看着被大夫诊治的瑟瑟,他定了定神,一咬牙,给谷嬷嬷按上了盗窃的罪名,与徐娘无异,直接下了狱。 而瑟瑟,只能在大夫的调理下,慢慢恢复。 吴兰台眼神晦暗,几度变化,思及齐王等在此地还要逗留两三日,勉强稳住心态,强令大夫务必调理好瑟瑟身体。 瑟瑟明面上感动万分,眸光温驯,等吴兰台走后,慢吞吞把药吐在帕子上,点了蜡烛拿在指尖,看着火丝吞噬,勾唇一笑。 现在,到吴兰台了。 “可不要让我失望哦……” 6.美人有罪6 大夫下了一剂狠药,只求着瑟瑟能短时间内好起来。而瑟瑟从头到尾,在没有沾这份药的同时也有所好转。第三天她起了身梳妆打扮,除了面色苍白了些,看不出曾重病过。 吴兰台来看了瑟瑟两次,犹豫良久,还是让她休息,只设法多拖了齐王一天。 军队有法度,过境久久耽误,最后的责任全部在真正的主帅周砥行身上,而齐王,怀抱歌舞伎,玩得是无比从容。 周砥行悄悄给吴兰台说过,军队进度不得耽误。吴兰台表面毕恭毕敬应了,一扭头,匆匆又寻来了民间手艺人,牵绊住齐王。 只是军队的确不能多加停留,若是查出一二,他也没有好果子。 当夜书房烛火未熄,吴兰台枯坐窗下,满心焦躁。 月正升空,夏夜有风,瑟瑟病中,多披了一件斗篷,提着长杆灯,敲门而入。 “爷这几日愁眉不展,听说您今夜未眠,我实在放心不下,来看看您。”瑟瑟站在吴兰台身后,纤细的指揉在吴兰台的额角,轻声细语,满是担忧。 吴兰台一个激灵,生怕瑟瑟给他按头,连忙抓着她的手,令瑟瑟在一侧坐下了。 “有一件事,为夫不知该怎么给你说……”吴兰台面带苦涩,眸低歉疚难掩。 瑟瑟笑了,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吴兰台没有看出,她的笑里有的几分玩味。 “爷这说的是哪里话,有什么,还是不能给我说的么。”瑟瑟慢悠悠的语调是能够抚平人心中焦躁的温柔,带着一□□导,轻飘飘道,“能为爷分忧,也是我之所求。” 吴兰台被提醒了。 对啊,瑟瑟一直以来,对他都是千依百顺,失去记忆后的瑟瑟没有任何分心的地方,全然扑在他的身上。那他提出的任何要求…… 吴兰台心跳加速,他舔了舔唇,犹豫着:“……瑟瑟也知,齐王殿下在府中驻足几日,迟迟不走。” 瑟瑟懵懂:“这不是爷照顾得好,殿下赏识您么?” 吴兰台试探着道:“殿下对为夫的赏识,似乎另有目的……” 瑟瑟更茫然:“齐王殿下对爷能有什么别的目的?” 吴兰台见瑟瑟果真万事不知,纯粹的茫然更是让他有所心疼。 “……齐王无意间看见了你,向为夫开口,索要你。” 他还是硬着心肠,满是怜惜开口:“瑟瑟,他是王爷,为夫一个小小的县令……你说,我该怎么办?” 瑟瑟一脸决绝:“若为他人所得,我愿一头碰死,也要保全爷的名声!” 吴兰台急得就差直接告诉瑟瑟,我不要这个名声,你跟了人走才是正道。可再一想瑟瑟会这么说,他既惭愧又自傲,惭愧瑟瑟纯良,全身心喜爱着他,自傲瑟瑟能全身心喜爱着他。 “瑟瑟,为夫定然是要保全你的,只一点,为夫人微言轻,只怕他这种天潢贵胄根本不把为夫放在眼中,若是他执意……为夫只盼着你好好的。” 吴兰台一脸疼惜。 瑟瑟感动泪流,低头默默哭了会儿,吴兰台劝了好半天,说得嘴皮子都干了,她才用帕子揩了揩泪滴,红着眼圈哽咽道:“爷,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吴兰台想问又没法问,只能强压着焦虑安慰了瑟瑟,等她情绪稍微好转,送她出门。 瑟瑟身披斗篷,手持长杆灯,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慢慢回去。她手中捏着帕子慢慢擦去眼角的泪珠儿,临出门前的一脸娇怯,慢慢就变成了似笑非笑的嘲讽。 差不多了,端看明日了…… 瑟瑟提灯拢着斗篷,脚下慢悠悠,忽地一顿。 不远处,修剪团簇的五针松随风抖着松针,趁着月色可见两个人面对面站在此处,其中一人,抬眸朝她撇来。 这一眼的凌厉,让瑟瑟差点愣住。 而就在刹那间,对面那人眼神趋于平和,她也收起了一切情绪,抬袖遮脸,微微屈膝。 那裹在黑色斗篷之中的青年朝她拱了拱手,引来另一人的注意。 那却是个高大魁梧的男人,错愕看向瑟瑟,在月色下看清她娇俏的相貌后,目光有些发直。 瑟瑟屈膝行礼退后散步,掩着面绕开,走了另一处的路。 那个魁梧的男人,就是周砥行了。那他身边的青年,莫不是齐王?不对,看着不像。 瑟瑟临睡前,曲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背板,思索着其中,有何被她忽视了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管家来请瑟瑟,说花圃里开的花正好,如何不去采摘一二。 瑟瑟欣然前往。 初夏暖阳,微风撩撩,瑟瑟一袭素绢长裙,裹着纤细的腰肢,手提竹篮,采摘着串红儿花。弯腰的少女柳背婀娜,彩蝶扇动着翅膀落在她的腰间起舞。 不远处,被吴兰台招待着的周砥行与宁王撞了个正巧。 吴兰台本是计划让齐王来看一眼瑟瑟,可谁知齐王昨夜闹得太凶狠,起不来身,周将军与宁王也是贵客,他话都说出口了,只得招待来此。 周砥行一眼就认出,花丛中纤细的少女正是昨夜偶遇的。他忍不住上前半步,凝视片刻后,问:“敢问这位姑娘,可是吴县令家中女眷?” 因着瑟瑟虽顶着妾的名头,却一直按着未嫁时的梳妆,加之她年纪上小,谁也不会把她当做已嫁女。 吴兰台心中一动。 齐王势大,天潢贵胄,可眼前这个周将军,也是朝廷新贵,军中主帅,其权势不容小觑。 “这是下官的表妹,姓董。”吴兰台简短介绍了一句,不敢流露出过多的心思,索性也免了让瑟瑟来见人。依着规矩,令管家去给瑟瑟通禀了一声。 瑟瑟恍然才发现身后有外男,转身后未曾抬眸,规规矩矩垂着眼屈膝,一言不发。 周砥行目送瑟瑟离去,心中似有所想,伸着脖子望着那道倩影,久久难以收回目光。 宁王看一眼瑟瑟离去的背影,再看一眼周砥行,最后目光落在吴兰台身上,侧过头轻笑。 瑟瑟摘的花回去后全部碾做花泥,慢吞吞装进了一个胭脂盒中,令丫鬟扔进了她的一个小匣子中。 一个时辰的午觉醒来,管家笑呵呵来请瑟瑟:“老爷说,请姑娘去书房,新得了一块玉佩,请姑娘鉴赏。” 瑟瑟施施然起身,带了个丫鬟跟着管家走了。 路过半途,管家借故,差走了丫鬟,自己又一捂肚子,面露难色:“小的有些不适,还请姑娘自己前往。” 瑟瑟关怀道:“管家若是不舒服,早些告假回去休息休息吧,以免小病拖久了,侵入内里就不好了。” 管家受宠若惊:“多谢姑娘关心,小的会注意的。” 瑟瑟等管家侧过身离开,嗤笑了声,端的是无比凉薄。 她倒也不急不慌,这条走过无数次的路,早就熟记于心。她提着裙,木屐敲打在青石板上,咔哒咔哒,清脆又悠扬,像是闲庭漫步的轻松。 就在这条青石板路的前端,拐弯过去的地方传来了脚步声。 瑟瑟恍然未知,继续走着。 她路过假山时,忽地被一只手捞入假山洞内。 “嘘,是我。” 瑟瑟吓得花容失色,看清楚是吴兰台后,捂着胸口嗔道:“爷作何吓我,心都快跳出来了!” 吴兰台怀抱佳人,却神情凝重。他直勾勾盯着瑟瑟了半天,低语:“你可知,是谁让你来的?” 瑟瑟一愣:“不是您么?” “不是我!”吴兰台飞快说道,“为夫刚刚得知,齐王买通了管家,要引你去见他!若是你去了……只怕……” 瑟瑟浑身抖了抖:“什么?齐王?” 假山外,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瑟瑟靠在吴兰台怀中,不敢吭气儿。 吴兰台绞着她的发丝,目光幽幽:“是啊,齐王。他就在前面等着你的自投罗网……” “那您,会把我送给齐王么?”瑟瑟的声音细弱,像是一阵风就能吹散的轻飘飘。 吴兰台郑重其事许诺:“绝不!瑟瑟,你是为夫的掌中至宝,为夫又如何能把你给了齐王呢?” 瑟瑟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 “乖,别怕。为夫无论用何种手段,都会保护你的。” 吴兰台的手落在瑟瑟的发边,等假山外脚步越走越远,他轻轻嗅着瑟瑟发香,喃喃低语:“瑟瑟,为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我的心,你一定要明白。” 瑟瑟乖巧靠着他,哽咽点头。 过了许久,吴兰台悄悄从假山洞率先离去。 瑟瑟却没走,坐在假山洞里,就地抓了几颗石子,上下抛弄把玩着,眉宇间有一丝诧异。 “还真有点良心啊……” 她自言自语时,忽地发现有一道影子从外投入,正好覆盖了她。 瑟瑟抬眸。 那位宁王在假山外驻足,清冷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似乎有些意味深长。 瑟瑟立即抬袖掩面,声音蚊子哼哼似的,略显娇赧:“公子还请回避,您这样太失礼了。” 宁王看了她一眼,眸中有一丝异光闪过。而后慢条斯理抬手拱了拱,侧身让开。 瑟瑟只能从假山洞中钻出来,对宁王弯了弯腰后匆匆离去。 当夜,瑟瑟整理了些东西,删繁就简,留下一个小匣子,放在自己枕边,方才勾着唇坦然入睡。 瑟瑟从迷迷糊糊之中醒来时,发现她在摇。 或者说,摇的不是她,是她身下。 瑟瑟茫然揉了揉眼坐起身,抿着唇诧异地发现,她睡在一辆马车上,她身边的丫鬟正眼含泪水看着她,哽咽了句:“姑娘,您被那个姓周的将军,给抢来了!” 7.美人有罪7 丫鬟说,天蒙蒙亮的时候周将军派人来给她下了一点药,直接将人抬上了马车。如今过去了两个时辰,大军上路,已经回不去了。 瑟瑟掀开帘子一看,路上黄土尘灰,外头全是车轱辘与马蹄的嘎吱交响,荒郊野外,早已离开同阔县的境内。 马车上有一床锦缎薄被,下面压着一个小匣子,是吴兰台亲手放进来的。里头除了画卷胭脂以外,多了一份书信。 信是吴兰台写的。 瑟瑟靠着软软的背垫,伴随着马车一路的摇晃,慢悠悠把信的内容看完了。 信的内容很简单。吴兰台诉说自己身份低微,无法在齐王的手中保全她,而周将军明显对她有所爱慕之心。他纵有万分不舍,千般不愿,为了不让瑟瑟被齐王抢走,决定将她许给了周将军。 长长的一封信,解释这件事只用了短短几行,而剩下的,都是吴兰台隐晦的提出,只要他与周将军搭上了关系,来日入京为官,就能将她接回来,许以正妻之位。 她了然无趣翻着信纸,耳边还是丫鬟的哭泣:“周将军好生霸道,老爷求情根本不理,硬是将姑娘您虏了来!” 瑟瑟收起书信,也不提信里内容,只拍了拍丫鬟:“好丫头,吓到了吧。莫怕,将军许不是这般人,待我去求求情,也就放我们回去了。” 丫鬟眸色闪动:“姑娘何苦将人心看得那么善良,那位将军当真不是个好说话的。” 瑟瑟靠着背垫,慢悠悠拨动手腕上套着的一圈手镯,柔声道:“好不好说话,也要见了才知。” 马车一路摇晃,内里置备的有茶点糕饼,驱车的马夫根本不给开车门,瑟瑟与丫鬟只能在马车度过几个时辰。直到入夜,军队驻扎城外,马车载着瑟瑟入城在客栈下榻,才得以离开马车。 夜风微凉,瑟瑟刚进了客房,门就被敲开了。 一袭铠甲的周砥行站在门口,目光炯炯,似乎有着一股炙热。 丫鬟被挥退,去了不远处的房间,而周砥行反手锁了门,深深呼吸后,大步冲瑟瑟走来。 燃着昏黄烛光的房间里,支着窗透露着星光月色,瑟瑟裹着一条豆粉色的斗篷,娇弱的躯体在斗篷下微微发抖。 周砥行没想到,这个让他一眼倾心的少女,就站在他眼前,即将成了他的人。 吴兰台悄悄把人连马车一起送给他时,他的默认没有阻拦,还好是正确的。 周砥行心里一团火热,他朝瑟瑟伸出了手。 站在屋子里的瑟瑟娇小又纤细,烛火下,她在看清周围环境,目光落在周砥行身上后,湿漉漉的睫毛一眨,眼泪扑扑落下。 “是您救了我么?” 她的声音抖着,满脸都是期颐,泪眼婆娑。 周砥行还以为瑟瑟有些抵触他,没想到她一张口,说出了完全在他意料之外的话。 救? 什么意思?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不会这么被害死,有些秘密无法被埋葬……”瑟瑟抹去泪水,对着周砥行露出一个怯生生的笑,“听说您是将军,将军,您能救救我,保护我么?” 周砥行心里的那团火被浇灭了。眼前的小美人似乎不只是个小美人,还有些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藏在其中。 原本想直接入洞房的周砥行见瑟瑟浑身微颤着,看向他的目光,如同看救赎一般熠熠发光,心里头的那点子悄悄扫干净了,流露出身为一个将领应该有的风度。 他耐心不错,等瑟瑟洗了脸,两人分别落座,他才问:“姑娘刚刚口中的救,不知是何意思?” 瑟瑟避而不答,只对周砥行发问:“敢问将军,吴县令对您说了什么?” “他不是你表哥么?”周砥行已经发现了一些不对的地方,微微蹙眉。三言两语把吴兰台的识相与主动说来,再看眼前的美人,总觉着有些不是滋味。 如果不是表兄妹关系,那么瑟瑟一个少女住在他的府上,这其中…… 瑟瑟嗤笑了声,无比嘲讽:“表哥,他是这样给您说的?将军,您被骗了。” “我父母为了一个攒典的位置,把我送给他的。”瑟瑟哽咽着把自己的身份告诉给周砥行。不等周砥行惊讶,她又扔下一记重雷,“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走错了路,无意间听到了一些不能听的。为求自保,触柱受伤装作失忆,才勉强活至今日,等到了将军您救我出火坑。” 周砥行当场就忘了美人不美人的,赶紧问:“你听到了什么?” 一个县令不能给人知道的秘密,导致一个少女为求自保触柱失忆,这其中让周砥行嗅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瑟瑟却摇摇头,有些沮丧:“许是我受惊过度,只记得有这件事,却忘了具体听到的内容了。” 周砥行有些诧异,转念一想也能想得通。触柱本就危险,伤到了头部,为求自保暗示自己以往,并无不妥。 瑟瑟整理衣袖,对周砥行认认真真拜了一拜:“无论如何,将军将我带出,救我一命,就是我的恩人。小女子董瑟瑟,拜谢将军!” 周砥行尴尬了。 他哪里知道内幕不内幕的,贪图人家美色,默认了吴兰台的献人行为,今夜也是想着成就好事来的。 可他摇身一变,变成了拯救少女脱离危险的英雄。 周砥行什么心思都没有了,扶起瑟瑟,口吻正经:“董姑娘无需言谢,这是我该做的。” 周砥行怎么也再这里待不下去了。口头又安慰了瑟瑟几句,见她情绪平静,赶紧离开了。 瑟瑟送走了周砥行,抬手扇了扇涨红的脸颊。好久没有这么用力气演了,声情并茂的,真累。 马车一直跟在大军的后面,没敢打着周砥行的旗号,也没敢并在一起。周砥行知晓齐王是个什么人,到底怕瑟瑟给人看见了,想方设法把人藏了又藏。一路走下来,他悄悄派了个亲兵去保护,隔上几天才会去看瑟瑟一眼,顶着英雄身份的周砥行没法在瑟瑟房间久留,只能小坐片刻就走。 瑟瑟的马车一直距离军队保持着五六里的距离,不敢慢,不敢快,很少能停下来给她休息。而道路颠簸,马车里十分不舒服,瑟瑟颠了多日,每每下车,都是苍白着脸,恹恹地食不下咽,一直都在强撑着忍受。 而一路走下来,周砥行派出去的亲兵追了回来,把打探到的消息反馈给周砥行。 在得知瑟瑟没有骗他,那些发生过的事情都是属实后,周砥行对瑟瑟放下了戒备,心里升起了怜惜。 跟在军队后面随行,一路吃得苦周砥行清清楚楚,而瑟瑟一个娇滴滴的闺阁少女,却也能一声不吭,全部忍下来,到叫他觉着有些佩服了。 如此一个有勇有谋,果断刚毅的少女,能在自己有危险的情况下小心周旋至今,面对任何环境都不抱怨叫苦,如此心性,倒是他生平未见。 几次接触下来,瑟瑟的外柔内刚他全部看在眼里,随着大军即将抵达京城,他也没有再犹豫,率先一步派亲兵把马车送到他的府上去。 既然已经到了他的手上,那就是他的人了。 周砥行从军七年,从一介平民小兵爬到如今四品将军的位置,没有背景没有后门,全靠他自己的努力。早年父母亡故,如今的周家,除了他,只有一个舅舅家的表妹。 舅家与他关系起初并不融洽,只看着他步步高升,眼热了起来,又怕周砥行记恨当年旧事,索性打着找个家人陪伴的名义,把女儿送进了周家。 周砥行常年在外打仗驻军,一年到头难得回来一次,偌大的将军府,渐渐地住了舅舅一家,差点鸠占鹊巢,令人分不清是谁家了。 瑟瑟一路奔波,累得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 她面色不太好,难得流露出了两份淡漠。 丫鬟跟了她一路,总觉着董姑娘离开县衙后,就慢慢变了些。可她也说不上有什么不对,只是在瑟瑟面前,更小心了些。就连每日必须要夸两句的吴兰台,渐渐也少了。 瑟瑟耳根子清静,不用整天夸一个虚伪小人了,自然难得轻松,舒服了几日。 马车停在东郊的一条巷子里。 挂着将军府的宅院后门,亲兵叫门,来了婆子应门而开。 马车是进了将军府的门,可周砥行一个男人,只记得把人送回家,该怎么安排,他却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亲兵更是只执行命令的耿直,把人送进府里就当做完成了任务。 炎炎夏日,骄阳似火,瑟瑟穿着一袭薄纱裙,被婆子领到一处阳光暴晒的中庭,连一个庇荫的地方都没有让她去,婆子就脚步匆匆下去了。 亲兵耐晒,根本不觉有什么,而扶着瑟瑟的丫鬟就忍不住了。 “没有来得及安排客房也就罢了,总该让我们进厅堂里去等着吧,我们是犯人不成?这般苛待?” 亲兵对将军府也不甚熟悉,不知何处能落脚,转了一圈门都锁着,十分茫然:“那怎么办?” 瑟瑟晒了会儿太阳,身体摇了摇。 “我家姑娘身体不好,若是晒出病了如何了得!先找个就近的亭子去坐坐罢了。” 丫鬟扶着瑟瑟,想顺着路去找找屋外凉亭,却见不远处,众仆妇簇拥着一个华丽娇奢的少女,款步而来。 “我未开口,倒要看看你如何敢去休息!” 少女这一开口,端的是无比蛮横张狂。 扶着额的瑟瑟慢吞吞抬眸。 果然,她是不得闲的。 8.美人有罪8 眼前的,可不是周砥行那个表妹么,来的真快啊。 表妹杏眼含怒,上下打量瑟瑟一番,见瑟瑟生的是天姿国色,体态婀娜,她鼻尖又嗅得瑟瑟身上隐隐一股幽然体香,眸子里都快嫉妒冒火了。 周砥行的表妹不过山野村姑,十四岁才入住将军府,过了两年大小姐的日子,生怕重回贫苦家庭,满心念着都是嫁给周砥行,以后荣华富贵一辈子。 得知归来的周砥行带回来了一个女子,李尤翠一下子警惕了。 好在,来的只是个外头献上来的美人,没有根基,没有背景。 “进了门不来请安叩头,还想着找地方休息,果然是小地方的人,没有规矩。” 李尤翠一上来的找茬劲儿,是完全展现了出来。 瑟瑟抿唇,不亢不卑:“不知姑娘是周将军的姐姐,还是姑姑,或者是哪位长辈,还请明示。” 旁边丫鬟小声嘟囔:“不是说将军未曾有妻妾么……” 李尤翠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她一个表妹,还是寄宿的,自然担不得请安问候的身份,可她想压住瑟瑟,又怎容她不低头。 “这里是将军府,将军府我说了算。我说请安,你就得给我请安!来人,压着她,让她跪下给我磕头请安!” 仆妇得了指令,立即上前来按住瑟瑟。 瑟瑟岂容她们放肆,挥手打开,与丫鬟退后几步,看着张狂的李尤翠,咬着唇对那亲兵淡淡道:“军爷看着了,非是我不留,而是此地不留我。” 放肆的仆妇们差点都冲着瑟瑟的脸打上来了,亏着那亲兵反应快护着,一行人怎么进的将军府,又怎么出来了。 丫鬟忐忑不安。而瑟瑟坐在马车里,撑着腮面无表情。 最后,马车还是在一处客栈落了脚。亲兵安顿了瑟瑟,赶紧去通禀周砥行此处发生的事情。 天近黄昏,来接瑟瑟的人敲了门。丫鬟应门而开,还未喊将军,就愣住了。 “宁王……殿下?” 执子下棋消磨时间的瑟瑟微微抬眸,果真看见那位一脸温和的宁王站在门口。 “我替周将军送姑娘回去。” 瑟瑟起身行礼,垂眸低语:“此事不敢烦劳殿下,我在此等候就是。” “他今夜回不来,如无人送你而回,只怕那扇门你进不去。” 宁王看着和气,说出来的话口吻也温和,只其中有些东西,落在瑟瑟耳中,有些刺。 瑟瑟神情落寞:“我一个身似浮萍的弱女子,无依无靠,殿下何苦还出言挖苦!” 似是提起伤心事,她双眸一眨,泪滴儿滚落。 宁王看着她哭,冷不丁道:“你哭起来……挺好看的。” 瑟瑟有些哭不下去了。 眼前这个宁王,有些讨厌。 惹哭了瑟瑟,宁王也待不下去了,他等瑟瑟抹了眼泪,一边告辞,一边迟疑着:“你……” 良久,‘你’的后面,他一个字也没有说。 瑟瑟愈发觉着眼前人讨厌了。 最后,宁王还是没有说完后头的话,离开了。 夜里,瑟瑟手指在帷幔上一划,一划,慢慢陷入了沉睡。 如宁王所说,周砥行的确等到第二天才有时间来接她。而跟着周砥行一起回到将军府的瑟瑟,正大光明走的正门,前来迎接周砥行的李尤翠,满脸压抑着怒火,给周砥行行礼的同时,被瑟瑟一并受着了。 将军府很大,周砥行不想离瑟瑟太远,只把他院子旁边的一处院子拨给了瑟瑟。当夜,他重新整理了心情,激动又忐忑前来瑟瑟的院子。 点着数十盏灯笼的院子里,瑟瑟一袭白裙,头簪一朵小白花,跪在地上。她身前放着一个火盆,燃着火焰,烧得焰火印在瑟瑟脸颊,通红一片,唯独眸中泪光斑驳。 她在祭拜。 周砥行眼前一黑。 瑟瑟发现了周砥行,慌忙抹去了眼中泪,令丫头收起了这些东西。 周砥行进屋等瑟瑟换衣出来,犹豫半天,没好张口。 瑟瑟就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娓娓道来:“我在家时,邻家有一个哥哥对我多般照顾,亲如兄妹。后来,他从了军,去了铁骑军。” 周砥行精神一震:“我的军队?” “是啊,他说,要跟着将军一起建功立业,守卫江山大好河山。”瑟瑟看周砥行的目光,满是崇拜,又有些赧然,“我一直听着哥哥对将军的称赞,也如哥哥一般,把将军这位大英雄放在心中。” 周砥行心中感慨。他从军多年,死里逃生,豁出一条命,为了可不就是成就江山万代基业,让百姓无忧么。 瑟瑟口中的哥哥,既是百姓,又是向着他进发的士兵,令他心生感动。 周砥行忽地反应过来,瑟瑟在院子里设的火盆。他的心,慢慢凉了下去。 “……大军回来了,哥哥没有回来。”瑟瑟声音很轻,轻的周砥行险些没有听清。可他听清了,心下一片苦涩。 他的将士,有多少都留在了那片战场上,有多少英魂的家里,像瑟瑟这样的亲人在哭泣。 瑟瑟抹去了腮边的泪,却对周砥行露出了一个笑脸:“但是我知道,哥哥他能与将军一起并肩作战,守护河山。我在将军的家中告诉他,他的英雄,回来了。我相信,他此生无憾。” 周砥行攥着瑟瑟的手,眉宇一片坚定:“相信我,再给我几年,我会让世间和平,再无战争!” “将军!”瑟瑟眼含热泪,浑身微颤,她拼命点着头,“我相信您!您一定是最好的将军,最好的守护神!有您在,我什么都不怕了!” 激动的心情暂且收拾了。瑟瑟洗了脸,眼圈还有些微红。她站在周砥行面前,身上那袭白裙,更是衬的她纤细瘦弱。 “将军,”瑟瑟在周砥行面前缓缓蹲下,细白的手握着他,眸中闪着光,“我知道,我从此就是将军的人,我要服侍将军。” 周砥行浑身僵硬,有些莫名的尴尬。 他没法说不想,也没法说算了。更不能说,你来吧。 瑟瑟不急不缓道:“只我希望将军给我三个月的时间,容许我替哥哥守孝三个月。三个月后,瑟瑟什么都听将军的。” 周砥行眼睛一亮。对,这样就很好! 他如释重负,立即点头,郑重其事对瑟瑟道:“你放心,这三个月,你就当你是客人。” 瑟瑟感动不已:“将军真是世间少有的大好人,伟男子!瑟瑟能服侍将军,是瑟瑟无尽的福气!” 第二次求洞房依旧失败,可周砥行走的时候,嘴角勾的老高,浑身透露着一股舒服的兴奋劲儿。 痴痴目送周砥行离开后,瑟瑟随手摘了发髻间的小白花,打了个哈欠去睡觉。 她在将军府落脚了。 将军府的下人,以往围着唯一的女眷小表妹阿谀奉承,这来了一个正儿八经的将军的女人,仆妇一窝蜂,又涌向了瑟瑟。每日里讨好着,小心侍奉着,她的院子里短短几天,从没有人住的闲置屋子,变成了将军府最奢侈最舒适的地方。 李尤翠气红了眼,狠狠在自己屋里掐花,边掐边骂。 她的丫鬟给她出主意:“将军总有出去应酬的时候,到时候姑娘教训她一顿,她纵然告状,将军也不会搭理这种后宅事情的。” 李尤翠如梦初醒。对啊,她可以和瑟瑟玩阴的啊! 等周砥行出门应酬,李尤翠雄赳赳气昂昂带着丫鬟闯到瑟瑟院子里。 天气正好,瑟瑟把一些东西摆出来院子里晒着。石桌上,有着几幅字画,还有一盒打开的胭脂盒。 胭脂盒镶着珠宝,流光璀璨,里头是艳红的胭脂,细滑有香。 李尤翠一进来就嗅到了这股子胭脂香。而在之前,她分明记得瑟瑟身上,就是这股胭脂香。 勾人的香,闻了就甜腻。莫不是她靠着这种手段,勾着表哥? 瑟瑟忙着手中的事,见了李尤翠只点了点头:“表姑娘。” 李尤翠借着丫鬟遮挡,顺势把胭脂盒拢进袖子里,面色不自然:“我来看看你,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瑟瑟也就依她所言,背过身和丫鬟一起捣鼓花泥。 等她听见院子里来来回回的脚步声离开后,令丫鬟清点了一番,胭脂盒丢了三个,裙子少了一身,镯子头钗各两个。 丫鬟都傻眼了。将军府的表姑娘,居然这么不要脸,居然偷东西? 瑟瑟当夜提着灯,走到周砥行院子门口,见着门口守着的亲兵,她踟蹰着又折转了回去。 等周砥行次日得了空来寻她,问起此事,瑟瑟只避重就轻:“表姑娘来寻我玩,并无其他。” 只她神情落寞,令周砥行想歪了。当即表示,整个将军府,除了他的书房外,她都可以去逛,若是她实在无趣,还可以出府去走走。 瑟瑟惊讶过后,脸上荡开一个笑。 “倒也不用出去,我人生地不熟,也不欲与他人相识,只要将军得了空,多来寻我说说话儿,就好了。” 周砥行从第二天起,只要军营无事,再远也要从军营驱马回来,只为去瑟瑟屋子里小坐片刻。 哪怕只有一时半会儿,见着瑟瑟满足地笑容,他的心里头都暖呼呼的。 而瑟瑟,用了十几天的时间,默了一本兵书,等周砥行再来时,郑重其事赠与了他。 “我在县衙时,曾在吴县令书房见过一本兵书。那会子只为了打发时间,记了下来。如今想来,或许是老天知道我要来到将军的身边,才会令我记下此书,赠与将军。” “也不知道,这本书对将军是否有帮助。”瑟瑟递过去了书,笑得有些羞涩。 周砥行只匆匆翻看了两眼,眼睛都亮了:“此书甚好!与我大有用处!” 瑟瑟满足地眯眼笑了:“能够帮到将军真是太好了。” 周砥行如获至宝,低头苦看,半响,他却哼哧哼哧道:“……这个字,怎么读?” 言罢,他有些赧然地抠了抠头。 瑟瑟眼神柔软,轻声道:“若是将军不嫌弃,每日里,我去陪将军共学,如何?” 周砥行得了对他充满诱惑力的兵书,再看瑟瑟,就像是天上仙女儿,一颦一笑都是令他心醉的美好。 “好!”周砥行乐呵呵应了。 瑟瑟第二天,撑着一把油纸伞,提裙缓步摇曳,娉娉婷婷的身姿,停在了周砥行最为严守的书房外。 雨滴打落在油纸伞上,噼噼啪啪,伞沿下,瑟瑟眸波流转,是一股动人心弦的狡黠。 9.美人有罪9 周砥行的抵抗大叶国军功,被齐王截了胡。皇帝当众夸齐王德才兼备,智勇双全,赏下珠宝无数。至于真正的主帅周砥行,皇帝私下赏过,夸奖了几句,又隐晦提了提对齐王的偏爱,周砥行自然识相,捧着赏赐感恩戴德。 这些都是瑟瑟伺候书房时,慢慢儿从周砥行的口中得知的。 他一个庶族走到今天,全靠着天生对战场的敏锐。从军七载,至今不过混沌学过些常用的字,如今全是瑟瑟在他左右,就着兵书,教他识字的同时,引经据典,将历史大小战事,汇入其中教授与他。时间长了,周砥行对瑟瑟的心思更复杂了。 明显的一点,就是瑟瑟获取了周砥行的信任。这种本不该说与外人的东西,在瑟瑟与他闲谈时,周砥行也愿意倾诉与她。 周砥行对齐王厌恶十足,却对那个朝野上下没有名字的宁王赞许有加。此次跟他一起出去战场,拼杀了足足一年的宁王没有得到任何奖赏也就罢了,还因为些许小事,回京没两天就被禁了足。 “如是我选,定是辅佐宁王,也绝不沾齐王一点!” 周砥行练字手稳,他又勤奋刻苦,每日苦练三更,如今字迹已经突飞猛进,已然成书。 今日他写着写着,忽地想起今次朝堂齐王的气焰嚣张,与那头被禁足的宁王,就来了火,甩开笔揉了纸掷出,面色阴沉。 已经入了伏,瑟瑟一袭薄裙,手持团扇坐在周砥行身侧,闻言轻轻给他摇了摇扇子,送来一股凉风。 “我虽不知将军在气什么,可我知道,将军大可依照自己的心思去做,将军天下名将,无论哪位殿下,日后都有依靠将军的时候。” “况且齐王殿下欠您良多,只要他聪明,在您面前就定然收敛些性子。”瑟瑟放下团扇,不紧不慢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团,笑着对周砥行道,“将军您不用生气的。” 谁知如此说来,周砥行更气了:“他若是收敛也就罢了,偏生更加的张狂,只当我怕了他,动辄挑衅!实在可气!” 说着,他狠狠一脚踢出,踢得案牍大大摇晃,上面的纸飘飘落下。 “齐王狂悖无端,真不知陛下看中他哪一点!” 瑟瑟蹲下去捡起满地飘散的纸,瞥一眼,分类整理了,重新放回案头,轻柔劝着周砥行:“将军何必动怒,大不了以后远着他就是了。” 周砥行勉强压着怒火,接过瑟瑟递来的果茶一饮而尽,皱着眉有些懊悔:“吓到你了?” 瑟瑟轻轻摇头,脸上带着柔柔的笑:“怎么会,我倒是高兴,能听将军与我说这些。将军生气的时候,很鲜活,我很喜欢。” 喜……喜欢什么的,就这么直接说出来了? 周砥行肤色略深,饶是如此,在瑟瑟的话下,脸上还是有一些明显的红色。 他怒火悄然消失,别扭地扭了扭身体,张张嘴却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能尴尬摸摸鼻尖,无法承受瑟瑟满是笑意的眸,吓得扭头落荒而逃,走出院子脑袋才清醒过来,那是他的书房,他都被刺激的晕了头了。 好在瑟瑟没有笑话他,还体贴的转移了话题,哄的周砥行浑身舒坦。 周砥行也想哄哄瑟瑟。只他不会哄女孩子,索性开了库房,搬了一大堆金银珠宝直接堆到了瑟瑟院子里。 平白得了一箱金银珠宝,瑟瑟笑着笑着眼泪就留出来了。她揩去泪滴,软软道:“将军的积蓄,我可不敢要。还是日后有了将军夫人,请您给她才是。” 周砥行想哄瑟瑟笑,没料到人哭了,有些慌手慌脚的,听了她的话,吭哧吭哧说不出话来,一扭头,又抬了两箱过来。 三箱金银珠宝可不是个小数目,周砥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想着用这些来讨好瑟瑟。可等他送出去,就觉着自己有些不对劲了,思来想去,悄悄去宁王府,找他兄弟喝酒排忧,顺带理一理自己的心思。 周砥行一扭头就走了,可紧跟着就是李尤翠打上门来。 李尤翠眼睁睁看着瑟瑟在将军府得意了近一个月,她早就看不下去,想来找事。只她从十几天前,身体就一直隐隐不适,经常犯困,疲惫地根本没有精力来找瑟瑟。 也就是这次,三大箱的金银珠宝,把李尤翠给刺激到了,不顾自己身体还虚弱,拖着病体也要打扮的珠翠满头,高昂着敲开了瑟瑟院子的门。 瑟瑟院子里的都是将军府的仆从,不敢拦表姑娘,导致李尤翠一路畅通无阻。 瑟瑟正在午憩,她躺着凉椅,丫鬟摇着扇,外头蝉鸣阵阵,一派悠闲时,叮叮当当的声音伴随着重重的脚步越来越近。 “董氏!”李尤翠一见着瑟瑟那悠闲自得人模样,气得咬牙切齿,手一叉腰指着瑟瑟鼻子怒骂,“好个不要脸的小娼妇,居然哄得表哥把家底子都给你了,来人!抓了她去见官,就说小贱人哄骗财物!” 李尤翠只等着瑟瑟心慌,给她好好赔罪的时候,再顺势把那些好东西夺过来。可瑟瑟揉了揉额角起身,只淡淡道,“表姑娘这般说,那我们就去顺天府吧。” 李尤翠慌神,这个乡下来的小贱人,怎么有胆子去见官?!她说来吓唬人的,若是真去了,丢了周砥行的脸,她也讨不得好处! “要不是看在你现在是我府上的人,我定要压你去见官!家丑不可外扬,我就忍你一次!你若是再不规矩老实,我打断你的腿!” 瑟瑟眼神淡淡地,她扫过眼前外厉内荏的少女,声音倒是柔柔的:“表姑娘说的规矩老实,指的是什么?” 李尤翠立即道:“就好比你骗了表哥的金银,那就是不规矩!不老实!” “那依着表姑娘的意思……” 李尤翠到底没敢挑战周砥行的威严,那些东西她不敢擅自搬走,只对瑟瑟趾高气昂道:“我是这家的表姑娘,论起来也是你主子,你的东西,分我一半,理所应当!” 瑟瑟差点笑了。 忍了笑,瑟瑟淡然开了箱,任由李尤翠带着三五个丫鬟,抱了满怀得意地离开。 瑟瑟吃了亏,也没有给周砥行私下里告状,就好似没有这回事。再见着李尤翠,也只是客客气气一笑,完全看不出她的脾气。 李尤翠得了好,着实安静了些日子。瑟瑟正愁没有事儿呢,周砥行从军营回来,唤了她去书房,给她递来一份书信。 信是吴兰台送来的。 自从瑟瑟跟着周砥行入京,吴兰台就自认为抱上了周砥行这条大腿,试探着送来请安信,又寻了些民间特产送来。见周砥行没有拒绝,猜想是瑟瑟从中起了作用,这一次打着给表妹送嫁妆的名义,着人送来了六十抬的礼物。 两份书信,一份给周砥行的,一份给瑟瑟。周砥行那份里自然是隐晦提起了些官场的事情,而瑟瑟手中的信,吴兰台怕被人拆看,从头到尾都是口呼表妹,关心她抵京后的衣食住行,全然是一个好表兄的口吻。 信瑟瑟看完,就递给了周砥行。周砥行先前没有拆瑟瑟的信,可瑟瑟主动递过来,他就不客气了,一目十行看完后,冷哼。 “他估计就是想用你来拉拢我,想某别的出路。” 瑟瑟收起了两封信,随手压在了一起。 “那将军打算怎么做?” 周砥行怎么做?如果吴兰台真的是瑟瑟的表兄,那么他稍微扶持一点,也没有什么不妥。可吴兰台与瑟瑟非亲非故,吴兰台这分明是空手套白狼。 周砥行派了手下盘点了所谓的嫁妆。整整六十抬,只有一抬是瑟瑟的衣服首饰,除此之外,全部都是稀奇珍玩,金银玉石,不乏一些上等丝绸茶叶,美酒瓷器。 这些加在一起,可不是一个小小县令的年俸能购买的。吴兰台哪怕做十年县令,也没有这么多的年俸。 可想而知,这些钱财的来源。 周砥行问瑟瑟:“依你之见呢?” 瑟瑟诧异:“将军怎么能来问我,我如何知晓这种大事!” “我是说,这些他说是给你的嫁妆……”周砥行迟疑了下,“这个名义倒是挑不出错。” 瑟瑟却摇摇头:“就算我当真是他的表妹,上有父母在,家中也有亲弟,也轮不到他送嫁妆来!更何况,再怎么名正言顺,这些东西若是入了将军府,自怕会被他人拿来诋毁将军!” “我的名声自是小事,可将军的名声,绝对不能毁在他的手里。” 瑟瑟一字一句道。 周砥行目光灼热看了瑟瑟片刻,而后爽朗一笑。 “好!瑟瑟果真……是我的好瑟瑟!” 瑟瑟抿唇一笑,有些赧然。 他们的对话过后不久,周砥行与宁王商议了些什么,隔日状告同阔县县令吴兰台受贿行贿,贪赃枉法。 不过十日,吴兰台革职,押解入京,投下大狱等待查办。 炎炎夏日午后,暴雨倾盆,瑟瑟搭着马车,在下雨天慢悠悠晃到刑部大牢外。 她提着裙,手撑伞,笑吟吟与狱卒拿出周砥行的文书,走过悠长漆黑的走道,终于看见被关押起来,狼狈不堪的吴兰台。 送走狱卒,瑟瑟躲在暗处静静欣赏够了吴兰台此刻狼狈模样,抬手挡着嘴角隐隐的笑意,等她放下手时,看热闹似的促狭转变成一脸焦灼,她疾步上前,蹲在地上,语调轻柔,略带哽咽:“爷,我来看您了。” 10.美人有罪10 吴兰台是以受贿行贿的名义被抓的。他在同阔县半年时间,手上的确有些不干净,可怎么也不该上达天听,就这么被下狱了。 他一路上思来想去,大体猜到了问题出在了周砥行这里。那些打着嫁妆旗号的贿赂,许是被周砥行的对家盯上了,才牵连了他。 直到这个时候,吴兰台也不认为此事是周砥行做的。毕竟他得到的消息说,将军府的董姑娘,十分受宠。 而他,才是董瑟瑟心中最爱的那个人。 果不其然,瑟瑟不畏惧一切风言风语,来牢中看他了。 眼前的少女一如在他身边之时,那般纤弱,眸中闪着泪花,哽咽着看着他:“爷,我相信这事不是您做的,您受委屈了。” 吴兰台几步上前抓着护栏,激动不已:“瑟瑟!”他平复了下心情,露出一个笑,“我的确是冤枉的,瑟瑟,你与将军提一提,且让他运作一二,先让我出去。” 瑟瑟含泪点头:“我会的。将军那里我一定会去说的,爷,您放心,清者自清,您没有做过的事情,谁也给您强加不了。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的,您别担心。” 吴兰台一噎。 他还真做了。可他不能当着瑟瑟的面说,只能硬着头皮:“只怕有人从中搅浑水,加害于我。” 瑟瑟似懂非懂:“那我就去求将军,无论如何,也要把您救出来!” “爷,您有没有什么,是可以交给将军的,能够加点筹码,以免将军斟酌轻重,误了时辰,累着您在牢里受苦。”瑟瑟细声细语道。 吴兰台迟疑了下,他的手中,自然有些东西,这些东西可不是随便能托付给谁的。 可是当他抬头对上瑟瑟朦胧泪眼时,心头一紧,眼前的瑟瑟,全身心依赖着他喜爱着他,或许是他世间唯一能托付的人了。 他与瑟瑟低低耳语了一番。 见瑟瑟为了他如此劳心,吴兰台大为感动,攥着瑟瑟的手,一字一句道:“如我脱身,定当舍弃一切予周将军,拿来换你。” 瑟瑟露出一个柔柔的笑:“我等您。” 悠长悠长的刑牢小径昏暗,满是灯油污渍,瑟瑟提着裙捏着伞,走出去见到暴雨初停,斜阳暖暖,眉眼弯弯,笑得狡黠可爱。 她没看见,长街对面的一座酒楼临窗处,有一个人久久看着她,目不转睛。 瑟瑟从吴兰台口中得到的消息,正好能给她用得上。 等她回去,周砥行已经在等她了。 关于瑟瑟去牢房看吴兰台,也是他允准了,瑟瑟说想要去看一眼吴兰台,看不能受点刺激,回忆起当初遗忘的事情。而瑟瑟也的确得到了消息。 瑟瑟记性不错,把吴兰台所说书写下来,揉揉额角:“他言辞闪烁,遮遮掩掩,可还是流露了痕迹,这才让我想起了,当初就是因为这个,才险些没命。” 书写出来的东西,可以说是证据确凿的受贿笔录。吴兰台本想着给周砥行投诚,让周砥行看到他的来钱能力,拉他一把。却不想,这反倒成了他的催命符。 周砥行当即就要派人把消息递给刑部,却被瑟瑟拦下了。 “将军,如果您给了消息,这桩案子只怕就复杂了,说不定牵连到了您。”她抿着唇,只柔着声道,“不若您派个人跟着刑部去办案的人,给些指点,顺着这里的人,查出来的功劳自然是刑部的,刑部又记您的情,岂不是最好?” 周砥行反应过来,颔首:“还是你想得周到,我久不在官场滚打,险些忘了这里头的门道。” 于是本该雷厉风行解决的事情,在瑟瑟的干扰下,变的慢慢悠悠,前后折腾,那把架在吴兰台头上的刀,始终对着他,悬而不落。 而吴兰台在牢里天天都等着瑟瑟来救他,一天两天,一直满心期待盼望着。 至于瑟瑟,早就给吴兰台布好了局,一点眼神也不想给他,全身心投到了别的事情上。 那李尤翠得了瑟瑟的好,安分了些时日,可一扭头见瑟瑟在将军府过的滋润,心里头就越发的不忿,与丫鬟合计,趁着周砥行去了军营未归,悄悄给瑟瑟的饭菜里混进去了一些药粉。 瑟瑟把这份午膳慢悠悠装起来,红漆的食盒递给周砥行的亲兵,含笑道:“将军总忙着军事,顾不得用膳,劳烦军爷与他说,这是我的午膳,请他吃了,我再吃。” 亲兵已经跟在瑟瑟身边有些日子,看着瑟瑟如何对周砥行照顾有加,自然接过食盒,快马扬鞭送去了军营。 驻扎在郊外的营帐,周砥行得到食盒,乐得脸上笑开了花,那副又憨又蠢的模样,令大帐内的宁王都侧目。 “女人就是心细,什么都记挂着你。”周砥行吃得狼吞虎咽,带着一脸傻乎乎的笑,还给宁王显摆,“殿下您年纪也不小了,该找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了。不然您看着我吃,多寂寞啊。” 宁王摇着扇子,但笑不语。 食盒才洗了没一会儿,周砥行与宁王推沙盘的时候,忽地脸色苍白,豆大的汗滴落下,腹中绞痛不止。 军医一来看,就得出饭菜里头有毒的结果。这毒性算不得很强,却也能折腾的人去了半条命。 周砥行铁青着脸,躺在床上手一指亲兵:“去查!这饭菜怎么回事!谁要加害瑟瑟?” 宁王围观了整件事,倒是觉着有趣:“她送给你的食盒,你怎么不怀疑她?” 周砥行理所当然道:“她如今是拿我当她的一切。疼惜我照顾我,生怕我有一点不舒服。而且她生性善良,有些柔弱却不失刚烈,读过书,知礼仪,怎么会做出如此不堪的事情!” 更多的周砥行没有说。如果瑟瑟真有问题,为何不直接下要人命的毒,这种毒与其说是取人性命,倒不如说是软刀子,刀刀折磨人。 他又没有做出令瑟瑟万分痛恨的事情,瑟瑟才不会对他做出这种事来。 宁王似笑非笑,看周砥行的目光中,有些看傻瓜的怜悯。 饭菜里的毒查起来太容易了。后宅里那点子手段真算起来,可没有什么查不到的。且李尤翠第一次做这种事,处处都是痕迹,几乎是一个时辰内,亲兵就把李尤翠犯过的所有罪行全部都抓住了。 周砥行铁青着脸,顾念家丑不可外扬,没法秉公处理,索性派人把李尤翠强行压回几百里外她自己的家中,什么金银玉器一样没给,只把她用的衣服胭脂扔给了她,从此以后,李尤翠只能重新做回一个村姑。 也因此,周砥行没法给瑟瑟一个交代,心虚不已,不敢回去,养病期间一直蹲在军营,整天拜托宁王帮他买这买那送给瑟瑟。 没有了李尤翠,周砥行也不回来,偌大的将军府只有瑟瑟一个人,令她着实轻松自在,日子过得滋润潇洒。只除了一点,每两天就得应酬一次宁王。 宁王受了好兄弟所托,带着礼物去了几次,拢共只见着瑟瑟一两次。 几次接触下来,瑟瑟有一种感觉,宁王和自己好像是一样的人。 而自己这种人,也是她自己是最不想打交道的人。 瑟瑟见了宁王,面上客气,该怎么样继续怎么样,可一扭头就称病,能不见就不见。 宁王自然看出了瑟瑟对他的戒备,自己没有去了,只派了一个半大的小丫鬟出面。 如此过了十几天,周砥行拔毒养病,身体才将将恢复,赶紧儿就要回家去见瑟瑟。 快马不过一半,长街上就被拦了下来,当场掉转马头,进了宫去。 瑟瑟的门被敲开时,她已经睡下了。丫鬟请周砥行在外小坐,瑟瑟不急不缓穿戴整齐,梳了发,又怕夜里冷,多加了一件披风才出来。 周砥行沉默坐在那儿,看见了瑟瑟,抿着唇,不知道该怎么说。 “将军这么晚了,可是有事要与瑟瑟说?”瑟瑟坐在他身侧,摸了摸他手冰凉,令丫鬟端来热茶递给他,轻声劝道,“有什么明儿再说也一样,夜里凉,将军刚好,可别又病了。” 周砥行反手握着她的手,摇摇头:“只能现在说,明天……明天我要出征了。” 瑟瑟一愣。 “……边关告急,我今夜收拾了行装,连夜出发。” 瑟瑟眸波一转,灯火下,依稀可见泪花儿闪闪。 周砥行原本以为瑟瑟会哭,他揪着心。 可瑟瑟只垂眸,再抬眼,泪花儿还在,可她已经是一脸温柔的浅笑:“将军为国为民,是大英雄,瑟瑟不能阻拦将军,只能祝愿将军旗开得胜,早日……归来。” 周砥行抱着瑟瑟,喉结滚动了下,他声音也有些闷:“我不在,你要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瑟瑟温顺地靠在他怀中,嘴角轻扬:“好啊,我等着您。” 当夜,周砥行急军离开。 瑟瑟起初闭门不出,整日练字作画,偶尔找些小丫鬟排些歌舞,日子过得舒舒服服,险些都要把周砥行忘在了脑后。 可树叶染上一层杏黄时,边关传来消息,大将军周砥行追击大叶国王世子的途中,跌下悬崖,生死不明。 瑟瑟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作画。 她手腕稳稳当当,一点都不抖,最后一笔落下,满天银杏叶散落着星光,枯枝腐叶,溪流湍湍。 画完后,瑟瑟低头欣赏了一眼,手指捻着画作,凑到了烛火边,火舌顿时吞没了那张栩栩如生的画作。 “大将军啊……”火光下,瑟瑟低声轻叹。 第二天,瑟瑟由周砥行留下的那个亲兵带领着,踏上了前往周砥行失踪的方向。 11.美人有罪11 周砥行此行追击失败被前后夹击,导致落崖生死不明,其中若说没有些阴私在里头,谁也不信。 亲兵一路把周砥行过往的英雄伟绩若数家珍,给瑟瑟说时,眼含热泪。只觉他们将军定然是被人出卖,才会不慎中计。 瑟瑟什么也没说,咬紧牙关跟着快马疾驰,几乎在正常时间一半以内,赶到了边关。 而周砥行追击王世子落崖的地方,早已经被军队围了起来,上上下下找了个遍。 瑟瑟在周砥行落崖的位置沉默站了很久,最终被粗鲁的军士推开。 亲兵也顾不得她,全部都腰栓粗绳,一遍一遍摸下悬崖。 她退出人群,牵了一匹马悄悄离开。 绕山三环,瑟瑟顺着老树枝丫横生的山地一步步往下,走走停停,沿途欣赏着粗狂而不加雕琢的风景,从日出走到黄昏,才抵达她要去的地方。 藏在两处高峭悬崖断壁的山谷之间,银杏叶水黄如洗的耀眼,风过后,在枝头摇曳,叶子颤动着,好似蝴蝶翩跹欲飞。 瑟瑟歪着头欣赏了一番满天嫩黄的山谷溪流,发现与她画中相比,实地到底多了些勃勃生机。 瑟瑟环顾四周,把马匹拴在了不远处,她踩着脚下腐烂枯叶,吱嘎,吱嘎,提着裙,一声一声唤着:“将军!将军——” 那声儿发着颤,压抑着惶恐与难过,在秋风萧瑟中,被吹到山谷的每一个缝隙。 小溪流飘着枯叶,湍湍急急,有鸟啼凄厉,振翅扑扑。布满棱角的山石子硌的瑟瑟脚疼。她越走越慢,索性停在一处儿,手里捻着根枯枝棍儿,四处戳戳发出响动,浑身都是懒散,唯独嘴里还认认真真一声叠一声儿喊着将军。 瑟瑟嗓子有些干了,还好不多时,杂草丛生枯叶密布的窄窄一条山缝中,传来了动静。 瑟瑟恍若未闻,背过身去,寻找的姿势真切多了。 “将军!将军!” 她别的话什么都没有喊,唯独两个字,每一声儿都喊出了执拗。 她身后传来了一瘸一拐的脚步声,鞋底与枯叶相磨,库擦,库擦的。 瑟瑟猛地一转身。 她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男人,与其说站着,倒不如说全靠着一根树干撑着,勉强没有摔倒。他一身是干枯血迹,狼狈的几乎辨认不出的衣服,如果说是野人,或许都比他要体面三分。 瑟瑟瞪大了眼。 “将军……” 她颤着声儿,毫不犹豫跌跌撞撞跑了过去,狠狠一把抱住周砥行。 “……我找到您了。” 靠在周砥行怀中的瑟瑟,终于痛痛快快哭了出来。 周砥行从未想到,他能活下来,也没有想到,第一个找到他的,是本该远在千里之外的瑟瑟。一个从未经历过险恶的少女,是如何跋山涉水,抵达万千危机的边关,又是如何在这荒野山谷,一处处寻找他的。 他一直在躲,躲着大叶国的士兵搜捕,拖着受伤的腿不停的转移,躲过了敌人的搜捕,也躲过了自己军队的找寻。他分辨不了大部队的脚步究竟来自哪里,只能把危机推出去的同时,推出去生机。 而他听见了瑟瑟的声音。 他唯一能够辨认的信赖,唯一能依靠的生机。 周砥行的左腿伤得很严重,当夜两人在山缝中互相取暖度过,第二天,瑟瑟就给周砥行的腿裹了两根木棍固定了下,扶着他走。 瑟瑟力气才多大,走出去不过几丈远,已经摔了周砥行三四次。她愧疚,可周砥行却笑得傻乎乎。 还好瑟瑟在不远处栓了一匹马,她在把周砥行摔了七八次后,鼻青脸肿的周砥行终于坐上了马背。瑟瑟并未同骑,而是牵着马,深一脚浅一脚,带着周砥行离开。 大军找周砥行找疯了,差点都要绝望的时候,瑟瑟把周砥行送了回来。 瑟瑟只负责把周砥行送回去,之后就不管她的事情了。等军队来人问话,她只搪塞了过去,一扭头,就收拾了包袱,准备回京。 千里迢迢一趟,她只是来找周砥行。 周砥行抱着她,哑着声道:“你在家好好等我,等我回来,我有一个惊喜送给你。” 瑟瑟一脸温顺:“好啊,我等您。” 主帅重回,不管周砥行是不是伤得根本不能见人,他的存在就是给了大军底气,瑟瑟离开前,铁骑军已经重新整队,蓄势反扑。 一路归京,瑟瑟连番劳累,脾气也不太好,锁了将军府,睡了三天,谁来都不给开门。 三天后,瑟瑟才知道,周砥行舅舅家来人了。 李尤翠死了。 起初李尤翠刚被送回去时又哭又闹,不肯认命,动不动就绝食,期间又是吆喝头疼,又是说腹痛,浑身哪儿都不舒服。舅舅家山野农村,全然把这些当做李尤翠的小手段,又气她被赶回来,结结实实抽了一顿,让她老实。 李尤翠老实了,身体也越发不好,从盛夏到浓秋,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已经病入膏肓。瑟瑟回来的前两天,刚咽了气。 舅舅家非要将军府给李尤翠治丧,说是周砥行没把表妹照顾好,未嫁的女儿无法下葬,求一个名分,要一份家产。 瑟瑟听了管家的话,派人给舅舅家送了二十两银子,附带了两句话,别计较名分,早些把李尤翠下葬,以免坏了她尸骨才是正事。 下葬了,可不就只是李家的女儿,没法做周家的夫人么?舅舅家也是胆大,直接拿这二十两银子买了冰,把李尤翠冻了起来,一直等着周砥行归来讨要个名分。 瑟瑟做到这一步,就不管了。她对将军府的事情也淡淡的,大小事情几乎都不插手,整日寻来一班歌舞伎打发时间,足不出户。 落雪的时候,周砥行率领大军归来。 大叶国狡猾无比,龟缩不出,难以开战。周砥行知道打不起来,索性留下了驻兵军队,班师回朝。 他伤得很重,养了三两个月,走起路来还有些一瘸一拐,按着大夫说,许是要过了年才能慢慢恢复。 周砥行一回来就进了宫,等他出宫,就急着想回去找瑟瑟,却被早早得了消息,守在巷子口的舅舅舅母给拦下了,哭得要死要活,非要周砥行给李尤翠一个交代。 到底长辈,李尤翠也死了,周砥行没法做到彻底不管不顾,只能先跟着他舅舅家走了。 且不提周砥行在舅舅家,对着李尤翠的尸骨,被逼着要娶了她给个名分,这头瑟瑟在闭门不出后了几个月后,终于带了丫鬟小厮和亲兵,乘马车出门去了。 她来京城半年,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一面是没兴趣,一面是懒,也只有能调动她心思的事情,才能差遣她出门。 将军府的马车停在了京郊一处寺庙的山脚下。 丫鬟给瑟瑟撑着伞遮雪,一行人一步步踏过落雪后湿滑的台阶,由知客带领着进了寺内。 寒风吹得冻骨,瑟瑟裹着白绒绒的毛斗篷,只露出巴掌小脸,她皮肤白皙,在满天风雪里更是显得白里透红,她垂着眸,步伐优雅婀娜,脚下走过的地方,都化开了小小的一圈雪纹。 覆盖着皑皑白雪的罗刹古寺,她安静的走过,伴随着威严古钟,于风雪中走来,好似雪中盛开的莲,不由自觉夺走人的视线。 瑟瑟恍若未知远处的视线,提起微微沾湿了的裙子,进入大殿内,跪在金身佛像面前,双手合十,闭着眼轻声喃喃。 丫鬟亲兵退后几步,听不清瑟瑟在说什么,只当她在给周砥行求一道平安。 而瑟瑟一脸正经念叨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后,拜了拜,起身扶着丫鬟去求签。 而放着签筒的案几后面,坐着的不是和尚,而是一脸风流相的齐王。 寒冬腊月,他手一摇折扇,扇了两下。深谙纨绔之道的齐王收起了色皮,笑眯眯对瑟瑟拱了拱手:“不知姑娘想要求什么签?” 一身锦衣华服的齐王自然不是解签师傅,瑟瑟抬手攥紧了斗篷退后一步,有些错愕。 半响,瑟瑟微微屈膝,扶着丫鬟就走。 她走得快,齐王追得更快。 “姑娘莫走,相逢即是缘,不知姑娘府上何处,可有婚配?” 亲兵与丫鬟也都曾见过齐王,可以说只有瑟瑟才是未曾见过齐王的那一个。 她绷着脸,面露不愉:“公子请自重。” 齐王嬉皮笑脸凑了上来:“本公子体轻,重不起来。” 瑟瑟连退几步,偶遇登徒子让她细细的柳叶眉拧成一团,眸中满是羞愤。 亲兵不敢大力阻拦,丫鬟扶着瑟瑟左躲右躲,眼看着齐王手都要伸到瑟瑟脸上,横空出现一只手抓住了齐王不轨的手。 “五哥?”齐王一见来人,有些懵,扭头左右看看,只有宁王一人,他乐了,“这么大风雪,五哥怎么来寺庙里了,当真想不开要出家?” 宁王攥着齐王的胳膊,把人扯得一个趔趄,却淡笑着道:“本是想来出家,看见七弟,就想到了喝酒,出家人喝不得酒,这个家,不出也罢。” “走吧七弟,陪兄长围炉烤酒,小喝一杯?” 宁王说的客气,手下已经拽着齐王离开了几步。 “哎哎哎!”齐王回头看着瑟瑟,心有不甘,可到底宁王是他兄长,在外头还做不出甩脸子下人面子的事情,犹豫半天,还是跟着宁王走了,只他抬手招来一个人,悄悄跟着了瑟瑟。 宁王从出现到带着齐王离开,全程没有给瑟瑟一个眼神,就好像不认识她似的。 可瑟瑟能感觉出,他这是在帮她解围。 啧。 瑟瑟目送那兄弟二人离开,了然无趣转身:“回吧。” 反正她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宁王的这个忙,帮的也算及时,助她脱身。 要不回头送他一份大礼好了。 瑟瑟漫不经心想着。 12.美人有罪12 周砥行回来的时候,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瑟瑟。 瑟瑟只开了门,放了炮仗,笑眯眯迎了周砥行进去,对他嘘寒问暖。铺着厚厚棉垫的房间里升起暖暖的炭火炉,周砥行伤腿未好,冻了一番,疼得腿刺痛不止,坐在炉子边烤了会儿,吃了碗炖汤,腹中暖和了,他才感觉能喘过气来。 瑟瑟不急不慢,服侍着周砥行用过膳,又着人给他铺床添了汤婆子,这才笑吟吟坐在周砥行身侧,柔声问他舅舅家的事情处理的如何。 抱着小手炉,斜靠着软垫的周砥行本一脸舒坦的惬意,猛地一听瑟瑟的话,吓得一个激灵坐直了,表情甚为不自然。 瑟瑟语调慢悠悠的:“舅老爷来时,我做不得主,只取了二十两银子的安葬费。如今将军您回来了,舅老爷他们也找到主心骨了。” 周砥行小心翼翼放下手炉,背过手擦了擦自己冒汗的掌心。 张了张嘴,周砥行居然心虚的没法开口。 他不自在扭了扭屁股,像有一千根针在扎他,不安分,停不住。 这一趟他去了,本想祭拜一下已去的表妹,谁知舅家那么疯狂,尸身冻着非要让他认下李尤翠来,得了名分才肯安葬。 那边都是他沾亲带故的亲人,说起嘴来各个都凶。周砥行本想不理,毕竟他在边关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主意,回来正儿八经迎娶瑟瑟了。 可是舅家哭天喊地的,一副周砥行不答应,他们就要跟着李尤翠去死,给周砥行背上一个逼死亲人的罪名。 在朝为官,哪怕是武将,关于品行也是十分被看重的。周砥行没法为了这种事,搭上自己的前途。 再加上李尤翠已经身故,纵使给个名头,也欺压不到瑟瑟头上来。周砥行犹豫再三,还是应了。 回家一面对瑟瑟,他才发现,这件事他说不出口。 而瑟瑟还一脸浅笑着看着他,更让他心虚不已。 周砥行在被舅家拖累了之后,没勇气对这么温柔照顾她的瑟瑟说他准备的惊喜,甚至头疼,表妹这件事说出来,瑟瑟会不会不开心。 他没别的办法,只能装困,先哄了瑟瑟回去,第二天,派亲兵给瑟瑟送了一份信,自己却没有露面。 跟着瑟瑟学了几个月的字,周砥行的书信看起来已经像模像样了。瑟瑟翻开一看,嘴角勾着,摇摇头轻叹。 周砥行倒是老实,什么都写在信里了。他小心翼翼提及,会给李尤翠一个名分,迎娶她牌位入门,好让舅家把李尤翠安葬妥当。他说再怎么样,李尤翠一个十六岁尚未出阁的姑娘,死后都不能入葬,也的确不好。 未了,在最后小心翼翼提及,可不可以请董家父母入京,他想正式提亲。 董父董母?瑟瑟垂眸,掩去一片深思。 瑟瑟对此不置可否,只关了院子门,对周砥行的关怀大不如从前。 周砥行还在乐呵,觉着瑟瑟终于能给他耍性子了,这是在乎他呢。颠颠儿派人去同阔县,请董家人入京。 年关将至,董父董母带着董小弟,拖家带口的全来了。还不等周砥行把人接入将军府,瑟瑟来寻周砥行,冷不丁问他:“将军可知,我家父母是何等人?” 周砥行摸不着头脑:“你父亲是秀才,你母亲是秀才娘子,难不成还有别的什么?” 董父靠着瑟瑟在吴兰台手中换来的攒典身份,早随着吴兰台的入狱而被夺了。没了职位,女儿也不在身边,不能再换个好主家,董父董母整日里唉声叹气。 瑟瑟凉薄一笑:“将军却是忘了,当初,我是如何进的县衙。” 经过瑟瑟提醒,周砥行在记忆中才勉强回忆起来,起初瑟瑟就曾说过,她是被她父母,卖给县衙的。 周砥行顿时反应过来自己请董父董母来的行为,在瑟瑟眼里是多么可笑。他结结巴巴:“我,我就是想着,成亲这种大事,总该有长辈在才是。” 瑟瑟难得给周砥行了脸色。 “将军说得对,成亲要有长辈在,我没有,所以这个亲我看成不得。” 等到瑟瑟把门板拍在周砥行鼻尖上,周砥行傻眼了。 半响,他才反应过来,董瑟瑟的父母想必是把她的心彻底伤了,这是根本不认了。 那他兴冲冲把人接过来,岂不是正好撞到瑟瑟的伤口上了? 周砥行在瑟瑟门前急得团团转,亲兵来报,说是董父董母已经进了城门,是直接送来将军府么? 周砥行脸色骤变,立即下令:“给我把人扔出城去!” 绝对不能让董父董母毁了他的亲事! 亲兵有些懵,可执行的很快。把得知做了将军的岳家,乐颠颠来京城享福的董父董母拖出了城门,守着不许进。 董家三口懵了。不停对他们说,他们是将军的岳家,放他们进去。而亲兵只执行周砥行的命令,守着他们根本不让开。董家三口一天到晚水米不打牙,入了夜险些落着席地而眠的惨像,还是摆摊的大娘看不过去,令他们进屋里休息。 这头董家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千里迢迢来了京城,家当都卖了,结果进不得将军府不说,连城门都不给他们进。董母泼辣,直接在城门口哭诉,说女儿不孝顺云云。 她倒也聪明,不敢攀扯将军不孝,只隐晦提了几句,女婿的身份。 京城里,流言是散布的最快的。等周砥行听到了这个流言的时候,内容已经变成了在家欺凌父母兄弟,在外不恭不敬长辈,一个狠辣的女儿攀上高枝儿了,不和家里来往,还故意诓骗爹娘远赴京城,避而不见,将他们所有积蓄都散了干净,一点活路都不给。 周砥行都没有把流言和自己家的瑟瑟对上号,还是宁王委婉提醒了句,他才得知。 这家人,果真没拿瑟瑟当他们女儿对待!居然这么恶意败坏瑟瑟的名声! 周砥行气急。他是想要正儿八经娶瑟瑟的,才会请了董父董母来,可谁知好心办坏事,这家父母和瑟瑟的关系僵硬到几乎恩断义绝,还又闹出了这起子事来。 瑟瑟的名声不好,不就是他的名声不好么?周砥行犹豫再三,在瑟瑟面前婉转提醒了两句,只见瑟瑟垂眸沉默,久久不语。 到最后,瑟瑟也没有说出她父母一个不字,只避开了人,哭了一场。 周砥行心疼不已,一咬牙,索性派人去直接把东董家父母蒙了眼带上马车,远放偏僻的小村镇,仆从守着,董家三口从此不得擅自离开。 解决了董家父母,新春将至,周砥行原本想直接看个日子准备婚事,可还是手下提醒了句,他伤还未好,这会子成亲不大美妙,还是等一等得好。 周砥行也觉出了这点,索性先专心养伤,成亲的事,往后再放一放。 这一年的新春,将军府只有两个主人过。瑟瑟给周砥行下了一碗饺子,看得出她不怎么擅长这些,饺子不是半生不熟,就是糊了一片,周砥行吃得噎气,还得一个劲儿夸着好。 瑟瑟抿唇笑着,漫不经心戳了戳饺子皮,自己倒是没有怎么吃。 元宵佳节,瑟瑟终于出门去看灯了。 周砥行第一次能和瑟瑟一起出门,换了几套衣服,把自己拾掇的精神帅气,跟在瑟瑟身边鞍前马后,花灯会上不到半个时辰,他和他身后的亲兵手里就抱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 满天的灯火几乎映亮了东郊的天际,瑟瑟驻足在一排挂着画灯的摊位前,手指划过一盏又一盏,她的眼底映着花灯的光,浅琥珀色的晶莹剔透,漂亮得诱人亲近。 她选中了一款花灯,提起来欣赏了一番,扭头去看周砥行。周砥行已经掏出了碎银子,递给了那摊贩。 “哟,这不是我们大将军么,难得见你元宵佳节出来赏灯啊。” 远处传来了轻佻的声音,一听这语调,周砥行脸色一沉。 相反的,是瑟瑟借着花灯遮住了微翘的唇角。 来的正是齐王。他眼神放肆落在瑟瑟身上,打量了一番,装模作样抱了抱拳:“一别许久,姑娘可安?” 瑟瑟抿唇退后,躲在了周砥行的身后不言不语。 周砥行皱眉,挺身站在齐王面前:“王爷也出来赏灯?” 齐王的身侧,还伴随着两三个美人随行,他摇着扇子,笑眯眯道:“灯有什么好赏的,本王出来,自然是来,赏……景。” 他尾音带了钩子似的,一拐十个弯儿,谁都听得出来里头的别有深意。 更别说,他眼神直勾勾盯着瑟瑟,里头的垂涎遮盖的再好,也流露出了两份。 周砥行面色不愉,与这等抢功又狂妄的王爷没什么好说的,抱了抱拳就要离开。 “董姑娘留步,”齐王上前两步,自袖子里摸出一根金簪,邪笑着递给瑟瑟,“美人配金簪,才是绝配。” 瑟瑟哪里肯接,蹙眉避开了身。 周砥行厉声道:“齐王殿下请自重,这是末将的妻!” “妻?”齐王诧异,“如果本王没有记错,将军不是才娶了你那表妹为妻么,按理说,妻孝也得守一年,这才不足百天,将军从哪里又来了妻?” 周砥行黑了脸。 他差点忘了这一茬了。 “不是你的妻,董姑娘不过就是自由身尚未出阁的姑娘罢了。”齐王眼神轻佻,“既然未许婚,那本王,就笑纳了。” “来人,把董姑娘请回齐王府!” 13.美人有罪13 齐王身后带着的美人怒视瑟瑟,却挡不住齐王的色心,那群簇拥着齐王的小厮,嬉皮笑脸着来拉扯瑟瑟,丝毫不把周砥行放在眼中。 周砥行铁青着脸怒而挥开那几个无礼的小厮,咬牙切齿:“殿下莫要欺人太甚!” “奇了怪了,本王与这位姑娘叙旧,欺负了谁?”齐王摊手,“周将军此言,本王不懂呐。” 元宵佳节,花灯闹市,人群密集,摩肩接踵。这头一有纷争,周围就围上了大批的人,指指点点,乐着看热闹。 人群之中围着的,是两个气氛剑拔弩张的青年男子,被护在身后的,都是娇滴滴的美人儿。这可是个人们喜欢看的大乐子,哄笑声接连。 瑟瑟躲在周砥行的身后,手中拿着的花灯有一下没一下颠着,耳边是周砥行气急的嘶吼,以及齐王放肆的笑声。 齐王府家丁与将军府的亲兵已经扭作一团,也就是尚未动手,给彼此府上留了两份颜面。 “周砥行,你是不是忘了身份?”齐王渐渐没了耐心,沉下脸来,“给脸不要脸了是吧,知道什么是尊卑么?本王问你要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你还敢推三阻四?!” 周砥行咬紧后牙槽,满脸都是被羞辱的愤怒。 眼前的人,就是陛下最为看好的儿子,是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王爷。而他如果还想继续征战下去,那么眼前的这个人,就会是他未来几十年效忠的对象。 他几乎能够想象到,齐王登基的话,会是怎样一个昏庸荒淫,残暴无为的君主。 一个让人全然无法效命的君主。 这样的人!如何让他!臣服! 周砥行眸子里燃起了血红之色。 “将军……”周砥行微微一动时,他的袖子被瑟瑟扯了扯,瑟瑟对他微微摇头,她略含担忧的眸,把他骤然升起的那股子戾气给打散了。 周砥行清醒了。他刚刚生出了不太好的念头,让他回过神来,背心发凉。眼前的人再如何,也是皇子,很有可能继承大统,成为君主的人。而他只是个一个臣,一个将。 差点逾越了皇权。 到底是一个王爷,周砥行无法做到对齐王像是旁人一样,他纵使有千般暴怒,也只能咬牙,忍了。 他把瑟瑟护在身后,低声道:“王爷,别的都好说,唯独此事,请您高抬贵手。” 齐王嗤笑:“我若不呢?” 周砥行咬紧了牙关,牙齿咯吱磨响。 若不,他…… “七弟?” 打断僵局的,是一个略显疑惑的声音。 “你与周将军堵在街道中央,排什么戏呢。” 瑟瑟心中一动,抬眸。 围观的人多,挤来挤去的,可她一眼就看见了那站在人群之中的宁王。他个子高,身材挺拔,气度出众,纵使一身低调的常服,也是让人看了就移不开眼神的焦点。 宁王手里还提着一盏兔子花灯,随从替他开道,走过来一看,微微拧眉。 “五哥难得好雅兴,也出来逛花灯会。”齐王还算给兄长面子,拱了拱手。 宁王淡然提起手中花灯:“安平闹着要,她出来不得,只能为给她带了。” 提起他们家的妹妹,齐王也笑了笑:“这丫头,都快十五的人了,还想着往外跑。” “你呢,堵这里瞎胡闹,等着御史参你一本?”宁王轻轻松松道。 提起这一茬,齐王脸色不太好了。他觉着自己贵妃之子,皇帝又宠,封了王还有军功,明眼见着就是下一代储君了,朝堂谁都讨好着他向着他,唯独御史,跟被他抢了老娘一样,整天盯着他动不动就上本参他。 而齐王眼下做的事,说的轻了是讨人,说的重了,就是强抢民女。 齐王不太痛快道:“这点子小事,他如何得知。” 宁王友好提醒:“刚刚我过来时,碰见他,带着家眷正往这里走呢。” “……个老匹夫!”齐王皱眉暗骂了声。到底没敢挑战御史的职责,看了瑟瑟一眼,又瞪了周砥行一眼,给宁王匆匆抱了抱拳,带人离开了。 齐王一走,宁王与周砥行耳语了几句,两人带着瑟瑟去了旁边一家酒楼。 此番宁王来的太巧,帮了周砥行解了大围,周砥行二话不说,连敬宁王三杯酒,真情实意道谢后,他苦笑:“如果不是殿下,末将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瑟瑟独自坐在一侧,手中把玩着酒杯,暗自想着,如果宁王没有出来,只怕周砥行最后还是会把她送出,哪怕再不舍,再后悔,周砥行这个人,面对君权,只有顺从二字。 如此一来,她就顺理成章进了齐王府,不过…… 瑟瑟垂眸,想起来齐王那□□熏心,下流又恶心的目光,微微蹙眉。 如果去了,她虽能自保,到底要在一个令人作呕的人手中谋求,实在是不太令人愉快。 在去之前,总要先想些法子,给自己把路铺好才行。 瑟瑟不声不语之间,宁王与周砥行已经酒过三巡,低语交谈了起来。 他们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瑟瑟,眼神中有些复杂,又低头继续说着什么。瑟瑟听不清,也不想听,自己随意喝了几口汤,坐在一侧托腮眺望着窗外远处,一朵朵升空的烟花绚烂炸开,映燃了半片天空。 过了元宵不久就是上巳。厚重的冬衣变薄了些,瑟瑟整个人也越来越懒散,与周砥行隔上两三天才得一见,一面是因为她懒了,另一面,是周砥行忙了。 瑟瑟身边的丫鬟给她送来暖胃茶的时候,手心里捏了一封信,满是心虚塞给了她。 这信落在瑟瑟手里,过了足足三天,她才拆封看了眼。与她所料无几,信的主人是齐王。 信中齐王相约她京城最大的一家金楼一聚,话里话外,都是任由她挑选金饰,齐王付账。 只不过,信里说的第二天,已经是两天前了。 瑟瑟看完后,随手把信封起来,唤了个小厮送去周砥行书房。 没两天,京城里流传开了一个小道消息,去岁齐王领兵大破大叶国的战绩,其实是顶替了大将军周砥行的。 外头传的风言风语没多久就传进了皇宫,周砥行被招入宫问话。 等他出宫的时候,身上加封了一道云麾将军的三品名衔。 周砥行认了,天下悠悠众口难堵,外头传什么的都有,皇帝无可奈何,拘束着齐王,甚至在朝堂之上,故意朝他发了顿火。 齐王直接把这档子仇记在了周砥行身上。周砥行一个臣子,居然敢为了一个女人反抗于他,这对他来说无异于是一个挑衅。 如果说之前齐王还有闲情逸致,慢慢儿来玩,如今气在头上,只恨不能把周砥行暴揍一顿,当场抢了人来! 他私下吩咐了家丁,找了一群人来。 每当周砥行骑马出府,不是撞了老人,就是惊吓了小孩。一天有一半的时间,被纠缠在顺天府不得脱身。 他一个忙于军务耳朵将军,时间如何耽误得起。周砥行也硬气了一把,直接私下通禀了御史,等第二天他的马又被哭天喊地的老婆子纠缠过后,他派了人跟着那婆子,等婆子在小巷子里领赏钱时,抓了个人赃并获。 没用周砥行出头,御史就去替他哭诉了一番,又对齐王的种种荒唐行径大为不满,与皇帝闹得激动时,险些撞了柱子。 皇帝也烦心齐王不懂事,如是真闹得一个御史撞柱,齐王这个儿子就等于废了,故此他绝对不能让御史闹得太大,伤了齐王名声。 皇帝当场下令齐王顽劣无知,给顺天府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勒令他给顺天府赔罪,并且令他闭门思过,抄经十卷。 罚了也罚了,罚的却不痛不痒,如此一来,更多的人都看清楚了,这位齐王殿下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不少和周砥行关系好的官员,私下宴请他时,都劝着他忍一忍,最好低低头,给齐王赔个不是,以免日后,耽误了前途。 周砥行畅快了没几天,就低落了。的确如友人们所说,等过些日子,齐王就不是这种小打小闹着给他找麻烦了。 他辛辛苦苦在战场拼杀七年的军功,很有可能,化为乌有。 瑟瑟只冷眼看着周砥行的焦虑,全然当做不知,端着新鲜的时令水果,款步而入。 周砥行地上扔了一堆废弃的纸团,他手撑着额头,一脸烦躁。 “将军近日火气有些重,如此下去伤肝,可不好。” 瑟瑟坐在周砥行身侧,一脸温柔:“将军有何烦心事,不妨说出来,说出来,许是能解解烦愁。” 周砥行心中一动。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她带着笑,眼底却是遮盖不住对他的关怀。 瑟瑟啊…… 陪伴着他,给予他关怀与温暖的人,也是得知他出事,长途千里之遥,只为了救他的人。 那天,被瑟瑟从山谷中救出来的时候,周砥行就下定决心,等他回来,就娶她过门。 从此两个人安安心心过日子,彼此扶持。 可一回来就是李尤翠的事儿,他心虚不敢说,又是董家父母,他更是心虚。未了齐王还横插一脚,一连串的事,几个月的时间,在不断焦躁中,好像有些磨平了他对瑟瑟当时充盈的差点溢出来的感动。 这样是不对的。瑟瑟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是他喜爱之人。 周砥行摇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没什么,不过是军营的些事情罢了,瑟瑟无需烦忧。” 最终,周砥行还是什么也没有说,温柔地用手指梳着瑟瑟的发丝。 “将军,您有什么都能告诉我,我什么都愿意替您分忧的。”瑟瑟并未逼迫周砥行,只扬起一抹浅笑,慢悠悠着道,“我为了将军,什么都愿意去做的哦。” 周砥行在瑟瑟重复的话中,心里模模糊糊有了一丝浅浅的影子。 这丝影子埋在他心中,不知道何时会扩大。 而瑟瑟给周砥行心中种下了影子后,回房写了一封信,封好了封口,交给了她的丫鬟。 丫鬟接过信的手都在抖,震惊地看着瑟瑟。 瑟瑟慢条斯理洗了手,对她微微一笑,笑容中,有一丝耐人寻味:“这封信送给谁,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丫鬟对上瑟瑟的视线,身体忍不住打着颤儿,惶恐地点了点头。 她当然知道。 这封信要送给—— 齐王。 14.美人有罪14 齐王最近很不顺。 接连名声有损,被斥责,去给人府衙赔罪,未了还被下令闭门思过。这件事情的引子,不过是因为一个女人罢了。 那惊鸿一瞥的少女美则美矣,可让他受了这么多的罪,相貌在他记忆里反倒淡了,留给齐王最深的,是因她而起的事情。 对齐王来说,这一桩桩一件件事,自然都是周砥行在其中搞的鬼。 以己推人,齐王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去得罪他的君父,那么周砥行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得罪他这个未来的储君。周砥行的推三阻四,甚至因此闹出来的事情,落在他眼中,就变了味道。 “不就是拿了他一点军功,居然敢跟本王拿乔!”齐王在府中被禁足,颇为不顺,设宴饮酒寻乐,不知怎么的在座聊到了周砥行,齐王来了气,狠狠掷出酒杯,怒不可遏。 陪坐者皆劝,唯有一个青年,大大咧咧道:“他不就是仗着有点军功,才敢跟殿下对着干么,殿下何不让他再无军功可有,到时候他一个废人,还不是殿下想怎么惩罚,就怎么惩罚!” 齐王心中一动。攥着酒杯沉思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他再无能,也知道周砥行行军打仗之才。他可以为了一时之气折腾周砥行,甚至让他吃些不大不小的苦头,可他若是真敢把周砥行弄死,弄惨,谁来上战场,替他打仗? “不行,他还用用处。” 那青年却笑了:“殿下不过是看在他能领兵打仗的份上,若是还有人比他厉害,能拿捏得住军队,还一心向着殿下呢?” 齐王心头一跳,不可否认,他被青年所说的话,勾起了心思。 “……细细说来。” 宴会散后,齐王府多留了一个门客。 丫鬟几经周折,把那封信交出去递到齐王手中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三天。 又三天后,齐王回信了。 如今的将军府,比起之前要多了两份沉甸甸,周砥行每日拧眉沉着脸,也就是在瑟瑟面前,能稍微舒展眉头,放松那么一时半刻。 瑟瑟在将军府的地位,不是夫人,胜似夫人。 只是将军府的下人怎么也不明白,这董姑娘入门半年有余,将军就从来没有歇宿过她院子,也从来没有提过名分的事。 只有跟着周砥行的亲兵才知道,周砥行想的是再熬过些日子,等李尤翠的妻孝一满,他就能娶了瑟瑟。 还有半年。 周砥行打马路边偶遇齐王搂着美人肆笑嬉闹时,攥紧了马鞭。 想办法再把这半年熬出去,就行了。 周砥行相信,齐王不是傻子,只要他忍耐一二,对方做不出太过分的事。且瑟瑟足不出户,齐王就算是抢人,也抢不到将军府上去。 远处是齐王放肆的笑声,周砥行垂眸,眸子有一丝狠劲。 再忍一忍…… 周砥行这头刚去了军营,那头瑟瑟就梳妆打扮,戴了一顶帷帽,上了马车。 中府长街,京城最为繁华的地段,有一家名愈百年的老酒楼。 瑟瑟去的时候,齐王已经带着人酒后三巡,喝得面红耳赤,在包间内搂着美人寻欢作乐,放肆的笑声接连不断。 瑟瑟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扭头就走。 她离开酒楼还未上马车,就被齐王府的家丁拦住了。不多时,齐王身边的小厮跑下来请她重新上去。 而瑟瑟只留下一句:“我见殿下已然醉了,不适合谈事。就此罢了。” 她走的果决,没给那小厮半点机会,马车都跑出去半截了,楼上的齐王才知道。 他搂着美人,拧眉深思。 过了没两日,丫鬟又递给了瑟瑟一封信。 这里头却是齐王轻描淡写的赔罪,以及重新约了时间,请瑟瑟过去。 瑟瑟这一次去的时候,齐王的包间干干净净,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人。 桌上摆放着菜肴,瑟瑟与齐王屈了屈膝后落座,脱了帷帽。 齐王的目光落在了瑟瑟的脸上。许久不见,这个让他曾经魂牵梦萦的美人儿坐在身边了,他才发现,原来瑟瑟比他想象中,回忆中,还要美上三分。 这三分不是皮相,而是瑟瑟浑身透露出来的那股子……劲儿。 倒是有些与当初在周砥行身边见过时的模样,有些细微的变动。 “你说,有事要与本王相商?” 齐王笑眯眯伸出手去抓瑟瑟的手。 瑟瑟垂下手,淡淡道:“如果殿下不想听,我这就离开。” 她直接站起了身。 “哎!等等!” 齐王犹豫了下,还是给她拱了拱手:“小王唐突,是小王唐突了行吧。董姑娘坐,我们慢慢说。” 见齐王的确规矩了动作,瑟瑟慢悠悠重新坐下。 自从上一次约定的时间,瑟瑟转身就走,齐王就觉出,眼前的这位女子,主意很正。且他到底对瑟瑟所言有事相商中的事情感兴趣,倒是愿意守一守规矩。 一桌佳肴,瑟瑟连筷子都没有碰,齐王亲自起身斟茶,她也只是抱着茶杯,并未沾嘴。 “姑娘说,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本王,不知道究竟是何时?” 齐王笑嘻嘻道。 瑟瑟反问:“如果我给殿下一个价值千金的消息,殿下能给我什么呢?” 齐王的表情微微变了:“……你这是,再跟本王要赏?” “自然,”瑟瑟微微一笑,“我要的越多,证明这个消息,对殿下越重要。” 齐王深思了片刻,这次,他态度端正了不少:“那要看姑娘的消息,在本王心中价值多少了。” 瑟瑟勾唇,温柔的笑了:“总要让我看见殿下的诚意。” 齐王想了想:“若是董姑娘的消息与本王有益,等董姑娘入王府,本王许你个侍妾名分。” 瑟瑟遗憾地摇摇头:“看起来,殿下并不想和我谈。” “那你说,要如何?”齐王有些心焦。瑟瑟敢正大光明向他讨要,岂不是说,她带来的消息,可以确定是他急需的? 齐王不敢继续想,只盯着瑟瑟。 “听闻殿下有一儿一女,正是个好。”瑟瑟道,“我的要求,是他们名正言顺称呼我母亲。” “你想做本王嫡妃?”齐王一口回绝,“不可能!” 瑟瑟不动,只带着一丝浅笑看着他。 齐王慢慢又动摇了。 眼前的美人,不是他之前可以随意把玩的。单凭她坐在他的对面,和他博弈,这个董姑娘就已经不是一个献媚的玩意儿了。 “……如果本王的确满意,本王,许你侧妃之位。”齐王犹豫再三,还是退后一步,“只不过这是本王的最后底线,董氏,你看清楚你的身份。” 瑟瑟盈盈一笑:“罢了,我也不为难殿下,想必总有哪位未曾娶妻的殿下,对我的消息感兴趣。” 她第二次起身。 齐王犹豫良久,等瑟瑟快要走出门时,眼中流露出一股狠劲儿。 他起身朝瑟瑟扑来:“本王犯傻了,如你成了本王的人,还容得你放肆!” 不得齐王沾身,瑟瑟回眸,巧笑嫣然,声音轻飘飘的:“哦?就算这个消息关乎到立储,关乎到殿下您……未来?” 齐王的动作硬生生停下了,他的眸子满是狐疑,与暗藏的狂热。 瑟瑟见状,抿唇一笑:“殿下,我这消息和周将军有关,和大叶国有关,也和去岁的战事有关,如果殿下能成功拿到消息……”她话锋一转,笑吟吟道,“交易么?” 齐王听到这,就知道瑟瑟反水了周砥行,她手中定然有什么证据,对他来说,可能就是关键点。至于她要的不过嘴皮子一碰,以后的事,谁说得清。 齐王当即许诺:“……交易。” 等瑟瑟回到将军府,周砥行得知她出门去了,心头一紧,赶紧问她去了哪处。 瑟瑟换了一个温婉的妆,穿着窄袖常服,给周砥行整理着兵书,闻言答非所问:“将军的书,放在何处都记住了么?” “记住了……”周砥行依稀觉出了两份不妙,伸手拽着瑟瑟的胳膊,“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些?” 瑟瑟却继续对周砥行絮叨:“将军用惯了的笔,我给您洗好放在左边笔架上,第三根就是;天气虽然转暖了,将军您的腿还有些寒气,冻不得,我给您做了护膝,让亲兵拿给您了,您记得穿戴上;还有……” “瑟瑟!” 瑟瑟的话让周砥行越发的惶恐,他抓着瑟瑟的肩膀,一字一句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瑟瑟给他说的这些话,就像是她要离开一样。 离开,她如今无父无母,无家无根,离开了将军府,能去哪里? 周砥行不敢去想这背后的事情,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的脸上几乎是哀求:“瑟瑟,你说话啊!” 瑟瑟低头沉默了许久,再抬起头时,美眸满是泪水。 她虚弱地冲着周砥行一笑:“将军不是问我,今次去了哪里么。今次,齐王殿下约见了我。” 周砥行心中一惊,瞪大了眼:“那你……” “将军,”瑟瑟轻轻的声音打断了他,“齐王殿下说,他愿意用虎贲军的指挥使一位,来向您讨要我。” 周砥行浑身一震。 瑟瑟直勾勾看着他,泪花儿闪动:“将军,您给么?” 虎贲军的军权…… 那是王室贵族才有可能触及到的,距离皇权最为中心的军队。那是周砥行奋斗了七年也无法触及的高度。 虎贲军…… 指挥使…… 瑟瑟…… 周砥行按着瑟瑟肩膀的手不自觉微微松了松,最终,他满脸愧疚地缓缓放开了她。 瑟瑟含在眼中的那滴泪,最终还是滴落了下来,她闭眸,喃喃低语:“……我知道了。” 15.美人有罪15 瑟瑟在将军府留不下去了。 周砥行那天松开了她后,一直都满怀愧疚,不敢见她。 直到听管家说,瑟瑟院子里在打包着行李,许是要搬出去了,他才赶紧去找瑟瑟。 刚刚开春,天气回暖。一早一晚还有些凉。周砥行去的时候,瑟瑟正在院子里收拾行装。 背对着周砥行的瑟瑟没有了往昔奢华襦裙,取了金玉头饰,挽着百合髻的发上连个花瓣都没有点缀,素着脸的瑟瑟,清秀的淳朴气息迎面扑来。 这样的她,落在周砥行眼中,像极了一个忙碌家事的小闺女儿。 可是,她却是要去狼窝的。 周砥行在拱门外站着,没敢进去打扰瑟瑟。直到看见瑟瑟拎起竹篮进屋时,他才颤着音低声喊:“……瑟瑟。” 瑟瑟回眸一笑,还是以往的淡然自若:“将军。” 周砥行被迎进了屋,看着许多小饰品,女儿家小玩意儿都收起来后的房间,他有些恍惚。 原来的格局没有变。为什么看上去,空荡荡的就像是什么都被掏空了一样呢? 丫鬟还在整理着瑟瑟的衣服,被周砥行挥退。 “你……” 他迟疑了片刻,从袖子里摸出一叠东西,塞给瑟瑟。 “齐王府不比将军府,你去了,手边没有些积蓄,怕是打点不好下人,容易受磋磨。” “这些是一处别庄的地契,这些是我选出来了一批下人的卖身契。让她们都跟着你去,你也不至于身边没得用的人。” 周砥行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理,他把这些东西塞给瑟瑟后,哑着嗓子道,“齐王府里,虽没有王妃,可一个嚣张跋扈惯了的成侧妃,还有两个得宠的侍妾,她们都不是好相与的。她们如果要欺负你,你别硬受着,去找齐王,齐王不给你出气,就来找我,我去找齐王。” 瑟瑟垂眸:“出去了,我是什么人,怎好来找将军,给您拖累。” “你不是拖累!”周砥行脱口而出,“你是……你是……” 后面的话,他却卡壳了。 是啊,他都已经放手了,明明是他自己权衡利弊做出的选择,现在却还做出这番姿态,别说瑟瑟无法接受,他自己都没脸。 周砥行脸上烧呼呼的。他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羞愧。 瑟瑟还在整理东西,不多时,周砥行眼前已经多出来了几个包。 “这些都是将军的馈赠,如今我要离去,这些都该还给您。” 这些都是还给他的? 周砥行脸色僵硬:“都是给你的,你不要,我留着也无用。你要去齐王府,身上总要有些傍身的。” 瑟瑟低头不言不语。 周砥行顿了顿,问道:“……你,现在就去齐王府?我……我送你去。” “不是。” 瑟瑟微微摇了摇头。 “我怎么好前脚离开将军府,后脚就去齐王府,没得让人对将军您有误会。” 瑟瑟低声道:“我在缘门坊赁一处院子,先住着。总要过些时候再说。” “好……好。”周砥行心下苦涩,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瑟瑟都还在为他着想。 “我送你过去。” 瑟瑟的东西带了不多,统共五个箱笼,一辆马车坐着她和丫鬟,一辆马车装着箱笼,周砥行骑着马在她马车一侧护送。 缘门坊在闹市街头,周围全是京城当地百姓。也就瑟瑟相中的院子再对外租赁,平日里租住的,也都是上京赶考的学子。 周砥行送了瑟瑟进去院子,派人洒扫的同时,围着缘门坊转了一圈。这边虽然是闹市,环境到底不错,人不复杂,瑟瑟身边丫鬟婆子小厮都有,不担心什么。 离开了将军府,瑟瑟整个人就精神了一截。 这处的院子她租赁的时候,直接付给了东家一年的银钱。她让小厮挖花圃,栽种树苗花苗,又请了些人来挖湖,湖里栽种了不少莲花。 自她出来,院子里天天都在修缮,不过短短十来天,这里已经大变了模样。 周砥行每隔两天,都要把瑟瑟留在将军府的东西装上一车,给她送去。只他不敢停留,每次都看着人出来抬箱子,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他怕撞到齐王。 只是他一次也没有碰到过。 瑟瑟知道周砥行站她院子门口,也知道他不敢进来。她也不请,埋头在房中,整理着她之前准备的东西。 她给齐王送了一份礼,如今齐王正得意,顾不上她这里,也好给她更多的时间。 只是到底,齐王没有忘了这里还有一个瑟瑟,一个跟他交换了王妃之位的女子。 时隔二十天,齐王趁夜而来。 瑟瑟尚未睡下,她衣衫整齐坐在院子里,桌上摆着一副棋,自己一会儿白子,一会儿黑子,与自己对弈中。 院子里点着数盏灯,丫鬟仆妇静悄悄站在两侧。齐王去的时候,瑟瑟背对着他手执棋子,悠然自得。 齐王站了半天,也没有见瑟瑟回头看他一眼。 “咳!” 没有人给他通禀,齐王只能自己咳了两声。 瑟瑟回头,恍然发现齐王已经到了她身后。 “殿下。” 她含笑起身相迎。 这会儿的她,眉目温婉,娇俏中还有两份羞涩。与那天在酒楼和他对峙的模样,截然不同。 齐王不知道几次相见下来,哪个瑟瑟才是真实的。 如今瑟瑟已经是他板上钉钉的府中人,齐王倒也不客气,直接坐在瑟瑟的位置,看了眼零乱的棋局,上头根本不成形,几乎是东一颗子西一颗子,散乱的很。 他笑了。 瑟瑟的消息,来源是周砥行。她能够和他交易,也靠的是周砥行和那场战役。至于这个女子本身,估计并没有什么心思。 就连讨赏,要的也是最目光短浅的王妃之位。 高估她了。 “不进王府,住在这里成何体统,”齐王随手搅乱了瑟瑟的棋局,懒散道,“本王想来看你一眼,还得驱马前来。” 瑟瑟令丫鬟捧来了茶递了过去,含笑道:“殿下,明媒正娶总要有个规矩。我可不能未嫁之前就进了您府上。” 齐王心知这个王妃之位和瑟瑟无关,可看着小女子心心念念的模样,倒也没有戳破她的美梦,只冷哼了声。 “先前的信我看了,我来拿另一半。” 齐王的确不是想起了瑟瑟,与其说是想看瑟瑟,倒不如说是想看她这里的消息。 瑟瑟却微微摇头:“这不能直接给殿下。” 齐王拧眉。这个小女子是有想要讨什么好处了? 瑟瑟淡然道:“听闻殿下有一二美妾,我日后要入府做主母的,总该提前令她们来见见我才是。” 齐王拧着的眉慢慢松开了。 原来她还是打着这个注意。枉费他刚刚还想着,她是不是太看不清局势了。 不过这个要求,一二美妾,不是什么问题。他当即就点头:“这有何难,给你送来就是。” 拿两个美妾换一个消息,这买卖,也不知道瑟瑟是痴还是傻,蚀本到他都想偷笑了。 轻轻松松靠着两个美妾换来了他想知道的,齐王身心舒畅。就算他向瑟瑟提出留宿被拒绝了,也没有什么生气的情绪。反倒一回王府,大手一挥,把他向来疼爱的两个美妾直接打包送给了瑟瑟府上。 瑟瑟拿了个没什么用的消息,换来了上辈子在齐王府狠劲儿欺负董瑟瑟的仇人。 她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身,而那两个昨夜就被送来的娇妾,没有给安排住宿,哭喊了半夜,后来实在受不了,抱成一团在廊下冻得浑身发抖。 那两个侍妾本以为是要来教训齐王的新宠,各自带着教训人的东西,刚想给瑟瑟来个下马威,可没想到一进门,直接被人捂着嘴丢到廊下,不得离开。短短一夜就被折腾的险些去了半条命。 一夜未睡,在四处漏风的廊下蜷缩,春寒料峭的时候,她们穿着薄薄的纱裙硬生生冻了一夜,等瑟瑟扶着丫鬟缓步而出,这两个侍妾钗横鬓乱,狼狈不堪。 “小贱人好大的胆子!竟敢私下扣着我们欺负!若是给殿下知道了,非要扒了你的皮!” 其中粉裙的美妾看瑟瑟的目光跟淬了毒似的,指着瑟瑟怒骂。 瑟瑟睡得挺好的。她前半夜听着两个侍妾的哭喊叫骂,手指在背板上一敲一敲,全然当做了催眠的曲子,睡下时,嘴角都挂着一丝浅笑。 她精气神儿很好,穿着一袭简单青裙,站在台阶上笑吟吟的模样,也像是正头娘子。反倒那两个打扮奢华的娇妾,像是被抓了个正着的粉头,天然低了人一等。 “到了这儿了,还不会说话,来人,教教她规矩。”没有外人,瑟瑟淡然得很,轻描淡写吩咐了底下人压着两个侍妾。 一个婆子先是劈头盖脸一顿耳光打过去,只把两个娇怯怯的美娘子打肿了脸。没等两个美妾哭闹,瑟瑟又吩咐了婆子,给她们上了药。 接连几天,只要这两个美妾敢哭闹,骂人,婆子就是一顿耳光,抽完了再给上药,不至于弄伤了她们的脸。可如此几天下来,两个美妾的脸早已经肿的看不出原型了。 除了这个,她们半夜不许睡觉,硬熬着纺纱,五日断三匹,交不了还得挨打。 两个美妾被送过来时趾高气昂,如今已经被打怕了,瘦了一圈,看见婆子就发抖。 瑟瑟只吩咐了下去,这些天没怎么见过她们,趁着外头日头好,她坐在院中晒太阳时,才忽地想起,令婆子提了两人来。 “殿下已经把你们送给我了。你们在我这里,就是我的丫鬟。”瑟瑟看着地上两个蜷缩一团的美妾,慢悠悠道,“你们的生死,掌握在我的手里。想想清楚,你们该怎么做。” 两个美妾挨第一顿耳光时,心中怨愤不已。等这几天天天挨打,打的她们已经忘了曾经的怨愤,只满心想着如何不再挨打。 这么多天了,她们也知道瑟瑟说的可能是真的。她们被送给了瑟瑟,那就是说,没有了齐王,瑟瑟才是她们的主人。 两个美妾对上一眼,哭得泪流满面,跪在地上叩首:“婢子知错了,婢子拜见主人。” 瑟瑟静静看着两个痛哭流涕的美妾,心思却飞到了另一处。 还有一个……成侧妃? 16.美人有罪16 近来朝堂之上多了一个被齐王举荐的新人官员,是个武将。虽没有几次战功,但嘴皮子耍的溜,张起口来头头是道,听起来有那么几分令人信服。 齐王把人推荐给了陛下,此人入宫陪着陛下推过几次沙盘,陛下龙心大悦,未有功绩,先封了此人六品闲散官职,经常陪王伴驾。 推荐了此人给陛下齐王顿时得意了。他觉着,瑟瑟果然在周砥行身边得到了不少消息,连这种无名小卒,都能让他成为令陛下看重的工具。 对于瑟瑟,齐王也大方了,送去了不少的珠宝首饰,礼物成山。 远在缘门坊的瑟瑟得了东西,随意挑选了两个出来,叫来张侍妾和柳侍妾,一人给扔了一块。 两个侍妾如今早就褪去了华丽的装扮,和家中丫鬟穿着一样,没有了脂粉,清秀的模样反倒动人了些。 “你们许久没有回去王府,今日我准你们回去一次叙旧。”瑟瑟坐在八仙桌前,手中把玩着一对玉耳坠,令丫鬟装进小盒子中,递给了柳侍妾。 “顺带把这个给成侧妃送去,告诉她,是时候来给我请安了。” 两个侍妾惶惶对视一眼,心里都飘乎乎的。 眼前这个看似文弱的女子,这是打算要对成侧妃下手了? 张侍妾心里头还寻思着,回去了我就不回来,哪里管你这些。可柳侍妾就聪明了许多,既然瑟瑟能从齐王手中把她们要过来一次,自然可以要她们来第二次。如今她们挨打已经少了,如果背主被抓回来…… 柳侍妾狠狠打了个寒颤,忙不迭的点头颤着声:“婢子知道了,婢子一定给成侧妃把话带到。” 瑟瑟意味深长看了柳侍妾一眼,嘴角噙着笑,温温和和道:“那就等你好消息了。” 令婆子送走两个重新装扮起来的侍妾,瑟瑟手捧果茶,轻轻吹了吹。 齐王现在想必很开心吧,那她问他再要一个人,需要几天送过来呢? 有了柳侍妾递过去的消息,成侧妃会不会先忍不住呢? 瑟瑟勾了勾嘴角,慢慢在揣摩之中享受着狩猎的乐趣。 果不其然,柳侍妾前脚去了齐王府,后脚董家院子的大门就被成侧妃的婆子给敲开了。 一头珠翠的成侧妃在前,柳侍妾与张侍妾跟在左右,身后跟了十来个仆从。 “哪个是姓董的小贱人,居然敢欺负到我身上来了,我的请安,岂是一个粉头受得起的!” 成侧妃生的美艳,有爱穿着打扮,认真看来,也是一个颇有美色的热辣美人儿。 她根本没把瑟瑟放在眼里。 早先她就知道,齐王在外头养的有人。这又不是什么稀奇的,齐王外头的人养了不下两位数,她若是一个个去记名字,只怕都记不清呢。可是这个姓董的小娘子,闹得有些过了。 不知道怎么的缠着齐王送了两个最得意的美妾给她,短短时间内居然给磋磨的险些去了半条命。张侍妾跪在她脚边哭得那副模样,让她想起来都觉着有趣。 张侍妾与柳侍妾刚来王府不久,正是新宠的时候,看见她都不放在眼里,整天嘚瑟的跟花孔雀似的,甚至还想着与她争宠。这两个侍妾早就碍了她的眼,能看一眼她们落魄的模样成侧妃都想叫了所有人来看热闹。至于张侍妾请求的相帮,成侧妃不落井下石就算她有良心了,更别提帮忙了。 可是当柳侍妾说,董姑娘等着她的请安,成侧妃一下子就来了火气。她一个有名分的侧妃,全王府后院能当得起她的请安的,也就是一个王妃。如今王妃没了,这个姓董的小贱人,莫不是盯上了王妃的位置? 这么一想,早把王妃之位看做自己囊中之物的成侧妃坐不住了,被那对玉耳环羞辱了一番,心中警铃大作,立即带人来踹门了。 在董家服侍的,几乎都是从将军府出来的下人,偶尔几个不是将军府的,也是齐王送来的。 且不说将军府的人齐王府的人会有什么好感,就连齐王送来的人,也对瑟瑟会做王妃这一点深信不疑。还不用瑟瑟等出面,外院那几个仆妇已经自发拦在了成侧妃面前,不卑不亢道:“侧妃,请您注意礼教。依着规矩,您日后也是要喊里头这位主子一声主母的。” 成侧妃听了这话鼻子都要气歪了。她反手指着自己,不可置信:“看看清楚我是谁!我如今是府上唯一的侧妃不说,我家中也是四品官宦之家,这个王妃之位,迟早也是我的!她是从哪里来的黄毛丫头,也敢抢我的位置!” 仆妇依旧拦着成侧妃:“只听过娶继妻的,没听过扶妾为妻的。侧妃,您可能想多了。” 成侧妃气得咬牙。如果说来之前她只是想教训一顿不懂事的外室,如今倒是想要狠狠扒了瑟瑟的皮! “来人,给我把那个小贱人拖出来!” 她身后的仆妇听了董家仆妇的话,眼底闪烁了下,还是选择了听从主人的吩咐,四散开要去找人。 外院的吵杂,已经传到了内院。瑟瑟坐在窗下,正慢悠悠给自己耳朵上夹着一对明月珰,听着外头成侧妃几乎喊劈了的嗓子,嘴角一挑。 “去给侧妃上杯茶。就说,主母赏的。” 她的丫鬟几乎是诚惶诚恐弓腰领命的。 跟在瑟瑟身边已经快一年了,这个丫鬟眼睁睁看着瑟瑟从县衙到将军府,如今搬了出来,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入主了齐王府。人人都觉着,她家主子是个温婉可人,善解人意的柔弱姑娘,可她伺候了这么久,总觉着,其中有些不太对…… 一想到当初送她来监视瑟瑟的县令吴兰台,如今在牢里被关了一年了,证据一直拖拖拉拉,刑部不说判刑,也不说放人,他至今还在受着罪,没日没夜盼着瑟瑟去相救。而瑟瑟……丫鬟狠狠打了个寒颤,脚下飞快去执行瑟瑟的命令了。 瑟瑟听着外头的叫骂停顿了那么须臾,转瞬间,成侧妃尖锐的声音响起,她慢慢悠悠提前一点捂着了耳朵,正好隔开了那刺耳的叫骂。 这位成侧妃,出身在一个四品官员家中,又是嫡女,从小养的都娇气。只是在入齐王府时,因为身份差了当时的齐王妃一头,被压做了侧妃,一直耿耿于怀。日子久了,心里头那些憋屈,总会想法子排解出来。 成侧妃排解的方式,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她总是去把齐王得宠的美妾弄到她身边来,下了药,开了暗门,把那美妾送给她寻来的几个男人享用。 之后这些美妾把柄在她手上,别说与她为敌了,就连告状都不敢,一直战战兢兢。成侧妃不是王妃,在后宅的女人心中,比王妃还不敢得罪。 之后她就想怎么蹉跎这群曾得宠的,就怎么蹉跎。 而柳侍妾和张侍妾,新宠不久,成侧妃手下还有两个刚得手的小侍妾没有欺负够,就拖了拖,这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春末了,正午的时候日头也渐渐晒了起来,瑟瑟起身时,随手拿了一顶帷帽给自己细细戴上了。 她抬头时,细长的脖子白皙无暇,凹陷的锁骨清晰,薄薄的一层上襦遮盖不到的地方,细腻滑嫩,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 这一身肌肤娇嫩无比,却在成侧妃的手上,被折磨出了一身烫伤。 瑟瑟抬手,摸上自己颈间,指尖轻轻滑过,铜镜里的她一脸淡漠。瑟瑟与直视着铜镜中的她,微微露出了一个娇弱的笑。 等她步步走出,外院里的那些仆从已经扭打成了一团。 早在一天前,瑟瑟已经布置了些干粗活的仆妇和做过打手的长随,这个时候正好派上用场,成侧妃带了那么些人,硬是没有一个能冲破他们的防御,冲到瑟瑟面前。 “来了客,怎么也不知道请进来坐坐。” 瑟瑟沿着廊芜步步缓缓而来,帷帽下,她带着一脸温柔的笑,声音更是温和。 那柳侍妾一见着瑟瑟,就瑟缩了下,悄悄往后落了一步,埋着头试图混到其他丫鬟中去。 张侍妾有了成侧妃做主,胆子壮了,缩在成侧妃身后,对着瑟瑟叫喊:“侧妃主子来了,你还嚣张什么!不过一个外室,哪里来的胆子!” 瑟瑟抬眉,眸波流转的瞬间,张侍妾依稀感到有一丝凉意袭来。她缩了缩脖子,这时才想起来挨的那些打,浑身隐隐痛了痛。 “你就是董氏?” 成侧妃先是被阻拦,后又被羞辱,脸都气得发青了,这会儿见着瑟瑟,怒从中来,看向瑟瑟的眼睛里,都快冒火了。 比起成侧妃,瑟瑟要淡定的多。 她帷帽垂帘未掀起,隔着薄薄一层纱,那双眼在成侧妃身上打量了一圈,冷淡的,居高临下的,带着上位者审视的,轻蔑。 在这个眼神的打量下,成侧妃有种被扒开了衣服,赤|裸裸站在大庭广众之下的羞辱。 “成氏,”瑟瑟却笑了,她抬起手,轻轻勾了勾,“过来。” 不等成侧妃发怒拒绝,瑟瑟似笑非笑看着她,声音轻柔迷人:“与你说一点,你床下那间房里的私事。” 刚刚还盛气凌人的成侧妃听到瑟瑟的话,脸刷的一下白了,看向瑟瑟的目光中,满含惊恐。 17.美人有罪17 董家院子里几十个仆从都看见,盛气凌人的成侧妃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 未了,她几乎是惨白着脸,脚步虚浮走向瑟瑟。 廊芜下,被帷帽垂纱遮挡着面容的瑟瑟,温柔婉雅,像是最无害的闺阁少女。 可在成侧妃眼中,无异于魔鬼。 她怎么知道?!她怎么会知道?! 她知道了那齐王……会不会也……知道? 成侧妃不由自主靠近了瑟瑟。 与幻想中,上来就是一巴掌不同,瑟瑟只是温温柔柔牵起了她冰冷冒汗的手,笑着领她转身:“难得来了,与我坐会儿说说话吧。” 这会儿的成侧妃一个字都不敢说,身体微颤着,任由瑟瑟牵着她绕过廊芜,走到空无一人的一处小跨院。 没有了外人,瑟瑟也依旧是那副柔柔弱弱的模样,甚至主动给成侧妃倒了一杯茶,满怀关切递给她:“瞧你,怎么出了一身汗,就这么害怕么。你与那几个男人苟且的时候,也这么害怕?” 成侧妃手一哆嗦,满杯的热茶直接倒在了她裙衫上,透过裙衫渗到她肌肤,烫的她大叫着直接跳了起来。 而瑟瑟只是抿唇淡笑着看她,那般的冷静,那般的……令成侧妃心生恐惧。 她果然知道! 成侧妃站都站不稳,被烫的手背起了水泡,她都无暇分心。她满脑子都是瑟瑟说的话。 “坐啊,站着做什么,我们可要慢慢儿聊呢。”瑟瑟理了理衣袖,坐在那儿好整以暇看着成侧妃。 成侧妃深吸一口气,颤抖着音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诬陷于我! 你可知我是什么人,我可以要了你的命!” 对!杀了她,杀了她就没有人会知道她的秘密了! 成侧妃像是重新找到了依仗,混乱的脑袋终于清醒了一点。她不是被人拿捏住了!她有办法反击! 瑟瑟像是一眼就看穿了成侧妃,捂着唇轻笑:“成氏,你知道我是齐王刚定下的齐王妃么?我可以现在就让齐王把你儿子抱来给我养。” 她的未尽之言,就是一个准王妃如果出事,定然会被彻查,那么成侧妃的秘密,才真是保不住了。 成侧妃犹豫再三,干涩道:“……你,想要什么?” 瑟瑟一手托腮,笑得温柔有天真:“你的儿子,必须认我为娘。” “不行!”成侧妃断然拒绝,这是她最后的依仗,也是她在齐王府屹立不倒的底牌。 “你真的不考虑一下?”瑟瑟看上去有些诧异,细声细气劝道,“毕竟只有我,才能守住你儿子的身世。” 成侧妃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她僵硬都好似没有生命的布偶,没有呼吸,久到瑟瑟都担心她窒息而亡。 她开始猛地喘息,大口大口喘息,胸口快要炸裂,脑袋快要爆开,她耳中脑中全是嗡鸣。 完了,她彻底完了。 这个最大的秘密,被人知道了。 “我会说出来,就代表我要保下你。”瑟瑟亲昵地点了点成侧妃的鼻尖,笑意盈盈,“别怕啊。” 这才哪到哪儿啊。 成侧妃的膝盖弯了下去。 “……您说,要我做什么。” 最终,她认命了。 瑟瑟抚掌浅笑:“一点就通,那我也不和你卖关子了。等我入府,齐王在你的服侍下身体虚弱,不久后辞世,之后我辅佐你儿子继承爵位,这个买卖……如何?” 成侧妃哪里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何况这个提议,分明是她占了最大的便宜。只她不敢去想,瑟瑟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她也无法想象,瑟瑟说的话里具体的内容。 只是她被彻底拿捏住了,匍匐在地上的成侧妃犹豫良久,最终叩首:“妾身谨遵吩咐。” 齐王再次来找瑟瑟的时候,发现他的两个侍妾一个侧妃都在这里服侍。 与他想象中心不甘情不愿不同,成侧妃和柳侍妾,一看就是打心眼里服了,比在前王妃面前还规矩。至于那个张侍妾,瑟瑟说不喜欢,也不想看着了,趁着他来请示了一下,把张侍妾转手送了出去。 齐王如今又得了两个新人,早就忘了张侍妾是谁,无视了张侍妾的哭闹,只笑吟吟来牵瑟瑟的手,想要说什么,看见成侧妃和柳侍妾,抬手挥退了她们。 如果说之前成侧妃和柳侍妾对于齐王的态度还有两份未定,这会儿是完全了解,瑟瑟在齐王心中的地位,起码不是她们这些后宅女人能比得上的。 “你给本王的那人,很好用!”齐王眉飞色舞道,“本王一说,是他表妹在中间穿针引线,姓吴的立马就归顺了本王,如今本王捞了他出来才半个月,他都替本王办了两件事了。” 瑟瑟含笑道:“表兄能给殿下帮上忙,我就知足了。” “你来找我,却不找姓周的……莫不是姓周的不给你帮这个忙?”齐王却问道。 瑟瑟温顺回答:“将军用不上表兄,就懒得出手。我想着表兄到底在朝为官过,有些也能帮上殿下,方求了求您。殿下您是好人,果真救了表兄。” 前些日子她给齐王提起吴兰台。吴兰台至今还在牢里关着,不判不放长达半年了。齐王也是被吴兰台讨好过,记得这个县令富得流油,动了心思,使了点小手段,把人捞了出来,给他来敛财。 吴兰台只当是瑟瑟至今还想着他念着他,为了他去攀附了齐王,心中大为感动的同时,更是看见了权利的至高无上。他一出来,就下定决心要在齐王身边好好往上爬,直到他能走到高处,接回瑟瑟。 这么俩急功近利的人凑在一起,半个月里生出的事,比起齐王以往两三个月生的事都要多。 然而没有人告诉齐王,反倒是成侧妃,夸着吴兰台的能干,夸着齐王府如今钱财多了,夸着齐王会用人,夸着夸着,把齐王也夸得轻飘飘了。反正御史都没有上奏,他怕什么! 在陛下面前靠着一个无名小卒获得夸赞,得了一个吴兰台敛财无数,齐王如今看瑟瑟,就跟看一个小金疙瘩一样。 瑟瑟趁机提出要把如今不过三岁的小公子养过来。 对自己子嗣,齐王倒是慎重了许多,可是再一想,瑟瑟如今靠着他,这是王府的长子,她肯定只有讨好的。 “这有何不可!”齐王当场答应了。 瑟瑟自然投桃报李,又给了齐王一个消息。 齐王准备离开时,瑟瑟叫来了成侧妃。 “你跟他回去,把这个,放到他书房。”瑟瑟漫不经心递出一个盒子,盒子看起来十分简单,没有任何特点,只有一个古朴的铜锁,锁住了里面的秘密。 成侧妃吞咽了下口水,有些瑟缩。 “今日我向齐王提了,把你儿子抱过来养。”瑟瑟冷不丁道,看着成侧妃狠狠打了个冷颤后,慢条斯理道,“他答应了。” 成侧妃沉默良久,伸出了手接过盒子,主动问:“需要藏起来,还是放在明显的地方?具体怎么安排,请您吩咐。” 瑟瑟满意地笑了。 没两天,齐王府的小公子被抱到了瑟瑟这里来。同行的还有奶娘一群人。而成侧妃每两天都会过来看一眼。 瑟瑟不至于对一个孩子下手,拨了一个院子,让奶娘们在王府怎么照顾小公子,以后就怎么继续照顾。 成侧妃看了几次后,就放下了心来。 她觉出了两份味道,猜测瑟瑟是不打算和齐王要孩子,要养她的儿子用来坐稳她太妃的位置。 既然如此,只要她给瑟瑟好好办事,她的儿子就不会有事。 成侧妃乖顺,瑟瑟自然省心。 初夏的时候,正是齐王府最得意的时候。 边境再起纷争,周砥行率兵出征,同行的还有那个齐王献上去的小卒,如今已经封了五品武将,在军中是有话语权的将领。有他跟着,周砥行的军权,自然就有办法夺过来了。 而吴兰台是个好用的人。够贪,够狠,也够不要命。 短短两个月时间,用尽一切手段搜刮敛财。而且此人颇有城府,有些计策献出来,令齐王都拍手叫绝。吴兰台如今在齐王府,不再是一个门客,而是正经封了七品散官的名头,除了没有实权,也是个官身了。 成侧妃看着王府繁荣的模样,总是给齐王吹枕边风,鼓动着齐王开宴。宴请他的兄弟前来,一则炫耀,二则震慑,让大家看看清楚,未来的储君是谁。 齐王对此一直都是心动不已。储君是他心中最记挂的事情,而成侧妃的话,刚好说到他心坎了。齐王当即同意,令成侧妃拟帖子,广邀兄弟前来一聚。 瑟瑟盘算着时间,没两天就该是齐王府的盛宴了,她这天写了一封信,交给柳侍妾,令她送出去。 “主子,您是让婢子送给……宁王府?”柳侍妾听到这话都愣了。她眼前的主子,不该是齐王府未来的王妃么,怎么要给宁王府递信? 瑟瑟抬眸看她,那双冷冷清清的眸中印着柳侍妾看不懂的东西。 她立即低下头去:“……婢子失言,婢子这就去。” 等柳侍妾妥妥当当送去了信,瑟瑟把玩着手中的笔,寻思着,能抓住齐王这么大的一个把柄,宁王总该能凭借这个翻身了吧。 这就算是给宁王还了之前的人情了。 可是入了夜,瑟瑟翻来覆去睡不着时,忽地想到,宁王他,能把握住这次机会么? 18.美人有罪18 没过两天,齐王府的宴会风风光光办了起来。 靠着吴兰台疯狂无底线的敛财能力,齐王府最近富得流油,一个没有什么名目的小小宴会,齐王府直接请来了京城最有名气的三家戏班子,并十几个粉头娘子宴陪。 齐王府请了端王,瑞王,宁王,还有尚未封爵的九皇子同聚一堂,把近日陛下赏给齐王府的玩意儿全部摆出来,说是给兄弟们欣赏,实际上就是炫耀。 有了吴兰台这个胆大包天的人撺掇,又有成侧妃故意误导,齐王还真把自己当储君似的面对自己兄弟,言辞间颇为不恭不敬,甚至明知宁王兄不爱花色,故意给他塞了个美人,看他笑话。 宁王一贯不喜这些带有胭脂色的事情,索性起身说去看花。 尚且年纪小,听不来齐王和端王瑞王那些弯弯绕绕的九皇子见状,也赶紧起身跟着宁王一起出去。 齐王设的主宴在莲花湖畔,齐王与九皇子为了多绕一些时候,沿着莲花湖的右侧,打算转一个大圈儿。 “五哥,你说父皇真的会册立七哥为储君么?”九皇子还有些稚气的脸上满是不开心。 他生母妃位,与齐王生母贵妃早有龃龉,连带着他年幼时没少被齐王欺负。如今齐王势大,他却不得不低头,少年人心气,如何忍得下。 这才出了齐王视线范围,他就迫不及待问道。 宁王并未正面回答。 顺着莲花湖往右,过了月门,是一片栽种的青竹,青竹上绑了不少名贵的绸缎,风一吹,倒是缥缈若仙境。 看着那些绸缎,九皇子鼓起了腮帮子:“……七哥好生奢侈!” 宁王背手看了一番,笑笑:“你七哥有钱。” 九皇子就噼里啪啦说道:“他的俸禄是定额,最多有父皇和贵妃给他的私房补贴,再如何,也不该超过这个数才是!可是五哥你看,七哥他的一应用度,早就不是这个规矩了!” 宁王慢慢踱步,笑而不语。 偌大的齐王府,可不止这一处奢靡的地方。走过二门,可见假山环抱,处处装点着珍珠,湍湍流水中,更是扔了不少玛瑙在其中,阳光一照,闪闪发光,亮得刺人眼睛。 九皇子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他鼓着眼睛,满是不可置信。 宁王掀了掀袖子,弯腰随手捞了一把,玛瑙碰撞时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音,顺着水波而起,晶莹剔透。 宁王的手掌宽大,纤长的手指一抖,掌心的玛瑙叮铃叮铃落回了水中。他摩挲着指尖残留的水渍,夸了句:“色泽明亮,线条清晰,不错,是上品。” “五哥您还夸!”九皇子气噎,他狠狠一跺脚,“您就是什么也不操心!我去找三哥!” 三皇子瑞王,与九皇子一母同胞,早几年齐王还没有长大的时候,他是朝堂呼声最高的储君。 最咋咋呼呼的九皇子去找瑞王了,宁王靠着假山,转了转指上玉环,垂眸想着瑟瑟送来给他的那一封信。 他想着想着,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这小女子,借了他这把刀,还敢让他承这份情? 心眼多的都快成空心了吧。 有意思…… “倒是难得见五弟笑得这么轻松,有什么趣事,说来给为兄听听?” 瑞王来得很快。许是怕席间离人多了不好,九皇子去弄出来了瑞王,自己却不敢再跑了,只能苦着脸坐在席间,听着齐王的吹嘘。 瑞王这个人,不论其他,单是表面功夫,做的比齐王到家多了。亲昵笑着锤了锤宁王的肩,一副好哥哥的模样,半点看不出,在此之前他们长达半年未曾见过面。 宁王拱手,笑意微微收敛了些。 “家中小猫调皮,顽劣又可爱,想起来就想笑。” 瑞王不过客气一句,倒也不是真的好奇,随口夸了小猫,转头就带着宁王说要好好逛一逛。 他的逛,和九皇子的散步截然不同。瑞王左右打量着周围环境,脚下默默转了个方向。 齐王府的院子很大,若是不常来,怕是在没有小厮的带领下会迷路。好在几个王府的格局错差不大,瑞王曾经也来过,心中模糊有了方向,一边跟宁王话着家常,一边朝着他想去的地方走。 说是话家常,瑞王却漫不经心提到了京中近来颇有名气的吴兰台,话头再一转,却说起了齐王府的开支。 作为兄长,他假意批评了齐王的奢靡,又状似不经意道:“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这么多钱财,倒像是有些不正常……” 瑞王收口收的也快,像是失言反应过来,只他递给了宁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宁王一脸常态,随口附和:“三哥说的是。” 瑞王试探了几次,宁王都不接招,饶是他再主动,也没有了心思。 就这么三绕两绕,瑞王带着宁王绕到了齐王书房附近。 这里把守的有侍卫,瑞王无法擅自闯进去,站在月门外,背着手沉甸甸看了一眼。 正在这时,不远处一个打扮华丽的女子眼尖,看见了瑞王,迎上来笑吟吟屈膝:“瑞王殿下,宁王殿下,妾身有礼了。” “成侧妃。” 瑞王也认得此人身份,颔了颔首:“急急匆匆的,这是作何?” 成侧妃手中还端着托盘,托盘上,是一方砚台。 “妾身娘家新得了一方砚,我家殿下早就想要了,殿下这会儿在宴中,妾身早些拿来给他放这里,也好叫殿下开心。”成侧妃笑吟吟的,给瑞王宁王屈了屈膝,转身往书房走。 瑞王心中一动:“哦,本王也是爱砚之人,不若让本王进去,欣赏一二?放心,本王绝不给五弟动坏。” 成侧妃迟疑了下,目光在宁王身上转了一圈,落在瑞王身上后,想了想,还是应了。 瑞王想要叫上宁王一起,而宁王兴趣淡淡:“三哥去看吧,我对砚台不感兴趣。” 他拒绝了,瑞王还是拽着他往进去走,边走边低语:“我知你不喜,可五弟你总不能让为兄跟小弟妹单独相处吧?” 宁王推辞不过,被强拽了进去。 齐王的书房平日里都锁着,也就是成侧妃这种受宠的侧妃,又拿来了齐王想要的东西,守门的小厮才给开了门。虽开了门,可小厮就打开着门,侧身候着。 宁王一进去就坐下了,目不斜视,把玩着手中指环。成侧妃给瑞王说着这方砚台,两个人说着说着,瑞王手肘一曲,长几上原本的砚台偏了偏,溅出几滴墨,刚好落在成侧妃的裙子上。 成侧妃无奈,只得拜托瑞王与宁王稍后,她去一侧的偏房更衣。 瑞王客客气气应了,一扭头,趁着外头那守门的小厮不注意,手下微微翻动了起来。 他翻了两下,忽地想起什么,抬眸直勾勾盯向宁王。 宁王与他四目相对的时候,倒是坦荡,微微颔首,侧过头去,又背对着他。摆明儿了不参合,也不告密。 瑞王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从来不参与这些事,心中对他还是信任,当务之急,自然是要趁机找点有用的东西才是,顾不得宁王了。 反正一个宁王,就算反水……他也有的是法子。 成侧妃回来的很快,而更快的,是瑞王。 一方砚台欣赏了不过一刻钟,瑞王与宁王告别了成侧妃。 “五弟。” 瑞王走着走着,脚步越来越慢,半响,站定后,对宁王说道:“你就给七弟说,为兄身体不适,就先走一步了。” 宁王无所谓道:“是。” 目送瑞王脚步匆匆离开,宁王摩挲着手上指环,嗤笑了声。 这场宴会,还真是……主宾尽欢,几处满意。 等成侧妃再次来董家院子的时候,带来的消息让瑟瑟微微一怔。 什么叫,拿到消息的不是宁王,而是瑞王? 成侧妃把有关那天的情况给瑟瑟大致复述了一遍后,瑟瑟扶额。 她难得好心还个人情,宁王还不接招。 罢了,瑞王也无所谓,或者说,如果是瑞王,就更好办了。 比起从来不参与这些事,还不被陛下看重的宁王,这个在齐王之前更受重视的瑞王,才是那个对齐王最有不甘心情绪的人。 如此一来,她的安排就能轻松很多了。 瑟瑟自让成侧妃去后院照顾她儿子,把玩着笔,慢悠悠写下了一张帖子,等成侧妃离开时,交给了她。 “记得告诉齐王,我保证这封信里的消息,他照着做,大有益处。” 瑟瑟似笑非笑,眸中清冷的模样,让成侧妃暗中给齐王捏了一把汗。 然而她已经跟了瑟瑟,瑟瑟又能以主母的身份护住她儿子周全,日后她就是王府太妃,一个齐王……的确不重要了。 “姑娘放心,妾身晓得怎么做。” 成侧妃见了儿子,儿子被养的白白胖胖,悄悄问话时也知道,董姨姨对他很好,她这颗心,落到了实处。给瑟瑟办起差事来,也尽心尽力。 送走了成侧妃,瑟瑟坐在案几旁,笔尖沾了沾墨,在白净的宣纸上,慢慢落下一个名字。 赵姝儿,年十七,瑞王为了名声,不敢接进府中的外室,如今有孕刚满两月。 瑟瑟眸波一转,又写下一封信。 既然上次那个人情没有还出去,这次给他安排妥当,总要把他的人情抵消掉了才是。 瑟瑟思及宁王这次淡然不参合的态度,犹豫了下,让柳侍妾送信的同时,别回来了。 她本想着给宁王送去一个帮忙的,没料到,第二天柳侍妾就灰头土脸的回来了,慢吞吞掏出一封信。 “姑娘,宁王殿下……有约。” 19.美人有罪19 宁王……约她? 瑟瑟微微蹙眉,思来想去,到底不愿与宁王过多接触。 如今正是她拿捏着齐王,徐徐图之之际,与宁王谋面,怕是会节外生枝。 瑟瑟看了信,坐在案几后,手指在案桌上轻叩,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丫鬟和柳侍妾立在一侧,心中惶惶看着她。 半响,瑟瑟润了润笔尖,按着袖子飞速落笔,写下了一页的内容,墨迹一干,装起来交给丫鬟,令她去转送给宁王。 这里头她放进去两三个重要的消息,无论他接不接受,只要他看了,那就算是她把人情还了。 初夏暑气渐渐上来了,董家院子得到了一批冰,是齐王府分送来的。 送来的嬷嬷笑着给瑟瑟行了礼,巴结得很,只她话里话外,说道着齐王准备隔几日住过来。 瑟瑟明面笑着应了,一转身,就给齐王写了一封信。 柳侍妾回府送信时,在书房服侍齐王的身侧,眼看着齐王从兴奋到如冷水披头泼来,忍不住好奇,她边打着扇子边细声问。 “殿下,董姑娘可是写了什么?” 齐王夺过柳侍妾手中的扇子,狠劲儿给自己扇了几下。热风依旧让他满心浮躁。 “她催着让本王请旨,册她为王妃呢!” 齐王纠结得很。他当初随口一应承,哪里想到瑟瑟果真如此有用。如今他用着人家的消息,若是不给她许了位置,怕是有异…… 顿了顿,他又想到,董瑟瑟不过一介弱女子,等榨干了她的消息,再得手几次,腻了之后杀了,一了百了。 齐王的表情几经变化,最后定格在一个嗤笑。 不过这样一来,他近日倒是不好过去董家院子了。齐王微微蹙眉,心中到底有些可惜睡不着瑟瑟,斜眼又看向柳侍妾,伸出了手。 而柳侍妾听了那话心里翻腾,几次张了张口,不知道想起什么,最终又咽了回去,陪着笑顺从了齐王,妥妥帖帖服侍了一天。 刚有暑气就有冰可以用,瑟瑟选了些细碎的冰,令奶娘拿去做了小冰炉,略微冰一冰水给小公子用,怕他年纪太小,身体受不住。 成侧妃来看过儿子,听了儿子对瑟瑟好一通夸,来瑟瑟屋时,陪着笑道:“姑娘待我儿亲厚,想必日后改口叫您母妃,他定然没有不适应的。” 瑟瑟正在作画。案几上摆了不少女子的画卷,墨迹刚干。她听着成侧妃的奉承,头也不抬道:“听闻府上的吴职人,近日可猖狂得很?” 成侧妃敛了笑,沉默着点头,把她知晓的事情一一给瑟瑟道来,之后又说道:“他的动作太大,瑞王已经盯上了他。” 瑟瑟把画卷卷起,嘴角一勾,不紧不慢道:“瑞王殿下盯得可紧。齐王殿下知晓了?” 提起这个,成侧妃小心翼翼道:“许是知道了,但是殿下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反而,挺乐见其成的模样。” 顿了顿,成侧妃补充了一句:“近来殿下经常出门子,外头好像又添置了什么人。” 瑟瑟闻言,满意地笑了。 齐王果真把赵姝儿找到了。 老定远侯的妾,在新定远侯承爵后住进姑子庙,不知怎么悄悄扒上瑞王,给他怀了孩子。 有这个人在齐王手里,瑞王还真不敢轻举妄动了。 可同样,齐王捏住了瑞王这么大的一个把柄,瑞王对齐王,估计是恨之入骨了。 这样就很好,还有一处火,点起来了,这场戏,就开锣了。 瑟瑟扔开手中的笔,随手把画卷塞给成侧妃。 “你交好的夫人姨娘多,想法子,把这幅画展示出去。” 更多的话,不用瑟瑟说,成侧妃心里也知道怎么办。 她抱着画卷屈了屈膝:“妾身回去就筹备。” 如今赵姝儿已经被齐王找到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目前还无子的瑞王最大弱点。那么为了赵姝儿肚子里的那个孩子,瑞王估计也要急了。 瑞王急了,就是齐王的死期将近。 瑟瑟慢慢悠悠算着日子,估摸着,还有不多时日了。 没两天,京城里士族官宦家中,流传开了一桩风流事。齐王悄悄搞了定远侯的小庶母,肚子都大了! 院子里的下人给瑟瑟学舌的时候,说那定远侯在朝堂上,狠狠给了齐王没脸,齐王还跟人呛声,不知怎么的,险些打起来了。他们俩都是被瑞王拦住了,可一扭头,齐王又一拳揍上了瑞王,兄弟俩结结实实打了一架。 “陛下老不高兴了,直接把齐王和瑞王罚跪了两个时辰,结果齐王跪了半个时辰,就硬是闯进陛下书房,不知怎么求了一番,出来后就走,根本没跪了。”那给瑟瑟学舌的小厮说的活灵活现,就像他亲眼见着了似的。 而瑟瑟知道,这小厮没亲眼见着,他的同伙也亲眼见着了。 毕竟这个小厮,可是宁王前不久使了力气塞进来的。有了这个小厮,瑟瑟耳目也聪敏了许多,她倒也不介意有个外人,笑吟吟听着他讲,抬手拨了拨茶沫,眉目弯弯:“瑞王呢?” 若是别的时候,陛下这种不公平待遇,瑞王忍了也就忍了,这种关节点,他可能管不了那么多了。 小厮弓腰赔笑:“瑞王殿下气得狠了,跪满了时辰,出宫就去了马场,入了夜,去了端王府上。” 瑟瑟拿着茶盖的手一顿,半响,她眸子里满是笑意。 这群天潢贵胄,真是心思一个比一个多。 瑟瑟低头想了想,觉着差不多了。 从第二天起,瑟瑟开始给成侧妃送胭脂,让成侧妃也分给府里其他得宠的人。 成侧妃不解其意,只长了个心思查了查胭脂内并无毒,也就放心用了。 也是从这段时间起,端王正面对上了齐王,直接伙同共计十二个大臣,状告齐王滥用职权,结党营私,搜刮民脂民膏,强抢民女等重罪。 这是半年以来,齐王被状告最严重的一次,也是最无法轻易放过的一次。 出头的不是瑞王是端王,让齐王头疼。他手上可没有什么端王的把柄,和端王对起来,他的筹码不足,难以取胜。 不知怎么的,齐王就想到了瑟瑟。他趁夜而来,躺在贵妃榻上,让瑟瑟给他揉了揉头。 瑟瑟手法太过精湛,疼得齐王差点从榻上滚下来,捂着脑袋指着瑟瑟,‘你你’了半天,对上瑟瑟茫然的眼,估摸她并不懂这些伺候人的活计,强忍了下去,咽下了这口气,挥挥手让她坐在了一侧。 瑟瑟施施然坐下,柔声问:“殿下瞧着肝火旺,一脸怒意,有什么难事么?” 齐王犹豫了下,想到瑟瑟手中一个接着一个的消息,鬼使神差给她说了实话。 “……可恨老三不做个人,居然怂恿了二哥出头!不然我有的是法子对付老三!” 他愤愤不平。 本来他还想着顾忌兄弟情,哪怕他登基了也会给这几个兄弟好的出路,怎么知道,老三和老二联合了来对付他! 瑟瑟却笑了笑,淡淡说道:“这有何难,不是听闻端王殿下最宠爱他家的孩子么。听说世子不过五岁,聪慧过人,殿下可以请端王世子入府,和小公子一起玩耍。” 顿了顿,瑟瑟又慢条斯理道:“不过,提前还是不要告诉端王,最好能震慑住他,才有效。” 齐王反复想了想,对啊!他请自己侄子过来玩,名正言顺!却能故意吓到端王,让端王老实收敛! 好主意!好主意! 齐王顿时头也不疼了胸口也不闷了,堆满了笑来牵瑟瑟的手:“瑟瑟果真蕙质兰心,是本王的好贤内助!等本王解决了这件大事,就向上请旨,封你为王妃!” 瑟瑟赧然:“为殿下分忧,是瑟瑟应该做的。” 齐王满意地哈哈大笑。只是他心里装了事,坐不住了,略哄了哄瑟瑟,就脚步匆匆去小院子抱了小公子先回了。 等他一走,瑟瑟立即书信一封,趁夜叫来丫鬟,令她迅速跑一趟。 “记住,告诉宁王,这封信的内容非比寻常,让他一定要照我说的做。” 瑟瑟难得认真了口吻,丫鬟立即重重点头:“婢子知道了!” 送走丫鬟去宁王府,瑟瑟也未睡,披着外衣坐在笼灯下,打着扇静静等着。 她给齐王提出的办法,要牵扯到端王家的小世子。一个孩子,自然不能被牵连进这个局里,她提的办法,给小世子安全安排妥当的事,自然也是她来做。她给宁王送信,也是因为宁王是唯一一个能在其中起到作用的人。 希望这一次,他能看清轻重。 瑟瑟侧倚着斜榻,懒懒打了个哈欠,以手撑头,闭着眼静心。 缂丝团扇落在斜榻上,不一会儿,柳侍妾悄悄进来,一言不发拿起扇子,给瑟瑟轻轻扇了扇风。 “姑娘,婢子想跟您求个恩典。” 柳侍妾柔着声道。 瑟瑟眼睛未睁,慵懒道:“……说。” “婢子想以后也跟着姑娘,求姑娘莫要嫌弃。” 她跪在地上,低着头表示着臣服。 瑟瑟半响,轻轻嗯了声。 主仆二人等了半个多时辰,丫鬟回来了。 同样,送回来了宁王的信。 瑟瑟展开,在灯下细细一看,微微笑了。 三天后,齐王因为端王针对,心存怨愤,派人偷抢端王世子,被抓了个正着。 而金吾卫搜查中发现,齐王安排接应的人,带着利刀绳索,并且对齐王要残杀世子泄愤一事,供认不讳。 20.美人有罪20 残杀自己的侄子这是何等泯灭人性的大事,此事根本不需要任何煽风点火,早已经闹得朝野上下一片喧哗。 且不说端王夫妇怒火冲天,差点提刀冲到齐王府去砍,就连得知此事的普通百姓,也悄悄趁夜去给齐王府砸石头,扔烂白菜。普通菜贩甚至不给齐王府卖菜。 此事重大,皇帝根本没法压下来。再加上前不久端王率人状告齐王的那一条条罪证,积攒在一起,明晃晃就是一刀刀的要齐王的命。 宫中派了禁军,把齐王府团团围住,要齐王配合审讯调查,不得擅自离开。 齐王懵了。他不过就是想带走侄儿故意吓一吓端王,怎么就变成了要残杀侄儿泄愤?他面对宫中派来的老公公痛哭流涕一声声喊冤,赌咒发誓他没有做,让陛下别被人骗了,这是有人故意在害他呢! 老太监也无可奈何,给齐王交了个底:“殿下您这事求错了人,您惹怒的是端王殿下,只要端王殿下不追究了,不就没事儿了吗?小世子毕竟没有出事,一切都能补救。” 对,小世子没有出事,他怎么也不算是谋害!齐王定了定神,立即传消息出去,只要端王能跟他和解,他愿意奉上一万两白银。 一旦背负上残杀子侄的名声,齐王知道他就和储君永远无缘了。破财免灾,总好过错过储君。 直到这个时候,齐王还对自己能被立储深信不疑。一心想着如何把这场危机化解过去。 可谁知他传出去了消息,端王一扭头就在大殿跪着哭,说是齐王想要花一万两银子来买他家儿子一条命。 惊了的是御史。一个王府怎么能轻轻松松掏出一万两白银,这不对劲啊?! 不等皇帝给齐王开脱,那边前去搜查的禁军,在齐王府找到了一间库房,一打开,是整整齐齐二十万两白银。 如今米粮的价,一斗米才十文钱,一两银子能换一百斗米,够普通百姓家吃半年。而齐王的俸银一万两,禄米一万斛,哪怕他封王的三年不吃不喝,从出生以来二十年不吃不喝,也不该有二十万两白银。 这二十万两白银,清清楚楚交代了一件事。端王之前状告齐王搜刮民脂民膏一案,是成立的。 如今朝廷和大叶国开战已经两三年,战事吃紧,养军需要花大量的钱,国库都紧张呢,齐王府里的倒是放着二十万两白银? 皇帝收到折子一看,气得吹胡子瞪眼,拍桌子懊悔:“朕真是白疼了这个混小子!” 有这么多银子,管他那里来的,就不知道给他爹拿来解解燃眉之急么?! “陛下何必动怒,罚抄了不就能入库了么。何况也算是罚了齐王殿下,让殿下免受别的苦。”老太监在一侧劝道。 皇帝气得胡子一跳一跳,满脸怒意摔着奏折:“混小子做了丢脸的事,还要朕来给他擦屁股!一点都不知道体谅朕对他的用心良苦!” “殿下还小,过几年说不定就稳重了。”老太监劝着。 越说皇帝越来气:“他都二十了!儿子都三岁了,还小什么小!比他大不到一岁的老五,你看看他多聪明!朕看他烦,把他扔到边境去,回来后还来给朕磕头,说多谢朕对他的栽培!这份心,如果他娘不是……朕还真要考虑考虑老五了!” 老太监眉头一挑,躬身赔笑:“那位主子娘娘已经去了十几年,陛下何不放过呢。哦对了,贵妃娘娘刚刚派人来,说是炖了汤,请陛下移驾。” “炖的哪门子汤!还不是想给她儿子求情!”皇帝越来越怒,“告诉她,少管这门子事!老七那里……我自有处理!” 还不等皇帝想法子把齐王的搜刮民脂民膏一事摆平,那边虎贲军又搜查到了新的问题。 虎贲军如今的指挥使是周砥行,周砥行出战后,接替的是副指挥使。他查到的东西太过重大,不敢自专,当即呈报了上去。 皇帝看了新的罪证,气得一口血吐出,大呼‘逆子’!险些厥了过去。一清醒,立刻拍着桌子,颤着手指着虎贲军副指挥使:“快!快派人去给送信边关,让周砥行提防内奸!!!” 枉费他宠幸齐王送来的臣子,原来那竟然是他为了排除异己的手段!齐王为了在军队安插自己的人,居然不惜和大叶国通敌!打算害死周砥行! 皇帝一想到如果周砥行被害,朝廷找不到第二个合适的将军,边关被破的后果,就气得愤愤捶桌,怒吼:“逆子!逆子啊!!!” 涉及通敌叛国,这可不是小事,齐王立刻被虎贲军拿下,押解入刑部大牢,等候审查。 齐王彻底懵了。他通敌叛国?这是哪跟哪儿啊!这还真是从天一口锅扣在了他脑袋上。 “快去告诉父皇,我要见他,这是有人构陷,故意害我!”齐王被关进牢里,他双手紧紧抓着木杆,对着前来的副指挥使飞速道,“我知道是谁害我!你告诉父皇,害我的是人瑞王!我三哥!我手里捏着他把柄了,他怕了,故意害我性命!还有二哥的儿子那件事,也是瑞王害我!” 副指挥使皮笑肉不笑:“殿下,您能拿捏住瑞王殿下什么把柄,让他要您的命?” “他私德有亏!”齐王低语,“之前诬陷我裹了定远侯的小庶母那件事,实际上是三哥干的!他让人定远侯小庶母怀了身子!乱了礼法,坏了人伦!” 这可又是一桩事了。副指挥使眼神闪烁,拱了拱手:“卑职会去查明的。” 他转身就走,身后是齐王扯着嗓子的嘶吼:“快去告诉父皇,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 幽幽暗道,油灯昏黄,只有齐王一个人的嘶吼在大牢里回荡。 齐王府二十万两白银被查抄入了国库,府里参与此事的人,一应被拿下审讯。其中就有吴兰台。 瑟瑟从小厮口中得知,因为吴兰台凡事冒险,冲劲大,贪功,在外留了不少把柄,特别是一查,发现吴兰台居然是一年前就因为贪污受贿被下狱,没有判刑,让齐王给捞出来的。 这可就让刑部脸上狠狠无光,为着这个,狠狠刑审了吴兰台一顿。 夏意正浓,瑟瑟有些不耐热,旁边柳侍妾和丫鬟一左一右给她打扇,毯子上搁着一盆冰,冰雾袅袅。 她听着这里,倒是追问了一句:“可知道他交代了还是未交代?” 那小厮笑道:“交代了,全部交代了。说是因为齐王跟大军回朝,曾经在他县衙小住,收用过他府中女子,有点交情。此次救了他,他就替齐王卖命。” 瑟瑟微微蹙眉。 这是没有把她供出来? 她在这件事里头,还真没有藏着掖着。只要齐王这条线完全破了,她也会暴露于人前。 但是吴兰台这处隐下了她在其中的作用,就给了她更多的时间。 瑟瑟颔首:“齐王殿下呢?” “齐王殿下……”小厮犹豫了下,干笑着,“小的兄弟正巧在刑部,还真打听到了一点。说是齐王殿下现在死不认账,搜刮民脂民膏全部推到吴兰台的身上,至于残害端王世子,还有勾结大叶国,非说是瑞王殿下害他。如今正在闹着呢。” 闹……瑟瑟嘴角一勾,又问:“那你们王爷可知道,周将军那边的情况?” 小厮笑容一僵。 半响,他苦笑着:“这点小的还真不知道。姑娘想知道,小的去给您打听打听?” “去问问吧。”瑟瑟一脸温和。 那小厮见瑟瑟早已知道他的来历,也不藏着了,大大方方去了齐王府,得了消息回来告诉给瑟瑟。 宁王与周砥行的私交一贯不错。此次周砥行出征,有一些关键的地方,他们之间也会书信通气。 而这一次,宁王的确掌握了一个重大的消息。 被齐王献给陛下的那个武将,心怀不轨,与大叶国勾结,试图造成一场左右夹击的假场面,只为要了周砥行的命。 周砥行刚刚发觉,又收到了京城八百里加急的文书,对那人已经提防了起来。表面上看着顺势而为,任由对方牵着鼻子走,暗地里,他也布下了局,趁着那人与大叶国王世子勾结一起,设下圈套时,从背后偷袭,成功俘虏了大叶国王世子和那人。 大叶国王世子被俘,战意垮了,无法与周砥行的大军抵抗,王世子拼命劝说可以休战,让周砥行不要继续打下去。 手里提着大叶国王世子,以及那人通敌叛国的罪证,周砥行知道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安排了手下得力将领率领大军依旧对阵,自己轻骑而行,带着俘虏一路飞速抵京。 出征时,还不过初春,如今已经是夏日的尾巴,即将进入秋霜。 董家的仆从有不少是将军府出来的,得知将军即将抵京,兴奋不已。他们早知道瑟瑟是出来备嫁的,对方是齐王。可如今齐王倒台,将军又回来了,岂不是美事一桩? 底下婆子们笑吟吟劝着瑟瑟收拾打扮一番,出城门去迎接一下周砥行。 瑟瑟对镜梳妆,任由丫鬟把她打扮了起来。 她托着腮,看着镜子里的她漫不经心眨了眨眼。 也好,再去见他最后一面。 周砥行的脚程许是还有一两个时辰入城。瑟瑟令人驱赶马车出了城门,在十里外的凉亭停下。 她披上杏色的斗篷,下了马车时才发现,凉亭之中,已经有人了。 那人回眸,眸光闪烁,隐隐一丝错愕很快收敛。 半响,他对着瑟瑟微微拱手,许略含笑意:“……董姑娘。” 瑟瑟站定,微微屈膝,低眉垂眸,细声细气:“宁王殿下。” 倒是把他给忘了。 啧。 21.美人有罪21 宁王与周砥行的关系一向交好,周砥行回朝,他来相迎实属正常。倒是瑟瑟的出现,让宁王忍不住诧异。 刚入了秋,枝头叶子微微卷黄,风吹过时,簌簌作响。 宁王主动从凉亭内走出,侧身给瑟瑟让位。 “外头天冷,董姑娘请入内避风。” 凉亭两面挂的有草席,还有一层棉帘,半卷着垂着两根红绳,放下来就能遮挡寒风。 瑟瑟诚惶诚恐:“这怎么好意思,殿下天潢贵胄,自然请殿下在内避风才是。” 论起身份,宁王一个王爷,主动提出给她让位子,已经算是很有风度,瑟瑟拢着斗篷,低头推辞时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客气客气,听听就行了,谦让当不得真。 “董姑娘。” 宁王好像叹了一口气,他抬手挥退了左右随从,直视着瑟瑟:“论起你我的交情,当真不用如此客套。” 瑟瑟露出一脸茫然:“不知殿下再说什么,我与殿下何曾有过交情?” 宁王没忍住,嗤笑了声。 发现瑟瑟看他的眼底依稀有一丝凉意,宁王以拳抵唇,干咳了声:“对不住,听董姑娘拿这番姿态对着本王,本王总觉着别扭。” 瑟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们俩之间,认真说来,不过是互帮互助过几次。宁王或许没有利用之心,可瑟瑟利用他不止一次两次,这种纯碎把人当做道具来使唤的关系,如果也能称得上交情的话,普天之下彼此利用之人,只怕都是关系铁亲之人。 “殿下说的这是哪里话,”瑟瑟一脸正色,“殿下天潢贵胄,小女子一介平民,能与殿下说上话已经是小女子的三生有幸。小女子又怎敢对殿下不敬。” 宁王冷不丁道:“董姑娘前来定然是有自己的目的吧。不若说出来,我们合计合计?” 瑟瑟抬眸,眸中满是诧异:“我怎么听不懂殿下的意思?” “董姑娘……”宁王啼笑皆非,“这样就没有意思了。我们如今,再不济也该是同谋吧。” 这个词,用的倒是巧妙。 同谋。 什么谋? 瑟瑟看向宁王时,多了一点深意。 她的所谋,眼前这位宁王当真知道么?又或者,这位宁王,把她的图谋看做了什么? 犹豫一二,瑟瑟还是提裙轻挪小步,踏上了凉亭台阶。 周围有王府随侍五六人,董家仆妇丫鬟五六人,都自觉退开了几步,把凉亭周围留出来了一块空。里头的两位主子说什么,都听不清。 丫鬟手脚麻利放下来了两面棉帘,厚重的棉帘遮盖了外头的寒风,瑟瑟身上稍微回暖了些。 红漆柱的凉亭里,有固定位置的一张石桌,周围是四个圆鼓石凳,桌上有茶具一套,凉亭外有一个小小的炉子,王府的随从正蹲在地上烧着热水。 丫鬟把厚厚的蒲垫放在冰凉的石凳上,请瑟瑟坐下了。 瑟瑟与宁王相隔着一丈的距离,不算远,也不近,只是低头抬眸之间,能把对方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小炉子煮的水滚了几遍,王府的小厮手脚麻利泡了两杯茶,小心翼翼给瑟瑟递过来。 滚茶带着茶叶的清香,沁人心脾。瑟瑟端着茶杯拂了拂,见宁王没有说话,她也未曾开口。 他们之间曾经有过几次书信的往来,而正是那几份书信,决定了如今身陷囹圄的齐王下场。 严格说来,他们也算是联过两次手。 瑟瑟低眸吹了吹,轻轻抿了一口。 “董姑娘,本王猜测你来给周将军接风,怕是另有图谋吧。”宁王的话让瑟瑟睫毛颤了颤,她倒是未曾料到,宁王竟然如此直白。 她抬眸,眸波流转,似笑非笑看着宁王:“殿下这话说的,殿下不也来接将军了么,难道我就能说,殿下也另有图谋?” 谁知宁王施施然颔首,直言不讳:“你这么说,倒也没错。” 瑟瑟:“……” 宁王背着手站在凉亭的边缘,内侧亭檐上雕花红漆,颜色艳丽,他回眸时,红旗雕花彩绘,倒是比他明亮的眼神光黯淡了许多。 “董姑娘,本王说过了,我们是……同谋。” 他的话意味深长。 外头一阵风吹来,瑟瑟放下茶碗,慢条斯理拉紧了斗篷,风声中,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有些缥缈:“殿下不妨做个痛快人,说得再直白一点?” “好,那就直白一点。” 宁王的声音里带着两份笑意,看向瑟瑟的眸中,有两分欣赏,也有两分意味不明的东西。 “不知道董姑娘是否有意,助本王一臂之力?” 这可……够直白的。 瑟瑟勾起唇角,饶有兴趣:“殿下就相信我,能够帮助到您么?”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宁王慢吞吞道,“本王眼中,董姑娘的实力足以,本王也相信董姑娘,能够与本王联手打一场仗。” 瑟瑟笑吟吟道:“那我可就多谢殿下的看重了,只可惜,我并无此兴趣。” “董姑娘利用本王了几次,用过就扔,”宁王含笑,“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瑟瑟错愕地眨了眨眼:“有么?” 一脸无辜的少女就像是被无端指责的茫然,宁王纵使知道眼前的瑟瑟不是表面上的无邪,也还是多了几分纵容。 “姑娘说没有,那就没有。”宁王的脾气很好,“那就当本王请姑娘配合,酬劳一定让姑娘满意,如何?” 瑟瑟对此倒是有点兴趣了。 吴兰台与周砥行都不再是事,唯一一个齐王是她要对付的。如今虽下了狱,可一朝没有判下来,她一天都不能泄劲。 如果有宁王的帮助,是不是能稍微偷点懒? 瑟瑟眸光微闪,对宁王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 等周砥行的马队抵达凉亭时,宁王已经先离开了,把这里彻底交给了瑟瑟。 自从亲手送走了瑟瑟,迄今已经有四五个月未曾谋面。周砥行骑在马背上看见凉亭里的瑟瑟时,满脸都是不敢置信。 他下马险些一个踉跄,亏得手下人扶着了他,才没有给瑟瑟来一个五体投地。 周砥行不敢靠近,犹豫了良久,还是在凉亭外给瑟瑟抱拳。 眼前的女子,在他出征的期间已经是齐王府的人了,就算如今齐王落难,他也不能在这个时候给她有所表露。 起码也要等到齐王彻底起不来时…… 宁王走的时候,茶具一应都未带走,留给了瑟瑟。瑟瑟煮了茶递与周砥行,眉目有些落寞,却强带着笑。 “将军……”瑟瑟抬手打断了周砥行正要出口的话,淡淡说道,“我是来告诉您一件事的。” 周砥行叙旧不成,脑袋也稍微清醒了一些。眼前的瑟瑟不是他府中时候了,在他眼中,她身上打着齐王府的记号。 那她来找他,总不至于是为齐王求情吧? 周砥行眼底有些怀疑,却还是淡笑着:“你说。” 瑟瑟假装没有发现他的那一点疑心,飞速道:“我在齐王身边发现了一桩大事,我不敢告诉别人,如今将军回来了,还请将军斟酌。” 周砥行附耳过去,她低语两句。 “齐王殿下在算着陛下……剩余的日子。” “此事当真?”周砥行脸色一变。 瑟瑟却犹豫了下:“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只是齐王曾不小心说走过嘴。也可能只是酒后醉言吧。” 她说的越模棱两可,周砥行越相信。 此事事关重大,如果当真,那齐王这就是觊觎皇位觊觎到,恨不得当今暴毙了! 周砥行精神一震。 这可是一个天大的把柄,有了这个把柄,再有齐王勾结大叶国陷害武将一事,齐王难以翻身了! 周砥行得了这么一个消息,顾不得与瑟瑟儿女情长,匆匆留下两句话,一扭头带着人马迅速进了城门,直直朝皇宫而去。 目送周砥行的脚步匆匆,瑟瑟令丫鬟收起了凉亭中的一应器具,在寒风中守了半个时辰,也算是有了交代。 瑟瑟坐着马车慢悠悠晃回去的时候,她靠着背垫,漫不经心想着,这一把火点起来,怕是要好好烧一场。 有宁王在外操心扇风,那她就能轻松一截,回去休息了。 “调转马头。” 瑟瑟掀起帘子,淡淡吩咐马夫:“绕道温泉山庄。” 一年多的时间了,她还没有能好好休息呢。 手里拿着周砥行送来的山庄地契,瑟瑟大大方方吩咐了底下人回去董家院子取行李,而她则先行一步,去了山庄。 秋凉的日子,山庄后院一汪一汪温泉温度极佳,瑟瑟没事了就去泡泡,趁着山上猎物秋肥,派了些小厮仆妇带着她秋猎。 秋高气爽,别庄房檐下挂了不少皮草,院子里晾晒着一些草药,瑟瑟捧着一本食谱津津有味看着,她的脚边放着一个小炉子,上面炖着汤。 “姑娘。” 柳侍妾脚步匆匆从外面进来,在院子门口站定,先叫了瑟瑟一声,才面色复杂对抬起头来的瑟瑟说道。 “京城里,消息传开了。” “原同阔县县令吴兰台,判黥面流放冲州,苦役一生。齐王削去爵位,贬为庶人。” 22.美人有罪22 瑟瑟在温泉山庄悠哉度日的时候,宁王没少出力。 宁王起初还是站在齐王这边,帮他在皇帝面前说项过几次。可是随着一条条一桩桩罪证翻出,御史台都要闹得人仰马翻,整天为了齐王哭天抢地,说要是不重判齐王,不足以平民愤。 皇帝脑仁儿被吵得疼。 斟酌几次,不知道下手该重还是该轻。 重了,亲儿子,疼了这么多年了,不忍心;轻了,不说别人,御史台就要闹翻他了。 思来想去,皇帝问自己其他几个儿子。 端王因为小世子一事,对齐王恨之入骨,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仇恨,抱拳怒道:“他不把我当哥哥,不把他的侄儿当晚辈,恕儿子说句实话,儿子也无法把他当弟弟。自然是条条框框,按律法来。” 皇帝一噎。 通敌叛国这种大事,按律法来,不就是说,要了他的命吗? 皇帝还是不忍心,把目光投向瑞王。 前些日子,齐王就算进了监狱,也还是派人在外头散布一个瑞王的丑事。 瑞王裹了老定远侯的小妾,小妾肚子里揣了他的种,把整个定远侯府的脸都丢尽了。现在的定远侯府世子年纪轻血性大,直接派人去砸瑞王府的门,世子夫人也是个爆性子,羞辱到了瑞王妃面前,臊得瑞王妃不敢出门,整日在屋里头跟瑞王闹。 瑞王可以说,恨齐王的程度不亚于端王对齐王,反正也撕破脸了,他懒得维系表面兄弟关系,抱了抱拳,淡然道:“七弟触犯律法,还请父皇秉公处理。” 秉公,这不也是在要齐王的命? 皇帝气急,转而看向宁王。他一看见宁王,自己气势就先弱了些。 这个儿子……在他跟前远没有其他几个儿子来的讨喜。就算他再自律,再有出息,皇帝都无法忘记宁王的娘,那个给了他狠狠羞辱的女人…… 这让皇帝对宁王总是无法用看待别的儿子的眼光去看他。 即使他也知道,这个儿子可以谈得上出色。 “老五,你来说。” 宁王出列,抱了抱拳:“儿臣以为,七弟年幼,被人诓骗了也有可能。此事要重重罚他身边之人,至于七弟……到底皇家骨血,还请父皇给七弟一个机会。” 皇帝一听这话,舒心了不少。老七再怎么过分,说到底,还只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被诓骗了也正常。至于周砥行所言的,在他心里扎了一根刺,他故意无视,却还是无法在做到像以前一样给齐王找更合适的借口。 如此一来,先是判了齐王降爵,又查抄了齐王府,皇帝打算把齐王送去皇陵守一两年,出来后再分封到偏远之地,此事就此罢了。 可谁知齐王府的那些门客得知他们要出来给齐王抵罪,有几个心甘情愿的?当场就不愿意了,在宁王派人的诱导之下,纷纷把齐王这几年所做过的所有事,一一捋了一遍。 这其中让皇帝直接一口血差点没呕出来的,是齐王睡了他的小老婆,去年刚进宫的意美人,而这个意美人,刚怀上孕。 这可是虎口拔毛,齐王自己找的死。皇帝能忍别的,儿子睡到自己小老婆身上了,这可万万不能忍! 皇帝疑心又重,前面有瑞王给老定远侯小妾肚子里揣崽的事情,落到他头上,他总怀疑这个意美人肚子里的,到底是他儿子,还是他孙子。 这一次,宁王没有帮齐王求情了。 怀着孕的意美人被赐死,齐王被贬为庶人,收回齐王府,一朝之间只给留了他原有的一个侧妃两个侍妾,就连他府中的一儿一女,都被带走了。 瑟瑟下山,回到董家院子时才知晓,这是宁王上书,说是怕齐王子嗣长在齐王身边,心中记了父王的仇恨,不太美妙。而如今齐王小儿子三岁,小女儿一岁,还是不记事的时候,令宗族把齐王一儿一女领养了去,好好教养。 她直接乐了。没想到宁王还真是懂,这一招釜底抽薪,直接让齐王没有了念头,再怎么想翻身,也翻不起来了。 而且宁王或许不知,这么一来,成侧妃也成了掌心之物,任由她生出再多的心思,她都无法逃离了。 倒是避免了她继续布局。 瑟瑟令丫鬟装捡了一份炖汤,拎着一个花梨木八角食盒,乘着马车一路抵达城外十里处。 她坐在马车之中,对着一面铜镜慢慢梳了梳睡得蓬松的鬓角。深秋时节,她穿着一袭薄烟沙色的上襦,石榴红色的长裙上,撒着不少珠光碎色。 丫鬟坐在一侧,看得战战兢兢。 这一身衣服,对于丫鬟来说,特别眼熟。 这分明是一年多以前,还在县衙时,吴兰台为了应酬齐王,想要把瑟瑟当做礼物送出时,做的那一套衣裙。 也是因为这一套衣裙,让徐娘入狱判刑,受尽折磨…… 丫鬟浑身一颤,忽地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抬眸,却正巧对上瑟瑟似笑非笑的面庞。 她狠狠打了个寒颤,慌乱移开了目光。 徐娘那件事……还有之后的谷嬷嬷…… 一桩桩一件件,随着瑟瑟今天穿着的这身衣裙,好像拨云见日,一切都清晰了。 “好丫头,怎么发抖了,来,替我把这根朱钗插好。” 瑟瑟含笑朝丫鬟招了招手。 丫鬟小心翼翼挪动了两步,将瑟瑟手中一根朱钗小心翼翼插入她的鬓发。只是她手抖得太厉害,险些挂乱了瑟瑟的发髻。 她吓得当即跪倒在车厢里,连声道:“姑娘饶命!姑娘饶命!” 瑟瑟没有看她,只自己接过朱钗找对位置,轻轻斜插了进去。半响,她嘴角一勾:“饶什么命,只要你听话,没人要你的命。” 丫鬟又想起来了柳侍妾和张侍妾。 张侍妾被卖出去后,听说进了窑子,过的人不人鬼不鬼,拼命求人找来院子,想要回来服侍,只瑟瑟根本未有半点动容,好似从来没有这个人一样。 还有柳侍妾,自从离开齐王府跟在瑟瑟身边,没有二心,服侍了几个月,如今齐王府没落了,她还能好好的,比起齐王府其他发卖的侍妾,简直捡回了一条命。 丫鬟嗫嗫,跪了会儿,听见外头有动静,悄悄看了瑟瑟一眼,爬起来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此路是京城通往冲州的必经之地。判了流放的犯人都要经此而过。这会儿正是午时,卒子们要在一点时间内把人送往下一个落脚点,这会儿就该出城了。 丫鬟刚下马车,就看见不远处出了城而来的囚队。 卒子们左右骑着马,手持鞭子,威武得很。 被铁链枷锁缠身的囚犯们,蓬头垢面,拖着沉重的脚步,脚镣之间的铁链在地上摩擦,发出闷响。 “老爷……”丫鬟一眼就看见混迹在其中的吴兰台。 和其他犯人不同,吴兰台年轻,相貌也出众,即使狼狈至今,在人群中也是一眼能看见。 吴兰台穿着肮脏的囚服,长发打结,灰头土脸,脸上还有刺字之后的血迹,干枯成脏黑的硬壳。 吴兰台听到有人叫他,他浑身一颤,脚下一顿,看见是那他送过去给瑟瑟的丫鬟后,吴兰台呼吸一紧。 她来看他了?不行,他这么狼狈,如何能让瑟瑟看见! 时至今日,吴兰台都还以为他能被齐王救出来,是瑟瑟好心去相求的,他到现在都以为,瑟瑟爱慕他入骨。 吴兰台难堪地抬起脏兮兮的手,遮住脸,不想让不远处马车上的瑟瑟看见他的落魄。 马车车帘掀开了。 一身红石榴裙的瑟瑟戴着一套精致的头面,画着耀眼的妆,扶着柳侍妾的手,拎着食盒一步步走来。 满天灰尘中,在囚犯占据了半条路的地方,步步摇曳生姿的瑟瑟,就好似天边玄女,高雅又耀目,令人无法直视的美艳。 吴兰台想要躲,可他在囚犯的行列之中,无处可躲,只能眼睁睁看着瑟瑟步步而来。 卒子被打过招呼,看见瑟瑟,不等丫鬟去塞钱行个方便,主动就带着其他囚犯绕开了几步,给瑟瑟留出了地方和时间。 “老爷。” 瑟瑟笑吟吟抬了抬拎着食盒的手,眸色如旧,就像是完全没有看见眼前的吴兰台,是狼狈的黥面流放的阶下囚一样。 “我给您炖了汤,天寒地冻,喝一点暖暖胃吧。” “……瑟瑟。” 吴兰台叫着瑟瑟的名字,恍如隔世。 这是他亲手送出去的美人,也是他在牢里那大半年时间,天天想着念着的人。 可是现在,他是阶下囚,瑟瑟是……齐王的宠妾? 不对,齐王已经倒台了,瑟瑟不应该这么自由才对。 他有很多疑问,都被瑟瑟送来的炖汤给打断了。 丫鬟舀了一盅汤,请吴兰台慢慢用了,瑟瑟拍拍手,柳侍妾拎着一个包袱过来。 “爷,吃好了么?我第一次下厨,这汤可还美味?”瑟瑟笑语盈盈。 吴兰台喝了一碗汤,胃里暖暖的。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暖意的充足感了。 吴兰台鼻头一酸:“很好吃,瑟瑟的手艺,很好。” 瑟瑟满足地笑了:“那就好,等一会儿,我还要去给齐王送汤呢,希望他也满意。” 吴兰台感觉有些不对。 这是瑟瑟更看重他,率先来给他送汤?可是为何他看着瑟瑟一脸笑意,总觉着,哪里怪怪的。 吴兰台打量了瑟瑟一眼。 这一眼,他发现了瑟瑟身上眼熟的衣衫。 “瑟瑟,你穿的……这是去岁我做给你的衣裙?” 瑟瑟笑着拍手:“爷终于想起来了,我还当爷忘了呢。就是这身我当时没有穿的衣裙。” 吴兰台心口一跳。 为何,她穿着这身裙子来送别他?莫不是她想要纪念一下他们过去? 瑟瑟就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捂着唇轻笑,对他眨了眨眼:“爷,当初你想要拿我献媚,计划没有成功,怎么样,失落么?” 23.美人有罪23 吴兰台的心跳骤然一停。 他瞪着瑟瑟, 那眼神就好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框, 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吴兰台觉着自己脑袋里嗡鸣,响的他什么也听不见,只看见瑟瑟涂抹着石榴红色口脂的唇一张一合,说了些什么,他都不知道。 瑟瑟手指捏着这条薄薄的裙子, 笑靥如花:“爷, 怎么不说话了?” 吴兰台身体开始发颤。 他用了很长时间, 才反应过来瑟瑟说了什么。 瑟瑟说的话, 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终于, 想明白了。 “你……”吴兰台的声音干哑的就像是吃了一把黄沙, 粗糙如砂砾, 呼哧呼哧的,他逐步冷静下来, 却感觉心底一片荒凉, “你早就……知道了。”他说的一字一字, 都很艰难。 瑟瑟好奇:“你说的,是指你让徐娘来调|教我的身体, 还是你要将我送给齐王?” 随着瑟瑟的话, 吴兰台的嘴唇开始发抖。 他还是回忆,那个温顺, 听话, 又依赖他的瑟瑟, 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好像就是瑟瑟被徐娘的手段调|教到不愿接受,触柱自尽之后。 那之后,受了伤的瑟瑟一改之前的怨愤,失去了记忆的她,就像是雏鸟一般,看见了他,全身心的信赖了他。 吴兰台越想,越觉着恐惧。 他看向瑟瑟的目光,就像是看一个执掌着生杀大权的妖魔,戒备,惧意,以及不知是后悔还是耻辱的愤怒。 “你……你全都知道!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的!!!” 他沙哑的声音怒吼着,眼前的瑟瑟不再是他记忆中温婉柔顺的娇娇美人,她是没有角的魔,是充满邪气与恶意的妖。 枷锁固定在他的肩膀上,沉重的脚镣还有一个铁球牵绊着他,吴兰台踉跄着退了两步,满脸的痛恨。 瑟瑟一袭石榴红裙,站在他对面笑靥如花。 在府衙时,瑟瑟戴着那张温柔的假脸,用那充满爱慕的眼神,麻痹了他。 她对他笑,关心他,照顾他,结果全是假的。 他所有的心思,她都知道! “你根本没有失忆……你……毒妇!心肠真狠啊!” 吴兰台眼中都快要喷出怒火。 瑟瑟就一直在知道的情况下,虚假的,在他面前伪装着,虚伪的脸下,是对他一直以来的嘲讽! 而他一直以为,瑟瑟痴恋着他,爱慕他! 假的!都是假的! 瑟瑟微微挑眉:“这话说的,我心肠狠毒?是谁找来下贱的娼|妇,用下|流的手段毁人?是谁故意示好,假意爱慕,骗取我信任?又是谁,把爱慕他的女子,亲手送给别人?” 这一切,都是吴兰台自己做的。 吴兰台大口大口喘着气,他的脑袋里嗡鸣不止,眼前一片花黑。 瑟瑟的声音还是一如以往,温柔的细声细气,可是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她的语气里满满都是对他的嘲弄,那种高高在上的戏弄,犹如一个个响亮的巴掌,一下一下扇到他脸上。 吴兰台磨着牙,忍不住想到了他被收押一时。早先,他一直以为是受贿露了痕迹,再不济,是有人整他,可是现在,他觉出了两份不对。 就在他打着嫁妆的名义,把东西送进将军府后,他就被下了狱,这其中,当真没有瑟瑟的手笔? 如今吴兰台已经知道,瑟瑟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那么在她离开自己身边之后,想要报复,好像说得过去。 他眼底泛着赤红,凶狠地盯着瑟瑟:“我被抓入狱,是不是你?!” 瑟瑟一脸怜悯:“老爷真是愚笨,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么?” 她的话音刚落,吴兰台一个健步冲了上来。 还不等他冲到瑟瑟面前,旁边的小厮早已经拦在瑟瑟的面前,而发现情况不对的卒子,挥着鞭子对着吴兰台劈头盖脸狠狠就是一顿。 “好大的胆子!贵人来看你居然还敢无礼!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吴兰台何曾这么狼狈过,他被一个卒子打得浑身是伤,脚下一个踉跄,滚到在地,灰尘与血迹混合在一起,呛得他咳出了一口血。 “姑娘,没有冲撞到您吧,”卒子在瑟瑟面前弓腰赔笑,“这小子心气大,打几顿教训教训,就老实了,姑娘您看,需不需要?” 瑟瑟站在原地,根本没有把吴兰台的偷袭放在眼里,只在顷刻间就被打到在地的吴兰台,根本不在她的戒备范围。 她听了卒子的话,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此事本与我无关,若是他在行程中给几位差爷造成了不便,几位如是需要,教训教训,也是该的。” 卒子何等聪明,瑟瑟的话一说出来,就懂了,立即陪笑道:“姑娘您放心,路上该怎么对他,小的心中有数了。” 瑟瑟一脸温和:“劳烦差爷了。” 见瑟瑟和吴兰台还有话要说,卒子拿着鞭子狠狠给了吴兰台一鞭,警告道:“董姑娘跟你说话,老实点,再敢犯浑,抽死你!” 吴兰台趴在地上,侧着脸挨着地面,泥土沾满了他的半脸,血丝混着沙尘,狼狈的连乞丐都不如。 而瑟瑟呢,一身锦绣华服,头戴朱钗宝翠,身边仆妇随从簇拥,优雅而高贵,与他已经是云泥之别。 而就在一年前,他们之间的差距,明明他才是天上云,被献给他的美人董瑟瑟,才是被他踩进泥里的卑微。 一年时间,他们的尊卑调转了。 吴兰台趴在地上,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忽地想到他在牢里苦苦等候瑟瑟的那几个月。 “……你没有来救我,却告诉我你要救我,你一直给我虚假的盼望!” 瑟瑟大大方方道:“对啊,我故意的。等待的滋味如何?” 如何? 吴兰台从瑟瑟来过一次之后,一直在盼着瑟瑟找人救他出去,日也盼夜也盼,每天都在想着,她什么时候会派人来? 每天睁开眼,看见自己还在牢房,就在想,人快来了吗?吃每一顿干粮,都在想着出去以后吃什么。晚上睡前,一直告诉自己,再忍耐一天,第二天就能出去了。 吴兰台就在瑟瑟留给他的虚假希望中,苦苦等候了几个月,等到精神几欲崩溃。 吴兰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这一刻,他才真的感受到瑟瑟对他的恨意。 半响,他慢吞吞道:“那你为什么又找齐王救我?良心不安么?” 瑟瑟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捂着唇笑眼弯弯:“你在说笑么?我救你出来,自然是觉着把你关在牢里,太便宜你了啊。” “瞧,你现在不是黥面流放,苦役一生了么?” 瑟瑟笑得带了些天真烂漫,落在吴兰台眼中,却是让他刺骨的寒冷。 这是知道吴兰台没有了官职,不甘心。有了齐王这棵遮天树,他就该放开胆子为所欲为了。 瑟瑟还真是把他的心思拿捏的清清楚楚。 吴兰台刚刚想错了。瑟瑟对他不只是恨,还狠。 这样一个心思深沉手段毒辣的女子,他当初是怎么把人当做小白兔似的无害,放在手心里去宠的? 误把虎豹当小猫,是他自己看走了眼。 吴兰台嗤笑了声,好像是在嘲讽自己居然直到这一刻,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可是嗤笑着嗤笑着,吴兰台忽地收声了。 他猛地扭头,双目灼灼看向瑟瑟:“你刚刚给我的汤……” 瑟瑟满是怜悯:“才想到?已经迟了。” 不等瑟瑟说完,吴兰台跪趴在那儿使劲扣着自己嗓子眼,只是如瑟瑟所说,已经迟了。 他浑身发汗,凶狠道:“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一种小小的毒。” 瑟瑟轻描淡写道:“你这个人,只要活着,无论到了哪里都不会甘心的。冲州偏远,难免有没有见识的人受骗于你,助你逃脱。” “董瑟瑟只想看见你受苦。我是绝对不会让你逃于惩罚的。” 瑟瑟眸色冷淡,说完后,目光落在柳侍妾拿来的那个小包袱上。 “毒已入骨,你除了继续服用以毒攻毒,别无他路。”瑟瑟勾着唇角,“别说我冷血,看在你曾经犹豫过,没有选择齐王的份上,我送你路上的份额。以后的,我会派人送去冲州给你。” 吴兰台一动不动趴在那里,就像是死了一样,只有虚弱的呼吸,还代表着他的生命。 瑟瑟垂眸欣赏了一番,抬手摸着自己胸口,眸波流转,盈盈笑意浮出。 从此以后,吴兰台这个名字,再也不在董瑟瑟的心里刻画了。 回到董家院子,瑟瑟换了衣裳,把这身石榴红的艳色衣裙扔进火盆中,烧得灰都不剩。 同时她把县衙带出来遗留的东西,顺便清理了干净。 瑟瑟清理着,丫鬟就抖着。毁一样,她抖一下,瑟瑟看着都觉着有趣。 院子里生着火盆,里头炭火烧得旺,同时有不少画纸和布卷烧毁在其中,烈焰斑斑。 丫鬟眼前发黑,总觉着,下一个被烧的,就是她了。 如今的董家院子,只剩下她一个是从县衙跟着出来的。 怎么办? 瑟瑟还不至于对一个没有对她出过手的丫鬟动手,随口把她打发出去休息,换做了柳侍妾来服侍。 柳侍妾在城外京道上,把吴兰台和瑟瑟的话听了个真切。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表面上也不敢表露一点。 只知道,眼前的董姑娘,她根本看不懂,猜不透。 柳侍妾浑身都能感觉到的,那就是董姑娘是个危险的人。 十分危险。 柳侍妾不知道第多少次庆幸,当时回齐王府的时候,她没有心生异心。 不然看看张侍妾的下场,她都怕得紧。 “唔,听说齐王殿下现在住在西城?” 外间的窗下,瑟瑟放了一个小炉子,上面煨着一壶酒,她坐在旁边,手持蒲扇有一下没有下扇着。柳侍妾跪坐在她身后,正在绣着一副手绢,听到瑟瑟的话,她的针差点扎进了手指。 柳侍妾立即道:“回姑娘的话,是的。如今齐王……成氏,住在西城的一处民屋。” 瑟瑟饶有兴趣:“不是还有几个侍妾通房呢?” 柳侍妾想到这个,就有些胆颤:“为了凑银子过日子,齐王将她们……全卖了!” 齐王府被查封,所有的银钱一律收入国库。府中的一切都登记搬走,齐王和成侧妃狼狈被赶出去的时候,身上连个铜钱都没有。 早在齐王和意美人的事情曝露之前,皇帝还想过要给自己这个儿子一点立身之本,不说多的,保证他衣食无忧,还是做父皇的一片慈爱。 可是这个色胆包天的儿子,都睡到他小老婆身上了!皇帝气得恨不得把齐王暴打一顿,哪里还记得给他银钱度日? 从奢华的王府搬到了一处狭小的民居院子,齐王的日常生活都需要钱,他一提手,就把那些哭哭啼啼的妾全部卖了,打着齐王侍妾的身份,倒是换来了不少银子,这些银子一到手,他就出去花楼花天酒地,根本没有管成侧妃。 宁王提前把小公子和小姐儿送给宗室,算是救了他们俩的命。不然跟着齐王,还真不知道这位心死如灰的齐王,会不会做出卖儿卖女的举动。 也就是说,如今的齐王身边,只剩下成侧妃一个人了。 瑟瑟嘴角一勾:“许久未见齐王和成侧妃了,我们去看看他们吧。” 柳侍妾在瑟瑟问起的时候,心中已经有了准备,这会儿也不慌,只问了一句:“姑娘,还有什么要准备的东西么?” 瑟瑟沉思了下,缓缓说道:“去把小公子之前留在屋里的手镯,拿来。” 柳侍妾心头一凉,低头应下。 西城偏远,瑟瑟乘着马车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才抵达。此处全是贫困百姓,想要找个完好的屋子,都难。 巷子狭窄到马车根本进不去,只能停在巷子口,瑟瑟扶着柳侍妾的手下了马车。 此处都是生活的味道。瑟瑟一垂眸,就能看见地上扔着的烂菜叶,旁边还有人倒出来的污水,流淌一地。 而穿着破破烂烂衣服的小孩儿,光着脚在地上跑来跑去,大呼小叫。 瑟瑟披着的桃色斗篷,只走出去几步,边角就污了灰渍。 她也不计较,饶有兴趣打量着周围,那些挑着扁担挽着裤脚的男人,还有裹着头发坐在门槛的妇人,热闹得很。 一个打扮金贵的少女出现在这种偏远的地方,瑟瑟惹来了不少人的目视。 瑟瑟一点都不担心,她的身后仆妇小厮打手十几个人,还真不怕这里有人胆大包天。 正是午后,巷子两边的住屋上空,炊烟袅袅,四处飘来喷香的饭菜气息。瑟瑟吸了吸鼻子,倒是觉着这种气息,很舒服。 齐王如今住的地方,大小也是个院子。只是空无一物,破败的很,别说和齐王府相比较了,就连和瑟瑟的董家院子比,都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柳侍妾叩响了门环,不多时,里面传来了一个女人不耐烦的声音:“来了来了。” 瑟瑟挑眉。 门被打开了,门缝之间露出了成侧妃那张相貌凌厉的脸,没有了华丽妆容,顿时显得她一脸怨毒,丑陋的吓人。 而成侧妃才是大吃一惊,手扶着门愣了半响,才喃喃:“董姑娘?” “不请我进去坐坐?”瑟瑟笑吟吟道。 成侧妃如梦初醒,手局促地在腰间围裙上擦了擦,舔舔唇,低着头让开。 “姑娘请。” 瑟瑟款步而入。 这个院子空荡荡的,庭院里只摆着一个木盆,盆子里泡着几件衣服,两棵树之间搭了一根绳,绳子上晾着水淋淋的衣衫。 靠着门背的位置,整整齐齐码放着不少柴火。 与外面一样,这里的厨房里,烟囱里也冒着青烟。 成侧妃拘谨不已。 她身上穿着粗布麻服,腰间系着围裙,那双本保护细腻的手上添了不少打伤小伤,处处磨得都是水泡,没有丫鬟服侍,她一头青丝乱糟糟的用头巾裹成一团,头上连一根木簪都没有,耳朵光秃秃的,脸上也是长期劳累过后的迅速衰老。 就在几个月前,她还是王府侧妃,甚至做着王妃的美梦,贵妃的美梦,皇后的美梦。 这一切都随着齐王的入狱判罚,像是一个气泡,被戳破了。 什么都不留。 “你来了……”成侧妃脸烧得通红,如今落魄的她,在瑟瑟面前自然而然就生出了自惭形秽。 瑟瑟一脸笑意,慢悠悠转了圈,把这里的一切都映入眼底后,轻飘飘道:“我来看看你。” 成侧妃精神一震,看见随侍在瑟瑟身侧的柳侍妾,眼睛一亮:“姑娘救救我!我听姑娘的话给姑娘办事,姑娘可该救我出火坑!” 瑟瑟寻了个木凳施施然坐下,柳侍妾从随身携带的食盒中,取出了小手炉,递到了瑟瑟掌心。 “哦,怎么就是火坑了呢?”瑟瑟捧着手炉,轻言细语道,“如今殿下身边只有你一人,这种殊荣,不是比王妃还要来得荣耀么?” 成侧妃没听出来瑟瑟的嘲讽,她抱怨道:“姑娘有所不知。我们被赶出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让我们带走。这间房子还是宁王殿下心善,悄悄拨给我们的。如今已经这样了,我想着如是他能安生下来好好悔过,过一年半载的,等陛下消了气,还不是能回去!可您知道,他干了什么么?” 瑟瑟已经知道了,却恍若未知,好奇追问:“他怎么了?” 提起这个成侧妃就是一肚子怨愤:“我们本就没有银钱,他把府里那些侍妾和通房,全部拉出去卖了,换了些钱来。我本以为他是想要好好过日子,可谁知他拿了钱,一个铜钱都没有给我留,全部拿出去花天酒地,找外头娼|妇了!” “那点子银子够他睡几个人?他也要脸,睡粉头没钱了,居然跑到宁王府,伸手问他五哥要!”成侧妃提起来就狠狠啐了一口,“亏他还是王爷呢!这才落魄没两个月,就把自己当打秋风的穷亲戚了!” 这一点,宁王倒是没有给她说。 瑟瑟眨了眨眼,口吻关切:“那你们的日子,过的可艰难?” 成侧妃抹起了眼泪:“能不艰难么,我就怕着那天,他提手把我发卖了去!” “那你的家人呢?”瑟瑟慢吞吞问道,“我可记得你之前说过,你家中也是官宦人家,要么寻了你回去,要么塞你点私房钱,不都正常么?” 成侧妃脸色更苦了。 “寻我回去?我爹恨不得让我一头撞死,明了家中门风!”成侧妃鼻子一酸,“我娘倒是悄悄来给我塞了点银钱,如果不是我娘,我也活不到现在。” 瑟瑟叹息:“可怜见的,好好一个侧妃,竟然沦落到这般地步。” 成侧妃抹去眼泪,急切看着瑟瑟:“姑娘,看在我帮过您的份上,救救我吧!让我留在您身边做个端茶递水的丫头也行啊。” “这可不行啊,”瑟瑟眼含担忧,“你一个玉碟在册的侧妃,我怎么好把你当丫鬟使唤。万一到时有点什么,我岂不是还要担责。” 成侧妃眼含哀求:“求求您了姑娘,我真的快活不下去了。” 说着,她竟然膝盖一软,跪倒在瑟瑟面前,捂着脸哭泣。 瑟瑟令柳侍妾扶了她起来,意味深长笑道:“活不下去了,不就要给自己找活路吗?成侧妃,你是因为谁,活不下去呢?” 成侧妃趴在柳侍妾身上正哭得伤心,听见了瑟瑟的话,哭声戛然而止。 半响,她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是一丝迟疑。 “您的意思是?” “殿下让你活不下去了,那你就让殿下听你的话啊。”瑟瑟轻声道,“若是殿下听你的话,这里不还是你说了算么,到时候你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成侧妃打了一个寒颤。 她胡思乱想了许多,抬起头,沙哑着嗓子问瑟瑟:“姑娘想要我做什么?” 瑟瑟朝厨房的位置看了一眼,里头烧的大灶,不知道煮着什么,噗噜噗噜的。 “齐王会跟你在家里用膳么?” 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问话,问的成侧妃有些发愣。 “有时候,他会留下吃,只是嫌弃我手艺不好,米粮不好,次数很少。” 回答了这句话之后,成侧妃才知道瑟瑟想要她做什么。 她后背一下就起了一层寒意。 “别紧张,”瑟瑟一眼就看出了成侧妃的念头,她笑着抬起一根手指,左右晃了晃,“没有让你杀人。” 成侧妃这才大口大口喘着气。 “那你是让我……做什么?” 瑟瑟却不回答了,只是把柳侍妾手中的一包银子,食盒里的一壶热酒,递给了成侧妃。 “你是聪明人,你应该知道怎么给自己创造活路。” 瑟瑟起身了。 她抬眸打量了成侧妃一眼,见她差不多都懂了自己的意思,懒懒打了个哈欠。 “也到了午膳的时候,我就不打扰成侧妃了,告辞。” “等等!” 成侧妃猛地出声。 “你得告诉我,我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瑟瑟优雅地单边挑眉:“这样做,对成侧妃难道不全是好处么?想一想,齐王会对你言听计从,你说东,他绝对不敢往西。无论你做什么,他都不敢吭声儿。” 瑟瑟捂着唇,露出了两份凉薄的笑意:“就算你告诉他,小公子是别人的种,齐王只怕都要忍着夸你好呢。” 成侧妃额头一颗颗汗珠顺着她脸颊往下滴。 不可否认,她被瑟瑟口中的景象说动了。 “……好。” 成侧妃最终还是妥协了。 瑟瑟让柳侍妾把小公子的手镯递给了成侧妃,笑吟吟道,“小公子还等着你,看着他长大成人呢。” 成侧妃拿着手镯,闭了闭眼,对瑟瑟屈膝行了一礼:“以后还请姑娘,代为照顾他一二了。” 瑟瑟淡笑:“好说。” 从这间狭小的院子离开,瑟瑟也没有碰到齐王。 柳侍妾扶着瑟瑟上马车时,忍不住问道:“姑娘,不需要和齐王见一面么?” 瑟瑟扶着额角,靠在背垫上,慢吞吞道:“将死之人,见了冲煞我。” 柳侍妾一下子就懵了。 半响,她才反应过来瑟瑟说了什么。 柳侍妾一言不发,沉默坐在马车角落,悄悄打量着闭眸养身的瑟瑟。 ……好可怕。 拜访完齐王,瑟瑟在家中好好休息了几天。 可也只是几天时间,她家来了访客。 周砥行养好了伤,前来敲了董家院子的大门。 下人们一半都是将军府出来的,看见周将军乐得跟看见自己主人一样,开门迎客,把周砥行请进了正堂落座,这才派人去给瑟瑟通禀。 瑟瑟正裹着小毯子,坐在窗下研读话本,丫鬟来报时,她微微蹙眉。 “等将军走后,把一应人等,统统撵了。” 丫鬟诚惶诚恐应了。 “姑娘,那将军还在正堂候着,姑娘还见不见?” 瑟瑟垂眸,随手翻了一页:“不见。” 这是连一个理由都没有? 丫鬟和柳侍妾商量了下,还是去给等候的周砥行说,瑟瑟染了风寒,吃了药刚睡下。 周砥行立马跳起来,要去看瑟瑟。 “将军万不可去!”丫鬟刚叫住了周砥行,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亏着柳侍妾上前躬了躬身,补充道,“姑娘近来浅眠,如果将军前去,惊扰了姑娘的睡梦,怕是姑娘休息不好。” 周砥行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没有抬步去瑟瑟院子。 他不是不能硬闯,可是只要这么一想,就回想起瑟瑟对他的关切。周砥行又如何能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让瑟瑟不得安眠呢? “那让你们姑娘睡,我在这里等她。瑟瑟醒了,劳烦通禀一声。” 周砥行难得的好脾气全部耗在瑟瑟这里了。他坐在正堂里喝了三壶茶,也没有等来瑟瑟。 而瑟瑟早就派小厮去给宁王府送信一份,自己缩进被子,倒头睡觉了。 正堂里的周砥行左等右等,等到天近黄昏,没有等来瑟瑟,倒是等到了宁王府的人。 宁王有要事找周砥行相商,周砥行自然不能在瑟瑟这里耗下去,带着五壶的茶水,空着肚子从董家院子离开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几个仆从就扭了那几个擅自开门迎客的,按在长凳上好一顿打。 打完后,直接叫来了牙婆,任由他们哭天抢地,也还是全部发卖了出去。 从那以后,董家院子里的下人们皮都绷紧了,彻底看清楚了谁是主人。周砥行又来了几次,这次不等内院的丫鬟出来吩咐,门房就没有敢放人进去,而是从上次的态度中,窥探了一二,试探着说自家姑娘病中不见客。 周砥行无奈,被打发走了,而这个门房也得到了三两银子的赏钱。 董家院子顿时就知道怎么面对周砥行了。周砥行后面忙里偷闲找到了点时间,寻思着瑟瑟病该好了,登门拜访,全部都被堵了回去。 门房不是说姑娘病中,就是说姑娘与丫鬟置气,锁死了院门谁都不见。 几次下来,周砥行也觉出了一点不对。 可他想不到是瑟瑟不见他,只想着,会不会是因为有什么阻力在其中? 周砥行想不通,就去找宁王喝酒,一如既往把宁王当做他的最好兄弟,来给他这些事情排忧解难。 周砥行看不懂,宁王可看的一清二楚。 自己的这个好友,在瑟瑟眼中,不过是一个可以利用的角色罢了。如今他没有了利用价值,瑟瑟又怎么会给他分半点心思出来? 这种话,宁王没法直说,只能拍着周砥行的肩,劝了他酒,让周砥行喝的酩酊大醉。 第二天,宁王悄悄乘了一辆没有家徽的马车,抵达了董家院子门口。 门房学乖了,看见宁王,请了他在一侧偏房小坐避风,迅速派人去通禀瑟瑟。 瑟瑟听到宁王来访,第一反应是不见,第二反应,忽地想起了还有周砥行没有解决呢,啧了一声,慢吞吞让丫鬟去请宁王正堂落座。 她换了一身见客的袄裙。天气越发的寒冷,上霜的时候,瑟瑟畏寒,倒是穿的比别人多一点。 桃粉色的袄陪着白色绣花长裙,瑟瑟手里还握着小手炉,等她沿着廊芜悠哉悠哉出来,宁王已经喝了一壶茶了。 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中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瑟瑟朝宁王屈了屈膝,含笑:“殿下大驾光临,是瑟瑟有失远迎了。” 宁王放下空空的茶杯,大大方方道:“董姑娘只要准许本王进来,就是本王受宠若惊了。” 两人面对面客套了一番,发现谁也找不到一个开口的话题。 瑟瑟落座,丫鬟给她上了一杯暖胃的枣茶,她轻轻拂了拂茶沫。 一杯枣茶入腹,瑟瑟也没有主动开口说半个字。 宁王起初还等着瑟瑟开口,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算是看明白了。瑟瑟根本就不急,甚至根本不在意,他来是要做什么。 宁王摸了摸鼻子,愉快地笑了。 果然,只有和瑟瑟在一起的时候,才有这种彻底的畅快感。 宁王的笑让瑟瑟侧目。 这个人,没毛病吧? 宁王笑够了,以拳抵唇,咳了两声。 “董姑娘想必对本王来找姑娘,究竟所谓何事,并不感兴趣。”宁王说的很直白。 而瑟瑟也很直白,他们俩之间的交际,到了现在,已经不需要那些虚的了。 “诚如殿下所言,的确如此。” 宁王:“董姑娘,还记得我们之间有一笔合作么?” “当然记得,”瑟瑟缓缓道,“你我都做到了彼此该做的,合作不是已经结束了么?” “还没有。” 宁王温声道:“周砥行是目前朝廷之中,唯一一个得用的年轻将军,他与本王关系交好,这点董姑娘应该也知道。既然本王有了那个心思,得用的将军自然要笼络好。” 瑟瑟嗤笑,懒洋洋起身:“如果殿下就是来为周将军做说客,请恕我没有兴趣。殿下请回吧。” “董姑娘误解本王的意思了。”宁王亦起身,“本王的意思是,请姑娘让周将军彻底死心。” 瑟瑟闻言倒是有了两份诧异:“殿下倒是不打算强迫我?” 宁王直白:“周将军玩不过姑娘您。我也怕姑娘怀恨在心,直接把本王唯一得用的将军给玩没了。” 瑟瑟捂唇轻笑。她睫毛轻轻眨动,恍然扇动一片眸波。 这说法倒是有意思。 不过瑟瑟转念一想,眼前看来,宁王是有意要坐上皇位的,而他对周砥行信任有加,那她要怎么做,才能让周砥行难过? 瑟瑟只轻轻思考了下,就想到了一个有趣的方法。 她抬眸,意味深长看着宁王:“殿下刚刚说,我们之前有过一笔合作。” 宁王反应极其的快,颔首笑道:“姑娘是想到了要讨要什么酬劳了么?” “酬劳的话,我也想过,不好强人所难的。” 瑟瑟笑语盈盈:“烦请宁王殿下成就大业之后,在后宫给我留一个位置。” “当然,只是虚名。” 宁王悟了:“你是要周砥行彻底死心?” 如果是喜欢的人成了自己效忠的对象,那么周砥行这样一个愚忠之人,只会远离瑟瑟,再也不敢有任何骚扰。 “不知殿下是否愿意?” 瑟瑟说道。 “这有何难!” 宁王眸中流露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光。 他爽朗一笑,豪迈大气: “什么位置都比不上皇后来的尊贵。董姑娘这样的妙人,本王不敢令你屈居。不若本王大业成时,请姑娘入宫为后,你我一起执掌这江山霸业,如何?” 24.美人有罪完 瑟瑟嗤笑:“殿下所言, 还真是满满傲然。” 她不置可否,宁王挑眉, 好脾气地问道:“姑娘看上去好像并不在意,可是本王有失礼的地方?” “这倒不是,”瑟瑟想了想,重新坐下,含笑对宁王道, “殿下的诚意很真挚, 我看得很清楚。只是很抱歉, 殿下, 我并不需要这些。” 宁王紧跟着瑟瑟回来, 与她对面而坐。被拒绝了也不生气, 只温和问道:“敢问姑娘, 姑娘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一个让周将军无法靠近的护身符,仅此而已。” 瑟瑟啧了一声:“殿下所说的皇后也好, 共享江山也罢, 都不是我的追求。” 宁王若有所思:“所以, 姑娘只希望做到这一点,并不希望有额外的存在?” “的确是这样, ”瑟瑟颔首, “让殿下失望了。” 宁王摇头:“其实本王的提议并不冲突。姑娘是本王生平所见最有趣的人,姑娘也是很有手段, 实力很强之人。本王是真诚希望能和姑娘长久合作。帝后之位, 是我们最合适不过的。” “殿下所言, 倒是有几分有趣,”瑟瑟施施然道,“只是殿下许以正宫,不知殿下日后心上之人又该何处存放?” 宁王坦然回答:“关于这一点,姑娘多虑了。本王并无儿女私情。” 两人四目相对,瑟瑟看见宁王眸中的笃定。 半响,她嘴角一勾,起身对着宁王屈了屈膝:“那就烦请殿下,去与周将军开口了。” 瑟瑟把烂摊子甩给宁王,也不在意这是未来的君主,打了个哈欠,淡然离席。 宁王目送瑟瑟离开后,以拳抵唇,低笑了片刻。 刚刚下雪的时候,小厮打听到了消息,回来给瑟瑟学舌。 垂着幔帘的外间烧着暖炉,瑟瑟裹着毯子蜷在美人榻上,丫鬟给她揉着肩,那小厮拱手而立,絮絮叨叨说着外面发生的事儿。 主要是齐王。 皇帝自己头上绿油油了,看着瑞王都来气。瑞王也惨,他因此被皇帝厌恶了,没有齐王给他当着,只要皇帝想起来就会斥责他一顿,王府俸银被罚了三年,刚拿到手的实权被撸了,赋闲在家。 已经没有了皇帝圣心,瑞王总要抓住一样吧。那赵姝儿怀着瑞王的第一个孩子,定远侯府死活要掐死赵姝儿,瑞王又想要这个孩子,瑞王府和定远侯府反复拉锯了几次,还没个定论。 端王鲁莽,瑞王阴狠,也就剩一个没有参与其中的宁王,还能让皇帝看得下去。也是宁王提出,已经几个月了,要不要去看看齐王。皇帝被挂念手足之情的宁王给感动了,也派了老太监去看看齐王如何了。 可谁知,齐王吃上了寒食散,短短两个月,人不人鬼不鬼的,看见老太监直接上手抢钱了。 老太监回来禀报时,直把皇帝气得怄心,再也不想提起这个儿子了。 瑟瑟没想到,成侧妃倒是个狠心之人。两个月的时间,就让齐王沦落到这种地步,她用的量,可还真大。 不过这些,已经和她无关了。 没有周砥行的打扰,瑟瑟顺顺当当地在家猫冬,直到除夕之夜,传来了宁王被请立太子的消息。 瑟瑟意思意思给宁王府送去了一个插屏作为礼物,没想到,宁王府一扭头,就送来了三大箱御赐珍宝。 董家院子和宁王府的关系,渐渐落到了外人的眼中。 关于董家女瑟瑟之前与齐王的亲密,还有将军府的那些事,也被有心人翻了出来。 瑟瑟根本没有在意的,外头爱怎么说怎么说,她只召集了几个丫鬟,寒冬腊月在屋里玩手鞠消磨时间。 瑟瑟没在意,府里的丫鬟在意,特别是柳侍妾,专门跑出去打探过,结果回来就神神秘秘地含笑给瑟瑟说道:“姑娘可知,外头那些传言如何了?” 瑟瑟正在玩棋子,趴在榻上思考着,闻言漫不经心道:“如何?” “宁王殿……啊不对,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亲自派人,把那些在外四散姑娘流言的人,一一派去问话了。” “不只是太子殿下,周将军也亲口说,姑娘只是客居将军府的客人,并无任何私情。” 柳侍妾说的很兴奋。 瑟瑟却眼皮都不抬一下:“嗯,知道了。” 这个合作对象,还算尽心尽责。 有宁王……太子在,瑟瑟的确不用怎么操心。 一整年的时间,她完全放松,游山玩水,没有任何拘束。瑟瑟背靠太子府,京城中没有不长眼的敢来给她上眼药,只前赴后继上赶着来讨好她。 其中没有周砥行。 周砥行就像是完全忘了还有个瑟瑟一样,生活的一切都照旧。 只有瑟瑟知道,周砥行心底还惦念着。 就差最后一步了。 又是一年春末,皇帝的身体越发的不行了。如今太子监国,朝廷上的事情基本都已经接手了过去,只差一个名分。 老皇帝没有熬到夏天就薨了。 太子登基之时,直接下旨册后。 瑟瑟坐在铜镜前,丫鬟给她挽着发。 正红色的礼服上坠着珍珠玛瑙,一串串玉绕在她的手腕上,长发挽做髻,丫鬟拿来了钿钗,细细给瑟瑟发上妆点。 瑟瑟闭着眸,任由身边人忙碌,她起得太早,还在闭目养神,心情松弛,只随着上妆的娘子下手给她开面,微微蹙眉。 钿钗礼服,位居皇后的凤冠,一袭祎衣,瑟瑟看着铜镜中她明亮的红妆,轻轻笑了。 “请皇后娘娘移驾交泰殿!” “请皇后娘娘移驾交泰殿!” 宫人们随着吉时的到来,躬身请瑟瑟上了凤辇,中府大街四面百姓朝拜之时,长长的仪仗队缓缓步入皇城。 交泰殿外,两侧是队列整齐的文臣武将,宗室贵族。大殿之上,新登基的陛下一袭玄冕,十二章纹日月星辰,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瑟瑟下了辇车,脚下一步步朝着交泰大殿走去。 随着她的步入,两侧官员跪身相迎。 瑟瑟头顶凤冠,沉重的让她无法转动头,只能在走到周砥行的面前时,微微侧眸,眸中似有千言万语,化作一个笑意。 周砥行明显愣了。 随着瑟瑟走上交泰殿,与新登基的陛下并肩而站时,所有官员都跪地,唯独他还有些发愣。 瑟瑟居高临下,看得清清楚楚。 半响,周砥行屈膝而跪。 册后旨意宣读,金宝金印交接,新登基的陛下牵着瑟瑟的手,满目欣赏。 “皇后,以后就请你我彼此扶持了。” 瑟瑟眸波流转,不言不语,只看着他轻笑。 殿下左右两侧,百官齐声山呼。 声声皇后入耳,瑟瑟看着跪在地上隐忍的周砥行,眯眼笑了。 -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瑟瑟翻了个身,睡意还未消散。 “皇后娘娘,请您醒一醒!皇后娘娘!”身边的声音还在坚持不懈叫着瑟瑟,“丽修容正在外殿哭着呢,皇后娘娘!” 瑟瑟叹了一口气,睁眼。 刹那间,一段过往的记忆涌入瑟瑟脑中。 这个身体的主人叫做夏瑟瑟,今年不过十七岁。十六岁时,她被册为皇后。她家中有一个庶妹,叫做夏嫣嫣,随着她册后一起入宫,做了一个低阶美人。 任何人都觉着,嫡出姐姐的皇后和庶出妹妹的美人,这是皇帝偏爱姐姐。可是实际上,夏嫣嫣才是皇帝心中藏得最深的那个人。 早在三年前,夏嫣嫣与二皇子订了亲。可是她与白龙鱼服的太子私下已经有了感情。夏嫣嫣为了救太子,替他吸毒,导致自己身中奇毒。当时的太子大受感动,拼命找到神医,请求神医救治夏嫣嫣。神医的确能救治夏嫣嫣,只提出了一个要求,等她被立后,让夏嫣嫣作为他的药人,替他试药。 当时太子就留了一个心思,起誓立的是,日后他登基,就把皇后给神医做药人。 太子继位,把他二哥封王远远送去封地,即使这样,他也不敢把夏嫣嫣正大光明接入宫中,索性夏嫣嫣还有个嫡出的姐姐,与她相貌五分相似。皇帝就把夏瑟瑟册立为后,同时把庶出的夏嫣嫣,低调接入宫中。 皇帝怕夏嫣嫣没有身份,被人欺负,给夏瑟瑟说的很清楚明白,让他保护好夏嫣嫣,不然就废了她。 夏瑟瑟无辜收到庶妹的牵连,每一个月在神医那里受一次罪,还要被后妃算计,太后厌恶。至于本该是被她保护了的庶妹,却眼含歉意看着她跳进火坑。皇帝就更不用说了,夏瑟瑟这个名字,就从来不在他的心里。 夏瑟瑟一个人心中压了许多事,又被当做药人毁了身体,在多重欺压之下,早早香消玉殒。 是个可怜之人。 瑟瑟扶着宫女的手缓缓坐起,手扶着额头,慵慵懒懒:“你说丽修容在本宫殿中哭?” 她的声音不再是夏瑟瑟柔顺又没有自信的轻飘,咬字真切,尾音上扬,依稀有些漫不经心在其中。 宫女没有听出来,她服侍着瑟瑟起身更衣,满肚子怨气:“可不是,丽修容非说皇后娘娘您偏心了薛仪容,哭闹不止,砸了两套茶具了。” 丽妃哭闹的,哪里是什么薛仪容,分明是故意借着薛充容的名头,来欺负瑟瑟呢。 谁让这个中宫,软弱无能,柔弱可欺呢。 一个废人皇后,整个后宫,没有一个人惧怕,没有一个人把皇后放在眼里。 就连一个刚刚得宠的修容,都能踩到皇后的头上,在中宫放肆。 瑟瑟垂眸,摇头叹息,就像是面对顽劣的孩童:“丽修容真是没规矩,在中宫也敢如此放肆。” “檀儿,”瑟瑟轻唤着大宫女的名,眸波流转,似笑非笑,“宫妃不守规矩,在中宫生事,甚至让本宫一个皇后,移步去见她。这样不恭不敬的妃子,按照宫规,该如何处置?” 25.替身皇后1 檀儿迎着瑟瑟的眸, 心头一颤:“按着宫规,丽修容中宫失礼,当面斥, 罚奉, 禁足, 可是……” 可是这些宫规遇上中宫,所有人都无视了,没有一个妃嫔会因为冲撞皇后而受责。 以往皇后都忍了, 怎么今天, 皇后倒像是想要计较了? 就算她想计较,一个无宠的皇后, 又如何能够跟一个得宠的妃子计较得了! “皇后娘娘, 丽修容不会接受您的惩罚的。”大宫女犹豫良久, 还是劝道,“娘娘您不妨先出去听听丽修容说了什么,能化解就化解。” 大宫女丝毫没觉着, 她眼前的皇后是想要惩罚丽修容,只当做是皇后一时怒意,随口说说罢了。 瑟瑟轻轻挣开了大宫女扶着她的手, 目光凉凉:“你是觉着,本宫一个皇后,发作一个妃子都没有资格?” 大宫女有些委屈:“娘娘您的确不能和丽修容比, 修容娘娘多受宠啊, 陛下怎么允许您欺负她!” 瑟瑟直接略过大宫女, 目光投向外间的低头侍奉宫女,声音淡淡:“谁愿去面斥丽修容?” “娘娘?”大宫女心头一颤,不等她说话,垂手站在飞罩下的一个宫女屏气凝神走出,恭恭敬敬道,“小的愿意。” 瑟瑟颔首:“好,你去。回来后,你接替檀儿的位置。至于檀儿……” “皇后娘娘?”大宫女心惊胆战。 “罢了,念在你一片忠心。”瑟瑟垂眸,凉凉道,“先殿外服侍吧。” 瑟瑟一句话,将二等宫女提到一等,又将一等宫女贬做三等。 大宫女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做错了什么,那个被进位的宫女对瑟瑟屈膝行礼,退步而出。 瑟瑟打了个哈欠。 又是一年春好,天气刚刚转暖,推开的窗外是一颗颗桃树,正是桃花正在枝头娇艳之时,瑟瑟手托着腮,眯眼打量着庭院里那些桃花。 花枝该是紧簇繁华,偏偏四处被剪断了枝丫,稀稀拉拉的,仅有的花枝骨朵垂头丧气,瞧着无比寒酸。 瑟瑟记着,中宫桃花开的旺盛,刚枝头满簇,就被许华容、林美人,以及她的庶妹夏嫣嫣,带着人来剪走了最娇嫩花蕾的分枝。最后给瑟瑟留下的花儿,是寒酸的连枝丫都遮不住。 还真是让人给欺负到骨子里了。 瑟瑟伸出手指,虚空在窗外划了划,她纤长白皙的指尖一点一点,看不出写了什么,画了什么。 不多时,外殿传来了尖叫与歇斯底里的怒骂,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音,响了有一会儿。 那个出去的宫女回到内殿的门口,屈膝行礼,进来后对着窗下斜倚的瑟瑟目不斜视,口吻平静:“禀皇后娘娘,丽修容已受罚,现移交宫正,请宫正记罚。” “嗯,你做得很好。” 瑟瑟随口夸了一句。 殿内其他服侍的宫女看着这个一跃成为皇后近身的宫女,心中都有了思量。 外殿的零乱早已经打扫,在新晋宫女的带领下,一切都有条不紊。 只是有些嘴碎的小宫女,在洒扫期间,窃窃私语。 “皇后娘娘怎么突然罚了丽修容?这岂不是要被丽修容记恨上?” “丽修容受宠,若是给陛下吹了枕边风,皇后娘娘肯定又要被斥责。” “皇后娘娘不会是上次被欺负的……失了神志?” “嘘!切莫瞎说!皇后娘娘怕是面上过不去,故意拿丽修容立威呢!” “立威?皇后娘娘她还有威么?” 那个荣升的宫女出来检查时,侧耳听见了几个小宫女的私语,一言不发,叫来了掌事女官,将这几个宫女罚跪殿中,掌嘴二十。 瑟瑟在内殿得知时,笑了。 还好,有聪明人。 省了她的麻烦。 中宫斥责丽修容,面斥后罚奉一年,又令宫正派人把丽修容送回丽月阁,禁足七日。 这个消息像是一阵风,插着翅膀飞速传遍了整个后宫。 所有的妃嫔都是诧异的。一向怯懦,隐忍,几乎是个废人一样的皇后,居然还有对后妃斥责的时候? 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吧?几乎所有的后妃都看笑话似的关注着中宫。 皇帝得到的消息也很快。毕竟丽修容是他最近还算宠爱的一个妃子。被瑟瑟责罚后,丽修容不敢置信,那种羞辱深深侵袭了她,丽修容闹得要死要活,自然很快把皇帝招来了。 入宫几乎一年的皇后,在皇帝心中就是一个用来保护嫣嫣的靶子,一个傀儡居然敢欺负他的女人?皇帝安抚了丽修容后,带着怒气冲冲抵达中宫。 刚刚月升,中宫外殿洒扫一洗干净。内殿中的宫女们手脚麻利铺床熏香,烧了热水给瑟瑟预备着沐浴。 瑟瑟在偏殿刚换下衣服,外头就跪了一地,恭迎陛下。 木桶里热水雾气腾腾,瑟瑟淡然入水,长发高高挽起单髻,鬓边一缕发丝浸湿后,贴在她的脸颊。 不多时,瑟瑟脸上满是水雾凝结的湿气。 “皇后呢!叫皇后出来见朕!” 隔着一间内殿,外头皇赵定的声音充满了怒气。 瑟瑟闭眸,手指在水面轻轻一拨,发出了一点水花声。 许是听见了声音,赵定大步朝着偏殿而来,脚步沉重又急促,卷着风快步掀开帘子,绕过锦绣插屏,满面怒容。 “皇后!你好大的胆……” 赵定的话戛然而止。 他才看清,屏风后的木桶里,瑟瑟背对着他,露出了半截细弱的背。 少女的背脊满是伤痕,层层叠叠的大伤小疤重在一起,狰狞,又丑陋。 偏偏少女的背洁白无瑕,是最为珠玉的光泽。极致的美与极致的丑混杂在一起,是让赵定哑然的惊艳。 瑟瑟背对着皇帝,在皇帝看不见的一面,瑟瑟压了压嗓子,带着一点惊恐:“……陛下?” 她的声音一如既然的细弱,无助,还是皇帝熟悉的怯懦。 赵定的目光还在她的背上。 他记得,皇后曾经为了保护嫣嫣,右肩被炭火烫伤过。那么其他的伤,应该都是在神医那里受的。 全部都是替嫣嫣受过。 赵定的理直气壮,在这一刻生出了一点心虚。 先时的怒火,也随着瑟瑟背上纵横狰狞的伤疤,隐隐平复。 “嗯,你等会儿出来,朕有话问你。” 赵定册立夏瑟瑟为后,怕她有孕生了异心,从来未与她欢好过。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皇后的身体,意外的有些不自在。 赵定满怀怒意一头冲进来,又尴尬着退了出去。 瑟瑟趴在木板上,嘴角一勾,绞着鬓角的发丝,慢慢泡着。 不是要等她么,那就等吧。 赵定坐在内殿,左等右等没有等到瑟瑟,他喝了一壶茶,越来越焦躁。 偏殿里的水花声时不时传来,赵定没法去催一个女人洗澡,只能虎着脸坐在那儿,生生硬等着。 瑟瑟几乎是趴在浴桶里舒舒服服小睡了片刻,身心放松,处于最舒服的状态后,不紧不慢穿衣。 等瑟瑟从偏殿走出,赵定已经以手撑头,险些打盹了。 “陛下。”瑟瑟瞧见了皇帝的困倦,故意叫了他一声。 赵定瞬间惊醒。 看清瑟瑟后,他又拉下了脸。 “你今日为何欺负丽修容?可是嫉妒她?!” 瑟瑟诧异看着赵定,面露茫然:“不知道陛下何出此言?臣妾是因为嫣嫣,才责罚的丽修容。” “嫣嫣?”赵定立即精神一震,坐直了些。殿中服侍的宫女有些多,赵定索性一抬手,全部挥退了。 “此话怎讲?” 瑟瑟缓缓坐在皇帝右侧,自抿了抿牛乳,慢条细理对皇帝说道:“也是先是,嫣嫣与我哭了一场,话里话外都是丽修容欺负她,您也知道,嫣嫣是我亲妹妹,我心疼她,为着她能立足,才责罚的丽修容。” 赵定倒是不知道这一茬。 夏嫣嫣在他面前从来不叫苦不抱怨,只给他笑容,不曾有过任何怨愤。再加上他专门安排了夏瑟瑟来保护她,夏嫣嫣理应过的很轻松,没有隐患才是。 这个丽修容,居然对夏嫣嫣伸手了? 瑟瑟垂眸看着皇帝陷入沉思,声音带着一份怜惜,无可奈何道:“也是嫣嫣怕您担心,未曾给您说过。可我这个做姐姐的,又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赵定慢慢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嫣嫣就是太善良了,她不愿让朕为她操心。” “陛下。”瑟瑟柔声道,“您是天子,没有一直在后宫的道理。嫣嫣被欺负,我也是直到今日才知道,原来不是我们姐妹一起隐忍,就能过去的。我是皇后,我有责任保护嫣嫣。” 赵定诧异,看了瑟瑟一眼。他亲自挑的人,最是清楚不过。夏瑟瑟没有野心也没有私心,甚至在后宫之中,作为皇后,她都想要一片安宁。 这样的她能说出如此的话,也只能是为了夏嫣嫣。 来时的怒意被瑟瑟的话彻底抹平,赵定赞许:“嗯,皇后做得很好,既然如此,以后你遇上欺负嫣嫣的人,也一并处理了就是。” 瑟瑟感动又惊讶:“可是陛下,如果她们向您告状呢?您也知道,她们都受宠,我就算是皇后,也管不了……” “谁说的!”赵定一拧眉,“朕封你做皇后,就是让你管她们的!如果你管不好,皇后也别做了!” 瑟瑟起身,对着皇帝屈了屈膝:“陛下,先前是我想岔了。如今我会肩负起皇后的职责,好好保护嫣嫣。” 当夜,皇帝宿在了中宫偏殿,第二天,亲自派了个管事女官去斥责丽修容,骂她不恭不敬,没有规矩,目无尊卑。 瑟瑟只是轻描淡写罚了面斥,罚奉和禁足,皇帝下手更狠,为了夏嫣嫣,他直接把丽修容贬为美人,和夏嫣嫣同样的位份,再也无法欺凌夏嫣嫣了。 整个后宫关注着这件事动向的后妃,统统傻眼了。 怎么无宠的皇后,罚了盛宠的嫔妃,皇帝居然还帮着皇后? 夏皇后难道不是一个空有名分的摆件么? 只是随着丽修容的被贬,聪明的人都醒悟了,皇后,始终是皇后。 不管她有多落魄,只要想惩罚后妃,轻而易举。 一时间,后宫的混乱稍微平静了。 同样,该有心思的,还是有了心思。 丽修容被罚没两天,瑟瑟的中宫迎来了第一个以客人身份到访的。 夏美人,夏嫣嫣。 皇帝藏在心底的真爱,夏瑟瑟的,庶妹。 也是那个一脸愧疚把夏瑟瑟推向火坑的人。 瑟瑟对镜梳妆,细细描了眉眼。远山近水,如黛含烟,蹙着眉的娇怯美人像是有千言万语,欲语还休。瑟瑟轻轻一眨眼,铜镜中的娇弱美人顿时变得犹如云端相隔,不容亵|渎的高贵。 要见伪善白莲花了么,她还真有兴趣。 26.替身皇后2 殿外传来了一个娇怯怯的声音:“皇后娘娘,臣妾夏氏求见。” 瑟瑟随手扔开口脂, 未曾起身。 夏嫣嫣在门口吸了一口气, 提裙进来看见左右两侧宫女, 不再像以前一样涌上来服侍, 只在她路过时微微屈膝。 夏嫣嫣来中宫的次数很少。 她知道自己的嫡姐是皇后,可是个空壳子皇后,是为了她, 被迫将一生栓在后宫之中的。 知道又如何,她除了哭过一次,怜惜过,也没有做过什么了。 因为夏瑟瑟软弱可欺, 夏嫣嫣一开始并不想跟她走得近了,以免那些宫妃欺负她。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夏瑟瑟立威了。 夏嫣嫣老远就看见了坐在梳妆台前的瑟瑟,没有看见自己姐姐起身相迎,她有些错愕。还是掩盖了住了一两分不适,上前行礼。 “皇后娘娘。” 瑟瑟含笑看着她,没有说起,只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 眼前的美人儿娇俏可人,眉目里是一片难得的天真懵懂,有种小鹿似的令人怜惜之姿。 如果夏嫣嫣长得不好, 也不会被定给二皇子, 更不会被皇帝抢来。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有两种走向, 一种是来世当牛做马,一种是今生以身相许,全看救命之人相貌财力如何。 当年的太子看见夏嫣嫣,头晕脑胀得就以身相许了。 夏嫣嫣长得好,气质纯粹,难怪被赵定捧在手心,视若珍宝。 夏嫣嫣身体晃了晃。 瑟瑟恍若刚刚发现,诧异:“妹妹怎么还行着礼?你我姐妹何须这些虚礼。” 夏嫣嫣不知道为什么,总觉着是瑟瑟不让她起来。可是瑟瑟什么也没有说,只看着她呢。 她有些委屈,却扬起笑,柔柔道:“纵使是姐妹,姐姐也是皇后,妹妹是妃嫔,理应给姐姐行礼。” 瑟瑟一脸动容,扶着夏嫣嫣的手:“如今阖宫上下,也只有妹妹这么懂规矩了。难怪陛下爱你如此。” “姐姐!”夏嫣嫣有些赧然。 瑟瑟背过身,面对着铜镜,笑吟吟看着夏嫣嫣:“妹妹来得巧,姐姐正梳妆呢。” 夏嫣嫣微微一僵。 这种话说的很明显了,她自然接话道:“不若妹妹替姐姐梳妆?” “好啊,许久没有和妹妹亲香了,”瑟瑟含笑打趣,“妹妹如今倒是被陛下藏得见不着人了。” 瑟瑟说的是很正常的姐妹打趣话,偏夏嫣嫣莫名有些尴尬。 她接过梳子,替瑟瑟梳着发,一下一下的,夏嫣嫣忽地想到,在家时,她姨娘就是这么伺候夫人的。 现在她到底是妹妹伺候姐姐,还是妾室伺候正妻? 夏嫣嫣胡思乱想了很多,瑟瑟透过铜镜,看得清清楚楚。她勾着嘴角,好整以暇。 瑟瑟一言不发,夏嫣嫣找不到话题,她给瑟瑟梳了发,又插了朱钗翠头,犹豫了下,含笑道:“之前听闻姐姐跟丽美人生气,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不知道她怎么得罪姐姐了?” 瑟瑟诧异:“陛下没有告诉你么?” 夏嫣嫣笑容一僵,勉强说道:“陛下素来怕妹妹烦心,有什么都避着呢。” 瑟瑟颔首:“也是,毕竟这些事,妹妹你就算知道了也无能为力。毕竟你只是一个小小的美人。” 夏嫣嫣僵硬了片刻,浑身上下的血就像冲到了她脸颊,她的脸腾地一下烧得通红。 深深的羞辱感完全包裹了夏嫣嫣,她恨不得当场钻进地下,不要被她的嫡姐,皇后,用如此平淡的口吻说出她低下的身份! 瑟瑟好似完全没有发现夏嫣嫣的僵硬与羞耻,亲昵地戳了戳夏嫣嫣的额头:“妹妹,这些事你的确不用操心,有陛下和我呢,你只需要在我们背后就好。” 夏嫣嫣勉力笑了笑,只是笑容僵硬地,就连殿内的宫女都看得出来。 “姐姐说的是。” 夏嫣嫣待不下去了,中宫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让她窒息。 “姐姐……”她请辞的话还未说出来,就见瑟瑟忽地想起什么似的,扭头叫了一个大宫女来。 “前几日进贡上来的有一匹锦缎,霞色甚美,取来赐予夏美人。” 大宫女闻言屈膝行礼,回禀道:“回禀皇后娘娘,这批锦缎是只有皇后规格才可享用,夏美人用……逾越了。” 夏嫣嫣咬紧下唇。 宫女的话好比又是一个狠狠的耳光,重重扇在她的脸上。 皇后规格,她用就是僭越了。 夏嫣嫣的身体有些微微发颤。 “姐姐。”夏嫣嫣的声音有些飘忽,里头藏着一丝颤抖,“这些东西,妹妹那儿都有,陛下给的有,这些请姐姐留下吧。”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皇后规格的东西,你那里如何能有?”瑟瑟不紧不慢道,“别听这丫头说的,姐姐给你的,你拿去用就是了。” 瑟瑟令大宫女把那匹锦缎拿来,递给夏嫣嫣身后的宫女。她亲切地牵着夏嫣嫣的手:“你我姐妹,万事不要客气。” “姐姐,这些妹妹真的不能拿……”夏嫣嫣看着那锦缎,就像是看着一个见证她不堪的物证,咬着唇推辞。 “这有什么。”瑟瑟笑语盈盈,“姐姐什么都能给你,只盼着你能多来姐姐这里坐坐。后宫太大,姐姐一个人,太寂寞了。” 夏嫣嫣一愣。 她慢慢想起来了,夏瑟瑟做了几乎一年的皇后,没有一个交好的友人,在这后宫之中,皇帝不宠她,太后斥责她,后妃欺辱她,还有神医……毁了她。 夏瑟瑟唯一能信任依靠的人,只有她! 毕竟她们是亲姐妹,夏瑟瑟想要从她的身上汲取温暖,很正常。 “好,那妹妹日后就叨扰了。” 瑟瑟笑吟吟道:“那姐姐就盼着了。只盼妹妹不要和以前一样,几乎不踏足中宫。” 夏嫣嫣隐隐约约感觉到,这是一种对她的嘲讽。可是不应该。夏瑟瑟是个性子极其温顺,温顺到逆来顺受的人,怎么会说出嘲讽的话呢? 肯定是她听者有意了。 夏嫣嫣安慰了自己一番,勉强带着笑离开了。 这一番走了,夏嫣嫣倒是忘了她来的目的。她直到离开也没有打探出,丽修容到底是因为什么被贬的。 前脚送走了夏嫣嫣,后脚瑟瑟就赏了新晋的大宫女。 聪明人做事就是妥帖,给她省了不少事。 中宫沉寂近乎一年,随着丽修容被贬,夏嫣嫣登门,逐渐热闹了起来。 按着宫规,后妃们每逢初一十五都该来拜见皇后,也就是夏瑟瑟性子软,又因为她只是有名无实的皇后,不敢去管这些宫妃,才导致了一年时间,宫妃就没有晨昏定省拜见过皇后。 这些日子,后妃们明里暗里打听着中宫的动向。听闻皇后每日弹琴下棋,一如以往,有些后妃不在意,有些后妃就多了心思,让中宫变得热闹非凡。 瑟瑟全部充耳不闻,她掐着时间,一直等着,直到夏嫣嫣忍不住,将那匹锦缎裁了新衣,与几个宫妃一起游园。 而这个时候,又有人来挑事儿了。 “禀皇后娘娘,我家修仪娘娘在御花园逛得好好的,周华容直接冲上来踩了修仪的脚!我家修仪娘娘跳舞,脚小,哪里经得起周华容一脚!如今已经伤得重,卧床不起了!” 跪在殿外的宫女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好不伤心。 瑟瑟在内殿,高脚凳上放着一盆新开的兰花,瑟瑟拿着剪子正细细修剪着,隔着老远听见了那宫女的哭泣,微微叹息:“如今宫女的规矩都是谁在教,去请了女官来看看她教出来的,都是什么样的没规矩。” 外头哭诉的宫女没有等到皇后的审判,等来了教导女官,劈头盖脸一顿打,打完了,女官跪在前面,叩首认错。 那宫女是修仪的贴身宫女,素来得宠,哪里想到会挨一顿打,哭得更惨了。 殿前失仪,女官不等中宫发落,就厉声斥责了宫女,罚了她十棍,立即压去行刑。 典正女官自觉跪了半个时辰,内殿的大宫女才出来请她起来,给典正说的也明白,这些宫女没有规矩,最后还是典正受罚。 最接近中宫权责的,就是宫正,典正。她们自然懂得,这是中宫的敲打。 “请皇后娘娘放心,宫女的教导,小的以后已经多加督促,决不让失礼之人出现在皇后娘娘面前。” 典正在中宫殿前跪了半个时辰,修仪的贴身宫女被带下去棍责十下,都是因为修仪想要用她和周华容的小纷争,来试探中宫。 这一下试探出来,许多人都诧异了。 皇后这是真的转了性子? 可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皇后要拿修仪继续立威的时候,中宫却给了修仪赏赐。 单单只是修仪,这件事情里的周华容,接到的是来自中宫的训斥。 “华容心生嫉妒,暗害修仪,罚抄经十卷,三个月禁足,罚奉一年。”前来训斥的大宫女面无表情看着跪在地上的周华容,冷冷道,“华容该谢恩了。” 周华容跪在地上,浑身都在抖,她撕声裂肺吼着:“凭什么罚我?我做错了什么?分明是一柔那个贱女人设计害我,皇后她什么都知道,怎么敢罚我!我不服!” 大宫女淡淡道:“华容不服就去找陛下,不过眼下,华容又犯错了。” “对皇后出言不逊,念在华容初犯,罚掌嘴五下,下不为例。” “什么?你休想打我!”周华容跪不住了,起身就怒指着大宫女,“你什么玩意儿,也敢在我的面前嚣张!皇后她有本事自己来与我对峙!” 大宫女定定看了华容一眼,屈了屈膝:“得罪了。” 中宫带来的宫人迅速按到周华容,粗壮的嬷嬷上前,结结实实扇了周华容的脸十下。 周华容一边哭着一边躲,可她哪里躲得过,她宫殿的宫女都快被中宫的宫女压在地上了,根本无法帮她。等打完了,周华容两边的脸蛋被彻底打肿,手指印交错,肿的乌紫,嘴角破开,流出一丝丝血迹。 大宫女教训完周华容,带着人扭头就走。丝毫不顾忌身后周华容哭着踉踉跄跄朝前殿跑去。 周华容的告状很有效,当天天都未黑,赵定带着浑身怒意闯进中宫。 “夏瑟瑟!皇后!你疯了不成,居然把周华容打成那样!你如何派人打她的,朕如何让人来打你!” 27.替身皇后3 赵定咬牙切齿冲进来, 看见瑟瑟还坐在案几边练字。 “陛下?”瑟瑟一脸诧异,起身笑吟吟, “陛下怎么如此生气, 发生什么了?” 赵定怒视着瑟瑟:“你还好意思问朕怎么了?!你做的好事!” 瑟瑟恍然大悟,嘴角带着浅笑, 虽是问句,却是笃定:“周华容去找您告状了。” “能不告状么!好端端的, 她没有招惹你, 你为何派人当众斥责她, 还掌嘴?!”赵定怒不可遏, “你是何等凶残的狠毒女人, 居然下如此重手!” 瑟瑟垂眸,笑意渐渐隐了,慢慢地,浮现出了一丝混杂着委屈的忍耐。 赵定骂了几句,见瑟瑟一直没有回复。 他皱眉:“装什么死,说话!” “陛下想听我说什么?”瑟瑟低着头,声音细细的,“如今陛下还听得进去我的话么?” “陛下才说了让我管理后宫, 我刚管了一件, 陛下火气就这么大,我……当真不敢管了。” 赵定张了张嘴。在他心里, 已经给瑟瑟判了刑, 就算瑟瑟说什么, 落在他耳中,就像是辩解。 但是瑟瑟不说,也让他不满。瑟瑟说了,他还是觉着,这是她故意用他的话来堵他。 “你说就是。” 瑟瑟却摇摇头,黯淡道:“凭我一面之词,陛下定然难以相信。还是请陛下亲眼见着事情究竟怎么回事吧。” 赵定的满腔怒火渐渐哑了,他迟疑了下:“这里头有别的缘由?” “有又如何,陛下不愿听我的话,有也是没有。” 瑟瑟抬眸之间,依稀可见她眸波闪着水光,可她强忍着,还给赵定露出了一个笑容:“陛下想要责罚,还请下旨。天色晚了,陛下还要早些就寝呢。” 赵定彻底没有了怒意,他想起来之前的丽修容。那件事,他就误会了瑟瑟,这件事,是不是也是另有隐情?赵定想到,他亲手挑的皇后,性子最是温顺不过的。按理说,做不出这种事。 赵定犹豫了下:“今夜朕宿在偏殿。你……你早些安置吧。” 偏殿里的赵定一夜翻来覆去,思来想去,也没有想明白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 与赵定相反,瑟瑟睡得很香。她睡前泡了澡,按揉了筋骨,又饮了一碗牛乳,头挨枕就睡。 皇帝留宿,瑟瑟本该去侍候更衣。可赵定起了许久,左等右等等不到瑟瑟,自己让女官来更衣了,犹豫片刻,打算再等一等瑟瑟。 这一等就等到了早膳用过,瑟瑟都没有来。 “去看看皇后怎么了,这都什么时辰了。”赵定蹙眉。 大宫女悄悄在瑟瑟枕边低语。瑟瑟睡得香甜,这会儿就算被叫醒了,也根本不想起来,她淡淡道:“去给陛下说,我每个月去神医那儿伤了身体,有时睡着也会昏迷。” 大宫女应下,一扭头到了偏殿,双眸含忧,把瑟瑟所说的状况一字不差转述给了赵定。 赵定呆了会儿。 他想起来了,夏瑟瑟在神医手上做药人,浑身没有一处好的。只是先前他很少留宿中宫,更少在意夏瑟瑟,竟然没有发现。 赵定坐在那儿沉思了片刻,颇不自在:“那就不要打扰皇后,去请个太医……不行,去找神医开两副专门给她补身体的药来。” 大宫女应下。 赵定离开后,抹了一把脸。 他又误会皇后了。 皇后从来就不是一个会因为自己去惩处别人的人,是不是周华容也欺负了嫣嫣,她不好意思说? 赵定心里已经悄悄给瑟瑟的举动找到了借口。 忙完前朝,赵定派了个小太监,去打听周华容最近做了什么。 小太监多方打听,回来给赵定汇报。 周华容和修仪之间发生了冲突,在御花园两个人就吵起来了。修仪别看这柔柔弱弱吵架厉害,周华容没有捞着便宜,一扭头看见几个结伴而来的美人,立即发作了她们。 其中夏美人身着进贡锦缎的华服,最为显眼,周华容直接罚她跪着,嘲讽她攀着皇后姐姐,把自己当副皇后呢,一个美人哪里来的胆子敢僭越? 周华容骂不过修仪,是她们身份大抵相同。可夏嫣嫣一个美人,哪里敢和华容顶嘴,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被羞辱的险些昏厥了过去。夏嫣嫣一回到她的住所,想要将那衣裳剪了,可有舍不得,最后趴在床上结结实实哭了一顿。 赵定从小太监口中的转述听到这些,气得火冒三丈,心疼夏嫣嫣的同时,对皇后悄悄升起了两份心虚。 人家是在尽职尽责保护着夏嫣嫣,他怎么又没有弄明白,就去给人发火了。 第二天,皇帝派了人,给中宫赏赐了不少珍宝首饰,夸赞皇后尽职尽责,同时,派人申斥周华容,与前不久刚被贬的丽修容一样,贬为美人,一道去了西所为伴。 这些赏赐,瑟瑟一扭头就把一大半全给了夏嫣嫣。 宫中,夏美人除了一个皇后庶妹的身份外,从来没有引起过后宫的注意。一则她受宠不多,二则她位份不高,三则,夏美人和夏皇后也差不多,性子柔软,不是会惹事的。 夏嫣嫣就在夏瑟瑟的庇护下,几乎消失在后宫众妃的视线中。 现在不一样了。外头隐隐约约流传开,丽修容和周华容被贬,都和夏嫣嫣有关。 后妃们打听消息的速度很快,都把丽修容与周华容之前和夏嫣嫣的一点点矛盾找到了线索。 这样一来,她们的猜测有了方向。 夏皇后以前从来不动怒,是因为没有在乎的。现在有人动了她妹妹,夏皇后就出手了。 夏嫣嫣这个名字,阖宫上下顿时都记住了。 外头如何,中宫里毫无在意的。 瑟瑟每天坐在桃花林边,涂涂抹抹画着桃花。桃树上的花枝有多少,她的画上就有多少。 赵定就在瑟瑟作画时,闲来无事,转到了中宫。 “周华容的事情,朕已经知道了。皇后,你做得很好。”赵定一来,就夸赞着瑟瑟。 瑟瑟放开画笔,给赵定屈了屈膝:“这是我该做的。” 赵定背着手,慢慢踱步:“她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为了一件衣服,罚跪嫣嫣!嫣嫣身体不好,她怎么敢!皇后,你还是太心慈手软了。” 瑟瑟却摇摇头:“陛下,周华容说的也没有错,我不能惩罚她太过。” “哦?” 赵定皱眉。 “我给了嫣嫣进贡的布匹,本想着把好的都给她,可是后来嫣嫣被罚了,我才想起来,这进贡之物太打眼了,即使不是皇后规格,后宫众人眼睛盯着,嫣嫣有一丝的僭越,她们都敢上来踩两脚。” 瑟瑟慢吞吞道:“如此一来,倒是让嫣嫣受了委屈。我寻思着,到底还是不合适。” 赵定起初不服气,朕喜爱的女人穿什么都不僭越!可是随着瑟瑟的话,他慢慢反应过来了。 后宫的女人,比的就是这些。嫣嫣穿的打眼,她们看不惯,肯定要责罚嫣嫣。 “嗯,还是皇后考虑周全,”赵定颔首,“回头朕就去给嫣嫣说,把那些收起来。” 瑟瑟一笑,给踱步而来的赵定让开了位置,退在一侧。 “皇后画的桃花怎么缺失这么多,瞧着凋零,怪令人无趣的。” 赵定不把自己当做外人,走到瑟瑟画桌边,拿起她放着的画卷,看完了还大肆点评,并且兴趣来了,自己挽了袖子要添几笔。 瑟瑟嘴角噙着笑,替赵定研着墨,细声细气道:“宫中姐妹爱花,桃花刚开,她们就来折了去,我也没有见着花开繁华之时,想象不出,自然画不好。” 赵定刚添了两笔桃花,笔头就微微一顿。 他皱眉:“皇后这是在告状?” 瑟瑟不慌不忙道:“陛下想岔了,我怎么会告状。再说了,几株桃花罢了,又有什么呢。” 赵定听着,倒是又觉着自己冲动了。夏瑟瑟的确不会告状。他明明知道的,怎么一开口就说出这种话。 赵定缓了缓口吻:“的确,几株花不是什么值得告状的事。” “是啊,”瑟瑟笑吟吟道,“我也与妹妹说呢,被抢了几株花罢了,何苦偷着抹眼泪。可妹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哭得我心疼。” 赵定立即急了:“谁抢嫣嫣的花?好大的胆子!皇后,你身为皇后就不知道护着嫣嫣么!” 瑟瑟一脸无辜,诧异道:“……可是陛下,几株花,我也无法管啊。而且她们连我的花都敢抢,嫣嫣的花,她们又怎么会不敢呢。” 赵定一想也是。夏皇后几乎就是个摆设,宫中无人怕她。她也就是这段时间为了嫣嫣,才处罚过人。 不行,皇后这个身份必须要让她撑起来。 “皇后,”赵定道,“你身为皇后就要有皇后的姿态。她们一群妃子,在你面前胆敢不敬,你该罚就罚,不要让她们轻视了你。这样你护着的嫣嫣,才能让她们也尊敬。” 瑟瑟却犹豫了:“先前我为了嫣嫣,管了丽修容和周华容,陛下发了好大的脾气呢。” 赵定老脸一红。 他尴尬不已:“唔,那是朕不知情。以后朕知道了,你看着办就是。” 瑟瑟不甘不愿点了点头:“……是。” 赵定知道自己连番两次误会瑟瑟,迟疑了下,安抚道:“你放手去做,朕下次绝对不偏听他人,误会你了。” 瑟瑟眸中闪过一丝水光,抿着唇颔首:“是。” 有了赵定的话,瑟瑟做事起来,就方便得多了。 后宫众人都接到了来自中宫的旨意,从次日起,所有妃嫔每日晨昏定省,不得有误。 第二天一大早,中宫殿外站着三个低阶妃嫔,过了一刻,又来了三两个低阶妃嫔。 高阶妃嫔几乎日上三竿了,慢悠悠得才来。 她们来的时候,太阳已经照到殿外院中,院中跪了三排的妃嫔,全部用暗藏怨恨的眼神瞪着这些姗姗来迟的高阶妃嫔。 28.替身皇后4 “哟, 大家怎么还在这里跪着?”一个昭容笑吟吟看着跪在地上的妃嫔们,“皇后没有放你们进去?” “皇后娘娘有令, 让我等在此跪到姐姐们全部来齐了为止。” 一个低阶妃嫔咬着唇低声道。 她们来得最早, 不得进去,却要为了高阶妃嫔的慢待而受罚。心中愤恨不已。 这其中就有夏嫣嫣。她是第二波来的。所有人罚跪的时候, 本来皇后已经叫了她进去,可是瑟瑟却牵着她的手, 愧疚看着她:“妹妹, 大家都在受罚, 如果唯独你避过, 我怕她们记恨于你,针对你。好妹妹,你且先忍一忍。” 夏嫣嫣不想跪, 她想要享受被人艳羡的感觉。就像是那身皇后规格布料的衣裳一样。 可是当时因为那衣裳,她被罚跪了,被羞辱了, 到了最后, 皇帝还来告诉她,这些东西僭越了,让她以后不要再穿了。 当晚,夏嫣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颤抖着手把那件衣裳剪了。 夏嫣嫣本以为, 她在皇后这里能够得到与众不同。可她说不出口, 只能忍着委屈, 红着眼圈点了点头,磨蹭了许久,才跪到队列中。 就算夏嫣嫣出来了,她一开始就被叫入内殿躲罚的行为,让跪在队列中的妃嫔们都看见了。夏嫣嫣跪回去的时候,她左右交好的美人,不着痕迹挪开了一点位置。 来得早的,有的都跪了快两个时辰,身体左摇右晃,唇色都发白了。 可高阶妃嫔们根本没有把这些低阶妃嫔放在眼里,捂着唇笑着看她们的惨样,三三两两挽着手,走到殿外,屈了屈膝:“皇后娘娘,臣妾来了。” 昭容她们觉着,皇后惩罚低阶妃嫔不过是在她们做样子,谁也没有当回事,可没料到,大宫女走出来屈了屈膝,冷声道:“诸位娘娘不守规矩,误了时辰,请于殿外罚跪。” 昭容变了脸色:“凭什么罚跪我们,我们来都来了,总比不来的好吧?!” 目前为止,还有一个昭仪一个婕妤,四夫人中的贤妃淑妃没有来。 “请诸位娘娘罚跪,等到人来齐为止。”大宫女一字一句说了清楚后,使了个眼色。 殿外有嬷嬷左右扭着几个高阶妃嫔,带着笑强硬把人压下去跪下。 “诸位娘娘,请候着吧。另外两位娘娘什么时候来,您们什么时候能起来。” 中宫殿外跪了几乎整个后宫,瑟瑟在内殿,春困贪觉睡得正香。 外殿大门紧闭,内殿大门也关着,殿外跪着的那些不服气的嫔妃吵闹根本传不进来。殿中几个宫女脚步近乎没有,瑟瑟舒舒服服赖在床上,睡醒了就看花草画册,手边放着一碗酸枣茶,不问世事,悠然闲趣。 “皇后娘娘。” 大宫女脚下轻盈,绕过两扇门,在寝殿外停下,隔着一层垂纱,低头禀报:“夏美人晕厥了过去。” “嗯,”瑟瑟好似一点都不惊讶,抿了一口茶,翻了一页画册,头也不抬道,“去找陛下。” “对了。”瑟瑟放下了画册,慢悠悠拉起了被子,盖到她的脖颈,“我昏迷了,记住了么?” 大宫女眼皮都不抬一下,平静道:“是。” 册立皇后以来,第一次除了朝拜外的晨昏定省,最终以夏美人的昏厥告终。 赵定当场就急了,顾不得暗道,直接率人去了夏嫣嫣住所,守到她醒来。 夏嫣嫣看见赵定,扑进他怀中就哭了,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等她心情平复了些,赵定才问到底怎么回事。 “姐姐要立威,我跪得久了些,身体吃不住。”夏嫣嫣犹豫了下,含糊道。 这几件事说的也没有错,的确是因为皇后立威才导致的。 可是赵定皱了皱眉,觉着按着夏瑟瑟来说,她不该罚夏嫣嫣跪才是。 “陛下,我自知身份卑微,无法和姐姐相比。可是今日,姐姐在殿内坐着,我在殿外跪着……”夏嫣嫣说道伤心处,哽咽难忍,趴在赵定肩膀又哭了。 夏嫣嫣在赵定面前哭得少,少有的几次,都让赵定心疼地揪起来。 “别哭,朕会让你姐姐保护好你,不会再有下次了。”赵定温柔哄着。 不是!我要的不是姐姐的保护!不是这样的!夏嫣嫣埋在赵定肩头的脸已经扭曲了,她在心里无声呐喊。 她想要的,不是这样暗无天日不能见光的宠爱! “陛下,我身份卑微……”夏嫣嫣不甘心,又弱弱提了一句。 赵定没有想到是夏嫣嫣在向他抱怨,毕竟当初,夏嫣嫣不能见光,还是在二皇子面前用出家为借口才没有嫁过去。 赵定如果把夏嫣嫣放在明面上来,不知道会有多少戳他脊梁骨的。更别提本来就不是他亲母的太后,又要怎么闹了。 “嫣嫣,你别担心,无论你是什么身份,你都是朕的掌心宝。” 赵定温柔许诺。 最终,夏嫣嫣也无法开口要她想要的。 这边哄了夏嫣嫣,赵定终于冷静了些,没有直接去中宫,而是找人打探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得知是高阶妃嫔不配合,皇后也做出过藏下嫣嫣的举动,就是怕嫣嫣被人记恨,才放了她出去。 赵定立即把这笔仇,算到了那些高阶妃嫔身上。 如果不是她们目中没有皇后,姗姗来迟,夏嫣嫣怎么会受罚! 说到底,赵定用来保护嫣嫣的皇后,还是太软弱了。 必须要让她立起来才行。 赵定立即下令,将那两个没有去给皇后请安的昭仪和婕妤罚跪中宫殿外三个时辰,戒尺抽打掌心十下,抄经书十卷,罚奉三年,小惩大诫。 至于贤妃和淑妃,到底是四夫人,赵定亲自去训斥,又罚她们在自己宫中跪了一个时辰。 而这一切落在后宫众人眼中,高阶妃嫔的受罚,还是为了夏嫣嫣! “夏嫣嫣!之前本宫怎么就没有看见她呢!皇后的妹妹,这个身份还真是……碍眼!” 淑妃本是想给皇后一个下马威,谁知道因为一个夏嫣嫣的昏迷,弄得她受了罚。 跪了一个时辰,淑妃气得浑身直哆嗦。入宫几乎一年,她就从未受过如此羞辱! 淑妃把宫中砸了一半,贤妃好点,她聪明,受了罚一扭头就来了中宫。 “臣妾本想着,皇后娘娘身子骨一贯不好,怕来给您添乱,可谁知,到底还是让娘娘您操心了。”贤妃坐在殿中下首,手中绞着帕子,沾了沾眼角。 上首的凤椅金铸珠雕,瑟瑟一袭正红襦裙在椅上撒开一道弧度,串珠凤尾与金色凤椅融在一起,高高在上,是令贤妃不敢直视的尊贵。 瑟瑟无趣地弹了弹指甲,十指丹蔻,是才磨了桃花汁细细涂然的绘甲。 “嗯。” 贤妃说了老长一大段,瑟瑟只漫不经心一个字打发了。 底下故作抹眼泪的贤妃有些不知所措。 眼前的皇后,丝毫没有把她放在眼里。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皇后都像是那个掌控着一切的主裁者,让她有种卑微蝼蚁的心慌。 和以前的皇后还真是……判若两人。 “臣妾错了。”贤妃还是低头认错了,之前强撑着半天想要一个皇后的态度,如今看来,皇后是不会让她轻易过去的。 瑟瑟闻言,温柔地笑着:“贤妃有何错呢?” 贤妃拿不准,这是在反问嘲讽她,还是真的不知。 “臣妾无论想了什么,最终没有来皇后娘娘您这儿,就是疏忽了。也是因为臣妾的疏忽,夏美人妹妹她才昏厥了过去。”贤妃揩了揩眼角,“臣妾得知后,心中惶惶难安,想去看看夏美人妹妹,不知道皇后娘娘可同意?” 瑟瑟定定看了贤妃一眼,而后唇角一扬,温温柔柔道:“有何不同意的。妹妹她也盼着与贤妃交好呢。” 贤妃从中宫离开时,只觉着花费了一个时辰,坐在那儿说的嘴皮子都干了,没有从皇后那里得到一个态度。 她绞着帕子,深吸一口气。 还好,皇后同意了让她去看夏美人。 哼。 夏嫣嫣。 “去金楚阁。” 金楚阁,夏嫣嫣还在苦恼怎么和皇帝开口,听闻贤妃驾到,心里一颤。她入宫这么久,除了她姐姐夏皇后,就没有见过什么高阶妃嫔。贤妃是四夫人之一,远不是她平日能见的。 而且,贤妃刚因为她,受罚了。 不等贤妃入内,夏嫣嫣把自己都吓得浑身冒虚汗,扶着宫女的手出去迎接时,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本宫不敢叫你夏妹妹,怕触犯了皇后娘娘。”贤妃扶着大宫女的手,垂眸打量了跪地行礼的夏嫣嫣一眼,“本宫就喊你,美人妹妹吧。” 跪在地上的夏嫣嫣心底一凉。 贤妃来者不善,话里话外都在挑拨她与皇后的关系。 可是……她还真听进去了。 因为皇后姓夏,就要避讳,她连一个夏,都不得给人称呼。 “嫔妾闺名唤着嫣嫣。”夏嫣嫣起身后,勉强笑道。 贤妃上座,冷眼看着下面站着的夏嫣嫣,忽地勾起冷笑:“美人夏氏,你可知罪?” 夏嫣嫣一愣:“我……嫔妾何罪?” “在中宫昏厥,惊扰到了皇后娘娘,导致后宫不睦,这一切,你才是罪魁祸首。”贤妃抬着下巴,傲慢地扫过夏嫣嫣。 “来人,给本宫掌嘴!好好教训教训这个没有规矩的坏丫头!” “你敢!”夏嫣嫣尖叫了声,而后踟蹰了下,“皇后娘娘不会放过你的!” “皇后娘娘?”贤妃嗤笑,“你以为,皇后娘娘不知道本宫来这里,你以为她不知道,本宫要教训你?” 夏嫣嫣心底一片混乱,她明知道夏瑟瑟不会知道这种事,也知道如果夏瑟瑟知道,定然会拦着。可是贤妃说的太笃定了,她不敢不相信。 只不过一句话,夏嫣嫣就动摇了。贤妃眯着眼,心下啧了一声。还以为被皇后保护着的妹妹对她姐姐有多信赖,居然只是一句话,就摇摇欲坠了。 这样的人却是夏皇后唯一亲近的妹妹,让一向软弱的皇后替她出头。 那就用夏嫣嫣,来好好教训教训皇后,告诉她,以前那样就好,强出头,会有什么下场。 贤妃就像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捂着唇笑得放肆。 而夏嫣嫣面对迎上来的两个粗壮嬷嬷,面露惊恐摇着头,步步后退,最终跌倒在地,被那两个嬷嬷狠狠的按住。 “不,你不能——不!!!” 29.替身皇后5 贤妃离开中宫一个时辰后, 宫人来报, 在夏美人的金楚阁,贤妃被夏美人所伤,求皇后娘娘移驾做主。 宫人来报的时候, 瑟瑟一身衣衫穿的整整齐齐, 正在修建花枝。 金剪子咔擦一声, 剪断了一根花枝。 断掉的花枝落在盘中, 瑟瑟捻起来,枝头那朵娇艳的花苞还未开放。 瑟瑟眼皮都不抬一下,打量着花枝, 淡淡道:“本宫睡下了。” 宫女抬眸诧异时, 大宫女上前两步, 冷静道:“皇后娘娘今日身子疲倦,早早喝了药入睡。宫人不敢惊扰, 消息未曾传报上来。懂了么?” 宫人诚惶诚恐:“懂了!小的懂了!” 瑟瑟掐着花蕾, 将花枝转了一圈, 抬手随意扔了, 慵懒道:“明儿早上本宫昏迷不醒, 有什么,去请陛下。” 大宫女妥帖道:“小的明日早晨会给娘娘煎一副药。” 瑟瑟颔首。 次日清晨,前来请安的宫妃一个不拉,为首的, 是哭哭啼啼的贤妃, 和哭哭啼啼的夏嫣嫣。 皇后昏迷不醒, 这边吵闹不止,赵定得了消息,趁着还未到上朝时间,紧赶慢赶赶到中宫,他一看见被贤妃拽在手里的夏嫣嫣,脑子都发蒙了。 “放开她!” 赵定冲了几步上前,迎着殿外所有宫妃诧异的目光,后背一凉,硬生生补充了一句:“贤妃,中宫殿前失仪,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陛下!”夏嫣嫣眼前一亮,红着眼圈就要扑上来,却对上了赵定有些躲闪的目光。 夏嫣嫣的动作一僵,看向赵定的目光有些受伤。 赵定有些不自在。他一直在暗处搂在怀中的珍宝,在众目睽睽之下,却不能拥入怀中。 “吵吵嚷嚷,所为何事?!” 外殿,赵定坐在上位,贤妃与夏嫣嫣跪在殿中,其余妃嫔左右落座,悄悄打量着。 “陛下!”夏嫣嫣刚开了口,身侧贤妃就皱眉,“夏美人,你是不是太没有规矩了点。本宫为四妃,你是美人,怎么好在本宫之前开口?就算你是皇后娘娘的妹妹,也太僭越了。” 夏嫣嫣咬紧牙齿,颤抖着低头:“嫔妾……错了。” 逞威风吧,让陛下好好瞧瞧,她是怎么被人欺负的! 赵定颇有不满。只是贤妃说的话挑不出错来。夏嫣嫣一个美人,的确僭越了。 只是心爱之人无论做错了什么,在他眼中,夏嫣嫣都是委屈的。 处理完了,私下再弥补吧。 “回禀陛下,昨日臣妾受训,知晓夏美人因此昏厥,故上门致歉。”贤妃不急不缓道,“可谁知夏美人怀恨在心,言辞颇有不妥。臣妾本想着息事宁人,再三低头。可夏美人咄咄逼人,竟然让臣妾给她跪下赔罪。” “臣妾在如何,也是位列四夫人的妃子,夏美人位份低微,实在受不起臣妾这一拜。可夏美人却说,她是皇后的妹妹,如果臣妾不依照她说的做,她就要给皇后娘娘告状!” “臣妾被逼无奈,只好应了。”贤妃说着说着流出了眼泪,哽咽,“可谁知就算如此,夏美人也不肯放过臣妾,她动手打了臣妾!臣妾实在忍受不了,才会惊动皇后娘娘!” “你胡说!”夏嫣嫣受不了喊出来,“分明是你打了我!” 贤妃掀起了衣袖,她的胳膊上有长长几道指甲印:“如果是臣妾打了夏美人,那么这指甲印是什么,难不成是臣妾自己掐的?” 赵定定睛一看,这个指甲印有些眼熟啊。和夏嫣嫣激动时在他身上留下的,几乎一样。 夏嫣嫣慌了:“陛下您听我说,这是她自己做的!” 她手指着贤妃:“是贤妃,她让嬷嬷按着我,抓着我的手硬划上去的,不是我自己做的,陛下!而且是她派人打了我!” 夏嫣嫣只恨贤妃狡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一时间找不到证据,急得抹眼泪。 席间听着的后妃有两个忍不住扑哧了声。 赵定也有些无语。 他自然是偏向夏嫣嫣的,哪怕正是她做的,他也能让瑟瑟给她包揽下来。可夏嫣嫣的辩解是什么意思?把他,把所有人当傻瓜? 赵定头疼。早知道会发生这一处,昨晚就不该宿在别处。 “皇后呢,她怎么说?” 大宫女从侧殿步步而来,屈膝行礼:“回禀陛下,昨夜宫人来报,皇后娘娘已经入睡,不敢搅扰。今晨本想告诉娘娘,可娘娘……” 她犹豫了下。 赵定心中一动,想起来之前瑟瑟晨起昏迷过,含糊了句:“可是她身子不爽利?” “不敢隐瞒陛下,是,”大宫女低声道,“如今还未醒,药都重煎了三次了。” “陛下,”贤妃说道,“昨夜臣妾去找夏美人道歉一事,皇后娘娘也是知道的。臣妾又怎么敢在皇后娘娘知道的情况下,责打夏美人呢?请陛下明鉴!” 赵定扶额。 没有皇后,他还真不好解决这件事。让瑟瑟出面,就可以用保护妹妹的名义把夏嫣嫣从其中捞出来。他却不能这么做。 可是瑟瑟如今昏迷,他总不能去把人从床上摇起来。 赵定犹豫了下。 “贤妃既然已经给夏美人赔礼道歉,此事就算了,至于夏美人……”赵定飞速说道,“既然伤了贤妃,就给贤妃也道个歉。至于其他的,等皇后醒了再说。” “陛下明鉴,皇后娘娘是夏美人的亲姐姐,又如何不会包庇夏美人?请陛下定夺此事!” 贤妃叩首。 赵定简直想把她踹一脚。非逼着他决定!他又怎么能在没有瑟瑟的情况下,强行包庇夏嫣嫣! 赵定不敢看夏嫣嫣,沉吟:“……那就罚夏美人禁足一个月好了。” 他又补充了一句:“朕这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对你网开一面,夏美人,贤妃,你可知道?” 赵定的话与其说给夏嫣嫣与贤妃的,倒不如说是说给其他人的。夏嫣嫣是皇后的妹妹,他给发妻面子,倒也说得过去。 贤妃脸色微微扭曲,而后垂眸:“臣妾……知道了。” 夏嫣嫣就像是被人扇了一耳光,羞耻感让她几乎跪不稳。 “……臣妾,知道了。”她哭着回道。 看着皇后的面子,她仰人鼻息,必须依靠着夏瑟瑟才能活得有地位! 为什么……皇后不是她! 皇后之位,本来就该是她的才是! 夏嫣嫣低着头,脸上浮起了一丝怨愤。 等瑟瑟悠哉悠哉起床时,这场争端已经在赵定的审判下结束了。 大宫女熬了两个时辰的汤喷香扑鼻,瑟瑟喝着汤,听着大宫女说着发生的事。等她听到赵定的判决时,嗤笑了声。 “蠢。” 她朱唇微启,毫不顾忌吐出一个字。 大宫女恍若未闻,继续说着后面的事儿。 夏嫣嫣受了这么大委屈,赵定还只能先去上朝,导致夏嫣嫣一回去就痛哭,哭得撕心裂肺,没有半个时辰,贤妃又去了金楚阁。 瑟瑟垂眸,对此倒是没有多评论什么。 当夜赵定自然走了暗道去安慰夏嫣嫣,夏嫣嫣白日哭了一场,夜里见赵定时,重新梳妆打扮,白衣无暇,楚楚动人,面露微笑,强忍着委屈的令人怜惜。 “嫣嫣,今日委屈你了。” 赵定见着夏嫣嫣,就有些愧疚,搂着她好一顿哄。 “我不委屈,只是有些想不通,为何姐姐要这么对我……”夏嫣嫣说道一般,就像发现自己失言了一样,立即捂着嘴,惶然看着赵定。 “陛下,我瞎说的,和姐姐没有关系,您快忘了我说的。” 赵定收敛了点笑意。 “你姐姐,皇后又怎么了?” 如今夏嫣嫣听见皇后两个字,浑身就难受。她忍着,努力挤了个言不由衷的笑脸:“没有,是我说错了,姐姐……她没有做什么。” 越是这样支支吾吾,赵定越发觉着其中有事。 “别瞒着朕,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夏嫣嫣被再三逼问,犹豫了片刻。 “姐姐她……知道贤妃来打我。” 夏嫣嫣说着,捂着脸就哭:“我在姐姐那儿时,有个宫女悄悄告诉我了,说昨日贤妃去了姐姐那儿,说了她要来打我,可姐姐因为担心贤妃出不了这口气,就默认了。” 赵定眼神有些古怪。 夏嫣嫣吸了一口气,擦去眼泪:“我知道,姐姐是皇后,她不能和贤妃争论什么,所以我认了。陛下,您听过忘了就好,不要当真,不要去责问姐姐,好么?” 赵定看着怀中娇艳的心尖儿爱人,一时之间居然觉着她有些天真。半响,他慢吞吞道:“……好。” 次日,赵定下午得了空,前来中宫。 瑟瑟见到他刚行了礼,赵定张口就说:“你宫里,是不是被人安插人了?” 瑟瑟故作不解,跟着赵定入内殿,两人分坐下后,瑟瑟主动给赵定递了茶,含笑道:“陛下何出此言?” 赵定犹豫了下,面对瑟瑟,没好意思把夏嫣嫣的话说出口,只委婉道:“你宫中或许有人,故意挑拨你与嫣嫣的关系。” 瑟瑟闻言,笑着摇头:“这一点我不怕。我与嫣嫣的关系,任何人来挑拨,我都不会有一丝松动。” 赵定点头的同时,忍不住回忆夏嫣嫣当时。她怎么就信了别人的话呢? 赵定又打量了眼前的瑟瑟一眼。 瑟瑟自来后,吃好睡好,把夏瑟瑟亏空的身体日日补了起来,如今面色红润有光,肌肤吹弹可破,细眉翘眼,比起夏嫣嫣来,也不输什么。 赵定反应过来自己想到了什么,立即收回了念头。 嫣嫣是嫣嫣,是能够豁出命救他的女子,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瑰宝。 夏瑟瑟就算有几分好看,也远远及不上夏嫣嫣在他心中的地位。 赵定说服了自己,可是却没忍住,多往中宫跑了几次。 瑟瑟倒是无所谓。 反正皇后与赵定之间没有夫妻之实,赵定来了就宿在偏殿,次数多了,对她好处多着呢。 清晨的妃嫔请安,就有一个充容不愉快道:“皇后娘娘,陛下连着三天宿在中宫了,是不是该移驾别的地方?” 瑟瑟抿了一口茶,不紧不慢问大宫女:“按册子,今日该谁?” 那充容不等大宫女回答,自己就抢先一步,笑着道:“回禀皇后娘娘,是臣妾。” 瑟瑟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钱充容殿前失仪,今夜就免了你的侍寝,不若改成——夏美人。” 贤妃攥紧了帕子:“皇后娘娘怕是忘了,夏美人还在禁足呢。” 瑟瑟淡然道:“她禁她的足,侍寝还需要她动脚么?陛下该没有禁足吧?” 贤妃低着头,不甘不愿道:“……没有。” 瑟瑟颔首:“安排下去,今夜改成夏美人。” “皇后娘娘!”钱充容猛地站起身,怒道,“您这是徇私!” 瑟瑟静静看了钱充容一眼,慢吞吞勾起了一个浅笑,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可是却是不容挑衅的霸道:“本宫就徇私了,你欲如何?” 30.替身皇后6 瑟瑟从钱充容那里抢了侍寝的名额给了夏嫣嫣。夏嫣嫣还以为这是瑟瑟与她的赔罪, 欣然接受了。 至于钱充容怎么咬牙切齿, 夏嫣嫣才不在乎呢。 谁让她的靠山太硬,是皇后呢。 夏嫣嫣已经看明白了,如今皇帝不能明面上为她出头, 能够保护她的, 还是皇后。 夏嫣嫣跑中宫跑得勤了。 姐姐长姐姐短的, 瑟瑟每天被她逗得笑吟吟, 临到夏嫣嫣走的时候,瑟瑟都会给她打包一些东西,让她带走。 夏嫣嫣当做是姐姐疼她, 可是落在后宫其他人眼中, 悄悄的都在笑夏嫣嫣打秋风。 可是很快, 后宫众嫔妃笑不出来了。 瑟瑟又拿捏着一些九嫔的小毛病,借机夺了她们的侍寝名额, 全部替换给了夏嫣嫣。 这下子后宫妃嫔不乐意了, 就因为夏嫣嫣是皇后的妹妹, 就能偏得这么多好处? 夏皇后还真是如她所说, 徇私得彻底! “皇后娘娘, 淑妃派人来禀报,说淑妃娘娘头风发作,疼得厉害,想要陛下去瞧瞧她。” 大宫女轻轻掀开垂帘, 脚步轻盈走到瑟瑟身边, 低语道。 瑟瑟趴在案几上, 手中正写着一张名单,闻言头也不抬:“去金楚阁请陛下。就说陛下不去,淑妃就要疼死了。” 大宫女应下,立即派人去金楚阁请赵定。 这个时辰正是赵定与夏嫣嫣云雨之时,外头淑妃宫里的人,中宫的人都在口口声声请陛下,赵定再大的兴趣,也继续不下去,只能虎着脸去淑妃宫里看一眼。 这一去,自然被淑妃留下了。 夏嫣嫣几乎咬碎了牙,独守空房大半夜。 淑妃给开了一个好头。以后只要陛下去睡夏嫣嫣,不是这个头疼,就是那个风寒,都来找皇后。 瑟瑟顺应她们的意思,每一次都派人去请了陛下。 如是几次,夏嫣嫣几乎都要成了后宫中的笑柄。 为了缓解夏嫣嫣的尴尬,瑟瑟大手一挥,悄悄免了夏嫣嫣的禁足。 夏嫣嫣再来中宫的时候,陪坐在瑟瑟身侧,绞着帕子,犹豫良久。 “姐姐,您说我是不是被针对了?” 瑟瑟手中拿着一副附属国进贡而来的字画,正欣赏着。闻言诧异挑眉:“妹妹何出此言?” 夏嫣嫣绞着帕子,没法直说。面红耳赤地,蚊子哼哼了两声:“每到陛下来我这儿,总有人来请走他。就连姐姐您也……帮着她们。” “妹妹这话说得,好像姐姐欺负你似的。”瑟瑟笑吟吟道,“她们都是后宫的妃嫔,有了不舒服的,想要见见陛下也正常。本宫又不好拦着,派人去你宫里,就是想提醒你,留住陛下。可谁知……” 留不住人导致成了笑话的夏嫣嫣指甲狠狠戳进肉里,疼得她咬紧了下唇。 “姐姐可以管一管这种歪风邪气,陛下又不是御医,哪儿不舒服,去找御医啊。” 瑟瑟闻言,笑着颔首:“妹妹言之有理,本宫觉着可行。” 第二天,众妃来请安时,瑟瑟大力斥责了有关入夜就请人的歪风邪气,淑妃钱充容等人被当着所有人的面骂了顿不知廉耻。 这事儿还用打听么,所有人都知道皇后免了夏嫣嫣的禁足,夏嫣嫣昨儿就来了中宫,不知道给皇后嘀咕了什么呢! 淑妃恨夏嫣嫣恨之入骨了,那双眼盯着夏嫣嫣,都快出血了。 “臣妾……记住了。” 夏嫣嫣被他人记恨着,却觉着安心多了。 这样陛下再去她宫中,就没有人敢来捣乱了。 瑟瑟散了晨会,就叫来了彤史,细细翻阅。 “夏美人身体不适,去请御医给她调理,至于她的日子,分给贤妃吧。” 瑟瑟淡然做出了决定。 合上彤史,瑟瑟眸中含笑。 夏嫣嫣不是想要和贤妃合作么,那可真是……忍辱负重呢。 夏嫣嫣满心欢喜等着完全属于她的陛下,可谁知,等来了御医院开的药。同时,彤史女官来告诉她,这是皇后替她调理身体,帮她早日怀上龙嗣。 赵定登基一年,今年才十九岁,后宫美人如云,膝下却并无儿女。如果夏嫣嫣生下了长子…… 夏嫣嫣眼睛亮了,感动不已:“替我谢谢姐姐!” 夏瑟瑟只是一个空壳皇后,从来无宠。看之前瑟瑟替她抢侍寝的机会,又看现在替她调理身体,夏嫣嫣知道,皇后这是只能依靠她呢。 顿时,夏嫣嫣扬眉吐气了。只要她有了孩子,皇后之位,还不是手到擒来! 天天药浴,还要吃着药,夏嫣嫣的小日子不太准,调理的时候,自然没有她侍寝的机会。 赵定忙着朝上的事。被封了定王的二哥和当地镇北王私交甚好,而附属国也有了异动,朝中大臣纷纷上书,忙得他焦头烂额。 这种情况下,后宫自然就疏忽了。 瑟瑟给赵定安排了,他就跟着走。反正赵定对瑟瑟的信任越来越深,这些事又是细枝末节,他从未在意。 夏嫣嫣就这么被冷了下来。 皇后派人给夏嫣嫣调理身体,后宫妃子都知道了。有心的一打听,都晓得这是在让夏嫣嫣以后好受孕呢。 贤妃得了夏嫣嫣的日子,正一门心思讨好赵定,哪里还想的起来夏嫣嫣是谁,倒是把她抛之脑后了。 而淑妃的宫中,聚集了几个嫔位的妃子,悄悄商量了小半夜,从第二天起,去金楚阁走动。 “夏美人,你与你姐姐可真是截然不同,”淑妃自降身价,与夏嫣嫣牵着手,眉目含笑,“你性子温婉又乖巧,为人又伶俐。难怪陛下那段时间偏宠你。可真是与皇后……大不相同。” 夏嫣嫣还记得淑妃之前因为她受过训斥,本来是怕的,怕淑妃和贤妃一样来收拾她,可没有料到淑妃这么客气,她受宠若惊。 “皇后小肚鸡肠,难有容人之度,比起妹妹,差了远了。”淑妃笑吟吟说着,“如果妹妹是皇后……啊。” 淑妃捂着唇,悄悄眨了眨眼:“是我失言了。” 夏嫣嫣心跳砰砰:“淑妃姐姐谨言,皇后娘娘,是我姐姐。” “是啊,所以我才说,如果。”淑妃笑道,“如果妹妹是皇后的话,我倒是挺愿意和妹妹交好的。可惜了……” 淑妃见儿天去找夏嫣嫣,每天都会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弄得夏嫣嫣心里头痒痒的。 没几天的时间,夏嫣嫣就和淑妃等人关系交好了。 夏嫣嫣再来中宫的时候,看瑟瑟的目光有些不满。 “姐姐,您对淑妃娘娘好像有些偏见?” 正是暖春,池塘里鲤鱼活动的时候,瑟瑟坐在栏杆边,捏着鱼食喂鱼,倒是被夏嫣嫣的责问给逗笑了。 “妹妹这是听了淑妃的什么话,跑来质问本宫了?” 夏嫣嫣站在瑟瑟身侧,凉亭栏轩下的鲤鱼跃出水面,溅着水花啪嗒。她盯着那鲤鱼,僵硬地说道:“淑妃娘娘说,她一向仰慕您,想要与您亲近,可中宫宫女对她疾言厉色,毫不留情,她都不敢来中宫了呢。” “妹妹与淑妃关系倒是好了?”瑟瑟似笑非笑道。 夏嫣嫣道:“淑妃姐姐是个温柔的人,我与她之间说开了,自然就好了。” “那你今次来,是想提淑妃求求好处?” 瑟瑟不等夏嫣嫣说话,亲昵勾了勾她的鼻尖:“既然是我的好妹妹开口了,那这个忙,本宫自然是要帮的。” 夏嫣嫣喜色外露。 淑妃说了,只要她能见着陛下,就会劝陛下给夏嫣嫣提位份。 夏嫣嫣就算知道,美人这个身份,是赵定苦思冥想了多日,才给她找到的不高不低的位置。高了受人瞩目,太容易被人发现她的过往,低了受人欺负。 可是夏嫣嫣不甘心,就这么不高不低的在后宫之中,泯然众人。 有了淑妃这个同谋,夏嫣嫣觉着,自己的好日子来了。 瑟瑟送走了夏嫣嫣,一扭头就吩咐大宫女。 “去告诉彤史,接下来一个月的夏美人额度,全部调整给淑妃。” 大宫女屈膝含笑应了:“想必夏美人要闹了。” 瑟瑟笑语盈盈:“不是想体现姐妹情深么,让她们好好亲香,本宫等着她们闹。” 没过两天,有嬷嬷来提醒瑟瑟,快到去神医那里的日子了。 瑟瑟直截了当:“去告诉神医,本宫后宫事务繁杂,无暇分心。两个月后本宫去的时候,给他送一份大礼。” 那嬷嬷去了神医所,如实转告。 一袭青衫的二三十岁的男人蹲在地上捣药,闻言顿了顿,漫不经心道:“告诉她,如果礼物不和我心意,我让她痛不欲生。” 神医的威胁传到了瑟瑟耳中,她嗤笑了声,抛之脑后。 很快就是初一,这天不光是后妃来拜见皇后,也是皇后去拜见太后的日子。 按理,瑟瑟应该在卯时就前往太后的寿康宫,可她辰时了才起床,慢悠悠梳洗打扮,又耗费了半个多时辰。 给太后请安,后妃们不敢来迟,早在卯时一刻就已经聚集在殿外,苦等瑟瑟了将近两个时辰。 瑟瑟不急不慢用过早膳,才扶着大宫女的手出门。 后妃们不敢对瑟瑟明面上有怨言,只悄悄左右说了,等到了寿康宫,拜见太后的时候,再给瑟瑟上眼药。 太后左等右等等不到皇后来拜见,就连以前按时按点的后妃也没有,坐在那儿生了老半天的气,给她身边老嬷嬷说,这是皇帝教唆着后妃女人,不孝敬她呢! “不是亲儿子,果然不贴心。儿媳也不是好东西!”太后坐在那儿,远远看见皇后率领后妃来的时候,低声骂了句。 “太后娘娘,这有什么,和以前一样寻个错,罚跪就是了。”老嬷嬷悄悄出着主意。 瑟瑟进入寿康宫,带领着后妃们盈盈下拜。 “皇后!” 绷着脸的太后目光落在瑟瑟身上,皱眉挑剔道:“今日怎么来的如此之慢?” “回禀太后娘娘,嫔妾等早早候着等皇后娘娘了,”昭容慢悠悠道,“可谁知,皇后娘娘直到辰时末才出来,这才误了您这边的请安。” 太后勃然大怒,重重一拍椅子扶手:“皇后!你如此怠慢哀家,可是眼中没有哀家这个老婆子了?” 瑟瑟垂眸,抿着唇屈了屈膝,低声细语:“母后容禀,臣妾身子不适,起来的确迟了,万万没有对太后不敬之意。” “还敢狡辩?!”太后皱眉,“对哀家不敬,没有借口可言!皇后,你身为六宫之主,带了这么一个不好的头,实在可气!” “哀家看在你皇后的身份上,罢了,你就在哀家这儿跪一个时辰,全做惩罚吧。” 太后以往罚皇后罚惯了,淡然下了命令。 殿中一群妃子都悄悄看着瑟瑟。 夏嫣嫣咬着唇,挺身而出,盈盈下拜:“回禀太后娘娘,姐……皇后娘娘的确身体不适才有所慢待,还请太后娘娘宽恕皇后娘娘一二。” “宽恕?”太后冷冰冰盯着夏嫣嫣,想起来就是个这么搅家精闹出了那么些事,心头火气更重,“你什么身份,也该出来求情?再说一句,就给哀家滚出去跪三个时辰!” 夏嫣嫣立即住口了,她爱莫能助地看了瑟瑟一眼,像是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低着头悄悄退回了人群之中。 瑟瑟一脸感动看着夏嫣嫣,而后轻轻屈膝,对太后说道:“臣妾的确有错,臣妾甘愿受罚。” 这也是夏皇后以往一直在寿康宫的态度。每个月被罚跪一次,从来没有过怨言。 瑟瑟提着裙,慢慢悠悠准备往下跪时,身体微微晃了晃,而后,她脚下一软,身子柔柔倒地。 大宫女立即跪地扶着瑟瑟,慌乱道:“快来人啊!皇后娘娘晕倒了!” 31.替身皇后7 太后责罚皇后跪, 还没有跪下呢, 这皇后就晕了。 别说一宫妃嫔,太后都有些吓到了,急忙起身。 不等她前来看, 大宫女叫的声音传出去,中宫的宫人立即抬了辇轿来, 扶着瑟瑟躺了上去,急匆匆去请御医了。 寿康宫顿时一片混乱, 好好的请安,也继续不下去了。 半个时辰后,所有的后妃被叫到中宫, 美名其曰侍疾,实际上除了夏嫣嫣外, 所有后妃都在外殿跪着, 等候吩咐。 “夏美人可真是会表中心, 一句话的事,连陪跪都没有,就换来皇后娘娘如此殊待!” 跪在寝殿外候着的贤妃绞着帕子, 心里之前的那点用夏嫣嫣挤兑瑟瑟的心情全没有了。 “当真姐妹情深, 怎么不替皇后多说一句话?不就是跪三个时辰的事么。” 又有个美人也愤愤道。 外殿的垫上,左右跪着二十几个妃嫔, 只有夏嫣嫣, 被大宫女以去煎药的名义, 带到了偏殿, 没有跪罚。 至于瑟瑟,她躺在床上,伸出手给御医,御医诊断了半天,得出的结论,就是皇后体虚,气弱,不可受累受气,亦不可久站久跪。 大宫女据理力争,把久跪改成了跪。 瑟瑟睡了个午觉,补眠了后,慢吞吞把殿中跪着的后妃全部放走了。 时间不多不少,正巧一个时辰,太后罚她的时长,全部由后妃给补上了。 太后那边知道了,直说皇后故意装呢。怎么早不晕晚不晕,偏偏她一罚跪就晕? 老嬷嬷也奇怪,只是夏皇后以往都是逆来顺受,罚跪多少次了,也从来没有闹过。许是皇后身体,当真不好了? 太后到底不是赵定亲娘,一不心疼赵定,二不在乎皇后。这边瑟瑟诊脉,那边太后扶着嬷嬷的手,低语:“若是她身子骨弱,没了的话,这个位置,就能添一个得力之人了。” 老嬷嬷眸光一闪:“那就要看皇后娘娘,身体到底是不是撑不住了。” “等着吧,久病反噬,有她受的。” 太后嗤笑。 寿康宫的事,瑟瑟不在意,或者说,她还没有在意寿康宫。 赵定得知瑟瑟晕了过去,来看过瑟瑟,从御医口中得知,皇后久病,身子骨早就糟|蹋了,只能慢慢调养。 他来的时候,瑟瑟放下床帘,隔着一层帘子,轻声细语道:“如今我病中,实在无趣,又不好一直劳烦后宫姐妹,不知道陛下,可否愿意送些人进来,给臣妾解闷?” 赵定问:“你想让谁进来?” 瑟瑟犹豫了下:“后宫如今没有小孩儿,倒是清凉,如果有孩子们来蹦蹦跳跳,说不定能招来龙嗣。陛下,宗室里,可有什么聪慧懂事的孩子么?” 赵定听着这个请求有些纳闷,皇后这是想养孩子? “有是有……”赵定刚开口,心中一动,忽地想到了一个绝佳的主意。 “正巧,皇后你可还记得朕的二哥?如今他有一个儿子,虚一岁半,不妨朕让这个小侄儿来陪你吧。” 赵定故作无意,加了一句:“说来镇北王府,也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年岁错差不大,不妨都带进宫来?” 瑟瑟都快笑了,她眯着眼,满脸地愉悦。 “这……只怕王爷们不肯呢。为了我的一点小病,怎么好把王府的公子抱来。” 瑟瑟的声音犹豫不绝。 赵定却下了决心:“就这样,朕会给他们一个好的理由。” 瑟瑟大为感动:“那就劳烦陛下了。” 赵定走的时候,自觉解决了一桩问题,大笑而去。 床帘后,瑟瑟摇头叹息,自言自语:“这么蠢,也真是难为大行皇帝选了他做皇帝。” 瑟瑟病中休息了几天,每一天,都让所有的宫妃来侍疾,也都是把夏嫣嫣悄悄抛开。 对此,赵定十分满意,夏嫣嫣满意,阖宫上下都不满意。 没几天,夏嫣嫣在后宫之中的仇恨已经立的高得飘起了。 良昭仪生辰,宴请了不少后妃,其中就有夏嫣嫣,不知道怎么回事,夏嫣嫣在席间饮酒过度,醉了,居然自己脱了衣裳,又去脱淑妃的。 瑟瑟还睡着,昭仪宫里就来了人,淑妃宫里的和金楚阁的人一起,抹着眼泪求皇后做主。 金楚阁说,良昭仪给夏美人的酒里下了药,美人才会失态。淑妃宫里的说,是夏美人故意令她受辱。 至于昭仪宫里的,哭哭啼啼说不管她们的事儿啊! 夏嫣嫣酒醒之后,已经哭得崩溃了。 淑妃按着她好一顿打,夏嫣嫣脸都给淑妃抓花了。夏嫣嫣受不了委屈,反手刚打了两下,就被其他人按着,结结实实打了一顿。 如今夏嫣嫣浑身是伤,脸上脖子胳膊全是一条条的红血丝。她身上胡乱裹着一件衣裳,趴在瑟瑟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淑妃也狼狈不堪,钗横鬓乱,满脸怒意。 至于良昭仪,以及去给良昭仪过生辰的其他妃子,都觉着自己冤啊,怎么莫名其妙就摊上这事儿了呢。 瑟瑟坐在凤椅上,手扶着夏嫣嫣的头,目光扫过殿中跪着的人。 “这就稀奇了,好端端的夏美人怎么会醉酒脱衣?来人,去把她们酒具残酒都拿上来!” 瑟瑟看见淑妃也惨,给她赐了坐,至于其他人,跪在那儿赌咒发誓,这事儿和她们无关。 良昭仪都快哭了。 “今儿是臣妾的生辰,就算臣妾心思狠毒,也不至于选在今天动手啊。皇后娘娘,这是有人一箭三雕呢!” 位列九嫔之首,良昭仪平日也招人记恨,甚至在夏皇后面前也多为不恭不敬,悄悄儿折腾过夏皇后。 如今她哪儿敢啊!皇后一个说不好就罚跪,跪完了就掌嘴,掌了嘴还要罚奉,一系列下来,里子面子都丢尽了。 她也老实了一段时间了,怎么也想不到,这种事轮到她头上了。 残酒之中,夏嫣嫣杯子里的确有异样,御医来检查过,其中混杂了一种迷药,会让人产生幻觉。 至于为何被扑的对象是淑妃,御医检查了下淑妃身上的衣物气息,得出结论,淑妃没有问题,她就是受了无妄之灾,许是夏美人看见了什么,专门朝着她扑。 这一番结论出来,淑妃咬牙切齿,牙齿都要磨的咔擦响。 “夏美人,不知道本宫哪里得罪了你,中了迷药居然来扑我?!” 夏嫣嫣哭着摇头:“不是,我没有!这是误会,我中了药,我什么也不知道!” 夏嫣嫣哭得声嘶力竭。 瑟瑟怜惜地抱着她安慰:“放心,姐姐会还你一个公道。” 夏嫣嫣反手抱紧了瑟瑟,就像抱着她的救命稻草。 这件事闹得很大,查了几天也没有查出痕迹。 良昭仪的宫殿被翻了个遍,还有淑妃的。唯独夏嫣嫣的金楚阁没有被查,宫正司的人来说,因为夏美人是受害者,她没有理由自己害自己。 淑妃平白受辱,之前和夏嫣嫣虚与委蛇的交好全部被她抛到脑后,在她心中夏嫣嫣已经是位列第一的仇人了。至于良昭仪,平白受此冤屈,丢尽了人,也记恨上了被帝后保护起来的夏嫣嫣。 “犯错的是夏嫣嫣,凭什么她一个人躲过去!凭什么我陪着受辱!凭什么!可恶!!!” 淑妃上一次因为夏嫣嫣砸了半个宫,这一次因为夏嫣嫣,又砸了半个宫。 至此,想要和夏嫣嫣联手的贤妃,淑妃,与她都彻底撕破了脸。 因为找不出凶手,良昭仪以及同去的妃嫔都被禁足一个月,理由倒不是下药,而是管理不善,给了真凶可乘之机。 赵定的决定,以及瑟瑟的推波助澜,让夏嫣嫣再次拉满了阖宫仇恨。 瑟瑟隔了几日,叫来了大宫女。 “卫昭媛那里,可有动静?” 大宫女屏息凝神,低语:“回禀皇后娘娘,卫昭媛在她殿中抄经,未有任何举动。” 瑟瑟颔首:“去盯着她们宫,如果有什么可疑的小宫女,不要打草惊蛇,跟着掌握动静。” “是。” 大宫女屈膝行礼,很快派了人盯着卫昭媛的宫中。 过了几天,大宫女来回了瑟瑟。卫昭媛宫中果然有动静,有一个小宫女想方设法调到了金楚阁。 瑟瑟得了消息,颔首,却并没有多加安排。 金楚阁因为夏嫣嫣的受辱,这段时间上下都提着心,那个小宫女进去了,也一直老老实实,没有任何出阁的举动。 夏嫣嫣一直没好意思出门见人,只悄悄派人来给瑟瑟说,想要请瑟瑟时不时派人去她宫中问候一二。 瑟瑟冷笑,慢条斯理剪着花枝,懒洋洋道:“去,派人去金楚阁,送些药材补品,多留一会儿,陪夏美人说话。” 得了皇后的命令,大宫女妥帖的派了几个得力的宫女并一个嬷嬷,去了金楚阁,从早到晚陪在夏嫣嫣身侧,月明星稀,任由夏嫣嫣急得皱眉,也没有离开。 中宫出去的宫女和嬷嬷直接住在了金楚阁,第二天清晨卯时,才去给夏嫣嫣行礼请辞离开。 隔了一天,中宫的宫女又去了,又是带着皇后的慰问,一停留就是一天,让本来想来的赵定犹豫了下,转道去了淑妃那儿。 夏嫣嫣急得吐血,想要告诉瑟瑟,不要来人了! 她不过是想接着中宫来人告诉后宫其他妃嫔,就算她出丑了,她也还是皇后的妹妹!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瑟瑟居然直接派人守她一晚上! 夏嫣嫣说不出口,只能眼睁睁看着中宫的人夜夜守着她,赵定为了避人口舌,这些天都没有来。 她急得上火,又气又憋屈,加上之前收到的羞辱,夏嫣嫣直接把自己给气病了。 32.替身皇后8 夏嫣嫣这一病, 病得还不轻, 来势汹汹的,没两天就把一个身子骨不错的女子, 折磨的消瘦了不少。 中宫更是嘘寒问暖不停, 瑟瑟甚至提出, 要把夏嫣嫣接到中宫去照顾。 赵定自然同意, 可是太后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 死活不同意。直接派人去了中宫训斥了瑟瑟一顿,让她不要忘了尊卑有别。 瑟瑟受了训斥, 捂着脸哭了一场, 赵定正在中宫, 眼睁睁看着她受委屈,犹豫了下, 叹口气:“算了, 嫣嫣不用挪过来。这里到底是中宫,她过来, 的确于理不合。” “可是我都已经告诉妹妹了, 如今说不让她来, 她多心了以为我不让她来的话, 怎么办?”瑟瑟鼻尖红红,用帕子揩了揩眼角, 说话声音都瓮声瓮气的, 还在为夏嫣嫣的心情担忧。 赵定面色阴晴不定。 “不用担心她, 她不会这么想的。”话虽是如此说, 可赵定心中也不确定。现在的夏嫣嫣,与以前不一样了。 最近的夏嫣嫣不知道怎么回事,与以前大不相同。以往的夏嫣嫣从来不争不抢,见到他一直是笑脸相迎,让他没有任何烦闷,看见夏嫣嫣心情就好了。 可是最近,夏嫣嫣不是在哭,就是准备在哭,不是惹了事,就是遇了事。 有几次话里话外告诉赵定,皇后对她不满,妃嫔对她不满,阖宫上下都要害她。 赵定也忍不住想,夏嫣嫣她到底怎么了? 一扭头看看瑟瑟,因为夏嫣嫣被太后责备了,还在操心夏嫣嫣。 一样是姊妹,夏嫣嫣就不能像瑟瑟一样,给他省点事么? 赵定也有些烦。 “陛下,妹妹病中,怕她担心您受了病气,您近日还是不要去妹妹那儿得好。”瑟瑟温温柔柔说着,“我记得距离妹妹金楚阁不远,是卫昭媛那儿。您不妨可以去坐坐。” 赵定颔首。对于后宫里的安排,瑟瑟给他省了很多事。他也愿意在这些小事上听瑟瑟的。 更何况,夏嫣嫣病中,情绪又不好,他哄了几次也不行,懒得继续了。 当天夜里,夏嫣嫣本以为赵定的辇队是来她这里的,可谁知到了门口拐了个弯儿,去了卫昭媛那儿。 夏嫣嫣病得更重了,大都是自己气得。 瑟瑟直接下令让夏嫣嫣好好休息,阖宫上下都不得去打扰,小半个月后,夏嫣嫣身体渐渐恢复了,瑟瑟才准许了他人去探望。 说是准许探望,可夏嫣嫣最近拉的仇恨太满了,居然一个人都没有去看她。就连之前交好的美人朋友,也因为日子被分给了夏嫣嫣,对她多有不满,这种时候也懒得作表象,连个宫女都没有派来。 夏嫣嫣安慰自己,都是嫉妒她的。无妨,等她调理好身子,自己怀了孩子,这些人都不用放在眼里了。 夏嫣嫣病好之后,一直等着赵定前来,可她都好了七八天了,也不见赵定来看她。 夏嫣嫣急了,只能去中宫,找瑟瑟打问。 天气正好,瑟瑟在外殿铺了一张桌,上面放了不少彩线和布料,手指一点一点的,与旁边的宫女正在说着什么。 “姐姐!” 夏嫣嫣匆匆提裙进来,顾不得更多的礼仪,张口刚喊了瑟瑟一声,就见瑟瑟抬头冷冷看着她。 “夏美人,你失礼了。” 夏嫣嫣脚下一顿,后知后觉发现,瑟瑟身边站着的,是一个陌生的嬷嬷。 夏嫣嫣反应过来,这是让瑟瑟在外人面前丢了脸面。她脸一红,立即恭恭敬敬行了礼:“皇后娘娘。” “嬷嬷,就先这样吧,本宫选好后,派人送过去。” 那嬷嬷笑眯眯屈膝行礼:“劳烦皇后娘娘操心了,那小的就先告退了。” 宫女送了那嬷嬷离开,瑟瑟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看着夏嫣嫣。 夏嫣嫣心头一跳,她迎着瑟瑟的目光,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虚与紧张,让她不由自主攥紧了手心。 “你啊,”就在夏嫣嫣以为瑟瑟生气了的时候,瑟瑟却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伸手点了点夏嫣嫣的眉心,“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外边人看着,只当你恃宠而骄,张狂得很。” 明明是很亲昵的说法,夏嫣嫣却觉着像是一耳光扇在了她脸上。 她的确是因为知道瑟瑟会保护她,恃宠而骄了。 一进来,没有行礼,没有喊皇后,而是堂而皇之喊着姐姐,没有一点规矩。 她的确……张狂了。 夏嫣嫣低着头,强忍着那股子酸涩,撑起一个笑:“姐姐,对不起,是我不好,让您丢脸了。” “罢了,也没事,卫昭媛那儿的人,嘴巴紧。” 瑟瑟一边说着,一边令大宫女来收了桌上铺开的针线布料。 夏嫣嫣听到卫昭媛,心头一紧,想起那些天,赵定的辇轿过门不入的羞辱感。她顿时忘了自己来的原因,追问道:“卫昭媛?为何她的嬷嬷会来姐姐这儿?” 瑟瑟迟疑了下,欲语还休。 夏嫣嫣觉出其中有些她不知道的东西,立即抓着瑟瑟的胳膊摇了摇,笑着撒娇:“好姐姐,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您告诉我,我绝对不告诉别人。” 瑟瑟犹豫了下,与夏嫣嫣挽着手往进走。她低语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不想让你知道。” “好姐姐,好姐姐!”夏嫣嫣越发觉着其中有些什么重要的东西了,她眼睛一亮,扶着瑟瑟在美人榻坐下了,给她垂肩揉腿,侍奉在侧了好半天,好话说了一箩筐,拼命撒着娇。 瑟瑟端着果茶抿了抿。见夏嫣嫣急得眼睛里都要遮挡不住她的欲望了,这才慢悠悠道:“我怕告诉你了,你要着急。” 夏嫣嫣心头一跳。 “姐姐……卫昭媛的事,为何我会着急?”夏嫣嫣勉力一笑。 瑟瑟只看着她不言不语,眼神中,有一丝的怜悯。 夏嫣嫣顿时有了一个不太好的念头,她颤着音:“……卫昭媛她……有了身子?” 瑟瑟沉默良久,微微叹气:“如今日子还短,尚不确定呢。” 夏嫣嫣脸上失去血色,脚下一个踉跄,险些站不稳了。 如果,如果卫昭媛有了孩子,率先生下皇长子的话,那她怎么办?她的皇后之位怎么办?! “姐姐,这种大事,怎么能不确定呢?”夏嫣嫣苍白着脸,急切道,“您该派人去看看,让御医诊脉,确定下来!” 瑟瑟牵着夏嫣嫣的手,细言细语道:“都说了如今时日尚短,御医也看不出来。她一个月没有换洗,如今也只是这个可能比较大。” 夏嫣嫣顿时想起来了,差不多就是一个多月前,赵定去她那儿特别频繁,也不知道卫昭媛用了什么手段,居然把赵定勾着连着留了好多天! 一定是那几天!她一定……怀上了! 夏嫣嫣紧紧抓着瑟瑟的:“姐姐,这个孩子不应该存在!” “嘘!”瑟瑟吓了一跳,伸手捂住夏嫣嫣的嘴,轻声斥责,“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这种话,你怎么敢?!若是给别人听见了,告你一桩,我都保不了你!” 夏嫣嫣浑身发颤:“可是这个孩子真的不应该来。姐姐,如果卫昭媛生了孩子,我怎么办?我的孩子该怎么办?” 瑟瑟眼露怜悯:“可是你还没有孩子啊。” 夏嫣嫣呼吸都乱了节奏。 “好妹妹,别去想卫昭媛的孩子了,”瑟瑟轻轻道,“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让陛下给你一个孩子。” “虽然比卫昭媛的孩子小一些,但是谁知道是男是女,以后陛下更看重谁呢。” 瑟瑟笑得一脸温柔。 夏嫣嫣回到金楚阁,人还是混混沌沌的。 她左思右想了许多,想到了她这场病。如果她不是在良昭仪那儿中了招,气病了,那如今怀孕的人,就该是她! 孩子,皇长子,皇后之位!以后她就能正大光明的出现在世人面前,她再也不怕天下人的耻笑! 说不定,还有太子…… 夏嫣嫣心跳越来越快,她捂着胸口,缓缓倚着门坐到在地上。 “姑姑,我能回昭媛娘娘那儿一趟么?” 夏嫣嫣正想着,隔着一扇墙,有个小宫女的声音传来。 “有个关系亲近的姐姐给我消息,说是昭媛娘娘那儿有喜,让我回去领赏呢。” 夏嫣嫣狠狠抓着门柱。 有喜!领赏!还能有什么喜!卫昭媛她一定是怀了! 夏嫣嫣深深吸了一口气,慢吞吞站起身。 她不能慌,她必须要想办法,把她未来的儿子前面的绊脚石,一一清理。 这些天,夏嫣嫣几乎使劲浑身解数,通过暗道去找赵定,也不管他是否在忙于案牍,拼了命勾引了他来欢|好。 夏嫣嫣觉着自己在皇后的协助下调理了这么多天,又是她最容易受孕的日子,许是已经成功了。 她这么一想,心里头就放下了一件心事,所有的目光,都对准了卫昭媛。 “皇后娘娘送给我的有一盒燕窝,还有些补品,都找出来,这几天我也没有去卫昭媛娘娘那儿请安,失礼了,该去看看了。” 夏嫣嫣站在院中,声音比较大,说的清清楚楚。 等宫女们拿上她指定的礼物后,夏嫣嫣攥紧了手,带着一脸笑容,去拜访了卫昭媛。 瑟瑟在中宫命人清扫了一个偏殿出来,里头铺了柔软的垫子,又把边边角角都用细软的布包了起来,高处的摆件全部搬空,寻了一些稚龄孩童的玩具,摆了一个柜子。 瑟瑟跪坐在垫子上,正在把一个拨浪鼓往瓷罐里放,这个拨浪鼓两面有绘图,摇起来听好看,声音也清亮。瑟瑟忍不住自己坐在那儿,摇着拨浪鼓玩。 “娘娘,”大宫女步伐轻轻,悄无声息在瑟瑟身后跪下了,低着头轻声禀报,“那个小宫女给夏美人房间下药了。” “嗯。” 瑟瑟好似一点都不在意这种事,漫不经心应了声,玩拨浪鼓玩的专心致志。 她还没有玩过这些小玩意儿呢,难怪小孩子喜欢,还真有趣。 瑟瑟的目光落在了一个九连环和鲁班锁身上。 那几个孩子年纪这么小,应该不会玩这些。 瑟瑟如此想着,理直气壮把九连环和鲁班锁塞进自己怀里,正大光明充公了。 大宫女低着头,没有看见她家皇后娘娘的举动,还在继续回禀着。 “夏美人与卫昭媛相伴,正在御湖边散步。” 瑟瑟想了想,理所当然道:“等一等她们来找本宫主持公道的时候,本宫昏迷了。” 大宫女毫不犹豫俯首:“是。” 瑟瑟摊开了一张毯子,自自在在躺倒在偏殿的暖室里,石榴红的洒金长裙铺在汉白玉地板上,如火烈焰,而她披散的发丝,就像是深渊一般的幽黑。 她的肌肤是似雪的白皙,唇色与长裙一般红艳。 乌黑的发,雪白的肌肤,还有赤红的裙,最为刺人眼睛的颜色叠在一起,是妖异到犹如异世精怪的令人窒息感。 瑟瑟躺在地上,闭着眼小憩,忽地感觉到一丝异样,她猛然睁眼,坐起身来环顾四周。 这个偏殿是中宫空置的。以往都是用来给皇子皇女居住的。距离上一位住在这里的皇子,过去了已经十几年。多经翻修,这个偏殿已经焕然如新。 瑟瑟光着脚,裙摆随着她的步伐左右摇曳。她细细绕了偏殿一圈,微微蹙眉。 总觉着,哪里好像有个目光在悄悄打量她。 然而这里并无呼吸声,也没有人停留过的痕迹。 瑟瑟垂眸深思了片刻,随手拿着鲁班锁和九连环,推门出去了。 不过一息,殿门被从外狠狠推开。 光着脚的瑟瑟双手用力撑着门,站在门口,目光灼灼。 殿内空无一人,一眼可见。 瑟瑟抿着唇,啧了一声。 殿门重新合上。 贴着窗户下的外缘,一个人抓紧了窗台,重重舒了一口气,拍着胸脯暗自庆幸。 “好险……” “有多险呢?” 一个少女的柔软声音在那人的不远处响起。 光着脚披着发,一袭红裙的瑟瑟逆着阳光,笑靥如花,轻语呢喃。 “镇北王殿下?” 33.替身皇后9 深宫内院, 皇后的中宫偏殿,居然出现了一个男人。 一个陌生的男人。 偏殿里摆放着两个团垫,瑟瑟与那黑色锦衣的男人面对面隔着一张案几而坐。 大宫女来除了上了茶,对那男人的一切视若无睹, 小步退到殿门口守着。 男人俊朗的脸上有些尴尬, 偏过头干咳了几声。 枉他进出内宫犹如无人之境,其他地方来去自由,没想到却是在一个小姑娘手中翻了船。 想到之前看见的, 以及面前这个垂眸吹着茶的少女, 男人嘴角的苦笑变了味道, 多了两份兴趣。 他拱手:“微臣冒昧来访, 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瑟瑟笑吟吟道:“镇北王殿下当真有趣。一个外臣男子出现在本宫的殿中, 没有拜贴没有引荐, 还称得上来访么?” “皇后娘娘恕罪,微臣的确……冒昧了。” 镇北王老老实实又道了一次歉。 瑟瑟吹吹手中茶杯, 慢条斯理抿了一口,抬眸打量了对面男人一眼, 眸波流转。 镇北王。 他的幼弟幼妹以及定王的小儿子,就是赵定打算给瑟瑟来养的。同样也是赵定用来牵制镇北王和定王的一种手段。 如果赵定是一个聪明的帝王,有实力的王者, 那么他的这个举动只会让两个王爷顺从臣服。可赵定,说的直白一点, 也就是靠着他孝顺, 以及大行陛下的江山还算稳定, 才登的位。 如今赵定的这个举动,在世代坐镇边疆的镇北王眼中,无异于挑衅。 只不过皇命难为,如今那几个孩子,已经到了京城。孩子年幼,为了照顾他们,瑟瑟让他们暂且在宫外暂且休养几日。 没想到镇北王倒是胆子真大,孩子们都没有送进来,他居然直接摸到了中宫来。 “陛下下令将微臣家中的幼弟幼妹,与定王殿下的幼子送来给皇后娘娘抚养,微臣惶恐,不亲自过来看一眼,实在放心不下。惊扰了皇后,实属无奈。” 瑟瑟捂唇轻笑:“殿下看过了,放心了么?” 镇北王坦然:“恕微臣直言,更担心了。” 瑟瑟美眸一眨,状似不解:“本宫这里前前后后打点的这么好,几位公子姑娘过来,就当做皇子皇女一般教养,如何担心?” “正是因为如此,微臣才担心。”镇北王坐直了身体,顷刻间,有一种战场上的磨砺出来的杀气从他的身上流露出来。 “皇后娘娘与当年大婚册立时,微臣所见过的截然不同。微臣不知如今的娘娘,究竟想要做什么。把藩王的子嗣当做皇嗣来照养,恕微臣直言,您这个举动,太让人害怕了。” 瑟瑟看着镇北王,丝毫没有被他身上的凶煞之气震慑到,甚至饶有兴趣打量了他体格一眼,抚手称赞:“殿下不愧是大将军王,这一身战场的杀伐之气,果真凌厉。” 镇北王有些懵。 反应过来后,他有些哭笑不得。 眼前的这位皇后,和他曾经见过的那个怯弱又茫然的少女,当真截然不同。 也不知道短短一年时间,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镇北王回想起藏匿时偷窥到的皇后举动,垂眸掩去深思。 “皇后娘娘当真……出乎微臣意料的……”镇北王犹豫了片刻,居然找不到一个来形容瑟瑟的词,不由叹息,“奇女子。” “镇北王客气,”瑟瑟慢悠悠道,“本宫不过是说了句实话而已。” 镇北王顿了顿,有些尴尬地轻咳,眼神飘忽了些。 他总有点坐立不安,努力拉开话题:“皇后娘娘精神不错,想必不太需要微臣家中的那几个调皮孩子来给您添乱。” “一,本宫精神好不好,是本宫说了算。二,孩子们调皮不调皮,不是殿下说了算,也是本宫说了算。” 瑟瑟眸色浅浅,看着镇北王不急不慢道:“三,在这里,一切都是本宫说了算。” 镇北王眨了眨眼,慢吞吞才反应过来瑟瑟说了什么。半响,他苦笑连连。 “……微臣僭越了。” 镇北王也果断,见瑟瑟没有通禀给赵定的意思,抱了抱拳,起身就要走:“今日打扰皇后娘娘,来日微臣补上一份厚礼全做压惊,还请皇后娘娘见谅。” “本宫有说,你能走了么。”瑟瑟笑语盈盈,声音温柔,唯独那说出来的话,无比的霸道。 镇北王身体一顿。 瑟瑟伸手轻轻在桌子上敲了敲,嘴角噙着笑,缓缓说道:“镇北王殿下,来了本宫的地盘,想走就走,没有这个道理哦。” 镇北王不知道心里第多少次感慨眼前的皇后,犹豫半天,无奈叹息:“是微臣小看了皇后娘娘,栽倒皇后娘娘手里了。您说,想要微臣做什么?” 瑟瑟这才心满意足:“这样的态度就对了。” “本宫暂时不需要你做什么,镇北王殿下,你只需要记住一点,本宫会把你的弟弟妹妹教的很好。你作为他们的兄长,记得束脩就行。” 一个小小的束脩,却让镇北王头皮发麻。总觉着这个简单的要求背后,是他都不敢轻易许诺的沉重。 可是眼看着瑟瑟的温柔笑容,和在中宫被抓住后的尴尬,镇北王心中盘算着瑟瑟的计划,心一横一闭眼,干脆果断道:“好!” 他走之后,瑟瑟笑得趴在了案几上,抬手揩去眼角的泪珠儿。 有趣,真有趣,这个后来被赵定逼到谋反,篡位的君主,还真是个趣人儿。 瑟瑟一点也不担心镇北王离开后的事,这个人,别看表面上是被赵定逼得谋反,可他早就通过定王,把宫中的格局摸得清清楚楚了。 赵定输的不冤,一点都不冤。 瑟瑟噙着笑悠悠然回了寝殿,休息了不到一个时辰,外头就喧哗起来。 大宫女早就得了瑟瑟的命令,把那前来哭闹的宫人一律拦下。 皇后昏迷了,而卫昭媛,一个九嫔之一的高阶妃嫔,跌入了湖中。 这不是问题,问题是,卫昭媛疑似有了身孕。 林美人和夏美人作为陪伴卫昭媛左右的两个低阶妃嫔,如今被拿下了,按在中宫殿外,等候审查发落。 而卫昭媛哭得撕心裂肺,躺在床上一口一个我的儿,换下来的衣服上,鲜红的血刺痛人眼。 这可是后宫之中第一个孩子,后宫众妃闻讯迅速集结而来,殿外跪着的林美人和夏美人都吓傻了,一口一个和她们无关。 御医来给卫昭媛看过后,得出的结论,的确有身孕的痕迹。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无奈皇后昏迷,皇帝在前朝,大宫女去问了位份最高的淑妃,最后决定去请太后来裁决。 跪在那儿的夏美人听到这个,脸色刷得就白了。 她一个小小的美人,这里没有她说话的份,去了人通禀太后,很快太后就带着人来了。 主殿里是皇后,皇后昏迷,太后也无奈,只能去了西偏殿。 卫昭媛那儿折腾了小半时辰。 太后坐在主位,周围妃嫔悄然静寂陪坐,殿中跪着林美人和夏嫣嫣。 这件事说来简单,夏嫣嫣陪着卫昭媛在湖边逛,偶遇了林美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林美人脚一滑,推到了卫昭媛。 本来和夏嫣嫣没有关系的,可是林美人却说,是夏嫣嫣叫了她来,并且是夏嫣嫣推了她,她不小心才推到了卫昭媛。 “你胡说!你血口喷人!”夏嫣嫣慌乱道,“我与你许久未曾往来,如何去叫你来?更何况,就算是我叫了你来,怎么能在御湖边,那么巧的时间碰到?” “还有卫昭媛,她明明看见的,我碰上林美人才诧异呢!”夏嫣嫣努力举证,“如果林美人是我叫来的,我怎么会吃惊。” 林美人与夏嫣嫣以前交好,也就是这两个月,才生疏了。 她是个杏眸的小女子,长得很乖巧。这会儿哭得软成一团。 “回禀太后娘娘,当真是夏美人派了个宫女来找的臣妾,”林美人哭着说,“臣妾不敢撒谎。金楚阁的宫女都知道,以前臣妾与夏美人关系交好,偶尔也会相伴出去游玩。宫女说,夏美人近日心情不好,臣妾想去陪陪她。可谁知会发生这种事!” 太后不甚在意地问了问身侧的嬷嬷:“卫昭媛的孩子,保得住么?” 那嬷嬷去了偏殿看了看,回来后,对太后摇了摇头:“情况不太好,御医说……保不住。” 太后扶额:“作孽哦。” “皇后也真是,这种时候居然昏迷不醒。”太后淡漠道,“来个人,去给哀家把她叫醒!不管用什么办法,总要让她这个皇后出来露面。不然的话,她这个皇后别当了。” 太后给那嬷嬷使了个眼色。 嬷嬷立即往主殿走。 “小的略懂医术,去为皇后娘娘看看。” 那嬷嬷没有被拦着,走去了正殿,太后一想到能顺手而为,心里就舒畅多了,再看跪在地上的林美人和夏美人,也舒心了。 “哀家不知道你们是谁设计了谁,祸害了一个孩子,你们俩都逃不过。”太后慢条斯理道,“你们俩都别想着推脱,一道领罪吧。”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明鉴!臣妾是冤枉的!臣妾真的没有!” 林美人哭得浑身发软,拼命摇头:“臣妾如果有胆敢谋害皇嗣的念头,就让臣妾死无全尸!永世不得超生!臣妾当真没有啊太后娘娘!” 林美人刚赌咒发誓了,太后的目光就移动到夏嫣嫣身上。 夏嫣嫣脸色煞白。 她不敢发誓。 她想过。 她甚至密切的想过该如何去做。 “太后娘娘明鉴……”夏嫣嫣哭着摇头,“此事与臣妾当真没有关系!” 太后却盯着夏嫣嫣多看了两眼。 “小贱人,断会惹祸。”太后认出了跪着的夏嫣嫣是那个害得二皇子丢了大脸的庶女,冷笑,“你这种不要脸的玩意儿,能做出来什么事,哀家想也清楚。此事哀家看,就是你策划的。” “来人,林美人罚杖二十,贬为宫女。夏美人……” 太后无不恶意道:“赐杖毙。” 34.替身皇后10 瑟瑟斜倚着床榻, 手中捧着一本书, 正看着, 那寿康宫的老嬷嬷就闯了进来。 “小的奉了太后之命,前来叫醒皇后娘娘!” 老嬷嬷一把推开宫女,大步走进内殿,掀开垂帘绕过插屏, 眸子一颤。 “不用劳烦嬷嬷, 本宫醒着呢。” 瑟瑟目光落在书籍上,头也不抬道。 那老嬷嬷嘴角一抽,半响, 不甘不愿屈了屈膝:“小的给皇后娘娘请安。” 她不等瑟瑟的话,自己就站了起来,皱着眉大声道:“皇后娘娘, 您明明好得很,却在这里装病!您这是欺瞒太后!这是大不敬!” “冯嬷嬷。” 瑟瑟翻了一页书,慢吞吞道:“你的女儿刚生了一对双子?” 冯嬷嬷的指责骤然而止。 瑟瑟扭了扭脖子, 一个小宫女立即上前, 轻轻给瑟瑟按揉着脖颈。 她眯着眼,神情舒服。 “小的……不明白皇后娘娘的意思。”冯嬷嬷语气僵硬。 瑟瑟轻笑:“你女儿杀了别人主妇,强行嫁了过去,溺死前妻留的儿子,如今得了双子, 得意的很吧。” 冯嬷嬷一声不吭, 就呼吸急促地好比拉风箱呼啦破败。 “仗着你是太后娘家陪嫁, 冯嬷嬷真大的脸,居然敢把这种事压下来。”瑟瑟柔声细语,“冯嬷嬷,你的女儿,当真该死呢。” 冯嬷嬷腿不由自主软了,直接跪倒在地上,发出扑通一声闷响。 “小的……小的……” 她脸色煞白,流着汗花了她的妆,冯嬷嬷跪在地上浑身直发抖。 “太后老了,她也没有实权,如何救得了你。”瑟瑟坐起身来,看着冯嬷嬷温声细语,“冯嬷嬷,你懂了吗?” 冯嬷嬷艰难地吞咽了下口水。 皇后的话,她懂了,可是她如何敢! 那是她侍奉了二十年的太后! “小的……” 冯嬷嬷鼓起勇气,还未说出两个字,就被瑟瑟轻飘飘打断了。 “哦,说来你也曾犯过事,毒死了太后的亲子,逼着太后去抢别人的儿子?” “你怎么知道!”冯嬷嬷脸色大变,喘着粗气,“我那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是小皇子调皮,误食了而已!” 她话一出口,暗觉不好,却见瑟瑟嘴角噙着笑,冷淡的那副模样,丝毫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前因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毒死了太后的亲子。” 瑟瑟轻声道:“冯嬷嬷,你猜,如果太后知道了,你会怎么样?” 冯嬷嬷软成一团跪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她的汗浸湿了她整个人,她整个人都在抖。 瑟瑟也不逼她,让宫女给她揉了揉胳膊,靠在棉垫上,舒舒服服打了个哈欠。 冯嬷嬷颓然叩首:“小的……听候皇后娘娘差遣。” - “不要,不要!太后娘娘饶命!臣妾真的没有做!” 听到杖毙两个字,夏嫣嫣脑袋里一片空白。她半响了才拼命求饶。 可是已经迟了。 太后派来的宫女立即按着她,把她拖了出去。 “不要!不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救我!” 夏嫣嫣拼命摇头,拼命嘶吼,心中唯一的希望,就是瑟瑟能醒过来,救她。 为什么这个时候昏迷? 夏嫣嫣对瑟瑟的昏迷充满了怨愤,她的哭声里都带了几分愤恨。 “皇后娘娘!姐姐!姐姐!夏瑟瑟!!!” 外殿里,夏嫣嫣的嘶吼声传遍了整个中宫,她的声音是那么的歇斯底里,充满着怨愤和绝望。 “不要!” 长凳被拖了出来,两个小太监手持着杖,宫女按紧了夏嫣嫣,红色漆木的杖高高举起,狠狠落在夏嫣嫣的臀部。 “啊啊啊!!!” 夏嫣嫣疼得扭曲着脸,拼命挣扎。 “放了我吧!不是我!”夏嫣嫣拼命喊着,“我也有了身孕!我也有孕在身!太后娘娘!臣妾也有孕啊!!!” 小太监举起的杖没敢落下,迟疑着看向殿内。 太后神色难辨:“你说有孕就有孕?那哀家还说,你偷人了呢?继续打,不准停!” “不要不要!!!”夏嫣嫣惊恐地喊着,“皇后娘娘救我!姐姐救我!陛下!陛下!定郎救我!!!” 夏嫣嫣喊着皇后满是绝望,昏迷的姐姐根本无法帮助她。 这种生死关头,她哪里还记得赵定嘱咐过她的话,拼命喊着。 “陛下最是疼爱我不过,太后娘娘!您杀了我,就是寒了陛下的心啊!求求您高抬贵手,饶了臣妾!” 太后面色冰冷站起身来,指着夏嫣嫣狠狠骂道:“不知羞耻的贱妇!居然敢挑拨陛下与哀家的母子之情!妄想让陛下一个君主,来给你一个后宫妇人做主?贱妇!贱妇!给哀家重重地打!狠狠地打!” “不要啊!”夏嫣嫣哭得声嘶力竭,“陛下!定郎!救救我!救救嫣嫣啊!!” 那左右小太监没敢停手,按着太后的吩咐,左右落下杖,打了来回二十几下,夏嫣嫣的背部腰上,统统是血。 “陛下……陛下……” “救救我……救我……” 夏嫣嫣的声音越来越小,脸色发白,几乎要翻白眼了。 “陛下驾到——” “嫣嫣!” 赵定刚刚得到太后下令杖毙夏嫣嫣的消息,连前朝都顾不上,飞速赶来,就怕有个意外。 紧赶慢赶,没想到他脚跨入中宫,看见的就是被按在长凳上血肉模糊的夏嫣嫣。 “嫣嫣!” 赵定目眦尽裂,奔向夏嫣嫣,一把推开左右太监。 躺在长凳上的夏嫣嫣已经快要昏迷了。 “陛下……” 夏嫣嫣终于等到了赵定,泪痕满面,虚弱地喊了赵定一声,昏了过去。 “嫣嫣!!!” 赵定抱着血肉模糊的夏嫣嫣,高声痛吼。 瑟瑟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 赵定和太后吵架了,当着所有的妃子的面,他没有给太后留太多情面,口口声声都是指责太后僭越。 太后气得全身发抖:“哀家僭越?哀家身为太后,身为你的嫡母!惩罚一个德行有亏手上染血的贱妇,你居然敢说,哀家僭越?!皇帝!你竟然如此不孝!不孝!” 赵定满腔的怒火都被怀中昏迷的夏嫣嫣给挑了起来。本来就不是亲母子,碍于情面平日里还能和睦。可太后要夏嫣嫣的命,这不就是打他的脸! 当初太后明明知道,夏嫣嫣是他如何保护下来,如何带进宫,如何爱护有加的。 她是故意的! 赵定不单单是为了夏嫣嫣,也是为了他这个登基一年的皇帝的大权,他冷声道:“母后不派人通传,直接杖毙朕的爱妃,母后难道不觉着,这是对朕这个皇帝的藐视么?” 太后气得头疼,眼前一黑。 “你!你……”太后指着赵定浑身都颤了,“不孝子!不孝子!!!” “哎呦,哎呦,”太后捂着头,软软坐到在交椅上,“来人,哀家的头好痛!哀家被陛下气得头痛!” 刚给卫昭媛看过的御医立即来了太后这边,太后一昧说着痛,御医也没办法,只能按着头风给看。 外头表面母子在和平共处了一年之久后,彻底撕破了脸。 太后回了寿康宫,带走了所有的妃嫔。 说她病了,要让所有妃嫔来侍寝。 躲过去的也就是卫昭媛,被贬的林美人,赵定怀中昏迷的夏嫣嫣,以及殿内吃着水果,坐在窗边悠哉悠哉看好戏的瑟瑟。 这一闹,闹得所有人都知道,皇帝与太后不和,皇帝在意夏嫣嫣,在意到居然敢和太后顶嘴。 后宫之事,平日也不会传出去,可是因为太后大肆宣扬自己被皇帝气得病了,要让宗妇们前来侍疾。不多时,京中贵妇就都知道了。 瑟瑟安安心心在‘昏迷’。 夏嫣嫣被打的去了半条命。 赵定想要让神医出手,神医提出,让夏嫣嫣给他当药人,他就出手。赵定同意了,可是夏嫣嫣怎么也不肯。 夏嫣嫣还记得当初神医救了她之后,要让她做药人来答谢。可是赵定帮她躲了过去。 最后代替她做了药人的,是夏瑟瑟。夏嫣嫣记得清清楚楚,夏瑟瑟每一个月去一次神医那里,回来之后要躺半个月。夏瑟瑟浑身是伤,到处都是神医开的口子放血的疤痕。 夏嫣嫣怕自己这次被送给神医,就要履行自己的诺言。 “陛下,我伤得太重了,如果神医救了我非要我做他的药人,岂不是要了我的命?” 夏嫣嫣怎么也不肯。 “谁说的,你看皇后,不是活得好好的么。”赵定理所当然道,“她都能忍,你有什么不能忍的。” “陛下。”夏嫣嫣目光闪烁,“姐姐在神医那里快一年了,她什么都习惯了,可我从来没有去过,我真的……怕。” 赵定犹豫了下:“可是皇后还在昏迷……” “没关系的!” 夏嫣嫣立即回答:“可以等姐姐清醒了,我们去问问姐姐。” 赵定看着眼前的夏嫣嫣,想到她受了多大的罪,刚想答应,忽地想起来了。 夏嫣嫣为何被打?是因为卫昭媛被推入湖中,流产了。 那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赵定的眼神微微冷了下来。 “嫣嫣。” 赵定的声音还是温柔了下:“皇后代不代替你都可以,先告诉朕,卫昭媛是怎么回事?” 夏嫣嫣慌了:“陛下,真的不是我!我怎么会推人呢?是有人故意陷害我的!” “当真?”赵定也拿不准。 夏嫣嫣哭着说:“我为何要推她?我怎么知道……她有孕?而且我推了她的话,我自己也要受罚,我如何会做这种事!” 赵定犹豫了下。 他忽地想到,如果瑟瑟没有昏迷,如果今天这件事是瑟瑟来裁决的话,夏嫣嫣……会如何? “你先休息,朕去请神医来为你看一看。” 赵定起身。 “陛下?!”夏嫣嫣慌乱道,“您不陪着我么?” “嫣嫣,”赵定看着夏嫣嫣,叹息,“卫昭媛还等着朕,朕,总要去看一看那个无缘的孩子。” “陛下,”夏嫣嫣小声道,“您别难过,想要孩子的话,我可以给您生,您想要几个都行。” 赵定的脸色有些奇怪,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半响,慢吞吞点头,却不置可否:“你好好休息。” 瑟瑟在‘昏迷’与苏醒中间反复了三天,终于宣布身体好些了。 赵定和太后这么一闹开,倒是解决了她不少麻烦。 瑟瑟全心全意筹备着几个小公子小姑娘住的地方,自己编撰了一些启蒙书,等着他们入宫。 赵定已经把这件事反反复复派人检查过,林美人的确是被夏嫣嫣宫中的宫女叫出去的,夏嫣嫣对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可他总觉着,哪里不太对。卫昭媛有孕这件事,连他都不知道,夏嫣嫣怎么会知道?如果夏嫣嫣不知道,那她就没有对卫昭媛出手的理由。 怀着这样的疑惑,赵定找不到一个能说的人,等瑟瑟醒了,他不由自主踱到了中宫。 瑟瑟给自己画了一个妆。她面色瞧着稍微苍白了些,却认认真真上了妆,覆盖了那层虚弱。 “皇后身体可好些了?” 赵定一看见瑟瑟,就想到了夏嫣嫣的那个提议,顿时坐立难安。 瑟瑟含笑:“已经好多了。” 顿了顿,她蹙眉:“也是怪我,病得不是时候,也不知道妹妹她伤得重不重?” 赵定道:“朕已经找了神医为她看伤,许是过不了多久就能康复,你不用担心。” “那就好,”瑟瑟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这丫头,真是太莽撞了,吓我一跳……” “莽撞?”赵定依稀听到了一点有线索的味道,精神一震,“此话怎讲?” 瑟瑟垂眸,半响,露出了一个笑来:“陛下也知道,这丫头性子柔弱,嘴又笨,她受了委屈说不出的,只会道歉。如此一来不是太莽撞了么。” 赵定却定定看着瑟瑟,不容拒绝道:“皇后,你有事瞒着朕。” 瑟瑟却捂着头,皱眉:“陛下,臣妾头晕。” 赵定:“……” 最终,赵定从瑟瑟这里也没有得到答案。 还是他想法子多方打听,从卫昭媛那儿的一个老嬷嬷口中,得了消息。 卫昭媛得知有孕,去禀明了皇后娘娘,希望皇后照顾,那老嬷嬷在跟皇后娘娘说时,夏美人来了。 不知道听了多少。 赵定回想起靠在他怀中哭得不能自己的夏嫣嫣,忽地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感。 他忍不住在想,自己究竟宠爱了一个怎么样的女人? 赵定为了夏嫣嫣,顶撞了太后,而且因为救她,被迫将夏嫣嫣放到了明面上来。 那些京中贵妇前来给太后侍疾,不知道太后怎么编排了一番。 赵定知道,因为夏嫣嫣,他要背负一个强抢兄长未婚妻的名声了。 赵定他付出了这么多,可是夏嫣嫣她…… 真相让他不寒而栗。 不知不觉间,夏嫣嫣的金楚阁与赵定寝殿的暗道,悄悄被堵上了。 瑟瑟没有去在意那些事。 中宫来了几位小客人。 尚且在襁褓中的定王小儿子,五岁的镇北王二公子,四岁的镇北王三公子,四岁的镇北王大姑娘,还有宗室里挑选出来的几个小孩儿,如今都在殿外,被自己的嬷嬷领着,生疏又恭敬地对瑟瑟行礼。 瑟瑟笑靥如花。 她的底牌,来了。 35.替身皇后11 定王小儿子才在襁褓, 虚岁才一岁半, 还在吃奶。定王府的奶娘一并来了十余人照料, 瑟瑟全部都收容了。 宗室的孩子们身边也都有教养嬷嬷服侍的丫鬟,前前后后也不下十人。 至于镇北王府的小公子小姐儿们, 身边服侍的人才不过一个嬷嬷两个丫鬟,光秃秃的,就像是镇北王府的一个态度。 孩子送来了, 随便教。 中宫早就收拾了两个偏殿出来, 年纪最小的定王幼子被放在了西偏殿,与宗室们的孩子放在一起。镇北王府的孩子们在东偏殿。 这些孩子们,最小的是定王幼子, 除了他之外,最小的也都四岁了。瑟瑟的重点自然不在定王幼子上, 她吩咐了宫中严加照顾外, 心思基本用在了稍长两岁的其他孩子们身上。 这些孩子们称呼她, 按着国礼是皇后, 按着家礼, 有称呼她婶婶的, 有称呼她嫂嫂的。 瑟瑟对此都无所谓。 她摸底了这些孩子们在家学到的礼仪,规矩以及品行, 大约得出了结论, 把几个资质不错的孩子放在一起, 用她编撰的启蒙书给这几个孩子上课。 大都是四五岁的年纪, 最大的也不过六岁, 在家中时,都是刚刚启蒙的年纪。孩子们倒也乖巧,瑟瑟教,他们就学。 瑟瑟不光教书,还把这群孩子们带在身边,去御花园教他们识别花草树木,去御湖钓鱼,去绣房膳房医药房。 她什么也不说,只带着他们逛。 小孩子们以前没有接触过这些,都比较兴奋。规矩好的,跟在瑟瑟身后,张望一下。活泼的,就会蹦蹦跳跳,去指着看,嬉闹一番。 瑟瑟全部看在眼中,从不指责任何一个孩子的对错是非。 太后在寿康宫称病了好多日,整个寿康宫药味浓郁,每天都在骂着赵定不孝子,骂着夏嫣嫣妖精。 不断在说,如果是她亲儿未死的话,如果继位的是她养子定王的话…… 可惜没有如果。 太后和如今的陛下已经撕破了脸。 在得知定王幼子被养在了瑟瑟身边,太后顿时有了心思,派了冯嬷嬷去把定王幼子移动到她寿康宫来。 冯嬷嬷来到中宫,小心翼翼禀明了太后意思,忐忑不安。 “好啊。” 谁知瑟瑟毫不犹豫,温温柔柔就应了:“母后病中忧思,让定王幼子替定王去母后那儿尽孝也是应该的。” 她很快吩咐下去,把定王幼子挪到了寿康宫。 “冯嬷嬷。” 瑟瑟送她们离开前,似笑非笑道:“母后身体可还好?药,用的还好?” 冯嬷嬷浑身一颤,结结巴巴道:“回禀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身体,现在还好。药……药……药用的也还好。” “那就好,”瑟瑟笑吟吟道,“为人儿媳,可惜本宫身体不适不能去侍奉左右,本宫只在佛前盼着,母后早日康复呢。” 冯嬷嬷苍白着脸,干笑:“皇后娘娘孝心感动天地,一定会如您所愿的。” 瑟瑟捂唇轻笑,对着冯嬷嬷轻轻眨眼:“有冯嬷嬷这句话,本宫放心了。” 定王幼子移到了寿康宫,赵定知道后,有些不满,却也没法阻止。而瑟瑟给他说的也对。前一次闹得太僵了,利用定王幼子给个台阶,彼此软化一点。 毕竟外头都盯着这件事呢。 赵定顺着定王幼子移到寿康宫后,前去给太后请安。 这一次,太后终于没有给他甩脸子。 表面母子恢复了表面关系。 只是内里早已摇摇欲坠,外力一推,就倒。 卫昭媛这件事,随着赵定的往下压,后宫之中暂且听不到什么风言风语。夏嫣嫣被打了个半死,林美人降为宫女,这里头最倒霉的就是林美人,毕竟那天赵定把夏嫣嫣抱走的时候,大家都知道,这个一直以皇后妹妹身份出现在大家面前的夏美人,不声不吭的,居然让皇帝把她视若珍宝了。 一个没有了的孩子,和一个很有可能孕育子嗣的女人,孰轻孰重,后宫的妃子心知肚明。 夏嫣嫣的金楚阁许久没有迎接到赵定,却接二连三迎到了后妃们。 夏嫣嫣只当是她们知道了,在陛下眼中,她才是最特别最宝贝的,专门来讨好她的。 这里头还有之前和她撕破了脸的淑妃和贤妃。 身为四夫人,淑妃贤妃一直都很高傲,也就是曾经为了利用夏嫣嫣来对付瑟瑟,才勉强纡尊降贵,一得到好处,立即甩开了夏嫣嫣。 现在,她们再次贴了上来。 各宫妃子如今对金楚阁万分客气,处处都送来了礼物。 夏嫣嫣得到了她之前从未得到了东西。 她的虚荣心在各宫妃子的奉承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一开始,这就是她想要的。只可惜因为赵定的低调,她才安静着度过了那暗无天日的一年。 还好,如今一切的拨正了,她夏嫣嫣才是赵定的心爱之人,即使她没有身份,她也是真正的皇后,后宫之中的所有人,都应该对她俯首称臣。 不对,还有一个人…… 夏嫣嫣伤得挺重,全靠着神医给她捣药,花了小半个月才慢慢能下地。 而这些天,后宫妃子对她嘘寒问暖的,毫不关心,倒是显得中宫那边一两天来一次的宫女,有些慢待了。 夏嫣嫣自知太后厌恶她,这一次她更是看得清清楚楚,如果太后一心想要弄死她,来个先斩后奏,怕是赵定也无可奈何。 在此之前,她必须要想出法子来自保。 皇后之位,是她的立身之本,一个孩子,是她的最大筹码。 直到这个时候,夏嫣嫣才发现,赵定好像有好多天没有来她的金楚阁了。 赵定在中宫。 如今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瑟瑟的宫中放了几盆冰,她穿着一袭薄纱裙,坐在廊芜的长椅,侧倚着栏轩,朝后池中投喂着鱼食。 她的膝盖上,趴在一个小童。 镇北王府的双生子,大的是姐姐如儿,小的是弟弟晨儿,最是活泼可爱,与瑟瑟也亲近,总爱扒在她的身上,汲取她的芳香。 跪趴在栏轩上,伸着头朝鲤鱼群打量的包子脸小男孩儿,就是镇北王府的二公子列儿。 旁边还有几个宗室的孩子,在宫女们的照看下,在廊芜里跑跳嬉闹着。 后池一圈垂柳密密,雀儿枝头跳着,有个小童子在柳枝下,垫着脚锲而不舍指着雀儿,含含糊糊咿呀不断。 瑟瑟眸中带笑,抬手招呼小童子过来。 “婶婶。” 小童子是老康王的小孙子,长得一团可爱,平日里最得瑟瑟宠爱。 瑟瑟怀里的晨儿如儿独占欲强,紧紧抱着瑟瑟,不许小兜被抱起来。 瑟瑟笑着看他们三个四岁的孩子认真商量沟通,她的一个膝盖上坐着谁,谁该在一边去坐在长椅上。 小兜憨,如儿晨儿机灵,两个人联手一唱一和,只把小兜给弄蒙了,小兜抱着瑟瑟的裙子,瘪着嘴要哭不哭地,傻乎乎拽着瑟瑟,也不说话就看着她。 “列哥哥,列哥哥你过来,如儿晨儿欺负小兜。” 旁边一个机灵的小孩儿叫做阿妄的,哒哒哒跑到列儿跟前,要让列儿来决判。 五岁的列儿性子稳重,平日里也从来不胡闹,虽然看不出瑟瑟对列儿的几分偏待,可这群孩子们,基本都已经以列儿为一个中心了。 尤其瑟瑟从来不给他们做主,发生了任何事情,以律让他们自己解决。 这种时候有了纷争,总有孩子想要让列儿做主,特别是其中牵扯了如儿和晨儿的时候。 列儿跪趴在瑟瑟身侧,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抓着栏杆,一直在盯着瑟瑟喂养的鲤鱼。 他被拽了袖子,才慢吞吞转过来。 “他们自己在商量。” 列儿也才五岁,说话奶声奶气的,就是绷着脸有种装小大人的感觉。 瑟瑟特别喜欢看他这样的错差,手托腮笑眯眯地。 “可是,如儿晨儿是在欺负小兜!” 阿妄绞尽脑汁说道:“小兜,他们是不是欺负你?” 小兜咬着自己的手指头,茫然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如儿紧紧抱着瑟瑟,吐着舌头:“才没有,小兜自己争论输了,这不叫欺负。” 阿妄生气地手叉腰:“可是你和晨儿那么能说,小兜怎么说的过你们?” 晨儿:“这说的真奇怪,我和如儿厉害,还是我们的不是?” 如儿趴在瑟瑟身上笑得浑身颤抖。 瑟瑟看着他们笑,招呼大宫女来送来果盘,让他们自己分着吃。 她把怀中的如儿和晨儿都放下了去。 几个小孩儿乖乖围在瑟瑟周围,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刚刚还差点起了纷争,这会儿就亲密无间。 留下来的,都是聪明孩子。 可还是不够。 瑟瑟笑吟吟看着小孩儿们,目光温柔。 而赵定就在这个时候,来到了后殿。 他心情烦闷,脚步沉重,绷着脸隔着老远,听见了孩子们的笑声,他脚步一顿,就看见了瑟瑟的满脸笑容。 是那么的温柔,眉目含情的模样,让赵定有一丝困惑。 瑟瑟有这样看过他么? 他有些不敢打扰,站在廊芜,隔着柱子,看瑟瑟与那几个孩子们的玩闹。 过了许久,赵定才清了清嗓子,缓步走来。 瑟瑟早就看见了他,可赵定装模作样,她也就假装不知。 她面露诧异起身,笑着给赵定行了个礼。 “陛下。” 这几个孩子,认真说来都是赵定的子侄辈,有的就算和他同辈,年纪太小,在他眼中也是晚辈。 比起瑟瑟,这群小孩儿面对赵定明显就不那么自然了。行了礼,一群小孩儿乖乖巧巧站在那里,一点在瑟瑟面前的活跃与灵动都没有。 赵定有些闷。 他经常来中宫,和这群孩子们也常常见面。再加上他的一点不为人知的心思,没少与列儿来往,打问关于镇北王府的事情。 他一个天子,纡尊降贵,这群孩子不但不亲近他,反而还有些疏远。 远远没有瑟瑟来得亲近。 赵定哄了哄几个孩子,随口问了问列儿和赵璐的读书,与孩子们说不下去了,就转移了目光,看向瑟瑟。 瑟瑟只低着头,笑着哄小兜,像是完全没有在意赵定的眼光。 “皇后。” 赵定咳了咳,吩咐大宫女把几个孩子都抱走,慢吞吞坐在了瑟瑟的身侧。 “朕这后宫,的确有些清冷了。看着他们几个在你这儿玩闹,倒是觉着,如果有孩子的话,挺不错的。” 瑟瑟凝眉叹息道:“可惜了卫昭媛,如果没有这场时,她的胎也该坐稳了。” 提起这一茬,赵定心头一凉。 又忍不住想起来了夏嫣嫣的所做作为。 他沉默良久。 “陛下,”瑟瑟不等他开口,就温温柔柔道,“如今嫣嫣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她的身子也调理好了,您若是想,她随时都能给您孕育一个属于您与她的孩子。” 赵定脸色更有些不对劲了。 “不急……她还要去神医那儿呢。” 提起这个,赵定就想起来了关于上一次,夏嫣嫣说的话。 夏嫣嫣不愿受苦,想要让瑟瑟代劳。 可是赵定看着瑟瑟,忍不住想,为什么夏嫣嫣就能理直气壮提出这个要求? 瑟瑟又为什么一定要替她受过?这种事,还是让她自己承担一次的好。 “皇后,”赵定目光炯炯看着眼前的瑟瑟,他伸手捉住了瑟瑟的手,迎着瑟瑟惊讶的眼神,口吻急切道,“皇后,给朕生一个嫡子,一个可以继承江山大业的嫡子,可好?” 36.替身皇后12 瑟瑟被赵定牵着手, 她面露愧疚:“陛下,这一点, 请恕臣妾做不到。” “为什么?”赵定皱起了眉,“你是朕的皇后,朕明媒正娶的妻子,有什么做不到的!” 瑟瑟的眸色幽幽, 赵定迎着瑟瑟的目光, 心口忽地一颤。 他想起来了。 眼前的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 在他见第一面的时候, 他就给夏瑟瑟说过。 “永远不要奢望你能成为朕的妻子,你只是一个傀儡。” “做好你的替身职责,保护不好嫣嫣,朕杀了你。” 新婚之夜,他的皇后面露苦涩,一个人坐在红帐,守着龙凤喜烛, 默默垂泪到天明。 而他在夏嫣嫣的温柔乡里,流连忘返。 之后的夏皇后一直谨守职责, 小心翼翼保护着他的心尖儿,至于夏皇后? 赵定依稀发现,在这几个月以前,他好像就从来没有看过她一眼。 瑟瑟一个字都没有说, 可她的眼神里, 有着无尽的悲哀。 赵定被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愧包裹, 这让他无法在瑟瑟面前再说一个字,他尴尬地松开瑟瑟的手,支支吾吾半天。 “皇后,是朕……朕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第一句说出来,后面的就简单多了。 赵定舒了一口气。 他其实没有做错什么。夏嫣嫣是他的至宝,他必须要藏好她。不然就像现在,满朝文武都在议论他抢夺兄长未婚妻,这对他一个帝王来说,是一个很伤脸面的丑事。 一个夏瑟瑟,藏匿着夏嫣嫣,这样一来,嫣嫣不用去神医那儿受苦,也不会暴露在人前,他的名声也不会受损,如此多好。 “以前的事情,朕都既往不咎。皇后你也不要在意,往前看。” “等以后我们有了嫡子,比你教这些宗室子肯定要有乐趣的多。” 瑟瑟冷眼看着他,等赵定抬头时,瑟瑟的表情重新回到一个倍受委屈却强撑着的娴静。 “陛下。” “我们不会有嫡子的。” 瑟瑟的声音柔婉,又有些难以掩饰的难过。 “神医给我用的药,早就毁了我的身体,这辈子,我都不可能有孩子的。” 赵定浑身一震。 他直勾勾盯着瑟瑟,从瑟瑟脸上看见了那一丝难过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是的,他差点就忘了,皇后每一个月都要去神医那里一次,替夏嫣嫣受罪。 原来她想要让嫣嫣生孩子,甚至把别人的孩子抱来自己养,是因为她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瑟瑟说道难过的地方,眼圈微微泛红。她却强勾起一抹笑,细声细气地,一如以往,却给赵定全然不同的震撼。 赵定仓皇退后了一步。 他才看见眼前的皇后,长得也漂亮,大气端庄,懂他的心思,一心一意照顾他的嫣嫣,即使她被毁到这种地步,也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声。 赵定还觉着,自己打算收了她,是给了皇后天大的恩赐。 结果她却因为他与夏嫣嫣,失去了生育的能力。 “陛下,”瑟瑟笑着抹去腮边的一滴泪,温柔着声音,“您去看看嫣嫣吧,她如今身体好了,可以为您孕育子嗣了。至于我……” 瑟瑟深吸一口气,哀求的看着赵定:“陛下,我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可以求您一件事么?” 赵定心情复杂,脑袋都是晕乎乎的。 “你说。” 表达自己的诚意,赵定认真道:“皇后提出的任何要求,朕都会答应。” 想也知道,她就是想要从谁那儿抱一个孩子过来。 罢了,谁让他欠了瑟瑟呢。 一个孩子而已。 “为了臣妾,陛下下令将镇北王府的几个孩子千里迢迢送来,陪伴臣妾,”瑟瑟慢慢说道,“他们远离了家,来到臣妾的身边。不哭不闹,还哄着臣妾高兴。还有康王叔的外孙小兜,他憨厚可爱,性情温柔。有他们陪伴,臣妾很感动,也很欣慰,臣妾很喜欢他们。” “陛下,请陛下允许臣妾,将镇北王府二公子赵列,和康王府赵窦,收为养子。” 瑟瑟一字一句道。 赵定吓了一大跳。 他本以为瑟瑟只是想要一个他以后生的孩子,怎么也没有想到,她这是要把人家家的孩子,认作自己的。 而且还是镇北王府的。 镇北王…… 赵定有些头疼。 “小兜不好么,就一个小兜如何?” 康王府一直闲散不管事,就算他们收养了小兜,康王府也只会乐呵呵的。 可是镇北王府不一样,那是守着边境的战神。 镇北王府的小孩儿,他可以带过来暂时作为一个手段,告诫一下定王和镇北王,如果真要留下做养子,尴尬的是他。 且不说镇北王会不会同意,就算同意了,那镇北王府的公子,变成了他的儿子,还占据了嫡长子的位置,他的亲生儿子都要往后排序了。 “可是臣妾就喜欢列儿,他是个好孩子,臣妾看着他,心里安慰。”瑟瑟摇摇头,恳切道,“陛下,您答应了。” 赵定刚要拒绝,抬头就对上了瑟瑟含着泪花的眸。 他心中一动。 他刚刚已经许下诺言,答应瑟瑟说什么都同意。 而且,瑟瑟当真是喜欢列儿。他刚刚看见的,瑟瑟在列儿他们面前,有多温柔慈爱。 赵定犹豫不已。 瑟瑟也未再次恳求,只是慢慢低头,抬手捂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什么也没有说,可赵定已经看出来,她这是打算放弃了。 赵定心头一紧。 “好。” 不等他多加思考,他的回答已经先一步说出口。 瑟瑟手一抖,放下手后,是一脸的惊喜。 “陛下,多谢陛下成全!” 瑟瑟屈了屈膝,脸颊带着一滴泪,却笑得一脸满足。 赵定反悔的话,无论如何也对着瑟瑟说不出口了。 他无奈强忍下,僵硬着点了点头:“不过此事,还要镇北王同意才好。” 瑟瑟面色犹豫:“若是陛下去说,怕是镇北王殿下会误会。到底是臣妾的私心,还请陛下允准,让臣妾与镇北王殿下面谈。” 赵定倒是觉着是个好办法。 镇北王不会因为皇后的身份,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更何况赵定清楚的知道,镇北王有多宠爱自己的堂弟堂妹。 “好,那朕派人去请镇北王来与你商议此事。” 得了赵定的准话,瑟瑟笑了,笑容中,是那么的灿烂。 “陛下,您真好。” 赵定带着点受宠若惊离开了中宫。 一个藩王入宫,还是去中宫面见皇后,并不是一个嘴皮子一碰就能解决的事情。 瑟瑟也不急,只把那几个孩子的课业抓紧,偶尔派人去寿康宫请安,顺便看一眼定王幼子。 太后对中宫不喜,对皇帝不喜,对夏嫣嫣更是无比的厌恶,却唯独疼爱定王幼子,寿康宫中,上上下下把定王幼子照顾的很好,不比的地方差。 而且太后忌惮着瑟瑟,生怕皇后宫中,想要对定王幼子不利,直接免了瑟瑟的请安,甚至也不让那些后妃们去侍疾了,一心一意守着定王幼子。 后妃们不去侍疾了,还得来中宫请安。 卫昭媛在休养了近乎一个月后,首次出现在中宫,给皇后请安。 瑟瑟免了她的礼,关切问道:“卫昭媛身子可好些了?” 卫昭媛躺了一个月,身体瞧着丰韵了些。她温顺道:“多谢皇后娘娘关怀,臣妾好多了。” “可怜见的,是你委屈了。”瑟瑟吩咐大宫女给卫昭媛赏赐了不少礼物,又令她上前,牵着她的手心疼不已。 “别难过,等你养好了身体,本宫会记得你的这个孩子,一定多劝劝陛下来看你。” 卫昭媛眼睛一亮,羞涩笑了:“臣妾多谢皇后娘娘。” 底下坐着的其他妃子嫉妒的眼睛都要红了,可以也没办法。毕竟她们可没有一个孩子可以失去,换来帝后的恩宠。 夏嫣嫣坐在其中,脸色不太好。 以前每一次来给皇后请安,她都是最特殊的一个。可现在,她不敢出头,唯恐被翻出来卫昭媛流产的事情。 她绞着帕子,心焦又烦闷。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瑟瑟笑吟吟叫着夏嫣嫣:“嫣嫣,你身子骨可好些了?” 夏嫣嫣浑身一颤。 半响,她带着虚弱地笑起身屈了屈膝:“回禀皇后娘娘,臣妾好多了。” 瑟瑟满意地颔首:“这就好。看见你们无事,本宫也就放心了。卫昭媛,你切记,夏美人是无辜牵连,她也是无心,千万不要对夏美人有何怨念。” 卫昭媛闻言,笑容僵了僵,半响,才不甘不愿道:“臣妾……谨遵皇后娘娘之意。” 瑟瑟微微一笑:“卫昭媛,为了弥补你,本宫已经安排下来,将夏美人的份额全部分给你,希望你早日重新替陛下孕育子嗣。” 卫昭媛喜色外露,这一次没有半点不甘不愿,恭恭敬敬跪下给瑟瑟行了个大礼,声音里都是喜气洋洋:“是!臣妾谨遵皇后娘娘之意!” 夏嫣嫣脸色都白了。 如今赵定很少来她的宫中,略坐一坐就走,她还没有孩子呢,怎么就能把她的日子分出去?明明上一个月,她的日子都已经被淑妃分过一次了! 夏嫣嫣急了,可她又不敢当着所有人的面质问瑟瑟,只能委委屈屈低头应了。 后妃们请散时,瑟瑟高座凤椅,看着夏嫣嫣拖沓的步伐和瑟缩的后背,抬手微微揉了揉额角。 “真是本宫的蠢妹妹。” 瑟瑟轻轻叹息:“罢了,还是要本宫帮她一把。” “想个法子,把卫昭媛是假孕陷害她的消息,透露给她。” 大宫女波澜不惊屈膝应下。 瑟瑟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 好似戏弄着老鼠的猫咪,高高在上的狡黠。 37.替身皇后13 夏嫣嫣想要抓住她现在身边最为重要的瑟瑟, 每天除了请安, 中午也经常来找瑟瑟。 卫昭媛假孕故意陷害她的事情, 悄悄在宫人的口中流传给了她。 夏嫣嫣懵了。 她想尽一切办法, 装病去招来当时给卫昭媛看病的御医,威逼利诱,花费了好一番功夫, 才从御医口中得到了一个不太准确的消息。 “微臣也不能确定啊。这女子初孕, 时日尚短就遇上这种事,脉象上来看, 许是有孕, 可具体是如何, 微臣也不敢断言。” 御医嘴巴紧, 就算透露了一句, 也模棱两可,没有一个准话。 可越是如是, 越让夏嫣嫣觉着,这件事里有古怪。 那透露出来风声的人,明明就是卫昭媛自己宫中的下人。如果卫昭媛当真是假孕, 这不是一个天大的把柄。 可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故意用来迷惑她的。 夏嫣嫣犹豫再三。 夏日炎炎,瑟瑟拘着孩子们不许太阳下疯跑,令他们稍微避一避正午的阳光。 夏嫣嫣难得顶着大太阳来了中宫。 瑟瑟正在殿内, 和如儿环儿玩手鞠。 “姐儿们来, 姨姨给你们带了好吃的。” 夏嫣嫣笑颜如花, 一来就给殿内的小孩儿们亲切打招呼。 瑟瑟把收养一事禀报给赵定后,也不管他或者镇北王之后究竟怎么办,直接开诚布公,让殿内养的孩子改口称呼她母后。 赵璐有自己的母亲,总觉着改口不好,还是含含糊糊喊着婶婶,而镇北王府的几个特别干脆,直接喊了母亲。 镇北王府的这几个孩子,都是如今的镇北王一手带大的。都还在襁褓不记事的时候,镇北王府,惨烈的就剩下了一个世子,如今的镇北王。 这几个孩子对母亲没有概念,瑟瑟让喊,就喊了。 小兜觉着有趣,也跟着奶里奶气喊了母后。 夏嫣嫣对此很乐见其成。 她知道了这许是瑟瑟和赵定没有夫妻之实,无法得到一个自己的孩子,一个安慰自己的手段罢了。纵使她是皇后又如何,还不是一个没有后台没有靠山,甚至除了她,就没有未来的可怜女人。 夏嫣嫣对瑟瑟满是同情。 对于这几个宗室的孩子,倒也亲切,自称姨姨。 只可惜这几个孩子规矩都很好,中宫以外的食物,一概不会入口。道了谢,就三三两两牵着手去了一侧玩耍。 “姐姐。” 夏嫣嫣关切地牵着瑟瑟的手,“如今您怎么养了外头的孩子,不打算自己生么?” 瑟瑟诧异又惊喜:“我可以么?嫣嫣,姐姐生一个孩子的话,以后你就是亲姨了。” 夏嫣嫣一慌,抽回自己的手,尴尬:“这个问题自然不是问我啊,姐姐该去问陛下才是。” “陛下提过,”瑟瑟悄悄给夏嫣嫣说道,语气有几分欣喜和亲密,“我说要来问问你。嫣嫣,姐姐可以么?” 夏嫣嫣神色僵硬,半响,吞吞吐吐道:“只是姐姐,您在神医那儿,受了多少委屈了,身体不知道还吃得消吃不消。” 瑟瑟笑吟吟道:“这个等你改明儿去了,就知道了。” 夏嫣嫣一噎。 她得了神医的帮助,神医让她去给做药人。药庄的人来了三四次了,她都避开不见。可是不能这么拖下去,万一让神医生气了怎么办? 可是让夏嫣嫣去做药人,她怎么也不甘心。 “姐姐。” 夏嫣嫣轻声道:“您也知道,我怕这个,不妨请您去给神医说一说,推了去,可好?” 瑟瑟一脸为难:“这可不行,如果你推了去,姐姐如何给他交代?” “姐姐与神医这么熟了,怎么也该有点颜面才是。”夏嫣嫣道,“姐姐,求您了。” 瑟瑟沉吟半响,却在夏嫣嫣笃定的眼神中,摇了摇头:“不行啊,嫣嫣。你不知道,如今神医只要你,连我都不要了呢。” 夏嫣嫣慌了。 她还记得,当初的时候神医就是只要她,硬是换了夏瑟瑟,神医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瑟瑟说的应该是真的。 那这次,她躲不过了? 不对,她还有个法子。 夏嫣嫣眼神闪烁:“可是姐姐,如果我有孕了,如何能去做药人?” “有孕?”瑟瑟诧异,脸色顿时严肃了,“嫣嫣,这话可不能乱说,你想一想,陛下多久没有去你宫中了。” 夏嫣嫣脸色一僵。 自从她在太后那里差点被打死,赵定来她宫中次数越来越少不说,还从不留宿。 至今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 可是如果她说是之前呢? “姐姐,之前陛下可是常常宿在我宫中呢,有孕并不稀奇啊。”夏嫣嫣努力笑着说道,“如今我也一个月没有换洗了呢。” 瑟瑟闻言,挑了挑眉。 “如此的话,那就恭喜妹妹了。不过妹妹一定要记得,好好养着,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 夏嫣嫣:“那姐姐,神医那边……” 瑟瑟一脸温柔,抬手摸了摸夏嫣嫣的脸颊:“傻丫头,有孕了的话,自然不用去了啊。” 夏嫣嫣满足地走了。 瑟瑟送走了她,立即派人去给赵定传消息。 当夜,赵定忙完了事情,来了中宫。 瑟瑟命令宫中做了一桌美食等着赵定。 她笑语盈盈给赵定行了一礼,欢欢喜喜:“恭喜陛下了。” 赵定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喜从何来?” “妹妹有喜了。” 瑟瑟笑弯了眼,满目都是欣慰:“今儿她来说,让臣妾去给神医说一句,她去不得了。臣妾一问才知道,她有了身子。恭喜陛下了!” 赵定脸色却阴沉得吓人。 他回想起夏嫣嫣当初说的那些话,一点也不怀疑,这是夏嫣嫣找出来的借口,只是为了让瑟瑟去替她受苦。 “皇后信了?” 瑟瑟诧异:“为何不信?” 她笑着请赵定入席就坐,给他斟了一杯酒,笑语盈盈:“这是天大的喜事。妹妹怎么会胡说,拿来逗趣呢。” “这个孩子,她也盼了许久了呢。” 瑟瑟抬起酒杯,满眼是欢喜:“祝贺陛下了。” 赵定犹豫良久,看着眼前天真烂漫的瑟瑟,他的想法根本不敢说出口。 如果让瑟瑟知道,她一心保护的妹妹,实际上只是在利用她…… 其实之前也是利用,甚至利用的更为正大光明。 赵定也说不清,为何这一次,就心虚得不敢看瑟瑟了。 这个消息,瑟瑟告诉了赵定后,悄悄把除了夏嫣嫣以外的所有后妃,都叫了来中宫。 “有一件事,本宫寻思着还是要告诉你们的好。”瑟瑟高坐凤椅,转着手中的珠串,她面带喜色,语气愉悦,“金楚阁的夏美人如今有孕了。” “什么?”淑妃贤妃等人诧异不已。 “怎么会?!”最诧异的,却是卫昭媛。 她尖叫出声之后,才描补了一句:“夏美人不是伤了将近一个月了么,她怎么可能……” 瑟瑟不管底下人怎么想,只笑着说道:“有孕这件事,自然是真的。本宫召集大家来呢,就是说一点。” “夏美人有孕,大家要吸取卫昭媛的前车之鉴。所有人等,一概不得接近夏美人。” 瑟瑟板着脸,厉声道:“如果让本宫得知谁敢私下传夏美人有孕的消息,敢去靠近夏美人者,一律按林美人处置。” 后妃们脸色都变了。 卫昭媛却舒了一口气。 “皇后娘娘保护妹妹,还真是不遗余力呢。”后妃们散了后,淑妃与贤妃并肩而出,淑妃满脸的怨毒,“上次卫昭媛,她怎么不知道保护?这会儿了倒好了,连夏美人有孕这件事都不许说,说了就要罚!” “大约是要等夏美人坐稳了胎,才敢传递消息出来吧。” 贤妃犹豫了下,一咬牙。 “奇了怪了,夏美人如何能有孕?” “贤妃姐姐这话问的奇怪,”淑妃意味深长看着贤妃,“夏美人好好的,怎么就不能有孕了呢?”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淑妃妹妹,不妨来姐姐宫中一坐?” “好啊。” 后妃们三三两两结伴离去。 瑟瑟依着窗扉,窗外清风徐徐,送来芍药的清香。 她指尖念着花朵,轻轻一嗅,手指一松,芍药轻飘飘落入殿外花圃。 - 夏嫣嫣只当瑟瑟谁也没有说,在自己的宫中犹豫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那个御医被她花了大价钱收买了。夏嫣嫣确信,有了这个御医的帮助,她这个计划一定能成功。 夏嫣嫣开始约卫昭媛。 给卫昭媛送赔礼的礼物,结果金楚阁的人都没有进入卫昭媛的宫中,就被拦了下来,卫昭媛那儿死活不让夏嫣嫣进去。 夏嫣嫣派人去了好几次,也不得而入,无奈,退而求其次,看上贤妃。 贤妃宫中更是笑吟吟拒绝了,别说礼物,人也没有让摸到贤妃宫中的大门。 夏嫣嫣不信邪了。之前她们明明都扑上来,对她百般讨好。怎么这会儿她主动去与之交好,却没有一个人接招? 淑妃,良昭仪,昭容,充仪,甚至婕妤和宝林,美人,阖宫上下,居然没有一个人搭理夏嫣嫣。 就在这时,赵定派人传来消息。 夏美人有孕,赐玉珠一斛。 夏嫣嫣慌了。 她脑袋都懵了。 怎么赵定也知道了她给瑟瑟说的有孕,怎么就公开来赏赐了呢? 大家都知道了,她怎么也找不到一个能用来陷害的人了! 不对! 夏嫣嫣深吸一口气,脑袋慢慢冷静了下来。 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人,可以利用。 收到赵定赏赐的第二天,夏嫣嫣提着一个竹篮,笑吟吟登了中宫的门。 38.替身皇后14 “姐姐, 这是什么意思?” 夏嫣嫣如今被宣布了有孕, 不得不把自己当做孕妇来对待,凡事小心翼翼。 来了中宫,夏嫣嫣寻思着找点什么漏洞, 却不想中宫没有给她准备膳食,也没有给她上茶,而是一个宫女迅速离开后, 过了会儿才带来了一个太监,在太监的监视下,煮茶端来。 夏嫣嫣的脸笑得有些僵。 瑟瑟坐在窗下, 手中捻着线, 笑语盈盈:“别放在心上,这是陛下交代的,说你有孕在身,如今饮食各方面, 都要细细检查过的才好。就算你我亲姐妹,也不得徇私了去。” 殿中不光有个看饮食的太监,还有个绷着脸的老嬷嬷,在中宫上上下下摸了一遍,细细把一应夏嫣嫣会用到的东西都检查了,才屈膝退到殿门口守着。 夏嫣嫣脸有些扭曲,她重重绞着帕子。 “姐姐, 我们到底亲姐妹, 这么严阵以待, 岂不是令人伤心了?” 夏嫣嫣努力挤出个笑:“我看这些都是没有必要的,令人撤了去吧。” “那可不行。” 瑟瑟轻飘飘拒绝了:“妹妹也该记得卫昭媛的那件事,有前车之鉴,无论如何,妹妹也该小心谨慎才是。若是在本宫这儿你随意一次,出去了别人那儿随意一次,岂不是给人逮着机会害你了么?” 夏嫣嫣深吸一口气。 她要的就是这个害!!! 夏嫣嫣气得哦,这个心都揪着疼了。 以往瑟瑟这边,从来不防备她的! 但是瑟瑟说了,是陛下这么要求的,那么说到底,还是陛下在乎这个孩子。 夏嫣嫣骄傲的同时,急躁也跟着来了。 不行,必须要早点解决掉。 “列儿他们呢,怎么不见过来?” 夏嫣嫣温柔问着。 瑟瑟笑语盈盈:“也不知道怎么的,列儿说想他兄长了,陛下请了镇北王入宫,如今他们几个,都去找镇北王玩了。” 夏嫣嫣干笑:“这样啊。” 小孩子也利用不上了。 夏嫣嫣眼珠一转,力邀瑟瑟与她出去庭院散散步。 “我这些日子没有一时能轻松点,好姐姐,陪我走一会儿吧。” 夏嫣嫣撒着娇。 瑟瑟含笑应了:“有何不可?” “来人,去把前头路清理好,等会儿夏美人要从那儿过。” 瑟瑟吩咐着底下宫人。 夏嫣嫣脸色有些灰白:“姐姐,不过出去走两步,没有必要兴师动众吧。” 瑟瑟回眸一笑,眸子里满是打趣:“当然有必要了,万一你走不好摔了,这算是谁的?” 夏嫣嫣心跳骤然一顿。 瑟瑟慢悠悠又补上了一句:“开玩笑呢。你怎么会摔,对么。” 夏嫣嫣干笑:“……对,对。” 中宫的宫人办事太过利落。那条路上不只是地上清理了干净,周围每隔三五步,就有一个宫女紧张地盯着夏嫣嫣。 夏嫣嫣与瑟瑟挽着手走了几百步远,她也没有找到一个机会歪一下身。 这样下去不行。 夏嫣嫣急躁不堪。 如果再不‘流产’,她假孕的事情就要暴露了。 一路上,夏嫣嫣说去哪里,瑟瑟都悠悠然答应,不用她吩咐,底下宫人已经打点妥当。 夏嫣嫣铁青着脸告辞的。 她在中宫耗费了足足两个时辰,一个机会都没有找到。 送走了夏嫣嫣,瑟瑟抬起胳膊活动了活动,打了个哈欠打道回府。 夏嫣嫣天天来,瑟瑟天天奉陪,饶是如此,日复一日,夏嫣嫣就受不了了。 中宫的防御太过森严,也是瑟瑟太紧张她了,没有一处是有疏漏的。 不行,在中宫耗下去,是找不到一个法子的。 夏嫣嫣第二天,去找了赵定。 瑟瑟听说,在赵定的书房,夏嫣嫣摔倒了,留了一地的血。 可是御医去检查了,说只是葵水,夏美人,并无怀孕痕迹。 且不提赵定的暴怒,瑟瑟得了这个乐趣,笑得愉悦。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主动去找死的。 夏嫣嫣啊夏嫣嫣,她就这么一次一次,亲手把赵定对她的宠爱全部抹杀了。 从这一次之后,想必赵定的心中,再无一个夏嫣嫣的影子了。 有的,最多也就是那个救了他的少女的残影。 药庄的人第三次来催促时,瑟瑟垂眸吩咐了大宫女几句,带着大宫女并一个外殿服侍的杏眼小宫女,乘上辇车,朝着横跨半个后宫的药庄而去。 神医姓田,是个三十二岁的男人。至今未婚无妻无妾,是个骨子里就歪了的怪人。 他生平最爱的就是药,除了药,就是毒。 人在他眼中,只是一个可以用药的载体。 瑟瑟坐在凤辇上,她手中把玩着一圈手珠,手珠每一颗都是晶莹剔透,珠子里透过光,可以看见一些细碎的砂砾。 瑟瑟把玩着手串,随着辇车,慢悠悠晃到了药庄。 这里是一个和后宫隔开的单独院子,周围守着侍卫,后宫之中人,不得随意靠近。 皇后的辇车抵达的时候,侍卫们已经习惯了,前来迎接。 这位皇后每一个月都会来一次,唯独这段时间不同,已经有将近三个月,皇后未曾踏足过这里了。 “皇后娘娘。” 药庄的药童来迎接了瑟瑟进去。 瑟瑟提裙,抬手由大宫女扶着,慢悠悠跨过高高的门槛。 院子里全是药材。 扑面而来就是药草的气息。 清晨的时候,太阳还比较柔和,阳关洒在院子里,草药晒得正好,院子里的一只黄皮猫,也翻起肚皮晒得悠哉悠哉。 瑟瑟抬起帕子,捂着鼻子。 药草味十分的冲人,整个院子都弥漫着药草气息,走进去一步,就像是泡在其中,浑身被浸染了味道。 “师父,皇后娘娘到了。” 小药童趴在窗户边,小声朝里头喊。 小宫女撑着伞,瑟瑟站在伞阴下,慢吞吞转着手中串珠。 田神医许久没有出来。 她一脸笑吟吟静静站在那儿候着,和以前别无两样。 过了许久,里头才传来了声音。 “皇后进来。” 瑟瑟闻言唇勾了勾,给大宫女低语了两句,自己接过小宫女手中的伞,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说杂屋都高估了的房间。 里面堆着乱糟糟的许多东西。 木箱子,匣子,簸箕,乱七八糟堆放着。地上满是草叶子。 药草高高挂在空中,其中一个青衣的男人,背对着瑟瑟,正在检查着一味药。 “皇后好大架子,三个月了才来。” 男人回过头,阴沉的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他狠狠把一个药杵朝着瑟瑟扔来。 瑟瑟只轻轻一侧身,就躲了过去。 那个药杵直接砸到了一盆草药上,把那草药完全打翻,倒了一地。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躲?!” 田神医勃然大怒。 “神医这话说的,如果本宫不躲,打到了本宫,神医可是要被杀头的。” 瑟瑟笑吟吟道。 田神医嗤笑:“杀头?为了你?夏瑟瑟,你是不是忘了,你在我的手上已经一年了?” 瑟瑟脚下全是草药。她抬脚就踩了上去,一步步逼近。 “夏瑟瑟!” 田神医看得目眦尽裂:“你在干什么?!” 瑟瑟丝毫不在乎脚下踩着的草药,只走到距离田神医不远的位置停下,随手把一簸箕药草推出来看了眼,又扔了回去。 “田神医,”瑟瑟慢悠悠道,“我家妹妹劳烦你照顾了。” “夏嫣嫣?” 田神医一皱眉:“那个满嘴谎话的坏丫头?” 瑟瑟挑眉,似笑非笑:“怎么,她不是田神医一直想要的人么?” 田神医一脸被恶心的想吐。 “夏瑟瑟,你再说这种令我反胃的话,今天我让你痛不欲生。” 瑟瑟轻笑了出来。 “我不过是不喜欢被人愚弄,赵皇帝和那个坏丫头,戏弄了我,我又怎么可能放过那个坏丫头!” 田神医打量了瑟瑟一眼。 “你从来不会问这些,怎么,这几个月掌管了宫权,心大了?” 看样子,就连和后宫并无往来的田神医,也知道了这几个月瑟瑟掌管着宫权的事。 瑟瑟自己寻了个位置坐下来,随手把残存的草药拨开。 “夏瑟瑟!你不要找死!” 田神医刚刚缓和了一点,就被瑟瑟的举动弄得又来了火气。 “滚进来脱了衣服,我要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不该做的!” 田神医暴跳如雷,撸起袖子大步走过来,伸手就要拽瑟瑟的衣领。 瑟瑟抬手。 她的掌心是一把弯弯的小刀。 刀刃锋利无比。 田神医没有任何准备,手伸过来时,直接划了长长的一道口子。 “夏瑟瑟!!!” 田神医的嗓子都要喊劈了。 也不知道割伤了哪儿,田神医血流了一地。 “田神医,还记得本宫两个月前,派人来给你说的话么。” 瑟瑟对田神医的受伤视若无睹,手中把玩着小刀,巧笑倩兮。 田神医哪里还顾得上瑟瑟说了什么。他飞速给自己上药止血,头也不抬咬牙切齿道:“夏瑟瑟,我告诉你,你活不过今日了。” “本宫说,有一个大大的惊喜在等着你。” 瑟瑟手一撑,从那药箱上跳下来,脚下的血沾染了她的绣花鞋底。 她微微皱眉,而后却想到了什么,退后一步,对田神医笑得温柔又纯良:“这个惊喜就是,你以后,就是本宫的一条狗了。” 39.替身皇后15 药庄和所有的地方都隔着一段距离, 里面除了田神医,就是几个药童, 还有守在外头的侍卫。 田神医脾气古怪,不许人踏足他的地盘, 特别是在皇后来了之后,任何人都不许靠近半步。 以往夏瑟瑟的受苦, 统统都在那间屋子里。 现在, 反过来了。 血流的声音是滴答、滴答。 地上已经被污染了一片红色。 小小的暗室里,只有一张矮榻, 除此之外别无一物。 接近房梁的位置,开了一个小小的窗口。 仅仅能透过一缕光, 斜斜洒进来。 房梁上拴着两根绳子, 一根绳子的末端,拴在田神医的手腕上。另一根,拴在他的脖子上。 绳子的位置很高, 田神医的脚, 只能勉强脚尖着地, 整个人的受重力全部都挂在绳子上。 田神医闭着眼, 他的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血从他的手掌, 他的脸颊,他的胳膊,腰, 浑身上下数不清的伤口里, 汹涌而出。 滴答。 血珠顺着田神医的下巴尖滴落, 地上已经汇聚了一滩血。 他闭着眼睛,呼吸的声音越来越轻。 小小的暗室,一个是浑身开满了伤口,血流成河的男人,还有一个,是慵懒靠在矮榻上,把玩着细小柳叶刀的瑟瑟。 瑟瑟一袭石榴红的长裙,洒在矮榻上,是这个暗室之中,唯一的艳色。 瑟瑟那双写满了趣味的眸子,是这个暗室一切的主宰。 时间已经失去了意义,田神医失血过多,他脑袋已经昏昏沉沉,根本无法从自己伤口的凝血来判断时间。 毕竟,他的伤口一直没有凝血。 田神医的手抽搐了一下。 他的脚尖险些用不上力,绳子迅速拽紧了他脖子,勒的他青筋暴起,瞪大了眼吐着舌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瑟瑟冷眼看着。她的唇角带着一抹笑,笑得纯洁无瑕,好似一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 田神医浑身发冷。 眼前的人,是魔鬼。 或许是从阿鼻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根本没有一点人性! 田神医不知道自己被栓住有多久了,他说不了话,动不了,评判他唯一活着的标准,就是血还在滴落。 瑟瑟坐在矮榻上,手托腮眉目弯弯,笑吟吟欣赏着眼前的这一幕。 她手中的柳叶刀轻轻转了一圈,刀锋上的血迹渐渐浅了。 瑟瑟慢悠悠起身,提着裙,生怕地上的一滩血迹污染了她的裙摆,垫着脚尖,小心翼翼走到了田神医身侧。 她抬手,柳叶刀在田神医的眼前划过一道亮光。 “不,不要……唔啊!!!!!” 田神医的惨叫声被一坨黑色的药球堵住了。 瑟瑟手起刀落,利利索索在田神医的肩胛骨戳了一刀。 拔出来的时候,血溅起一截。亏得瑟瑟早有准备,撑着伞轻轻退后,一点血丝都没有染上。 柳叶刀上,又染满了血痕。 “疼么?” 瑟瑟眨着眼,伞转了转方向,露出她一脸担忧的表情。 田神医疼蒙了,脑袋都晕乎乎半天。 过了会儿,他终于疼过了,嘴里头的那一坨黑色的药球融化,顺着他的喉咙吞咽了下去后,田神医喉结艰难滚动了下。 “……你……想要什么?” 他用尽全身力气,只挤出了这么几个字。这是如被撕裂的声音,发出厉鬼似的低吼。 瑟瑟收起了伞,看着田神医肩胛骨处涌出的血,一脸怜惜:“说错了,你应该称呼我主人,毕竟你只是我的一条狗。” 田神医呼哧呼哧用力喘着气。 “不急,慢慢来,我有的是时间。” 瑟瑟转着柳叶刀,笑眯眯看着田神医。 她的声音温柔无比,却像是来自地狱的催命恶鬼。 田神医狠狠打了个寒颤。 而瑟瑟已经又一次撑开了伞,提着裙笑吟吟轻轻喃语:“又开始了哦。” 药庄在皇后来的时候,基本上会闭门,一般是三天,有时候是两天,最长的时候,是五天。 大宫女和小药童守在外面,她和小药童商量过后,由她进去送饭。 小小的暗室里,田神医脖子上拴着绳子,被钉在墙上。 瑟瑟坐在那儿,手中翻着几样药材,皱着眉辨认着。 大宫女来时,低着头悄悄跪在瑟瑟身边。 “皇后娘娘,该用膳了。” 瑟瑟放下手中的草药,跟着大宫女出去了。 田神医被挂在墙上,整个人已经晕乎乎的。 那个宫女来叫吃饭了,过去了多久?一天还是两天? 他不记得了。 田神医一口水也没有喝,从他有记忆的时候,他就是被瑟瑟的刀伤了手,再之后,就是被钉在这个暗室里,这个曾经是他用来折磨夏瑟瑟的暗室里,被瑟瑟一刀一刀,开口子放血。 不但如此,她会给自己塞一嘴的药草。每次吃下去的都不一样,田神医辨认前面顾不得后面,不知道多少次下来,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体内吃进去了多少草药。 瑟瑟没有对他提出任何要求。 无论何时,都是鞭笞,刀划,被长长的竹板抽着耳光。 他浑身是伤。 精神才是受罪最惨的。 他睡不了。 瑟瑟根本不会给他一丝一毫闭上眼睛的时候。 他的伤口好不容易凝血了,瑟瑟就会用刀尖挑开,粗暴的把伤口再次捣烂。 他吃下去的药草,在他的身体里化作一阵阵刺骨的寒气。 他的嗓子彻底发不出声。 田神医觉着,自己快要死了。 血流滴答、滴答。 他数着自己的滴血声,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了瑟瑟的脚步声。 “饿了么?” 瑟瑟站在暗室门口,她的身上带着一股煲汤的香气。 田神医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只嗅到了那股子味道,这让他肚子咕咕叫,他迫切地点着头,呼哧呼哧着。 瑟瑟捂着唇轻笑:“知道叫我什么么?” 田神医浑身一僵。 他抵触地低下了头。 瑟瑟也不在意,低声吩咐着大宫女几句。 大宫女很快离开,瑟瑟手中端着一本水走进来,反手关上了门。 黑暗中,她的笑意一如既往:“没关系,我们继续。” 田神医听见了瑟瑟的声音,身体不由自主哆嗦着。 他一脸惊恐看着瑟瑟的靠近,拼命摇头。 “不……不要……” “啊!!!!” 瑟瑟在暗室的时间不长,几乎和以前田神医一样,只进去两三个时辰,其他时间都在这间杂屋里看书。 过了足足五天,瑟瑟估摸着差不多了,在足足一天没有踏足暗室的情况下,轻轻扣了扣门,用钥匙慢慢地,又清脆响亮地,扭着锁扣。 里面传来了急切的啊啊声。 瑟瑟嘴角噙着笑,动作不急不慢。 门打开了。 里面被绳子困在角落里的田神医手脚并用往外爬,死死盯着瑟瑟,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 瑟瑟站在逆光的位置,怜悯地看着蓬头垢面的田神医:“我是谁?” 田神医趴在地上呼哧呼哧了半天。 “……主……人。” 沙哑到几乎听不出原声的两个字,伴随着的,是田神医似哭非哭的吼叫。 瑟瑟抿着唇笑了。 不多时,大宫女带了两个小宫女来,把田神医捆了牢牢实实,披了一层衣服,弄了点水给他擦洗了一番。 未了又取来了一条纱巾,裹住了田神医的眼睛。 瑟瑟就这么堂而皇之的田神医带回了中宫。 田神医连阳光都没有见到一眼,直接就被关进了暗无天日的地下洞窖里。 他的脖子上拴着一条绳子,绳子的另一头,固定在墙壁上。 并着脚只有十步大的洞窖里,除了田神医,什么都没有。 瑟瑟把人扔进去后,只每天去投喂一次,外加不到一刻钟的训诫,之外就彻底不管他了。 毕竟夏嫣嫣因为假孕,碰瓷到了赵定身上,已经被勃然大怒的赵定给气得下令禁足了。 瑟瑟第一次主动去找了赵定。 她让大宫女端着补品,在夏日的午后,撑着伞抵达了前宫。 赵定满面怒意,铁青着脸狠狠摔打着奏折,隔着殿门,瑟瑟都能听见他的怒吼。 瑟瑟轻轻挑了挑眉,倒也不在意,提着裙笑吟吟走了进去。 “陛下好大的火气,天气炎热,小心上了火。” 瑟瑟令大宫女把一蛊汤放在赵定的桌前。 “这是臣妾给您炖的清凉汤,”瑟瑟一脸温柔,“您喝一点,去去火。” 赵定犹豫了会儿,嗅着汤的香味,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用了汤,赵定火气散得也差不多了。 “陛下因何生气,臣妾在外面都听见您发脾气了。” 瑟瑟蹲下去,捡起地上的几分奏折,随意打量了一眼。 “还不是你那个好妹妹!” 提起这一茬,赵定就怒从中来,口吻厌恶,再也没有以前对夏嫣嫣的怜惜爱意。 “她假孕,来朕这里碰,碰的好啊,碰到了丁尚书跟前!丁尚书和崔御史什么关系,能不知道她原来是谁么!这下子好了,满朝上下,都在上折子,指点朕强抢兄妻!” 赵定气得火冒三丈,狠狠又把桌上整理的折子摔了出去。 瑟瑟诧异:“……这怎么办?” “怎么办?”赵定满脸怒意,“都在劝朕,杀了夏嫣嫣,保全二哥的颜面!” 瑟瑟脱口而出:“这怎么可以!” 赵定顿了顿,叹息:“皇后,朕知道你和夏嫣嫣亲姐妹,感情深厚,可你也该知道朕的难处。” 瑟瑟犹豫不决:“陛下……答应了么?” 赵定沉默了会儿。 “朕也不想。” “可是朕,不能因为儿女私情,影响了与二哥之间的关系。” “陛下,”瑟瑟眼含泪花,“您是忘了嫣嫣陪您的这一年多时间了么?她为了您,险些丢了命。” 瑟瑟不提还好,一提起来,赵定就想到了因为一个夏嫣嫣,他和太后撕破了脸,导致朝野上下议论纷纷,都在骂他不孝。 赵定语气僵硬:“皇后,这种事情,你不要管。” “陛下,”瑟瑟哭着摇头,“您让臣妾如何不管,嫣嫣是臣妾的亲妹妹,臣妾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赐死!” 赵定也犹豫了下。 真的要赐死夏嫣嫣么? 夏嫣嫣到底是救了他,陪伴了他一年多的那个女人。 他曾经把夏嫣嫣放在心上,认真宠着。 “那依照皇后的意思,就让她好好的,任由外头笑话朕?” 瑟瑟摇摇头,沉吟了下。 “陛下,您看不如这样,您就高抬贵手,名义上让嫣嫣被赐死,实际上,让嫣嫣入我宫中。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让她出现,求求您,放她一条生路吧。” 赵定深深叹了一口气。 皇后提出来的办法,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的法子。 杀掉夏嫣嫣? 他的确有些于心不忍。 可是放过夏嫣嫣,朝野上下,甚至定王,都虎视眈眈盯着他。 “那就依皇后的意思去办。” “即日起,金楚阁夏氏美人,病逝了。” 瑟瑟抬手抹去腮边泪珠,她的眸子浸了水晶莹透亮。 “是,多谢陛下,臣妾代替嫣嫣,谢过陛下饶命之恩。” 40.替身皇后16 阖宫上下的笑柄, 金楚阁夏嫣嫣。 才因为在太后的死手下被陛下救了, 备受人关注, 大家都以为,她真的是陛下的心尖尖。 可是她假孕, 找不到人碰瓷,碰到了陛下那里,直接把她的所有恩宠, 全部碰掉了。 贤妃淑妃笑得酒杯都端不稳, 在她们小小的庆功宴上, 笑作一团。 “我就说, 她的屋子里早就下了避孕的药, 哪里来的肚子。” “这不是专门祸害人, 造出来的么?” 两个人又笑了,笑得满心欢喜。 “这下子好了, 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夺走陛下的宠爱了。” 良昭仪和卫昭媛的庆功宴上, 也是十几个宫妃的喜笑颜开。 唯独中宫愁眉不展, 从大宫女到小宫娥,各个都是一副满目愁云。 西偏殿和东偏殿的小孩儿们手牵着手,守在外殿,也就是列儿, 会招来大宫女问一句。 “母亲还没有用膳么?” 大宫女伏了伏身,柔声道:“回禀公子, 皇后娘娘的妹妹没了, 她正伤心呢, 用不下。” “那可不行,”列儿稳重道,“母亲伤心可以,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她都三天没有露面了。” “如儿想母亲。” 如儿俏生生道:“母亲早点出来好不好?” 大宫女含笑道:“小的知道了,小的会把姑娘的思念转告给皇后娘娘。” 中宫的几个孩子这几天都是没有人带领,以列儿为中心,老老实实在偏殿里学习,没有瑟瑟的时候,不敢外出。 大宫女安抚了几位小孩儿后,掀了帘子进了外殿,又搬开了一扇插屏,地上搁着毯子,大宫女掀开了毯子,露出下面一处活动的地板。 她打开了地板,露出了地道。 “皇后娘娘,如儿姑娘想念您,在问您什么时候出去。” 大宫女的声音在昏暗的地道中响起。 “本宫唯一的妹妹病逝,本宫很难过,告诉如儿,本宫还没有缓过去,让她乖,等本宫出来了,哄她玩。” 瑟瑟的声音就像是从悠远的地窖里传来,飘飘忽忽,有些失了真的虚无。 大宫女恭恭敬敬道:“是。请皇后娘娘保重身体,切勿忧思过度。” 打开的门重新被封了起来。 最后一点光也被收走了。 瑟瑟慢悠悠点起了一根蜡烛。 烛光微弱,在暗无天日的地窖中,是唯一的光芒。 烛光照在瑟瑟的脸上,衬的她雪肌苍白,眸子有着清浅琥珀色的妖异,眸心烛火跳动之间,依稀有一丝的怜悯。 她打了个哈欠。 小小的地窖,只有她所坐的美人榻是最令人舒适的存在。阴冷潮湿的地窖寒气渗骨,瑟瑟一袭石榴红长裙,身上披着一个兔毛的斗篷,手持烛台,慢悠悠眨了眨眼。 “开始了哦。” 在她的对面,潮湿的墙壁上挂着两条锁链。 一条栓在了一个消瘦男人的身上,一条栓在一个瑟瑟发抖的少女身上。 男人衣着整齐,除了面色苍白了点,看不出与药庄时候的他有什么区别。只除了他脖子上的铁链项圈,以及看向瑟瑟时,眼底最深处的惊恐与畏惧。 而少女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蜷缩在角落,浑身抖得幅度极大,她藏在乱蓬蓬的头发下的面孔,写满了恐惧与崩溃。她拼命摇头。 可是她说不出话。她的嘴里塞着一个木球,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男人脖子上的项圈铁链长度,仅仅能够到达少女的面前,距离瑟瑟还有几丈远。少女就更惨了,她的铁链捆得她无法动弹,就连退缩这种动作,对她来说都是困难的。 “呜呜……呜呜……” 少女抬起了头,朝着瑟瑟疯狂摇头,眼泪流出,一遍又一遍冲刷着之前的泪痕。 抬起头来,狼狈不堪的少女,赫然是夏嫣嫣。 在名义上已经被病逝了的夏嫣嫣。 瑟瑟求情,保住了她的性命,当天就把夏嫣嫣接到了中宫来。 那时候,夏嫣嫣以为她躲过了一截,万分庆幸,抱着瑟瑟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哭过之后,夏嫣嫣抹了眼泪,看着中宫的繁华奢靡,心中一动。 夏嫣嫣的身份已经死了。那她岂不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 瑟瑟不会把她送回夏家吧? 夏嫣嫣很犹豫。 如果回了夏家,她父亲且不说,嫡母怕是容不下她。万一随便把她发嫁了出去,怎么办? 她可是要做皇后的人! 绝对不能让瑟瑟把她送回夏家。 夏嫣嫣在中宫休息了一个时辰,心情刚刚平复下来,她见中宫没有人给她准备偏殿,心中已经笃定,瑟瑟是要送走她了。 “姐姐,以后我就要在中宫陪伴您了,”夏嫣嫣坐在瑟瑟的身边,抹着眼泪,“您别把我当妹妹,只当做宫女,使唤我就好。” 瑟瑟倚着美人榻,手中摇着缂丝扇,似笑非笑看着夏嫣嫣。 “妹妹这是打算,在本宫的中宫做宫女?” 夏嫣嫣知道瑟瑟心疼她,不会真的让她做宫女,但是嘴上肯定要顺着说。 “妹妹如今无颜见人,能留在姐姐身边做一个宫女,就是姐姐的恩德了。” 瑟瑟抬手,摸上了夏嫣嫣的脸颊。 夏嫣嫣当时在赵定那儿碰瓷时,被暴怒的赵定扇了一耳光。她娇嫩的脸上,还有一个没有消肿的五指印。 “可怜见的。”瑟瑟的两根手指捏着夏嫣嫣的脸颊,语气悠悠然,“可疼?” 夏嫣嫣觉着有些古怪。可她不敢在瑟瑟手里挣扎,只轻声道:“不疼。” 瑟瑟松开夏嫣嫣的脸颊,轻轻拍了拍,笑吟吟道:“不疼好啊,不疼本宫就放心了。” 瑟瑟拍在夏嫣嫣脸上的巴掌挺轻,只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辱感,让夏嫣嫣心头一跳。 为什么感觉姐姐对她的态度,有些不太对? 夏嫣嫣觉着是因为她身份的转换,让她心里不舒服了。 她的姐姐对她一向很温柔,哪怕在这种时候,也愿意出面保住她。 “不疼,姐姐放心。”夏嫣嫣微微笑了笑。 瑟瑟收回了手,看着夏嫣嫣,轻声问:“确定了,要在本宫的中宫做个宫女?” “是,”夏嫣嫣咬着唇,“妹妹如果离开姐姐这里,怕是性命难保。还请姐姐垂怜。” 瑟瑟了然,捂着唇轻笑:“好啊,既然要做宫女,嫣嫣,你现在的位置就不合适了。” 夏嫣嫣一愣。 她坐在瑟瑟侧卧的美人榻旁圆鼓凳上,这个位置,距离瑟瑟挺近,也是以前她们说话时,她常坐的位置。 瑟瑟这话的意思,是她如今的身份……僭越了? 夏嫣嫣脸色一僵。 半响,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反应过来自己身份的变化。 瑟瑟只是在和她开玩笑? 夏嫣嫣抬眸,对上了瑟瑟的视线。 瑟瑟以扇遮面,露出一双眼,眸子里满是笑意,可那笑意,凉薄得很。 夏嫣嫣突然懂了。 她不再是赵定的心肝儿的时候,瑟瑟就没有必要在她面前小意奉承。 这样的瑟瑟,依稀是还未出嫁前,身为家中嫡女的高傲。 夏嫣嫣慢慢从圆鼓凳上起身,膝盖一弯,缓缓跪在了瑟瑟的面前。 “姐姐。” 她的声音不再有刚刚的满心欢喜,甚至有些茫然。 难道真的要恢复,从前还未出嫁时,在夏家时的身份了么? 她不甘心! 夏嫣嫣身体微颤。 瑟瑟轻摇小扇,眉眼弯弯:“好丫头,真乖。” 夏嫣嫣攥紧了拳头。 不行,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作为一个宫女,在夏瑟瑟面前卑躬屈膝,这种日子她不想再体会一次了! 中宫,皇后。 陛下。 太子。 这些,都该是她夏嫣嫣的! 夏嫣嫣小心翼翼抬眸,看见了瑟瑟的悠然,甚至眸里有的那么一丝戏谑。 她想要起身,不知为何却不敢擅自行动。 看,这就是皇后。 即使只是一个保护她的傀儡,到了这个时候,夏瑟瑟高高在上,而她跪倒在她的脚边。 夏嫣嫣咬紧了下唇。 与其这样,倒不如……取而代之。 外头没有了名声的夏嫣嫣,可所有人都知道,夏家还有个嫡女,是皇后。 死了的夏嫣嫣究竟是谁,外面没有人会在意的。 哦,或许有一个人,她的嫡母。可是哪有如何。如果她真的取而代之,那她就是皇后! 什么也不怕了! 夏嫣嫣低着头,呼吸有些急促。 “好妹妹,你看本宫这个中宫如何?” 瑟瑟的声音轻语呢喃,好似完全没有看见夏嫣嫣是跪在地上的,口味一如她们话家常时的亲昵。 夏嫣嫣强笑:“姐姐的中宫,自然很好。” “那妹妹,”瑟瑟坐起身,用扇子挑着夏嫣嫣的下巴,她眸波流转,似笑非笑,“你愿意永远留在中宫么?” 永远?皇后…… 夏嫣嫣吞咽了一下,用力点了点头:“愿意!” “好孩子。” 瑟瑟愉悦地笑了。 “好妹妹,开始了哦。” 昏暗的地窖里,瑟瑟斜倚着美人榻捂唇轻笑,她手中的烛火晃动着焰心,投到夏嫣嫣的脸上,清晰映照着她的恐惧。 听着瑟瑟的吩咐,那被铁链拴着脖子的田神医喉咙里发出了呼哧呼哧的声音,慢慢朝夏嫣嫣靠近。 “呜呜……呜……” 夏嫣嫣疯狂摇头,瞳孔紧缩。 然而她不能动。 田神医手中的针,干脆利落扎进了她的肩胛骨。 “唔!!!!!” 41.替身皇后17 自从夏嫣嫣进入中宫之后, 外面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赵定起初想要问一问,可是来了中宫,被瑟瑟的笑意与围着他的孩子们给弄得晕了头,给他一种儿女绕膝的感觉,难以想起来给他丢了大脸的夏嫣嫣了。 “镇北王还在京中, 瑟瑟, ”赵定帮着瑟瑟给列儿几人看了作业, 大肆夸赞了一番。收起了孩童们的作业,他背着手,对瑟瑟说道, “之前你说要见一见他,朕给镇北王说了,隔几日,让他来前殿, 到时候朕派人通传你。” 瑟瑟卷起了几幅小兜练字的纸,笑吟吟道:“如此一来就多谢陛下了。” 送走了赵定,瑟瑟估计着时间,下了地窖。 地窖里的东西稍微多了点。 都是从药庄里带出来的。 田神医被关在一个小笼子里。 笼子里有一张小小的小几,他趴在小几上, 颤抖着手写着什么。 不远处,夏嫣嫣躺在角落里,瑟缩成一团。 夏嫣嫣被关进来已经有半个月了。 她为了不成为田神医的药人, 躲了一年多, 到了这个时候, 最终还是落在了田神医的手上。 田神医在调药方。 他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在嘀咕着什么,手指颤抖着在纸上画着。 瑟瑟来的时候,田神医浑身一颤,不由自主跪在了地上,大汗淋漓。 “呜呜……” 田神医嘴里发出了两声呜咽,紧紧盯着瑟瑟。 他浑身都在颤抖,抖到他无法自控,紧紧抓着小铁笼的栏杆,急切地看着瑟瑟,不断呜咽。 瑟瑟落了座。 她看了眼田神医,温柔道:“今日可还忍得住?” “……忍……忍不住了。”田神医的声音沙哑得快要坏掉了,夏嫣嫣的嘴被堵着不能说话,他唯一一个能说话的对象,只有瑟瑟。 可瑟瑟从每天来,到隔三差五来,有时候与他说一句话,有时候一句话都不说,他的嗓子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已经快要快掉了。 田神医急切地摇着铁笼,脸紧紧贴着栏杆,面目狰狞:“求您!求求您!” 瑟瑟坐在那儿气定神闲,半响,才微微挑眉:“嗯?” 她的尾音上扬,是对田神医的不满。 田神医立即抖了抖,加了一句:“主人,求求您!救救……您的狗。” 瑟瑟慢吞吞从手帕里取出一颗珠子。 她指尖一抛,稳稳地把珠子抛入小铁笼中。 田神医急切地扑上去,抓住小珠子,两手一拨,从里头倒出来了一点药粉,仰头全部吞了进去。 “咳咳咳……咳咳……” 他呛得直咳。 瑟瑟凉凉看了他一眼,目光移到夏嫣嫣身上。 夏嫣嫣迎着瑟瑟的目光,差点都要钻进墙里了。 她哭得眼泪都干了,叫不出来,无法求饶,不能痛骂,只能在田神医手里,日复一日被欺凌。 那些夏瑟瑟曾经受过的苦,一份一份加注在夏嫣嫣身上,夏瑟瑟曾经受过的伤,每一个位置都让夏嫣嫣也留下永久的痕迹。 夏瑟瑟曾经受过的一切,夏嫣嫣都逃不掉。 半个月的时间,这些内外酷刑磋磨的她痛不欲生。 而夏瑟瑟,却在田神医手里撑过了一年。 夏嫣嫣的袖子已经烂了,她的胳膊上有十几道刀痕,刚刚结痂。 瑟瑟垂眸扫了一眼,眼含同情:“痛么?” 问出来,她才捂着唇轻笑:“差点忘了,妹妹不怕痛。” “呜呜呜……”夏嫣嫣呜咽着往墙角缩。 田神医已经把所有的药粉都吞咽了下去,他长舒一口气,趴在小几上一动不动。 “我记得你曾想要断筋重接……”瑟瑟起身,路过小铁笼的时候,若有所思,“如今你可以试一试了。” 不等田神医回过神,夏嫣嫣已经急了,她的呜咽急促如悲鸣。 可是她的悲鸣又有什么用。 瑟瑟转身离开,完全没有把身后夏嫣嫣的悲鸣放在眼里。 当初夏瑟瑟的痛苦悲鸣,夏嫣嫣听见了,也不曾放在心上啊。 入了夏,宫里的冰供应主要在三处,前殿赵定的寝殿,中宫皇后这儿,还有就是寿康宫,太后那儿。 前殿里的用冰量是最大的。赵定忙于朝政时,一直宿在前殿,整日整夜的被政务烦得烧心,也就靠着冰降降温缓缓。 前殿的西侧,有一处四面通风的凉台。 瑟瑟抵达时,镇北王已经在那儿候着了。 他背对着瑟瑟,抬着头似乎正在看什么,专心致志的。瑟瑟来了,也就是宫人通报,他才如梦初醒。 “皇后娘娘。” 镇北王见着款步而来的瑟瑟,抬手行礼。 瑟瑟扶着大宫女的手上了台阶,对着镇北王颔首:“殿下。” 两人落座,凉台中,大宫女和一个小宫娥服侍左右。 小宫娥上了茶,退立在一侧。 外头炎热,蝉鸣连连,瑟瑟摇着手中缂丝扇,不急不缓。 她脚下放着冰盆,包裹着镂空雕花的青铜器,袅袅寒烟从其中漫出,飘散在她的裙摆。 “皇后娘娘,”镇北王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瑟瑟的开口,最终只能认输,苦笑着率先开口,“您要收养列儿如儿晨儿?” 瑟瑟慢慢摇着扇,口齿清晰:“是收养,也是过嗣。” 镇北王也是赵家宗室,与皇室目前还是三代之类的近亲。过嗣……的确办得妥。 “皇后娘娘。” 镇北王犹豫了下。 “微臣听列儿说了,皇后娘娘待他们很好,他们也改了口,称呼您为母亲。您在中宫专门拨出一个偏殿来教他们,待人接物,识人明事。就算是亲生母亲,可能也就能做到您这样了。” 瑟瑟微微一笑:“这算是镇北王殿下的夸捧么?那本宫就收下了。” 镇北王:“……” 和瑟瑟这是第二次见面,第一次正式会晤,镇北王已经有了深深的预感,他在这位皇后手上,讨不到好。 “皇后娘娘,”镇北王叹了口气,“微臣也不拐弯抹角了,就问您一句话。” “您是不是有……” 镇北王一字一句,神情凝重,不等他说完,瑟瑟起身,一手撑着桌,一手执着扇子,挡在镇北王脸侧,也挡住了她一脸的趣笑。 “你是不是有不臣之心?” 镇北王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瑟瑟语速飞快地轻飘飘打断。 他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镇北王僵硬坐在那里挺直了背,瑟瑟撑着桌,那双浅似琥珀色的眸满是戏谑,距离他很近,让他看得一清二楚。那双眼里,倒映着他僵硬的面孔。 即使只是短短一瞬。 镇北王的眸色沉了下来。 瑟瑟却坐回了原位,摇着手中扇子笑得眉眼弯弯。 “本宫同你开玩笑呢,镇北王殿下。” 她纤长的睫毛一眨,满眼是狐狸似的无辜。 瑟瑟悠悠然往后一靠,脚下轻点,半转着身,气定神闲地好似庭院玩闹。 镇北王慢慢也带了笑意,这份笑,与以往截然不同。 “皇后娘娘真是趣人,果真好笑。” 他的口吻特别老实,有种憨厚的农夫感觉。 瑟瑟扇子遮着眼,透过那薄薄的缂丝,隔着一层雾蒙蒙,她却看见了藏在老实憨厚下的野心。 也是。 如今的陛下不是一个合格的陛下,再有两年,赵定还会办出一些不太漂亮的事情,导致天下百姓怨声载道。 这样一个君主,又怎么比得上恪守职责包围疆土的大将军王镇北王府来的……更得民心呢。 瑟瑟愉悦地笑了。 “殿下,”瑟瑟细声细气道,“列儿是个好孩子,本宫把他过嗣来,他就是中宫嫡子,皇长子。你不觉着如此一来很好么?” 镇北王静静看着瑟瑟。 “皇后娘娘所说,的确很好。可是列儿不过镇北王府的孩子,当不起这个身份。” “殿下,”瑟瑟挑眉,“当得起当不起,是本宫说了算。” “本宫说他是皇长子,是中宫嫡子……” “他就是。” 瑟瑟扇子半掩着面,露出她那双水波潋滟的眸,温柔的眸中,却是满满的傲气与霸道。 镇北王:“……” “所以皇后娘娘这次,不是来与微臣商议的,您这是来……通知?” 瑟瑟眸波一眨,笑吟吟道:“是呀。” 镇北王一噎。他没想到,瑟瑟还真敢这么应。 瑟瑟摇着扇子悠哉悠哉。 “殿下好好想,不急,本宫等你的答案。” 镇北王叹息:“请问皇后娘娘,微臣还有第二个答案可以选择么?” 瑟瑟眼露嘉许:“不错,殿下真聪明,你的确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这位皇后,还真是霸道得很。 镇北王笑了,他笑得很内敛,转瞬即逝,只眼中残留了那么一丝浅浅笑意。 “微臣……明白了。” 瑟瑟满意地颔首:“殿下放心,你会得到回报的。” “那么陛下那里,就请殿下代劳转告了。” 瑟瑟起身,扶着大宫女的手,笑语盈盈:“本宫要回去教导孩子了。” 镇北王躬身送瑟瑟。 瑟瑟走下台阶两步,脚一顿,状似想起什么似的,回眸一笑,嘴角噙着一抹揶揄的笑。 “列儿如儿晨儿如今喊本宫母亲,那么镇北王殿下……你是不是也该喊一声,母亲呢?” 瑟瑟语调慢悠悠拖得老长,其中的戏谑让镇北王眼前一黑,他脚下险些没站稳。 半响,镇北王磨着牙一字一句道:“……微臣,恭送皇后娘娘。” 42.替身皇后18 过嗣的事情通过了镇北王, 正式确认了下来。 寄养在中宫的几个公子姐儿,原本在后宫其他妃子眼中, 就是皇后无子用来解闷的玩意儿, 从来不曾放在心上。 没想到这才短短两个月,中宫居然给了他们名分。 也或者只给了其中两个人名分。 镇北王府的二公子赵列,康王府的小公子赵窦, 被正式过继到了瑟瑟名下。赵列五岁,皇长子, 赵窦三岁,皇次子。 两个中宫嫡子。 后妃们眼睛都要烧红了。 不是皇后亲子又怎么样!过嗣了的,那就是正儿八经的中宫嫡子! 占嫡又占长, 就算继承不了大统,那也是比其他兄弟们好得多! 更何况, 如今的后宫之中一个孩子都没有。 后妃们顿时不甘心了, 三三两两商量着, 去找到了寿康宫。 太后一听这还了得,她这里养着一个定王幼子呢?就算要过嗣,赵定的亲兄长的儿子,过嗣不才是最为妥善的么? 什么镇北王府, 康王府,那都是和她八竿子打不着的王府。 太后立即指派了冯嬷嬷,去让皇后来见她。 冯嬷嬷去请瑟瑟的时候, 腿肚子都在颤。 这几个月以来, 她服侍着太后, 瑟瑟几乎没有叫过她一次,只除了……太后的药。 这是她距离上一次以后,第二次见瑟瑟了。 瑟瑟得知了太后的意思,倒是洒脱。 “好,本宫收拾收拾,马上就来。” 瑟瑟低语吩咐了大宫女几句,随着冯嬷嬷去了寿康宫。 寿康宫距离中宫不算远,瑟瑟去的时候,空气还未灼热起来,那些宫妃去给太后请安也才刚刚散了出来。 瑟瑟乘着辇车来得很快,抵达寿康宫的时候,宫妃们三三两两正从寿康宫往外走,与瑟瑟倒是撞了个正着。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众宫妃齐齐盈盈下拜。 瑟瑟扶着大宫女的手,虚着眼一一打量过去。为首的贤妃淑妃还好,良昭仪以及卫昭媛她们,看见瑟瑟心虚地差点躲起来了。 瑟瑟一挑眉,从宫妃们中走过时,丢下一句话。 “不守宫规,一律罚跪。本宫什么时候出来,你们什么时候起来。” 淑妃差点跳起来了。 “皇后娘娘,臣妾做错了什么?!” 瑟瑟回眸,似笑非笑:“你一个小小的妃子,谁给你的胆子,敢越过本宫来寿康宫?” 淑妃没话说了。 依着规矩,她们除非是太后传唤,不然的话只能由皇后娘娘领着来。 只是以往瑟瑟从未管过这种事。 十几个宫妃互相挤眼睛,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只有低阶妃嫔老老实实屈膝跪了下去。 跪下一个,接二连三跪下去的就多了。不多时,十几个宫妃跪的只剩下淑妃和贤妃。 她们两绞着帕子,拉不下脸在寿康宫被罚跪。 “淑妃贤妃不听训诫,罚戒尺二十。” 瑟瑟回眸瞟了一眼,随口丢下一句惩罚,抬脚上了台阶。 淑妃贤妃脸都黑了。 小宫娥停在她们面前屈膝微微一笑。 “淑妃娘娘,贤妃娘娘,得罪了。” 寿康宫里,太后畏寒,就算是大热的夏天,殿内也处处隔着风。 瑟瑟一进去,就听见了定王幼子的哭声。 还有抱着他哄的太后。 殿内没有人,内殿里明明传来了太后的声音,可皇后来了通禀了许久,太后也没有一点反应。 瑟瑟垂眸站在殿中,也没有说什么,静静候着。 过了许久,太后才抱着定王幼子从内殿出来。 她看见殿内的瑟瑟,理所当然道:“皇后来了怎么也不通报一声?这点事情也不会做,难怪管理不好后宫。” “母后说的是。”瑟瑟柔顺道,“臣妾知错了。” 瑟瑟屈膝道了歉,立即扭头吩咐:“没听见太后说的么?殿中服侍的宫人,一概拉出去打二十大板。” 太后傻眼了:“皇后,你在干什么?!” 瑟瑟回过头来,满是歉意:“母后刚刚教训臣妾,管理不好后宫。臣妾来了这么久,宫人也未给您通禀,想必是宫人偷奸耍滑。臣妾自然要处理,管理好她们才是。” 太后眼睁睁看着瑟瑟宫中的人拉着那几个宫娥出去,在殿外摆开了阵仗,五六个人轮流着挨打。 殿外还跪着十几个宫妃。她们眼睁睁看着瑟瑟进去,就出来了一些受罚的。 板子打在肉体上的声音啪啪作响,几个宫娥的嘴被堵着,发出痛苦地呻吟。 几个低阶宫妃瑟瑟发抖,面面相觑后,咬着唇对皇后的恐惧加深了。 与她们利益无关,她们就不该掺和进来这种事。 贤妃淑妃脸都白了。她们掌心被打了二十下,红肿着热辣辣得疼。 耳边是几个宫娥被打的声音,她们俩对视了一眼,总觉着,这是皇后给她们的示威。 而殿内,太后被瑟瑟的这一个举动气得动怒。 “皇后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寿康宫打人!你眼里还有没有哀家这个太后!” “太后息怒,”瑟瑟一脸茫然,“请恕臣妾无知,不是母后您让臣妾处理的么?” 太后瞪着瑟瑟,见她茫然不似作假,气得更难受了。 她不过是想借机敲打瑟瑟,怎么就让瑟瑟拿了人,立了威呢! 太后脸色阴沉,抱着定王幼子缓缓坐下。 “皇后,你近日做事,太没有规矩了,凡事都不通过哀家,自己做了主张,怎么,哀家这个太后在你眼里,可有可无?” 瑟瑟一脸无辜:“母后这是说的哪里话?臣妾身为六宫之主,凡事都要操持,且臣妾的一举一动,都在规矩之内,实在不知母后的指责与臣妾有何关系。” “你!”太后大怒,一拍扶手,“皇后!你怎么敢跟哀家顶嘴?!不孝!你这是不孝!” 她刚发火,怀中的定王幼子就哭闹了起来,几个月大的孩子太小,受不得惊吓,哭得声音又细又尖,猫叫似的柔弱。 “哦哦哦乖,乖孙儿不哭,是皇祖母吓到了乖宝啊,不哭不哭,”太后顾不得跟瑟瑟生气了,赶紧哄着怀里的定王幼子。 她照顾了定王幼子两个月,如今定王幼子也认了她的气息,太后哄了会儿,就安静了下来。 “皇后,”哄好了定王幼子,太后的怒意也平复了许多,她声音平和了些,“哀家身为你的母后,所说的话都是为了你好。你如今一意孤行做了许多错事,哀家不得不来指点你一二。” “母后愿意指点臣妾,是臣妾的福分,只是……”瑟瑟迟疑了一下,“臣妾实在不知,有哪里做得不对。” 太后脸色又沉了下来,想到了怀中的孙子,才勉强忍了下来。 “哀家说了你不对,你就是不对。” “小人儿家家的,做错了事不怕,怕的是你不会改正。” 瑟瑟有些诧异:“听母后的话,臣妾好似做错了什么严重的事情?恕臣妾无知,还请母后告知。” 太后垂眸看了眼怀中的定王幼子,口吻难以捉摸:“皇后,你是不是要过继镇北王府的孩子,和康王府的孩子?” “回禀母后,确有此事。”瑟瑟露出了一个幸福的笑容,“臣妾能有这两个孩子陪伴在臣妾的身边,十分开心。他们都是很聪明可爱的孩子,改日臣妾带他们来给母后请安,想必母后也会喜爱他们的。” 太后忍着焦躁,看瑟瑟的眼光像是看不懂事的孩子。 “你身为皇后,过嗣一个孩子是何等重要的事情,你为何不与哀家商量,就擅自做了主张?” “这一点的话,臣妾没有擅自做主。” 瑟瑟柔柔说道:“陛下同意了,镇北王殿下和康王殿下都同意了。” 太后绷着脸:“可是哀家没有同意?” 瑟瑟有些疑惑:“……母后为什么不同意?” 太后放软了口吻:“皇后,你过嗣之前,难道就不知道先考虑亲疏?镇北王府,也就是上上任的镇北王,与陛下的祖父是亲兄弟,如今隔了一截,一截远了。康王府也是一样,如今的康王是先帝的兄弟,与陛下的关系,都有些远了。” “可是这孩子不同,”太后急切地把怀中的定王幼子托了托,“定王与陛下是亲兄弟,这孩子和你们的关系,更为亲近才是。就算要过嗣,也该过嗣他!” 瑟瑟咬着唇迟疑了下。 “可是母后,二皇兄不会同意的。这是他的独子。” 瑟瑟解释道:“列儿是镇北王府的二公子,他下面还有弟弟妹妹。小兜也有两个兄长一个姐姐,都不是独苗儿。只是二皇兄至今为止,只有这一个孩子,如何也不能过嗣了他来啊。” “哀家说可以就可以!”太后不容拒绝道,“你去告诉皇帝,过嗣的时候,把荣儿也记上名字。” 瑟瑟屈了屈膝:“母后,关于这一点,请恕臣妾不能遵从。” “放肆!”太后瞪着瑟瑟,“哀家的吩咐,你也不放在眼里?” “回禀母后,非是如此,而是另有原因。” 瑟瑟一脸愁容。 “有何原因,但说无妨。”太后也看出了瑟瑟不是单纯因为不喜欢这孩子而拒绝,倒是有些疑惑。 瑟瑟犹豫良久。 “回禀母后,想必母后应该比臣妾更清楚,当初二皇兄,险些就被立为太子了吧。” 瑟瑟咬着唇,一脸无奈:“最后继位的是先帝更为看重的陛下。如今才不过一年多,不知道二皇兄心中,是否有些不甘。” “这种时候过继二皇兄的独子,只怕……” 瑟瑟轻声道:“只怕二皇兄,会生出一些心思来。” 一些……心思? 太后心跳加速,抱着定王幼子,呼吸重了重。 对啊,她怎么没有想到?如果过继了定王幼子,那么等到有朝一日……定王岂不是…… 太后心思乱了,她顾不得瑟瑟,抬手令她先退下。 瑟瑟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退走时,眸中闪过一丝幽光。 只要和自身利益相关,一切,就都好办了。 43.替身皇后19 太后开始频繁招定王入宫。 太后的亲子没了之后,她一直抚养着定王, 本以为也能靠着定王登基, 做一个手握实权的太后, 可怎么也没有想到, 大行皇帝却选了他最爱的女人生的孩子。 大行皇帝的宠妃和太后的关系势如水火,也就是宠妃死了几年了,太后才能勉强放下芥蒂,和已经登基的赵定打好关系。 毕竟赵定内里再怎么不喜欢她, 她也是嫡母皇太后。 只是, 到底比不上自己一手抚养的定王来的亲近。 而且又发生了夏嫣嫣的那件事。他们的面子已经撕破了, 即使双方互退一步,也永远回不到表面和平的母子之情。 如果, 如果赵定过嗣了定王幼子,那么定王幼子就是正儿八经的皇嗣。如此一来, 赵定有个什么,继承皇位的第一顺序人就是定王幼子, 幼子年幼,岂不是到了定王辅佐朝政的时候? 或者直接……取而代之? 太后打着点定王幼子想父亲的名义,隔三差五就把定王宣入宫中。 瑟瑟对此完全不在乎。 她只安排了下去让宫中准备一应事物, 要带列儿和小兜去太庙, 认祖归宗。 列儿小兜乖觉, 中宫里上下的人已经对他们改了称呼, 他们也把彼此当做亲兄弟, 最起码的就是小兜和晨儿如儿关系更融洽了, 晨儿如儿逗弄小兜的时候,也会喊弟弟了。 “皇后娘娘,卫昭媛求见。” 瑟瑟带着列儿在书房,给他写了一幅字帖,令他先照着临摹,教导着列儿的时候,大宫女进来低声说道。 “知道了。” 瑟瑟头也不抬,继续攥着列儿的手,教他写字。 其他的孩子们年纪都比列儿小,也只有列儿现在是最拿得稳笔,静得下心的。故此列儿的学习进度比起其他孩子们,稍微快了一点。 他年纪虽小,悟性却不错。瑟瑟带着他的手教一遍,松手后,他自己也能照着写下来。 有些生疏,比之刚来的时候进步已经很大了。 瑟瑟满意地点头,轻轻摸了摸他后脑勺,夸道:“列儿真棒,学的真快。” 饶是再假装老成稳重,列儿也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被瑟瑟一夸,捂着脸害羞地笑了,他蒲扇蒲扇的大眼睛湿润水汪汪的,一眨一眨,那点子赧然根本藏不住。 瑟瑟满眼笑意,亲手给列儿喂了一块糕点,等他练够了时间,就放他去与兄弟们玩耍。 而这会儿距离卫昭媛求见,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瑟瑟打了个哈欠。 她素来困夏,入了伏的天气总让她生倦。 “扶本宫去休息。” 瑟瑟抬了抬下巴。 大宫女也不提卫昭媛,扶着瑟瑟回了内殿,瑟瑟午憩,她就在一侧摇着扇子送去徐徐清风。 瑟瑟起身时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大宫女服侍着瑟瑟更衣梳妆,等瑟瑟出来外殿,卫昭媛等的脸都发青了。 她坐在那儿两个时辰,中宫又不能允许她随意走动,如今她腿麻屁股疼,看见瑟瑟出来起身行礼时,脚下一绊直接扑倒在地上五体投地。 “皇后娘娘……” 卫昭媛趴在地上,眼前是瑟瑟的那双金丝飞绣的攒珠鞋,洒金裙的边摆垂在鞋面上,轻轻晃动。 她低着头,趴在地上难以爬起来。 瑟瑟含笑:“卫昭媛这是怎么了,行如此大礼?” 卫昭媛怎么好说自己的腿麻摔倒,只能强撑着手跪直了身体。 “回禀皇后娘娘,臣妾……臣妾是情难自禁。” 卫昭媛立即捂着脸哀哀哭着。 “臣妾听闻娘娘在照料……大皇子殿下,臣妾就想到了那个和臣妾无缘的孩子,臣妾实在是,难受啊!” 卫昭媛趴在毯子上,哭得深情实意,捂着脸肩膀一耸一耸。 瑟瑟落了座,抿了一口茶,笑吟吟看着地上的卫昭媛,微微颔首:“的确是无缘。” “如若不是夏美人,臣妾指不定还能护着那个孩子。”卫昭媛捂着肚子,美目含泪,“到今日的话也四五个月了,他都会动了。再过半年,就能喊您母后了。” 瑟瑟挑眉,口吻疑惑:“卫昭媛这话说的,好似你真的有孩子一样。” 还在哀哀啼哭的卫昭媛哭声戛然而止。 外殿内一片安静。 瑟瑟随手把果茶递给大宫女,一手托腮,笑吟吟看着卫昭媛骤然之间煞白的脸。 卫昭媛一屁股歪坐在地上,她额头冷汗渗出,发白的唇不断颤抖着。 “你……你怎么……” “本宫怎么知道?” 瑟瑟颇为无辜地眨了眨眼:“本宫身为皇后,这六宫之中,哪一件事是本宫不知道的?” 卫昭媛大口大口喘着气,她抬头惊恐地看着瑟瑟,不由自主往后缩了缩。 “啧啧啧……凭借一个不存在的孩子,让林美人被贬,夏美人也因此被杖责,甚至险些送了命。卫昭媛好一处戏,本宫真该给你鼓鼓掌才是。” 瑟瑟高座凤椅,涂抹着红色花汁的指甲轻轻弹了弹,两根手指象征性拍了拍。 慵懒在上的皇后眸中满是戏谑,卫昭媛缩着肩膀,看向瑟瑟的眼光里满满是畏惧。 “你知道……既然知道……” 卫昭媛咬紧了牙关,她掐着掌心勉强冷静下来。 “为何还……” “为何还不制止你,拆穿你?” 瑟瑟眸中满是怜悯:“傻丫头,当然是为了现在啊。” 卫昭媛不断在想,皇后她为了现在,现在怎么了?现在有什么是让皇后得利的? 没有啊。 不对,不对,有一样的。 夏嫣嫣……因此险些被杖毙,还与陛下闹得不愉快,最终落了个病逝的结局。 可是夏嫣嫣是皇后的亲妹妹,也是皇后一直护着的人。 卫昭媛狠狠打了个寒颤,她看着瑟瑟,张了张嘴,却有什么话说不出来。 瑟瑟弹了弹指甲,漫不经心道:“今儿昭媛来找本宫,就是为了告诉本宫,淑妃和贤妃私下商议的事儿?” 卫昭媛苍白着脸,半响了,才僵硬着脖子点了点头。 淑妃和贤妃被皇后几次当众打脸,对瑟瑟早就怀恨在心,如今又没有了一个陛下宠爱的夏嫣嫣,没有人可以出气,这个矛头,自然对准了中宫。 “有意思。” 瑟瑟抬眸:“卫昭媛你想投诚,却投的不干脆。这个人情本宫不记。” 卫昭媛哪里还说得出话。她想要用来投诚的消息,瑟瑟早就知道了,还按兵不动,瞧着一片淡定。她把柄还捏在瑟瑟的手中,哪里还有的胆子要人情。 “臣妾……不敢。”卫昭媛勉强说出两个字,“臣妾只想问问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您……待如何……处置臣妾?” 假孕,利用林美人和夏美人关系好,派了一个宫女去金楚阁,又是给夏美人下药,又是把林美人弄出来设计,最终用一个莫须有的孩子,让林美人贬为宫女,夏美人险些被杖毙。 而她,得到了陛下的怜惜。 甚至皇后那段时间对她也很好,大批大批的赏赐都从中宫送到了她殿中。 卫昭媛本以为,那是皇后替妹妹赔罪的歉礼,收的心安理得。 可是瑟瑟她从头到尾根本就知道!那这些赏赐,到底是什么意思? 事情都过去了三个月了,现在提出来,皇后她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处置么。” 瑟瑟起身,长长的洒金裙随着她的步伐晃动,裙身上用金丝勾勒的凤凰一闪一闪,那宝石的眼珠晶莹透亮,有着灵气的冷冰冰盯着卫昭媛。 卫昭媛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瑟瑟的脚上。 她无法抬头,匍匐在地,额头碰着毯子,急促地呼吸。 瑟瑟站在卫昭媛的面前,脚尖轻轻踢了踢卫昭媛的额头。 “抬起头来。” 她的声音慵慵懒懒,在卫昭媛的头顶响起。 卫昭媛的头被瑟瑟的脚尖轻轻勾着,被迫上抬。 她的脸上已经被泪痕抹花了妆,可是面对着瑟瑟,她连抽噎的声音都很小。 瑟瑟歪了歪头。 “仔细看看,卫昭媛的相貌不错,就算在美人如云的后宫,也数得上数。”瑟瑟语调轻盈上扬,“本宫觉着,陛下如今痛失所爱,是不是应该有个替代品呢?” “卫昭媛,你说呢?” 卫昭媛沉默良久。 “不知道皇后娘娘,想要什么?” 瑟瑟眨了眨眼:“本宫要什么?本宫……要你的一个孩子啊。” “一个货真价实的孩子。” 瑟瑟微微一笑:“你的孩子,以后会是本宫的嫡子,当然作为交换,你会在本宫的庇佑下活着。” 卫昭媛浑噩的脑袋里终于清醒了一点。 一个孩子作为中宫嫡子……就算名义上还有两个兄长,那也是……最有继承权的一个! 卫昭媛心跳砰砰。 所以皇后只是为了拿捏她一个把柄在手上,用来夺取她的孩子么?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她和皇后就是互惠互利,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卫昭媛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在地上跪的腿已经麻了。 “皇后娘娘,如果能助臣妾有孕,那么臣妾保证,第一个男孩,就是皇后娘娘您的儿子了。” 卫昭媛抹去了冷汗,情绪恢复了不少。 “好啊,”瑟瑟轻轻一笑,“那本宫会替你好好安排的。” “只不过你必须牢记一件事。” “请皇后娘娘吩咐。”卫昭媛应了。 瑟瑟眉眼弯弯,一脸温柔:“本宫急着要一个孩子,你这个肚子,早点鼓起来本宫早日安心。为此,本宫命令御医配了有利孕育的药汤,你记得每天替陛下送上一盅汤,之后缠着他,就好了。 ” 卫昭媛眼前一亮。 每天给陛下送汤,之后还能……那岂不是说,她能够在短时间内,获得盛宠? 卫昭媛想起当初她留着陛下的半个月,自信满满颔首:“皇后娘娘放心,臣妾绝对能做到。” 瑟瑟看着地上跪着的卫昭媛,唇角一扬,语气轻飘飘的:“那本宫就……放心了。” 44.替身皇后20 卫昭媛最近是后宫之中最受瞩目的人。 她有皇后扶持, 每天扭着水蛇腰, 带着甜腻的笑, 美名其曰给陛下送补汤, 黄昏的时候去前殿, 深夜了才被御前的人送回来。 每天来给皇后请安的时候,看谁都高高在上, 话里话外,都是她的肚子争气, 陛下有意再给她一个呢。 可把那贤妃淑妃气得够呛。 先前卫昭媛已经有过一个孩子, 证明她比别人怀的容易,这些日子整日又勾着陛下,谁知道什么时候,真正的皇长子就揣在她肚子里了! 可惜现在前朝事多, 赵定来后宫的日子越来越少, 后妃也不得轻易去前殿影响陛下, 只有卫昭媛, 仗着皇后的吩咐,每天都能去见陛下。 夏嫣嫣在后宫消失的第一个月,新的靶子树立了起来。 卫昭媛的宫中不断出现一些死老鼠,红花, 麝香,半夜里还有人在她寝殿外唱歌。 卫昭媛现在只要离开了寝宫, 准能碰上其他的九嫔, 或者淑妃贤妃。 同位分的九嫔们倒也罢了, 她最多被嘲讽几句,吃点嘴上亏。淑妃贤妃是四夫人,她见了要行礼。 淑妃最无容人之度,总要稍微把她罚那么一罚。不是让她在御花园跪着,就是让她徒步走到淤泥滩里,给淑妃摘花。 这些卫昭媛全部当做是她们无可奈何下的嫉妒,忍了。可没想到淑妃贤妃步步紧逼,如今卫昭媛不出门了,她们招呼也不打一下,就来卫昭媛的殿里,说要给无缘的小皇嗣祈福,弄来了一群穿着袈裟的剃发宫女,就在卫昭媛殿内殿外诵经。 卫昭媛胆敢有一丝反驳,淑妃和贤妃就找到了她的问题,非要狠狠罚她一顿不可。 这才短短十天,卫昭媛跪的膝盖都乌青,每天去赵定那儿,都要涂上厚厚的一层脂粉。 卫昭媛一被针对,带着这些翻出来的证物,哭哭啼啼就来找瑟瑟了。 这里是中宫,卫昭媛又是和瑟瑟交换过价值的。她把瑟瑟当做自己的靠山,也不忌讳,直接撩起裙摆,露出她的膝盖。 膝盖上一片乌青。 “皇后娘娘,您看,不是臣妾忍不下去,实在是淑妃贤妃做的太过分了。” 瑟瑟正在让宫女给殿外扎个秋千,她抱着如儿摇着扇子,听完了卫昭媛的那一番哭哭啼啼,好心指了一条路。 “你来给本宫哭有什么用,去给陛下哭,哭得他烦为止。” “可是陛下烦了,会不会厌弃了臣妾?”卫昭媛惴惴不安。 瑟瑟慢条斯理道:“如果陛下烦你,你就说身上不适,许是有了孕相。这种时候你不是拿手么,怎么,还要本宫教你?” 卫昭媛犹豫了下:“那淑妃和贤妃总想着法儿训诫臣妾,臣妾就得这么忍下去?” “忍什么忍,”瑟瑟把怀中扭动的如儿放了下去,摇着扇子冷漠扫过卫昭媛,“你的膝盖伤是假的么,把脂粉擦了,去给陛下看。不用你忍,陛下就让她们安静了。” 如今的后宫都是没有子嗣的后妃,不需要给谁留面子,赵定想必很愿意借用后妃来出出气,发泄一下他在前朝的不顺心。 卫昭媛本来是怕赵定看见了她的伤,厌恶了她,或者说,被影响了心情,不能成事。听了瑟瑟如此一说,心中倒是有了新的计量。 当夜,卫昭媛留宿前殿时,宽衣解带气氛正浓,她却忽白了脸,小心藏了藏膝盖。 不躲还好,一躲就让赵定注意到了。 卫昭媛的肌肤偏白,膝盖上的乌青更显得狰狞可怖,赵定有什么心思,看见这样的膝盖,都被打散了。 “怎么回事?” 卫昭媛被问,就捂着脸默默流泪,半响了,才跪在地上对着赵定哭诉。 每次都是卫昭媛来前殿,完事了就回去,赵定不用去后宫,省了事,倒是不知道这才短短十来天,卫昭媛居然被嫉妒成这样。 “臣妾别的不怕,就怕这次再有个孩子,臣妾也保不住他……陛下,求求陛下怜惜怜惜臣妾,给臣妾一点支撑。” 赵定冷静了下,扶起了卫昭媛。 “你放心,此事朕会去找皇后,给你主持公道。” 这么一打断,赵定什么心情也没有,让人送了卫昭媛回宫。 人被送回去了,赏赐也紧跟着来了。 自从金楚阁夏嫣嫣‘病逝’,后宫之中再无人得过赏赐,卫昭媛倒是开了个头。 这边送走了卫昭媛,赵定才发现,自己初一的时候去过皇后宫中,如今都快十五了,中间的日子就从来没有踏足后宫,这么多事他都不知道。 想到了瑟瑟,赵定索性更衣而起,坐上辇车来了中宫找瑟瑟。 瑟瑟在偏殿,盘着腿和列儿下棋。年纪小的几个孩子都已经被奶嬷嬷带去哄睡着了,如今就列儿和小兜阿妄三个,坐在瑟瑟的对面,三个孩子一脸的凝重,盯着棋局绞尽脑汁想着。 瑟瑟手托腮,慢悠悠吸了一口花茶,笑吟吟道:“你们快输了。” 她倒是丝毫没有给小孩子让步的意思,棋局每一步杀伐果断,只把列儿的大龙差点屠了个干净。 “母亲别急,儿子再想一想,再想一想。” 列儿大大的眼睛紧紧盯着棋盘,抿着唇不断思考着棋路。 小大人模样的幼童实在是可爱,瑟瑟眉目带着笑,伸手揉了揉他蓬乱细软的发丝。 大宫女悄悄走到殿内。 “皇后娘娘,陛下的辇车来了。” “知道了。” 瑟瑟想了想,柔声问列儿:“想不想见一见陛下?” 中宫的这几个孩子,自从确定了过嗣,就是赵定名义上的嫡子了。可是时间不巧,赵定忙于前朝,与列儿小兜都没有怎么接触,迄今为止,还未进太庙祭祖,列儿和小兜,对赵定的称呼都是中规中矩的陛下。 “不要,”小兜遥遥圆嘟嘟的脑袋,奶声奶气道,“陛下要查小兜的作业,还要问小兜的叔叔爹。” 小兜想了想,加了一句:“母亲,陛下来的时候,小兜睡了。” 瑟瑟笑眯眯道:“好,小兜是好孩子,睡得早。” “阿妄也不见陛下,陛下总要训斥阿妄不听话……”阿妄耸了耸鼻子,眼珠一转,“陛下来的时候,阿妄带小兜去睡觉。” 瑟瑟捂着唇笑,倒是纵容了他们的举动。 “那列儿呢?”瑟瑟抬眸看列儿。 列儿还在思考棋局,闻言茫然抬头。 “陛下如果要见列儿,列儿就见陛下。母亲觉着,陛下会见列儿么?” 瑟瑟屈指抵着下唇,虚着眼。 “母亲只问,列儿是要见,还是不见?” 小家伙有点滑头,滑不丢手的,很多事情不问个准话,他都能在其中找到另一条路出来。 列儿却把话题抛回给瑟瑟。 “母亲让列儿见,列儿就见。” 瑟瑟抿着唇静静看着列儿,半响,慢慢笑开了。 “你啊……”她轻叹了一声,却没有逼问什么,只是对列儿说道,“如果陛下要见你,母亲可不拦着哦。” 列儿细细的眉毛拧了拧,皱着脸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他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 “好啊。” 瑟瑟忍不住又揉了揉他头发,又含笑在他耳畔低语了两句。 列儿眸中明显有些不解,可他没有问出口,只干脆利落点了点头。 夜里的中宫处处点着路灯,八角飞檐的琉璃罩中,烛火燃烧地噼里啪啦,昏黄的灯光与月光倾洒,照着殿外的庭院细细青草的柔软。 赵定来时,瑟瑟披着斗篷,手提一盏琉璃宫灯,站在庭院里静静对着赵定微笑。 “陛下。” 赵定脚下一缓。 他感觉自己许久没有见过瑟瑟了。 “皇后,夜深露重,又何必出来迎接。”赵定牵着瑟瑟的另一只手,与她进入内殿,相对而坐。 赵定看着瑟瑟的目光,柔软而深情,无限接近当初看夏嫣嫣时的温柔。 瑟瑟微微一笑,岔开话题:“陛下深夜而来,可是有什么要事相商?” 瑟瑟抬手,大宫女端来了一碗刚刚煮好的杏仁茶,瑟瑟接过递给了赵定。 赵定在寒风中吹了一刻,抱着杏仁茶,手心顿时暖和多了。 他的笑意更深了。 “也不算什么大事。”赵定忽地觉着,后宫那些女子争锋,的确不是什么大事。 眼前的皇后,相貌出色,性格又最温柔不过,管理的好六宫,也能照顾好他的情绪。 至于什么卫昭媛,淑妃贤妃,赵定恍然之间都忘了她们长什么样。 “瑟瑟近日可还好,朕忙于朝政,倒是忽略了。”赵定捧着杏仁茶,仿佛看见了瑟瑟每日盼着他来的心情,难得心情舒畅,再看瑟瑟,难得到了点歉疚。 瑟瑟受宠若惊:“臣妾好着呢。每日里带着孩子们,没事儿就去看看母后,时不时还要去田神医那儿,每天过的倒也充足。陛下……陛下忙,臣妾知道,臣妾自然不敢打扰。” 提起田神医,赵定恍惚了下。 “朕依稀记得,田神医怕麻烦,住到了中宫来?” “是,田神医说臣妾的身子太虚,要就近儿为臣妾调理一下,以后才能继续为他所用……”瑟瑟强颜欢笑,“臣妾自然感激不尽,把田神医奉为上宾。” 赵定脸色一沉。 “之前的约定早已经作废,皇后不必继续迁就田神医。让他好好给你养身体。” 瑟瑟垂眸,温顺得很:“是。” “说来太后娘娘身体有些不适,您看要不要让田神医去给她看看?”瑟瑟提起,“我观太后娘娘近些日子忧心忡忡,怕她郁结心中。” 赵定啧了一声。 “太后身体一直那样,不是这儿痛就是那儿疼,御医来来回回给她看,倒也看不出一个毛病来。田神医去了也是无用,免了。” 撕破了脸,赵定也懒得扮演孝顺儿子。 “可是这样一来,臣妾怕影响了荣儿。”瑟瑟犹豫了下,“太后娘娘最是看重荣儿,如今太后娘娘有些病容,常常召请了定王殿下,不知道是不是要将荣儿还回给定王殿下。” “还?”赵定一皱眉,“荣儿是朕从二哥那儿要过来的,太后她哪里来的权利送回去。” 瑟瑟立即说道:“既然如此,那还是请陛下去问问太后吧。毕竟臣妾做什么说什么,在太后娘娘眼中都是错的。更何况,太后娘娘提出过要把荣儿过嗣嫡子,臣妾没有得到您的允准,推辞了去,想必如今太后娘娘怕是对臣妾还有些芥蒂。” 赵定这下觉着有些不对了。 “太后提出来,要把荣儿记到我们名下?” 瑟瑟一脸懵懂:“听着太后娘娘的意思,是这样的。” 瑟瑟咬了咬唇,眉心轻拧:“臣妾也就是怕定王殿下多心,这件事实在不敢答应。” 半响,赵定缓缓颔首:“不答应是对的。如果太后还来找你问这件事,你就直说,朕不许。” “有陛下这个态度,臣妾下次就知道怎么办了。” 瑟瑟柔柔说着。 赵定心思被打断了,总有些郁结,看着眼前的瑟瑟,想了想,还是打算再酝酿一下气氛。 “瑟瑟……” “启禀皇后娘娘,”大宫女悄悄上前两步,低头屈膝,“大殿下说,小殿下做噩梦了,要您陪着睡。” 瑟瑟抬眸,不远处的殿门口,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那儿,怀里抱着个小枕头,伸着脖子朝里面张望。 瑟瑟回头,对赵定说道:“陛下,您的侧殿已经收拾好了,请您先去休息,臣妾要去陪小兜。” “这孩子年纪小,离不得母亲呢。”瑟瑟说着,一脸温柔的慈爱。 赵定缓缓吐出一口郁气,颓然。 “皇后去忙吧,朕……朕等会儿就休息。” “是。” 瑟瑟起身屈了屈膝,走到殿外,抱起小小的小兜,见到殿门外还有个列儿候着。 “母亲,去睡吧。” 列儿跟在瑟瑟的腿边,静静说道。 “好哦。”瑟瑟笑眯眯拍了拍列儿的头顶。 小兜年纪小,困意说来就来,早就趴在瑟瑟肩膀上睡得迷迷糊糊,瑟瑟索性带着他宿在了西偏殿。 第二天一大早,赵定左等右等等不到瑟瑟,大宫女来说,是小殿下们缠着皇后娘娘,不得空闲。 赵定无奈,只能失望离开。 瑟瑟对赵定那点子心思如何不止。她在侧殿,怀里抱着小兜,枕边躺着晨儿,腿上趴着如儿,列儿阿妄在她脚边睡得四仰八叉,她自然无法动弹,只能享受清晨的回笼觉。 迷迷糊糊之间,瑟瑟想到,是时候给赵定找点事情做了。 45.替身皇后21 定王再一次出入寿康宫的时候, 被御前的人请到了前殿。 兄弟俩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定王许是忍着怒气拂袖而去。 这一件事给太后知道了,立即痛骂赵定不恭敬兄长, 气得拍桌子。 “冯嬷嬷, 去把皇后叫来。” 赵定到底是皇帝,太后不敢做的太过, 唯一的也就是能磋磨一下皇后。 冯嬷嬷抱着定王幼子正哄着, 冷不丁听到这个吩咐,僵硬了一下。 “太后娘娘, 这件事许是和皇后娘娘无关, 您就算把她叫来了, 也无济于事。” 冯嬷嬷劝道:“说到底,做主的还是陛下啊。您得跟陛下商量才行。” “你看他像是要跟哀家商量的样子么!”太后气得火冒三丈, “把我儿从寿康宫带走, 还把我儿气走,这不是欺负我儿么?这样, 哀家怎么跟他商量?” “无论如何,太后娘娘您是嫡母, 您去请陛下来, 陛下肯定是听的。哪怕碍于面子呢, 他也不能反驳您什么。” 冯嬷嬷劝解道。 只是一年多的时间, 让太后有事没事折腾一下皇后都成了习惯了, 冯嬷嬷劝了, 她只犹豫了下。 “去让皇后替哀家抄佛经, 就说哀家要用来供佛的,必须她亲手一个字一个字抄。” 不让皇后过来,太后也有的是法子折腾皇后。 冯嬷嬷嘴里发苦:“……是。” “来,把宝贝乖孙给哀家抱抱。” 太后接过定王幼子,笑逐颜开:“宝贝孙孙,改明儿你成了嫡子,以后就有祖母给你撑腰,别怕,什么祖母都能给你弄来啊。” 冯嬷嬷带来了太后的命令,随同她来的宫女手中托盘上,是一本厚厚的佛经。 瑟瑟瞟了一眼,也真是难为太后,找出了这么厚的一本。 “还请皇后娘娘将此佛经抄写一遍,小的每日前来检查。” 冯嬷嬷在寿康宫的宫人面前,态度和以前一样,将太后的吩咐带到后,恭恭敬敬退下了。 瑟瑟直接把佛经和纸全部摆在案几上,令大宫女把案几弄得稍微乱了些,就放着不管了。 寿康宫每天派人来检查进度,都是太后最倚重的冯嬷嬷前来。冯嬷嬷对着空白的宣纸,睁着眼睛说瞎话,夸赞皇后娘娘用心。 太后听闻能让瑟瑟每天细细写着簪花小楷,手酸胳膊疼,就开心了。 折腾皇后给她带来的乐趣是折腾其他宫妃所带不来的,一想到皇后不得不在她的压迫下写字写到半夜,太后就舒心了,稍微把赵定那边的气出了些。 只是等太后再召请定王的时候,她就开心不起来了。 定王那边传来消息,说陛下禁止了他频繁入宫。 太后叫来赵定,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哀家想见儿子,定王想见荣儿,天伦之乐,皇帝作何拦着?难道皇帝没有子嗣,就见不得别人好?” 赵定一想到打听来的那点消息,看太后的眼里就沉甸甸的,再无以前的表面恭顺。 “太后,朕提醒你一句。”赵定冷着声道,“这里是宫中,二哥早已经分封出去,藩王如何频繁入宫?如果太后当真想要时长见二哥,最好的办法就是跟着二哥去封地。” “你!” 太后拍桌而起,怒不可遏:“皇帝这意思就是在赶哀家走了?先帝才走了不到两年,你就敢将嫡母赶出宫中,赵定,你狼心狗肺啊你!” 赵定被骂了有些不快,阴沉着脸:“太后自己好好想想,朕是不是狼心狗肺。朕视你若嫡母,从来恭敬有加。太后这两年在宫中从来都是顺顺心心,敢问太后,朕到底哪一点让太后瞧不上,变着花儿在二哥面前诋毁朕?” 太后脸色一变。 这都是她在宫中时悄悄和定王所说的话,赵定他怎么知道? 如果赵定知道这一点,那会不会,别的也知道了? 太后顿时心中乱了,紧紧盯着赵定,试图从他表情里看出来点什么。 只是赵定阴沉着脸,只有不痛快,具体为了什么不痛快,太后也看不出。 “皇帝多心了。” 太后想了想,还是轻描淡写道:“一家母子话话家常,给你哥哥说了点你的事,偶有批评夸赞,实属正常。” “那太后倒是也在朕面前批评一下二哥啊。” 赵定并不相信,冷笑。 太后沉下脸来:“那是你二哥!身为你的兄长,如何能在弟弟面前丢了颜面!” 赵定阴沉沉:“所以朕这个天子,一国之君,就能在他面前丢了颜面?” 太后一时语塞。 “太后,朕好心提醒你,”赵定慢吞吞道,“如今的君主是朕,你也好,二哥也好,都该记住这个事实。” 赵定离开了寿康宫,太后气得软瘫在椅上,抚胸喘气。 “逆子!不孝!”她手指着空无一人的殿门,满心怒意对冯嬷嬷道,“你看见了么?他就是这样对哀家的,哀家可是他的嫡母!” 冯嬷嬷弯腰轻轻拍了拍太后的后背:“娘娘,您也不该和陛下置气,说到底,如今他是陛下,凡事他说了算。您又何苦跟陛下生气,没得气坏了您自己呢。” 太后摇摇头:“是他不是,如果他是哀家一手养大的,对哀家肯定视若亲母。可你看看,你看看他!” 太后颤抖着手满脸怒容:“他威胁哀家!他居然敢威胁哀家,让哀家跟定王出宫去封地!” “逆子啊!逆子!” 太后气得心颤。 冯嬷嬷劝道:“陛下可能只是一时想岔了。最近定王入宫,的确频繁了些。想当初定王殿下险些就被立了太子,朝廷上下对定王殿下的呼声也是最高的,陛下难免有些顾忌吧。” “呵,”太后冷笑,“他若是做得好,何惧定王!还不是他不够优秀,坐不稳这个位置,才会怕被人夺了去!” “太后娘娘!”冯嬷嬷脸色一变,跪倒在地,“这种话说不得啊!” “有什么说不得,”太后固执,“这里是哀家的寿康宫,哀家只给你说,外人谁听得见!更何况,哀家说的是实话!” 冯嬷嬷急得团团转。 就算是实话,这也是指着赵定鼻子骂他不会做皇帝的话,万一有个不好传出去了,太后本来就和皇帝离心,以后还有好日子过么? 万一赵定心一横,当真把太后送出宫去定王封地,那有怎么办?! 太后越想越觉出了味。 她和赵定已经彻底翻了脸,赵定如果真的对她不恭不敬,甚至稍加磋磨,都不会有人管。 一个天下之主,一个无权的太后,谁都知道该向着谁。 可是定王就不一样了。这些日子太后常常招定王入宫,定王对她一如既往的孝顺亲厚,弥补了她心中缺失的那一点子亲情。 一个是本就不负盛名的养子,一个是被朝堂弄得焦头烂额的赵定,太后的心早就偏到不知哪里了。 太后犹豫良久。 “冯嬷嬷。” “既然陛下不让定王入宫,那就去请镇北王。镇北王的弟弟如今过嗣给了皇后,他也算是哀家的孙辈,让他来给哀家请安。” 只要太后不一意孤行请定王,冯嬷嬷觉着一切都好办。 她含笑道:“是是是,小的这就派人去请镇北王殿下。” 寿康宫的动作,中宫的人看的一清二楚,瑟瑟得知太后去请了镇北王来,前脚镇北王从寿康宫出来,后脚就被中宫的人请到了位于中宫与前殿中间的一个清凉殿,她派人把列儿如儿和晨儿都送了过去。 估摸着有半个时辰,他们兄弟的话该说的说完了,瑟瑟才扶着大宫女的手,慢悠悠朝着清凉殿去。 她去的时候,清凉殿一片笑声,其中独数晨儿的笑声最大,嘎嘎嘎的,也不知道在里头,是不是笑得打滚了。 宫人通传了没一会儿,从殿内蹦蹦跳跳跑出来了晨儿如儿和列儿,恭恭敬敬给瑟瑟行了行礼。 镇北王在其后慢吞吞跟出来。 他出来的时候,如儿牵着瑟瑟的手,一口一个母亲,一扭头看见了镇北王,笑嘻嘻喊:“大哥哥。” 镇北王脸一黑。 他又想起来了上次见面时,瑟瑟口中的那个‘母亲’。 镇北王拱手行了个礼:“皇后娘娘。” 眼前的娇憨少女说是皇后,看着也不过十六七岁,眸子是有些狐狸的狡黠,可整体看去,就是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少女。 外边十六七岁的少女,还未嫁为人妇的,养在闺中天真烂漫,而他眼前的瑟瑟,已经是六宫之主,天下国母。 甚至这个少女皇后,已经有了一点惊世骇俗的心…… “镇北王殿下。”瑟瑟牵着如儿,笑吟吟看着镇北王,她的眸子中还有一丝打趣。 镇北王假装没看见,请了瑟瑟进去。 进去后,瑟瑟才知道为何晨儿高兴得快要打滚。 殿中有一套缩小版的盔甲刀剑,还有一个小木马。 瑟瑟悟了。 她弯腰摸了摸晨儿的头:“对不起哦,母亲不知道晨儿想要的。” 晨儿抱着盔甲眼睛亮灿灿:“不是母亲的错,是晨儿没有好意思说。” 说完,他嘿嘿笑了,怪不好意思的。 说到底,镇北王三代从戎,晨儿在边境生长,对这些心存喜爱,实属正常。 瑟瑟吩咐下去,在清凉殿设置一处小校场,请不轮值的侍卫前来陪同小公子练习。 晨儿高兴地拉着列儿跑圈圈。 镇北王就一直看着瑟瑟,听她的吩咐,没有出声打断。 “晨儿,去和你哥哥姐姐挑选一个喜欢的侍卫。”瑟瑟弯腰摸了摸晨儿的头,笑眯眯道,“母亲和你哥哥在这里等你。” “好啊!”晨儿一点头,笑得咧开嘴,抓着自己哥哥姐姐就跑。 镇北王:“……” “皇后娘娘。” 他叹了一口气:“您过嗣了列儿,列儿的辈分跟着您走。但是镇北王府的人,还是原来的辈分。比如说……微臣。” 瑟瑟无辜地眨眼:“本宫也没有强求镇北王殿下喊我母亲啊。” 镇北王立即识相地转移话题。 “咳……皇后娘娘今日来见微臣,是有何要事相商么?” 瑟瑟笑眯眯看着镇北王,他这能屈能伸的模样,倒是有趣得很。 “也没什么。” 瑟瑟提裙在殿内坐下,随手把玩着地上晨儿的玩具,漫不经心道,“只不过想知道太后娘娘给殿下的条件。” 镇北王沉默良久,起身单膝点地,目光如炬:“皇后娘娘这话说得,莫不是觉着太后在拉拢微臣?” 瑟瑟蹙眉:“镇北王这个时候装傻就没有意思了。她什么心思,镇北王殿下该是很清楚了。” “微臣清不清楚是一回事,微臣想要知道,皇后娘娘……也清楚?” 镇北王一字一句道:“清楚太后的……祸国之心?” 瑟瑟静静看着镇北王,慢吞吞浮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 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镇北王悟了。 “……皇后娘娘,好大一盘棋啊。” 他感慨。 瑟瑟淡然颔首:“好说。” 镇北王坐了回去,他以拳抵唇,轻笑了,半响,笑得肩膀耸动。 “有意思,真有意思……” “皇后娘娘好算盘,把微臣,彻彻底底放在了您的棋盘上。” 瑟瑟托腮笑吟吟道:“那不知道镇北王殿下,愿不愿意呢?” 镇北王避而不答,转问瑟瑟:“皇后娘娘可知,太后娘娘给微臣了什么条件?” “太后娘娘无论给殿下什么条件,都比不过本宫。” 瑟瑟好整以暇。 镇北王不想问,可瑟瑟还真就闭口不言了。 他磨牙。 这个皇后,怎么就这么懂折磨人心呢? “皇后娘娘请说。” 镇北王再一次叹息。 瑟瑟嘴角笑意扩大:“这就对了嘛,殿下在本宫面前端着,除了浪费你自己的时间,别无用处。” 镇北王摸了摸自己的脸,总觉着像是被人甩了一耳光,生疼。 瑟瑟这才慢吞吞说道。 “以后和本宫打交道的日子还多,本宫说的话,还要劳烦你谨记在心哦,摄政王——殿下。” 46.替身皇后22 赵定决定让定王和镇北王回自己的封地。 前来送了一趟孩子,倒是把定王的心给送大了。住在他原来的府邸, 时常有一些大臣乔装打扮上了他府上大门。 在这么下去, 只怕定王就想着久留京中, 最后指不定演变成什么样呢! 只他这个要求刚给定王提出来,太后就重病, 要死要活非要定王侍疾。 她说的特别严重,要是让她最后一眼也见不到定王,她死都不瞑目。 寿康宫的宫人来报, 说定王不来,太后就不用膳, 一定要定王前来侍疾不可。 赵定气得砸了一个砚台。 可寿康宫到底是太后的宫中, 他和太后就算私下撕破了脸, 也不能摆出来拿到明面上来。 最后, 赵定还是忍气吞声了。 不就是想要留下定王么, 留! 赵定立即下旨,让定王住到寿康宫,无召不得外出。名义上是因为后宫全是妃子, 怕冲撞了,实则是在用皇权敲打定王。 定王这口气硬是忍了。 说去寿康宫,定王就老老实实在寿康宫待着,陪太后,陪儿子, 每天趁着太阳不大的时候稍微散散步, 看上去老实又低调。 饶是如此, 赵定看定王还是十分不顺眼。 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总是轻易动怒发火,在朝堂上,上朝的时候有时也忍不住脾气,不只是火气太大还是借机出气,三五天的时间,有两个大臣被当堂训斥。 这两个大臣辅佐了先帝又辅佐他,老臣了,面子上过不去,索性称病,不去上朝了。 朝廷之中议论纷纷,最后委婉上书皇帝,近来天气炎热,酷暑难耐,请陛下保重龙体,召请御医看一看的好。 赵定也觉着,自己进来脾气越发的不好了。 正是炎热的浓夏,天气燥热难忍,蝉鸣虫叫让人心情烦躁,再加上这一堆一堆的事,应该就是他脾气不好的原因了。 赵定吩咐御医来给他诊脉,御医得出的结论,是陛下郁结心中,有些火气没有发出来。 开了一些温和的补药,让御前的人每日两次服侍赵定服用。 这些药喝了没两天,赵定开始头疼了。 “庸医!都是庸医!” 赵定又一次砸了案几。 他忽地想起来,后宫里还有一个比御医院的御医都出色的人,田神医。 田神医已经住进中宫两个多月了,这期间很少外出,也就是黄昏午后,会出来走走,一遇上后妃,就想去帮忙搭脉问诊,险些被后妃责罚,亏着皇后体恤他病人少手痒,命令几个宫女招来了一些生了病的宫人,让田神医给看诊。 御医院里的都是庸才,田神医可不是。田神医救人的医术高明,这点小病小痛,他肯定能应对。 赵定忙完了朝政,趁着还是黄昏,乘辇车来到了中宫。 正殿里,瑟瑟与田神医面对而坐,似乎正在说什么。 “皇后。” 赵定一跨进正殿,眼睛就不由自主找瑟瑟。 瑟瑟起身。 “陛下今日来的倒是巧,田神医正好在,您身体不适,不妨让田神医给您瞧一瞧。” 瑟瑟笑吟吟请了赵定落座。 桌上,田神医的药箱脉枕具在,还有一卷针放在一侧。 田神医瞧着消瘦了许多,起身给赵定行了个礼,一双空洞洞的眼直勾勾盯着赵定,眼神是说不出的古怪。 “田神医,朕近来总觉着火气重,爱发脾气,御医开了一副药吃了,朕不但没有好转,反而头疼难忍。”赵定伸出手腕,给田神医诉说自己的病情。 田神医的眼神有些发僵。 “陛下……病了多久?”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语调缓慢,比起以前那副模样,显得沉稳多了。 赵定没有多心,回忆了下。 “许是有一个多月了。” “一个多月……”田神医的眼神忍不住朝一侧的瑟瑟身上飘去。 瑟瑟静静站在一侧,令宫女去端了去火的茶来,眉目弯弯,一派温柔。 “田神医,还请你给陛下认真看看。” 田神医慌忙低下头,胡乱道:“……哦。” 搭了脉,看了赵定的眼睛舌苔,田神医犹豫了下,又回头去看瑟瑟。 他们看诊的时候,瑟瑟坐在了博古架旁,她手中拿着一本书,借着格子窗透进来的斜阳金光,专心致志在看着书。 田神医的目光她好似完全没有察觉,头也没有抬,像是看得津津有味。 “陛下这个症状……”田神医吞咽了下,缓慢说道,“不过是有些暑气而已。” 赵定放下了心。 “那田神医给朕开一服药吧。” “是……” 田神医慢吞吞眨着眼,张了张嘴,低声对赵定道:“陛下,您这个症状,需要慢慢调理,不妨微臣跟您去前殿,给您调养身体?” 说完话,田神医屏住呼吸,几乎是竖着耳朵听瑟瑟的动静。 而瑟瑟好似完全无知无觉,翻了一页书。 田神医心跳砰砰,急切地看着赵定。 赵定还当是田神医没有了病人,无趣了。当即笑道:“也好,有田神医在,朕也省点心。” 说着,他起身走到瑟瑟面前,拨弄了下瑟瑟的鬓发。 “皇后,朕可要抢走你的一个得用人才了。” 他打趣着。 瑟瑟双手合上书,眸子一眨,满是无辜:“只要能让陛下身体康健,田神医您带走不送回来都行。” “哈哈哈哈……”赵定笑呵呵道,“那可不行,朕还等着田神医给皇后调理好身体,以后好有个嫡子呢。” 赵定说的是嫡子,可眼里的欲望,却不是这个意思。 瑟瑟笑吟吟道:“比起臣妾的身体,臣妾更关心陛下您的身体。田神医。” 她目光投向低头站在案几旁的田神医,微微挑眉:“去了御前,给陛下调理身体的时候 ,可千万别忘了……保重你的身体。” 瑟瑟捂着唇似笑非笑道:“毕竟本宫,还等着你调理身体呢。” 她的声音轻飘飘柔软软,像是玩闹似的打趣,可这话落在田神医耳中,倒像是一道催命符。 他额头有些渗汗。恍然之间拼命想,自己这个决定对还是不对。 可是容不得他反思了,赵定脾气不好,怕留下来发了脾气吓到了瑟瑟和孩子们,与瑟瑟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了。 离开前,自然把田神医也带走了。 一路上,田神医都在想,要不要告诉给赵定,说了赵定会相信么? 他跟在赵定的辇车旁,刚刚走到前殿,忽地想起来,今日,瑟瑟好像没有给他药。 药! 田神医呼吸一下子就急促了。 只是想到,他的身体就像是爬满了千万咬人的虫子,在不断啃咬着他的肌肤,从肌肤爬到内脏,在他血管里穿梭。 田神医脚下一顿。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 不行,要忍住,只要忍过去,就好了。 他自己就是用药高手,自然知道瑟瑟给他吃的是让他身体产生依赖性以及瘾性的毒|药。他还知道,只要有药方,他就能配出解药来。 可是瑟瑟那里什么也没有,没有给他看见药方,也没有给他残留一点的药粉让他分辨,所有的药粉都只有那么小小的一指甲盖,他眼睛发红的时候哪里还记得起藏留,恨不得连装药粉的手珠也吃进去。 他忍着一身的痛痒,被安顿在了一个偏殿。药庄里的一个药童和他许多的药材也都搬了过来,御前的人说,等他休息一天,就开始给陛下调理身体。 田神医也想趁这一天的时间,把自己身体的瘾拔一拔。 那段被拴着脖子当狗的经历…… 田神医脸色阴沉。 真是他毕生的耻辱! 田神医随着赵定离开,地窖里,就剩下夏嫣嫣了。 瑟瑟好心去看了看她。 外边纵然是酷暑之时,地窖里还是寒气逼人。夏嫣嫣抱着一床被子缩在角落,面对着墙壁喃喃低语着什么。 “好妹妹,说什么呢?” 瑟瑟提着灯缓步而来。 她脸上带着笑,温柔中有些好奇,像是在家中的随意。 夏嫣嫣浑身颤了颤,缓缓回过头来。 她的脸上有一道贯穿鼻梁的伤疤,翻着暗红的腥肉,丑陋的看一眼就会做噩梦。 瑟瑟却全然没有把她可怖的脸放在眼里,挑眉,倒是有些怜惜。 “田神医下手真狠,你倒也受苦了。” 夏嫣嫣的嗓子几乎坏了,她转身跪在地上,吃力地对瑟瑟说道:“姐姐……饶了我……饶了我……” 瑟瑟好笑得看着她:“饶了你,你做了什么需要我饶了你?” 夏嫣嫣如果一开始还不懂,那么她被关了快两个月,这一些发生在她身上的,都是曾经夏瑟瑟经历过的,她就懂了。 这是报复。 报复她藏在赵定的身后,把一切受苦受罪的推给了夏瑟瑟。 夏嫣嫣还被赵定看重的时候,她没有报复,等到赵定再也不会想起她了,一切曾在夏瑟瑟身上经历过的,全部都还到了她的身上。 “是我……不该让你替我……”夏嫣嫣颤抖着声音,“替我在田神医那里……做药人。我错了,我错了!姐姐,我错了!饶了我,饶了我!” 瑟瑟静静看着夏嫣嫣,半响,轻轻摇头叹息。 “你的道歉只是因为你处于这个环境,能给你带来生机,并不是你真心悔过。” “夏嫣嫣,夏瑟瑟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知道么,永远。” 瑟瑟冷冷说道。 毁了容的夏嫣嫣跪在地上,放声痛哭。 瑟瑟提着灯转身离开,她的裙摆划出一道冷冽的弧度,那头是她永远舍弃了的人。 “我错了……姐姐……我真的错了,饶了我,放过我……” 夏嫣嫣的哭诉低低响起,只是被她道歉的那个人,早已经离开了,永远不会听到。 第一个道歉瑟瑟没有当回事,第二个道歉就来了。 第二天天还未亮,田神医跌跌撞撞一路从前殿跑回中宫,跪在瑟瑟的殿门口,一脸痛苦匍匐在地,被大宫女带到了一处暗间,他跪在里面蜷缩成一团,口中不住重复。 “主人,我错了,饶了我……救救我……” 瑟瑟醒来得到消息时,嘴角一挑,轻轻笑了。 狗已经训好了,现在终于到了能给她办事的时候了。 47.替身皇后23 田神医每天会在前殿给赵定调养身体,只是他说要顾忌皇后娘娘, 每日清晨来, 入夜归,天天都要回中宫。 赵定倒是觉着如此一来挺好。 田神医给他调养身体的同时, 皇后的身体也调养着,过不了多久,说不定就不需要把赵列赵窦带到太庙去祭祖,他们就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田神医给他开的药很有效, 服用不过三天,头疼已经减弱了,且他的暴脾气也能得以控制。 只是他总觉着心跳偶尔会过速, 不太舒服。 “回禀陛下, 给您调理身体的时候, 微臣在里面加了一味药,这一味药可能会导致您的心速过快, 并不影响其他。” 田神医被叫到正殿的时候,拱了拱手,回答的不亢不卑:“您如是放心不下, 可以请御医们前来检查。” 赵定颔首:“朕信得过田神医,你继续入药调理就是。” “是。” 田神医拱了拱手, 还未退下, 犹豫了下:“臣听闻太后娘娘病了小半月还未好, 定王殿下在侧侍疾?” 提起这一茬, 赵定的面色就不太好了。 定王这半个月来一直住在寿康宫, 有他的旨意,定王并不得外出,后宫的宫妃们也未去给太后请安拜见,怕冲撞了。 可是即使如此,外头也有了一些小小的动静。 已经分封出去一年多的藩王,为何长长留在京中,还一直在后宫? 还有定王的幼子。 外头几乎都知道,皇后喜爱镇北王二公子,康王府小公子,过嗣在自己膝前,当做嫡子抚养,可这位定王幼子,却被忽略了过去。 如今朝野上下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定王和太后权当不知道,一意孤行,私下商量了好几次,最终决定,一定要让荣儿被过继来作为嫡子。 定王亲生母亲的外家正是礼部尚书,上朝的时候,礼部尚书就给赵定提起,过嗣一时事关重大,血缘比起其他都很重要,希望陛下慎重考虑,最好能改赵列为赵荣。 赵定一听这话就气得头疼。 他在田神医的治疗下,已经有些时候没有犯过头疾,在他拍案而起的时候,瞬间袭来。 好好的朝会也进行不下去了,陛下被礼部尚书气得头疼难止,险些又酿成了一场风波。 赵定身体刚刚好些,就气得甩奏折。 “这是定王也想要把他儿子给朕了?” 赵定一脸怒意:“他就不怕把儿子过继给朕,养不大么!” 前殿里的宫人不敢听这种话,悄悄退在了殿外,任由着赵定在里面发脾气。 瑟瑟提着一个食盒跨过了高高的门槛。 “陛下。” 她屈了屈膝,温温柔柔笑着:“听说您尚未用膳,臣妾来陪陪您。” 她只字不提朝堂的事,对定王和太后也不过问,只服侍着赵定用了午膳,替他盛了一碗汤。 “陛下如今身体不适,何苦与人计较,说到底,您是人间帝王,一切的事情,自然是由您说了算。” 瑟瑟坐在赵定的身侧,用扇子给他扇了扇风。 一场暴怒刚过,用了膳,赵定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炎热的空气中多了一丝清风凉意,更让他冷静了不少。 冷静下来,赵定才看见,地上摔着一堆的奏折,乱七八糟,桌上的砚台也打翻了,浓稠的墨汁险些浸染了他的衣袖。 “皇后,你是不知道,此事他们做得太过分了,逼到朕的头上来了。” 赵定看见瑟瑟,想了一圈,发现他眼前的皇后,是他的结发妻子,与他荣宠一体,普天之下和他最为亲近的人。赵定忍不住在她面前抱怨。 瑟瑟弯腰,把地上的奏折一一捡了起来,拍了拍灰,随意问:“陛下,这些都是怎么放的?” 赵定随口指点了瑟瑟一句。 瑟瑟把桌案收拾整理了,又把奏折翻开看一眼,归了类别。她挽着袖子一边整理,一边柔声道:“他们逼迫陛下,陛下不答应就是。过嗣一个儿子又不是选一个储君,这是陛下与臣妾的家事,与家国天下无关,其中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至于定王……陛下,他到底是藩王,让他回到封地不就行了?” 赵定手撑着头,深叹一口气:“没这么简单。二哥和太后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朝廷里,二哥以前的人脉不少。二哥如果想要给朕使绊子,容易。” “那就让定王殿下使不了绊子。” 瑟瑟好似随口说道。 赵定表情一凝。 “……皇后之意?” 瑟瑟什么也没有说,只摇了摇头:“陛下,臣妾该去寿康宫,给太后娘娘送佛经了。” “你还在抄?”提起这个赵定就来气。可是太后的理由正大光明,这是后宫的事,也是婆媳的事,他还真没有插手的余地,只能听中宫的宫人说,皇后娘娘为了抄写佛经,好些日子没有休息好了。 瑟瑟笑道:“不过抄抄经文,不费事的。” 她收拾了食盒。 “说起来,卫昭媛也抄了些佛经,不如让卫昭媛陪臣妾一起去吧。”瑟瑟笑着提出,“她如今瞧着气色好,臣妾派御医去给她一遍瞧瞧,如果她有了身孕,一切都好办了。” 赵定眼前一亮。 对于子嗣,他一个帝王还是很重视的。 “好,你带她去吧。” 瑟瑟屈了屈膝退出。 厚厚的一本佛经,全是宫人抄写的,卫昭媛那儿倒是真心实意写的,只求自己早些怀上子嗣。 后宫之中都觉着卫昭媛是易孕体质,卫昭媛连着一个多月的受宠,大家都盯着她肚子,怀疑皇长子已经在她肚子里了。 可卫昭媛自己心知肚明,她不是什么易孕体质,没有肚子,她也焦急。 卫昭媛唯一能给说说这种话的人,也只有瑟瑟了。 过了午后,卫昭媛陪同瑟瑟一起去寿康宫的时候,她咬着唇,低声对瑟瑟说着自己的不安。 “怕什么,”瑟瑟淡定自若,“你哪怕不是易孕体质,这么长时间了,也该怀上了。只是时日尚短,没有看出来罢了。” 有了瑟瑟的话,卫昭媛的焦躁就稍微平复了些。 “臣妾就是想早日,完成皇后娘娘您的嘱托。” 她陪笑着。 瑟瑟坐在辇车上,眼皮都不抬一下。 “那你就好好努力,早些让本宫抱到孩子。”瑟瑟垂着眸淡淡道,“如今你还是该小心自己的身体,最好不要让太后有惩罚你的借口。” 卫昭媛得了瑟瑟的话,还真把自己当做孕妇来对待,扶着宫女的手,跟在瑟瑟的身后,给太后屈膝行礼时,幅度都小了小。 太后一眼就发现了其中的不同。 她就连瑟瑟送来的佛经都没有顾得上看,仔仔细细把卫昭媛打量了一个遍。 “卫昭媛这是……有孕了?”太后的声音有些古怪,说不出的刺耳。 卫昭媛想到瑟瑟的嘱咐,害羞一笑,屈膝道:“回禀太后娘娘,臣妾……不敢确定。” “不敢确定就敢在哀家面前摆姿势了?”太后的脸当场垮了下来,“来人,给哀家把卫昭媛拉出去,跪满一个时辰为止!” “太后娘娘!”卫昭媛立即跪下,想也白想就给自己找到一个最佳的借口,“臣妾有孕!臣妾有孕!” 前来拉她的宫人不敢动了,都回头去看太后的指示。 太后的脸色阴沉。 “既然有孕了,还请母后给卫昭媛赐座吧。” 瑟瑟笑吟吟道:“这可是后宫第一个孩子,母后,这么大的好消息,您高兴么?” 太后哪里高兴的起来! 本来赵定就不想过嗣荣儿,她和定王的计划一再受阻,如今卫昭媛肚子里又揣了一个,岂不是让她们的计划彻底落空了? 太后盯着卫昭媛的肚子,眼神的狠辣都让卫昭媛发现了不对,悄悄躲在了瑟瑟的身后。 “呵呵,高兴……”太后给冯嬷嬷使了个眼色,“去把哀家珍藏的极品燕窝给卫昭媛送去。有孕在身,需要好好补补。” 卫昭媛悄悄吐了一口气,小心翼翼拍了拍胸脯。 吓死她了,差点都以为太后不但不开心,反而还要斥责她呢。 有了卫昭媛这个挡箭牌,太后也想不起瑟瑟来,索性一挥手,让她们退下了。 瑟瑟转着手中珠串。 有了卫昭媛有孕这个消息一刺激,想必太后该坐不住了。 卫昭媛又一次假孕,比上一次还要忐忑。 上一次有一个犯蠢的夏嫣嫣可以利用,这一次,还不知道能利用谁呢。 她的目光落在了身前的瑟瑟身上。 卫昭媛立即移开目光,知道这是她不能动的人。 “皇后娘娘,”她小声道,“臣妾该怎么办啊?” 这一次她完全是被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扯得谎,毫无准备。 “无妨,你好好休息就是。”瑟瑟淡然得很,“记着,你刚刚有了孕相,田神医诊出来的。” 卫昭媛被瑟瑟感动了。 没想到皇后愿意帮她善后。 “是,皇后娘娘放心,臣妾一定好好休息。绝不惹事。” 瑟瑟勾起了唇角,她派了宫人去把卫昭媛送回了宫中,顺便留了两个人监视着周围。 太后的耐心很不好,卫昭媛有孕的消息还没有传出来,当天夜里,卫昭媛宫中就失火了。 48.替身皇后24 这场火烧得很大, 天干物燥, 火势烈烈。 亏着有个宫人起夜发现了火势, 迅速叫醒了宫中的所有人,打了井水飞速救火。 而中宫得了消息,立即派人去通禀了前殿,同时派人去了寿康宫, 去了卫昭媛宫中。 后宫妃子们都被吓得够呛。距离卫昭媛住的不远的几个妃子,纷纷离开了自己的宫殿,急得团团转的时候, 想起来了还有个皇后。 这种时候, 可不是皇后该庇佑她们么! 后妃们一水儿都聚集到了中宫来。 瑟瑟正在安排宫人迅速去救火, 把卫昭媛宫中的人全部转移出来。 火势滔天,熊熊烈火在夜风的助长下, 迅速扩散。 近百个宫人连番泼水,也无法彻底将火扑灭,眼看着都要把整座宫殿烧毁, 危急时刻, 中宫派来了百名宫人, 引来水车, 连番接力, 好不容易才把火势控制住。 卫昭媛的宫中已经彻底烧毁。 好在宫人反应及时,迅速把卫昭媛救了出来。 瑟瑟披着斗篷乘车赶到时, 卫昭媛已经软瘫在地上, 抱着肚子惊魂未定。一看见瑟瑟, 她嚎啕大哭。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有人要害臣妾,有人想要臣妾的命!” 这可不是她自己做的小打小闹的手段,一个弄不好,就要几十个宫人陪葬的大事! 卫昭媛到现在都记得火舌舔在她脸颊的灼热感,她的鬓发烧断了,满脸焦黑,手上几个水泡,衣服也是烧烂了一半,坐在地上哭得打嗝。 瑟瑟蹲下来,轻轻摸了摸卫昭媛的脸蛋:“可怜见的,吓坏了吧,本宫带来了田神医,你去让他看一看,肚子里的孩子有没有事。” 瑟瑟的话就像是一盆冷水泼到了卫昭媛的头上,她瞬间就清醒了。 对啊,这个时候,这个时候是她最好的流产的时候! 卫昭媛立即捂着肚子哀哀哭着:“皇后娘娘,臣妾肚子疼,臣妾受了惊吓,肚子疼啊……” 瑟瑟立即拧眉朗声道:“田神医,快来给卫昭媛看看,她肚子疼!” 跟在瑟瑟身后的田神医提着药箱,脸色阴晴不定,听到她的吩咐,上前来给卫昭媛把了把脉。 “回禀……皇后娘娘。”田神医的声音有些抖,“此地不是看诊的地方,还请皇后娘娘,将卫昭媛娘娘移到房间内。” “来人,送卫昭媛去中宫。” 瑟瑟立即吩咐下来。 卫昭媛被抬上了步辇,迅速被转移到了中宫。 瑟瑟站在烧得通红一片的宫前,眼睛一眨不眨。 她静静看着这一片烈火,轻轻一叹。 不多时,赵定急匆匆赶来了。 “皇后!” 他气都没有喘匀。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赵定睡到一半得知后宫失火,还是卫昭媛的宫殿,他当场就怀疑到了孩子的问题。 莫不是又有人对卫昭媛这个刚刚得到的孩子下手了? “卫昭媛有没有事?”赵定顿了顿,“孩子呢?” 瑟瑟面对着那熊熊烈火,轻声道:“现在还不知道,田神医去了,希望能平安吧……” 瑟瑟的声音很轻,轻的有些茫然。 她很瘦,细细的身子站在烈火燃烧的宫殿前,火舌乱舞,拖长了她的影子。 红色的火光照在她的脸颊上。 瑟瑟的眸子浅的近乎琥珀色,倒映着火光,有一种异样的清透。 赵定也不知道怎么的,一时之间居然不敢打扰瑟瑟。 帝后二人站在火光之外,沉默以对。 这场大火烧了足足半夜,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才被彻底泼灭。 卫昭媛的宫殿已经只剩下了残垣断壁,处处都是焦黑的火舌吻过的痕迹,梁木的青烟阵阵,宫人们走在一片焦黑之中,收拾着残局。 这一座宫殿,彻底废了。 中宫是最热闹不过的地方。如今所有的宫妃都挤在中宫的偏殿,还有几个小殿下,一夜都没有怎么安眠。 睡得最好的,也就是瑟瑟。 第二天,所有的善后事情,都是由瑟瑟这个中宫皇后来完成。 宫殿还是小事,卫昭媛那边,田神医说尽了全力,到底月份太小,卫昭媛这个惊吓受的太大,实在是无能为力。 “陛下。” 赵定下了朝,刚刚赶赴到中宫,迎接他的就是瑟瑟的凝重。 “孩子没有保住。” 赵定眼前一晕。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这已经是他第二个孩子了,却都在腹中,甚至没有胎动的时候,就已经离他而去。 “查!”赵定的脸色扭曲,“彻查此事!一定要追究到底!” 他背着手在殿中来回走着,像是一头被激怒了的雄兽,怒不可遏。 连番两次都失去了子嗣,赵定怎么也无法接受。 他至今为止,还没有一个亲子,只要有一个出生的孩子,就能让他的皇位更稳一步! 瑟瑟却沉默良久,屈了屈膝:“回禀陛下,这件事,臣妾不敢查。” “皇后有何不敢?无论是谁,朕都许你彻查到底!” 赵定立即说道。 “可是……”瑟瑟犹豫不决,“这件事不是后妃的手笔,更不想简单的争风吃醋能做出的事。” 赵定冷静了一下。 他回忆起来那一场大火,已经到现在确定,几年内都无法恢复原样的那座宫殿。 的确,这不是后妃争风吃醋。如果只是后妃想要祸害卫昭媛腹中的孩子,她们有的是阴私手段,何至于闹得如此大的阵仗,朝野上下都被惊动了。 还有那个宫殿内,几十个的宫人。 几十条命,这可不是个小事情。 忽地,赵定神情一滞。 “……皇后。” 赵定慢吞吞说道:“卫昭媛有孕一事……太后可知?” 瑟瑟沉默不语。 随着等待的时间,赵定懂了瑟瑟没有说出口的话。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太后!好一个定王啊!”赵定扭曲着脸仰头大笑,笑罢,眼露凶光。 “他们这是想要朕断后,没有了子嗣,赵荣这个小兔崽子,就能正大光明继承朕的皇位了!还真是打的好算盘!” “陛下息怒。”瑟瑟轻声劝解,“也未必是如此,或许有其他的可能呢。” “其他的可能?”赵定手一挥,指了指瑟瑟,指了指偏殿其他宫妃,“你你下的手,后妃下的手,还是朕下的手?嗯?都不是,只有她!” “陛下!” 瑟瑟拧着眉,无奈道:“可是没有证据能证明是太后娘娘所为。” “查!”赵定从牙齿缝中挤出一句话,“顺着太后的方向查,一定能查出来!” 瑟瑟犹豫了下,还是点了点头:“……那臣妾,真的查了?” “全部都交给你,皇后,”赵定说道,“放手去做,一切有朕。” 瑟瑟慢慢笑了:“有陛下这句话,臣妾就敢去查了。” “陛下放心,臣妾已经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案。” 送走了赵定,瑟瑟把后妃们重新安排了一下。和卫昭媛住得近的那些宫妃,一律塞到了淑妃和贤妃的宫中,又把卫昭媛挪到了后殿,这才招来宫人,顺着卫昭媛的宫一路查过去。 瑟瑟用了三天时间,把所有的证据综合在了一起,递交给了赵定的案台。 如赵定所料,这件事的确出于太后之手。 他暴怒,带着这些证据,带了一队侍卫,直冲寿康宫。 寿康宫远离卫昭媛的寝殿很远,太后这边完全没有收到影响。后宫妃嫔们吓得夜不能寐,太后这边乐呵呵的在给定王幼子准备着周岁宴。 赵定直接带了人围了寿康宫。 这边的喧嚣直接传到了太后耳中,她扶着定王的手,从内殿走出。 “皇帝,你这是干什么?!” 太后一看见赵定背着手站在殿中,阴沉着脸的那副模样就来气。 定王赶紧给太后低语了几句。 他拱了拱手:“陛下。” 赵定以往对定王素来留有情面,客客气气的。这一次却丝毫没有给定王留情,他冷笑:“原来二哥还知道,朕是皇帝。” 定王的表情微变。 “陛下这是说的哪里话。”定王还算冷静,含着笑道,“陛下乃天下之主,人尽皆知。” 赵定冷冷看着他:“既然知道,为何二哥还对朕颇有怨词?” “不知陛下这话从何说起?”定王有些吃惊,“臣对陛下,一向恭敬有加。” “恭敬?”赵定看了眼定王,又看了眼太后。 “如果二哥说的是真的,那烧了卫昭媛宫殿的这把火,是谁放的?” 太后蹙眉:“皇帝,哀家知道你失去了一个孩子心中悲痛,可你别不能把罪责推到你二哥身上。他一直被哀家拘在寿康宫,寿康宫的大门都没有出过,卫昭媛的那件事,和你二哥毫无关系。” “毫无关系?” 赵定看向太后:“太后还真是说得出口,也不知道太后您的良心过得去么。” 太后脸色一变:“皇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在诬陷哀家?!” 赵定见太后果然不认账,手中证据直接撒向太后。 纸片洋洋洒洒飞落一地,纸上全是宫人的供词,还有查到的寿康宫的油渍,消失了的一个太监。 “太后还有什么话说?”赵定冷冷看着她,嘴角一挑,“谋害皇嗣,太后想必也该知道是何等罪过。” “这是诬陷!”太后拍桌而起,扶着冯嬷嬷的手,指着赵定大骂,“哀家还没有糊涂到纵火行凶的地步!” “皇帝,好一出贼喊捉贼啊,”太后冷静了下来,狠狠盯着赵定,“这是你自己做的,嫁祸哀家吧?” 赵定差点气乐了。 “太后想抵赖,在朕的意料之中,只是太后还能反咬一口,到让朕诧异了。”赵定冷冷看着她。 太后一口咬死:“不是哀家做的!你休想把脏水泼给哀家!” 赵定懒得听了。 “传朕旨意,太后谋害皇嗣,本罪无可赦。可念及太后身为朕之嫡母,朕只能宽宏处理。自今日起,太后幽禁寿康宫,无召不得外出。” “定王自今日即刻返回封地,不得有误。” “至于荣儿……” 赵定目光透露着一股愉悦:“荣儿就过嗣给康王府,做一个闲散贵人,朕保他一生荣华平安,如何?” 49.替身皇后25 定王离宫的那一天, 狂风大作,夏日的阵雨侵袭而来, 半个时辰的暴雨过后,御花园的花枝打落一地, 花落成泥。 瑟瑟派人给卫昭媛重新选了一个宫殿, 把休息了几天的卫昭媛挪了过去。新的宫殿一切都是瑟瑟在打理,全部都安排妥当了之后, 瑟瑟坐在卫昭媛的床边,撩了撩她的鬓发。 “你受此大罪, 可惜了,动手的是太后娘娘, 你也得不到公平。” 瑟瑟温声细语道:“心里可怨?” 卫昭媛自己清楚, 她没有肚子,所谓又一次失去的孩子, 只不过是一个被逼无奈之下的谎言。 没想到险些惹来了杀身之祸。 卫昭媛想起那一夜的大火,熊熊烈火之后被完全吞噬的宫殿, 都有些后怕。如果她没有跑出来, 会怎么样? “皇后娘娘明鉴,臣妾自知身份卑微, 不敢对太后有怨言,可是臣妾也是好端端的一个人, 太后娘娘怎么能说烧死就烧死……”卫昭媛打了个寒颤, 抹起了眼泪。 瑟瑟安抚:“卫昭媛这说的哪里话。本宫依稀记得, 卫昭媛的父亲和祖父, 似乎都是朝堂上的重臣?” 卫昭媛点了点头:“臣妾的祖父是大理寺卿,父亲是钦天监正。” 大理寺卿,钦天监正,说起来都是四五品官,在这后宫之中,比起其他人,卫昭媛的出身也不输什么。 卫昭媛的出身说起来,比起夏瑟瑟姐妹还要好许多。只可惜赵定当时力排众议,一力选择了夏瑟瑟。 瑟瑟闻言,微微笑了:“难为你了,家世如此好,还要在受了委屈之后忍气吞声。也没有报复心思,倒是个心地纯良的孩子。” 卫昭媛心头一动。 她和瑟瑟都知道,她可不是个什么心地纯良之人。那瑟瑟的这话? 瑟瑟只随口这么一说,就派人来照顾着卫昭媛,起身回了中宫。 定王离京,定王幼子被留给了康王府,太后如今幽禁寿康宫,赵定没有了烦心事,扬眉吐气,好不快活,上朝的时候,脾气也好了许多。 “皇后说……立太子?” 赵定带着好消息来中宫,还不等他把消息传递给瑟瑟,就被瑟瑟的话给震到了。 赵列一个还未拜祭过太庙的养子,怎么担得起太子的身份? “这万万不可,皇后你在想些什么?如此荒谬的事情,你怎么也提得出来?” 赵定立即否决。 瑟瑟把一些整理好的东西拿给了赵定。 她倒也不强求,只等赵定看完后,柔声道:“臣妾并非有何私心,只是怕再不立太子,定王怕是要有些异动了。” 这些都是明面上可以收集到的消息,赵定翻了看了下,就发现了一个被他忽略的地方。 “定王召集了人马?” 赵定猛地一皱眉。这可不是一个小事情,如果定王从他的封地调来了人马,想要做什么? 不言而喻。 赵定被短暂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本以为定王会依照他的旨意,乖乖回去封地,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把不臣之心表露了出来! “真是朕的好二哥!”赵定脸色阴沉。 瑟瑟担忧地看着赵定:“臣妾思来想去,定王殿下许是被太后娘娘诱导了,他自己本无这个意思。毕竟一旦有什么,那可是人命堆积出来的。即使能够化解,陛下您也是白白损失了人臣侍卫,不是么?” 赵定倒是觉出了两份:“所以?” 瑟瑟微微一笑:“臣妾寻思着,太后娘娘不过是想要把荣儿当做太子,如此的话,倒不如我们把列儿立为太子,先占了这个位置。” 赵定沉思:“可是列儿毕竟只是镇北王府的侄儿,关系远了……” “正是因为关系远了才好办啊,陛下。”瑟瑟笑吟吟道,“如今立了列儿,不过是占住了位置,断了太后娘娘和定王的念想。有了太子,他们就算把荣儿送来也无济于事啊。而且列儿还小,过些年,陛下有了自己的子嗣,换立太子就是了。” “更何况……” 瑟瑟欲语还休。 赵定听得入心,追问:“更何况什么?” “更何况,如果立了列儿为太子的话,镇北王殿下与定王殿下必然离心。”瑟瑟笑着摇摇头,“没有镇北王殿下扶持的定王殿下,就不成事了。而且一旦有了什么,镇北王殿下也会站在陛下您这边的。” 这话都是说服了赵定。 他身为帝王,怕的就是如果定王有不臣之心,会带来什么后患。 如果立一个列儿,就能让太后定王死心,让镇北王全然站在他这边,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是…… “皇后就不怕,镇北王也心大了么?” 赵定放心不过。 瑟瑟沉思了下:“陛下的考虑的确要注意。依臣妾看,倒不如想法子,把镇北王彻底拿捏住。” “皇后说说,用什么法子?”赵定来了兴趣。他以往从未发现,瑟瑟还会在这些事情有自己的想法。 瑟瑟一脸无辜:“臣妾怎么知道?臣妾一个后宫女子,能想到的,无外乎利用御医下点药,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了。” 她随口说来,倒是提醒了赵定。 “田神医……他的医术高明,就算下药,也不会被发现端倪。” 赵定想了想,笑了:“皇后,你倒是给朕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镇北王对皇帝没有戒备之心,下药轻而易举。如果太后和定王还在没有和赵定撕破脸的时候,也用药控制了,岂不是更简单? 只可惜,赵定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层。毕竟他和太后定王,一直以来都不是那么的亲近。 瑟瑟劝了几句,见赵定心意已决,也就不再劝了。 等镇北王在赵定的安排下,也中了药,一切就都简单了。 有了解决镇北王的法子,赵定立即宣布,册立赵列为太子。 这一个决定,且不说炸了锅的后宫,朝野上下都懵了。 一个登基不足两年的新帝就册立太子,这不是不可以。只是册立一个远了关系的侄儿为太子,这可就稀奇了。 不少大臣都觉着,不是赵定疯了,就是他们疯了。 太子是国之根本,怎么能立得这么随意? 难不成以后皇帝有了亲子,都还要让一个过嗣来的侄儿继承大位? 朝廷上下,第一个站住来支持的,是卫大理寺卿,第二个就是卫钦天监正。 他们家的女儿卫昭媛也在后宫,甚至是九嫔之一。早先外头也传的沸沸扬扬,说是卫昭媛有孕,却被他人所害。 这连着两次流了孩子,卫昭媛也还是后宫之中第一个有孕的人,怎么她的娘家,不想着帮她以后的孩子,而是要支持陛下册立赵列? 很快又有一个谣言流传开来。 大家都是私下悄悄的传,没有敢放在明面上来说。 许是新帝的身子骨不太好,有了什么不好治的大病。 和宫里有些关系的朝臣私下也都知道了,皇帝频繁发脾气,头疼,如今在前殿一直放着一个神医,天天吃着药,脾气控制了不少,可谁也说不好,究竟是不是好转了。 如果赵定的身体当真出了问题,这个节骨眼,没有亲子的时候,册立赵列就想得通了。 赵列背后是镇北王府,一个宗室出生,对皇室一直很忠义的将军王府。有军权,有爵位,能够保护住年幼的少主。 更关键的是,定王的频繁小动作,就能被遏制住了。 一代天子一代臣。 之前对定王效忠过的臣子,如今也效忠了新帝,只有那么几个掉转了头回去找定王,更多的人都知道,一个皇帝和一个分封出去的王爷,究竟该选择谁。 册立赵列的事情就这么顺顺利利发展了下来。 赵列在中宫养了已经有几个月了,他从公子,变成了殿下,现在马上就是东宫了。 中宫上下都跟着瑟瑟一样开心,只离开了中宫以外,到处都是怨声载道。 淑妃贤妃简直不敢相信,皇后居然直接怂恿着陛下册立了一个养子为太子。 那她们以后就算生了孩子,也没有盼头了。 二十多个妃子急得团团转,想要找人帮忙,唯一一个能帮得上的太后,现在都被幽禁了起来,自己的安全都不确定呢。 除了太后,就没有一个人能帮得上了。 后妃们急了,不顾规矩,乌泱泱一群人跑去前殿拦赵定。 拦了也不敢说什么过分的话,就哭。 二十几个后妃哭得赵定脑仁儿生疼,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够了!” 他拍桌而起:“前朝的事情,还轮不到你们来指手画脚!都给朕滚回去,全部禁足!” 上到四夫人淑妃贤妃,下到一个宝林,二十几个后妃被凶了一顿,哭哭啼啼又去了中宫。 瑟瑟才午睡了起来,懒洋洋靠在美人榻上,殿里跪着二十几个后妃,你哭一声我嚎一句,瑟瑟漫不经心听着,手里摇着扇,捂着唇打了个哈欠。 “就为了这事?” 瑟瑟叹息:“你们啊,真是蠢!去找陛下提这个干吗,这是前朝的事情。你们该干的,就是去让陛下给你们一个孩子。” “本宫先把话说在这里。” 瑟瑟抬眸环视了这些妃子一眼,似笑非笑:“无论你们谁有孕,生下来皇长子,本宫都把他记名嫡子,以后太子之位……” 她的话没有说完,可底下跪着的妃子们眼睛都亮了。 赵列一个镇北王府过嗣来的孩子,说到底,就算立了太子,继承大统的可能性比起亲子来,还是要差一些。 如今就是因为没有亲子,才会造成这个局面。 只要她们谁有孕,这个局面就能破解了。 “可是……”淑妃犹豫了下,哭丧着脸,“陛下罚了臣妾等禁足。” 瑟瑟轻笑:“又没有说罚你们几天。本宫做主,你们回去闭门思过三天,之后本宫来给你们安排。” 后妃们顿时笑逐颜开,纷纷拜下。 “臣妾多谢皇后娘娘。” “谢什么,”瑟瑟眸子一眨,满是狡黠。她慢悠悠着语调,轻飘飘道,“是本宫,该谢谢你们才对。” 后妃们的禁足被撤销后,瑟瑟劝说赵定不要太紧张朝政,最好是先有一个亲子,局面就能更稳一些了。 后妃们也使出浑身解数,拼着想要勾住赵定,留下皇长子,未来的太子。 后妃们卖力,赵定也想松活松活,常常夜宿后妃,连着几夜。 如此不过半个月的时间,赵定在淑妃的肚皮上时直接翻了白眼,险些丧命。 50.替身皇后26 赵定被救了回来, 全是他年轻身体还没有垮。 饶是如此, 他也差不多去了半条命。 在妃嫔的身上险些咽气,这可是无法宣扬出口的丑事, 宫中严禁提及, 一干人等一律幽禁。 最惨的是淑妃,吓得魂不附体, 被关起来后有些疯癫癫的。 宫中太后被幽禁,六宫之中唯一能做主的, 只有皇后。 瑟瑟让人直接把赵定移到中宫来。 如今赵定身体虚弱, 几乎动弹不得, 躺在床上全靠身边的宫女太监伺候,药不离口。 他嫌丢人,又急又气之下, 反倒加剧了身体的症状,说话都有些困难。 “陛下,您别急, 有田神医在,您一定会好转的。” 瑟瑟坐在床边, 握着赵定的手,温声细语劝着。 “皇后……” 赵定吃力地说道:“朕……朕的消息不能……决不能外传!” “陛下放心,臣妾知道, 只是……”瑟瑟犹豫了一下, “臣妾久居后宫, 对前朝的事情有些不太了解, 陛下,这种时候,臣妾斗胆请陛下准许臣妾僭越。” 赵定知道,这是瑟瑟想要帮他稳定朝政。 “可。” 赵定说了几个字,就觉着身体疲惫。 “田神医。” 瑟瑟叫了那正在看药方的田神医过来。 “陛下的身体,大约需要多久能恢复?” 田神医看了眼瑟瑟,再看了眼赵定,居然有一丝幸灾乐祸在其中,只是赵定全身心都沉浸在自己的心情之中,没有发现。 “回禀皇后娘娘,微臣看来,陛下许是要慢慢调理,大约半年可得成效。” 田神医慢吞吞道:“陛下先前在女色上有些不忌,略亏了身体。这次是把旧疾全部引发了出来。不能下重药,只能慢慢调理。” 瑟瑟闻言,对赵定轻轻说道:“陛下,这半年的时间,您可要好好调养才行。万不可操心又亏了身体。” 瑟瑟体贴,没有提起让赵定丢脸的女色一事。他尴尬地回答:“朕知道了。” 瑟瑟把几个孩子挪到了东偏殿,把西偏殿腾出来,从前殿带来的一切东西,都搬了进去。 未批阅的奏折,大臣们的上书,还有重重朝廷上的公文,堆满了西偏殿的案桌。 赵定休息了两三天,免了上朝,朝野上下已经有了一些声音传出来。 只是赵定的身体虚的连说话都累,根本无法起身去坚持一个早朝。 “陛下,”田神医给赵定施了针后,慢悠悠道,“臣有个方子,能帮陛下在短时间内恢复体力,坚持一个早朝许是没有问题。” 趴在榻上的赵定急切道:“既然有此方子,那就给朕用。” “陛下稍安勿躁,微臣还没有说完。”田神医道,“只是这方子有些霸道,您用一次,许是要昏迷半日。” 赵定犹豫了。 他如今在中宫里养病,除了御前和中宫的人,谁都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都以为皇帝是在中宫陪伴皇后太子。 可是久不露面,肯定会出问题。 赵定一咬牙:“给朕用药!” 瑟瑟得知后,劝了劝赵定,可赵定不能让一个帝王久久消失在人前。他必须要出现。 瑟瑟也只能眼含担忧陪在赵定的身边,看他用药。 第二天清晨,赵定与以往一样去了早朝。 他除了这几日病中消瘦,眸光闪亮,倒是看不出太多的病容。 喧闹了几日的朝野上下,终于随着赵定的露面而稍微平复了下来。 赵定不能天天上朝,他借口小病,宣布两到三天一朝。这个时间到不算长,都在朝臣们的接受范围,再加上赵定的气色不像是大病,也都认了下来这个时间。 前朝赵定可以露面,可是上书的折子,他没有一点精力去看。 所有的奏折公文全部都堆积在西偏殿,高高的快要堆成小山了。 赵定心中着急。这里头不乏一些重要的奏折,不是能拖得起的。 可他完全没有精力去批阅。 瑟瑟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陛下,臣妾斗胆,念给您听,如何?” 赵定一想,倒是个法子。 “就依照皇后之言。” 西偏殿,赵定躺在矮榻上闭眸,田神医在一侧给他施针,瑟瑟带着列儿,坐在一侧捧着奏折,一字一字口齿清晰念着。 “陛下,山西粮仓一事,您有决断了么?”瑟瑟手中捏着朱笔,轻声问赵定。 赵定闭着眼,他连奏折里的具体内容都只是听了个模模糊糊,想要用心去思考,都觉着自己浑身疼得难受。 “就……”他慢吞吞说了一个字,而后想不起来自己想要说什么了,“皇后以为呢?” 瑟瑟不急不慢,就着奏折上的问题,一一分辨。 列儿坐在她的身侧,听得认认真真。 赵定几乎没有听进去几句,他头疼欲裂:“……就依照皇后之言。” “是。” 瑟瑟温温顺顺应了,抬手朱笔落下,流畅地批阅了奏章。 如今的奏折从前宫送到中宫,全部都落在了瑟瑟的手中。朝野上下的大事小事,全部都在她的眼里过了一遍。 西偏殿的内殿,赵定昏迷中,外殿,瑟瑟带着列儿,给他讲着一些朝中事情。 列儿年幼,听得懂的点点头,听不懂的,就一个问题一个问题问瑟瑟。 瑟瑟倒也耐得下心,一点点教着。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前殿已经习惯把所有的政务都交到皇后手中。 所有人都以为,瑟瑟只是代替赵定执笔,没想到所有的政务,全部都是瑟瑟处理的。 赵定一开始还忧心忡忡,花费了浑身力气爬起来去看奏折,只见瑟瑟的朱批处理的井井有条,饶是他用最挑剔的眼光来看,也找不到什么大错。 帝后一体,皇后为了他敢冒着天下大不讳而纸笔朱批,这让赵定很感动,索性放下心好好养病了。 在中宫,每天有皇后太子,还有几个孩子环绕,田神医给他开的药也有效,入秋之后,他就能慢慢恢复,出现在人前。 只是身体的后遗症问题还有很多,之前赵定用的药太霸道,他会随时昏迷。为了防止出现意外,赵定走哪儿都把瑟瑟和田神医带上。 外边朝臣们来议事时,从反感到习惯瑟瑟的陪同,也不过只是一个多月的时间。 等赵定身体不适,他甚至敢让瑟瑟直接代替他参与议事。不等朝臣反对,瑟瑟自己就婉拒。 “陛下,臣妾怎么好干预朝政,您还是忍一忍,与白大人他们把治水一事商议了再休息,可好?” 隔着一面屏风,瑟瑟在后面劝着赵定。 可赵定头疼难忍,他再待下去,只怕要在朝臣面前失态了。 “皇后怕什么,你是皇后,是国母,朕身体不适,你是唯一一个能代替朕的人。” 他疼得难受,扶额口吻也不太好了。 “皇后,来帮帮朕。” 瑟瑟犹豫了会儿,慢吞吞从屏风后走出,面对几个大臣有些赧然,还是先扶着赵定进去休息后,给他们致歉。 “陛下近来身体稍有不适,本宫身为皇后,代替陛下责无旁贷,还请诸位大人勿要见怪。” 这几个大臣也是看着赵定头疼难忍的模样,病痛发作,谁也无法。 而且代替的人不是什么后妃,是正儿八经的皇后娘娘,一时间,他们倒也没有什么话说,索性把治水一事,也给瑟瑟讲了一遍。 瑟瑟听得认真,问题也多,详详细细把所有的情况全部都了解了一遍,又和几个大臣一点点推断。 等到朝臣散去,已经是月上枝头了。 赵定早就入睡了。 瑟瑟捏了捏自己的肩膀,依稀觉着有些折腾自己。 还是该找个人来分担分担才好。 瑟瑟代替赵定处理了两个多月的政务后,中秋将至。 中秋之时,去岁是在太后的寿康宫举办家宴,今年太后幽禁,京中只留了几个未成年的小郡王,家宴到底该怎么办,也堆到了瑟瑟这里来。 “启禀皇后娘娘,前殿送来奏折,说是定王殿下的请安折子。” 瑟瑟打开一看,就笑了。 定王问候了皇帝的身体,听闻陛下偶有不适,太后身体也不好,他一个藩王,只能借助中秋家宴前来给陛下请安了。 折子上的日期是半个月前。 折子送到的时候,定王的人马,可能已经快到了京城。 好一出先斩后奏。 “镇北王回来了么?” 瑟瑟问大宫女。 “回禀皇后娘娘,镇北王殿下在半个月前,收到娘娘您的消息后,就启程前往京中了。”大宫女算了算,“许是快要到了。” 瑟瑟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样就对了。” 瑟瑟假装不知此事,继续不急不慢安排这宫中的事宜。 与去岁一样,瑟瑟把家宴的地点,设在了太后的寿康宫。 只是太后见着瑟瑟就破口大骂,看不出半点有能好好过家宴的态度。 如今天冷了,瑟瑟身上多穿了一件披风,她垂手站在太后面前,态度倒是恭敬一如以往,只是说出来的话,就没有那么温顺了。 “太后,您如果不配合,想必就要见不到定王殿下了。” 太后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你想让哀家活不到中秋?!” 瑟瑟闻言,眉毛一挑:“太后娘娘这话说的真奇怪,太后幽禁寿康宫,如何得知中秋家宴时,定王会回京?” 太后心跳一顿。 “哀家,哀家也是想着定王孝顺,会来看哀家罢了!” 瑟瑟转着手指上的指环,漫不经心道:“罢了,本宫不管太后是如何得知的,中秋家宴时,还请太后您老人家……多多配合。” 太后脸色几经变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瑟瑟也不在意。 中秋即将到来,赵定身体还有些虚弱,听闻家宴设在了太后的寿康宫,他不太愉快。 只是想到太后如今什么也没有,想必在家宴上也不敢造次,也就应了。 中秋之夜,阖宫上下欢聚一堂,寿康宫灯火通明,除了寿康宫外,所有的宫殿都黑灯瞎火,融在夜色之中什么也看不见。 寿康宫里,在主殿设了三处筵席。 一处是太后,一处是帝后皇子,一处是妃嫔。 殿内伎人正在翩翩起舞,角落里的乐人奏响着编钟,丝竹管笛配合着伽倻琵琶,是令人醉心的享受。 赵定头疼,免强忍着罢了。 瑟瑟给年幼的小兜喂了一口炸圆子,笑得眉眼弯弯。其他妃嫔们聚在一起,私下低语,也算有伴。 太后孤零零坐在主位。 这原本是她一直以来的荣耀,可是如今心境不一样了,太后如坐针毡。 “冯嬷嬷……” 太后扶着冯嬷嬷的手,低语:“哀家腿酸了,扶哀家去走走。” 太后的位份并未废除,在明面上,她依旧是后宫最尊贵的太后。 她仗着这一点小要求不会被帝后拒绝,提出来的很随意。 “太后娘娘稍等片刻。”瑟瑟笑吟吟给冯嬷嬷使了眼色。冯嬷嬷立即扶着太后又坐了回去。 “太后娘娘,今夜还有一个惊喜在等您,您现在离席了,可就看不到了。” 太后的脸色随着瑟瑟的话变得阴晴不定。 “皇后之意,哀家不懂。” 瑟瑟笑吟吟侧眸看去,灯火辉煌的寿康宫外,隐隐约约传来一些声音。 “皇后,怎么了?”赵定侧身问瑟瑟。 瑟瑟低语:“陛下有所不知,定王殿下今夜也要一起共度家宴。” “定王?!”赵定脸色一变,满脸是震惊,“他擅自离开封地了?!” 还没有等到瑟瑟的回答,殿门被仓皇推开,一个小宫人连滚带爬进来,一脸慌张。 “启禀陛下!皇后娘娘!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定王殿下率领兵马,逼——宫——了!!!” 51.替身皇后27 打着中秋家宴的旗号, 定王一路畅通无阻,率领着他在封地的人马长驱直入, 从入了宫门至今不过两刻钟, 把留守不严的侍卫全部拿下,已经朝着寿康宫而来了! 大殿之上, 赵定当场就拍桌而起:“好大的胆子!他怎么敢?!” 赵定气得身体一摇,险些倒地。 “陛下, 您别急。”瑟瑟扶着他, 给卫昭媛使了个眼色,令她上前来扶着赵定。 “陛下, 如今之计是要调动禁军前来护驾, 万万不可被定王将您拿下!”瑟瑟神情凝重,“只是禁军只听令陛下您的号令, 其他人调动不得。” 赵定急得火上烤,他忽地看见了站在瑟瑟身侧的列儿。 “太子!让太子去调动禁军!一定要快!”赵定指着列儿道。 瑟瑟:“这是一个好主意, 只是需要一个陛下的物证才好。” 赵定没有多想, 从自己的荷包中摸出了一个私印,递给了列儿。 “太子,你身为太子就要有所担当,现在你父皇母后都有危险,作为儿子的你跑一趟,敢不敢?” 列儿接过私印, 看了眼瑟瑟, 垂眸下去:“儿臣敢。” “来人, 陪着太子走偏道,寻到禁军首领,迅速前来救驾!” 列儿在御前宫人的陪伴下,加了一件斗篷,小小的身影隐入了夜色之中。 大殿上的妃嫔们都有些慌,只是看了眼,太后皇帝皇后都在,她们好像也没有什么能做的,索性安静的坐在那儿候着。 唯独太后不同。 所有人都是神情凝重,她是嘴角带着一丝笑意,也不急着出去了,坐在那儿拍了拍冯嬷嬷的手,给冯嬷嬷递了个眼神。 冯嬷嬷悄悄躬身退下。 一个嬷嬷,殿中没有人在意,唯独瑟瑟挑了挑眉,唇角带着一丝笑意。 等待的时间是最漫长不过的。 殿中的歌舞遇到这种突然的状况,不敢再跳了,宫人们跪在大殿角落,每个人都是惶惶不安。 家宴变成一片死寂。 赵定不安地动了动。 他总觉着能听见外面的刀枪剑戟的声音。 “皇后。”赵定侧眸看着瑟瑟。他总觉着,大殿之上,除了心思不在他们这里的太后外,独数瑟瑟最为镇定。 “陛下请讲。”瑟瑟侧耳倾听。 赵定张了张嘴,想到了什么,又没有说。 “无事……”他伸手攥着瑟瑟的手,低语了句,“朕看见皇后,就安心了。” 瑟瑟轻柔笑着:“陛下别担心,太子已经去调派禁军了,他走小道,要不了多久就能先赶回来。定王成不了气候的。” “呵。” 对瑟瑟的话表示嗤之以鼻的太后冷笑:“皇后好大的口气,赵列几岁的人能办什么事?定王只怕都入主宫中了,他都还回不来!” “太后!”赵定眼神阴鸷,慢吞吞道,“您是不是不打算再见定王一眼了?如果您下定决心,朕这就派人送您上路。” 太后笑声一滞。 她狠狠瞪着赵定,却不敢再放肆了。 如今她的确可以等到定王入宫,可是再次之前,若是她惹到了赵定,先丧了性命,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 毕竟如今他们彻底撕破了脸,赵定对她痛下杀手,也不是不可能。 瑟瑟却提出了另一个想法:“陛下,定王不在乎和您的兄弟之情,想必在乎和太后的母子之情,以及和荣儿的父子之情。若是能让定王所有顾忌,许是能收敛一些,不至于酿出大祸。” 赵定闻言,眼前一亮。只是他随即想到,太后不过是定王的养母,说是亲近,在他看来,定王心中肯定是大位来得重要。还有荣儿,一个送出来半年的儿子到底还有几分牵制力,谁也说不好。 但是赵定还是立即下令:“把太后看管起来!” “皇帝!你可不要听信皇后胡乱言语!”太后慌了,挣扎不开前来的宫人,急急慌慌道,“哀家是太后,无论你和定王谁是皇帝,哀家都是太后。你如果胆敢对哀家下手,你的名声就全毁了!” “名声?”赵定冷笑,“事到如今朕还能去看名声么?太后,朕不介意名声再坏一点。” 太后慌乱不已。只是侍卫架着她,让她不得动弹。这个时候她有些后悔把冯嬷嬷派出去了。 “陛下!大事不好,定王率领人马已经闯破寿康宫宫门了!” 侍卫仓皇来报。 赵定立即下令:“所有人等,一律死守殿门,绝对不能让乱臣贼子闯进来!” 殿中后妃们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瑟瑟抬眸,一扇扇殿门在迅速合上,外边的夜色中,花灯焰火刹那间燃烧在半空,放出橘色的花火,而后灿然消失。 殿门迅速被闭合,宫人侍卫抵着门,提心吊胆。 殿中一片安静。 瑟瑟眸子垂下,看着自己酒杯中的倒影,嘴角一挑。 “陛下,寿康宫中没有武器回防,如此一来太危险了。”瑟瑟忧心忡忡。 赵定也知道,可是事发突然,他完全没有准备。一个太后的寿康宫,连一把杀伤力的武器都找不到。 如今能保护他们的侍卫不足三十,剩下的都是手无寸铁的宫人。 赵定沉吟:“……的确不好办。” 不等他们商量出个章程,殿门外已经吵杂了起来,数不清的脚步声,还有撞门的动静纷纷传来。 “陛下,中秋家宴,为何把为兄堵在殿外?快些开门,你我兄弟畅饮一番,如何?” 外头定王的声音意气风发。 赵定紧皱眉:“……定王,你这是谋逆!” “谋逆?”定王笑着,“微臣不过是清君侧,陛下被奸人诱惑,囚禁太后,微臣身为陛下的亲兄,必然要帮陛下处理这等丑事。堂堂正正而来罢了!” 赵定嗤笑:“披着一张皮,你就以为天下人能不知道你所谋什么?赵奕,你别把天下人当傻子。” 殿门已经在几番撞门下摇摇欲坠。 “天下人是不是傻子,要看坐在龙椅上的人是谁。” 定王笃然:“别说本王有借口,哪怕没有借口,成事者为本王,天下人都得给本王找一个借口!” “哗啦”一声,一扇殿门被撞破了。 潮水般的封地军涌入,迅速占领了大殿。 定王背着手踱步而来,他噙着笑,看见了被俘的太后,颔了颔首:“母后,辛苦您了。” 太后脑袋一懵。 “我儿……” 定王没有任何救助太后的意思,他甚至只随口这么一提,就把注意力转向了赵定。 殿中,这对兄弟的身份掉转。定王在自己的私军面前,高高在上看着赵定。 “老五,你还记得当初,你是怎么设计了夏嫣嫣,把她从我的未婚妻身份,变成了你的妾?” 赵定脑子有些晕,险些忘了夏嫣嫣是谁。 可是定王提起来,他就回想到了当初。 他当时是太子,想要一个女人,的确是使了一番手段,不太光明。可是当初的定王没有任何反应,为何过去了两年了,他还牵挂着? “夏嫣嫣……朕还给你!”赵定当机立断道。 定王嗤笑:“你以为,我为的是她?错,她夏嫣嫣是死是活是人是鬼和我有何关系?我在意的,是你当初对我的践踏!” “父皇喜爱你,立你为太子,你就把自己当做储君,完全不把我当兄长。我的未婚妻你说抢就抢,你可知当时我成了所有人的笑柄?!” 定王眼神阴鸷:“赵定,你是不是觉着,我被这么羞辱,也会一笑了之?” 赵定张了张嘴,反驳的话没有说出来。 说到底,他当时的确是仗着自己是储君,没有想过给定王留颜面。 这算是在那个时候就被定王在心中给记了一笔了么? 赵定后悔死了。 早知道夏嫣嫣是这样的一个女人,他说什么也不会为了夏嫣嫣,去得罪定王。 “二哥。” 赵定说道:“朕当时年幼无知,的确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但是已经是过往的事情,咱们就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定王冷笑,“你轻飘飘的一句既往不咎,就让我将这两年的羞辱放下?” 赵定一时语塞。 大殿中的定王军队已经把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刀剑相加。 赵定手里唯一有的就是太后,可看一眼定王的态度就知道他没有相救之意。 “五弟,”定王叹息,“你不是一个合格的弟弟,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君主。去见了父皇,告诉他不用担心,这江山我会撑着,出不了乱子!” “你!”赵定脸色大变。 他急了。 没有任何人能够来帮他。列儿去搬禁军,至今未归,哪怕列儿回来了,他恐怕也…… “你就不怕朕杀了太后么?还有你儿子!” “不怕,太后是被你所杀,我怕什么……” 定王对太后拱了拱手,一脸微笑:“母后,以后逢年过节,儿子都会给您上香请安的。” 太后瞪大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定王,呼吸越来越急促,没一会儿,她身体猛地一抽,软软摔倒在地。 挟持着太后的侍卫蹲地探了探太后鼻息。 “不好了!太后娘娘……薨逝了!” 瑟瑟立即捂唇退后一步,口齿清晰:“太后娘娘被定王气死了?!” 定王啧了一声。 “皇后娘娘,太后是被陛下气死的,与本王无关。” 瑟瑟不再言语,悄悄退后半步。 没有了太后作为挟持,赵定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到了最后,只有瑟瑟陪在他身边。 “老五,别怪做兄长的无情,说到底,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定王笑了笑,目光移到瑟瑟身上:“皇后,我给你一个选择权。这样,你亲手杀了他,本王让你活下来。如何?” 瑟瑟毅然决然摇头:“本宫绝对不会对陛下做出如此之事!” “好!皇后娘娘对老五倒是情深义重……”定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一冷。 “既然这么深情,那本王索性做个好人,送你们去地下做一对地府鸳鸯吧!” “来人!” 定王对着瑟瑟拱了拱手:“去了地下记得别怨本王,怪只怪你嫁错了人。” “送帝后上路!” 定王手一抬,封军上前,手持利剑,步步紧逼。 瑟瑟眸中扇动,躲在了赵定的身后。 就在此时,洞开的殿门外,冲进来了大批人马,为首的一身铠甲,手提宝刀,大步而来。 “定王谋逆!拿下定王所有人等!如有反抗,一律杀无赦!” 镇北王的声音铿锵有力,他的步伐坚定,大步走到瑟瑟面前。 “皇后娘娘,您受惊了。” 峰回路转,赵定喜不自胜。 “镇北王!快拿下反军!” 镇北王身边带着的人已经把定王的人马全部擒获,就连定王也没有跑掉,被反剪着手,压在地上。 “镇北王你这是什么意思?!” 定王破口大骂:“你以为你的弟弟被立了太子,当真就能登基?别做梦了,等他有了儿子的时候,你弟弟就成了绊脚石了!” 镇北王扫了定王一眼,没吭声,只看了眼赵定,眸中有些深思。 瑟瑟也看出来了,她嘴角一翘,似笑非笑。 镇北王一声不吭,把定王的人全部绑了。赵定已经彻底松了口气,连声称赞:“镇北王救驾来得及时,朕要赏你,重重赏你!” 镇北王闻言,露出了一个笑意。 大殿之内,如今已经都是他的军队,他站在赵定的面前,慢吞吞拱了拱手:“陛下要赏,微臣不敢推辞。既然如此,那就请陛下赏赐微臣——” “皇位!” 敦厚老实的笑容下,是一层再也掩盖不住的野心。 52.替身皇后28 赵定一时表情都凝固了。 大殿里, 妃嫔们悄悄和伎人缩在角落, 抱着脑袋假装什么也听不见。 她们才不知道什么定王谋逆,镇北王也有不臣之心! 定王错愕地盯着镇北王,而后突然大笑。 “原来你也生了心思, 可笑我却给你做了嫁衣!赵免啊赵免!亏我把你当兄弟,你可真不是个东西!” 镇北王眼皮都不抬一下,只看着赵定:“陛下可同意?” 赵定的手都颤了。 “镇北王……” 他一个字一个字从牙齿缝里挤出来:“连你也想……谋朝篡位?!” 镇北王淡定得很:“陛下这是说的哪里话,微臣不过是在讨赏罢了。” “讨赏?你这分明是在胁迫朕!” 赵定眼前一阵一阵发昏。 他喉头腥甜, 险些一口血吐出来。 他的臣子, 怎么可以一个个都有这种大逆不道的心思?! 难道当真是他做的不好? 赵定一时居然有些茫然。 “如果陛下不给,那微臣就知道自己讨要了。”镇北王笑了,笑容中,还是那么恭恭敬敬,只是在眼前这个场景下, 越发的讽刺了。 “镇北王殿下。” 大殿中, 瑟瑟的声音轻飘飘的, 似乎有些颤抖在其中。 镇北王这才把目光投向瑟瑟。 眼前的少女黑色的上襦绣着和裙子同色的红花,她发髻上的金钗微微颤动, 摇着蝶翼,令镇北王的目光忍不住停滞了会儿。 “皇后娘娘。” 镇北王抱了抱拳,看着瑟瑟的目光有些隐晦的快感:“不知道皇后娘娘,有何指教?” 他嘴角带着笑, 是愚弄过人后的快意。 又像是胜利者的炫耀。 瑟瑟慢吞吞道:“指教不敢, 只是本宫记得, 到了镇北王服药的时候了。您今日操心劳累了,想必身体难受得紧。” 镇北王脸色一变。 赵定倒是随着瑟瑟的话,猛然想起来。 当初瑟瑟说为了预防镇北王心大,可以下药牵制。 而赵定就宴请了镇北王,其中下了田神医混进去的药。 距今已经两三个月了。 镇北王蜷了蜷手指:“……皇后娘娘原来很关心微臣,连微臣的身体状况都知道。” 瑟瑟一脸无辜:“镇北王殿下是国之功臣,本宫关心一二,不是应该的么。” 镇北王死死盯着瑟瑟,呼吸有些急促。 从两个月前起,他的身体就隐隐有些不对了。他起初没有多心,后来越来越严重的时候才去找大夫看了看,说是有一股毒浸体,在败坏他的身体。 镇北王在封地找了数不清的大夫,都对他的症状无能为力。 他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中了谁的招,一直没有个头绪。 迎着瑟瑟洞察万事的眼神,镇北王这才知道,是他棋差一招了。 “皇后娘娘还真是……体贴入微啊。” 这几个字,镇北王几乎是咬牙切齿着。 瑟瑟微微一笑,却有些羞赧:“好说。” “陛下。”瑟瑟笑吟吟对赵定道,“镇北王殿下不过跟您开了个玩笑,您别这么严肃。” 赵定已经反应过来了。镇北王早早就被下了药,他根本无力反抗! “哈哈哈哈……”赵定松口气的同时,又嘲讽着,“镇北王的心大,谁听了不得吓一跳。不过呢,有些事情是强求不得的,镇北王,你可知道了?” 镇北王闭了闭眸,再睁眼的时候,露出了一个微笑。这份微笑,却是带着一点邪气的。 “陛下说得对,有些事情不能强求。” 他说着,扭头看了眼定王。 “定王谋逆,微臣救驾来迟……” 镇北王拔出了手中的长刀,一步步朝赵定走去。 “镇北王!你要干什么?!”赵定下意识觉着有几分不妙,厉声道,“你拿兵器对着朕,意欲何为?!” 镇北王走到赵定的跟前,那把长刀的刀锋锋利无比,隐隐闪着冷光。 “臣救驾来迟……陛下在贼子定王手中,宾天了。” 他长刀折射出冷冷的刀光,照在赵定的脸上。 “镇北王!赵免!你疯了!” 赵定的眼前寒光一闪,刀锋落下! 他闭紧了眼睛。 然而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有降临。 “镇北王殿下,您请收回刀。” 是瑟瑟的声音。 即使在完全被镇北王所掌控着的局面下,瑟瑟依旧淡然无比。 她脸上带着笑,眸子里有些戏谑:“您莫不是觉着,本宫会让您杀他?” “瑟瑟!” 赵定感动得一塌糊涂。 他的位置岌岌可危,他的性命也难保,然而在这种时候,瑟瑟还站在他面前,替他挡下了镇北王的发难。 没想到镇北王当真收起了长刀。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 瑟瑟眸子一转,叹息:“镇北王殿下,请先把这里收拾善后。” 顿了顿,她说道:“太子……在你那儿吧。” 镇北王淡然颔首:“列儿去找了禁军来,被我拦下来了。” 他看了眼瑟瑟,想了想补充了一句。 “列儿说,怕他母亲有危险,催促我赶紧过来。说一定要保护你。” 瑟瑟抿唇笑了。 “难为他小人儿家家的,还能想这么多……” 她笑罢,扭头看赵定。 “陛下,如今事已至此,您也别多想,还是请先侧殿休息休息。您的身体要紧。” 不远处,冯嬷嬷悄悄从外头走了进来,在瑟瑟面前屈膝。 “皇后娘娘,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被定王气得薨逝……”瑟瑟抬起手绢擦了擦眼角,叹息,“冯嬷嬷,你去替太后收拾打点一下,让太后娘娘走得体面些。” 冯嬷嬷吞咽了下口水,踉跄着过去,看见了倒在地上的太后,跪在太后的尸首面前痛哭流涕。 瑟瑟看了眼就移开了视线。 “镇北王殿下,陛下如今可以离开了么?” 瑟瑟问道。 镇北王看着瑟瑟,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做什么,慢吞吞颔首:“……自然。” 大殿里的一切都由镇北王把持着,瑟瑟牵着赵定,温柔对他说道:“陛下,没事了,您别怕。” 外头的叛军也全部被镇北王的人镇压,中宫里的辇车候在寿康宫殿门,倒是没有受到波及。 “皇后,还是你聪明,提早想了法子,不然事到如今,朕恐怕真的没法压制的住镇北王。” 赵定跟着瑟瑟上了辇车,叹息不止。 寿康宫外死伤不少,妃嫔一干人等全部都在其中。整个后宫,也就是太子和几个孩子没有受到牵连,早早被送走了。 瑟瑟坐在辇车上,看着不远处天空中炸开的焰火,慢悠悠道:“镇北王不是一个好压制的人,您如果想要拿捏住他,只怕他一不做二不休,不怕毒|药的禁锢,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赵定也有所感觉。毕竟刚刚,镇北王是真的想要杀他。 还好瑟瑟拦住了。 “陛下。” 瑟瑟下了辇车,扶着赵定时,冷不丁道:“您明日早朝时,恐怕要做一件事。” “什么事?” 赵定问道。 瑟瑟面色忧郁:“镇北王已经对您动过手,就怕他回味过来,对您再痛下杀手。臣妾觉着这个时候,最好宣布您让太子代理朝政,给镇北王看见一点希望。” 赵定脚步一顿。 “太子代理朝政,和镇北王代理朝政有何不同?你这是劝朕把江山交给镇北王?” “自然不是。” 瑟瑟摇头:“陛下误会臣妾的意思了。太子年幼,自然不可代理朝政。但是臣妾可以。” 赵定一愣,回眸看瑟瑟。 夜色下,他的皇后笑容温柔:“陛下先前病中,也是臣妾代替您处理政务。大臣们相比镇北王,定然会更相信臣妾。毕竟臣妾的背后,是您。臣妾代理朝政,和陛下您把持朝堂并无区别。” 瑟瑟细细说道:“到时候,您只要宣布太子代理朝政,臣妾辅佐太子,臣妾就能把朝廷的一切转述给陛下您。镇北王殿下得了面子,看见太子也有了希望,岂不是能安分些日子。趁着这段日子,陛下好好养身体,调动军队前来护驾,镇北王到那个时候,就无能为力了。” 赵定听着,心中倒是觉着有几分可行。 瑟瑟帮他处理过政务,没有出过任何的差池,而且她很尊敬他这个皇帝,凡事都要给他过目。 既然如此,何不就让皇后担任这个重担,介到中间调和的作用? “朕明白了。” 赵定点了点头。 “明日早朝,朕就如此下令。” 中秋家宴,定王谋逆,气死了太后,伤及皇帝,这件事在当夜就已经在朝臣之中传开了,当夜不少朝臣守着宫门,焦急等着一个消息。 还好,太子率领禁军,以及镇北王救驾及时,定王伏法,陛下平安无事,只是受了惊吓,旧疾发作。 发生了如此大事,第二天的早朝说什么也要进行。 赵定带着一脸病容出现的时候,不少朝臣都松了一口气。 而他接下去的话,就让所有的朝臣震惊了。 定王谋逆时伤及他的身体,如今宣布由太子代理朝政,皇后垂帘听政。 朝廷上下都觉着,只要不是镇北王定王就行。 太子是谁,过嗣给了赵定的儿子。皇后更是皇室的象征,天下的国母。 太子和皇后,依旧代表着皇帝。 朝臣们左右对视了眼,没有一个反对的。 至此,大局已定。 赵定身体虚弱,昨夜身心疲惫,勉强坚持了一个早朝,出来的时候,都是由大监扶着。 “陛下。” 瑟瑟就候在殿前。 她黑色与红色交织在一起的襦裙是象征着皇室的尊贵。 瑟瑟去扶着赵定,柔声道:“陛下,臣妾让人把前殿您的所有东西都搬到中宫来了。以后您在中宫,也能如以前一样。” 赵定因病搬入中宫已经有两三个月了,早就习惯在中宫的时候。 更何况这个时候,他还要全部依靠瑟瑟。 “好,皇后,朕把这些都交给你了,你一定要看牢了太子,不能让他和镇北王有过多接触……” 赵定脸色不好:“早知道,立太子的时候就该立小兜,起码康王府没有这种心思……” “陛下您就别想了,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瑟瑟陪着赵定回到中宫,御前的人也都在外伺候,能跟进去的只有大宫女。西偏殿已经彻底是赵定的寝殿,这里头把前殿的一切都搬了过来,没有任何遗漏。 赵定叹了一口气。 “罢了,去把太子叫来,朕有话对他说。” 瑟瑟却没有动。 “太子在休息呢,陛下还是先招田神医来看看身体吧。” 瑟瑟说完,看了大宫女一眼。 大宫女躬身而出,不多时,带着田神医进来了。 赵定躺在榻上,闭着眸揉着额角。 “也好,田神医,快来给朕看看,为什么朕的头越来越痛了,还有朕怎么浑身无力,心跳过快了?” 田神医在瑟瑟的脚边跪了下来,恭恭敬敬行了礼后起身,面对赵定的疑问,他慢吞吞道:“这个,微臣要问一问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 田神医深吸一口气,谦卑地问道:“不知道娘娘觉着,陛下的病是为什么?” 瑟瑟闻言挑了挑眉,捂着唇笑眯眯道:“大约是因为,陛下快要死了吧。” 赵定猛地睁开眼。 田神医裂开了一个扭曲的笑。 “陛下,听见了么,您的这些病状是因为……您快死了。” 瑟瑟打了个哈欠。 “田神医,慢慢给陛下治,记得过年前,陛下可得活着。” 瑟瑟抬步而出。 “皇后?皇后?皇后!!!!” 她的身后,是赵定凄厉如鬼的嚎叫。 中秋已过,一地杏黄叶子飘飘洒洒,瑟瑟站在殿外深深吸了一口气,睁眼时,眸中满是愉悦。 53.替身皇后29 由陛下亲口说了,朝堂上设了两个位置。 龙椅的左侧是太子的听政位, 而太子的位置后面, 垂着一层珠帘,皇后坐在珠帘后, 辅佐着太子, 垂帘听政。 中秋之夜发生了谋逆此等大事, 前前后后忙碌的事情很多。列儿不过五岁,说是听政, 也只是听,一切的决断都是由瑟瑟决定。 而瑟瑟展现出来的杀伐果断,完全不是一个朝臣们固有印象的后宫女子该有的手段。 一时间,大家都在猜测, 或许皇后的身后, 还是陛下在指点。 只是这个时候的皇帝, 已经不太会说话了。 瑟瑟上了早朝, 带着列儿回了中宫。 列儿被弟弟妹妹们围着去东偏殿了,瑟瑟换了身上厚重的朝服,换上了一套简便的白色袄裙,去了西偏殿。 如今太后新丧,停灵在寿康宫, 所有宫妃都在那儿守灵哭灵。瑟瑟和太子因为忙于朝政, 免了守灵。 饶是如此, 她还得穿白裙戴孝。 “陛下。” 西偏殿内服侍的人很少, 外殿跪着一个冯嬷嬷, 内殿是田神医。 瑟瑟掀了帘子进去,只见赵定仰面躺在矮榻上,睁着眼直勾勾盯着罩顶,一动不动。 瑟瑟提裙施施然坐在圆鼓凳上。 田神医跪在了她的脚边。 “主人,今天的药……” 瑟瑟没有搭理田神医,只慢吞吞道:“陛下这是在装死?如果陛下想装死,臣妾也不为难您,送您真的宾天也可以。” 瑟瑟的话音刚落,赵定的眼珠动了动。 他僵硬着脖子扭头,死死盯着瑟瑟。 “皇后……” “毒妇!” 赵定的声音嘶哑,满满都是怨愤与仇恨。 瑟瑟无痛无痒。 “陛下,您还没有看清楚现实么?您落在了我的手上,生死由我说了算。逞一时口快的下场,对您可不好。” 瑟瑟的眼神凉凉的,看向赵定时,就像赵定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其实也差不多了。 不过短短几天时间,赵定在田神医的折磨下,已经起不来身,就算见到了御前的人,以及偶尔来给他请安的人,口不能言,只能眼睁睁看着求救的机会溜走。 赵定目眦尽裂,喘着粗气,没一会儿,他就开始翻白眼,呼吸困难得涨红了脸。 瑟瑟就静静看着。 半响,等赵定快要把自己憋死过去了,才慢悠悠吩咐:“去,别让陛下死了。” 田神医应声而去,给赵定扎针稳定他的身体情况。 “毒妇……毒妇……” 赵定的气息微弱,饶是如此,他也一口一个毒妇,不知道在怨恨着谁。 瑟瑟确认了他的情况,转身离开。 前殿宫人来报,镇北王殿下求见。 当日宫变后,镇北王率领着他的私军退下,在京郊三十里外扎营,这几日没有上朝,没有拜见,对于朝廷中的太子代理朝政,皇后垂帘听政一事有所耳闻,直到今日才请求皇后的召见。 瑟瑟在凉风厅召见了镇北王。 深秋之时,枯叶飘零了一地,大宫女在凉亭里煮了暖茶,等镇北王来时,恭敬奉上。 镇北王今日与宫变那一天截然不同。 他一身青衫,不像是个大将军王,倒像是普通书生。 只是瑟瑟清楚,这个看起来像书生的人,心里的沟壑。 “皇后娘娘。” 镇北王对瑟瑟拱了拱手,一如以往见到瑟瑟时的态度,好似全然不记得宫变那日,他在瑟瑟面前胜利者的笑容。 瑟瑟似笑非笑看着他。 “镇北王的心境不错,没有一点不服输啊。” 镇北王撩袍在瑟瑟对面坐下,淡然笑之:“微臣棋差一招,输了就是输了,皇后娘娘心思微臣果然比不上。早在几个月前拉拢微臣的时候,皇后娘娘就已经要牵制微臣了。微臣输给娘娘,不丢人。” 瑟瑟唇角一翘:“镇北王说话,本宫爱听。” “皇后娘娘。” 镇北王叹了口气:“您如今已经垂帘听政,想必没有什么别的所求,不知道是否能够,把微臣身上的毒解开?” 瑟瑟笑眯眯摇头:“这不可能。镇北王殿下不是温顺的兔子,是野性难训的虎,本宫是不可能解开你的枷锁,放任你冲出栅栏的。” 镇北王……苦笑不已。 “皇后娘娘对微臣的芥蒂是不是太深了一点?” 瑟瑟但笑不语。 她清楚的知道,这个人如果没有束缚,就能轻而易举翻盘夺得帝位,那可就没意思了。 “那皇后娘娘到底想要什么?” 镇北王问。 瑟瑟放下茶杯,轻声道:“本宫没有什么所求的,只希望太太平平过下去。镇北王殿下,懂么?” 镇北王叹息:“……皇后娘娘,太太平平容易,太容易了。只是您不觉着,这么容易的事情,提出来的时候会让人后背发麻么?” 瑟瑟捂唇轻笑。 “镇北王殿下真是趣人。” 瑟瑟笑罢,懒懒叫来大宫女,给镇北王送了一个茶包。 “镇北王殿下,解开你的枷锁是不可能,只不过,在你所作一切符合本宫的要求时,本宫会给你一个减轻痛苦的药包。” “这一份,就当做是谢谢镇北王殿下大殿相救吧。” 镇北王捏着茶包,迟疑了半天。 “皇后娘娘,恕微臣直言,您明明是算计好的。您算计到了微臣的心思,为了那个位置,绝对会来。” 镇北王叹息:“而您也算到了,微臣能拿下定王,却拿不下那个位置。您早就……做好了准备。” 瑟瑟笑而不语。 “只是微臣有一个疑惑。” 镇北王手撑着石桌,目光灼灼:“皇后娘娘究竟爱慕陛下哪一点?到了这个地步,您都不肯杀了他?!” “爱慕?”瑟瑟就像是听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歪了歪头满脸稀奇,“那是什么?” 镇北王一愣。 瑟瑟淡淡道:“他活着,自然是有他活着的道理。” 镇北王却盯着瑟瑟,看了许久。 “你的闺名是什么?” 镇北王冷不丁问。 瑟瑟挑眉:“你无须知道。” “我叫赵免,免,是免于先辈们的压力的免。”镇北王自顾自说道。 “我是家中独子,先父是上一任镇北王,我有一个叔叔,已经去了。留下了列儿晨儿如儿三个孩子,这些年,一直是我在带他们。现在是你。” “我今年二十有二,未婚,没有订婚,孤家寡人至今。” 镇北王说着,深吸了一口气。 “你若是看得上,不妨我们谈谈私事?” 瑟瑟诧异地看着镇北王,不太懂:“你这是想要□□本宫,卖身求皇位?” 镇北王:“……” 怎么从瑟瑟的口中说出来,他的话还真有那种奇怪的意思在其中? 不对,不能被瑟瑟的话给影响了。 “自然不是。” 镇北王道:“我只是发现,你嫁给赵定两年,也不知道何为喜爱,身为皇后,这个天下间最尊贵的女人,你失去的有些多。我……我想试着给你填补。” 瑟瑟蹙眉:“就算你这么□□本宫,本宫也不会听信你一个字。” 赵免无奈抹了一把脸:“……我真不是为了皇位。” 半响,他又吞吐道:“好吧,的确也有那么一点意思,但是现在我更想要解决人生大事。” 瑟瑟起身。 “镇北王的人生大事,本宫可以请京中贵妇们把未婚待嫁的女儿画像送来,由镇北王挑选王妃。” 赵免跟着起身。 “可我觉着,皇后更好。” 瑟瑟冷笑:“皇后好是因为皇后的丈夫是皇帝,镇北王的心思是不是太重了一些。” “并不是。” 赵免想了想,老老实实道:“哪怕你是太后,我也敢说这话。” 顿了顿,赵免忽地想到:“这样好了,什么时候你成了太后,我再来说这样的话,你就不用担心我是为了皇位……起码不是为了皇位对你说这种话。” 瑟瑟看傻子一样看着赵免。 眼前的这个人,想要利用她获取皇位而已,为何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罢了,反正不是她需要对付的人。 “送镇北王出宫。”瑟瑟撂下一句吩咐,起身离开。 身后是赵免笃定的话:“等你成了太后,我再来!” 瑟瑟忽然不太想让赵定死得太早了。 太后下葬,宫中守孝了一个月,赵定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 瑟瑟想了想,坐在赵定的床边柔声问:“陛下近来身体不太好,可要找个人伺候?” 赵定闭着眼根本懒得看瑟瑟一眼。 看一眼,他就回忆到自己是怎么在对方的手中被愚弄。 那是一种附之入骨的耻辱,深深烙在他心里不得散去的绝望。 他已经瘦骨如柴。 宫妃曾哭哭啼啼要来给赵定侍疾,瑟瑟没有拦,贤妃带着几个妃子来了,没待到半天就忍不下去了。一个口不能言,不得起身的帝王,与她们来说,已经没有了用。 赵定被所有人都抛弃了。 “你、走。朕……不、想、看、见、你。” 赵定的嗓子沙哑,是久久用药堵着的破坏。 “陛下不想见着我,想必会想见到嫣嫣吧,”瑟瑟居高临下,看着赵定茫然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恍然大悟,轻声道,“我的妹妹,你当初想尽一切手段抢到手,让我保护的女人。” 赵定心头一颤。 他忽然想起来,夏嫣嫣这个人,名义上死了,可是实际上,在瑟瑟的中宫好好藏着。 这么一瞬间,他想到了自己的境况,忍不住想,夏嫣嫣当真是在中宫好好活着……还是? 瑟瑟没有多说,只是低声吩咐了大宫女几句。 半个时辰后,西偏殿多了一个人。 一个瘦骨如柴,浑身是伤疤的女人。 瑟瑟令大宫女搬了一把交椅,隔着一扇屏风坐在后面,手捧着清茶,笑眯眯看着这对曾经的恩爱仙侣,如何用最惨烈的手段揭着对方的伤疤,如何痛恨咒骂着对方,毁了自己的一生。 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帝王,那个曾经被帝王放在心尖上保护的娇弱女子,咒骂着对方的同时,扭打成一团,像是街头巷尾抢食的乞儿,一切的肮脏赤|裸裸的流露在表面。 瑟瑟听了一场好戏,打了个哈欠。 入了冬,她近来困乏,懒得继续看这场狗咬狗了。 她起身,随口吩咐道:“夏美人与陛下情深义重,得知陛下病重,不顾一切前来侍奉陛下。以后西偏殿,只允许夏美人和田神医侍奉左右。” 大宫女扶着瑟瑟的手,低头恭恭敬敬道:“是。” 这一场相互的折磨持续了整个冬天。 西偏殿的三个人犹如身处罗刹地狱,活得好似人间恶鬼。 隆冬的最后一场雪,除夕前几夜,这个登基刚刚两年的皇帝赵定,宾天了。 54.替身皇后30 宫内外一片白雪茫茫, 四处挂着白幡白灯笼,宫人们夹棉的袄衣外, 都披上了一层麻衣。 地上覆盖着厚厚的一层积雪, 道路两边的宫人拿着笤帚,吃力地扫开一条道路。 瑟瑟坐在落雪的窗边,手中捧着一杯暖茶, 热气袅袅,她的睫毛上似乎沾染了一丝水意。 殿内的炭火炉烧得噼里啪啦, 干热的室内带来了闷热,洞开着的窗户,依稀能送进来两股新鲜的空气。 瑟瑟手托着腮,朝窗外伸出了手。 那里长着不少桃花树,隆冬时节,枝头落满了雪, 好似从桃花林变成了雪梅林,除了没有幽幽花香, 看上去倒能以假乱真。 瑟瑟的手冻得微红后, 她慢吞吞缩回来,抱着茶杯感受温度的回升。 “皇后娘娘,朝臣们在前殿请求召见。” 大宫女轻步而来,低声说道。 陛下宾天不过三五日,停灵在前殿, 宫妃刚哭送完太后, 紧接着又开始哭皇帝。陛下死了, 她们什么也没有了,一个个哭得天昏地暗,伤心欲绝。 瑟瑟身为皇后,以伤心过度的名义留在中宫,让一众养子养女前去哭灵。前殿子女哭,妾室哭,还有不少宗室也在哭。 有她一个不多,没她一个不少。 反正瑟瑟不想去给赵定哭灵。 只是朝臣们想要见她,瑟瑟还真的要去看看。 瑟瑟放下茶杯,懒懒道:“更衣吧。” 太子还在哭灵,她也避而不见,罢朝五日,也到了大臣们能忍的一个极限了。 前殿外密密麻麻跪着官员宗室。大雪还在下,不少朝臣们身上都积了雪,白皑皑的一片。 瑟瑟乘着辇车而来,远远看见了,眉头一挑:“给他们搭棚,一个哭灵别把整个朝堂的大臣都哭进去了。” 这么大的雪,淋久了容易得病。朝中不少大臣都是上一任陛下留下来的,年纪不轻了。受了风寒极容易一倒不起。 大宫女应声而去,吩咐了宫中的宫人立即准备搭棚。 瑟瑟下了辇车,小宫娥撑了伞,她手捧着暖炉,扫了一眼殿前。 跪在最前面,都是宗室王侯。 为首的,是镇北王赵免。 他一袭白色麻衣,跪在宗室之前,脊背挺直,纵使在一片大雪之中,也能看得出他的气宇轩昂。 瑟瑟从廊下直接进了殿中。 外殿停灵,二十几个妃子哭得眼睛红肿,有气无力。 连着几天,她们嗓子都快哭哑了。 如儿小兜她们还好,年纪小,每天瑟瑟只允许她们来哭一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好好养着。 瑟瑟走进去的时候,妃子们看她的目光无比瑟缩。 皇帝死了,皇后会不会让她们……全部殉葬啊? 瑟瑟只看着一片白色的殿内,停的那一口棺材。 她站在那儿,身体晃了晃。 “皇后娘娘。” 宫女立即扶着她。 瑟瑟抬手捂着额头,长长叹息:“本宫见不得陛下,见了……难受。” 宫女屈膝:“皇后娘娘先请入内,大臣们马上就来。” 瑟瑟又看了眼棺材,屈了屈膝。 “陛下,您好好休息。” 她的话就像是里面躺着的那位皇帝还未离世一样,温柔中带了点难过。 内殿都是被白色的布全部遮盖了起来,御前侍奉的人跪了一地,哀哀哭着。 瑟瑟站在殿中,打量着这个已经空置了半年的内殿。 “皇后娘娘,康亲王,镇北王,以及柳阁老,朱大学士,六部尚书求见。” 瑟瑟:“请进来吧。” 前来的大臣也都是一袭白色麻衣,跪在瑟瑟的身后。 “皇后娘娘。” 瑟瑟转身,她的眼睛微微泛红。 “诸位请起。” 柳阁老年纪大了,六七十岁的人,胡子头发都花白了,一脸的皱褶。 “皇后娘娘,老臣是为了储君一事而来。” “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大行陛下去了五日有余,是时候该册立新君了。” 瑟瑟犹豫。 “太子年幼……” “皇后娘娘!” 柳阁老急了:“太子就算年幼,可不是还有您么!这几个月一来,皇后娘娘代替陛下,辅佐太子,万事无一纰漏,老臣恳请皇后娘娘,等太子登基,皇后……不,太后娘娘垂帘听政!” “这……”瑟瑟看着这几个老臣,叹了一口气。 “陛下去了,本宫照顾新帝责无旁贷。纵有千万骂名,本宫背负了便是。” “皇后娘娘。” 镇北王出列拱了拱手:“微臣愿意替皇后娘娘分忧。” 瑟瑟似笑非笑看着他:“镇北王殿下……本宫依稀记得,你是太子的堂兄。” 镇北王一噎:“……太子已经过嗣给了皇后娘娘,按着皇后娘娘这边的关系,太子是微臣的侄儿。” “无论是作为堂兄还是作为叔叔,微臣与皇后娘娘一样,对太子都有教导的职责,还请皇后娘娘……准许。” 六部尚书看起来对镇北王没有什么好感,不给他翻白眼已经是看在瑟瑟还在的份上了。 不知道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 “……狼子野心。” 瑟瑟忍着笑:“镇北王殿下所言极是。本宫想了想,就算本宫垂帘听政,也需要一个能在朝野上下得力的助手。不知道镇北王殿下,是否愿意作为摄政王,照顾新君?” 镇北王一撩衣摆,跪地而拜:“微臣——求之不得!” “皇后娘娘!”柳阁老急了,“摄政王是何等位置,岂容镇北王殿下肩负?您……您三思啊!” 瑟瑟不急不缓:“只是镇北王殿下还肩负着边境的安全重任。本宫不好留你常在京中。不如这样,镇北王一年两季,前来京中。隆冬与开春,都是边境烽火不断的日子,那些时日,还要靠镇北王镇守边关。” 镇北王沉默了。 而后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瑟瑟。 如果用语言来描述,大约就是看一个负心汉。 他的眼里写满了上当受骗的懵。 “皇后……娘娘?”镇北王气息有些不稳,“您……您是不是,太精打细算了一些?” 他的话有些咬牙切齿。 一边在京中当摄政王,两个季,刚好够他经营人脉,一扭头又把他送到边境。人脉自然也跟着丢了。 这是要让他怎么也积攒不起来? 镇北王气笑了。 瑟瑟叹息:“镇北王见谅。陛下刚去,朝中得用的臣子就这么一些。自然要能者多劳了。” “镇北王殿下不要担心俸禄,俸禄的话,本宫会按照两份亲王俸禄发放给您。” 瑟瑟一脸体贴。 而镇北王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他是为了俸禄么? 相比镇北王的啼笑皆非,柳阁老和其他的几个大臣都捂着嘴偷偷笑,乐见其成。 只要这个摄政王不会对朝廷造成篡权的影响,管他谁呢。 “诸位,本王与皇后娘娘有要事相商,不妨诸位先去找太子殿下,请太子殿下准备登基事宜?” 镇北王说道。 柳阁老看了看,殿中全是御前中宫的人,皇后瞧着也不是个会吃亏的。乐呵呵就答应了,带着大学士六部尚书等人都退下了。 “康王殿下。” 走的时候,大学士叫了康王一声。 康王年纪大了,就是来陪跑一圈的。刚刚他们再说,康王就眯着眼睛打盹,被这么一叫,才耸了耸肩睁开眼。 “微臣也告退,告退。” “康王叔留步。” 瑟瑟却说道:“不知道荣儿近来可好?” 定王谋逆被镇北王当场斩杀,留下了就这么一个刚一岁的荣儿,养在了康王府上。 “好,好,吃得好睡得好,长得也好,微臣的儿媳,收养了荣儿,如今他已经是康王府的孩子了。” 康王乐呵呵道。 瑟瑟闻言屈膝道谢:“因长辈之事,倒是误了荣儿。康王叔仁厚,以后荣儿的教导,就拜托您了。” “应该的应该的。”康王笑眯眯应了,“皇后……不对,太后娘娘别惦记他了,当务之急还是太子的事情重要。微臣告退,微臣告退。” 一干大臣都离开了后,只剩下了镇北王赵免。 “瑟瑟。” 人退出去后,赵免冷不丁喊了一声。 瑟瑟瞄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镇北王殿下有心,居然打听了本宫的名讳。” “还好。你的名讳不难打听。”赵免夸道,“很好听。和你的人一样。” 瑟瑟:“……” “镇北王还有什么事,没有的话,就该退下了。” 赵免慢吞吞从袖子里摸出来了一个小白兔模样的暖手炉。 “给。” 瑟瑟挑眉。 这个小白兔,可真是丑哭了。 “我寻思着你也不是能用什么礼物打动的人,索性给点实际的。”赵免说道,“总得让你知道,我做这些是在为了什么。” 瑟瑟提醒:“你这是想要笼络本宫,谋朝篡位。” 赵免:“……就不能想点好的么?比如我对你一见倾心?” 他试探着说道。 瑟瑟毫不客气嘲笑了。 “你我皆知对方是什么样的人,镇北王说这话,莫不是在逗乐子?” 赵免看着瑟瑟那毫不留情的嘲笑,眨了眨眼。 他其实没有说谎。 那一天在中宫偏殿,红裙的少女让他心动。 只是他一见倾心的时候,她是皇后。 而他想要的……是皇位。 “你可以不信。没关系,未来漫漫,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这话不是骗你。” 瑟瑟一脸淡漠。 “那也与我无关。” 一袭白裙的皇后抬着下巴,傲慢的背影婀娜,却是高不可攀的冷漠。 赵免心揪了揪。 而后自我嘲笑。 他好像……更喜欢瑟瑟了。 前路漫漫啊…… 55.替身皇后完 新的一年, 太子登基,改年号为‘章和’。 章和元年初, 尊皇后为皇太后,由夏氏太后垂帘听政,掌管朝政大权。 旧宫妃子未有生育者, 一律送还本家, 准许自行外嫁。 唯独已疯的淑妃, 曾孕的卫昭媛, 前往皇陵为大行皇帝守灵。 如今新帝年幼,离不开太后照顾,夏太后依旧住在中宫,带着新帝和其他几个嗣子嗣女,日子照旧。 开春后, 瑟瑟的中宫后院一片桃花,旺盛繁荣。瑟瑟令宫女去剪了两枝来插瓶,忽地想到一个人。 她一身黑红相间的袄裙,手上拿着插着桃花的花瓶, 沿着许久未曾去过的地道下去。 狭小的地窖里,睡着一个人。 乱蓬蓬的头发,瘦弱无骨的身体, 还有那不停耸动的肩膀。 夏嫣嫣快要脱离一个人的范畴了。 “嫣嫣。” 瑟瑟隔着远远地, 喊了一声。 她声音温柔, 像是晨起叫妹妹起床的温柔姐姐。 只可惜她叫的对象, 听到她的声音就颤抖。 比起赵定, 夏嫣嫣心智更顽强。从去岁的夏末,在瑟瑟的地窖里活到了开春。 “饶了我……救救我……放我走……” 夏嫣嫣反反复复重复着这三句话,她已经不怎么会说别的话了。 特别是在赵定死后,夏嫣嫣已经知道自己完全没有希望了。 “你还记得么。” 瑟瑟把插得桃花放在了潮湿的地上,她的裙摆擦着地,沾了点灰。 瑟瑟的口吻清淡:“七岁时,你想要一个银镯子,姨娘没给母亲说,把你抱到父亲宴客的地方。你去了就抱着父亲哭着说,想要一个和姐姐一样的银镯子。” “那一次,母亲和父亲大吵了一架。” 匍匐在地上的夏嫣嫣浑身僵硬。 “我十二岁时,父亲母亲准备给我相看人家,父亲好友贾家有一儿,与我年岁相仿。你与贾家女儿玩得好,你告诉她说……‘姐姐傲慢,若是嫁入你家,我怕你会吃苦头’。” 瑟瑟垂着眸,盯着自己手腕上的一圈金镯子:“十四岁时,你跪在父亲面前说,庶女难以好嫁,请父亲恩准你嫁入我的夫家。那时候我相看的人是李家。” “十五岁……” 瑟瑟嘴角一翘:“你悄悄拿了我的诗,去和怀安公主玩耍,让当时的二皇子无意碰了你,你回来给父亲哭诉,父亲本想让你入二皇子府做妾,你却去给怀安公主哭,怀安公主信以为真是二皇子的错,去禀了当时的皇后,请求把你嫁给二皇子为妻。你又缠着二皇子,用了足足半年的时间,成为了二皇子的未婚妻。” “之后,你给父亲说,你嫁给二皇子为妻,我就嫁不了更好的人,索性让我跟着你入府为妾。” 趴在地上的夏嫣嫣痛苦哭着:“姐姐,求求你,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瑟瑟看也不看夏嫣嫣,温柔着声:“还记得么,那天我去踏青,偶然发现了被毒蛇咬了的太子。我让你去请大夫。而你直接替太子吸|毒。为了救你,我跑遍了全京城给你找大夫。” 夏嫣嫣苍白着脸,冷汗不停地冒。 “你一直……怀恨在心。” 瑟瑟冷笑:“谈不上怀恨。只要你不要来招惹我,你爱怎么给自己营生怎么营生。哪怕你最后做了皇后也与我无关。你最大的问题,是让无辜的夏瑟瑟,为你的贪婪付出了一生。” 夏嫣嫣拼命说道:“可是你已经是太后了!你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这是我给你的!姐姐,你看着你已经是太后的份上,饶了我吧。我什么都没有,我也什么都不要了,你饶了我,让我走好不好?” 瑟瑟没有说话,只把目光移到了那一束桃花上。 “我身为皇后,你明面上恭敬,实际上百般轻视践踏,凭借着皇帝宠爱你,还敢在害了我的一辈子后,恬不知耻喊着我姐姐,让我保护你。” 瑟瑟叹息:“夏嫣嫣,人都是有心的。可你没有。夏瑟瑟何其无辜,被你害了一辈子。” 夏嫣嫣哭着说:“姐姐,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她拼命求得瑟瑟的原谅,可是瑟瑟根本不听她的忏悔。 “我不会让你这么死了,你放心,你的帐要一笔一笔还,还到夏瑟瑟点头为止。” 瑟瑟骤然一笑:“嫣嫣,你要努力活下去啊。” * 见过夏嫣嫣后,瑟瑟一直恹恹地。 可能是春困,瑟瑟整个人精神不太好。也就是能在政事上集中一下。 春末,镇北王返京。 随着他返京的,还有几车的边疆特产,全部都是给皇帝上供的。 年仅六岁的列儿蹲在院子里,数完了这些红木箱子,茫然问身侧的大监。 “堂兄为何给朕送裙子?” 大监干咳了一声:“这里面,许是把太后娘娘的礼物也混进去了。” 列儿颔首:“那就把这些全部给母亲拿去。母亲选完了剩下的再给朕。” “倒也不用这么麻烦。” 大监慢慢吞吞把这几车礼物整理好,含蓄地把一个小匣子递给列儿:“陛下,这是摄政王殿下给您的礼物。” 列儿抱着一个巴掌大的小匣子,再看了看那整整几车的礼物,这位年幼的新帝有着百思不得其解的茫然。 “……咦?” 堂兄不是说,进贡给陛下的么? 难道是他听错了? 几车的礼物全部送进了中宫的库房,大宫女点了数,报给瑟瑟。 赵免可能是发了一笔财,也可能是把家底子都掏出来了。这几车的东西,无一例外都是天下间最难得一见的孤品。 唯独一车是在半年内召集了几百个绣娘做的衣裙,和几百个能工巧匠打的首饰。 瑟瑟忙完朝政,一回到中宫就发现她的大殿和寝殿要被礼物包围了。 博古架上堆满了文物古董,还有一些千金难求的大家字画,挂满了墙壁。 瑟瑟嘴角一抽。 “太后娘娘,这是摄政王殿下给您的信。” 大宫女恭恭敬敬递上一份信。 瑟瑟都不想看了。 从边境每半个月都会有一封信送来中宫。起初瑟瑟以为是正事,可是没想到,是赵免的日常报告。 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见了什么人。军营里发生了什么,脚扭了,擦刀伤了手,事无巨细,每一次能给她写整整五大页。 第一次一字不落全部看完后的瑟瑟,想敲开赵免的脑袋看看他究竟在想什么。 半个月一份,到现在为止,瑟瑟看见赵免的信,就想到了他的日常生活。 这么说来,赵免的努力还是很有效果。 “摄政王说,这一份信,和别的信不一样。” 大宫女恭恭敬敬道。 瑟瑟想了想,还是撕开看了眼。 的确和以前送来的不同,他这封信里只有一页。 摄政王赵免,在信里说,聘礼送来了。 瑟瑟气笑了。 “来人,去把柳阁老那边堆积的所有奏折全部给摄政王送过去。” 大宫女神情一凝。 柳阁老那边的奏折,就是从新帝登基一来到现在的……所有。 那个数量,足以把是个摄政王埋死。 “是。” 大宫女不着痕迹叹了一口气,为某位自寻死路的摄政王殿下惋惜。 怎么就不知道用正确的法子呢? 这么磕磕碰碰下去,多少年才能有所进步啊。 新帝登基三年后,摄政王终于能和瑟瑟坐在一个殿中,为新帝庆祝生辰。 新帝登基五年后,瑟瑟开始记住赵免的生辰。 新帝登基八年的时候,瑟瑟坐在窗下写着朱批,忽地外面一阵风吹进来,送来了春意里的桃花香。 她抬眸。 桃花林里,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挽着袖子穿梭在其中,熟练地折着枝头最娇艳的花,似有所感,回眸对上窗内的瑟瑟。 这个早已经放下了执念与野心,安安静静守在瑟瑟身边的男人,对着她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 瑟瑟垂眸,半响,她嘴角微微翘起。 有些事她不懂,但是有一个很有耐性的人教她。 好像还……挺有趣的。 * 炎炎夏日,烈阳当头。 山间树林茂密,叶子随风抖动,吹来阵阵凉风。 山间小溪边,蹲着一个背影纤细的少女,她穿着一条鹅黄色的抹胸,浅豆色的双层纱裤上围着一条浅胭脂色的拢裙,被风一吹,裙摆与外裤飘出一道弧度。 瑟瑟蹲在溪边,手中捏着一件小团花上襦,正在洗着。 夏日的溪水倒也不算冰凉,她十指浸在水中,清透的溪水流过时,有些痒。 瑟瑟得把她身上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的,毕竟她没有第二身衣服了。 柳瑟瑟从主家逃出来的时候,带了三五套衣服,还有首饰和五两银子。只可惜她涉世未深,被人骗了。 柳瑟瑟家贫,受了蝗灾吃不得饭,柳家三个女儿一个小儿子,柳爹柳娘先是卖了大女儿,后来卖了二女儿,等到卖柳瑟瑟的时候,实在走投无路了,一袋粮食,把十三岁的柳瑟瑟卖给了路过的富商。 富商爱玩弄小女孩儿,院子里养了十几个豆蔻之年的小女孩,全是在这些受灾的地方弄来的。大的如柳瑟瑟,小的才八|九岁。 柳瑟瑟为了自保,小心翼翼讨好着富商和主母。与她同时去的女孩儿,都在短短一两年内,被那富商玩死了。 柳瑟瑟实在是太害怕了。她眼睁睁看着那几个比她还小的女孩儿,死的时候那么凄惨,连眼睛也闭不上。 柳瑟瑟哭着悄悄埋葬了那几个女孩儿,惶惶然想着自己怎么办。 她和弟弟约好了,等弟弟挣够了钱就来赎她。可是她觉着,自己撑不到弟弟来的时候了。 她怕死的时候,也死不干净。 在富商府上两年时间,柳瑟瑟悄悄攒了一点积蓄,趁着富商与主母去别家吃酒,顺着后门逃了。 柳瑟瑟以为她跑出来就能去找弟弟,就能回家,就能有新的生活。可是她一个生活单纯的女孩儿,那里知道世道的险恶。 十五岁的少女背着包袱,很快就被人盯上了。那个老婆婆说看柳瑟瑟可怜,请她去家里吃饭,柳瑟瑟拒绝了,却被那老婆婆连拖带拽抓走。 她拼命哭喊,可老婆婆说她是家里的儿媳,挨了打想跑,街上的人就帮忙把柳瑟瑟抓到了老婆婆家里。 老婆婆是个暗门子,抓着柳瑟瑟了搜刮了她全部的财物,逼着她去接客。柳瑟瑟拼劲全部的力气,把那扑来的男人险些打死了才从那个暗门子逃出来。 只有一身衣服的柳瑟瑟连饭都吃不起,到处找活儿干养活自己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姑娘。姑娘和她差不多大年岁,得知柳瑟瑟境遇,拍拍胸脯说她家酒楼招厨房学徒。 柳瑟瑟以为她能去学厨艺本事,可她怎么也没有料到,厨房的大厨,是个奸杀过许多被诱拐来的少女的恶人。 大厨是虎,姑娘是伥。 而柳瑟瑟就是那被拖进绝望里的旅人。 柳瑟瑟走投无路,投河自尽了。 在她死后,有个好心的路过老大爷打捞了她的尸体,替她立了一个坟。一年后,她的弟弟攒够了钱,去原来的主家赎她,却被富商派人打断了腿。 柳瑟瑟一愿恶人终得恶报,二愿善人有所善报。 三愿柳瑟瑟能一生平安,幸福美满。 56.逃妾难为1 瑟瑟来的时候, 她刚从那个暗门子里逃出来, 浑身上下唯独这一身衣裳。 衣裳在挣扎打斗中污了血,瑟瑟见不得这些,蹲在溪边搓搓搓,要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 上襦洗好了,瑟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合欢裙。 她抬头左右环视了一圈。 山间小溪, 四面都是高山,她的近处唯独一个漏风的破庙。 该是没有人的。 瑟瑟伸手解开了合欢裙的裙带。 刹那间, 空气中传来‘咻’的一声。 一团什么东西撕开了风发出猎猎之声,朝着瑟瑟砸来! 瑟瑟反应极快, 连忙侧身躲避。 ‘啪嗒’一声。 一团靛色的布料砸在了溪流边。 瑟瑟皱眉,弯腰抖开了那团布料才发现,这是一件做工极其考究的斗篷。肩宽摆长,还带有一丝温热的温度。 是个男人的。 瑟瑟后知后觉朝着扔来斗篷的方向看去。那里灰尘扬起, 马蹄嘚嘚,只能看见坐在马背上的一个高挑背影, 渐渐远去。 瑟瑟捏着斗篷, 突然笑了。 有了斗篷, 瑟瑟就方便多了,她把自己的衣服全部洗了一遍,坐在阳光照耀下的小溪边,不一会儿就晒干了。 瑟瑟随手挽起披散的长发, 抱着斗篷顺着小路出山, 朝着另外一个镇子方向而去。 瑟瑟把斗篷卖了三两银子, 换来了能够暂且不愁衣食住行的钱。 这个镇子不大,人却很多。从镇子一路往北上,就是州府。 瑟瑟是一个没有明面身份的逃妾,她想要去州府,就必须要有一个身份。再次之前,必须要攒够一些可用的钱。贱卖了斗篷的三两银子,远远不够。 瑟瑟买了笔墨纸砚,在客栈里住了半个月时间,抄了几本书,拿去书坊卖了,又换了二两银子。 瑟瑟租了个马车,令粗壮的婆子载着她一路去了偏远的乡下。 午后炊烟之时,瑟瑟走在田埂间,四处张望着。 “丫头,你找谁?” 坐在参天大树下抽着旱烟的老头叫住了瑟瑟。 瑟瑟想了想,回忆着那个老人的名字。 “大叔,林大爷住在这边么?”瑟瑟比了比手,“家里有个两岁孩子的林大爷。” 老人恍然大悟:“老林头?你往北走有棵核桃树的地方,破墙那儿就是。” 瑟瑟道谢:“谢谢大叔。” “哎姑娘,你是老林头的什么人啊?他家不是都死干净了么?” 老人的话满是好奇。 瑟瑟微微一笑:“我是他远方侄女,来看看他。” 瑟瑟租的马车上,还有不少的东西。她拿不上,请了那个婆子帮忙拎着,绕过了田埂,顺着破破烂烂的小路,找到了那棵核桃树。 土泥屋墙塌了一半,四处漏风,墙面是熏火过后的乌黑。 瑟瑟站在核桃树下,朝里面眺望着。 与土泥屋差不多宽度的院子里,放着一个破了一角的木桶,桶里蹲着一个一两岁大的娃娃,没有衣服,光着身体脏兮兮的。他不哭不闹,坐在桶里吃着手,吧嗒吧嗒吃得很香。 墙角下,有一堆柴堆着点着火,上面架着一个黑黢黢的壶,烧得壶啵啵响。 一个干瘪瘦弱的老爷子坐在台阶上,手里捧着个破碗,碗里头有一些切得碎碎的野菜。 水烧开了,老爷子把水倒进碗里,用筷子搅了搅,吹了吹,端着碎野菜蹲到木桶边,给小孩儿喂。 瑟瑟捂着胸口,那里有些酸。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情绪。 瑟瑟轻轻唤了一声:“老叔。” 干瘪的老头抬头。 门口核桃树下,站着一个衣着整齐的白净小姑娘,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婆子。 “小女娃叫我?” 瑟瑟走进那破败的院子里。 “是。”瑟瑟见老爷子蹲着,她也提裙蹲下来,眉眼弯弯,“老爷爷姓林对么?” “对啊,丫头有啥事?” 老爷子顾不得给小孩儿喂饭了,局促地用手在自己满是补丁的衣服上蹭了蹭。 瑟瑟柔声道:“我阿娘说,她娘家有一个表兄住在这儿一间核桃树下的屋子。阿娘去的早,心里头一直念着娘家人,我来替阿娘看看表舅。” 老爷子有些懵:“我没有什么表妹啊……” “有的,阿娘不会记错的,表舅好好想想?”瑟瑟笑语盈盈,“您许是太久没有和我们这一房来往了,把我们家漏了罢。” 乡下人亲戚关系错综复杂,拐个弯谁和谁都是亲戚,瑟瑟也就是仗着这一点,淡定得编了个揭穿都找不到角度的谎话。 老爷子也有些愣神。 瑟瑟已经摸了摸桶里小孩儿的头:“这是小侄儿么,长得真乖。” 婆子把瑟瑟买的东西全部堆在她跟前,给瑟瑟低语了句,就回去马车守着了。 “表舅,我们一直没有来往,我这算是不请自来,也不知道表舅和表侄儿这里什么光景,随意带了些心意,您千万别嫌弃。” 瑟瑟买的都是些米粮,结实的粗布,还有一盏烛台并蜡烛。 老爷子愣了。 这些都是他最急缺,也最不可缺的东西。 他嘴皮有些抖,再看瑟瑟的时候,目光复杂。 “丫头,你阿娘叫什么?” 瑟瑟继续编着瞎话:“阿娘闺名换做芸娘。” 老爷子皱了皱眉:“我不认识什么芸娘,丫头,你找错人了。” “表舅,我没有找错人,就是您这儿。我给您把这些放过去。” 瑟瑟弯腰使劲提大米,卖足了力气,也没法把这袋米搬动一寸,她脸有些涨红,手勒的有些印记。 老爷子看得有些不忍直视:“丫头,你这力气,在家从没有做过活吧。” 老爷子直接单手拎起了米粮和面粉。 瑟瑟揉了揉自己手掌,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 她这个身体小的时候没有做过多少活,后来一直养在富商,粗活重活没怎么沾过,力气自然小。 老爷子拎起了这些东西,想了想还是原封不动放了下来。 “丫头,你真找错人了,我没有芸娘这个表妹。” 瑟瑟不慌不忙:“您只是不知道我阿娘的名字罢了。您别急着拒绝,等几年,走动起来了您就知道了,错不了。” 瑟瑟挽起袖子:“您给侄儿在弄饭吧,我来吧。他这么小吃这怎么行,长不好。” 老爷子的手抖了抖。 瑟瑟的话,说道了他心坎上。 他歉疚地看着木桶里坐着的小孩儿,小孩儿吃不到野菜糊糊也不闹,继续嘬着大拇指,乖巧无比。 他又看了眼自来熟的瑟瑟,半响,深深叹了口气。 瑟瑟煮了一锅香米粥,又给老爷子拌了个黄瓜,煮了个鸡蛋。小娃儿的碗里是鸡蛋粥,还切了不少碎碎的菜在里头。 老爷子端着饭,鼻子有些酸。 有多久,他没有吃到这样像样的饭了。特别是小孙儿,出生以来就没有吃饱过一顿。 “丫头啊……” 老爷子捧着碗,声音有些颤,他叫了瑟瑟一声。 瑟瑟蹲在那儿笑眯眯地给小孩儿喂着粥,看着老爷子,满脸笑意:“嗯?” 老爷子张了张嘴,半响,却没有说什么。 瑟瑟力气小,没干过活,围着屋子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发现她能做的太少了。 还好,她有钱。 瑟瑟的荷包里,放了二两碎银,她把荷包递给老爷子。 “表舅,这一点钱您收着,”瑟瑟把荷包递过去后,笑吟吟道,“之前也没有来往过,不知道小侄儿这么亏。您把钱收着,买些菜,弄些牛乳来,把小侄儿养胖一些。” 老爷子皱着眉推辞:“你买了这么多东西,我厚颜收下了已经很无耻,怎么能要你的钱?!” “表舅别推辞,”瑟瑟想了想,“要不这样吧,这钱就当做是我给您的伙食钱,每隔两三天,我来您这儿吃饭,可好?” “你买了米粮,你在这天天吃都行,我不能要你的钱,拿回去!” 老爷子坚决不收。 瑟瑟还真没有跟人这么你退我来的塞过东西,生疏得败在了老爷子的强硬下。 “那好吧。” 瑟瑟收回了钱。 “表舅,今天太晚了,我先回去了。改日我来看你。” “丫头。” 老爷子说道:“我姓林,叫林又成,你叫什么?” 瑟瑟微微一笑:“柳瑟瑟。” * 瑟瑟回到镇子里,花了些钱去请了工匠,改日就带到了林又成家中,好说歹说终于说通了林又成,给屋子里做了一个矮床,搭了一个厨房,又把垮塌的半面墙重新修葺了。 院子里破旧的,瑟瑟全部买了新的添置,不过短短几日,林又成家里焕然一新。 “老林头,你家里这是招了财神爷了?” 路过的村民早就看见了林又成家中的变化,趁着林又成坐在门口吃饭,看了眼他碗里白蓬蓬的米饭,羡慕不已。 林又成露出了个笑。 “表外甥女来看我了。” 那人更羡慕了:“你来咱们村子几年了,也就这一个亲戚来过吧?还有个表亲来看你真不错了。” 林又成笑着不说话。 瑟瑟花了足足半个月时间,把林又成家中完全处理好了。她抄书和卖斗篷换来的钱也全部花了进去,只留了一点碎银子。 “表舅。”瑟瑟背着一个小小的行囊,站在焕然一新的院子里,对着林又成露出了一个浅笑,“我要去州府一趟,没钱租马车了,您能借头牛,送我一程么?” 林又成坐在台阶上捣着蒜,闻言头也不抬道:“行,你准备着,我带你进城。” 瑟瑟闻言轻轻眨了眨睫毛,而后垂眸浅笑:“谢谢表舅。” 57.逃妾难为2 林又成借到了一头温顺的牛, 套了个板车,上面扔了不少皮料。林天佑趴在皮料上, 安安静静玩着手指。 林又成做过几年猎户,打猎弄来了些皮料, 趁着这次送瑟瑟去州府, 一次性带出去卖掉。板车上堆得满满当当,瑟瑟在其中弄了一个巴掌大的小位置,坐在那儿和林天佑大眼瞪小眼。 州府距离挺远的, 牛车从清晨太阳还没有升起来,一直走到了太阳落山,马上关闭城门的时候, 才赶到了州府。 林又成有户籍,城门口的城守卫随意看了下, 就放了他进去。 这会儿天色已晚,瑟瑟去找客栈准备投宿,而林又成则挥挥胳膊,并不打算和瑟瑟同去。 “丫头,我把你带进来了,这车皮料我留给你,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那些钱我还不上,以后你需要我帮什么,还来那儿找我就是。” 林又成牵着牛车, 单手抱着林天佑, 对瑟瑟露出了一个和蔼的笑。 瑟瑟抿着唇, 与林又成对视的时候,看清楚了对方眼底的温和,她扬了扬唇角:“……表舅,您早就知道了。” 林又成:“你是个好丫头,我知道你不是来干坏事的就行。” 瑟瑟单眼挤了挤:“那可不一定,说不定……我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狂徒呢?” “那你小小年纪,当真是受了苦了。”林又成轻叹。 “丫头,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自己的命最重要,不要为了别人把自己的性命赔进去啊。” 林又成又叮嘱道:“叔你是个聪明的丫头,可再聪明的丫头,做事也要考虑后果。实在没路了,就去大河村核桃树那边找叔。” 瑟瑟看着林又成,笑了笑:“表舅,如果您是柳瑟瑟的亲爹,柳瑟瑟想必能活得很幸福。” 这话林又成就没有听太懂了,他只笑道:“丫头,你可以给自己幸福。” 瑟瑟屈了屈膝:“谢谢表舅的照顾了。” 林又成抱着林天佑,拉着牛车要走的时候,瑟瑟拉出了牛车。 “这么晚了,您随意将就可以,总该让天佑好好睡一觉吧?” 瑟瑟哄了半天,才把林又成和林天佑带到客栈,给他们开了间客房休息。第二天一大早,林又成就带着林天佑离开了。 瑟瑟的房间多了一叠子的皮草。 这个救了柳瑟瑟的林又成,从骨子里就是一个好人。好到让瑟瑟觉着,有这么一个表舅,挺好的。 只是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又贫困潦倒了,该专心挣点钱了。 瑟瑟换了一身颜色沉稳的衣裳,把长发包进了头巾里,手中抱着几本抄好的书,一路问着地址,摸到了一个巷子里的书坊。 “掌柜的,收书么?簪花小楷抄录的《三都赋》。” 瑟瑟刚把手中的书放到掌柜的跟前,很快就来了几个女孩儿,围着掌柜的催促。 “快快快,你们有抄书的人么,找个会写簪花小楷的,帮我们抄一下书!” 掌柜的一愣,看向瑟瑟。 瑟瑟带着一脸温柔的笑,对着那一袭锦罗裙的少女柔声道:“簪花小楷抄书?您看我合适么?” 那是一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女,长得圆脸可人,看见了瑟瑟,先是打量到她白净的长相,衣着也整齐,指间还有墨汁的香气,许是出生良好的人家。 “这位姐姐可抄?三日一本可做得到?” 那女孩儿看见了掌柜的手上,瑟瑟刚递过去的书。 “我可以先看一看姐姐的笔迹么?” 瑟瑟抬手:“请。” 几个女孩儿翻着瑟瑟抄的书。 “这个字迹写得太好了,。”锦裙的少女咬着下唇,“我的字迹和这个差太多了,七叔估计认得出来。” “我也是……” 另一个少女也惶惶然。 瑟瑟见状,细长的手指在蔓延着墨色香气的扉页点了点:“可是需要代笔?我别的不会,仿人字迹倒也过得去。” 她这话一出,几个女孩儿眼睛都亮了。 “姐姐当真会仿字?我写的字不好看……”锦裙少女有些赧然。 瑟瑟一脸柔和:“无论什么字,我都会仿。” “那可不一定,我家七叔的字,谁都仿不出来。” 一个更小一点的女孩儿小声嘟囔了句。 瑟瑟只当没有听到,温柔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姑娘可需要,需要的话,我们来谈谈价钱?” “姐姐瞧着出生不错,怎么也要抄书挣钱?” 那几个小女孩儿围着瑟瑟,一人写了一句诗,瑟瑟只看了眼,抬笔落下,已然和她们的字迹别无两样了。 锦裙少女赞叹不已的同时,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瑟瑟收起了笔墨,淡淡道:“人生在世,总有不称意的时候。” 少女吐了吐舌,反应自己说错了话。 “那姐姐,你给我抄一本,我给你一两银子,如何?” 一共有四个女孩儿,一人有一两本,合起来也有五六两银子。 瑟瑟笑容满满,柔声细语:“自然是好的。” 这个姑娘倒也干脆,直接给了瑟瑟二两银子的定金,要求三天后来取第一本。 等乌泱泱的几个小姑娘离开了,瑟瑟取了一两银子,递给了掌柜的。 “掌柜的,借用了您的宝地,这两银子就当做是租借费。”瑟瑟笑语盈盈,“日后还有麻烦您的地方,还请掌柜的稍加照顾。” 那掌柜的眼睁睁看着瑟瑟把他的客人截留了,正吹胡子瞪眼呢,瑟瑟就把钱送来了。 这什么也没有干,白得了一两银子,掌柜的刚刚还有些不平,一下子就顺畅多了。 这是钱的问题么,就是个态度问题罢了。 瑟瑟把态度摆的如此端正,一切就都好说了。 “姑娘自己抄书挣钱,不过略站了站,小老儿可不能收你的钱。”掌柜的桌上还有瑟瑟的两本手抄书,“姑娘字迹好,写的也干净,论起来该是小老儿给你钱才是。” 瑟瑟笑道:“您若是不嫌弃,先收着看看能不能卖,如果有人愿意要,您来寻我,我给您抄书,以后再算钱也可。” “哈哈哈,姑娘爽快人。”掌柜的眉眼舒畅,“行,就这么办!” “论起爽快,倒是刚刚那几个妹妹爽快,给了银子就走。”瑟瑟含笑摇头。 “姑娘外地人吧。”那掌柜的眼睛尖,“刚刚来的,是叶家的姐儿们,整个州府,没有人敢骗她们的。” 叶家有一个老爷子,是距离首辅只差一步之遥的阁老。叶家作为叶阁老的本家,虽然没有举家搬迁入京,在州府,也是一等一的大世家。 叶家的女孩儿们,的确没有人敢骗。 刚刚与瑟瑟交易的,一个叶家大房的叶瑶妤,一个是叶家二房的叶瑶娸,还有两个是三房的女儿,都是嫡出。 瑟瑟得知后,眨了眨眼。 阁老的家人,在地方本土想必有着一定的地位身份,这样的人家……不错。 瑟瑟专心抄书,三日后,给叶瑶妤把她的一本,叶瑶娸的一本都抄好了。还是在书坊见的面,交过去的时候,叶瑶妤和叶瑶娸都诧异了。 “居然和我写的一点都不差!我自己都分不出来呢!” 叶瑶妤兴奋不已:“太好了!这样子就算七叔详细检查我也不怕了。” 瑟瑟交了书,看着她们俩的兴奋劲儿,含笑道:“依稀看着像是女学的课业,书虽是我抄了,可书里的意思也要弄明白,免得你们长辈抽查,答不上来也是要露馅的。” “柳姐姐说的是,”叶瑶妤抱着书挠头,“只是我和先生吵过两次,她总要想法子折腾我,我躲她的课已经快一个月了,讲了什么我都没有去听。” “我也是。” 叶瑶娸小声道:“章先生总是觉着我们想要学的是不规矩的,稍有不对,就说我们堕了门风,罚我们抄女则。” “那种东西……”瑟瑟挑眉叹息,“你们先生想必自己都套在枷|锁里,难怪不喜你们跳脱了。” 这话说在了叶瑶妤叶瑶娸的心坎上,俩姑娘拉着瑟瑟,坐在书坊的小隔间里,絮絮叨叨发着牢骚,抱怨章先生。 瑟瑟只听着,倒也没有多加评论,临走前,叮嘱了句:“若是怕露馅,可来前边那家客栈找我,我无事的时候,能给你们讲一讲书,总不至于让你们露馅太多。” “真的么?!”两个女孩儿笑逐颜开,“那就多谢柳姐姐了!” 有了瑟瑟这句话,叶家女孩儿们悄悄结伴而来,家中仆妇守在外面,瑟瑟就在她安置的房间设了一个小小的桌堂,把她所抄的几本书,糅杂了来掰碎了讲给她们。 瑟瑟曾教过一代帝王,这些对她来说不在话下。她教的轻松,几个叶家女孩儿听得如痴如醉。 “柳姐姐如果是我先生就好了,您讲得比章先生好太多了。” 半个时辰的授课结束,瑟瑟接过叶瑶妤递来的茶抿了抿润口,这个圆脸的小姑娘颓然趴在她的扶手边,叹息不已。 瑟瑟笑着打趣:“看样子我倒还有教书的天赋,赶明儿去请看看哪家姐儿需要先生,我也要去混口饭吃。” “我家啊!” 叶瑶妤立即拍拍胸脯,眼睛锃亮:“柳姐姐,不,柳先生,您教别人倒不如来叶家教我们,我们都是您的好学生,准听话!” “对对对!”叶瑶娸也凑上来,“柳先生您讲得通俗易懂,又糅杂了不少知识在里面,吸引人又容易理解,我真希望您来叶家教我们。” 瑟瑟捧着茶杯笑眯眯点了点叶瑶妤的额头:“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这件事是不能的。” “叶家给姑娘们召请的先生,无一例外都是有名气才情的女子,我不过一个落魄人,叶家看不上的。” “才不是!”叶瑶妤急了,“我家找先生说到底是为了让我们学进去,若是再有才情名气的先生,教不好我们还不是白搭!可是柳先生您就不一样了,我们跟着您读书才半个月,学到的东西比跟着章先生三个月学的都多!您才是适合我们的先生。” 瑟瑟还是摇头:“你们要的书,我已经全部抄完了,该教的都教了,你们连着跑了半个月,想必家里头也该怪罪了。早些回去吧。” 瑟瑟面带微笑可毫不留情,直接把几个女孩儿撵了出去。 叶瑶妤和叶瑶娸对视一眼。 “我想让柳先生替代章先生,三妹怎么说?” “正巧,我也是这么想的。” “二姐三姐,我也是我也是!我要柳先生!” 四个姐妹统一战线,乘坐马车悄悄从后门回去。 姐妹四人犹豫良久,不知道该怎么办。 “去找祖母,只怕祖母不同意。”叶瑶娸咬着唇,“可是我爹娘又从来不管这些事。” “我爹特别信章先生……”叶瑶妤跟着叹气,“跟他说肯定没有用。” “怎么办?” 四个小姐妹面面相觑。 “二姑娘,三姑娘,五姑娘六姑娘,你们在这儿啊。”一个小厮跑过来,笑着躬了躬身,“正巧了,七爷有请。” “七叔?!” 叶瑶妤一怔,忽地想到了什么,激动地掐着叶瑶娸的胳膊。 “七叔!七叔!” 姐妹几个人反应都很快。 以往一直对检查她们学业的七叔避之不及的姐妹几个,眼睛亮晶晶,一见到书房里背对着她们的高挑男人,犹如见到了救命稻草的激动。 “七叔!救命啊!!!” 58.逃妾难为3 瑟瑟在这个客栈一住就是一个月。 她清晨去沿着河堤走一圈, 午憩后,抄书一个时辰, 偶尔会收到叶家仆妇送来的纸条, 上面不是叶瑶娸的难题,就是叶瑶妤有了什么困难。 瑟瑟闲来无事, 一一给她们解答。来时一张纸条,回去的就是一封信。 州府繁华, 美食也多。瑟瑟每天会花一点钱, 去请店小二给她购买特色美食,吃了一个月几乎没有重样。 柳瑟瑟为了不被厌弃,吃饭一直量少, 身体消瘦, 瑟瑟花了一个月时间, 养得体态匀称,皮肤有了光泽。 瑟瑟每天下午会去各个布告栏看一眼。富商家并没有把家中逃妾的消息传出来, 也就是说,她还有安全的时间。 瑟瑟买了不少米粮和新鲜蔬菜瓜果, 请了个人送去大河村,自己手上只留了二两银子度日。 距离当初四个叶家姑娘来她手上抄书讲课过去了有半个月,叶家至始至终没有任何消息传递出来。瑟瑟也不着急, 花了点钱给了一个牙婆,请她帮忙问问谁家给女眷招先生。 牙婆才跑了三五天, 得到了两个消息, 过来给瑟瑟一说, 一个绸缎庄的老板家,一个酒坊的老板娘。 瑟瑟第二日就和酒坊的老板娘约好,去试讲一课。 酒坊的老板娘三十岁,丧寡,还带着一个七岁的女儿,过继来的五岁的儿子。 此次请瑟瑟来就是想教教女儿和儿子识字,如果可以连她也带上。 酒坊里到处都是酒香,后院整整齐齐垒着几十口酒坛,坊里的学徒忙前忙后,看见了瑟瑟,都有些楞。 瑟瑟不过十五岁,年纪还小,烈日下撑着一把油纸伞,金光的余晕下,她的肌肤是发光似的泛白。 “绵娘可在,我是应约而来的柳瑟瑟。” 瑟瑟声音清甜,有个年轻的学徒涨红了脸:“老板娘在!我去叫!” 酒坊前院后院分开了来。前头是酒窖,学徒,隔着一堵墙的后头,才是老板娘一家三口。 绵娘细眉细眼,长得寡淡,开口说话却十分的厉害。嘴皮子一番,就把瑟瑟从头到尾打量了遍。 “姑娘你年纪小小长得这么好看,穿着打扮也是个好出身的人家,不至于来骗这点钱,想必真才实学你是有的。只我家半大不小的学徒多,你来这里怕误了你名声。” 这倒是挺为瑟瑟考虑的了。 “老板娘倒不必担心这个,我也不会来酒坊,定下来了您寻个日子,把两个孩子送来客栈,我教着就行。” “你没个住处?”绵娘倒是诧异了。她看瑟瑟白白净净穿着又好,想必是什么秀才家的女儿。 不过她到底是成年人,立即补充道:“如果我家丫头小子跟着姑娘学,我给姑娘赁一间房就是。” 瑟瑟屈了屈膝:“那就多谢老板娘了。” 绵娘家的女儿也继承了绵娘的爽利性子,围着瑟瑟转了一圈,只问了几句话,请了瑟瑟进她屋,试讲了一堂后就点头。 “阿娘,我跟先生学。” 小子更没有意见,完全听姐姐的。绵娘爽快,立即掏钱付银子。 “这点先给先生,先生准备一下,我赶明儿就在旁边赁一个房,给姑娘您住。顺便我家丫头也大了,跟着您过去,避免了她跟着我在这,被复杂的场面带歪了。” 瑟瑟笑得眉眼弯弯:“单凭老板娘做主。” “别叫我老板娘了,你瞧着年岁小,喊我一声姐姐就是。” 瑟瑟屈了屈膝:“绵姐姐。” 绵娘是个爽利人,一确定瑟瑟可用,雷厉风行就给瑟瑟租了一个单独的院子。 院子虽小,三间房,住一个瑟瑟和一个小丫头够了。 瑟瑟在客栈收拾了东西,翻到了林又成留下来的皮草,想了想先把这些皮草一一摊开,去请了个成衣店的裁缝娘来看了看,比划了下林又成和林天佑的身形,令裁缝娘给做两身过冬的皮衣。 皮料还多,一人两身都有剩下的。那裁缝娘见皮料完整又好,心动了想买下,瑟瑟寻了个不错的价,留了两块狐狸皮,把剩下的都卖了,一共三两银子,瑟瑟请了那店小二跑了一趟,去给大河村林又成送了去。 该收拾的都收拾了,瑟瑟没有什么行李,手中就一个小包袱,退了房就准备离开。 “柳姑娘留步。” 瑟瑟刚走出客栈大门,就被人拦了下来。 那是之前跟在叶瑶妤身边的婆子,笑得一脸和蔼:“柳姑娘好,我家姑娘问您好。” 瑟瑟不动声色:“叶姑娘也好,可是又有什么不会解的题么,以后送到善水巷子来,我在那边给人做先生。” “倒也不是有不懂的题……也算吧。”那婆子屈了屈膝,笑得有些尴尬,“姑娘,不若劳烦您请跟小的走一趟,去见见我家姑娘?” 瑟瑟摇摇头:“我与东家说好的时辰,如今临时离开,失信于人不是做先生应该犯的错。” 婆子立即道:“您说酒坊?已经派人去说过了,您别担心。” 瑟瑟沉吟:“叶二姑娘很着急么?” “对对对,很着急,柳姑娘您行行好,走这一趟吧。” 婆子让开身,她身后停着一辆青布马车,上面挂着叶家的家徽。 瑟瑟犹豫了下,叹息:“罢了,好歹也算有点师生情谊。” 叶家的马车载着瑟瑟,一路走向了一条巷子,这条巷子从头到尾都是叶家的范畴,高高的围墙里,茂盛的树叶透着繁星点点,洒落着光。 叶家开的侧门,那儿早有一个两三个仆妇候着,一看见瑟瑟下了马车,急急就迎了上来,屈了屈膝含笑道:“柳姑娘可来了,几位早就等着您了。” 瑟瑟手中的包袱被另一个年岁小的丫鬟接了过去,前头一个穿的体面的婆子走在前,领着路。 “柳姑娘看着年岁真小,授业方面倒是没得说,”婆子一路走,一路夸捧着,“我家几位姑娘在您那儿许是听了几次课,听不进去章先生的了,和家里要求换先生来教,这半个月闹得可没安生过。” 那仆妇说了许多。 大约就是从瑟瑟这里学了半个月后,叶瑶妤姐妹几人,就找了她们一个长辈想要做主换先生。 听说为了有证据,姐妹几个把章先生之前做的一些不妥当的事情全部整理出来,还把两边的授课对比了来,请长辈做主评判。 可是叶家长辈们并不觉着一个外边随意遇上的抄书女郎能是个好先生,以叶瑶妤的爹为主,都不同意。阖家上下也只有一个长辈表示可以看看。 而这一看就是半个月,眼看着瑟瑟已经答应了另外一家去做先生了,人都要跟着搬走,几个姑娘急了,去求长辈想法子也要让瑟瑟给她们做先生。 所以今次请了瑟瑟来,实际上就是叶家看在几个嫡女的份上,格外给了瑟瑟一个机会,让她来与那章先生对论。 瑟瑟闻言,挑眉一笑。 倒是有趣。 叶家疼女儿,但是这种授课的大事不能含糊。一面怕女儿们被人骗,一面又心疼女儿们相中的先生去了别人家,犹豫来犹豫去,索性让两个先生正面对决,也好让他们直观评判两人的高低,这样即使有什么,谁也不能说谁决定不对。 叶家为了女儿们,也是煞费苦心。 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叶瑶妤几个女孩儿的心性难怪如此纯良。 瑟瑟被领到了一处花园。 左右夏日里的粉花朵朵,中间铺着鹅卵石,前头靠着湖边有一处凉亭,亭子左右各设了一个小亭。 亭子里有许多人。 中间坐着两三个中年男子,他们身后站着老老实实垂着头的少女,另一侧还有几个夫人,上下打量着步步走近的瑟瑟。 瑟瑟十五岁的年纪,说是未及笄的少女,却有着一种成熟到让人能觉着是对等的气度。她相貌算不得极佳,却有着高贵的气质。目不斜视,唇角带笑,看着亲和,却不是能随意接近的疏离。 瑟瑟一路走来,亭中人已经将她打量了一圈,心中各自有了掂量。 “这位想必就是柳姑娘,瞧着年岁倒是小,与我女儿错不了两岁。” 一个圆脸的夫人第一个起身相迎,上前两步握着瑟瑟的手,含笑打趣道。 她的手在瑟瑟手中一握,就觉出了瑟瑟出生想必不错。她的手细嫩光滑,并不是会做活计的劳苦人。且她指尖有茧,长期握笔写字的痕迹。 靠近了更是能嗅到瑟瑟身上的一股墨香。 瑟瑟好似完全没有察觉这位夫人的打量,抿着唇微微屈膝:“我年十六,比叶二姑娘大四岁。” “年纪这么小,姑娘可知道,做先生的人少有您这个年岁的。”, 瑟瑟不亢不卑:“年纪并不代表学识。如我能够胜任先生一职,无论我是何年岁,都不重要。”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家中找先生,起码也是年近三十的严厉女师。一个十六岁的少女,还是个孩子呢,怎么能放心把其他女孩儿交给她来教? “姑娘才十六,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怎么想到出来抄书做先生?”又一个夫人好奇问道。 “家中贫寒,我空无一物,唯有知识能换来钱财。”瑟瑟淡淡一笑。 读书人素来清高不喜铜臭,提及钱财皆是轻视。瑟瑟却坦坦然然,并无遮掩。 亭中还有一个女子,年三十岁左右,一袭褐色裙,头上裹着头巾,插着一根木簪,一脸严肃而不赞同看着瑟瑟,依稀可见两份厌恶。 59.逃妾难为4 “知识岂是能用阿堵物来衡量的, 俗不可耐, 无知小儿言论罢了。” 这位女子和其他几位夫人打扮截然不同,从头到尾都体现了一种对女子的束缚的闭塞。她素颜无妆,身无首饰, 所穿衣裙也老气沉沉。如果不看年岁,猜测她五六十岁都可以。 这是目前叶家女学的章先生。也是叶瑶妤几个多次抱怨过的那位死板恪守的先生。 瑟瑟从几个女孩儿们口中已经得知, 这位章先生, 曾经很有才情,嫁了人之后夫家却并不是良人,逼得她放下了诗书,围着厨房照顾起了家。饶是如此, 她丈夫还动手打她,婆婆辱骂她不懂照顾丈夫,很是磋磨。 她回家求助父亲, 而她父亲却告诉她, 出嫁从夫,照顾不好丈夫就是她的错。又言及她做不到一个女子的本分,丢了他的脸面,把章先生赶出了家。 章先生就把她父亲的话当了真,回去后好好侍奉丈夫, 面对婆婆的打骂全部忍了下来。如此一来,她丈夫和婆婆就觉着她脾气好多了, 夸了夸她, 当章先生以为, 这样就是对的。 在夫家几年,章先生变了很多。等她丈夫去世,章先生出来做女先生养家,也与当年未嫁时的她,截然不同了。 她就觉着,女子该如她一样,以后才能过得好。 她来了叶家,也是如此教叶家姐妹们的。这些与叶家女儿们所见所闻并不一致,一直以来都让叶家女孩儿们不能理解。 只是尊师重道,让她们没法开口。也就是到了现在,有了瑟瑟叶家姐妹们才鼓起勇气想要换个先生。 “这位想必是章先生。”瑟瑟屈了屈膝,客客气气见了礼,“章先生说阿堵物,不知先生身上穿着的衣服,从何而来?” 章先生傲然抬起头:“这是二夫人请人专门给我做的。” “二夫人请的这位裁缝手艺真好。”瑟瑟夸道,“章先生的这身衣服,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瑟瑟并没有说错。章先生的衣服看着老气沉沉,可用料上乘,做工精细,不是一般人家穿得起的衣服。 叶家人真心厚道。 “柳姑娘张口财物闭口价值,莫不是掉进钱眼里了?”章先生却明显有些恼怒,嘲讽道,“这么小的年纪就如此爱财,我就不知道你长大两岁会有何心性。若是你来教人,没得把人家好好的闺女儿带坏了!” “章先生这话错了。” 瑟瑟被嘲讽了,面色不改,淡然笑了:“章先生所穿衣服是叶二夫人出钱请了裁缝给您做的。这难道不是叶二夫人花出去的钱?章先生享受了叶二夫人花了钱带来的衣服,却这么看不上衣服的价值,是否有些令人心寒呢?” 章先生恼怒:“我的衣衫,是叶二夫人见我教书辛苦,赠予我的。这是我用学识堂堂正正换来的!” “此话并无错。”瑟瑟笑吟吟道,“章先生给叶家姑娘们授课,束脩,叶家的照拂,以及一个体面的身份,都是您用知识所换取的,堂堂正正。” “您用知识换取就是堂堂正正,为何我用知识换取就是无知小儿?此处我实在不解,还请章先生为我解惑。”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章先生脸色不好,“我是为了教授孩子们学习,这些不过是叶家照拂我罢了。你呢,你口口声声钱财价值,心里就是一个钱,如何能正心,如何教授孩子们?” “章先生又错了。” 瑟瑟不急不缓道:“章先生的授课,也不过是为了钱财罢了。” “章先生收取的束脩也好,叶家的照拂也罢,都是用钱财所堆积出来的。听闻章先生家中有年迈的婆母,家中除了章先生能靠束脩养家,别无生活来源。那么请问章先生,如果您不是为了养家糊口,不是为了生存下去的钱财,您来给孩子们教课的时候,是否能分文不取,一丝好处不沾,不接受半点照拂?您是否能穿叶二夫人送给您的衣服,是否能住在叶大夫人给您安排的住宅,是否能继续请丫鬟照顾你的婆母?” 章先生一时语塞。 “这些都是我应得的!” 瑟瑟眉眼弯弯:“既然章先生教授课业能应得几面好处,为何我教授课业换取养家糊口的钱财,就是俗不可耐?” 章先生回答不出来了。 瑟瑟又慢吞吞加了一句:“既然是为了名利来的,就不要给自己加那层透明的遮羞布了,多虚伪啊。” 章先生气得说不出话来。 特别是在迎上那几个叶家夫人的视线后,她脸烧得通红。 在叶家的这两年,她没少受叶家的照拂。每年能拿三十两银子,还有丫鬟伺候。 她一直都觉着,只是她应该享受的。 而叶家人也从来都是照顾她的心情,给她的一切照拂,都有名目,让她能够安安心心享受这一切。 瑟瑟辩论完,似乎有些赧然,垂着头笑得羞涩。 而几个叶家夫人也面面相觑。 这怎么办? 章先生被一一驳回,驳到羞恼无比,这算是瑟瑟赢了么? 亭子里的几个叶家老爷也分别交换着眼神。 “姑娘,你今年不过十六,学识可能应付的来我家中女儿们,只是你接了手,我家女儿们出嫁之前,难以更换先生,除非你们授课之中有何变故。”叶大老爷斟酌道,“你这个年纪却如所说,正是相看人家的时候,如果做了先生,岂不是耽误了你的青春?” 瑟瑟淡笑:“叶大老爷有所不知,我并未准备外嫁。等年满二十,就会自梳立女户。” 此话一出,倒是让在场的众人惊讶不已。 如此小小女子,就有这等果决,当真是他们生平仅见。 能有此心性者,恐怕这位柳姑娘的心境与人不同,倒是别有一番所感。 “柳姑娘,”叶二老爷对着瑟瑟点了点下巴,“小女喜爱你的授课方式,总说你善解人意,懂得如何让她们更有兴趣。我却未曾见过,不知柳姑娘可否当众授课一回?” “恕难从命。”瑟瑟一脸温柔的笑意,却是摇了摇头拒绝了。 亭中并无书本桌案,甚至几个学生,叶家女儿们都站在自己父亲身后,眼巴巴盯着瑟瑟。 不光叶二老爷,亭中所有人都诧异了,看着瑟瑟不知道她为何会拒绝。 “叶老爷许是不知,我此次前来不过是担心学生,并不是非叶家不可。”瑟瑟淡笑,“我已有东家,她尊重我亦如我尊重她。” 这话一出,叶二老爷脸上有些挂不住。 “爹!阿爹,我们说好的!”叶瑶娸见状赶紧摇了摇叶二老爷,撒着娇。 叶二老爷举棋不定,看向叶大老爷。 “咳……” 叶大老爷犹豫了下:“可是柳姑娘的本事,我们并未见过……” “见过的见过的!” 叶瑶妤连忙站出来:“七叔从半个月前,天天都给柳……先生出题。先生每一份都回答的很好。七叔还夸柳先生,博学多才,通古博今呢!” “七弟这么夸?”叶大老爷真真实实诧异了,“不是,七弟怎么知道的柳先生?” 瑟瑟闻言微微挑眉。 合着那些题,并不是出自这几个女孩儿的手中?而是所谓的七叔校考她的? 瑟瑟不太开心地抿着唇。 叶瑶妤尴尬:“起初我们怕您不接受,去找了七叔。七叔没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就每天出一道题,给我誊抄了来,送个先生去解题。天天送,天天解,半个月了,您这边松口的时候,七叔那边也说了,这位先生学识渊博呢,把先生好一通夸。” 给自己爹解释了后,叶瑶妤目光有些躲闪看着瑟瑟:“先生,对不住,是七叔让我这么做的,我就是想让七叔知道您有多厉害,才……” 瑟瑟笑容淡淡:“能理解,二姑娘不用这么介怀。” “七弟已经考过了,那证明柳姑娘学识肯定过关,我们就没必要在这里为难人家了。”叶三老爷起身,朝着瑟瑟拱了拱手,“柳先生,小女顽劣,就拜托先生照顾了。” 叶二老爷紧跟着:“小女乖巧,就是愚钝,还请先生多多费心。” 剩下叶大老爷,他干咳了声,在自己女儿的疯狂暗示中,慢吞吞道:“小女也拜托给先生了。” 瑟瑟却笑了。 “诸位想必是误会了,我已经说过,我有东家。叶家西席之位,请恕我分|身乏术。” 瑟瑟口齿清晰,不急不缓,落在他们耳中听得清清楚楚。 瑟瑟的拒绝,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叶家几个老爷有些傻眼。 “我来此处,不过是记得几位叶姑娘所说,希望能有一个合心意的先生。这个人可以不是我,却不能是章先生,”瑟瑟淡淡道,“几位老爷日后可细细给几位姑娘们挑选优秀先生,不那么虚伪又不以自我为标准的就好。” 瑟瑟屈了屈膝:“既然没有别事情了,那么我就先走一步了。今日还要搬家,去给学生授课,告辞了。” “哎等等!” 叶二老爷懵了懵:“柳先生,这不是说得好好的么……” 怎么说走就走翻脸来得这么快不给他们半点心理准备? 瑟瑟根本没有被叫住,她说走,给这里的人微微屈膝行了个礼,转身就走。 长长衣摆外纱飘扬,划出一条弧度,在阳光下泛着金光,有些耀目的刺眼。 “姑娘请留步。” 一个略显清冷的声音在瑟瑟的正前方响起。 瑟瑟脚步一缓。 在她要去的路上,逆着光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青年。 身影有点熟。 60.逃妾难为5 这个青年朝着瑟瑟拱了拱手, 认认真真道:“叶家失礼之处, 还请姑娘海涵。叶家绝无轻慢不敬之意。只是事关几个侄女学习大事, 慎重了些罢了。” 身后有叶二老爷的小声嘀咕:“我们刚刚失礼轻慢了?” “仔细想想,好像有点。” 叶三老爷跟着低语:“老七厉害,人都没有来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们是不是傻!”叶大老爷撇嘴, “那小子一直躲旁边偷看呢!” 背后几个叶家老爷们的话,瑟瑟没有听见,只是看着眼前的青年, 在努力回忆是否遇见过。 柳瑟瑟的记忆中没有,瑟瑟的记忆中也没有。 瑟瑟含笑:“慎重是应该的。” 然而她只这么随口说了一句,别的就没有了。 “在下叶无咎,曾经侄女们之手与柳姑娘解过题。柳姑娘的学识渊博在下亲眼目睹,如若柳姑娘不介意之前的那点轻慢,还请柳姑娘为家中女孩儿们授课。” 瑟瑟摇头:“非我小气。只是我已经先答应了别人,不得失信于人。” “先生, 那我能去您那儿学么?”叶瑶妤小心翼翼道, “我想跟着您学。” “我也是!”叶瑶娸也赶紧附和。 叶家几个老爷有些尴尬。 不过是想要校考一下女孩儿们喜欢的先生,没想到人家根本不打算接茬儿。半截子把人去酒坊的时候拦了回来,还没有拦住。 只因为他们一时犹豫, 这位先生就要去别人家坐馆,自家女孩儿们还要撵着去。 早知如此, 早些答应了就是, 还没有这些麻烦。 瑟瑟看向那几个叶家女孩儿。 她们目光真诚, 急切又渴盼。 瑟瑟微微笑了。 其实她并不是女孩儿们非要不可的先生对象。只不过她在一个恰好的时间地点出现, 让女孩儿们都觉着,只有瑟瑟的任教,才是她们的自我选择。 “叶家姑娘们金贵……” “不金贵不金贵!”叶瑶妤连忙道,“我们不过是学生罢了,学生哪有先生金贵!” 瑟瑟忍不住笑了。 这几个女孩儿当真有趣得很。 这次几个叶老爷也不犹豫,直接拍板。 “既然如此,叶家的这几个女孩儿就跟着先生您去听课,可好?” 如果先生教得好,在哪儿也无所谓。如果先生教的不好,没个三五两日的,这几个丫头肯定就回来了,并不耽误。 瑟瑟迟疑了下:“那我需要和东家说明。如今我住的地方,是东家赁的。她家女儿也与我同住。” 瑟瑟刚说完这话,叶瑶妤与叶瑶娸的眼睛亮了。 叶家夫人们反应快,一看闺女儿们的模样就知道她们在想什么,立即把她们胳膊拧了拧。 “别的好说,这点可不行!” 叶瑶妤几个也知道,出去读书可以,出去外住,家里怎么也不会同意的。只能唉声叹息。 “酒坊那边,我去和老板娘说。”叶二夫人笑道,“大家都是为了孩子,想必老板娘会理解的。” 瑟瑟屈膝:“如此就好。” 她们谈得认真,那章先生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地坐不住了,抬袖捂脸悄悄离去。 她的几个学生没有半点在意,都是拍拍胸脯松了一口气。 如若遇上了优秀的先生,那么师生情谊将是除却亲情外最为牢固的一层。如若遇上了理念不合处处有矛盾的先生,别说师生情谊,不闹得撕破脸就算有涵养了。 叶家姑娘们饶是教养不错,也庆幸章先生的自动离去。 如果不是她一直给叶家女儿们灌输一种枷|锁式的思想,两年师生,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瑟瑟被确认为新的女学先生了。 叶家想要留她,瑟瑟却推辞了要回去酒坊,叶二夫人立即吩咐套车。 “在下闲来无事,不如送先生回去。” 叶无咎一直静静在侧,听着他们的交谈,等到瑟瑟起身请辞,他也跟着站起来,淡然吩咐道,:“瑶妤瑶娸,你们同来。” 瑟瑟倒是无所谓。 她的第一个目的已经达到了。 回去的马车上,瑟瑟与叶瑶妤叶瑶娸同坐。两个女孩儿兴奋不已,这可是她们主动求来的先生,她们看瑟瑟哪哪儿都顺眼,喜不自胜。 瑟瑟嘴角噙着笑,随口与她们交谈了两句,马车摇摇晃晃,她顺势掀开了车窗布帘,朝外看了眼。 叶无咎骑着马,随行在马车的一侧。瑟瑟一掀车帘正好能看见他。 叶无咎高大挺拔,坐在马背上脊背直挺,侧脸能看见他棱角分明的轮廓。他直视正前方,眸子一眨,似有所感,侧眸。 瑟瑟已经松开了手。 帘子垂下来,隔断了叶无咎的视线。 瑟瑟眯着眼,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但是却发现了这位叶家的七爷,相貌倒是不错。其实这一点看叶瑶妤几个女孩儿也能看得出,她们相貌也是出挑的娇俏。 酒坊已经接到了叶家人的消息,绵娘带着小慧小坛前来迎接。 赁下来的院子还好有三间房,叶家下人来收拾了一间出来当做学堂,置备了六七套案几,四面开了大窗,光线做到最好。 瑟瑟在收拾自己的东西,叶瑶妤姐妹来到处走走看看,拽着她们七叔喋喋不休。 小院子简陋,没有多少东西,叶无咎绕着看了一圈后,招来随侍低语了几句。 之后叶家下人来来往往,搬了不少家具来。院子房间打扫的干干净净,焕然一新。 小慧年纪小,嘴皮子厉害,能说会道,与叶瑶妤几个立即熟了起来。挽着手一起说悄悄话。 瑟瑟出来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搭了一个竹棚,上面有不少绿叶藤蔓缠绕,给这一片带来了一个阴凉的避暑场地。 叶无咎还在院子里站着。他背着手,看着不远处的拜访了案几的学堂,不断派人丰富着里面。 瑟瑟进屋收拾不过才一个时辰,出来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她定了定神。 “柳先生。” 叶无咎已经改了口,他客客气气道:“明日我会送她们前来,一应书本也会同时送到。” “劳烦七爷了。” 瑟瑟屈了屈膝。 叶瑶妤与叶瑶娸还想玩,被叶无咎一个眼神过来,吐吐舌头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 两个小姑娘乖乖给瑟瑟行了礼,先跟着仆妇上了马车。 而叶无咎还没有离开。他站在瑟瑟不远处,目光有些复杂看着瑟瑟。 瑟瑟含笑:“七爷慢走。” 这就送客了。 叶无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拱了拱手也先离开了。 绵娘得知她们家的束脩被叶家包了,啧了一声,派人搬了十坛酒给叶家送了去。又叮嘱自己女儿儿子,叶家女孩儿们来了要客气些。 第二天,瑟瑟早早起身,用过早膳后她坐在学堂上座的讲案,翻了翻自己准备的书。 不多时,外头留下的叶家仆妇去开了门,叶瑶妤姐妹四人都来了。 紧随着她们身后的,是那位叶家的七爷,叶无咎。 瑟瑟倒是觉着叶家人关系挺亲密的。叶无咎与叶瑶妤的爹他们是堂兄弟,对自己的堂侄女能照顾有加,叶家人的秉性由此可见。 这样也好,越干净的人家里,越见不得那些阴私。 瑟瑟受了几个孩子的叩首拜师礼,用了茶,正式收了这些学生。 学堂的光线很好,瑟瑟坐在上座,清晨的初光斜斜打在她的身上,鬓角的发丝犹如金色似的泛着光。她将启蒙的读物与进一步的理论合二为一,前部分编做故事,轻轻松松让刚学的小慧小坛和年纪小的叶瑶婈都能听懂,而后半部分她就着基础的启蒙故事,进一步延伸探索其中的道理,让年纪大一些的叶瑶妤叶瑶娸也能从中学得更清楚的道理。 叶无咎坐在学堂的最后。他手中捧着一杯清茶,静静看着瑟瑟的授课。 瑟瑟声音清甜,还是少女的柔软,可其中有不少威严,完全撑得住先生的身份。 这样的瑟瑟与十二岁的叶瑶妤,不像是差了四岁,倒像是差了一辈。 在她的身上,有着太多太多的神秘。 瑟瑟的一课仅仅是半个时辰。年纪小的就能放松去玩耍,休息两刻钟,叶瑶妤与叶瑶娸还有半个时辰的内容。 午膳叶家几个人都留下来了一起吃,包括叶无咎。 他坦然跟着侄女们身后,没有半点不自在。 瑟瑟只看了他一眼,并未在意。 叶无咎年纪许是二十来岁,与这里的孩子们差了年岁差了辈分,作为长辈的身份,留下来并无不妥。 开课第一天,叶无咎派人去大酒楼传了丰盛的菜肴,每个人面前的小几上都摆得满满的。 叶瑶妤看呆了。 “七叔不是说,饮食用度不可铺张浪费么?” 叶瑶娸小声道:“可能这是因为第一次宴请先生。” 姐妹俩面面相觑。 “七叔还真……尊师重道?” “……好像是。” 小慧小坛都是出生市井,家中少有这么奢侈的饭菜,看着都有些不太敢动手。 叶无咎坐在瑟瑟的下首,他不动筷,侧眸看着瑟瑟。 瑟瑟第一个动了筷子,叶无咎才跟着动筷。 其他学生们也动了筷。 瑟瑟对州府的美食挺有兴趣,叶无咎派人叫来的菜,色香味俱,酸甜有辣口,每一道菜都有自己的独特口感,入口鲜嫩。 瑟瑟眸子微微眯起,透露出了两份惬意。 一直在侧不着痕迹打量瑟瑟的叶无咎见状,嘴角翘了翘。 之后的学堂一应饮食,全部是有叶无咎包揽了去。每天变着花儿请大厨,顿顿不重样,吃得六个学生一个月圆了一圈。 瑟瑟却不,她还是那么苗条纤细,吃了那么多好像都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叶无咎隔三五日会来一次,与瑟瑟之间一直保持着点头之交的寡淡。 “柳先生。” 瑟瑟下了课,趴在窗边抿着果茶时,听见了身后叶无咎的声音。 学生们跑出去在庭院里搭葡萄藤了,学堂里空荡荡的。瑟瑟一回眸,就看见叶无咎站在她身后,对她微微颔首。 “七爷。” 瑟瑟放下茶杯。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叶无咎沉默良久,开口慢慢说道。 瑟瑟扬起笑容:“七爷一路顺风。” 叶无咎好像噎了噎。 他以拳抵唇,咳了一声。 “柳先生,如今您授课已经进入正轨,叶家上下都知道您教得很好。家中还有几个年幼的孩子,与慧娘年岁相仿……” 瑟瑟了然:“送来就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叶无咎道,“那几个孩子体弱,每日赶往学馆怕是家里担心,可以烦请先生移步,入府内授课么?” 瑟瑟拧眉。 “我不在的时候,先生这里没有人照拂,那几个丫头先生也知道,贪玩,需要有长辈的监督。” 叶无咎不紧不慢道:“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先生就当帮个忙,入叶家授课,让这几个丫头有人看管,可好?” 瑟瑟垂眸:“那小慧小坛?” “既然是先生的学生,自然一并入府。” 叶无咎道。 瑟瑟看了眼叶无咎,他面色正常,并不像是有什么心思手段的样子。 瑟瑟想了想:“既然七爷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办吧。” “只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告假两日,回乡去探望表舅小侄。” 叶无咎立即道:“如此一来正巧,我送先生。” 有人效劳,瑟瑟自然颔首同意。 她把这些日子给林又成和林天佑准备的东西全部带上,装满了一个马车。 叶无咎骑着马跟在瑟瑟的马车外。 这一次,他们多少熟了些,不像之前一言不发,一路上断断续续也能交流几句。 “劳烦七爷跑一趟了。” 到达大河村,瑟瑟屈了屈膝致谢。 叶无咎眉目含笑,温和道:“不过顺路,先生不必挂心。” 瑟瑟想了想:“七爷去哪里?” 叶无咎:“京城。” 瑟瑟犹豫了下,看着叶无咎一脸坦然,话还是没有说出来。 京城往北,大河村往南,他顺的哪门子的路? 罢了,不识阡陌,她又何必点出来。 只是瑟瑟看叶无咎的眼神,多了一丝宽容。 61.逃妾难为6 这两个月瑟瑟经常给大河村的林又成送东西。大大小小全部都是生活所需,林又成推辞了无数次, 可见不到瑟瑟的人, 他也无可奈何。 这次瑟瑟终于来了, 他立即把攒着的几两银子要还给瑟瑟。 “表舅,这是您的皮草卖的钱, 是您的,您收着。” 瑟瑟蹲在地上,逗着林天佑。 天佑两岁多, 按理早就是该说话满地跑的年纪了,可天佑不怎么走,更不开腔。瑟瑟都没有听他哭过。 “天佑,表姨来看你了。” 瑟瑟手里捏着一个拨浪鼓, 笑眯眯逗着林天佑。 天佑眼珠慢吞吞跟着拨浪鼓转,转了转, 又转到瑟瑟身上,伸出了手。 瑟瑟抱起了他。 林又成不知道说什么是好,瑟瑟留在大河村的两天, 他给瑟瑟弄了不少好吃的。 瑟瑟在大河村待了两天,叶家派了马车来接她。 回去后,瑟瑟就直接被接入了叶家。 叶家单独开辟了一个院子出来, 模仿着瑟瑟在酒坊附近的院子布置, 全部都打点的细致。 底下拨来服侍瑟瑟的丫鬟说, 这些都是七爷之前专门交代了的。 瑟瑟倒也满意。 她进了叶家, 去拜见了叶家祖母, 又领回来了几个五六岁的叶家小孩儿,学堂里顿时被塞得满满当当。 叶家人对瑟瑟因为起初那件事,稍微有些歉疚,对她很好,方方面面照顾的十分周到。而叶家的孩子不难带,都很乖巧,偶尔有调皮的,也只是活泼好动,本性纯良,教起来很容易。 入秋时,瑟瑟手中已经有了五两银子的积蓄。 她去让丫鬟请了叶三夫人来。 “先生难得寻我,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周到的?” 叶三夫人不过三十来岁,为人文文静静的,素来不怎么管事,有一手好厨艺,经常做些小糕点给瑟瑟送来。 “三夫人。”瑟瑟请了三夫人在外间落座了,含笑道,“我寻思着小慧小坛有些日子没有回家了,想带他们回去一趟。也好让酒坊的东家见见孩子。” 叶三夫人颔首:“应该的。那明儿先生您带小慧小坛先回去,媂儿她们就休息一日?” “休息吧,她们这两个多月没有好好休息过了,索性直接给她们放三日假期,不给她们布置课业,让她们好好玩耍罢。” 叶三夫人笑了:“那正好,过两天初一,我倒不如带了她们去寺庙上香。” “先生可同去?” 瑟瑟含笑:“我就不同往了。夫人与姐儿们去就是。” 从三夫人那儿得了假,第二天瑟瑟带着小慧和小坛回了酒坊。 绵娘搂着一儿一女亲热不已,对着瑟瑟千恩万谢。 因为瑟瑟去了叶府做西席,她的孩子跟着水涨船高,酒坊也有了靠山,短短几个月时间给绵娘的家里带来了巨大的变化。 “先生快坐,我去给您炒个回锅肉,咱姐俩好好吃一杯酒!” 绵娘雷厉风行,把儿女亲昵完,就下了厨房做出了一桌子好菜,又开了一坛酒,拉着瑟瑟两个人吃酒。 酒过三巡,绵娘话多了。 她说了不少自己的事儿。死了丈夫没有了靠山,她一个女人盘着酒坊,多少人来欺负她,她花费了多少力气,才让众人把她看做一个老板娘,而不是一个丧寡的小媳妇。 她还有个女儿要养,还过继了儿子。酒坊里的客人什么人都有,总有些混子在其中。她怕女儿从小受了环境影响,也怕儿子跟着学坏了。 如今一儿一女跟着瑟瑟进了叶府,她打着酒嗝拍拍胸脯:“我现在死了也能闭上眼了!妹妹,我谢谢你!我谢你一辈子!我这辈子还不清柳妹妹的恩情了,我给你立长生牌,给你请香!” 瑟瑟按住绵娘捏着酒杯的手,柔声道:“绵姐姐说这些作何。我哪里需要长生牌,姐姐若是真心想谢我,倒不如帮我一个忙。” “柳妹妹说就是,如果是姐姐能做的,什么都给你帮!” 绵娘一拍胸脯,眼睛亮晶晶的。 瑟瑟扶着她到一侧坐下了,给她斟了杯茶,等绵娘喝了点茶清醒了,她才不急不缓道:“说来也不怕给绵姐姐知道,我这人有个旧仇,如今想着,若是姐姐认识什么最擅长对付无赖老混子的人脉,可否帮妹妹搭个桥,引荐引荐?” 绵娘清醒了些,看着眼前书香文弱气息的瑟瑟,她有些诧异。 瑟瑟博学多识,气度清雅,若是官宦人家出生她都信。可偏偏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独身一人,甘愿二十岁自梳立女户,由此可见她的过往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辛密。 可是她也没有料到,瑟瑟居然会提出这么一个要求。 对付无赖混子的人脉,可不也就是那种地痞流氓么。 绵娘清醒了许多,张了张嘴,还是没有问出来。 “柳妹妹,这些人不该是你接触的。你如果信得过姐姐我,告诉我要怎么做,我去联系人来做。” 瑟瑟自身在叶家做西席。她又文弱,这种地痞的确不好亲自接触。 瑟瑟慢慢说道:“此事如果绵姐姐愿意相助,瑟瑟就多谢姐姐了。只是其中牵扯有些多,还请姐姐不要追问。” “不会的。”绵娘道,“我知道你一个小人儿家家的,定然有你的难处,非你开口,我自然不问。” “多谢绵姐姐。” 瑟瑟眸中满是感动:“其实说来,就是想要替|人报|仇。” 瑟瑟简单的把富商家有被虐|死的小女孩儿的一事说来给绵娘,瞒去了自己的身份,只说要为枉死的孩子们报仇。 富商家做的是丝绸生意,就在几百里外,绵娘做生意的,虽然不认识,但是她人脉多,总能打听道。 瑟瑟这边交代给绵娘后七八天,绵娘就回给她了一封信。 绵娘之前跟着瑟瑟学了一个多月,字迹稍微工整了些,且写的内容,也简单明了了不少。 绵娘用瑟瑟给的五两银子,请了十几个地痞去富商家的铺子闹事,也不是在里头怎么样,就一群地痞凶神恶煞在几间铺子外来回走动。有客人就一把推开。 普通人谁都不愿意惹事,远远见了就绕得远远的。那几个铺子被地痞们搅扰的几天没有生意。 富商家还当是同行捣鬼,正在查呢。 绵娘的信上说,怕对方警惕,让那些地痞们小心了又小心。且地痞们不知道有瑟瑟这个人,就算有个什么,说来也都是同行竞争,让瑟瑟放宽了心。 瑟瑟得了信,给绵娘回了一封感谢的信。 她垂眸深思。 她如今的身份没有钱财权势,做事情要留意几分才行。 瑟瑟这些日子,除了给叶家孩子们上课,自己每日都在编撰着一本册子。 “先生,您在写什么?” 叶瑶妤给瑟瑟奉了茶来,好奇地跪坐在瑟瑟身侧。 瑟瑟手中笔不停。 “明年春闱,我估一些题出来,整理成册。” “春闱?”叶瑶娸趴在案几上,笑眯眯道,“我家二哥明年春闱要下场。” “还有七叔。”叶瑶妤补充了句,“不过三年前七叔就该去了,可他没有去,气得叔祖父差点没揍他。” 瑟瑟笑眯眯道:“他也会挨揍?” 叔祖父就是那位叶阁老。瑟瑟查到的消息,得知这位叶阁老是个没有什么野心的人。明明距离首辅只有一步之遥,每日里还是闲闲懒懒。 “应该会吧……”姐妹俩对视一眼。 “我听爹说的,三年前叔祖父让七叔春闱,七叔没去,气到了叔祖父。叔祖父让七叔娶妻,七叔也不娶,叔祖父揍了七叔一顿,七叔就直接……离家出走了。” 叶瑶娸连忙道:“不是离家出走,是出门游学!” 瑟瑟笑眼弯弯:“七爷明年春闱当真会去?” 叶瑶妤犹豫了下:“别人好说,七叔的话,谁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瑟瑟深思。 如今叶无咎已经回了京城,想必也有准备春闱的意思在其中,既然如此…… 瑟瑟温温柔柔道:“正巧了,我编撰的正是应对春闱的题目。七爷帮助我良多,我无以为报,倒不如送给七爷这本押题册子,许是能帮到他一二。” 叶瑶妤立即点头:“好呀!先生您整理的册子肯定好!” “先生,我二哥也可以有一份么?”叶瑶娸小心翼翼道。 叶二公子是大房的嫡子,与自家姐妹们关系素来要好,姐姐妹妹有什么也都惦记着他。 瑟瑟想了想:“这样,你把这本册子给你二哥,让他自己抄录一份。” 叶瑶娸与叶瑶妤带着这本瑟瑟编撰的册子去找她们二哥。 叶家的二公子十七岁,年纪小小,学识出众,是叶家目前最得看重的学子。 他比瑟瑟还要大一岁,得到这本册子,听了妹妹们说明了来历,他嘴角一抽。 家里的这位女先生,他也是知道。毕竟能弄得家里小妹们全部站在她那边,还让七叔帮忙说话,在叶家这位柳先生想必无人不知。 可叶二晓得对方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用来教年纪小的孩子启蒙可以,做的什么春闱押题册子…… “你们先生这不是胡闹吗?”叶二大大咧咧道,他对着两个妹妹嗤笑,“你们先生才多大,身边有考过春闱的人么?她见识过春闱么?能把你们几个教好就敢给春闱押题,你们先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叶二随手一弹,将册子弹飞落在榻上,满是不在乎的轻慢。 62.逃妾难为7 叶瑶妤与叶瑶娸趴在矮榻上,喜滋滋等着二哥抄书, 没想到得到了一番贬低, 都变了脸色。 “二哥作何看不起我先生! ”叶瑶娸气得起身, 伸手就捡过册子,“你不接受先生好意就罢了, 这等心意还要作践!二哥真讨厌!” “二哥讨厌!二哥你真讨厌!太讨厌了!” 叶瑶妤紧跟着起身,把抱枕砸向了叶二,姐妹俩气鼓鼓走了。 叶二被砸了一顿, 伸着脖子为自己辨明:“我又没有说错!讨厌我就讨厌!我总不能为了哄你们高兴什么都夸吧!喂!妤儿?娸儿?你们真不理我了啊?” 叶二皱眉。 自己的妹妹好端端的,怎么就为了一个外面的先生对他这个兄长如此不敬? 叶二抬手招来了一个小厮:“你去西馆一趟,告诉柳先生:该她教的学生请她用心好好教,不是她该管的, 请她不要多操心。” 小厮应声退下,飞快去了西馆的瑟瑟院子。 瑟瑟听了小厮的话, 似笑非笑:“二公子说的话,我记住了。劳烦你回去告诉二公子,请他放心, 不该管的学生,我绝不操心。” 叶二得了回话不以为然。 姐妹俩为了兄长着想才专门借了册子来,没想到叶二根本不领情, 看都没有看一眼。 如果让先生知道了, 多难为情啊。 叶瑶娸和叶瑶妤索性自己夜里点灯夜抄, 一人抄一份。 叶瑶妤夜里不睡, 点着灯抄书, 让叶大夫人知道了,进来给她好一通说。 “这可是先生专心编撰的春闱押题,我不抄一份留下来,以后给小弟用怎么行。”叶瑶妤笔杆不停,头也不抬继续抄,“娘您别挡光。” 叶大夫人与叶二想法并无差别:“柳先生教你们差不多,怎么能伸手去压春闱的题呢?” 叶瑶妤不想跟自己的娘吵,瘪着嘴:“您不知道就别说。先生给我们教课,先生的学识我们最清楚不过。” 叶大夫人难得见女儿维护人,看着好笑:“好好好,你的柳先生学识很好,娘不说她。只说你,夜里点灯抄书费眼睛,你若是不去睡,明儿我给你先生说,让你先生来骂你。” 一提起这个,叶瑶妤立即焉了。 瑟瑟从来不骂人,也没有发过脾气,可这些女孩儿小子们哪个不怕她。总觉着一个眼神过来,就让她们浑身凉飕飕的。 “娘,您可别~”叶瑶妤撒娇求饶,“我马上就睡。” 她不敢耽误了,赶紧去洗漱。 叶大夫人看着好笑,替她把书本整理了下。她看见桌上那本册子,想了想,拿起来看了看。 叶大夫人也是饱读诗书的文人家出身,识文断字是基础。 这册子上的东西,她看得懂。 正是因为看得懂,叶大夫人脸色渐渐变了。 站着将一本册子翻完,叶大夫人赶紧去把睡下的叶瑶妤摇起来。 “妤儿,这本册子确定是你先生编撰的?不假他人之手?” 叶瑶妤刚睡下就被摇醒,懵了:“是先生自己编撰了,我们看着这本册子成书的。” “娘,我困~” 叶瑶妤撒了个娇。叶大夫人放开了她:“好好好,你睡你睡。” 叶大夫人捏着册子在屋里转了个圈,想了想,还是去找了叶大老爷。 那本册子让叶大老爷翻来覆去看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蒙蒙亮的时候,叶大老爷就催着叶大夫人去叫了叶瑶妤起床。 叶瑶妤懵里懵懂的被叫起来,一脸茫然。 “乖女,这是你先生写的?” 叶大老爷半宿没有怎么睡,带着一对黑眼圈,精神奕奕。 叶瑶妤难得这么早见着父亲,看了眼册子,茫然点头:“是啊。” “我先生起初就是随手编撰的。我与三妹给先生说,七叔明年春闱要下场,先生觉着我七叔照顾了她颇多,决定给七叔一些馈赠,就把这个册子编撰了出来。” 叶瑶妤说道:“我与三妹起初还想给二哥抄一本来。二哥非要说我先生是自大!把册子扔了,三妹捡回来的。我先生什么人我比二哥清楚!他好过分哦爹,罚他钱!” 叶大老爷瞪大了眼:“这小子扔了?” 叶瑶妤一听有戏,立即添油加醋:“可不是,二哥还诋毁先生沽名钓誉呢!” 虽然不是叶二的原话,可叶二说的大抵是这个意思。叶瑶妤不介意让她家哥哥挨一顿揍。 “这个混小子!混小子!”叶大老爷气了,吩咐门外的小厮,“去,把叶骁臣给我叫来!” 叶骁臣比叶瑶妤还懵,从被窝里被挖起来直到书房里来,看见了他爹娘妹妹都在,还一头雾水。 “爹,您叫我?” “混小子!”叶大老爷手中还捏着那本册子,直接拿起来拍叶骁臣的脑袋,“你能耐大啊!柳先生写的册子都不屑一顾还敢扔!你厉害你怎么不去当先生?!” 叶骁臣被劈头盖脸一顿打,懵了。赶紧往他娘身后躲。 “不是,爹,那个册子是柳先生编的,柳先生您也知道,比我还小一岁呢,又是个闺阁女儿家。她怕是写着玩的,做不得真。” 叶大老爷听到这,问:“你是不是都没有翻开看一眼?” 叶骁臣无辜:“是没看。”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写的策论,有何可看的。 叶大老爷没好气地把册子递给叶骁臣:“你自己看看,比你小一岁的柳先生写的。” “她的策论,她的观点,她的大局,哪一样不是出类拔萃的优秀?莫说是你,你老子我也比不上!” 叶大老爷背着手,指着叶骁臣的脑袋点了点:“你啊,差点错过明师了!” 叶骁臣翻着册子。 他起初是不屑一顾的,甚至是有些反感这个让他挨揍了的册子。可随着他看入了第一个押题,他的眼睛慢慢睁大了。 “这……”他看呆了,翻过了几页,看过了瑟瑟书写的几个策论后,他满脸都是震惊,“这当真是……柳先生写的?” 叶瑶妤抬着下巴:“当然了!我亲眼看着先生写的!” 叶大老爷已经开始在书房里翻找书籍了。 “她真的只有十六岁?”叶骁臣满脸是不可置信,“不可能!” “为父也觉着,柳先生的学识是否太高了些。” 叶大老爷翻出来好几本书籍,扔给叶骁臣:“看看,这些都是之前别人编撰的秋闱春闱的押题。” 有了对比,才能看出优秀。 比起那几本押题的册子,瑟瑟所押题所解题的一切思路都是与别人截然不同。 不但如此,她的策论围绕着时政方方面面展开,一点为心,立题巧妙又精准,如果不说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说是朝堂之上哪位官员的策论,也不会有半点违和。 “……太厉害了吧。” 叶骁臣已经看傻了眼。 他手中的几本押题,不乏一些名师的作品。还有一个他自己的先生编撰的。以往他视若珍宝,现在和瑟瑟的策论对比,顿时高下立判。 叶大老爷背着手在书房里踱步,叶骁臣紧跟着他身后,走一步问一句策论中的立意,叶瑶妤与叶大夫人面面相觑。 “娘啊,所以这是先生的册子太好了么?” 叶大夫人摸了摸叶瑶妤的头,无比庆幸:“可不是!你先生怕是个奇人。这里头的东西,足够臣儿学几年的了。” 若不是女儿太过在意先生的感受,回屋了也去抄写。如果不是她去催促女儿时顺手翻了页,只怕要错过了。 “不行!臣儿,你今儿跟着你妹妹去找柳先生,务必请她给你讲书!”叶大老爷吩咐道,“你春闱在即,如果能让柳先生把册子里的例题给你讲清楚,你此次春闱就稳了。” 叶骁臣眨巴着眼睛:“……那我去见她,也要作为学生么?” 叶骁臣慢吞吞回想起来,昨儿他让小厮去给瑟瑟传的话了。 “不作为学生作为什么?!”叶大老爷大手一挥,“去给柳先生磕头奉茶,认作老师!” 叶骁臣一阵脸疼。 “那我的先生……”叶骁臣提醒道,努力挣扎了下,“冯先生还要给我授课呢。” 叶大老爷犹豫了下:“这样,你逢单去柳先生那儿,双数去找冯先生。” 叶骁臣嘴唇动了动。 不是,他昨儿嘲讽了人家柳先生啊!今儿去给人家当学生,这不是送上门去找骂么? 可是迎着叶大老爷的视线,叶骁臣硬着头皮转移了目光。 他不敢说啊。 叶大老爷这头才把叶骁臣安排好,那边叶二老爷也找上来了。 叶瑶娸抄的书也给他们看见了,这一看谁也不是傻子,就这个册子里的功底,足以让这群待考学子学几年了。 两人商量了下,直接决定把家里所有的孩子都送到瑟瑟那里去。 瑟瑟的学馆一开门,她有些楞。 原来不过摆着七八张案几的学馆里,如今拆了一堵墙,连同了另外一间房,里头又添置了七八张案几。 叶家的儿郎们,除了已经成婚在外的大公子,一字排全到齐了。 为首的是年长他们的叶骁臣。 瑟瑟挑眉,扫了他们一眼。 “公子们怎么也来了,你们的学堂在东边。” 瑟瑟好心提醒了句,扭头招呼几个女孩儿:“过来,准备讲书了。” “先生!” 叶骁臣喊了一声。 而后鼓足勇气上前一步。 他心里在打鼓。 眼前的瑟瑟年纪真的很小。十五六岁的模样,和他同龄,比他还小一点,乌黑的长发斜斜地挽着单髻,鬓角垂着一丝弯弯的发丝,她眸若点漆,雪肌红唇,她带着一脸慵懒的风情,却有着疏离的清冷。 “嗯?” 瑟瑟抬眸。 叶骁臣立即想要退缩。 昨儿他嘲讽的毫不留情,又说的干脆,今儿他就上门来求人家了。 他真的说不出口啊! 可是转念他又想到了册子里的策论,想到了明年的春闱。 叶骁臣涨红了脸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老师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少年斩钉截铁的声音里,满是自暴自弃的绝望。 63.逃妾难为8 瑟瑟端茶的手微微一顿。 “二公子, 您的老师在东边。” 瑟瑟不回应,只淡淡道:“现在你们该出去了,已经影响到姑娘们的授课时间了。” 叶骁臣跪在地上涨红了脸。 “先生, 我是来拜您为师, 跟着您学习的。” 叶骁臣脸已经不要了,破罐子破摔。 “拜我为师?” 瑟瑟眸波流转,似笑非笑:“二公子不是说, 让我管好自己的学生就行了么?” 叶骁臣反应极快:“所以我来拜您为师了!” “先生,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昨天的叶骁臣死了,您眼前的是今天的叶骁臣!您不能把昨天的帐算在今天的我头上!” 叶骁臣振振有词。 瑟瑟眉梢都挂着笑意。 半响,她把茶杯放下, 悠悠然道:“二公子能屈能伸, 这幅心态入了官场想必也能混的如鱼得水。想必不需要我的教导, 二公子也能走得很好。” 这不就还是不同意么?! 叶骁臣急了:“先生!” 这一刻他顾不上眼前的少女比他还小一岁了, 看完了对方的策论, 瑟瑟在他心里就是一个前辈先生的身份,他态度摆得很低。 “我就是不懂事,才需要先生您的指点。您大人有大量,就别和我计较了吧。” 叶骁臣刚说完,就听见门外传来令他浑身发麻的声音。 “计较什么?” 叶大老爷背着手, 跟叶二老爷一起正好走到了学馆门口, 听见了叶骁臣的话, 叶大老爷顿时警惕了, 大步走过来。 叶骁臣吓得差点被一头栽到在地上。 “不不不没什么没什么!”叶骁臣手都快要摇断了,紧张地额头冒汗。 瑟瑟起身屈了屈膝,但笑不语。 学馆里其他的女儿们都坐在一团看兄长的好戏,弟弟们就更没有同情心了,差点没指着叶骁臣嘲笑。 叶骁臣委屈。 “先生。” 叶大老爷看了眼刚刚布置出来的学馆,给瑟瑟拱了拱手。 “先生您单单给小孩儿们授课,屈才了。犬子不才,明年下场春闱,先生不妨顺手教他一二,如何?” 瑟瑟指了指那扇打通了的墙。 “大老爷似乎没有和我商量的意思。” 叶大老爷有些尴尬。 瑟瑟垂着眸,嘴角带笑,声音温温柔柔:“大老爷,我是收了束脩应聘而来的先生,一非叶家仆奴,二非卖身契牵绊。如果大老爷觉着我没有和您商量的资格,请您另谋他人,这个西席,柳某担当不起。” 叶大老爷和叶二老爷干咳不止。 地上跪着的叶骁臣想要爬起来,看了眼自己爹,又看了眼看似温温柔柔的瑟瑟,膝盖愣是没敢动。 所以这是他们求着柳先生收学生,柳先生不收? 完了,要是给他爹知道他昨儿干的好事…… 叶骁臣后背一凉。 叶大老爷和叶二老爷面面相觑。 他们的确没有和瑟瑟商量。就是觉着收徒这种事,对于一个先生来说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现在瑟瑟本来就是他们家的西席,教一个是教,教一群不也是教么。 “柳先生!柳先生!”还没有想出个章程,瑟瑟已经整理起了桌案。上面的一些书本全部抱在她手中,瑟瑟侧身屈了屈膝,眼看着就要走出去了,叶大老爷慌了。 “柳先生有何不满直接说出来就是!怎么这么大的脾气?!” 瑟瑟抱着整理好的书案,彬彬有礼:“叶大老爷许是不知,我这人素来因人而异。敬我者我敬之。轻我者我轻之。” 叶大老爷尴尬不已。 这不就是说,他们对瑟瑟的态度过于怠慢又随意,惹了她么! 可是谁家的西席也没有这么大的脾气啊。 “柳先生,此事是我们没有与您商量,是我们不对,您别气。” 叶二老爷反应快,立即拱手躬身致歉。 “您是娸儿的先生,我等本该敬重您,只是您年岁小,倒是与家中女儿们相仿,我等看您也犹如晚辈,态度拿捏可能不怎么合适。有什么不对的您提出来,我们改。” 瑟瑟侧身避了,温和道:“说来怕您觉着轻狂,我虽年轻,却非沽名钓誉之辈,我有何学识,希望能得到该有的待遇,而非被人轻视随意。” “柳先生说得是!柳先生说得对!”叶大老爷也觉出了味儿,合着他们因为瑟瑟年纪小,决策未曾与她商量而直接做了,惹了人不满。 这个好办,改了就是。 毕竟现在是他们求着瑟瑟帮忙教一下孩子们。 就凭那一本春闱押题册子,柳先生就该是叶家座上宾。 “这一点是我们唐突,柳先生莫恼,我们马上恢复原样,今儿您不妨休息休息,其他的,我们明日再说。” 瑟瑟这才含笑道:“教授姐儿们是我目前的本分,若是现在不提其他,我该好好授课才是。” 叶大老爷立即道:“好好好,这群小子们我就先带走了,您上课,您上课。” 地上的叶骁臣跪了半天了,以为他是来拜师的,没想到是来陪衬的。 他爬起来,身后的弟弟们早就看呆了,看瑟瑟的目光中都多了两份畏惧。 这位年轻的女先生,好像不是个好欺负的。 叶大老爷叶二老爷提溜走了人,瑟瑟扫了眼学馆。他们动手能力不错,学馆里打扫的干干净净,除了少了的那堵墙和扩大了的范围,没有什么不妥的。 叶家几个女儿们从刚开始就坐在一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瑟瑟,说不出的兴奋与向往。 瑟瑟把书重新摊开。 “好了,准备一下把你们的书都打开,我们继续。” “先生……”叶瑶妤下了课,噔噔噔围到瑟瑟身边。 “您为什么敢和我爹那么说话啊?您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的。以往的先生都不敢。” 叶瑶妤好奇死了。 虽说西席先生是授课的老师,可拿着叶家的钱,在叶大老爷面前多少都自觉认了一个长工的身份角色,不说多阿谀,起码是态度恭顺的,但凡有什么,也不见他们敢直言不讳,最多委婉通过别人去告知。 可是瑟瑟呢!她家二哥跪在地上半天了,瑟瑟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不仅如此,她直接当着叶大老爷的面,指责了他们的不是,给叶瑶妤的感觉,在叶大老爷面前,瑟瑟才是那个占据主导权的人,她根本没有因为叶家的权势有任何妥协,甚至是处于一个居高临下的位置,俯视着叶大老爷。 瑟瑟慢吞吞合上书。 “一,这件事是你父亲做的不对,他理亏。二,我对叶家无所求,叶家对我有所求。三,我也想看看,你父亲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做。” 瑟瑟似笑非笑。 她的话,前面的一条叶瑶妤听懂了,第二条就有些懵。 至于第三条,她更是云里雾里,完全不懂了。 “好了,回去休息吧。”瑟瑟笑吟吟捏了捏叶瑶妤肉肉的脸颊,起身离去。 瑟瑟的那本册子在叶大老爷那儿翻得快烂了。 他们几人商量了下,觉着不能让瑟瑟心寒。 “这可是碰到了救命良方了,如果让柳先生觉着我们态度不够,不肯教臣儿他们怎么办?” 叶家兄弟几个围了一桌,小声商量。 如果没有这个册子,一个西席先生用这么桀骜的态度来面对他们,就算孩子们再喜欢,他们也要掂量掂量这个先生是否合适。 可是偏偏这个册子他们都看了。 柳先生是真才实学的高人,能够在春闱上对他们家儿子有大帮助,这样的人才,态度桀骜又如何,应该的! “明儿我去给先生赔礼道歉,先生提出什么要求全部都要答应,一定要把人留下。” “大哥,别忘了臣儿。”叶二老爷说道,“我听我儿说,臣儿昨日似乎做了些不合适的举动,惹恼了先生。许是也有这个因素在里头。” 他说的委婉,大老爷立即吩咐人去问了,发生了什么。得知叶骁臣给瑟瑟带的话后,叶大老爷气得肝疼,抽|出一把戒尺,直把叶骁臣打得哭爹喊娘。 这边叶家人一宿没睡,那边瑟瑟倒是休息的很好,早早起来给种的一盆兰花浇了水,慢悠悠准备着授课书案。 天色渐冷,她多披了一件豆色的披风,长披风下石榴红的马面裙双澜描金,她坐下时,裙摆散开,窗外斜光照进来洒在她裙上,闪烁着柔柔的金光。 比学生来的早的是叶家几位老爷,以及被提溜在手里的叶骁臣。 叶骁臣道了歉后被拦在门外,隔着几丈远,只看见自己的父亲叔父们与瑟瑟的交谈,具体说了什么,他也没有听见。 最后瑟瑟看向了叶骁臣,纤长的手指朝他轻轻一勾。 叶骁臣颠颠儿跑进去,看了眼自己父亲,再看了眼瑟瑟,特别识相地啪嗒跪下了。 “学生拜见老师。” 瑟瑟嘴角一挑,理所当然收了叶骁臣的礼。 学馆里打通的位置,被安排满了。 叶家的几个儿郎们一字排开,瑟瑟的授课也跟着变成了三堂。 中秋前,瑟瑟拿到了丰厚的束脩。 足足二十两银子。 一拿到手,瑟瑟扭头就给绵娘送了去,并带了一封信。 信里请绵娘想法子找点人,帮她寻人。 一个姓柳名安年十三的少年。一个姓柳名芬儿年十八的少女,还有一个只知姓柳,不知名字的二十岁少女。 柳家的两个姐姐一个弟弟,是柳瑟瑟只认的亲人。 绵娘那边还没有给瑟瑟回消息,大河村的人找到了叶家来。 林又成消失了,消失的很突然,家里只留下一个不会哭不会闹的小孩儿。 64.逃妾难为9 “谁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不见了几天。还是隔壁牛大娘路过他们院子的时候, 看见小佑坐在门口一天没动过, 感觉不对进去看了眼, 才发现的。” 瑟瑟告了假立即前往大河村,和林又成还算有些来往的村里人告诉瑟瑟, 林又成也是外来户, 在村子里落脚不过三两年的时间, 没有亲朋好友,没有和别人走动。这么些年,瑟瑟是唯一一个以亲戚身份上门的人。 这也就导致了林家会因为什么出事,无人知道。 早就在瑟瑟的改造下焕然一新的院子里,林天佑站在小木盆里,咬着手指头,葡萄似的大眼睛眨巴眨巴,似乎认出来了瑟瑟这个表姨, 朝她伸了手。 瑟瑟抱着林天佑, 到处搜查过, 没有打斗痕迹, 也没有任何不正常的痕迹。 厨房里还有烧干了的锅炉, 案板上剁碎了的菜,院子里洗的衣服还在盆子里泡着,完全是日常生活中的时候, 临时离开的模样。 就像是被人叫出去的。 瑟瑟抱着林天佑, 怀中的孩子从来没有发过声, 她无法询问,只能请人把这里打扫干净,给天佑装了几身衣裳,留了一份信后锁了院子。 林天佑很乖,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静静地趴在瑟瑟的肩头,咬着他的大拇指。 瑟瑟把林天佑带回了叶家,在东跨院给天佑按了一个小家。 叶家最小的孩子五岁,林天佑两岁,他的到来让所有的小孩儿都围了上来,发现他不懂得哭也不会闹,都绞尽脑汁想法子逗天佑笑。 小天佑就坐在兜兜椅上,眨巴着眼看着他们,葡萄似的大眼睛倒映着哥哥姐姐们的逗趣动作,他看得很认真,从头到尾却没有半分笑意。 瑟瑟曾经带过孩子,再带小天佑,熟门熟路,各种事情都给他安排妥当,让担心她年纪小不知道任何照顾孩子的叶大夫人也挑不出错来。 中秋的时候,瑟瑟在小院子里和林天佑两个人过的。天佑不说话,瑟瑟也不和他说话。两个人一声不吭沉默的过完了中秋。 自从书馆里被打通后,叶骁臣几个天天都在书馆里,前面弟弟妹妹们学简单的,他们在后面写策论,轮着教他们的时候,瑟瑟会把他们写的策论从头到尾点评一番。 亏着叶骁臣几个人脸皮厚,才没有羞愧得抱头痛哭。 瑟瑟也发现,叶骁臣这个人,天赋不错,学得也快,又是明年下场的人,瑟瑟也多给他塞了些作业,叶骁臣每天晚上熬夜写策论,第二天顶着一双黑眼圈继续听课。 痛苦中,又是获得之前没有过的知识的痛快。这让叶骁臣一直处于大悲大喜中。 银杏叶黄的时候,家中忙忙碌碌的,说是七爷又回来了。 这些和瑟瑟无关的。她照例五日一休,去酒坊找绵娘,打听柳家姐弟的消息。 柳家一个姐姐进了花楼,一个跟着去做了奴婢,花楼里没有姓名,难以打听,去做了奴婢的也改了名,前后花进去了五十两银子,也没有找到她们的下落。 至于柳家小弟,同样没有音讯。 不过绵娘带来了一个新的消息。 富商所在的那个县里,张贴了告示,说是家中有逃妾,卷走了家财与人私奔,描了画像请人追捕。 绵娘做事细心,记得富商家是瑟瑟的仇人,顺手请人拓印了一份画像来给了瑟瑟。 瑟瑟把画像在桌上慢慢铺开,看了两眼。 挽着百合髻的半大少女一袭淡粉色长裙,薄薄纱衣挽着披帛,在花丛中侧卧。 富商请的画师,画工不错。把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怯弱与美好尽显纸上。 只是画的太邪魅了些。 许是听了富商的讲述,把一个好端端的少女,画的就像是勾人魂的妖媚,稚龄的天真中满是风情的诱惑。 瑟瑟冷眼看着笑了。 瑟瑟通身气派高贵,眉目之间清冷,犹如菡萏不可亵玩的疏远。与画上的少女几乎天差地别。 就连站在她面前的绵娘也根本没有发现端倪,哪怕逃妾的名讳边,大大印着个柳氏,她也只当是碰了姓。 “我打听过了,他家死了的小女娃不在少数。前些日子又花了大笔银子去买人,新入府了七八个小丫头,刚抬出去一个咽了气的。” 绵娘一脸厌恶。 “好姐姐,得请您帮个忙。” 瑟瑟握着绵娘的手:“这里面的小姑娘死的太惨了。可还有人为了钱,一些粮,将闺女卖给他。姐姐若是能想办法,让他的罪行公布世人,起码能少些姑娘被祸害。” 绵娘立即颔首:“这个没问题!只是要怎么做才好?” 她做生意不过接触的是些小事情,这种揭穿别人私行的法子,她还真没有想过。 瑟瑟柔声道:“过些日子,叶家老夫人回去寺庙还愿,姐姐可以想法子在寺庙里透出来。剩下的事交给我来。” 绵娘前面的该布置的都布置好了,瑟瑟等着老夫人她们提及去寺庙时,主动提了随行。 老夫人也知道瑟瑟是叶家目前最得看重的先生,家中的二郎明年春闱,就全靠她的教学,对瑟瑟也十分客气。 瑟瑟把林天佑交给了两个丫鬟,代为照顾,自己跟着叶瑶妤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上还坐着叶瑶娸与叶瑶婷,她们姐妹三人一路上絮絮叨叨不止,瑟瑟以手扶额,闭目养神。 寺庙不远,瑟瑟下马车的时候,远远就嗅到了山林间清新泥土的芳香。 “前些日子刚下过雨,山陡路滑,先生小心。” 瑟瑟刚提裙,就听见了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 她侧眸。 叶无咎披着一件眼熟的斗篷,牵着马跟在她身后。 “七叔,您也来了。”叶瑶妤去给叶无咎打了招呼,笑眯眯道,“放心,我会扶着先生的。” “还有我。” 叶骁臣赶紧出来表忠心:“七叔,您前面去,先生我会照顾好的。” 谁知叶骁臣刚给自己七叔说完这话,就看见他七叔好像瞪了他一眼。 瑟瑟这才知道,她们女眷的马车前面走,后面叶无咎就带着十五岁以上的两个侄儿跟过来随行了。 而瑟瑟的注意力,却在叶无咎身上的斗篷上。 靛色的斗篷是单层的,暗纹勾勒着云景纹,系带坠着两颗玛瑙,看在她眼中,着实熟悉。 几个月前,她在河边洗衣时,被人凌空扔了一件斗篷解决了临时的尴尬,那件斗篷与这件,长得好似一胎孪生。 可是那一件,她已经贱卖给了当铺,三两银子,死当。 瑟瑟又看了一眼。 叶无咎等前面老夫人,几位夫人走后,慢吞吞走到瑟瑟身边。 “先生打量我几次,可是有什么话说?” 瑟瑟想了想:“七爷,您可知何处卖押题册子能卖的高价?” 叶无咎嘴角的笑有一丝僵硬。 “先生就是……说这个?” 瑟瑟淡然颔首。 那一本册子,瑟瑟先前给了叶瑶妤,叶瑶妤交于了长辈快马送去了京中,瑟瑟等着见到叶无咎,就能知道自己的门路在哪里了。 叶无咎跟在瑟瑟的身后。 寺庙外,百阶石梯飘着不少落叶,前面老夫人等走得慢,走走停停,叶瑶妤几人说是陪瑟瑟,一晃眼已经连蹦带跳看不见人影了。 瑟瑟走得很慢,她的步伐很稳,也很有节奏,每一步之间,好似丈量过,木屐敲打在石阶上,咔哒,咔哒,敲得叶无咎有些心痒。 “先生的册子我看过了。实不相瞒,先生的这个册子在我眼中,不能外传。” 叶无咎收回了心思,认真对瑟瑟说道。 “先生的押题,家父说太过精准,精准到怀疑先生的身份。”叶无咎不着痕迹调整了脚步,与瑟瑟的步伐一致。 他慢吞吞说道:“且先生的策论立意,犀利的好似开刃刀锋,虽不见血,却有隐隐威压。作为学子如果答题按着先生的来,一个,会万众瞩目,两个,会引来好奇,再多,恐怕会引得上面的注意。” 瑟瑟不恼,只问道:“如果有类似的却不如这一本这么直入的,可合适售卖?” 叶无咎沉吟:“如果先生当真想要用押题册子来售卖的话,我倒是有个主意。” “单纯一个册子,先生卖不了几个钱,而且无法给先生积累人脉。以我之见,先生倒不如直接向天下学子提供一个特向学习的学馆,先生亲自教导,如此一来通过了春闱的学子,与先生也有师生情谊。” 瑟瑟闻言,眯眼笑了:“七爷好主意,只是我一介平民,身无长处,如何才能让天下间学子信服?” 叶无咎停下脚步,定定看着瑟瑟:“如若先生不嫌弃,请交给叶某替您办妥。” “家父门下亦有不少弟子,学子大多愿意递上拜贴请求引荐,我这里也有不少交好的学子,如若顺利,下个月就能帮先生将学馆开起来。” 瑟瑟也停下了脚步,对着叶无咎微微屈膝,满脸动容:“七爷急公好义,愿意伸手帮助,瑟瑟感动不已。大恩不言谢,不若这个学馆我第一个就收下七爷,保证让七爷顺利通过春闱殿试,权当做对七爷帮助的报答。” 叶无咎面无表情:“……多谢,不必。” 65.逃妾难为10 寺庙里, 叶老夫人抓着叶骁臣和叶骁元去上香, 叶家几个夫人围着签筒给自家儿子女儿摇签。 瑟瑟在前, 叶无咎在后, 他们走到了寺庙中庭的银杏树下。 这许是一棵有着百年历史的老树,树干粗大几人合抱,银杏叶落满地,秋意的杏黄在阳光下,几乎是粼粼波光。 “先生,您不去上香么?”叶瑶娸跑来叫瑟瑟。 瑟瑟含笑道:“马上就来。” 她被叶瑶娸挽着手, 走到了叶家夫人们当中, 被几位夫人拉着进了佛殿。 绣着莲花的一排蒲团上,比她们先一步到的有一个女子, 背对着她们双手合十, 低语喃喃。 “求佛祖保佑,让那恶棍千刀万剐,让亡灵得以安抚, 让死去的那些女孩儿们, 能够超生。” “佛祖保佑,世间活鬼害人无数,信女不敢揭发其罪行,只盼佛祖显灵,救救那些孩子们, 不要再有孩子被骗被杀了。” 说道动情处, 那女子潸然泪下, 哽咽不止。 叶三夫人有些诧异。 “同老板娘?” 其他几位夫人也反应过来,这是在学馆里和叶家女孩儿们一起上课的小慧小坛的娘,酒坊的绵娘。 许是让人看见了,绵娘有些慌张,连忙摸了眼泪站起身来,给几位夫人屈了屈膝。 “夫人们好,夫人们今儿也来进香啊?正巧。” 她眼圈还有些红。 “同老板娘,刚刚我依稀听见,你说了些什么,可是遇上了什么人?不若说来,我帮你想想办法?” 叶二夫人道。 同老板娘一个丧寡女子,一个人做生意,难免遇上一些无赖,叶二夫人只当同老板娘是被人欺负了。 “并不是我……”绵娘欲语还休,“罢了,到底与几位夫人无关,说来怕污了夫人们的耳朵。” 后宅女眷平日里消遣娱乐少,其中最能让她们有积极性的,就是听人的故事。 绵娘越不说,越遮拦,几个夫人越来了兴趣,连拉带拽哄着绵娘去了外亭,围了一圈给她递了茶,请她说来。 瑟瑟也混迹在其中,顺手摸了一把瓜子,坐在一侧悠哉悠哉磕着。 “那我说了,几位夫人可千万别怪我污了你们耳朵。”绵娘到底抵不住几位夫人的好奇,把瑟瑟提前给她整理好的内容,断断续续背了出来。 其实不是什么文稿,而是把几个女孩儿悲惨的一生浓缩成了几句话。有了前面,后面自然而然就出来了。绵娘听过一次,记性又好,回忆起来也揪心,说得动情。 那几位叶夫人当场就受不了了,特别是叶三夫人,想到了自己家才八|九岁的女儿,代入其中,红着眼睛拍桌怒骂。 “这哪里是人,这就是畜生!他怎么敢这么糟|蹋人家好端端的孩子!那些爹娘还不知道又多心疼!” 瑟瑟再一侧慢悠悠道:“女孩儿们的爹娘,未必不知道。” 叶三夫人瞪大了眼:“怎么可能!如果知道女儿要进这种狼窝丢了性命,哪个爹娘会忍心!” 瑟瑟露出了一个柔柔的笑,她的语调轻飘飘的:“三夫人出生官宦人家,想必没有见过穷人。前几年柳州大旱,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枯骨成山。许多路过的富商就瞅准了机会,一袋粮食买一个女娃。那些人怕死啊,别说一个了,只要留下一个男娃,其他的全都卖了也行。这种时候谁还顾得上,女儿会遇上什么呢。” 瑟瑟的声音温温柔柔,可她说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叶三夫人有些发寒。 “世间怎么会有这种事情?难道不都该是宁可卖了自己,也要把孩子养活下来么?” “三夫人,”瑟瑟似乎是在叹息,又似乎是在羡慕,“您出生良好,未曾见过,却不代表人间没有地狱。” “人间的地狱,有时候可能比无间地狱还要让人绝望。” 三夫人不吭声了,她想象不到瑟瑟说的话是一副什么样的场景。 叶大夫人有些发愣。 “我依稀记得,柳州大旱的时候的确有许多灾民沿路乞讨,只是没有想到,会影响到百姓卖儿卖女。” 大夫人叹息:“那些女孩儿想必宁可饿死,也不愿被人活活糟|蹋死。可怜啊……” 瑟瑟嘴角翘着,却不说话了。 她的手边被人递来了一杯茶。 瑟瑟抬眸。 叶无咎站在她的身侧,眸色有些阴沉。 瑟瑟接过,颔首致谢。 叶二夫人追问着绵娘:“那些女孩儿都是被卖进去的,家中不会管了,那还有什么办法能帮她们逃脱?” 绵娘谨记瑟瑟的吩咐,抹去了眼泪说道:“如今想来,不过是把此人罪行揭露出来,让他再也卖不到那些孩子,再把活着的孩子救出来,不拘什么给她们一口饭吃,也算是造福了。” 叶家几位夫人商量了一下,都觉着是个办法。 只是怎么让这件事被揭露出来呢? 瑟瑟再一侧不急不缓道:“此事如果我来,大约可写作话本,请人编一台戏,上了各家茶楼演给人看。” “玩弄尚且不足十岁的小孩儿,许多家里都是有自己的孩子,推己及人,大家面对这样的人定然会被勾起愤怒,有了众人的舆论,不怕他家不倒台。” “这倒是个好主意!”叶大夫人眼前一亮,“先生您若是得空,不妨劳累劳累您写个话本,就算额外的雇佣,我给先生出十两银子。另外再出钱请人来唱。” “夫人宅心仁厚,愿为素不相识的亡魂伸冤,瑟瑟感动,不敢要报酬,也想为她们尽一份心意。”瑟瑟起身屈了屈膝。 此事就如此敲定了下来。 夫人们听着绵娘说的那些,再看看自家娇嫩的女儿,气不打一处来,纷纷出钱集了资,准备再给那家商户买点教训。 瑟瑟一直在侧作陪,时不时出一二主意,更多的只是听她们的说。 从寺庙回来后,瑟瑟回了院子就把早早准备的话本删改了些,让丫鬟去给叶大夫人送了去。 瑟瑟的话本扉页,在撰写人那儿留下了的,是冰夷氏。 叶大夫人很上心,派了人去几百里外的县上打问过,发现确如绵娘所说,甚至更甚,怎么也想为那些受苦的女子尽一份心。 被卖了去的都有卖身契,算是私奴,就算告到官府也难以给她们讨一个公道,瑟瑟所说的凭借舆论,倒是另辟蹊径,找了一个最合适的方法。 叶家几位夫人回去和老爷们一说,老爷们也纷纷响应,想法子在别的路上把那家子人堵死。 不出半个月,话本的内容就被一个戏班子详细排了出来。 叶家家大势大,大手一挥直接包下了十几座茶楼,三班戏子倒着唱,唱了足足五天。 这可不是一个小事情。在柳州大旱难民成灾的时候去贱买女娃,又将一个个女娃蹂|躏致死,激起了不少人心中的愤怒。 与瑟瑟所想差不多,不过小半个月的时间,这则戏,已经唱到了各地。 那个县自然也都知道了。 这里头的丝绸富商,趁着柳州大旱去采买女娃,还有那接连不断被扔出去的尸体,一对比,谁都知道在说的是哪一家。 富商家的几个丝绸铺子全部被砸了,烧得一干二净。 不光如此,他家的住宅大门也被人用巨大的石头砸烂,一群人冲进去,从里头救出来了十几个不足十岁的女孩,还有八|九个未满十四的女孩。 在女孩儿们的指认下,这群人还找到了之前被害死的女孩儿们的埋骨之地。 那儿一被打开,多少人都跪着痛哭流涕。 一具一具还未长大的尸体,纤弱的骨架,就这么埋骨在荒郊,一群一起受难的女孩儿们挤在一处,连死都无法得到安宁。 有人数了数,那是一个谁都不敢想的数字。 那天下着雨,自发来的人们找了一处地,一个个把这些孩子们放了进去,让还活着的女孩儿们来认一认,谁都是谁。 这里的女孩儿们有的死的太早,有的来的太晚,勉勉强强才认出了一半,把名字立了碑,总能让以后找来的家人认得。 而另一半就没办法了。 人群之中,当场就有人认了死去的女孩儿作为养女,给她以自家孩子的名义立了碑。 这些无辜的冤魂,终于得到了安抚。 绵绵细雨连着下了七八天,那家富商一看情形不对,卷了细软和他妻子就跑了。 留下的那个家被人打砸一空,放了一把大火,烧得只剩一片灰烬。 活着的孩子们,有的被县里的人认了去做干女,有的去了别家做丫鬟,还有的身子已经废了的女孩儿们,打扫了一间破庙,打算就这么抱团取暖,了此一生。 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叶家夫人们哭了一次又一次,就连叶瑶妤叶瑶娸几个,也陪着哭了几场。 瑟瑟抱着林天佑,手中摇着拨浪鼓,远处是叶家女眷的伤感哭泣,她恍若未闻,嘴角勾着一抹笑,轻轻哄着林天佑。 “天佑,表姨带你玩鲁班锁好么?我们去做一个鲁班锁。” 趴在瑟瑟怀中的林天佑看着瑟瑟,半响,他张了张口。 “娘。” 稚儿奶声奶气的。 瑟瑟手一顿,而后又慢吞吞摇起了拨浪鼓。 “嗯,娘在这。” 那一桩事彻底过去了没几天,瑟瑟的院子里来了一位罕见的客人。 叶无咎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跨院。 “七爷。” 瑟瑟沿着廊芜走来,她今日休息,在屋中写着小册,随手去了件斗篷披上。 叶无咎背对着瑟瑟,听到她的声音转过身来。 “先生。” 青山图的油纸伞边沿半遮着他的脸庞,瑟瑟的角度能看见叶无咎那双眸,幽深幽深, “春闱学子的学馆已经准备好了。” 瑟瑟屈了屈膝,面带柔笑:“多谢七爷操心此事,无以为报……” “有。” 叶无咎想起来瑟瑟的报答方式,头皮一麻,立即吐出一个字。 “你有可以报答的方式。” 66.逃妾难为11 “柳先生, 冒昧问一句, 你可是柳州人?” 叶无咎冷不丁问道。 瑟瑟面带诧异,却毫无不适, 笑吟吟道:“我告诉了七爷,就能当做报答么?” 叶无咎道:“自然。” “是, 我是柳州人。”瑟瑟温温柔柔道。 瑟瑟没有丝毫隐瞒,就像完全不在意叶无咎是如何得知,又有何用意的一样。 叶无咎得到了瑟瑟的回答,没有半点松气, 眉头更是有些拧。 他沉默了会儿。 房檐廊下雨串儿滴滴答答, 打落在院子里沿着廊壁生长的青草叶上,啪嗒啪嗒的。 瑟瑟抬眸看向远处,那儿山雾弥漫,雨帘细密,细细的雨声让周围的一切都显得缥缈了几分。 “先生, 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告诉我。” 叶无咎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道。 瑟瑟扬起笑脸:“谢谢七爷, 七爷当真世间大好人。” 她夸得干脆, 却没有半点让叶无咎掺和进来的态度, 更别提主动要求他的帮助。 特向的学馆在叶府巷子前的一个单独院子里开了起来。也不知道叶无咎是怎么去说服的那些学子,瑟瑟去的时候, 学馆里已经坐满了二十余人。 叶骁臣自然也在其中。 他背对着门口, 坐在案桌上, 对着那些十几二十岁的青年们吹嘘着自己在瑟瑟学馆这一个多月的学习, 让大家称呼他为师兄。 叶骁臣年纪小,在座几乎都是比他年纪大的,有人揉了他脑袋两把,一笑了之。 瑟瑟来的时候,门口的叶家童子敲了敲铜钟,清脆的钟鸣让里头的学子们立即收敛了笑容,正襟危坐。 却在看清楚款步而来的瑟瑟时,除了叶骁臣外,所有人都瞪大了眼,一脸惊讶难忍。 “怎么还有位姑娘?” 有人忍不住喃喃出声。 这个学馆是面对特定的春闱考生的,在其中搭线的是叶阁老。不少学子都是京中或者附近家中有些关系才想法子托进来的,怎么也没有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一个不过及笄之年的小姑娘。 瑟瑟抱着教案走到讲堂案桌边,随手放下了暖手茶杯,缓缓坐下。 叶骁臣老老实实起身,拱手问好:“学生见过老师。” 随着叶骁臣的问好,其他人都震惊了。 “你喊她……什么?”旁边一个和叶家关系也不错的郎君捣了捣叶骁臣,脸色大变,“她该不会就是你们说的,那位教授的先生吧?!” 来时只知道先生年纪与他们相仿。那会儿都当做是天赋极高的学子,抱着讨教与学习的心来的。可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怎么年纪相仿的,不是个儿郎,而是个姑娘?! “是啊,这位就是柳先生,快起来问好。”叶骁臣赶紧把自己的好友推了推。 “什么?!”当场就有人站起来变了脸色,满脸怒意,“一个尚未盘发的女子,怎么能坐在我们的讲堂之上?!这里不是给幼儿女童教授的地方,这位女郎你走错了!” 瑟瑟垂眸看着教案,头也不抬:“走错的或许是这位公子。门在那边,请走好。” 那青年当场收拾了书本,拂袖而起。 与他一起走的还有几个青年,满脸失望。 “怎么叶阁老也会做出这种不靠谱的事,我们明年就要下场春闱,可不是闹着玩的,关系到我们一生命运的事,怎么能如此荒唐!” 瑟瑟把自己重新做的押题册子翻开看了两眼,抬起茶杯抿了抿唇,慢悠悠道:“还有谁要走,趁着现在还没有开课,请早些离去,不要耽误了其他人时间。” 少女的声音冷冷清清,没有半点因为学馆里的吵闹而有任何情绪,她抬眸时,眸中一片淡漠,看向谁,谁都忍不住低下头错开她的眼神。 “就算不相信你,我总得相信叶阁老,他让我们来,定然有他的用意。我不走,起码我现在不能走。” 也有学子看不起瑟瑟,为了叶阁老的面子,死撑着,饶是如此,也没有一点好脸色。 大部分的人也都如他一样,看不起瑟瑟的同时,又不想得罪叶阁老,陷入两难。 许是有人死撑着,许是有人还有别的什么心思,目前剩下的学子中,哪怕脸色再差,也没有要起身离去的。 “先生,”有一个学子起身拱了拱手,客客气气道,“我等是为了春闱补学而来,距离春闱只有几个月的时间,没有人敢耽误的了这些日子。所以想请教一下先生,不知道先生打算如何来教授我等?” 这个学子的态度算是不错。他虽然没有拂袖离去,到底对瑟瑟都是不信任的。 也不意外,任是谁看了瑟瑟这样的一个先生,心里都多少都是打鼓的。 瑟瑟微微颔首:“我知你等的疑虑,你上来。” 那学子起身到讲堂处,瑟瑟将重新整理过的三个册子交给他。 “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将这三本押题册子全部看完,半个时辰后,我们正式开始授课。” 瑟瑟也不急,眼前的学子们为了自己的命运谁都不敢赌。也不敢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她有的是时间,也有的是信心,让眼前的学子们对她彻底信服。 瑟瑟把这半个时辰的时间给了叶骁臣。叶骁臣开心地眼睛都亮了,又白捡了半个时辰!他都恨不得这些人看不懂,多浪费点时间,给他多解一道立题。 瑟瑟在旁边的小间,给叶骁臣上课了不足两刻钟,门都快给人敲烂了。 外头二十个学子捧着册子,看瑟瑟的目光犹如再生父母,满是孺慕,一个个再也看不见刚刚在学堂里的不信任与失望,满脸都是光,瑟瑟一个眼神过来,他们站直了身体,紧张地盯着瑟瑟。 瑟瑟对面的叶骁臣赶紧摇了摇手:“快回去!老师说了半个时辰,就是半个时辰!不要违背老师的话!” 这里头聪明的,立即对瑟瑟拱手,退回了学堂。不聪明的守在那儿,对着瑟瑟言辞恳切。 “先生,是我目光短浅,没有看明白您是名师,请您万万不要计较,还请您认真教授学生!” 瑟瑟收回眼神,对叶骁臣道:“我们继续。” 却是没有给那几个学子半个眼神。 那几个学子守在门口了半天,才发现瑟瑟根本不打算搭理他们,这才讪讪退了回去。 瑟瑟说半个时辰,就是半个时辰。 给足了这群学子半个时辰的时间,让他们刚好能把里面的策论每一篇都研读一遍。 被开了小灶的叶骁臣早就学过了,又被加了授课时间,回来的时候眉眼弯弯,拍了拍他兄弟。 “怎么样,没有骗你吧,我老师是不是很厉害!”叶骁臣无不得意,高昂着头半点也看不见当初贬低瑟瑟的模样。 而且他对这些学子们有种异样的亲切感。 当初他是怎么脸疼得,如今有人陪他了,真好。 那兄弟看见叶骁臣立即扑了上来,亲亲热热喊着:“师兄!师兄听课辛苦了,师兄要不要揉揉肩。” 其他几个关系好的学子也都围了上来,师兄长师兄短,决口不提之前的事儿。 叶骁臣开心啊,可是开心中,还叮嘱了句:“随便喊喊就行了。老师只收了我为徒,你们顶多就算是学生。” 叶骁臣说着这话,心里也有些虚。他叩头奉茶的时候喊的是老师而不是先生,瑟瑟也没有计较,可不代表他真的就是被认同的徒弟。 叶骁臣迎着无数双羡慕的眼睛,打定主意要把这个秘密藏牢了。 走了几个,留下的还有很多。他们听了一个时辰的课后,心里的那点子怀疑和不服气早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对瑟瑟的崇拜与仰慕。 瑟瑟上午要在叶家给叶家孩子授课,过了午后,才来大学堂给学子们授课,两边的学生她一视同仁,一律都布置半天的课业。 深秋的时候学馆已经进入正轨,这些学子都是为了明年的春闱而拼命在努力,没有一个人敢浪费时间,学习的劲头很足,不需要瑟瑟督促。 她有更多的时间去照顾林天佑。 林天佑自从开口喊了她娘,以后就一直这么喊着。 守在大河村的人传回来的消息,林又成再也没有出现过,甚至不知是生还是死。 瑟瑟把学子们的束脩集中起来,请了几家镖局,想办法找人。 在此之前,瑟瑟把林天佑当做自己的养子,照顾的很细致。 只是她大部分时间在学堂,这些时间里,她只能让几个丫鬟代为照顾。 秋雨连绵,学堂里的学子们有的受了风寒,咳嗽不止。瑟瑟索性直接给他们放了半天假,令他们回去好好休息。免得病中精神不集中,治不了病,学不好书。 她提早了一个时辰回去。 瑟瑟撑着伞沿着高高的围墙根下一步一步,闲来无事数着步子。 雨落的声音打在雨伞上很好听,瑟瑟勾着嘴角,享受难得的休闲。 她回到院子的时候,去了东跨院看林天佑。 滴着水的伞合拢收起,刚放在墙角,瑟瑟还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听见了一个尖锐的声音。 “你怎么不说话?小哑巴,说话啊,等柳先生回来告状啊!哈哈哈哈……” 伴随着清脆的一巴掌,那个尖锐的女声开始哈哈大笑。 瑟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67.逃妾难为12 瑟瑟直接推门而入。 房间里, 堆放着瑟瑟给林天佑准备的玩具。还有一个垫着棉毯的小木盆, 给林天佑坐着玩的。 而林天佑却站在桌子上, 照顾他的小丫鬟手拧着林天佑的屁股, 脸上带着笑抬手啪啪打在林天佑的身上。 林天佑被打的身体一晃一晃,瞪圆了眼,却咬紧了牙齿, 一声不吭。 推门声惊动了那丫鬟。丫鬟猛地一转身, 惊恐地对上了瑟瑟冷冰冰的视线。 “出去跪着。” 瑟瑟淡淡吐出一句话后,把林天佑从桌子上抱下来, 详细检查了下孩子有没有受伤。 那丫鬟脸色有些惨白。 她就是最普通的小丫鬟, 上面还有无数管着她的姐姐婆子, 谁有了气都能撒到她身上,小丫鬟没有出气的, 偶尔发现林天佑不说话, 安静,就开始对林天佑下手, 靠着打一个不会说话的孩子出气。 她每次都掐着时间, 只要瑟瑟回来前停手, 一般都不会有事。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今次瑟瑟提早回来了! 让瑟瑟给撞了个正着! “先生,先生,小的不是故意的, 就是给小少爷检查……” “出去, 跪着。” 瑟瑟侧眸, 她的视线带着一种不容反抗的压迫,那丫鬟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咬着牙退出去,跪在了院子里。 瑟瑟一点点把林天佑检查了一遍,发现孩子除了屁股有些被掐红,别的没有什么。 林天佑伸手勾着瑟瑟的脖子,乖乖喊着娘。 瑟瑟抱着他离开了东跨院。 那个丫鬟跪到了天黑,瑟瑟也没有准许她起来。 她哭着求饶,瑟瑟直接派了个婆子来堵了她的嘴。 但是瑟瑟不罚她别的,只让她跪着。连一句申斥都没有,只让一个婆子看着她不许她起来。 丫鬟跪了一夜,腿几乎都瘫了。 瑟瑟第二天直接带着林天佑去了学堂。 林天佑是最乖不过的孩子了。叶家的夫人们都抱过他,惊叹不已,怎么会有这么听话懂事的孩子。 她们听过林天佑喊瑟瑟娘,知道他不是哑巴,可是他离开了瑟瑟,就不会开口说话,任由谁来哄,都紧闭着嘴,眨巴着眼。 叶家夫人们只知道瑟瑟院子里罚了一个丫鬟,具体为了什么,谁都不知道。 瑟瑟好像把这件事忘了,抛之脑后,没有再把那个丫鬟拎出来惩罚。 丫鬟躲过一劫,在院子里服侍的时候,都是战战兢兢的。 林天佑再也不会让她近身伺候了,瑟瑟重新找了一个丫鬟一个婆子,只照顾他早晚,其他时间瑟瑟一直把林天佑带到学堂去。 瑟瑟在讲堂教学生的时候,林天佑就抱着瑟瑟的书,认认真真看着。 快要入冬的时候,叶家的一个姑太太带着表姑娘回来,给老夫人过寿。 老夫人的生辰在一个月后,叶家上下早早儿就准备了起来。 瑟瑟去找了叶大夫人。 “老夫人的生辰,我如今在叶家也该为老夫人献上贺礼,只是夫人也知道,我身无长物,一清二白,能够做的,也就是献个计了。” 瑟瑟侧坐在大夫人对面,屋里点着熏香,烧着檀香味。 瑟瑟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我曾经在宋子镇的时候,有一个姑娘帮过我。说她师父是远近闻名的大厨,如果我没有去处,可以去她师父那儿学些本事。那姑娘说的真切,我也曾打听过,宋厨子的确远近闻名,厨艺非凡。我想着,老夫人的寿宴许是需要大量的厨子,不妨请了他来试试,能不能带来一些意外之喜。” 大夫人听了,对瑟瑟的提议也比较上心。如今瑟瑟是他们叶家紧巴巴盯着的老师,他们家叶骁臣这一次能不能春闱稳过,就看柳先生的指导了。 她开了口,哪怕是去请一个路边乞讨的,叶大夫人都要笑着答应,别提她还是认真思索了,给她们在找厨子。 “多谢先生了,我正愁着厨子不够用呢,您的提议算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叶大夫人握着瑟瑟的手,笑得一脸和蔼。 她自然是不缺厨子的,不过是为了给瑟瑟脸面,故意这么说。 瑟瑟也懂,笑着客气了几句,又开始说到了叶骁臣的学习。 这个可是叶大夫人十分看重的,竖起耳朵听得认真。 瑟瑟离开后,叶大夫人立即派人去宋子镇打听那个宋厨子。 宋子镇的确有这么一个厨子挺有名的。说是个大善人,经常会救助一些吃不起饭的人。他厨艺又好,为人和善,身边带着一个原来街边乞讨的小女娃,收做了徒弟,师徒俩在宋子镇认识的人都很多。 叶大夫人就派人去请了来。 打算先养在叶家试一试,如果做得好,就可以在主宴的时候让他来动手,这样更给瑟瑟面子。 宋厨子得了消息,乐疯了。 州府的叶家!那可是在他们这些人眼里,比京城更摸得着更有遐想的地方。 叶家啊,攀上了可就不得了,直接能改变他的命运! 宋厨子立即带着家伙什和徒弟,到了州府。 叶家把宋厨子安排在了后厨附近的排房里,徒弟一个女娃儿,就直接安排到了后宅,和丫鬟们住在一块。 瑟瑟把那个丫鬟叫了来。 “我有一个故人,你去服侍她,如果服侍好了,之前的事就一笔勾销。” 瑟瑟站在台阶上,手中抱着一个手炉,漫不经心垂眸看着地上跪着的那个丫鬟。 “你也知道,如果我要赶你出去,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你年纪小,我给你一次机会。” 瑟瑟嘴角一挑:“记得,机会只有一次,抓不住,错过了……可就不要怨我。” 那丫鬟知道瑟瑟在叶家的地位,吓得叩头赌咒发誓:“先生放心,小的一定认认真真服侍那位姑娘,绝对不敢怠慢!” 那丫鬟第二天就去了那个叫做蜜儿的女孩儿房间,与她同住。 蜜儿一个街头乞丐出生,全靠着给宋厨子当爪牙,才能过得好日子。她这么多年下来,根早就烂了,看见个女伢,就想着怎么把人往宋厨子床上送。 这里是叶府,这个女伢是叶府的丫鬟,蜜儿一直告诫自己要谨慎,不能惹祸。 她们起初相处的还算不错。蜜儿自知身份低微,多少在讨好着那丫鬟,丫鬟为了一个机会,对蜜儿更是百般讨好。 两个人就这么关系处的很好,又同住一室,倒是亲密无间了。 那宋厨子来了叶府,一直目不斜视,老老实实蹲在后厨颠勺。他的确有两下,厨子们也能看出来他的功底,相处倒也融洽。 叶大夫人得知这个人的确有本事,就更放心了。为了给瑟瑟做面子,她还专门请宋厨子开了一席,给家中女孩儿们做午膳。 蜜儿是宋厨子的徒弟,一直给他打下手,上菜的事情一直也是她。蜜儿没有见过大户人家的女娘,心中痒痒不止,求了那同住的丫鬟,让她去给上菜,见一见大家闺秀。 那丫鬟为了讨好蜜儿,自然应了下来。 蜜儿混在丫鬟之中,进了厅间。 叶瑶妤叶瑶娸姐妹几个人坐在席间,玩闹嬉笑着。 她们头戴珠玉,耳垂明月珰,伸出来的手腕上,套着一圈圈的翡翠镯子和金玉镯子。 她们细腻的肌肤洁白无瑕,笑靥如花。 就算是姐妹玩闹,也是优雅的。 蜜儿看傻了眼。 她一直混迹在街头,见过的都是穷苦人家的女娃,什么时候见过这么精细养着的大家闺秀了。 她脚下一顿,险些踢到了门槛。 叶瑶妤几人都没有把蜜儿放在眼里,只当是小丫鬟不小心。 而蜜儿失魂落魄走了之后,还不断在回忆见到的叶家姑娘们。 她们天生是站在顶端的,她在她们面前犹如尘埃般不可见。 蜜儿去找了那个丫鬟,打问了不少叶家姑娘们的事情。 得知叶家姑娘们的生活就像在金窝窝里一样,蜜儿羡慕中,满是向往。 如果她也在叶家,如果她能够过这种日子该有多好啊。 可是她只是一个厨子的学徒。 蜜儿再去宋厨子那儿帮厨的时候,没人的时候,宋厨子抓着她的胳膊就往柜子里钻,她以前都是顺从的,这一次甩开了。 “师傅,这里可别。”蜜儿低声说道,“我还要去前头服侍呢,让人看出来不好。不如这样,我有个姐妹,叶家的丫鬟,素来听话的很,我哄了她来,你把她上手了解解馋。” 宋厨子有些担心:“叶家的丫鬟不会惹出什么事吧?” 蜜儿斩钉截铁:“不会,她是犯了事的。府里上下没有人注意得到她。” 宋厨子也心痒。 叶家的丫鬟也是叶家的人,他如果弄一个叶家人,多能满足他的虚荣心。 这段时间为了表现的入眼,别提女眷,他看见丫鬟都不敢多看两眼,只能抓他早就腻了的蜜儿来上手解馋。 “行,你去安排,事后我总有法子让她说不得话。” 宋厨子立即道。 蜜儿不用陪着宋厨子,立即躲开了去。 她哄着那丫鬟,说是宋厨子如今特别得主家的照顾,如果她能去求得宋厨子一二帮助,脱离了叶家出去也能做个当家太太。 丫鬟不敢听这话,叶家和宋厨子差了多远她心中有数。只是她得罪了柳先生,心里到底有些怕被柳先生背后使绊子,如果能跟着宋厨子嫁出去,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她心动了。 又听信了丫鬟的话,误会宋厨子当真在主家那儿有颜面,起码能帮她说一两句话,思来想去,悄悄摸摸半夜跟着蜜儿出去了。 68.逃妾难为13 瑟瑟去了叶三夫人那儿。 “夫人, 您之前拨给我的一个丫鬟, 近些日子有些不对。” 瑟瑟眉宇之间有些担忧:“那丫鬟不知道怎么回事, 总往五姑娘跟前钻, 一会儿说要带五姑娘去扑蝶,一会儿说要带五姑娘去编草环。” “如今都入了冬,哪里来的蝴蝶草环给她玩?”瑟瑟正色道, “我怕她有些别的心思,如果害了五姑娘就不好了。” 五姑娘叶瑶媂不过九岁,天性单纯, 习惯性一直跟着姐姐们在一起,倒是没有跟着那个丫鬟走。 瑟瑟这么一说, 叶三夫人也觉着有些不对劲。 一个丫鬟, 又是在后厨帮忙的丫鬟, 怎么就三番五次来找她家姑娘? “多谢柳先生, 我记下了,这就去查一查。” 叶三夫人一路送了瑟瑟回去, 一扭头立即派人查那丫鬟。 那丫鬟与蜜儿同住, 又与宋厨子关系密切,虽然有些不太对,可是找不到别的痕迹, 让叶三夫人很是烦闷, 只能拘着叶瑶媂, 不许她随意走动。 冬天天气冷, 瑟瑟畏寒, 学堂里早早烧起了炭盆子,一出学馆,她都要裹一件厚厚的斗篷,把林天佑藏在斗篷里,娘俩慢悠悠沿着青石板路回去。 “姑娘留步。” 瑟瑟牵着林天佑,前头一个一脸娇弱的少女拦住了她的去路。 瑟瑟眼神一闪。 “姑娘好,我是宋厨子的学徒蜜儿,我想问问您,可曾看见了五姑娘,我答应了五姑娘,给她用萝卜雕一朵花儿。” 蜜儿笑得一脸甜,说话又温柔,看着像是任何一个普通的少女。 她却是忘了,就在半年前,她险些就把柳瑟瑟骗到了厨子那儿去。 不过过了半年,瑟瑟整个人的相貌气度有了极大的变化,饶是让蜜儿知道是一个人,想必也不敢相信。 瑟瑟慢悠悠翘起嘴角:“五姑娘么,并未看见,不过倒是看见二公子。” 随着瑟瑟的话音落下,那蜜儿眼睛骤然一亮,呼吸一急。 叶家的五姑娘是宋厨子盯上的想要下手的,打算先哄着,等离开后想法子骗出来。 蜜儿与那丫鬟被宋厨子拿捏在手上,自然听从他的吩咐,可是她还有自己的小心思。 叶家目前有两个公子,一个十七岁的二公子叶骁臣,一个十五岁的三公子叶骁元,都是可以有点什么的年纪。 蜜儿寻思过,叶骁臣的年纪合适,这个岁数有个通房也不奇怪。只是她怎么也见不着叶家的公子们,有心无力。 瑟瑟却说,看见了二公子? “敢问姑娘,二公子往哪儿去了?”蜜儿急切追问,而后怕自己唐突,又腼腆一笑,“我这儿还有个,是给二姑娘的,想请二公子给带了去。” 瑟瑟只抬手慢悠悠指了指:“喏,就那边,你去了就能看见。” “多谢姑娘!” 蜜儿立即踩着雪追了上去。 瑟瑟笑眯眯地牵着林天佑继续往回走。 “先生,”积雪里,一个脚步声逐步靠近,一把伞撑在了瑟瑟的头上,“风雪大,别淋湿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的叶无咎手里还有一把伞,他撑在瑟瑟头顶的那一把,瑟瑟接过大大方方道了谢:“多谢七爷。” 叶无咎一弯腰,直接抱起了林天佑。 “雪大,我送先生一程。” 瑟瑟可有可无同意了。 一路走到廊芜,瑟瑟与叶无咎都收了伞。廊芜两边通向两个方向,一个是前院,一个是后宅。 叶无咎按理说该停下脚步了。 “先生,刚刚我听见,你给那个人指路了。” 瑟瑟被人发现了,也很淡然:“嗯。” 叶无咎得不到瑟瑟的一个回应,犹豫了许久,见瑟瑟牵着林天佑就要离开,还是忍不住拦了拦。 “先生,你或许不知,有些人心思深,许是别有用意,先生莫被哄骗了。” 瑟瑟闻言,露出一个受宠若惊的表情:“这样么?我却没有多想。多谢七爷提醒。” 她一脸感动。 可不知道为什么,随着她的话,叶无咎的表情变得有些高深莫测。 “先生……”叶无咎不知道在斟酌什么,半响,慢吞吞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尽管开口。无论什么,叶某都可以帮。” 瑟瑟依旧是一脸的感动:“多谢七爷,七爷当真好人。” 被夸了三次好人的叶无咎内心已经没有多少动摇了。他目送瑟瑟牵着林天佑离开后,回眸看了眼那个蜜儿追去的方向,而后转身。 叶家回来的那位姑太太家的表姑娘,已经过了及笄之年,翻了年就要满十七。 这位表姑娘要住到年后,几个月的时间,不能让人家无趣了。家中的姑娘又都在上学,姑太太想了想,直接把表姑娘也送到了瑟瑟的学馆。 瑟瑟与那表姑娘年纪相仿,表姑娘一看见瑟瑟,脸色有些不好。她上课的全程都没有怎么听瑟瑟说话,而是描着画。 瑟瑟在讲堂上看得清清楚楚,也不管,只要束脩交够了,这位表姑娘不影响他人,与她无关。 表姑娘比叶瑶妤她们高一辈分,还大了几岁,玩不到一块儿去,叶家姐妹们结伴而行,她独来独往,总是一个清瘦的身影,由一个婆子陪同着。 蜜儿那边不敢对叶骁臣太过,只悄悄在他面前露了两次脸,等着下一次的机会。其余时间就在想法子把那年纪小容易哄的五姑娘骗出来。 可是叶三夫人早就有了防备,把五姑娘看得比眼珠子还紧,蜜儿根本下不了手。 这个时候,她偶尔去了学馆,看见了表姑娘。 表姑娘这个人,有些学识,让她在一个和她同龄的女子学馆里做学生,对她来说多少有些羞耻。可是叶家人决定了,她有软弱不敢抗议,导致了这种僵局。 她画她的画,权当瑟瑟是一个摆设。 到点了就来,到点了就走, 外头风雪大,表姑娘湿了袜,她不肯走了,躲进了旁边的一个亭子里,让婆子回去给她拿一双木屐来。 瑟瑟出来的时候,表姑娘侧过身假装没有看见她。 瑟瑟也不是个会主动和人问好的,她目光瞟过,就带着林天佑离开了。 瑟瑟离开后不久,蜜儿撑着一把伞,悄悄靠近了只有表姑娘的凉亭。 没过几天,瑟瑟就发现那个丫鬟再出现在人前的时候,浑身带着伤。脸上像是被人扇过耳光,肿的很厉害。 她远远看着那丫鬟一瘸一拐的,垂着眸静静看着,没有靠近。 老夫人的寿宴办得很漂亮。 家中能回来的子嗣都回来了,外边大雪,里面摆了长长的筵席,大家举杯欢庆,逗得老夫人笑逐颜开。 瑟瑟也在列。 她坐在一个稍显靠后的位置,身侧带着林天佑。 老夫人的几个儿子女儿率先叩了头,叶无咎作为侄儿,也跟在其中。 小一辈就是有叶骁臣为首,带领着弟弟妹妹们给老夫人叩首请安,说了一堆的祝福话。 女孩儿们送了自己绣的抹额,膝垫,还有一套一起做的衣裳。叶骁臣寻了一个琉璃石做的摆件,叶骁元送的是一个金灿灿的粗镯子。 看见那镯子,所有人都笑了。 瑟瑟看着那有两根手指粗的金镯子,捂着唇也笑了。 林天佑抬头看着她,抬手捂着自己的嘴巴,大大的眼睛一弯,模仿着瑟瑟的笑靥。 瑟瑟给老夫人准备的也有贺礼。 是一幅字。 一个寿,笔锋凌厉,遒劲有力,大气磅礴。 老夫人看得目不转睛,捧着字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对瑟瑟的字赞不绝口。 作为学生,叶骁臣悄摸摸往后退了退,同时他发现,所有的叶家儿郎少女们和他动作一样,都在躲。 兄妹们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对彼此充满了同情。 看了先生的字,想必自家爹回去就要逼自己练字了。 叶骁臣满是好奇,怎么比他还小一岁的先生,学识那么好,字也写得这么棒? 都比他七叔要好了。 “无咎,你看看,柳先生的字与你比起来,可不差什么。” 老夫人抬手招过来叶无咎,笑眯眯道:“以往你的字,是咱们家最出挑的,如今有了柳先生,你可要让位了。” 听了老夫人的话,叶无咎不但没有气恼,反而在高兴着什么,难得一脸温柔:“婶婶说的是,我的字的确比不上柳先生。我们家的确属柳先生字最好。” 老夫人没有觉出味儿,还在夸瑟瑟。 瑟瑟笑吟吟起身屈了屈膝:“老夫人谬赞,不过讨巧罢了,七爷的字才是真真正正的好字,我比不上。” 谁知叶无咎诧异地认真问:“柳先生见过我的字?” 瑟瑟自然没有见过。 可没见过,不代表她不会夸。 瑟瑟眼睛都不眨一下,夸奖的话一箩筐似的往外倒,只把叶无咎夸得天上有地下无。饶是叶无咎再镇定,被夸的也有些耳朵发红,他悄悄看向瑟瑟,目光里一片柔软。 瑟瑟完全没有注意到,应付过去后施施然坐下,端起小小的酒杯轻轻抿了抿。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位表姑娘身上,又或者说,是因为表姑娘用一种类似凶狠的目光瞪着她,引起了瑟瑟的注意。 瑟瑟淡然收回视线。 表姑娘不表姑娘的,爱怎么瞪她怎么瞪。 她并不在意。 瑟瑟不在意,表姑娘却气不过。她绞着帕子,给姑太太低语了两句,悄悄从侧席离开,出去吹风透气了。 林天佑小孩子睡得早,瑟瑟估摸着时间,正打算给老夫人请辞,忽地听见了外头传来了凄厉的哭声。 那声音包含着绝望与惊恐,随着一个零乱的脚步声,衣衫不整的表姑娘踉踉跄跄冲进厅堂,一脚绊倒在地上,苍白的脸满脸泪痕。 “救命啊!!!” 69.逃妾难为14 宴席的热闹骤然而止。 那倒在厅中的少女, 可不就是姑太太家的表姑娘吗? 她出去了没多久的时间,怎么就弄得衣衫不整狼狈至此?! 席中男子反应极快, 立即退让避开。姑太太和叶三夫人最先冲过来扶起表姑娘, 发现表姑娘身上的衣服撕开了一道口子,脸色骤变。 那表姑娘趴在姑太太的怀里,哭得声嘶力竭。 瑟瑟招手让婆子把林天佑抱了下去。 这即将散了的寿宴自然被打乱了。 年纪小的叶瑶妤姐妹几人全部被丫鬟领着离开了, 轮到瑟瑟时, 叶家夫人们也客客气气请她离开。 一则瑟瑟也是十几岁的少女,二则她是个外人。这是家丑, 不可外扬。 瑟瑟也了然,请辞离开。 外头下着大雪。 瑟瑟出来的急,斗篷落在席间没有拿出来,而身后大门已经紧闭,照亮的烛灯下,能看见内里的叶家女眷们的身影投在窗格上。 伞也在刚刚让婆子送林天佑时先拿走了, 瑟瑟站在廊下,望着静夜的月空下飘飘洒洒的鹅毛大雪, 提裙打算直接冒雪归去。 “先生留步。” 身后是叶无咎熟悉的声音。他在表姑娘绊倒的那一刻, 早早就带着几个侄儿先退出了,瑟瑟以为他早就该离开了,没想到他还守在这儿。 叶无咎从阴影处大步走来,迎着瑟瑟的眸, 他伸出了手。 冰冷的雪夜里, 他怀中抱着的是一件斗篷。 宝蓝色绣着文鸟的厚厚斗篷, 被塞到瑟瑟怀中时,还有一点余温。 瑟瑟抬眸,眼前的男人穿着刚刚在厅中的衣裳,月色的直裾瞧着并不是多厚,很显然,这件斗篷本该是披在叶无咎身上的御寒之物。 “先生体弱,冒雪归去怕是会受了风寒,”叶无咎递过来了斗篷,又扬了扬手中的油纸伞,“不若叶某送先生回去,可好?” 瑟瑟接过斗篷,慢吞吞给自己披上了。 厚厚的斗篷本就有些余温,披在她身上,很快就抵御了外来的严寒。 瑟瑟难得给叶无咎露出了一个柔软的笑:“如此就多谢七爷了。” 叶无咎个子高,比起瑟瑟高过一个头,他的斗篷也长,瑟瑟穿在身上,下摆没过脚背。亏着瑟瑟走路姿态正,每一步犹如丈量的稳,才没有被长长的斗篷绊倒。 叶无咎与她并肩撑开了伞。 风雪之夜,青石板上湿滑一片,积雪落在花圃中,夜中也有些泛白。 起初叶无咎的步伐大,跟着瑟瑟走了一截后,慢慢调整了步伐,变得和她一致。 两个人沉默了一路。 木屐敲击在青石板的上的声音清脆,不疾不徐颇有节奏。 叶无咎一路上想了很多,每次侧头想要打破僵局时,看见瑟瑟淡漠的表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叶无咎一路把瑟瑟送到了院子门口。 “多谢七爷,天寒地冻,辛苦您了。”瑟瑟解开了斗篷,递回给了叶无咎,她笑眼弯弯,全然没有刚刚叶无咎看见的冷漠,那副温柔的模样,像是一个亲密的家人,对他满怀关顾。 叶无咎接过斗篷,看着瑟瑟的目光有些复杂。 “先生有没有想过,有一个可以让您不这么累的人陪您?” 瑟瑟笑眯眯道:“有啊。” 叶无咎心跳漏了一拍。 瑟瑟慢吞吞补上:“有天佑在身边,我一点也不累。” 叶无咎……他不太是滋味。 可是迎着瑟瑟完全不开窍的眼神,叶无咎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他只能犹豫了下,对瑟瑟说道:“先生您的事情,我本不该置喙。只是希望先生在做事的时候,能够更加周密。” 瑟瑟的眼神有些凉:“咦,七爷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呢?” “先生自然听得懂,”叶无咎好脾气道,“先生其实做的很好了,只是这里到底对先生来说,束手束脚的地方太多,有些痕迹也在所难免,不过先生不用担心,我已经替先生抹去了。” 瑟瑟定定看着叶无咎。 眼前的男人相貌英俊,家中小辈都说,他脾气不好,冷峻,吓人。可在瑟瑟面前,他就是个有时候有些笨拙的普通人。 瑟瑟嘴角一翘:“七爷现在是在讨赏,还是在威胁?” 叶无咎一噎。 “先生就不能想一点好的么?”他有些咬牙切齿。 瑟瑟一脸无辜:“难道不是么?” 叶无咎看起来有些疲惫。 “……先生回去吧,天寒地冻,别冻坏了。” 他看起来已经不太想和瑟瑟说话了。 瑟瑟倒是淡然,屈了屈膝,头也不回就走了。 叶无咎目送她的离开,苦笑连连。 果然不是个容易走进去的人。 瑟瑟去看了眼林天佑,孩子已经睡下了,她有条不紊洗漱了,抱着汤婆子睡下,侧着身用手指在床头雕花格板上轻轻划着,一下一下的,没有规律。 叶无咎这个人,倒是有趣。 瑟瑟回想起当初叶无咎问过她是不是柳州人,或许从那个时候起,叶无咎已经在查她了。 不然今天这幢事,本该是与她丝毫没有关系的,叶无咎也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瑟瑟翻了个身。 有趣,却与她无关。 只要不要碍了她的事,如何都无所谓。 这几天因为雪下得大,学馆里放了假。瑟瑟坐在暖炉边给学生们编撰着题本,她这个院子里迎来了两个小客人。 叶瑶妤与叶瑶娸裹得厚厚的,像是两个小包子,进来行了礼坐在瑟瑟身边,喝了一碗乳茶,暖和了身子,才围着瑟瑟叽叽喳喳。 “先生,您怕是不知道,那个宋厨子有问题!” 瑟瑟写不下去了,她放开了笔。 “哦?” 她好似一点也不知情,好奇地挑眉。 叶瑶妤趴在暖炉上,啧了一声:“本来我们不该知道的,娘亲把我们都撵了,可是谁让表姑自己,拉扯我们出来用我们来说话,气到了姑祖母,还有我娘。我们也知道了发生了什么。” “先生您一定不知道,表姑姑那天的事儿有多惊险!” 不等叶瑶妤开口讲述,瑟瑟从暖炉边摸出来了一根戒尺,轻轻敲在她手背。 “非礼勿言。” 瑟瑟淡淡道:“发生在别人身上的可怕的事情,不该是你们的谈资。” 叶瑶妤脸一红。 “对不起先生,我错了。”她也才反应过来,垂头丧气道了歉。 瑟瑟看着两个女孩儿。 “不是说宋厨子么,说他就好,不要提表姑娘。” 叶瑶娸反应快,立即道:“是!宋厨子不是个好人!七叔派人去查过他,正好昨晚上派出去的小厮才回来给七叔禀报,宋厨子的后厨里,埋了许多女子的尸体!” 叶瑶娸一脸愤愤:“倒是个娘亲她们之前提起的那个商人家一样,害人无数。” 早在半个月前,叶无咎也派人去查那个宋厨子了。只是单纯从外面来查,查不出什么,派去的人耗费了好些天的功夫,在后厨检查时,无意中发现有狗在后院刨坑,越刨越深,最后刨出来了一些已经腐烂了的衣服。 那小厮花费了一天的时间才发现,后院里埋了十几个少女的尸体。 吓得小厮赶紧去官府报案,同时快马加鞭赶回来。 时间很巧,就在表姑娘出事之后,小厮赶了回来。 这等骇人听闻的事情,叶家人如何听过。饶是有先前那个丝绸商铺垫,也让叶家人难以想象,一个看似憨厚老实的厨子,居然也奸|杀了十几个无辜少女。 特别是他们家的表姑娘,险些遭了罪。 宋厨子那天晚上已经被控制了起来,严刑逼问时,发现他还糟蹋了一个叶家的丫鬟,这可把叶老爷气得不轻。 一个前来帮佣的厨子,玷污了叶家的丫鬟,还想染指叶家的表姑娘,这不知道是他熊心豹子胆,还是他太轻视叶家了。 叶老爷后来才得知,这个宋厨子是瑟瑟推荐来的。 叶瑶娸和叶瑶妤在瑟瑟这里刚聊起来,叶大老爷就派人来请瑟瑟了。 叶家的一个偏堂里,地上跪着被打的浑身是血的宋厨子,旁边跪着蜜儿和那个丫鬟。 叶大老爷叶大夫人还有姑太太坐在上座,姑太太搂着表姑娘,抹着眼泪。 瑟瑟来得时候,所有人头抬眸看她。 “柳先生。” 叶大老爷起身相迎。 瑟瑟路过那宋厨子,脚步也没有停顿,绕了过去,对着在座的几位屈了屈膝。 “不知叫我前来,有何要事?” “先生也该知道,叶家最近发生了一件丑事……” 大老爷说不下去了。 表姑娘趴在姑太太怀中抽噎着,忽地抬起头来,恨恨看着瑟瑟。 “是不是你!你是不是故意的!招了这么一个包藏祸心的恶棍来,就是为了欺负我?!” 瑟瑟诧异挑眉,她倒是同情表姑娘,语气柔柔的:“不知表姑娘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还敢装蒜!”表姑娘一抹眼泪,“这个人,这个人是你推荐了来的,你如何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一个杀人无数的恶徒你招进叶家来,是想祸害谁?!就是为了祸害我么?你想看我笑话,想要了我的命么?!” 瑟瑟犹豫了下。 “表姑娘,此事我也不清楚。只刚刚听学生提起两句,宋厨子许不是个好人。” “而且表姑娘,恕我直言,我与你素来没有什么关系,就连你来学馆每日睡觉画画,我也从未指责过你半句。不过是因为你是表姑娘,不是我的学生。” “这种关系下,表姑娘说我要害你,倒是奇怪了。” 瑟瑟温温柔柔道:“不知表姑娘为何觉着我要害你?又或者说,我为了什么要害你么?” 表姑娘一时语塞,她一脸羞恼的时候,瑟瑟身后的帘子被掀开了。 叶无咎大步走了进来。 70.逃妾难为15 叶无咎的到来带来了一股凉风, 他没敢往瑟瑟身边站,离得远了些, 等他身上的凉意消失, 他才靠近瑟瑟站过来, 对她拱了拱手。 表姑娘看得怒火眼中冒。 可是她什么也不敢说,咬紧了牙关,一偏头靠在姑太太怀中,抽泣不止。 叶无咎一进来就遇上这个, 有些茫然,他没有吭气,站在瑟瑟的身侧安安静静的。 瑟瑟得不到表姑娘的回答, 轻轻摇了摇头。 “表姑娘或许是哪里想岔了。无妨, 我知道表姑娘心情不佳,不会和表姑娘计较的。” 表姑娘有千言万语, 当着叶无咎的面都说不出口, 气得浑身发抖, 也只能抱紧了她娘亲。 叶大老爷和大夫人对表姑娘也是一言难尽。 这个厨子的确是瑟瑟举荐来的,可是要害她? 表姑娘有什么地方是能够入得了先生的眼的么?不是他们贬低自己表妹, 而是同样的年纪, 瑟瑟比之表姑娘,强出不知道几百倍。对这样一个闺阁少女,她能够有什么害人之心? 更何况, 早就通过刑训, 从宋厨子嘴里得知, 那天不过是看见表姑娘落单,一时起了恶念。 “柳先生,请您过来呢,就是想了解一下,您是从哪里得知的宋厨子,又举荐过来的。” 叶大老爷挺客气的。 瑟瑟闻言,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个。说起来,到底是我的不是,没有了解的情况下贸然举荐了人,倒是惹来了祸事。”瑟瑟面色有些懊恼。 “不是在责备先生,只是想得知事情的前因后果。” 叶大老爷连忙说道。 瑟瑟颔首:“我明白。我是在宋子镇的时候,想要找活计时,遇到了蜜儿姑娘。蜜儿姑娘很热情,得知我要寻一个活计,告诉我她家后厨招人。说来不怕您笑话,我厨艺不佳,挺想练一练的,就跟了蜜儿姑娘去。” 柳瑟瑟跟了去了,再出来的时候,她就投河了。 瑟瑟跟了去,却是远远确认了一下人,找了个借口让蜜儿都无法阻拦,离开了。 她需要的只是这么一个事实。 “去了发现那儿挺吵杂的,我这人喜静,就推辞了去。可是也记得蜜儿姑娘的好意,去照顾过宋厨子的生意,他的手艺的确不错,我就记下了。” 瑟瑟慢慢回忆着:“老夫人的寿辰,我想着或许能找他来,给老夫人做些合口别致的菜色,就向大夫人举荐了他。” 叶大夫人连忙道:“确实如此,当时先生就亲口说过前因后果了。” 瑟瑟屈了屈膝:“发生这种事,我的确难辞其咎,不若引咎辞去,全做对我的惩处。” 叶大老爷脸色骤变,连忙摆手:“别别别!先生,此事和您无关,和您无关,您可别觉着自己有错。这就是意外,意外!” 柳先生引咎离去,这惩罚的到底是谁啊?! 叶大老爷可不敢让自己儿子唯一的希望离开了,好言相劝。 “宋厨子手下人命不少,直到七弟去查才查出问题来,先生您一个食客,如何得知此等辛密之事,当真与您无关,您别多心。” 瑟瑟侧眸看了眼叶无咎。 叶无咎轻咳了一声。 “柳先生不过是随口一提,大嫂子接受了提议罢了。都是无心。真正的罪魁祸首,还是包藏祸心的厨子。” 那宋厨子已经被殴打了许多顿,整个人鼻青脸肿的。 他匍匐在地上瑟缩着。 “小的知错了,小的就是鬼迷心窍,当真不是有意要吓到表姑娘的!”宋厨子不断叩头,“饶了小的吧,小的再也不敢了!” 他没有想到不过是一时兴起,居然会把他过往的旧事都挖出来。 十几条人命,他若是落到官府手上,就完了。 厨子一边扣着头哀哀哭着,一边不着痕迹靠近着瑟瑟。 “鬼迷心窍?分明是有意祸害!”叶大夫人啐了一口,“你问问你旁边的丫鬟,她可什么都招了!你们早就盯上了表妹,就等着她落单了!” 丫鬟哭着叩首:“大夫人饶命!小的不敢说谎!小的是被那宋厨子给玷|污了,本就害怕,他又威胁小的,若是不帮着他,就要把小的告发。小的实在是太害怕了,可小的也不敢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就是偶尔去打问打问五姑娘的下落。” 她想起来什么,立即补充道:“大夫人有所不知,宋厨子一开始盯得是五姑娘!三夫人把五姑娘看的牢,没有下手的机会,才改成了表姑娘的。” 叶大夫人一听这话,气得火冒三丈,丫鬟端上来滚烫的茶水,她直接抬起来泼了那宋厨子一身。 “下作的东西!死都难以恕罪的畜生!” 宋厨子被滚水一泼,疼得满地打滚嚎叫,滚着滚着,滚到了瑟瑟的脚边。 瑟瑟皱眉,刚要往后挪,那宋厨子猛地跳起来一把抓住瑟瑟的肩膀,反手就要扣住瑟瑟的喉咙! 瑟瑟目光一沉,刚要动手,视线余光看见叶无咎脸色大变迅速扑来一拳揍得那宋厨子飞出一丈远,悄悄放下了手。 “先生,您有没有事!” 叶无咎一拳揍飞了那宋厨子,顾不得去看,双手握着瑟瑟的肩膀,急切打量着她。 瑟瑟不着痕迹挣脱了他。 “多谢七爷及时相助,我没有事。” 她几乎是被那宋厨子一碰到,叶无咎就冲了过来,短暂的时间几乎只是眨眼之间,叶大老爷叶大夫人眼前一花,宋厨子已经撞到墙角爬不起身了。 而他们家小堂弟,一脸焦急又担忧看着柳先生。 叶大夫人看了眼目眦尽裂的表姑娘,又看了眼一心扑在瑟瑟身上的叶无咎,最后目光落在受了惊吓却还是一脸淡定的瑟瑟身上,悟了。 “七弟,快扶着柳姑娘坐下。她女孩儿家家的哪里受过这种惊吓,快去给她端杯茶来压压惊!” 叶大夫人指挥着。 叶无咎脑子有点蒙,叶大夫人怎么说他怎么做。扶着瑟瑟在一侧交椅坐下了,又抢了丫鬟的活计,给瑟瑟斟了一杯茶。 “柳姑娘,”叶大夫人笑靥如花走了过来,握着瑟瑟的手,“对不住,让您受了惊吓了。亏着七弟一直关心着您,反应快,才没有酿成大祸。” 瑟瑟敏锐的发现,叶大夫人对她的称呼变了。 “的确十分感谢七爷。”瑟瑟谨慎着。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让其他人吓了一跳。还好叶大老爷反应快,招来小厮牢牢把宋厨子按住,打得宋厨子动弹不得,才用粗绳子把人牢牢捆了起来。 宋厨子见自己的脱身法子没有了,一点挣扎的念头都没有。 十几条人命,他肯定会被判斩立决。 “老子真后悔,让你给跑了,没让老子尝一口鲜!” 宋厨子求饶无妄,直接露出了本来面目,对着表姑娘凶神恶煞的,话语中的意思,让表姑娘吓得瑟瑟发抖。 她也是命好。 出去偶遇了那个蜜儿,蜜儿陪着她站了会儿,刚一走开,这宋厨子就来了。 起初对方还算有礼貌,表姑娘没有想太多,可谁知那人见她独身,居然扑上来把她往草丛里拽! 表姑娘吓得放声尖叫。可是今夜老夫人的寿宴,除了主院伺候的,其他的下人都放了,自己在屋里头摆桌了。 也是表姑娘运气好,下雪天路滑,宋厨子绊了一脚,她趁机赶紧跑,鞋都跑掉了,拼了命才跑回来。 可饶是如此,也把她吓得够呛,这是她十七年来遇上最恐怖的事情了。 宋厨子嘴里的意思,表姑娘多少也懂一些,她羞愤难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姑太太直接一个杯子一个杯子扔过去砸的宋厨子头破血流。 “恬不知耻的畜生!这种畜生就该打死!砍头!吊死!” 宋厨子反正都看不见活的希望了,也不把这些放在眼里,反而嗤笑:“老婆子,你看着身段不错,老子也不是不能给你。” 姑太太气得嘴唇直哆嗦。 “大哥!去问问衙门,这种人能不能私行处置了!” 那宋厨子根本不怕,目光又转向了瑟瑟。 这回,不等他开口,叶无咎上前一脚踹到了他下巴,宋厨子嘴里直接飞出来了两颗断牙,血流了他满嘴。 “大哥,事情已经查明,这种人快些送走的好,免得污言秽语,污了耳朵。” 叶大老爷也没有接触过宋厨子这种不要脸的死猪,赶紧点了点头。 “我这就派人去叫衙门的人来把他弄走!” 说是弄走,姑太太气不过,又派人按着把宋厨子打了一顿。 府衙的人来捉拿犯人的时候,最后是用了两根竹竿把人捆在上面抬着走的。 瑟瑟等那厨子被人拿下,见叶大老爷和姑太太还有话说,先退了出来。 叶无咎紧跟着她走了出来。 “今日多谢七爷了。” 瑟瑟拢了拢衣袖,这句感谢的话说了三次,唯独这一次最真挚。 叶无咎摇头:“先生何必谢,不过是我该做的罢了。” 顿了顿,他眼见瑟瑟要离开,又补了一句:“宋厨子的那个学徒……” 此事和蜜儿无关,全程也没有把她牵扯进来,叶家如今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倒是让她暂且逃脱。 瑟瑟嘴角一挑,似笑非笑道:“蜜儿姑娘?她目前不是没有什么问题么?” 叶无咎几乎瞬间就领悟到了瑟瑟的意思。 “我知道了,她会暂且留在叶家。” 瑟瑟定定看着叶无咎,半响,她露出了一个颇为玩味的笑容。 找到瑟瑟离开,叶无咎也没有弄明白,她那个笑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只知道,瑟瑟的那个笑,让他心跳过了速。 71.逃妾难为16 宋厨子的事情过去了许久, 蜜儿一直小心翼翼在叶家混入丫鬟们当中,假装自己没有助纣为虐过, 遇上了就哭诉自己也是宋厨子的受害者。 她年纪小,长得又单纯, 不少人都信了,可怜她也愿意照顾她。 蜜儿低调的待在叶家,直到得知宋厨子已经问斩了, 再也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往的时候,她才松了一口气, 重新动了小心思。 出了那档子事,表姑娘足不出户, 又当面斥责过瑟瑟,自然没有再去过学馆。而学馆里少了一个她,瑟瑟从讲台扫视下方的时候, 也顺眼了不少。 入了腊月, 翻过去就是年, 叶瑶妤她们的学习已经停了下来。叶瑶妤与叶瑶娸跟着叶大夫人叶二夫人学着如何在年节管家, 剩下小的更是想要撒欢儿玩。 瑟瑟只剩下一个学子的学堂要照顾。 临近过年, 也就意味着临近春闱。 这些学子没有一个敢松气, 哪怕寒冬腊月, 抱着炭盆也要坐在学堂里反复温习,倒是比之前还要用心。 这里头尤以叶骁臣为重。 他不过十七岁的年纪, 翻过年也才十八, 如果能一举考上, 定然是学子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个。 叶骁臣也想好好出个成绩。 比起其他的学子,叶骁臣与瑟瑟之间更为熟稔一些,他也最自在,只要有含糊理解不透彻的,都会直接请教瑟瑟。 瑟瑟挺喜欢好学的学生,喜欢的表现,就是留题。 叶骁臣过年的时候,眼下挂着一副深深的黑眼圈,笑起来都有些鬼气森森,叶大老爷嫌弃他,守岁也不让他守,撵回去睡觉。 瑟瑟的年,是带着林天佑回了大河村。 林又成依旧没有踪迹,那个院子已经空置了近乎半年。 瑟瑟没有人脉,打听不得这些消息,只能照顾好林天佑。 这个年,林天佑多说了两句话。三岁的孩子勉强能把祝福语说得顺溜,瑟瑟看得欢喜。 学馆的年假放到了初八。那些学子急吼吼来催瑟瑟,加紧时间继续学习。 只不过将将上了六七天,就是元宵佳节。 这一天,州府主街会布满花灯。摊贩小肆鳞次栉比,处处都是年节里的喜气洋洋和热闹非凡。 瑟瑟大手一挥,给学生们都放了一天假。 好好的人一直蹲在学堂,也怕他们把脑袋蹲麻了。 坐在讲堂上的林天佑咬着手,看瑟瑟收拾着案书,茫然地问:“元宵?灯?灯?” 瑟瑟手一顿。 她摸了摸林天佑的脑袋。 “想看么,娘带你去。” 林又成在大河村的生活方式,小天佑怕是没有见过元宵节的花灯夜。又或者说,只怕他们也没有过元宵的概念。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瑟瑟给林天佑煮了一碗汤圆,等未时的时候,牵着林天佑准备出门。 “先生,先生!” 门外几个小丫头垫着脚,扒拉着窗子,对瑟瑟笑得一脸谄媚:“听说先生准备出去花灯节?” 瑟瑟只看了眼叶瑶妤几个,就知道她们在想什么。 “大夫人准许你们出去?” 叶瑶娸飞速道:“如果只是我们,自然不准,如果是跟着先生,让七叔保护安全,就可以!” “喂,什么叫七叔保护安全,你们是不是忘了还有我这个哥哥。” 叶骁臣也混迹在女孩儿们中间,满脸不痛快。 “我还有那么多的策论要写,你们非要拉我出来。拉出来了吧,还要把功劳都给七叔,我要生气了啊。” 叶瑶妤根本没有把自己哥哥的威胁放在眼里,笑眯眯对瑟瑟道:“先生,您看可以吗?带着我们好不好?有二哥和七叔,咱们买什么都行!怎么玩都行!” “而且学生还能帮您照顾天佑!”叶瑶娸立即朝林天佑挤了挤眼,“天佑,娸姐姐牵着你好不好?” 这几个月,她们总是逗着林天佑,关系处的不错。林天佑也熟悉她们,叶瑶娸伸手了,他也跟着伸手,牵着了叶瑶娸的小手指,回过头来看瑟瑟。 瑟瑟自然同意了。 一行人给叶大夫人请了安,一起出的门。 直到走到门外,瑟瑟才看见了叶无咎。他早早就候在那儿等着了。 “走吧。” 叶无咎从叶瑶娸手里接过走得慢吞吞的林天佑,比她们落后一步,和瑟瑟并肩。 瑟瑟迎合节气,宝蓝刺绣团花披风下穿着一条双澜马面裙,长发挽做单髻,斜斜插了一根朱钗。 十七|八岁的少女许多就嫁为人妇,她的这一身成|熟的打扮,以及身侧带着林天佑的叶无咎,走在一起倒像是一家三口。 瑟瑟没有多想,叶无咎已经想了太多太多,抱着林天佑嘴角勾着笑,好像看见了一片幸福的未来。 叶家姐妹和叶骁臣在前,难得放松出来玩,各个都是一脸笑眯眯的。走到了主街,那儿两侧各种摊贩吆喝着,敲击着手中的小铜锣,吸引着路人。 叶瑶妤缠着叶骁臣帮她射箭换取那个色彩鲜丽的手鞠,在一侧把叶骁臣都要夸上天了。叶骁臣勉为其难,停在了射箭的摊位旁。 叶骁臣身边是自己的妹妹们,还有瑟瑟也在旁边看着。他不想出丑,张弓瞄准射箭一气呵成,刚要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就发现他的那根箭,插在了草靶的最边缘,距离中间圈出来的红点点还有很远。 叶骁臣笑容有些凝固。 “二哥,你准头不太对。”叶瑶娸煞有介事指点着叶骁臣,“你再压低一点。” 叶骁臣小心翼翼瞄了眼瑟瑟。瑟瑟许是看着有趣,嘴角有一抹舒服的浅笑。 “去去去我还能不知道么,等着,这一箭肯定能中!” 叶骁臣重新张弓,这一次动作慢了些,多花了点时间瞄准。 一箭射出,稳稳扎在了草靶的下方。 叶骁臣:“……” 叶瑶妤与叶瑶娸还好,叶瑶媂叶瑶婷丝毫不给哥哥面子,哈哈大笑。 叶骁臣涨红了脸,悄悄看了眼瑟瑟,瑟瑟也在笑,不过笑得很含蓄,只有眼中稍微染了那么一点有趣。 叶骁臣深吸一口气。 “老板!你这个箭有问题!”叶骁臣一巴掌拍在小桌上,对着那弓箭摊位的老板振振有词,“我射箭多少年了,能不知道手上的准头么?你这是糊弄人!” 摊位老板一个白眼:“公子,射箭多年,拿出来点真本事射中一个看看啊。” 叶骁臣磨牙。 他射了两箭了,都落空,被妹妹们笑话,再来一箭,他害怕瑟瑟也笑他。 可是不射,这不也是丢人么? 进退两难的时候,叶无咎过来接过了叶骁臣手中的箭。 “我来试试。” 叶骁臣立马松了一口气,忙不迭的给叶无咎让开。 “七叔请!” 叶无咎把林天佑递回给瑟瑟牵着。 他个子高挑,站在那儿搭弓时,身体发力时,比他手上的那根箭绷得还要直。 几丈远的草靶上,那一点红圈很小,叶无咎手指一松,箭矢飞出,稳稳插在了那红圈上。 这一箭赢来了周围围观者的喝彩。 “好!” 叶骁臣更为兴奋,跳起来拍巴掌:“哈哈哈哈,七叔果真厉害!” 他刚要转头去看瑟瑟,就看见叶无咎收了弓箭,对瑟瑟笑得有一丝腼腆。 腼腆? 叶骁臣使劲揉了揉眼睛。 再看过去的时候,对上叶无咎盯着他的眼。 叶骁臣立即移开视线,去问那不甘不愿的老板拿来了小铜镜,递给了叶瑶妤。 一些小玩意儿,都是平日里用不上的,偏偏小姑娘们就是喜欢,笑眯了眼。 “先生有什么喜欢的么?”叶无咎走在瑟瑟的身侧,让瑟瑟看前面几个玩得开心的小丫头,“如果先生有喜欢的请告诉我,我都能给先生赢来。” 瑟瑟笑眯眯道:“没有什么喜欢的,多谢七爷。” 她客客气气。 叶无咎不气馁,不急不缓继续问:“前面有一家素膳斋,味道极好,如果先生走累了,我们不妨去休息休息?” 瑟瑟依旧摇头,带着疏离的笑:“不用。” 瑟瑟出来就是带林天佑见识元宵花灯夜的繁华。她牵着林天佑,一路走一路给他小声讲解,对于那些玩的,只看林天佑有没有兴趣。 而天佑年纪虽然小,好奇心却不重,一路上只眨巴着眼,没有要求过什么。 叶骁臣走着走着也走到了瑟瑟的身侧,犹豫良久,找不到话题,索性问了两个民生百态的问题。 瑟瑟见学生如此好学,十分满意,直接给叶骁臣布置了一篇策论。 一个话题换来了策论,吓得叶骁臣脸色大变,小心思也吓飞了,苦着脸跟在瑟瑟的身后,绞尽脑汁想着刚刚瑟瑟的解答。 天近黄昏的时候,花灯齐亮。 主街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不少孩子被大人抗在肩头,手里捏着小木剑,笑得咯咯咯。 叶无咎直接把林天佑也抗了起来。 林天佑小心翼翼抓着他的肩膀,抿着唇去看瑟瑟。 瑟瑟没有说什么。 她手里还捏着给林天佑的一串糖葫芦,长时间不吃,糖液都融化了,有些粘手。 前面的叶瑶妤几个正缠着叶骁臣帮她们套圈圈,叶无咎扛着林天佑,走到了鱼棚那儿,林天佑看小鱼看得目不转睛。 瑟瑟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黏糊糊的糖葫芦,朝一侧墙角处走。 那儿放着一个桶,桶里满是垃圾。 瑟瑟扔了糖葫芦,用帕子正慢条斯理擦着手,旁边慢吞吞走过来了一个老婆婆。 “小姑娘,一个人出来玩?” 老婆婆长得慈眉善目的,手里杵着根拐杖,笑眯眯对瑟瑟发问。就好像随口的一唠。 瑟瑟抬眸,看清楚眼前的老婆婆后,她眸波一闪,而后慢吞吞露出了一个赧然的浅笑。 瑟瑟一脸天真的懵懂,语气轻柔:“是一个人哦。” 72.逃妾难为17 眼前的老婆婆, 可不就是当初把柳瑟瑟强拽进暗门子,险些祸害了柳瑟瑟的那个婆子么。 时隔半年, 她又一次出现了。 老婆婆年纪看着挺大的,又杵着拐杖, 像是一个最无害的弱者。 正是她这幅无害的模样,才让柳瑟瑟掉以轻心,险些酿成大祸。 老婆婆看着瑟瑟的目光是温和而陌生的,完全没有把瑟瑟和半年前,她亲手拽进巷子里,又把她的客人打得头破血流跑了的柳瑟瑟联系在一起。 “花灯节小姑娘一个人可不安全,小心遇上了坏人。”老婆婆笑眯眯着。 瑟瑟眉眼一弯,语调轻飘飘:“婆婆说的是,谁也不知道豺狼是不是在眼前。” 老婆婆没有听出来瑟瑟话中的意思,还在那儿乐呵呵道:“可不是这个理!小姑娘你看着出身不错, 身边也没有跟着一个人,可当真是危险!” “小姑娘, 要不这样, 老婆子陪你待一会儿,免得街上人多杂乱, 冲撞了你小姑娘家的。” 她说的很为瑟瑟考虑, 而且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任由谁看了, 也会先入为主信上两份。 瑟瑟扬着笑, 温温柔柔道:“好啊, 麻烦婆婆了。” 街角的人少,来来往往的路过人都是朝着主街最热闹繁华的地方聚拢,瑟瑟和老婆婆站的地方,算是角落,没有人会注意的偏僻。 扛着糖葫芦的商贩一边叫卖着,一边在人群中来回,瑟瑟看见了,对那老婆婆说道:“婆婆吃糖葫芦么,我想吃了。” 老婆婆这会儿还在费尽心思打听瑟瑟的家境,闻言立即笑道:“我一个老婆子,牙口不好,小姑娘你自己吃。” 糖葫芦的商贩距离很近,就是几步路,老婆子也不怕看丢了,任由瑟瑟去买。 瑟瑟走过去对那商贩说了两句什么,拿了一串糖葫芦,递给了他一点钱。 商贩乐呵呵地点了点头。 瑟瑟在老婆婆的注视中,慢悠悠又走了回来。 老婆婆顿时笑逐颜开。 “小姑娘瞧着还是一个孩子呢,怎么家里让你一个人出来了?” 她还在努力打听着瑟瑟的家境,怕惹上事。 瑟瑟慢悠悠转着手中的糖葫芦,温声细语道:“我不是本地人,出来游玩的,家人没有跟着。我偷偷甩开了一起的人想自己玩一会儿的。” 老婆婆眼睛一亮。 外地人可就好办了,哪怕这会儿把她装起来带走,也没有人能够发现! 她下手的对象中,外地来的小姑娘是最容易得手,也最不容易被人发现的。 “哎呀,真是个调皮的孩子,”老婆婆笑得合不拢嘴,“跑出来有会儿了吧?还没有吃饭吧?要不这样,我家就在附近,你跟我去,我给你做一些好吃的,等你家里人来接你可好?” 瑟瑟诧异:“这样可以么?” “怎么不行!”老婆婆见瑟瑟毫无防范之心,简直像看见了一堆钱在给她招手,立即拽着瑟瑟的胳膊,急切地把她往巷子里拉。 瑟瑟力气小,被拉的踉踉跄跄。 “婆婆,婆婆您走慢一点。” 瑟瑟柔声细语道:“我脚疼。” 老婆婆有些急,可是瑟瑟的态度一直很配合,是她遇上过的最容易上当的。 老婆婆压了压自己的急切,放慢了脚步。 “小人儿家家的,才走了几步就脚疼,怕不是大家闺秀,足不出户吧。” 老婆婆嘴上这么说着,可她却松了一口气。 脚疼好啊,脚疼就算等会儿发现了什么,也跑不掉。 这么一想,老婆婆不急了,配合着瑟瑟的脚步放慢了速度。 这个巷子很深,民家住户倒是少,周围大门紧闭,许是都上了街去,走了一路也没有看见一个人影。 只在巷子的更深处,隐隐约约晃着几个人的身影。 瑟瑟脚下一顿。 “姑娘?”老婆婆心里一抖。 瑟瑟却慢吞吞把手中的糖葫芦举起来。 “刚刚没吃,糖化了。” 她很秀气地用帕子捏着糖葫芦,从串签上取下来了一颗,还没有来得及吃,手帕抖了抖,掉在了地上。 “哎呀。”瑟瑟有些懊恼,“弄脏了,婆婆,这家人您认识么,我去给他们道个歉吧。” 那颗糖葫芦滚在那户人家的门槛外。 老婆婆哪里还顾得上这个:“我也不认得,先走吧,等等叫我家小子来给弄干净就是。” “好的。”瑟瑟眸光一闪,倒是温顺地点头。 她手里的糖葫芦捏着没有吃两口,糖液已经化了,瑟瑟眉头一皱,拿不下去了,索性随手放在了地上一处,用帕子慢慢把手擦了擦。 老婆婆看着瑟瑟的举动,悄悄猜着她的家境。 瑟瑟动作随意,有许多轻佻的动作。落在老婆婆眼中,觉着瑟瑟家许是殷实,却不是那么家教森严的,商人秀才之流最有可能,不会是什么大户人家。 这样就更让她放心了。 她也就不催促,任由瑟瑟慢吞吞把那些该扔的扔了,领着她往里走。 深深的巷子走到了头,那儿还有一个长得粗苯的男人紧紧盯着瑟瑟。 “这是我儿子,”老婆婆还在给瑟瑟解释道,“他怕我迷路,在这里候着呢。” 瑟瑟笑眯眯道:“婆婆的儿子有孝心,挺好的。” 那男人挤出了一个笑来,上下打量了瑟瑟,满意地点头。 “娘,走回去,大家都等着了。” 男人装模作样扶着老婆婆,领着瑟瑟左拐又绕进了一条巷子。 他们在前,瑟瑟在后,瑟瑟手一抖,擦了手的手绢抖落,轻飘飘落在墙角。 老婆婆还在说,自己家儿子多,女儿多,儿媳妇多,都是女人,让瑟瑟不要害怕,去了只管和她们玩耍。 瑟瑟全部听了,笑眯眯应了。 又走了一会儿,那扶着婆子的男人推开了一家门。 天色越来越暗,这家门口挑着一盏灯。 瑟瑟站在门口抬眸看了眼。 “快快进来吧,好姑娘。” 老婆婆本想撕破脸,可见瑟瑟毫不知情的模样,她索性继续装了下去。 瑟瑟哎了一声,提裙进去。 从外面看,这里不大,可是进去了就发现,这里是个小小的院子,有三处房。 这会儿小院子的上空拉了几道绳子,到处点着灯,照的灯火通明。 瑟瑟走进去的时候,左侧的一间房门打开,从里头走出来了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 她搔弄着头发,懒洋洋拖长了音。 “水烧好没有?” 墙角搭着的一个棚屋下,一个半大的小丫头连忙道:“好了好了!” 瑟瑟有些好奇:“这是婆婆家的儿媳妇么?” “是!是!”老婆婆立即顺着说,“我儿媳人懒,总指使她小姑子。那个就是我小女儿,才九岁。” “小姑娘你走累了吧,去我小女儿房间坐一会儿?我让我小女儿给你端杯茶来。” 老婆婆和蔼地笑着。 瑟瑟恍若未曾发现这个院子里的不对劲,颔首:“多谢婆婆。” 那个小丫头被老婆子叫来低语了两句。穿着薄薄衣衫的小丫头同情地看了眼瑟瑟,过来牵着她的袖子。 “姐姐跟我来。” 瑟瑟没有反抗,跟着走了过去。 那间房不大,里头干干净净,只有一张床,还有四面垂着的红纱。 小丫头端来了一杯茶。 “姐姐喝。” 瑟瑟站在那儿四面环顾了一圈,扭头对那丫头说道:“这里所有的房间都是这么布置的么?” 小丫头有些楞:“不是。” “刚刚那个姐姐房间,怎么布置的?”瑟瑟指了指窗外,侧倚着墙打着哈欠的女人。 小丫头看了眼。 “她很能挣钱,所以房间布置的……”刚说了几个字,小丫头自觉失言,赶紧捂着嘴,小心翼翼看着瑟瑟。 瑟瑟就像是完全没有发现,一脸温柔的笑:“嗯?” 小丫头不敢说了,只把茶杯递给瑟瑟。 “姐姐喝茶。” 瑟瑟越过小丫头,反手扣上了门。 而后她看着小丫头,叹息:“你真的要让我喝?” 小丫头脸色有些僵硬。 “这东西喝下去了,可就害了人的性命,小妹妹,你真的要让我喝么?” 瑟瑟轻声问。 小丫头满脸都是挣扎。 瑟瑟嘴角噙着笑,她伸手轻轻拍了拍小丫头的肩。 “姐姐知道你是好孩子,别怕。” 小丫头看瑟瑟的眼神满是惊恐。 她什么都知道! 瑟瑟把小丫头手里的那碗茶随手放在一侧,牵着小丫头的手,细细说道:“我救你离开,好不好?” 小丫头咬着牙:“姐姐,我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可是这里……走不掉的。” 她哭了起来。 她是被拐来的,年岁小只能帮忙打杂,院子里的女人对她动辄打骂,九岁的孩子,一身是伤。 还好她本性没有在这里磨坏,柳瑟瑟当初能逃掉,也亏了她指路。 “别怕啊,我说了能救你,就能救你。” 瑟瑟撩开小丫头的鬓发,在她的脸侧,是犹如火烙烧过的痕迹。 “这里是魔窟,你不该待在这里。” 小丫头抹着眼泪,哽咽道:“姐姐,你走吧,你快点走,从后面窗户跳出去,沿着东走,那边她们没有守的有人。” “这里的人,谁也救不了。” 小丫头哭得眼睛红了一圈:“她们和官府有关系的。我逃不了。” “这可不一定。” 瑟瑟气定神闲,闭着眼侧耳倾听了片刻,而后睁眼,她眸中满是笑意,抬起一根手指摇了摇。 “听,救命的声音来了。” 73.逃妾难为18 瑟瑟气定神闲,那小姑娘怕惊动了外面, 哭都不敢哭出声, 捂着嘴小声抽噎。 外头吵嚷的声音越来越大, 暗|娼与嫖|客似乎为了价钱在吵, 而隔壁的房间, 传来了一些暧昧的声音。 瑟瑟笑吟吟问她:“你可知道一些他们的私密,越严重的越好,救你的时候就方便了。” 小丫头抽噎了声, 小心翼翼透过窗户往外看,那老婆子手中的拐杖已经扔了, 撕去和蔼老人家的假象,手叉腰对着嫖客怒骂, 院子里有不少厮打,一时之间顾不上瑟瑟和这小丫头。 小丫头犹豫了下:“我知道……我知道她把账本藏在什么地方。” 瑟瑟得到了意外之喜,伸手摸了摸小丫头的后脑勺:“好丫头,你会立功的。” 小丫头有些茫然, 可她看着淡然的瑟瑟, 相信了她的话,擦去眼泪抱着托盘静静站在那儿等候着。 瑟瑟口中的救命之声来得很快。 院门被粗暴的撞开了。 “哎!你们是谁, 要干什么?!” 老婆子发现不对,赶紧让屋里头的打手出来,可是对方来的人太多了。 叶无咎紧绷着脸, 带着一身冰霜之气, 大步冲进来。他的身后是几十个叶家的下人, 以及一群一脸懵|逼的府衙兵丁。 “全部抓走!” 叶无咎一声令下,身后的仆从立即上前,把院子里的人全部按倒在地。 兵丁们茫然跟着一起,不多时,每个房间都搜查了一遍,抓出来不少衣衫不整的男男女女。 自然也搜到了瑟瑟房间。 兵丁不认识,仆从可认识。一看见瑟瑟,长舒了一口气,连忙躬身:“先生您没事就好,快请吧。” 瑟瑟牵着那小丫头,慢慢走出去。 院子里已经一片狼藉了。 那些嫖|客被反手捆了一长串,暗|娼们哭着撕闹,抓得兵丁们一手的红印子。 老婆子慌了,直到看见了瑟瑟被仆从们请出来,才反应过来。 “你!是你!!!” 瑟瑟一脸无辜:“婆婆在说什么?” 她相貌本就清纯,全然没有半分心思的隐藏,脸上浮现茫然的时候,还真的把那老婆子给唬住了。 难道真不是她? 而叶无咎看见瑟瑟立即迎了上去。 “先生,没事吧?” 瑟瑟看着急切的叶无咎,含笑:“七爷来得真快。” “先生给我传了消息,我又怎么敢不快?!”叶无咎看起来有些生气,紧绷着下颌,面对瑟瑟时,难得严肃了不少。 瑟瑟全然没有发现叶无咎的心思,只是牵着小丫头,令她过来。 “她知道账本在何处。”瑟瑟只这么轻飘飘说了一句,叶无咎就懂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了怒火,先办正事。 一院子的人除了那婆子全部捆好了。 这里头有三四对被直接抓了个正着,暗门子的身份自然暴|露了出来。 “你们抓我们做什么?!我们可是正正经经的老百姓。”老婆子还在那儿强行狡辩。 “谁家正经老百姓家里头藏暗|娼?” 兵丁嘲讽道。 “什么暗|娼,那是我家儿媳妇,我儿子和我儿媳妇亲香也不行么?”老婆子怎么也不肯被人抓了去,趴在地上撒泼打滚。 她年纪大了,耍起赖来还真让人头疼。 兵丁们想要粗鲁些,可是老婆子撒泼也厉害,哭着就要去撞墙,闹得人仰马翻。 “儿子儿媳?你还真有脸说这话!”有个兵丁啐了一口,“你儿媳床上的那个,是我邻居家的外侄儿!媳妇在集会带着闺女看花灯呢!” 老婆子眼珠一转,还要哭,没哭出声呢,就给人当头一棒敲在了脑门儿上,晕死了过去。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捏着洗衣锤的小姑娘。 小丫头咬紧了牙关:“……她,没死吧?” 瑟瑟差点笑出了声。 她摸了摸小丫头的后脑勺。 “放心,这么一下死不了。就算死了,也是她罪有应得。” 兵丁们都诧异了,不过还好,亏着小丫头的这一棍,把撒泼的老婆子给解决了。 鸨母龟公一众打手配的齐全,全部被兵丁栓了绳子,拖着回了府衙。 剩下的事情,就不是瑟瑟操心的了。 “这个孩子也先跟着去府衙一趟,给了证据签字画押出来,她没出去就把她送来我这里。” 瑟瑟吩咐了叶无咎一声。 态度倒是随意大方。 叶无咎深吸了一口气,无奈。 “好,你先去素斋坊,妤儿她们在那儿等你。” 叶无咎给瑟瑟留了几个仆从之后,自己带着其他人以及那个小丫头跟着去了府衙,要把后续的事情确定下来。 素斋坊里,年纪小的几个丫头和叶骁臣坐了一个隔间,焦急地张望着,看见瑟瑟时,眼睛都亮了。 “先生!您刚刚去哪儿了?!七叔怎么那么严肃,可是出了什么事?!”叶骁臣第一个冲上来,伸手就要扶着瑟瑟的双肩时,猛地想起来了什么,硬生生停下了动作。 瑟瑟提裙走进去坐下,叶瑶妤已经很迅速给她递了一杯茶。 她抿着茶,叹息:“遇上了一个……不怎么好的人。” 瑟瑟放下茶杯,对一圈焦急的学生们慢悠悠说道:“路上如果遇上了三个人向你求救,让你给她们指路,带他们去某个地方,你会帮助谁?第一个是有孕的妇人,第二个是年迈的老人,第三个是稚龄的孩童。” 一圈的学生都懵了。 “有孕的妇人……年迈的老人,还有小孩子?”叶骁臣喃喃自语,“这不都是应该帮助的人么?” 叶瑶妤几个也面面相觑。 “先生,这些不都该是应该帮助的人么?”叶瑶娸道,“我都会帮。” “我也是,”叶瑶妤小声道,“不帮的话会觉着不对。” 叶骁臣却警惕多了,总觉着瑟瑟的问话中有陷阱。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告诉他们怎么走,自己不去带路。”叶骁臣道。 “如果他们非拉着你们不让你们走呢?”瑟瑟追问。 叶瑶妤和叶瑶娸都有些慌。 “不让走?为什么不让走?”叶瑶妤看着瑟瑟,见瑟瑟摇头只笑着不回答,她咬着下唇犹豫,“那我让周围的人帮忙,让他们放我走。” 瑟瑟嘴角一勾:“那如果有孕的妇人说是你们的娘,年迈的老人说是你们的阿祖,孩子说是你们抛弃的弟弟妹妹,周围的人不让你们走,怎么办?” 叶瑶娸和叶瑶妤更慌了,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办。 而叶骁臣已经觉出了两份味。 他沉吟:“有孕的妇人,我可以问她娘家何处,嫁给谁家,可知我穿多大的鞋用什么笔墨。老人我可问他,可知我姓名年岁,胳膊上有没有痣。小孩儿我不怕,只让他走开就是。” 瑟瑟嘴角一翘,慢悠悠又问道:“那若是有孕的妇人哭着说儿子落榜疯魔,脑子不正常请人帮带回家,老人哭诉儿子儿媳去世就一个孙子不学好,花光了家中积蓄,小孩儿抱着你的腿哭了几嗓子,来了许多自称你叔伯的人抓你……你又如何?” 叶骁臣额头渗出了基地汗。 “这……我,我会大声告诉他们,我不是!”叶骁臣迎着瑟瑟的目光,反应自己这个回答不是正确的,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最后颓然吐了一口气。 “学生不知,请先生解惑。” 瑟瑟不疾不徐道:“你可以对周围的人说,有孕的妇人是你后娘,偷了人有了肚子,还被你撞见了。这是想趁着你爹不在,把你带回去弄死。你请大家一起去家中,找邻居来作证。肯留下来看的人都是喜好热闹的,自然随之前往,妇人的谎言自然被戳破。” “老人你就说,他烂|赌成性,输光了家中的一切,如今要把你拉出去卖掉,你好不容易跑出来的,让人去请府衙的人来替你一个学子做主。听到府衙,那老人跑得只会比你快。” “那个孩子的话,你最好抱起他就跑,一路跑一路喊,抢孩子,拍花子……追上来的人自然比所谓的叔伯多,人多了,你就不怕了,直接说发现有人抢孩子,去府衙请官爷,就了事了。” 叶骁臣听完细细回味了下,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多谢先生解惑。” 瑟瑟闻言,却还是叹息:“还是傻,不开窍啊。” 叶骁臣不耻下问:“请先生指点?” “从一开始,你们就都陷入了一个误区,”瑟瑟手指屈起,在桌上轻轻敲了敲,“为何他们向你求助,你就要去伸手?” 叶瑶妤小心翼翼道:“因为……他们是需要帮助的人?” “错,”瑟瑟摇摇头笑道,“是因为在你们的眼里,他们是需要帮助的人。” “而这些人就是凭借这一点,来欺骗你的眼睛。”瑟瑟又问,“如果来问你的是一个年轻有力的汉子,他请你带路,你带么?如果来的是一个贼眉鼠眼的人,你会么?又或者是一个满身脂粉味的花娘,你怎么做?” 随着瑟瑟的问话,一圈学生都陷入了深思中。 “所以这些人就是故意的。用让人消除戒备的人来接近……”叶骁臣一边想着一边说,“这是要拐人么?” “是啊,”瑟瑟嘴角一翘,似笑非笑,“专拐满是善意的好孩子。” 叶瑶妤无辜地眨了眨眼。 “从一开始你们就该知道,无论是谁来求助,你们能够做的,是在众人视线范围内的指点,以及去找巡逻卫,让官府的人出面。真正需要帮助的人会感恩,心怀叵测的人会害怕。而你们的安全,自然不会有任何威胁。” 叶骁臣似懂非懂。 “等等,先生突然说这个,您刚刚莫不是……”他提起了心,“您没事吧?!” 瑟瑟轻飘飘眨了眨眼,满脸都是温柔:“你应该问,她们有没有事。” 74.逃妾难为19 瑟瑟这一趟自然没有事。 她身边有一个十分得用的叶无咎, 省去了她许多麻烦,简化了不少步骤,轻而易举将这一窝恶徒一网打尽。 那老婆子与官府的人有些关系, 年年上供, 给了不少的好处,甚至经常把弄来的姑娘送给他们玩弄。本以为这是一个最牢固的关系, 最结实的保护, 可是没有想到,瑟瑟带来的是叶家人。 叶家人在州府的身份地位超然,官府的人又怎么敢与之对着来。特别是亲自前来的,是叶阁老的小儿子。 这要是一个处理不好, 可不就是把政途给搭进去了么! 吓得那官爷连让老婆子诉供都不敢, 直接堵了嘴一顿板子打去了半条命,按着最严苛的刑罚将婆子刺字流放, 打手一律送去服苦役。 剩下的都是些被拐来的姑娘。 叶家得知瑟瑟遇上的这件事后,大为震惊, 而瑟瑟提出, 她会遇到, 也是因为这种拐子暗门太过猖狂, 猖狂至此,岂不是说明没有发现的还有不少, 那些子低调的暗门子里, 许是也有不少被拐来的孩子们。 不等叶大老爷发话, 叶无咎就立刻把这件事交给了官府, 让他们立刻彻查州府上上下下一切暗门子。 前后用了一个月时间,救出来了五十多个被拐来的少女。 这里头有些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没有家人来接,罚了罚金之后一转手就去了正儿八经的娼|馆。而有些被拐来的,回不去家中了,只想找个好好的营生过下半辈子。 官府和叶家下人一起操作着,把她们送去了乡下,给了一亩田,让她们自己过日子。 剩下的那个揭发有功的小丫头,得到了五两银子的奖金后,被叶无咎带回来给了瑟瑟。 瑟瑟和小丫头私谈了一番,得知她是那老婆子的远方亲戚的孩子,被卖来的,回去也是一个死,索性留下了她。 小丫头手脚麻利,做活特别顺溜,许是被打怕了,没有一时一刻敢停下来,一直在忙碌。 瑟瑟索性让她去照顾小天佑,强迫她歇一歇。 九岁大,还是个孩子呢。 而前后这么一忙下来,学馆也到了该停下来的时候。 距离春闱还有不多的时间,学子们统统赶赴京城,做着最后的准备。 “先生,您能不能陪我去。” 西馆里,瑟瑟指导着小丫头绣着手绢,她房间里坐满了叶家小姑娘们,唯独其中混了一个垂头丧气的叶骁臣。 “我心里没底。” 瑟瑟抬眸扫了叶骁臣一眼,温温柔柔道:“那春闱要不要我陪你去考?” “可以么?!”叶骁臣大为兴奋,抬头对上瑟瑟那似笑非笑的眸后,犹如被泼了一盆凉水,委委屈屈焉了,“先生您别打趣我了,我就是……害怕。” 他翻了年才十八岁,在瑟瑟来叶家之前,叶家人想的就是,先试一试,熟悉一下三年后再蓄力。 可是如今有了瑟瑟,这几个月的教导之下,让叶骁臣也觉着他进步颇多,如此让他试一试他如何甘心,他是发誓要上榜的!到时候作为殿试里最为出色的青年,让陛下多加瞩目,以后他就前途无限了! 这种事情想一想,都让他心热。 可是随着心热而来的,是焦虑。叶骁臣有一万种方式来担心自己,吃坏了肚子,头疼脑热,走错了路,丢了笔……什么都想到了。 他就怕自己万一榜上无名,怎么办? 这对他来说,打击可不轻。 叶骁臣苦哈哈地。 他家的姐妹们也心疼这个唯一一个要参加春闱的哥哥,看着以往意气风发的叶骁臣,纷纷那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瑟瑟。 瑟瑟巍然不动。 “二哥,你又不是一个人,七叔不是也去么?”叶瑶妤不敢劝瑟瑟,劝着叶骁臣,“你有七叔陪就别怕了。” 谁知叶骁臣更苦了:“有七叔,我才害怕啊。” 七叔的学识本就和他不是一辈人。按理说七叔该是在三年前打马游街的那一位,可七叔偏偏没有去,拖了三年。 他开始还觉着七叔淡泊名利并不打算走仕途呢,可谁知七叔突然之间就一口咬死这次要去了呢? 七叔又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平日里对他们的学业抓得很紧,时不时就坐在学馆的后面,监督着他们上课。 七叔带给他的只有压力,甚至是能把他压垮的压力。 叶瑶妤毫不客气嘲笑自己的哥哥。 “先生啊,老师,您就救救学生吧!”叶骁臣给瑟瑟不断拱手,可怜兮兮的,“这可是学生人生中的大事,老师发发慈悲,伸一伸援手!” 瑟瑟听着好笑:“考试的是你,我去不去又有何干?” “当然有关系!”叶骁臣振振有词,“您在了,我就心安了!我心安了自然脑子就清楚了,说不定原本能考个前十名,老师在我就一飞冲天考了个前三名呢!” 瑟瑟笑得手中茶杯都端不稳。 京城啊…… 瑟瑟慢悠悠道:“好,看在你决心拿前三的份上。” 还不等叶骁臣高兴,瑟瑟笑眯眯道:“如果你拿不到……” 叶骁臣浑身一个激灵,感觉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警惕地盯着瑟瑟,一副即将要被惊吓过度的准备模样。 瑟瑟忍笑:“你说,该怎么办?” 叶骁臣生怕这话里是一个陷阱,根本不敢说,双手捂着嘴,学着他家妹妹们无辜地眨着眼。 回应他的是妹妹们毫不客气的大声嘲笑。 叶大老爷得知瑟瑟愿意陪同叶骁臣上京,感动得亲自上门来给瑟瑟道谢,大手一挥,给瑟瑟准备了一百两银子,让瑟瑟上京玩得开心。 这一百两银子可不是一个小数目,瑟瑟直接拿了三个十两的银子,去给绵娘送了去,继续找柳家人。 剩下的七十两,她全部放在西馆,让一个丫鬟每隔十天,给绵娘送去十两。 至于她自己,出门的时候依旧两手空空。 唯一的行李,就是林天佑和牵着他的小丫头。 从州府上京,需要走十来天。 叶家准备了三辆马车,一辆是叶无咎与叶骁臣的,一辆是瑟瑟的,另外一辆装得都是叶骁臣的行李,一大堆的书。 十几天的时间,叶骁臣半点都不敢疏忽,背着书口中念念有词,有问题也不耽误,直接下了马车爬上瑟瑟的马车去请教。 瑟瑟的马车两侧车帘全部掀开,透着光进来。她面前放着一个小几,叶骁臣跪坐在她对面,老老实实听讲。 而不多时,马车停下,叶无咎也爬了上来。 他拱了拱手,撩了撩衣摆淡然在瑟瑟身侧坐下。 “先生,我也是考生,还请先生顺手稍微指点一二的好。” 瑟瑟抱着书慢悠悠扫了叶无咎一眼。 “七叔,您哪里还需要指点啊,您在我心里是和老师一样高度的学识。”叶骁臣诚恳道,“您就不要来凑着看我笑话了。” 叶无咎也不恼,随意翻过一本册子,慢悠悠道:“那我就与先生切磋一二,如此可好?” 瑟瑟倒是无所谓。 一路上,叶无咎总能从各种地方引出题来,瑟瑟有的有兴趣,有的无所谓,倒也勉强能把所谓的切磋进行下去,两个人有来有往,可苦了叶骁臣。 无论瑟瑟和叶无咎谁出题,最后一定是让他写策论。 而且瑟瑟与叶无咎两个人的各种观点和思路,都让他受益匪浅,他一点都不敢分心,听得认认真真,咬着笔头苦思冥想,一丝不苟完成着瑟瑟和叶无咎布置的各种题。 十几天的时间,叶骁臣就像是在阴曹地府走了一遍。整个人处于一种茫然而无知的状态,不知道为何在路上抓紧时间的复习,变成了高强度的填充知识。 这让才十七岁的他差点消化不良。 抵达京城的叶阁老府上时,叶骁臣热泪盈眶,他就算再爱学习,再想考取功名,也不想把命交代在这里啊! 叶阁老家的人少,只有叶阁老夫妇,以及叶无咎的三个兄长嫂嫂。 马车抵达的时候,除了叶阁老和叶家大儿子外,都出来迎接他们。 叶老夫人站在门中,焦急盼望着,叶骁臣最先从马车跳跳下来,笑嘻嘻行了礼。 “叔祖母安!四婶安!五叔五婶安!六叔六婶安!” 紧接着从马车上下来的叶无咎。 他踩着脚凳下来后,立即退到后面第二辆马车那儿伸出了手,温声细语:“先生慢一点,我扶着您。” “多谢七爷。” 随着瑟瑟的柔软声音,她从马车上把林天佑递到了叶无咎怀中。 叶无咎抱着林天佑:“……” 瑟瑟扶着小丫头跟着下了马车。 叶老夫人看得眼睛已经发直了。 叶家其他人也没有来得及搭理叶骁臣,全都急切地盯着瑟瑟。 瑟瑟一抬头,就迎上了一群闪着光的眼睛。 她不着痕迹退后了半步。 “叔祖母,这是孙儿的老师!柳先生!” 叶骁臣热情地介绍着瑟瑟。 可是好像不用他介绍。 叶老夫人满脸热情洋溢,上前握着瑟瑟的手,笑得一脸舒畅合不拢嘴:“好孩子,好孩子,为娘可算把你盼来了!” 瑟瑟:“……”嗯? 她在老夫人的热情中难得有些茫然,难道说柳瑟瑟还有别的她不知道的身世么? 75.逃妾难为20 瑟瑟觉着叶阁老一家人怪怪的。 以叶老夫人为首, 那几位叶夫人对她热情过分,嘘寒问暖让瑟瑟差点觉着, 她是叶家丢的闺女。 不知道叶无咎去给叶家人说了什么,第二天起, 这份热情就稍微收敛了一些。 叶阁老家中是三进的院子,人口单纯, 住得都有点距离。瑟瑟被安排在了一个光照很好的小院里,周围都没有住人,她带着林天佑和小丫头刚刚好。 瑟瑟是来给叶骁臣做最后复习的, 与叶家人并未怎么过分交道,每天就按着在学馆里的时间,给叶骁臣抓紧功夫填知识。 那些已经赴京的学子们不知道怎么打听到瑟瑟抵京的消息,不过三天时间, 二十个学子全数给叶阁老家递了拜贴,请见先生。 叶阁老接了拜贴,等学子们来之后, 先与他们见了一面,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把这些学子的基础摸了一遍, 送他们去北院的瑟瑟那儿时, 见了瑟瑟不住点头。 “你教的很好,这几个孩子比起以前, 进步颇大, 此次大抵都有希望。” 起初学馆就是叶无咎在京中牵线搭桥的, 走了不少叶阁老的关系。这里头的学子,不少都是叶阁老的人脉。 送去瑟瑟那儿时是什么水平,如今半年的时间学到了什么水平,叶阁老心中有数,对瑟瑟的态度更为温和了。 温和中,又有些亲近,就像是同族一姓的长辈,亲切温和。 瑟瑟把此归咎到叶家人脾气秉性都如此的原因上。 “是阁老选来的学生都好,他们聪慧,一点就通,认真又刻苦,我的功劳只是推动罢了。” 瑟瑟客客气气给叶阁老屈膝行礼。 这里为了学子们的集中学习,在中庭里弄了一个小小的学馆,位置不大,两人一张案几,比学馆缩小了三分之二,大家挤在一起,互相能看见对方,你追我赶,比起在州府时还要劲头足。 这些学子中有七八个都是京中人士,其中有五个家中都是京官,一个家里甚至是宗室。 这几个学生倒也看不出身份上的差别,可能是不想在庇荫下,各个都想自己闯一闯,学的很认真。 叶家人很少来打扰瑟瑟这边的讲学,为了让瑟瑟专心,还把林天佑抱到前面去养。 叶家如今有五个孩子,小的和林天佑年纪相仿。林天佑经过了瑟瑟大半年的照顾,渐渐地也肯开口说话了。 他乖巧懂事,从来不会有任何过分之举,即使是比他大几岁的孩子身上,也很难看见他如今的自律。 叶家几个夫人对林天佑倒是稀罕得很,希望自家皮孩子和天佑放在一起能让孩子们学着自律一点。 瑟瑟发现了叶家人的生性厚道秉醇,也就由着她们了,乐着轻松。 春闱转眼间就近到眼前了。 叶家中有两个学子要参与此次的春闱,一个是叶无咎,一个是叶骁臣。 叶阁老还很淡定,叶老夫人就担心,坐在瑟瑟房中,与她絮絮叨叨说了不少叶无咎小的时候的事儿,说着说着,又说道了春闱,从春闱不知道怎么说道了娶妻。 瑟瑟全程听得认真,时不时附和两句,让叶老夫人说得开心。 她能看出叶老夫人的紧张。 叶无咎的学识很好,春闱不在话下。只是家人都爱担心罢了。 “我就愁啊,愁这个混小子就不能给我省一点心,”叶老夫人声声叹气,牵着瑟瑟的手,满脸愁容,“你是不知道,三年前,任由我和他爹说破了嘴皮子,他都不肯松口去考一考。让他成亲,他倒是好,直接一走了之,去游学。走了三年才回来!” “不过如今好了,亏着遇上了瑟瑟你啊。”叶老夫人脸上的笑渐渐展开了,“上次他回了州府,遇上了你,回来之后就说这一次春闱他参加。” 瑟瑟眉头都不动一下,含笑道:“老夫人说笑了,这是七爷自己想通了,与我又有何干。” 叶老夫人见瑟瑟油盐不进的那副模样急了,可再急,她也记得小儿子说过的话,硬是忍着了。 “这不是把你当福星了么。”叶老夫人想了想,“瑟瑟啊,还有两天就是春闱了,你不如和我去寺庙一趟,给无咎和你侄儿祈福?” 叶老夫人说话总是爱带随口,瑟瑟都听习惯了,没有想更多,只为了宽慰叶老夫人,颔首:“好,几位夫人也去么?” “她们也去,咱一家都去。” 叶老夫人笑道。 瑟瑟自然没有推辞。 临近春闱前一天,叶家老夫人三位夫人以及瑟瑟一起,去了京郊最大的一家寺庙,给叶无咎与叶骁臣祈福。 临近春闱,来的人可不止叶家,一路上挂着各家家徽的马车络绎不绝,抵达山脚下,也有不少叶家相熟的人在那儿。 叶老夫人一下马车,周围认识的都上来问好。 瑟瑟跟在几位夫人身后,漫不经心打量着周围。 初春时节,山脚下百花盛开,嫩青的草叶柔韧,马车一辆连着一辆,聚集的人足足几十个,各家都有着关系,互相问着好。 前面的一位夫人与叶家其他夫人们寒暄过后,目光落在了瑟瑟身上。 “这位姑娘瞧着面善,我却未曾见过,不知是老夫人家中的哪一位?” 叶老夫人牵着瑟瑟的手,笑得合不拢嘴。 “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了。” 她还卖了个关子。 瑟瑟含笑屈了屈膝,并未介绍自己。 她如今借住在叶家,说来不过是受佣的西席,叶老夫人的确不好介绍。 那夫人目光围着瑟瑟打量了一圈,笑得意味深长。 “那我可就等着了。” 叶老夫人快五十的人了,爬山脚步不太好,坐着辇轿上去的,瑟瑟与几位夫人一起,慢悠悠晃了上去。 “叶家嫂嫂!” 一行人刚走到中殿,身后有个少女的声音响起。 挽着瑟瑟胳膊的叶六夫人嘴角一抽:“麻烦来了。” 旁边两位夫人一样愁眉不展。 瑟瑟顺着声音看去,那是一个相貌出众的华服少女,身后簇拥着不少仆妇小厮,周围的人都绕着她走。 “嫂嫂们,没想到咱们这么有缘,居然连出来进香也能碰上。” 少女走进了,笑靥如花,甜滋滋和几位叶夫人打着招呼。 叶家几位夫人屈了屈膝。 “郡主好。” 瑟瑟听到这个身份,也跟着屈膝行礼。 “嫂嫂们不必多礼,都说了多少回了,把我当做妹妹就是。” 那少女笑眯眯说着,目光划到了瑟瑟的身上,笑容一僵。 “这位怎么没有见过,是州府来的哪位嫂嫂么?” 瑟瑟十六七岁的模样,梳着少女的发髻,可那少女就当做没有看见,毫不客气道。 “这是……”叶四夫人咯噔了下,看了眼瑟瑟,“这位是我们叶家的贵客。” “贵客?” 少女皱着眉:“什么贵客,怎么跟着嫂嫂们一起呢?” “郡主有所不知,这位呢,是我家小弟的……”叶六夫人刚开口,就被叶五夫人捣了捣,五夫人接下话去,“是小弟的侄儿的老师。这位是柳先生。” “老师?”那少女狐疑的目光扫过瑟瑟。 叶四夫人立即把瑟瑟拦在自己的身后,笑容可掬:“郡主,您是来进香的,不妨您先请,我们不急。” “我是来给七郎求一道符的。”郡主笑得羞答答的,“既然碰上嫂嫂们了,不妨一起吧。” 瑟瑟看到这里,明白了,这是叶无咎的桃花。 “这……怕是不方便。”叶五夫人笑得有些勉强,“郡主,我们还要去侍奉婆婆,恐怕没法和您一起。” “伯母也在么?!”郡主的眼睛一亮,“那我可要去给伯母请安问候一下才是呢!” 叶五夫人:“……” 三位叶夫人笑得都很僵硬,在郡主面前一败涂地。 叶四夫人甚至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瑟瑟。 瑟瑟叹了口气。 “郡主,”瑟瑟从叶四夫人身后绕了过来,笑得温温柔柔,“刚刚听您说,是要给叶家七爷祈福?” 见瑟瑟的称呼很生疏,那郡主笑容稍微真诚了一点:“是啊。” “想必郡主也该知道,叶家七爷并不信这些,若是给七爷知道了,只怕郡主卖不了好,反而会被责怪。当然,我不是说郡主一定会被责备,只是比起祈福,郡主倒不如自己做一个福袋,反而更有心。” 郡主听了瑟瑟的话,眼睛亮了亮。 “真的可以这样么?” 瑟瑟笑眯眯道:“自然可以。” 那郡主顾不得其他,立即对几位叶家夫人道:“嫂嫂们,我就不陪你们了,我先回去做福袋,记得告诉七郎,一定要等我!!!” 她说风就是雨,立即带着一堆仆妇,火急火燎下山。 轻轻松松把小女儿心态的郡主打发了,瑟瑟对几位叶夫人道:“好了,不用烦了。” 几位叶夫人面面相觑。 “那个,瑟瑟啊……” 叶四夫人犹豫了下:“你这样一来,郡主岂不是要去骚扰小弟了?” 瑟瑟无辜:“可是这不本来就是他的麻烦么?” 几位叶夫人心里纠结。 说的话的确没有错,可是瑟瑟的这种表现,完完全全,没有半点,对叶无咎有私心的地方啊! 坦坦荡荡的就好像没有把叶无咎放在眼里。 小弟他……真的前路漫漫。 叶四夫人想到叶老夫人兴冲冲看最近的黄道吉日的那份开心劲儿,就叹息。 娘啊,您还是看看十年以后的日子吧。 76.逃妾难为21 所有人也就叶老夫人认认真真叩首进香, 恳求佛主保佑, 最后拿回来了两道符,送给了叶无咎与叶骁臣两个人。 这一夜, 叶家灯火通明。 主要是因为,叶骁臣紧张到有些拉肚子了。 他一趟一趟的跑, 跑的人都有些虚弱了, 急得差点哭出声来。 瑟瑟也睡不成。 自己这个学生没出息成这样, 她看叶骁臣的眼神都是冷冰冰的。 叶骁臣缩成一团坐在床角,咬着袖子瑟瑟发抖。 他的房间里,坐满了一堆人。 都是担心他拉肚子拉虚脱了, 影响了明天考试的叶家人。 来的还有个大夫, 大晚上被挖起来给叶骁臣看诊。 可关键叶骁臣根本没有什么毛病, 按大夫说的, 就是太紧张了,引起了身体的紧张反应,不适外露。 大夫也只能给他开一副安神的药, 暂且帮他恢复睡眠。 可是等大夫开好了药方过来一看,叶骁臣比刚刚还要紧张, 额头都冒起了虚汗。 “怎么更严重了?”大夫大惊失色。 叶骁臣苦着脸缩成一团, 根本不敢说,在瑟瑟的眼神下, 他害怕地差点都想钻进地底下了。 为什么一个比他小一岁的少女会有这种眼神? 一副不痛快到想要亲手送他上西天的那种。 叶骁臣哽咽了声。 真惨, 考前拉肚子还要被老师用威胁的目光凝视。 “骁臣, 你喝了药睡一会儿, 明儿起得早,万不可耽误了。”叶四夫人眼含担忧。 叶骁臣小心翼翼看了眼不远处的瑟瑟。 “多谢四婶,”叶骁臣乖巧道,“我喝了药应该就好了,长辈们不用担心,都去休息吧。” 叶家几位爷和夫人都在,也就是叶阁老和叶老夫人年纪大了睡得早,没有被惊醒。 叶无咎看叶骁臣的眼神,满含不争气。 “骁臣。” 不远处,瑟瑟轻飘飘开口。 叶骁臣浑身激灵,挺直了背。 “是!” 他中气十足回答。 瑟瑟皱了皱眉,觉着有些吵。 这小子声音这么大,看样子身体没有大碍。 “刚刚大夫说你就是太紧张了,”瑟瑟不急不慢道,“不如给你找个法子让你不这么紧张。” “瑟瑟说得对!”第一个响应的是叶四夫人,叶五夫人也立即跟着道,“瑟瑟是骁臣的老师,最清楚怎么做不过了,你说,他肯定听从。” 叶骁臣弱弱:“……老师打算用什么法子?” 瑟瑟手指了指外面中庭。 “这样,今夜也不算冷,你出去跑几圈,一边跑一边背诵我给你押题的几篇策论,什么时候背到困了,什么时候睡,就没事了。” 叶骁臣鼓起勇气:“我喝了药就睡,不行么?” 瑟瑟冷静反问:“喝了药你就睡得着了?” 叶骁臣:“……”睡不着。 他现在又兴奋又难受,紧张的浑身都是紧绷的,这种情况下缓解的药可能并不会起到多大作用。 瑟瑟也是明白这一点,才会给他附加作业,身体和精神两重的疲惫,不出半个时辰叶骁臣肯定能睡得打呼。 叶骁臣不想出去跑,可是一屋子的长辈,全部都站在瑟瑟这边,最过分的是叶无咎,直接把他拎起来往出一丢。 叶骁臣不得不因为自己的过分紧张而付出代价。 喝了药后,大家都离去,叶骁臣一个人傻乎乎在中庭一圈一圈的跑,一边跑一边背题,跑得累了,精神也疲惫,根本顾不得紧张,甚至连自己有没有把题背好都来不及查,困意袭来,他直接跑回房间倒头就睡,一觉闷到小厮叫他起床。 瑟瑟起的也早。 叶老夫人非要送叶无咎。叶无咎一个二十二岁的男人,怎么可能让家人送,叶老夫人就打着送叶骁臣的旗号,又把瑟瑟早早叫了起来,叶无咎这才配合。 瑟瑟连着没有休息好,一脸淡淡的,安安静静坐在马车里,抬眸瞬间,疏离的陌生感以及冷漠迎面扑来。 这让想来找瑟瑟鼓劲的叶骁臣头也不敢回拔腿就跑。 他若是考不好,怕不是要提头来见了! 叶骁臣跑的时候还特别讲义气,很孝顺地把叶无咎也拽着走了。 因为瑟瑟的那一个眼神,叶骁臣后背都在发凉,根本来不及去想春闱的可怕,全程都在担心老师是不是在对他生气,考完之后回去是不是要挨揍。 抓耳挠腮的叶骁臣甚至不想出考场了。 只是春闱三天的第一场很快就结束了,叶骁臣这一次一点紧张都不敢有,老老实实跑步背书,身体很识相的没有出问题,顺利撑过了第二场第三场。 春闱过后,叶无咎回家倒头就睡,带着一身疲惫。 而叶骁臣就像是放出山的猴子,约了一帮同窗吃吃喝喝,发誓要在出榜之前把一生该玩乐的必须享尽了。 不然万一落榜…… 瑟瑟事不关己。她每天无所事事,就教林天佑启蒙。 三岁的孩子启蒙算是早的,而林天佑也很聪明,一教就会,瑟瑟倒是有些乐趣,什么知识都给林天佑塞。 春榜发放的那一天,瑟瑟在家中没有跟着去。 叶无咎难得来了她院子,与她坐在一块儿对弈。 至于叶骁臣早就做不出,约了同窗守在榜下了。 瑟瑟手里捏着几颗晶莹剔透的白子,无聊转着圈儿,她眼前的棋盘上,字字散落,几乎不成局。她随心所欲,想往哪里放就往哪里放,而叶无咎居然陪着她,全然没有将她围杀,而是用黑子一路追逐着白子,在不成局的棋面上,呈现了一副黑白交融的景象。 瑟瑟随意落下白子,一手托腮,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春困的日子,又来了。 叶无咎手中黑子刚刚落下,庭院外响起了零乱的脚步声。 “中了!中了!报!喜报!中了!” 瑟瑟挑眉:“恭喜七爷,您中了。” 外头那传报的小厮跑得气喘吁吁,在门外笑着拱手:“恭喜小爷,小爷拔得头筹,取了第一名的位置!” 叶无咎嘴角一勾:“赏。” 他倒也淡定。 那小厮又对瑟瑟躬身讨笑:“恭喜先生,先生您大喜啊。” 瑟瑟懒洋洋道:“中了几个?” 那小厮一愣,反应过来立即喜气洋洋道:“先生的学生们,中了十五个!二郎名列前排,在第三名。” 二十个学生中了十五个,还算不错。 瑟瑟心里只一估计,就猜出了是哪几个没有考上。 “恭喜先生了,从此以后,先生的大名就会被所有文人相知。”叶无咎对她露出了一个柔软的笑。 瑟瑟笑吟吟道:“七爷客气了,七爷的名讳,以后才会是人尽皆知。” 两人相视一笑,心里想的却是截然的不同。 叶骁臣高兴坏了,殿试就在四月,他不能离开,自己修书一份,快马送回了州府。 考中了的十五个学生中,有五个都是京中子弟,他们的家里几乎是放榜的第二天,就递了拜贴给叶府,求见瑟瑟。 自己的学生家,瑟瑟还是比较给面子。 几家人是想约一起来的。 瑟瑟在北院见了他们。 来的几乎都是父母双人,有的甚至是带上了自己家其他的儿郎,拥挤了满满一个北院。 五家人无不是千恩万谢,嘴皮子说翻了天,快要把瑟瑟夸上天去。 他们拿来了许多的束脩,金银财宝,丝绸首饰,堆积在一起都有一种彩礼的数量了。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万望先生不要推辞。”成夫人抹着眼泪,“我家拿不成器的儿子,从来不肯好好学,二十几的人了考了三次春闱,回回落榜。亏着先生您了,我儿他终于有了一份前途,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成家铭记在心。” 瑟瑟淡定:“夫人客气了,主要还是他肯学,如果他不肯学,我再怎么教也是白搭。” “还是先生调|教有方!”另外一个张姓的夫人凑过来,“我家那混世魔王,何时肯专心了,也就是从先生这儿回来,见他夜里挑灯还要学习,我就知道啊,这是遇上名师了。如今我儿能考上,全是托先生的福。” 瑟瑟被夸了半天,眉头都不动一下。淡定和这些家长寒暄着。 那五个学子乖乖垂手站在一侧,互相挤着眼睛,嘲笑对方被当众揭短。 “先生……”周夫人犹犹豫豫道,“我有个娘家亲妹,她嫁到了郑家,生了一个宝贝疙瘩,如今也二十岁的人了。本来上回也是该跟着先生您学习,只是事出有因,他身体不适提早回来了,您看看,要不重新把他收回来教一教?” 瑟瑟一听就知道,那是当初拂袖而起的学子之一。 她嘴角噙着笑:“不好。” 她拒绝的声音温温柔柔:“他许是与我没有师生缘分,比起我,还是另谋良师的好。” 周夫人有些尴尬。 “是,是,您说的是。” 周夫人绞着帕子,想到她妹妹的嘱托,鼓起勇气还想开口,就听见瑟瑟慢吞吞道:“如果周夫人非要坚持,用令郎的名额来换,也不是不可以。” “不不不,不用了!”周夫人立即回绝,“这种事情强求不得的,强求不得!” 帮妹妹帮侄子可以,总不能把自己的儿子前途赔进去啊。 这里头也有两家是被请来当说客的,一看周夫人这儿就知道,瑟瑟这儿没戏。 当初走了的,瑟瑟这儿是不会再收的了。 这几家人还是比较聪明,并不想用权势来压迫瑟瑟。一个名师意味着什么,他们都懂,都愿意和瑟瑟打好关系。 这几家人隔三差五就来叶家,派自家十四五岁的女儿来,想要跟着瑟瑟结个手帕交。 瑟瑟倒也没有怎么推辞,每次都把这几位姑娘聚在自己院子里,听她们讲一些京中的趣事。至于她自己,斜躺着美人榻,昏昏欲睡。 姑娘们年纪与瑟瑟相仿,可都记得瑟瑟的身份算是长辈,不敢造次,瑟瑟睡时,她们声音都放轻了,细细儿地。 这几位姑娘脾性都好,瑟瑟看了几天,慢慢儿也会和她们闲语几句。 “先生姓柳,柳这个姓,自带了一股江南烟雨的味道,十分的好听。” 童家的女孩儿最会夸人,历来都是她能一句话不重复把瑟瑟从早夸到晚。 瑟瑟侧坐在斜榻上,看周家女儿写字,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说来我也认识一个姓柳的,还是柳州人呢。” 童姑娘笑吟吟道。 瑟瑟听到这,慢吞吞抬眸。 “哦?” 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些女孩儿们面前展露自己的好奇。 那童姑娘第一次得到回应,有些激动,绞着帕子乖乖道:“我的表姐家有一个从柳州逃难来的丫鬟,和先生一样也姓柳呢。” “多大年纪,什么相貌?”瑟瑟追问了句。 那童姑娘有些磕碰:“年纪?好像十几岁吧,相貌就……就……挺干净的。” 瑟瑟暗忖。 十几岁,相貌干净的柳州逃难少女。 “我要见她。” 瑟瑟眉眼一弯,笑眯眯提出不容拒绝的要求。 77.逃妾难为22 童姑娘所说的柳姑娘, 在瑟瑟提出了要求后, 第二天就被带到了叶家的北院来。 这个姑娘来的时候,战战兢兢给瑟瑟跪下请安, 瑟瑟坐在上首,只垂眸打量了一眼就知道,这不是她要找的人。 柳州蝗灾大旱, 不少百姓流离失所, 举家迁徙,这个少女也是其中之一。 她比起柳家姐妹好一点的就是,当娘的有心, 求了一个远方亲戚, 好赖把闺女塞到了一个大户人家做了丫鬟。 而这户人家上京之后, 转手给了京中人家。这姑娘依旧是丫鬟,可过的比起柳州时,好了太多。 “先生,这是您要找的人么?” 那帮忙牵线搭桥的童姑娘小心翼翼问。 瑟瑟摇头:“并不是。” 她想了想, 问那地上跪着的少女。 “你可知有一个叫做柳安的男孩儿,许是十三四岁?或者一个叫做柳芬儿的女孩儿?” 那少女起身后,想了许久。 “不知道贵人想要找的是谁, 我们柳州大部分人都姓柳,柳安柳芬儿这种名字太多了, 光小的认识的就有三五个人。” 那三五个人中, 听了一下这个丫鬟的描述, 和柳家都对不上。 “多谢你跑这一趟了。” 没有得到想要的讯息, 瑟瑟谈不上失望,给了丫鬟一些赏钱,令他们退下了。 “先生找人,何不请您的学生来帮忙?他们中可有不少都是有关系的,比起先生您这样大海捞针,来的要方便的多。” 童姑娘劝道。 瑟瑟含笑:“多谢你,我会请他们帮忙的。” 那童姑娘在瑟瑟面前也算是露了脸,前前后后帮着忙碌,给她家中的弟弟换来了一个跟学的名额。 瑟瑟从那些学生家里送来的束脩里,取了一百两银子的银票,告知叶家一声出门去。 京城四四方方整整齐齐,布列十分工整,瑟瑟只一打听就知道,镖局集中的位置。 她花了一百两银子,请了一家最得用的镖头去帮她打听。 这些人都是走江湖的,身边的人脉多,还都是地头蛇,打听这种事情,他们比别人要在行。 瑟瑟等着镖局给她消息的时候,四月悄然而至。 青草嫩嫩布满大地,初阳微光带来暖意的时候,学子们最后一道门槛,殿试到了。 这一天,叶家人都揪着心,就连素来冷静的叶阁老,也忍不住背着手在中庭来回踱步。 全家人最冷静的,只有瑟瑟一人了。 短短几个时辰的等待,让叶家人都捏了一把汗。 放榜公布的同时,鞭炮声到处都响起,铜锣敲打着,传报的走街串巷,到处传着喜讯。 一甲的名次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天子当堂钦定的状元叶无咎,榜眼钱定海,探花叶骁臣。 这其中,状元与探花是一家人,叔侄关系,更是被人津津乐道。 叶家等来了此等好消息,叶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立即吩咐全家下人加了赏钱,几个门的炮仗都放了起来,高高挂起了红灯笼,巷子外撒了铜钱红纸,满是欣喜。 “瑟瑟走,咱们去看看状元游街。” 叶四夫人笑呵呵牵着瑟瑟,怂恿她起身出门。 瑟瑟寻思了下,问她身侧的林天佑:“状元游街,看么?” 小天佑在叶家玩得也稍微放开了一点,咬着手指点了点头:“看。” 叶家准备了两辆马车,叶老夫人叶阁老与叶家爷们都守在家里,叶家几位嫂嫂带着孩子,与瑟瑟林天佑一起,派人定了一个最繁华热闹的位置,临窗的酒楼,一行人赶了过去时,到处都人头攒动,街道两侧挤满了人。 瑟瑟倚窗而坐,她怀中搂着林天佑。 小天佑趴在窗扉上,伸着脖子往下看。 叶家几位夫人笑眯眯地嗑着瓜子,一边和瑟瑟闲聊。 “我们家这个小叔,可不得了,说不考就不考,说考就考个状元。能力毋庸置疑,相貌也过得去,瑟瑟你也知道,他脾性软和,最好说话不过了。这样的儿郎今日打马游街,只怕不少人都要盯上他了。” 瑟瑟颔首:“确实。” 然而瑟瑟也只是短短两个字,没有更多的评价了。 叶家夫人们面面相觑,趁着瑟瑟没有注意到,挤眉弄眼。 “咳……瑟瑟啊,我家小叔子以后也算是前途不错,这样的一个男子,你觉着,婚配该怎么看的好呢?” 叶六夫人温温柔柔问。 瑟瑟抱着林天佑,目光还放在下头如潮水的人群之中,闻言漫不经心道:“我看那位郡主就不错,身份相貌痴情都配得上七爷。” 叶五夫人:“……那位郡主可不是个好相处的,脾气大着呢。” “那就请七爷自己看看,他这么大岁数了,喜欢哪种自己总该知道。” 瑟瑟淡淡说道。 而她这句话,让叶家三位夫人直接语噎。 这么大岁数了…… 叶四夫人想了想,瑟瑟今年十七,叶无咎今年二十二,听起来是有些差距,可总的来说也不过大了五岁。 “其实小叔年纪不大,”叶五夫人赶紧替自己小叔子证明,“瑟瑟你或许不知,他其实才二十二。只是平日里习惯了长辈的身份,又严肃了些,看着老成,实际上也不过是个年轻人。” “对啊,他们男子二十及冠可婚,女子十五及笄可嫁,十五配二十,这不是常有的么?”叶四夫人也赶紧说道,“他虽大了两岁,可与十七岁的女子婚配,也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瑟瑟从来没有觉着自己十七岁,听了叶家夫人的话,完全没有想到这一茬,只笑了笑道:“如此说来倒也是,是我看七爷成熟稳重,一时倒不知他年纪。” 这句话同样也适用瑟瑟。 叶家几个夫人比起瑟瑟大了有差不多十岁,可相处起来,总觉着瑟瑟是她们同龄,或者比她们还要成熟,全然看不出一个十七岁少女的影子。 不过也是,一个普通的十七岁少女,怎么教的出十五个榜上有名的学生? 正说着,下面的锣鼓喧嚣,道路两侧围了不少士兵,把路给封开了。 “快看,小叔他们来了。” 叶四夫人抱着五岁大的小儿子,与林天佑同样趴在窗扉上,朝下看。 开道的锣鼓声声,周围全是人们的议论纷纷,瑟瑟听着有些吵,随手撕了一条纱绢帕子捂着耳朵,又伸手捂着了天佑的耳朵。 林天佑许是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人,看得目不转睛。 而很快,游街的队伍来了。 为首的是骑着高头骏马,一袭红色圆领袍的叶无咎。 他很少穿如此的亮色,衬得他俊朗丰|神,又增添了不少的艳色。 瑟瑟捂着耳朵都听见了对面酒楼传来的接连到吸气声。 她抬眸看见,二楼窗扉满满趴着一堆闺阁少女,各个一脸兴奋用帕子捂着嘴,目不转睛盯着叶无咎。 等叶无咎的马从楼下过时,数不清的手帕从楼上飘洒下来,伴随着不少的花,差点把叶无咎砸的躲。 紧随着叶无咎之后的榜眼长相平凡,也低调得很,低着头游街。 毕竟榜眼的身后就是靠脸取胜的探花郎叶骁臣,他夹在中间,只能低调做人。 叶骁臣虽然在家中皮,可在外面打扮了起来,骑着马的帅气也着实唬人,那楼上的手帕都扔给了叶无咎,姑娘们又看见了叶骁臣,索性从手上褪下手镯,耳环发钗,叮叮当当砸了下来。 “哎呦!” 叶骁臣挺着胸膛抬着下巴,正得意洋洋的时候,劈头盖脸被一堆少女的首饰砸得蒙圈了,顾不得帅气的姿势,捂着脸弯腰躲闪。 前面的叶无咎有多帅气,后面的叶骁臣就有多狼狈。 瑟瑟看得也忍俊不禁。 就连林天佑也笑得咯咯咯。 “别扔了别扔了!”叶骁臣被砸得满头包,忍不住朝楼上抱拳求饶,“各位各位行行好,给在下留一命好不好?!” 他的话惹来了少女们的娇笑,不过还好,没有首饰往下砸了。 叶骁臣抱拳行礼时,对上了瑟瑟的视线。 “老师?!” 他诧异了,而后兴奋地坐在马背上摇手,“老师!老师!” 瑟瑟眉眼弯弯,远远给他比了个口型。 “不错。” 而听到了叶骁臣的话,本来都走过两步的叶无咎悄悄牵着马头往回退了两步,抬起头来,双目直勾勾盯着瑟瑟。 瑟瑟对他颔首,同样比了个口型。 “恭喜七爷。” 叶无咎游街过程一直淡然的脸上满满浮现了一个笑意。 人群攒动,对面楼上的少女们都发现了瑟瑟的存在。 瑟瑟与叶无咎和叶骁臣问了好,就收回了目光。 而林天佑却往前爬。 “天佑?” 瑟瑟抱紧了他:“小心,危险。” “不……不!” 林天佑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双手撑着窗扉,半个人都露在了窗外,焦急地挥着手。 “别走!别走!” 叶无咎与叶骁臣还以为在说他们,叶骁臣立即亮了一嗓子:“不走不走!小佑,哥不走你别急,快回去!” 可林天佑丝毫没有搭理叶骁臣这个小师哥,急得拍着窗户,拼命往外爬。 瑟瑟皱着眉紧紧抱着他。三岁多的孩子力气并不大,可是在她怀中拼命挣扎的时候,让她一时有些难办。 “天佑,这样很危险,你先下来,娘带你下去找。” “不要不要要走了要走了!!”可是林天佑却十分的急,急得乱踢。 “夫人,还请帮把手。”瑟瑟吃力,见状怕出意外,果断请了几位夫人帮忙。 不等叶家几位夫人过来帮她按着林天佑,小天佑人小,胳膊腿儿直接从瑟瑟怀中滑了出去。 小小的人儿从二楼窗扉出,直接一个倒栽葱落了出来。 “天佑!” 瑟瑟第一次变了脸色,手一撑窗,险些跟着跳了出去。 叶无咎与叶骁臣飞速冲去,而在他们之前,有一道身影快若闪电,早早候在了天佑落在来的位置,等小孩儿冲下来的时候,一把将他搂在了怀里。 林天佑趴在那人怀中,乖乖巧巧喊了一声:“爷爷。” 78.逃妾难为23 状元游街的时候遇见小儿坠落, 此等大事自然导致了游街的终止, 或者说状元和探花郎的终止。他们俩翻身下马,跟着那抱着林天佑的人一起上了楼。 瑟瑟心跳都漏了一拍, 她急匆匆下楼走到一半,就与那人撞上了。 她直勾勾盯着抱着林天佑的人, 抿着唇面色阴沉。 接住林天佑的, 又被林天佑喊做爷爷的, 除了林又成外不做他想。 可是这个人与瑟瑟记忆中的林又成相差甚远。 在大河村的林又成,不过是一个老朽, 他的年纪可能不大, 却在生活的重担下佝偻着腰一脸的皱纹。 而抱着林天佑的林又成, 脸上的那些皱褶舒展了不少, 失踪的半年时间,他腰背挺直, 步伐一步步犹如丈量的精准。 即使外貌没有什么改变, 气度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样的林又成,完全是一个中年军士。 “丫头。” 他看着瑟瑟有些心虚,举起林天佑挡着自己的脸:“这小子吓到你了吧, 没事, 打他一顿就好。” 林天佑也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让瑟瑟有多生气,犹豫了下, 转过身趴着, 乖乖撅起屁股。 “娘, 打两下出气。” 瑟瑟从楼上下来之后, 心态已经调整好了。她目光扫过叶家人,以及一脸担忧看着她的叶无咎,嘴角一翘。 “表舅,”瑟瑟还记得当初为了救济他们时的身份,淡淡喊了一声,领了他们进了包间,等林又成抱着林天佑坐下了,才不紧不慢道,“好久不见?” 那个在大河村为了生计奔波劳累的老爷子,如今出现在京城,穿着一身与楼下警戒的兵军统一的服饰,腰间悬挂着一把官刀。 这处处都说明了,这位她以为是普通穷苦老百姓的‘表舅’,根本就不是这回事。 “瑟瑟,这是你的表舅?”叶四夫人不知情,还真当林又成是瑟瑟表舅,立即上来寒暄,热情地夸着林天佑,弄得林又成心虚之余还万分尴尬。 林天佑咬着手指头,忽然发现,他娘好像不理他了。 从他掉下去之后到现在,也没有看他一眼。 林天佑小心翼翼抽噎了声,抬着眼皮试探着看着瑟瑟。 而瑟瑟垂着眸,根本没有把他的那一点小心思放在眼中。 林天佑老老实实收了声。 林又成多警惕的人,自然发现了瑟瑟的变化。看似客气,称呼也和以前一样,可这小丫头身上多了一种懒散,只是细微的有些变化,却截然不同了。 “咳……”林又成自觉自己这事办的不地道,可是当着叶家人的面,许多话都不好说。 “对不住啊丫头,当时我上峰找我找的急,一时没顾得上给你说一声。” 他给瑟瑟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这是表舅的错,给你道歉。” 瑟瑟笑容淡淡的:“表舅何必道歉,只要表舅平安就无事了。” 明明瑟瑟的态度很温和,甚至是很宽容的,对林又成的消失没有半点质问,可林又成还是坐立不安。 “这位,好像是鹤唳营的军爷吧?”叶六夫人小心翼翼戳了戳叶五夫人,遮着嘴低声道,“我记得我们爷有个好友,就和这位军爷穿得一样的衣服。” “可能是……”叶五夫人也不确定,毕竟她们从一开始就知道,瑟瑟只是一个出身贫寒又没有家人的孤身少女,从哪儿钻出来了一个表舅,还是个京中鹤唳营的军爷。 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林又成没敢多留,把林天佑塞回给了瑟瑟,陪着笑道:“丫头,表舅这会儿还有些事,你们先回去,等我忙完了回来给你解释。” 瑟瑟怀里抱着林天佑,嘴角扬着:“好,表舅注意安全。” “这两位,状元郎和探花郎,也请吧……”林又成客客气气请着叶无咎与叶骁臣。 叶无咎淡淡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回在瑟瑟身上,对她温声道:“外头有些乱,你早些和嫂嫂们回去吧。” 瑟瑟含笑道:“好,劳七爷操心了。” 除了林天佑外最不在状态的就是叶骁臣。他只知道瑟瑟有一房亲戚,可是没有见过,只知道是乡下种地的,没想到居然是眼前这个看着精神抖擞的中年士军。 他纠结了下。瑟瑟是他的老师,长辈,他自认林天佑的师兄,那眼前这位表舅,可不就是…… “舅爷,您往哪儿走,我跟您一起啊!”叶骁臣热热情情跟林又成打着招呼,像是一个特别乖顺的晚辈。 林又成脸色复杂,最后还是和状元郎探花郎一起离开的。 叶家热热闹闹开了流水席,巷子外摆了几十桌,招呼路过的人免费食用,站在旁边的小厮都是满脸笑意,瑟瑟她们回来的,从街头到巷尾,都是祝贺声。 过了一天时间,就有人送来了拜贴,请见瑟瑟,说是瑟瑟的表舅。 瑟瑟是在北院见的林又成。 林又成换了军装,一身普通小老百姓的衣服,衣服还是瑟瑟在州府时请人给他做的。 北院里除了那个小丫头,就一个乖乖站在那儿咬手指的林天佑。 瑟瑟与林又成面对面坐在中庭木桌边,她给林又成斟了一杯茶,不疾不徐道:“表舅请。” “丫头啊……” 林又成怪不好意思地搓着手,脸上浮现出曾经在大河村熟悉的憨厚与淳朴。 “当时我也不好给你说,实在是对你不住。” 林又成是一个军人,当初得了林天佑后,因故退隐归林,带着林天佑在乡下老老实实靠着种地打猎活着。 本以为就这样了,没想到和瑟瑟相遇之后没多久,林又成就发现他根本走不脱身,无法彻底甩开手。 当时他是被军队的上峰急催离开,一点耽误都没有,走之前只能千叮咛万嘱咐林天佑,等瑟瑟来了,就跟着瑟瑟走。 他对瑟瑟倒是信任有加,孩子直接扔给了瑟瑟。可说到底,他们非亲非故,瑟瑟口中的表舅只不过是一层他们都知道的假象,之前在大河村瑟瑟对他们爷俩照顾有加,未了他还直接把孩子扔给瑟瑟,这会儿面对瑟瑟,回味自己做的有些过分,怪过意不去的。 “无妨。”瑟瑟对此倒是没有多少在乎。 林又成隐藏也好,欺骗也罢,说来说去不过是个人的隐私,她只是来报恩的,这些都是别人的事情,无论怎么做,她都无权过问。 至于孩子扔给她,这倒也不是什么事儿,反正她顺手带孩子换恩情罢了。 知至知终,瑟瑟都没对林又成有一丝的怨愤或者质问,心平气和下来后,亦如大河村时,坦然而大方。 林又成渐渐放平了。 “丫头,你说的轻巧,可我心里还是过意不去。”林又成道,“你是我外甥女,也是我仅存的亲人了,我的一切都是你的,给,这是我的身份牌,有了这个,鹤唳营我有的一切你都可以有。” 他直接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黑铜色的令牌,递给了瑟瑟。 瑟瑟低头看了眼,又看向了不远处的林天佑。 她没有说话,可林又成已经明白了她眼神的意思。 “天佑他……不是我的亲孙,他的出身,不太好。”林又成一语带过,“只是他家里已经没有人了,天下间,仅仅关爱他的人只有你我,丫头啊,他是个好孩子,没有任何拖累的。我如今回来了,怕是照顾不了他,他只有你了。” 瑟瑟垂眸,看了眼黑铜牌,又抬手招来了林天佑。 因为林天佑那个近乎跳楼的动作,瑟瑟这两天没有正眼看他,林天佑在被忽视中哭着反思自己的问题,最后当着瑟瑟的面,爬到窗户上,然后就老老实实蹲在窗扉上,伸出手把自己手背打了一下,回头看瑟瑟。 瑟瑟见他懂了错在哪里,才放温和了态度。 林天佑一看见瑟瑟招,丢丢丢就跑了过来,眨巴着大眼睛,歪了歪脑袋甜糊糊喊:“娘亲~” 这是和叶家几个小孩子学来的撒娇手段,算是林天佑的压箱宝了。 瑟瑟忍俊不禁。 当着林又成的面,瑟瑟把黑铜牌塞到了林天佑的怀里。 林又成看得又感动又自责。 林又成不敢多来往,只能悄悄通过和叶阁老有些关系的朋友,给瑟瑟不停送这送那。只是从军几十年的人,可能脑袋有些歪,他的礼物都把瑟瑟的北院快要堆成一个军需库了。 四月刚过,京城里最大的谈资除了叶家一门两个一甲榜,一个状元一个探花,就是关于一个十五个学生榜上有名的女师的消息。 瑟瑟的身份很快就被人挖了出来。 一个州府来的孤女,年仅十七岁,曾是叶阁老老家的西席女先生,后来开了个学馆,教起了春闱学子们。 这些曾经去过瑟瑟学馆的学子的身份也都被扒了出来。这里头有几个都是考过不止一次的,甚至有两个考过两次了。 之前的水平大家有目共睹,如今榜上有名,中间只不过差了短短半年的时间。 不管怎么说,这些学子的成功定然有着女先生在其中的不少助力,这让知道的人都诧异不已。 教导了二十个学生,十五个榜上有名,免去三年三年又三年的奋斗,成功走向仕途,而且十五个都有着同窗情谊,甚至与叶阁老家也有了一点关系,这可不是一个小的人脉关系。 叶家家门热闹了起来。 那几个京中学子的家中之前不过是送束脩,送闺女,如今倒好了,直接给叶家送来了冰人。 可把叶老夫人气得够呛。 “这可是我们家的小儿媳!她们怎么敢抢!” 叶老夫人想到外堂里坐着的五个冰人,满脸就不痛快。可是这说到底,瑟瑟只是借助他家的西席先生,婚姻大事自然轮不到叶家插手。 叶老夫人纵使气,也不得不压着脾气,派人去请瑟瑟来,让她自己决定。 可叶老夫人怎么想都怎么气不顺,招呼着家里小厮,立刻去把叶无咎叫来。 瑟瑟得知有人请见,没当回事,一来外间,就遇上了五个穿着红裙给她道喜的冰人。 瑟瑟冷静道:“替我谢谢诸家的好意。” 紧赶慢赶赶回来的叶无咎走到门外,就听见了瑟瑟冷淡的声音,他一喜。 紧接着,瑟瑟又慢吞吞补充了一句:“我并无外嫁之心。” 有个冰人反应快,立即想到了瑟瑟住在叶家两个月的事情,试探着问:“柳姑娘不许嫁,可是因为状元郎?” 瑟瑟挑眉反问:“我的事,和七爷又有何关系?” 门外的叶无咎心里一凉。 叶无咎正满心复杂,不知道谁从后面用力推了他一把,他一个踉跄,直接撞开了门,蹒跚两步,一抬头,就对上了瑟瑟错愕的眼神。 叶无咎抹了一把脸,自暴自弃:“柳姑娘,叶某有话要说。” 79.逃妾难为24 五个冰人都若有所思离开了叶府。 那位新科状元的眼神,可是狠辣的让她们心里门儿清楚。 这趟说亲, 肯定是不成了。 冰人们走得快, 瑟瑟与叶无咎面对面站在湖心亭中,周围全是湖水, 最近的人也是岸边放风的小厮。 瑟瑟身上穿着鹅黄色的交襟襦裙,湖心亭有风,刮得她裙摆哗啦啦作响。 “七爷这是要说什么?” 瑟瑟捋了捋被风吹乱了的发丝,有些不解叶无咎的举动。 新科状元刚刚经历过琼林宴, 被赐了六品翰林院修撰的身份, 已经算是正儿八经的官员了。 可是叶无咎在瑟瑟面前很紧张。 他深吸一口气。 “柳姑娘刚刚说,并不欲许嫁, 是因为没有一个合适的值得托付之人么?” 瑟瑟闻言思索了下,抬眸看着叶无咎,上下打量一番。 “七爷是想自荐?” 叶无咎一呛。 他迎着风咳得满脸通红。 瑟瑟冷静地看着狼狈狂咳不止的叶无咎,心中有数了。 “柳姑娘……”叶无咎想过一千种一万种给瑟瑟挑明的方式, 唯独没有想到, 会被瑟瑟用这种方式直接问出来。 可是事到如今, 他总不能否决吧。 他耳朵通红一片, 脸上带着一丝赧然:“在下,在下确有此意, 还请柳姑娘考虑一下。” 瑟瑟看着这样的叶无咎,依稀明白了过去他的各种配合和帮助。 “多谢七爷的垂爱。”瑟瑟屈了屈膝, 笑容浅浅, “只是……” 叶无咎心中凉了。 “我暂无此意。” 瑟瑟不疾不徐, 她的声音在春风里吹得四散,听入叶无咎耳中,都是断断续续的。 “我如今一想着寻回家人,二念着报仇雪恨,三则是教授学生,七爷如今不在我的任何筹划之类。” 叶无咎心凉了半截,又暖了回来。 “如果我能够参与其中呢?让我成为柳姑娘的筹划之一?” 瑟瑟思考着:“我知道七爷想要什么,只是七爷要的,我未必给得起你。” “给得起。” 叶无咎一字一句道:“我想要的很简单,许一世白头,恩爱无他。” 瑟瑟眼底有些茫然。 这样的日子,是柳瑟瑟会想要的么? 她心中一动。 “柳姑娘,”叶无咎怕逼急了让瑟瑟不高兴,上前一步的时候就退了一步,在一个对瑟瑟来说安全的位置,轻声细语道,“你不用着急,也不用多想,我只是先来告诉你,如果你需要考虑了,第一个考虑我。我不会让柳姑娘有任何难做,绝对不会对姑娘的决定又任何不满。” 瑟瑟刚想答应,就听见了叶无咎的话,想了想,她慢吞吞道:“好。” 叶无咎永远也不知道他刚刚错过了什么,长长舒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个有些腼腆的笑。 “叨扰柳姑娘了。” 叶无咎送瑟瑟回到北院,他站在门口一直目送瑟瑟进去,等看不见人影了,才捂着砰砰跳的胸口,浑身失去了力气。 太胆大了,他居然说出口了。 叶无咎抹了抹额头紧张渗出的一丝冷汗,不由苦笑。 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陷入此等窘迫的困顿之中。 叶无咎走马上任没多久,瑟瑟这边收到了镖局传来的信。 找到了几个和瑟瑟口中形容比较吻合的柳家人。 瑟瑟去了那家镖局。 镖头得了瑟瑟一大笔钱,自然兢兢业业,动用了大批人脉,细细查了这两个多月,才把筛选过后的消息书写成册,递给了瑟瑟。 “这些都来京五年到一年之间,柳姑娘所寻之人,我们能够找到的全部了。”镖头把那几本整理好的册子翻开,一一给瑟瑟介绍着。 这里头的人都是当初柳州逃荒来的,有的为奴为婢,有的自己捣鼓了营生,还有的在码头出卖力气,也有走私贩盐做了打手的。 瑟瑟一目十行,几本册子翻得飞快,册子哗啦啦翻过一圈后,她手指向其中一个只有两行内容的人选。 “为何他只有姓名籍贯年龄和所从事的事情?别的消息没有么?” 那镖头听瑟瑟一说,看都不看就知道瑟瑟说的是谁,他立即道:“姑娘有所不知,这个柳安是个哑巴,什么消息也漏不出来,自然收集不到。” 瑟瑟思索了会儿。 “镖头,我们一个个去见,还是您看着怎么安排?” 那镖头自然派了个马车,瑟瑟坐在上面,他跟着一起。上面男男女女十几个人,从西府绕到东府,横跨了半个京城,全部都见了一遍。 瑟瑟一个个打量过去,没有柳家姐姐也没有柳家弟弟。 剩下最后一个哑巴了。 哑巴住在贫民聚集的地方,到处都是沟洼破路,马车的宽度进不去,镖头派了人守在马车身边,自己进去提人。 瑟瑟坐在马车上,闭眼慢慢回忆着那个弟弟的相貌。 柳瑟瑟离开时,弟弟才十一岁,半大的孩子,瘦骨如柴,唯独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会用充满悲哀的眼神看着她。 “姑娘,人找来了。” 瑟瑟慢慢睁开眼,她抬手掀开车帘。 跟着镖头站在一起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长得又黑又瘦,满眼都是惶恐。 一看见瑟瑟,许是被镖头教过,不会说话的哑巴打着手势,啊啊比划了个请安的动作。 瑟瑟动作僵持了会儿,慢慢垂下了帘子。 “不是他。” 瑟瑟的声音很冷静。 “这个也不是啊,那柳姑娘,您要找的人,我怕是给您找不到了。” 镖头苦笑着推了推那哑巴。 “走吧,不是你,没有福可以享了。” 那哑巴却不走,啊啊乱叫着比划着手势,伸手去拽马车。 镖头按他没按住,来了火。 “你这人怎么回事,都给了你一钱银子了,你命不不好不是贵人的弟弟,过不了好日子,别看了,再看你也不是她弟弟。” 可那哑巴怎么也不肯走,抱着马车啊啊叫着。 瑟瑟又一次掀开了帘子,直勾勾盯着那哑巴:“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那哑巴看见了瑟瑟,仔细打量了一眼,抬手比划着。 “啊啊啊……啊啊……” 他不会说话,瑟瑟看不懂手势,即使知道这个哑巴有想要表达的,瑟瑟也看不懂。 瑟瑟冷静打断他的比划:“你别比划了,我看不懂。如果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一,找个人来替你说,二,写下来。” 哑巴急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伸手去拉瑟瑟。 “放肆!” 那镖头立即按住了他:“里头坐的贵人,不可冲撞。” 那哑巴被按着,急得只能嗷嗷叫,然而他说的话,没有人能听得懂。 瑟瑟垂眸思忖了下,起身提裙下了马车。 “你想要说什么,或者想要带我去哪里?” 那哑巴眼睛一亮,比划着朝贫民棚屋那儿指。 镖头想起来了。 “他家里好像还有个人,依稀病着,他怕是看您富贵人家,想讨点赏钱。” 瑟瑟语气淡淡:“去看看。” 她身上是叶家夫人专门给她做的衣裙,金线绣着芍药,随着她的走动,金边的裙摆微微晃动,是在贫民棚屋处从来见不到的奢华。 瑟瑟周围跟着两个五大三粗的镖师,前面那个哑巴走两步回头看一眼,瑟瑟跟着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周围。 这里到处都是显露着穷苦百姓挣扎求生的痕迹,破败的矮墙,打着补丁的衣服,还有坐在门槛抱着破碗的光脚小孩。 一路上的人都在打量着瑟瑟。 她天生该是西府那边官宦贵族聚集地方的人,不是一个该出现在东区的贵人。 那哑巴的家比瑟瑟想象中还要破败。 与其说是一个房,倒不如说是靠着破烂的布料和石板搭起来的棚子。 哑巴飞快跑进去,跪在一条破破烂烂的垫子上,摇着睡在其中的人。 瑟瑟慢吞吞走近了。 脏得看不出原色的毯子上蜷缩着一个少年。 他瘦骨如柴,皮肤是苍白的,脸上却是一片潮红的滚烫,闭着眼丝毫没有动静。 瑟瑟静静看着那睡在破烂垫子上的少年,半响,她缓缓走了进去,蹲了下来。 那少年的脸烫的能煮鸡蛋了。很明显,他发了高热。 在贫民的棚屋里,高热的人如何能用药,有钱医治,大多都在一场风寒中悄悄辞世了。 “哟,这娃娃倒是可怜……” 镖头啧了一声。 “我给你们留一两银子,哑巴,你去给你弟弟看病,治一治吧。” “不用。” 回答镖头的,却是瑟瑟。 瑟瑟的手抚摸在那少年的脸颊,而后轻声对镖头说:“劳烦一下,帮我把他带回马车。” “柳姑娘真是心善,您这是打算亲自送这小子去看病?” 镖头乐呵呵挽了袖子,把地上那陷入昏迷的少年抱了起来。 那少年许是长久没有吃好睡好,一身的骨头,轻飘飘的。 瑟瑟的目光落在那少年垂下来的手腕上。 少年昏迷中没有丝毫的意识,他的手随着镖头的走动,一摆一摆,像是脆弱的烛火,随时熄灭。 瑟瑟抬手捂着自己的胸口,感受到那里的跳动后,慢慢站起了身。 “不是。” 她冷静说道:“他就是我弟弟,柳安。” 80.逃妾难为25 少年被带回了叶家。 大夫来了三五个, 又是施针又是灌药,勉勉强强把少年的命捡了回来。 瑟瑟站在中庭, 直勾勾盯着不远处摇曳的翠竹,她一言不发, 风拂过她衣摆与竹叶随风的摇晃一起沙沙作响。 她身后的厢房里, 柳安还在昏迷,那个哑巴也跟了来, 茫然坐在门槛上缩成一团不敢动弹, 一有人经过就吓得跳起来, 躲在墙角。 柳家父母为了活下去,卖掉了大女儿换了点钱, 之后是二女儿, 之后是小女儿。 他们至始至终没有放弃小儿子。在他们的眼中,儿子才是香火, 哪怕到了这种地步, 也觉着只有儿子是家里唯一的希望。 可是短短三四年的时间,这个被柳家爹娘当做希望的儿子, 身体衰败到不堪一击,苟且在无遮风挡雨的窝棚里, 艰难存活。 “柳姑娘。” 叶无咎得了消息赶来的时候, 听说瑟瑟已经在外面站了一个时辰。 他靠近时放慢了脚步。 瑟瑟眸中一转,脸上带着清清淡淡的笑:“七爷。” 她的态度一如既往, 没有因为叶无咎与她说开后的变化, 也没有因为厢房内新得到的昏迷中弟弟而变化。 叶无咎觉着, 瑟瑟可能面对世间一切都不会有触动。 只是怎么可能呢。 “令弟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刚刚大夫说,只要小心养着,就能养得回来。毕竟他年纪小,恢复力好,柳姑娘不要担心。” 面对叶无咎的安慰,瑟瑟只一勾唇角:“七爷说笑了,我并未担心。” 的确在瑟瑟表露出来的一些情绪上,似乎并看不出她对弟弟有多么的担心。从头到尾,她冷静的把人带回来请大夫,一切都有条不紊,没有一丝的慌乱。 只是叶无咎看着瑟瑟一个人站在竹林边迎风而立的孤寂时,总有一种她在难过的感觉。 “七爷,您还有您的事情要忙,您先回去吧,我这里并没有什么事,”瑟瑟淡淡道,“也请七爷替我谢过夫人们的好意。” 接回一个陌生少年还有一个贫民窝棚里的哑巴,一般的人家都不会放心的,也就是叶家夫人们洒脱,指挥着下人立刻来北院帮忙,以及洒扫出了一间屋子,给柳安准备。 叶无咎陪着瑟瑟站了一会儿,见她的确淡定自若,知道这里用不上他,叮嘱了院里的下人紧盯着情况才离开。 柳安的情况凶险又庆幸,花了三天时间让他稳定了下来,而他可以坐起来说话的时候,又过去了三天。 柳安十四五岁的年纪,长得却很小,逃荒的那些年许是根本没有吃饱过,浑身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依靠着枕垫坐起来的他看着和十岁出头的孩子一样弱小。 瑟瑟坐在床边圆鼓凳上,手中捧着一碗温热的粥,垂眸给柳安喂着。 柳安醒来后到现在也没有说话,他疑惑地看着瑟瑟,可是又很安静,没有发出任何的疑问。 瑟瑟给他喂粥,他就吃,周围人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让睡就睡,让坐就坐。 “三姐姐……”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可能是曾经损伤过嗓子,听起来粗粝,一点也不像一个孩子。 柳安已经确定了,眼前这个浑身贵气的冷面少女,就是他家四年前卖掉的小姐姐。 她变了许多,和以前截然不同。 可是在她安安静静照顾他给他喂粥的时候,柳安鼻头一酸,发现其实什么也没有变。 瑟瑟等柳安养得精气神差不多了,才问他这几年怎么回事。 他吸了吸鼻子,面对瑟瑟的发问,回忆了下这几年的事情,慢慢说道。 逃荒的百姓大多吃不好穿不暖,一个冬天过去,尸横遍野。 柳家卖了三个女儿,能够换来的也不过是几袋粮食,勉强支撑着他们走到了临京。 在那里柳家父母想要去找些活计,可是难民涌入,临京主城已经开始撵人了,别说活计,勉强能在临京讨饭就算不错了。 那时候,柳安就跑去想给人当学徒,可是谁会要一个拿不出钱财来的学徒。最后一家三口在临京走街串巷讨饭。 只是临京又一次开始撵人了,码头上的柳家父母一看就是柳州的逃荒人,这一次没有半点准备就直接把柳家父母撵了出城。 而那个时候,柳安还在城里要饭,根本不知道爹娘已经被撵出了城。 他找遍了临京,又出了城去找,可是他来来回回找了几个月,也没有发现柳家父母的踪迹。 他们有可能被撵到了更远的地方,有可能去了别的城。 柳安就开始朝周围找,可是找来找去也没有找到爹娘。 距离在临京的分别已经一年了。 他收了心思,开始寻思怎么养活自己,怎么挣钱去找父母接姐姐们。 只是柳安到底一个小孩子,讨饭都要养不活自己了。这个时候,他回想起在乡下时用草叶编蚱蜢,花枝做花藤的过去,动了心思。 柳安靠着记忆中的那么一点,做了许多的草编,用衣服兜着,到处去贩卖。 许是看他年纪小,许是他编的好,柳安换来了一些钱,勉强不用沿街乞讨了。 而他是一年前来到的京城。 他在京城里,遇上了哑巴。哑巴是一个青楼娼妇的儿子,靠着在青楼附近的施舍勉强长大。 而哑巴给柳安带来了一个新的方式。 柳安做了许多的花枝,让哑巴拿去青楼卖,两个人靠着青楼娼妇们的施舍勉强从睡街道到自己搭棚。 因为哑巴不会说话,又没有名字,青楼的女子见过柳安,知道东西都是柳安做的,索性就管哑巴叫做柳安。哑巴走到巷子里摇着拨浪鼓的时候,青楼女子就知道,编花环做铜首饰的柳安来了。 柳安用了一年的时间,攒了三两银子。 有三两银子其实他已经可以换个地方住,给自己看病。 可是柳安不敢花钱,他还要父母要找,还有三个姐姐要去赎回来。 三两银子还远远不够。 瑟瑟去找到他的时候,因为柳安舍不得三钱银子的药钱,烧得差点去了命。 柳安长得和瑟瑟有两分像,最像的地方,可能是他眼底的坚毅。 即使逃荒出来,沿街乞讨,过着没有遮风挡雨的流浪生活,柳安心里有自己的目标,他就有方向。 有了方向的他活得很用心。 “三姐姐,我是不是……永远赎不回你了。” 柳安的目光落在瑟瑟鬓发间的金钗,以及她耳坠的明月珰上,喃喃低问。 少年的沙哑声音里有着太多的茫然。 父母卖掉三姐姐,只要了一袋粮食。 那个带走三姐姐的人家是一个富商,可是是在途中遇上的,柳安不知道他们家具体的底细,只知道要赎回姐姐,起码要给人家还回去三袋粮食。 只是…… 柳安有些惶恐。 这户人家在三姐姐身上好像花了很多的钱,那他该怎么办,怎么去赚钱,才能把赎金凑够。 “傻小子。” 瑟瑟嘴角勾着一抹浅笑,轻轻戳了戳柳安的额头。 “不用你赎,姐姐可以自赎。” 柳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好,我们自赎。” 柳安又养了半个月,才得知这里不是他姐姐的东家,而是朝堂之上很有名的叶阁老的家中。 这和柳安拼死记下的那个富商家截然不同。 柳安好奇,却不问,只专心养着身体。 柳家的弟弟的到来,让叶家人都很好奇。 毕竟瑟瑟身边的亲戚,只有一个看着不太像的表舅,如今这个可是瑟瑟的亲弟弟。 不提别人,叶骁臣就上来和柳安称兄道弟试图打好关系。 柳安来者不拒,态度很好。 只是叶骁臣在柳安这里花了大把的时间,也没有从柳安嘴里得出一句和瑟瑟有关的消息。 甚至就连柳家的过去,他也只字不提。 叶骁臣铩羽而归。 “真不愧是老师的弟弟,嘴巴真严。” 叶骁臣趴在叶无咎的案桌上。 “七叔,您去打探打探?” 叶无咎头也不抬。 “打探什么。他们想说的时候,认真听就是。他们不想说的时候,你什么也不要问。” 叶骁臣啧了一声。 “好吧,我就不信你不好奇!” 顿了顿,叶骁臣又腆着脸戳了戳叶无咎。 “七叔,侄儿想问您一个问题。” 叶无咎被侄儿烦得写不下去了,放下笔抬眸。 “说。” 叶骁臣嘿嘿一笑。 “你看哦,我老师她今年十七岁,我十八岁。这男未婚女未嫁的,七叔不觉着我老师她十分优秀么,优秀到足以……” “足以做你的七婶。” 叶无咎冷冰冰打断叶骁臣的自我妄想,嘴角扯起一抹冷笑。 “小子,把你的心思给我收一收,别让我这个做长辈的动手教训你。” 叶骁臣目光呆滞了片刻,而后他双手一拍桌子,激动万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七叔您对老师心怀不轨!您什么时候对一个女子这么在乎过了!” 叶骁臣一脸悲痛欲绝:“可是七叔您太过分了!不声不吭的我怎么知道!我差点就犯了大错了!” “呵,”叶无咎冷笑,“就算没有我,你也是犯了大错。她是你老师,你的长辈,你敢对她有任何心思,都是乱|伦。” 叶骁臣被扣上了一口大帽子,吓得口齿不清:“我就是说说!我也知道,老师看不上我,这不就是说说嘛!” 叶骁臣为了这一个说说,在翰林院被七叔穿小鞋,回家了还要被穿小鞋,被挤兑的受不了,叶骁臣哭嚎着奔向北院。 “老师救命啊!七叔他疯了!” 瑟瑟十分同情,并顺手给叶骁臣列了几篇题目,让他三天后交作业。 叶骁臣:“……” 他无比崩溃:“这个家就没有一个对我好的人么?!我要回家!” 瑟瑟闻言,轻轻挑眉:“正巧,我也该回去了。” 叶骁臣一愣:“不是,老师您不留在这里么,您要回哪里?” “州府。” 瑟瑟淡淡道:“你们已经都考过了,如今除了你,他们也都是庶吉士,前途已经定了,与我无关了。我该回去教二姑娘她们了。” 瑟瑟好像不是说说而已,已经收拾了东西,打算带着弟弟返回州府。 就在瑟瑟刚打点好东西,准备给叶家请辞的时候,那个曾经经过童姑娘过来见过瑟瑟的柳姓丫鬟在门外忐忑求见。 81.逃妾难为26 那柳姓的丫头带来了一个消息。 之前哑巴走街串巷卖着首饰, 青楼妓|寨大多知道他。哑巴无缘无故消失了一个月, 妓寨的人多少都记得他,打问过。 有的娼女的客人中,就有瑟瑟学生家中, 几番一打听就知道, 那个哑巴背后的人是女师柳瑟瑟的弟弟,已经被接到了叶家。 这可不得了,不少娼女都开始说, 自己和柳安关系如何如何亲密。可是事实上, 柳安踏足秦楼楚馆来贩卖首饰的次数,屈指可数。 在这种情况下, 那个丫鬟的主家去逛|窑子时,发现了一个神色不对劲的娼女。 那娼女原是一户人家的丫鬟,又做了通房, 新过门的主母看她不顺眼, 发卖了来此腌臜地方,初来乍到不过几个月的时间, 只知道有个叫做柳安的哑巴, 却不知哑巴的背后, 还有个少年。 而她一时没有忍住, 说自己家中也有个弟弟妹妹,与那女师姐弟倒是同名同姓。 丫鬟的主家就当听了个笑话, 回来给家人学舌说笑时, 正好让着柳姓的丫鬟给听见了。 这丫鬟思来想去, 还是来禀报给瑟瑟了。 瑟瑟问了详细地址,给了那个丫鬟三两银子道谢,立即去让下人套了马车。 青天白日,青楼全部都在打扫卫生,坐着准备工作,门外的小厮们擦着地,一条街上看不见除了青楼的小厮以外的人。 瑟瑟的马车就是在这个时候到的。 “客官您来早了,如今还没有挂灯呢。” 小厮客客气气笑着弓腰问好:“您若是不急,再过两个时辰来可好?” 马车的车帘一掀开,瑟瑟扶着丫鬟的手踩着脚凳下来,慢慢拉紧了斗篷。 “急,等不得。” 那小厮一看瑟瑟是女子,立即笑容警惕了不少。 “这位……夫人,您来这里,可需要和家人说一声?我们这儿的都是苦命人,您找她们不顶用。” 这却是把瑟瑟当做了谁家的主母来找茬的了。 “我找人。” 瑟瑟抬手扔给了那小厮一两银子,直接穿过他往进走。 “哎!夫人!夫人!” 小厮刚急着追上去,那丫鬟就回头啐了一口。 “这是我家姑娘,别瞎叫!” 小厮舒了一口气。不是夫人就好。 花街青楼,大堂内布置的五彩缤纷,到处都挂着红色的垂纱,高高的墙头有一个匾额,上面贴着不少木牌名帖。 瑟瑟站在匾额下,一个一个木牌扫了过去。 在最下面一排,有一个木牌上刻着情钏的名字。 “哟,这是哪家的姑娘,怎么来了咱们这种腌臜地方,您贵人不该来,有什么派个人吩咐一声不就好了么!” 从楼上得到消息,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扭着腰就下来了,她给瑟瑟行了个礼,笑眯眯道:“这位姑娘,您未来郎君是哪一位,您留个名字,我们这儿以后就不接待了,您觉着如何?” 这不过是青楼里处理这种事情的随口话,总有一些女子为了未婚夫或者丈夫沉迷娼妇而闹上门来,老鸨见怪不怪了,带着笑脸客气有加。 “我找一个人。” 瑟瑟恍若未闻,她静静看着那上面悬挂着的木牌。 “情钏可在?” “钏儿?”老鸨一愣,而后堆着笑脸屈了屈膝,“哟,姑娘您来得不巧,我那女儿近来身体不适,如今在医堂里呢。您大人有大量,别和她一个快死的人计较。” 瑟瑟目光落在这老鸨身上。 “我不是来寻仇,我是来寻亲的。” 瑟瑟的声音淡淡的:“你去告诉情钏,柳瑟瑟找她。” “柳瑟瑟?”那老鸨听了寻亲本就一愣,再一回味这个名字,看瑟瑟的目光变了许多。 “姑娘这名字,可是和那京城赫赫有名的女师柳先生同名同姓啊?” 老鸨试探着问。 瑟瑟没有搭理她,只随意寻了一个座坐下。 那老鸨见状,压下心中的差异,赶紧去请人来了。 开头嘴里说什么病重,实际上也是搪塞之词,很快,一个女子从楼上下来了。 瑟瑟抬头。 那女子许是十八|九的年岁,洗去妆容的脸满是憔悴,她不过春末,她穿着薄薄的纱裙,看见瑟瑟时,瑟缩了下,抬起的脚滞空久久没有落下。 瑟瑟打量了那女子一眼。 她起身,步步朝那女子走近。 那女子不知为何,倒退了半步,看着瑟瑟的目光满是迷惑与不解。 “冒昧问一句,你的原名是什么。” 瑟瑟眼前的少女依稀残留着两分和瑟瑟五官相似的地方,瑟瑟一眼就能认出,这是当初被柳家父母随手卖给了周围一家人的二女儿柳芬儿。 “芬儿,”那女子许是猜到了一二,她心跳飞快,“我叫柳芬儿。” 瑟瑟颔首:“二姐,我来接你回家。” 只是这短短一句话,柳芬儿的泪水浸染了她眼眶,她红着眼眶,崩溃大哭。 柳芬儿被卖的时候,柳瑟瑟才十一岁,还没有长开。而柳芬儿当时也不过十三岁。 她起初是幸运的,去给一户人家做了丫鬟,刚改名叫翡翠,又被主家送给了好友家,上了京城做丫鬟,新主家给她改了名叫做彩叶。 一两银子一袋米,柳芬儿算着自己的身价,不管在原来的主家,还是现在的主家,她想攒着钱给自己赎身了,回去找家人。 没想到她十五岁的时候,钱还没有攒够,就被那家的少爷拉上了床。 少爷对她还算好,柳芬儿做通房的那几年,也算是舒心。只是少爷娶妻了,妻子出身名门,容不得一个早早得宠的通房。 趁着那家少爷外出,新入门的主母直接把柳芬儿拉着卖到了楼子里去。 柳芬儿几次寻死没死成,在楼子里过了几个月暗无天日的日子。 直到今年春闱,那忽然名声鹤起的女师柳瑟瑟的名字,传遍了整个京城。 她那会儿就想着,如果是自己的妹妹的话,该有多好。 可是柳芬儿不敢做梦。 她们穷苦百姓出生,又是逃难多年的灾民,别说教书育人,一家子加起来,能认识的字不超过手指头。 没想到过了两个月,就传来了一个新的消息。 那位女师柳瑟瑟,找到了一个走街串巷的小贩,叫做柳安的,说是她失散多年的弟弟。 客人们聊起这个的时候,柳芬儿彻底惊呆了。 一个和自己家小妹同名同姓的女师,一个和自己家小弟同名同姓的小贩,年纪也都对得上,当真让柳芬儿无法不多心。 她强忍着那种奢望,只提了那么一嘴。 其实心里有那点希望,却不敢真的相信,怕希望破灭之后,等待她的是万劫不复。 还好,瑟瑟来了。 柳芬儿抱着瑟瑟痛哭了一场,把这些年的委屈哭了个彻彻底底。 瑟瑟没哭,抱着她轻轻拍了拍。 瑟瑟从青楼接出来了一个娼女,是她的亲二姐。 这个和走街串巷贫穷的柳安不一样,柳芬儿也自觉,叶家门都不进,怕让人厌恶,就在附近客栈住着。 姐妹俩如今一个十七,一个十九,与过去相差甚远。 柳芬儿长变了,见到瑟瑟时,自觉瑟瑟也只是长变了。对于她女师的身份,柳芬儿与柳安一样,都只当是柳瑟瑟被卖在富商家时学得本事。这么一想,她还庆幸小妹被卖掉,学到了傍身的知识,能好好儿活下来。 只是外头那吹得天花乱坠的女师身份,让柳芬儿没有当回事。可能妹妹只是撞上了,毕竟一个十三岁才开始读书识字的人,说破了天也不可能做到那些人口中所说的厉害。 瑟瑟给了柳芬儿两个选择,一个是跟她回去州府,一个是给她一百两银子安身立命。 柳芬儿毅然决然选择了跟瑟瑟走。 她又不傻。一个曾经做过娼妇的女人,如果独自生活会有多少困难。她什么又不会,即使抱着一百两银子,只怕也会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 而她有弟弟妹妹可以依靠,就不需要自己小心翼翼活着了。 柳安自然也是要跟着瑟瑟走的。 姐弟三人这边决定好了,瑟瑟去给叶老夫人辞行。 “瑟瑟啊,家里是有什么你不满意的么,怎么住得好好的,要走呢?” 叶老夫人牵着瑟瑟的手,满脸不舍。 “你小人儿家家的,回去州府,哪个照顾你哦。” “老夫人,我回去州府,也是继续在叶家做先生,那里还有几个孩子等着我回去呢。我不需要人照顾,我只要照顾好天佑就行。” 叶老夫人舍不得放人。 近来到处人都在说,女师柳瑟瑟的弟弟是小贩,姐姐是娼妇,她这个身份到底是怎么得到了。 暗地里不少人就开始说,只怕这个柳瑟瑟也不过是叶家故意推出来,博得虚名的罢了。 因为姐姐弟弟的身份,瑟瑟在京中的名声一落千长。 而那几个学生家里,可不这么认为,替自己的老师辩解过。早早失散的亲人有何境遇,谁也不知道,谁也不能造就,为何要把柳家姐弟的身份,变成瑟瑟的评判之一? 这十五个学生中,起码十二个都抱成一团帮着瑟瑟说话。 只是除了学生外,对瑟瑟没有任何不满的,就是叶家了。 叶家也知道柳芬儿的事,没有提过只言片语,对瑟瑟一如既往的照顾。 瑟瑟看得清清楚楚,对叶家人也很温和。 “下一次我会来京中看您的。” 瑟瑟耐心哄了叶老夫人几天,等叶老夫人想通了,才准备离开。 她们走的时候,叶无咎与叶骁臣前来相送。 叶无咎送了足足三十里,送出了城又快送到前面小镇了,才被叶骁臣拼死拦住。 “七叔!七叔您再送下去,就回州府了!” 瑟瑟掀起马车帘,远远看着黯然的叶无咎。 “七爷,保重。” 瑟瑟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来。 “……一路顺风。” 叶无咎张了张嘴,很多想说的话当着一群小辈的面说不出口,抹了一把脸,千言万语汇做了一句祝福。 十几天的颠簸过后,瑟瑟带着姐弟天佑回到了州府。 这一次她身上有着不少的钱财,又有了家人,没有住回叶家,自己买了一个院子,正式立了户。 瑟瑟的学馆在六月的时候,正式向天下招收学生。 就算京中有过因为她姐姐的风言风语,可十五个学生榜上有名的诱惑力太大了,一时之间学子蜂拥而至。 瑟瑟手中提着笔,慢吞吞书写了四个篆体大字,请人雕刻成扁,挂在了院子门口。 柳氏学馆。 82.逃妾难为27 州府开了一家首饰铺子, 不是多大的店面,就三个人。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 一个十六七的少年, 还有一个哑巴。 这家铺子开了两年了,不提多挣钱,勉强够了一家人的开销。 关于柳家芬儿的各种谈论, 随着瑟瑟的柳氏学馆一共三十个学生,二十九个通过乡试后,已经烟消云散了。 秋闱刚过, 瑟瑟的学生们聚在一起, 讨论着考题与策论, 两年多同窗情谊, 大家相处的都很融洽。 瑟瑟坐在讲堂上,以手撑头,慢吞吞翻了一页书。 这是学子们交上来的作业。 秋闱刚过, 瑟瑟本放了假,准许他们休息休息, 可三十个学生, 哪怕落榜的那一个也不肯离开,老师长老师短,瑟瑟在学馆他们就在学馆,瑟瑟回去院子, 他们就跟着去扫地擦灰。 既然他们都不想要休息, 瑟瑟也无妨, 继续讲着就是。 “娘。” 半掩着的门外,六岁的林天佑站在那儿,等里面的讨论告一段落,轻轻出声。 “小师弟来了!” 叶骁元第一个笑眯眯跑过来揉了揉林天佑的脑袋。 “来接老师么?” 林天佑点了点头,乖乖道:“是啊。” 瑟瑟收起了书案,随口给那些看过了作业的学生布置下了新的作业,起身牵着林天佑的手离开。 三十个学子,死皮赖脸的跟上来送的有十几个。 柳家院子里,有两个少女正站在高高的梯子上,往廊檐下挂着红色的灯笼。 瑟瑟怕吓到了她们,没有出声,静静等到她们挂好了,爬下梯子后,才慢吞吞道。 “怎么跑出来了?” 两个少女一听见瑟瑟声音,满脸笑容扑了上来。 “先生!” 叶瑶妤如今已经及笄了,十五岁的少女正在相看人家,叶家拘着她,鲜少准她乱跑。 也就是每天会来柳家学习一个时辰。 前不久,叶家看中了一个儿郎,有了结亲的意思,先让叶瑶妤暂停了柳家的学习,在家中跟着大夫人学管家。 叶瑶妤已经好些日子没有来了。 “我想先生了,给娘说,娘就放我出来了。” 叶瑶妤笑笑嘻嘻。 她瞧着十分的殷勤,与那些学子们互相问了好,撵着瑟瑟进了屋,又是帮她端茶,又是给她揉肩。 “说吧,想要做什么?” 瑟瑟闭着眼轻飘飘道。 叶瑶妤吐了吐舌头,与叶瑶娸对视了眼。 “先生还能不知道二姐姐么,姐姐直说就是。” 叶瑶娸笑道。 叶瑶妤却忸怩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如果不让先生参谋一下,我就放心不下。” 叶家给叶瑶妤相看了一个儿郎,好巧不巧,是瑟瑟目前的学生之一,刚刚过了秋闱,正在紧锣密鼓准备着几个月后的春闱。 那家人与叶家也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两家知根知底,对方的儿郎十九岁,叶瑶妤十五岁,等到明年春闱过了,两桩喜事就能搁一块儿办。 这个婚约对象,叶瑶妤见过几次。毕竟都是瑟瑟的学生,偶尔她走得晚了,他来得早了,就能碰面。 师出同门,去岁时相处的倒也融洽,只是叶瑶妤不知道,她及笄之后,这位师兄就成了她家中看重的女婿人选。 瑟瑟坐直了身体,指了指椅子,令叶瑶妤坐下来。 “你与他相交,非一日两日,他的人品底细你许是清楚。而叶夫人替你看中了他,证明他家中也没有对你不好的地方,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还要慌张?” 瑟瑟不疾不徐,而叶瑶妤却垮着脸。 “先生,您还记得章先生么?” 瑟瑟努力回忆了一下,奈何能装进她脑中的人和事太少了,她摇了摇头。 “章先生两年前又嫁了出去,她当时说,新夫婿对她很温柔,很尊重她,又愿意替她侍奉婆母,是个再好不过的人了。” “可是我去岁碰见过章先生一次,她瘦的厉害,就像久病不愈一样,”叶瑶妤想起来有些打寒颤,“我想着到底有着师徒情谊,就想去看看章先生怎么了,能不能帮她一把。结果我的丫鬟去打听了来说,那个对章先生很温柔的夫婿,经常动手打章先生。章先生曾经怀着孕,硬是被打得……” 她小姑娘家,有些话说不出口,只咬紧了唇。 “之前我也是见过的,章先生的夫婿对她的确温柔小意,可是为何不在外人面前,就大打出手?” 瑟瑟蹙眉。 “她人现在如何了?” “还是那样,我悄悄给章先生了一些钱,希望能帮她一点。”叶瑶妤低着头,“只是我没有再去看过她了,也不知道如何了。” “嗯……” 瑟瑟慢慢说道:“不去也好,免得吓到了你。” 顿了顿,瑟瑟知道了叶瑶妤来问她的原因。 “你是担心,在外风度翩翩的毛嘉鱼也会有这种打人的毛病?” 叶瑶妤惶然点头:“我真的怕,先生,我嫁出去了,一切就都维系在他的身上,如果他并非良人,我此生就毁了。” “妤儿,”瑟瑟说道,“你若是想知道他究竟是否好人,只需要看他在外对陌生人,在学馆对同窗,在家中对父母,以及他对下人的态度,就知道了。” “如果你要看他是否良人,一看他对家中女眷和别家女眷的态度,二看他是否会有轻佻低贱女子的言论,三看他脾性是否表里如一。” “如果你想要的是托付终身,那你要擦亮眼睛,看他是否尊重你的一切,善待你以及身边所有人,为了你愿意变得更好。” 叶瑶妤似懂非懂。 “先生,那章先生的夫君是哪一种?” 叶瑶娸问道。 瑟瑟冷笑:“她的夫婿,不过是在外耍威风,好脸面的无用之人罢了。一个会对自己妻子动手的男人,大抵都废了。” 叶瑶妤闻言,追问了句:“先生,那依你之见,他可不可嫁?” 瑟瑟冷酷:“嫁人的不是我,你不能用我的评判标准来评判你的选择。” 叶瑶妤抱着瑟瑟好一顿撒娇,瑟瑟无奈,才露了一点口风。 “我选学生,学识不是问题,人品才是首要。” 叶瑶妤眼睛一亮。 这样说来,毛嘉鱼的人品算是过关的,大抵是能嫁的。 叶家几位夫人经常结伴来柳家院子坐一坐,喝喝茶聊聊天,叶大夫人坐在庭院,经常能碰见送老师归来的学子。 那个毛嘉鱼大大方方,给诸位夫人见礼,主动问好过后,还是该怎么去找瑟瑟问题学习,怎么继续,没有被影响。 叶家大夫人颇为满意。 这事就算这么定下来了。 到底是未来女婿的春闱大事,叶家大夫人也不敢多来搅扰,每天送了不少补品来,就当做是未来岳母的一点关爱了。 中秋时,瑟瑟的庭院里坐着他们一家四口加一个哑巴。 柳芬儿如今爽利多了,笑眯眯和瑟瑟说着她们铺子挣了多少钱,又有谁家夫人想要通过她来塞学生进来。 桌上切着一块猪头肉,那是绵娘送来的束脩。小慧小坛如今依旧跟着叶瑶妤她们学习,小慧暂且不说,小坛八岁的年纪,已经学得不错,按照瑟瑟说的,再有三年,就可以下场考县试了。 可把绵娘给高兴坏了,见儿天给瑟瑟院子送东西,有什么好酒野味,一股脑儿都给瑟瑟送来了。 别的不说,绵娘卤的肉十分好吃,瑟瑟吃人嘴短,一扭头就给小坛加了不少课业。 一桌子的中秋菜肴,一半是叶家送来的菜色,一半是绵娘送来的。 瑟瑟对过不过节没有太多的想法,喝了两杯酒,提溜着林天佑令他先去睡。 “叩叩叩——” 大晚上的敲门声,让柳安有些警惕。 “谁?” 他与哑巴站在门后。 “是我,叶无咎。” 柳安顿时放下了戒备,拉开了大门。 门外是风雨兼程赶回来的叶无咎。 他披着长长的斗篷,手中还牵着一匹马,一身寒气。 “七爷快请进来坐。” 柳安和柳芬儿赶紧热情招呼。 “七爷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刚从叶家过来么?” 这两年多的时间,叶无咎隔几个月会来柳家院子一次,每一次都是小坐片刻,最多的一次是凭借下雨,成功待了一天,只是等到入夜,他就冒雨离去了。 而瑟瑟上京过一次,在叶老夫人生辰的时候去为叶老夫人祝寿。 她身后还有一连串嗷嗷待哺的学生,也不曾久留,短短三两日就回了州府。 说来两年多的时间,其实他们的见面也少得可怜。 “近来没有要事,”叶无咎脱去斗篷,远远见着柳芬儿了,驻足拱手,等柳芬儿行过礼先行离开后,他才慢吞吞道,“还未回去。” 他这是从京城一路赶过来,没有歇一会儿就直接来了柳家院子。 柳安立即道:“我去叫三姐。” 瑟瑟安顿了林天佑,出来时,院子里只剩下叶无咎一人。 “七爷来了,坐。” 瑟瑟看见他也不意外,重新去厨房端来了一些饭菜。 叶无咎也是饿了,在瑟瑟面前没有多少矜持,吃得随意。 瑟瑟陪坐在侧,静静看着叶无咎。 “你这么看着我,我吃不下了。” 叶无咎打趣道。 瑟瑟嘴角一勾。 “七爷,累么?” 她声音轻轻的。 叶无咎想了想:“身体挺累的。” 更多的话,他也没有说。 两个人沉默坐在庭院中,抬头呆呆望着天上那一轮皎月。 瑟瑟打了个哈欠。 “是我来得晚了,耽误你休息了。” 叶无咎立即起身,抱着他的斗篷。 “只是有件事,我想你会很高兴,所以想尽快来告诉你。” 瑟瑟好奇:“哦?” 叶无咎说道:“有一个回京述职的地方官,他带入京的有一房妾室,说闺名柳娇,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柳州人氏。” 他笑眼弯弯,声音温柔:“瑟瑟,你姐姐找到了,高兴么?” 83.逃妾难为28 元宵过后, 瑟瑟带着三十个学生集体上京,在叶家巷子附近租赁了一处, 距离春闱剩下的时间,瑟瑟与学生们也抓紧了时间, 进行着最后一步的巩固。 柳家学馆的上京,引来许多人的瞩目。 三年前考取了功名的十五个学生如今分布在朝廷各个角落, 趁着休沐的时候,集体前来学馆, 一拜见老师, 二与师弟们见面, 日后更好打交道。 二十九个过了乡试的学生, 起码有一半能榜上有名,这种情况,他们柳家学馆出来的学生,几乎能在朝廷形成一个全新的师门,靠着师出同门的纽带,纵使是新人,也能在朝廷之中混得如鱼得水。 这些学生们自然愿意和师兄们讨教。 有了之前学生们主动给学生们的指点,瑟瑟轻松了不少。 春闱过后, 二十九个学生中,留下了二十个, 其中毛嘉鱼殿试过后被点为探花, 打马游街亦如三年前的叶骁臣。 瑟瑟的柳家学馆快要被人踏破了门槛。 四年的时间, 教出了两批学生, 三十五个入朝的,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这柳瑟瑟,当真是个会教人的。 叶家更是喜得合不拢嘴,在巷子外又办了三天的流水席。 柳家大姐柳娇就在这个时候上门来了。 先前瑟瑟派人去打听过的消息得出,这位柳娇还真是柳家当初最早卖出去的那个大女儿。 柳娇被卖的时候,十三岁,柳芬儿十一,柳瑟瑟九岁,而柳安,才七岁。 柳娇运气好,那会儿被一户人家买了回去,起初是做了丫鬟,后来那家老爷考中了举人,在地方县上做着一个县丞,日子还算过得去,唯独家中没有一个孩子。 那会儿柳娇入门有几年了,索性就给她开了脸抬了妾。没两年,她就生了一儿一女。这些年她十分专心自己的后宅生活,一心和主母别苗头,为自己的儿子想方设法图谋东西。 三年前柳瑟瑟的名字第一次传出来的时候,地方小县根本不知道,还是过了两年,有外放出来的小官才带出了这个消息。 那柳娇一听,起初没有反应过来还在夸着。后来听人说到了柳州,柳芬儿柳安,再把这个柳瑟瑟的名字一联想,勾起了她多年前的回忆。 差不多十年前,她被卖之前在家中,也是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的,名字也都对的上。 只是这怎么可能呢,她家弟弟妹妹大字不识一个,不过是一路逃难的灾民罢了,能有一口饭活下来就不错了。 女师?京中人人称赞的先生?自然不可能是她的妹妹了。 柳娇就把这个当做笑话讲给她家老爷,可没想到,那老爷起了心思。 世上的事,哪有说得那么笃定的,总会有些出人意料的。 那老爷就撺掇着柳娇立即认下这个柳家大姐的身份,派人传出去消息,又立即准备着回京述职的事。如果自家小妾真的是柳瑟瑟的亲姐,那他这个官运,肯定要一路畅通了。 小姨子能教出那么多翰林,自然也能教的了他,如果他考中了,别说一个县丞,说不定也能进了翰林院。 这家人入京几个月,一直打着柳瑟瑟亲姐姐家的旗号,着实在京中讨了不少便宜。 只是瑟瑟并未入京,她们的身份不敢确定,大家也就是客气加了些礼遇,不至于冷落了真的柳家大姐,也不至于给混身份的人太多脸面。饶是如此,从小地方走出来的那一家都开了眼界,被绕花了眼。 等瑟瑟带着学子们上京的时候,柳娇家也没有来认亲,好多人都以为这是混子,学生们的成绩出来了,柳瑟瑟这个名字再次犹如一股风吹遍京城,无人不知的时候,柳娇带着丈夫和一儿一女登门了。 如今过去了十一年,这位柳娇早已和柳瑟瑟记忆中的那位大姐不一样了。 学馆里的学生们都在筹备着之后的事,听闻柳家大姐上门,本来想服侍在侧,瑟瑟却全撵了,只留下柳芬儿柳安姐弟。 一家人是在正堂见的面。 瑟瑟一袭宝蓝色袄裙,低着头把玩着手上茶盖,下首左右坐着柳芬儿与柳安。 过去了三年,柳芬儿身上那些子气息早就洗掉了,自己做主当了老板娘,为人看着也爽朗干脆,打扮起来也是个年轻美|妇。柳安十七岁,这几年身体养好了,也跟着瑟瑟开始识书认字,一眼看去也是个挺拔俊朗的儿郎。 从外面被丫鬟请进来的柳娇一行就不一样了。 多年在小地方没有见过世面,常年困在后宅,为着鸡毛蒜皮的小事急红眼,柳娇一脸的刻薄虚伪,一路走来一双眼到处打量着这个院子的浮雕刻花,眼里满是算计。 她一手牵着一个孩子。一儿一女不过七八岁,与他们娘一样,看着周围眼珠子都不会转了,走路跌跌撞撞,全靠柳娇牵着。 他们身后跟着一个中年男子,带着一脸热情过头的笑,隔着老远就朝着正堂内拱手躬身行礼。 “三姨妹!姐夫这厢有礼了!” 瑟瑟直勾勾看着门外那进来的一家四口,嘴角的一抹笑渐渐抹平了。 而柳芬儿还记得当初她全靠着大姐照顾的那些日子,抹着眼泪就迎了上去。 柳娇帕子一按眼角,与柳芬儿抱头痛哭。 “妹妹啊,你们是不知道,我过得什么苦日子。”柳娇搂着儿女,哭得抽抽搭搭,“大妇刻薄,非打即骂,我先前险些给磋磨死了,要不是记得你们侄儿还小,早就活不下去了。” 柳芬儿与柳安安慰了几句。 “可是现在好了,小妹出息了啊。”柳娇满是欣慰看着瑟瑟,“小妹如今是那名满天下的老师,手下弟子学生无数,以后你姐夫也不怕在官场被人欺负,连个出头的人都找不到了。他顺气了,大妇就少折磨我一点了。” “娇儿说的这是哪里话!”那艾姓的县丞笑呵呵转头对瑟瑟道,“姨妹不用担心,等我回去就休了那不懂事的婆娘,扶娇儿为妻,以后我们一家人,再无外人在其中搅和了。” 瑟瑟默不作声。 而柳芬儿却奇怪了。 “姐夫说要休妻,您家的大妇做错了什么?” “她蹉跎娇儿!你是不知道,她对娇儿非打即骂的!”艾姓的县丞又赶紧说道,“不过我对你姐姐好,她要什么我给什么,在我这,她从来不会吃亏。还有你们小侄儿,比我那嫡出的孩子还要受宠。” 艾家的大妇前两年刚生了一个儿子,如今才虚两岁。本来作为嫡子该是受宠,偏偏那个时候,传来了柳瑟瑟的消息。 这艾姓老爷就估摸着如果能搭上了柳瑟瑟,自己这没有出生的媳妇不能要啊!故此对那新出生的儿子也不怎么看重,一门心思扑在庶子身上。 瑟瑟起身,淡淡吩咐了句:“给艾家姨娘准备一百两银子。” 柳娇眼睛一亮:“小妹,这多不好意思!我这个做姐姐的倒要妹妹来养活了。哎,也怪我没有本事,如今也只能让你侄儿替我给你还恩了,快,去给你小姨磕头。” 小孩儿被教好了,毫不含糊跪下就给瑟瑟砰砰砰磕头。 “小姨在上,侄儿阿卢给小姨请安,以后您就是我半个亲娘。” “别,担不起。” 瑟瑟有些乏了,阻止了小孩儿的磕头,把准备好的见面礼给了出去,不想太说话了。 柳娇这边一出来,瑟瑟就觉出了,阔别十一年,早就转移了性子的柳娇,不是那个当初背着弟弟妹妹的大姐了。 和这样的人打交道,烦。 “这一百两银子给大姐,大姐以后好好过好自己的日子。” 瑟瑟耐着性子留下一句,起身离去。 “小妹!小妹!” 柳娇慌了。 这和她预想的不一样。一百两银子的确多,可是怎么比得上她背靠柳瑟瑟的威风呢! “小妹,我不是要留在你这里么?你侄儿也该启蒙了,你教别人是教,也教教你侄儿啊!还有我们家那个院子也烂了,没钱休憩,小妹?小妹!” “姨妹!姨妹别走,姐夫今年三十有七,再等三年也还能考一轮春闱,还请姨妹教导姐夫一二!待我他日入阁拜相,姨妹的恩情肯定不会忘!” 艾县丞拔腿就追。 “姐夫,这里你不能去。” 柳安一把拦住。 他跟着瑟瑟三年,学到了她不少。如今垂着眸冷冷看着艾县丞的时候,那县丞也不敢动了。 “大姐,”柳安又看向柳娇,见她满脸愤懑,轻叹,“一别多年,大姐变了许多。” 柳娇一怔。 随着柳安的话,柳娇依稀想起来还没有被爹娘卖出来的时候,她在家中作为大姐,家中三个妹妹弟弟都是她一手带着的。那会儿妹妹和她多亲,总说着等以后长大了,要对她好。 从什么时候变了呢? 在作为丫鬟的时候为了吃一口饱饭,做了通房为了躲避大妇的责罚,还是成为妾,为了那点子恩宠?最后是为了孩子,她拼着命算计着后宅那点子事,一天十二个时辰,满心都是如何往上爬。 十一年的时间,她早就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家,还有三个弟弟妹妹。 “小弟……” 柳娇虚弱地叫了一声。 “我……我……” 她只是想过得很好一点。 可她不是真的不想弟弟妹妹,不是真的只是完全利用妹妹,她就是,就是想更好一些。 “大姐,我攒了三十两银子,等等一起给你,这些钱,够你好好过日子了。” 柳芬儿抹去了眼泪,对柳娇笑了笑:“大姐,别怪小妹,她见不得人自甘堕落。” 自甘堕落…… 柳娇退了半步。 而艾县丞还在喊着:“三姨妹!三姨妹……” 柳娇牵着手中的孩子,顿时脸上火辣辣得烧。 “……走吧。” 她喃喃低声。 “走什么走,那是你亲妹妹!这是你家!” 艾县丞看不见瑟瑟了,就抖擞了起来,指着柳娇怒骂:“今儿你给我赖在这,什么时候三姨妹松了口,你什么时候才准回来!” 柳娇当着弟弟妹妹的面被指着鼻子骂,浑身发抖。 “爷,您被当着孩子们的面……” 艾县丞又瞪了阿卢一眼:“不争气的小东西,你姨母连个好脸色都没有给你,你也跟你姨娘留在这里。” 柳芬儿和柳安看了艾县丞一眼,转身出去了。 不多时,正堂里直接来了几个拿着扫帚的小厮,连打带推把那艾县丞撵了出门去。 柳娇惶然喊着:“别打啊!别打!” “别喊了。” 柳安站在她身后:“三姐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拿着那一百两银子跟着他从这里回去,拿着二百两银子自己带着孩子过。大姐,你选吧。” 柳娇看了眼被撵出门的艾县丞,又看了眼自己的儿女,她咬着牙,蚊子哼哼似的:“三妹就不能……多给一点么?” 瑟瑟最后给了柳娇三百两银子。 而柳娇也懂了这三百两银子的意思,哭了一场后匆匆跟着艾县丞返乡了。 “老师,您别难过,”叶骁臣下了值就冲到瑟瑟院子里,对着剪着花枝的瑟瑟没头没脑道,“路是她自己选的路,怨不得别人。” 在朝为官三年,叶骁臣看着圆滑了多,在瑟瑟面前还是个少年脾性。 瑟瑟嘴角一挑:“我何时难过了?不说我了,说说你吧,我怎么听人说,你后院里弄来了一个丫头,作威作福的?” 叶骁臣脸色顿时有些尴尬了。 “老师,那是跟着您上京来的一个丫头,我本以为她是您派来照顾我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觉醒来她就爬在我床上了……” 叶骁臣从小性子单纯,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思来想去,还真不好办。 瑟瑟慢悠悠道:“不怨你,你除了蠢了点,没别的缺点。是她手段多,你怎么看得透呢。” 叶骁臣长舒一口气,一拱到底:“还请老师救命!” 瑟瑟扔开花剪,粲然一笑:“明儿,你叫那个蜜儿来给我请安。” 84.逃妾难为29 四年前跟着宋厨子一起进了叶家的蜜儿, 这几年俨然把自己当做叶家的丫鬟了。 她如今十九岁的年纪,一直做着粗使的活计,靠近不得主家, 全靠着这次瑟瑟带着学生赴京,悄悄混在其中跟了来。 她早就盯上了叶骁臣。 叶家目前最有前途的二公子, 若是攀上了他, 生个一儿半女的,以后不愁吃喝穿, 日子自然滋润。 蜜儿跟着宋厨子的时候, 什么手段没有, 也不怕到时候叶骁臣娶妻。就算是大妇,在她手里也没有得好的。 蜜儿趁着瑟瑟这边忙着学生没有注意到她的时候,悄悄去了叶骁臣的小院子。 而叶骁臣也没有多注意, 蜜儿说是州府老家的丫鬟, 他依稀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也就留了下来。 叶骁臣只当这个丫鬟是来照顾他的, 没有想到一杯酒喝下去,这丫头就扒光了衣服躺在他被子里,捂着脸呜呜的哭。 叶骁臣可被吓坏了。 他到底没有经历过这些, 索性家都不敢回,每天下了值就跟叶无咎回了叶家,直接甩开了自己的小家不要了。 亏着瑟瑟愿意伸手帮他一把。 叶骁臣索性就在柳家院子里住了下来, 和几个师弟挤在一起, 美名其曰要给师弟教一些为官之道。 瑟瑟任由了他去。 那蜜儿第二天打扮的花枝招展就来了。 “小的见过先生。” 蜜儿在瑟瑟面前不敢放肆, 打了帘子进来陪着笑,不敢坐下,只一个劲儿夸着瑟瑟。 从她教的学生夸到了柳二娘和柳安,最后没得夸了,又夸上了那刚刚返乡了的柳大娘。 瑟瑟全程垂眸把玩着一把棋子,没有回应,目光落在棋盘上,懒懒散散地。 旁边服侍的丫头眼中都没有看见蜜儿这个人,她进来了就站在那儿不给请坐不给端茶,干晾着。 蜜儿说了一大堆,说到口干舌燥,小心翼翼打量着瑟瑟的眼神,见她丝毫没有抬眸看她一眼,心里直打鼓。 这位柳先生,可不是一个一般的人。 她叫了自己这种无名小卒来,只怕是为了叶骁臣的那件事。 一想到这里,蜜儿索性抖了抖帕子软软跪倒在地上哎哎哭了起来。 “小的命苦,跟着宋厨子没过一天好日子,来了叶家才吃饱了一口饭。小的就想着好好报答叶家,没想到,二公子他吃了酒,胡乱拉了小的……成了好事。” “先生,您是长辈,二公子面对您肯定不敢说什么。小的贱命一条,本不足一提,先生若是说小的错了,小的不该留下,小的这就去一头碰死!” 瑟瑟头也不抬:“好啊,出去碰外面的墙,死的时候记得别把血溅多了,不好处理。” 蜜儿哭声戛然而止。 她有些分辨不出瑟瑟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不过想来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不至于心狠手辣成这样吧? 蜜儿到底忐忑了。 “小的的确想死,只是小的如今已经是二公子的了,既然跟了二公子了,也不能寻死觅活的。小的又念及二公子身边没有个知暖知热的人,厚着脸面索性请先生做个见证,让小的堂堂正正留在二公子身边伺候他吧!” “呵,”瑟瑟闻言嗤笑,手中棋子直接砸到了蜜儿的脸上,“不是要死么,这么快就改了口风?” “你算计了骁臣,如今还想踩着我正大光明留在骁臣身边?” 瑟瑟冷冷的眸光投在蜜儿身上,蜜儿被打得懵了,又不敢躲,满脸涨红跪在那儿瑟缩了下。 “一个丫鬟敢算计主人爬了床,你这样的,拖出去打死也没有人说一个不字。”瑟瑟淡淡道,“不过是你选择自己碰死,还是我派人来把你杖毙的差别罢了。” 蜜儿这才发现,瑟瑟不是开玩笑的,她是真的打算弄死她! 蜜儿慌了:“先生,先生您不能打杀了我!我现在是二公子的人!我不是随便可以打杀的丫鬟!” 瑟瑟扬了扬下巴对那小丫头说:“去告诉二公子,爬他床的那个丫头我帮他弄死了。” 小丫头立即屈膝:“是!” 蜜儿当初吓蒙了,她爬着一把拽着小丫头不许她去。 “先生!先生您别杀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了!”蜜儿哭得泪流满面,“先生,您哪怕不看在二公子的面上,也要看在我肚子里的孩子份上,饶了我吧。” 一听这话,瑟瑟就稀奇了:“骁臣没有碰你,你哪里来的肚子?” 蜜儿没想到瑟瑟连这个都知道,一时语塞。 这分明是她的算计,叶骁臣醉酒睡了过去,可她布置了一番,连叶骁臣都骗了去,瑟瑟怎么可能会知道? “您……您……” 蜜儿没有勇气去问了,她依稀觉着,自己算计了叶骁臣是一个重大的失误。 或者说,她没有想到会有人管这种私房的事情。 “藏在我的队伍中混入京城,又去算计了骁臣,你说说你有几条命来为你赎罪?”瑟瑟叹息了声。 “您……先生,您不过是外人,您又不是叶家人,您没有资格处罚我!” 蜜儿实在没办法了,反驳道。 瑟瑟闻言,嘴角一翘:“如果只是因为骁臣的私房事情,我自然没有惩罚你的权利,可若是……因为宋厨子的事呢?” 蜜儿感觉她心跳骤然停止了。 那一瞬间,一切在她眼中都是黑色的。 宋厨子,那是她多年的噩梦,也是她人生改变的起点。 在跟着宋厨子做学徒的时候,她做了太多太多的孽,诱拐了十几个女孩儿供宋厨子取乐,又谋害了她们的性命。 可是,可是宋厨子已经死了! 蜜儿眼里满是惊恐,她张了张嘴,虚弱无力:“我不知道……先生在说什么。” 她的声音抖得很厉害。 瑟瑟静静看着她。 “我想起了一件事情,当初是你说,要给我提供一个工作,在后厨里帮忙。” 瑟瑟慢条斯理道:“可是宋厨子的后厨里,埋了那么多的尸体,你会不知道么?” 蜜儿在地上往后缩着,她想要逃离。 “我起初想着,作恶的是宋厨子,从未留意过你。可是你主动撞了出来,让我想到了一些之前被忽略的地方。” 瑟瑟慢吞吞起身。 “不……不……” 蜜儿满脸是汗,苍白着脸往后退缩,拼命摇头:“不是我,我没有……” 瑟瑟居高临下,冷冷看着她,忽地嘴角一勾:“你说,那些被害的女子,是怎么走进宋厨子的后厨的?” 哐当一声。 蜜儿缩到墙角打翻了高花架,一盆兰花直接砸到在地,土泥和花枝散落,覆盖了蜜儿一身。 蜜儿身体大幅度颤抖着。 “不是我!你……你这是胡言乱语!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要走了,我……我不留在叶家了,我走,我马上就走。” 蜜儿怕了,从心里怕了。 自从当初目睹了宋厨子的斩首后,蜜儿就放下了心,一心想要在叶家爬上去,从未想过,这个深深埋藏在她心里的秘密,被人知道了。 她后悔了。 后悔为何选择了瑟瑟的徒弟,让瑟瑟出面来管这件事,为何瑟瑟猜了出来。 把她曾经在淤泥里的黑暗全部都挖掘了出来。 她慌手慌脚爬起来想要跑。 “按着她。” 瑟瑟淡淡吩咐。 小丫头立即扑上去,把蜜儿狠狠按翻在地。 “你要做什么?!”蜜儿尖着嗓子嘶吼着,“你不能杀我!你这是死刑!” 瑟瑟无动于衷:“一个双手沾满了血的人,也会怕这个?” 她慢吞吞浮起了一个笑容。 “别怕,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 “不要过来……不要……啊啊啊啊!!!!!” * 叶骁臣松了一口气,那个丫鬟被瑟瑟留在了柳家院子里,还了他一份平静。 他经此一事,对家中的丫鬟看管也牢了,根本不许有异心的丫头靠近他,他振振有词:“我可是要给我未来媳妇儿守身的!可不能叫这些满眼富贵的丫头给坏了我身体!” 瑟瑟忍笑,派了几个小厮去照顾他的起居。 叶骁臣也有好奇,问瑟瑟把那个丫鬟留下怎么处罚了。 瑟瑟轻描淡写:“不过是让她做了些活赎罪罢了。” 叶骁臣天真的信了,根本不知道蜜儿被送到了楼子里调|教成了一个娼妇,整天陪着厨子码头苦力,哭诉无门,生不如死。 这些都是她当初怎么把那些好人家的女儿骗来了后,女孩儿们经历的,如今全部回馈到了她的身上。 学生们都很争气,瑟瑟准备着再一次返回州府,只是被叶家多留了些日子。 三年的时间,叶六夫人又多了一个儿子,圆乎乎可爱,看见了瑟瑟就回来抱着腿喊姨。 “我们家孙辈都好几个了,可怜混不开窍的无咎小子还一个人,过年都没有个陪他守岁的。” 叶老夫人趁着瑟瑟逗弄小孙儿的时候,无视了小儿子坐在一侧以拳抵唇干咳的警告,笑眯眯对瑟瑟道:“瑟瑟啊,你看,他什么时候能有两个人守岁的时候?” 瑟瑟想了想,嘴角一勾,看着对面傻乎乎的叶无咎,眼底柔软了几分,轻声道:“说不定,快了。” 85.逃妾难为30 叶家开始看近两年的好日子了。 学生们已经都成功入了翰林, 剩下落榜的学生还要继续教授, 瑟瑟见过了大姐,没有别的念头了,就准备收拾了返回州府。 可是不等她离开,柳家院子大门就被人砸了。 来的人有权有势,许多人都惹不起。 昌平公主的女儿新雅郡主听到了一些风声,一心想要嫁给叶无咎, 为此耽误了三年花期的她实在是无法忍受叶无咎另娶他人, 带了长公主府的人来砸了柳家院子。 瑟瑟当即就给叶无咎传书一份, 令他自己来解决。 新雅郡主不光光砸了柳家院子的门,还放出话来,但凡是柳家学馆出来的学子,一律休想得到昌平长公主手中人脉的支持。 这话一出, 三十五个学生直接联名上书,叶无咎作为新晋天子近臣, 拿着这份上书去了皇帝的议政厅。 “无咎啊。” 皇帝五十岁的年纪,说是看着叶无咎长大的也不为过, 曾经也想过招他为婿, 可是叶无咎没有这个意思,也就搁置了。 “朕怎么听说,新雅不开心, 是因为你有了什么相好的?” 皇帝一见着叶无咎, 就先把新雅郡主砸门这些举动避重就轻, 按成了小女儿胡闹。 “陛下有所不知, 微臣心仪柳姑娘,曾提过婚配之事,之事柳姑娘心系江山社稷,想要为朝廷送来更多有活力的学子,延迟了三年。这一次柳姑娘才将将松口,微臣家中正在准备喜事。” 叶无咎拱手道:“新雅郡主对微臣未婚妻的刁难,实在让微臣难以接受。郡主与叶家非亲非故,全然没有插手微臣家中私事的道理,更没有因为小女儿心思,动脑筋在朝廷上的道理。” 皇帝有些诧异:“什么叫动脑筋在朝廷上?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 叶无咎直接把上书呈报给了皇帝。 皇帝看了眼,这三十五个名字,他有影响。十五个在翰林院三年时间,不少都很出色,各方面都有称赞,后面二十个名字,是今年的新科,都是江山人才。 “这是怎么回事?” 皇帝的脸色凝重了不少。 一些与国家有用的臣子联名上书,自然不会是为了一个郡主争风吃醋这种小事弹劾,那么其中定然有些他不知道的东西。 “回禀陛下,这些学子都是微臣未婚妻的学生。” 迎着皇帝诧异的目光,叶无咎慢条斯理把瑟瑟的学馆之时简略告诉给了陛下。 一次可以算是运气,两次春闱,五十个学生考中了三十五个,这个可不是一个小数字,皇帝所知道的,也就是京城最大的书院,每三年能输送进来这么多的学生。 可是一个十九岁的闺阁少女? 皇帝开始觉着有些荒谬,可由不得他不信。 三十五个学生的联名之中,对瑟瑟的称呼是老师,对新雅郡主的举动,无不谴责愤怒。 这是只有亲师生才有的维系回护,这份师徒情谊是做不得假的。 天地君亲师,师生的关系是十分牢固不可破的,师门人脉也是一个不容小觑的存在。 这三十五个学生师出同门,同时联名上书为老师求一个公正,就连皇帝也不得不重视。 “这位柳姑娘,当真有此奇才?”皇帝还是有诸多疑虑。 “陛下,微臣未婚妻的实力,微臣可以用微臣的全部来作担保。她作为一个老师,能够教育出来许多的人才,为我江山朝廷输送更多的得用之人。” “而一个教书育人的先生,院子却因为一个毫无关系的女子争风吃醋给砸了……”叶无咎犹豫了下,“微臣担心柳姑娘因此不满。” 不满?一个老师有什么不满的?皇帝第一反应是大不了就不教了,天下间的能人先生多得是。 可是他刚这么一想,就动摇了。 叶家的小儿媳,叶阁老是陪伴他一生的老臣子了,对他忠心耿耿,叶家自然也是如此,如今朝堂之上,有一个叶无咎,还有一个叶骁臣,都是力排众议维护着他的忠臣。那么叶家小儿媳教出来的学生,自然也是叶派,叶派都是他的直系属臣,在朝廷运作上,这样的人多了,对他大有益处。 而且…… 皇帝的目光落在了三十五个联名上书的学生名册上。 四年时间,两届春闱,三十五个学生…… 不管她是不是女子,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能教出这么多的学生来,就必须为朝廷所用! “朕知道了。”皇帝慢吞吞道,“这件事,朕会给柳先生一个交代的。” 顿了顿,皇帝有些好奇:“什么时候,让你媳妇进宫来一趟,这样的人才,朕也该亲眼见见才是。” 叶无咎嘴角勾着笑,恭恭敬敬拱手:“微臣记下了,等微臣迎了新妇之后,定然来给陛下请安。” 叶无咎离开宫中,不多时来自皇帝的申斥就到达了长公主府。新雅郡主还在想着,把一个没有什么根基的女子打了脸,她一个受不了走人了,叶无咎不就还是一个人么?只要一个人,她再让母亲施压,不愁不能嫁给他! 可是没想到,她却给皇帝舅舅派人来申斥了,好一顿痛骂,直接禁足罚抄经书,对闺阁女子来说,已经算是很严重的惩罚了。 新雅郡主痛哭了一顿,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受到了斥责,难道真的像是外边所说,那个柳瑟瑟当真有什么能力? 可是不过也是一个闺阁少女罢了!能有多大的能力呢,大抵是沽名钓誉的罢了! 新雅郡主认了这个死理,怎么也不肯承认,当真是瑟瑟出类拔萃的优秀。 如果真的认了,那么她就被比了下去,这让她如何受得了! 昌平长公主知道了女儿为何被斥责,心疼的同时,对瑟瑟的存在十分不喜。 一个教书先生罢了,谁教不是教,不都是靠学生自己有本事么?偏偏她赶了个巧,好处全部都拿了,被高高捧了起来,来丢了她女儿的脸! 昌平长公主根本不去想,是自己女儿先动的手,反而对瑟瑟充满了怨怼。 瑟瑟对此一概不知。 柳家院子的大门重新修葺了,那些学生们天天下了值都要来门口转一圈,甚至有几个直接住在了院子,给瑟瑟保驾护航。 瑟瑟选学生,第一个看人品,而这个时候,就能看出来一群赤子之心的学生有多重要了。 关于长公主在花宴上当众诋毁柳瑟瑟沽名钓誉,瑟瑟直接无视了,重新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州府。 “老师!老师!老师出大事了!” 三更半夜,柳家院子的大门被砸得砰砰响。 瑟瑟已经睡下了,是别的学生去开的门,进来了一个素来在外朋友多,人脉宽的学生。 他一脸焦急:“老师!老师您快别睡了,出大事了!” 随着他的吵闹,这个柳家院子都点亮了灯,睡下的学生们各个打着哈欠出来,柳芬儿素来不参与,只有柳安出来去敲了瑟瑟的门。 “姐姐,你学生找你。” 瑟瑟出来的时候,一院子的学生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撸起袖子一脸愤愤,一副准备干架的模样。 瑟瑟穿戴整齐,披了一件斗篷提着灯笼出来。 她长发编了个辫子斜斜搭在肩膀,脸上还有睡意,打了个哈欠。 “大晚上的,什么事这么急。” “老师……” 那冲来的学生看见了瑟瑟,刚刚的义愤填膺却消失了,反而是一种心虚,后悔自己太恼怒直接冲了过来,没有给自己身上一点遮掩。 学生瑟缩了下,悄悄躲在了另一个学生身后。 “那个……学生刚刚偶尔得到了一个消息。” 瑟瑟拂了拂袖子,在石凳上坐下了。 “说吧,哪家青楼,遇上了谁?” 学生一噎。 见根本瞒不过老师,那学生老老实实垂手而立,小声道。 “老师明鉴,本来只是我的一个前辈说要教我一二,领着我去了一个……青楼,找了两个妓子奏乐陪伴。学生喝了几杯酒,有些热,出来散气的时候,听见了一个人在外头大堂里吵吵嚷嚷。” 瑟瑟颔首:“这个人说了什么?” 那学生有些难以启齿,犹豫了半天。 “再不说就明天说。”瑟瑟不喜欢夹缠拖延,直接起身了。 “别啊老师,这可是大事!您让我酝酿一下啊!” 学生苦着脸。 瑟瑟叹息。 “行,你好好酝酿,明儿早上了再来回我。” 瑟瑟刚转身,那学生哪里还记得要酝酿,内容说不出口,张嘴飞速说道:“那个人是个行脚商,陪着他的娼女自称是从叶家出去的丫鬟,学生出去的时候,大堂里吵得很,里面到处都在说老师的名讳,学生挤进去听了,发现两个人一唱一和,那个行脚商说老师是他家中卷了银钱逃跑的小妾!说老师为了掩藏过去,把知道真相的丫鬟发卖到了青楼!百般摧残!” 学生的话音刚落,灯火通明的院子里一片沸腾。 “这个人该杀!居然诋毁老师的名誉!” “走,他在哪里,我们这就去找他!” 学生们个个都怒不可遏,一群文人学子却撸起了袖子,一副要为老师打架的豁出去模样。 瑟瑟听到这个,眉眼一弯,眸中绽放出一种无法直视的光灿:“哎呀,差点忘了,他还没死啊。” “太好了,”瑟瑟近乎喃语低声,笑靥如花,充满危险的妖异,“我还在愁去哪儿找他呢,这就主动送上门来了,真好啊。” 86.逃妾难为31 学生们的吵嚷顿时收声。 半响, 柳家院子里一片寂静,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老师?” 学生小心翼翼吞咽了下口水:“……您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瑟瑟理了理斗篷领子,淡笑着:“没事,你们不用担心,都回去休息,此事明天你们就知道了。” 学生们在瑟瑟的指点下几年时间, 也形成了对瑟瑟的话言听计从的习惯, 纵使心里泛起了千层波浪,也没有敢直接质问瑟瑟, 拱手纷纷退下。 那个前来报信的学生索性跟着师弟们宿在了一起。 却如瑟瑟所说,第二天满京城传得风言风语。 叶家庇护的女师柳瑟瑟,自称教出来三十多个入朝学生的女子, 是一个商人家的逃妾。 还有一个佐证的娼女, 力证瑟瑟的身份,言词之间, 柳瑟瑟是个嫌贫爱富,偷走主家金银财务和一卷教习的书册的逃妾,骗了叶家七爷, 利用叶家的资源和那一卷从主家偷出来的教册摇身一变成受人尊敬的女先生。 那娼女和行脚商在当夜就被有心人保护起来, 说是怕被柳瑟瑟或者叶家为了剿灭证据,杀人灭口了。 短短一天时间流言愈传愈热, 惊动了叶家, 叶无咎和叶骁臣当天就来了柳家院子。 “老师, 这是怎么回事, 那是谁要害您?怎么编出了这种诋毁人的谎话来!” 叶骁臣怒不可遏,跟在瑟瑟的脚后跟转来转去。 而比起叶骁臣,叶无咎淡定得多。 “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还真有。” 瑟瑟收拾了一些东西出来,整理成册以及一个匣子,交给了叶无咎。 “帮我去找一下我表舅,让他帮忙跑一趟。” 叶无咎颔首应下。 “等等,老师我怎么有些糊涂了,您怎么还不派人去澄清流言,现在外头攻击您的话可难听了。” 叶骁臣说道。 瑟瑟淡然自若。 “无妨,让他们传就是,我自有解决方式。” 瑟瑟冷静得丝毫不像是被牵扯的当事人,她有条不紊把该安排的全部安排下去了,也不返州府了,就静静等着那边的后招。 叶家人很快打听出来,行脚商和娼女蜜儿是被昌平长公主给派人保护了起来,不光如此,还在流言之中推波助澜的几把,一心想要把瑟瑟的名声全部败坏了去。 没两天,京城大街小巷的墙壁上到处张贴了当初逃妾柳瑟瑟的画像。 那一副色授魂与的妖娆身姿,任由人看破了眼睛也看不出来是瑟瑟。 瑟瑟从来都是大大方方的,她通身气质高雅,如兰般幽宁,如何去看,都是一个气度非凡又令人无法靠近的高雅冷漠。 那副画卷还被学生从墙上撕了下来,拿回来给瑟瑟看。 瑟瑟早先在绵娘那儿就曾经见过。 十三四岁的柳瑟瑟,与十九岁的瑟瑟,截然不同的风度,就连柳芬儿和柳安也认不出来,只当是昌平长公主刻意对瑟瑟的欺辱。 流言愈演愈热,有一个昌平长公主的从属臣子,在朝堂上当众指出,一介逃妾如何沽名钓誉,利用叶家换取了一个天下间敬仰的女师身份。这样的人简直是天下间的耻辱,根本不该活着,为矫正公平,该把柳瑟瑟问罪处置才是。 皇帝先前听到柳瑟瑟这个名字,还是在叶无咎拿来的联名上书上。三十五个臣子的老师,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皇帝记下了这个叶家未来的小儿媳,没想到第二次听见她的名字,就被人揭穿是个骗子。 朝堂之上,有资格参与早朝的共有三名瑟瑟的学生,袖子一撸就开始辩驳。 最有资格评价瑟瑟是一个骗子的,只有瑟瑟的学生。那些天天接受着她的教导的人,最看得清楚她的实力如何。 在瑟瑟的学馆学习的那些时间,学生们如何看不出瑟瑟的实力有多强,行脚商的话简直是滑稽,而最可恶的,就是昌平长公主暗示着属臣给瑟瑟定罪。 三个学生,一个叶骁臣一个叶无咎,五个人都是皇帝近来比较看重的臣子,他们的辩解皇帝不得不慎重考虑。 毕竟叶家可以操控去柳家学馆入学的学生,却不能操控科举。 更不能操控朝堂之上谁的起伏跌落,谁在他眼中的受重。 这几个学生一力为瑟瑟说话,那么不管真相如何,柳瑟瑟这个人,实力定然是有的,不然不会让最看重师生传承关系的文人为她出头。 说到底,不过是一些私事,本就不该放到朝堂上来。 皇帝淡漠想着,不是有本事的,自然会被拉下去,有本事的,以后还是要给朝廷送来人才。 而且还有昌平长公主在其中搅和,这一看,就是在为女儿出气,为了一己私欲罢了。 “着令顺天府尹彻查此事,一切对簿公堂之上。” 皇帝下了命令,将此事彻底抬到了明面上。 学生们和叶骁臣叶无咎自然没有异议,至于那个提出问罪的属臣,也觉着柳瑟瑟定然只是浪得虚名,只要一查,自然真假可辨。 五天后,顺天府接管了此事,派人前往县城,柳州,多方进行查探。 还不等顺天府准备好,顺天府门口的鼓就被敲响了。 一个相貌精明的男子击鼓喊冤,被带进去一问,才发现这人就是那个姓孙的商人。 商人哭诉着自己被卷了私财,又哭诉丢了祖辈传下来的教书文案,状告逃妾柳瑟瑟,一要求判回逃妾,二要求让逃妾柳瑟瑟补偿他多年的损失共计一千两银子。 顺天府尹还在派人去打探消息之中,这人就找上门来了,顺天府尹一想就知道,这肯定是保护着这个商人的昌平长公主做的。 只是有了诉讼,顺天府也不得不早一些行动,派人去了柳家院子,请瑟瑟过府对峙公堂。 瑟瑟也未推脱,换了一身衣裳,去了顺天府。 此事闹得太大了,不光是朝廷上的注意,还有宗室贵族,普通百姓。 这个案子实在是棘手,顺天府索性打开了府门,准许了众人的围观。 而瑟瑟的学生们,为官的告假,学习的扔下书本,齐刷刷请求顺天府尹让他们入内旁听。 多半都是在朝官员,顺天府尹也就同意了,公堂左侧放了垫子,三四十个学子端坐,而右侧是不少支持瑟瑟的宗室贵族,只是其中还有以昌平长公主为首,等待看瑟瑟笑话的人。 叶家老夫人和叶阁老也不避嫌,带着全家来了,坐在左侧和瑟瑟的学生们一起,来给瑟瑟压阵。 门外更是被百姓们堵得水泄不通。 关注着此事的人太多了,几乎把整个顺天府都要包围起来。 公堂之上,顺天府尹来的时候,左边给叶阁老行礼,又给右边的宗室贵族们行礼,最后才让带人上来。 第一个本带上公堂的,就是孙姓富商。 他一来就扑倒在堂上,痛哭流涕。 “青天大老爷在上,还请您给草民做主啊!!!” “七年前,草民路过柳州,见有人快要饿死了,心存不忍,给了他们一袋粮食,那家人感动,把小女儿送给了草民。草民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把那丫头留下来了。草民看她年纪小,本养着想养大,可小丫头想要富贵,做了草民的妾。这也就罢了,关键是五年前,这丫头她逃了!” “这丫头逃也就逃了,还卷走了草民的家当一百多两银子,以及一个草民父亲传给草民的教书文案。草民本想着,等以后孩子大了,给孩子用的,没想到这个贱人居然偷走了去!害的草民人财两空,还失去了孩子以后的立身之本。草民气啊,找了这个贱人好多年,没想到她居然勾搭上了叶家人,拿着草民祖传的教书文案,摇身变成了什么女先生!” 那孙富商说到激动的地方捶足顿胸:“她就是个骗子!!!草民若不是为了天下学子们,不要受了这个贱女人的欺骗,也不会站出来说这种话!还望青天大老爷还草民一个公道,还天下学子一个公道!” “啊呸!” 不等顺天府尹发话,学生中有坐不住的了,啐了一口:“你说的什么玩意儿?如此诬蔑我的老师!别的不说,就那个祖传的教书文案是个什么东西,你说得出来么?” “如何说不出来!”那孙富商扫了眼昌平长公主,在对方隐晦地点头下,梗着脖子道,“那是一个春闱的押题册子,上面写了好多的策论!有了这个册子谁都能考上进士!你们就是靠着这个册子才成功入朝为官的!你们该叫老师的不是那个逃妾,而是我!” 学生们有的直接翻白眼了。 “还真敢说啊!” 昌平长公主不疾不徐道:“本宫记得,这位柳氏一开始就是靠着一本押题册子才来招收的学生吧。如果不是册子十分的出众,学子们怎么会相信?而本宫记得,这位柳氏好像……不识字?” “对对对!”那孙姓富商立即点头,“这位贵人说的没错,柳氏原本是不识字的,全靠着草民偶尔教过几个字。所以草民说了,柳瑟瑟就是个骗子!” “哟,这可就有趣了,”昌平长公主捂着唇轻笑,“不识字的先生,说不定就是反复靠着这本册子才换取来的名声吧。也是可怜这些学生了,被人骗了。” 学生们眼神古怪。 从一开始,瑟瑟就一直拿着春闱押题册子出来教习他们,在学馆内无论怎么教,出去了都只是一本册子。许多人知道瑟瑟也是从她的那一本春闱押题册子了解起的,至于更多就没有人了解了。 而学生们自然不会把课堂之上的教学往外说,那些堆积如山的押题册子和策论习题,成了他们唯一能说出口的。 几年时间,有人问起了,学生大多说的是老师编撰的册子多好,策论多棒。不知不觉间,大家都形成了一个错误的认知。 柳瑟瑟的册子是她的必胜法宝。 可是没有人知道,那些册子只不过是瑟瑟在课堂上无趣时随手编撰给他们加作业的。 学生们齐刷刷翻了个白眼。 对面的宗室贵族眼睁睁看着这个整齐的一幕,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顺天府尹可不知道这其中的事情,赶紧一拍惊堂木。 “请柳氏瑟瑟堂上来!” 瑟瑟从左侧的屏风后出来。 她年不过二十,正是女子最出众的年纪,她相貌气度又是高雅如兰,抬眸之间,是令人醉心的风华绝代。 瑟瑟只理了理袖子,轻轻屈膝为礼。 “民女柳瑟瑟,见过府尹。” 她没有功名,却是许多朝臣的老师。文人之间这点的尊敬一直是默认的,顺天府尹自然没有追究。 “柳氏瑟瑟,堂下孙某你可识得?” 顺天府尹问,“他口中逃妾一事,卷财私逃,偷窃家宝,沽名钓誉,欺世盗名你认是不认?” 瑟瑟微微一笑。 “认识。” 堂上哗然。 原本以为要么是有人黏上来泼脏水的,要么就是其言属实,瑟瑟认了,岂不是…… 瑟瑟却无视了周围的喧嚣,屈了屈膝。 “不光认识,民女还要状告孙某——拐骗幼女,谋杀他人,弃尸荒野。” “府尹明察,孙某其罪——当诛。” 87.逃妾难为32 堂中一片哗然。 而那孙富商起初看见瑟瑟了, 根本认不出来, 满脸的茫然,直到在瑟瑟的脸上找到了一丝过往柳瑟瑟的相貌影子的时候, 才发现这个看上去就贵气逼人的少女,居然就是柳瑟瑟。 还在诧异之中,瑟瑟的话无异于一盆冷水狠狠泼到了他头上,孙富商顿时脸上冒汗,慌张怒骂:“胡说八道!满口胡言!诬蔑!这是大大的诬蔑!” 他慌张跪地, 对着顺天府尹道:“青天老爷明鉴!草民没有啊!这是这贱妇……她故意混淆视听, 诬蔑草民的!” 而堂中上到府尹, 下到外边围观的百姓,无不诧异。 刚刚瑟瑟口中说了什么? 拐骗幼女,谋杀他人,抛尸荒野? 这听着可不是一条人命的样子! 所有人都振奋了, 特别是顺天府尹,他没想到只是一个逃妾案, 其中居然牵连了人命官司。 “柳先生知道什么,还请速速说来!” 瑟瑟屈了屈膝。 “柳州大旱,颗粒无收,数万百姓背井离乡时, 遇上了半路强盗。这些人打着给口饭吃的名义,用一袋粮食换一个女娃。除了被买卖的, 还有被抢走的, 被偷走的, 甚至为了夺走一个孩子,打死孩子母亲的。” 随着瑟瑟的话,在场不少人就想起来了当年柳州的那一场天灾。 数万人的流离失所,多少人在其中的趁火打劫,还有那逃荒的一路上伏尸野外,亦曾引起过瘟疫。 一场大旱,前后折腾了多年,这其中有着无数的家庭赔进去的性命与未来。 “堂下这位孙某可不只是去骗取大旱灾民,早在十二年前,他就做起了人拐子的勾当。” “十二年前,被拐入孙家的一共有七个女孩,大的九岁,小的四岁,当年死去五个,留下的两个女孩儿在十一年前死去,被孙某埋尸半山。十一年前又有四个少女被拐入府,这四人中,有一个是崔门县县令的小女儿,出来游玩被拐,当年被折磨死了,尸体埋在半山。十年前,孙某伙同一刘姓婆子,共计拐骗少女二十七人,其中十六人被卖,十一人留在他府中,九年前,全部身陨。” 瑟瑟不疾不徐,慢慢将孙某的罪业一桩一桩,一件一件的吐露出来。 “你骗人,谎话!这是谎话!我没有!” 孙某吓得唇色发白,他浑身抖了起来。 她怎么可能知道!柳瑟瑟被卖入府中的时候,不过是七年前,那些陈年旧事,她如何晓得如此清楚?! 顺天府尹的惊堂木都吓掉了。 堂中之人被此等辛密往事吓得张大了嘴,满脸震惊,彼此确认着眼神。 瑟瑟说的如果是真的,那可是这轰动全天下的大事了! “……七年前,我被一袋粮食换入孙府,在那里见到了十二个女孩。他们在孙府活得最久的,堪堪一年,其余的统统没有熬过,早早埋骨荒野。” “我发现了孙府的秘密。他们不是所谓的善人,而是人间恶鬼。我无意中得知孙家有一个账本,我悄悄学习认字,为了活命,甚至学起了不少仕途所需书籍。孙某觉着我学习能力快,能帮他,留了我一命。六年前,我将那个账本抄录了一份,藏在了东门外的一颗樱桃树下。同时,七年前的十二个女孩儿全部殒命。孙家要拉出去扔到荒山,我悄悄去埋在了乱泉山后。同时我发现,再不走,下一个死得就是我。” 瑟瑟一脸冷漠,她垂着眸,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口吻淡淡:“五年前我逃出来了,没有拿走孙家一样钱财,走了一个净人。而孙家并未多想一个逃妾会有什么,从未在意过我。我因此得到了别的生存手段,靠着为了活命而拼命学习的知识,给自己找了一个活路。” “我本一直在找人,想法子把孙家所作的罪恶丑事揭露出来,奈何当年年纪小,计划不周,让孙家人跑了,无法伏法。这几年,我一直花钱请人找孙家人,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替那些无辜冤死的孩子们伸冤。” 瑟瑟直勾勾盯着顺天府尹:“十二年间,共计六十二位枉死冤魂,请您做主。” “我有点印象!”左侧的学生中有人忽然发声,“许是三四年前,茶楼里曾经唱过一出戏,说是有户商家害死不少孩子,后来还有人去打砸过那一家,结果那家人跑了,是不是就是他?” 瑟瑟颔首:“却是他没错,我只想不通,一个没有了家底的人,如何又卷土重来,继续作孽?” “继续作孽?”那顺天府尹诧异,“柳先生的意思是,他在逃跑之后,还在作孽?” 瑟瑟侧身看向拥挤着百姓的门口:“是啊,此事,我已经请了鹤唳营的将军前往彻查过。” 就在瑟瑟侧身时,外面响起了中年男子威严的声音。 “让一让,我要给府尹呈递证据!” 围堵的百姓们立即朝两边退让,一身军营绣字劲装的林又成大步而来。 他板着脸,一身的煞气。 “府尹,这是末将在孙某人逃逸之后收集到的证据。” 一盒子的证据,顺天府尹翻看了足足一刻钟,越看脸色越难看。 那孙富商还想大吼大叫,被府兵按住。 昌平长公主一脸轻蔑。 “说到底,姓孙的说的也没有错,你的确是他家的逃妾。一个下贱胚子,怎么敢站到人前来。” “长公主此言差矣,”瑟瑟含笑,打趣道,“下贱胚子自然是孙某人以及他的同谋了,与我一个积极求生之人又有何干系。” “柳先生这话没错,害人的人,才是最下贱的。”一个宗室老头捻着胡子,斜了长公主一眼,冷笑。 昌平长公主脸上不太好看。 “本官看完了……犯人孙某,在出逃后拐骗好人家的孩子,贩卖到同洲,靠了同洲知县为后台,在同洲继续作威作福,短短三年多的时间,祸害了十八条人命。后来又通过知县联系上了昌平长公主驸马,之后入京,在长公主的引导下状告柳先生,是也不是?” 那孙某还未说话,昌平长公主脸色一变,起身怒骂:“这与本宫有何关系!小贱人肆意攀扯,居然敢诬陷本宫。” “长公主,此事去查的人是鹤唳营的军士。” 林又成提醒了一句:“鹤唳营隶属陛下,所有的天下大事都会如数彻查上报。与她可无关。” “荒谬!简直荒谬!本宫为何要做这种事!”昌平长公主眼底浮出一丝心虚后,立即抬起了下巴,“不过是胡言乱语!罢了罢了,本宫看你们这件事掰扯不清,本宫没有时间多跟你们耗。” 她起身就走。 “长公主留步,您现在可不是看客,您也涉案了。” 顺天府尹的话音刚落,昌平长公主怒视他:“本宫涉什么案!本宫不过是来看个热闹罢了!顺天府尹,本宫警告你,说话的时候过过你的脑袋。” 顺天府尹抖了抖手中的册子:“长公主,您与驸马下联官员,受贿的证据在这里了。” 昌平长公主脸色大变。 “府尹,此事不若稍微押后,请陛下决断,毕竟长公主殿下是皇室,代表着皇室的颜面,不要给她丢了脸。” 瑟瑟轻声细语道。 昌平长公主怒视着瑟瑟,胸口急促起伏,这口气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柳先生言之有理。”顺天府尹也想到了这一点,一个皇室,总不能公开审理她的受贿情况,这也算是丢了皇帝的脸面。 昌平长公主高抬着下巴满心轻蔑来看戏,为了惹了一身骚,以袖覆面狼狈离开。 这个后台一走,孙富商就没有了任何底气。 他做过的事情,一件一件都在瑟瑟的口述中呈堂,还有那一堆一堆的证据。 孙富商拼命回想,自己究竟在哪里露出了马脚,让柳瑟瑟发现了他的账本? 思来想去,孙富商也没有找到一个疏漏。 呈堂证据确凿,其中将孙富商多年骇人听闻的丑恶事情全部记录下来,被害的女孩儿们,大部分也都有姓名籍贯在册,其中有不少都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家中到处寻人,京中也有过一些消息的。 可怜可叹,家人苦苦寻觅的时候,孙富商将一切的希望碾碎了。 孙富商后悔了。 他要是早知道瑟瑟知道他做得恶事,他如何敢来对簿公堂!他肯定夹着尾巴有多远跑多远! “是……是昌平长公主!”孙富商见大局已定,顾不得当初的承诺,将长公主咬了出来,“草民本来就没有想过要来找她,是长公主听说我家中有个逃妾,名叫柳瑟瑟,派人将我接入京中的。她好像是为了她女儿出气,给我说,哪怕这个柳瑟瑟不是我家中的逃妾,也要一口咬死了是!去的那个花楼里的娼女,也是昌平长公主找来一起做戏的!” “求求青天大老爷,看在草民坦白的份上,饶过草民吧!” 瑟瑟却忽然想起了什么。 “啊,险些忘了她……”瑟瑟嘴角一勾,“你口中的那个娼女叫做蜜儿的,也是个害人无数的恶女。” 瑟瑟对府尹说道:“那女子名叫蜜儿,曾经在宋子镇给宋厨子助纣为虐,拐骗少女十二人,协助过宋厨子奸杀少女。起初我不知情,倒是忽略了她,此次林将军彻查孙某人的时候,顺手查了查她,发现她也是个恶贯满盈之徒。” 瑟瑟叹息:“两个同样手上沾满鲜血的人,亏得长公主能找出来聚在一起。” “此话当真?”府尹虽是在发问,可已经派了人去押解蜜儿。 瑟瑟又将宋厨子的那个案子翻出来。 这让在场所有人心里都不是滋味。 被拐,被骗,被抢的孩子太多了,每一个造孽的背后,都是一个摇摇欲坠的家庭。 堂中不少夫人掩面泪流。 顺天府尹也回想起一桩桩一件件丢失孩子的案子,长吁短叹。 门外聚集的百姓愤恨不止,不知道谁先动的手,捡起了石头朝着孙富商狠狠砸来。 “六十几个孩子!这是个畜生啊!老天爷开开眼,让他赔命吧!” “畜生!人间恶鬼!” 外边还有因为这个案子其中几次跌宕透露出来的情况,而蜂拥而至的人。 府衙之中差役根本;拦不住外头暴怒的百姓,大门让蜂拥的百姓压塌了,跪在堂中的孙富商被强行拖了出去,连打带踹,暴揍不止。 府衙已经彻底乱了。 瑟瑟站在那儿,看着被人围在其中狂扁的孙富商,嘴角一勾,眸子软软弯起一个弧度。 等府衙中人强行把孙富商抢回来的时候,孙富商就剩了一口气。 “这个案子该怎么判?牵扯了柳先生呢。”有人对顺天府尹说道。 顺天府尹的帽子刚刚都被撞歪了,他扶着帽子一拍惊堂木。 “柳州人士,柳氏瑟瑟,为孙家逃妾,判回归孙家。” “你疯了!”叶老夫人诧异,还没等她开口,瑟瑟赶紧拦着,柔柔笑着,“老夫人莫慌,等府尹宣判就是。” 而堂中的其他人,也纷纷用脑子坏掉了的眼神看着顺天府尹。 “府尹莫不是收了钱?怎么能这么判?!” “这不是害人么!柳先生揭穿了姓孙的恶性,你把人判了回去,姓孙的弄死了柳先生,你赔得起么!” 顺天府尹好似早就想到了会遇上这一幕,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是见瑟瑟比他还淡定的模样,有些敬佩。 “柳氏瑟瑟逃妾一案,如上。接下来,是孙家的罪案。” 那蜜儿也被押了上来,跪在地上惶恐不安。她没想到,她藏在后面推波助澜,还是被挖了出来。 完了,她干的事情肯定被知道了。 蜜儿软瘫在地上,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 “孙卯,十二年间奸杀六十二人,根据仵作验尸情况,十岁以下孩童共计二十人,十五岁以下十岁以上共计三十六人,十五岁以上六人。属于罪大恶极。” “宋子镇宋蜜儿,伙同宋厨子害人十二人,同样罪无可赦。” “孙卯,宋蜜儿,判千刀万剐,以慰亡灵。” 府尹惊堂木一拍。 “孙卯伏法之后,孙家所有财务一律归妾室柳瑟瑟所有。无主后,柳氏瑟瑟将重获自由,与孙家再无干系,户籍当堂改良。” 瑟瑟盈盈下拜:“多谢府尹。” 88.逃妾难为33 柳瑟瑟三个字, 是京中人人皆知的名字。 不单单是因为她是最有名的先生, 还因为她传奇的人生。 从一个逃难的小女娃,到一个商人的妾室,最后成为了天下学子的老师, 还揭发出了数十年来最大的一桩惨案。 孙卯被判了凌迟, 行刑当天, 近万的百姓自发列队两侧,朝囚车里的孙卯蜜儿砸石头,吐口水, 最后围观了他被行刑的全过程。 这其中,崔门县的县令赶到, 亲手剜下孙卯的一块肉, 跪在地上响起自己惨死的女儿痛哭流涕。 这几乎是震惊了全天下的案子,就连皇帝都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他最在意的,却是瑟瑟在府衙上,给昌平长公主留了点面子,没有让皇室的人当众出丑。 以德报怨,此女品行几乎可以看得出来, 难怪能够在经历了那么些过去后,还能坚持自己,一步一步走到现在。 皇帝对瑟瑟的兴趣越来越浓了, 趁着叶无咎侍奉的时候, 提了一嘴。 “陛下怕是要稍微等一等, 家母在看日子, 等婚事过后,微臣携内子前来为陛下请安。” “好,那朕就等着了。” 叶无咎却笑不出来。 他下了值,神情还有些凝重。 叶家也如此。 叶阁老且不提,叶老夫人却愁眉不展,抱着一本黄历,一边看一边叹息。 瑟瑟哪里都好,单纯能够让叶无咎起了娶妻的心思,就是小儿媳最佳人选了,可是偏偏,她给别人做过妾。 叶老夫人多少有些别扭,就算令叶府上下帮着瑟瑟造势,保护着柳家院子,以往对瑟瑟的真诚关爱却稍微少了一些。 她心里转不过来。 “无咎啊……” 夜里点着灯,叶老夫人的视力渐渐弱了,拍着叶无咎的手,嘴唇动了动。 “为娘有话给你说。” “娘,您说。” 叶无咎好似没有发现叶老夫人的吞吞吐吐,扶着叶老夫人坐下,静静候着。 “……为娘真喜欢瑟瑟这孩子,你也知道的,她年纪小小,一个人怪惹人疼的,为娘看见她啊,总是不自觉想要多照顾一些。” 叶老夫人的话一说出口,叶无咎心里有些发冷。 他大约明白了叶老夫人的话的意思。 “所以为娘寻思着,不若收了瑟瑟做干女儿,以后我们依旧做一家人,你看,如何?” 叶老夫人怕惹叶无咎不快,小心翼翼提出。 叶无咎沉默了会儿。 “娘,她的事情,我知道。” 他慢吞吞说道:“早在她没有入京,还在州府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叶老夫人一愣:“你说什么?你知道?瑟瑟告诉你的?哎呦,这丫头,这种事情怎么也不瞒着你点!傻孩子!” 她倒是替瑟瑟急了。 “不是。” 叶无咎想了想,决定给叶老夫人说实话。 “我在州府时,曾偶遇过她。那时候的她应该是刚刚跑出来,一个人……后来我得知她给妤儿娸儿讲课,就顺手查了查,她的事情,我在那个时候就全部知道了。” 叶老夫人:“所以你是明知道她的过去,还,还……” “一往情深。” 叶无咎自己乐呵呵把后面的字补上了。 叶老夫人说不出话来。 “既然这样,那你自己看着办吧,只一点我要给你说明,如果她是你的妻子,那么你以后的内宅交道打不起来。京城的这些子夫人们,怕是对瑟瑟心有芥蒂。” 叶无咎奇怪:“娶妻的是我,她们有芥蒂又如何。” 叶老夫人说不过他了,叹息:“行吧,你高兴就好,为娘继续看日子。” 叶家这边看着日子,瑟瑟这边迎来了一个客人,也或者不算是客人,毕竟是没有任何征兆,连个招呼也没有打,横冲直撞来的。 瑟瑟还在院子里晒花草枝,那位四十多岁的妇人紧绷着脸,目光如炬。 “你就是柳瑟瑟?” 瑟瑟扫了她一眼。 “夫人哪位?” 那妇人挑剔地打量过柳家院子,在看见这里还住着的几个学生出来后,眼神满是鄙夷。 “你本就不是什么良家女子,出来抛头露面也就罢了,怎么还敢和男人同住一院?还要不要脸了!” 学生们早就因为孙卯的事情,憋了一肚子火没地吵架,一看这个妇人上门来吵,撸起袖子就冲过来。 “这位夫人不知是谁家的,闯进我们柳家学馆还敢骂我们老师?你是不是眼瞎心盲,病入膏肓了才这么大火气?” 瑟瑟忍俊不禁。 她眉眼弯弯,十分的温柔。 她的过去曝光后,学生们生怕勾起她的伤心事,在她面前小心翼翼,有着天大的火气,也一直憋着。 没想到,这个妇人倒是撞到了他们手里。 “无礼小辈!你们是柳瑟瑟的学生,是晚辈,我是柳瑟瑟的长辈,你们怎么可以对我如此无礼!” 那妇人怒急。 学生们立即谨言,齐刷刷扭头去看瑟瑟。 瑟瑟无辜摇头:“并不认识。” “呸!你居然不认得我?!”那妇人上前来抓着瑟瑟的手,把她的花枝打翻在地,没看见瑟瑟骤然皱起的眉头,抬着下巴,“我是无咎的亲舅母。” 瑟瑟冷漠地挣开了她的手。 “叶七爷的舅母,您来错地方了,这里是柳氏学馆,不是叶家。” “我找你的!” 叶家舅母想起自己的来意,瞪了柳瑟瑟一眼。 “你一个小辈,如此猖狂,来日等你过了门,有你好受的!” 瑟瑟眉头都不动一下,收拾了花枝,淡淡道:“阿凉,送客。” 学生得知这人是叶无咎的舅母,并非瑟瑟真正的长辈后,那股子气焰又冒了出来。 反正叶无咎还没有成为他们师爹,这会子不可以给别家人欺负了! 几个学生皮笑肉不笑拦着叶家舅母。 “这位夫人,您请吧!” “呸!果然不是个正经人家出来的好孩子,一点礼貌都没有,你这样的,别说给无咎当妾了,就是给他当丫鬟,我都不同意!” 听到这话,瑟瑟抬眸似笑非笑:“妾?” 那叶家舅母见瑟瑟终于反应过来了,得意地抬着下巴:“你这样的身份,给无咎当妾都是高抬了。一个别人家的妾,也就是无咎不在意,不然依着我的意思,门也不叫你进才是!” 说完这话,叶家舅母又缓和了口吻。 “不过你到底也与无咎定下来了,做妾也是你的福气,我身为你的长辈,不得不提醒你一句,未来的大妇是个什么人,对你的影响可大了。舅母家有一个女儿,今年十六岁,脾气好,等她抬进门做了妻,你跟着进去做妾,她自然会看在一家人的面子上照顾你。” “对了,还有你表哥。”叶家舅母理所当然吩咐道,“改明儿我让他来你这儿,你好好教一教,回头他考中了,自有你的好处,你在家里就好过了。” 瑟瑟看叶家舅母的眼神,犹如看街边出丑的醉汉,怜悯而不失嘲弄。 “这位夫人,您似乎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瑟瑟的声音柔柔的,可说出来的话,让那叶家舅母脸色一黑。 “我不是叶家的谁,你可以没有对我评头论足的资格,你也不是我的谁,没有对我呼来喝去下命令的资格。” “你不是要嫁给叶无咎么?你是他的妾,不就是我晚辈么!”叶家舅母黑着脸,“你这小辈如此不懂事,我真该叫大姑子不要你进门才是!” “去吧,你想要谁进门自己去给叶家说,别来污了我的耳朵。” 瑟瑟直接抱着花枝转身。 “你就不怕我真的去给叶无咎说么!他可是未来夫婿!” 瑟瑟回眸灿然一笑:“这好像不是一定的事哦。” 叶无咎紧赶慢赶赶了来,就听见了瑟瑟最后一句,他眼前一黑。 那叶家舅母见了叶无咎,倒是有些瑟缩了下,强撑着自己长辈的身份,给叶无咎指责瑟瑟。 “她不过是你未来的妾,摆的谱子可真大,无咎啊,她这么不懂事,你要不换个别人……” “送舅母回去。” 叶无咎冷冷下了命令,紧跟着他来的小厮,看似客气,实则粗暴直接把那舅母拦下了。 “瑟瑟。” 叶无咎面对的,是瑟瑟紧闭的门。 他一脸苦笑:“瑟瑟,开开门,我进来与你说说话。” “没有什么好说的。” 瑟瑟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出来:“七爷,我倒是不知道,你家中打着纳我为妾的主意,真是……有趣。” 叶无咎一愣:“什么叫纳你为妾?我家中的态度,始终是对你明媒正娶为妻。没有半点改变。” 瑟瑟拉开了门。 她看起来没有受什么影响。 “七爷,这个是你的亲舅母么?” 叶无咎脸上有些烧:“……是。” 瑟瑟颔首:“你的舅母指着我的鼻子骂,骂了还告诉我,纳我为妾是看得起我,让我感恩戴德。” 叶无咎磨牙:“不必听她废话,她就是吃饱了撑的。” “我指的不是她。” 瑟瑟轻轻叹息:“你的舅母会正大光明来我门上,你的外祖,外祖母,是不是也如她一样所想?甚至你舅母的一言一行,都是代表着你外祖外祖母的意思?” 叶无咎一愣。 这倒是……有可能。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瑟瑟,他们怎么说,都与我的决定无关。” 瑟瑟笑眯眯道:“我知道。所以七爷,我给你一个机会。” “下次我来京城的时候,不要再让这些人在我面前有半点的嚣张。我这个人呢,谁嚣张了,我就让谁笑不出来。到底是长辈,我这么做了,多少不太好,所以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如果七爷觉着,不合适的话……” 叶无咎在这一瞬几乎感觉到了生命中最危急的时刻,他连脑子都不过,立即斩钉截铁道:“合适!我立即就办!” 瑟瑟眉眼弯弯。 “好,我等你。” 叶无咎还不知道瑟瑟的这个等是什么意思,可是第二天,面对搬空了的柳家院子,叶无咎眼前一黑。 瑟瑟回州府了。 叶无咎刚下了值,带着小厮站在空荡荡的柳家院子门口,沉默良久后,他深吸一口气。 “爷,咱们回去么?” 小厮傻眼了。 叶无咎有直觉,如果不给瑟瑟一个太平的婆家,瑟瑟怕是会直接甩手不嫁。 他嘴角一勾,战意十足。 “回什么回,走,去拜见外祖父。” 89.逃妾难为34 又是一年春好处, 州府的两岸河道边垂柳绿荫, 放着不少的垂钓工具,青青草地零散铺着几个布毯,不少女眷带着孩子在游玩。 瑟瑟侧坐在布毯上, 她懒懒用扇子驱赶了水边蚊虫, 打了个哈欠, 双眸中依稀水波闪烁。 “先生,您这一次怎么不陪着师弟们去京城呢?以往您都是陪着的。” 去年出嫁了的叶瑶妤此刻已经挽做妇人髻,坐在瑟瑟的身侧服侍着, 她圆脸可爱,笑起来一如以往, 满脸无忧无虑, 嫁为人妇的她依旧和未出阁时一样天真。 她去年新嫁,跟着毛嘉鱼去了京城,为了祖母的生辰,冬里回来了。毛嘉鱼顾念她来回奔波,令她小住些日子,回头告了假亲自来接她。 新婚夫妇二人关系处的极佳, 叶瑶妤当初的担忧一个都没有出现,日子过得惬意。 瑟瑟这一批只收了十五个学生,秋闱中了十二个。等过了元宵, 瑟瑟送这十二个学生赴京春闱, 与三年前不同, 这一次她没有陪同在侧。 送走了学生, 瑟瑟就轻松了,整日里和绵娘去寻美食,带着几个孩子去山上玩耍,天暖后,更是闲来垂钓,放放纸鸢,难得的轻松。 “又不是孩子了,送什么送,该考上的不用我去依旧能考得上。” 瑟瑟摇摇扇子,二十二岁的她彻底洗去十几岁少女时的稚嫩,一个女子最令人颠倒神魂的灿烂在她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河边是九岁的林天佑和十一岁的小坛,跟着柳安在学钓鱼,嬉笑跑闹着,根本没有鱼儿肯上钩。 “您不去,七叔肯定又要想法子请假回来看您了。” 叶瑶妤笑着:“这三年,七叔隔段时间就要回州府一次,京城里人尽皆知。” 瑟瑟似笑非笑:“可是我让他来的?” 叶瑶妤吐了吐舌头。 长辈们的事情,她一个小辈还真不好说话。 “叔祖母的生辰快了,我那会子听叔祖母说,可想您了,本以为您这次会上京,没想到您倒是不去了。” 瑟瑟懒懒:“礼物已经送去了。” 叶瑶妤张了张嘴,发现瑟瑟根本没有在意的,无奈了。 这次她回来,叶家的叔祖母和几个婶婶拉着她,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好好与瑟瑟说说话。 毕竟瑟瑟三年前从京城回来后,一次也没有入京,就连这次学生们的春闱,她也直接甩手不管了,十几个学生如遭雷劈,差点哭着走的。 亏得京中她的学生多,那些入朝多年的学生们也心疼自己这一批的师弟们没有老师管,自发在春闱前的时间,帮师弟们补课。 去了十二个,中了七个,如今就等着殿试点名次了。 瑟瑟被春光照耀着,浑身懒懒的,打了个哈欠。 春困秋乏,夏里想睡冬里想眠,一年四季都是睡觉的好时光。 眼看着瑟瑟的眼睛都要合上了,叶瑶妤也就不说那些了,用扇子帮助瑟瑟驱赶了蚊虫。 瑟瑟靠在叶瑶妤的膝盖上小睡了片刻。 “柳先生,您家有客人。” 一个半大的孩子哒哒哒从远处跑来,等瑟瑟睡醒了,迫不及待道:“好大的马车,有个老爷爷说要找您呢。” “不会是叔祖父吧?!” 叶瑶妤一愣。 瑟瑟起身,她的脸颊上印了一片红印,睡眸未醒的模样难得多了两份娇憨。 “阁老如何来得,怕是别人罢。” 瑟瑟给柳安招了招手,令他先带着两个孩子玩,自己回了柳家学馆。 如今的柳家学馆,今非昔比了。三届学子五十个考中的,早就让柳家学馆成为了最负盛名的学馆之一。 柳家学馆只有三间学堂,一个是专门给叶家孩子们留出来的,一个是备考的,一个是从小跟着瑟瑟学习的。 瑟瑟回去学馆的时候,那位老爷子已经被请了进去,在正堂候着,瑟瑟的几个学生陪同在侧。 “老师。” 等在院中的学生见了瑟瑟恭恭敬敬道:“里面有一位从京城来的老爷子,姓马,说是叶学士的外祖父。” 瑟瑟了然了。 来的自然不是叶无咎外祖父一人,他还带了一个儿子一个儿媳,两个孙子。 马老爷子年纪也大了,一路奔波而来,脸上显而易见是疲惫。 瑟瑟来时,老爷子也坐不住了,起身相迎。 “外孙媳妇!” 瑟瑟见人老了,这般年纪,懒得与他计较,屈了屈膝行礼,嘴上说道:“老爷子叫差了,我姓柳,老爷子喊一声柳姑娘或者柳先生都可。” 马老爷子不肯,执拗着要喊她外孙媳妇。 “外孙媳妇,老朽不远千里跑这一趟来,就是给你赔罪的。”马老爷子指了指他儿媳,就是当初在瑟瑟面前曾经耀武扬威过的妇人,“你舅母没眼见,未读过书,不懂道理,当初冲撞了你,我让她来给你道歉。” 那妇人早就看不见三年前在瑟瑟面前趾高气昂的模样,臊得一脸通红,许是早就挨了训,在瑟瑟面前长辈的谱也不敢摆了,对着瑟瑟躬身。 “外甥媳妇,千错万错都是舅母的错,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舅母吧。” 这三年来,为了瑟瑟这事,叶家人也埋怨过马家,怎么就自作主张去给瑟瑟说了那么一通子话,什么做妾不妾的,这不是打瑟瑟的脸么? 马家起初还振振有词,叶无咎的妻子必须要是一个大家闺秀,瑟瑟就算再有名气,之前给人当过妾,怎么好个叶无咎当妻子。 马夫人又念着自己的女儿年岁差不多了,叶无咎如今入了翰林,前途无量,不若把自己女儿嫁过去为妻的好。 没想到这头还没有掰扯好呢,瑟瑟直接走了,根本不搭理叶家马家这些事。 马家起初还在叶家面前说,瑟瑟没有礼貌,这样的人心是野的,如何能当主妇。 叶老夫人也有些不是滋味,受了委屈,去找她啊,她难道还不能帮瑟瑟出气么,转身走人这算什么?! 唯独叶无咎,在马家当众把马夫人上门说的话一一反驳了去,又不许马家再对他的婚事有任何指手画脚的地方,如果马家仗着外家的身份,对瑟瑟多有指责,那他也要考虑考虑外家的关系。 叶家倒是想通了,自己的日子关起门来过,管他外人呢。叶老夫人因为这个,还差点和娘家吵过,一门心思等着瑟瑟上京,直接准备婚事。 马家受了气,权当做是瑟瑟的挑拨,直言如果叶无咎娶了瑟瑟,就不认这个外孙。 结果还没多久呢,朝廷之中变化多端,先是昌平长公主被弹劾,没收了大批的贿银,又罚奉了几年。后来是瑟瑟门下的学生继而连三出头,在朝廷之中形成了一个拧做一根绳的新兴力量。 半年前,秋闱的榜上,瑟瑟的十二个学生榜上有名。 春闱又中了七个。 马家坐不住了。 先是马家的几个孙子,眼馋同样年纪的学生都能拜在瑟瑟门下,榜上有名,自己明明该是近水楼台的,却无法成为瑟瑟的学生,在家中狠狠闹了几次。 马家渐渐回过味来了,瑟瑟还真不是一个以普通女子的方式能去衡量的人。 马家思来想去,果断决定和瑟瑟打好关系。他们不能只是叶家的姻亲,也要有自己的子嗣入朝撑起门户才行。 为表示诚意,马家的外祖父也跟着来了,一行人经过了十几天,赶在三月中抵达了州府。 瑟瑟侧身没有受这一礼。 “马夫人,您也叫错了,”瑟瑟不疾不徐道,“我不是您外甥媳妇。” “几位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要去给学生们上课了。” 瑟瑟吩咐了学生去给老爷子在外赁一个院子,让马老爷子等人休息休息再说。 而马老爷子可不愿意走,杵着拐杖一脸急切。 “外孙媳妇,老朽是来给你赔罪的,你别撵老朽走。” 瑟瑟吩咐了学生,学生们自然听候吩咐去办了。她只说道:“老爷子说笑了。” 不等瑟瑟转身,马老爷子直接一拐杖敲在了叶家舅母身上。 “快给你外甥媳妇赔罪!” “外甥媳妇,外甥媳妇,都是舅母不好,你有什么气,冲着舅母来就好,千万别怪罪你外祖。还有你小表弟侄儿们,都是一心敬仰你的,他们都盼着你嫁过来呢,咱们到底都是一家人呢。” “马夫人做错了什么要我原谅?还有,我柳家没有马家这门亲戚,我和您不是一家人。” 瑟瑟温和的说完,懒得去看马老爷子的脸色,轻声细语道:“您家到底和叶家是亲戚,不妨去叶家走动走动?我这边全是学生,怕冲撞了老爷子。” 任由马夫人怎么道歉,瑟瑟根本不接茬,马老爷子也有些受气,索性带着一家人去了瑟瑟给他租赁的院子,歇了歇,一扭头就去了叶家,让叶家人帮忙说和说和。 州府叶家和瑟瑟相处了六七年,对于瑟瑟的脾气秉性最是清楚不过,马家老爷子开了口,叶家老爷叶家夫人都岔开话题,怎么也不肯接下这话,气得马老爷子险些破口大骂。 柳家学馆一直都有学生,马家人要脸,不想再去碰钉子,又不想无功而返,天天想法子怎么让瑟瑟软化下来。 不等马家想出法子,殿试名次出来了。 瑟瑟的七个学生,一个榜眼一个探花,五个二甲。 马家人一声不吭守在柳家学馆门口,看见瑟瑟就笑容满面,丝毫不提过往旧事,亲亲热热好似一家人,马老爷子也没有长辈的谱了,不停开始说着自己外孙有多好多好,如何与瑟瑟相配,而马夫人就只恨不得把瑟瑟供起来侍奉,诚惶诚恐。 而没几天,柳家学馆又前后迎来了五六波客人。 内阁张首辅,户部尚书,中书令,启元侯,丰元长公主带着冰人前来给瑟瑟提亲了。 90.逃妾难为35 柳家学馆外马车停了一条巷子。 每一辆马车上的家徽, 都是让人触目惊心的富贵。 柳家还留着的学生们, 大多是十几二十岁的学郎, 还在中阶的学习之中,只听回来看瑟瑟的师兄们提及过京城的什么达官贵人,到底没有见过。 唯二的就是两个京城学子。一个是定远侯家的小儿子,一个是刑部侍郎的儿子,他们俩还算认识人, 出来赶紧替瑟瑟迎接。 五家人来的都是家主,还有准备相看的儿子。最绝的是张首辅, 把家中三个未成婚的孙子全部带上了,放下豪言, 三个孙子任由瑟瑟挑选。 五家人带来了十个儿郎, 一字排开,目光炯炯, 各个挺拔帅气, 风度翩翩。 瑟瑟忍俊不禁。 这几位都是想趁着机会赶紧定了这位优质老师的。这可不是一个媳妇,瑟瑟入了门, 带来的可是一家的繁荣,满门的荣耀啊! 张首辅最有诚意。他其实早就想要和瑟瑟搭上关系, 之前因为叶家一直说瑟瑟是叶家未来小儿媳,张首辅和叶阁老好歹同僚几十年, 没好意思下手。 结果三年三年的等下来了, 瑟瑟根本没有进叶家的大门, 张首辅立即抖擞了起来, 提溜着自己家的后辈就来了。 开玩笑,你们叶家自己留不住人,可怪不得别人了。 张首辅对瑟瑟一顿猛夸,那简直是把瑟瑟夸得天上有地下无,遣词用句让周围的学生们叹为观止,大开了眼界。 瑟瑟对张首辅也很客气,来者的五家人怎么夸她,她怎么夸回到儿郎们身上。 只是瑟瑟的夸法,有些像是长辈看晚辈的慈爱。 那几位儿郎中,年纪大的二十四岁,年纪小的刚十八,与瑟瑟的错差都不大,本该是同辈,只可惜他们曾经的同窗或者好友,都是瑟瑟的学生。这让这几个儿郎在瑟瑟面前有种不自在的尴尬,总想用对待长辈老师的态度来对瑟瑟。 丰元长公主直接在瑟瑟的柳家学馆住下了。她对昌平长公主的落难很开心,为此对瑟瑟本来感观就很好,又加了一层喜爱。她也是最洒脱的,如果儿子做不了瑟瑟的夫婿,就把儿子送给瑟瑟当学生。 五家的冰人在瑟瑟面前,把那十个儿郎夸上天了,五个人就围着瑟瑟,期待她能选一个出来。 柳家学馆里的学生们跟着起哄,尤其是看见了自己的旧时好友,简直是不遗余力给对方扯后腿,小时候尿裤子这种事情都要说来黑一黑对方,死活也不想自己的好友成了自己的师爹。 这些人才住下了没几天,又一个车队停在了柳家学馆。 叶阁老,叶老夫人,带着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举家来了。 随侍在侧的,自然是叶无咎,还有趁机请假来看热闹的叶骁臣和他妻子二人。 叶无咎的到来让这五家人都警惕了些。早就传说瑟瑟是叶家定下来的小儿媳,就算这么多年没有娶妻,也比他们有竞争力的多了。 瑟瑟倒是一视同仁,去见了叶老夫人。 “孩子啊,你三年都没有来看婶婶了,可是怨我?” 叶家人回到了叶府,叶老夫人他们住得地方,还是之前瑟瑟的西苑,这里还残留着瑟瑟当初教学时布置的一切。 叶家这些年没有动过瑟瑟留下来的东西,一切保持着原样,时常打扫,瑟瑟偶尔回来给叶家小辈们教课的时候,都还是她熟悉的模样。 院子里还有叶无咎派人给瑟瑟扎的秋千,上面爬满了细叶藤,春日里开出了一朵朵嫩黄色的小花,娇艳可人。 瑟瑟扶着叶老夫人的手,陪她在院子里散步。闻言只是一笑:“老夫人想多了。” “瑟瑟啊,婶婶不瞒你,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说什么。”叶老夫人慢吞吞叹了口气。 “起初,家里是有些芥蒂,你也该知道,京城之中,多少有些人在意这个。婶婶那时候脑子没有转过来,无咎就来给我说啊,无论如何,他就娶你娶定了。我就想着,过日子不就是你们俩的事情么,只要你们过得好,外头爱说什么说什么去!可是没想到,我那嫂子……哎,瑟瑟,婶婶别的不解释,只一点,婶婶从未想过要让你当妾什么的,你无论怎么选择,别对婶婶有芥蒂就是。” 叶老夫人心里头也不是滋味。 煮熟的儿媳妇,一个犹豫就被人抢走了。又是侯爵,又是长公主,还有首辅,其他大臣们的孩子,她们叶家在其中,几乎没有出挑的。 唯一的一个优势,就是叶无咎与瑟瑟多年的相知相识了。 可是叶老夫人心里也有个问号。 瑟瑟是个会被感情左右的人么? 她不敢确定。 “那孩子这两年看不见你,有些沉闷,瑟瑟,别人的话始终是别人,你与他之间不要生分了,有什么,往开里说。” 叶老夫人领着瑟瑟转了一圈,远远就撞上了叶无咎。 叶无咎手中是几个小侄儿们交上来的课业,都是见叶无咎往西苑走,顺便托他转交给瑟瑟的。 叶老夫人一遇上小儿子,果断抽回手,拍了拍瑟瑟的手背。 “好孩子,和他好好说清楚啊,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婶婶……婶婶还是盼着你做我儿媳的。” 瑟瑟笑了笑,倒也没有给她一个准话。 “瑟瑟。” 叶无咎把手中的几本习题给了瑟瑟,与她一起把几个侄儿的课业点评过后,见瑟瑟神情淡淡,对他一如既往的平和,叶无咎轻轻唤了她一声。 “七爷?” 瑟瑟把那几本课业收了起来,对叶无咎露出了一个柔柔的笑。 “七爷有话要说?” 叶无咎陪着瑟瑟返回西苑,一边走,他犹豫了下,一边慢吞吞道。 “外祖父家,我已经去说过了,还有其他的一些可能要走动的亲朋好友。家中,你也知道,母亲一直很喜欢你,嫂嫂们也喜爱你,家中并无你担心的任何问题。” “我用了三年时间,把你不喜的那些都剔除了。” 叶无咎脚步一顿,侧身看着瑟瑟。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如果不觉着我冒昧的话,瑟瑟……” 叶无咎不着痕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把紧张压了回去。 “……你愿意与我共度一生么?” 瑟瑟慢吞吞眨了眨眼。 该来的,还是来了。 “七爷,你知道幸福一生,小富即安么?” 叶无咎一愣,而后慢慢回味着这一句话。 “对我来说,这一句话的意思就是有你。” 瑟瑟忍俊不禁。 “那七爷觉着,对我来说呢?” 叶无咎迟疑了。 他半响,低笑了声。 “对你来说,只要是你的选择,都是。” 瑟瑟笑眯眯道:“七爷说了句实话,我很开心。” 不知道为何,听见瑟瑟的这句话,叶无咎的心猛地一跳。 就像是有什么,在等着他一样。 “七爷,您这人挺有趣的,我想了一下,虽然您对我来说,多不算多少不算少……” 瑟瑟的话到一半,叶无咎浮出苦笑。 他在瑟瑟面前,或许当初还有一些分量,随着瑟瑟的名声鹊起,他的确已经是不多不少的人了。 “但是好像也没有更有趣的选择了。” 瑟瑟垂着眸。 “试一试吧。” 叶无咎眼睛一亮。 瑟瑟说试一试,就是答应了成婚的意思。 做先生是瑟瑟的生活方式,嫁人与夫婿一世幸福是柳瑟瑟的憧憬,瑟瑟也能找到一个平衡点。 张首辅懊恼,后悔没有早些下手,好好的孙媳妇,硬生生回到了叶家。 做不了亲家,张首辅顺手就把三个孙子送给了瑟瑟当学生,一趟提亲下来,瑟瑟的柳氏学馆里,多了十个学生。 世人顿时骂他们阴险狡诈,明知道瑟瑟的学堂收取学生时,人数卡的很严,居然用这种方式把孩子混进去了,该打! 张首辅等人才不在意呢,在州府吃喝玩乐了一番,拍拍屁股走人了。 叶家人火烧屁股似的,又是看黄道吉日又是准备婚嫁所需,忙得晕头转向。 所有人之中,瑟瑟最为淡定。 落榜的学生们回来了,又凑了一个学堂,瑟瑟开始给他们重点教习,每天沉浸在教授之中,悠然自得。 而叶瑶妤就跟着瑟瑟,憋了一肚子的话,等瑟瑟傍晚在庭院乘凉的时候,一边给瑟瑟打扇,一边好奇问。 “先生,您为什么答应了七叔,我本来以为您打算就这样过的。” 瑟瑟闭着眸侧身躺在竹椅上,她一脸平静。 “大约是因为,七爷恰好在一个合适的时间出现了,而他的脾性对我来说也很合适。” 瑟瑟轻声柔柔。 “如果是他的话,或许能普通幸福一生。” 叶瑶妤不太懂瑟瑟口中的普通幸福是什么意思,给她摇着扇子:“普通幸福?” “是啊,”瑟瑟未睁眼,淡淡说道,“没有争执背弃,彼此相敬如宾,夫妻同心其力,家庭和睦欢乐。不需要多少钱,足以就好,如此的日子,就是普通幸福了。” 叶瑶妤喃喃低语:“……好像很普通,可是又好像,不容易啊。” “嗯,所以说,七爷不错,是他的话,我倒是放心了。” 叶瑶妤精神一震:“为何?” 瑟瑟睁开眼,黄昏的彩霞是余光染就的最后一抹羞涩,照应在她眸中,是带着余晖温度的轻柔。 “大约是因为,他懂我,一直对我说真话吧。” 91.逃妾难为完 瑟瑟成婚简单到和别人不太一样。 黄道吉日的时候, 瑟瑟在京中的柳家学馆张灯结彩, 挂了红绸布, 挑着一条巷子的红灯笼, 吹吹打打把骑马游街的叶无咎迎了来,学生们跟着瑟瑟的辇车游街一圈。她坐在上面昏昏欲睡, 学生们扔着铜钱红纸,乐得跟自己成婚一样。 天近黄昏,他们才入了叶府大门。 叶无咎的院子早就重新修葺, 处处都按着瑟瑟表露出来的喜好布置。瑟瑟入门没有任何刁难, 别说婆家人对瑟瑟的试问, 姓叶的就没有一个不诚惶诚恐把瑟瑟捧起来伺候的。 瑟瑟过门后,更自由。 婆母为人厚道, 嫂嫂早就相熟,好相处。公爹和伯兄与瑟瑟都是谈论公事, 相处起来也轻松。 就是叶无咎难对付了点。 婚前瑟瑟没有发现, 叶无咎私下爱粘人。她怕热, 大热的夏天, 叶无咎下了值冲了凉, 就过来从后搂着她,手里拿着话本, 懒懒替她念着, 整个人趴在她身上, 热得心慌。 瑟瑟觉着不能惯着他, 索性回了柳家学馆。 柳家学馆从州府开到了京城, 招收的学生还是定额,谁来塞人都不好使。 叶无咎在朝廷中,本就是天子近臣,自从成了婚,更是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不是这边同僚请他吃酒,就是那边前辈约他赏花,所有人的中心目的就一个。 “柳先生的学馆里,能不能再塞一个人?我那小儿子聪明伶俐,最是好学不过,先生见了肯定喜欢,无咎啊,你今日不妨把我小儿子带回去,给柳先生看一眼?” 说话的是叶无咎的前辈,也是一位不过四十岁年轻的阁老。 他家的小儿子年过二十,看相貌,倒是端重,只是怎么也和聪明伶俐这个形容孩子的词,挂不上钩。 酒楼里,叶无咎已经拒绝了几轮的敬酒,终于熬到了这位前辈开口。 “阁老有所不知,晚辈家中,一切都是内子做主。招收学生一事,晚辈实在插不上话。” 阁老有些震惊:“你不是柳先生的夫婿么?你一句话,柳先生肯定同意啊!” “阁老高估晚辈了,”叶无咎眼睛都不眨一下随口胡诌,“晚辈在家中,身份地位完全排不上。如今又是倒插门,当家做主的都是柳家,别说晚辈一句话,晚辈一百句话,也不抵内子一句话。” 阁老和儿子对视一眼。 虽然京中的确有一个传言,说是叶无咎惧内。 柳先生的名头是大,可是成了婚,嫁了人,总是要向着夫家的。 怎么也该给自己的夫家一点面子才是,可是柳先生直接回了柳家学馆,叶无咎屁颠屁颠就跟了上去,小两口三五天回去叶府一次,除此之外,就跟倒插门了一样。 这叶无咎,好歹是天子近臣,翰林学士啊! “无咎啊,你这是不是夫纲不振?” 叶无咎一脸无辜:“在晚辈家中,妻纲够振就行。” 阁老:“……” 最终,这一场塞人依旧没有成功。 叶无咎满脸淡定。 这种事情遇得多了,他处理的办法也越来越有进步。 他一想到当初被同僚坑了,带了一个孩子回去后,瑟瑟皮笑肉不笑收下了孩子,把他撵了出去的惨像。 叶无咎坚定了决心,凡事瑟瑟说了算,瑟瑟不说的,他说了也不算。 显然,优秀的表现是会换来奖励的,叶无咎得到了好处,自然懂了以后该怎么做。 几度春秋,瑟瑟的柳家学馆几乎成了全天下学子仰望的圣地,只她无论何时,招学生第一看人品,第二看心境,最后看的才是学识,多年来始终保持着精简的人数授课,每逢三年,就会给朝廷送入新鲜的人才。 在柳家学馆的巷子,陆陆续续开了十多家学馆,都是无法进去柳家学馆的,想着蹭也要蹭一点柳家名字的学生,每天上学放学都跟着那些柳家学生的屁股后面,总想从他们嘴里头听到关于瑟瑟授课的内容。 一来二去,谁都知道他们的心思,这些学生们也不藏私,偶尔也会在路上聊起一些难题。前面柳家学生聊,后面其他学生们步步紧跟,听得如痴如醉,当场掏出纸笔,用挂在脖子上的小板子当做桌案,紧急坐着笔记。 也是如此,带动了不少文人学子的动力,不过几年时间,柳家巷子成了文人学子最集中的地方。 而到了瑟瑟的生辰时,更不得了,她的学生遍布朝野上下,位居高官的,还在底层训练的,一窝蜂涌入柳家学馆给老师庆贺。 而这一天,只要能看见柳家学馆的墙头,都爬满了人。 一个小小的院子里,有翰林有尚书有侍郎,半个朝廷的新人几乎都是出自于这里,他们师出同门,情谊深厚,是任何落单学子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强大。 叶阁老在叶无咎越走越高的时候,告老了。 他也有趣,告老退了,也不在家中闲赋,拿着自己的名帖,递给了瑟瑟,笑眯眯要来瑟瑟这里当教书先生。 瑟瑟对公爹的印象很好,他的学识又非常人所及,自然只有同意的。 柳家学馆两个坐馆先生,一个是名满天下的柳瑟瑟,一个是入阁拜相的叶阁老,顿时让无法入学的学子急得嘴上燎泡,拼死拼活学习,兢兢业业做人,就为了一个名额。 随着叶阁老来了柳家学馆坐馆,叶老夫人也跟着来了,美名其曰是照顾老头子。 叶老夫人素来直率,与瑟瑟相处得很好,也愿意带着林天佑出门去,介绍为自己的小孙。 林天佑十八岁的时候被点为探花,和他表兄叶骁臣一样,俊朗少年打马游街,惹来了无数的瞩目。 而林天佑的相貌越长越开,被人认出来,是当初为国捐躯的林将军的独子。 军将本就对文人有些偏见,所有追捧瑟瑟的人中,唯独军营的人最少。 而林天佑这个大英雄的儿子,是被瑟瑟一手养大的事情传出来后,柳家学馆外,不少军人提着酒扛着肉,满脸臊红来道谢。 而林天佑在得知了自己的身世过后,去问过瑟瑟,自己该怎么选择。 瑟瑟才不管一个已经十八岁的小伙子,人生的路让他自己抉择自己走,走错了自然知道爬回来。 林天佑弃笔从戎,在军营摸打滚爬了多年,成为了一个全力支持着自己娘亲阵营文人的儒将。 瑟瑟和叶无咎一生没有红过脸。 她觉着,自己可能做到了柳瑟瑟想要的一生幸福,幸福美满。 * 夜色里的碧瓦飞甍,本该是随着入夜沉睡的。 行宫里奢华的玉柱雕花,殿内铺着异国曾经进贡的绣毯,一人高的烛台排架上,几十盏蜡烛摇曳着幽幽的烛光,本该是在夜色之中夺目的灿然,却被行宫外漫天的大火所吞噬笼罩。 满天的红色火焰扑向行宫的主殿,依附在漆柱上,化作火龙的烈光。 瑟瑟在一片灼烧之中醒来。 她被人背在背上,粗重的喘息和沉重的脚步不断避让着烈火熊熊,穿梭在行宫之中,找寻着一片生机。 瑟瑟的鬓角垂着一根金串翡翠蝶,随着颠簸摇曳出凌乱的弧度。 她伸出手。 涂然着红色花汁的指细白滑嫩,是包养多年的柔软。 瑟瑟戳了戳那背着她的人。 “放本宫下来。” 那人脚步一顿。 似乎没有想到瑟瑟会开口说话,那人望着满天的大火迟疑了下,却飞速执行瑟瑟的命令,单膝点地温柔小心地扶着瑟瑟从他背上下来。 “公主,”那人沙哑着声音,“陛下已经身陨,皇子们如数被屠杀,如今行宫被破,李家,郑家,薛家即将抵达,您必须要即刻逃走才是!” 瑟瑟站在滚烫的地面上,烈火烧锅的温度让地面炙热,脚心最能感受到这场烈火的灼热。 她身上华丽的宫裙,绣着复杂凤凰图腾的裙摆已经在烈火中烧得破烂了,可她除了这一点之外,被那人保护的很好,毫发无损。 瑟瑟提裙背过身,她的身后是漫天熊熊烈火。 这座奢华的行宫荡然无存。 “逃?本宫从来不认识逃这个字。” 瑟瑟朱唇轻启,眸波闪烁着火光的红艳,她回想到晋安公主短暂而绝望的一生,画着精致妆容的脸上慢慢浮出了一丝玩味。 晋安公主身为帝后的嫡女,从小锦衣玉食,在皇帝皇后的关爱中长大,从未有过一丝的不顺。 一切的灾难与她本无关系,苦果恶报却全部落在了她的身上。 晋安公主长到十六岁再知道,自己的父皇不是受人敬仰的明君,朝野上下虽有议论纷纷,可是也不是一个荒淫残暴的暴君。他只是奢靡了些,好色了些都是朝臣们可以容忍的毛病,也本该是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一个名字的皇帝,却偏偏遇上了世家争夺,几家动乱之下的清君侧起|义。 说是清君侧,除了皇帝自己有些不妥,并无其他可以给这些野心勃勃的世家提供借口的人选。 已经甩开了那点子忠君的表皮,以私|军为首的李家,以流匪为首的薛家,还有世家的首领郑家,一不做二不休,一把火烧了陛下出游的行宫,把帝后皇子如数埋葬其中。 晋安公主运气好,没有在其中,可她运气又不好,被李家人抓了。 她是皇室硕果仅存的公主,代表着皇室,就是正统。 一心想要谋取大位的这几家,谁不是想要得到天下人的承认,对这个遗留的公主,自然是誓不罢休。 晋安公主被李家以娶妻的名义带走,逼着她生下一个有皇室血脉的孩子。晋安公主一个常年养在深宫的公主,如何能接受李家的逼迫,几次寻死未果,被一根铁链拴了起来。 李家势弱时,晋安公主被薛家夺走了。在薛家,晋安公主一样被当做了囚犯,锁在了暗无天日的牢房,寻死不能,求助无门。后来她被郑家夺走,为了让她怀上孩子,她被当做了那一代子嗣的共|妻。 晋安公主生下了一个儿子的当天,她被斩杀在了产房内。 一生柔弱的晋安公主云瑟瑟只愿有朝一日,用至高无上的权利,将一切践踏她的人踩在脚下。 他们想要的,永生永世不可获得。 他们将永远永远在追逐中无尽的绝望。 瑟瑟缓慢抬起了手臂。 她身上的大袖衫在火风之中飘起,金丝绣线的凤凰浴火欲飞。 “这江山经过烈火灼烧后,会成为本宫的天下。” 瑟瑟眯着眼,眸光中翻滚着火舌的烈焰,她的声音如闺阁少女,一字一句细软轻柔,内里却是高峰之巅俯视众生睥睨天下的霸气。 烈火熊熊,亡国的公主浴火重生,金凤已经展开了翅膀。 那背着她出来的侍卫,凝望着她纤细而充满力量的背影,缓缓跪拜了下去。 “臣,谨诺。” 92.亡国公主1 烈火焚烧过后的空旷殿宇只剩焦黑, 一望青烟寂寥,残垣断壁不复往昔奢华。 天边升起的骄阳斜斜挂在东山, 一抹微阳冰冷无度洒进失去庇佑的残存殿宇, 满地炭色入目皆黑。 这是一场王室倾灭后的衰破。 踩着微阳冷光,早早守候着的几队人马分别而来。 高头大马冷面盔甲, 兵戈整齐的咔哒步伐, 踩着一地疮痍聚拢于主殿前。 三家完全不同的阵营分据三个方向而来, 打头阵的首领隔着十几丈远彼此警惕。 在剑拔弩张之外, 还有一群仓皇的臣子们, 不隶属于三家中的任何一个阵营, 为首的是一个花白了胡子的老臣, 一路走来跪地痛哭,哀悼着江山的灭亡。 李甲优勒住缰绳,骑在高头骏马上,啧了一声。 在他的对面是郑家和薛家的阵营。 三家从乱世之中好不容易脱颖而出, 形成了最大的三股势力,至今一直纠缠, 互相掣肘, 没有一家能甩开另一家的制辖,就连此次火烧行宫,逼死皇室,也是三家共同下手, 彼此平均着来的。 皇帝已死, 现在到了摘取果实的时候, 却还是要三家平分,短时间内,无一家能问鼎大座。 三家主帅下马,还维持着表面对皇室的臣服,遥遥对着主殿拱手躬身,扶着那花白胡子的老臣入内祭拜葬身火海的先帝。 一夜的烈火烧得大殿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窗格裂开,大门砸在地上,门槛烧得与地面齐平,三家人扶着颤巍巍的白胡子老臣长驱直入。 “周相国,先帝已逝,您切莫哀思过度,祭拜过后,该是重新思考大事要紧。” 郑直录出身世家,也曾是先帝看重的能人才子,本以为他会为江山社稷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才,没想到,这个看似儒雅的翩翩君子却野心勃勃,目光落在的是皇位。 他也是对周相国最尊敬的一个。 周相国历经两朝,兢兢业业辅佐着帝王。先帝没有出过大乱子有一半都是靠着周相国的拼死挽回。 “是我们救驾来迟,皇室子嗣如数葬身火海,如今就连一个主事的人都没有……”薛丁叹息。 周相国的脚步却一顿,脸上浮现出不可置信,抬起手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而其他几人也脚步一怔。 踏过大殿的门槛入内,两面槅门烧毁,空荡荡的大殿,唯独高高在上的龙椅还残存着金。 金碧辉煌的龙椅上,坐着一个人。 少女头戴金簪,石榴红的襦裙外套着近乎黑色的大袖衫,一套整整齐齐的打扮,一如既往的奢华,来自皇室的威压,令人不可直视的高贵。 瑟瑟垂着眸,居高临下的位置让她轻而易举将下首几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她唇角微微上扬。 “诸位,可是来救本宫的?” 李甲优郑直录和薛丁都大吃一惊。 坐在龙椅上光彩照人的少女,可不就是帝后嫡女,饱受宠爱的晋安公主么?! “公主!”周相国颤巍巍挣开了三人的搀扶,拱着手踉跄两步,跪拜在地上,哽咽哭诉,“小主人!微臣救驾来迟啊!!!” 辅佐了两代帝王的周相国一心为国向着皇室王权,最是衷心不过,也是百姓心里最敬佩的相国,年近七十的老人匍匐在地,看着瑟瑟的平安嚎啕大哭。 比起周相国的激动,另外三人脸色就不太对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郑直录。 他恭恭敬敬对着龙椅上的瑟瑟拱手。 “微臣见过晋安公主殿下,得见公主平安,微臣喜不自胜。” 李甲优反应也快,身为武将的他立即单膝跪地。 “公主殿下,您没事真是太好了!末将这就救您离开。” 瑟瑟轻飘飘道:“离开?去哪里?” 李甲优的心思是最快浮出在表面的。 “末将家中母亲嫂嫂幼妹皆在,定能服侍好公主殿下。” 本以为所有的皇嗣都葬身火海,之后就是靠着各家的实力去硬拼的时候,没想到,居然还活下来了一个公主。 不光是公主,还是最有名气的晋安公主,她曾经随驾出行,看见流民垂泪,恳请陛下将修葺行宫的钱财拨出来安置灾民。也曾为了边关将士亲手缝制祈福荷包,站在高台之上为出征士军擂鼓。 这位嫡出的公主,从小受到的宠爱远远超过其他的皇子,可以说天下百姓最熟悉的不是大皇子或者二皇子,而是这位年仅十六岁的嫡公主。 她没死,那就又是一个筹码了。 显然,与李甲优想到一起去的,还有另外两家人。 薛丁皮笑肉不笑:“李将军这话说的,公主千金之躯,怎可落足你家?” “难道薛家就比我李家强?”李甲优回敬,“别忘了,你手下还有不少的流匪,此等身份的人,怎可冲撞了公主殿下!” 郑直录拱手:“启禀公主殿下,微臣家中还有一宅,曾是宴请宾客的小院,其中种植杏花桃柳,荷花一池,虽比不得宫中,还望公主纡尊降贵,移驾别宅暂且落脚。” 瑟瑟眯着眼,一脸轻笑看着底下三家人对她的争夺,眨眼之间,一丝冷漠转瞬即逝。 “周相国,本宫自幼受您教导,不知您觉着呢?” 瑟瑟轻柔细语。 周相国已经从大悲大喜之中走出来,垂手而立,对着瑟瑟有着远胜于之前的恭敬,就像是以往每日朝会时,面对龙椅上的陛下的恭敬。 “回禀公主殿下,老臣以为,公主千金之躯,不可随意移驾,行宫虽烧毁,派人来修葺一座宫殿还是能给公主一个落脚之地。” 周相国自从得到皇室出游|行宫葬身火海的消息后,一直沉浸在江山亡矣的悲痛之中,这是他第一次从悲痛中走出来,为仅存的公主出谋划策。 瑟瑟闻言,笑眼一弯,声音温柔:“相国所言,自然是最为妥当的。” 随着他们身后进来的朝臣和三家的属臣,一进来就听见高坐龙椅上的晋安公主用吩咐的口吻对三家首领安排。 “派人来修葺行宫,本宫暂且哪里也不去。” 郑直录李甲优以及薛丁对视了一眼。 眼中都是警惕。 公主哪里也不去就在行宫,和被迫前往其中谁家,中间的差距太大了。 一个顶多是没有实权的公主顶着皇室的身份略微自由些,一个是被对方获得,打着正统的名义,直接捣入黄龙,夺取大座。 绝对不能让对方带走晋安公主! 三家首领对彼此的心思心照不宣,当即确定,让晋安公主留下,才是最好的方式。 “微臣遵旨。” “末将领命。” “草民谨诺。” 李家郑家薛家同时低头。 跟在他们身后的朝臣与三家家臣们,随着首领们的低头,齐齐跪地拜倒。 行宫的修缮很快。本就是三家人联手放的火,重点布置在皇室落足之地,偏远的地方并未遭受此等灾祸,派来的宫人巧匠立即在原本晋安公主的宫殿附近修缮了一座简单的殿宇。 瑟瑟近身服侍的人只有救她出来的侍卫,穆宁。 他也是贵族出生,本该是御前侍卫,起了大火一路救火到晋安公主殿前,好不容易发现一个活着的小主人,拼着命把晋安公主救了出来。 这个侍卫当初救出晋安公主,被李家抓获后,第一个被处死。在晋安公主的记忆中满是之后的屈辱,几乎没有穆宁的记忆。 瑟瑟用着到觉着,顺手。 三家给瑟瑟塞来了十几个宫女,瑟瑟打发着去了擦地,种花,身边只留了几个人服侍。而近身的活,瑟瑟全交给了穆宁。 穆宁一个御前侍卫,干起了宫女的活计。他也知道瑟瑟的担忧和警惕,一言不发学着如何近身伺候,甚至无师自通学会了如何给瑟瑟盘发,挑选簪饰。 半个月的混乱过后,瑟瑟的宫殿迎来了第一个客人。 周相国身上穿着一身白的孝服。 帝后皇子们逝去,这是举国哀思的丧事,作为要主持着先帝后丧礼的周相国,他苍老了不少。 殿宇里铺着新的毯子,烧得焦黑的地面和艳红的地毯冲撞,端坐着的周相国只觉着刺眼,看着对面的瑟瑟,长长叹息。 瑟瑟一身白裙,头上簪着一朵白花。 “公主殿下,大行陛下的灵堂已经布置好了,您是不是要去……守灵?” 瑟瑟颔首:“自然是要去的,只是不知为何,没有人来告诉本宫这件事。相国如是不来,只怕本宫连父皇母后的丧礼都要错过。” 瑟瑟说的轻飘飘,周相国听着,可就觉出了味。 殿内只有十几步外候着的几个宫女,跪坐在瑟瑟身后唯一一个近身服侍的人,是穆家的嫡长子穆宁。 周相国:“公主,您深居宫中,外头人不敢轻易搅扰,也是无奈。不过老臣觉着,公主既然是皇室如今唯一的血脉,该知道的一切还是要知道的好。” 瑟瑟静静看着周相国。 周相国淡定道:“公主身边服侍的人太少了,老臣家中有一个小孙女,不若送来给公主作伴。公主无趣的时候,可以问她一些外面的趣事解闷。” 瑟瑟笑得意味深长:“如此一来,本宫就多谢相国的考虑周到了。实不相瞒,本宫近日也想了良多。无知对于本宫来说,是罪。” 周相国眼皮抖了抖。 他离开前,拱手之际冷不丁问道:“公主殿下,老臣最庆幸的,就是这场火没有让您葬身,而让您……重生。” “公主与老臣之前教导的公主,思想上的变化很大,让老臣不禁想问问公主,您……为何会在一夜之间变了?” 瑟瑟起身,看着周相国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可能是本宫发现……” 她屈膝行师礼之时,靠近周相国,声音轻如喃语,飞速说道:“这天下大乱,江山欲倾,普天之下只剩下本宫一个主人,能将一切扳回正轨了。” 周相国浑身一颤。 而后他重新跪倒在地,缓缓而拜,庄重而肃穆。 “老臣,谨诺。” 93.亡国公主2 公主的宫殿之中要多塞进去一个近身侍奉的宫女, 是周相国家的孙女。因着周相国的身份,李家薛家郑家都不敢阻拦,也愿意给周相国卖一个面子, 日后能把这位辅佐过两代帝王的老臣收获麾下, 也是对天下有了一个正统的交代。 新任大宫女周灵与穆宁一起服侍着瑟瑟洗漱,轮到沐浴时, 两个人都出去叫了殿外的宫女来。 瑟瑟披着长长的湿发侧卧在美人榻上,一身粉裙宫女打扮的周灵温顺地跪在她的面前,替她擦着头发。 入了夜的殿内只留有穆宁和周灵二人。瑟瑟冷不丁问:“你是周家那个一直在外求学的小公子?” 描眉涂着红唇的清秀宫女一点也不惊讶瑟瑟的询问,老老实实恢复了少年本声:“回禀公主殿下, 是。” “祖父说, 公主身边得用之人少, 让微臣前来与穆侍卫一起辅佐公主两侧。” 被提了名字的穆宁, 已经熟门熟路给瑟瑟铺床暖被, 检查着殿内门窗四处的安全。 瑟瑟闭着眼, 慢吞吞嗯了一声。 周相国的小孙子男扮女装送进来,就不单单只是作为一个大宫女服侍瑟瑟,或者替周相国给瑟瑟传话的了。 这位小公子学识惊人,在乡野之中见多识广,思绪跳脱, 有他在,许多事情就能顺理成章。 周相国不愧是周相国, 一旦确定了瑟瑟的意图, 立即就能用最恰当的方式送来最恰当的人。 瑟瑟入睡时, 穆宁提着周灵的后领把人扔到外殿,自己抱着剑坐在垂帘外,彻夜守护。 先帝的祭礼在行宫的主殿举行,朝臣与分割势力的几家也都出席,一袭白衣跪在殿外。 瑟瑟穿着一袭白衣,端坐在灵前,她面对着内殿的朝臣们,展开了手上捧着的一个册子。 瑟瑟哭过的嗓子带了点沙哑,她红肿着眼圈,轻柔念着册子上内容。 那是先帝一时兴起写下的随笔,其中记载了后妃,子嗣,朝臣以及天下的一些心得。 跪在灵前的朝臣,周相国年纪大了,瑟瑟作为唯一的主人,免去了他的跪礼,其他的朝臣年纪大多在四五十岁。也都是陪了先帝二三十年的老臣。这本册子上他们每个人都有名字,不是提及年轻时的意气风发,就是说到他们的难处,期中对于曾经有过的意见不符,先帝也落下一个悔矣,不该争执的批语。在随笔中的先帝,因为奢靡和贪花好色而令人不齿的一些印象逐步被他勤政和善待朝臣,心软容易听进建议的优点掩盖。 朝臣们哭成一片,追念着先帝在位时,而那几家首领对视一眼,低着头混迹在朝臣之中,应景得跟着哭。 先帝后以及众皇子们的灵柩在主殿摆了足足七七四十九日,直到李家薛家郑家失去了耐心,才在周相国的操持下准备下葬。 京城早就在几家的争夺中被割据完,江南行宫倒是成了唯一一个还有着皇室象征的地方。 先帝后以及众皇子们的灵柩,在周相国的一力抗衡之中,将要运送回京城皇陵,不可让先帝后葬身江南,入不了皇陵。 而前往京城,就是三家之中得以胜出的一个好时机。 在此之前,晋安公主云瑟瑟就成了致胜的法宝。 瑟瑟作为行宫之中唯一的主人,她的殿宇也该是唯一有着灯火的地方,可是李家郑家和薛家表面守着规矩,暗地里也动起了小动作。 穆宁手中紧紧攥着剑,目光锋利如鹰,守在瑟瑟的身前。在他的脚下,是一具被斩杀的尸体。 “公主恕罪,微臣一时情急,没吓到您吧?” 瑟瑟一袭白色的中裙,披散着长发赤足踩在地上,她的目光落在面前穆宁挺拔的背影上,嘴角一勾。 “无妨。” 周灵手持烛火匆匆从外殿进来,洗去脂粉的清秀脸蛋紧绷,看见地上的尸体后紧紧皱眉。 已经是深夜,瑟瑟早就休息了的时候,一个一身黑衣的鬼祟男子夜袭殿宇,翻窗而入。 亏着穆宁几乎彻夜的守护,没有一丝懈怠,在第一时间发现了贼人,于对方根本没有察觉的时候一剑斩杀。 偷袭公主的寝宫,这么重大的事情,外面的那些宫女却没有一人进来有一点疑问,偌大的寝宫守护在瑟瑟身边的只有穆宁与周灵。 “公主,微臣去处理尸体。”穆宁收回擦干净的剑,试图和周灵一起把尸体搬出去。 “不急。” 瑟瑟提裙上前两步,随意打量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黑衣尸体,侧眸看向穆宁。 “阿宁,你去检查一下他的身份。” 穆宁脚一顿,上前去把那人的面巾扯掉,打量半天,朝瑟瑟摇头:“回禀公主,微臣看不出来。” 瑟瑟这才笑了。 “你觉着这是谁的人?” “微臣觉着是薛家派来的!”回答的不是穆宁,而是周灵,他抢先一步,“薛家在朝中没有多少势力,全靠着民间的力量,曾经集结过一批悍匪。这样的人家动手会粗糙的多。” 而穆宁却不这么看,他在仔细辨别过后,沉吟了下。 “虽然人不认识,但是单看手中的茧,还有握刀姿势,微臣觉着,像是军人出身。” 这三家之中,拥有最强军队的,自然是李家。 周灵立即跟着穆宁趴那儿仔细检查,最终得出来的结论,和穆宁一样。 瑟瑟慢条斯理道:“去外宣大臣,以及李薛郑三家入宫。就说本宫遭到偷袭,受了惊吓,要求他们即刻前来护驾。” 这个决定大出周灵意料。不等他把局势的险峻分析出来,穆宁已经把他撵了出去请人。 这种活计,还是周相国的亲孙女去做得好。 大殿内点亮了几十盏烛灯,以周相国为首的朝臣来了七八个,还有三大家的首领,无论心里怎么想,公主亲自发出了命令,在这个时候,他们必须摆出臣子的身份,听候差遣。 瑟瑟身上添了件湘色长披风,她坐在垂帘后,以手绢揩了揩眼角,声音哽咽。 “本宫不知何人这么大胆,居然想要谋害本宫的性命。周相国,李将军,郑家主,薛首领,你们都是本宫身边最得力之人,还请诸位找出谋害本宫的真凶,绳之以法才是。” 娇弱的公主有着在朝堂之上的皇室威严,也有着十六岁少女的惶惶不安,她垂泪哽咽,令朝中大臣不少人心底都升起了怒火。 对一个没有实权的公主下手,这种事情,殿中除了晋安公主之外,都知道是谁做的! 郑直录第一个拱手诚恳道:“微臣没有保护好公主的安全,是微臣的过失,为防止意外,微臣恳请公主以大局为重,接受郑氏家族的庇护。” “郑家的安全如何比得了我李家,”李甲优上前一步,从他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心虚以及试探,而是坦然的担心与自荐,“公主殿下烦请入我李家,微臣保证,从此以后公主的绝对安全无虞。” 薛丁不甘示弱,嗤笑:“都不知道是谁下得手,你们的邀请,公主敢答应么?” “咳咳咳……” 殿中有几个臣子干咳出声。 即使大家都知道,这几家目前依旧称臣,可早就有了不轨之心,就等着荣登大座。可是没有谁,会明晃晃把这种事放到明面上来说,更别提是对着晋安公主,一个从未接触过阴暗面的娇弱公主了。 瑟瑟在垂帘后,似乎低头深思了会儿。 “穆侍卫,本宫听闻你曾经是在父皇身边做过御前侍卫,依你之见,本宫的安全该怎么保全才好?” “回禀公主殿下,”穆宁在瑟瑟的身侧躬身,声音清冷而吐字清晰,“公主的安全应当由禁军接管,而禁军目前还在京城,跟出来的一部分,皆葬身火海。” 瑟瑟一脸愁容,捂着唇轻叹:“天灾人祸,当真是令人心疼。” “相国。” 瑟瑟轻轻柔柔唤着周相国:“禁军一事,本宫思来想去,可能还是要拜托相国操心。” “既然折损了一部分的禁军,就要添置一部分,穆侍卫。”瑟瑟抬了抬手。 穆宁在她面前单膝跪地。 “本宫封你御林军指挥使一职,等相国召集来新的御林军,本宫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穆宁庄严起誓:“微臣绝不辜负公主厚望,殊死保护公主安全。” 公主身边安置御林军,对三家来说,也是个机会。 倒在地上的那具尸体,郑家疑心李薛,薛家疑心李郑,而李家没有成功一举将公主偷走,只能展望御林军中能否多安插些人手了。 三大家对视一眼,并未反对。 而周相国立即想方设法,招来了三十人到五十人,其中三大家安插的人数占据了三分之二,唯有那么一小部分,是周相国通过周灵传递给瑟瑟消息中,可用的人。 也御林军集结成型之前,李家也好薛家也罢,又悄悄派人来过行宫偷走瑟瑟。 而瑟瑟毫不含糊,只要遇上了,就哭,派了宫女去挨家挨户通传,要求除了周相国这等年迈之臣外的所有人前来护驾。 没有人敢不来,怕在这种时候被判定为凶手。 几次折腾下来,瑟瑟与穆宁周灵白天能休息,三大家的首领各个眼下乌青,尤其是此次无辜的郑直录,看李家和薛家的眼神都要带钩了。 李甲优和薛丁也闹气,抢人没抢到,折损了一批人进去,还闹得他们天天在行宫外给公主守夜,睡也睡不得,白天还要装模作样的去追击凶手,难以休息。 最终在三家人不谋而合之中,瑟瑟的行宫恢复了当初的安定。 与此同时,周相国也准备好暂且保护瑟瑟安全的御林军,靠着这些御林军护卫,瑟瑟就该到了扶棺回京的时候。 偌大的华盖宝车内,瑟瑟倚在软软的绣垫之中,手中捧着一本散册,有一下没一下翻阅着。 宫女打扮的周灵以看望祖父的名义,去了后面周相国的马车上,瑟瑟的身边只有穆宁一个人服侍。 穆宁端坐在瑟瑟的对面,声音轻轻给瑟瑟念着一连串的名字。 御林军里安插过来的三大家的人中,穆宁每天与其混迹在一起,甚至靠周灵假意出卖色相,一路上断断续续分辨了出来,这些人分别是来自于谁的手下。 穆宁口中念的,就是李家的人。 李家的势力主要集中在江北,距离京城是最远的一个,却是最难对付的。而郑家的势力在秦南,靠近京师。唯独薛家成分糅杂,最不好区分,也最容易一盘散沙。 京城留守的朝臣们恭恭敬敬迎接了先帝后的灵柩,以及如今唯一的皇室血脉晋安公主归京。 先帝后以及众皇子们的葬礼过后,一件国之重事被提上了明面。 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天下纷争,为君者,该是谁? 在这个节骨眼上,瑟瑟派人去请了李甲优。 李甲优还未抵达宫门口,闻讯赶来的郑直录以及薛丁快马赶来。 宫门口,李甲优有一丝气恼,却不得不在三家掣肘的情况下,皮笑肉不笑表示了欢迎。 凉风厅中,瑟瑟一袭红裙侧坐在廊椅处,远远看见联袂而来的三人,她眯着眼轻轻一笑,眸中浓浓的戏谑,随着三人的走近行礼,隐藏在了一张天真又带着点赧然的温顺容颜下。 第一个,谁呢? 瑟瑟温温柔柔想着。 94.亡国公主3 三人齐齐给瑟瑟躬身行礼。 瑟瑟面对三人时, 却露出了一个错愕的眼神,她飞速扫了李甲优一眼。 “李将军, ”瑟瑟轻轻柔柔道,“本宫……有话要对您说。” 少女似乎是怕惹了另外两人不快,描补着:“还有郑家主与薛首领。” 郑直录和薛丁此次就是硬挤上来,避免瑟瑟有私下招人,达成什么协议的事情发生,瑟瑟就算说出口了,他们也不会允许。 “公主殿下,在您的安全尚未得到保证之前, 微臣不敢让您和任何一个人独处, 请您原谅微臣对您安全的在意。” 郑直录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 却是毫不留情拒绝了瑟瑟的请求。 李甲优不断在想, 瑟瑟会让他来荣登大位的可能性有多少。 可是不管有多少,这会儿被郑直录薛丁两个人拦着,一切的可能都要变成零了。 晋安公主哪怕倾向于他,也肯定不敢说出口。 “本宫多谢郑家主的好意,”瑟瑟娥眉微蹙, 欲语还休, “只是……” 郑直录怕瑟瑟说出什么话来, 立即打断她。 “公主殿下, 宫中如今只有您一位主子, 微臣怕您寂寞无趣, 不妨让微臣的妹妹前来陪伴您, 如何?” 郑直录看向瑟瑟身后的周灵。“就和周姑娘一样,做一个公主身边的宫女,您看可行么?” 瑟瑟面露惊讶:“郑家的仕女,如何能来做宫女,怕是不好。” “有何不可,舍妹与公主年岁相仿,该是能和公主说说话的。” 郑直录风度翩翩,丝毫没有逼迫之意,却以及哄着瑟瑟答应了。 送一个妹妹到瑟瑟身边,不就是一个近身耳目?又或者说,是一个能够左右年纪小的公主思想的手段? 李甲优如何能势弱,立即上前:“末将家中也有两个妹妹,别的不说,就是天真活泼,家母时常说,有这两个丫头陪伴,令人心神愉悦,十分松快。末将怕公主忧思成疾,不如让末将的妹妹来陪护公主您?” “既然李将军和郑家主都有妹妹,草民也不能没有人才行。”薛丁说道,“草民家中呢,妹妹虽然没有,但是有小侄女,她也是性子好相处的,而且还会拳脚功夫,别的不说,守在公主身边,保护公主安全是没有问题的。” 瑟瑟满脸犹豫。 “这……” 瑟瑟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不妨都送来吧。只是本宫提前需要问一句,这几位姑娘入宫是来做宫女的话,万一有何过错,几位可就管不到了。” “既然入宫陪公主,认打认罚绝无怨言,”郑直录立即道。 一个素来心软又温柔的公主,打罚不过是拍拍小丫头的掌心,自己的妹妹又不是什么会惹事的,在瑟瑟的手上,安全肯定无虞。 李甲优与薛丁也是这么觉着,直接拍了胸脯保证,妹妹侄女送来了就是瑟瑟的宫女,家中绝不掺手。 瑟瑟闻言微微笑了笑:“那就好,本宫这样就不担心了。” 有着郑直录和薛丁的掺和,瑟瑟自然无法与李甲优私下独处相谈,不多时就派人送了三人回去。 “灵儿,纸条塞给他了么?” 瑟瑟打了个哈欠,起身回宫时,懒洋洋问跟在她身后的周灵。 周灵嘿嘿笑着:“公主放心,微臣做事绝对没有纰漏。” 瑟瑟闻言侧眸对穆宁说道:“阿宁,今夜巡逻防卫一事,就交给你了。” “是。” 穆宁顿了顿,问道:“公主,如今御林军独微臣一个指挥使,微臣平日陪在公主身边,有些事情,鞭长莫及。” “你看着办。” 瑟瑟淡淡道:“本宫把御林军交给你,不管你怎么做,在本宫需要的时候,保护本宫安全就够了。” 穆宁抱拳:“微臣明白了。” “今夜的话,你别再本宫内殿守着了。” “今夜有客将至。” 穆宁闻言,慢慢掩去了眸中的深思。 “是。” 他简洁有力回答道。 夜里的寝殿吹熄了蜡烛,唯独殿外的月光靠着窗棂洒进来,冷冷清清的照在殿内。 瑟瑟衣衫整齐,侧坐在窗下,周灵依旧做宫女打扮,去开了门,悄悄接进来了一个带着黑色兜帽的男人。 “末将拜见公主!” 李甲优浑身都是兴奋。 他在公主优待之中,等到了他的机会。 一个公主夜里私招他来,不是为了大位,就是为了她的未来。 无论哪一样,只要维系在了他的身上,这个皇位对他来说,就是唾手可得之物。 如此一来,李甲优看瑟瑟,如同看珍宝一般温柔。 “公主急召末将夜中前来,不知有何要事与末将相商?” 他刚上前一步,周灵皮笑肉不笑拦着他,请他在距离瑟瑟一丈远外的团垫正坐下。 瑟瑟侧身,她身体娇小,少女的纤细感在夜色之中带着乘风欲去的轻盈,而她眉目之间,如水般温婉。 “李将军,本宫有一件事,拿不定主意,想要请教一下李将军的看法。” 李甲优先是被瑟瑟的美色暂且迷花了眼,等瑟瑟开口,柔柔的声音入耳后,让他精神一震。 拿不定主意的事情请他来,这种事落在他眼中,几乎成了公主青睐他的证据了! “公主请说,末将定然知无不言。” 瑟瑟轻声道:“周相国来告诉本宫,国不可一日无君。父皇已经驾鹤西去,是时候该册立一个德才兼备的新君了。” 李甲优心中一喜。 他手中的军事力量是三家之中最为强大的,周相国虽然对国对皇室忠心耿耿,但是在面对大事上,特别是有关黎民苍生上,选择都是最正确的那一个。 如果选择了他,起码能少不少的战事,最容易给百姓们带来安|定。 “本宫的兄长弟弟们,不幸全部罹难,这让本宫心中惶恐不安,没有了他们,谁能坐得了君主的位置?”瑟瑟拿出手绢,揩了揩眼角。 李甲优心中一热:“公主放心,自然有人能替公主解决难题。” “本宫已经没有兄弟了,这个难题该如何解决,还请将军替本宫解惑。” 瑟瑟轻轻柔柔道。 李甲优起身,对着瑟瑟抱拳躬身:“公主的兄弟们虽然不幸辞世,可是公主还尚在人间。公主身上流淌着皇室的血脉,那么公主的子嗣,自然也是皇室中人。” 瑟瑟诧异:“将军的意思……” “末将斗胆,”李甲优深吸一口气,跪倒在瑟瑟的脚下,“公主如若信得过末将,恳请公主下降,末将愿为公主,为皇室效犬马之劳,日后有了公主血脉的子嗣,末将定拼尽全力,辅佐公主的孩子登基为帝!” “咦?” 瑟瑟有些吃惊,她起身退了一步。 她背贴着窗棂,幽幽月光笼罩着她,有些令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将军这话,本宫……本宫不敢答应。” 半响,瑟瑟轻轻摇了摇头。 “将军前狼后虎,自顾不暇,如何照顾了的本宫,又如何能如约所言?本宫……信不过将军这话。” 瑟瑟背过身去。 “将军,天色晚了,你请回吧。” “公主!” 李甲优膝行了一步:“末将所言绝无半点虚假,只要公主下降,末将定然倾尽全家之力,保全公主以及公主的子嗣!” 瑟瑟侧眸,她的眸中依稀有一丝碎光在摇曳。 “此话当真?” “当真!” 李甲优立即道。 瑟瑟想了想,还是轻叹:“本宫本无法信任将军,可是将军一片至诚,本宫愿意给将军一个证明的机会。” “李将军,”瑟瑟一字一句道,“若是你能摆脱现如今的困境,让周相国亲口来与本宫提亲,本宫就下降与你。” “在此之前,还请将军让本宫看见你的诚意。” 李甲优深深吸了一口气。 “末将谨诺!” 周灵悄悄送走了李甲优,藏身在外殿的穆宁提着剑静悄悄出现在瑟瑟的身后。 “本宫乏了,安置吧。” 瑟瑟打了个哈欠。 “公主,”穆宁犹豫了一下,“如果是李甲优,他的势力强大,想要甩开郑薛两家的桎梏,也不是不可能。” 瑟瑟笑了。 她眉眼弯弯,伸手捏了捏穆宁严肃的脸颊。 “你觉着本宫会给他这个机会么?” 她松开了手,从穆宁身侧轻飘飘走过。 “去给本宫铺床。” 穆宁呆呆摸了摸自己脸颊,愣愣道:“是。” 穆宁老老实实去给瑟瑟铺床,又把瑟瑟的衣服叠放整整齐齐,在雕花椼架把瑟瑟明日要穿的襦裙平平铺好,手脚麻利比起那些宫女都不差什么。 一介御林军指挥使,已经在瑟瑟的调|教下堪比司寝局尚宫了。 瑟瑟说了今夜无需守夜,可穆宁服侍瑟瑟入睡后,给她把锤帐放下来,自己依旧抱着剑,坐在垂帘外,怔怔发呆。 第二天,三家的女孩儿们都送来了。 周灵带着她们去选了住处,笑眯眯打问了一圈,趁着这几个少女还未前来主殿侍奉的时候,周灵迅速跑到了瑟瑟面前。 “公主,您猜咱们宫里来了一群什么人?” 瑟瑟捧着一本记录着不少军营名册的散页翻看着,漫不经心:“来了一群什么?” 周灵神神秘秘道:“一群小妖精!公主,您可要……不对,穆侍卫。” 他冷不丁叫了穆宁一声。 御林军指挥使正在兢兢业业泡着花茶。他像是遇上了什么难题一样,手中捏着几朵干花,犹豫不知分量,正求助着侧眸看着瑟瑟。 “嗯?”穆宁茫然。 周灵坏笑道:“那群小妖精八成是冲着你来的,你可要小心,别被勾走了魂。” 穆宁淡漠移开视线。 什么妖精不妖精的,他就不信天下还有比公主更妖孽的存在。 “公主,妖精啊,都是一群爱作妖的啊!”周灵唯恐天下不乱。 瑟瑟闻言,笑眯眯眨了眨眼:“作妖好啊,作妖越早,死得越快。” 她正等着呢。 95.亡国公主4 郑家送来的是族女郑丹识文断字, 才学过人。李家的李未儿活泼好动,话很多。而薛家的薛甜甜,就稍微粗苯一点,不太爱说话,力气却很大, 能把殿中青铜的花炉赤手搬起来。 她们三人与周灵,正好组成了瑟瑟身边四个大宫女的位置。 郑丹与李未儿双双看不上最粗苯的薛甜甜, 只是薛甜甜在瑟瑟的眼中,也没有多少分量, 夺不去什么。而瑟瑟却仿佛很喜欢李未儿,没事儿了就爱叫她来身边,不是帮忙托着花盆,就是帮忙递一下水壶, 比起周灵都还要受宠。 李未儿早就从兄长那里得到了一丝消息。这位公主很有可能选择了李家, 那么这样一来, 她算是公主的小姑子,受了恩宠也觉着应该, 在郑丹面前, 不知不觉间就流露出了两份高高在上。 三个少女送来时, 本是住的同一间房。郑丹与李未儿原挨得近些,等李未儿从瑟瑟那儿忙活完回来, 郑丹的床位已经搬到了另外一侧。而之后几天, 李未儿在郑丹面前翻了白眼, 冷嘲热讽了几句, 郑丹立即反唇相讥,李未儿直接在郑丹床上泼水,而郑丹则在李未儿回来晚的时候,锁了门不许她进,闹了半夜,全靠着周灵去吼了一顿,才调节开来。 李未儿可不是个愿意受委屈的,第二天就给瑟瑟哭诉了。 “本是一起来服侍公主的姐妹,偏偏她们要排挤我,在公主的宫殿里为了些许小事与我争风吃醋呢。公主,这可是郑家和薛家一点都不尊敬您的表现啊,” 李未儿长得娇憨,又爱撒娇,趁着给瑟瑟递茶的时候,郑丹与薛甜甜不在就告上了状。 瑟瑟拍了拍她手背:“本宫知道了,不会让你白受委屈的。” 而李未儿得了瑟瑟的偏疼,更娇憨了:“公主,您可不能让她们踩在我的头上去,这是欺负李家,欺负您呢。” 瑟瑟嘴角勾着一抹浅笑,可李未儿并未看清。 “好,绝对不让她们踩着你。” 李未儿告了状,得意洋洋地抬着下巴,端着托盘从插屏旁过的时候,对着郑丹薛甜甜就翻了一个白眼。 郑丹掐着手心,满脸青色。 原本李家就比郑家多了些势力,在她面前李未儿就经常得意,如今送到宫里来陪伴公主,只要她能够把公主笼络到郑家来,李家就再也不是以前的李家,李未儿自然是要被她踩在脚下的贱婢!就看她再张狂几日! 薛甜甜话少,做事多,她和郑丹一起去清苑挖几株花回来,全程都是她在干活,郑丹的手上一点泥都没有沾,一进殿中,自然是郑丹迎了上去服侍瑟瑟。 “丹儿留下。” 瑟瑟以往从不随意留人,今日难得叫住了郑丹。 郑丹心头一跳。 李未儿在公主面前本就受宠,她对公主告状,会不会让公主对她没有好感?那她的任务…… 郑丹忐忑跪坐在瑟瑟的脚边,温顺低着头:“公主。” 瑟瑟怜惜地看着她:“她欺负你了?”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郑丹本以为等待她的是瑟瑟为保护李未儿的责备,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公主的温柔怜惜。 她一个在家中娇生惯养的姑娘,第一次与人争锋成这样,又因为势弱受了一番委屈,听到瑟瑟的话,忍不住就垂泪。 “公主明鉴,小的当真委屈!”郑丹哽咽泪流,“她与小的同样是来服侍公主的,可她却把自己当成了主子,处处争锋,非要强踩小的一头。小的也不是来给她欺负的!” 本来是听了兄长的话,前来和公主拉拢关系,可李未儿的存在令她实在碍眼,气得她如何能分心到瑟瑟身上,只恨不得先把李未儿撵走才是。 “是你委屈了,好孩子。”瑟瑟轻叹,“只是李家比郑家势大些,本宫如今如履薄冰,也不好太向着你。不若你去求助甜甜,你们二人一起,总不会被她欺负了去。” 郑丹哭声一听。 薛家出生乡野,是她最看不起的。而且薛甜甜都不怎么识字,在她眼中粗鄙不堪,让她和薛甜甜交好? 郑丹犹豫了下。 可是公主说得话没有错。李未儿欺负她一个可以,欺负薛甜甜一个也可以,如果同时欺负她与薛甜甜,她定然就不敢了。 “多谢公主指点,小的明白了。” 郑丹道谢。 瑟瑟递给她手绢,含笑:“明白了就把眼泪擦了,来给本宫研墨。” “是!” 郑丹服侍着瑟瑟作画,看见她落笔几乎有灵一般,寒冬枯山的积雪,厚厚结冰的冻湖,口中连连称赞。 “公主作画十分精巧,比起家兄也不差呢。” 郑丹心中一动,想起郑直录的话,状似不经意道:“家兄素来喜爱山水画,公主的这幅画,小的估计,若是家兄看见了,定然欢喜。” “哦?” 瑟瑟含笑道:“郑家主风雅之人,喜爱笔墨也是应该的。” 说是如此说,瑟瑟却没有更多的表示。 郑丹小心翼翼试探着:“公主,家兄此人,对自己喜爱上心的,偏心的厉害。如果公主的笔墨得了家兄的喜欢,想必家兄也愿意在一些地方,偏心公主。” 瑟瑟闻言似有动容:“……既然如此,这幅画就送给郑家主吧。” “是!”郑丹眼睛一亮,卷了画告假出宫,将瑟瑟的话给了郑直录的同时,把宫中近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了郑直录。 她受了委屈,自然也如数告诉了郑直录,将李未儿的张狂夸大几分,想要获得兄长的疼惜。 “是你委屈了。” 郑直录眸中闪过一丝幽光。 “李家靠着军队,我郑家一时半会儿拿他无法而已,这就欺负到了我家的女子身上来了,实在猖狂。” “公主所言不假,你与薛家女孩儿拉近关系,你们的身后,就是郑薛两家人,李家小女子定然不敢欺负你。也好趁此几乎,好好把李家的威风杀一杀。” 郑直录想起了什么似的,有些不痛快。 “兄长,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郑丹小心翼翼问。 “你别问发生了什么,你回去告诉公主,就说我十分喜爱公主的画作,只是公主的笔墨中少有生疏地方,让公主宣我进宫给她教授。” 郑直录吩咐道。 郑丹了然,回到宫中后,把郑直录的话转述给瑟瑟。 “请郑家主来为本宫教画?”瑟瑟一时犹豫,“这……” “公主,”郑丹见瑟瑟不敢立即应下,赶紧劝道,“兄长主动提及,自然是对公主的偏心。兄长当年也是十分有名的才俊。” 顿了顿,郑丹轻声道:“公主就算不学画,也该知道知道外边的事情才行啊。” 瑟瑟被这一句话打动了,她咬着唇:“那就……宣郑家主前来吧。” 郑丹立即补充了句:“还请公主入夜后给兄长留门。兄长白日里无暇前来,只能夜中冒昧前来了。” 瑟瑟了然:“本宫懂得。” 她眉间轻蹙,强颜欢笑:“本宫这里,不能正大光明宣人。” “倒也不是,”郑丹犹豫了下,“公主您这边,被所有人都盯着呢。” 瑟瑟的任何一个决定,都会影响到这三家的下一步。 为了不让这种事情发生,三家互相掣肘,谁都不能在明面上去接触瑟瑟。 瑟瑟似乎懂了。 是夜,亦如前些日子李甲优来时,周灵悄悄去迎了伪装过后的郑直录前往偏殿。 “公主殿下。” 郑直录即使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对瑟瑟也依旧恭敬如旧,规规矩矩行礼。 瑟瑟桌上点着三盏灯,铺着一张纸。 “郑家主,你来了。” 瑟瑟起身让开了位置,含笑道:“听丹儿说,家主愿意给本宫作画一副,本宫就等着一饱眼福了。” 郑直录拱手:“公主命令,微臣自然遵从。” 他跪坐在案几后,那空白的一张纸,被他沾了墨的笔渐渐涂满。 “公主请看。” 郑直录放下了笔,拿起墨迹已干的纸,递给了瑟瑟。 瑟瑟接过来一看,那张纸上,赫然分作两处,一处是生灵涂炭,一处是春暖花开的生机勃勃。 “公主,如今朝中没有主事之人,天下快要大乱,您心地善良,定然不会看见这一幕。”郑直录温声道,“如今有一个办法,能让天下太平,公主安康。” 瑟瑟咬了咬唇:“郑家主,莫非你也想要本宫下降?” “看样子,李将军已经来过公主这里了。”郑直录也不奇怪。李家是目前势力最强的一家,他们做事又果决,公主会在一开始选择了李家,也在他的意料之内。 即使是在意料之内,也不能让这事成真。 “公主您的抉择,请千万小心。”郑直录说道,“李家无论承诺了什么,公主您最好不要相信。李家的野心根本不止辅佐公主子嗣罢了。他们要的是改|朝换|代。” 瑟瑟却看着郑直录:“那郑家主呢,郑家主要的就不是了?” “公主。” 郑直录脸上却浮现出了一个温柔到近乎哀伤的表情。 “公主可能不止,早在两年前,公主尚未及笄时,微臣就曾与先帝说过,心悦公主,愿舍弃一切,做公主的驸马。” “啊!”瑟瑟满脸震惊,眸中茫然,“本宫……不知道。” “公主自然不知道。”郑直录温柔道,“陛下嫌弃微臣不能给公主婚后也带来权利,当场拒绝了。” “微臣想过,如果有朝一日微臣有了权利,是不是就能正大光明迎娶公主了。” 郑直录起身,恭恭敬敬跪下,用炙热的眼神凝视着瑟瑟。 “公主,微臣愿意用性命担保,只要公主下降,李家也好,薛家也罢,微臣定然不会让他们成为公主的困扰。微臣将爱慕公主一生,照顾公主每一天。公主的子嗣,微臣愿意行君臣之礼,辅佐在侧。” 瑟瑟捂着唇退后一步,满脸慌张:“本宫……本宫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瑟瑟背过身,尚且十六岁的少女似乎是被着突如其来的示爱给吓到了。 “公主如果要考虑,请千万考虑微臣。毕竟他们是为了权利,而微臣,只是为了一片对公主的仰慕之心。” 瑟瑟犹豫:“郑家主所言……当真?” “自然,”郑直录竖起了三指,“如有虚言,微臣将受五雷轰顶之惩戒。” 瑟瑟信了。她眸中闪过一丝感动。 “郑家主,是本宫不知。原来你……”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既然如此,那郑家主,你让本宫看见你的诚意吧。” 瑟瑟轻轻柔柔道:“李家势大,本宫着实心颤,如果郑家主能让李家从此再无隐患,郑家主就能去求周相国来提亲,本宫,本宫愿意下降。” 郑直录露出了一个笑:“公主放心,微臣知道了。” 周灵送走了郑直录,穆宁已经提瑟瑟拆了发辫,给她梳着头发。 “公主,他当真仰慕您?” 周灵反手关了门进来,一脸诧异:“看不出来啊。” 穆宁手中一顿,而后低头轻声道:“公主,郑直录此人心思深沉,他的话,您不要信。” 瑟瑟的脸上感动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玩味。 “本宫信他作何?本宫要的,是他信了本宫信他。” 穆宁松了一口气。 “明明说的挺好听的……”周灵小声嘀咕了句。 瑟瑟笑着把一个朱钗扔到周灵身上。 “不说得好听点,怎么骗人,傻。” 周灵接着朱钗,举一反三:“所以是要那种不会说好听话的人才靠谱,比如穆指挥使?” 穆宁脸瞪了周灵一眼。 瑟瑟却有些好奇,通过铜镜打量了穆宁一眼。 “你说的,好像没有错。” 瑟瑟眉眼弯弯,笑眯眯:“阿宁的确靠谱。” 穆宁慢慢涨红了脸,耳根红得几乎透光。他低着头,连句反驳的话都不会说。 瑟瑟多看了他一眼,慢悠悠调侃:“阿宁,记得多害羞几次,你害羞的样子很好看。” 穆宁强忍着羞赧,替瑟瑟铺床服侍着她睡下,熄了灯后,抱着剑坐在垂帘外的他,结结巴巴地无声练习:“公主,公主最好看。” “……下一次一定能说出口。” 96.亡国公主5 周相国派人来请瑟瑟, 前殿里, 有着以周相国为首的朝臣,还有三家的家主以及属臣。 瑟瑟坐在主位, 给周相国赐了坐,听他们慢慢吞吞说了一大堆。 “如今的意思就是要找一个人出来, 代理国家大事。” 周相国叹息:“老臣把朝廷上下全部想过一遍,实在是难以找一个足以服众之人。如今朝堂之上堆积的公务成山, 再堆积下去,怕是会在朝政上运行不变。” 瑟瑟闻言,微微蹙眉:“这该如何是好呢?” 她的目光依次序落在了李甲优和郑直录的身上,而后轻轻转了一圈收回, 对周相国轻言细语道:“相国,此事非同寻常, 还需相国找出一个方程来, 本宫极力配合。” “公主明鉴, 如今宗室之中并无合适人选,老臣思来想去,恐怕还需公主殿下亲自主持朝廷才好。” 周相国恭恭敬敬道:“公主殿下是先帝后嫡女,曾随陛下出行, 臣子也好, 百姓也罢,都对公主殿下您最为熟知与放心。老臣以为, 在这个时候, 还得请公主殿下出面。” 瑟瑟似有诧异:“如此可好?” 她垂眸, 不知想到了什么,看向李甲优。 “李将军,依你之见呢?” 瑟瑟一脸严肃,可她相貌本就温柔,眼神软绵绵的,落在李甲优的眼中,就成了需要他来出面决定的依靠。 “回禀公主,末将以为……”李甲优迟疑了下。 他们几家为了从周相国手中把大权夺过来,这一个月都在纷争不断。但是谁也不能甩开另外两家,彻底从这一场中胜出。 无人可胜,那就无人败落。 这种情况下,偏向李家的公主主持大权,岂不就是和李家有了权一样? 李甲优恭恭敬敬道:“周相国思考周全,末将以为可行。” 与此同时,郑直录也出列,拱手道:“微臣不才,愿意辅佐公主左右。” “你能辅佐公主什么,画画么?”薛丁皮笑肉不笑。 郑直录一脸坦然:“只要公主需要,微臣都可以辅佐公主。” “你都能辅佐公主,那我也可以!”薛丁立即抱拳,“公主殿下,薛某不才,愿侍奉公主身侧。” 李甲优如何能被他们甩在后面,立即道:“末将愿追随公主左右,为公主解忧。” 瑟瑟犹豫了下:“诸卿的意思,本宫明白了。周相国,不若让他们三人共同辅佐本宫,如何?” 瑟瑟的退让让三人都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这位公主没有考虑过甩开他们。 “回禀公主,可行,可行。” 周相国笑眯眯道:“只要公主觉着可以,如何都使得。” 国君虽入葬,好歹还有一个嫡公主在没有君主的时候能稳定民心。 勤政殿被分作了两处,外殿是李郑薛三人的案几,互相隔着老远。一道垂帘后放着一扇屏风,屏风后是内殿,瑟瑟在内殿由周相国指导着政务。 所有的朝政,在前面三人手中转一个圈,李家按下一些,郑家按下一些,薛家再按下一些,轮到给瑟瑟送去批阅的时候,只有寥寥几本。 而郑薛家一起把李家的参进去,李家对付着郑薛家。 前后两殿一起处理政务,别说把积攒的奏折批阅了,就连两天内的,都被三人你争我斗搞得一团糟。 周相国发火了。 瑟瑟扶着周相国一脸尴尬,周相国怒视着互不服气的三人。 “几位,老臣知道,你们都是心怀天下之人,既然如此就不能做出像样的事情么?你们在做什么?扯后腿,耽误时间?耽误的天下黎民百姓!” 周相国气得吹胡子瞪眼:“这是玩笑么?国政能用来做较劲的手段么?如果三位还要这样,恕老臣管不了!管不了了!” 周相国是普天之下最具有民心,也是最懂得朝政之人,而他的身后,内阁四人,三个都是他的门生,朝廷得用的臣子,大多都是以周相国马首是瞻。他若是因为心凉退了,朝中瞬间就会变成空壳。 李薛郑三家要的是天下江山,也要的是一个稳定的朝局,如何能因为这种小事,寒了周相国的心,给自己带来大|麻烦。 更别说这个时候,他们三家根本没有一家能掌管朝堂,一旦朝局乱了,就不是三家鼎立的状态,而是天下四分五裂,彻底陷入乱战之中。 朝局的稳定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一切纷争在这个面前,都得收着。 “相国切莫生气,都是晚辈的错。”郑直录第一个道歉,李甲优反应也快,这时候不是意气之争的时候,得把周相国稳住才行。 三个人之前明里暗里给对方使绊子,这会儿在周相国面前,不得不忍气吞声。 而周相国很果断。 “三位还是请回吧,公主虽不懂这些,老臣辅佐两代帝王,总能处理得好政务。比起三位,公主更贴心懂事,不让老臣烦心。” 李薛郑三家都有些灰头土脸。 只是三人都被剔除名额,没有留下一个赢家,已经算是不错了。 而公主的存在,他们都知道,只不过是皇室的象征,用来稳定民心的罢了。真正的处理政务的人,还是周相国。 这让他们更容易接受一些。 外殿的三张案几摆了没几天,就撤了。 而穆宁带着周灵守在外殿防止偷窥窃听,内殿里,周相国缓缓坐下,翻开了奏章。 “公主,那老臣开始给您讲解了。” 瑟瑟含笑:“麻烦周相国了。” 周相国把所有的朝政全部拿在瑟瑟面前,选出最具有代表性的一些来,一一教导瑟瑟。 瑟瑟学习能力强,举一反三,周相国教着,眼中满满是欣慰。 瑟瑟一天有三个时辰都跟着周相国学习处理政务,她所住的安阳宫中,变成了周灵的天下。 周灵特别尽职尽责,把三个女娃儿干了什么,吵了什么嘴都记录在册,等瑟瑟回来了,全部上报。 郑丹有了兄长的支持,与薛甜甜一起排挤起了李未儿。李未儿自觉自己是公主未来的小姑子,如何受的欺负,纠集了一帮宫女一起和郑丹薛甜甜对着干。 起初还是小打小闹的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斗争,等瑟瑟长期在勤政殿,管不到她们也从来不怎么留意她们时,她们胆子就大了。 郑丹的糕点里被插进去了一根针。 瑟瑟忙碌了一天,刚回到殿中,郑丹就哭得歇斯底里扑了上来。 “公主殿下给小的做主啊!!!” 郑丹哭得满脸通红,蓬散着头发,跪在瑟瑟脚边哽咽。 “李未儿凶狠毒辣,她这是要杀了小的!她谋害小的性命啊!” 李未儿也不太好。她被薛甜甜按着打,脸上被扇了几个耳光,嘴角还带着血丝。 三人中最没有受到牵连的,就是薛甜甜了。 “公主殿下,我才是被欺负的那个,我根本没有给她藏针,这种手段,怎么是我做得出来的!”李未儿挨了一顿打,哭得比郑丹还惨。 “她们故意用这种手段诬陷我,公主殿下,求您给我做主啊!” “公主,”郑丹满脸都是泪痕,她抹去了腮边的泪,抽抽搭搭举起一个咬了一半的糕点,“小的根本不知道她会有这种恶毒心思,没留神已经被划伤了嘴,小的如何那自己的安慰来做戏?如果小的咬的再用力一些,这根针直接就刺穿小的喉咙了!” “血口喷人!”李未儿指着郑丹怒骂,“如果你不知里面有针,你怎么咬的那么轻,才划破了嘴皮?分明是你的苦肉计罢了!” “我用食一直都是细嚼慢咽,哪里像你,狼吞虎咽丝毫没有教养!” 郑丹直接反口相机。 李未儿怒急。 “好了。” 瑟瑟揉了揉额角。 “丹儿,伤得重么?” 郑丹哽咽着:“回禀公主,小的嘴皮,舌尖和下颚被划伤了,亏得万幸不算很重,不然小的就活不下去了。” “公主您别听她胡言乱语,当真不是我做的!” 李未儿急了。 瑟瑟想了想:“甜甜,你留下。” “灵儿,你带丹儿去找太医,未儿,你也去,女孩儿家的,脸上伤得这么重可要不得。” 周灵笑呵呵领着两个少女离开,薛甜甜跪在那儿,一言不发。 “甜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可知道?” 薛甜甜磕了头,起身后耿直道:“回禀公主,小的分不清她们谁说的是真的。” “丹儿姐姐的确是无意中受了伤,当时她就哭着说,一定是李姐姐害她。”薛甜甜犹豫了下,“可是李姐姐似乎习惯明着来,这种阴招,不太像她的手段。” “所以你觉着,不是李未儿?” “回禀公主,小的……当真不知。”薛甜甜摇摇头,“只是小的也猜测,可能是李姐姐故意用这种不会怀疑到她身上的手段,也不一定。” 瑟瑟颔首:“本宫知道了。甜甜,辛苦你了。” 李家和郑家的势力比之薛家都要强上一截,薛甜甜无论在李未儿面前,还是郑丹面前,都只能是没有名字的那一个。 可是薛家单独放出来,也是一个令人心颤的势力。 薛甜甜能够在李郑两家之中找到这个平衡,还没有半点的不虞,想必这个人选,的确是薛丁废了心思挑来的。 郑丹的伤势挺轻的,回来后给瑟瑟好一通哭,被吓得惊魂未定,对李未儿更是仇恨到咬牙切齿。 瑟瑟哄了哄她,却在对李未儿的处罚上有些犯难。 “丹儿,没有抓到她动手的证据,如今也不能判定是她所为,处罚的话,只能是从轻处理了。”瑟瑟沉吟了下,“不若罚她清扫东偏院罢了。” 东偏院距离瑟瑟的安阳宫还有一段距离,是个已经荒废了的殿院。 郑丹气不平,可也无法,她没有抓到证据,只能如此认了。 李未儿受了惩罚,还只当是瑟瑟相信她,偏向她,才没有被郑丹得逞。一个偏院罢了,谁去扫不都是扫么。 穆宁从御林军那儿回来,得知了消息,在瑟瑟面前严肃说道:“公主,她们心思狠毒,连这种阴险手段都能使得出来,您一定要对她们多加防范,以免连累到您。” 瑟瑟无辜眨了眨眼:“好哦。” 而周灵就毫不客气笑了出来,然后好心提醒道:“针是我放的。” 穆宁一愣。 周灵放得针,那不就是说明,这个事情是瑟瑟策划的? 穆宁立即一脸正气凛然道:“不愧是公主,不拘一格,针对她们的特性因人施计,令人佩服。” 瑟瑟等到了穆宁的回答,笑得花枝乱颤:“你就不觉着,本宫这个招太狠了么?” “不狠,只是微臣不知道公主现在对她们加这种小动作的原因。”穆宁坦然道,“依着微臣的想法,她们三人只要有威胁到公主的地方,微臣会亲手斩杀她们。” “自然是为了让她们对立起来,”瑟瑟嘴角一挑,“小小的打闹算什么,根本闹不到她们背后的家族去。要让她们做到一种能彻底让两家撕破脸的地步,必须把她们的仇恨挑高。” 解释了后,瑟瑟笑眯眯调侃:“看不出来,你倒不会怜香惜玉。” 穆宁踟蹰了下,磨磨蹭蹭:“……会。” “但是她们不是。”穆宁立即撇清,“在微臣眼中,只是阻碍。” 瑟瑟没有放在心上,只含笑道:“用你一个指挥使去斩杀三个小丫头,太屈才了。本宫倒是有一个需要你去斩杀的人,分量绝对够。” “公主请吩咐!”穆宁立即严肃了许多。 瑟瑟慢条斯理道:“再过些日子,她们想必会闹出人命来。你先去查一查郑家一个和郑丹关系十分亲密的儿郎,等你查清楚了,就到了能动手的时候。” “是!”穆宁的回答简洁有力。 被瑟瑟用一根针挑起来的仇恨果然彻底煽动了郑丹与李未儿心底最深处的恶意。从原来的小打小闹的阴招,彻底变成了夺人性命的狠手。 李未儿和郑丹养好伤的三天后,李未儿被花盆砸到肩膀;五天后,郑丹落入水中,险些溺死。 而十天后,宫女慌张来给瑟瑟禀报,李未儿横死东偏院。 97.亡国公主6 李家来了很多人。 李甲优的脸色铁青, 在发现妹妹是被人生生掐死的时候, 他几乎吃人的心都有了。 送来和公主作陪的,是他的亲妹妹。不是亲妹妹还没有这份殊荣。他也是为了让亲妹妹以后的路子更好才送了妹妹来,没想到才两三个月的时间, 十五岁的妹妹就这么惨遭人杀害。 关于在李未儿死之前,郑丹落水险些溺死的事情自然也被他们知道。还有两个少女入宫至今, 一直以来发生的矛盾冲突。 郑家在第一时间把郑丹迅速保护了起来。 李甲优要郑丹给一个说法。他满宫拿人, 丝毫不顾及瑟瑟皇室的脸面,直接动起了兵器。 薛家在这是上, 被迫和郑家站在了一起。即使薛丁想要置身事外, 可李甲优直接认定是他们两家所为, 抓不到郑丹,直接来抓薛甜甜了。 薛丁如何能让自己侄女被欺负了,一来二去也来了火气。 此事闹得太大, 直接惊动了朝臣, 尤其是周相国, 得知李家在宫中动了兵器,杵着拐杖一路小跑进宫。 瑟瑟派了穆宁去拦着暴脾气的李甲优,周灵去把薛家好说歹说,硬是让他们暂且平息下了怒火。 李未儿的尸首被抬到了东偏殿。 瑟瑟看过后,流了滴泪。 “是个好孩子, 怎么就发生了这种事。” “公主, 这分明是郑丹和薛甜甜对末将妹妹的报复!还请公主让郑家, 把郑丹交出来!还我妹妹一个公平!” 李甲优满目寒霜。 瑟瑟把盖着李未儿的白布重新放了回去, 起身叹息。 “郑家主,不若让丹儿出来对峙一下,是非曲直,总要有个说法。” 郑直录断然拒绝了:“回禀公主,舍妹性情温柔,从来不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此事定然是有人故意陷害,与舍妹无关。微臣怕李将军悲愤之下,伤及舍妹,故此绝不能让舍妹出来与李将军相见。” “你把她叫出来!”李甲优狰狞着脸,“她害死了我的妹妹!我要让她偿命!” “不是我妹妹,你去找别人。”郑直录直接否认,“我家中女儿做不来这种事。” “呸!”李甲优立即道,“做不来这种事,那我妹妹怎么被花盆砸了的?” “那我妹妹险些溺死,又该找谁说理?” 李甲优与郑直录都藏着怒火,这么一对上话,根本压不住怒意,直接动起了手来。 李甲优军人出身,郑直录一个世家公子,完全无法抵御,亏得薛丁上前浑水摸鱼,和郑直录两个人揍李甲优。 瑟瑟藏着看戏的津津有味,衣袖颜面,悄悄看了眼周相国。 周相国绷着脸:“别打了!公主面前动武,成何体统!” 穆宁等瑟瑟看够了热闹,露出一丝意兴阑珊时,上前一个巧力,把三人分开了来。 郑直录最惨。他一个世家公子,文人出身,就从来没有过动粗的时候。却在李甲优的步步紧逼之下,打了打一场架。 完败。 俊朗的脸上全是李甲优拳头的痕迹,很快就青紫了起来。 薛丁浑水摸鱼,什么事都没有,趁机揍了李甲优几拳就满足地退了回去。 李甲优揍了郑直录一顿,依旧没有泄愤。 好好的妹妹如今躺在那儿,再也醒不过来了,他杀了郑直录的心都有。 可是他不能和郑直录因此彻底撕开,只能把注意力转回凶手。 “李将军太过暴躁,事情还没有查清楚,怎么就动手了呢?”瑟瑟蹙眉叹息,“当务之急,不是打人泄愤,而是给未儿报仇才是。” “丹儿是个好孩子,素来文雅,本宫觉着她不会是做出这种事的人。”瑟瑟犹豫了下,“郑家主,如果你信得过本宫,不如让丹儿出来,与李将军对峙,可好?” 郑直录却信不过自己的妹妹。 他妹妹在郑家众多姊妹中能走到他眼睛里,自然不是靠着那文雅和才气。 “回禀公主,舍妹吓到了,起了烧,微臣已经派人把她送去大夫那儿了。”郑直录道,“公主恕罪,微臣觉着舍妹做不来此事,自然也不该让舍妹被查。” “等等,你这话有意思,”薛丁一脸不顺气,“你妹妹做不来这事,剩下的不就是我侄女了?甜甜这丫头最老实不过,她被欺负还差不多,哪里敢去欺负别人。郑家主,说话前要考虑清楚。” 郑直录一愣。 的确,这个时候不是挤兑薛家的时候。李家已经记了郑家的愁,如果薛家也跟着李家去,那么郑家在没有公主支持的时候,岌岌可危。 郑直录深深看了瑟瑟一眼。 “我不是这个意思,薛首领误会了。” “公主,”郑直录深吸一口气,“李姑娘的事情,很有可能不是她们小女儿撕闹引起的,公主或许要检查一下宫中的安全,说不定是混入了什么心怀叵测之人。” 瑟瑟闻言,若有所思:“郑家主所言,似乎也有些道理。” “穆指挥使。”瑟瑟唤来穆宁,“以往本宫从未管过,可是如今发生了这种大事,本宫不得不管了。这宫中的宫人侍卫,所有人都要查一遍,绝对不能让任何一个可疑之人,留在宫中祸害其他人。” 李甲优上前一步:“公主!此事分明是郑丹所为!” 瑟瑟为难:“李将军,丹儿不在这里,甜甜又不知情,本宫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审判才好,周相国。” 瑟瑟对周相国轻声细语道:“依您之见呢?” 周相国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了,年近七十的老人一脸深恶痛绝:“此事以老臣所见,就如同多年前,后宫之中纷争一样。” 他这话,却是说得明明白白,他认为是郑丹所为。 只是郑直录好似没有听出来其中的意思,拱手道:“公主,相国,微臣回去后,会好好管教妹妹,让她一定要小心提防一切危险。” 薛丁慢吞吞道:“草民也是。” “那我的妹妹呢?!”李甲优指着李未儿的尸首,一字一句道,“我的妹妹她躺在那儿了!醒不过来了!” 郑直录不痛不痒:“节哀。” “李将军,郑家主,不如听老臣一言。” 周相国颤巍巍道:“逝者已去,凶手是不是郑家姑娘所为,除了她自己无人知道。郑姑娘既然受了惊吓在治病,等她病好了,去李家就宫中和李姑娘发生的争执,给李家赔礼道歉。李将军,你能保证郑姑娘能从李家走出来吗?” 李甲优脸色扭曲。 郑直录脸色也不好看。 “……能。”李甲优硬是挤出了一个字。 这是周相国的面子,他不得不考虑。而且周相国只是说,让郑丹活着走出来,可没有说,不能对她上刑。 这个漏洞郑直录自然也知道,可是他也不能再强求了。 总不能真的为了一个妹妹,和李家彻底决裂。 两人在周相国的决定下,暂且达成一致。 李甲优得不到一个想要的公平,暴怒不已。 只是瑟瑟无法管得了的郑直录,有周相国字啊,他又被压了一头,此事也只能这么解决。 李甲优带走了李未儿的尸首,一行人告退后,瑟瑟让穆宁按着之前的吩咐,彻查宫中。 三家趁着瑟瑟回宫的时候,塞进来了许多人。 以前瑟瑟没有名目去动这些人,这会儿可就顺理成章,直接让穆宁把所有人捋了一遍。 御林军中,从行宫那边带来的人也刷下去了十来个。不多不少,每家三四个,十分公平。 瑟瑟身边一下子失去了三个服侍的大宫女,贴身的活计又变成了穆宁接管。 穆宁一天很忙。宫中没有一个正儿八经主事的,全部都是他在做。白天里把宫中事情忙完,下午去把御林军中事处理好,晚上又要出去做活。入了夜穆宁才回到宫中,通过地道出来,脚下健步如飞,回到安阳宫时,正好赶上了瑟瑟沐浴出来。 天气转凉,瑟瑟穿着薄薄一条中裙就走出来了,她脸颊还蒸的粉扑扑,长长的湿发被周灵目不斜视托着,准备给她擦干。 穆宁立即上前,把瑟瑟的一件披风抖开,给她系上了珍珠子母扣。 “夜里渐凉,公主仔细受了风寒。” 穆宁又煮了姜茶来,把瑟瑟侧卧的美人榻上铺了厚厚的棉垫,服侍的尽心尽力,比那三个在瑟瑟跟前的女孩儿们都要细致。 有了李未儿和郑丹后,一般近身的活计瑟瑟都交给了她们,穆宁好些日子没有这么服侍瑟瑟了,手上一点也不生疏,给瑟瑟擦头发的手很温柔,像是练过了无数遍。 瑟瑟趴在榻上打了个哈欠。 “都检查完了么?” “回禀公主,全部彻查了一遍,所有人的名单,微臣都整理了出来。” “在微臣这里,”周灵每次都被穆宁挤开,难得听见和他相关的事情,立即笑眯眯道,“穆指挥使把册子放在了微臣这里,说微臣记性好,要全部记下来,回头想法子把他们都捋出去。” 瑟瑟不紧不慢道:“有了名单,派人盯着就行。先不急着动他们,免得打草惊蛇了。” “阿宁,”瑟瑟侧过脸,与穆宁四目相对,“本宫交代给你的事情,做好了么?” 穆宁与瑟瑟四目相对时,眸光一闪,有些不自在低下了头:“回禀公主,已经做好了。” 瑟瑟翕了翕鼻子:“倒是没有嗅到血腥气。”她鼻尖闻到了一股清凉的皂角味道。 穆宁抿着唇,不好意思说,自己怕血腥气惊扰到了瑟瑟,回来后飞速冲了冲身上换了件衣服。 “公主,”穆宁生硬的转移了话题。 他把瑟瑟擦干了的头发轻轻挽做一个髻,从袖子里摸出来了一包糖炒栗子。 “微臣出去时,无意中发现了这种东西,公主如果不嫌弃,可以拿着玩。” 穆宁不敢让瑟瑟夜间多吃,估计瑟瑟没有见过这些民间小吃,故意模糊了栗子的用途。 瑟瑟却眼睛一亮,笑眯眯接过来:“阿宁对本宫真了解,知道本宫就馋这一口了。” 瑟瑟把糖炒栗子倒在小几上,招呼穆宁与周灵过来。 “公主,夜深了,您不要多吃,容易积食。” 穆宁一边给瑟瑟剥了许多放在手绢上,一边劝着。 “不急,今夜许是睡不了的,吃饱了,才有力气断案啊。” 瑟瑟指尖捻着一颗栗子,笑眼弯弯。 穆宁正对着瑟瑟的笑靥,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一个时辰后,早已经下钥的宫门硬生生被郑家派人敲开了。 郑直录带着一腔怒意,直冲安阳宫瑟瑟寝殿而来! 98.亡国公主7 瑟瑟让周灵熄了寝殿的烛火。郑直录在外干晾了两刻多时间, 才宣了他进来。 彼时郑直录已经把心底的那股子怒火暂按了下去。 瑟瑟在外殿见了他。 瑟瑟的脸色不太好, 她的脸颊上有侧身睡着的红色痕迹,睡眼朦胧。被从梦境中搅扰后的娇气,让瑟瑟第一次在郑直录面前发了脾气。 “宫中已经下钥, 郑家主不知道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冒夜前来, 擅闯本宫的寝殿?” 瑟瑟说的很不客气,可郑直录也反应了过来,他夜闯皇宫, 的确不妥。 穆宁扶着瑟瑟坐下,不着痕迹把小几上的栗子壳全部扫到手心,站在瑟瑟的身后。 周灵大大的打了个哈欠, 跟着刺了一句:“郑家主, 亏着您身后没有跟多少人,不然小的还以为您这是要准备逼宫了呢。” 郑直录脸色一变。 “公主,微臣前来,的确是有要事,绝非擅闯。”郑直录满脸怒意,“按着周相国与公主所言,丹儿三日前前往了李家赔罪, 昨日李家才把人还回来。虽说她还活着, 但人已经废了。不光如此,李家碍于约定没有杀丹儿, 却在入夜后, 射杀了我郑家才华出众十分能干的一个子嗣!那人是我的亲堂弟!” 瑟瑟捂着唇瞪大了眼:“什么?!” 她一脸为难看向穆宁:“穆指挥使, 你带人去查一查,看此事其中是否还有别的玄机。” 穆宁刚拱手,郑直录就说道:“回禀公主,不劳烦穆指挥使了。微臣已经派人细细查过,表面上看和李家没有关系,微臣又花了一个时辰细细排查过去,敢断定此事就是李甲优派人所为!” 瑟瑟迟疑:“郑家主,一条人命,这可不是小事,你还是慎重一些,拿出证据来才行。” “公主这是偏向李家?”郑直录直勾勾看着瑟瑟,“如今与我郑家结仇的,也就只有李家了。我们之间横跨了一条性命,李甲优的亲妹。他为了报复,毁了丹儿,射杀了我堂弟,这条脉络十分清晰。” 瑟瑟:“郑家主稍安勿躁,本宫不是偏向李家,只是偏向证据。只要郑家主能拿出证据来,本宫定然……” 她咬了咬唇:“郑家主,此事就算是李家所为,本宫好像也无法秉公处理。想必你也知道,本宫手中又无实权,无法处理一个将军。” 郑直录一字一句道:“公主不需要处理李将军,只需要站在微臣这一边就够了。” 瑟瑟却摇摇头:“郑家主,如今李家势大,如果本宫明面上偏向你,本宫这边也很难做。” “郑家主,”瑟瑟犹犹豫豫道,“本宫的建议是,如果真是李家所为,这个亏暂时吃了,不要硬碰硬,李家对郑家来说,不是因为这种小事就能去动手的,更何况,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郑直录深吸一口气。 瑟瑟说的没有错,李家势大,她不敢在这个时候偏向郑家。如果要逼她表态,就必须要在一个踩住了李家,在三家之中势力最强的时候才行。 郑直录慢慢说道:“微臣……明白了,多谢公主的指点。” 他回答的很干脆,结果却根本不是这么做的。 郑家儿郎出殡之后,郑家立即把一个女儿送到了薛家,陪嫁过去了良田三百亩,金银一千两。 薛家收了好处,立即和郑家称兄道弟起来,两家隐隐有联手排挤李家的现象。 李家有一部分驻军在京郊一百里外,平日所需的一切物资都是李家通过各种手段从民间拢获而来,大部分都是从商人百姓手中弄的。 郑家出事后没多久,李家的驻军就出事了。 大批的驻军在一天的膳食后大面积出现上吐下泻的情况,五千人的驻军一天时间足足倒下了一半。 而当天夜里,一群黑衣人趁着夜色的掩护,火烧驻军大营,军需物资一概烧得化为乌有。 李家损失极其惨重。 李甲优不得不迅速募集粮草,却不料民间商户十有八|九拒绝了他的要求,就连商会都没有露面来说一个字。 这是薛家的势力。 李甲优立即明白过来,薛家得了郑家的好处,这是要两家联起手来对付李家了! 募集不到粮草,五千驻军的军需不是个小数字,李家勉强靠着家底支撑了一些日子,索性派军队去攻占了薛家的一个地盘,打着清匪的名义,把薛家的民间军的一个驻营剿了。 这可让只是插手浑水摸鱼的薛丁彻底恼了。二话不说派了人去和李家的私军直接对了起来。 郑家军事力量偏弱,可也不肯罢手,派去了不少善于兵法诡计的郑家人,给薛家出谋划策。 短短十天时间,李家和薛家打得不可开交。 本来只是一桩小事,在几次出战后,仇恨被一具具尸体堆积了起来,彻底不死不休。 京城被迫封门。京郊一百里外成了薛家郑家和李家的博弈战场。 瑟瑟趁机派了穆宁把京城中的一些势力全部摸了摸底。顺便把御林军派了一部分出去,打着劝和的名义,塞了三十个三家的探子过去。 这下好了,为了主家,三十个被塞进来的御林军哪里还记得自己如今效忠的是公主,一到战场四分五裂,留下的御林军不过几个人,一时之间尴尬万分。 郑家和薛家接连对李家进行了扑杀,在李家来不及调取外地的军队时,集合两家之力,全力打压,李家一时军队伤亡惨重。 瑟瑟与周相国旁观了许久,等到薛家出了气,后续力明显接不上的时候,象征性派了几个朝臣再次去劝和。 三次劝和下来,三家人也都发现,如果继续下去,就是不死不休。而现在他们都还没有到达鱼死网破的一个地步,必须停下来。 虽然如此,李家和郑家薛家之中,尤其是李薛两家之间伤亡惨重,中间横尸无数,这张脸已经彻底撕破了,回不到原本还能虚与委蛇的时候。 瑟瑟分别派人去安抚三家,又象征性斥责了三家的胡来。 他们为了一己私欲,在京郊一百里外开战,京郊外的百姓吓得纷纷撤离,京城内的百姓足不出户,生怕小战变成大战,牵连无数百姓进去。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京城方圆数百里都是人心惶惶。 郑家引得头,他家损失却最小,第一个对瑟瑟的斥责表示歉意的也是他家。 李家也没有落到什么好处。李家靠的就是军事,而他随行的驻军因为中|毒,开战,死伤无数。 而且李甲优怎么也想不明白,就为了一个郑丹,郑家怎么敢这么豁的出去,直接挑起了这么大的事端来。 薛家是最惨的一家,三家之中,原本薛家是最置身事外的,偏偏这一次被郑家拉上了船,煽风点火的时候把火扇到了自己身上,什么没捞着,还赔了不少钱财属下进去,气得薛丁天天在薛家骂娘。 经此一役,三家都有些气焰削弱。 如今郑家和薛家是绑在了一条船上,利益与共,李家则彻底对立了起来,不死不休。 等三家终于平息了下来,跟无事人似的回来上朝,结果不到一刻钟,李家人和薛家人打嘴皮子仗到差点动手。 周相国气急,二话不说把三家的属臣全部罚回家闭门思过后,指着李甲优薛丁郑直录怒骂。 “为了一己私欲,居然敢在京师王都附近开战?老臣活了七十年,纵观历史,就没有见过这么荒唐的事!” 周相国在早朝上,抱着笏版,气得长长的白胡子都抖了,他对坐在王座旁垂帘的瑟瑟说道:“公主殿下,此事要严惩不贷!决不能姑息!若是让周边小国看见我朝动乱如此,朝中连个管事的人都没有,怕是边关要乱!我江山要完啊!” 瑟瑟一生黑色朝服,端坐垂帘后,高高在上,面对着殿中几十个臣子。 在周相国的身侧,李甲优站在武将的首位,郑直录和薛丁本没有官职,全靠着如今起了势,堂而皇之在朝堂之上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也堂而皇之在朝堂之上,几次起了争锋。 不单单是周相国愤怒,朝臣中不少大臣都没有见过如此荒唐轻佻的战事,气得不少老臣纷纷向瑟瑟告状。 “相国所言,本宫知道了。”瑟瑟目光落向了李甲优,“李将军,你拥有军队,本该是让百姓得到安全的存在,却在此事之中给天下百姓带来了惶恐。本宫以为,你所作十分不妥。” 李甲优脸皮一抖:“公主明鉴,末将只是被人暗算,家中将士为国征战过,如何能受此羞辱,大家奋起反抗保全自己性命,与末将又有何干。” 瑟瑟不疾不徐:“那就当做和李将军没有关系,也与李家有着关系。不只是李家,郑家主,你的家臣也多有不妥,薛首领,还有你。” 瑟瑟顿了顿:“周相国为国为民,操劳多年,如今他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好受不得气。三位,你们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让本宫忧心不已,若是你们如此轻佻肆意妄为,气到了周相国,又该怎么办?” 随着瑟瑟的话,周相国一手抚胸,重重咳了咳,他身边一个年轻的朝臣立即扶着他。 “公主在上,老臣确实被气得心疼啊!”周相国一脸虚弱,“如果三位执意如此,老臣只怕身子骨不行,什么也辅佐不下去了。” 他倒是狡诈,只说辅佐,具体的词却不吐出来,三家都眼睛一亮,而后陷入了沉思。 现在三家的确陷入了一个非常针锋相对的时候,天天在朝会上谋面,再一时情急刺激了周相国,得不偿失。 瑟瑟回朝的第五个月,三家人的势力被迫退出朝堂。 朝廷上下心照不宣,默认了瑟瑟和周相国的把持大权。 99.亡国公主8 天气转冷, 距离先帝薨逝已经半年,朝廷上下都知道没有君主, 未来的君主,只会是晋安公主云瑟瑟的夫婿,李薛郑三家之一。 然而这三家在经过了两场博弈之后, 都有些精疲力尽,开始收起锋芒养精蓄锐了。 只是他们三家明面上虽在周相国的要求下不能参与朝政, 暗地里还是截获了不少消息,并且派人日夜监视着瑟瑟的安阳宫勤政殿。 勤政殿中,小宫人很容易就能在端茶送水时看见瑟瑟与周相国。而瑟瑟一般坐在案几后, 手持朱笔,在周相国指着的位置签下朱批,关于朝政上的,周相国一个字都没有给瑟瑟提。 长久观望下去,三家都觉着如此一来甚好。执掌大权的还是周相国,瑟瑟只是一个傀儡,他们对瑟瑟更放心了。 一个无知懵懂的公主,总比一个满腔热血的公主好控制多了。 瑟瑟在勤政殿, 当着探子眼线饰演着一个天真公主。等穆宁从御林军回来, 守在外殿后,她脸色一整,认真严肃和周相国继续讨论着国事。 外殿有穆宁, 内殿警惕的有周灵, 瑟瑟与周相国安然进行着教学, 几个月时间下来,周相国已经坦然放手,将许多事情都交给瑟瑟自己来处理了。 而瑟瑟的安阳宫中,被安插了七个不同背景的探子。 这七个探子同时给三家反馈了一个安阳宫最近最重大的消息。 周家要给大宫女周灵找一个夫婿,周家正选了不少人,送进宫去给瑟瑟周灵过目。 周相国的孙女要嫁人,这可是个好机会。 三家不约而同把家族中的不少未婚少年找出来,训导了一番,送到了周相国那里去待选。 周相国把这些年轻人一一看过之后,全部退了回去,自己带着儿子,亲自去给孙女挑选好人。 周相国选人没有多少标准,穷富不在他的范畴,而是亲自去上门谈过,发现这儿郎人品不错,才给瑟瑟递牌子,把人送进宫去,给瑟瑟和周灵过目。 瑟瑟从勤政殿处理完公务,回到安阳宫的时候,殿外已经候着七八个儿郎了。 他们都是十八岁到二十二岁之间的年纪,相貌上只能说正常人范畴,没有说长得很出众的,也没有家世很出众的,所有人唯一的共同点,除了是男人,就是中庸。 周灵穿着一身粉裙,扶着瑟瑟坐下,乐嘻嘻:“公主殿下,您来看看这里头可有不错的?” 那七八个人垂手而立,恭恭敬敬。 瑟瑟抬眸扫了一眼,意兴阑珊:“灵儿,你的夫家你自己选,本宫就不插手了。” 外殿的几个宫女都听见了周灵理直气壮的话:“公主,如果让小的来选的话,全部都要留下。” 几个宫女险些笑出了声。 瑟瑟却一口答应:“好,全部都先留下,你自己接触着看看。如果这里面没有你喜欢的,让相国再挑些来就是。” 周灵眉开眼笑:“多谢公主。” 他学着娇憨少女连蹦带跳从台阶上下去,一个个笑嘻嘻问了那几个人的名字年龄,然后大手一挥。 “你们就在脆金堂先住着,我有空去和你们说话。” 这等豪气的留人数量,让所有人都震惊。 而消息传出去后,大家都暗暗笑着。 一个相国家的嫡女,给公主当着大宫女的贵族仕女,居然会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种决定。 那些人都留下了,莫不是给她做了面首? 外面的揣测议论纷纷。安阳宫倒是一片安静。 穆宁挑帘回来,一身的寒气。 瑟瑟捏着笔在灯下慢吞吞写着什么,头也不抬:“摸清楚底了吗?” 穆宁等身上的冷意在室内渐渐回温,上前跪坐在瑟瑟的对面。 “回禀公主,共计九人,擅长打探的有三人,擅长医毒者两人,诡辩者一人,擅兵法者一人,另外两人善于暗杀。” 瑟瑟颔首:“周相国做事果然靠谱,这些人如果是让本宫去找,怎么也找不到的。” “公主无需妄自菲薄,”穆宁笨拙的说道,“相国历经两代帝王,所拥有的势力绝非眼前可见的那么一点。他的身后能人异士拢聚多年,在这一点上,相国自然能做的很快。” 瑟瑟含笑:“安慰本宫?” 穆宁犹豫了下,超小声:“……是。” “可惜的是,本宫不是需要安慰的人。”瑟瑟淡笑道,“去让灵儿和人接触,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 “是。” 穆宁把那八人摸底出来的具体情况全部列表书写下来,递给了瑟瑟,而后退下。 瑟瑟慢慢转着笔,目光落在那一排八个名字上,缓缓圈出了第一个。 一旬后,这八个人全部在周灵这里落选,周相国亲自来把人领了回去,又换来八人。 先前的八个人中,有两个轻飘飘的,吹嘘起了在宫中见到公主时,晋安公主的温柔和蔼,还说,公主私下里,提及过一个人名,说是未来可为驸马。 驸马? 李家和郑家第一时间就去笼络那两人。 也不知怎么的,那两人上半天去李家吃了酒,下半天就去了郑家听戏,两边人送他们出来,都是乐呵呵的。 与此同时,民间开始流传开一个说法。 李家和郑家薛家对公主逼婚,想要通过掌控公主,夺得大位。 早朝时,这种言论直接说到了瑟瑟的耳边。 瑟瑟端坐高位,抿唇轻言:“诸位卿家不必多虑,本宫婚假,定然是要选本宫心愿之人。” 至于这个心愿之人到底是谁,瑟瑟却没有透露口风。 而这个时候,郑家宴请宾客,在宴会上展开了一幅画。 落款印着晋安公主的私章。 众人哗然。 这郑直录在多年前,也曾进入宫闱,与年少的公主相识,有了那么一些心思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么说,公主极有可能选择了郑家? 而李甲优当夜就通过他的探子,听到瑟瑟骂郑直录不要脸,顿时就安心了。 当初在瑟瑟身边服侍的郑丹就是郑直录的族妹,想要获取一份公主的笔墨,实在是简单。 看样子晋安公主是被郑家给戏弄了,公主果然还是向着李家的。 为了和郑家打擂台,李家也办了一场宴会。 同时给宫中送去了一份请帖,敬请晋安公主移驾。 瑟瑟自然是含笑答应了。 而李家宴会的前一夜,瑟瑟就发烧了。服侍她的宫女见瑟瑟烧得一身是汗,悄悄出去传信给李家,另想它法,公主病得起不得身,去不了。 且不提李家放出风声去的消息,瑟瑟这一病,直接病得李家手忙脚乱,不得不通夜安排别的法子。 入了夜,服侍的宫女替换成周灵后,穆宁才从夹柜出来。 “公主。” 穆宁手持缂丝扇子,在瑟瑟身边弯腰给她扇着凉。 瑟瑟坐起身,浑身汗意,额头满满是湿意,她的脸潮红一片,热气腾腾的。 穆宁只看了眼就迅速收回视线,不敢再看了。他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给瑟瑟扇风送去凉意。 瑟瑟吃了药捂了一身汗,全靠着这点凉风散热,不由自主往穆宁的位置挪了挪。 穆宁立即僵硬了一瞬,手上的扇子险些掉落。 “公主,您怎么不先把这些探子处理了呢,留着她们真的是个麻烦。” 周灵迅速把房间的各个角落全部巡视了一遍,关好门窗后给瑟瑟递来了一杯晾温了的水。 瑟瑟痛痛快快饮了一杯水,舒服了些。 “弄走她们,再送进来一批新的?”瑟瑟嗤笑,“本宫可没有那么多心思浪费在她们身上。” “公主所言甚是,”穆宁立即道,“留着她们还能降低外界的警惕性,让他们以为公主并不察觉,对传递出去的消息加深几分相信,我们做事起来就容易的多。” 瑟瑟从穆宁手中接过扇子撩起汗湿的鬓发扇了扇。 “阿宁说的没错,就是这样。” 她身上热气散尽后,含笑问周灵:“和你的夫婿们联系了没有。” “回禀公主,微臣那些夫婿们还算不错,尽职尽责,出去后一个进了李家,一个进了郑家,还有两个进了薛家。另外四人藏匿了起来,等待着时机。” 瑟瑟颔首。 “吩咐他们,暂时按捺住,要出手的时候,必须一击即中。” “是!”周灵乐呵呵道,“微臣新的这一批夫君也不错,其中有个长得可俊了,公主可要过目?” 周灵话音刚落,就对上了身侧穆宁寒霜一样的视线。 周灵茫然:“……” 瑟瑟却饶有兴趣:“相貌英俊?” “是啊!”周灵顾不得身侧穆宁的怒视了,颠颠儿给瑟瑟推荐,“这人是我的一个师兄,今年十九岁,文韬武略皆可,又特别能说会道,公主不妨把他弄来给您解闷儿?” 瑟瑟还真心动了。 宫中无趣,养个人解闷不失为一个法子。 “公主……”穆宁干巴巴喊了一声。 瑟瑟挑眉:“嗯?” 穆宁吭哧吭哧了会儿:“……您怕是无暇在别人身上分心,如今的事情繁多,您该操心的太多了。” 这倒是真的。 瑟瑟看向周灵。 “等忙完了,他若是有意,到那个时候再把人送来给本宫。现在的话,让他好好为本宫效力。” “是,公主放心,师兄他绝对没有问题。”周灵拍着胸脯保证了。 次日清晨,周灵来服侍瑟瑟起床时,走路一扭一扭的。 “怎么了?” 瑟瑟坐在梳妆台前,倒是好奇。 周灵扶着腰苦着脸:“回禀公主,小的睡得不老实,好像掉床下,扭着腰了。” 旁边穆宁一脸正气凛然从周灵身侧走过,瑟瑟一侧眸,就看见穆宁通红的耳背。 瑟瑟手中转着一根朱钗,不知想到了什么,眯着眼笑了,远远看着穆宁的背影,笑容有一丝意味深长。 100.亡国公主9 中秋时节, 本该是宫中一年一度的家宴, 如今宫中却只剩下瑟瑟一个主人,再有的宗室,也都远了些。 瑟瑟在正阳宫设了家宴, 宴请宗室王侯。 偌大的主殿,唯独瑟瑟一人高座主位, 她的左右侧都空开。殿内左右摆着两排筵席,宗亲按着身份血缘从近到远。 瑟瑟身侧是周灵服侍, 这种情况, 穆宁只能在她附近远远站着侍卫。 下列的宗亲中,不少人对瑟瑟都虎视眈眈。 在三家没有真的迎娶瑟瑟, 通过公主夫婿的身份坐上大座, 那么他们的子嗣,是可以过继给瑟瑟, 继承大统的! 一位一位的宗亲, 为了一个小小的希望, 从开宴起, 就一箩筐好话奉承着, 又让自己家年幼的子嗣, 去给瑟瑟敬酒。 三五岁的孩童嘴里含着姑姑,认认真真给瑟瑟敬酒。 瑟瑟含着笑, 每一个孩子都给赏了礼物, 不偏不倚, 看不出她任何的喜好。 “公主殿下, ”一个年近五十的宗亲起身,笑眯眯给她敬了酒,而后用混不在意的口吻道,“微臣也是公主的亲堂叔,作为长辈想问一句,前些日子,听闻郑家家主说,公主与他关系亲密?那李将军又说,公主待李家很好?堂叔就想问问,公主这是打算在他们当中挑选夫婿了么?” “堂叔这事说的哪里话,”瑟瑟放下酒杯,慢条斯理道,“婚嫁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何是本宫说得了算,堂叔若是在意,该问的人不是本宫。” 那宗亲听着觉着有些不对,坐下来反复想了半天,一拍脑门。 父母之命。晋安公主的父母先帝后都葬入皇陵了,他要问,不就是要下地里去问? 好一个尖牙利齿的丫头! 宗亲碰了一鼻子灰,暗自咬牙。 有了第一个起头的,后面宗室们相对挤了挤眼,有人干咳了声。 “今日是家宴,那伯伯就托大,喊公主一声侄女。” 那个胖乎乎的宗室站起来。 “公主也十六岁了,总该到了为自己打算的时候。婚嫁之事,先帝后虽已去,可公主总有我们叔伯堂祖父这些长辈,总能给公主做主。” “公主,郑家儿郎也好,李家将军也罢,伯伯觉着啊,不适合公主。”胖乎乎的宗室一脸为瑟瑟考虑,“公主要嫁人过日子,定然是要幸福美满才是。那么他们这种手上掌权者,就很不适合公主了。” “以伯伯看啊,公主不妨找一个身份普通,远离朝廷纷争的驸马,驸马没有外界影响,就能对公主一心一意的好。公主嫁了良人,先帝后也才能瞑目啊!” 瑟瑟笑眯眯道:“伯伯之意,是要本宫嫁给谁?” 那宗室眼珠一转。 “这,谁都行啊。公主身边距离最近的,不是有穆指挥使么?穆指挥使出身穆家,身份不差。他掌着御林军的指挥使指责,也算有点权。但是穆指挥使的身份和权势,都是公主给的,公主下降穆指挥使,想必公主依旧是当家做主的那一位。而不是去了有权势的人家,最后落的看人的脸色。” 穆宁隔着远远地,锋利的眸投向那个宗室。 就像是不是被说亲,而是被说了仇一样。 瑟瑟托腮笑眯眯着:“伯伯言之有理,本宫会好好考虑的。” 家宴之中,不是给瑟瑟塞几个年幼的子嗣,就是旁敲侧击瑟瑟的婚事,一场家宴下来,瑟瑟也疲惫。 “公主您松松筋骨,坐了一个时辰,肯定乏了。” 周灵取来了两个包着棉垫的木槌,轻轻在瑟瑟的肩膀上敲击着。 “他们的心思也太明目张胆了些,这是指望着公主您嫁给一个无法给您提供权势的人,那三家也得不到您,他们好捡漏子,把自家孩子过继给您登位呢。” 瑟瑟撑着腮,累得快要闭上眼睛了。 “他们倒是聪明,也有可用之处。” “灵儿,你想法子让启元侯知道,他家的小孙子聪明伶俐,乖巧可爱。” “启元侯?”周灵一愣,侧眸看向了穆宁。 穆宁也愣了愣,他抿了抿唇,从周灵手中接过活计,轻轻给瑟瑟敲背。 瑟瑟这才想起来。 “阿宁,启元侯与你家有些渊源?” 穆宁沉声道:“是,不过是多年前长辈们之间的纷争。” 瑟瑟闻言,眼睛一弯,轻柔道:“那本宫替你报仇好不好?” 穆宁立即道:“启元侯欺人太甚,微臣多谢公主关怀照顾!” 被抢了活计的周灵嘴角一抽,给穆宁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启元侯家的小孙子的确聪明伶俐,早在之前,就隐隐传他是神童,过目不忘,小小年纪书法极佳,不比成年人差。 如今启元侯对小孙子更是百般看重。 从公主的安阳宫传出来的消息,公主悄悄问过他家的孙子,夸这孩子聪明伶俐,有她弟弟六皇子之风。 这是什么意思,这不就是说,公主在家宴上,还是被说动了吗! 他家的小孙子,有了可以继承大统的可能性! 这个消息传出来才没有几天,瑟瑟就听闻,启元侯家的小孙子,险些被人推到水里去,下手的,是启元侯家的下人。 瑟瑟立即派人去查。 本来是要查启元侯家的小孙子,却不知道怎么回事,查出来了启元侯府一些阴私,条条状状,都不是那么好看的。 启元侯跪在勤政殿外,抱着小孙子哭。隔着两扇门,瑟瑟充耳不闻,落笔飞速批阅着奏折。 周相国捻着胡子,满意地颔首。 “公主比老臣想象中冷静多了,也要果断得多。” 瑟瑟放下奏折。 “相国,本宫如履薄冰,一旦有所差池,就是万劫不复。” 殿外的启元侯哭诉的声音忽高忽低的,不多时,小孙子也跟着哭了起来。 “灵儿,去把侯府小公子抱到清凉殿。” 瑟瑟吩咐道:“别让小孩子跟着启元侯学坏了。” “是!” 周灵应声而出。 启元侯被查出来了许多的问题,瑟瑟却在抱走了启元侯家的小公子后,高高抬起,轻轻放下,并未作何处罚,只派了个人去训斥了一番。 小公子进宫才两天,李甲优就按捺不住,借着有政务的借口,在勤政殿求见瑟瑟。 “李将军。” 瑟瑟含笑请他进来了。 “上次本宫病了,倒是没去成你家的宴会,不知李将军怎么化解了去?” 周灵上了茶水,李甲优抿了抿茶,暂不急了,与瑟瑟寒暄了几句。 “公主,末将听闻您带了一个孩子回来?” 瑟瑟却瞪了李甲优一眼,没好气道:“要不是将军下手,本宫至于需要提你善后么?” 听到这话,李甲优却愣了。 “下手的不是末将,公主听何人胡言乱语,牵扯了末将?” 瑟瑟诧异:“不是将军么?可是……” 她犹豫了下,摇摇头:“罢了,既然不是将军,那本宫也没有必要替将军善后,孩子受了惊吓,暂且留两天,过两日本宫就把他送回去。” 李甲优却紧抓着不放。 “公主,还请公主明言告知,是何人在背后诬陷末将?” 瑟瑟面带难色。 “李将军,本宫并不打算深究下去,也请将军不要追究了。如今好不容易才平定下来,再升起事端……” “是郑家?还是薛家?”李甲优立即从瑟瑟的口吻中得到了一个确切消息,他起身,“公主?” 瑟瑟却摇摇头:“李将军,本宫是不会说的。你也别猜了。与其在这种小事上争锋,将军倒不如好好想想,怎么从三家之中脱颖而出才是。” 李甲优闻言脸色一黑。 他原本是三家之中势力稍微强的。 却在两三个月前,被煽风点火堆积了怒意,一步一步赶着一步,儿戏一般和薛家起了战事。 结果一场战事下来,反倒把他家的军事力量拉下来了不少。他在京中又少了财力的支撑,军队养的有些困难,一时之间,倒是捉襟见肘,比起郑薛两家来,好不出来了。 而最没有收到影响的郑家,倒是隐隐有了冒头的迹象。 “公主放心,末将知道该怎么做。” 李甲优紧紧盯着瑟瑟。 “也希望公主记得您说的话,等到末将把郑家打压下去,就是公主下降之日。” 瑟瑟笑眯眯道:“李将军放心,本宫出言绝无反悔!” 李甲优料想瑟瑟就算不愿意,到时候也翻不出什么花儿来。 毕竟一个没有实权的公主罢了。 她唯一的价值,就是公主的身份,和之后生一个具有皇室血脉血统的孩子。 瑟瑟这边只把启元侯家的孩子带进宫住了七八天,李家和郑家彻底按捺不住了。 悄悄之间,郑家的势力接连受到打击。 就在郑直录去求助薛家联手之时,薛家的大门却对他紧闭。 薛家内,李甲优与薛丁面对面相坐,薛丁笑得混不在意,而李甲优,倒是压着一股气。 事到如今,想要一口气把郑家压下来,只能靠着他原本看不上的薛家了。 郑家与薛家的结盟被迫停止,李家和薛家,正式结盟。 而郑家从中秋到入冬,接连被打压,短短两三个月,势力在李薛两家的攻占下,缩小了一圈。 而这个时候,郑直录熬不住了。 “派人去请公主来郑家赏雪。” 郑直录咬紧了牙关:“等公主来了,把大门锁死,绝对不能让公主逃走半步!” 101.亡国公主10 瑟瑟收到了郑家的赏雪邀请后, 趁夜和穆宁商量出了一个计划来。 郑家的赏雪别院在京郊,郑家派了三个女眷, 前来宫中与瑟瑟陪聊乐呵,领着她前往。 瑟瑟换了一身略微厚重的衣裳,身上多了一件镶着毛边的斗篷。周灵和另两个新挑出来的个子高挑的宫女服侍在侧, 手中捧着不少瑟瑟需要用的东西。 不过是去赏雪, 瑟瑟笑眯眯地上了马车,一路上与三位郑家女眷相谈甚好,笑语连连。 别院似乎只邀请了瑟瑟一人。郑直录在门外一直候着,亲自扶着瑟瑟下了马车。 “公主殿下,微臣怕您常年在宫中寂寥, 特意安排了一场雪宴,希望能让公主玩得轻松一些。” 郑直录陪在瑟瑟的身侧, 带着她去院中。那里堆积着不少的雪人, 冰雕。郑家不少嫡系的女眷皆在, 跟在瑟瑟的身后,陪同她游玩。 “郑家主费心了,本宫很喜欢。” 瑟瑟手筒在暖筒里,将这一切打量过后, 笑吟吟道。 “只要让公主喜欢,微臣就心满意足。” 郑直录含笑道:“公主,外边天寒地冻, 不妨入内小坐片刻?” 瑟瑟却兴致勃勃:“本宫想玩一会儿雪。” 庭院里的积雪很厚, 瑟瑟穿着二齿木屐踩上去, 嘎吱嘎吱响。 “灵儿,杜儿,”瑟瑟手一指,“去给本宫重新堆一个雪人。” 周灵和他身后一个陌生的高挑高女一起上前,取了最干净的雪,笨拙堆了起来。 瑟瑟坐在一张躺椅上,身边放着一个小暖炉,笑吟吟看着周灵和宫女堆雪人。 郑直录本想催促,想了想,索性就候在瑟瑟的身侧陪着她。 外头的雪人让周灵和宫女堆积了三五个起来,瑟瑟又让郑家的下人去拿了些布来,裹着雪人。 庭院里的雪人五彩缤纷,看着有趣极了。 “公主到底还是孩子,童心未泯,喜欢这些。”郑直录含笑道,“只是最近辛苦公主,不得不在宫中接触政务。” 瑟瑟天真道:“本宫没有接触,都是周相国在做啊。” 郑直录弯唇一笑:“可公主总要看那些枯燥的奏章,岂不是浪费了公主花期的时光?” 瑟瑟闻言,蹙眉:“以郑家主的意思?” “如今微臣觉着,公主已经到了可以外嫁的时候,”郑直录道,“微臣觉着,公主嫁入我郑家,郑家定然能协助公主把大权从周相国的手中拿回来,等公主的孩子继位,公主就可以无忧无虑做一个太后了。” 瑟瑟手托腮,若有所思:“可是郑家主,本宫怎么听说最近郑家被李将军他们……打压得很凶?” 她说的一点也不委婉,郑直录脸色一沉。 只想到天真烂漫的公主或许没有委婉说话这一个习惯,郑直录深吸了一口气。 “回禀公主,李家也好,薛家也罢,微臣思来想去,都没有公主您重要。只要公主在郑家,我郑家就处于不败之地。” 郑直录微微一笑:“所以还请公主嫁入郑家吧。” 瑟瑟有些纳闷:“可是本宫与你说得好好的,等李家的势头削减了,你再去给周相国提亲就是,为何现在就要让本宫嫁?你是不是有别的打算?” 瑟瑟猛地站起身来,绷紧了脸怒视着郑直录。 郑直录心中一沉。 “公主……”他刚喊出口,瑟瑟就怒意满满道,“郑家主,你家中是不是有什么女子怀孕了?!你怕拖久了有了私生的庶长子?!才来哄骗本宫?!” 郑直录嘴角一抽,却放下了心来。 “公主说得这是哪里话,微臣有尚公主之意,如何敢让公主脸上蒙羞?” 郑直录拱手:“公主多心了。微臣只不过想着,早日解救公主罢了。” 瑟瑟却不信:“你把你家中的女眷都叫来,本宫来了,居然没有人来拜见,太失礼了。” 这里是别院,郑家的子嗣都在京中,如何来得。 陪着瑟瑟的不过几个女眷,距离真正的拜见,还差得远。 郑直录与瑟瑟说不通这个,瑟瑟执意要把郑家女眷都见过一次才行。 郑直录皱眉。 这种小事,不能不顺着她。只是这个别院到处都布下了人,郑家人来多了,会不会添乱? “若是她们架子大,不来见本宫,本宫就去你郑家亲自见她们!”瑟瑟眼底有些怒意,“郑家主口口声声要本宫下降,别提为本宫做事,让李家不再是本宫的头疼之处。就连这种小事也处处忤逆,本宫当真看不见郑家主的诚意!” “公主!” 郑直录见瑟瑟的确生气了,赶紧说道:“您别急,微臣这就让郑家女眷前来拜见您。” “一个都不能少。” 瑟瑟叮嘱道:“所有以后会出现在本宫面前的人,都要在这里才行。” 郑直录头疼:“是。” 公主的这一点要求他必须答应了才行,不然因为这种事情让公主觉着,郑家没有诚意,他就太冤了。 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隐隐约约争风吃醋的危机感罢了,在大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郑直录压下了对晋安公主的嘲讽与轻视,派人去郑家传递了口信。 而瑟瑟则因为不太开心,令郑直录离开,自己带着宫女在院子里玩。 郑直录在这里留了不少人监视,瑟瑟带着宫女不过是堆雪人,把雪球摆一排扔着玩,小丫头玩法罢了,放心得很。 一个时辰后,郑家前前后后来了十辆马车,一共有三四十位郑家女眷,鱼贯而入。 瑟瑟在庭院里接见的她们。 寒冬腊月的,瑟瑟在外玩得开心,不愿意进屋里,这群女眷也只能在庭院外给瑟瑟行礼,冻得发抖。 “丹儿怎么不在?” 瑟瑟玩得通红的手重新塞回手筒里,坐在躺椅怀中抱着小暖炉,打量过哪些女眷后,慢吞吞问。 郑丹的母亲上前跪下行礼。 “多谢公主殿下还记挂着小女,丹儿她……”刚说着,这位夫人就流泪了,“丹儿在李家吃了罪,身子不大好,卧床不起。听闻公主来了,她想来给您磕头,就是身子骨撑不住。” 到底自己的亲女儿,哪怕当真是她害死了李未儿呢,在这位郑夫人眼中,李家摧残了郑丹,简直是罪无可赦。 她哭得是真伤心,而郑丹的好姐妹们,想起来郑丹起不得身浑身就剩一把骨头的惨状,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哎,丹儿这么好的孩子,可惜了。”瑟瑟微微蹙眉,“没想到李将军对一个小女孩儿,也能下此狠手。” “公主明鉴,李家手上沾染的血腥多少,并非善类!今日可以欺压我家丹儿,明儿还不知道欺负到谁家头上去了呢。”那夫人哭着说道。 瑟瑟好奇:“本宫在宫内听闻,李将军薛首领,近些日子与郑家不太对付?可是因为丹儿?那也不该啊,甜甜不是和丹儿关系亲密么?” “呸!亲密什么亲密!”那郑夫人脸都扭曲了,“自从我们丹儿受了伤,她一次都没有登门来看过丹儿,倒是和那李家的李欣儿打得火热!” “唔,这可就不该了。”瑟瑟叹息,“明明都是很好的姑娘,偏偏闹成这样。” “公主,您是不知道,薛家最是两面倒。谁给好处与谁好。”一个郑家姑娘含笑上前一步,屈膝行礼,“半年前,民女曾与薛家议亲,三个月前,薛家退了民女,改议了李家姑娘,就是为了李家赠与薛家的好处。” 瑟瑟眉头一挑:“还有这种事?”她面带诧异。 “李家暴戾,薛家无度,我郑家素来清廉,倒是难以与他们两家相抗衡。越是守规矩的人,在不守规矩的人面前,越是吃亏。”那郑姑娘面带忧郁,“公主,您可要小心除了我郑家以外的两家,他们居心不良。” 瑟瑟颔首:“本宫听明白了,可怜你们,倒是被欺负了。” “不过你们难道就这么受着?”瑟瑟出主意,“你们不是说薛家两边倒,那你们把好处给足了,薛家不久倒过来了么?到时候一鼓作气……” 瑟瑟没有继续说下去了,含笑道:“罢了,好好的时光提这个作何,来玩雪。” 郑家女眷们互相看了眼。 郑家主的话递过来,让她们把公主留在别院,起码要留到入夜。 之后的事情,就是他来了。 “公主,前面有一个小鱼池,我们去破了冰,钓鱼吧。” 有郑家夫人笑眯眯上前来,想要搀扶瑟瑟。 瑟瑟手一抬,周灵立即上前来扶着她的胳膊。 “既然如此,就去看看吧。” 瑟瑟在小鱼池边远远坐着,郑家女眷怎么劝,瑟瑟都坐在那儿含笑看着她们玩,根本不靠近。 无奈,郑家女眷又劝着瑟瑟进屋去吃酒。 瑟瑟直接让下人在凉亭里摆开,采集了些早梅摆着,带着郑家女眷假扮仙人。 郑家女眷饥肠辘辘陪着童心未泯的公主玩了足足两个多时辰,眼看着天近黄昏,她们终于松了一口气。 瑟瑟终于松口了。 “玩得累了,咱们进去吧。” 郑家女眷重重松了一口气,赶紧堆起笑脸,簇拥着瑟瑟往回走。 “咦?” 瑟瑟脚下一顿,远远看着那庭院蹙眉。 “你们看,前面是不是有些不对?” 郑家女眷纷纷向瑟瑟所指的位置看去。 岂止是不对!前院里,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火,浓烟密布了! 102.亡国公主11 “走水了!” 郑家女眷顿时惊慌失措, 周灵迅速扶着瑟瑟,与那三个高挑宫女一起护着她, 往旁边退了退。 “快,保护公主!” 郑家女眷慌了,立即朝瑟瑟这里凑。 “诸位, 快去找人来救火,查一查走水原因,可千万别是有人故意才是!” 瑟瑟立即吩咐道:“郑夫人, 你快些去通知郑家主,派人来营救。” 可谁知郑夫人脑子想岔了,当成了是郑直录派人放的火, 为了留下瑟瑟。 “公主,这里的火势不大, 您先去休息,等一会儿安排妥当了,民妇再来叫您。” 郑夫人试图来扶着瑟瑟。 “别, 本宫看见火就不舒服,非要看着火熄灭不可。” 瑟瑟让开两步, 扶着周灵往前走, 朝着那火势较为大的位置去。 “公主!您小心!” 瑟瑟上前两步, 女眷们自然跟了上来。, 一脸焦急。 院子里的火看着唬人, 火焰烧得很高。 明明是积雪的天气, 却不知为何, 燃烧的过于旺盛。 郑家的下人拼命救火,郑家女眷想要把瑟瑟送去旁边的厢房休息,而瑟瑟只站在那儿,远远围观着火势。 “咦?”周灵眯了眯眼,“公主,前方有人。” 或许应该说,火场之中,有不少人影攒动。 那些人不是救火的,而是拼命朝着瑟瑟这个方向而来,速度很快。各个一身黑衣,黑巾蒙面,在烈火的光照下,都是一脸狰狞。 “不好!公主,这想必是郑家的仇家浑水摸鱼了!” 周灵扶着瑟瑟赶紧退开了几步,三个高挑宫女护着瑟瑟,与郑家女眷隔开了位置。 而郑夫人把人当做郑直录派来抢公主的,慌里慌张迎了上去,手一指瑟瑟的位置,嘴里赶紧说道:“公主在此,你们岂可无礼!” 一得知瑟瑟藏在一颗迎客松后,几个黑衣人立即朝着瑟瑟而去。 “不好,有人要抢走公主,快来人护驾!” 那郑夫人一边喊着,一边抓着自己家的小女儿往后退了退。 可不料那些人被为首的一个阻止了。 “等等,先把郑家的老娘们解决了!” 那人脚下一转,举起手中的刀,朝着郑家女眷砍来。 “啊啊啊!!!” 郑家女眷本以为是自己人,没料到他们居然转身对着她们露出了杀招,一时猝不及防,好几个都被砍伤。 别院埋伏的人猝不及防,只能迅速跳出来救人。 女眷们哭着嚎叫着拼命挣扎奔跑,场面一时间混乱不已。 瑟瑟在四个宫女的保护下,悄悄退到了墙角处。 “公主,您离远一点,小心伤到了您,”周灵对另一个宫女说道,“杜哥,你去把场子再搅浑一点。” 那个高挑宫女笑道:“好,要不要直接死一个宫女,把事情闹大一些?” “可以。”周灵道,“只是杜哥你要快点换身份。” “没问题!”男扮女装的宫女朝瑟瑟拱了拱手,“公主,那小的去了。” “记得让郑家人动手。” 瑟瑟慢吞吞补充了一句。 “公主放心,小的绝对做好。” 杜儿一边捂着唇一边提裙跑了出去。 “快来人呀!”他的声音比周灵还要娇媚,“保护公主!” 口中喊着保护,没一会儿他就跑到了郑家女眷之间。 也不知道怎么的,乱糟糟的人到处跑,瑟瑟眯着眼躲在周灵身后看了会儿,地上已经躺到了不少人。 这个时候,火势已经得到了控制。 从前院又进来了两批人。 一边是急得火烧眉毛的郑直录,一面是穆宁带着御林军,迅速赶到。 两拨人在门口正好遇上,穆宁冷冷扫了一眼郑直录,带着人迅速进去。 郑直录紧追慢赶,就去一看差点气晕了。 一群黑衣人,追杀着郑家女眷,地上倒着不少呻|吟着的人,还有公主,被黑衣人追得提裙沿着墙边跑。 瑟瑟远远看见了穆宁,眼前一亮,泪珠儿瞬间就滚落了下来。 “穆指挥使!” 她扑了过来。 穆宁好悬反应过来,迅速接住了瑟瑟柔弱的身子。 “……公主。” 他呆了呆,咳了咳嗓子后,立即问道:“公主,您有没有伤到?” 瑟瑟摇摇头。 “没有,就是吓到了。” “哎呀!”周灵看见了什么,捂着唇指着那混战的人群。 “公主,杜姐姐死了!” 那混乱一片的地方,躺着一个粉裙宫女打扮的人。 而瑟瑟的身后,只剩了三个人。 穆宁铁青着脸。 “把这里的人,全部拿下!” 郑直录焦头烂额。 好不容易做了一个瓮,没有困着别人,到把他自己困在了里面。 那群黑衣人没想到救援来的这么快,只跑走了几个手脚快的,其他的全部被抓了下来。 天近夜色,别院里灯火通明。 郑直录黑着脸悄悄派人去把房间里重新打扫了一遍,请了瑟瑟进去。 这一场火,动|乱闹得太大了,听闻公主在这里,李家薛家,还有周相国,朝臣宗室,来了不少。 大家挤在一起,关怀问着瑟瑟。 瑟瑟许是吓到了,她手绢揩了揩眼角,抽噎了声。 “本宫没想到,居然会撞上这种事情。本宫都不知道,这些人是冲着本宫来的,还是冲着郑家来的!” 外面的一切都盘点了出来。郑家女眷死了两人,受伤十二人,郑家下人死伤数量较多,还有一个瑟瑟身边的宫女。 被俘的黑衣人在审问中。 李甲优拱手:“公主,郑家在安全方面做得很差,今次让您受了惊吓,下次还指不定会如何呢。末将为了公主的安全,提醒公主以后还是不要在郑家来的好。” “你!”郑直录铁青着脸。 他大概猜出来了,许是瑟瑟前往别院,早就招惹了李家的眼睛。他们趁着郑家女眷的调动,筹备了这一场火灾,又派人来截杀,桩桩件件都表明,他们的目的是要带走公主,逼迫公主和郑家不再有往来。 如果公主真的在他的地盘上被人劫走,怕是天下的非议都能让他郑家抬不起头来! 郑直录咬紧了牙关。 “相国,此事事关重大,想必有人谋害公主,还望彻查。” 穆宁对周相国抱了抱拳。 “公主难得出门一次,就遇上了这种事情,这对公主日后出行很不利。” “穆指挥使所言,老夫也是这么觉着。公主不能一直禁锢在宫中,偶尔出来走动,也要确保安全。郑家主,你这次的安全做的太失败了。” 周灵笑呵呵插嘴:“祖父,不能怪郑家主。院子外头埋伏了三四十人,里头也有,要不是救援及时,我们怕是都……呸呸呸。我怕是都活不下来呢。” 周相国闻言,意味深长看向郑直录。 “郑家主还真是……未雨绸缪,算得人心啊。” 郑直录有一瞬间被扒光了的尴尬。这里的人谁不是人精,仔细想一想就能把他的计划想明白。 如果他计划成功了,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也无济于事,公主必须嫁给他,那么他就是唯一的胜者。 只可惜,却被李家和薛家给搅了局。 “微臣只不过是担心公主的安全,提前保护了起来。幸好微臣想得周到,才没有酿成大祸。”郑直录深吸一口气,倒是端起了一脸庆幸。 瑟瑟似懂非懂点了点头:“本宫真该多谢郑家主,不然的话,那些人……” 她顿了顿,看向穆宁:“穆指挥使,问出来了?都是哪里的人?” 穆宁抱了抱拳:“回禀公主,他们的嘴很硬,没有透露出来什么有效的信息。可是……” 他一个转折,眸光投向了李甲优。 李甲优一脸坦然,几乎看不出他眼底的一丝焦虑。 “微臣带着人在审讯过程中,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这些人是被……指使来的。” 穆宁中间含糊了几个字。 在场的谁不知道,三家之间的争锋。 如今又涉及到了公主,都觉出,是李家下的手。 唯独李家不认。 “不知谁这么猖狂,末将愿意领命,彻查此事。” 瑟瑟看着他,犹豫了下:“李将军,本宫觉着你不易插手此事。” 李甲优立即诧异道:“莫非公主怀疑末将?” 厢房内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李甲优,眼含谴责。 难道不就是他干的吗! “此事的确不易让李将军来,”周相国想了想,抬头对穆宁说道,“穆指挥使,你掌管御林军,不如顺便接管一下虎贲军,调查此事,也把京中最近的治安管理管理。” 虎贲军有不少投了李家。作为京城最有力的监管军队,如今却乱入一盘散沙,甚至在没有君主后,彻底没有了主心,几乎要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 穆宁立即抱拳:“下官遵命!” 瑟瑟也吩咐道:“那本宫就封穆指挥使虎贲军指挥使一职,两军相兼,还望穆指挥使保护好本宫的安全,彻查外界的隐患。” “微臣遵旨!” 穆宁单膝跪地,珍重授任。 郑家女眷大多伤亡,让郑直录分|身无暇,只能眼睁睁看着穆宁接任。 而李甲优嗤笑。 一个原本的小小侍卫,在穆家已经快要从京中消失没有什么背景的时候,查得出什么来? “恭喜穆指挥使。” 李甲优对着穆宁抱了抱拳,笑呵呵道:“本将军就预祝穆指挥使,早日抓捕真凶了。” 穆宁面色淡漠:“承您吉言,希望到时候末将的庆功宴上,还能听到李将军的祝词。” 瑟瑟看了穆宁一眼。 她看见穆宁轮廓深邃的侧脸,他本就五官俊逸,在眼中带着不屑时的模样,有着一份别有风味的美色。 瑟瑟眸中浮起了一抹笑意。 不在她面前的穆宁,真的像极了一个充满危险的豹,蓄势待发,准备着对猎物的致命一击。 她的豹已经露出了獠牙,那她也要把他的利爪亮出来才行。 御林军,虎贲军,还远远不够。 不过瑟瑟不急。一步一步得来,她以后能给穆宁的,还有很多。 103.亡国公主12 入冬之后, 边关频繁动乱。异族开始踏越国界, 抢夺边境百姓的畜牧粮食, 甚至有些落单的女子。 等消息从边关传回来的时候, 已经是隆冬时节,而这个时候,边境已经频繁被异族引起骚乱,导致边关百姓民不聊生。 在边境驻扎的原本是李家掌管的军队。自从去年清君侧起义,到先帝后薨逝, 这些军队就被李家招揽为李家门下, 开始为了李家的一己私欲活动。 驻军五万, 在边境奋起抵抗的还不足一万,甚至没有一个令人信服的将领。泱泱大国,在混乱的军事上一时间居然被蛮夷钳制。 半年多的时间,朝堂上明面上已经没有了三家的人脉,暗地里他们爱安插几个,瑟瑟从来都是听之任之。 天寒地冻, 周相国到底年岁大了, 告了假在家中。素来都是周相国拿定注意的朝堂,第一次开始把主权交给瑟瑟。 “公主殿下,边境百姓纷扰不断,受害万千, 必须要派朝中句军队前去镇压, 救我百姓, 扬我国威才是。” 兵部尚书手持笏版躬身:“微臣恳请公主, 下令出军。” 兵部尚书直接忽视了李家的五万驻军。本来该是国门的最坚实的护盾,在一己私欲面前,变得脆弱不堪。 瑟瑟转着手上的一个扳指,她垂眸:“平尚书所言,诸位卿家如何看?” 朝臣们互相看了眼。 一个月前,郑家出了那档子事,家中女眷让郑直录忙碌了足足半个月,还不等他松口气,薛家和李家几乎是趁他病要他命,一路把郑家的势力从侧边撕走。 眼看着李家和薛家要吃饱了,两家都是有着战斗力的,这边朝廷派出军队,可不就是要触及到他们两家了么? “启禀公主,臣以为,可行。”有一个大臣手持笏版站了出来,“臣以为,或许可以让李将军重披战甲,为国扬威。” 瑟瑟闻言,笑眯眯道:“这个主意不错,本宫相信李将军是心怀天下之人,定然不会拒绝。” 李甲优能拒绝么?定然不能!晋安公主在朝廷上亲口夸了心怀天下,他若是不去,成了什么? 可是去?郑家的打压定然要停下来,一个薛家单打独斗成为郑家的抵抗力,之后要是顺利吃了郑家,李家到手的熟鸭子要飞,李甲优如何甘心。 可是有个消息从宫中传出。 明年的公主十七岁,到了点选驸马的时候,如果李甲优在这一次战役中,能成功获取军功,那么自然能优越众人,成为驸马的不二人选。 郑家已经不是什么气候了,李甲优倒是不担心这个,想了想,出征对他的名声挽回还是有所帮助。 李甲优答应了,朝廷却支支吾吾,不给他兵。 如今京城几乎只有两只守卫皇室的军队,不过五千人的御林军,和重组后不过三万人的虎贲军。 这都是皇室的私军,如何能出京打仗? 而各地奋起的起义,瓜分了不少其他地区的驻军,能够给李甲优的,没有一兵一卒。 这都是指望着李甲优自己的五万私军。 李甲优思来想去,好像只有自己的军队强一些,京城保护公主的才五千御林军,他的确没法伸手要了。 三日后,李甲优身披铠甲,点了他自己的一万驻军,赶赴边境。 李甲优一走,郑家就喘过了气。 郑家治丧了一个多月,家族到处都是披麻戴孝,哀哭一片。 郑直录一个决定,让自己家中族人赔进去了性命和健康,在以家族为统治模式的郑家,这位家主算是损害到了郑家的立即,郑直录在郑家也不太好过,焦头烂额的。 薛家冒出了头。 靠着在郑家获取的好处,和李家换来的好处,在郑家被打压,李家出征时,一跃成为京城之中势力最强大的。 薛家也的确如李甲优的担心一样,百般对郑家施压。 郑家处处被掣肘,左支右绌,陷入了窘境。 瑟瑟把这些情况全部看在眼里。 周灵之前相过的夫君们,在薛家和郑家的陆续进去了四五个人,他们有的厉害的,短短三四个月混到了入内听事的位置,这边知道郑家的筹谋,那边知道薛家的打算,远赴万里的边境,也把李家的计划书写成信,全部堆积在瑟瑟的案头上。 内殿已经升起了暖炉,炭火烧得噼里啪啦,瑟瑟脚捂在棉垫里,穿得厚厚地,趴在案几上翻阅着传递进来的消息。 外面风雪大,穆宁进了外殿,脱了黑色的斗篷,在炉子边站了会儿,烤暖了身体,带着一股暖意,才敢掀帘子进入内殿。 “公主。” 穆宁跪坐在瑟瑟身前的一个绵软团垫上。 “确认好了么?” 瑟瑟放下笔,笑眯眯问穆宁。 穆宁的头上还有雪花,室内温度一高,融化成水滴,顺着他纤长的睫毛滴落。 他眨了眨眼。 “回禀公主,”穆宁颇不自在抬手把水滴擦去了,才重新端正脸色,“已经确认过了,微臣以为,能够得用者,三百。” 瑟瑟垂眸思索了一番。 “够了,本宫必须要在李甲优率军回京之前,”瑟瑟慢条斯理道,“把一万虎贲,扩充到三万。” “是!” 穆宁:“那么微臣……” “不,你不能去。”瑟瑟抬眸,对着外面喊了一声,“灵儿!” 周灵应声而来。 他乐呵呵在穆宁身侧跪坐了下来:“公主有何吩咐?” “你的夫君中,选一些出来,去办一件事。可能要花费几个月时间,可能要去的地方很多。必须要十分能言善辩,有急智之人。” 周灵一愣:“咦,我师兄好像不错,都符合。” 瑟瑟挑眉:“你哪个师兄?” “就是宛中叶。”周灵给瑟瑟挤眉弄眼,“长得特别好的那个。” 瑟瑟恍然大悟:“他啊。” 穆宁攥紧了拳头,瞪了周灵一眼。 “公主,我家那个师兄,最是巧言善辩,”周灵吐着苦水,“微臣曾经外出求学中,年纪小,人笨,没少被欺负。他倒好,欺负了人还挑不出错,端着一副君子模样来劝和微臣,老师居然还夸他!” 瑟瑟作为老师这个身份看去,满意地颔首:“不错,换做是本宫,本宫也夸。” 周灵:“……” 穆宁:“……” “那就选他吧,”瑟瑟问了下,“他如今人在哪里?” 周灵摸了摸鼻子:“哎,师兄他啊,这会儿在薛家呢。” 宛中叶此人能言善辩,更是精通语言中的偷梁换柱,在同伴的帮助下,伪装成了一个薛家的谋士,如今已经混到了薛丁的身侧。 瑟瑟夸赞:“的确是个有用之人。既然如此,那就选他吧。” 宛中叶混入宫时,秉承了师门传统,一袭粉色的宫裙,打扮成了一个大宫女。 他隔帘给瑟瑟请安,瑟瑟隔着一层垂帘,看得清清楚楚。 此人年约二十出头,相貌却是俊朗,脸上涂着妆容,显得柔婉了不少。他垂头,目光温顺,像是最无害的良家女子。 “宛卿,本宫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瑟瑟看见人之后,大约理解了为何周灵多次推荐他。 不是相貌,而是他身上的那股气度,能够在任何场合变化揉按,毫无违和,这样的人天生适合去做一些不太见得了光的事情。 “谨遵公主吩咐。”宛中叶的本音清朗,吐字很轻柔,带着一丝缱绻。 周灵将信封交给了宛中叶。 瑟瑟敲了敲桌子:“宛卿,此事如果办得好,你为本宫就是出了大力,是功臣。如果办不好,你也要保住性命,把该按压的都按压住,不可以有任何消息的外泄。” “请公主放心,草民知道事情轻重,定然上心,绝对不敢有一丝疏忽。”宛中叶抬头含笑,“如果草民又做得任何不好的地方,导致事情败露,影响了公主的千秋大业,草民自愿受凌迟车裂之刑。” “免了,”瑟瑟淡淡道,“那模样太难看了。本宫倒是更希望,就算你有败露,也要在泄露之前,不要留下一丝隐患。” 宛中叶瞬间明白了瑟瑟的意思,叩拜下去:“草民明白。” “宛卿,此事事关重大,本宫就……交托给你了。” 瑟瑟柔柔轻叹。 宛中叶正色:“草民——定不辜负皇恩!” 瑟瑟转着手中扳指,沉默不语。周灵送走宛中叶回来,吐了一口气。 “公主,师兄他一个人带着那三百人去,真的不需要一个接应的人吗?那可是其他地方散落的军队!不是容易对付的。” 瑟瑟眉头都不动一下:“不需要。若是他能成则成,若是不成,去的人多也无用。” 周灵不劝了。 而全程旁听了的穆宁深思半天,吭哧吭哧道:“公主,他一个人恐怕宣,不如微臣……” “阿宁,你不行。”瑟瑟柔和地看着穆宁,“本宫还要交给你更重要的事情。” 穆宁立即抬头紧紧盯着瑟瑟,那目光中流露出来的渴望,让瑟瑟觉着,她像是忽略了眼前的人,他委屈了。 穆宁的委屈不像是周灵表露在外,而是全部藏在眼底,只用那一丝渴望,隐隐约约流露出来,让人觉着像是被遗弃了的小豹,又舍不得翻脸,又舍不得扭头,连控诉她的无情,也都是小心翼翼。 不知道为何,瑟瑟笑了。 瑟瑟把自己原本要说的胡咽了回去,对着穆宁换了一个问题: “阿宁,你在醋他么?” 104.亡国公主13 两军指挥使穆宁落荒而逃。 瑟瑟想起穆宁那副浑身害羞到僵硬的模样, 忍不住趴在案几上就是一通笑。 自己身边的阿宁,果真是让她身心舒畅的存在。 就算是凶狠的豹子, 也有猫咪柔软可爱的一面。捡到宝了。 过了腊月二十五正式收了印, 瑟瑟有了几天休息的时间。 而宫中正在准备着年宴。 宛中叶通过周灵传递回来了一些书信, 瑟瑟看过,对他的实力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宛中叶带着三百个手下,从京城出发,沿着东边一路走出去七百里, 途径扶安郡,招安散落军将一千人。 三百人的队伍扩充至一千三, 开始沿着扶安郡,前往回水郡。 从边境也有情报传递回来。 李甲优带着李家的军队赶赴战场之后, 很快就把骚乱平定,正在把边境的小镇重新修葺,加固边境守城墙。 异族的动乱只能是在趁着朝廷不管的时候掠夺,在李家军队前来的时候,就开始四处游走,避免正面的冲突。 过了年, 正月里就是瑟瑟的十七岁生辰。 瑟瑟生辰前两天, 薛丁拜请入宫,亲自献给瑟瑟了一幅画。 画中卷着不少玄机。 瑟瑟身边的宫人把这幅画摊开来的时候,从画轴里掉出来了一根打磨锋利的金簪。 这只是开卷, 随着不断把画拉展开的时候, 一圈一圈掉下来了尖锐的戒指环, 有棱有角的项坠,还有犹如针细的花钿。 瑟瑟在榻上侧倚着,手抱着暖炉,垂眸静静打量着这幅画,以及地毯上掉了一地的……不只是武器还是首饰的东西。 薛丁笑眯眯站在一侧,丝毫看不出慌乱。 他甚至问瑟瑟:“公主,草民的礼物可顺合您的心意?” 瑟瑟目光落在画面上。 这是一幅堪称血腥的画。一丈长的画卷里,满满都是生灵涂炭。 周灵险些忍不住了,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忍下来,抬手招来一个小宫女,令她速去御林军把穆宁招来。 瑟瑟就好似看不出这近乎武力威胁的一幕,静静看着薛丁。 “薛首领的礼物,好像有些讲究。” 薛丁爽朗一笑抱拳:“公主是个明白人。草民呢,给公主送的是一副江山社稷图。这江山社稷之中,是公主的未来。” 他把一地尖锐的首饰全部捡了起来,在铺着绒布的盒子里摆放整齐,朝瑟瑟伸出了手。 “公主,这些珠宝美则美矣,只是太尖锐,在您的手上,怕是您握不住,会伤了您。不妨让草民替代您来承担这些利器?” 瑟瑟垂眸轻笑。 李家远赴边境,郑家在两家多方打压下,已经瑟缩了不少。如今薛家一家独大,倒是让薛丁这个一直以来藏在李甲优和郑直录身后的野心,全然铺开展现了出来。 “薛首领的意思,本宫明白了。” 瑟瑟笑语盈盈:“只是薛首领,有些事情不是本宫说了算的。薛首领要是拿不出诚意来,本宫也不好做。” “公主要什么诚意?” 薛丁问。 瑟瑟犹犹豫豫。 “若是本宫应了薛家,那么李家……也是一个阻碍。只要薛家让李家不再是阻碍,本宫绝无二话。” 薛丁瞬间明白了瑟瑟的意思。 他露出了一个笑:“正巧,草民与公主,是一个意思。” 瑟瑟叹息:“本宫生如浮萍,许多事情都无法自我掌控,一切还要拜托薛首领了。” “好说!”薛丁立即点头,“不过公主,您是不是要先给草民预付一点定金呢?” “定金?”瑟瑟诧异,“薛首领这是什么意思?” 薛丁笑得意味深长:“草民是个商人,商人只信到手的好处,一切口头许诺,没有下定皆不做数。更何况,草民也担心公主这头对草民答应了,那头又去许诺李家,到时候,我薛家岂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 瑟瑟闻言,松了一口气。 “本宫明白了,原来是这个。”瑟瑟眉眼弯弯,一口答应,“自然可以,本宫为表诚意,可以把薛家的孩子接进宫来抚养,给他们宗室待遇。” 薛丁眉毛一动。 薛家是以商匪为主构成的第三个民间势力,匪类的作战能力比李家差,比郑家好。还有一个独特的优势,那就是有钱。 李家为了养军队,家底子都要套进去了。郑家世家,最值钱的就是人。 而薛家联合多出商会,几乎能把商这一块攥在手里,势力在小的时候也不容小觑,跟别提如今打压下来了郑家。 这个时候,薛家缺的不是钱,不是战斗力,而是名声。 “公主考虑周全,草民感激不尽。” 薛丁抱拳,立即应了下来。 薛家的孩子进宫养在瑟瑟身边,几乎是另一种的承认。 任由谁看了就知道,如今的公主,青睐的是薛家。 薛丁立即把家中亲弟亲妹以及最得宠的孩子挑选了五个,一股脑给瑟瑟送了去。 接到这些孩子的是穆宁。 他从周灵传来消息得知后,立即赶回安阳宫,薛丁走了一个时辰,就把孩子们送来了。 想必这些就是薛家最得宠的一批了。 五个孩子大的十三四岁,小的三四岁,在家中似乎过于受宠,胡闹得很,到处跑跳。 “公主,”穆宁只大概看了眼,就掀了帘子进内殿,对瑟瑟说道,“这几个孩子,公主打算在哪里养?” “养?” 瑟瑟嗤笑,懒洋洋道:“傻阿宁,你真以为本宫是要替薛家养孩子?” 穆宁老老实实道:“回禀公主,微臣揣摩不到公主的用意。” 瑟瑟坐直了身,伸手笑眯眯捏了捏穆宁的脸蛋。 她的指腹柔软,指甲修剪的圆润,一点锋利都没有,捏着穆宁时的力气很小,轻轻柔柔。 而穆宁一下子就没有了力气,全靠着一口气,支撑着才没有出丑。 “薛家的这几个孩子都是薛丁最看重的,两个是他的亲弟亲妹,一个是他兄长的孩子,一个是他弟弟的宝贝女儿,还有一个,是他的私生子。” 瑟瑟松开手,穆宁脸颊微微泛红,他倒是老实,抿着唇不敢躲,就目光稍微躲闪了些。 “那公主是打算……” 瑟瑟抬手招了招周灵。 “灵儿,你的夫君们当中,本宫记得好像有善于伪装的。” 周灵笑呵呵道:“可不是,微臣有个师弟,才十二岁,身体小,相貌分不出男女,学习他人模仿很强,易容后,真假难辨。” 穆宁立即明白了。 “公主是打算偷梁换柱?” “是也不是。” 瑟瑟嘴角一挑。 “这几个孩子,有两个在薛家知道的不少,先在宫中养着,让灵儿的同门把他们的一切习性小动作摸清楚了之后,召薛家人来探望孩子。” 穆宁似懂非懂。 他一直都在王都做着侍卫。他知道如何领兵,如何作战,如何探查如何守卫,却不懂这些弯弯绕绕。 “公主,这一点上,微臣帮不上忙,微臣有别的能做的么?” “有啊,”瑟瑟立即道,“阿宁,你去准备一下,要不了多久,要出一趟远门。” “微臣一人还是率军?”穆宁立即问。 瑟瑟一笑:“反应真快。” “你会带三千军士前往东边打击游|匪,去的时候三千,回来的时候,也是三千。” 瑟瑟慢吞吞加了一句:“当然这去的时候三千,是虚数。回来的三千,是实数。” 穆宁一愣。 “微臣……明白了。” 顿了顿,穆宁还是不太甘心问了一句:“那位宛中叶宛君,当真这么迅速?” 瑟瑟吃吃一笑。 “别想了,他能言善辩,诡计多端,和你不是一个路子。他再厉害也无法取代你。阿宁可是本宫最深信的爱卿呢。” 瑟瑟眉眼弯弯,眸中打趣,而穆宁却张了张嘴,还有什么想说的,在瑟瑟面前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嗫嗫了半天,颓然耷拉着头。 瑟瑟将穆宁的反应看得清清楚楚,她也不提醒,只恶趣味想着,看他更多。 正月十二,瑟瑟的十七岁生辰。 这一天瑟瑟在前殿,所有朝臣和世家宗室贵族全部前来朝贺。 一个公主的生辰本不该如此,可是如今的晋安公主,虽不是执掌大权之人,却是没有君主的江山王朝的皇室象征,所有人都把瑟瑟的生辰,当做万寿节一样来对待。 启元侯给瑟瑟送了十分贵重的礼物,缩着头只想让瑟瑟不记得他。 只可惜,启元侯府的小公子还在清凉殿,瑟瑟怎么也不会漏了他去。 赐酒,赏菜,瑟瑟亦如先帝时一样,对启元侯百般关心,又笑吟吟提及启元侯府公子乖巧可爱,是个聪明孩子。 启元侯在送走了小孙子后,整个侯府就被李家郑家和薛家盯上了。 短短几个月时间过得苦不堪言。启元侯这才明白,想要靠着孩子熬出头,前提是要能在这三家的虎视眈眈中活下来。 而且薛家的孩子已经入宫陪着晋安公主,这几乎是一个讯号。 启元侯卑微如尘,请求将小公子带出宫。 “伯伯,宫中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瑟瑟语调轻慢,“小侄儿的去留,自然不是伯伯说了算。” 瑟瑟也没说她说了算不算,只笑吟吟对在座的薛丁说道:“薛首领,薛家孩子可爱,本宫喜欢薛婷婷,不妨就封她一个县主的身份,你看如何?” 薛丁起身叩拜。 “草民——多谢公主厚爱!” 有了薛婷婷这个县主,薛家就再也不是没有身份的势力了。这一份礼物,的确是厚礼。 薛丁顿时知道,晋安公主是确确实实要倒向薛家了,那么这样一来…… “草民惶恐,公主赏赐草民薛家如此厚待,草民却要给公主带来一个令人难过的消息。” 薛丁跪在殿中,拱手时,嘴角带着一抹笑。 “将军李甲优,在边关镇守时,不幸中了流矢,许是——不太好了。” 105.亡国公主14 薛丁说的不太好的确不太好。 瑟瑟收到消息时, 李甲优已经重伤, 伤口溃烂,几次昏迷。 薛家下手果然够狠够准, 即使没有一击必杀,也让李甲优吃了大苦头,能不能安然无恙从边境回到京城都说不好。 只是随着李甲优的重伤, 薛家越发得抖擞。 郑家被打压的焉了, 李家李甲优伤了,如今一枝独秀的,可不就是薛家了么。 薛家女薛婷婷被封了县主, 薛家亲眷也跟着鸡犬升天, 薛婷婷的母亲穿着类似命妇的衣裳, 拿着宫内给出来的牌子,前往宫中去看被收养在公主身边的孩子。 薛婷婷十三岁, 半大少女,本是依恋家中的年纪。可薛太太和其他薛家人来的时候, 薛婷婷摆出了县主的身份,不跪不拜,反而让自己的母亲亲人跪拜她。 薛家出生市井,还真被唬住了。自己家的女孩儿得意了, 岂不也是他们薛家的得意? 一行长辈乐呵呵给薛婷婷跪下请安,嘴里头喊得县主, 一声赛一声的大。 薛婷婷与自家长辈寒暄了没一会儿, 就留下了她的母亲, 进了内屋去,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足足耗费了小半个时辰。 薛家人走后,薛婷婷迅速换了装,恢复了本来身份,去了瑟瑟的安阳宫。 真正的薛婷婷面对着假装的薛家人,不知不觉间也透露了不少的东西。 两边的内容一汇总,全部呈递到了瑟瑟案头前。 瑟瑟只翻阅了一下,大概就知道了薛家现在打得是什么主意。 瑟瑟叫来了穆宁。 如今穆宁身兼两军指挥使,从原来一个没有名字的侍卫,到现在几乎是京城里炙手可热的人物,他却一直很低调,除了在御林军和虎贲军,就是在安阳宫护驾。 穆宁是被从校场叫了回来的。 正月还未开春,他一身薄薄的直裾,挽着袖子,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他大步走进殿中,随手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喘匀了气,才给瑟瑟拱手。 “公主。” 瑟瑟笑眯眯朝他招手。 “阿宁,本宫让你选的人,选好了么?” “回禀公主,已经挑选妥当。” 穆宁跪坐在瑟瑟的面前,将这段时间挑选的名单大概报数给了瑟瑟。 瑟瑟颔首:“不错,宫中地道隐蔽,他们藏在其中也不会被发现。只要及时供应大量的饮食就可。让他们在地下暗室里,好好练着手上功夫,不可荒废。” “是!谨遵公主旨意。” “阿宁,你明日就出发,一定要赶在薛家乱之前回来。” 瑟瑟敲了敲案桌。 “薛丁此人,阴险狡诈,看着不起眼,实际上是个满肚子坏水的家伙。和他打交道,不太好玩。” 瑟瑟说话的语气就是撒娇似的,闺阁少女在抱怨着些许小事般轻柔,可偏偏,她口中的话,却与普通少女截然不同。 “想要把薛家弄垮,就要让他们里头多搭进去一些人命,”瑟瑟垂着眸,笑语盈盈,“薛家的背后有着那么多错综复杂的势力,薛家只要一乱,背后就自然土崩瓦解,再也不能形成威胁了。” “公主,那微臣……” 穆宁刚张口,瑟瑟就抬手把一个奏折堵在他嘴前。 “你不行,阿宁。”瑟瑟把奏折扔给了他,“你该做的,是别的。这些事情本宫自然找得到得用之人。” “……是。”穆宁知道,瑟瑟说的是周相国的人。 那些人有着各种本事,只要是瑟瑟需要的,全部都能做到,可以说是一群聚集起来就非常恐怖的势力。 这些人却全是周相国的人脉,而对瑟瑟象征着的皇权,恭敬效忠。 这些人在瑟瑟的手上,使唤起来特别得用,如今四散在各个瑟瑟需要的地方。其中以宛中叶最为受重。 扶安郡乱了,又有了一些起义,瑟瑟在朝上忧心忡忡,与周相国共同决定,派军前往镇压。 虎贲军指挥使穆宁,携带三千虎贲军即可前往,不得有误。 一千人的军队和三千人的军队,肉眼也能看出差距来,穆宁就没有给他们发现的机会,接了消息连夜点兵,趁夜出京,等朝中第二天准备去送军才发现,人家军队都走出了几十里。 薛丁通过薛婷婷给瑟瑟要求,把启元侯家的小公子送回去。 瑟瑟这里还未送回,启元侯家的小公子,就被薛家的小少爷欺负地直哭。 不知道孩子受了什么委屈,早朝的大殿上,光着脚的小公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爬过高高的门槛直接跑了进来。 小公子不敢爬上高位,就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一点贵族风度都不要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抽抽噎噎说着薛家人欺负他。 朝中大臣皆在,都咋舌,一个侯府的小公子被一群山野商贾的子嗣欺负,这在别的时候还真是天方夜谭。可是偏偏,这孩子一说,大家就都信了。 薛家气势凌人,不只是在宫中。 在宫外,借着薛家抖起来的还有许多商会。他们连成一气,哄抬市价,背靠薛家趁机敛财,搞得民间怨声载道。 那些民间的怨言本就堆积成山,这头就闹出了,薛家人把一个侯府小公子欺负的从后宫跑到前殿来告状了! 小公子被启元侯家带回去了,这件事也没有平息。 从启元侯府传出来的消息,薛家几个孩子飞扬跋扈,丝毫没有一点礼貌教养,在宫中不只是欺负小公子,还欺负宫女,甚至对安阳宫也不太尊敬。 这则消息流传得很开,几乎一夜之间,全京城都知道了。 郑家自然也知道了。 这两个月被薛家压着头打,郑家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尤其是郑直录,如果他再不扭转现状,对他来说一切都岌岌可危了。 京城开始流传出了关于薛家的包藏祸心的消息,又有薛家的下人说,在薛丁的书房里,不小心看见了一些僭越的东西。 薛丁能僭越的有什么?不少人都联想到了……黄袍。 在没有人掣肘的情况下,薛家还真的有可能一鼓作气,夺得大位。 郑家的子嗣开始频繁出入朝臣的府门,不断游说着朝臣们打压薛家。 朝臣们亲眼目睹了薛家的暴行,先入为主,自然觉着温和派的郑家入得了眼了。 被打压了两个多月的郑家在朝臣们的扶持下,悄悄又有了一点火苗。 而薛家迎来了多方的打压。 主要来自于百姓。 薛家本来就是民间起义,身边拢聚了不少商人土匪流民,这些人最关心的不是谁坐了龙位,而是谁能让天下百姓吃饱穿暖。 薛家的一些问题悄悄暴露了出来。 薛家内部也出现了矛盾。 再加上外面的煽风点火,百姓对薛家越来越有意见。 二月春风刚刚有了暖意的时候,也是人心骚动的季节。 京城中的商会被砸了。 全部被抬高了价位买不起米粮的百姓给下了手。 不光是商会,这些商人的家中,薛家,不是被破石头砸,就是被恶臭的泔水泼,家丁根本无法阻止大批百姓的行为,接连多家被破门而入,烧打抢夺。 不少商户根本和百姓不敢怼,灰溜溜带着一家人溜了。 京中薛家一派的商户元气大伤。 包括薛家在内。 薛家人足足十天不敢出门。只要是被人看见是薛家大门后门走出来的人,迎面而来的就是破石头烂鸡蛋和泔水。 就连京中巡逻卫,远远见了都绕道,连象征性阻止一下都没有。 就在这时,宫中又传出来了一个消息。 被封做县主的薛婷婷为了给自家人出气,让晋安公主替她出头。被公主婉拒后,大闹勤政殿,耍泼之中,险些弄伤了公主。 瑟瑟躺在床上,她的左臂用白色的布缠绕了几圈。她面色苍白,虚弱地咳了咳。 垂帘外,太医还在大发脾气,怎么让公主遇上了这种危险的烫伤。 朝臣挤了一外殿,无不面色凝重,仔细一看,大多咬牙切齿。 “公主。” 打破沉寂的是周相国。他颤巍巍道:“薛家狂悖轻薄,当真是令人不齿的败类!养出如此女子的薛家,公主万万不可心软!” 瑟瑟捂着小臂,在周灵的搀扶下坐起身,她娥眉轻拧。 “本宫本以为,薛家会感谢皇恩,回馈百姓,没想到居然做出这种事,还教的自家女儿如此狂悖!” 瑟瑟深吸一口气。 “罢了,倒是本宫把薛家的心给养大了。” “相国,此事你看着办吧,本宫不想再管薛家了。” 瑟瑟恹恹。 周相国拱手:“是!” “伤及公主,薛家女婷婷,撤去县主封号,罚杖责五十,如果活下来,送回薛家。至于薛家……老臣以为,是时候该让人管管了。” 周相国说的很委婉。 薛婷婷熬过了五十杖,被送回给了薛家。然而伴随着薛婷婷等人回来的,是一群教导嬷嬷,奉旨前来教导薛家所有人的礼仪。 这不算是罚,可却是狠狠打了薛家人的脸。 一个全家被点名为没有礼仪的家族,还有何颜面在全京城的人面前,耀武扬威? 更别提那些弃薛家不顾而去的商家们,背后又给薛家带来了多少麻烦。 短短二十天,薛家靠着郑家吞噬地盘涨起来的力量,全部跌倒谷底。 这些也并没有回归到郑家,而是不知不觉间,从郑薛两家,转移到了瑟瑟的手上。 与此同时,驻守边境几个月的李甲优养了一个月的伤后,启程返京。 穆宁在李家抵达京城前两天,率领着实打实的三千虎贲军,高举着旗帜荣耀归来。 站在城墙楼上,瑟瑟与周相国迎接着凯旋的虎贲军,她俯视着城门外列队整齐的三千精兵,眯眼笑了。 “老臣恭喜公主殿下,距离公主的目标,还有咫尺之遥了。” 周相国看着瑟瑟,眼睛里都是复杂。 一个娇憨的公主,居然能步步算计,筹谋天下到把几家势力玩弄与鼓掌之中…… 或许,这就是天注定的帝皇罢! 瑟瑟与抬着头张望的穆宁四目相对,她眉眼一弯,笑眯眯朝穆宁比了一个口型,穆宁慌张低下了头去。 瑟瑟漫不经心道:“这咫尺之间,可需要相国的大力相助了。” 周相国恭恭敬敬一拱到底:“老臣,誓死为公主效命!” “异族。” 瑟瑟语调慢悠悠地:“缺少土地,没有肥沃的农田,就算开春,也比冬里好不到哪里去吧。” 周相国闻弦歌而知雅意。 “回禀公主,异族少畜牧农田,的确年年入了春,肆意侵|犯我朝边境疆土。”周相国慢吞吞道,“冬日有李甲优镇守,如今李甲优回朝,怕是又要乱了吧。” 瑟瑟叹息摇头:“异族贼心不死,本宫为天下黎民百姓而忧心。边境的安危,必须早日破除才好。” “公主仁慈,确实如此。”周相国感慨,“只是朝中武将缺乏,一个足以支撑军队的将领,难寻啊!” 瑟瑟笑吟吟抬手,遥遥指向城门外翻身下马行礼的穆宁。 “相国以为,他如何?” 周相国捻着胡子笑了。 “穆指挥使……” 周相国含笑拱了拱手,慢吞吞道。 “公主,老臣有一计……” 高高城墙之上,一老一少掌权者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笑了。 106.亡国公主15 李甲优的伤很重。 他在边境缺少药材, 伤口溃烂, 不得不剜了一块肉, 勉强保全。 瑟瑟派人去了李家, 给李甲优赏赐了不少珍宝药材, 又把李甲优加封左将军,一时李家荣耀满门。 郑家与薛家元气大伤,如今倒是成了李家一家独大。 薛家的那一根箭, 被李家查了个一清二楚。李甲优回到京中, 立即对薛家展开了疯狂的报复。 李家刚刚打了一场胜仗, 气焰正嚣张中, 又被朝廷新加封了左将军,打杀起薛家来, 毫不手软。 才被一顿打压的薛家如何抵挡得住李家展开的报复?薛丁一咬牙想要扭头和郑家再做合作。 只可惜郑家和薛家之中已经没有谈何的可能了。薛家背弃了郑家连番打压, 手中抢走郑家多少势力地盘,如今反过来求助郑家? 郑直录直接用落井下石来告诉薛丁他的答案。 瑟瑟在宫中,很开心每天都能收到薛家的好消息。 而还有更令她开心的事在等着她。 穆宁从扶安郡带回来了两千驯服的精兵,悄悄与原来的虎贲军对换了出来, 而这两千精兵, 重新在宫中荒凉了的一处闲宫驻扎了起来。 宛中叶那边的消息回馈,之后他又谈和了五千军士,想法子让瑟瑟把人大批转移。 瑟瑟果断把扶安郡强行变成了遭遇流匪, 穆宁回来休息了没两天, 带着五千军将前往镇压。 在外酬军的时候, 五千虎贲军整整齐齐, 夜里出城只剩下少少几百人,十几天时间,穆宁就带着五千虎贲军以及一百个流匪归京。 瑟瑟的私军藏起来了七千人。御林军五千人,虎贲军一万人,加在一块也才两万二千。 而李家的私军五万,中间悬殊还是有些大。 瑟瑟的私军扩充时间不多,无法短时间内把那外头的流乱军士收回,自己扩充不起来,那就要把李家的势力减小才行。 三月草长莺飞,本该是春日最好的时光,边境却又起了战事。 这一次燃起的狼烟不像是小小的异族骚扰边境,倒像是直接大军压境。 边关传来八百里加急信笺,木族朝边境开战了。 留守在边关的五万将士,在李甲优的带领下把小打小闹似的战役结束了。李甲优带着一干手下一离开,木族的军队来袭,没有一个稳定军心的将军,军队彻底乱了。 信笺中说道,五万大军被人打得节节败退,刚刚加固的城墙,险些被攻破。 瑟瑟立即派人把军报送到李家给李甲优过目。 李甲优是裹着厚毯子看完的这份军报。 他受了重伤,身体被拖累了,春暖花开的时候,他都觉着寒气入他,身体远比不得从前。 而这一切,都是薛家加注在他身上的! 李甲优攥紧了军报,用软弱无力的手,慢吞吞写下了一份回函。 瑟瑟看着的时候,险些笑出声。 李甲优要求,诛杀薛丁,他即可再度出征。 瑟瑟在勤政殿召集了不少大臣前来商议。 “微臣觉着,如今的薛家不足为据,再死一个薛丁,薛家就会土崩瓦解,彻底成一片散沙,以后就不足为惧了。” 这是兵部尚书。 沉学士捻着胡子:“老臣以为,此法可行又不可行。” 瑟瑟挑眉:“学士请讲。” “公主容禀,”沉学士拱了拱手,“薛家如今虽不足为惧,李家出征边关,京城只剩下一个郑家。若是让薛丁在这个时候死了,薛家彻底散盘,那郑家岂不是踩着薛家扶摇而起?” “郑家如今不是都夹着尾巴做人了么,怎么还敢有所异动?” 瑟瑟托着腮,笑吟吟看自己这班臣子们你来我会,针锋相对各抒己见。 穆宁侍奉在瑟瑟的身侧,他悄悄对瑟瑟说道:“如果是微臣,一不做二不休,杀了薛丁的同时杀了郑直录。” 他的声音很小,为了不让别的朝臣听见,穆宁小心翼翼弯着腰,唇贴的瑟瑟比较近。 瑟瑟身体往后一仰。 她的耳垂轻轻蹭着穆宁的唇划过。 穆宁一怔,吓得连忙倒退了两步。 他脚下没踩稳,撞到了青铜雕花灯架上,险些把灯架打翻了。 瑟瑟茫然回头:“阿宁?” 穆宁脸蛋爆红。 “没,没事。” 穆宁蚊子哼哼似的回复,丝毫看不出他刚刚一次杀掉两家首领的豪气。 瑟瑟忍笑。 她小小逗了一下穆宁,趁着穆宁没有反应过来,又恢复到一脸严肃。 穆宁只记得唇上那一抹柔软,脑袋里乱作一团,全然忘了他刚刚说了什么想了什么。 他站在瑟瑟的身后,像一个雕塑一样,从朝臣们的争辩中退了出来,目光放空的发呆。 朝臣们的争辩足足来回吵了一个时辰。 不外乎两种想法。 一种是顺势而为,把薛家彻底踩在脚下。一种是含糊过去,放任自流。 “公主听了半天,老臣还不知道公主的意思呢。” 周相国同样旁听了一个时辰,抿着茶吃着云酥糕,吃饱喝足休息的不错了,笑呵呵出言问瑟瑟。 瑟瑟嘴角一挑。 “李将军想要的,本宫自然同意,不过一个薛丁,该杀的时候自然可以杀,只不过……” 瑟瑟转着手上扳指,慢悠悠道:“不是现在。” 朝臣们对视一眼。 这其中,也就是周相国乐呵呵起身拱了拱手:“公主英明,老臣佩服。” 朝臣们反应慢得还在茫然。公主什么都没有说,怎么就佩服上了呢? 而反应快的,在心里把这件事转了个圈,立即也跟着周相国起身拱手。 “公主聪慧,微臣钦佩不已。” 瑟瑟柔声细语:“此事不是容易做的,需要各位卿家的协力才是。” 朝臣们齐刷刷躬身。 “是!” 瑟瑟派了人去个李甲优回了消息,关于他的要求,她答应了。不光如此,许是为了补偿当初把薛家孩子接进宫的事情,瑟瑟主动提及,要把李家的孩子带进宫来,这样显得公平。 李甲优倒是大方。瑟瑟在京中,没有李家的保护下,被薛家占了点便宜也是没办法的事,反正到最后,晋安公主会是李家人,就够了。 李家送了三个孩子进宫,瑟瑟同样不含糊封了县主,并给一个才五岁的孩子赏赐了名誉将军的身份。 瑟瑟派人请薛丁入宫来。 “公主,李甲优未死,公主是不是要违背诺言,另投李家了?” 薛丁被带到池塘边的凉亭时,嘴角挂着冷笑。 瑟瑟抬手投掷了一些鱼食,她侧倚着栏轩,漫不经心道:“本宫还在想着如何救薛首领,薛首领就抱怨起本宫来了。这桩买卖怕是做不下去了。” 薛丁狐疑:“公主还愿意和草民做买卖?” “愿意啊。”瑟瑟笑吟吟道,“薛首领,本宫不是傻子,李甲优此人不是好相与的,本宫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薛首领是商人,商人注重诚信,本宫相信事成之后薛首领不会骗本宫。既然如此,本宫自然要赌在薛首领身上了。” 这一番解释,薛丁信了。 郑家如今没有了竞争之力,李家的势力很强,也真是因为势力的强悍,而让公主避其锋芒。 或许李家在别的地方能赢,但是在公主的方面,输定了。 “那不知公主此次召唤草民来,可是有何要事?” 瑟瑟冷静说道:“李甲优要你的命。” 薛丁沉默。 “当初没有一箭要了他的命,当真是草民的失误。李甲优这个人,不该活下来。” “只可惜他已经活下来了,薛首领,而且现在是他在要你的命,本宫不得不听从他。” 瑟瑟轻轻叹息。 薛丁不解其意。 “公主所言何意?” 瑟瑟指了指池塘。 “如今春天里温度正好,本宫觉着倒不至于冻到人,只是跌入水中,本宫到底不怎么喜欢。” 薛丁茫然。 瑟瑟叹息:“薛首领,你必须要死,罪名大约就是袭击本宫,意图谋杀吧。” “公主?!”薛丁脸色变了,“您这是当真要我的命?!” 他愤然起身。 “都说了本宫选择了你,定然是要把你保下来的。” 瑟瑟冷然:“薛首领若是不信,大可离开。” 薛丁的脚没有动。 他倒是想知道,瑟瑟想要做什么。 瑟瑟扶着额头。 “罢了,和薛首领说话,还是要直白着些。薛首领,你今日袭击本宫,将本宫推入水中,自己也跌落了下去。本宫派人抓你入牢,在牢中会偷梁换柱救你出来,懂了么?” 薛丁这才了然:“公主这是要让草民诈死?” “只需要瞒到李将军率军离开,本宫就能保证你薛家,绝对成为本宫的亲信。” 瑟瑟斩钉截铁。 薛丁深深看着瑟瑟。 “好!公主敢在这个时候信草民,那草民也在这个时候信公主!” 薛丁抱了抱拳,深吸一口气,果断走到栏轩边,纵身一跃。 扑通水花声,薛丁整个人落入了水中。 瑟瑟站在栏轩边,静静看着水中的薛丁。 “来人。” 她淡淡吩咐。 早早就在一侧准备的穆宁立即带着御林军冲出来。 “林山薛氏一族薛丁,谋害公主,罪无可赦,打入天牢等待审判!” 御林军从水中捞出来湿漉漉的薛丁,压着他给瑟瑟行了一礼。 瑟瑟眉眼弯弯。 “去吧。”她侧眸看着穆宁,眸中一片戏谑,柔声喃语,“阿宁,你知道该怎么做,对么?” 107.亡国公主16 薛丁被关入了天牢,被定了死罪。 朝堂上一片惊呼, 没想到瑟瑟居然做出了这个决定。 李甲优得知后, 哈哈大笑,果断带着军士奔赴边关, 解燃眉之急。 薛家诧异不已。从未想过有一天, 瑟瑟居然敢真的对薛家动手!特别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郑家根本起不来,李家不足为惧, 薛家分明能是京城之中最该被追捧的! 不等薛家闹事,就有一个小道消息传了出来。 薛丁没有死。 晋安公主私下已经和薛家达成共识, 要和薛家联手,把李家郑家铲除。以后薛家才是真真正正的胜利者。 这个消息在薛家传得人尽皆知,甚至就连薛家去朝臣府上拜会, 也得到了类似的含含糊糊消息。 薛丁没有死, 那就是在晋安公主的保护范畴之内了。薛家有人悄悄提出请见,在天牢之中, 见到了安然无恙的薛丁后, 薛家人顿时安心了下来。 而在天牢里, 薛丁恨不得即可死去。 暗探来报说,薛丁多有不配合,非要面见瑟瑟才肯。 瑟瑟忙完了勤政殿,带着穆宁周灵前往天牢。 三月里春风和煦, 瑟瑟身上是新做的襦裙, 天边云霞色, 柔软轻薄。刚走进天牢大门,寒气就涌入来,瑟瑟浑身一颤。 “公主,此地寒气重,阴冷潮湿,您别冻着了。”穆宁反应很快,把早早准备好的豆青色斗篷抖开,包住了瑟瑟。 穆宁比瑟瑟高出了一个头,他站在瑟瑟面前,低着头替瑟瑟系带时,身体有些蜷缩的笨拙,可他的动作很轻快熟稔,几乎没有碰触到瑟瑟的肌肤,就把两根系带在瑟瑟的脖颈下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穆宁退后一步,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枉费他在自己房间每天拿自己的斗篷练手,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周灵站在瑟瑟的身后,仗着瑟瑟看不见,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他一切大宫女的工作,只要穆宁忙完了两军的事情回来,就要一包揽全部抢过去,恨不得把自己当做公主的贴身挂件。 瑟瑟抬着下巴任由了穆宁的服侍,她摸了摸系带上打出来的结,眸子一弯,似笑非笑。 天牢里阴暗的狭窄走道两边墙壁挂着油火。公主亲临,此地的许多下级狱卒都被隔离开,前面只有刑部尚书,暗探,以及狱头带路。 薛丁被关押在一个单独开辟出来的牢室里。 这里周围全部和其他的牢房隔离开来,边缘挖槽,暗设机关,是一个很难跨越的单独牢房。 薛丁躺在干枯的稻草堆上,一动不动,听见了铁链锁的声音,眼皮抖了抖,侧脸朝外看了眼。 当他看见了瑟瑟,他眼睛里立即放出光来,整个人一跃而起,朝着瑟瑟狠狠扑来! “啊啊啊!!!!” 瑟瑟站在牢房门口,歪了歪头静静看着薛丁,没有任何躲闪。 穆宁已经挡在了她的身前。 而薛丁被他手上脚上的镣铐铁锁禁锢,跑出几步,铁链拉展,绷得紧紧的,他再也无法前进半步。 “晋安公主!你这个骗子,骗子啊!!!” 薛丁蓬头垢面,目眦尽裂。 他凶狠地盯着瑟瑟,眼底充血,暴怒狂躁。 瑟瑟嘴角一翘。 “本宫何时骗了你?本宫可有说过,半个可有兑现的承诺?” 瑟瑟提着裙,在狱头搬来的一张交椅上坐下,笑吟吟看着薛丁。 “而且薛首领这不是还活着么。本宫没有说谎,不是么。” 薛丁胸口急速起伏,几欲呕血。 他在跳了池塘后,被虎贲军送来天牢。 在他刚来的那间囚房里,该有的一切应有尽有,布置的如同客栈的房间,狱卒还会来跟他打牌逗乐聊天。 薛丁自然被现状麻痹了警惕。 入了天牢天天与狱卒玩,除了暂时没有自由,一切都很好。他甚至能够传消息给外界,和薛家联系。 过了些日子,薛丁觉着差不多了,就让薛家人来见他了。 薛丁自然告诉了薛家人,他与公主的筹谋。 薛家人得了准话,心里放下了,乐呵呵开始准备着薛家如何和公主合作的事宜,而他,就被转移到了这一间囚房之中。 直到这个时候,薛丁才发现,和他一起聊天的狱卒都是探子假扮的,和他每天的玩乐之中,在学习着他的动作,表情,语言,甚至他的小习惯。 他被骗了。 坑进了一个他根本无法挽回的场面。 探子们倒是兢兢业业于任务,不断刑讯着他有关薛家的一切事情。薛丁咬紧了牙关,怎么也不肯透露半个字,硬是要熬到见到瑟瑟。 “薛首领真傻,见到了本宫,又能如何呢。”瑟瑟弹了弹手指,她姣好的五官是一如既往的柔婉温顺,像是最无威胁的娇花。 可薛丁透过了这张美人花的表象,看见了瑟瑟带毒的一面。 他呼吸一滞。 如果真如他所想,就算瑟瑟来了,又有什么用? “公主!”薛丁咬着牙,满脸扭曲,“你从一开始,就是装的?!你到底想要什么?!” 瑟瑟挑眉:“薛首领真是有趣,事到如今,居然问本宫这个问题。” 薛丁呼吸急促:“你……” “薛首领,本宫好心,给你指一条明路。”瑟瑟温温柔柔道,“现在就老老实实把一切吐露出来,本宫还能保你或者薛家一把,如果你什么也不说,那本宫就知道……让你们薛家一家团聚了。” 薛丁眼露凶狠:“晋安公主!你怎么敢?!” “笑话,有什么是本宫不敢的?”瑟瑟眯着眼,“连一介小人,都敢肖想皇位,你说,本宫身为皇室,嫡公主,江山的主人,有何不敢?” 薛丁咆哮了一声,爬起来再次冲向瑟瑟。 瑟瑟手一抬。 候在她身后的暗探上前两下按翻了薛丁。 薛丁被压在的地上,他的脸紧紧贴着肮脏又潮湿的地面上,挥舞着爪子的小虫从他鼻尖迅速爬过。 “薛丁,”瑟瑟眼含笑意,慢悠悠道,“本宫来见你,不过是想看一看,你还能说出什么话来。至于你所说,见到了本宫才要吐露的秘密,本宫丝毫不感兴趣。” “毕竟你说了,薛家还要多活,你不说,本宫才能好好儿下手,不是么。”瑟瑟面带温柔的笑意,犹如看着地上蝼蚁一般轻蔑。 薛丁的脸上有一只脚踩着他,让他说不出话来,只能吭哧吭哧发出吼叫。 瑟瑟起身。 穆宁又比周灵快一步,扶着了瑟瑟的胳膊。 “别让他死了。” 瑟瑟提着裙从牢房出去的时候,对假扮成狱卒的探子们柔声吩咐。 “有需要的时候,随时来找他。” “是!” 几个探子恭恭敬敬道。 “呜!呜呜呜!!!” 身后薛丁的呜咽没有停止。而瑟瑟头也不回,慢悠悠离开了天牢。 那几个探子的确很有用,在扮作薛丁和他身边的人,没有引起薛家的怀疑,这几人的发号施令,全部被薛家很好接收,并且执行了出去。 郑家发现薛家突然之间对他家又一次下手了。 明明才在前不久发生了动荡薛家的大事,首领薛丁又生死不明,薛家居然还有胆子,发疯了一样对郑家进行着疯狂打压,甚至是不计得损的莽撞。 郑直录简直是不懂薛家发的哪门子疯。 和没有得失心的薛家比起来,郑家不得不要慎重得多。他们如今势头被压下去,很难起来,在这种情况下,除非晋安公主的下降,不然根本救不回来。 而薛家还在反扑。 每一天对郑家来说,都是极大的损耗。 郑直录在郑家的家主地位已经在动摇了。 郑家内,对郑直录有越来越多的反对声,他的决策不断遭到反对,无法顺利在抵抗薛家时上下拧成一根绳。 一心反扑郑家的薛家是豁出去的状态,郑家是百般想要减少损耗,一进一退之间,郑家几乎要被薛家一鼓作气拿下了。 亏着这个时候,薛丁传来新的消息,让薛家收一收对郑家的打压,目前的郑家已经彻底不足为惧,再也起不来了,目前的对手,是没有李甲优以及私军的李家。 而且薛家从天牢那边隐隐约约得到了一个消息。 等到李家被彻底打压的时候,就是公主选婿的时候。 公主选婿,岂不就是选定了薛丁? 薛家上下振奋,对自己家的势力再无保留,即使弱上李家许多,也丝毫不畏惧。 他们身后有公主!公主选择了薛家,薛家就是未来的王侯!所有薛家人,和支持薛家的其他人,根本没有第二个选择,把所有的势力全部集中,全力对付李家。 李家还在看热闹,猝不及防被薛家拖下了水。 开什么玩笑,李家的女儿被封了县主,李家的将军如果又兼任左将军,还在边境抵御外敌,李家如何能让一个商贾出身,本就弱他一头的薛家给打压了? 李家二话不说,推出来一个主事人,迅速对薛家进行了反扑。 瑟瑟等薛家被打得缩起了脖子,才慢吞吞派了人去。 一千人的精兵,伪装成薛家的人,直接在月黑风高夜,杀上了李家。 108.亡国公主17 李家伤亡惨重。 不单单是本家人,还有豢养的家军, 从未想过薛家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居然敢直接在京城动武, 还带了一千多人直冲李家本家,杀戮无休。 李家被打得措手不及, 一夜里两三个时辰的时间, 根本来不及去调兵遣将,仅仅是李家中现有的几百兵丁, 抵抗起来没有准备, 乱作一团, 很容易被对方打散,死伤众多,活口都被俘获。李家人有一些跑了, 有一些没有跑的, 都被抓了。 一千精兵一击即中,毫不恋战,趁着朦胧夜色,带着俘虏消失。 天亮时, 京城之中势力全然被改写。 一千精兵打着薛家势力的旗号办完了事, 一扭头全部抵达了皇城内一处全新被开辟出来的校场。 被俘虏的兵丁全部送入牢房,李家人眼睛蒙着黑布条, 反手困在杂物间, 每个人之间都隔着一定的距离。 为首的偏将前来给穆宁复命。 穆宁早早就守在了校场, 把所有被俘虏的李家人检查过后, 前往安阳宫复命。 瑟瑟这一次,打击李家的同时,也检查了这一批精兵的作战能力。 一千人并不是一个小数,这种事情其实用不上这么多人,只是瑟瑟为了给他们造成一种倍杀李家的错觉,选了人来磨刀。 效果不错,李家的兵丁死伤过半,主要的李家人都抓了回来,该打压的一次性做到了位,而这口锅,还在薛家人身上背着。 薛家被李家打得缩起了脖子,惶惶不安之中,短短一夜就完全变了风向,特别是薛丁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他派人来做的,让薛家别担心,继续按着这个势头去压着李家,李甲优就回不来了。 薛家来来回回去李家查消息,得出来的结果,果然是被他们薛家另一处的势力给抄了老巢,顿时抖擞了起来。 薛家人大大方方踩着李家的门槛进去,遗留的一切全部都打包卷走,薛家人转了一圈出来,李家的宅子已经变得干干净净,残叶不留。 李家跑了的人,折回来一看,气得吐血,一个小小的薛家居然敢在这种情况下真的动手,还给他们成功了?! 主家的嫡系少了不少人,还有些旁支,肯定是被薛家趁着这个机会给抓了。 李家如何受得了这个气?自己家在京城被皇家赏赐的宅子都给薛家占了,这几乎是骑在李家的头上打着他们的脸。 李家在自己的势力范畴地域,还有着不少的私军,没有了主事人,还有旁系,为了这个被薛家撕在地上踩的脸面,果断用了李甲优的名义,调动了三千私军前来。 三千私军调到京城外,不得入内,李家人倒是张狂,直接派人去宫门口,让侍卫转告瑟瑟,批一张通关证书下来,李家要带军进入京城剿掉薛家。 瑟瑟简直都要被李家逗乐了,她从被擒获来的李家人口中,以及得知了李家私军的情况,有了这三千引子,一切就好办了。 瑟瑟派人去以薛丁的名义吩咐了薛家,让薛家人带着自己的两千匪军,中间混杂了一千的精兵,也凑了一个三千的数,出了城去,与李家叫阵。 依旧是京郊外一百里,在上一次薛家和李家轻狂开战过后,又迎来了一次李薛两家的战役。 瑟瑟吩咐了穆宁,接管京城内的全部巡逻,通知顺天府,把京城周围该检查的检查好,该吩咐百姓的吩咐好,全部远离战场,给他们十几里地让两家自己玩。 有过一次经历,京城以及周围的百姓第二次就淡定了些。在被朝廷画出来的范畴外,远远路过绝不靠近凑热闹,该干什么干什么,全程没有影响京城以及周边百姓的日常生活。 最多就是京城一些茶肆里,悄悄流行起了一种赌,赌一赌到底是薛家赢了李家,还是李家赢了薛家。 瑟瑟宫中也赌了起来。 她赌了第三个结果。 赢的人是她。 李家调遣了三千私军,薛家对抗起来,很明显就能区分开精兵和流匪,中间的作战差距很大。 亏着混迹在薛家的探子,想方设法糊弄了过去。把那一千精兵打散了分在薛家流匪中,和李家对抗的时候,就能显现不太出来。 有这一千精兵在其中,李家打起薛家来,就发现比起上一次,束手束脚了许多,就像是对面的人,瞬间换了一种档次。 而李家之中,流传开了一个消息。 李家有内探,专门给薛家传递消息的,导致薛家知道了李家军队的动向,每次都能成功阻截。 李家没有一个明明白白做主的人,嫡系被抓的七七八八,剩下的哪个都不服哪个,能够统一战线是为了打击薛家,而当李家内部出了问题的时候,李家目前的一切弊端全部都暴露了出来。 薛家在薛丁的授意下,一路猛追直打,居然把李家的三千精兵打散了架。短短十日,三千精兵在李家的带领下,连连在薛家势头下退后。 李家又调来了三千私军,剩下的三千就是在付平郡李家全部的私军了。 瑟瑟支援了一千精兵,同时命令穆宁带着三千精兵直捣付平郡。 京师边有周灵及其他探子,付平郡有穆宁,郎苍郡有宛中叶,几处一起,直接把李家和薛家渗透到其他地方的势力悄悄一网打尽。 而瑟瑟的案头上,收到的消息中,收服下来的士军已经达到一万二千人。 瑟瑟的手上,已经有了三万五千人的军队。 李家的全部力量,是五万人。 已经……够了。 薛家在李家六千精兵的反扑下,只能勉力自保,先前的优势全部拱手送回给了李家。 而打着打着,薛家发现,自己的队伍中,好像少了不少人。 足足两千的精兵,把薛家拱上火架后,拍拍屁股,溜了。 李家重新占据了优势。 薛家求饶无门,想尽一切办法,在得到薛丁传来的消息后,薛家果断放弃了京城积攒起来的势力,把全部的势力聚集起来,退到扶安郡。 薛丁传来的消息中表示,在扶安郡,他安排了支援。 薛家退走,李家本想乘胜追击,可是京城之中,那个被抢夺一空的李家将军府,他们还得回去。 不然的话,堂堂一个将军府,一个想要问鼎江山的家族,被人打上门抄了家,太丢人了。必须要先回去把这个解决掉。 李家的将军府空空荡荡,连个砖瓦都没有留下,只把这些早一步逃跑的李家人给气得够呛。 薛家集中势力去了扶安郡,郑家龟缩起来,一声不吭好似不存在了一样。 这还是如同一年前,势力最大的是李家,其次郑家,最差的薛家。 可是三家人的势力,在短短一年之间,缩水了足足十倍。 八百里加急军报,李家偏将在于异族作战时,不小心中了陷阱,一万士兵只随他突围回来了五千。 而紧接其后,就又是一场陷阱。 两万士军回来了一万三千人。 短短一个月,李甲优的私军折进去了足足一万多。 这本该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异族不过关外小势力,每年纷扰,却从来不是什么气候。每次小打小闹,掠夺了就走。 这一次居然纠集了大批的军队,还有可以出谋划策之人,直接把李甲优坑了。 李甲优在几个月前刚受了重伤,起初都是把主权交到手下将士手里,根本没有把异族放在眼里。 连续两次的折损让李甲优终于重视了起来。 他亲自带兵出征。 异族顿时兵败如山倒,先前的优势拱手还了回去。 为了出一口恶气,也为了提起士气,李甲优果断带兵乘胜追击。 只是很不幸,遭遇了第三个陷阱。 李甲优被引入了一个天坑,带着两万将士险些没有回来。 拼了命在自己手下私军们的保护下,李甲优最终逃出来时,只剩下七千军队。 短短一两个月时间,李甲优的军队被迫折损了三万,直接砍断了他大部分的势力。 朝廷上下议论纷纷。 “启禀公主,老臣总觉着这件事里透着古怪,”兵部尚书手持笏版,在早朝的时候,躬身道,“一个小小的异族,怎么能把李将军的三万士兵打倒?这不是正常的两军对战。” 瑟瑟垂眸,转动着她的指环,口吻淡漠:“本宫也觉着不对劲。李将军何时打过如此令人匪夷所思的败仗了?” “公主殿下,臣也觉着不对。”又有一个臣子拱手,“臣总觉着,这是不是左将军暗中投敌,与异族合演了一出戏?” 瑟瑟挑眉:“杜卿言之有理,你这么一说,本宫倒是有了点感觉。” “相国,”瑟瑟温声细语道,“您历经两朝,见多识广,不知依您之见,此事其中到底如何?” 周相国慢吞吞抱着笏版躬身:“回禀公主,老臣不敢妄加揣测,只是……五万士军被对方不足一万人打得填进去了三万,老臣……未曾见过。” 瑟瑟叹息:“三万军士,那都是镇守疆土的军人啊,本宫当真是心疼。” “公主节哀啊,三万军士已经没了,老臣以为,重要的是剩下的两万军士,”周相国真诚道,“绝对不能让这剩下的两万军士出事。” “相国,那你觉着,本宫该怎么做呢,李将军那边的心思,本宫还真是……不懂啊。” 瑟瑟摇头,满脸都是无奈。 周相国闻言,沉吟了下,恭恭敬敬拱手:“依老臣之见,还请公主下令,请一位将军前去,协力作战。” 瑟瑟诧异:“相国这个想法……只是朝中如今还有什么将军呢?” 不等周相国,就有兵部尚书乐呵呵道:“回禀公主,御林军指挥使,虎贲军指挥使穆宁穆指挥使,他就可以啊。” “穆指挥使?”瑟瑟沉吟,“倒是个好主意。” “既然如此,那就封穆宁为卫将军,率领五千军队,前往边境辅佐左将军李甲优。” “五千军队怕是有些少了,”周相国道,“不妨调取一些驻军,一起前往?” 瑟瑟颔首:“就依照相国的意思。卫将军穆宁在过境时,可以有调取当地驻军的权利,可便宜行事。” 新加封的卫将军穆宁,在率军离开京城后,一改在瑟瑟面前面红耳赤的愣头小子模样,冷面严肃,手段果决,一路上收服驻军根本没有半点犹豫,等穆宁率军一路二十天赶赴边境时,五千精兵的队伍,已经扩充至两万五千人。 而李甲优连连败仗之下,身边私军,仅剩一万多人。 109.亡国公主18 穆宁率领军队直奔边境, 在李家驻扎的军营, 见到了李甲优。 他又受伤了。 之前胸口中箭,伤势未愈,如今又中了一箭。虽不是当胸,却也凶险,穆宁率兵赶到的时候, 李甲优还在昏迷之中。 五万李家私军连连败仗, 如今剩下了一万多军队,主将又受伤昏迷,早就失去了主心骨,军心溃散,乱作一团。 穆宁一来,立即把这一万多的私军重新整理。 原本都是只听从与李家李甲优调遣的军队, 在这个时候也顾不上效忠的对象了,就连李甲优的副将,也听从了穆宁的调派, 重新整队。 两万五千精兵,和一万多的私军加在一起,差不多也组成了原本的雄师军队。 穆宁身边多带了一个人,以军医的身份, 被他留在了李甲优身边替李甲优看伤病。 副将左右看看,目前除了相信穆宁外, 好像没有别的法子了。毕竟他们的主将都倒下了, 关外还有异族虎视眈眈。 李甲优落在了穆宁带来的军医手上。 而穆宁整理了军队, 在熟悉了他们之后,立即带队出击。 异族又一次大举入侵。 穆宁这算是他第一次前往战场,以一个将军的身份,带着军队作战抵御。 异族的军队不算多,一万人,论起来远比穆宁这边的军队要少得多。 可是这一万人就像是成了精一样,指挥的将军善于排兵布阵,十分狡诈,翻来覆去的手段从来不一样,饶是穆宁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被打得措手不及,多有失误。 两军退后,重新整队。穆宁不断反思着这一场战斗之中,他的缺失,对方的优势,还有整个军队的方式方法。 第二天,再次短兵相接。 穆宁在于异族的对抗中不断调整着指挥模式,与军队不断融洽,在思路上和作战方式上,飞速学习和改善中。 十几天接连不断的大战小战,穆宁吸收了许多关于战场上的知识。 李甲优醒来的时候,他的世界彻底改变了。 属于他的驻军,全部在给穆宁做着先锋。他的偏将,都在穆宁的麾下效力。而他却被一根白色的绳子,捆在床上,动弹不得。 “来人!来人!” 李甲优面目狰狞。 “去把穆宁给本将军叫来,去把本将军的偏将找来!” 空荡荡的营帐里,只有他的声音不断重复。留守在驻营的军队,都是穆宁的人,听见了李甲优的声音,也当做了没有听见,任由李甲优叫破了嗓子,从早到晚,都没有一个人搭理他。 李甲优是被气晕过去的。 而穆宁根本不知道,就算知道,他也不在意。 毕竟穆宁现在所有的心思,都在如何跟着对方军队和自己手下的这些人,在作战中不断学习。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原因。两军每次都不会打的太深入,双方的伤亡很小。 这一场练军的大小战役足足三四十多次,每一次对穆宁都是一个学习的过程。 夏季炎热起来的时候,李甲优的伤终于好了。 而这个时候,被穆宁带走的一万多私军,剩下的还有七八千。 这七八千李家私军跟着穆宁的军队连番征战了两个多月,期间从未回到过驻营,都是打到哪,在哪扎营。 自然他们与李甲优也有两个月没有见过面了。 穆宁带着四万多的军队回到驻营的时候,这剩下的七八千李家私军,忽然想起来自己还与一个效忠的将军,推举了几个偏将和百夫长,去看望李甲优。 李甲优这两个月过得很不好。 他被捆在床上,每天除了一个时辰的活动时间,一点自由都没有。 还有一个姓马的军医,天天给他灌各种奇怪的药,他曾经疼得撕心裂肺,在对方的问话中,大脑一片空白,交代了不少李家的辛密事情出来。 这个姓马的军医可是个狠人,没有给李甲优半点的休息时间。整整两个月,翻来覆去的手段,把这个没有了爪牙的旧时将军,给折腾的够呛。 在他的手下来看他之前,马军医直接给他嘴里放了一块麻叶,他舌头嘴唇失去知觉,坐在床榻上,浑身无力。 手下人来看他的时候,这里已经彻底收拾好了,到处打扫的干干净净,服侍的杂役也乐呵呵在侧,不停说将军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身体怎么样,听着十分的关心。 而李甲优才洗了澡,床榻收拾的整整齐齐,他坐在那儿,除了虚弱了些,看不出问题。 几个偏将和百夫长拜见了李甲优,询问时,那杂役面带无奈:“将军在用药,有时还要上针,将军怕自己叫出来有损威风,就让马军医给他弄了片麻叶含在嘴里了。” 杂役说的大大方方,李甲优好不容易想要张开嘴吐露一点麻叶,后路就被斩断了。 几人恍然大悟。 一个将军有自己的面子,做出这种事他们太理解了,都不敢提,怕李甲优脸上挂不住,坐在那儿给李甲优讲着关于跟着穆宁出去后的这两个月作战过程。 李甲优听得十分认真。 越听,他心越慌。 他出去时,连续中了三次埋伏,怎么穆宁率军出去,从来没有出过一次事?不但如此,为何两边军士都没有伤亡? 他有心多问,却说不出口,只能焦躁地看着那偏将转移了话题,提到了他的伤。 李甲优急得快要冒汗了。 那穆宁不过是一个御前侍卫出身,从来没有见识过战场的威力,如何能在战场上,连续两个月作战不出意外? 还有异族,为何能纵容着穆宁的军队偶尔取胜? 这根本不合常理! 李甲优忍不住想起来,穆宁是御林军指挥使,一直跟在晋安公主身边。他的到来,到底是周相国没有可用之人的无奈之举,还是…… 只可惜他的偏将到底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他们坐了半个时辰,全是自己在说,李甲优板着脸一言不发,就算知道是对方吃了麻叶,也还是有些尴尬,把所有发生的事情告诉给李甲优后,几个人都起身请辞。 李甲优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急得差点从床上翻身滚了下去。 “左将军,”杂役乐呵呵弯腰送走了那几个偏将后,回过身来,戏谑地看着狼狈的李甲优,“您这么不配合,可有些苦头吃啊。” 李甲优瞳孔一缩。 马军医不断通过药物控制李甲优,不是让他疼,就是让他脑子一片空白,两个月时间下来,李甲优被药物控制的吐露内容变成了一份份的信,快马传回京城。 瑟瑟的案头上,从边境传递回来的战报已经厚厚堆了一大堆。 京城里,三家的势力已经全部锐减,一家独大的,是从来不显山露水的朝廷。 瑟瑟的宫中大面积开始换人。 周灵按着当初整理出来的探子名单,一个也没有放过,全部处了罪,压入天牢。 穆宁不在,御林军副指挥使与虎贲军副指挥使同时展开了京城上下的搜查,一切和三家势力有关的存在,统统掘地三尺挖出来,一个不留。 京城也好,中原也罢,有消息的地方,大约就发现了朝廷的雷霆手段。 聚集在了扶安郡的薛家,也得到了消息。 只是他们还在接收着从天牢里传来的薛丁的消息,这些消息,并没有一点关于薛家的危机。 也或许公主这是在给薛家开路? 愚钝的薛家人还在这么想着的时候,扭在一起的势力中,聪明的已经发现了问题所在,悄悄趁夜逃走。 只可惜扶安郡早就被布下了天罗地网,逃走的全部被一网打尽,悄无声息押解回京,送入天牢。 郑家隐隐约约得到了消息。 而郑家还在京城,不敢妄动,派人打探了消息后,闭上了门,龟缩不出。 唯独李家在不知道边境的情况下,还觉着自己家中有着靠山,到处想法子把薛家一举剿毁。 瑟瑟自然是主动递刀,派人去和李家接头,教了他们如何带着私军,冲到扶安郡去把薛家一网打尽。 李家把将军府重新收拾过后,轮到把面子找回来的时候,自然一致通过了对薛家最后打压的计划。六千私军在李家人的率领下,齐刷刷送入了扶安郡。 扶安郡中,等待着李家的六千精兵的不单单是薛家以及薛家势力下的一些流匪,还有凑在一起的一万精兵。 瑟瑟直接把周灵派出去督战。 瑟瑟身边顿时缺失了可用之人,亏着宫中已经全部肃清完毕,没有了安全隐患。 勤政殿,周相国等一些老臣,下了朝就一直在此商讨着呈报上来的军报。 “公主,督军传来消息,左将军李甲优病重,请求率先送回京中养伤。”兵部尚书拱手。 瑟瑟坐在案几后,挽了挽长长的广袖,手中捏着一份奏折。 奏折里,与兵部尚书所说的内容无几,只是除了上奏人不同。 穆宁把关于那边发生的一切事情全部整理下来,事无巨细,全部呈送给瑟瑟。 这一份当中,就是主要针对的李甲优。 李甲优连续两次重伤,又在马军医手上吃了两个月的苦头,消瘦得厉害。 有马军医,他死是不会死,可是李甲优的状态已经差到一个濒临崩溃的地步。 穆宁说不好,公主是想要李甲优这个活口呢,还是他死了也无所谓。 瑟瑟看着奏章,听完兵部尚书的请奏,眯着眼轻轻叹息,似乎带着无比的同情。 “李将军受苦了,本宫当真是替他心疼。” 瑟瑟温温柔柔道: “传令下去,左将军李甲优即可回朝不得有误。一切军队大权全部交由卫将军穆宁,穆宁暂代左将军李甲优一切职务,加封穆宁为左将军。” “至于李将军……”瑟瑟脸上扬起一抹笑,“诸位卿家觉着,该怎么做呢?” 周相国第一个起身恭恭敬敬拱手:“老臣以为,李将军征战多年,常年受伤,怕是身子骨虚了。朝廷自然要爱护将领,作为恩宠,还请公主殿下下令免除李将军一切封号,还李家主一个安心的休养环境。” 瑟瑟深有感触:“相国所言极是,本宫亦是如此。罢了,既然如此,那么李氏家主李甲优,从即日起褫夺一切封号职务,准许他回家静养。” “公主英明!” 朝臣起身齐刷刷恭敬道。 “公主,”又有臣子躬身,“既然已经不是将军了,那么朝廷赏赐的将军府……” 瑟瑟嘴角一挑,慢悠悠道:“将军府只给将军,李氏家主已经不是将军了,自然收回。” “至于李氏家主回来了住在哪里……”瑟瑟轻轻挑眉,“他也不用担心。朝廷,总会给他安排妥当的。” 110.亡国公主19 朝廷收回了李家的将军府。 李甲优从边境被关在囚车里一路送回京城时就知道, 大势已去, 等待他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李甲优怎么也没有想到, 短短一年时间, 怎么就把他一个想要问鼎江山的胜者, 变成了阶下囚。 到底是谁在其中捣鬼? 郑家?薛家?还是说周相国? 总不可能是这个穆宁。区区破落户的御前侍卫,背后没有人撑腰的话,如何能走到两军指挥使以及卫将军的身份来? 周相国, 只有周相国了! 李甲优一路上思来想去, 发现自己最不该心软, 留下了周相国。又或者不该留下晋安公主。 没有了晋安公主, 周相国就算有通天的本事,师出无名, 什么也做不到。 可叹他一招落错,竟然是满盘皆输。 李甲优抵达京城的时候,整个李家没有一个人还在。 他直接被送进了天牢, 和薛丁做了邻居。 周灵回来的时候, 李家为了去追打薛家,六千精兵在扶安郡全部送给了周灵。同样, 李家先前逃走的人,也落网了。 和被擒获的薛家人一起, 被周灵押解回京。 偌大的一个天牢,整个北边的位置, 被薛家和李家人住了个满满当当。 也就是李甲优和薛丁身份特殊, 换来了更加照顾的单间牢房。 郑家的势力本就弱了, 短短几个月的动荡,郑家看得清清楚楚。郑家直接把郑直录捆了,送到刑部大牢门口,一排郑家嫡系跪在那儿哭,哭诉家门不幸,出了郑直录这样一个不忠不孝之徒。 刑部尚书自然不客气接纳了郑直录,送去给李甲优和薛丁作伴。 至于郑家,还是要看上面的吩咐。 瑟瑟慈悲心坏,自然是送郑家一家子在天牢团聚了。 刑部天牢第一次迎来送往,来了不少前来参观曾经意欲问鼎江山的三家家主的官员。 薛丁住在这里已经几个月了。 他从挣扎到放弃,到现在放任自流全然不管,唯独在李甲优被送来时,高兴地拍巴掌。 起码不是他一个人被拿下,这让他心里好受了许多。 而等郑直录被送进来时,薛丁和李甲优心情既高兴又复杂。 高兴的是,曾经一起起事,互相掣肘,彼此为敌的三家人没有一家赢了,全部整整齐齐在天牢碰面。 复杂的事,如果他们被一网打尽,并不是其他两家或者一家协助所为,那么朝廷的势力,是不是一直被他们小看了? 只可惜三个人的单独牢房,都是只能相见,不能相谈,隔着远远的位置面面相觑,内心无论想到了什么,也无法交流。 仲夏之时,瑟瑟身边重新提拔起来了两个宫女。 两个宫女一个打扇,一个研墨,瑟瑟坐在案几后,挽着袖子提笔写着书信。 这是给边关穆宁写的。 从年前的寒冬,异族对边境的纷扰一直持续到了夏日。 这几个月,穆宁全盘接手了李家剩余的势力,同时利用李家的私军作为先锋来练兵,断断续续几个月中,无论是穆宁还是新兵,都有了极大的提升。 而随着穆宁带军不断的胜利,异族那边的军队开始撤退。 如今是异族那边交来了投降书,想要一个和平。 瑟瑟飞快把书信写好,封了口交给了周灵。 周灵收着信笺,躬身刚要退离,外殿的宫女进来屈膝道:“禀公主殿下,周相国求见。” 瑟瑟挥退了周灵,在外殿见了周相国。 周相国来得时候,手里抱着厚厚一叠纸张。 “公主殿下。” 周相国恭恭敬敬躬身:“老臣把天牢中罪人薛丁,罪人李甲优,罪人郑直录的笔录全部拿来了。” 瑟瑟与周相国分位而坐,她捻起几张,翻看了一眼。 薛丁几个月的时间吐露的东西不少,到了现在,有用的也没有多少新鲜的了。 李甲优在边境被马军医百般蹂|躏,也是早有消息传了回来,唯独郑直录…… 瑟瑟着重翻开了郑直录的。 她看了看,想起了什么,嘴角一勾,眸子里闪过一丝幽光。 “公主可是发现有何不对?” 周相国察言观色入微。 瑟瑟淡然道:“谈不上不对,只是相比较其他两人,郑家主要有意思的多。” “公主之意,可是罪人郑直录写下的认罪书?”周相国瞬间了然瑟瑟说的是什么,他乐呵呵道,“从这个方面来看,罪人郑直录倒是反应最快的。” “不单单是这个。” 瑟瑟把那份郑直录书写的罪状书递给了周相国,她的手指轻轻在第二页中点了点。 “相国,难道就不觉着郑直录此人,心思颇深么?” 周相国顺着瑟瑟所指,仔细看了看。 他恍然大悟。 “罪人郑直录,当真是个心思颇深之人。” 顿了顿,周相国含笑:“要不是公主殿下反应快,老臣倒是要被蒙蔽过去了。” 瑟瑟但笑不语。 郑直录写来的认罪书中,什么都认得快,只要是和郑家有关的一切,全部都爽快得认下了。 唯独一点。 混迹在所有的认罪之中的,关于对帝位的觊觎,用了一个轻描淡写的担心幼年公主,愿侍奉在侧的名义,短短十个字混了过去,若是一个不注意,还真没人发现。 不但如此。 瑟瑟垂着眸,回忆着云瑟瑟在郑家时的发现。 郑家的军事可能比之另外两家弱了许多,可是郑家不是没有强处的。 在这个时候,郑家几乎被一网打尽的时候,要么郑家老老实实伏法,要么…… 还有鱼死网破的最后一次反击。 瑟瑟想了想,温声细语道:“边境之事已经解决,穆指挥使不日就要返朝,相国,你觉着我们在等待穆指挥使回来之前,还有什么该做的么?” 周相国沉吟:“公主殿下,老臣以为,您或许需要一个替身。” “宫中人多,到底有些没有涉及到的地方,老臣担心公主身边没有人保护,有些许危险会对着公主您而来。” 周相国慢吞吞道:“老臣为了公主您的安全着想,请公主不妨好好考虑一下,要不要暂且在身边留一个替身。” 瑟瑟闻言,笑吟吟看着周相国:“相国,你觉着,灵儿如何?” 周相国一愣。 而后他迟缓着摇头:“回禀公主,老臣那小孙,文不成武不就,怕是难以在危境之中自保。” 瑟瑟嘴角勾着笑:“既然如此,那就由相国替本宫推荐人吧。” 周相国起身拱手:“公主殿下,老臣手下得用之人,已经全数交由公主。其中不乏善于做替之人。人选一事,关系重大,老臣不敢置喙,还请公主您亲自裁决。” 瑟瑟闻言笑意加深:“本宫对相国手下那些人的了解,自然不如相国深。相国何须推辞,替本宫做主又有何妨。” 周相国深深躬身:“老臣断然不敢!公主的身份,自然是没有任何人可以替您做主的!” 瑟瑟起身扶起周相国,语气温和:“本宫不过是随口一提,相国倒是认真了。罢了,既然相国不愿,那本宫自己随意选个人就是,相国不用太在意。” “是!” 周相国恭恭敬敬道。 送走了周相国,瑟瑟眨了眨眼,慢慢笑了。 穆宁在一个月后班师回朝。 异族已经彻底投降了。不光如此,穆宁在那儿不知道怎么着,和异族的军队商量出来了一个法子。由朝廷监管着,给异族提供粮食种子,异族年年朝贡,俯首称臣。 解决了边境异族,穆宁留下了一些四万驻军,同时留下的还有一个驻军将军。 他带着一万军队率兵归朝,一路沿途,一万军队不知不觉间,扩充到两万。 瑟瑟率领朝臣出了京城城门亲自前去迎接。 两万军将中,一万是宛中叶在各地收服回来的驻军,看见公主朝臣,无不紧张尴尬,低着头夹紧了马,和另一半一万军士分别特别明显。 为首的穆宁,一身铠甲,威风凛凛骑着高头大马,远远就能看见他一身气质的蜕变。 瑟瑟坐在高辕辇车上,欣慰不已。 穆宁率领两万军士跪下行礼。 “公主殿下,微臣不负公主所托,成功完成任务。” 穆宁恭恭敬敬高举着手上虎符:“微臣完成军将调派,请公主收回虎符!” 瑟瑟扶着大宫女的手下了辇车。 她一袭华丽的朝服,头戴钿钗,嘴角挂着温和的笑容。 瑟瑟站在穆宁的面前,让他有一种时光错落的恍惚感。 “穆将军辛苦了,本宫得见穆将军大胜归来,甚是欣慰。” 瑟瑟语调轻缓,她的眸中带着一丝温柔。 穆宁在瑟瑟伸出手后,立即将虎符交到了瑟瑟掌心,自己站了起来。 瑟瑟伸手就接到了虎符:“……” 她有些想笑。 穆宁站的身体挺拔,他一双眼,目光炯炯看着瑟瑟,眸中有些赧然,以及强压着的激动。 瑟瑟忍下笑意,慢悠悠道:“卫将军。” “微臣在!” 穆宁挺直了背。 瑟瑟视线划过穆宁身后的两万军队,轻柔道:“辛苦了。” 穆宁心中一软。 “公主,微臣不辛苦,一点也不辛苦。” 他似乎还有千言万语,都融化在那双紧紧盯着瑟瑟的深邃眸中。 瑟瑟嘴角一翘。 “穆将军,本宫打算给你赏赐。” 穆宁立即抱拳:“公主,这一切都是微臣应该做的,是本分,微臣不敢讨赏!” 瑟瑟噗嗤了声,提着裙转身懒洋洋道:“既然不要就算了。” “反正本宫选驸马,也不是非你不可。” 瑟瑟回到辇车,率领朝臣前面进入城门。留下的穆宁浑身僵硬站在原地,在夏日的暖风之中,心如掉进冰窖,双目呆滞。 他……他刚刚……拒绝了什么?! 111.亡国公主20 瑟瑟久违的逗了逗穆宁, 发现果然还是他有趣, 逗一逗,心情都好多了。 如今虎符在瑟瑟手中,穆宁在瑟瑟手中,一切的军权以及政权, 都在瑟瑟一人手中掌握着。 曾经险些问鼎江山的李家, 薛家, 郑家, 从家主到随扈, 全部都在牢中阖家团聚,那些曾经被分散的天下, 也在瑟瑟派去的人手中, 一点点收了回来。 驻守在京城外的两万大军,在一个月的时间,接受了周围驻军的扩充,变成了五万人的庞大军队。 五万人的军队消耗的军需可不是一个小数字。户部和兵部尚书侍郎天天进出勤政殿,头疼的嘴角都起了泡。 国库在先帝后去之前, 就已经不充裕了。在三家以及其他的各小势力的围攻之下, 更是花出去了太多。 而先帝后去了, 皇室只留下瑟瑟一人时, 所有的开销都是被自以为要称帝的三家给包揽了。一时之间没有露出窘迫。 如今三家人在天牢之中相亲相爱,自然不能帮上忙。 郑家虽然是世家, 有的是底蕴, 真金白银这些少。李家为了养军队, 本就捉襟见肘。最为富裕的薛家,瑟瑟派人去抄了家,收获的确丰富,只是还有些欠缺。 瑟瑟一扭头,直接给出了两个小分队,到处去抓那些曾经跟过薛家的商户。 一个人赎银十万两,交不出银子就直接以谋逆罪论处。 商人就算想要钱不要命,刀架在脖子上,还是怕了。犹如打家劫舍一般的强盗行径,成功给瑟瑟的国库充入了三千万两白银。 数字听着多,用在养军队上,也不见水花。 瑟瑟忙着把军队处理,倒是遗忘了一个人。 如今京中炙手可热的卫将军,左将军,御林军指挥使,虎贲军指挥使,——穆宁。 穆宁回朝就忙于处理在边境时那几个月的军务,等他忙完了,才发现自己好些日子没有去安阳宫了。 关键是,晋安公主也没有派人来找他。 穆宁有些怂,不敢主动去。 他在校场上,拿着一把长|枪,练得汗流浃背,身体累到极致,精神还十分亢奋。 公主那天的话,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么? 那之后的话,到底是……要他还是不要? 穆宁出生穆家,穆家也曾经是一个贵族,对子嗣的管教很严。在穆宁十三岁后,穆家没落。饶是如此,他在贵族长大接受的教育已经给他定格了。就算从一个御前侍卫做到了一个将军,指挥使,穆宁还是那个在礼教中,要有着君子风度的公子。 过去的教养,让他根本无法主动去问瑟瑟。可是不问?心不甘。 万一真错过了,那可就抱憾终身了。 穆宁练完了枪,冲了凉换衣时,犹豫了片刻,取出来了一身广袖直裾。 他刚要更衣,目光透过铜镜,落在背后墙上挂着的一把长刀上。 混乱的脑袋终于清醒了。 穆宁松开了手。 他不单单是指挥使,将军,或者御前侍卫。他是晋安公主的保护者。 作为一个随侍在公主身侧保护着瑟瑟的人,穆宁不允许自己穿这种不方面他紧急拔剑的衣服。 有所得,必有所失。 不过还好,他得到的,是保护瑟瑟的力量。 穆宁换了一身劲装,抬步走向安阳宫。 瑟瑟在午憩。 刚刚入秋,还未下雨,天气依旧闷热。瑟瑟在勤政殿忙了大半天,回来累得躺在矮榻上就闭上了眼。 她身边两个大宫女在打扇。 周灵不在。 瑟瑟枕着胳膊,侧身面对着墙壁,闭着眼呼吸均匀。 矮榻外垂着一圈纱。 两个大宫女,一人跪在瑟瑟背后,一个人跪在瑟瑟腿后位置,两把扇子轻轻摇着,垂纱微微晃动。 侧面的窗是打开的,窗外的风穿花树,鸟啼虫鸣隐隐传来,稍微有一点吵杂,却隔着一些,显得模糊了些。 瑟瑟身后的扇风微微弱了弱,不多时,其中一处扇子扇风的位置停了下来。 垂着的幔纱被轻轻挑开。 “公主?” 大宫女气息似的声音不稳,几乎是颤着,仔细一些,甚至能听见牙齿打颤的声音。 瑟瑟睡得很稳,她的呼吸均匀,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公主……” 这一声,比刚刚那一声唤的还要轻,几乎只有大宫女自己能听见。 慢慢地,空气之中出现了一丝金属碰撞的咻声。 “你干……唔……” 另一个大宫女似乎察觉不妥,刚开口,就被迫断了话语,呜咽了一会儿,不再有声音。 “公主,小的不是要害您,小的也是没有办法,您原谅小的吧……” 那大宫女颤抖着声,渐渐地靠近了瑟瑟。 许是一柄短刀,锋利的人口压在了瑟瑟的脖颈上。 冰冰凉的,带着一股寒意。 瑟瑟自然转醒。 “咦?” 刚刚睡醒的瑟瑟脸颊还有一丝红晕,她眸中带着水光,睡意朦胧,茫然扭头。 那宫女怕伤到瑟瑟,吓得赶紧把刀刃撤开了一点。 可是刚撤开,她就发现不对,又赶紧压了回去。 瑟瑟坐起身来。 她长发披散着,凌乱披在背上,一袭镂空着蝴蝶花的白色襦裙单薄又轻透,勾勒着她纤细的身体。 “佩儿?”瑟瑟垂眸看见自己颈间的刀刃,淡定地看向那个持刀的宫女。 大宫女双手捏着刀柄,跪在矮榻的边沿上,整个人都在发抖。 她哭得眼泪一串一串的掉。 “公主……”大宫女牙齿都在打颤,“小的,小的不是为了自己,小的是为了家里人……” 瑟瑟抬眸:“哦?” 大宫女哭得抽噎:“公主,小的家人,在郑家人手上。小的没有办法,求求公主,您放了郑家人吧。您放了他们,您自己也能得救。” 瑟瑟揉了揉额角,慢慢说道:“你是郑直录派来的?” 大宫女畏惧地缩了缩脖子:“……回禀公主,小的只是……只是被胁迫。” “他带走了你的家人,想要你威胁本宫?”瑟瑟指了指自己颈间的短刀,“就用这个?” 大宫女哭着说:“公主,这把刀是开过封的,一用力就能杀死人。小的求求公主您了,为了您自己考虑,请您,请您配合小的。” “他要什么?” 瑟瑟直接打断大宫女的话。 “郑……他说……”大宫女犹豫了下,“郑家主说,让公主您放了郑家人,然后,请公主现在下旨,封郑家主为驸马。至于其他的,他要来和您面谈,请您同意。” 瑟瑟闻言颔首:“拿了本宫的性命,郑家主自然能一跃做主,这种话都提得出来。” 大宫女惶惶然。 瑟瑟嘴角一勾:“怕什么,怕一个不小心,杀了本宫?” 刀刃落在瑟瑟的脖颈,她却淡然,而那持|刀的大宫女,整个人都在发抖。 “小的,小的不敢……”大宫女哽咽,“只是求求公主您,千万要配合,小的真的怕一时失误,伤了您。” 瑟瑟笑吟吟道:“怕什么,你都敢对着本宫下手了,还有什么是你怕的?” 大宫女哭得泪流满面,偏她手还很稳,一点都没有挪动那柄刀。 里面的动静终于传了出去。 几个宫女跑进来,直接被这一幕吓呆了。 公主被挟制?! 这个消息就像是一阵风传了出去,宫中的侍卫御林军来的最快,立即包围了整个寝殿。 带着人冲进来的是周灵。 他还是一身宫女打扮,挽着袖子站在最前面。 “公主,您没事吧?!”周灵看见瑟瑟被挟制的模样,吓到了,说话都有些磕碰。 瑟瑟抬眸扫了他一眼,淡然道:“无妨,郑家主来了么?” “罪人郑直录?” 周灵诧异:“他不是在天牢么?” 瑟瑟目光扫过面前挟制着她的大宫女,语调捉摸不透。 “连本宫筛选过的近身宫女都能买通,郑家主难道还做不到从天牢之中出来么?” 周灵吓了一跳。 “他想干什么?!”周灵立即道,“不对,是说,你想干什么?快放开公主,不然你可以没有好活路!” 那宫女哽咽:“周姐姐,小的只要等到郑家主来了,就放开公主。在此之前,周姐姐您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不然小的怕伤到了公主。” 周灵一时犯难了。 瑟瑟在那个大宫女的挟持下,所有人都不敢靠近。寝殿周围连一个可以直接从外射箭进来的位置都没有。而且那个大宫女距离瑟瑟太近了。 周灵脸色很难看。 相比较他,瑟瑟这个被挟持的人,倒是淡然。 她静静坐在那儿,倒也不动,只笑吟吟道:“你是郑家哪一支?” 大宫女浑身一颤:“……小的听不懂公主在说什么。” 瑟瑟侧眸落在窗边,外面的阳光照进来,地上一片暖金,有些晃眼的刺目。 “傻孩子,到了这会儿,还不肯说么?”瑟瑟怜惜地轻叹,“如果你大大方方说出来,本宫说不定还会给你一个痛快。” 大宫女一愣。 “帮着郑家主进来的人,没有一个能活。” 瑟瑟面带笑容,温温柔柔的声音轻飘飘的:“也包括你。” 大宫女瞳孔一缩,她好像反应了什么,立即手下用力,想要刺穿瑟瑟的喉咙。 她快,有人比她更快。 从窗下几乎是窜过来了一道身影,随着瑟瑟的话音落地,只在短短一个呼吸扑到榻上反手夺走了短刀,一脚狠狠踹飞了大宫女,转身牢牢护在瑟瑟的身前。 穆宁紧绷着脸,弓着背犹如箭矢一般,蓄势待发。 大宫女惨叫一声重重撞在墙上摔落在地,被御林军立即按到。 “公主!” 周灵等人这才反应过来,重重松了一口气。 瑟瑟眉目一弯,她的目光落在穆宁紧绷着的背上,语气轻快:“本宫无事。” 确认了殿中只有这个心怀不轨的大宫女外,这里的主权迅速被御林军的人掌握。 而瑟瑟伸手戳了戳穆宁的背,语气里带着笑意:“来得很快,倒是比本宫想象中,要迅猛得多。” 穆宁确定危机解除,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回过头,脸猛地红了。 瑟瑟一袭白色的轻薄襦裙,是一副入睡时的打扮,披散着发,笑眼弯弯,距离他近到几乎能听见呼吸声。 而他,就侧坐在瑟瑟的矮榻上,与瑟瑟之间,近在咫尺。 扑通,扑通。 穆宁抬手捂着心脏,慌乱看着瑟瑟,眼神带着一点惶恐。他生怕自己的心跳被瑟瑟听见,那太令人……羞耻了。 瑟瑟却没有注意到这个,只笑吟吟道:“做得不错。” 瑟瑟不吝夸奖。 穆宁眼睛一亮,立即声音响亮:“公主!微臣请求赏赐!” 瑟瑟慢悠悠看着穆宁,声音柔软:“阿宁想要什么赏赐呢?” 穆宁憋红了脸。 他吭哧吭哧半天,看都不敢看瑟瑟一眼,带着一点委屈,又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小小声道:“公主上一次的赏赐,还是给微臣,好不好?” 112.亡国公主21 上一次的赏赐? 瑟瑟掩去眸中笑意, 看着眼前强忍着面红耳赤的青年,忍不住又升起了戏谑之心。 瑟瑟细声细语, 带着一丝茫然:“阿宁说的是什么, 本宫不记得了。” 那边的周灵已经带着人出去了, 寝殿就剩下瑟瑟与穆宁两人。 穆宁跪在床榻边, 听到瑟瑟的回答, 急得差点抓耳挠腮。 怎么就不记得了呢?难道公主当真只是……随口戏言? 穆宁心中一凉, 他的眼中忍不住浮现出了一丝惶恐。 公主随口之言,他当真了, 还前来当面给公主提起这事。 穆宁的脸慢慢从微粉,变成了爆红。 他手忙脚乱从床榻上滚了下去,跪在脚踏边,低着头尴尬难忍。 “微臣,微臣说错了话,公主莫怪。” 瑟瑟侧坐在榻上, 笑吟吟看着穆宁的慌乱。 “阿宁刚刚的话,本宫听着挺好奇的, 阿娘不妨告诉本宫,上一次,本宫是要赏赐你什么?” 穆宁那里好意思张开口,他眨巴着眼,抿着唇不语。 瑟瑟慢悠悠道:“是东珠一斛, 金银一箱, 还是美人三十?” “不是不是, 都不是!”穆宁求饶似的看着瑟瑟,有些委屈,“微臣从来不看重这些。” 瑟瑟轻轻挑眉:“不看重这些,那看重哪些?” 穆宁卡壳了。 “阿宁,”瑟瑟温声细语,带着一丝|诱|导,“想要什么,要说出来。” 穆宁张了张嘴。 他鼓起勇气,蚊子哼哼似的:“就是……上次微臣率兵从边关回来,公主对微臣说的,那就是微臣……最想要的。” 瑟瑟抬脚踩在了脚踏上,稳稳站起了身。 初秋夏末,还带着炎热的尾巴,瑟瑟午休时的衣裙单薄,贴着她的身体,能勾勒出她曼妙的曲线。 瑟瑟光着脚,白皙的脚趾轻轻踩在了穆宁的手上。 穆宁呼吸一滞。 “本宫记性不太好,说过的话,还是要提醒一下,不然本宫可记不起来。” 瑟瑟脚尖点了点穆宁的手。 “说啊。” 穆宁脸红的已经有些可怜巴巴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 “回禀公主……” 穆宁努力平复着自己乱跳的心脏,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指尖,努力回避着瑟瑟赤|裸的足,脑中一片混乱的情况下,完全靠着本能回复。 “公主殿下说,说要给微臣的赏赐,是……是要微臣,微臣侍奉公主左右。微臣……就想要这个。” 瑟瑟哦了一声,故意曲解了穆宁害羞的委婉的话。 “你想要侍奉本宫,那本宫再封你一个御前侍卫的身份,平日没有军务,就来本宫殿中侍奉就是了。” 穆宁急了:“公主,不知这个。” 瑟瑟嘴角一勾,慢悠悠道“不是这个?那是哪个?” 穆宁吭哧吭哧半天,耳朵又红了。 瑟瑟看得有趣,她忍下了想要去摸一摸的恶趣味。 反正来日方长,以后总能摸个过瘾。 穆宁眨巴着眼,他双眸里几乎被瑟瑟调戏的有了一层水光。等对上瑟瑟带着笑的眸时,穆宁后知后觉发现,瑟瑟这是在……逗他。 穆宁想明白了。 可是想明白了又能怎么样,公主想要逗他,他不只能是任由公主逗么? 穆宁放弃了,破罐子破摔,闭着眼大声道:“微臣想要做公主的驸马!” 他的声音清朗而响亮,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瑟瑟听到了自己想听的,眉眼弯弯。 “本宫听见了。这就是阿宁想要的吗?” “对!”说出了第一句话,后面的对穆宁来说就不困难了,他深吸一口气,“微臣毕生所求,无他!唯独此一件事,请求公主……垂怜!” 他家公主不就是爱逗他么,那他在瑟瑟面前,不要脸放低姿态也无所谓了。 瑟瑟忍着笑,弯腰手指抵着穆宁的下巴,清澈的眸里笑意满满:“本宫听见了。” 穆宁缓缓睁开眼,见瑟瑟没有不喜,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了一点。 “不止本宫听见了,想必周相国也听见了吧。” 穆宁浑身一僵。 瑟瑟手指在穆宁下巴上一勾,松开后,转身取来一条披风。见素来照顾她的穆宁已经一脸蒙蔽混乱,轻笑一声,知道指望不了他了,自己穿戴了披风,系上了珍珠扣。 “回禀公主,老臣的确听见了。” 窗外传来了周相国恭恭敬敬的声音:“不只是老臣,还有刑部刘尚书,户部元尚书,副指挥使,都听见了。” 瑟瑟穿上了鞋,坐在梳妆台前,回眸看了眼还浑身僵硬跪在原地,一副失了魂的穆宁一眼。 她笑着扔过去了一柄玉梳,打到穆宁的怀中,把穆宁吓得瞳孔一缩,茫然看着她。 “听见了么,别愣着了,来给本宫梳妆。” 穆宁几乎是同手同脚走过来的。 瑟瑟眼睁睁看着穆宁从一脸惨白,一路走来变成锅里煮出来的艳红。 瑟瑟都有些担心,再逗下去,穆宁会不会羞愤难忍从窗子跳出去? 瑟瑟想了想,觉着落荒跳窗的穆宁也挺可爱的。 穆宁全靠着曾经照顾瑟瑟的本能,给瑟瑟梳妆盘发,一切动作还算有条理,没有乱了阵脚。 可是当周相国为首的朝臣们,押解着一脸复杂的郑直录而来时,穆宁忍不住又僵硬的同手同脚。 周相国一进来,还特别客气给穆宁拱了拱手。 “穆将军,恭喜恭喜了。” 周相国都带头了,刑部尚书和户部尚书也跟着拱手笑呵呵道喜。 就连周灵也凑过来,一本正经拱手:“恭喜恭喜,穆指挥使大喜啊!” 穆宁一脸崩溃,强忍着才没有尴尬的低下头,勉强维持了他一个将军的尊严。 瑟瑟笑眯眯看着自己的朝臣们也逗了逗穆宁,等大家坐下后,瑟瑟招了招手,令穆宁站在自己身后来。 殿中跪着的是郑直录。 不光是他,还有一些侍卫,小官,甚至是狱卒,断断续续从外边被侍卫捆了压进来跪下。 这些人中,不是和郑家有姻亲关系,就是曾经投靠过郑家,或者是在郑直录的手上,有着他们的把柄。 郑家到底是世家,在人脉渗透与潜伏方面,比起李家薛家,强太多了。 这一次,有一个渗透到瑟瑟身边的大宫女,还有狱卒,刑部一个杂官,宫门的一个侍卫,一个太监一个宫女。 人不多,正好够把郑直录送到瑟瑟的安阳宫来。 如果瑟瑟当真被那宫女挟持,郑直录的到来,几乎会改变一切的战局。 瑟瑟坐在那儿,静静看着郑直录。 “郑家主果然不是凡辈,这种情况还能给自己一个翻身的机会,不错,本宫佩服。” 她的佩服说的轻飘飘的,与其说是夸,倒不如说是贬,是嘲讽。 郑直录再次被俘,已经失去了先前的冷静,他嘲弄似的看着瑟瑟。 “当初就不该让你留下来。” 瑟瑟垂眸:“那本宫可是应该多些郑家主的不杀之恩?” 瑟瑟身侧的穆宁大步上前,直接一拳捣在郑直录的脸上,力量之重,让郑直录直接一跟头栽倒在地。 郑直录重新跪稳时,他嘴一张吐出了一颗断齿。 “呵,公主真是养了一条好狗,可惜我当初怎么就没有看出来,公主不是一个要依附他人的菟丝花,姓穆的不是一个刻板的无能侍卫。” 郑直录擦了擦带血的嘴角,自我嘲笑:“是我看走了眼,竟然把海东青当做笼中雀了。” 瑟瑟笑吟吟道:“这有什么,你的同僚不也是么?” 郑直录笑得拍巴掌:“对对对,除了我,还有李甲优,薛丁,他们也都上当了!妄我们自认能够问鼎江山,结果却被你在鼓掌之中玩弄的团团转!公主,好计谋,好心思!” “客气,”瑟瑟无辜,“本宫也不过只是想要挣扎一条出路罢了。谁让郑家主和另外两位家主,咄咄逼人呢。” “哈哈哈哈,公主,事到如今,您还要装?”郑直录冷笑,“您是被我们逼到这一地步的么?怕是我们各自退让,公主也会有法子,把我们彻底销毁吧?” 瑟瑟但笑不语。 “世人皆说晋安公主温柔善良,生性单纯,我怎么觉着,坐在这里的公主,比起朝臣都还要老道,像是一位……纵横家。” 瑟瑟浅笑:“本宫就当做这是郑家主的夸奖了。” “对了,郑家主还有什么遗言,记得一次性说完,本宫没有兴趣再见你一次了。” 瑟瑟温温柔柔道。 郑直录咬紧了牙关。 任由他怎么洒脱,事到如今,他死到临头,再也没有任何可以改变战局的地方。 他必死无疑。 “公主。” 郑直录直勾勾盯着瑟瑟,嘴角一咧:“您当真放心的下周相国么?” 郑直录语速缓慢:“周相国历经两朝,为官五十年。在三十年前,周相国就已经是家喻户晓的清官廉臣,在先帝在位的时期,他更是大权在握。公主,周相国对朝廷的把握,比您,比我,比天下任何一个人,比先帝都还要牢固。” 郑直录嘴角一咧,一字一句道:“您当真要做一个高高在上的傀儡么?” 113.亡国 公主22 瑟瑟闻言倒是鼓了鼓掌, 赞许道:“不错, 知道自己活不了了, 想要别人也不痛快, 临死之前还知道最后给本宫攻心,留下一个刺, 不愧是郑家主, 当真阴毒。” “公主知道是刺, 那想必公主早就有这种意思了。周相国此人,公主以后断断是用不得了。” 郑直录反而哈哈大笑,带着一丝报复的痛快。 “周相国, 那我可就在阴曹地府等你了!” 癫狂大笑的郑直录被侍卫强行拖了出去。其余从犯也一一被带走。 户部尚书和刑部尚书对视了一眼, 悄悄躬身退到了外殿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苦笑着摇头。 而殿内,瑟瑟还没有说什么,周相国一声不吭直接跪在地上。 瑟瑟静静看向周相国。 “老臣年迈, 精力不足,还请公主殿下允准老臣……告老还乡。” 周相国叩首, 缓缓说道。 “相国这是说的什么话, ”瑟瑟轻叹,“莫不是被郑家主那一言两语给挑拨了?” 周相国跪在地上,拱手认认真真:“与罪人郑直录所言,并无关系。其实老臣早在先帝时, 就想告老请辞, 在家侍花弄草, 养养小孙。奈何突发重变,老臣放心不下公主,厚颜苟且至今。” “相国,”瑟瑟看着他目光柔软,带着一丝怀念,“本宫犹记得,三岁启蒙之时,父皇带着本宫去给相国行过弟子礼。在本宫幼年成长中,相国没少教导本宫。本宫唤相国一声老师,都该是应当的。” “老臣不过是蒙受皇恩,得幸教导公主,这是老臣的福气,又如何担当的起公主的一声老师呢?折煞老臣了。” 周相国恭恭敬敬。 瑟瑟起身扶起周相国。 “相国,请辞之事就不要提了,本宫还有诸多事情,需要仰仗相国呢。” 瑟瑟温温柔柔道:“此事本宫不准许,相国还请继续为本宫操心了。” “仰仗万万不敢!”周相国诚惶诚恐,“公主用得上老臣,那是老臣的荣幸,老臣拼着这把老骨头,在公主需要的时候,继续为公主效力,能帮得上忙,老臣就十分满足了。” 瑟瑟笑而不语。 周相国请辞被拒,还是作为他在朝臣之中一人之下的相国,统领着日常的朝会。 郑直录再次被俘,这一次下狱,天牢里彻底为他重新捋了一遍,所有的疏漏堵了起来,所有涉及的人等,全部陪着他在天牢相聚。 周灵陪着刑部尚书天天跑,搜罗着三家的全部罪证,最终呈上来的,厚度高达一人高的罪证,全部都是他们曾经犯下的罪证。 李甲优以及李家,薛丁以及薛家,郑直录以及郑家,统统以谋逆罪论处,杀无赦。 李甲优及其父也曾为国效力,晋安公主仁慈,给他们留了全尸。除了李甲优及其父外,三家人等,主谋一律凌迟,从犯车裂。未曾参与却享受了主谋者带来的荣华者,一律斩首。 城西的行刑场,从早到晚都在从刑部天牢往外运输着犯人。 最先被处决的就是李甲优郑直录与薛丁。 他们三人被绑在木柱上,刽子手刀法精准,一片一片从他们身上削下来肉。 从三家人依次序被压上刑场,他们就被开了第一刀,到日升月落一整天的时间,三家斩首者都已经一波一波被行刑,他们还在被行刑。 这一场凌迟持续了足足三天。 朝廷的雷霆手段狠狠震慑了朝野上下的异心者。 那些在三家之外,浑水摸鱼搅乱着江山的小势力,悄悄都安静了下来。 聪明的立即投诚,愚笨的还在想如何联起手来,对付朝廷。 瑟瑟对此表示很开心。 她派了宛中叶,率领了三千精兵,等扫荡了一圈回来,那些小势力全部被碾碎,同时招安了不少的老实人。 一晃中秋,又是一年家宴。 去岁的家宴上,还有一些宗室仗着长辈的身份,对瑟瑟出言教导,今年的中秋宴,宗室们早就看清楚了风向,各个都缩着脖子,一如当年面对先帝时的安分。 他们不找事,事情来找他们。 瑟瑟酒后三巡,脸颊微微泛起粉色的时候,她把玩着手中酒杯,状似回忆般笑道:“本宫记得,去岁中秋,好像有位叔叔提议让本宫成亲?” ‘哐当’一声,在座宗室中,有个胖乎乎的中年人一慌打翻了酒杯,抬起头时,一脸的惊恐。 “公主殿下,臣……臣……”那人起身拱手行礼后,声音都有些打飘,“臣只是想着,公主如今年纪也到了,或许可以找一个知冷知热的驸马了。臣只是秉着长辈的身份,尽一份责罢了,万万不敢对公主殿下的婚事,指手画脚!” 瑟瑟却笑吟吟看着他:“叔叔当时提议过一个人,还记得么?” 那宗室脸颊上都有了汗意。 当初他以为,晋安公主最后不是被三家夺走,就是收养宗室的孩子成为皇帝养母。对这个侄女,他不过是想着瑟瑟若是能嫁给一个不出挑,没有实力的男人,就好掌握了。 当初他提议的时候,穆宁还不过只是一个御林军指挥使,这个指挥使的身份,还是瑟瑟特别给他的。说白了,他那会儿就是欺负瑟瑟一个公主,没有实力没有权利,给她找了一个出身卑微又没有实权的人随意搪塞。 可谁知,公主如今已经是朝野上下心知肚明的君主,那个他看不上随口戏弄的指挥使,如今是三军统帅。 宗室冷汗直冒。 “回……回禀公主殿下,臣当时提议的……提议的是卫将军穆宁!”宗室赶紧说道,“当初臣看穆将军,就看出此人不凡,定有前途,与公主最为相配,所以才不顾身份,唐突开口。” 穆宁也在场。 他虽然已经是三军统帅,在宫中时,依旧保留着他御前侍卫的身份,只要军队没有事,他就回到瑟瑟身边,全天守候。 穆宁握着刀在瑟瑟后侧保护,听到这话,目光投到那宗室身上,几乎是冰冷的寒意。 当初的他不过是一个御前侍卫,所有人之中排不上号的一个无名之辈,而这个人居然在那种时候,提出要让公主嫁给他! 这分明是对瑟瑟的侮辱! 穆宁深知自己当时的身份有多卑微,更知道这个人就是在借着他的身份,刻薄瑟瑟。 对于这个人,穆宁一直都记着,这一份的羞辱定然要还回去! “侯爷记错了。” 穆宁缓缓开口:“末将记性不错,一年前的事情,末将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候侯爷说,末将人微言轻,举无轻重,不会给公主殿下带来任何的助力,说末将这样的人,最配公主。” 那宗室一噎。 “末将当时不过是一个御前侍卫,撑死了御林军的指挥使,侯爷,您当初说出这种话,是在羞辱公主殿下?” 瑟瑟本已经想说话了,却不料她家阿宁居然会在这种场合下主动站出来。她倒是有些好奇,咽回了要说的话,侧眸看着穆宁。 一脸冷酷的青年将军眼底的寒气很重,一眼就能看得出,他的愤怒。 那宗室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当初他怎么能想到,公主会翻身,穆宁也会翻身?! “公主!” 他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哀哀哭着:“臣当真不敢有辱公主的念头,臣去年当真不是这么说的,臣真的只是看上穆将军的前途,臣一个长辈,定然是盼着公主好的,怎么会有那种心思?侄女啊,你要相信叔叔啊!” 他不敢和穆宁硬碰硬,自己好歹是公主的叔叔,占着长辈的身份,公主肯定不会对他太狠的。 瑟瑟闻言,笑吟吟道:“叔叔这是在说什么?本宫记得当初,却是如穆将军所说。叔叔怎么才一年就忘了?” 那人哭声戛然而止。 瑟瑟含笑摇头:“怕不是叔叔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了?” 那人不敢接话。 “回禀公主,侯爷的确年纪大了,不光记性不好,眼睛也看不太清,”穆宁毫不客气道,“侯爷怕是忘了,这里没有您侄女,有的只是我大越朝的晋安公主殿下!” 那宗室慌乱看着周围,试图让他的亲戚出面。 只可惜,这个时候大家自保都来不及,如何敢来给他伸手拉一把。 在场宗室无不低着头移开视线,全然沉默。 “公主,是臣说错了话,是臣说错了话!”那宗室立即认错,“还请公主饶恕臣吧!” “罢了,到底是本宫的叔叔呢。” 瑟瑟笑吟吟道:“叔叔年纪大了,不堪再过操劳,不如这样,叔叔的爵位,本宫暂且收回来,等叔叔的子嗣长大了能够换取爵位的时候,本宫再行封赏,如何?” 如何? 那宗室还能如何,只能哭丧着脸叩首。 “臣谨诺。” 瑟瑟抬眸时,一殿里坐着的宗室无不如坐针毡,纷纷低着头避开了瑟瑟的视线。 一个当初羞辱瑟瑟的,已经被褫夺了爵位,没有了爵位的宗室,甚至连一家子的日常生存都会为难。 而去年羞辱瑟瑟的,可不止他一人! 这其中有几个去岁开过口的,如今两股战战,中秋凉爽的时候,冷汗直冒,低着头一声不吭,心跳砰砰。 瑟瑟笑吟吟扫视了一圈,慢慢收回视线。 “公主殿下。” 一个年约七八岁的孩子在一片沉默之中起身,恭恭敬敬对瑟瑟拱手行礼。 “萼儿有话要说。” 瑟瑟看了眼,颔首:“你说。” 那孩子拱手:“萼儿听父亲说过,晋安姑姑是如今皇室唯一的血脉。” “萼儿年幼无知,却知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的道理。晋安姑姑是唯一的皇室,那么晋安姑姑应该登基为帝,继承大统才是。” 孩子稚气的声音里,却是被大人叫好的稳重。 “萼儿作为大越朝国民,跪请晋安公主殿下,为天下黎民苍生,登基为帝。” 随着这个孩子的跪下,一殿宗室齐刷刷跪地叩首。 “臣等跪请晋安公主殿下——登基为帝!” 114.亡国公主23 过了中秋, 朝廷里都开始上书, 请求晋安公主云瑟瑟, 为了天下太|平|稳定,登基为帝。 瑟瑟连连推辞了三次,后来实在抵不过朝臣们的联名请奏, 勉强应了下来。 不过却不是现在,钦天监推算出来的好时机, 在年后初春之时。在此之前,瑟瑟依旧以皇室嫡公主的身份, 摄政着朝廷。 入了腊月,瑟瑟派人给先帝后准备着祭礼, 并且准备着随行去皇陵的随官。 周灵如今恢复了身份,从瑟瑟身边的大宫女, 一跃变成了中书舍人。 等朝臣们发现这个曾经作为公主近身服侍的大宫女是男人时,再与周相国碰面,看周相国的眼神一言难尽, 犹如看一个狡诈老狐狸。 周相国坦然面对。 周灵顶了中书舍人的身份,在朝廷中还没有正式上任。他要等到瑟瑟开了春登基后,才会正式在朝野露面。 还有宛中叶。 宛中叶在之前,听从瑟瑟调配,游说叛乱逃军, 安抚了几个州郡, 立下了大功。论功行赏, 宛中叶在瑟瑟登基后, 也会有一个不低的身份。 除了周灵宛中叶,朝廷之中最炙手可热的,就是穆宁了。 穆宁如今不单单是御林军虎贲军指挥使,卫将军,左将军,根据朝廷内部传出来的小道消息,穆宁很有可能会是瑟瑟驸马的人选。 如今的晋安公主驸马,日后那就是皇夫了! 只可惜穆宁住在深宫,没有在宫外开府,想要投诚拉近关系的人,一时之间居然讨好无门。 还好,还有一个先帝后的祭礼。 瑟瑟的随行名单上,穆宁的名字排在第一位。 各家有十几二十岁,年纪差不多的子嗣,想尽办法塞到随行军队的名单之中,盼望着要么能和穆宁拉近关系,要么讷讷个周灵宛中叶拉近关系。 如果有一个幸运,直接和公主拉进了关系呢? 只是御林军的大权在穆宁手中。他对瑟瑟身边保护的军队把持的很严,每一个人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可以放心的人。 那些大臣们的公子,塞进来组成了一个公子军。 寒冬腊月,这些贵公子们穿着轻飘飘的大氅,头戴玉冠,腰悬长剑,走路的姿势都格外优雅。 瑟瑟一掀车帘,就能看见这群公子军在寒冬腊月里冻得瑟瑟发抖,还要保持着一副玉树临风的优雅模样。 瑟瑟攥着帘布,若有所思移开眼神,投向旁边骑着马随扈在她马车边的穆宁。 这位安排打点一切的卫将军,骑在马背上挺直了脊背,身姿挺拔,目不斜视,好像完全没有看见那些他安排了位置的公子军们,冻成什么狗德行了。 瑟瑟眼底浮出笑意。 “阿宁。” 她软糯糯地叫了一声。 穆宁耳朵一动,立即勒住缰绳,靠近瑟瑟马车窗边,弯下了腰。 “公主殿下?” 他一脸正值。 瑟瑟慢悠悠道:“本宫一人在马车中无聊,想找个人来陪着说话。” “微臣陪公主聊会儿天?”穆宁眼睛一亮,紧巴巴盯着瑟瑟。 瑟瑟却笑吟吟道:“本宫瞧着,那边几个人就不错。” 她的视线落在了公子军那儿。 穆宁一僵。 “……公主想要找他们……么。” 穆宁心不甘情不愿,可是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忍着心里的那点酸胀,努力用平稳的口气道:“公主想要让谁来陪您解闷?” 瑟瑟趴在车窗边,沉吟:“本宫想要找个能谈天说地的,不拘泥是谁,只要嘴巴说话好听就行。” 穆宁想了想,不甘心得自荐了下:“微臣的话,也能说话。” 瑟瑟慢悠悠看着他:“可是本宫自己记得,阿宁是个闷葫芦?” 穆宁立即道:“回禀公主,微臣是个话篓子。” 话篓子。 瑟瑟回想起过去三天说不出一个字的穆宁,面无表情看着穆宁。 这样的话篓子,她还真是生平仅见。 这么少见的话篓子,自然要好好见一见了。 穆宁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瑟瑟的马车。 在马车外,他还能腆着脸自荐,上了马车,在狭小的空间中和瑟瑟面对面坐着,穆宁顿时就局促了起来。 可瑟瑟目光落在他身上,笑吟吟的,穆宁想到瑟瑟提出的要求,硬着头皮干巴巴讲述起了他幼年时随着家中长辈出游的趣事。 穆宁话很少,并且很不擅长与人交谈。 这些年中,也就是他在战场上,和自己的军队属下为了作战交谈才稍微多了那么一点。 这些交谈不过是对于作战计划以及军旗信号的接发,穆宁距离上一次提及自己的事情,大约已经是他十三四岁时了。 面对着瑟瑟,穆宁有些不自在。 可是瑟瑟看着他的目光很温柔,眼神里带着一丝安抚,让他不由自主就放松了不少。 他慢吞吞提及了幼年的穆家,幼年的外家,还有曾经去过的山河,以及十三岁家道中落后,他跟着家中亲人,如何为了生计发愁。 十六岁的他凭借着出色的能力,在选取侍卫时,入了禁军。 后来一步步走到了御前侍卫的位置。 本来这一切都是按部就班,没想到一场火,没想到救出来的公主,彻底改变了穆宁本来小富即安的念头。 穆宁很少说这么多的话。 瑟瑟不打断他,甚至听得非常认真。 等大队抵达皇陵,穆宁就把自己的生平一切,全部托盘交出,告诉了瑟瑟。 瑟瑟扶着穆宁的手下了马车。 旁边早就候着的周灵还保持着做大宫女时的习惯,抱着斗篷递给瑟瑟,还没有来得及服侍瑟瑟穿上,穆宁就悄悄接了活计,专心致志给瑟瑟系带。 “走吧。” 瑟瑟抬起下巴,声音有些低哑。 “父皇和母后想必也盼着见到你。阿宁,让父皇母后,还有我那些兄弟们见一见你,看一看救出我的人,还有我未来选定的人。” 穆宁心头猛跳。 周灵羡慕地吐舌头:“公主,您也带上微臣?” 瑟瑟眯着眼笑看他:“你问问阿宁。” 周灵刚把目光转移到穆宁身上,就默默挪开了视线。 那种凶狠地像是野兽的杀机,至于么。好歹是共事了一年多的同僚呢,一点友爱都没有。 穆宁满意地收回视线。 同僚什么的,在公主面前争宠的时候,根本不存在。 瑟瑟是带着穆宁一起去祭拜先帝后的。 朝臣也都默认了这个行为,甚至主动提及让瑟瑟带着穆宁,再去拜祭祖先。 “等过了年,清明之时,本宫到那个时候,再来祭拜列祖列宗。” 瑟瑟带着穆宁祭拜了先帝后,出来时如此吩咐道。 礼部尚书立即懂了,拱手:“微臣知道了,明年清明时,微臣会准备陛下和皇夫殿下的行程。” 穆宁站在瑟瑟身后,被这一声皇夫给叫的脸颊有些红。 可他忍不住联想了更多。 皇夫…… 他的目光落在瑟瑟身上,咬紧了下唇,拼命把笑意给压了回去。 瑟瑟如何不知道自己身后的这个闷葫芦早就乐开了花,她也乐着给他一点甜头,回城的时候,继续带着穆宁。 除夕刚过,瑟瑟的朝服就送到了。 那是一件黑色绣着十二章纹的衮服。 瑟瑟换上后,穆宁来给她盘了发,带上了冕旒。 透过十二旒珠玉,瑟瑟的眼神越发的内敛。 穆宁的动作越来越慢。 给瑟瑟梳妆完毕后,穆宁单膝跪地,他的嗓子有些沙哑。 “公主……陛下。” 瑟瑟透过铜镜静静看着穆宁。 “阿宁。” 她轻轻念着穆宁的名字。 “还记得两年前,你从大火里把本宫救出来的时候么。” 那个时候的瑟瑟,明明是身处险境,最为危机,生命几乎都无法抱住的艰难之时,她却在烈火之中摊开双手,让那金色的凤凰,展翅飞翔。 穆宁如何不记得。 那或许是他一生中,都无法忘记的场景。 “记得。” 穆宁的声音有些哑。 “陛下,您做到了。” 瑟瑟慢慢勾起唇角。 “不光是本宫,还有你。阿宁。” 瑟瑟抬手,纤长的手指在穆宁的眼前摊开。 “如果不是你,本宫也难以如此顺利。” “本宫实在庆幸,在那个时候,有你陪在本宫身边。” 如果没有穆宁,瑟瑟还有别的方式,她有着许多的手段可以去做。那些都是非常艰难的道路。 还好,有一个穆宁。 穆宁不光有实力,还能在没有任何明朗局势的时候,毅然决然跪在她的脚边,宣誓着效忠。 那个时候,等待他的,很有可能是死亡,他都没有半分犹豫。 这样的穆宁一路陪着瑟瑟,走到了现在。 “阿宁。” 瑟瑟笑吟吟对穆宁说道:“现在,是我们摘取胜利的时候了。” 穆宁看着瑟瑟的手指,抬手握着了她的。 “是陛下摘取胜利的时候,微臣,摘取陛下就够了。” 瑟瑟眨了眨眼。 “微臣从一开始,只是想要辅佐公主殿下,辅佐正统。但是微臣的心变了。”穆宁抬眸,目光炯炯,“微臣奢求着公主多看微臣一眼,微臣奢求着公主的青睐。为此,微臣在所不惜。” 瑟瑟眉眼弯弯,她的眸中闪过一丝柔光:“你做到了,阿宁。” 瑟瑟站起身,冕旒滚动时,发出了清脆的碰撞。 “阿宁,陪着我,陪着朕,继续走下去。” 穆宁重新单膝跪地,握着瑟瑟的手,看着她眼神温柔。 “臣,谨诺——吾皇陛下。” 115.亡国公主24 三月, 万物复苏, 春回大地,欣欣向荣之际, 大越朝新的一位帝王登基。 晋安公主云瑟瑟,以嫡公主的身份, 摄政王朝一年后, 平定天下大乱,在朝臣与百姓的簇拥下, 坐上龙椅。 新帝登基, 改年号为‘昌元’,昌元元年,大赦天下, 开恩科。 同时,各家出色的公子们,也经常跟着自己的父亲祖父叔父伯父……拐着弯的亲戚, 陪同一起前来勤政殿面见陛下。 春里渐渐回暖了,勤政殿外种植了不少桃花, 开着窗, 飘进来一股桃花香。 瑟瑟身上穿着一袭橘色的长裙, 长发挽做一个单髻, 简简单单插了一根朱钗。 她手中捏着一本奏折,殿中, 周相国与户部尚书正在汇报着关于朝政上的事情。 朝廷之上, 周相国现在越来越放权, 几乎是瑟瑟不找他,他就尽量把所有的朝政都推到瑟瑟这儿来,不敢再像以前一样专权。 而瑟瑟也没有打算动周相国,登基之后,依旧用着他,就好像当初郑直录说的话没有丝毫影响。 周相国自然也是照旧,看不出任何一点异样。 他年纪也大了,就算继续在朝廷上效力,可能也就是几年的事情。 瑟瑟容得下他,更愿意给他一些荣宠。 公事不多,混乱的天下格局早在一年的时间内,大概就平定了下来,该处理的,瑟瑟早早就派人处理了。剩下的不过些许小事,又是雨水多的春季,到处也没有灾情。 处理完公务,勤政殿服侍的宫女给周相国和户部尚书端来了暖茶和糕点。 周相国年纪大了,瑟瑟特别吩咐小厨房给他准备的软糯的食物,不硌牙易消化。 殿外的宫女折了一束桃花,替换了桌上的花枝。 瑟瑟放下公务,还是一如普通少女喜欢着花香果香,她的案几上,不光有花,有修剪的盆栽文竹。 “陛下,老臣依稀记得,陛下今年快要十八岁了?” 周相国面露回忆:“时间过得真快,老臣还记得陛下当年年幼时的模样。” 瑟瑟笑吟吟道:“时间的确过得很快。不过好在相国还与朕记忆中时一样,没有变化。” “变啦,老臣如今快七十了。古话说得好,人生七十古来稀,老臣已经快要看到尽头了。” 瑟瑟温声细语:“相国身子骨硬朗,以朕来看,相国恐怕还要给朕操劳十年。” “哈哈哈……陛下说笑了。”周相国笑着摇手,“老臣能辅佐陛下一年两栽,都心满意足了。” “相国啊,您可不能还这么说,陛下如今还未大婚,您肯定要辅佐到太子出生,立嗣了才能松气啊。” 户部尚书笑呵呵道:“您说是不是?” “说的也是……”周相国对着瑟瑟试探性发问,“陛下,如今您登基已经两个月了,是不是该考虑一下……册立皇夫?” 瑟瑟想了想:“也好,着令礼部,钦天监准备,择一黄道吉日。” “那在穆将军成为皇夫之前,陛下您看,要不要先送两个人……” 户部尚书刚说出口,忽然觉着不对,改了改话:“在陛下与皇夫大婚之前,陛下要不要先册立一二侧夫?” 瑟瑟听着有趣,眼里闪过一丝光。 “哦?” 她看不出来是同意还是反对,户部尚书犹豫了下,乐呵呵道:“其实这个吧,按着历朝历代的规矩,陛下大婚之前,都会有一二人先入了后宫,随后再来迎接皇后皇夫,臣寻思着,陛下这边也该按着规矩来才是。” 瑟瑟笑了笑:“朕对这个倒是不懂。不如这样,诸卿有什么想法,直接弄一个章程,朕看看?” “是!是!” 户部尚书顿了顿,又说道:“这提起这事,臣想着,周家的小公子,如今的中书舍人,周舍人,先前也曾陪王伴驾,陛下以为……周舍人如何?” 瑟瑟挑眉,悠哉悠哉道:“灵儿么,他不错。” 户部尚书看了眼周相国,又看了眼瑟瑟。 这个不错到底是哪方面的不错,瑟瑟没有细说,户部尚书也不好追问,又试探着问:“那宛军师?” 瑟瑟淡然:“也不错。” 户部尚书犹豫再三,没有继续发问。 他与周相国离开勤政殿后,瑟瑟轻笑了一声。 侧夫……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所有人耳中。 不知道怎么传的,变成了中书舍人周灵,早在服侍公主时,就得了宠爱,如今穆宁占了主位,他怎么也能捞到一个侧位,还有相貌俊俏的宛中叶,大约也是要随着一起入宫的。 外头传得有鼻子有眼,说是陛下已经答应了,和皇夫大婚之前,要让周灵与宛中叶先入后宫。 穆宁在校场得到的消息。 他手下的侍卫各个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同情。 “咱们指挥使就算是中宫,那也不一定能落着好啊。” “可不,中书周舍人,都知道吧?长得好嘴巴甜,放得下身段。他哄着陛下,咱们指挥使会不会独守空房?” “还有宛军师!宛军师长得俊啊!不光如此,那个心思巧妙,如果他哄陛下,周舍人未必都是对手!” “咱们指挥使……” “咱们指挥使……” 侍卫们蹲在墙角面面相觑。 “指挥使好像太寡言少语了。” “有些冷冰冰的,连软和话都不会说。” “不光如此啊,指挥使看着像是个能在陛下面前卖好的人么?我都担心哪天外头传来个消息,中宫倔脾气惹恼了陛下,被废!” “别说,我也有些担心……” 穆宁的亲兵们围成一团,长吁短叹。 穆宁隔着一堵墙,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攥紧了手中长|枪。 “其实咱们指挥使,也不是没有优点啊!” 穆宁转身要走的时候,墙角蹲着的一堆侍卫又弱弱开始替他争辩。 “相貌吧,咱们指挥使虽然比不上周舍人乖,宛军师清秀,可指挥使五官硬朗,够俊啊!” “脾气上的话,咱们指挥使从来不发火,肯定不会惹陛下不开心。” “可是这好像也不是什么拿得出手的优点啊……” 侍卫们面面相觑。 为了他们指挥使能够牢牢占据中宫的位置,他们也是操碎了心。 “难道咱们指挥使,真的就要独守空房,没过几年就要被废?” “别吧,这可是咱们御林军和虎贲军的尊严啊!指挥使被废,咱们以后还有什么脸在外面抬起头来!” 侍卫们哀嚎。 穆宁咬紧下唇。 他和周灵在一起共事一年,自然清楚,周灵脾气讨人喜欢,嘴巴又甜,在瑟瑟跟前服侍时,瑟瑟的确有些宠爱他。 宛中叶,别的不提,就凭这他那张被瑟瑟曾经惦记过的脸,就足以让他有危机感。 自己有什么?好像真的什么都没有。 穆宁有些茫然。 自己这个皇夫的位置,是不是真的……只是瑟瑟随手赏赐的? 穆宁脑中乱乱的,他转身抬步就走。 “还有一样,咱们指挥使啊……”背后是侍卫压低了的声音,小的有些鬼鬼祟祟,“……别的不提,身材不错啊!” 穆宁脚步一顿。 他犹豫了下,侧身趴在墙壁上。 侍卫的声音很小,模模糊糊的,他竖起耳朵听了半天,勉强听清楚了他们说的什么。 听完后,穆宁面无表情转身脚步匆匆离开,背影只能看出他一双耳朵红的几乎要透光。 穆宁冲了凉换衣,前往安阳宫时,已经是夜幕了。 安阳宫点着灯,宫人们在外殿,内殿只有瑟瑟一人。 穆宁来的时候,殿内服侍的宫女都知道,这位就是快要定下婚期的皇夫,恭恭敬敬给他行了礼。 “陛下。” 穆宁在外殿掀起珠帘时,轻声道:“微臣求见。” “进来。” 瑟瑟随口应了声。 穆宁进到内殿,看见瑟瑟正侧倚在矮榻上,手中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瑟瑟从来不会把勤政殿的公务带回安阳宫来。她几乎是在早朝和上半天,把该处理的政务全部处理结束,等回到安阳宫,她还是怎么休闲怎么来,不给自己半点喘不过气的压力。 瑟瑟在自己的内殿,穿得单薄了下。 她的衣领松松垮垮,乌黑的发披在肩臂,纱袖堆在手肘,露出一小节白皙的小臂。 穆宁忽地想到了,下午的时候听到的话。 他耳朵悄悄红了。 “陛下。” 穆宁深吸一口气,勉强按下自己脸上的热气,绷着一张脸努力一本正经。 “微臣今日……听说陛下在挑选黄道吉日?” 他没好意思直接说关于周灵和宛中叶的,只能笨拙的挑选和他有关的话题来。 瑟瑟的视线从书上挪到穆宁身上,她眉眼弯弯:“不错,阿宁对婚期有自己的要求么?” “没有。” 穆宁犹豫了下:“微臣还听说……” 他有些不会藏着掖着,刚拐弯抹角了一句,就把自己真正想问的问了出来。 “……周舍人和宛军师,也会……也会……入宫么?” 穆宁到底脸皮薄,问话的时候,努力严肃了,还是有些尴尬。 瑟瑟放下了书。 她静静看着穆宁。 “阿宁觉着呢?” 瑟瑟的声音软软糯糯的。 穆宁想了想,有些苦恼。 “微臣不知道……” 他有些颓然。 “微臣其实是不开心的。可是,微臣怕陛下喜欢。如果陛下喜欢,微臣无法阻拦……” 穆宁一边说,一边就能感觉到,他心里头有些酸酸的。 瑟瑟挑眉。 “就算微臣无法阻拦……” 穆宁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满脸的决然。 “微臣也要想尽千方百计,让陛下只与微臣好!” 瑟瑟听着有趣:“哦?” 穆宁还是忍不住脸红了,他顶着红通通的耳朵,强忍着害羞,单膝跪在瑟瑟的矮榻边,声音小小的,难得有些软。 “陛下,微臣……微臣也有比他们好的地方……” “陛下要不要……试试?” 116.亡国公主25 放得下脸皮, 对穆宁来说是一个极大的进步。 管他如何,起码他达到了自己的一个绝对目的。 瑟瑟那儿直说了,大婚时,只有穆宁一个人会被册立, 至于后宫,没有给周灵宛中叶他们留的有位置。 钦天监和礼部翻来覆去看日期,最终选定了三个月后。 这期间, 要给瑟瑟和穆宁制作大婚的礼服,还有后宫要给穆宁准备一所宫殿, 以及大礼时, 一切的礼仪流程。 这算是昌元元年的第一件大喜事, 举国都在伸着脖子盼望着,女帝迎娶大将军的盛大婚事。 瑟瑟难得对一件事上心。她吩咐了绣娘, 让给穆宁顺路多做了不少常服,都是她喜欢的款式。 绣娘们举一反三,磕磕绊绊又多弄出来了不少和瑟瑟所说相似又不同的衣衫。 穆宁收到了这些衣服时,里面还夹着一份信。 是瑟瑟写的,让他先穿习惯了, 等成亲以后私下穿给瑟瑟看。 穆宁盯着这些衣服深吸一口气, 绞尽脑汁回忆着,他服侍了一年多的公主, 私下是喜欢这个调调么? 马上要成亲了, 他还是要多了解他家女帝陛下才是。 瑟瑟的礼服做出来的时候, 已经是初夏了。 绣娘们都知道这是女帝陛下的大婚礼服, 尽心尽力,选取的布料是最符合时节的轻薄透气不透肉,款式是庄重的,保证瑟瑟穿在身上,绝对能在威严之余,身体还舒服。 瑟瑟对此倒是满意,试了一试,给了秀坊绣娘们赏赐。 女帝的大婚,周围国家和异族全部都派来了使者,带来了丰厚的礼物,一来是祝福,二来是联姻。 身为帝王,怎么可能只有一个中宫呢? 小国家和异族都有自己的心思,把自己国家的王子贵族公子,一股脑全部带了过来。 这些使臣同住一院,距离大婚还有半个月,就天天比着谁家王子俊朗,随嫁的公子气质好。 使臣们为了给自己家王子在瑟瑟的后宫霸占一个好位置,见天儿把王子公子们带着进宫给瑟瑟请安。 瑟瑟半个月以来,欣赏了王子们的歌舞乐器,吟诗作画,还要陪着他们下一下棋。 这其中,一个异族的小王子最为热情,跳舞跳着跳着,能把衣服跳没。 在旁边随侍的穆宁当场黑着脸把人后颈一按,提着扔了出去。 还有的王子,总想跟瑟瑟有点肌肤碰触,每一次伸手,最后都是摸在了穆宁的手背上。 瑟瑟看着有趣,倒也不阻拦,只笑吟吟放纵了穆宁这醋了的表现。 五六个王子怎么也没有想到,未来的中宫是个独占欲这么强的人。 在殿内,瑟瑟面前还好,等他们离开安阳宫时,穆宁直接把人一排全部带到了校场,说要考一考他们的身手。 穆宁在校场考了这几位王子公子足足三个时辰,每一个人都亲自指点了过去。 三个时辰后,天都要黑了,临近下钥的时候,校场里瘫倒了一大堆王子公子。 穆宁这才温和笑着派人把王子公子们送了回去。 他甚至学着瑟瑟的癖习,彬彬有礼道:“期待与王子殿下们的下次见面。” 王子们浑身都是摔打的青紫,一脸欲哭无泪。 中宫这么善妒,万一他们真的进了宫,落在了穆宁手上,一不小心送了性命呢? 王子们纷纷表示,不太想和穆宁见第二面。 在瑟瑟没有插手的情况下,穆宁用了一个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把这些潜在的敌人如数解决了个干净。 这些王子们回去一合计,穆宁不但是中宫,掌握着后宫命脉的主子,还是将军,有个什么,指不定就在战场见了。 真的有必要为了一个未来大越朝太子的位置,提前搞得关系僵硬,临近开战的局面么? 有几个果断放弃,有几个还不死心。 大越朝女帝未来的太子,生父是谁,太重要了。 如果他们是未来太子的父亲,大越朝与他们的国家之间的关系,就彻底绑在了一起。 为了这个,其中有三个王子不放弃,想着法儿多去偶遇瑟瑟。 瑟瑟不是在早朝,就是在勤政殿,而安阳宫是他们去不了的地方,唯独勤政殿,还能努一把力。 他们想要努力,瑟瑟却不想给他们努力的地方,直接派人守着勤政殿,只要那几个使臣带来了王子,就把王子们请到隔壁偏殿去休息。 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任由这几个王子有多急,都不能阻止大婚的到来。 瑟瑟身为女帝,不会依照出嫁的方式,而是身着礼服,在安阳宫接受了命妇们的朝拜,登上龙辇,前去交泰殿。 穆宁一个男人,也不会按着出嫁的礼来。 穆宁早早接受了朝臣们的参拜,从宁安宫出发,前往交泰殿。 大殿的两侧,朝臣们按着文臣武将,官职高低分列两侧,使臣们带着王子们,也在队伍之中。 周相国手持金宝金印,侧站在殿上,瑟瑟垂眸静静看着穆宁一步步朝她走来。 穆宁很英俊。 在褪去了做侍卫时的内敛后,穆宁在战场上,在瑟瑟的身边,一年时间飞速成长了起来。 他的五官俊朗,轮廓深邃,大步朝着瑟瑟走来的时候,瑟瑟几乎能看见自己未来的孩子的相貌了。 瑟瑟伸手牵着了他。 周相国宣读了册书,将金宝金印交给了穆宁。 穆宁有些茫然,有些无措,接过来后,不太清楚这些到底有什么用。 之前的皇后都是女人,掌管着整个后宫的后妃,宫女太监,还有后宫的调度。 轮到他了,后宫除了他也没有别人,后宫之中所有事情,全部都是各宫尚宫安排,也轮不到他。 就算轮得到他,穆宁也不觉着自己能操持的好宫务。 他一个男人,身为皇夫,除了住在宫中,还领着他的指挥使将军的差事,更不会去管各个朝臣后宅的夫人们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这金宝金印对他来说,有没有都一样。 穆宁接过来后,耿直地上交给了瑟瑟。 瑟瑟:“……” 旁边是周相国憋笑的声音。 自己这个皇夫,是不是有些憨? 瑟瑟与穆宁四目相对,对上他兴奋地亮晶晶的眸时,想了想,觉着憨点也好。 大婚礼成,穆宁顿时扬眉吐气了。 现在的他不再是一个指挥使,将军,他还有一个特别厉害的身份,是皇夫。 大越朝女帝云瑟瑟的夫婿。 周灵也好,宛中叶也好,还是那几个觊觎着瑟瑟的王子们也好,他都能名正言顺的收拾了。 不过在此之前,穆宁还有一件事要做。 新帝大婚,宫中给皇夫拨出来了一座宫殿,瑟瑟改名宁安宫,坐落在距离安阳宫不远的地方。 说是不远,也有一段距离。 帝后大婚,放了足足十天的假。穆宁依着规矩,该住在宁安宫,他就想方设法,想往瑟瑟的安阳宫溜。 瑟瑟全程纵容他的小动作,甚至有时候,故意让宫女们配合,假装不知道宁安宫漏水是假的,留了穆宁。 穆宁从一开始,说一句假话都要磕磕碰碰脸红半天,到最后,已经能面不改色心不跳,淡定的说宁安宫的顶盖不翼而飞了。 瑟瑟能怎么办,自然是继续留下他了。 穆宁能留在安阳宫,自然是想方设法的卖力,天天围着瑟瑟转。 瑟瑟很喜欢被穆宁笨拙的讨好,她开心了,对穆宁就会更温柔一点。她一温柔,穆宁就更加讨好瑟瑟。 新婚十天的婚假,帝后二人蜜里调油。 “陛下。” 黄昏的午后,瑟瑟坐在花圃院的秋千上,穆宁在她身后,轻轻推着她。 “嗯?” 瑟瑟漫不经心。 穆宁凝视着自己家陛下的侧颜,嘴角忍不住勾了勾。 “微臣有些好奇,如果当初救出您的不是微臣,您也会……” 也会什么? 穆宁犹豫了下,不知道怎么说。 如今已经是夫妻,穆宁比起之前,与瑟瑟之间更多了些亲密,可是却不知道为何,有些话说的时候,还是有些磕碰。 “也会说出朕的诉求,也会重用他,也会册立他为皇夫?” 瑟瑟笑吟吟替穆宁把后面的话补全了。 穆宁叹息:“……是。微臣对这一点,挺想知道的。” 瑟瑟抬眸看着天空,黄昏的午后是染着金色的温柔。她的眸中倒映着一圈烟霞,比烟霞还要温柔。 “如果救出我的不是你,我会选择别的路。” “我会重用你,是因为你值得,阿宁。”瑟瑟侧眸,对着穆宁微微一笑,“你很好,好到我愿意相信你,依托你。而你也从来没有辜负我。” “至于最后一点……” 瑟瑟好笑地看着穆宁:“阿宁觉着,我是一个为了救命之恩,就能以身相报之人?” 穆宁老老实实摇头。 他家妻子,可不是个什么善类。一个能在绝境之中逆袭,能把三家问鼎江山的叛臣如数击败,一个能牢牢把持大权,稳稳坐着帝王之位的人,怎么可能会为了些许小事,有这种可笑的行为。 穆宁摇头的时候,就想通了。 看来他的这个身份还真的跟当初救命之恩无关。 那…… “我选择你,当然是因为喜欢你啊。” 瑟瑟的声音软绵绵地,她停下秋千,侧身朝穆宁招了招手。 穆宁有些呆,愣愣地弯腰。 瑟瑟双手抱到他的脖颈,眉眼弯弯,笑靥如花。 “我只要我喜欢的,我不爱将就。” 117.亡国公主完 昌元三年, 瑟瑟年满二十岁。 这一年, 周相国年迈无力,再次请求辞官, 瑟瑟批准了。 朝中所有的政权都在瑟瑟一人的手中,军权也在她手中紧握,认真算一下,她比先帝手中的权利还要集中的多。 皇夫穆宁手握三军, 与宛中叶算是形成了战场搭档的模式,曾经两次合作过, 各方面都合得来, 也还算相处融洽,只除了宛中叶不死心想要在后宫之中掺一脚这点让他黑脸。 昌元四年, 瑟瑟主持殿试,亲自筛选着学子,每一个都过目交谈。 她点选出了一榜三甲, 以及几个十分优异的学子, 分别送到了三朝老臣的身边去跟着学习。 年迈的老臣都知道,这是新帝在培养自己的朝臣, 他们年纪大了, 未必能在朝廷上继续立足多年,索性放了手,培养着继任者。 瑟瑟在昌元四年, 殿试结束后, 正式宣布, 女子皆可入朝选官,与男子一样参加科举。 这一政改,引起了朝野上下巨大的轰动。 反对者抗|议者为了传统不变,甚至击鼓鸣冤,纵火烧房,触柱自杀。 瑟瑟面对这一片动乱,眼皮都不抬一下,直接吩咐穆宁派人去强|权|镇|压。 这其中,有些本来就在朝为官的。他们不敢直接反对瑟瑟,索性来策反这个皇夫。 穆宁与瑟瑟成婚四年,从来没有红过脸,天下人都知道,皇夫心里眼里都是女帝,出征回来都要给瑟瑟把当地的特产带回来的那种顾家的人。 这也就导致不了解穆宁的人,总觉着他是个性子软好欺负没有主见的人。 几个朝臣悄悄聚在一起联系了穆宁,用隐晦的方式提醒穆宁,他完全可以夺位自称为帝,让女帝变成皇后,以后的太子还是他们的孩子就够了。 这是来自皇位的诱惑,天下间的男人谁又能不心动呢? 而且皇夫穆宁本就是手握军权的男人,他也有着和女帝并肩的高贵身份,如此一来,改朝换代甚至不需要动用一兵一卒,悄悄政变,第二天早朝的时候就能换一个帝王了。 这几个朝臣满心以为穆宁会一口答应。 而穆宁的确迟疑了下,询问他们是否有周全的计划,有没有谁能接应其中,之后的筹谋又有什么。 朝臣们为了拉拢穆宁,向未来的帝王献好,必须要展现他们的得用之处,自然是老老实实全盘托出。 穆宁这边点头,那边就派兵直接围了这几个朝臣的家,毫不犹豫把人送进了天牢。 瑟瑟知道后,倒是诧异。 “阿宁,你若为帝,的确与他们所说轻而易举,怎么不试试呢?” 二十出头的瑟瑟已经是充满了成熟女子风|韵的艳色,她眸子一弯,似笑非笑时,更是有着颠倒神魂的魅|惑。 而这些落在穆宁眼中,只让他浑身一紧。 “第一,根本不是轻而易举。无论是谁敢来动你的皇位,你都会下手的。而且我知道我斗不过你。” 穆宁老老实实道:“第二,我想就这样什么都不操心,只看着你就好。” 瑟瑟忍俊不禁。 她家夫婿有时候老实得很可爱。 “过来,”瑟瑟额勾了勾手指,温柔道,“亲亲你。” 穆宁眼睛一亮,颠颠儿凑过去。 管他什么改朝换代,与他有什么关系。 他家媳妇儿给他甜头了! 朝廷之中的阻碍全部铲平了,剩下的就是民间。 瑟瑟下令,反对者一律榜上记名,连坐九族男丁不可入朝。闹出动荡的抗|议者,瑟瑟直接下令顺天府将人全部压入牢中,等待审问判罪。 朝野上下无不震|动,瑟瑟却丝毫没有手软,该推行的政令,没有半点迟缓。一面派人镇压,一面派人实行。 瑟瑟的镇压手段之中,那个牵连九族的不可入仕,让不少人都急得跳脚。 一看女帝就不是一个会被别人的意见而暂缓自己政策的人,反对得不到实际,还把自己家中人的后路斩断了,到最后,所有人家中都可以有人出仕,唯独这些反对者的家里,别说女眷,男丁都要被牵连,谁愿意? 这些人家的男丁们联起手来,坚决不能让自己的未来葬送在这种事情上。 而与那些老学究的顽固派不同,不少想得通的都大力支持此事。 更别提女子们了。 女子被禁锢在一方后院,终身难以达到一个人生的高度,还要为了生活被指责,被嘲笑。 如果她们也能出仕的话……岂不又是一番新天地?! 女子们无不激动万分。 闹了足足半年,这场政改才继续了下去。 闹完了,没有人还有力气敢再去反对。毕竟天牢里因为这件事装的人太多了,还有许多人把自己九族的男丁都坑了,险些家都回不了,被人打骂。 昌元七年,第一批女子学生参与科举,通过者十之有二。 入朝女官者,共计五人。 这比起男子学子来说,人数少得可怜。不少人悄悄嘲讽着。 而很快,一个事实就摆在了大家的面前。 女子们在闺中,所学不过琴棋书画,主持中馈操持家务,关于科举要学的书,她们接触的太少了。 这一批女子,都是从昌元四年起挑灯夜读,悬梁刺股强逼着自己,在短短三年内日夜不歇疯狂吸收着知识,才有的突飞猛进。 这个情况让所有人都闭了嘴。 而这几位女官入朝之后,活跃在各个位置,她们有着自己独特的见解,总能在朝廷里注入新鲜的辩解思路。 昌元十年,第一位女子探花出现。昌元十三年,第一位女子状元出现。 等到昌元十六年时,朝廷已经是男官女官对半了。 而朝廷上如此,民间也是如此。 女子为先生,做老板,管营生,处处都有了她们的影子。 瑟瑟在太子十二岁时直接甩手退位,把十二岁的太子推上了皇位,面对大儿子的嚎哭冷酷无情揉了揉他脑袋一把,一转身就和穆宁双双去游山玩水了。 穆宁是个很有情调的人,也是个很温柔的人,他话不多,却总能在最短时间内发现瑟瑟的情绪。离开了庙堂,他更是如鱼得水,带着瑟瑟走遍万水千山。 等瑟瑟与穆宁回朝时,新帝已经十六岁。穆宁的学生,新任的骠骑大将军二十岁,周灵的儿子太子伴读十五岁,宛中叶的女儿十三岁,朝廷里又是一片新生的勃勃生机。 瑟瑟喝了媳妇茶后,就不怎么爱到处跑了,她感觉自己更喜欢种花喂鱼,就在行宫和穆宁过着悠闲的日子。 皇后是个孝顺孩子,她家本是没有男孩的女户,生活在绝望之中,政改的出现后,让她家中有了一条活路。如今皇后的姑姑姐姐都是朝中大臣。 她对瑟瑟恭敬又孝顺,和新帝之间相处融洽,是个很让人省心的懂事孩子。 瑟瑟也偏疼懂事的孩子,皇后有瑟瑟这个婆母,嫁过来之后从来没有吃过苦头,自然从瑟瑟身上学到了宽容又亲和的婆媳之道。 大越朝历经多代,皇室之中一直保持着婚后一家关系融洽的习惯。 * “娘,饿……” 瑟瑟睁开眼的时候,肚子里传来了咕噜咕噜的响声。 她皱眉。 饥饿感让她的肠胃几乎都要绞到了一起,恶心作呕,想吐都吐不出来。 她撑着床边坐起身。 昏暗的光线中,瑟瑟看见狭小的房间中还有一个人,一个不过两三岁大的孩子。 孩子扒在床边,大大的眼睛里包着眼泪,他咬着手指,委屈地抽泣着,瘪着嘴里含着一点沙土,他小声重复了一遍:“娘,饿。” 瑟瑟眼神复杂,起身下床时脚险些一软摔倒在地。 她强撑着,慢慢搂过那孩子,抱在怀中轻轻拍了拍。 “乖儿,娘去给你找吃的。” 瑟瑟抱着孩子,眸子里一片冰冷。 钱瑟瑟所嫁非人。 秀才家的小女儿,十五岁时被邻村的一个读书人求娶,秀才只当让女儿嫁到一个读书人家里能过好日子,就同意了。 邓家本是农户,给小儿子算命的时候,算命先生说小儿子有本事做大官,邓家立即决定砸锅卖铁也要让小儿子读书。邓五上头还有四个姐姐,随着长大全部都嫁出去换来了钱供他读书。 钱瑟瑟嫁过来的时候,邓家人都扬眉吐气的。这是娶到了秀才女儿,直接改变了他们邓家的身份啊! 起初,邓五对岳父的秀才身份还是很看重的,对钱瑟瑟温柔,婆母也照顾钱瑟瑟,头一年,钱瑟瑟过得的确舒心。 第二年,钱瑟瑟父亲辞世,邓五又考上了秀才,一下子觉着自己家才是钱瑟瑟的依仗,对她也就轻慢了起来。原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钱瑟瑟开始洗衣做饭,什么活计都要做。 第三年儿子出生时,钱瑟瑟月子都没有休息好,日夜纺纱织布,累得浑身是病。 第五年的时候,邓五考上了进士,花言巧语骗了一个四品官员的女儿,令其失身给他,逼得那家人不得已,将他招婿。 邓五不敢说自己成婚了,直接抹杀了钱瑟瑟和儿子的存在,说自己未婚,又把老娘接到京中,说自家就娘俩。 邓五岳丈当了真,把娇养的女儿嫁给了他。 而钱瑟瑟一年没有丈夫婆婆的音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米面粮油要什么没有什么,三岁大的宝福饿得在地上抓土吃。 钱瑟瑟实在没有办法,背着儿子一路讨饭找到京中。 而邓五已经改名叫邓悟了,是工部侍郎的乘龙快婿,七品京官。 钱瑟瑟背着儿子到处找邓五时,被邓五当年的好友给认了出来,带到了邓五的面前。 钱瑟瑟怎么也没有想到,丈夫已经有了新的妻子。而邓五也狠,怕新婚妻子和岳丈发现,他直接翻脸不认人,矢口否认自己有过妻子,派人把钱瑟瑟撵走。 钱瑟瑟抱着儿子求助无门,饭都没有一口吃的,实在无法,求到了那邓五好友面前。 邓五好友不忍心,帮了钱瑟瑟一把,让她的存在被邓五的新妻子和岳家知道了。 邓五搪塞不过去,邓母就直接说,钱瑟瑟犯了七出之罪,早就被休妻了,和邓家根本没有关系。 至于孩子,邓家新妻的肚子里,已经揣了一个,根本不稀罕一个乡野妇人生的。 只是不认不行,邓五和邓母捏着鼻子把孩子认了下来。 孩子能进府里有口饭吃活下去,钱瑟瑟就别无所求了,想着到底是亲爹亲奶,把孩子给了他们。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孩子进了门没几天,就被那新妻给弄进水里溺死了。 钱瑟瑟疯了,攥着一把磨尖了的石头,冲到邓家去杀人。 饿了多日的钱瑟瑟哪里来的力气,她瘦弱无比,谁也没有杀死,反倒被乱棍打死,拖到了乱葬岗,暴|尸荒野。 钱瑟瑟只希望,让邓五终其一生所求皆得不到,邓氏新妇不得好死,婆母获得报应,而自己家的孩子宝福,能平安健康长大。 这会儿,邓五已经在哄骗那工部侍郎的女儿了,邓母也上京三个月了。 家中一贫如洗,邓五和邓母走的时候更是把家里的钱财搜刮的干干净净,一个铜子儿都没有给钱瑟瑟留。 钱瑟瑟全靠着变卖纺纱布才和儿子活到现在,可是没有原材料了,钱瑟瑟连纺纱都做不到。 瑟瑟来的时候,钱瑟瑟高烧昏迷,宝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饿……饿……” 瑟瑟搂着宝福轻轻拍了拍,把他嘴里的沙土扣了出来,温柔地哄着。 “乖,这就给我们宝福煮肉吃。” “哪里有肉?”宝福怯怯问。 瑟瑟眉眼一弯,轻柔道:“山上就有肉啊。” “山上有老虎,娘不能去。宝福不饿了。”宝福哽咽着。 “不怕,”瑟瑟拍了拍宝福的后脑勺,眸子一眯,语调慢悠悠,“老虎见了娘,才会害怕呢。” 118.下堂弃妇1 梨花村周围都是山,瑟瑟把宝福抱到了邻居家, 暂请隔壁大娘帮着照顾, 自己取了镰刀锄头一应需要的器具装在背篓里,去了后山。 瑟瑟脚下穿着有些破的草鞋, 山路崎岖, 又有石子黄土,一路走来她皱着眉盘算着如何在最短时间内离开梨花村。 正是春末的好时节, 山间动物很多。瑟瑟自知能力有限,未曾深入, 在半山腰处拉了绳子兽夹板。 瑟瑟布置了一个简单的捕兽陷阱, 开始在周围采集草药。 钱瑟瑟还在高烧, 一天一夜水米不打牙, 引起了肠胃等各种不适。瑟瑟可不想拖着一个破败的身体。 她强忍着了一个时辰,不想把自己拖累死, 比起饱腹,她现在更需要的是药材。 瑟瑟辨认草药的速度很快,她沿着小路往内延伸, 用了小半个时辰, 把自己需要的药草全部采集到背篓中, 并且找到了一灌迷迭香。 等瑟瑟把草药采集的差不多的时候, 简陋的捕兽陷阱里躺着一只两手一捧大的灰毛兔子。 瑟瑟重新布置了一个小型捕兽陷阱, 里面把迷迭香磨碎了些, 撒了一层粉, 用叶子覆盖着。 瑟瑟沿途下山时, 采集了不少的野菜。 路上有不少人看见了瑟瑟,都有些嘲笑似的。 “秀才娘子,你往山上跑什么,你不该等着你家男人当了官,等丫头来伺候么!” “我说邓五家的,你看看你,瘦成这个模样了,饿得吧,老远都听见你娃饿得直哭了。” 大槐树下坐着一圈村妇,搓麻绳的,剪鞋垫的,还有补衣服的。不管二三十的,还是五六十的,脸上都是一副带着嘲讽看热闹的恶意。 瑟瑟背着背篓,从这群婆子们跟前过的时候,脚一顿。 钱瑟瑟在邓家过得艰难,什么粗活重活都干,二十岁已经累得浑身是病,面黄肌瘦,干枯的头发跟稻草似的发黄。 她在一个老婆子跟前停下脚步,怯怯道:“黄大娘,您听见宝福哭了?孩子实在是太饿了,您好赖是看着孩子出生的,您给点粮食吧。” 黄大娘脸色一变。 “我说邓五家的,你好歹是秀才公的女儿,你男人也是秀才,哪个不比我们种地的强,你怎么好意思问我要粮食!” 瑟瑟攥着背篓编带,好声好气道:“大娘,孩子实在饿得慌,您就行行好。” 其他村妇们都笑着起哄。 “黄婆子,秀才娘子跟你讨饭呢,你赶紧给啊,以后还有的吹呢!” “就是,你不是说,听见邓家娃儿饿得哭了么,给口粮救人命哦。” 村妇们又把调笑对准了黄大娘,起着哄在旁边瞎怂恿着。 黄大娘哪里舍得笑话别人的时候把自己搭进去,啐了一口站起身黑着脸就走了。 “刚刚谁说是饿得,可别瞎说!”坐在大槐树下的老婆子们挤眉弄眼着,怕瑟瑟又问她们要粮食,故意岔开了话题。 “人家是读书人,读书人知道么,故意把自己弄得细一些好看!读书人怎么能饿着呢,可不能这么说,秀才娘子要不高兴了。” “桂花姨,我们是真的饿得。”瑟瑟伸出了手,她的手满是伤痕,瘦的手腕骨节凸显。 “您行行好,给口粮吧。” 桂花姨皱眉:“哎你这丫头,之前不清高的很,怎么张口讨饭起来这么没脸没皮了!” 被这么当众骂了,瑟瑟淡定得很,继续说道:“您也知道,邓五在京考状元呢。他传回来家书了,说他考中了,马上就要被封官了。姨,您借给我粮,我让邓五给您男人在镇子上安排活计。” 桂花姨顿时惊讶地站起身。 “你男人……考中了?” 几个村妇都吓了一跳。 这土里刨食的农村人,哪里知道什么读书人的事,顶多晓得读书花钱,读书人考取个功名,就是了不得的官老爷了。 只是钱家钱秀才没什么本事,就坐馆教书,钱家娘婚前是个大夫,钱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邓家他们更清楚,全家穷的就剩了两亩地,卖田卖女儿,硬生生把邓五供着考学,为此邓家穷得是一贫如洗,在梨花村几乎是最穷的人家了。 这些村妇们打趣钱瑟瑟打趣惯了,谁让她是秀才公的女儿,秀才公的媳妇,还过得不好,苦巴巴的。一个身份比她们高的人,日子过得没有自己好,她们打趣着就觉着自己高高在上了,舒服。 这她们怎么也想不到邓五居然考了功名真的做官了? “邓五家的,你可不能哄姨啊,这可是大事!” 桂花姨不敢调笑瑟瑟了,嗫嗫道。 瑟瑟面上柔柔的:“这种事我怎么会骗人呢,过些日子,就有人来给邓家修祖坟了,到时候桂花姨一看就知道。” “这……” 桂花姨几个面面相觑。 “而且梨花村可是邓五的家,他改明儿肯定要回来修房,您如今帮衬着一点,我们也能帮衬您啊。” 瑟瑟笑语盈盈。 桂花姨心跳快了。 “邓五家的,你要多少粮,你枣姨有,这就给你拿去!” 旁边一个村妇跳起来火烧屁股似的,拽着瑟瑟的胳膊就把她往自己家带。 “哎你等等!邓五家的……呸,秀才娘子,你跟我走,婶婶给你粮!” 瑟瑟站在大槐树下,没一会儿,村里各家户的男人带着媳妇,扛着粮食就来了。 同时来的还有里正。 自己村里考了个官老爷,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别说粮了,这会儿瑟瑟要是开口要牛要地,他们都只有给的份儿。 里正带着乌泱泱一群人,把粮给瑟瑟搬到了院子里,几个村妇自发留下来,围着灶台给瑟瑟准备着饭。 瑟瑟去隔壁家把宝福接了回来,顺便给了邻居家照顾宝福的婶子一块兔腿道谢。 邻家婶子没敢要,还跟着提了一袋粮食,给瑟瑟送过来。 邓家破败不堪,缺这缺那,里里外外打扫都是钱瑟瑟一人的事,这两天她病倒了,院子里就显得脏乎乎的。 瑟瑟搬了个瘸腿的凳子,抱着宝福坐在那儿。 她自然得很,丝毫没有给里正让位的打算。 而里正也顾不得这点,他搓着手心里头直跳:“秀才娘子啊,你说……邓五真的考上了?” “真的考上了。”瑟瑟抱着宝福,给他喂了白米的饭,配着肉糜和蔬菜,低头垂眸,温温柔柔着。 “我把诸位的名字全部写下来,谁送了什么,回头了我让邓五给谁家加倍送回去,绝对不占乡亲们一点便宜。” “用不着用不着!” 里正听见瑟瑟的话,心里头踏实了,笑呵呵道:“大家都是一个村的,乡里乡亲一家人,你们家男人老婆子都不在,帮衬一把应该的,应该的。” 瑟瑟嘴角一勾。 这会儿说的倒是好听,先前钱瑟瑟饿得险些死了过去,宝福饿得地上抓虫挖土,这些乡里乡亲路过的时候都不带低头看一眼的。 “那就多谢了。” 里正带着一帮男人把家里头的砖瓦该修的修,漏了的墙该补的补,院子里几个村妇三两下就打扫干净了。 瑟瑟熬了一罐药的时间,邓家里里外外都焕然一新了。 厨房里堆着十几袋米粮面粉油,几个男人也被她劈了一大捆的柴,垒放的整整齐齐。 里正带着人陪着笑离开后,立即派人去镇子上打听,是不是放榜了。 而瑟瑟烧了一锅水,给自己和宝福洗了个香喷喷的澡,直接砸开了邓婆子紧锁的房门,从里头取出来了新得两床被褥,舒舒服服睡了一觉。 家中有米有粮,有肉有油,瑟瑟也不急,变着花儿做饭,给宝福和自己的身体好好调理。 宝福三岁大的孩子,吃不饱的日子久了,胃和钱瑟瑟一样,饿得有些不太好。瑟瑟一边给宝福煮粥慢慢养胃,一边给他弄了些药来。 宝福从懂事起就知道听话,也知道能吃的少,瑟瑟把药喂到他嘴边,这孩子根本不嫌苦,喝得津津有味。 瑟瑟花了一个月时间,把宝福和自己身体好好养了养。 入了夏,瑟瑟借了一辆牛车,接受了农户想要帮她赶牛车的好意,自己带着宝福,以及一些晾晒好的草药,前往镇子上。 那农户嘴里头一路上不断打听着邓五的消息,瑟瑟全部搪塞了过去。 夏日炎热,清晨出发,走到晌午也没有走到镇子上,瑟瑟抱着宝福给他扇着凉,自己已经晒得脸红出汗了。 而偏偏就在岔路口的时候,牛车转弯的时候,被另一处飞驰而来的马车撞了个正好。 瑟瑟抱着宝福在剧烈摇晃的瞬间,果断弃车一跃跳下牛车,就地翻滚的时候,撞到了一个同样摔倒在地上的人。 “少主!” 瑟瑟摔得头晕脑胀,连宝福都还没有来得及检查,身边惊呼不断,几个人过来七手八脚把她拉扯开,去扶她身后的人。 瑟瑟怀里的宝福许是吓到了,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娘……” 孩子细软的声音让这几个壮汉手下一顿,这才发现,倒在地上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妇,怀里还抱着一个三岁大眼含泪水的孩子。 “先扶这位娘子。” 瑟瑟身后的人发了话,几个壮汉伸出手,又赶紧收回手,推过来了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子。 小子过来扶起了瑟瑟,还弹了弹宝福的鼻子。 “对不住了这位娘子,还有小娃儿。” 瑟瑟若有所思扫过这个小子,抱着停止哭声的宝福往回退了半步。 “少主。” 小子又和两个壮汉去扶起来了瑟瑟身后的人。 瑟瑟目光落在了那人身上。 地上狼狈坐着的人,是一个年二十出头的青年,夏日里,他穿着略厚的夹衣,肤色发白,唇色微青,本是俊朗丰神的相貌,却无端多了两份阴郁。 几个人一起把他扶起来时,又有一个壮汉从另一个马车上搬来了一个木质轮椅。 青年被扶着坐回了轮椅,用一个小毯子盖住了腿。 他似有所感,抬眸朝瑟瑟这里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的瞬间,瑟瑟从他的眼中看见了深藏在枯寂下的睥睨锋利。 似被冰封的火焰,纵使冷冷的温度,也有着让人心颤的灼热。 119.下堂弃妇2 这个人…… 瑟瑟嘴角微微一翘。 农夫瑟缩在一边, 等那一堆人围着马车时,哭丧着脸对瑟瑟说道:“秀才娘子,车板子和轮子都坏了。” 农村人自己做的板车, 一用就是十几二三十年, 又旧又老又破,没事儿时都能将就, 这狠狠撞了一下, 直接就散了架。 而那头老黄牛也受惊不小, 止步不前, 哞哞叫着。 瑟瑟抱着宝福, 抿唇柔柔弱弱道:“那可如何是好?咱们距离镇子还有多远?” “还有三十里,秀才娘子,你走不过去的。” 农户也难办。 “……这可怎么办。” 瑟瑟拧着眉,她的额头因为焦虑以及被直晒着,出了一层汗。 “这位娘子, 您这是要去镇子上?” 那个细皮嫩肉的小子安顿了那个青年, 侧耳听了几句, 点了点头后过来拱了拱手,乐呵呵道:“是我们这边撞了您,这样, 我们带您进镇子,顺便给您和这位大叔还有娃儿看看, 有没有伤着。” 瑟瑟闻言, 扫了一眼那边马车。这里一共有三辆马车, 前后骑着马的随扈十几人,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富贵人家。 那个坐着轮椅的青年被手下人抬上了马车,这会儿正掀了一点车帘布,透过窄窄的一道缝隙,目视着这里。 “那就麻烦这位……小哥儿了。” 瑟瑟收回视线,细着声含笑道了谢。 瑟瑟抱着宝福被安排在了跟在后面的小马车中,农夫骑着牛,跟在了马队的后面。 “少将军,”那个细皮嫩肉的小子爬上了青年的马车,抓了抓脑袋道,“小的怎么觉着,那个秀才娘子好像知道小的身份,她看着小的笑得时候,可不对劲儿了。” 青年没有说话,他还在想与瑟瑟四目相接的瞬间,那一刻,他在瑟瑟眼底看见的东西。 一个乡野村妇……哪怕是个秀才娘子,也不该有的眼神。 这让他常年波澜不惊的心,微微有了涟漪。 “少将军?” 小子嘟了嘟嘴:“您又不理人了。” “芸儿。” 青年忽地出声,淡淡道:“下去。” 芸儿一噎,磨了磨牙,颓然低着头。 “……是。” 瑟瑟抱着宝福坐在小一些的马车里,只消看一眼就知道,这个青年出身不凡。 一个不过用来堆放杂物的小马车里,用的料子都是上品,瑟瑟还看见了垂在车帘位置的一个流苏上,坠着一颗质地上乘的东珠。 宝福第一次出门,经历这些有些吓到了,乖乖趴在瑟瑟的怀中,咬着手指一动不动。 三岁的孩子再瘦,抱得时间长了,也是一个负担。 瑟瑟没有强撑着,放开了宝福。 “乖儿,自己坐好,娘胳膊疼。” 瑟瑟放缓了声音,指着自己的胳膊对宝福细细说道。 她说的轻柔,宝福听得也真切,很容易理解了她的意思,老老实实坐在那儿点了点头。 几十里的距离,很快就到了镇子上。 瑟瑟已经给宝福喂了一块米糕,把孩子哄睡了。 那个细皮嫩肉的小子来领了她们下了马车,瑟瑟抱着宝福,正对着的就是一家医馆。 “秀才娘子,去看看吧。” 那小子笑嘻嘻道:“别摔出个好歹来。” 瑟瑟含笑道:“多谢小哥儿好意。” 她也不推辞,直接抱着宝福进去,那大夫给她把了把脉,又给宝福看了看,最后才是那个马夫。 瑟瑟调理了一个月的身体,可底子亏空的厉害,那大夫一看就看得出来,这娘俩儿都是吃过苦的。 内里是这样,外伤的话,瑟瑟抱着宝福跳下马车的时候,磕得胳膊腰背腿,都是乌青。 她皮肤又白,那个医婆子掀开她衣服看了眼,就哎呦了声。 “闺女,伤得挺重啊,疼得厉害么。” 瑟瑟整理好衣袖,摇了摇头。 “疼过了。” 宝福在瑟瑟的怀里被保护的很好,除了吓着了,并没有伤。 最没事儿的就是那个农户,跌了一下,摔青了胳膊。 这么一看,瑟瑟倒是伤得最重的。 那个小子一直在旁边,瑟瑟看伤时他也没有避让,看了个真切,吐了吐舌头。 “娘子,这样,我们赔您十两银子,把开药的钱出了,这事就这么了了,如何?” 小子客客气气道。 瑟瑟转了转手腕,答非所问:“你家主子也摔了,他可要看看?” “这个就不劳娘子操心了。”小子皮笑肉不笑道,“我家主子自有大夫看。” 瑟瑟带着笑淡然道:“好,既然有这话,我就放心了。” “小哥儿,”瑟瑟柔柔道,“别忘了,这话我可是问过了的。” 小子有些纳闷,瑟瑟却转过身,已经去和医婆子开药了。 小子留下了十三两银子,转身离开了。 瑟瑟给农夫分了三两银子,农夫不敢要,还是瑟瑟塞到了他手上。 农夫去找木匠,想法子把木板车重新装订起来,瑟瑟抓了药,抱着宝福去旁边客栈开了一间客房,把孩子留下休息,请了客栈里的老板娘来帮她看着,自己把那些晒干后的药材问了一家最大的药材店,直奔着去了。 等瑟瑟从药材铺子出来,手里除了那小子给的十两银子,还多了五两银子。 一共十五两银子,瑟瑟去买了些笔墨纸砚,花去了三两银子。 瑟瑟回到客栈,哄了哄宝福,就开始就着窗外的光书写了三封信。 瑟瑟请了客栈的小二替她送信到镇子上一家书馆里,一个私宅,和一个商户家,把信递给钱父的三个同窗。 钱父的同窗和钱父一样,有一个也在镇子上的学馆坐堂,给年纪小的孩子们教着启蒙的东西。还有一个是什么也没有做了,就在家中闲赋,另外一个去了商户家做了西席教孩子。 瑟瑟送去了信,就不急了。 宝福这孩子乖巧懂事,不吵不闹,瑟瑟领着他出门,沿途走访了镇子上四五家医馆药材铺,每一家她都会露出自己的伤,看对方给她开的药。 这一走,瑟瑟花去了三两银子。 等她回到客栈的时候,她的手里多了五六包药材。 她默默把药方全部默了下来,又一样一样分辨着药材,优劣在她指尖几乎是无处遁藏的清晰。 瑟瑟就着这几张药方,直接改了改,做了一个新的方子出来。 而多余的药材,瑟瑟把劣质的都挑出来扔了,同时把给她开药的医馆和铺子记了下来,与优质的医馆分开了来。 宝福在瑟瑟忙碌的期间,就抱着一个杯子坐在床上,一会儿看一眼瑟瑟,一会儿自己跟自己玩,一两个时辰都能不吭声。 瑟瑟在客栈住了两天。 两天后,钱父的同窗给她回信了。 瑟瑟在信里,说到了关于邓家的苛刻,以及自己的艰难,请求钱父的同窗能够施以援手。 三封信都是一模一样。 三封回信则不同。 那个在学馆坐堂的,给瑟瑟的回信中骂了瑟瑟,说她怎么可以背后议论自己的夫婿。 瑟瑟看过就扔了,打开了第二封。 第二封是闲赋在家中的同窗写的。这一份信里,满满都是诉苦,说着他的日子有多艰难,几乎无米下锅,哭穷的劲儿比瑟瑟还要厉害。 最后一封是那位在商户家做西席的先生回复的。 信一打开,就从里面掉出来了一些铜钱。 信很短,大约就是让瑟瑟继续忍耐,好好过日子,他作为长辈的,也就能给她一点钱,让她不要那么艰难。 瑟瑟把三封信依次序排好,把那铜钱装了回去第三封信,随手扔到药篓子里。 该做的她已经坐了,以后这三位要是敢仗着钱父的关系腆着脸上门,她就不用客气了。 第三天,瑟瑟回了梨花村。 梨花村里人人见了瑟瑟,都是小心翼翼的,甚至说话的时候,都忍不住用了敬语。 瑟瑟看着也客气,别人温和,她也温和。 回到梨花村,瑟瑟开始天天早起,上山采药。 她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把附近山上她需要的药草都存了些份,晾晒好后,打包装了起来。 这个时候,瑟瑟屋里头已经完全变了样。 粮食要什么都有什么,细面白米堆了两三袋,够瑟瑟和宝福一年的口粮了。 而瑟瑟整理了一下,把屋里许多东西,都抱到了院子里去叫卖。 村里人吓了一跳,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瑟瑟笑吟吟道:“我要带着宝福去京城找邓五了,这些都用不上,倒不如卖了做盘缠。” “哎呀,这可使不得,秀才娘子要盘缠,村里怎么也给你凑够了啊!” 里正哪里能让秀才娘子真的卖起了家当呢,立即吆喝了村里人,每人每户凑了一些,七七八八给瑟瑟凑了足足五两银子。 “秀才娘子啊,以后你就不是秀才娘子,是官夫人了,等官老爷回来的时候,可要记得咱们梨花村的村人啊。” 里正堆着笑。 瑟瑟收拾了下,带着宝福和一些粮食药材,以及十余两银子,从镇子出发,租了一个马车,前往京城。 半个月后,也是瑟瑟的运气不好,前几天下雨,路上积了水洼,马车的车轮陷了进去,怎么也出不来,在安彭郡的郊外堵了瑟瑟足足一个时辰。 马车的车夫也无奈,只是瑟瑟一个女子,宝福一个孩子,唯一能有力气的人只有他了,他一个人又抬不动整个马车,就僵持在了这里。 天气阴沉,眼看着又要下雨了,瑟瑟让宝福抱着小行囊站在一侧,自己去旁边的树林里捡一些枯枝来垫水洼。 瑟瑟一袭青黛色的长裙裙摆都染了泥土,她蹲在地上垫枯枝时,整个人都要跪在地上的模样,十分的狼狈。 “咦,这位娘子,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正头疼的时候,路上来了两三个汉子,围着马车,对瑟瑟露出了笑。 瑟瑟却隐隐皱眉。 她蹲在车轮的位置,那三个汉子正巧把她的路给堵死了。 “壮士,你们要是帮忙的话,能不能来帮我抬一抬马车,这位娘子帮不上什么忙,你们堵错位置了。” 马夫也发现了些不对,笑着过来。 汉子推了推马夫,左右一看,荒郊野外,一个妙龄少妇,一个小娃儿和一个老头,还有什么怕的。 “去开去开!老子跟这位小娘子说话呢!” 瑟瑟垂着眸,一言不发。她的相貌是哪种小家碧玉的秀气,浑身都是无害的青涩,在她垂眸时,几乎是一种任人欺凌的柔弱感。 “几位壮士,你们先帮忙把马车抬起来可好。” 瑟瑟柔柔弱弱道,又对宝福道:“乖儿,把包袱给娘,娘给这几位壮士取点谢礼。” 三个男人对视了一眼,乐呵呵道:“行啊!” 宝福哒哒哒跑过来,小行囊递给了瑟瑟。瑟瑟抱着包袱,手伸了进去。 而那三个男人凑近了些,有一个伸手就要摸到瑟瑟的手了,瑟瑟嘴角一挑,刚要伸手,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喂,那边的,怎么回事?!” 瑟瑟回眸。 一列车队,前后十几个骑着马的随扈中间围着三辆马车,为首的一个壮汉老远皱着眉看向这里,等他看清楚被围在中间的瑟瑟和宝福后,诧异。 “这不是那天的秀才娘子么?!” 他的话声音有些大,周围的人都听见了。为首最大的马车车帘被一只手轻轻掀了掀,露出了一条缝,有一个人透过这条缝隙,目光落在了瑟瑟的身上。 瑟瑟看清楚来人后,眸子里顿时水光一闪,泪珠儿扑扑掉落,娇弱的少妇用沙哑着嗓子凄凄惨惨喊了一声,哽咽着神情慌张又无助。 “有人意图不轨!求求好心的壮士,救命呐!” 120.下堂弃妇3 荒郊野外的路上,一老一少一个妙龄少妇, 这三个一脸凶神恶煞的壮汉意欲何为, 就看得清清楚楚了。 瑟瑟抱着包袱狼狈哭着,她眸中含泪, 满是惊恐, 调理过后稍微白皙了的肌肤上, 清清楚楚能看清她的脆弱。 “不管你们的事, 你们路过该走就走,别多管闲事!”一个壮汉瞪了随扈一眼,眼露威胁。 雨后的土路泥洼积着水,瑟瑟卧坐着的位置都是水洼,她青豆色的长裙上沾着泥巴,甚至还有一些泥浆沾到了衣袖, 整个人狼狈不堪。 瑟瑟的哭泣都是含着,不敢哭得彻底, 只用充满期颐的目光投向那马车被掀起来帘子的后面。 宝福哼哧哼哧着要哭不哭, 瘪着嘴想要往瑟瑟的身上扑。 那骑着马的壮士一愣, 扭头去看马车。 马车的主人微微颔首。 下一刻,几个随扈翻身下马,围着那三个壮汉, 直接把人打了一顿撵走了去。 细皮嫩肉的小子从后面的马车跳下来, 这一次和之前的和颜悦色就不同了, 他脸上多了些不痛快, 过来扶起瑟瑟时, 嘴角一勾,皮笑肉不笑。 “真是巧啊,秀才娘子怎么无处不在?” 瑟瑟借着那小子的力气站起来,歉疚地笑了笑。她惊魂未定,带着一点逃脱后劫后余生的庆幸,眉目亮晶晶的,又是文弱的柔柔,看着那小子轻轻软软的,让那小子一时也说不出重话来,扶起了她又帮着她捡起了包袱。 瑟瑟抱着宝福,抹去眼泪屈了屈膝,露出的笑容带着一丝庆幸:“多谢小哥儿了。” “救你的又不是我,是我家主人心地善良。” 小子嘟囔了一句。 “那请小哥儿也替我谢谢你家主人。” 瑟瑟轻声道:“如果令主人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还请尽管开口,我虽不才,也能尽绵薄之力,助他一助。” 小子嗤笑了声,懒洋洋道:“娘子好意心领了,不过娘子怕是帮不上什么忙。你顾着你自己就好。” 瑟瑟也不多说,抱着宝福在一侧,等那几个随扈帮忙把马车从水洼坑里抬出来,又道了道谢。 马车从水坑里刨出来后,瑟瑟抱着宝福重新上了马车,一路上走了小半个时辰,到达了前面的一个镇子,天近黄昏了,瑟瑟带着宝福准备去找客栈时,发现身后的马车队好巧不巧,也与她停在了同一家客栈的外边。 瑟瑟的马车在前,他们的马车队在后,这可不是瑟瑟与他们同路,而是他们与瑟瑟同路。 那小子跳下马车都感慨了。 “这是什么缘分啊,这都能遇上。” 小子嘀咕了声,扶着主人下马车时,青年冷不丁问。 “她也投宿在此?” 小子伸脖子看了看。 比他们先一步进客栈的瑟瑟抱着宝福已经定了一间房,上去放了包袱,下来与安置了马车的马夫同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子,正点了两个菜。 “是啊。” 小子扶着青年坐上了轮椅,口吻有些捉摸不透。 “这位秀才娘子倒是奇怪,两个月前在西边能碰上,咱们在闫大夫那儿耽误了一个月,走到这儿又碰上了,少将军,您不觉着奇怪么。” 贺牵风不置可否。 等他们收拾好进来的时候,瑟瑟已经用上了膳。 两个小菜配着当地最有名的烧鸡片,裹着酱料,芳香扑鼻,宝福这孩子都能一口一个,吃的津津有味合不拢嘴。 瑟瑟也挺喜欢,她吃东西秀气,抬手之间,就算是坐在吵吵嚷嚷的大堂内,也有着一种别人模仿不来的优雅。 贺牵风一眼就能看见她。 其实这个偶遇了两次的少妇,比起京中少女贵妇并没有多少出挑的相貌。她的相貌小巧,清秀,谈不上大气,却有着一种小家碧玉的文秀。 她头上裹着烟黛色的头巾,斜斜插着一根木簪,这幅几乎可以说是普通到人群之中随处可见的打扮,却让她有着独特的风|韵。 特别是在她持筷用餐时,脖颈微微的下弯弧度,露出来一小截白皙的后颈,让贺牵风有些移不开眼。 “少主。” 随扈给贺牵风挤了挤眼,干咳了一声。 贺牵风这才发现,瑟瑟放下了筷子,侧眸看向了他。 刚刚他的行为,不知道是偷窥,还是正大光明的盯,总之面对一个已婚的少妇,多有冒昧。 贺牵风默默移开视线,干咳了声。 有些尴尬。希望这个娘子不要多想。 瑟瑟没有多想,只目光落在贺牵风有些发青的唇上,微微皱眉。 对方身份想必不是世家就是贵族,这种天潢贵胄,接近起来还是需要一些法子才行。 瑟瑟垂眸。 不急,想必他们很有可能一路同行,她有的是办法。 是夜。 瑟瑟抱着宝福睡了一觉,半夜迷迷糊糊听见了周围有些动静,她清醒得很快,把睡得稳的宝福放好后穿戴起衣衫,站在门口静静听了听。 瑟瑟听见了那个小子的声音,似乎很慌乱,惊慌之际,声音忘了掐着,流露出了几分尖细。 瑟瑟等了等,脚步声愈来愈近,快要到她房门口时,她轻轻打开了门。 “发生了什么?” 瑟瑟揉着眼睛,睡意朦胧,跑过来的一个随扈看见她,勉强挤了个笑脸脚步不停迅速从楼梯翻身跳了下去,大步跑了出去。 楼道之中,还有两个房门打开,有人好奇地张望。 瑟瑟拢着衣服,侧倚着门,不进去也不出去,就候在那里等了等。 不多时,那跑出去的随扈拽着一个穿着中衣的花白胡子老头,跌跌撞撞跑了回来。 那个老头跑得快断气,翻着白眼气都喘不过来,骂人的话都喊不出。 “壮士,这个老爷子快背过气了。” 瑟瑟等两人快走到她跟前时,慢悠悠提醒了一句。 随扈这才发现老头子翻着白眼,张着嘴舌头都要吐出来了。 他急切道:“对不住大夫,救人要紧,您忍一忍!” 老头子话都说不出来,被拽得踉踉跄跄,在瑟瑟身前三个房门的位置闯了进去。 瑟瑟回屋,看了眼宝福睡得还好,没有被吵起来,就从行囊里把针包和几样药材片装好。 不多时,外面又传来了那小子的哭声,还有老头子慌乱的脚步。 随扈在破口大骂,不知道在骂着什么。 瑟瑟等了等,这才带着她准备好的东西出门。 楼道外的几个随扈都铁青着脸,默不作声。 那个小子跪在房门外哭得抱成一团,拍着门:“主人!您快开门,好歹吃点药先压一压啊!” “他的毒不能压。” 瑟瑟提着裙,慢步走来,轻声道。 小子的哭声一顿。 几个随扈扭头盯着瑟瑟,那目光锋利的犹如刀子,快要把瑟瑟的一层皮拔下来。 瑟瑟淡定自若。 “他救了我一命,若是信得过我,我愿意救他一命作为报答。” 那小子脸上还有泪痕,盯着瑟瑟满是诧异。 “你……你是大夫?” 小子看见了瑟瑟手中的针包,终于反应过来。 “是。” 瑟瑟颔首:“开门吧。” “等等!” 随扈里一个为首的大步走来,盯着瑟瑟的眼神充满狐疑。 “你不是秀才娘子么?” “谁说秀才娘子就不能懂医的?”瑟瑟笑着摇头,“罢了,知道你们是担心你们主人。” “你可以派人去打听,西山镇的弨家,是很有名的行医世家,我娘就来自弨家。” 瑟瑟顿了顿:“不过等你们打听回来了再施针,你们主人只怕不太好了。” 几个随扈都盯着为首的那一个。 为首的汉子咬紧牙关,看着瑟瑟,满脸犹豫不绝。 瑟瑟淡定得很。急得人不是她。 “这位娘子……”那汉子一字一句道,“若是娘子能救我家主人,铁某这条命给娘子赴汤蹈火,若是娘子有别的心思……” “一,他救我我救他,不过因果了结。二,我为医者,不能见死不救。三……” 瑟瑟嘴角一挑。 “焉知别有心思的人到底是谁呢。” 汉子抹了一把脸,一跺脚。 “请娘子施以援手!” 小子也拍着门。 “主人,那个秀才娘子她是大夫!让她给您看看好不好?!” 瑟瑟站在门口,没等多久,那扇被从内闭合的门,轻轻打开了一丝缝。 瑟瑟推开了门。 她前脚刚进去,后脚那扇门就被一把关上。 瑟瑟抬眸。 手撑着门把她圈在臂弯与门板之间的男人,浑身是汗,他脸色苍白,唇色发青,撑着门板的手臂甚至带着一点颤抖,能看见结实的肌肉的微微抖动。 他站的不是很稳,远处的轮椅摔倒在地上,看得出经过了一番挣扎。 “你……” 他只说了一个字,瑟瑟直接抬手一根针插入了他的手上少商穴。 “多谢公子先前的救命之恩,我感激不尽。” 瑟瑟垂眸带着笑,温温柔柔地,抬手又是一根针插入了贺牵风的中冲穴。 贺牵风一吃痛,根本来不及反应,他已经倒在了地上。 瑟瑟跪坐在他身侧,娇小清秀的少妇脸颊垂着一丝鬓发,她抿了抿唇,温温柔柔又是一根针。 “无以为报,我愿意救公子一命。” 瑟瑟柔柔轻叹。 “公子放心,您是好心人,好人自然有好报,您不会有事的。” 贺牵风咬紧了牙关,顾不得更多,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这娘子下手与她外表的温柔娇弱截然不同的狠。 真……疼啊。 121.下堂弃妇4 铁首领把贺牵风搬到床榻上时, 瑟瑟已经收了银针, 摸出来一块药片, 令那个小子塞到贺牵风的舌苔下含着。 她不疾不徐,收拾着东西,那边贺牵风擦了汗,神情已经舒缓了许多。 铁首领诧异不已。 自己家主人出来就是专门寻找名医,闫大夫就是此次走访主要的目的。 他们在闫大夫那儿花了足足一个月的时间, 贺牵风先前的毒才被压住, 够他从西易回到京城。 只是没想到半路上,贺牵风又发作了。他的毒, 寻常大夫还真的无能为力, 一次一次给贺牵风带来失望,让贺牵风自己都无法接受了。 还好, 撞上的秀才娘子居然是个深藏不露的行医高手。 铁首领一直陪着贺牵风,等他完全稳定了下来, 对瑟瑟已经有了钦佩。 “多谢娘子施以援手。” 铁首领恭恭敬敬一拱到底。 瑟瑟温温柔柔道:“你家主人救我,我救他也是应该的。” 那小子哭了一场,眼睛红了, 这样看着的时候,瞧着女儿姿态十分明显。 “多谢娘子, 娘子先前在镇子上说的话, 是不是就是指这个?” 瑟瑟挑眉:“当时我看出来令主人身有不足, 只是到底一个外人, 不能多说什么罢了。” 那小子后悔不已。 “芸儿, 怎么回事?” 铁首领正色。 芸儿嗫嗫道:“先前,在路上撞到秀才娘子的时候,她在医馆里问,有没有需要她帮助的。我不知道她是大夫,就……拒绝了。” 说起来,她当时的姿态并不好,也不知道有没有得罪人。 芸儿一脸羞愧,朝瑟瑟拱了拱手,低声下气:“娘子,之前是小的莽撞,得罪您了。” “你护主心切,我知道。” 瑟瑟含笑道:“今夜就让他休息,明儿再施针一次,勉强能把他体内新产生的毒放出来。只是要根治,有些难。” “娘子能根治?” 铁首领瞪圆了眼:“您不是开玩笑吧?!” 瑟瑟拧眉,犹豫再三:“能治是能治,只是太难,对于医者自身的要求也高。更何况,其中耗费的心血太多……” 铁首领和芸儿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瑟瑟话锋一转:“只是令主人到底救了我呢,我自然是如何也要救他来做报答的。” “娘子宅心仁厚,小的先谢过娘子!”铁首领长舒一口气。 “先别急着谢,想要治好令主人,非我一人之力。” 瑟瑟淡淡道:“如今我并未行医,手头留着的不过一套银针一些药材,他的病症很难,需要的药材也好,环境也罢,都很苛刻,这些都是我没有的。就算我想要治疗,也无从下手。” 铁首领连忙问:“娘子需要什么,尽管说来,小的这就吩咐下去给您备齐。” 瑟瑟反问:“我需要的一切都能备齐么?” “只要是能治疗我家主人的,无论娘子您要的是什么,都能备齐!” 铁首领斩钉截铁。 瑟瑟颔首:“既然如此,待我回去琢磨琢磨方子,缺什么,你们去准备,我就不操心了。” 瑟瑟要离开,那芸儿连忙道:“娘子,您是要往什么方向去?有什么事能不能派人去?您跟着我家主人随行可好?” 瑟瑟嘴角一勾,欢欢喜喜道:“我是要上京,我家夫君考取了功名,我带了孩子去与他相聚呢。” “上京?太好了!”芸儿拍了拍胸口,“我们也是回京,既然如此,就能一路了。” “居然是同路?”瑟瑟诧异,“如此一来,倒是省了我的两头为难了。” “娘子医者心善,若是能治好我家主人,鄙府定然重谢娘子。” 芸儿这会儿对瑟瑟的态度彻底转变了,恭恭敬敬,几乎是带着一丝讨好。 瑟瑟对于谢不谢的,没有放在心上。 第二天,瑟瑟是白天来的。 贺牵风昨夜扎了针就安然入睡,一觉天明。 以往每到夜里刺骨痛楚环绕,没有一时一刻的安宁,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睡好过,久违的一觉醒来,贺牵风甚至有种做梦的感觉。 他坐起身,两条腿有些知觉,只是那种酥麻的痛楚附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如今的他已经与以前健康时截然不同了。 贺牵风用过早膳没一会儿,铁首领推门而入,身后领着瑟瑟。 瑟瑟手里还牵着宝福。 宝福打着哈欠,好奇地看了看几个人,闷不吭声坐在一侧,抱着一个饼子安安静静啃着,不打扰瑟瑟,也不和任何人吱声。 “昨儿夜里他睡了,我才得出来,白日里还是要带着他。” 瑟瑟解释了一句:“我儿还小,三岁大,离不得人呢。” “娘子家的小哥儿长得俊俏,与娘子倒是像极了。” 芸儿很有眼色,去取了两个糕点,蹲在地上哄着宝福,宝福第一时间是看瑟瑟。 瑟瑟对他点了点头,宝福才接过来,小小声道了谢。 贺牵风坐在轮椅上,朝瑟瑟颔首,温和道:“昨夜多谢娘子出手相助。” “公子客气了,是公子先救得我。我不过是还恩。” 瑟瑟眸子一转:“公子,还请您躺在床上去,您坐着,不好动针。” 贺牵风嘴角一抽。 他想到了昨夜瑟瑟一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他按翻在地上扎,双手扶着轮椅,自己就站起了身。 他有些吃力,还是凭借自己的力气一步步走回了床榻,在芸儿和铁首领的搀扶下,躺平了。 瑟瑟低声对宝福道:“吃饱了就去找那个小……哥哥,让她带着你在门口玩,娘要给这个叔叔看病。” 宝福眨了眨眼,乖乖点头,奶声奶气道:“好。” 瑟瑟不急不慢在铁首领端来的盆子里洗了洗手,给针消了消毒,坐了过去。 她侧坐在床榻的边沿,贺牵风一瞬间感觉到了她身上的一股奶香味。 他颇为不自在挪了挪。 “公子,别动。”瑟瑟轻声道,“您这样我不好下针。” 顿了顿,瑟瑟又对铁首领招呼了声:“劳驾,把令主人的衣服解开。” 铁首领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不多时,就把反抗无力的贺牵风衣服扒开,就留了一条亵裤遮身。 贺牵风自暴自弃闭上眼睛。 说是大夫,可在他眼里,瑟瑟不过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妙龄少妇,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与一个女子距离这么近,还衣衫不整,对他心里来说,是个极大的负担。 瑟瑟却丝毫没有负担。 她的目光在贺牵风的身上转了一圈就收了回来。 贺牵风的身材不错,肌肉很结实,看得出来在没有中毒之前,他是个更偏武的人。 瑟瑟垂眸,手中捏着针,熟门熟路在相对应的穴位落针。 不多时,贺牵风的额头出了一层汗。 不是热的,纯粹是因为疼。 贺牵风咬紧了牙关。 在闫大夫那儿,他泡了足足一个月的药浴,已经很疼了,可是和瑟瑟施针时相比,算是温和了。 贺牵风十分纳闷,为何瑟瑟能把针灸用的好比上刑? 瑟瑟自然是故意的。 她为了给贺牵风留下一个深刻的治疗印象,他越是疼,越容易感觉到治疗的不易。 她如今的立身本根,可就要依靠这个明显贵族出生的青年来打基础了。 这一次的施针过程对贺牵风来说很漫长,将近半个时辰后,瑟瑟才收了针,同样给他嘴里塞了指甲盖大的药片。 瑟瑟把写好的一张单子递给了铁首领。 “既然是同路,那么路上我能隔两天到五天替令主人施针,暂缓他的病情。等到入京,如果你们决定找我来根治,那么就要把我上列的物品药材全部备齐。” 瑟瑟起身后,对贺牵风屈了屈膝:“公子明日再休息一天,身体基本能支撑到五天后。” 贺牵风有些虚弱,他勉力对瑟瑟颔了颔首:“多谢娘子。” 瑟瑟施针结束,就收拾东西离开,除了把需要的内容书列下来递给铁首领,没有多问一个字。 等瑟瑟离开,贺牵风闭着眼休息了会儿,他才慢吞吞问:“把今年考中|功名的进士,列单出来,查一查她到底是不是谁的妻子。” “是。” 铁首领拱手:“属下昨夜就派人去了。秀才娘子说,她嫁在梨花村,父亲是书生,母亲是弨家人,只要能对的上,就能把这个娘子的底细调查清楚。” “只是需要些日子,等彻底查清,大约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贺牵风闭着眼,嗯了一声。 “其实属下觉着,这个娘子不像是有异心,”铁首领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哪有出来做任务还带着孩子的,这孩子与她长得一模一样,定然是亲生的,而且依赖她,娘子对这孩子也细致,没道理是带着亲儿做这种活计。” 贺牵风没有说话。 铁首领抓了抓脑袋,想不通主人到底是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犹豫了下:“不过就算这位娘子没有异心,作为少将军您的医者,也该查清楚她的家底。” 贺牵风这才慢慢嗯了一声,又说道:“她……不太像秀才家的妻子。” 铁首领一愣:“嗯?” 贺牵风回忆着瑟瑟的那双手。她的手在几个月时间内保养得很好,看上去细白光滑,可是几年时间一直在做粗活,掌心的茧,被割伤的大大小小伤口留下的重叠旧伤,与农妇无异。 她说她出生乡野,可她言谈举止又明显是优雅的,带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气度,言词之间,也能看得出她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 可是她的孩子却唯唯诺诺,甚至有些瑟缩,安静着坐在那儿,小心翼翼打量了周围之后就低着头,明显是一种在不安之中寻找自我安全感的状态。 这对母子,很奇怪。 奇怪到让贺牵风好奇得想要进一步扒开她面前的幔纱。 铁首领恍然大悟。 “还是少将军您看的明白!属下都忽略了!” 贺牵风心道能不看的明白么,这双手就在他的眼前,晃啊晃啊,纤细的指捏着针,一针一针的疼得他冒汗。 “属下觉着,要不想法子先从秀才娘子嘴里摸摸底?” 铁首领提议。 贺牵风沉默了片刻,慢吞吞道:“你们都是征战沙场的武将,没有接触过这些弯弯绕绕。” “芸儿?”铁首领提议,“她一个舍人家的女儿,读过书也跟着长公主服侍过。” 贺牵风断然拒绝:“她被宠坏了,没轻没重的容易嘴上得罪人。” 铁首领难办了:“……那就没有人能去打听这种事了。” 贺牵风叹了一口气:“罢了,毕竟事关我自己,不如我自己与她打听。” 铁首领张了张嘴,看着贺牵风一脸的无奈,想了想,还是默默咽下了刚刚想说的话,坚定对主人的吹捧,掷地有声道:“少将军英明!” 于是等瑟瑟休息了两天后,铁首领笑得跟朵儿花似的,恭恭敬敬近乎诚惶诚恐请她进了主马车。 瑟瑟掀开了车帘身体一顿,她看见在马车内贺牵风已经坐在其中,他手持一卷书,似有所感,抬头对着她微微一笑,眉目温柔和煦,亦如春风。 “娘子。” 122.下堂弃妇5 瑟瑟一个已经成了婚的妇人, 与一个陌生的男子本不该同处一车, 只是贺牵风的态度太自然了,又是瑟瑟的病人,瑟瑟只看了这个马车宽大的车厢一眼,就默认了。 前途漫漫,这个马车的确舒服多了, 瑟瑟不会亏待自己。 宝福在陌生人面前很腼腆,他坐在那儿规规矩矩的, 不敢动,有什么只敢看着瑟瑟。 “娘子,令郎瞧着聪慧可爱, 不知如今启蒙到什么地步了。” 贺牵风像是话家常一样, 和气发问。 瑟瑟看了眼宝福。 宝福今年三岁, 在家中,也就是钱瑟瑟得了空会教他识字,可钱瑟瑟自己的时间全部花在了如何维系这个家中,能分给儿子的太少了。 如今的宝福,连自己的大名都不会写。 “孩子尚幼, 未曾启蒙呢。” 瑟瑟目光落在宝福身上, 见儿子眨巴着眼睛, 有些慌张, 甚至连贺牵风的问句都不太懂是什么意思的懵懂。 瑟瑟垂眸, 轻轻顺着宝福的后脑勺摸了摸。 不安的孩子被娘亲的手心温度安抚了。 贺牵风一直在观察。 宝福与瑟瑟相貌如出一辙, 肉眼都能看得出来的血缘关系。亲子无疑了。而瑟瑟和宝福之间的那种亲密, 也的确是一直相处着的母子的氛围,并不是被人隔离开的生疏。 可是如他之前所感觉到的,宝福和瑟瑟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娘子说,家中夫婿考中了功名,不知他姓氏名谁,我在京中也曾认识几人,说不定也是认识。” 瑟瑟面露尴尬,犹豫再三:“公子,我家夫君姓邓,梨花村人士,今年许是考上了。” 贺牵风从瑟瑟的话中很快发现了一些端倪。 她的迟疑,还有那个不确定的用词,让他眉头微皱。 现在瑟瑟信誓旦旦说着,她家夫婿考中了功名,不然也不会一个少妇,千里迢迢带着三岁的孩子奔波。 “娘子其实不知道尊夫是否考中了,为何就敢说他已经考中了?” 贺牵风轻声道:“四月殿试过后至今已经五个多月了,该送的消息早该送到了才是。” 这也是为何贺牵风一开始没有怀疑瑟瑟的说法的原因。 她一个妇人,如果不是得到了准确的消息,怎么敢带着孩子就这么寻了去。 可她刚刚的话,却让这本该是很简单的事情,显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一个中举的学子,又不至于被拉了名字,怎么还要如此不确定? 无外乎两个答案,一个是中了,一个是没有中。 瑟瑟闻言,咬着下唇脸色有些难堪。 从与贺牵风相遇起,瑟瑟一直都有着自己的一种姿态,无论身处什么环境,哪怕是上一次在野外遇见恶徒,她哭了,也没有这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难堪。 妙龄的少妇垂着眸,攥着儿子的手,喃喃道:“五个月前,我家中婆母被接走上京了,一直没有回来。我想着,总该是中了,不然他们不会留在京中。” 贺牵风坐直了身体,他脸色微微一沉。 这短短一句之中,贺牵风听出来了很多瑟瑟的未尽之言。 什么叫做五个月前她的婆母被接走了就没有回来,那么她呢,孩子呢? 还有瑟瑟对自己丈夫是否中举的不确定,那么就代表着,没有消息的传递回来。 一个妻子,一个孩子,什么人会把中举这种天大的喜事遗漏掉,不告知自己的妻儿? 贺牵风几乎在瞬间就确定,瑟瑟的这个丈夫不对劲。 而再看一眼瑟瑟那双蜷起来的手,她掌心的累累伤痕,还有宝福三岁大见人的瑟缩,贺牵风一时之间,想到的居然是瑟瑟真的是那个学子的妻子么? 他眼带狐疑。 穷乡僻壤,也不会是妾,更不会是外室,那么为什么导致的这种情况。 瑟瑟却没有多说了,她仓促笑了笑,难得在贺牵风面前有点狼狈,她像是在告诉贺牵风,也像是在告诉自己。 “我家夫君定然是考中了,这一点不会有错的。” 瑟瑟咬着下唇,笑得有些飘忽:“等我寻到他,就知道了。” 贺牵风不忍心问下去了。 他本来把瑟瑟安排在自己的马车上,就是想要套一套瑟瑟的话。 可是当他套了话,又心中苦闷。 单凭瑟瑟吐露出来的消息,他能确定的一点就是瑟瑟与她丈夫之间的关系不会是寻常夫妻的相敬如宾。 瑟瑟低着头,她鬓角的发丝微垂在腮边,勾勒出她消瘦的轮廓,有着一种病弱的清减感。 贺牵风沉默了会儿,笨拙地转移话题。 “娘子,我这身体当真有得治?” 这种话对于贺牵风来说,算是一个禁忌的话题。 从他出事至今,他的脾气变了许多,性子阴晴不定,就连家中人都不敢对他治病拔毒一事有多少置喙。 贺牵风出事后郁郁不快了许久,直到今年才振作起来,寻找名医医治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在这风雨飘摇之前稳定人心。 他的康健不是一个人的。 在他的身后还有着许多人。 贺牵风第一次主动提及自己的中毒,却是不忍心看眼前的女子眼含茫然,笨拙的用自己来转移。 瑟瑟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她是医者,对待贺牵风这个病患十分认真,对他说道了有关身体的问题,立即抛开了先前的阴郁,一脸认真道。 “公子中毒许是有三年时间,毒素在公子身体内沉积的太多,引起了公子体内的一些问题。想要彻底拔出,必须要内外一起调理,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却也不是无法做到。” 瑟瑟细细说道:“公子身体比起寻常人来说要健壮一些,也因为这个,公子会稍微能抗。到时候寻来了药,我会用稍微霸道一点的法子,把公子身体的表毒先清了,无论如何,总要让公子在新年前站得起来。” 贺牵风闻言,嘴角一勾:“娘子医术了得,居然连我中毒三年的时间也能估测出来。” 瑟瑟:“说到底,这一切都会反映在公子的身体病变上,我不过是根据公子的身体状况推测的罢了。” “还有一点。” 瑟瑟拧眉:“公子如果能够接受,我建议公子趁着现在就先多走走。公子的腿不是不能用,只是受力不足,虽然现在就要走对公子有些负担,但是等公子拔毒之后,恢复起来就快一些了。” 这个说法倒是和闫大夫的说法一样,也通过这个,贺牵风确定瑟瑟的眼光毒辣,看得很准,也的确是一心一意为他身体在考虑。 “娘子言之有理,我会照做的。” 顿了顿,贺牵风又补充了一句:“只是走起来的时候,双腿内犹如挣扎刀割,力气不足,很难自如。” 瑟瑟颔首:“毒入体,定然对公子的身体有所侵害。其实公子现在的这个样子比起我想象中好许多,并不是彻底不能走。” “所以我想着,娘子作为大夫,不妨教一教我怎么做才是。” 贺牵风面不改色道:“许久没有走过,我怕是已经忘了如何去使唤这双腿了。” 瑟瑟:“……”前两天不还是自己撑着走了几步么? 她只这么一想,倒也没有多想什么,颔首:“如此也可。” 贺牵风慢吞吞露出一个笑脸:“多谢娘子了。” 抵达京城还有十几天,这十几天中,瑟瑟白天与贺牵风带着宝福会在一辆马车中。贺牵风无事时,也会随手教一教宝福。 也许是宝福乖巧,也许是贺牵风和气,两个人相处倒是融洽。 每一天车队行至平坦的地方,铁首领会把贺牵风从马车上扶下来。 瑟瑟会给贺牵风的腿上施针,等取了针后,瑟瑟扶着他的手臂,陪他走几步。 一开始,贺牵风实在吃力,走不出五六步就会发颤,身体的重力几乎都压在了瑟瑟的身上。 瑟瑟身体娇弱,哪里扶得起贺牵风,被重力一压直接摔到在地,而贺牵风自然摔在了瑟瑟的身上。 压着了一个女子,贺牵风脑袋一懵,几乎呼吸都呼吸不好了。只是不等他尴尬,瑟瑟就一脸淡定拍了拍灰,理所当然道:“公子脚下无力,还需仔细想一想,究竟在使力的时候,有那些地方用不上力。” 贺牵风的尴尬只在一瞬就被瑟瑟的正经给打散,重新被拉入了正经事上。 之后贺牵风又带着瑟瑟摔了一跤。 瑟瑟毫不含糊,只要身体的受力过重,她扶不住了,就会放纵自己摔倒。 摔了两次之后,贺牵风就学乖了。 他开始学着如何在被人搀扶的时候,把自己身体的重力把持住。 十几天下来,效果很明显。 瑟瑟松开手,贺牵风缓慢走,也能走十几步。 只是每次走完,他都是浑身汗湿,嘴唇发白。 说到底,这太过消耗他身体的力气,每一次无异于是在于自己做着较量。 贺牵风能忍,哪怕每一步都像是在踩刀尖,他也一声不吭全抗住了。 十几天后,车队抵达了京城。 这期间,有瑟瑟隔三差五给贺牵风施针,贺牵风的身体并没有再出现反应。 为着这个,铁首领看瑟瑟的目光,就像是看救苦救难普度众生的观音菩萨,就差等瑟瑟转身后,在她身后拜一拜了。 由于瑟瑟自己说不清邓五到底在哪里,贺牵风索性先带她回了自己家。 马车停下之后,瑟瑟抱着宝福下了马车,跟在坐在轮椅上的贺牵风身后走了几步,抬眸落在了这户人家门楣上的匾额。 镇国大将军府。 瑟瑟垂眸,嘴角微微一勾。 123.下堂弃妇6 贺牵风是镇国大将军府的长公子, 他的母亲是长公主,身为大将军和长公主的嫡子,贺牵风在京城中有着他的地位。 在贺牵风十八岁时, 他跟着父亲叔父一起出征, 三年战场, 历下数不清的军功, 本来在归朝的时候,要论功封赏, 皇帝舅舅给贺牵风拟了骠骑将军的封号, 就等着给他封赏时, 贺牵风出事了。 不知是何人下毒, 贺牵风命悬一线, 京城中御医以及民间名医齐聚一堂, 下了狠功夫才把贺牵风的命保住。 可是贺牵风到底毒入骨髓,伤了眼睛, 伤了经脉。 他起初看不见,走不了,过了半年行尸走肉一般的日子,后来眼睛渐渐看得见了, 长公主在他面前红着的眼睛, 还有大将军紧皱的眉头,把贺牵风从自己的阴郁之中拉了出来。 只是贺牵风从死亡线上被抢了回来, 前后一年时间都没有露面, 当初的少年将军的威名随着他的中毒而渐渐淡了。 皇帝不知道是不是该在这个时候给他封赏, 又担心触碰到了外甥的伤心事,封赏一时暂且搁置了下来。 贺牵风出事后,家中的二弟接替了他的位置,在两年前,陪着父亲上过一次战场,表现也不错,能够暂时顶替贺牵风。 只是二弟本无心战场,全是因为贺牵风的中毒被迫接手过来,在三年前,贺潜流本来是要准备参加科考的。 整个将军府可以说因为贺牵风一个人的中毒而改变了局势。 如今的镇国大将军府中,面对这位先前的少主,感情已经开始复杂了起来。 这其中自然不包括贺牵风嫡亲的父母弟弟。 他一回来,长公主不顾身份,主动前来二门相迎,自然遇上了瑟瑟与宝福母子。 早先快马加鞭传递过来的消息中,也有提到过瑟瑟。长公主对瑟瑟这个救了儿子性命的女子,有感激,也有警惕。 贺牵风一回来就被迎进了家,瑟瑟与宝福被安排在了客堂稍坐等候。 堂中服侍的只有两个丫鬟,低眉垂眸的,只来上了一杯茶就退在一侧,并未搭理瑟瑟母子。 宝福没出过门,有些害怕,埋在瑟瑟怀中闭着眼装睡。 瑟瑟勾着嘴角,自然不会揭穿小儿子的举动,甚至配合着抱着他轻轻拍了拍。 等了足足半个时辰,瑟瑟这里也没有人来招呼。 她枯坐半个时辰,宝福从装睡变成深睡,瑟瑟的胳膊已经酸痛难忍,她果断起身。 “劳烦你们告诉你们主子,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瑟瑟抱着宝福起身就走,丫鬟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拦。 一个跟在瑟瑟身后,一个飞快跑去告知主人。 将军府瑟瑟第一次来,她只左右打量了一眼,大抵就知道了这里的格局,抬步沿着游廊很快就走到了外门,距离照壁仅仅几步之遥。 瑟瑟脚下不停,那丫鬟踟蹰了片刻,眼看着瑟瑟马上就离开了将军府,才憋出了一句。 “这位娘子,您不再等等?” “不了。” 瑟瑟面带柔柔的笑意,轻声道。 与她温柔可亲的声音截然相反的是她脚下不停的步子。 等贺牵风知道消息的时候,瑟瑟已经抱着宝福在客栈住下了,同时花了一两银子去请了一个打问房屋的婆子,帮忙在京中赁一个房子。 贺牵风只不过是跟母亲聊了聊关于一路上的事情,以及闫大夫那儿的事情,怎么也没有想到,家中并没有照顾好瑟瑟,登门的客人被冷落到直接走人。 丫鬟嗫嗫着通禀完,贺牵风眉头一皱,坐起身就想起来。 长公主见贺牵风急了,一手按着他肩膀不许他起来,力度不大,却让贺牵风无法反抗。 长公主看着贺牵风,眉目淡淡的。 “这位娘子救了你,该有的谢礼我们自然是要给的。只不过除了这个,别的就免了。她一个嫁了人的妇人,与你不好有牵扯,等下个月梅大夫入京,让他给你看,别把自己的性命压在一个不知底细的人手中。” 贺牵风勉强冷静下来。 “娘,钱娘子救了儿子,别的不说,让人家在府中冷落半个时辰,太失礼了。” 长公主没当一回事。 “她一个乡野村妇,能让她进镇国大将军府的大门已经是恩待,府中没有可以招待她的人,她坐再久,也没有。” “娘。”贺牵风无法苟同,他拧着眉,脸色有些沉。 只是眼前的娘亲,出身高贵,中宫嫡出的公主,嫡兄登基后又是备受皇恩的长公主,长公主这一生就不知道什么是客气。 长公主强势惯了,哪怕自己的儿子已经面色不好,还是没有任何动容。 “你刚回来,累了,好生歇着,别的事情不要操心了。” 长公主陪着儿子坐了半个时辰,也疲惫了,起身的时候,又淡漠撂下一句:“那位娘子有关的事情,你都不许过问。” 贺牵风拧着眉,目视着长公主的背影,慢吞吞道:“娘,这是儿子的事,请娘不要插手。该怎么办,儿子自有章程。” 长公主脚步一顿,她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回头,抬着下巴扶着丫鬟的手离开了。 长公主一离开,家中幼妹幼弟还有堂弟们结伴就来了。 贺牵风只得匆匆吩咐了铁首领两句,接待了自家的弟弟妹妹们。 瑟瑟身边还有一些钱,在一处平民集中的地方租赁房子的时候,就说明了自己短住,缴纳了一个月的房钱。 房子不大,两间房一个小院子,东家收拾的倒是干净整齐,可到底还有些自己的东西需要收拾。 瑟瑟忙碌了半天,腰酸背痛的,直接大手一挥,请了一个牙婆去买一个丫鬟来做这些。 不等她买丫鬟回来,铁首领就敲了敲大门,送来了两个丫头一个婆子,还有两个护院扈从。 “钱娘子,我家主人令小的来给您送一些仆从。”铁首领进了院子,带着这些下人给瑟瑟躬了躬身,抬眸时飞快打量了一眼这里的格局,默默记在心里后,笑呵呵道,“先前主人回家,家中长辈牵挂主人,一时忘了时辰,怠慢了钱娘子,小的这也是来给钱娘子赔罪的。” 他不光带来了仆从,还有一箱子一箱子的礼物。 里面有金银,有药材,还有布料成衣,以及笔墨纸砚。 瑟瑟客气的有些生疏。 “令主人客气了,我不过只是临时助他一把而已,受不得这些重谢。铁首领把这些都带回去吧。” 铁首领坚持着:“这些都是主人的心意,钱娘子还是请勿推辞。毕竟以后主人麻烦钱娘子的地方还多着呢。” “我觉着倒是不会多。”瑟瑟笑吟吟道,“令主人吉人天相,自有多助。铁首领,这些都带走吧。此处狭小,容不得这些人,我还有夫婿和婆母,若是留下他们,夫婿和婆母可就没地了。” 铁首领怎么说,瑟瑟都是油盐不进,温温柔柔站在那儿,好声好气笑着,却怎么也不肯留下人和礼物。 铁首领能在战场横扫千军,却在瑟瑟的固执下败下阵来,眼前掉漆的红门关在他鼻子前时,铁首领摸了摸鼻子,怎么也想不通,路上还温柔客气的钱娘子,怎么一下子生分了呢? 回去后,铁首领一字不落把关于送人送礼的事情转述给贺牵风。 他还在纳闷。 “钱娘子明明交代了要找药材。这一次小的给钱娘子送去了三箱子药材,本该是钱娘子需要的才是,她却没有接。” 铁首领愚笨,没想到这一茬,贺牵风在得知瑟瑟说‘临时’时,心中就一个咯噔,等他听完了,心也沉到了谷底。 瑟瑟果然恼了。 早在得知长公主故意冷落着瑟瑟时,贺牵风就担心这一茬,派手下去打听她在那儿,去送人,送礼,都是表达着他的一个态度。 如果瑟瑟没有结缔,她该是收下的才对。 可是从她的话中,不难听出一个答案。 她不治了。 贺牵风该生气的,可他不但气不出来,还有些想笑。 一路上瑟瑟总是展露着一种秀才家出身普通乡野女子的感觉,可贺牵风总觉着有些违和的别扭。哪怕瑟瑟垂眸低笑,温柔的快赶上他书香门第出身的婶娘,贺牵风还是觉着哪里不对。 直到这个时候,瑟瑟在被怠慢了之后,用软软的钉子,直接把他定死在墙上,贺牵风才依稀感觉到,披着温柔的外皮下,瑟瑟的冷漠和洒脱。 笑完了,贺牵风才后知后觉发现,他可能真的要失去这个救命大夫了。 而瑟瑟根本不管贺牵风这边。镇国大将军府也好,长公主也罢,能用得上才指的她花心思,不过目前,她没有想要去贴冷脸的准备。 瑟瑟每天出去转一转,在各个首饰铺子布料庄打着转儿,没多久就知道了户部侍郎家姑娘,如今八品官邓悟的妻子,邓席氏的情况。 席侍郎本不愿把女儿嫁给邓悟,奈何拖了两个月,眼看着闺女有了害喜的反应,不嫁也得嫁了,只能黑着脸匆匆把女儿嫁了出去。 在瑟瑟上京之前,邓悟如愿娶到了真正的官宦家姑娘,如今才成亲不足两个月,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 瑟瑟在宋记首饰铺子的对面酒楼等了两刻钟,就看见了一辆青布小马车停在了铺子门口。 一个一脸褶子的乡土老婆子堆着满脸的笑,几乎是诚惶诚恐扶着一个妙龄少妇下了马车。 如果不是那婆子穿的也整齐,带着金首饰,与那少妇挽着手并肩,只怕人都会把她当做一个粗使的仆妇。 就连那被挽着手的年轻少妇眉宇间都有些不耐,全靠着孝道勉强压着,与老婆子并着肩走。 她长得不错,细眉细眼的,也娇气。走路都提着裙子小心翼翼的。 旁人只当这位新出嫁的少女小心。 只是瑟瑟知道,这会儿邓席氏的肚子里,已经揣着一个快五个月大的孩子了。 想到睡得迷迷糊糊奶声奶气问爹在哪儿的宝福,瑟瑟嘴角的笑,越发的凉薄了。 她眯着眼目送邓席氏跟邓老婆子进了首饰铺子后,起身离开。 124.下堂弃妇7 瑟瑟身边的余钱不多, 她需要做的事却很多。 铁首领送来的那些子不知道是礼物还是赔礼的, 瑟瑟全部拒绝了。 从梨花村离开前, 她带着的纸笔还有不多,瑟瑟利用这些纸笔, 书写了一个小册子出来,同时花了一吊钱,请了个木匠,在她住着的院子门口, 挂了一个匾额。 弨氏医馆。 弨这个姓很少,外人知道的更少。就连邓五,他都不知道自己的丈母娘姓什么, 自然无法联系到瑟瑟身上。 别人不知道, 大夫,药剂师, 这些和医药打交道的人自然有些印象。 西山镇的弨家,在医界,曾经也是赫赫有名, 只是因为人才凋零, 家中没有得力的后辈,渐渐没落了。 至今, 弨家只能靠着几十年前辈的名头,勉强维系着。 弨家的人, 怎么不远万里来了京城? 瑟瑟挂了匾额, 也没有准备开业的事情, 直接开着院门,等待着病患。 瑟瑟接待的第一个病患,是铁首领。 他来的时候笑得很尴尬,坐在问诊台前,讪讪伸出了手。 他的手上有一道红肿的棱子,就像是被竹篾或者什么条状物打出来的。 “钱娘子,您帮小的看看,这伤能不能好快些。” 铁首领有些不太自然:“跟在主子身边,身上有伤不能近侍。” 这一点瑟瑟也是懂得,她没有多问,直接给铁首领准备了一些药粉,包在了棉布之中,吩咐铁首领回去后把药包煮了,等冷却后,用药包沾着药水擦洗伤口。 铁首领放下了五两银子。 “给多了,三钱银子就够了。” 瑟瑟目光落在桌子上的银钱,抬眸扫了铁首领一眼。 铁首领抱着药包憨憨道:“没有给多。小的在主人身边服侍,得的钱更多,要是被别人替了,小的自然就没有工钱了。钱娘子帮小的省钱,小的自然不能小气。” 铁首领不等瑟瑟再次拒绝,又说道:“我家主人近日有些不太好,虚汗,手抖,夜咳,伴随着呼吸的急促。钱娘子,您要是有时间,不妨挪挪步给我家主人看看?” 瑟瑟嘴角一勾,温声细语道:“令主人身份高贵,身边自然有大夫,我不过一个乡野行脚大夫,不配给令主人看诊。” 瑟瑟说的再温柔,也明明白白表达着一个讯息。 她就是不干了。 反正路上的救助已经把恩情还了,她与贺牵风算是两不相欠。 铁首领心中一咯噔。 果然让主人猜对了。从瑟瑟安顿下来之后,就从来没有联系过他们,更是拒绝了所有的礼物。贺牵风就判定,瑟瑟这是被长公主的怠慢而惹恼了。今日铁首领来试探了一下,果真如此。 “钱娘子妄自菲薄了,钱娘子对我家主人的救护,所有人都看得明明白白,钱娘子医术了得,世间罕有。” 铁首领不太会夸人,笨拙的夸了两句,见瑟瑟根本不接招,无不头痛。 他家主人被看得牢,身边事情又多,出不来,让他先来打探口风。这个局面,其实贺牵风也已经想到了,甚至给他安排了后手。 “就算钱娘子不想给我家主人治病了,那钱娘子总该关心您家夫婿的消息吧。” 铁首领说道:“自打一回京,主人就想法子派人去帮钱娘子您打听消息。钱娘子您不好奇么?” 瑟瑟眸中动容,她咬着唇,好似被这个消息诱惑了。 “……贺公子当真帮我打听过了?” “对对对!” 铁首领眼前一亮,亏着瑟瑟还有一个弱点可以下手,不然真的就是油盐不进,没有任何地方可以下手了。 “钱娘子,我家主人说了,如今他已经有了一些眉目,等三天后,请钱娘子挪步国子监,主人当面给钱娘子说。” 瑟瑟垂眸:“多谢贺公子好意,我知道了。” 铁首领办完了自己的差事,松了一口气。 贺牵风知道,自己不主动去找瑟瑟的话,她是不会主动来找他的。第一次主动约人见面,他也是有些忐忑。 只不过还没有等到三日后,贺牵风毒发了。 御医和京中有名的大夫全部顶着夜色匆匆而来,长公主和大将军站在紧闭的门外,攥紧了手,面带忧痛。 里面传来贺牵风咬着毛巾时的一两声闷哼。他是忍耐力极好之人,却在毒发后,无法自控。 长公主浑身发凉,心中不断祈求着上苍,保佑她儿渡过一劫。 二子贺潜流,三子贺千乘,幼女贺随心全部都在。 贺潜流在长兄出事后被迫长大,这个时候也得安抚着父母。 “娘,大哥不会有事的,您别急。” 尚不足十三的小女儿贺随心眼泪汪汪抹着眼睛,和三哥贺千乘都是提心吊胆的。 长公主哽咽了下,强压着难受。 “你兄长是个有福气的人,他会没事的。” 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他们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不多时,紧闭的门打开了。 里面出来的是三五个大夫,其中有一个太医院的院判,一个专攻解毒的御医,还有三个名气很大的民间大夫。 五个大夫面色都不太好。 大将军咬紧了牙关。 “大夫,小儿如何了?” 太医院院判拱了拱手:“回禀大将军,少将军他……” 他沉默良久,只叹息,后面的话支支吾吾却说不出。 “说啊!”长公主怒了,眉目含着火焰似的,“吞吞吐吐什么!里面的是我儿!我们要知道他的情况,不要拿你对宫里的那一套来对我们!” 这位长公主脾性,太医院院判也多有了解,叹了口气,没法拐弯抹角了,索性直言不讳:“少将军不大好。” 长公主眼前一黑,她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亏着大将军迅速扶稳了她。 “什么叫不大好?” 一个大夫拱了拱手:“长公主,草民不敢有所隐瞒,少将军的身体瞧着是得到了缓解的,不知是哪位医术高明的大夫,替少将军拔毒去污过,只是治疗断了下来,少将军这是被……反噬了。” “医术高明的大夫?”长公主一愣,恍然大悟,“闫大夫!对,是他!他医术高明,缓解了我儿的痛苦,快,速速去西山请闫大夫!” “娘!”贺潜流低语道,“西山距离京城,一个多月的路途,来回没有三个月,闫大夫抵达不了。” 长公主急了:“可是没有闫大夫,你兄长怎么办?!” “等等,”大将军忽地问道,“你说,我儿治疗到一半被断了?闫大夫如何会只治疗一半?” 几个大夫面面相觑。 “这就不知情了。” 直到这个时候,从里面出来的铁首领才跪了下去,低声道:“回禀大将军,长公主,这几位大夫说的,怕不是闫大夫。” “小的跟随少将军,在闫大夫那儿,少将军治疗了一个月,闫大夫直言无法根治,少将军不欲为难闫大夫,就离开了。” “近日来给少将军治疗的,是钱……大夫。” “钱大夫?”长公主一愣,“哪位钱大夫,他人呢?” 铁首领有些难以启齿。 “钱大夫就是……钱娘子。本来跟随少将军一起回来,要医治少将军的,因故……就……就没有来了。” 铁首领无法指责主人的母亲,只能含糊了过去。 别人不知道,长公主如何不知道。 她退后了一步。 这件事她清清楚楚。贺家的人都没有她清楚。 长公主本以为,那个已经成了婚的少妇,不过是借着一些什么手段,伪装出来的名医姿态,为了靠近她的儿子。 为了贺牵风,长公主如何敢让瑟瑟留下。把她当做了一个心怀不轨之人,故意冷落了她。 瑟瑟离去时,长公主还觉着她识趣。后来瑟瑟更是没有登门过,这让长公主放下心来,也愿意给她筹备些谢礼。 谢礼还没有筹备齐,这会儿就告诉她,瑟瑟当真是个能救她儿子的人! “钱娘子是谁,她人在何处?” 大将军和几个子女对此并不知情,立即追问。 “铁侍卫,你前面带路,我亲自去请这位钱娘子。” 贺潜流稳重说道。 “还有我!”贺千乘立即道,“我也去请这位钱娘子!只要她能救我大哥,我把我存的钱全给她!” “我也去!” 贺随心也立即说道。 大将军追问了句:“这位钱娘子,到底因何不来给风儿看诊?” 铁首领支吾着没法回答。 “因为我。” 长公主已经定了定神,她抿着唇,“我误会了她是……沽名钓誉之人,冷淡了她。” 长公主能说出一句误会,就是看在瑟瑟能救贺牵风的面子上了。 大将军和几个子女顿时了然。 长公主是什么样的人,自家人最清楚。 如果长公主对谁有些不喜,全部都会直接表露出来,根本不会在乎任何的感受。 毕竟长公主她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 之前曾经进府做客,结果钱大夫之后半步都没有踏足将军府,甚至连救治的病人都弃之不顾了,看样子,冷淡的有些狠,伤到了钱大夫的自尊。 大将军无法责备自己的妻子,也不能说她做的有错。只是这个时候,必须要有一个人低头。 “我去接这位钱大夫,给她赔罪。” 大将军沉默了会儿,做出决定。 “不。” 长公主吸了一口气,一锤定音。 “我亲自去给她赔罪,接她来给风儿治疗。” 为了儿子的身体康健,她愿意舍下长公主的脸面,在一个乡野村妇面前低头。 125.下堂弃妇8 瑟瑟已经睡下了。 她的作息很规范,从来不会在困了之后继续熬夜。 宝福在小床上缩成一团, 睡着了也嘬着手指头, 呼咻呼咻地。 院子里响起动静的时候,瑟瑟翻了个身。 不多时, 她买来的小丫头小声敲了敲门,怯怯道:“娘子,有客至。” 瑟瑟大晚上的见什么客, 直接不理, 转了个身用被子捂着耳朵。 紧闭着的门, 落在长公主眼中,就是对她的嘲笑了。 她捏着指甲,满脸的忍气吞声。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三郎和随心都跟着她, 身后还有不少仆从, 还有一个带路的铁首领。 前面提着灯的两个婢女有些急, 何人敢对长公主不敬, 大晚上的, 把长公主晾在院子里。 一个提灯的婢女上前大声敲了敲门。 “钱娘子!长公主殿下驾到, 请你前来相迎!” 铁首领一个没看住,就让不长眼的婢女给打扰了一个最佳道歉机会。 而长公主面色阴晴不定。 她是要来道歉的, 身份自然是该摆的低一点。可是这个摆低身份该怎么做,长公主从来不知道。 她只看见了钱娘子对她的冷落。 长公主何时在半夜前来求人,又被冷落到院子里, 主人不见的? 铁首领心里咯噔了下。 “长公主殿下, 咱们来之前, 钱娘子并不知情,她这会儿已经睡下了,一时没有听见很正常。不妨让婢女进去服侍钱娘子起身?” 贺随心也说道:“娘,咱们不妨先去正堂坐一会儿,左右钱娘子起身也要耽误些功夫。” 长公主冷冷道:“不了,等她起来,本宫给她赔个礼,就该回去了,你长兄的病情耽误不得。” “继续叫门。” 长公主吩咐道。 两个婢女轮流敲门。 瑟瑟迷迷糊糊听见了,坐起身拢着被子,揉着额角。 门口两个婢女锲而不舍,瑟瑟听得头疼,猜测是有病人需要急诊,立即穿起来了,披了一件斗篷拉开了门。 “病人什么症状,速速说来。” 她话音刚落,才看见门外,小院子里被下人簇拥着的华贵妇人,以及她左右的少年少女。 瑟瑟刚刚迷迷糊糊的,倒是没有听清那婢女的吆喝。 铁首领眼睛一亮,立即上前拱手:“钱大夫!我家主人不太好,求钱大夫出手相助!” 瑟瑟目光从长公主等人身上划过,轻声道:“小婵,去取我药箱。” 小丫头立即跑到另一个房间,抱出来了一个三层提的药箱。 瑟瑟朝铁首领颔了颔首:“带路。” 小丫头留下来照顾宝福了,瑟瑟直接把长公主一行人无视,擦肩而过时,连一个招呼也没有,视若无物。 长公主含在嘴里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呼吸急促到胸口急速起伏。 贺千乘和贺随心还没有看出这是一场角力,眼睛一亮。 “娘!钱大夫人真好,根本没有提您那事儿,这是去救长兄了!” 长公主侧眸,瑟瑟裹着斗篷,手中提着药箱,铁首领手中提着灯,弓腰恭恭敬敬领着她出门。 而她一行人,在瑟瑟故意或者说无意之下,被忽视了。 就跟这个庭院根本不存在她们一样。 长公主攥紧了掌心。 她勉强从瑟瑟的无视轻慢中找到了一点理智。 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她愿意什么都不说去就贺牵风,就是最好的。 有什么,之后再说。 长公主是乘着马车来的。 铁首领领着瑟瑟出门就发现不对,长公主一行被他忘在脑后了! 饶是他一个武将,心中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也忍不住后背发凉。 长公主不会计较吧?不过现在也来不及了,先把钱娘子送过去才是。 铁首领索性解开了一架青布马车,自己充作了车夫,先长公主一步送瑟瑟前往将军府。 贺牵风的情况的确不太好。 他的意识已经不清楚了,躺在床榻上,浑身无力,睁着眼睛什么也看不清。 几个大夫围着他,想方设法给他排毒暂且帮他渡过难关。 大将军和贺潜流在门外来回踱步,面带忧愁。 “来了来了!钱大夫来了!” 铁首领跑的飞快,他手中提着药箱一边跑一边吩咐:“快去烧热水来!把房间里的灯全部点亮!” 大将军脚下一顿,面上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快快去把钱大夫请来!” 瑟瑟脚步慢,提着裙走得再快也赶不上。不过刚好,她来的时候,贺牵风的房间里灯火通明,短短时间内点亮了近百只蜡烛,还搬来了琉璃镜,即使是夜晚,也如白日一般。 丫鬟端着烧好的热水来,几个盆放下冒着腾腾热气。 铁首领在路上跟着服侍过,知道瑟瑟要先洗手,用冷水兑了一盆,恭恭敬敬端着面对瑟瑟。 瑟瑟提裙过来,还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 大将军和贺潜流也看得出她全部的心思都在看病上,没有打扰她,侧身避让。 瑟瑟挽起袖子洗了手,旁边递来一张白色的帕子。 那是一个不过二十岁的青年,看她的目光中有些急迫。 “钱大夫,劳烦您跑一趟,家兄……拜托您了。” 瑟瑟了然。 这就是贺牵风的二弟了。 她没有说什么,擦了手,脱去了碍事的斗篷。 几个大夫看见瑟瑟一个二十出头的妙龄女子,多少有些诧异,只是这个时候,不是他们去犹豫的时候,都给瑟瑟让开了位置。 铁首领已经把银针在火上烤了烤消毒,恭恭敬敬递回给瑟瑟。 贺牵风身上的衣服已经脱去了,薄薄的被子盖住他的下半|身,露出赤|裸的上半身。 瑟瑟垂着眸,手起针落,动作很快。 熟悉的刺痛感让意识已经陷入混沌的贺牵风挣扎了下。 “别动。” 瑟瑟张口呵斥着。 她的声音清凉带着一丝冷漠,却在瞬间让贺牵风放松了下来。 “……娘子。” 他明明已经疼得快要昏迷了,还能在这个时候挤出一个笑来,虚弱地唤着瑟瑟。 瑟瑟垂着眸,没有搭理他,手上动作飞快,不多时,她又从下往上掀开了薄被,露出了贺牵风的双腿。 旁边几个大夫主动接替了举着琉璃镜的活,避开挡光的位置,在一侧伸着脖子看瑟瑟落针。 这本是十分忌讳的偷学,瑟瑟没有在意,任由他们去看。 不出一刻钟,贺牵风的身体平缓了下来。 等他的呼吸恢复稳定时,瑟瑟起身。 “再过三刻取针。” 她从药箱里把切好的药材片交给铁首领,铁首领熟门熟路给贺牵风压在了舌苔下。 “小友是弨家人?” 御医看得叹为观止,这一手用针几乎出神入化,饶是他在侧看着,也有些地方无法明白瑟瑟的思路。 而这其中的一些熟悉,让御医回忆到了几十年前的弨大家。 瑟瑟颔了颔首。 她起身洗了洗手。 “贺公子的情况暂时稳定了,诸位不用急。” 大将军在侧看得真真切切,现在五个大夫都束手无策,瑟瑟一来,只不过短短几刻,就让贺牵风从痛楚中挣脱,得到稳定。 看起来不过二十岁的女子,医术怕是十分了得。 大将军恭恭敬敬拱手,声音沙哑:“多谢大夫出手相救。” “客气,我既然做了大夫,救死扶伤就是我的医则。” 瑟瑟也没有避让,受了大将军这一礼,口吻淡淡。 贺潜流也对瑟瑟拱手致谢后,才问道:“钱大夫,敢问一下家母为何还未回来?” 瑟瑟眉目不动:“我不知道。” 见瑟瑟神色淡淡,似乎根本不知道长公主一事,大将军和贺潜流对视了一眼,心中疑惑。 “家母不是专门去给钱大夫……致歉了么?” 瑟瑟闻言面带诧异:“长公主殿下原来是来给我致歉的?” 见她面色,大将军和贺潜流都有些诧异。 听瑟瑟的话的意思,长公主去后,并未道歉? 那她怎么来的如此迅速? 直到这个时候,长公主一行人才姗姗来迟。 长公主抬着下巴,走得近了,看见瑟瑟站在那儿,她眸中一动,露出了两份焦急,脚下一快。 在看见贺牵风躺在床上已经稳定了病情,瞧着像是睡着了的安静,长公主鼻头一酸。 半响,她收拾了情绪。 瑟瑟已经提着药箱要走人了,大将军拦着她道谢。 “钱大夫,您今夜要不先不要回去了吧,来回折腾太累了……” 铁首领支支吾吾道。 瑟瑟拒绝了:“家中还有幼子,我不回去他害怕。” 贺千乘道:“钱大夫,不如派人去把您儿子也带来,如何?我家兄长的情况反复不定,还请钱大夫在此坐镇。” 瑟瑟再次拒绝了。 “不了。我一个乡野村妇,不敢污了贵府宝地。” 从内走出来的长公主猛地抬头。 这种话,瑟瑟根本没有听见,她却能说得出,想必当初从她吩咐下去的怠慢中,她就感觉到了这种微妙的态度。 刚刚瑟瑟的话,的确不是在原谅她。 瑟瑟的话音落地,大将军也好,贺家两个儿郎和贺随心都有些尴尬。 他们都猜出来了,这恐怕是长公主上回轻慢瑟瑟时的态度,让人家一字不落给打脸回来了。 贺潜流想得更多。 瑟瑟这个态度,只能说明长公主去了一趟却没有道歉,她来得及时,不过是医者父母心。 为人子,这种情况下,也不能指责母亲的不是。 长兄病倒,能道歉的只有他了。 “钱大夫,先前府中多有不敬,都是在下怠慢了,在下向钱大夫赔罪,万请钱大夫宽恕。” 长公主扶着丫头出来时,看见的就是二子代替她给瑟瑟道歉。 长公主心中有些复杂。 瑟瑟的话就像是一个耳光,扇在了她的脸上。 先前她多提防这个乡野村妇,生怕她别有心思勾坏了贺牵风,这个时候就有多狼狈。 可是…… 长公主咬紧了唇。 她先前有多少不满,在看见稳定下来的贺牵风后,什么都没有了,只庆幸瑟瑟人品高洁,来得及时,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瑟瑟没有耽误救人的功夫,没有拿贺牵风的病来威胁,已经算是十分有底线了。 这是她该受的。 长公主松开了扶着丫头的手。 “流儿,我说过,道歉的人是我。你替代不得。” 她抬着下巴,步步走到瑟瑟面前。 长公主出身高贵,嫁入镇国大将军府,前半生没有半点不顺心,她第一次低头,有些生疏,有些磕磕绊绊。 长公主两手交叠,弯下了腰。 “本宫为先前的怠慢,向钱大夫致歉。” 她起身后,眉眼更温柔了些,第二次躬身。 “我替我儿,谢钱大夫救命之恩。” 瑟瑟这才半退一步。 “长公主客气了。” 她没有说得更多,淡淡一句,不知道是原谅,还是不放在心上的淡漠。 长公主人生第一次低头,瑟瑟的态度如此轻慢,她本该是恼的,可是不知为何,她总觉着,瑟瑟就像是比她还要高高在上,面对她是屈尊。 恍惚间,长公主觉着,瑟瑟像是天边浮云,谁也抓不住的轻飘。 这样的人…… “娘子……” 屋里疼得迷迷糊糊的贺牵风口中轻声呢喃。 大约是太过安静了,低语的喃喃让门外的人都听了个真切。 瑟瑟面色淡然,没有半分波动。 而长公主心中一颤。 她先前想左了。 她只想着一个乡野村妇想要攀上富贵,却忽略了另外一个可能性。 万一,是她儿子想攀人家呢? 看着垂眸低眉看似温顺却一身疏远的瑟瑟,长公主心中升起一个荒谬的想法。 莫不是她儿子想攀,却攀不上? 126.下堂弃妇9 弨氏医馆目前唯一的病人,就是贺牵风。 本约了三天后的国子监外见面, 贺牵风全程都躺着度过了。 他体内的毒越发的汹涌, 全靠着瑟瑟那天晚上医治的控制, 勉强压住了。 贺牵风在得知母亲已经给瑟瑟道歉了之后,轻轻松了一口气。 他与瑟瑟之间的交集不多,却大抵能猜出瑟瑟的脾性。 简单来说,瑟瑟是一个很情绪分明的人。这样的人,贺牵风很难想象, 她怎么会嫁给邓悟。 贺牵风休息了两天, 把铁首领交上来的信息反复看了看, 攥紧了那几张薄薄的纸,心中复杂。 瑟瑟是一个已婚的少妇,这一点他在相遇时就知道了。在瑟瑟说她的丈夫考试时,贺牵风还曾经以为她们夫妇大约是门当户对, 关系融洽的那种。 随后在路中,贺牵风渐渐发现了一些问题。 瑟瑟与宝福,对那个梨花村的家没有半分留恋, 对于那个去考试的丈夫,与其说是去过日子, 倒不如说是在梨花村过不下去了, 就像是狼狈的穷亲戚要去打秋风的尴尬。 而铁首领这边打探出来的消息, 把瑟瑟的过去全部补了出来。 户籍中, 的确有个来自梨花村的学子, 邓悟。年纪, 籍贯都对的上,还有瑟瑟口中早早儿上京找儿子的邓老婆子,这些细节也都无误。 只是这个邓悟,自称没有婚配,在两个月前,与户部侍郎结为亲家,娶了席家的女儿。 乡村出身的学子,在京城中想要找到助力,可不是该有一门好亲事么。 很明显,瑟瑟的夫婿就是打着这个主意的一员。他甚至藏着自己已婚的身份,骗娶了四品官员的女儿。 贺牵风在刚知道的,是无比愤怒的。 一路上,瑟瑟和宝福的种种迹象表明过隐隐约约的一些东西,她们娘俩几乎是破釜沉舟,一点后路都没有的来找寻自己的家人,而邓五早他娘的把原配妻子抛之脑后了! 铁首领跟着查的消息,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这是人么,钱娘子一个大活人戳在那儿,他就敢往家里抬人,还抬得是妻?!主人,这是犯了律法啊!” 贺牵风也知道,他本来想直接帮瑟瑟处理了,转念一想,不知道瑟瑟到底会怎么决定,耽误了下来。 如今身体稍微好转了一些,贺牵风派人去打听过邓悟和邓席氏后,当机立断:“去弨氏医馆,请娘子到杜家酒楼一聚。” 瑟瑟不太懂贺牵风的用意,也不太在意。 杜家酒楼早早就被贺牵风打点好了,一间包厢内,贺牵风坐在轮椅上,身侧是恢复了女装打扮的芸儿和铁首领服侍在侧。 瑟瑟来的时候,芸儿主动掀了帘子给瑟瑟行了礼。 “钱娘子,快快请坐。” 她笑语盈盈,给瑟瑟端来了一份乳白色浓稠的汤。 “这是杜家招牌鸽子汤,钱娘子先用一点暖暖身。” 不过刚入秋,天气还未降温,瑟瑟对鸽子汤看了眼,客气道了谢,慢吞吞喝了一点。 等瑟瑟用了汤,贺牵风才轻声道:“娘子又救了我一次。” 瑟瑟含笑:“我为医者,救公子是应当的。” “没有什么应当不应当的事情。” 贺牵风柔声道:“娘子本可以不管我,在家母对娘子有所冷落的情况下,娘子还是主动出手相助,这份情,贺某铭记于心。” 瑟瑟垂眸:“长公主道过谦了。” 贺牵风抬手挥退了芸儿和铁首领。 “我虽不知娘子是否原谅了家母,可为人子嗣,依旧要替家母给娘子道歉。” 贺牵风对瑟瑟拱了拱手。 “我是家中长子,一门荣耀曾皆系我身,家母对我紧张了些,有些不周到的地方,向娘子道歉。” 瑟瑟嘴角一挑。 长公主跋扈,是因为那个她的出生,从来没有给人低过头,凡事都会从自己的角度去考虑,这样的人只会在自己在意的家人问题面前低下高贵的头颅。 而那一晚,大将军,二郎三郎还有贺家的小女儿都替长公主致歉过。 大将军府这一家人,别的不说,亲情维系的很好。 从这里也能看得出来,长公主的为人。 罢了。 瑟瑟淡淡道:“我不是斤斤计较之人。” 贺牵风这才顺着夸了一句:“娘子宅心仁厚,宽宏大量。” 顿了顿,贺牵风又轻声道:“娘子这样的性格,是对任何人么?” 瑟瑟想了想:“自然不是。” 她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对任何人都宽宏大量,有的是她不放在心上,有的是她懒得计较,还有的,总有法子。 长公主这件事,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而且贺牵风这里还有她想要的线,顺台阶的事罢了。 贺牵风缓缓道:“那如果是娘子的亲人做出了对娘子不太好的事情,娘子是会选择宽宏大量,还是选择计较到底?” 林苏瓷悟了。 长公主的儿子,在京城中的势力自然是很大的。他说要帮瑟瑟查邓五的消息,的确就查了。 而且短短时间内,就把邓五的消息查的清清楚楚。 现在的贺牵风,已经知道了邓五抛妻弃子,攀附权贵另娶他人的消息了。 瑟瑟眉目懵懂:“我不懂公子说的话。” 贺牵风看着眼前的瑟瑟,想到她对丈夫的依赖,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狼狈移开目光。 “不过是打个比方。” 贺牵风想着,那个邓席氏该怎么腾位置,把属于瑟瑟的位置换回去? 他想着想着,又想到,瑟瑟愿意么? 贺牵风缓缓吐出一口气。 说到底,这是瑟瑟的私事,家事,他无权插手,哪怕是为了瑟瑟好。 事情的真相也好,发生了什么也罢,瑟瑟都有权利知道。 贺牵风改了主意。 “娘子,我已经找到了令夫。” 瑟瑟眸色一亮:“哦?!” 她看着是激动的,眸光闪着水花,可贺牵风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瑟瑟骨子里,是冷静的。 是错觉么? 贺牵风对上瑟瑟粉扑扑的脸,脑袋里有些迷糊。 有些什么东西在他脑中闪的飞快,抓却抓不住。 “……娘子的夫婿,可是姓邓名五?” 瑟瑟眉眼弯弯道:“的确是这个名字。贺公子,我家夫婿可是考上了?” 考上了,如今是个从七的小文官。 再低的位置,也是个官,身份和过去截然不同。 甚至家中,还和四品侍郎攀上了姻亲关系。 “是……”贺牵风斟酌了半天,尽量用不会伤害到瑟瑟的说法来告诉她事情的真相。 “我派人查过,邓五是今年的二榜进士,如今在国子监,他家中有一个母亲,三个月前来的京城。” 瑟瑟颔首:“如此一来就对上了,按着时间算,婆母抵京也该有三个多月了。” “贺公子,敢问我家夫婿,还有我家婆母如今在何处?” 瑟瑟笑得一脸柔柔软软。 “他们怕是想宝福了,我带着孩子来了,他们准高兴。” 贺牵风看着眼前眉眼里都是喜悦的瑟瑟,怎么也无法说出后面的话。 不,他们不会高兴的。 新娶进门的邓席氏,肚子里已经怀了一个孩子了。 这一刻,贺牵风恨不得自己执掌着生杀大权。 “娘子……” 贺牵风沉默了片刻,声音轻柔而温和,就像是生怕吓到了瑟瑟一样,用最平稳的语调。 “邓五他另娶了。” 瑟瑟瞳孔一紧。 “他……并非良人。” 贺牵风脑袋里乱乱的,他本来是想说,邓五不是个好东西,可是说到这里,有一种冲动,让他好像对瑟瑟说。 邓五不是她的良人,瑟瑟可以看一眼贺牵风。 他是啊。 127.下堂弃妇10 瑟瑟没有理解贺牵风的意思。 贺牵风也不敢明说, 只把自己打听到的消息一点点透露给瑟瑟。 邓五在国子监混了一个小小的文职,本来是属于最底层的那种小官,偏他的丈人是户部四品侍郎, 这让他的身份也水涨船高, 在国子监内, 也有了一点小小的地位。 从新婚到现在, 邓五几乎是把邓席氏捧在手心里疼爱,不光是他,还有他老娘, 那可是把邓席氏当眼珠子的疼, 殷勤得不得了。 也许是因为他把自己的位置摆的低, 宠爱邓席氏,席侍郎看了两个多月,也渐渐消气了。 只要自己闺女过得好, 哪怕女婿窝囊一点也无事, 反正他们家, 自有地位。 贺牵风打探到的消息中,邓五把过去的经历篡改了,把钱瑟瑟的存在和宝福的存在全部抹杀, 席侍郎也好, 邓席氏也好,都把邓五当做在乡野之中积极向上的刻苦学子, 把他的形象打造的很好, 甚至在席侍郎一圈朋友之中, 都是一个优秀女婿的楷模。 贺牵风把目光放在瑟瑟身上。 瑟瑟手中是几张纸,纸上详细书写着关于邓五抵达京城,考试,以及和邓席氏相遇成婚的种种。 她垂着眸,眉宇中尽是哀伤。 “他果然……是嫌弃我的。” 瑟瑟的声音轻而细,仔细听来,是带有一丝颤抖。 贺牵风心中一颤。 怎么会,这样的瑟瑟怎么会被嫌弃!如果瑟瑟是他的妻,他定然是捧在掌心,无尽宠爱。 瑟瑟沉默了好一会儿,抬眸时,贺牵风依稀看了一些水意。 “贺公子,多谢。” 瑟瑟起身,虚弱地对贺牵风笑了笑。 “贺公子的相助,瑟瑟铭记于心。” 贺牵风眼睁睁看着瑟瑟起身出门,他有些焦躁,他坐在轮椅之上,双腿无力,可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支撑着他,扶着扶手一用力站了起来,踉跄了两步,朝瑟瑟为止扑去。 瑟瑟走到门口,身后响起了贺牵风虚弱无力的步伐,不过瞬间,一只手穿过她的肩臂,撑在了门板上。 瑟瑟脚步一顿。 “娘子。” 贺牵风站着很费力,他全靠着撑在门板上的手臂的力量,勉强站稳。 “娘子要去哪里?” 瑟瑟没法转身,贺牵风距离她太近了,一臂之遥,若是转身很容易就面对面。 “我要去找他……” 瑟瑟低着头,颤着音:“我要去找他问问清楚,我这些年在邓家,照顾他,照顾他娘,照顾宝福,照顾整个家。为什么他不要我了……” 贺牵风听着心疼。 “娘子若是要找他,我带娘子去。娘子你一人去,我不放心。” 贺牵风犹豫片刻,做出了决定。 瑟瑟抵达京中时日尚短,弨氏医馆刚刚挂出匾额,唯一的病患就是他。瑟瑟在京中举目无亲,带着一个孩子,除了他无依无靠。 若是瑟瑟就这样找上门去,那个黑了心的邓五,还不知道要干出什么来! “当真?”瑟瑟感动不已,微微回眸,眸中泪花儿闪动,“多谢贺公子。” 话已出口,贺牵风让瑟瑟扶着坐了回去,他叫来铁首领,立即安排了下去。 其实今日,他本来做了两手准备,一面是告诉瑟瑟,一面是让瑟瑟自己去发现。 如今,只能把所有的选择权都交给瑟瑟,让她自己去裁决。 今日正是休沐日,贺牵风派人打听清楚了,如今邓席氏身怀有孕,邓五对她小心翼翼,每逢休沐,为了让邓席氏散心,总是要带邓席氏出去游玩。 今次邓五是约了一条船,带邓席氏去游湖了。 初秋的时候,早晚凉意侵袭,到了中午,是不亚于夏日的酷热。 平阳湖上波光粼粼,岸边停靠着不少画舫,湖中有一湖心亭,湖心亭边,有一艘船停靠着,依稀能看见几个人影。 瑟瑟跟着贺牵风上了画舫,画舫很快就朝一艘小船儿追去。 瑟瑟站在甲板上,微阳落在她身上,紫粉色的衣衫折射出光,刺着贺牵风的眼睛疼。 可他还是不太像移开视线。 就这样看着瑟瑟。 看着瑟瑟的目光落在远处。 背对着贺牵风的瑟瑟面上并不是贺牵风所想的痛苦,而是一脸淡然的无趣。 她眯着眼,很快就看见了邓五一行人。 邓五一个乡野出生的小子,就算考中了功名,他也是一穷二白没有家底,唯一一个能拿出来用的,就是他老娘,邓老婆子。 邓席氏年不过十六,在家中养的娇滴滴的。她闺中时,出门何是不是前呼后拥,跟着一大堆丫鬟小厮。 嫁给邓五这两个多月,邓席氏也渐渐发现了出嫁后和家中的不同。 邓家很穷,娘俩儿统共攒下来的几两银子,干什么都不够。 当初成亲的时候,邓五是靠着一副画作,当做聘礼的。 席侍郎当时脸都黑了,可邓席氏肚子里揣着孩子,不嫁不行,只能强忍着不快,夸了夸邓五的画作厉害,夸他清雅,忍着气陪嫁了不少金银珠宝,生怕女儿在邓家吃了亏。 在邓家,院子是邓席氏买的,下人是邓席氏养的,一应开销,都是吃着邓席氏的嫁妆,邓五也好,邓老婆子也罢,对这一点心知肚明,自然把邓席氏捧得高高的。 花了些钱,可夫婿和婆婆都是好相处的,干什么第一个想的都是她,邓席氏在这一点上,还算舒心。 可最近邓五开始明里暗里说,自己作为一家之主,也该为家里的花销担负才是。可他一个国子监小小的从七品文官,年俸养他们一家三口都不够,如何养家,养孩子。 邓五撺掇着邓席氏回娘家,给席侍郎提一提,想法子把他的官职升一升。 邓席氏不太想这么做。 在过去闺中,她是知道的,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替丈夫要好处,那都是被人耻笑的。 她在夫家过得体体面面的,如何能回娘家去丢这个脸。 她一推辞,邓五就不太高兴了。 可邓五知道不能得罪邓席氏。邓席氏才是这个家出钱的人,把邓席氏要是得罪了,他们娘俩又得喝西北风。 为此,邓五只能绞尽脑汁讨邓席氏的欢心,每逢休沐带她出来玩耍,让邓席氏在闺中旧友面前能扬眉吐气。 夫婿官职低如何,家中穷又如何,她在夫家受宠不受气,日子过得顺心。 和旧友见面时,邓席氏圆了一圈的脸蛋红润有光,比起过去多了不少的底气,让那几个加入高门,却郁郁不得志的旧友们绞紧了帕子,隐隐羡慕起来邓席氏。 在闺中旧友面前得了面子,邓席氏的确开心了不少,再次面对邓五提出的这一点,她开始认真思考。 丈夫对她好,大家羡慕是羡慕,可是如果丈夫官职一直这么低,她如何能更进一步? 说到底,她已经出嫁了,以后靠的是邓家,邓五的上进对她来说才是真的有用。 一时间,邓席氏开始寻思着什么时候回一趟娘家了。 再怎么说,她如今身怀六甲,娘家爹娘总该心疼她几分的。 瑟瑟眯着眼眺望时,正好看见了邓席氏和邓五。 邓五穿的人模狗样,比起过去,体面了不少。他端着一脸笑,正全神贯注看着邓席氏。 邓席氏比起上回瑟瑟见到时,要圆润了些。 没有烦心事,家中和顺,还怀着孩子,能不心宽体胖么。 瑟瑟看见那一艘小船也是朝着湖心亭靠近,眸中一动。 “贺公子。” 瑟瑟声音轻轻地。 “我看见他了。” 贺牵风被铁首领推着上前来,停在瑟瑟的背后。 女子纤弱的背影在湖风的肆虐下显得摇摇欲坠,她声音有些茫然。 “娘子,”贺牵风心中不忍,“他们不是什么好人,等我帮你……” “贺公子,我想吹吹风。” 瑟瑟打断了贺牵风的话:“去那边的亭子歇一歇吧。” 贺牵风自然不会拒绝瑟瑟的要求,画舫朝着湖心亭而去。 瑟瑟没有说话,甚至转身从甲板离开,回到舱中。 贺牵风还在甲板上,他垂着眸看清画舫侧那艘几乎和他们方向一致的小船上,那一家三口笑得亲亲热热,摇浆的小厮和温顺的丫鬟,小船上所有的人,都是带着轻松的笑脸。 这一切,都是掠夺的瑟瑟的。 贺牵风看了会儿,眼底冰凉。 他微微抬手,指尖一勾。 瑟瑟回到舱内刚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抱着茶杯侧坐在无人的舱内舒舒服服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怎么地,画舫微微晃了晃。 画舫像是碰到了什么,一声闷响过后,传来了几声惊恐的叫声,伴随着几道落水的扑通声。 瑟瑟捧着茶杯侧耳听了个仔细,而后眉眼弯弯,噗嗤笑出了声。 “果真趣人……” 128.下堂弃妇11 外面闹得动静很大。 邓家几个人以及仆从全部狼狈落水。 邓五娘俩不懂水,邓席氏官宦出生自然没有接触过这种, 导致一行人没有一个能凫水的, 在湖面上起起伏伏挣扎尖叫。 这里的变故周围的船只自然也都看见了。 可是游湖的大多是轻舟小船, 不是带着女眷就是有孩子,少有能救援的。 贺牵风在甲板上看得清清楚楚。 他垂着眸,默默看着一行人在水中拼命挣扎, 几度呛水,哭喊震天。 贺牵风没有一点同情的。 他静静地,就像是打算看着一行人死在湖中。 过了一会儿, 等那一行人眼看着要溺水时, 瑟瑟打了帘子从舱内走出来,有些困顿。 “外面出了什么事了, 这么大的动静?” 贺牵风动了。 他转动轮椅,面对着瑟瑟,一脸抱歉。 “撞翻了一只船,这就把他们救上来。” 瑟瑟吐了一口气。 “可千万不要有什么事才好。” 她眉宇忧愁,轻轻说了一句。 在贺牵风的指挥下,甲板上的随扈跳下去了几个, 抓着一只小船拖过去, 率先救起来了眼看着要昏迷的邓席氏。 落入水中,她的衣服贴着身体, 那鼓起来的肚子怎么也遮不住, 身为孕妇, 自然是他们救人的首选了。 邓席氏被两个随扈率先捞起来, 送到船上,之后才把邓老婆子邓五他们慢吞吞捞起来。 一家三口和仆从们趴在船上,劫后余生的激动让一群人抱头痛哭。 尤其是邓席氏,她喘过气来之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肚子哎哎叫唤着。 邓老婆子连自己身上水都来不及擦,抱着邓席氏紧张不已:“我的儿!可是肚子不对了?快快来人,我儿媳肚子疼了!” 小船上就几个随扈,邓老婆子喊破天,在湖中也没有谁能帮她一把。 周围的小船只都远远看着,并未靠近。 特别是在知道邓席氏是个孕妇之后,都不敢去沾事。 瑟瑟远远儿就看见了。 邓席氏捂着肚子痛苦翻滚,脸上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湖水。 贺牵风怕她看清楚人心软,拦着她的视线,轻声哄着。 “娘子,外面风大,先进去避避风吧。” 瑟瑟迟疑了下,轻叹:“罢了……贺公子,请她上来,我给她看一看。” “娘子?!”贺牵风诧异。 他皱着眉:“若是要给她看,我另外请人来,娘子不要去。” 瑟瑟摇摇头:“这里是湖心,她又有孕在身,耽误不得。” “……说到底,孩子无辜。” 瑟瑟低着眸轻叹。 邓席氏还是被扶上了画舫。 她受了惊吓,已经见红了。 到底年纪小,十六七岁的人,哭得满脸泪,被安顿躺下来后蜷缩成一团,泪雨滂沱。 她都怕自己一次落水变成了一尸两命,画舫上有个大夫,那可是她的救命稻草。 “救救我啊……救救我……”邓席氏一声一声唤着,哭得抽抽搭搭。 瑟瑟从丫鬟那儿取来了一套备用的针,令两个丫鬟按住了邓席氏,侧坐在她身侧,缓缓落针。 邓席氏顿时发出了痛苦的吼叫。 瑟瑟丝毫不被影响,慢吞吞地,一针一针刺进她的身体。 瑟瑟看着痛苦的邓席氏,丝毫不觉着自己故意让她疼有何不对。 当初宝福被溺死的时候,还不知道有多疼呢。 看着年纪小小的,心黑成这样,可能当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邓席氏与邓五邓老婆子,那都是一丘之貉。 瑟瑟手起针落,不多时,邓席氏没有出血了。 而她只不断叫着疼。 瑟瑟不想多看她,施了针,起身出了舱。 邓席氏现在不能死,这个孩子现在也不能掉。 她还有用。 出舱后,瑟瑟的脸色微微柔了些。 柔中带着一点彷徨,那股子伤感几乎是依附着她的骨髓,驱之不去。 贺牵风看了眼瑟瑟,再看了眼船上邓五娘俩,深吸了一口气。 “娘子。” 他摇着轮椅上前,在瑟瑟面前停住。 “你心地善良,可是我不想看你为了他们这么难过……” 贺牵风不敢说的太直白了,委婉道:“他们不值得。” 瑟瑟趴在船边,吹着湖风,目送邓五一行被送到岸边,才慢悠悠道:“我原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贺牵风不忍心继续说下去了。 出了这一档子事,自然无法继续游湖。 画舫停靠岸边,等邓席氏舒缓了,她被两个丫鬟扶着送下了画舫,还给了邓五。 一行人都知道这个画舫是高官子弟家的,邓五根本不敢闹,哪怕知道就是画舫撞翻了他们,也只能躬身道谢,甚至想借机攀谈,打听具体是谁家,有没有可能搭上关系。 去回绝的人是铁首领。 铁首领对邓五查的是一清二楚,面对这个一脸谄笑的男人,几乎是火冒三丈。 钱娘子就嫁了这么一个前倨后恭表里不一的怂货? 简直白瞎了钱娘子这么好的一个人了! 铁首领冷冰冰的,铁青着脸就像是邓五欠了他十万八万两黄金,邓五心里头一咯噔,慌了慌。 这是怎么得罪了人家? “没钱就别带怀了肚子的媳妇出来玩,出来玩就给人家照顾好,整一小破船,淹死了也活该!” 铁首领恶声恶气,一点面子都不给留,直接在岸边众目睽睽之下,狠狠嘲了邓五一番。 邓五脸一阵青一阵红。 他几乎感觉周围在对他指指点点。 那条船的确是最便宜的,出来玩,出钱的是他,他自然不想多花钱,也没有多余的钱可以花,能省则省,趁着邓席氏反应不过来,搪塞过去了就是。 哪里想得到,这个撞了他们又救了他们的男人,这么不给面子。 邓席氏咬紧了下唇,一生之中都没有这么难堪过。 她嫁了的人没有身份,没有地位,没有钱,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指着鼻子骂,她是被人刚救了回来,连着孩子一起,她连一个帮邓五说话的立场都没有,只能硬生生忍受了。 “灵娘?” 人群之中,有邓席氏闺中旧友,无意路过见了她的狼狈,惊呼出声。 邓席氏几乎是羞耻难忍。 她的丈夫被嘲笑,她这个嫁过来的媳妇,也要跟着丈夫的身份走,那旧友嫁了五品官,乘坐着马车,打扮的华丽。 她却只能抱着肚子,屈膝行礼。 旧友的目光在邓席氏湿漉漉的衣服和外露的肚子上打了个转儿,笑吟吟:“这是怎么了,你不是说,你夫君心疼你,带你出来游玩,怎么玩到了水里去?” 邓席氏哪里还开得了口。 特别是周围的人七嘴八舌把湖中的变故三言两语说来,尤其是提出了刚刚被铁首领点出来的小破船。 旧友一脸了然。 “灵娘你也真是,没钱了只管跟我开口,咱们什么关系,还能看着你坐破船不成。” 旧友随手拔了两个金簪,又褪了两个金串子用手帕包着让丫鬟转交给邓席氏。 她一脸笑意,却无端嘲弄:“这嫁了人,你到底与往日身份不同了,我也不好下马车来与你说话。灵娘,改明儿你回了娘家,我来寻你玩。” 高高在上的少妇乘着马车离去,被施舍的邓席氏目眦尽裂,那种被羞辱的感觉,让她骨头缝都满是寒意。 铁首领对邓席氏没有对邓五那个恶劣,好歹是钱娘子辛苦救下来的。 “这个小妇人,你肚子快五个月了,别瞎跑了,回家好好安顿着,”铁首领就算没法对一个少妇恶语相对,也不想让她好过,中气十足点出了她月份,大声说道,“大夫刚刚交代,让你别用带子裹着肚子,你夫君的娃儿,又不是外头野男人播的种,藏着肚子做什么,小心把娃儿憋死了!” 邓席氏脸色更不好了,她羞愧难忍,趴在邓老婆子怀里一阵痛哭。 邓五脸色也不好。 他和邓席氏成婚才两个多月,怀着快五个月的肚子,怎么也说不透。 这里人不知道,总保不齐有人到处传,传到别人耳中。 那个时候不光是他,邓席氏,甚至席侍郎,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做完了这一切,铁首领才扬眉吐气挺着脊背重新上了画舫。 瑟瑟一直等到狼狈的邓家人都离开了才下了画舫。 “贺公子,今日多谢你了。” 瑟瑟站在岸边,湖风刮得大,她衣摆飞起,更显得她纤弱瘦小,唯独她脸上认真的表情,带着一丝活人的气息。 贺牵风心跳乱了节奏。 “……客气了,这是我先前答应过你的。” 贺牵风顿了顿,干巴巴问道:“娘子,如今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做?” 合离! 揣了那个没卵|蛋的怂货!重新找个过日子的人! 贺牵风心里几乎是呐喊着希望瑟瑟如他所想,眼巴巴盯着瑟瑟满是期待。 瑟瑟捋了捋鬓角发丝。 她低着头沉默了许久,就像是陷入了一种无法面对的难过中。 贺牵风不敢说话。 “我想……” 瑟瑟的声音轻飘飘的。 贺牵风攥紧了轮椅扶手。 瑟瑟轻轻叹息:“他是宝福的爹,我总要为宝福考虑。” 贺牵风的心跌到冰谷。 “过些天,我带宝福去找他。” 瑟瑟一锤定音。 129.下堂弃妇12 瑟瑟还没有准备好怎么去找邓五的时候, 贺牵风几乎赖在了她家。 铁首领去找寻回来的那些药材, 稀缺玩意儿全部堆在了弨氏医馆, 瑟瑟一一检查了,都是可以治疗贺牵风的东西。 同样, 从镇国大将军府源源不断送来了不少礼物, 衣食住行丫鬟仆妇什么都包括在里面,弨氏医馆除了瑟瑟和宝福, 几乎都要被打上镇国大将军府的名字了。 而这种时候,贺牵风也只不过在院子外租了一个院子,中间的墙打通了一扇门,单面栓门只在瑟瑟这里,她拴着, 对面过不来。 瑟瑟索性先给他治疗了。 沉毒三年,再不拔出, 对贺牵风的身体损伤就太大了。 贺牵风的院子里干干净净,除了一间卧室, 就是一间让瑟瑟用来治疗的房间。里面堆满了药材,珍稀的急救药。四面打开着大大的窗户, 用支木撑起来后, 房间里特别亮堂, 再加上那几扇一人高的镜子, 足以应付瑟瑟在治疗过程中的任何内容。 这个时候, 长公主请来的梅大夫也抵京了, 抵京的第二天就来拜访了瑟瑟。 梅大夫年纪不大, 三十许,看上去有些淡漠,只在对医术上很上心。 他去看过了贺牵风,对他的病症反反复复研究,最后抱着东西来找瑟瑟。 弨氏在对毒一方面的确有着别家没有的见解,同样在瑟瑟这一次按压住贺牵风的毒发,就能看得出来,弨氏后继有人,贺牵风有救。 梅大夫想的更多的,是从瑟瑟这里偷师。 他堂而皇之把贺牵风的病症书写成案例,让瑟瑟和他一起参与其中来制方。 瑟瑟连笑都懒得给他笑,跨院的门一开,就把人送到贺牵风的院子去了。 “这小娘子好大的脾气,她不知我是谁么!居然说赶就赶?!” 梅大夫抱着一叠药方,被那小丫鬟推搡过来,气得鼻子都歪了。 不远处,桂花树下,贺牵风坐在轮椅上,扫了他一眼,没有吭气。 这个梅大夫很有名气。也是因为这个,在选择了闫大夫之后,长公主还是选择了派人去请梅大夫。 贺牵风开始想着,瑟瑟学医,总该喜欢和名医相处,这才没有阻拦梅大夫的行为。 如今一看,瑟瑟的确是不喜。 那就不能再纵容梅大夫了,免得把他也给套了进去,在瑟瑟那儿得不到一个好。 贺牵风理直气壮放弃了自己的一个大夫。 “娘子不喜与外人打交道,梅大夫如果没有事,不要去烦她。” 贺牵风三言两语把梅大夫打发了,自己让铁首领推着他,去敲了跨院的小门。 贺牵风在瑟瑟这里还算有两份薄面,小丫头开了门请他去正堂坐下,瑟瑟在药房,怕贺牵风寂寞,专门给他送来了一个小主人陪客。 宝福坐在交椅上,屁股占地不足三分之一,小脚丫还没有椅子腿三分之一长,坐在那儿一摇一晃,手里咬着桂花糕,眨巴着眼,递给了贺牵风一个。 一大一小友好吃着桂花糕。 宝福先前胆小,怯懦,见到人都是害怕的。在瑟瑟带他上京,独住一个院子,没有漠视他的爹,絮絮叨叨的阿婆,娘亲会照顾他心疼他,小孩子变得很快,比之前外向了不少,甚至敢主动跟贺牵风搭话。 三岁大的孩子能说的,都是天马行空的奇怪话,也就贺牵风不嫌麻烦,温和的陪着他。 贺牵风不着痕迹在和宝福交谈中套着宝福的话。 瑟瑟没有细说过过去在梨花村的日子,贺牵风也没有逼问过。只是他想要知道一些,或许知道的更多一些,他就知道了该怎么做。 宝福三岁大的孩子懂什么,贺牵风问他就答。 小孩子记事记得颠来倒去,全部都是印象最深的那些。 比如大冬天的,娘背着他劈柴,去河边凿冰洗衣服。比如夏天,娘带着他在厨房里生火,给爹熬肉皮,大火烟熏缭绕,又闷又热,呛得他直哭。 好像都不是什么大事,零零碎碎,全部都在宝福的记忆之中。 孩子稚嫩的声音颠来倒去说着,贺牵风的眼神逐渐下沉。 果然,邓五这样的人,不会是遇上邓席氏之后才算计着这种事。早在还未考试之前,他就盘算着扔掉旧妻,去谋求高位了。 娘子在家中吃了几年的苦,当真是让他想来就想把邓五邓老婆子扔到冰天雪地里去流放一千年。 瑟瑟分拣了药材,洗了手后脱了罩衣,跨过门槛进了正堂,见贺牵风已经哄着宝福吃了不少零嘴了。 “不可给他吃多了,他肠胃弱,不易克化。” 瑟瑟把伸开手的宝福抱起来颠了颠,见他吃的不算很多,才把重新放在地上,摸了摸头。 “宝福有没有乖乖的听贺叔叔的话。” “有~”宝福眨巴着眼,乖巧回答。 瑟瑟嘴角勾着,是身为慈母的她。 贺牵风咳了咳:“娘子放心,我有看着他,没有准他吃太多。” 贺牵风有种他们才是一家三口,他和娘子在教导孩子的幸福感。 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真的等到这一天。 贺牵风渴望地眼睛都要发绿了。 瑟瑟一眼看见,迟疑了下。 “贺公子是饿了么?” 不然怎么眼睛都饿绿了? 贺牵风微微一笑:“娘子也还未用膳吧,不若我陪娘子一起?” 瑟瑟不置可否。 最终的午膳,还是三个人一起。 贺牵风在拼命靠近瑟瑟,不断打探着她的喜好,一点一滴在吸收这个和她有关的内容。 “娘子说,要带宝福去找邓五,这个决定是不是仓促了点。” 午膳过后,贺牵风被铁首领推着轮椅,跟着瑟瑟宝福在院子里散步消食,等宝福一个人玩得开心,注意不到这里的时候,贺牵风低声道。 “宝福的爹,对他好像有些忽视过头了,我刚刚听宝福说,他至今没有大名。” 瑟瑟也不太痛快。 邓五没有把钱瑟瑟放在眼中,自然对钱瑟瑟的儿子也不会放在眼中。他早就打算好要攀龙附凤,哪里会在意一个儿子。 宝福的名字是钱瑟瑟取得,邓五忽略他至今,一直没有给他取过名字。 或许早在这孩子来的时候,邓五就做好了不要这孩子的准备了。 瑟瑟垂着眸:“宝福的爹,素来不喜宝福。宝福如今三岁了,他从未抱过宝福一次。” 宝福的成长过程,全是钱瑟瑟想方设法把他拉扯大的。 如果不是嫌名声不好听,邓老婆子在知道了儿子的打算后都想把钱瑟瑟宝福拉出去卖了,换钱来给邓五做盘缠。 贺牵风听得牙都气疼了。 如果是他,他天天都抱着儿子! “娘子若是不嫌弃,宝福的大名,我来起如何?” 贺牵风忐忑着试探。 瑟瑟状似不解其意,柔柔笑着。 “贺公子如果愿意,那就劳烦贺公子了。” 贺牵风颔首,满脑袋都在想,贺什么好听? 根本没有注意到,宝福随爹姓邓,随娘姓钱,跟贺没有半个铜钱的关系。 贺牵风已经把瑟瑟的事情全部当做自己的事情了,这种情况下注意到了,弨氏医馆只有他一个病人,这对瑟瑟在京中打开名气来说很不利。 很快,瑟瑟的医馆迎来了第二位客人,是镇国大将军府的老夫人。 年过六十的老夫人满头银发,不怒自威,身侧扶着她的,是她娘家忠义侯府的侄媳妇,还有二儿媳与两个小孙女。 瑟瑟正在看研药,这几位一来,她眸中一动,想到了侧面小心翼翼打听着她擅长方向的贺牵风。 他可真是,用心了。 瑟瑟嘴角一翘,迎了出来,不打算浪费这一点子好意。 毕竟她现在,缺的就是这个。 130.下堂弃妇13 镇国大将军府的老夫人, 早先跟着老将军吃过不少苦, 如今虽然能细细养着,到底底子亏空,身子骨一直不见好,京城御医年年献药, 都是温火的保养, 无功无过。 而忠义侯家的侄媳妇,则是在第一次怀孩子的时候意外受惊, 导致大出血小产, 勉强保住了性命, 可之后几次怀孕,都很难保住。这么多年了至今膝下未有一子。 至于大将军府的二儿媳说来不过是些小病小痛,不过是看在婆母面子上,跟了来。 两个将军府的女孩儿,自然是陪同长辈前来的。 在将军府的那一夜, 大将军和长公主怕家人担心,并未告知家中其他人,等天亮了家中得知时, 瑟瑟早也就走了。 说来这是瑟瑟与她们的第一次见面。 老夫人也好, 二夫人和侄媳妇都不知道瑟瑟在大将军府时发生的龃龉,只知道这个娘子是能救了贺牵风性命的大夫, 一来也都没有摆着架子, 客客气气与瑟瑟寒暄。 瑟瑟请了几位入正堂坐了, 端了茶点来, 按着老夫人的意思,先话了话家常。 “钱娘子是西省的人,来京中是所为何事呢?” 忠义侯府的夫人笑吟吟牵着瑟瑟的手,打量着她满是好奇。 说是钱娘子出生乡野,她的穿着打扮的确很朴素,可眼前这位娘子相貌清秀,眉宇之中有着别于他人的一股淡然,与她交谈,总是舒服的。 这样的一位娘子,不远千里而来总该是有她的目的的。 特别是依稀听人提起过,钱娘子是带着孩子来的。 都是女人,自然理解带着孩子辛苦奔波的背后有着如何的心酸,这让她们好奇之余,也想要问问情况,看能不能帮助瑟瑟解决。 一则是贺牵风的面子,二则是想结个善缘。 在忠义侯夫人的身侧,老夫人与二夫人也悄悄看向瑟瑟。 关于邓五一时,都是贺牵风私下在帮瑟瑟打听,她们并不清楚内情。 瑟瑟倒是没有藏着掖着,大大方方道:“家中夫婿考中了,原本我是带着孩子来投奔他的。” 老夫人和二夫人对视一眼,立即从瑟瑟的话中听到了一丝不对劲。 家中夫婿考取了功名,妻儿不是该正大光明前来享受一切么,为何瑟瑟的用词是投奔,还有那个……原本。原本是来投奔的,现在就不是了? 老夫人见多识广,几乎是第一个从其中想到了一些关窍的,而忠义侯夫人和二夫人不知道,还在诧异。 “这是为何?” 瑟瑟想了想,摸出了手绢,沾着眼角微微红了眼圈。 “也没什么,等我开好医馆,我家夫婿自然会回心转意的。” 她像是什么都没有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涉及到夫妻之间的事情,忠义侯夫人和二夫人也不太敢追问,顿了顿,索性转移了话题。 瑟瑟擦了泪,又很快带着柔柔的笑,像是没事人似的与她们寒暄了几句后,给老夫人诊脉。 老夫人早些年连年征战,吃不好休息不好,生孩子的时候条件艰苦,狠狠亏了身子,多少有些虚不受补,这么多年一直吃的温和的养生汤。 瑟瑟把脉,给老夫人又详细检查了一番,沉吟:“老夫人若是在府中没有事,可在我这里小住。” 老夫人立即反应过来:“娘子莫不是还要给我药调?” 瑟瑟颔首:“老夫人的身体要慢慢来,最好的法子,先从药膳开始。如果老夫人住在我这里会方便些。自然,若是老夫人不方便,每天排个丫头过来就是。” 从瑟瑟住的地方前往大将军府,少说也要小半个时辰的路程。一来一去,时间耽误的太厉害。 老夫人也是个果断的,当即排版:“我就住在风儿那儿。” 瑟瑟了然,开了几副方子,让丫头去准备食材,又请二夫人在她面前落座。 二夫人谦让了忠义侯夫人,自己陪坐在侧。 “我倒是些小毛病,娘子还是先给弟妹看看的好。” 瑟瑟给忠义侯夫人诊脉,问了问当初她生产时的情形。 “侯夫人,您是打算再要一个孩子?” 侯夫人年纪不轻了,三十岁的人,放在别家都快要做祖母了。可侯夫人家中一个孩子都没有。 前些年日子倒也过得去。越往后,说三道四的人越来越多,不是让忠义侯过继一个孩子,就是让忠义侯纳妾。还有的直接就说了,以后这个侯爵的位置,要让给忠义侯的兄弟了。 侯夫人听了这么多年,背过人哭得眼泪都流干了,她甚至也想过,要不要纳一房妾回来,生养个儿子。 可只是这么一想,她心里头就痛,这种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忠义侯与她少年夫妻,相伴多年,自然也做不出这种事情来,一直安慰着她,劝她宽心。 说到底,侯夫人心中有愧。 忠义侯待她情深义重,她怎么也想要和忠义侯有个一儿半女,后继有人,起码不至于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瑟瑟若有所思。 “侯夫人先前是否用药过杂?” 侯夫人一愣,而后羞愧地点了点头。 “我心急此事,这么多年,前前后后求神拜佛到处找神医,各种偏方都试过。” 瑟瑟漫不经心点了点头。 “侯夫人,您的情况需要一些时间来调理,在此期间,还请侯夫人不要随意用药,严格按着我的要求来管理身体。” 瑟瑟刷刷刷写下了五张方子,叮咛道:“侯夫人,您在家中时,请切记多走动,晒太阳,每天按时就寝,万不可熬夜。用膳方面,以蔬菜瓜果为主,牛乳,豆类,肉类也不可或缺。” 一边叮咛着,瑟瑟一边把方子递给丫头,低声交代了几句。 “侯夫人,我这里的存药中,缺了您需要的一些药材,您若是不嫌麻烦,可以去药材商那儿收购些。” 侯夫人在看见瑟瑟胸有成竹的淡定模样时,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她激动地站起身,连声道:“不麻烦,我这就去派人把您需要的药材全部给您找来!钱大夫,您若是让我有孕,您就是我忠义侯府的大恩人!” 瑟瑟侧身,嘴角一勾慢悠悠调笑:“侯夫人此言差矣,能让您有孕的自然只有忠义侯了。” 侯夫人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捂着脸害羞地趴在二夫人的肩头。 轮到二夫人的时候,二夫人笑吟吟摆了摆手:“我不过是些小问题,娘子看着给开一方药就是。” 瑟瑟依旧伸出了手,温和道:“夫人来都来了,不妨看一看。” “也好。”二夫人笑吟吟伸出了手,“那就有劳娘子了。” 瑟瑟给二夫人诊了诊脉,又看了看二夫人的眼底及舌苔,沉吟:“夫人近来可是失眠多梦,夜中盗汗?” 二夫人一愣,一脸诧异:“娘子这都看得出来?!” 她又笑了笑:“不过不是什么大事,随便吃几贴药就好了。” 瑟瑟温柔道:“说来不是大事,夜中休息不好,到底影响了夫人您的情绪。若是您不介意,我给您开一方药,您先试试?” “也好,那我就一边儿在娘子这儿凑着了。” 二夫人很好说话,爽快得很。 她们还在说话,外头贺牵风摇着轮椅停在门外。 “祖母。婶婶,表舅母。” 贺随心和贺莲心连忙出去迎了贺牵风进来。 “大哥。” 贺牵风在妹妹们面前,还有着长兄的模样,进到堂中,和长辈们问了好,转而看向瑟瑟时,目光一下子柔软得一塌糊涂。 “娘子。” 两个字,他硬生生喊得缠绵悱恻。 瑟瑟起身躬了躬身:“贺公子。” 这个回答却是万分客气,客气的有些生疏。 老夫人是谁,几十年的人生如何看不穿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子,看了贺牵风一眼,又看了瑟瑟一眼,眼中尽是深思。 “钱娘子,我们也叨扰你半日了,风儿来得正好,我就随他回去,住在他那儿。我和风儿就还请钱娘子多多操心照顾了。” 瑟瑟屈了屈膝:“老夫人放心,我自当尽心尽力。” 老夫人起身,二夫人和侯夫人扶着她,瑟瑟在后送老夫人出了门,客客气气道了别。 瑟瑟一脸笑意。 她的院子里,已经被老夫人一行人送来的礼物堆得满满当当。 里面除了最急需的药材,还有不少的金银珠宝,甚至一些罕见的花草。 瑟瑟选了一些,分门别类准备了起来,在每个装着的盒子上,做了一个小小的记号。 做完这些,瑟瑟就去给三位夫人抓药。 除了贺牵风外,她必须要有别的门路才行。 贵族夫人们之间的交际圈,最好不过了。 瑟瑟笑眯眯地,仿佛已经看见了光明的未来。 瑟瑟送出门就转身回去了,自然不知道贺老夫人没有离开,而是先让二夫人带着俩孙女和侯夫人回去了,自己跟着贺牵风去了他那边的院子。 “风儿啊……” 老夫人在贺牵风这边,也不藏着掖着,半点给他心里准备的时间也没有,劈头盖脸就直接问了:“你可是对那钱娘子,心存爱慕?” 131.下堂弃妇14 贺牵风第一反应是, 祖母怎么知道的? 明明他隐藏的很好, 一点痕迹都没有露。 可是既然已经看出来了,就不能藏着掖着了。 “回祖母,是。”贺牵风点了点头,“孙儿爱慕钱娘子。” 老夫人怒其不争:“你啊你,让祖母说什么是好!人家钱娘子,有夫婿!” 在瑟瑟那儿时,老夫人听得清清楚楚, 无论如何,钱娘子是已经成了亲的妇人, 身边还有孩子。 别人家的妇人,哪里是能去张望的! “你的礼义廉耻,都学到狗肚子去了?!”老夫人要不是手上没有拐杖,恨不得都揍贺牵风一顿。 “祖母有所不知,娘子的那个夫婿, 有跟没有一样。” 贺牵风顿了顿, 不知道该不该把瑟瑟的家事说来。可是看了一眼老夫人, 看见她的神情时, 贺牵风犹豫了下, 还是张口说道。 “娘子过得委屈。她夫婿早早就抛弃了她和孩子, 考□□名另娶他人, 如今孩子都有了。” 老夫人一愣。 “什么?” 她回忆了下刚刚在瑟瑟那里时, 瑟瑟提起家事的那副表情, 顿时信了贺牵风的话。 而且自己的大孙子, 怎么说也不是真的敢去攀人家媳妇的无耻之徒,这么说来,她就能理解了。 “原来如此。” 老夫人索性让贺牵风把关于瑟瑟的事情细细说了一说。 老夫人住在贺牵风那儿,算是把瑟瑟那儿的事摸了个清清楚楚。 这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老夫人再看瑟瑟,那眼神里充满了无法压抑的心疼。 瑟瑟每天早中晚做好了药膳,本来是让丫鬟给送到隔壁院子,老夫人却不,每天都让贺牵风陪着她来瑟瑟这儿用膳。 不光如此,老夫人对瑟瑟嘘寒问暖,关怀倍切,对宝福更是像疼小辈一样,甚至抱在怀中哄。 老夫人想要对人好,那可是从方方面面都对人好,没有半点掺假的。 老夫人的热情让瑟瑟都有些吃不消,差点都要怀疑,是不是老夫人有个流落在梨花村的私生女,刚好和她长得一样了。 老夫人不但对瑟瑟宝福好,还不断打听着瑟瑟家中,瑟瑟自然没有藏私,把那一起子乱糟糟的烦心事,也说给了老夫人。 “瑟瑟,你这孩子吃亏就是吃亏太老实了。你大好年华嫁给了一个不要脸的牲口,可不是白白浪费了你的年华,毁了你的人生么。偏你这孩子,吃了亏都不吭气,瞧瞧,他们都踩在你头上了!只把你不当个人看呢!” 老夫人用过药膳,让瑟瑟陪着遛弯儿消食,提起了邓家的事,她气不打一处来,咬着牙骂:“还有那个邓五,这等不知礼义廉耻的家伙,也配入朝,简直是个狼心狗肺的狗东西!” 瑟瑟扶着老夫人的胳膊,闻言淡然道:“是,老夫人您说得对。” “瑟瑟啊……” 老夫人脚下一定,转而抓着瑟瑟的手,叹了口气,“咱娘俩投缘,我心疼你啊。你若是被这种人拖着,可不是抱憾终身。不若早些从邓家脱离了出来的好。” “老夫人说得对。”瑟瑟依旧点头。 老夫人就问了:“瑟瑟啊,你对这件事,可有什么章程?” 瑟瑟低头想了想:“说到底,他也是宝福的爹,无论如何,总该让宝福去见见爹。” 瑟瑟在别的事情上都很拎的清,唯独此事,总让老夫人有些替她焦急。 “人家后进门的肚子里都揣上了,那丫头出身又好,就邓五那种没脸没皮的,如何会认下?傻孩子,你别钻了牛角尖了。” 瑟瑟低着头,小声道:“总该去的。” 这是打定主意了。 老夫人也无奈,只能拍着她的手:“孩子,你若是去,带着人去……” “老夫人,”瑟瑟抬眸,认真说道,“我知道您的好意,只是带着您的人去,他不会说真心话的。这件事,总该有个让他最心底子盘算的话,我也好……” 后续的话瑟瑟没有说,老夫人却懂了。 “难为你一个小人儿家家的,考虑的倒是细致。”老夫人叹息,“罢了,既然你打定了主意,你就照着自己的意思去办吧。只一点,孩子,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瑟瑟红着眼圈:“多谢老夫人,我知晓了。” 说是要带着宝福去邓家,瑟瑟也没有耽误。这边把二夫人和忠义侯夫人的药送了去,调理了个把月,一晃马上中秋了,瑟瑟这才不急不慢,把宝福教好了,带着他练了两次,换了衣服准备去找邓家。 瑟瑟身上穿的衣服,是她从梨花村出来的时候,带着的意见夹袄,单薄,破旧,改过多次的不合身,衣服洗得褪色发白,袖口领口磨毛,在京城几乎看不见的寒酸。 宝福身上穿的也是一件由多个布料拼接在一起的百家衣,看起来破旧,里面是瑟瑟装的新棉花,保暖效果很好,冻不着孩子。 做好准备吃过午膳,瑟瑟才牵着宝福,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裹,慢吞吞朝邓五家的方向走。 中秋之时,街上好玩的地铺一大堆,瑟瑟平日少有时间陪宝福,趁着这个时候,让他从街头玩到巷尾,什么没见过没玩过的,都尝试了一次。 宝福出门的时候知道要去见爹和奶奶,嘟着嘴不太开心,玩了一场下来,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瑟瑟陪着宝福,一路走一路玩,一个多时辰才抵达邓家。 而这个时候,也快到了晚膳的时候。 邓家不例外。 邓家不大,全靠着邓席氏的嫁妆银子盘下来的一个小院子,住着主人三人,邓席氏的下人六人,统共加起来不到十个人。 先前落水,邓席氏全靠着瑟瑟施针,勉强把肚子里的孩子保住。回来后,不是这儿不舒服,就是那儿不对劲,吆喝着指使着全家团团转。 邓老婆子豁的出去,腆着一张老脸,身为婆婆在儿媳妇面前伺候,硬是哄得邓席氏手指宽裕了些,漏出了点碎银子给邓老婆子。 一家子其乐融融,准备着中秋晚宴。 隔着一堵墙,瑟瑟牵着宝福,站在寒风之中,听着隔着一墙之外的地方传来下人们忙碌操劳,以及邓老婆子的尖嗓子大笑,嘴角勾了勾。 “宝福,还记得娘说的话么。” 宝福认认真真点了点头。 “娘,从今以后,真的就可以不用再见爹和奶奶了么?”宝福想了想,“我不想见他们。” 三岁的孩子在父亲和奶奶面前,从来没有得过一天的好,离开了他们,跟在瑟瑟身边的这小半年里才是他最松快的时候。 爹什么的,就不该出现在他的人生之中。 瑟瑟摸了摸他的头发,柔声道:“是啊。” 瑟瑟慢吞吞坐在了墙角,抱着小包囊,低着头一副有气无力。 宝福懂了。 他立即踮起脚尖,小小的手掌在门上,噼里啪啦拍着:“开开门呀!” 小孩子的声音透过门扉传了进去。 “好心的老爷太太快救救命!” 稚嫩的声音传入了邓家,里头的嬉笑暂时一顿。 邓席氏眸中一动,她摸着肚皮,听出来外头是个男娃儿的声音。 “去看看,中秋的好日子,怎么有孩子在门外?” 丫头去开了门,看了眼回来通禀。 “回奶奶,外头是一对母子,乡下来的,许是身体不适在门外休息。” 邓席氏一脸悲天悯人:“大好的日子,也是可怜见的,去,给她们一些米粮水,准许她们在门外休息。” “是。” 丫鬟出去转达了这一番话后,瑟瑟含笑道:“家中奶奶心地善良,我过意不去,不如带着孩子去给她道个谢,如何?” 丫鬟自然同意了。 瑟瑟起身后,慢吞吞拍了拍衣服,牵着宝福跨过了那高高的门槛。 瑟瑟半年多的时间,养的皮肤细白,体态圆润了些。只是要来邓五这,她出门前把自己和宝福,都擦了一圈药粉。这时候看上来,她面黄肌肉,憔悴得很。 进了院子,瑟瑟抬眸就看见了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坐在庭院里准备着夜间的赏月。 瑟瑟脚步一顿。 宝福这会儿不用她教,藏在瑟瑟身后,探着脑袋看了看一身青衫的邓五,以及穿金戴银的邓老婆子,怯怯又茫然:“爹,奶奶?” 邓五还在和邓老婆子说着,准备给邓席氏打一只金簪,而邓席氏捂着唇笑得花枝乱颤,一手扶着腰,娇滴滴低语着。 孩子的声音在欢声笑语中显得格外的刺耳。 听见这孩子喊爹喊奶奶的,邓席氏抬眸,随意扫了眼一身穷酸的瑟瑟,又看了眼宝福,笑着:“这孩子怕是认错人了。” 而邓五听见熟悉的声音猛然抬头,看清楚面前站着的母子后,瞳孔一缩。 “钱瑟瑟,宝福?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他猛地站起身带翻了凳子,他脸色铁青,指着瑟瑟一脸不可思议。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邓席氏微微蹙眉,还不等她反应过来,瑟瑟幽幽抬眸,目光落在邓五和邓老婆子身上,眼泪扑扑就落了下来。 她捂着唇,哽咽着:“夫君!婆婆,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宝福也哭着喊:“爹啊!奶奶!” 兵荒马乱之中,邓席氏扶着腰挺着肚子,缓慢而茫然的问:“等等,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到底是谁?” 瑟瑟看了邓席氏一眼。 “我是他的结发妻子,这是我的孩子,家中长子,宝福。” 瑟瑟又疑惑问:“这位妹妹……是刚进门的妾么?” 132.下堂弃妇15 中秋之夜, 月明之时, 到处都是欢歌笑语, 热闹非凡。 瑟瑟抱着宝福一步步退, 退到了墙角的位置,悄悄摸出来一把杌子,抱着宝福坐在那儿,事不关己。 而庭院里,早就乱成一片。 邓五和邓老婆子一时不察,认下了瑟瑟和宝福,这可就捅破了天。 邓席氏在他们的对话中听明白发生了什么, 脸都苍白了。 她这是被骗婚了! 说什么在家中没有过相好, 独身一人的好郎君,儿子都三岁大了! 邓席氏受不了这个委屈, 砸了所有的东西,打骂着邓五和邓老婆子。 她的丫鬟都是跟着她从侍郎府出来的, 自然向着她, 卯足了劲打邓五。 邓五一个大男人被打得抱头鼠窜,饭菜汤汤水水淋了他一身, 狼狈的连街边流浪的乞丐都不如。 “娘子,娘子你听为夫解释啊!” “解释?解释你早就有妻有儿, 解释你骗了我么!姓邓的, 你这是骗婚, 安律法你要被杖责五十, 脱官流放的!” 邓席氏哪里还有半点冷静, 钗横鬓乱,脸都涨得通红,狠狠一个盘子投掷过去,砸在了邓老婆子的肩膀上。 “哎哟!媳妇儿这可使不得!”邓老婆子这半年在邓席氏养着的日子里,舒坦过了,冷不丁挨打了,龇牙咧嘴的,急吼吼反手去拦邓席氏。 “你听我说,这娘们早就不是邓家人了,邓家的媳妇,只有你!” 邓老婆子斩钉截铁,扶着邓席氏硬是挨了两下,劝道:“媳妇你怀着孩子呢,不能动怒。” 邓席氏大口大口喘着气,满脸都是眼泪。 “你们把话说清楚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媳妇你不知道,这娘们……”邓老婆子眼珠子一转,指向了瑟瑟,“她偷人了!” 瑟瑟挑眉,顺势捂上了宝福的耳朵,怕邓老婆子又有什么污言秽语,让小孩子听了去。 “她偷人在先,丢了我邓家的脸,我们五郎早就休妻了,她不是我们邓家的媳妇。” 邓老婆子迅速给瑟瑟扣上了一顶偷人的大帽子。 邓五心中一动,顺着邓老婆子的话说道:“却是如此,我到底嫌丢人,没敢说。” 邓席氏信了。跟她在一起了半年的夫君,比起一个乡野村妇,她肯定是要相信丈夫的。 “原来如此。” 邓席氏怒视瑟瑟:“好个不要脸的贱蹄子,我丈夫放你一路,你倒还敢缠上来?!” 瑟瑟这才抱着宝福起身,眼圈红红的。 “我却不知道,偷人又是个什么罪名。五郎,我早早就听你和婆婆说过,等考取了功名就去睡一个有身份的女子令她给你做妾,以后我们一家子日子就好过了。怎么你把人睡了,不敢让人做妾,却是要给我乱按罪名了?!” 此话一出,邓五差点没跳起来。 “别胡说!谁说过这种话了!” 瑟瑟怯弱,却还是问了出来:“那你是不是在婚前,睡了人家黄花大闺女?” 邓五支吾,暗觉不妙。 邓老婆子一看邓席氏瞬间惨白的脸,直接指着瑟瑟怒骂:“你这不要脸的小贱人,挑拨我儿子和我儿媳的关系,好生狠毒的心啊!就算你把我儿媳妇气到了,我也是绝不会让你踏入我邓家大门半步!” “婆婆这话说的,有婚书为证,我是五郎明媒正娶的妻子,结发原配,无论如何,你口中的儿媳该是我才对。” 瑟瑟抬眸看向邓席氏:“妹妹,你被骗了。你与他的婚事,婚书是不作数的。” 邓席氏在京中长大,她如何不知道,婚书不作数是什么后果。 她算是无名无分,跟着人的外室! 邓席氏怄得几乎一口血要吐出来,捂着肚子哎哎叫着。 “媳妇媳妇!”邓老婆子生怕邓席氏肚子有什么不对,赶紧叫唤,“快来人啊!这个疯婆子撞了我儿媳妇,我媳妇肚子的孩子不好了!” 她一个乡野村妇出身,嗓门大的十里八方都听得见,瑟瑟给宝福捂着了耳朵,自己就遭了罪,刺的耳朵疼。 她皱着眉,眼见着邓老婆子抱着邓席氏哭,邓五也冷静了下来,顺着邓老婆子的说法,毫不犹豫放弃了瑟瑟和宝福。 “快来人,外面闯来的人,吓到了奶奶。” 邓席氏想反驳,可是再看一眼那抱着孩子的瑟瑟,想说的话咽了回去,转而怒骂:“好个不知羞的贱妇,挑拨我和夫君的关系,还敢冲撞我!若是我有个三长两短,定然要你母子赔命!” 瑟瑟抱着宝福谦卑又温顺:“妹妹,我知道你心里不好过,可说到底,我是妻你是没名分的,你这样说我不合适。论身份,你受不起。” 邓席氏气得火冒三丈。 她现在吃亏就吃亏在瑟瑟是邓五的原配,有着婚书承认的结发妻子的身份。而她后面的这个,婚书自然是无效的。 无效的婚书,她算什么?她连一个妾都不是!在正妻面前,如何耀武扬威的起来! 邓席氏委屈又带着怒火。 瑟瑟可不能在这个时候留下来让他们撒气,周围邻居听着热闹,爬在墙上都再围观,她抱着宝福,依旧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声音却十分清晰。 “夫君,你瞒着我骗了这个妹妹的婚,闹得她好好的官员女儿做了你的妾,还妄图倒打一耙,栽赃我偷人。夫君,你还有良心么?” 看上去面黄肌瘦的憔悴女子,怀抱抽抽搭搭的孩子,面对的是衣衫华丽的一家子,趴在墙头的不少邻居,都先入为主听了瑟瑟的话,同情起了她来。 “这个女娘,莫不是邓悟在乡野的媳妇?找上门来了?” “我听见了,可不是!说是孩子都三岁大了,邓悟倒是有种,不要妻子不要儿子,骗了个官员闺女!” “律法只认一张婚书吧?” “所以那个席氏,只是个妾?” 中秋的大好日子,看热闹的人都是一家一家的,兴奋不已,全把邓家的事当做下酒菜。 邓席氏哪里能忍得下这种奇耻大辱,她又有身孕,连着几番刺激,却是疼得肚子一抽一抽,忍不住叫出了声。 瑟瑟看了她一眼,温温和和道:“快去请大夫,别耽误了肚子里的孩子。” 邓五也好,邓老婆子也罢,简直把瑟瑟当做了魔鬼。 “都是你,若不是你突然出现,她怎么会受到惊吓?!” 瑟瑟一脸无辜:“夫君这话说的倒是有趣,你考□□名,接走了婆婆,独留我在家带着孩子。可婆婆走的时候,把家中的银钱家当全部搜刮一空,我连给孩子做饭的米都没有,自然只能来投奔夫君了。我正大光明找我的丈夫,怎么倒是我的不对了?” 邓五咬紧了邓老婆子的说辞:“你偷了人,犯了七出,我早就休了你了!你根本不是我的妻子!” 瑟瑟眼中闪过一丝幽光,而后抱着宝福,直接哭了出来。 “我知道你嫌弃我穷,一直都想要找个有身份有家财的女娘继承人家的钱财,可你也不能为了这种事情,昧着良心污蔑我,你诬蔑了我,孩子怎么办,你要让他有个名声不好的娘么?邓五,你太没良心了!” 瑟瑟一字一句指责了邓五,抹去眼泪。 “宝福,是娘没有用,娘没有好出身,没有钱给他花,他攀上了高枝,自然是嫌弃了我们。宝福,你跟着娘,委屈了。” 宝福抱着瑟瑟,干嚎着哇哇大哭:“娘!你不是说找到了爹咱们就有饭吃了么,爹和奶奶为什么住在大院子里,我们连住得地方都没有?” 宝福年纪小,瑟瑟只教了他两句,更多的没有说。 孩子的话,其实不需要多少真情实感,只需要那么一点稚嫩的不解,就足以。 中秋团圆之夜,街头巷尾的,听见动静来看热闹的人不在少数,想必过不了一会儿,这个消息就会到处传开了。 瑟瑟抱着宝福,发现这会儿降温了,也懒得继续和邓家人掰扯,温温柔柔对宝福道:“你爹没有大房子,这房子是你爹新娶的小妾买的。你别怪你爹,他这会儿给人倒插门了,说不上话。” 邓五听得脸一阵青一阵白。 倒插门! 她居然敢这么说! 邓五憋了一口气,可他还真没法反驳。 他和邓老婆子,吃邓席氏的,住邓席氏的,样样都靠着这个新妇,说不是倒插门,如何信? 可这话,却是狠狠把他的脸皮子撕下来,扔在地上踩! 邓席氏捂着肚子,嚎叫的声音堪比杀猪,瑟瑟也懒得听了,抱着宝福朝门外走。 “儿别怕,你爹你奶奶黑了心肝,为了高枝儿不要咱娘俩,娘养你。” 她要走,这里可没人拦。 甚至都盼着她赶紧走,这场闹剧才能收尾。 瑟瑟走得干脆,出了巷子,不远处拐角的地方停着一辆青布马车。 车夫提着灯,朝瑟瑟躬身:“钱娘子,小少爷,夜深露重,还请上车。” 瑟瑟一看就知道,这是贺牵风安排的人。 她也不扭捏,大冷的天,自然不能走着回去。 上了马车,瑟瑟才发现车内已经坐了一个人了。 贺牵风听见了脚步声就倒了两碗乳茶,瑟瑟带着宝福一上来,他抬手接过宝福抱在怀中,递给瑟瑟一杯乳茶。 “刚刚费了嗓子,快喝些润润嗓子。” 瑟瑟也不客气,接过来饮了几口,暖和了身子,才对着贺牵风颔首:“多谢贺公子。” “娘子客气了。”贺牵风抱着宝福,低声问,“远远儿,依稀听了些,到底没听仔细。邓家人怎么做了?” 瑟瑟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告诉了他:“我那夫君婆婆都黑了心肝,说我偷人犯了七出之罪。” 贺牵风眼底冰冷。 早在之前他就猜想,那邓家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有些什么阴招,也在预料之内。 可是当他听见瑟瑟轻描淡写说出这种话的时候,他到底还是心疼了。 五年夫妻,含辛茹苦操持家务照顾孩子,换来的却是丈夫的背弃和诬陷,换做任何人都无法接受这种羞辱。 而瑟瑟却很淡然。 她抱着盖碗,垂眸轻轻吹了吹气,嘴角勾着,却不像是笑。 “听听他说的话,多么的可笑。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什么恶心人的话都说的出口。” 贺牵风心中一动。 “既然如此,就不要听了。” 他强忍着心跳砰砰,努力平静回复道:“娘子,你出面一次就够了,剩下的让我来,如何?” 瑟瑟眸子一转,笑吟吟道:“这可不行。” 贺牵风劝道:“他那种人,你与他打交道,没得恶心人。” 瑟瑟却慢吞吞摇摇头:“别的也就罢了。他刚说了那种话,你就帮我去做这件事,给人瞧着可是坐实了我的罪名。” “万一他说我偷人,偷的就是你呢?” 瑟瑟轻轻冲着贺牵风眨了眨眼。 133.下堂弃妇16 一瞬间, 贺牵风想了很多。 什么主动站出来承认他奸夫的身份, 振臂高呼, 宴请天下参加他和瑟瑟的婚礼, 然后在把宝福的认在自己名下,传承衣钵。 脑袋里他想得太多,脸上却只有羞赧的红晕,让他侧过脸干咳了一声,装模作样道:“娘子怎么好说这种话。” 心里他却呐喊着,快点让他坐实了这个身份!以后娘子儿子就都是他的了! 瑟瑟一脸无辜:“开玩笑罢了。” 随后,她照顾着宝福并未多和贺牵风说什么。这让贺牵风幻想了一路, 关于聘礼, 新房的布置,他都在脑内畅想了一番, 一下马车,就迫不及待招来手下, 想要即刻布置新房。 中秋家宴, 贺牵风和老夫人都回到了镇国大将军府,瑟瑟带着宝福玩了半天, 吃了半天,也没有过什么节日, 早早就睡下了。 次日一早, 瑟瑟又换上了破破烂烂的衣裳, 抱着宝福坐马车抵达了国子监, 就守在外面, 寻了一棵树下,静静等着。 清晨时分,正是大官上朝,小官按部就班工作的时候。 国子监算是个没什么油水的地方,来往的小官都是一顶青布轿子,有的还是徒步而来。 邓五是走路来的。 他脸上还有青一坨紫一坨的淤青,走路时,脚都一瘸一拐的。 瑟瑟从山坡上远远眺望见,大约知道她离开后,邓五肯定被邓席氏打了一顿。 人家四品官员家的女儿,被一个已经成了婚的乡野男人骗了,再怎么说,邓席氏的脸上也不过去。 瑟瑟带着宝福走后,她顾不得肚子,又哭又闹,打邓五打邓老婆子,打得肚子疼了,叫来大夫才勉强停下来。 这一出被周围的邻居看了个清清楚楚。 谁都知道了,她就是个被人家骗到家的,根本没有合法婚书的外室! 邓五不敢和邓席氏对着来。被打了还得忍着给人道歉,又是下跪又是说软话,赌咒发誓了半晚上,勉强才平复下来邓席氏的不满。 官员不得无故请假,哪怕前一夜他被邓席氏打得多重,一脸的伤也只能硬着头皮来。 邓席氏不满,家中的马车不给他,轿子不给他,就连随从也不许跟。当了半年官的邓五,这还是第一次用双腿走到国子监来。 等他一路顶着周围人和同僚的讥笑抵达国子监的时候,他的脸色阴沉得吓人。 好好的和和美美日子,都是被钱氏给破坏了! 她怎么敢来京中,怎么敢来破坏他的生活? 这份怨憎,在看见国子监外的瑟瑟时冲昏了邓五的头脑。 他目眦尽裂,差点没忍住直接扑上来! 邓五脚步急匆匆,生怕瑟瑟去国子监再闹一场,迅速走过来,瞪了瑟瑟与宝福一眼,哑着嗓子怒吼:“你来这里作何?!” 瑟瑟站的位置,周围人很容易就能看的清清楚楚,邓五简直怕了。昨儿中秋之夜,他家里的一摊子破事吵吵嚷嚷了大半个晚上,最后导致席侍郎家里都差人过来询问了。 邓五铁青着脸,看向瑟瑟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什么血海深仇的仇敌。 “五郎,我就是来问问你,你当真要把那个女子当做你的妻子?不要我和宝福了?” 瑟瑟抱着宝福,眼含泪意:“你当初走的时候,就打着扔下我和孩子的念头,才会让婆婆卷走家中的家当,想要饿死我们娘俩?” 邓五先前的计划被识破,顿时恼羞成怒。 这里只有他们,没有邓席氏,邓五也恢复到在梨花村时对钱瑟瑟的凶狠。 一个没有了娘家的村妇,依靠着他生活的女人,他从来都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根本不顾及钱瑟瑟的任何感受。 “谁准你来这里的?滚回去!” 瑟瑟泪水扑扑落下:“你果然是想要我死了,给你抬回来的那个女人腾位置的。邓五,你是不是忘了,我才是你的原配。” “原配?只需要一句话的事,你就不是了!”邓五阴冷盯着瑟瑟,“我是不会承认有你这么一个原配的,我的妻子,是席侍郎的女儿。” 瑟瑟闻言,慢吞吞问:“所以你打算怎么做?你我的婚书是合乎律法的。糟糠之妻不下堂,五郎也是读书人,这个道理不懂么?” “糟糠之妻……不下堂……” 邓五脸色阴晴不定,半响,他咧了咧嘴角:“你说得对。钱氏,你跟我回去。” 糟糠之妻不下堂,但是死人,总能给腾位置了吧! 家中邓席氏有孕快六个月,那是四品官的女儿,背后站着的是席侍郎,邓席氏才是他想要的妻子,她肚子里的孩子,比起宝福来说,金贵多了! 邓席氏昨晚上闹了半宿,还不是觉着自己被骗了,朝他撒气。 那么等这个骗她的人到了她手上,怎么处理掉,再也不让她有后顾之忧,不就行了么。 “你在这里等我,跟我回去。” 邓五立即决定了,把瑟瑟和宝福带回家中,不让外头谣言扩散。等过两天,一卷草席扔出去了,也没人知道。 邓五打的好算盘,而瑟瑟抹抹眼泪:“我不跟你回去,你给我点钱,让我能照顾宝福就行。” 邓五犹豫了下:“你要多少?” 瑟瑟比划了一个数字。 “我也听人说起过,养育一个孩子随便要花一百两银子,你给我一百两银子,我这就走。” “一百两?你疯了?!”邓五吓了一跳,怒骂,“你当银子是地上的石头,想捡多少有多少的?!疯婆子!我给你三两银子,你立即给我走!” “一百两,一个子儿都不能少!”瑟瑟斩钉截铁,“你别忘了,我是你的原配,若你不给我这钱,你后面娶的永远没有名分。” 邓五气得眼底都泛红了。 一百两,他哪里有?! 别说一百两,他就连十两银子,都是从邓席氏指缝间扣出来的。 邓家娘俩吃住全部都是邓席氏的钱,他腆着脸去问邓席氏要银子,说是来往同僚之间的人情,半年时间才好不容易攒了这十两,愿意给瑟瑟分三两,已经是他割肉放血了。 “想都别想!” “敬酒不吃吃罚酒!别说一百两了,我一两银子也不会给你!我警告你,给我滚得远远的!胆敢破坏我现在的日子,我弄死你!”邓五生怕吓不住瑟瑟,还加了一句,“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人么,我在朝当官,官老爷要你的命,有的是人替我动手!不想死的话就滚!” 瑟瑟一脸受惊,眼含泪水,抱着宝福浑身发抖,哽咽着:“五郎,你就因为怕我的存在阻碍你仕途,居然想要杀了我和儿子?你好狠的心!” 瑟瑟的话音刚落,从邓五的身后传来了几个略显熟悉的声音。 “这不是邓助教么,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要弄死谁?” 邓五浑身一抖。 瑟瑟眼含泪意,对着邓五身后结伴的几个官员屈了屈膝:“他说是官老爷们会为了他,杀了我这个原配,给他后娶的娘子让路。” 蓬头垢面的村姑,怀中抱着一个孩子,还有这个席侍郎的女婿…… 中秋之夜发生的事情,一夜之间传遍了这些有些关系的小官之间,几个人对视一眼,都看懂了局势。 邓五却额头出汗。 “诸位莫听她胡言乱语!她不过是我同乡一个疯妇,瞎说的!都是瞎说的!” 邓五有些僵硬。 他眼前的这几个,都是京城出生的,别看着只是和他一样的八品官,人家背后都有错综复杂的人脉,比起他来,高高在上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大放厥词,指不定笑掉了大牙。 更别说,他刚刚的话中,隐隐有着杀机。 其中一个人看了眼邓五,嗤笑:“哟,这位不是你原配妻子,专程千里迢迢从梨花村赶来的么,怎么到了你口中,就是疯妇了?” “邓助教,”另一人笑呵呵道,“你家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你这好端端的,把人家一个正儿八经的原配正房给忽视了,谁能受得了,更别提还有孩子了。这些也就罢了,刚刚听着你的口气,你这是要做些天理不容的事情?” “不是不是,误会,都是误会!” 邓五冷汗直冒:“不信你们问她!” 他看向瑟瑟,给她丢了一个眼神。 瑟瑟趁身后人不备,对邓五比划了一个口型。 一百两。 邓五脸色扭曲,忍了半天,重重点头。 瑟瑟这才怯怯道:“五郎说是误会,就是误会。” 那几个人怎么能当真,看邓五的眼神,都不怀好意。 “邓助教,你等等来博士房间一趟。” 其中有人一锤定音:“国子监的职人闹出这种事,太丢人了。” 邓五陪着笑,抹着冷汗弓腰,等那几人并肩先进了国子监,他才回过头来,恶狠狠瞪了瑟瑟一眼。 “五郎,一百两银子何时给我。” 瑟瑟笑吟吟道。 邓五不知想了什么,阴沉沉道:“十日后午夜子时,东巷槐树下。” 瑟瑟得了这么一句准话,点了点头:“那这会儿,五郎先给我三两银子吧。孩子饿了,没吃饭的。” 宝福一直抱着瑟瑟的脖子做一个听话的孩子,这会儿听了瑟瑟的话,顾不得早上吃了一个鸡蛋一碗鸡肉粥一碟酥饼,捂着圆鼓鼓的小肚皮,奶声奶气:“娘,我饿。” 邓五脸色阴晴不定,最终还是一脸肉疼地掏出了一两银子摔给瑟瑟。 “现在就走!别让我看见你!” 瑟瑟接了银子,慢吞吞道:“好呢,十天内,我绝不出来碍眼。” 等邓五进了国子监,瑟瑟抱着宝福回到了马车上。 回到弨氏医馆,瑟瑟打点了一番,派人去请来了贺牵风。 “贺公子,敢问户部席侍郎,是个什么样的人?” 瑟瑟直言问道。 贺牵风被请了来,满心欢心,坐在瑟瑟对面时,不由庆幸自己早早准备,把这一干人等都打听的清清楚楚。 “娘子不必担心,席侍郎胆小怕事,爱财又吝啬,只对自己家中人大方。他背后没有什么人脉,想对付的话,只要准备好接任侍郎位置的人选,何时都能动。” 瑟瑟诧异:“贺公子说笑了,我怎么能去动朝中官员,不过是,想请席侍郎帮忙罢了。” 贺牵风好奇:“娘子这是要作何?” “不过是想着,席侍郎被骗了女儿,大抵心中有些怨愤吧。我们都是受害人,想帮帮他罢了。” 瑟瑟一脸悲天悯人。 贺牵风心中一动,却是忍不住想笑。 “那娘子想要怎么做?” 瑟瑟垂眸想了想:“侯夫人家中丫鬟提起过,席侍郎家中有个小女儿年十二,还有三天就是她十三岁的生辰,不知道这一天,她的姐姐回不回去,若是席娘子回去了,我那婆婆陪不陪同?” 贺牵风顿时了然。 “娘子放心,席家小娘子的生辰,席娘子和邓家婆子,都回去的。” “那就好,”瑟瑟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贺公子,您能帮忙派人给席家送个信么?” 贺牵风自然颔首:“没问题。” 瑟瑟把消息传递到了席家,三天后,席家小娘子的生辰上,席侍郎席夫人当着众目睽睽的面,拿下了邓五的娘邓老婆子。 罪名是行窃。 邓老婆子运气不好,偷到了忠义侯府二房的姑娘身上。 忠义侯府姑娘哭得厉害,把忠义侯夫人给招来了。 邓老婆子当场被捕下狱。 134.下堂弃妇17 这事儿说大不大, 说小也不小, 闹得席家脸上无光,忠义侯府满肚子窝火。 两头受气的,自然只有邓五了。 他还在国子监就被席家小厮赶紧儿请了回去, 一路狂奔,抵达了席家, 席侍郎什么风度面子也不要了,对着邓五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揍,揍得手疼了直接用拂尘揍, 只把邓五给打蒙了满地滚着躲。 邓五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小姨子好端端的生辰宴,怎么把他叫过来劈头盖脸一顿打, 他媳妇邓席氏也知道人在哪, 他娘也不见踪影,跟着席侍郎一起打他的, 还有他一个小舅子。 “岳父!岳父快别打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您要动手总该说明白吧!” 邓五硬生生挨了一顿,在席家下人面前狠狠跌了面子,心中也窝火,全凭着席家四品官员的身份, 他才勉强压了下去火气。 “发生了什么?”席侍郎气得火冒三丈, “你问问你老娘, 她在我家做了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我为官二十年, 第一次被人把脸皮子撕下来扔地上踩!” 邓五心中打鼓。莫不是他娘眼皮子浅,讨要什么东西了? 可说到底亲家关系,席侍郎还不至于为了这个,痛打他一顿啊? 还是席夫人嫌弃闹得一家子不得安静,在旁看完了,才淡淡说道:“你娘偷到忠义侯府二房的姑娘身上去了。” 邓五眼神闪烁。 “我娘偷窃,这不可能!” 他嘴上说着不可能,心里头却也嘀咕。 他娘眼皮子浅,小拿小摸的事情没少做。曾经在梨花村时,出去吃酒都能顺手把人家家的肘子装起来带走,没少给他脸上抹黑。 这偷到人家贵族姑娘身上,邓五一时犯了嘀咕,还真说不好是不是他娘做的。 “怎么不可能!底下的人看的清清楚楚!” 席侍郎暴躁指着邓五,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你娘!就在后院假山那儿拦着人家忠义侯府的二姑娘,我家镜娘也在!你娘先是夸了镜娘身上的坠子好看,又夸了人二姑娘的坠子好看,要了坠子去欣赏了欣赏。未了差点没有还回来!还是人家丫鬟提醒了,你娘才还了回去!” 邓五心中一凉。 这还真是他娘会干的事。 养了多年的旧日习惯,在刚来京城时,勉强压了回去,有了邓席氏这个媳妇,她在京城也敢抖起来,把往日的坏毛病,重新带了出来。 “岳父,这不只是看了下么,怎么就说我娘行窃了?这个罪名太大了……” 邓五嗫嗫。 “若只是看了看倒也罢了。你知道什么!”席侍郎想起来就脸上无光,火冒三丈,“你娘等人家都走了,跟着后面撞了下人二姑娘,悄悄摸了那坠子去!还叫忠义侯府的下人给看了个清清楚楚!” “人家家的下人,谁个给你遮丑!当场就去请长辈了!” 席侍郎一想到当时那些人的指指点点,他气不打一处来,又捞起袖子,想揍邓五。 “岳父!岳父您别急!说不定里面有什么误会呢!” “误会个屁!你娘自己都说了,那坠子是金子的,上面镶着宝石她觉着好看,就动手了!” 邓五还真没法说了。 他们乡村出身,觉着最好的东西就是金子做的,没见过别的,梨花村有钱人的女眷,能戴一对金耳环,那可是不得了的富贵人家。邓老婆子一辈子,也就是在有了邓席氏这个媳妇之后,才有了一对金耳环。 对于邓老婆子来说,金子做的,那就是最好的。 难怪她谁都不偷不摸,就盯着唯一一个挂着金坠子的庶女下手了。 说是庶女,忠义侯府养闺女都养的娇,哪里被这么冲撞过,当时那姑娘就受了惊吓,忠义侯夫人来了后就是一通哭。侯夫人才不管什么卿家不亲家的,态度强硬,直接派人去请来了官差把邓老婆子押走了。 席侍郎送走了人,席家小娘子才别别扭扭说,那姐夫的娘,私底下框走了她好些东西,她小姑娘脸皮薄,一直没好意思说过。 这让席侍郎更动怒了。 在他家的宴会上偷忠义侯府的二姑娘,之前还欺负他小闺女,这老虔婆,可真真儿是丢够了人! 邓五苦苦哀求:“岳父,我娘出生乡野穷苦日子过惯了没见过好的,一时好奇才会做下这种事情。您心有怨气,晚辈知道,可我娘年纪也大了,您高抬贵手,饶了她吧。” “是我不饶她?是她自己不饶她!忠义侯是什么人啊?他的侄女儿在我的家中受了委屈,你还想要我帮她保面儿?邓悟,亏你想得出啊!这是让我去得罪忠义侯?你哪里来得脸面说这话!” 席侍郎早就对这个所谓的女婿不满了。再加上中秋的时候,他也知道了一耳朵,这个邓悟当初在乡下是有妻儿的,当初让他闺女有了肚子,那是有预谋的骗婚! 席侍郎为这个,气得差点想要去邓家把女儿带回来,还是席夫人劝解,女儿已经嫁了过去,肚子都六个月了,大不了把那乡下的原配解决了,总不能让女儿带着肚子回家吧。 席侍郎开始被劝了下来,也忍了。这次小女儿的生辰,他叫了大女儿回来,也是为了看一看大女儿的情况。 没想到亲家居然在他家中闹出了这种丢人的丑事儿来! 邓席氏从出事后直接被反锁在她未出嫁的闺房内,席侍郎把邓五打了一顿出了出气,这会儿当机立断道:“你给我丫头写一份和离书,我们这就断了这层关系!” 邓五这就慌了。 “岳父万万不可!我娘是愚笨了些,做了不好的事情,可这和我没有关系!怎么能让我和娘子合离呢?”邓五第一反应就是立即把邓老婆子的事和他撕扯干干净净,决不能影响了他的姻亲关系,想了想,又后补了一句,“岳父,我娘不小心拿了人多少,我这就补回来,我们认罚行不行?” 有一个行窃的娘,这对邓五的仕途也有不小的影响,他绝对不能把这点影响牵扯到他的身上。 席侍郎哪里肯为了邓五去得罪忠义侯府,派人把邓五推搡了出去,一点女婿面子都没有给他留,直接关了大门。 邓老婆子在牢里被恐吓了一番,战战兢兢,过去做的偷鸡摸狗的事儿一股脑儿都说出来了,吓得眼泪鼻涕糊成一团,一声一声儿求着人放她出去,她亲家是户部侍郎。 这会儿搬出户部席侍郎的名头来,只会惹人嗤笑。一个偷盗罪被抓的老妇,是席侍郎的亲家母,狱卒们都笑了,乐不可支讲着邓五邓席氏中秋之夜的那一点子热闹事。 忠义侯夫人带着二姑娘敲了弨氏医馆的大门。 瑟瑟亲自起身相迎,朝侯夫人屈了屈膝。 “侯夫人。” 她笑语晏晏,与侯夫人挽着手进了,打量了一眼那穿着鹅黄衫裙子的尖脸小姑娘,含笑:“这可是受了惊吓的二姑娘?” 侯夫人握着瑟瑟的手,笑道:“可不是,这孩子没见过这阵仗,吓到了。” 二姑娘长得文俊秀气,抿着唇给瑟瑟行了个礼,细声细气:“钱姐姐。” 二姑娘不过十二三岁,小了瑟瑟七八岁,人长得也小巧,看着乖巧。 忠义侯夫人进了正堂坐下,笑吟吟对瑟瑟道:“我这侄女,从小规矩胆小甚少出门。她今儿去陪那小姐妹过生辰,我寻思着小姑娘爱亮俏的东西,刚好我外甥送来了一个小金坠子,适合她们娘,就给她配了些金首饰来一起,小姑娘家家坠着图个好看亮眼,哪里知道叫那眼皮子浅的老虔婆给抢了去。” 瑟瑟笑道:“人没事就行,二姑娘没吓到吧?” 二姑娘绞着帕子摇摇头:“没有。” 瑟瑟还是给二姑娘开了一方药,温柔叮嘱她回去喝点安神汤,补一补。 忠义侯夫人让二姑娘去了院子给老夫人请安,打发走了她后,也顺便抬手让瑟瑟给她号脉。 “席家今儿闹得慌,起初我还不知道怎么了,内中事情打听了下,原来娘子是受了委屈的人。”忠义侯夫人感慨,“没想到娘子倒是嫁错了人,平白耽误在了那么一个家伙身上!” 瑟瑟没有说话,只低头笑了笑。 “不过这下也算是好了,那老婆子在席家闹出这种事,席家脸上无光,姓邓的这个女婿怕是做到头了,你也能守回来他了。” 忠义侯夫人安慰。 瑟瑟嘴角一翘。 她要的,可从来不是邓五回来。 这话却无法给忠义侯夫人说,她只笑了笑,收了手给忠义侯夫人含蓄地点了点:“夫人往后可不能动怒了,该学会保护身体了。” 侯夫人起初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半会儿,她一脸呆滞。 “娘子,我这是……”她颤着音,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瑟瑟颔首:“恭喜夫人,已经有一个月身孕了。” 忠义侯夫人被这喜讯给砸晕了脑袋,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等忠义侯亲自上门来接,绷紧了神对瑟瑟谢了又谢。 瑟瑟送走了忠义侯夫人,关上大门后,侧眸眺望了一下贺牵风的院子。 她只提点了一番,邓老婆子爱吃酒,爱金子,有小偷小摸的习惯,没想到贺牵风就送给了她一份大礼。 真是顺心的让她心里舒服。 瑟瑟想了想,去厨房做了一份膳食装了食盒,提裙轻轻敲响了贺牵风院门。 135.下堂弃妇18 镇国大将军府的老夫人如今还住在贺牵风的院子, 瑟瑟先去见了老夫人,问了老夫人好,给她看了看身体,把准备好的药膳给老夫人摆上后, 才去了后院。 贺牵风坐在庭院里大榕树下,他低着头在擦拭一把剑。 剑长三尺三, 青锋幽暗, 剑身明亮, 倒映着贺牵风冷静的双眸。 “贺公子。” 瑟瑟提着食盒而来, 笑吟吟问了好落座。 贺牵风身上的那股子幽冷骤然烟消云散, 他带着一脸柔和的浅笑。 “娘子。” 贺牵风如今在瑟瑟手上看诊超过两个月,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进行一次拔毒, 拔毒过后, 身体虚弱归虚弱,恢复过来后, 比之以往又要强出几倍。 这会儿深秋时节, 他披着一件斗篷坐在树下, 挺直着脊背,含笑时眉目温柔,精气神已经依稀可见三年前那个驰骋疆场的小将军旧日模样。 “我是来谢谢你的。” 瑟瑟摆开了食盒, 里面是她给贺牵风做的一碟子千层酥, 一碗乳酪, 一份切好的盐酥鸡, 还有一碟卷饼。 贺牵风摇着轮椅自己靠近瑟瑟, 抬手挥退了庭院里的芸儿和铁首领,笑意温柔:“娘子谢我什么?” 瑟瑟提裙坐下,以手托腮,给贺牵风递过去筷子,慢悠悠道:“谢谢贺公子的安排啊。” 她在与贺牵风交流时,透露了一点点的关于邓老婆子的小偷小摸习惯。本想着在席家的宴会上,想个法子让邓老婆子露馅,丢一丢邓五的脸。没想到贺牵风直接安排了忠义侯府家的二姑娘,让邓老婆子直接得罪权贵,席家也不敢保人,甚至为了自己的前途,席家对邓家母子俩也是恨之入骨。 没有了席家的保护,邓五也好,邓老婆子也罢,就还是那个曾经在梨花村没有一点能力的母子俩。 贺牵风笑了笑,没说什么。 他安排的时候,就想着一步到位,给瑟瑟把那糟心的人和事全部解决掉。 忠义侯府是他祖母的娘家,多年来关系一直不错,府中的男丁与他交好。府中姑娘虽然关系淡淡,好歹也是表亲,有些事情他想要去做,就能做得到。 邓老婆子一事,让她彻底得罪了权贵,席家把邓席氏留在了家中,邓五要怎么去做,就全看瑟瑟的意愿了。 “娘子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瑟瑟眨了眨眼:“邓五约了我,五天后子时巷子外的槐树下见面。” 贺牵风心中一动。 “娘子,深更半夜出门不太安全,不若我陪你一起?” 他一脸客气提出。 瑟瑟却眉目弯弯,轻声道:“我来找公子,的确是因为此事想要求公子。却不是想要公子陪我一起,而是……烦请公子稍加安排一点。” 她把自己的计划大约给贺牵风说了说。 贺牵风听完后,沉默了会儿。 “娘子对邓五此人,彻底没有留恋了么?” 他问的话有些奇怪。 瑟瑟只摇摇头。 “我对他从未有过留恋,有的只是为了宝福的一点委曲求全。如今他不要宝福了,宝福不需要他了,那么我就不需要在对他委屈。” “他的存在,对宝福来说已经是无关紧要,甚至是有些不该存在的了。” 瑟瑟的回答显然在贺牵风的意料之外。 早在之前,瑟瑟撞见邓五另娶时,她还会眼含泪水,不知所措。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她就能彻底把自己的思想扭转过来,冷静的为孩子谋取所有该谋求的利益。 贺牵风不知道瑟瑟在短短时间内承受了多少煎熬。 但是这样的她,明亮的耀目,让贺牵风为之倾倒。 “娘子放心,我定然会为娘子安排妥当。” 贺牵风果断应下。 答应了事情,瑟瑟还要加上糖|衣|炮|弹。 一碟子的小吃都是贺牵风的口味,瑟瑟第一次为他下厨,贺牵风多少有些受宠若惊。 瑟瑟明明做了两个人的分量,预计着多一些,没想到贺牵风硬生生塞着全部吃完,一点都没有留。 顶着瑟瑟的惊叹目光,贺牵风悄悄扭过头,小声打了个饱隔。 有些害羞。 他捂着耳朵,害怕给瑟瑟留下一个他能吃的印象。 “其实我平日吃不了这么多,”贺牵风挽救着自己的形象,“娘子手艺太好了,我不知不觉就忘了度。” 瑟瑟笑眼弯弯。 “多谢公子赏脸。” 她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看贺牵风撑着难受,主动扶着他从轮椅上起身,陪他走一走消消食。 贺牵风拔毒两个多月,瑟瑟还教给了铁首领一套推拿按揉的手法,每天晚上给贺牵风用药水泡脚过后,揉按腿部,每天都保持着,一日不断。 而每一天,瑟瑟也会要求贺牵风离开轮椅,用脚走一点路。 瑟瑟扶着贺牵风的腰,托着他的手,一步一步慢慢扶着他。 贺牵风的脚比瑟瑟大许多,黑色的皂靴落地时,还有些绵软无力。贺牵风的身体微微右|倾,重心依靠在瑟瑟的肩臂,身体还带着吃力的一点颤抖。 贺牵风面色却很好。 这是难得与瑟瑟近距离接触的时间。 瑟瑟把自己当做大夫,他把瑟瑟当做心慕之人。 深秋之时,庭院落叶纷飞,贺牵风身体重量微微放在瑟瑟的身上,脚下绵软,跟着她的步伐一步一步,在铺着青石板的庭院中一圈一圈慢慢走着。 瑟瑟的声音是轻柔的,他的声音是低沉的,两个人低语交谈时,有着一种意外的和谐。 深秋风寒,瑟瑟怕贺牵风出汗后反而不好,等走了不足两刻,她就扶着贺牵风重新坐下。 贺牵风的双腿有些发颤。 他每天能走的时间越来越长,与之同样的,他的双腿也越来越痛。 比起之前不能动弹的无力,能够行走来的这点子痛,根本不算什么。 可贺牵风在这两个月的时间,无师自通学会了如何利用自己的弱势。 他微微蹙眉,双腿抖着,用力锤了锤大腿。 “娘子,我的腿颤得厉害,可还是不太好了?” 瑟瑟看了他一眼,半蹲下来,伸手在贺牵风的小腿肌肉和大腿位置捏了捏。 “公子多心了,不过只是稍微用力过后的一点遗留问题,对您的身体来说,完全是可以负荷的存在。” 瑟瑟顿了顿,又说道:“若是难受得厉害,不若让铁首领来给您揉揉?” 贺牵风自然不敢让瑟瑟来帮他揉。 甚至他有些后悔,为了要一点亲近,骗瑟瑟来按他的腿。 瑟瑟绵软的手指捏着他的腿的瞬间,贺牵风浑身紧绷,那一霎,他有种如临大敌的紧张。 而瑟瑟的手指落着的位置,就像是烧红了的烙铁,烫的他身心荡漾。 “不必了,不过一点小痛,尚且能忍。”贺牵风表面勉强维持着他的冷静,脑中已经空荡荡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地方去了。 瑟瑟起身看了他一眼,嘴角抿着。 “公子瞧着像是不太舒服,不若早些休息,我就先回去了。” 贺牵风反应过来,立即说道:“我送娘子。” “不了。” 瑟瑟收拾了食盒,笑吟吟道:“我送公子,公子送我,难不成我们俩就要在一张门内外送来送去?” 贺牵风赧然。 这是他曾经做过的事情。 瑟瑟来他院子给老夫人送药膳,他穿了一身新衣,总想着在瑟瑟面前多露脸,主动要送瑟瑟回去。 只有他们两人,贺牵风把瑟瑟送回了隔壁院子,他自己的轮椅摇着又慢,瑟瑟看不过去,又把贺牵风给推了回去。 还好贺牵风没好意思厚着脸皮再送一趟。 贺牵风干咳了一声:“那娘子慢走。” 瑟瑟抿唇一笑。 她前脚刚走,后脚老夫人院子里的丫鬟,就把贺牵风推到了老夫人的房间去。 老夫人那儿准备了一盏茶,还有一张红纸。等看见了贺牵风,老夫人打趣着看着他。 “外头那个跟人软绵绵的小子是谁,可不是我家大孙子哟。” 贺牵风不在瑟瑟面前,就恢复了正常的冷静自持。他被祖母打趣,脸色也不变,只微微颔首:“祖母叫孙儿来,可是有事?” “自然是有事。” 老夫人犹豫了下。 “我瞧着,咱钱娘子像是要和那个家伙分开了?” 老夫人年纪大了,身边的耳目到底通透。外面发生的什么她知晓的清清楚楚。 更别说,这一次涉及到了忠义侯府。侯夫人来的时候,第二天就告诉给了老夫人。 到底是年长者,看问题看得清清楚楚,很轻松就从其中看见了关于自家孙子的手笔。 老夫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在为瑟瑟和那邓五分开做铺垫呢。 自己孙儿自己疼,老夫人乐呵呵问:“孙儿,一个老妪算不了什么,你早些把那个汉子送进牢里,换一份和离书,让钱娘子踏踏实实跟你成婚,这才是本事。” 贺牵风也想要这么做,可是瑟瑟的态度很明显,有她自己的想法。 “孙儿省得。”贺牵风犹豫了下,“祖母,您那儿有没有聪明伶俐的丫头,孙儿借一个去?” 老夫人一口回绝:“不给你!要给我直接给瑟瑟!” 顿了顿,老夫人恨铁不成钢:“你啊你,这么大的人了,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怎么在这点子事上这么不通透?你给瑟瑟送丫头,有什么理由?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哪家姑娘敢收一个外男送来的人?” 老夫人格外霸气一挥手:“这事儿交给祖母,我替你办妥了!” 贺牵风拱手:“多谢祖母!” “谢就不必了。”老夫人不知道想到什么,笑得合不拢嘴,“你早些养好身体,和瑟瑟成婚,再有个一儿半女的,我就阿弥陀佛了。” 贺牵风:“……”八字还没一撇呢,祖母怎么想的比他还要多! 不过,挺令人心动的。 瑟瑟根本不知道,隔着一堵墙的另一个院子里,祖孙俩都在幻想着,怎么让她早些嫁过去。 她在准备着几天后的事情。 邓五的娘入了监狱,证据确凿,没有人花钱捞她,这会儿还在牢里蹲着。 邓五也不好过。 邓席氏被席家留在了娘家,不打算把人放回来了,邓五在国子监任职,没法天天去守着席家,一心两用,还要顾及到瑟瑟这里几天后的有约,把瑟瑟这个安全隐患铲除,急得头发都要发白了。 这种情况下他自己的本职工作做的不好,被博士骂了几次,灰头土脸的,走到哪里都觉着周围人都在笑他。 他辛辛苦苦读了十几年的书,才不是落到这般田地来被人耻笑的! 邓五回想起这半年一脚迈进金窝窝的好日子,再想到瑟瑟来了之后,所有的坏事都接档而来,他只觉着钱瑟瑟就像是一个厄运的附体,她的存在就是他最想要摆脱的困扰。 必须要早早把瑟瑟解决掉! 还有几天时间了。 只要京城之中没有钱瑟瑟这个人,宝福一个小孩子,在哪里都活不下去,没有了人证,他抵死不认账,婚书自然是有效的。 那么他还是邓席氏的丈夫,哪怕看着邓席氏肚子快要七个月的孩子份上,席侍郎也不会对他赶尽杀绝,总该要拉他一把! 这要这一把让他起来了,以后,他就能够爬的高高的,为所欲为。 只不过在此之前,他娘就必须委屈委屈了。 偷窃的事情证据确凿,他绝对不能为了他娘,现在就去掏空家里的银子捞人。 更何况,邓席氏都已经回了席家了,邓家里,邓席氏带来的下人也都跟着邓席氏离开,这会儿的邓家,除了米油粮柴,连一个铜钱都没有。 工作上满都是不顺,生活上更是让他焦头烂额,邓五如不是找不到瑟瑟的落脚之处,都想早些把人解决掉,免去后顾之忧了。却不得不因为没有法子,生生等着约定的时间。 五日后,瑟瑟裹着一件厚厚的斗篷,卡着子时的时间,从约好的巷子外远处转弯的地方下了马车,头戴兜帽,手提一盏灯笼,提着裙慢慢走到槐树下。 邓五早就等着了。 他换了一件不常穿的旧衣,宽大的袖子里胀鼓鼓的,听见动静猛然回头的瞬间,一脸心虚与惊讶难以掩藏。 “你来了。”他很快就收起了表情,恶声恶气道,“一百两银子,你哪里来的脸敢开口问我要?!” 瑟瑟提着灯在距离邓五十步以外的地方停下,她的面庞在幽暗的灯笼弱光下显得忽明忽暗,令人看不太清她的表情,只依稀能看见,她柔雅的面庞,带着一丝浅笑。 “一百两银子,一是宝福的抚养银子,二是你背弃了我们母子,犯了律法做了一个无效的婚书的惩罚。” 邓五左右伸着脖子望着。 子时的时间,偏僻的巷子空荡荡的,只有寒风吹入的萧瑟,周围墙内的人家户都熄了灯,一眼望去,没有任何人影和活动的痕迹。 他目光落在瑟瑟身上。 眼前的瑟瑟和前两次遇上时的乡村土味稍微有些不同。她身上裹着的斗篷瞧着质地一般,却很厚实,也不是她一个没有银钱度日的妇人能有的。以及她手中的提灯,随便也要几个铜钱。 更别提,瑟瑟在深夜中,只淡淡涂抹了一层,瞧着与过去的钱瑟瑟□□成像,多了一份钱瑟瑟没有的风情。 邓五犹豫了下。 直接弄死的话倒是一了百了,可是钱氏年纪不大,长得也清秀,若是倒手卖出去,也能换写银钱来贴补一番。 邓五挺心动的。 想来钱瑟瑟一个乡村妇人,被卖了也没有什么法子逃出来,那么也能解决了他的问题。 这么一想,邓五顿时露出了一个笑脸。 “你我夫妻,说这些话作何!是我对不起你,你要一百两银子没有错,我该给你……” 邓五眉头一皱:“只是我身上带的不多,毕竟一百两,不是个小数目。我都放在了一个朋友家,你不如先随我去取了来,你带了银子回去先给宝福买些吃的喝的,如何?” 瑟瑟似笑非笑:“你倒是好心。” “到底是我儿子,我总是惦记着他的。” 邓五想了想,说到底宝福也是他的第一个儿子,起初也是有些父子之情的,只是被他早早生出的心思给冲淡了罢了。 儿子的娘可以卖掉,儿子的话,他怕邓席氏不能接受,倒不如托付给谁家,有一口饭吃混着养大也不错。 “你别担心,该给你的都给你,我还要把宝福接回来,他到底是我儿子。他总该留在我身边长大的。” 邓五说道:“如今我们家不缺衣少食,宝福这孩子太瘦了,来了之后,我会让他嫡母给他好好补补身子。” “嫡母……”瑟瑟轻叹,“你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来!” 邓五心虚,自然什么都顺着瑟瑟。 “好好好,你是原配,你是嫡母!可你要给席氏一点面子,她爹到底是四品官。” 瑟瑟眸中一动:“你娶她,就是为了她爹的权利?” 邓五自然满口承认:“自然如此。我本不过是想着,与她交好换来一点好处,可谁知她肚子里怀了个孩子,我自然要娶了她。娶了她,那席侍郎不就是我的岳父了,我以后的仕途自然是顺顺利利,绝无问题!” 邓五又想要说动瑟瑟。 “我是你的丈夫,我好了,不就是你好了么!你这妇人忒过小气!一上门就吵吵嚷嚷,闹得我全家不得安宁!你若是直接认下个妾的身份,凭着宝福的存在,你总能进了门子来。到时候,你是有婚书的原配,她一个比你小那么多岁的小姑娘,还不是任由你拿捏?” 瑟瑟缓缓颔首:“说到底,却是我做错了?” “可不是!”邓五想了想,“不过你的错也不是不能补救。你去席家请了你妹妹回来,告诉她,把宝福认在她的名下,她心善,自然会接受。” 瑟瑟低着头没有吭气。 邓五等着有些急了。 子夜的时候,街头巷尾到处都是安静的一片黑暗。可是总有更夫沿街巡逻,万一给撞见了,到底不好。 他火气上来了。 “你听见了么!快去按照我说的办!” 瑟瑟只问:“你说的一百两银子,现在给我多少?” 邓五没想到瑟瑟还在纠缠这一百两银子。 邓五怕夜长梦多,摸到袖子里的东西,一咬牙。 “你转过去,蹲下,那树下的坑挖开,里面就是。” 瑟瑟似乎相信了,她顺从得背过身去。 邓五心跳如鼓。 不能再拖时间了。 他出来的时候是因为家中无人,但是如果拖的时间长了,周围有邻居发现他家中无人,那他就不是预计之中可以无辜脱身的那种了。 必须要赶在一定时间之内,把事情全部做完。 他摸出了袖子里的一方土砖。 把她打晕,之后拖到红街卖给秦楼楚馆,想必她就算知道也不敢吱声。 邓五攥着土砖,一步步朝瑟瑟靠近。 瑟瑟蹲在地上,似乎在认真的在树根下的土堆里找着什么,她完全没有发现身后的危险,她手边放着的灯笼,烛心微微晃动着,依稀可以看见地上的一点投影。 “咦?” 瑟瑟似有所察,抬头侧眸,对上了邓五高高举起的土砖和狰狞的面孔! “啊啊啊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打破了宁静的夜空的沉寂。 瑟瑟提着灯起身,退到树后,在她身前,铁首领反按着邓五的手,把他压翻在地上。周围几个早早埋伏的差役已经跑了过来,手中铁链枷锁什么都准备好了,直接给邓五套了个牢靠。 隔着一堵墙的民房门打开了。 里面走出来了几个人。 为首的,是刑部侍郎,跟在他身后的,是满脸铁青的席侍郎。 邓五被这变故早就吓蒙了。 在看见席侍郎的时候,邓五眼珠子差点瞪了出来。 “岳父?!” “别叫我岳父!” 席侍郎一撸袖子,上去就是一顿猛揍狠踹,用的力气之大,完全是泄愤的没有留手。 “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骗我女儿!骗我!还想借老子的势?什么下贱玩意东西!” 席侍郎劈头盖脸对着邓五又是一顿狠揍,从地上捞起邓五掉下去的土砖,一砖拍在了邓五的肩膀上。 “嗷嗷嗷!!!!” 邓五疼得眼泪直接飙了出来。 直到这个时候,他要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白读了那么多年的书。 “是你?!” 他转头看向瑟瑟,怒不可遏。 他以为,瑟瑟联手了席家,专门来对付他的! 难怪刚刚诱导着他,说出了不利于自己的话! “毒妇啊毒妇!你害我害得好苦!” 邓五满脸怨怼。 瑟瑟小心翼翼拍去衣角沾染的灰尘,闻言挑眉:“邓助教这话我就听不懂了。你做的孽,与我何干?” 她说得理所当然,邓五又不确定了。 他已经被差役按在地上上了刑具,拖死狗似的拖着他往一个囚车走。 “国子监助教邓悟,涉嫌谋杀原配妻子,人证物证具在,先收监,待我上禀之后再做定夺。” 刑部侍郎看着席侍郎,皮笑肉不笑道:“席侍郎,这可是你的东床快婿,你当真……” “他不是我的女婿!他不过是个骗婚的混子无赖!我也要告他,告他骗婚,强抢民女!” 席侍郎直接站在了邓五的对立面。 不知道席侍郎在的时候,邓五说出了不少让席侍郎心中怒火烧的话。 这样一个无赖子,居然骗了他的女儿,哄得她有了身子。 关键是,这话可让不少人都听见了。他女儿做下的那点子丑事,遮不住了。 席侍郎脸一阵红一阵白,所有的怒气和羞恼都冲着邓五而去,邓五被关上囚车的时候,他从地上捡起来几个拳头大的石头,狠狠砸了过去。 “不要脸的畜生!你最好死在牢里!不然落在我手里,我让你小子后悔活下来!” 邓五在小小的囚车里躲都躲不得,被砸得头破血流。关键是他心亏,连求饶的话都不敢说,生怕火上浇油,把席侍郎惹怒了,当场把他砍了。 子夜的巷子本该是宁静的,却被迫燃着烛火,照亮了半个巷子。 前后忙碌了不少时候,等差役们把邓五的作案工具全部拿走,席侍郎一脸铁青离开,而刑部侍郎则陪着笑,躬身送瑟瑟抵达到不远处的一辆马车旁。 马车的两角挂着灯笼,垂着的帘子被一只手掀开。 贺牵风面带不赞同看着瑟瑟,却说不出重话来,轻叹:“……上来吧。” 瑟瑟坐上马车,贺牵风塞给她一个手炉,并倒了一杯乳茶来给她暖暖身子。 “太鲁莽,若是他们反应慢一点,你受了伤该如何?” 贺牵风想到刚刚看见邓五举着土砖,朝着瑟瑟砸去的那一瞬间,心都停止了跳动。 即使他知道,这一下打不到瑟瑟的身上,可还是,有种心如刀割的感觉。 如果他的腿好着,如果他没有中毒,还是那个千里战场来去自如,身手厉害的小将军,那么他就不会坐在马车中,无能的看着事态的发展,而是就站在瑟瑟的身边,替她挡下一切的危险。 贺牵风攥紧了手。 他迫切的希望,早点康复过来。 小将军的寂寥带给他的,不单单是一个虚名,还有更多他该抓着的东西。 瑟瑟看了眼贺牵风,发现这个人脸色阴沉,比起她,更像是收到了惊吓一样。 她想了想。 “我没事,他一个文弱书生,没有什么力气,且我看得清清楚楚,知道如何避开。” 贺牵风还是不太开心。 他总觉着,让瑟瑟自己去涉险,种种的种种,都代表着他的无能。 可恨。 贺牵风没有一刻像是现在这么,憎恶着给他下毒的人。 如果不是因为那人,或者那一群人,他不至于眼睁睁看着瑟瑟涉险。 贺牵风咬紧牙关,深呼吸了几次,勉强平复下来。 他知道,他不能在瑟瑟的面前表现的太激动。 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到达那个地步。 “娘子还是该小心为好。” 最终,他只能以一个普通朋友的身份,无奈的说道。 瑟瑟含笑。 “娘子,邓五的涉嫌谋杀证据确凿,依照律法,他会被捋去功名,入牢下狱,等候发落。你还有什么要做的么?” 贺牵风问道。 瑟瑟慢悠悠道:“有啊,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不过现在不急,”瑟瑟看着贺牵风,温和道,“先回去休息吧,你的脸色不太好,贺公子,你需要休息。” 贺牵风一愣。 他陪着瑟瑟来的,瑟瑟在外,他在马车内。 说来他没有吹风,没有危险,却远比冷静自持的瑟瑟要紧张的多,他出了一身的薄汗,甚至脸色都比瑟瑟要发白一些。 这落在瑟瑟眼中,就是他身体支撑不住深夜外出的负担了。 贺牵风有些像是吃了蜜一般甜。 娘子注意到了他的不舒服,证明在娘子的眼中,他很重要。 贺牵风自然不记得自己要说什么,立即道:“好,那么我们这就回去。” 回到弨氏医馆,瑟瑟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叮嘱贺牵风早些休息,有什么,过后他就知道了。 过了两天,邓五被收纳入狱的消息全京城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席侍郎家丢人丢大了,全家上下对此都羞愤不已,生怕被人找上门来看热闹,直接大门紧闭,谢绝访客。 邓老婆子蹲在脑中,邓五也蹲在牢中。 一开始邓老婆子还指望着儿子捞她,儿子没有来捞她,还把自己给作进来了。 邓老婆子知道,儿子这是废了,出去了也没有了功名,给她什么都带不来了。 在牢中,邓老婆子骂邓五白眼狼,没良心的狗东西,骂的可难听了。 而隔着一堵墙,邓五也在骂。 他骂的是瑟瑟。 直到这个时候,他还对席家抱有一定希望。说到底,他是席家的女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席家不可能真的不管他的。 可他等了又等,等到了刑部的提审,也没有等来席家人。 顺天府大堂,邓五一身囚服,手戴枷锁跪在地上,一声一声喊着冤枉。 顺天府尹可不听这一套,直接一拍惊堂木。 “带原告,梨花村人士,钱氏瑟瑟上堂!” 瑟瑟从正门外步步走来,停在堂下,对着顺天府尹屈了屈膝。 “民女钱氏瑟瑟,见过顺天府尹。” 顺天府尹倒也没有计较她行礼一时,只温温和和问:“钱氏,堂下此人,你可认得?” 瑟瑟看了眼地上狼狈的邓五,嘴角一勾。 “认得,此人是我夫君。” “此人另娶,为了前途试图杀你灭口,此事是真是假?” 瑟瑟颔首:“是真。” “不是的!”邓五大吼道,“误会,都是误会!我与她夫妻一体,如何会杀她!” 顺天府尹翻了个白眼:“再吵吵赏你一顿板子!” 邓五顿时消声。 顺天府尹对着瑟瑟又问了。 “那此事证据确凿,你怎么又来告他?” “府尹有所不知,民女告的,是邓五停妻另娶,藐视王法一事。” “府尹明察,此等恶劣行径,民女实在无法忍受,还请府尹判我与他合离,还民女一份自由。” 136.下堂弃妇19 那邓五所犯的, 可不单单是一样停妻另娶。 他先是考取了功名, 成为了朝中官员, 又骗了四品侍郎家的女儿, 哄了人家有肚子, 伪造了单身的证明,诓骗了户部,拿到了第二份婚书。 在行迹败露的时候,居然想要杀人灭口。 槐树下那个土砖, 还有一堆的目击者,人证物证具在。 在其中邓五零零总总犯下的错, 叠加起来,几乎都够给他流放个三千里了。 身为原配的钱氏瑟瑟, 是这件事中最直接的受害者, 她的要求,顺天府尹自然第一个考虑。 如今钱瑟瑟的身份在这一桩案子之中,十分的令人同情。 她是几方受害者,也是最无辜之人。 顺天府尹二话不说,惊堂木一拍:“准!” 邓五冷汗淋漓。 顺天府尹判下来他和钱氏的和离,岂不就是又给他认下来了一桩骗婚的罪么! 可惜他根本无法说出口来, 只能眼睁睁看着瑟瑟对顺天府尹屈了屈膝,温顺道:“多谢府尹。” 瑟瑟一来被判了和离, 二又屈膝对顺天府尹道:“启禀府尹, 民女还要状告邓五, 遗弃子嗣, 试图杀死孩子。” 邓五怒道:“胡扯八道!” 瑟瑟不为所动:“民女家中有一独子,年三岁。孩子长这么大,邓五从未管过也就罢了,在他中了功名后,其母卷走家中所有银钱物件,米面粮油什么也没有剩下,孩子饿得直哭,我四处挖野菜勉强将孩子养了一个月,眼看着过不下去了,追到京中。本想着孩子的亲爹亲奶奶总该照顾孩子两份,可没想到邓五不认儿子,甚至在暗中指示他人抢走孩子。邓家人商量的时候,让他们看热闹的邻居不小心听见,他们意图杀死孩子,来个死无对证。” “那邻居心善,悄悄告诉了我,我才有所准备。当时也没有敢带着孩子前去赴会。” “虎毒尚且不食子,邓五心狠,杀原配妻子,杀自己亲生孩子,还请府尹明察。” 瑟瑟的话又一次引得堂上轰动。 这想要杀了自己乡野出生的原配,或许有想的通的地方,可连一个孺慕之年的亲生儿子也要赶尽杀绝,这可就是畜生行径了! “我没有!你冤枉我!胡说的,都是胡说的!”邓五哪里敢背负这个罪名,当场反驳。 瑟瑟眉目不动:“府尹若是不信,大可传邓席氏,邓贾氏前来一审。” 邓老婆子本就在狱中,被提来的很快。 她对自己这个不肯救她的儿子没有什么好心了,张口就骂,抬手就想打他两下。 听了府尹的话,她眼珠子一转,若是她揭发有功,岂不是不用受那牢狱之灾了? “大老爷明察,却是如她所说,我这不要脸的儿子亲口说的,想要弄死我那小孙孙,给邓席氏肚子里的儿子让路。” 邓老婆子豁出去了,丝毫不管邓五,磕着头:“青天大老爷啊,我儿子不是个好东西,您关着他,别放他出去祸害人了!我给您磕头,您绕了我一条老命吧。” 瑟瑟冷眼看着邓五邓老婆子母子俩差点在公堂之上动起手来。过去母慈子孝的一幕,在这一刻彻底被撕破了皮。 说什么母慈子孝,在邓五娘俩身上,只不过是互相有着用处,维持着那一面假象罢了。 邓五自私,邓老婆子更是为了自己,在对方拖累自己的时候,比起让自己蹲大牢,果然还是让对方蹲牢里来的更好一些。 顺天府尹铁青着脸拍着惊堂木,扰乱公堂的邓五和邓老婆子娘俩,一人被赏了五板子。 顺天府尹气得头疼。 这都是什么腌臜的事情,这样的人,居然能入朝为官? 也不知道国子监之后要被笑话多久呢! 瑟瑟倒是没有什么事,顺顺利利拿到了和离书,也取得了邓家罚抄的所有银钱作为养育宝福的资费,这件事就和她没有多少关系。瑟瑟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离开了顺天府衙。 京城上下几乎都知道,国子监今年新进去的一个姓邓的助教,停妻另娶,杀妻弃子,心思极其狠毒,手段极其毒辣。 其母在亲家府上女儿的生辰宴上偷窃到了忠义侯府家的女儿身上,儿子又是个杀人未遂之人,就连邓席氏,挺着一个大肚子的孕妇,也被人家都知道了她在闺阁时就被邓五勾搭上手,婚前有了肚子。 这七个月的肚子可不是能浑说是五个月的大小,只要看一眼她肚皮,都知道她婚前两个月就有了身子。 邓席氏被臊得根本不敢出自己卧房门半步,在得知邓五被判了苦役,邓老婆子被判了一年牢狱,席家上下都没脸出门。 席家小娘子的未婚夫悄悄来退了婚事,生怕沾染上席家这个大笑话。惹得席家小娘子砸着邓席氏的门,哭哭啼啼把自己姐姐骂了一顿。 前脚席小娘子骂完,后脚邓席氏羞愤不已,不能回嘴又郁结在心,直接引起了胎动。 邓席氏早产了。 席侍郎看见自己闺女都想起他上朝时周围对他的指指点点,那种一辈子的老脸全部丢尽了的尴尬,让他根本无法面对自己这个闺女。哪怕知道邓席氏要生了,他都不想去看一眼。 也就是席夫人,好赖是自己的亲闺女,不管发生了什么丑事,自己的孩子最要紧。 席夫人赶紧张罗着邓席氏的生产一时。 邓席氏疼了一天,嗓子都要喊破了,也生不出来。 她年纪小身体没长开,这一两个月过的又不顺心,到处都让她堵气,这也就罢了,她还不敢出门走动,在自己房间躺了一个多月,身体没有半点力气,生到一半,眼睛都发晕了。 邓席氏生了两天。席家上上下下都知道,这个外嫁了的姑奶奶在生孩子,可她院子里从惨叫连连,已经到了一点声音都没有,就好像席家已经没有这个人了一样。 当天夜里,席家后门挂了两盏白灯笼。 邓席氏这头一胎难产,活生生把她给拖死了。 早产的孩子不足月,声音小的跟猫叫一样,弱小不堪,全靠着席夫人找人操持着请了个奶娘来,勉强养了下来。 瑟瑟知道的时候,邓席氏已经下葬了。 她的身份很尴尬。 说是外嫁了的女儿,可她嫁的人早已有了原配。说她没有嫁吧,她顶着邓奶奶的身份过了大半年了,还给邓家添了个儿子。 席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自己闺女这是给了邓家的,可邓家的女眷在牢里,邓五已经捋了所有功名,正在跟着差役被押解到西川做苦役。整个邓家能做主的,居然只有一个邓家的原配钱瑟瑟。 席家怎么敢把自己的女儿丧事交给人家一个苦主去办? 最后,席家也只能咬着牙,把自己家女儿当做没出嫁的,葬在了席家的地界边上。 至于邓席氏生下来的那个儿子,席侍郎想要送走,他甚至想把这孩子送到瑟瑟这儿来,还是席夫人拼死拦住,怎么也要留在自己身边养着。 那孩子最后还是留在了席家,不过不姓邓,也不姓席,席家只给取了个小名混叫着,不打算把这孩子当做自己家中子嗣来对待。 瑟瑟知道消息的时候,没有多说什么。天已经冷了,她在给宝福做冬衣。想必在钱瑟瑟的那个时候,宝福被溺死后,那个后出生的孩子得到了家中万千宠爱,如今他活着,在自己的外祖父家中,怎么也比宝福强了。 宝福穿着厚厚的棉衣,手里攥着一个糖浆菱果,在院子里跑得跌跌撞撞,咯咯笑着,身后小丫头故意追着他陪他玩。 瑟瑟嘴角噙着笑,温柔地垂下眸,穿针走线。 入了腊月,邓五带来的那场京城中的趣事已经渐渐没有了痕迹,大家都忙着准备新年的事宜。 弨氏医馆现在渐渐忙碌了起来。 瑟瑟拿了和离书,也抛弃了钱这个姓,直接该做了弨瑟瑟,继承外祖父家的姓和医术。 有了忠义侯夫人这个金字招牌的宣传,还有她手上所有御医大夫都束手无策的小将军贺牵风,弨氏医馆现在在京中名气很大。 除了该知道的那几家,没有人把弨氏医馆的弨瑟瑟和当初在顺天府衙和邓五对簿公堂的无辜原配钱瑟瑟对上号,就连贺牵风身边的人,对瑟瑟的称呼也改做了‘弨娘子’。 弨娘子医术了得。忠义侯夫人惯性的保不住胎,每每两三个月,无论多小心都留不住。而在瑟瑟手上,如今她肚子已经五个月都显怀了,任由哪个大夫来看,都瞧不出她半点毛病。 侯夫人的身子是好的,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好着的。 这让忠义侯夫人每次来瑟瑟这儿时都笑得合不拢嘴。 忠义侯夫人和忠义侯夫妻和睦,每次都是侯爷陪着侯夫人来,侯爷去贺牵风的院子,侯夫人留在瑟瑟这儿看诊。 侯夫人与瑟瑟相交几个月了,与她算是熟了,每隔一段时间来看诊,总是会把京城的各种有趣事说给瑟瑟听,有时候还会邀请瑟瑟陪她一起出去赴宴。 瑟瑟不喜这些社交,全部婉拒了。只在侯夫人聊天时,侧耳倾听得认真。 “瑟瑟,你和离了也有些日子了,往后怎么打算,心里可有章程?” 侯夫人身体平安,没有什么大事,收回手后,笑吟吟问着瑟瑟。 瑟瑟拨了拨她与侯夫人脚下的炭盆,银屑炭烧得哔哔啵啵,炭盆里通红,脚边暖烘烘的。 瑟瑟含笑道:“不外乎把医馆操持好,养大宝福罢了。” “好姑娘,你年纪也不大,二十出头的人,怎么能不给自己考虑呢。”侯夫人握着瑟瑟的手,一脸热忱,“你若是不嫌弃我冒昧,不妨听我一言。” 瑟瑟淡笑:“侯夫人请讲。” 侯夫人小心翼翼道:“你觉着,我与你说个媒如何?” 137.下堂弃妇20 说媒? 瑟瑟垂眸轻笑:“劳侯夫人惦记,只是我暂且没有成婚的念头。” “暂时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 瑟瑟, 你这孩子年纪还小, 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总是要有个人陪你度过的。如今你不妨先看着, 等你有了念头,直接就能准备婚礼了。” 侯夫人劝道。 瑟瑟道:“如今又有谁会一直等着呢,侯夫人说笑了。” “有啊, 怎么没有!”侯夫人急了,“我那表外甥,人才相貌样样出挑,不是个拿不出手的怂货。他家中没有拖累,屋子里干干净净,除了如今腿脚不便, 别的什么毛病都没有。这孩子眼光高,二十几年谁都没有瞅上, 独独看中了瑟瑟你, 这是你与他有缘啊!” 说着, 侯夫人又说道:“他素来是宁缺毋滥,既然看中了你,那么只要你不选择他之前,他定然不会去相看他人, 只牢牢儿等你。瑟瑟啊, 他就是那个会一直等的人啊。” 瑟瑟闻言, 只勾了勾唇笑道:“侯夫人说的是。” 侯夫人急了:“瑟瑟啊,那你怎么说?” 瑟瑟低头笑了笑,抿着唇把鬓角的发丝捋了捋:“这种事情,目前我还没有打算,如果真的有这个想法的话,会说的。” 忠义侯夫人说媒说不成,回去就找忠义侯,两口子不知道嘀嘀咕咕了些什么,第二天,又去了镇国将军府,去和长公主嘀咕了一番。 也不知道忠义侯夫人和长公主嘀咕了一番什么,第二天,长公主派人来给瑟瑟递了个消息,说是她近日不太舒服,如果瑟瑟有时间的话,可以前往大将军府为她看看。 同时还给贺牵风那儿递了个话,让贺牵风守着瑟瑟的门口,如果这边院子有动静,立即就冲上去! 贺牵风还不知道自己娘亲是什么意思,可想着他娘很少会做些没有意义的事情,索性还是派人盯着瑟瑟的院子。 果然,第二天就看见瑟瑟院子里的丫鬟在收拾马车。 他立即摇了轮椅敲开了瑟瑟的院门。 马上就要年里了,弨氏医馆里上下走廊檐下都挂着大红的灯笼,两个帮手的小厮泼水扫地,院子里打扫的一尘不染。 库房里的药材,都趁着大太阳的日子搬出来晾晒。 宝福一个孩子,还没有入学的年纪正是疯玩的时候。他素来乖巧,也架不住年底的热闹,被贺牵风借来的小厮抗在肩头,手里攥着糖葫芦和几个铜钱,准备出去看街上的猴把戏。 瑟瑟身上裹着外出时穿的夹棉斗篷,镶着一圈毛边的兜帽遮着她的发髻,将她脸蛋儿映衬得很小。 她身后的小丫头提着两个药箱,正在吩咐小厮去套马车来。 “娘子。” 贺牵风一看就知,这是瑟瑟要出诊了。 弨氏医馆有几个人宣传,一来二去,来到这里的人家也多。一方面是因为将军府的老夫人,忠义侯府的侯夫人,导致前来的关系户,都是贵族女眷。贵族女眷多了,弨氏医馆的身价也涨了,名气也大了,不知道有多少人都想着请一请瑟瑟这个专门给贵族女眷看诊的大夫。 只医馆里大夫唯独瑟瑟一人,院子不大,能够容纳的病人不多。每每都是有人提前来预订了时间,医馆的丫头安排了时间,有条不紊。如此一来,来的人再多,也撞不到一起,不至于弄乱了医馆的秩序。 长公主提前来约,瑟瑟就提前打点。把安排的病人都安排妥当了,每天多加了两个,腾出来了半天时间,方有功夫前往将军府。 “今日要去何处?天寒地冻,不妨我送娘子如何?” 瑟瑟手中握着个套着墨石色锦袋的手炉,细长的手指露在外面,寒风里吹了没一会儿,就冻得发红。 她抬眸看了眼贺牵风,眼神略显奇怪。 “也好。” 瑟瑟并未推辞。 两架马车整理好后,贺牵风才知道,瑟瑟要去的地方就是他家。 难怪长公主提前来通知他守着,原来是同行。 贺牵风坐在马车之中,皱着眉不解,到底是娘亲觉着他许久没有回家了,来请他回去的,还是和瑟瑟有关? 府中又是谁人病了,给了这个请大夫的借口? 贺牵风一路忧心,瑟瑟却一路淡定。她气定神闲,甚至靠着软绵绵的长靠垫,舒舒服服睡了一小觉。 年关里,到处都是在拂尘清扫。镇国大将军府也不例外。 马车抵达的位置不是后面的偏门,而是位于正中的大门。几个穿着新衣的管事带着一帮小厮丫鬟,正在里里外外擦着大门。 朱红色的正门被擦得亮晶晶,门口蹲着的一对石狮子,更是威风凛凛的焕然一新。 青石板的台阶上,不知道何人安排的,铺着红色的毯子,一路从正门外,铺到了照壁内。 瑟瑟下了马车,拉了拉斗篷,目光落在那照壁一圈娇艳欲滴的盆花青柳栽上,转了一圈收回了视线。 “哎呀,弨娘子来了!” 管事的一看见瑟瑟,脸上笑得就跟开了一朵秋菊似的,弓着身小跑过来,恭恭敬敬给瑟瑟行了个礼,客客气气道:“早就等着弨娘子您了,外面冷,长公主吩咐了,给弨娘子准备了一顶小轿,请娘子乘轿子,免得吹了风受寒。” 贺牵风下了马车,明明就在瑟瑟的身边,这个长公主院子里最得力的管事就跟没有看见他一样,围着瑟瑟忙前忙后转。 贺牵风:“……” 事出反常必为妖。 他娘又在搞什么奇怪的东西? 贺牵风提心吊胆,看向瑟瑟的目光都有些担忧。他甚至有种冲动,这就叫上瑟瑟扭头就走,别进去了。 瑟瑟淡定得很,她抿着唇轻笑,在那管事的指路下,跟着几个婆子丫鬟进了门。 贺牵风跟在瑟瑟的身边,眼看着瑟瑟上了一顶青布小轿,他赶紧招手,叫来了芸儿低语了两句。 芸儿眼神古怪看了眼贺牵风,再看看瑟瑟,嘴角抽搐了下,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离开。 从照壁抵达后院,瑟瑟在轿子里颠了一会儿。外头抬轿子的婆子温声细语道:“娘子,到了。” 轿子稳稳停下,瑟瑟扶着一个婆子的手弯腰出来,面前站着一个年约十四五的少女,穿着豆青色的斗篷,扎着双丫髻,冲着她甜甜一笑。 “好姐姐,终于等来了你。” 贺随心把一个新烧得暖烘烘的瓷手炉塞给瑟瑟,替换了瑟瑟手中略微降温的手炉,并挎着瑟瑟的手臂,笑眯眯道:“今儿一早,我们就盼着姐姐来呢,厨房的李妈妈早早儿去打问了姐姐的饮食习惯,今儿从早到现在,一直在练着手,就等着给姐姐做些合胃口的膳食来。” 和贺随心站在一块儿的,还有贺家几个堂姐妹。年纪大的十七八即将出嫁,年纪小的才十一二,一团孩子气围着瑟瑟眨巴着眼甜甜儿喊姐姐。 “姑娘客气了,”瑟瑟抿唇笑了笑。 她不过是来看诊的,耽误不了多少时间,而贺随心口中的话,则是表示着许是要把她留些时候。 瑟瑟垂着眸,掩去了眸中深意。 几个姐儿都来接她,一群少女们簇拥着瑟瑟,从廊芜过去,就是正堂。 正堂外,是二房的夫人三房的夫人,还有四房的夫人跟管事姨娘。 这几人中,唯独二房夫人是瑟瑟见过的。也是二房夫人最热情,从门口直接跨过廊边亲来接她。 “我就说今儿日子好,艳阳高照,原是瑟瑟姑娘来了。快快进来,莫在外面冻着了。” 她扬着一脸笑,与瑟瑟握着手亲昵了一番,牵着瑟瑟的手,领着她进了正堂里去。 正堂里烧着暖烘烘的暖炉,还有两三个炭盆放在门口门里取暖,一进去就热和了起来。 丫头们上来给女眷们解了斗篷,一个年近五十的老嬷嬷亲来带笑扶着瑟瑟的手,请她在左边第一个位置坐下了。 正堂内,几个夫人陪瑟瑟坐着,几个小姑娘都你推我我推你,笑嘻嘻站在瑟瑟身后,并未落座。 三扇的屏风后,有人卷了珠帘而出。 “本宫来迟了。” 瑟瑟起身屈膝:“长公主。” 长公主今日的打扮有些奇怪。 说是奢华,她头上簪着几根玺石攥金丝的簪子,堆着云鬓,鬓边戴着一朵重瓣花。耳垂明月珰,抬手时,手腕上几圈玉镯金钏,指尖可见是新点的花汁染甲。 可长公主却穿着一身家常的夹衣,上袄下裙,月光色的袄陪黛色绣花裙,裙上甚至没有坠宫绦玉佩。 更别提,她穿着一双室内的软底丝履。 长公主看瑟瑟的眼神有些复杂。她本是要落座的,却不知道何故,转念起了身,亲来扶了扶瑟瑟的胳膊。 “弨娘子无需多礼,坐就是。” 她是不惯这般平易近人的,一句话说的僵硬呆板,说完后,她不着痕迹看了眼瑟瑟,见瑟瑟垂眸,一脸平静,才悄悄松了口气。 陪着长公主的老嬷嬷给长公主挤了挤眼。 长公主想了想,等瑟瑟落座后,慢条斯理问道:“近来天气转寒,娘子那儿病人多,忙得时候,该顾及自己才是。不知娘子给病人看病抓药,可有给自己看病问诊?” 此话一出,那老嬷嬷急了,在一侧用手捂着侧脸,给长公主比划了几个口型。 瑟瑟没注意到上面的官司,只轻声道:“多谢长公主关怀,我身体底子好,轻易不得病。” “那就好。”长公主似有一丝懊悔,却还是梗着脖子抬着下巴,慢吞吞道,“你年轻人,身体好是好事。可也该多注意保护自己,马上就过年了,年里吃药可不好。” “是,多谢长公主关怀。”瑟瑟躬了躬身。 眼看着长公主快要把天聊死了,二房夫人用帕子捂着唇,侧着脸,对着长公主小心翼翼比划了几个口型。 长公主皱着眉,深吸一口气。 “弨娘子,你既然来了,索性就别走了,好好在府中过年。” 瑟瑟笑容浅了浅。 二房夫人急了,顾不得身份,连忙说道:“瑟瑟,大嫂的意思不是强留着你,只是你是来看诊的,一时半会儿怕是好不了,怕你劳心伤神的,倒不如直接住在府中,一面儿看诊,一面儿踏实过年。你家中宝福这孩子过了年就四岁了,也该启蒙了,正好和家中哥儿们一起,你看如何?” 瑟瑟说道:“夫人,我来是因为长公主殿下说,有病要医,我也只来治病,别的就不提了。” 二房夫人无奈。 长公主却冷不丁道:“弨娘子,本宫听闻你医术高明,我家风儿的病,你大半年时间看的比别人三年都要好。大家都说,论医术,首推弨氏瑟瑟。既然如此,想必本宫的病,你定然能看好。” 瑟瑟并不应承:“并非如此,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常态的病状,我且能医治一二,还请长公主先等我切脉看诊后再说。” “不用切脉,”长公主道,“本宫这个病,天下妇人大半都有,不是什么罕见的病,弨娘子不用担心。” 瑟瑟一听,大约懂了。 大部分妇人的病,无外乎那些,她不敢说十拿九稳,大体都是能看的。 “长公主放心,既然不是罕见病,那我许是可以。” 长公主又说道:“不是什么大病,弨娘子也不用担心。你只管住在府中,等到本宫病好了,你回去就好,如此可好?” 长公主无师自通学会了客气一声。 瑟瑟想了想:“也好。” 妇人的病,快的三两天见效,慢的七八天,不太耽误。 “还请长公主殿下挽起袖子,给您切脉。” 瑟瑟起身上前,刚生出手,长公主也伸出了手。 却不是挽袖子给瑟瑟切脉,而是直接把手上的玉镯子金钏子全部撸了下来,一股脑放在瑟瑟的手中。 瑟瑟伸手就接了一捧首饰,笑容一僵。 “都说了不必切脉了。”长公主又从鬓发间拔了一根玉簪,瞅了瞅瑟瑟的发髻,扶着她后脑勺,慢吞吞给瑟瑟插在了鬓发里。 长公主抬着下巴理直气壮:“本宫这个病,就是儿子不成亲,没有儿媳妇闹得。什么时候有了儿媳妇,什么时候本宫的病就好了。什么时候本宫病好了,你什么时候就能离开了。” “弨娘子,这个病本宫什么时候好,你看着办吧。” 瑟瑟:“……” 138.下堂弃妇21 瑟瑟就这么在镇国大将军府住下了。 她不得不住下。 先前话说出了口, 要给长公主看诊好了才走。如今这个症状让她束手无策, 也只能暂留在府中。 长公主早早清扫出来了一个院子,就在大房这边,卡着贺牵风院子的旁边,里面厢房收拾的妥妥当当, 和弨氏医馆里瑟瑟惯用的格局一样, 并且还有一间小跨间,里面准备了一张孩童的小床。 这些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布置出来的, 瑟瑟只消一看就知道,这里准备了好些日子,而长公主的意思,也就不言而喻了。 宝福在外玩得开心, 是贺潜流亲自接了回来, 牵着宝福的手把孩子给瑟瑟送来的。 送来的时候,这位将军府的公子,恭恭敬敬给瑟瑟行了个晚辈礼,给她问好。 贺千乘也来过,来接赖在瑟瑟院子不肯走,非要缠着瑟瑟问东问西的贺随心。 大房的兄妹几个,对瑟瑟的称呼都是喊着‘姐姐’。不是外面的什么娘子姑娘, 姐姐这个称呼, 说起来算是十分的亲近了。 等贺牵风从父亲书房那儿出来, 这事儿已经成了定局。 他家娘子就这么被他娘给拐进府中了? 贺牵风被惊喜掩埋, 一时间激动得不知所措。 他腆着脸去了瑟瑟院子, 只见瑟瑟房中亮着灯,她用惯了的小丫头来打了帘子,迎他进去。 门口的时候,贺牵风想了想,用力一撑从轮椅上站起来,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娘子。” 隔着屏风,贺牵风先出声提醒了一句,这才慢吞吞绕到屏风后。 瑟瑟坐在案几边,挽着袖子手持笔,正写着什么。她的脚下放着一盆炭火,里面银屑炭烧得哔哔啵啵。 “公子来了。” 瑟瑟抬眸,见贺牵风是自己站着走进来的,微微挑眉。 她给贺牵风做了几个月的治疗,他身体的状态,瑟瑟最清楚不过了。 如今说是拔毒拔了一半,用双腿行走已经是可以的事情,贺牵风却一直坐着轮椅,偶尔在她的院子里,避开了旁人才会扶着她走一会儿。 贺牵风说起来,挺懒的。 每次走路都是对他自己好的事情,可他非要等瑟瑟忙完,要她扶着才肯走。 瑟瑟收了这么一个病人,每天只能想法子抽出一点时间来陪着贺牵风走路。 这样一来,也无形增加了两个人每天单独相处的时间。 贺牵风的双腿在过去的三年时间里,能够走的时间很少,这给他的腿增添了不少的负担,重新活动的时候,每一次都是剧烈的疼痛。 瑟瑟给他施针,贺牵风都能疼得咬牙,而每一次走路时,他的疼痛不亚于施针时。 饶是如此,贺牵风对练习走路,或者说对跟瑟瑟一起练习走路这点,一直乐此不彼。 瑟瑟扶着贺牵风在一侧坐下。 贺牵风的双腿,从原来消瘦的有些畸变,到现在半年时间的蕴养,差不多恢复了正常人肉眼无差的水平。 他坐在那儿,衣袖一撩,还是当年那个风姿卓越的小将军。 “娘子,我才知道母亲做了什么,不冒犯你吧?” 贺牵风小心试探。 瑟瑟写到一半放下了笔,似笑非笑看着贺牵风。 “如果我说冒犯呢?” 贺牵风虚心求教:“那请问怎么做,才能让娘子觉着不被冒犯?” 瑟瑟问:“那我且先请问,为何长公主会做出这种事?” 一个高傲惯了的长公主,在她面前别扭的模样,瑟瑟看了都想说别忙活了,她难受,瑟瑟也难受。 贺牵风干咳了一声,他的双耳悄悄染了一丝红晕。 他回来的时候,大将军就派人把他叫到了书房去,爷俩就着一个严肃的问题,进行了一场父子之间的交流与探讨。 大将军对长公主的所做作为是知情的。不但知情,还支持。 主要原因还是出在贺牵风的身上。 二十啷当的人了,从来没有对一个女子上过心。如今打着看病的旗号住到人家隔壁,一住就是半年,听老夫人说,每天都伸着脖子盯着瑟瑟的院子,见天儿想着法子多和瑟瑟一块儿待着。 都不是傻子,贺牵风的这些情窦初开的表现,瞒不过任何一个人。 老夫人知道,大将军知道,长公主知道,甚至忠义侯府,永昌伯府都知道。 家中女眷们曾经聚在一起商量过,该怎么想法子去帮贺牵风做这个媒,最后还是怀着肚子的忠义侯夫人出马,去试探了一番。 侯夫人试探的结果回来给长公主一说,长公主才不管那么多呢!自己儿子认定了的,那可不就是自家媳妇么! 皇室出身的长公主,思想特别简单。既然喜欢,就先把人弄回来,朝夕相处着,润物细无声滋养着,改明儿就是自己家正儿八经的媳妇了。 由此才有了长公主抢人一事。 至于家中男丁,长辈们对贺牵风的感情很复杂。他小小年纪,就是继父亲之后又一个撑起门楣之人,如今的贺家靠着贺牵风的不少。 小辈们就没有什么说的。大哥想要媳妇,举全家之力也要配合啊! 大将军甚至有模有样拿出兵法来,指点儿子该怎么去做,各种计谋不能少了。 贺牵风也是傻的,沾到瑟瑟相关的事情,他就晕了头,在父亲书房里坐了几个时辰,专心致志学兵法。 如今瑟瑟已经被骗……被请到了府中,大将军府上下全家一条心,不能让人跑了! 贺牵风如今面对瑟瑟多少是有些心虚的。 他结结巴巴:“母亲,母亲是为了我才会如此……” 说着,他声音小了些:“娘子不喜欢?” 一想也是。好好的被骗了来,瑟瑟若是脾气不好,只怕会扭头走人。 不过他家娘子是个脾性好的,从来都温温柔柔,偶尔的小脾气也都是对着他发。 这么一想,贺牵风忍不住笑了出来。 瑟瑟:“……” 罢了,可怜贺牵风年纪轻轻就傻了,她也不好跟着他计较。 “公子来找我可是有事?” 贺牵风收敛了笑意,忐忑看了眼瑟瑟,见瑟瑟垂眸并未看他,侧过脸吐出一口气,平复了下心情,这才努力沉着道:“娘子入府是件大事,我特来问问,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公子肩不能提手不能挑,繁杂琐事也都不会,府中后宅亦有婆子妈妈管着,我真想不到有什么地方是能需要公子来帮忙的。” 贺牵风诚恳道:“也未必。娘子有什么只管说出来,我定然有能帮得上的。” 瑟瑟闻言,也不客气:“既然如此,那就请公子去陪宝福玩一会儿。他人小爱闹,我这会儿忙着顾不得。” 贺牵风一听眼睛一亮。 这可是个和未来儿子好好接触的好机会,他自然不容错过,立即拍着胸脯:“娘子放心,孩子的事情交给我就是。” 贺牵风是走着去小跨间的。 宝福这孩子玩了大半天,晚上兴奋,有贺牵风陪着更是乐得咯咯咯直笑。瑟瑟在这边屋子里奋笔疾书,那头屋子里是贺牵风陪着宝福耐心玩耍的声音。 瑟瑟停了停笔,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一弯,轻轻笑了。 年关的时候,府中忙成一团。亏着长公主和老夫人都是主持家中的老手了,没有出一点乱子,甚至每天都有功夫请瑟瑟去陪她们说说话。 老夫人就不提了,和瑟瑟比邻而居了几个月,早就熟识。长公主先前与瑟瑟不愉快过,之后的见面,饶是她们俩再怎么退,都有些尴尬。 这个时候全靠着二房三房夫人们,以及贺家小姑娘们插科打诨,才不至于让长公主梗着脖子尴尬。 瑟瑟是个极好相处的人。 她没有什么野心,人温柔,懂得多,不用偏见去看人。 不过住了十几天,府中上下都知道这个未来的大奶奶是个令人喜欢的人。 过年的时候,瑟瑟与宝福都换了新衣,本打算关着院门,娘俩一起过个年守岁,可长公主那儿隔不了一时半刻的就来人来请,三催四请,好容易把瑟瑟和宝福弄到正院里,一块儿入座家宴。 贺家老夫人左手牵着瑟瑟,右手扶着贺牵风,笑得合不拢嘴。 瑟瑟垂着眸,一直带着浅笑,看不出她对此有什么想法。 贺牵风高兴。 全家都觉着,过完年大约就可以给家中大公子办喜事了,都乐呵,纷纷劝贺牵风的酒。 “大公子尚且在服药,若是沾酒会影响。” 瑟瑟眼见着贺牵风端起了酒杯,犹豫了下,还是提点出声。 贺牵风闻言,忙不迭的放下了酒杯,老老实实对瑟瑟摇摇头:“我不吃酒,一口都不沾。” 桌上哄堂大笑。 瑟瑟:“……” 她抿了抿唇,深深觉着和贺牵风没法说话了。 139.下堂弃妇22 过了年, 宝福就大了一岁。 四岁的孩子也到了启蒙的时候, 大将军做主, 让宝福跟着贺家子侄一起进学。 将军府里请来了京城赫赫有名的弨娘子,沾亲带故的贵族世家经常递了帖子来,上门让瑟瑟看诊。 如此一来倒是扰乱了贺家的正常, 瑟瑟与贺牵风商量过后,决定回去医馆。 长公主怎么也不愿意把到嘴的儿媳妇放走, 与她你来我往争辩了一番,最终还是瑟瑟无奈让了步,决定住在府中,每日卯时末去医馆, 下午酉时末回府。 刚开春,弨氏医馆已经门庭若市,家家有个什么病痛,总爱来请瑟瑟。 瑟瑟无论大病小痛都一视同仁,从不因为贵族的预订而忽略平民。医馆开了没几个月, 弨娘子的身份在京中已经令人趋之若鹜。 只再忙, 瑟瑟还有两个头号病人。 将军府的老夫人喝了半年的药膳, 身体改善了不少, 出门做客令人一看就看得出她精神头不错。 而贺牵风在外,还是坐着他的轮椅,表面上看起来与过去一样。 只瑟瑟知道, 贺牵风故意耍人呢。 他早就能撂开轮椅了, 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心思, 沉住气一直坐着轮椅,任由谁看了都想不到他如今已经能独立行走一如未中毒之前。 贺牵风也在忙。他开了春后,一面忙着揪出当年给他下毒之人,一面忙着和瑟瑟亲近,还要重新布置院子,打扫房间。 瑟瑟如今已经顺其自然了。 反正贺牵风这个人,有趣。 将军府的人,也有趣。 如今她没有多少需要做的事情,且先如此。 春满枝头的时候,瑟瑟去布坊买布料,给宝福做新衣。 宝福的生辰快到了,长大一岁的孩子身体长得也快,瑟瑟要多预备着。 西街的布坊一家挨着一家,瑟瑟带着个小丫头从第一家进去,一路走走选选。 贺家的小厮跟了两个,帮忙拿东西也是一个保护。 两个小厮跟着几家,一晃眼发现瑟瑟不见了。 那个小丫头也左右在找着主人,提着裙抱着布匹四处喊。 “娘子?娘子您在那儿?” 小厮忙上去。 “姐姐,娘子何处去了?” 小丫头急得额头出汗。 “我与娘子在挑布呢,店家带了娘子去看新到的,令我去抱一匹刚选的来。只一眨眼我找人就找不见了!” 小丫头没有经历过这,只当做是走散了。 “娘子会不会是去了别家?我们先沿着几家找一找吧。”小丫头提议。 两个小厮一听,对视了一眼。 他们是将军府出来的,与在乡野长大的小丫头不同,多少知道一些京中势力错综复杂的背后。 娘子不可能是忽然不见掉的。她素来是个稳妥的人,就算临时有什么事也会先交代妥当,不至于让手下人焦急。 且那小丫头口中的话,一听就觉出了一点不对。 像极了她被故意指示开,有人趁机掳走了娘子! 瑟瑟在京中远无仇近无怨,又是个大夫,广结善缘。不可能是有人冲着她来的。 那么这其中若是有什么,定然是冲着镇国大将军府来的! 小厮反应很快,让小丫头先去几家店里找人,他们俩一个冲进瑟瑟消失的铺子,一个立即去解了马车的马,打马飞速返回贺家。 瑟瑟的确是不见了。 并不是临时消失,而是被人有预谋的绑走的。 镇国大将军府连着金吾卫与顺天府几乎是在最短时间内查封了整条西街,来往人一概严查,所有地下通道都挖掘了出来。 在最短的时间内,贺家率领人做到了最快的搜捕。 也许对方没有想到瑟瑟身边的人反应这么快,留下了一些痕迹。 贺牵风摇着轮椅,手指捏着一根朱钗,面色阴沉。 那是瑟瑟发间的发钗,他每日都对着,这根钗上有几颗珍珠,他都数的清清楚楚。 而现在这根朱钗落在了一个窄巷的拐角处。 钗上缠着几根发丝。 这不是随意掉落的,许是挣扎中,摔落的。 “查……”贺牵风气息不稳,眸色暗沉,“给我——追查到底!” 他捏着朱钗,满脸山雨欲来的震怒。 镇国将军府的动作很快就让有心人看在眼中。 不多时,京中达官贵人都知道,那个医术了得的弨氏医馆的弨娘子被人虏了去。 外面给将军府想法子支招的,借人来帮忙的,热热闹闹。 瑟瑟却蜷缩在一个小房子里,扶着额慢吞吞睁开眼。 她脚上绑着一圈绳子,拴在不远处的房柱上。 这是一个狭小的杂间。地上铺着一层草垫,除此之外别无一物。 门上拴着几圈铁链,外面有两个人站岗,倒影投在格子窗上,魁梧的身影好似在告诉里面被困着的瑟瑟,别心生他念。 瑟瑟垂着眸,转了转自己的手腕。 她是在布坊时发现有所不对。只她尚未来得及通知小丫头,就被人一把用满是迷药的帕子捂了嘴。 瑟瑟如他们所想昏迷了过去。 起初是一个人背着瑟瑟跑,而后是被裹了一层席子,塞进了一辆马车中。马车一路从西街出来,沿着中路的右侧一路疾驰,匀速跑了有半盏茶的时间,瑟瑟从马车被转移到一顶轿子里。 抬着轿子的四个轿夫呼吸与步伐一致,都是常年配合的老手。落步轻盈速度极快。从下马车的地方抬着轿子沿东路走,一刻钟后左拐了一个巷子,共走了七百二十六步,继续左拐。 瑟瑟闭着眼,曲着手指慢慢在空中敲击,算着那几个人的步伐,呼吸,时间,方向。 轿子在两刻钟后抵达了一个地下通道。 瑟瑟从轿子里被转移到了一个板子车上,嘎吱的声音响了一刻钟。昏暗的地下通道左拐两次,向东走了六十起步,选了右边的小道,又走了八十九步,一扇门被打开。 瑟瑟是被几个婆子抬到这个房间里来的。 她们低语了两句,隐约让瑟瑟听见了一个王爷的名字。 这会儿,她被锁在这里,除了门外两个看守的,并无他人。 瑟瑟揉了揉额头,把刚刚来的一路路线在心中凌空勾勒了一遍,对照着京城的归版一一对应,心中对这里在何处已经有了底。 皇帝的第五子,两年前被封做郅王,出宫开府。 郅王此人与贺牵风关系不错。少年时也曾一起打马出游,一起奔赴战场。在贺牵风出事之后,想方设法找杏林好手前来医治贺牵风。 所有人都觉着,郅王与贺牵风表兄弟俩关系亲密,镇国大将军府也好,长公主也好,绝对都是亲郅王的。以后在立储一事上,给郅王的助力不会小。 而贺牵风出事,郅王也是受到打击的那种。 他的身后势力算是被迫削弱。 瑟瑟侧倚着墙,目光幽幽投在窗扇上那两个看守着她的身影上。 从这一系列的动作中不难看出来,这个素日里爽朗又单纯的郅王,是个心思极其深,细腻的人物。 难怪能骗过贺牵风,害的他中毒三年都找不到凶手。 瑟瑟扬了扬嘴角。 这样的人物不惜暴露自己,就为了虏她一个大夫来? 真是有趣。 表兄弟俩,一个把对方当好兄弟,一个把对方视若仇敌,甚至连一丝治愈对方的希望都不肯给留。 郅王啊…… 瑟瑟等了没两个时辰。 喷在手绢上的迷药的分量大约只能管这么久。对方许是掐着时间点,不疾不徐敲了敲门。 门是被铁链锁着的,这番惺惺作态也不知道是在表演给谁看。 瑟瑟象征性坐直了一点,捋平了裙摆。 “请进。” 得到了瑟瑟的准许,外面的人打开了门。 进来的人果不其然,就是郅王。 郅王与贺牵风年岁相仿,与贺牵风的大气浑然相比,他身上多了一种书卷气息。 这种感觉在别的人身上是舒服的,在郅王身上,就显得有些违和了。 他一进来就扬着笑,温声细语道:“弨娘子好?可是受了惊,底下人做事不周到,慢待弨娘子了。” 瑟瑟眸光一闪。 “公子请我来看诊的?” 郅王想说的话还未说出口,被瑟瑟的话半路打断,他一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愉悦地笑了。 “自然。” “不瞒弨娘子,我家与贺家有些旧仇,若是我登门问诊,怕贺家阻拦,没得白白耽误了我。故此冒犯了弨娘子,还请娘子见谅。” 瑟瑟抬了抬下巴。 “公子请坐过来,伸出手来。我观公子气虚不足,似有内症。” 郅王一愣。 他的身体的确有那么一些不足。这弨娘子当真是个医术了得之人,只一个照面就能看出他的不足之症来! 他眼底划过一丝幽光。 越是如此,他就越不能让瑟瑟回去了! 先稳着瑟瑟这个大夫,给他看诊也好。 郅王立即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来。 “弨娘子果然好医术,在下的确有些不太妥当,劳烦弨娘子了。” 他对外使了个眼色。 进来了几个婆子手脚麻利把瑟瑟脚上的布条解开,又在瑟瑟面前摆了一张小几。 郅王慢条斯理坐下去,挽了袖子伸给瑟瑟。 瑟瑟似乎全然不觉着被人绑架着来甚至是被强迫关起来,这种状态下的问诊有何不对。 她伸手搭在郅王的脉搏上,又看了看郅王的手指,伸手攥着郅王下巴看了他舌苔与眼底。认真的模样,一如她在医馆时给任何病人看诊时。 郅王不知道是该说瑟瑟是个心大之人,还是该说她眼中除了医术别无其他。 “听闻弨娘子在医治贺牵风?弨娘子与他关系不错,许是要准备成婚了?” 郅王试探着问。 瑟瑟伸手在郅王的后颈处捏了捏,一触即放,丝毫没有把郅王身侧两个提着刀的人警惕的模样放在眼中。 “不过是病人,公子想多了。” 瑟瑟的语调平平:“任何在我手中看诊的人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病人。” 郅王从瑟瑟身上看不见一点对贺牵风的不同之处。 或者说,他从瑟瑟身上看不见一点情绪。 好像她心中只有给病患看病一件事。 或许,他真的用错了法子? 郅王忍不住懊悔自己把瑟瑟和贺牵风的感情想得太深了,下手的时候没有给自己留后路。 不过这样一来,他也可以换一种法子进行下面的。 毕竟瑟瑟并不是把贺牵风当做自己的未婚夫的话,那么他接下来怎么利诱都能有用武之地了。 “弨娘子,你家中还有一个孩子,听闻刚四岁,年纪还小。” 郅王带着一脸温和。 瑟瑟垂眸,慢慢扬起了一个浅笑:“王爷说话之前,要考虑清楚。” 郅王一愣。 而他身侧几个侍卫更是直接拔出了刀,警惕对着瑟瑟。 “你……”郅王脑中一片混乱,“你知道本王的身份?” 瑟瑟慢条斯理顺了顺自己的袖摆,抬眸对上郅王诧异的视线,似笑非笑:“郅王殿下,你怎么敢把手伸给我。” 她轻叹中,带着一种无奈。 “你连我会什么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坐在我跟前,任由我的手碰触你,你这是把你的命亲自捧给我让我处理呢。” 郅王惊了一跳,站起来仓皇退后两步,双手在自己身上摸了摸,眸中闪过怀疑。 “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给你下了一点毒罢了。” 瑟瑟身边几把刀对着她,她却扬着笑脸,淡然自若:“就是你三年前给贺牵风下的那种毒。当然,我改进过,比之前你接触过的那种毒性更霸道一些。” “你!”郅王简直不敢相信。他咬紧牙关,一时之间被难住了。 瑟瑟的医术如何他多少知道一些。可她懂毒这个他从来不知道!更不知道她能徒手下毒! 这种事情太匪夷所思了! 郅王不敢相信,又不敢赌,飞速派人去招来几个养在府中的大夫。 事情陷入了僵局。 瑟瑟坐在那儿敲了敲小几,提醒道:“劳烦上一碗乳茶来。” “弨瑟瑟!你现在是在本王的手里!你还该指使本王?!” 郅王怨毒地瞪着瑟瑟。 瑟瑟笑眯眯提醒:“你的胸口疼么?” 郅王大惊,反手捂着自己胸口。 瑟瑟没有说的时候,他还没有感觉。可瑟瑟的话音刚落,他的胸口就像是被什么虫子咬似的,又痒又痛。 几个侍卫扶着郅王都没有把他扶起来。 郅王胸口痛,从胸口痛着痛到了全身,就像是身上爬满了几万只虫子一起撕咬着他。 “疼了?”瑟瑟好整以暇,“哎呀,反应的真快,动了坏心思吧。” 郅王连粗气都喘不过来,脸憋气涨得通红,捏着喉咙拼命想要喘气。 几个侍卫吓到了,其中一个直接拔刀朝瑟瑟劈头砍来! “毒妇!居然敢害王爷!” 瑟瑟没有躲,而是笑眯眯提醒:“蛊这个东西呢,谁伤我分毫,全部都会回报给王爷您的哦。” 蛊?! 郅王瞳孔一缩,他急忙呵斥:“还不快退下!” 那侍卫也听出来了问题。 蛊啊! 他们王爷身上被下了蛊!那可得了! 那侍卫大力抽回了刀,险些砍到了自己。 “你从哪里来的蛊?!”郅王气得都要吐血了! 他要是早知道弨瑟瑟是个危险的女人,他哪里敢靠近!直接一刀斩杀了去,不至于让自己陷入这种窘境。 瑟瑟一脸无辜:“我为医者,医毒本就不分家。有些稀奇古怪的毒令人喜爱,随身带一些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不是么。” 不是个屁啊! 郅王急红了眼。 他身上被瑟瑟下了蛊,疼不疼死不死全靠瑟瑟说了算,主权全然在瑟瑟的手中,他现在想要做什么都是无用的! 可气!可气!当真可气! 郅王快气死了,瑟瑟只淡淡敲了敲桌。 “一碗乳茶,一叠梅子苏,再准备一份杏花糕来。” 婆子和侍卫可不敢有半分懈怠。自己王爷的命还在瑟瑟手里攥着呢!没看见郅王疼得蜷缩在地上,敢怒不敢言么! 底下人慌乱了一阵,送来了瑟瑟想要的餐点。 瑟瑟只看了一眼,就嗤笑。 “给我下毒,你们是不是太小巧我了些。” 瑟瑟说着,原本疼痛已经平复下来的郅王瞳孔一缩,疼得捂着胸口满地打滚,声声喊着疼,疼得都快背过气去了。 底下人一看,吓得魂都没了。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瑟瑟居然只看一眼就能发现饭菜中的问题,做下这件事的侍卫当即跪下来砰砰磕头。 “弨娘子!小的知错了,小的给您磕头,求求弨娘子快收手吧!我家王爷无辜啊!” “无辜?”瑟瑟瞥了一眼疼得翻白眼的郅王,若有所思,“他好像不太无辜啊。最无辜的,不是贺家大公子贺牵风么。” 这会儿瑟瑟说什么是什么,那侍卫立即道:“是是是!贺小将军才是最无辜的!请弨娘子高抬贵手,放我家王爷一命!” 瑟瑟一手托腮,慢条斯理道:“郅王殿下,您觉着呢?” 郅王已经疼得差点忘了自己还活着。 短短半个时辰,他疼得死去活来,几次在死亡的边缘走一遭,浑身汗湿了无力躺在地上。听到瑟瑟的话,他有些想哭。 不是说,就是一个医术高明的乡野村妇么?为什么到了他跟前就是个浑身危险的毒辣凶妇! 信息不对等,要了命了…… 郅王痛苦呻|吟了声。 中了毒,被下了蛊,自己的小命攥在瑟瑟手里,他还有什么说话的余地呢。 郅王出生以来第一次自暴自弃到哽咽。 “小王……都听弨娘子的。” 瑟瑟笑眼弯弯,语气温和:“这就对了嘛。” 140.下堂弃妇23 镇国大将军带着长公主府忠义侯府, 差点都要把整个京城掀翻个个儿了。 贺牵风差点去找自己的旧部军队, 以公谋私。 亏着大将军临时拦了一把,把冲动的贺牵风按住, 到处调取家将查找。 外面人仰马翻,郅王府内一片祥和。 或者也不是说祥和,而是死亡似的枯寂。 那间用来关瑟瑟的小杂屋外, 守门的侍卫早就跪在地上了。 郅王铁青着脸,眼睁睁看着瑟瑟把一样又一样他的机密信件撕开来看,简直气歪了鼻子。 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去把这个女魔头绑到自己府里来?! 这下好了,他身上被下了蛊,他的命在瑟瑟手中,瑟瑟拿他性命相要挟, 逼着他把自己干过的隐私事儿连着证据一股脑拿给了她。 瑟瑟翻着账本,大约看了看就扔开。她看得最仔细的, 是当初郅王从外面弄回来的毒|药。 直接把贺牵风的锦绣前程断送掉的毒|药。 瑟瑟给贺牵风治了快大半年,贺牵风体内的毒素她大约知道了成分,一直以来没有彻底拔出的原因就是配方分量上的斟酌。 这张药方找出来了, 她之后对贺牵风的治疗就简单了许多。 “你把柄都拿了,药方也看了, 该放过我了吧。” 郅王几乎自暴自弃,坐在地上毫无皇室风范。 他现在命都要保不住了, 根本没法去思考别的。他现在全身心就一个想法, 远离这个危险的女人! 要了命了! 瑟瑟手边是郅王不少的隐私把柄。有了这些, 她可以轻易把郅王搞死。 只不过和郅王的命相比,这点子东西就不显得重要了。 “殿下莫急,马上就好了。” 瑟瑟收起了药方,又把郅王那儿的几个把柄收了起来,施施然起身。 “天色不早了,劳烦殿下派人送我回去。” 瑟瑟提出。 郅王嘴角一抽。 瑟瑟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如今满京城上下找瑟瑟找的都要疯了!他这会儿去把人送回去,谁还不知道是他干的?! 他私底下想耍什么花招都行,表面上他可是长公主的外甥,三代内的血缘呢!让人知道他干的,他在对付贺牵风,长公主能把他脑袋拧下来打马球! 郅王不太想露这个面。 人也是奇怪,明知道自己的小命攥在别人的手里,可当不是速死时,总想讨价还价一番。 瑟瑟没给他这个机会。 最后,郅王不得不哭丧着脸,寻了王府最好的一辆马车来,亲自送瑟瑟回去。 酉时的斜阳微光温柔,瑟瑟乘着马车刚从王府出来,就看见了大街小巷家兵府将来回紧张巡查。 瑟瑟松开撩着车帘的手,若有所思。 “弨娘子当真厉害人物,镇国将军府,忠义侯府,永昌伯府,还有长公主府,不少人家都联起手来找你呢。” 郅王靠着车垫,语气不知道是羡慕还是嘲讽。 瑟瑟静静看着他。 郅王臀部一紧,不自然挺直了背不敢开腔了。 他是要做帝王霸业的人,怎么能在一个小女人手上,接连被恐吓!甚至连她一个眼神都不敢对视! 郅王反思自己,却怎么也不敢抬头看瑟瑟一眼。 要命哦。 蛊这种东西为什么能存在京城这种地方! 郅王下马车的时候,都是愁眉苦脸的。 这和他一贯的温和截然不同。 将军府内留守的长公主第一时间接到消息,提着裙疾步而来,她面色冷然,眉宇之间依稀可见一丝凛冽。 大批将军府的仆从簇拥着长公主而来,在正门外接到了瑟瑟。 瑟瑟还是出门去买布匹的那副打扮,提着裙眉目温柔,看见长公主急切迎来,笑吟吟道:“长公主。” “瑟瑟你回来了?” 长公主看见瑟瑟身侧有人,想说的话咽了回去,目光锋利扫过郅王。 “王爷怎么在此?” 长公主牵过瑟瑟的手,把人拉到自己身后来,不着痕迹打量了一眼,见瑟瑟面色平静,甚至心情很好的样子,略微放心。 转而对郅王多有打量。 这个外甥和自己的长子年纪差不多,与贺牵风的关系不错,年年都会来将军府拜访,与府中人都熟稔。 这个外甥怎么和自己儿媳妇一起回来了? 郅王没脸说。 他目光投向瑟瑟。 “姑母,侄儿请了弨娘子过府替侄儿看诊。” 他勉强扯了一个谎。 长公主眼神狐疑。 请人看诊,直接把人绑走闹得满城风雨? “瑟瑟,你与我来。” 长公主派人请了郅王进去,又派人去找贺牵风等人回来,自己拉着瑟瑟的手,领她去了一个隔间。 长公主抬手反锁了眉,眉头紧皱。 “他说请你去看诊,可是真的?” 瑟瑟淡然。 “郅王说的是真。” 长公主依旧不太信。 “请你就请你,都是一家人,他只管上门来就是,哪里有人是来绑了人走的?莫说我不信你,这个借口太荒谬。” 瑟瑟嘴角一勾,温温柔柔道:“长公主有所不知,我起初也是吓了一跳,看病问诊这种事情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郅王身为您的外甥,更该是大大方方来才对。” 长公主颔首。 可不是这个道理。 任是谁听了也不会信郅王大费周章把瑟瑟绑走,只是为了看诊。 “可是,的确是如此。” 瑟瑟摇头叹息。 “长公主,郅王是个好人。” 长公主嘴角一抽。 “此话怎讲?” 瑟瑟被人绑了,怎么还替人说话?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瑟瑟靠近长公主,抬手掩着唇。 “我本想着,此事回来了不好交代,不了郅王是个心地纯善之人,他也知晓绑了人多有不对,愿意让我讲出实情。毕竟说到底,郅王是长公主的外甥,一家人呢。起初转不过那个弯儿,现在是想明白了。” 长公主听得云里雾里。 “到底怎么回事?” 瑟瑟犹豫了下,轻叹。 “郅王都不隐瞒,那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郅王之所以大费周章绑了我,一则是怕人知道他找了大夫,二则是怕在亲人面前丢了脸。三则,他知我在贵府,就算有什么也好交代,故此选了我去与他问诊。” 长公主依稀有了点眉目。 “这孩子,莫不是得了什么重病?”长公主讶异。 瑟瑟果断点头:“郅王殿下不能人|道,双|乳|胀|痛,日夜难眠,见了男人比见了女人还兴奋,他实在是吓坏了。” 长公主神情凝固了:“……” 沉默了半响,长公主勉强用平静的口吻道:“哦,如此,那难为这孩子了。” 瑟瑟迟疑:“这些对郅王来说,是不该外泄的秘密,他说长公主一家是他至亲,敢于告诉殿下,至于旁的人,绝不敢知道他这些。” 长公主了然。 郅王是陛下较为宠爱的一个儿子,与贺家的关系又十分亲近。 在未来,未必没有夺得龙椅的机会。 这种情况下要是给人知道,他不能人|道,还……那样了,别说陛下,大臣们也不敢把这样的一个王爷推上大座啊。 这种事情对于一个皇子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难怪素来小心稳妥的郅王也会慌张成这样,当街闹事绑走了瑟瑟。 长公主还松了一口气。 亏着绑走的是瑟瑟。自己家的人不会多说什么,捂死了也不会让郅王大丢颜面。 “辛苦你了,倒是叫人妄作猜测了。” 长公主眉头一拧:“本宫会打点好外面,你回来就只管好好休息,宝福这孩子不知道,奶娘哄着他睡了。你也别去看他,小心惊动了。” “多谢长公主。” 瑟瑟含笑致谢。 郅王坐在正堂内的时候,腿肚子都在发颤。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好端端的事情会闹成这样。 现在,贺家人在准备什么?他那个姑父是要活活剁了他,还是他姑母亲自出手劈了他? 最不济,就是贺牵风来与他做个了断,捅他一刀? 郅王捂着胸口面色沉痛。 自己都已经中了蛊了,就不能给他一个痛快的么! 长公主和大将军进来的时候,就看见郅王捂胸口的动作。 大将军脚步一顿,他扭头与长公主对视了一眼。 他和儿子回来后,关于内中详情,长公主已经给他们说了。 贺牵风放心不下瑟瑟,一回来就去了瑟瑟的院子,但是他作为姑父,作为臣子,理应去看一看郅王。 夫妻俩目光中都透露着一个坚定的念头。 不要触碰到郅王的伤心事儿。 这种私密不能与人道也的伤痛,不能提。 郅王战战兢兢站起身,看着大将军那张复杂的脸,他两股战战。 瑟瑟拿走了他不少的把柄,其中就有一些对贺家的小动作。 他姑父这是已经知道了吧? 要怎么办,下一刻会揍他么? 挨揍也比蛊发作强。 郅王寻思着,是不是只要不死,这一波就熬过去了? 他凝视着大将军,眼含闪闪眸光,亮晶晶的。 快来揍吧! 大将军抬起的脚始终没有落下去。 刚刚长公主给他说什么? 郅王现在看见男人…… 大将军脚步一转,干咳了一声:“我发现我还有事,长公主,王爷就拜托你了。” 大将军来去一阵风,郅王还追了两步:“姑父!” 你别走啊!你走了!姑母拧他脑袋都没有人阻止了! 郅王欲哭无泪。 长公主犹豫良久,面对郅王,她难得拿出了对小女儿的耐心与温柔。 “等久了,该饿了吧,姑母陪你用膳可好?” 郅王第一次面对高冷惯了的长公主扭曲的温柔,后脊背一凉,浑身汗毛竖起。 他面露惊恐。 这就要给他断头饭了?! 郅王呜咽了一声,不知道多少次后悔,他怎么就绑了那个天杀的凶神呢? 如果能重来,他选择跪拜。 141.第 141 章 贺牵风已经知道这是一个极大的误会了。 瑟瑟给他的说辞与长公主那儿一样。贺牵风起初是震惊的, 震惊过后, 对自己的表弟郅王充满了复杂的同情。 先前因为瑟瑟消失而升起的震怒,莫名被平复了。 这当真是让人难以接受的病症, 也难怪郅王会动用这种手段悄悄绑走瑟瑟。 虽然是关系亲近的表兄弟, 这种事的确是难以启齿。 贺牵风先前为此的大动干戈, 差点把京城翻了个遍的行为就像是傻子。 自己这个表弟, 真的时运不济。 贺牵风沉默良久,怕伤害到表弟的自尊心, 决定假装不知道。 毕竟一个王爷,随时都有登位的可能,他家娘子医术高明, 肯定能治好他,等以后治好了, 他们不知道更为稳妥一点。 郅王悄悄送回来了瑟瑟,许多人都知道了。 一方面是京中大将军府等府邸大张旗鼓找瑟瑟, 一方面是一个颇得帝心的王爷, 不少人都在奇怪这件事到底怎么闹得。 也是有人厉害的, 隐约猜到了是不是郅王得了什么病。 最后一个知道自己得病的是郅王。 他已经按照瑟瑟的要求在大将军府住了几日, 每天都要喝一碗瑟瑟递来的汤药。 如今他的小命攥在瑟瑟手中, 还怕一碗药?他喝得特别积极。 喝了没几天,长公主小心翼翼暗示他, 生病没什么, 有他表嫂在定然能给他治好。 郅王不敢吭气, 他怕和瑟瑟那边穿帮了, 顺着长公主的意思摆出了一副服愁眉苦脸,等长公主离开,他去找瑟瑟,才知道了自己的病况。 郅王呆若木鸡。 这个阴险狠毒的女人说他怎么了?! 瑟瑟坐在案几后,正在默写从郅王那儿得到的一些秘密信息。她一边写一边改,不多时就修改出了几个以假乱真的证据来。 郅王完全注意不到那些,他慢慢回味着长公主这几天对他的照顾,大将军和贺牵风略略看他一眼就走,这些态度不都是在告诉他,他姑姑姑丈,和贺牵风都知道了他的病么! 不对,瑟瑟强加给他的病! “我没病!”郅王崩溃大喊,“我能行!我没有长……那啥,我喜欢软乎乎的姑娘!” “行,你没病。” 瑟瑟放下笔,揉了揉眉心:“那你就去死吧。” 郅王顿时哑了,怒火消失,灰溜溜摸摸鼻尖。 “殿下,我救你一命,你该感恩戴德才是。” 瑟瑟随手把一张纸轻飘飘扔给郅王。 郅王捡起来一看,眼珠子都快瞪下来了:“你要本王的驻军?!” 他授封出宫,也正在准备着自己的封地驻军。只要陛下确立太子人选,其余封王即可就得迁出京城。 郅王要的是皇位。 皇子多人,都是长公主的亲外甥,为何他能和贺牵风玩得好,入了贺家的眼,还不是他从小削尖了脑袋往贺家钻,好不容易获取了贺牵风的信任,成为了兄弟当中与贺牵风最为亲密的表兄弟。 之后也的确如他所想,自己的身后站着贺牵风就等于站着长公主,大将军,他的背后势力让不少朝臣都愿意在他身上押宝。甚至就连父皇也愿意高看他一眼。 郅王得意了几年就惶恐的发现,这一切,好像都是来自贺家,来自贺牵风。这都是贺牵风带给他的。 贺家十分的受宠。贺牵风从战场回来,十几岁的人,父皇就给他拟了封号,甚至打算把未来的军权都交到贺牵风的手中。 贺牵风的确担得起。 可郅王不能接受。 他是想要那个大位的。他一直以来都是依附着贺牵风,从他的身上汲取着养分不断长大,若是贺牵风成为了军权大握之人,那他即使登基为帝,也是受制于人。 更何况,他只要看见贺牵风就会想到他小时候,不受宠的母亲跪在长公主和贺牵风的脚边,恭恭敬敬。就连他那时候也要对战功赫赫大将军的子嗣摇尾乞怜。 哪怕贺牵风把他当表弟疼爱,他也无法忘怀过去的刻在骨子里的耻辱。 他绝对不能在登基之后,成为这个天下最最尊贵的人后,还要依仗贺牵风!还要受他牵制! 郅王花了一年时间找到了这方毒|药,费尽心思才送到贺牵风的嘴里。 他也不至于要了贺牵风的命,让他不能再上战场,不能再拿军功,没有了战绩,他什么也不是了。 头上的那个大石头就能搬开了。 可谁知来了个弨瑟瑟。 二话不说就把贺牵风的毒拔了一半,听说贺牵风都能走路了,那距离他恢复岂不是迫在眉睫? 绝对不行! 郅王多年来第一次兵行险着,大胆冒进了一次。 本想着是永诀后患一劳永逸,没想到…… 郅王抹了一把脸,眼神透露着死寂。 小命搁人家手里了,病被人家编了,这会儿还要他的驻军! 就算他不想要做个封王,那自己的驻军其实随便就能拿出来的?! “殿下给不给?”瑟瑟友好提醒,“当然,殿下无论答案是什么,对我来说都没有差别。” 郅王:“……” “……给。” 给给给全给不行么! 郅王破罐子破摔了。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郅王也闹不明白,瑟瑟给他下了蛊,按理说想要他的命轻而易举,怎么就不杀他,非要这么钝刀子一刀刀捅他,这也就罢了,替他编造谎话至今没有让他露馅又是为了什么?! 瑟瑟微微一笑。 “王爷想继位么?” 郅王呼吸一促。 “那个位置,我可以推王爷一把。”瑟瑟淡定自若,说着这个世间最令人头皮发麻的事情,“自然,王爷是要付出代价的。” 郅王急促喘息。 他……他好想要! 登基为帝! 这是他多年来的梦想!如果他登基了,那么这世间的一切!都在他的脚下! “你想要什么?” 郅王冷静了下来,他知道瑟瑟不会是平白说这种话的。 他给贺牵风下毒在先,绑架瑟瑟在后,基本上已经把贺家得罪了个干净,瑟瑟凭什么以德报怨,扶持他登上王位? “殿下,讨厌做傀儡么?”瑟瑟笑容渐渐扩大。 郅王心头一跳。 讨厌,他讨厌到想起这个词,就恨不得把自己一身皮肉刮下来。 “殿下想要活下去,代价自然是做一个殿下最不讨厌的傀儡了。” 瑟瑟笑眼弯弯:“殿下,这个交易做么?” 郅王攥紧了拳头,声音干涩:“如果我拒绝……” 瑟瑟了然点了点头。 “啊,这样的话王爷对我就没有用了,我会亲手送王爷上路的。黄泉之旅,还请王爷走得慢些。” 郅王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不过是想要把从小的心魔除去,做一个没有阴影笼罩的人,为什么反而要一辈子背负这份痛苦? “我……同意。” 郅王颤抖着和魔鬼做下一生中最惶恐的交易。 142.下堂弃妇25 郅王从将军府离开后, 从宫里出来了一个老太监,带着一堆宫人, 登了大将军府的门。 他们是奉了皇命前来接瑟瑟的。 前几天因为镇国大将军府闹得满城风雨,所有人都知道是为了一个大夫叫做弨娘子的。说是医术了得, 在给小将军贺牵风治病,可怎么也不该因为一个大夫的失踪而闹得半个京城都被掀翻。 特别是在后面得知郅王搅和了进去, 外头传得风言风语,说是郅王和贺家闹掰了,后来见贺家对郅王的态度一如既往, 又开始疯传,说郅王重病, 日头不多了。 皇帝总觉着哪里怪怪的,等郅王从将军府回到了自己的王府, 他就把自己这个儿子招进宫来问了一问。 郅王能说什么,他什么都说不得,一问就含含糊糊,只说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事儿了。 皇帝眼中,自己这个儿子看着和过去的确没有什么不同。若是有什么突发的急病, 短短几天时间就让那弨娘子治好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 反倒是说明这个弨娘子医术的确惊人。 不是就连中毒三年有余的贺牵风, 在她的手下已经恢复的比过去快多了么? 皇帝对瑟瑟充满了好奇。 这样一个大夫为何他身边没有? 由此就有了陛下召请瑟瑟入宫一事。 长公主见瑟瑟皱眉,还主动笑道:“我这皇兄大约是想见见你, 别担心, 去去就回的事。” 瑟瑟含笑应了。 快要入夏,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使人也容易犯困。 接瑟瑟的马车慢行了大半个时辰,瑟瑟斜倚着靠垫,眯了一觉。 醒来时周围一片安静,马车也没有动静了,静静停在一处。 外面的宫人听见马车里有动静了,才打了帘子,请瑟瑟下了马车。 马车停在一处宫殿外的红墙白道处,瑟瑟下了马车,那老太监就乐呵呵给她躬了躬身:“弨娘子,请进吧,陛下等着您呢。” 让陛下等这种事情放在旁人身上早就诚惶诚恐了,瑟瑟只表面流露出了一些不安,淡然抬脚迈入此地。 瑟瑟在前,老太监领着一帮宫人在后。她一副素雅的平民打扮,可那股子浑然的气质,到让人隐约觉着,她天生就该是站在人前的贵人。 皇帝在忙着政务,瑟瑟进了那大殿略坐了片刻,皇帝才出来。 遇天子该行跪拜大礼,瑟瑟退后三步抬手交叠,刚屈膝,忽地动作一顿。 她的目光落在陛下的面色上,微微有一丝错愕。 皇帝也在打量瑟瑟。 眼前的少妇说是嫁过人生过孩子,可她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一个女人最为风采之时,她相貌气度极佳,犹如出水芙蓉似的清雅,倒是比后宫中不少的妃嫔都要看着惹眼。 这样的一个人,居然是村妇? 皇帝第一反应是怀疑瑟瑟的身份,只怀疑在瑟瑟落在他面部的目光之下,渐渐消失了。 他现在敢确信,瑟瑟的确是一个医术极高的大夫。 “弨娘子看出什么了,但说无妨。” 皇帝挥退了其余宫人,身边只留了一老一少俩太监和瑟瑟。 瑟瑟闻言屈了屈膝,自然起身。 “回禀陛下,民女不敢说。” “有何不敢?朕准你说!” 瑟瑟面色犹豫。 “请陛下准许民女为陛下号脉。” 皇帝心中了然。眼前这个看起来娇弱的女子已经看出了他的问题。 其实这么几年来,皇帝身体断断续续一直不好,养身的药一直吃,可情况不见好转,特别是朝野上下也不是给他省心的时候。 贺牵风中|毒,他失去了一个得用的军将,儿子们日渐长大,心都野了。还有朝堂上的那些臣子,表面不说,一旦确定他病入膏肓,定然是到了逼他立储的时候。 一个做了二十余年天下之主的人,如何会让别人来决策他! 特别在看见自己的儿子们纷纷亮出爪牙的时候,皇帝不服老,更不愿意把自己的病痛展现出来。 起初在得知有弨娘子这么一个人的时候,他是对贺牵风这个小将军还能有重获新生的机会而感到高兴。 等郅王忽然重疾,又被弨娘子短短数日治好,皇帝心中升起了一种想法。 既然她的医术如此高明,想必他的病痛也能轻而易举解决吧。 这才有了今次召请瑟瑟的举动。 瑟瑟正坐在皇帝的对面,中间隔着一张小几,皇帝的手伸出来,皮肤上的皱褶已经松弛,年纪是无法忽视的存在。 瑟瑟不言不语给皇帝双手都号了脉,又看了看一些表状。 “陛下心口可有发疼过?” 她令太监取来纸笔,询问着皇帝。 “……确有。” 皇帝叙述着自己近几年的病痛。 瑟瑟一边听,一边记录,不多时一张纸上全部写满了。 皇帝的病况很多。 可有说他方方面面都出了些问题,又因为他拖延不及时,慢慢形成了大的问题。 大问题让御医都束手无策,不敢下药重了,只能勉强用药温补。而皇帝又不敢大张旗鼓去民间找大夫,没有一个适当的理由借口,让人猜出来了他身体不适,那并不是他想要看到的后果。 弨娘子的出现,满足了他一切想要的条件。 贺家照顾的人,又被他儿子郅王带走过,曾经闹得满城风雨又牵连甚广。那么他作为郅王的父亲对此好奇把人接进来看一看,总该是正常的吧。 “依弨娘子之见,朕的情况如何?” 瑟瑟沉吟:“……陛下这是旧疾,又不断引诱着新的病状,实在棘手。” 皇帝心一沉。 难道就连这个弨娘子也无法医治他么! “不过……”瑟瑟话锋一转,“民女竭尽全力试一试,许是会有成效。” 皇帝心中又升起了希望。 只要有她这句话,皇帝心中就有了一丝盼头。 “好好好,弨娘子若是能治好朕,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 瑟瑟摇头:“民女身为陛下的臣民,理应为陛下效劳。若是能医治好陛下,那就是民女最大的赏赐了。” 皇帝笑得合不拢嘴。 他也给镇国大将军府递了信,暂且把瑟瑟留在宫中给他看诊。 长公主是他的亲妹妹,皇帝有了瑟瑟就有了一丝希望,敢于把自己的身体状况告诉给长公主。 长公主哭了一场,心疼自己的哥哥同时,又骄傲自己未来的儿媳如此能耐,同时又忐忑,这给君王看病可不是一个轻松的差事。 长公主旁敲侧击,又委婉告诉给皇帝,这个弨娘子是她极为看重的孩子,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作为晚辈如果有些做的不周的,只管来告诉她,莫要吓到了孩子。 皇帝自然知道,这是长公主担心若是瑟瑟治不好他,他会不会怪罪瑟瑟。 其实这个倒是长公主多虑了。 单凭瑟瑟比起御医的医术都要强出许多,他就不会动瑟瑟。 医者救命,而他很惜命。 瑟瑟在宫中暂且住下了。她一个大夫自然是该在御医所里,只御医所都是男人不太方便,皇后索性给她单独腾出来了一个殿,让她居住。 皇帝只说是让瑟瑟入宫顺便替他调养身子,皇后和妃子们也都起了心思,见儿天请瑟瑟去,帮她们也顺便瞧瞧。 瑟瑟在宫内忙得就像是陀螺。从前殿去中宫,从中宫去后宫,整个皇宫几乎所有人都把她当做了第一顺序的选择,什么小毛小病都要找她。 妇科小儿科伤寒跌伤扭伤腹痛头晕,几乎样样都有。 而瑟瑟样样手到擒来,无论面对什么病症都能轻松医治,她的医术给整个后宫都带来了极强的安心感。 瑟瑟入宫六天会休息一天出宫回将军府。每到这个时候,都是贺牵风亲自来接。有时候他还会把宝福带上,让宝福早些见到娘亲。 马车里,宝福被哄着睡着了,贺牵风见瑟瑟面色有些疲惫,主动给她递了一杯茶。 “若是太累了,就把妃嫔们的推辞了去。你本就不是去给她们看诊的。” 瑟瑟接过茶抿了抿,淡然。 “无妨,不过是顺手的事。” “倒是公子,这些天可有好好练习?” 贺牵风微微一笑。 马车停在将军府的后门,贺牵风单手抱起宝福,撩开帘子轻松下了马车,而后对着瑟瑟伸出了手。 他爽朗一笑:“娘子,请。” 瑟瑟垂眸,将手搭在了贺牵风的手上。贺牵风的力气支撑着她下了马车。 他稳稳站在那里,是那么的全然可靠。 瑟瑟忽地笑了。 “公子做得很好。” 她轻轻眨了眨眼。 “作为公子的大夫,准许公子要一个奖励。” 瑟瑟笑吟吟道。 贺牵风心中突突一跳。 他舔了舔唇。 奖励,他敢要瑟瑟这个奖励么? 思来想去,无往不胜的小将军怂了。 “……那,那今天娘子给我做顿饭可好?” “想好了?”瑟瑟慢悠悠道,“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贺牵风眼一闭心一横。 “请娘子嫁与我为妻!” 瑟瑟从贺牵风手中接过宝福,轻飘飘道:“好啊。” 说完,她抬步迈过门槛进了去,半响没见着贺牵风的人,一回头,他还在刚刚站着的位置杵着,就像是整个人僵硬了,连一缕头发丝都没有动。 瑟瑟摇头轻笑。 “还不走么?” 贺牵风慢吞吞回过头来,看向瑟瑟时,目光中多了一丝茫然。 刚刚,他娘子说什么了? 直到瑟瑟等不及,直接抱着宝福先行离开,贺牵风才大口大口喘着气。 “吩咐下去,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贺牵风这会儿压抑不住心中的喜悦,眉梢眼尾都是兴奋,“我要和娘子成亲了!!!” 铁首领眼角一抽,面对如今毫无英明神武的傻笑主人一个字都不想说。 143.下堂弃妇26 瑟瑟和贺牵风这边算是说定了。贺牵风这头立即吩咐下去, 全府准备。 不到一个时辰全将军府的人都知道,他们家大公子要成亲了。 老夫人和长公主嘀嘀咕咕了不少,关于婚事该怎么办,瑟瑟从哪里出嫁都让她们头疼。 弨氏医馆只有瑟瑟一人,从医馆出嫁, 一没有家人而没有亲族, 实在容易让人轻看。 老夫人的意思是让瑟瑟从忠义侯府出嫁。侯爷和侯夫人对瑟瑟的感恩之情足以让他们帮忙操持一番。 长公主的意思是, 让瑟瑟从空置多年的公主府出嫁。 到时候就把京中的宗室后辈找些来撑面儿。 她们在商量着,把瑟瑟叫来让她自己选。 如今算是亲事已定,这两位都是瑟瑟的长辈了。瑟瑟与她们如今相处,比之前多了一丝亲近与尊敬, 愿意多方面听她们的建议。 老夫人是贺牵风的亲祖母, 长公主是贺牵风的亲娘, 为了贺牵风和瑟瑟的事儿,操碎了心,都是为了两个小人儿好, 谁都挑不出错来。 只长公主觉着忠义侯府为着瑟瑟忙碌, 到底不好, 她想接到自己府中, 自家人方面些。 老夫人觉着公主府空置多年, 又没有个人气儿, 不妥当。 从来没有红过脸的婆媳俩为了孙辈的小事头疼不已。 事儿最终抛给了瑟瑟。 瑟瑟想了想。 “按理说此事不该我置喙……”瑟瑟刚说着, 老夫人和长公主齐刷刷道:“你的事你算什么置喙!” 瑟瑟笑。 “婚事不过仪式, 一切从简……” “那可不行!”长公主一听就急了, “我儿长这么大难得成亲了,总得告诉全天下的人,我儿不是孤家寡人一辈子吧!” 瑟瑟:“……” “的确不易从简,近些年大家总对风儿的腿指指点点,这是把我风儿当残废了!咱们总要让他们都知道,我风儿还是过去的风儿,那个支撑门楣的顶天立地男子汉!” 老夫人也如此说道。 瑟瑟大约懂了她们心思。 贺牵风中|毒三年,这几年的时间内为了他的毒整个将军府都没有一天安生日子,一个曾经指点战场的小将军被迫整日与轮椅为生,还几欲丧命,这对谁来说都是一个十分难以接受的事情。 就连贺家的二郎因为兄长的中毒,被迫从文转武,就是为了支撑起兄长曾经的功业,不至于让贺牵风过去的努力化为云烟。 可以说郅王一念之差惹来了贺家不少的变故。 瑟瑟垂眸深思。 贺牵风如今好的七七八八,如老夫人和长公主所言,也是时候告诉外界,贺家的大公子,那个曾经险些被封将的少年如今已经重新站了起来。 贺牵风是贺家这一辈中头顶的招牌。 有他在,贺家就是稳的。不至于像是一些世家因为一代接不上茬直接没落了去。 瑟瑟想清楚了也就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就依照您二位的意思去办。” 瑟瑟陪坐了一个多时辰,老夫人和长公主也没有做出个决定来,还是贺随心来找她,才让瑟瑟离开松了口气。 她的婚事,全家中最不操心的就是她,最忙碌的就是老夫人和长公主。 或许还有个贺牵风。 贺牵风不知道从哪里得知新婚前夫妇二人不得见面,从蛮族弄来了一个鬼面獠牙的面具整日里戴在脸上。 一个消瘦的青年坐着轮椅戴着恶鬼面具,如果是走出去,非得活活吓哭小孩子不可。 也就是贺家的小孩皮实,还有宝福熟悉了贺牵风的气息,才愿意跟他玩。 贺牵风婚事以定,瑟瑟就是他的妻,那么宝福就是他的继子,贺牵风十分热衷于和儿子培养父子情。 瑟瑟忙于医馆和宫中,他就带着宝福到处玩,把过去宝福没有体会过的父爱,一点点传递到宝福的身上。 有了一个类似父亲角色的陪伴,宝福的变化一天比一天大。 过去胆小害羞到几乎和女孩儿差不多的宝福,如今也敢在贺牵风的支持下上树掏鸟,牵着蚱蜢疯跑。 就连贺家几个子侄辈带他出门玩,他都敢了。 瑟瑟看着宝福的变化,心中了然这些都是贺牵风的作用,她索性趁着出宫的日子请贺牵风来用晚膳。 贺牵风住在府中中线的位置,瑟瑟的院子十分靠后,独立清闲,不受人打扰,只是稍微远了些。 贺牵风等天色微微泛起了黄晕,连轮椅都不要,穿戴一新打扮的精神帅气,给自己的衣服上还抖了点花粉香,那模样,比即将开屏的孔雀都要抖擞。 只临走前,贺牵风记得戴上了面具。 瑟瑟在厨房熬汤。 她坐在灶下,手握蒲扇闪着,一手托腮,似在发呆。 “娘子。” 贺牵风嗅着香气摸到了厨房来。 他家娘子一身青布裙,简简单单不带任何首饰,坐在灶火边的模样,像是任何一家操持着家里辛勤的主妇。 瑟瑟抬眸。 “来啦,来早些了,还要等会儿呢。” 瑟瑟如今与贺牵风也不客套,指了指杌子,令他自己随意。 贺牵风丝毫不顾及自己这一身新衣,一撩衣摆坐在矮矮的杌子上,陪着瑟瑟坐在灶后。 灶膛里柴火烧得旺,照的瑟瑟脸颊红通通的。 真可爱。 贺牵风侧着脸紧紧盯着瑟瑟,心中升起了无数个念头,都在自己的理智之下按捺住了。 娘子是自己的,马上就是了,绝对不能打草惊蛇。 贺牵风心中默默告诉自己,领兵打仗之人绝对要能沉得住气。 稳住了才能赢。 贺牵风绞尽脑汁想要展开一个话题。 “娘子明日又要入宫,六天才会回来,宫中到底照顾不周,不妨给陛下说一声,以后改改日子?” 贺牵风很懂得轻重。 陛下把瑟瑟留下快两个月了,他从来没有问过关于陛下的病是如何。 有些事情他作为臣子的,能不知道就不知道。 而瑟瑟也没有告诉过他,两个人没有说过这个,却都知道该怎么处理。 “可以。”瑟瑟颔首,“陛下那边每三天做一次就行。” 瑟瑟的话一出来,贺牵风就知道陛下的症状无妨了。 就算以前会有些什么,那也是过去了。现在的陛下在瑟瑟的医治下逐步恢复了健康,对于臣民来说也是喜事一件。 对于瑟瑟的夫君来说,贺牵风觉着他只需要保护好瑟瑟就够了。 “倒是你,每天的药浴可还泡着?” 瑟瑟从郅王那儿得到了药方,按照药方做出来了一份彻底的解毒方子。她长期要在宫中给陛下施针,贺牵风这边她前面天天帮着做,后面就配了一个药浴方子出来,令他每天泡着,等六天她出宫后就给贺牵风施针,几样循环。 如此一来,陛下的身体逐步健康的同时,贺牵风的身体更是在每天的药浴和施针中拔出了毒素。 贺牵风基本已经恢复到了过去,只瑟瑟还不满足,责令他必须多泡一个月,固本。 三年的身体亏空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补回来的。 贺牵风以后是她的人,那么这个人她就要负责到底。 “娘子说的话,我自然是听从的,一直泡着一天都没断。” 贺牵风老老实实挽起袖子,把自己手腕凑到瑟瑟面前。 “娘子闻闻,我这身上满身的药味可做不得假。” 却如贺牵风所说。他衣服上有一层淡淡的香气遮盖,可当他把衣袖撩起来的时候,贴着肌肤的药味就渗透了出来。 瑟瑟勾了勾唇。 贺牵风这个人,对她说的话倒是听从,没有一点马虎的。 锅里的香气扑鼻而来,可贺牵风根本没有心思放在锅里。他舔了舔唇,小心问道:“娘子,婚期的方面你可有想法?” 婚期的日子是老夫人去请了人专门卜卦的,就在下下个月初,正好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准备。 只不过从瑟瑟住到将军府起,全家早就陆陆续续开始做着准备了。 新的家具早早打好上了漆晾,院子里重新辟了一处出来,是给瑟瑟准备的用来晾晒药草的地方。 还有绣娘们从年前开始绣嫁衣常服,忙碌了几个月,给瑟瑟做的新衣足足压了三口箱子。 按照贺牵风的意思,哪怕第二天拜堂成亲,贺家都能不急不缓打理的妥妥当当。可他不敢说。 这个婚期时间多出来的一个多月,算是留给瑟瑟的一个心理准备时间。 她前一段的姻缘糟糕透了,贺牵风一方面担心她惧怕,一方面又觉着,若是给足了瑟瑟思考的时间,她依旧选择了他,那么这辈子他们俩就能好好过了。 瑟瑟也无所谓。 锅中的汤煮沸了,瑟瑟慢吞吞起身。 贺牵风抢先一步去掀开了锅盖,浓浓的雾气扑面而来。 瑟瑟做了一锅的鱼汤。 旁边那口锅子里先做好的菜都温着,贺牵风倒是知道这个时候该做什么。主动收拾了桌子,端菜摆放碗筷。 贺牵风留了个心思,让侄儿早早把宝福叫出去玩,又撵走了院子里的几个丫鬟婆子,如今就他和瑟瑟两个人围着一张小小的桌子用饭,没有任何人的打扰。 “先前你说想要吃我做的饭,如今给你补上了。” 瑟瑟盛了一碗汤递给贺牵风。 贺牵风一愣,连忙摆手:“我要的是成婚!成婚!饭可以不吃但婚一定要成!” 贺牵风十分警惕:“你不会打算就用一顿饭打发了我不成这个亲了吧?” 瑟瑟:“……” 明明看起来是聪明的,平日处事也极其果决,怎么在这种事情他仿佛脑子有包呢? 从瑟瑟无语的态度中,贺牵风看出来了一些,松了口气。 他先前从未想过成亲这种事,可当他遇上瑟瑟之后,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与瑟瑟结为夫妻,从此白首一生,相扶持着渡过一辈子。 人如果有前世,那他前世一定爱惨了瑟瑟。 144.下堂弃妇完 距离成婚还有不足一个月的时间, 长公主入宫来与陛下商量着, 不妨让瑟瑟先回去成婚? 皇帝这几个月的日子过得很松快。 自从把瑟瑟请入宫后, 他的饮食用药,休息时间全部做到了调整。 一开始一个帝王忙碌的时候连饭都记不起, 可瑟瑟直接了当说, 若是他不配合医嘱, 那么这个病是怎么也治不好的。 要么就是操劳几年,要么就是先休息一年, 之后操劳几十年。 皇帝一听这还了得,他自然分析得了轻重缓急, 强压住了自己, 把公事和私事时间分开了来,全力配合着瑟瑟。 皇帝不过是陈年旧疾又得不到任何调整, 他时间紊乱, 精神一直紧迫, 如何能好。 瑟瑟先是把他劳累的时间掐断,让他每天抽一个时辰到两个时辰处理朝政, 有些都交给内阁去做。 至于皇帝的其他时间,要么和皇子公主们在一起,要么和后妃们在一起。 病人配合了,瑟瑟这边下药什么的见效就快。 一个月的时间,皇帝能清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两个月的时候, 皇帝的身体和过去已经判若两人。 他有好几年都没有这种松弛感, 浑身像是重新回到了前些年, 不会随意犯困脑中无意识短暂昏厥。 这对他来说,是极大的改变。 身体好了,他还有什么惧怕的?! 瑟瑟的存在算是彻底把他的焦虑也解决了。 只要他还能活下去,那么眼前的朝政也好,长大的皇子们也好,边境小国的纷扰也罢都不是让他焦心的事。 他还有时间。 特别是在皇帝知道,瑟瑟是贺家的媳妇,是他的外甥媳妇。 这是自己人,自己人的嘴最是牢靠,他与瑟瑟打了几个月交道,深知瑟瑟的缄默,这就代表着天下间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他的身体曾经糟糕到什么地步。 皇帝龙心大悦。 长公主来说,他当即就准了。 如今他不过是重复着过去瑟瑟交给他的时间安排,和每天的药浴。 就连针灸,瑟瑟也教给了一个御医,由他为陛下施针。 瑟瑟在宫中极为受宠。一面是陛下,一面是后妃。 她什么都会,性情又好,论起身份来是小辈,宫中难得有这样的人,一说到她要出宫备嫁,皇后先开了私库给瑟瑟赏赐了足足三千两金的嫁妆,又是李贵妃,高妃,淑妃的源源不断赏赐。 其中要数陛下给的赏赐最为丰厚。 他与皇后商量,直接封了瑟瑟为乡君,又给赏赐了一处京中的府邸,宫人一百,五千两金作为压箱底傍身。 这算是一番大手笔了。不过作为给皇帝治病承担风险的获得,也算不得什么了。 瑟瑟一夕之间从一无所有,变成了家缠万贯的富娘子。 这下出嫁的地方就定了下来。 在皇帝亲自定下来的弨府作为瑟瑟的娘家,之后皇后把她生的十二岁的公主,十岁的皇子送来给瑟瑟暖宅。 皇后这一开头,贵妃等几个妃子也照猫画虎,把还未成年的公主皇子都给瑟瑟府邸送了来。 在宫中,这些公主皇子有些那儿不适的,都是让瑟瑟给看。瑟瑟比起那些怕事的御医来说,在皇嗣们的眼中要更亲近一些。 毕竟他们也知道了,这位弨姐姐以后就是他们表嫂了。一家人。 弨府刚开府,就入住了一批皇子皇孙。 皇帝都亲自表示了,京中哪里还有不开眼的。 几乎是在短短瞬间,全京城都知道了贺家的婚事。 主动上门来弨府要帮忙的,送儿送女的送贺礼的,弨府自开了府,每天络绎不绝人来人往,门庭若市。 瑟瑟发现,哪怕开了府,她依旧什么都不用操心。 多得是人帮她操心。 婚期如约而至。 瑟瑟的嫁衣早早绣好了,她只需要早早起身,就有宫人来服侍她更衣洗漱。 全福太太是宗室一位年过七十的老郡君,是长公主去请来的一个长辈。 老郡君身份高,平日里京中谁都想请,也就那么寥寥几人请得动。能有她来为瑟瑟梳妆开脸,全京城都哗然。 瑟瑟坐在那儿,她一袭嫁衣红艳,黑发披肩,白皙的肌肤健康透粉,老郡君对瑟瑟是夸不绝口。 出门子的时候,是需要一个兄长背出门的。 瑟瑟只有儿子没有兄长,还是皇后提议让已经成年又与瑟瑟关系不错的郅王,以瑟瑟娘家兄长的身份背一背瑟瑟。 郅王每日饮酒痴醉的日子过得浑浑噩噩,他从来没想到自己的人生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决断而改变,这让他的骄傲无法接受。 也因此,他一直在躲避着瑟瑟,贺家。 他明知道瑟瑟要嫁给贺牵风了,都还悄悄想着,等新妇来认人,他就是表弟了,能不能用表弟的身份求上一求? 可他转念一想,瑟瑟嫁给了贺牵风,那么不就是说明他当初要害的人是瑟瑟的夫君么? 就这么心肠狠毒的危险毒妇,指不定要怎么把他脑袋拧下来泡酒呢! 郅王悲从中来,吃醉酒后爬树上大哭了一场。 没想到啊,他居然要以瑟瑟娘家哥哥的身份来背她出门子! 郅王不敢乱来,外面放了炮仗,他就老老实实去了嫁房背瑟瑟。 背上的女子与那天把他折腾的险些没命的人几乎不是一个人,她嘴角带着的笑是松快的,甚至是愉悦的。 郅王背着瑟瑟出了两道门,眼看着迎亲的马车已经到了,为首的贺牵风骑着高头大马的,当着所有人的面稳稳踩着地一步步走来,让所有人都见证了他的重生。 所有人都在笑,只有郅王想哭。 他白忙活了一场什么哟。 到头来什么也没有捞着,还把自己给赔了进去。 郅王把瑟瑟交给贺牵风的时候,语重心长:“表兄,以后你就多陪陪表嫂吧。” 占据了这个女人的时间,她就没有功夫想起他来了。 或许,他还能苟延残喘一些日子? 贺牵风大喜,完全没有在意表弟的话,锤了他一拳,乐得合不拢嘴将瑟瑟送上嫁车。 锣鼓喧天,爆竹声声,全京城都看见了这场婚礼。 瑟瑟眼前是骑着高头大马的青年,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笑眼弯弯。 * 婚后第二年,边境来犯。 早已恢复了健康的贺牵风领命出征,同时瑟瑟作为随军军医,带领着一百位自发集结的民间大夫赶赴边疆。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 贺牵风回朝,正式接受了陛下的册封。 骠骑大将军。 从此以后贺牵风这个人就是江山稳固的一根定心针。 而瑟瑟还留在战场处理战后灾病。 尸体多的地方容易发生瘟疫,瑟瑟带着大夫们在边境多留了半年时间,将瘟疫隔断,隔区治疗到彻底没有隐患才离开。 五年后,大名定为贺复之的宝福年满十二岁,与贺牵风同往战场历练,而瑟瑟带着小女儿贺曼越行走江湖学习医毒之术。 又两年,郅王大彻大悟,放弃了一切追逐的皇权,想要剃度出家,被皇室抵死拦住,各退一步选择入道观做了个居士。 十年后,帝殂,十八岁的皇十一子登基,求娶瑟瑟十五岁二女儿的贺曼亦。 贺牵风这一生与瑟瑟从未红过脸,哪怕上了年纪,也还是一如未成婚前似的听瑟瑟的话。 所有人都说,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大元帅,居然是个惧内的。 贺牵风倒是得意洋洋,只把惧内当荣耀,说与瑟瑟谈笑。 贺牵风辞世的时候,瑟瑟院子里的花开了。 一树海棠一树春,可瑟瑟的春天过去了。 贺复之给父母立的是合墓。 短短一月间接连失去双亲,贺复之并未过于悲痛。 他的父母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教会了他什么是安心,他也知道父母是幸福的,携手离开或许是他们最后的决定。 即使他们不在,贺复之也能体会到他们一直以来的爱意。 这就够了。 * 躺在榻上的人儿盖着薄薄的一层春被,年不过十五的女孩儿面颊烧得通红,额上薄汗一层一层,呼吸得急促。 少女的手猛然攥紧了被角,似乎是在噩梦中极力挣扎了一番,才缓缓睁开了眼。 一隔两半的内间,垂在床边的帷幔上绣着一圈一圈的经文,勾角垂着的流苏处,也挂了几个塞了符纸的香包。 冰冷的房间,毫无人气。 少女身体无力,花费了好半天才勉力撑起身子坐起来。 她光着脚下地。 许是睡了太久,少女面颊烧得红,可唇还是发白,她黑发及腰披散着,一袭白色的中衣早就汗湿了,起身后只走动了几步,就黏黏糊糊的难受。 桌上放着茶碗,茶壶里倒出来的是冰凉的水。 室内空无一人。 紧闭着几乎是锁着的室外,有几个丫鬟婆子的说笑声。 “不进去守着大姑娘,尽跑出来玩,也不怕夫人说你。” “夫人又不是大姑娘的亲娘,哪里会在意她!”一个丫鬟满不在乎道,“反正大姑娘也看着好不了了,守不守的又有什么关系!” “人家到底是嫡出的姑娘,别太作践了。” “是她自己作践自己!一言不合就跳湖,没得让人忙碌!” 瑟瑟光着脚一步步走到门边,抬起手敲了敲门,她久病后干涩的嗓子说出来的话,就像是来自地狱厉鬼的索命。 “我再如何,也是东都寻家的大姑娘,你什么玩意儿也敢编排我?” 外面哐里哐当响起了声音。 半响,一个丫鬟虚弱的声音传来。 “大……大姑娘?” 瑟瑟一把拉开了门。 阳光照进来。 那是新生的光。 瑟瑟眯着眼,浑身沉浸在暖阳中。 门外廊下几个丫鬟婆子都站了起来,嗫嗫地。 “大姑娘既然醒了就该告诉小的一声,哪有随意吓人的!” 那丫鬟起初吓了一跳,可看见虚弱的瑟瑟后,又抱怨了起来。 瑟瑟知道,这是她嫡母送过来的丫鬟,说是给她使唤,倒不如说是提防着她,引坏了她。 “背后议主,以下犯上,目无尊卑,我罚你三十板子,不为过吧。” 瑟瑟慢慢扬起了一个笑脸,那是带着一丝温柔的。 或许与过去一样,可那双冰冷的眸,与过去是截然相反的。 丫鬟这才慢吞吞反应过来。 过去那个隐忍到几乎是懦弱的大姑娘,变了。 瑟瑟裹了一条斗篷坐在廊下,她怀中抱着一个手炉,眯着眼看着天空金灿灿的阳光。 院子里,是丫鬟被按着打板子的声音。 院子外,是不少人急促的脚步声。 瑟瑟伸出了手,修长的手指几乎碰触到了阳光。 她回来了。 回到这个过去逼死了她的家中。 真好啊。 瑟瑟院门被狠狠砸开的同时,她笑容温柔且怀念。 过去的那一笔一笔的帐,就让她一一来讨回吧。 她是摆脱了宿|命的轮|回,从地狱归来的恶鬼。 145.归去来兮1 “大姐儿这是怎么了, 隔着老远就听见您院子里头喊打喊杀的!您这刚从阎王那儿捡回来了一条命, 这不是作孽么!” 进来的婆子横眉怒眼,劈头盖脸就是对着瑟瑟一番指责。 “您这身子骨可经不起作孽缠身了, 要是阎王不开心,又锁了您去, 您这可不就赔了一条命了么!” 婆子身后是一群丫鬟仆妇,都是主母大院子里出来的,各个眼睛长在头顶上, 面对自己家嫡出的大姑娘, 别说尊敬,连一点儿好脸色都没有。 这也是一直以来寻家后院对瑟瑟的态度。 瑟瑟的亲娘去的早。寻老爷没有守妻孝, 过了三个月就抬进来了一个继室。 继室肚子里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 没几个月, 瑟瑟就添了一个妹妹。 一开始大家还把瑟瑟当嫡出姑娘对待,等继室渐渐掌握家中大权,又有了自己亲闺女,对瑟瑟就淡了下来。 尤其是在继室又生了一个儿子后, 她彻底在寻家抖擞了,看瑟瑟也越看越不顺眼。 瑟瑟的亲娘,是这个继室当年怎么也追不上的嫡系嫡出的堂姐, 一直以来都是在仰望, 在幻想。 为此她不惜勾搭了堂姐夫,未婚先孕, 逼死瑟瑟的娘, 鸠占鹊巢, 入住了寻家欺负堂姐留下来唯一的女儿。 瑟瑟也曾反抗过,可她在一片小小天地中唯一能依靠的只有父亲,父亲一门心思都在继室身上,又有了新的一双儿女,对自己先前的女儿越来越淡漠。 没有人能救她。 后宅里蹉跎一个小女孩儿的手段太多了,瑟瑟没有亲母庇护,没有父亲的照顾,在继室的手中磕磕绊绊着活下来,已经实属不易。 妹妹自小就觉着,是瑟瑟占了她嫡出大姑娘的身份,加上瑟瑟在刚出生时还有一桩极好的亲事,素来把瑟瑟视作眼中钉。 一个从小没有教好的女孩儿的心思,比起大人来说还要毒辣三分。 可父亲素来偏向寻月月,对瑟瑟不闻不问,伤透了瑟瑟的心。 只母亲曾千叮咛万嘱咐瑟瑟,一定要好好孝顺父亲,以后的这个家,要靠她维系。 瑟瑟想了很久也没有想通,这个家不是她的家了,靠她维系什么?她几乎是一个外人罢了。 少女十五而笄。 东都有头有脸的寻家,他们家中大姑娘的及笄宴该是最为盛大的。而继母不仁,在瑟瑟生辰前三天,说动了寻老爷带着一双儿女去了外祖家。 瑟瑟及笄的时候,是自己去母亲的旧院,寻了一根玉笄来为自己挽发的。 偌大的寻家,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弱小不堪的。 年满十五方可许嫁。瑟瑟的外祖家曾为瑟瑟定下过一门极好的亲事,对方是燕王的长子,比瑟瑟只大了三岁。 瑟瑟起初是盼着燕王长子来接她走的。 寻月月爱慕燕王长子,寻家贪图燕王的势力,继母又不愿让瑟瑟高嫁,一家三口商量来商量去,决定让妹妹寻月月代替姐姐来接这门亲事。 燕王长子明知道自己的未婚妻是谁,可寻家最受宠的女儿是寻月月,娶一个得宠的寻月月,和娶一个小白菜似的寻瑟瑟,他掂量了下,未和家中商量,直接把当初与瑟瑟订婚的玉佩转送给了寻月月。 瑟瑟一点盼头都没有了。 这个时候,继母还拼命折辱她,想要把她嫁给姜彻。 姜彻何许人也? 盛京最出名的疯子。 他也是皇室,只是这个身份尴尬的让人无法接受。 姜彻是太后和楚王的私生子。 论起身份来,如今的皇帝是姜彻的亲兄,燕王长子只是姜彻的子侄辈。 只是这个私生子的身份让整个皇室都跟着蒙羞。皇帝根本不想看他这个小兄弟一眼,只是苦于太后哀求,才放了姜彻一条生路。 楚王死的早,姜彻说是皇帝的兄弟,可过得是没爹没娘的惨日子,到处流浪一般赖活着长大。 等他长到十五岁,到处就有人给他送起了女人。 姜彻来者不拒,只每每收入府中的女子,活不过两个月就会暴毙。 姜彻不是一个会给别人理由的人,他府中前后死了十几个女人了,他统统一个说辞,暴毙。 后来大家都知道,送进姜彻府中的女人,活不过两个月都得暴毙。 大家都知道了,就没有人愿意顶着送女人去死的名头,给姜彻府里塞人了。 唯独瑟瑟的继母打着一手好算盘。 且不说姜彻那让人尴尬的身份,背后无权无势,在皇室中无法立足的存在,单纯是他弄死了十几个女人,这样的人家也不会有人愿意送女儿去。 瑟瑟继母就敢。 她还打着为瑟瑟好的旗号,说是她女儿嫁给了燕王长子,那这个原配的女儿不能嫁的差了。姜彻再怎么样也是皇室,还是长辈呢,瑟瑟嫁过去就是享福的。 这是要送瑟瑟去死呢! 而瑟瑟如何能接受自己短短两个月就会被暴毙的命运,她想要挣扎,继母直接把她锁了起来,打算压着她成婚。 瑟瑟被锁了几个月,继母忽地放了她。她十分欣喜,想要逃跑的时候才发现,哪里是继母突发善心,而是有更大的恶事在等着她。 寻家攀上了一个燕王还不够,继母又在给儿子相看一个高门贵女。最合继母心意的就是权臣刍楼的妹妹。 刍楼是什么人物,寻家在东都再威风,也抖不到盛京来。 刍楼的妹妹岂是好娶的。 可继室一个能把原配女儿送上死路的人,会放弃这条大腿么? 她派人多方打听,得知刍楼有喜好怯生生干净小姑娘的爱好,就想到了自己继女。 她悄悄送了画像去,刍楼那边同意了,她这就着手安排,让刍楼带着妹妹前来东都游玩。 反正瑟瑟活不过两个月,刚嫁过去死是死,活两个月再死也是死,她是不是完璧又有什么重要呢。 继母把瑟瑟放出来,就是为了给刍楼玷污的。 而当瑟瑟跑到二门,那紧锁的房门丝毫没有给她半点生机,反而是身后多了一个男人的时候,她的绝望到达了巅峰。 瑟瑟投湖自尽了。 那刍楼这才得知眼前这个满眼惊恐的少女并非自愿,皱了皱眉派了两个婆子把人捞上来,转身带着妹妹就走了。 继母瞅好的婚事眼看着就吹了,对瑟瑟是恨之入骨。 别说给瑟瑟看病了,瑟瑟从坠湖至今连口喝的水都没有给她准备,只让一个丫鬟守着,什么时候没了,什么时候来通报一声。 没想到瑟瑟命硬,硬是活了过来。 活过来或许对瑟瑟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儿,因为继母早就把她户籍消了,说是家中大女儿已经病没了。 而且,天下大乱。 谁也不知道皇帝怎么突然暴毙,而姜彻那个疯子身后居然有那么强大的实力,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横扫盛京,改朝换代。 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问斩寻家所有人。 寻父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继母反应快。八成是因为当初给他定了瑟瑟,瑟瑟之后险些失身于人,又死了,让他没有出气的地方。 继母立即说瑟瑟还活着,让新帝高抬贵手,有仇有怨对着瑟瑟去。 瑟瑟是被抬到宫中的。 她一袭艳红的嫁衣空荡荡挂在她的身上。 肤白胜雪,唇红如血。 她就像是早已死去的行尸走肉,被迫参与着活人的一切。 姜彻还没有来。 自然,这个燃着龙凤喜烛的椒房,本就不是他想要的。 也不知道她会怎么死在姜彻手上。 瑟瑟等到深夜,宫中的宫人悄悄退下的时候,坐得腿都要发麻了。 她起身缓缓活动了下手脚,看见那不远处一人高的铜镜里,她大红喜妆的模样,微微发怔。 罢了,能到看见自己出嫁时模样,已经不错了。 就算到了九泉之下,也能告诉娘亲,她努力过了。 瑟瑟从袖子中摸出了一把锋利的短刀,微微一笑。 而后狠狠捅入自己心脏。 这一世,够了。 * “在我的院子里大呼小叫,冯妈妈当真好规矩。” 瑟瑟目光落在不远处还在受刑的丫鬟身上,口吻淡漠。 冯妈妈一愣。 眼前这个大姑娘,可是与过去不同了。 瑟瑟久病初愈,消瘦得不成人形,苍白的那模样在阳光下倒是有几分阴冷之气。 冯妈妈打了个冷战。 这大姑娘莫不是当真在地府走了一遭? 院子里那丫鬟被打得已经翻了白眼,冯妈妈领着的人想要去抢人,瑟瑟没拦着,只冷冷说道:“这丫头是个背主不经事的,我今次就是打死了她,也是应当。至于冯妈妈,你在我的院子里吵嚷坏了规矩,自当掌嘴二十。” 冯妈妈这就差点跳起来了。 “大姑娘!我喊您一声大姑娘,您莫不是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我可是太太身边的人!您想要耍威风,去拿那下等的小丫头作威作福,也不看看您和我谁更受重视些!” 瑟瑟慢吞吞露出了一个笑。 “冯妈妈,过来。”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 冯妈妈眼下狐疑,本不想去,可不知道怎么想的,脚下一转,去了瑟瑟跟前。 “你女儿爬了我父亲的床,眼下肚子里已经有了孽障了吧?” 冯妈妈嘴皮一抖,惊恐地看着瑟瑟。 这种事情她怎么知道?! 主母善妒,眼中容不下任何女人,先前有爬了寻老爷床的,她第二天就想法子把人往死里弄。别说养个庶出孩子了,丢了身子的女子也活不下来! 她女儿如今两个月的肚子,正想方设法瞒着主母,能将就到七个月再开口,就能活下来了。 足不出户甚至昏迷多久的大姑娘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事?! 瑟瑟笑意扩散,可眼底还是一片冰凉。她柔着声:“你猜,是谁告诉我的?” 冯妈妈腿软了。 她想不出有人能把这种辛密的事情告诉给一个无关紧要的大姑娘。最关键的是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三个人。 寻老爷,她女儿,还有她。 就连她女儿肚子里有了孩子,也是她几天前刚刚得知的。 那个时候,大姑娘还在昏迷。 冯妈妈抖着嘴,惊恐万分。 “这二十下,你看是我来教训你,还是去请太太来教训你?” 瑟瑟似笑非笑,那盛世阳光照耀着她,却没有一丝温度。她就像是千年不化的冰,幽冷的让人敬畏。 冯妈妈挨了二十个耳光,跪在瑟瑟庭院里,满嘴的血,浑身在颤。她的身边是刚刚被放下来的那丫鬟,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偶尔抽噎。 庭院里挤着几十个下人,可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半点声音。 烈日灼灼,所有人都觉着一盆冰水从头泼下来。 寒冰刺骨。 寻家,要变天了。 那位过去让所有人都轻贱的大姑娘,悄悄长出了一身锋利的刀。 刀刀见血。 146.归去来兮2 韦氏自然也知道了。 她摔了一套茶具, 砸得满屋子都是陶瓷碎片。 “小贱蹄子!毁了我儿的婚事,还敢打我送去的丫鬟, 打我身边的陪嫁妈妈?不知死活的东西!” 韦氏气得厉害, 指着手底下的人怒骂。 “都是干什么吃的!她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能有几分能耐?她说打你们就打?谁给你们的胆子?!” 正房外跪着一排排的丫鬟婆子,动手的几个小厮也在其中, 各个脸上都被扇了耳光, 肿成一团。 “太太何必跟她一个将死之人斗气,小姑娘死了一场,估计是在出气呢。” 韦氏的一个陪房妈妈劝着。 “她出什么气?我把她养这么大,她敢坏了我儿的婚事, 她就敢死一千次去赎罪!居然还敢打我的人,这不就是冲着我的脸来么!小贱人,跟她娘一样!” 韦氏一脸怒意。 人家刍楼能看上她, 在韦氏眼里是瑟瑟天大的福气!只要跟了刍楼, 刍楼的妹妹就有可能嫁给她儿。到时候, 岂止是东都, 寻家在盛京也会是鼎鼎有名的大家族。 可惜这个小贱人给她毁了! “小贱蹄子现在在干嘛?” 陪房妈妈低声道:“回禀太太, 大姑娘久病, 该是睡下……” “不好了!” 陪房妈妈的话还没有说完, 外头一个婆子跌跌撞撞跑进来,跪下去就哭着喊:“太太!不好了!大姑娘带着两个人, 把库房的门给砸了!” “什么?!” 韦氏眼前一黑。 瑟瑟的确在砸门。 动手的不是她。 她拿捏了几个下人, 其中就包括了冯妈妈。冯妈妈在寻家说起来比她还要体面些, 冯妈妈在这里给她使苦力气, 多得是丫头小厮来帮忙。 更何况,没有人猜得到光天化日之下,大姑娘是自己来砸库房的。 瑟瑟坐在门廊外,春寒料峭,她裹着厚厚的斗篷,久病初愈的病态让她显得虚弱又单薄,好似风一吹就能吹走的薄弱。 她手里抱着个手炉,斜靠着椅背,垂着眸好似在发呆。 那冯妈妈带着几个人,就正大光明用锤子砸着库房的门。 砸一下,冯妈妈心里头就滴血一下。 砸,太太不会放过她。不砸,大姑娘不会放过她。 冯妈妈宁可拼一把,跟着大姑娘想法子把自己女儿肚子里的苗苗保住,万一能有个儿子,那她可就跟着女儿身份起来了,还用在这里受两头气? 为此,瑟瑟说砸,冯妈妈砸得尽心尽力。 一扇库房门,从来没有考虑过会遭到暴力拆除的下场。 不过短短几息,库房门就被砸得粉碎。 “大姐儿,门开了。” 冯妈妈躬身过来,给瑟瑟汇报。 瑟瑟慢吞吞抬眸。 这个库房,是寻家后宅大部分的积蓄。 里面有她娘当初的嫁妆,有她外祖家早年给她送来的财物玩意儿,本该是堆满了半截库房的。 可这些该是属于瑟瑟的一切,从继室进门到瑟瑟魂断新婚之夜,也没有见着过。 韦氏早就把留给瑟瑟的全部拨到自己的跟前,想着给自己的女儿寻月月用。 这种事情就在寻老爷的默许下一直存在着。 瑟瑟一个嫡出的大姑娘,过得不如府中体面的下人根源也在这里。 以前的瑟瑟怕招惹是非,怕父亲不喜,怕继母闹事,怕这怕那,全部忍了。 现在的瑟瑟…… 她起身打量了一圈库房里的东西,嘴角一勾。 “左边从挨着墙的位置起,到中线,全部搬走。” 韦氏一来,就听见了瑟瑟的话。 她脑袋差点都炸了。 那些可是韦家嫡系的好东西,随便盘盘都有十几万两银子呢! 韦氏早就把这些当做了自己的东西,瑟瑟想要拿走,那无异于剜她的心! 韦氏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大堆的丫鬟婆子,一来就指着瑟瑟大骂。 “作死的小贱人!一点规矩都没有!居然敢把家中的库房砸了还想搬走?!谁家养的出你这种不要脸不要命的混账来!” 瑟瑟被指着鼻子骂,嘴角一勾,不硬不软顶了回去。 “这话说得,我比起太太来还是要脸的。毕竟全东都,或许加上盛京,普天之家也找不出一个比太太还不要脸的贱妇了。” 瑟瑟的话让全场彻底安静了下来。 韦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有一瞬间的沉默,而后疑惑不已。 “你……你刚刚说什么?” 瑟瑟含着笑,一如既往的温柔。 “我说太太不要脸,是普天之下最下贱的贱妇了。” 她垂着眸,阳光的金色洒在她的脸颊,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娇俏,声音绵软像是撒娇,可她说出来的话,直把韦氏气得脑中一懵。 韦氏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指着瑟瑟,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寻瑟瑟以往不是任打任骂从来一句回嘴的闷罐子么! 她从小就被教的很懂事,明明对她不喜,却不得不因为母亲临终前的嘱托和父亲的劝解,忍耐着自己对她好。 韦氏一开始就知道,这个家里只要她站稳了脚,瑟瑟就不是个问题。 之后也一如她所料,瑟瑟在她的手中被磋磨的没有半点气息,眼睛里一片死寂,几乎就要这么被她弄死了。 可为什么,明明已经是个将死之人了,她居然反抗了!? “快……快给我按住她!不知死活的小畜生!今儿我就让你知道知道厉害!” 韦氏扶着丫头的手,怒喝:“给我把这个小贱人拖过来!” 瑟瑟站在库房破碎的门口,虚着眼。 “太太,不怕叫你知道,你敢动我一下,我让寻月月和寻天恩给我陪葬。” 瑟瑟的声音不大,里面的决绝让下人根本不敢上前半步。 眼前的大姑娘和以往全然不同。她敢打太太身边的丫鬟婆子,也敢砸库房,那么真的豁出去弄死二姑娘和小郎君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韦氏被吓了一跳。 她满眼惊恐。 眼前的少女肤白胜雪,眸子幽黑,看着她时就像是地狱来的恶鬼,充满了死气。 韦氏忽地怕了。 她不知道为何,总觉着瑟瑟说得出做得到。 她其实也可以不顾一切派人去拿下瑟瑟。 可万一,瑟瑟手里有凶器呢? 韦氏的目光落在瑟瑟的手炉上,她怀疑瑟瑟是不是疯了。 “你……你这是作何?!你顶撞嫡母,我这个做嫡母的教训你,你居然口口声声要拿你弟弟妹妹陪葬?!” 韦氏还想继续说,顶着瑟瑟的目光,她居然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瑟瑟的目光太冰冷,冻得她浑身打哆嗦。 这丫头是疯了!疯了! 韦氏心中想得太多,她不敢和一个豁出去一切的瑟瑟硬碰硬。 “来人,把大姑娘送回院子,没有我的允许不可以让她出来!” 韦氏的命令前脚刚下下来,后脚瑟瑟就嗤笑。 “太太以为,如今你还关得住我?” “你到底是寻家的大姑娘!我是你嫡母!” 韦氏简直不知道瑟瑟是哪里失心疯了,短短几天时间大变了模样人,浑身都流露着一股让她都害怕的气息。 可她不能示弱。 一旦势弱,瑟瑟定然要踩在她头上去了! 当初未嫁的时候让堂姐踩了一辈子,她绝对不能再让堂姐的女儿踩在她头上! 韦氏的虚张声势瑟瑟一眼就看穿了,她挑了挑眉。 “嫡母?一个勾引姐夫婚前失贞的贱妇也配?” 瑟瑟满眼都是蔑视:“在这个寻家,你最不配与我说话。” “你!!!” 韦氏胸口一疼,当年辛密之事居然让瑟瑟给知道了?! 她居然敢当众说出来?!! 韦氏脸红了又白,顶着府中下人们诧异的目光,羞耻简直让她无地自容。 “贱人……贱人!和你娘一样,都是贱人!” 韦氏破口大骂。 瑟瑟朝她走来。 “你要干什么?!快!快拦住她!!!” 韦氏怕极了,她在瑟瑟面前一点都不敢逞强,拉着婆子仆妇就往后躲。 瑟瑟的那个目光,像是要活生生掐死她! 对,她就是要弄死她!!! 瑟瑟被几个哆哆嗦嗦的仆妇拦住了。 “让开,我饶你们一命。” 瑟瑟淡淡道。 几个仆妇心中一个咯噔。 他们家大姑娘口中说的是……绕一命? 难不成她们拦着会没命? 一个十五岁刚刚及笄的闺阁少女,怎么可能…… “啊!!!” 一个婆子惊恐地盯着瑟瑟叫了出来,脚下一软连滚打爬就躲开了。 瑟瑟的手中多了一把锋利的短刀。 刀长六寸,两面棱起开锋,锋利无比。 这是瑟瑟娘留给她的。本意是叫她如刀坚韧,而她最终把这把刀插在了自己的身上。 瑟瑟在笑。 她真蠢。 当初怎么就让这把刀见了自己的血呢? 这世间没有什么是比自己更重要的呢。 看看那些她曾经经历过的女孩儿们,哪个不是和她一样蠢,最后落了个香消魂断,做了那孤魂野鬼,苦苦守着等到了她。 “让开。” 瑟瑟垂着眸,再一次命令。 这一次,她的眼前没有一个敢阻拦的人。 所有的丫鬟婆子惊恐叫着逃命。 院子里一片混乱。 韦氏打扮的华丽繁琐,累赘的衣裙反倒拖累了她的步伐。 她的眼前没有一点遮挡,瑟瑟握着手中锋利的短刀面带浅笑朝她走来。 “你……你想做什么……”韦氏腿软地倒在地上,苍白着脸哆哆嗦嗦,惊恐万分仰视着瑟瑟。 瑟瑟抿唇一笑,声音轻轻柔柔。 “想送太太上路啊。” 147.归去来兮3 “啊!!!” 韦氏吓得叫声都是尖锐的, 她浑身都在哆嗦。 瑟瑟不是在吓唬她。 她眼底是冷冰冰的,毫无任何人性的痕迹。 这个继女她……疯了! 韦氏连滚带爬, 一声一声惊恐。 院子里的下人们早就跑了个干干净净。 这个院里除了韦氏就是瑟瑟。 瑟瑟手起刀落, 稳稳插进了韦氏的手臂。 “啊啊啊!!!” 韦氏手臂上直接飙出了血,韦氏当即疼得翻了白眼差点昏迷了过去。 “我五岁的时候, 太太在我房中放了毒蜂,那时候我的衣服被熏了香, 毒蜂追着我蛰, 太太还记得么。” 不等韦氏说话,瑟瑟拔出了刀, 轻飘飘划到了韦氏的肩膀,一刀戳了进去。 “我八岁的时候, 大冬天的是太太派人来带我去温泉玩,当然, 全家都是在温泉里,我一个人在山根的冷池里泡。太太知道么,好冷啊,我差点就冻死了呢。” 韦氏已经说不出话了。 她躺在地上, 肩膀胳膊全是血。 她的华服已经被染红了。 韦氏一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我九岁的时候,太太把我带出去说是和月月一起看花灯, 在花灯宴的时候把我交给了拍花子。亏着我反应快跑了, 不然我就要被卖掉了。” “十岁时, 太太在我的房中添了一味香, 我整日昏睡不止, 大夫都说我没有救了。我当时想着啊,死也不能死在太太布置的棺材里,硬是爬了出去。后来我就好了。” “十一岁时,太太带了外男来,我拽着月月才避开了去。” “十二岁,太太诬陷我偷盗,被父亲罚了二十戒尺。” “十三岁,太太说我字不好要罚跪,太太的婆子把窗户全部打开,下着雨,刮着风,我在没有一点遮蔽的杂屋里跪着。” “十四岁,太太给我下了毒,那种让人神志不清的药。我那时候每天都在一针一针戳着自己的肉,强迫自己提神,太太知道么?” “今年我十五,太太按捺不住想要我的命了。” 瑟瑟笑语盈盈,她相貌娇俏,带着笑时就像是最可爱的闺阁少女,只她手中捏着鲜血淋漓的短刀。 每随着她的一句话,刀都会落在韦氏的身上,瑟瑟磕磕碰碰长到如今,真论起来,韦氏差不多要被千刀万剐。 “太太,我好欺负么?” 她柔声道:“欺负我娘,欺负我,开心么?” 韦氏已经半昏迷过去了。却被瑟瑟又一刀捅下去,疼醒了。 她满脸都是眼泪,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早知道寻瑟瑟会疯成这样,她早早把人嫁走打发了就是!何苦把自己命赔上! “瑟瑟!!!” 下人们的速度很快,寻老爷和寻月月寻天恩都被找了来。 寻老爷一进院子就嗅到了血腥气息。 他瞳孔一紧。 偌大的院子里,他的大女儿蹲在地上,单手托腮,侧眸笑吟吟看着他,眉眼弯弯:“父亲。” 寻老爷脑袋都懵了。 看似乖巧和以往无异的大女儿的脚下,躺着他的继室。 或许是已经是一个血人了。 韦氏浑身都是伤,血流成河。 寻老爷简直不敢相信。 下人们来说,大姑娘醒了,打了一个丫鬟。他只当是大女儿心中不忿出气。 后来说,大姑娘打了太太的婆子。 他觉着也无妨。 现在下人们来说,大姑娘要杀了太太。 他怎么也没法把这句话和他家大女儿联系在一起。 瑟瑟?那个从小就懂事的孩子,一直以来为了家中都是沉默的,只因为她的亲母没了,在这个家,她像是多余的,只有她老实,家中才会和平。 这孩子从小就是这么委屈自己的。寻老爷以前还觉着委屈了大女儿。后来日子久了,习惯了。大女儿就该是什么都不能求什么都不能要,要懂事要听话,不能有半点忤逆。 太太是她的嫡母,太太怎么做主都是应该的。 一个不怎么亲的大女儿和自己的妻子儿女相比,在分量上已经让他倾斜了。 瑟瑟自杀的事他知道,没死也知道,甚至有些来气。 那可是刍楼,跟了刍楼去可不是个好去处!她太太为她费尽心思安排,这孩子居然这么不识好歹! 而现在,她居然还敢在家中闹事! 可当寻老爷看清楚瑟瑟脚下的韦氏时,他浑身一颤。 不。 他无法接受。 “瑟瑟……你……” 寻老爷磕磕碰碰:“你……你对你嫡母做了什么?!” “啊!娘!!!” 寻月月看清楚自己的母亲后,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朝瑟瑟扑去。 “你这个小贱人怎么不去死!” “过来啊,正好让我送你们母女一起上路。” 瑟瑟微微一笑。 寻月月脚步一顿。 她不敢过去了。 瑟瑟让她从骨子里害怕。 大姐姐好像不是那个之前任由她欺负的人了。 现在的大姐姐,浑身都弥漫着一股疯狂的气息。 “娘!” 冲过来的还是寻天恩。 十岁的寻天恩无视了瑟瑟手中的刀,扑了过去抱着韦氏哭。 “天恩!!!” 寻老爷喊得心惊胆战。 “弟弟!” 寻月月也目眦尽裂,她好怕瑟瑟连寻天恩一起杀。 弟弟是她的依靠啊! 寻天恩绝对不能有事的! “你快放了弟弟!” 瑟瑟静静看着寻天恩。 这孩子哭得满脸是泪,抱着韦氏:“娘?娘你醒醒啊!” 瑟瑟好心提醒:“她还没死呢,你再摇下去就说不定了。” 寻天恩不敢摇了。 “大姐姐,你饶了我娘吧,你别杀了我娘。” 孩子的哭是一声声的哽咽着。 瑟瑟笑眯眯道:“人做错了事是要受到惩罚的。天恩,你娘没有教你么?” 寻天恩哭着摇头,他抽抽搭搭着。 大姐姐在娘的口中,一直就是那个小贱人,二姐也是这么学的,他跟着爹,只知道大姐姐不是他一个娘的姐姐,不受宠,娘和姐姐会欺负她,可是更多的他一个十岁的孩子也不知道了。 “大姐姐……” “天恩,”瑟瑟温柔撩了撩天恩的刘海,“乖,去爹身边。你是个好孩子,可姐姐不想看见你。” “天恩!快过来!” 寻老爷急坏了。 两个女儿也好,继室也好,哪有他的儿子重要! 寻天恩哭着不肯走。 寻老爷一咬牙。 “快来人,大姑娘疯了!” “父亲。” 瑟瑟抬眸看向他。 “您觉着我是疯了么?” 寻老爷一噎。 他当然知道大女儿这是在给自己报仇,可她一个闺阁少女,手举鲜血淋漓的刀,用血来报仇,这太闻所未闻了! “我若是疯了,父亲觉着您躲得过么?” 瑟瑟笑吟吟。 可那股子疯狂劲儿让谁都能看得出,她不是说笑。 寻老爷呼吸一滞。 他哆嗦着。 这个大女儿当真是被蹉跎的太狠了,一朝崩溃,居然要对自己的家人下手! “瑟瑟,你是否还记得我是你的父亲!” “记得啊。” 瑟瑟轻飘飘道。 “娘亲说,从此以后就要照顾好你父亲了。他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女儿就要好好孝顺他照顾他,出嫁之前一定要把家中打点妥当,为了让父亲没有后顾之忧。” “父亲,”瑟瑟歪了歪头,“我这么多年来,不是一直按着娘亲的话去做的么?” 怕给父亲惹麻烦,被太太欺负了也不吭气。 怕让父亲蒙羞,受了委屈也说不出口,咬着牙笑。 母亲的话像是一道枷锁,牢牢的禁锢着瑟瑟。 让她十五年来没有一口松气的机会。 现在不了。 瑟瑟终于知道,她不是为了母亲而活着的。她不是一个傀儡,不是一个摆设,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的喜笑哀怒都是存在的,都是她的。 寻老爷说不出话来。 这么多年,在继室的唆使下,他渐渐把这个孩子抛之脑后,任由了韦氏对瑟瑟的作践。 “再怎么样,你也不该杀了你嫡母。” “她没死呢,现在。” 瑟瑟脚尖踢了踢韦氏。 “等等就说不好了。” 韦氏一动不动,寻天恩眼含泪水不敢说话。 “瑟瑟……” 寻老爷怒视着她,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瑟瑟好笑。 “父亲,我想要的您从来没有给过我,既然如此,现在再说这种话又有什么用呢?” 瑟瑟轻声道:“我想要的,我自己会拿,不劳父亲费心了。” “你!” 寻老爷怒了。 “你一个小丫头,你杀了你嫡母,你还有以后么?!你以后怎么做人?!” “说的可笑,我杀了她,还有一条活路,她活着,我才是活不下去呢。” 瑟瑟反问:“父亲,难道不是么?” 寻老爷语塞。 瑟瑟却没有继续下手。 韦氏还算留有一口气,救得活,也死得快。 “父亲,新帝登基了么?” 瑟瑟询问。 按照她过去的时间线,在这个时候,姜彻已经作为新帝登基了。 那么很快姜彻就回来找寻家的麻烦。 韦氏就是瑟瑟送给姜彻出气的存在。 “你在说什么?什么新帝!” 寻老爷吓了一跳。 “你怕是真疯了,这种胡言乱语也敢说!陛下活得好好的,哪里来的新帝?!” 瑟瑟一愣。 “姜彻呢。” “姜彻?” 寻老爷依稀记得,这是韦氏给瑟瑟订的未婚夫。 他也颇为别扭。 一个太后和摄政王的私生子,声名狼藉的浪荡儿,府中死了不少女人的可怕之徒。 “听说在你投湖那天,姜彻突发疾病昏迷了,直到今日也未苏醒。” 瑟瑟手抖了抖。 她眼底逐渐浮起了一丝锋利。 “我要见他。” 寻老爷连口答应:“好说!你把你嫡母先放了!” “我放了她?也可以。父亲这就去把东都所有有名之人全部找来,我当着他们的面放了她。” 这话寻老爷可不敢答应。 瑟瑟如今已经疯癫痴狂,万一有个不好,当众说些话来,他寻家的名声何在? “那你……想带着你嫡母就带着吧!” 寻老爷没有做退步。 姜家迎来了一个奇怪的客人。 这个人按理说是未来的姜家主母,可她太奇怪了。 漂亮纤细的少女,笑意盈盈,一手中提着刀,一手拖死狗似的拖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妇人。 “不拦么?” “主人吩咐过,我们未来的主母想做什么都可以。” 姜家管事好似看不见瑟瑟的狼狈,恭恭敬敬请了瑟瑟进去,把韦氏留在了房门外。 姜家没有一个人敢拦瑟瑟,统统退到两侧目送瑟瑟长驱直入,推开了那扇紧闭三个月的房门。 148.归去来兮4 瑟瑟在那扇门内看见了一个愁眉苦脸的……鬼。 她眸光一闪。 瑟瑟能见鬼。 在她做鬼的那些年。 她曾坐在高高的树杈上, 望着皎洁的月光发呆;也曾在一个个坟茔处飘过,找自己的碑文。 但是没有。 瑟瑟找不到自己的尸体找不到自己的坟墓, 就连她的气息也找不到。 天地之前好像没有一个寻瑟瑟。 她飘飘荡荡了许久,直到遇上一个和她一样可怜的‘瑟瑟’。 她能够借用别人的身体回到那个节点去给他人报仇。 一世一世又一世。 瑟瑟看多了, 才知道, 原来世间可怜如她的女子太多了。 有时候她也在想,会不会还有一个瑟瑟去替她报仇呢? 瑟瑟觉着,要是自己能回去报仇就好了。 只可惜她已经在时间的碎片里来回飘荡, 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直到她醒来。 “啊……寻瑟瑟!” 那是个长的很奇怪的头上长角的少年鬼。 少年鬼看见瑟瑟就瞪圆了眼。 “你果然活了!” 瑟瑟脚下一顿,她默默反手锁了门, 远远眺见内间睡在榻上一动不动的一道身影, 她松开了手中满是血的刀。 “你知道我的事情?” 少年鬼耷拉着眉毛:“知道啊,你能死而复生, 全靠了我呢……” 少年鬼不是鬼。他是帝魂。 姜彻的帝魂。 他本该是落在姜彻肩头,跟着他一起登基为帝的存在。 上辈子也的确如此。 可瑟瑟死了。 姜彻抱着瑟瑟逐渐冰冷的尸体, 有过太多疯狂的想法。 其中最疯狂的就是用他的帝魂来换取一个时间的回溯。 他成功了。 时间回溯,瑟瑟的魂体被送到个个小世界,靠着那一个个鲜活的身体蕴养到他这个世界全部承载好, 接她回来。 可这不是轻易可以做到的事情。 姜彻失去了帝魂。 他无法再登上帝位。 按照他的命格, 无法登基为帝那就意味着必死的结局。 时间回溯到瑟瑟投湖,他失去帝魂。两个人同时在小世界一起挣扎。 瑟瑟获得新生的同时意味着他的消亡。 姜彻很放心。 他陪着瑟瑟很多很多年, 亲眼看着瑟瑟从一个跌跌撞撞的小女孩儿成长为天地间令人仰望的云峰。 就算没有他的庇护, 瑟瑟回来也会过得很好。 姜彻的呼吸越来越弱。可能时间已经不多了。 瑟瑟站在他的床榻边。 她有些不解。 姜彻为什么会拿自己的帝运来换取她? 他们之前……认识么? “认识啊!”帝魂窃取了瑟瑟的想法, 振振有词道, “你难道忘了从小一直陪着你的人了?” 瑟瑟眼底有些茫然。 她在小世界来回穿梭,太多太多年了。 寻家的仇恨都是靠着那刻在骨子的烙印和看见他们后才重新燃起来的,姜彻?她唯一记得的就是姜彻的身份。 瑟瑟不记得了。 “啧,姜彻真冤。把自己的帝王之气拿来换取了你的性命,结果你居然根本不记得他。” 帝魂啧啧有声。 瑟瑟一个眼神撇过去,帝魂少年立即噤声。 还真是在小世界里练出来了,这一个眼神让人腿肚子都打颤。 瑟瑟低头打量了眼姜彻。 姜彻昏迷了三个月。 躺在床上的他已经消瘦不堪,紧闭着眸,看不见他清醒的意识。 “怎么救他?” “救他?” 帝魂摇摇头。 “晚了。” “他陪你了几次,把自己的帝气都消耗空了。最后一次应该是赔上自己身体来陪你的。他能撑到现在已经不错了。” 帝魂少年语重心长:“你呢,该怎么过这么过。反正你也不记得姜彻对吧,轻松点。对了,姜彻吩咐过,寻瑟瑟是姜家的主母,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你随时都能去找管家接手姜家。” 瑟瑟沉默了许久。 “怎么救他?” “不是,我说的话你没有听懂么?他已经……啊!” 帝魂少年两股颤颤,对鸡眼盯着自己脖颈上的短刀。 “英雄,有话好好说,别动刀啊!你的话能杀掉我的!我死了姜彻也活不下去的!”帝魂哭丧着脸,“姜彻说你善良温柔,天真无暇,像个小仙女儿。可我怎么觉着你是罗刹娑呢?你居然对我一个帝魂动手……” 瑟瑟眼皮都不抬一下。 “怎么救他?” 帝魂少年这是明白过来了,瑟瑟是铁了心要救人。 他踟蹰了下。 姜彻只说,等他死后姜家就是瑟瑟的,可没有说他死后帝魂怎么处理。 帝魂看着瑟瑟一身泛着黑气的金色,甚至有龙息盘绕在其中。 他舔了舔唇,果断决定认主。 “也不是不能救,他为了你把自己的帝气消耗在了三千世界,只要把帝气找回来就行了。” 瑟瑟冷冷盯着帝魂。 “怎么做?” 帝魂对手指:“他怎么救你,你就怎么救他呗。” 瑟瑟明白了。 她刀尖一指帝魂,不容反抗:“你,来我身上。” 帝魂委委屈屈飘到了瑟瑟的肩头。 “我可是帝魂哎,你把我呼来喝去的,一点尊敬都没有没有!我什么也没有说!” 帝魂一看瑟瑟的眼神,就老老实实捂着嘴。 姜彻还活着,可他的呼吸越来越浅,或许一个月,或许两个月,他会死。 瑟瑟提着刀,肩上坐着缩小十倍的帝魂大步走出姜家。 她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韦氏没有死。 可也和死了没有什么差距。 姜家的人把韦氏拖回去寻家的时候,就给她剩了一口气。 瑟瑟没有回去。 比起寻家,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姜家已经认了瑟瑟为主。 前摄政王的一切权利瑟瑟都从姜彻那儿继承了来。 其中还有太后隐藏着保护小儿子的势力。 瑟瑟依稀知道前世姜彻为何称帝之路那么顺利了。 皇帝和皇子越是欺压姜彻,摄政王和太后就越是心疼这孩子。十余年间给姜彻的势力浑厚,与早已经疲软的朝廷相比,一直处于一个饥饿凶兽状态的姜家势力太过凶猛,猛兽出栏,无人可阻。 瑟瑟上手很快,在所有人诧异之中,轻松把势力整合了起来,一一熟悉后,立即准备着她要做的事。 瑟瑟联系了刍楼。 这位朝中权臣一开始还以为是这个烈性的小娘子转了心思,打算跟他了。 瑟瑟到底长得好,惹人垂怜。刍楼索性再一次远赴东都,带着一顶花轿,准备直接把瑟瑟接回府中。 刍楼一来东都就发现了不对。 所有人都说,寻家大姑娘瑟瑟,已经进了姜家,如今姜家所有人都称呼寻瑟瑟为主人。 不是主母,不是别的称呼,而是主人。 刍楼警惕,再警惕也没有警惕过瑟瑟的布置,他是被五花大绑抬到瑟瑟的面前的。 那个在他面前无力哭泣,绝望到跳湖自尽的少女裹着一件斗篷,高坐上位,转暖的天,她手中还捧着一个手炉,居高临下看着他时,眸中没有一丝动容。 如果硬要说她有个态度,那么在刍楼看来,瑟瑟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打量砧板上的猪肉。 这是个很好笑的比喻,却让刍楼笑不出来。 因为瑟瑟的眼神彻底变了。 刍楼侍奉帝王多年,他很清楚那种上位决裁者的眼神。 瑟瑟的眼神,比如今帝位上的陛下还要让他心颤。 而且一个刚及笄的弱女子居然敢绑架朝中大臣,这事情说来都是荒唐。 瑟瑟就做了。 刍楼低下了头。 那是全部的臣服。 曾经让瑟瑟觉着无法逾越的大山,几乎要了她性命的刍楼,如今在她面前也不过是蝼蚁。 瑟瑟嘴角一勾,慵懒侵染她的眼角眉梢。 刍楼成了瑟瑟的手下。 这个男人不愧是在朝中屹立多年的权臣,眼光远见都有他的独特之处。 瑟瑟使用起来很顺手,就像是一个随手捡起来的工具。 刍楼一直是心颤的。 他被绑架来,被迫成为了瑟瑟的先锋官。 他亲眼看见这个少女在布置着什么。 十五岁未曾离开过闺阁的少女一边联系着藩王,一边派人镇压着朝中,另一侧,利用欺骗将皇子囚禁,短短一个月横扫一切对她有阻碍的势力。 第二个月,她全面和朝廷对上。 她就像是天生的军师,袖手而坐,指尖皆是权谋。 第三个月,盛京城破,百官跪降。 皇帝让位,太后搬宫,整个天下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成为了瑟瑟的掌中玩物。 寻家已经吓破了胆,一家四口不敢出现在任何有人的地方。 被瑟瑟打败的人想要找人出气,瑟瑟的人也想要找寻家出气,寻家就像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他们东躲西藏,重伤的韦氏很快就成了牺牲品,除了寻天恩拉扯了自己娘一把,寻月月甚至是迫不及待抛弃这个累赘。 只可惜第二个被抛弃的就是寻月月。 她被卖了两袋粮食,从此生死不知。 瑟瑟没有关注过。 她在准备登基的事宜。 她的肩膀上坐了三个月的帝魂已经长大了。 少年鬼气已经洗净,浑身流露着龙息的金光。 瑟瑟用了三个月把帝魂重新蕴养了起来。 登基的那一天,盛京中到处都是一片安静。 谁都知道,一个他姓少女用了三个月,把江山颠覆,赶走了皇室,自己问鼎了江山。 瑟瑟一袭黑红色的衮服,那眸中从头到尾波澜不惊,俯视天下时,是云端之上的睥睨。 后宫中被抬来了一个人。 姜彻昏迷了已经六个月了。 半年的时间太长了,如今的姜彻已经很难看得出生命特征了。 瑟瑟一袭衮服步入宫殿,走到姜彻的床榻边驻足,长久凝视着那昏睡的青年。 “开始吧。” 少年帝魂长叹一口气。 “忍着哦。” 灵魂剥落。 瑟瑟疼。 可她笑了。 那飞速流转的时间碎片就在她的身侧,她马上就能救回姜彻了。 这个全世界唯一对瑟瑟好的人。 149.归去来兮5 这是过去的岁月里瑟瑟不断重复着的事情。 对她来说没有任何的难度。 那些小世界, 她找到姜彻的魂体碎片, 在他身侧陪着他,从一个最低贱的人, 一步一步走到那条康庄大道上。 一次不够两次,瑟瑟陪着姜彻走了足足五次,辅佐他登上了帝位。 每一次, 姜彻都会用茫然的目光看着瑟瑟, 有时候会问,有时候不会问。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这么信赖我?” 那是一年海棠花开的时候,在瑟瑟的协力下,姜彻成为了太子。 东宫是他以往向往的,可是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太冷了,冷得他忍不住想到当初不受宠时, 独居在一个小小的宫殿里的时候。 殿宇越小, 他越踏实。 这个偌大的东宫里,还差一位太子妃。 在他被册立为太子的时候,同时权相的孙女安瑟瑟成为了他的太子妃人选。 只是碍于瑟瑟是刚定下的太子妃,未婚夫妻婚前不宜多见, 瑟瑟来得很少。 瑟瑟每次来,姜彻都要想尽一切办法留住她。 海棠花盛开,姜彻头枕着瑟瑟的膝盖, 两人在花树下有那半日的闲暇。 姜彻很喜欢挨着瑟瑟。 他不是捏着瑟瑟的手, 就是搂着她的肩, 总要碰触着瑟瑟,才能安心。 瑟瑟替姜彻把垂落在脸颊的发丝轻轻捋开,温柔笑道:“因为殿下对我好啊。” 如果说不是在现实世界里还有一个奄奄一息的姜彻牵绊着瑟瑟,她恐怕已经忘记了一切,与姜彻沉浸在小世界的温柔之中。 可她必须要救姜彻。 从小的时候,母亲加注在她身上的负担太大了,重的压弯了她的腰。父亲与继室的漠视磋磨,让她小小年纪被迫看清世界的凉薄。 这个世间只有姜彻对她好。好到为了她不要帝位不要命。 如果当初她没有自杀,是不是一切又不一样了? 姜彻不懂,却承诺。 “我会一直对你好,哪怕我死。” 姜彻是这样说的,他也一直这样做着。 瑟瑟陪了他五次,每一次守到他生命的最后,每一次他到了最后,眼底会燃起一撮火焰,看向瑟瑟时,是那么的温柔,又那么的喜悦。 瑟瑟回来了。 昏暗的房间里是冷冰冰的清凉。 床幔上绣着符文似的图案,那是她住了多年的地方。 她慢慢支起身。 外面的丫鬟与婆子坐在廊下,大声说着没规没矩的话儿,提及大姑娘,皆是鄙夷。 瑟瑟捂着唇笑,眸中满是薄凉。 她又回来了。 这一次,她没有吵没有闹,打趣儿似的推了门,把那丫鬟打了一顿。 没等着太太房里来人,瑟瑟把自己穿戴整齐,握着一把锋利的短刀就去了前院。 寻老爷还在欣赏外头刚得来的字画,瑟瑟推开门的时候,他差点没有认出来。 “父亲,我来讨要一份出户书。” 女子出户,何等大事。 寻老爷诧异万分,可更令他诧异的,是瑟瑟手里的那把刀,以及她脸上的笑靥。 这不是过去的大女儿。 大女儿不会用这么平和的态度来和他说话,平和之下,更不会是如此的漫不经心。 寻老爷慢慢想着,自己是不是亏了大女儿,才闹得人家小姑娘想要离开家去。 可到底是她不懂事,拒了那刍楼。 寻老爷脸一板,可不等他说话,瑟瑟已经转身离开。 她不是来商量的,她只不过是来告知这个男人她的决定。 从此以后,她就当父亲死了。 报复也好,不报复也罢,单看她的心情。 足不出户的大姑娘带着温温柔柔的笑跨出大门的时候,寻家下人还在纳闷。 什么时候一个未出阁的少女能不带一个人就离开? 瑟瑟提着短刀离开了那拘束了她十五年的牢笼。 在寻家正门外的街道上,一辆马车停靠在一侧。 马车的车帘被掀开了。 里面坐着一个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男子。 他相貌俊朗,是瑟瑟熟悉的轮廓弧度。 在他看见瑟瑟的时候,他露出了一个笑容,满足地、又喜悦。 瑟瑟驻足。 他下了马车,被是有些踟蹰,却鼓足了勇气,朝着瑟瑟一步步走来。 “我来接你了。” 在瑟瑟的眼前,他伸出了手。 瑟瑟用没有握着刀的另一手,握在了他手掌中。 “嗯,你接到我了。” 瑟瑟一笑间,依稀能看见她过去的模样。 新帝继位,第一件大事就是封后。 世人都说,新帝是个疯子。他出生不好,脾气不好,嗜杀成性,没有任何人情味。可世人皆怕。 世人又说,皇后也是个疯子。她出生虽好,长得环境却不好,从小就受尽了凌|虐,长大之后就狠狠报复了回去。 边境本以为,少年新帝登基,他帝位不稳,最是好动摇江山的时候,几个部落联合起来攻打国境。 新帝御驾亲征。 不少人都虎视眈眈着,新帝离开王都,那岂不是说,想要谋篡的话这就是个最好的机会? 不少势力打着恢复正统的旗号,朝着王都盛京开战。 可世人不知道,养在闺阁十五年的皇后,最是擅长权数兵法不过了。 皇后摄政,闻所未闻。 可偏偏这位十五岁的皇后,像是一只猫,轻而易举将各方势力玩弄与鼓掌之中,在新帝班师回朝之前,将一切有异心的势力全部一网打尽。 新帝解决了一切异族动荡,皇后把持着朝中政权,帝后二人合作无间,让全天下都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珠联璧合。 瑟瑟没有主动去找过寻家的麻烦。 寻家被为了讨好皇后的人不断作践,也就是寻天恩年纪小,被饶过了一马,至于韦氏,瑟瑟偶然间听说,她浑身生了疮,在沿街乞讨。 其他的人,瑟瑟没有那个精力去关注。 已经都结束了。 她不是以前的寻瑟瑟,那些往日的恩怨早在上一次的时候就一刀彻底斩断了。 过去的过去停留在上辈子。 这一辈子的她,就是为了姜彻来的。 瑟瑟一直很好奇,姜彻到底是因为什么认准了她?甚至在早早的时候,就爱慕于她? 姜彻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特别是面对瑟瑟的时候,他几乎是把瑟瑟捧在掌心宠爱,有求必应,从来未曾对瑟瑟有过半分懈怠。 可是每每提及这个事情,姜彻都三缄其口,顾左盼右,非要绕开话题。 实在是绕不开的时候,姜彻也会给瑟瑟耍赖。 堂堂人间帝王,撒起娇来的模样,让瑟瑟也忍俊不禁。 只他如今已经恢复了过去陪着瑟瑟一次次轮回的记忆,他只把自己当做一个依附着瑟瑟的少年,会搂着瑟瑟的腰,用脸颊轻轻蹭着她。 春|光正好,瑟瑟怀里抱着一个撒娇的惫懒青年,漫不经心给他打着扇子。 “瑟瑟……” 姜彻把玩着瑟瑟的手,忽地叫了叫她。 “嗯?” 瑟瑟垂眸。 姜彻抬起头来。 夫妻二人交换了一个甜蜜的亲吻。 树下,换做姜彻怀中抱着瑟瑟,替她打着扇。 “喜欢我么?” 人间帝王数年如一日的执着,就是不断问着同样的话。 “喜欢。” 瑟瑟每次的答案也都是一致的。 她知道,抱着自己的姜彻是多么的不安,她主动搂着他,轻叹。 “我从小就知道,心软带不来任何。反而会让自己深陷泥潭,我从来不是一个会心软的人。” 也因此,她绝对不会因为心软,或者因为同情,和拯救她爱着她追随她的姜彻在一起。 瑟瑟把玩着姜彻腰间的玉佩。 “其实我是该谢谢你的。” “我这辈子不懂得什么是爱。父亲和母亲?父亲和韦氏?还是韦氏对寻月月,对寻天恩?又或者,父亲对我,母亲对我?” 瑟瑟眼底有些迷茫。 “我看不懂,没有感受过,也无法接受。我从未想过我也有一天,会学会爱一个人。” “这是你教给我的。” 一次又一次,在轮回中,在一个个小世界中。 一开始的瑟瑟,何曾相信爱的存在。她对此总是漠视的。 姜彻努力了一次又一次,就像一个勤劳的小人,手里拿着锤子趴在冰山上,一点点敲击着冰块,试图将被冰封的瑟瑟那颗柔软的心露出来。 瑟瑟学了很久,跌跌撞撞中一次次摸索着,终于明白了何为爱。 姜彻这个人很狡猾。 他教会了瑟瑟爱他。 姜彻是得意地。 “不,是你自己学会的。瑟瑟,你想要爱我才会去学。” 瑟瑟眼带笑意,没有反驳姜彻的话。 罢了,让让他又何妨。 反正姜彻啊,牢牢黏在她的掌心上,宁死也不愿飞走,全靠着她的呵护在抖动着翅膀。 瑟瑟成为皇后很久,她偶然间回忆起来,过去的许多仿佛都变得模糊了。 “阿彻。” 她私下里直接唤着姜彻的名字。 “你还记得我有个学生,好像是姓陆的么?” 姜彻换了衮服,一身轻薄的青衫,在炎炎夏日腻在瑟瑟身上不肯撒手。 “不记得。” “瑟瑟,我从未记过那里的一切,我的目的只有你。我是为你而来的。” 姜彻抬眸,捧着瑟瑟的脸,与她四目相对。 “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经历了什么,都只有一个目的。” “为了你我的相遇。” 150.归去来兮完结 “瑟瑟, 还没起床么。” 瑟瑟翻了个身。 “我的好闺女儿,快些起来吧,等会儿还要上龙山寺去给你祈福, 你今年就及笄了,该相看个好人家。” 瑟瑟的娘亲韦亦敲了敲瑟瑟的房门,在庭院里叮叮当当在准备着些什么。 瑟瑟出生一个普通的市井人家,父亲在衙门当了一个差役, 每天跟着伙计们吃吃喝喝, 回来的时候都记得给媳妇女儿带些好吃的。 娘亲是十里八方出挑的能干人,她身体健康, 人漂亮又勤快, 手上会做许多活儿, 随便绣些帕子卖点钱,倒是比瑟瑟爹挣得多。 她家在甜水县, 出名在此地的水质甘甜,引得不少外地人经常前来游览。 甜水县除了甘甜的水质,还有一个老寺庙了。 瑟瑟打了个哈欠起身,慢吞吞伸了个懒腰。 她今年十五了。 过去的十五年里, 她与街头巷尾任何一个女娃儿都一样,小的时候坐在门槛上玩花, 大一点了满街疯跑, 过了十二, 来回也就是走走亲戚, 和邻居串串门子。 她有好几个手帕交, 今年玩得最好的六妹刚出嫁,嫁到了隔壁县,坐马车要五天的时间,瑟瑟挺想她的,打算改明儿抽个时间,央了堂兄带她去。 普通人家的布料不外乎细麻细棉,瑟瑟小姑娘刚及笄,寻爹和寻娘给她攒了一根金簪子,还有一套丝绸的裙子。 瑟瑟抖开裙子,从里面落出来了一团废纸。 那是她跟着堂兄学一起写的书堂先生布置的策论。 “起身了!娘,给我做完酒酿圆子吃。” 瑟瑟穿戴好,女儿家爱俏,开了窗从后院里伸出来的花枝上折了一朵,粉嫩嫩地插|在了鬓角。 “早给你做好了!偏你不早些起来,凉了!自己热去!” 寻娘没好气。 瑟瑟吐吐舌头,洗漱了去拉开门。 院子里有一尊木雕小像,也不知道是谁托了娘亲在做的。 瑟瑟自热了酒酿圆子,还想去邻居家找向姐姐玩,被寻娘拧着耳朵提溜回去,令她老实些等着,待会儿娘俩要去龙山寺。 “年年都去,也不是什么年节初一的,怎么今儿想起来要去了?” 瑟瑟挽着寻娘的手,娘俩拎着个小食包,一路走着去了郊外的龙山寺。 瑟瑟从小爱玩,是个活泼的。她不喜欢一个人,不喜欢安安静静,最是跳跃的她最喜欢。从小没少上山溜达,河边玩耍。 这走点路对她来说,只是出门踏青似的。 龙山寺的人不多。 的确不年不节,又不是初一十五的,来上香的没几个人。 “刚刚才给你说了,你丫头就当了耳边风!” 寻娘拧了拧瑟瑟的耳朵。 “你及笄了,这第一个月日子,得来让佛主看看你,之后保佑你得个如意郎君。免得你还一门心思找不实际的人。” 寻娘絮絮叨叨着。 她年轻时是出了名的大美人。瑟瑟也不例外,打小就是长得最可爱的孩子,如今满了十五,小脸儿长开了,那更是周围远近闻名的小美人。实则从瑟瑟满了十三,处处都是来打听她婚事的。 瑟瑟却一个都不喜欢。 她总觉着,自己不该喜欢这些人。 寻爹和寻娘问的时候,瑟瑟就说啊,东边那小子去包粉头,西边的书生房里有丫头,还有的不是爱摸小姑娘的手,就是眼睛爱瞟大媳妇的胸口。 寻爹就指点她啊,这男人哪有一个什么问题都没有的呢,照她这么挑下去,是嫁不出去的。 瑟瑟犟,不肯去见那些有问题的小子。 她很笃定,这些有问题的小子都不会是她的夫君。 如今好不容易十五了,寻娘和寻爹就想着,该去求神拜佛,早些把女儿的拧巴性子改过来。 这天底下,哪有那么事事如意的夫君呢? “我说有那肯定是有的!他会对我很好的。” 瑟瑟振振有词。 寻娘推着她去拜佛。 “行行行,你说有就有,你梦里啊,什么都有。” 瑟瑟跪在蒲团上,金身大佛立在她身前。 她闭眼双手合十,虔诚地拜了三拜。 “佛主啊,请保佑信女找到那个人。他真的对我很好,不是做梦的,是真的。” 瑟瑟也有些茫然了。 为什么她就这么笃定不是做梦是真的呢? 明明她这十五年间,连甜水县都没有出去过几次。 记忆中却有那么一个人,或者是那么几个人,对她是完全一致的爱护。 瑟瑟嘀咕了句,扣下头。 她拍拍膝盖起了身,寻娘已经去解签了,殿内没有什么人。 瑟瑟索性出了大殿,肆意转悠着。 她素来不是个静得下心的人。总觉着若是静下心来,她会难受。 胆子大脾气也大,疯丫头一般的就是说瑟瑟。 她这会儿胆子的确也大。 直接爬上了那外院栽了十年以上的梨树去,摘人家寺庙里的梨子。 “小姑娘。” 瑟瑟摘梨子摘得开心,树下传来一个声音。 她伏身看去。 树下站着一个少年。 许是十七八岁,唇红齿白,相貌俊俏。 他穿得衣服是很少见的锦衣,一手握着一个梨子,一手捂着额头。 “你砸到我了。” 瑟瑟吐了吐舌头。 “不好意思,那这个梨子就送给你当做赔罪好了。” 瑟瑟理所当然道。 少年似乎有些懵,看了眼梨子再看一眼瑟瑟。 “这梨子不该是寺庙的么?你摘人家梨子,还拿梨子来给我当赔罪?” 半响,少年下了定语:“你真滑头。” 一个女孩儿被人说滑头,可不是个什么好话。 瑟瑟不开心了,转身就去摘另一面的梨子。 “小姑娘。” 她不搭理人家,人家却锲而不舍喊她。 “你下来吧,你快要把人家树上的梨子都摘光了。” “我摘了就摘了,也没摘你的,你怎么的来管我?!” 瑟瑟这次满脸不痛快。 少年却挽起了袖子。 “你一个小丫头摘人家梨子,被抓着了脸上肯定不好看。你下来,我帮你摘。” 少年本来是摊开手,好像是要接着瑟瑟。忽地想起什么似的,面颊飘过一丝粉,收回手干咳了声。 瑟瑟疑惑地看着他。 不是陌生人么,怎么的,少年却给她了一种,在对她好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新奇又很熟悉。 瑟瑟索性顺着自己的想法走,跳下了树看少年。 少年蹭蹭两下爬上了树,一个个指着梨子问瑟瑟要哪个。 瑟瑟东指一个,西指一个,少年脾气也真好,任由了她指挥,一个人趴在树上团团转着摘梨子。 一树的梨子全部都在树根下堆着了。 少年望着光秃秃的梨树,捂着脸发出了无奈的叹息。 瑟瑟抱着梨子在树下笑。 她眉眼弯弯,笑得整个人都在发光似的。 寻娘一来就看见了瑟瑟抱着一大堆梨子,气得当场把扫地僧的扫帚夺了过来,怒喝:“寻瑟瑟!” 瑟瑟一见娘发火,顿时吓得乖得跟只小猫儿似的,绞着手指吧嗒眨着大眼睛,嗲嗲地:“娘~~” “别叫我娘!” 寻娘气坏了,差点就拿扫帚揍瑟瑟。 “你舅舅这棵树怎么就这么招你稀罕?年年来祸害年年来祸害!你好赖给人家留一年的空闲期啊!” 瑟瑟抱着梨子振振有词:“舅舅不是说,这棵树是给我种的么,那我来摘梨子有什么不对?!” “呸,小丫头尽说这个!那你可该记得你舅舅的话,等你成婚后,这棵树送给你?” 瑟瑟嘴一嘟。 “不记得了!” “坏丫头,我看你这样刁钻任性,以后谁敢娶你!你要是嫁不出去,我把你送给临河那边的五小子!” 瑟瑟把梨子往寻娘怀里一塞。 “您啊就歇着这个心思吧,我才不嫁给他呢!您知道的,我心里可有人了。” “屁个人!”寻娘再脾气好,也被自己闺女气得秃了嘴,“你怕不是做梦梦糊涂了,世上哪有你说的,会陪着你照顾你爱护你事事以你为主甚至为了你不要权势地位金钱财富不要命的?瞎扯吧你!真有这样的来娶你,我管你叫娘!” 瑟瑟无奈。 她总觉着,自己该是能碰着这样一个人的。 可她十五年的生命轨迹中,还真没有这样一个人。 “这位大娘,令爱择婿的标准,就是您说的那些么?” 趴在树上被迫听了个全场的少年先是尴尬抠了抠脸颊,而后跃跃欲试,“大娘,您看我给您当女婿如何?” 瑟瑟懒洋洋抬头,眯眼一笑:“好啊。” 寻娘看清了那少年,眼睛一亮,暗叫一声好俊气的哥儿。 少年年十八,大了瑟瑟三岁,名字叫姜彻,是京城人士。听了自己侄儿说,这儿的水是天然的甜,专程来玩的。 没想到刚来了甜水县,就爬了树给瑟瑟摘梨子。 少年被迎去了寻家。 寻爹寻娘,寻大伯寻姑姑,还有个帅气的大和尚,乌压压坐了一屋子的人,直勾勾盯着那锦衣少年。 姜彻艰难地吞咽了下。 别看着寻家整日里说瑟瑟不肯嫁,可当真迎来了一个会娶瑟瑟的人,全家脸色都不太好。 一家子细细盘问着姜彻的底细。 家住哪几口人都做什么营生的,家中多少钱财几个兄弟姐妹上面老的下面小的,最重要的是嫁过去后要不要伺候婆婆,什么时候能分家出去过。 瑟瑟没人权,一个人坐在小杌子上啃梨子,忍不住插话:“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你们想的也太远了。” 谁知姜彻是个老实的,把家里的底细说的清清楚楚,还直接掏空了身上所有的值钱玩意儿,叮叮当当堆了满满一桌子。 “出来玩匆忙,没带什么,这些就当做是长辈们准许我进门来的谢意,等我回去了就请我姑姑来说亲。” 这一堆东西可是值钱的稀罕玩意儿。 瑟瑟的舅舅做了好多年的和尚,见多了达官贵人,一看就知道这小子口中的进门钱,加起来就一千两了。 这一下,弄得寻家韦家不太想嫁姑娘了。 门第稍微高点还行,可一看就知道,少年身份和市井人家不匹配啊。瑟瑟养的又野,打小疯惯了的,万一嫁过去有点什么,他们家势单力薄的,连给闺女讨个说法都没法。 姜彻被请进门又被撵了出去。 他失魂落魄的。 那姑娘,他一眼就看上了。 管家中兄长怎么想尽法子给他塞女人,他一个都不看,唯独今儿那抬眸时一撇,心脏疯了似的瞎跳。 他觉着,自己相伴一生的人,来了。 又走了。 少年捂着脑袋唉声叹息蹲在地上。 太有钱有势了也是他的错。 “喂。” 姜彻脑袋被一个梨子砸了下。 他一懵,抬头。 趴在围墙上的少女笑眯眯勾了勾手指头。 “过来,我教你怎么对付我家里。” 姜彻是个学得快的,他回去照着瑟瑟的教,果不其然让寻家同意了婚事。 他留在了甜水县,先陪着瑟瑟过,让家里把他看清楚了,凡事就好办了。 姜彻还举一反三。 他一道把家里头也摆平了,成婚的时候,京城里来了几十辆马车,都是他的亲人。 瑟瑟觉着自己这辈子过得很舒心,没有任何烦心事,什么都不用管。 她没事儿了就去串门子,找姐妹说话,有时候会去临县玩玩,有时候会跟着夫君回京城。 听说有人日子过得很惨,家里头又是打,又是吵,还有的一家子过得跟仇人似的,闹出人命的也有。 瑟瑟不爱听这些,她心里会疼。 每这个时候,她就庆幸自己,普普通通的出生,普普通通的长大,随便玩随便笑,怎么样都好,没有人拘着她,都顺着她,纵着她。 就好像是美好到无法碰触的假象。 “瑟瑟。” 瑟瑟正发着呆,姜彻在不远处朝她招了招手,“来,我们回去看祖母。” 她笑吟吟提着裙,轻快跑了过去。 “来了!” 已得了一世美好,又有何可贪心不足的。 她觉着这样就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