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难容双绝艳》 1.有美人兮横刀立马 九华山脚下一向静谧的小道忽然扬起两丈来高的尘沙,一匹枣红马自林间疾驰而来,马背上驮着个身穿布衣的汉子。 看守山门的六位九华门人立时跳起,拔出佩刀戒备了起来。可定睛一瞧,只见随着骏马奔驰,有零落的血迹一路飞溅,这才发现那汉子左边背心处竟插着一柄匕首,刀刃已经完全没入了身体,鲜血顺着他背心流到马背上,又滴滴答答的洒在地上。 一位较为年长的九华派师兄几步抢上前,拽住缰绳用力勒停了快马,马儿仰头长嘶,冲撞的力道极大,马蹄刨起沉沙弥漫,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安静下来。 马背上的汉子还能稍稍动弹,他用尽全身力气自怀中掏出一块玉牌,声音细如蚊吟:“带我见掌门……十万,十万火急!” 众人面色顿沉,那玉牌刻有一柄形状怪异的长刀,隐约能看见个玖字,正是九华派密探独有的象征。本门密探身负重伤还如此急迫求见掌门,定是出了万分危急之事。方才出手勒停快马的人当机立断:“师弟你们把他抬上山,我先行上山通知掌门人。” “是,师兄。”众人应下,将汉子从马背上抬下,有人拿来了绷带和金创药,可瞧着那刀柄又无法包扎,这匕首怕是已经刺穿了肺腑,只怕一拔下来便会无法坚持登时倒毙。只得歉意的低声道:“兄弟对不住,你受苦了。” 那汉子苦笑一声,猛地咳嗽了一声,背上顿时血流如注,面白如纸,生机已只悬一线!师兄瞧着不对,改口道:“不行,这位兄弟怕是撑不住上山了,快去引燃篝火请掌门人下山。” 师弟领命而去,掏出火石火刀,锵的一声引燃了篝火,其他人都捧了大把的树枝扔进去引燃,不多时,股股浓烟直窜天穹。半山腰上响起低沉浑厚的埙鸣声,大声似黄钟大吕,小声似太簇夹种,大小声不断变化层层向上传递,正是消息传到了。 山脚下的几人都一眨不眨的盯着那重伤的汉子,都知九华派密探要说出消息必要掌门人在场,故而生怕他突然去了说不出那十万火急之事。被拴在一旁的枣红马忽然不安分的刨起马蹄,林间刮过阵风,树枝翠叶窸窣作响,在晃动的枝叶中忽然有一物被猛力掷出,利刃破空的声音分外明显。 师兄抬眼时只见那利器已风驰电掣般得来到眼前,刀刃上的寒光一闪而过,杀意尽入眼底。抬刀去挡已必来不及,眼看那位奄奄一息的汉子便要毙命在这利器下,竟是想也不想便横刀向前一扑,生生用自己血肉之躯挡下了来势极凶利刃。 匕首上所裹挟的力道远超乎想象,即使用刀背先抵了一下,可匕首却直接撞断长刀,一半的刀刃瞬时刺穿皮肉,给他腰腹处开了个大口子。其余几人眼功不及师兄,并没有看清飞来的利刃,只转眼间就看到师兄血溅当场,迅速拔刀站起,围着负伤的两人站了一圈,惊怒不定的审视着树林。 “什么人胆敢在九华山脚下作乱!”其中一人怒喝一声,这六人已是江湖一流高手,不但配合默契功底深厚,而一手六门绝刀阵摆出来也是进可攻退可守,这才担了守山门的重任。过去几年拦住了无数意欲争抢九华派秘籍或觊觎本派绝世宝刀的宵小贼子,今日却不料连敌人面都没见到便被重伤一人,怎能不惊惧! 风已经停了,林间树枝不摇不晃,只眨眼间树上便飘下一人,却是一位白发白胡子笑意盈盈的老人家。只见他面容苍老,但精神矍铄,每步落下毫无声息,从树上落下却没有一片树叶摇晃,足见其轻功已绝顶高超。 众人不曾料到从树林中走出的竟是这么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但地上躺着的沾血匕首提醒着他们,一人横刀向前大踏一步,其余四人迅速变换方位,硬是用五人摆出了六门绝刀阵。一时间阵中刀光交错,每人踩着一个方位冲那位老人攻去,刀尖所指尽是死穴。 老人被五人用刀阵围住,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如何踏步,每人只觉眼前虚晃,刀尖所刺俱已落空,耳中甚至听见那老人笑呵呵的说道:“呵年轻人呀,不要这么冲动啊,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五人顿觉遭受了奇耻大辱,刀光愈发凌厉,但这刀阵是要六人齐在才能将敌人封的进退不能,如今少了一人破绽大露。这五人也清楚他们使得六门绝刀阵没有往日一半威力,便干脆各自为战,想的便是乱刀齐上,逼出对方破绽。 老人衣衫阵风鼓动,轻巧的在刀光中穿梭,手掌不断拍出,掌中巧劲阻碍了对面刀势铺展,使他们不能再攻进半寸。感受到这五人身法有些微的停滞,老人如鬼魅般的身影又飘忽了起来,几掌瞬时拍出,五人只觉胸口像是忽然撞上巨石,登时被击飞了几丈远,鲜血狂喷。 “哎呀,手滑了下,痛吗,都说了年轻人不要打打杀杀呀。”老人又笑了起来,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匕首,蹲下打量着一直强撑一口气的汉子,颇有些可惜的摇了摇头:“还真是条好汉,竟给你跑回了九华山,好了快把你藏着的地图拿出来吧。” 老人边说边伸手去摸那汉子被血液浸湿的衣襟,男人急愤交加目呲欲裂,可强撑这么久早已是强弩之末,身体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老人去摸自己拼上性命带回来的地图。 忽然,老人察觉到面部一股利风刺来,眼角蓦地扫见神兵利刃独有的寒芒乍现,他猝然偏头,一柄细长的弯刀贴着他的面部削过,只觉耳侧一凉,弯刀直挺挺的刺进身后的地面。老人猛然向后退了几尺,余光去扫钉在地上的弯刀,有点点鲜血顺着刀刃滑下没入土地,这时才感觉到耳上钻心的疼痛,原来半个耳朵都已被弯刀削下。 老人面上变色,他抬眼望去,不知何时前方已多了个身影,而已他的耳目竟丝毫察觉不出她是什么时候自哪里来的。躺在地上身负重伤的几人看到那柄弯刀时便狂喜了起来,这时又看到那女子身影,都用最后的力气齐声喊道:“掌门!” 女子身形一晃,便已从百丈之外来到众人眼前,老人待看清后又是一惊,能在百丈外出手伤他的人竟是位如此秀美的年轻女子。只见那女子体态纤细而苗条,一身束腰的藏青色长衫,发髻高盘,青丝间点缀凤钗,面容冷凝,清澈而沉稳的眸中杀意弥漫,凛然而不可侵。 “敢在九华山下伤人,真当我九华派无人。”她声音并不大,淡而清逸,听者却无不想匍匐与她端庄威严之下。女子伸手运功,钉在地上的弯刀嗡嗡作响,猛地弹回了她手上。 老人凝神望着她握着刀柄的芊芊玉指,他初踏中原,但也听说过许多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那柄弯刀着实夺人眼光,刀柄好似一轮弯月,刀刃细薄而锋利,薄刃既可随意弯折伤人于死角,也可笔挺直刺大开大合,全凭持刀人的刀法。 “不愧是‘残月弯刀’萧白玉,不过老朽领了命一定要从那小子身上拿样东西,萧掌门定要阻我么。”老人随手抹去耳上滑下的血珠,面上的笑早已消失,藏在宽袍大袖中的手指攥紧了匕首,想他自踏中原以来无敌手,怎么可能败给一个纤弱的小女娃。 眼瞧着躺在地上的汉子已是出气多进气少,萧白玉不再多话,提刀飞身上前,衣衫被劲风鼓动的咧咧作响。刀势来的迅猛而锐利,寒光已经缠上了老人的身体,只一眨眼老人白色长袍已经多了好几道口子。 老人心中暗惊,不愧是堪称神兵利器的残月弯刀,利刃裹挟内力袭来叫他无处可躲也无法可挡,眼见着刀锋已经迫近皮肉,只得用匕首勉力格挡,只听铛的一声匕首应声断裂。老人只觉方才格挡的手臂沉甸甸的似有千斤之重,似是被重创了经脉,本以为这女娃只是仗着神兵才如此嚣张,不曾想内力之深厚也超乎他的想象。 这一惊非同小可,可生死之间哪得犹豫,他身形微移,左掌连续击出,掌风层层裹住刀光,自己就势一滚,总算是脱出了那层出不穷欲要毙命的杀招。可他也没有丝毫恋战的心意,低估了对面被抢了先手,再战下去怕也是凶多吉少。 老人左手摸出他独门毒针,直射向被他掌风笼罩的女子,他便是依靠着这中之必死的毒针横行北漠,心想这一下就算那女娃不死也不得空再来追他。 萧白玉双耳听得清清楚楚,横刀劈开了层层掌风,残月弯刀在她身前左弯右折,如同灵动的水蛇般极速窜出,将她周身护了个密不透风。弯刀卷起几根毒针,极薄的刀刃弯到极限又猛然弹开,几根毒针速度更汹,可这回却是朝着它们的主人攻去。 老人本以为定能逃之夭夭,却不曾料到这番变故,待回头时几枚毒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到了眼前,避无可避,毒针没入身体顷刻便一命呜呼,真一招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萧白玉收刀入鞘,凝重的面色丝毫没有缓解,她蹲下身查看了一下几人的伤势,几人要么被利器贯穿,要么被内力震碎了经脉,都已是回天乏术。 那汉子强撑着一口气,从怀中摸出了一封密信,哆哆嗦嗦的塞进了萧白玉手中:“九华祖师婆婆……的地图,我……无憾了……”话音未落,半抬的手就颓然垂了下去。 萧白玉秀眉蹙起,如水般温润的脸庞上渐渐浮出些悲戚之色,她缓缓吸了一口气,压下所有情绪,站起身以残月弯刀为介,深深的冲地上几人鞠了一躬。 2.有美人兮在水一方 当今武林以少林,武当,九华三派为首,少林武当已有几百年历史,代代相传,弟子香客满天下,以之为尊也是众望所归。但这九华派的来历就颇为新奇,一个至今不过传承到第二代的门派竟和少林武当相提并论,这其中缘由也一直被武林人士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 这不,是日午后,一个沿海的边陲小镇中,路上行人不见几个,茶楼上说书人面前竟乌怏怏的围了几十人,桌上摆放着果盘点心。只见说书人拿了一本《武林百事记》,手中醒木“啪”的一拍,周遭登时安静了下来。 “话说三十年前,江湖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奇女子,独自一人闯入了黑龙寨,仅一人一刀就将那黑龙寨九曲十八坞的匪贼灭了个遍。要知这黑龙寨可是当朝的心腹大患,多少次派兵围剿都不得而终。 这姑娘虽勇猛,却和五大三粗肌肉纠结的模样完全不沾边,但凡见过她的人无一不赞她风姿绰约貌如天仙,当真是一位见之不忘的美人儿。当年朝廷听闻了黑龙寨被灭之事,专门派了一位小王爷来寻这位女子进宫接赏,小王爷竟直接将这女子接进宫中好生养着,这姑娘也是情窦初开,和小王爷两人好不甜蜜,还主动帮小王爷训练起士兵来。” 说书人停下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底下寂静无声,心里再急也不曾开口催促,生怕坏了气氛。 “说起这女子的刀法当真神鬼莫测,底下的士兵哪能学的懂,不过像模像样的比划了几招。第二年春,我们就和辽国开了战,辽兵大举入侵,边境百姓当真是生灵涂炭。但这场战事的结果怎么样客官们都很清楚,没错!正是小王爷率兵击退了辽国的入侵,王爷手下的士兵就是用那像模像样的几招刀法把辽国大军杀得是人仰马翻丢盔弃甲,顺势灭掉辽国平定边疆!” 醒木猛地一拍,底下众人皆浑身一震,心情好是一番波澜壮阔。 “这公子已成功立业,姑娘又貌美如花,接下来自然是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可谁料到这小王爷心心念念的竟是辽国第一美女,辽国公主,正是知道那女子武功盖世,才虚情假意的骗来为他训练士兵。这不,辽国君主刚一被俘,小王爷就迫不及待的要娶他女儿。 但这位被负了的女子可是单枪匹马灭了九曲十八坞匪寨的奇人,哪能受这种气,立时便提刀去寻小王爷,要他当面说个清楚。但小王爷何等身份,周遭有成百上千的护卫守着,面都没见到先被这些护卫拦住了,说小王爷在里面和辽国公主会面不得打扰。女子顿时便怒了,只听仓啷一声立时拔刀出鞘。 这刀咋一看平白无奇,可当刀法舞到极致内力鼓动到极点,以人为刀人刀合一之时,霎时刀气劈天盖地,刀气所到之处便天崩地裂地动山摇,每一刀使出都会发出恶鬼哭泣之声,当真是一把阎王见了也会掉泪的魔刀。此刀便是江湖失传已久赫赫有名的阎泣刀,而这位女子就是如今人称九华婆婆的九华派开山祖师,古有三千越甲可吞吴,今有一人一刀灭千人!” 这故事众人已听了数遍,但丝毫不疲于耳,甚至有人屡屡出重金点说书先生说这出。但还是有人初次听闻,忍不住啧啧称奇:“按你这么说,九华婆婆可是冲撞了朝廷啊,九华派怎么非但平安无事,还有今日之地位?” 说书先生笑道:“这又是另一段奇事,当年九华婆婆杀到小王爷面前,却没有下手,反而放走了他们两人。而小王爷也不知是顾念旧情还是吓破了胆,不仅不追究九华婆婆之罪,还将自己领地的九华山赐予她,小王爷自己则带着辽国公主远离朝政逍遥自在去了。 之后九华婆婆便在九华山上开宗立派,虽屡屡在武林盟主大会中夺魁,却碰也不碰这武林盟主之位,十年前将九华派掌门之位传给了她刚满十八岁的徒儿,便也云游四海不知所踪了,自然阎泣刀也跟着九华婆婆再也寻不到踪迹。 而她这徒儿不管容貌还是刀法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十年中将九华派更加发扬光大,当初多少宵小贼子想趁着九华婆婆离山云游之际想摸上九华山,一窥九华婆婆留下的刀法秘籍,俱被她以一柄刀打的屁滚尿流落荒而逃,她便是如今江湖人称的‘残月弯刀’萧白玉……” 一行人正巧经过茶楼,说书人的声音漫过茶楼,流淌进午后安静的小镇道中,领头那人身形曼妙,头戴斗笠,白纱垂下遮住了面容,一身利落的青色长裙。她听到了自己名字,抬头望了眼茶楼,面前迎来一人,是个粗布麻衣船夫打扮的壮汉,男子仔细打量了一番几人,停步不前。 领头人反手从袖中摸出块银牌,牌上双刀交错,龙飞凤舞,正是九华派掌门令,船夫肃然起敬,抱拳低声道:“九华派第三分堂堂主原松,见过掌门人。” 萧白玉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茶楼上说书人依旧在滔滔不绝,原松自然听得一清二楚,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我们这个镇的人就喜欢听个说书,掌门不要见怪。”他心里默念,若是楼上一群人知道他们说的正主就在楼下,不知会惊成什么样。毕竟掌门人鲜少出山,旁人见过她真面容的更是少之又少。 “百姓茶余饭后的乐谈,何怪之有。原堂主,出海的船备好了么。”白纱被阵阵微风吹起一角,原松一眼便瞧见了她轻抿的薄唇和尖细的下巴,下颔中浮出一条淡淡的美人勾,一时间只觉唇红肤白芙蓉如面,眼睛竟是再也挪不开。 见他迟迟不回话,萧白玉对上了他的目光,双眸微敛。原松也是在江湖上血拼厮杀过的好汉,却被她这一眼所显露的威严仪态逼的收腹吸气,尽量使自己站的更挺拔些。他收起目光,不敢再多看,低声答道:“已经备好了,我已经派门人守好沿海港坞,以防有人尾随掌门出海。” “有劳原堂主。” 萧白玉信步上前,其他三人紧跟在身后,原松引她们来到渡口处。风帆升起,趁着一股海风猛烈鼓动了几下,帆船缓缓驶出渡口,旁侧跟着几口小舟,一行人便向着画在手帕中的海岛寻去。 在没有旁人的船舱中,萧白玉终是按了按衣袖,里面藏着那张染血的密信,光是这么一张不知真假的地图就搭上了七条性命,尚不知前方还有何危险。可她必须以身犯险,纵使前路刀山火海,任何关于师父的消息她都要一试真假。 那日她本想搜查一下老人的身体,不曾想那针上涂的却是极狠的化尸腐毒,中者立死,尸身泛黑,半分都碰不得,再过一炷香的时间尸体连着衣物都化成了一滩腐水,再也无法知道是从何处来的这么一位相当厉害的老人。 约莫过了四五时辰,天色已渐晚,船身猛地一震,终于靠上了岸。眼前是一座狭小而荒芜的海岛,看不出一丝生机,沿海灌木荆棘丛生,除一条极窄的小路外毫无落脚之处,而这条唯一的小路也被掩盖在遮天蔽日的树林中。 这一次出海九华派为了防人耳目没有大张旗鼓,萧白玉只带了她门下亲传的三位弟子,两男一女,俱是桃李弱冠之年。大弟子周城向前试探的走了几步,用刀鞘拨开灌木丛仔细查看了一番:“师父,没有脚印,近日应该无人来过。不过这荒岛杂木遮蔽,可见不过几丈,九华祖师婆婆真的在这岛上么?” 不错,江湖传闻九华婆婆云游四海,实际却是十年前那日萧白玉一醒来就看见掌门令和师父毕生刀法所大成的秘籍摆在枕边,可师父没有留下任何口讯笔信,就这么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十年不闻踪迹。 萧白玉攥紧了袖间染血的纸张,这几年来她广布密探打探消息,也像这般数次循着线索找来,可都一无所获。她按下心底汹涌情绪,开口时又是镇定无波足以平稳人心:“定是要探一探这荒岛,现下天色已晚,待到明日天亮便进森林。” “是,我这就去寻处空地生火,师弟师妹,你们将船上的干粮清水取来。”周城提刀劈开杂乱的灌木,四处去寻可落脚的空地,可荒岛植被茂密,又俱是布满尖刺的荆棘丛,不知不觉竟在往森林里走去。 蓦地,他眼角像是扫到抹一闪而逝的黑色身影,那定不是自己师门中人,不曾想这荒岛上竟真的还有其他人。他悄悄蹲伏,借着密布的树枝掩藏身体,透过枝叶的间隙扫视周围,想看看对方是敌是友。 “呦小弟弟,你偷偷摸摸的是要找谁啊?” 随着一声轻佻的女子笑声突然钻进耳中,仿佛是被极毒的细蛇狠咬一口,后颈一凉,便知已被剑锋抵住了要害。周城顿时骇然,完全无法察觉那女人是何时出现在自己背后的,只觉全身都被那极强的杀气笼罩,发冷僵硬到动弹不得。 3.既含睇兮又宜笑 暗沉的暮色笼罩了整片荒岛,在海风中树影重重,晃动得人心底都开始发慌不安。 抵在后颈的剑尖往前送了一寸,好像刺穿了皮肉,周城梗着脖子甚至都不能在呼吸。他心底清楚这女子能无声无息的从背后接近自己,身法不知高过自己多少,逃定是无路可逃的。 “你是何门何派,又是几人来的呀。”女子声音极是甜美,尾音绵密的拉长上扬,她虽是在询问可语气笃定,满满的不以为意。 周城心下一凉,听这口吻森林中或许还埋藏着不少人,必须尽快逃开告知师父才是。他攥了攥手中长刀,找回了自己的力气,他悄悄的转成反手持刀,猛然间刀尖后刺,锋利的刀刃贴着他的腰间直冲向后,已打定主意要拼个两败俱伤。 可迅猛的刀势竟像是忽然撞在坚不可摧的山壁上,半分都不能再进,周城虽不能转头,但也知这一刀没有伤到对面一分,豆大的汗珠滑下额头,只以为自己立时就会毙命于剑下。 女子有些惊奇的咦了一声,随即轻笑了起来,笑声轻盈而婉转,媚意动人勾魂夺魄,可这笑声听在周城耳中不能更像是厉鬼的催命声。他咬牙怒吼道:“要杀变杀,做甚要这样辱没我。” 这一声怒吼中揉了内力,在树林中一层层回荡,他只求师父她们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得知森林中危险重重尽快离开这荒岛。 “看不出你还有这份勇气,不错不错,姐姐今日便大发一次慈悲。” 抵在后颈的剑尖忽然撤下,周城不及多想,就地一滚顺势窜出几丈,这才有时间回身去看。一眼只瞧见了那一身及地的玄黑色长裙,而自己的长刀正被女子两指夹住,她左手食指和小指上带着细长的金色护甲套,长刀正是被这两指卡住动弹不得。 “何方贼子敢伤我师兄!”话音未到刀气已铺面罩来,周城听见了二师弟吴均的声音,一时又喜又急,喜的是师门不曾抛下自己,急的又是这般自投罗网只怕凶多吉少。只一眨眼身旁便围了三人,吴均和小师妹沈垚横刀在前,将他整个人护了起来。 萧白玉先是看了眼自己的大弟子,目光又转向了仍然好整以暇的陌生女子,这一看便皱起了眉。那一身玄黑的长裙只堪堪遮住了高耸的胸口,雪白圆润的肩头和锁骨处大片肌肤明晃晃的暴露在外,即使被一根钗子松松挽住的青丝垂落肩头,也遮不住这无边的春光。 小师妹沈垚看不下去这一幕,先撇开眼睛,低声啐道:“真是伤风败俗卖弄风骚。” 那女子听见了却半分不恼,故意上下打量了一番沈垚,小指将垂在肩上的发丝挽到耳后,脖颈优美的弧线一路连到锁骨,挪揄道:“小妹妹,你怕是想卖弄都没东西拿出来卖吧。” “是你!修罗教的妖女秦红药!”吴均突然喊出口,他不由得激动了起来,握刀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他恨恨道:“师父,就是这妖女带人闯入金府,不但坏了金老爷子五十寿辰,还埋伏在宾客下山的路上,灭了兽王庄全庄。” 金老爷子五十寿辰时萧白玉刚好得了消息出山去寻九华婆婆,便派了二弟子替她出面贺寿,却不想修罗教来人大闹了一番,甚至有门派惨遭灭门。那日后修罗教右护法秦红药的名号真是传遍江湖,正派名门人人得而株之。 秦红药却像是听到了赞美般扬起唇角,点头笑道:“你竟然认得我,不过你既然认出了我,怎么还不逃命呢。” 吴均已按捺不住的提刀,可忽地眼前一花,肩头上传来一股柔力将他往后推,原来师父已经挡到了自己身前。萧白玉空手而立,不急不躁,双眼盯着面前敌人的一举一动,话对着她的三位弟子说道:“你们先回船上,待为师去找你们。” 周城自是明白他们武功不及对面两成,留下也只是拖累,可其他两人却有些不愿走。吴均是个不顾一切嫉恶如仇的暴脾气,刀法又是师兄妹中造诣最高,自负盛高,他恨道:“弟子一极好的兄弟就是兽王庄门下,被这妖女残害,弟子想助师父一臂之力为那兄弟报仇雪恨!” 萧白玉侧身看他,面容严肃目光沉静,言简意赅的重复道:“回去。” 这一眼压的吴均不敢反驳,只得低下头默默退后,最后瞥向秦红药的眼神充斥着恨意和怒火。 这种眼神秦红药熟悉的很,她嗤笑一声,不屑之情溢于言表:“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还要助一臂之力?别是给你师父倒插两刀才是。” “我倒要看看你是如何武功能这样辱我师门。”萧白玉冷冷说来,犹如水激寒冰,风动碎玉。她素手在腰间一抽,极薄的刀刃弹直,在凄迷的暮色中依然熠熠生辉,寒光耀眼,竟是将残月弯刀环在了腰间。 持刀的萧白玉眼神锐利,浑身锋芒毕露,秦红药却既不举剑也不避让,只忽然回头望了望森林深处。 几乎同一时间,萧白玉耳畔也捕捉到些细碎的声音,只几下呼吸的间隙后,那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铺天盖地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整个林间都好似笼上一层不详的气息。 只转眼间,一片黑压压的如同乌云一般便出现在眼帘内,再仔细一瞧哪是什么乌云,居然是一大片令人闻之变色的毒蜂。毒蜂已经嗅到了生物的气息,倾巢出动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活口,速度极快,原来这就是这片海岛如此荒凉不见任何生机的缘由! 萧白玉也是一惊,下意识便想转头奔出森林,可又想到那三名弟子也在这条路上。她护自己一人还绰绰有余,可弟子武功尚未炉火纯青,定是逃不了葬身于毒蜂群下,这么一瞬的迟疑毒蜂已来到眼前,嗡嗡的巨响震耳欲聋。 刀光瞬时铺开,毒蜂一头撞上她的刀气,眨眼间便被劈成几半,鼓囊囊的尾部被破开,竟爆出一股股绿色毒雾。只见周围灌木骤然枯萎,树林枝叶泛黄,眨眼凋零。 萧白玉心知毒雾猛烈,立刻闭了气,刀光舞动没半分停歇。 毒蜂前仆后继,目光所及黑压压的一片根本没有尽头,萧白玉心念一动,挥刀劈开一群又压上来的毒蜂,转头钻进了森林深处。 她在森林中极速狂奔,脚不点地,一柄刀护全了周身另毒蜂逼近不得。她想找见森林深处的蜂巢,一把火烧了毒蜂的老巢,不然内力再怎么深厚都无法一直闭气下去。但奔出百引之外都寻不到蜂巢,而毒蜂依然在源源不断的涌出,胸口越来越重,憋得生疼。 萧白玉不得不停了下来,她挥刀间已慢了许多,再一次吃力的隔开蜂群,手中的刀已仿佛有千斤之重。周遭毒蜂残肢横飞,绿色的毒雾越来越浓,她的防线已经有了间隙,余光清楚看到有几只毒蜂距她只不过几寸。 她秀眉肃立,双目圆瞪,她堂堂一派掌门,怎能如此平白轻易葬身于毒蜂野禽之口。当下气势暴涨,闭气疼痛到几乎炸裂的胸口也浑然不觉,打定主意就算力竭不支也要毁了这毒蜂的蜂巢。 突然一柄利剑劈进了蜂群中,一个身影贴了过来,竟是那身刚见过的墨色长裙。秦红药的剑尖极快的在她身侧刺了几下,打掉了那几只马上要接近她的毒蜂,随即剑光大盛,硬是在黑云压低的毒蜂群中开出一条小路,拽着她闪身躲进道旁的山洞中。 洞口被一人高的杂草灌木所遮掩,乍看之下根本不知此处竟藏有洞穴,两人躲进山洞中,可毒蜂仍旧不依不饶。秦红药守在洞口,剑气犹如漫天花雨笼罩毒蜂,甚至将毒雾都逼出洞外。 萧白玉瞧见洞内山壁上有个扳手,伸手扳下,洞口的巨石便缓缓落下。秦红药的剑气猛然爆发,将毒蜂推离了五丈之远,自己向后缩进洞中,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巨石彻底落下,盖住了洞口。 终于可以吸进一口气,萧白玉有些急促的呼吸着,面容红霞满布,胸口钝痛慢慢缓了下来,方才憋到最后眼前都有些模糊不清。 她抬眼去看秦红药,道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目光却停在她裸露的左肩上,分明是如雪般晶莹的肌肤,却有只漆黑可怖的毒蜂悬悬的挂在上面。萧白玉目力极好,在黑暗的山洞中也能瞧见那毒蜂的尖刺离皮肤只差毫厘,她无法犹豫,出手如电。 秦红药自是瞧见她出手,心念转瞬并没有动手抵挡,薄而红艳的唇勾起一抹笑,像是在看一场好戏。 电光火石间毒蜂已被她双指捏住猛掷于地,秦红药微微挑眉,笑意更盛:“莫非这就是你们正派人士的侠义心肠?” 萧白玉对这嘲讽不为所动,她收手甩袖,眉眼体态间尽是出尘如仙之气,又丝毫不失一派之首的威严风度。她淡然道:“一命还一命,交手时便无需手下留情。” 秦红药把玩着小指上华贵尖长的护甲套,左眼角下一颗小小的泪痣也随着她神态一颦一笑:“假使你方才出手伤我,现下定是死尸一具。” 她话锋忽而一转,似调笑似不怀好意:“若我说这毒蜂本就不能伤我半分呢,萧妹妹岂不是还欠姐姐我一命,那便动不得手了呦。” 4.处幽篁兮终不见天 萧白玉本就是心机灵巧之人,闻言已猜出了七八分,更何况她从未自报姓名,对方却知晓的一清二楚。 “先是派人来截本派密探,又在这岛上布下毒蜂群,原来远在千里之外北漠的修罗教也对九华派如此上心。”她手中握着残月弯刀本就无惧,余光扫视了一下身旁,山洞并不算小,身后似乎还有条小道通向内部,可能有埋伏。 秦红药却连声笑了起来:“这毒蜂可是大自然的天地造化,妹妹也太高看我了。不过我倒是要谢谢妹妹帮我清理了那个不成器的手下,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着实该死。” 她一口一个妹妹称呼的自然,似是年龄要大出许多,可观她凝脂肌肤无瑕面庞,若说正值二十四五都合情合理。再看却又弯眉如刀,双眸狭长,眼角微扬,只觉危险又妩媚,仪态轻薄曼妙,浑身邪气逼人,又是一番经历过岁月打磨的风尘痕迹。 “我不记得与你有这般亲热。”这般你来我往的言辞交锋,互探虚实,萧白玉自觉多说无益,手中弯刀轻振,体内深厚的内功已开始流转,衣衫裙摆在密闭的山洞中无风自起。 秦红药却忽然向后跳一步,摆摆手道:“我不跟你打,只拼刀剑你制不住我我也擒不住你,若拼上内力……” 她伸手轻点了下攀在山壁上的茂密藤蔓,青葱纠结的藤蔓竟瞬间枯瘦,化成灰烬散在空中。她指尖再往前递,触到的山壁也溶成石水,周遭片片龟裂,竟是比方才毒蜂还要强上百倍的毒功,难怪那些蜇人毙命的杀人蜂对她毫无威胁。 “要是妹妹被我这万毒冰火功伤着了,谁还能带我去寻阎泣刀,而且我可舍不得妹妹这天仙一般的脸蛋变成可怖的鬼样子,那真是暴殄天物呢。”秦红药双眸微眯,她笑意盈盈,危机重重又勾魂迷人。 听到阎泣刀三字,萧白玉冷哼一声,再不多话,刀法施展开来,连续几刀向敌人当胸疾刺。她刀法尽得九华婆婆真传,以雄为气,以险为意,以幽为技,以奇为制,既能大开大合以一敌百,又能另辟蹊径袭人于不意。 秦红药知那弯刀利不可挡,举剑格挡还击时避其锋芒,每剑每击都敲在刀背无锋之处,丝毫不落下风,一时刀剑缠斗不分上下。忽然间残月弯刀扭成蛇状,刀刃一圈圈缠上长剑,只听一声清喝,长剑应声断成数截。 萧白玉刀尖顺势便要前刺,体内流转的内力蓦地一阻,胸口犹如突然被狠捶一拳,剧痛难当。鲜血涌上喉头,她咬牙强忍,还是有一丝血红溢出嘴角,她身子微微一晃,倚住了山壁。 指尖发麻刺痛,她抬手一看,只见方才捏住毒蜂的双指俱已泛黑,黑气已窜到第二个指节。秦红药也看的清楚,本已运起万毒冰火功的十指渐渐收了功,大摇大摆的走近了萧白玉,甚至还拉起她的衣袖仔细瞧了瞧。 “你看,我就说那毒蜂是天地造化,这下毒的手段连我们北漠最厉害的毒师都自愧不如,连外膜尾翅都能致人死地。” 秦红药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她双眸紧闭,额上汨出的细汗清晰可见,面色惨白唇瓣毫无血色,当真是我见犹怜。 萧白玉运功想把蜂毒逼出体外,却发现为时已晚,中毒时无痛无觉,而后还运功使刀,更是摧毒攻心。她倚在山壁的身体渐渐支撑不住,慢慢滑坐在地上。 秦红药跟着她蹲下,饶有兴趣的说道:“萧掌门若是叫声好姐姐,我便帮你驱毒,普天下还没比得过我冰火玄功的剧毒。” 她终于改口称呼掌门,可羞辱意味却更重,仿佛看着面前倨傲的女子无奈低头求饶,是一件极有趣的乐事。萧白玉睁开双眼,眸中清冷而镇定,缓缓道:“你想我死便不会救我,你定有不能让我死的目的。” 秦红药轻轻挑眉,并没有反驳,面上的笑意沉了下去。萧白玉重又合上眼,凝神调理气息,她了然道:“你不敢拿走地图自己去找阎泣刀,你怕师父在地图中满布机关,而这机关只有我一人能解开。” 她说的半分不错,九华婆婆有着怎样的胆识和头脑能凭一介女流之辈开创九华派,又怎会把阎泣刀这般宝物轻易拱手让人,除非是她的唯一亲传徒弟。秦红药站起身,狭长的双眸幽暗,薄削的红唇浮起一抹狠厉的笑:“你倒是通透,若是把你那几个徒弟往毒蜂群中一丢,你是求不求我去救?” 她边说边伸手去扳动石壁上的扳手,萧白玉一惊,欲要伸手阻止,可她此时行动迟缓,对面轻轻巧巧的避开,将扳手拉到了顶。堵住洞口的巨石却不如料想的那样渐渐升起,反而纹丝不动,不闻一丝声响。 秦红药弯眉微蹙,反复扳动机关,巨石没有丝毫反应。她右手五指成爪,扣在巨石上,这手指方才轻轻一点就能将山壁岩石溶化,可现在万毒冰火功已运转到极致,指下巨石竟完好无损。 竟是块弑龙石!弑龙石乃皇亲贵族寝陵,墓穴之护壁,墓主一旦安葬妥当,即会有人放下弑龙石。弑龙石重达万斤,坚不可摧,刀枪不入,一旦落下便是阴阳永隔,再也无法打开。 秦红药手指搭在巨石上,细细摸索着,她自语道:“这鬼地方居然有弑龙石,阎泣刀果真在这里么。” 忽然她手指触碰到些凹凸不平淡淡的刻痕,凑近去看原来是一道道浅淡的刀痕,看上去颇有蹊跷。秦红药俯身捡起跌落在地的残月弯刀,运功沿着巨石上的刀痕用力劈去,只听铛的一声脆响,刀刃猛然弹回,再去看巨石,别说刀痕,连块石屑都不曾落下。 萧白玉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嘴角泛起几丝波痕,竟是在生死关头笑了起来。她靠在石壁上仰起头浅笑,眉眼清丽,声音清冽:“你出不去了,只得同我死在这里。” 秦红药垂眼看她,忽地出手点住她穴道,一股冰冷霸道的内力顺着穴道钻进她体内,暂时压住了毒性蔓延。 她翘起红唇笑道:“你想死我便偏不让你死,等到你毒入五脏,由里到外慢慢腐烂的时候,每天给你输些内力吊着你的命。我在这山洞中不吃不喝也能活个一月有余,你就那样陪着我,好也不好?” 萧白玉被她点了周身大穴,虽然暂时压住了毒性,但也提不起自己一丝内力,手脚虚软到无法坐稳。即使听到她毒到令人骇然的狠话,好像也没什么可惊慌的,再糟又能糟到哪去。 于是她闭目坐靠着山壁,心思飘到了她那三个徒弟身上,他们见自己迟迟不归应知遇了险。若他们懂事尽早乘船离开倒还好,只怕为了寻她到森林中又撞上毒蜂,那便再没人能救他们了。 忽然间身子腾空而起,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扶,却不想搭在了女子裸露在外的细窄肩头上,睁眼便看到秦红药打横抱起了她。 “坐着等死多没意思,我们去山洞里面探探,说不定还有别的出路。”她声音听起来仍旧一派轻松,萧白玉躺在她臂弯间,一抬眼正对上她拥雪成峰的胸口,玄黑长裙都似要遮不住,立时就转开了目光。 两人便如此像山洞深处走去,小道狭隘只容一人通过,山壁两侧又布满交错的藤蔓,秦红药不得不左摇右摆的走着,才能使怀中的人也避开藤蔓。走了百十步后,萧白玉开口道:“你快把我晃吐了。” 秦红药脚步不停,只分神瞥了她一眼,见她面上不但毫无惧色,反而一片淡然释怀,不禁轻笑道:“这时都不怕我,当真是快死了呀。” 她稍稍收紧了手臂,狭窄的小道中彼此呼吸心跳清晰可闻,两人裙摆摩擦,肢体相触,竟有了一段近乎闲适的沉默。 山洞似乎并不很深,不一会儿就被她们走到了头,尽头处是一块光秃秃的石壁。这一路走来也不见什么岔路,看来这山洞只有那么一个出口了。 秦红药瞧着那尽头的石壁,周遭明明藤蔓丛生,这石壁上却不见植被,着实古怪。她俯身放下怀中的人,让她靠坐在一旁,自己则站起身,对着这块石壁四处敲敲打打。 咚咚咚的声音不断传出,秦红药勾起了然的笑,这后面果真还有路。她按在石壁上运功去推,石壁微微左右晃动了下,中间隐隐开了道缝。她试着再推,可不管从哪侧都无法再动半分,看来这石壁定是要从左右两侧一起推动。 石壁少说有千斤之重,左右两侧又隔了几乎两臂的距离,必不能以一人之力推开。萧白玉深知这后面不可能有出路,弑龙石意义就在于封死出口天人永隔,又哪会在山洞中还留下另一条路,当下也就静静的看着她动作。 秦红药掌心运功,十指扣在石壁上,万毒冰火功流转,她左手金色的护指套已经深深嵌进了石壁中。不多时,双掌下的石壁已渐渐被她溶开,这时再用力一推,两道石壁门应声而开。 后面的确没有出路,只是一间小小的石室,却有两具白骨并排躺在石室中,在漆黑无光的山洞中好不骇人! 5.路险难兮齐后来 石室横竖不过十步大小,壁门一开,禁闭多年潮湿霉腐的气味扑面而来。秦红药不适的揉了揉鼻子,瞧见旁的山壁上架有火把与烛台,边扯了些藤蔓缠在火把上,掏出火刀火石,锵的一声点出了火星。 光亮如同潮水般蔓延了整间石室,萧白玉眯了眯双眼,目光落到了地上两具枯骨上。 这一看却是心神巨震,眼神陡然凝结,她死死的盯着,面容紧绷。许是回光返照,她竟有了力气倚着山壁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向其中一具白骨。 入眼的尽是白骨身上那熟悉的淡青色长袍,她伸手轻轻碰了下那身长袍,衣物却在触碰的瞬间化成灰烬,少说也已经死了近十年,一枚玉佩掉了下来,正是师父的贴身之物。她手臂僵持,喉头腥甜,一句师父被硬生生的堵在胸口,她欲要喊出却忽地喷下一口鲜血。 点点鲜血溅在衣衫前襟,胸口剧痛难当,一时情绪激荡到身体的毒素和那股被强行注入的冰冷内力在体内猛烈的冲撞。她却浑然不觉,目光似是比洞中的火光还要明亮,脸色却苍白到透明,仿佛油尽灯枯前最后的燃烧。 寻了十年踪迹的师父竟早已化成一架枯骨,长眠于这漆黑阴冷的石室内。 她以为自己会倒下,可意识却更加清晰,笔挺挺的立在那里。忽然腰间抵上一只手,冰火交夹的内力涌入穴道,一时体内冷热交替,顽固盘亘在体内的蜂毒被抽丝剥茧,一缕缕被抽出体外,一直被压制的内力也猛然被释放,迅速窜回了经脉中。 秦红药将她体内的剧毒引回自己身上,闭目调息了片刻,偏头吐出一口毒血,方才将这毒素清理干净。抬眼便对上了萧白玉冷冷的目光,不带半分起死回生的喜悦,干涩的唇瓣紧紧抿着,面容却渐渐有了血色。 “师父既葬身于此,阎泣刀应不远,你去找啊,救我作甚。”她尾音控制不住的上扬,带着丝丝怨恨,似是在恨她没有就这样让自己随师父而去。 秦红药偏偏翘起唇角,故意气她般的笑道:“难道要留我一人面对着三具尸体枯坐么,那可不成,倒不如瞧着你还舒服些。” 她低头打量了一下地上的枯骨,既不见白骨泛黑,也不见有什么利器散落在旁,不似被人所害。她猜测道:“不会是你师父被情郎抛弃了便找了个地方自行了断吧。” “休得侮辱我师父!”话音未落一股劲风迎面袭来,秦红药一侧身,掌风堪堪擦着她鬓发挂过,打断了她的发钗,一头青丝瀑布般倾泻。 若残月弯刀在手,断掉的就不仅是发钗了。萧白玉运功在掌,却见她略微上扬的眼角掩在垂下的发丝间,散在腰间的发尾凌乱而张扬,竟是美的惊心动魄。又想起她三番四次出手相救,虽叵测居心彼此心知肚明,但接下来的几掌却也再拍不出去。 秦红药用手指抿起鬓发,舌尖探出红唇,顶开了黏在唇上的几根青丝,神态妖魅而阴冷。她轻笑几声道:“若旁人这般对我,我会叫他死于万般折磨下,可我却不杀你,现下活着对你来说才是最大的折磨,叫你在永远无法报仇的怨恨中死去。” 报仇?萧白玉闻言一怔,她环顾石室,小小的空间尽收眼底,的确不见阎泣刀的踪影。那刀是师父最为珍重的宝物,绝不肯离身,虽看尸骨不见中毒内伤的痕迹,但刀定是被人夺走,只不知是生前还是死后。 她不再接话,只静静的跪坐在尸骨旁,方才巨震的心神稳定了下来,已不愿就这般轻易的死在山洞中。师父死因不明,阎泣刀又不知所踪,九华派也在等她执掌,她绝不能停步于此,当下便仔细审视着这间石室。 她注意到另一具尸骨身下好像掉了些物事,她捡起一看,竟是块纯金打造的牌子,绘了只巨狼的头颅。秦红药走近端详了一下她手中的金牌,忽地嗤笑一声道:“辽国皇亲贵族的牌子,辽国三十年前就被灭国,不想还能见到他们的物事。” 这具尸骨身着云霞般的锦绣宫装,虽年岁已久色泽早已黯淡,依然能看出当初如何华贵,似是位地位显赫的宫中女子。 “名震天下的九华婆婆居然和情敌同死一穴,真是好不讽刺。” 萧白玉皱眉,将遗物庄重的放回尸骨旁,才问道:“你都是从哪听来这些莫名其妙的事?” 秦红药奇道:“那些说书人不都这么说的么,你师父和辽国公主争抢一位小王爷,最终不敌才回九华山不是么。” “怎会有如此离谱的谣言!”萧白玉轻喝道,目光转向师父的骸骨,面容微戚,但还是压下了哽咽:“师父同我说过当年的事,她进宫训兵皆为驱除辽兵保卫中原,那位王爷立了功,却被兄长嫉恨,派了一千精兵埋伏在王爷凯旋的归路上。” 这一开始回忆往事便一齐涌上心头,萧白玉跪坐在九华婆婆的尸骨旁,凝望着这位从小到大唯一亲近的人。秦红药久居北漠,踏入中原不过这一两年,许多奇人异事也只是听说而已,当下也起了兴致,在她一旁抱膝坐下。 “师父说武功即使在高又怎能以一敌千,她只能犯险催动阎泣刀的魔性,那一战虽赢了但她也受了重伤。后来的事师父总讲不清,她只说迷糊中有人一直在旁照顾她,护着她回了中原,这才得救。 王爷为谢师父大恩赐了九华山给她,师父不曾婚嫁,只把我当亲生般养大。这十年我执掌九华派,也每日都盼着师父归来……” 萧白玉顿住,秦红药冰冷的手指正搭在她面庞上,指尖揩下一滴水珠,却不知自己何时已落下泪来。 被她一碰萧白玉也收住了话头,偏头拂袖擦去泪痕,在尸骨前跪直了身子默念道,九华派现在愈发光大,弟子终是没有辱没了师父的名号,若此劫不死,定将查明师父死因寻回阎泣刀。随后脱下外衫将尸骨仔细包好,将玉佩也埋了进去,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最后一拜久久伏在地上。 她撑着地面抬头,目光蓦地停住,眼前的地面隐隐约约刻有些痕迹。她伸手拨开地上的藤蔓灰泥,两段极细小而密密麻麻的文字逐渐显露出来,粗略一看竟是秘籍一般的口诀,若不是紧贴地面定是不会发现。 细细看去原来是一段刀法和一章剑谱,这两部功法从不曾见过,名头也不像寻常门派武功,莫非是师父刻在此处的么。 秦红药也俯身来看,顺着刻痕念了出来:“冥河十刀,天王七剑,刀剑交错,同生共死,可破他山之石。” 此话一出两人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可破他山之石! 秦红药反手将残月弯刀递回给她,自己随意捡了一根枯枝,轻巧的挽了一个剑花。萧白玉反手将弯刀缠在腰上,也捡起一根枯枝,两人便在狭小的石室内对练起来,腾挪闪避衣袂翻飞,出招俱是游刃有余。 这两段刀法剑法本就基于九华派内功口诀,萧白玉领悟起来自是毫不费力,可一招招使出却觉一刀比一刀杀意更重。她自小所学刀法虽精妙,却无一像冥河十刀这般魔性深重,狠绝毒辣,招招指人要害不死不休。 沉重迫人的刀锋罡气划过衣角,秦红药扭开了这一刀,回身枯枝轻点在对面枝背上,只一招便引得杀意弥漫的刀光偏了几寸。她这套剑法口诀自道生一而始,后接二分阴阳,三生万物,剑招自少到多,从简洁灵巧至复杂绝伦,最后快剑速攻时已让人眼花缭乱。 咔嚓一声两人手中的枯枝又同时被折断,地上已经散落了无数折成几截的树枝,两人已不知对练了多久,在山洞中也不知外面过了几时辰亦或是几日。 两人武学造诣极深,秦红药虽不懂九华派功法,但得萧白玉在旁点拨几句,剑法已尽得口诀所传。可偏偏最后一招两人无论如何都使不出来,每到此招手中枯枝相抵,定会断成几截无法继续,对招便陷入了瓶颈。 秦红药扔掉手中只剩一截的枯枝,席地而坐,她拍了拍身边的空地,示意另一人也坐过来。她撩起额间散落的发,问道:“你们中原武学都这般奇怪么,共死倒还好说,两人交战如何同生?” 萧白玉举袖轻拭额间细汗,回道:“对敌时本就无需分个你死我活,若只意在杀敌,师父尽管可写同归于尽。” “但你刀法狠绝,分明要致人死地,只是被我剑招化解,若放在别人身上那定不知多了几个血窟窿了。”秦红药扫了一眼满地枯枝,双手撑在地上,慵懒的仰起身子。 萧白玉忽地坐直了身子,听她这么一说心下蓦然清明,她点头自语道:“不错,正巧被你化解了,所以刀法剑招分不出高低。与其说是击刺对方回护自身,不如说是……” “刀剑交错并肩向外。”秦红药接下话头,笑吟吟的偏头瞧她,她倒不像是那些死板的正派掌门,反而机灵的很。 这般一说,两人立时便参透了这两套功法,貌似互攻实为共舞,联手御敌又互相回护,方可同生共死。 6.山中人兮芳杜若 两人重又捡起树枝,现下理解了这口诀埋藏的含义,过招间杀意大减,不以伤人为务,只求配合默契。 一招接完各自在半空中轻身飘开,随即又挺身再上,树枝相碰以掌相推,不断分开又缠斗在一起。两人俱是心情放松嘴角含笑,一招一式间似有春风笼罩,无需言语便知下一步的去处。 拆至最后一招,树枝相抵,却不再向前,借着对方的力道同时向外刺去,两人的力道融合在这一刺中,只听扑哧一声,两根树枝尽根没入了山壁内。 “竟有这般威力。”萧白玉叹道,如此看来门口那块弑龙石的确也不在话下。师父莫非是猜到有人会被弑龙石困在这洞中,才将口诀写于地上,可她自己又为何会被困在石室内直到死去。 秦红药见火把又快燃尽,习惯性的扯了些藤蔓缠上,一边道:“不过你说你师父终身未嫁,又怎会创出这样的招式,她是想与谁同生共死?” 这问题自然没人能回答,萧白玉刚想开口问她都能出去了还去管那火把作甚,目光却触及到她站在盈盈火光中的身影。那头及腰长发失了发钗便一直披散着,过招时青丝纷扬,数次都曾掠过脸庞。 好像秦红药自己也发现了这一点,甩下手中的藤蔓,回身看见萧白玉还站在石壁前,似笑非笑的说道:“还不走,等着我抱你出去么。” 萧白玉不接话,俯身将包了尸骨的衣物抱起,她本想将另一具尸骨也带出去埋葬,却没有多余衣衫可用,更别提另一个人自己都衣不蔽体,哪有东西可脱,只得作罢。两人一前一后的来到弑龙石前,她一手抽出了腰间的弯刀,摆出了最后一招的起手式。 秦红药的长剑早就被打断,当下也以掌代剑,身法施展开来,眼见弯刀猛刺向自己,她手掌运功拍在刀背上。两人气力交融,弯刀顺势前刺,刀尖似迅雷般奔向弑龙石,只听一声巨响,残月弯刀一半都已经没入巨石。 顺着刀口巨石裂开了一道道缝隙,轰轰的摇晃了起来。秦红药见弯刀已不能再进,伸手便覆盖在萧白玉持刀的手上,两人一同握刀硬是将弯刀推进了一寸。眨眼间巨石四分五裂,猛地爆裂开来,久违的自然光亮瞬间涌入洞中。 交握的双手随着巨石的崩裂垂了下来,萧白玉动了动手腕,却并没有挣脱。抬眼就看见秦红药离她极近,近到垂下的发丝都搭上了她的肩头,甚至能看清那狭长的双眸里黑色瞳仁上细小的纹路,仿佛流淌着寂静的黑色河流。 萧白玉微微一怔,耳畔就传来了森林中众人呼喊的声音,不知她们在洞中呆了多久,九华派竟来了这么多人寻她。 秦红药侧过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萧掌门,莫忘了你还欠我一条命。” 吹佛在耳侧的气息过于亲近黏腻,萧白玉微敛双目,此番绝处逢生,出了山洞她依然是九华派掌门人。她左掌忽地拍出,身前人被她一掌推的噔噔后退了几步,她长身玉立声音清朗:“这座荒岛现下尽是我九华派的人,你走吧,下次再见定以性命相搏。” 秦红药嘴角在笑,眼神却阴骛,她抚了抚左手尖长的护甲套,声音妩媚而冰冷,恍若寒冬腊月吹过的雪:“我已经开始迫不及待的期盼下次见面了呢,萧掌门。” 她甩袖而去,只几瞬便消失在森林深处,萧白玉轻轻吐出一口气,也转身向着弟子的声音飞身而去。不多时便瞧见了大弟子周城,他正领着几位门派弟子四处搜寻着森林。 “师父!”周城惊喜的一喊,四周的弟子俱被引了过来,几十人熙熙攘攘的跪了一地,面庞上各带喜色。 萧白玉抬手让他们起来,心下稍稍放松,问道:“为师去了几日,你们在这荒岛上可曾遇到毒蜂?” 周城面带愧色,抱拳下跪道:“师父已失踪了三日,我们三人在岸边久待师父不归,便想进森林去寻,不料迎面遇到了毒蜂群。我们匆忙逃到船上,发现那毒蜂惧水不敢靠近,才回去带了第三分堂的弟子再进森林,都怪弟子学艺不精连累师父。” 第三分堂堂主原松也在其中,他双膝跪地,低头道:“弟子竟不知那魔教妖女也在岛上,累掌门几日受苦,是弟子失职,请掌门责罚。” 见他们几人责来怪去的,她情绪也渐渐明亮起来,并非是所谓的正道侠义,也无关什么是非分明。不管是周城当日拼着性命不保也要高呼出危险,还是她自己为了保护弟子引毒蜂深入森林,只是源于师门情深相互照拂,这便是她身为掌门所守护坚持之事。 “都起来吧,这几日只是被困于山洞中,并未受苦。”萧白玉语气一沉,正色道:“我寻到了师父尸骨,回山,请师父入土为安。” 一艘艘小船飘离了荒岛,九华山上下居丧守孝三月,三月间众弟子言而不语对而不答,山上不动炉火,只是吃些蔬菜瓜果。萧白玉让弟子将山洞中的另一具尸骨带回,也在山上寻了个好地方葬下。 不过几日九华派开山祖师仙逝的消息就传遍江湖,来往九华山的各门各派络绎不绝,却都被守山弟子以“掌门人正在服丧,恕不见客”的理由推拒门外。 不料这日来的一群人却是满脸怒容,一众大约三四十人,一听这话更是暴跳如雷,为首的壮汉黝黑魁梧,声如洪钟:“敢做还不敢认了?躲躲藏藏算什么名门大派,快叫你们掌门出来见我!” 守山弟子紧皱眉头,却依然有礼道:“掌门人已一月未出山,的确不便见客……” 话音未落,只见突的一剑当面刺来,忙侧头避过,那行人已各自拔剑在手,俱是怒目圆瞪。守山弟子也怒哼一声,其他五六人也围了上来,手按在腰间长刀上。若不是顾忌正值本派祖师丧事,怕是一早便要教训这群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 “年老弟,莫要动怒,免得人家说你点苍派不懂礼数。”旁侧插进一个声音,又来了一行人。只见一个干瘦矮小的男子微微驼背,长须垂胸,他缓缓扶了把胡子,原来是长青门门主谢三扬。 谢三扬拱拱手,神情和善:“小兄弟不要见怪,年老弟也只是心急独子之伤,事关重大,还请小兄弟唤你掌门出来一见。” 彬彬有礼的言辞让守山弟子面色稍缓,但想起掌门之令还是没有应下,年墨冷冷道:“谢老哥倒是有礼了,可别人却不放在眼里。你们九华派将我儿害成这样,我今天硬闯也要闯上你们九华山!” 谢三扬面容沉痛,摇头道:“前几日本是年侄儿的诞辰,收到了你们九华派寄出的生宴贺贴,谁料打开一碰竟中了剧毒,顿时便奄奄一息,年老弟又怎能不气。” 守山弟子一听,事关重大他也不好定夺,便同意将一众人引上山,转头叫另一人先行上山通知掌门人。待到他们登上山顶时,已瞧见萧白玉立在场上,一身素白长裙,身姿窈窕挺拔,百位九华派弟子站于身侧,一眼望去只觉仪态鼎盛,不敢妄言。 九华派掌门声名在外,可当真见过的却少之又少,年墨乍见如此清丽绝俗的女子,仿佛凝聚了明月之钟灵,九华之毓秀,飘逸淡雅又气度袭人,方才的气势不自觉便弱了几分。 但转瞬又想起九华派所做卑劣之事,便挺胸收腹,下意识端正了身体,大声道:“我为我儿来向萧掌门讨个公道,九华派为何要下如此狠手毒害我儿!” 话音刚落,他身后数十人左右分开,两人抬着竹架走出,躺在竹架上的男子出气多进气少,左臂竟是血肉模糊,好似整条胳膊被人硬生生拽下,着实恐怖。年墨恨恨道:“我儿甫一打开你们送来的贺贴,皮肉竟开始剥落,就……就好像被生生剥皮拆骨,血肉俱被融化,我点苍派到底如何与你结仇?” 饶是年墨这般汉子,说起当时场面仍是心有余悸,足见那一幕何等残忍。九华派众人听得义愤填膺,回嘴道:“这等下做事怎会是我九华派所为,莫要血口喷人平白污蔑。” 这剧毒萧白玉自然听得耳熟,尚不曾忘记在山洞中那毒功是怎样溶掉岩石山壁,血肉之躯又怎在话下。她欲要说出,可想到普天之下也只有她一人见过那一幕,这时讲出非但无人信服,还有推托嫁祸之嫌。 心思几转后,她朗声道:“这一月间九华派上下守孝服丧,严禁欢愉庆典,又怎会寄出生宴贺贴,想必是他人嫁祸在九华派头上。” 她这几句话声音清澈明朗,这般郑重说来掷地有声,年墨稍有犹豫,谢三扬却接话道:“贺贴上明明署了九华派弟子之名,还刻有贵派印章,又作何解?” 年墨连声道:“不错不错,贺贴署名九华派弟子申晓,可是你派中人?” 立于身侧的大弟子周城面色一变,附耳说道:“师父,申晓确是我派弟子,但两月前因屡违派规,受了惩罚后已被逐出九华山。” 萧白玉脸色一沉,目光如霜,面容已浮出片片寒冰之意。年墨忽地噤声,只觉威压铺天盖地般袭来,他竟是不敢动弹。 7.风飒飒兮木萧萧 九华山顶上狂风刮过,吹的衣摆列列作响,衣衫翻舞尘屑纷扬间几乎遮蔽了视线。萧白玉缓缓开口:“申晓三月前已被逐出九华派,应是受了贼人蛊惑才做出这等下三滥之事。我定将他擒回,斩于年掌门身前。” 她冷冷的声音在狂风中清晰可闻,顺着风传遍了整座九华山,犹如银瓶乍破寒冰骤裂。她身姿挺立不摇不晃,场上数百人谁都不做一声,人人凝气屏息侧耳倾听。 年墨与谢三扬对看一眼,眼中都有些退踞之色,心下俱在想要不就这样作罢。可忽然间,眼前有一抹黑影掠过,只见一人被掷于场地中央,定睛看去那人浑身浴血,面如土色,他嘴巴张了张只发出一丝痛苦的□□,明显是活不成了。 “妹妹要找的人我可是亲自给你带来了,要如何谢我啊。”不见人影先闻其声,随着一声妩媚的轻笑飘过,眨眼间场上便立了位言笑晏晏,明眸善睐丰神绰约的女子。她身后跟着四人,俱是黑口黑面,不光穿衣打扮,就连模样神情都别无二般,瞧一眼就觉得诡异。 秦红药粲然一笑,纤细的腰肢轻扭,启唇道:“年掌门谢门主,这申晓已在你们面前,就莫要再为难我们萧掌门了。” 被扔在地上的申晓张口欲喊,却只发出些许破碎声,一口气没上来,嘴角又是涌出大股鲜血。待年墨瞧清了那女子的面容,浑身巨震,眼中惧意与怒火一起喷出,他怒喝道:“萧白玉,你竟与这魔教妖女党同一派,究竟是何居心!” 秦红药轻轻扫了他一眼,那双眸明明生的风情万种,却又宛如一柄淬了毒的神兵利器,见者无不心惊胆寒,她依旧是笑着:“谁给你的胆子直呼她的名讳?” 她话音轻柔,最后一字还未传进耳中,又快又猛的一剑已突的当胸刺来,利刃破空的声音仿佛鬼神的催命符。任谁也没有看清她的动作,瞬间剑尖已到了年墨眼前,他甚至能在剑锋上看见自己木愣的神色。 利剑却并未刺进自己胸口,年墨颤抖着抬眼,只见萧白玉站在自己身前,那柄气势如虹的长剑竟被她牢牢握住了剑刃,悬悬的停在自己眼前的半寸处。 鲜红的血液从那她指缝中溢出,淌下她不堪一握的手腕,静静流进了衣袖中。萧白玉目光凌厉,她斜斜的睨视着秦红药,声音已降到冰点:“够了。” 秦红药神色如常,她一寸寸抽出自己的剑,触感艰涩,分明是在那人手上划上了更深的剑痕。 “既然我们萧掌门说够了,你那脑袋暂且先放在脖子上吧。”她瞥见不光是点苍派长青门一众人身如抖筛敢怒而不敢言,就连九华派中也有弟子神色有异,她满意的低下头,掏出手帕仔细擦拭着剑锋上的血迹。 萧白玉染血的手指摸上腰间,唰的一声抽出了残月弯刀,环顾四周道:“我为家师服丧三月,本不应动兵刃,却有贼人三番四次辱我九华派之名。若我一味忍让,不仅害九华派无光,更是让家师在地下不得安宁,还请诸位恕我违逆。” 此言一出,九华派众弟子人心大定,顿时长刀出鞘,将魔教妖女与她身后四人一齐围了起来。秦红药却不紧不慢擦拭着长剑,眼也不抬道:“我想走便走想留便留,你们这些人谁能拦我?” 这并不是空话,金老爷子的五十寿辰天下英豪齐聚,她都能来去自如毫发无损,更别提不过是小小的九华派。她有些兴致盎然的翘起唇角,这位萧掌门比之前遇到的对手都有趣的多,不过几句话便稳定了已经被她动摇的人心。 弯刀划破空气,招式一出便是杀意弥漫,萧白玉挺刀连刺,转瞬便挥出八招。这一下兔起鹘落,迅捷无比,年墨不识她武功套路,却在心底赞道,这几招好生厉害,若是自己来接,怕是连一刀都挡不下。 瞧见她如此厉害的武功招式,年墨已经完全信了萧白玉,她招式这般出神入化,又何须动些下毒的心思。想到她还徒手为自己挡了杀招,当下便拔剑喊道:“萧掌门,年墨来助你一臂之力。” 一直沉默不语的四名黑衣人就势便要拔剑,秦红药却瞟了他们一眼,四人立时停了动作,袖手而站。她挡下一刀后顺着刀剑相撞的力道轻身飘远,举剑便向年墨刺去,剑招迅猛而多变,竟是天王七剑的招式。 天王七剑一旦施展开来,只攻不守,直指对方破绽之处。年墨左右格挡,却挡不住她快剑连刺,手腕登时中了一招,再握不住手中长剑,捂着手臂踉跄了几步,下一剑却已经逼近了他的咽喉。 一柄弯刀蓦地横于他身前,内劲鼓动将他震退了几丈,脱离了那快剑连绵不断的杀招。秦红药被这么一阻,倒也不追,反手剑光更盛,长剑时撩时荡,一招一式虽精妙绝伦,落在另一人眼底却是熟悉万分。 萧白玉心念还未到,手中的刀却像有了意识般去接她的剑,一如在山洞中数百次的对练。不论那长剑刺向如何刁钻的角度,冥河十刀都恰好接住,借力打力,在众人眼里都觉得两人斗了个不分上下。 又一次刀剑交错,秦红药身子压的极近,视线被她轮廓分明的面容占了个满当,而她声音极轻低柔:“妹妹对我这般冷漠,莫非已将山洞那几日忘了罢?” 刀剑交错不过一瞬,话却是一丝不漏的传进耳中,两人你来我往,拆招愈多步调愈是一致,不多时竟连吐纳呼吸都重叠不分彼此。眼前剑光依旧凌厉迫人,却与当日场景渐渐融合,那时并非意在伤人,而是抱有击破巨石,同样目的的默契无间。 那时出招不急不躁,配合着对方你进我退,心思沉静犹如春风拂面。对招间已不记对方身份,只沉浸在九华婆婆登峰造极的招数中,宛如一对刀剑中的知音。 可谁料到转眼间春意转成了凛冽寒风,她使出这般卑劣的手段伤人嫁祸,甚至还一再逼迫自己拔刀毁了服丧的规矩。这时再听她提起那几日,早已忘却两人一同悟出招式的欣喜,只剩阵阵惊寒涌入心中。 下一剑便是要刺向腿间的环跳穴,此招本要侧身斜刀,萧白玉却忽然上身不动下身不移,横刀连斩出几下险招,电石火光间袭向对方腰腹处。 秦红药向后疾退,收剑格挡,这一挡便落了下乘,天王七剑有进无退,攻敌之不得不守,剑招方可连绵不绝倾泻而出。她见自己已失了先机,当下双足连踏,身子窜高了几丈,悠悠的立于高空之上。 “萧掌门屡次在我手底救人,当真菩萨心肠,不知下次见面时你还能再救几个。”秦红药放声而笑,身子在半空中轻巧的一个转折,飘飘似轻云,轻功之高竟是眨眼不见人影。众人深知追不上,这才从两人险象环生的对招间回过神,却发现她带来的那四名黑衣人不知何时也不见了踪影。 年墨上前几步单膝跪地,抱拳道:“多谢萧掌门出手相救,年墨受贼人挑拨冲撞了九华派,往后萧掌门有何吩咐我定在所不辞。” 他心下已极是服气,萧掌门非但不计前嫌,还数次救他于危难之间,足见九华派掌门远负盛名并非是空穴来风。 谢三扬也跟着拱了拱手,面上神色不定,他笑呵呵的问道:“萧掌门武功真乃绝世,敢问萧掌门是否得了阎泣刀,才悟出这般精妙的刀法?” 萧白玉心下通明,无怪谢三扬会跟着年墨趟浑水,原来是来试探阎泣刀的虚实。她也不点破,只淡淡回道:“寻到家师尸骨时并未见到阎泣刀,想必已被他人夺去。” 说话间她扫了一眼地上的男子,那人早已断气多时,她转首道:“年掌门不必客气,这弃徒便交于点苍派处置,我还要为家师诵经念佛,不送客了。” 九华派弟子走出引他们二人下山,谢三扬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萧白玉转身拂袖的身影。他仔细瞧了瞧她手中那柄残月弯刀,又摸了摸自己腰间重金锻造的长刀,面色逐渐阴沉了下来。 8.抚长刀兮琳琅 就在短短两月间,修罗教三字便在江湖中掀起血雨腥风,武林中有近十个小门小派一夜之间被血洗一空,满门上下皆被狠手屠戮,甚至还在墙壁上留下“修罗现世,人头落地”的八个血字。 修罗教三十年前自北漠而起,从不过问江湖之事,近几年来却忽然性格大变,招揽数位奇人异士武功诡异之人,意欲吞并中原武林。又因为其地处偏僻身居大漠,屡屡有英雄豪杰为报仇雪恨想杀上修罗教,都在大漠风沙中失了方向,无一人生还。 一时间江湖上人人自危,而那些大派人多势众,虽不惧祸及自身,但想阻止修罗教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修罗教行踪飘忽不定,神龙见首不见尾,竟是没一个活着的人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一群人在中原武林做出这些血案。 九华派这日便收到了点苍派送来的飞鸽传书,年墨在信中言辞急切,原来他们点苍派收到一封密信,上写修罗教三日后当驾临点仓,点仓一派若不归顺我教,定当血洗满门。 年墨自知点苍派人少势微,那日他连修罗教护法秦红药一招都接不下,但要他降于修罗教又是万万不可能,不得不拼着老脸不要,也来向九华派求援。 萧白玉坐在上位,展信细看,三名亲传弟子俱垂手站在堂中,周城上前一步道:“师父,现下少林武当都派出弟子援助各门各派,但收效甚微。修罗教似乎清楚他们行动一般,专挑保护不到的门派下手,恐有内应。” 二弟子吴均也道:“年掌门嫉恶如仇知错就改,确是条汉子,弟子愿前去相助。” 萧白玉尚未忘记秦红药抛下的狠话,若她真对点苍派出手,毫无疑问是冲着自己来的,于情于理都需出手相助。她手指在宽大交椅的扶手上轻点,心下便有了定夺:“吴均便同为师走这一趟,周城沈垚,你们二人替为师坐镇九华山。” “弟子领命。”三人齐齐说道,其实论辈分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们坐镇,九华婆婆本有三名弟子,只因其他两位师伯俱出山云游,是以近年来师父才独领九华派。 点苍派位处云南大理苍山,地势偏远,两人一路快马加鞭,累坏了三匹骏马,这才在两日内赶到了点苍派。年墨早早就带弟子在山门处候着,见了两人的身影一直紧皱的眉头才稍稍放松了下来。 “劳烦萧掌门一路奔波,我已设下宴席为掌门接风洗尘,快快请进。”年墨挥挥手,点苍派的弟子就赶忙迎上前去为两人拿行囊,吴均有些不适应他们的恭敬,拽着行囊没有松手。 萧白玉也道:“年掌门大我许多,不必如此有礼,我等前来也是道义之中,不足挂齿。” 年墨见她一路远赴而来,面容也不显一丝疲惫之色,青色长裙纤尘不染,只觉似仙非人。他不敢再望,只引着两人入山,登进大堂。大堂中还坐着熟悉的一人,却是长青门门主谢三扬。 谢三扬见几人进了大堂,站起身拱手笑道:“我一听闻年老弟遭逢此事,便连忙赶来助阵,现在又得了萧掌门之力,再不怕那劳什子修罗教了。” 年墨也抚掌大笑,当下便让弟子端酒上菜,极用心隆重的摆了桌酒宴。萧白玉虽不意外再见到谢三扬,但想到那日他故意提及阎泣刀,心下还是存了戒备,只淡淡点头应了过去。 几人在桌边围了一圈坐下,萧白玉不喜碰酒,只随意夹了几筷素菜。她不过只端端的坐在那里,席间气氛却沉沉的,年墨抓耳挠腮的憋出一句趣话,她也的确很给颜面的弯了弯唇角,但话便再接不下去,只得沉默而尴尬的进食。 谢三扬开口打破僵局:“我长青门一直对贵派刀法敬仰万分,我这弟子也是使刀的,不如让他与贵派弟子切磋切磋,以武会友?” 他身后站出个膀大腰圆的年轻男子,腰上挎把长刀,威风凛凛,开口道:“长青门祁海,领教吴兄弟高招。” 吴均一听他点名要和自己切磋,神色一扬,手欲要摸上刀鞘,但转眼便瞧见师父皱起的眉,立时收手正坐。 “修罗教信上期限便是明晚,贵派弟子既有如此精力,明夜尽可对阵杀敌。”萧白玉轻轻放下竹筷,席间明亮的灯火映在她面上,非但没有添上几分明媚之意,反而愈发清冷的不食人间烟火。 谢三扬先是一愣,又呵呵的笑道:“萧掌门说的是,是老头我思虑不周了。”他挥手让弟子退下,面上挂着笑,搁在桌底的手缓缓攥成了拳。 年墨虽是个粗人,但也觉得气氛僵持了起来,见她放了筷子,便招呼着众人各自进房休息。吴均向师父请了安,回房后本想打坐练功,可是对即将来临的大战又是激动又是不安,一时无法入定,干脆提了刀在后院练习招式。 入夜后天气凉爽,舞了上百招也不见落汗,一柄大刀在他手中舞的虎虎生风。忽然有人在旁拍掌笑道:“吴兄弟身法利落,真乃九华派绝世高徒,在下佩服。” 吴均收刀去看,原来是宴席上长青门的那位弟子,也朗声笑道:“祈兄莫要抬举我了,我的刀法不及师父半分,远远谈不上什么绝世高徒。” 他虽这么说,心下却暗自欣喜,就连自谦的话也带了些骄傲。祁海抱拳道:“我本在席上就想同吴兄弟过招,不若现下来比试一二,让我也能瞻仰一下吴兄弟的绝妙刀法。” 吴均自然是想应下,但师命在前,他好生挣扎了一番才道:“祈兄海涵,我的确不便与你比试,不如等击退那些邪魔歪道之人后我们再来过招?” 祁海笑意渐退,嗓门也粗了起来:“我师父邀你比试吴兄也不肯,莫非是瞧不起我们长青门,还是你怕输于我面上挂不住才一再推拒?” 吴均不料他话锋突转,一时又气又急,他远远望了眼师父的房间,灯火已灭,想来是已经入睡。他暗忖道,我若再拒绝,不但让他以为我惧怕了他,更会辱没了师父的名头。当下便横刀在前道:“请出招罢,我们只过十招,你输了就不得再提此事。” “吴兄好大口气。”祁海冷哼一声,噌的一下拔出腰刀,挺刀就刺向他左肩。吴均识得这一招是虚招,身形不动,只挥刀斜削,钻了他出招的空隙,只听嗤的一声,祁海右边袖子被他拉开了一条长缝。 祁海心头一怒,脚下踏中宫直刺,长刀连刺向他胸口。吴均斜身左闪,瞧见他右肩上露出破绽,大刀登时便翻转上去,这一刀若是直削下去,祁海的右肩定是不保。 于是手腕略转,刀刃平转,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下。吴均只道这一招胜负已分,打算收刀入鞘,让对方知难而退。祁海脸上一红,反而挺刀直刺,正中他的肩头,若不是右臂被大刀拍到发麻,这一刀怕是要贯穿肩头。 吴均只觉肩头剧痛,手中的大刀也再拿不稳,他怒喝道:“你这是做什……”他话尚在一半人已经软软的倒了下去,他身后闪出一道黑影,竟是谢三扬趁他受伤一掌拍在他后背处,将他生生打晕。 谢三扬踢了踢他晕在地上的身体,奸笑道:“做什么?要让你乖乖在我手上!”他转头瞟了一眼祁海,不轻不重的说道:“十招你都接不下,嗯?” “弟子知错,请师父责罚!”祁海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脸色通红。 谢三扬却摆了摆手,眼中奸险之色一闪而过,又心满意足的笑道:“罢了,有这小子在,不愁学不到九华派的刀法。只要再将那把残月弯刀夺来,我长青门迟早和九华派同名,哈哈。” 祁海忙接到:“师父高明,徒儿这就去引那萧白玉出来,山外的埋伏早就部好了,此举定能助师父夺得神兵。” 谢三扬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再多话,自己转身进了房间。祁海心中一凛,低头匆匆退下,拽着吴均的身体藏于自己房间。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便扯开喉咙大声喊叫了起来,本已熄灯歇息的众人纷纷惊醒,各自拿了兵刃一拥而出。 谢三扬也在人群中,他一件外衣虚虚的披在身上,一副刚刚醒来的样子。他几步赶上前,只见祁海左臂鲜血直流,衣衫凌乱面色慌张,他余光扫到萧白玉也出了房门,便大声问道:“你这是出了何事,可是修罗教贼人来袭?” 祁海巍巍的答道:“不错,我与吴均兄弟本在此相谈甚欢,突然有黑衣人来袭,我虽奋力抵挡,还是受了伤,吴兄弟也被他掳去了。” 萧白玉转瞬便到了他们眼前,她看了看吴均掉在地上的大刀,又瞥了眼祁海手中还在滴血的腰刀,开口并不问那黑衣人去向:“你们既遇到了修罗教的人,为何我徒儿刀上却不见血迹?” 9.心不同兮轻艳 祁海不防她忽然问到旁的事,结巴了一下,才道:“贼人从吴兄弟背后偷袭,吴兄直接被他打晕带走,我虽想救吴兄但实在不敌……” 萧白玉清浅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知为何明明那眼神既不严厉也不凶狠,却让他顿时冷汗直流,如坐针毡。 “直接被打晕了是么,那他的刀又是何人拔出?”她话锋微扬,看着祁海的目光不曾挪过,将他一闪而过的无措尽收眼底。 “这……”祁海有些答不上来,他发现萧白玉并未如他们所料那样惊慌,反而不急不缓的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自己倒是开始张口结舌。谢三扬忽然开口道:“许是吴均小兄弟被掳走时碰巧掉下来的吧,海儿,那人将小兄弟带去了何方?” 祁海终于在那威压极重的目光下喘上一口气,张口便道:“我追到门口时见那人将吴兄带去了北边,我知自己追不上才回来禀报师父。” 年墨闻言急道:“这修罗教当真诡计多端,竟比信上提前一天来打我们个措手不及,我这就带弟子们去寻那位小兄弟,萧掌门请放心。” 谢三扬却阻止道:“不可,年老弟还是坐镇此处比较好,万一此乃调虎离山之计该当如何,我同萧掌门去寻就是了。”他的话合情合理,年墨也是犹豫了起来,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萧白玉的脸色,就这般坐视不管又哪里对得起人家千里迢迢赶来相助。 萧白玉却轻轻弯了弯双眸,和颜道:“谢门主说的是,劳你一道去寻我那徒弟。”她转身足下轻踏,身子飘然向北而去,谢三扬与祁海对视一眼,齐齐跟了上去,只剩下年墨在原地长吁短叹。 苍山以北是一片遮天蔽日的森林,就算白日进来都极易混淆方向,更别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三人在森林前停步,祁海在师父的一个眼神示意下开口道:“这北边除了这片森林再无藏身之地,贼人定是躲于其中。” “真的么。”她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只最后郑重的看了他们两人一眼,见两人都是一副十分肯定的模样,她收回目光,抬步走进森林。 森林中风声阵阵,她瞥见祁海和谢三扬两人故意放慢了步伐,与她的距离渐渐拉大,她手指悄悄抚上了腰间。突然她听到祁海在不远处喊了一声:“萧掌门快来,修罗教的贼人就在此处!” 她转头望去,森林中黑影重重,分不清是人还是树,又听到祁海的声音从那团黑影中传来,她停下脚步并未挪动。祁海没有听到她靠近的脚步声,又藏在树影中大声叫道:“修罗教,快将吴兄弟还来!” 头顶上的树枝微微晃动了一下,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蓦地响起:“哎呀,被你发现了呢,那我只好来陪你们玩一玩了。” 谢三扬转念间就认出了这个声音,他倒吸一口冷气,有些不可置信的抬头,几丈外不知何时多了个风姿绰约的身影。那身影一步步走进,妖冶的面容在他圆瞪的眼中越来越清晰。 祁海并不识得她,却注意到自己师父双手握拳,竟开始微微颤抖,他大吃一惊,暗想道在这森林中冒出个这般美艳的女子,莫非是山鬼出来吃人了。他心神慌乱,悄悄的抬头看树上,这才注意到本该埋伏在这里的杀手早已不见踪影。 秦红药瞧见他四处张望的模样,勾起唇角笑了起来,狭长的眸中仿佛藏了天底下最锋利的兵刃。她声音婉转轻柔,媚入骨髓:“你在找什么呀,是不是在找这个?” 她抬手轻轻一抛,祁海只觉有什么球状的物事撞进了自己怀里,他摸索着抱起一看,登时吓得惨叫一声,仿佛失了三魂七魄般的跌坐在地。怀里的物事咕噜的滚在地上,被一缕月光映亮,赫然是一个人的头颅,眼睛还圆睁着。 谢三扬自然认得那个被砍下的头颅,埋藏在树林中的杀手都是他亲自挑选。长青门中百里出一的好手,足足二十人藏于森林。他手足皆开始僵硬,哆哆嗦嗦的唤道:“萧……萧掌门,那妖女就在此处!就是她害了你徒弟!” 萧白玉沉默的走近,还避开了设在地上的陷阱,一双眸只是看着他。谢三扬在她清澈而略带失望的眼底看见了自己惊恐不安的样子,一颗心瞬间就凉透了,原来她清楚的察觉到地上的陷阱,她明明洞察了自己的意图,却还是跟来了森林。 “谢门主,吴均他在何处。”萧白玉拧眉沉声问道,原来要对付的不仅是修罗教,就连一同携手迎敌的正派中人也要在背后捅她刀子。 谢三扬嘴唇发青,靠在树干上憋不出一个字来,而祁海早已被吓傻,愣愣的坐在地上。秦红药却不打算放过他们,好像漫不经心的提道:“听说谢门主还替我给点苍派传了信,说三日后若不降血洗满门,可有这回事?” 萧白玉这才扫了她一眼,缕缕月光洒在她露肩的墨色长裙上,她身上不沾一丝血迹,在这漆黑的夜色中格外夺人目光。秦红药也转眼看她,视线不偏不倚的对在一起,顿了一下便露出耐人寻味的笑意。 直到此刻谢三扬才终于肯相信,他藏在树林中的二十人已全部葬身于这魔教妖女手下,已再无人能救他。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手脚并用的爬到萧白玉脚下,伸手扯住她的裙摆,苦求道:“萧掌门老头知错了,我这就带你去找吴小兄弟,祁海,快来给萧掌门磕头认错!” 祁海呆呆的应了一声,却没有动作,萧白玉低头看着两人,微微叹了口气。她已经给了他们很多次机会,要知错也早该知了,她身子一动,却是将两人丢在身后向森林外走去。 秦红药忽地出声道:“萧掌门,你就可怜可怜他吧,谢门主真的很惨了,全家一百三十六口一夜间被灭门,长青门恐怕就剩下他们二人了吧。” 谢三扬闻言一愣,他缓缓抬起头,眼中尽是毫无生机的木然。秦红药略微俯下身,笑魇如花缱绻,语气却是让人如坠冰窟:“我修罗教几时容得他人冒名,还要多谢你把门中翘楚弟子都带走,我们才能得手的如此顺利呢。” 她瞥见萧白玉停下的身影,又道:“若斩草不除根,我可是夜不能寐呢,谢门主,你是要自己动手还是我来帮你呢?” 萧白玉背对着他们,对话一丝不漏的听进耳中,她深知秦红药只是在印证那日所说之话:下次见面还能从她手上救下几个。她的确能出手相救,可为何要救,她还没有慈悲到去救一个想着谋害自己的人。 秦红药见她迟迟没有转身,唇角轻轻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手中长剑寒光掠过,提剑便向谢三扬脖颈处抹去。可眨眼间她的长剑就被弹开,一柄细长的弯刀直直的插在谢三扬身后的树干上,萧白玉终究还是出手了。 秦红药啧了一声,心下觉得有些无聊了,原来这女子心里也只拘泥于正邪两派之分。她瞧着萧白玉折返的身影,以为她又要说出什么大道理,手中长剑已悄悄转了方向。 “即便我要他死,也要将他带回年掌门面前说明情况再杀,若让他死在你手上,说不准明日这罪名又栽在我头上。”萧白玉拔出自己的弯刀,余光扫到了她微微怔住后又浮起满意的笑容,忽然问道:“这两月间数个门派被灭门,都是你们做的?” “啊,差不多就是那样,虽然也有像这次被人浑水摸鱼。”秦红药大大方方的承认,收起长剑似乎不准备再打了。她有些玩味的凑近,歪头问道:“修罗教光明正大的灭人满门,而谢门主偷偷摸摸的暗藏祸心,萧掌门认为谁更卑鄙呢?” “一个抹黑我九华派名声,一个背后伤我徒弟,不过一丘之貉。”萧白玉衣袖拂过,谢三扬和祁海都被一股力道带的站了起来,两人四目相交,再不见之前志得意满的神气,俱都是木讷呆滞,仿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意欲何方。 秦红药双臂环胸,凉凉的说道:“听起来萧掌门更想独善其身,这可不是你们所谓侠之大者的风范。” 萧白玉并不反驳,声音也不曾拔高,静静的却带着睥睨群雄的骄傲,似是陈述又是警告:“师父既然把九华派交付给我,任何人胆敢伤害它我都绝不放过。” 秦红药含笑看着她带着两人离去的身影,远远的开口唤道:“萧掌门,你若是同我联手,我保证定会护你和九华派百年周全,如何啊?” 她的声音穿过飒飒而起的夜风,穿过潇潇坠落的落叶,在原本暗藏杀机的树林中徘徊。萧白玉步伐却没有停顿,她不回头,就连这话的半分都没有相信。 10.青云衣兮红霓裳 众人在祁海的房间中找到吴均时他依旧昏迷,因为失血过多脸色极为苍白,不过好在没有生命危险。年墨知晓整件事的经过后大为震惊,他是不信自己一直敬仰的谢老哥竟会做出这等下做事,却见谢三扬哆嗦着身子不敢抬头,再加上吴均清醒后的指证,一时只觉五雷轰顶。 年墨咬紧牙关瞪着谢三扬,一掌拍向了他的肩胛骨处,拍断了他的琵琶骨。转身双膝跪地,冲萧白玉行了大礼道:“谢三扬行事卑鄙天理不容,我已废了他的武功,还请萧掌门,吴兄弟看在长青门只剩这两人的份上,饶他一命。” 萧白玉在旁一言不发,吴均瞧着祁海已是一副神志不清的呆相,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眼见着他已不似常人,便长长吁了口气,也是有了就此作罢的打算。 虽然知道那所谓密信是谢三扬假传出来的,但以防万一两人还是在点苍派又留了一天,待确定平安无事后两人才启程返回九华山。回程的路便不想来时那么急切匆忙,行过半日两人牵马停在了茶棚旁。 小二热情的端上茶水点心,眼睛一直在偷偷瞧着萧白玉,就连坐在旁的客人也是屏息凝神悄悄打量,方才还喧闹的茶棚顿时安静了下来。 吴均先是为师父奉了茶,才端起自己的茶杯,开口问道:“那日我被祁海打晕后,师父不曾中了他们计吧?” 萧白玉目光轻轻向旁一扫,黏在她身上的视线登时就收了回去,这才抿了一口茶水道:“嗯,有个不招自来的人先行破坏了他们的计谋。” 她望着杯中清茶晃起微波,眼前却浮现出在夜晚中,月光淡淡摇曳在那人身上的模样。好像突然间,和这个素不相识恶名昭彰的妖女见了数面,有了交集。她每次都在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出现,还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让人捉摸不透心思。 萧白玉不与她动手,一是担心吴均还不知生死,二是明白她想走就走得了,自己不定能占到上风。可若这样一直任她来去自如,又如何才能打破僵局,这般想着不由得看着茶杯沉思起来。 两人喝罢茶又继续策马赶路,三日后九华山已近在眼前,却不想周城沈垚就在山门口前,沈垚手中还牵了匹骏马,周城似是在对她嘱咐些什么。 “大师兄,小师妹!”吴均远远的就喊了起来,那两人面上都是一喜,似是长出了一口大气,赶忙迎了上来。 “师父,你能赶回来真是太好了,我正担心师父赶不上时间,正准备将这英雄帖给你送过去呢。”沈垚松开马绳,伸手摸进了包袱里,掏出一张请帖,英雄帖三字端端正正的刻在封上。 萧白玉翻身下马,接过英雄帖,只见上书:“近日魔教猖狂肆虐,武林动荡不安,遂邀天下英雄于六月十五日齐聚洛阳金府,商讨铲除邪魔歪道之大任。望诸侠士闻讯而动,金铁衣自当迎君如斯,不胜惶恐。” 吴均在旁边也瞧见了上面的内容,喜道:“金老爷子德高望重,这下武林英雄齐聚金府,定能一举消灭修罗教。六月十五……那不正是三日后么。” 萧白玉却只想叹气,这来回点苍派六天六日,未有一日睡好,都来不及落脚歇息片刻,又要远赴洛阳。她合上英雄帖,面上不露一丝疲惫,身姿依旧挺拔,她安排道:“垚儿同我去一趟洛阳,均儿便留在九华山养伤,若有急事传信于洛阳即可。” 她再度跨上马,回首望了眼九华山,双腿一夹骏马奔驰而出,沈垚也紧跟在后,转眼间两人便没入小道尽头,马蹄扬起尘沙弥漫。 也无怪吴均如此笃定这次英雄会势在必得,金铁衣本是洛阳富商之后,却有极高的武学天赋,常行侠仗义为善一方,人称洛中大侠。而且交友广阔,人脉遍布江湖,凭一手天罡拳稳坐武林盟主之位,已有十年。 英雄帖发至武林各门各派,一时间本来就繁华的洛阳更是车如流水马如龙,街上来往皆是负剑跨刀的武林中人,俊采星驰。萧白玉二人一入城门便有金府的家丁迎上,牵马指路,带着她们入住洛阳客栈。 家丁恭敬的作了个揖,低头道:“英雄会于明日正午于金府举办,还请萧掌门和您弟子在此小住一夜。” 家丁退下后沈垚走到窗边,兴奋的看着高朋满座的洛阳城,久居九华山何曾看过如此热闹的街景。萧白玉先是看了眼床铺,又见她神采飞扬,微微一笑道:“你去逛逛罢,现下洛阳俱是名门大派,多结交些英雄也好。” 沈垚回过头,满面喜色,立时拿了刀走上街头。萧白玉终于放松下肩头,一路奔波的疲累也一齐涌上,她连送上的酒菜也不想碰,净手洁面后和衣而卧,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天色渐晚,昏暗的夜色慢慢涌入房间,窗扇忽地被掀开,带进了一股夜晚的凉风。萧白玉瞬间便醒了,腰间的刀眨眼间抽出,她出手如电,残月弯刀稳稳的架在那个不速之客的脖颈上。 刀下的人不躲不避,面容背着光掩在夜色中,雪白圆润的肩头明晃晃的映在眼底,萧白玉一怔,握着弯刀的手指渐渐收紧。几乎同一时间,耳畔已传来了有人在屋顶飞檐走壁的声响,声音极轻又繁杂,少说也是五六位绝顶高手。 “金盟主,那妖女不见了踪影,许是钻进了街旁的民户内。” “我同犬子去搜东街,劳烦俆门主去客栈里一寻,妖女中了我一记天罡拳,想必跑不远。” 几人简单交谈两句后就四散开来,紧接着就听见客栈门一扇扇被敲开的声音,这家客栈被金铁衣整个包下来开英雄会,所住之客尽是各派掌门。众人一听是在追捕修罗教之人,纷纷涌出,一时夜晚的客栈中人声鼎沸,房内一一点起了蜡烛。 只有萧白玉这间上房依旧漆黑,黑暗中清楚的听见刀下之人略微粗重的呼吸声,忽然有一滴血落在锁骨处,纤细精致的美人骨刚巧卡住了那滴鲜血,恍若温养的红玉。紧接着又有更多血滴坠下,一路淌进了齐胸的长裙中。 萧白玉咬紧牙关,这人已经毫无反抗的余地的处于她刀下,只需手腕轻轻一动,即可取她性命。 感觉到她身子微微晃了晃,萧白玉手下的力道加重,弯刀压进了她脖颈处细腻的皮肤中,渗出一道红痕。秦红药声音低低的,有些沙哑:“我找到了你师父留下的遗物,还有阎泣刀的下落。” 萧白玉只当她在信口胡说,却看见她慢慢从袖中掏出一样物事,借着窗外的月光一看,是一块手帕,这手帕她眼熟得很,帕角还绣了个岚字,这是九华婆婆的闺名,现在江湖上已再无人知道。她心中一跳,房门突的被人咚咚敲响,外面的人已经寻到了她这里。 “我若被他们抓了,阎泣刀会落在他们手上,而萧掌门再也不得而知你师父死因,这样也没关系么。”秦红药轻咳了两声,倚在窗棱上,外边的敲门声愈发急促了起来。 萧白玉目光暗沉的看了她几秒,猛地撤下刀刃,回身走去开门。门外熙熙攘攘的堆了数十人,为首的便是刀剑门门主俆骞。俆骞见她开了门,立刻问道:“修罗教妖女逃至此处就消失无踪,不知萧掌门是否见了可疑的人影?” 他一边问着,目光一边越过了她的肩膀扫视房间,只见房中除了她空无一人。萧白玉攥着弯刀的手愈发用力,刀柄仿佛都刻进了掌心,才能波澜不惊的开口道:“我正在房中小睡,并未见到任何人。” 俆骞收回目光,拱了拱手道:“打扰萧掌门了,那妖女可能还躲藏在某处,还请萧掌门多加小心。” 萧白玉看着俆骞领着刀剑门弟子又去搜寻下一间房,并没有转身回房,反而下了楼叫住了店小二问道:“同我一起来的那位女子尚未回客栈么?” 店小二不知道客栈中发生了什么,胆战心惊的瞥了还在一一敲门的俆骞一眼,诚惶诚恐的道:“回客官的话,那位小侠女已经回来了,不过当时天色已晚,她来找我要了另一间房说怕打扰到客官您休息。” 她放下心来,上楼回房关好了檀木门,转头就看见秦红药已经坐在了床边,唇角悠悠的悬着血痕,身子有些无力的靠在床头。 萧白玉不曾点亮烛灯,房中仍是一片浓墨般的漆黑,可那人带着血迹的笑意依旧耀眼,只听她婉转轻笑,那声音迷人而危险:“萧掌门还不为我疗伤么,我若死了可就没人带你去找阎泣刀了。” 11.日将暮兮怅忘归 客栈中喧闹的人声渐渐平静了下来,许是带着人向别处去寻了。萧白玉站在门边一动不动,手中弯刀都好似在嗡嗡作响,恨不得一刀劈死那人。 她声音如同冰河湍流,话中带的狠意仿佛能见血封喉:“这手帕怎么在你手上,你都知道些什么,你要是还同我虚与委蛇,我立时就杀了你。” 萧白玉心下清楚,若这次帮她瞒了过去,日后就再也别想撇清关系,她就是要硬拉自己下水。一面是欺骗了众人的心有不安,一面又为她口中的消息而急迫难待,一双眸直直的瞪着她,心想若她还这般调笑逗趣便再不留她。 好在秦红药收了笑容,也或许是没力气再笑了,身子顺着床头滑了下去,她喃喃道:“你们那位金盟主好像也在找阎泣刀呢,他好像还没发现这手帕的玄机就被我偷过来了,不然他为何对我死追不放像是我刨了他家祖坟……” “什么玄机?”萧白玉接口问道,她倒是不大意外金铁衣也在寻找阎泣刀,试问整个江湖有谁不为当年九华婆婆手持阎泣刀以一敌千的传闻心动。这话问出去却没得到回应,那人沉沉的躺在床上,没了动静。 萧白玉心下一紧,抢前几步握住了她的手腕,双指搭在她脉搏上,脉相虚弱内力堵滞,看来真的内伤不轻。她顿了半晌,终于将弯刀缠回腰间,将秦红药的身体扶起坐好,自己也坐上床铺,四掌相抵,真气自头顶百会穴蒸腾而起,为她运功疗伤。 这天罡拳的力劲的确霸道,内力流转间感觉到她数条经脉都有损伤,萧白玉静气凝神,慢慢将她损伤的经脉复原,单单留下了任督二脉的伤势。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才收掌睁眼,既保了她一命,又让她所能施展的内力大不如前。 扶着她躺回床上,萧白玉瞧着她自脖颈一直蔓延到胸口的血迹,手指微微一动,心念还未到已伸手落在她锁骨处。那血液尚未干涸,指尖沾上了点点滑腻的湿润,替她擦拭掉那道湾流般的血痕。 这才站起身,到桌前点起烛灯,将手帕放在火光下细细看着,的确是师父的那块。她将手帕翻来覆去的检查了一番,并未见到有任何字迹或是标记。她心下有些怀疑,可那人还是昏迷未醒,只得暂时倚着手臂小憩一会儿。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秦红药就醒了,她撑着床铺坐起,这边一动那边也抬眼转过了身。清晨的雾色朦胧,她半撑着身子望着桌边那人,好似一副淡雅的山水画,如果那脸上的表情不要这么严肃拒人于千里之外就更好了。 “这手帕中到底有什么玄机。”萧白玉嗓音有些微哑,她坐直身子抿了抿鬓发,眼中的睡意一扫而空。 秦红药指了指房角的水盆架,她后背中了一记天罡拳,光是坐起来都觉得骨头疼,一句话都懒的说。萧白玉却看懂她的意思,站起身将手帕浸在水中,不一会儿手帕上浮现出几个小字,’北有天池,水击三千里,藏于其下’。 “叫小二打桶水进来,我要洗洗。”秦红药皱着眉站起身,觉得身上血污黏腻,脸上鲜少的没有一丝笑容,蒙上了一层阴骛,萧白玉瞥了她一眼,见她行动迟缓嘴唇苍白,还是下楼叫小二打了桶水进来。 秦红药也不多话,拉过屏风一挡就开始宽衣解带,先是抛出条长裙,接着一件件里衣也挂上了屏风。天色还未大亮,房中的烛火摇晃,将屏风后的身影映的一清二楚,萧白玉刚在木盆中洗净脸偕了齿,抬头就看见屏风上勾勒出的曼妙身姿,分明是一丝/不挂。 她细眉微蹙,俯身吹熄了蜡烛,房中蓦地暗了下来,也再瞧不见什么身影。一阵水声响过,屏风后才传来声音:“这北有天池,要么说的是长白山,亦或是北海。水击三千里,指的是水面起大潮之时,你师父就把东西藏在那了。” “既会起大潮,就只会是北海。”萧白玉隐隐感觉她早就猜透了这三句话,又不知她为何这样明白的告诉自己,便顺着她的话试探一句。 秦红药果然继续道:“不错,北海大潮三年只有一次,我趁着大潮之时钻入海底,被我寻到了一个山洞。洞中不见水迹,有一封留给你的信,上面只有三句话,第一句是‘小白连浮三十杯,指尖浩气响春雷’” 她话到这里就停住了,萧白玉心下了然她的意图,问道:“你何时得到这手帕的?” “一年前闯那老头子的生宴时就被我偷到了,金老头追了我一年,连我影子都摸不着,昨晚一时大意竟着了他的道。”秦红药冷哼一声,用力拍了下水面,显然是气急。 萧白玉唇角浮起些淡淡的波纹,似是在笑:“你用了一年都想不通这三句话是何意,才不得不找上我是么,还说些什么联手的胡话。” 若不是昨晚她被人追到无处可逃,想来也不会告诉自己这些事,照她的性子,宁愿永远拿不到阎泣刀,也不会让予别人手中。之前谜团便都能解释通了,为何这个人阴魂不散频频出现在自己面前,又从不下杀手。 屏风后的人撩水清洗着身上的血污,漫不经心的答道:“若你不同我一起去寻,后面两句话我只会让它烂在肚子里,至于联手……” 她忽然笑了起来,扬起了声音:“现在正好是卯时,走吧,我带你去看件趣事。” 她从浴桶中站起,擦拭干净后穿上衣物,萧白玉看着她自说自话的动作,坐在桌边动也不动的道:“请问你说的那件趣事有早食和床铺么?” 秦红药动作顿了一下,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在洛阳郊外,应该没有吧。” “有我也不去,午时我还要前往金盟主的英雄会,你若是不怕死就留在这。”萧白玉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她一直强撑着坐在这里,可脑中已疲惫的有些混沌,她揉了揉太阳穴,缓解了一下困到极致的头痛。 秦红药从屏风后走出,身带雾气发丝湿润,刚擦干的青丝被一根发钗松松的挽着,当真是眉眼如丝。她看着萧白玉手中的茶杯,露出一抹促狭的笑道:“方才萧掌门出去时我在你茶杯中下了药哦,穿肠烂肚的那种,你跟不跟我去?” 萧白玉看也不看她,饮尽了杯中的清茶,回道:“那就太可惜了,枉费你用这么多心力接近一个死人。” 内功修习到她这种程度,耳目嗅觉都已登峰造极,食物茶水中有没有下毒一闻便知,她还从未听过无色无味的毒/药。秦红药见她这般反应不由得大声笑了起来,看起来沐浴后精神是恢复了不少。 “那我就不打扰萧掌门休息了,再不走可就赶不及那件趣事了。”秦红药掀起窗扇看了看,时辰尚早街上只有寥寥几人,她捉了个空档窜出窗户,踏在屋檐上几步便不见了身影。 萧白玉将那张手帕晾干,看着上面的字迹一点点消失,才坐回桌旁。床被那人睡了一夜,她是碰不得了,所幸时辰还早,便伏在桌上小睡一会儿。 短暂休息后被人强行吵醒是最难受的事,听到沈垚在门外唤着自己,萧白玉抬头看了眼天色,日头已高,看来是时候到了。她站起身理了理衣衫,用清水驱走了所有的困意,打开门同沈垚一齐走出客栈。 沈垚兴头很足,边走边扭头问道:“师父休息的可好?我昨日闲逛的晚了,回来后看见房间灯火已灭,就要了另一间房么。不过听说昨晚修罗教的妖女在附近出没,也不知道抓到没有。” 萧白玉只应了一声,她不想连自己徒弟也骗,好在沈垚也没继续问下去。两刻钟左右后两人就远远的看见了金府门口鼎沸的人群,金铁衣之子金义楼亲自站在府门前,对各派掌门一一拱手作揖。 “萧掌门,父亲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请进。”金义楼恭敬的行了一礼,将两人迎进金府,不多时各派中人已齐聚一堂。坐在左右两侧头一位的自然是武当少林两派,九华派坐了左侧第二位,刀剑门等其余各派也依序坐下。 金铁衣坐在大堂上位,金义楼垂手立在他身旁,他环视众人,开口道:“众英雄齐聚金府商讨修罗教一事,老夫不胜荣幸。其实老夫昨夜就同那妖女秦红药交了手且打伤了她,奈何当时夜色正浓,那妖女又身手敏捷,竟让她逃出洛阳,实乃老夫之罪。” “盟主不必自责,我等前来便是为同盟主上下一心铲除修罗教,恢复武林宁静。” “正是正是,有武当少林九华三派在此,又得了金盟主的神机妙算,何愁一个小小的修罗教。” 就是那小小的修罗教两月中灭了十余派,还是不要太过轻敌为好,萧白玉在心底暗想,但看着群雄激愤,这话也就不好再说出口。正当此时,忽然一阵笑声插了进来,听来十足的妩媚动人,但那笑声中又裹挟了内力,内功不深的各门派弟子只觉震耳欲聋心神剧晃。 “各位既在说我修罗教之事,又怎能不邀我进来坐坐呢,威震四方的金盟主不会如此没有礼数吧?” 12.雷填填兮雨冥冥 声音从庭院中传来,众人冲到大堂外,正巧看见秦红药在空中最后一踏,轻轻落了地。较之早上她甚至还换了一身朱红长裙,微长的裙摆迤逦的拖在身后,她抬手轻抚着眼角的泪痣,手指上细长的金色护甲套熠熠生辉。 她身后跟着那日也出现在九华山的四名黑衣人,还是那副黑巾遮脸的打扮,光从眉宇间根本分不清这四人有什么不同。萧白玉看着她大摇大摆的出现在金府,不由得皱起眉,她功力全盛之时都敌不过金铁衣,更不说她现在还身负内伤,而这里几乎聚集了江湖中最厉害的英豪。 神剑山庄庄主任南非上前一步道:“昨日要不是夜色助你,你一早就毙命于金盟主手下,哪还轮得到你今日在此放肆,简直是自投罗网。” 自投罗网四个字一落下,任南非就提刀飞身上前,他打定主意这妖女受了不轻的内伤,再怎么厉害也是难逃一死。秦红药却站在原地不闪不避,面上浮起一丝阴冷的笑,似是在嘲讽对面不知死活。 她摆了摆手,满满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鬼魅魍魉四位法王,请吧。” 她身后的四名黑衣人忽然就动了,一人手上带了奇特又诡异的手套,精铁打造的手套布满倒刺。他一拳冲着迎面而来的剑尖击出,一拳打向了任南非的胸口,剑尖竟无法刺破那手套,反而长剑被手套上的倒刺勾住动弹不得。 眼看着那好像裹挟了狂风的一拳已逼近胸口,任南非左掌蓄势击出,拳掌相碰的瞬间清楚的听到了骨头的碎裂声,他惨叫一声,身体硬是被击飞了三丈之远。众人一惊,那一直默不作声的黑衣人竟有如此刚猛的拳法,一拳便打碎了任南非的手骨。 金铁衣脸色一沉,身影一晃就来到庭院中:“老夫来领教一下修罗教的拳法。” “金盟主,你的对手可是我啊。”另一个黑衣人阴森森的开口,不知何时已来到金铁衣的背后,当真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双指猝然点向金铁衣的后颈处。 金铁衣头也不回,双脚微错,不偏不倚的躲过他这一指,反手向后肘击,黑衣人身影再度消失,一股疾风已从左侧袭来。金铁衣一招天罡拳使出,顺着疾风来的方向迅猛击出,正中了那黑衣人肩头,只见那黑衣人骤然喷出一大口鲜血。 鲜血散进空中化成血雾,铺天盖地的笼罩了整个庭院,金铁衣却没料到他如此轻易就得了手,还暗忖这修罗教之人怎这般不堪一击。身后却忽然传来惨叫声,他回头一看,只见数人倒在地上,手掌捂着咽喉,脸色已憋至通红,神色痛苦不堪。 而方才口喷鲜血的黑衣人竟像是毫发无损,身影一闪又站到秦红药身后,金铁衣暗道不好,尝试再度运转内力却有了明显的阻碍感,这才明白他们是中了计! 秦红药见大局已定,慢悠悠的开口道:“此乃修罗教独门秘制的尸毒,也就是将你们功力削弱了五成,寿命减个一半,死不了人的。” 说话时眼睛有意无意的扫到萧白玉那里,见她也看向自己,笑意略微重了几分,手指寻了个别人看不见的死角处悄悄做了个举杯的动作。 方才鲜血喷出在空中蔓延出血雾时萧白玉就觉的古怪,将沈垚护了起来,又看到那个偷摸暗示的动作。她心如明镜,现下内力畅通无阻毫无半分中毒的意思,早上的那杯茶中的确下了药,只不过下的是这血雾的解药。 她偏头看向沈垚,见她虽然被眼前一幕惊得不知所措,但呼吸均匀唇色红润,并不受那血雾影响,想来也是那人不知何时让她提前服了解药。 “妖女,快拿解药来!”金铁衣上前一步,伸手便去抓秦红药的肩头,他这招已慢了许多。秦红药身形微动避开这一抓,戴着手套的黑衣人已再度出拳,正正冲着金铁衣胸口而去,他欲要闪躲却陡然后力不济,稍一停顿那拳就迫近了胸骨。 萧白玉由不得她这般胡来,抽刀一跃而起,刀锋迎着黑衣人的双拳横斩过去,手套上的尖刺瞬间被刀刃削下。她手腕一翻,弯刀砍在那双精铁手套之上,她虽是收了几分力,那手套还是瞬间被劈出一道裂缝,在黑衣人手背上留下道深深地血痕。 黑衣人看着势头不好,身子向后急退,她也不追,横刀护在金铁衣身前。她纤细挺拔的身姿颇有些一夫当关的气势,眼睛怒视着秦红药,如远山一般的黛眉蹙起,分明是一副你不要太过分的意思。 秦红药瞧着她含怒的双眸,倒也赞叹了一下中原水土这般好,养出这么一位天之骄子,当她环顾了一圈庭院看着武林群雄敢怒而不敢言的模样,又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她身子飘忽而起,同鬼魅魍魉四人一同跃上了屋顶,扬声道:“若想取得尸毒解药,三日后请萧掌门一人至洛阳酒楼一叙,其他人么,想死的尽管来试试。”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她好似一朵红云般飘远,又无可奈何,金铁衣抱拳道:“多谢萧掌门救命之恩,萧掌门武功高深莫测,实乃武林之福。三日后定不会让萧掌门一人赴险,老夫拼上性命也会陪同前往。” 这话萧白玉听来都有些汗颜,她还了一礼道:“金盟主言重了。” 金铁衣转身向众人道:“老夫思虑不周未加防范才累各位英雄身中此毒,还请各位先暂住客栈调养生息,三日后老夫与萧掌门必将解药带回。”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都笼罩了一层阴霾,群英聚会本是要铲除修罗教,却不想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连性命也握在人家手中。豪言壮语便说不出口了,只一一向金铁衣行了礼,互相搀扶着回客栈休息,只盼他真的能将解药带回。 回客栈的路上沈垚心有余悸的说道:“多谢师父将我护在身后,不然我现在肯定也难受的满地打滚了。” 萧白玉闻言似笑非笑,毒漫在空气中,一吸便中,若不是先服了解药两个她也护不住。可经过缘由她也无法说出口,只得沉默不语,沈垚见她脸色凝重,只当师父忧心修罗教的三日之约,遂也不再作声,只默默陪着师父回了客栈,各自进房休息。 萧白玉刚一合上房门,房内就传来一个声音:“我说过会护你和九华派周全,怎么样,我没食言吧?” 方才在金府大显威风的女子不知何时坐在了她房内的桌边,朱红的裙摆被她毫不珍惜的拖在地上,一脸悠然自得的笑意。 这人真是阴魂不散,萧白玉瞥了她一眼,指道:“你用的是我的茶杯。” 秦红药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仰头饮尽杯中清茶,不以为意的说道:“我又不嫌弃你,有什么可讲究的。” 萧白玉走到她面前,硬梆梆的丢出几个字:“解药拿来。” “你们二人都没事,还要什么解药,你若同我联手,九华派就此独霸武林不好么。”秦红药撑着下巴抬眼看她,红润的唇色被茶水沾湿,从眼帘下挑起的目光媚人又压力十足,她认为这条件已足够诱惑。 萧白玉神情却没有一丝犹疑,对她口中的独霸武林不为所动,口吻依旧冷冷的:“我一人也足以使九华派光大武林,何况兔死狗烹,今天灭的是他们,明日死的就是我了。” 秦红药盯了她半晌,见她回看的眼神毫不示弱,仿佛没有片刻回转的余地,才终于明白她有着自己不可曲折的骄傲,虽无意成就什么霸业,却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绝不会绕过任何一个胆敢伤害九华派的人。 “我一向喜欢强者,为修罗教所用也是看在教主那份想要吞并武林的魄力上,现在我倒是越来越喜欢萧掌门你了,很合我心意。”秦红药凑近了些,将面前的人仔细打量了一番,又是可惜又是挑逗的笑了起来:“萧掌门若是男儿之身,说不准我真的会为你叛出修罗教呢。” 萧白玉早已习惯她随心所欲的说胡话,可习惯是一码事,听到耳中又是另一回事,她偏过头避开了那人直勾勾的目光。秦红药扔下茶杯正色道:“你同我一起去寻阎泣刀,我就把解药给你。” 萧白玉有些意外,她本想若要拿什么来交换解药,这人现在最想知道的定是那三句话的含义。秦红药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唇角荡出笑意:“萧掌门冰雪聪明,就算我问了你也不会说实话吧,还是带在身边才能安心,所以劳烦萧掌门与我走一遭了。” 她正欲接话,忽听客栈中响起一声急促的叫声:“师父!” 声音一闪而过,仿佛是被堵住了嘴,话音都没落下就消失了,这是沈垚的声音!萧白玉整个人化作一道闪电般破门而出,只剩下破烂的门扇在秦红药眼前独自晃荡。 13.猿啾啾兮狖夜鸣 沈垚的房内空无一人,她的兵刃还搁在桌上,窗扇大开,还在微微摇晃着,看来是刚刚离去。萧白玉看向窗外,街上一片熙攘的人群,早不见了沈垚的身影,她环顾房间,捡起地上的一片花瓣。她认得这花瓣,名为火红金花,只在洛阳郊外有一片花丛。 一抹红影也跟着从窗户中翻了进来,为了避开客栈其他人的耳目也只能走窗了,萧白玉捏着花瓣问她:“你早上提到的事是什么,我徒弟可能被抓去洛阳郊外了。” 秦红药瞧了眼那片花瓣,也觉得和那件事联系在一起,她觉得有些好笑:“叫你早上同我去看你不去,现在你徒弟也落他们手上了吧。” 萧白玉面无表情,指尖的花瓣几乎被揉碎,双眸如寒潭般直视着她。秦红药知道这些与她亲近之人都是她的底线,触碰不得,见好就收:“昨晚我在郊外花丛处听到两人交谈,一人说手上已掳了十几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叫另一人今日早上备好银两。我跟着他一路来到这家客栈,一时不慎才被金老头偷袭了一手。” “带我去昨晚那两人所在之地。”萧白玉当然清楚那人进了客栈意味着什么,这家客栈被金铁衣包下,所住之人只有各派之首。 秦红药也是有些没料到,早上提起是想让她认认这是哪派做出的腌臜事,若她多见识一下所谓武林正道的本来面目,保不准真能让她同修罗教合作。不想现在那人却是主动撞在她的手里,只能说是天意助人。 半个时辰后,两人一前一后的来到洛阳郊外,火花金花盛开的灿烂,花瓣顺着风吹遍了城郊。秦红药专注的看着地面,花圃周围的泥土松软,脚印虽杂乱但还能分辨出新旧,一道新鲜的脚印径直穿过花圃,向东而去。 脚印一直延伸到郊外的一个山洞中便消失了,两人对视了一眼,萧白玉先一步踏了进去。走不过十步,迎面扑来数条黑影,她抬刀一挡,那身影又极快的窜开,竟伏在了山洞顶上。 这才看清那黑影是一只只野猴,却不知为何这些野猴敌意如此之大,而且速度极快,在山洞中窜来窜去,仿佛都带了残影。萧白玉瞥了一眼站在身后抱着双臂没半点动手意思的女子,问道:“怎么一和你在一起就总遇见这些猛禽,你天生不受动物待见吧。” 秦红药不屑的哼了一声:“想让我出手就直说,你摒住呼吸。” 这洞中野猴不计其数,若真拿刀一个个砍还不知要杀到何年去,但用毒就不一样了,万毒冰火功流转至掌中,掌风带毒,眨眼间就在猴群中清出一条道路。两人继续往山洞深处走,在一处三岔路口处停了下来。 秦红药看了看分叉的三条小道,有些奇怪的咦了一声:“这布下的陷阱可有点多,不像是普通的山野贼子在贩卖人口啊。” 萧白玉本来并未注意到有什么异常,听她这么一说又仔细看了看三条小路,果然在每条小道的山壁处或地面上都有极微小的缝隙。她看了看正低头审视陷阱的秦红药,倒是真的赞扬了一句:“你懂的还挺多。” 秦红药抬头看她,笑起来的时候双眸明媚:“好说好说,我可是从江湖底下一步步爬上来的,这些陷阱早就是小意思了。” 她抬眼望了望前方,山洞深不见底,每条小道的尽头都淹没在一团漆黑中。她思索了片刻,话锋一转道:“我有个好办法看看这些人的底细,不过可能要让萧掌门陪我受苦了。” 她忽地伸手挽住萧白玉的臂弯,拉着她跃上左边的小道中央,双脚刚一落地,地面就喀拉的响起声音,瞬间四周竖起了道道尖刺。尖刺直抵洞顶,竟是围成了一个铁牢将她们困在其中。 萧白玉听到她话的后半句就觉得不会有什么好事,她脸色有些发黑,沉默了半晌后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好办法?” “是啊,就凭你我的姿色,还不把那些贩卖女子的人喜得神志不清,我们就混进去看看他们背后到底是谁。”秦红药顿了一下,还不忘提点她:“一会儿装的像一点,嗯……就装是一对误入山洞的姐妹。” 她这话分不清是赞美别人还是在自夸,萧白玉这时才发现她依旧挽着自己的胳膊,两个人的身体在狭小的铁牢中贴的很近。她有些不适的侧过身,隔开些距离,也让那人的手从臂腕处滑落。 “你怎么对这件事如此上心,良心发现么。”人已经被关在刺牢里,也只好既来之则安之,顺势一网打尽将其他人也救出来还是个不错的选择。 秦红药很自然的答道:“萧掌门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不然怎么展现我期待和萧掌门合作的满满诚意呢。” 萧白玉近乎嫌弃的瞪了她一眼,暗想也不知她到底活了多久能说出这么厚脸皮的话,威逼利诱都试了一轮后开始人情攻势了么。她觉得头有点痛,暗想要是真被这人缠上,那麻烦定是接踵而来。 她们没有被困多久,就听到了洞口传来脚步声,许是看到了洞中野猴的尸体,脚步声顿了一下,又急匆匆的接近。一个赤膊缠头的男子出现在小道转弯处,看到刺牢中的两人后很明显的愣了一下,眼神都有些发直。 “这位好哥哥,我和妹妹发现了那些受伤的可怜猴子,就想进洞帮它们上药,不想这洞中有猎人陷阱,请这位哥哥救救我们吧。”秦红药娇声喊了起来,语气楚楚可怜,神情都带上了一股小女子的羞怯。 萧白玉顿时浑身起了一阵恶寒,她有些担心别人不会被吓跑了吧。可那男子显然不这么想,他脸上无意识露出傻笑,向前走了几步仔细端详了一阵,调戏道:“真是标志的美人啊,把你们救出来后要怎么报答哥哥啊,以身相许好不好啊。” 秦红药嗔怪的扫了他一眼,几乎把他的魂都勾去了,他下意识就想将两人放出来。手放在机关上又犹豫了起来,这女子实乃人间极品,若献给帮主定是大大有赏,他吞了下口水,目光又移到另一人身上。 这一看却是让他惊为天人,经他之手的年轻貌美的女子少说也有几百,从未见过有人生的如此气宇轩昂,飘飘有出尘之表。他心下怀疑,又将两人看了一番,愈发觉得不对,山野村妇怎么可能有这般好模样。 萧白玉被他看的心下烦闷,手已经摸上了腰间的弯刀,怕是下一秒就要将他的两眼戳瞎。秦红药却忽然挡在她身前,声调不变:“我父亲就住在洛阳郊外,哥哥把我们放出去后,定会设宴款待哥哥你。” 赤膊男子放下心来,住在洛阳郊外的想必也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他目光流连忘返的停在两人身上,十分可惜的咂咂嘴。但若是被上头发现他私藏了这样貌美的女子,怕是立即人头落地,他数来数去自己不过也就一个脑袋。 他将两人放了出来,又借送她们回家为借口,请两人上了马车。他本以为还要多花些口舌,不想那红裙女子直接拉着青衣女子的手就上了马车,顺利的超乎他想象。随着马车的颠簸,他悄悄将迷药顺着帘扇送进马车内,不一会儿里面就悄无声息,他掀开帘子检查了一下,见两人都昏睡在马车里,才将山洞中的其他女子一一迷晕,也搬到了另外的马车上。 马车的窗帘被掀开一个小小的缝隙,看到沈垚果然也在其中,她们身后大约还跟了五辆马车,被困的女子少说也有十个。 感觉到马车又开始了颠簸,萧白玉便想起身,一只手却忽地压在她肩膀上。秦红药俯身靠近她,在她耳边悄悄说道:“既然都被迷昏了就睡吧,你不是累的不行了么,放心,其他事我看着呢。” 她的声音几乎被马车轱辘转动的声音淹没,萧白玉感觉到有如兰的气息轻轻吹佛在耳上,她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人贴的极近,照例是带着笑,却不像之前或狡诈或阴险,浅浅的仿佛真的能让人安心。 在之前见识过这人天衣无缝的伪装后,当然不会因为这人畜无害的笑容而放下戒备,只是她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她就算看在阎泣刀的份上也不会对自己动手。想到这萧白玉身体放松了下来,随着马车的摇晃倒真的迷糊了起来。 秦红药的手还放在她肩上,一下一下的拍着,自然的好像熟稔已久的好友。萧白玉想说你为了展现诚意真是牺牲颇大,在别人面前耀武扬威的身段哪去了,可困意渐渐涌上,也懒得再开口,就随她去了。 14.卿思我兮然疑作 萧白玉醒来的时候天色已完全黑了,她不发出一丝声音的坐起身,稍稍看了看窗外。马车还在前行,这路她陌生的很,压低声音问道:“我们已经出了洛阳吗?” 秦红药强忍住没笑出声,也低声回道:“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我们不久前刚经过杭州,正在向南走呢。” 她闻言不由得一怔,本以为只睡了小半天,居然已经一天一夜过去了,难怪之前轻微的头痛一扫而光。她第一反应是那人又在背后做了什么幺蛾子,目光都含了满满的质疑,秦红药摊手道:“别这么看我,我可没动什么手脚。” 这样一来就更糟了,难道真的因为她一句放心就埋头睡了这么久么,可这种心思狠毒又口蜜腹剑的人怎么能被相信。萧白玉收回目光,把一切都归咎于自己太久没有好好合眼,追根究底还不是因为她才累的自己东奔西跑。 秦红药轻轻打了个哈气,上挑而狭长的双眸困成了三层眼皮,她寻了个姿势侧卧在椅座上,临闭眼前丢下一句话:“我困死了,换你看着。” 看来她倒是的确守了一天一夜,卧下没多久呼吸就悠长了起来,萧白玉抿了抿唇,明明想远离这个大麻烦,又偏偏总是与她搅在一起,阎泣刀的线索还被她拿捏在手上。她透过窗户瞧了眼身后,见装着沈垚的马车依然跟在身后,略微放下心来,就先把眼前这件事先解决了罢。 马车摇摇晃晃的从夜晚走到清晨,马蹄踏进了一处渡口,只见来往之人尽是膀大腰圆的壮实男子,渡口堆满货物,两侧都竖着架满铁刀剑的架子。海边停靠着三艘大船,船身包着铁皮,船内架有弩/箭台,竟是行军作战时用的战船。沿海插着一面面大旗,上面龙飞凤舞的书下三个大字,傲海帮。 萧白玉推醒身边的人,示意她看那三艘大船,秦红药环视了一圈,不以为意的道:“我还以为是什么硬家伙,原来只是一帮海盗在捣鬼。” 马车停在了渡口的甲板前,车帘被掀开,还是先前那个赤膊男子,他有点不敢看萧白玉,只讪讪的笑道:“两位妹妹请吧,到了凌帮主面前不许哭叫,否则惹帮主不高兴了就把你们丢进海里喂鱼。嘴巴甜一点,跟着凌帮主保你们吃香喝辣衣食不愁。” 那男子许是这么威胁每一架马车上的人,那些被撸来的女子一个接一个的下来马车,浑身瑟瑟发抖,但一句话也不敢说。沈垚也在其中,眼睛不停的瞥向一边的兵器架,她自知武功不如对面,又被下了迷药,胜算微乎其微。但眼看着自己要被送去给那什么帮主,一心想着最后拼死一搏。 她甚至都没看到师父就站在前方,寻了个空档猛地扑身上前,一把抽出长刀,顺势架在了那赤膊男子的脖上。这一下她几乎抱了必死的念头,可事出突然,那男子也没料到被下了迷药的人还有这般力气,回过神来刀已经横于脖颈处。 周围的人登时抽出兵刃,将沈垚团团围了起来,其余女子本就心中惊恐,又见了这样的阵仗,腿一软就跌坐在地上,各各放声大哭了起来。沈垚见自己得了手,却又清楚对面人多势众,只能恶狠狠的道:“你若是不放了我们,我立时叫你人头不保。” 萧白玉又岂能坐视不理,她素手一翻,残月弯刀明晃晃的持于手中。她一跃而起,冲进包围圈,刀光在周身一挥,众人手中的兵刃齐刷刷的从中断裂,身子俱被震远几丈跌落在地。沈垚一愣,扭头看见了师父的身影,心中大喜,一双眼睛几乎都含上了泪水。 秦红药啧了一声,暗骂道,这师徒俩都是一样冲动,就这么明明白白的动起手来,那她这一路受苦被捉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可刀已经拔了,她慢悠悠的走上前,拍了下那个赤膊男子的肩膀道:“还愣着干什么,去叫你家帮主出来。” 男子回头一看,更是吃了一惊,之前还对他含羞带怯的女子忽然变了一张脸,锋芒毕露,好像一不顺她的意就会死的很惨,他强撑着才没有在这女子忽然露出的阴狠下发起抖来。 “哪里来的点子,敢在我傲海帮的地盘上撒野!”一声怒喝传来,只见一名身穿虎鲨衣的男子从船中飞身而出,手持浑金铁棍,随意一舞就是劲风扑面。他大踏步上前,豹头环眼,满脸怒不可遏:“放了我兄弟,有什么恩怨冲凌爷爷我来。” 萧白玉见他样子气概非凡,虽满嘴粗话,仪态也是威风凛凛重情重义,委实不向强抢名女的奸佞小人。可这些女子被掳来也是事实,她弯刀直直向前一指,沉声说道:“我徒儿和这些女子被你们强行掳来,凌帮主可有解释?” 凌帮主手中铁棍用力一掷,在地上打出个深深的凹洞,他扫了一眼坐在地上哭叫的女子,一张脸通红,似是气急,他大喝道:“谁干的自己给爷爷滚出来!” 被架在刀下的赤膊男子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帮主小的知错了,小的只想多献几个美人讨帮主喜欢,求帮主饶了小的吧。” 凌帮主手中紧握铁棍,双目圆瞪,面上充血道:“我给你银子,让你去买那些自愿前来的女子,你……我傲海帮没有你这种腌臜货。”他手起棍落,铁棍仿佛带了千钧之力,狠狠敲向了跪在地上的男子,眨眼便是头颅碎裂血溅当场。 本来还在哭闹的众女子被这一幕吓傻了,有几人直接晕了过去,其余也只是张着嘴巴不敢再做声。萧白玉见他如此,也反手负刀,拱了拱手道:“凌帮主深明大义,倒是我等贸然动手冲撞了傲海帮,请帮主海涵。” 秦红药颇有些可惜的道:“还没从他口中问出谁把这些少女卖给他的,就这胆量估计也不可能闯进客栈中抢人。”她用手肘拐了拐萧白玉,顺势挽着她的手臂就往外走:“都解决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走了。” 沈垚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自己师父怎么会和修罗教的妖女这般亲密。萧白玉也没想到她现在这么爱动手动脚,感受到沈垚惊诧的目光,冷着脸抽出了自己胳膊,与她隔开了几步的距离。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伤了我这么多兄弟,你们当傲海帮是什么地方。”凌帮主憋着一股气,他大手一挥,船上的弩/箭台瞬时抬起,上百枝箭矢齐齐瞄准了渡口上的三人,他怒而切齿道:“我傲海帮年年都与沿海海盗搏命拼杀,几时受过这种窝囊气,来了就别想再走了!” 萧白玉闻言便知道自己一直是误会傲海帮了,便更不愿再动手,可船上的人已经得了指示,一声令下数箭齐发,箭矢破空的声音尖锐而急速,秦红药眸色一暗,双足点地而起,长剑脱手而出,挑起一面海边的大旗,旋于身前,内力迸发卷起狂风大作。 众人身处六月的艳阳之下,却突觉寒风刺骨,大旗带着狂风猛烈挥舞,箭矢被她齐齐卷进大旗中。几艘大船都被这剧烈的狂风晃的左摇右动,船上之人尽力抱住轨杆也无法站稳,她冷哼一声,反手就要甩出大旗将船上之人击毙。 “不可伤人!”萧白玉急喊一声,若傲海帮连年与海盗奋战,定是忠烈爱民之士,她们本就因为动手伤人理亏在先,再见了血,怕是这梁子结下就永远解不掉了。 秦红药这一招耗力大半,又强行收回最后一招,她本就内伤未愈,一时间气力不济,内力运转不畅。但弓弦又响,箭雨倾盆,她咬牙再挡,大旗挥动的咧咧作响,箭矢被狂风顶住,如萧萧落叶般颓力坠下,大船被这一股力道刮的上下沉浮,船上之人再无法装载箭矢。 她却无法再全身而退,一支利箭疾射而来,一半穿肩而过卡在骨中。再脚下一踏失了力道,身子从半空中直往下坠,朱红的裙摆长长的拖出一道痕迹,宛如一朵陨落的火烧云。 萧白玉腾身而起,弯刀在掌中挥削腾跃,刺眼的刀光大盛,剩余的几支箭矢被她一刀击落。她横腰揽住了秦红药坠下的身子,托着她轻轻落了地,她肩头的血浸染了长裙,还有几股沾到了自己淡青色的衣襟上。 萧白玉皱起眉,先折断了暴露在肩外的箭杆,再撕下自己衣衫的一角,裹住了那不断冒血的伤处。秦红药倚在她怀中,伤口被包裹按压时倒吸了一口冷气,怨道:“你心慈手软为什么伤的是我啊,嘶……轻点啊。” 本来鲜血在她红艳的长裙上还不甚显眼,素色的衣衫一裹上去瞬间被染红,萧白玉盯着她刺目的伤口,辨不清情绪的低声道:“你先坐一会儿。” 她站起身,纤身秀骨,面容沉沉如寒冰,开口道:“我不用兵刃请凌帮主赐教,若我输了就此留在傲海帮听候差遣,若赢了,还请凌帮主原谅我等之前冒失。但结果不论如何都是我一人之事,请凌帮主放了我徒弟和其他人。” 秦红药那几招已是震天动地,凌帮主本就吃惊于那女子竟能以一人之力阻挡历经战事的战船,这时又听见她好似谦虚又似挑衅的话,怒极反笑:“你这姿色倒是上佳,娶过来做我小妾很是不错,但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放走其他人?” 萧白玉如墨般的青丝散在风中,她声音淡淡,却有浓厚的端庄威严弥漫其中:“就凭我是九华派掌门萧白玉。” 15.表独立兮山之上 海面波涛汹涌,却都不及众人心绪澎湃,她这话一出,再无人反驳,手中所持兵刃也都悄悄放了下去。凌帮主看了她半晌,收起戏谑的心思,点头道:“九华派掌门名扬已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好,得你一人也足以比过其他成百上千的女子,我答应你。” 萧白玉将弯刀缠回腰上,一身傲骨清霜独立于码头之上,不卑不亢的侧手道:“凌帮主请吧。” 凌帮主也不再客气,认真的对待这一场较量,长棍带着劲风自左肩直削而下。这一套九龙棍法招式严谨,少有破绽,虽并不繁复,却以力道及速度压制对手,谁人的肩上若是被这么敲上一棍,怕是整条手臂都要废了。 萧白玉两掌摆出架势,一掌高一掌低,只见左掌一提,右掌一招便即劈出。她身法本就沉着稳重,这一掌出手,全身犹如渊渟岳峙,气度凝重,说不出的好看。凌帮主一棍落空,又见她全身毫无破绽,喝彩道:“好掌法!” 他铁棍斜挑,这一招九分虚一分实,在她面上虚晃一下,见她右掌上迎,长棍旋即转了方向,横扫向她腰间。却不知是她用左手握住长棍,还是自己将长棍送进她手中,一时手中只觉挑了千斤之担,铁棍竟是拔不出来。 胸口立时感到一阵猛烈的掌风迫体而来,只见她右掌凌空推出,发力遥击,凌帮主暗叫一声不好。兵刃被人拿捏在手中,那炙热的掌风又刚猛霸道,中者肋骨定是要尽断,生死关头凌帮主却猛地大喝一声,左掌同时击出迎上了掌风,心中只道死也要死的有颜面。 却不想手中长棍忽然一松,掌风也避开他的要害,斜斜的擦过他衣袖,萧白玉向后错了一步,双掌已不打算还手。凌帮主也收住自己掌势,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忽然抛下手中铁棍,抱拳道:“是我输了,多谢萧掌门手下留情。” 他转身冲众人道:“把这些女子都放了,还有帮里的那些,去问问谁是被掳来的,愿意留的就留下,不愿意的给了人家银两就放走吧。” 有人领命而去,萧白玉还了一礼,转身扶起秦红药,手穿过她的臂弯,揽着她的腰背支撑着她。眼睛看向自己徒弟,微微一笑似是松了口气:“没事了,我们走吧。” “萧掌门请留步。”凌帮主上前瞧了瞧秦红药的伤势,心悦诚服的道:“掌门你的这位友人受伤颇深,不如在傲海帮留个几日养伤,我叫帮里最好的大夫来上药包扎。” 萧白玉闻言琢磨了一下日子,已经过去两天两夜了,明日便是她和金盟主约好去洛阳酒楼取解药的约期。可现下立刻往回赶也赶不及一天之内回到洛阳,更别提秦红药这种模样也不可能好端端的坐在那勾心斗角。 “那就有劳凌帮主了。”萧白玉接受了他的好意,沈垚反倒是纳闷了起来,什么时候修罗教变成她们的友人了。可再怎么说人家刚刚也是护了自己一次,便不好再说什么质疑的话,只默默跟在师父身后。 凌帮主抚掌大笑道:“好,今个我做东,来人,叫帮里的最好的大夫来,也给受伤的兄弟看看。码头上的兄弟,捉几条最肥的鱼来,把今天捕捞的海货都给后厨好好做了。” 萧白玉扶着秦红药进了客房,又在旁看着上药包扎好,才和凌帮主一齐到了前堂,桌上已满满当当的摆了海鱼,螃蟹,龙虾和贝壳,好不丰盛的一桌海宴。之前那一战凌帮主已当成了以武会友,在桌上滔滔不绝的攀谈了起来,她也默默听着,依然不多话。 凌帮主却不在意她的寡言,大谈特谈起傲海帮来。原来他本名凌崇,只是渔家之子,奈何近年来沿海海盗猖獗,百姓屡受其扰,上报官府也得不到什么回应。他便一怒之下揭竿而起,同几个兄弟招兵买船与海盗对阵,后来有志之士不断加入,才发展成如今的傲海帮。 萧白玉倒是听到了他话中的重点,问道:“海盗这般欺压百姓,官府都不管么?” 凌崇豪饮了一碗酒,大碗砰的一声砸在桌上,气道:“不错,当朝皇帝病重已久,不都是他弟弟谦王把持朝政么,只顾着争权夺势,完全不管我们这些百姓死活。” “幸而有凌帮主这等英雄豪杰镇守一方。”萧白玉倒是真心诚意的夸赞了一句,凌崇哈哈大笑了起来,喜道:“萧掌门也是女中豪杰,武功高强,佩服佩服。” 喝到最后凌崇是被手下人抬回去的,临走前还不忘嘱咐手下把冷掉的酒席撤掉重上一桌。萧白玉滴酒未沾,在众人退去之后,她夹了一筷子刚炖好的鱼肉,慢慢品尝了起来,她看得出沈垚一直欲言又止,想来也知道她想问什么。 果然在周遭安静下来后,沈垚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师父,那妖……修罗教的人怎么一直跟着你,若让别人看到了那可就说不清了。” 萧白玉轻叹一声,挑了个最合情合理的回答:“她手上有尸毒的解药,避免她再耍什么心眼,还是同她一道拿到解药才放心。” 沈垚点了点头,虽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但一下子也没捉到头绪,只能和桌上的鱼头大眼瞪小眼。萧白玉放下筷子,站起身道:“你多吃一些,为师先回房休息了。” 沈垚站起身行了个礼,看着师父走向为她们备好的客房,又回身坐下,既然想不明白干脆就多吃点,反正她这几日也是受苦颇多。 萧白玉走到一半忽然拐向了后厨,厨子们正坐在那百无聊赖的说闲话,冷不防眼前出现了那位白日里震惊四方的大美人,手中正嗑的香瓜籽跌落在地都浑然不觉。 她清咳一声,扫了眼厨房,问道:“能劳烦你用豆腐和青菜炖一碗汤么。” 厨子忙不迭的点头,急匆匆的生火起灶,在切菜下锅的间隙里只敢瞥一眼就连忙收回眼神,生怕被她发现了。不多时,一碗白里透青的豆腐汤出了锅,热气腾腾,萧白玉一手端过来,灼热烫手的汤碗在她手中不摇不晃,一路端回了客房。 房门一动秦红药就醒了,她下意识的翻身坐起伏低身子,手已经摸到了床边的长剑上,再抬眼才看到门边是熟悉的身影。她靠回床头,鼻中已经闻到了清淡的香味,她抬着脖子瞧了一眼那碗里的汤,本来轻松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你大鱼大肉胡吃海塞了一晚上,就给我喝菜汤?” 萧白玉看在她是个伤员的份上忍了忍,淡声道:“我只吃了几筷子,而且这是豆腐汤。” 其实秦红药本不会受这么重的伤,她只要往旁边一躲或是自己早点出手都不会有事,只是萧白玉想看看她所谓诚意到底能装多久。本来已做好准备她随时会闪开任箭雨倾盆而下,却不想她真的不闪不避硬挡了下来。 秦红药示意了一下自己受伤的肩膀,一点都不客气:“你喂我。” 她心中多少带了几分歉意,便当真坐到了床边,舀了一勺汤,勺子直接戳到秦红药嘴边。她觉得有些好笑,喂汤哪有人这么直愣愣的,不过想必萧白玉也未曾照顾过人,能这么做已经很人道了,也就张口将那勺汤含了进去。 她一手勾住鬓旁的青丝,红唇慢慢划过洁白的汤匙,见匙底还有些残余,舌尖滑出唇瓣轻舔了一下。抬起头双眸弯弯的笑了一下,神情皎洁而美艳,萧白玉多看了她两眼,又舀起一勺凑近她嘴唇,这回动作稍稍像样了些。 秦红药见一碗汤快见了底,抬起还能活动的左手接过汤匙,先是轻轻吹佛开汤上腾起的热气,唇瓣微微碰了一下,觉得温度适宜才将汤匙放在她眼前,口中还念着:“来张嘴……啊。” 萧白玉有些尴尬的移开目光,装作没看见伸在自己眼底的汤匙,问道:“你都多大了还做这种幼稚事。” 秦红药坏笑了一下,并没有收回手,回道:“也就比你大个三四五六岁吧,来啊,挺好喝的。”她边说边舔了舔嘴唇,似是在回味,也不知道是她食欲大动的样子装的太像,还是的确晚上没吃多少腹中饥饿,萧白玉真的被她勾引的有点嘴馋。 但被人喂食实在不合情理,她退让一步,自己接过汤匙尝了尝味道。秦红药也没有得寸进尺,撑着下巴扭头看了看窗外的月光,海上一轮明月已经高高挂在空中,有点像萧白玉,清冷又夺人目光。 想到白日里萧白玉那一番果敢气魄,秦红药在心中暗道,若这人再多有些野心,说不定真是修罗教的最大劲敌。 16.目眇眇兮愁予 在傲海帮休养了几日后,秦红药的手臂勉强能动弹了,而且傲海帮远离中土,即便是听说过她的名字也没人认得她模样,白日里便大摇大摆的去海边走走,竟没惹出什么麻烦。 这天她也是强行拉着萧白玉来到海边,美名其曰病中散心,两人沿着沙滩慢慢走着,眼前的海峡一望无际。秦红药一路在沙中提提踏踏的,看到好看的贝壳还会捡起来把玩一阵,玩够了就往萧白玉手中一塞,还不忘回头眨了下眼:“送你的。” 这礼物怕是她收过最朴实的了,也只好她给一个就往海里扔一个,一路挑挑拣拣手中还是空空的。秦红药忽然停下脚步,从衣袖中摸出一枚贝壳,已经用红线穿了起来,吊在眼前看了看,满意的偏过头:“喏,这个送你,我很早就听说中原有一种独角贝,因为很稀有所以传说能给人带来幸运,我找了这几天还真给找到了。” 萧白玉瞧着那贝壳,的确模样新奇,弯弯的似是独角的模样,小巧玲珑,她没伸手去接,问道:“你这几日天天往出跑就是在找这个?” 秦红药吊着那枚小小的贝壳在两人眼前晃了晃,笑道:“我们认识这么久了,还没交换过信物不是么。” 她神情明媚张扬,一颦一笑都明明白白的呈在脸上,萧白玉这几日已看多了她这副模样,不见之前的阴暗狠厉,啖血间谈笑风生。好像那一箭不是伤了她的肩膀,而是射穿了脑子让她失了忆,看上去倒是认认真真的同自己交起朋友来。 许是在这远离江湖的大浪大潮边,真的会让人心情放松,萧白玉不得不承认,这几日的相处下来,自己鲜少能拒绝她的热情。就比如现在,被她莫名拉倒海边,还要交换什么信物。 “我身上没什么可换的,而且也没什么交换的必要。”萧白玉心中打定了主意,等从她手中拿到解药后,不管她如何巧舌如簧,都不能再靠近她一步。她有了隐隐的危机感,她还从未同任何人亲近过,而这次显然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至于阎泣刀的下落,虽只得知了师父留下的一句话,她大约也猜到了其中含义。当年师父同她说起过三位好友,她们四人各自专精琴棋书画的一门,‘小白连浮三十杯,指尖浩气响春雷’一句本是形容水墨大家徐渭,此人好酒好画,将草书的跌宕起伏与水墨的酣畅淋漓融为一体,自成一绝,那此诗定是在意指师父那位专精绘画一道的好友。 想通这点,剩余两句知不知道已无甚所谓,那人手中就再没有什么能拿捏自己的把柄,日后相见再无需手下留情。 秦红药却不管她的拒绝,强行拉过她的手,红线在她白皙纤细的手腕上绕了几圈,死死打了个结,她左右看了看,心满意足的道:”不是很好看么,至于你的那份我不急,往后时间多得是。“ 萧白玉不曾带过什么饰品,用红线穿过的贝壳带在手腕上倒也精致,想到这人不知找了多久才寻到这传说中的幸运贝壳,她嘴角不知不觉的想要浮起抹笑意。可忽地心念一动,还没流露出的欣悦就收了回去,她望着碧波粼粼的海面不轻不重的说道:“你伤也差不多好了,明日便回洛阳吧。” 秦红药看着她的目光从未落到自己脸上,似是在躲避什么,笑容缓缓沉了下去,沉默了半晌后忽然说道:“好啊,让凌崇备一艘船,我们去藏海岛上拿了解药就回洛阳。” 她并非不会察言观色,这几日来借着受伤为由,已经让萧白玉放下了许多戒备。不再是之前的冷面相对,许多时候都能瞥见她神情中一闪而过的柔软,可眼下一提洛阳,又好像时光骤然倒退,回到了两人争锋相对的时候。 看来两人的身份还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秦红药想了想,在无人看见的地方露出几分笑,得意而阴险。 萧白玉闻言终于看了她一眼,对她口中的地点并不耳熟,秦红药转头又是笑靥如花,从善如流的解释道:“解药必须有一味九转承气花做药引,藏海岛并不远,来回一日足矣,只是位置隐蔽。” “好,明日便去。”萧白玉举步往回走,眼角扫到秦红药依然站在海边,海风潮湿而猛烈,她的长裙被海风刮的紧裹在身上,露出肩上白色的绷带,看上去脆弱又倔强,还是开口道:“回去吧,这里风大。” 秦红药勾起唇,走近照旧挽上了她的手臂,萧白玉脸色是拒绝的,可她就像瞎了一样。 萧白玉挣了挣手臂,非但没有挣脱反而缠的更紧,她整个身子几乎都贴了过来。手肘触碰到她的身体,甚至摩擦到她的胸口,登时有些尴尬不能再动了。 两人就这么半拖半拽的回了渡口,萧白玉还是推开她去和凌崇说借船一事,凌崇本来很爽快的应了,可得知她们要去的地方是藏海岛,脸色蓦地就变了。 “萧掌门,藏海岛可是去不得啊,那地方古怪的很,进去的人从来就没有活着回来的,尸体都找不到。” 秦红药一笑而过,递了个放心的眼神给萧白玉,胸有成竹道:“凌帮主放心,那地方我熟得很。” 凌崇自然没有忘记眼前的女子是怎样以一柄长剑挡下来战船的万箭齐发,听到她这般自信的放话出来,当下也不再多说,传令下去让手下备好小船在渡口待命。 萧白玉同沈垚交代了几句,把她留在傲海帮,第二日就同秦红药上船前往藏海岛。船舱中配了一台小木桌,桌上茶壶茶杯倒是应有尽有,她看着秦红药慢慢斟上两杯茶,问道:“那岛上是怎么个古怪法?” 秦红药眼也不抬,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自己拿了一杯品了一口道:“都上船了才问不觉得太晚了么。” 萧白玉端起茶杯,不以为意:“你现在又打不过我。” 秦红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没想到这人也是常常说出这般自负的话,骄傲的很啊。她放软了声音:“藏海岛是修罗教的禁地,岛上生了数种见所未见的毒花毒草,前教主发现这岛后就在岛上步下了奇门遁甲,将藏海岛做为修罗教的研毒之地。闲杂人等上岛只会被困死在阵中,只有我和教主可以随意进出。” 萧白玉点头,不再多言,说来也奇怪,明明这一行就能拿到解药早点把这个女人甩掉,同她认识不过几月麻烦就接踵不断。心里却没有多少轻松的感觉,她握着茶杯偏头看向窗外的波涛拍打激起浪花阵阵,一如她心中起伏不定捉摸不透的烦闷。 茶杯忽然重重的敲在木桌上,把她放空的目光震了回来,只见秦红药双手扶着木桌,脸色有点难看,小船被波浪一晃她的眉头就皱紧了些。她大概猜到了些,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你晕船么?” 秦红药憋不出一个字,只是黑着脸挪动了一下下巴,好像是在点头。她自北漠长大,又一直在中原游走,何曾接触过大海汪洋,是个名副其实的旱鸭子。刚开始还没什么感觉,到了海面上小船晃得实在厉害,几乎把她的五脏六腑都晃出来了。 萧白玉失笑出声,见过她意气风发在众人面前猖獗狂妄的模样,也见过她受伤后不急不忙镇定自若的神态,还没见过她这般尴尬的处境,原来她的弱点也如此寻常。 当然嘲笑别人的痛苦不是什么正当行为,秦红药瞪了她一眼,却不及平常的三分杀伤力,又是一股大浪打来,船身剧烈颠簸了起来,她紧闭双眼脸色几乎差到发青。萧白玉怕她真的吐出来,伸手扶住她肩膀问道:“要不要我扶你去船头站着?” 秦红药梗着脖子,硬是把难受的感觉压了下去,她才不以为萧白玉同她亲近是因为关心她,分明就是担心吐在船舱里才要把她赶去船头。她偏不要别人扶着,自己撑着木桌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只觉头晕脑胀双腿虚浮。 可海浪却像是和她作对似的,刚平稳了一会儿的小船猛然颠上摇下,她身子向前一扑,萧白玉眼疾手快的接住了她,她熟悉水性,怀中抱着一个人立舟也犹如平地。秦红药整个身子挂在她身上,紧抱住这唯一的支撑,苦不堪言。 萧白玉又想叹气又想笑,看着怀中的人实在难受的紧了,终于两手都环住了她的腰,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等风浪小一点了就半抱着她出了船舱,扶着她坐在船头,想松手的时候却发现她紧紧拽着自己衣角,也只得靠着她坐下来。 清凉的海风吹走不少眩晕的感觉,秦红药没有睁眼,变本加厉的把头倚在了身边人的肩上。她感觉到那人肩膀微微一僵后又放松下来,心中好像突然蝶翅轻展,就连身处这大风大浪的海上也不觉得多难以忍受了。 17.极劳心兮忡忡 果然如秦红药所说,路程并不算远,几个时辰后小船就靠了岸,她倚着萧白玉多坐了一会儿,直到感觉能笔直走路的时候才站起身下了船。 萧白玉站在船上望了望藏海岛,发现它并不像传说中阴森可怖,反而干净整洁,圆石铺成的小路交错向内,路旁种植的树木也打理的井井有条,枝叶不乱,倒更像是一处隐居仙岛。 “手给我,这里一草一木皆是阵法,错一步就再也出不来了。”秦红药伸出手,看着立于船头的青衣女子,笑意微微又不容拒绝。 她这几日为了避免别人起疑心并没有佩戴护甲套,鲜少暴露在阳光下的左手洁白如玉几近透明,保养极好的指甲修长圆润。萧白玉搭上了她的手,被她收紧五指握在掌心,也不知是自己手指太冷还是她掌中温暖,交握时竟有了一种炙热的温度。 秦红药轻轻一拉,就带着她跃下船,这小道她已经轻车熟路,自开门而进,由生门而出。这阵法虽有八门,但出入口只有这么一个,若是旁人走进岛中,定会被困在其他六门中死于非命。 奇门遁甲之术精妙非凡,萧白玉并不懂八卦八门之阵,只将走法硬背下来,以防有什么不测。许是感觉到她脚步微慢,秦红药紧了紧交握的双手,回首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掌心传来的热度让萧白玉也想回她一个笑,最后还是忍了下来,只看着她窈窕挺拔的背影,默记着她的步伐。走出林外眼前豁然开朗,只见繁花遍地颜色分明,四处搭建着小屋凉亭,周遭回廊交错溪流淙淙,宛如一座世外仙境。 秦红药看着她露出的惊讶神色有几分得意,拉着她跃到石桥之上,献宝般的说道:“怎么样,我们修罗教的后花园还是很棒吧。” 这又不是你发现的你在献个什么,萧白玉暗道,不知为何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模样就想打击她:“不错,日后修罗教也被灭门了你们就可以来这里养老了。” 秦红药似笑非笑的扫了她一眼,转头看着在溪流下飘忽不定的水草,轻声像是在自言自语道:“说什么呢,我们修罗教定会吞并中原,然后……”她话没有说完,似是突然觉得不合情谊,又笑着补充道:“然后当然好好保护我们萧掌门和她的九华派了。” 一刹那间萧白玉看到了她脸上流露出的凝重果断,带着深谋远虑后的深信不疑,心中不由得一跳,看来修罗教的目的不仅是称霸武林。但明知问了也不会得到什么可信的回答,她转了话锋:“解药呢?” 秦红药牵着她的手引她进了一处庭院,萧白玉这才发现她们双手依然交握,手指被她的温度熨的暖热,指尖所触的肌肤细滑柔嫩。突然就想看看她的右手,握惯长剑的手应要粗糙些,说不定还有老茧。 可马上就印证她是想错了,秦红药忽地拽紧她的手,右手也捂住了她的嘴,带着她躲进了庭院中的假山后。她身上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杀气,反而忽然紧绷起来,倒更像是有些紧张,庭院外传来脚步声,竟是有人来了。 她的掌心虚虚的掩盖在萧白玉鼻口处,以防她呼吸声被他人发现,一时只觉被她身上幽香所笼罩,即使此处百花盛开,也依旧能嗅到她特有的暗香盈袖。两人紧靠着藏在假山后,萧白玉没有第一时间去想到底是谁来了,先是被她们肢体相缠的姿势惹得心跳快了几拍。 两种脚步声相跟着进了庭院,随即便传来一个厚重低沉的男声:“我要你带来的人头呢?” 另一个男声略微嘶哑:“启禀教主,属下这几日还未寻得秦护法的身影,那日她离开金府后就不见了踪影。” 萧白玉闻言一愣,感觉到旁侧的身体也突然僵住了,盖在她唇上的手指滑落了下去。 “你还叫她护法?”低沉的男声话音微扬,沉重的杀意弥漫而出。 清脆的声音响起,似是那人自扇了一耳光:“属下该死,属下口误,还请教主多给属下几日时间,属下已查到她昨日还出现在傲海帮,已经派人去拦截了。” 萧白玉手上一疼,正握着她的手好像用上了全部的力气,指甲深深的刺进她的掌背。那人本来温热的掌心忽地冷了下来,掌心薄薄的覆了一层细汗,与她的手指交缠在一起。 她也不知自己该做何表情,喜悦么,好像并没有任何欣喜的感觉。若说愤怒也太奇怪了,修罗教自己内讧,她有什么可生气的。只是手指着实被捏的生疼,她也只好尽可能放松手臂让那人攥的更紧。 “哼,教中那些老家伙说什么她这几年厥功至伟功不可没,修罗教都是依仗她才有今日之势,要在下次教中大会上推举她做为新教主,本座怎可留她。” “属下明白,鬼魅魍魉四人说她近日受了不轻的内伤,属下已布下大批人手,定不辱使命。”另一人连忙表明忠心,语气听起来有十足把握。 原来是功高盖主了,假山不大勉勉强强能遮住两人,萧白玉微微侧过头,只能瞧见秦红药被鬓发遮住的侧脸,红唇紧抿到失去血色,眼角隐在发中,只能隐约看到她眼中辉煌的神采黯淡了下来。 “很好,这事成了下一任护法便非你莫属了。”男子笑了起来,一边听着另一人说着什么多谢教主隆恩,一边徐步往外走去,两人的声音都渐渐远了。 好一会儿,秦红药才放松下身体,松开了一直紧攥着她的手指,身子往假山上靠去,慢慢笑了一下:“幸好同你搅了这一波浑水,不然这肩头中箭可能要变成身首异处了。” 萧白玉掩在袖中的手轻轻搓揉了下指尖,想说你的笑真难看,却欲言又止,只站在原地也想不出其它办法。秦红药抬手遮住了眼睛,仰靠在石头上,唇角依然翘着:“哎你不用这副好像我已经死了在默哀的表情,这不是还好好的么。” 自己是这样的表情么,可若她真死了自己不应该是第一个拍手称快,萧白玉看着她一截皓腕斜斜的搭在眼上,笑意苍白无力,还是抓着她手腕把她的手拽了下来,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秦红药微微眯起双眸,并不看她,反而推开了她的手,俯身在庭院中采了几朵紫蓝色的花递了过去:“这就是九转承气花,你带回去吧,还有这个,一并给你。” 她从怀里摸出一封信,纸张泛黄折旧,看起来已过了不少个年头。她意兴阑珊的挥挥手道:“你师父留下的信,里面有后两句话,这样你应该能找到阎泣刀了吧?” 她象征性的浮起一抹笑,又极快的落了下去,那一闪而逝的苦笑好似一把烟灰,随手往天上一撒,灰烬么密密麻麻的散落下来,将一颗心包裹的喘不上气。她好似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伸手撑在假山上,指尖深深的嵌进石头中。 她用了多少的心计谋划,才取得号称武林第一神兵利器阎泣刀的线索,她虽只是一笔带过,也能想见她大闹金府寿宴和迎着大潮潜下北海的惊魂凶险。想来她也是借着这条线索布下很多伏笔,包括拿来引诱九华派,可现在却一股脑的都掏了出来。 萧白玉沉默的接过信,却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看,静静的看着秦红药。她即使在这般众叛亲离的处境下都没有垂下头,又想起她平日里骄傲明媚势不可挡的模样,忽然就想靠近她撑住她的肩膀。 “你走吧,我就不和你回去了,现在洛阳城里都是等着取我性命的人。”她背过身去,好像孑然一人独立于天地之间,纤细的脊背挺得笔直,承担着苍穹厚土无法承受之重。 她从未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她应是志得意满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自信语气,可驰骋江湖数年,手中染血无数,却不想竟被自己人埋伏在后,又怎能不哀莫大于心死。萧白玉并没有走开,皱眉道:“他们已知道你就在傲海帮,就算不回洛阳也躲不过。” “教主亲自下令要杀我,我又能躲到哪去,别忘了武林中数个门派被灭都是教主的手笔,我再厉害能厉害过一整个门派么。”秦红药还是转过身,脸上挂着一抹轻松的笑,反倒是安慰起她来:“没事的,死在我手下的人没有一千也有五百,就算我死了也蛮值当的不是么。” 萧白玉知道现在应该拔腿就走,解药和师父留下的口信都在她手里,她能从秦红药身上得到的都已经到手。可瞧着眼前历经风霜后浅笑的面庞,她突然理清了这一路缠在心中的烦闷,抽丝剥茧后寻到了个有悖常理的念头,若秦红药不是修罗教的人,说不定她们真的能相交结友。 这个念头挣脱了以道义和正邪为名的藤蔓,自心底破土生长,让她下一句话脱口而出:“你之前说要和我联手,还做不做数?” 18.思卿兮徒离忧 一句话落在空气中,同时惊到了两人,萧白玉抿抿唇,这念头来的突然,心思还未细想嘴唇就动了。但她看着秦红药惊诧的神色,让那原本黯淡的目光好像重新点燃了一般,灵动似有波光掠过,她也不打算再收回说过的话。 秦红药盯了她半晌,见她并没有反悔或懊恼的表情,才开口道:“你要我转头对付修罗教,同你一起?” 她口吻不悲不喜,只是确认般的反问一句,萧白玉点头道:“修罗教吞并武林的野心不会停步于此,有你相助便可事半功倍。” 她自然是存了这个心思,说修罗教近几年的恶名昭著都是秦红药闯出来的也不为过,想来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修罗教的一举一动。但若是撇开这些漂亮的场面话,萧白玉还是想让她活下来的,脱离修罗教活下来。 秦红药却不急着答应,两人立场似是倒换过来,她这时倒是提起了别人:“我同你联手,那位金盟主和你的那些武林群雄又会怎么说,别是刚出虎穴又如了狼口。” “你与我一齐去寻阎泣刀,若你助我得了阎泣刀,便可向武林证明你的诚意。”萧白玉没有片刻迟疑,看起来像是考虑过很久,但天知道她的思绪都是方才瞬间才理清的。 秦红药瞧着她坚定的神色,垂眸微微一笑,弯刀一般的细眉柔和了许多,她轻声说道:“你倒是把我安排的明明白白。”她偏头看着自己右手,细长的手指缓缓攥成了拳,再抬头时眼神明亮锋芒四射:“好,我答应你。” 她的笑不再似寒冬腊月里吹过的北风,好像又回到了初遇时山洞那几日,久违的让萧白玉感觉到春风拂面暖意盎然,一颗心终于放进了肚子里,也浅浅的回了个微笑。她将九转承气花和师父的信都贴身收好,偏头示意道:“一起走吧?” “等等,既然要走了,这些药材怎么能不拿,居然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我还不给他们来个狠的。”秦红药目光重新焕发了生机,又回到那个不可一世的模样,拽着萧白玉的胳膊就在庭院里四处扫荡,一边还絮絮念着: “这是三虫三草毒的药材,中者毒性一炷香内侵入五脏六腑,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嗯这个是金蛇蛊毒的解药,鬼魅魍魉四人中有一人就是用这毒做武器的,你要小心。还有这个是……” 她双手拿不下了就往另一人怀里一塞,萧白玉有些无语的被她拉着在岛上四处扫荡,不多时就满满抱了一怀她说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而且听起来有些是剧毒有些是解药。一面诧异秦红药对草药的了解也这么面面俱到,一面看着她忙忙碌碌的样子也不禁笑了起来。 这样运筹帷幄生机勃勃的样子才最适合她,朱红的裙妩媚锐利的眸,一如每次见到她时的刹那惊艳。秦红药一回头就看见她艰难的抱着一大捧药材,但见自己双手满了又主动接过去,就忍不住逗逗她:“哎呀,我是百毒不侵,忘了你这样抱着这么多毒草毒花,可是很危险哦。” 萧白玉竟也配合的点头道:“那我现在身中数毒还好端端的站在这,看来抱一抱这些毒花就能练成百毒不侵的神功。” 秦红药大笑了起来,笑声如银铃,米白桃花面,绛红朱砂唇,妖娆似芙蓉绽放。萧白玉望着她,也轻抿住唇角,双眸弯了弯,她们两人相视而笑,仿佛在这座繁花遍地的小岛上,只有她们两个人是活着的。 等到秦红药终于心满意足的收手时,两人怀中的药草满的几乎遮住了视线,她去小屋里寻了包裹,才解放了两人的双手。出岛的时候她又自然而然的去牵身旁人的手,其实这阵法的出路萧白玉已经记了下来,不过被她温热的手指握住的时又不是很想拒绝了。 “修罗教的人已经知道我在傲海帮附近,我们干脆走水路回洛阳吧,傲海帮有那几艘战船护着,那些人也不敢动手。”秦红药上船后便指点着船夫直接走水路去洛阳,小船在岸边一撑就悠悠的飘在了海面上。 “这不是几个时辰就能到的路,你不怕晕船了么。”萧白玉俯身欲进船舱,忽地被人拉住手腕,秦红药不让她走:“我怕啊,所以你陪我坐在船头吧。” 萧白玉抬头看了看天,六月艳阳下顶着海风坐在船头,怕是正常人都不会答应。她刚要拒绝,秦红药又补了一句:“跟你坐一起就很安心,也就不那么难受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退让一步坐在了船舱门侧,既能吹到海风,还能勉强遮一遮炎烈的阳光。秦红药贴着她坐下,拉着她的手悄悄转了姿势,滑进她指缝中,与她十指交握。芊芊玉指仿佛上好的丝绸般缠在一起,又不显一丝黏腻。 萧白玉现在虽不再抗拒她的接近,但还是不太习惯这么频繁的肢体相触的亲密,便借口要去船舱中倒茶将手抽了出来。还好天公作美,这一路没有起什么大风大浪,秦红药坐在船头还是勉强支撑了下来,难受时就去寻身边人的手紧握着不放。 等到终于小船停靠在洛阳渡口边时,秦红药几乎站都站不稳,双脚踏在平地上犹如立于滚滚波涛之上,五脏六腑好像都在上下翻滚,她直挺挺的站了好一会儿,才长叹道:“我怕是再也不会坐船了。” 萧白玉替她拿着包裹,静静等着她缓过来,看着她脚步依然虚浮,便道:“你可以先回客栈休息,我去一趟驿站传信给我徒弟和凌帮主。” “不碍事,那些药材采下来一段时间后就会失效,要尽快做成解药。我去你徒弟房里寻一件衣服扮成她的模样,你先去驿站,半个时辰后金府前见。”秦红药有些艰难的直起腰身,各种追兵也决计想不到她会乔装成九华派弟子的模样,应是无甚危险。 两人便各奔东西,萧白玉传信两封,一是让沈垚不必担心直接回九华山,二是提醒凌崇提高戒备提防有修罗教的人藏于傲海帮附近。待她到金府时已看到一名身着淡青色长衫的女子立于门前,一顶斗笠白纱垂下,发髻盘起,身姿曼妙。 这人即使穿了九华派弟子的朴素衣衫,依旧难掩她的风华,胸前的布料被她撑的饱满,细腰轻摆,半分都没有良家的味道。秦红药见她走进,迎上去笑道:“师父,弟子这一身姿色如何啊?” 白纱后的面庞隐约难见,只听她话音微扬,举手投足间尽是妖娆之态,看来是从晕船中恢复了精神。萧白玉目不斜视的路过她,丢下一句话:“你还是不要开口的好,保持沉默跟着我就是了。” 金府的家丁一眼就认出了她,上前行礼道:“我这就去向我家老爷为萧掌门通报。”家丁还是看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人,光是那丰姿体态就足够吸人目光,和那日见过的女弟子实在是天差地别。不过既然是萧掌门带来的人,他也只在心底赞叹了一句,九华派真是美人辈出。 金铁衣一得到通报就急匆匆的赶了出来,他连日忧愁的脸色终于浮起一抹亮光,上前关切道:“萧掌门失踪数日,老夫本以为掌门落在了修罗教手上,这几日都在加派人手搜查洛阳城,见到萧掌门平安归来真是如释重负。” 萧白玉拱手还礼道:“劳金盟主费心了,我已取得尸毒解药的药材,还请借用一下金府的炼丹房,让我这弟子为众英雄炼做解药。” 金铁衣听到解药两字时眼睛一亮,不疑有他,欣喜的连声道:“快请快请,武林群雄定会将萧掌门的救命之恩铭记心头。” 家丁引着两人走向金府后院,穿过一条小道后停下脚步恭敬道:“这里就是炼丹房,绝无人打扰,萧掌门请自便。” 看着家丁退了下去,见周围已再无他人,秦红药伸手去拿她手中的包裹,开口道:“炼药时毒素爆发可能会有危险,你回客栈等我吧,我大概需要两三天的时间。” 萧白玉不置可否,只是将手中包裹交出去,目送她进了炼丹房关上了大门后,也不转身离开,在门旁寻了个角落倚墙等了起来。虽说两人现在已有了联手之约,她还是存了个心思,以防秦红药突然发难,毕竟她手上现在可是握着数种剧毒。 而且她也不放心留秦红药一人在金府,不管是金铁衣或是修罗教之人,都随时有可能发现这名所谓的九华派弟子就是他们想要除之而后快的修罗教护法。她两边都放心不下,便找了个最稳妥的办法,在门外守着她就是了。 足足等了两天两夜,秦红药终于推门而出,双眸疲惫而通红,发髻有些凌乱,手指上还沾了些许煤灰。她一眼就看见站在门外的萧白玉,神情清雅淡秀,见她出来还微微笑了一下,只是那双眸是和她自己一样的充斥着血丝。 秦红药愣了一下,见她好像还是两日前分别的样子,声音略有些喑哑的问道:“你在这里等了我两天两夜么?” 19.心低佪兮顾怀 天色渐晚,夜风在小道中吹的急了些,秦红药微乱的鬓发被吹的遮住了眼睛,她指尖勾了下头发,却把手上的煤灰蹭到脸上。看她自己还没发觉,萧白玉走近几步掏出手帕替她擦了擦脸,她绾发的手指僵在了脸旁。 本来还未觉得有什么不对,萧白玉抬眼却对上了她近在咫尺的双眸,她眸中神色潋滟,一眨也不眨。这才发现两人靠的极近,几乎鼻息相触,许是她那几日受伤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惯了,自己不由自主便上手替她擦拭。 眉心一跳,萧白玉不动声色的收回手,后退一步问道:“解药做好了?” 秦红药看她表情平淡无波,仿佛站在这等了两天两夜的是别人一样,这是萧白玉第一次主动展露出的善意,抛开其他的考虑,单纯的靠近为她擦拭脸上的脏污。她嘴唇动了动,话临到嘴边还是转了弯:“嗯,这是尸毒的解药。” 十几粒小丸被盛在细长的黑盒中,其中有一颗最为特殊,比别的大了约两三倍不止,颜色光亮洁白。秦红药独独将这颗药丸拈了出来,递给面前的人:“这颗是给你的,现在就吃下去。” “我本来就没有中毒。”萧白玉提醒道,她自然也能看出这颗药丸不同寻常,光泽尤为清澈通透,看来像是神丹妙药,只是她还没放松到随意吃下这人递来的药物。 秦红药似是疲惫的有些不耐烦,也不多话,直接将药丸掰成两半,一半扔进自己嘴里吞了下去,一半仍举在她面前。看着她以身试毒后,萧白玉便也接过含进口中,药丸入口即化,四肢百骸有一股清流涌进,汇聚在她心脉之处,顿时只觉精神大振,一扫两日未曾合眼的疲惫。 “解药只是小意思,我两个时辰就做出来了,剩下两天两夜我都在为你炼制这枚丹药。”秦红药也恢复了些精力,取来清水洗净了手,半开玩笑道:“这枚生生造化丹所用的兔耳草一年只生一棵,萧掌门可别不识货。” 萧白玉也不反驳,心中倒是有些触动,看来自己这两天两夜等的还是值得的,这人也为自己辛苦了这么久。秦红药再度带上斗笠掩了面,两人将解药分给了金铁衣和客栈众人,每个人都是千恩万谢,纷纷表示萧掌门日后有任何事只要开口定当在所不辞。 金府的英雄会也开不下去了,被这顽毒缠身几日,功力皆受损伤,众人服了解药便急匆匆的赶回各自门派调息养伤,客栈一夜之间人去楼空。秦红药却不管这么多,在沈垚的房里睡了个天昏地暗,醒来时天色已昏沉渐晚。 她照例走窗户跃进了萧白玉的房间,双足还未落地就听见那把熟悉又清淡的嗓音:“客栈中的人都走了,你可以走正门进来。” 萧白玉坐在桌前,一盏烛灯盈盈的立在桌上,面前摆着那封泛黄折旧的信,蜡烛已燃至底部,看样子是已经研读了很久。秦红药走近端起烛台,为她换了一根新蜡烛,蜡泪缓缓流淌,滴进了新的瓷碟中。 “有什么所谓,走哪里不是走进萧掌门的房里。”她刚醒不久,衣带松松的系在腰间,青丝不盘衣衫不齐,又撑着下巴倚在桌旁,慵懒的风情一展无余。 看着她换烛台的动作,萧白玉忽地想起在洞中那几日也是她一手包办这些事,她将藤蔓缠在火把上点燃的模样依然历历在目。当时自己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可她却不一样,带着一股永不认输的劲在山洞中四处寻找,好像那时就觉得这女子心思缜密,相处起来舒适又无须担心太多。 松垮的衣襟随着秦红药一只手撑在桌上滑下了肩头,雪白光裸的肩头直直的闯进眼底,萧白玉撇开目光道:“你能不能把衣服穿好。” 秦红药不退反进,饶有兴趣的笑着把肩膀凑过去道:“你帮我啊,你不是帮我帮得很顺手么。” 萧白玉听出来她在指昨晚的事,呼吸顿了一下,可看向她的表情却波澜不惊:“你肩头再伤一次我就帮你穿,需要我助你一臂之力吗?” 她边说便作势伸手去摸腰间的刀,就是明摆着欺负她现在不能和自己动手,这要是一开打,在洛阳城中守株待兔的修罗教恐怕会一拥而上。秦红药撇了撇嘴角,自己整好了衣衫,用手指点了点旧信,问道:“这几句诗的意思你明白了么?” 信上的三句诗,第一句便是意指绘画高手的‘小白连浮三十杯,指尖浩气响春雷’,第二句是‘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第三句则是‘醉里信手两三行,醒来欲书书不得’。 果然如萧白玉所想,第二句指的乃是擅棋之人,棋盘上纵横交错,黑白之间,恰似厮杀激烈的战场。而第三句出自怀素的《自叙帖》,忽然绝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正是指精通书法一道的人,这么一来目的就很明显了,师父是要她去找那三位各自擅长棋书画的好友。 “师父当年与她的三位好友并称琴棋书画四绝,这三句诗便各指一位好友。”萧白玉即使猜出了这封信的含义,面上也不显一丝轻松,反而眉尖微蹙还在烦恼着什么。 秦红药拈起自己散落的发尾,修长的五指插进如墨的青丝中,一边漫不经心的梳理一边道:“既然都知道要找谁了还坐在这干嘛,明天就上路啊。” 她的发丝从指尖倾泻而下,萧白玉光看着都能想象到那滑顺的触感,就像她每次握住自己手的时候,都不太想要拒绝。好一会儿她才能收回自己注意力,说道:“这三位前辈早已隐居数十年,现在江湖上再无人知道这几位前辈姓甚名谁住在何处,我也只是从师父口中听说过这三位前辈的事迹。” “啧,若我还在修罗教查一查这三人的踪迹又有何难。”秦红药甩开发尾,发丝有些不羁的散在两鬓旁,凌乱又美艳,遮住了她忽然阴沉下来的神色。 萧白玉有些无奈,明明年纪比她还要大,怎么情绪起伏的跟个孩童一般。她伸手将秦红药散落的鬓发挽到耳后,露出那双细长微翘的眼眸,语气放缓了些:“我打算回九华派看看师父留下的手书,师父一直很喜欢记手书,说不准里面就写了这三位前辈的所在之地。” 秦红药扬起脸,主动碰了碰还停在她耳边的手指,有意无意道:“你现在也很喜欢对我动手动脚呢。” 她的脸靠上了悬在她发上的手,看上去就像自己主动在抚摸她一般,在摇曳的烛火下,她仰起的面庞在脖颈处落下了阴影,自耳后妖娆的打了个圈,一路婉转蔓延至锁骨处。她神色褪去了暴戾恣睢,干净的似纤尘不染,引着人将手覆在她面上遮住她蛊惑人心的目光。 微凉的手指虚虚的搭在侧脸上,秦红药在她掌下翘起唇角,笑意悠然满足,犹抱琵琶半遮面。她的唇擦过掌心,一股温热的战栗猛地自手心传遍全身,萧白玉手指一抖,收回藏在了袖中。 她揣在袖中的手指握成了拳,眼睛只盯着那封已被她看过千百遍的旧信,秦红药眸中带笑,也只盯着故作无事的萧白玉,撑在下巴上的手指若有所思的点在脸颊上,她是终于把自己当成朋友了么,可为何有时还会出现这样略微尴尬的局面。 “我要回一趟九华山,你呢。”她声音平平淡淡,一脸的无动于衷,看起来倒是自然而然的接上了自己的话,唯有紧攥成拳的手上还留有那唇瓣蹭过的温软触感,好像那唇角勾起的不是笑,而是她忽然波动起的心绪。 秦红药有些遗憾的瞧着她,那走神迷惑的表情只在她脸上一闪而过,倒想多看一看她不由自主流露出的晃神,就像历经风吹雨打后□□屹立的顽石忽然出现了裂痕。不过滴水穿石,她也不急在这一时,便答道:“当然是跟着你了,我现在还能去哪?” 萧白玉将那封信贴身收好,站起身结束了对话,露出逐客的意思:“我要休息了,明日一早就启程回九华山。” 秦红药咦了一声道:“又要睡了么,我睡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一起用?” “你可以回你自己房里去用。”萧白玉看也不看她,自顾自的转身洗手洁面,看似忙忙碌碌一番后,再回头时房内已只剩她一人。这才停下手中的动作,站在原地恍惚出神,房中似乎还留着那冷冽的幽香,她低头看了看已经洗净的手掌,有些四顾茫然。 她心中的确存了几分对秦红药的同情之心,抛开立场身份而谈,那人尽心尽力却落了个功高盖主欲杀之而后快的结局。或许真的是因为这样,才会不知不觉去靠近她,不愿看到她那副恍若被抛弃般失落无言的模样。 20.旌蔽日兮敌若云 秦红药回房后当然不可能还睡得着,腹中又饥肠辘辘,便叫小二上了一桌酒菜。不多时,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子端着菜盘推门而入,菜肴丰盛蒸腾着热气,往桌上一摆就是五味俱全惹人垂涎欲滴。 小二将饭菜一盘盘摆在桌上,屡屡香味直窜鼻中,他声音异常尖利道:“客官请慢用。” 秦红药悠哉的坐在桌旁,并不动筷,只是瞧了一眼那饭菜便笑了起来,笑意婉转妩媚,目光却果决而锋利,犹如一柄凉到透骨的兵刃。她徐徐问道:“你是修罗教的人吧?” 那尖嘴猴腮的男子愣了一下,并不答话,只袖手站在一旁,任饭菜的袅袅热气满布房中。两道身影从窗外窜了进来,借着烛光轻扫了一眼,只见一人身体方方正正,双臂却又粗又长,几乎要垂到地上,另一人很矮很矮,明明是个成年人,却还没有十岁孩童高。 三人体型虽天差地别,容貌却相似,也不知怎样的父母才能生下这三兄弟,也真是稀奇。那个双臂几乎垂到地面上的男子开口道:“秦护法好眼力,我等是修罗教的史家三兄弟,特来为护法接风洗尘。” 看来这人就是史家大哥史猩猩,秦红药不紧不慢道:“原来接风洗尘要在饭菜中下断肠草么,我怎的不知有这规矩?” 最矮的那人摇摇晃晃的走上前道:“我就说别整这些虚的,直接亮刀子就是,她已经闻了这么久的断肠草毒,还怕个揽子,这功劳不就被咱三兄弟包了么。”这人不但行动迟缓,就连说话的速度也慢的委实不像人话,难怪会有史毛虫的名字。 秦红药笑着摇摇头,好整以暇的靠在桌沿上道:“你们进修罗教多久了,竟不知姑奶奶的冰火玄功百毒不侵么。” 店小二嘎嘎的笑了两声,声音愈发尖细刺耳:“这一招便是以毒攻毒,魅法王说了,常人嗅到这毒立时七窍流血肝肠寸断。护法你么,毒性入体虽会被内功化解,解毒后可是有两个时辰气力不调动弹不得,还不是我史公鸡的囊中之物。” 他语气春风得意志得意满,秦红药却不见一丝慌乱,坐在桌旁的身子纹丝不动,话中带笑:“原来鬼魅魍魉那四个孝子贤孙也来了,怎么不见他们人影呢?” 她笑语盈盈,可让听的人非但笑不出,反而脸色都白了一白,对看了几眼,只觉周身阴风阵阵。秦护法武功之高在修罗教是人人皆知,史毛虫见她好似成竹在胸,全然不受毒性影响,也不敢上前,三人战战兢兢的围着她,都隔了十步的距离以防她突然发难。 史猩猩先是发觉出不对,即使她面上不慌不忙,撑在桌上骨节已略显苍白的手指却是瞒不了人,大声道:“她动不了!兄弟们上!” 他话音未落,却见秦红药软软的倒了下去,躺在椅旁悄无声息,她倒在桌下的阴影中,看不出是死是活。史公鸡面露喜色,心想定是断肠草毒起了作用,急匆匆的端起烛台俯身去看,喜道立了这么一大功,肯定重重有赏。 秦红药躺在地上的身子忽地像一尾鱼一般,腰一扭身子蓦地下滑,双手双腿一瞬间同时击出四拳三脚,招招结结实实的打在史公鸡的心口处。史公鸡哼都不哼,身子已直直向后飞去,狠狠的撞在墙壁上,萎然的瘫了下去。烛台掉落在在地,扑灭了烛火,房里瞬间就黑了下来。 这一下形势大变,史家兄弟瞠目结舌,史毛虫登时红了眼,身形一闪便来到史公鸡的身旁,伸手去摸他的命脉。手刚一触到史公鸡的心口,突的惨叫一声,似是手上扎了东西,双眼圆瞪青筋暴起,身体轰然倒地,皮肤竟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漆黑了起来。 变故接二连三,眨眼间只剩下史猩猩一人惊诧恐惧的站着,秦红药扶着桌子,艰难的站起身,双腿颤抖着使不上力。鬼魅魍魉真不愧跟了她这么久,想出这种以毒攻毒的法子来治她,饭菜一端进来的时候她就嗅到了断肠草毒,内力自然运转起来,等到察觉之时气力已散尽,只能倚着桌子尽力坐的笔直。 方才那一招已是耗尽了她全部力气,江湖上绝无人能在一瞬间打出四拳三脚,这招式听起来唬人,却并不好用。世上唯有一个躺在地上的人才能同时击出双拳双脚,试问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会躺在地上跟人动手,除非像她这般顺水推舟才能阴一手。 史猩猩怒吼一声,挥舞着两条长长的手臂扑了上去,那手臂展开足足有两丈,将对手的去路完完全全封死。双腿已经同时踢出,招招直冲着致命穴道而去,定要为兄弟报仇。秦红药手中捏着毒针,双眼紧盯着他的动作,就要在他踢到自己的时候一针毙他命。 这一招颇为危险,运气好也只能落个两败俱伤,突然间身上压力骤增,刀气扑面而来,极强的杀意甚至让史猩猩那一腿踢得有些犹疑。眼前刀光一闪,他最后一眼借着刀光只瞥见了一席似薄雾般的青衫,一刀下去人头落地。 萧白玉只来得及扫一眼地上一片狼藉的三具尸体,就被秦红药捂住口鼻拽着往外走,其实她气力虚浮根本用不上力,走路也是跌跌撞撞,居然硬是把另一人从房里拉了出来。 “你为何进来?这三个杂碎还奈何不了我,里面有断肠草毒,你吸到没有?”秦红药连问几句,不见之前面对着下了杀手的敌人还能谈笑风生的镇定。 萧白玉先是摇头,又冷嘲道:“三个杂碎也能把你弄成这副模样?” 秦红药顿了一下,急切的神情收了回去,她勉强站直了身子,问道:“你在生什么气?” 客栈中空无一人,连原本的小二和掌柜都不见踪影,许是被史家三兄弟先杀了灭口,在漆黑的夜色中只有她们两个相立而对望。萧白玉将弯刀缠回腰间,面色不善,声音也沉沉的:“我就在隔壁你不知道么,为何不叫不喊。” 听到那声猛烈撞击墙壁的巨响后她才知道这里出了事,修罗教的人果真厉害,都乔装成这样还能认得出来。听懂了她的意思,秦红药偏过头笑了一下,眉眼弯弯:“这不是有剧毒漫在空气中么,我说过要护你的。” 她的笑让萧白玉脸色缓了一缓,能笑得出来应该就没有大碍,再开口时语气柔和了些:“修罗教的人已经发现了你,此地不宜久留,现在就启程吧。” 听那三人的意思,鬼魅魍魉四人就在附近,若不赶着离开追兵定是源源不断,秦红药有些为难的皱起眉:“等两个时辰我才能复原,现在还使不上力。” 萧白玉轻轻叹息,这人果然是个大麻烦,也怪她平日里太过招摇,即使穿着九华派的衣衫还能被认出来。她回房收拾了自己的包裹负在背上,瞧了眼两手空空的秦红药,伸手揽住她的腰,飞身出了客栈,在空中轻巧的转了个圈,稳稳的落在马背上。 秦红药一手搭在她肩上,看着她绷紧的侧脸悄悄浮出一抹薄红,当真是白玉无瑕。不由得笑了出来,明明还是会对肢体相触的亲密不适应,还要装出老神在在的样子。 她一手牵着缰绳,一手又将沈垚的那匹马也拽了出来,两匹马并驾齐驱,踏着厚重的夜色像洛阳城门疾驰而去。秦红药几乎是被她手臂圈在其中,便仗着自己全身无力大模大样的靠在她怀里,背后的身体纤细柔软,却又挺拔秀立,隐约能嗅到恍若梅花的暗香。 她的发丝不时的蹭在萧白玉的脖颈处,微微的痒,却不至于要伸手去抓的地步,仿佛是一片羽毛在轻拢慢捻,柔柔的在心底撩拨。但秦红药比她略高些,又不能叫她直起身来,所幸别人看不到她的脸,没人知道那抹薄红已蔓延至她的眼角。 总算忍耐了两个时辰,萧白玉立刻翻身上了另一匹马,避之如蛇蝎。她并非是从不接触他人的天外仙子,不管是小时候同师父在一起,还是接任掌门后与徒弟相伴,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亲密,可从未有人这样对她举止轻佻,却生不起厌恶之心。 她心底有些不安,又不知从何而起,只能置之不理,暗想只要远远的避开那个祸害就好了。秦红药已经可以活动自如,她拽住了缰绳,觉得马背上忽然变的空荡荡,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早知就把时间说长一些,那身子虽纤瘦,但靠起来还是挺舒服的。 她望了望天色,已经临近天明,修罗教的人坏了她的晚飨,现在着实饥肠辘辘。远眺到一间坐落在道旁的农屋,她侧头道:”不如我们用了早食再走?“ 萧白玉没有说话,却是放缓了缰绳,马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最后不差毫厘的停在那家农舍前。农舍的主人早已站在路边笑脸迎接,老汉虽佝偻着背,皱纹里却堆满笑容,唱了个喏后说道:“两位客官,可是要来小店里吃些茶饭?” 21.凤飞翱翔兮 骑在马上的两名女子皆是头带斗笠, 白纱覆面, 老汉一边招呼一边端详,咋一看真是英姿飒爽的侠女,估计在江湖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认真望去,全不见江湖中的粗野气息,一个亭亭玉立一个国色天香。 “还请老丈费心招待。”萧白玉低柔的声音婉转如流水, 老汉笑呵呵的迎客作揖,将两人请进店里来, 用袖子擦净木桌,摆出两副碗筷, 便向后厨走去:“两位请稍坐,饭菜稍后就到。” 不一会儿两碗刚出炉的黄米饭上了桌,饭上摆着咸肉和腊肠, 还有些刚摘来的野菜, 是淳朴的农家饭。秦红药先动了筷子,却吃的不是自己那碗,反而微微凑过身, 从萧白玉面前的那碗饭中挑起几粒米放进口中, 又夹起根野菜慢慢咀嚼,过了一会儿才说到:“行了,可以吃。” 萧白玉有些羞赧, 她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吃了自己碗里的东西, 可是她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关切之心却又触动人心。余光瞥了她一眼, 见她面色如常, 端着那碗饭闲适的吃着,并没有将之前的举动放在心上。 “试毒的法子有很多,不要总仗着你百毒不侵什么都敢吃。”萧白玉也拿起了筷子,慢条斯理的尝了尝味道,野菜上似乎还站着晨曦的露水,新鲜生脆,倒是出乎意料的好吃。 秦红药无所谓的耸耸肩,咽下嘴里的米饭挑眉道:“我当年练冰火万毒攻时那些毒花毒草都是一把一把的吃,跟你说,当时连蝎子都……” “吃饭的时候不要说些倒胃口的话。”萧白玉截住了她的话头,难得遇见合她心意的早食,并不想听见蝎子这个词。不过看她一副自以为傲的样子,又忍不住挑刺道:“也不知是谁被毒的连骑马都没力气。” 秦红药冷哼一声,竹筷用力的戳进米饭中:“他们想出以毒攻毒这种招数对付我,不把他们连人带皮做成药引难泄我心头之气。” 老汉在一旁搓搓手,往后厨走去:“两位姑娘慢用,老汉去看看老婆子的粥熬得如何了。” 他人一走进去,厨房中碗勺就开始叮当作响,粥的香味也渐渐弥漫了出来。片刻后一个同样满脸皱纹的老婆婆端着粥走了出来,她一手端着一碗,平稳的摆在桌上,笑道:“两位姑娘请用,粥凉了便不好喝了”,说完便转身走回后厨。 萧白玉点头回了一礼,端起刚出锅热气腾腾的粥,碗刚一凑到脸前便是一股热气直涌而上。秦红药双眸一敛,忽的抬手打掉了她手中的碗,芳香四溢的粥顿时扣在桌上,却有一条青绿的小蛇蠕动的自米汤中钻出。 萧白玉猛地站起身,几步赶往后厨,只见厨房中空无一人,只有还咕咚咕咚冒着热气的粥放在火上。方才她端起碗时便注意到,这样热气腾腾的粥,她们能好端端的拿在手中自然不稀奇,但如果一个普通的老婆子能一手端一碗这样烫的粥还稳稳当当,便是不可能的事,那手如果没有练过铁砂掌一类的武功才稀奇。 只是没想到秦红药动作快到直接打掉了她的碗,当真在用心保护她,她心中微微一动,潜藏的怀疑戒心也悄悄放了下来。那两人先是用两碗普通的饭想让她们放下戒心,若是一开始的食物没有问题,也就无人会怀疑后来端上的热粥。 思绪忽然被碰碰几声打断,萧白玉抬眼,只见小店前后的两扇门四扇窗全被紧闭了起来,从门窗的缝隙中传来嘶嘶的声音,一眨眼的功夫门窗上就布满了一片一片绿茵茵的草。定睛再看时那绿草竟幽幽的蠕动了起来,居然是好几百条绿油油的小蛇。 萧白玉皱皱眉,她虽不怕这些蛇,但还是会反胃,尤其是这么一大片一大片的小蛇,看一眼都觉得恶心。但那蛇却不是普通的小蛇,只见它们走过之处木质的窗棱门板竟开始腐化,一开始只留下一小块一小块的黑洞,到后来黑洞已练成一片,木头转眼化成焦木。 “这蛇有毒,你闪开。”话音未落,冷风就从身侧划过,萧白玉往左踏了一步,风声立刻便迅猛了起来,以千钧之势撞上了布满绿蛇的墙壁,轰隆一声整座木屋便颓然倒塌。 烟尘中两人腾身而起,因为木屋倒塌而受惊的马儿立身长嘶,可蛇群也从倒塌的木屋中窜了出来,嘶嘶的在地面上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秦红药略一思索,忽地伸手在她肩上一推,借着将她推远的力道折身落入蛇群中。 手起如刀落,内劲一波波甩出,身边已卷起了狂风,在一片烟雾中再也看不清处在最中央的那人。萧白玉被她一推远远的站在蛇群外,明知不必担心那人是否会有危险,却还是顿了顿脚尖,想尽量眺望清她的身影。 片刻烟雾散去之后,地上再不见一条完整的蛇身,多数已被内劲切割成了粉末,纷纷扬扬的半天才尘埃落定。站在最中央的人身上依旧纤尘不染,秦红药几分不屑的撇了撇嘴角,转头冲萧白玉丢去一个张扬骄傲的笑容,迎着她走去。 萧白玉也抿唇笑了一下,等着她走出已经荒芜一片的蛇堆,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眼中只看得见彼此。 突然一条蛇从头顶的大树上倒挂下来,那蛇也是碧绿色的,却不像方才的小蛇,蛇身足有手臂粗细,赫然出现在秦红药眼前,几乎只差一寸就能碰上她的鼻尖。 这危机来的太过突然,距离也太近,因为几乎就悬在眼前,她只觉眼前一花,头往后一仰便要出手。萧白玉看的比她清楚,出手也略快,却因那蛇实在和她距离太近,用不得任何武器和内劲,只闪电般的准确捏住那蛇的七寸,狠狠向树干上甩去,这一切不过发生在一刹那间,蛇瞬间就被摔死过去。 秦红药瞥了眼摔死在树上的青蛇,蛇神不正常的僵硬着,蛇腹隐隐有寒光。双眸忽地一暗,几步跨到了萧白玉身前,拉起她的手一看,果然食指上有一道长长的血痕。 原来现那蛇本早已死去,又被人拿来剖腹,将一柄带毒的利刃塞进了蛇腹中。试想那么一条大蛇忽然贴着鼻子垂下来,任谁都是下意识伸手去打,但凡手指碰到了利刃,见了血毒便窜进了体内,防不胜防。 “秦护法,没料到你运气这么好有人替你挡刀,北漠六恶奉修罗教主之令来取你性命!”六名黑衣男子齐齐出现在眼前,这六人往道中一站,六月的清晨竟起了阵阵肃杀的冷风。 秦红药却看也不看他们,握着她的手指就送进口中,唇瓣压在她的伤口上,用力一吸,深黑色的血液毫无阻拦的涌进嘴里。萧白玉双眸瞪大,手指下意识的想抽出,却被她紧捏住手腕,指腹清楚的触碰到她软滑的舌。 指上的刀口又麻又痛,被她纳在口中,温热的唇瓣包裹住伤口,舌尖细细的扫在刀痕上,微凉的湿濡感让那根手指发麻到几乎再无知觉。 漆黑的血顺着她嘴角淌下,一滴滴落在地上,看上去倒像是她受了重伤一般。明知那是自己的血,萧白玉却忽地有些不忍,左手抚上她的唇角,替她擦干净血迹,低声道:“可以了,我已经没事了。” 秦红药确认了那伤口处流出的血液已是鲜红色,才偏头将污血吐出,松开了她的手腕。抬头时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神冷凝的可怕:“你休息一会儿,我很快就好。” 她声音又低又快,萧白玉还从未听过她这样的语气,这人即使在大开杀戒时都会挂着一丝慵懒的笑。可看着她褪去笑意后冷淡阴狠的神情,似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却蓦地有了一份安心的感觉,便也默默点了点头。 秦红药转身对着六人,狭长的双眸锋利无比,她负手而立,全然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声如寒冰:“小伎俩都使全了罢,让我看看你们还有什么把戏。” 那六人对视一眼,眨眼间六人手中就出现六件模样奇怪的兵刃,像极了凶犬口中的一排獠牙,身形一动银光便已闪到了眼前,六个人身法极快,又是一样的动作攻向不同的死角。 这六人招式配合的滴水不漏,连进攻方向也一一算好,就算是一人生了十二只手,也不可能相呼相应到如此地步。秦红药一步也未退,身子一侧,进攻她腰间的两把兵器便落了空,再忽的后仰,直指她肩头的两人收势不住,双双冲过了头,最后右手运劲一拨,本要插进她心脏的两把兵器却同时插在了那两人自己的心口处。 那兵器模样生的凌厉,砍在人身上也同样不含糊,被自己兵刃砍中的两人痛吼都吼不出来便毙了命。余下四人的表情已有些骇然,那女子身体分明一步也未动,却同时躲过了他们六人的合击,这一切都在电石火光中发生,任谁也无法置信。 “你……你竟杀了我两个兄弟……”说话之人声音嘶哑,连握着兵器的手都抖了起来。 秦红药站在原地,语气冷漠而若无其事:“死个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们杀过的人还不够多么,你们现在死,也满值当了。” 余下四人对视了一眼,竟似心意相同一般,两人直扑而上,但这次却不是致命的招数,反而想要与之缠斗。另外两人在他们出手时便想窜到秦红药后方,他们早就注意到她一步不挪就是为了挡在方才中毒的女子身前,说不定这便是她的软肋。 秦红药目光偏了几寸,对又来到眼前的兵器视而不见,反而探手便拦下另两人。她手腕轻轻一动,只听叮叮当当的声音,四件兵器已齐齐被暗器打碎。没人见着暗器从哪里来的,用人眼都看不见的暗器便打烂了他们特质的兵器,足以见这是何等惊人的手法和腕力。 立刻的,那四人连吃惊的时间都没有,随着他们兵器的落地声,一并倒了下去,再没有呼吸。 秦红药看着横七竖八的尸体轻笑一声,袖子垂下掩住了右手,回身来到萧白玉身边,左手搭在她手腕上试了试脉搏,闭目运起内功。冰火万毒攻在两人体内流转一圈,残存的毒素也被彻底化解,她睁开双眸,眉眼终于舒展开来。 望着她显而易见松了口气的神情,萧白玉抿了抿唇,心弦像是被微风拂过,奏出了悦耳的琴音。半晌后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轻轻说道:“衣服脏了。” 秦红药一低头才发现衣角溅上了几滴血液,许是刚刚目光有一瞬间的偏离,那人就已经到了近身处,若是再慢半拍怕是都能触及到她了。她摇摇头,笑道:“修罗教的人果然有几分本事。” 萧白玉却笑不出来,她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皱眉道:“右手伸出来。” 她看的很清楚,那八人根本没能碰到她的衣角,衣衫上沾的也不可能是别人的血液。再想起她最后一招用的分明是暗器手法中的漫天流火,可她却一口气甩出八枚暗器,萧白玉自己尽力也只能同时发出四枚,这般逞强的动作手指怎可能不受伤。 果然,一直掩在袖中的右手指缝间早已溢出鲜血,食指自指根到指尖被暗器割了一条又长又深的口子。秦红药看了看自己的伤口,却笑了起来,好像是伤在别人身上般:“我们伤的地方都一样,莫非这就是心有灵犀?” 萧白玉强忍住才没有露出嫌弃的表情,就地打开包裹,取出绷带和金创药,为她上药包扎。她伤口很深,药粉压在她伤口上时还抬头看了看她的表情,她虽没有露出一丝痛楚,但萧白玉还是清楚那瞬间应该有钻心的疼痛,缠绕布条的动作愈发轻柔。 手指被包好后秦红药接过了金创药,捧着萧白玉的手腕有样学样的给她上药,等两人的伤处都被处理好,才各自牵过马匹,翻身上马继续前往九华山。 短短一天就来了两拨追兵,出手暗算的花样还层出不穷,两人随即也不再路上停留,一路快马加鞭的赶回了九华山。在山脚下萧白玉勒停了快马,刚想说什么就被秦红药接了过去:“我懂,你先上山吧,我会避开其他人去找你。” 萧白玉点了点头,双腿一夹马肚子,马蹄扬起飞荡的沉沙,一路越过山门盘旋直上。弟子们分列两侧迎接掌门人回山,前面还立了个她意想不到的身影,云游四海几年的师兄竟突然回来了。 “掌门师妹,这一路辛苦你了。”青年男子身着长袍,玉树临风,他弯腰行了一礼,神态温文尔雅。 萧白玉浮出笑意,神态放松了些:“陆师兄不必多礼,我还担心这些日子一直在外奔波,九华派群山无主,现下陆师兄回来我也可安心了。” 陆坦之脸色黯淡了几分,语气沉痛:“我也是听闻师父下葬的消息,便急匆匆的赶了回来,我还道师父她老人家四海逍遥去了,却不想……”他瞧见萧白玉眼中也闪过些许痛楚,便自己转了话头:“掌门师妹是否寻到了阎泣刀?若阎泣刀在手,掌门师妹定可去一争武林盟主之位。” 听他提起阎泣刀,萧白玉正色道:“我的确得到了些许线索,要仔细查看师父留下的手书才能知道准确下落,这几日还请陆师兄代我主持九华派。” 陆坦之抱拳领了命,萧白玉回了掌门卧房,合上门后轻轻舒了口气,这近一月的连夜奔波风尘仆仆,回到这里才有了落叶归根的安定感。她给自己泡了一壶茶,望了望窗外,那人应是用轻功自后山攀越而上,照理该比自己快才是。 莫非是在山上被人阻了去路,这么一想端茶的手斜了少许,热气腾腾的清茶洒了几滴,溅在她手上。瞬间的灼烫过去就是水分蒸腾后的紧缩感,她站起身往门口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在九华山上应不会有危险,四处都是守山弟子,若真打起来了定会有人通报。这般想着的时候,窗扇微微一动,一抹身影极快的钻了进来,便听到这些日子来已熟悉至极的声音:“连茶都给我倒好了,萧掌门的迎客之道我很喜欢。” 于是那杯刚泡好自己还碰都没碰的上好清茶进了另一人嘴里,那人牛饮一杯后还颇有些不满意的评价道:“这茶不够醇香,下回我带些君山银针给你品品。” “看不起九华山的茶就请把我的茶杯放下。”萧白玉坐回桌旁,摸了另一只茶杯倒了一杯茶,顺手将茶壶放的远远的。 秦红药看着她较真的模样有些想笑,就算她看得起这杯茶还是不够醇香,不过她也懒得争口舌之快,随口道:“那个是你师兄么,也算是武林中比较出挑的相貌了,你们九华山还真是人杰地灵。” 冷不防从她口中听到对别人的赞扬,即使是自己师兄也让人高兴不起来,萧白玉皱起眉,放下茶杯问道:“我师兄合你心意?” “我对比我小的男人没兴趣。”秦红药扫了一眼她凝重的脸色,忽然意识到什么,笑道:“你想哪去了,你不是嫌我看不起九华山,我这不变着法子夸你么。” 看她的样子好像真的十分不愿发生这种事,这倒是有些奇怪了,难道是无意间发现了她的心之所属。何时见过她同感情扯上过关系,旁人远远的看她,都只觉得仿佛莲花般只可远观。秦红药凑近了些,玩味道:“怎么,你对你师兄有意思啊,怕我抢走他?” 萧白玉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磕,心里莫名有些烦躁,剪水双眸凌厉的瞪了她一眼,秀眉蹙成死结:“休要胡说。” 她看着秦红药兴致勃勃的模样愈发憋闷,方才还觉得令人安心的卧房此刻身在其中却有些坐立不得,她拂袖站起身:“我去师父的书房,你莫要让别人瞧见了。” 她不待那人回应,就匆匆转身离去,书室的大门在她身后紧紧闭合,她后背贴着冰凉的漆木门板,想让胸口翻滚沸腾的心绪也一起冷淡下来。先不提秦红药是不是又是在随口说胡话,就算认真的,好像也合乎情理。 陆师兄与她一样是被师父收养,年过而立还未娶妻,若秦红药就此弃暗投明,他们在一起也未尝不可。可不知为何就对这件事心生反感,思来想去唯一的理由怕是她现在终究还是恶名昭著,或许等以后武林认可了她,自己也便能接受了吧。 她不知不觉叹了口气,坐到师父的桌案前,在过去的十年中她经常到这里来擦拭桌子,等着师父某一天突然归来。这几月连日奔波,下面的弟子也不敢随意进来,桌案上已积了薄薄的一层灰。 她取来清水将房间打扫干净,拾起最上面的一本簿册翻开来看,这是师父最后一本手记,翻过几页便看到“玉儿近年来进步很快,刀法已像了我八成模样,坦之略有不及,看来这九华派掌门之位还是要传给玉儿了。” 萧白玉皱了皱眉,难道师父早就打算传位与自己,但又何至于不声不响的突然的消失。她继续后翻,略过几日平淡的记述后,又写道“王爷今日又来念叨,说他那边瞒不下去了,让我赶紧带着阿兮去云游四海逍遥快活,他也能找个王妃因病去世的理由再娶。 我问他阿兮什么时候拦着你再娶了,不是小妾都为你寻了几个好模样的么,他踌躇半天才直言是遇到了心爱之人,想给那人个正经名分,我嘲笑了他好一阵子。可是等他走后我再想,又觉得怅然若失,我不仅不能给阿兮个正经名分,还要让她待我托付好九华派。 玉儿刚刚及笄,还是不放心就这么离开啊,可阿兮……也只好累她再等我一等。” 这一段读的是云里雾里,这位名为阿兮的女子是那位王爷的妃子,莫不成是那位辽国公主?师父为何要给她一个正经名分,还同她约好将九华派托付给自己后去和她逍遥快活,萧白玉隐约猜到了什么,接着往下翻去。 后一页的笔记有了明显的变化,写字之人似是情绪激动,一撇一捺力透纸背,浓墨接连印下好几页,字里行间都透出一股悲怒,话语言简意赅“阿兮受伤了,自知晓我走火入魔时是阿兮不眠不休照料了我半月,就立誓再也不会让她受苦。那些人竟把矛头对准了我心爱之人,我不能再等下去了,明日我就带阿兮走。” 手书到这里就断了,萧白玉手指一颤,簿册从手中滑落,在桌上轻弹了一下摔在地上。好似狂潮呼啸而过,被席卷冲刷过后只留下苍白的支离破碎的理智,她扶着额头,恍然间发现了比任何一切都惊骇的事实,师父竟同另一名女子互相倾慕,许下了海誓山盟。 她身子端端的坐在桌案前,却像是漂浮在浪潮迭起的汪洋之上,她心中涌起很奇异的紧张,似是在手无缚鸡之力时明晃晃的暴露在敌人目光下。她从未听闻还有这样的感情,原来女子同女子之间也可以互生情愫么。 她看着桌上立着一摞的册子,手还是控制不住又取了一本,缓缓翻开来看,抗拒又微微好奇。师父记录的很详细,有一些过往她还是记得很清楚,一边看一边回想,当时许多懵懂未知的场景豁然开朗。 原来当时师父偶尔时喜时悲,是因为同那位公主相识相爱,一切都要追溯到那一场师父以一敌千的战役。凭着师父的武艺,带着王爷逃出追杀本不是什么难事,可当时对面为了灭口,连俘虏也下了杀无赦的命令。于是师父一步不退,以一人的血肉之躯打退了一千精兵,让数百位辽国俘虏平安的护送到京城,就此结下了与那位公主的良缘。 其中一些话似是在浓情蜜意时写下“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有一些像是与爱人争论过后哀伤的自我质疑“阿兮问我是不是因为毁了她的辽国心怀愧疚才对她这般好,我不能否认,我的确一开始对她有怜悯同情之心,可谁讲同情之心不能生出爱慕之花,我偏要证明给她看。” “证明给谁看?”耳畔突然响起声音,萧白玉啪的一声合上了册子,魂魄未定的抬起头,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另一个人,已经站到了桌案前,她却半分都没有察觉。 不知道她看到了多少,萧白玉心揪了起来,不管怎样师父就是她师父,绝不能让师父入土后还要遭受流言蜚语的中伤。她语气冷漠到拒人于千里之外:“你怎么进来的。” 秦红药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她当然是从大门口堂堂正正走进来的,是她看的太过入迷,自己走到身边都没有发现,才随意的瞟了一眼她手中的簿册。没料到她反应如此激烈,似乎是被惊吓到一般,于是声音放低了些:“已经深夜了,我见你一直没出来就过来看看。” 她竟在书房里看了整整一天么,室中无窗,瞧不见外面的天色,不知不觉已将师父的手记看完了大半。除却一开始的惊讶震撼,一本本慢慢看下来,却是剖出了师父的另一面,藏着的那份深情执拗的模样。在她印象里,师父一直是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潇洒女侠,提着一把刀闯遍江湖,却也有不为人知的柔骨浓情。 她将书册一本本摞好,既然师父生前不曾让任何人得知这段关系,甚至自己身为她最亲密的弟子也并未听过阿兮这个名字,就让这份回忆沉默在时间的长河中,掩盖在江湖的血雨腥风之下,无人可以指责质疑,只是师父自己的一段情,从未打扰到旁人。 秦红药瞧她脸色不太好,还以为这一日下来都没寻到那三人的下落,手搭上她肩膀道:“别急,这条路行不通还可以……” 她的话落在半空,悬悬的没有了下文,在她手刚碰到那人肩膀时,萧白玉仿佛是被毒蛇咬了一口,急退了两步,避之以唯恐不及。看着秦红药微眯的双眸,其中的神色不解而逐渐冷淡,她也觉得自己动作过了些,却不好解释,只抿唇沉默的立着,空气似乎也停止了流动,僵在了两人之间。 秦红药瞥见地上还掉着一本簿册,俯身欲要去捡,另一人动作更快,几乎是抢着把它拾了起来。这下她彻底被惹怒了,处处高人一等的她何时被这么一而再的轻视过,尖细的下巴微微一抬,声音冷的像是裹了刀子:“你这是再发什么疯癫。” 萧白玉攥着书册的一角,将它整齐的与之前的书册叠到一起,回头望了望她染上薄怒的脸庞,轻轻对自己叹息了一声。不愿听到她这般陌生的语调,也不愿再被她轻佻的对待,便有些生硬的转了话锋:“师父的确记下了三位前辈的隐居之地,我们休整几日便可出发。” 她口中还是说的我们,可明显是有意隔开了距离,莫不是还在气恼之前的玩笑话,她当真如此重视她的师兄么,秦红药唇角浮起淡淡的波纹,勉强可以称之为笑意。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书房,萧白玉想到自己在这里呆了一天,她应该也是一日颗粒未进,而早上那顿也是刚吃两口就被打断了,她实在没法放着不管,便道:“去东厨吧,弟子都歇息了,可以自己做些东西用。” 秦红药也不多话,不置可否的点头,情绪并不高昂。萧白玉知道是因为自己有意的推拒,也无法过多解释,只是挑起了别的话题:“你会切菜么?” 说话间两人走进了厨屋,油灯被点燃,昏黄的灯光蔓延进堂前。秦红药随手掂起一块如玉的白豆腐,一手抽出一把厨刀,以刀带剑,将豆腐往上一抛,手腕上下翻转,眼前刀光缭乱,使了一套正宗的庖丁解牛剑法。豆腐被整齐的切成片,如烟花在空中绽放,她手中厨刀一横,豆腐工整的码在刀背上。 萧白玉顿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不错,你还是去帮我生火吧。” 秦红药挑眉,厨刀一抬,举到了她眼皮子底下:“我切的不好看吗。” “好看,但做饭不必这么花里胡哨。”萧白玉拿过她手中的厨刀,先是将豆腐码在青花瓷碟中,又依次将青菜,豆干香菇切成小块,动作干净利索,握刀的手腕毫不拖泥带水。另一只手将铁锅过油放于火上,只待把油烧热就能下菜进锅。 可等了半天都不见油锅蒸腾起热气,她疑惑的低头看了眼灶台,只见几粒极小的火星一闪而逝,半点温度都没有。秦红药也低着头一脸认真思索的表情,苦想无果后终于抬起头问道:“我已经丢了三个火折子进去,怎么还是点不燃?” “……你从未踏进过后厨吧?”萧白玉取过铁钳,将灶中的煤炭捅松,将点燃的火折子扔进去,一面翻动一面轻轻吹气,火势忽地就旺了起来。炭火一烧,灶中噼啪作响,暖暖的温度扑在脸上,软化了她一直紧绷的表情。 在那人看不到的地方忍不住浅浅的勾了勾嘴角,秦红药给人的第一感觉总是直抒胸臆的张扬狂傲,不管是那大胆的穿着或是过目不忘的凤眸红唇,再合着她有意无意的挑衅狂妄之言,只让人觉得这女子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挡她者唯有死路一条。可这些日子阴差阳错的相处下来,她偶尔也会犯傻,偶尔也会露出美的惊心动魄的纯净无邪,不知何时对她的了解已远远超过了他人。 萧白玉掂动着厨勺,又取了块生肉细细的剁成肉末,她不爱荤腥,不过另一人或许会喜欢。秦红药后退了几步,双手环胸时不时看向她忙碌的背影,蒙蒙的烟雾在她四周笼罩,多少给她染上了些烟火之气。恍若美人自画中走下,活生生而有血有肉,她时而操刀时而掂勺,繁忙又游刃有余。从背后看她裹在素色衣衫中的腰肢格外纤细,就是这么一副看来弱不经风的身体撑起了整个九华派,当真算的上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强者。 楚腰纤细掌中轻,脑海中忽然跳出一句话,放在她背影上的目光就再也挪不开,在被淡淡油雾笼罩的后厨中,已经能嗅到锅中饭菜的美味,一切都朦胧而令人欣喜。秦红药略微迟疑的伸出手,抚上了她的后腰,脚下一挪,前胸几乎贴上了她的后背。 “铛”的一声脆响,厨勺敲在了铁锅边沿,凝固再无动作。秦红药没有理会这声杂音,只是低头瞧着自己的手,她单手握在腰侧,那腰却细到给人一种错觉,仿佛若是用两只手环上来指尖都能相抵。她指尖动了动,忽地有丝凉意自指上传来,有血迹渗进了手下青色的衣裙中,竟是一时不查被那缠在腰间的残月弯刀割伤了手指。 突如其来的痛楚拉回了她的思绪,才意识到她现在不合情理的动作,她本只是一时兴起想用手掌量度一下那腰身,却几乎是双手环着腰将萧白玉抱在了怀中,就算她平日里如何放浪形骸,都觉得有些逾矩了。可怀中的人却不动不响,连呼吸声都隐了下去,冰冷僵硬到好像是抱着一尊美玉雕像。 锅中油花还在噼啪作响,可落在两人耳中都是漫无边际黑暗的寂静,好像眨眼间五感失灵,只剩下触觉是鲜活的,只能分明的感觉到那掌心的温热和腰侧的柔软细韧,一时天地无声。 22.凤飞翱翔兮(贰) 门外传来轻盈又不带掩饰的脚步声, 有人似是无心而来:“掌门师妹, 这么夜了还不曾入睡么?” 这一声终于让秦红药回了神,她抽手回身,一跃攀上了房梁,靠在梁上坐定。背在身后的手指轻轻搓了搓指尖,自细小的刀口中渗出的鲜血滑腻的涂满指腹, 都遮不住烙印在上的软嫩触感。 陆坦之进门便嗅到了香味缭绕,瞧见灶台前伫立的青衫俏影, 笑道:“掌门师妹若想用些宵夜尽管叫弟子们去做就是,何必亲自动手。” 萧白玉这才动了动厨勺, 将险些糊在锅底的菜肴翻了个面,随手铲些泥土扑灭了灶中火焰,洗手擦净后缓缓转过身, 面色如常道:“一时忘记了天色, 也无需吵醒旁人。” 陆坦之露出些怀念之情,叹道:“许久没有尝到掌门师妹的手艺了啊,还记得以前师父她们就对师妹手艺赞不绝口。” 她将菜肴盛在盘中, 青绿的叶雪白的豆腐, 点缀些色泽香润的肉末,看起来好不丰盛。她闻言顿了一下,又微微一笑:“陆师兄也一起用吧, 我好像做太多了。” 香气早已扑鼻, 陆坦之也不扭捏, 主动摆好了碗筷, 撩起前衫坐下,边动筷边问道:“掌门师妹可在师父书房中得到了些线索?” “有了些眉目,陆师兄可听说过竹叶村,七鼎山和幽兰谷涧这三处地方?”她虽在师父手记中得知了三位前辈隐居的地点,可她鲜少出山,对这些地名一知半解。想来陆师兄云游四海已久,应是听说过才是。 陆坦之思索了一下,点头道:“竹叶村在杭州以西几十里的方向,是个盛产茶酒之地,七鼎山则是在成都以南乐山大佛以北,不过最后一个谷涧我却的确不曾听过。” 萧白玉心里有了着落,谢过师兄后便止住了话头沉默进食,她自是没有忘记房梁上还藏了一人,却一筷一筷吃的仔细,偶尔与师兄谈几句近年来的琐事,一顿饭足足吃了半个时辰。秦红药在梁上咬紧牙关,愣是在湓溢的饭香中忍住没发出一丝声音,她敢肯定那人是故意的,明知她快两天没好好吃东西,把她师兄留下一起不说,还慢吞吞的急得她望眼欲穿。 终于等到陆坦之放下了筷子,却并不起身,收起笑意正色道:“掌门师妹这一路去寻阎泣刀想必危险重重,不如我同你一起上路也好有个照应。” “不过是去拜访三位前辈,陆师兄不必担心,还是守好九华派最为重要。”萧白玉回绝了他的好意,此话一出也没了回旋的余地,陆坦之也不强求,收拾好碗筷后起身告了辞。 他刚一出了房门,萧白玉温润的脸庞立即冷了下来,淡漠的丢下一句话:“锅里还有剩的,你自己拿。” 秦红药灵巧的翻身下来,满意的牵出一抹笑,她心里还是记挂着自己的。她也不讲究,取了竹筷就去夹锅中的饭菜,含在嘴里还没嚼了两下,一张脸就垮了下来,青菜苦涩肉末焦糊,那人是故意把炒糊的留在锅中。 她抬头刚要抱怨,就对上了萧白玉渗着寒意的目光,好像是在威胁她你敢吐出来试试。秦红药一时理亏,只好屏着呼吸勉强一口咽了下去,顿觉口中苦味浓重,着实折磨。可那瘆人的目光并没有挪开,落在她身上如坐针毡,她硬着头皮又夹了一筷子烧糊的饭菜。 不过就是不小心轻薄到她了,就算是未出阁的大家闺秀也不必这般气恼吧,都是江湖儿女,更何况她又不是男子。筷子凑到唇边,秦红药瞧着那卖相极好味道却着实不敢恭维的菜肴,忽地把筷子一扔,四处望了望见夜深人静,便关死了后厨门窗,施施然的立在萧白玉面前。 她举动颇有一番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的架势,她手中握得却不是剑,而是捏起裙内的暗扣,一颗一颗解了开来。萧白玉冷着脸看她要搞什么花样,一时没反应过来,眼见着她一手抽出腰带,罩在外面的长裙顿时失了束缚,款款的敞开,只留一件贴身的亵衣虚虚的遮在身前。 大片晶莹剔透的雪白肌肤明晃晃的暴露在眼前,阴影没入她胸前深深的沟壑中,一路蜿蜒向下,汇聚在她紧致的腰身处,在昏黄的油灯下美的朦胧又不真切。她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颇为满意道:“这样够了吗,你若是还生气我可以把亵衣也脱给你看。” 她道歉的方法如此直接了当,萧白玉怔了几秒,目光迟缓的从她胸口挪到她腰腹处,每一寸的线条都极尽优美之能事,吹弹可破又紧绷有力。听到她开口询问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倒吸了一口冷气,脸色是极度震惊后的木然,她竟在自己面前脱得上半身只剩一件薄薄的亵衣,那万种风情透过一片薄布跃然眼前。 秦红药本觉得按理来说她不该再生气了,自己不过摸了摸她的腰身,就让她连腰带胸都看了回来,可见她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抬手便去解亵衣的肩带。 萧白玉不料她真的要脱最后一件,情急之下直接伸手按住了她的肩带,触手所及尽是温香软玉,可却像是伸手进了沸腾滚烫的开水中,烧的她猛地收回手。身子往后一腿,后腰撞在了木桌的桌角上,硌的她生疼,这一撞倒是把她理智撞了回来,她偏过头死死的盯着灶台。 其实并不是非要盯着灶台,她只是寻一个角落,让她在那粉妆玉砌的肌肤上无处安放的目光有个落脚之地。她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咬牙切齿:“你怎么这么……你怎么是这种人!” “你是不是想说我怎么这么不知廉耻啊?”秦红药有些疑惑的歪了歪头,萧白玉极快的瞪了她一眼,又把目光转回了灶台:“你知道还……” 她理所当然的接了一句:“在廉耻和你之间我当然是选你了,看了你就不许气恼了。” 萧白玉简直是被气笑了,当一个人可以这么不要脸的时候,这气也就生不下去了,又不能真的动手打她。她语气偏生这般坦荡,好似之前的轻薄举动只是无意之为,可腰间残留着她手掌握过的火烫却骗不了人,但连自己都不得而知,当时为何没有一刀砍过去,反而呆滞的像是武功尽失。 六月的夜晚算不上冷,但偶尔夜风吹过门扇,还是溢出丝丝凉意,萧白玉余光瞥见她肩膀动了动,终于松了口:“把衣服穿好,我不恼了。” 秦红药却得寸进尺:“那我的饭呢?”问罢她还皱了皱眉,一脸不悦:“我看你明明就对你师兄上心的很,还把我的那份晚飨给了他。” 瞧着她一副恶人先告状的模样,萧白玉先是无话可说,又觉得她这话着实怪异,陆师兄同她怎可放在一起比较。而且这顿饭本就是做给她的,也不想想自己是干了什么混账事才被饿了一顿,不过她举止向来轻佻挑逗,方才应该也是一时兴起,不必放在心上。 她把之前剩下的一点食材洗净切碎,秦红药穿回衣裙,见了她的动作衣带也不及束紧,随意系了个结就来帮忙点燃灶火,动作倒是学的挺像,这次一下就燃了起来。萧白玉丢给她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重又放油热锅,不多时一盘鲜香四溢的菜肴就装成了碟。 萧白玉本不想动筷,可每次看着她吃饭都觉得好像很香,倒不是说她举止粗鲁,她自是细嚼慢咽吞咽有度,脸上总是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上次在农舍中也是因为这样自己才把一碗农家饭吃了个碗底空空,秦红药瞟了她一眼笑道:“你想吃就拿双筷子来啊,干嘛盯着你自己做的饭咽口水。” 萧白玉并不承认自己会做出这等不合礼仪的举动,只当她在胡说,秦红药站起身取了双竹筷塞进她手里,将菜碟往她面前一推:“你下厨真的有几手,难怪你师兄对你的手艺念念不忘。” “你怎么总提我师兄。”萧白玉还记得她说过对陆坦之并不感兴趣,可现在短短几句话里已经提了两次,心头不由得沉了下去。 秦红药端正了脸色,拿腔拿调的说道:“‘这一路危险重重,我同你一起上路也好有个照应’,有我一个照应你就够了好么,别又像你的那些徒弟,说着助你一臂之力,到头来还要你帮他们们收拾。” 原来她是在介意这个,萧白玉虽然不是很懂她介意的点在哪,不过心情也是放松了下来,嘲讽道:“师兄并没有那样说话,而且你现在自身难保,哪儿有资格说我徒弟。”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吃罢饭,圆月已经高高的悬在天上,不知不觉中萧白玉吃的有些多了,撑的难受,便叫秦红药先回房休息,自己在山上散散步。她却无甚所谓:“一起走,刚吃完我也不大睡得着。” 白日里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她一直留在房中,九华派弟子作息循规蹈矩,深夜里也不怕再碰见旁人,萧白玉也就随她去了。一路踏着夜色慢慢踱步,谁都不曾说话,两人的脚步声渐渐合在了一起,不分彼此,在静谧的夜里听在耳中别有一份舒心安逸之感。 一直隐隐约约听到瀑布的流水声,两人心照不宣的向着水声走去,不多时流水飞溅声愈来愈清晰,瀑布已远眺可见。九华山三面环瀑,山中常常雾气缭绕,眼前的瀑布自山坳间奔腾而下,滚滚流水倾泻,有水滴飞溅在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打湿了衣角。 秦红药在瀑布前站定,抬头看着月光同水花混在一起,洒出晶莹的微光,忽地开口道:“你有没有听说过那个传说,一对师兄妹每日都在瀑布前练剑,久而久之瀑布上就映下了他们的影子,而他们的后人就从瀑布的身影上悟出一套精妙的剑法。” 也不知这真的是个传说还是她又信口胡诌了个故事,便默默摇头,她却蓦地来了兴致,转头道:“不如我们也来比划比划。” 这大晚上的吃饱没事干在瀑布前过招,不是疯了便是傻了,她偏偏总是能认真的说出这种失了理智的胡话。月光下她双眸明亮,细眉入鬓,似是将瀑布的晶莹都融进了她眼中,笑意缱绻,平白让人生不起拒绝的心思。 萧白玉伸手折了瀑布旁的一根树枝,秦红药瞧她动作便知她是同意了,也伸手取了根树枝,脚尖点地,身子倏得飘在空中,轻巧的挽了个剑花。起手便是天王七剑的荡剑式,树枝在空中连刺,挥出片片残影,剑光铺天盖地的向立在地上那人笼罩而去。 手中的树枝仿佛有了自己意识,反手便是冥河十刀的残存亦末路,此式招如其名,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攻不守,迎着对面杀招而上。树枝相碰,如意料之中的一样,每一招都被对方轻易的化解,谁都不能再进一步。 即使这样两人手下还是一招快过一招,萧白玉也被激的精神振奋,冷冷清清的面容染上了认真,在空中辗转腾挪,树枝时劈时砍,翩翩如仙。两人时而树枝相抵互相弹开,时而擦肩而过,身影高高的投在瀑布之上,凝聚在一起又被水流打散,分分合合。 周遭漆黑一片,只有瀑布借着月光微微照亮了她们两人,身子交错而过时她清楚的看见了秦红药含在眼底的笑意,明媚而专注,仿佛那眼中只能装的下一个人,她看见自己的身影倒映其中。萧白玉忽地就忘记了招式,紧盯着她的双眸,那里似乎潜伏者一片寂静深邃的大海,将人拽入其中,往下沉溺。 她手下的动作已经都是下意识的反应,秦红药对着她目不转睛的视线,出招也渐渐慢了下来,两人已不知谁再进攻誰再接招,互相引着使出一招一式。最后一招时两根木棍柔柔的交叠在一起,看着彼此的眼睛同时向前一送,只听一声轰隆巨响,瀑布竟被她们一招劈成了两半,中间横亘了一道深壕,生生的让瀑布从中断流。 水花淋遍了全身,两人都是被瀑布迸溅时浇了一头一脸,各自有些惊诧的看着断流的河水,任由衣衫发梢上的水渍滴答落地。好一会儿,那道深壕才慢慢被水淹没,重又恢复了瀑布的原貌。 她们心知肚明,这一招的威力已比第一次用出来破弑龙石时强上百倍,秦红药抹了把脸上不断淌下的水迹,没惊讶于这一招断水的威力,也不曾懊恼身子被浇了个通透,只是略有些遗憾道:“怎么没在瀑布上留下影子呢。” 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吧,萧白玉没理会那么离谱的事,看了看手中完好无损的树枝,试着再使出方才的那一招,却没有了那种意随刀走的感觉。秦红药偏头望着身边的人,她濡湿的鬓发黏在脸侧,便伸手帮她挽到耳后,手指顺着她耳侧滑下,轻轻的托住了她的侧脸,自脸颊滑下的水滴在她掌心汇成一团。 秦红药知道方才自己走神了,望着她的目光再挪不开,低声道:“我在你面前总走神呢,谁叫你生的好看又英气。” 其实用英气来形容她并不太对,可那看起来纤细柔软的身子却能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威慑力,秦红药一向喜欢强者,不曾想到有一天也会用强者来形容一个女子,她当真很合自己的心意。 又一次从她口中听到赞扬之语,这回心情却轻轻的飘了起来,抚在脸侧的手指轻柔有力,骨节圆润而分明,是这天底下最美最毒辣的武器,触之顽石洞穿血肉销溶。可现下感觉不到一丝的危险,反而温柔的让人心生不舍,萧白玉抿了抿唇,没想着去躲开。 “回去吧,衣服也要换一换。”她先行一步,秦红药慢悠悠的跟在她身后,瞧着她挺拔肃立的窄肩细腰,终于露出一抹胸有成竹的笑意,目光胜券在握,好像叫人无处可逃。 进了掌门卧房后,萧白玉挑了一套自己不曾穿过的九华派弟子便装给她,拉过屏风在两人之间一挡,一人一边的擦拭更衣。秦红药在那边忽然认真问道:“萧掌门,你对这件衣服有什么特殊感情吗?” 萧白玉不知她何处此言,便答道:“那只是一件随处可见的弟子便装,你穿了走动也方便。” “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了。”只听刺拉一声布帛破裂的声音,随即传来秦红药满意的叹息:“这下舒服多了,原先胸口太紧了。” 萧白玉心中下意识的就觉得不妙,穿戴完毕后走出来一看,原先束颈含胸的便装被她从衣襟中央撕开,款款的在胸口处敞开,那道雪沟隐约可见。蓦地就气上心头,秀眉紧锁:“你就非要穿的像个风尘女子么?” 秦红药有几分无奈:“谁叫你们的衣衫这么小,况且这样不好看吗?” 不得不承认,保守紧致的便装叫她穿出了万种风情摇曳生姿,腰部被束紧,看起来玲珑有致体态绝佳,瞥一眼都觉得是刺眼的美艳。可她毕竟要穿着这一身同自己上路,一想到旁人也将她这副模样看的清楚,心中就陡然有了些许不适。 让别人瞧见了成何体统,她不知廉耻自己还是知羞的,保不准把她们当成了勾栏之女。为自己心中的不适找了个合理的缘由,萧白玉寻了一件九华派男子长衫,相较之前的宽松许多,板着脸丢给了她。 秦红药还未穿过男装,她拿着衣衫打量半天,犹疑的问道:“穿这个我是不是得先束胸?” 眼见着天色还有一个时辰就要亮了,萧白玉没精力在和她纠缠衣服,欲要上榻时才发现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今晚莫不是要同她一床而睡。 秦红药看出她的迟疑,勾起坏笑,故意道:“萧掌门若不嫌弃就和我将就一晚,若嫌弃了我只好坐一夜了。” 被她拿话一堵,萧白玉也不能赶她去别的地方睡,她回身坐在桌前,淡淡道:“你去睡吧,我坐着眯一会儿。” 秦红药俯下身,手臂环过她的肩膀,下巴垫在她肩上偏头说道:“你我同是女子,萧掌门是在怕什么,这般担心的话就学古人在床榻中放一碗水,我要是越过了立即刎颈自尽,如何?” 23.凤飞翱翔兮(叁) 她下巴压在肩上, 轻轻的, 有温热的气息吹佛的脖颈上,那话中似乎有灵动的小蛇,拼命往耳里钻,她总是有舌灿莲花以假乱真的本领。萧白玉隔开她的手臂,声音同窗外的夜色一样平静:“我们的关系还未亲密到能同床而卧。” 秦红药并不恼, 被甩开的手臂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笃定道:“你的确在怕我, 有点像那些小姑娘瞧见了自己心悦的少年郎,第一反应就是躲开。” 她的话像一根尖锐的刺, 刺破了萧白玉的镇定自若,她语气染上了怒意:“你又在胡说什么!”意识到自己声音不受控制的拔高了些,她收住话头, 转念一想又冷笑起来:“普天下躲你如蛇蝎的人数不胜数, 莫非都喜欢你不成。” 她隐隐感觉到秦红药总是在故意激她,看着她或愤或怒便在一旁暗自偷笑,说来也奇怪, 她的性命现在都掌握在自己手上, 正邪两道都在追杀她,她还是这般有恃无恐。萧白玉站起身,上榻靠里和衣而卧, 闭着眼睛漠不关心的丢下一句话:“我现在护着你只是因为你对铲除修罗教还有用, 莫要再故意惹我。” 她说的已足够冷漠无情, 半晌都没听到那人的回应, 她咬了咬牙,不打算再开口。短暂的沉默后,听到悉索的布料摩擦声,床榻一沉,一股幽香扑鼻而来,那人的声音近在咫尺:“萧掌门真是软硬不吃呢,真叫人烦恼。” 萧白玉半抬眼帘,眼前的人撑着下巴双眉微皱,倒真是一脸苦恼,她低下头,眸中如点缀繁星:“我这条命的确在萧掌门手上啊,你若是不喜欢我那我岂不是朝不保夕,看来只能用这一招了。” 秦红药忽然靠近,红唇不偏不倚的落在她眼帘上,轻抿住她微翘的睫毛,唇瓣厮磨,一时间眼前一片黑暗,只能感觉到淡淡的鼻息轻巧如鸿毛,缠绵的掠过她的面庞。萧白玉心绪巨震,手臂下意识的抬起欲要一掌拍出,贴着她的人却手肘一松,用自己的身体压住了她的肩膀手臂,几乎半个身子都被她压在身下,那一掌便再拍不出去。 红唇微微离开了些,眼前尽是秦红药放大的容颜,似火似冰,热情时笑意灼人,残忍时又冷似夜叉,可现下却只是神情温文,目光柔和的望着她,好像望着一处美轮美奂的风景。萧白玉被她压在身下的手攥住了她的衣衫,她以为自己用力去推了,可身上的人还是纹丝不动,只得侧过头去堪堪避开了她的目光。 “你这招用错人了,我是女子之身。”她声音有些发紧,却还是强自平静,她知道秦红药只不过怕她突然改了主意,担心某一日腹背受敌插翅难逃,才时时有意无意的接近同她亲密。 原来这些时日那些若隐若现的温暖柔情都是她刻意的讨好,只为先寻一处安心的落脚之地,那许多次的对视仿佛心意互通的瞬间也都是错觉罢了。萧白玉有些恍然的意识到,平静多年的时光被她打破后,心绪就时常随着她时起时落。她随意的一句挑逗就能点燃怒火,可那火又烧不久,不多时就在她的温言软语下熄灭,寻不到一丝火星。 秦红药牵了牵唇角,认同的点头,低柔妩媚的嗓音在夜色的笼罩下美的不真切:“是啊,可现在只有你对我好,若以色/诱人都不管用的话,我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呢。” 她口中说着不知该怎么办,却听不出一丝犹疑不定,像是自信到极致,这一招定会起作用一般。大概这一套也是使惯了吧,试问天底下哪个男子能挡出她软下声音的一句似娇似嗔,想来她替修罗讲闯荡江湖数年,次次深入虎穴又全身而退,多少也是凭借着她的天姿绝色。 她覆在身上的半个身子并不重,可胸口还是像系了块巨石,沉沉的往下压,仿佛有纷纷扬扬的烟灰填在那里,堵塞又拖沓。萧白玉所有的情绪都被被堵在心中,渐渐沸腾,不是厌恶不是憎恨,也并非是受制于人的惶恐,只有烦躁,让她的声音被挤压的干涩:“你若是想,怕是大把人愿意为你鞍前马后,何必缠着我。” 秦红药察觉出她的不适,微微挪开了身子,让两人交叠的身体舒服一些,笑道:“在江湖中放眼望去,值得我这么做的也只有萧掌门你一人了。” 萧白玉闻言看向她,见她又像是肯定般的点了下头,接道:“若是对教主恭恭敬敬低眉顺眼,他应是也会放我一条生路,但是我不愿。旁人就更不必说了,连瞧我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这话万分自大,听在耳中却像是一席极美的丝绸,滑顺柔软的裹住她,萧白玉低低的哼了一声,褶皱的心思被她抚顺,清冽又重归平静。手上终于用上了力气,将她本来就是虚虚压着的身子推开,秦红药顺着力道侧躺在她身边,一手枕在脑后。 “以后不必再动这些歪脑筋。”萧白玉躺正了身子,抚平被她蹭乱的衣衫,稳稳的闭上了双眼。感觉到她不依不饶的眼神依旧黏在脸上,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灼人的专注,轻轻补了一句:“我不讨厌你。” 的确,就算是她之前身为护法时的心狠手辣心如蛇蝎,都称不上讨厌,充其量只是各为其主的争锋相对,偶尔还会惊讶于她展露的手段,原来女子也可这般运筹帷幄,定人生死于一瞬。 秦红药满意的长出一口气,就着之前的话头继续往下说:“说起这个,有一次我中了暗算,对面五个好手打我一个,被打伤喂下软骨散,想借我寻到修罗教。” 头一次听她说起之前的事,萧白玉没有睁眼,只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她笑了一下,声音放低了些:“本来是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其中有一人暗藏色心,夜里把我带去他房里,看我力气尽失便给我松了绑,上手就脱我衣裳。” 萧白玉微微侧过身,想听的更清楚些,虽没有说话,心却悄悄提了起来。她话音悠悠,混着静谧的夜色淌入耳中,似是柔嫩的羽毛在耳廓抚动:“他自是不知我百毒不侵,只是受了较重的内伤才行动不便,以为我中毒颇深也没有再心存戒备。我趁着他伸手摸我时在他腕上轻轻一划,那条手臂就保不住啦。” 秦红药换了个姿势,双腿曲起交叠,有一下没一下的晃荡:“后来我把他们几个都杀了,那个摸过我的死的最为惨烈,叫他胆大包天。” “他若不胆大,你也没命躺在这说话了。”萧白玉被她引出一抹笑,又发觉自己不该为这等事高兴,便收起了微扬的语气,问道:“你这么多年就一直在为修罗教卖命么?” “是啊,我从小就被修罗教收养,也是受尽磨难才被选为正式弟子。要练成万毒冰火功危机重重,随时都有可能被万虫反噬死的无比痛苦,教中几位尝试修炼的前辈都死无葬身之地,就再无人敢练,至今为止也只有我一人练就神功,才被推举成护法……” 她声音在耳中渐听渐远,模糊的想着听她说的这般轻巧,应也是超出想象的艰难,历尽磨难后终于出人头地,也难怪她为人作风桀骜不羁。随着她如流水般淙淙的低柔话音,意识不知何时陷入了迷蒙睡眠中,时间似沙般缓缓散落。 再睁眼时窗外已经大亮,萧白玉眨了眨眼,有几分不信的下榻仔细看了看日头,的确已经日上三竿。她咬了咬唇,怀疑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她饮食作息都是相当规律,胃口较小吃的不多,睡眠也浅淡,可这几日来,却屡屡超出自己的掌控。 “醒了啊,白玉,你快看我。”陌生的称谓从身后传来,萧白玉有些迟疑的转身,只见眼前立了个风流俊俏的翩翩佳人,青衫折扇,束髻披发。腰身挺拔似冬寒独梅,一枚晶莹美玉系在腰间,俊眉美目,似有妖意,未见媚态,妩然一段风姿。 风雅的折扇展开,轻轻挡住半个侧脸,狭长而上挑的双眸弯弯含笑,萧白玉看了她半晌,才点了点她的折扇玉佩,问道:“你从哪弄来这些东西的?” “买来的。”秦红药在铜镜中照了照自己身姿,男装虽宽松略长,穿来倒也别有一番味道。 萧白玉很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一时忘了她直接叫了自己的名,反问了一句:“买来的?” “是啊,一大早天还未亮,就去一个富贵人家买了这些东西。不过他们还未醒来,我就把银子留在桌上了,足够他们再去买十枚玉佩了。”秦红药说的理所当然,她也是迫不得已,若是去商市小贩那去买,谁知会不会一露面追兵就从天而降,还是选个最稳妥的法子。 “你发什么呆呢,去收拾收拾,好了我们就可以上路了。”秦红药一点都不客气的催促起她来,见她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知是不喜那个称谓还是对自己做法有意见,似笑非笑道:“难道还要一路叫你萧掌门么,岂不是人尽皆知你在寻阎泣刀了,还未找到前还是先隐藏踪迹为好。你也可以叫我秦姐姐,或者红药姐姐你自己选。” 自己穿了男装还要她叫姐姐,也不知是什么欲盖弥彰的逻辑,不过此话也有道理,她挑了个折中的称呼:“红药。” 简单的两字自她口中流转而出,秦红药笑意微怔,又逐渐加深,看起来心情很好:“我在山脚等你,快点来。” 得了回应后她望了望窗外,寻了个无人经过的间隙,来无影去无踪的钻出窗扇,眨眼就不见了人影。她清冽的幽香依然充斥着整个房间,萧白玉浅浅的呼吸着,神情也明亮起来,动手打水洗漱收拾包裹,她多打包了一件男子长衫,省的那人到时候再半夜去“买”。 临行时弟子照例列行恭送,陆坦之略微弯腰道:“掌门师妹一路小心,九华派便放心交予我。” 萧白玉牵了马,回头望了眼九华派恢宏的大殿广场,一跃上马,只留飞扬的灰尘弥漫身后,尘烟落尽时也再瞧不见她的背影。 24.凤飞翱翔兮(肆) 两人在山脚下汇合后, 不紧不慢的拍马向杭州而去, 此次出行比前几次都轻松许多,不必急着赶日子,也不必再为旁事担心忧虑。萧白玉鲜少出山,对一路上陌生的景致都有些好奇,秦红药也是个闲不住的人, 拉着她东逛西瞧,便一路走走停停, 玩乐居多。 秦红药身着男装,以一顶江湖侠士的斗笠遮面, 又远离了洛阳那个是非之地,一路竟也平平安安无人问津,胆子便大了几分。她又勒马停在一处商贩前, 拿起一支细金步摇, 发钗样式精致典雅,坠着的流苏小巧而华贵,还没看了几眼小贩就凑了上来, 低胸哈腰。 “公子好眼光, 令夫人美如天仙,与这步摇乃天作之合,真是令人羡慕是也。”小贩瞧着两人气度不凡高头大马, 硬是憋出一口之乎者也文绉绉的赞美, 秦红药哂然一笑, 转头冲身旁的人挑眉道:“白玉, 可喜欢这只金钗?” 这一路下来已数次被人称作一对夫妻,秦红药懒得解释,还总借着别人的话来逗她。萧白玉看也不看那支步摇,只淡淡说道:“你买了那个今晚就只能睡街上了。” 讲道理九华派在萧白玉的带领下开辟农场鱼塘自给自足,还在山下街市里设了米铺菜摊,不说锦衣玉食也是吃喝不愁,怎么说也不至于囊中羞涩。她自己也没想到这一趟出行花钱如流水,本就只带了吃住的银两,哪里招架的住秦红药大手大脚,不多时日只剩了寥寥几块碎银。可她又无法拒绝秦红药笑意盈盈的期待目光,偶尔还会加上一句软下声音的蛊惑,便鬼使神差的掏了腰包。 “好夫人,就买下来……” “停。”萧白玉眼皮跳了跳,她又使出屡试不爽的一招,不必听下去就知道那尾音会有多么销魂娇嗔,夫人两字念的尤其柔肠百转。更过分的是她毫不顾忌旁人的目光,用的还是内力流转后压低的男音,旁人听到了总是用一副惊诧混合怪异的目光瞧着她们,那种时候总好像游街的猴子。 她干脆的付了银子,也不理小贩在身后欣喜的千恩万谢,一甩缰绳马蹄踢踏前行。秦红药催促着马儿快走几步,与她并驾前行,玉臂伸在她面前,掌心躺着那支华丽步摇:“来,送你的。” 拿她的银子买来东西再送给她,也不知是何等人才能做出如此厚脸皮的事,萧白玉不想看她,还在心里想着今晚的住处。客栈是住不得了,看来只能在郊外寻处山洞大树,倒也能将就一晚。 秦红药瞧她脸色不善,便伸手进袖里,利落的掏出一大叠银票,手再度送到她眼前:“别担心,我们银子还多的是。” 一声骏马嘶鸣,萧白玉用力勒住了马,目光严肃的盯着那一叠银票,又转而落在她脸上,语气沉沉:“你哪来的这么多银票。” 却不想秦红药也是跟着她停下来,还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似是她的问题荒诞无稽,不以为意的答道:“这算什么,我为修罗教完成了多少任务,教主赐我的金银财宝远远不止这些,只是现在不方便去拿就是了。” 那怎么还老是穿些衣不蔽体的裙子,萧白玉在心中暗道一句,马上就意识到另一件更加严重的事:“那你这些天还一直吃我的用我的。” 她还真当秦红药被修罗教赶出来后身无分文,以往总是处处华丽高贵到极点的派头想来是不太习惯跟着自己简朴的日子,才一路顺着她买这买那,到头来自己的同情怜悯之心都是喂了狗。 秦红药看着她没了好气的模样低低的笑了两声,将银票塞进她马鞍袋中,安抚道:“我的还不就是你的,哪舍得让我们白玉风餐露宿。” 她说起我们时神情自然而柔和,好像忽地就没了生气的理由,她侧过身,将那支步摇贴着萧白玉束发的金钗装饰起来,垂下的流苏随着微风轻荡,不显艳丽,更是端庄华贵。她后仰着身子仔细端详了一番,满意的点头道:“我眼光果真不错,你该多用些饰品才是。” 萧白玉轻咳一声,掩去了被她这般毫不遮掩的赞美勾起的羞赧,避开她直勾勾的目光道:“整日习武奔波,饰品多了只是累赘而已。” 道旁有零散行人经过,虽无人敢上来向她搭话,都无不回头向她张望,脚下越行越慢。她牵马欲行,却被秦红药一把拉住缰绳拽了回来,只见她突然变卦般的皱起眉,拿起马鞍旁挂着的斗笠往她头顶戴去,还理了理白纱确保遮住了她的面容,才抚平了眉间皱起的烦躁。 “你太好看也不行,那些人眼神烦得很,还是遮起来为好。”她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已参杂了别的情绪,萧白玉虽觉得她这样我行我素霸道的很,不过的确也不喜欢有人偷偷摸摸瞧着自己,便也依言戴上斗笠。银票塞在马鞍袋中着实不太安全,秦红药也不愿再沉甸甸的藏在袖中,她只好解下身上的包裹将银两安置好。 随着路程渐远,方才的村落商贩早已不见了踪影,地势偏僻荒芜了起来,两人算了算时辰,还有一百里才能走到下一个村庄,加紧赶路应是能再天黑之前抵达。便都不再开口说话,双腿一夹马肚子,快马加鞭在道上飞奔起来,不多时眼前便出现了一片黑沉沉的松林。 按她们之前问过的路,只要穿过这片森林便是有落脚之地的村庄,秦红药却不急着走进,反而停下侧耳倾听了半晌,又抬眸眺望了下森林上方的天空。明明是天高云淡的大好天气,却不见一只飞鸟过雁,甚至耳中不闻蝉鸣虫叫,寂静空荡的有些诡异。 可谁又能知道她们行踪,修罗教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在离洛阳千里之外的地方埋伏扮成男装的她,兴许在这偏远的地方过分安静也不是什么怪事罢。但她戒备之心甚重,偏头嘱咐道:“这森林有些古怪,我先进去探一探,你等我。” 马蹄不安分的刨了几下地面,萧白玉欲要同她一起进去,想了想又勒紧缰绳停在原地道:“森林中若有埋伏你不要缠斗,先将他们引出森林。” 秦红药抛给她一个放心的笑,由着骏马提提踏踏的缓步进了森林,行了数十步后眼前的光景陡然暗了下来,再回头身后已都是树影重重,那人的身影被交叉的树枝隔在了外面。她定下心神继续深入,林中不见一只走兽,树叶静止夏风停歇,当真无一丝生机浮动。 松林并不大,一炷香的时间就走到了头,并无异事发生。她神情放松了下来,扯了扯嘴角似是在自嘲,莫非是自己太疑神疑鬼了不成,修罗教的追兵想破脑袋也不会猜到她在这里。她刚要调转马头回去寻萧白玉,忽听树枝沙沙作响,数道劲风擦身而过,竟是掠过她头也不回的奔向树林外。 她霎时转了念头,这些人并不是在埋伏她,而是外面的萧白玉!她瞬间腾身而起,在马背上借力一踏,风驰电掣的追赶那几人,几乎同一时间,耳中就听到了沉闷的铁器相撞声。这几人的速度远超她的想象,武功定是不弱于她,她心念在电光火石间转了几转,都猜不透这是从何而来的一群高手。 一出森林就望见萧白玉正被八人围在中央,她所骑的马匹模样惨烈的倒在地上,似是被人打碎了马头。有四人使十寸铁鞭,沉重兵器在手上虎虎生风,四鞭齐出分刺向她的前后左右,俱是杀招。另外四人分站四角,使八角铜锤,借一根胳膊粗细的铁链攥在手中,铜锤在空中直上直下的狂舞,身处十丈之外都能感觉到猛烈的飓风旋转。 萧白玉在铁鞭中传来插去,身法灵动之极,残月弯刀如水蛇般扭转,挺刀当胸冲四人刺去,刀光闪烁,弯刀发出嗡嗡之声。刀尖分刺四人胸膛,自是有先后之分,但刀势太快,看起来却像是四刀同时袭来。那四人回鞭严密防守住周身要害,脚下腾挪不定,见她这一刀落了空,又互相照应着一攻而上。 四枚铜锤也蓄势待发,眼见着铁鞭转守为攻,同时大喝一声,被铁链拴着的铜锤转似陀螺,直冲着萧白玉四肢袭去。两种兵器封死了她的所有去路,挡的下一鞭就躲不开一锤,这般沉重的兵器若是打在身上定是立时碎骨。 秦红药抢身上前,手中暗器猛力掷出,撞在铁链上火星四射,两枚铜锤偏了几寸,只因四人分四角而立,她尽力也只能打中两根铁链。眼见着另外两枚铜锤携着狂风呼啸而过,她不及多想,闪进四人阵中,五指用力攥住悬在空中的铁链,使力一拉,顿时指尖剧痛。余下的两枚铜锤被她一扰直直的坠在地上,砸出两个深坑。 她不忘偏头瞧了眼萧白玉,只见她虽然攻守有度,却始终无法伤到四人,每当她寻到空隙劈向其中一人时,另三人便奋不顾身的扑上,打法凶悍至极。这时才看清这八人俱包着头巾,巾上写一大字“燕”,竟是闻名江湖的杀手组织血燕堂。传闻血燕堂只有三十余人,却各各都是不为人知的绝顶高手,只要赏金够高,没有他们杀不得的人物。他们非正非邪,也不为任何人效力,只看银两行事。 一偏头的间隙,打偏的铜锤重又抡起生风,缠在臂上的铁链也猛地绞紧,那手掷铜锤的四人注意到她这个不速之客,互望一眼便转了目标。她见四人转头进攻自己,微微放下了心,萧白玉只对付那四人应是没有危险,她指下运功,腕粗的铁链在她掌中溶成铁水,铜锤应声而落。她左膝微蹲,顺势握着缠在手臂的链条,身子迅速无比的旋转起来。 没了沉重的铜锤,她旋转时携上了猛力,那两人握不住铁链,兵器脱手而出,旋在秦红药身侧,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防线,只听砰砰两声巨响,另两人砸向她的铜锤都被她甩动铁链荡开,她趁机甩出铁链,打在一名持锤之人的腰间,那人叫出一声痛呼,百斤重的锤子反撞回去,不偏不倚就把他头颅砸的脑浆迸裂。 萧白玉余光一直在她身上,见她身处铜锤阵中又被铁链缚住手臂,一时手下刀法更快。她本是一刀疾攻一掌护身,危难之间刀掌齐攻,刀尖如流星坠落,迅捷无比的刺向一人胸前的七大穴,一时刀光铺天盖地笼罩那人的七处死穴,一时无措不知该防守何处。而连环而生的刀势已凌厉扑来,实所难当,一刀刺穿了他的膻中穴。 余下三鞭已近在咫尺,她左掌拍落一鞭,身子游动又躲一鞭,最后一鞭却无论如何也扭不开,在最后关头只能腰身微侧,避开了胸腹处的关节骨骼。铁鞭重重的拍在她腰间,发出一声狠沉的闷响,那人见一击得手,被他沉重的铁鞭拍中,谁人能不立时倒地,便挥鞭向下猛压,欲要以最后一招取她性命。 不料萧白玉却纹丝不动的站立着,身子晃也不晃,一刀斜斜挥出,眨眼间抹了他脖子,那人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倒了下去。另两人对望一眼,心中俱是惊诧,但对招之间岂能迟疑,挺鞭再上,忽地身后有锋利的破空之声,铁链急速的窜至眼前,打在两人手腕上,铁鞭哐啷落地。 秦红药飞身而来,一手甩出铁链将地上被抹了脖子的尸体卷起栓在背上,双手横抱起萧白玉,脚不点地的一头扎进松林中。只听背后呼呼声响不绝,俱是暗器破空的凄厉之响,暗器打入皮肉中有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全被背后覆着的死“盾牌”挡了下来,她不须顾忌暗器,提气狂奔,很快寻到了方才弃在林中的骏马。 她甩下身上的死人盾牌,抱着怀中的人跃上马背,双腿一夹便向前疾奔,林中视线受阻又遍布枝叶,暗器声也停了下来,想来那些人是追不上来了。她双手不牵缰绳,只是平平稳稳的抱着萧白玉,尽量避免马匹的颠簸,尽管如此,她脸色还是逐渐苍白了起来,身子微微蜷缩,一直忍在喉中的鲜血慢慢顺着嘴角溢出。 秦红药只低头看了一眼立即撇开了目光,她不愿看到这副场面,想她所到之处无不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现在却看不得这一丁点的血迹,心头被一股气堵塞中,上不来下不去,涨的胸口有些生疼。胸中的疼痛突如其来,她甚至怀疑难道自己方才不慎受了内伤,可眼下也来不及思虑许多,只埋头飞奔,焦急的等待那处不远之外的村落出现在眼前。 秦红药抱着她冲进客栈时店小二正准备熄灯闭门,看见她们两人身形带风的模样愣了一下,眼睛又落到被抱在怀中的女子身上,虽面容被白纱遮掩,却依稀能看见素色的衣衫前襟已经被鲜血染红一片。顿时浑身打了个寒噤,一看就是搅进江湖纷争的麻烦人物,脑中已想着该如何拒绝这两人入住。 没想到秦红药却看也不看他,随意在一楼寻了个房间,一脚踢开了门。房中有一位肌肉纠结的大汉,看到有人忽地闯入,纵身跳起拾起桌上的大刀就是一声怒吼:“什么人!” “滚出去。”秦红药从齿缝间狞出三个字,旁若无人的走至床边,一手将原先铺在床上的被褥一把扯下,才将怀中的人轻轻放在床榻之上。萧白玉身子一触及床榻便蜷的更加紧,冷汗粘湿了人鬓发,湿答答的贴在脸侧,双眸紧闭死忍着腰间的痛楚。 大汉不想这油头粉面的公子开口便如此不客气,九尺环刀高高举起,作势欲劈,喝道:“格奶奶的,看老子今天不给你头上开个大口子!” 大汉几步上前,大刀一扬,带着厉风猛压而下,店小二在一旁急的直跺脚,怎么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这打坏东西掌柜的又要找他算账。秦红药身形忽地一窜,那一刀就砍在虚空中,下一瞬她的五指已卡在男人的脖颈上,指甲刺进了他的皮肉里。 她眼神阴毒狠厉,锋利的双眸看一下都好像被刺穿了心脏,只瞧了一眼她脸上的神情,大汉瞬时就感觉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大刀悬在空中一动都不敢动。 “红药。”身后传来的声音虚弱又坚决,阻了她即将落下的狠手,她手指一动,杀意淡了下来。回身从包裹中抽出两张银票,一人一张拍了过去,僵硬的开口道:“劳你再寻另一间住处,小二哥,尽快叫大夫来,再换一床新的被褥。” 不只是银两起了作用还是先被她吓呆住了,大汉一声不吭的拿着银票,收拾了自己的包袱提刀出门。店小二则是如释重负的捧着银票,连声道:“这就去这就去,客官稍等。” 秦红药坐在床边,轻手轻脚的替她解开衣带,微微掀起衣衫,只见腰间一大块的红肿青紫,与她周边白皙细腻的肌肤鲜明比对,更显触目惊心。手伸了出去,又在半空中停滞了好一会儿,还是不敢落下去,只转了方向为她擦拭掉唇边的血迹。 萧白玉半抬起眸,看着她一脸沉寂的神色,双眉皱的好像是伤在她自己身上一般,许久未被人这么关心着,心下淌过暖流,疼痛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她刚想扯一扯嘴角,眼角却瞟见了秦红药搭在她下颌上的手指,笑意顿时收了回去。 小二敲响了房门,秦红药站起身将大夫引进来,接过小二抱来的新被褥放在床上,却没注意到有一道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片刻不离。大夫坐下仔细查看着她的伤势,手指试探的轻轻在伤势周围按压,好一会儿才拱手道:“好险没有伤到筋骨,不会影响日后活动,只是这外伤内痛会持续一些时日,老朽先为令夫人上药。” 听到筋骨无碍只觉卸了一块重石,一直紧绷的心绪终于稍稍放了下来,秦红药只怕那般沉重的兵器砸在腰间,若是伤到她的脊骨那便终身动弹不得。她对上了萧白玉的目光,双眸褪去杀意弥漫,只浅淡的笑了一下,走到床边为她抚了抚鬓发,似是在说无事便好。 冰凉的草药敷在火热的伤处上,疼痛褪去许多,萧白玉聚起力气抬手抓住她手腕,开口说道:“大夫,请帮她的手指也上一下药。” 秦红药闻言低头看去,方才抓住铁链的十指磨破了皮,原本修长的指甲略微翻折,有一枚甚至脱离了皮肉。她想起握住铁链时指尖的确传来痛楚,只是没想到有如此严重,抱着她一路奔到客栈好像也无太大感觉,便没放在心上。 “小伤而已,我自己扯掉就好。”她伸手欲要去拈那枚翘起的指甲,却被萧白玉不轻不重的拍了下手背,手腕被她牵着递到大夫眼前,还被她横了一眼:“没见过对自己还这么狠得。” 秦红药忍俊不禁,这人倒是大模大样的教训起自己来,明明受伤躺在床上起不来的是她吧,不过也不再推拒,任由大夫将她双手包成了两个粽子。她将“粽子”伸到萧白玉眼前,故意给她看的挥了一挥:“本来还能喂你吃饭,现在你起不来我手也动不了,今晚怕是要饿死了呦。” 她嘴上这么说着,手中还是艰难的将被褥展开,避开那伤处盖在萧白玉身上。 萧白玉不答话,只是看着她终于恢复如常的神情语气,感受着腰间阵阵凉意,微微笑了起来。 25.凤飞翱翔兮(伍) 大夫下好药方后又一一嘱咐哪帖外敷哪帖内用, 秦红药认真记在心里, 大方的赏了大夫银两,才将方子给店小二去煎。萧白玉侧枕着手臂,看她一副散财童子的模样,心道按她这般挥霍下去,多少钱财都不够花。 待房里的闲人走干净, 秦红药才坐回床边,双腿随意的搭在床舷上, 调侃道:“被人追杀的滋味如何,那些人是血燕堂的杀手, 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一类人。我们二对八还反杀了三个,他们非得气死不可。” 萧白玉显然也考量过整件事,只是摸不到头绪:“我出山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仇家来的莫名。”要知道向血燕堂买一个人的性命, 可要比秦红药那叠银票还要多出好几倍,有人下了这么大的代价取她性命,也不知是结了什么血海深仇。 “你也就惹过几个人, 长青门不可能, 家都被我抄了,那还来的这么多银子请杀手。傲海帮也不可能,想杀你早就趁你人还在那里的时候就动手了。”秦红药顿了顿, 仰头靠在床杆上, 缓缓道:“如果是修罗教的人知道我是同你在一起, 想借这招把你逼走, 我定是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她话音渐低,带着几分不确定,更多的是咬碎在齿间的凶狠。萧白玉垂眸看着她裹着白绷带的手指,她这般尽力护着自己,到底是害怕失去唯一的庇护,还是当真在关心自己,想必就算问出口也会被她模糊绕弯带过。 其实方才交战时她本不会受这么重的伤,只需缓攻游斗耗对方气力再寻破绽便可,只是见秦红药被铁链围住,那铜锤又迅猛重如千斤,便急于脱身而出全不顾防守。但也并不后悔就是了,受伤后见她神情焦灼,的确没有白费自己的心意,萧白玉伸手握住她纤细的皓腕,骨骼柔软却有强硬之措,只觉此女子锋芒毕露,势不可挡。 秦红药微露惊讶的低头看她,手腕安分的被她握在手中,命门毫无遮掩的暴露在她指下,脉搏平稳而有力。萧白玉终于承认,她应是自己的第一位至交好友,可以安心的同她携手迎敌,不过并不打算把这句话说给她听,想必她又会摆出那副熟悉的自满表情,说不定还会反问一句,“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房门在两人的沉默间被敲响,秦红药有些迟缓的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应是小二煎好了方子,她站起身,手腕从那人手中滑落下来,烙下些微凉缠绵的触感。打开门光是瞧一眼小二手中的汤药,似乎就能嗅到浓厚的苦味,小二看了看她行动不便的双手,试探问道:“要不小的来服侍那位客官服药?” 秦红药立在门口没有让步的意思,不客气的接过小二手中的汤碗,反手关上了门。她并不想有其他人接近萧白玉,尤其是那人还躺在床上的时候,不过就是手指各自裹了一圈厚厚的绷带,还不至于这点事都要借他人之手。 萧白玉欲要撑着身子自己坐起来,却被她一个眼神扫过来阻了动作,就看着她拥起被褥,在自己身后结结实实的垫了几层,才被她半拥半抱的靠坐在软垫上。秦红药用两根指头捏住汤匙,先嗅了嗅,又含了一口汤药,仔细品味了一会儿,确认无毒后才垮下嘴角道:“好苦,我有些同情你了。” “你倒是挺会照顾人的。”萧白玉靠在床头眼眸弯了弯,还从未被人这样细致的照应着,虽是因为受了伤不得已,这种感觉对她来说新奇又舒适。还未等被夸赞的那人翘起唇,又悠悠的补了一句:“的确没白比我多活几年。” “后一句是多余的!”秦红药拿眼睛瞪她,可以往震慑江湖的威严在她面前都不复存在,她被瞪了也只是波澜不惊的伸出手接过汤匙。 萧白玉看她一直端着碗凑在自己嘴边有些过意不去,但两人都有这样那样的不便,只得一人端碗一人喝药,便加快了吞咽的速度。烫口的汤药划过喉头,瞬间蒸腾起极重的苦涩,她虽然脸色不变,但显然捏着汤匙的手指都用上了力。 秦红药瞧见了也不戳破她伪装的平静,倒来一杯清水让她漱口,便让她好生躺下。自己坐在桌前翻出些瓶瓶罐罐,将怀里备着的暗器掏出,摆了一桌的飞针,飞刀和袖里箭,给暗器上毒后在窗扇大门旁布满陷阱,谁要是突然闯入怕是立马被扎成一个马蜂窝。 看着她为了自己忙前忙后,心中浮出极少见的安心感,萧白玉自及笄以来就独掌九华派,手下的弟子尚还年幼,遇了事还是要靠自己一个人。耳中听着她瓶罐暗器的叮当碰撞声,方才服下的方子药劲上涌,不知不觉间闭上了眼。 昏沉的困意来的突然又汹涌,一转眼就不知时辰几何,朦胧中腰上穿来阵阵刺痛,许是敷在伤口的草药药性过了,凉意褪去后就是灼烫的酸痛,她模糊的哼了一声。腰间的衣衫立时就被人掀开,指腹触上了青肿的伤处,忽然加重的疼痛刺醒了她,下意识的便想坐起格挡。 一只手扶住她肩膀,拍了两下,声音有些沙哑:“白玉,是我,大夫说这外敷的草药一日换四次,我看时间差不多该换了。” 萧白玉抬眼,面前的容颜在还未亮起的天色中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看不真切,但看她外衫还穿在身上,想来是还未上榻。许是怕入睡后碰到自己伤处,就在桌旁坐了一夜么,感觉到她抹去了腰间已被捂热的草药,将伤处擦拭干净后才敷上新捣好的伤药,忽然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竟是有些心疼。 她上好药后将掀起的衣衫放下整好,转身欲回桌旁,手腕却被人牵住了。萧白玉偏过目光不去看她,低声道:“离天亮还早,你也躺一会儿。” 手腕上传来的拉力让她倒退几步坐在了床边,她依言脱去外衫,在床边斜斜的卧下,握住了萧白玉搭在她腕部的手。隔着绷带感觉不到她的温度,却知道她的手指服帖的躺在自己掌心中,秦红药捏着她手指笑道:“还挺有力气的,看来伤是好多了。” 被她这般照顾着,想来什么伤都会好的很快罢,萧白玉重又闭上眼睛,多年来冷冷清清的生活忽然参杂了另一个人的气息音貌,却无一丝打扰之意,自然的仿佛本该如此。 她的伤没动到筋骨,调息两日后被力道震出的内伤也逐渐复原,只剩下直起身时还会有阵痛发作。血燕堂的人没再来过,两人丝毫没放松警惕,上次一击不得手,下次卷土重来时攻势必定更加猛烈。秦红药上街市买了一柄长剑,虽不是什么利器,但有兵刃在手便可同她使出刀剑合璧,那招威力两人心知肚明,再来两队人马也不用放在心上。 第三日两人便离开村落继续前往杭州,在杭州城门口询问了下驿站的伙计,得知往西再行一个时辰就是竹叶村。萧白玉决定先在杭州集市中走走,寻一份伴手礼带给前辈,秦红药自是没意见,跟在她身后悠哉悠哉的踱步。 “小白连浮三十杯,你师父即用这句诗来描述他,想必他该是个好酒之人,提一坛酒带去不就皆大欢喜了。”秦红药给她出主意,萧白玉也想到了这点,只是听说竹叶村本就盛产好酒,不知能否在杭州寻到更佳的美酒。 两人脚下一转拐去了酒楼,太白楼的伙计正大声吆喝着招呼客人,见了她们二人眼前一亮,心道定是贵宾光临,忙上前迎道:“来客官请坐,要点什么好酒,我们太白楼茅台,吴酒,江西麻姑酒都是一等一的有名。” 萧白玉不摘斗笠,开口问道:“你这可有比竹叶村还有名的好酒么?” 小二喜笑颜开,搓手道:“姑娘您来的可真巧,若您早一天这么问那还真没有,可正好今天闫员外做东,午时要在咱这太白楼举办猜谜活动热闹热闹,这第一的奖赏正是闻名天下的好酒,百年庐泉酒,姑娘要不试试?” 虽不晓得这个闫员外是什么人物,听到热闹两字秦红药便来了兴趣,一口答应下来:“马上就是午时,那便等等吧,小二,来一壶清酒一盘牛肉。” 萧白玉倒也不反对,毕竟是去拜访师父的好友,礼数定要周到才是,这所谓闻名天下的好酒若能到手便再好不过。只是她从未碰过酒,光身处酒楼嗅着浓郁的酒气都有些头晕,更是碰也不碰小二端上的酒肉,光瞧着秦红药津津有味的享受。 秦红药看着她一副拘谨的模样,倒了小半杯茶水,掏出一个白色瓷瓶点了点,粉末状的东西倾入茶中,将杯子推到她面前:“这是肉豆蔻末,解酒的,闻着不舒服就喝一点。” 萧白玉接过看都不看就一饮而尽,果然脑海中混沌的感觉散去,渐渐清明了起来。秦红药若有所思的望着她手中的茶杯,看来她已经完全信任了自己,这本是一件终于得手值得欣喜的一件事,但却幽幽的沉下脸色,一颗心晦暗不明。 26.四海求凰 不多时日头升到了最高处, 炎热的日光暖暖的烘着太白楼, 从酒客的只言片语中大概听出了今日这场热闹的来头。闫员外的四名徒弟扫平了阴风寨得胜而归,官府嘉奖百姓奔走相告,好好给闫员外大涨了次风头,便搬出藏了许久的百年好酒,在太白楼设宴为自己徒弟接风洗尘。 “看来这闫鲁两位员外争了数十年, 到底还是闫员外门下弟子技高一筹,阴风寨被灭, 咱们以后走商也不必提心吊胆。” “是啊,杭州城第一员外的名头非闫家莫属了, 也不知今天这宴席鲁员外会不会来参一脚,若来了便有趣的紧。” 萧白玉在一旁听得明白,这热闹说的好听是为弟子接风洗尘, 往明里讲就是光明正大的压住别人名头, 想来是闫员外的弟子立了大功,正是春风得意气焰嚣张之时。不过听归听,她对这两人的争斗毫不上心, 回头瞧见桌上的清酒早已经空了, 又不知何时还叫了一壶烈酒,秦红药简直像是在喝水解渴般一杯杯往嘴里倒。 “一会儿便要去拜访前辈,你若是满身酒气就不带你了。”萧白玉忍了忍还是出声阻她, 喝了一半壶也不见她面色嫣红, 反而愈发泛白, 看起来倒像是失了血色。 秦红药不在意的摆摆手, 又给自己斟了一杯,目光虽依旧明亮,但不似之前灵动,只凝视着手中酒杯,也听话的小口浅尝了起来。说要看热闹的是她,可现在与周遭喧闹的气氛格格不入的也是她,鲜少见到她这般安静的模样,都怀疑她是不是已经醉了大半。 没等萧白玉再多问一句,酒楼的人声忽而鼎沸了起来,只见一行人鱼贯而入,为首的老者身形魁梧,披金带银,大掌中握着两枚保定铁球,十几斤重的铁球在掌中溜溜打转,依旧雄风不老。身后跟着的应就是他那四名弟子,都约莫二十一二的年纪,衣着考究,旁人见了都纷纷感叹一句英雄出少年。 闫员外站在台前,酒楼掌柜恭恭敬敬的立在一旁,他大掌一挥,底下登时安静下来,轻咳一声道:“今日承蒙各位赏脸,来参加老夫这几名徒弟的接风宴,这便是当今世上万两难求一坛的绝品,百年庐泉酒。就请掌柜的出几个谜题,谁第一个猜中的多,这坛酒便是那位英雄的了。” 众人争先恐后的看向那坛酒,要知道可是传说中天下唯有这一坛的美酒,若到手了放在市中去买,一万两……不五万两都有可能卖得出。当下便激动的拍桌扬声,催促着掌柜赶紧出题。 掌柜有模有样的清清嗓子,大声道:“老朽在这做个见证,这谜题都是老朽一人想出来的,答案么当然也只有老朽知道。诸位请听好,当路一颗麻,不足三尺高,风来吹不动,雨来就开花,打一物事。” 众人有的冥思苦想,有的交头接耳,闫员外同他四名弟子站在台上却是一脸镇定自若,不忧不喜。再加上掌柜那一句明显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萧白玉微微倾过身子,附耳低声道:“是油伞吧。” 气息吹佛在耳廓上,她清冽的香气甚至压过了浓烈的酒味,秦红药手指不可察觉的抖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扫视了一下各人的神情,点头道:“不错,但我看这所谓猜谜只是演来好看的,那老头根本就不想让出这坛酒。” 她话音刚落,闫员外的一名徒弟似是恍然大悟,合掌做顿悟状道:“我猜这谜底应是油纸伞,对是不对?” 掌柜连忙笑道:“公子才思敏捷,谜底正是油伞。好好,下一题,一将执鞭打火星,只见火星四面射,少时火星变金星,打一行当。” 秦红药同另一名弟子同时开口道:“这谜底便是铁匠罢。”她不出所料的勾了勾嘴角,明摆着闫员外这四名弟子早就知道谜底,只是借这坛酒做噱头博个大方好客的好名声,顺便还能显摆一下他四名弟子的文采飞扬,到头来这价值万两的美酒还不是落在他们自己人手中,看来想拿到这坛酒还得另想法子。 萧白玉也看出掌柜的是同他们一伙逢场作戏,顿时兴致全无,起身欲走,忽听酒楼外一个破锣嗓子喝道:“闫老头,你们姓闫的一家都这般爱做戏么,不如回家关上门演个够,何必来这里消遣众英雄。” 闫员外的四名弟子闻声变了脸色,各各皱起眉,眼中喷出怒意,只待师父一声令下就大打出手。闫员外摸了摸胡须,看着从酒楼外大摇大摆走进来的虬髯汉子,眯眼道:“鲁员外肯赏光赴宴,真是让老夫大为感动,怎么不见你的那几位高徒?噢鲁员外见谅,老夫一时忘了贵府的几位高足被阴风寨的贼子打伤现在还下不了床。” 鲁员外踏步进来,站在众人中冷哼一声道:“别人不知你那些破落事我还不清楚么,你倒是让你徒弟好好站出来说说是怎么扫平阴风寨的,硬是等我几个弟子同阴风寨拼斗两败俱伤时才出手坐收渔翁之利,闫员外真是教导有方。” 众人一听都不再做声,面面相觑,心中直道原来这两位员外争斗下竟是如此暗流龌龊,只是现在当着众人面撕破脸又不知会如何收场。闫员外扫了一眼台下之人,见众人眼神惊诧犹疑,便知大概失了人心,遂暗暗向弟子做了个手势,大弟子悄没声的隐在人群中,偷偷接近鲁员外,只待偷袭得手一招制人,好生挫他锐气。 谁料鲁员外也不是什么软柿子,他见闫员外不答话,便冷笑拱手道:“不过我来者是客,又怎能不带礼上门,这就送上黄金百两,祝你全家金玉满堂啊。” 忽然一股恶臭扑鼻,只见鲁员外身后有两人抢将而出,一人手提一只木桶,双手一扬,满桶泔水,一桶直冲人群中的闫家大弟子而去。另一人瞧见萧白玉刚好站起身,又见她白衣斗笠风姿翩翩,便以为是闫员外请来的贵客,不由分说一桶迎面泼去。 萧白玉眼见着秦红药还坐在身后没有起身,若自己侧身闪避,这一桶泔水势必兜头泼在她身上,她喝了那么多酒也不知来不来得及躲。念头瞬间转到此处,便单手抓住外衫衣襟运力一扯,只听迅速的崩裂轻响声,衣扣崩开腰带断裂,外衫脱身而出。内劲贯入衣衫,薄薄的一件外衫如船帆鼓风,将泼来的泔水尽数兜在其中。手腕一转,顺势甩出裹了泔水的衣衫,向手提木桶之人疾飞而去。 那闫家大弟子躲闪不及被泔水泼了个通透,周边的人也受了池鱼之灾,登时忙不迭的褪下脏污的衣衫,跳起身拍桌怒吼。这一下来的突然,没人注意到萧白玉手下动作,只听那提桶之人一声惨叫,才发现他竟被自己提着的泔水浇了一头一脸,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鲁员外见场面混乱,才一扬手,原先守在酒楼门口的鲁府护卫团团而上,将他护在中心,拥着他向外退去。眼看着他不仅好好羞辱了一番闫家,还能施施然的全身而退,一只手忽然搭在他肩上,耳边传来略有些阴柔的男音:“你弄脏了我夫人的衣衫,不赔银子休想一走了之。” 鲁员外有些诧异的回头,身旁的护卫也是大惊失色,谁都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挤进包围圈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护卫生怕老爷发怒,伸手用力一推,骂道:“谁理你,快滚开,莫要阻了老爷的去路。”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那公子被推了个踉跄,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但依然不依不饶的拽着鲁员外衣角,怒道:“不但不赔银子,你怎么还打人!”既担心那护卫要下狠手伤他,又感叹那公子有这般胆识,敢和鲁员外争个道理,一时群情激愤,将酒楼大门牢牢的堵了起来。 鲁员外心下烦躁,手臂用力一挣,一肘打向了他的肩膀。他身体纤瘦,看上去就是弱不禁风的富家少爷,肩膀一歪哎呦一声的扑向前,指节不偏不倚的撞在鲁员外手肘的小海穴上。鲁员外顿时半身酸麻,似是突然虚脱,膝间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公子拽着他衣角的手用力一拉,只见他俯面啪的倒下,正好摔在泼在地上的泔水中,护卫手忙脚乱的将他拉起来,一行人狼狈不堪抱头鼠窜而出。众人哈哈大笑,中有一人呼喝道:“真是恶有恶报,公子勇气过人,真是给大家出了一口恶气。那酒我不要了,就给这位公子吧。” 习过武的只道那一摔好巧不巧的撞在鲁员外的小海穴上,不懂武的也附和着恶有恶报,众人都或多或少被鲁员外手下泼出的泔水染污了衣服,瞧见他丢盔弃甲的窜出,心底都是舒坦的很。纷纷夸赞起那公子来,无一人去关心被泔水浇了一头的闫家大弟子,台上的闫员外脸色也沉得仿佛能落冰。 “对,没有这位公子还不知今天要闹成什么样,那酒我也不要了,给他给他。”呼喝声愈发大了起来,似是所有人都同意了一般。 闫员外被众人逼的骑虎难下,自家大弟子还被泔水浇了个彻底,那还有脸面拒绝,只得勉强从牙关中憋出一句话:“多谢这位公子才保了我闫家颜面,这坛酒自然非公子莫属,敢问小兄弟姓甚名谁师承何处?” 那公子大大方方的走上前,将那坛百年庐泉酒抱在怀里,顶着闫员外几人似是要吃人的目光,语气却格外谦逊:“我只是个小小后辈不足挂齿,多谢闫老爷的好酒了。” 直到此时她才向人群中的萧白玉丢去个得意的眼神,一手抱着酒坛,一边去牵她的手,大模大样的与她携手出了酒楼。将酒坛挂在马鞍上后,才卸去了伪装的男音,音色柔细而张扬,被酒意浸染出一丝妩媚不羁:“我还在想要用什么法子才能夺来这酒,没想到就有人送上门来帮忙,论做戏他们还太嫩了。” 萧白玉自包裹中抽出一件外衫穿好,翻身上马,由着马匹在杭州街道上缓步慢走,轻风吹走了夏日的炎热,却抚不掉闻言后突如其来的烦闷,她轻声问道:“你很会做戏?” 秦红药觑了她一眼,见她脸色平淡无波,看不出喜怒,便知大概是自己说错了话,强自若无其事道:“方才不就演了一场么,若是我一人早就杀个七进七出硬抢这酒,但是有白玉在,还是用些温和的手段罢。” 她只嗯了一声又沉默不语,但这次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死寂却不像这一路以来常有的闲适安静,她们经常会有默契的同时结束一段对话,各自去忙各自的事,但丝毫不显尴尬。过一会儿也不知谁先开的口,另一人的下句话便自然接上,由此循环往复。 许是真的喝多了酒,说话都少过了几下大脑,秦红药抚了抚额头,觉得有些头疼。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趣话可说,只沉默的牵着马跟在她身边,耐着性子在街道上走的格外小心,避开行人和商贩,好不容易出了城门,欲要策马扬鞭,却又被四人堵在道中。 一瞧便认出是闫家的四名弟子,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们所谓何事,秦红药冷笑一下,勒住了缰绳。那四人也是将马鞍上拴着的酒坛看的一清二楚,一人上前一步毫不客气道:“我家老爷方才是不愿驳了你的面子,现在就快把酒还来吧,莫要给脸不要脸,以后路经杭州我们闫家也不会为难你。” 四人根本没把她们二人放在心上,甚至还对这油头粉面的小子恨得咬牙切齿,鲁员外本是冲着他们闫家来,他们身为闫家弟子非但没有出风头,反而弄的灰头土脸,功劳全被这小子误打误撞的一下给抢了。师父也是勃然大怒,若不扳回一城,怕是在杭州脸上也是黯然无光,再无立足之地。 秦红药瞥了眼身旁的人,见她双目直视前方,并没有开口的意思,暗叹她真是冷漠过了头,都懒得低头看一眼是谁在作怪。或许是她本就话不多,也或许是她愈发信任自己,这几日在外人面前她都鲜少开口,由着自己舌灿莲花。 目光转回马前的四人,她沉下嗓音,讥笑道:“咦,你衣裳换过了么,怎么一张嘴还这么臭呢。” 那人登时脸上一红,双目也充了血,破口大骂道:“你这个娘娘腔算什么东西,敢在闫家人面前撒野!” 他拔剑便要给马上那人来个透心凉的大窟窿,却被师弟扯了扯袖子,师弟啧啧了两声道:“师兄,你看那小娘子,光看身姿应是个一等一的美人,这般杀了未免可惜。”他循声望去,果见那女子虽头戴面纱,身形清雅秀丽,气度叫人看一眼就心生倾慕。 萧白玉松开缰绳,绕开几人向前行去,这些人说到底不过是些纨绔子弟,也无需为了他们见血,偏头道:“我们走吧,不必多生事端。” 可偏偏有人身影一动,又堵在她的马前,口中戏谑道:“小娘子何必着急,摘下面纱给我瞧瞧,若让我高兴了你就不用跟着这个绣花枕头了。”他扫视了一下周围,见四下无人,笑眯眯的伸手去摸她搭在马肚子上的小腿,手还未触及她的衣角,忽地手腕一凉,有什么东西应声掉落。 那人愣了一秒,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只见手腕被齐根切断,血液停滞了几秒才猛地喷溅而出,他凄惨的嚎叫一声,抱着手腕在地上痛苦翻滚。秦红药剑光不停,只眨眼间其他三人的手臂也齐齐被断,她冷眼旁观了一会儿他们惨烈的挣扎,才在脖颈上一人补了一剑,惨叫声蓦地停了下来。 她回剑入鞘,剑刃上不沾一丝血迹,自袖中拿出一个漆黑的小瓶,在四具尸体上各点了几滴,尸身迅速泛黑熔化,不多时连衣衫都再不见一片,整个化成一滩凫水。 她转头扬起一抹笑,似是在道歉,语气中却毫无歉意:“还是惹了事端呢,不过想伤你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她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怔了一下,笑意渐失,好像在自言自语般的低声重复了一遍:“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萧白玉见她眼神有些恍惚,面上也泛起些微的薄红,终于轻叹了口气,脸色缓了下来。其实方才即便那人的手要触及她的衣角,都没觉得有什么必要去躲,因为秦红药定会出手。不过还真当她酒量多好千杯不醉,原来只是上头比较慢罢了,牵着马靠近她一些,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试了下温度,问道:“你那些解酒的瓶瓶罐罐呢?” 秦红药从怀中掏出盛着肉豆蔻末的白色瓷瓶,仰脖一口灌了下去,明明是几粒就能解酒的灵丹,却好像通通失了效用。她身子一软往身前人的肩头靠去,萧白玉在马背上直起腰身,撑住了她的重量,身下的马儿也静悄悄的一动不动,两人隔着马匹相依在一起。 她闭着眼睛在萧白玉脖颈间蹭了蹭,嗅到这些日子已熟悉至极的香味,恍然又犹疑的呢喃了一句:“我许是真的醉了啊。” 27.四海求凰(贰) 那一半壶的烈酒对秦红药来说不过浅尝辄止, 远远谈不上要醉的地步, 却恍惚到心头思绪纷杂,定定的在她肩上靠了半晌,好像才缓过了神。靠着的细肩纤弱又挺拔嶙峋,不曾想就这样一个并非雄壮有力的身体也能牢牢的撑住她,让她安心的闭眼依靠。 “我有句话说错了。”秦红药伸手环住了她精瘦的腰, 低低的气音扑朔迷离又妩媚动人。萧白玉以为她难受的紧,拍了拍她的背给她顺气, 随口嗯了一声。 秦红药却不管她敷衍的回应,借着醉意, 也许是借着她以为自己醉了,自顾自的说道:“你若是男儿之身我便会为你叛出修罗教,这句错了啊, 你现在已足够迷人。” 背上的手顿住不动, 秦红药在心底默数,足足十秒后才听到那人深深的吸了口气,声如寒潭之水:“醉了便闭嘴休息, 哪来这么多胡话。” 怀中的人没了声息, 许是睡过去了,萧白玉搭在她背上的手僵了半晌,还是缓缓挪开垂落在身侧。杭州城外悄无声息, 昭示着方才那一场屠戮的鲜血也渐渐没入土地, 天地间仿佛只有她们相依相靠, 看似形影不离。 她不可避免的想到了师父的那些手书, 愈想便愈心惊,许多场景竟和自己的处境相照呼应,为何在秦红药的面前会喜怒不定情绪起伏如大浪,又为何再不抗拒她的靠近见她不适还会心疼。自从师父失踪后,她如古井般寂静平淡的过了十年,每日只想着寻师,习武,光大九华。 可秦红药却像一团突然闯入她眼中的烈火,在她广阔无边的草原上肆意燃烧,甚至席卷过那口古井,驱赶了井底埋藏许久的厌倦和冰冷。与她对站交手时,总是调动起全部的注意力,全神贯注,眼中只有她和她的剑。与她携手迎敌时,又会放心将后背交于她,进退有度从未慌张。 仿佛有什么地方在慢慢变化,不知不觉她占据了一块地方,原本引以为傲的沉着冷静在她面前总会土崩瓦解。这种感觉萧白玉并不喜欢,陌生的脱离掌控的感觉,总让人心生退踞。 喜欢她么,那自是不必说的,否则又怎会由着她一而再的触碰。可难道对她还有男女间的情爱,如此荒唐无稽之事,怎么可能!枕在肩上的人浅淡的呼吸着,每一次气息吹佛过来心都会收紧一寸,渐渐胸口紧的有些酸麻,萧白玉攥紧手指,撑着她的身子一动不动。 秦红药时辰算的很准,不多不少半柱香的时间,便慢吞吞的直起身,揉了揉有些模糊的双眼,故作讶异:“我竟睡着了么,你肩膀累不累,我给你揉揉?” 她象征性的抬手,果见萧白玉扯过缰绳隔开了距离,脸色也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偏过头勾起丝自嘲的笑,转瞬又消失不见。她若无其事的牵起缰绳,双腿狠夹了下马肚,骏马四蹄奔腾,眨眼便在身后踏出一条尘沙飞扬的土路。 两人再无他话,各怀心思,向着竹叶村飞驰而去,不到半个时辰,便见到了竹叶村悬在路口大大的招牌。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以美酒闻名的村落,不大的村中少说有三家酒馆,每家每户门口都摆着大大小小的酒坛,可奇怪的是鼻中连一丝酒香都嗅不到, 两人放缓了马速,刚一踏进村口,一名戴冠身着锦衫的老伯迎了上来,只见他满脸愁容,却还是勉强挤出丝笑容,拱手道:“对不住了,现在村中暂不卖酒,请公子女侠稍待几天。” 萧白玉还被之前的那一句醉话搅得心绪不稳,也不多话,直截了当的问道:“我是来寻人的,村中可有一位姓晋的老前辈?” 老伯一听她们并非来买酒,笑容倏得收了回去,打量了一下两人,谨慎道:“有是有,不过他这几日……出村了,我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话中迟疑了一下,萧白玉便知他定是隐瞒了什么,欲要再问,却被秦红药抢先了一步:“我在这村中不闻酒香,老伯,莫非是你们的酒出了什么问题?” 老伯蓦地变了脸色,连声怒道:“出什么问题!休要污蔑我竹叶村的名声,快走快走,不然我就动手赶人了。”随着他话音落下,身侧凑上几个拿着茅叉的男子,有老有少,均虎视眈眈,目光中充斥怀疑。 秦红药不慌不忙,伸手拍了拍马鞍旁悬着的酒坛,封泥被她拍掉一块,封沉的浓郁酒香溢出,人光一闻都似是要醉了。老伯双眼发光,紧盯着那坛酒不放,不可置信到有些结巴:“百年……百年庐泉酒,你怎么……你从哪得来的?” “从哪来的不重要,我们只为寻人而来,若老伯据实相告,这坛酒便分你一壶。”她势在必得的口吻听在耳中,萧白玉忍不住瞥了她一眼,心中沸腾的情绪渐渐冷却下来,凉的有些刺骨。前手刚费尽心机得了这坛酒,后脚便正好派上了用场,真的只是巧合还是她尽心尽力的谋划。 老伯望望那坛酒,又瞧了瞧两人,嘴唇抖动挣扎了许久,才挥手屏退了左右几人,开口道:“我是竹叶村村长,外面人多口杂,请两位进屋里来吧。” 村长招呼着让两人将马匹拴在门外,进门三人围桌而坐,村长又看了一眼秦红药手中的酒坛,长叹一口气道:“实不相瞒,晋江兄是去寻竹叶村被偷窃的酒,已有五日未归。半月前村中好酒忽然不断遭窃,一开始只以为是小偷小盜,但布了人手设了陷阱,都一无所获。直到一个星期前,村中的酒已尽数被偷光了,离谷物成熟还有两月啊,这酿不出酒竹叶村全村上下几百口可怎么活下去。” 秦红药噢了一声,闲闲的拨弄了一下手指,绷带早已拆掉,新生的一片指甲薄薄的覆在肉上,语气颇为轻松:“既然这样,抓住那个偷酒贼不就好了,一举两得。” 村长苦笑了一下,真有她说的这般轻松何至于愁眉不展,晋兄已是村中武功最高的人,都一去不回,何谈文文弱弱的这两人。萧白玉忽地正眼看她,面色沉静如常,淡淡问道:“你有法子?” 秦红药扑哧一笑,一双眸自若的对上她的目光,似是之前一路上横亘在两人间尴尬的沉默毫不存在,又是那半玩闹半调戏的语气:“你明明滴酒未沾怎么脑子也昏了,这百年庐泉酒在我们手上,随意放出些风声,还怕那偷酒贼不来?” 她神情明亮坦荡,几句话连贯一气呵成,听不出迟疑停顿。萧白玉收回目光又陷入了沉默,她的提议本毫无缺点漏洞,却又自然的过于怪异,好像是她亲自铺好了路,领着自己一步步走上去,本想试探的问一句看她是否会假装不知免得露出破绽,可她又大大方方的直说了出来。 村长听不懂她们之间的语气交锋,只觉秦红药这主意很不稳妥,担忧道:“我们少说埋伏了二三十人,都未曾见过偷酒贼的影子,用这坛酒做诱饵,要小心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交给我们便好,村长你去放出些消息,说得了一坛好酒,但莫要提庐泉酒的名字。”秦红药还记得闫家那一码事,虽不介意他们来寻仇,但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刻打扰自己。 她手起掌落,沿着酒坛口一拍,封泥簌簌落下,封口的红布团砰的一声崩出坛口,酒香顿时喷涌而出。萧白玉本就闻不惯酒味,侧过头去皱眉屏息,逼着自己慢慢适应这个味道。秦红药瞧见她蹙起的细眉,狠着心又等了一会儿,直到酒香传遍村落十里可闻,便用布团重新塞住了坛口。 现在需要做的事只有等了,安静仿佛细沙一般倾泻填满她们之间的缝隙,落在心底有骚不到的痒意,令人坐立不安。秦红药以为她不会再开口说话,不想等村长出屋后她转过头,眼神执拗认真:“你记得你醉后说了什么吗?” 一直避而不谈装作没发生的事被她直白的问出来,秦红药虽看着她,却没有对上她的目光,眼神在她鼻尖嘴唇旁游荡,状似无意:“记得啊,说你现在已足够迷人。” “此话何意。”再听一次还是激荡心弦,不由得去想她可有别的意思。萧白玉不喜独自猜来疑去,只当是被她一句话搅得心神不定,才会对旁事也疑神疑鬼。并不愿去怀疑她,那就让她自己把这句话解释清楚,应该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个意思。 秦红药目光停在她眸下,唇角荡起抹笑意,猜到她想要什么样的答案,有一瞬再想不然就干脆说的更加惊世骇俗些,准把她吓得拔刀相向,说不定还会破口大骂。她心思转了一圈,对破口大骂这个词很感兴趣,还从未见过她情绪激荡到真的骂人的地步,虽总是有意无意的惹她,却鲜少见过那冷淡镇静的脸色有多大起伏,或参杂别的情绪。 可这样做显然会让她们之间愈加僵硬剑拔弩张,秦红药忽然发现,多少更过分的玩笑话都能随口而出,这句却堵在喉中艰涩万分,上不去下不来。她抿唇低声笑,顺着萧白玉的心意道:“白玉的气魄让我很是欣赏,那话自然是在赞扬你了。” 萧白玉听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却心中放空,一时不知该做出轻松亦或是更加沉重的表情,只点头应了一下便再无后话。秦红药看着她略有些空洞的表情,自然也不会蠢到往剑尖上撞,说些什么“哈哈原来你这一路不理我是怕我对你有意思啊”这类的傻话,可又暗地犹疑起来,若放在别人身上,她或许会真的这般嘲讽一遍。 现在这样欠揍的玩笑话却是一句都说不出,只沉默的相对而坐,等待夜幕的降临。漆红的酒坛端端的放在桌上,不过才夕阳正好,就听屋外有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好似风刮过尘沙般轻盈急速,两人对视一眼,要等的人终于现身了。 眼前忽然一花,酒坛突的从桌上飘起,好像是眨眼间移到了窗口,速度之快在她们两人眼中竟都是一片模糊的残影。萧白玉手一挥,窗户砰的一声合紧,那残影被窗扇一阻,只停了一瞬便猛地一头撞向窗扇,冲破了窗纸窜到屋外。 这一阻两人才看清了残影的模样,竟是只不足膝盖高的小猴,模样却生的极为诡异,头只有巴掌大小,身子皮包骨头,却腿长臂长,一种见所未见的野猴。秦红药皱起眉,发现事情比自己想的还要严重些:“那猴子被人喂了禁药,短时间内模样突变,速度力度都会提升百千倍,但活不过半个钟头。”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小偷小盜的范围,这禁药可极为难得,她在修罗教数十年都不曾见过一枚,现在却被人用来喂给猴子,绝不可能只意在偷酒。萧白玉扫了她一眼,见她只在原地出神,似乎对着突如其来的状况很是费解,原本还在怀疑这一切都过于巧合的波澜平静了下来,问道:“不追么?” 秦红药点点头又摇头,望着窗外黯淡下来的暮色一语不发,半晌后才道:“我在酒坛上涂了迷途香,顺着气味去寻便可,只是你要小心,那禁药危险至极。” 她关切的话语流进耳中,萧白玉心底一软,多看了她几眼,她这般郑重,想来前方的危险未知而凶险。两人跃出窗户,顺着迷途香的气味一路寻到竹叶村后的山经小道中,味道一直没入径旁的一个山洞中,洞外脚印交错杂乱,洞中漆黑一片目不可视。 萧白玉低头看了看洞口纷乱的足迹,是有人在此打斗争缠留下的凌乱痕迹,看来晋前辈也定是寻到这里遇了危险,这才五日未归,她踏步往里走,却忽地被人挡在了身前。秦红药脸色凝重,先行一步进了洞,洞顶上布满黑色的树叶,片片黏附在山壁上,不摇不动。 秦红药愈看愈觉得怪异,边走边抬头仔细看着洞顶的漆黑树叶,那树叶似是早已干枯,露出泛黄的脉络,周围却不见藤蔓树枝,似乎是平白生了数不清的叶片,越往里走树叶越是密密麻麻的盖满山洞。 萧白玉不识得这些花草,便认真往山洞深处走去,忽然流淌在洞中的空气变了温度,极清浅的冷热交替,她抽出腰间弯刀,警惕的听着周遭动静,渐渐的深入了山洞的腹地。猛然一声闷响传来,似是有重物狠狠撞在山壁上,气温骤变,时而是冰冷刺骨的寒意,转眼又变成闷热窒息的灼烫,只听咚咚咚的大踏步声自洞中传来,有人自背后横冲直撞而来。 不过几息的功夫,那人就出现在眼前,竟一个披头散发衣衫破烂的老人,他双臂随着踏步前后摆动,手臂扫过山壁便是一片碎石飞泻,定睛瞧去他每踏一步地上便出现深深的凹洞。老人一言不发,手臂一横就向两人迎面扫来,眼神混沌神情狰狞。 他力道极大,速度不似常人,不带一丝神智,秦红药躲过他一扫,只觉脸庞被劲风刮的生疼,向后连跃几步,后背抵住了山壁,山洞已经走到了头,无路可退。她疾道:“这人也被喂了禁药,绝不可正面力敌。” 萧白玉弯刀一横,架住了他直上直下猛砸的手臂,血肉之躯砍在刀刃上居然毫发无损,砰的一声弹开了弯刀,持刀的手臂似遭重击。她知秦红药所言非虚,手臂当即卸了力道,边挡边退,老人却不管不顾,双臂猛挥,一时山洞中石屑飞扬碎石乱击。 山洞的出路被他以身体封死,两人只得在狭窄的尽头躲闪他钢铁般的手臂,不过好在他虽速度奇快力大无穷,但只是直来直往,只凭一股蛮力四处冲撞。两人身法灵巧,躲闪的并不吃力,秦红药在招式缝隙间道:“这药效只能维持半个钟头,耐下性子躲好就是。” 萧白玉却在于那老人缠斗中渐渐皱起眉,趁着手臂又一次挥来钻了个空档欺身上前,瞧了一眼老人掩在乱发下的模样,细眉肃立身法蓦地一滞。手腕被人拽住往后一拉,险险的躲开老人的一击,秦红药声音低沉喝道:“你在发什么呆!” “他就是晋前辈,同师父手书上的画像一样。”萧白玉不再一味闪躲,绕着他的身子腾转,寻一个办法将他制服。药效只能维持半个钟头,时间过后便是力竭人亡,定是要先阻止他才行。 秦红药闻言也是一愣,她们要找的人竟被人喂了禁药,她看着萧白玉不躲反上,便知她的意图,但这药服下便再无生还的可能。每一秒都是在燃烧自己的精元,即使制服了他也无法阻止死亡,立时拽着她手腕不放,出声道:“白玉,别费力气,已经救不了他了。” 她话音刚落,老人忽地停止了动作,高大魁梧的身躯直直的立在当场,双臂僵硬脸色灰青,隐约可见他胸口鼓胀,口中鲜血直流。秦红药握着她的手腕把她挡在身后,双目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的老人,他应是时辰到了精元已尽。 老人胸口鼓胀的愈发厉害,一声巨响自他胸口崩裂而出,眨眼间爆体而亡,血肉纷纷扬扬的散了一地,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未等两人从老人惨烈的死相中抬起眼,洞顶的黑色树叶却微微摇晃了起来,竟是一瞬间活了过来,露出尖利的细牙展开翅翼。 原来那根本不是什么树叶,是成千上万数不清的黑色蝙蝠,秦红药认出那是专吃血肉的枯叶蝙蝠,这种蝙蝠常年沉睡,只有在闻到血肉的味道时才会苏醒。一旦醒来便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活口,赶尽杀绝,又因他们以腐肉人血为生,渐渐变的百毒不侵,这种蝙蝠武林中人闻之色变但从未有人真正见过,没想到今日却让她们遇着了。 秦红药一手捂住自己口鼻,一手覆在了萧白玉鼻口处,与她紧贴着山壁一动不动的站着,蝙蝠以声寻人,只要她们不发出一丝声音应是无碍。 蝙蝠数量不出意外的多,密密麻麻笼罩了整个山洞,纷纷去琢食散在地上的血肉,尖长的细牙闪着寒光,染上了血液的鲜红色。可出乎意料的,这些蝙蝠分食完一地的血肉后并未散去,不断在空中拍打着翅翼,发出尖锐刺耳的鸣叫声,久久徘徊不肯去,似是知道还有别的活口在它们眼下。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秦红药已憋得脸颊通红,胸口阵阵闷痛,她余光看了一眼身旁的人,两人都是一样,眸中渐起血丝,手指攥的死紧。这样憋下去,没等蝙蝠发现她们,就先被窒息而死了,她轻轻转头看向萧白玉,盖在她口鼻处的手掌极慢的挪开,悄悄滑下来寻到她的手指与她相握。 两人手心都是一样的细汗密布,十指相扣掌心相贴,萧白玉没心思去管她的小动作,只尽力憋住呼吸,耳中有了幻觉般的杂音,太阳穴突突的跳,已是屏息到了极限。忽然身边的人侧过身子,一手与她十指交错,一手扶着她下巴,她眼前一黑,嘴唇已贴上了另一个人的温度。 干燥温暖的唇瓣紧紧相贴,有气息在唇间传递流淌,霎时周遭寂静无声,不管是蝙蝠的叫声还是耳中憋气过渡的低鸣都不复存在,萧白玉如坠冰窟,身体僵硬冰冷,头脑一片空白。 28.四海求凰(叁) 薄薄的唇瓣贴在饱满的温软双唇上, 随着胸口微微起伏极轻的挪动, 空气在唇齿间流递,两人的气息交融,都将彼此的体香嗅的一清二楚。胸口的胀痛缓解了许多,萧白玉却再无心力去注意身旁振翅盘旋的枯叶蝠,唇上的触感愈发清晰, 交握的双手甚至能感觉到她每一条指纹。 她极慢的眨了下眼,近到失焦的目光从秦红药高挺的鼻尖移到细窄的鼻梁上, 在往上恍惚的看到她眸中游动的波光,在这漆黑无光的山洞中似是最耀眼的繁星。下颌被她柔柔的托在掌心, 像是被她当成稀世宝物珍惜的捧在手中,一时被她流露出的温暖柔情所笼罩,即使身处漆黑的山洞被嗜血猛禽所包围, 都不觉得慌张。 配合着她的呼吸起伏, 萧白玉吐纳着气息,再不觉窒息的难受,只是满口的幽香四溢, 俱是她的味道。 枯叶蝠渐渐安静下来, 落在洞顶处藏起了翅翼,又变成枯黑树叶的模样。她余光扫见蝙蝠重又沉睡,心下一松, 刚要偏开头, 搭在下颌上的手指忽然收紧, 秦红药蓦地欺身贴近, 唇上扫过一缕凉凉的湿润,湿滑柔软的舌在她微张的唇间一扫而过。 萧白玉怔了几秒才意识到她做了什么,一掌猛地拍在她肩上,推得她噔噔后退了几步,后背抵在山洞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她眼神还有些朦胧,直直的盯着那两片水光潋滟的唇瓣。转瞬间视线中的薄唇就贴到了眼前,脖颈也被方才交错相扣的手指卡住,颈部的死穴牢牢握在别人手中。 后背被尖锐的石壁棱角硌的生疼,秦红药眼中恢复了清明,才发觉自己被她掐着脖子死死压在山壁上,最脆弱致命的地方落在她手中,抬头便对上了她怒意喷涌的双眸。被萧白玉这般凌厉的杀意所笼罩,再无人敢轻举妄动,可她偏要笑,还要先发制人:“初吻既然给了你,自是要郑重些,你若没推开我还有后续呢。” 手指下的骨骼纤细而优美,仿佛一用力就会轻易捏碎,她毫不反抗的靠在石壁上仰着头,姿势温顺眼神桀骜,让人愈发想把她掌控在手。萧白玉瞪着她,听到初吻两字时目光不可抑止的掠过她更加红艳的嘴唇,听了后半句却更是羞怒交加,指尖用上了力,陷进她柔嫩的肌肤中。 呼吸被扼制,秦红药唇角弧度渐大,小巧鲜红的舌尖探出,极快的舔了一圈下唇,似是灵动的小动物般一窜而过。迎着她的目光有些艰难的吞咽了一下道:“这么生气啊,莫非你也是第一次?” 萧白玉真的觉得有些危险了,看着她似无意似挑逗的动作,当真想起方才那舌尖触上自己嘴唇时的凉意,她已经退让的够多了,仿佛已经站在悬崖的边缘,微微一动脚下就有碎石倾泻,再退一步定要坠入深渊粉身碎骨。她居高临下的盯着秦红药,锋利的目光看进她似笑非笑的美目中,一字一顿说的坚定认真:“我不讨厌你,但仅此而已,你再做出这等孟浪之事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再强的气势都不如这一句伤人的话管用,秦红药敛起笑意,面无表情的回望了她半晌,看到她眼中除了防备冷漠再无其他,撇开目光轻轻的应了一声。 看着她忽然沉寂下来的神情,在自己手上仿佛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萧白玉手指微微一抖,用力的指尖已偏了几寸,只剩柔软的指腹压在她脉搏上,指下的跳动鲜活而激烈。原来她也是心跳如鼓,面上笑的再明艳都掩不过脉搏最真实的跳动。 还偏要摆出一副放浪惯了的姿态来气人,萧白玉放松了手下的力道,手指移开脖颈上几枚青黑的指印就格外明显的呈在眼前,她落在身侧的手不自在的搓了搓指尖,也不知是她用的指力过大还是她肌肤过于娇柔。 秦红药直起身子活动了下脖子,骨节咔咔作响,似是还没发现脖颈上被人烙下了指印。萧白玉目光在她细长白皙的脖颈上停了好久,想问她有没有带消肿的药膏,但那伤毕竟是自己掐出来的,抿抿唇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秦红药那边似是翻篇了,不再提之前那个似真似假的吻,甚至看也不看她一眼,只转身敲了敲山洞尽头的石壁,示意道:“里面有迷途香的味道,后面还有个山洞。” 她伸手在边沿摸索着一推,轻而易举的推动了石壁,只见大大小小的酒坛堆满了整个山洞,酒坛上还缠着布条写了主人的姓名,粗略一数也有几百坛,分明都是从竹叶村偷来的好酒。那坛百年庐泉酒正放在门口,旁边还握着一只皮包骨头的瘦猴,看起来死去已久。 听着她公事公办的口吻,也再不见那灿如星光的眸落在自己身上,按理来讲该是松了口气,却也提不起多好的心情,只跟着她扫视了一圈山洞,目光停在其中一坛酒上。那坛酒被埋得很深,但在几百坛竹叶村的酒中只有这一坛的瓶口封泥被刮掉,萧白玉翻出那坛酒瞧了眼布条上的名字,果然是晋前辈的酒坛。 看来晋前辈也是发现了这个地方,还专门挑出自家的酒坛拍落封泥,萧白玉心思一转,拔出了塞在瓶口的红布团,伸手进去仔细摸索着。手指探进了封存已久的烈酒中,皮肤被刺得有些微疼,瞬间的冰冷过后就是火辣辣的刺痛,手臂整个没入了酒坛,指尖触到了沉在底部的一件物事。 捞出一看是一块巴掌大小的油布包,里里外外的包了三层,一层层掀开后赫然有一封旧信躺在其中,完好无损,上书贤侄白玉亲启。莫非晋前辈已预料到自己会身遭不测,还是在被下药后的生死关头还惦记这着师父托付给他的事,在酒坛中给她留下了密信。 萧白玉咬了咬牙,晋前辈在自己眼前活生生的力竭人亡,却没有丝毫办法去阻止,定要为前辈寻出幕后元凶替他报仇雪恨。当下也不再犹豫,抬手便要去拆信,浸满酒液的右手忽然被人挡住,秦红药托着她的手腕,自怀中掏出手帕给她大致擦净了不断滴落的烈酒。 白嫩的藕臂被烈酒浸了片刻已泛起淡淡的晕红,这本是已习惯成自然的动作,可她刻意划清界线的狠话又窜入脑中,秦红药动作顿了一下,将手帕塞进她手中,将剩余还未擦拭干净的一半丢给了她,自己转身打量着整个山洞,寻找禁药的蛛丝马迹。 萧白玉望了眼她的背影,沉默的攥着手帕将臂上的酒液擦拭干净,见她没有转身来拿的意思,只先将手帕收在袖中,小心的撕开前辈留下的密信。前辈的草书豪放不羁,力透纸背,上写:“白玉贤侄,若你看到这封信想必我已遭不测,岚妹十年前来寻我们三人,将阎泣刀的埋藏地图分了三份,她只说自己命不久矣,而阎泣刀中又藏着足以得天下的秘密,绝不可落入追杀她的那些人手中。她说总有一天白玉贤侄会来寻我等三人,在此之前绝不能走露任何消息,贤侄要谨记誓死也不能让阎泣刀落入奸人之手。” 笔迹匆忙又缭乱,只有短短几句话,想来是在危难迫近时急切的给自己留下的口信。信封中还有一片边角破烂磨损的羊皮纸,依稀能看出上面绘了地点与繁杂交错的路线,并不完整,只是三份中的一份,但即使这样,这地图还是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 羊皮纸上绘了数十个地点与上百条路线,谁也不知道究竟从哪个地点走哪条路又要去往何处,难不成要一条条试过来,那足够叫人花上二十年的光景。秦红药瞥了眼那小半的羊皮纸,挑眉道:“这就是你师父留下的地图?真要挨个走上一遍,怕是还没寻到刀我就先入土了。” 萧白玉睨了她一眼,暗道她怎么总这样口无遮拦,也不知避讳,便皱眉轻训了一句:“莫要胡乱说话。”她讲晋前辈的信同地图贴身放好,两人便向洞外走去,她们在洞中少说也呆了一个时辰,除了晋前辈再不见其他人出现,那幕后之人偷酒害人的目的到底在何处。 谨慎起见两人又将竹叶村方圆五十里都探了一圈,的确不见什么可疑之处,便先回竹叶村,挑了几个身上无伤体型健壮的小伙子回山洞将酒坛搬回。村长虽没听过枯叶蝠的名头,见她们说的这般慎重也是胆战心惊,当场下了令让众人将山洞口堵死,再不许有人靠近。 萧白玉在村中为晋前辈立了衣冠冢,一时拿不定主意是留在村中继续探查还是先行去寻另两位前辈,去问秦红药的时候却见她双手一摊,一副破罐子破摔的随意模样:“听你的啊,你又不需要我还来问我做什么。” 又是一副恶人先告状的气人嘴脸,气焰刚燃上来又扫见她脖上已连成一片的青黑指印,冰冷的气话在口中流转一圈,不知怎么变成了咬牙切齿的一句话:“谁说我不需要你?” 29.四海求凰(肆) 话一出口两人不约而同的移开了目光, 秦红药瞅着衣冠冢前刚拍平的小土包, 似是那里能开出一朵花来。萧白玉则清咳了一声,转身抬起那坛百年庐泉酒,开坛撒酒一气呵成,晋前辈身死前都不忘师父的委托,这一坛传说中的绝世好酒拿来祭奠前辈的在天之灵再适合不过。 秦红药并没能将坟前看出一朵花, 为衣冠冢上过香后,眼神便时不时的落在萧白玉身上, 时而侧脸时而肩背处,每当她有意转头时又极快的正视前方。如此几次后忽然有些疑惑, 什么罪恶滔天的事自己没做过,看便看了有什么好躲躲闪闪,念头转了几圈便进了死胡同, 思绪打成死结。 萧白玉只怨自己被她气的说话都不过脑子, 本来已划清界限只做两个结伴上路的相识友人,可一句话又让处境变的尴尬模糊。她总有这种让人又气又心疼的本领,十几年青灯习武养成的涵养好像纷纷失了效用, 也不知她是不是专门来向自己讨债的。 果然祸从口出, 萧白玉抿住唇,打定主意不再说一句多余的话。 还没等她们做出要走要留的决定,竹叶村就被闫员外带着手下死死地堵在村门口, 村长战战兢兢的上去问候, 被护卫一巴掌推到一边, 二话不说就在全村挨家搜查。两人刚回村来远远的瞧见了这副阵仗, 趁着还没人发现时先藏在一块山坳后。 “寻仇的来了,是全杀了还是走为上策?”秦红药抱着手臂,凉凉的语气像是在谈论天气,全然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反正庐泉酒全入了土,他们要酒是没有,有胆子要命的话就来试试,让他们这二三十人各各人头落地。 第一个选择想也不用想就可以拒绝了,萧白玉也不急着走,远远的观望了下众人。只见护卫翻遍了整个村落没找到人影,闫员外的脸色已黑到极致,他一把抓住了村长的前襟,单手把他拽了起来,口水几乎喷了他一脸,恶狠狠的问道:“龟儿子养的那对狗男女到底在何处,昨日里明明就出现在你们村中,给我从实招来!” 闫员外气到破口大骂,派了四名弟子出城去拦,不曾想就此失了下落,酒没追回来人还不见踪影,直把他急到一口老血。村长被他拎着领子提起来,脚尖半天踏不着点,干瘦的身子颤颤巍巍,他猜到那两位恩公定是招惹了这位大人,可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出卖两位恩公。 “大人明鉴,我昨日的确见过两名外乡人路过本村,但她们许是连夜离开了,我并不知情啊。”这段时间已拒绝了许多来买酒的客人,若不是两位恩公助他们寻回了上百坛美酒,竹叶村后两月定是生活凋零苦不堪言,名誉声望都会大大受损。想到这份恩情,村长便咬死牙关只说饶命不知,默默在心里期盼她们二人千万不要此时回来。 闫员外唰的一声拔出侍卫腰上的大刀,横在村长脖上,看着他抖如筛糠的模样冷哼道:“不知情?既然找不到她们二人,我看你这条老命不要也罢!” 萧白玉再不能坐视不理,她反手抽出腰间弯刀,冷不防手腕被人一把压了下来,就听到身旁人有些无奈的叹气:“我的好掌门啊,别像个愣头青一样,你冲出去了要做什么,是要磕头道歉还是大开杀戒?” 还从未有人说过她像愣头青,可这语气一点都不像在骂人,带着宠溺的包容,像是瞧见顽皮小孩又不忍责备的大人。虽早知她年轮比自己大出不少,还是被她这般语气扰乱了思绪,定了定神道:“将他们打退便可,无需那么极端。” 秦红药按着她手腕不松力,笑道:“那等你走后呢,他们若还想对竹叶村下手谁来拦着,你等我片刻,这种手上沾血的事还是我来做吧。” 这么一段时间相处下来,自然清楚她并非是慈悲为怀以德报怨的烂好人,反倒是是非恩怨分的明白,对不怀好意的人她也都是下了狠手,自己将闫员外四名弟子斩于剑下时她眉都不皱。许是这群人还没真的欺到她头上,便不愿真刀真枪的动武,只好自己来代劳了。 萧白玉有几分嫌弃的瞥了她一眼,也不知道她是真想帮自己还只是她手痒想砍几个人,往村口眺了一眼,见村长同闫员外还在互相拉扯,才道:“都杀了便解决麻烦了么,在村中死了二三十人,且不说官府追究,以后还有几人敢来竹叶村?” 在秦红药心中别人死活跟她毫无干系,只不过既然萧白玉在意,想个两全的法子也不是难事。她扫了一眼身旁已空了的庐泉酒坛,眼中亮起狡黠的光芒,她一手提起空酒坛,安抚的拍了拍身旁人的手腕,示意在这里等她,便寻了个时机躲开村口众人绕路翻进了竹叶村。 她身影在一间村房门口消失了片刻,再出现时双手抱着酒坛,大摇大摆的向村口走去,身上不带任何兵刃,看来是用一坛普通的酒来滥竽充数了。萧白玉自是知道这群人再翻个几倍也不是她对手,便倚在山坳后看着她一举一动,弯刀依然谨慎的握在手中。 闫员外一抬头就看见把自己气的半死的小畜生正迎面走来,第一眼瞧见的还是她怀中的那坛庐泉酒,当下手一挥将村长甩到一边,连踏几步直冲上前。没想到一走近什么狠话还没说,那公子却双眼通红面容悲戚,只一眨眼就在大庭广众下哭的泪流满面。 “还请员外给小生主持公道啊,我这就把酒交给大人,还请大人把我家娘子还给小生。”公子面白唇红的脸庞上挂着泪,看起来凄惨万分。 闫员外一时没反应过来,迟钝的接过酒坛,狠厉的语气堵在了胸口,半天才疑惑的憋出两个字:“什么?” “小生同娘子刚出杭州城,就被您的四位徒弟拦下,他们见我娘子貌美硬是夺去,还说要是敢回杭州报官便要了小生的性命,还请大人做主啊。”公子抬起衣袖期期艾艾的擦了擦眼睛,这一擦却是鼻头更红,泪如雨下止都止不住。 这一句话真是晴天霹雳,只炸的护卫们面面相觑,早知主子们本性不善,但也不曾想居然胆大到强抢民女。再看闫员外双手紧紧抱着那坛酒,已呆立当场,那女子他并未见到正脸,只瞧身影的确是天人之姿,自己的四名弟子竟是为了一个女子便抛弃师门一去不归吗。 这四名弟子的品性他还是知道,确是很有可能做出这等事,他往日里只顾着争锋夺势,对弟子的教导也是只要能立功,不管使什么卑鄙手段都是对的,不想今天却用到了他这个师父头上。一想再想,怒火猛然攻心,喉头一腥,一口浊血突的喷出,高大的身子萎然倒地。 眼见着老爷同酒坛一起跌落,护卫一拥而上争先恐后的去接那坛酒,生怕这酒坛碎了他们赔十个脑袋也赔不起,看着酒坛好端端的落在怀里,总算松了口气,才又急忙转头去扶自己老爷。闫员外被几个护卫架了起来,已是昏迷不醒全无意识,护卫没了主意再不多做停留,七手八脚的把他架上马车赶回杭州。 望着一群人渐渐远去,秦红药立时收住了抽泣声,立在原地微微翘起了唇角,眸中还有泪珠滚下,滴滴落在她唇上。萧白玉从旁走近,瞧了她一眼,晶莹的泪珠落在红润的唇上,化开几丝湿意,声音不冷不热:“演的停不下来么。” 秦红药手腕一翻,从袖口中滑出半个细长鲜红的辣椒,色泽鲜艳欲滴,她抽了抽鼻子,嘶了几口冷气:“辣死我了,鼻子感觉着了火。” 她伸手去摸手帕摸了个空,才想起手帕被她塞进了另一人手中,只抬手用袖子去擦,奈何布料粗糙,眼眶越磨越疼,鼻头直红成了小萝卜。见她一时又是落泪又是抽鼻子,模样好不狼狈,萧白玉看不下去,一把将她手腕拽了下来,她的手帕沾满酒液不能再用,便从怀中掏出自己的巾帕,轻轻给她擦了擦眼角。 她鼻尖轻轻耸动,面颊因为火辣一片嫣红,更是衬着唇如激丹,萧白玉本只为她擦拭眼眶,目光却不知不觉游遍了她整张脸,最后手帕落在了她红唇上。手指与那唇间还隔着一层薄薄的丝帕,温软的触感却格外清晰,手指轻缓的挪动,将她唇上的泪迹也擦净,却几乎把她唇形勾勒了一圈。 丝帕渐渐被她面上的湿意浸透,形同虚设,指尖同她唇瓣紧密的贴在一起。她配合着萧白玉的动作微微仰起头,双唇自然的微启,若有若无的将她指尖抿在唇中,唇间弥漫起轻微的凉意。 萧白玉指尖微顿,凝视着她浮出的一抹带着恶意的坏笑,放低声音问道:“你又想到什么坏事了?” 秦红药有些诧异她还没收回手去,又抿紧了些不让她走,含含糊糊的说道:“我在酒坛口下了毒,他们回去定是要检查那坛酒,只要一开坛口,足以毒死闫家全门上下。” “胡闹!这要害死多少无辜的人。”萧白玉一惊之下拔高了声音,脸色立变,转身便要去追刚走远的那群人。秦红药的话在身后追上她:“还不是你说死在村中有这样那样的麻烦,那干脆让他们死在自己家里,不就一了百了。” 萧白玉没有回身,背对着她背影肃立,冷冷的警告她:“我不是修罗教,你若还想跟着我便再不许滥杀无辜残害他人,否则我是第一个手刃你的人。” 秦红药在她身后有几分无奈的耸耸肩,明明都是照她意思想出来的法子,结果还是生气了,这位掌门还真是不好伺候。虽是被训了,但好像也不大生气,听话的跟在她身后,悠哉悠哉的看着她轻易的从那群护卫中抢回了酒坛,而那些人连她的衣角都没瞧见一片。 酒坛被萧白玉冷着脸丢给她,要她想办法解掉毒再好好埋起来,她懒懒的应了下来,处理好后回到了村长专门为她们空出来的一间农屋,桌上摆着一杯喝了一半的茶,她不客气的捞过来饮了一口,果然带着那人清冽的冷香。 见她脸色并没有缓和多少,秦红药没有知趣的避开反而迎刃而上:“你为什么不让我杀呢,闫员外在你们眼中应该不是什么好人吧?”她语气有些不确定,因为这天底下的坏人在她面前都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这点骄傲她还是有的。 萧白玉瞟了她一眼,倒也思考了一下才回道:“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他一个人的事,不必株连到身旁的人,况且他今日被你这么一气,想来也会反省一下教导徒弟的手段。就像修罗教罪孽深重,但你现在也算是……不错的人。” 话音落下她掩饰性的端起清茶抿了一口,却忽然意识到这是秦红药刚喝过的茶杯,一时更加尴尬,手中的茶杯不知该拿该放,目不转睛的盯着杯中沉浮的茶叶。但另一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局促,只是望着她怔怔出神,眉宇间笼上了一层灰暗,那神情似喜似悲,又更像是无法言说的落寞。 半晌后,秦红药才轻轻吸了口气,浅浅的漾出一丝笑,不见多少高兴的意味:“真是哄小孩的夸奖呢。” 萧白玉没有抬头,错过了她脸上几经转折的表情,便再无他话,只在斜阳西下时对坐饮茶。 她们又在竹叶村停留了两日,一是看那偷酒害人的贼子是否还会出没在附近,二也是为了保证闫员外不会再带人来找麻烦。相安无事的度过两日后,两人寻了往来通商的小贩问了七鼎山和幽兰谷涧的走法,便再度牵马上路,奔驰向成都一带。 已经进了大暑烈夏的时节,策马不过几十里就已濡湿鬓发,秦红药本就体热,再顶着炎炎烈日,只觉自己像是炉火上的烤鱼干,蔫蔫的只想躺在树荫下挺尸。趁着马匹喝水休息时,她扯着衣襟往里看了看,自言自语道:“若是男装脱个一两件应该不成问题吧。” 萧白玉怕她真的当众解衣脱的只剩个内衬,掏出已经给她洗好的手帕,让她将就着擦擦汗。虽自己没像她热的那么夸张,但马匹也是汗流浃背筋疲力竭,两人一合计便决定在夜晚赶路,白天里日头最高的时候就寻个住处稍作歇息。 夜时总算起了微风,虽还是闷闷的热风,也比白日里好上太多,马蹄奔腾疾跑的声音在空旷的原野上分外清楚。风吹草低,一时之间,风声混合着野兽的嘶鸣,聚成一曲苍凉的歌灌入耳中。在这样苍野茫茫的路上架马飞奔,本应该感觉心胸辽阔,可越是这样秦红药就越是心凉。 天地如此之大,万物生长,她却为了一个已经死去十年的人四处奔波,寻找她藏起的所谓能得天下的神兵利刃,或许是因为武林中人最不能拒绝的三个字,得天下。 进了深夜,风呼呼的刮了起来,在这般大的风中竟还能听见远处传来的争执声,秦红药挑眉,远远穿过夜色眺望过去,只见一名蓝衣少女被三人围在中间,“月色睡莲”一词在争吵中不断被重复。若只是她一人,这会儿便会充耳不闻熟视无睹的直接走过,她从不管闲事,闲事就是麻烦。 但显然结伴的人并不这么想,萧白玉放缓缰绳,随着距离靠近几人的对话也清晰可闻。蓝衣少女怀中抱了个布包,紧紧的捂在胸口,模样玲珑娇俏,神色紧张又倔强,但面上的怯意已不受控制显露出来。 “姜大夫,我们林王爷说了,只要你肯把这朵月色睡莲让出,黄金百两都不在话下,你又何必一味拒绝。” “不行!我的病人正在病重弥留之际,只有月色睡莲能救她一命,我身为大夫又怎能放走一条人命。你快让我走了才是,睡莲花摘下后只能维持三个时辰的药效。” 三名大汉对视一眼,其中蓄着络腮胡的一人拱手道:“抱歉了姜大夫!”话音还在一半,手已眨眼伸出去夺她怀中的布包,少女一惊之下死合着双臂,护住布包弯腰紧闭住了眼。却没想到等了片刻也没有预想中的争抢疼痛,她小心翼翼的睁开眼,偷偷看了眼那三名大汉。 只见一名壮汉手还维持着伸出的姿势,却一动不动,神情惊讶怪异,另外两人也是同样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似是时间忽然静止。她余惊未定的直起腰,却看见一旁站了个斗笠青衫的翩然女子,她虽不懂武,但也知应是这位女子出手点了他们三人的穴道救了自己。一时松了一大口气,面上浮起真诚的笑意,忙鞠躬道谢:“多谢女侠出手相救。” 萧白玉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秦红药慢吞吞的走上前,用胳膊肘拐了拐她的腰间,戏谑道:“他们好像是什么王爷的手下,小心惹上大麻烦噢。” 她嘴上说着小心,声音却半点也没有放低,在场几人听得清清楚楚,三名大汉蓦地就变了脸色,这又是哪里来的小子连他们林王爷都不认得,还敢口出狂言。络腮胡从牙缝中艰难的挤出一句话:“敢问两位尊姓大名,也好让我等知道是折在哪位大侠手里。” 秦红药眸光一转,笑呵呵道:“我们是修罗教之人,记得回去叫你王爷来北漠寻仇,哦忘了说这穴道十二个时辰后才会解开,这周围狼群出没,也不知还有没有命活着回去。” 修罗教三字一出几人的眼神都直了,萧白玉知她又在胡言乱语故意气人,便转头看着少女淡声道:“你家在何处,骑马回去更快些。” 蓝衣少女露出些为难的表情,小声道:“我并不会骑马,不过我就住在前面五里处的忘疾药庐,很快便到了,两位姐姐不必挂心。” 秦红药闻言瞧了她一眼,又低头看了下自己装束,少女笑了起来,目光灵动:“我一看就知道了,哪有男子生的和姐姐一般面如新雪身带幽香。”她想起自己还未自报家门,又忙接到:“我是姜潭月,是一名大夫,请问两位姐姐怎么称呼?” 这个名字听来耳熟,秦红药想了想,原来这就是江湖人称小医仙的姜潭月,在北漠也经常有所耳闻,没想到一救还救了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可是这小医仙看来充其量也不过十八二十的芳龄,也不知怎么就变成北漠那位怪医的眼中钉,光是听到这个名字都会气的砸东砸西。 “她是萧白玉,我叫秦红药。”这一路以来她替萧白玉说的话已经够多了,不知不觉连姓名都为她报了出来。姜潭月将这两个名字在嘴里念了一圈,恍然意识到自己面前站着的竟是九华派掌门人,目光立时敬重了不少,身子在她面前也站着笔直。 不过另一个名字同样耳熟,她却没往心里去,反而看着秦红药好奇的问道:“秦姐姐,你取这个名字……平日里没遇到什么麻烦么,毕竟和修罗教的妖女同名。” 这小姑娘说的话倒是有趣得很,莫非是因为自己救了她一命便把自己当成了大好人,秦红药挑逗的勾了勾嘴角,故意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那个妖女?” 姜潭月摸摸脸颊,毫无心机的笑了起来:“当然啦,传言见过那个修罗教秦红药的人可都是被吓个半死,那人定是貌似夜叉声如母虎,都能把别人吓死该是何等相貌啊,与秦姐姐你那就是天差地别。” 这话一出秦红药脸上僵住了笑意,萧白玉也是微微偏过头去,在夜风中清了清嗓子。 喂你偏过头去我也知道你在笑,还装模作样的咳什么! 30.四海求凰(伍) 等萧白玉终于抚平嘴角转回头, 故意忽略了秦红药似怨似怒的眼神, 翻身跃上了马,俯腰伸手道:“我们送你回去,上来吧。” 眼见着少女要搭上她的手,秦红药忽然横插一脚,在半空中接住了姜潭月的纤手, 用力一撑带着她飞身上马,自少女身后飞出个笑意:“我来带她。” 她自是还没忘记上次中计后两个时辰动弹不得, 萧白玉也是揽住她的腰带她上马,一路双手都从背后环住她牵起缰绳, 背心与胸口紧密贴着,肩头还被她枕了两个时辰。一想到她可能又要以那样的姿势与别人共骑,心中只有拒绝两个大字, 哪怕是一个小姑娘也不行。 但秦红药似是忘了, 都是因为自己厚着脸皮把她当成靠垫才枕了一路,姜潭月坐在她马上腰身也是直直的,礼貌性的隔开一个身位的距离, 虽不会骑马, 也抓着马鞍的一侧尽量稳住自己身体。 萧白玉也不反驳,回手牵起缰绳,两匹骏马相伴疾驰向前, 短短一盏茶的时间便到了五里外的药庐, 药庐前站了个面容焦急泪眼朦胧的妇人, 见了几人忙小跑上来:“医仙姑娘, 求你快去看看小如,她夜里突然吐血昏迷过去,怎么都叫不醒。” 姜潭月闻言一急,下马时绊了一跤差点摔倒,还是秦红药眼疾手快的扶了她一把,几人身形带风的冲进药庐。只见床上躺了个七八岁大小的小女孩,女孩身体瘦小面白如纸,嘴角还有止不住的鲜血淌下,眼眶乌黑唇色泛青。 秦红药同萧白玉对视一眼,这不像是得了病,分明是中了毒的模样。姜潭月仔细看了看小女孩的面色,又翻起眼皮瞧见瞳仁已散,显是命不久矣。她登时有些慌乱,为了治这小女孩中的奇毒专门采了月色睡莲回来,可现在女孩昏迷不醒牙关紧闭,药熬好了怕也是喝不下去。 她翻开布包,盯着睡莲看了半晌,现下想救她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把睡莲嚼碎了嘴对嘴喂下去。可是小如血中也带上了奇毒,真要以嘴去喂势必会沾上她的毒血,可救人再急也顾不了许多,她心一横便要将睡莲塞进口中。 “医仙姑娘万万不可!就算要喂也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来,姑娘已经为小如殚心竭虑,又怎能再把命赔上!”妇人忙伸手去拦,将睡莲夺下后便张嘴去咬,忽然一阵微风掠过手掌,睡莲眼睁睁的飞出她掌心落到另一人手上。 秦红药捏着睡莲若有所思的看着几人,她还从未见过有人争着以己命救他人,过河拆桥弃车保帅倒是屡见不鲜,心头一动睡莲已到了手中。当下也不再啰嗦,扯下几瓣在口中嚼碎,坐在床边扶起了小女孩的脸庞。 衣袖被人扯住,回头便对上了萧白玉挑眉递来的疑问眼神,似是在问有没有把握。反手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腕,轻轻向她点了下头,示意她不用担心,再俯身下去,贴住小女孩的嘴唇慢慢将睡莲渡进她口中,女孩嘴角的毒血沾到了她唇上。 “秦姐姐小心啊……”姜潭月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这奇毒之猛烈她是亲眼所见,旁人只要沾一点在皮肤上,立时便会流血溃烂,久久不愈。她虽知这两位女侠武功高强不似常人,但还是忍不住提心吊胆,半朵睡莲喂了下去,女孩止住吐血,脸上有了起色,眼珠终于开始活动,在眼皮下轻轻转动了一圈,泛起生机。 姜潭月看着女孩脸色变化长出一口气,露齿笑了出来:“太好了,小如的命保住了,秦姐姐你没事吧?” 秦红药直起身擦了擦嘴角,抹掉了沾上的血迹,那毒血在她指尖渐渐干涸,手指嘴唇俱是完好无损,她不当一回事的笑道:“没事,这毒小意思。” 妇人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向秦红药千恩万谢的磕头道:“多谢女侠,女侠救命之恩要老妇我做牛做马都得。”重重的磕了几下又去跪姜潭月,脸上涕泪交错欣喜若狂,直把小医仙吓得赶紧去扶她起来。 这一出却把秦红药闹的不知该站该坐,她很是习惯被人指着鼻子骂蛇蝎心肠恶毒妖女什么的,就是喜欢看别人一副恨她又拿她毫无办法的挣扎。但被人磕头跪谢救命之恩还是头一次。下意识的去寻萧白玉的目光,见她就站在自己身后,带着柔柔的笑温暖的看着自己,她口型微动,无声的说了两个字。 认出她是在说真好,秦红药慢吞吞的偏过头,抿了抿唇,藏在发中的耳尖不为人知的红了起来。姜潭月在一旁好不容易把妇人哄好扶着站起来,擦了擦额间急出的细汗道:“玉姐姐秦姐姐,来前堂歇息片刻吧,我把剩下的半朵睡莲给小如煎好就来。” 萧白玉本想着还是要趁夜晚赶路,不然日头升起了又要把另一人热的半步也不愿动弹,不过刚经了这么一事,天色已渐渐亮了起来,没有再赶时间的必要,便道:“那就叨扰姜姑娘了。” 姜潭月将两人迎进前堂,含羞感激道:“玉姐姐千万别客气,若不是两位姐姐出手相救小如都怕要活不成了,叫我名字就好。我去给小如煎药,姐姐先小坐片刻。” 看着她出了前堂萧白玉伸手到了杯茶,推到秦红药面前道:“嘴上还有血,先漱漱口。” 秦红药也不知自己在别扭什么,端过茶杯先是漱口洗净脏血,再把剩下的一饮而尽,眼睛四处瞅着就是不落在面前人的身上,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知道什么叫不好意思,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越活越回去了。 “张嘴我看看。”萧白玉伸手掂起她下巴,她听话的阿了一声,露出雪白的贝齿,眼神一晃不可避免的落到她色彩瑰丽的舌尖上。本只想检查下她沾了毒血的口齿有没有受伤,这一看却是清楚的想起那舌尖滑过嘴唇微凉的柔软触感,并没有刻意去记,但无法忘怀。 秦红药见她目光落在唇上迟迟不动,张着嘴模糊不清的说道:“好了么,都说没事了……” 她一说话舌尖微卷,像是某种灵巧的小动物,让人想拿指尖轻轻碰一碰,看是不是会受惊的躲起来。念头刚闪过脑海,萧白玉就被自己吓了一跳,活像是街头游手好闲的醉汉才会起的下流念想,她不自然的收回手嗯了一声,也不知是在应哪句话。 房门一动,姜潭月捧着几碟茶点进来,忙活了一晚上她还水米未进,便端来同两位姐姐一起用。坐下后先是开心的招呼她们二人吃些茶点,又沉沉的叹了口气道:“辛亏遇上了两位姐姐才把小如救活,没想到从七鼎山回来的五个孩子只救了这一个啊。” 听到七鼎山三字两人不约而同的皱起眉,萧白玉急问道:“怎么回事,这些孩子在七鼎山遇上了什么?” 姜潭月不料两人反应如此之大,想来是对她们很重要的消息,便知无不言一股脑的说了出来:“七鼎山就在十几里外,半个月前小如同邻里的几个男孩去游山,听说是在山下玩了玩水,回来人就不行了。小如是唯一清醒的,说她只拖了鞋去踩水玩,而那几个男孩下河游了泳,四名男孩甚至还没送到我这里就断气了。奇怪的是七鼎山向来是处好山水,从未出过问题。” 又是半个月前,竹叶村出事并不是什么意外!现在连七鼎山也有了问题,分明是有人故意先她们一步寻到了三位前辈下了毒手,只是那幕后元凶并没有找到晋前辈的那份地图,这般看来莫非其他两位前辈也身遭不测? 忽然房门被人撞开,妇人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满脸惊慌:“小如……小如她有些不对劲,明明还没醒来身体却一直在动!” 两人闻言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她们眼前,姜潭月愣了一下,也急忙冲进偏房。只见小如躺在床上眼睛紧闭,但身体中似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涌动,自腰腹处鼓起涌到胸口,又塌下去再窜到别处,撑的衣衫一抖一抖。 秦红药一瞧便猜到了大半,她手一伸将小女孩从床上捞起来坐好,双掌抵在她后背,掌心运功要将她身体里的东西逼出来。幸好方才给她喂了睡莲,不然小孩子脆弱的经脉怎么经得起她纯厚的内力冲撞,鼓包被她内力逼至胸口,却顽固的盘踞在那处再不肯往上。 深知多拖延一秒便危险一分,她扬声叫道:“白玉,来帮……”她话还没说完,背心便感受到萧白玉掌心的温度,纯阳的内力源源不断的涌入,已是默契的不用多说一句。 两人一同运功,鼓包越动越激励,顺着胸口上涌,经过喉头,内力最后一催,小女孩忽然“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黑血,将半张床铺都染得血迹斑斑。一只拇指般大小的长虫卧在血滩中,萧白玉蓄势待发的弯刀一甩,刀尖正正的扎住长虫,刀刃钉在床铺上不摇不晃。 秦红药即使隐约猜到但见了真模样还是倒吸一口冷气:“居然是三尸旱魃虫,这虫需以百具尸首才能喂养而成,一次会生出数十条,被这虫钻入体内的人二十日内定会变成一具活尸,只听三尸旱魃虫的主人命令。” 妇人已被这血腥场面吓得跌坐在地,姜潭月上前扶住小女孩的身体,见她呼吸微弱但平稳,脉相再无异状,看来是真正脱离了危险。萧白玉听着秦红药给她解释,突的想起姜潭月之前说过的话,暗道不好,连声问道:“另外四个男孩你们怎么埋葬的?火葬还是土葬?” “土葬,就葬在药庐后山的坟地里。”姜潭月看她神情严峻,不由得攥紧了衣袖。 秦红药听她一问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若小女孩体内的三尸旱魃虫开始占据饲主的身体,那男孩们现在已极有可能正转变为活尸。 “带我们去墓地,若是没猜错,那些男孩体内都有三尸旱魃虫,现下应是被毒虫炼成了活尸。”秦红药抱着双臂眉头紧锁,先是禁药又是三尸旱魃虫,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阴狠东西,她们的对手比想象中的还要厉害恐怖许多。 31.无奈佳人兮 天色刚刚蒙蒙亮, 后山雾气阴沉浓重, 远远的只能模糊看见坟地墓碑耸立,瞧一眼都有尖刺般的寒意从心底窜起。萧白玉环顾四周,周遭寸草不生一览无余,没有任何能躲藏的地方,若真有四具活尸窜出想必是一场恶战, 她停下脚步道:“到这里就好,潭月, 你回药庐等我们。” 姜潭月脚步踌躇,虽知自己武艺不精跟上去反而是麻烦, 但也不放心就这样离去,便从怀中取出两枚药丸道:“玉姐姐,这是拿睡莲根茎磨成的药丸, 服下后即可避免尸毒入体, 你们要多加小心。” 萧白玉点头笑了一下,转头去看秦红药,见她无所谓的摇摇头, 便只接了一枚药丸道:“另一枚你自己服下, 她不怕这些。” 姜潭月也见识到她沾了毒血都能视若无物,也不再推迟,自己吞了一枚。见萧白玉服下药丸也是略微安心了些, 站在原地看着两人背影渐渐没入远处的浓雾中, 才转身原路下山, 山中浓雾极重, 她摸索着山壁一步步蹭着台阶往下走。 另一边两人小心地走进了坟地深处,一个坟包接一个的仔细看去,虽形式简陋只有一块小小的石碑立在坟头,但坟前各自放着花盆瓜果,那花朵鲜艳是近几日摆上的,足见心意之重。整座后山寂静无声,飞鸟不鸣走兽无语,只有偶尔一闪而过的索索声更显阴森。 好像是有人在旁看着她们的一举一动,目光刚刚寻到那四名男童的坟头时,忽然砰砰几声巨响,坟包突的从内崩开黄土飞洒,几个黑影嗖嗖的从中窜出,瞬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烂已久的恶臭。两人手持刀剑凝神看去,三名男童站在纷扬的尘沙中,用干瘪的面容对着她们,眼皮拢拉眼神空洞,他们已死去半月有余,随着这剧烈的动作脸上腐肉融化,吧嗒一声半张脸掉在了地上。 男童脚步沉重缓慢,又极有规律,三人分站三角,一步步向两人逼近,尸臭愈发浓重,中人欲呕。秦红药长剑出鞘,如一泓秋水,剑尖直指男童头顶的百会穴,这些人本就死去多时,又怎会再死一次,唯一的法子只能将他们体内的三尸旱魃虫迫出,才能还他们安宁。 男童身形矮小,这一剑由上而下将他笼罩其中,决计不可脱出。不料男童突然纵身而起,他看似行动笨拙缓慢,一跃却有丈余之高,张嘴无声长啸,在空中猛地扑下来,他脸上墨黑的血肉纷纷扬扬,溅的满空都是,秦红药左掌急速飞舞,掌风四溢,硬生生将掉落的尸水尸肉吹散逼退。 这些活尸不仅灵敏且力大无穷,石碑被他们轻轻一抓立时化成石屑残灰,萧白玉刀光脱手而出,明明他们血肉已极为脆弱,一动便掉,可刀光刺在这些活尸身上只觉如中铁石,寸步难行。她手腕一转,刀尖运上了全力,只听扑哧一声,弯刀惯体而入直将一只活尸刺了个前后通透。 活尸的胸口已被贯穿了一个碗口般大的血洞,却半分没有阻挡它的动作,双手大张迅猛的直撞上来,虽伤不到两人却将上下左右封了个水泄不通,包围圈越缩越小。 两人背对而站,秦红药余光望去,地上明明空了四个坟包,却只有三具活尸挡在她们面前,她肩胛抵住了萧白玉的后背,侧头语速极快道:“不对,还少了一个!” 另一只定是在破土而出黄沙弥漫遮挡视线时不知所踪,萧白玉手下刀光不停,略一沉吟道:“我来缠住这些人,你去寻潭月,那具活尸许是找她去了。” “你去,这里毕竟尸毒蔓延,你不能久留。”秦红药反手抓住她手腕,两人一齐拔身而起,在空中聚气用力一甩,萧白玉借力如闪电般窜出数丈。三具活尸连环跃起,向她猛恶扑至,她挥刀刀芒洒下,将追赶而至的活尸击落几尺,只是活尸不需调息便再度扑上,她在空中身势受阻,再被活尸一拦,眼见着又要落回三人的包围圈。 秦红药剑势突变,肉眼瞧来似是剑招慢了不少,但每招每势都缠在对方手足处,寒光闪过手筋脚筋俱被挑断。若常人来接这一招,势必会被陡然慢下的剑招所迷惑,不知不觉被人夺了手脚,动弹不得任人宰割,只是活尸不知痛楚,这一招也只能暂时缓一下它们攻势,不过也足够萧白玉在空中连踏几下,飞身向山下掠去。 见她已经脱离了尸毒范围,秦红药反倒不急不躁,只回剑护住周身,任由活尸不断撞上又被挡回。她知三尸旱魃虫炼出的活尸乍见凶猛,却维持不过一个时辰,因这毒虫过于狠辣,不仅要以百具尸首喂养,还需吸食主人鲜血,才可听其差遣,活尸若超过一个时辰,毒虫便会反噬控御之人,普天之下还无人敢冒如此风险。 不出所料,仅过了不到二十招,活尸的动作已迟钝了下来,身子摇摇晃晃,力道大减。秦红药趁势出剑,三剑依次刺向三具活尸的头顶,直插向下,几乎同一时间,三具活尸动作骤停,手臂僵硬的张在空中,轻轻一晃便轰然倒地,只见几只同样拇指般大小的小虫从活尸的嘴巴鼻孔中钻出,探头探脑。 剑光一闪,小虫俱被从中一斩两半,流出了漆黑的血液,再无动静。秦红药手持长剑翻动了几下男童的尸体,见再无剩余的三尸旱魃虫钻出,便收剑入鞘欲要下山去寻她们两人。忽然一阵山风吹过,凉意从脊椎直窜上脖颈,这寒冰般的杀意透骨蚀心,她猝然回头,只见一个身着斗篷的灰衣人虚立在一处坟包旁,面容模糊不清。 天色已大亮了起来,晨光明晃晃的照在灰衣人身上,明明将他身形看的一清二楚,却又虚幻的好似根本不存在,看一眼都叫人心生烦闷。灰衣人干枯的笑了几声,那声直直的沉入地下似是毫无生机:“难怪萧白玉没有死在竹叶村,原来是同秦护法一道,九华派何时同修罗教也沾亲带故?” 若不是他开口说话,定要以为他也是这坟地中某一具死去已久的尸体,听他所说果然是冲着萧白玉而来,但他连自己也认识,想来并非是未曾谋面,之前必定在某处打过照面。只是他一身斗篷灰衣看不出身形面貌,秦红药便故意引他多说几句话:“我已叛出修罗教,修罗教主现在下令全教追杀于我,我为何不能投靠九华派?” 灰衣人抽搐似的笑了起来,抚掌道:“不错,秦护法一直是我最为欣赏的女子,你若就此袖手旁观不再逆我,我便饶你一命。” 秦红药冷笑道:“一命?我同萧掌门怕是不够分。” 灰衣人突然伸手凌空一抓,一股阴柔的力道登时在四周腾起,力道不断拉扯,似是要将处在掌风中的人撕裂一般,山上气温骤降,仿佛晨光也在他掌风中黯淡下来。 衣衫被他掌风带的列列作响,秦红药身形不动,双掌平推内劲鼓动,掌心腾起一冰一火两道淡光,霎时风云裂卷乌云涌来,层层阴影同那道阴柔的掌力猛然相撞,眨眼间晨阳都摇摇欲灭。 灰衣人手掌猛地一握,讶然道:“万毒冰火功?竟真的有人炼成这百毒不侵的神功。”随即他又哈哈大笑了起来,身体微晃,沙哑干枯的声音听来格外刺耳:“这样我就更舍不得伤你了,若是能将你炼成一具活尸,我足矣恃之横行天下!” 他双掌连续舞动,层层寒气自掌心腾空而起,空气都仿佛被这苦寒冻住,气息不动微风不吹,严寒化成一条无形的巨龙风驰电掣般的像对面袭去,困锁住她的所有退路。 “雕虫小技,寒蝠掌这等不入流的毒功也敢拿出来显。”秦红药倏的拔剑而出,剑光迎着掌风接连劈出,掌风被她剑势一逼偏到了石碑坟包上,只瞬间坟头夷平地面被轰出巨大空洞。 她剑光裹挟着内力扑面而来,灰衣人却不躲不避,他蓦地目光一亮,森然道:“你体内竟有三尸旱魃虫的毒液,你真当三尸旱魃虫只厉害在中之入体者必死么,你虽然百毒不侵,但你可知被我精血喂养出来的毒虫,连毒液都受我控制么!” 灰衣人手指微抬,似是在印证他说的话一般,秦红药剑势猛地一停,只觉一股内劲突的在筋脉中乱窜,那股阴柔之力堵在手腕命门处,一时右手犹如千斤之重再握不住长剑,咣啷一声长剑脱手落地。她身子飞在半空,惯性下直直往前坠,眼看就要落在灰衣人手中。 她咬紧牙关,硬是将唇角咬出点点血迹,脑海更加清明,身子在空中猛地一转,左掌已裹挟了千钧之力,诡异的绕开了灰衣人的伸出的双掌,一掌猛地击在他头颅上。只听噗的一声闷响,秦红药终于变了脸色,她这般刚猛的一掌击出,却好像只是打中了一个空袋子。 眼睁睁的看着灰衣人委然倒地,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人似是凭空消失了,只剩一件灰衣斗篷空落落的丢在地上。 猛然间,背心袭上一阵寒意,只觉全身突然四分五裂,每一个部分都再感受不到,双足双手都失去了知觉,就连想呼吸肺中都空荡荡的聚不起一丝空气。她踉跄跨出扑倒在地,连回头瞧一眼的力气都消失在这冰窟一般的严寒中。 32.无奈佳人兮(贰) 且说姜潭月正于山间浓雾中摸索着下山, 偶一抬头恰巧看见不远处有个茫茫的人影, 虚晃的慢慢靠近。那人影矮小佝偻着背,她本当是清晨上山采药砍柴的阿伯,便急走几步想拦下他,告知他山上正危险。 虚影慢慢从雾中显出面貌,却是一张极为恐怖半腐烂的脸, 眼珠已经融化,随着他走动慢慢化成液体留下, 张着一双空洞的眼眶死死盯着她。她猛地后退几步,脊背撞在山壁上, 尖叫堵在嗓子眼中,一时被吓到发不出一丝声音。 活尸张开双臂,突如其来的扑了上来, 浓郁的尸臭扑鼻, 姜潭月撑着酸软的双腿贴地一滚,堪堪的避开活尸挥来的手臂,有腐肉自他手上簌簌掉下。她颤抖的摸上后腰, 指尖触到一个小布包, 眼看着活尸又再度转向袭来,她强稳心神,布包在腿上展开, 露出十几枚金闪闪的长针。 这十几枚金针便是姜家医术闻名天下的独门秘笈, 父亲一手点穴截脉的功夫不仅能根治顽疾驱除厉毒, 也能百步穿杨制人于百丈之外。但她只学通了医术, 对这外家功夫仅略懂皮毛,但危难关头又怎能迟疑,她摸出三枚金针,强迫自己看向活尸半腐烂的身体,指上用力手腕一甩,金针疾驰而出,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瞬时没入了活尸胸口的中府,膻中,巨阙三处大穴。 常人若中这三针定是气血倒流命门紧闭,登时便会晕倒在地动弹不得。活尸只动作一停,依然稳稳的站在当场,顿了只有三秒的时间便凶悍的挥舞起手臂,大开大合的向她撞来。姜潭月却不知这一招本来威力,只见当真阻了活尸动作,不由得精神一振,又飞出两枚金针正中它玉堂,华盖两穴。 这一次活尸顿住不动的时间出乎意料的长,趁着它顿住不动时姜潭月手脚并用的站起身,揣着剧烈跳动的心脏直往山下冲去,没跑出几步就听到身后咚咚的声音沉重又急速的赶来,尸臭愈来愈近,她心中紧锁,心一横紧闭着眼不回头。 却没有想象中的绝望疼痛,耳中只听兵刃在空中连刺的嗖嗖声,她心中一亮回头去看,果然见到了那身翩翩青衣从天而降挡在身前。萧白玉一刀隔开了活尸砸来的手臂,她不知活尸体内已埋了五根金针,只觉它行动迟缓许多,一招一式都极易抵挡。 萧白玉寻到活尸双臂间的空隙,弯刀一扭如水草般紧紧缚住它的一只手臂,手腕一扭生生将它整只手臂都扯了下来,她刀势不停,又寻到它另一只胳膊的肩膀关节处,如法炮制,眨眼间将活尸分成了三块。 活尸失了双臂,脚下却半分不停,只剩一具躯干也要狰狞撞来。萧白玉弯刀一横,触到了活尸最脆弱的脖颈处,刀刃向下一抹,活尸的头颅直直飞起,不见半滴鲜血溅出。活尸晃了几晃,死死的砸在地上,再不动弹。 姜潭月终于如释重负,腿一软靠着山壁慢慢滑了下去跌坐在地,抬起脸浮出一丝虚弱的笑意:“真是吓都要吓死我了,玉姐姐你又救了我一次,咦秦姐姐怎么没同你一起?” “她还在山上,这些活尸动作迅猛不畏疼痛,她缠着另外三只我才能下来救你。”萧白玉回头跃过浓雾望了望山上,只见本来明亮起来的天色忽然又被乌云笼罩,山头登时灰暗了起来,她呼吸蓦地一紧,黯淡下来的日头压得她沉沉喘不过气。 明知那三只活尸对秦红药并无多大威胁,却还是涌起一股想赶回去的迫切,她勉强转回头扶起姜潭月,急匆匆道:“没事了,你快下山吧。” “哎玉姐姐,我同你一起去,我的金针好像能阻一阻这些东西,说不定能帮上你们。”姜潭月强忍恶心从活尸身上拔出金针,一只漆黑尖齿的长虫顺着金针钻出,她一惊之下跳将起来,抬脚一顿乱踩,竟生生把她们口中谈之色变的三尸旱魃虫踩死在鞋底。 原来那活尸是中了几枚金针才这般容易对付,萧白玉瞧她动作可爱,欲要笑一笑,嘴角却被心中那份沉重拽的翘不起来,不想再拖延下去便答应道:“那好,你抓紧我。” 她握住姜潭月的手肘,带着她脚不点地的直飞上山,乌云愈发厚重冷风渐起,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她提力猛地几窜,如闪电般划过山腰,几步踏上了山顶。入眼却是一片狼藉的坟地,不见活尸也不见秦红药,只剩被搅得七零八落的坟头和地上片片深不见底的坑洞。 萧白玉脸色一僵,身形一闪就立在坟地中央,秦红药的长剑就掉在她脚旁,她思绪迟缓动作却迅速,不知何时已将长剑拾起握在掌心。她攥紧剑柄,掌心被精铁烙的生疼,目光一寸寸挪过四周,扫过地上三具腐烂的男童尸体,停在不远处地上的一件灰色斗篷上。 每多等一秒都像是赤脚踩在烈火上,她强忍着被炙烤的焦急,俯身捡起灰色斗篷,展开细细打量。姜潭月大概猜到那位秦姐姐遇到了危险,也在旁四处观望着寻找是否有什么遗漏的线索,直到见了她手中的斗篷,皱眉想了半天,恍然道:“小如还清醒的时候同我说过,她在河边玩水时就见到对岸站了个身穿灰色斗篷的人,就在七鼎山!只是没一会儿就不见了。” 天空一道惊雷响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淋下,点点打湿了她攥在手中的灰色斗篷,转眼间雨势更大,乌云弥漫整个山头,暴雨倾盆而下,打在身上都有浅浅的刺痛。萧白玉的声音在大雨中极具穿透力,冷静而低沉:“这里已经没有危险,你下山去吧,我走一趟七鼎山。” 姜潭月抹了一把脸,虽又马上被雨帘挡住了视线,也依稀能看到萧白玉面容冷凝,雨水顺着她棱角分明的下颌不断淌下,仿佛一块精雕细琢的玉石,神情坚硬泛白。一恍惚想起这样的表情之前也见过一次,还记得之前有个人上山不小心被岩谷银蛇咬了,唯有银蛇胆才能救他一命,当时他一个兄弟也是这般面无表情,二话不说便上山去抓极具危险的岩谷银蛇。 那时才知道冷漠不语并非漠不关心,只是存了义无反顾豁出命的心思,看来秦姐姐对玉姐姐来说很重要啊。姜潭月这般想着,直把怀里大大小小的药丸解毒草一股脑的塞萧白玉手中,她做不了更多的事,又愧疚的低头不语。 她知道若不是为了救自己两位姐姐根本不会分开,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不能保护自己。萧白玉握着一手的药瓶,又瞧见她晦暗的脸色,一眼便知小姑娘在胡想些什么,先是收好药瓶,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放轻了些:“放心,在药庐等我们回来。” 她手指搭在已被雨水浸湿的肩膀上,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她湿冷的温度,姜潭月用力点了下头,再不多耽搁她的时间,在暴雨倾盆中大声道:“我这就下山,玉姐姐千万小心,我等你们回来。” 雨水将山头打的泥泞不堪,姜潭月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出几步,再回头看时已不见了萧白玉的身影,她仰起头顺着七鼎山的方向眺望,大雨迷蒙密布空中,所见均是潇潇而下的雨幕,已开始在心中默默祈祷她们二人平安归来。 七鼎山下的河流在大雨倾泄下汹涌湍流,拍打在山壁上激起千翻浊浪,只有一处狭窄的小道沿着山壁一路盘旋向上,道旁有几颗花已开尽的桃花树,树上枝桠有几处很明显的折断。折枝断口处还很新鲜,萧白玉脚下一踏,在小道和山壁间来回借力腾身而起,极快的向上窜去,不多时就到了半山腰。 鼻间敏锐的嗅到一丝尸臭,几乎同时两柄铁钩划开雨幕直冲向眼前,萧白玉扭身一避,掌力向前狠推,铁钩猛地撞向山壁,半柄钩子都深陷进山崖,持钩的两人直挺挺的扑向山壁,脑袋咚的一声闷响硬磕在石头上。可两人却片刻没有停顿,手中轻轻一拔,深陷在山壁中的铁钩就被他们毫不费力的拔出,反身又在狭窄的小道上猛扑向她。 这两人身穿简单的粗布麻衣,只是普通村民,但眼珠不转面容僵硬,隐隐泛出一层死黑之色,看来早就没了呼吸。萧白玉心中怒火越燃越烈,手中弯刀用上了十层功力,迎着铁钩狠狠一击,两柄开山破石的铁钩在她刀下碎成几段,左掌顺势推出,掌力连击在二人胸口处,活尸脚下不稳连退几步,接连滑落山崖掉进了山下湍急的河流中。 她全身已被雨水浇透,盘起的发髻虽不乱,湿透的鬓发却黏在眼角唇侧,浸满水的衣衫沉甸甸的挂在身上,她左手抓住衣襟内劲鼓动,暗扣崩开腰带断裂,一把将外衫扯下扔出悬崖。她提刀继续向上跃去,一路忽然蹦出的活尸少说也有十具,当真是布下天罗地网等她一脚踏进来。 山道本就狭小,两只活尸跃出除了出手再无退路,再加上雨势甚大,危险都来的防不胜防,这样下去真的到了山顶想必也会筋疲力竭。 即便清楚如此,她脚下不停刀下也毫不留情,一人一刀冲破层层阻拦势必要上山,大雨冲刷下刀刃干净的不沾一丝脏污,雨水随着她刀罡猛力挥出,仿佛都变成了致人死地的尖锐暗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硬是打退了数只活尸,登上山顶时已耗掉了大半力气,胸口剧烈起伏,在倾盆暴雨中大口呼吸着。 略微平复了一下急速的心跳,她身形笔直,骨节苍白的手指握紧弯刀,一步一步踏的谨慎又坚定。心头被焦急和忧虑反复煎熬,她甚至感受不到用力过久的手腕都开始微微颤抖,站在山头空地中央高声道:“下这般大工夫引我来此,难道你还畏畏缩缩不敢现身?” “好啊好,萧掌门如此骁勇善战,倒是让我们男儿之身都自愧不如。”尖锐而干涩的笑声刺透雨幕,钻入耳中激起心底更浓的烦躁感,萧白玉沿着声音看去,只见身前隔着一道狭长的深谷,万仞峡谷间只有一条铁索相连,山崖对岸站了十几人,一眼便望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秦红药伏在地上,不动不响,距离实在相隔太远,又在雨雾中看不清晰,不知是死是活。萧白玉呼吸一窒,半分也不耽搁,脚尖一点便踏上铁索,铁索之下云封雾锁,不知尽头。对面的人也动了起来,十人依次踏上铁索,却是走的摇摇晃晃,让铁索剧烈震动起来,连带着萧白玉脚下都无法立稳。 眼看着一人站立不稳登时跌落山谷,落到一半才爆发出惨烈至极的惊吼声,其他人却毫无反应,依然晃晃悠悠的踩着铁索靠近,好像随时都会掉下去。萧白玉正觉不对,定睛看去,只见众人虽面色红润如同常人,但眼神空洞茫然,神情一片空白,似是不知他们自己身在何处,只是执拗的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接近她。 “萧掌门,这些人可都是普普通通的村中百姓,你当真要狠下杀手吗?”说话之人披着灰色披风,脸上带着一副般若面具,身形在大雨中虚无缥缈。 说话间已有一人行到铁索中央,举到便向萧白玉横砍而来,她举刀一挡,便察觉出对面骨骼脆弱力道微薄,被她格挡之下身子就摇摇欲坠的后仰,她心中一惊,反手拉住了他的手腕将他身体扯了回来。 但那人却丝毫不觉自己在鬼门关游走一圈,抬手又是一刀,猛然一阵山风刮来,大雨扑在脸上如尖刺,铁索剧烈的摇晃起来。萧白玉勉强还能站稳,可其他人却左摇右摆,又是一人脚下一滑摔进深谷中,神情在空中有了极明显的变化,似是突然恢复知觉,先是讶异又是惊恐,转瞬只剩一声惨叫回荡在山谷中。 原来这些人只是被他用乱心摄魂大法迷住了心神,当真连一点武功都没有,所用不过蛮力。萧白玉眼睁睁的看着两名无辜百姓摔落山崖粉身碎骨,奈何自己身处铁索之上,又被众人挡住去路,竟是连半点救助的法子都没有。 一时心中惊怒急切交杂,目光几乎黏在秦红药身上,雨水吹进眸中刺得生疼,都不肯眨眼。她不能再用刀,下盘也不能轻易摇动,她脚下若一动,铁索必会弹起,那剩余八人只有死路一条,她一边闪躲着村民毫无章法的劈砍,一边巡视铁索两端,只剩一个铤而走险的办法。 “萧掌门啊,你是非杀不可,但这位秦护法却很合我心意,不如在你临死前亲眼看着她被我炼成活尸如何。”灰衣人爆出一阵大笑,他伸手揽起秦红药的身体,像是对待极珍贵的宝物般慢慢抚上她的脸,抹掉她脸上的雨水,这样一具曼妙又百毒不侵的身体,真是他梦寐以求的天赐之人。 “不许碰她!”萧白玉猛地吼出声,在潇潇大雨中震耳欲聋,手中弯刀闪出寒光,她终于下手狠厉挥出几刀。灰衣人眼睛一亮,她果然还是动手屠杀这些百姓,果然在危难面前没有人再会记起什么侠义精神,正义善良这些狗屁东西本就不属于江湖,江湖只有像他这样的人才有资格立足。 一阵刀光闪过,却不料铁索上的众人依然好端端的站着,灰衣人一愣,只见铁索另一端突然断裂,萧白玉抓住铁索一端,手腕急转,依次缠住八人的脚踝,手臂一抖一送,接着铁链下坠之势用力一甩,那八人便飞过峡谷,被她送到了对岸。众人这一摔似是恢复了神智,互相对望一眼又瞧了瞧峡谷另一旁的灰衣人,立时便想起失去意识前的惊恐遭遇,大叫一声跌跌撞撞的转头就跑。 灰衣人也不理他们,他走进几步俯身去望悬崖之下,他眼看着萧白玉救下那八人后空中无法借力身子急速下坠,这山壁陡直光滑,又在这大雨瓢泼之中绝无可能依附在上。他脸色发黑,憋着一股闷气,她这般死去一点都没有顺了自己心意。 忽然一根铁链贴地挥来,缠上了他的右踝,立即便有一股巨大的拉力拖着他往下拽,他猛一受惊,下盘顿时发力,结结实实的扎在地面上不再挪动一步。铁索连抖了几下,拉力忽地消失,灰衣人暗着目光回头去看,见萧白玉已毫发无损的立在不远处,衣衫上蹭了些许浊泥湿土,乱掉的发髻湿答答的贴在脖颈上,却丝毫不损她一身凛然傲骨。 她先看了一眼灰衣人身后的秦红药,见她侧躺在地,身体还有些轻微的起伏,只是脸色青白似是结了一层寒霜,双眸紧闭任大雨倾盆在身上。萧白玉几乎立刻就想到她身边去,脚步微微一动就被一股阴柔之力推了出来,她这般激战数场,身上早无多少力气,这一推竟把她挡的寸步难行。 灰衣人缓步走来,语气阴冷:“萧掌门,没料到你还有和我正面说话的本领,你可以叫我般若。” 萧白玉横刀在前,不出一声,已竭尽全力调整内息。她不知秦红药在她离去的时候遇到了什么事,但瞧她必是受了不轻的伤,而现在只有自己能救她。 灰衣人却摆了摆手,森然道:“放心,我不出手,虽然我现在想让你死不过像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不过萧掌门既然大难不死,便来为我演一场好戏罢。”他伸出手,去接噼啪砸落的雨水,干枯的笑了起来:“你瞧,雨势正大,多么适合来一出自相残杀血溅当场的好戏。” 他话音刚落,秦红药忽然睁开双眸,慢慢站起身,全身骨骼似是久冻未化般喀喀作响,眼中血光一闪而逝,只余下一片白茫茫的空洞僵冷。 33.无奈佳人兮(叁) 灰衣人兴致盎然, 嘎嘎的笑了几声, 他未想到修罗教恶名远扬的秦护法竟和九华派掌门人一道同行,想来这一路是为她挡了不少刀子,不然萧白玉又怎会活到现在,还孤身犯险,明知前路险阻还硬要来救。脸上带着的般若面具似乎也狰狞的笑了起来, 阴森森的看着秦红药一步步走上前。 萧白玉神色比瓢泼大雨还要冷上几分,她挪动着后退几步, 足跟已悬空,碎石流沙自她脚下簌簌滑落, 再往后便是万仞悬崖。她紧盯着面前不断逼近的人,尚隔十步远便似有严冬寒意扑面而来,她清楚的看见了秦红药睫毛上结出的淡淡冰霜, 雨水顺着她青白的唇角不断滑落。 那张已熟悉至极的容颜此时映在眼中却格外陌生, 不见她勾起嘴角露出似灵动似刁蛮的笑意,也不见她低眉垂眸温宠的模样,只木木的直视前方, 眼瞳中似乎都没有自己身影。她手掌忽地一抬, 看似轻描淡写的平平推出,却有一股泰山崩于前的力道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只觉胸口一痛就被她掌力迫的无法呼吸。 她一举一动缓慢沉重, 又威力无穷, 萧白玉不愿还手, 也不敢躲开, 生怕她此时丧失神智力道收势不住冲下山崖。弯刀一转,刀背向外横于胸前,双腿分立运功于掌,一步未退生生挡下她这一掌,霎时手臂如灌铅,本就未平复的气息剧烈翻涌,一股脑冲上喉头,牙关死咬才将那口甜腥压了下去。 秦红药无神的双眼近在眼前,萧白玉用刀背压住她双掌,一手抓住了她肩膀,触手只觉像是昆仑雪山上的冰石,身子又冷又硬,按在她肩上的指尖冻的刺痛。心中顿时一惊,任她这样冻下去双足双臂许是都要冰坏了,一时顾不了许多,掌心腾起纯阳内力,顺着她肩膀的穴道灌进体内。 她睫毛上的冰霜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她却连眼皮都不眨,双臂轻轻一挣就脱离了弯刀的压缚,反手一掌拍向萧白玉的肩头。这一掌下去萧白玉连退几步,踩在悬崖边身子一晃就滑落一半,弯刀在地面划出一道深深的刻痕,最后死死的钉在山壁边缘,悠悠的把她吊在空中。 左肩再使不上气力,她掌中的寒气猛烈,肩头中掌甚至无法活动,她握紧弯刀用力一荡,又极为勉强的攀上悬崖。她撑着弯刀用力喘息了几口,左臂无力垂下,她气力已到了山穷水尽之处,但却不能有一丝松懈,秦红药危在旦夕,另两位前辈也是生死未卜,灰衣人还在后边虎视眈眈。 但她只有一人,视线在大雨朦胧中模糊不清,目光近乎悲凉的看着秦红药木然着脸色一掌横扫过来。若她清醒无事,定是会为她们困窘的处境寻到出路,这一路以来不管遇到任何难题危机,她都有办法化险为夷,不知不觉已相信依赖她到这种地步。 现下没了她孤身奋战,犹如少了那把最锋利的武器,断了左膀右臂,艰难又无措。但她没有半分放弃听天由命的念头,脸侧分明感到狠辣的掌风迫近,这一掌若是躲不开势必会被打下山崖,她若想独活,顺势跳下山崖也未尝不可,崖下虽急流湍勇,以她的水性兴许也能寻得生机。 可她不能退,眼中映出秦红药同样被雨水湿透的身影,那一颦一笑在心底历历可见,竟是生出了不顾一切也要保她平安的念头。手腕似是又生出了力气,脚尖一点地,弯刀势如破竹的劈开掌风,临近秦红药身体时却诡异的拐了个弯,直冲她身后的灰衣人迅猛而去,刀光霎时爆发,堪比她全盛之时的威力。 灰衣人没料到在穷途末路之时她还有如此凌厉的杀气,一时脚下被她刀光锁住进退不得,但他不急不忙,抬手随意一抓,秦红药的身体如鬼魅般忽然一闪,直愣愣的挡在他身前。 萧白玉双眸倏得瞪大,刀势蓦地一阻,最后关头用尽全力偏开刀尖,似是崩到满弦的弓忽然断裂,身子狠狠的撞在山壁之上,又无力绵软的弹落在地。她再抑制不住,一口鲜血喷在雨幕中,转瞬就被雨水冲刷的一干二净。 全身骨骼剧痛,也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伤着了,在大雨倾泻中各处都火辣辣的疼,只剩一柄弯刀还紧紧攥在手中。她强撑着抹了一把脸,撑着弯刀倚着山壁摇摇晃晃的又站起来,见她这般模样还能再站起身,灰衣人掩在面具后的脸色也变了一变,嘴角微微抽搐,最后还是重重一挥手。 余光瞥见秦红药又欺身上前,萧白玉却连挥刀的力气都提不起来,她能站起身已是心念撑着最后一口气,她仰头靠在石壁上,苦涩的低叹一声:“红药,你快醒醒啊。” 在大雨中她的声音轻不可闻,秦红药的掌势却忽地一顿,停在她身前几寸,眼珠竟有了转动的迹象。 灰衣人讶异的咦了一声,又哈哈大笑了起来:“没想到在我冰魄神针的控制下这么快就有了反抗,秦护法果真不是常人,也好,这般走火入魔而死也省了我动手的力气。” 萧白玉还没来得及扬起的心随着他的话又沉了下去,她不敢分神,死死盯着秦红药一举一动。她掌势虽停了下来,面上却腾起不正常的红润,呼吸也愈发粗重了起来,双眸渐渐浮出血丝,伸出的手臂在空中抖个不停。她眼珠急转,像是在和谁争抢这副身子,手掌似击似收,掌心寒光明明暗暗不断变化。 这样下去真的会走火入魔爆体而亡,明知此时的秦红药危险万分,随时都有可能一掌拍出要了她性命,萧白玉还是挣扎着探出左手,强忍着她掌心的寒意刺骨,用力的握住她的手。手指钻进指缝中,与她十指交握掌心相贴,再一次低声唤道:“红药。” 她身子猛然一抖,目光终于恢复清明,脸上神色松动,不可置信的扫视了一圈眼前苍白虚弱的脸庞,一步跨上前拥住了萧白玉摇摇欲坠的身子。被抱住的刹那她身子就突的一重,直往下落,秦红药双臂紧紧环着她腰背,支撑起她全身的重量。 “你……”她话刚开了个头,就听见灰衣人在身后冷哼一声,瞬间背心处有一股尖锐的疼痛,有漫漫严寒自背心那一点蔓延全身,同她之前失去意识时的处境一模一样。她心知灰衣人又想再度控制自己,指尖下了死劲嵌入掌心,狠声道:“白玉,抱紧我。” 感觉到萧白玉的手臂环上自己的腰,秦红药再不犹豫,带着她腾身而起,内劲鼓动到极致,连瓢泼雨幕都被她冲出一道空白,身子似有千钧之势直冲灰衣人撞去。 灰衣人见她如此不自量力,冷笑一声,双手一合阴柔的力道笼罩自身,只待她接近一招毙命。他手指成爪已伸在半空,却不料秦红药瞧都没瞧他一眼,飞身至悬崖边纵身一跃,带着萧白玉自万丈高山上直直坠下,两人的衣衫似是缠在一起,在狂风大雨中旋转出决绝的弧度,眨眼消失在云雾中。 两人在风中急速下坠,有纷乱的碎石随着她们滑落,仿佛满天星辰如雨点般落下,在烈风中衣袖都化成了一柄薄刃,不断拍打着她们的身体。秦红药一手按在她脑后,将她的脸深深埋在自己脖颈中,一手托着她的腰,避免被乱石山壁擦撞到。 在暴雨中再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天再也看不见,在无穷无尽的风雨直往下沉,萧白玉紧闭着眼,面庞贴在她锁骨处,双手紧抱着她的窄腰,仿佛天地之间只有她是真实的,只有死死环住她才能感到自己还是活着的。 瞬间其余的一切都离自己远去,不管是她搏命相拼过的黑衣人,还是念念不忘的阎泣刀,都纷纷扬扬洒在空中,眼中心中只留了一个秦红药。 身子忽然被带着向旁一撞,耳中听到一声闷响,下坠之势陡滞,再一撞只觉身体一沉,霎时天翻地覆,被抱着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雨声陡然小了大半,耳中却还留着阵阵低鸣,箍在腰间的手臂僵硬似铁,沉重急促的呼吸堵在喉中,半天喘不上气。 “白玉?”肩膀被人急切的晃了晃,意识还未平复又涌起眩晕,她不得不开口道:“嗯,别晃了。” 秦红药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双手用力过度都僵在她腰间,咬着牙一点点放松了下来,最后无力的瘫在地上。萧白玉伏在她身上也没力气再动弹,眼也不抬的问道:“这是何处?” “半山腰的一个山洞,我彻底昏迷前记得那个灰衣人曾把我带到这。”秦红药见她不动,也没有贸然起身,安分的在她身下当个肉垫。 萧白玉听到灰衣人三字,撑着她肩膀忽地坐了起来,秦红药被她手掌正巧压住了肩骨,疼的咧了咧嘴。 “那冰魄针扎在何处,给我看看。”萧白玉自己也是全身疼痛无力,坐也坐不大稳,秦红药急忙扶了她一把,让她靠在洞壁上坐好。 “在后背呢,背心处,你得给我拔出来。”秦红药颇有些艰难的坐起,伸手扯开衣襟,男衫好脱的很,肩膀一缩上衣自然的滑落下来,仿佛一朵雪白的睡莲在漆黑的山洞中忽然绽放,露出流转夺目的光华。 她内里当真裹着束胸,她一手探到背后摸了摸,束胸正好裹在背心处,挡住了冰魄针的针孔。当下便一拉一扯,包裹着雪峰的布料被她拽了下来,大大方方一览无余的呈现在萧白玉眼前。 34.无奈佳人兮(肆) 萧白玉眨了眨眼, 只觉方才坠崖时的空白眩晕再度袭来, 在下着雨的七月暖日中,即使浑身湿透也没多大寒意。山洞中的阴影洒在她柔光熠熠的胴体上,勾勒出她腰间流畅的曲线,丰满光洁的胸口,和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的腹部。她身子微微一动, 遍布全身的阴影就悄然滑开,似是静静湖面荡漾开来的浅淡波纹。 她凝然不动时嘴唇的阴影被夸大, 那阴影显得格外神秘饱满,随着她心脏的跳动, 一上一下起伏,看起来就像是掌控黑暗的凶狠动物。她□□着上身悠悠然的坐在那里,瞳仁澄澈, 不见一丝羞怯脆弱, 隔着三十厘的距离都可以从她眼中看见自己近乎震讶的惊艳神色。 萧白玉不自觉的吞咽一下,在岑寂的山洞中竟发出意外大的回声,就连洞外隐隐噼啪的雨声都遮掩不了这回荡的声音。秦红药像是响应这一回声似的倏然立起, 膝盖悉悉索索的挪动了两下跪坐在她身边, 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左肩上印出的掌印。 秦红药伸手去拨她的衣襟,她象征性的避了一下,只是那手再往前一探轻巧的抓住她衣衫, 湿透的内衫向一侧褪下, 露出她青肿的肩头。即使心中忽地一疼, 嘴上还是不饶人:“不是名动天下的一派掌门么, 怎么连我一掌都接不下?” 又听到她这般似是挑衅的气人口吻,萧白玉抿唇一笑,也不反驳,只目带安心的望着她。余光不可自控的落在她肌肤上,面上还是泛起些薄红,轻声道:“转过去,灰衣人随时有可能追来,先把你的针拔了要紧。” 秦红药应了一声,心疼的眼神在她肩头不舍得徘徊几圈,慢慢转过身去,在她眼前弓起雪白纤细的脊背。只是那本该光洁的背部现下却伤痕累累,四处都是擦撞后的淤血伤痕,萧白玉不料她身上还有如此多的伤,指尖轻触了一下伤痕,血迹都还未干。 难怪在空中这般急速下坠,又在山壁上撞了数次滚落在地,自己身上都没有多出的疼痛感,原来都是她把自己护在怀中,以身为盾拦下了所有的险阻。她自己好像还没察觉,见萧白玉停住半天不动,侧头往后瞧了一眼。 这一眼却在她脸上看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神色,似温暖似哀伤,她手指轻抚在自己后背上,带上了丝丝疼惜。萧白玉见她回头,又立时垂下双眸掩去了所有情绪,只从怀中掏出瓷白的药瓶,一边道:“潭月塞给我不少药膏,正好用的上。” 冰冷还带着水迹的肌肤在她手指下却腾起一股暖意,自四肢百骸流入心脉中,一颗心忽轻忽重的悸动起来,秦红药舔舔嘴唇,觉得有些燥热:“小姑娘想的还挺周到,一会儿我给你肩膀上药。” 萧白玉先是抚上她的背心,顺着她弓起优美的骨骼细细摸索,在脊骨旁寻到了一处轻微的突起,遂指尖聚力,运起至纯至阳的内功将埋在骨中的冰魄针逼出。秦红药只觉背上暖洋洋的,虽有些细致入骨的瘙痒,却是随着冰魄针慢慢迫出浑身都舒坦大半,终于甩掉了箍在身上的枷锁。 “我的内功与这冰魄针同属阴柔,幸好有你的九华纯阳功才能轻易取出。”秦红药活动了下肩膀,正要转过身,却被萧白玉在肩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她低语的声音在静谧的山洞中格外柔美:“别动。” 清淡的话语带上命令的味道,秦红药当真不动了,就感觉到背部被她涂涂抹抹,偶尔有些刺痛,但在她轻缓的动作下痛楚都变的可以忍耐。萧白玉惯有的沁着凉意的声音传至耳边:“你不是威名远扬很厉害么,怎么流落到一副被人控制的模样?” 这句式同方才自己嘴硬气人的话一模一样,秦红药哑然,什么时候这人也变得如此锱铢必较,还懂了后来居上反将一军的招数。但这次实属自己理亏,开口时底气便有些不足:“我是中了那灰衣人的阴招,谁知道三尸旱魃虫的毒液也会被他掌控。” 萧白玉顿了顿,又是一巴掌拍上她肩膀,这回力道大了些,发出清脆的一响。秦红药下意识缩了下肩头,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半晌后才难以置信的回头:“你打我?” 她双眸瞪起弯眉似刀,一副恶狠狠的样子,萧白玉冷着一张脸丝毫不为所动:“莫要仗着自己百毒不侵就无所畏惧,这话我说过没有?” 这话她的确说过,就连去碰那小女孩毒血前她还拉住自己迟疑过,当真算得上有先见之明,秦红药一愣,一时找不出话反驳,但又咽不下这口气。她身子往前一扑,干脆将萧白玉牢牢压在身下,索性嚣张跋扈起来:“怎么说我也比你年长,对姐姐怎么能如此不敬,你说姐姐我是不是该打回来?” 她不着片缕的身子压上来,萧白玉只得往后仰,却还是被她结结实实的按在地上,隔着一层湿透的内衫清楚的触碰到她的每分每寸,浑圆的饱满挤在身上,甚至那两点茱萸都清晰可感。一股灼热从心底迅速翻起,燎原般席卷上脸颊,白净的面庞登时红了起来,在山洞的阴冷中都能感觉到脸上火烫的温度。 萧白玉伸手去推,她身子稳得很,纹丝不动,那手指便微微蜷缩起来搭在她肩上。秦红药见她冷冷清清的面上染上颜色,目光游弋似有浅淡水光,扶着自己的肩膀似推似拉,哪里还舍得真打她,弯起唇角忍俊不禁,方才的不服气已烟消云散。 偏偏她玩心又起,作势扬了扬手掌,萧白玉偏过头去,神情掩在阴影中,声音倔强:“你方才打的还不够多么。” 秦红药笑意一停,定定的瞧着她肩头,眼前忽地就闪过恢复意识的那一刻,看到的那张苍白毫无血色的面庞,坚毅中带着一抹悲戚,不肯放弃却又无可奈何,只拼上性命紧握住自己的手。这么一想心下便一软再软,许是那一幕真的吓到她了,这才来跟自己秋后算账。 不自觉的轻叹一声,秦红药低头蹭了蹭她的肩膀,红唇轻吻上肩头的伤处,微凉的唇瓣触碰着青肿处的滚烫,浅浅的抚慰着她的痛楚。萧白玉身子先是一僵,又在她唇下微微放松下来,搭在她肩上的手臂不知何时攀上她的脖颈,松松的挎在她身上。 即使现在身处山洞,出路尚未明了,身后也随时会有追兵,此刻萧白玉心中却有了些许安定。或许前路困难重重,危机四起,她一人也会有着各种无法应付的危难,但只要两人在一起并肩作战,便奇异的会有一股一往无前柳暗花明的信心。 秦红药就着跪伏的姿势取过药瓶,冰凉的膏药缓缓流淌在热辣的伤肿处,又被温热的掌心揉开涂匀,一时又难受又舒服,她下意识的扭了扭肩膀,不知要避开还是迎上去。 “你就是死脑筋,打不过还不会跑吗,干嘛像个木桩被我打。”秦红药不让她避让,狠下心用力去揉,感觉到她肩头一跳,又忍不住道:“下回学聪明点,你要是死了谁还能寻得到阎泣刀。” 萧白玉看着她蹙起的双眉,那眉心处都结了个疙瘩,一句话倏得脱口而出:“你更重要。” 秦红药动作顿住,抬眼对上她双眸,神色震惊诧异,却没有感动喜悦。只怔怔的看着她,一时怀疑她磕到脑袋意识模糊,一时又担心自己是不是毒血没清干净神智依然不清,最后只死死的盯着她的双唇,生怕看漏了一个字会错意。 那薄薄的两片唇瓣轻启,碰撞出一句她听得清却又一个字都听不懂的话:“刀只要活着随时都能去寻,你的命只有一条,你比较重要。” 莫非山洞中也在电闪雷鸣,不然为何听到耳中只觉阵阵惊雷,秦红药手中一松,滑落的药瓶咕噜咕噜翻滚几圈,铛的一声撞在山壁上碎成几片,残存的药膏四下流溢,正如她的心绪般七零八落狼藉一片。 萧白玉看她好像在发呆,推了推她的肩膀,这次轻轻一推倒真把她推开了,便拉上衣衫坐了起来,将她之前脱了一地的衣物捡起丢给她:“上完药就快把衣服穿好。” 秦红药一言不发的拿过衣衫,衣物俱已湿透,又在地上放了好一会儿,湿冷湿冷的,干脆束胸内衬都扔到一边,只套了个外衫。系扣的时候错了两回,腰带也打成了死结,她没心思去理会,倒是萧白玉看不下去,重新替她打了腰带,才看上去不那么落魄。 萧白玉扶着洞壁探头望了望山下,已经能瞧见山下哗哗作响的急流,雨势倒是小了许多,跃进河中游出峡谷应是最好的办法。可是另一人却不会水,秦红药见她动作脸色变了一变,先发制人道:“与其跳下去,我宁愿回山顶和灰衣人打个你死我活。” 光是瞧她晕船就差点连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的模样,让她跳进水中估计真的要她命,萧白玉摇了摇头,无奈道:“先进山洞探一探罢,若灰衣人带你来过,里面应是另有洞天。” 两人的伤势都处理的差不多,只剩消耗所剩无几的内息要慢慢调养,便一步步慢慢向山洞深处走去。萧白玉猜的不错,里面当真有一番小天地,只转了几个弯眼前便陡然空旷了起来,虽然视野广阔却更加阴森,黑糊糊的一个大洞穴,四处摆放着棺木,那木头早已腐朽泛黑。 脚下一踏啪叽踩进水中,低头去看时这洞中竟有一片深至末踝的水洼,水洼连至一个约有三人宽的地洞,洞口还咕嘟咕嘟的涌出清水。秦红药扫了眼洞中摆设布置猜到几分,再往棺木中一望,脚下登时后退几步,踩出响亮的水声。 “这是灰衣人的养尸地,这棺木中的尸体俱被他炼成了道尸。”秦红药心中泛凉,愈加琢磨不透灰衣人的身份,到底何方神圣会寻一处四面密闭下通地泉的阴暗潮湿之地用来养尸,道尸不同于普通活尸,平时不动不弹于真正死人没有两样,只要主人一声令下指哪杀哪,也不会像活尸一个时辰后便爆体而亡,是名副其实的不死不灭之身。 这洞中道尸数量少说也是十几具,若将它们放之江湖,不知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萧白玉也听得心惊,灰衣人尚且只用了活尸,她们便已对付的如此艰辛,可他又并非为了阎泣刀,不然早有数次机会逼她交出地图,他的目的似乎只是要自己的命。 “有办法毁了这些道尸么?”萧白玉偏头问道,秦红药点了点头,神情却并不乐观:“主人死了这些道尸自然会化为乌有。” 她们才刚从灰衣人手下九死一生的逃出,再谈去杀他岂不是天方夜谭,萧白玉沉下脸色,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到底有有谁如此神通广大,还和自己有着血海深仇。 蓦地水洼中扑腾了一声,那声音离她们并不远,似乎前方有什么东西活了过来。秦红药向前踏了一步,将萧白玉护在身后,皱眉盯着那处又平静下来的水洼,慢慢上前靠近。 忽然一只手探出水面,唰的一下惊起水滴四溅,秦红药心中一咯噔,若这洞中的道尸活了过来,那灰衣人肯定也在不远处,此刻面对灰衣人和一山洞的道尸无疑是自寻死路。她望了眼来时的路,小道狭窄只容一人通过,危机时只要她堵在道口应是能让萧白玉顺利跃下山崖。 但那只手却不再动弹,仔细瞧去那手虽苍老褶皱,但青筋脉络却是清晰可见,隐隐带着血色,竟像是只活人的手。两人对视一眼,谨慎的走上前,萧白玉用弯刀小心一拨,俯卧在水洼里的人被她翻了个,面容在水波微荡中若隐若现。 这人竟是她们来七鼎山所寻之人,武元前辈!萧白玉忙蹲下身,将武元扶出水洼,探了探他的脉搏,虽还有着微弱的跳动,但是脉相杂乱浊音极重,显是受了很重的内伤。尝试着为他运功疗伤,内力方一涌入武元的身子就剧烈抽搐起来,鲜血顺着嘴角汨汨流下,掌心猛地被一股力道弹开,他身体重又跌落水洼。 秦红药替她撑住武元的身体,目光复杂,似是担忧似是挣扎,还是低声道:“他被纯阴之力所伤,你的内力会加重他的伤势,我来吧。” 萧白玉盯着她,目光中流露一丝怀疑,这怀疑的神色似是一块巨石狠撞向胸口,让她一惊之下心头顿窒。 “你又要逞强么?”萧白玉语气加重,既知想救武元只能依靠她的纯阴内力,又不愿她再以身犯险,那般走投无路苦苦支撑的处境经历过一次就够了。 秦红药先是沉默,又勉强摇了摇头,故作轻松道:“你在旁边守着我还怕什么,有什么不对你来救我就是了。” 她不曾料到萧白玉的怀疑却是在担心自己有没有危险,一怔过后便是更加激烈的心潮澎湃,反复撞击的心绪甚至要将身体撕裂,有些痛苦的皱了皱眉。随即又怕被她察觉出什么不对,低头扶正了武元的身子,盘腿坐在他身后,掌中运功贴上他的后背。 内力一探进他体内就察觉到另一股阴狠冰寒的内劲在他体内四处冲撞,寒意顺着相贴的掌心窜上她的身体,一时忍不住抖了个激灵。秦红药深知此刻不能分神,强忍着静下心帮武元引导他体内杂乱的内力,一点点疏通他的经脉。 可明知不能多想脑海中却愈是清晰,许是那寒意上身,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耳畔忽地又闪过她清澈微凉的声音:你比较重要。 心神不自觉的便乱了,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都仿佛今日之事,她在萧白玉身上见了太多从未见过的情愫,温暖,疼惜,怜爱这些与她毫不沾边的词汇,却是慢慢剥去世俗狠辣的外衣,一点点触碰了解到这些词汇的本来面貌。 这从心底腾起的不舍挣扎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秦红药想不清楚,却不想放手,用力伸手去抓。忽地胸口似是被一股力道狠狠击中,眼前一黑,一口鲜血不管不顾的涌上喉头,她猛地吐出一口血,双掌便再抵不住武元的背,颓然的落下。 变故来的突然,萧白玉抢身上前握住她手腕,一探她脉搏发现她心脉并没有受伤,只是内力有些紊乱。秦红药也是转瞬就恢复了意识,自己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哑着嗓子道:“我没事,你去看看他,我已经疏通他的经脉。” 她话音刚落,武元那边就有了些许动静,他半抬起头,一双眸半睁,艰难的朝两人望去。他屏着呼吸仔细打量着二人,目光落在萧白玉身上半晌,一双昏晕的眼忽然迸发精光:“白玉侄儿,你便是岚妹的徒弟白玉侄儿罢?” 她一手扶着秦红药,一手行礼:“弟子萧白玉见过前辈。” 武元先是大笑,笑着笑着便落下两行泪,他却浑然不觉道:“终于等到你了,岚妹当年嘱咐我千万不可主动寻你,一定要守好阎泣刀的秘密。我还以为我当真就这么死了,侄儿你听好,地图就被我埋在山下一间忘疾药庐旁的大树下,你快快去寻。” 萧白玉尚有一肚子的问题,师父为何不肯让三位前辈来找自己,又为何不直接将阎泣刀交于自己,或者阎泣刀中到底藏有什么秘密,那灰衣人又是何人。种种疑问都在脑海中盘旋得不到解答,但此时此地也不是谈话的地方,便道:“前辈先同我们一起出洞,脱离危险再谈不迟。” 武元却摇摇头道:“我走不了啦,你看这一整个山洞的道尸,若是让它们现身武林,天底下哪里还有宁日。”他指了指水洼连接的地洞又道:“这里直通山下的大河,你们快从这里走罢。” 没等萧白玉再开口,山洞中便传来极为沉重的脚步声,几息后灰衣人的身影便堵在了山洞的出口处,般若面具阴冷又僵硬的瞪着她们几人。灰衣人话音粗粝:“好好,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招用的好,现在我看你们还往哪逃!” 武元大喝一声,身上的气息猛转凌厉:“白玉侄儿你们快走,千万不要辜负岚妹的嘱托。” 灰衣人冷笑一下:“手下败将,还敢不自量力螳臂挡车。”他杀气陡然一寒,双掌一抬整个山洞都刮起阴风阵阵,强劲的风势似是要把众人都吸在掌心。 武元长啸不绝,他劲力鼓动宛如狂风,蓄势已满,仿佛所有的血液都涌上头顶,面上已经酡红。他哇的一口鲜血喷在掌心,手掌猛地胀大一圈,掌心血光闪烁,上下狂舞,阻绝了灰衣人的一切内劲,喝道:“今日便要你再走不出这个山洞!” 灰衣人终于有所触动,他微露讶然:“血饮功,竟使出这般玉石俱焚的招数……” “快走!”武元功力运转到极致,整座山洞都开始微微摇晃,头顶碎石泥屑不断掉落,随时都会坍塌。萧白玉见他这般再不迟疑,握紧秦红药的手腕,用力道:“屏住呼吸莫要睁眼,只要抓牢我就好。” 秦红药低头看了眼地泉口,干涩的吞咽了一口,僵硬的点头,紧闭双眼反手攥紧了她的手指。只觉身子被人带着轻轻一飘,随即便重重的落在水中,刹那间绵密毫无空隙的水涌上,淹没她的全身。五感也被水流吞没,只剩一片漆黑满地寂静,身子空落落的往下坠,手脚都虚软的用不上一丝力气。 手腕忽地被人一拽,在冰冷湍急的河流中还有一丝温度覆在手上,秦红药紧抓着这跟救命稻草,把生死都完完全全的托付在这只手上。 她身子被人带着向某个地方前去,迅猛的水势不断冲刷着她的身体,左摇右摆中耗尽了憋得那一口气,胸口又被急流挤压的汲取不到一丝空气,她下意识的想张大嘴呼吸。身子被人用力一拉,顺着急流荡进一个怀抱中,后脑被人扶住,即将张开的唇上忽地就覆上另一人的温度。 萧白玉在水中拥着她,水流都仿佛绕开了那紧贴的双唇,在她们周身轻快的流淌,转瞬便是万籁俱寂。 35.无奈佳人兮(伍) 这条地泉水道出乎意料的长, 峡谷中河流更是湍急, 两侧均是光滑陡直的山壁,白浪席卷打在崖壁上溅出万千玉珠。等萧白玉好不容易拽着一个人游上岸时,秦红药也因为呛水过多屏息过久陷入昏迷,脸颊嫣红四肢无意识的抽动,任凭她怎么叫都叫不醒。 经过几番戮战萧白玉也是筋疲力尽, 又负着一人游出大峡谷,此时脑海也是一片混沌杂乱, 一急之下还是用了最原始的法子。她一手抬起秦红药的下颌,俯身贴上她的唇瓣, 一口一口的给她渡气,奈何她牙关死咬,气息俱被她堵下, 几息过去仍不见胸口起伏。 萧白玉身子下压贴的更紧, 伸出舌欲要撬开她的牙关,舌尖抵在她齿间有些微的刺痛,用力时有淡淡血腥味弥漫在口中。这时再渡气过去她便有了轻微的反应, 唇瓣轻轻开合, 似有似无的与另一片温软触碰摩擦,喉头上下吞咽。 舌尖被她唇瓣包裹吸附,软滑的舌不知不觉同气息一起递进她口中, 萧白玉模模糊糊的意识到有些偏差, 残存的理智却在触碰到她潜藏的舌尖时轰然下坠, 似是被她一起拽进了虚无漆黑的水潭深处。这一路杀出杀手的前后包夹, 躲过活尸的四面围堵,逃出灰衣人的天罗地网,却不想跌进了一个女子的温柔乡中。 肩膀忽地被人抵住,秦红药睁着朦胧的双眼,先是被眼前放大的容颜吓了一跳,抿了抿唇又无意间含住了唇间的柔软,她细长的双眸瞪大:“……白玉?” 她说话时唇舌微动,不自觉的缠上萧白玉的软舌,唇瓣摩擦间溢出气音,简单的两个字在她口中流转一圈竟染上了妩媚动人的光泽,从未有人能将这两字念的如此好听。 两人眼前都是模糊一片,又尽力想看清对方,却是没有一个人先动,秦红药抵着她的手并没有用力去推,只是抓着她肩膀不动,神色渐渐浮现出茫然的犹疑。 在七鼎山脚下狂涌浪奔的大河边,四周是高大葱郁的乔木林,大雨悄然无声的停歇,西斜的阳光散进树叶中,在地上印出斑驳的光痕,正是暴雨初歇的恬静午后。萧白玉自己都不知道是怎样僵持起来,她缓慢的抬起头,暖暖的日光打在潮湿的衣衫上,一冷一热中隐约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 隔开些距离便能清楚的看见秦红药眼中鲜少可见的犹豫,只是脑中纷杂的思绪堆涌,至最后只落个白茫茫一片什么都屡不清,她想现在或许该先坐起来。她撑着手臂准备起身,肩头却忽然传来一阵拉力,一时收势不住便向下跌,下巴磕在她肩膀上,整个身子都压在她身上。 许是下坠力有些强,秦红药闷哼了一声,侧了侧头,让她的脸庞能舒服的贴在自己颈窝中。 萧白玉完全怔住,下巴搁在她脖颈中一动不动,于是良久的沉默。半晌后秦红药终于忍不住咳嗽一声,她回过神来,耳边竟长时间回响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她似是许久没有开口说话,启唇时声音沉重沙哑:“你拉我做什么?” “我没拉你。”秦红药下意识的接了一句,但若是没拉难不成是她自己要压上来,只得沉默了一刻,反问道:“你吻我做什么?” “你溺水昏迷了,不渡气你还醒的过来么。”萧白玉对答如流,听起来清醒的很,但实际她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窝在脖颈中的声音闷闷的:“你牙关不开,我只能自己撬了。” 秦红药四处扫了一眼,见自己正躺在河边,全身还挂着水珠,对她的解释将信将疑。可欲要追究心中那怪异的感觉时,又觉得无从下手,就连上次自己坏心眼的舔了舔她的嘴唇,都惹得她暴跳如雷差点没把自己掐死,又怎么会主动再吻上来。 感觉她微弱的气息喷在自己颈侧,才意识到这一天许是把她累着了,便将她身子往上托了托,双臂收紧拢住她的肩膀,偏头在她耳旁轻声说道:“没事了,辛苦你了。” 萧白玉迟疑了一下,伸手搂上她的腰,双唇蹭在她脖颈的脉搏上,那里随着她说话便会跳快几分,闭上眼叹道:“那灰衣人死了么?” 听她这么一问,秦红药去看不远处的那座七鼎山,正好她躺在地上,不用怎么费劲就能看清山间光景。只见半山腰处环绕着一圈烟尘雾霾,还有碎石不停的顺着山壁滑下,跌进河中渐起片片水花,应是武元在她们走后运功震塌了洞穴,将自己和灰衣人,连同那一山洞的道尸都埋在了山中。 她并没有单纯的以为灰衣人就这么轻易的死了,但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她也做不了保证,只能含糊道:“至少能肯定那些道尸是出不来了。” 萧白玉也不再做声,武元前辈定是逃不出来了,又一位前辈为了阎泣刀而死,说到底这阎泣刀再厉害,也不过是一柄武器,真的值得师父和几位前辈为它而死么。可是从前辈留下的只言片语中,又隐隐察觉那柄刀似是埋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她在混乱的思绪中胡乱想到,莫非灰衣人就是不想让阎泣刀的秘密公之于众才赶尽杀绝么。 秦红药拍了拍她的肩膀,拥着她挪动身子坐了起来,萧白玉不大想放手,但看她一副要起身的模样也只能勉强端坐起来。她站起身后并没有走开,只转身蹲下,松了松肩头道:“上来,我背你回去。” 她细瘦的脊背挺立在眼前,萧白玉没有动作,耳尖却微微泛起红来,叫人背着自己走这等事她还是做不出来。可一天一夜中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着实耗尽了她的气力,现在就连好好坐在这都极为吃力。 秦红药回头翩然一笑,湿润的发已被阳光烘的微干,虚虚的伏在脸侧,看去只觉美的惊心动魄。她身姿不动道:“不是互相扶持么,上来吧。” 难得她也会懂互相扶持这个字眼,萧白玉伸手探上她的肩头,环住她脖颈伏在背上,她的肩膀比起腰背来圆润许多,脸靠上去还有几分舒适。秦红药双手顺势弯进她膝盖内侧,起身将她稳稳的架在背上,她看起来倒是同自己一般高,不过这重量却轻的有些多了。 秦红药这一日并未经历多少打斗,内息尚且充沛,她本可运功在腿片刻就能回去药庐。可是萧白玉静静的趴在背上,偶尔有垂落的发丝蹭过自己脸颊,她柔软的身体一点也不重,便随着她的呼吸声步行起来,她也没有出声阻止,想来是对这个姿势颇为满意。 哪怕是步行以她的脚力也用不上多久,眼看着越来越接近药庐,她竟有些不想停下。姜潭月就站在药庐前,远远的便向她招手示意,一路小跑的来到她身边,先是上下瞧了她几眼,又去看她背后的人,担忧道:“秦姐姐你还好吗,玉姐姐受伤了么?” 萧白玉没有出声,只有浅浅的悠长呼吸声,秦红药也偏头看了看她搭在自己肩上的侧脸,宁静淡雅,不知不觉轻轻的笑了起来:“睡着了啊,累坏她了吧。” 姜潭月便不再说话,引着秦红药到药庐的偏房,看着她小心翼翼将萧白玉放在床榻上,又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衣衫,见这一路走下来衣衫已被晒干,才挑过被褥给她虚虚的盖了一层。 “要给玉姐姐换衣衫么,我去拿两套过来。”姜潭月小声问道,秦红药看了看她沉睡的面容,笑道:“先拿一套给我就好,她要是知道我趁她睡着扒了她衣服,明日你就见不到我了。” 姜潭月歪了歪脑袋,她身为大夫经常会帮病人换衣服,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不过玉姐姐身份不同,肯定不能随便给人脱衣服。听她说的开玩笑般说的严重,便知她们这一行想必已是摆脱危险,终于放下提心吊胆的心情,也笑了起来:“才不会那么惨,我看玉姐姐很喜欢你呢,秦姐姐不是也一样嘛。” 秦红药看着床榻上的人沉沉睡着的模样,目光柔和,赞同般的点了点头:“也对,放眼江湖也只有她一人值得我喜欢了,她的确是个很厉害的人。” 姜潭月笑着调侃道:“秦姐姐若真是位少年郎,不管谁瞧都肯定将你们认作一对神仙眷侣。” 她只是随口一说,又怕把萧白玉吵醒,便掩口道:“我先去拿衣衫来,旁边还有一间房,秦姐姐去那里等我一下。”她推门而出,全然不知自己一句话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身后空留一室的寂静和一个满脸震慑茫然的秦红药。 待姜潭月取来衣衫时秦红药已在房中等她,不多时便见她换好行头走进前堂,挑这衣衫时还费力的思索一番,翠绿的少女衣裙明显不适合那位秦姐姐,挑来挑去还是选了一件自己几乎没有穿过的大红长裙。此时见她松放发髻长裙微扬,红唇妍妍,双眸狭长上扬,似笑似怒,一时间竟有些看呆了。 秦红药款款走到她眼前,盯着小姑娘看了一会儿,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你看见我这样,会心生爱慕之情么,男女之间的?” 突如其来的问话窜进耳中,姜潭月一脸怔愣,似是怀疑自己耳朵有问题,半晌后才像牙疼般的憋出一声:“啊?” 36.不在东墙 秦红药看着面前小姑娘一副三魂被惊出两魂的模样, 坐在桌旁随手掂起一个茶杯把玩起来, 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好像她只不过问了一句天气如何。 姜潭月好不容易理请了她的话,下意识便想问一句秦姐姐你莫不是在开玩笑吧,但瞧见她双眸微敛,眉梢压的极低, 笑意只虚虚的挂在嘴角,丝毫没有入眼, 隐隐透出一股戾气,又半分不像玩笑话。她觉得面前的女子仿佛变了一个人, 从之前的言笑晏晏的温柔忽地转成了寒冬腊月里泼出的清水,转瞬便在空中凝成冰锥,凌厉又极具侵略性。 不过姜潭月还是能分得清这股阴狠并不是冲着自己而来, 但顶着她毫无温度的笑意, 声音还是有些结巴:“这样不……不好吧?” 她本想说这样不对,临到嘴边还是改了个字,这时才开始怀疑她莫不会真的就是修罗教的那个秦红药。 秦红药没有再看她, 目光深深的凝视在萧白玉的房门上, 猜测木门后的那人若是听见她这一番话会作何反应,或许也会像这样被吓住满脸不可置信,也或许会冷漠愤怒, 恨不得拿刀把她砍成几块。她目光专注到似乎能把木门烧出个洞, 声音又低沉似是在自言自语:“是不好, 但若是我想要, 谁能拦我。” 姜潭月跟着她的目光走了一圈,似是恍然大悟,但这顿悟并不会带来任何轻松喜悦,反倒是忧虑的看着她,那眼神中除了担心还包含了些读不懂的情绪。 秦红药没想到有一天还会被一个小姑娘用这般忧心的眼神瞧着,扑哧一笑,寒冰乍融,她一脸轻松的拍了拍姜潭月的肩头,更像是安慰起她来:“放心,不会有事的。” 方才满室的威压惊迫似是错觉一般,她弯起眼眸看不出一丝狠意,姜潭月默默看着她,嘴唇动了动还是咽了回去,也只得当作无事发生过。天色渐渐黯淡,她站起身去准备晚膳,两人都没打算去叫醒萧白玉,用罢饭后便各自回房歇息。 姜潭月说不上睡得好,卯时便清醒了过来,药庐中一片寂静,她睁开眼望着屋顶横纵的房梁,轻轻叹了口气。三年前这座药庐还热闹的很,现下父亲远赴京城为人治病,这几月中药庐只剩了自己一人,好在也已经习惯,便像往常一下洗漱后就到花园中整理草药。 一边嗅着浓郁的药草味一边听着鸟鸣轻扬,也算得上她一日中的悠闲时光,等到日头再高一点往来取药寻医的人就会络绎不绝,昨日因为担心她们二人闭庐一天,今日想必会忙的脚不沾地。 忽然间,鸟鸣戛然而止,仿佛空气都停止流淌,周遭蓦地陷入深深沉寂,姜潭月动作一停,本能的抬头看去,只见药庐前站了五个劲装结束的汉子,并排而立拦在当路。本以为是来寻医的病人,但五人都身姿挺拔丝毫不见伤势,额头包着块黑色的头巾,巾上血红的燕字格外显眼。 那血字似乎都化作杀意缓缓淌下,姜潭月意识到来者不善,手指慢慢放开草药,转而去摸后腰的布包,指尖已能触摸到根根金针。 “莫急,有我们在呢。”秦红药自她身后走上前,手中漫不经心的拈着一柄长剑,剑刃映着晨光,闪出点点白光。血燕堂八名杀手上次失手折了三人,只余三人甩锤两人持鞭,想不到还敢卷土重来,她一人立于药庐前,瞬间沉着下来的杀气腾腾,气势上倒似是压过对面沉默阴森的五名大汉。 无需多言,血燕堂的五人势要取她们二人项上人头,两人手中鞭影闪动,在她眼前交错挥出一片鞭网,冲她兜头甩来。秦红药一振长剑,剑招连绵不绝,犹似行云流水般,转眼间浑身已笼罩在一片光幕之下,重影中长剑与铁鞭不断撞击,鞭法如何凌厉狠辣都递不到她周身一丈内。 上回交手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八人分位而站,铁鞭铜锤将八面封死,才还手的那般吃力,今时他们已少了三人,单单两鞭还远远不是她的对手。另外使铜锤的三人并没有动手,见鞭网已缠住一人,便同时跃身而起,铁链甩出铜锤噗的一声冲破纸窗,直冲萧白玉的房间而去。 秦红药分神瞧了一眼,并不担心,果然瞬息间砸入房间的铜锤直直飞出,一柄弯刀风驰电掣的随势而来,汉子架起铁链去挡,刀尖触到铁锁连环,连铁石火星都来不及溅出,铁链已被横刀劈断。她剑势暴涨,将持鞭的两人猛地推离几丈远,在空中一个腾身,悠悠的落在萧白玉身旁。 见她抬手接下回转的弯刀,对望间眉目淡淡神采奕奕,秦红药弯起唇角,目光柔和又专注,仿佛只能容得下眼前一人:“睡的好么?” 萧白玉似是笑了一下,沉浸在她目光中也像是旁若无人,轻声道:“好到随时都能出刀。” 血燕堂的五人牙关欲碎,又是极怒又是心惊,她们声音并未刻意拔高,却也无所畏惧般的不曾压低,在场之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好像在她们眼中自己已成了死人。几人不再贸然出手,手持兵刃步步靠近,可他们欲要缓攻慢进,对手却并不顺他们心意。 秦红药突的一剑刺出,剑势轻灵迅速,全凭手腕灵活扭动快速无比,剑尖眨眼间就刺到胸口,尚隔数尺都能感到剑意迫体之痛。五人迅速变换位置,铁鞭挥出铜锤舞动,下挡进攻上阻退路,铁鞭嗤嗤有声,招招点穴之术,隐隐也有一股内力迸出。 她却全然不理会头顶铜锤,凝神对付两根铁鞭,眼看铜锤破风似的猛击要砸上她后背,一柄弯刀已随影而来。两人背对而站,萧白玉使动“冥河十刀”,刀法大开大阖,气派宏伟,每一刀劈出,都有石破天惊,风雨大至之势,不过使出四五招,五人便已额头见汗不住后退。 两人刀剑一重一轻,一人沉稳如山狠辣难挡,稍有不慎便似跌落悬崖峭壁,令人心惊胆寒,另一人又飘灵似风轻巧出奇,招招灵动迅捷,让人避无可避。两人攻守相合,不多时连步伐都变的相似,呼吸渐渐重叠在一起,周身再无破绽。 五人只防守都相当艰难,再去看两人时只觉天降屏障将她们密不透风的护住,似是融为一体,决计找不到还手的机会。只听铛铛几声脆响,百斤重的铜锤竟被残月弯刀削成碎块,内力一动碎铁烂石洋洋洒洒的飞了一天,再不见本来面貌。 秦红药一声清喝,两柄铁鞭被她剑招打碎,断成寸许的二三十截,两名汉字震骇下急退几步,手掌已满是鲜血,虎口已然被震裂。她剑势再进,寒光一闪,二人脖颈处多了一条肉眼几乎细不可见的血痕,面上还凝固着惊惧,身子已轰然倒下。 她扫了眼另外三人,见他们已失了兵刃,便收了杀招道:“白玉,留个活口仔细问问。” 萧白玉应了一声,反转刀尖,只以刀背拍出,击中一人后心的神道穴,这一下直把那人震得浑身酸麻,双腿一软便扑倒在地。剩余两名杀手眼见不敌,一人将扑在地上的汉子捞起覆在背上,两人一同腾身而起疾退几丈,可四周都是广阔的平原,又哪里能藏人。 萧白玉双足轻踏飞身去追,蓦地里一脚踏下,足底虚空,全身急堕,下面竟是一个深洞,转瞬便明了这是他们提起布下的陷阱。她弯刀猛斩下去,刀刃一半都没入洞壁,刀刃弯到极致,却不断折。她借着这一砍之势,身子向上急提,左手挥掌击向地面,本以为已攀上地面,却不想地面霎时纷纷塌陷,扩成一个极大的黑洞,一路延伸到杀手脚下方止。 他们动手前竟是在药庐前挖了条几丈长的深壕,洞底漆黑难辨,隐隐看到有白光一闪而过,想必下面布满利器兵刃。萧白玉不紧不忙,故伎重施,一砍一掌下身子便在洞壁间摆荡起来,最后一掌终于击在实地上,没等她再度提力,肩头就被人一托,稳稳当当的落在秦红药身侧。 那两名汉子见最后的杀手锏也失了效用,便知这一趟定是要赔上性命,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是同样的决绝。当下便将覆在背上的同伴抛进洞中,自己也随之跃下,瞬间便葬身于自己亲手布下的陷阱中。 这一下来的突然,她们二人隔着极宽阔的深壕来不及出手阻止,眼见最后一人也要跃下,忽然眼前飞过一抹金光,那名杀手突的浑身僵立,半分都动弹不得,竟是有根金针深深没入他的灵台穴中,将他点穴封脉。 杀手面上掠过戚色,牙关用力一合,已是咬碎藏在齿间的剧毒,登时脸色如金,口鼻处鲜血直流,直挺挺的站着,已没了呼吸。 萧白玉心下叹息,这些人誓死绝不辱命,各各都是大好男儿死得其所。微微默了片刻,才回头浮出笑意,赞道:“潭月真是一手好针法。” 秦红药也回头去看,见姜潭月一手尚还平摊着针包,也点头道:“不错,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腕力,再大些必是威震江湖的好手。” 听得两位姐姐直白的赞扬,姜潭月有些脸红,脚尖互相碰了碰,露出满脸无邪的笑容,又羞涩的抿了抿鬓发。 “只可惜还是不知背后何人指使,白玉的性命可真是香饽饽,谁都抢着要。”秦红药转回目光,凝视着她俏然而立的身姿,即使历经打斗,发髻依然纹丝不乱。昨日将换洗衣物置于她床头,现下已穿了一身利落青衫,看来只觉气宇轩昂英姿飒爽。 萧白玉被她张扬的目光看的脸庞偏过几寸,又忍不住对望回去,天色渐渐亮起,明媚的晨光浅浅的映在她脸上,那生动炫目的笑意美不胜收。紧了紧握刀的手,回想起方才打斗时风呼呼的往后吹,只需全心全意对付眼前的敌人,丝毫不比担心背后受袭,刀剑攻守时能隐隐听到对方的呼吸声,不必言说便知下一招该使往何处。 收刀时竟陡生畅快之感,似是千军万马横于眼前都似片片浮云,笑谈间敌人便灰飞烟灭,心中忽生一点感慨,好像江湖就不过如此。 37.不在东墙(贰) 秦红药跃过深壕, 自那名死去的男子脖上拔出金针, 在他衣袖胸怀间四处摸索了一遍,并未寻得与雇主间往来的书信,便将他推下深壕就地埋了下去。她打量了一下手中的金针,交还给姜潭月时有意无意的提了一句:“这金针样式倒是别致,我之前也只见过一次。” 姜潭月自从那日面对活尸时情急之下出手, 才发现自己的医术竟也可以用到武功上来,但这十几枚药王神针乃是姜家独门针器, 此时听她一说不由得愣了愣,转念便想到一人。她将金针收入囊中, 几经忍耐还是忍不住问道:“秦姐姐在哪里见过,那人现在可好?” 秦红药在心底哦了一声,暗道这两人果然认识, 本还只是猜测, 但同为大夫又拿着一模一样的金针,不联想到一起都难。好像知道了点北漠怪医的小秘密,瞧着姜潭月明明很想知道又强装不在意的模样, 她浮出些挪揄的笑意道:“在北漠啊, 现在好不好就不知道了。” “北漠么……那么远。”姜潭月微微皱眉,表情一瞬间极为复杂,又是担忧又是无奈。秦红药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这两人听闻对方时的反应还真是天差地别, 她还记得有一次怪医心情极差, 见她一进门就放出满盆满钵的蝎子蜘蛛把她轰了出来, 后来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有病人在那怪医面前恭维了一句“姑娘医术乍看恐怖,却足以和中原小医仙相媲美”。 怪医脾气虽怪,但毕竟是个大夫,虽然没有直接治死那人,只是再没给他好脸色看,倒是把怒火都发在她身上。 “你认识那人?”秦红药明知故问,姜潭月勉强笑了一下,没有承认:“不知道,或许是认错了吧。嗯我得先把这深壕填平,不然来看病的都不方便了。” 见她生硬的转了话题自顾自去忙,秦红药也不再追问,笑的贼兮兮的走到萧白玉身旁,压低声音道:“我貌似抓到了一个好友的把柄,这下可有趣了。” 萧白玉瞥了她一眼,嫌弃之情溢于言表:“你还有好友?”虽听不大懂她们之间的对话,就瞧她这副窃喜的样子,估计有什么好友也都一拍两散了,丢下一句戳心戳肺的话便去帮姜潭月运土填洞。 秦红药在原地站了半晌,欲要发作时人已不再跟前,远远的听到萧白玉唤了一声:“还不过来帮忙?”,只得摸了摸鼻尖跟上去当苦力。好不容易把药庐前的深洞填上,日头也已上了三竿,药庐来往的人多了起来,姜潭月在前堂中忙得脚不沾地,她们二人才得了闲绕到药庐后的参天大树旁。 从药庐中借了两把铁铲,沿着树根慢慢开挖,不多时铲子就触到一块大石,将大石掀起后下面藏着的一窝蚂蚁一拥而散,露出一张泛黄的羊皮纸。两人本就一身土灰,当下也席地而坐,将两块羊皮纸拼接起来,已合成张只缺一角的地图。 这下路线脉络都清晰许多,萧白玉忽然觉得有些眼熟,猛然间想起她尚还年幼时,师父常会在闲暇时同她和陆师兄做个游戏,给她们两人一人一张九华山的地图,叫他们去找藏在某处的一样物事。可那地图是九华山的全貌,两个小孩子又如何能在整座九华山中找到师父藏起的东西。 两人像是无头苍蝇般在九华山转来转去,只觉手中地图如同虚设,几个时辰后实在毫无头绪又去请教师父,师父只神秘兮兮的告诉她们真正的地图就在你们自己身上。陆师兄几乎当场把自己扒了个精光,以为师父不知何时将地图塞进他衣袖中,可是把衣衫抖了个遍,再没寻到其它纸张。 那日自是无功而返,接下来几日师父每天都叫她们去寻,依然是说真正地图就在你们自己身上。直到有一天陆师兄习武时出了满头大汗,自怀中取出头巾欲要束起发来,萧白玉蓦地发现那头巾与自己的手帕出自同一块布料,纯净的白缎上绘着条细细的河流,这也是两人身上唯一相同的物事,或许这便是师父所说的真正地图。 这般同师父一说,师父终于松了口,手把手教她将手帕与九华山地图重叠,白缎上的细流蜿蜒在地图上,赫然映出一条直通后山瀑布的道路。师父还嘱咐道莫要同陆师兄去说,要他自己发现才有用,可陆师兄接连几天都寻不到什么线索,小孩子心性起来便将这件事抛在脑后,师父便也再没提过。 那时她只记得师父说自己发现才有用,可到底有什么用她也想不明白,日子过的久了早就记不起当初这事。直到看到眼前同样复杂缭乱的地图时,意识到其中应是只有一条路寻到阎泣刀,埋藏在记忆中的往事便像雨后青莲绽放开来,一时间醍醐灌顶。 “我明白了,原来师父早就告诉我这地图是何意。”萧白玉忽然出声,语气中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师父的手帕她一直贴身收着,此时展开一看,只见手帕上巍然立着一颗梅树,自树干而出只有一条枝桠。她将手帕平铺在地图上,大小刚好吻合,隐约透过丝质的手帕看出枝桠与一条路正巧重叠,一路向上延伸,终止在空缺的那一块地图上。 秦红药低头看去,手帕与羊皮纸的边缘重叠,正好是一般大小,已不能再用巧合去解释,她轻叹道:“果然普天之下也只有你能看得懂这张地图,九华婆婆当真呕心沥血。” 余光扫见萧白玉明亮的笑意,鲜少见她如此欣喜,心中陡然一惊,意识到她现在对阎泣刀的执念远胜之前,许是一路来历经险阻,却是愈难愈勇。许是见到前辈一个个倒在自己眼前,若是之前只是为了探寻九华婆婆的死因,现在或许更多是受到众人嘱托,不拿到阎泣刀不肯罢手。 她情绪起伏的剧烈远超秦红药的预料,似是有什么脱离了掌控,便试探性的说道:“如此看来,若不是你去亲自去寻,应是再无人能知道宝刀何处,那所谓足以得天下的秘密不就不复存在了么。” 听出她声音里没有半分解开地图之谜的喜悦,萧白玉当她尚在担心那灰衣人之事,也静下心来琢磨了一番:“你说的不错,所以那灰衣人非要我命不可,不是为了阎泣刀,而只是不想让我发现刀中的秘密?” “只有这个可能,白玉,不如我们就停在此处,不再去寻幽兰谷涧。那灰衣人绝不可能轻易死去,他定会在幽兰谷涧继续布下埋伏守株待兔,我们现在对上他只是自寻死路。”秦红药说的严重,眼中腾起光火,她不能让萧白玉踏进幽兰谷涧,现下已经知道了地图的解法,只要她们二人在此停下,一切都还有挽回的机会。 萧白玉收起笑意,脸色渐渐冷了下来,凝视着她的双眸笼上一层灰色的黯淡,许久才吐出四个字:“师命难违。” 她神情明显阴沉了起来,秦红药清楚若自己还有些脑子便不该继续说下去,却忍不住想赌一把。她猜测过萧白玉是否也有一样的心思,不然又怎么解释河边那个吻,两人都心知肚明那早已超出渡气的范围,若不是有一般的心思,大可用别的办法,何须再三吻上来。 事已至此木已成舟,自己的感情渐渐浮出水面,已无法再去后悔所有发生的事,只能迎着她目光的锋芒道:“你想要的难道不是九华派的安宁么,若真的得到阎泣刀,不管是你还是九华派,都再无宁日可言,你不懂吗?” 萧白玉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若我就此放弃那些人便会放过我了么,不管是黑衣人还是躲在背后想要我命的人,这些人一日不除,一日无法安心。” “我们回九华山,那些人再胆大也不敢硬闯,我们……” “够了。”萧白玉倏得站起身,目光中已是满满的失望之色,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那目光似是化成一柄利剑劈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竟会说出这种话,不知不觉她已是自己坚不可摧的后盾,仿佛只要有她在,再多的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可是秦红药却在劝她放弃,劝她龟缩九华山,要她在眼睁睁的看着两位前辈为阎泣刀而死后还只顾着她自己的安宁。仿佛是在大雪纷飞时忽然扑灭身前的火堆,又是发冷又是震怒,她咬牙道:“你若是害怕现在就可以走,留在药庐或去什么地方都可以,无需再跟着我。” 承受着她凌厉的目光,秦红药抬起头仰视着她,目光热烈毫不退却,抱着最后一线希望不肯放弃:“是你说过我比刀更重要的,同我回九华山好不好?” 同她一起回九华山,她定会保护萧白玉再不必再受武林争斗生灵涂炭的危险,这已经是她能想到最好的结果。等她交代完这些琐事,两人一起长久的呆在九华山中又有何难,每日都可相对而坐相视而笑。 “若我早知你这般贪生怕死,一开始便不会让你跟着我。”萧白玉死攥着自己衣角,才能克制双手的颤抖,这般浓厚的失望铺天盖地,几乎让她窒息。甚至有一刻想拔刀而出,这不是她认识的秦红药,不是那个她愿意豁出生命来救的女子。 她恍然中觉得眼前的人陌生至极,好像从未真正认识她,一直以来那另自己钦佩的坚毅果敢忽然间不见去向,只剩一个满心想着躲避逃走的人。 秦红药闻言又急又痛,也忽地立了起来,声调不断拔高:“你就定要去送死么,幽兰谷涧里的老太婆许是都已经命丧灰衣人手中,你去了也是白费力气,还要将自己的命也赔上!” 萧白玉神情突然灰落了下来,双眸定定的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从未见过的陌路人,方才的怒火好像转瞬平静下来,却又寂静的可怕,似是长途跋涉的旅人带着疲惫不堪的口吻问道:“你怎么知道前辈是女子?” 阳光瞬间冷了下来,一阵微风吹过,透过树叶洒下的点点斑影也在随之晃动,在明暗交错间萧白玉清楚的看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慌,一颗心蓦地就沉了下去。秦红药张了张嘴,又不发一言的合上,面上的急切收了回去,重又挂上她完美到不露一丝破绽的面具,淡淡道:“听你说起幽兰谷涧,我就想起之前听说有一女侠在那隐居,想必就是你口中的前辈。” 萧白玉勾了勾唇角,面上泛起一丝极淡的波纹,勉强可以称之为笑意,却寒冷彻骨:“不可能,师父在手书上记得很明白,那位前辈退隐江湖前本是男子,十五年前得到一本神功秘籍,为了修炼功法才不得不自宫。前辈自宫后从未出现在他人眼前,除非你不久前才见过他,对么?” 怎么忘了她喜欢的这个人是如此敏锐聪慧,只抓着一丝马脚便能顺藤摸瓜剖白真相,秦红药眯了眯双眸,身体中仿佛突然空了一块,再感受不到煎熬痛楚。面上的表情似乎再不归她控制,唇角自己勾起一抹阴郁的笑,一如修罗教护法这个名头般令人闻风丧胆,声音听在自己耳中格外陌生:“竟有这等事,看来这次是修罗教大意了。” 萧白玉面上残存的最后一丝冷笑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如同她那颗刚攀上峰顶的心,本该肆意畅快,却被人轻轻一推滚落无边无际的沙漠。烈焰般的阳光照射下来,粘稠的血液瞬间蒸腾,只留下千疮百孔的坑洞渐渐沉进沙中。 “不,前辈的确是女子,也不曾练过什么神功,我只是诈你而已。” 38.不在东墙(叁) 午后闷热的风吹过, 落下几片微微泛黄的薄叶, 秦红药有些茫然的抬头,才意识已经快入秋了。她们相识于嫩叶透绿的初春,走过烈日骄阳的盛夏,春夏眨眼而逝,只剩个夏末的小尾巴, 在两人的死寂中一点一滴的溜走。 她挪回目光,做贼似的落在萧白玉抿的死紧的薄唇上, 她没再往上看,不必对上那双眸也知眼中神色如何心寒, 凝在身上像是能戳出几个血窟窿。她有些遗憾,又无可奈何,心中涌起钝痛, 她面上腾起厉色, 疾言道:“你已为本教解开阎泣刀的所有谜题,我便放你一条生路,莫要再插手本教事务。” 弯刀陡然出鞘, 刀尖挑起地上的地图同手帕, 萧白玉手腕连动,眨眼间两块羊皮纸被她削成碎片,沉重泛黄的纸张纷扬的洒满一天, 顺着风一吹就此消声灭迹。秦红药不防她如此决绝, 情急之下伸手去抢, 手背掠过刀刃瞬间割出一到深可见骨的血口子, 只在刀光间抢下一张手帕。 鲜艳的血珠黏在刀刃上,萧白玉见了血眸色更暗,刀势不停,直冲秦红药周身大穴而去,刀刀都是毙命的招数。刀气锋芒毕露,狠辣处毫无一丝情面可讲,转瞬劈出几刀,在大红长裙上割开好几个口子。 秦红药兵刃不在手上,只靠身法在刀罡间灵活扭动,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近在眼前,再拖下去便真的走不掉了。不过一息间衣袖上又多了几个破口,那人是当真下了狠手,每刀落下都有铺天盖地的杀气席卷而来,仿佛风云变色时悲恸的怒吼。 身处在毫不留情憎恶至极的刀光下,才恍然道这些时日同她在一起的萧白玉,是如何放下戒备抹开冷漠,已是温柔如水情真意切。可那些另她动容心暖的情意已破镜难圆覆水难收,直到此时才明了她失去的是多么珍贵的东西,转念间刀锋便像巨浪翻涌将她完全吞没。 但这回却没有人握着自己手腕,拥着抱着极尽温柔之能事,将她拖出漆黑可怖的水底,有瞬间她甚至不想再躲,就随着心中白茫一片的失落与空洞一起沉下,反正早已是没顶之灾。 刀刃并没有如料想般洞穿她的身体,远处一柄匕首破空而来,铛的一声打在刀刃上,匕首瞬时断成两截。刀势被这么一阻,已有人握住她的手肘将她思绪拽了回来,身前挡了个黑衣蒙面之人,身法诡异飘渺,是修罗教专门训练出来跟踪埋伏的鬼影杀手。 萧白玉收刀后跃,隔开些距离冷冷的看着她们二人,心中除了满满的杀意再无其他念头。原来修罗教这一路以来都有人跟着她们,那些所谓的偷袭追杀只不过是做给她看的苦肉计,想来秦红药被灰衣人所制时这些人也在周围,想到那时她还拼上性命不管不顾的去救,一时滔天的羞辱感翻滚而上,只恨不得将眼前之人大卸八块。 往日的依赖信任同羞耻愤怒交糅,已被揉皱染脏,再看不出原本模样,空余满腔仇恨堆积在心头。齿间尝到淡淡血腥味,似是眼前的景象也被蒙了一层血雾。 黑衣人反手递给秦红药一把匕首,她并没有接,只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平静又疲倦的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教主命我等暗中保护护法,护法被带上七鼎山时我等立刻跟了上去,但被两具道尸阻在山下,折了五人,只余我一个。”一眼望去黑衣人衣衫也是破烂不堪,一身泥污,约莫是经历了一番搏命争斗。他背对着秦红药凝神盯着面前的敌人,继续道:“护法莫急,教主已在来此的路上,不时便到。” 难怪那山洞中俱是道尸,灰衣人却没有使出这绝招来,原来是在山下同修罗教的人缠斗。听到教主二字,秦红药眉尖跳了一下,若是教主也来了,萧白玉当真就没了性命,她身子微微前倾,在黑衣人耳畔轻声问道:“附近还有本教的人么?” 黑衣人不知她为何大敌当前还在问这些琐事,疑惑的摇头否认,只见下一刻他面色突变,露在面巾外的双眼陡然瞪大,眼中渐渐布满血丝,手中的匕首咣啷一声掉在地上。他僵硬的转动了下脑袋,双眼圆瞪的盯着嵌在自己肩膀上的五根玉指,指尖已深陷在皮肉中,血肉在她掌下一点点被溶开。 掌下已是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秦红药轻轻收手,那身体便蓦然倒下,鲜血顺着她指尖流淌,与她自己的血液混在一起,地面上多了一滩小小的血洼。手背上的刀上刺骨的疼痛,她却不在意的挥挥手,血珠溅在空中,一同她声音悄然落下:“往东五十里,有备好的小船,回九华山是你唯一的活路。” 萧白玉一怔,嘴角微微弯起,溢出声轻笑,而后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竟是忍不住弯下腰,她绝望而讽刺的笑声传遍原野,直上云霄,一时间好像天地间都在聆听她最深切的自嘲。半晌后她才直起身,眼角已笑出一抹湿润,她声音有着放声大笑后的沙哑:“你连自己的人都能杀,我又算什么,我怎么会相信了你……” 秦红药静静的看着她,不反驳也不解释,她只做她想做的,只要她想要的,其他人是生是死同她有何干系,她要萧白玉活下去。就算带着恨带着时刻想刀刃见血命的杀意,也要她活下去,只要她还活着,哪怕如严寒般冷酷,也可以…… 思绪被迎面而来的刀光打断,萧白玉似是不在乎攻守,只一刀比一刀狠辣的劈上来,倘若这时有人在旁给她一剑,她都来不及回护自身。可她眼中再容不下其他,只死盯着面前背信弃义的女子,誓要将她斩于刀下。 秦红药捞起地上的匕首格挡了两下,身子一错看到了她脸上不顾一切的狠意,声音终于染上了火:“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她那里也去不了。”厚沉的男音传进刀光剑影中,场中猛然爆发出一股威压,内力鼓动间树枝剧烈摇晃,尚且翠绿的树叶都簌簌落下黏在发间,缠斗的两人忽地被隔开,各退了好几步。 身着漆黑长袍的男子悠然走进,他肩上盘着一只白尾小貂,蓬松的尾巴散漫的落在他胸前,他半抬着眼,声音并不大,像是初露一角的冰山,轻飘飘的浮在海上,赫然是修罗教教主夜诀沉。他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那肩上明显的五个血洞,他竟笑了起来,神色柔和:“你还是这样,也不知是手辣还是心软,妹妹。” 秦红药看了他一眼,又瞥了眼萧白玉沉沉的面容,上面不见一丝波澜,好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再触动她的心弦。苦涩的轻叹一声,淡淡的应了一声:“哥哥来的真快。” “知晓你被那神秘人捉去的时候我就赶来了,不想还能看见你出手救人,也让我瞧瞧是哪位奇人。”夜诀沉漫不经心的逗弄着肩上的雪貂,目光清浅的望了一眼,却似是有一座大山重重压来,任谁被这么一看都要双膝发软匍匐在地。 萧白玉紧握着手中弯刀,在他极重的威压下站的笔直,张扬的杀意丝毫没有黯淡,他多看了几眼,笑道:“当真是天资独秀的女子,既然我妹妹想保你,我也就顺她心意,还请萧掌门多多指教。” 满腔愤恨倾泻而出,秦红药那张熟悉的绝美脸庞同夜诀沉随性的笑意都仿佛化作开天巨斧,一刀刀砍在已经渗血的心上,萧白玉清啸一声,双眸渐红,弯刀化做风虎云龙,似是全身的气血都融在刀中。刀势方展,深埋扎根的参天巨树就在她刀光下猛烈摇动了起来。 刀刃带着炽烈的火气,似是染出漫天血色,精纯的内力舞动到极致,巨树喀嚓一声巨响从中断裂,直直的向地面轰然砸来,刀尖转眼便来到眼前。她狂怒的凶猛气势逼的人节节后退,就连握在那肩上的小貂承受不住的发出几声哀鸣,夜诀沉眼神终于凝重起来,他不动不躲,刀光却始终无法接近他身体一丈内。 他似是摇了摇头,声音依旧淡淡:“你将心也燃烧起来,刀势才这般刚猛,但你已是无心之人,刀中无心又怎能伤得了人。” 他身影忽然飘忽了起来,手掌飞出也已模糊,瞧不清他身影在何处手掌又击在何方,在这铺天盖地的刀光下他竟是毫发无损。他一掌引着刀刃击出,内息如山中之云,如火如荼的强猛内力涌出,弯刀被他一掌拍中,弯折到极致,又猛然弹开,萧白玉的身体瞬间被推远几丈,后背重重撞在断裂的树干上,咳出几滴血。 他化掌为拳,拳风呼啸,瞬间就撕裂了空气,横在地上的一截断树眨眼化成飞沫,直冲萧白玉胸口而去。开天辟地的拳势倏然被拦下,一只柔夷裹住他的拳头,夜诀沉瞥见身旁火红的身影忽然一动,拳势已收了几分,但依然利不可挡,秦红药接下这一拳脚下踉跄退后数步,在地上磨出深深的一道痕迹。 夜诀沉微微叹气,上前点住她几个大穴,手掌运力在她肩头一拍,才将堵塞在她筋脉中凶狠的拳势疏通。攻势舒缓了下来,他也不打算再出手,只轻轻抚摸着肩上的尾巴。 “她不能死,地图已经毁了,只有她才知道阎泣刀在何处。”秦红药勉强咳嗽两声,胸口依然被那一拳堵得有些呼吸不能,她却不得不出手。但阎泣刀同萧白玉,现在到底哪一个更为重要,她自己都说不清,她向来不是谦让之人,这两个她都要得手。 夜诀沉眉头微挑,咦了一声道:“地图被毁了么,我正巧派了几人去九华山下候着,萧掌门是要同我们一起去寻刀,还是想让我那几个手下进九华派坐坐?” 他就连威胁的语气都不痛不痒,萧白玉明了为何这些年修罗教名声大噪,他们的教主心机太缜密,武功太高,一眼就能看穿别人的弱点。九华派的安危被人拿捏在手上,前辈临死前的泣血嘱托也犹在耳畔:绝不能让阎泣刀落入贼人之手。 一面是师父留下由她执掌十年的九华派,一面是几位前辈宁死也要守护地图的惨状,心中像是架了一把铁锯,一前一后的不断拉扯,直把一颗心割的鲜血淋漓。但归根究底,都是自己识人不清引狼入室,竟都是自己的罪孽才让师父死不瞑目。 萧白玉深深的吸了口气,怒火仇恨执念都悄然远去,她浅浅的勾了勾唇角,再也不看两人,手中弯刀一横,电石火光间已向自己脖颈处抹去。 39.不在东墙(肆) 这一刀的决断做的如此迅速, 刀气触及皮肉时不见痛楚, 只有微微凉意,忽然就想到那些死在她刀下的人,是否生命最后一刻也有着透骨的寒意。 这江湖,太薄凉,不如就沉睡在自己的弯刀下, 永远不再醒来,只是下去见了师父, 怕再无颜面对。 夜诀沉微露讶异,并没有出手阻止, 他知道有人比他更快。秦红药离得更近,出手如电,这是那一刀横下去不带半分犹疑, 虽尽力以掌风迫开弯刀, 刀刃还是斜斜的擦着命脉划过。脖颈登时血流如注,刀气侵入筋脉,瞬间瓦解所有内息, 眼神变的朦胧起来, 意识也落了混沌之中。 于是秦红药咬牙震惊的神情也迷蒙了起来,一如在两人交好时,见到她受伤时露出的暴怒急切, 那时这担忧似是柔软的绸缎轻柔的裹住伤处, 满溢温暖。现在却只觉满眼恶意, 一刀没有切断命脉, 火烧火燎的痛楚涌上,萧白玉手腕用力,弯刀再挥,定是不肯让自己落于他人掌控。 腕上的力气却犹如石沉大海,弯刀被人紧紧攥在手中,她听到秦红药的话一字字从牙缝中挤出,满声涩然:“你要活下去,只要你还活着,就可以……” 后面的语句落在了漫无边际的黑暗中,那一刀贯上了她的真气,身体还是禁不住内劲侵蚀,只一晃便颓然倒地,散空的意识中只剩最后一句恨之入骨的悲切:是你硬要逼我至此。 沉重无力的身体倒在另一个人的怀中,秦红药撕下衣衫大致为她止了血,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与夜诀沉擦肩而过时狠狠丢下一句:“哥,这是我的人,不许动她。” 夜诀沉气定神闲的逗弄着肩上的雪貂,眼也不抬道:“是么,我看她可不这么想,莫要到了最后我还得给自己妹妹收尸。” 秦红药脚步顿了顿,目光停在怀中人苍白如雪的脸庞上,即使陷入了沉沉的昏迷,依旧双眉紧皱唇角紧绷,似是在梦中也走进了死路。她不接话,只反问道:“幽兰谷涧的那份地图呢,那灰衣人到底是什么人?” 夜诀沉摆摆手,兴致缺缺道:“地图已在路上,不久就能到了,至于那个灰衣人,区区黄泉御魂术何足挂齿。”他唇角忽然浮出一抹笑,在满地疮痍中格格不入:“下面回报说在九华山附近发现了几具沉睡的道尸,看来想到九华派做客的不止我一个。” 那灰衣人果然没死,却出乎意料的没有躲藏在幽兰谷涧中,许是发现谷涧已被修罗教的人团团包围,便转到九华山下守株待兔。秦红药语气不变,似有满满的火焰堆积心头,也不知是在气自己太过轻率露出马脚还是气萧白玉竟动了自尽的念头:“九华派的人一个都不能死,若她知晓后破罐子破摔,我们连一根刀毛都见不到。” 夜诀沉含笑扫了她一眼,这一眼却比千军万马兵刃同出还要令人心惊,他悠然道:“我倒真想同你们一路看看这位掌门怎么把你吃的死死地,她真值得你这么费心?还要想出各种理由让我出手保她,想来你那句只有她才知道阎泣刀的下落也是说来唬人的罢。” 秦红药揽着怀中人的肩膀,手指用上了力,攥紧了那垂下的衣袖。他说的不错,即使地图被毁了,但凭着自己的博闻强记,只瞧过一眼便深深的刻在脑海中,手帕也被她抢夺了下来,的确没什么理由再要哥哥留下萧白玉的性命。 夜诀沉却不再追问,拢了拢漆黑长袍,转身道:“也罢,我去会会那灰衣人,只要你将阎泣刀带回来,其他事就随你去吧。” 他身影走远,没入阳光中,转瞬便再看不见。秦红药也不再多耽搁,抱着她几个起落回到了药庐内,姜潭月瞥见两人灰尘仆仆的模样急忙丢下手边的事迎了上来,她也没有多做解释,含含糊糊的应了过去,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姜潭月为那伤口上药包扎,刀口极深,雪白的绷带一覆上去立刻被染得鲜红。 那淙淙流淌不尽的鲜血落在眼中,似是杜鹃泣血,心中一揪一揪的疼,那疼痛化作嘈切纷乱的杂音,搅得她思绪团团打结,有几瞬竟起了对自己深深的厌恶。 姜潭月注意到她的手也有深浅的几道割痕,血液已经凝固变干,轻轻一擦都有皮肉撕扯的剧痛。欲要给她包扎,却被她挥挥手拒绝了,只说不碍事。 她长久的坐在床榻边,连姜潭月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知道,怔怔的望着窗外圆日缓缓落下,夕阳似血,眼前染红一片,不多时天色完全黯淡了下来,一轮弯月悄然而起。从一开始的设计欺瞒,到后来的患难与共,不知不觉已将萧白玉放在心上,她甚至在药庐不远的渡口处布下小船,里面的物事俱准备了两份。 本就打算即使尚未解开地图之谜,也要阻止她去幽兰谷涧,不管是下药或是用毒,都要将她强行带回九华山。可一时失言便再不能挽回,更何况现在又怎能放心她一人留在九华山,不管是灰衣人还是哥哥都对她虎视眈眈,倒不如陪在她身旁还来的安心。 床榻微微一动,意识刚刚浮现,萧白玉就猛地坐了起来,弯刀就在她手边,一抓便紧握在手。但她四肢却虚软,催动内息时发现丹田空空如也,全身竟是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 “最好别乱动,我封住了你的七经八脉,你安安稳稳的就不会有事。”秦红药口吻淡淡,拿过不久前姜潭月端来的晚食,端起粥碗舀起一勺,喂到她嘴边。承受着她如针扎在背的寒芒目光,面上纹丝不动,所有的情绪仿佛都被随着那些血液翩然流走,不肯在他人面前露出半分的自怨自艾。 萧白玉不张嘴,身子动也不动,连多看她一眼也不愿,静默的坐在床榻上,脖颈处有些微的湿润,似乎方才猛一起身伤口又崩裂了几分。 “粥有些凉了,你将就一下,我不会放你一人独处的。”她汤匙往前递了递,微凉的米粥触到了失血的唇瓣,沾上点点晶莹。萧白玉蓦地一挥手,汤匙被她打翻在地,白色的瓷器在地上散成碎片,她憎恶的抹去唇上沾到的米汤,犹如是送给乞丐的嗟来之食。 即使武功尽失她也没有露出一丝怯弱,反倒是等着秦红药发怒一掌了结了她,这人到底还在做戏给谁看,难道还指望自己感激涕零她的手下留情么。如若不是多年修养在身做不出扇别人耳光这种事,她当真想冲那张假惺惺的脸上狠狠挥一巴掌。 秦红药果真如她所料出了手,指尖在她肩上连点几下,便全身僵硬如同断了线的皮影,动弹不得。被点穴后却并未见她还有别的动作,只听门扇吱呀一声,脚步声进出,没一刻她就又回了房间,手中拿着药瓶绷带,还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 她走进几步,手势熟练的解下脖颈处被血液沾透的绷带,重又上药包扎,她温热的指尖触在脖颈上,躲又不能躲,萧白玉咬紧牙关,全身绷得死紧。下颌转眼就被人抬起,她对上秦红药近在咫尺的眼眸,那模样半分没变,可现下看在眼中只觉是世上最丑恶的一张脸。 “若是不想我碰你,就莫要任性,否则我只有点了你穴后强行如此了。”手指抚上她的薄唇,微微用力陷进齿间,勉强让那死咬的牙关分开一些。另一手舀起一勺热粥,摇晃至渐温,才顺着她微开的唇瓣缓缓喂了进去。 温热的米粥顺着口腔流淌进喉中,萧白玉被迫吞咽了下去,并不烫口,那人也很小心的没有让白粥从嘴角流出,但这近乎羞辱的动作让她味同嚼蜡,似是被灌下了穿肠烂肚的□□,胸腔中像是腾起熊熊烈火,燎原一般包裹住她的全身。 喂食的动作极有耐心,秦红药喂一勺停顿一会儿,看着她喉头微动确认咽了下去再继续下一勺,一碗白粥足足用了一炷香的时间。见碗底已空,检查过伤口并未渗血,轻轻擦干净她的嘴角,扶着肩膀让她躺下,才又伸手点了她的睡穴。 凌厉似是淬了毒的目光被笼下的眼皮遮挡,秦红药站在床边望了她好半晌,才蹲下身去收拾散落一地的碎瓷片,夜色弥漫了整个房间,似是心中有一块地方也在这夜里沉睡下去,再不复醒。她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将一块瓷片紧紧握在手中,久久不动,伤口本还未愈合的掌心又添了几道划痕,似是掌线浮出交错的纹路。 鲜红的血染在洁白的碎瓷片上,又悄悄滴落在地不闻一丝响动,她终于承认这是第一次明了什么是痛彻心扉。 40.不在东墙(伍) 之后的几日中姜潭月也来看望过她, 先是庆幸道若刀再偏一寸, 可是要直接切断命脉了,玉姐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后又满脸疑惑的问道,怎么只分别了几个时辰就受了如此重的伤,还伤在脖颈处。她自是看不出萧白玉已被封了内功, 只觉玉姐姐似乎伤的很重,整个人都似是没了生气。 只在看到姜潭月关切的目光时, 萧白玉才会动动唇角,露出久违的一点笑。但她现在自身难保, 又怎能再把这个小姑娘扯下水,便对发生过的事缄口不言,再过了几日, 连姜潭月的身影都不再见, 只隐约听见在门外小声的在说些什么,许是被秦红药编了理由拦在下来,她也就再没笑过。 秦红药依然同她共处一室, 见她伤势略有些好转, 端来的餐饭便不仅只有米粥,偶尔添一两份荤腥,不过知晓她喜欢吃素, 大多数时候都会将绿叶蔬菜做的很好看, 满满当当的摆了一盘乘上桌。但凡需要离开房间, 都会先点了她穴道, 待回来再替她解开,步步都小心谨慎。 小小的偏房中寂静如斯,就连两人的呼吸声都轻不可闻,秦红药掐着时间点给她端饭倒水换药,她若是接了便回身坐到桌边再不多言,若是不接,照旧点了穴硬让她接着。萧白玉一言不发,目光也从未挪动过,除非被点了睡穴,否则便僵坐在床头一整日,什么都不在眼中。 不久后,最后一张地图也被修罗教的人护送而来,只不过后面还跟着一架轿子,一位老态龙钟的老太太掀开轿帘,挣扎了几次都没坐起身,旁边守着的修罗弟子无奈,只得伸手去搀扶,老太太被人扶着颤颤巍巍的下了马车。身后有人推来了四轮车,她极为缓慢的坐在车上,舒服的轻叹一声,由着那人将她推上前。 明明她才是受制于人,却像是把修罗教的众人都当成了她的随从,秦红药立在药庐前有些不耐烦,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迎接什么皇亲国戚。一侧的头目上前附耳低声道:“护法,这老太婆不会武功,但掌御两只凶兽,一曰穷奇一曰九婴,我教埋伏在幽兰谷涧的百名精锐尽或死或伤。最后还是教主出手才勉强制服两头凶兽,只是我等问不出地图所在,才将她运送而来,护法千万当心。” 秦红药挑眉看向坐在轮椅上慢慢接近的老人,她一头银丝满脸皱纹双眼微合,神态悠闲放松,似是还不知自己落入了何种处境,若不是亲耳听了,任谁也不会相信这连行动都不便垂垂老矣的人不可小觑。 老太太被推到她面前,慢腾腾的抬眼看她,见她丰唇丹眼,左眼下一颗泪痣似笑非笑,俨然一副乱世祸水的模样,又看她双眉斜飞入鬓天庭饱满,似有鸿鹄之志。但仔细瞧去眉间愁容不展,如同龙困浅滩鱼游浅水之境,心下有了数,昏花的双眼又渐渐合上。 秦红药挥手让众人退下,自己接过了轮椅把手,推着她进了药庐,铁轱辘轮动时有干涩的摩擦声,声音一路滚进了偏房。她出手解了萧白玉的穴道,背对着她们坐在桌旁,一副置身事外并不打算参与她们对话的态度。 萧白玉的目光终于有了转动,她望着老人的面容,虽变化颇大依然能看出几分手记上画像的模样,她动了动唇,声音有着许久未开嗓的粗粝沙哑,似是有糙石磨过喉头:“孟前辈。” 这个称呼让孟湘怔了一下,多年间从未有人知晓她的姓名,她定睛看着面前的白衣女子,听她吐纳方式明显是经年修炼九华派纯阳内功之人,却不见她身上有内息浮动,想必也是和她一样虎落平阳,语气柔和下来:“是玉儿么,你师父经常同我提起你。” 听闻师父二字,萧白玉眼中立刻有了波光闪动,那倏然亮起的火星一闪而逝,转瞬又是灰茫茫的烟烬落下,梗涩到再难开口。师父定不会料到她看重的这个得意高徒,有一日会将她拼死守护的阎泣刀送于贼人手中,两位前辈虽不是因她而死,却也是为了阎泣刀奋战到生命最后一刻,只有她还苟活于世,甚至日日面对着那个欺她瞒她欲要夺刀的女子。 孟湘见她神情也猜到几分,自从在幽兰谷涧被人围堵追杀时她就料到这个局面,只是没想到修罗教如此不择手段,即使数十人葬身于兽口还是前仆后继不断涌上。本来两大凶兽护身再来千人也必不可破,只是明白阎泣刀的秘密已经藏不住了,索性被人擒住,她倒想看看这些人何德何能可以掌控阎泣刀。 眼见着岚妹当年亲口嘱托于她的徒弟也被人擒拿在手,孟湘瞥了眼秦红药的背影,缓缓开口道:“我明白了,我可以给你地图,但我和玉儿要同你一起去。” “孟前辈!”萧白玉急切的喊了一声,却见她那双布满褶皱的双眼忽然露出矍铄的精光,直直的看向自己,那目光沉重似是包含重重情绪,余下的话俱被她一眼堵在口中。心中默想道,即使她们同秦红药一起上路,孟前辈不会武功,自己又被封了内力,莫非还有什么机会从她手中夺刀么。 萧白玉不知她只是为了保全二人暂时出的权宜之计,还是当真有什么其他办法,但见她目光不同寻常,也不再出声阻止。她眼中精光如刹那花火,待秦红药转身时已经消失殆尽,只合着眼靠在轮椅上闭目养神。 秦红药倒是勾了勾嘴角,除了在萧白玉面前,她对上任何人都是掌控所有的一教护法,笑得越美心就越毒:“不劳你开口我也会带上你,到了那处有什么危险还要你帮我挡着才是。” 她目光掠过孟湘,见她神情不变,迟疑了一下才停到萧白玉脖颈上,伤口被照料的很好,虽然被封了内力伤处恢复的略慢,但现在已不用再担心会崩裂。秦红药状似无意的扫过她的脸庞,果然没有对上她的目光,见她面上终于浮出些涟漪,即使明知不是喜悦的情绪,却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许久未听到她开口,现下再听她的声音,虽只是短短三字,也恍如隔世。秦红药极快的收回自己目光,淡淡的下了命令:“地图拿出来罢。” 孟湘动作迟缓,只是轻轻一翻手,熟悉的羊皮纸便呈现在她干瘦粗糙的掌心,修罗教的人盘问搜寻了两天都没发现她身上还有何处可藏,果真若不是她自愿,怕是再不会有人发现这张地图。秦红药自怀中掏出手帕覆在地图上,凝神回忆起之前看过的地图,手指点在纹路的终点处,挪开手帕一看,竟是指在黄巢墓上。 孟湘眯着眼看向地图,黄巢墓位于泰山狼虎谷,岚妹原来是将阎泣刀藏在黄巢墓中,她眼中忽地闪过光芒,心下已大为安定,悠悠的靠在椅背上不再动作。秦红药将地图凑在桌上盈盈燃烧的烛光上,片刻后羊皮纸裹上了火焰,火舌缓慢又不可抗拒的吞噬着地图,隐隐约约舔上她的手指,室内陡然明亮了几分。 剩余的手帕她本想一并烧掉,举在火光上时忽然感觉萧白玉偏过了头,目光紧紧黏在手帕上,却不肯同她说一句话,也决计不会开口求她。秦红药指尖微顿,缓缓将手帕拿离烛火,她不肯在孟湘面前流露一丝心软,只硬梆梆的将手帕丢在萧白玉怀中,强装漫不经心道:“这物事对我没用了,倒是能留给你做个念想。” 萧白玉垂眸看着落在自己怀中的手帕,手指一点点将手帕攥在掌心,不管机会多么渺茫她都要试上一试,总有一时,会被她抓住机会将受到的屈辱成百上千倍的还回去。 孟湘看着萧白玉将手帕贴身放在怀中,双眸微闪后一改之前的死气沉沉,似是重新燃起坚韧的火光,在心底满意的赞叹一声,张开干瘪的嘴唇道:“那还等什么,怎么还不即刻上路。” 秦红药下意识的看了眼萧白玉脖颈处光洁的绷带,又阴沉的笑了起来:“我都不急你在急什么,莫非黄巢墓中还有什么机关陷阱在等着我么。” 孟湘满不在意的顺了顺自己的银丝,故意开口激她:“小姑娘若是害怕,大可只让我们两人进去,你们守在墓口处便好。” “这招对我没有用,你还是省下力气多吃几碗饭吧。”秦红药不再同她多费口舌,照例点了萧白玉的穴道,出房去安排手下,准备隔日就动身前往黄巢墓。若只有她们两人轻装上路,不出两日便可抵挡,如今却多了位走也走不动坐也不想坐的老人家,只得随着马车慢慢的晃上近十日。 模糊的听着屋外的交谈声,孟湘挪着轮椅滚了两圈,握住萧白玉垂在床边的手指,用力紧了紧。萧白玉触到她干燥粗糙的掌心,眼眸忽地睁大,眼中只看到孟前辈对自己轻轻点了点头,手中已被塞进了一枚小指指甲大小的药丸。 41.将琴代语兮 秦红药并没有多等, 当天晚上便离开了药庐, 只在偏房中留下几张银票,算是感谢这几日的照顾。她不大想当着姜潭月的面离开,小姑娘太过纯净,一双眼不识世间丑恶,那单纯疑惑的目光总是一再提醒她如何亲手毁掉一段感情, 她无法自抑的想避开。 这一路没有太过张扬,修罗教之人都隐在暗处跟随保护她们, 只留了两架马车同车夫,秦萧二人坐了一架, 孟湘独坐了一架。马夫在月色中挥鞭,骏马嘶鸣前蹄高扬,踏着夜晚的静谧飞驰过原野, 忘疾药庐渐渐被抛在身后。 行至成都时天有了亮色, 秦红药这些日子着实没有休息好,靠在马车中摇摇晃晃的禁不住闭上了眼,她以为自己只是闭目养神, 马车厢外忽然被敲响, 她猛地抖了个激灵坐直了身子,发现不知何时竟睡了过去。第一眼先去看身旁的人,见萧白玉合着双眸稳稳的坐在那里, 才定下神, 掀开了轿帘。 马车停了下来, 一名修罗教的护卫立在轿外, 面色无奈道:“护法,后面那老婆子吵着要吃东西。” 秦红药揉了揉眉心,驱散了些沉重的困意和纠缠不清的头疼,声音冷凝而不耐:“还能饿死不成,不用理她继续走。” “我也想吃东西。”萧白玉抬起眼,口吻漠漠,却是近十天来第一次同她说话,秦红药怔了一下,并没有转头看她,她不肯开口前念着她的声音,盼望能多听她说几句话,可她当真说了,又同记忆中天差地别,一拉一扯的平白添了满腹失落。 这几日她冷冷清清的嗓音似是一直在耳边徘徊,时而低笑时而轻诉,她话并不多,可细细想来每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她偶尔也会出言嘲讽,但嘲讽背后又埋着温柔关心,一句句再回想都动人心弦。 手下领了命令欲要转身离开,忽听秦红药喝了一声:“回来”,立时停住脚步,目光探究看着的她,静候命令。她沉默了一会儿道:“准备进城,去寻一家成都酒楼。” 萧白玉不想她这么轻易就会同意,本还做了其他盘算,似是都用不上了。她重又合上眼,悄悄催动真气流转,孟前辈给她的药丸入了丹田,被封的水泄不通的经脉竟涌出点点内息,她不能全力运转内功,只得装作小憩慢慢的催动内力冲开穴道,才不会被秦红药发现破绽。 可是小心翼翼的运功进展实在缓慢,她知道孟前辈是在给自己拖延时间,也许这一路上她还会给自己挤出更多时间,确保到黄巢墓时功力已完全恢复。所以即使方才注意到秦红药似是进入浅眠,她也没有贸然动手,现在恢复的功力还微不足道,远远不能与之相抗衡,绝不可轻易出手毁了她们最后的机会。 马车哒哒的踏进成都,孟湘还是一副大排场,叫人搀着扶着进了酒楼,坐下后也不客气,当即和小二点了数道成都美食。不一会儿就摆了满满一桌红艳艳的菜色,麻婆豆腐,夫妻肺片,甚至连担担面都要了三碗,泛光的红油冒着腾腾热气,闻起来香辣扑鼻。 秦红药皱皱眉,刚想让小二换一桌清淡的素菜上来,萧白玉却已经动了筷子,这些日子连米粥都要她强行去喂才肯喝的人,突然连这般味重的辣菜都一口接一口的吃了起来。孟湘也笑眯眯的看着她,加重了几个字眼:“玉儿要多吃些,瞧你瘦的。” “不行,小二,换一桌菜。”秦红药语气果决,不容一丝辩驳的机会,她态度雷厉风行,小二不敢迟疑,马上又要将上好的菜色撤掉。 萧白玉挡住了店小二,眼神中的恨意毫不隐瞒,直直的瞪着她:“就要这些。” 秦红药是真的有些生气了,她想说不给你吃这些还不是怕你伤口经不住辛辣的刺激,又想说你什么时候这么爱吃辣一会儿胃疼谁理你,可她欲要发怒时又对上那寒芒密布的双眸,似长针一般扎进心中。她渐渐攥紧拳,若不是因为喜欢,这人早就不知死了多少次,哪还留得住性命在这里胡吃海喝。 头疼又涌了上来,秦红药一时心烦意乱,只想将这一桌菜通通掀翻在地。她按在桌上的手用上力,却见四周人声鼎沸,并不想在这紧要关头多生事端,终是冷哼了一声,再不去管,心中只道待自己拿到阎泣刀,便再不管她的事。 小二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孟湘对他摆了摆手,他如释重负般的退了下去,又冲萧白玉递了个眼神,示意她快点吃。 萧白玉一开始便听出她的话外之音,强迫自己咽下这些极辣的饭菜,辣油滑过喉头,先是一阵烫,紧接着便席卷上一股火辣辣的灼焰,再落到胃中,顿时四肢百骸都淌过暖流。孟湘知她久居九华山,想来是吃不得这么辣的饭菜,却也不得不为难她,秦红药内力极寒,用膳食来中和体内寒气,穴道也会解封的更快些。 一定要在到黄巢墓前恢复内力才行,不然就不止是秦红药会命丧在那,连她们两人都会赔上性命。 吃到最后萧白玉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唇舌的存在,只觉全身冒火,连额头都渗出点点汗珠,天气本就炎热,再加上这般滚烫鲜辣的膳食,不知不觉背后的衣衫都被汗水浸透。秦红药暗着眸色静静的看着她,见她面上已腾起不正常的嫣红,唇色似染上了鲜血,心中的火气越来越大。 秦红药只道她是在故意和自己对着干,非要惹得自己生气一掌结果了她才开心,见她还要再夹,终是伸手按住她的手腕,声色阴狠:“够了,你不要得寸……” “喂喂,快出去,这不是乞丐来的地方,莫要弄脏了地面。”她的话被小二的喝骂声打断,心中满积的怒火终于喷涌而出,她狠狠一拍桌子,飞身而起,一手拽起小二的衣领,说话时牙尖的寒光一闪而过:“给我闭嘴,再吵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小二身体猛一哆嗦,缩着脖子气焰顿消,手指颤巍巍的指了指一旁,抖着嗓子求饶道:“女侠饶命啊,我也是不想乞丐进来打扰了女侠……” 顺着他手指看去,只见一个约三十来岁的女子,衣服上打满补丁,全身脏兮兮的,头发上也布满灰尘,手中攥着几个铜板,受惊的眼神飘忽不定,畏畏缩缩的躲在一旁。秦红药将小二掷在地上,满脸不耐:“她手上不是有钱么,你还嚷嚷什么,赶紧滚。” 小二忙不迭的爬起来,招呼着那乞丐卖给她两个油饼,声音刻意压的极低。秦红药在别人身上发了一顿火气,终于将那种火烧眉毛的急躁感压了下去,回身坐在桌旁,只是脸色依然沉得能滴水。 那乞丐拿着油饼往过走了几步,小心翼翼的停在不远处,轻声道:“多谢女侠相助,你真是个好人。” 此话一出桌上三人神情各不相同,孟湘暗暗笑了笑,这世道当真诡异,使尽手段滥杀无数欲要夺刀的人在另一人眼中又成了大好人。萧白玉微微怔愣,忽地想起秦红药不避讳毒血去给小女孩口对口的喂药时,自己也当真觉得她好,她这一路以来的音笑颜容又一一浮现出来,可是当撕破唯美的面具时露出的竟是一张鲜血淋漓的恶魔面孔。 萧白玉不自觉的看了眼她,美好的言笑晏晏的红药与这个不择手段心狠手辣的护法,竟都是同一人么。 秦红药定定的看着那名女乞丐,耳畔回响起那一声声淡笑温柔的夸赞,如同海妖迷惑旅人的吟唱,在她耳边回荡不绝,迷心乱神: “你现在……也是个不错的人。” “真好。” 原来她在萧白玉眼中也曾如此之好。 那乞丐见没得到任何回应,有些局促的顿了顿脚尖,转身欲走,孟湘忽地开口叫住了她:“姑娘,我看你也是知书达理,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乞丐抬眼望去,只见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褶皱中堆着微笑,那目光中流露出的温暖瞬间便让她湿了眼眶,她哽咽了几下道:“实不相瞒,我是来成都寻我夫君,他临走前说高□□名便会回来接我,一年前听闻他在成都做了知县,我便千里迢迢来寻他,只是衙役不许我进衙门,到现在也未曾见到我夫君。” 几乎一听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这女子还深陷情中不肯相信,秦红药都不知自己为何要插手这件闲事,等反应过来时她已叫人直接去把那知县带来。修罗教之人行动利索,不过半柱香的时间,知县就被打晕扛进酒楼,在此之前她已经出了银票包下正座酒楼,连小二和掌柜都被她赶了出去。 秦红药随手一杯茶水泼在知县脸上,便看着他悠悠转醒后先是一惊,又勃然大怒何人敢偷袭朝廷命官,但当他见了那乞丐的容貌时,眼中瞬间浮现出惶恐愧疚,转瞬又挺直腰板强自理直气壮。后面的对话就乏味可呈,只是在知县承认他已经娶了成都富绅之女时,那女子明显一抖,几乎肉眼可见的眼中凝出水滴,一串串顺着脸庞滚落。 “你居然骗了我这么久,你……”女子脸色霎时惨白,双目再没了神采,好似那眼泪一滴滴流进了她体内的鲜血,宛如一个无心的活死人。 这般神情似曾相识,秦红药一呆,目光缓缓的挪到萧白玉脸上,之前的火气荡然无存,原来她被自己欺骗的这一回,也是如此伤心欲绝,至最后已成了近乎心死的悲哀。 42.将琴代语兮(贰) 衣冠楚楚的知县大人在这乞丐面前有些惊慌, 用力甩开她攥着自己衣袖的人, 急匆匆的便要离去。秦红药也不拦,只在他身后微微招了招手,便有一修罗教的黑衣人尾随在他身后,许是明日就会在什么隐蔽的森林湖畔便发现这位大人的尸体。 衣衫破烂的女子只呆呆跌坐在地,过了半晌才爬起来, 慢慢向外走去。萧白玉心下不忍,她的痛苦都感同身受, 起身几步追上了女子,将身上的银两都塞在她手里, 欲要安慰些什么,启唇前却忽然意识到一样更令人惊惧的事实。 为何会有这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病相怜,她是被至深至爱的人所欺骗, 而自己只不过是……只不过是中了敌人的奸计罢了。这般一迟疑, 话就被堵在喉头,女子看了看手中的银子,勉强笑了一下, 只拿起一块攥在手中, 其余的连同一个香囊推了回去。 “这是当年在佛祖前磕了九百九十九个头求来的平安玉符,本想给他保佑万事平安,谁知……就当女侠是拿银子买了这玉符罢。”女子不再多做停留转身便走, 似是片刻都不想处在这伤心地中, 萧白玉将香囊揣进怀中, 回身坐到桌边。 秦红药有些不自在的清咳一声, 扬手叫人把抱头蹲在店门口瑟瑟发抖的小二提进来,眼睛盯着桌子道:“把你们这的招牌菜通通上一份,辣油少放些。” 她终于明白自己的做法对萧白玉来说多么过分,她的确喜欢欺骗捉弄别人,对别人的伤心欲绝抱有快感。现在来说她无疑是成功的,不仅通过一场戏消磨了两人之间的隔阂戒备,甚至现在阎泣刀的下落也尽在掌握之中,可她却感受不到半分喜悦的心情。 她心中愧疚,却又不知如何言说,想来说什么都不会再被相信,可是却抑制不住的想对萧白玉好,不愿她再受到一丝危害。 萧白玉不知她又想搞什么花样,眼睁睁的看着残羹冷饭被扯掉,重上了一桌极为丰神的美宴,但肚中已满腹辣火,一筷子都填不进去,只得任它们平白浪费掉。待上了马车暗自调息一阵后,果然感觉被封住的穴位有了轻微的松动,她接着这一股热气反复冲击着被极阴极寒的内力封住的穴道,几个来回后已有了明显进展。 只是热气渐退,肆意不节制的后果就慢慢显露出来,从喉头到胃部都似是燃起一条火路,热辣的疼痛熊熊灼烧在腹中,她忍不住按着胃部微微弓起了背。耳边传来一声轻叹,此时周遭没有旁人,秦红药终于埋怨道:“开始疼了吧,叫你别吃那么多你还不听。” 边说边伸手覆上萧白玉的胃部,手刚一触及她的衣衫,就见她猛的向后一躲,双眸睁开如弯刀乍见锋芒:“别碰我。” 秦红药视若罔闻,一手按住她肩头,另一手已覆盖在她手背上,与她的手指交叠压在一起,身子倏然贴近,声音认真道:“别动,不然我只能点你穴了。” 萧白玉咬牙,脊背紧紧贴着马车轿厢,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不能让她发现一丝内息波动。秦红药掌心运功,温热的手掌腾起丝丝凉意,贴在她胃部缓缓抚揉,瞧着她蹙起的眉头不为人见的悄悄一松,也露出些笑意,手下不轻不重的按摩起来。 腹中火辣的灼痛渐渐消减,见她没有察觉异样,萧白玉垂眸松了口气,余光瞥见她唇角隐隐的笑容,她下巴几乎搭在自己肩头,有浅淡的气息吹佛在脸上。心中不由得一紧,她到底是想做什么,现下没有再做戏的必要,又为何要露出如此温柔的神情,就好像她们之间还未反目成仇兵戎相见。 心下忽地涌起一股气闷,她不痛不痒似是无事发生,就连对自己的态度都别无二般,为何只有自己心中如烈火灼伤,一想起发生过的事就坐立不安如有针毡,又恨又气。 萧白玉忽地按住了她的手腕,转头正正的看着她,两人的眼神交汇,都清清楚楚看见了彼此眼底的神色。秦红药不防她转过脸,已经许久没有对上她的目光,一时眼中的疼惜歉疚暴露无遗,那神色在她眼里只化作一个词,同情。 她难道已落到这种地步,就连这个骗了她的人都要觉得她可怜,萧白玉按着她腕的手指用力,纤细的骨骼在她掌中喀喀作响,似是下一秒就要捏碎在手里。秦红药手腕因为疼痛瑟缩了一下,并没有挣扎,即使脱出她的力道易如反掌,掌心仍虚虚的覆在她胸腹间。 马车蓦地急停,两人都不由自主的倾身上前,秦红药眼疾手快的拦了一下,揽着她的身体撞在车壁上,一时手臂又酸又麻。轿外的马夫也是受惊不轻,破口大骂了起来:“你们不要命了吗,快给我滚开。” “大爷行行好,施舍点银子吧。”回答的人声杂乱,粗略一听至少四五人,都是一模一样的语句。秦红药本该掀开帘子瞧瞧是哪里来的乞丐如此胆大包天,可近在咫尺的容颜却夺走了她的注意力,她的手臂被萧白玉压在背下,身子一上一下的交叠在一起,目光所及俱是身下人的红唇玉肌,许是吃多了辣,那一向血色浅淡的薄唇也艳丽了起来,瞧在眼中只觉色彩分明天姿国色。 她忍不住缓缓低头,想去触碰一下那双唇,是否如想象般火烫,她身子压低,气息带着意乱情迷的急促,脑海中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竟是想吻她。 那便吻下去吧,若这份感情木已成舟,又何必再去苦苦掩饰,即使在这盘棋中她已走错一步满盘皆输,也不想再去欺骗自己只是为了阎泣刀才接近她,明明一开始就对她的气度所赞叹不是么。 同样的场景如水中之花闪过眼前,那日在河边也是这样身体交叠气息相融,萧白玉看着她渐渐压低的脸庞,一瞬间先想到的却是那日真切的缠绵。只不过两人上下交换,可自己的心也随之被颠倒,全心全意的信任被颠覆,如同并紧指缝捧起的沙,一屡屡流失后只剩满掌的灰尘脏污,被她弃之如敝屣。 她的脸蓦地偏向一侧,秦红药的唇擦着她的唇角划过落在空中,只在脸颊上留下淡淡一抹温热。萧白玉抵住她肩膀,毫无内力的手腕却坚定不移,一寸寸将她推远,自己起身坐的端正,面上无一丝多余的神情,只有冷淡漠然。 只是在瞬息间,好像是杂乱的线团被轻轻一拉便呈现出清朗的线条,秦红药之前难道没有算计过她么,嫁祸栽赃的手段应有尽有,那时却并不恨她,因为她本忠于修罗教。甚至同她一道的武林正派长青门,也是为了武功兵器想要了她的命,可她却没有对谢三扬有任何仇恨可言,只是无奈失望,废掉他武功后再不闻不问。 可为何这次却有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憎恨,只不过是因为她在心中的分量不知不觉已如此之重,早非常人可以比拟,自己被感情蒙蔽了双眼,一直无法静下心来思考脱身之策,只一味气恨,才叫她牢牢掌控。 她闭上眼长长吐了口气,再抬眸时已用一种全然陌生的眼光打量着面前的人,好像只不过面对一个普通的对手。秦红药对着她不气不恼的神情,心里忽然有些惶恐,本以为她会一巴掌甩过来,用那双尖锐锋利的眸子怒视着她,再痛骂几句绝不肯再靠近直到自己出手点住她穴道为止。 可她只是大大方方的看着自己,目光云淡风轻,好像自己从未出现在她生命中一般,那些相处过的日子都随着那口气被她一滴不剩的挤出,那些笑过痛过的往事再泛不起一丝波澜。秦红药当真害怕了起来,她这数年来经历过刀光剑影,曾奄奄一息鲜血淋漓,也见识过他人血肉模糊身首异处的惨状,从未有过丝毫的惊恐惧怕。 即使强敌林立四面楚歌她也无所畏惧,也不介意萧白玉怨她恨她,只要她们还活着,就可以日日纠缠在一起慢慢修补。 见她方才对自己的靠近不闪不避,久违的欢欣还没来得及化成笑容,就被一种似是掏空了胸口的表情所取代,一动不动的与她对视。 这对视不过瞬间,明明很短,却又觉得很长,似是能说尽千言万语,长到一个交睫就老去。萧白玉转开目光,压下被她凝视时如芒在背的吞噬感,向轿外颔首问道:“你不去看看么,好像被人堵住了。” 一向威风凛凛的护法只是噢了一下,声音空旷,听着她若无其事的问话,似是一切又回到最初,她依然是那个冷清镇定的掌门人,只不过遇到了小小的麻烦,全然不放在心上。 “你们听不懂人话吗,快滚,不然小心你们的脑袋。”一声清脆的鞭声响起,大约是马夫终于忍耐不住的动了手。 “大爷行行好,施舍点银子吧。”乞丐们的回答却一成不变,竟也没有人发出痛苦的叫声,他们声调平平,无情无欲,甚至不带一丝乞讨的口吻。 马车猛地晃动了一下,车夫勒住缰绳,马蹄高高扬起,转眼已将一人踩在马蹄下,车夫狠狠道:“让你们再叫,死了叫不叫的出来啊?” 乞丐们却无一人低头去看,也没有退却,脸上木然的神色隐隐泛着金光,就连被踩在马蹄下的那人也不见吐血,依然张着嘴咿呀说着:“大爷行行好,施舍点银子吧。” 毫无波动的语气说着一模一样的话,听在耳中只觉诡异万分,秦红药忽地一惊,猛然回过了神,急喊道:“快走,这些不是人!” 马夫浑身巨震,他自然听得懂什么叫不是人,手中缰绳一甩,两腿狠狠的夹了下马腹,连带着马车剧烈颠簸狂奔了起来。砰的一声巨响,轿子被一拳砸开了个破洞,从破洞中清楚的看见外面五名乞丐面容呆滞,全身都泛着一层金光,一拳下来几乎把马车掀翻过去。 马夫用了全身力气架马,只听身后砰砰声连响,百忙之中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两名乞丐出拳欲打,只是马车速度太快,他们双拳撞在一起,瞬间爆发出的气波震倒了小道两旁的树木。一时更是又惊又怕,使尽浑身解数尽力狂奔。 秦红药用力攥拳,灰衣人这一招调虎离山当真骗过了她,她一开始得知这三处地方时便告知了哥哥,谁料还有人动作比她们更快,三人中已有两人不见了踪影,哥哥亲自出马都唯一只寻到幽兰谷涧的老太婆。许是那灰衣人将幽兰谷涧中的人当成了萧白玉的手下,便故意让人发现九华山下的埋伏,再于此处将她们一举拦截。 如此看来莫非灰衣人连阎泣刀埋藏于何处都一清二楚,但他却并不去寻刀,只是要萧白玉的性命。不得不承认他计谋得逞,大部分人手已同哥哥赶去了九华山,随行她们的只有十几人,从那乞丐身上散发的金光来看,至少是已炼了十年的道尸,万万抵挡不住。 更别提现在萧白玉被她封了内功,还带着一个没有武功的老人,硬打只是自寻死路,只能庆幸道尸智谋不高,只会横冲直撞,被马车带着甩了几个弯便再追不上。 忽听车后一声惊悚的惨叫声,秦红药掀开帘子去看,原来她们身后的那辆马车速度跟不上,马夫被乞丐一拳打飞了出去,空中顿时漫开一阵血幕。马车失了控制,七扭八歪的直冲向前,骏马受了惊,开始撒蹄乱奔了起来。 眼见孟前辈有危险,萧白玉立时便一脚跨出马车,可瞬间就被人拽了回来,再要反抗时肩上被人用力一点,全身再动弹不得。又用这一招来对付她,她口不能言,双目急的像要喷出火来。 “你就不能只顾着你自己么,你出去找死啊!”秦红药气上心头的推了她一把,让她老老实实的坐在轿中贴着角落,但又不能对她脸上的急切视而不见。舍不得她如此担心,终于低声恶狠狠的骂了一句,也不知是在骂谁,反身便攀出马车,在轿上借力一跃,身形已风驰电掣般的接近那辆胡乱冲撞的马车旁,骏马下几只道尸抬头看她,眼中散出夺目的金光,竟嘿嘿的笑了起来。 43.将琴代语兮(叁) 受惊的高头大马在小道上踩出泥泞的足迹, 狂乱的马蹄下尘沙飞扬, 带着后面的轿子四处跌撞,眼见着就要冲上树根。秦红药在漫天风沙中一把拽起缰绳,下盘蹲伏在马背上,一拉一扯间将带着千斤之力的受惊之马拨回正道。 散着金光的道尸目光齐刷刷的盯在她身上,长臂一挥便要将她拦腰打下马来, 秦红药牵着缰绳不放,双腿一架身子凌空腾起, 骨瘦如柴的乞丐手臂挥空后撞在身后的树干上。只听一声沉沉的闷响,两人高的大树被当中劈断, 猛烈不可挡的劲风带着纷飞的碎木残枝轰然爆开。 深知这混金道尸力大无穷,普通刀剑都不能伤其皮肉,即使修罗教的手下已围了七八人上来, 却拿这几具道尸毫无办法。众人拔剑出鞘, 剑芒纷纷没入乞丐体内,那些乞丐竟然停也不停,攻势半分未阻。秦红药借着缰绳和马蹬又灵活的避开了几招, 她清楚正面猛攻一时半会儿并无出路, 只能仗着骏马的四条腿终归是跑的更快些,便在马背上百忙之中做了个手势,众人领会了她的意图, 旋即放弃了缠斗, 分各个方向四散开来, 各自乘着快马自小道中奔出。 道尸被四散的骏马引去了注意, 喉中发出低低的吼声,似是想要追上去又不知该专注哪个方向。秦红药见他们动作一滞,身子便迅捷的坐稳了马匹,双腿猛地一夹,握紧缰绳欲要冲出道尸的包围圈。大约马车更为显眼,毫无思维的道尸还是被马车紧紧的吸住了目光,眼见自己的猎物要溜走,一边好像发怒似的挤出呜呜的杂音,一边更为狂乱的拦截抓打。 道尸的指尖只是略微蹭过马腹,指下却登时现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子,骏马长长的一声嘶鸣直窜云霄,前蹄猛扬,鲜血四溅。马车被拽的一个踉跄,轿厢里传来重重一声闷响,压抑的痛哼声随即而来,想来是孟湘在里面被撞得不轻。 骏马嘶鸣不停,上下剧烈颠簸,竟是胡乱冲撞,转来绕去都脱不开道尸的包围。秦红药用了狠劲才勉强在马背上稳住身体,她咬紧牙关心里暗恨道,自己闯荡江湖数年,危急关头都要拉上好几个垫背的才甘心,何曾为了他人搏命犯险。她眼角扫过身后的坐轿,又瞥了眼一步不落紧跟在后的几具浑金道尸,攥着缰绳的手指松了松,已有了就此将马车抛下的念头,若只有她一人,脱出重围便易如反掌。 蜂拥而至的道尸张着黑洞一般黝黑又恐怖的大口呀呀的叫了起来,声音尖锐刺耳,就仿佛是皮肉被砍了一刀后冒出了丝丝冷意。即使已在竭力避让,冷不防马腿上还是又中了一爪,道尸泛着金光石头般坚硬的手指已经触及到她的衣角,甚至刮下了几缕绢帛。 电石光火间秦红药心思转了几番,一时想起在马车中萧白玉那般仿佛打量陌生人的眼光,一时又想起她得知前辈有危险后,那张清冷白净的面庞上浮现出焦急迫切之色,想来现在在她心中,孟湘这老太婆的安危许是最重的。思绪至此,手中轻飘飘的缰绳好似有了千斤之重,沉沉的垂在手心中,每一分重量都是期盼她露出喜悦微笑的心情。 还从未被所谓的儿女情长束手束脚过,秦红药心一横,一手再度攥紧了缰绳,另一手抽出怀中匕首,自身侧横削数下,打落几只近在咫尺的道尸利爪。即使刀刃已避其锋芒,匕首在几声沉闷的砰砰声后还是被撞出大小不一的缺口,她运劲在手,身子在马背上腾挪闪避,硬是一边掌控住狂乱奔逃的骏马,一边挡下了道尸的数度猛攻。 骏马好不容易略微平静下来,总算开始顺着缰绳牵引在正道上狂奔起来,马儿自己也知此刻危险万分,眼见着有道尸拦在道中,骏马前蹄高抬,重重的踏在道尸胸口之上,借力一踏后猛力跃起,险险的脱开了道尸如影随形的利掌锐爪。只是苦了马车上的两人,秦红药尚且还能死踏马蹬紧拽缰绳勉强不被甩下马去,孟湘在轿厢中怕是要跌撞的骨架都散了。 忽然,一只枯黑干瘦的手臂自死角中窜出,一把攥住秦红药的脚踝,欲要把她生生拉下马来。这一下来的防不胜防,她全身力量本在夹紧马腹坐稳身体,左脚踝猛然被抓,下意识暗道一声不好,却没有丝毫脱身的办法。 隔着衣袜都能明显感觉到那手指僵硬而冰冷,泛着死意的寒气,清晰的听到骨骼在那寒铁般的指下清脆的断裂声,仿佛一瞬间被道尸紧抓的地方似是不存在了一般,麻木毫无知觉。紧接着便是彻骨的痛意涌遍全身,痛到极致时当真是喊都喊不出,秦红药牙关狠的一咬,伏在马背上的身体在这一扯下竟是分毫未动,骏马四蹄飞驰,眨眼便将道尸甩了开来。 受了伤的马匹似是燃上了自己生命,风驰电掣般的一路冲撞,在小道上蹬起丈高的风沙,秦红药身子低低的伏在马背上,聚起力气回头看了一眼,风沙依旧高扬似墙,并不见有道尸从中追出,大约是脱险了。 这时才能察觉到满口的血腥味,牙关似是要被自己咬碎了,秦红药手指攥成了拳,欲要狠狠锤下去,最终还是无力的轻落在马脖上。她尝试挪了挪左腿,皮肉和断裂的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瞬间便倒吸了一口凉气,僵着身子不再轻易动弹。 身后的轿厢悄无声息,里面的人许是被撞晕了,年纪一大把还经历这么一番跌撞,也不知是生是死。秦红药这时才打心底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是魔障了,这般以身犯险,只为博得另一人的安心笑意,即使明知那人连正眼看她一次都不会。 奔驰的骏马有些脱力,再加上伤口鲜血不停,速度愈来愈慢,最终停在不知名的河畔,倚着树干慢慢伏低了身子。秦红药强忍着左脚钻心的疼痛翻身下马,先是掀开帘子瞧了一眼,孟湘白发散乱横在轿厢中一动不动,勉强伸手探了探她的脉搏,确认她只是晕了过去,才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长舒了一口气。 秦红药这才倚在座旁,掀起衣裙褪去鞋袜,大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伤势。洁白如玉的脚踝上烙下了清楚的五指印,血黑乌青,骨头毫无疑问的断了,脚踝周遭淤血团集,饱饱的肿胀了起来,倒真是快跟馒头一般大小。那道尸指爪间都带着见血封喉的金尸腐毒,常人被这么一抓,整条腿不需说是废掉了,整个人都恐怕撑不过一时半刻。 幸而那毒对她是没什么作用,只是伤筋动骨,这条腿估计要有一段时间不能动弹了。她抬眼环顾四周,不多时就瞧见修罗教众人拥着另一架马车谨慎的往这边搜寻过来,出乎意料的,萧白玉的身影踏在最前面,远远的看她似乎紧皱双眉,一边审视着地上的马蹄印一边大步向这边走来。 不出几步的时间萧白玉就寻到了她,视线黏在她身上,脚下却是一顿,再往过走的时候步伐已慢了许多,落在了众人之后。秦红药下意识的就整好衣摆,将伤处藏了起来,故意撇开视线下令道:“去一人告知哥哥,九华山下的道尸只是障眼法,灰衣人真正的实力应是都埋伏在去黄巢墓的路上,要快。” 一人领命而去,其余人先是料理了马匹的伤势,又静静散开隐去了身形,只在暗中保护跟随。只剩她们二人面面相对,秦红药极快的扫了眼立在身前的雪白身姿,居然一时没有注意到被点了穴的人怎么会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语气因为烦闷和疼痛显得又快又急:“你干站着作甚,还不去看看你的好前辈还有没有一口气在。” 萧白玉目光自马腹处的伤口走了一圈,确认这一路追来泥土里滴落的点点鲜血都是来自马匹,紧蹙的双眉才松开些。本还在想若是被问起穴道是如何解开的要怎样搪塞过去,却听到这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问话,这才近距离的多看了她几眼,只见她脸颊两侧的鬓发已经汗湿,紧贴在下巴尖俏的弧度上,衣衫下摆散乱,身旁还放着脱下来的鞋袜。 “你堵在轿子的门口,我怎么去看。”萧白玉口吻淡淡的,听不出情绪,双眸却直直的盯着她动作,见她连嘴都不还,只是象征性的往一旁挪了几寸,眸色便随即暗沉了下来。但她并没有再多说什么,身子探进轿子将孟湘扶了起来,仔细摸索了下前辈的骨骼,确认并没有受伤,才为她拍背顺气,将她胸口堵塞的一口气顺通,看着她悠悠转醒。 孟湘猛咳了几下,半倚在座位上长出了一口气,褶皱的眼皮抬起看着萧白玉关切的面容,安抚般轻轻拍着她的手臂,声音沙哑道:“没事没事,我这把老骨头还不至于散架。那边的小姑娘,多谢你救了我这老太婆一命,你就此罢手放弃黄巢墓吧,这句忠告也算我对你的回报。” 秦红药憋出几声冷笑,她强忍着倒抽冷气的冲动,连身子都懒得转,背对着二人道:“我救你只不过为了让你引我顺利寻得阎泣刀,我还不知那黄巢墓中机关重重么,我相信你一定对它们都了如指掌罢。” 孟湘略有些迷蒙的老眼看了看她的背影,心下了然,才悠然的合眼养神,漫不经心道:“受伤了便不要强撑,你那脚再不固定伤势三个月后也踏不了地,再遇到危险怕是连你自己都走不掉了。” 秦红药脊背一僵,几乎立刻就感觉到身后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按着衣摆的手不动,一时涌起一股奇怪的心虚,也不知是怕被人看穿她的心意亦或是在所谓敌人面前露出了自己的弱点。 萧白玉目光微微一动,感觉到孟湘握了握自己的手腕,知晓是在暗示自己若秦红药受了不轻的伤,那她们的胜算便大大增加,只是谁也没发现,在这片刻的时间中,她的目光几乎从未离开过她们处心积虑要对付的那人。 44.将琴代语兮(肆) 卧在树下的骏马虽被仔细处理过伤势, 但也无法再继续驾车上路, 三人只得挤在另一架马车里,同样惊魂未定的马夫短促的吆喝了一声,哒哒的马蹄声踏过河畔,带着些劫后的欢愉。 秦红药却是坐如针毡,处在摇晃的马车中断骨的痛楚更是潮涌般袭来, 豆大的冷汗从额间滑落,浸入衣襟, 脖颈一周的衣衫都湿了个透。她运起手刀劈下了座上的两块木板,扯下衣尾的几根布条, 勉强能为自己做个夹板,这附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暂时也只能简陋的处理一下。 捆绑夹板时遇上了不小的困难, 许是断骨伤到了筋脉, 整条左腿都不大由她控制,膝盖无法弯曲不说,想伸手够到脚踝的位置都感觉那根筋一跳一跳撕心裂肺的疼着。秦红药本就不是什么心坚石穿能谈笑间刮骨疗伤的奇人, 只是不愿在轿中另外两人面前流露一点软弱, 愣是被她咬着牙一声不吭的在脚踝处捆上两块木板。 孟湘瞥了眼被捆着七扭八歪的夹板,又看看身旁袖手而坐的萧白玉,瞧她动作显然是没有出手相助的打算, 只是暗暗奇怪为何她坐姿紧绷僵硬, 倒好似对那疼痛感同身受一般。但转念一想, 也或许是玉儿心底纯良, 毕竟那女娃刚把自己从道尸堆中救出,念着这点对那女娃起了些同情心也是有可为之。 方才那句劝那女娃放弃黄巢墓的忠告的确是为了回报,她不肯听也是没有法子的事,不如顺势帮她处理一下伤处,也能让玉儿心里舒坦。孟湘坐起了些身子,欲要伸手去重绑木板,一边道:“秦姑娘对伤还是仔细点为好,前路危险重重,我和玉儿还要依仗你才是。” 萧白玉极快的扶住孟湘,不动声色的让她靠着轿厢坐好,面上沉静无波:“前辈歇着便好,这点事还是由晚辈代劳。”孟湘被阻了只是微微一笑,早在意料之中,便默许了她的话,自顾自的合上眼,经过之前那一番摔打,身体当真还是不大舒服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做了决定,并没有人询问秦红药需不需要被帮助,她不由得皱起眉来,最不想的就是被面前这两人注意到她的弱势,于是口吻便生硬的犹如铁打:“不用你们多……嘶!” 后半句话被掐断在倒抽的冷气中,萧白玉根本没在听她说话,一手按住她的脚背,将她左腿笔直固定,绑的松松垮垮的布条也被抽开,简单摸索了一下她的踝骨,才发现断掉的骨头根本没有被好好接上。手指下的肌肤滚烫似火烧,脚腕高高肿起,乌黑的淤肿看起来当真惨烈。 冰凉的手指抚在又烫又麻又痛的脚踝上,真似久旱逢甘霖,只希望她整只手都覆盖上来。可这样的话秦红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目光顺着她垂落的发丝下滑,落到她盈盈一握的手腕上,已经很久不曾感受过她的温度。 灵巧的手指找好位置,忽然间用力一错,将断开的两根骨头接在一起,手中的脚踝如她所料的猛然弹起,一声被死死压抑的痛哼溢了出来,小腿上肉眼可见的溢出了点点汗珠。萧白玉没有抬眼,两指稳稳的架住了她的脚踝,不让她轻易乱动,手下利落的将夹板绑好,才终于抬头瞥了她一眼。 眼神中无法避免的带着冷意,不可否认帮她正骨的时候是下了重手,将这些苦痛归结于是她的报应,可若这些苦痛是她应得的,为何自己无法从她的痛苦中获得半点欢愉。反倒是瞧着她残破伤重的脚踝无力的搭在手心中,就好像托着火热的烙铁,她伤处的滚烫贴在掌心,就烙下了伤痕。 秦红药还没从正骨的瞬间涌起的钻心疼痛中缓过神,捏着座位的手指甚至掰下了几块木头,片刻后才勉强让自己用力到僵硬的手指放松下来,胡乱理了理鬓发。她敢肯定萧白玉是故意那么用力的,可是心里有愧只能哑巴吞黄连,却不想抬眼时不偏不倚的对上了另一束目光。 萧白玉用许久未曾有过的正眼看着她,明明已经决定将眼前的人同其他人等同视之,却永远无法忽略掉她,就如同从相识到现在,每一次她所在之处,视线都会被她占得满当当,她当真是似妖非人。然而她又是自己生平唯一一个衔悲茹恨的仇人,势要针锋相对兵刃相向,必有一人血溅当场,又何尝不是天意弄人。 秦红药被她这般似恼似憾的目光注视着,从中读出了她的责问和心灰意冷,顿时万千言语涌上心口,仿若是被堤坝揽住的大潮,每多看她一眼心中的潮水就会上涨一分,直到最后大潮倾盆而来压垮河堤,将一片心迹表露无遗。 秦红药有些冲动的探出手,欲要去握她的手腕,萧白玉却突然撇开了头,收手正坐,不再往旁多看一眼,眼中方才那些复杂的神情已眨眼烟消云散。两只手在空中交错而过,收紧的五指间只抓了满满一把的空气,落空的手同即将脱口而出的爱字一齐深深地坠入虚无的深渊。 心重重的往下一沉,秦红药终于从疼痛和意乱情迷中抽身,察觉了些许不对,胸口的情意冷后眼神锐利,又是那个他人谈之色变的修罗护法:“你穴道怎么解了?” “消耗精元之力才冲开,现在你推我一下我都站不稳,你大可不必担心。”萧白玉还真不是在说假话,在马车上被封了穴道眼睁睁的看着她消失在视线中,身后道尸呜咽声又如芒在背,不知前辈是生是死,心急如焚却只能一动不动在马车中疾驰渐远。用上了全身积蓄之力勉强冲开穴道,这些天细细调理积攒下来的内力分毫不剩,若想在抵达黄巢墓前恢复功力又得费一番心思。 她深知秦红药不会轻易相信这番话,所以她出手来探自己脉搏时并不闪躲,倒不如让她好好检查过自己现在空无内力的经脉,让她放下戒心。若自己已恢复功力,方才握着那只脚时便不会是帮她正骨,恐怕是卸骨了罢。 的确如萧白玉所说,她的脉相并不强健,察觉不出一丝内力涌动,隐隐有虚弱之意,秦红药本就放不下的心提的更高了,低头琢磨了一番为她修养精元的法子。 马车摇摇晃晃的向前走去,已经能望见不远处恰有一家茶坊,心念一动,秦红药出声叫停了马夫,马车吱忸一声停在茶肆门口。孟湘睁眼一瞧,忽然笑了起来:“好,好,老婆子我睡的正好觉得有些口渴,不想一醒来就有茶喝。” 这又不是为你准备的,秦红药心道,暗暗瞥了眼不甚在意的萧白玉,也不再同那老太婆争些口舌之利,借着轻功左脚并不着地,手下一撑座位便稳稳的落了地,衣尾带风般掠进茶坊,旁人不细看甚至看不出她脚上有伤。萧白玉扶着孟湘也下车来,慢慢走了进来,三人在茶坊里落了座。 不多时一壶茶端了上来,三枚茶杯厚重而古朴,倒是别有一番风味,秦红药扫了眼明显不同于别桌的茶杯茶壶,带着怒意冷笑了一下。店小二还真是自作聪明,她刻意用上轻功,趁萧孟二人进店前就塞了银票和药丸给店小二,要他将药丸融进茶里,却不想他看着银票分量自作主张换了茶具,那两人都是一等一的聪慧,又如何不起疑心。 不想突生出这种事端,秦红药不说破,只自顾自的斟了杯茶,悠悠抿了一口,似是在证明这茶并无古怪。萧白玉伸手去端茶壶为前辈倒茶,手伸到一半却被孟湘抢了先,她颤巍巍的手端起茶壶,虽依旧笑着语气却让人不容回绝:“玉儿为我也消耗了不少精元,不必再费力伺候我啦。” 孟湘为她斟了一杯茶,倒茶时许是因为气力不济,手腕忽地一抖,险些拿不稳茶壶,壶口一晃,泼洒出些茶水,萧白玉忙去接下拿稳,落在别人眼中俨然一副老慈少孝的场面。秦红药没将这对话放在心中,只要瞧着她将放了固本培元药丸的茶水饮下便放心了,也自然没注意到随着孟湘手抖的刹那,几缕细不可见的白色粉末悄然入了萧白玉的茶杯。 萧白玉却是瞧见了,这一路上除了初见时那一次她们两人有几瞬独处的机会,其余时候都处在秦红药的监视下,就算孟湘想再助她一臂之力都得不到机会,这下终是被她们钻了空子。正好方才秦红药查看了她的脉相,想来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任何怀疑,这下运功调息时便无需顾忌太多。 三人沉默饮茶时各怀心思,因是接近傍晚,茶坊中并无他人,连店小二都缩在柜台后面百无聊赖,留下一室寂静。忽然茶坊门口的布帘被掀起,伴随着兵器于刀鞘相撞的声音,一行人大踏步的走了进来,领头的人正好与三人视线相交。 “萧掌门?怎么如此巧合在此处遇见你。”领头之人先是惊讶,称呼便脱口而出,随即视线便落在另一名女子身上,他一愣,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终于将那女子对上了记忆中的容貌,脸色蓦地大变。 大概真是无巧不成书,就在金府英雄宴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刀剑门门主俆骞,居然会在如此偏远无人的茶坊中相遇,秦红药怔了一下,浮起久违的阴测笑意,居然被他看到萧白玉同自己一起,当真是天要亡他。 45.将琴代语兮(伍) 茶坊只是小小一隅地, 横刀跨剑的七八人塞在茶坊门口, 就已满满当当的占了所有人的视线。徐骞不断扫视着两人,这相对而坐举杯饮茶的场面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杀气敌意,他看着秦红药甚至还悠悠的抿了一口茶水,丝毫不见慌张。 萧白玉眼神闪烁了一下,这一路她们一直行路偏僻, 从未见过武林正道之人,又顾忌着秦红药武功独绝鲜有敌手, 是以无法向旁人求救。可现下她刚伤了左腿,徐骞也正好出现在她们面前, 说不准正是好机会。 但修罗教的护卫还在暗中跟随,自己的功力又仅恢复了三成左右,她无法脱身还不要紧, 若是把徐骞一队人也牵扯进来, 那真是又添一笔罪孽。念头转了几圈,萧白玉只能沉默,给了徐骞一个速速离开的眼神, 暗想若是他机敏, 默不作声的离去后再带人前来相助才是最好的选择。 无需交流,孟湘也是一般想法,她干瘦的手指抚了抚茶杯, 心中已然觉得遇到相熟之人并非是好事, 虽说秦红药腿伤不轻行动不便, 但百足之虫还死而不僵, 怎样都不能说她虎落平阳,若真动起手来不定能占到上风。但若玉儿一言不发,落到这些人眼里肯定少不了误会,要是被传出去九华派掌门同修罗教相伴为伍,日后便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显然,徐骞并不能理解萧白玉的沉默,思路偏差到了底,甚至将她暗示的眼神理会成心虚的表现,面上的神色迅速冷了下去,他背在身后的手悄悄一摆,跟在身后的人领会了意思,一人暗暗退了出去。他上前一步,手已经按在腰上的双兵上,皮笑肉不笑的扯开嘴角:“萧掌门,在这么偏僻的茶坊中与人对谈饮茶,可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商讨么?” 秦红药轻轻放下茶杯,瓷器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磕噔声,清浅的,却像是为他们敲响的丧钟声。她啧了一声,似是有些遗憾:“像你这般愚钝之人,留着也没什么用处罢。” 几人的神情变化哪个逃得过她的眼睛,本还想着若真有人去报信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们走,这样倒真不失为是一种保全萧白玉的法子,拿到阎泣刀后哥哥也会顾忌武林正道人多势众不会轻易动手。可既然他们会错了意,这消息就万万不能让他们传出去了,说来也奇怪,为何这些人都不会动动脑子,怎么说萧白玉也是在洛阳金府救过他们一命,不想着过去的恩情,反倒只是看见她们坐在一起,就一股脑的把萧白玉划在了敌方。 她话音刚落,茶坊外忽的传来惨叫声,那声音徐骞听得耳熟,心里蓦地一凉,便知方才悄然离去的手下遭了埋伏。他敢在这妖女面前直接撕破脸,也是仗着救兵就在不远处,本想着只要能拖住一时片刻,驻扎在几里外的刀剑门弟子就能收到口信赶来,到时候这两人再怎么厉害都敌不过上百人的群攻,可没想到在看不见的地方还埋藏着敌人。 一人忽的被掷在地上,身上刀剑门的弟子装已被鲜血染红,方才去报信的弟子已被人用狠手杀害,四五个黑衣人齐刷刷的出现在秦红药身后。本还在饮茶的客人乍一见如此惨烈的景象,尖叫惊吓声此起彼伏,纷纷抱头逃窜,掌柜的甚至都抛下他的茶坊,屁滚尿流的从后门逃了出去。 徐骞面色极黑,兵器仓啷一声出鞘,左手持剑右手持刀,心知一场恶斗已在所难免。他度量了一下敌我双方,人数倒是他占优,也好在跟他一道的都是刀剑门最顶尖的精英子弟,他们见门主已经拔出了兵刃,都俯腰压低了身子,摆出了刀剑绝阵,此乃刀剑门的独门阵法,直叫人完整的进来,出去的都只有残肢断臂。 一名黑衣人不声不响,却转瞬间消失了身影,徐骞一愣,立时就感觉到身后袭来阵阵冷风,手中刀剑一扭,一招枯松倒挂倚绝壁登时施展开来,身体向后弯到极限,刀剑如同峥嵘的枝干,险险的格挡住背刺的匕首。他手腕再一使力,铛的一声弹开匕首,黑衣人被震退了几步,跌进了布好的刀剑绝阵中,霎时眼前都是刀光剑影,只觉周遭处处险象环生,稍有不慎就会被削下一块肉。 其他黑衣人见同伴遇了险,反手拔出腰刀,刀锋一亮直冲摆阵的刀剑门弟子而去,交手不过十招,茶坊中的桌椅板凳纷纷被碰撞出的内劲震碎。萧白玉一手扶住孟湘差点跌坐在地的身子,目光沉沉的注视着缠斗中的众人,一只手攥成了拳,强迫内力在筋脉中运转起来,干涸的奇经八脉许久未尽内力的浸润,陡然一冲撞还在隐隐作痛。只是她得了孟前辈丹药的助力,再加上毫不遮掩的运转内力,丹田渐渐充盈了起来,估摸已恢复了五成的功力。 秦红药虚虚的立在地上,左腿微微一动还是钻心的疼,她皱皱眉忍了下去,身子巍然不动。徐骞见几名黑衣人都被阵法缠住,微微放下了些心,注意力便都放在秦红药身上,那日在金府并未见到她出手,是以对她身手也是一知半解,但江湖传闻凶险,他自是十成十的小心谨慎。刀剑横架于胸前,左脚向前一迈,右手的钢刀顺势向前挥去,左手长剑也向她正心刺去,正是刀剑门的双兵绝学春江诀。 此套武学施展开来犹如春江汹涌而至,刀势如潮水奔涌,剑法又如断岩瀑布,一刺一撩间直袭秦红药的脸面,内劲鼓鼓,双兵之法已然大成。秦红药手一探,搁在桌旁的长剑蹭然出鞘,右腿如扎了根般定在地上,腰身一转一扭带着身子斜身闪开剑招,接着自右侧回掠横刺,剑一沉就稳稳的架住了钢刀。 她下盘极稳,长剑却灵活,招招剑走刁钻,不管徐骞那刀剑砍向何方都像是自己长了眼睛般落在她的剑上,片刻都无法近身。旁人来看只道徐骞猛攻不停似是占了上风,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连接招都略显吃力,只是不知为何她屡屡格挡下刀剑却并不进攻,倒像是刻意手下留情一般,只守着周身一剑之长的距离抵挡回刺。 徐骞察觉出古怪,正要退后一步拉开彼此的距离,秦红药的长剑却像是突然钻地而出的毒蛇,灵敏的缠绕了上来,寒光闪闪,她手腕只一沉,剑锋带着内劲铛的一声削下了钢刀的一头。她冷哼一声,长剑一卷一递,剑刃裹挟着断裂的刀尖猛然一甩,刀尖破空之声格外尖锐,徐骞狠的一偏头,避过了只向脖颈袭来的刀尖,这一避却是主动把肩头送上了她的剑上,剑光毫无情面可言,结结实实的在他肩头洞穿了一个血窟窿。 徐骞再怎么勇猛也忍不住一声痛哼,正与黑衣人缠斗的弟子闻声回顾,门主血流如注的伤势顿时扰乱了他们心神,刀剑绝阵因他们这一回头慢了半招。修罗教众人趁势而上,横刀猛攻一人,那人格挡的吃力,不过几招便被抓了个破绽毙命于刀下,刀剑绝阵霎时便被破了。 这下大局已定,秦红药浮起她惯有胜券在握的笑意,长剑架在徐骞的脖颈动脉上,剑锋已刮破他的皮肉,手腕一动便要横斩下去。忽然间,耳后袭来利风,她下意识的回剑一挡,尖锐的破裂声震在空中,被掷来的茶杯在剑锋上碎裂,尚未饮尽的半杯温茶泼洒一地,碎瓷片四处飞散,她腿脚不便来不及躲,碎片飞过脸颊,刮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几根被瓷片割断的头发悠悠的落了地,秦红药微微眯了眯眼,牙根咬的有些紧,眼中尽是萧白玉运劲后无风自舞的白衣,她冷冷的笑了起来:“真厉害啊萧掌门,在我眼皮子底下也能恢复功力,不错的尝试。” 徐骞被这一出弄得混乱起来,他惊怒不定的扫视着两人,脖子被剑锋割破的冰冷还如鲠在喉,他紧紧盯着萧白玉,她的一举一动都能掌握自己的性命。他暗暗瞥了一眼茶坊门口,手下已经被打的七零八落,门口也被修罗教的人堵得严实,此时想再一走了之难于上青天。 萧白玉向前几步,这几日下来她身形消瘦了不少,可这么直腰挺背一站,那清风自来的气度却是半点没有消减,就连语气也是一般的言简意赅:“放了他们。” 秦红药扯了扯嘴角,脸上的伤口被挤出一滴血来,顺着脸颊的弧度蜿蜒而下,悬挂在下巴上摇摇欲坠。她像是察觉不到剑拔弩张的危险,依旧轻佻:“若是我偏不放呢?” 萧白玉一手抽出腰间的残月弯刀,已有一段日子未握过她的刀,这一握心下顿时涌出无限气概,即使功力未完全恢复,也丝毫不损她的底气:“那便同我在这里拼个两败俱伤罢。” 孟湘在她身后悠悠说道:“秦姑娘,你放了他们,我和玉儿依旧老老实实的同你去黄巢墓,这几个人的性命有何重要的,为了杀他们在这耽搁了路程,岂不得不偿失。我们被你胁迫了这么久是不在乎节外生枝,你就不同了吧?” 此言一出,徐骞是彻底明了过来,原来萧掌门是落在修罗教手中被挟制,在听到她为了救自己不惜同这妖女两败俱伤,心中又是愧疚万分又是敬佩,只恨自己学艺不精败在修罗教手中,又哪能再默不作声下去,当下便喊道:“萧掌门莫慌,刀剑门众弟子便驻扎在不远之处,若见我久去未归,定会来人寻我。” 秦红药挑挑眉,剑尖向下杵在地上,她站的久了左腿已经一抽一抽的剧痛起来,她撑着长剑立稳了身子,却还事不关己的说道:“听见没,我现在放他走他都不走,要等救兵来打我呢,萧掌门你说该如何是好?” 萧白玉见她动作便知方才打斗肯定是牵动了她的伤势,现下恐怕站都站不稳,手中的弯刀渐渐攥紧,方才的狠话便再说不出口。意识到自己又动了恻隐之心,却只能把原因归咎于她是为了保全孟前辈才受的伤,但又想到她背后的阴险目的和手段,陡然窜上来的怒火便将那份不忍全然淹没。 她横刀在前,盯着秦红药脸上浅浅的血痕,有着刺目的残缺之美,既然她不肯放人,那便趁她虚弱之时一鼓作气,或许这便是反客为主的最好机会。萧白玉深深吐气,觉得身体筋脉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弯刀猛地挥出,在缭乱冰冷的刀光中只有她的双眸熠熠生辉,蕴含了压抑已久的精气神采,仿佛整个人浴火重生,当真像一只涅槃的凤凰。 秦红药怔了一瞬,是了,这才是当初她喜欢上的模样,乍见欢喜。 46.聊写衷肠 刀气轰然爆发, 连徐骞这般武艺都被震退两步, 剩余的弟子与黑衣人更是被这气势压制的节节后退,脊背死死顶在墙壁上,半步都不能动弹,孟湘则被萧白玉护在身后,虽未感受到内劲波动, 也是大气都喘不上来。 可他们所感受到的凌厉又如何能比的上刀光所笼罩中央的半分,秦红药先是有些吃力的顶住一招, 右腿扎根站稳后剑势流畅许多,如同一杆深深刺进地面的标枪, 身形不动,长剑腾挪,寻了个机会在这铺天盖地的刀锋中撕开一个破口, 仗着内力雄厚硬是占了上风, 刀光再厉也触不到她的衣角。 徐骞倒抽了一口冷气,原来方才与他对阵时秦红药连五成的功力都没使出,他暗暗心惊, 萧掌门的功力之高他时亲眼见过, 一拳打飞神剑山庄庄主任南非的修罗教法王在她手下过不了三招,可这妖女不躲不避都能占得上风,足见武功已非凡俗, 徐骞大概意识到这几年修罗教是如何声名鹊起。 明明是在高手对阵, 容不得半点疏忽, 可秦红药不自觉的闪了目光, 在杀招间寻着萧白玉的眼眸,待看清楚那其中隐匿许久的潋滟波光后,一时又喜又悲,百味沉杂。又见到了她这般的风姿绰绰,喜的是自己果然不曾看错人,即使命途多舛,她依然能在沉寂后重现巅峰气魄。但心里又清楚地很,只能在与她相对而战互为敌手时见她这般,昔日已是再不能重现,伊人已陌。 孟湘注视着两人过招,眉梢轻轻挑起,她看得出玉儿每一招或砍或刺,却都是攻向秦红药的右侧,是以她不需挪动身子就能稳稳接下玉儿的每一刀。若玉儿是个左撇子这般举动还尚可理解,可她定是惯用右手,如此出招不仅刀势不畅,还因一成不变而威力大减。或许玉儿是不愿趁火打劫,仗着敌人受伤占便宜,也或许是…… 旁观者都看得出,秦红药自己怎会不知,身处刀光剑影之中,眼前却忽然闪过在海外荒岛上第一次见萧白玉的场景,那时救她出了毒蜂群,躲进山洞后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她自己,反倒是帮敌人打落身上的毒蜂,不知该说她侠义还是愚蠢。日后一次次接触碰撞,也愈来愈发现她并非那种固执的武林正派作风,她只是做她觉得应该做的事,不分正邪,不区敌我,自有一番随心所欲的侠女气派。 不知何时放在她身上的目光就越来越多,等到察觉之时,拉弓却已没了回头箭。 秦红药心绪纷乱,剑招明显有了破绽,萧白玉抢上一步,弯刀已绕在剑刃上,只待手腕一用力长剑变回应声而碎。秦红药懵懂的后退一步,不察左腿着了地,身子立时狠颤了一下,向旁歪斜了过去,长剑松松的向下坠,弯刀只要再进一寸就能取她咽喉。 萧白玉刀势一顿,不知怎么的缠在长剑上的弯刀非但没有震碎剑刃,反而一垫一拉,运上巧劲将下坠的长剑拽了回来。秦红药顺势稳住身体,却没再举剑反攻,长剑压在弯刀上,弯刀也虚虚的垫在剑下,一时间两人的动作都似凝固。 徐骞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是不是看漏了哪招,两人过招太快,他根本没有看出她们是如何僵持起来。她们招式一顿,方才的威压总算散了,孟湘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凝视了萧白玉半晌,轻轻叹了口气,垂下眼帘一语不发。 她们二人不动,刀剑门同修罗教众人也没有一个敢动,俱是屏住呼吸观察局势,似是想分辨出谁赢谁输。秦红药身子微微前倾,手中的长剑用力下压,将全身的重量都负在那柄极薄的弯刀上,剑身都微微颤抖起来,弯刀依然纹丝不动,当真撑住了她。 萧白玉默不作声的看着她,脸上的神情如刀削斧劈,坚硬而冰冷,只有那眸中一闪而逝的摇曳星光还有一丝温度。她眉心有些沉重,开口道:“现在你可以让他们走了。” 徐骞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看起来是萧掌门略胜一筹,但转念间他又急道:“那萧掌门你呢,还有这妖女要如何处置?” 孟湘轻咳一声,接话道:“秦姑娘自然还要同我们一道去黄巢墓,只不过攻守异地,这一路不知还有多少修罗教接应她,胁她一起省了不少麻烦。” 徐骞一愣,正要接话,忽听几声脆响,秦红药手中的长剑只是寻常兵器,又如何能抵得过残月弯刀之锋利,这般负重已是极限,撑不过片刻便在弯刀上断成数节。秦红药身子一闪,直直向前一冲,胸口赫然迎着刀尖撞去。 萧白玉猛地收手,刀尖还是勾上了她的衣衫,刺啦一声将她长裙斜斜划了道口子,眼见着长裙即将从她胸前敞开口子,下意识便一手环住她腰背,往前一拽,满满当当的抱了一怀,才勉强压住了她的衣裙。 触碰到才知秦红药的后背衣衫几乎被冷汗湿透了,紧紧的贴在她背心,两场打斗下来应是痛极了。萧白玉抿了抿唇,瞧了一眼自己刀上并无血迹,晓得方才只是划破衣衫并没有伤及皮肉,但无可抑制的,一股钝痛缓缓渗入血骨之中,似是生锈钝拙的菜刀在反复拉扯切割。 秦红药额头顶在她肩上,用力蹭了蹭,将将压下剧痛带来的阵阵眩晕,倒抽了几口冷气道:“差点没把我疼死。” 她边说边扯起裙角,低头看了看自己左腿,简易的夹板果然已经散开,淤青更深,都已不能说是红肿,甚至有汩汩鲜血涌出,大概是断骨刺破了皮肉,脚筋肯定是被刺伤了,原先还能靠右腿虚虚的站着,现在是半分力都用不得了。萧白玉闻言也偏头看了一眼,只是伤势太惨烈看不得第二眼,旋即就挪开了目光。 “伤了条腿难道是废了你轻功么,活该。”这句话看她与徐骞过招时就在想了,明知腿伤了还要同别人硬碰硬的立在地上打,她那绝顶轻功莫非都忘得一干二净不成。只是这话一出周遭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她不用轻功都赢得如此轻松,萧掌门这话的意思到底是想要谁赢。 秦红药头也不抬的指了指房梁,嘶嘶道:“茶坊这么狭小,用轻功脑袋还不被撞成木瓜啊。” 这回答没传进萧白玉耳中,方才话一出口她自己也是一怔,抬眼时看到的都是同一副目瞪口呆的神色,刚刚还有些恼的情绪迅速冷了下来,扶在秦红药腰间的手顿时僵住,仿佛不知这只手为何会放在这里。孟湘慢悠悠的走过来,缓缓的拍了拍徐骞的肩膀,露出近乎慈祥的微笑:“徐门主,可否借你外衣一用?” 徐骞茫然的看了她一眼,并未对与这位老人家有多大戒心,只是尚未从眼前这一幕回过神来,只讷讷的点了点头,慢吞吞的褪下外衫。孟湘点头致谢后将外衣披在秦红药身上,柔柔的按住萧白玉撑在她腰间的手臂,道:“玉儿,我来扶着秦姑娘,你去送徐门主回刀剑门营地,免得路上再出差错。” 萧白玉松了些力道,孟湘接手去扶,奈何秦红药当真是立不住,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又如何能扶动,见两人都有些踉跄,刚松了些的手臂立即又挽了回来。萧白玉合了合眼帘,再抬眼时神色已坚定了下来:“晚辈来就是了,她这样才是最好不过,是我们这一路最好的挡箭牌。” 这大概是最能让自己信服的理由,就是因为这样才能既拿到阎泣刀,还能躲过修罗教的追捕,只要将阎泣刀带回九华派,就再没什么可担惊受怕的了。不论是师父还是几位为了阎泣刀惨死的前辈,都能含笑九泉,自己也能弥补轻信于人而犯下的过错。 徐骞刻意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不知萧掌门此去黄巢墓所谓何事,我听闻那处位于崇山峻岭之中,地势险峻,可千万要小心修罗教埋伏才是,不如我即可通知其他门派前去助萧掌门一臂之力如何?” 萧白玉本不想在未得手之际就暴露行踪,要知道武林之中垂涎阎泣刀的人成百上千,她已亲眼目睹多少武林正派为了武学神兵反目成仇。只是现下情况着实危急,即使秦红药在手,难保修罗教教主不会突然发难,那位教主身手真可谓高深莫测。 她刚要开口,秦红药却忽然撑着她的手臂站直了身子,侧耳倾听片刻,眉头皱的死紧,握着她手臂的手指渐渐收紧。萧白玉内力没有恢复完全,并没有听到什么异响,反倒是看见她立起身后衣襟款款敞开,忍不住动手将她披在身上的外衫系好。 “白玉,它们又来了。”秦红药嗓音有些沙哑,语气却诡异的十分平静,似乎已知她们这回无处可逃。萧白玉立时就明白她说的是谁,定是那些金尸寻着她们的气味一路追寻至此,而她们又在此地耽搁太久就被堵在了这茶坊中。 “谁来了?”徐骞问了一句,身子却下意识的一抖,一股寒气已经席上脊背,根根汗毛树立,就像一团黑影已经完全笼罩住这个茶馆。 “你还能走么?”萧白玉低声问道,就一句话的功夫,连她也听到了金尸独有的沉重而迅捷的脚步声,这回数量更多,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每一步都如地动山摇一般。 秦红药摇摇头,咬紧下唇道:“我们走不了,”她环视了一圈茶坊,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后厨:“去后厨寻大蒜来,越多越好,能找到酒坛更好,我们这次就来个火烧金尸!” 两人目光交汇片刻,秦红药肯定的点了点头,她眼中的镇定平静让萧白玉心神极稳,反手将弯刀递给她,确认她能撑着弯刀勉强站好,转身便冲进了后厨。 而茶坊外的脚步声已越来越近,冷风呼呼刮过,寒意自脚心直窜全身,众人面面相觑,脸上都是同一般的惊恐不定。 47.聊写衷肠(贰) 茶坊本就不大, 后厨也仅寻到房梁上挂着的几串蒜瓣和三坛劣酒, 许是掌柜自己同伙计用的,秦红药一瞧便知这些大蒜绝不够分发给在场的这么多人,冲萧白玉那性子定是会拼着暴露自己也要护着刀剑门众人。她瞥了眼尚在后厨四处搜寻的身影,难得放缓语气对徐骞道:“那些东西目的不在你们,我们在此拖着, 你们赶紧逃。” 徐骞虽已感受到令人浑身震颤的寒意,但自恃还是江湖一等一的人物, 怎么会让敌人,还是名女子给自己垫后, 当下只觉受到了没顶侮辱,狠狠掷下之前被砍断的钢刀,单手持剑怒道:“妖女休要胡说, 徐某人虽武功不精, 但绝不是个懦夫。萧掌门救我等一命,我等誓死也要报答恩情。” 徐骞一脚踹开了茶坊木门,举目望去并未见到任何人影, 只是猎猎冷风愈刮愈猛, 吹在脸上似是能割出口子,他举剑下令道:“兄弟们,随我去看看究竟是何人作怪!” “是!”刀剑门弟子紧跟其后, 有几人确是听见那妖女口中再说什么金尸银尸的, 他们又何曾见过起死回生黄泉御魂之术, 是以根本不放在心上。秦红药扫了一眼立在门边的修罗教黑衣人, 淡淡道:“你们也去。” 萧白玉听到骚动还来不及阻止,徐骞便带着手下几步消失在目之所及之处,正要追出时却被秦红药挡在身前,要知以他们武艺对上金尸都过不了一招半式,定是难逃一死。萧白玉又惊又怒的瞪着她,想她不仅把刀剑门当成垫背的,甚至连自己手下也不放过,禁不住五指紧攥,一拳猛席她肩头而去。 秦红药推掌一挡,沉重的拳力被她掌心包裹,震得手臂都有些酸麻,她握紧萧白玉的拳,低声道:“行了,那些人拦不住片刻,我们先躲起来。”自徐骞有了误会起,她就没想过放他们一条生路,虽说现下各各都知道萧白玉是被她胁迫至此,但若是有不长眼的或是包藏祸心之人出去胡言乱语,九华派的名声就再也洗不干净。 反正她一直都是恶人,那再做几桩恶事又有何妨,萧白玉这个人她是护定了。 萧白玉纹丝不动,拳上的力道也丝毫不松,一时间又是生怒又是后悔,她方才怎么就没一刀砍死这人,自己莫非是被鬼迷了心窍不成,任几条人命又葬于此地。秦红药见她牙关咬的死紧,约莫也能猜出她在想什么,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不在乎自己,难道也想让那老太婆陪你一起死么,快点躲起来。” 耳畔停滞片刻的脚步声又重响了起来,甚至能闻到金尸特有的腐臭和血腥味已近在咫尺,萧白玉深深吸气,总算先撤下力道,在孟湘脖子上挂了一串大蒜,扶着她躲到柜台后。大蒜分给三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秦红药撑着弯刀,一瘸一拐的将三坛酒搬到身边,自己也躲到了一起。 茶坊一片寂静,三人悄悄藏好,丝毫气息也不敢泄露,只是几息间,忽然就有身影窜进茶坊中,那金尸数量更多,足有□□人,各各面色清白,隐约有金光浮现,身上俱沾着团团血迹,鼻子一耸一耸的拼命狂嗅。茶坊气味本就繁杂,再加上三人掩蔽在蒜味之中,金尸嗅而无果,登时张口大叫了起来。 那叫声尖锐刺耳,足教人皮肉发凉,在鼎盛的阳光中都阴气阵阵,活像脖颈后被人砍了一刀。萧白玉细看发现那些金尸灰白的牙齿都布满骨肉血渍,甚至嘴角还有点点鲜血淌下,心中一阵阵的发寒,明白徐骞那队人已是做了这些金尸的盘中餐。她未同金尸正面交手过,想不到它们实力尽如此强悍,竟能在短短几瞬间就将七八人生吞活剥,想来就算徐骞等人留在茶坊中,真要打起来结局怕还是一样。 那秦红药就是从这样一群怪物手中将孟前辈救出来的么,萧白玉忍不住瞥了她一眼,见她双眸紧盯胡乱冲撞的金尸,面上却是沉稳至极,看着面前劲敌沾满血肉眉头也不皱一下。已经心狠无情到这般田地了么,可既然如此为何拼着自己受伤也要救下孟前辈,阎泣刀对她来说比生命还重要么。 金尸踩在满地木屑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又不断长声尖啸,房梁被震下大片大片的尘埃,弥漫在空中被太阳一照四处都是肉眼可见的细小灰尘。秦红药见再没有新的金尸涌入,压低声音道:“我去关门,你准备放火。” 她作势起身,肩头却被人用力一按压了回去,萧白玉捞起手边弯刀,借这一垫之力纵身而起,快过离弦的箭想门口落去。她身子尚在空中,地上的金尸已齐齐抬头,目光紧黏着她,似还有人性一般张嘴笑了起来,浊黄的粘液混合着鲜血不断从金尸齿间滴落。 金尸迅猛非凡,纷纷一跃而起,刹那间满空黑影闪动,金光熠熠,自四面八方冲萧白玉包围逼去。她早已意料到行动不会如此顺利,当下便在空中腾转了身子,脚尖在金尸头顶重重一踩,金尸脑门心受击,更是狂躁不停,落地后又是一跃,绝不肯放过眼前活口。 萧白玉故技重施,金尸跃起的身体正好当了她的垫脚石,她一踩一腾,不多时将满屋金尸俱引在一起,最后一脚蹋在金尸头顶,向后一翻已稳稳站在房梁上,底下的金尸不断想扑上来,却因没有神智总是互相在空中撞到一起,团团围在她脚下声嘶力竭的叫着。她掌上运功遥遥发力,茶坊的门砰的一声关上,此时这几具金尸已如瓮中之鳖,完全按计划聚在了一起。 秦红药见她掌握了局势,立时一掌拍碎酒坛封泥,提起一坛酒大力向金尸泼去,手中火折一闪,火星跌进了金尸群中,猛然间席卷成炙烈的火球,热浪一股脑的压住寒意,冲天火光燃起。金尸在熊熊烈火中左突右撞,可它们并不会就地一滚扑灭自己身上的火焰,火势烧焦皮肉的味道令人想要干呕。 金尸虽没有痛觉,但带着满身火光依然又惊又躁,它们四肢挥舞尖声哀嚎,一具接一具的被烧成黑炭轰然倒地,其中一只手臂拦空一挥,砰的一声打断了梁柱,整间茶坊都染上了火势,房梁倾斜摇摇欲坠。 秦红药一手拦起孟湘,调整了一下左腿位置,气沉丹田右腿运劲,她冲萧白玉指了指头顶,便抱着孟湘右腿猛一点地直冲而起,身影未到力道先行,一掌在屋顶打出破口。萧白玉借着房梁轻轻一跃,也跟着她们从破口跃出,忽然,她余光瞥见身后有一抹灰黑色的衣角布料,脚下烈火熊熊,红光漫天,可这灰黑色却像是乌云一般遮天蔽日,没有一丝明亮,只有黑暗。 她目光一顿,瞬间意识到在自己身后之人的身份,那灰黑色似是能洞察她心中所想,几乎同时向她脚下蔓延而来,一股阴柔的掌力劈开烈火的灼烫闷热,直裹上她的脚踝。萧白玉连多想的余地都没有,弯刀即刻下劈,脚下连踩,身子不断拔高,却并没有跃出屋顶,只是绕着房梁与他或交手或闪避,倒像是要把他拖在这茶坊内。 秦红药刚带着孟前辈出去,她受了那般的伤再对上灰衣人,那真是自寻死路。就当是为了保护孟前辈不受波及,绝不能让他窜出这茶坊。 般若已是跟随她们一路,先是声东击西放出加害九华派的消息引走修罗教教主,又是以手下金尸不断骚扰削弱她们实力。现下已只剩她们三人,那护法还受了不轻的伤,正是拿下她们的最好时机,他又怎会轻易让萧白玉逃出掌心。 萧白玉腾起一尺他就跟进一尺,阴柔之力阴魂不散的缠在她周遭,不仅堵了她跃出屋顶的去路,还不断的将她往下拉扯,要让她也坠入蒸腾而起的烈火中。这近十具金尸都是以他血肉喂养数年而出,没想到却被她们二人使了一招关门打狗,足足烧毁大半的金尸,又怎能不心头剧痛怒火滔天。 萧白玉清楚硬闯无路,脚尖在横梁上一点,纵身向下,扑面而来的热浪几乎能燎破皮肉,她在空中猛一翻身,弯刀撩起数道火焰,刀气挟带着火焰化成火龙张牙舞爪的向立在房梁上止人崩腾而去。般若连拍几掌出去,可他掌力阴寒,正好被火焰的灼热挡下,火苗熄灭后掩藏在其中的刀光横掠而来,他心下一惊,身子一扭堪堪避开刀势,一片灰黑色的衣角被刀锋割下,悠悠的飘进火中,转瞬被火苗吞噬。 见这一招得手,萧白玉连挥弯刀,不断挑起团团火光,一刀一刀连绵不绝的挥甩出手,般若这一下就躲得很是匆忙凌乱,他的绝学寒蝠掌面对烈火毫无用武之地,反倒因为他自身修炼阴寒之功,极是怕火,不过几刀过后一身灰衣就被火星灼烧的破烂不堪。 般若何曾遇过这种劣势,心中已是气急,但他看了看四周,忽然笑了起来,火势已经渐大,几乎整个茶坊都融成一个火团,他站在房梁上还好过一些,而萧白玉立在地上,已被浓烟浊尘熏的不断咳嗽。他寻到破解之法,便连连击出几掌,俱打在房梁立柱之上,只听一阵噼里啪啦的爆裂声,整座茶坊眼看就要塌在火中。 头顶房梁咔咔作响,忽然间整根屋梁断裂,下压之势如泰山崩于前,萧白玉横刀劈砍,树干粗细的房梁在空中断成数节,重重的砸落下来,火堆被砸的四处溅射,热浪四溢,浓烟更甚,她退了一步咳嗽几声,脊背已顶在墙上。 电石火光间,破口处人影一闪,连般若都没来得及出手拦下,那人影便一头扎下,纵身没入火堆中。萧白玉一怔,第一反应便是探手去接,秦红药握上她的手借力落了地,却一言不发,只是跃至酒坛旁,一掌拍碎坛口,拎起酒坛浇了自己一身。 萧白玉隐约意识到她要做什么,抢上两步抓住了她的手腕,可她全身被酒淋湿,肌肤滑腻不着手,她用力一挣就滑了出去。秦红药掌风一起,火焰纷纷往她身上扑去,眨眼间自身就化成一团火球,她右脚一蹬向般若飙射而去。 萧白玉再伸手的一抓落在虚空中,眼睁睁的看着秦红药全身燃起炙火,一声急喊穿透滚滚浓烟,扎进熊熊烈火中:“红药!” 48.聊写衷肠(叁) 般若不想竟有人如此拼命, 一惊之下已被那团火球冲到面前, 秦红药窜上房梁连拍几掌,股股炽烈火气恶扑而来,连她踏着的房梁都有被烈火烧焦的噼啪声,不过几步火苗就从她脚下一路窜出,点燃了整根房梁。 般若匆忙举掌, 阴寒之力陡生,拍灭了迎面扑来的火气, 却一时不察脚下,火苗已顺着长衫衣角吞噬而上, 他惊愕之中不免有些手忙脚乱。又忽觉有一团黑影自下而上击来,他心下烦躁只想速战速决,掌力又起, 直冲黑影用上了十成功力。黑影顿裂, 原来那是茶坊中最后一坛酒,烈酒泼洒而出淋了他一身。 萧白玉掷出酒坛后也紧跟其后,弯刀缠上他的脚踝, 刀锋厉厉瞬间隔断了他脚踝后的筋脉, 般若一个踉跄身子向前扑去,眼看要坠入梁下火堆之中。他猛吼一声,一手攀住房梁翻了回来, 一手狠狠向她肩头拍去, 欲要一拳将她击落火堆之中。 他一拳对上的不是萧白玉, 却击中了包裹着一团火焰的手掌, 猛地嚎叫一声缩回手去,肉眼可见拳指已被燎出些许水泡,点点火星溅在他身上,转瞬成了燎原。 火苗混合着烈酒一发不可收拾,秦红药防他使出掌力扑灭火焰,当下双掌连连击出,带着周身腾起的火焰一步不退的缠上他。般若的武功俱是极寒极阴的黄泉之术,这身处烈火之中当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下面的金尸失去他控制犹如断线的木偶,在火堆中一动不动,眨眼就被烧成焦尸。 萧白玉在梁上立稳身子,一刀快过一刀的逼的般若节节后退,忽然他脚下一空,一腿已踏在虚空上,梁下的炽热烈火正等待着他。他又惊又怒,双掌盘旋,身子冲天而起,带着满身烈火撞破屋顶狂奔而去。 秦红药这才喘了一口气,手掌连挥拍灭了身上火焰,没了烈火笼罩才看出她嘴角早已淌下鲜血,她身子晃了晃,双眸神采渐失,腿上一软身子已直直向后栽去。萧白玉急速奔来,一手揽住她下坠的身子,紧抱住她腾空而起,从破口处钻出茶坊,她双脚刚刚着了地,就见承受过打斗的茶坊轰然倒塌,烈火随着浓烟直窜苍穹,映着漫天红光,令人闻风丧胆的金尸俱已葬身火海。 孟湘在外等待的焦急,秦红药将她带出茶坊后回头不见玉儿的身影,竟毫不犹豫的又冲了回去,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直到见她们二人腾出茶坊的身影才大大松了口气。她蹒跚几步向前迎去,却见玉儿烟尘满面,白衫上处处火烧的脏污,而秦红药躺在她怀中双眼紧闭,全身布料也是被烧得破烂,两人一般的狼狈不堪。 萧白玉顾不得向孟前辈问个好,寻到她们停在茶坊外的马车,将怀中之人轻轻放在轿中,急迫的解开她衣衫查看伤势。衣襟一敞开大片大片的肌肤暴露出来,藏在肚兜下的无边春色呼之欲出,捏着衣衫的手指微微一抖,目光便闪到了一边,可又挂念着她有没有被火焰灼伤,只能强迫着自己再看下去。 幸而她在引火上身之前应是运起万毒冰火功护体,所以即使肌肤上都蒙上一层烟灰,大抵还是完好无损,只有些许发尾被火燎过卷起,没有大碍。萧白玉微微放下心,当目光再往下挪时,呼吸却突然顿住,只见她左腿的衫袜紧紧黏在皮肤上,几乎一瞧便知道不妙,她左腿本就负伤气血不能流动,恐怕她运起万毒冰火功之时内力也堵塞在此,没有护住她的左腿。 萧白玉薄唇轻颤一下,手指握紧又松开,最后小心翼翼的脱去她鞋子,试着褪去袜子时衣衫已同皮肉紧紧黏在一起,试探的轻碰一下那左腿便狠狠一抖。萧白玉一惊之下收回手来,抬头去望见秦红药依然处于昏迷中,只是嘴角不断淌下的鲜血似乎没有止境,源源的从她口中溢出。 孟湘掀开帘子瞧了一眼,眉梢微挑道:“这是受了不轻的内伤啊。”她刻意看了萧白玉一眼,果见她双眉紧蹙,一双手想要触碰却又犹豫,悬在空中半晌不动,只是一双眸凝在秦红药身上挪都不挪。孟湘便又想叹气了,她无奈道:“到底救还是不救,再拖一会儿她命都没了。” 萧白玉眼睛一眨,似是被话惊醒,忙伸手将她扶起坐好,掌心抵在她后背上闭目沉气,真气缓缓渡进她体内,当内里在她体内流转时萧白玉忽觉有些古怪。当时在洛阳她被金铁衣盟主的天罡拳打伤时也是自己为她疗伤,那时她经脉伤势似乎与现在别无二般,可她方才只是接了般若一拳,又怎会显现出被天罡拳打伤的模样。 可是金盟主正气凌然,那灰衣人却阴森恐怖,这两人如何有了关系,但若说她想错了,般若又是怎么习得天罡拳的,那拳法可是金家不传之秘。事实好像正朝着某个惊骇耸人的方向而去,萧白玉一颗心沉到了底,只希望她现在是猜错了,若是精通黄泉搜魂之术,锻炼无数道尸,心狠手辣残杀数人的般若就是当今的武林盟主,那江湖又会是怎样一片田地。 她暂且将疑虑藏在了心中,方才她削断了般若的脚筋,他又被这烈火狠狠烧了一番,他不像秦红药有冰火功护体,伤势定是极重,待寻回阎泣刀后去金府探上一探,是与不是都能一目了然。打定主意后萧白玉便将心神都放在当下,尽力运功为秦红药疗伤,纯阳的真力缓缓流过她受伤的筋脉,一寸寸为她调理内伤逼出体内残余的拳力。 内力运转几个周天后萧白玉撤下双掌,来不及调息自己消耗过度的精元就睁开双眼,先是扶着秦红药躺下,一指点住了她的昏睡穴,才挣扎的把目光转到她的左腿。孟湘顺着她的眼神看去,心下啧啧了几声,她虽不知在茶坊中到底时怎样一场恶斗,但是这姑娘居然能为了玉儿再转身扎进火海,还被烧伤成这幅模样,看来这两人之间还有太多自己不知道的往事。 想罢孟湘从怀中掏出一柄匕首递去,萧白玉看着匕首有些茫然,不知前辈是何意,她现在看着躺在眼前一动不动的秦红药本就脑中混沌,再一见孟湘手中匕首心绪更是紊乱,立时坐直身子憋出几句:“不能杀她,方才她,我……” “好了好了,我要是想她死还会催你救她么,你啊。”孟湘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挪了挪下巴道:“反正她这般也毫无反抗之力,拿到抵修罗教的追杀不是更好,何必杀了呢,我是让你用匕首替她割掉烧焦的皮肤,莫不成玉儿你还打算硬撕?” 这话窜进耳中萧白玉不禁打了个冷颤,仿佛是要割在她自己身上一般,她接过匕首拔出刀刃来,那一闪而过的寒光似是在嘶嘶的冒着冷气。孟湘替她按住秦红药的小腿,微微掀起衣袜,那刀尖悬在衣袜和皮肉相接的地方,晃了一晃却还是落不下去。 “要不你按着,我来割,再晃下去太阳都要落山了,今晚我们还得为她找个医馆才是。”孟湘这倒说的是实话,虽说她是被修罗教的人擒来,但这一路上秦红药一而再再而三的护她周全,她也不是傻子,估摸这一切都是看在玉儿的份上,既然她已没了威胁,自己也不能对她的伤处熟视无睹。 孟湘作势要拿回匕首,意料之中的,萧白玉握紧匕首摇了摇头,似是下定决心般,刀刃终于落了下去。腿上烧焦的皮肤被她割下,秦红药被点了睡穴,按理来说是毫无知觉的,但眼看着原本轻薄娇嫩的皮肤焦成一片,割开后露出些许红肉,持刀的手臂似是挂着千斤重物般,落下后就再抬不起来,像是不堪负重的僵硬起来。 看着那片烧焦的皮肤如枯叶般委顿脱落,孟湘在那伤处抹上了碧绿色的粉末,处置妥当后她才钻出轿子,劳累的身子倚在轿门上,望着不远处依然熊熊燃烧的茶坊,在心底长叹一声,岚妹啊岚妹,你徒弟,好像要和你走上同一条路了。 萧白玉见孟前辈出了轿子,终于丢下匕首,手指轻轻抚在秦红药的左腿上,偏头瞧着那人沉睡的面容,似乎感受不到一丝痛楚。再与般若缠斗时她忍着的那钻心剧痛又是何等强烈,即使那样,她也是义无反顾的冲进火海同自己站在一起。 萧白玉凝视着秦红药即使沉睡也丝毫不失绝艳的面庞,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人了,不能再说她是故意装模作样的示好,是想对自己弥补些什么,亦或是还有其他目的,是否会在这般好后又重现那痛彻心扉的背叛。 她拼上性命也要来相助,萧白玉看得到,可是……她想要放松身体向后靠在轿厢上,可在经历一场恶斗打走般若后心中都没有丝毫松懈的感觉,只默想着,在你毁掉我信任后又来这般,你究竟想我怎样呢。 49.聊写衷肠(肆) 秦红药尚未清醒时隐约意识自己躺在床铺之上, 她手指动了动触到柔软的被褥, 不像是在她应在的马车上,便陡一下清醒过来。身体经年累月积累下的危机感立时让她睁眼坐起,几乎在同一时间,一只手按在了她肩上,纷乱的青丝滑过眼帘, 她眨眨眼,看清了那只手的主人。 按在她肩上的手施力, 秦红药顺着力道缓缓躺下,目光收不回来, 定定的看着坐在她床边的人。萧白玉将她掀开的被子盖好,又拾起她手腕查了查脉搏,确认无碍后站起身欲要走开, 却忽然被人反握住手指。 秦红药攥着她的手指停顿了几秒, 发现并没有被狠狠甩开后又得寸进尺,往上爬了几寸,手指钻进了她指缝中, 指腹贴在她冰凉的手背上, 微微蹭了蹭。她手上根本没使力,萧白玉却像是被她拉了回来,重坐了下来, 在床沿边沉默的望着她, 相握的手也不曾挣脱。 两人一坐一躺, 目光交汇, 都是深深望进彼此眼中,秦红药在她面上看不出别的神色,无喜无悲,只是一片寂寥的平静。这般场景似是在梦中才有,可左腿上被忽略已久的不适渐渐涌了上来,片刻后转成了难以忍受的刺痛,秦红药握紧了她的手,细如弯刀的眉蹙了起来。 她一皱眉似乎带动了什么,周遭的气息静悄悄的流动起来,萧白玉终于垂眸掩去目光,手指自然而然从她掌心滑落出来,再度站起身道:“该换药了,我去找大夫来。” 就连语气也是淡淡的,秦红药摸不透她的意思,但看着她走向门边的身影,那在火海中打斗的衣衫换过了,洁白如雪,包裹着她挺拔而消瘦的脊背,看起来坚强又脆弱,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白玉。” 萧白玉步伐顿住,背影如同不可弯折的凛冬柏木,她伸手叩在门扉上,并没有推开房门,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道:“你究竟要我如何呢?” 这问题来的没头没尾,可能只有秦红药一人才能谈听懂,她倚在床上,嘴角噙起一丝笑意,低声道:“我要你好好活着,只有活下去,我才能长久的见到你。” 萧白玉脸上泛起些许波纹,那勉强可以称之为笑意,她不温不火道:“若是你不曾出现,我应是在九华山上一生安然无忧。” 秦红药溢出几声笑,笑声震动了左腿,一时疼的厉害,她声音就又变得闷闷的:“白玉啊,欲坐其位必承其重,你是九华派的掌门,安然无忧同你怕没什么关系,奔波劳累危险重重才是你的份。倒不如说辛亏遇上了我,否则九条命都不够你活得。” 嘴皮子还是又快又不饶人,听起来是没有大碍了,萧白玉也不反驳,只悠悠问道:“我活与不活同你又有何关系,难道不是你一直在把我往绝路上逼么。” 她的语气听不出怨恨,却又不是寻常友人的随口玩笑,只是平平淡淡,不起不伏,仿佛两人间从未刀剑相向,也不曾对笑嫣然。只是全然的事不关己,在两人间留下一片冷冷清清的空白。 秦红药看着她立在门前的背影许久,不知不觉中眼角泛起些许酸涩,但她始终没转过身来,也不曾直接推门出去,只静默的立着,等待一个回答,像极了与她初见时深潭无波的冷静沉着。房间横竖不过几丈大小,与她仅仅相隔十步之遥,可这距离却像是隔了一片落了大雪的白茫茫大地,干净而遥不可及。 半晌后,秦红药合上双眸,细细感受着心底忽然腾起如针刺般的隐痛,想来这真应该算不得什么,她连烈火灼身的苦都受得住,又怎么会在乎这既不出血也不会伤及骨肉的隐痛。她轻笑道:“所以说啊,你这一辈子,只能死在我手上。” “那你呢?”萧白玉忽然转过身,一步接一步的走进:“金尸,灰衣人,或是一场大火中,你死在谁手上都可以吗?”最后几个字终于有了波动,她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床上之人,手指不知何时已经握紧,再也压抑不住的怒意几乎从齿间溢出。 秦红药一怔之下抬眼看她,见她没有多少血色的双唇紧抿,那眼眶竟是有些泛红,不知是因为整夜坐在床边照看自己,还是被怒意催出来的。一时间心中被狠狠一撞,竟有些目眩神迷,忍不住支起身子,伸手牵住了她的手腕。 感受着指下脉搏时快时慢的跳动,不自觉的心跳也同她合了拍,秦红药终露出了些真心的微笑,握着她手腕的手用上了力,声音柔软而郑重:“除非岁月不留人,否则我只能死在你的刀下。” 萧白玉直直的盯着她,眼中都是她半抬双眸笑意微微的面容,那一向美艳到凌厉的棱角略微软化了些,似是一把见血即封喉的毒刃主动被自己握住,不见胆战心惊的威胁,只剩百战而不败的坚定信念。萧白玉一字一顿重复道:“除非岁月不留人,否则我们只能死在彼此手中。” 秦红药笑着点点头,忽然转念一想又严肃起来问道:“我们这是在哪条路上,不是去黄巢墓的正路吧,正路上有不少修罗教的人马,我本来带你们走的是……” “我知道,还是顺着你领的路走。”萧白玉截断了她的话,按着她肩膀扶她躺下,顺便将她一直握着自己的手腕拽下来一同塞进被中。秦红药难得有了顺从的姿态,只是眉梢有些不安分的挑起道:“哦?看不出你这么相信我。” “我只是相信孟前辈,她说这条路通向那些盗墓贼挖的盗洞,应是比正路安全不少。”萧白玉毫不留情的打击她,说完又冷哼一声道:“再相信你我大概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应是头一次萧白玉如此直截了当的说到欺骗这事,秦红药神色一黯,明白这事是她们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即使她现在衣不解带的照顾着自己,也都是因为白玉本身就是投桃报李知恩便报的人。给予她的好她清楚,可给她留下的伤她也记得明明白白,这样也好,不管是好还是坏,她都能记得关于自己的一切。 身处修罗教不是她能选择的,而身为九华派掌门也并非是萧白玉所能掌控,可偏偏让她们二人遇见了,既然事已至此,此生木已成舟,她不能也从不会后悔做过的事。其实心底也有暗想过,若是当时一掌毙了那九华派密探,若是踏上荒岛的不是萧白玉,若是那岛上就不曾有毒蜂她们也不会被幽闭在山洞中,若是…… 那么多的若是,合起来却只剩一句,若是自己不曾动心,那今日是否会全然不同,她还是那个一往无前天地不怕鬼神不惊的修罗教护法,而萧白玉或是如她所说在九华山上安然无忧,亦或是身姿独绝雄霸武林的同她决一死战。 可遇见了,秦红药才知道原来普天之大敌手林立危机四伏,竟有这么一个人,在她身边时安稳平静,与她同进退时又能涌出万丈豪气。安心宁静落寞悲伤,这些在遇见萧白玉之前统统只是一个苍白的词汇,她只是个空洞活着的身体,同那稻草人应是没什么区别。 所以又有什么好后悔的,秦红药悠然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的表情同说出的话天差地别:“唉这下可不好了,阎泣刀拿不回去哥哥定是要生气,我又得奔波劳累,只能日日去九华派登门夺刀了,到时候还请白玉赏几分薄面,别真一刀砍死我。” 萧白玉眉心一跳,似是从她短短几句话中就能想象到日后场景,听她似乎是松了口,不再执着与阎泣刀,只是此番拿回阎泣刀后还要同她有所纠缠么。思绪突然卡住,有些不能再想下去,带着阎泣刀回到九华派,她们还有理由同路而行么,那时她们除了敌人再无其它关系罢。 可这般一想,莫非说现在她们就不是敌人了么,莫非现在她们之间还有什么关系么…… 房门忽然被敲响,大夫在门外轻唤道:“姑娘,是时候换药了。” 眼看就要止不住的纷繁思绪猛地被打断,萧白玉一眨眼间就掩盖住即将奔涌而上的心潮,面容重又冷淡下来,转身为大夫打开了门。这还是秦红药第一次清醒的时候换药,那钻心的剧痛可是要比放着不动时强烈百倍,她忍不住在床上扭曲了身子,只是顾忌着萧白玉还在一旁,头一偏咬住棉被硬是一声都没吭。 手指死死扣在床边的木边上,指甲深深泛了白,下一秒可能就会断裂在木头中。忽然手被人强硬的掰了下来,萧白玉坐在床边握住了她的手,任由那指甲刺进手背,低声道:“我可以点了你的睡穴再换药,只是你已睡了很久,那样拖着伤势好的慢。” 秦红药咬着牙点了点头,手上也不太敢使劲,只是紧紧贴着她的手心,有隐约温度自掌心渡来,那淡淡的暖意似乎就笼罩出了一个天下太平。 50.聊写衷肠(伍) 她们在这僻静的医馆中修养了一月之久, 一面养着秦红药的腿伤, 一面萧白玉也在调息内力,身上七经八脉被封了数日之久,那日借着孟前辈的丹药硬是冲破封穴,怎么也不能说是恢复到巅峰。 还是有一次秦红药无意间握住萧白玉手腕时才发现,彼时秦红药还只能老老实实的躺在床上, 若是没人帮忙坐都难坐起,但心却是少有的雀跃, 眉目都飞扬灵动,全然看不出前几日还半死不活的昏睡许久。萧白玉虽从未给过她好脸色看, 但吃喝还是半点都没给她落下,每日掐着点一日三餐的送来。 只是她喂食的动作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敢恭维,汤匙屡屡戳到秦红药脸上, 不自觉想起在傲海帮那几日, 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萧白玉那脸上除了不苟言笑外没其他表情,见她笑的这般开心就知她铁定没想起什么好事,碗一放凉凉道:“很有精神么, 那你自己吃吧。” 秦红药眼疾手快的攥住她手腕, 这几日摸清了她情绪,知道如此动手动脚她也不会恼,就变本加厉的搂着她手臂轻轻晃了晃, 憋住笑意道:“不笑了不笑了, 我还没吃饱呢。” 这动作怎么看都像是在撒娇, 萧白玉噎了一下, 这没皮没脸的动作真的是她能做出来的么,可看着她眉眼弯弯双眸亮过天下繁星的模样,鬼使神差的又端起碗,饭勺凑到了她嘴边。秦红药却忽然变了脸色,她手上一使劲,将萧白玉手腕拽到自己面前。 端碗的手被猛地一扯,差点整碗饭倒扣在被子上,萧白玉眉一皱,却知道秦红药不是鲁莽之人,暂且按下了出声的呵斥,任她握着手腕查探脉搏。 “怎么回事,你的穴道并未全部解开,这么明显的堵塞你察觉不到吗?”秦红药有几分不可置信,她算了算日子,这经脉封闭已有十几日,对身体的损伤可不是一点半点。之前见她出招自如还以为孟湘那老太婆有办法替她解了穴道,方才探到她脉搏时才察觉不对。 萧白玉有几分无语的抽回手,这人莫不成是失忆了,她亲手点的穴道还能忘记不成。见她已经提气抬指运起内功,萧白玉想她内伤未好,一把按下她的手道:“不必了,我自己快要冲破穴道了,被封了那么久也不在乎这一两天。” 不料秦红药细眉一竖,怒意已跃上眉眼,以为她是不愿再受自己好处,半冷半怒道:“封了这么久?我之前每日在你入睡后都会为你解开穴道疏通经络,不然你以为被经脉被封上十天半月你还能稳稳走路?我这么……你就不能多担心自己一点么?” 她一句比一句急,萧白玉一怔,感觉到她被自己按下的手在掌心下都微微颤抖起来,她面上疾言厉色,话中却处处如毫针般扎进心中柔软之处,喉中陡然便是一哽,忍不住面上泛起热来。萧白玉敛眉垂下眸,似是一股暖流自心中涌出,渐渐流淌进四肢百骸,让她冰冷许久的肢体重又鲜活起来。 秦红药瞪着她,心想若不是自己受伤了干脆一指头点死她得了,省的她活生生的在身边走来走去,伤了身体还一副不自知的样子,看了就来气。秦红药把碗一推,拉起被子就要躺下去,但在半路就被人阻住了,那隔在肩后的手臂纤细却有力,硬是撑住了她全身的重量。 “躺的这么急,腿不疼了么?”萧白玉撑在她背后的手臂渐渐放松,让她缓缓躺平了,抬手隔着被子在她膝盖上抚了抚,自语道:“该换药了。” 现在倒是会关心人了,秦红药才不像她那般傻,即使每次换药都撕心裂肺的像是在烧一次,她都不会推迟一次,自己身上受了伤当然要自己多操心着,那可是火烧留下的伤啊,不好好换药若是留了疤正当要一头撞死了。 正当她做好准备紧闭双眼抓紧被褥准备接受换药的折磨时,却听到萧白玉干咳了一声,犹豫片刻还是补了一句:“待你换完药,教我如何解穴吧,你内伤未好不便运功。” 秦红药一顿,睁眼只看见她匆匆离去关上房门的背影,又想了想她留下的话,紧绷的面容逐渐化了下来,嘴角微微翘起,几分无奈几分舒心的笑了起来。才重合起双眸,静静等待着她唤大夫前来。 如此一月半过去秦红药已经能下地了,靠在窗边望了望帘外将要入冬的景象,医馆外景色已是一片萧然,吹来的风带上寒意,树枝上最后一片枯叶也在风中委然落地,除了偶尔来买药求医的三两乡民外再不闻多余声息。 的确是有些冷了,秦红药扯起床边早就有人备好的披风系在身上,思虑道:“差不多能上路了,如此三四十日过去哥哥不见我前往黄巢墓定会以为我在路上遇了险,他瞧见那被火烧毁的茶坊后应是会去追寻灰衣人的踪迹,此时黄巢墓就不会再有人把守埋伏了。” 萧白玉坐在桌边饮茶,闻言抬头瞧了她一眼,那身玄黑的披风果然很适合她,修长的身体半裹在漆黑的绸缎中,尚未束起的长发妖娆的盘在腰间,手臂自披风间探出,轻轻拨弄着窗上的软帘,处处都是扎眼的美。秦红药察觉到她目光,轻然回头一瞥,略微上挑的眼尾比任何时候看来都要柔软。 看着她不知不觉萧白玉也放松了下来,忽然想向她走近几步,扯下她搭在帘上的手放在掌心暖一暖,手指缩了缩,握紧的却只是茶杯上镂刻的花纹。蓦地就有几分不自在,萧白玉噔的一声放下茶杯,一时没放稳有几滴茶水溅洒出来。 “没有你这个护法修罗教就束手无策了么,你怎知他们不会先行进入黄巢墓?”萧白玉垂袖掩去双手,点滴热茶溅在手背上有一瞬间的刺痛,转瞬又被风干,皮肤有了微的紧缩感,心也就跟着一缩。 “他们哪敢进去啊。”秦红药浮出些诡笑:“我告诉他们这黄巢墓中机关密布,走错一步阎泣刀便会被机关封锁,再也拿不到,地图只有我有,他们只能乖乖等我了。” 这想象力倒是丰富,能把未见过的事物说的如此天花乱坠,不过转念一想,黄巢墓还真有可能同她所说一样。黄巢本是唐末农民起义领袖,据史书说他乃是反抗唐末□□的英雄,拯焚救溺,解民倒悬,攻占长安后举国号为大齐。但实际在各种野史中散见,黄巢不仅杀人如麻,还嗜吃人肉,当年攻占广州后屠杀平民二十余万人,而长安也从一个繁华帝都变为人间炼狱。 后齐军被破,黄巢率军逃出长安,一路到山东河南,为解决军粮问题,黄巢竟下令将活人扔进巨碓,生生碾碎后合骨而食,短短一年的时间,沦为军粮的活人便有三四十万。最后黄巢兵败泰山虎狼谷,其侄子为他辟出黄巢墓,将黄巢同他打遍天下的绝世神兵一同葬入。 之所以这些故事耳熟能详,俱是因为葬在墓中的那柄黄巢剑,江湖流传黄巢剑杀人八百万,血流三千里,出鞘便是血洗天下,令人魂飞魄散,黄巢正是凭这柄剑,六人起义歼灭了几百万唐军,最终称帝为王。是以数百年来不断有人探访黄巢墓,欲要另这罪孽之剑重出江湖,奈何都是有去无回,鲜少有几个活口逃出墓中,却也神志不清无法言语,浑浑噩噩撑不过三天也一命呜呼。 是以黄巢墓从之前人们趋之若鹜到现在已成为武林中的一块禁地,令人闻风丧胆,除了几个财比命重铤而走险的盗墓贼外,再无人敢前往黄巢墓,想必正是因为这样师父才会选在此处藏刀罢。 她们的马夫在茶馆恶斗时就跑的无影无踪,秦红药对这路也不是很熟,好在孟湘识得她们身在何处,一路指引着向泰山后山下奔去。这一路上便安生许多,她们躲了一个来月,不见般若也不见修罗教中人,马蹄踏过一地铺撒的落叶,越近越能看清这座巍峨耸立的天下第一山,北跨天堑,南通济峡,上接天穹,下占泰安,端是一副无可争锋的雄壮气魄。 骏马行至山脚便不能在往上,山间俱是陡峭起伏巨大的岩石小道,只是苦了孟湘这把老骨头。走了几步萧白玉就觉得不行,干脆蹲下身子背起前辈,运上轻功在山间攀登跳跃,寻找着盗墓贼在后山上挖出的盗洞。 这一番忽上忽下弄得孟湘即使伏在别人背上都有些气喘吁吁,她已经有些头晕,即使萧白玉顾忌着背上的老人速度并不快,冷风还是迎面袭来吹得她嗓子生疼,眼看着山路蔓延毫无尽头,转过一个弯又是一弯,忍不住开口沙哑道:“小姑娘你找的对不对啊,这几个时辰了别说盗洞,我连山顶的边都瞧不见。” 秦红药闻言翻了翻眼皮,甚至都懒得回答,只是萧白玉飞来一眼,她不得不冒着吃一嘴沙的危险在风中开口道:“看到前面那块突出的巨岩了么,就在那上面。” 孟湘抬头望去,在一座接连两座山壁的一道栈桥边有一块横跨两岸垂直河谷的浅白色崖石,约有百丈之长,好像一条白色纹带绣于峭壁边缘。因长年河谷雨水冲刷,岩石光如明镜泛出微微浅白。色泽鲜明却凶险万分,越过它稍有不慎,就会失足跌落崖下,坠谷身亡。 待双脚稳稳落在岩石上时,才觉这山风异常凶猛,若是常人站上来多半会抵不住这急穿峡谷而过的狂风而掉落悬崖。崖边悬着一根由几股麻绳扭紧的吊索,秦红药探头瞧了一眼,吊索末端悬在光滑无依的峭壁上,云层中有个洞口隐约可见,不禁感叹一句这些盗墓贼当真是不要命了,这般凶险的法子都想得出,就被这么一条吊索撑着悬在峡谷之上,间或还有如此猛烈的穿堂风刮过,也不知是死了多少人才凿出这么个盗洞。 秦红药试探的拽了拽吊索,麻绳被钉在岩石之中,倒是相当牢靠,当下也不多话,一手卷起麻绳纵身跃下,到了末端时踏着山壁轻轻一荡钻进了立于云层之中的洞里。萧白玉见她身影消失在山壁中,知她已平安落了地,便一边牢牢把住孟湘的腰背,一边攀着麻绳顺着山壁几个大步滑下。 忽听头上传来极明显的破空声,手上陡然一紧,下落之势先是一顿,紧接着就是突然失重的急速坠下,惊诧之中下意识抬头一看,悬在岩石上的麻绳竟已被割断,只剩半截绳子空荡荡的握在她手中。 51.何日见许兮 秦红药本在打量洞中摆设, 忽听身后疾风掠过, 急急转头时只瞧见了断裂的绳尾从眼前一闪而过。来不及多想,几步踏出一把攥住了掠过的麻绳,麻绳负着两人一拽之下竟扯不动,硬是拖着她往前一个踉跄,脚下一空身子已悬在洞外, 瞬间只剩一只手堪堪扒在洞边,整个人都吊在了山壁上。 峭壁峡谷间山风狠吹, 紧绷的麻绳微微摇晃起来,不堪负重的发出丝丝索索的崩裂声, 萧白玉一手抱着孟湘一手攥着麻绳,只剩双腿能在山壁上借力。奈何此地经年被河谷狂流和天降暴雨的冲刷,石壁光洁如镜, 脚蹬上去便是一滑, 根本使不上力。 听着孟湘呼吸越来越急促,抱着自己手臂的力气已是最紧,萧白玉心知不好, 勉强挤出几分力道:“前辈坚持住, 别晕过去,千万别失去意识!” 孟湘已是年过古稀的老人家,何曾受得住这般吊在悬崖上脚下万丈深渊的刺激, 狂风带着她们一个晃动, 往下一瞧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双眼一闭就背过气去, 抱着萧白玉的手臂一松,整个人沉沉的仰躺在她臂弯中,再无半点意识。 孟湘一晕过去,整个人都压在萧白玉一只手上,带着她又是重重向下一滑,萧白玉死死咬住牙,手上用了狠力,麻绳只剩短短一尾还握在她手中。她吃力的抬头去看,只见秦红药整个身子都荡在山壁上,只是扯住麻绳扒在洞口就用上她全部力气,此刻怕是连低头看她们一眼的工夫都没有。 此刻能依仗的只剩这条脆弱不堪的麻绳,石壁虽光滑,还是能接她瞬间的落脚,若是不断蹬踏山壁顺着绳子攀爬还有一线希望。只是一不知这麻绳还能支撑多久不会断裂,二是她能借吊索这般攀爬全靠秦红药拽着另一端,倘若脚下一滑失了借力定是会带着她三人一同坠落峡谷。 萧白玉瞥了眼脚下,身处云层之中到处都是白茫茫的,看不清脚下是什么,何处还有凸出的岩石,就从她方才一路在山间攀登来看,这泰山层峦叠嶂,岩壁峥嵘陡峭,许是会有可以落脚的岩峰,但要是没有,那她们除了粉身碎骨再无其他可能。 隐约察觉到自己下挪了几分,她仰头远远望了秦红药一眼,果见她手腕已滑出洞外,只余半个手掌还紧紧扣在地面上。虽然云雾遮眼看不太清,但秦红药的身子已经被拉扯到极限,紧紧绷在山壁上,似乎随时都能断裂,那一只手扣着三个人的重量,想必已是万分难受,萧白玉心口一痛,手上的力气松了几分。 似是猜到她的想法,麻绳忽然整个一抖,竟缓缓提起了几寸,秦红药内力全运,手腕极慢的旋转,将麻绳一圈圈绕在手臂上,每绕一圈都将她们吊起一些。萧白玉心底已是极酸,她强忍着压下眼眶泛起的潮热,尽力在大风中稳住自己的身子,双脚虚虚踏在岩壁上,尽可能减轻绳子的负重。 就这般吊索一圈圈收紧,离洞口的距离一点点减少,等到只余十多丈时终于看清了秦红药的模样,麻绳已在她胳膊上缠了数十圈,有血液自绳索紧勒的皮肉中溢出,不仅将粗糙的麻绳染上淡淡红色,还有些许顺着她手背淌下,滴落在风中眨眼被吹散。 萧白玉再看不下去,那每一滴血都像掏在她自己身上,聚起最后几分力气大声道:“红药,可以了。” 秦红药动作一滞,极为艰难的低头看她,不偏不倚的撞进她眼中的心疼和决绝中,秦红药快速丈量了一下萧白玉与洞口的距离,心中陡然腾起惊恐,但她不字刚溢出前音,绳子另一端猛地便是一空,紧绷许久的绳索忽然弹回,同那抹雪白身影一同高高扬起。 萧白玉揽着孟湘,内力运到极致,在山壁上用力一踏,光滑的山壁登时深深凹陷一块下去,她借这一踏之力身子直跃而起,如箭离弦,激射而出,向上猛蹿了七八丈,待势头将将要止住双脚又是凌空一踏,身子硬是再上两丈。 离洞口已只剩四五丈之远,但秦红药清楚她已是强弩之末,再无上跃的可能,哪怕是当今轻功最强之人,只凭一踏之力,全力一跃也只有十八,九丈,更不消说她身上还负了另一人的重量,能这般跃到十丈已是惊为天人。 秦红药尽力向她伸手,但两人间相隔几丈的距离是那么遥不可及,甚至连她的衣袖都触不到,绝望竟是这般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的感觉。 萧白玉身子一顿,上跃之势已完全消失,如同自深不见底的峡谷中探出鬼魔之手,死死拽住她的双腿,只待下一瞬便将她拖进云雾中瓜分殆尽。刹那间,她右手握拳狠狠挥出,只听一声怦然巨响,右手臂一半都没入了石壁中,她臂弯撑在石壁中片刻,用力喘了几口气,身子最后一荡,带着孟湘狠狠摔进了盗洞中。 落地时她刻意用后背为前辈垫了一下,一前一后撞在一起胸口顿时就是一阵剧痛,从石壁中拔出的右手也是鲜血淋漓,但伤处好像没有任何知觉,得不到她多看一眼的照顾,萧白玉跌跌撞撞的站起身冲到秦红药手边,握着她的手腕连拉带拽将她身子扯了上来。 秦红药艰难的挪动膝盖,双手直直撑着地面,暂时都无法弯曲,只跪在平地上剧烈的喘着气,萧白玉立着的身子摇摇晃晃,又折回去将依然昏迷的孟湘扶到洞壁旁躺好,半软的手无力抵在她胸口,硬是提起一口气为她通了堵塞的气脉,才向后一仰坐在地上,在这凌冽的狂风中她竟已是汗如雨下,鬓发都湿哒哒的黏在脸旁。 秦红药想要把缠在手臂上的绳子解下来,可是一面绳子勒的死紧,一面她另一只手用力过度僵持太久抬都抬不起来,但手臂早已被勒的气血不畅,指尖都涨成了紫红色。她张嘴咬住绳子一端,用牙齿将圈紧的绳索解下。 还没叼着绳索转几圈,就有人接过了手,萧白玉斜坐在她跟前,掂着她的手腕将绳索解了下来,到最后几圈时粗糙的麻绳深深陷进皮肉里,勒出三四道深壕,虽不曾伤及骨肉,但点点鲜血还是从深紫色的壕沟中溢出。 绳子从手臂上完全脱落时,秦红药长长出了口气,试探地动了动手臂,觉得不算什么大碍,便将目光完全落在萧白玉身上。刚才就看到她的右手被打裂的石壁割伤,只是绳子解不下来就没法帮她包扎,秦红药四处寻摸了一下,这里即使盗墓贼的老窝,应是有些绷带药水才是,果见洞壁旁放着着几个置物箱。 秦红药一手撑在地上,略有些困难的站起身,挪着脚步歪到箱旁,倚着洞壁在箱子中胡乱一翻,还真被她找见那伙盗墓人留在这里的绷带伤药,甚至干粮清水也一应俱全。她憋着一口气又走回来,已经顾不上形象的歪坐下来,抬起萧白玉的右手看了看,将她袖子一并挽了上去,从手臂到手背被碎岩割了数道血口子,有一条深可见骨,掌心也是被麻绳摩擦的血肉模糊。 光是看着秦红药就直皱眉,一想伤口应是会被麻绳和岩石弄脏,该先拿清水洗一洗才是,又一想自己应先呵斥她为何要突然松手,最后却想到那麻绳明明自己试探过也用它荡了下来,明明坚固的很,怎么会突然断裂,莫非是有人专门盯着萧白玉杀么。 沉默间自两人手臂上流下的鲜血混到了一起,不知从谁的手腕滴下,啪的一声打在地上。秦红药回过神,觉得还是眼前事要紧,反正她们身处峡谷山壁之间,唯一能通向山洞的绳子已经断裂,她们算得上很安全。便打开装满清水的水囊,仔细的用流水将萧白玉伤口间的脏污泥沙冲洗掉,在绷带上先敷好金创药,再小心的裹住她的伤处。 忽然,又是啪嗒一声,不是打在地上,而是落在秦红药的手背上。也并非是鲜红的血,却是温热的水珠。 秦红药动作僵住,她看着自己的手背,那滴水珠渐渐晕开扩大,几瞬后没入皮肤消失不见,手背只余一点湿润的痕迹。她顺着萧白玉的手臂看上去,掠过肩膀,双唇,短暂的停在眼下,最后直直对上了她的双眸。 她睫毛似乎沾染了些许水汽,轻眨时有些拖沓,没来得及掩饰住那一向清冷的眼眸中腾起的丝缕雾气,萧白玉微微侧脸,眼角泛起的些许薄红掩进了鬓发中。呼吸似乎都停滞在胸膛中,过了片刻她才轻轻吐出一口气,那略有些迷茫的表情褪下,眼神恢复了清明,只是那瞳色像是被冰泉流淌而过,透亮而有波光流动。 秦红药欲要开口,喉咙处却有了仿佛被烈风刮伤的痛楚,这才发现原来她们脱险后都未曾说过半句话,不知是因为心思都还挂在悬崖外,还是单纯看着眼前的人平安无事便连说话的本能都忘却,只余了满心庆幸,虚惊一场。 “弄疼你了么?”秦红药嗓音沙哑,手背上本早已风干的水痕忽然如此鲜明的缩紧,手指都被这种紧缩感所禁锢,想要伸手抚去她眼角泛起的微红,肢体却动不了分毫。 萧白玉想否认,可目光一旦落在眼前的人身上,心口便是一阵阵钝痛,似是用心头软肉包裹住一柄利刃,每一跳动便是生生摩擦在一起,不知不觉间磨去了利刃的锋芒,只剩一把钝刀不轻不重的割着。 并非让人痛彻心扉,可带着丝丝烦躁的钝痛更让人无法忽略,无从下手,为秦红药的皮肉之伤而揪心,为她悬在万丈高崖上绝不肯放手的坚定而迷茫,更是为两人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而烦躁不安,最后都落在对她牵肠挂肚的心疼。终于萧白玉缓缓点了下头,轻声坦承道:“嗯,很疼。” 秦红药鼻腔猛然一酸,她紧皱双眉,身子一倾便将萧白玉搂进怀中,脸埋进了她的肩上,膝盖挪动,身子同她紧密无间的贴在了一起。用力吞咽了一下压住那股即将席上眼眶的热气,萧白玉在她心中留下了一滴泪,那泪融进她骨血之中,刹那间已让她万劫不复。 萧白玉手指抚上了她背部弓起的纤细脊骨,细细摸索着,似乎能从这点点触感摸到她的心。手指不由自主的越来越用力,双臂也跟着环上将她紧紧抱住,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如此用力的抱住另一人,从未想象过,也再无法忘却。 愿守一人天地久,哪怕岁月不堪朽。 无论双臂如何用力想把这片温暖留在怀中,萧白玉心中还是清楚又悲凉的意识到,如果岁月未朽天地不变,那横亘在两人间的裂谷深峡又如何填补的满。她尽力去拥抱,如同拥抱黑暗中一闪而逝的火光,若非这瞬火光,她也不曾知原来世界如此黑暗。 温度在两人紧贴的身体间互相传渡,都是不约而同的长舒一口气,冰冷僵硬的身体渐渐缓了过来,萧白玉拍了拍怀中之人的肩背,秦红药半抬起头懒懒应了一声,换了个姿势又枕在她肩头,眼睛有一眨没一眨的看着她近的有些模糊的侧脸。 萧白玉有些无奈,却又狠不下心硬是推开,只能就着这个姿势道:“你带着孟前辈先行离去吧,把前辈送回幽兰古涧,前辈因我而被人强抓出古涧,这地方实在危险,我担心之后护不住前辈。” “嗯,然后呢?”秦红药语气倒是没太大起伏,说话时胸口微震,彼此都感觉得一清二楚。 “寻回阎泣刀本就是九华派之事,你既无心夺刀就不必跟着我犯险了,若是日后我回到九华派,你再前来,只要不伤及我派中人,我都会忍让……” “谁说我无心夺刀?你别忘了我的身份啊萧掌门。”秦红药直起身,点了点方才她还一直靠着的肩头,一时不知该气该笑:“合着你抱了我这么久,就得出个日后忍让我的结论?” 萧白玉眉头隐忍的一皱,方才那股烦躁又有些涌上,不是恼怒愤慨不是悲伤落寞,只是全然的烦躁,让她控制不住的语出惊人:“不然呢,你要举修罗教上下归顺武林正道?还是要我宣称九华派从此要和修罗教狼狈为奸?” 短暂的温存忽然被现实一瓢冷水扑面浇来,秦红药急道:“那我们就不能……” “不能。” 一锤定音,那瞬火光猝然熄灭,世界重归冰冷的黑暗中。 秦红药半张着嘴,还未说出的话俱已散在无边沉默中,半晌后她抿起双唇,面色冷了下来。她站起身,两人的距离瞬间被拉远,她眼神阴冷的看着依然平静跪坐的萧白玉,用她刻意挂上的冷笑道:“萧掌门,我现在内力可是全盛之时,你打不过我。” 萧白玉不抬头也不起身,只盯着地面上细小的裂缝,方才秦红药坐在这里的时候只觉蓬荜生辉,她一站起身才看到地面四处都是开裂,周遭竟是这般破落的景象,就如同现下怀中冷冷,再无一丝温度。她合上眼不能再看,默然道“我不会还手,全当报答你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秦红药牙关欲碎,眼角有丝丝充血,难道她与自己之间除了仇便是恩么,就不能再有更多的东西,比如,情。 “这么说,你现在这条命就是我的了。”秦红药手指攥紧又松开,指节骨骼咔咔作响,裹满怒意和不甘的杀招一触即发,山洞中气流无风自动,呼呼的吹卷开来,背上的玄黑披风也在内劲鼓动中猎猎作响。 发丝被鼓吹的纷乱,杀意铺天盖地强压下来,重重担在肩上似是要将脊背压折,萧白玉知道她已动了杀心,却没有运起丝毫内力抵抗,只是生生挺直腰背,被内劲挤压的喉口吐出几个字:“是你的。” “那个老太婆的命呢,也是我的么。”秦红药向前一步,在岩石地上踏下一个深深的脚印,足见她内力爆发到几乎要无法控制。 “我的命怎么了?”角落忽然传来声音,孟湘不知何时已睁开眼睛,正靠着洞壁艰难的打量着两人,秦红药气势的确强硬,压着她很难喘气,估摸再坚持一会儿刚醒来又要被憋晕过去。 秦红药脚步一顿,鼓风到极致的披风悄然平静下来,服帖的裹在她肩头,她盯着面前两人各异的脸色,终于收了力道,沉沉一笑:“你们的命可是要帮我好好探一探这黄巢墓,既然醒了那便动身罢。” 她撩下话便自顾自向前走去,孟湘扶着洞壁颤巍巍的站起,抚摸着萧白玉裹上绷带的臂弯,脸上苍老的褶皱极为黯然,低声道:“玉儿抱歉,我拖累了你很多,你将我救回来费了许多力气吧。” 萧白玉急急站起身扶住了孟湘,摇头道:“前辈不要这样说,都是因为我你才遇到这么多危险,而且……也不是我一人将前辈救上来的。” 孟湘怎会不明白,她扫了一眼地上散落的伤药绷带,轻轻拍了拍萧白玉的手腕道:“我看秦姑娘的伤还未上药,玉儿你去帮一下。” 萧白玉应了一声,附身捡起金疮药,快走了几步追上前面的人。奈何秦红药走得极快,根本不想回头看她,她只得抢身上前硬拦了一下。秦红药想也不想就是一掌横出,萧白玉没躲,肩头生受了一掌,被推的倒退几步,但总算是把人拦了下来。 手掌在触到她肩头时果然还是卸了几分力,秦红药瞪着自己的手背,恨不得先把自己这双手剁了。目光不可避免的落到萧白玉身上,见她手中拿着的伤药,心中冷意更甚,方才刚说过那些话,现在又来假惺惺的做什么。 萧白玉却赶在她出声伤人前先开口道:“是你说要多担心点自己的。” 的确是自己说过的话,难为她还能记得,秦红药卷起袖子,抓过她手中的伤药就往自己手臂上倒去,几乎倒光了一瓶子的金疮药,臂上瞬间蒸腾起的剧痛让她不自禁的一颤,却终于为席卷澎湃的心潮寻了个出口,急促的气息渐渐转为沉默。 萧白玉看她动作粗鲁的上药,无意识的摸了摸自己手腕,手上的绷带包扎的细腻而温柔,细如牛毛的刺痛又在她心底浮出,但却不能多一句旁的话,有一把稠密的烟灰洒在心上,沉重而憋闷。她脚尖一转向回走去寻还在洞口的孟前辈,孟湘正在几个置物箱中挑拣些能用得上的东西,萧白玉暂且按下心情,帮着她将些许物事卷成包裹负在背上,再扶着前辈一同向盗洞深处走去。 这条路许是被盗墓贼探了百遍,洞壁沿途插着许多火把,有燃烧殆尽的,还有燃着微微亮光的,洞中昏暗的火光指引着她们来到一处石门前,洞壁上有一杆把手,想来时开启石门所用。石质的把手表面都被摩擦至光亮,这道石门必定是被千百次的开启过。 秦红药侧耳去听,不闻石门内有任何声音,便伸手拉下把手,双手环胸看着石门缓缓抬起。火把的光亮扫进门内,遍地的白骨在火光的照映下有着惨淡的微茫,她不为所动的打量着门内,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石室,每个角落都嵌着一道石门,两门间中央又开一门,算上她面前这道石门统共有八道石门。 身后脚步声渐近,秦红药微微侧身,漫不经心的做了个请的手势,萧白玉也看清了室内惨像,她一脚踏出不可避免的踩上残肢断骨,地上的累累白骨因踏进的脚步而微微摇晃,一个骷髅头滚到她脚边,黑洞的双眼似是在望着她,欢迎她也来到这地狱之处。 萧白玉稳住心神,另一脚也迈了进来,三人刚往前走了几步,身后的石门便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轰然落下,目之所及处并没有再开门的机关。 她们便是真的踏进了黄巢墓,一桩埋藏着八百万人性命的,千年来从未有人身还的罪恶古墓。 52.何日见许兮(贰) 石门这般猝然合上大抵都在预料之中, 三人都没白费心思试图检查一下紧闭的石门, 若还能原路返回,室内又怎会堆满这森森白骨。萧白玉虽不想这般无礼践踏别人骸骨,奈何实在没有落脚之地,也只好默念一声抱歉踩在骨上慢慢走遍石室。 秦红药没这么多讲究,骸骨在她足下不断咔咔作响, 她嫌站着硌脚,足上踢了几下清出一方空地站着。虽然经年累月过去, 人肉化作骸骨,衣衫也风化成灰, 但还有些许腰牌物事掉在骨堆中,有些蒙上了厚厚灰尘,有些却像是近期内刚被人拿起来瞧过。 孟湘蹲下身在骨堆中翻看着, 寻到一块漆黑色桃木牌, 木质已极为脆弱,许是一拿起来就会片片碎裂,只能用手指轻抚去灰尘, 待看清刻字后不禁啧啧称奇道:“鬼谷派的人也到过此墓, 没想到唐末后还有鬼谷派传人,只是竟也葬身于此。” 萧白玉倒是听过这么一个门派,传说鬼谷派之人能斩草为马, 撒豆为兵, 精通排兵布阵之法, 通晓纵横捭阖之术, 战国时鬼谷派相助嬴政百战不殆,被尊为天下第一派,甚至秦始皇陵都是鬼谷派之人开河劈山打造而出,鬼谷派断淇水,凿河床,令始皇陵墓面东南而竖,再封其口,复水流之。当时说如此便可保嬴家千秋万代基业永存,还能助始皇死后成仙一步登天。 不过今日来看俱是虚言,再加上鬼谷派自秦朝之后再无传人,甚至连一本典籍也不见,便将鬼谷派越传越像鬼神,到不见有多少人相信他真的存在。孟湘忽然长叹一声,站起身摇头道:“连鬼谷派都出不去的墓地,比想象中还要棘手啊,你师父可真会藏东西。” 萧白玉打起精神笑了一下道:“师父既然能来去自如,我们想来也不会被困在此地。” 她话音刚落,像是石室的回答一般,面前几扇石门微微一晃,沉重缓慢的抬了起来,尘沙石屑索索掉落,七座手持兵器的石像赫然出现在门后。石室中三人一动不动,静静观察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动,石像也沉默的矗立着,不闻一丝活物的气息。 半晌后萧白玉谨慎的迈出一步,见石像依然没有动静,庞大的身躯塞满了开启的石门,绝无任何空隙能钻进石门。她俯身掂起一块碎骨,忽的甩手而出,碎骨去势如惊鸿,石室猛地一震,石像手中的大/斧陡然劈砍而下,速度极快,绝非一般石器机关可以企及的迅猛。 大斧狠狠落在地上,碎骨在空中化成粉末,石像猝然动了起来。七座石像同时提脚向前,每一步落下都带动着石室震上一震,石灰不断落下,像是一场漆黑的暴雪,不过几步三人身上俱是厚厚一层灰屑。石像一动,被严密挡住的石门便空了出来,只是有七扇石门,进不进,进哪扇,走错一步也许她们就会落得和满地白骨一般下场,萧白玉下意识回头看了秦红药一眼,无声的询问她。 秦红药猝不及防的对上她的眼神,第一反应就是先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轻易进门,那门后没插火把俱是一片漆黑。待萧白玉扭回头去,她才恨恨的撇开目光,恼怒自己怎么这么没出息,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居然会栽在这人清雅眸中的一缕波光上。 目光一来一去间石像已排成一列,前两座手持大/斧,中间三座指扣弩/箭,最后两座又肩抗长/枪,成一字长蛇阵缓步向前,石头与铁制的兵器互相碰撞,几乎能擦出火星,庞大的威压扑面而来,压着三人慢慢后退,火把散出的光芒被石像遮挡,石室陡然拥挤昏暗了下来。 再退一步就贴在石壁上,萧白玉没有轻举妄动,手中按刀不动,只是紧盯着石像瞧他下一步将至若何。石像受机关驱动,手中大/斧登时一挥,几乎紧贴着萧白玉鼻梁斩下,利斧上闪着片片寒光,即使经历数朝数代当年打磨过的锋芒依然存在,地面瞬间被砍出一道裂缝,震起堆堆白骨。 弩/箭从石像手中激射而出,连射九发,发出令人牙酸的破空之声,先以巨斧将人逼至角落,再配上这封死所有去路的弩/箭,当真是巧妙的机关石器,也难怪这散落一地的骸骨不乏名门大派中人,在狭小的石室中也很难躲开杀招。石像乃是死物,刀剑不进,又怎能阻挡攻势。 萧白玉在斧与弩/箭的夹缝中腾身而起,弯刀连挥九招,刹那间刀光缭乱,九发疾速射来的弩/箭从中咔嚓断裂,残箭细细索索的落了一地。石像却突然抬头,雕刻出的双眼似是盯着空中之人,巨/斧猛地抡起,这一招竟快过血肉之躯,向她腰间横斩而去。 萧白玉人尚在空中,斧头已袭至身侧,她弯刀唰的探出,在石像肩上一顶,身子又腾起数丈,利斧自她脚下抡过,挥出猛烈强风。她本想石像不吃刀剑,砍断他们的兵器也是条良策,可这般近距离一看,才注意到原来这些兵器都是直接从石像手中雕刻而出,借机关与石像手掌相连,不知是从哪寻来这么几座巨石一点点雕成手持兵器的石像模样。 残月弯刀在石像肩头如此用力一顶,却只留下一道细小的刻痕,而阵尾的石像已挥起长/枪,阵中的弩/箭也是蓄势待发,不论萧白玉欲要落往何处都会迎来下一波攻势。这七座石像赫然摆成了一字卷地长蛇阵,击蛇头,则蛇尾卷,击蛇尾,则蛇头咬,击蛇身,则首尾回绞,犹如巨蟒出击攻势凌厉。 萧白玉纵身向前跃去,连踏过三座石像的头顶,稳稳站在横挥而来的长/枪上,背后惊风阵阵,便知那大斧再度袭来,同时又是几声尖锐的嗖嗖声,弩/箭已近在身侧。她运力在手刀锋一偏,数只弩/箭便齐齐撞在刀上,奔雷之势顿止,箭支颓然掉落,另一手凌空一抓,弩/箭嗡嗡的窜进她指间,箭尾还在徒然抖动,箭身却不能再前进分毫。 身后利风突然静止,眼角瞥到漆黑披风的一角,秦红药已踏在石像肩头,一掌击出拍中大/斧,沉重的大/斧斜斜向旁一歪,咣的一声砸在地上。萧白玉微微一默,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之敌,脚下腾挪辗转,飘逸在长/枪之间,刀芒倾撒而下,一时间两柄长/枪东倒西歪,咣当砸地声不绝。 虽然应对的绰绰有余,但石像毕竟是死物,力气永不竭,她们又不知该从何门而入,若是寻不倒控制这些石像的机关所在,就只能被一直拖在这里。她们心下明白此墓也是运用奇门遁甲之术,奈何对这些奇术不甚了解,若是莽撞进门只会走进死胡同。 此阵法孟湘看的眼熟,再仔细瞧瞧这周遭开启的七扇石门,顿时有些恍然,原来这些石门俱按照八卦之法排列,分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她们由正东的石门进入,那身后紧闭的这扇石门便是生门,她匆匆开口道:“玉儿,只要打掉西南,西北,东南的休,伤,死三门的石像此阵即破,从正北开门便可出阵。” 不想孟前辈还深谙奇门遁甲之道,萧白玉放下几分心,回想了一下最开始石像站位,那三门的石像恰好是一斧一箭一枪,但即使知道破解之法,又怎样才能击破石像,这石质特别,当真刀枪不入。她心下忽的一动,三座石像恰好不同,是这般巧合么,还是又有别的玄机。 秦红药手起掌落,运起十成的万毒冰火功,掌心避其锋芒拍在斧头侧面,石斧被功力一烧,表面瞬间化为石水,淅淅沥沥的淌了下来。见此招可行,更是一掌快过一掌拍向石像,不多时大斧已溶掉一半,此时再看石像举着一半的大斧挥来挥去,不觉有几分好笑。 当手掌绕过巨斧正正落在石像上时,石像却没有如预想般被功力融化,反而掌心猛地一烫,似是被火苗狠狠舔了一下,秦红药猛地收回手,低头一看掌心泛出诡异的鲜红,心知石像上被人涂了毒。她脚下一蹬跃离石像数尺,当下气沉丹田,运功将掌心的鲜红迫出,有点点鲜红的液体从指尖溢出,几个吐纳间清净了毒素,幸好碰到石像的是自己。 “怎么了?”萧白玉不知何时闪到她身边,指间刚要触碰到她掌心,秦红药却连退两步避开她伸来的手,余光扫见萧白玉脸上显而易见的一怔,晾在空中的手慢慢收了回去。心中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潮水重又翻卷起来,欲要开口说手上沾了毒,最终却还是漠然了脸色。 石像不会因为她们停下就不再进攻,此时两人站在一起,斧/枪/弩/箭便齐齐向同一处袭来,萧白玉立时回了神,一刀劈断弩/箭又一刀隔开长/枪,持斧石像的整个身躯已重重的压至眼前,身后已无可退之处,便运功在手打算一掌震退石像。 掌势已出如湍流奔涌,眼看掌心要印上石像,手腕却忽然被人用力扯住,接着便是一股力道传来将她推出大斧之下。秦红药立在原地双掌横出,掌心结结实实的打在石像之上,轰轰声不断,石像被震得倒退几步,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秦红药再度运功迫出毒血,气海已有些翻涌,面上浮起殷红,虽说这毒伤不了她,但短时间内连续中毒迫毒,着实消耗了她不少气力,呼吸也急促起来。她喘了几口气,语气又急又怒:“不要碰石像,上面被涂了毒。” 忽然秦红药像是想到什么,猛地一抬头几步跨到萧白玉身前,抓起她左手摊看仔细瞧了瞧她掌心,方才她用这只手握过弩/箭,倘若弩/箭上也被涂毒,她又打斗运功这么久,怕早就是毒发攻心了。还好那掌心依旧白皙,秦红药暗暗松了口气。 只是一抬头就对上萧白玉的目光,那目光如明镜一般,深深倒映出一个完全不像自己的自己,秦红药手上一僵,刻意偏过头去,任由她的手自然滑落下去。萧白玉心底也是敞亮,明白她还是担心自己的,就如同自己也依旧将她放在心上,绝非只是一个与自己相匹配的敌手这般简单,只是奈何造物弄人身不由己,又怎能再想下去。 弩/箭又划破空气,嗖嗖而来,却不想因前面的石像倒下,挡住了大部分箭支,忽听噗哧一声,弩/箭竟生生穿透了那座摔倒的石像,四五支弩/箭穿体而过,石像上留下几个洞穿的小孔,大斧倒在一旁,再不见动弹。西南方的石门微晃一下,怦然合上,休门已闭。 原来是这般解法,萧白玉心中洞明,弩克斧,斧克枪,枪复克弩,环环相护又环环相克。她再度跃身而起,引着另一座手持大/斧的石像朝自己攻来,几下腾挪间将巨/斧引到枪兵旁,趁着巨/斧将要落下时一刀猛砍在枪兵腰间,刀气迸发推的它向前一跌,恰好撞在巨斧之上,石/斧深深嵌在枪兵肩头,石像手中长/枪一落,在地上砸出一个浅浅的凹痕,又一扇石门合上,伤门落下。 只剩最后一个,但这次却引的困难,石室本就不大,又有两座石像静止不动,剩余的五座时不时碰撞到静止的石像,一时咚咚声不绝于耳,枪兵走的歪歪斜斜,怎么都不能引到弩兵身旁。萧白玉一跃跳上弩兵肩头,连弩一晃失了准头,弩/箭朝着秦红药激射而去。 萧白玉分神扫了一眼,见她微微一扭避过弩/箭,才在弩兵肩头连踏几脚,最后腿上用力一踢,弩兵直冲着长/枪倒下去,长/枪贯穿了石像的前心后背,弩兵双臂一沉,挂在长/枪上寂静下来。死门嘎吱嘎吱的下落,合上的一刹那所有石像俱都静止,维持着矗立的姿势不动,片刻后石像轰然解体,数块巨石猛地滚落下来,隆隆声震满石室。 萧白玉护着孟湘躲到石室一角,滚石撵过满地白骨,骸骨刹那间碎成粉末,在巨石滚动间扬了一空,她内力腾起,密不透风的将自己和孟前辈罩了起来。滚石来势汹汹,又重量惊人,无需硬挡,只待它们撞上石壁自己停下来便好。 秦红药自然也是清楚,她刚要起身跃至空中躲避,却有一股极轻力道扯住了她,回身一看才瞧见原来方才弩/箭擦过她身体,将披风一角钉在石壁上。这只是小之又小的事,哪怕是轻轻一挣都能拉断,但她却顿住了身子,就这么一停的功夫,巨石已轰隆滚至眼前,扬沙带着骨灰扑面而来。 刹那间秦红药双腿微蹲,双掌硬是接住了怕是有千斤之重的巨石,幸而掌心未传来灼烧感,不然连续三次触毒,哪怕是万毒冰火攻可能都护不住她了。但随即双臂就传来极重的压迫感,骨骼都有些承不住这般重量。 臂上忽然一轻,巨石上已撑住另一双手,萧白玉有些冷有些恼的瞥了她一眼,双臂运功同她一起撑住了巨石,如惊涛般的滚动之力终于停了下来,漫天纷扬的白灰也落了两人一身,夹杂着先前沾染的黑色石灰,看起来着实有些狼狈。 “你以为自己是共工么,为什么……”萧白玉下半句戛然而止,她看见秦红药被钉在壁上的披风,模糊的明白了一些。秦红药瞧了她一眼,那一眼明明轻轻浅浅,却仿佛在她心上戳了几个血窟窿,让她只有握紧双拳才能压抑住胸口涌上的痛意。 秦红药回身拔出了钉在披风上的弩/箭,披风是用上等丝绸编成,这一箭只是拉断了几根丝线,轻轻拍掉上面的灰尘后,披风又恢复了原样静静浮在她身后。她晃了晃身子抖掉一身尘埃,一言不发的走进了正北的石门内。 孟湘装作没看懂的样子,打开包裹拿出携带的火石火油,点燃了一支火把,来到萧白玉身边为她拍干净衣衫,轻声道:“玉儿,走了。” 萧白玉感觉自己似乎应了一声,也不确定到底有没有出声,跟着孟湘踏过已是一片狼藉的石室,如同她的心绪般支离破碎,要让她如何去想,秦红药宁肯徒手接下千斤巨石也不愿轻轻一跃扯断披风,只是因为那披风是她送出的么。恍惚间她似乎意识到秦红药看她的那一眼到底包含了多少的感情,许是要重过脚下的这座泰山,凌绝于天地之间。 其实她怎会不知,倘若当时不把话说的那么明白,顺着秦红药的意思说上那么几句,比如待出了这黄巢墓我们依然能暗中来往,两人间也不会变得如此僵硬冰冷,她也能顺顺利利带走阎泣刀,而秦红药也绝不会多拦一下。可是她说不出,也不能这么说,她隐约明了这份感情代表着什么,却一直在强硬的否认,将那些都深深埋藏在心里。 一旦承认了,又怎样去接受往后对立而战,不得不刀剑相向的困境,怎样去面对再没有她,只剩一片薄凉的世间。 好像只要秦红药不表明,她就能假装自己也未曾动心,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她骗不了自己,为何被腹背夹击时不会担心,为何即使身处这危机四伏的黄巢墓中也不觉可怖,为何只是目光所及之处有那人的身影就能一往无前。如此仗着那份不能言说的情感,享受挥霍的自己,是否比当初接近欺骗自己的秦红药还要卑鄙? 萧白玉忽然顿住步伐,拉住了孟湘的衣袖,耳畔秦红药的步伐声渐渐远去,待确认听不到她脚步声后才低低唤了一声:“孟前辈。” 孟湘也停了下来,似乎明白她想要说什么,只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声,却并没有出声,只是微笑的看着她。萧白玉没有看见她的安慰般的微笑,只是微垂着眸,声音安静而疲倦,似是刚刚谢幕的人偶,经历盛大欢庆的表演后,转身却是毫无生机无人问津的悲哀。 “孟前辈,我想回九华山了。” 53.何日见许兮(叁) 孟湘闻言忽生几分心酸, 她默想道, 岚妹啊岚妹,你如此珍视你这个徒儿,十八年来无微不至的传授武艺,甚至在自己深陷险境时还不忘嘱咐我们这些老友日后照拂于她,她也的确不负你所望一人担起九华派的重梁, 但你可曾想过你在的那十八年间从未出过九华山的玉儿,是否当真会明辨人心, 守护本心清明。 是否教导过她面对情义两难全时,如何才能排解这纷至沓来的忧愁, 玉儿当真像了你十成,就连这鱼与熊掌的选择上都像了你。 孟湘轻轻将萧白玉扯住她衣袖的手拿了下来放在掌心,皱褶的老手与她用力握了握, 长声道:“想回九华山了么, 那就要继续往前走才行呢。” 萧白玉抬眼看她,见孟前辈露出暖暖的笑意,边笑边继续道:“玉儿, 不知该走哪条路的时便看看眼前吧, 你瞧回头的路已经封死了,只剩这一条向前走的路,你是要停步不前还是继续走下去呢?” 萧白玉环顾四周, 昏暗的石室中只有孟湘手中的一支火把散发出亮而柔和的光芒, 能听见硝石同火油在火光中噼啪作响, 照亮了她们眼前唯一一条路, 而这条路秦红药也一步步走过。不自觉就想迈步前进,既然暂时别无选择,何不听从心意,也许也只有现在才能如此肆意。 孟湘见她提步向前,也随着她继续深入这座古墓,途中萧白玉从她手中接过火把,仔细借光打量四周,孟湘知道她又提起精神,终于放下些心。穿过深邃幽长的狭窄小道,似乎来到一个空旷的平地上,瞧见了秦红药正绕着平地边缘踱步的身影,萧白玉快走几步追上了她。 秦红药听到身后风声,光亮也从脚下蔓延至眼前,漆黑空洞的平地被火光照亮,那股特有的冷香随风而来,驱走墓中阴冷潮湿的气息,干涩的鼻喉中舒服许多,才头也不回道:“这地方大的有些古怪,踩上去大概又会触动机关。” 萧白玉同她并肩站在一起,举起火把向前探了探,双眼微眯,有些不确定的眺望着远方。秦红药顺着她目光向前望去,目之所及竟望不见这片空地的边缘处,火光在远方划下一条模糊的分界线,照亮的俱是空空如也的平地,而分界线后则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方才似是有人影闪过。”这话在古墓中说出来着实可怖,萧白玉紧盯着远处那片漆黑,以她的目力绝不可能看错,方才举起火把的刹那分明是有一道人影闪进黑暗中,可是她运上功力侧耳去听时,又不闻一丝多余响动。 还有别人在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她们自盗洞而来,或许有人走正门进墓,也或许是在她们之前由同路至此,只是以这般不出一声躲躲藏藏的姿态,看来是敌非友。不过既然有人走在她们前面,想必已是踏过这片空地却没有触动任何机关,孟湘见她们二人都站在边缘没有贸然上前,提了一嘴道:“若是担心踩上去有危险,用轻功飞过如何?” “不可。”两人竟是异口同声,秦红药目光偏了几寸,又很快收回,将问题丢给身边的人去解释。萧白玉也是顿了顿才继续道:“头顶上三寸便有机关,此地用不了轻功。” 孟湘闻言抬头看去,果见头顶两侧都布满机关连/弩,少说也是五六十架,不论是谁一跃而起都逃不过万箭穿身的后果,定会被扎成个筛子。但这般踌躇不前也不是个法子,秦红药想着既然有人在她们之前就穿过空地,就算有机关也是有可解之法,便果断的踏上空地,丢下一句:“走吧。” 三人鱼贯前行,萧白玉刻意走在中间,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这样不管前后有难她都来得及伸手。火光顺着她们步伐慢慢向前挪动,这片空地的全貌越来越清楚,两侧靠墙的地上都摆着一列一列的木棺,铁器四处散落,早已生锈风化,随处可见只剩一半的刀剑棍棒,连棺材都是缺了边边角角。 萧白玉心下思量难道黄巢同秦始皇一般,也寻了数千童男童女陪葬不成,怎么会有如此多的木棺在此,看起来十分简陋,必不会葬着有头有脸之人。她想把这一列的木棺都看清楚,却听秦红药忽然开口道:“木棺里葬的应是黄巢兵败狼虎谷后剩下的几百部将,传言黄巢侄儿下手杀死黄巢后怕这些部将不听号令,便一并都杀了。” “你怎知我想问这个?”明明见她只顾着向前走,怎会知道身后的自己在想什么。 秦红药回头看了她一眼,又掩饰性的朝火把抬抬下巴,示意道:“火把偏了,我看不到脚下。” 萧白玉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想着那木棺,火把不自觉就偏向了墙壁那侧,只是这火把虽小,火光还是相当亮,怎会偏一偏就照不到她脚下。萧白玉想了一圈,心中有了底,并不拆穿她,只是将火把靠近了她些,方才心中的疲倦悲伤悄然流走,在温热的火光下微微勾了勾唇。 秦红药本是强迫自己专注眼前道路,但余光一晃一晃就又落在身后之人的倒影上,火把将她的身影斜斜映在地上,恰好在自己肩旁,将她或偏头或侧身的动作看的一清二楚。那倒影忽然靠近了些,虚虚的挨住肩头,就像她倚在自己肩上一般,秦红药蓦得就觉得火光又太亮了,亮的有些刺眼。 仿佛只是一呼吸的功夫,火把笼罩出的光圈突然向旁歪去,目光一直瞧着的倒影猛地拉长又眨眼消失,秦红药猝然转身时连一片衣角都没看见,只听到孟湘急急的喊了一声“玉儿!”,本来处在两人之间的萧白玉却忽然不见了踪迹,地面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坑洞,火把咕噜咕噜滚进洞中,光亮瞬间湮灭。 萧白玉在脚下踩空时已知不妙,忌惮头顶机关没有全力踏出轻功,但身子一扭脚下连踏便悠悠悬在空中,伸手去探地面却摸了个空。她有些诧异,借着滚进洞中落在脚下的火把抬头一看,头顶竟是严合密封的石壁,哪里还有她掉进来时的坑洞。 她卸了轻功缓缓落地,捡起火把四处照了照,是和之前那间八卦阵相差无几的石室,只是四周没了石门,也没了遍地白骨,只是空荡荡的一间石室。心知这一掉许是又落进另一个阵法之中,那坑洞不知是被障眼法遮去了还是原本就不存在,总之是消失不见,只剩四面光秃秃的石壁。 不知上面的那两人可还安好,萧白玉心中焦急,又清楚这阵法不破便毫无出路,一吐一息间已定下气来,可这石室空荡,来回走上几步也不见任何异动,这阵法难道是一出活生生将人困死的阵么。正当她迷惑之际,忽听阵阵作响,定睛瞧去却见更为惊异的一幕。 只见石壁上缓缓淌下水来,有东西穿过石壁硬是挤了进来,淡绿色的小眼中露出尖细的瞳孔,长而巨大的嘴一张一合,尖锐的獠牙如钉耙一般闪着寒光,坚硬的皮肤上布满倒刺。萧白玉陡然倒吸一口冷气,黑着脸退了一步。 竟然是鳄鱼,天知道她萧白玉这辈子没怕过什么,唯独对这种生物心有余悸,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尚且只有五六岁时练完刀在九华山下河流边打坐休息,也不知从哪条江中游进了一只鳄鱼,待她发现时鳄鱼已匍匐在岸边,尖牙利利的盯着她,闸刀一般的巨口猛地便向她咬来。 尖牙刺进她小腿上时刀也同时扎进了鳄鱼的背部,只是鳄鱼皮糙肉厚,当时她力道又不足,若是师父再晚来半步她当真就要葬身鳄鱼之腹。小腿至今还留着那时的伤疤,萧白玉双眼一眨都不眨的瞪着缓缓爬行的鳄鱼,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且慢,这泰山之上怎会出现鳄鱼,更别提她四处空徒四壁,别说鳄鱼,哪怕是一阵风都吹不进来。若不可能是真的,那便只剩幻觉一种解释,想到这一点萧白玉不禁苦笑,这阵法果真厉害,还能挑出她唯一惧怕的事物来。 只要将它砍死便能突破阵法了罢,萧白玉提刀在手,刚要上前一步,鳄鱼却忽然张开血盆大口,喉中似是恼怒的发出阵阵闷吼,腥气自它口中扑卷而出,瞬间将她拖回小时候那段惊险的记忆中,她弯刀一抖,步伐又顿住。 鳄鱼却变得越来越大,早已超过了普通大小,按理来说以她现在身型来看鳄鱼已不算巨大,但面前这条就像以她小时候的身型度量出的庞然大物,前爪一挥就是地动山摇。虽然是匍匐前进但速度确实极快,转瞬就到了眼前,巨口一开如同闸刀横落。 童年那尖牙刺进腿中撕心裂肺的疼痛又涌上心头,萧白玉几步蹬在石壁上身子腾起,躲过了鳄鱼的张口一咬,她身子还未落地就见那巨尾狠狠甩来,皮肤上的倒刺似乎都泛起寒芒,闪的她心中一抖,刀甩手挥出,正中鳄鱼尾部。 可这一招却像是落在虚空中,没有任何触碰到实体的感觉,轻飘飘的穿过鳄鱼尾部,重重的在地上划出一道刻痕。但鳄鱼的攻势却没有落空,尾部打在她腰间发出一声闷响,力道之大直将她甩在墙上。 萧白玉手上用力在墙上一撑,身子再度跃起,腾挪辗转于鳄鱼攻势之中,眼前这幕似幻非幻,她根本触不到鳄鱼半分,甚至刀锋砍去都只能徒劳穿过,但鳄鱼的每一下却是实打实的落在她身上,就连鳄鱼独有的腥气都如此真实。她只能借着石壁在空中腾跃,除了躲避毫无办法。 如此数十招下来,她察觉出这鳄鱼只追着她小腿来咬,不管她身子在何处,鳄鱼那双尖细的瞳孔始终盯着她留有伤疤的小腿。萧白玉不知自己在这石室里已消耗多少时间,心中愈发急躁起来,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冲出阵法,确认她挂在心上的人是否平安无事,还是也同她一般落在这种莫名其妙的阵法中。 渐渐这份担心如同星星之火卷成燎原之势,盖过了对鳄鱼自小而来的心悸,团团聚在胸口怕是下一刻就会喷薄而出。萧白玉狠狠咬牙,心一横身子顿停,不再躲避后鳄鱼轻而易举的寻见她的小腿,四爪急速爬来,巨口一张便是獠牙咬下。 萧白玉下意识闭眼,等待着如记忆中一般的剧痛袭来,鳄鱼血盆大口的腥气已将她笼罩,甚至能听见鳄鱼喉中呼呼的闷响声就在耳边。但心中已不再害怕,只想着它要咬便让它来,只要能让自己脱出阵法就好。 一瞬间似是过了好久,不管是腥气还是闷吼声在她下定决心的一刹那消失殆尽,石室中已然空荡,连地上被弯刀砍出的裂痕都一齐消失,安静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萧白玉刚想松一口气,抬头去看时心下又是一沉,石壁依然平整,还是没有她方才掉落的坑洞。 耳畔微微一动,似是有人从背后慢步走来,萧白玉回头一瞧目光正落在秦红药脸上,她双眸亮起,转念一想就又担心起来,怎么连她也落进阵中,便几步上前扶住她肩头打量一番,不见丝毫污渍才缓下气息道:“红药……” 她只来得及唤出这两个字,便看到秦红药身后又有一人现出身影,腰间挎着一柄刀,长发被束成一辫垂在背后,藏青色长衫一如记忆中的模样。萧白玉忘记了呼吸,连扶在秦红药肩头的手都僵硬起来,只是怔怔的看着那道身影走进,目光迟钝的从她腰间的刀上移,一寸一寸,最后落在那人脸上。 那人风姿飒爽柳眉星目,纵然岁月在她脸上已留下抹不去的痕迹,却分明能看出年轻时如何潇洒飘逸,她双目柔柔的看着萧白玉,和蔼唤道:“玉儿,师父回来了。” 54.何日见许兮(肆) 耳中炸开惊雷, 恍若瞬间天地颠倒, 万物顿止,浮生尽歇。萧白玉眼中只剩师父走近的身影,一步步跨过逾越十年的鸿沟,若非这陡然相见,她还未曾意识到十年竟是比她所经历过的还要长久, 久过人这一辈子的向死而生。 “玉儿,怎地只顾傻站着, 过来。”楼岚张开手臂,笑盈盈的看着自己徒儿, 那一身藏青色长衫一如往日。铭刻在心底的声音再度响起,萧白玉浑身一颤,想要上前又不敢挪步, 只是怔怔的望着师父, 十年来反复想过的记忆如此鲜明,犹似昨日。 十年前在九华山上,她尚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玉儿, 不论是白日中练刀过招, 亦或是日暮后散步嬉戏,师父都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站着,见她回头也是这般笑意, 招招手唤一声, 玉儿, 过来。然后弯下腰替她擦净额间汗意, 或将她奔跑间散乱的衣衫整齐。 一如慈母般,无微不至的照料了她十八年。 却有一天猝然消失,让她苦苦寻觅十年,轻灵的性子一夜间被肩上的担子压扁,或大或小的武林之事将她琢磨成一块沉稳冰冷的美玉。十年间她走遍天涯海角,最终只在一个阴冷的洞穴中寻到一具枯骨,一瞬天地便已崩塌。 萧白玉如何也不会忘记当时的心如死灰,她心中清楚,若是这一伸手碰不到师父,那眼前这一幕又会沦为绝望的幻境,给予她短暂的欢悦又残忍消失,可她却还是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触碰到眼前的身影,确认她是真非幻。 萧白玉踉跄了两步,身子整个扑进楼岚的怀中,一双手臂稳稳的接住了她,鼻间已尽是师父熟悉的温暖气息。也许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控制不住的眼泪便濡湿了楼岚的肩头,楼岚笑了起来:“我还当玉儿长成了大姑娘,怎么还是一副莽撞模样。” 萧白玉清晰的感觉到怀中是真实的温热,师父笑起来时身体微微震动,每一寸她都感觉得到,她紧抱着师父的身体,如同抱着她缺失十年的陪伴幸福。 原来她这十年竟是如此的孤苦无依,咬着牙撑起九华派不能承受之重,直到她遇见秦红药,那个带着一脸笑意的绝美女子,似真似假的对她保证道,我定会护你和九华派百年周全,一句话填补了她心中冰冷的空洞,原来那时就已微微动心。 她抬起朦胧泪眼看向站在身边的的人,见秦红药含着淡笑专注的凝视着自己,自己这莽莽撞撞的模样定是都落在她眼中,混沌的脑海中却也想不起害羞这一词,只向她探出手去。想要确实的握住这个人的手,想要将她留在身边,心中无比清明的意识到这个念头,前所未有的确信。 并没有让她失望,秦红药上前一步接住了她的手,掌心紧紧相贴,十指扣成巢,时间似是就此停顿,此生如此夫复何求。不知过了多久,萧白玉终于止住眼泪,站直身子仔细瞧着师父的模样,心中已有千言万语想问。 但楼岚并没有给她问出话的机会,柔柔的牵住她另一只手,温声道:“玉儿,我们回九华山吧,也带上你的这位小娘子。” “什,什么小娘子……”这下萧白玉白净的面庞是彻底红了起来,面上腾起的热度连她自己都能感觉得到,下意识要反驳,却看着师父仿佛洞明一切的笑容,又一句话都憋不出来。她欲要松开和秦红药交握的手,却不想秦红药反手用力攥紧了她,笑道:“好啊,我跟你们走。” 明明是一副幸福到不知身在何处的场景,萧白玉却忽觉有些古怪,她面上的热度一点点冷下去,认真的看着秦红药半晌,问道:“你真的愿意和我一起回九华山?” 秦红药想也不想的点头,抬手抚了抚萧白玉的脸庞,双眸专注的似是只有她一个人:“当然,我想同你在一起,一辈子。” 抚在脸侧的手指温热,却越映衬着她面上发冷,红晕已褪的干干净净,萧白玉闭了闭眼,轻声问道:“为什么想同我在一起?” 秦红药抿住唇,双眉微微皱起又松开,似是看见调皮的孩子又不忍心责备,无奈道:“就算我不说,你心里难道不清楚么。” 萧白玉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合着的眼未曾睁开,唇边泛起浅笑:“我要你说出来。” “我爱你。” 这三个字竟是如此简单,最后一个字的气息听来短促而匆忙,而就这么三个字轻描淡写的承诺,又有多少人等这几个字的承诺,等了一辈子。萧白玉闭着眼,细细回味着这三个字,一直深深埋藏在心中的情愫被抽丝剥茧,如同纠缠在一起的丝线终于寻到线头,轻轻一拉便呈现出清朗的线条。 原来秦红药在她心中已是如此重要,原来这份感情早可以言爱。 然而……萧白玉再深深看了师父一眼,想要将这一眼牢牢铭记于心,即使在师父面前听到这番心意表白也再不觉羞怯,她像是在询问师父,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师父,红药是修罗教中人,玉儿能同她在一起么?” 楼岚还是那副慈师如母的模样,一颦一笑也是如此真实:“玉儿钟情于谁便同谁在一起,何必要去在乎那么多是非。” 何必在乎那么多是非,可是师父啊,你自己不就是因为在乎这一切的是是非非,才未能同你心爱之人日日相守在一起。不正是因为心有家国,才披荆斩棘视死如归的以一敌千,不正是因为心牵九华派,才十几年忍受相思离别之苦。 她所崇敬的师父,如何能说出不必在乎是非这种话,她所钟情的秦红药,又如何能放下她的雄心大业,抛下修罗教轻轻松松的说出愿同自己回九华山。难道她不说爱这个字自己就分毫不懂么,彼此都心知肚明,但为何从不说出口也从不表明,只愿互相保护携手相将,还不是因为心中都有各自赖以生存的支柱目的,绝不会轻易放弃。 心之所向,未必是身之所依。 萧白玉长出一口气,好美的一场梦,她双手各握着此生最重要的两个人,却是一人早已入土为安,一人远隔是非的天堑,她已经历过最美好的一幕,就算明知日后会有磨难流离接踵而来,也不会再有半分留恋这虚妄的场景。倘若所爱之人非所爱,所敬之人非所敬,虚妄的再美也终究是虚妄。 她合起眼任由自己陷入黑暗,声音虽轻却再无迷茫:“我崇敬的师父,是是非分明的一代女侠,而我……我钟情的红药,即使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却从不放弃一丝希望,会朝着自己的目的一往无前,无所畏惧。” 随着她声音流淌,手中的温度渐渐淡下,环绕在身边的温度逐渐远去,她心中一揪,用力去握时手心已空,一握只抓住满室冰冷的空气。睁开眼时已回到原先那片广阔的空地上,周遭还是昏暗一片,只有火把躺在身边微微发出光亮,寂静无声。 终于闯出阵了么,萧白玉叹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竟躺在地上,欲要起身时肩头忽然被人按住,抬头一眼便望见秦红药似笑非笑的表情,她按着萧白玉肩头,眉头挑起欲言又止,半晌后才缓缓道:“你多坐着休息一会儿罢,已经没事了。” 萧白玉心思还未从方才幻境中抽出来,乍一见秦红药的面容,那些明知是幻觉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忍不住低下头去藏起从脖颈蔓延而上的红晕。只是秦红药却不想放过她,也坐了下来靠在她肩头,忽然冒出一句:“没想到我在白玉心中这么好啊,怎么不早点说给我听。” 萧白玉猛一抬头,似是受到惊吓般紧紧盯着眼前之人,莫非方才自己说的话都被她听到不成,只是因为明知身处幻境才能坦然诉说,可是绝没有想到要被她听去啊,这般一想耳根就烧了起来。欲要问她听到多少,可看着她脸上越来越扩大的笑意心中根本没底,双唇颤抖了一下竟半句话都想不到。 秦红药微微凑过头去,两人的距离一下子被拉近,萧白玉下意识后仰,却被她的胳膊紧紧揽住,两人之间只有几寸之差,甚至她说话的气息都能柔柔抚在脸上:“方才发生了什么啊,是不是也看见了我,我说了什么?” 距离实在太近了,若不眨眼视线都会失焦,萧白玉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红唇,方才就是从这双唇中吐出爱这个字。她的红唇丰满,稍微翘起时都是美到刺眼的笑容,这唇中能说出极为傲慢挑衅的语句,也能轻轻一碰就流出满不在乎的戏言,还能轻轻抿起,那时便流露出寒冷彻骨的杀意。 可是却从没想过,这双红唇能一字一顿,郑重其事的给予她真心的承诺。萧白玉还想再看,眼前却忽然朦胧一片,紧接着唇上便袭来温热的柔软,背后力道一紧,两人已亲密无间的贴在一起,唇瓣相接,似是两颗心也触碰在一起。 秦红药点在她唇上,气息缓缓在双唇间流淌,唇瓣柔软的挤压摩擦在一起,每一丝触感都轻柔而缠绵。双唇挪动间气息藕断丝连,秦红药声音模糊:“发生这样的事了么?” 萧白玉摇摇头,但微微一动便是更强烈的心悸,似乎听到秦红药笑了一声,那笑声却也淹没在相接的唇齿间,她双臂都环了上来,牙齿轻咬着那两片软肉,没有太过用力,萧白玉轻轻一抖双唇便从她齿间滑走,狎昵又分外迷醉。 秦红药似是从她唇上尝到甜香,伸出舌头试探的去舔,凉凉的水光覆在薄唇上,转瞬又被抹去,陡然就蒸腾起一片火热。舔到后来不知怎地触到了另一抹舌尖,两人俱是浑身一颤,萧白玉意乱情迷,两条纤细的手臂不自觉的环上了另一人的脖颈,清丽绝俗的脸上蒙上薄薄一层红,却都红不过两人相接的唇。 秦红药一只手揽在她背上慢慢下滑,或抚摸或轻按,最后落在她腰间,手指在她肋下和腰腹间不断滑动,轻巧的手指撩起一片熊熊烈火。唇上也用上了力,似是要吻进她的骨血中,舌尖滑过她的唇,又有几分强硬的挤了进去,同另一条软舌推挤纠缠起来,牙齿偶尔拉住那薄薄的下唇,松开又弹回。 明明身处寒冷空荡的古墓中,却活生生像是回到那片起了大火的茶坊内,萧白玉只觉四处都是灼烫的热度,被她手指划过的腰间竟烫到有些刺痛,似是被火苗燎烧到皮肤,但又是极为舒适的,叫人在这温度里软了身子。鼻间没有大火中呛人的烟灰,只有怀中之人散出的浓郁香气,全然将她包裹住,毫无半点空隙。 “这样的呢,发生了么……”秦红药的嗓音似是化成一壶醇酒,流入耳中已醉了八分,话语在齿间咬碎,又被舌尖顶进另一人口中。萧白玉模糊的仰起头,任由她的挤进脖颈间,从未被人触碰过的肌肤就落在灼热的唇舌下,轻拢慢捻抹复挑,意识已渐渐陷入混沌,喉中有细碎的声音徘徊挤压,吞不进放不下,一不注意就散在空气中:“没有……” 分明周遭还是漆黑无光的墓地中,却不知为何有点点星光撒进眼中,萧白玉微眯住双眼,迷离的目光毫无目的的游荡,望进远处那片黑暗中时身子好似也在沉沉往下坠,火把散出的微光似乎越来越朦胧,昏黄的光与如墨的黑融在一起,她们两人的身子也融在一起。 只是这般胡乱望着,怀中的温度似乎紧贴在身上,又似乎远远的立在一旁,就好像有人冷静的望着这一幕,除了这小小一圈的火热,其余地方皆是一触即碎的薄冰。萧白玉用力攥紧了怀中之人的衣衫,迟钝的眨眼,挤出几个字:“孟前辈呢?” 秦红药埋在她脖颈间不曾抬头,只一心一意的伺候唇下这片光滑洁白的皮肤,声音闷而断断续续:“什么?” 萧白玉伸手推在她肩头,即使手臂酸软无力,仍是坚定的一寸寸推开她,紧贴的温度忽然被抽离,竟忍不住瑟瑟发起抖来。她深吸一口气,仰起头又低下,面色被掩盖进阴影中,声音似是从胸腔中生生掏出一般:“我问你孟前辈在哪里。” 秦红药歪歪头,溢出一声轻笑,张开手臂欲要将她再度揽进怀中:“管她作甚,同我在一起不好么,只有我们两个人,再没有旁的来打扰。” 她动作急切,萧白玉却闪身躲过了她的手,自己撑着地面站了起来,手中寒光一闪弯刀已拿在手上,她表情恢复了一片淡漠,似乎眨眼就从温香暖玉中抽身出来,刀尖向前指去,带着只有她自己才能察觉出的轻微颤动:“你不是她,她不会丢下孟前辈不管。” “你这么了解我么,怎么,不喜欢我这般对你么?”秦红药坐在地上仰头看她,面上的微笑一变不变,如同带着完美的面具。萧白玉心中发冷,一言不发的盯着她,这莫非又是另一层幻境,可她明明已回到这片空地,到底怎么回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但更觉寒冷的竟是自己会有这般旖旎的幻觉,竟会……竟会想象着两人如此纠缠在一起。 “是么,真的不喜欢啊……”秦红药头一低一抬间刹那间换了脸,双眉一竖笑意瞬间冷了下来,唇边浮起几丝狰狞的狠笑,手中不知何时握着一柄长剑,身子一闪眨眼间逼到萧白玉身前,剑锋光芒乍露,声音如浑身浴血的修罗一般:“看来你喜欢这样的秦红药!” 萧白玉横刀一挡,剑锋顶在刀背上的发出清脆的弹铮声,秦红药的剑法极为凌厉,专挑她周身死角猛攻而来。萧白玉心中一动,手下已铺展开冥河十刀的招式套路,但对手剑法却没有丝毫变动,一招一式挡的毫无章法。 果然不是真的她,萧白玉一时不知是喜是悲,刀下套路却不由人,一刀展开就再也收手不住,弯刀寻了个刁钻角度斜划过她肩头,瞬间便是血光四溅,秦红药剑招一顿,脸上流露出些许痛苦的表情。 这幻境当真厉害,一层比一层陷得深,第一层时她还碰不到幻境中出现的活物,第二层时能结结实实的触碰到对方,到了这第三层连弯刀陷入血肉的感觉都如此鲜明。虽然明知对方时幻觉,却还是不忍心看她脸上浮现出的痛苦,萧白玉默叹一声,大概掌握了这幻境的破解之法,便收住刀势,任由那剑锋不偏不倚的刺向胸口。 剑尖刺进胸口贯穿皮肉的刹那只有彻骨的冷意,转瞬便化成令人忍不住闷哼的剧痛,萧白玉以刀撑住身子,艰难的咳嗽一声,鲜血顺着剑刃汩汩流下。秦红药却不再动作,只目不转睛的瞧着她,问道:“你就这么相信你自己不会看错人么,若这一切都是真的,你便再走不出这黄巢墓。” 萧白玉胸口疼痛难忍,嘴角却浮起笑意,她皱着眉站直身子,望着眼前的人,目光已褪去戾气,平静而又淡淡欣悦道:“若我当真看错了人,想必早已没命站在这里,那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分别。” 秦红药笑了起来,身影渐渐淡去,就连贯穿胸口的长剑也猝然跌落在地化成粉末,鲜血不止何时止住,随着面前身影的消失天地似乎再度翻转,眼前先是一黑,陡然袭来的光芒刺的她紧紧闭住了眼。 “白玉,白玉!” “玉儿快醒醒,玉儿。” 萧白玉感觉自己在被人用力摇晃,晃得她尚还生疼的胸口一阵阵憋闷,欲要睁开眼睛才发现眼皮竟沉重的很,像是挂了千斤的秤砣,拽的她直直往下沉。奈何在耳边呼唤的声音越来越大,她强迫自己清醒过来,用力撑开眼皮,第一眼看到了秦红药紧蹙双眉的模样,眼前场景渐渐清楚起来,又是这张脸庞,她却不知这是真实的还是又是另一层幻境。 萧白玉猛地站起身,手在腰间一探便拔出弯刀,她戒备的盯着眼前之人,已被层层幻境干扰的混沌不清的脑海中只窜出一句话,她直接便问了出来:“你爱不爱我?” 秦红药见她起身的突然,刚要伸手去扶,刀尖已来到眼前,紧接着便听见她恍若惊雷的一句话,所有的思绪都支离破碎的炸在心底。她维持着起身的姿势不变,双眉蹙的死紧,双唇张开又合上,最后沉默不语的看着眼前刀尖。 孟湘担忧的望着眼前的两人,当萧白玉消失后秦红药便要跃进坑洞中寻人,还是她好说歹说拉住了秦红药,两人才穿过空地寻到了下一层的阶梯,这般急匆匆赶来却只看见萧白玉昏迷不醒的倒在地上。孟湘打量了一下四周布置才知她这是陷入了阴阳倒乱之阵,需历经三次阴阳颠倒冲破迷阵才可清醒,若是她陷入阵中看不清真实便会一直沉睡下去。 头顶的坑洞便是机关所在,若从中陷下便会跌落阵中,她们这般绕了一圈才避过阵法。秦红药为了叫醒她已唤了几个时辰,虽说孟湘清楚若非萧白玉自己突破阵法,旁人怎么叫都没有用,但看着她脸上的迫切和担忧又劝不得什么,只好由她去了。 萧白玉目光来回打量着面前两人,最后还是紧盯着秦红药,手中弯刀半点也没放松,精神绷到死紧。 秦红药双眸自刀尖挪到她手中,她握刀的手用力到极点,骨节都泛出阵阵苍白,再上移到她的脸上,她表情严肃而冷漠,丝毫都没察觉到自己问出的话是多么惊世骇俗,又在别人耳中掀起怎样的巨波阔澜。 虽不知她在阵法中遇到了怎样的幻觉,但之前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历历在目,就连当时她自己都没察觉出的细微挣扎都落在自己眼中。半晌后,秦红药收回目光,脸色毫无情绪起伏。 “不爱。” 55.何日见许兮(伍) 恍若惊涛骇浪拍在坚实高耸的崖壁上, 刹那的浪花迸溅后重重跌进深海中, 这般大起大落让萧白玉有些头晕目眩,她刀尖微微一颤,突然松了力气,清丽绝俗的身影立在那处有几分摇晃,脸上也是煞白一片。 但心神将将是稳了下来, 在令人心力交瘁的几重幻境后终于回到了现实,她果然不曾看错人, 看过那么多虚假的秦红药后,只有面前这个才是真实的。只是冲出事事顺心的幻境, 再度置身于现实的数九寒天,反差之大让她不自觉有些恍惚。 秦红药见她脸色着实差劲,垂在身侧的手指捏了捏, 指尖挣扎的轻搓, 还是没有动弹,只看着孟湘扶住她的臂弯,担忧的轻声询问。她何尝不想上前几步好好撑住萧白玉恍惚摇晃的身体, 细细问她那阵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有没有受伤,为什么突然问爱不爱,难道她同自己也是一般心思? 可是秦红药已惫懒去猜测, 即使心中有她, 时时刻刻都念着她, 却不知她心底是怎么想的, 是否和自己有一样的感觉,这样时时猜测着,猜的心都痛了。也曾试图抱有一线希望,即使出了这黄巢墓,即使她们不能光明正大的走在一起,是不是也能在他人看不到的地方,暗地里还有一份牵挂。但就算只是这样的希望,也被她干脆而果断的“不能”二字彻底打碎。 于是她最终还是不远不近的站着,置身事外的漠然问道:“你还好吗?” 萧白玉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挤出一丝笑让孟前辈放心,手搭上她扶在自己臂弯的苍老双手,声音遥远似是从千里之外传来:“我没事,只是做了一场梦,梦见师父,梦见一些……我惧怕的事物。” 孟湘见她脸色缓和了一些,终于放下心来,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指,用力给她暖了一暖,笑道:“没事便好,这阴阳倒乱之阵也是鬼谷派的不传之秘,看来这黄巢墓同鬼谷派脱不了干系,玉儿你说之前见到人影,那人若真能穿过空地不落阵中,想必也是个劲敌。” 萧白玉这时才注意到头顶的坑洞深陷,周遭也并非是密闭的石室,而是有条蜿蜒小路深入进黑暗中,看来是方才从上掉落时就被阵法蒙蔽了双眼。她收起弯刀抚了抚胸口,果然没有幻境中被洞穿的伤痕,目光再飘到秦红药的肩头,也是完好无缺。 “劳前辈忧心了,我们继续往前走吧。”仿佛那些纷繁澎湃的心潮俱一起留在阵中,转身便又是不见悲喜不牵情仇的模样,萧白玉先一步钻进了狭隘小道中,这条路极窄,只有半丈之高,仅容一人通过,孟湘尚且还能抬起头,另外两人只得弓起脊背才能前行。 再没人提一句方才萧白玉所经历的阵法和突然冒出的震惊之语,一路安静,只有走路间衣衫互相摩擦的索索声。谁人也不知这小路将通往何处,何时又能走到尽头,只是这般沉默的走下去不见岔路也不见别有洞天,不禁怀疑这条小道莫非是贯穿了泰山,心里默算了一下路程,几乎同沿着泰山山脚走上半圈相差无几。 如此走了将近半个时辰,孟湘是再也走不动了,喘气声清晰的回荡在小道中。萧白玉顿住步伐,在这极为狭窄的小道中转身都有些困难,她扶着孟湘坐在小道中,打算先让孟前辈休息片刻。秦红药也盘腿坐下,大大伸展了一下一直弓着的脊背,舒适的长出一口气。 弓腰驼背的走了这么久着实折磨人,秦红药一手扶着腰,手指按在酸困的肌肉上揉捏了几下,却不想这一幕落在另一人眼中又是别一番滋味。萧白玉不自在的偏过头,幸而小道中昏暗,将火把微微一偏脸就能藏进阴影中,可是身在黑暗中,幻境中那狎昵迤逦的场景却像是在心底扎了根,不断蚕食着血肉,几乎要压抑不住的破土而出。 那时秦红药的手指也是这样落在腰间,一捻一揉间勾起火苗,从腰间窜至全身,灼热而发麻,如同中了闻所未闻的奇毒,推据又迫切的盼望着毒发的终点到来,只有毒发了,才能缓解好像处在奔涌河流中的身不由己。 但这些又分明是假的,只有她一人经历过的两人缠绵,只有她一人知道发生过,清楚的意识到这一点后悠悠悬起的心又一点点沉了下去,没入冰冷的寒潭。此时她看向秦红药,不见那心有灵犀的回望,也再不见那脸上独属她一人的温暖笑意,只余她孤身一人。其余两人自然看不出她早已走神,孟湘摊开包裹,她居然还将那置物箱的干粮清水也一并带在身上,此时拿出当真是雪中送炭。 连秦红药也忍不住失笑,置身这古墓中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有一天多了吧,不仅喉咙干渴,腹中也的确饥饿,她看着孟湘塞进自己手里寒酸到可怜的干饼子,又是好笑又是讥讽道:“你这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踏青,你那包裹是杜十娘的百宝箱么。” 孟湘怎会和她一般见识,皮笑肉不笑:“能救你性命的便是宝,若是日后有人见着你尸首,一瞧却发现大名鼎鼎的修罗教护法是饿死渴死的,你们修罗教怕是变成鬼都没脸见人了。” 秦红药被她一句话噎住,再一瞧看见萧白玉也坐了下来,小口自水囊中饮水,便干瞪了一会儿自己手中的破饼子,任命的一口咬了下去。想她十几年来荣华富贵吃香喝辣,从没愁过银两这种事,不料有一日却在不见天日的洞穴中啃着又凉又干的饼子。其实以她功力,两三日不吃不喝倒也问题不大,只是身处危机四伏的古墓中,之前八卦阵的打斗已消耗不少气力,再空着肚子怕是一会儿连提剑都没有了力气。 一下子吃的有些急,干涩的饼块卡在喉中,上不去下不来,猛地咳嗽了两声。一只水囊及时递到她眼前,她顾不得许多,狠灌了两口,才总算缓住了呛咳声,只是她咽下去后才想到,这水囊……是萧白玉用过的吧。秦红药隔着孟湘瞟了一眼那人,见她只是吃着干粮,面色无异,才紧了紧捏着水囊的手,就着水囊又喝了一口。 这般休息进食后气力恢复大半,孟湘也打起精神站了起来,正当三人准备继续前行时,小道忽然轻震了一下,远处似是传来隆隆声,听起来距离很远,分辨不出发生了什么。萧白玉侧耳去听,那隆隆声竟是眨眼间近了许多,其中隐约掺杂着水浪涌动的哗然声。 刹那间三人就变了脸色,都意识到可能是涨潮了,黄巢墓位于狼虎谷中,此处正是块凹陷的谷地,每月一次涨起的大潮拍向泰山,急流涌进谷中,顺着蜿蜒错杂的小道淹没整个黄巢墓,难怪这小道虽狭窄,走动许久也未曾在衣衫上蹭上脏灰,原来是每隔一月都会被满涨的潮水冲刷一遍。 进墓时她们是从悬崖上落下,并未考虑到这个问题,却没想到如此不巧恰好让她们遇上了这每月一次的大潮。秦红药光是听见这潮水声都忍不住咬紧牙关,怎么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她自牙关中挤出一句话:“这一路上许多落下的石门,大潮应是到不了这里吧?” 孟湘毫不留情的打破她希冀:“你看这小道石壁上一尘不染,连杂草藤蔓都不见,大潮不仅会到这,说不好还会将整个小道淹没。” 不过两句话的功夫潮水声就清晰可闻,带着巨大的轰隆声铺天盖地袭来,小道也震动的愈发厉害。萧白玉自是知道秦红药不会水,要她在水中待上片刻恐怕比大火烧身惊骇数倍,当下也不再废话,只低声嘱咐了一句:“前辈拽紧我。” 孟湘还未来得及答话,双脚就离了地,脑袋突的磕在头顶石头上,却又不能伸手去揉,两只手都紧紧扯着萧白玉的衣袖,任由她拽着自己手腕运上轻功。萧白玉脚不沾地的急速向前奔去,奈何小道实在矮小,既不能两人并排而行,又不能直起身运上全力,速度怎么也快不过潮水奔涌之势。 轰隆水声很快就赶上她们,脚下已落进浅浅的一层水中,在小道中大潮澎湃声回荡的震耳欲聋,水位已肉眼可见的速度上升,不多时已没过脚脖子。萧白玉忽然停住身子,孟湘猛地撞在她背上,被她一只手扶住站稳,秦红药一时收不住力道,在离二人只有几寸的地方堪堪停住,差点摔了一跤。 “没路了。”萧白玉沉声道,眼前已触及小道的尽头,只剩一面坑坑洼洼的石壁,她伸手用力推了推,石壁纹丝不动,后面根本没有去路,全然是还未打通的山体。她四处摸索着,四周都是严合密实的石头,哪怕连能容进一根指头的缝隙都没有。 “往回走还来得及!”秦红药一手拽起孟湘的胳膊,打算拉着她往回奔去,但潮水已升到膝盖,脚踩在及膝的深水中,一抬头就顶在石壁上,身子脱不开水面,根本踏不起轻功。潮水被后浪推得急急涌动,溅起的水花扑在面上,大海特有的潮湿腥气充斥鼻间,秦红药身子陡然一颤,几乎都感觉不到没进水中双腿的存在。 萧白玉蹙着眉,依旧不放弃的四处寻找出路,她运功在掌,轰的一声拍在石壁上,石壁深深凹陷下一个掌印,潮水随着她内力迸发更是激荡,左右拍打间已将她全身都淋了个湿透。她却顾不得抹去脸上的水珠,随着方才一掌下去似是听到回声中有古怪,附近肯定有空洞之处。 手摸到头顶,感觉到头顶这块石壁似是虚虚盖在上面,心下蓦的一松,手掌再度拍出,头顶的石壁应声碎裂,掉落的石块砸了她一身。她眯起双眸透过石灰向上看,依旧是只能容纳一人的狭窄通道,通道另一头陷在黑暗中,有一条粗糙的阶梯刻在石上,尽头隐隐有微光落下,这里必定是出路。 这一番停顿潮水已没至腰间,浪潮沉沉的拍打在身上,空气被潮水挤压的稀薄,萧白玉寻到出路后并没有立即攀上,反而回头探身抓住秦红药的手腕,把她往身边扯:“你先上去。” 秦红药半个身子沉在水中早已手足僵硬,硬是在潮水的推挤下被人拉着往前走了两步,萧白玉身子紧紧贴在石壁上,给她让开一道勉强可过的缝隙。待站在密道下秦红药才像是回过神,停住身子反倒是将萧白玉往上推:“你先上,这里要被淹没了。” 两人在小道间面对面站着,身子几乎贴在一起,气息互相吹佛在脸上,秦红药忽的便安心下来,萧白玉微微起伏的呼吸似是劈开这潮水带来的咸腥,轻轻抚在心底,抚平了她心底因潮水而起的不安褶皱。 “我要在下面给孟前辈垫着,你快上去。”在大潮隆隆的巨响中两人不得不拔高嗓音,秦红药还要再说什么,却被萧白玉一语截断了:“我识水性,你先往上走,自己小心。” 萧白玉不加掩饰的关切映入眼底,秦红药不再争辩,深深的望了她一眼,双手攀住刻在石壁上的阶梯,身子一荡钻进了密道中,紧接着附身伸手下来:“老太婆,抓住我的手上来。” 萧白玉托着孟湘的腰间往上一递,秦红药便牢牢抓住孟湘的手,使了个巧力将她身子提起来又不拽伤她的筋骨。待她艰难的攀在阶梯上后,秦红药脚下运功定在石壁的阶梯上,腾开双手扯开自己被水浸湿的衣衫,用蛮力撕成几条后一圈圈飞速缠在孟湘的腰间,这样便能带着她一起向上攀登。 秦红药向下看去,潮水已淹没萧白玉的胸口,然而她还是含笑看着自己,轻轻点了点头。秦红药心中一紧,不再拖沓,双手双脚一并用力,在阶梯上飞一般的向上攀去。整个身子进了密道便很难再低头去看,只能在潮水的阵阵拍打声中去找属于萧白玉的声音,直到她听见有轻灵的脚步声如影随形的跟在身后,才放下心一路向上。 潮水在她们身后汹涌而至,已经淹没她们原先站立的小道,并争先恐后的向这条密道挤进来,水声挤进比先前更为狭窄的密道后骤然变大,耳畔除了浪潮交叠的拍打声外再无其他。秦红药拖着一人在这近乎垂直的阶梯上飞跃也是有些气喘,却半刻也不敢停歇,她这里一顿萧白玉那里可能就全部没进水中,只提着一口气不断像头顶那束微亮踏跃而去。 可当那洒下来的光芒完全映入眼底后,秦红药心重重一沉,那不是出路,只是一个碗口大小的孔洞,堪堪能容的下一条手臂,周遭皆被封死,再无他路。她攀在石壁上喘了几口气,举掌便向头顶拍去,这用上全力的一掌竟不能撼动头顶石壁分毫,这石壁绝非是同方才一样只是薄薄一层。 前去无路,秦红药不得不停了下来,她想回头看一眼,身子却在狭窄的阶梯上动弹不得,就连声音也淹没在轰隆水声中,她拔高嗓音叫了几声都没有回应,只有腰间沉沉的重量让她知道孟湘的确还在下面。 心中焦急萧白玉的处境,秦红药清楚那潮水还在不断上涨,若是想不出任何办法她们三人只有溺毙这一条死路。她强迫自己稳下动荡急迫的心神,抬头打量着洒下光芒的小洞,若上面有光,那定是有路通上去才是,不然这阶梯修来难道是为了引人通向死路的不成。 秦红药又往上两步,肩头已紧紧顶在石壁上,她伸手探进孔洞中,整条胳膊都没进洞里,手指细细摸索着洞外物事,指尖似是触到一个方盘,一番摸索下来心中已有了方盘的大致形状。是一个九宫格大小的方盘,上面摆着九块石片,每一块石片上都刻着些许划痕,但眼不能见物,只靠触感一时根本分辨不出刻的什么。 但可以确定上面果真别有一番天地,秦红药双脚运功连蹬两下,在阶梯上踏出两个深坑,双脚有了暂时借力的地方,便一手运起万毒冰火功贴在头顶石壁上,内力鼓动到极致,被融化的石水絮絮落下,另一手依旧摸着那几块石片,试图探索出石片刻痕。 万毒冰火功在她掌心腾出缕缕热气,石壁也清晰的凹陷下去,但头顶石壁竟是出乎意料的厚实,若当真用内力完全化开少说也得一盏茶的功夫。她们谁都等不得,一颗心似是被放在油上煎熬,突突的在胸口跳动着,她毫不怀疑这颗心下一刻就会猛地炸裂。 一想到潮水是否已没过萧白玉的头顶,指尖都不禁轻微颤抖起来,秦红药咬死牙关,直到口中尝到淡淡血腥味后才止住浑身灼烧的煎熬,手指再度落到石片上,渐渐描摹出刻痕的形状,有一道斜斜的刻痕,还有一道似是勾起的线条,她用力去想这些都代表着什么。 忽然孟湘的一句话闯入脑中,“看来这黄巢墓同鬼谷派脱不了干系”,鬼谷派? 秦红药心中一动,挨个将石片摸索一遍,好像当真是“鬼”字的九笔,再加上触碰到的九宫格方盘,莫非这也是一个机关?她试探的将那片刻着斜斜一道划痕的石片放在九宫格第一排的中间,若这个代表着鬼字的第一笔,那应是会触发机关。 头顶石壁猛然震动一下,似是有什么东西从上面挪开了,秦红药精神一振,她果然没有猜错,这应该就是控制头顶石壁的机关,只要按顺序将石片摆好组成一个鬼字应该就能掀开石壁。她正欲继续摸索石片,腰间系着的绳带却忽然抖动起来,她为了手臂探到洞外侧脸已整个贴在石壁上,此时挪动个下巴都极为艰难。 但下面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不然孟湘不会突然拽动绳带,这一扯将她本就焦急到疼痛的心又往下一拽,手中一抖,刚拿起的石片跌到一旁,怎么都摸不见。她身体绷到极点,若是再摸不到那块石片她当真有可能直接纵身跳进潮水中,纵使要面对宛如炼狱的溺水之苦,也不想在这样被反复煎熬,却不知道那人究竟身处何地。 好在指尖终是又触碰到石片,这不过是短短几秒,秦红药却只觉有数十年之久,久到她已感觉不到胸口突突猛跳的心脏,久到她如此渴求的盼望着再见到萧白玉的面容,如同窒息的最后一刹盼望着恩赐的空气。她飞快的将剩余石片在方盘中排列好,头顶石壁一下接一下的巨震,当最后一层石壁挪开后久违的光亮倾撒而下。 秦红药拽着绳带大踏几步,带着孟湘一跃出了密道,她急急回头看去,潮水几乎是跟着她们的步伐一并涌出,密道已经完全被水淹没。但自洞口溢出的潮水却不再继续高涨,只是在洞口来回翻腾,密道宛如一口地泉,潮水最高也只能涨至洞口。 却根本不见萧白玉的身影,那泉口鼓鼓滚动,耳畔骤然安静下来,只剩轻微的泉水翻涌声。秦红药瞪着洞口,只在心底默数了三秒,最后一个三还未默念出,身子已一头扎向泉水中。 孟湘刚咳出呛进嘴里的水,略微恢复了一些意识,就看到秦红药纵身向洞口跃去,好在腰间依然系着同她相连的绳带,孟湘猛地拉住了绳带,却在地上强行被拖拽了几寸,将将在秦红药离那洞口还有一步之遥的地方扯住了她。却不料秦红药回身一掌劈断了衣带,孟湘一急,喊出的话都破了音:“你不会水,别冲动!” 扑通一声秦红药已纵身跳进溢满水的洞道中,水花四溅,只剩孟湘焦急的喊声落在水面上,刚刚平静一些的潮水再度翻起滚滚波涛。 56.慰我彷徨 冰冷的潮水没顶而过, 来回冲刷的水流让身子不由自主的撞在石壁上, 刹那间全身有了被挤压的紧迫感,心中对于溺水的恐惧绝望已丝缕渗出。秦红药不识水性,不知手脚轻微摆动便可在激流中前行,她双腿踏上轻功,如履平地般飞快往下潜。只是这水流终究比不得平地, 要耗上几倍气力才能勉强下游,不过几步功夫胸口深吸进的氧气就消耗无几。 洞中水流又黑又急, 双眼几乎不能视物,身体触感就变得格外鲜明, 清晰的感觉到水中有着古怪,急促的湍流中夹杂着薄薄的雾气,那片雾在水流冲刷下竟未散去, 反而紧紧覆在皮肤上, 犹如带刺的活物,下一秒就要深深扎根进身体吞噬血肉。 激流中竟是有剧毒,万毒冰火功自然流转, 皮肤蒸腾起热度, 瞬间融化了那层雾气。虽然这毒伤不了她半分,但那带刺的薄雾却像是侵入心脏,每跳动一下都被刺扎的鲜血淋漓, 根本不敢去想萧白玉在这毒水中是怎样撑下去的, 她没有自己百毒不侵的内功, 这般毒水入体, 她还好么,还……活的下来么。 手指触到身旁石壁,摸到些许小孔,这些小孔在她方才在阶梯上攀登时并未发现,毒雾应是从这些小孔中喷出。秦红药忽然心跳一顿,莫非是她在上面触动石壁机关时下面的小孔也被打开,若非这突如其来的涨潮,想必毒气会蔓延至整个密道,叫人明明看见了逃生的希望,却被追随而至的毒气残杀,死不见血。 可是因为这潮水毒气融进水中,却并未向上扩散,萧白玉当时在水中定是发现了这喷涌而出的毒气,然后用自己身体挡住了这些小孔,直到毒气入体陷入昏迷向下坠去。秦红药怔怔的沉在水中,手指轻触着石壁上的孔洞,似乎能触碰到当时挡在这里的那具身体,已经不可能在激流反复冲刷下再感觉到丝毫残留的温度,她摸到的只剩自己怆然破碎的心。 脚下是深不见底漆黑一片的汪洋,脑中已有了缺氧的阵阵晕眩感,她现在翻身往上游还来得及,可她连抬眼去望一望头顶那束意味着生机光芒的念头都没有,全身的气力都用上,却是埋头向下扎去。 要寻到萧白玉的身影,不论是死是活,也不愿让她一人,这般悲凉冰冷的沉在水中。她或许是死了,只是这般设想,还未成真,整颗心却已只存千疮百孔,在仿若大日黑天的绝望和煎熬中崩溃。 仅仅只一瞬,秦红药的软弱和真心就暴露无遗,身处寒冷彻骨的潮水中,身体却像是被放在烈日下暴晒,灼热到无法呼吸的阳光将血肉眨眼蒸干,只剩毫无生机的一副枯骨。她越来越浑浊的脑海再想不到别的事,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只在漆黑无光的水中越潜越深,倘若没有这个人,又何需寂寞残生。 她已毫无温度肌肤忽然被一股暖意覆盖,紧接着手腕传来拉扯力道,秦红药已再无力气把控身体,任由那股力道将自己扯到一边。身体猛地脱离了水面,瞬间被水浸湿的衣衫沉沉的挂在身上,将她压迫的直往下跪,耳畔传来石门砰的一声合上的巨响,眼前一片一片大团的漆黑,如同砚台倾倒浓墨泼洒,脑中一阵阵的嗡嗡作响。 朦胧的视线中有人影一闪而过,秦红药抬头又垂下,撑着地面大口喘着气,眼角却忽的捕捉到一抹白衫衣尾,她用力撑起沉重的眼皮,手脚并用的爬了几步。萧白玉静静的躺在地上,湿透的衣衫仅仅贴服在她身上,随着方才石门开启地上漫了薄薄一层水,她发丝浸在浅水中,脸上蒙了一层重重的青色,就连如葱的十指都泛起青黑,显然是身中剧毒。 石室中寂静无声,那人影一掠又不知隐没在何处,明明出手相助却又不愿现身。但秦红药没工夫去想将她们二人从水里救出的身影是谁,只身子一歪瘫坐在萧白玉身旁,急急牵起她的手腕去探脉搏,只有微不可闻的起伏,时断时续,已是命在分秒。 秦红药顾不得自己还未调理好憋闷已久的气息,再度从将近干涸的丹田中提气,将手掌抵在萧白玉掌心,运起万毒冰火功缓缓将她体内的剧毒吸出。毒雾自手心进了身体散进经脉中,内力像是自己有意识般同剧毒冲撞,试图如往常般化解毒素,一时全身经脉都生生作痛,尤其是相抵的掌心,似是有什么东西在掌心内膨胀爆裂,冰火之气相互折磨。 然而秦红药却分毫都不肯松开相接的掌心,一遍遍榨取着丹田之气,强迫内力在疲惫干枯的经脉中运行,浓厚的青绿雾气自萧白玉掌心抽出,再融进她的手臂中,最后化成一口口毒血从她嘴角溢出。 眼看着萧白玉指上的青黑色渐渐淡去,面色也转为惨白,内力流转过两人的身体,硬生生将衣衫和地上的水迹蒸干,缕缕白雾自头顶心腾出。秦红药还未来得及欣喜,胸口就放佛被重锤砸中,一阵剧痛扩进四肢百骸,皮肤表层的经脉都因承受不住内力和剧毒的碰撞而崩裂,点点血珠自雪白的皮肤中渗出,她忍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萧白玉甫一睁眼就瞧见了悬在秦红药嘴角的墨色毒血,身体也摇摇欲坠的向自己扑来,下意识便伸出双臂接住了她,握在她胳膊上的手指黏腻,低头一看才发现掌心已满是鲜血。 “你怎么了,红药?红药!”萧白玉托着她的身体靠在石壁上,让她稳稳的枕在肩头,一边急声唤着她,一边在她背上反复摩挲,纯阳内力探进她体内,细致入微的浸润她受损的经脉。 秦红药胸口极小的起伏着,多呼吸一口体内疼痛便加剧一分,感觉到身上的暖意,痛楚被这股温暖柔柔包裹,似是轻了些。她动了动手指,却没力气再抬手推开她,只能合着双眼倚在她肩头,低声呢喃道:“别运功……你刚中了毒……” 萧白玉心中狠痛,不理会她的话,双臂紧紧箍着她的身体,内力探进她身体才知她竟干涸到这种程度,经脉紧绷而堵塞,丹田里更是毫无气息流转,崩裂的血管还未止住血,汩汩从她身体中渗出,每一滴落下都像三寸长的长针扎进心里。 “你怎么能……能傻成这样。”萧白玉将她受损经脉一一复原,才撤出内力,她本在水中坚持了那么久,又以身挡毒,早已是精疲力尽。待确认怀中之人无性命之虞后才敢松一口气,沉沉往后一仰,也顾不得粗糙的石壁硌的皮肉生疼。 秦红药在她温暖柔软的怀中放松了身体,脸深深的埋进她脖颈间,深吸一口气,终是确认这个人还是鲜活的,还是存在的。在这漫漫三十年的时光中,她只遇到这么一个人,会让她心痛窒息,又会让她宁静安心,只有这么一个,失去了以后这一生再不会出现第二个的人。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什么是切肤之痛,强烈到就好像这三十年间任何的情感波动都是无病呻吟。 “还说我,你不也是一样……”秦红药在她内力浸润下勉强恢复了一些气力,自她肩上抬起头,这许是第一次两人长久而安静的对视,当那双细长的美艳双眸缓缓睁开,用蒙着雾霭般的目光,恍惚又专注的凝视在自己脸上时,萧白玉竟感到胸口有一阵酸楚的热流涌上,她好像从未如此认真的看过这双眸,为何从没发现其中埋藏的期待和珍视。 身体沉没在水中察觉到毒雾时,竟是仰头再看了上面的人一眼,其实也看不得多真切,只是见她横着身子贴在头顶石壁上,一只手探进碗口般大小的空洞中努力摸索着什么,腰间系着的绳带稳稳的牵着孟前辈,多么令人心安的身影。然后毫不犹豫的脊背顶在石壁上,用身体紧紧堵住了喷薄而出的毒雾,为她争取一时半刻的平安。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隐约有大片光亮洒下,心中想着她一定是打开机关了罢,一面脱力的向下沉去,冷冷的潮水灌进口鼻,心却是暖的,甚至在如墨般浓重的黑暗里浮出笑意。可是心中还是掩埋着深深的遗憾,她还未曾说出口,还未曾让那人知晓,她早已…… 秦红药却皱起眉,看着她如美玉无瑕般的脸庞溅上了几滴深黑的血液,许是方才鲜血喷出时恰好沾了上去,即使手足酸软无力,依然执拗的拾起衣袖为她擦净污血,喃喃道:“脸上脏了。” 萧白玉忽然倾身,冰凉的手指抚在秦红药的脸上,指尖有压抑着苦恼迷惑的微微颤抖,柔和又不容拒绝的抚过她眼下,低声道:“别哭了。” 擦在脸侧的衣袖一顿,似是有几分不可置信,秦红药收回手触碰着自己的脸,才惊讶的发现那略微的潮湿感并非是从水中带起,而是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她胡乱抹了几把,却听到萧白玉轻轻叹了口气,紧接着那虚虚覆在脸上的手指轻柔的擦过眼下,细致的抹尽眼尾,最后掌心托住了她的下颌。 那叹息声极为包容,将秦红药所历经的绝望悲伤都一同收整好,柔柔的拂过,不管多重的伤都在这声轻叹中悄然愈合,光滑如初再不见一条伤疤。 萧白玉没有退后,只是维持着仅仅几寸的距离,一双湿润的眼眸带着欲说还休的挣扎,苦恼而忧虑的注视着眼前之人。指尖无意识的在她线条妩媚而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滑动,呼吸已轻轻吹拂在她脸上,毫不遮掩的露出贪恋之情。 距离太近了,秦红药觉得自己一眨眼睫毛便能刷过她的脸,近到眼前都有些失焦,但半分都不愿动弹,生怕打扰了面前的人,让她好不容易流露出的柔情又退缩回去。却不料萧白玉身子又倾过几分,两人的鼻尖若有若无的隔着一层空气,这下连呼吸都屏住了。 她不会是要吻过来吧,这个念头刚一动,视线就陷入了一片模糊,嘴唇便贴上了另一人的温度。那轻薄微凉的唇瓣覆在饱满的红唇上,秦红药睁大眼睛,望见了萧白玉轻蹙的眉头,压抑而忧郁,似是盼望至极又拼命克制。 她的神情依旧清清冷冷,唇瓣却在摩擦间腾起热度,秦红药将她脸上表情望了又望,才迟疑的伸出双手探上她的脊背,手指抚上她凸起的蝴蝶骨,骨骼纤细而清朗,指尖一寸寸摸索着,蜻蜓点水的掠过脊骨,想要用力按下去却又怕戳碎这场美梦。 是否她早已葬身在密道中深不见底的潮水中,如今的这一幕只是濒死前的最后妄想,秦红药还想再多触碰一下她的身体,确认这份真实感,腰间却忽然一紧,萧白玉箍着她腰腹的手臂用上了力,唇瓣重重碾过,双眉蹙的更深。似是在责怪她的走神,牙齿轻轻咬住她的下唇,微微一扯,又即刻再吻上去,沿着她的唇线细细啄磨。 从未想过萧白玉的身体也会这般热起来,贴在她身上驱走了落水的寒意,口鼻间尽是她的淡淡冷香,长天大地都似一盏倒扣过来的金钟罩,将她们两人笼罩在一起,只有这么两个人是活着的,而其他的万籁皆俱寂。 可在这沉寂下来的天地间,耳畔又分明的听见唇瓣辗转摩擦的细碎声,脊背陡然窜上一阵麻痹感,带着热度和酸痒流进四肢百骸中,秦红药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却又分明盼望着,只能在好似饮醉般的沉溺感中抱紧怀中的人,由她一遍遍研磨过更为鲜艳的红唇,柔软的触感似是磨进心中,心脏的软肉被揪紧又松开,将她唇瓣的轮廓深深刻进心底。 好像是感受到她的急迫,火热的唇上忽然滑过一丝凉意,丝丝水气在唇间磨碎,转瞬又覆上更多湿润。秦红药浑身一震,她明白那是什么,双唇颤栗着,一时忘了回吻。萧白玉舌尖轻点着她的唇瓣,似是过路的旅人轻扣门扉,询问着是否可借住一宿,但她又抛弃了旅人的礼貌,带着几分强硬挤进唇间,细腻而毫不迟疑。 牙关被推开,感受到她倔强又坚定的侵入,原来这般安静而清丽的女子也蕴藏着一碰就会灼烧起来的欲望,秦红药模糊的想着,牙齿发出了轻微的碰撞声,又怕咬到她舌头再度轻启。那舌尖得了允许,便贴住柔软甜腻的内壁细细摩擦起来,研磨出似是要把人融化的热度。 秦红药闭住双眸,双手揽住了她的脖颈,就着依偎的姿势仰头与她接吻,萧白玉从她脸侧抚下,虽也有情不自禁的抚摸到肩头,但始终没有再下一步,只全身心的在她口中搅动出水声,同另一条软舌纠缠碰撞,力道之大带上了破而后立的义无反顾。 秦红药在她唇上尝到了破釜沉舟的坚定滋味,悲凉雄壮而令人沉醉,她似是明白了什么,双臂更紧的搂住了心上人,引着她舌尖往更深处探进,想要她领略到自己的所有,也想要拥有她的全部,占有与被占有何时区分的清,每一份心情都是想要两人从此纠缠交融,再不分离。 但她怎会不理解萧白玉的心思,便将这份美丽到绝望的心情一并融进吻中,如同亲手将自己生命燃烧起来,把这一吻全然烙印在心中,永世不忘。恍若衣上点血的牡丹与凌霜傲雪的冬梅相依相偎,连理交枝,死死向往。 两人气力都所剩无几,气息已尽不得不分开时都是吁吁而喘,萧白玉如清风明月的清澈双眸也朦胧了起来,恍惚的望着唇间扯出的长长银丝,那丝拉到极致时在空中紧绷的微微一晃,再从中猝然断裂,没进空气中不见踪影。 萧白玉探手抚上秦红药的双唇,触手火烫,昭示着自己怎样用力吻过,带着不移魂不离弃的信念,深深的吻过她。手指擦净她嘴角溢出的津液,微微一笑,带着不得不承认的淡淡苦涩道:“我喜欢你,很久了。” 秦红药望着她脸上的笑意沉默,萧白玉的手指落在她唇上,也像是阻止她开口般轻按住她的双唇。其实不必这样,她也不会开口说什么,有时她仰赖自己的机警聪慧活命,有时她又如此痛恨自己知晓人心,倘若她不知道看不透,是否会更加沉醉在这个吻中,也觉此生得此一遭已再无遗憾。 萧白玉依旧笑着,目光在她脸上缓慢的徘徊,描摹着她生的如此妖娆优美的脸庞,将每一寸都镌刻在心底,继续道:“你同我也是一般,对么。” 秦红药不言不语,知道她也并非需要自己的回答,只是她的目光太过温柔眷恋,引得自己也看痴了。便跟着她眼神走了一遭又一遭,最后深深望进她瞳孔中,看到里面的倒影只有自己一个人,前所未有的,只有一人。 “红药,若我就此溺毙在这黄巢墓中,同师父的刀葬在一起,是否极好呢?”萧白玉轻笑问道,语气中难得带了些活泼,尾音略微扬起。带着秦红药也笑了起来,她想了想便点头,若萧白玉就此沉溺,她也随之而来一同沉睡,自然是好的。 然而她们活了下来,并非情愿去死,但还是不得不活了下来,活着便要往前去走,活着便要寻找下一个生机,活着便要继续完成那还未尽的事业。萧白玉有她的九华派要担在肩上,秦红药也有自己踏进中原的目的,她们注定相争,不死不休。 若她不曾生在北漠塞外,而萧白玉也不是九华派掌门,她们是否就能问心无愧毫无芥蒂。是否初次不是在那荒岛上相遇,而是在某个茶摊小贩旁邂逅,是不是就能将我喜欢你这么一句简单到处处可闻的话说的更加顺畅无阻。 “红药,我只盼你此生安好宁静,无忧无虑。”萧白玉愈笑愈孤寒,这一路上艰难险阻是她们并肩走过,相逢相知本无意,却不想落了个以心相许的地步。既然不能再辩驳不能再退让,那便痛快承认就好,经历这么生死一遭,她不想到最后失去呼吸时还有未说明的心意,那时却只剩孤寂落寞与自己一同沦为尘土。 秦红药皱眉似是想说什么,双唇微碰便触到压在她唇上的手指,指尖冰冷如斯,似是所有的温度都在那一吻中倾注下来。最终她还是松了脸色,缓缓的笑着,望着那甫还激烈纠缠的唇瓣一开一合,轻声说出斩断情丝的最后一句:“愿你今后再不识萧白玉。” 天地渐渐舒展开来,只将她们二人笼罩下来的金钟罩随着话音落下悄然破碎,耳畔又淌进了别的声响,有潮水的唰唰声,许是退潮了罢。萧白玉似是用完最后一丝力气,手指从她唇上滑下,无力的跌在一旁,仰头靠在石壁上合起双眼。 秦红药同她一般仰起头,头顶只是光秃秃的石头,她还是专注的凝视了一会儿,直到喉间如粗石滚过的酸涩感微微褪去,才沙哑开口道:“我没有你那么多愿望,真要说的话也只有一个,你一定要比我死得早才行。” 你要死的比我早,才能死在我的手中,这是我们互相许下的诺言。也只有死的比我早,才无需去面对那世间只剩自己孤身一人的凄凉,就连只能远远放在天边惦念的人也不再存在,无需去感受那天地间孤苦无依的绝望。 萧白玉合着眼点头,也不知她看见没有,却不想这轻微一动眼角就湿了下来,衬在她白到透明的脸庞上如星芒般闪烁。 秦红药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仰着头欲要像平时那般再刻薄几句,一张口却是吸进满腹凉气,冷的她浑身一颤,泪便抖落了下来。 57.慰我彷徨(贰) 不知在这石室中呆坐了多久, 门外沙沙的潮水声渐渐微弱, 最后归于一片平静,终于是退潮了。秦红药转身扳动石壁上的把手,石门咔咔的抬了上去,狭窄的密道中依然充斥着海水的潮腥味,阶梯上也是湿漉漉的带着水气, 勉强还能攀登。 她回头瞧了一眼扶着石壁站起身的萧白玉,没想到自己还笑得出来:“若我今后再不认得你, 那我有事和你说的时候称呼你什么好呢,喂?还是美人?” 石门一打开就听见孟湘断断续续的呼喊声, 许是已经叫了许久,嗓音都沙哑难辨,萧白玉目不斜视的走过她, 探手攀上了潮湿的阶梯, 自嘲一般的勾了勾唇:“你什么都不说我也知晓你心中所想。” 压抑已久的心意一发不可收拾的剖白而出,竟不知为何有了心意相通的感觉,就像看透秦红药这般微笑的模样, 触碰到她紧缩成一团的心脏, 同自己一样,点点情意都如白纸黑字呈现在眼前。萧白玉攀着阶梯身子荡了几摆,轻松的穿过洞口, 长身玉立在一片光明下, 只觉恍如隔世。 孟湘乍一见两人忽现的身影, 两行老泪再也忍不住, 颤巍巍的抱住萧白玉哽咽了起来,若玉儿当真葬身于黄巢墓中,就算自己不久后命归西天也无颜面对岚妹。在性命面前阎泣刀又算得了什么,即使岚妹千叮万嘱不可让阎泣刀落入心术不正的人手中,孟湘还是在秦红药面前道破了秘密:“玉儿……你师父在前两块地图上绘制了黄巢墓的各种阵法,包括破解之法,只要在水中一浸便可看到,你拿出来罢……平安出去才是正事。” 之前一直隐瞒不说,只是还想着若在黄巢墓的机关中将秦红药甩掉,再通过地图拿到阎泣刀便可两全其美。可是这一路下来,她已亲眼见证了两人的羁绊,不论生死都要同去同归的心意,情意早非常人可以比拟,现在说出岚妹想来也不会再责怪自己。 萧白玉闻言才领会到师父心思周密,之所以不亲口嘱托自己,只是当年师父离去时自己尚还年幼,一面是怕阎泣刀留在自己身边引来强敌夺刀,一面又担心自己不能应付承担阎泣刀的秘密,才将地图分给三位信赖的好友,等有朝一日自己足够成熟再将宝刀托付下来。但想到地图一事,她有几分尴尬道:“孟前辈,前两张地图已经被我毁了。” 就在识破秦红药计谋那天,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情将那两张地图砍碎在刀下,却不想兜兜转转她还是硬闯进了黄巢墓,同这个她相知相恨相爱过的人。孟湘听她此话心下一沉,她们在这墓中九死一生,前面还不知去路如何机关几重,可现在身困墓中,回是回不得,再往前走难保不会再遇险境。 孟湘握着萧白玉的手臂沉默不语,她一直不慌不忙都是仰仗于手中握着出墓之法,现下地图也被毁了,她又如何敢让玉儿再深入墓中。萧白玉见她发呆犹豫,刚要出言安慰,忽听头顶传来女子活泼肆意的声音:“怕什么,眼前就是最后一道门了。” 虽早知这墓中有第四个人存在,而她们却丝毫没听到呼吸声,不料那人离她们如此之近,三人一齐抬头望去,只见身着一席紫衣的年轻姑娘坐在石梁之上,搭下的两条腿悠闲的一摇一晃,脸庞轮廓不见稚气,只带着明媚的笑容瞧着梁下三人。 秦红药不确定这人是不是就是将她们救出潮水的身影,但总归是来路不明,她垂在身侧的手掌悄悄运功,此人就在她们头顶之上却没有任何响动,内力定非凡俗。梁上女子并未注意到她动作,身子一动灵巧的跳了下来,双手背在身后,一副自来熟的口吻:“第三次见面,我是沈绘,你们谁是九华派的人?” 眨眼间,秦红药身体一闪,手指已扣在紫衣女子的吼间,五指卡住的命脉,虽没有下狠手,也是要她动弹不得。这一下来的突然,孟湘并未看懂她为何要向一个言笑晏晏的女子动手,但见萧白玉不仅没有阻止,反而手也探上腰间,随时弯刀都会见光。 沈绘垮下脸来,一副委委屈屈的可怜的模样,咽喉被卡住说话都有些困难:“喂我可是救了你们两个一人一命,你们就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秦红药不为所动,冷冷的瞥着她,齿间闪动着杀意:“你先把手伸出来再说话。” 沈绘嘴角一撇,知道自己举动都已落进这两人眼中,干脆破罐子破摔的伸出手来,手指一松,暗箭飞镖叮当落了一地。秦红药瞟了一眼地上的暗器,数量之多令人咂舌,她自己尽力而为也不过能一次发出八枚暗器,眼前的女子随手一抓竟是握了十几二十发暗器在手中。 虽然她抛下了暗器,但以防万一秦红药还是没有松手,毕竟方才从她口中说出九华派三字,再看这暗器模样,很有可能就是她隔断悬崖上的那根绳索。于是便一手钳住她喉咙,一手探进她怀中,确认她衣袖中是否藏有其它暗器兵刃。 沈绘在她手指下不敢扭动脖子,身子下意识向后缩去,一张脸略微胀红起来:“哎你摸我做什么,你想摸就去摸那边的姐姐啊,你们方才不还吻得难舍难分吗。” 此言一出三人都是神色各异,震惊的打量着她,孟湘感觉到萧白玉扶着自己的手突然僵硬了起来,心里长长的噢了一声,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原来她们这么久才回来是因为在下面寻了个地方那样么,害的自己在上面提心吊胆的喊了那么久。萧白玉一面是为私密之事被人说破而羞窘,一面却又诧异她是如何跃过陷阱机关至此,又为何要救下自己。 秦红药眼眸一暗,不知她看见多少又听见多少,但下意识就觉得萧白玉半分都不想让他人知晓此事,若是她跑出去乱说自己是无所谓,萧白玉还怎么在江湖中立足,便指上发力遇要将她毙命于爪下。 “好了,先放开她吧,她好像知道这黄巢墓的所有机关。”眼看着沈绘一张脸已经充血胀红,萧白玉还是出声拦住了她的杀招,看起来这姑娘并没有在她手中反抗的能力,待问清楚再做决断也不迟。 秦红药心知此话有理,手下一松让沈绘的脸色慢慢恢复如常,但她被卡着脖子如此之久,也不见一丝气喘咳嗽,好像是不用呼吸一般。沈绘揉了揉脖颈,皱起眉吐苦水:“哪有这么样的人,要没有本姑娘你们早就淹死了,真是农夫与蛇东郭救狼,诗里说的真准。” 这两个是诗吗,秦红药有些无语,细致入微的打量了她一番,她在生死间走了一遭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丝毫不知自己只要微微一动她就再说不出一句话。但她说话间胸口却毫无应有的呼吸起伏,就连那胀红的脸色也是因为命脉被压迫,血色上涌,并非是因为憋气所致。 孟湘也注意到这一点,心中一动大概猜到了这女娃的身份,能在黄巢墓中来去自如,还不知在潮水中憋了多久依然神采奕奕,也只有一种可能。她眉头微挑道:“没想到还能见着江湖失传已久的鲸息功,鬼谷派果然名不虚传。” 沈绘面上褪去几分嬉闹之色,正眼看着面前的老人家,自言自语道:“鬼谷派么……竟还有人相信这个门派真实存在。” 秦红药倒是听说过鲸息功这门功法,传言修炼此功者如深海巨鲸,气息几乎静止,屏息几日几夜也不是问题,也难怪她能在潮水涌来时潜藏那么久都不被发现。按理来说她不闻气息,若真想出手躲在暗处应是更容易得手,但她却是大摇大摆的走出来。 “你从什么时候跟着我们的?”秦红药想确认到底是不是她在悬崖外割断绳索,看样子是不大可能,想要她们的命又何须出手相救。 “就那片空地啊,我看着那位姐姐陷入阴阳倒乱之阵,想你们可能还要花好长时间才能来到这里,我就在梁上睡了一觉,后来被潮水声吵醒了而已。” 孟湘失笑出声,在黄巢墓中还有心情睡上一觉,不愧是鬼谷派的传人,各各都是奇人。萧白玉也是不知该说她是灵动还是迷糊,不过听她的意思似是一直在等着自己,略微欠身道:“多谢沈姑娘出手相救,我是萧白玉,九华派中人。” 沈绘双眼一亮,一蹦一跳的跃到萧白玉身边,毫不见外的挽起她胳膊,惊喜道:“你就是九华派的?我等你好久啦,萧姐姐快来,这最后一扇门只有你才能打得开。” 萧白玉不习惯和人贴的如此近,动了动胳膊却因为另一人抱得紧没抽出来,欲要出声让她先放开,半路却被她的话引去注意力,只有自己才能打开的最后一扇门?秦红药觉得这一幕不舒服到极点,明明只有自己才能碰的人,她都不和孟湘那个老太婆计较了,怎么又蹦出来另一个。 秦红药探手搭住沈绘的肩膀,手上用力把她揽到自己身侧,顺势让她松开了萧白玉的手臂,脸上挂上了一副关切的表情:“你看你脖子都青了呢,我看你还是老实待在这里别乱动,不然我可不敢保证你脖子还在不在。” 沈绘在她臂弯中缩了缩脖子,好像被她一说才觉得脖颈处隐隐作痛,她心里暗道这两人真是有趣,一个冷冰冰的见面到现在也才说了两句话,一个却动不动就要杀人的,然而她们却能亲密的靠在一起接吻,真是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萧白玉皱了皱眉,秦红药分明就是把沈绘揽进怀里还不自知,她生硬的开口:“那门后有什么,为什么只有我才能打开。” 沈绘这才从秦红药手中逃开,又站到萧白玉身边,感觉还是这个人安全一点,她也很识趣的没再抱上去,答道:“门后不就是你们九华派的阎泣刀么,当然……还有我们鬼谷派的典籍,当年鬼谷派之人建造黄巢墓,将典籍一并锁了进去,也是现在唯一还能寻到的鬼谷派秘术。” 难怪这人一再相助,原来是没有自己就得不到鬼谷派失传的典籍,这最后一道门想必也是师父设下的。萧白玉心里有了底,放下对沈绘的戒备向前走去,终于,阎泣刀就在眼前了。 58.慰我彷徨(叁) 沈绘引着两人来到最后一扇门前, 玄铁的两扇大门矗立横绝在古墓中, 上接山体下压大地,绝无一丝空隙让人瞧见门后景象。大门中央牵着一块四方的棋盘,俱是玄铁打造,棋盘上嵌刻这数枚棋子,一眼望去直觉黑白二子死死包围交缠, 劫中有劫,既有共活, 又有长生,花五聚六, 复杂无比。 但即使再复杂,也不过是一盘棋,为何偏偏要等九华派之人来解, 也从未听说她们九华派是以棋艺才名扬天下。萧白玉心下困惑, 真说起这棋艺高低,虽然自小闲暇时常常与师父对坐弈棋,但她也不过只学了围棋十手, 会一些双车胁士海底捞月等一些在任何棋谱上都能寻见的手法, 再怎么自傲也算不得棋艺高超。 沈绘也盯着棋盘看了好一会儿,不知不觉有些头晕目眩,她知自己已是极限, 连忙撇开目光道:“你们也别瞧太久, 这棋局古怪得很, 这几年但凡有人进墓我都尾随其后, 也有奇人能闯过机关来到此处,但对着这棋局片刻不知怎地竟自相残杀起来,不死不休的。” 听她这么一说秦红药才发现自己已经出神了半晌,挪开目光后都不知方才脑中空空在想什么,她不通棋艺,却也知这棋局定非凡俗,她皱起眉,强迫自己集中起精神。转头看见萧白玉依然注视着棋局,似是没听到身边有人说话,伸手便将她拉了过来。 萧白玉冷不防被她一拉,双眸缓慢的凝固到她脸上,神情茫然的嗯了一声。秦红药想她不会已经迷失在棋局中了吧,试探的挑眉道:“你嗯什么?” “你方才不是在同我说话么。”萧白玉倒是有些奇怪的反问道,她明明听见秦红药在她耳边唤了一声白玉,下意识的便接了一声。可这时被她一拉,才想到心底分明已和她划清界限,怎么她这般熟稔的一叫自己还会应下来,心中起了几分懊恼,默默远离了她几步。 秦红药沉下脸色,现在倒是躲得够快,方才别人又抱又搂的怎么不见她躲。可是这火气又不能对她发作,硬生生憋下来都觉得控制不住自己手指,非要见血才开心。秦红药骨子里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浮起阴冷笑意时旁人看的都心里发寒,她眼波一转就像是毒蛇亮出獠牙:“你不是说只有九华派的人才解得开么,要是这棋局连萧掌门都解不开我就把你脑袋给扭下来。” 沈绘平白无故被威胁了一顿,真是好生无辜,她一半的身子都藏在孟湘身后,眼睛一眨就落下清泪。孟湘怜惜的把这小姑娘护在怀里,温柔的摸了摸她后脑,缓声道:“别怕,来和婆婆说,这棋局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绘躲在孟湘怀里,抽抽搭搭的说道:“婆婆真好,我从小就被师父告知,黄巢墓中藏着我们鬼谷派失传的典籍,但直到五年前师父去世都没能破解这局棋,只告诉我有一位九华派的高人曾在此处来去自如,于是我就在这里盼着那位高人再度前来。” 萧白玉见她此话掏根掏底的,便不忍她这般可怜,也出声劝道:“她也是救了你我一命,你别老欺负她。” 秦红药总算收回杀人般的眼神,冷哼一声:“我不欺负她难道欺负你吗?” 那犹如千刀万剐的目光一离开,沈绘似是精通川剧变脸的高手,眼泪忽的就收住了,嬉笑着靠在孟湘怀中,有恃无恐道:“我看在萧姐姐面前,你才是被欺负的那个吧。” 这小妮子当真会看人,一眼就瞧出只要有这位婆婆护着肯定是安然无忧,甚至还挤出两滴鳄鱼的眼泪博取同情,只是这做戏做到一半就破了功,想来也不是什么心机深重之人。秦红药觉得有些好笑,这做戏本领倒是像了自己一分,气也就生不起来了。 萧白玉见她竟不曾发怒,似是把这句话默认了一般,不禁回想了一番自己到底何时欺负了她,忽然间秦红药那双含着珍视和期待的双眸撞进心底,撞得她坚守的心神一阵摇晃,默想道如果这是在欺负她的话自己怎么也逃不过反噬,欺负这等事莫不是一把双刃剑。 她摇摇头,抛去心中杂念,目光重又落到棋盘上,师父定是知晓如何破解这局棋,法子也是写在地图上留给自己,奈何地图被毁,什么法子都落了一场空,只能靠自己来解。她忽然想到师父曾用“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形容孟前辈,孟前辈才是棋中的顶顶高手,怎么还会有她不识得的棋局。 孟湘自然识得这局棋,只是一直按捺不说,欲言又止了半晌后才又问道:“沈姑娘,你应是知道出墓的路子吧?” 沈绘点头道:“自然,我也不可能五年都呆在这破地方,我住在七鼎山附近,某天听到你们说……”说到这似是才发觉自己偷听的行径半点都不光明磊落,尴尬的咳嗽一声才继续道:“我只是有天无聊四处走走,你们也知道嘛这鲸息功百尺之内有根针落地我都听得到,嗯总之听到你们说要来黄巢墓,我便提前一步在此等候了,只是没想到你们这一路花了近两月。” 孟湘只当没听出她话中的尴尬,沉默片刻道:“玉儿,我们还是出墓罢,这局棋也不知岚妹是如何解开的,但……我们还是先行离开吧,待我再琢磨琢磨说不定有破解之法。” 孟前辈果然是知晓这局棋的,只是听她说话犹豫似是有实情不肯透露,许是又暗藏另一份危险。萧白玉瞧了眼紧闭的玄铁大门,决心已不可动摇,她摇了摇头道:“孟前辈你说过,想要回九华山只能往前走去,我想带着师父的刀一齐回去。” 孟湘无奈的叹了口气,似是早知她的回答,终于完完整整的解释道:“这局棋乃是春秋末年一位棋手摆出,取名摄心棋局,当年我同你师父也一起钻研过这棋局,但我们都陷入了恍惚之境,各想起平生憾事,若不是忽然有好友前来干扰了棋局,我们怕早已举刀自尽了。” 萧白玉闻言一笑道:“孟前辈大可不必担心,我此生还尚未有什么憾事,方才在阴阳倒乱阵中遇见了师父,也算是聊解了思念之苦。”她顿了一顿向秦红药望去,若说之前还有遗憾未能表明心意,现在也是彼此心意相通,再无遗憾。 秦红药知她决定的事决计不会改变,只是听闻这棋局如此古怪,免不了担心她是否会失了神智去寻短见。见她目光望过来,不带一丝迷惑,并非在征求自己的意见,只是想寻得一分肯定,秦红药一时没有答应,想阻拦却又了解她的执念,她仅仅是想取回师父的物事,完成师父留下的最后嘱托。 她不像自己或其他武林中人,只垂涎于阎泣刀以一敌千的无穷威力,得武林得天下,她丝毫没有称霸武林的邪心,拿到阎泣刀后也只会在九华山一生再无欲无求。秦红药沉默的与她对望,眼中担忧和愁虑表露无遗,没有人先挪开目光,这一望短过交睫,又似长过寒来暑往。 半晌后,秦红药终于轻轻点了点头,在玄铁大门前盘腿打坐下来道:“你尽管去解棋局,我在这里守着便是。” 随着她一点头萧白玉便放下心来,也随着她盘腿坐下,双眼直直凝视着眼前的棋局,指上运功点在棋盘上,第一子便落了下来。孟湘和沈绘两人各站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她们不能长时间望着棋局,只是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注视着萧白玉,生怕她突如其来的异动。 萧白玉落下一子后眼前的棋盘好似有了生命般,在她眼前不断放大了起来,似是一颗黑子落下,封了她白子的去路,棋盘左下角的一条大龙被拦腰卡住,再落子下去已是徒劳。萧白玉皱起眉,手中似是捻起了白子犹豫不决,她不管反扑或收气,都觉是一片死局,棋盘上密密麻麻的落着棋子,留给她的空位已少之又少。 既要保全自己白子的大龙,又要遏制黑子迅猛的反扑,怎么才能想出两全的法子,当真是绞尽脑汁。萧白玉越看越觉得棋盘庞大了起来,黑子白子竟微微浮动,好似蛟龙浅游大龙盘旋,隐隐从棋盘上飞腾起来。她一怔,手中的棋子忽的掉落在棋盘上,这一声轻微而清脆的碰撞声吵醒了沉睡的棋子,棋子猛地游动而起,化作一尾潜蛟,头一抬爆发出震天吼声。 此时黑白交错流动,萧白玉眼前已花了一片,再不知下一子该落在何方,吼声又响,这一声传进耳中似是黄钟大吕猛然落地,巨大的声波传遍全身,脑海中嗡声一片,意识瞬间被这巨响震散。 许久后,嗡嗡声渐渐平歇,神智好不容易拢在一起,眼前却是一片漆黑,半晌都不知身在何处,只朦胧的意识到自己还是活着的,难道是棋局解开了么。 “掌门人,掌门人!”忽的传来门被拍响的声音,萧白玉许久未听过这个称呼,艰难的撑起眼皮去看,却发现自己竟躺在九华山的房间里,四周摆设布置一如自己几月前离开的模样,她目光缓缓往旁挪,看着桌上还有一盏冷掉的茶。 又是幻境么,自己居然回到了九华山,萧白玉叹了一口气,鬼谷派俱是一些摄魂夺魄的阵法妖术,也无怪会被后人越传越像鬼神。她不去应门,只是平静的坐在床上等待,想要看看这次幻境中又会出现什么。 敲门声止住,又传来匆匆忙忙的脚步声,这次却是听到自己大弟子周城的声音:“师父还未醒来么?” “大师兄!是啊,掌门人自从寻祖师婆婆回来已经睡了两天两夜,弟子担心有什么差错,正要禀报大师兄进去看看。” “师父这次寻祖师婆婆将近十天未合眼,应是累坏了,不过这次两天都不见醒来的确不同寻常,我还是唤两师妹再进房看看吧。” 萧白玉听他们一来一往的对话蹙起眉,她的确有一次得了消息出山十天探寻师父的踪迹,怎么会有那段时间的幻境,她细细回想一番,好像就是这次出山错过了金盟主的五十大寿,她还派了二弟子吴均去贺寿,后来才从他口中得知修罗教来人闯了寿宴,灭了兽王庄全庄上下。 门忽然被吱呀一声推开,沈垚探了半个脑袋进来,见师父好端端的坐在床上,担忧的神情瞬间转为喜色,扑将上来跪在床边道:“师父你可算醒了,都把师兄和我担心坏了,昨晚我进来看师父还是沉沉的睡着呢。” 萧白玉不言不语,只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有一段时间没见着这个小徒弟,也不知她现在在九华山上好不好。沈垚见师父摸着自己的头,却一句话不说,眼神也像是穿过自己再看别的什么,脸上的笑意又沉了下来,战兢的试探道:“师父,你没事吧?” 萧白玉心里倒是不大急,知晓正坐在棋盘前的自己有秦红药守着,便左右看了看寻到放在枕边的弯刀,探手垫起刀握了握,反手便横在自己脖颈间。经历这么多幻境,大概也明白只有在幻境中死了一条心才能真正醒过来,她虚虚的在颈间划了两刀,心想若现实中的自己也横刀架在颈上秦红药定是会拦下来,然后用尽一切办法把自己推醒。 然而却没有任何事发生,刀锋割破了皮肉,痛楚如此鲜明,甚至能感觉出鲜血短暂的停顿,随之争先恐后的涌出。沈垚瞪大了双眼,双手急切的将她弯刀抢了下来,不顾刀锋甚至割破了自己手掌,眼泪已滚滚而下:“师父!这次没有寻到祖师婆婆还有下次啊,何必要寻短见呢!” 萧白玉一怔,刀已经被沈垚硬掰了下去,又看着她慌慌忙忙的跑出去,大声喊起师兄:“师兄,快拿伤药来,师父受伤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眼前的场景如此普通无常,没有任何需要她抉择的,没有她惧怕的,没有她求之不得的,这些徒弟的反应也毫无异样。萧白玉又闭目沉思了一会儿,忽觉自己内力好像薄弱了几分,她试着提气,同自己浑厚的内力相差甚多。 在她提气运功时,沈垚已带着周城慌张的跑了进来,周城手中抱着金疮药和绷带,一见她脖颈间鲜血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声音都有些发抖:“师父,让弟子为你上药吧,往后日子那么长,弟子定会陪着师父寻到祖师婆婆。” 萧白玉睁眼看向他们,这时才发现他们脸庞还带着些许稚气,渐渐同两年前的回忆重叠了起来,心中终于泛起涟漪,清明的思绪也混乱起来,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渴万分,沙哑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沈垚见她遇要说话的模样,连忙将昨晚倒下备着给师父用的冷茶倒掉,重新到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端到她面前。 周城抖着手上前一步,见师父并没有拒绝自己,才手脚麻利的将师父脖颈处的两道伤口上药包扎好,又退到一旁,紧紧盯着师父的一举一动。萧白玉饮下一口茶水,只觉喉咙干涩的好像真的了两天两夜不曾喝水般,半晌后她才勉强开口道:“你们……现在是何年何月?” 周城和沈垚对望一眼,都是满脸的担心,最后还是周城开口道:“是建康五十六年。” 五十六年,的确是两年前。萧白玉眸色一暗,忽的站起身,双腿有些软,似是许久下地走路。她顾不得那么多,身影一闪已出了房门,运上轻功腾身而起,几个转折来到了师父的书房,她一把推开大门,完全失了往日来师父书房的小心翼翼,抓起师父的一本手册就翻看起来。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上面没有她所看过的内容,只是普普通通的记事,将她的记忆完全颠覆过来。师父的手册上根本没有记录她的爱恨情仇,也不见那三位好友的踪迹,倘若这手册上原本就未写着师父失踪的前应后果,那自己又是如何一路寻得三位前辈呢,她所经历的一切,又是从何开始? 周城和沈垚气喘吁吁的跟在她身后,站在书房外垫了垫脚尖,不敢贸然进入,只是在门外轻唤着她。萧白玉有些茫然的转过头,看着自己两年前的两位徒弟,声音轻的微不可闻:“你们认识秦红药么。” “嗯?弟子不知。” 萧白玉手一松,书册悄然落地,震起薄薄一层尘土,很快又重归平静。她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房中,又和两位徒弟说了什么才勉强让他们先行离开,只是静坐在房中毫无目的的四处环顾,所看到的一切都放佛是镜中水月,触碰一下都会立即破碎。 哪怕是躺在床上,一整夜的醒醒睡睡,每次一睁眼看到的还是熟悉的房顶,没有任何动静,没有人在耳边呼喊,没有突如其来的冷箭伤人,平静的仿佛她当真是安安稳稳的活在九华山上,只是沉睡了两天而已。 她绝不肯相信这过往的两年只是她沉睡这两天中做的一个梦,怎么可能,这两年她有血有肉的活过,第一次发现了武林正道也有的险恶用心,第一次遇到险些丢掉的性命的难关,第一次遇到那么一个为之动心的人,怎么会是一场梦。 但她推门而出,见到的却是九华山弟子有规有距的在山间练刀,沈垚也是自从她挥刀自伤后一步不落的跟在她身后,就连周城都每日向她汇报九华山上大小事宜,一切并无半点不同。她这般坐在房中,一面看着眼前活生生的景象,一面不断回想着这两年间所经历的一点一滴,最终所有的思绪都落在秦红药身上。 她在九华山上半痴半活的过了几日,日子每过一分她的心都往下沉一分,如同活在十八层炼狱中一般,每分每秒都变得极为难熬和漫长。她反复想着过了如此久为何秦红药还没将她推醒,为何她明明横刀自尽也没有人来阻止,除非那棋盘并不存在,也没有坐在棋盘前的自己,也没有……坐在自己身边的那人。 不久前她还如此殷切的盼望着回到九华山,还心心念念着在九华山上安然无忧的生活,现在九华山就在眼前,生活也平静的没有任何打扰,她却像是失了魂魄般,不知自己在世间的何处游荡,宛如孤魂野鬼。 她急迫而不可抑制的想念着秦红药,如同溺水的人用上全部力气渴求着一丝空气,想念到极致时便如坐针毡,可冲出房门,看到的又还是九华山,只有九华山,她甚至不知道在哪里能找到秦红药,也不知这个人是否真实存在着。 于是只能颓然坐回,将脸庞深深埋藏进手心,默默等待着胸口这股疼痛快点过去,可是那痛犹如细密的毫针漫进身体,随着血液流淌窜遍全身,头一次知晓,原来想念一个人是可以到这般田地,想念到连空气都化成烈火,多呼吸一口心中都会泛起炙热的灼痛。 房门被轻轻敲响,许是沈垚那丫头又来了,萧白玉这般想着,没有从掌心抬起头,只是疲惫不堪的应了一声:“进来。” “师父。”二弟子吴均小心的迈进房中,他也是听闻师兄师妹说师父最近心情很差,便也如履薄冰的开口道:“弟子准备动身去金盟主的寿宴了,师父是否还有吩咐。” 萧白玉呼吸一停,有几分不可置信的抬起头道:“金盟主的寿宴?” 吴均谨慎的点头,生怕一不小心又惹得师父生气:“师父出山前就嘱咐弟子前去参加,只是师父这次回来的比预期要快,弟子……” “我同你一齐去。”萧白玉忽的站起身,极少见的打断了他人说话,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吴均皱起眉,他瞧着师父脸色极差,想必身体还是不适,便犹豫道:“可是……” “一齐去。”萧白玉语气中带上了前所未有的强硬,她甚至一刻都不想耽搁,急急的迈出门去,连该有的行李都忘了准备。她一定要去确认,是否秦红药还会出现在寿宴上,到底她所经历过得哪些年是真的,到底哪个才是一场梦。 她衣角都带起一阵风,吴均一愣,也失去了阻拦的时间,更何况他觉得自己根本拦不住师父,只好吩咐弟子再多备一匹马。此次武林盟主的五十大寿在万塔山上布置宴席,大招天下宾客前来贺寿,萧白玉一路累死两匹快马,才在开宴时将将赶到。 吴均这一路是有苦说不出,他本只是代九华派送上贺礼,想着既然师父不出面他一人也不必参加寿宴,只在宾客散尽后赠与厚礼即可,所以选的日子都是不急不缓的。谁料到师父突然要一同前去,还要赶在寿宴开始前,他这一路连吃喝都是在马上匆匆进行,就更别提落脚休息了。 一到山脚就有下人在那候着,但一见萧白玉都是心里一惊,暗暗嘀咕道不是说九华派掌门有要事在身不便前来么。但还是半点不敢怠慢,匆匆上前牵了马匹领二人上山。一路上不断拿眼睛去扫传闻中的九华派掌门,这位掌门人鲜少出山,他们这些下人也只是在画像中见过,不想真人更为清丽绝俗,只是整个人冷的像一块寒冰,不闻人气。 早就有人先行通报了金铁衣,上山后就看见他亲自迎了出来,拱手道:“萧掌门有要事在身还赶来为老夫庆生,欢迎至极啊。” 萧白玉冷眼瞧着他,如果自己没猜错那屡次下杀手的灰衣人就是站在面前这位武林盟主,现在还笑的这般亲和,转头又是种种招数至自己于死地。她思绪忽然一卡,如果她真是的回到两年前,那与她交手过数次的般若也再不存在,面前的人仅仅只是那个备受敬仰的金盟主么。 吴均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袖,他们此行是来贺寿,为何师父面无表情表情阴沉的像是来送葬。萧白玉被他扯回神,欠身道:“愿金盟主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金铁衣大笑起来,将二人引进堂内,早就吩咐过下人再摆一张桌上来,此时再进堂果然已有九华派的桌席。萧白玉坐在桌后,目光一寸寸掠过前来赴宴的各门各派之人,不出意外的见到了长青门门主谢三扬和点苍派掌门年墨,两人也是象征性的向她行了一礼,一脸陌生。 吴均环顾四周,附耳道:“弟子瞧见了我一极好的兄弟,去同他叙叙旧,片刻就回来。” 萧白玉允了他,目光却跟着他一路到兽王庄众人面前,庄主是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怀中搂着他的美人,正兴致高涨的饮酒作乐,倒像是比今日的寿星还要高兴。众人都是觥筹交错,大声谈笑,一片热热闹闹的场景。 这般热闹的气氛若是之前的萧白玉,纵然不喜闹腾也会静静的处在一旁,不让主人翁失了颜面。可现在她却觉得一刻都不能忍受,吵闹声中心底压抑的烦躁感越来越强,她紧握着手中酒杯,仰头一口饮尽杯中烈酒。 她从未碰过这种东西,烈酒入喉的刹那先是冰冷,然后便腾起火辣辣的热度,紧接着就涌上咳呛的感觉,她咬牙死忍才没让自己失了态。火烧火燎的烈酒自喉头滚进腹中,火苗席卷着化成寒冰的心脏,一冷一热的碰撞下让她脸上泛起奇异的潮红。 金铁衣已坐在上位,扶着长须含笑看着满堂宾客,兽王庄庄主摇摇晃晃的站起身,酒盏一举道:“不如让我门庄的美人来给金盟主舞上一曲助助兴,大伙说好不好!” 满座宾客都是武林中人,此时酒饮的多了也露出本来浪荡一面,俱是拍手叫好。美人自庄主怀中起身,盈盈的来到堂中,长袖一甩腰肢扭动,蒙在脸上的面纱也微微浮动起来,却是一边舞着一边向上位的金铁衣靠去。 萧白玉厌极了这幅场面,只低头紧握着青铜杯盏才能压抑住想要甩袖而去的冲动,美人经过她桌前是衣袖轻轻抚过桌角,陡然劈开满场酒气窜进鼻中的香气竟是如此熟悉。萧白玉手指一紧,生生握碎了青铜酒杯,咯拉一声脆响,引得美人向她望了一眼。 那回眸望来的眼睛,分明是那双仿佛印刻在心底的狭长双眸,眼角妖娆的挑起,弯刀一般锋利的眉略微蹙起,一分一毫都是心心念念的那人。即使她整张脸都掩盖在面纱下,也不过就此回望一眼又继续向前走去,萧白玉还是清清楚楚的认出了她,柔情瞬间便如水细腻,如她衣衫掠过的惊鸿身影。 “红药!”萧白玉冲动的站起身,双拳不知因兴奋还是惶惑紧紧握住,丝毫没有感觉到青铜锋利的残片在掌心划出深痕,越是紧握鲜血越是淌下,可她却分毫不肯放松,似是一松眼前这一幕又将化为烟雾般随风散去。 她终于又见到这个人,爱进骨血中的女子,没有她就不行,这几日里无比清晰的认识到这一点。所谓人们口中并非谁缺了谁就活不下去,不是当真是随着某人离去而夺走了活下去的本能,而是没了这个人之后,食不知味眠不安生,连呼吸都仿佛变成了一种折磨,就算只是静静坐在那里,都像是身处红莲业火之地,全身都被灼烧着,难熬到恨不得立刻昏睡过去。 秦红药顿了动作,似是没料到这里竟有人认得她,还能叫的这般亲密,她轻描淡写的回头看去,眼神陌生的可怕,如同看着一捏即死的蝼蚁。面纱随着她说话而漂浮起来,露出饱满鲜艳的红唇:“你是谁?” 这双她曾深深吻过的嘴唇,轻轻一碰却发出了好似恶鬼的低吟。 萧白玉一僵,甫才沸腾起来的情绪骤然冷了下来,青铜碎片深深嵌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汩汩而下,每一滴都似将心千刀万剐后磨碎,然后从空洞的胸腔中流出。她双唇微微张开,又茫然的合上,找不见自己的声音。 秦红药见她不答话,而周围的喧闹声也因为这一顿降了下来,连金铁衣都皱起眉向这边看来。知晓再想暗杀已是难上加难,她冷笑一声,内力忽然鼓动,碍事的长衫长袖瞬间被震飞,现出她一身的玄黑长裙,她脚尖一点,不知从何处抽出剑来,雷霆般向金铁衣刺去。 这一下变动的突然,满场哗然之声,待金铁衣急急后退接下那一剑后众人才像是反应过来,操起刀剑团团围了上去。萧白玉被人群挤到一旁,脑中是被最厉害的□□轰炸过得支离破碎,她不知道秦红药是怎样在人群中杀出重围来去自如,甚至不知道人群是何时散去,吴均一再唤她都没有反应,只是懵懂的握着碎片,想要那痛再剧烈些,剧烈到让她能感觉自己还是活着的。 金铁衣被这突如其来的骚动扫了兴致,只挥手散了宾客,只余一室残羹冷炙,但他再度抬眼时却发现萧白玉还立在堂下,一手的鲜血淋漓,吴均在她旁边又是无奈又是焦急。他刚想开口询问是否是在刚才混乱中受了伤,萧白玉身影却忽然一闪,风驰电掣般的向山下奔去,徒留他和吴均面面相觑。 萧白玉已经用上全部气力向山下奔去,不想自己还是晚到了一步,只见秦红药一人站在山间小道中,地上已是躺遍了尸体,兽王庄庄主被她掐住喉咙,七窍流血,显然是活不成了。她双眸轻眯,像是一只嗜血的狐狸,声音妩媚而布满杀意:“我弄断了你摸过我的手,打碎了你靠过我的胸口,只是你这脑袋也离得我很近,我想把它扭下来。” 只见她手指微微一错,就听到极清脆的骨骼碎裂声,庄主脑袋一歪,彻底没了呼吸。她弃之如蔽履的丢下庄主断气的身体,早就听到了耳边有人急促的呼吸声,她瞧了一眼,阴狠的笑了起来:“又是你啊,怎么着,你也是赶着来送命的?” 萧白玉一步一步的走近她,胸口还因为急速奔跑而剧烈的起伏着,脚下都有些虚软,她一面笑自己内力当真是比不得两年后,一面却又痴痴的望着眼前的人,向她走近的脚步没有半点犹豫和困惑。 在她身子前倾的瞬间秦红药右手也洞穿了她的胸口,可是她伸来的双手却不见任何兵刃杀招,秦红药一愣,已经被她双手紧紧搂进了怀里。萧白玉轻咳了一下,咳出一口血沫,没有给她任何惊讶和反抗的空隙,一双手半点迷惘也没有的将她搂紧,犹如抱紧了自己的生命一般。 她出手果然狠辣,胸口被这般直直洞穿,想必是活不下去了吧,可不管这是一场梦还是真实的,如果她当真不记得自己,如果自己在她眼中只是陌生的过客,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分别,终归是要有个结束,死在她手上想来也没有违背两年后的誓言。萧白玉用尽最后的力气抱紧她,气若游丝道:“我说过愿你再不识我,但我反悔了,我对你用情竟如此……” 哪怕只剩一口气也想诉说三分真情,她想笑自己执念太深,为何一定要分清秦红药同九华派,她执着让秦红药离开,却没想过离开后的日子是如何痛不欲生。就如同下棋时为何一定要分清死棋和活棋,何不痛痛快快的抛弃那条活着的长龙,落子在别处,既能逃出了黑子的围杀还能盘活自己的棋眼。 她眼前不知为何又闪出那张棋盘,此时再面对密密麻麻的黑白子,她已心中通透一眼便瞧出了破解之法。似是有一股力道托住已经摇摇欲坠的她,扶起她手臂,让她指尖在棋盘那处轻轻的点了下去。一子落下,自断了一条大龙,棋局却豁然开朗,又有处处活棋现出。 得便是失,失也是得,那又何苦自己给自己划下界限,将情义生生割裂开来,世间的确没有双全法,可人的心却是能同时容下情和义。可笑自己临死前才能想通这一点,萧白玉意识坠入无边的黑暗中,身子一路重重的往下沉,恩仇迢递刀光血影间终于明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玉儿,玉儿,棋局解开了!” 59.慰我彷徨(肆) 自从萧白玉落下第一子后已过了两天两夜, 二十四个时辰里她合着眸端坐在棋盘前一动不动, 沈绘已经由站到坐,最后跃到石梁上躺下来等,孟湘本也想一步不离的守着她,却被秦红药赶去角落里闭眼休息。但身处险境怎会歇息的安稳,不过一两个时辰孟湘又醒来, 看着秦红药依然守在棋盘前,双眼通红, 眼角憔悴之色明显,她一动不动的盯着萧白玉, 连眨眼的动作都很少。 “我们要不要叫醒玉儿,过了这么久了,我怕她……”孟湘一出声也惊醒了沈绘, 她从房梁上一跃而下, 凑近端详了一阵萧白玉,见她气息极轻,似有若无, 从面上看不出任何眼珠转动的迹象, 全身还是维持两天前的样子,似是没动过一下。 秦红药目光不挪,双唇都有些微的干裂, 孟湘带进来的食物和清水不多, 沈绘修习鲸息功一月闭息不吃不喝也没有大碍, 她便把自己那份都让给了孟湘, 毕竟她是个没有内力的老人家,比不得自己。她闻言总算眨了下眼,干涩的眼眶得不到丝毫缓解,身体里水份极少,想挤出一两滴眼泪湿润眼睛也做不到。 “我相信她。”秦红药缓缓动唇,嗓音被粗石摩擦过,却是没半分犹豫不决。 孟湘叹了口气,晃了晃水囊,还剩一口的分量,便推到秦红药面前,两天两夜水米不进神仙也撑不下去。秦红药却忽然前倾了身子,紧紧盯着萧白玉微微一动的手指,只见她双眼依然紧闭,指尖轻轻动弹了一下,极艰难的抬起手来,似是臂上挂着千斤重量,颤颤巍巍又坚定的一寸寸抬起。 她指尖想要落到棋盘上,但抬到一半已是用尽了力气,再不能挪动分毫,秦红药小心翼翼的托住她手腕,把她的手指向棋盘缓缓送去,终于她指尖触到棋盘,指尖忽然爆发出内劲,深深在棋盘上刻下一子。两道玄铁的大门猛地震动了一下,十年来未曾开启的大门艰涩的向两边推开,石灰簌簌落了一地,门后被封闭十年之久的光景终有重见天日。 玄铁大门刚刚开了个缝隙,沈绘就迫不及待的闪身进去,欣喜万分的看到室中堆满书册,急切的抓起一本翻阅起来,的确是她鬼谷派失传已久的典籍。孟湘也被矗立在室中的宝刀引去目光,一步步走过去,轻轻抚了抚刀柄,阎泣刀直插在地上,刀身没了一半在地里,即使落满尘土也依然能看出刀面上刻着精细的花纹,刀刃掩去了寒光,只钝钝的斜插在面前。若不是她亲眼目睹过此刀真容,任谁也不会相信眼前这把覆满尘土不见锐利的钝刀就是大名鼎鼎武林争之若狂的阎泣刀。 萧白玉睁开眼睛时许久没有缓过神,她已用尽了所有心力,身子一歪便跌进了秦红药的怀里,目光自棋盘处挪到打开的玄铁大门上,久久的注视着,探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脏在那处虚弱却稳定的跳动着,一下一下,泵出的血液渐渐流淌至全身,她又在生死间走了一遭。 “受内伤了么?”秦红药撑着她身体重量,双手搭成伞遮在她头顶,替她挡掉了倾落而下的石灰,才保住了那张脸庞的白净。萧白玉枕在她肩上摇了摇头,眯起眼睛瞧着她的侧脸,懒散的一根指头都不想动。秦红药低头瞥了她一眼,见她模样活像是攀在枝干上懒洋洋的松鼠,嘴角噙出笑:“好,那你休息一会儿。” 她垂下的鬓发挠的萧白玉有些痒,她线条优美的下颌又一直在眼前晃来晃去,像是催眠一般,明明刚从两日的昏睡中清醒,被她一晃又觉得困倦至极。 萧白玉抬起头,双唇轻轻印在她下巴上,啄吻了一下。 秦红药手一抖,手背上的灰尘忽的被抖落,落了两人一身,她担心萧白玉吸进尘土,手一收将她的脸埋进自己脖颈间。可萧白玉像是尝到甜头,贴着她细长的脖子也不安分,又凑上去亲了亲。 这是谁啊,解一盘棋解到精神错乱了吗,秦红药心中一吓,赶紧推开她上下打量了几番,又探手摸了摸她额头。没发烧啊,怎么人都不对劲了呢,秦红药用眼角觑着她,感觉只要拿正眼一看,眼前的人立刻会现出真身,变成别的什么。 “你真的没受内伤吗,我怎么觉得你……” 萧白玉堵住了她未说完的下半句,用自己的唇,轻轻点了点又细细摩挲了一阵,这双唇才是真的,实在太好了。在她唇上停顿了半晌才分开几寸,吐息柔柔抚在她脸上:“红药,我以后再不欺负你了。” 直到唇瓣分开秦红药一脸见鬼的表情还是没有淡去,忽听沈绘在门里头响亮的咳嗽了一声,不知在和谁说话:“哎这个地方太小了,怎么什么都听得见。” 萧白玉弯了弯眼眸,重又靠了回去,伸手将她身上的尘土打落,紧接着掌心覆盖在她眼眸上,缓缓揉搓着。秦红药眼前落进一片黑暗中,便听话的闭上眼睛,缓和着两日没有合眼的涩然和困倦,她掌心带着淡淡的温度,熨烫着疲惫的双眸,眼眶久违的湿润起来,总算觉得舒服了一些。 她闭着眼伸手找到怀中的人,将她揽起一些,让她靠坐的更为舒适,似是徐徐闲谈般问道:“这两日你怎么过来的?” 萧白玉靠在她肩头目光远远的望在某处,似是遥望着从未见过的风景,长舒一口气道:“只有两日么,我感觉过了好久,可能是十天半月,也可能是三五十年,做了好长的噩梦。” 秦红药摸索着抚上她脸颊,感受着随着她说话脸颊一起一伏,指尖下意识戳了戳她脸庞,丝毫没发现自己的动作才是幼稚到极点。她嗯了一声,继续道:“梦见什么了。” “梦见没有你的世界,我叫你的时候你冷冷的问我你是谁,嗯最后还把我杀了。”她似是在抱怨,手在脸侧挥了挥,可是秦红药的手指被隔开又戳上来,几次反复之后也再懒得理,任由她动作了。 秦红药笑出声,赞叹了一番自己的英勇:“我这么厉害的么,你怕不怕?” 萧白玉用力点头,双臂都绕上了她的脊背,由靠坐转成了相拥,下巴搭在她肩上模模糊糊的问道:“你当时闯金盟主寿宴的时候是假扮成兽王庄的侍女么?” 她心里还是耿耿于怀,毕竟看着秦红药被别人又搂又抱,亲没亲是不知道,不过肯定被摸了不少下。秦红药听她提起这么古老的事,不禁哂然失笑:“怎么可能,我们修罗教什么时候不是光明正大的,做什么要去假扮侍女。” 萧白玉心里舒服一点,但听到她这么虚假的自夸自耀还是哼了一声道:“你什么时候光明正大了,明明一直偷偷摸摸的跟着我,还偷走了我的……” “咳咳咳,这地方真的是太小太小了,再说一次真的什么都听得见。”沈绘在门里头咳得像是要把肺丢出来一样,孟湘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还坐在门边的两人,那两人不知道悄悄密密的在说什么,压低了声音她是半分都听不见。孟湘好心的拍了拍沈绘的背部,看她咳嗽的这么厉害,便把剩下的最后一口水递给了她。 秦红药却像听不见其他动静一般,只有怀中人的喁喁私语才能落进耳中,笑意渐渐在脸上扩大,她都不知自己竟能露出如此明媚的笑容,只悄声问她:“偷走你的什么?银两吗,没有吧,咱们一路的银两不都是我出的么。” 两人对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哪能看不出她在故意调笑,萧白玉手滑到她腰间,捏起几分软肉轻扭了一下。秦红药立刻在耳边倒吸了一口冷气,扭着腰往旁边闪了几寸,一只手抓住了她在腰间动作的手指,挑眉似轻喝还笑:“君子动口不动手听说过没,亏你还是一派掌门,怎么像小孩子说不过就动手。” 萧白玉被她抓着手也不挣,只是在她腰间又徘徊了几下,她腰肢纤细的有些过分,手指捏上去只能拽起薄薄一层肌肤,都寻不到她身上多余的软肉,不禁有点好奇她在身体发育时是怎样跳过腰肢这一步,直接拢到饱满的胸上去的。 “喂,你在摸哪里!”秦红药音量提高了几分,一手抓着她在腰间乱动的手指,一手又不得已的盖在她按在胸口的手背上。身体向后退了几分,她还从没被人碰过这里,瞬间的惊诧过后竟有些羞涩之情,当日她脱下外衫只余一件肚兜站在这人面前时还不遮不掩,却不想被看和被摸间有如此大的差距,长过雅鲁藏布江的涛涛河流。 “这里,我一直好奇你身体怎地生的这般漂亮。”萧白玉微微皱起眉,倒好像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一脸的落落大方。 秦红药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她脑袋中的百转千回自己实在跟不上,可又深知她绝非是浪荡不羁的那种人,恐怕她连这动作带着多少别的意味都不清楚。可是又不知该如何和她解释,这般放在别处去摸一个女子的胸是要被毒打一顿再浸猪笼的,只能委婉道:“比如我现在要摸你的身体,你不会想一刀砍死我吗?” 其实两人看起来是在有条有理的对话,但都是困倦至极脑中一片模糊,都是下意识蹦出什么便照实说了出来。萧白玉歪了歪头,目光落在她脸上沉思,说是沉思,倒不如说在发呆,很有可能下一秒就要昏睡过去,她目光直愣愣的,连话都如此直白:“喜欢你的话,为什么要砍死你?” 秦红药倒抽一口气,胸腔隐隐震动了起来,才发现是自己快要憋不住的笑出声,用力的将她抱了起来,脸埋在她肩头,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一口咬在她肩上,才勉强压抑住破土而出的笑声。萧白玉肩膀一痛,清醒了几分,象征性的推了推她的身体,问道:“你咬我做什么。” “因为动口不动手啊。”秦红药嗤嗤的低笑着,双臂用力到似是要把她融进身体里,萧白玉被她抱得有些痛,又感觉到她笑起来时热气不断喷在脖颈上,面上终于浮起些薄红。欲要真的把她推开,才发现自己的手掌居然结结实实的印在她胸口,那饱满的柔软在她手下清晰可触,好像掌心忽然被火苗舔到,她忙不迭的缩回手去。 这下她是终于缓过神来,从极可怕的噩梦到温暖可亲的现实中,她一直都陷在时而痛苦时而欣喜的挣扎中。萧白玉往后退了几分,秦红药就又前倾,追着她无处可退,最后还是被她完完全全的抱在怀里,低声调笑道:“想不到白玉一直都觊觎我的身体啊,我还以为我们萧掌门当真心如古井远离红尘呢。” 沈绘一手把典籍拍在自己脸上,都顾不得是否会弄散这珍贵的典籍,只看着典籍上鬼谷子的画像在心底大吼,祖师爷啊,带我走吧,这世间不值得。 萧白玉素来白净的脸是彻底红了起来,她咬着唇偏过头去,勉强吞咽了一下,声音轻的几乎在嗫嚅:“那……你还没对我说过。” 秦红药尾音上扬的嗯了一声,似是听不懂她的意思,坏心眼的凑在她耳边轻轻呼气,眼看着那小巧的耳垂也蒙上了一层红晕,细致的都能看到上面浮起的丝丝茸毛:“说什么?” 萧白玉咬着唇不答话,双手僵硬的挤在两人身体中间,她想收回手来都没空隙可钻,余光瞥见秦红药一脸得意的笑容,心中一气手也不管放在哪就推了几下。秦红药身子一抖,胸口被推挤的感觉让她全身都怔楞了起来,好一会儿见她再没有别的动作才一点点吸进空气,搂着她的手臂都软了几分。 看来萧白玉是彻底清醒过来,再无法让她直白的说出心意,秦红药才叹了口气,也乖乖的不再作怪,抱着她道:“那是我不说么,明明是你不让我说的。” 萧白玉听闻此言心中又隐隐作痛起来,秦红药总是这般包容于她,自己果然是一直在欺负她,明知她心意如此,却还让她硬憋在心里。念到此处,萧白玉心软了下来,对她的气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双手揽在她背部轻轻拍了拍,似是无声的道歉。 秦红药受用的贴在她身上,目光终于从眼前的人身上转开,通过敞开的大门望了眼里面,小声在她耳边道:“等我们出去,寻个没旁人的地方,我会好好同你说的……站的起来么,我们进去看看。” 她刻意加重了几个音,萧白玉清楚地听出了她的不怀好意,但却生不起一丝恼意,甚至是欣然的,夹着着一丝隐约可见的期待。两人从地上站起来,第一个动作就是替对方拍去身上尘土,双手交错而过时两人都愣了一下,又对望一眼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沈绘见两人姗姗来迟的身影终于踏进门内,瞧了瞧鬼谷子的画像,方才她们二人的对话一句不拉的落进耳中,又在心底哀嚎一声,祖师爷啊,你把她们也一起带走吧,这谁能遭得住啊。 萧白玉纵然不知道沈绘心底在想什么,但看到她一脸红红绿绿色彩斑斓的神色,大概也能猜到是为了什么。她轻咳了一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看的秦红药心中暗暗发笑,她爱极了萧白玉这幅表面清清冷冷,两人独处时又柔情似火的性子。 萧白玉反复打量着面前的阎泣刀,眼前似是浮现出师父拿着这把刀立在千军万马前,为保护自己心爱的人浴血奋战七进七出的雄壮场面。她瞟了一眼正在四处转悠的秦红药,坚定的伸出手去,用力的握住刀柄,默想道,请师父放心,不管是九华派还是我爱的人,我都会像您一样以命去守。 阎泣刀没地极深,萧白玉掌上运功,内力源源不断的灌注至刀柄中,内力流淌过刀面的纹路,那精细的花纹竟忽然泛起墨色的光芒,勾勒出鬼神的面容。她清喝一声,地面忽然开裂,顺着阎泣刀四周咔咔分开,刀刃猛地拔地而出,嗡嗡的在她手中轻震,灰尘落地钝色褪去,露出这柄绝世宝刀特有的寒芒乍现,吹毛即断。 孟湘被脚下忽然开裂的地面吓了一跳,但那裂缝漫开几丈后就湮没了声息,萧白玉散去功力,阎泣刀稳稳的落在她手上,刀面纹路最后一闪,渐渐黯淡了下去,重归成一把钝刀。沈绘见这一幕也是啧啧称奇,凑过来道:“我看得为这把刀寻一幅刀鞘才是。” 萧白玉心中终于放下一块大石,笑着点了点头,双手捧起阎泣刀跃到秦红药面前,献宝似的递给她瞧。秦红药大略扫了几眼,就急急背过身去,嫌弃道:“快拿走,别让我看见,不然我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萧白玉反手覆刀,眉间眼角都带上笑意,偏要凑近些问她:“我和刀,你选哪个?” 秦红药脖子一缩,就像是普通夫妻中的一方被人抓住在外面偷吃般,背后清晰的感受到袭来的寒意,仿佛说话一有不慎就会被打个六亲不认。她顿时转过身,指天指地发誓道:“选你,绝对选你,快让我仔细看看,哎真是一把好刀。” 萧白玉把手中的刀递过去,看她假惺惺的大加赞叹,凉凉的补了一句:“不灌注内力它只是一把钝刀,这么钝的刀你也觉得好?” 秦红药说谎不眨眼,被拆除也不见脸红,只言辞凿凿道:“就是好,白玉的刀谁敢说不好。” 沈绘闻言转过头,看着孟湘也是一脸好像牙疼的表情,两人对望了一眼,眼中都是对彼此满满的同情。孟湘咳了一声,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方才沈绘咳个不停,可是这一咳却没引来两人的目光,不禁哀叹一声,故意拔高嗓音道:“秦姑娘,你一路陪我们来黄巢墓,也不会让你空手而归,你打开前面右边那具棺材看看。” 秦红药应了一声,看向面前的两口石棺,一口应是葬着黄巢,另一口么……她运功在手,一掌震飞了右边那口棺材的石盖,被尘封已久的剑光猛然爆发,一时在场的人俱能感受到剑锋散出的冰冷和杀意。她掌心平摊,棺中的黄巢剑似是被牵引般腾起,又缓缓落在她手上,她蓦地挥剑下劈,石棺乃至整个石室都被剑锋平整的一分两半,断面看不出丝毫毛刺崎岖之处。 石室猛地一震,地上原本的开裂之处骤然扩大,仿佛是惊醒了沉睡在地下的庞然大物般,异常巨大的黑影腾地而起,萧白玉极快的将孟湘护在身后,同秦红药并肩站在一起,看着墓中巨物一点点现出身形。只见此物体格似巨虎,毛发犹如尖刺,嘴角伸出野猪般的獠牙,尾长八丈,狰狞可怖,一声吼天地都要震上三震。 沈绘忽的喊出声:“这是梼杌,我们这是惊动了镇守古墓的凶兽,快跟着我跑!” 孟湘探手拉住了小姑娘马上要准备开跑的身体,微笑的看着挡在她们身前的两人。萧白玉握紧手中阎泣刀,嘴角浮起淡笑,偏头问身边的人:“你怕不怕?” 秦红药轻笑一声,掂了掂黄巢剑,放声道:“怕什么,我还想用它试试我这把剑有多快。” 孟湘便无奈的摇了摇头,放纵了一次,就让她们先玩耍一阵罢。萧白玉内力一动,刀身便跟着泛起黑芒来,她都无需出口,两人的动作便像是心有灵犀般,冥河十刀天王七剑不约而同的施展出来,久违的联手御敌,两人俱是面如春风嘴角含笑,魔刀神剑相错相交,最后相缠在一起内力交融,水火之势和谐到令人心生感动。 两人迸发的内力狠狠撞在梼杌身上,梼杌怒吼一声,庞大的身躯硬生生被退后几丈,结结实实的撞在石壁上,力道之大撞得它一阵发懵。正当它再度举起前爪时,忽听孟湘柔柔的唤了一声:“好孩子,过来吧。” 众人一愣,梼杌竖如尖刺的毛发却随着这一声呼唤软化了下来,身形渐渐缩小,变成了普通老虎般大小,跳跃至孟湘身边,亲昵的舔了舔她。孟湘扫了一眼众人瞠目结舌的表情,又心疼的揉了揉梼杌的毛发,埋怨道:“下手真重,要不是这孩子看见我在这,你们真以为能挡得住上古凶兽么。” 秦红药楞的回不过神,脑海中却忽然想起初初见面时手下说的话“这老婆子手下掌御着两只猛兽,一曰穷奇一曰九婴,修罗教的人根本无法靠近”,现在想起来那两只该不会也是所谓的上古凶兽吧。秦红药被惊得跳起脚来:“你这么厉害,这一路还装孱弱老人,让我救了你一次又一次!” 孟湘扫了她一眼,一向和善的脸上居然浮起些许坏笑,像是终于将别人捉弄成功似的窃喜:“我是真的毫无内力啊,只是有几个好孩子罢了,再加上我可是被你抓来的啊,自然是盼的你不好。现在清楚你是个好姑娘了,让你知道也不晚嘛。” 秦红药被噎的无话可说,委委屈屈的看向萧白玉,萧白玉在两人间看了看,终于忍不住的破功笑了起来,从未见到她如此开怀坦然的模样,笑声清脆悦耳,连梼杌也听的眯起双眼,享受起来。 60.慰我彷徨(伍) 几人又在残破的石室中搜寻了一遍, 见再无其他残留的事物, 才寻了碎木和绳索暂时做了刀鞘剑鞘,各自挂在腰间,在沈绘的指引下准备出墓。沈绘指清了路就与她们道别:“从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就能出墓了,机关我提前关掉了,我要回石室把典籍搬出去, 先走一步。” 她身影无声无息的窜走,孟湘也拍了拍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梼杌:“乖孩子, 你也回去吧,要好好守着这座泰山哦。” 梼杌蹭了蹭她的手背, 转身奔进了古墓的黑暗中,老虎般大小的身子眨眼间没进地里。三人一边往出走一边闲聊几句,俱是心神全然放松下来, 这一路下来萧白玉对孟湘也是熟稔万分, 便邀请道:“孟前辈愿不愿随我回九华山坐坐,若能长住在九华山指点一下我那些弟子就更好了。” 孟湘笑道:“免了免了,这一路出来可是折腾坏我这把老骨头了, 只想早点回幽兰古涧好好睡一觉, 玉儿若是想见我便直接来古涧寻我就好。”她话音一顿看了看两人,又促狭道:“我那里幽静的很,只要我愿意没人能踏进古涧一步。” 秦红药似是听懂她的话外之音, 也随之低笑起来, 附和道:“那的确是一个适合私会的好地方。” 萧白玉瞧着这一老一少仿佛心意相通的笑容, 都开始疑惑她们二人是什么时候党同一派的, 私会这个词一进耳中脑海便浮现起她附耳轻声道“待寻个没旁人的地方,我再好好同你说”,脸上就不可抑制的腾起热度。偏头又看到秦红药眼波流转的双眸勾了她一眼,当真是勾魂夺魄的媚意舞动,心几乎都被这一眼勾走了。 幸好墓中黑暗,她们带来的火把早就燃尽,她才能勉强藏住面上的薄红,故作镇定问道:“红药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秦红药漫不经心的叹了口气,仰头思索了一会儿,有几分不肯定得道:“先回一趟修罗教吧,哥哥这两年让我踏进中原寻阎泣刀,估摸也是为了传说中得阎泣刀者得天下,把这柄黄巢剑带回去哥哥应是满意的。” 修罗教远在北漠,萧白玉心里默算了一下日子,这一去一回至少一月,将近有一月都见不到这人了,两条细眉沉沉的压了下来,还尚未分开就开始忧虑这空洞苍白的离别一月。手忽然被人牵起,秦红药侧身过来亲了亲她的额头,神情也是压抑的难捱:“我会告知哥哥因般若一路的追杀没能拿到阎泣刀,你也将此刀藏好,别让人知道阎泣刀在你手中,等我回来找你。” 想来世间最美的情话也不过是一句等我回来,知道她一定会来,所以会盼望着等,分别的日子虽漫长而难熬,但明白终归是有尽头,抱着她一定会来的信念去等待,也再不觉有多少苦涩。萧白玉回握住她的手,走近两步与她挨在一起,肩并肩的往前走,脚下幽深的小径已能隐约看到出口,恍然觉得出墓的路怎地如此短小。 萧白玉从来都不是什么喜欢家长里短的人,每次出山时也不过对弟子吩咐一句为师要离开数日,可是眼前重见天日的亮光越来越近,她还是忍不住道:“你路上小心,般若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秦红药已是刻意放慢步伐,速度几乎都和孟湘这个老人家饭后散步差不多,闻言也蹙眉道:“他目的不在我,分明是处处要置你于死地,你才是要当心。说起这个,上次我被他打伤后,我就怀疑般若是……” “金铁衣。”萧白玉接话道,秦红药微微一诧,又点了点头,她之所以一直怀疑不说,只是当时萧白玉还半点都不相信她,这话说出来平白像挑拨她们关系一样,便一直放在心底,只想着日后去金府好好探一探,没想到她早就同自己心有灵犀。 秦红药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似是担心没有自己她一个人能不能保护好自己,可又清楚她这么多年撑起九华派绝非靠着他人帮手,应是对这些危险游刃有余。秦红药仔细回想自己是否还有什么遗漏的没叮嘱她,边想边道:“哥哥说在九华山下也发现了几具道尸,你在九华山上也要警惕些,金老儿这厮铁了心要杀你,可能顾不得在明在暗便直接动手。” 萧白玉点了点头,又舒心笑道:“九华山上师兄徒弟都陪着我,不会有大碍,待我将刀藏在九华山上便去金府登门拜访,看看他到底有什么底细。” “不行,等我回来再一起去。”秦红药不容推拒的下了决定,萧白玉本要说些让她放心的话,告诉她自己只是假借拜访之名瞧瞧金铁衣的脚踝是否受伤,但见她一脸紧张,张了张口还是收了回来,轻笑着默许了她的决定。 “你来见我时不许大张旗鼓的,引来的人多了我很难护你。”萧白玉一想到秦红药平常的张扬行径就有些头疼,走到哪都是风风火火引来所有人的注意力,可这人再怎么伪装自谦都很难称得上平庸无常,招蜂引蝶似乎也怪不得她。 秦红药歪头凑到她耳边细语道:“当然,毕竟我是要同萧掌门私会,怎么能让别人瞧见。” 萧白玉瞪了她一眼,也不见她一脸笑意有丝毫的收敛,将她身子推开后又黏了上来,最后还是无奈的随她去了。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似是有千叮咛万嘱咐,孟湘夸张的搓了搓手臂,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她努力的挤进两人之间,才勉强把她们分开,嫌弃道:“好好走路行不,你侬我侬的话等我消失再好好说,赶紧出墓,我这个老人家都快饿死了。” 秦红药被挤开也不恼,双手背在身后调侃道:“孟前辈你这块老姜怎么会饿死,叫你的好孩子出来给你寻点人肉骨头也足够填饱肚子了。” 孟湘假装惊恐的挽起萧白玉的胳膊,话里憋不住笑:“玉儿玉儿,她居然叫我前辈了,你快出去看看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升起来的,还是她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啊。” 秦红药低啐了一声为老不尊,一时几人的笑声混在一起,高高低低,在小路中回荡出一片愉悦,踏出古墓后笑声依旧未歇,忽然倾撒下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三人身上,久违的呼吸到新鲜空气,各自都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久在古墓中的冰冷身体被太阳热热的烘着,不由赞一句活着真好。 “妹妹如此开心,想必是得胜凯旋,可真让为兄苦等这么久。”柔和沉稳的男声响起,却像是一道破空而来的惊雷,秦红药笑意一僵,眼中狠辣之意一闪而过,抬头去看时笑容尽收。只见夜诀沉散漫的侧卧在山间一块巨石上,一臂枕在脑后,漆黑长袍伏在巨石上又纤尘不染,那只雪白小貂依旧卧在他肩头,蓬松的巨尾铺展开来似是为他肩上裹了一块纯白披肩。 夜诀沉半抬的眼扫过面前两人,缓缓坐起身,他动作分明如此缓慢,可忽然人影一闪,方才卧在巨石上的男子却陡然站在眼前。他先是欠了欠身子,竟是在道歉:“我叫人割断悬崖旁的吊索只是想让你们从正路出来,不想手下没把握好时机差点让萧掌门殒命,我本答应妹妹不取你性命,这实在是我的过错,我候在这里专程为萧掌门赔罪。” 他伸手一抓,竟不知从哪里飞出一个人来,被他钳着衣领吊在空中,一个八尺高的汉子在他手中双脚离地,瑟瑟发抖到脸上一片土色。夜诀沉轻轻摆了摆手,那大汉就如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的划出一道弧线,伴随一声惨烈的叫声被他掷下悬崖。 他极深邃的眼眸又转了回来,人命在他眼中只是蝼蚁,他合掌淡淡笑道:“妹妹,萧掌门应是原谅我了,把刀拿过来,我们要回家了。” 秦红药站在原地没有动,手握上悬在腰间的剑柄,但夜诀沉的目光始终凝在萧白玉腰间,显然是将阎泣刀所在之处看的一清二楚。萧白玉心知一场恶斗已在所难免,眼前的男子心机太过深重,即使她们在路上拖了一个半月之久,他依然能在此等候并深信她们能将阎泣刀带出。她瞥了一眼秦红药的动作,暗想就算今天平安走出泰山的希望渺茫,也决计不能仗着情谊叫她转头对付夜诀沉,她肯把刀让给自己已是仁至义尽,毕竟那是她哥哥。 孟湘忽然笑了出声,她摇摇头道:“那日我落在你手上只是因为我愿意,想瞧瞧你将我捉来到底想做什么,你当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么。” 她站直了身子,眼中猛地暴出精光,一只手缓缓抬起,刹那间山间剧烈的晃动起来,块块巨石从山头滚落,炽烈的火气盖过初冬微冷的空气,密集的爆响声自地下传出。几人脚下踏着的大地都发出轰轰的摇晃声,一只似牛非牛的巨物猛然破土而出,毛发如刺猬,背上翅膀展开撞在山体上,整座泰山都好似崩裂起来,落石不断砸下,穷奇一声吼,天地抖三抖。 夜诀沉那日在幽兰古涧就曾见过此物的真面目,他眼皮一动,双手依然静静垂在身侧,他凝视着眼前巨物,轻轻叹了口气:“妹妹,你是要帮谁。” 秦红药抬步向他走去,在只有几步的地方停住,黄巢剑一寸寸出鞘,她牙关死咬,面上却粲然一笑:“我当然是站在哥哥这边。” 她剑光才一动,点点清辉就洒遍山间,剑势如陡然被惊飞的鲲鹏一般,转身变向萧白玉铺天盖地压去。萧白玉脚尖一点迅捷的后退几丈,阎泣刀腾起墨色光芒,鬼神的面容在刀面上熠熠生辉,刀剑甫一相撞就明了她的用意,这套招式她们已拆解过无数次,深知谁也伤不到谁,便随着她的剑招出刀,旁人看来只觉处处惊险万分,刀刃剑锋都是紧贴着对方身体刺过。 秦红药有意将她带离山间小径,便引着她跃到空中,避免巨石落下砸中二人。萧白玉接她剑招并不吃力,却不知她这般拖延时间所谓何意,又暗暗担心孟前辈是否真的能应付过来。 穷奇前爪猛地一扬,攻势如风龙云虎,力道突然迸发时周遭山体巨石都化成粉末,杀气凛然腾起,如十丈之高的惊涛骇浪席卷而来,这山间小路本就狭小,这般如山如岳的杀意铺展开来竟是毫无躲避之处。夜诀沉面色终于凝重起来,黑色长袍凌空飞舞,就连肩上握着的雪貂都有些承受不住的哀鸣起来。 他不能闪躲,也无处可躲,目光逐渐灼烈起来,他掌影缭乱,似是整个人都模糊了起来。但上古凶兽的攻势是何等锐利而凶猛,一爪不偏不倚的寻到他头顶,犹如整座泰山般沉重的威压重重落下。夜诀沉一掌接住了这轰啸的爪风,一掌一爪悄无声息的重叠,却猛然爆发出如火如荼霸道刚猛的内劲,山间又是一声巨响,半山腰处被轰出一个宛如山洞的深坑。 穷奇踏前一步夜诀沉身体便被推后一步,如此退了十步,他双腿忽然内劲鼓动,硬是顶住了这份长天之力,深深扎根在地上,半步都不再后退。穷奇放声大吼,力道源源不断的涌来,屡次就差一点便能将眼前得人击垮。可夜诀沉内力如同山间浮云,虽轻但连绵不绝,总是在撑无可撑之时又爆发而出,始终无法被击碎。 秦红药虽身处缭乱刀光中,但彼此招数早就烂熟于心,是以剑随刀走,并无需废多少心力。她抽空向脚下一瞥,见哥哥已经将穷奇攻势完全挡了下来,一人一兽僵持在山间,穷奇不断怒吼,巨爪却无法再下压一寸,而夜诀沉虽是稳稳站着,波澜不惊的脸上却蒙上一层汗珠,这般打下去只会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秦红药忽的借剑招倾身上前,她手下一顿萧白玉的刀也虚虚的停了下来,只听她在巨石滚落的轰轰巨响中极低的在耳边说了一句:“等我。” 萧白玉还未来得及答话,就见她似是脚下忽然踩空,身子直直往下坠去,下意识便伸手去拉她,却看她左眼暗示般的一眨,似是早有打算,手便僵在身侧,提心吊胆的看她向下直落。 电光火石间夜诀沉忽的撤下掌力,随着穷奇一推之力脚下硬生生倒退几丈,穷奇巨爪印下,他身影瞬间腾空而起,在爪力震起的漫天灰尘中稳稳接住了秦红药。秦红药靠在他肩头咳出一口血,面上已转成了淡金色,垂下的手指不知何时泛起青黑。 萧白玉随着她缓缓落地,见着那一口血心中猛地一紧,那不是装装样子就能做出的。她抢前几步想去抓秦红药的手,夜诀沉身影模糊一闪,再落地时已在十丈之外,他终于皱起眉,探手摸了摸怀中人的脉搏。 “哥哥……我在墓里中了剧毒,尚未化干净,方才一运功便反噬了出来……”秦红药咳嗽一声断续道,之前那毒被她从萧白玉的身体里吸出后就一直蛰伏在体内,其实只要用内力逐渐去化解也不会有大碍,只是她刻意引毒攻心,再以内力护住心脉不至于真的丢掉性命,做出了中毒颇深的模样,却不料这幅模样比她自己想象的还要惨烈一些。 夜诀沉看了她半晌,又远远的扫了一眼萧白玉手中的阎泣刀,方才对敌时的凝重神情淡了下来。 “也罢。”夜诀沉叹息一声,身体忽然拔地而起,抱着秦红药在空中几踏,眨眼间便消失在层峦叠嶂的山脉中。 61.愿言配德兮 开启了防盗设定, 购买不足90%的会进入防盗章噢  年墨与谢三扬对看一眼,眼中都有些退踞之色,心下俱在想要不就这样作罢。可忽然间, 眼前有一抹黑影掠过,只见一人被掷于场地中央, 定睛看去那人浑身浴血,面如土色, 他嘴巴张了张只发出一丝痛苦的□□, 明显是活不成了。 “妹妹要找的人我可是亲自给你带来了, 要如何谢我啊。”不见人影先闻其声,随着一声妩媚的轻笑飘过,眨眼间场上便立了位言笑晏晏,明眸善睐丰神绰约的女子。她身后跟着四人,俱是黑口黑面, 不光穿衣打扮,就连模样神情都别无二般,瞧一眼就觉得诡异。 秦红药粲然一笑,纤细的腰肢轻扭, 启唇道:“年掌门谢门主, 这申晓已在你们面前,就莫要再为难我们萧掌门了。” 被扔在地上的申晓张口欲喊, 却只发出些许破碎声, 一口气没上来, 嘴角又是涌出大股鲜血。待年墨瞧清了那女子的面容, 浑身巨震,眼中惧意与怒火一起喷出,他怒喝道:“萧白玉,你竟与这魔教妖女党同一派,究竟是何居心!” 秦红药轻轻扫了他一眼,那双眸明明生的风情万种,却又宛如一柄淬了毒的神兵利器,见者无不心惊胆寒,她依旧是笑着:“谁给你的胆子直呼她的名讳?” 她话音轻柔,最后一字还未传进耳中,又快又猛的一剑已突的当胸刺来,利刃破空的声音仿佛鬼神的催命符。任谁也没有看清她的动作,瞬间剑尖已到了年墨眼前,他甚至能在剑锋上看见自己木愣的神色。 利剑却并未刺进自己胸口,年墨颤抖着抬眼,只见萧白玉站在自己身前,那柄气势如虹的长剑竟被她牢牢握住了剑刃,悬悬的停在自己眼前的半寸处。 鲜红的血液从那她指缝中溢出,淌下她不堪一握的手腕,静静流进了衣袖中。萧白玉目光凌厉,她斜斜的睨视着秦红药,声音已降到冰点:“够了。” 秦红药神色如常,她一寸寸抽出自己的剑,触感艰涩,分明是在那人手上划上了更深的剑痕。 “既然我们萧掌门说够了,你那脑袋暂且先放在脖子上吧。”她瞥见不光是点苍派长青门一众人身如抖筛敢怒而不敢言,就连九华派中也有弟子神色有异,她满意的低下头,掏出手帕仔细擦拭着剑锋上的血迹。 萧白玉染血的手指摸上腰间,唰的一声抽出了残月弯刀,环顾四周道:“我为家师服丧三月,本不应动兵刃,却有贼人三番四次辱我九华派之名。若我一味忍让,不仅害九华派无光,更是让家师在地下不得安宁,还请诸位恕我违逆。” 此言一出,九华派众弟子人心大定,顿时长刀出鞘,将魔教妖女与她身后四人一齐围了起来。秦红药却不紧不慢擦拭着长剑,眼也不抬道:“我想走便走想留便留,你们这些人谁能拦我?” 这并不是空话,金老爷子的五十寿辰天下英豪齐聚,她都能来去自如毫发无损,更别提不过是小小的九华派。她有些兴致盎然的翘起唇角,这位萧掌门比之前遇到的对手都有趣的多,不过几句话便稳定了已经被她动摇的人心。 弯刀划破空气,招式一出便是杀意弥漫,萧白玉挺刀连刺,转瞬便挥出八招。这一下兔起鹘落,迅捷无比,年墨不识她武功套路,却在心底赞道,这几招好生厉害,若是自己来接,怕是连一刀都挡不下。 瞧见她如此厉害的武功招式,年墨已经完全信了萧白玉,她招式这般出神入化,又何须动些下毒的心思。想到她还徒手为自己挡了杀招,当下便拔剑喊道:“萧掌门,年墨来助你一臂之力。” 一直沉默不语的四名黑衣人就势便要拔剑,秦红药却瞟了他们一眼,四人立时停了动作,袖手而站。她挡下一刀后顺着刀剑相撞的力道轻身飘远,举剑便向年墨刺去,剑招迅猛而多变,竟是天王七剑的招式。 天王七剑一旦施展开来,只攻不守,直指对方破绽之处。年墨左右格挡,却挡不住她快剑连刺,手腕登时中了一招,再握不住手中长剑,捂着手臂踉跄了几步,下一剑却已经逼近了他的咽喉。 一柄弯刀蓦地横于他身前,内劲鼓动将他震退了几丈,脱离了那快剑连绵不断的杀招。秦红药被这么一阻,倒也不追,反手剑光更盛,长剑时撩时荡,一招一式虽精妙绝伦,落在另一人眼底却是熟悉万分。 萧白玉心念还未到,手中的刀却像有了意识般去接她的剑,一如在山洞中数百次的对练。不论那长剑刺向如何刁钻的角度,冥河十刀都恰好接住,借力打力,在众人眼里都觉得两人斗了个不分上下。 又一次刀剑交错,秦红药身子压的极近,视线被她轮廓分明的面容占了个满当,而她声音极轻低柔:“妹妹对我这般冷漠,莫非已将山洞那几日忘了罢?” 刀剑交错不过一瞬,话却是一丝不漏的传进耳中,两人你来我往,拆招愈多步调愈是一致,不多时竟连吐纳呼吸都重叠不分彼此。眼前剑光依旧凌厉迫人,却与当日场景渐渐融合,那时并非意在伤人,而是抱有击破巨石,同样目的的默契无间。 那时出招不急不躁,配合着对方你进我退,心思沉静犹如春风拂面。对招间已不记对方身份,只沉浸在九华婆婆登峰造极的招数中,宛如一对刀剑中的知音。 可谁料到转眼间春意转成了凛冽寒风,她使出这般卑劣的手段伤人嫁祸,甚至还一再逼迫自己拔刀毁了服丧的规矩。这时再听她提起那几日,早已忘却两人一同悟出招式的欣喜,只剩阵阵惊寒涌入心中。 下一剑便是要刺向腿间的环跳穴,此招本要侧身斜刀,萧白玉却忽然上身不动下身不移,横刀连斩出几下险招,电石火光间袭向对方腰腹处。 秦红药向后疾退,收剑格挡,这一挡便落了下乘,天王七剑有进无退,攻敌之不得不守,剑招方可连绵不绝倾泻而出。她见自己已失了先机,当下双足连踏,身子窜高了几丈,悠悠的立于高空之上。 “萧掌门屡次在我手底救人,当真菩萨心肠,不知下次见面时你还能再救几个。”秦红药放声而笑,身子在半空中轻巧的一个转折,飘飘似轻云,轻功之高竟是眨眼不见人影。众人深知追不上,这才从两人险象环生的对招间回过神,却发现她带来的那四名黑衣人不知何时也不见了踪影。 年墨上前几步单膝跪地,抱拳道:“多谢萧掌门出手相救,年墨受贼人挑拨冲撞了九华派,往后萧掌门有何吩咐我定在所不辞。” 他心下已极是服气,萧掌门非但不计前嫌,还数次救他于危难之间,足见九华派掌门远负盛名并非是空穴来风。 谢三扬也跟着拱了拱手,面上神色不定,他笑呵呵的问道:“萧掌门武功真乃绝世,敢问萧掌门是否得了阎泣刀,才悟出这般精妙的刀法?” 萧白玉心下通明,无怪谢三扬会跟着年墨趟浑水,原来是来试探阎泣刀的虚实。她也不点破,只淡淡回道:“寻到家师尸骨时并未见到阎泣刀,想必已被他人夺去。” 说话间她扫了一眼地上的男子,那人早已断气多时,她转首道:“年掌门不必客气,这弃徒便交于点苍派处置,我还要为家师诵经念佛,不送客了。” 九华派弟子走出引他们二人下山,谢三扬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萧白玉转身拂袖的身影。他仔细瞧了瞧她手中那柄残月弯刀,又摸了摸自己腰间重金锻造的长刀,面色逐渐阴沉了下来。 客栈中喧闹的人声渐渐平静了下来,许是带着人向别处去寻了。萧白玉站在门边一动不动,手中弯刀都好似在嗡嗡作响,恨不得一刀劈死那人。 她声音如同冰河湍流,话中带的狠意仿佛能见血封喉:“这手帕怎么在你手上,你都知道些什么,你要是还同我虚与委蛇,我立时就杀了你。” 萧白玉心下清楚,若这次帮她瞒了过去,日后就再也别想撇清关系,她就是要硬拉自己下水。一面是欺骗了众人的心有不安,一面又为她口中的消息而急迫难待,一双眸直直的瞪着她,心想若她还这般调笑逗趣便再不留她。 好在秦红药收了笑容,也或许是没力气再笑了,身子顺着床头滑了下去,她喃喃道:“你们那位金盟主好像也在找阎泣刀呢,他好像还没发现这手帕的玄机就被我偷过来了,不然他为何对我死追不放像是我刨了他家祖坟……” “什么玄机?”萧白玉接口问道,她倒是不大意外金铁衣也在寻找阎泣刀,试问整个江湖有谁不为当年九华婆婆手持阎泣刀以一敌千的传闻心动。这话问出去却没得到回应,那人沉沉的躺在床上,没了动静。 萧白玉心下一紧,抢前几步握住了她的手腕,双指搭在她脉搏上,脉相虚弱内力堵滞,看来真的内伤不轻。她顿了半晌,终于将弯刀缠回腰间,将秦红药的身体扶起坐好,自己也坐上床铺,四掌相抵,真气自头顶百会穴蒸腾而起,为她运功疗伤。 这天罡拳的力劲的确霸道,内力流转间感觉到她数条经脉都有损伤,萧白玉静气凝神,慢慢将她损伤的经脉复原,单单留下了任督二脉的伤势。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才收掌睁眼,既保了她一命,又让她所能施展的内力大不如前。 扶着她躺回床上,萧白玉瞧着她自脖颈一直蔓延到胸口的血迹,手指微微一动,心念还未到已伸手落在她锁骨处。那血液尚未干涸,指尖沾上了点点滑腻的湿润,替她擦拭掉那道湾流般的血痕。 这才站起身,到桌前点起烛灯,将手帕放在火光下细细看着,的确是师父的那块。她将手帕翻来覆去的检查了一番,并未见到有任何字迹或是标记。她心下有些怀疑,可那人还是昏迷未醒,只得暂时倚着手臂小憩一会儿。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秦红药就醒了,她撑着床铺坐起,这边一动那边也抬眼转过了身。清晨的雾色朦胧,她半撑着身子望着桌边那人,好似一副淡雅的山水画,如果那脸上的表情不要这么严肃拒人于千里之外就更好了。 “这手帕中到底有什么玄机。”萧白玉嗓音有些微哑,她坐直身子抿了抿鬓发,眼中的睡意一扫而空。 秦红药指了指房角的水盆架,她后背中了一记天罡拳,光是坐起来都觉得骨头疼,一句话都懒的说。萧白玉却看懂她的意思,站起身将手帕浸在水中,不一会儿手帕上浮现出几个小字,’北有天池,水击三千里,藏于其下’。 “叫小二打桶水进来,我要洗洗。”秦红药皱着眉站起身,觉得身上血污黏腻,脸上鲜少的没有一丝笑容,蒙上了一层阴骛,萧白玉瞥了她一眼,见她行动迟缓嘴唇苍白,还是下楼叫小二打了桶水进来。 秦红药也不多话,拉过屏风一挡就开始宽衣解带,先是抛出条长裙,接着一件件里衣也挂上了屏风。天色还未大亮,房中的烛火摇晃,将屏风后的身影映的一清二楚,萧白玉刚在木盆中洗净脸偕了齿,抬头就看见屏风上勾勒出的曼妙身姿,分明是一丝/不挂。 她细眉微蹙,俯身吹熄了蜡烛,房中蓦地暗了下来,也再瞧不见什么身影。一阵水声响过,屏风后才传来声音:“这北有天池,要么说的是长白山,亦或是北海。水击三千里,指的是水面起大潮之时,你师父就把东西藏在那了。” “既会起大潮,就只会是北海。”萧白玉隐隐感觉她早就猜透了这三句话,又不知她为何这样明白的告诉自己,便顺着她的话试探一句。 秦红药果然继续道:“不错,北海大潮三年只有一次,我趁着大潮之时钻入海底,被我寻到了一个山洞。洞中不见水迹,有一封留给你的信,上面只有三句话,第一句是‘小白连浮三十杯,指尖浩气响春雷’” 她话到这里就停住了,萧白玉心下了然她的意图,问道:“你何时得到这手帕的?” “一年前闯那老头子的生宴时就被我偷到了,金老头追了我一年,连我影子都摸不着,昨晚一时大意竟着了他的道。”秦红药冷哼一声,用力拍了下水面,显然是气急。 萧白玉唇角浮起些淡淡的波纹,似是在笑:“你用了一年都想不通这三句话是何意,才不得不找上我是么,还说些什么联手的胡话。” 若不是昨晚她被人追到无处可逃,想来也不会告诉自己这些事,照她的性子,宁愿永远拿不到阎泣刀,也不会让予别人手中。之前谜团便都能解释通了,为何这个人阴魂不散频频出现在自己面前,又从不下杀手。 屏风后的人撩水清洗着身上的血污,漫不经心的答道:“若你不同我一起去寻,后面两句话我只会让它烂在肚子里,至于联手……” 她忽然笑了起来,扬起了声音:“现在正好是卯时,走吧,我带你去看件趣事。” 她从浴桶中站起,擦拭干净后穿上衣物,萧白玉看着她自说自话的动作,坐在桌边动也不动的道:“请问你说的那件趣事有早食和床铺么?” 秦红药动作顿了一下,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在洛阳郊外,应该没有吧。” “有我也不去,午时我还要前往金盟主的英雄会,你若是不怕死就留在这。”萧白玉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她一直强撑着坐在这里,可脑中已疲惫的有些混沌,她揉了揉太阳穴,缓解了一下困到极致的头痛。 秦红药从屏风后走出,身带雾气发丝湿润,刚擦干的青丝被一根发钗松松的挽着,当真是眉眼如丝。她看着萧白玉手中的茶杯,露出一抹促狭的笑道:“方才萧掌门出去时我在你茶杯中下了药哦,穿肠烂肚的那种,你跟不跟我去?” 萧白玉看也不看她,饮尽了杯中的清茶,回道:“那就太可惜了,枉费你用这么多心力接近一个死人。” 内功修习到她这种程度,耳目嗅觉都已登峰造极,食物茶水中有没有下毒一闻便知,她还从未听过无色无味的毒/药。秦红药见她这般反应不由得大声笑了起来,看起来沐浴后精神是恢复了不少。 “那我就不打扰萧掌门休息了,再不走可就赶不及那件趣事了。”秦红药掀起窗扇看了看,时辰尚早街上只有寥寥几人,她捉了个空档窜出窗户,踏在屋檐上几步便不见了身影。 萧白玉将那张手帕晾干,看着上面的字迹一点点消失,才坐回桌旁。床被那人睡了一夜,她是碰不得了,所幸时辰还早,便伏在桌上小睡一会儿。 短暂休息后被人强行吵醒是最难受的事,听到沈垚在门外唤着自己,萧白玉抬头看了眼天色,日头已高,看来是时候到了。她站起身理了理衣衫,用清水驱走了所有的困意,打开门同沈垚一齐走出客栈。 沈垚兴头很足,边走边扭头问道:“师父休息的可好?我昨日闲逛的晚了,回来后看见房间灯火已灭,就要了另一间房么。不过听说昨晚修罗教的妖女在附近出没,也不知道抓到没有。” 萧白玉只应了一声,她不想连自己徒弟也骗,好在沈垚也没继续问下去。两刻钟左右后两人就远远的看见了金府门口鼎沸的人群,金铁衣之子金义楼亲自站在府门前,对各派掌门一一拱手作揖。 “萧掌门,父亲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请进。”金义楼恭敬的行了一礼,将两人迎进金府,不多时各派中人已齐聚一堂。坐在左右两侧头一位的自然是武当少林两派,九华派坐了左侧第二位,刀剑门等其余各派也依序坐下。 金铁衣坐在大堂上位,金义楼垂手立在他身旁,他环视众人,开口道:“众英雄齐聚金府商讨修罗教一事,老夫不胜荣幸。其实老夫昨夜就同那妖女秦红药交了手且打伤了她,奈何当时夜色正浓,那妖女又身手敏捷,竟让她逃出洛阳,实乃老夫之罪。” “盟主不必自责,我等前来便是为同盟主上下一心铲除修罗教,恢复武林宁静。” “正是正是,有武当少林九华三派在此,又得了金盟主的神机妙算,何愁一个小小的修罗教。” 就是那小小的修罗教两月中灭了十余派,还是不要太过轻敌为好,萧白玉在心底暗想,但看着群雄激愤,这话也就不好再说出口。正当此时,忽然一阵笑声插了进来,听来十足的妩媚动人,但那笑声中又裹挟了内力,内功不深的各门派弟子只觉震耳欲聋心神剧晃。 “各位既在说我修罗教之事,又怎能不邀我进来坐坐呢,威震四方的金盟主不会如此没有礼数吧?” “你是何门何派,又是几人来的呀。”女子声音极是甜美,尾音绵密的拉长上扬,她虽是在询问可语气笃定,满满的不以为意。 周城心下一凉,听这口吻森林中或许还埋藏着不少人,必须尽快逃开告知师父才是。他攥了攥手中长刀,找回了自己的力气,他悄悄的转成反手持刀,猛然间刀尖后刺,锋利的刀刃贴着他的腰间直冲向后,已打定主意要拼个两败俱伤。 可迅猛的刀势竟像是忽然撞在坚不可摧的山壁上,半分都不能再进,周城虽不能转头,但也知这一刀没有伤到对面一分,豆大的汗珠滑下额头,只以为自己立时就会毙命于剑下。 女子有些惊奇的咦了一声,随即轻笑了起来,笑声轻盈而婉转,媚意动人勾魂夺魄,可这笑声听在周城耳中不能更像是厉鬼的催命声。他咬牙怒吼道:“要杀变杀,做甚要这样辱没我。” 这一声怒吼中揉了内力,在树林中一层层回荡,他只求师父她们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得知森林中危险重重尽快离开这荒岛。 “看不出你还有这份勇气,不错不错,姐姐今日便大发一次慈悲。” 抵在后颈的剑尖忽然撤下,周城不及多想,就地一滚顺势窜出几丈,这才有时间回身去看。一眼只瞧见了那一身及地的玄黑色长裙,而自己的长刀正被女子两指夹住,她左手食指和小指上带着细长的金色护甲套,长刀正是被这两指卡住动弹不得。 “何方贼子敢伤我师兄!”话音未到刀气已铺面罩来,周城听见了二师弟吴均的声音,一时又喜又急,喜的是师门不曾抛下自己,急的又是这般自投罗网只怕凶多吉少。只一眨眼身旁便围了三人,吴均和小师妹沈垚横刀在前,将他整个人护了起来。 萧白玉先是看了眼自己的大弟子,目光又转向了仍然好整以暇的陌生女子,这一看便皱起了眉。那一身玄黑的长裙只堪堪遮住了高耸的胸口,雪白圆润的肩头和锁骨处大片肌肤明晃晃的暴露在外,即使被一根钗子松松挽住的青丝垂落肩头,也遮不住这无边的春光。 小师妹沈垚看不下去这一幕,先撇开眼睛,低声啐道:“真是伤风败俗卖弄风骚。” 那女子听见了却半分不恼,故意上下打量了一番沈垚,小指将垂在肩上的发丝挽到耳后,脖颈优美的弧线一路连到锁骨,挪揄道:“小妹妹,你怕是想卖弄都没东西拿出来卖吧。” “是你!修罗教的妖女秦红药!”吴均突然喊出口,他不由得激动了起来,握刀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他恨恨道:“师父,就是这妖女带人闯入金府,不但坏了金老爷子五十寿辰,还埋伏在宾客下山的路上,灭了兽王庄全庄。” 金老爷子五十寿辰时萧白玉刚好得了消息出山去寻九华婆婆,便派了二弟子替她出面贺寿,却不想修罗教来人大闹了一番,甚至有门派惨遭灭门。那日后修罗教右护法秦红药的名号真是传遍江湖,正派名门人人得而株之。 秦红药却像是听到了赞美般扬起唇角,点头笑道:“你竟然认得我,不过你既然认出了我,怎么还不逃命呢。” 吴均已按捺不住的提刀,可忽地眼前一花,肩头上传来一股柔力将他往后推,原来师父已经挡到了自己身前。萧白玉空手而立,不急不躁,双眼盯着面前敌人的一举一动,话对着她的三位弟子说道:“你们先回船上,待为师去找你们。” 周城自是明白他们武功不及对面两成,留下也只是拖累,可其他两人却有些不愿走。吴均是个不顾一切嫉恶如仇的暴脾气,刀法又是师兄妹中造诣最高,自负盛高,他恨道:“弟子一极好的兄弟就是兽王庄门下,被这妖女残害,弟子想助师父一臂之力为那兄弟报仇雪恨!” 萧白玉侧身看他,面容严肃目光沉静,言简意赅的重复道:“回去。” 这一眼压的吴均不敢反驳,只得低下头默默退后,最后瞥向秦红药的眼神充斥着恨意和怒火。 这种眼神秦红药熟悉的很,她嗤笑一声,不屑之情溢于言表:“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还要助一臂之力?别是给你师父倒插两刀才是。” “我倒要看看你是如何武功能这样辱我师门。”萧白玉冷冷说来,犹如水激寒冰,风动碎玉。她素手在腰间一抽,极薄的刀刃弹直,在凄迷的暮色中依然熠熠生辉,寒光耀眼,竟是将残月弯刀环在了腰间。 持刀的萧白玉眼神锐利,浑身锋芒毕露,秦红药却既不举剑也不避让,只忽然回头望了望森林深处。 几乎同一时间,萧白玉耳畔也捕捉到些细碎的声音,只几下呼吸的间隙后,那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铺天盖地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整个林间都好似笼上一层不详的气息。 只转眼间,一片黑压压的如同乌云一般便出现在眼帘内,再仔细一瞧哪是什么乌云,居然是一大片令人闻之变色的毒蜂。毒蜂已经嗅到了生物的气息,倾巢出动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活口,速度极快,原来这就是这片海岛如此荒凉不见任何生机的缘由! 萧白玉也是一惊,下意识便想转头奔出森林,可又想到那三名弟子也在这条路上。她护自己一人还绰绰有余,可弟子武功尚未炉火纯青,定是逃不了葬身于毒蜂群下,这么一瞬的迟疑毒蜂已来到眼前,嗡嗡的巨响震耳欲聋。 刀光瞬时铺开,毒蜂一头撞上她的刀气,眨眼间便被劈成几半,鼓囊囊的尾部被破开,竟爆出一股股绿色毒雾。只见周围灌木骤然枯萎,树林枝叶泛黄,眨眼凋零。 萧白玉心知毒雾猛烈,立刻闭了气,刀光舞动没半分停歇。 毒蜂前仆后继,目光所及黑压压的一片根本没有尽头,萧白玉心念一动,挥刀劈开一群又压上来的毒蜂,转头钻进了森林深处。 她在森林中极速狂奔,脚不点地,一柄刀护全了周身另毒蜂逼近不得。她想找见森林深处的蜂巢,一把火烧了毒蜂的老巢,不然内力再怎么深厚都无法一直闭气下去。但奔出百引之外都寻不到蜂巢,而毒蜂依然在源源不断的涌出,胸口越来越重,憋得生疼。 萧白玉不得不停了下来,她挥刀间已慢了许多,再一次吃力的隔开蜂群,手中的刀已仿佛有千斤之重。周遭毒蜂残肢横飞,绿色的毒雾越来越浓,她的防线已经有了间隙,余光清楚看到有几只毒蜂距她只不过几寸。 她秀眉肃立,双目圆瞪,她堂堂一派掌门,怎能如此平白轻易葬身于毒蜂野禽之口。当下气势暴涨,闭气疼痛到几乎炸裂的胸口也浑然不觉,打定主意就算力竭不支也要毁了这毒蜂的蜂巢。 突然一柄利剑劈进了蜂群中,一个身影贴了过来,竟是那身刚见过的墨色长裙。秦红药的剑尖极快的在她身侧刺了几下,打掉了那几只马上要接近她的毒蜂,随即剑光大盛,硬是在黑云压低的毒蜂群中开出一条小路,拽着她闪身躲进道旁的山洞中。 洞口被一人高的杂草灌木所遮掩,乍看之下根本不知此处竟藏有洞穴,两人躲进山洞中,可毒蜂仍旧不依不饶。秦红药守在洞口,剑气犹如漫天花雨笼罩毒蜂,甚至将毒雾都逼出洞外。 萧白玉瞧见洞内山壁上有个扳手,伸手扳下,洞口的巨石便缓缓落下。秦红药的剑气猛然爆发,将毒蜂推离了五丈之远,自己向后缩进洞中,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巨石彻底落下,盖住了洞口。 终于可以吸进一口气,萧白玉有些急促的呼吸着,面容红霞满布,胸口钝痛慢慢缓了下来,方才憋到最后眼前都有些模糊不清。 她抬眼去看秦红药,道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目光却停在她裸露的左肩上,分明是如雪般晶莹的肌肤,却有只漆黑可怖的毒蜂悬悬的挂在上面。萧白玉目力极好,在黑暗的山洞中也能瞧见那毒蜂的尖刺离皮肤只差毫厘,她无法犹豫,出手如电。 秦红药自是瞧见她出手,心念转瞬并没有动手抵挡,薄而红艳的唇勾起一抹笑,像是在看一场好戏。 电光火石间毒蜂已被她双指捏住猛掷于地,秦红药微微挑眉,笑意更盛:“莫非这就是你们正派人士的侠义心肠?” 萧白玉对这嘲讽不为所动,她收手甩袖,眉眼体态间尽是出尘如仙之气,又丝毫不失一派之首的威严风度。她淡然道:“一命还一命,交手时便无需手下留情。” 秦红药把玩着小指上华贵尖长的护甲套,左眼角下一颗小小的泪痣也随着她神态一颦一笑:“假使你方才出手伤我,现下定是死尸一具。” 她话锋忽而一转,似调笑似不怀好意:“若我说这毒蜂本就不能伤我半分呢,萧妹妹岂不是还欠姐姐我一命,那便动不得手了呦。” 萧白玉在旁一言不发,吴均瞧着祁海已是一副神志不清的呆相,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眼见着他已不似常人,便长长吁了口气,也是有了就此作罢的打算。 虽然知道那所谓密信是谢三扬假传出来的,但以防万一两人还是在点苍派又留了一天,待确定平安无事后两人才启程返回九华山。回程的路便不想来时那么急切匆忙,行过半日两人牵马停在了茶棚旁。 小二热情的端上茶水点心,眼睛一直在偷偷瞧着萧白玉,就连坐在旁的客人也是屏息凝神悄悄打量,方才还喧闹的茶棚顿时安静了下来。 吴均先是为师父奉了茶,才端起自己的茶杯,开口问道:“那日我被祁海打晕后,师父不曾中了他们计吧?” 萧白玉目光轻轻向旁一扫,黏在她身上的视线登时就收了回去,这才抿了一口茶水道:“嗯,有个不招自来的人先行破坏了他们的计谋。” 62.愿言配德兮(贰) 开启了防盗设定, 购买不足90%的会进入防盗章噢 萧白玉站在船上望了望藏海岛, 发现它并不像传说中阴森可怖,反而干净整洁,圆石铺成的小路交错向内, 路旁种植的树木也打理的井井有条,枝叶不乱,倒更像是一处隐居仙岛。 “手给我,这里一草一木皆是阵法, 错一步就再也出不来了。”秦红药伸出手, 看着立于船头的青衣女子, 笑意微微又不容拒绝。 她这几日为了避免别人起疑心并没有佩戴护甲套,鲜少暴露在阳光下的左手洁白如玉几近透明,保养极好的指甲修长圆润。萧白玉搭上了她的手,被她收紧五指握在掌心,也不知是自己手指太冷还是她掌中温暖, 交握时竟有了一种炙热的温度。 秦红药轻轻一拉, 就带着她跃下船,这小道她已经轻车熟路, 自开门而进, 由生门而出。这阵法虽有八门,但出入口只有这么一个, 若是旁人走进岛中, 定会被困在其他六门中死于非命。 奇门遁甲之术精妙非凡, 萧白玉并不懂八卦八门之阵, 只将走法硬背下来,以防有什么不测。许是感觉到她脚步微慢,秦红药紧了紧交握的双手,回首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掌心传来的热度让萧白玉也想回她一个笑,最后还是忍了下来,只看着她窈窕挺拔的背影,默记着她的步伐。走出林外眼前豁然开朗,只见繁花遍地颜色分明,四处搭建着小屋凉亭,周遭回廊交错溪流淙淙,宛如一座世外仙境。 秦红药看着她露出的惊讶神色有几分得意,拉着她跃到石桥之上,献宝般的说道:“怎么样,我们修罗教的后花园还是很棒吧。” 这又不是你发现的你在献个什么,萧白玉暗道,不知为何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模样就想打击她:“不错,日后修罗教也被灭门了你们就可以来这里养老了。” 秦红药似笑非笑的扫了她一眼,转头看着在溪流下飘忽不定的水草,轻声像是在自言自语道:“说什么呢,我们修罗教定会吞并中原,然后……”她话没有说完,似是突然觉得不合情谊,又笑着补充道:“然后当然好好保护我们萧掌门和她的九华派了。” 一刹那间萧白玉看到了她脸上流露出的凝重果断,带着深谋远虑后的深信不疑,心中不由得一跳,看来修罗教的目的不仅是称霸武林。但明知问了也不会得到什么可信的回答,她转了话锋:“解药呢?” 秦红药牵着她的手引她进了一处庭院,萧白玉这才发现她们双手依然交握,手指被她的温度熨的暖热,指尖所触的肌肤细滑柔嫩。突然就想看看她的右手,握惯长剑的手应要粗糙些,说不定还有老茧。 可马上就印证她是想错了,秦红药忽地拽紧她的手,右手也捂住了她的嘴,带着她躲进了庭院中的假山后。她身上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杀气,反而忽然紧绷起来,倒更像是有些紧张,庭院外传来脚步声,竟是有人来了。 她的掌心虚虚的掩盖在萧白玉鼻口处,以防她呼吸声被他人发现,一时只觉被她身上幽香所笼罩,即使此处百花盛开,也依旧能嗅到她特有的暗香盈袖。两人紧靠着藏在假山后,萧白玉没有第一时间去想到底是谁来了,先是被她们肢体相缠的姿势惹得心跳快了几拍。 两种脚步声相跟着进了庭院,随即便传来一个厚重低沉的男声:“我要你带来的人头呢?” 另一个男声略微嘶哑:“启禀教主,属下这几日还未寻得秦护法的身影,那日她离开金府后就不见了踪影。” 萧白玉闻言一愣,感觉到旁侧的身体也突然僵住了,盖在她唇上的手指滑落了下去。 “你还叫她护法?”低沉的男声话音微扬,沉重的杀意弥漫而出。 清脆的声音响起,似是那人自扇了一耳光:“属下该死,属下口误,还请教主多给属下几日时间,属下已查到她昨日还出现在傲海帮,已经派人去拦截了。” 萧白玉手上一疼,正握着她的手好像用上了全部的力气,指甲深深的刺进她的掌背。那人本来温热的掌心忽地冷了下来,掌心薄薄的覆了一层细汗,与她的手指交缠在一起。 她也不知自己该做何表情,喜悦么,好像并没有任何欣喜的感觉。若说愤怒也太奇怪了,修罗教自己内讧,她有什么可生气的。只是手指着实被捏的生疼,她也只好尽可能放松手臂让那人攥的更紧。 “哼,教中那些老家伙说什么她这几年厥功至伟功不可没,修罗教都是依仗她才有今日之势,要在下次教中大会上推举她做为新教主,本座怎可留她。” “属下明白,鬼魅魍魉四人说她近日受了不轻的内伤,属下已布下大批人手,定不辱使命。”另一人连忙表明忠心,语气听起来有十足把握。 原来是功高盖主了,假山不大勉勉强强能遮住两人,萧白玉微微侧过头,只能瞧见秦红药被鬓发遮住的侧脸,红唇紧抿到失去血色,眼角隐在发中,只能隐约看到她眼中辉煌的神采黯淡了下来。 “很好,这事成了下一任护法便非你莫属了。”男子笑了起来,一边听着另一人说着什么多谢教主隆恩,一边徐步往外走去,两人的声音都渐渐远了。 好一会儿,秦红药才放松下身体,松开了一直紧攥着她的手指,身子往假山上靠去,慢慢笑了一下:“幸好同你搅了这一波浑水,不然这肩头中箭可能要变成身首异处了。” 萧白玉掩在袖中的手轻轻搓揉了下指尖,想说你的笑真难看,却欲言又止,只站在原地也想不出其它办法。秦红药抬手遮住了眼睛,仰靠在石头上,唇角依然翘着:“哎你不用这副好像我已经死了在默哀的表情,这不是还好好的么。” 自己是这样的表情么,可若她真死了自己不应该是第一个拍手称快,萧白玉看着她一截皓腕斜斜的搭在眼上,笑意苍白无力,还是抓着她手腕把她的手拽了下来,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秦红药微微眯起双眸,并不看她,反而推开了她的手,俯身在庭院中采了几朵紫蓝色的花递了过去:“这就是九转承气花,你带回去吧,还有这个,一并给你。” 她从怀里摸出一封信,纸张泛黄折旧,看起来已过了不少个年头。她意兴阑珊的挥挥手道:“你师父留下的信,里面有后两句话,这样你应该能找到阎泣刀了吧?” 她象征性的浮起一抹笑,又极快的落了下去,那一闪而逝的苦笑好似一把烟灰,随手往天上一撒,灰烬么密密麻麻的散落下来,将一颗心包裹的喘不上气。她好似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伸手撑在假山上,指尖深深的嵌进石头中。 她用了多少的心计谋划,才取得号称武林第一神兵利器阎泣刀的线索,她虽只是一笔带过,也能想见她大闹金府寿宴和迎着大潮潜下北海的惊魂凶险。想来她也是借着这条线索布下很多伏笔,包括拿来引诱九华派,可现在却一股脑的都掏了出来。 萧白玉沉默的接过信,却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看,静静的看着秦红药。她即使在这般众叛亲离的处境下都没有垂下头,又想起她平日里骄傲明媚势不可挡的模样,忽然就想靠近她撑住她的肩膀。 “你走吧,我就不和你回去了,现在洛阳城里都是等着取我性命的人。”她背过身去,好像孑然一人独立于天地之间,纤细的脊背挺得笔直,承担着苍穹厚土无法承受之重。 她从未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她应是志得意满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自信语气,可驰骋江湖数年,手中染血无数,却不想竟被自己人埋伏在后,又怎能不哀莫大于心死。萧白玉并没有走开,皱眉道:“他们已知道你就在傲海帮,就算不回洛阳也躲不过。” “教主亲自下令要杀我,我又能躲到哪去,别忘了武林中数个门派被灭都是教主的手笔,我再厉害能厉害过一整个门派么。”秦红药还是转过身,脸上挂着一抹轻松的笑,反倒是安慰起她来:“没事的,死在我手下的人没有一千也有五百,就算我死了也蛮值当的不是么。” 萧白玉知道现在应该拔腿就走,解药和师父留下的口信都在她手里,她能从秦红药身上得到的都已经到手。可瞧着眼前历经风霜后浅笑的面庞,她突然理清了这一路缠在心中的烦闷,抽丝剥茧后寻到了个有悖常理的念头,若秦红药不是修罗教的人,说不定她们真的能相交结友。 这个念头挣脱了以道义和正邪为名的藤蔓,自心底破土生长,让她下一句话脱口而出:“你之前说要和我联手,还做不做数?” 好在秦红药收了笑容,也或许是没力气再笑了,身子顺着床头滑了下去,她喃喃道:“你们那位金盟主好像也在找阎泣刀呢,他好像还没发现这手帕的玄机就被我偷过来了,不然他为何对我死追不放像是我刨了他家祖坟……” “什么玄机?”萧白玉接口问道,她倒是不大意外金铁衣也在寻找阎泣刀,试问整个江湖有谁不为当年九华婆婆手持阎泣刀以一敌千的传闻心动。这话问出去却没得到回应,那人沉沉的躺在床上,没了动静。 萧白玉心下一紧,抢前几步握住了她的手腕,双指搭在她脉搏上,脉相虚弱内力堵滞,看来真的内伤不轻。她顿了半晌,终于将弯刀缠回腰间,将秦红药的身体扶起坐好,自己也坐上床铺,四掌相抵,真气自头顶百会穴蒸腾而起,为她运功疗伤。 这天罡拳的力劲的确霸道,内力流转间感觉到她数条经脉都有损伤,萧白玉静气凝神,慢慢将她损伤的经脉复原,单单留下了任督二脉的伤势。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才收掌睁眼,既保了她一命,又让她所能施展的内力大不如前。 扶着她躺回床上,萧白玉瞧着她自脖颈一直蔓延到胸口的血迹,手指微微一动,心念还未到已伸手落在她锁骨处。那血液尚未干涸,指尖沾上了点点滑腻的湿润,替她擦拭掉那道湾流般的血痕。 这才站起身,到桌前点起烛灯,将手帕放在火光下细细看着,的确是师父的那块。她将手帕翻来覆去的检查了一番,并未见到有任何字迹或是标记。她心下有些怀疑,可那人还是昏迷未醒,只得暂时倚着手臂小憩一会儿。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秦红药就醒了,她撑着床铺坐起,这边一动那边也抬眼转过了身。清晨的雾色朦胧,她半撑着身子望着桌边那人,好似一副淡雅的山水画,如果那脸上的表情不要这么严肃拒人于千里之外就更好了。 “这手帕中到底有什么玄机。”萧白玉嗓音有些微哑,她坐直身子抿了抿鬓发,眼中的睡意一扫而空。 秦红药指了指房角的水盆架,她后背中了一记天罡拳,光是坐起来都觉得骨头疼,一句话都懒的说。萧白玉却看懂她的意思,站起身将手帕浸在水中,不一会儿手帕上浮现出几个小字,’北有天池,水击三千里,藏于其下’。 “叫小二打桶水进来,我要洗洗。”秦红药皱着眉站起身,觉得身上血污黏腻,脸上鲜少的没有一丝笑容,蒙上了一层阴骛,萧白玉瞥了她一眼,见她行动迟缓嘴唇苍白,还是下楼叫小二打了桶水进来。 秦红药也不多话,拉过屏风一挡就开始宽衣解带,先是抛出条长裙,接着一件件里衣也挂上了屏风。天色还未大亮,房中的烛火摇晃,将屏风后的身影映的一清二楚,萧白玉刚在木盆中洗净脸偕了齿,抬头就看见屏风上勾勒出的曼妙身姿,分明是一丝/不挂。 63.愿言配德兮(叁) 开启了防盗设定, 购买不足90%的会进入防盗章噢  萧白玉两掌摆出架势, 一掌高一掌低, 只见左掌一提,右掌一招便即劈出。她身法本就沉着稳重, 这一掌出手, 全身犹如渊渟岳峙,气度凝重, 说不出的好看。凌帮主一棍落空,又见她全身毫无破绽,喝彩道:“好掌法!” 他铁棍斜挑, 这一招九分虚一分实,在她面上虚晃一下,见她右掌上迎, 长棍旋即转了方向,横扫向她腰间。却不知是她用左手握住长棍,还是自己将长棍送进她手中, 一时手中只觉挑了千斤之担,铁棍竟是拔不出来。 胸口立时感到一阵猛烈的掌风迫体而来,只见她右掌凌空推出,发力遥击,凌帮主暗叫一声不好。兵刃被人拿捏在手中, 那炙热的掌风又刚猛霸道, 中者肋骨定是要尽断, 生死关头凌帮主却猛地大喝一声, 左掌同时击出迎上了掌风,心中只道死也要死的有颜面。 却不想手中长棍忽然一松,掌风也避开他的要害,斜斜的擦过他衣袖,萧白玉向后错了一步,双掌已不打算还手。凌帮主也收住自己掌势,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忽然抛下手中铁棍,抱拳道:“是我输了,多谢萧掌门手下留情。” 他转身冲众人道:“把这些女子都放了,还有帮里的那些,去问问谁是被掳来的,愿意留的就留下,不愿意的给了人家银两就放走吧。” 有人领命而去,萧白玉还了一礼,转身扶起秦红药,手穿过她的臂弯,揽着她的腰背支撑着她。眼睛看向自己徒弟,微微一笑似是松了口气:“没事了,我们走吧。” “萧掌门请留步。”凌帮主上前瞧了瞧秦红药的伤势,心悦诚服的道:“掌门你的这位友人受伤颇深,不如在傲海帮留个几日养伤,我叫帮里最好的大夫来上药包扎。” 萧白玉闻言琢磨了一下日子,已经过去两天两夜了,明日便是她和金盟主约好去洛阳酒楼取解药的约期。可现下立刻往回赶也赶不及一天之内回到洛阳,更别提秦红药这种模样也不可能好端端的坐在那勾心斗角。 “那就有劳凌帮主了。”萧白玉接受了他的好意,沈垚反倒是纳闷了起来,什么时候修罗教变成她们的友人了。可再怎么说人家刚刚也是护了自己一次,便不好再说什么质疑的话,只默默跟在师父身后。 凌帮主抚掌大笑道:“好,今个我做东,来人,叫帮里的最好的大夫来,也给受伤的兄弟看看。码头上的兄弟,捉几条最肥的鱼来,把今天捕捞的海货都给后厨好好做了。” 萧白玉扶着秦红药进了客房,又在旁看着上药包扎好,才和凌帮主一齐到了前堂,桌上已满满当当的摆了海鱼,螃蟹,龙虾和贝壳,好不丰盛的一桌海宴。之前那一战凌帮主已当成了以武会友,在桌上滔滔不绝的攀谈了起来,她也默默听着,依然不多话。 凌帮主却不在意她的寡言,大谈特谈起傲海帮来。原来他本名凌崇,只是渔家之子,奈何近年来沿海海盗猖獗,百姓屡受其扰,上报官府也得不到什么回应。他便一怒之下揭竿而起,同几个兄弟招兵买船与海盗对阵,后来有志之士不断加入,才发展成如今的傲海帮。 萧白玉倒是听到了他话中的重点,问道:“海盗这般欺压百姓,官府都不管么?” 凌崇豪饮了一碗酒,大碗砰的一声砸在桌上,气道:“不错,当朝皇帝病重已久,不都是他弟弟谦王把持朝政么,只顾着争权夺势,完全不管我们这些百姓死活。” “幸而有凌帮主这等英雄豪杰镇守一方。”萧白玉倒是真心诚意的夸赞了一句,凌崇哈哈大笑了起来,喜道:“萧掌门也是女中豪杰,武功高强,佩服佩服。” 喝到最后凌崇是被手下人抬回去的,临走前还不忘嘱咐手下把冷掉的酒席撤掉重上一桌。萧白玉滴酒未沾,在众人退去之后,她夹了一筷子刚炖好的鱼肉,慢慢品尝了起来,她看得出沈垚一直欲言又止,想来也知道她想问什么。 果然在周遭安静下来后,沈垚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师父,那妖……修罗教的人怎么一直跟着你,若让别人看到了那可就说不清了。” 萧白玉轻叹一声,挑了个最合情合理的回答:“她手上有尸毒的解药,避免她再耍什么心眼,还是同她一道拿到解药才放心。” 沈垚点了点头,虽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但一下子也没捉到头绪,只能和桌上的鱼头大眼瞪小眼。萧白玉放下筷子,站起身道:“你多吃一些,为师先回房休息了。” 沈垚站起身行了个礼,看着师父走向为她们备好的客房,又回身坐下,既然想不明白干脆就多吃点,反正她这几日也是受苦颇多。 萧白玉走到一半忽然拐向了后厨,厨子们正坐在那百无聊赖的说闲话,冷不防眼前出现了那位白日里震惊四方的大美人,手中正嗑的香瓜籽跌落在地都浑然不觉。 她清咳一声,扫了眼厨房,问道:“能劳烦你用豆腐和青菜炖一碗汤么。” 厨子忙不迭的点头,急匆匆的生火起灶,在切菜下锅的间隙里只敢瞥一眼就连忙收回眼神,生怕被她发现了。不多时,一碗白里透青的豆腐汤出了锅,热气腾腾,萧白玉一手端过来,灼热烫手的汤碗在她手中不摇不晃,一路端回了客房。 房门一动秦红药就醒了,她下意识的翻身坐起伏低身子,手已经摸到了床边的长剑上,再抬眼才看到门边是熟悉的身影。她靠回床头,鼻中已经闻到了清淡的香味,她抬着脖子瞧了一眼那碗里的汤,本来轻松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你大鱼大肉胡吃海塞了一晚上,就给我喝菜汤?” 萧白玉看在她是个伤员的份上忍了忍,淡声道:“我只吃了几筷子,而且这是豆腐汤。” 其实秦红药本不会受这么重的伤,她只要往旁边一躲或是自己早点出手都不会有事,只是萧白玉想看看她所谓诚意到底能装多久。本来已做好准备她随时会闪开任箭雨倾盆而下,却不想她真的不闪不避硬挡了下来。 秦红药示意了一下自己受伤的肩膀,一点都不客气:“你喂我。” 她心中多少带了几分歉意,便当真坐到了床边,舀了一勺汤,勺子直接戳到秦红药嘴边。她觉得有些好笑,喂汤哪有人这么直愣愣的,不过想必萧白玉也未曾照顾过人,能这么做已经很人道了,也就张口将那勺汤含了进去。 她一手勾住鬓旁的青丝,红唇慢慢划过洁白的汤匙,见匙底还有些残余,舌尖滑出唇瓣轻舔了一下。抬起头双眸弯弯的笑了一下,神情皎洁而美艳,萧白玉多看了她两眼,又舀起一勺凑近她嘴唇,这回动作稍稍像样了些。 秦红药见一碗汤快见了底,抬起还能活动的左手接过汤匙,先是轻轻吹佛开汤上腾起的热气,唇瓣微微碰了一下,觉得温度适宜才将汤匙放在她眼前,口中还念着:“来张嘴……啊。” 萧白玉有些尴尬的移开目光,装作没看见伸在自己眼底的汤匙,问道:“你都多大了还做这种幼稚事。” 秦红药坏笑了一下,并没有收回手,回道:“也就比你大个三四五六岁吧,来啊,挺好喝的。”她边说边舔了舔嘴唇,似是在回味,也不知道是她食欲大动的样子装的太像,还是的确晚上没吃多少腹中饥饿,萧白玉真的被她勾引的有点嘴馋。 但被人喂食实在不合情理,她退让一步,自己接过汤匙尝了尝味道。秦红药也没有得寸进尺,撑着下巴扭头看了看窗外的月光,海上一轮明月已经高高挂在空中,有点像萧白玉,清冷又夺人目光。 想到白日里萧白玉那一番果敢气魄,秦红药在心中暗道,若这人再多有些野心,说不定真是修罗教的最大劲敌。 “妹妹要找的人我可是亲自给你带来了,要如何谢我啊。”不见人影先闻其声,随着一声妩媚的轻笑飘过,眨眼间场上便立了位言笑晏晏,明眸善睐丰神绰约的女子。她身后跟着四人,俱是黑口黑面,不光穿衣打扮,就连模样神情都别无二般,瞧一眼就觉得诡异。 秦红药粲然一笑,纤细的腰肢轻扭,启唇道:“年掌门谢门主,这申晓已在你们面前,就莫要再为难我们萧掌门了。” 被扔在地上的申晓张口欲喊,却只发出些许破碎声,一口气没上来,嘴角又是涌出大股鲜血。待年墨瞧清了那女子的面容,浑身巨震,眼中惧意与怒火一起喷出,他怒喝道:“萧白玉,你竟与这魔教妖女党同一派,究竟是何居心!” 秦红药轻轻扫了他一眼,那双眸明明生的风情万种,却又宛如一柄淬了毒的神兵利器,见者无不心惊胆寒,她依旧是笑着:“谁给你的胆子直呼她的名讳?” 她话音轻柔,最后一字还未传进耳中,又快又猛的一剑已突的当胸刺来,利刃破空的声音仿佛鬼神的催命符。任谁也没有看清她的动作,瞬间剑尖已到了年墨眼前,他甚至能在剑锋上看见自己木愣的神色。 利剑却并未刺进自己胸口,年墨颤抖着抬眼,只见萧白玉站在自己身前,那柄气势如虹的长剑竟被她牢牢握住了剑刃,悬悬的停在自己眼前的半寸处。 鲜红的血液从那她指缝中溢出,淌下她不堪一握的手腕,静静流进了衣袖中。萧白玉目光凌厉,她斜斜的睨视着秦红药,声音已降到冰点:“够了。” 秦红药神色如常,她一寸寸抽出自己的剑,触感艰涩,分明是在那人手上划上了更深的剑痕。 “既然我们萧掌门说够了,你那脑袋暂且先放在脖子上吧。”她瞥见不光是点苍派长青门一众人身如抖筛敢怒而不敢言,就连九华派中也有弟子神色有异,她满意的低下头,掏出手帕仔细擦拭着剑锋上的血迹。 萧白玉染血的手指摸上腰间,唰的一声抽出了残月弯刀,环顾四周道:“我为家师服丧三月,本不应动兵刃,却有贼人三番四次辱我九华派之名。若我一味忍让,不仅害九华派无光,更是让家师在地下不得安宁,还请诸位恕我违逆。” 此言一出,九华派众弟子人心大定,顿时长刀出鞘,将魔教妖女与她身后四人一齐围了起来。秦红药却不紧不慢擦拭着长剑,眼也不抬道:“我想走便走想留便留,你们这些人谁能拦我?” 这并不是空话,金老爷子的五十寿辰天下英豪齐聚,她都能来去自如毫发无损,更别提不过是小小的九华派。她有些兴致盎然的翘起唇角,这位萧掌门比之前遇到的对手都有趣的多,不过几句话便稳定了已经被她动摇的人心。 弯刀划破空气,招式一出便是杀意弥漫,萧白玉挺刀连刺,转瞬便挥出八招。这一下兔起鹘落,迅捷无比,年墨不识她武功套路,却在心底赞道,这几招好生厉害,若是自己来接,怕是连一刀都挡不下。 瞧见她如此厉害的武功招式,年墨已经完全信了萧白玉,她招式这般出神入化,又何须动些下毒的心思。想到她还徒手为自己挡了杀招,当下便拔剑喊道:“萧掌门,年墨来助你一臂之力。” 一直沉默不语的四名黑衣人就势便要拔剑,秦红药却瞟了他们一眼,四人立时停了动作,袖手而站。她挡下一刀后顺着刀剑相撞的力道轻身飘远,举剑便向年墨刺去,剑招迅猛而多变,竟是天王七剑的招式。 天王七剑一旦施展开来,只攻不守,直指对方破绽之处。年墨左右格挡,却挡不住她快剑连刺,手腕登时中了一招,再握不住手中长剑,捂着手臂踉跄了几步,下一剑却已经逼近了他的咽喉。 一柄弯刀蓦地横于他身前,内劲鼓动将他震退了几丈,脱离了那快剑连绵不断的杀招。秦红药被这么一阻,倒也不追,反手剑光更盛,长剑时撩时荡,一招一式虽精妙绝伦,落在另一人眼底却是熟悉万分。 萧白玉心念还未到,手中的刀却像有了意识般去接她的剑,一如在山洞中数百次的对练。不论那长剑刺向如何刁钻的角度,冥河十刀都恰好接住,借力打力,在众人眼里都觉得两人斗了个不分上下。 又一次刀剑交错,秦红药身子压的极近,视线被她轮廓分明的面容占了个满当,而她声音极轻低柔:“妹妹对我这般冷漠,莫非已将山洞那几日忘了罢?” 刀剑交错不过一瞬,话却是一丝不漏的传进耳中,两人你来我往,拆招愈多步调愈是一致,不多时竟连吐纳呼吸都重叠不分彼此。眼前剑光依旧凌厉迫人,却与当日场景渐渐融合,那时并非意在伤人,而是抱有击破巨石,同样目的的默契无间。 那时出招不急不躁,配合着对方你进我退,心思沉静犹如春风拂面。对招间已不记对方身份,只沉浸在九华婆婆登峰造极的招数中,宛如一对刀剑中的知音。 可谁料到转眼间春意转成了凛冽寒风,她使出这般卑劣的手段伤人嫁祸,甚至还一再逼迫自己拔刀毁了服丧的规矩。这时再听她提起那几日,早已忘却两人一同悟出招式的欣喜,只剩阵阵惊寒涌入心中。 下一剑便是要刺向腿间的环跳穴,此招本要侧身斜刀,萧白玉却忽然上身不动下身不移,横刀连斩出几下险招,电石火光间袭向对方腰腹处。 秦红药向后疾退,收剑格挡,这一挡便落了下乘,天王七剑有进无退,攻敌之不得不守,剑招方可连绵不绝倾泻而出。她见自己已失了先机,当下双足连踏,身子窜高了几丈,悠悠的立于高空之上。 “萧掌门屡次在我手底救人,当真菩萨心肠,不知下次见面时你还能再救几个。”秦红药放声而笑,身子在半空中轻巧的一个转折,飘飘似轻云,轻功之高竟是眨眼不见人影。众人深知追不上,这才从两人险象环生的对招间回过神,却发现她带来的那四名黑衣人不知何时也不见了踪影。 年墨上前几步单膝跪地,抱拳道:“多谢萧掌门出手相救,年墨受贼人挑拨冲撞了九华派,往后萧掌门有何吩咐我定在所不辞。” 他心下已极是服气,萧掌门非但不计前嫌,还数次救他于危难之间,足见九华派掌门远负盛名并非是空穴来风。 谢三扬也跟着拱了拱手,面上神色不定,他笑呵呵的问道:“萧掌门武功真乃绝世,敢问萧掌门是否得了阎泣刀,才悟出这般精妙的刀法?” 萧白玉心下通明,无怪谢三扬会跟着年墨趟浑水,原来是来试探阎泣刀的虚实。她也不点破,只淡淡回道:“寻到家师尸骨时并未见到阎泣刀,想必已被他人夺去。” 说话间她扫了一眼地上的男子,那人早已断气多时,她转首道:“年掌门不必客气,这弃徒便交于点苍派处置,我还要为家师诵经念佛,不送客了。” 九华派弟子走出引他们二人下山,谢三扬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萧白玉转身拂袖的身影。他仔细瞧了瞧她手中那柄残月弯刀,又摸了摸自己腰间重金锻造的长刀,面色逐渐阴沉了下来。 一抹红影也跟着从窗户中翻了进来,为了避开客栈其他人的耳目也只能走窗了,萧白玉捏着花瓣问她:“你早上提到的事是什么,我徒弟可能被抓去洛阳郊外了。” 秦红药瞧了眼那片花瓣,也觉得和那件事联系在一起,她觉得有些好笑:“叫你早上同我去看你不去,现在你徒弟也落他们手上了吧。” 萧白玉面无表情,指尖的花瓣几乎被揉碎,双眸如寒潭般直视着她。秦红药知道这些与她亲近之人都是她的底线,触碰不得,见好就收:“昨晚我在郊外花丛处听到两人交谈,一人说手上已掳了十几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叫另一人今日早上备好银两。我跟着他一路来到这家客栈,一时不慎才被金老头偷袭了一手。” “带我去昨晚那两人所在之地。”萧白玉当然清楚那人进了客栈意味着什么,这家客栈被金铁衣包下,所住之人只有各派之首。 秦红药也是有些没料到,早上提起是想让她认认这是哪派做出的腌臜事,若她多见识一下所谓武林正道的本来面目,保不准真能让她同修罗教合作。不想现在那人却是主动撞在她的手里,只能说是天意助人。 半个时辰后,两人一前一后的来到洛阳郊外,火花金花盛开的灿烂,花瓣顺着风吹遍了城郊。秦红药专注的看着地面,花圃周围的泥土松软,脚印虽杂乱但还能分辨出新旧,一道新鲜的脚印径直穿过花圃,向东而去。 脚印一直延伸到郊外的一个山洞中便消失了,两人对视了一眼,萧白玉先一步踏了进去。走不过十步,迎面扑来数条黑影,她抬刀一挡,那身影又极快的窜开,竟伏在了山洞顶上。 这才看清那黑影是一只只野猴,却不知为何这些野猴敌意如此之大,而且速度极快,在山洞中窜来窜去,仿佛都带了残影。萧白玉瞥了一眼站在身后抱着双臂没半点动手意思的女子,问道:“怎么一和你在一起就总遇见这些猛禽,你天生不受动物待见吧。” 秦红药不屑的哼了一声:“想让我出手就直说,你摒住呼吸。” 这洞中野猴不计其数,若真拿刀一个个砍还不知要杀到何年去,但用毒就不一样了,万毒冰火功流转至掌中,掌风带毒,眨眼间就在猴群中清出一条道路。两人继续往山洞深处走,在一处三岔路口处停了下来。 秦红药看了看分叉的三条小道,有些奇怪的咦了一声:“这布下的陷阱可有点多,不像是普通的山野贼子在贩卖人口啊。” 萧白玉本来并未注意到有什么异常,听她这么一说又仔细看了看三条小路,果然在每条小道的山壁处或地面上都有极微小的缝隙。她看了看正低头审视陷阱的秦红药,倒是真的赞扬了一句:“你懂的还挺多。” 秦红药抬头看她,笑起来的时候双眸明媚:“好说好说,我可是从江湖底下一步步爬上来的,这些陷阱早就是小意思了。” 她抬眼望了望前方,山洞深不见底,每条小道的尽头都淹没在一团漆黑中。她思索了片刻,话锋一转道:“我有个好办法看看这些人的底细,不过可能要让萧掌门陪我受苦了。” 她忽地伸手挽住萧白玉的臂弯,拉着她跃上左边的小道中央,双脚刚一落地,地面就喀拉的响起声音,瞬间四周竖起了道道尖刺。尖刺直抵洞顶,竟是围成了一个铁牢将她们困在其中。 萧白玉听到她话的后半句就觉得不会有什么好事,她脸色有些发黑,沉默了半晌后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好办法?” “是啊,就凭你我的姿色,还不把那些贩卖女子的人喜得神志不清,我们就混进去看看他们背后到底是谁。”秦红药顿了一下,还不忘提点她:“一会儿装的像一点,嗯……就装是一对误入山洞的姐妹。” 她这话分不清是赞美别人还是在自夸,萧白玉这时才发现她依旧挽着自己的胳膊,两个人的身体在狭小的铁牢中贴的很近。她有些不适的侧过身,隔开些距离,也让那人的手从臂腕处滑落。 “你怎么对这件事如此上心,良心发现么。”人已经被关在刺牢里,也只好既来之则安之,顺势一网打尽将其他人也救出来还是个不错的选择。 秦红药很自然的答道:“萧掌门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不然怎么展现我期待和萧掌门合作的满满诚意呢。” 萧白玉近乎嫌弃的瞪了她一眼,暗想也不知她到底活了多久能说出这么厚脸皮的话,威逼利诱都试了一轮后开始人情攻势了么。她觉得头有点痛,暗想要是真被这人缠上,那麻烦定是接踵而来。 她们没有被困多久,就听到了洞口传来脚步声,许是看到了洞中野猴的尸体,脚步声顿了一下,又急匆匆的接近。一个赤膊缠头的男子出现在小道转弯处,看到刺牢中的两人后很明显的愣了一下,眼神都有些发直。 “这位好哥哥,我和妹妹发现了那些受伤的可怜猴子,就想进洞帮它们上药,不想这洞中有猎人陷阱,请这位哥哥救救我们吧。”秦红药娇声喊了起来,语气楚楚可怜,神情都带上了一股小女子的羞怯。 萧白玉顿时浑身起了一阵恶寒,她有些担心别人不会被吓跑了吧。可那男子显然不这么想,他脸上无意识露出傻笑,向前走了几步仔细端详了一阵,调戏道:“真是标志的美人啊,把你们救出来后要怎么报答哥哥啊,以身相许好不好啊。” 64.愿言配德兮(肆) 开启了防盗设定, 购买不足90%的会进入防盗章噢 抵在后颈的剑尖往前送了一寸,好像刺穿了皮肉,周城梗着脖子甚至都不能在呼吸。他心底清楚这女子能无声无息的从背后接近自己,身法不知高过自己多少,逃定是无路可逃的。 “你是何门何派,又是几人来的呀。”女子声音极是甜美, 尾音绵密的拉长上扬,她虽是在询问可语气笃定, 满满的不以为意。 周城心下一凉,听这口吻森林中或许还埋藏着不少人,必须尽快逃开告知师父才是。他攥了攥手中长刀, 找回了自己的力气,他悄悄的转成反手持刀, 猛然间刀尖后刺, 锋利的刀刃贴着他的腰间直冲向后, 已打定主意要拼个两败俱伤。 可迅猛的刀势竟像是忽然撞在坚不可摧的山壁上, 半分都不能再进,周城虽不能转头,但也知这一刀没有伤到对面一分, 豆大的汗珠滑下额头,只以为自己立时就会毙命于剑下。 女子有些惊奇的咦了一声,随即轻笑了起来, 笑声轻盈而婉转, 媚意动人勾魂夺魄, 可这笑声听在周城耳中不能更像是厉鬼的催命声。他咬牙怒吼道:“要杀变杀,做甚要这样辱没我。” 这一声怒吼中揉了内力,在树林中一层层回荡,他只求师父她们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得知森林中危险重重尽快离开这荒岛。 “看不出你还有这份勇气,不错不错,姐姐今日便大发一次慈悲。” 抵在后颈的剑尖忽然撤下,周城不及多想,就地一滚顺势窜出几丈,这才有时间回身去看。一眼只瞧见了那一身及地的玄黑色长裙,而自己的长刀正被女子两指夹住,她左手食指和小指上带着细长的金色护甲套,长刀正是被这两指卡住动弹不得。 “何方贼子敢伤我师兄!”话音未到刀气已铺面罩来,周城听见了二师弟吴均的声音,一时又喜又急,喜的是师门不曾抛下自己,急的又是这般自投罗网只怕凶多吉少。只一眨眼身旁便围了三人,吴均和小师妹沈垚横刀在前,将他整个人护了起来。 萧白玉先是看了眼自己的大弟子,目光又转向了仍然好整以暇的陌生女子,这一看便皱起了眉。那一身玄黑的长裙只堪堪遮住了高耸的胸口,雪白圆润的肩头和锁骨处大片肌肤明晃晃的暴露在外,即使被一根钗子松松挽住的青丝垂落肩头,也遮不住这无边的春光。 小师妹沈垚看不下去这一幕,先撇开眼睛,低声啐道:“真是伤风败俗卖弄风骚。” 那女子听见了却半分不恼,故意上下打量了一番沈垚,小指将垂在肩上的发丝挽到耳后,脖颈优美的弧线一路连到锁骨,挪揄道:“小妹妹,你怕是想卖弄都没东西拿出来卖吧。” “是你!修罗教的妖女秦红药!”吴均突然喊出口,他不由得激动了起来,握刀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他恨恨道:“师父,就是这妖女带人闯入金府,不但坏了金老爷子五十寿辰,还埋伏在宾客下山的路上,灭了兽王庄全庄。” 金老爷子五十寿辰时萧白玉刚好得了消息出山去寻九华婆婆,便派了二弟子替她出面贺寿,却不想修罗教来人大闹了一番,甚至有门派惨遭灭门。那日后修罗教右护法秦红药的名号真是传遍江湖,正派名门人人得而株之。 秦红药却像是听到了赞美般扬起唇角,点头笑道:“你竟然认得我,不过你既然认出了我,怎么还不逃命呢。” 吴均已按捺不住的提刀,可忽地眼前一花,肩头上传来一股柔力将他往后推,原来师父已经挡到了自己身前。萧白玉空手而立,不急不躁,双眼盯着面前敌人的一举一动,话对着她的三位弟子说道:“你们先回船上,待为师去找你们。” 周城自是明白他们武功不及对面两成,留下也只是拖累,可其他两人却有些不愿走。吴均是个不顾一切嫉恶如仇的暴脾气,刀法又是师兄妹中造诣最高,自负盛高,他恨道:“弟子一极好的兄弟就是兽王庄门下,被这妖女残害,弟子想助师父一臂之力为那兄弟报仇雪恨!” 萧白玉侧身看他,面容严肃目光沉静,言简意赅的重复道:“回去。” 这一眼压的吴均不敢反驳,只得低下头默默退后,最后瞥向秦红药的眼神充斥着恨意和怒火。 这种眼神秦红药熟悉的很,她嗤笑一声,不屑之情溢于言表:“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还要助一臂之力?别是给你师父倒插两刀才是。” “我倒要看看你是如何武功能这样辱我师门。”萧白玉冷冷说来,犹如水激寒冰,风动碎玉。她素手在腰间一抽,极薄的刀刃弹直,在凄迷的暮色中依然熠熠生辉,寒光耀眼,竟是将残月弯刀环在了腰间。 持刀的萧白玉眼神锐利,浑身锋芒毕露,秦红药却既不举剑也不避让,只忽然回头望了望森林深处。 几乎同一时间,萧白玉耳畔也捕捉到些细碎的声音,只几下呼吸的间隙后,那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铺天盖地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整个林间都好似笼上一层不详的气息。 只转眼间,一片黑压压的如同乌云一般便出现在眼帘内,再仔细一瞧哪是什么乌云,居然是一大片令人闻之变色的毒蜂。毒蜂已经嗅到了生物的气息,倾巢出动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活口,速度极快,原来这就是这片海岛如此荒凉不见任何生机的缘由! 萧白玉也是一惊,下意识便想转头奔出森林,可又想到那三名弟子也在这条路上。她护自己一人还绰绰有余,可弟子武功尚未炉火纯青,定是逃不了葬身于毒蜂群下,这么一瞬的迟疑毒蜂已来到眼前,嗡嗡的巨响震耳欲聋。 刀光瞬时铺开,毒蜂一头撞上她的刀气,眨眼间便被劈成几半,鼓囊囊的尾部被破开,竟爆出一股股绿色毒雾。只见周围灌木骤然枯萎,树林枝叶泛黄,眨眼凋零。 萧白玉心知毒雾猛烈,立刻闭了气,刀光舞动没半分停歇。 毒蜂前仆后继,目光所及黑压压的一片根本没有尽头,萧白玉心念一动,挥刀劈开一群又压上来的毒蜂,转头钻进了森林深处。 她在森林中极速狂奔,脚不点地,一柄刀护全了周身另毒蜂逼近不得。她想找见森林深处的蜂巢,一把火烧了毒蜂的老巢,不然内力再怎么深厚都无法一直闭气下去。但奔出百引之外都寻不到蜂巢,而毒蜂依然在源源不断的涌出,胸口越来越重,憋得生疼。 萧白玉不得不停了下来,她挥刀间已慢了许多,再一次吃力的隔开蜂群,手中的刀已仿佛有千斤之重。周遭毒蜂残肢横飞,绿色的毒雾越来越浓,她的防线已经有了间隙,余光清楚看到有几只毒蜂距她只不过几寸。 她秀眉肃立,双目圆瞪,她堂堂一派掌门,怎能如此平白轻易葬身于毒蜂野禽之口。当下气势暴涨,闭气疼痛到几乎炸裂的胸口也浑然不觉,打定主意就算力竭不支也要毁了这毒蜂的蜂巢。 突然一柄利剑劈进了蜂群中,一个身影贴了过来,竟是那身刚见过的墨色长裙。秦红药的剑尖极快的在她身侧刺了几下,打掉了那几只马上要接近她的毒蜂,随即剑光大盛,硬是在黑云压低的毒蜂群中开出一条小路,拽着她闪身躲进道旁的山洞中。 洞口被一人高的杂草灌木所遮掩,乍看之下根本不知此处竟藏有洞穴,两人躲进山洞中,可毒蜂仍旧不依不饶。秦红药守在洞口,剑气犹如漫天花雨笼罩毒蜂,甚至将毒雾都逼出洞外。 萧白玉瞧见洞内山壁上有个扳手,伸手扳下,洞口的巨石便缓缓落下。秦红药的剑气猛然爆发,将毒蜂推离了五丈之远,自己向后缩进洞中,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巨石彻底落下,盖住了洞口。 终于可以吸进一口气,萧白玉有些急促的呼吸着,面容红霞满布,胸口钝痛慢慢缓了下来,方才憋到最后眼前都有些模糊不清。 她抬眼去看秦红药,道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目光却停在她裸露的左肩上,分明是如雪般晶莹的肌肤,却有只漆黑可怖的毒蜂悬悬的挂在上面。萧白玉目力极好,在黑暗的山洞中也能瞧见那毒蜂的尖刺离皮肤只差毫厘,她无法犹豫,出手如电。 秦红药自是瞧见她出手,心念转瞬并没有动手抵挡,薄而红艳的唇勾起一抹笑,像是在看一场好戏。 电光火石间毒蜂已被她双指捏住猛掷于地,秦红药微微挑眉,笑意更盛:“莫非这就是你们正派人士的侠义心肠?” 萧白玉对这嘲讽不为所动,她收手甩袖,眉眼体态间尽是出尘如仙之气,又丝毫不失一派之首的威严风度。她淡然道:“一命还一命,交手时便无需手下留情。” 秦红药把玩着小指上华贵尖长的护甲套,左眼角下一颗小小的泪痣也随着她神态一颦一笑:“假使你方才出手伤我,现下定是死尸一具。” 她话锋忽而一转,似调笑似不怀好意:“若我说这毒蜂本就不能伤我半分呢,萧妹妹岂不是还欠姐姐我一命,那便动不得手了呦。” 女子有些惊奇的咦了一声,随即轻笑了起来,笑声轻盈而婉转,媚意动人勾魂夺魄,可这笑声听在周城耳中不能更像是厉鬼的催命声。他咬牙怒吼道:“要杀变杀,做甚要这样辱没我。” 这一声怒吼中揉了内力,在树林中一层层回荡,他只求师父她们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得知森林中危险重重尽快离开这荒岛。 “看不出你还有这份勇气,不错不错,姐姐今日便大发一次慈悲。” 抵在后颈的剑尖忽然撤下,周城不及多想,就地一滚顺势窜出几丈,这才有时间回身去看。一眼只瞧见了那一身及地的玄黑色长裙,而自己的长刀正被女子两指夹住,她左手食指和小指上带着细长的金色护甲套,长刀正是被这两指卡住动弹不得。 “何方贼子敢伤我师兄!”话音未到刀气已铺面罩来,周城听见了二师弟吴均的声音,一时又喜又急,喜的是师门不曾抛下自己,急的又是这般自投罗网只怕凶多吉少。只一眨眼身旁便围了三人,吴均和小师妹沈垚横刀在前,将他整个人护了起来。 萧白玉先是看了眼自己的大弟子,目光又转向了仍然好整以暇的陌生女子,这一看便皱起了眉。那一身玄黑的长裙只堪堪遮住了高耸的胸口,雪白圆润的肩头和锁骨处大片肌肤明晃晃的暴露在外,即使被一根钗子松松挽住的青丝垂落肩头,也遮不住这无边的春光。 小师妹沈垚看不下去这一幕,先撇开眼睛,低声啐道:“真是伤风败俗卖弄风骚。” 那女子听见了却半分不恼,故意上下打量了一番沈垚,小指将垂在肩上的发丝挽到耳后,脖颈优美的弧线一路连到锁骨,挪揄道:“小妹妹,你怕是想卖弄都没东西拿出来卖吧。” “是你!修罗教的妖女秦红药!”吴均突然喊出口,他不由得激动了起来,握刀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他恨恨道:“师父,就是这妖女带人闯入金府,不但坏了金老爷子五十寿辰,还埋伏在宾客下山的路上,灭了兽王庄全庄。” 金老爷子五十寿辰时萧白玉刚好得了消息出山去寻九华婆婆,便派了二弟子替她出面贺寿,却不想修罗教来人大闹了一番,甚至有门派惨遭灭门。那日后修罗教右护法秦红药的名号真是传遍江湖,正派名门人人得而株之。 秦红药却像是听到了赞美般扬起唇角,点头笑道:“你竟然认得我,不过你既然认出了我,怎么还不逃命呢。” 吴均已按捺不住的提刀,可忽地眼前一花,肩头上传来一股柔力将他往后推,原来师父已经挡到了自己身前。萧白玉空手而立,不急不躁,双眼盯着面前敌人的一举一动,话对着她的三位弟子说道:“你们先回船上,待为师去找你们。” 65.愿言配德兮(伍) 开启了防盗设定, 购买不足90%的会进入防盗章噢  本来还未觉得有什么不对, 萧白玉抬眼却对上了她近在咫尺的双眸,她眸中神色潋滟, 一眨也不眨。这才发现两人靠的极近,几乎鼻息相触,许是她那几日受伤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惯了, 自己不由自主便上手替她擦拭。 眉心一跳,萧白玉不动声色的收回手,后退一步问道:“解药做好了?” 秦红药看她表情平淡无波,仿佛站在这等了两天两夜的是别人一样,这是萧白玉第一次主动展露出的善意, 抛开其他的考虑,单纯的靠近为她擦拭脸上的脏污。她嘴唇动了动,话临到嘴边还是转了弯:“嗯, 这是尸毒的解药。” 十几粒小丸被盛在细长的黑盒中, 其中有一颗最为特殊, 比别的大了约两三倍不止,颜色光亮洁白。秦红药独独将这颗药丸拈了出来,递给面前的人:“这颗是给你的, 现在就吃下去。” “我本来就没有中毒。”萧白玉提醒道, 她自然也能看出这颗药丸不同寻常, 光泽尤为清澈通透, 看来像是神丹妙药, 只是她还没放松到随意吃下这人递来的药物。 秦红药似是疲惫的有些不耐烦, 也不多话,直接将药丸掰成两半,一半扔进自己嘴里吞了下去,一半仍举在她面前。看着她以身试毒后,萧白玉便也接过含进口中,药丸入口即化,四肢百骸有一股清流涌进,汇聚在她心脉之处,顿时只觉精神大振,一扫两日未曾合眼的疲惫。 “解药只是小意思,我两个时辰就做出来了,剩下两天两夜我都在为你炼制这枚丹药。”秦红药也恢复了些精力,取来清水洗净了手,半开玩笑道:“这枚生生造化丹所用的兔耳草一年只生一棵,萧掌门可别不识货。” 萧白玉也不反驳,心中倒是有些触动,看来自己这两天两夜等的还是值得的,这人也为自己辛苦了这么久。秦红药再度带上斗笠掩了面,两人将解药分给了金铁衣和客栈众人,每个人都是千恩万谢,纷纷表示萧掌门日后有任何事只要开口定当在所不辞。 金府的英雄会也开不下去了,被这顽毒缠身几日,功力皆受损伤,众人服了解药便急匆匆的赶回各自门派调息养伤,客栈一夜之间人去楼空。秦红药却不管这么多,在沈垚的房里睡了个天昏地暗,醒来时天色已昏沉渐晚。 她照例走窗户跃进了萧白玉的房间,双足还未落地就听见那把熟悉又清淡的嗓音:“客栈中的人都走了,你可以走正门进来。” 萧白玉坐在桌前,一盏烛灯盈盈的立在桌上,面前摆着那封泛黄折旧的信,蜡烛已燃至底部,看样子是已经研读了很久。秦红药走近端起烛台,为她换了一根新蜡烛,蜡泪缓缓流淌,滴进了新的瓷碟中。 “有什么所谓,走哪里不是走进萧掌门的房里。”她刚醒不久,衣带松松的系在腰间,青丝不盘衣衫不齐,又撑着下巴倚在桌旁,慵懒的风情一展无余。 看着她换烛台的动作,萧白玉忽地想起在洞中那几日也是她一手包办这些事,她将藤蔓缠在火把上点燃的模样依然历历在目。当时自己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可她却不一样,带着一股永不认输的劲在山洞中四处寻找,好像那时就觉得这女子心思缜密,相处起来舒适又无须担心太多。 松垮的衣襟随着秦红药一只手撑在桌上滑下了肩头,雪白光裸的肩头直直的闯进眼底,萧白玉撇开目光道:“你能不能把衣服穿好。” 秦红药不退反进,饶有兴趣的笑着把肩膀凑过去道:“你帮我啊,你不是帮我帮得很顺手么。” 萧白玉听出来她在指昨晚的事,呼吸顿了一下,可看向她的表情却波澜不惊:“你肩头再伤一次我就帮你穿,需要我助你一臂之力吗?” 她边说便作势伸手去摸腰间的刀,就是明摆着欺负她现在不能和自己动手,这要是一开打,在洛阳城中守株待兔的修罗教恐怕会一拥而上。秦红药撇了撇嘴角,自己整好了衣衫,用手指点了点旧信,问道:“这几句诗的意思你明白了么?” 信上的三句诗,第一句便是意指绘画高手的‘小白连浮三十杯,指尖浩气响春雷’,第二句是‘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第三句则是‘醉里信手两三行,醒来欲书书不得’。 果然如萧白玉所想,第二句指的乃是擅棋之人,棋盘上纵横交错,黑白之间,恰似厮杀激烈的战场。而第三句出自怀素的《自叙帖》,忽然绝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正是指精通书法一道的人,这么一来目的就很明显了,师父是要她去找那三位各自擅长棋书画的好友。 “师父当年与她的三位好友并称琴棋书画四绝,这三句诗便各指一位好友。”萧白玉即使猜出了这封信的含义,面上也不显一丝轻松,反而眉尖微蹙还在烦恼着什么。 秦红药拈起自己散落的发尾,修长的五指插进如墨的青丝中,一边漫不经心的梳理一边道:“既然都知道要找谁了还坐在这干嘛,明天就上路啊。” 她的发丝从指尖倾泻而下,萧白玉光看着都能想象到那滑顺的触感,就像她每次握住自己手的时候,都不太想要拒绝。好一会儿她才能收回自己注意力,说道:“这三位前辈早已隐居数十年,现在江湖上再无人知道这几位前辈姓甚名谁住在何处,我也只是从师父口中听说过这三位前辈的事迹。” “啧,若我还在修罗教查一查这三人的踪迹又有何难。”秦红药甩开发尾,发丝有些不羁的散在两鬓旁,凌乱又美艳,遮住了她忽然阴沉下来的神色。 萧白玉有些无奈,明明年纪比她还要大,怎么情绪起伏的跟个孩童一般。她伸手将秦红药散落的鬓发挽到耳后,露出那双细长微翘的眼眸,语气放缓了些:“我打算回九华派看看师父留下的手书,师父一直很喜欢记手书,说不准里面就写了这三位前辈的所在之地。” 秦红药扬起脸,主动碰了碰还停在她耳边的手指,有意无意道:“你现在也很喜欢对我动手动脚呢。” 她的脸靠上了悬在她发上的手,看上去就像自己主动在抚摸她一般,在摇曳的烛火下,她仰起的面庞在脖颈处落下了阴影,自耳后妖娆的打了个圈,一路婉转蔓延至锁骨处。她神色褪去了暴戾恣睢,干净的似纤尘不染,引着人将手覆在她面上遮住她蛊惑人心的目光。 微凉的手指虚虚的搭在侧脸上,秦红药在她掌下翘起唇角,笑意悠然满足,犹抱琵琶半遮面。她的唇擦过掌心,一股温热的战栗猛地自手心传遍全身,萧白玉手指一抖,收回藏在了袖中。 她揣在袖中的手指握成了拳,眼睛只盯着那封已被她看过千百遍的旧信,秦红药眸中带笑,也只盯着故作无事的萧白玉,撑在下巴上的手指若有所思的点在脸颊上,她是终于把自己当成朋友了么,可为何有时还会出现这样略微尴尬的局面。 “我要回一趟九华山,你呢。”她声音平平淡淡,一脸的无动于衷,看起来倒是自然而然的接上了自己的话,唯有紧攥成拳的手上还留有那唇瓣蹭过的温软触感,好像那唇角勾起的不是笑,而是她忽然波动起的心绪。 秦红药有些遗憾的瞧着她,那走神迷惑的表情只在她脸上一闪而过,倒想多看一看她不由自主流露出的晃神,就像历经风吹雨打后□□屹立的顽石忽然出现了裂痕。不过滴水穿石,她也不急在这一时,便答道:“当然是跟着你了,我现在还能去哪?” 萧白玉将那封信贴身收好,站起身结束了对话,露出逐客的意思:“我要休息了,明日一早就启程回九华山。” 秦红药咦了一声道:“又要睡了么,我睡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一起用?” “你可以回你自己房里去用。”萧白玉看也不看她,自顾自的转身洗手洁面,看似忙忙碌碌一番后,再回头时房内已只剩她一人。这才停下手中的动作,站在原地恍惚出神,房中似乎还留着那冷冽的幽香,她低头看了看已经洗净的手掌,有些四顾茫然。 她心中的确存了几分对秦红药的同情之心,抛开立场身份而谈,那人尽心尽力却落了个功高盖主欲杀之而后快的结局。或许真的是因为这样,才会不知不觉去靠近她,不愿看到她那副恍若被抛弃般失落无言的模样。 秦红药粲然一笑,纤细的腰肢轻扭,启唇道:“年掌门谢门主,这申晓已在你们面前,就莫要再为难我们萧掌门了。” 被扔在地上的申晓张口欲喊,却只发出些许破碎声,一口气没上来,嘴角又是涌出大股鲜血。待年墨瞧清了那女子的面容,浑身巨震,眼中惧意与怒火一起喷出,他怒喝道:“萧白玉,你竟与这魔教妖女党同一派,究竟是何居心!” 秦红药轻轻扫了他一眼,那双眸明明生的风情万种,却又宛如一柄淬了毒的神兵利器,见者无不心惊胆寒,她依旧是笑着:“谁给你的胆子直呼她的名讳?” 66.携手相将 开启了防盗设定,购买不足90%的会进入防盗章噢  天色渐晚, 夜风在小道中吹的急了些, 秦红药微乱的鬓发被吹的遮住了眼睛, 她指尖勾了下头发, 却把手上的煤灰蹭到脸上。看她自己还没发觉, 萧白玉走近几步掏出手帕替她擦了擦脸, 她绾发的手指僵在了脸旁。 本来还未觉得有什么不对,萧白玉抬眼却对上了她近在咫尺的双眸, 她眸中神色潋滟, 一眨也不眨。这才发现两人靠的极近, 几乎鼻息相触,许是她那几日受伤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惯了,自己不由自主便上手替她擦拭。 眉心一跳,萧白玉不动声色的收回手, 后退一步问道:“解药做好了?” 秦红药看她表情平淡无波, 仿佛站在这等了两天两夜的是别人一样, 这是萧白玉第一次主动展露出的善意, 抛开其他的考虑, 单纯的靠近为她擦拭脸上的脏污。她嘴唇动了动,话临到嘴边还是转了弯:“嗯, 这是尸毒的解药。” 十几粒小丸被盛在细长的黑盒中,其中有一颗最为特殊, 比别的大了约两三倍不止, 颜色光亮洁白。秦红药独独将这颗药丸拈了出来, 递给面前的人:“这颗是给你的,现在就吃下去。” “我本来就没有中毒。”萧白玉提醒道,她自然也能看出这颗药丸不同寻常,光泽尤为清澈通透,看来像是神丹妙药,只是她还没放松到随意吃下这人递来的药物。 秦红药似是疲惫的有些不耐烦,也不多话,直接将药丸掰成两半,一半扔进自己嘴里吞了下去,一半仍举在她面前。看着她以身试毒后,萧白玉便也接过含进口中,药丸入口即化,四肢百骸有一股清流涌进,汇聚在她心脉之处,顿时只觉精神大振,一扫两日未曾合眼的疲惫。 “解药只是小意思,我两个时辰就做出来了,剩下两天两夜我都在为你炼制这枚丹药。”秦红药也恢复了些精力,取来清水洗净了手,半开玩笑道:“这枚生生造化丹所用的兔耳草一年只生一棵,萧掌门可别不识货。” 萧白玉也不反驳,心中倒是有些触动,看来自己这两天两夜等的还是值得的,这人也为自己辛苦了这么久。秦红药再度带上斗笠掩了面,两人将解药分给了金铁衣和客栈众人,每个人都是千恩万谢,纷纷表示萧掌门日后有任何事只要开口定当在所不辞。 金府的英雄会也开不下去了,被这顽毒缠身几日,功力皆受损伤,众人服了解药便急匆匆的赶回各自门派调息养伤,客栈一夜之间人去楼空。秦红药却不管这么多,在沈垚的房里睡了个天昏地暗,醒来时天色已昏沉渐晚。 她照例走窗户跃进了萧白玉的房间,双足还未落地就听见那把熟悉又清淡的嗓音:“客栈中的人都走了,你可以走正门进来。” 萧白玉坐在桌前,一盏烛灯盈盈的立在桌上,面前摆着那封泛黄折旧的信,蜡烛已燃至底部,看样子是已经研读了很久。秦红药走近端起烛台,为她换了一根新蜡烛,蜡泪缓缓流淌,滴进了新的瓷碟中。 “有什么所谓,走哪里不是走进萧掌门的房里。”她刚醒不久,衣带松松的系在腰间,青丝不盘衣衫不齐,又撑着下巴倚在桌旁,慵懒的风情一展无余。 看着她换烛台的动作,萧白玉忽地想起在洞中那几日也是她一手包办这些事,她将藤蔓缠在火把上点燃的模样依然历历在目。当时自己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可她却不一样,带着一股永不认输的劲在山洞中四处寻找,好像那时就觉得这女子心思缜密,相处起来舒适又无须担心太多。 松垮的衣襟随着秦红药一只手撑在桌上滑下了肩头,雪白光裸的肩头直直的闯进眼底,萧白玉撇开目光道:“你能不能把衣服穿好。” 秦红药不退反进,饶有兴趣的笑着把肩膀凑过去道:“你帮我啊,你不是帮我帮得很顺手么。” 萧白玉听出来她在指昨晚的事,呼吸顿了一下,可看向她的表情却波澜不惊:“你肩头再伤一次我就帮你穿,需要我助你一臂之力吗?” 她边说便作势伸手去摸腰间的刀,就是明摆着欺负她现在不能和自己动手,这要是一开打,在洛阳城中守株待兔的修罗教恐怕会一拥而上。秦红药撇了撇嘴角,自己整好了衣衫,用手指点了点旧信,问道:“这几句诗的意思你明白了么?” 信上的三句诗,第一句便是意指绘画高手的‘小白连浮三十杯,指尖浩气响春雷’,第二句是‘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第三句则是‘醉里信手两三行,醒来欲书书不得’。 果然如萧白玉所想,第二句指的乃是擅棋之人,棋盘上纵横交错,黑白之间,恰似厮杀激烈的战场。而第三句出自怀素的《自叙帖》,忽然绝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正是指精通书法一道的人,这么一来目的就很明显了,师父是要她去找那三位各自擅长棋书画的好友。 “师父当年与她的三位好友并称琴棋书画四绝,这三句诗便各指一位好友。”萧白玉即使猜出了这封信的含义,面上也不显一丝轻松,反而眉尖微蹙还在烦恼着什么。 秦红药拈起自己散落的发尾,修长的五指插进如墨的青丝中,一边漫不经心的梳理一边道:“既然都知道要找谁了还坐在这干嘛,明天就上路啊。” 她的发丝从指尖倾泻而下,萧白玉光看着都能想象到那滑顺的触感,就像她每次握住自己手的时候,都不太想要拒绝。好一会儿她才能收回自己注意力,说道:“这三位前辈早已隐居数十年,现在江湖上再无人知道这几位前辈姓甚名谁住在何处,我也只是从师父口中听说过这三位前辈的事迹。” “啧,若我还在修罗教查一查这三人的踪迹又有何难。”秦红药甩开发尾,发丝有些不羁的散在两鬓旁,凌乱又美艳,遮住了她忽然阴沉下来的神色。 萧白玉有些无奈,明明年纪比她还要大,怎么情绪起伏的跟个孩童一般。她伸手将秦红药散落的鬓发挽到耳后,露出那双细长微翘的眼眸,语气放缓了些:“我打算回九华派看看师父留下的手书,师父一直很喜欢记手书,说不准里面就写了这三位前辈的所在之地。” 秦红药扬起脸,主动碰了碰还停在她耳边的手指,有意无意道:“你现在也很喜欢对我动手动脚呢。” 她的脸靠上了悬在她发上的手,看上去就像自己主动在抚摸她一般,在摇曳的烛火下,她仰起的面庞在脖颈处落下了阴影,自耳后妖娆的打了个圈,一路婉转蔓延至锁骨处。她神色褪去了暴戾恣睢,干净的似纤尘不染,引着人将手覆在她面上遮住她蛊惑人心的目光。 微凉的手指虚虚的搭在侧脸上,秦红药在她掌下翘起唇角,笑意悠然满足,犹抱琵琶半遮面。她的唇擦过掌心,一股温热的战栗猛地自手心传遍全身,萧白玉手指一抖,收回藏在了袖中。 她揣在袖中的手指握成了拳,眼睛只盯着那封已被她看过千百遍的旧信,秦红药眸中带笑,也只盯着故作无事的萧白玉,撑在下巴上的手指若有所思的点在脸颊上,她是终于把自己当成朋友了么,可为何有时还会出现这样略微尴尬的局面。 “我要回一趟九华山,你呢。”她声音平平淡淡,一脸的无动于衷,看起来倒是自然而然的接上了自己的话,唯有紧攥成拳的手上还留有那唇瓣蹭过的温软触感,好像那唇角勾起的不是笑,而是她忽然波动起的心绪。 秦红药有些遗憾的瞧着她,那走神迷惑的表情只在她脸上一闪而过,倒想多看一看她不由自主流露出的晃神,就像历经风吹雨打后□□屹立的顽石忽然出现了裂痕。不过滴水穿石,她也不急在这一时,便答道:“当然是跟着你了,我现在还能去哪?” 萧白玉将那封信贴身收好,站起身结束了对话,露出逐客的意思:“我要休息了,明日一早就启程回九华山。” 秦红药咦了一声道:“又要睡了么,我睡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一起用?” “你可以回你自己房里去用。”萧白玉看也不看她,自顾自的转身洗手洁面,看似忙忙碌碌一番后,再回头时房内已只剩她一人。这才停下手中的动作,站在原地恍惚出神,房中似乎还留着那冷冽的幽香,她低头看了看已经洗净的手掌,有些四顾茫然。 她心中的确存了几分对秦红药的同情之心,抛开立场身份而谈,那人尽心尽力却落了个功高盖主欲杀之而后快的结局。或许真的是因为这样,才会不知不觉去靠近她,不愿看到她那副恍若被抛弃般失落无言的模样。 入眼的尽是白骨身上那熟悉的淡青色长袍,她伸手轻轻碰了下那身长袍,衣物却在触碰的瞬间化成灰烬,少说也已经死了近十年,一枚玉佩掉了下来,正是师父的贴身之物。她手臂僵持,喉头腥甜,一句师父被硬生生的堵在胸口,她欲要喊出却忽地喷下一口鲜血。 点点鲜血溅在衣衫前襟,胸口剧痛难当,一时情绪激荡到身体的毒素和那股被强行注入的冰冷内力在体内猛烈的冲撞。她却浑然不觉,目光似是比洞中的火光还要明亮,脸色却苍白到透明,仿佛油尽灯枯前最后的燃烧。 寻了十年踪迹的师父竟早已化成一架枯骨,长眠于这漆黑阴冷的石室内。 她以为自己会倒下,可意识却更加清晰,笔挺挺的立在那里。忽然腰间抵上一只手,冰火交夹的内力涌入穴道,一时体内冷热交替,顽固盘亘在体内的蜂毒被抽丝剥茧,一缕缕被抽出体外,一直被压制的内力也猛然被释放,迅速窜回了经脉中。 秦红药将她体内的剧毒引回自己身上,闭目调息了片刻,偏头吐出一口毒血,方才将这毒素清理干净。抬眼便对上了萧白玉冷冷的目光,不带半分起死回生的喜悦,干涩的唇瓣紧紧抿着,面容却渐渐有了血色。 “师父既葬身于此,阎泣刀应不远,你去找啊,救我作甚。”她尾音控制不住的上扬,带着丝丝怨恨,似是在恨她没有就这样让自己随师父而去。 秦红药偏偏翘起唇角,故意气她般的笑道:“难道要留我一人面对着三具尸体枯坐么,那可不成,倒不如瞧着你还舒服些。” 她低头打量了一下地上的枯骨,既不见白骨泛黑,也不见有什么利器散落在旁,不似被人所害。她猜测道:“不会是你师父被情郎抛弃了便找了个地方自行了断吧。” “休得侮辱我师父!”话音未落一股劲风迎面袭来,秦红药一侧身,掌风堪堪擦着她鬓发挂过,打断了她的发钗,一头青丝瀑布般倾泻。 若残月弯刀在手,断掉的就不仅是发钗了。萧白玉运功在掌,却见她略微上扬的眼角掩在垂下的发丝间,散在腰间的发尾凌乱而张扬,竟是美的惊心动魄。又想起她三番四次出手相救,虽叵测居心彼此心知肚明,但接下来的几掌却也再拍不出去。 秦红药用手指抿起鬓发,舌尖探出红唇,顶开了黏在唇上的几根青丝,神态妖魅而阴冷。她轻笑几声道:“若旁人这般对我,我会叫他死于万般折磨下,可我却不杀你,现下活着对你来说才是最大的折磨,叫你在永远无法报仇的怨恨中死去。” 报仇?萧白玉闻言一怔,她环顾石室,小小的空间尽收眼底,的确不见阎泣刀的踪影。那刀是师父最为珍重的宝物,绝不肯离身,虽看尸骨不见中毒内伤的痕迹,但刀定是被人夺走,只不知是生前还是死后。 她不再接话,只静静的跪坐在尸骨旁,方才巨震的心神稳定了下来,已不愿就这般轻易的死在山洞中。师父死因不明,阎泣刀又不知所踪,九华派也在等她执掌,她绝不能停步于此,当下便仔细审视着这间石室。 她注意到另一具尸骨身下好像掉了些物事,她捡起一看,竟是块纯金打造的牌子,绘了只巨狼的头颅。秦红药走近端详了一下她手中的金牌,忽地嗤笑一声道:“辽国皇亲贵族的牌子,辽国三十年前就被灭国,不想还能见到他们的物事。” 这具尸骨身着云霞般的锦绣宫装,虽年岁已久色泽早已黯淡,依然能看出当初如何华贵,似是位地位显赫的宫中女子。 “名震天下的九华婆婆居然和情敌同死一穴,真是好不讽刺。” 萧白玉皱眉,将遗物庄重的放回尸骨旁,才问道:“你都是从哪听来这些莫名其妙的事?” 秦红药奇道:“那些说书人不都这么说的么,你师父和辽国公主争抢一位小王爷,最终不敌才回九华山不是么。” “怎会有如此离谱的谣言!”萧白玉轻喝道,目光转向师父的骸骨,面容微戚,但还是压下了哽咽:“师父同我说过当年的事,她进宫训兵皆为驱除辽兵保卫中原,那位王爷立了功,却被兄长嫉恨,派了一千精兵埋伏在王爷凯旋的归路上。” 这一开始回忆往事便一齐涌上心头,萧白玉跪坐在九华婆婆的尸骨旁,凝望着这位从小到大唯一亲近的人。秦红药久居北漠,踏入中原不过这一两年,许多奇人异事也只是听说而已,当下也起了兴致,在她一旁抱膝坐下。 “师父说武功即使在高又怎能以一敌千,她只能犯险催动阎泣刀的魔性,那一战虽赢了但她也受了重伤。后来的事师父总讲不清,她只说迷糊中有人一直在旁照顾她,护着她回了中原,这才得救。 王爷为谢师父大恩赐了九华山给她,师父不曾婚嫁,只把我当亲生般养大。这十年我执掌九华派,也每日都盼着师父归来……” 萧白玉顿住,秦红药冰冷的手指正搭在她面庞上,指尖揩下一滴水珠,却不知自己何时已落下泪来。 被她一碰萧白玉也收住了话头,偏头拂袖擦去泪痕,在尸骨前跪直了身子默念道,九华派现在愈发光大,弟子终是没有辱没了师父的名号,若此劫不死,定将查明师父死因寻回阎泣刀。随后脱下外衫将尸骨仔细包好,将玉佩也埋了进去,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最后一拜久久伏在地上。 她撑着地面抬头,目光蓦地停住,眼前的地面隐隐约约刻有些痕迹。她伸手拨开地上的藤蔓灰泥,两段极细小而密密麻麻的文字逐渐显露出来,粗略一看竟是秘籍一般的口诀,若不是紧贴地面定是不会发现。 细细看去原来是一段刀法和一章剑谱,这两部功法从不曾见过,名头也不像寻常门派武功,莫非是师父刻在此处的么。 秦红药也俯身来看,顺着刻痕念了出来:“冥河十刀,天王七剑,刀剑交错,同生共死,可破他山之石。” 此话一出两人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可破他山之石! 秦红药反手将残月弯刀递回给她,自己随意捡了一根枯枝,轻巧的挽了一个剑花。萧白玉反手将弯刀缠在腰上,也捡起一根枯枝,两人便在狭小的石室内对练起来,腾挪闪避衣袂翻飞,出招俱是游刃有余。 这两段刀法剑法本就基于九华派内功口诀,萧白玉领悟起来自是毫不费力,可一招招使出却觉一刀比一刀杀意更重。她自小所学刀法虽精妙,却无一像冥河十刀这般魔性深重,狠绝毒辣,招招指人要害不死不休。 沉重迫人的刀锋罡气划过衣角,秦红药扭开了这一刀,回身枯枝轻点在对面枝背上,只一招便引得杀意弥漫的刀光偏了几寸。她这套剑法口诀自道生一而始,后接二分阴阳,三生万物,剑招自少到多,从简洁灵巧至复杂绝伦,最后快剑速攻时已让人眼花缭乱。 咔嚓一声两人手中的枯枝又同时被折断,地上已经散落了无数折成几截的树枝,两人已不知对练了多久,在山洞中也不知外面过了几时辰亦或是几日。 两人武学造诣极深,秦红药虽不懂九华派功法,但得萧白玉在旁点拨几句,剑法已尽得口诀所传。可偏偏最后一招两人无论如何都使不出来,每到此招手中枯枝相抵,定会断成几截无法继续,对招便陷入了瓶颈。 秦红药扔掉手中只剩一截的枯枝,席地而坐,她拍了拍身边的空地,示意另一人也坐过来。她撩起额间散落的发,问道:“你们中原武学都这般奇怪么,共死倒还好说,两人交战如何同生?” 萧白玉举袖轻拭额间细汗,回道:“对敌时本就无需分个你死我活,若只意在杀敌,师父尽管可写同归于尽。” “但你刀法狠绝,分明要致人死地,只是被我剑招化解,若放在别人身上那定不知多了几个血窟窿了。”秦红药扫了一眼满地枯枝,双手撑在地上,慵懒的仰起身子。 萧白玉忽地坐直了身子,听她这么一说心下蓦然清明,她点头自语道:“不错,正巧被你化解了,所以刀法剑招分不出高低。与其说是击刺对方回护自身,不如说是……” “刀剑交错并肩向外。”秦红药接下话头,笑吟吟的偏头瞧她,她倒不像是那些死板的正派掌门,反而机灵的很。 这般一说,两人立时便参透了这两套功法,貌似互攻实为共舞,联手御敌又互相回护,方可同生共死。 寻了十年踪迹的师父竟早已化成一架枯骨,长眠于这漆黑阴冷的石室内。 她以为自己会倒下,可意识却更加清晰,笔挺挺的立在那里。忽然腰间抵上一只手,冰火交夹的内力涌入穴道,一时体内冷热交替,顽固盘亘在体内的蜂毒被抽丝剥茧,一缕缕被抽出体外,一直被压制的内力也猛然被释放,迅速窜回了经脉中。 秦红药将她体内的剧毒引回自己身上,闭目调息了片刻,偏头吐出一口毒血,方才将这毒素清理干净。抬眼便对上了萧白玉冷冷的目光,不带半分起死回生的喜悦,干涩的唇瓣紧紧抿着,面容却渐渐有了血色。 “师父既葬身于此,阎泣刀应不远,你去找啊,救我作甚。”她尾音控制不住的上扬,带着丝丝怨恨,似是在恨她没有就这样让自己随师父而去。 秦红药偏偏翘起唇角,故意气她般的笑道:“难道要留我一人面对着三具尸体枯坐么,那可不成,倒不如瞧着你还舒服些。” 她低头打量了一下地上的枯骨,既不见白骨泛黑,也不见有什么利器散落在旁,不似被人所害。她猜测道:“不会是你师父被情郎抛弃了便找了个地方自行了断吧。” “休得侮辱我师父!”话音未落一股劲风迎面袭来,秦红药一侧身,掌风堪堪擦着她鬓发挂过,打断了她的发钗,一头青丝瀑布般倾泻。 若残月弯刀在手,断掉的就不仅是发钗了。萧白玉运功在掌,却见她略微上扬的眼角掩在垂下的发丝间,散在腰间的发尾凌乱而张扬,竟是美的惊心动魄。又想起她三番四次出手相救,虽叵测居心彼此心知肚明,但接下来的几掌却也再拍不出去。 秦红药用手指抿起鬓发,舌尖探出红唇,顶开了黏在唇上的几根青丝,神态妖魅而阴冷。她轻笑几声道:“若旁人这般对我,我会叫他死于万般折磨下,可我却不杀你,现下活着对你来说才是最大的折磨,叫你在永远无法报仇的怨恨中死去。” 报仇?萧白玉闻言一怔,她环顾石室,小小的空间尽收眼底,的确不见阎泣刀的踪影。那刀是师父最为珍重的宝物,绝不肯离身,虽看尸骨不见中毒内伤的痕迹,但刀定是被人夺走,只不知是生前还是死后。 她不再接话,只静静的跪坐在尸骨旁,方才巨震的心神稳定了下来,已不愿就这般轻易的死在山洞中。师父死因不明,阎泣刀又不知所踪,九华派也在等她执掌,她绝不能停步于此,当下便仔细审视着这间石室。 她注意到另一具尸骨身下好像掉了些物事,她捡起一看,竟是块纯金打造的牌子,绘了只巨狼的头颅。秦红药走近端详了一下她手中的金牌,忽地嗤笑一声道:“辽国皇亲贵族的牌子,辽国三十年前就被灭国,不想还能见到他们的物事。” 这具尸骨身着云霞般的锦绣宫装,虽年岁已久色泽早已黯淡,依然能看出当初如何华贵,似是位地位显赫的宫中女子。 “名震天下的九华婆婆居然和情敌同死一穴,真是好不讽刺。” 萧白玉皱眉,将遗物庄重的放回尸骨旁,才问道:“你都是从哪听来这些莫名其妙的事?” 秦红药奇道:“那些说书人不都这么说的么,你师父和辽国公主争抢一位小王爷,最终不敌才回九华山不是么。” “怎会有如此离谱的谣言!”萧白玉轻喝道,目光转向师父的骸骨,面容微戚,但还是压下了哽咽:“师父同我说过当年的事,她进宫训兵皆为驱除辽兵保卫中原,那位王爷立了功,却被兄长嫉恨,派了一千精兵埋伏在王爷凯旋的归路上。” 这一开始回忆往事便一齐涌上心头,萧白玉跪坐在九华婆婆的尸骨旁,凝望着这位从小到大唯一亲近的人。秦红药久居北漠,踏入中原不过这一两年,许多奇人异事也只是听说而已,当下也起了兴致,在她一旁抱膝坐下。 “师父说武功即使在高又怎能以一敌千,她只能犯险催动阎泣刀的魔性,那一战虽赢了但她也受了重伤。后来的事师父总讲不清,她只说迷糊中有人一直在旁照顾她,护着她回了中原,这才得救。 王爷为谢师父大恩赐了九华山给她,师父不曾婚嫁,只把我当亲生般养大。这十年我执掌九华派,也每日都盼着师父归来……” 萧白玉顿住,秦红药冰冷的手指正搭在她面庞上,指尖揩下一滴水珠,却不知自己何时已落下泪来。 被她一碰萧白玉也收住了话头,偏头拂袖擦去泪痕,在尸骨前跪直了身子默念道,九华派现在愈发光大,弟子终是没有辱没了师父的名号,若此劫不死,定将查明师父死因寻回阎泣刀。随后脱下外衫将尸骨仔细包好,将玉佩也埋了进去,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最后一拜久久伏在地上。 她撑着地面抬头,目光蓦地停住,眼前的地面隐隐约约刻有些痕迹。她伸手拨开地上的藤蔓灰泥,两段极细小而密密麻麻的文字逐渐显露出来,粗略一看竟是秘籍一般的口诀,若不是紧贴地面定是不会发现。 细细看去原来是一段刀法和一章剑谱,这两部功法从不曾见过,名头也不像寻常门派武功,莫非是师父刻在此处的么。 秦红药也俯身来看,顺着刻痕念了出来:“冥河十刀,天王七剑,刀剑交错,同生共死,可破他山之石。” 此话一出两人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可破他山之石! 秦红药反手将残月弯刀递回给她,自己随意捡了一根枯枝,轻巧的挽了一个剑花。萧白玉反手将弯刀缠在腰上,也捡起一根枯枝,两人便在狭小的石室内对练起来,腾挪闪避衣袂翻飞,出招俱是游刃有余。 这两段刀法剑法本就基于九华派内功口诀,萧白玉领悟起来自是毫不费力,可一招招使出却觉一刀比一刀杀意更重。她自小所学刀法虽精妙,却无一像冥河十刀这般魔性深重,狠绝毒辣,招招指人要害不死不休。 沉重迫人的刀锋罡气划过衣角,秦红药扭开了这一刀,回身枯枝轻点在对面枝背上,只一招便引得杀意弥漫的刀光偏了几寸。她这套剑法口诀自道生一而始,后接二分阴阳,三生万物,剑招自少到多,从简洁灵巧至复杂绝伦,最后快剑速攻时已让人眼花缭乱。 咔嚓一声两人手中的枯枝又同时被折断,地上已经散落了无数折成几截的树枝,两人已不知对练了多久,在山洞中也不知外面过了几时辰亦或是几日。 两人武学造诣极深,秦红药虽不懂九华派功法,但得萧白玉在旁点拨几句,剑法已尽得口诀所传。可偏偏最后一招两人无论如何都使不出来,每到此招手中枯枝相抵,定会断成几截无法继续,对招便陷入了瓶颈。 秦红药扔掉手中只剩一截的枯枝,席地而坐,她拍了拍身边的空地,示意另一人也坐过来。她撩起额间散落的发,问道:“你们中原武学都这般奇怪么,共死倒还好说,两人交战如何同生?” 萧白玉举袖轻拭额间细汗,回道:“对敌时本就无需分个你死我活,若只意在杀敌,师父尽管可写同归于尽。” “但你刀法狠绝,分明要致人死地,只是被我剑招化解,若放在别人身上那定不知多了几个血窟窿了。”秦红药扫了一眼满地枯枝,双手撑在地上,慵懒的仰起身子。 萧白玉忽地坐直了身子,听她这么一说心下蓦然清明,她点头自语道:“不错,正巧被你化解了,所以刀法剑招分不出高低。与其说是击刺对方回护自身,不如说是……” “刀剑交错并肩向外。”秦红药接下话头,笑吟吟的偏头瞧她,她倒不像是那些死板的正派掌门,反而机灵的很。 67.携手相将(贰) 开启了防盗设定, 购买不足90%的会进入防盗章噢 这礼物怕是她收过最朴实的了, 也只好她给一个就往海里扔一个,一路挑挑拣拣手中还是空空的。秦红药忽然停下脚步, 从衣袖中摸出一枚贝壳,已经用红线穿了起来, 吊在眼前看了看,满意的偏过头:“喏, 这个送你, 我很早就听说中原有一种独角贝,因为很稀有所以传说能给人带来幸运, 我找了这几天还真给找到了。” 萧白玉瞧着那贝壳,的确模样新奇, 弯弯的似是独角的模样, 小巧玲珑, 她没伸手去接,问道:“你这几日天天往出跑就是在找这个?” 秦红药吊着那枚小小的贝壳在两人眼前晃了晃,笑道:“我们认识这么久了, 还没交换过信物不是么。” 她神情明媚张扬,一颦一笑都明明白白的呈在脸上,萧白玉这几日已看多了她这副模样,不见之前的阴暗狠厉, 啖血间谈笑风生。好像那一箭不是伤了她的肩膀, 而是射穿了脑子让她失了忆, 看上去倒是认认真真的同自己交起朋友来。 许是在这远离江湖的大浪大潮边, 真的会让人心情放松,萧白玉不得不承认,这几日的相处下来,自己鲜少能拒绝她的热情。就比如现在,被她莫名拉倒海边,还要交换什么信物。 “我身上没什么可换的,而且也没什么交换的必要。”萧白玉心中打定了主意,等从她手中拿到解药后,不管她如何巧舌如簧,都不能再靠近她一步。她有了隐隐的危机感,她还从未同任何人亲近过,而这次显然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至于阎泣刀的下落,虽只得知了师父留下的一句话,她大约也猜到了其中含义。当年师父同她说起过三位好友,她们四人各自专精琴棋书画的一门,‘小白连浮三十杯,指尖浩气响春雷’一句本是形容水墨大家徐渭,此人好酒好画,将草书的跌宕起伏与水墨的酣畅淋漓融为一体,自成一绝,那此诗定是在意指师父那位专精绘画一道的好友。 想通这点,剩余两句知不知道已无甚所谓,那人手中就再没有什么能拿捏自己的把柄,日后相见再无需手下留情。 秦红药却不管她的拒绝,强行拉过她的手,红线在她白皙纤细的手腕上绕了几圈,死死打了个结,她左右看了看,心满意足的道:”不是很好看么,至于你的那份我不急,往后时间多得是。“ 萧白玉不曾带过什么饰品,用红线穿过的贝壳带在手腕上倒也精致,想到这人不知找了多久才寻到这传说中的幸运贝壳,她嘴角不知不觉的想要浮起抹笑意。可忽地心念一动,还没流露出的欣悦就收了回去,她望着碧波粼粼的海面不轻不重的说道:“你伤也差不多好了,明日便回洛阳吧。” 秦红药看着她的目光从未落到自己脸上,似是在躲避什么,笑容缓缓沉了下去,沉默了半晌后忽然说道:“好啊,让凌崇备一艘船,我们去藏海岛上拿了解药就回洛阳。” 她并非不会察言观色,这几日来借着受伤为由,已经让萧白玉放下了许多戒备。不再是之前的冷面相对,许多时候都能瞥见她神情中一闪而过的柔软,可眼下一提洛阳,又好像时光骤然倒退,回到了两人争锋相对的时候。 看来两人的身份还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秦红药想了想,在无人看见的地方露出几分笑,得意而阴险。 萧白玉闻言终于看了她一眼,对她口中的地点并不耳熟,秦红药转头又是笑靥如花,从善如流的解释道:“解药必须有一味九转承气花做药引,藏海岛并不远,来回一日足矣,只是位置隐蔽。” “好,明日便去。”萧白玉举步往回走,眼角扫到秦红药依然站在海边,海风潮湿而猛烈,她的长裙被海风刮的紧裹在身上,露出肩上白色的绷带,看上去脆弱又倔强,还是开口道:“回去吧,这里风大。” 秦红药勾起唇,走近照旧挽上了她的手臂,萧白玉脸色是拒绝的,可她就像瞎了一样。 萧白玉挣了挣手臂,非但没有挣脱反而缠的更紧,她整个身子几乎都贴了过来。手肘触碰到她的身体,甚至摩擦到她的胸口,登时有些尴尬不能再动了。 两人就这么半拖半拽的回了渡口,萧白玉还是推开她去和凌崇说借船一事,凌崇本来很爽快的应了,可得知她们要去的地方是藏海岛,脸色蓦地就变了。 “萧掌门,藏海岛可是去不得啊,那地方古怪的很,进去的人从来就没有活着回来的,尸体都找不到。” 秦红药一笑而过,递了个放心的眼神给萧白玉,胸有成竹道:“凌帮主放心,那地方我熟得很。” 凌崇自然没有忘记眼前的女子是怎样以一柄长剑挡下来战船的万箭齐发,听到她这般自信的放话出来,当下也不再多说,传令下去让手下备好小船在渡口待命。 萧白玉同沈垚交代了几句,把她留在傲海帮,第二日就同秦红药上船前往藏海岛。船舱中配了一台小木桌,桌上茶壶茶杯倒是应有尽有,她看着秦红药慢慢斟上两杯茶,问道:“那岛上是怎么个古怪法?” 秦红药眼也不抬,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自己拿了一杯品了一口道:“都上船了才问不觉得太晚了么。” 萧白玉端起茶杯,不以为意:“你现在又打不过我。” 秦红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没想到这人也是常常说出这般自负的话,骄傲的很啊。她放软了声音:“藏海岛是修罗教的禁地,岛上生了数种见所未见的毒花毒草,前教主发现这岛后就在岛上步下了奇门遁甲,将藏海岛做为修罗教的研毒之地。闲杂人等上岛只会被困死在阵中,只有我和教主可以随意进出。” 萧白玉点头,不再多言,说来也奇怪,明明这一行就能拿到解药早点把这个女人甩掉,同她认识不过几月麻烦就接踵不断。心里却没有多少轻松的感觉,她握着茶杯偏头看向窗外的波涛拍打激起浪花阵阵,一如她心中起伏不定捉摸不透的烦闷。 茶杯忽然重重的敲在木桌上,把她放空的目光震了回来,只见秦红药双手扶着木桌,脸色有点难看,小船被波浪一晃她的眉头就皱紧了些。她大概猜到了些,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你晕船么?” 秦红药憋不出一个字,只是黑着脸挪动了一下下巴,好像是在点头。她自北漠长大,又一直在中原游走,何曾接触过大海汪洋,是个名副其实的旱鸭子。刚开始还没什么感觉,到了海面上小船晃得实在厉害,几乎把她的五脏六腑都晃出来了。 萧白玉失笑出声,见过她意气风发在众人面前猖獗狂妄的模样,也见过她受伤后不急不忙镇定自若的神态,还没见过她这般尴尬的处境,原来她的弱点也如此寻常。 当然嘲笑别人的痛苦不是什么正当行为,秦红药瞪了她一眼,却不及平常的三分杀伤力,又是一股大浪打来,船身剧烈颠簸了起来,她紧闭双眼脸色几乎差到发青。萧白玉怕她真的吐出来,伸手扶住她肩膀问道:“要不要我扶你去船头站着?” 秦红药梗着脖子,硬是把难受的感觉压了下去,她才不以为萧白玉同她亲近是因为关心她,分明就是担心吐在船舱里才要把她赶去船头。她偏不要别人扶着,自己撑着木桌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只觉头晕脑胀双腿虚浮。 可海浪却像是和她作对似的,刚平稳了一会儿的小船猛然颠上摇下,她身子向前一扑,萧白玉眼疾手快的接住了她,她熟悉水性,怀中抱着一个人立舟也犹如平地。秦红药整个身子挂在她身上,紧抱住这唯一的支撑,苦不堪言。 萧白玉又想叹气又想笑,看着怀中的人实在难受的紧了,终于两手都环住了她的腰,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等风浪小一点了就半抱着她出了船舱,扶着她坐在船头,想松手的时候却发现她紧紧拽着自己衣角,也只得靠着她坐下来。 清凉的海风吹走不少眩晕的感觉,秦红药没有睁眼,变本加厉的把头倚在了身边人的肩上。她感觉到那人肩膀微微一僵后又放松下来,心中好像突然蝶翅轻展,就连身处这大风大浪的海上也不觉得多难以忍受了。 “我本来就没有中毒。”萧白玉提醒道,她自然也能看出这颗药丸不同寻常,光泽尤为清澈通透,看来像是神丹妙药,只是她还没放松到随意吃下这人递来的药物。 秦红药似是疲惫的有些不耐烦,也不多话,直接将药丸掰成两半,一半扔进自己嘴里吞了下去,一半仍举在她面前。看着她以身试毒后,萧白玉便也接过含进口中,药丸入口即化,四肢百骸有一股清流涌进,汇聚在她心脉之处,顿时只觉精神大振,一扫两日未曾合眼的疲惫。 “解药只是小意思,我两个时辰就做出来了,剩下两天两夜我都在为你炼制这枚丹药。”秦红药也恢复了些精力,取来清水洗净了手,半开玩笑道:“这枚生生造化丹所用的兔耳草一年只生一棵,萧掌门可别不识货。” 68.携手相将(叁) 开启了防盗设定, 购买不足90%的会进入防盗章噢 拆至最后一招, 树枝相抵,却不再向前, 借着对方的力道同时向外刺去,两人的力道融合在这一刺中, 只听扑哧一声,两根树枝尽根没入了山壁内。 “竟有这般威力。”萧白玉叹道, 如此看来门口那块弑龙石的确也不在话下。师父莫非是猜到有人会被弑龙石困在这洞中, 才将口诀写于地上,可她自己又为何会被困在石室内直到死去。 秦红药见火把又快燃尽, 习惯性的扯了些藤蔓缠上,一边道:“不过你说你师父终身未嫁, 又怎会创出这样的招式, 她是想与谁同生共死?” 这问题自然没人能回答, 萧白玉刚想开口问她都能出去了还去管那火把作甚,目光却触及到她站在盈盈火光中的身影。那头及腰长发失了发钗便一直披散着,过招时青丝纷扬, 数次都曾掠过脸庞。 好像秦红药自己也发现了这一点,甩下手中的藤蔓,回身看见萧白玉还站在石壁前,似笑非笑的说道:“还不走, 等着我抱你出去么。” 萧白玉不接话, 俯身将包了尸骨的衣物抱起, 她本想将另一具尸骨也带出去埋葬, 却没有多余衣衫可用,更别提另一个人自己都衣不蔽体,哪有东西可脱,只得作罢。两人一前一后的来到弑龙石前,她一手抽出了腰间的弯刀,摆出了最后一招的起手式。 秦红药的长剑早就被打断,当下也以掌代剑,身法施展开来,眼见弯刀猛刺向自己,她手掌运功拍在刀背上。两人气力交融,弯刀顺势前刺,刀尖似迅雷般奔向弑龙石,只听一声巨响,残月弯刀一半都已经没入巨石。 顺着刀口巨石裂开了一道道缝隙,轰轰的摇晃了起来。秦红药见弯刀已不能再进,伸手便覆盖在萧白玉持刀的手上,两人一同握刀硬是将弯刀推进了一寸。眨眼间巨石四分五裂,猛地爆裂开来,久违的自然光亮瞬间涌入洞中。 交握的双手随着巨石的崩裂垂了下来,萧白玉动了动手腕,却并没有挣脱。抬眼就看见秦红药离她极近,近到垂下的发丝都搭上了她的肩头,甚至能看清那狭长的双眸里黑色瞳仁上细小的纹路,仿佛流淌着寂静的黑色河流。 萧白玉微微一怔,耳畔就传来了森林中众人呼喊的声音,不知她们在洞中呆了多久,九华派竟来了这么多人寻她。 秦红药侧过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萧掌门,莫忘了你还欠我一条命。” 吹佛在耳侧的气息过于亲近黏腻,萧白玉微敛双目,此番绝处逢生,出了山洞她依然是九华派掌门人。她左掌忽地拍出,身前人被她一掌推的噔噔后退了几步,她长身玉立声音清朗:“这座荒岛现下尽是我九华派的人,你走吧,下次再见定以性命相搏。” 秦红药嘴角在笑,眼神却阴骛,她抚了抚左手尖长的护甲套,声音妩媚而冰冷,恍若寒冬腊月吹过的雪:“我已经开始迫不及待的期盼下次见面了呢,萧掌门。” 她甩袖而去,只几瞬便消失在森林深处,萧白玉轻轻吐出一口气,也转身向着弟子的声音飞身而去。不多时便瞧见了大弟子周城,他正领着几位门派弟子四处搜寻着森林。 “师父!”周城惊喜的一喊,四周的弟子俱被引了过来,几十人熙熙攘攘的跪了一地,面庞上各带喜色。 萧白玉抬手让他们起来,心下稍稍放松,问道:“为师去了几日,你们在这荒岛上可曾遇到毒蜂?” 周城面带愧色,抱拳下跪道:“师父已失踪了三日,我们三人在岸边久待师父不归,便想进森林去寻,不料迎面遇到了毒蜂群。我们匆忙逃到船上,发现那毒蜂惧水不敢靠近,才回去带了第三分堂的弟子再进森林,都怪弟子学艺不精连累师父。” 第三分堂堂主原松也在其中,他双膝跪地,低头道:“弟子竟不知那魔教妖女也在岛上,累掌门几日受苦,是弟子失职,请掌门责罚。” 见他们几人责来怪去的,她情绪也渐渐明亮起来,并非是所谓的正道侠义,也无关什么是非分明。不管是周城当日拼着性命不保也要高呼出危险,还是她自己为了保护弟子引毒蜂深入森林,只是源于师门情深相互照拂,这便是她身为掌门所守护坚持之事。 “都起来吧,这几日只是被困于山洞中,并未受苦。”萧白玉语气一沉,正色道:“我寻到了师父尸骨,回山,请师父入土为安。” 一艘艘小船飘离了荒岛,九华山上下居丧守孝三月,三月间众弟子言而不语对而不答,山上不动炉火,只是吃些蔬菜瓜果。萧白玉让弟子将山洞中的另一具尸骨带回,也在山上寻了个好地方葬下。 不过几日九华派开山祖师仙逝的消息就传遍江湖,来往九华山的各门各派络绎不绝,却都被守山弟子以“掌门人正在服丧,恕不见客”的理由推拒门外。 不料这日来的一群人却是满脸怒容,一众大约三四十人,一听这话更是暴跳如雷,为首的壮汉黝黑魁梧,声如洪钟:“敢做还不敢认了?躲躲藏藏算什么名门大派,快叫你们掌门出来见我!” 守山弟子紧皱眉头,却依然有礼道:“掌门人已一月未出山,的确不便见客……” 话音未落,只见突的一剑当面刺来,忙侧头避过,那行人已各自拔剑在手,俱是怒目圆瞪。守山弟子也怒哼一声,其他五六人也围了上来,手按在腰间长刀上。若不是顾忌正值本派祖师丧事,怕是一早便要教训这群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 “年老弟,莫要动怒,免得人家说你点苍派不懂礼数。”旁侧插进一个声音,又来了一行人。只见一个干瘦矮小的男子微微驼背,长须垂胸,他缓缓扶了把胡子,原来是长青门门主谢三扬。 谢三扬拱拱手,神情和善:“小兄弟不要见怪,年老弟也只是心急独子之伤,事关重大,还请小兄弟唤你掌门出来一见。” 彬彬有礼的言辞让守山弟子面色稍缓,但想起掌门之令还是没有应下,年墨冷冷道:“谢老哥倒是有礼了,可别人却不放在眼里。你们九华派将我儿害成这样,我今天硬闯也要闯上你们九华山!” 谢三扬面容沉痛,摇头道:“前几日本是年侄儿的诞辰,收到了你们九华派寄出的生宴贺贴,谁料打开一碰竟中了剧毒,顿时便奄奄一息,年老弟又怎能不气。” 守山弟子一听,事关重大他也不好定夺,便同意将一众人引上山,转头叫另一人先行上山通知掌门人。待到他们登上山顶时,已瞧见萧白玉立在场上,一身素白长裙,身姿窈窕挺拔,百位九华派弟子站于身侧,一眼望去只觉仪态鼎盛,不敢妄言。 九华派掌门声名在外,可当真见过的却少之又少,年墨乍见如此清丽绝俗的女子,仿佛凝聚了明月之钟灵,九华之毓秀,飘逸淡雅又气度袭人,方才的气势不自觉便弱了几分。 但转瞬又想起九华派所做卑劣之事,便挺胸收腹,下意识端正了身体,大声道:“我为我儿来向萧掌门讨个公道,九华派为何要下如此狠手毒害我儿!” 话音刚落,他身后数十人左右分开,两人抬着竹架走出,躺在竹架上的男子出气多进气少,左臂竟是血肉模糊,好似整条胳膊被人硬生生拽下,着实恐怖。年墨恨恨道:“我儿甫一打开你们送来的贺贴,皮肉竟开始剥落,就……就好像被生生剥皮拆骨,血肉俱被融化,我点苍派到底如何与你结仇?” 饶是年墨这般汉子,说起当时场面仍是心有余悸,足见那一幕何等残忍。九华派众人听得义愤填膺,回嘴道:“这等下做事怎会是我九华派所为,莫要血口喷人平白污蔑。” 这剧毒萧白玉自然听得耳熟,尚不曾忘记在山洞中那毒功是怎样溶掉岩石山壁,血肉之躯又怎在话下。她欲要说出,可想到普天之下也只有她一人见过那一幕,这时讲出非但无人信服,还有推托嫁祸之嫌。 心思几转后,她朗声道:“这一月间九华派上下守孝服丧,严禁欢愉庆典,又怎会寄出生宴贺贴,想必是他人嫁祸在九华派头上。” 她这几句话声音清澈明朗,这般郑重说来掷地有声,年墨稍有犹豫,谢三扬却接话道:“贺贴上明明署了九华派弟子之名,还刻有贵派印章,又作何解?” 年墨连声道:“不错不错,贺贴署名九华派弟子申晓,可是你派中人?” 立于身侧的大弟子周城面色一变,附耳说道:“师父,申晓确是我派弟子,但两月前因屡违派规,受了惩罚后已被逐出九华山。” 萧白玉脸色一沉,目光如霜,面容已浮出片片寒冰之意。年墨忽地噤声,只觉威压铺天盖地般袭来,他竟是不敢动弹。 “妹妹要找的人我可是亲自给你带来了,要如何谢我啊。”不见人影先闻其声,随着一声妩媚的轻笑飘过,眨眼间场上便立了位言笑晏晏,明眸善睐丰神绰约的女子。她身后跟着四人,俱是黑口黑面,不光穿衣打扮,就连模样神情都别无二般,瞧一眼就觉得诡异。 秦红药粲然一笑,纤细的腰肢轻扭,启唇道:“年掌门谢门主,这申晓已在你们面前,就莫要再为难我们萧掌门了。” 被扔在地上的申晓张口欲喊,却只发出些许破碎声,一口气没上来,嘴角又是涌出大股鲜血。待年墨瞧清了那女子的面容,浑身巨震,眼中惧意与怒火一起喷出,他怒喝道:“萧白玉,你竟与这魔教妖女党同一派,究竟是何居心!” 秦红药轻轻扫了他一眼,那双眸明明生的风情万种,却又宛如一柄淬了毒的神兵利器,见者无不心惊胆寒,她依旧是笑着:“谁给你的胆子直呼她的名讳?” 她话音轻柔,最后一字还未传进耳中,又快又猛的一剑已突的当胸刺来,利刃破空的声音仿佛鬼神的催命符。任谁也没有看清她的动作,瞬间剑尖已到了年墨眼前,他甚至能在剑锋上看见自己木愣的神色。 利剑却并未刺进自己胸口,年墨颤抖着抬眼,只见萧白玉站在自己身前,那柄气势如虹的长剑竟被她牢牢握住了剑刃,悬悬的停在自己眼前的半寸处。 鲜红的血液从那她指缝中溢出,淌下她不堪一握的手腕,静静流进了衣袖中。萧白玉目光凌厉,她斜斜的睨视着秦红药,声音已降到冰点:“够了。” 秦红药神色如常,她一寸寸抽出自己的剑,触感艰涩,分明是在那人手上划上了更深的剑痕。 “既然我们萧掌门说够了,你那脑袋暂且先放在脖子上吧。”她瞥见不光是点苍派长青门一众人身如抖筛敢怒而不敢言,就连九华派中也有弟子神色有异,她满意的低下头,掏出手帕仔细擦拭着剑锋上的血迹。 萧白玉染血的手指摸上腰间,唰的一声抽出了残月弯刀,环顾四周道:“我为家师服丧三月,本不应动兵刃,却有贼人三番四次辱我九华派之名。若我一味忍让,不仅害九华派无光,更是让家师在地下不得安宁,还请诸位恕我违逆。” 此言一出,九华派众弟子人心大定,顿时长刀出鞘,将魔教妖女与她身后四人一齐围了起来。秦红药却不紧不慢擦拭着长剑,眼也不抬道:“我想走便走想留便留,你们这些人谁能拦我?” 这并不是空话,金老爷子的五十寿辰天下英豪齐聚,她都能来去自如毫发无损,更别提不过是小小的九华派。她有些兴致盎然的翘起唇角,这位萧掌门比之前遇到的对手都有趣的多,不过几句话便稳定了已经被她动摇的人心。 弯刀划破空气,招式一出便是杀意弥漫,萧白玉挺刀连刺,转瞬便挥出八招。这一下兔起鹘落,迅捷无比,年墨不识她武功套路,却在心底赞道,这几招好生厉害,若是自己来接,怕是连一刀都挡不下。 瞧见她如此厉害的武功招式,年墨已经完全信了萧白玉,她招式这般出神入化,又何须动些下毒的心思。想到她还徒手为自己挡了杀招,当下便拔剑喊道:“萧掌门,年墨来助你一臂之力。” 一直沉默不语的四名黑衣人就势便要拔剑,秦红药却瞟了他们一眼,四人立时停了动作,袖手而站。她挡下一刀后顺着刀剑相撞的力道轻身飘远,举剑便向年墨刺去,剑招迅猛而多变,竟是天王七剑的招式。 天王七剑一旦施展开来,只攻不守,直指对方破绽之处。年墨左右格挡,却挡不住她快剑连刺,手腕登时中了一招,再握不住手中长剑,捂着手臂踉跄了几步,下一剑却已经逼近了他的咽喉。 一柄弯刀蓦地横于他身前,内劲鼓动将他震退了几丈,脱离了那快剑连绵不断的杀招。秦红药被这么一阻,倒也不追,反手剑光更盛,长剑时撩时荡,一招一式虽精妙绝伦,落在另一人眼底却是熟悉万分。 萧白玉心念还未到,手中的刀却像有了意识般去接她的剑,一如在山洞中数百次的对练。不论那长剑刺向如何刁钻的角度,冥河十刀都恰好接住,借力打力,在众人眼里都觉得两人斗了个不分上下。 又一次刀剑交错,秦红药身子压的极近,视线被她轮廓分明的面容占了个满当,而她声音极轻低柔:“妹妹对我这般冷漠,莫非已将山洞那几日忘了罢?” 刀剑交错不过一瞬,话却是一丝不漏的传进耳中,两人你来我往,拆招愈多步调愈是一致,不多时竟连吐纳呼吸都重叠不分彼此。眼前剑光依旧凌厉迫人,却与当日场景渐渐融合,那时并非意在伤人,而是抱有击破巨石,同样目的的默契无间。 那时出招不急不躁,配合着对方你进我退,心思沉静犹如春风拂面。对招间已不记对方身份,只沉浸在九华婆婆登峰造极的招数中,宛如一对刀剑中的知音。 可谁料到转眼间春意转成了凛冽寒风,她使出这般卑劣的手段伤人嫁祸,甚至还一再逼迫自己拔刀毁了服丧的规矩。这时再听她提起那几日,早已忘却两人一同悟出招式的欣喜,只剩阵阵惊寒涌入心中。 下一剑便是要刺向腿间的环跳穴,此招本要侧身斜刀,萧白玉却忽然上身不动下身不移,横刀连斩出几下险招,电石火光间袭向对方腰腹处。 秦红药向后疾退,收剑格挡,这一挡便落了下乘,天王七剑有进无退,攻敌之不得不守,剑招方可连绵不绝倾泻而出。她见自己已失了先机,当下双足连踏,身子窜高了几丈,悠悠的立于高空之上。 “萧掌门屡次在我手底救人,当真菩萨心肠,不知下次见面时你还能再救几个。”秦红药放声而笑,身子在半空中轻巧的一个转折,飘飘似轻云,轻功之高竟是眨眼不见人影。众人深知追不上,这才从两人险象环生的对招间回过神,却发现她带来的那四名黑衣人不知何时也不见了踪影。 年墨上前几步单膝跪地,抱拳道:“多谢萧掌门出手相救,年墨受贼人挑拨冲撞了九华派,往后萧掌门有何吩咐我定在所不辞。” 他心下已极是服气,萧掌门非但不计前嫌,还数次救他于危难之间,足见九华派掌门远负盛名并非是空穴来风。 谢三扬也跟着拱了拱手,面上神色不定,他笑呵呵的问道:“萧掌门武功真乃绝世,敢问萧掌门是否得了阎泣刀,才悟出这般精妙的刀法?” 萧白玉心下通明,无怪谢三扬会跟着年墨趟浑水,原来是来试探阎泣刀的虚实。她也不点破,只淡淡回道:“寻到家师尸骨时并未见到阎泣刀,想必已被他人夺去。” 说话间她扫了一眼地上的男子,那人早已断气多时,她转首道:“年掌门不必客气,这弃徒便交于点苍派处置,我还要为家师诵经念佛,不送客了。” 九华派弟子走出引他们二人下山,谢三扬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萧白玉转身拂袖的身影。他仔细瞧了瞧她手中那柄残月弯刀,又摸了摸自己腰间重金锻造的长刀,面色逐渐阴沉了下来。 秦红药盯了她半晌,见她并没有反悔或懊恼的表情,才开口道:“你要我转头对付修罗教,同你一起?” 她口吻不悲不喜,只是确认般的反问一句,萧白玉点头道:“修罗教吞并武林的野心不会停步于此,有你相助便可事半功倍。” 她自然是存了这个心思,说修罗教近几年的恶名昭著都是秦红药闯出来的也不为过,想来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修罗教的一举一动。但若是撇开这些漂亮的场面话,萧白玉还是想让她活下来的,脱离修罗教活下来。 秦红药却不急着答应,两人立场似是倒换过来,她这时倒是提起了别人:“我同你联手,那位金盟主和你的那些武林群雄又会怎么说,别是刚出虎穴又如了狼口。” “你与我一齐去寻阎泣刀,若你助我得了阎泣刀,便可向武林证明你的诚意。”萧白玉没有片刻迟疑,看起来像是考虑过很久,但天知道她的思绪都是方才瞬间才理清的。 秦红药瞧着她坚定的神色,垂眸微微一笑,弯刀一般的细眉柔和了许多,她轻声说道:“你倒是把我安排的明明白白。”她偏头看着自己右手,细长的手指缓缓攥成了拳,再抬头时眼神明亮锋芒四射:“好,我答应你。” 她的笑不再似寒冬腊月里吹过的北风,好像又回到了初遇时山洞那几日,久违的让萧白玉感觉到春风拂面暖意盎然,一颗心终于放进了肚子里,也浅浅的回了个微笑。她将九转承气花和师父的信都贴身收好,偏头示意道:“一起走吧?” “等等,既然要走了,这些药材怎么能不拿,居然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我还不给他们来个狠的。”秦红药目光重新焕发了生机,又回到那个不可一世的模样,拽着萧白玉的胳膊就在庭院里四处扫荡,一边还絮絮念着: “这是三虫三草毒的药材,中者毒性一炷香内侵入五脏六腑,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嗯这个是金蛇蛊毒的解药,鬼魅魍魉四人中有一人就是用这毒做武器的,你要小心。还有这个是……” 她双手拿不下了就往另一人怀里一塞,萧白玉有些无语的被她拉着在岛上四处扫荡,不多时就满满抱了一怀她说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而且听起来有些是剧毒有些是解药。一面诧异秦红药对草药的了解也这么面面俱到,一面看着她忙忙碌碌的样子也不禁笑了起来。 这样运筹帷幄生机勃勃的样子才最适合她,朱红的裙妩媚锐利的眸,一如每次见到她时的刹那惊艳。秦红药一回头就看见她艰难的抱着一大捧药材,但见自己双手满了又主动接过去,就忍不住逗逗她:“哎呀,我是百毒不侵,忘了你这样抱着这么多毒草毒花,可是很危险哦。” 萧白玉竟也配合的点头道:“那我现在身中数毒还好端端的站在这,看来抱一抱这些毒花就能练成百毒不侵的神功。” 秦红药大笑了起来,笑声如银铃,米白桃花面,绛红朱砂唇,妖娆似芙蓉绽放。萧白玉望着她,也轻抿住唇角,双眸弯了弯,她们两人相视而笑,仿佛在这座繁花遍地的小岛上,只有她们两个人是活着的。 等到秦红药终于心满意足的收手时,两人怀中的药草满的几乎遮住了视线,她去小屋里寻了包裹,才解放了两人的双手。出岛的时候她又自然而然的去牵身旁人的手,其实这阵法的出路萧白玉已经记了下来,不过被她温热的手指握住的时又不是很想拒绝了。 “修罗教的人已经知道我在傲海帮附近,我们干脆走水路回洛阳吧,傲海帮有那几艘战船护着,那些人也不敢动手。”秦红药上船后便指点着船夫直接走水路去洛阳,小船在岸边一撑就悠悠的飘在了海面上。 “这不是几个时辰就能到的路,你不怕晕船了么。”萧白玉俯身欲进船舱,忽地被人拉住手腕,秦红药不让她走:“我怕啊,所以你陪我坐在船头吧。” 萧白玉抬头看了看天,六月艳阳下顶着海风坐在船头,怕是正常人都不会答应。她刚要拒绝,秦红药又补了一句:“跟你坐一起就很安心,也就不那么难受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退让一步坐在了船舱门侧,既能吹到海风,还能勉强遮一遮炎烈的阳光。秦红药贴着她坐下,拉着她的手悄悄转了姿势,滑进她指缝中,与她十指交握。芊芊玉指仿佛上好的丝绸般缠在一起,又不显一丝黏腻。 萧白玉现在虽不再抗拒她的接近,但还是不太习惯这么频繁的肢体相触的亲密,便借口要去船舱中倒茶将手抽了出来。还好天公作美,这一路没有起什么大风大浪,秦红药坐在船头还是勉强支撑了下来,难受时就去寻身边人的手紧握着不放。 等到终于小船停靠在洛阳渡口边时,秦红药几乎站都站不稳,双脚踏在平地上犹如立于滚滚波涛之上,五脏六腑好像都在上下翻滚,她直挺挺的站了好一会儿,才长叹道:“我怕是再也不会坐船了。” 萧白玉替她拿着包裹,静静等着她缓过来,看着她脚步依然虚浮,便道:“你可以先回客栈休息,我去一趟驿站传信给我徒弟和凌帮主。” “不碍事,那些药材采下来一段时间后就会失效,要尽快做成解药。我去你徒弟房里寻一件衣服扮成她的模样,你先去驿站,半个时辰后金府前见。”秦红药有些艰难的直起腰身,各种追兵也决计想不到她会乔装成九华派弟子的模样,应是无甚危险。 两人便各奔东西,萧白玉传信两封,一是让沈垚不必担心直接回九华山,二是提醒凌崇提高戒备提防有修罗教的人藏于傲海帮附近。待她到金府时已看到一名身着淡青色长衫的女子立于门前,一顶斗笠白纱垂下,发髻盘起,身姿曼妙。 这人即使穿了九华派弟子的朴素衣衫,依旧难掩她的风华,胸前的布料被她撑的饱满,细腰轻摆,半分都没有良家的味道。秦红药见她走进,迎上去笑道:“师父,弟子这一身姿色如何啊?” 白纱后的面庞隐约难见,只听她话音微扬,举手投足间尽是妖娆之态,看来是从晕船中恢复了精神。萧白玉目不斜视的路过她,丢下一句话:“你还是不要开口的好,保持沉默跟着我就是了。” 金府的家丁一眼就认出了她,上前行礼道:“我这就去向我家老爷为萧掌门通报。”家丁还是看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人,光是那丰姿体态就足够吸人目光,和那日见过的女弟子实在是天差地别。不过既然是萧掌门带来的人,他也只在心底赞叹了一句,九华派真是美人辈出。 金铁衣一得到通报就急匆匆的赶了出来,他连日忧愁的脸色终于浮起一抹亮光,上前关切道:“萧掌门失踪数日,老夫本以为掌门落在了修罗教手上,这几日都在加派人手搜查洛阳城,见到萧掌门平安归来真是如释重负。” 萧白玉拱手还礼道:“劳金盟主费心了,我已取得尸毒解药的药材,还请借用一下金府的炼丹房,让我这弟子为众英雄炼做解药。” 金铁衣听到解药两字时眼睛一亮,不疑有他,欣喜的连声道:“快请快请,武林群雄定会将萧掌门的救命之恩铭记心头。” 家丁引着两人走向金府后院,穿过一条小道后停下脚步恭敬道:“这里就是炼丹房,绝无人打扰,萧掌门请自便。” 看着家丁退了下去,见周围已再无他人,秦红药伸手去拿她手中的包裹,开口道:“炼药时毒素爆发可能会有危险,你回客栈等我吧,我大概需要两三天的时间。” 萧白玉不置可否,只是将手中包裹交出去,目送她进了炼丹房关上了大门后,也不转身离开,在门旁寻了个角落倚墙等了起来。虽说两人现在已有了联手之约,她还是存了个心思,以防秦红药突然发难,毕竟她手上现在可是握着数种剧毒。 而且她也不放心留秦红药一人在金府,不管是金铁衣或是修罗教之人,都随时有可能发现这名所谓的九华派弟子就是他们想要除之而后快的修罗教护法。她两边都放心不下,便找了个最稳妥的办法,在门外守着她就是了。 足足等了两天两夜,秦红药终于推门而出,双眸疲惫而通红,发髻有些凌乱,手指上还沾了些许煤灰。她一眼就看见站在门外的萧白玉,神情清雅淡秀,见她出来还微微笑了一下,只是那双眸是和她自己一样的充斥着血丝。 秦红药愣了一下,见她好像还是两日前分别的样子,声音略有些喑哑的问道:“你在这里等了我两天两夜么?” “手给我,这里一草一木皆是阵法,错一步就再也出不来了。”秦红药伸出手,看着立于船头的青衣女子,笑意微微又不容拒绝。 她这几日为了避免别人起疑心并没有佩戴护甲套,鲜少暴露在阳光下的左手洁白如玉几近透明,保养极好的指甲修长圆润。萧白玉搭上了她的手,被她收紧五指握在掌心,也不知是自己手指太冷还是她掌中温暖,交握时竟有了一种炙热的温度。 秦红药轻轻一拉,就带着她跃下船,这小道她已经轻车熟路,自开门而进,由生门而出。这阵法虽有八门,但出入口只有这么一个,若是旁人走进岛中,定会被困在其他六门中死于非命。 奇门遁甲之术精妙非凡,萧白玉并不懂八卦八门之阵,只将走法硬背下来,以防有什么不测。许是感觉到她脚步微慢,秦红药紧了紧交握的双手,回首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掌心传来的热度让萧白玉也想回她一个笑,最后还是忍了下来,只看着她窈窕挺拔的背影,默记着她的步伐。走出林外眼前豁然开朗,只见繁花遍地颜色分明,四处搭建着小屋凉亭,周遭回廊交错溪流淙淙,宛如一座世外仙境。 秦红药看着她露出的惊讶神色有几分得意,拉着她跃到石桥之上,献宝般的说道:“怎么样,我们修罗教的后花园还是很棒吧。” 这又不是你发现的你在献个什么,萧白玉暗道,不知为何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模样就想打击她:“不错,日后修罗教也被灭门了你们就可以来这里养老了。” 秦红药似笑非笑的扫了她一眼,转头看着在溪流下飘忽不定的水草,轻声像是在自言自语道:“说什么呢,我们修罗教定会吞并中原,然后……”她话没有说完,似是突然觉得不合情谊,又笑着补充道:“然后当然好好保护我们萧掌门和她的九华派了。” 一刹那间萧白玉看到了她脸上流露出的凝重果断,带着深谋远虑后的深信不疑,心中不由得一跳,看来修罗教的目的不仅是称霸武林。但明知问了也不会得到什么可信的回答,她转了话锋:“解药呢?” 秦红药牵着她的手引她进了一处庭院,萧白玉这才发现她们双手依然交握,手指被她的温度熨的暖热,指尖所触的肌肤细滑柔嫩。突然就想看看她的右手,握惯长剑的手应要粗糙些,说不定还有老茧。 可马上就印证她是想错了,秦红药忽地拽紧她的手,右手也捂住了她的嘴,带着她躲进了庭院中的假山后。她身上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杀气,反而忽然紧绷起来,倒更像是有些紧张,庭院外传来脚步声,竟是有人来了。 她的掌心虚虚的掩盖在萧白玉鼻口处,以防她呼吸声被他人发现,一时只觉被她身上幽香所笼罩,即使此处百花盛开,也依旧能嗅到她特有的暗香盈袖。两人紧靠着藏在假山后,萧白玉没有第一时间去想到底是谁来了,先是被她们肢体相缠的姿势惹得心跳快了几拍。 两种脚步声相跟着进了庭院,随即便传来一个厚重低沉的男声:“我要你带来的人头呢?” 另一个男声略微嘶哑:“启禀教主,属下这几日还未寻得秦护法的身影,那日她离开金府后就不见了踪影。” 萧白玉闻言一愣,感觉到旁侧的身体也突然僵住了,盖在她唇上的手指滑落了下去。 “你还叫她护法?”低沉的男声话音微扬,沉重的杀意弥漫而出。 清脆的声音响起,似是那人自扇了一耳光:“属下该死,属下口误,还请教主多给属下几日时间,属下已查到她昨日还出现在傲海帮,已经派人去拦截了。” 萧白玉手上一疼,正握着她的手好像用上了全部的力气,指甲深深的刺进她的掌背。那人本来温热的掌心忽地冷了下来,掌心薄薄的覆了一层细汗,与她的手指交缠在一起。 她也不知自己该做何表情,喜悦么,好像并没有任何欣喜的感觉。若说愤怒也太奇怪了,修罗教自己内讧,她有什么可生气的。只是手指着实被捏的生疼,她也只好尽可能放松手臂让那人攥的更紧。 69.携手相将(肆) 开启了防盗设定,购买不足90%的会进入防盗章噢  年墨自知点苍派人少势微, 那日他连修罗教护法秦红药一招都接不下, 但要他降于修罗教又是万万不可能,不得不拼着老脸不要, 也来向九华派求援。 萧白玉坐在上位,展信细看,三名亲传弟子俱垂手站在堂中, 周城上前一步道:“师父, 现下少林武当都派出弟子援助各门各派, 但收效甚微。修罗教似乎清楚他们行动一般, 专挑保护不到的门派下手,恐有内应。” 二弟子吴均也道:“年掌门嫉恶如仇知错就改, 确是条汉子, 弟子愿前去相助。” 萧白玉尚未忘记秦红药抛下的狠话, 若她真对点苍派出手, 毫无疑问是冲着自己来的, 于情于理都需出手相助。她手指在宽大交椅的扶手上轻点, 心下便有了定夺:“吴均便同为师走这一趟,周城沈垚, 你们二人替为师坐镇九华山。” “弟子领命。”三人齐齐说道, 其实论辈分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们坐镇,九华婆婆本有三名弟子, 只因其他两位师伯俱出山云游, 是以近年来师父才独领九华派。 点苍派位处云南大理苍山, 地势偏远,两人一路快马加鞭,累坏了三匹骏马,这才在两日内赶到了点苍派。年墨早早就带弟子在山门处候着,见了两人的身影一直紧皱的眉头才稍稍放松了下来。 “劳烦萧掌门一路奔波,我已设下宴席为掌门接风洗尘,快快请进。”年墨挥挥手,点苍派的弟子就赶忙迎上前去为两人拿行囊,吴均有些不适应他们的恭敬,拽着行囊没有松手。 萧白玉也道:“年掌门大我许多,不必如此有礼,我等前来也是道义之中,不足挂齿。” 年墨见她一路远赴而来,面容也不显一丝疲惫之色,青色长裙纤尘不染,只觉似仙非人。他不敢再望,只引着两人入山,登进大堂。大堂中还坐着熟悉的一人,却是长青门门主谢三扬。 谢三扬见几人进了大堂,站起身拱手笑道:“我一听闻年老弟遭逢此事,便连忙赶来助阵,现在又得了萧掌门之力,再不怕那劳什子修罗教了。” 年墨也抚掌大笑,当下便让弟子端酒上菜,极用心隆重的摆了桌酒宴。萧白玉虽不意外再见到谢三扬,但想到那日他故意提及阎泣刀,心下还是存了戒备,只淡淡点头应了过去。 几人在桌边围了一圈坐下,萧白玉不喜碰酒,只随意夹了几筷素菜。她不过只端端的坐在那里,席间气氛却沉沉的,年墨抓耳挠腮的憋出一句趣话,她也的确很给颜面的弯了弯唇角,但话便再接不下去,只得沉默而尴尬的进食。 谢三扬开口打破僵局:“我长青门一直对贵派刀法敬仰万分,我这弟子也是使刀的,不如让他与贵派弟子切磋切磋,以武会友?” 他身后站出个膀大腰圆的年轻男子,腰上挎把长刀,威风凛凛,开口道:“长青门祁海,领教吴兄弟高招。” 吴均一听他点名要和自己切磋,神色一扬,手欲要摸上刀鞘,但转眼便瞧见师父皱起的眉,立时收手正坐。 “修罗教信上期限便是明晚,贵派弟子既有如此精力,明夜尽可对阵杀敌。”萧白玉轻轻放下竹筷,席间明亮的灯火映在她面上,非但没有添上几分明媚之意,反而愈发清冷的不食人间烟火。 谢三扬先是一愣,又呵呵的笑道:“萧掌门说的是,是老头我思虑不周了。”他挥手让弟子退下,面上挂着笑,搁在桌底的手缓缓攥成了拳。 年墨虽是个粗人,但也觉得气氛僵持了起来,见她放了筷子,便招呼着众人各自进房休息。吴均向师父请了安,回房后本想打坐练功,可是对即将来临的大战又是激动又是不安,一时无法入定,干脆提了刀在后院练习招式。 入夜后天气凉爽,舞了上百招也不见落汗,一柄大刀在他手中舞的虎虎生风。忽然有人在旁拍掌笑道:“吴兄弟身法利落,真乃九华派绝世高徒,在下佩服。” 吴均收刀去看,原来是宴席上长青门的那位弟子,也朗声笑道:“祈兄莫要抬举我了,我的刀法不及师父半分,远远谈不上什么绝世高徒。” 他虽这么说,心下却暗自欣喜,就连自谦的话也带了些骄傲。祁海抱拳道:“我本在席上就想同吴兄弟过招,不若现下来比试一二,让我也能瞻仰一下吴兄弟的绝妙刀法。” 吴均自然是想应下,但师命在前,他好生挣扎了一番才道:“祈兄海涵,我的确不便与你比试,不如等击退那些邪魔歪道之人后我们再来过招?” 祁海笑意渐退,嗓门也粗了起来:“我师父邀你比试吴兄也不肯,莫非是瞧不起我们长青门,还是你怕输于我面上挂不住才一再推拒?” 吴均不料他话锋突转,一时又气又急,他远远望了眼师父的房间,灯火已灭,想来是已经入睡。他暗忖道,我若再拒绝,不但让他以为我惧怕了他,更会辱没了师父的名头。当下便横刀在前道:“请出招罢,我们只过十招,你输了就不得再提此事。” “吴兄好大口气。”祁海冷哼一声,噌的一下拔出腰刀,挺刀就刺向他左肩。吴均识得这一招是虚招,身形不动,只挥刀斜削,钻了他出招的空隙,只听嗤的一声,祁海右边袖子被他拉开了一条长缝。 祁海心头一怒,脚下踏中宫直刺,长刀连刺向他胸口。吴均斜身左闪,瞧见他右肩上露出破绽,大刀登时便翻转上去,这一刀若是直削下去,祁海的右肩定是不保。 于是手腕略转,刀刃平转,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下。吴均只道这一招胜负已分,打算收刀入鞘,让对方知难而退。祁海脸上一红,反而挺刀直刺,正中他的肩头,若不是右臂被大刀拍到发麻,这一刀怕是要贯穿肩头。 吴均只觉肩头剧痛,手中的大刀也再拿不稳,他怒喝道:“你这是做什……”他话尚在一半人已经软软的倒了下去,他身后闪出一道黑影,竟是谢三扬趁他受伤一掌拍在他后背处,将他生生打晕。 谢三扬踢了踢他晕在地上的身体,奸笑道:“做什么?要让你乖乖在我手上!”他转头瞟了一眼祁海,不轻不重的说道:“十招你都接不下,嗯?” “弟子知错,请师父责罚!”祁海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脸色通红。 谢三扬却摆了摆手,眼中奸险之色一闪而过,又心满意足的笑道:“罢了,有这小子在,不愁学不到九华派的刀法。只要再将那把残月弯刀夺来,我长青门迟早和九华派同名,哈哈。” 祁海忙接到:“师父高明,徒儿这就去引那萧白玉出来,山外的埋伏早就部好了,此举定能助师父夺得神兵。” 谢三扬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再多话,自己转身进了房间。祁海心中一凛,低头匆匆退下,拽着吴均的身体藏于自己房间。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便扯开喉咙大声喊叫了起来,本已熄灯歇息的众人纷纷惊醒,各自拿了兵刃一拥而出。 谢三扬也在人群中,他一件外衣虚虚的披在身上,一副刚刚醒来的样子。他几步赶上前,只见祁海左臂鲜血直流,衣衫凌乱面色慌张,他余光扫到萧白玉也出了房门,便大声问道:“你这是出了何事,可是修罗教贼人来袭?” 祁海巍巍的答道:“不错,我与吴均兄弟本在此相谈甚欢,突然有黑衣人来袭,我虽奋力抵挡,还是受了伤,吴兄弟也被他掳去了。” 萧白玉转瞬便到了他们眼前,她看了看吴均掉在地上的大刀,又瞥了眼祁海手中还在滴血的腰刀,开口并不问那黑衣人去向:“你们既遇到了修罗教的人,为何我徒儿刀上却不见血迹?” 看来她倒是的确守了一天一夜,卧下没多久呼吸就悠长了起来,萧白玉抿了抿唇,明明想远离这个大麻烦,又偏偏总是与她搅在一起,阎泣刀的线索还被她拿捏在手上。她透过窗户瞧了眼身后,见装着沈垚的马车依然跟在身后,略微放下心来,就先把眼前这件事先解决了罢。 马车摇摇晃晃的从夜晚走到清晨,马蹄踏进了一处渡口,只见来往之人尽是膀大腰圆的壮实男子,渡口堆满货物,两侧都竖着架满铁刀剑的架子。海边停靠着三艘大船,船身包着铁皮,船内架有弩/箭台,竟是行军作战时用的战船。沿海插着一面面大旗,上面龙飞凤舞的书下三个大字,傲海帮。 萧白玉推醒身边的人,示意她看那三艘大船,秦红药环视了一圈,不以为意的道:“我还以为是什么硬家伙,原来只是一帮海盗在捣鬼。” 马车停在了渡口的甲板前,车帘被掀开,还是先前那个赤膊男子,他有点不敢看萧白玉,只讪讪的笑道:“两位妹妹请吧,到了凌帮主面前不许哭叫,否则惹帮主不高兴了就把你们丢进海里喂鱼。嘴巴甜一点,跟着凌帮主保你们吃香喝辣衣食不愁。” 那男子许是这么威胁每一架马车上的人,那些被撸来的女子一个接一个的下来马车,浑身瑟瑟发抖,但一句话也不敢说。沈垚也在其中,眼睛不停的瞥向一边的兵器架,她自知武功不如对面,又被下了迷药,胜算微乎其微。但眼看着自己要被送去给那什么帮主,一心想着最后拼死一搏。 她甚至都没看到师父就站在前方,寻了个空档猛地扑身上前,一把抽出长刀,顺势架在了那赤膊男子的脖上。这一下她几乎抱了必死的念头,可事出突然,那男子也没料到被下了迷药的人还有这般力气,回过神来刀已经横于脖颈处。 周围的人登时抽出兵刃,将沈垚团团围了起来,其余女子本就心中惊恐,又见了这样的阵仗,腿一软就跌坐在地上,各各放声大哭了起来。沈垚见自己得了手,却又清楚对面人多势众,只能恶狠狠的道:“你若是不放了我们,我立时叫你人头不保。” 萧白玉又岂能坐视不理,她素手一翻,残月弯刀明晃晃的持于手中。她一跃而起,冲进包围圈,刀光在周身一挥,众人手中的兵刃齐刷刷的从中断裂,身子俱被震远几丈跌落在地。沈垚一愣,扭头看见了师父的身影,心中大喜,一双眼睛几乎都含上了泪水。 秦红药啧了一声,暗骂道,这师徒俩都是一样冲动,就这么明明白白的动起手来,那她这一路受苦被捉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可刀已经拔了,她慢悠悠的走上前,拍了下那个赤膊男子的肩膀道:“还愣着干什么,去叫你家帮主出来。” 男子回头一看,更是吃了一惊,之前还对他含羞带怯的女子忽然变了一张脸,锋芒毕露,好像一不顺她的意就会死的很惨,他强撑着才没有在这女子忽然露出的阴狠下发起抖来。 “哪里来的点子,敢在我傲海帮的地盘上撒野!”一声怒喝传来,只见一名身穿虎鲨衣的男子从船中飞身而出,手持浑金铁棍,随意一舞就是劲风扑面。他大踏步上前,豹头环眼,满脸怒不可遏:“放了我兄弟,有什么恩怨冲凌爷爷我来。” 萧白玉见他样子气概非凡,虽满嘴粗话,仪态也是威风凛凛重情重义,委实不向强抢名女的奸佞小人。可这些女子被掳来也是事实,她弯刀直直向前一指,沉声说道:“我徒儿和这些女子被你们强行掳来,凌帮主可有解释?” 凌帮主手中铁棍用力一掷,在地上打出个深深的凹洞,他扫了一眼坐在地上哭叫的女子,一张脸通红,似是气急,他大喝道:“谁干的自己给爷爷滚出来!” 被架在刀下的赤膊男子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帮主小的知错了,小的只想多献几个美人讨帮主喜欢,求帮主饶了小的吧。” 凌帮主手中紧握铁棍,双目圆瞪,面上充血道:“我给你银子,让你去买那些自愿前来的女子,你……我傲海帮没有你这种腌臜货。”他手起棍落,铁棍仿佛带了千钧之力,狠狠敲向了跪在地上的男子,眨眼便是头颅碎裂血溅当场。 本来还在哭闹的众女子被这一幕吓傻了,有几人直接晕了过去,其余也只是张着嘴巴不敢再做声。萧白玉见他如此,也反手负刀,拱了拱手道:“凌帮主深明大义,倒是我等贸然动手冲撞了傲海帮,请帮主海涵。” 秦红药颇有些可惜的道:“还没从他口中问出谁把这些少女卖给他的,就这胆量估计也不可能闯进客栈中抢人。”她用手肘拐了拐萧白玉,顺势挽着她的手臂就往外走:“都解决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走了。” 沈垚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自己师父怎么会和修罗教的妖女这般亲密。萧白玉也没想到她现在这么爱动手动脚,感受到沈垚惊诧的目光,冷着脸抽出了自己胳膊,与她隔开了几步的距离。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伤了我这么多兄弟,你们当傲海帮是什么地方。”凌帮主憋着一股气,他大手一挥,船上的弩/箭台瞬时抬起,上百枝箭矢齐齐瞄准了渡口上的三人,他怒而切齿道:“我傲海帮年年都与沿海海盗搏命拼杀,几时受过这种窝囊气,来了就别想再走了!” 萧白玉闻言便知道自己一直是误会傲海帮了,便更不愿再动手,可船上的人已经得了指示,一声令下数箭齐发,箭矢破空的声音尖锐而急速,秦红药眸色一暗,双足点地而起,长剑脱手而出,挑起一面海边的大旗,旋于身前,内力迸发卷起狂风大作。 众人身处六月的艳阳之下,却突觉寒风刺骨,大旗带着狂风猛烈挥舞,箭矢被她齐齐卷进大旗中。几艘大船都被这剧烈的狂风晃的左摇右动,船上之人尽力抱住轨杆也无法站稳,她冷哼一声,反手就要甩出大旗将船上之人击毙。 “不可伤人!”萧白玉急喊一声,若傲海帮连年与海盗奋战,定是忠烈爱民之士,她们本就因为动手伤人理亏在先,再见了血,怕是这梁子结下就永远解不掉了。 秦红药这一招耗力大半,又强行收回最后一招,她本就内伤未愈,一时间气力不济,内力运转不畅。但弓弦又响,箭雨倾盆,她咬牙再挡,大旗挥动的咧咧作响,箭矢被狂风顶住,如萧萧落叶般颓力坠下,大船被这一股力道刮的上下沉浮,船上之人再无法装载箭矢。 她却无法再全身而退,一支利箭疾射而来,一半穿肩而过卡在骨中。再脚下一踏失了力道,身子从半空中直往下坠,朱红的裙摆长长的拖出一道痕迹,宛如一朵陨落的火烧云。 萧白玉腾身而起,弯刀在掌中挥削腾跃,刺眼的刀光大盛,剩余的几支箭矢被她一刀击落。她横腰揽住了秦红药坠下的身子,托着她轻轻落了地,她肩头的血浸染了长裙,还有几股沾到了自己淡青色的衣襟上。 萧白玉皱起眉,先折断了暴露在肩外的箭杆,再撕下自己衣衫的一角,裹住了那不断冒血的伤处。秦红药倚在她怀中,伤口被包裹按压时倒吸了一口冷气,怨道:“你心慈手软为什么伤的是我啊,嘶……轻点啊。” 本来鲜血在她红艳的长裙上还不甚显眼,素色的衣衫一裹上去瞬间被染红,萧白玉盯着她刺目的伤口,辨不清情绪的低声道:“你先坐一会儿。” 她站起身,纤身秀骨,面容沉沉如寒冰,开口道:“我不用兵刃请凌帮主赐教,若我输了就此留在傲海帮听候差遣,若赢了,还请凌帮主原谅我等之前冒失。但结果不论如何都是我一人之事,请凌帮主放了我徒弟和其他人。” 秦红药那几招已是震天动地,凌帮主本就吃惊于那女子竟能以一人之力阻挡历经战事的战船,这时又听见她好似谦虚又似挑衅的话,怒极反笑:“你这姿色倒是上佳,娶过来做我小妾很是不错,但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放走其他人?” 萧白玉如墨般的青丝散在风中,她声音淡淡,却有浓厚的端庄威严弥漫其中:“就凭我是九华派掌门萧白玉。” 秦红药强忍住没笑出声,也低声回道:“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我们不久前刚经过杭州,正在向南走呢。” 她闻言不由得一怔,本以为只睡了小半天,居然已经一天一夜过去了,难怪之前轻微的头痛一扫而光。她第一反应是那人又在背后做了什么幺蛾子,目光都含了满满的质疑,秦红药摊手道:“别这么看我,我可没动什么手脚。” 这样一来就更糟了,难道真的因为她一句放心就埋头睡了这么久么,可这种心思狠毒又口蜜腹剑的人怎么能被相信。萧白玉收回目光,把一切都归咎于自己太久没有好好合眼,追根究底还不是因为她才累的自己东奔西跑。 秦红药轻轻打了个哈气,上挑而狭长的双眸困成了三层眼皮,她寻了个姿势侧卧在椅座上,临闭眼前丢下一句话:“我困死了,换你看着。” 看来她倒是的确守了一天一夜,卧下没多久呼吸就悠长了起来,萧白玉抿了抿唇,明明想远离这个大麻烦,又偏偏总是与她搅在一起,阎泣刀的线索还被她拿捏在手上。她透过窗户瞧了眼身后,见装着沈垚的马车依然跟在身后,略微放下心来,就先把眼前这件事先解决了罢。 马车摇摇晃晃的从夜晚走到清晨,马蹄踏进了一处渡口,只见来往之人尽是膀大腰圆的壮实男子,渡口堆满货物,两侧都竖着架满铁刀剑的架子。海边停靠着三艘大船,船身包着铁皮,船内架有弩/箭台,竟是行军作战时用的战船。沿海插着一面面大旗,上面龙飞凤舞的书下三个大字,傲海帮。 萧白玉推醒身边的人,示意她看那三艘大船,秦红药环视了一圈,不以为意的道:“我还以为是什么硬家伙,原来只是一帮海盗在捣鬼。” 马车停在了渡口的甲板前,车帘被掀开,还是先前那个赤膊男子,他有点不敢看萧白玉,只讪讪的笑道:“两位妹妹请吧,到了凌帮主面前不许哭叫,否则惹帮主不高兴了就把你们丢进海里喂鱼。嘴巴甜一点,跟着凌帮主保你们吃香喝辣衣食不愁。” 那男子许是这么威胁每一架马车上的人,那些被撸来的女子一个接一个的下来马车,浑身瑟瑟发抖,但一句话也不敢说。沈垚也在其中,眼睛不停的瞥向一边的兵器架,她自知武功不如对面,又被下了迷药,胜算微乎其微。但眼看着自己要被送去给那什么帮主,一心想着最后拼死一搏。 她甚至都没看到师父就站在前方,寻了个空档猛地扑身上前,一把抽出长刀,顺势架在了那赤膊男子的脖上。这一下她几乎抱了必死的念头,可事出突然,那男子也没料到被下了迷药的人还有这般力气,回过神来刀已经横于脖颈处。 周围的人登时抽出兵刃,将沈垚团团围了起来,其余女子本就心中惊恐,又见了这样的阵仗,腿一软就跌坐在地上,各各放声大哭了起来。沈垚见自己得了手,却又清楚对面人多势众,只能恶狠狠的道:“你若是不放了我们,我立时叫你人头不保。” 萧白玉又岂能坐视不理,她素手一翻,残月弯刀明晃晃的持于手中。她一跃而起,冲进包围圈,刀光在周身一挥,众人手中的兵刃齐刷刷的从中断裂,身子俱被震远几丈跌落在地。沈垚一愣,扭头看见了师父的身影,心中大喜,一双眼睛几乎都含上了泪水。 秦红药啧了一声,暗骂道,这师徒俩都是一样冲动,就这么明明白白的动起手来,那她这一路受苦被捉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可刀已经拔了,她慢悠悠的走上前,拍了下那个赤膊男子的肩膀道:“还愣着干什么,去叫你家帮主出来。” 男子回头一看,更是吃了一惊,之前还对他含羞带怯的女子忽然变了一张脸,锋芒毕露,好像一不顺她的意就会死的很惨,他强撑着才没有在这女子忽然露出的阴狠下发起抖来。 “哪里来的点子,敢在我傲海帮的地盘上撒野!”一声怒喝传来,只见一名身穿虎鲨衣的男子从船中飞身而出,手持浑金铁棍,随意一舞就是劲风扑面。他大踏步上前,豹头环眼,满脸怒不可遏:“放了我兄弟,有什么恩怨冲凌爷爷我来。” 萧白玉见他样子气概非凡,虽满嘴粗话,仪态也是威风凛凛重情重义,委实不向强抢名女的奸佞小人。可这些女子被掳来也是事实,她弯刀直直向前一指,沉声说道:“我徒儿和这些女子被你们强行掳来,凌帮主可有解释?” 凌帮主手中铁棍用力一掷,在地上打出个深深的凹洞,他扫了一眼坐在地上哭叫的女子,一张脸通红,似是气急,他大喝道:“谁干的自己给爷爷滚出来!” 被架在刀下的赤膊男子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帮主小的知错了,小的只想多献几个美人讨帮主喜欢,求帮主饶了小的吧。” 凌帮主手中紧握铁棍,双目圆瞪,面上充血道:“我给你银子,让你去买那些自愿前来的女子,你……我傲海帮没有你这种腌臜货。”他手起棍落,铁棍仿佛带了千钧之力,狠狠敲向了跪在地上的男子,眨眼便是头颅碎裂血溅当场。 本来还在哭闹的众女子被这一幕吓傻了,有几人直接晕了过去,其余也只是张着嘴巴不敢再做声。萧白玉见他如此,也反手负刀,拱了拱手道:“凌帮主深明大义,倒是我等贸然动手冲撞了傲海帮,请帮主海涵。” 秦红药颇有些可惜的道:“还没从他口中问出谁把这些少女卖给他的,就这胆量估计也不可能闯进客栈中抢人。”她用手肘拐了拐萧白玉,顺势挽着她的手臂就往外走:“都解决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走了。” 沈垚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自己师父怎么会和修罗教的妖女这般亲密。萧白玉也没想到她现在这么爱动手动脚,感受到沈垚惊诧的目光,冷着脸抽出了自己胳膊,与她隔开了几步的距离。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伤了我这么多兄弟,你们当傲海帮是什么地方。”凌帮主憋着一股气,他大手一挥,船上的弩/箭台瞬时抬起,上百枝箭矢齐齐瞄准了渡口上的三人,他怒而切齿道:“我傲海帮年年都与沿海海盗搏命拼杀,几时受过这种窝囊气,来了就别想再走了!” 萧白玉闻言便知道自己一直是误会傲海帮了,便更不愿再动手,可船上的人已经得了指示,一声令下数箭齐发,箭矢破空的声音尖锐而急速,秦红药眸色一暗,双足点地而起,长剑脱手而出,挑起一面海边的大旗,旋于身前,内力迸发卷起狂风大作。 众人身处六月的艳阳之下,却突觉寒风刺骨,大旗带着狂风猛烈挥舞,箭矢被她齐齐卷进大旗中。几艘大船都被这剧烈的狂风晃的左摇右动,船上之人尽力抱住轨杆也无法站稳,她冷哼一声,反手就要甩出大旗将船上之人击毙。 “不可伤人!”萧白玉急喊一声,若傲海帮连年与海盗奋战,定是忠烈爱民之士,她们本就因为动手伤人理亏在先,再见了血,怕是这梁子结下就永远解不掉了。 秦红药这一招耗力大半,又强行收回最后一招,她本就内伤未愈,一时间气力不济,内力运转不畅。但弓弦又响,箭雨倾盆,她咬牙再挡,大旗挥动的咧咧作响,箭矢被狂风顶住,如萧萧落叶般颓力坠下,大船被这一股力道刮的上下沉浮,船上之人再无法装载箭矢。 她却无法再全身而退,一支利箭疾射而来,一半穿肩而过卡在骨中。再脚下一踏失了力道,身子从半空中直往下坠,朱红的裙摆长长的拖出一道痕迹,宛如一朵陨落的火烧云。 萧白玉腾身而起,弯刀在掌中挥削腾跃,刺眼的刀光大盛,剩余的几支箭矢被她一刀击落。她横腰揽住了秦红药坠下的身子,托着她轻轻落了地,她肩头的血浸染了长裙,还有几股沾到了自己淡青色的衣襟上。 萧白玉皱起眉,先折断了暴露在肩外的箭杆,再撕下自己衣衫的一角,裹住了那不断冒血的伤处。秦红药倚在她怀中,伤口被包裹按压时倒吸了一口冷气,怨道:“你心慈手软为什么伤的是我啊,嘶……轻点啊。” 本来鲜血在她红艳的长裙上还不甚显眼,素色的衣衫一裹上去瞬间被染红,萧白玉盯着她刺目的伤口,辨不清情绪的低声道:“你先坐一会儿。” 她站起身,纤身秀骨,面容沉沉如寒冰,开口道:“我不用兵刃请凌帮主赐教,若我输了就此留在傲海帮听候差遣,若赢了,还请凌帮主原谅我等之前冒失。但结果不论如何都是我一人之事,请凌帮主放了我徒弟和其他人。” 秦红药那几招已是震天动地,凌帮主本就吃惊于那女子竟能以一人之力阻挡历经战事的战船,这时又听见她好似谦虚又似挑衅的话,怒极反笑:“你这姿色倒是上佳,娶过来做我小妾很是不错,但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放走其他人?” 萧白玉如墨般的青丝散在风中,她声音淡淡,却有浓厚的端庄威严弥漫其中:“就凭我是九华派掌门萧白玉。” 当今武林以少林,武当,九华三派为首,少林武当已有几百年历史,代代相传,弟子香客满天下,以之为尊也是众望所归。但这九华派的来历就颇为新奇,一个至今不过传承到第二代的门派竟和少林武当相提并论,这其中缘由也一直被武林人士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 这不,是日午后,一个沿海的边陲小镇中,路上行人不见几个,茶楼上说书人面前竟乌怏怏的围了几十人,桌上摆放着果盘点心。只见说书人拿了一本《武林百事记》,手中醒木“啪”的一拍,周遭登时安静了下来。 “话说三十年前,江湖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奇女子,独自一人闯入了黑龙寨,仅一人一刀就将那黑龙寨九曲十八坞的匪贼灭了个遍。要知这黑龙寨可是当朝的心腹大患,多少次派兵围剿都不得而终。 这姑娘虽勇猛,却和五大三粗肌肉纠结的模样完全不沾边,但凡见过她的人无一不赞她风姿绰约貌如天仙,当真是一位见之不忘的美人儿。当年朝廷听闻了黑龙寨被灭之事,专门派了一位小王爷来寻这位女子进宫接赏,小王爷竟直接将这女子接进宫中好生养着,这姑娘也是情窦初开,和小王爷两人好不甜蜜,还主动帮小王爷训练起士兵来。” 说书人停下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底下寂静无声,心里再急也不曾开口催促,生怕坏了气氛。 “说起这女子的刀法当真神鬼莫测,底下的士兵哪能学的懂,不过像模像样的比划了几招。第二年春,我们就和辽国开了战,辽兵大举入侵,边境百姓当真是生灵涂炭。但这场战事的结果怎么样客官们都很清楚,没错!正是小王爷率兵击退了辽国的入侵,王爷手下的士兵就是用那像模像样的几招刀法把辽国大军杀得是人仰马翻丢盔弃甲,顺势灭掉辽国平定边疆!” 醒木猛地一拍,底下众人皆浑身一震,心情好是一番波澜壮阔。 “这公子已成功立业,姑娘又貌美如花,接下来自然是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可谁料到这小王爷心心念念的竟是辽国第一美女,辽国公主,正是知道那女子武功盖世,才虚情假意的骗来为他训练士兵。这不,辽国君主刚一被俘,小王爷就迫不及待的要娶他女儿。 但这位被负了的女子可是单枪匹马灭了九曲十八坞匪寨的奇人,哪能受这种气,立时便提刀去寻小王爷,要他当面说个清楚。但小王爷何等身份,周遭有成百上千的护卫守着,面都没见到先被这些护卫拦住了,说小王爷在里面和辽国公主会面不得打扰。女子顿时便怒了,只听仓啷一声立时拔刀出鞘。 这刀咋一看平白无奇,可当刀法舞到极致内力鼓动到极点,以人为刀人刀合一之时,霎时刀气劈天盖地,刀气所到之处便天崩地裂地动山摇,每一刀使出都会发出恶鬼哭泣之声,当真是一把阎王见了也会掉泪的魔刀。此刀便是江湖失传已久赫赫有名的阎泣刀,而这位女子就是如今人称九华婆婆的九华派开山祖师,古有三千越甲可吞吴,今有一人一刀灭千人!” 70.携手相将(伍) 开启了防盗设定, 购买不足90%的会进入防盗章噢  萧白玉瞧着那贝壳, 的确模样新奇,弯弯的似是独角的模样, 小巧玲珑, 她没伸手去接,问道:“你这几日天天往出跑就是在找这个?” 秦红药吊着那枚小小的贝壳在两人眼前晃了晃, 笑道:“我们认识这么久了,还没交换过信物不是么。” 她神情明媚张扬,一颦一笑都明明白白的呈在脸上, 萧白玉这几日已看多了她这副模样,不见之前的阴暗狠厉,啖血间谈笑风生。好像那一箭不是伤了她的肩膀,而是射穿了脑子让她失了忆,看上去倒是认认真真的同自己交起朋友来。 许是在这远离江湖的大浪大潮边,真的会让人心情放松, 萧白玉不得不承认,这几日的相处下来, 自己鲜少能拒绝她的热情。就比如现在,被她莫名拉倒海边, 还要交换什么信物。 “我身上没什么可换的, 而且也没什么交换的必要。”萧白玉心中打定了主意, 等从她手中拿到解药后, 不管她如何巧舌如簧, 都不能再靠近她一步。她有了隐隐的危机感, 她还从未同任何人亲近过,而这次显然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至于阎泣刀的下落,虽只得知了师父留下的一句话,她大约也猜到了其中含义。当年师父同她说起过三位好友,她们四人各自专精琴棋书画的一门,‘小白连浮三十杯,指尖浩气响春雷’一句本是形容水墨大家徐渭,此人好酒好画,将草书的跌宕起伏与水墨的酣畅淋漓融为一体,自成一绝,那此诗定是在意指师父那位专精绘画一道的好友。 想通这点,剩余两句知不知道已无甚所谓,那人手中就再没有什么能拿捏自己的把柄,日后相见再无需手下留情。 秦红药却不管她的拒绝,强行拉过她的手,红线在她白皙纤细的手腕上绕了几圈,死死打了个结,她左右看了看,心满意足的道:”不是很好看么,至于你的那份我不急,往后时间多得是。“ 萧白玉不曾带过什么饰品,用红线穿过的贝壳带在手腕上倒也精致,想到这人不知找了多久才寻到这传说中的幸运贝壳,她嘴角不知不觉的想要浮起抹笑意。可忽地心念一动,还没流露出的欣悦就收了回去,她望着碧波粼粼的海面不轻不重的说道:“你伤也差不多好了,明日便回洛阳吧。” 秦红药看着她的目光从未落到自己脸上,似是在躲避什么,笑容缓缓沉了下去,沉默了半晌后忽然说道:“好啊,让凌崇备一艘船,我们去藏海岛上拿了解药就回洛阳。” 她并非不会察言观色,这几日来借着受伤为由,已经让萧白玉放下了许多戒备。不再是之前的冷面相对,许多时候都能瞥见她神情中一闪而过的柔软,可眼下一提洛阳,又好像时光骤然倒退,回到了两人争锋相对的时候。 看来两人的身份还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秦红药想了想,在无人看见的地方露出几分笑,得意而阴险。 萧白玉闻言终于看了她一眼,对她口中的地点并不耳熟,秦红药转头又是笑靥如花,从善如流的解释道:“解药必须有一味九转承气花做药引,藏海岛并不远,来回一日足矣,只是位置隐蔽。” “好,明日便去。”萧白玉举步往回走,眼角扫到秦红药依然站在海边,海风潮湿而猛烈,她的长裙被海风刮的紧裹在身上,露出肩上白色的绷带,看上去脆弱又倔强,还是开口道:“回去吧,这里风大。” 秦红药勾起唇,走近照旧挽上了她的手臂,萧白玉脸色是拒绝的,可她就像瞎了一样。 萧白玉挣了挣手臂,非但没有挣脱反而缠的更紧,她整个身子几乎都贴了过来。手肘触碰到她的身体,甚至摩擦到她的胸口,登时有些尴尬不能再动了。 两人就这么半拖半拽的回了渡口,萧白玉还是推开她去和凌崇说借船一事,凌崇本来很爽快的应了,可得知她们要去的地方是藏海岛,脸色蓦地就变了。 “萧掌门,藏海岛可是去不得啊,那地方古怪的很,进去的人从来就没有活着回来的,尸体都找不到。” 秦红药一笑而过,递了个放心的眼神给萧白玉,胸有成竹道:“凌帮主放心,那地方我熟得很。” 凌崇自然没有忘记眼前的女子是怎样以一柄长剑挡下来战船的万箭齐发,听到她这般自信的放话出来,当下也不再多说,传令下去让手下备好小船在渡口待命。 萧白玉同沈垚交代了几句,把她留在傲海帮,第二日就同秦红药上船前往藏海岛。船舱中配了一台小木桌,桌上茶壶茶杯倒是应有尽有,她看着秦红药慢慢斟上两杯茶,问道:“那岛上是怎么个古怪法?” 秦红药眼也不抬,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自己拿了一杯品了一口道:“都上船了才问不觉得太晚了么。” 萧白玉端起茶杯,不以为意:“你现在又打不过我。” 秦红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没想到这人也是常常说出这般自负的话,骄傲的很啊。她放软了声音:“藏海岛是修罗教的禁地,岛上生了数种见所未见的毒花毒草,前教主发现这岛后就在岛上步下了奇门遁甲,将藏海岛做为修罗教的研毒之地。闲杂人等上岛只会被困死在阵中,只有我和教主可以随意进出。” 萧白玉点头,不再多言,说来也奇怪,明明这一行就能拿到解药早点把这个女人甩掉,同她认识不过几月麻烦就接踵不断。心里却没有多少轻松的感觉,她握着茶杯偏头看向窗外的波涛拍打激起浪花阵阵,一如她心中起伏不定捉摸不透的烦闷。 茶杯忽然重重的敲在木桌上,把她放空的目光震了回来,只见秦红药双手扶着木桌,脸色有点难看,小船被波浪一晃她的眉头就皱紧了些。她大概猜到了些,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你晕船么?” 秦红药憋不出一个字,只是黑着脸挪动了一下下巴,好像是在点头。她自北漠长大,又一直在中原游走,何曾接触过大海汪洋,是个名副其实的旱鸭子。刚开始还没什么感觉,到了海面上小船晃得实在厉害,几乎把她的五脏六腑都晃出来了。 萧白玉失笑出声,见过她意气风发在众人面前猖獗狂妄的模样,也见过她受伤后不急不忙镇定自若的神态,还没见过她这般尴尬的处境,原来她的弱点也如此寻常。 当然嘲笑别人的痛苦不是什么正当行为,秦红药瞪了她一眼,却不及平常的三分杀伤力,又是一股大浪打来,船身剧烈颠簸了起来,她紧闭双眼脸色几乎差到发青。萧白玉怕她真的吐出来,伸手扶住她肩膀问道:“要不要我扶你去船头站着?” 秦红药梗着脖子,硬是把难受的感觉压了下去,她才不以为萧白玉同她亲近是因为关心她,分明就是担心吐在船舱里才要把她赶去船头。她偏不要别人扶着,自己撑着木桌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只觉头晕脑胀双腿虚浮。 可海浪却像是和她作对似的,刚平稳了一会儿的小船猛然颠上摇下,她身子向前一扑,萧白玉眼疾手快的接住了她,她熟悉水性,怀中抱着一个人立舟也犹如平地。秦红药整个身子挂在她身上,紧抱住这唯一的支撑,苦不堪言。 萧白玉又想叹气又想笑,看着怀中的人实在难受的紧了,终于两手都环住了她的腰,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等风浪小一点了就半抱着她出了船舱,扶着她坐在船头,想松手的时候却发现她紧紧拽着自己衣角,也只得靠着她坐下来。 清凉的海风吹走不少眩晕的感觉,秦红药没有睁眼,变本加厉的把头倚在了身边人的肩上。她感觉到那人肩膀微微一僵后又放松下来,心中好像突然蝶翅轻展,就连身处这大风大浪的海上也不觉得多难以忍受了。 秦红药却不急着答应,两人立场似是倒换过来,她这时倒是提起了别人:“我同你联手,那位金盟主和你的那些武林群雄又会怎么说,别是刚出虎穴又如了狼口。” “你与我一齐去寻阎泣刀,若你助我得了阎泣刀,便可向武林证明你的诚意。”萧白玉没有片刻迟疑,看起来像是考虑过很久,但天知道她的思绪都是方才瞬间才理清的。 秦红药瞧着她坚定的神色,垂眸微微一笑,弯刀一般的细眉柔和了许多,她轻声说道:“你倒是把我安排的明明白白。”她偏头看着自己右手,细长的手指缓缓攥成了拳,再抬头时眼神明亮锋芒四射:“好,我答应你。” 她的笑不再似寒冬腊月里吹过的北风,好像又回到了初遇时山洞那几日,久违的让萧白玉感觉到春风拂面暖意盎然,一颗心终于放进了肚子里,也浅浅的回了个微笑。她将九转承气花和师父的信都贴身收好,偏头示意道:“一起走吧?” “等等,既然要走了,这些药材怎么能不拿,居然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我还不给他们来个狠的。”秦红药目光重新焕发了生机,又回到那个不可一世的模样,拽着萧白玉的胳膊就在庭院里四处扫荡,一边还絮絮念着: “这是三虫三草毒的药材,中者毒性一炷香内侵入五脏六腑,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嗯这个是金蛇蛊毒的解药,鬼魅魍魉四人中有一人就是用这毒做武器的,你要小心。还有这个是……” 她双手拿不下了就往另一人怀里一塞,萧白玉有些无语的被她拉着在岛上四处扫荡,不多时就满满抱了一怀她说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而且听起来有些是剧毒有些是解药。一面诧异秦红药对草药的了解也这么面面俱到,一面看着她忙忙碌碌的样子也不禁笑了起来。 这样运筹帷幄生机勃勃的样子才最适合她,朱红的裙妩媚锐利的眸,一如每次见到她时的刹那惊艳。秦红药一回头就看见她艰难的抱着一大捧药材,但见自己双手满了又主动接过去,就忍不住逗逗她:“哎呀,我是百毒不侵,忘了你这样抱着这么多毒草毒花,可是很危险哦。” 萧白玉竟也配合的点头道:“那我现在身中数毒还好端端的站在这,看来抱一抱这些毒花就能练成百毒不侵的神功。” 秦红药大笑了起来,笑声如银铃,米白桃花面,绛红朱砂唇,妖娆似芙蓉绽放。萧白玉望着她,也轻抿住唇角,双眸弯了弯,她们两人相视而笑,仿佛在这座繁花遍地的小岛上,只有她们两个人是活着的。 等到秦红药终于心满意足的收手时,两人怀中的药草满的几乎遮住了视线,她去小屋里寻了包裹,才解放了两人的双手。出岛的时候她又自然而然的去牵身旁人的手,其实这阵法的出路萧白玉已经记了下来,不过被她温热的手指握住的时又不是很想拒绝了。 “修罗教的人已经知道我在傲海帮附近,我们干脆走水路回洛阳吧,傲海帮有那几艘战船护着,那些人也不敢动手。”秦红药上船后便指点着船夫直接走水路去洛阳,小船在岸边一撑就悠悠的飘在了海面上。 “这不是几个时辰就能到的路,你不怕晕船了么。”萧白玉俯身欲进船舱,忽地被人拉住手腕,秦红药不让她走:“我怕啊,所以你陪我坐在船头吧。” 萧白玉抬头看了看天,六月艳阳下顶着海风坐在船头,怕是正常人都不会答应。她刚要拒绝,秦红药又补了一句:“跟你坐一起就很安心,也就不那么难受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退让一步坐在了船舱门侧,既能吹到海风,还能勉强遮一遮炎烈的阳光。秦红药贴着她坐下,拉着她的手悄悄转了姿势,滑进她指缝中,与她十指交握。芊芊玉指仿佛上好的丝绸般缠在一起,又不显一丝黏腻。 萧白玉现在虽不再抗拒她的接近,但还是不太习惯这么频繁的肢体相触的亲密,便借口要去船舱中倒茶将手抽了出来。还好天公作美,这一路没有起什么大风大浪,秦红药坐在船头还是勉强支撑了下来,难受时就去寻身边人的手紧握着不放。 等到终于小船停靠在洛阳渡口边时,秦红药几乎站都站不稳,双脚踏在平地上犹如立于滚滚波涛之上,五脏六腑好像都在上下翻滚,她直挺挺的站了好一会儿,才长叹道:“我怕是再也不会坐船了。” 萧白玉替她拿着包裹,静静等着她缓过来,看着她脚步依然虚浮,便道:“你可以先回客栈休息,我去一趟驿站传信给我徒弟和凌帮主。” “不碍事,那些药材采下来一段时间后就会失效,要尽快做成解药。我去你徒弟房里寻一件衣服扮成她的模样,你先去驿站,半个时辰后金府前见。”秦红药有些艰难的直起腰身,各种追兵也决计想不到她会乔装成九华派弟子的模样,应是无甚危险。 两人便各奔东西,萧白玉传信两封,一是让沈垚不必担心直接回九华山,二是提醒凌崇提高戒备提防有修罗教的人藏于傲海帮附近。待她到金府时已看到一名身着淡青色长衫的女子立于门前,一顶斗笠白纱垂下,发髻盘起,身姿曼妙。 这人即使穿了九华派弟子的朴素衣衫,依旧难掩她的风华,胸前的布料被她撑的饱满,细腰轻摆,半分都没有良家的味道。秦红药见她走进,迎上去笑道:“师父,弟子这一身姿色如何啊?” 白纱后的面庞隐约难见,只听她话音微扬,举手投足间尽是妖娆之态,看来是从晕船中恢复了精神。萧白玉目不斜视的路过她,丢下一句话:“你还是不要开口的好,保持沉默跟着我就是了。” 金府的家丁一眼就认出了她,上前行礼道:“我这就去向我家老爷为萧掌门通报。”家丁还是看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人,光是那丰姿体态就足够吸人目光,和那日见过的女弟子实在是天差地别。不过既然是萧掌门带来的人,他也只在心底赞叹了一句,九华派真是美人辈出。 金铁衣一得到通报就急匆匆的赶了出来,他连日忧愁的脸色终于浮起一抹亮光,上前关切道:“萧掌门失踪数日,老夫本以为掌门落在了修罗教手上,这几日都在加派人手搜查洛阳城,见到萧掌门平安归来真是如释重负。” 萧白玉拱手还礼道:“劳金盟主费心了,我已取得尸毒解药的药材,还请借用一下金府的炼丹房,让我这弟子为众英雄炼做解药。” 金铁衣听到解药两字时眼睛一亮,不疑有他,欣喜的连声道:“快请快请,武林群雄定会将萧掌门的救命之恩铭记心头。” 家丁引着两人走向金府后院,穿过一条小道后停下脚步恭敬道:“这里就是炼丹房,绝无人打扰,萧掌门请自便。” 看着家丁退了下去,见周围已再无他人,秦红药伸手去拿她手中的包裹,开口道:“炼药时毒素爆发可能会有危险,你回客栈等我吧,我大概需要两三天的时间。” 萧白玉不置可否,只是将手中包裹交出去,目送她进了炼丹房关上了大门后,也不转身离开,在门旁寻了个角落倚墙等了起来。虽说两人现在已有了联手之约,她还是存了个心思,以防秦红药突然发难,毕竟她手上现在可是握着数种剧毒。 而且她也不放心留秦红药一人在金府,不管是金铁衣或是修罗教之人,都随时有可能发现这名所谓的九华派弟子就是他们想要除之而后快的修罗教护法。她两边都放心不下,便找了个最稳妥的办法,在门外守着她就是了。 足足等了两天两夜,秦红药终于推门而出,双眸疲惫而通红,发髻有些凌乱,手指上还沾了些许煤灰。她一眼就看见站在门外的萧白玉,神情清雅淡秀,见她出来还微微笑了一下,只是那双眸是和她自己一样的充斥着血丝。 秦红药愣了一下,见她好像还是两日前分别的样子,声音略有些喑哑的问道:“你在这里等了我两天两夜么?” 拆至最后一招,树枝相抵,却不再向前,借着对方的力道同时向外刺去,两人的力道融合在这一刺中,只听扑哧一声,两根树枝尽根没入了山壁内。 “竟有这般威力。”萧白玉叹道,如此看来门口那块弑龙石的确也不在话下。师父莫非是猜到有人会被弑龙石困在这洞中,才将口诀写于地上,可她自己又为何会被困在石室内直到死去。 秦红药见火把又快燃尽,习惯性的扯了些藤蔓缠上,一边道:“不过你说你师父终身未嫁,又怎会创出这样的招式,她是想与谁同生共死?” 这问题自然没人能回答,萧白玉刚想开口问她都能出去了还去管那火把作甚,目光却触及到她站在盈盈火光中的身影。那头及腰长发失了发钗便一直披散着,过招时青丝纷扬,数次都曾掠过脸庞。 好像秦红药自己也发现了这一点,甩下手中的藤蔓,回身看见萧白玉还站在石壁前,似笑非笑的说道:“还不走,等着我抱你出去么。” 萧白玉不接话,俯身将包了尸骨的衣物抱起,她本想将另一具尸骨也带出去埋葬,却没有多余衣衫可用,更别提另一个人自己都衣不蔽体,哪有东西可脱,只得作罢。两人一前一后的来到弑龙石前,她一手抽出了腰间的弯刀,摆出了最后一招的起手式。 秦红药的长剑早就被打断,当下也以掌代剑,身法施展开来,眼见弯刀猛刺向自己,她手掌运功拍在刀背上。两人气力交融,弯刀顺势前刺,刀尖似迅雷般奔向弑龙石,只听一声巨响,残月弯刀一半都已经没入巨石。 顺着刀口巨石裂开了一道道缝隙,轰轰的摇晃了起来。秦红药见弯刀已不能再进,伸手便覆盖在萧白玉持刀的手上,两人一同握刀硬是将弯刀推进了一寸。眨眼间巨石四分五裂,猛地爆裂开来,久违的自然光亮瞬间涌入洞中。 交握的双手随着巨石的崩裂垂了下来,萧白玉动了动手腕,却并没有挣脱。抬眼就看见秦红药离她极近,近到垂下的发丝都搭上了她的肩头,甚至能看清那狭长的双眸里黑色瞳仁上细小的纹路,仿佛流淌着寂静的黑色河流。 萧白玉微微一怔,耳畔就传来了森林中众人呼喊的声音,不知她们在洞中呆了多久,九华派竟来了这么多人寻她。 秦红药侧过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萧掌门,莫忘了你还欠我一条命。” 吹佛在耳侧的气息过于亲近黏腻,萧白玉微敛双目,此番绝处逢生,出了山洞她依然是九华派掌门人。她左掌忽地拍出,身前人被她一掌推的噔噔后退了几步,她长身玉立声音清朗:“这座荒岛现下尽是我九华派的人,你走吧,下次再见定以性命相搏。” 秦红药嘴角在笑,眼神却阴骛,她抚了抚左手尖长的护甲套,声音妩媚而冰冷,恍若寒冬腊月吹过的雪:“我已经开始迫不及待的期盼下次见面了呢,萧掌门。” 她甩袖而去,只几瞬便消失在森林深处,萧白玉轻轻吐出一口气,也转身向着弟子的声音飞身而去。不多时便瞧见了大弟子周城,他正领着几位门派弟子四处搜寻着森林。 “师父!”周城惊喜的一喊,四周的弟子俱被引了过来,几十人熙熙攘攘的跪了一地,面庞上各带喜色。 萧白玉抬手让他们起来,心下稍稍放松,问道:“为师去了几日,你们在这荒岛上可曾遇到毒蜂?” 周城面带愧色,抱拳下跪道:“师父已失踪了三日,我们三人在岸边久待师父不归,便想进森林去寻,不料迎面遇到了毒蜂群。我们匆忙逃到船上,发现那毒蜂惧水不敢靠近,才回去带了第三分堂的弟子再进森林,都怪弟子学艺不精连累师父。” 第三分堂堂主原松也在其中,他双膝跪地,低头道:“弟子竟不知那魔教妖女也在岛上,累掌门几日受苦,是弟子失职,请掌门责罚。” 见他们几人责来怪去的,她情绪也渐渐明亮起来,并非是所谓的正道侠义,也无关什么是非分明。不管是周城当日拼着性命不保也要高呼出危险,还是她自己为了保护弟子引毒蜂深入森林,只是源于师门情深相互照拂,这便是她身为掌门所守护坚持之事。 “都起来吧,这几日只是被困于山洞中,并未受苦。”萧白玉语气一沉,正色道:“我寻到了师父尸骨,回山,请师父入土为安。” 一艘艘小船飘离了荒岛,九华山上下居丧守孝三月,三月间众弟子言而不语对而不答,山上不动炉火,只是吃些蔬菜瓜果。萧白玉让弟子将山洞中的另一具尸骨带回,也在山上寻了个好地方葬下。 不过几日九华派开山祖师仙逝的消息就传遍江湖,来往九华山的各门各派络绎不绝,却都被守山弟子以“掌门人正在服丧,恕不见客”的理由推拒门外。 不料这日来的一群人却是满脸怒容,一众大约三四十人,一听这话更是暴跳如雷,为首的壮汉黝黑魁梧,声如洪钟:“敢做还不敢认了?躲躲藏藏算什么名门大派,快叫你们掌门出来见我!” 守山弟子紧皱眉头,却依然有礼道:“掌门人已一月未出山,的确不便见客……” 话音未落,只见突的一剑当面刺来,忙侧头避过,那行人已各自拔剑在手,俱是怒目圆瞪。守山弟子也怒哼一声,其他五六人也围了上来,手按在腰间长刀上。若不是顾忌正值本派祖师丧事,怕是一早便要教训这群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 “年老弟,莫要动怒,免得人家说你点苍派不懂礼数。”旁侧插进一个声音,又来了一行人。只见一个干瘦矮小的男子微微驼背,长须垂胸,他缓缓扶了把胡子,原来是长青门门主谢三扬。 谢三扬拱拱手,神情和善:“小兄弟不要见怪,年老弟也只是心急独子之伤,事关重大,还请小兄弟唤你掌门出来一见。” 彬彬有礼的言辞让守山弟子面色稍缓,但想起掌门之令还是没有应下,年墨冷冷道:“谢老哥倒是有礼了,可别人却不放在眼里。你们九华派将我儿害成这样,我今天硬闯也要闯上你们九华山!” 谢三扬面容沉痛,摇头道:“前几日本是年侄儿的诞辰,收到了你们九华派寄出的生宴贺贴,谁料打开一碰竟中了剧毒,顿时便奄奄一息,年老弟又怎能不气。” 守山弟子一听,事关重大他也不好定夺,便同意将一众人引上山,转头叫另一人先行上山通知掌门人。待到他们登上山顶时,已瞧见萧白玉立在场上,一身素白长裙,身姿窈窕挺拔,百位九华派弟子站于身侧,一眼望去只觉仪态鼎盛,不敢妄言。 九华派掌门声名在外,可当真见过的却少之又少,年墨乍见如此清丽绝俗的女子,仿佛凝聚了明月之钟灵,九华之毓秀,飘逸淡雅又气度袭人,方才的气势不自觉便弱了几分。 但转瞬又想起九华派所做卑劣之事,便挺胸收腹,下意识端正了身体,大声道:“我为我儿来向萧掌门讨个公道,九华派为何要下如此狠手毒害我儿!” 话音刚落,他身后数十人左右分开,两人抬着竹架走出,躺在竹架上的男子出气多进气少,左臂竟是血肉模糊,好似整条胳膊被人硬生生拽下,着实恐怖。年墨恨恨道:“我儿甫一打开你们送来的贺贴,皮肉竟开始剥落,就……就好像被生生剥皮拆骨,血肉俱被融化,我点苍派到底如何与你结仇?” 饶是年墨这般汉子,说起当时场面仍是心有余悸,足见那一幕何等残忍。九华派众人听得义愤填膺,回嘴道:“这等下做事怎会是我九华派所为,莫要血口喷人平白污蔑。” 这剧毒萧白玉自然听得耳熟,尚不曾忘记在山洞中那毒功是怎样溶掉岩石山壁,血肉之躯又怎在话下。她欲要说出,可想到普天之下也只有她一人见过那一幕,这时讲出非但无人信服,还有推托嫁祸之嫌。 心思几转后,她朗声道:“这一月间九华派上下守孝服丧,严禁欢愉庆典,又怎会寄出生宴贺贴,想必是他人嫁祸在九华派头上。” 她这几句话声音清澈明朗,这般郑重说来掷地有声,年墨稍有犹豫,谢三扬却接话道:“贺贴上明明署了九华派弟子之名,还刻有贵派印章,又作何解?” 年墨连声道:“不错不错,贺贴署名九华派弟子申晓,可是你派中人?” 立于身侧的大弟子周城面色一变,附耳说道:“师父,申晓确是我派弟子,但两月前因屡违派规,受了惩罚后已被逐出九华山。” 萧白玉脸色一沉,目光如霜,面容已浮出片片寒冰之意。年墨忽地噤声,只觉威压铺天盖地般袭来,他竟是不敢动弹。 她摆了摆手,满满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鬼魅魍魉四位法王,请吧。” 她身后的四名黑衣人忽然就动了,一人手上带了奇特又诡异的手套,精铁打造的手套布满倒刺。他一拳冲着迎面而来的剑尖击出,一拳打向了任南非的胸口,剑尖竟无法刺破那手套,反而长剑被手套上的倒刺勾住动弹不得。 眼看着那好像裹挟了狂风的一拳已逼近胸口,任南非左掌蓄势击出,拳掌相碰的瞬间清楚的听到了骨头的碎裂声,他惨叫一声,身体硬是被击飞了三丈之远。众人一惊,那一直默不作声的黑衣人竟有如此刚猛的拳法,一拳便打碎了任南非的手骨。 金铁衣脸色一沉,身影一晃就来到庭院中:“老夫来领教一下修罗教的拳法。” “金盟主,你的对手可是我啊。”另一个黑衣人阴森森的开口,不知何时已来到金铁衣的背后,当真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双指猝然点向金铁衣的后颈处。 金铁衣头也不回,双脚微错,不偏不倚的躲过他这一指,反手向后肘击,黑衣人身影再度消失,一股疾风已从左侧袭来。金铁衣一招天罡拳使出,顺着疾风来的方向迅猛击出,正中了那黑衣人肩头,只见那黑衣人骤然喷出一大口鲜血。 鲜血散进空中化成血雾,铺天盖地的笼罩了整个庭院,金铁衣却没料到他如此轻易就得了手,还暗忖这修罗教之人怎这般不堪一击。身后却忽然传来惨叫声,他回头一看,只见数人倒在地上,手掌捂着咽喉,脸色已憋至通红,神色痛苦不堪。 而方才口喷鲜血的黑衣人竟像是毫发无损,身影一闪又站到秦红药身后,金铁衣暗道不好,尝试再度运转内力却有了明显的阻碍感,这才明白他们是中了计! 秦红药见大局已定,慢悠悠的开口道:“此乃修罗教独门秘制的尸毒,也就是将你们功力削弱了五成,寿命减个一半,死不了人的。” 说话时眼睛有意无意的扫到萧白玉那里,见她也看向自己,笑意略微重了几分,手指寻了个别人看不见的死角处悄悄做了个举杯的动作。 方才鲜血喷出在空中蔓延出血雾时萧白玉就觉的古怪,将沈垚护了起来,又看到那个偷摸暗示的动作。她心如明镜,现下内力畅通无阻毫无半分中毒的意思,早上的那杯茶中的确下了药,只不过下的是这血雾的解药。 她偏头看向沈垚,见她虽然被眼前一幕惊得不知所措,但呼吸均匀唇色红润,并不受那血雾影响,想来也是那人不知何时让她提前服了解药。 “妖女,快拿解药来!”金铁衣上前一步,伸手便去抓秦红药的肩头,他这招已慢了许多。秦红药身形微动避开这一抓,戴着手套的黑衣人已再度出拳,正正冲着金铁衣胸口而去,他欲要闪躲却陡然后力不济,稍一停顿那拳就迫近了胸骨。 萧白玉由不得她这般胡来,抽刀一跃而起,刀锋迎着黑衣人的双拳横斩过去,手套上的尖刺瞬间被刀刃削下。她手腕一翻,弯刀砍在那双精铁手套之上,她虽是收了几分力,那手套还是瞬间被劈出一道裂缝,在黑衣人手背上留下道深深地血痕。 黑衣人看着势头不好,身子向后急退,她也不追,横刀护在金铁衣身前。她纤细挺拔的身姿颇有些一夫当关的气势,眼睛怒视着秦红药,如远山一般的黛眉蹙起,分明是一副你不要太过分的意思。 秦红药瞧着她含怒的双眸,倒也赞叹了一下中原水土这般好,养出这么一位天之骄子,当她环顾了一圈庭院看着武林群雄敢怒而不敢言的模样,又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她身子飘忽而起,同鬼魅魍魉四人一同跃上了屋顶,扬声道:“若想取得尸毒解药,三日后请萧掌门一人至洛阳酒楼一叙,其他人么,想死的尽管来试试。”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她好似一朵红云般飘远,又无可奈何,金铁衣抱拳道:“多谢萧掌门救命之恩,萧掌门武功高深莫测,实乃武林之福。三日后定不会让萧掌门一人赴险,老夫拼上性命也会陪同前往。” 这话萧白玉听来都有些汗颜,她还了一礼道:“金盟主言重了。” 71.不得於飞兮 开启了防盗设定, 购买不足90%的会进入防盗章噢 “是, 师兄。”众人应下,将汉子从马背上抬下, 有人拿来了绷带和金创药,可瞧着那刀柄又无法包扎, 这匕首怕是已经刺穿了肺腑, 只怕一拔下来便会无法坚持登时倒毙。只得歉意的低声道:“兄弟对不住,你受苦了。” 那汉子苦笑一声,猛地咳嗽了一声,背上顿时血流如注,面白如纸, 生机已只悬一线!师兄瞧着不对,改口道:“不行, 这位兄弟怕是撑不住上山了, 快去引燃篝火请掌门人下山。” 师弟领命而去, 掏出火石火刀,锵的一声引燃了篝火, 其他人都捧了大把的树枝扔进去引燃,不多时, 股股浓烟直窜天穹。半山腰上响起低沉浑厚的埙鸣声, 大声似黄钟大吕,小声似太簇夹种, 大小声不断变化层层向上传递, 正是消息传到了。 山脚下的几人都一眨不眨的盯着那重伤的汉子, 都知九华派密探要说出消息必要掌门人在场,故而生怕他突然去了说不出那十万火急之事。被拴在一旁的枣红马忽然不安分的刨起马蹄,林间刮过阵风,树枝翠叶窸窣作响,在晃动的枝叶中忽然有一物被猛力掷出,利刃破空的声音分外明显。 师兄抬眼时只见那利器已风驰电掣般得来到眼前,刀刃上的寒光一闪而过,杀意尽入眼底。抬刀去挡已必来不及,眼看那位奄奄一息的汉子便要毙命在这利器下,竟是想也不想便横刀向前一扑,生生用自己血肉之躯挡下了来势极凶利刃。 匕首上所裹挟的力道远超乎想象,即使用刀背先抵了一下,可匕首却直接撞断长刀,一半的刀刃瞬时刺穿皮肉,给他腰腹处开了个大口子。其余几人眼功不及师兄,并没有看清飞来的利刃,只转眼间就看到师兄血溅当场,迅速拔刀站起,围着负伤的两人站了一圈,惊怒不定的审视着树林。 “什么人胆敢在九华山脚下作乱!”其中一人怒喝一声,这六人已是江湖一流高手,不但配合默契功底深厚,而一手六门绝刀阵摆出来也是进可攻退可守,这才担了守山门的重任。过去几年拦住了无数意欲争抢九华派秘籍或觊觎本派绝世宝刀的宵小贼子,今日却不料连敌人面都没见到便被重伤一人,怎能不惊惧! 风已经停了,林间树枝不摇不晃,只眨眼间树上便飘下一人,却是一位白发白胡子笑意盈盈的老人家。只见他面容苍老,但精神矍铄,每步落下毫无声息,从树上落下却没有一片树叶摇晃,足见其轻功已绝顶高超。 众人不曾料到从树林中走出的竟是这么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但地上躺着的沾血匕首提醒着他们,一人横刀向前大踏一步,其余四人迅速变换方位,硬是用五人摆出了六门绝刀阵。一时间阵中刀光交错,每人踩着一个方位冲那位老人攻去,刀尖所指尽是死穴。 老人被五人用刀阵围住,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如何踏步,每人只觉眼前虚晃,刀尖所刺俱已落空,耳中甚至听见那老人笑呵呵的说道:“呵年轻人呀,不要这么冲动啊,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五人顿觉遭受了奇耻大辱,刀光愈发凌厉,但这刀阵是要六人齐在才能将敌人封的进退不能,如今少了一人破绽大露。这五人也清楚他们使得六门绝刀阵没有往日一半威力,便干脆各自为战,想的便是乱刀齐上,逼出对方破绽。 老人衣衫阵风鼓动,轻巧的在刀光中穿梭,手掌不断拍出,掌中巧劲阻碍了对面刀势铺展,使他们不能再攻进半寸。感受到这五人身法有些微的停滞,老人如鬼魅般的身影又飘忽了起来,几掌瞬时拍出,五人只觉胸口像是忽然撞上巨石,登时被击飞了几丈远,鲜血狂喷。 “哎呀,手滑了下,痛吗,都说了年轻人不要打打杀杀呀。”老人又笑了起来,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匕首,蹲下打量着一直强撑一口气的汉子,颇有些可惜的摇了摇头:“还真是条好汉,竟给你跑回了九华山,好了快把你藏着的地图拿出来吧。” 老人边说边伸手去摸那汉子被血液浸湿的衣襟,男人急愤交加目呲欲裂,可强撑这么久早已是强弩之末,身体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老人去摸自己拼上性命带回来的地图。 忽然,老人察觉到面部一股利风刺来,眼角蓦地扫见神兵利刃独有的寒芒乍现,他猝然偏头,一柄细长的弯刀贴着他的面部削过,只觉耳侧一凉,弯刀直挺挺的刺进身后的地面。老人猛然向后退了几尺,余光去扫钉在地上的弯刀,有点点鲜血顺着刀刃滑下没入土地,这时才感觉到耳上钻心的疼痛,原来半个耳朵都已被弯刀削下。 老人面上变色,他抬眼望去,不知何时前方已多了个身影,而已他的耳目竟丝毫察觉不出她是什么时候自哪里来的。躺在地上身负重伤的几人看到那柄弯刀时便狂喜了起来,这时又看到那女子身影,都用最后的力气齐声喊道:“掌门!” 女子身形一晃,便已从百丈之外来到众人眼前,老人待看清后又是一惊,能在百丈外出手伤他的人竟是位如此秀美的年轻女子。只见那女子体态纤细而苗条,一身束腰的藏青色长衫,发髻高盘,青丝间点缀凤钗,面容冷凝,清澈而沉稳的眸中杀意弥漫,凛然而不可侵。 “敢在九华山下伤人,真当我九华派无人。”她声音并不大,淡而清逸,听者却无不想匍匐与她端庄威严之下。女子伸手运功,钉在地上的弯刀嗡嗡作响,猛地弹回了她手上。 老人凝神望着她握着刀柄的芊芊玉指,他初踏中原,但也听说过许多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那柄弯刀着实夺人眼光,刀柄好似一轮弯月,刀刃细薄而锋利,薄刃既可随意弯折伤人于死角,也可笔挺直刺大开大合,全凭持刀人的刀法。 “不愧是‘残月弯刀’萧白玉,不过老朽领了命一定要从那小子身上拿样东西,萧掌门定要阻我么。”老人随手抹去耳上滑下的血珠,面上的笑早已消失,藏在宽袍大袖中的手指攥紧了匕首,想他自踏中原以来无敌手,怎么可能败给一个纤弱的小女娃。 眼瞧着躺在地上的汉子已是出气多进气少,萧白玉不再多话,提刀飞身上前,衣衫被劲风鼓动的咧咧作响。刀势来的迅猛而锐利,寒光已经缠上了老人的身体,只一眨眼老人白色长袍已经多了好几道口子。 老人心中暗惊,不愧是堪称神兵利器的残月弯刀,利刃裹挟内力袭来叫他无处可躲也无法可挡,眼见着刀锋已经迫近皮肉,只得用匕首勉力格挡,只听铛的一声匕首应声断裂。老人只觉方才格挡的手臂沉甸甸的似有千斤之重,似是被重创了经脉,本以为这女娃只是仗着神兵才如此嚣张,不曾想内力之深厚也超乎他的想象。 这一惊非同小可,可生死之间哪得犹豫,他身形微移,左掌连续击出,掌风层层裹住刀光,自己就势一滚,总算是脱出了那层出不穷欲要毙命的杀招。可他也没有丝毫恋战的心意,低估了对面被抢了先手,再战下去怕也是凶多吉少。 老人左手摸出他独门毒针,直射向被他掌风笼罩的女子,他便是依靠着这中之必死的毒针横行北漠,心想这一下就算那女娃不死也不得空再来追他。 萧白玉双耳听得清清楚楚,横刀劈开了层层掌风,残月弯刀在她身前左弯右折,如同灵动的水蛇般极速窜出,将她周身护了个密不透风。弯刀卷起几根毒针,极薄的刀刃弯到极限又猛然弹开,几根毒针速度更汹,可这回却是朝着它们的主人攻去。 老人本以为定能逃之夭夭,却不曾料到这番变故,待回头时几枚毒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到了眼前,避无可避,毒针没入身体顷刻便一命呜呼,真一招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萧白玉收刀入鞘,凝重的面色丝毫没有缓解,她蹲下身查看了一下几人的伤势,几人要么被利器贯穿,要么被内力震碎了经脉,都已是回天乏术。 那汉子强撑着一口气,从怀中摸出了一封密信,哆哆嗦嗦的塞进了萧白玉手中:“九华祖师婆婆……的地图,我……无憾了……”话音未落,半抬的手就颓然垂了下去。 萧白玉秀眉蹙起,如水般温润的脸庞上渐渐浮出些悲戚之色,她缓缓吸了一口气,压下所有情绪,站起身以残月弯刀为介,深深的冲地上几人鞠了一躬。 女子有些惊奇的咦了一声,随即轻笑了起来,笑声轻盈而婉转,媚意动人勾魂夺魄,可这笑声听在周城耳中不能更像是厉鬼的催命声。他咬牙怒吼道:“要杀变杀,做甚要这样辱没我。” 这一声怒吼中揉了内力,在树林中一层层回荡,他只求师父她们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得知森林中危险重重尽快离开这荒岛。 “看不出你还有这份勇气,不错不错,姐姐今日便大发一次慈悲。” 抵在后颈的剑尖忽然撤下,周城不及多想,就地一滚顺势窜出几丈,这才有时间回身去看。一眼只瞧见了那一身及地的玄黑色长裙,而自己的长刀正被女子两指夹住,她左手食指和小指上带着细长的金色护甲套,长刀正是被这两指卡住动弹不得。 “何方贼子敢伤我师兄!”话音未到刀气已铺面罩来,周城听见了二师弟吴均的声音,一时又喜又急,喜的是师门不曾抛下自己,急的又是这般自投罗网只怕凶多吉少。只一眨眼身旁便围了三人,吴均和小师妹沈垚横刀在前,将他整个人护了起来。 萧白玉先是看了眼自己的大弟子,目光又转向了仍然好整以暇的陌生女子,这一看便皱起了眉。那一身玄黑的长裙只堪堪遮住了高耸的胸口,雪白圆润的肩头和锁骨处大片肌肤明晃晃的暴露在外,即使被一根钗子松松挽住的青丝垂落肩头,也遮不住这无边的春光。 小师妹沈垚看不下去这一幕,先撇开眼睛,低声啐道:“真是伤风败俗卖弄风骚。” 那女子听见了却半分不恼,故意上下打量了一番沈垚,小指将垂在肩上的发丝挽到耳后,脖颈优美的弧线一路连到锁骨,挪揄道:“小妹妹,你怕是想卖弄都没东西拿出来卖吧。” “是你!修罗教的妖女秦红药!”吴均突然喊出口,他不由得激动了起来,握刀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他恨恨道:“师父,就是这妖女带人闯入金府,不但坏了金老爷子五十寿辰,还埋伏在宾客下山的路上,灭了兽王庄全庄。” 金老爷子五十寿辰时萧白玉刚好得了消息出山去寻九华婆婆,便派了二弟子替她出面贺寿,却不想修罗教来人大闹了一番,甚至有门派惨遭灭门。那日后修罗教右护法秦红药的名号真是传遍江湖,正派名门人人得而株之。 秦红药却像是听到了赞美般扬起唇角,点头笑道:“你竟然认得我,不过你既然认出了我,怎么还不逃命呢。” 吴均已按捺不住的提刀,可忽地眼前一花,肩头上传来一股柔力将他往后推,原来师父已经挡到了自己身前。萧白玉空手而立,不急不躁,双眼盯着面前敌人的一举一动,话对着她的三位弟子说道:“你们先回船上,待为师去找你们。” 周城自是明白他们武功不及对面两成,留下也只是拖累,可其他两人却有些不愿走。吴均是个不顾一切嫉恶如仇的暴脾气,刀法又是师兄妹中造诣最高,自负盛高,他恨道:“弟子一极好的兄弟就是兽王庄门下,被这妖女残害,弟子想助师父一臂之力为那兄弟报仇雪恨!” 萧白玉侧身看他,面容严肃目光沉静,言简意赅的重复道:“回去。” 这一眼压的吴均不敢反驳,只得低下头默默退后,最后瞥向秦红药的眼神充斥着恨意和怒火。 这种眼神秦红药熟悉的很,她嗤笑一声,不屑之情溢于言表:“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还要助一臂之力?别是给你师父倒插两刀才是。” “我倒要看看你是如何武功能这样辱我师门。”萧白玉冷冷说来,犹如水激寒冰,风动碎玉。她素手在腰间一抽,极薄的刀刃弹直,在凄迷的暮色中依然熠熠生辉,寒光耀眼,竟是将残月弯刀环在了腰间。 持刀的萧白玉眼神锐利,浑身锋芒毕露,秦红药却既不举剑也不避让,只忽然回头望了望森林深处。 几乎同一时间,萧白玉耳畔也捕捉到些细碎的声音,只几下呼吸的间隙后,那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铺天盖地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整个林间都好似笼上一层不详的气息。 只转眼间,一片黑压压的如同乌云一般便出现在眼帘内,再仔细一瞧哪是什么乌云,居然是一大片令人闻之变色的毒蜂。毒蜂已经嗅到了生物的气息,倾巢出动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活口,速度极快,原来这就是这片海岛如此荒凉不见任何生机的缘由! 萧白玉也是一惊,下意识便想转头奔出森林,可又想到那三名弟子也在这条路上。她护自己一人还绰绰有余,可弟子武功尚未炉火纯青,定是逃不了葬身于毒蜂群下,这么一瞬的迟疑毒蜂已来到眼前,嗡嗡的巨响震耳欲聋。 刀光瞬时铺开,毒蜂一头撞上她的刀气,眨眼间便被劈成几半,鼓囊囊的尾部被破开,竟爆出一股股绿色毒雾。只见周围灌木骤然枯萎,树林枝叶泛黄,眨眼凋零。 萧白玉心知毒雾猛烈,立刻闭了气,刀光舞动没半分停歇。 毒蜂前仆后继,目光所及黑压压的一片根本没有尽头,萧白玉心念一动,挥刀劈开一群又压上来的毒蜂,转头钻进了森林深处。 她在森林中极速狂奔,脚不点地,一柄刀护全了周身另毒蜂逼近不得。她想找见森林深处的蜂巢,一把火烧了毒蜂的老巢,不然内力再怎么深厚都无法一直闭气下去。但奔出百引之外都寻不到蜂巢,而毒蜂依然在源源不断的涌出,胸口越来越重,憋得生疼。 萧白玉不得不停了下来,她挥刀间已慢了许多,再一次吃力的隔开蜂群,手中的刀已仿佛有千斤之重。周遭毒蜂残肢横飞,绿色的毒雾越来越浓,她的防线已经有了间隙,余光清楚看到有几只毒蜂距她只不过几寸。 她秀眉肃立,双目圆瞪,她堂堂一派掌门,怎能如此平白轻易葬身于毒蜂野禽之口。当下气势暴涨,闭气疼痛到几乎炸裂的胸口也浑然不觉,打定主意就算力竭不支也要毁了这毒蜂的蜂巢。 突然一柄利剑劈进了蜂群中,一个身影贴了过来,竟是那身刚见过的墨色长裙。秦红药的剑尖极快的在她身侧刺了几下,打掉了那几只马上要接近她的毒蜂,随即剑光大盛,硬是在黑云压低的毒蜂群中开出一条小路,拽着她闪身躲进道旁的山洞中。 洞口被一人高的杂草灌木所遮掩,乍看之下根本不知此处竟藏有洞穴,两人躲进山洞中,可毒蜂仍旧不依不饶。秦红药守在洞口,剑气犹如漫天花雨笼罩毒蜂,甚至将毒雾都逼出洞外。 萧白玉瞧见洞内山壁上有个扳手,伸手扳下,洞口的巨石便缓缓落下。秦红药的剑气猛然爆发,将毒蜂推离了五丈之远,自己向后缩进洞中,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巨石彻底落下,盖住了洞口。 终于可以吸进一口气,萧白玉有些急促的呼吸着,面容红霞满布,胸口钝痛慢慢缓了下来,方才憋到最后眼前都有些模糊不清。 她抬眼去看秦红药,道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目光却停在她裸露的左肩上,分明是如雪般晶莹的肌肤,却有只漆黑可怖的毒蜂悬悬的挂在上面。萧白玉目力极好,在黑暗的山洞中也能瞧见那毒蜂的尖刺离皮肤只差毫厘,她无法犹豫,出手如电。 秦红药自是瞧见她出手,心念转瞬并没有动手抵挡,薄而红艳的唇勾起一抹笑,像是在看一场好戏。 电光火石间毒蜂已被她双指捏住猛掷于地,秦红药微微挑眉,笑意更盛:“莫非这就是你们正派人士的侠义心肠?” 萧白玉对这嘲讽不为所动,她收手甩袖,眉眼体态间尽是出尘如仙之气,又丝毫不失一派之首的威严风度。她淡然道:“一命还一命,交手时便无需手下留情。” 秦红药把玩着小指上华贵尖长的护甲套,左眼角下一颗小小的泪痣也随着她神态一颦一笑:“假使你方才出手伤我,现下定是死尸一具。” 她话锋忽而一转,似调笑似不怀好意:“若我说这毒蜂本就不能伤我半分呢,萧妹妹岂不是还欠姐姐我一命,那便动不得手了呦。” 九华山脚下一向静谧的小道忽然扬起两丈来高的尘沙,一匹枣红马自林间疾驰而来,马背上驮着个身穿布衣的汉子。 看守山门的六位九华门人立时跳起,拔出佩刀戒备了起来。可定睛一瞧,只见随着骏马奔驰,有零落的血迹一路飞溅,这才发现那汉子左边背心处竟插着一柄匕首,刀刃已经完全没入了身体,鲜血顺着他背心流到马背上,又滴滴答答的洒在地上。 一位较为年长的九华派师兄几步抢上前,拽住缰绳用力勒停了快马,马儿仰头长嘶,冲撞的力道极大,马蹄刨起沉沙弥漫,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安静下来。 马背上的汉子还能稍稍动弹,他用尽全身力气自怀中掏出一块玉牌,声音细如蚊吟:“带我见掌门……十万,十万火急!” 众人面色顿沉,那玉牌刻有一柄形状怪异的长刀,隐约能看见个玖字,正是九华派密探独有的象征。本门密探身负重伤还如此急迫求见掌门,定是出了万分危急之事。方才出手勒停快马的人当机立断:“师弟你们把他抬上山,我先行上山通知掌门人。” 72.不得於飞兮(贰) 开启了防盗设定, 购买不足90%的会进入防盗章噢 “手给我, 这里一草一木皆是阵法, 错一步就再也出不来了。”秦红药伸出手, 看着立于船头的青衣女子, 笑意微微又不容拒绝。 她这几日为了避免别人起疑心并没有佩戴护甲套,鲜少暴露在阳光下的左手洁白如玉几近透明, 保养极好的指甲修长圆润。萧白玉搭上了她的手,被她收紧五指握在掌心, 也不知是自己手指太冷还是她掌中温暖,交握时竟有了一种炙热的温度。 秦红药轻轻一拉, 就带着她跃下船,这小道她已经轻车熟路,自开门而进,由生门而出。这阵法虽有八门,但出入口只有这么一个,若是旁人走进岛中,定会被困在其他六门中死于非命。 奇门遁甲之术精妙非凡, 萧白玉并不懂八卦八门之阵, 只将走法硬背下来, 以防有什么不测。许是感觉到她脚步微慢, 秦红药紧了紧交握的双手,回首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掌心传来的热度让萧白玉也想回她一个笑, 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只看着她窈窕挺拔的背影, 默记着她的步伐。走出林外眼前豁然开朗,只见繁花遍地颜色分明,四处搭建着小屋凉亭,周遭回廊交错溪流淙淙,宛如一座世外仙境。 秦红药看着她露出的惊讶神色有几分得意,拉着她跃到石桥之上,献宝般的说道:“怎么样,我们修罗教的后花园还是很棒吧。” 这又不是你发现的你在献个什么,萧白玉暗道,不知为何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模样就想打击她:“不错,日后修罗教也被灭门了你们就可以来这里养老了。” 秦红药似笑非笑的扫了她一眼,转头看着在溪流下飘忽不定的水草,轻声像是在自言自语道:“说什么呢,我们修罗教定会吞并中原,然后……”她话没有说完,似是突然觉得不合情谊,又笑着补充道:“然后当然好好保护我们萧掌门和她的九华派了。” 一刹那间萧白玉看到了她脸上流露出的凝重果断,带着深谋远虑后的深信不疑,心中不由得一跳,看来修罗教的目的不仅是称霸武林。但明知问了也不会得到什么可信的回答,她转了话锋:“解药呢?” 秦红药牵着她的手引她进了一处庭院,萧白玉这才发现她们双手依然交握,手指被她的温度熨的暖热,指尖所触的肌肤细滑柔嫩。突然就想看看她的右手,握惯长剑的手应要粗糙些,说不定还有老茧。 可马上就印证她是想错了,秦红药忽地拽紧她的手,右手也捂住了她的嘴,带着她躲进了庭院中的假山后。她身上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杀气,反而忽然紧绷起来,倒更像是有些紧张,庭院外传来脚步声,竟是有人来了。 她的掌心虚虚的掩盖在萧白玉鼻口处,以防她呼吸声被他人发现,一时只觉被她身上幽香所笼罩,即使此处百花盛开,也依旧能嗅到她特有的暗香盈袖。两人紧靠着藏在假山后,萧白玉没有第一时间去想到底是谁来了,先是被她们肢体相缠的姿势惹得心跳快了几拍。 两种脚步声相跟着进了庭院,随即便传来一个厚重低沉的男声:“我要你带来的人头呢?” 另一个男声略微嘶哑:“启禀教主,属下这几日还未寻得秦护法的身影,那日她离开金府后就不见了踪影。” 萧白玉闻言一愣,感觉到旁侧的身体也突然僵住了,盖在她唇上的手指滑落了下去。 “你还叫她护法?”低沉的男声话音微扬,沉重的杀意弥漫而出。 清脆的声音响起,似是那人自扇了一耳光:“属下该死,属下口误,还请教主多给属下几日时间,属下已查到她昨日还出现在傲海帮,已经派人去拦截了。” 萧白玉手上一疼,正握着她的手好像用上了全部的力气,指甲深深的刺进她的掌背。那人本来温热的掌心忽地冷了下来,掌心薄薄的覆了一层细汗,与她的手指交缠在一起。 她也不知自己该做何表情,喜悦么,好像并没有任何欣喜的感觉。若说愤怒也太奇怪了,修罗教自己内讧,她有什么可生气的。只是手指着实被捏的生疼,她也只好尽可能放松手臂让那人攥的更紧。 “哼,教中那些老家伙说什么她这几年厥功至伟功不可没,修罗教都是依仗她才有今日之势,要在下次教中大会上推举她做为新教主,本座怎可留她。” “属下明白,鬼魅魍魉四人说她近日受了不轻的内伤,属下已布下大批人手,定不辱使命。”另一人连忙表明忠心,语气听起来有十足把握。 原来是功高盖主了,假山不大勉勉强强能遮住两人,萧白玉微微侧过头,只能瞧见秦红药被鬓发遮住的侧脸,红唇紧抿到失去血色,眼角隐在发中,只能隐约看到她眼中辉煌的神采黯淡了下来。 “很好,这事成了下一任护法便非你莫属了。”男子笑了起来,一边听着另一人说着什么多谢教主隆恩,一边徐步往外走去,两人的声音都渐渐远了。 好一会儿,秦红药才放松下身体,松开了一直紧攥着她的手指,身子往假山上靠去,慢慢笑了一下:“幸好同你搅了这一波浑水,不然这肩头中箭可能要变成身首异处了。” 萧白玉掩在袖中的手轻轻搓揉了下指尖,想说你的笑真难看,却欲言又止,只站在原地也想不出其它办法。秦红药抬手遮住了眼睛,仰靠在石头上,唇角依然翘着:“哎你不用这副好像我已经死了在默哀的表情,这不是还好好的么。” 自己是这样的表情么,可若她真死了自己不应该是第一个拍手称快,萧白玉看着她一截皓腕斜斜的搭在眼上,笑意苍白无力,还是抓着她手腕把她的手拽了下来,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秦红药微微眯起双眸,并不看她,反而推开了她的手,俯身在庭院中采了几朵紫蓝色的花递了过去:“这就是九转承气花,你带回去吧,还有这个,一并给你。” 她从怀里摸出一封信,纸张泛黄折旧,看起来已过了不少个年头。她意兴阑珊的挥挥手道:“你师父留下的信,里面有后两句话,这样你应该能找到阎泣刀了吧?” 她象征性的浮起一抹笑,又极快的落了下去,那一闪而逝的苦笑好似一把烟灰,随手往天上一撒,灰烬么密密麻麻的散落下来,将一颗心包裹的喘不上气。她好似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伸手撑在假山上,指尖深深的嵌进石头中。 她用了多少的心计谋划,才取得号称武林第一神兵利器阎泣刀的线索,她虽只是一笔带过,也能想见她大闹金府寿宴和迎着大潮潜下北海的惊魂凶险。想来她也是借着这条线索布下很多伏笔,包括拿来引诱九华派,可现在却一股脑的都掏了出来。 萧白玉沉默的接过信,却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看,静静的看着秦红药。她即使在这般众叛亲离的处境下都没有垂下头,又想起她平日里骄傲明媚势不可挡的模样,忽然就想靠近她撑住她的肩膀。 “你走吧,我就不和你回去了,现在洛阳城里都是等着取我性命的人。”她背过身去,好像孑然一人独立于天地之间,纤细的脊背挺得笔直,承担着苍穹厚土无法承受之重。 她从未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她应是志得意满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自信语气,可驰骋江湖数年,手中染血无数,却不想竟被自己人埋伏在后,又怎能不哀莫大于心死。萧白玉并没有走开,皱眉道:“他们已知道你就在傲海帮,就算不回洛阳也躲不过。” “教主亲自下令要杀我,我又能躲到哪去,别忘了武林中数个门派被灭都是教主的手笔,我再厉害能厉害过一整个门派么。”秦红药还是转过身,脸上挂着一抹轻松的笑,反倒是安慰起她来:“没事的,死在我手下的人没有一千也有五百,就算我死了也蛮值当的不是么。” 萧白玉知道现在应该拔腿就走,解药和师父留下的口信都在她手里,她能从秦红药身上得到的都已经到手。可瞧着眼前历经风霜后浅笑的面庞,她突然理清了这一路缠在心中的烦闷,抽丝剥茧后寻到了个有悖常理的念头,若秦红药不是修罗教的人,说不定她们真的能相交结友。 这个念头挣脱了以道义和正邪为名的藤蔓,自心底破土生长,让她下一句话脱口而出:“你之前说要和我联手,还做不做数?” “说起这女子的刀法当真神鬼莫测,底下的士兵哪能学的懂,不过像模像样的比划了几招。第二年春,我们就和辽国开了战,辽兵大举入侵,边境百姓当真是生灵涂炭。但这场战事的结果怎么样客官们都很清楚,没错!正是小王爷率兵击退了辽国的入侵,王爷手下的士兵就是用那像模像样的几招刀法把辽国大军杀得是人仰马翻丢盔弃甲,顺势灭掉辽国平定边疆!” 醒木猛地一拍,底下众人皆浑身一震,心情好是一番波澜壮阔。 “这公子已成功立业,姑娘又貌美如花,接下来自然是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可谁料到这小王爷心心念念的竟是辽国第一美女,辽国公主,正是知道那女子武功盖世,才虚情假意的骗来为他训练士兵。这不,辽国君主刚一被俘,小王爷就迫不及待的要娶他女儿。 但这位被负了的女子可是单枪匹马灭了九曲十八坞匪寨的奇人,哪能受这种气,立时便提刀去寻小王爷,要他当面说个清楚。但小王爷何等身份,周遭有成百上千的护卫守着,面都没见到先被这些护卫拦住了,说小王爷在里面和辽国公主会面不得打扰。女子顿时便怒了,只听仓啷一声立时拔刀出鞘。 这刀咋一看平白无奇,可当刀法舞到极致内力鼓动到极点,以人为刀人刀合一之时,霎时刀气劈天盖地,刀气所到之处便天崩地裂地动山摇,每一刀使出都会发出恶鬼哭泣之声,当真是一把阎王见了也会掉泪的魔刀。此刀便是江湖失传已久赫赫有名的阎泣刀,而这位女子就是如今人称九华婆婆的九华派开山祖师,古有三千越甲可吞吴,今有一人一刀灭千人!” 这故事众人已听了数遍,但丝毫不疲于耳,甚至有人屡屡出重金点说书先生说这出。但还是有人初次听闻,忍不住啧啧称奇:“按你这么说,九华婆婆可是冲撞了朝廷啊,九华派怎么非但平安无事,还有今日之地位?” 说书先生笑道:“这又是另一段奇事,当年九华婆婆杀到小王爷面前,却没有下手,反而放走了他们两人。而小王爷也不知是顾念旧情还是吓破了胆,不仅不追究九华婆婆之罪,还将自己领地的九华山赐予她,小王爷自己则带着辽国公主远离朝政逍遥自在去了。 之后九华婆婆便在九华山上开宗立派,虽屡屡在武林盟主大会中夺魁,却碰也不碰这武林盟主之位,十年前将九华派掌门之位传给了她刚满十八岁的徒儿,便也云游四海不知所踪了,自然阎泣刀也跟着九华婆婆再也寻不到踪迹。 而她这徒儿不管容貌还是刀法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十年中将九华派更加发扬光大,当初多少宵小贼子想趁着九华婆婆离山云游之际想摸上九华山,一窥九华婆婆留下的刀法秘籍,俱被她以一柄刀打的屁滚尿流落荒而逃,她便是如今江湖人称的‘残月弯刀’萧白玉……” 一行人正巧经过茶楼,说书人的声音漫过茶楼,流淌进午后安静的小镇道中,领头那人身形曼妙,头戴斗笠,白纱垂下遮住了面容,一身利落的青色长裙。她听到了自己名字,抬头望了眼茶楼,面前迎来一人,是个粗布麻衣船夫打扮的壮汉,男子仔细打量了一番几人,停步不前。 领头人反手从袖中摸出块银牌,牌上双刀交错,龙飞凤舞,正是九华派掌门令,船夫肃然起敬,抱拳低声道:“九华派第三分堂堂主原松,见过掌门人。” 萧白玉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茶楼上说书人依旧在滔滔不绝,原松自然听得一清二楚,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我们这个镇的人就喜欢听个说书,掌门不要见怪。”他心里默念,若是楼上一群人知道他们说的正主就在楼下,不知会惊成什么样。毕竟掌门人鲜少出山,旁人见过她真面容的更是少之又少。 “百姓茶余饭后的乐谈,何怪之有。原堂主,出海的船备好了么。”白纱被阵阵微风吹起一角,原松一眼便瞧见了她轻抿的薄唇和尖细的下巴,下颔中浮出一条淡淡的美人勾,一时间只觉唇红肤白芙蓉如面,眼睛竟是再也挪不开。 见他迟迟不回话,萧白玉对上了他的目光,双眸微敛。原松也是在江湖上血拼厮杀过的好汉,却被她这一眼所显露的威严仪态逼的收腹吸气,尽量使自己站的更挺拔些。他收起目光,不敢再多看,低声答道:“已经备好了,我已经派门人守好沿海港坞,以防有人尾随掌门出海。” “有劳原堂主。” 萧白玉信步上前,其他三人紧跟在身后,原松引她们来到渡口处。风帆升起,趁着一股海风猛烈鼓动了几下,帆船缓缓驶出渡口,旁侧跟着几口小舟,一行人便向着画在手帕中的海岛寻去。 在没有旁人的船舱中,萧白玉终是按了按衣袖,里面藏着那张染血的密信,光是这么一张不知真假的地图就搭上了七条性命,尚不知前方还有何危险。可她必须以身犯险,纵使前路刀山火海,任何关于师父的消息她都要一试真假。 那日她本想搜查一下老人的身体,不曾想那针上涂的却是极狠的化尸腐毒,中者立死,尸身泛黑,半分都碰不得,再过一炷香的时间尸体连着衣物都化成了一滩腐水,再也无法知道是从何处来的这么一位相当厉害的老人。 约莫过了四五时辰,天色已渐晚,船身猛地一震,终于靠上了岸。眼前是一座狭小而荒芜的海岛,看不出一丝生机,沿海灌木荆棘丛生,除一条极窄的小路外毫无落脚之处,而这条唯一的小路也被掩盖在遮天蔽日的树林中。 这一次出海九华派为了防人耳目没有大张旗鼓,萧白玉只带了她门下亲传的三位弟子,两男一女,俱是桃李弱冠之年。大弟子周城向前试探的走了几步,用刀鞘拨开灌木丛仔细查看了一番:“师父,没有脚印,近日应该无人来过。不过这荒岛杂木遮蔽,可见不过几丈,九华祖师婆婆真的在这岛上么?” 不错,江湖传闻九华婆婆云游四海,实际却是十年前那日萧白玉一醒来就看见掌门令和师父毕生刀法所大成的秘籍摆在枕边,可师父没有留下任何口讯笔信,就这么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十年不闻踪迹。 萧白玉攥紧了袖间染血的纸张,这几年来她广布密探打探消息,也像这般数次循着线索找来,可都一无所获。她按下心底汹涌情绪,开口时又是镇定无波足以平稳人心:“定是要探一探这荒岛,现下天色已晚,待到明日天亮便进森林。” “是,我这就去寻处空地生火,师弟师妹,你们将船上的干粮清水取来。”周城提刀劈开杂乱的灌木,四处去寻可落脚的空地,可荒岛植被茂密,又俱是布满尖刺的荆棘丛,不知不觉竟在往森林里走去。 蓦地,他眼角像是扫到抹一闪而逝的黑色身影,那定不是自己师门中人,不曾想这荒岛上竟真的还有其他人。他悄悄蹲伏,借着密布的树枝掩藏身体,透过枝叶的间隙扫视周围,想看看对方是敌是友。 “呦小弟弟,你偷偷摸摸的是要找谁啊?” 随着一声轻佻的女子笑声突然钻进耳中,仿佛是被极毒的细蛇狠咬一口,后颈一凉,便知已被剑锋抵住了要害。周城顿时骇然,完全无法察觉那女人是何时出现在自己背后的,只觉全身都被那极强的杀气笼罩,发冷僵硬到动弹不得。 年墨自知点苍派人少势微,那日他连修罗教护法秦红药一招都接不下,但要他降于修罗教又是万万不可能,不得不拼着老脸不要,也来向九华派求援。 萧白玉坐在上位,展信细看,三名亲传弟子俱垂手站在堂中,周城上前一步道:“师父,现下少林武当都派出弟子援助各门各派,但收效甚微。修罗教似乎清楚他们行动一般,专挑保护不到的门派下手,恐有内应。” 二弟子吴均也道:“年掌门嫉恶如仇知错就改,确是条汉子,弟子愿前去相助。” 萧白玉尚未忘记秦红药抛下的狠话,若她真对点苍派出手,毫无疑问是冲着自己来的,于情于理都需出手相助。她手指在宽大交椅的扶手上轻点,心下便有了定夺:“吴均便同为师走这一趟,周城沈垚,你们二人替为师坐镇九华山。” “弟子领命。”三人齐齐说道,其实论辈分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们坐镇,九华婆婆本有三名弟子,只因其他两位师伯俱出山云游,是以近年来师父才独领九华派。 点苍派位处云南大理苍山,地势偏远,两人一路快马加鞭,累坏了三匹骏马,这才在两日内赶到了点苍派。年墨早早就带弟子在山门处候着,见了两人的身影一直紧皱的眉头才稍稍放松了下来。 “劳烦萧掌门一路奔波,我已设下宴席为掌门接风洗尘,快快请进。”年墨挥挥手,点苍派的弟子就赶忙迎上前去为两人拿行囊,吴均有些不适应他们的恭敬,拽着行囊没有松手。 萧白玉也道:“年掌门大我许多,不必如此有礼,我等前来也是道义之中,不足挂齿。” 年墨见她一路远赴而来,面容也不显一丝疲惫之色,青色长裙纤尘不染,只觉似仙非人。他不敢再望,只引着两人入山,登进大堂。大堂中还坐着熟悉的一人,却是长青门门主谢三扬。 谢三扬见几人进了大堂,站起身拱手笑道:“我一听闻年老弟遭逢此事,便连忙赶来助阵,现在又得了萧掌门之力,再不怕那劳什子修罗教了。” 年墨也抚掌大笑,当下便让弟子端酒上菜,极用心隆重的摆了桌酒宴。萧白玉虽不意外再见到谢三扬,但想到那日他故意提及阎泣刀,心下还是存了戒备,只淡淡点头应了过去。 几人在桌边围了一圈坐下,萧白玉不喜碰酒,只随意夹了几筷素菜。她不过只端端的坐在那里,席间气氛却沉沉的,年墨抓耳挠腮的憋出一句趣话,她也的确很给颜面的弯了弯唇角,但话便再接不下去,只得沉默而尴尬的进食。 谢三扬开口打破僵局:“我长青门一直对贵派刀法敬仰万分,我这弟子也是使刀的,不如让他与贵派弟子切磋切磋,以武会友?” 他身后站出个膀大腰圆的年轻男子,腰上挎把长刀,威风凛凛,开口道:“长青门祁海,领教吴兄弟高招。” 吴均一听他点名要和自己切磋,神色一扬,手欲要摸上刀鞘,但转眼便瞧见师父皱起的眉,立时收手正坐。 “修罗教信上期限便是明晚,贵派弟子既有如此精力,明夜尽可对阵杀敌。”萧白玉轻轻放下竹筷,席间明亮的灯火映在她面上,非但没有添上几分明媚之意,反而愈发清冷的不食人间烟火。 谢三扬先是一愣,又呵呵的笑道:“萧掌门说的是,是老头我思虑不周了。”他挥手让弟子退下,面上挂着笑,搁在桌底的手缓缓攥成了拳。 年墨虽是个粗人,但也觉得气氛僵持了起来,见她放了筷子,便招呼着众人各自进房休息。吴均向师父请了安,回房后本想打坐练功,可是对即将来临的大战又是激动又是不安,一时无法入定,干脆提了刀在后院练习招式。 入夜后天气凉爽,舞了上百招也不见落汗,一柄大刀在他手中舞的虎虎生风。忽然有人在旁拍掌笑道:“吴兄弟身法利落,真乃九华派绝世高徒,在下佩服。” 吴均收刀去看,原来是宴席上长青门的那位弟子,也朗声笑道:“祈兄莫要抬举我了,我的刀法不及师父半分,远远谈不上什么绝世高徒。” 他虽这么说,心下却暗自欣喜,就连自谦的话也带了些骄傲。祁海抱拳道:“我本在席上就想同吴兄弟过招,不若现下来比试一二,让我也能瞻仰一下吴兄弟的绝妙刀法。” 吴均自然是想应下,但师命在前,他好生挣扎了一番才道:“祈兄海涵,我的确不便与你比试,不如等击退那些邪魔歪道之人后我们再来过招?” 祁海笑意渐退,嗓门也粗了起来:“我师父邀你比试吴兄也不肯,莫非是瞧不起我们长青门,还是你怕输于我面上挂不住才一再推拒?” 吴均不料他话锋突转,一时又气又急,他远远望了眼师父的房间,灯火已灭,想来是已经入睡。他暗忖道,我若再拒绝,不但让他以为我惧怕了他,更会辱没了师父的名头。当下便横刀在前道:“请出招罢,我们只过十招,你输了就不得再提此事。” “吴兄好大口气。”祁海冷哼一声,噌的一下拔出腰刀,挺刀就刺向他左肩。吴均识得这一招是虚招,身形不动,只挥刀斜削,钻了他出招的空隙,只听嗤的一声,祁海右边袖子被他拉开了一条长缝。 祁海心头一怒,脚下踏中宫直刺,长刀连刺向他胸口。吴均斜身左闪,瞧见他右肩上露出破绽,大刀登时便翻转上去,这一刀若是直削下去,祁海的右肩定是不保。 于是手腕略转,刀刃平转,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下。吴均只道这一招胜负已分,打算收刀入鞘,让对方知难而退。祁海脸上一红,反而挺刀直刺,正中他的肩头,若不是右臂被大刀拍到发麻,这一刀怕是要贯穿肩头。 吴均只觉肩头剧痛,手中的大刀也再拿不稳,他怒喝道:“你这是做什……”他话尚在一半人已经软软的倒了下去,他身后闪出一道黑影,竟是谢三扬趁他受伤一掌拍在他后背处,将他生生打晕。 谢三扬踢了踢他晕在地上的身体,奸笑道:“做什么?要让你乖乖在我手上!”他转头瞟了一眼祁海,不轻不重的说道:“十招你都接不下,嗯?” “弟子知错,请师父责罚!”祁海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脸色通红。 谢三扬却摆了摆手,眼中奸险之色一闪而过,又心满意足的笑道:“罢了,有这小子在,不愁学不到九华派的刀法。只要再将那把残月弯刀夺来,我长青门迟早和九华派同名,哈哈。” 祁海忙接到:“师父高明,徒儿这就去引那萧白玉出来,山外的埋伏早就部好了,此举定能助师父夺得神兵。” 谢三扬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再多话,自己转身进了房间。祁海心中一凛,低头匆匆退下,拽着吴均的身体藏于自己房间。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便扯开喉咙大声喊叫了起来,本已熄灯歇息的众人纷纷惊醒,各自拿了兵刃一拥而出。 谢三扬也在人群中,他一件外衣虚虚的披在身上,一副刚刚醒来的样子。他几步赶上前,只见祁海左臂鲜血直流,衣衫凌乱面色慌张,他余光扫到萧白玉也出了房门,便大声问道:“你这是出了何事,可是修罗教贼人来袭?” 祁海巍巍的答道:“不错,我与吴均兄弟本在此相谈甚欢,突然有黑衣人来袭,我虽奋力抵挡,还是受了伤,吴兄弟也被他掳去了。” 萧白玉转瞬便到了他们眼前,她看了看吴均掉在地上的大刀,又瞥了眼祁海手中还在滴血的腰刀,开口并不问那黑衣人去向:“你们既遇到了修罗教的人,为何我徒儿刀上却不见血迹?” 周城心下一凉,听这口吻森林中或许还埋藏着不少人,必须尽快逃开告知师父才是。他攥了攥手中长刀,找回了自己的力气,他悄悄的转成反手持刀,猛然间刀尖后刺,锋利的刀刃贴着他的腰间直冲向后,已打定主意要拼个两败俱伤。 可迅猛的刀势竟像是忽然撞在坚不可摧的山壁上,半分都不能再进,周城虽不能转头,但也知这一刀没有伤到对面一分,豆大的汗珠滑下额头,只以为自己立时就会毙命于剑下。 女子有些惊奇的咦了一声,随即轻笑了起来,笑声轻盈而婉转,媚意动人勾魂夺魄,可这笑声听在周城耳中不能更像是厉鬼的催命声。他咬牙怒吼道:“要杀变杀,做甚要这样辱没我。” 这一声怒吼中揉了内力,在树林中一层层回荡,他只求师父她们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得知森林中危险重重尽快离开这荒岛。 “看不出你还有这份勇气,不错不错,姐姐今日便大发一次慈悲。” 抵在后颈的剑尖忽然撤下,周城不及多想,就地一滚顺势窜出几丈,这才有时间回身去看。一眼只瞧见了那一身及地的玄黑色长裙,而自己的长刀正被女子两指夹住,她左手食指和小指上带着细长的金色护甲套,长刀正是被这两指卡住动弹不得。 “何方贼子敢伤我师兄!”话音未到刀气已铺面罩来,周城听见了二师弟吴均的声音,一时又喜又急,喜的是师门不曾抛下自己,急的又是这般自投罗网只怕凶多吉少。只一眨眼身旁便围了三人,吴均和小师妹沈垚横刀在前,将他整个人护了起来。 萧白玉先是看了眼自己的大弟子,目光又转向了仍然好整以暇的陌生女子,这一看便皱起了眉。那一身玄黑的长裙只堪堪遮住了高耸的胸口,雪白圆润的肩头和锁骨处大片肌肤明晃晃的暴露在外,即使被一根钗子松松挽住的青丝垂落肩头,也遮不住这无边的春光。 小师妹沈垚看不下去这一幕,先撇开眼睛,低声啐道:“真是伤风败俗卖弄风骚。” 那女子听见了却半分不恼,故意上下打量了一番沈垚,小指将垂在肩上的发丝挽到耳后,脖颈优美的弧线一路连到锁骨,挪揄道:“小妹妹,你怕是想卖弄都没东西拿出来卖吧。” “是你!修罗教的妖女秦红药!”吴均突然喊出口,他不由得激动了起来,握刀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他恨恨道:“师父,就是这妖女带人闯入金府,不但坏了金老爷子五十寿辰,还埋伏在宾客下山的路上,灭了兽王庄全庄。” 金老爷子五十寿辰时萧白玉刚好得了消息出山去寻九华婆婆,便派了二弟子替她出面贺寿,却不想修罗教来人大闹了一番,甚至有门派惨遭灭门。那日后修罗教右护法秦红药的名号真是传遍江湖,正派名门人人得而株之。 秦红药却像是听到了赞美般扬起唇角,点头笑道:“你竟然认得我,不过你既然认出了我,怎么还不逃命呢。” 吴均已按捺不住的提刀,可忽地眼前一花,肩头上传来一股柔力将他往后推,原来师父已经挡到了自己身前。萧白玉空手而立,不急不躁,双眼盯着面前敌人的一举一动,话对着她的三位弟子说道:“你们先回船上,待为师去找你们。” 周城自是明白他们武功不及对面两成,留下也只是拖累,可其他两人却有些不愿走。吴均是个不顾一切嫉恶如仇的暴脾气,刀法又是师兄妹中造诣最高,自负盛高,他恨道:“弟子一极好的兄弟就是兽王庄门下,被这妖女残害,弟子想助师父一臂之力为那兄弟报仇雪恨!” 萧白玉侧身看他,面容严肃目光沉静,言简意赅的重复道:“回去。” 这一眼压的吴均不敢反驳,只得低下头默默退后,最后瞥向秦红药的眼神充斥着恨意和怒火。 这种眼神秦红药熟悉的很,她嗤笑一声,不屑之情溢于言表:“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还要助一臂之力?别是给你师父倒插两刀才是。” “我倒要看看你是如何武功能这样辱我师门。”萧白玉冷冷说来,犹如水激寒冰,风动碎玉。她素手在腰间一抽,极薄的刀刃弹直,在凄迷的暮色中依然熠熠生辉,寒光耀眼,竟是将残月弯刀环在了腰间。 73. 不得於飞兮(叁) 开启了防盗设定, 购买不足90%的会进入防盗章噢  果然如秦红药所说, 路程并不算远, 几个时辰后小船就靠了岸,她倚着萧白玉多坐了一会儿,直到感觉能笔直走路的时候才站起身下了船。 萧白玉站在船上望了望藏海岛,发现它并不像传说中阴森可怖, 反而干净整洁,圆石铺成的小路交错向内,路旁种植的树木也打理的井井有条,枝叶不乱, 倒更像是一处隐居仙岛。 “手给我, 这里一草一木皆是阵法, 错一步就再也出不来了。”秦红药伸出手, 看着立于船头的青衣女子, 笑意微微又不容拒绝。 她这几日为了避免别人起疑心并没有佩戴护甲套,鲜少暴露在阳光下的左手洁白如玉几近透明,保养极好的指甲修长圆润。萧白玉搭上了她的手, 被她收紧五指握在掌心,也不知是自己手指太冷还是她掌中温暖,交握时竟有了一种炙热的温度。 秦红药轻轻一拉, 就带着她跃下船,这小道她已经轻车熟路, 自开门而进, 由生门而出。这阵法虽有八门, 但出入口只有这么一个,若是旁人走进岛中,定会被困在其他六门中死于非命。 奇门遁甲之术精妙非凡,萧白玉并不懂八卦八门之阵,只将走法硬背下来,以防有什么不测。许是感觉到她脚步微慢,秦红药紧了紧交握的双手,回首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掌心传来的热度让萧白玉也想回她一个笑,最后还是忍了下来,只看着她窈窕挺拔的背影,默记着她的步伐。走出林外眼前豁然开朗,只见繁花遍地颜色分明,四处搭建着小屋凉亭,周遭回廊交错溪流淙淙,宛如一座世外仙境。 秦红药看着她露出的惊讶神色有几分得意,拉着她跃到石桥之上,献宝般的说道:“怎么样,我们修罗教的后花园还是很棒吧。” 这又不是你发现的你在献个什么,萧白玉暗道,不知为何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模样就想打击她:“不错,日后修罗教也被灭门了你们就可以来这里养老了。” 秦红药似笑非笑的扫了她一眼,转头看着在溪流下飘忽不定的水草,轻声像是在自言自语道:“说什么呢,我们修罗教定会吞并中原,然后……”她话没有说完,似是突然觉得不合情谊,又笑着补充道:“然后当然好好保护我们萧掌门和她的九华派了。” 一刹那间萧白玉看到了她脸上流露出的凝重果断,带着深谋远虑后的深信不疑,心中不由得一跳,看来修罗教的目的不仅是称霸武林。但明知问了也不会得到什么可信的回答,她转了话锋:“解药呢?” 秦红药牵着她的手引她进了一处庭院,萧白玉这才发现她们双手依然交握,手指被她的温度熨的暖热,指尖所触的肌肤细滑柔嫩。突然就想看看她的右手,握惯长剑的手应要粗糙些,说不定还有老茧。 可马上就印证她是想错了,秦红药忽地拽紧她的手,右手也捂住了她的嘴,带着她躲进了庭院中的假山后。她身上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杀气,反而忽然紧绷起来,倒更像是有些紧张,庭院外传来脚步声,竟是有人来了。 她的掌心虚虚的掩盖在萧白玉鼻口处,以防她呼吸声被他人发现,一时只觉被她身上幽香所笼罩,即使此处百花盛开,也依旧能嗅到她特有的暗香盈袖。两人紧靠着藏在假山后,萧白玉没有第一时间去想到底是谁来了,先是被她们肢体相缠的姿势惹得心跳快了几拍。 两种脚步声相跟着进了庭院,随即便传来一个厚重低沉的男声:“我要你带来的人头呢?” 另一个男声略微嘶哑:“启禀教主,属下这几日还未寻得秦护法的身影,那日她离开金府后就不见了踪影。” 萧白玉闻言一愣,感觉到旁侧的身体也突然僵住了,盖在她唇上的手指滑落了下去。 “你还叫她护法?”低沉的男声话音微扬,沉重的杀意弥漫而出。 清脆的声音响起,似是那人自扇了一耳光:“属下该死,属下口误,还请教主多给属下几日时间,属下已查到她昨日还出现在傲海帮,已经派人去拦截了。” 萧白玉手上一疼,正握着她的手好像用上了全部的力气,指甲深深的刺进她的掌背。那人本来温热的掌心忽地冷了下来,掌心薄薄的覆了一层细汗,与她的手指交缠在一起。 她也不知自己该做何表情,喜悦么,好像并没有任何欣喜的感觉。若说愤怒也太奇怪了,修罗教自己内讧,她有什么可生气的。只是手指着实被捏的生疼,她也只好尽可能放松手臂让那人攥的更紧。 “哼,教中那些老家伙说什么她这几年厥功至伟功不可没,修罗教都是依仗她才有今日之势,要在下次教中大会上推举她做为新教主,本座怎可留她。” “属下明白,鬼魅魍魉四人说她近日受了不轻的内伤,属下已布下大批人手,定不辱使命。”另一人连忙表明忠心,语气听起来有十足把握。 原来是功高盖主了,假山不大勉勉强强能遮住两人,萧白玉微微侧过头,只能瞧见秦红药被鬓发遮住的侧脸,红唇紧抿到失去血色,眼角隐在发中,只能隐约看到她眼中辉煌的神采黯淡了下来。 “很好,这事成了下一任护法便非你莫属了。”男子笑了起来,一边听着另一人说着什么多谢教主隆恩,一边徐步往外走去,两人的声音都渐渐远了。 好一会儿,秦红药才放松下身体,松开了一直紧攥着她的手指,身子往假山上靠去,慢慢笑了一下:“幸好同你搅了这一波浑水,不然这肩头中箭可能要变成身首异处了。” 萧白玉掩在袖中的手轻轻搓揉了下指尖,想说你的笑真难看,却欲言又止,只站在原地也想不出其它办法。秦红药抬手遮住了眼睛,仰靠在石头上,唇角依然翘着:“哎你不用这副好像我已经死了在默哀的表情,这不是还好好的么。” 自己是这样的表情么,可若她真死了自己不应该是第一个拍手称快,萧白玉看着她一截皓腕斜斜的搭在眼上,笑意苍白无力,还是抓着她手腕把她的手拽了下来,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秦红药微微眯起双眸,并不看她,反而推开了她的手,俯身在庭院中采了几朵紫蓝色的花递了过去:“这就是九转承气花,你带回去吧,还有这个,一并给你。” 她从怀里摸出一封信,纸张泛黄折旧,看起来已过了不少个年头。她意兴阑珊的挥挥手道:“你师父留下的信,里面有后两句话,这样你应该能找到阎泣刀了吧?” 她象征性的浮起一抹笑,又极快的落了下去,那一闪而逝的苦笑好似一把烟灰,随手往天上一撒,灰烬么密密麻麻的散落下来,将一颗心包裹的喘不上气。她好似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伸手撑在假山上,指尖深深的嵌进石头中。 她用了多少的心计谋划,才取得号称武林第一神兵利器阎泣刀的线索,她虽只是一笔带过,也能想见她大闹金府寿宴和迎着大潮潜下北海的惊魂凶险。想来她也是借着这条线索布下很多伏笔,包括拿来引诱九华派,可现在却一股脑的都掏了出来。 萧白玉沉默的接过信,却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看,静静的看着秦红药。她即使在这般众叛亲离的处境下都没有垂下头,又想起她平日里骄傲明媚势不可挡的模样,忽然就想靠近她撑住她的肩膀。 “你走吧,我就不和你回去了,现在洛阳城里都是等着取我性命的人。”她背过身去,好像孑然一人独立于天地之间,纤细的脊背挺得笔直,承担着苍穹厚土无法承受之重。 她从未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她应是志得意满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自信语气,可驰骋江湖数年,手中染血无数,却不想竟被自己人埋伏在后,又怎能不哀莫大于心死。萧白玉并没有走开,皱眉道:“他们已知道你就在傲海帮,就算不回洛阳也躲不过。” “教主亲自下令要杀我,我又能躲到哪去,别忘了武林中数个门派被灭都是教主的手笔,我再厉害能厉害过一整个门派么。”秦红药还是转过身,脸上挂着一抹轻松的笑,反倒是安慰起她来:“没事的,死在我手下的人没有一千也有五百,就算我死了也蛮值当的不是么。” 萧白玉知道现在应该拔腿就走,解药和师父留下的口信都在她手里,她能从秦红药身上得到的都已经到手。可瞧着眼前历经风霜后浅笑的面庞,她突然理清了这一路缠在心中的烦闷,抽丝剥茧后寻到了个有悖常理的念头,若秦红药不是修罗教的人,说不定她们真的能相交结友。 这个念头挣脱了以道义和正邪为名的藤蔓,自心底破土生长,让她下一句话脱口而出:“你之前说要和我联手,还做不做数?” “我本来就没有中毒。”萧白玉提醒道,她自然也能看出这颗药丸不同寻常,光泽尤为清澈通透,看来像是神丹妙药,只是她还没放松到随意吃下这人递来的药物。 秦红药似是疲惫的有些不耐烦,也不多话,直接将药丸掰成两半,一半扔进自己嘴里吞了下去,一半仍举在她面前。看着她以身试毒后,萧白玉便也接过含进口中,药丸入口即化,四肢百骸有一股清流涌进,汇聚在她心脉之处,顿时只觉精神大振,一扫两日未曾合眼的疲惫。 “解药只是小意思,我两个时辰就做出来了,剩下两天两夜我都在为你炼制这枚丹药。”秦红药也恢复了些精力,取来清水洗净了手,半开玩笑道:“这枚生生造化丹所用的兔耳草一年只生一棵,萧掌门可别不识货。” 萧白玉也不反驳,心中倒是有些触动,看来自己这两天两夜等的还是值得的,这人也为自己辛苦了这么久。秦红药再度带上斗笠掩了面,两人将解药分给了金铁衣和客栈众人,每个人都是千恩万谢,纷纷表示萧掌门日后有任何事只要开口定当在所不辞。 金府的英雄会也开不下去了,被这顽毒缠身几日,功力皆受损伤,众人服了解药便急匆匆的赶回各自门派调息养伤,客栈一夜之间人去楼空。秦红药却不管这么多,在沈垚的房里睡了个天昏地暗,醒来时天色已昏沉渐晚。 她照例走窗户跃进了萧白玉的房间,双足还未落地就听见那把熟悉又清淡的嗓音:“客栈中的人都走了,你可以走正门进来。” 萧白玉坐在桌前,一盏烛灯盈盈的立在桌上,面前摆着那封泛黄折旧的信,蜡烛已燃至底部,看样子是已经研读了很久。秦红药走近端起烛台,为她换了一根新蜡烛,蜡泪缓缓流淌,滴进了新的瓷碟中。 “有什么所谓,走哪里不是走进萧掌门的房里。”她刚醒不久,衣带松松的系在腰间,青丝不盘衣衫不齐,又撑着下巴倚在桌旁,慵懒的风情一展无余。 看着她换烛台的动作,萧白玉忽地想起在洞中那几日也是她一手包办这些事,她将藤蔓缠在火把上点燃的模样依然历历在目。当时自己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可她却不一样,带着一股永不认输的劲在山洞中四处寻找,好像那时就觉得这女子心思缜密,相处起来舒适又无须担心太多。 松垮的衣襟随着秦红药一只手撑在桌上滑下了肩头,雪白光裸的肩头直直的闯进眼底,萧白玉撇开目光道:“你能不能把衣服穿好。” 秦红药不退反进,饶有兴趣的笑着把肩膀凑过去道:“你帮我啊,你不是帮我帮得很顺手么。” 萧白玉听出来她在指昨晚的事,呼吸顿了一下,可看向她的表情却波澜不惊:“你肩头再伤一次我就帮你穿,需要我助你一臂之力吗?” 她边说便作势伸手去摸腰间的刀,就是明摆着欺负她现在不能和自己动手,这要是一开打,在洛阳城中守株待兔的修罗教恐怕会一拥而上。秦红药撇了撇嘴角,自己整好了衣衫,用手指点了点旧信,问道:“这几句诗的意思你明白了么?” 信上的三句诗,第一句便是意指绘画高手的‘小白连浮三十杯,指尖浩气响春雷’,第二句是‘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第三句则是‘醉里信手两三行,醒来欲书书不得’。 果然如萧白玉所想,第二句指的乃是擅棋之人,棋盘上纵横交错,黑白之间,恰似厮杀激烈的战场。而第三句出自怀素的《自叙帖》,忽然绝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正是指精通书法一道的人,这么一来目的就很明显了,师父是要她去找那三位各自擅长棋书画的好友。 “师父当年与她的三位好友并称琴棋书画四绝,这三句诗便各指一位好友。”萧白玉即使猜出了这封信的含义,面上也不显一丝轻松,反而眉尖微蹙还在烦恼着什么。 秦红药拈起自己散落的发尾,修长的五指插进如墨的青丝中,一边漫不经心的梳理一边道:“既然都知道要找谁了还坐在这干嘛,明天就上路啊。” 她的发丝从指尖倾泻而下,萧白玉光看着都能想象到那滑顺的触感,就像她每次握住自己手的时候,都不太想要拒绝。好一会儿她才能收回自己注意力,说道:“这三位前辈早已隐居数十年,现在江湖上再无人知道这几位前辈姓甚名谁住在何处,我也只是从师父口中听说过这三位前辈的事迹。” “啧,若我还在修罗教查一查这三人的踪迹又有何难。”秦红药甩开发尾,发丝有些不羁的散在两鬓旁,凌乱又美艳,遮住了她忽然阴沉下来的神色。 萧白玉有些无奈,明明年纪比她还要大,怎么情绪起伏的跟个孩童一般。她伸手将秦红药散落的鬓发挽到耳后,露出那双细长微翘的眼眸,语气放缓了些:“我打算回九华派看看师父留下的手书,师父一直很喜欢记手书,说不准里面就写了这三位前辈的所在之地。” 秦红药扬起脸,主动碰了碰还停在她耳边的手指,有意无意道:“你现在也很喜欢对我动手动脚呢。” 她的脸靠上了悬在她发上的手,看上去就像自己主动在抚摸她一般,在摇曳的烛火下,她仰起的面庞在脖颈处落下了阴影,自耳后妖娆的打了个圈,一路婉转蔓延至锁骨处。她神色褪去了暴戾恣睢,干净的似纤尘不染,引着人将手覆在她面上遮住她蛊惑人心的目光。 微凉的手指虚虚的搭在侧脸上,秦红药在她掌下翘起唇角,笑意悠然满足,犹抱琵琶半遮面。她的唇擦过掌心,一股温热的战栗猛地自手心传遍全身,萧白玉手指一抖,收回藏在了袖中。 她揣在袖中的手指握成了拳,眼睛只盯着那封已被她看过千百遍的旧信,秦红药眸中带笑,也只盯着故作无事的萧白玉,撑在下巴上的手指若有所思的点在脸颊上,她是终于把自己当成朋友了么,可为何有时还会出现这样略微尴尬的局面。 74.不得於飞兮(肆) 开启了防盗设定, 购买不足90%的会进入防盗章噢  她冷冷的声音在狂风中清晰可闻, 顺着风传遍了整座九华山, 犹如银瓶乍破寒冰骤裂。她身姿挺立不摇不晃, 场上数百人谁都不做一声, 人人凝气屏息侧耳倾听。 年墨与谢三扬对看一眼, 眼中都有些退踞之色, 心下俱在想要不就这样作罢。可忽然间,眼前有一抹黑影掠过,只见一人被掷于场地中央,定睛看去那人浑身浴血,面如土色, 他嘴巴张了张只发出一丝痛苦的□□,明显是活不成了。 “妹妹要找的人我可是亲自给你带来了,要如何谢我啊。”不见人影先闻其声, 随着一声妩媚的轻笑飘过,眨眼间场上便立了位言笑晏晏,明眸善睐丰神绰约的女子。她身后跟着四人,俱是黑口黑面,不光穿衣打扮, 就连模样神情都别无二般, 瞧一眼就觉得诡异。 秦红药粲然一笑, 纤细的腰肢轻扭, 启唇道:“年掌门谢门主, 这申晓已在你们面前, 就莫要再为难我们萧掌门了。” 被扔在地上的申晓张口欲喊,却只发出些许破碎声,一口气没上来,嘴角又是涌出大股鲜血。待年墨瞧清了那女子的面容,浑身巨震,眼中惧意与怒火一起喷出,他怒喝道:“萧白玉,你竟与这魔教妖女党同一派,究竟是何居心!” 秦红药轻轻扫了他一眼,那双眸明明生的风情万种,却又宛如一柄淬了毒的神兵利器,见者无不心惊胆寒,她依旧是笑着:“谁给你的胆子直呼她的名讳?” 她话音轻柔,最后一字还未传进耳中,又快又猛的一剑已突的当胸刺来,利刃破空的声音仿佛鬼神的催命符。任谁也没有看清她的动作,瞬间剑尖已到了年墨眼前,他甚至能在剑锋上看见自己木愣的神色。 利剑却并未刺进自己胸口,年墨颤抖着抬眼,只见萧白玉站在自己身前,那柄气势如虹的长剑竟被她牢牢握住了剑刃,悬悬的停在自己眼前的半寸处。 鲜红的血液从那她指缝中溢出,淌下她不堪一握的手腕,静静流进了衣袖中。萧白玉目光凌厉,她斜斜的睨视着秦红药,声音已降到冰点:“够了。” 秦红药神色如常,她一寸寸抽出自己的剑,触感艰涩,分明是在那人手上划上了更深的剑痕。 “既然我们萧掌门说够了,你那脑袋暂且先放在脖子上吧。”她瞥见不光是点苍派长青门一众人身如抖筛敢怒而不敢言,就连九华派中也有弟子神色有异,她满意的低下头,掏出手帕仔细擦拭着剑锋上的血迹。 萧白玉染血的手指摸上腰间,唰的一声抽出了残月弯刀,环顾四周道:“我为家师服丧三月,本不应动兵刃,却有贼人三番四次辱我九华派之名。若我一味忍让,不仅害九华派无光,更是让家师在地下不得安宁,还请诸位恕我违逆。” 此言一出,九华派众弟子人心大定,顿时长刀出鞘,将魔教妖女与她身后四人一齐围了起来。秦红药却不紧不慢擦拭着长剑,眼也不抬道:“我想走便走想留便留,你们这些人谁能拦我?” 这并不是空话,金老爷子的五十寿辰天下英豪齐聚,她都能来去自如毫发无损,更别提不过是小小的九华派。她有些兴致盎然的翘起唇角,这位萧掌门比之前遇到的对手都有趣的多,不过几句话便稳定了已经被她动摇的人心。 弯刀划破空气,招式一出便是杀意弥漫,萧白玉挺刀连刺,转瞬便挥出八招。这一下兔起鹘落,迅捷无比,年墨不识她武功套路,却在心底赞道,这几招好生厉害,若是自己来接,怕是连一刀都挡不下。 瞧见她如此厉害的武功招式,年墨已经完全信了萧白玉,她招式这般出神入化,又何须动些下毒的心思。想到她还徒手为自己挡了杀招,当下便拔剑喊道:“萧掌门,年墨来助你一臂之力。” 一直沉默不语的四名黑衣人就势便要拔剑,秦红药却瞟了他们一眼,四人立时停了动作,袖手而站。她挡下一刀后顺着刀剑相撞的力道轻身飘远,举剑便向年墨刺去,剑招迅猛而多变,竟是天王七剑的招式。 天王七剑一旦施展开来,只攻不守,直指对方破绽之处。年墨左右格挡,却挡不住她快剑连刺,手腕登时中了一招,再握不住手中长剑,捂着手臂踉跄了几步,下一剑却已经逼近了他的咽喉。 一柄弯刀蓦地横于他身前,内劲鼓动将他震退了几丈,脱离了那快剑连绵不断的杀招。秦红药被这么一阻,倒也不追,反手剑光更盛,长剑时撩时荡,一招一式虽精妙绝伦,落在另一人眼底却是熟悉万分。 萧白玉心念还未到,手中的刀却像有了意识般去接她的剑,一如在山洞中数百次的对练。不论那长剑刺向如何刁钻的角度,冥河十刀都恰好接住,借力打力,在众人眼里都觉得两人斗了个不分上下。 又一次刀剑交错,秦红药身子压的极近,视线被她轮廓分明的面容占了个满当,而她声音极轻低柔:“妹妹对我这般冷漠,莫非已将山洞那几日忘了罢?” 刀剑交错不过一瞬,话却是一丝不漏的传进耳中,两人你来我往,拆招愈多步调愈是一致,不多时竟连吐纳呼吸都重叠不分彼此。眼前剑光依旧凌厉迫人,却与当日场景渐渐融合,那时并非意在伤人,而是抱有击破巨石,同样目的的默契无间。 那时出招不急不躁,配合着对方你进我退,心思沉静犹如春风拂面。对招间已不记对方身份,只沉浸在九华婆婆登峰造极的招数中,宛如一对刀剑中的知音。 可谁料到转眼间春意转成了凛冽寒风,她使出这般卑劣的手段伤人嫁祸,甚至还一再逼迫自己拔刀毁了服丧的规矩。这时再听她提起那几日,早已忘却两人一同悟出招式的欣喜,只剩阵阵惊寒涌入心中。 下一剑便是要刺向腿间的环跳穴,此招本要侧身斜刀,萧白玉却忽然上身不动下身不移,横刀连斩出几下险招,电石火光间袭向对方腰腹处。 秦红药向后疾退,收剑格挡,这一挡便落了下乘,天王七剑有进无退,攻敌之不得不守,剑招方可连绵不绝倾泻而出。她见自己已失了先机,当下双足连踏,身子窜高了几丈,悠悠的立于高空之上。 “萧掌门屡次在我手底救人,当真菩萨心肠,不知下次见面时你还能再救几个。”秦红药放声而笑,身子在半空中轻巧的一个转折,飘飘似轻云,轻功之高竟是眨眼不见人影。众人深知追不上,这才从两人险象环生的对招间回过神,却发现她带来的那四名黑衣人不知何时也不见了踪影。 年墨上前几步单膝跪地,抱拳道:“多谢萧掌门出手相救,年墨受贼人挑拨冲撞了九华派,往后萧掌门有何吩咐我定在所不辞。” 他心下已极是服气,萧掌门非但不计前嫌,还数次救他于危难之间,足见九华派掌门远负盛名并非是空穴来风。 谢三扬也跟着拱了拱手,面上神色不定,他笑呵呵的问道:“萧掌门武功真乃绝世,敢问萧掌门是否得了阎泣刀,才悟出这般精妙的刀法?” 萧白玉心下通明,无怪谢三扬会跟着年墨趟浑水,原来是来试探阎泣刀的虚实。她也不点破,只淡淡回道:“寻到家师尸骨时并未见到阎泣刀,想必已被他人夺去。” 说话间她扫了一眼地上的男子,那人早已断气多时,她转首道:“年掌门不必客气,这弃徒便交于点苍派处置,我还要为家师诵经念佛,不送客了。” 九华派弟子走出引他们二人下山,谢三扬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萧白玉转身拂袖的身影。他仔细瞧了瞧她手中那柄残月弯刀,又摸了摸自己腰间重金锻造的长刀,面色逐渐阴沉了下来。 在傲海帮休养了几日后,秦红药的手臂勉强能动弹了,而且傲海帮远离中土,即便是听说过她的名字也没人认得她模样,白日里便大摇大摆的去海边走走,竟没惹出什么麻烦。 这天她也是强行拉着萧白玉来到海边,美名其曰病中散心,两人沿着沙滩慢慢走着,眼前的海峡一望无际。秦红药一路在沙中提提踏踏的,看到好看的贝壳还会捡起来把玩一阵,玩够了就往萧白玉手中一塞,还不忘回头眨了下眼:“送你的。” 这礼物怕是她收过最朴实的了,也只好她给一个就往海里扔一个,一路挑挑拣拣手中还是空空的。秦红药忽然停下脚步,从衣袖中摸出一枚贝壳,已经用红线穿了起来,吊在眼前看了看,满意的偏过头:“喏,这个送你,我很早就听说中原有一种独角贝,因为很稀有所以传说能给人带来幸运,我找了这几天还真给找到了。” 萧白玉瞧着那贝壳,的确模样新奇,弯弯的似是独角的模样,小巧玲珑,她没伸手去接,问道:“你这几日天天往出跑就是在找这个?” 秦红药吊着那枚小小的贝壳在两人眼前晃了晃,笑道:“我们认识这么久了,还没交换过信物不是么。” 她神情明媚张扬,一颦一笑都明明白白的呈在脸上,萧白玉这几日已看多了她这副模样,不见之前的阴暗狠厉,啖血间谈笑风生。好像那一箭不是伤了她的肩膀,而是射穿了脑子让她失了忆,看上去倒是认认真真的同自己交起朋友来。 许是在这远离江湖的大浪大潮边,真的会让人心情放松,萧白玉不得不承认,这几日的相处下来,自己鲜少能拒绝她的热情。就比如现在,被她莫名拉倒海边,还要交换什么信物。 “我身上没什么可换的,而且也没什么交换的必要。”萧白玉心中打定了主意,等从她手中拿到解药后,不管她如何巧舌如簧,都不能再靠近她一步。她有了隐隐的危机感,她还从未同任何人亲近过,而这次显然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至于阎泣刀的下落,虽只得知了师父留下的一句话,她大约也猜到了其中含义。当年师父同她说起过三位好友,她们四人各自专精琴棋书画的一门,‘小白连浮三十杯,指尖浩气响春雷’一句本是形容水墨大家徐渭,此人好酒好画,将草书的跌宕起伏与水墨的酣畅淋漓融为一体,自成一绝,那此诗定是在意指师父那位专精绘画一道的好友。 想通这点,剩余两句知不知道已无甚所谓,那人手中就再没有什么能拿捏自己的把柄,日后相见再无需手下留情。 秦红药却不管她的拒绝,强行拉过她的手,红线在她白皙纤细的手腕上绕了几圈,死死打了个结,她左右看了看,心满意足的道:”不是很好看么,至于你的那份我不急,往后时间多得是。“ 萧白玉不曾带过什么饰品,用红线穿过的贝壳带在手腕上倒也精致,想到这人不知找了多久才寻到这传说中的幸运贝壳,她嘴角不知不觉的想要浮起抹笑意。可忽地心念一动,还没流露出的欣悦就收了回去,她望着碧波粼粼的海面不轻不重的说道:“你伤也差不多好了,明日便回洛阳吧。” 秦红药看着她的目光从未落到自己脸上,似是在躲避什么,笑容缓缓沉了下去,沉默了半晌后忽然说道:“好啊,让凌崇备一艘船,我们去藏海岛上拿了解药就回洛阳。” 她并非不会察言观色,这几日来借着受伤为由,已经让萧白玉放下了许多戒备。不再是之前的冷面相对,许多时候都能瞥见她神情中一闪而过的柔软,可眼下一提洛阳,又好像时光骤然倒退,回到了两人争锋相对的时候。 看来两人的身份还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秦红药想了想,在无人看见的地方露出几分笑,得意而阴险。 萧白玉闻言终于看了她一眼,对她口中的地点并不耳熟,秦红药转头又是笑靥如花,从善如流的解释道:“解药必须有一味九转承气花做药引,藏海岛并不远,来回一日足矣,只是位置隐蔽。” “好,明日便去。”萧白玉举步往回走,眼角扫到秦红药依然站在海边,海风潮湿而猛烈,她的长裙被海风刮的紧裹在身上,露出肩上白色的绷带,看上去脆弱又倔强,还是开口道:“回去吧,这里风大。” 秦红药勾起唇,走近照旧挽上了她的手臂,萧白玉脸色是拒绝的,可她就像瞎了一样。 萧白玉挣了挣手臂,非但没有挣脱反而缠的更紧,她整个身子几乎都贴了过来。手肘触碰到她的身体,甚至摩擦到她的胸口,登时有些尴尬不能再动了。 两人就这么半拖半拽的回了渡口,萧白玉还是推开她去和凌崇说借船一事,凌崇本来很爽快的应了,可得知她们要去的地方是藏海岛,脸色蓦地就变了。 “萧掌门,藏海岛可是去不得啊,那地方古怪的很,进去的人从来就没有活着回来的,尸体都找不到。” 秦红药一笑而过,递了个放心的眼神给萧白玉,胸有成竹道:“凌帮主放心,那地方我熟得很。” 凌崇自然没有忘记眼前的女子是怎样以一柄长剑挡下来战船的万箭齐发,听到她这般自信的放话出来,当下也不再多说,传令下去让手下备好小船在渡口待命。 萧白玉同沈垚交代了几句,把她留在傲海帮,第二日就同秦红药上船前往藏海岛。船舱中配了一台小木桌,桌上茶壶茶杯倒是应有尽有,她看着秦红药慢慢斟上两杯茶,问道:“那岛上是怎么个古怪法?” 秦红药眼也不抬,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自己拿了一杯品了一口道:“都上船了才问不觉得太晚了么。” 萧白玉端起茶杯,不以为意:“你现在又打不过我。” 秦红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没想到这人也是常常说出这般自负的话,骄傲的很啊。她放软了声音:“藏海岛是修罗教的禁地,岛上生了数种见所未见的毒花毒草,前教主发现这岛后就在岛上步下了奇门遁甲,将藏海岛做为修罗教的研毒之地。闲杂人等上岛只会被困死在阵中,只有我和教主可以随意进出。” 萧白玉点头,不再多言,说来也奇怪,明明这一行就能拿到解药早点把这个女人甩掉,同她认识不过几月麻烦就接踵不断。心里却没有多少轻松的感觉,她握着茶杯偏头看向窗外的波涛拍打激起浪花阵阵,一如她心中起伏不定捉摸不透的烦闷。 茶杯忽然重重的敲在木桌上,把她放空的目光震了回来,只见秦红药双手扶着木桌,脸色有点难看,小船被波浪一晃她的眉头就皱紧了些。她大概猜到了些,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你晕船么?” 秦红药憋不出一个字,只是黑着脸挪动了一下下巴,好像是在点头。她自北漠长大,又一直在中原游走,何曾接触过大海汪洋,是个名副其实的旱鸭子。刚开始还没什么感觉,到了海面上小船晃得实在厉害,几乎把她的五脏六腑都晃出来了。 萧白玉失笑出声,见过她意气风发在众人面前猖獗狂妄的模样,也见过她受伤后不急不忙镇定自若的神态,还没见过她这般尴尬的处境,原来她的弱点也如此寻常。 75. 不得於飞兮(伍) 开启了防盗设定, 购买不足90%的会进入防盗章噢 “妹妹要找的人我可是亲自给你带来了,要如何谢我啊。”不见人影先闻其声,随着一声妩媚的轻笑飘过,眨眼间场上便立了位言笑晏晏,明眸善睐丰神绰约的女子。她身后跟着四人, 俱是黑口黑面, 不光穿衣打扮, 就连模样神情都别无二般,瞧一眼就觉得诡异。 秦红药粲然一笑,纤细的腰肢轻扭,启唇道:“年掌门谢门主, 这申晓已在你们面前, 就莫要再为难我们萧掌门了。” 被扔在地上的申晓张口欲喊, 却只发出些许破碎声,一口气没上来,嘴角又是涌出大股鲜血。待年墨瞧清了那女子的面容, 浑身巨震, 眼中惧意与怒火一起喷出, 他怒喝道:“萧白玉, 你竟与这魔教妖女党同一派, 究竟是何居心!” 秦红药轻轻扫了他一眼, 那双眸明明生的风情万种, 却又宛如一柄淬了毒的神兵利器, 见者无不心惊胆寒, 她依旧是笑着:“谁给你的胆子直呼她的名讳?” 她话音轻柔,最后一字还未传进耳中,又快又猛的一剑已突的当胸刺来,利刃破空的声音仿佛鬼神的催命符。任谁也没有看清她的动作,瞬间剑尖已到了年墨眼前,他甚至能在剑锋上看见自己木愣的神色。 利剑却并未刺进自己胸口,年墨颤抖着抬眼,只见萧白玉站在自己身前,那柄气势如虹的长剑竟被她牢牢握住了剑刃,悬悬的停在自己眼前的半寸处。 鲜红的血液从那她指缝中溢出,淌下她不堪一握的手腕,静静流进了衣袖中。萧白玉目光凌厉,她斜斜的睨视着秦红药,声音已降到冰点:“够了。” 秦红药神色如常,她一寸寸抽出自己的剑,触感艰涩,分明是在那人手上划上了更深的剑痕。 “既然我们萧掌门说够了,你那脑袋暂且先放在脖子上吧。”她瞥见不光是点苍派长青门一众人身如抖筛敢怒而不敢言,就连九华派中也有弟子神色有异,她满意的低下头,掏出手帕仔细擦拭着剑锋上的血迹。 萧白玉染血的手指摸上腰间,唰的一声抽出了残月弯刀,环顾四周道:“我为家师服丧三月,本不应动兵刃,却有贼人三番四次辱我九华派之名。若我一味忍让,不仅害九华派无光,更是让家师在地下不得安宁,还请诸位恕我违逆。” 此言一出,九华派众弟子人心大定,顿时长刀出鞘,将魔教妖女与她身后四人一齐围了起来。秦红药却不紧不慢擦拭着长剑,眼也不抬道:“我想走便走想留便留,你们这些人谁能拦我?” 这并不是空话,金老爷子的五十寿辰天下英豪齐聚,她都能来去自如毫发无损,更别提不过是小小的九华派。她有些兴致盎然的翘起唇角,这位萧掌门比之前遇到的对手都有趣的多,不过几句话便稳定了已经被她动摇的人心。 弯刀划破空气,招式一出便是杀意弥漫,萧白玉挺刀连刺,转瞬便挥出八招。这一下兔起鹘落,迅捷无比,年墨不识她武功套路,却在心底赞道,这几招好生厉害,若是自己来接,怕是连一刀都挡不下。 瞧见她如此厉害的武功招式,年墨已经完全信了萧白玉,她招式这般出神入化,又何须动些下毒的心思。想到她还徒手为自己挡了杀招,当下便拔剑喊道:“萧掌门,年墨来助你一臂之力。” 一直沉默不语的四名黑衣人就势便要拔剑,秦红药却瞟了他们一眼,四人立时停了动作,袖手而站。她挡下一刀后顺着刀剑相撞的力道轻身飘远,举剑便向年墨刺去,剑招迅猛而多变,竟是天王七剑的招式。 天王七剑一旦施展开来,只攻不守,直指对方破绽之处。年墨左右格挡,却挡不住她快剑连刺,手腕登时中了一招,再握不住手中长剑,捂着手臂踉跄了几步,下一剑却已经逼近了他的咽喉。 一柄弯刀蓦地横于他身前,内劲鼓动将他震退了几丈,脱离了那快剑连绵不断的杀招。秦红药被这么一阻,倒也不追,反手剑光更盛,长剑时撩时荡,一招一式虽精妙绝伦,落在另一人眼底却是熟悉万分。 萧白玉心念还未到,手中的刀却像有了意识般去接她的剑,一如在山洞中数百次的对练。不论那长剑刺向如何刁钻的角度,冥河十刀都恰好接住,借力打力,在众人眼里都觉得两人斗了个不分上下。 又一次刀剑交错,秦红药身子压的极近,视线被她轮廓分明的面容占了个满当,而她声音极轻低柔:“妹妹对我这般冷漠,莫非已将山洞那几日忘了罢?” 刀剑交错不过一瞬,话却是一丝不漏的传进耳中,两人你来我往,拆招愈多步调愈是一致,不多时竟连吐纳呼吸都重叠不分彼此。眼前剑光依旧凌厉迫人,却与当日场景渐渐融合,那时并非意在伤人,而是抱有击破巨石,同样目的的默契无间。 那时出招不急不躁,配合着对方你进我退,心思沉静犹如春风拂面。对招间已不记对方身份,只沉浸在九华婆婆登峰造极的招数中,宛如一对刀剑中的知音。 可谁料到转眼间春意转成了凛冽寒风,她使出这般卑劣的手段伤人嫁祸,甚至还一再逼迫自己拔刀毁了服丧的规矩。这时再听她提起那几日,早已忘却两人一同悟出招式的欣喜,只剩阵阵惊寒涌入心中。 下一剑便是要刺向腿间的环跳穴,此招本要侧身斜刀,萧白玉却忽然上身不动下身不移,横刀连斩出几下险招,电石火光间袭向对方腰腹处。 秦红药向后疾退,收剑格挡,这一挡便落了下乘,天王七剑有进无退,攻敌之不得不守,剑招方可连绵不绝倾泻而出。她见自己已失了先机,当下双足连踏,身子窜高了几丈,悠悠的立于高空之上。 “萧掌门屡次在我手底救人,当真菩萨心肠,不知下次见面时你还能再救几个。”秦红药放声而笑,身子在半空中轻巧的一个转折,飘飘似轻云,轻功之高竟是眨眼不见人影。众人深知追不上,这才从两人险象环生的对招间回过神,却发现她带来的那四名黑衣人不知何时也不见了踪影。 年墨上前几步单膝跪地,抱拳道:“多谢萧掌门出手相救,年墨受贼人挑拨冲撞了九华派,往后萧掌门有何吩咐我定在所不辞。” 他心下已极是服气,萧掌门非但不计前嫌,还数次救他于危难之间,足见九华派掌门远负盛名并非是空穴来风。 谢三扬也跟着拱了拱手,面上神色不定,他笑呵呵的问道:“萧掌门武功真乃绝世,敢问萧掌门是否得了阎泣刀,才悟出这般精妙的刀法?” 萧白玉心下通明,无怪谢三扬会跟着年墨趟浑水,原来是来试探阎泣刀的虚实。她也不点破,只淡淡回道:“寻到家师尸骨时并未见到阎泣刀,想必已被他人夺去。” 说话间她扫了一眼地上的男子,那人早已断气多时,她转首道:“年掌门不必客气,这弃徒便交于点苍派处置,我还要为家师诵经念佛,不送客了。” 九华派弟子走出引他们二人下山,谢三扬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萧白玉转身拂袖的身影。他仔细瞧了瞧她手中那柄残月弯刀,又摸了摸自己腰间重金锻造的长刀,面色逐渐阴沉了下来。 她口吻不悲不喜,只是确认般的反问一句,萧白玉点头道:“修罗教吞并武林的野心不会停步于此,有你相助便可事半功倍。” 她自然是存了这个心思,说修罗教近几年的恶名昭著都是秦红药闯出来的也不为过,想来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修罗教的一举一动。但若是撇开这些漂亮的场面话,萧白玉还是想让她活下来的,脱离修罗教活下来。 秦红药却不急着答应,两人立场似是倒换过来,她这时倒是提起了别人:“我同你联手,那位金盟主和你的那些武林群雄又会怎么说,别是刚出虎穴又如了狼口。” “你与我一齐去寻阎泣刀,若你助我得了阎泣刀,便可向武林证明你的诚意。”萧白玉没有片刻迟疑,看起来像是考虑过很久,但天知道她的思绪都是方才瞬间才理清的。 秦红药瞧着她坚定的神色,垂眸微微一笑,弯刀一般的细眉柔和了许多,她轻声说道:“你倒是把我安排的明明白白。”她偏头看着自己右手,细长的手指缓缓攥成了拳,再抬头时眼神明亮锋芒四射:“好,我答应你。” 她的笑不再似寒冬腊月里吹过的北风,好像又回到了初遇时山洞那几日,久违的让萧白玉感觉到春风拂面暖意盎然,一颗心终于放进了肚子里,也浅浅的回了个微笑。她将九转承气花和师父的信都贴身收好,偏头示意道:“一起走吧?” “等等,既然要走了,这些药材怎么能不拿,居然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我还不给他们来个狠的。”秦红药目光重新焕发了生机,又回到那个不可一世的模样,拽着萧白玉的胳膊就在庭院里四处扫荡,一边还絮絮念着: “这是三虫三草毒的药材,中者毒性一炷香内侵入五脏六腑,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嗯这个是金蛇蛊毒的解药,鬼魅魍魉四人中有一人就是用这毒做武器的,你要小心。还有这个是……” 她双手拿不下了就往另一人怀里一塞,萧白玉有些无语的被她拉着在岛上四处扫荡,不多时就满满抱了一怀她说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而且听起来有些是剧毒有些是解药。一面诧异秦红药对草药的了解也这么面面俱到,一面看着她忙忙碌碌的样子也不禁笑了起来。 这样运筹帷幄生机勃勃的样子才最适合她,朱红的裙妩媚锐利的眸,一如每次见到她时的刹那惊艳。秦红药一回头就看见她艰难的抱着一大捧药材,但见自己双手满了又主动接过去,就忍不住逗逗她:“哎呀,我是百毒不侵,忘了你这样抱着这么多毒草毒花,可是很危险哦。” 萧白玉竟也配合的点头道:“那我现在身中数毒还好端端的站在这,看来抱一抱这些毒花就能练成百毒不侵的神功。” 秦红药大笑了起来,笑声如银铃,米白桃花面,绛红朱砂唇,妖娆似芙蓉绽放。萧白玉望着她,也轻抿住唇角,双眸弯了弯,她们两人相视而笑,仿佛在这座繁花遍地的小岛上,只有她们两个人是活着的。 等到秦红药终于心满意足的收手时,两人怀中的药草满的几乎遮住了视线,她去小屋里寻了包裹,才解放了两人的双手。出岛的时候她又自然而然的去牵身旁人的手,其实这阵法的出路萧白玉已经记了下来,不过被她温热的手指握住的时又不是很想拒绝了。 “修罗教的人已经知道我在傲海帮附近,我们干脆走水路回洛阳吧,傲海帮有那几艘战船护着,那些人也不敢动手。”秦红药上船后便指点着船夫直接走水路去洛阳,小船在岸边一撑就悠悠的飘在了海面上。 “这不是几个时辰就能到的路,你不怕晕船了么。”萧白玉俯身欲进船舱,忽地被人拉住手腕,秦红药不让她走:“我怕啊,所以你陪我坐在船头吧。” 萧白玉抬头看了看天,六月艳阳下顶着海风坐在船头,怕是正常人都不会答应。她刚要拒绝,秦红药又补了一句:“跟你坐一起就很安心,也就不那么难受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退让一步坐在了船舱门侧,既能吹到海风,还能勉强遮一遮炎烈的阳光。秦红药贴着她坐下,拉着她的手悄悄转了姿势,滑进她指缝中,与她十指交握。芊芊玉指仿佛上好的丝绸般缠在一起,又不显一丝黏腻。 萧白玉现在虽不再抗拒她的接近,但还是不太习惯这么频繁的肢体相触的亲密,便借口要去船舱中倒茶将手抽了出来。还好天公作美,这一路没有起什么大风大浪,秦红药坐在船头还是勉强支撑了下来,难受时就去寻身边人的手紧握着不放。 等到终于小船停靠在洛阳渡口边时,秦红药几乎站都站不稳,双脚踏在平地上犹如立于滚滚波涛之上,五脏六腑好像都在上下翻滚,她直挺挺的站了好一会儿,才长叹道:“我怕是再也不会坐船了。” 萧白玉替她拿着包裹,静静等着她缓过来,看着她脚步依然虚浮,便道:“你可以先回客栈休息,我去一趟驿站传信给我徒弟和凌帮主。” “不碍事,那些药材采下来一段时间后就会失效,要尽快做成解药。我去你徒弟房里寻一件衣服扮成她的模样,你先去驿站,半个时辰后金府前见。”秦红药有些艰难的直起腰身,各种追兵也决计想不到她会乔装成九华派弟子的模样,应是无甚危险。 两人便各奔东西,萧白玉传信两封,一是让沈垚不必担心直接回九华山,二是提醒凌崇提高戒备提防有修罗教的人藏于傲海帮附近。待她到金府时已看到一名身着淡青色长衫的女子立于门前,一顶斗笠白纱垂下,发髻盘起,身姿曼妙。 这人即使穿了九华派弟子的朴素衣衫,依旧难掩她的风华,胸前的布料被她撑的饱满,细腰轻摆,半分都没有良家的味道。秦红药见她走进,迎上去笑道:“师父,弟子这一身姿色如何啊?” 白纱后的面庞隐约难见,只听她话音微扬,举手投足间尽是妖娆之态,看来是从晕船中恢复了精神。萧白玉目不斜视的路过她,丢下一句话:“你还是不要开口的好,保持沉默跟着我就是了。” 金府的家丁一眼就认出了她,上前行礼道:“我这就去向我家老爷为萧掌门通报。”家丁还是看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人,光是那丰姿体态就足够吸人目光,和那日见过的女弟子实在是天差地别。不过既然是萧掌门带来的人,他也只在心底赞叹了一句,九华派真是美人辈出。 金铁衣一得到通报就急匆匆的赶了出来,他连日忧愁的脸色终于浮起一抹亮光,上前关切道:“萧掌门失踪数日,老夫本以为掌门落在了修罗教手上,这几日都在加派人手搜查洛阳城,见到萧掌门平安归来真是如释重负。” 萧白玉拱手还礼道:“劳金盟主费心了,我已取得尸毒解药的药材,还请借用一下金府的炼丹房,让我这弟子为众英雄炼做解药。” 金铁衣听到解药两字时眼睛一亮,不疑有他,欣喜的连声道:“快请快请,武林群雄定会将萧掌门的救命之恩铭记心头。” 家丁引着两人走向金府后院,穿过一条小道后停下脚步恭敬道:“这里就是炼丹房,绝无人打扰,萧掌门请自便。” 看着家丁退了下去,见周围已再无他人,秦红药伸手去拿她手中的包裹,开口道:“炼药时毒素爆发可能会有危险,你回客栈等我吧,我大概需要两三天的时间。” 萧白玉不置可否,只是将手中包裹交出去,目送她进了炼丹房关上了大门后,也不转身离开,在门旁寻了个角落倚墙等了起来。虽说两人现在已有了联手之约,她还是存了个心思,以防秦红药突然发难,毕竟她手上现在可是握着数种剧毒。 而且她也不放心留秦红药一人在金府,不管是金铁衣或是修罗教之人,都随时有可能发现这名所谓的九华派弟子就是他们想要除之而后快的修罗教护法。她两边都放心不下,便找了个最稳妥的办法,在门外守着她就是了。 76.使我沦亡 开启了防盗设定, 购买不足90%的会进入防盗章噢 秦红药却连声笑了起来:“这毒蜂可是大自然的天地造化,妹妹也太高看我了。不过我倒是要谢谢妹妹帮我清理了那个不成器的手下, 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着实该死。” 她一口一个妹妹称呼的自然, 似是年龄要大出许多, 可观她凝脂肌肤无瑕面庞, 若说正值二十四五都合情合理。再看却又弯眉如刀,双眸狭长,眼角微扬,只觉危险又妩媚,仪态轻薄曼妙, 浑身邪气逼人, 又是一番经历过岁月打磨的风尘痕迹。 “我不记得与你有这般亲热。”这般你来我往的言辞交锋,互探虚实,萧白玉自觉多说无益, 手中弯刀轻振, 体内深厚的内功已开始流转, 衣衫裙摆在密闭的山洞中无风自起。 秦红药却忽然向后跳一步,摆摆手道:“我不跟你打,只拼刀剑你制不住我我也擒不住你, 若拼上内力……” 她伸手轻点了下攀在山壁上的茂密藤蔓, 青葱纠结的藤蔓竟瞬间枯瘦, 化成灰烬散在空中。她指尖再往前递, 触到的山壁也溶成石水, 周遭片片龟裂, 竟是比方才毒蜂还要强上百倍的毒功,难怪那些蜇人毙命的杀人蜂对她毫无威胁。 “要是妹妹被我这万毒冰火功伤着了,谁还能带我去寻阎泣刀,而且我可舍不得妹妹这天仙一般的脸蛋变成可怖的鬼样子,那真是暴殄天物呢。”秦红药双眸微眯,她笑意盈盈,危机重重又勾魂迷人。 听到阎泣刀三字,萧白玉冷哼一声,再不多话,刀法施展开来,连续几刀向敌人当胸疾刺。她刀法尽得九华婆婆真传,以雄为气,以险为意,以幽为技,以奇为制,既能大开大合以一敌百,又能另辟蹊径袭人于不意。 秦红药知那弯刀利不可挡,举剑格挡还击时避其锋芒,每剑每击都敲在刀背无锋之处,丝毫不落下风,一时刀剑缠斗不分上下。忽然间残月弯刀扭成蛇状,刀刃一圈圈缠上长剑,只听一声清喝,长剑应声断成数截。 萧白玉刀尖顺势便要前刺,体内流转的内力蓦地一阻,胸口犹如突然被狠捶一拳,剧痛难当。鲜血涌上喉头,她咬牙强忍,还是有一丝血红溢出嘴角,她身子微微一晃,倚住了山壁。 指尖发麻刺痛,她抬手一看,只见方才捏住毒蜂的双指俱已泛黑,黑气已窜到第二个指节。秦红药也看的清楚,本已运起万毒冰火功的十指渐渐收了功,大摇大摆的走近了萧白玉,甚至还拉起她的衣袖仔细瞧了瞧。 “你看,我就说那毒蜂是天地造化,这下毒的手段连我们北漠最厉害的毒师都自愧不如,连外膜尾翅都能致人死地。” 秦红药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她双眸紧闭,额上汨出的细汗清晰可见,面色惨白唇瓣毫无血色,当真是我见犹怜。 萧白玉运功想把蜂毒逼出体外,却发现为时已晚,中毒时无痛无觉,而后还运功使刀,更是摧毒攻心。她倚在山壁的身体渐渐支撑不住,慢慢滑坐在地上。 秦红药跟着她蹲下,饶有兴趣的说道:“萧掌门若是叫声好姐姐,我便帮你驱毒,普天下还没比得过我冰火玄功的剧毒。” 她终于改口称呼掌门,可羞辱意味却更重,仿佛看着面前倨傲的女子无奈低头求饶,是一件极有趣的乐事。萧白玉睁开双眼,眸中清冷而镇定,缓缓道:“你想我死便不会救我,你定有不能让我死的目的。” 秦红药轻轻挑眉,并没有反驳,面上的笑意沉了下去。萧白玉重又合上眼,凝神调理气息,她了然道:“你不敢拿走地图自己去找阎泣刀,你怕师父在地图中满布机关,而这机关只有我一人能解开。” 她说的半分不错,九华婆婆有着怎样的胆识和头脑能凭一介女流之辈开创九华派,又怎会把阎泣刀这般宝物轻易拱手让人,除非是她的唯一亲传徒弟。秦红药站起身,狭长的双眸幽暗,薄削的红唇浮起一抹狠厉的笑:“你倒是通透,若是把你那几个徒弟往毒蜂群中一丢,你是求不求我去救?” 她边说边伸手去扳动石壁上的扳手,萧白玉一惊,欲要伸手阻止,可她此时行动迟缓,对面轻轻巧巧的避开,将扳手拉到了顶。堵住洞口的巨石却不如料想的那样渐渐升起,反而纹丝不动,不闻一丝声响。 秦红药弯眉微蹙,反复扳动机关,巨石没有丝毫反应。她右手五指成爪,扣在巨石上,这手指方才轻轻一点就能将山壁岩石溶化,可现在万毒冰火功已运转到极致,指下巨石竟完好无损。 竟是块弑龙石!弑龙石乃皇亲贵族寝陵,墓穴之护壁,墓主一旦安葬妥当,即会有人放下弑龙石。弑龙石重达万斤,坚不可摧,刀枪不入,一旦落下便是阴阳永隔,再也无法打开。 秦红药手指搭在巨石上,细细摸索着,她自语道:“这鬼地方居然有弑龙石,阎泣刀果真在这里么。” 忽然她手指触碰到些凹凸不平淡淡的刻痕,凑近去看原来是一道道浅淡的刀痕,看上去颇有蹊跷。秦红药俯身捡起跌落在地的残月弯刀,运功沿着巨石上的刀痕用力劈去,只听铛的一声脆响,刀刃猛然弹回,再去看巨石,别说刀痕,连块石屑都不曾落下。 萧白玉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嘴角泛起几丝波痕,竟是在生死关头笑了起来。她靠在石壁上仰起头浅笑,眉眼清丽,声音清冽:“你出不去了,只得同我死在这里。” 秦红药垂眼看她,忽地出手点住她穴道,一股冰冷霸道的内力顺着穴道钻进她体内,暂时压住了毒性蔓延。 她翘起红唇笑道:“你想死我便偏不让你死,等到你毒入五脏,由里到外慢慢腐烂的时候,每天给你输些内力吊着你的命。我在这山洞中不吃不喝也能活个一月有余,你就那样陪着我,好也不好?” 萧白玉被她点了周身大穴,虽然暂时压住了毒性,但也提不起自己一丝内力,手脚虚软到无法坐稳。即使听到她毒到令人骇然的狠话,好像也没什么可惊慌的,再糟又能糟到哪去。 于是她闭目坐靠着山壁,心思飘到了她那三个徒弟身上,他们见自己迟迟不归应知遇了险。若他们懂事尽早乘船离开倒还好,只怕为了寻她到森林中又撞上毒蜂,那便再没人能救他们了。 忽然间身子腾空而起,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扶,却不想搭在了女子裸露在外的细窄肩头上,睁眼便看到秦红药打横抱起了她。 “坐着等死多没意思,我们去山洞里面探探,说不定还有别的出路。”她声音听起来仍旧一派轻松,萧白玉躺在她臂弯间,一抬眼正对上她拥雪成峰的胸口,玄黑长裙都似要遮不住,立时就转开了目光。 两人便如此像山洞深处走去,小道狭隘只容一人通过,山壁两侧又布满交错的藤蔓,秦红药不得不左摇右摆的走着,才能使怀中的人也避开藤蔓。走了百十步后,萧白玉开口道:“你快把我晃吐了。” 秦红药脚步不停,只分神瞥了她一眼,见她面上不但毫无惧色,反而一片淡然释怀,不禁轻笑道:“这时都不怕我,当真是快死了呀。” 她稍稍收紧了手臂,狭窄的小道中彼此呼吸心跳清晰可闻,两人裙摆摩擦,肢体相触,竟有了一段近乎闲适的沉默。 山洞似乎并不很深,不一会儿就被她们走到了头,尽头处是一块光秃秃的石壁。这一路走来也不见什么岔路,看来这山洞只有那么一个出口了。 秦红药瞧着那尽头的石壁,周遭明明藤蔓丛生,这石壁上却不见植被,着实古怪。她俯身放下怀中的人,让她靠坐在一旁,自己则站起身,对着这块石壁四处敲敲打打。 咚咚咚的声音不断传出,秦红药勾起了然的笑,这后面果真还有路。她按在石壁上运功去推,石壁微微左右晃动了下,中间隐隐开了道缝。她试着再推,可不管从哪侧都无法再动半分,看来这石壁定是要从左右两侧一起推动。 石壁少说有千斤之重,左右两侧又隔了几乎两臂的距离,必不能以一人之力推开。萧白玉深知这后面不可能有出路,弑龙石意义就在于封死出口天人永隔,又哪会在山洞中还留下另一条路,当下也就静静的看着她动作。 秦红药掌心运功,十指扣在石壁上,万毒冰火功流转,她左手金色的护指套已经深深嵌进了石壁中。不多时,双掌下的石壁已渐渐被她溶开,这时再用力一推,两道石壁门应声而开。 后面的确没有出路,只是一间小小的石室,却有两具白骨并排躺在石室中,在漆黑无光的山洞中好不骇人! 虽然知道那所谓密信是谢三扬假传出来的,但以防万一两人还是在点苍派又留了一天,待确定平安无事后两人才启程返回九华山。回程的路便不想来时那么急切匆忙,行过半日两人牵马停在了茶棚旁。 小二热情的端上茶水点心,眼睛一直在偷偷瞧着萧白玉,就连坐在旁的客人也是屏息凝神悄悄打量,方才还喧闹的茶棚顿时安静了下来。 吴均先是为师父奉了茶,才端起自己的茶杯,开口问道:“那日我被祁海打晕后,师父不曾中了他们计吧?” 萧白玉目光轻轻向旁一扫,黏在她身上的视线登时就收了回去,这才抿了一口茶水道:“嗯,有个不招自来的人先行破坏了他们的计谋。” 她望着杯中清茶晃起微波,眼前却浮现出在夜晚中,月光淡淡摇曳在那人身上的模样。好像突然间,和这个素不相识恶名昭彰的妖女见了数面,有了交集。她每次都在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出现,还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让人捉摸不透心思。 萧白玉不与她动手,一是担心吴均还不知生死,二是明白她想走就走得了,自己不定能占到上风。可若这样一直任她来去自如,又如何才能打破僵局,这般想着不由得看着茶杯沉思起来。 两人喝罢茶又继续策马赶路,三日后九华山已近在眼前,却不想周城沈垚就在山门口前,沈垚手中还牵了匹骏马,周城似是在对她嘱咐些什么。 “大师兄,小师妹!”吴均远远的就喊了起来,那两人面上都是一喜,似是长出了一口大气,赶忙迎了上来。 “师父,你能赶回来真是太好了,我正担心师父赶不上时间,正准备将这英雄帖给你送过去呢。”沈垚松开马绳,伸手摸进了包袱里,掏出一张请帖,英雄帖三字端端正正的刻在封上。 萧白玉翻身下马,接过英雄帖,只见上书:“近日魔教猖狂肆虐,武林动荡不安,遂邀天下英雄于六月十五日齐聚洛阳金府,商讨铲除邪魔歪道之大任。望诸侠士闻讯而动,金铁衣自当迎君如斯,不胜惶恐。” 吴均在旁边也瞧见了上面的内容,喜道:“金老爷子德高望重,这下武林英雄齐聚金府,定能一举消灭修罗教。六月十五……那不正是三日后么。” 萧白玉却只想叹气,这来回点苍派六天六日,未有一日睡好,都来不及落脚歇息片刻,又要远赴洛阳。她合上英雄帖,面上不露一丝疲惫,身姿依旧挺拔,她安排道:“垚儿同我去一趟洛阳,均儿便留在九华山养伤,若有急事传信于洛阳即可。” 她再度跨上马,回首望了眼九华山,双腿一夹骏马奔驰而出,沈垚也紧跟在后,转眼间两人便没入小道尽头,马蹄扬起尘沙弥漫。 也无怪吴均如此笃定这次英雄会势在必得,金铁衣本是洛阳富商之后,却有极高的武学天赋,常行侠仗义为善一方,人称洛中大侠。而且交友广阔,人脉遍布江湖,凭一手天罡拳稳坐武林盟主之位,已有十年。 英雄帖发至武林各门各派,一时间本来就繁华的洛阳更是车如流水马如龙,街上来往皆是负剑跨刀的武林中人,俊采星驰。萧白玉二人一入城门便有金府的家丁迎上,牵马指路,带着她们入住洛阳客栈。 家丁恭敬的作了个揖,低头道:“英雄会于明日正午于金府举办,还请萧掌门和您弟子在此小住一夜。” 家丁退下后沈垚走到窗边,兴奋的看着高朋满座的洛阳城,久居九华山何曾看过如此热闹的街景。萧白玉先是看了眼床铺,又见她神采飞扬,微微一笑道:“你去逛逛罢,现下洛阳俱是名门大派,多结交些英雄也好。” 沈垚回过头,满面喜色,立时拿了刀走上街头。萧白玉终于放松下肩头,一路奔波的疲累也一齐涌上,她连送上的酒菜也不想碰,净手洁面后和衣而卧,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天色渐晚,昏暗的夜色慢慢涌入房间,窗扇忽地被掀开,带进了一股夜晚的凉风。萧白玉瞬间便醒了,腰间的刀眨眼间抽出,她出手如电,残月弯刀稳稳的架在那个不速之客的脖颈上。 刀下的人不躲不避,面容背着光掩在夜色中,雪白圆润的肩头明晃晃的映在眼底,萧白玉一怔,握着弯刀的手指渐渐收紧。几乎同一时间,耳畔已传来了有人在屋顶飞檐走壁的声响,声音极轻又繁杂,少说也是五六位绝顶高手。 “金盟主,那妖女不见了踪影,许是钻进了街旁的民户内。” “我同犬子去搜东街,劳烦俆门主去客栈里一寻,妖女中了我一记天罡拳,想必跑不远。” 几人简单交谈两句后就四散开来,紧接着就听见客栈门一扇扇被敲开的声音,这家客栈被金铁衣整个包下来开英雄会,所住之客尽是各派掌门。众人一听是在追捕修罗教之人,纷纷涌出,一时夜晚的客栈中人声鼎沸,房内一一点起了蜡烛。 只有萧白玉这间上房依旧漆黑,黑暗中清楚的听见刀下之人略微粗重的呼吸声,忽然有一滴血落在锁骨处,纤细精致的美人骨刚巧卡住了那滴鲜血,恍若温养的红玉。紧接着又有更多血滴坠下,一路淌进了齐胸的长裙中。 萧白玉咬紧牙关,这人已经毫无反抗的余地的处于她刀下,只需手腕轻轻一动,即可取她性命。 感觉到她身子微微晃了晃,萧白玉手下的力道加重,弯刀压进了她脖颈处细腻的皮肤中,渗出一道红痕。秦红药声音低低的,有些沙哑:“我找到了你师父留下的遗物,还有阎泣刀的下落。” 萧白玉只当她在信口胡说,却看见她慢慢从袖中掏出一样物事,借着窗外的月光一看,是一块手帕,这手帕她眼熟得很,帕角还绣了个岚字,这是九华婆婆的闺名,现在江湖上已再无人知道。她心中一跳,房门突的被人咚咚敲响,外面的人已经寻到了她这里。 “我若被他们抓了,阎泣刀会落在他们手上,而萧掌门再也不得而知你师父死因,这样也没关系么。”秦红药轻咳了两声,倚在窗棱上,外边的敲门声愈发急促了起来。 萧白玉目光暗沉的看了她几秒,猛地撤下刀刃,回身走去开门。门外熙熙攘攘的堆了数十人,为首的便是刀剑门门主俆骞。俆骞见她开了门,立刻问道:“修罗教妖女逃至此处就消失无踪,不知萧掌门是否见了可疑的人影?” 他一边问着,目光一边越过了她的肩膀扫视房间,只见房中除了她空无一人。萧白玉攥着弯刀的手愈发用力,刀柄仿佛都刻进了掌心,才能波澜不惊的开口道:“我正在房中小睡,并未见到任何人。” 俆骞收回目光,拱了拱手道:“打扰萧掌门了,那妖女可能还躲藏在某处,还请萧掌门多加小心。” 萧白玉看着俆骞领着刀剑门弟子又去搜寻下一间房,并没有转身回房,反而下了楼叫住了店小二问道:“同我一起来的那位女子尚未回客栈么?” 店小二不知道客栈中发生了什么,胆战心惊的瞥了还在一一敲门的俆骞一眼,诚惶诚恐的道:“回客官的话,那位小侠女已经回来了,不过当时天色已晚,她来找我要了另一间房说怕打扰到客官您休息。” 她放下心来,上楼回房关好了檀木门,转头就看见秦红药已经坐在了床边,唇角悠悠的悬着血痕,身子有些无力的靠在床头。 萧白玉不曾点亮烛灯,房中仍是一片浓墨般的漆黑,可那人带着血迹的笑意依旧耀眼,只听她婉转轻笑,那声音迷人而危险:“萧掌门还不为我疗伤么,我若死了可就没人带你去找阎泣刀了。” 秦红药吊着那枚小小的贝壳在两人眼前晃了晃,笑道:“我们认识这么久了,还没交换过信物不是么。” 她神情明媚张扬,一颦一笑都明明白白的呈在脸上,萧白玉这几日已看多了她这副模样,不见之前的阴暗狠厉,啖血间谈笑风生。好像那一箭不是伤了她的肩膀,而是射穿了脑子让她失了忆,看上去倒是认认真真的同自己交起朋友来。 许是在这远离江湖的大浪大潮边,真的会让人心情放松,萧白玉不得不承认,这几日的相处下来,自己鲜少能拒绝她的热情。就比如现在,被她莫名拉倒海边,还要交换什么信物。 “我身上没什么可换的,而且也没什么交换的必要。”萧白玉心中打定了主意,等从她手中拿到解药后,不管她如何巧舌如簧,都不能再靠近她一步。她有了隐隐的危机感,她还从未同任何人亲近过,而这次显然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至于阎泣刀的下落,虽只得知了师父留下的一句话,她大约也猜到了其中含义。当年师父同她说起过三位好友,她们四人各自专精琴棋书画的一门,‘小白连浮三十杯,指尖浩气响春雷’一句本是形容水墨大家徐渭,此人好酒好画,将草书的跌宕起伏与水墨的酣畅淋漓融为一体,自成一绝,那此诗定是在意指师父那位专精绘画一道的好友。 想通这点,剩余两句知不知道已无甚所谓,那人手中就再没有什么能拿捏自己的把柄,日后相见再无需手下留情。 秦红药却不管她的拒绝,强行拉过她的手,红线在她白皙纤细的手腕上绕了几圈,死死打了个结,她左右看了看,心满意足的道:”不是很好看么,至于你的那份我不急,往后时间多得是。“ 萧白玉不曾带过什么饰品,用红线穿过的贝壳带在手腕上倒也精致,想到这人不知找了多久才寻到这传说中的幸运贝壳,她嘴角不知不觉的想要浮起抹笑意。可忽地心念一动,还没流露出的欣悦就收了回去,她望着碧波粼粼的海面不轻不重的说道:“你伤也差不多好了,明日便回洛阳吧。” 秦红药看着她的目光从未落到自己脸上,似是在躲避什么,笑容缓缓沉了下去,沉默了半晌后忽然说道:“好啊,让凌崇备一艘船,我们去藏海岛上拿了解药就回洛阳。” 她并非不会察言观色,这几日来借着受伤为由,已经让萧白玉放下了许多戒备。不再是之前的冷面相对,许多时候都能瞥见她神情中一闪而过的柔软,可眼下一提洛阳,又好像时光骤然倒退,回到了两人争锋相对的时候。 看来两人的身份还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秦红药想了想,在无人看见的地方露出几分笑,得意而阴险。 萧白玉闻言终于看了她一眼,对她口中的地点并不耳熟,秦红药转头又是笑靥如花,从善如流的解释道:“解药必须有一味九转承气花做药引,藏海岛并不远,来回一日足矣,只是位置隐蔽。” “好,明日便去。”萧白玉举步往回走,眼角扫到秦红药依然站在海边,海风潮湿而猛烈,她的长裙被海风刮的紧裹在身上,露出肩上白色的绷带,看上去脆弱又倔强,还是开口道:“回去吧,这里风大。” 秦红药勾起唇,走近照旧挽上了她的手臂,萧白玉脸色是拒绝的,可她就像瞎了一样。 萧白玉挣了挣手臂,非但没有挣脱反而缠的更紧,她整个身子几乎都贴了过来。手肘触碰到她的身体,甚至摩擦到她的胸口,登时有些尴尬不能再动了。 两人就这么半拖半拽的回了渡口,萧白玉还是推开她去和凌崇说借船一事,凌崇本来很爽快的应了,可得知她们要去的地方是藏海岛,脸色蓦地就变了。 “萧掌门,藏海岛可是去不得啊,那地方古怪的很,进去的人从来就没有活着回来的,尸体都找不到。” 秦红药一笑而过,递了个放心的眼神给萧白玉,胸有成竹道:“凌帮主放心,那地方我熟得很。” 凌崇自然没有忘记眼前的女子是怎样以一柄长剑挡下来战船的万箭齐发,听到她这般自信的放话出来,当下也不再多说,传令下去让手下备好小船在渡口待命。 萧白玉同沈垚交代了几句,把她留在傲海帮,第二日就同秦红药上船前往藏海岛。船舱中配了一台小木桌,桌上茶壶茶杯倒是应有尽有,她看着秦红药慢慢斟上两杯茶,问道:“那岛上是怎么个古怪法?” 秦红药眼也不抬,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自己拿了一杯品了一口道:“都上船了才问不觉得太晚了么。” 萧白玉端起茶杯,不以为意:“你现在又打不过我。” 秦红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没想到这人也是常常说出这般自负的话,骄傲的很啊。她放软了声音:“藏海岛是修罗教的禁地,岛上生了数种见所未见的毒花毒草,前教主发现这岛后就在岛上步下了奇门遁甲,将藏海岛做为修罗教的研毒之地。闲杂人等上岛只会被困死在阵中,只有我和教主可以随意进出。” 萧白玉点头,不再多言,说来也奇怪,明明这一行就能拿到解药早点把这个女人甩掉,同她认识不过几月麻烦就接踵不断。心里却没有多少轻松的感觉,她握着茶杯偏头看向窗外的波涛拍打激起浪花阵阵,一如她心中起伏不定捉摸不透的烦闷。 茶杯忽然重重的敲在木桌上,把她放空的目光震了回来,只见秦红药双手扶着木桌,脸色有点难看,小船被波浪一晃她的眉头就皱紧了些。她大概猜到了些,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你晕船么?” 秦红药憋不出一个字,只是黑着脸挪动了一下下巴,好像是在点头。她自北漠长大,又一直在中原游走,何曾接触过大海汪洋,是个名副其实的旱鸭子。刚开始还没什么感觉,到了海面上小船晃得实在厉害,几乎把她的五脏六腑都晃出来了。 萧白玉失笑出声,见过她意气风发在众人面前猖獗狂妄的模样,也见过她受伤后不急不忙镇定自若的神态,还没见过她这般尴尬的处境,原来她的弱点也如此寻常。 当然嘲笑别人的痛苦不是什么正当行为,秦红药瞪了她一眼,却不及平常的三分杀伤力,又是一股大浪打来,船身剧烈颠簸了起来,她紧闭双眼脸色几乎差到发青。萧白玉怕她真的吐出来,伸手扶住她肩膀问道:“要不要我扶你去船头站着?” 秦红药梗着脖子,硬是把难受的感觉压了下去,她才不以为萧白玉同她亲近是因为关心她,分明就是担心吐在船舱里才要把她赶去船头。她偏不要别人扶着,自己撑着木桌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只觉头晕脑胀双腿虚浮。 可海浪却像是和她作对似的,刚平稳了一会儿的小船猛然颠上摇下,她身子向前一扑,萧白玉眼疾手快的接住了她,她熟悉水性,怀中抱着一个人立舟也犹如平地。秦红药整个身子挂在她身上,紧抱住这唯一的支撑,苦不堪言。 77.使我沦亡(贰) 开启了防盗设定, 购买不足90%的会进入防盗章噢  天色渐晚, 夜风在小道中吹的急了些,秦红药微乱的鬓发被吹的遮住了眼睛, 她指尖勾了下头发, 却把手上的煤灰蹭到脸上。看她自己还没发觉, 萧白玉走近几步掏出手帕替她擦了擦脸, 她绾发的手指僵在了脸旁。 本来还未觉得有什么不对, 萧白玉抬眼却对上了她近在咫尺的双眸,她眸中神色潋滟, 一眨也不眨。这才发现两人靠的极近, 几乎鼻息相触,许是她那几日受伤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惯了, 自己不由自主便上手替她擦拭。 眉心一跳, 萧白玉不动声色的收回手,后退一步问道:“解药做好了?” 秦红药看她表情平淡无波,仿佛站在这等了两天两夜的是别人一样,这是萧白玉第一次主动展露出的善意, 抛开其他的考虑, 单纯的靠近为她擦拭脸上的脏污。她嘴唇动了动,话临到嘴边还是转了弯:“嗯, 这是尸毒的解药。” 十几粒小丸被盛在细长的黑盒中,其中有一颗最为特殊, 比别的大了约两三倍不止, 颜色光亮洁白。秦红药独独将这颗药丸拈了出来, 递给面前的人:“这颗是给你的,现在就吃下去。” “我本来就没有中毒。”萧白玉提醒道,她自然也能看出这颗药丸不同寻常,光泽尤为清澈通透,看来像是神丹妙药,只是她还没放松到随意吃下这人递来的药物。 秦红药似是疲惫的有些不耐烦,也不多话,直接将药丸掰成两半,一半扔进自己嘴里吞了下去,一半仍举在她面前。看着她以身试毒后,萧白玉便也接过含进口中,药丸入口即化,四肢百骸有一股清流涌进,汇聚在她心脉之处,顿时只觉精神大振,一扫两日未曾合眼的疲惫。 “解药只是小意思,我两个时辰就做出来了,剩下两天两夜我都在为你炼制这枚丹药。”秦红药也恢复了些精力,取来清水洗净了手,半开玩笑道:“这枚生生造化丹所用的兔耳草一年只生一棵,萧掌门可别不识货。” 萧白玉也不反驳,心中倒是有些触动,看来自己这两天两夜等的还是值得的,这人也为自己辛苦了这么久。秦红药再度带上斗笠掩了面,两人将解药分给了金铁衣和客栈众人,每个人都是千恩万谢,纷纷表示萧掌门日后有任何事只要开口定当在所不辞。 金府的英雄会也开不下去了,被这顽毒缠身几日,功力皆受损伤,众人服了解药便急匆匆的赶回各自门派调息养伤,客栈一夜之间人去楼空。秦红药却不管这么多,在沈垚的房里睡了个天昏地暗,醒来时天色已昏沉渐晚。 她照例走窗户跃进了萧白玉的房间,双足还未落地就听见那把熟悉又清淡的嗓音:“客栈中的人都走了,你可以走正门进来。” 萧白玉坐在桌前,一盏烛灯盈盈的立在桌上,面前摆着那封泛黄折旧的信,蜡烛已燃至底部,看样子是已经研读了很久。秦红药走近端起烛台,为她换了一根新蜡烛,蜡泪缓缓流淌,滴进了新的瓷碟中。 “有什么所谓,走哪里不是走进萧掌门的房里。”她刚醒不久,衣带松松的系在腰间,青丝不盘衣衫不齐,又撑着下巴倚在桌旁,慵懒的风情一展无余。 看着她换烛台的动作,萧白玉忽地想起在洞中那几日也是她一手包办这些事,她将藤蔓缠在火把上点燃的模样依然历历在目。当时自己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可她却不一样,带着一股永不认输的劲在山洞中四处寻找,好像那时就觉得这女子心思缜密,相处起来舒适又无须担心太多。 松垮的衣襟随着秦红药一只手撑在桌上滑下了肩头,雪白光裸的肩头直直的闯进眼底,萧白玉撇开目光道:“你能不能把衣服穿好。” 秦红药不退反进,饶有兴趣的笑着把肩膀凑过去道:“你帮我啊,你不是帮我帮得很顺手么。” 萧白玉听出来她在指昨晚的事,呼吸顿了一下,可看向她的表情却波澜不惊:“你肩头再伤一次我就帮你穿,需要我助你一臂之力吗?” 她边说便作势伸手去摸腰间的刀,就是明摆着欺负她现在不能和自己动手,这要是一开打,在洛阳城中守株待兔的修罗教恐怕会一拥而上。秦红药撇了撇嘴角,自己整好了衣衫,用手指点了点旧信,问道:“这几句诗的意思你明白了么?” 信上的三句诗,第一句便是意指绘画高手的‘小白连浮三十杯,指尖浩气响春雷’,第二句是‘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第三句则是‘醉里信手两三行,醒来欲书书不得’。 果然如萧白玉所想,第二句指的乃是擅棋之人,棋盘上纵横交错,黑白之间,恰似厮杀激烈的战场。而第三句出自怀素的《自叙帖》,忽然绝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正是指精通书法一道的人,这么一来目的就很明显了,师父是要她去找那三位各自擅长棋书画的好友。 “师父当年与她的三位好友并称琴棋书画四绝,这三句诗便各指一位好友。”萧白玉即使猜出了这封信的含义,面上也不显一丝轻松,反而眉尖微蹙还在烦恼着什么。 秦红药拈起自己散落的发尾,修长的五指插进如墨的青丝中,一边漫不经心的梳理一边道:“既然都知道要找谁了还坐在这干嘛,明天就上路啊。” 她的发丝从指尖倾泻而下,萧白玉光看着都能想象到那滑顺的触感,就像她每次握住自己手的时候,都不太想要拒绝。好一会儿她才能收回自己注意力,说道:“这三位前辈早已隐居数十年,现在江湖上再无人知道这几位前辈姓甚名谁住在何处,我也只是从师父口中听说过这三位前辈的事迹。” “啧,若我还在修罗教查一查这三人的踪迹又有何难。”秦红药甩开发尾,发丝有些不羁的散在两鬓旁,凌乱又美艳,遮住了她忽然阴沉下来的神色。 萧白玉有些无奈,明明年纪比她还要大,怎么情绪起伏的跟个孩童一般。她伸手将秦红药散落的鬓发挽到耳后,露出那双细长微翘的眼眸,语气放缓了些:“我打算回九华派看看师父留下的手书,师父一直很喜欢记手书,说不准里面就写了这三位前辈的所在之地。” 秦红药扬起脸,主动碰了碰还停在她耳边的手指,有意无意道:“你现在也很喜欢对我动手动脚呢。” 她的脸靠上了悬在她发上的手,看上去就像自己主动在抚摸她一般,在摇曳的烛火下,她仰起的面庞在脖颈处落下了阴影,自耳后妖娆的打了个圈,一路婉转蔓延至锁骨处。她神色褪去了暴戾恣睢,干净的似纤尘不染,引着人将手覆在她面上遮住她蛊惑人心的目光。 微凉的手指虚虚的搭在侧脸上,秦红药在她掌下翘起唇角,笑意悠然满足,犹抱琵琶半遮面。她的唇擦过掌心,一股温热的战栗猛地自手心传遍全身,萧白玉手指一抖,收回藏在了袖中。 她揣在袖中的手指握成了拳,眼睛只盯着那封已被她看过千百遍的旧信,秦红药眸中带笑,也只盯着故作无事的萧白玉,撑在下巴上的手指若有所思的点在脸颊上,她是终于把自己当成朋友了么,可为何有时还会出现这样略微尴尬的局面。 “我要回一趟九华山,你呢。”她声音平平淡淡,一脸的无动于衷,看起来倒是自然而然的接上了自己的话,唯有紧攥成拳的手上还留有那唇瓣蹭过的温软触感,好像那唇角勾起的不是笑,而是她忽然波动起的心绪。 秦红药有些遗憾的瞧着她,那走神迷惑的表情只在她脸上一闪而过,倒想多看一看她不由自主流露出的晃神,就像历经风吹雨打后□□屹立的顽石忽然出现了裂痕。不过滴水穿石,她也不急在这一时,便答道:“当然是跟着你了,我现在还能去哪?” 萧白玉将那封信贴身收好,站起身结束了对话,露出逐客的意思:“我要休息了,明日一早就启程回九华山。” 秦红药咦了一声道:“又要睡了么,我睡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一起用?” “你可以回你自己房里去用。”萧白玉看也不看她,自顾自的转身洗手洁面,看似忙忙碌碌一番后,再回头时房内已只剩她一人。这才停下手中的动作,站在原地恍惚出神,房中似乎还留着那冷冽的幽香,她低头看了看已经洗净的手掌,有些四顾茫然。 她心中的确存了几分对秦红药的同情之心,抛开立场身份而谈,那人尽心尽力却落了个功高盖主欲杀之而后快的结局。或许真的是因为这样,才会不知不觉去靠近她,不愿看到她那副恍若被抛弃般失落无言的模样。 说书人停下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底下寂静无声,心里再急也不曾开口催促,生怕坏了气氛。 “说起这女子的刀法当真神鬼莫测,底下的士兵哪能学的懂,不过像模像样的比划了几招。第二年春,我们就和辽国开了战,辽兵大举入侵,边境百姓当真是生灵涂炭。但这场战事的结果怎么样客官们都很清楚,没错!正是小王爷率兵击退了辽国的入侵,王爷手下的士兵就是用那像模像样的几招刀法把辽国大军杀得是人仰马翻丢盔弃甲,顺势灭掉辽国平定边疆!” 醒木猛地一拍,底下众人皆浑身一震,心情好是一番波澜壮阔。 “这公子已成功立业,姑娘又貌美如花,接下来自然是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可谁料到这小王爷心心念念的竟是辽国第一美女,辽国公主,正是知道那女子武功盖世,才虚情假意的骗来为他训练士兵。这不,辽国君主刚一被俘,小王爷就迫不及待的要娶他女儿。 但这位被负了的女子可是单枪匹马灭了九曲十八坞匪寨的奇人,哪能受这种气,立时便提刀去寻小王爷,要他当面说个清楚。但小王爷何等身份,周遭有成百上千的护卫守着,面都没见到先被这些护卫拦住了,说小王爷在里面和辽国公主会面不得打扰。女子顿时便怒了,只听仓啷一声立时拔刀出鞘。 这刀咋一看平白无奇,可当刀法舞到极致内力鼓动到极点,以人为刀人刀合一之时,霎时刀气劈天盖地,刀气所到之处便天崩地裂地动山摇,每一刀使出都会发出恶鬼哭泣之声,当真是一把阎王见了也会掉泪的魔刀。此刀便是江湖失传已久赫赫有名的阎泣刀,而这位女子就是如今人称九华婆婆的九华派开山祖师,古有三千越甲可吞吴,今有一人一刀灭千人!” 这故事众人已听了数遍,但丝毫不疲于耳,甚至有人屡屡出重金点说书先生说这出。但还是有人初次听闻,忍不住啧啧称奇:“按你这么说,九华婆婆可是冲撞了朝廷啊,九华派怎么非但平安无事,还有今日之地位?” 说书先生笑道:“这又是另一段奇事,当年九华婆婆杀到小王爷面前,却没有下手,反而放走了他们两人。而小王爷也不知是顾念旧情还是吓破了胆,不仅不追究九华婆婆之罪,还将自己领地的九华山赐予她,小王爷自己则带着辽国公主远离朝政逍遥自在去了。 之后九华婆婆便在九华山上开宗立派,虽屡屡在武林盟主大会中夺魁,却碰也不碰这武林盟主之位,十年前将九华派掌门之位传给了她刚满十八岁的徒儿,便也云游四海不知所踪了,自然阎泣刀也跟着九华婆婆再也寻不到踪迹。 而她这徒儿不管容貌还是刀法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十年中将九华派更加发扬光大,当初多少宵小贼子想趁着九华婆婆离山云游之际想摸上九华山,一窥九华婆婆留下的刀法秘籍,俱被她以一柄刀打的屁滚尿流落荒而逃,她便是如今江湖人称的‘残月弯刀’萧白玉……” 一行人正巧经过茶楼,说书人的声音漫过茶楼,流淌进午后安静的小镇道中,领头那人身形曼妙,头戴斗笠,白纱垂下遮住了面容,一身利落的青色长裙。她听到了自己名字,抬头望了眼茶楼,面前迎来一人,是个粗布麻衣船夫打扮的壮汉,男子仔细打量了一番几人,停步不前。 领头人反手从袖中摸出块银牌,牌上双刀交错,龙飞凤舞,正是九华派掌门令,船夫肃然起敬,抱拳低声道:“九华派第三分堂堂主原松,见过掌门人。” 萧白玉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茶楼上说书人依旧在滔滔不绝,原松自然听得一清二楚,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我们这个镇的人就喜欢听个说书,掌门不要见怪。”他心里默念,若是楼上一群人知道他们说的正主就在楼下,不知会惊成什么样。毕竟掌门人鲜少出山,旁人见过她真面容的更是少之又少。 “百姓茶余饭后的乐谈,何怪之有。原堂主,出海的船备好了么。”白纱被阵阵微风吹起一角,原松一眼便瞧见了她轻抿的薄唇和尖细的下巴,下颔中浮出一条淡淡的美人勾,一时间只觉唇红肤白芙蓉如面,眼睛竟是再也挪不开。 见他迟迟不回话,萧白玉对上了他的目光,双眸微敛。原松也是在江湖上血拼厮杀过的好汉,却被她这一眼所显露的威严仪态逼的收腹吸气,尽量使自己站的更挺拔些。他收起目光,不敢再多看,低声答道:“已经备好了,我已经派门人守好沿海港坞,以防有人尾随掌门出海。” “有劳原堂主。” 萧白玉信步上前,其他三人紧跟在身后,原松引她们来到渡口处。风帆升起,趁着一股海风猛烈鼓动了几下,帆船缓缓驶出渡口,旁侧跟着几口小舟,一行人便向着画在手帕中的海岛寻去。 在没有旁人的船舱中,萧白玉终是按了按衣袖,里面藏着那张染血的密信,光是这么一张不知真假的地图就搭上了七条性命,尚不知前方还有何危险。可她必须以身犯险,纵使前路刀山火海,任何关于师父的消息她都要一试真假。 那日她本想搜查一下老人的身体,不曾想那针上涂的却是极狠的化尸腐毒,中者立死,尸身泛黑,半分都碰不得,再过一炷香的时间尸体连着衣物都化成了一滩腐水,再也无法知道是从何处来的这么一位相当厉害的老人。 约莫过了四五时辰,天色已渐晚,船身猛地一震,终于靠上了岸。眼前是一座狭小而荒芜的海岛,看不出一丝生机,沿海灌木荆棘丛生,除一条极窄的小路外毫无落脚之处,而这条唯一的小路也被掩盖在遮天蔽日的树林中。 这一次出海九华派为了防人耳目没有大张旗鼓,萧白玉只带了她门下亲传的三位弟子,两男一女,俱是桃李弱冠之年。大弟子周城向前试探的走了几步,用刀鞘拨开灌木丛仔细查看了一番:“师父,没有脚印,近日应该无人来过。不过这荒岛杂木遮蔽,可见不过几丈,九华祖师婆婆真的在这岛上么?” 不错,江湖传闻九华婆婆云游四海,实际却是十年前那日萧白玉一醒来就看见掌门令和师父毕生刀法所大成的秘籍摆在枕边,可师父没有留下任何口讯笔信,就这么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十年不闻踪迹。 萧白玉攥紧了袖间染血的纸张,这几年来她广布密探打探消息,也像这般数次循着线索找来,可都一无所获。她按下心底汹涌情绪,开口时又是镇定无波足以平稳人心:“定是要探一探这荒岛,现下天色已晚,待到明日天亮便进森林。” “是,我这就去寻处空地生火,师弟师妹,你们将船上的干粮清水取来。”周城提刀劈开杂乱的灌木,四处去寻可落脚的空地,可荒岛植被茂密,又俱是布满尖刺的荆棘丛,不知不觉竟在往森林里走去。 蓦地,他眼角像是扫到抹一闪而逝的黑色身影,那定不是自己师门中人,不曾想这荒岛上竟真的还有其他人。他悄悄蹲伏,借着密布的树枝掩藏身体,透过枝叶的间隙扫视周围,想看看对方是敌是友。 “呦小弟弟,你偷偷摸摸的是要找谁啊?” 随着一声轻佻的女子笑声突然钻进耳中,仿佛是被极毒的细蛇狠咬一口,后颈一凉,便知已被剑锋抵住了要害。周城顿时骇然,完全无法察觉那女人是何时出现在自己背后的,只觉全身都被那极强的杀气笼罩,发冷僵硬到动弹不得。 本来还未觉得有什么不对,萧白玉抬眼却对上了她近在咫尺的双眸,她眸中神色潋滟,一眨也不眨。这才发现两人靠的极近,几乎鼻息相触,许是她那几日受伤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惯了,自己不由自主便上手替她擦拭。 眉心一跳,萧白玉不动声色的收回手,后退一步问道:“解药做好了?” 秦红药看她表情平淡无波,仿佛站在这等了两天两夜的是别人一样,这是萧白玉第一次主动展露出的善意,抛开其他的考虑,单纯的靠近为她擦拭脸上的脏污。她嘴唇动了动,话临到嘴边还是转了弯:“嗯,这是尸毒的解药。” 十几粒小丸被盛在细长的黑盒中,其中有一颗最为特殊,比别的大了约两三倍不止,颜色光亮洁白。秦红药独独将这颗药丸拈了出来,递给面前的人:“这颗是给你的,现在就吃下去。” “我本来就没有中毒。”萧白玉提醒道,她自然也能看出这颗药丸不同寻常,光泽尤为清澈通透,看来像是神丹妙药,只是她还没放松到随意吃下这人递来的药物。 秦红药似是疲惫的有些不耐烦,也不多话,直接将药丸掰成两半,一半扔进自己嘴里吞了下去,一半仍举在她面前。看着她以身试毒后,萧白玉便也接过含进口中,药丸入口即化,四肢百骸有一股清流涌进,汇聚在她心脉之处,顿时只觉精神大振,一扫两日未曾合眼的疲惫。 “解药只是小意思,我两个时辰就做出来了,剩下两天两夜我都在为你炼制这枚丹药。”秦红药也恢复了些精力,取来清水洗净了手,半开玩笑道:“这枚生生造化丹所用的兔耳草一年只生一棵,萧掌门可别不识货。” 78.使我沦亡(叁) 开启了防盗设定, 购买不足90%的会进入防盗章噢  抵在后颈的剑尖往前送了一寸,好像刺穿了皮肉, 周城梗着脖子甚至都不能在呼吸。他心底清楚这女子能无声无息的从背后接近自己, 身法不知高过自己多少, 逃定是无路可逃的。 “你是何门何派, 又是几人来的呀。”女子声音极是甜美,尾音绵密的拉长上扬, 她虽是在询问可语气笃定, 满满的不以为意。 周城心下一凉,听这口吻森林中或许还埋藏着不少人, 必须尽快逃开告知师父才是。他攥了攥手中长刀, 找回了自己的力气, 他悄悄的转成反手持刀,猛然间刀尖后刺, 锋利的刀刃贴着他的腰间直冲向后,已打定主意要拼个两败俱伤。 可迅猛的刀势竟像是忽然撞在坚不可摧的山壁上,半分都不能再进,周城虽不能转头, 但也知这一刀没有伤到对面一分, 豆大的汗珠滑下额头, 只以为自己立时就会毙命于剑下。 女子有些惊奇的咦了一声, 随即轻笑了起来, 笑声轻盈而婉转, 媚意动人勾魂夺魄, 可这笑声听在周城耳中不能更像是厉鬼的催命声。他咬牙怒吼道:“要杀变杀,做甚要这样辱没我。” 这一声怒吼中揉了内力,在树林中一层层回荡,他只求师父她们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得知森林中危险重重尽快离开这荒岛。 “看不出你还有这份勇气,不错不错,姐姐今日便大发一次慈悲。” 抵在后颈的剑尖忽然撤下,周城不及多想,就地一滚顺势窜出几丈,这才有时间回身去看。一眼只瞧见了那一身及地的玄黑色长裙,而自己的长刀正被女子两指夹住,她左手食指和小指上带着细长的金色护甲套,长刀正是被这两指卡住动弹不得。 “何方贼子敢伤我师兄!”话音未到刀气已铺面罩来,周城听见了二师弟吴均的声音,一时又喜又急,喜的是师门不曾抛下自己,急的又是这般自投罗网只怕凶多吉少。只一眨眼身旁便围了三人,吴均和小师妹沈垚横刀在前,将他整个人护了起来。 萧白玉先是看了眼自己的大弟子,目光又转向了仍然好整以暇的陌生女子,这一看便皱起了眉。那一身玄黑的长裙只堪堪遮住了高耸的胸口,雪白圆润的肩头和锁骨处大片肌肤明晃晃的暴露在外,即使被一根钗子松松挽住的青丝垂落肩头,也遮不住这无边的春光。 小师妹沈垚看不下去这一幕,先撇开眼睛,低声啐道:“真是伤风败俗卖弄风骚。” 那女子听见了却半分不恼,故意上下打量了一番沈垚,小指将垂在肩上的发丝挽到耳后,脖颈优美的弧线一路连到锁骨,挪揄道:“小妹妹,你怕是想卖弄都没东西拿出来卖吧。” “是你!修罗教的妖女秦红药!”吴均突然喊出口,他不由得激动了起来,握刀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他恨恨道:“师父,就是这妖女带人闯入金府,不但坏了金老爷子五十寿辰,还埋伏在宾客下山的路上,灭了兽王庄全庄。” 金老爷子五十寿辰时萧白玉刚好得了消息出山去寻九华婆婆,便派了二弟子替她出面贺寿,却不想修罗教来人大闹了一番,甚至有门派惨遭灭门。那日后修罗教右护法秦红药的名号真是传遍江湖,正派名门人人得而株之。 秦红药却像是听到了赞美般扬起唇角,点头笑道:“你竟然认得我,不过你既然认出了我,怎么还不逃命呢。” 吴均已按捺不住的提刀,可忽地眼前一花,肩头上传来一股柔力将他往后推,原来师父已经挡到了自己身前。萧白玉空手而立,不急不躁,双眼盯着面前敌人的一举一动,话对着她的三位弟子说道:“你们先回船上,待为师去找你们。” 周城自是明白他们武功不及对面两成,留下也只是拖累,可其他两人却有些不愿走。吴均是个不顾一切嫉恶如仇的暴脾气,刀法又是师兄妹中造诣最高,自负盛高,他恨道:“弟子一极好的兄弟就是兽王庄门下,被这妖女残害,弟子想助师父一臂之力为那兄弟报仇雪恨!” 萧白玉侧身看他,面容严肃目光沉静,言简意赅的重复道:“回去。” 这一眼压的吴均不敢反驳,只得低下头默默退后,最后瞥向秦红药的眼神充斥着恨意和怒火。 这种眼神秦红药熟悉的很,她嗤笑一声,不屑之情溢于言表:“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还要助一臂之力?别是给你师父倒插两刀才是。” “我倒要看看你是如何武功能这样辱我师门。”萧白玉冷冷说来,犹如水激寒冰,风动碎玉。她素手在腰间一抽,极薄的刀刃弹直,在凄迷的暮色中依然熠熠生辉,寒光耀眼,竟是将残月弯刀环在了腰间。 持刀的萧白玉眼神锐利,浑身锋芒毕露,秦红药却既不举剑也不避让,只忽然回头望了望森林深处。 几乎同一时间,萧白玉耳畔也捕捉到些细碎的声音,只几下呼吸的间隙后,那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铺天盖地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整个林间都好似笼上一层不详的气息。 只转眼间,一片黑压压的如同乌云一般便出现在眼帘内,再仔细一瞧哪是什么乌云,居然是一大片令人闻之变色的毒蜂。毒蜂已经嗅到了生物的气息,倾巢出动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活口,速度极快,原来这就是这片海岛如此荒凉不见任何生机的缘由! 萧白玉也是一惊,下意识便想转头奔出森林,可又想到那三名弟子也在这条路上。她护自己一人还绰绰有余,可弟子武功尚未炉火纯青,定是逃不了葬身于毒蜂群下,这么一瞬的迟疑毒蜂已来到眼前,嗡嗡的巨响震耳欲聋。 刀光瞬时铺开,毒蜂一头撞上她的刀气,眨眼间便被劈成几半,鼓囊囊的尾部被破开,竟爆出一股股绿色毒雾。只见周围灌木骤然枯萎,树林枝叶泛黄,眨眼凋零。 萧白玉心知毒雾猛烈,立刻闭了气,刀光舞动没半分停歇。 毒蜂前仆后继,目光所及黑压压的一片根本没有尽头,萧白玉心念一动,挥刀劈开一群又压上来的毒蜂,转头钻进了森林深处。 她在森林中极速狂奔,脚不点地,一柄刀护全了周身另毒蜂逼近不得。她想找见森林深处的蜂巢,一把火烧了毒蜂的老巢,不然内力再怎么深厚都无法一直闭气下去。但奔出百引之外都寻不到蜂巢,而毒蜂依然在源源不断的涌出,胸口越来越重,憋得生疼。 萧白玉不得不停了下来,她挥刀间已慢了许多,再一次吃力的隔开蜂群,手中的刀已仿佛有千斤之重。周遭毒蜂残肢横飞,绿色的毒雾越来越浓,她的防线已经有了间隙,余光清楚看到有几只毒蜂距她只不过几寸。 她秀眉肃立,双目圆瞪,她堂堂一派掌门,怎能如此平白轻易葬身于毒蜂野禽之口。当下气势暴涨,闭气疼痛到几乎炸裂的胸口也浑然不觉,打定主意就算力竭不支也要毁了这毒蜂的蜂巢。 突然一柄利剑劈进了蜂群中,一个身影贴了过来,竟是那身刚见过的墨色长裙。秦红药的剑尖极快的在她身侧刺了几下,打掉了那几只马上要接近她的毒蜂,随即剑光大盛,硬是在黑云压低的毒蜂群中开出一条小路,拽着她闪身躲进道旁的山洞中。 洞口被一人高的杂草灌木所遮掩,乍看之下根本不知此处竟藏有洞穴,两人躲进山洞中,可毒蜂仍旧不依不饶。秦红药守在洞口,剑气犹如漫天花雨笼罩毒蜂,甚至将毒雾都逼出洞外。 萧白玉瞧见洞内山壁上有个扳手,伸手扳下,洞口的巨石便缓缓落下。秦红药的剑气猛然爆发,将毒蜂推离了五丈之远,自己向后缩进洞中,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巨石彻底落下,盖住了洞口。 终于可以吸进一口气,萧白玉有些急促的呼吸着,面容红霞满布,胸口钝痛慢慢缓了下来,方才憋到最后眼前都有些模糊不清。 她抬眼去看秦红药,道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目光却停在她裸露的左肩上,分明是如雪般晶莹的肌肤,却有只漆黑可怖的毒蜂悬悬的挂在上面。萧白玉目力极好,在黑暗的山洞中也能瞧见那毒蜂的尖刺离皮肤只差毫厘,她无法犹豫,出手如电。 秦红药自是瞧见她出手,心念转瞬并没有动手抵挡,薄而红艳的唇勾起一抹笑,像是在看一场好戏。 电光火石间毒蜂已被她双指捏住猛掷于地,秦红药微微挑眉,笑意更盛:“莫非这就是你们正派人士的侠义心肠?” 萧白玉对这嘲讽不为所动,她收手甩袖,眉眼体态间尽是出尘如仙之气,又丝毫不失一派之首的威严风度。她淡然道:“一命还一命,交手时便无需手下留情。” 秦红药把玩着小指上华贵尖长的护甲套,左眼角下一颗小小的泪痣也随着她神态一颦一笑:“假使你方才出手伤我,现下定是死尸一具。” 她话锋忽而一转,似调笑似不怀好意:“若我说这毒蜂本就不能伤我半分呢,萧妹妹岂不是还欠姐姐我一命,那便动不得手了呦。” 胸口立时感到一阵猛烈的掌风迫体而来,只见她右掌凌空推出,发力遥击,凌帮主暗叫一声不好。兵刃被人拿捏在手中,那炙热的掌风又刚猛霸道,中者肋骨定是要尽断,生死关头凌帮主却猛地大喝一声,左掌同时击出迎上了掌风,心中只道死也要死的有颜面。 却不想手中长棍忽然一松,掌风也避开他的要害,斜斜的擦过他衣袖,萧白玉向后错了一步,双掌已不打算还手。凌帮主也收住自己掌势,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忽然抛下手中铁棍,抱拳道:“是我输了,多谢萧掌门手下留情。” 他转身冲众人道:“把这些女子都放了,还有帮里的那些,去问问谁是被掳来的,愿意留的就留下,不愿意的给了人家银两就放走吧。” 有人领命而去,萧白玉还了一礼,转身扶起秦红药,手穿过她的臂弯,揽着她的腰背支撑着她。眼睛看向自己徒弟,微微一笑似是松了口气:“没事了,我们走吧。” “萧掌门请留步。”凌帮主上前瞧了瞧秦红药的伤势,心悦诚服的道:“掌门你的这位友人受伤颇深,不如在傲海帮留个几日养伤,我叫帮里最好的大夫来上药包扎。” 萧白玉闻言琢磨了一下日子,已经过去两天两夜了,明日便是她和金盟主约好去洛阳酒楼取解药的约期。可现下立刻往回赶也赶不及一天之内回到洛阳,更别提秦红药这种模样也不可能好端端的坐在那勾心斗角。 “那就有劳凌帮主了。”萧白玉接受了他的好意,沈垚反倒是纳闷了起来,什么时候修罗教变成她们的友人了。可再怎么说人家刚刚也是护了自己一次,便不好再说什么质疑的话,只默默跟在师父身后。 凌帮主抚掌大笑道:“好,今个我做东,来人,叫帮里的最好的大夫来,也给受伤的兄弟看看。码头上的兄弟,捉几条最肥的鱼来,把今天捕捞的海货都给后厨好好做了。” 萧白玉扶着秦红药进了客房,又在旁看着上药包扎好,才和凌帮主一齐到了前堂,桌上已满满当当的摆了海鱼,螃蟹,龙虾和贝壳,好不丰盛的一桌海宴。之前那一战凌帮主已当成了以武会友,在桌上滔滔不绝的攀谈了起来,她也默默听着,依然不多话。 凌帮主却不在意她的寡言,大谈特谈起傲海帮来。原来他本名凌崇,只是渔家之子,奈何近年来沿海海盗猖獗,百姓屡受其扰,上报官府也得不到什么回应。他便一怒之下揭竿而起,同几个兄弟招兵买船与海盗对阵,后来有志之士不断加入,才发展成如今的傲海帮。 萧白玉倒是听到了他话中的重点,问道:“海盗这般欺压百姓,官府都不管么?” 凌崇豪饮了一碗酒,大碗砰的一声砸在桌上,气道:“不错,当朝皇帝病重已久,不都是他弟弟谦王把持朝政么,只顾着争权夺势,完全不管我们这些百姓死活。” “幸而有凌帮主这等英雄豪杰镇守一方。”萧白玉倒是真心诚意的夸赞了一句,凌崇哈哈大笑了起来,喜道:“萧掌门也是女中豪杰,武功高强,佩服佩服。” 喝到最后凌崇是被手下人抬回去的,临走前还不忘嘱咐手下把冷掉的酒席撤掉重上一桌。萧白玉滴酒未沾,在众人退去之后,她夹了一筷子刚炖好的鱼肉,慢慢品尝了起来,她看得出沈垚一直欲言又止,想来也知道她想问什么。 果然在周遭安静下来后,沈垚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师父,那妖……修罗教的人怎么一直跟着你,若让别人看到了那可就说不清了。” 萧白玉轻叹一声,挑了个最合情合理的回答:“她手上有尸毒的解药,避免她再耍什么心眼,还是同她一道拿到解药才放心。” 沈垚点了点头,虽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但一下子也没捉到头绪,只能和桌上的鱼头大眼瞪小眼。萧白玉放下筷子,站起身道:“你多吃一些,为师先回房休息了。” 沈垚站起身行了个礼,看着师父走向为她们备好的客房,又回身坐下,既然想不明白干脆就多吃点,反正她这几日也是受苦颇多。 萧白玉走到一半忽然拐向了后厨,厨子们正坐在那百无聊赖的说闲话,冷不防眼前出现了那位白日里震惊四方的大美人,手中正嗑的香瓜籽跌落在地都浑然不觉。 她清咳一声,扫了眼厨房,问道:“能劳烦你用豆腐和青菜炖一碗汤么。” 厨子忙不迭的点头,急匆匆的生火起灶,在切菜下锅的间隙里只敢瞥一眼就连忙收回眼神,生怕被她发现了。不多时,一碗白里透青的豆腐汤出了锅,热气腾腾,萧白玉一手端过来,灼热烫手的汤碗在她手中不摇不晃,一路端回了客房。 房门一动秦红药就醒了,她下意识的翻身坐起伏低身子,手已经摸到了床边的长剑上,再抬眼才看到门边是熟悉的身影。她靠回床头,鼻中已经闻到了清淡的香味,她抬着脖子瞧了一眼那碗里的汤,本来轻松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你大鱼大肉胡吃海塞了一晚上,就给我喝菜汤?” 萧白玉看在她是个伤员的份上忍了忍,淡声道:“我只吃了几筷子,而且这是豆腐汤。” 其实秦红药本不会受这么重的伤,她只要往旁边一躲或是自己早点出手都不会有事,只是萧白玉想看看她所谓诚意到底能装多久。本来已做好准备她随时会闪开任箭雨倾盆而下,却不想她真的不闪不避硬挡了下来。 秦红药示意了一下自己受伤的肩膀,一点都不客气:“你喂我。” 她心中多少带了几分歉意,便当真坐到了床边,舀了一勺汤,勺子直接戳到秦红药嘴边。她觉得有些好笑,喂汤哪有人这么直愣愣的,不过想必萧白玉也未曾照顾过人,能这么做已经很人道了,也就张口将那勺汤含了进去。 她一手勾住鬓旁的青丝,红唇慢慢划过洁白的汤匙,见匙底还有些残余,舌尖滑出唇瓣轻舔了一下。抬起头双眸弯弯的笑了一下,神情皎洁而美艳,萧白玉多看了她两眼,又舀起一勺凑近她嘴唇,这回动作稍稍像样了些。 秦红药见一碗汤快见了底,抬起还能活动的左手接过汤匙,先是轻轻吹佛开汤上腾起的热气,唇瓣微微碰了一下,觉得温度适宜才将汤匙放在她眼前,口中还念着:“来张嘴……啊。” 萧白玉有些尴尬的移开目光,装作没看见伸在自己眼底的汤匙,问道:“你都多大了还做这种幼稚事。” 秦红药坏笑了一下,并没有收回手,回道:“也就比你大个三四五六岁吧,来啊,挺好喝的。”她边说边舔了舔嘴唇,似是在回味,也不知道是她食欲大动的样子装的太像,还是的确晚上没吃多少腹中饥饿,萧白玉真的被她勾引的有点嘴馋。 但被人喂食实在不合情理,她退让一步,自己接过汤匙尝了尝味道。秦红药也没有得寸进尺,撑着下巴扭头看了看窗外的月光,海上一轮明月已经高高挂在空中,有点像萧白玉,清冷又夺人目光。 想到白日里萧白玉那一番果敢气魄,秦红药在心中暗道,若这人再多有些野心,说不定真是修罗教的最大劲敌。 “我本来就没有中毒。”萧白玉提醒道,她自然也能看出这颗药丸不同寻常,光泽尤为清澈通透,看来像是神丹妙药,只是她还没放松到随意吃下这人递来的药物。 秦红药似是疲惫的有些不耐烦,也不多话,直接将药丸掰成两半,一半扔进自己嘴里吞了下去,一半仍举在她面前。看着她以身试毒后,萧白玉便也接过含进口中,药丸入口即化,四肢百骸有一股清流涌进,汇聚在她心脉之处,顿时只觉精神大振,一扫两日未曾合眼的疲惫。 “解药只是小意思,我两个时辰就做出来了,剩下两天两夜我都在为你炼制这枚丹药。”秦红药也恢复了些精力,取来清水洗净了手,半开玩笑道:“这枚生生造化丹所用的兔耳草一年只生一棵,萧掌门可别不识货。” 萧白玉也不反驳,心中倒是有些触动,看来自己这两天两夜等的还是值得的,这人也为自己辛苦了这么久。秦红药再度带上斗笠掩了面,两人将解药分给了金铁衣和客栈众人,每个人都是千恩万谢,纷纷表示萧掌门日后有任何事只要开口定当在所不辞。 金府的英雄会也开不下去了,被这顽毒缠身几日,功力皆受损伤,众人服了解药便急匆匆的赶回各自门派调息养伤,客栈一夜之间人去楼空。秦红药却不管这么多,在沈垚的房里睡了个天昏地暗,醒来时天色已昏沉渐晚。 她照例走窗户跃进了萧白玉的房间,双足还未落地就听见那把熟悉又清淡的嗓音:“客栈中的人都走了,你可以走正门进来。” 萧白玉坐在桌前,一盏烛灯盈盈的立在桌上,面前摆着那封泛黄折旧的信,蜡烛已燃至底部,看样子是已经研读了很久。秦红药走近端起烛台,为她换了一根新蜡烛,蜡泪缓缓流淌,滴进了新的瓷碟中。 “有什么所谓,走哪里不是走进萧掌门的房里。”她刚醒不久,衣带松松的系在腰间,青丝不盘衣衫不齐,又撑着下巴倚在桌旁,慵懒的风情一展无余。 看着她换烛台的动作,萧白玉忽地想起在洞中那几日也是她一手包办这些事,她将藤蔓缠在火把上点燃的模样依然历历在目。当时自己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可她却不一样,带着一股永不认输的劲在山洞中四处寻找,好像那时就觉得这女子心思缜密,相处起来舒适又无须担心太多。 松垮的衣襟随着秦红药一只手撑在桌上滑下了肩头,雪白光裸的肩头直直的闯进眼底,萧白玉撇开目光道:“你能不能把衣服穿好。” 秦红药不退反进,饶有兴趣的笑着把肩膀凑过去道:“你帮我啊,你不是帮我帮得很顺手么。” 萧白玉听出来她在指昨晚的事,呼吸顿了一下,可看向她的表情却波澜不惊:“你肩头再伤一次我就帮你穿,需要我助你一臂之力吗?” 她边说便作势伸手去摸腰间的刀,就是明摆着欺负她现在不能和自己动手,这要是一开打,在洛阳城中守株待兔的修罗教恐怕会一拥而上。秦红药撇了撇嘴角,自己整好了衣衫,用手指点了点旧信,问道:“这几句诗的意思你明白了么?” 信上的三句诗,第一句便是意指绘画高手的‘小白连浮三十杯,指尖浩气响春雷’,第二句是‘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第三句则是‘醉里信手两三行,醒来欲书书不得’。 果然如萧白玉所想,第二句指的乃是擅棋之人,棋盘上纵横交错,黑白之间,恰似厮杀激烈的战场。而第三句出自怀素的《自叙帖》,忽然绝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正是指精通书法一道的人,这么一来目的就很明显了,师父是要她去找那三位各自擅长棋书画的好友。 “师父当年与她的三位好友并称琴棋书画四绝,这三句诗便各指一位好友。”萧白玉即使猜出了这封信的含义,面上也不显一丝轻松,反而眉尖微蹙还在烦恼着什么。 秦红药拈起自己散落的发尾,修长的五指插进如墨的青丝中,一边漫不经心的梳理一边道:“既然都知道要找谁了还坐在这干嘛,明天就上路啊。” 她的发丝从指尖倾泻而下,萧白玉光看着都能想象到那滑顺的触感,就像她每次握住自己手的时候,都不太想要拒绝。好一会儿她才能收回自己注意力,说道:“这三位前辈早已隐居数十年,现在江湖上再无人知道这几位前辈姓甚名谁住在何处,我也只是从师父口中听说过这三位前辈的事迹。” “啧,若我还在修罗教查一查这三人的踪迹又有何难。”秦红药甩开发尾,发丝有些不羁的散在两鬓旁,凌乱又美艳,遮住了她忽然阴沉下来的神色。 萧白玉有些无奈,明明年纪比她还要大,怎么情绪起伏的跟个孩童一般。她伸手将秦红药散落的鬓发挽到耳后,露出那双细长微翘的眼眸,语气放缓了些:“我打算回九华派看看师父留下的手书,师父一直很喜欢记手书,说不准里面就写了这三位前辈的所在之地。” 秦红药扬起脸,主动碰了碰还停在她耳边的手指,有意无意道:“你现在也很喜欢对我动手动脚呢。” 她的脸靠上了悬在她发上的手,看上去就像自己主动在抚摸她一般,在摇曳的烛火下,她仰起的面庞在脖颈处落下了阴影,自耳后妖娆的打了个圈,一路婉转蔓延至锁骨处。她神色褪去了暴戾恣睢,干净的似纤尘不染,引着人将手覆在她面上遮住她蛊惑人心的目光。 微凉的手指虚虚的搭在侧脸上,秦红药在她掌下翘起唇角,笑意悠然满足,犹抱琵琶半遮面。她的唇擦过掌心,一股温热的战栗猛地自手心传遍全身,萧白玉手指一抖,收回藏在了袖中。 她揣在袖中的手指握成了拳,眼睛只盯着那封已被她看过千百遍的旧信,秦红药眸中带笑,也只盯着故作无事的萧白玉,撑在下巴上的手指若有所思的点在脸颊上,她是终于把自己当成朋友了么,可为何有时还会出现这样略微尴尬的局面。 “我要回一趟九华山,你呢。”她声音平平淡淡,一脸的无动于衷,看起来倒是自然而然的接上了自己的话,唯有紧攥成拳的手上还留有那唇瓣蹭过的温软触感,好像那唇角勾起的不是笑,而是她忽然波动起的心绪。 秦红药有些遗憾的瞧着她,那走神迷惑的表情只在她脸上一闪而过,倒想多看一看她不由自主流露出的晃神,就像历经风吹雨打后□□屹立的顽石忽然出现了裂痕。不过滴水穿石,她也不急在这一时,便答道:“当然是跟着你了,我现在还能去哪?” 萧白玉将那封信贴身收好,站起身结束了对话,露出逐客的意思:“我要休息了,明日一早就启程回九华山。” 秦红药咦了一声道:“又要睡了么,我睡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一起用?” “你可以回你自己房里去用。”萧白玉看也不看她,自顾自的转身洗手洁面,看似忙忙碌碌一番后,再回头时房内已只剩她一人。这才停下手中的动作,站在原地恍惚出神,房中似乎还留着那冷冽的幽香,她低头看了看已经洗净的手掌,有些四顾茫然。 她心中的确存了几分对秦红药的同情之心,抛开立场身份而谈,那人尽心尽力却落了个功高盖主欲杀之而后快的结局。或许真的是因为这样,才会不知不觉去靠近她,不愿看到她那副恍若被抛弃般失落无言的模样。 两人重又捡起树枝,现下理解了这口诀埋藏的含义,过招间杀意大减,不以伤人为务,只求配合默契。 一招接完各自在半空中轻身飘开,随即又挺身再上,树枝相碰以掌相推,不断分开又缠斗在一起。两人俱是心情放松嘴角含笑,一招一式间似有春风笼罩,无需言语便知下一步的去处。 拆至最后一招,树枝相抵,却不再向前,借着对方的力道同时向外刺去,两人的力道融合在这一刺中,只听扑哧一声,两根树枝尽根没入了山壁内。 “竟有这般威力。”萧白玉叹道,如此看来门口那块弑龙石的确也不在话下。师父莫非是猜到有人会被弑龙石困在这洞中,才将口诀写于地上,可她自己又为何会被困在石室内直到死去。 秦红药见火把又快燃尽,习惯性的扯了些藤蔓缠上,一边道:“不过你说你师父终身未嫁,又怎会创出这样的招式,她是想与谁同生共死?” 这问题自然没人能回答,萧白玉刚想开口问她都能出去了还去管那火把作甚,目光却触及到她站在盈盈火光中的身影。那头及腰长发失了发钗便一直披散着,过招时青丝纷扬,数次都曾掠过脸庞。 好像秦红药自己也发现了这一点,甩下手中的藤蔓,回身看见萧白玉还站在石壁前,似笑非笑的说道:“还不走,等着我抱你出去么。” 萧白玉不接话,俯身将包了尸骨的衣物抱起,她本想将另一具尸骨也带出去埋葬,却没有多余衣衫可用,更别提另一个人自己都衣不蔽体,哪有东西可脱,只得作罢。两人一前一后的来到弑龙石前,她一手抽出了腰间的弯刀,摆出了最后一招的起手式。 秦红药的长剑早就被打断,当下也以掌代剑,身法施展开来,眼见弯刀猛刺向自己,她手掌运功拍在刀背上。两人气力交融,弯刀顺势前刺,刀尖似迅雷般奔向弑龙石,只听一声巨响,残月弯刀一半都已经没入巨石。 顺着刀口巨石裂开了一道道缝隙,轰轰的摇晃了起来。秦红药见弯刀已不能再进,伸手便覆盖在萧白玉持刀的手上,两人一同握刀硬是将弯刀推进了一寸。眨眼间巨石四分五裂,猛地爆裂开来,久违的自然光亮瞬间涌入洞中。 交握的双手随着巨石的崩裂垂了下来,萧白玉动了动手腕,却并没有挣脱。抬眼就看见秦红药离她极近,近到垂下的发丝都搭上了她的肩头,甚至能看清那狭长的双眸里黑色瞳仁上细小的纹路,仿佛流淌着寂静的黑色河流。 79.使我沦亡(肆) 开启了防盗设定, 购买不足90%的会进入防盗章噢 “是, 师兄。”众人应下, 将汉子从马背上抬下,有人拿来了绷带和金创药,可瞧着那刀柄又无法包扎, 这匕首怕是已经刺穿了肺腑, 只怕一拔下来便会无法坚持登时倒毙。只得歉意的低声道:“兄弟对不住, 你受苦了。” 那汉子苦笑一声,猛地咳嗽了一声, 背上顿时血流如注,面白如纸, 生机已只悬一线!师兄瞧着不对, 改口道:“不行,这位兄弟怕是撑不住上山了,快去引燃篝火请掌门人下山。” 师弟领命而去,掏出火石火刀, 锵的一声引燃了篝火,其他人都捧了大把的树枝扔进去引燃,不多时,股股浓烟直窜天穹。半山腰上响起低沉浑厚的埙鸣声, 大声似黄钟大吕,小声似太簇夹种, 大小声不断变化层层向上传递, 正是消息传到了。 山脚下的几人都一眨不眨的盯着那重伤的汉子, 都知九华派密探要说出消息必要掌门人在场,故而生怕他突然去了说不出那十万火急之事。被拴在一旁的枣红马忽然不安分的刨起马蹄,林间刮过阵风,树枝翠叶窸窣作响,在晃动的枝叶中忽然有一物被猛力掷出,利刃破空的声音分外明显。 师兄抬眼时只见那利器已风驰电掣般得来到眼前,刀刃上的寒光一闪而过,杀意尽入眼底。抬刀去挡已必来不及,眼看那位奄奄一息的汉子便要毙命在这利器下,竟是想也不想便横刀向前一扑,生生用自己血肉之躯挡下了来势极凶利刃。 匕首上所裹挟的力道远超乎想象,即使用刀背先抵了一下,可匕首却直接撞断长刀,一半的刀刃瞬时刺穿皮肉,给他腰腹处开了个大口子。其余几人眼功不及师兄,并没有看清飞来的利刃,只转眼间就看到师兄血溅当场,迅速拔刀站起,围着负伤的两人站了一圈,惊怒不定的审视着树林。 “什么人胆敢在九华山脚下作乱!”其中一人怒喝一声,这六人已是江湖一流高手,不但配合默契功底深厚,而一手六门绝刀阵摆出来也是进可攻退可守,这才担了守山门的重任。过去几年拦住了无数意欲争抢九华派秘籍或觊觎本派绝世宝刀的宵小贼子,今日却不料连敌人面都没见到便被重伤一人,怎能不惊惧! 风已经停了,林间树枝不摇不晃,只眨眼间树上便飘下一人,却是一位白发白胡子笑意盈盈的老人家。只见他面容苍老,但精神矍铄,每步落下毫无声息,从树上落下却没有一片树叶摇晃,足见其轻功已绝顶高超。 众人不曾料到从树林中走出的竟是这么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但地上躺着的沾血匕首提醒着他们,一人横刀向前大踏一步,其余四人迅速变换方位,硬是用五人摆出了六门绝刀阵。一时间阵中刀光交错,每人踩着一个方位冲那位老人攻去,刀尖所指尽是死穴。 老人被五人用刀阵围住,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如何踏步,每人只觉眼前虚晃,刀尖所刺俱已落空,耳中甚至听见那老人笑呵呵的说道:“呵年轻人呀,不要这么冲动啊,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五人顿觉遭受了奇耻大辱,刀光愈发凌厉,但这刀阵是要六人齐在才能将敌人封的进退不能,如今少了一人破绽大露。这五人也清楚他们使得六门绝刀阵没有往日一半威力,便干脆各自为战,想的便是乱刀齐上,逼出对方破绽。 老人衣衫阵风鼓动,轻巧的在刀光中穿梭,手掌不断拍出,掌中巧劲阻碍了对面刀势铺展,使他们不能再攻进半寸。感受到这五人身法有些微的停滞,老人如鬼魅般的身影又飘忽了起来,几掌瞬时拍出,五人只觉胸口像是忽然撞上巨石,登时被击飞了几丈远,鲜血狂喷。 “哎呀,手滑了下,痛吗,都说了年轻人不要打打杀杀呀。”老人又笑了起来,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匕首,蹲下打量着一直强撑一口气的汉子,颇有些可惜的摇了摇头:“还真是条好汉,竟给你跑回了九华山,好了快把你藏着的地图拿出来吧。” 老人边说边伸手去摸那汉子被血液浸湿的衣襟,男人急愤交加目呲欲裂,可强撑这么久早已是强弩之末,身体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老人去摸自己拼上性命带回来的地图。 忽然,老人察觉到面部一股利风刺来,眼角蓦地扫见神兵利刃独有的寒芒乍现,他猝然偏头,一柄细长的弯刀贴着他的面部削过,只觉耳侧一凉,弯刀直挺挺的刺进身后的地面。老人猛然向后退了几尺,余光去扫钉在地上的弯刀,有点点鲜血顺着刀刃滑下没入土地,这时才感觉到耳上钻心的疼痛,原来半个耳朵都已被弯刀削下。 老人面上变色,他抬眼望去,不知何时前方已多了个身影,而已他的耳目竟丝毫察觉不出她是什么时候自哪里来的。躺在地上身负重伤的几人看到那柄弯刀时便狂喜了起来,这时又看到那女子身影,都用最后的力气齐声喊道:“掌门!” 女子身形一晃,便已从百丈之外来到众人眼前,老人待看清后又是一惊,能在百丈外出手伤他的人竟是位如此秀美的年轻女子。只见那女子体态纤细而苗条,一身束腰的藏青色长衫,发髻高盘,青丝间点缀凤钗,面容冷凝,清澈而沉稳的眸中杀意弥漫,凛然而不可侵。 “敢在九华山下伤人,真当我九华派无人。”她声音并不大,淡而清逸,听者却无不想匍匐与她端庄威严之下。女子伸手运功,钉在地上的弯刀嗡嗡作响,猛地弹回了她手上。 老人凝神望着她握着刀柄的芊芊玉指,他初踏中原,但也听说过许多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那柄弯刀着实夺人眼光,刀柄好似一轮弯月,刀刃细薄而锋利,薄刃既可随意弯折伤人于死角,也可笔挺直刺大开大合,全凭持刀人的刀法。 “不愧是‘残月弯刀’萧白玉,不过老朽领了命一定要从那小子身上拿样东西,萧掌门定要阻我么。”老人随手抹去耳上滑下的血珠,面上的笑早已消失,藏在宽袍大袖中的手指攥紧了匕首,想他自踏中原以来无敌手,怎么可能败给一个纤弱的小女娃。 眼瞧着躺在地上的汉子已是出气多进气少,萧白玉不再多话,提刀飞身上前,衣衫被劲风鼓动的咧咧作响。刀势来的迅猛而锐利,寒光已经缠上了老人的身体,只一眨眼老人白色长袍已经多了好几道口子。 老人心中暗惊,不愧是堪称神兵利器的残月弯刀,利刃裹挟内力袭来叫他无处可躲也无法可挡,眼见着刀锋已经迫近皮肉,只得用匕首勉力格挡,只听铛的一声匕首应声断裂。老人只觉方才格挡的手臂沉甸甸的似有千斤之重,似是被重创了经脉,本以为这女娃只是仗着神兵才如此嚣张,不曾想内力之深厚也超乎他的想象。 这一惊非同小可,可生死之间哪得犹豫,他身形微移,左掌连续击出,掌风层层裹住刀光,自己就势一滚,总算是脱出了那层出不穷欲要毙命的杀招。可他也没有丝毫恋战的心意,低估了对面被抢了先手,再战下去怕也是凶多吉少。 老人左手摸出他独门毒针,直射向被他掌风笼罩的女子,他便是依靠着这中之必死的毒针横行北漠,心想这一下就算那女娃不死也不得空再来追他。 萧白玉双耳听得清清楚楚,横刀劈开了层层掌风,残月弯刀在她身前左弯右折,如同灵动的水蛇般极速窜出,将她周身护了个密不透风。弯刀卷起几根毒针,极薄的刀刃弯到极限又猛然弹开,几根毒针速度更汹,可这回却是朝着它们的主人攻去。 老人本以为定能逃之夭夭,却不曾料到这番变故,待回头时几枚毒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到了眼前,避无可避,毒针没入身体顷刻便一命呜呼,真一招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萧白玉收刀入鞘,凝重的面色丝毫没有缓解,她蹲下身查看了一下几人的伤势,几人要么被利器贯穿,要么被内力震碎了经脉,都已是回天乏术。 那汉子强撑着一口气,从怀中摸出了一封密信,哆哆嗦嗦的塞进了萧白玉手中:“九华祖师婆婆……的地图,我……无憾了……”话音未落,半抬的手就颓然垂了下去。 萧白玉秀眉蹙起,如水般温润的脸庞上渐渐浮出些悲戚之色,她缓缓吸了一口气,压下所有情绪,站起身以残月弯刀为介,深深的冲地上几人鞠了一躬。 她摆了摆手,满满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鬼魅魍魉四位法王,请吧。” 她身后的四名黑衣人忽然就动了,一人手上带了奇特又诡异的手套,精铁打造的手套布满倒刺。他一拳冲着迎面而来的剑尖击出,一拳打向了任南非的胸口,剑尖竟无法刺破那手套,反而长剑被手套上的倒刺勾住动弹不得。 眼看着那好像裹挟了狂风的一拳已逼近胸口,任南非左掌蓄势击出,拳掌相碰的瞬间清楚的听到了骨头的碎裂声,他惨叫一声,身体硬是被击飞了三丈之远。众人一惊,那一直默不作声的黑衣人竟有如此刚猛的拳法,一拳便打碎了任南非的手骨。 金铁衣脸色一沉,身影一晃就来到庭院中:“老夫来领教一下修罗教的拳法。” “金盟主,你的对手可是我啊。”另一个黑衣人阴森森的开口,不知何时已来到金铁衣的背后,当真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双指猝然点向金铁衣的后颈处。 金铁衣头也不回,双脚微错,不偏不倚的躲过他这一指,反手向后肘击,黑衣人身影再度消失,一股疾风已从左侧袭来。金铁衣一招天罡拳使出,顺着疾风来的方向迅猛击出,正中了那黑衣人肩头,只见那黑衣人骤然喷出一大口鲜血。 鲜血散进空中化成血雾,铺天盖地的笼罩了整个庭院,金铁衣却没料到他如此轻易就得了手,还暗忖这修罗教之人怎这般不堪一击。身后却忽然传来惨叫声,他回头一看,只见数人倒在地上,手掌捂着咽喉,脸色已憋至通红,神色痛苦不堪。 而方才口喷鲜血的黑衣人竟像是毫发无损,身影一闪又站到秦红药身后,金铁衣暗道不好,尝试再度运转内力却有了明显的阻碍感,这才明白他们是中了计! 秦红药见大局已定,慢悠悠的开口道:“此乃修罗教独门秘制的尸毒,也就是将你们功力削弱了五成,寿命减个一半,死不了人的。” 说话时眼睛有意无意的扫到萧白玉那里,见她也看向自己,笑意略微重了几分,手指寻了个别人看不见的死角处悄悄做了个举杯的动作。 方才鲜血喷出在空中蔓延出血雾时萧白玉就觉的古怪,将沈垚护了起来,又看到那个偷摸暗示的动作。她心如明镜,现下内力畅通无阻毫无半分中毒的意思,早上的那杯茶中的确下了药,只不过下的是这血雾的解药。 她偏头看向沈垚,见她虽然被眼前一幕惊得不知所措,但呼吸均匀唇色红润,并不受那血雾影响,想来也是那人不知何时让她提前服了解药。 “妖女,快拿解药来!”金铁衣上前一步,伸手便去抓秦红药的肩头,他这招已慢了许多。秦红药身形微动避开这一抓,戴着手套的黑衣人已再度出拳,正正冲着金铁衣胸口而去,他欲要闪躲却陡然后力不济,稍一停顿那拳就迫近了胸骨。 萧白玉由不得她这般胡来,抽刀一跃而起,刀锋迎着黑衣人的双拳横斩过去,手套上的尖刺瞬间被刀刃削下。她手腕一翻,弯刀砍在那双精铁手套之上,她虽是收了几分力,那手套还是瞬间被劈出一道裂缝,在黑衣人手背上留下道深深地血痕。 黑衣人看着势头不好,身子向后急退,她也不追,横刀护在金铁衣身前。她纤细挺拔的身姿颇有些一夫当关的气势,眼睛怒视着秦红药,如远山一般的黛眉蹙起,分明是一副你不要太过分的意思。 秦红药瞧着她含怒的双眸,倒也赞叹了一下中原水土这般好,养出这么一位天之骄子,当她环顾了一圈庭院看着武林群雄敢怒而不敢言的模样,又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她身子飘忽而起,同鬼魅魍魉四人一同跃上了屋顶,扬声道:“若想取得尸毒解药,三日后请萧掌门一人至洛阳酒楼一叙,其他人么,想死的尽管来试试。”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她好似一朵红云般飘远,又无可奈何,金铁衣抱拳道:“多谢萧掌门救命之恩,萧掌门武功高深莫测,实乃武林之福。三日后定不会让萧掌门一人赴险,老夫拼上性命也会陪同前往。” 这话萧白玉听来都有些汗颜,她还了一礼道:“金盟主言重了。” 金铁衣转身向众人道:“老夫思虑不周未加防范才累各位英雄身中此毒,还请各位先暂住客栈调养生息,三日后老夫与萧掌门必将解药带回。”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都笼罩了一层阴霾,群英聚会本是要铲除修罗教,却不想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连性命也握在人家手中。豪言壮语便说不出口了,只一一向金铁衣行了礼,互相搀扶着回客栈休息,只盼他真的能将解药带回。 回客栈的路上沈垚心有余悸的说道:“多谢师父将我护在身后,不然我现在肯定也难受的满地打滚了。” 萧白玉闻言似笑非笑,毒漫在空气中,一吸便中,若不是先服了解药两个她也护不住。可经过缘由她也无法说出口,只得沉默不语,沈垚见她脸色凝重,只当师父忧心修罗教的三日之约,遂也不再作声,只默默陪着师父回了客栈,各自进房休息。 萧白玉刚一合上房门,房内就传来一个声音:“我说过会护你和九华派周全,怎么样,我没食言吧?” 方才在金府大显威风的女子不知何时坐在了她房内的桌边,朱红的裙摆被她毫不珍惜的拖在地上,一脸悠然自得的笑意。 这人真是阴魂不散,萧白玉瞥了她一眼,指道:“你用的是我的茶杯。” 秦红药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仰头饮尽杯中清茶,不以为意的说道:“我又不嫌弃你,有什么可讲究的。” 萧白玉走到她面前,硬梆梆的丢出几个字:“解药拿来。” “你们二人都没事,还要什么解药,你若同我联手,九华派就此独霸武林不好么。”秦红药撑着下巴抬眼看她,红润的唇色被茶水沾湿,从眼帘下挑起的目光媚人又压力十足,她认为这条件已足够诱惑。 萧白玉神情却没有一丝犹疑,对她口中的独霸武林不为所动,口吻依旧冷冷的:“我一人也足以使九华派光大武林,何况兔死狗烹,今天灭的是他们,明日死的就是我了。” 秦红药盯了她半晌,见她回看的眼神毫不示弱,仿佛没有片刻回转的余地,才终于明白她有着自己不可曲折的骄傲,虽无意成就什么霸业,却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绝不会绕过任何一个胆敢伤害九华派的人。 “我一向喜欢强者,为修罗教所用也是看在教主那份想要吞并武林的魄力上,现在我倒是越来越喜欢萧掌门你了,很合我心意。”秦红药凑近了些,将面前的人仔细打量了一番,又是可惜又是挑逗的笑了起来:“萧掌门若是男儿之身,说不准我真的会为你叛出修罗教呢。” 萧白玉早已习惯她随心所欲的说胡话,可习惯是一码事,听到耳中又是另一回事,她偏过头避开了那人直勾勾的目光。秦红药扔下茶杯正色道:“你同我一起去寻阎泣刀,我就把解药给你。” 萧白玉有些意外,她本想若要拿什么来交换解药,这人现在最想知道的定是那三句话的含义。秦红药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唇角荡出笑意:“萧掌门冰雪聪明,就算我问了你也不会说实话吧,还是带在身边才能安心,所以劳烦萧掌门与我走一遭了。” 她正欲接话,忽听客栈中响起一声急促的叫声:“师父!” 声音一闪而过,仿佛是被堵住了嘴,话音都没落下就消失了,这是沈垚的声音!萧白玉整个人化作一道闪电般破门而出,只剩下破烂的门扇在秦红药眼前独自晃荡。 可迅猛的刀势竟像是忽然撞在坚不可摧的山壁上,半分都不能再进,周城虽不能转头,但也知这一刀没有伤到对面一分,豆大的汗珠滑下额头,只以为自己立时就会毙命于剑下。 女子有些惊奇的咦了一声,随即轻笑了起来,笑声轻盈而婉转,媚意动人勾魂夺魄,可这笑声听在周城耳中不能更像是厉鬼的催命声。他咬牙怒吼道:“要杀变杀,做甚要这样辱没我。” 这一声怒吼中揉了内力,在树林中一层层回荡,他只求师父她们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得知森林中危险重重尽快离开这荒岛。 “看不出你还有这份勇气,不错不错,姐姐今日便大发一次慈悲。” 抵在后颈的剑尖忽然撤下,周城不及多想,就地一滚顺势窜出几丈,这才有时间回身去看。一眼只瞧见了那一身及地的玄黑色长裙,而自己的长刀正被女子两指夹住,她左手食指和小指上带着细长的金色护甲套,长刀正是被这两指卡住动弹不得。 “何方贼子敢伤我师兄!”话音未到刀气已铺面罩来,周城听见了二师弟吴均的声音,一时又喜又急,喜的是师门不曾抛下自己,急的又是这般自投罗网只怕凶多吉少。只一眨眼身旁便围了三人,吴均和小师妹沈垚横刀在前,将他整个人护了起来。 萧白玉先是看了眼自己的大弟子,目光又转向了仍然好整以暇的陌生女子,这一看便皱起了眉。那一身玄黑的长裙只堪堪遮住了高耸的胸口,雪白圆润的肩头和锁骨处大片肌肤明晃晃的暴露在外,即使被一根钗子松松挽住的青丝垂落肩头,也遮不住这无边的春光。 小师妹沈垚看不下去这一幕,先撇开眼睛,低声啐道:“真是伤风败俗卖弄风骚。” 那女子听见了却半分不恼,故意上下打量了一番沈垚,小指将垂在肩上的发丝挽到耳后,脖颈优美的弧线一路连到锁骨,挪揄道:“小妹妹,你怕是想卖弄都没东西拿出来卖吧。” “是你!修罗教的妖女秦红药!”吴均突然喊出口,他不由得激动了起来,握刀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他恨恨道:“师父,就是这妖女带人闯入金府,不但坏了金老爷子五十寿辰,还埋伏在宾客下山的路上,灭了兽王庄全庄。” 金老爷子五十寿辰时萧白玉刚好得了消息出山去寻九华婆婆,便派了二弟子替她出面贺寿,却不想修罗教来人大闹了一番,甚至有门派惨遭灭门。那日后修罗教右护法秦红药的名号真是传遍江湖,正派名门人人得而株之。 秦红药却像是听到了赞美般扬起唇角,点头笑道:“你竟然认得我,不过你既然认出了我,怎么还不逃命呢。” 吴均已按捺不住的提刀,可忽地眼前一花,肩头上传来一股柔力将他往后推,原来师父已经挡到了自己身前。萧白玉空手而立,不急不躁,双眼盯着面前敌人的一举一动,话对着她的三位弟子说道:“你们先回船上,待为师去找你们。” 周城自是明白他们武功不及对面两成,留下也只是拖累,可其他两人却有些不愿走。吴均是个不顾一切嫉恶如仇的暴脾气,刀法又是师兄妹中造诣最高,自负盛高,他恨道:“弟子一极好的兄弟就是兽王庄门下,被这妖女残害,弟子想助师父一臂之力为那兄弟报仇雪恨!” 萧白玉侧身看他,面容严肃目光沉静,言简意赅的重复道:“回去。” 这一眼压的吴均不敢反驳,只得低下头默默退后,最后瞥向秦红药的眼神充斥着恨意和怒火。 这种眼神秦红药熟悉的很,她嗤笑一声,不屑之情溢于言表:“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还要助一臂之力?别是给你师父倒插两刀才是。” “我倒要看看你是如何武功能这样辱我师门。”萧白玉冷冷说来,犹如水激寒冰,风动碎玉。她素手在腰间一抽,极薄的刀刃弹直,在凄迷的暮色中依然熠熠生辉,寒光耀眼,竟是将残月弯刀环在了腰间。 持刀的萧白玉眼神锐利,浑身锋芒毕露,秦红药却既不举剑也不避让,只忽然回头望了望森林深处。 几乎同一时间,萧白玉耳畔也捕捉到些细碎的声音,只几下呼吸的间隙后,那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铺天盖地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整个林间都好似笼上一层不详的气息。 只转眼间,一片黑压压的如同乌云一般便出现在眼帘内,再仔细一瞧哪是什么乌云,居然是一大片令人闻之变色的毒蜂。毒蜂已经嗅到了生物的气息,倾巢出动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活口,速度极快,原来这就是这片海岛如此荒凉不见任何生机的缘由! 萧白玉也是一惊,下意识便想转头奔出森林,可又想到那三名弟子也在这条路上。她护自己一人还绰绰有余,可弟子武功尚未炉火纯青,定是逃不了葬身于毒蜂群下,这么一瞬的迟疑毒蜂已来到眼前,嗡嗡的巨响震耳欲聋。 刀光瞬时铺开,毒蜂一头撞上她的刀气,眨眼间便被劈成几半,鼓囊囊的尾部被破开,竟爆出一股股绿色毒雾。只见周围灌木骤然枯萎,树林枝叶泛黄,眨眼凋零。 萧白玉心知毒雾猛烈,立刻闭了气,刀光舞动没半分停歇。 毒蜂前仆后继,目光所及黑压压的一片根本没有尽头,萧白玉心念一动,挥刀劈开一群又压上来的毒蜂,转头钻进了森林深处。 她在森林中极速狂奔,脚不点地,一柄刀护全了周身另毒蜂逼近不得。她想找见森林深处的蜂巢,一把火烧了毒蜂的老巢,不然内力再怎么深厚都无法一直闭气下去。但奔出百引之外都寻不到蜂巢,而毒蜂依然在源源不断的涌出,胸口越来越重,憋得生疼。 萧白玉不得不停了下来,她挥刀间已慢了许多,再一次吃力的隔开蜂群,手中的刀已仿佛有千斤之重。周遭毒蜂残肢横飞,绿色的毒雾越来越浓,她的防线已经有了间隙,余光清楚看到有几只毒蜂距她只不过几寸。 她秀眉肃立,双目圆瞪,她堂堂一派掌门,怎能如此平白轻易葬身于毒蜂野禽之口。当下气势暴涨,闭气疼痛到几乎炸裂的胸口也浑然不觉,打定主意就算力竭不支也要毁了这毒蜂的蜂巢。 突然一柄利剑劈进了蜂群中,一个身影贴了过来,竟是那身刚见过的墨色长裙。秦红药的剑尖极快的在她身侧刺了几下,打掉了那几只马上要接近她的毒蜂,随即剑光大盛,硬是在黑云压低的毒蜂群中开出一条小路,拽着她闪身躲进道旁的山洞中。 洞口被一人高的杂草灌木所遮掩,乍看之下根本不知此处竟藏有洞穴,两人躲进山洞中,可毒蜂仍旧不依不饶。秦红药守在洞口,剑气犹如漫天花雨笼罩毒蜂,甚至将毒雾都逼出洞外。 萧白玉瞧见洞内山壁上有个扳手,伸手扳下,洞口的巨石便缓缓落下。秦红药的剑气猛然爆发,将毒蜂推离了五丈之远,自己向后缩进洞中,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巨石彻底落下,盖住了洞口。 终于可以吸进一口气,萧白玉有些急促的呼吸着,面容红霞满布,胸口钝痛慢慢缓了下来,方才憋到最后眼前都有些模糊不清。 她抬眼去看秦红药,道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目光却停在她裸露的左肩上,分明是如雪般晶莹的肌肤,却有只漆黑可怖的毒蜂悬悬的挂在上面。萧白玉目力极好,在黑暗的山洞中也能瞧见那毒蜂的尖刺离皮肤只差毫厘,她无法犹豫,出手如电。 秦红药自是瞧见她出手,心念转瞬并没有动手抵挡,薄而红艳的唇勾起一抹笑,像是在看一场好戏。 电光火石间毒蜂已被她双指捏住猛掷于地,秦红药微微挑眉,笑意更盛:“莫非这就是你们正派人士的侠义心肠?” 萧白玉对这嘲讽不为所动,她收手甩袖,眉眼体态间尽是出尘如仙之气,又丝毫不失一派之首的威严风度。她淡然道:“一命还一命,交手时便无需手下留情。” 秦红药把玩着小指上华贵尖长的护甲套,左眼角下一颗小小的泪痣也随着她神态一颦一笑:“假使你方才出手伤我,现下定是死尸一具。” 她话锋忽而一转,似调笑似不怀好意:“若我说这毒蜂本就不能伤我半分呢,萧妹妹岂不是还欠姐姐我一命,那便动不得手了呦。” 秦红药轻轻打了个哈气,上挑而狭长的双眸困成了三层眼皮,她寻了个姿势侧卧在椅座上,临闭眼前丢下一句话:“我困死了,换你看着。” 看来她倒是的确守了一天一夜,卧下没多久呼吸就悠长了起来,萧白玉抿了抿唇,明明想远离这个大麻烦,又偏偏总是与她搅在一起,阎泣刀的线索还被她拿捏在手上。她透过窗户瞧了眼身后,见装着沈垚的马车依然跟在身后,略微放下心来,就先把眼前这件事先解决了罢。 马车摇摇晃晃的从夜晚走到清晨,马蹄踏进了一处渡口,只见来往之人尽是膀大腰圆的壮实男子,渡口堆满货物,两侧都竖着架满铁刀剑的架子。海边停靠着三艘大船,船身包着铁皮,船内架有弩/箭台,竟是行军作战时用的战船。沿海插着一面面大旗,上面龙飞凤舞的书下三个大字,傲海帮。 萧白玉推醒身边的人,示意她看那三艘大船,秦红药环视了一圈,不以为意的道:“我还以为是什么硬家伙,原来只是一帮海盗在捣鬼。” 马车停在了渡口的甲板前,车帘被掀开,还是先前那个赤膊男子,他有点不敢看萧白玉,只讪讪的笑道:“两位妹妹请吧,到了凌帮主面前不许哭叫,否则惹帮主不高兴了就把你们丢进海里喂鱼。嘴巴甜一点,跟着凌帮主保你们吃香喝辣衣食不愁。” 那男子许是这么威胁每一架马车上的人,那些被撸来的女子一个接一个的下来马车,浑身瑟瑟发抖,但一句话也不敢说。沈垚也在其中,眼睛不停的瞥向一边的兵器架,她自知武功不如对面,又被下了迷药,胜算微乎其微。但眼看着自己要被送去给那什么帮主,一心想着最后拼死一搏。 她甚至都没看到师父就站在前方,寻了个空档猛地扑身上前,一把抽出长刀,顺势架在了那赤膊男子的脖上。这一下她几乎抱了必死的念头,可事出突然,那男子也没料到被下了迷药的人还有这般力气,回过神来刀已经横于脖颈处。 80.使我沦亡(伍) 开启了防盗设定, 购买不足90%的会进入防盗章噢 入眼的尽是白骨身上那熟悉的淡青色长袍,她伸手轻轻碰了下那身长袍, 衣物却在触碰的瞬间化成灰烬, 少说也已经死了近十年,一枚玉佩掉了下来,正是师父的贴身之物。她手臂僵持, 喉头腥甜, 一句师父被硬生生的堵在胸口, 她欲要喊出却忽地喷下一口鲜血。 点点鲜血溅在衣衫前襟, 胸口剧痛难当,一时情绪激荡到身体的毒素和那股被强行注入的冰冷内力在体内猛烈的冲撞。她却浑然不觉,目光似是比洞中的火光还要明亮, 脸色却苍白到透明, 仿佛油尽灯枯前最后的燃烧。 寻了十年踪迹的师父竟早已化成一架枯骨, 长眠于这漆黑阴冷的石室内。 她以为自己会倒下, 可意识却更加清晰,笔挺挺的立在那里。忽然腰间抵上一只手,冰火交夹的内力涌入穴道, 一时体内冷热交替,顽固盘亘在体内的蜂毒被抽丝剥茧, 一缕缕被抽出体外, 一直被压制的内力也猛然被释放, 迅速窜回了经脉中。 秦红药将她体内的剧毒引回自己身上, 闭目调息了片刻, 偏头吐出一口毒血,方才将这毒素清理干净。抬眼便对上了萧白玉冷冷的目光,不带半分起死回生的喜悦,干涩的唇瓣紧紧抿着,面容却渐渐有了血色。 “师父既葬身于此,阎泣刀应不远,你去找啊,救我作甚。”她尾音控制不住的上扬,带着丝丝怨恨,似是在恨她没有就这样让自己随师父而去。 秦红药偏偏翘起唇角,故意气她般的笑道:“难道要留我一人面对着三具尸体枯坐么,那可不成,倒不如瞧着你还舒服些。” 她低头打量了一下地上的枯骨,既不见白骨泛黑,也不见有什么利器散落在旁,不似被人所害。她猜测道:“不会是你师父被情郎抛弃了便找了个地方自行了断吧。” “休得侮辱我师父!”话音未落一股劲风迎面袭来,秦红药一侧身,掌风堪堪擦着她鬓发挂过,打断了她的发钗,一头青丝瀑布般倾泻。 若残月弯刀在手,断掉的就不仅是发钗了。萧白玉运功在掌,却见她略微上扬的眼角掩在垂下的发丝间,散在腰间的发尾凌乱而张扬,竟是美的惊心动魄。又想起她三番四次出手相救,虽叵测居心彼此心知肚明,但接下来的几掌却也再拍不出去。 秦红药用手指抿起鬓发,舌尖探出红唇,顶开了黏在唇上的几根青丝,神态妖魅而阴冷。她轻笑几声道:“若旁人这般对我,我会叫他死于万般折磨下,可我却不杀你,现下活着对你来说才是最大的折磨,叫你在永远无法报仇的怨恨中死去。” 报仇?萧白玉闻言一怔,她环顾石室,小小的空间尽收眼底,的确不见阎泣刀的踪影。那刀是师父最为珍重的宝物,绝不肯离身,虽看尸骨不见中毒内伤的痕迹,但刀定是被人夺走,只不知是生前还是死后。 她不再接话,只静静的跪坐在尸骨旁,方才巨震的心神稳定了下来,已不愿就这般轻易的死在山洞中。师父死因不明,阎泣刀又不知所踪,九华派也在等她执掌,她绝不能停步于此,当下便仔细审视着这间石室。 她注意到另一具尸骨身下好像掉了些物事,她捡起一看,竟是块纯金打造的牌子,绘了只巨狼的头颅。秦红药走近端详了一下她手中的金牌,忽地嗤笑一声道:“辽国皇亲贵族的牌子,辽国三十年前就被灭国,不想还能见到他们的物事。” 这具尸骨身着云霞般的锦绣宫装,虽年岁已久色泽早已黯淡,依然能看出当初如何华贵,似是位地位显赫的宫中女子。 “名震天下的九华婆婆居然和情敌同死一穴,真是好不讽刺。” 萧白玉皱眉,将遗物庄重的放回尸骨旁,才问道:“你都是从哪听来这些莫名其妙的事?” 秦红药奇道:“那些说书人不都这么说的么,你师父和辽国公主争抢一位小王爷,最终不敌才回九华山不是么。” “怎会有如此离谱的谣言!”萧白玉轻喝道,目光转向师父的骸骨,面容微戚,但还是压下了哽咽:“师父同我说过当年的事,她进宫训兵皆为驱除辽兵保卫中原,那位王爷立了功,却被兄长嫉恨,派了一千精兵埋伏在王爷凯旋的归路上。” 这一开始回忆往事便一齐涌上心头,萧白玉跪坐在九华婆婆的尸骨旁,凝望着这位从小到大唯一亲近的人。秦红药久居北漠,踏入中原不过这一两年,许多奇人异事也只是听说而已,当下也起了兴致,在她一旁抱膝坐下。 “师父说武功即使在高又怎能以一敌千,她只能犯险催动阎泣刀的魔性,那一战虽赢了但她也受了重伤。后来的事师父总讲不清,她只说迷糊中有人一直在旁照顾她,护着她回了中原,这才得救。 王爷为谢师父大恩赐了九华山给她,师父不曾婚嫁,只把我当亲生般养大。这十年我执掌九华派,也每日都盼着师父归来……” 萧白玉顿住,秦红药冰冷的手指正搭在她面庞上,指尖揩下一滴水珠,却不知自己何时已落下泪来。 被她一碰萧白玉也收住了话头,偏头拂袖擦去泪痕,在尸骨前跪直了身子默念道,九华派现在愈发光大,弟子终是没有辱没了师父的名号,若此劫不死,定将查明师父死因寻回阎泣刀。随后脱下外衫将尸骨仔细包好,将玉佩也埋了进去,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最后一拜久久伏在地上。 她撑着地面抬头,目光蓦地停住,眼前的地面隐隐约约刻有些痕迹。她伸手拨开地上的藤蔓灰泥,两段极细小而密密麻麻的文字逐渐显露出来,粗略一看竟是秘籍一般的口诀,若不是紧贴地面定是不会发现。 细细看去原来是一段刀法和一章剑谱,这两部功法从不曾见过,名头也不像寻常门派武功,莫非是师父刻在此处的么。 秦红药也俯身来看,顺着刻痕念了出来:“冥河十刀,天王七剑,刀剑交错,同生共死,可破他山之石。” 此话一出两人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可破他山之石! 秦红药反手将残月弯刀递回给她,自己随意捡了一根枯枝,轻巧的挽了一个剑花。萧白玉反手将弯刀缠在腰上,也捡起一根枯枝,两人便在狭小的石室内对练起来,腾挪闪避衣袂翻飞,出招俱是游刃有余。 这两段刀法剑法本就基于九华派内功口诀,萧白玉领悟起来自是毫不费力,可一招招使出却觉一刀比一刀杀意更重。她自小所学刀法虽精妙,却无一像冥河十刀这般魔性深重,狠绝毒辣,招招指人要害不死不休。 沉重迫人的刀锋罡气划过衣角,秦红药扭开了这一刀,回身枯枝轻点在对面枝背上,只一招便引得杀意弥漫的刀光偏了几寸。她这套剑法口诀自道生一而始,后接二分阴阳,三生万物,剑招自少到多,从简洁灵巧至复杂绝伦,最后快剑速攻时已让人眼花缭乱。 咔嚓一声两人手中的枯枝又同时被折断,地上已经散落了无数折成几截的树枝,两人已不知对练了多久,在山洞中也不知外面过了几时辰亦或是几日。 两人武学造诣极深,秦红药虽不懂九华派功法,但得萧白玉在旁点拨几句,剑法已尽得口诀所传。可偏偏最后一招两人无论如何都使不出来,每到此招手中枯枝相抵,定会断成几截无法继续,对招便陷入了瓶颈。 秦红药扔掉手中只剩一截的枯枝,席地而坐,她拍了拍身边的空地,示意另一人也坐过来。她撩起额间散落的发,问道:“你们中原武学都这般奇怪么,共死倒还好说,两人交战如何同生?” 萧白玉举袖轻拭额间细汗,回道:“对敌时本就无需分个你死我活,若只意在杀敌,师父尽管可写同归于尽。” “但你刀法狠绝,分明要致人死地,只是被我剑招化解,若放在别人身上那定不知多了几个血窟窿了。”秦红药扫了一眼满地枯枝,双手撑在地上,慵懒的仰起身子。 萧白玉忽地坐直了身子,听她这么一说心下蓦然清明,她点头自语道:“不错,正巧被你化解了,所以刀法剑招分不出高低。与其说是击刺对方回护自身,不如说是……” “刀剑交错并肩向外。”秦红药接下话头,笑吟吟的偏头瞧她,她倒不像是那些死板的正派掌门,反而机灵的很。 这般一说,两人立时便参透了这两套功法,貌似互攻实为共舞,联手御敌又互相回护,方可同生共死。 萧白玉坐在上位,展信细看,三名亲传弟子俱垂手站在堂中,周城上前一步道:“师父,现下少林武当都派出弟子援助各门各派,但收效甚微。修罗教似乎清楚他们行动一般,专挑保护不到的门派下手,恐有内应。” 二弟子吴均也道:“年掌门嫉恶如仇知错就改,确是条汉子,弟子愿前去相助。” 萧白玉尚未忘记秦红药抛下的狠话,若她真对点苍派出手,毫无疑问是冲着自己来的,于情于理都需出手相助。她手指在宽大交椅的扶手上轻点,心下便有了定夺:“吴均便同为师走这一趟,周城沈垚,你们二人替为师坐镇九华山。” “弟子领命。”三人齐齐说道,其实论辈分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们坐镇,九华婆婆本有三名弟子,只因其他两位师伯俱出山云游,是以近年来师父才独领九华派。 点苍派位处云南大理苍山,地势偏远,两人一路快马加鞭,累坏了三匹骏马,这才在两日内赶到了点苍派。年墨早早就带弟子在山门处候着,见了两人的身影一直紧皱的眉头才稍稍放松了下来。 “劳烦萧掌门一路奔波,我已设下宴席为掌门接风洗尘,快快请进。”年墨挥挥手,点苍派的弟子就赶忙迎上前去为两人拿行囊,吴均有些不适应他们的恭敬,拽着行囊没有松手。 萧白玉也道:“年掌门大我许多,不必如此有礼,我等前来也是道义之中,不足挂齿。” 年墨见她一路远赴而来,面容也不显一丝疲惫之色,青色长裙纤尘不染,只觉似仙非人。他不敢再望,只引着两人入山,登进大堂。大堂中还坐着熟悉的一人,却是长青门门主谢三扬。 谢三扬见几人进了大堂,站起身拱手笑道:“我一听闻年老弟遭逢此事,便连忙赶来助阵,现在又得了萧掌门之力,再不怕那劳什子修罗教了。” 年墨也抚掌大笑,当下便让弟子端酒上菜,极用心隆重的摆了桌酒宴。萧白玉虽不意外再见到谢三扬,但想到那日他故意提及阎泣刀,心下还是存了戒备,只淡淡点头应了过去。 几人在桌边围了一圈坐下,萧白玉不喜碰酒,只随意夹了几筷素菜。她不过只端端的坐在那里,席间气氛却沉沉的,年墨抓耳挠腮的憋出一句趣话,她也的确很给颜面的弯了弯唇角,但话便再接不下去,只得沉默而尴尬的进食。 谢三扬开口打破僵局:“我长青门一直对贵派刀法敬仰万分,我这弟子也是使刀的,不如让他与贵派弟子切磋切磋,以武会友?” 他身后站出个膀大腰圆的年轻男子,腰上挎把长刀,威风凛凛,开口道:“长青门祁海,领教吴兄弟高招。” 吴均一听他点名要和自己切磋,神色一扬,手欲要摸上刀鞘,但转眼便瞧见师父皱起的眉,立时收手正坐。 “修罗教信上期限便是明晚,贵派弟子既有如此精力,明夜尽可对阵杀敌。”萧白玉轻轻放下竹筷,席间明亮的灯火映在她面上,非但没有添上几分明媚之意,反而愈发清冷的不食人间烟火。 谢三扬先是一愣,又呵呵的笑道:“萧掌门说的是,是老头我思虑不周了。”他挥手让弟子退下,面上挂着笑,搁在桌底的手缓缓攥成了拳。 年墨虽是个粗人,但也觉得气氛僵持了起来,见她放了筷子,便招呼着众人各自进房休息。吴均向师父请了安,回房后本想打坐练功,可是对即将来临的大战又是激动又是不安,一时无法入定,干脆提了刀在后院练习招式。 入夜后天气凉爽,舞了上百招也不见落汗,一柄大刀在他手中舞的虎虎生风。忽然有人在旁拍掌笑道:“吴兄弟身法利落,真乃九华派绝世高徒,在下佩服。” 吴均收刀去看,原来是宴席上长青门的那位弟子,也朗声笑道:“祈兄莫要抬举我了,我的刀法不及师父半分,远远谈不上什么绝世高徒。” 他虽这么说,心下却暗自欣喜,就连自谦的话也带了些骄傲。祁海抱拳道:“我本在席上就想同吴兄弟过招,不若现下来比试一二,让我也能瞻仰一下吴兄弟的绝妙刀法。” 吴均自然是想应下,但师命在前,他好生挣扎了一番才道:“祈兄海涵,我的确不便与你比试,不如等击退那些邪魔歪道之人后我们再来过招?” 祁海笑意渐退,嗓门也粗了起来:“我师父邀你比试吴兄也不肯,莫非是瞧不起我们长青门,还是你怕输于我面上挂不住才一再推拒?” 吴均不料他话锋突转,一时又气又急,他远远望了眼师父的房间,灯火已灭,想来是已经入睡。他暗忖道,我若再拒绝,不但让他以为我惧怕了他,更会辱没了师父的名头。当下便横刀在前道:“请出招罢,我们只过十招,你输了就不得再提此事。” “吴兄好大口气。”祁海冷哼一声,噌的一下拔出腰刀,挺刀就刺向他左肩。吴均识得这一招是虚招,身形不动,只挥刀斜削,钻了他出招的空隙,只听嗤的一声,祁海右边袖子被他拉开了一条长缝。 祁海心头一怒,脚下踏中宫直刺,长刀连刺向他胸口。吴均斜身左闪,瞧见他右肩上露出破绽,大刀登时便翻转上去,这一刀若是直削下去,祁海的右肩定是不保。 于是手腕略转,刀刃平转,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下。吴均只道这一招胜负已分,打算收刀入鞘,让对方知难而退。祁海脸上一红,反而挺刀直刺,正中他的肩头,若不是右臂被大刀拍到发麻,这一刀怕是要贯穿肩头。 81.金风玉露一相逢 开启了防盗设定, 购买不足90%的会进入防盗章噢  秦红药却连声笑了起来:“这毒蜂可是大自然的天地造化, 妹妹也太高看我了。不过我倒是要谢谢妹妹帮我清理了那个不成器的手下, 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着实该死。” 她一口一个妹妹称呼的自然, 似是年龄要大出许多, 可观她凝脂肌肤无瑕面庞,若说正值二十四五都合情合理。再看却又弯眉如刀,双眸狭长, 眼角微扬, 只觉危险又妩媚, 仪态轻薄曼妙,浑身邪气逼人, 又是一番经历过岁月打磨的风尘痕迹。 “我不记得与你有这般亲热。”这般你来我往的言辞交锋, 互探虚实,萧白玉自觉多说无益, 手中弯刀轻振, 体内深厚的内功已开始流转, 衣衫裙摆在密闭的山洞中无风自起。 秦红药却忽然向后跳一步, 摆摆手道:“我不跟你打, 只拼刀剑你制不住我我也擒不住你, 若拼上内力……” 她伸手轻点了下攀在山壁上的茂密藤蔓, 青葱纠结的藤蔓竟瞬间枯瘦, 化成灰烬散在空中。她指尖再往前递, 触到的山壁也溶成石水, 周遭片片龟裂, 竟是比方才毒蜂还要强上百倍的毒功,难怪那些蜇人毙命的杀人蜂对她毫无威胁。 “要是妹妹被我这万毒冰火功伤着了,谁还能带我去寻阎泣刀,而且我可舍不得妹妹这天仙一般的脸蛋变成可怖的鬼样子,那真是暴殄天物呢。”秦红药双眸微眯,她笑意盈盈,危机重重又勾魂迷人。 听到阎泣刀三字,萧白玉冷哼一声,再不多话,刀法施展开来,连续几刀向敌人当胸疾刺。她刀法尽得九华婆婆真传,以雄为气,以险为意,以幽为技,以奇为制,既能大开大合以一敌百,又能另辟蹊径袭人于不意。 秦红药知那弯刀利不可挡,举剑格挡还击时避其锋芒,每剑每击都敲在刀背无锋之处,丝毫不落下风,一时刀剑缠斗不分上下。忽然间残月弯刀扭成蛇状,刀刃一圈圈缠上长剑,只听一声清喝,长剑应声断成数截。 萧白玉刀尖顺势便要前刺,体内流转的内力蓦地一阻,胸口犹如突然被狠捶一拳,剧痛难当。鲜血涌上喉头,她咬牙强忍,还是有一丝血红溢出嘴角,她身子微微一晃,倚住了山壁。 指尖发麻刺痛,她抬手一看,只见方才捏住毒蜂的双指俱已泛黑,黑气已窜到第二个指节。秦红药也看的清楚,本已运起万毒冰火功的十指渐渐收了功,大摇大摆的走近了萧白玉,甚至还拉起她的衣袖仔细瞧了瞧。 “你看,我就说那毒蜂是天地造化,这下毒的手段连我们北漠最厉害的毒师都自愧不如,连外膜尾翅都能致人死地。” 秦红药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她双眸紧闭,额上汨出的细汗清晰可见,面色惨白唇瓣毫无血色,当真是我见犹怜。 萧白玉运功想把蜂毒逼出体外,却发现为时已晚,中毒时无痛无觉,而后还运功使刀,更是摧毒攻心。她倚在山壁的身体渐渐支撑不住,慢慢滑坐在地上。 秦红药跟着她蹲下,饶有兴趣的说道:“萧掌门若是叫声好姐姐,我便帮你驱毒,普天下还没比得过我冰火玄功的剧毒。” 她终于改口称呼掌门,可羞辱意味却更重,仿佛看着面前倨傲的女子无奈低头求饶,是一件极有趣的乐事。萧白玉睁开双眼,眸中清冷而镇定,缓缓道:“你想我死便不会救我,你定有不能让我死的目的。” 秦红药轻轻挑眉,并没有反驳,面上的笑意沉了下去。萧白玉重又合上眼,凝神调理气息,她了然道:“你不敢拿走地图自己去找阎泣刀,你怕师父在地图中满布机关,而这机关只有我一人能解开。” 她说的半分不错,九华婆婆有着怎样的胆识和头脑能凭一介女流之辈开创九华派,又怎会把阎泣刀这般宝物轻易拱手让人,除非是她的唯一亲传徒弟。秦红药站起身,狭长的双眸幽暗,薄削的红唇浮起一抹狠厉的笑:“你倒是通透,若是把你那几个徒弟往毒蜂群中一丢,你是求不求我去救?” 她边说边伸手去扳动石壁上的扳手,萧白玉一惊,欲要伸手阻止,可她此时行动迟缓,对面轻轻巧巧的避开,将扳手拉到了顶。堵住洞口的巨石却不如料想的那样渐渐升起,反而纹丝不动,不闻一丝声响。 秦红药弯眉微蹙,反复扳动机关,巨石没有丝毫反应。她右手五指成爪,扣在巨石上,这手指方才轻轻一点就能将山壁岩石溶化,可现在万毒冰火功已运转到极致,指下巨石竟完好无损。 竟是块弑龙石!弑龙石乃皇亲贵族寝陵,墓穴之护壁,墓主一旦安葬妥当,即会有人放下弑龙石。弑龙石重达万斤,坚不可摧,刀枪不入,一旦落下便是阴阳永隔,再也无法打开。 秦红药手指搭在巨石上,细细摸索着,她自语道:“这鬼地方居然有弑龙石,阎泣刀果真在这里么。” 忽然她手指触碰到些凹凸不平淡淡的刻痕,凑近去看原来是一道道浅淡的刀痕,看上去颇有蹊跷。秦红药俯身捡起跌落在地的残月弯刀,运功沿着巨石上的刀痕用力劈去,只听铛的一声脆响,刀刃猛然弹回,再去看巨石,别说刀痕,连块石屑都不曾落下。 萧白玉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嘴角泛起几丝波痕,竟是在生死关头笑了起来。她靠在石壁上仰起头浅笑,眉眼清丽,声音清冽:“你出不去了,只得同我死在这里。” 秦红药垂眼看她,忽地出手点住她穴道,一股冰冷霸道的内力顺着穴道钻进她体内,暂时压住了毒性蔓延。 她翘起红唇笑道:“你想死我便偏不让你死,等到你毒入五脏,由里到外慢慢腐烂的时候,每天给你输些内力吊着你的命。我在这山洞中不吃不喝也能活个一月有余,你就那样陪着我,好也不好?” 萧白玉被她点了周身大穴,虽然暂时压住了毒性,但也提不起自己一丝内力,手脚虚软到无法坐稳。即使听到她毒到令人骇然的狠话,好像也没什么可惊慌的,再糟又能糟到哪去。 于是她闭目坐靠着山壁,心思飘到了她那三个徒弟身上,他们见自己迟迟不归应知遇了险。若他们懂事尽早乘船离开倒还好,只怕为了寻她到森林中又撞上毒蜂,那便再没人能救他们了。 忽然间身子腾空而起,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扶,却不想搭在了女子裸露在外的细窄肩头上,睁眼便看到秦红药打横抱起了她。 “坐着等死多没意思,我们去山洞里面探探,说不定还有别的出路。”她声音听起来仍旧一派轻松,萧白玉躺在她臂弯间,一抬眼正对上她拥雪成峰的胸口,玄黑长裙都似要遮不住,立时就转开了目光。 两人便如此像山洞深处走去,小道狭隘只容一人通过,山壁两侧又布满交错的藤蔓,秦红药不得不左摇右摆的走着,才能使怀中的人也避开藤蔓。走了百十步后,萧白玉开口道:“你快把我晃吐了。” 秦红药脚步不停,只分神瞥了她一眼,见她面上不但毫无惧色,反而一片淡然释怀,不禁轻笑道:“这时都不怕我,当真是快死了呀。” 她稍稍收紧了手臂,狭窄的小道中彼此呼吸心跳清晰可闻,两人裙摆摩擦,肢体相触,竟有了一段近乎闲适的沉默。 山洞似乎并不很深,不一会儿就被她们走到了头,尽头处是一块光秃秃的石壁。这一路走来也不见什么岔路,看来这山洞只有那么一个出口了。 秦红药瞧着那尽头的石壁,周遭明明藤蔓丛生,这石壁上却不见植被,着实古怪。她俯身放下怀中的人,让她靠坐在一旁,自己则站起身,对着这块石壁四处敲敲打打。 咚咚咚的声音不断传出,秦红药勾起了然的笑,这后面果真还有路。她按在石壁上运功去推,石壁微微左右晃动了下,中间隐隐开了道缝。她试着再推,可不管从哪侧都无法再动半分,看来这石壁定是要从左右两侧一起推动。 石壁少说有千斤之重,左右两侧又隔了几乎两臂的距离,必不能以一人之力推开。萧白玉深知这后面不可能有出路,弑龙石意义就在于封死出口天人永隔,又哪会在山洞中还留下另一条路,当下也就静静的看着她动作。 秦红药掌心运功,十指扣在石壁上,万毒冰火功流转,她左手金色的护指套已经深深嵌进了石壁中。不多时,双掌下的石壁已渐渐被她溶开,这时再用力一推,两道石壁门应声而开。 后面的确没有出路,只是一间小小的石室,却有两具白骨并排躺在石室中,在漆黑无光的山洞中好不骇人! 这礼物怕是她收过最朴实的了,也只好她给一个就往海里扔一个,一路挑挑拣拣手中还是空空的。秦红药忽然停下脚步,从衣袖中摸出一枚贝壳,已经用红线穿了起来,吊在眼前看了看,满意的偏过头:“喏,这个送你,我很早就听说中原有一种独角贝,因为很稀有所以传说能给人带来幸运,我找了这几天还真给找到了。” 萧白玉瞧着那贝壳,的确模样新奇,弯弯的似是独角的模样,小巧玲珑,她没伸手去接,问道:“你这几日天天往出跑就是在找这个?” 秦红药吊着那枚小小的贝壳在两人眼前晃了晃,笑道:“我们认识这么久了,还没交换过信物不是么。” 她神情明媚张扬,一颦一笑都明明白白的呈在脸上,萧白玉这几日已看多了她这副模样,不见之前的阴暗狠厉,啖血间谈笑风生。好像那一箭不是伤了她的肩膀,而是射穿了脑子让她失了忆,看上去倒是认认真真的同自己交起朋友来。 许是在这远离江湖的大浪大潮边,真的会让人心情放松,萧白玉不得不承认,这几日的相处下来,自己鲜少能拒绝她的热情。就比如现在,被她莫名拉倒海边,还要交换什么信物。 “我身上没什么可换的,而且也没什么交换的必要。”萧白玉心中打定了主意,等从她手中拿到解药后,不管她如何巧舌如簧,都不能再靠近她一步。她有了隐隐的危机感,她还从未同任何人亲近过,而这次显然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至于阎泣刀的下落,虽只得知了师父留下的一句话,她大约也猜到了其中含义。当年师父同她说起过三位好友,她们四人各自专精琴棋书画的一门,‘小白连浮三十杯,指尖浩气响春雷’一句本是形容水墨大家徐渭,此人好酒好画,将草书的跌宕起伏与水墨的酣畅淋漓融为一体,自成一绝,那此诗定是在意指师父那位专精绘画一道的好友。 想通这点,剩余两句知不知道已无甚所谓,那人手中就再没有什么能拿捏自己的把柄,日后相见再无需手下留情。 秦红药却不管她的拒绝,强行拉过她的手,红线在她白皙纤细的手腕上绕了几圈,死死打了个结,她左右看了看,心满意足的道:”不是很好看么,至于你的那份我不急,往后时间多得是。“ 萧白玉不曾带过什么饰品,用红线穿过的贝壳带在手腕上倒也精致,想到这人不知找了多久才寻到这传说中的幸运贝壳,她嘴角不知不觉的想要浮起抹笑意。可忽地心念一动,还没流露出的欣悦就收了回去,她望着碧波粼粼的海面不轻不重的说道:“你伤也差不多好了,明日便回洛阳吧。” 秦红药看着她的目光从未落到自己脸上,似是在躲避什么,笑容缓缓沉了下去,沉默了半晌后忽然说道:“好啊,让凌崇备一艘船,我们去藏海岛上拿了解药就回洛阳。” 82.金风玉露一相逢(贰) 开启了防盗设定, 购买不足90%的会进入防盗章噢  可迅猛的刀势竟像是忽然撞在坚不可摧的山壁上, 半分都不能再进,周城虽不能转头, 但也知这一刀没有伤到对面一分, 豆大的汗珠滑下额头,只以为自己立时就会毙命于剑下。 女子有些惊奇的咦了一声,随即轻笑了起来,笑声轻盈而婉转, 媚意动人勾魂夺魄,可这笑声听在周城耳中不能更像是厉鬼的催命声。他咬牙怒吼道:“要杀变杀, 做甚要这样辱没我。” 这一声怒吼中揉了内力, 在树林中一层层回荡,他只求师父她们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得知森林中危险重重尽快离开这荒岛。 “看不出你还有这份勇气, 不错不错, 姐姐今日便大发一次慈悲。” 抵在后颈的剑尖忽然撤下, 周城不及多想,就地一滚顺势窜出几丈,这才有时间回身去看。一眼只瞧见了那一身及地的玄黑色长裙, 而自己的长刀正被女子两指夹住, 她左手食指和小指上带着细长的金色护甲套, 长刀正是被这两指卡住动弹不得。 “何方贼子敢伤我师兄!”话音未到刀气已铺面罩来, 周城听见了二师弟吴均的声音, 一时又喜又急, 喜的是师门不曾抛下自己,急的又是这般自投罗网只怕凶多吉少。只一眨眼身旁便围了三人,吴均和小师妹沈垚横刀在前,将他整个人护了起来。 萧白玉先是看了眼自己的大弟子,目光又转向了仍然好整以暇的陌生女子,这一看便皱起了眉。那一身玄黑的长裙只堪堪遮住了高耸的胸口,雪白圆润的肩头和锁骨处大片肌肤明晃晃的暴露在外,即使被一根钗子松松挽住的青丝垂落肩头,也遮不住这无边的春光。 小师妹沈垚看不下去这一幕,先撇开眼睛,低声啐道:“真是伤风败俗卖弄风骚。” 那女子听见了却半分不恼,故意上下打量了一番沈垚,小指将垂在肩上的发丝挽到耳后,脖颈优美的弧线一路连到锁骨,挪揄道:“小妹妹,你怕是想卖弄都没东西拿出来卖吧。” “是你!修罗教的妖女秦红药!”吴均突然喊出口,他不由得激动了起来,握刀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他恨恨道:“师父,就是这妖女带人闯入金府,不但坏了金老爷子五十寿辰,还埋伏在宾客下山的路上,灭了兽王庄全庄。” 金老爷子五十寿辰时萧白玉刚好得了消息出山去寻九华婆婆,便派了二弟子替她出面贺寿,却不想修罗教来人大闹了一番,甚至有门派惨遭灭门。那日后修罗教右护法秦红药的名号真是传遍江湖,正派名门人人得而株之。 秦红药却像是听到了赞美般扬起唇角,点头笑道:“你竟然认得我,不过你既然认出了我,怎么还不逃命呢。” 吴均已按捺不住的提刀,可忽地眼前一花,肩头上传来一股柔力将他往后推,原来师父已经挡到了自己身前。萧白玉空手而立,不急不躁,双眼盯着面前敌人的一举一动,话对着她的三位弟子说道:“你们先回船上,待为师去找你们。” 周城自是明白他们武功不及对面两成,留下也只是拖累,可其他两人却有些不愿走。吴均是个不顾一切嫉恶如仇的暴脾气,刀法又是师兄妹中造诣最高,自负盛高,他恨道:“弟子一极好的兄弟就是兽王庄门下,被这妖女残害,弟子想助师父一臂之力为那兄弟报仇雪恨!” 萧白玉侧身看他,面容严肃目光沉静,言简意赅的重复道:“回去。” 这一眼压的吴均不敢反驳,只得低下头默默退后,最后瞥向秦红药的眼神充斥着恨意和怒火。 这种眼神秦红药熟悉的很,她嗤笑一声,不屑之情溢于言表:“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还要助一臂之力?别是给你师父倒插两刀才是。” “我倒要看看你是如何武功能这样辱我师门。”萧白玉冷冷说来,犹如水激寒冰,风动碎玉。她素手在腰间一抽,极薄的刀刃弹直,在凄迷的暮色中依然熠熠生辉,寒光耀眼,竟是将残月弯刀环在了腰间。 持刀的萧白玉眼神锐利,浑身锋芒毕露,秦红药却既不举剑也不避让,只忽然回头望了望森林深处。 几乎同一时间,萧白玉耳畔也捕捉到些细碎的声音,只几下呼吸的间隙后,那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铺天盖地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整个林间都好似笼上一层不详的气息。 只转眼间,一片黑压压的如同乌云一般便出现在眼帘内,再仔细一瞧哪是什么乌云,居然是一大片令人闻之变色的毒蜂。毒蜂已经嗅到了生物的气息,倾巢出动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活口,速度极快,原来这就是这片海岛如此荒凉不见任何生机的缘由! 萧白玉也是一惊,下意识便想转头奔出森林,可又想到那三名弟子也在这条路上。她护自己一人还绰绰有余,可弟子武功尚未炉火纯青,定是逃不了葬身于毒蜂群下,这么一瞬的迟疑毒蜂已来到眼前,嗡嗡的巨响震耳欲聋。 刀光瞬时铺开,毒蜂一头撞上她的刀气,眨眼间便被劈成几半,鼓囊囊的尾部被破开,竟爆出一股股绿色毒雾。只见周围灌木骤然枯萎,树林枝叶泛黄,眨眼凋零。 萧白玉心知毒雾猛烈,立刻闭了气,刀光舞动没半分停歇。 毒蜂前仆后继,目光所及黑压压的一片根本没有尽头,萧白玉心念一动,挥刀劈开一群又压上来的毒蜂,转头钻进了森林深处。 她在森林中极速狂奔,脚不点地,一柄刀护全了周身另毒蜂逼近不得。她想找见森林深处的蜂巢,一把火烧了毒蜂的老巢,不然内力再怎么深厚都无法一直闭气下去。但奔出百引之外都寻不到蜂巢,而毒蜂依然在源源不断的涌出,胸口越来越重,憋得生疼。 萧白玉不得不停了下来,她挥刀间已慢了许多,再一次吃力的隔开蜂群,手中的刀已仿佛有千斤之重。周遭毒蜂残肢横飞,绿色的毒雾越来越浓,她的防线已经有了间隙,余光清楚看到有几只毒蜂距她只不过几寸。 她秀眉肃立,双目圆瞪,她堂堂一派掌门,怎能如此平白轻易葬身于毒蜂野禽之口。当下气势暴涨,闭气疼痛到几乎炸裂的胸口也浑然不觉,打定主意就算力竭不支也要毁了这毒蜂的蜂巢。 突然一柄利剑劈进了蜂群中,一个身影贴了过来,竟是那身刚见过的墨色长裙。秦红药的剑尖极快的在她身侧刺了几下,打掉了那几只马上要接近她的毒蜂,随即剑光大盛,硬是在黑云压低的毒蜂群中开出一条小路,拽着她闪身躲进道旁的山洞中。 洞口被一人高的杂草灌木所遮掩,乍看之下根本不知此处竟藏有洞穴,两人躲进山洞中,可毒蜂仍旧不依不饶。秦红药守在洞口,剑气犹如漫天花雨笼罩毒蜂,甚至将毒雾都逼出洞外。 萧白玉瞧见洞内山壁上有个扳手,伸手扳下,洞口的巨石便缓缓落下。秦红药的剑气猛然爆发,将毒蜂推离了五丈之远,自己向后缩进洞中,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巨石彻底落下,盖住了洞口。 终于可以吸进一口气,萧白玉有些急促的呼吸着,面容红霞满布,胸口钝痛慢慢缓了下来,方才憋到最后眼前都有些模糊不清。 她抬眼去看秦红药,道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目光却停在她裸露的左肩上,分明是如雪般晶莹的肌肤,却有只漆黑可怖的毒蜂悬悬的挂在上面。萧白玉目力极好,在黑暗的山洞中也能瞧见那毒蜂的尖刺离皮肤只差毫厘,她无法犹豫,出手如电。 秦红药自是瞧见她出手,心念转瞬并没有动手抵挡,薄而红艳的唇勾起一抹笑,像是在看一场好戏。 电光火石间毒蜂已被她双指捏住猛掷于地,秦红药微微挑眉,笑意更盛:“莫非这就是你们正派人士的侠义心肠?” 萧白玉对这嘲讽不为所动,她收手甩袖,眉眼体态间尽是出尘如仙之气,又丝毫不失一派之首的威严风度。她淡然道:“一命还一命,交手时便无需手下留情。” 秦红药把玩着小指上华贵尖长的护甲套,左眼角下一颗小小的泪痣也随着她神态一颦一笑:“假使你方才出手伤我,现下定是死尸一具。” 她话锋忽而一转,似调笑似不怀好意:“若我说这毒蜂本就不能伤我半分呢,萧妹妹岂不是还欠姐姐我一命,那便动不得手了呦。” “说起这女子的刀法当真神鬼莫测,底下的士兵哪能学的懂,不过像模像样的比划了几招。第二年春,我们就和辽国开了战,辽兵大举入侵,边境百姓当真是生灵涂炭。但这场战事的结果怎么样客官们都很清楚,没错!正是小王爷率兵击退了辽国的入侵,王爷手下的士兵就是用那像模像样的几招刀法把辽国大军杀得是人仰马翻丢盔弃甲,顺势灭掉辽国平定边疆!” 醒木猛地一拍,底下众人皆浑身一震,心情好是一番波澜壮阔。 “这公子已成功立业,姑娘又貌美如花,接下来自然是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可谁料到这小王爷心心念念的竟是辽国第一美女,辽国公主,正是知道那女子武功盖世,才虚情假意的骗来为他训练士兵。这不,辽国君主刚一被俘,小王爷就迫不及待的要娶他女儿。 但这位被负了的女子可是单枪匹马灭了九曲十八坞匪寨的奇人,哪能受这种气,立时便提刀去寻小王爷,要他当面说个清楚。但小王爷何等身份,周遭有成百上千的护卫守着,面都没见到先被这些护卫拦住了,说小王爷在里面和辽国公主会面不得打扰。女子顿时便怒了,只听仓啷一声立时拔刀出鞘。 这刀咋一看平白无奇,可当刀法舞到极致内力鼓动到极点,以人为刀人刀合一之时,霎时刀气劈天盖地,刀气所到之处便天崩地裂地动山摇,每一刀使出都会发出恶鬼哭泣之声,当真是一把阎王见了也会掉泪的魔刀。此刀便是江湖失传已久赫赫有名的阎泣刀,而这位女子就是如今人称九华婆婆的九华派开山祖师,古有三千越甲可吞吴,今有一人一刀灭千人!” 这故事众人已听了数遍,但丝毫不疲于耳,甚至有人屡屡出重金点说书先生说这出。但还是有人初次听闻,忍不住啧啧称奇:“按你这么说,九华婆婆可是冲撞了朝廷啊,九华派怎么非但平安无事,还有今日之地位?” 说书先生笑道:“这又是另一段奇事,当年九华婆婆杀到小王爷面前,却没有下手,反而放走了他们两人。而小王爷也不知是顾念旧情还是吓破了胆,不仅不追究九华婆婆之罪,还将自己领地的九华山赐予她,小王爷自己则带着辽国公主远离朝政逍遥自在去了。 之后九华婆婆便在九华山上开宗立派,虽屡屡在武林盟主大会中夺魁,却碰也不碰这武林盟主之位,十年前将九华派掌门之位传给了她刚满十八岁的徒儿,便也云游四海不知所踪了,自然阎泣刀也跟着九华婆婆再也寻不到踪迹。 而她这徒儿不管容貌还是刀法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十年中将九华派更加发扬光大,当初多少宵小贼子想趁着九华婆婆离山云游之际想摸上九华山,一窥九华婆婆留下的刀法秘籍,俱被她以一柄刀打的屁滚尿流落荒而逃,她便是如今江湖人称的‘残月弯刀’萧白玉……” 一行人正巧经过茶楼,说书人的声音漫过茶楼,流淌进午后安静的小镇道中,领头那人身形曼妙,头戴斗笠,白纱垂下遮住了面容,一身利落的青色长裙。她听到了自己名字,抬头望了眼茶楼,面前迎来一人,是个粗布麻衣船夫打扮的壮汉,男子仔细打量了一番几人,停步不前。 领头人反手从袖中摸出块银牌,牌上双刀交错,龙飞凤舞,正是九华派掌门令,船夫肃然起敬,抱拳低声道:“九华派第三分堂堂主原松,见过掌门人。” 萧白玉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茶楼上说书人依旧在滔滔不绝,原松自然听得一清二楚,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我们这个镇的人就喜欢听个说书,掌门不要见怪。”他心里默念,若是楼上一群人知道他们说的正主就在楼下,不知会惊成什么样。毕竟掌门人鲜少出山,旁人见过她真面容的更是少之又少。 “百姓茶余饭后的乐谈,何怪之有。原堂主,出海的船备好了么。”白纱被阵阵微风吹起一角,原松一眼便瞧见了她轻抿的薄唇和尖细的下巴,下颔中浮出一条淡淡的美人勾,一时间只觉唇红肤白芙蓉如面,眼睛竟是再也挪不开。 见他迟迟不回话,萧白玉对上了他的目光,双眸微敛。原松也是在江湖上血拼厮杀过的好汉,却被她这一眼所显露的威严仪态逼的收腹吸气,尽量使自己站的更挺拔些。他收起目光,不敢再多看,低声答道:“已经备好了,我已经派门人守好沿海港坞,以防有人尾随掌门出海。” “有劳原堂主。” 萧白玉信步上前,其他三人紧跟在身后,原松引她们来到渡口处。风帆升起,趁着一股海风猛烈鼓动了几下,帆船缓缓驶出渡口,旁侧跟着几口小舟,一行人便向着画在手帕中的海岛寻去。 在没有旁人的船舱中,萧白玉终是按了按衣袖,里面藏着那张染血的密信,光是这么一张不知真假的地图就搭上了七条性命,尚不知前方还有何危险。可她必须以身犯险,纵使前路刀山火海,任何关于师父的消息她都要一试真假。 那日她本想搜查一下老人的身体,不曾想那针上涂的却是极狠的化尸腐毒,中者立死,尸身泛黑,半分都碰不得,再过一炷香的时间尸体连着衣物都化成了一滩腐水,再也无法知道是从何处来的这么一位相当厉害的老人。 约莫过了四五时辰,天色已渐晚,船身猛地一震,终于靠上了岸。眼前是一座狭小而荒芜的海岛,看不出一丝生机,沿海灌木荆棘丛生,除一条极窄的小路外毫无落脚之处,而这条唯一的小路也被掩盖在遮天蔽日的树林中。 这一次出海九华派为了防人耳目没有大张旗鼓,萧白玉只带了她门下亲传的三位弟子,两男一女,俱是桃李弱冠之年。大弟子周城向前试探的走了几步,用刀鞘拨开灌木丛仔细查看了一番:“师父,没有脚印,近日应该无人来过。不过这荒岛杂木遮蔽,可见不过几丈,九华祖师婆婆真的在这岛上么?” 不错,江湖传闻九华婆婆云游四海,实际却是十年前那日萧白玉一醒来就看见掌门令和师父毕生刀法所大成的秘籍摆在枕边,可师父没有留下任何口讯笔信,就这么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十年不闻踪迹。 萧白玉攥紧了袖间染血的纸张,这几年来她广布密探打探消息,也像这般数次循着线索找来,可都一无所获。她按下心底汹涌情绪,开口时又是镇定无波足以平稳人心:“定是要探一探这荒岛,现下天色已晚,待到明日天亮便进森林。” “是,我这就去寻处空地生火,师弟师妹,你们将船上的干粮清水取来。”周城提刀劈开杂乱的灌木,四处去寻可落脚的空地,可荒岛植被茂密,又俱是布满尖刺的荆棘丛,不知不觉竟在往森林里走去。 蓦地,他眼角像是扫到抹一闪而逝的黑色身影,那定不是自己师门中人,不曾想这荒岛上竟真的还有其他人。他悄悄蹲伏,借着密布的树枝掩藏身体,透过枝叶的间隙扫视周围,想看看对方是敌是友。 “呦小弟弟,你偷偷摸摸的是要找谁啊?” 随着一声轻佻的女子笑声突然钻进耳中,仿佛是被极毒的细蛇狠咬一口,后颈一凉,便知已被剑锋抵住了要害。周城顿时骇然,完全无法察觉那女人是何时出现在自己背后的,只觉全身都被那极强的杀气笼罩,发冷僵硬到动弹不得。 萧白玉在旁一言不发,吴均瞧着祁海已是一副神志不清的呆相,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眼见着他已不似常人,便长长吁了口气,也是有了就此作罢的打算。 虽然知道那所谓密信是谢三扬假传出来的,但以防万一两人还是在点苍派又留了一天,待确定平安无事后两人才启程返回九华山。回程的路便不想来时那么急切匆忙,行过半日两人牵马停在了茶棚旁。 小二热情的端上茶水点心,眼睛一直在偷偷瞧着萧白玉,就连坐在旁的客人也是屏息凝神悄悄打量,方才还喧闹的茶棚顿时安静了下来。 吴均先是为师父奉了茶,才端起自己的茶杯,开口问道:“那日我被祁海打晕后,师父不曾中了他们计吧?” 萧白玉目光轻轻向旁一扫,黏在她身上的视线登时就收了回去,这才抿了一口茶水道:“嗯,有个不招自来的人先行破坏了他们的计谋。” 她望着杯中清茶晃起微波,眼前却浮现出在夜晚中,月光淡淡摇曳在那人身上的模样。好像突然间,和这个素不相识恶名昭彰的妖女见了数面,有了交集。她每次都在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出现,还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让人捉摸不透心思。 萧白玉不与她动手,一是担心吴均还不知生死,二是明白她想走就走得了,自己不定能占到上风。可若这样一直任她来去自如,又如何才能打破僵局,这般想着不由得看着茶杯沉思起来。 两人喝罢茶又继续策马赶路,三日后九华山已近在眼前,却不想周城沈垚就在山门口前,沈垚手中还牵了匹骏马,周城似是在对她嘱咐些什么。 “大师兄,小师妹!”吴均远远的就喊了起来,那两人面上都是一喜,似是长出了一口大气,赶忙迎了上来。 “师父,你能赶回来真是太好了,我正担心师父赶不上时间,正准备将这英雄帖给你送过去呢。”沈垚松开马绳,伸手摸进了包袱里,掏出一张请帖,英雄帖三字端端正正的刻在封上。 84.金风玉露一相逢(叁) 开启了防盗设定, 购买不足90%的会进入防盗章噢 秦红药见火把又快燃尽, 习惯性的扯了些藤蔓缠上, 一边道:“不过你说你师父终身未嫁, 又怎会创出这样的招式, 她是想与谁同生共死?” 这问题自然没人能回答,萧白玉刚想开口问她都能出去了还去管那火把作甚,目光却触及到她站在盈盈火光中的身影。那头及腰长发失了发钗便一直披散着, 过招时青丝纷扬,数次都曾掠过脸庞。 好像秦红药自己也发现了这一点,甩下手中的藤蔓,回身看见萧白玉还站在石壁前, 似笑非笑的说道:“还不走, 等着我抱你出去么。” 萧白玉不接话,俯身将包了尸骨的衣物抱起, 她本想将另一具尸骨也带出去埋葬,却没有多余衣衫可用, 更别提另一个人自己都衣不蔽体,哪有东西可脱, 只得作罢。两人一前一后的来到弑龙石前,她一手抽出了腰间的弯刀,摆出了最后一招的起手式。 秦红药的长剑早就被打断,当下也以掌代剑, 身法施展开来, 眼见弯刀猛刺向自己, 她手掌运功拍在刀背上。两人气力交融,弯刀顺势前刺,刀尖似迅雷般奔向弑龙石,只听一声巨响,残月弯刀一半都已经没入巨石。 顺着刀口巨石裂开了一道道缝隙,轰轰的摇晃了起来。秦红药见弯刀已不能再进,伸手便覆盖在萧白玉持刀的手上,两人一同握刀硬是将弯刀推进了一寸。眨眼间巨石四分五裂,猛地爆裂开来,久违的自然光亮瞬间涌入洞中。 交握的双手随着巨石的崩裂垂了下来,萧白玉动了动手腕,却并没有挣脱。抬眼就看见秦红药离她极近,近到垂下的发丝都搭上了她的肩头,甚至能看清那狭长的双眸里黑色瞳仁上细小的纹路,仿佛流淌着寂静的黑色河流。 萧白玉微微一怔,耳畔就传来了森林中众人呼喊的声音,不知她们在洞中呆了多久,九华派竟来了这么多人寻她。 秦红药侧过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萧掌门,莫忘了你还欠我一条命。” 吹佛在耳侧的气息过于亲近黏腻,萧白玉微敛双目,此番绝处逢生,出了山洞她依然是九华派掌门人。她左掌忽地拍出,身前人被她一掌推的噔噔后退了几步,她长身玉立声音清朗:“这座荒岛现下尽是我九华派的人,你走吧,下次再见定以性命相搏。” 秦红药嘴角在笑,眼神却阴骛,她抚了抚左手尖长的护甲套,声音妩媚而冰冷,恍若寒冬腊月吹过的雪:“我已经开始迫不及待的期盼下次见面了呢,萧掌门。” 她甩袖而去,只几瞬便消失在森林深处,萧白玉轻轻吐出一口气,也转身向着弟子的声音飞身而去。不多时便瞧见了大弟子周城,他正领着几位门派弟子四处搜寻着森林。 “师父!”周城惊喜的一喊,四周的弟子俱被引了过来,几十人熙熙攘攘的跪了一地,面庞上各带喜色。 萧白玉抬手让他们起来,心下稍稍放松,问道:“为师去了几日,你们在这荒岛上可曾遇到毒蜂?” 周城面带愧色,抱拳下跪道:“师父已失踪了三日,我们三人在岸边久待师父不归,便想进森林去寻,不料迎面遇到了毒蜂群。我们匆忙逃到船上,发现那毒蜂惧水不敢靠近,才回去带了第三分堂的弟子再进森林,都怪弟子学艺不精连累师父。” 第三分堂堂主原松也在其中,他双膝跪地,低头道:“弟子竟不知那魔教妖女也在岛上,累掌门几日受苦,是弟子失职,请掌门责罚。” 见他们几人责来怪去的,她情绪也渐渐明亮起来,并非是所谓的正道侠义,也无关什么是非分明。不管是周城当日拼着性命不保也要高呼出危险,还是她自己为了保护弟子引毒蜂深入森林,只是源于师门情深相互照拂,这便是她身为掌门所守护坚持之事。 “都起来吧,这几日只是被困于山洞中,并未受苦。”萧白玉语气一沉,正色道:“我寻到了师父尸骨,回山,请师父入土为安。” 一艘艘小船飘离了荒岛,九华山上下居丧守孝三月,三月间众弟子言而不语对而不答,山上不动炉火,只是吃些蔬菜瓜果。萧白玉让弟子将山洞中的另一具尸骨带回,也在山上寻了个好地方葬下。 不过几日九华派开山祖师仙逝的消息就传遍江湖,来往九华山的各门各派络绎不绝,却都被守山弟子以“掌门人正在服丧,恕不见客”的理由推拒门外。 不料这日来的一群人却是满脸怒容,一众大约三四十人,一听这话更是暴跳如雷,为首的壮汉黝黑魁梧,声如洪钟:“敢做还不敢认了?躲躲藏藏算什么名门大派,快叫你们掌门出来见我!” 守山弟子紧皱眉头,却依然有礼道:“掌门人已一月未出山,的确不便见客……” 话音未落,只见突的一剑当面刺来,忙侧头避过,那行人已各自拔剑在手,俱是怒目圆瞪。守山弟子也怒哼一声,其他五六人也围了上来,手按在腰间长刀上。若不是顾忌正值本派祖师丧事,怕是一早便要教训这群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 “年老弟,莫要动怒,免得人家说你点苍派不懂礼数。”旁侧插进一个声音,又来了一行人。只见一个干瘦矮小的男子微微驼背,长须垂胸,他缓缓扶了把胡子,原来是长青门门主谢三扬。 谢三扬拱拱手,神情和善:“小兄弟不要见怪,年老弟也只是心急独子之伤,事关重大,还请小兄弟唤你掌门出来一见。” 彬彬有礼的言辞让守山弟子面色稍缓,但想起掌门之令还是没有应下,年墨冷冷道:“谢老哥倒是有礼了,可别人却不放在眼里。你们九华派将我儿害成这样,我今天硬闯也要闯上你们九华山!” 谢三扬面容沉痛,摇头道:“前几日本是年侄儿的诞辰,收到了你们九华派寄出的生宴贺贴,谁料打开一碰竟中了剧毒,顿时便奄奄一息,年老弟又怎能不气。” 守山弟子一听,事关重大他也不好定夺,便同意将一众人引上山,转头叫另一人先行上山通知掌门人。待到他们登上山顶时,已瞧见萧白玉立在场上,一身素白长裙,身姿窈窕挺拔,百位九华派弟子站于身侧,一眼望去只觉仪态鼎盛,不敢妄言。 九华派掌门声名在外,可当真见过的却少之又少,年墨乍见如此清丽绝俗的女子,仿佛凝聚了明月之钟灵,九华之毓秀,飘逸淡雅又气度袭人,方才的气势不自觉便弱了几分。 但转瞬又想起九华派所做卑劣之事,便挺胸收腹,下意识端正了身体,大声道:“我为我儿来向萧掌门讨个公道,九华派为何要下如此狠手毒害我儿!” 话音刚落,他身后数十人左右分开,两人抬着竹架走出,躺在竹架上的男子出气多进气少,左臂竟是血肉模糊,好似整条胳膊被人硬生生拽下,着实恐怖。年墨恨恨道:“我儿甫一打开你们送来的贺贴,皮肉竟开始剥落,就……就好像被生生剥皮拆骨,血肉俱被融化,我点苍派到底如何与你结仇?” 饶是年墨这般汉子,说起当时场面仍是心有余悸,足见那一幕何等残忍。九华派众人听得义愤填膺,回嘴道:“这等下做事怎会是我九华派所为,莫要血口喷人平白污蔑。” 这剧毒萧白玉自然听得耳熟,尚不曾忘记在山洞中那毒功是怎样溶掉岩石山壁,血肉之躯又怎在话下。她欲要说出,可想到普天之下也只有她一人见过那一幕,这时讲出非但无人信服,还有推托嫁祸之嫌。 心思几转后,她朗声道:“这一月间九华派上下守孝服丧,严禁欢愉庆典,又怎会寄出生宴贺贴,想必是他人嫁祸在九华派头上。” 她这几句话声音清澈明朗,这般郑重说来掷地有声,年墨稍有犹豫,谢三扬却接话道:“贺贴上明明署了九华派弟子之名,还刻有贵派印章,又作何解?” 年墨连声道:“不错不错,贺贴署名九华派弟子申晓,可是你派中人?” 立于身侧的大弟子周城面色一变,附耳说道:“师父,申晓确是我派弟子,但两月前因屡违派规,受了惩罚后已被逐出九华山。” 萧白玉脸色一沉,目光如霜,面容已浮出片片寒冰之意。年墨忽地噤声,只觉威压铺天盖地般袭来,他竟是不敢动弹。 “我不记得与你有这般亲热。”这般你来我往的言辞交锋,互探虚实,萧白玉自觉多说无益,手中弯刀轻振,体内深厚的内功已开始流转,衣衫裙摆在密闭的山洞中无风自起。 秦红药却忽然向后跳一步,摆摆手道:“我不跟你打,只拼刀剑你制不住我我也擒不住你,若拼上内力……” 她伸手轻点了下攀在山壁上的茂密藤蔓,青葱纠结的藤蔓竟瞬间枯瘦,化成灰烬散在空中。她指尖再往前递,触到的山壁也溶成石水,周遭片片龟裂,竟是比方才毒蜂还要强上百倍的毒功,难怪那些蜇人毙命的杀人蜂对她毫无威胁。 “要是妹妹被我这万毒冰火功伤着了,谁还能带我去寻阎泣刀,而且我可舍不得妹妹这天仙一般的脸蛋变成可怖的鬼样子,那真是暴殄天物呢。”秦红药双眸微眯,她笑意盈盈,危机重重又勾魂迷人。 听到阎泣刀三字,萧白玉冷哼一声,再不多话,刀法施展开来,连续几刀向敌人当胸疾刺。她刀法尽得九华婆婆真传,以雄为气,以险为意,以幽为技,以奇为制,既能大开大合以一敌百,又能另辟蹊径袭人于不意。 秦红药知那弯刀利不可挡,举剑格挡还击时避其锋芒,每剑每击都敲在刀背无锋之处,丝毫不落下风,一时刀剑缠斗不分上下。忽然间残月弯刀扭成蛇状,刀刃一圈圈缠上长剑,只听一声清喝,长剑应声断成数截。 萧白玉刀尖顺势便要前刺,体内流转的内力蓦地一阻,胸口犹如突然被狠捶一拳,剧痛难当。鲜血涌上喉头,她咬牙强忍,还是有一丝血红溢出嘴角,她身子微微一晃,倚住了山壁。 指尖发麻刺痛,她抬手一看,只见方才捏住毒蜂的双指俱已泛黑,黑气已窜到第二个指节。秦红药也看的清楚,本已运起万毒冰火功的十指渐渐收了功,大摇大摆的走近了萧白玉,甚至还拉起她的衣袖仔细瞧了瞧。 “你看,我就说那毒蜂是天地造化,这下毒的手段连我们北漠最厉害的毒师都自愧不如,连外膜尾翅都能致人死地。” 秦红药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她双眸紧闭,额上汨出的细汗清晰可见,面色惨白唇瓣毫无血色,当真是我见犹怜。 萧白玉运功想把蜂毒逼出体外,却发现为时已晚,中毒时无痛无觉,而后还运功使刀,更是摧毒攻心。她倚在山壁的身体渐渐支撑不住,慢慢滑坐在地上。 秦红药跟着她蹲下,饶有兴趣的说道:“萧掌门若是叫声好姐姐,我便帮你驱毒,普天下还没比得过我冰火玄功的剧毒。” 她终于改口称呼掌门,可羞辱意味却更重,仿佛看着面前倨傲的女子无奈低头求饶,是一件极有趣的乐事。萧白玉睁开双眼,眸中清冷而镇定,缓缓道:“你想我死便不会救我,你定有不能让我死的目的。” 秦红药轻轻挑眉,并没有反驳,面上的笑意沉了下去。萧白玉重又合上眼,凝神调理气息,她了然道:“你不敢拿走地图自己去找阎泣刀,你怕师父在地图中满布机关,而这机关只有我一人能解开。” 她说的半分不错,九华婆婆有着怎样的胆识和头脑能凭一介女流之辈开创九华派,又怎会把阎泣刀这般宝物轻易拱手让人,除非是她的唯一亲传徒弟。秦红药站起身,狭长的双眸幽暗,薄削的红唇浮起一抹狠厉的笑:“你倒是通透,若是把你那几个徒弟往毒蜂群中一丢,你是求不求我去救?” 她边说边伸手去扳动石壁上的扳手,萧白玉一惊,欲要伸手阻止,可她此时行动迟缓,对面轻轻巧巧的避开,将扳手拉到了顶。堵住洞口的巨石却不如料想的那样渐渐升起,反而纹丝不动,不闻一丝声响。 秦红药弯眉微蹙,反复扳动机关,巨石没有丝毫反应。她右手五指成爪,扣在巨石上,这手指方才轻轻一点就能将山壁岩石溶化,可现在万毒冰火功已运转到极致,指下巨石竟完好无损。 竟是块弑龙石!弑龙石乃皇亲贵族寝陵,墓穴之护壁,墓主一旦安葬妥当,即会有人放下弑龙石。弑龙石重达万斤,坚不可摧,刀枪不入,一旦落下便是阴阳永隔,再也无法打开。 秦红药手指搭在巨石上,细细摸索着,她自语道:“这鬼地方居然有弑龙石,阎泣刀果真在这里么。” 忽然她手指触碰到些凹凸不平淡淡的刻痕,凑近去看原来是一道道浅淡的刀痕,看上去颇有蹊跷。秦红药俯身捡起跌落在地的残月弯刀,运功沿着巨石上的刀痕用力劈去,只听铛的一声脆响,刀刃猛然弹回,再去看巨石,别说刀痕,连块石屑都不曾落下。 萧白玉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嘴角泛起几丝波痕,竟是在生死关头笑了起来。她靠在石壁上仰起头浅笑,眉眼清丽,声音清冽:“你出不去了,只得同我死在这里。” 秦红药垂眼看她,忽地出手点住她穴道,一股冰冷霸道的内力顺着穴道钻进她体内,暂时压住了毒性蔓延。 她翘起红唇笑道:“你想死我便偏不让你死,等到你毒入五脏,由里到外慢慢腐烂的时候,每天给你输些内力吊着你的命。我在这山洞中不吃不喝也能活个一月有余,你就那样陪着我,好也不好?” 萧白玉被她点了周身大穴,虽然暂时压住了毒性,但也提不起自己一丝内力,手脚虚软到无法坐稳。即使听到她毒到令人骇然的狠话,好像也没什么可惊慌的,再糟又能糟到哪去。 于是她闭目坐靠着山壁,心思飘到了她那三个徒弟身上,他们见自己迟迟不归应知遇了险。若他们懂事尽早乘船离开倒还好,只怕为了寻她到森林中又撞上毒蜂,那便再没人能救他们了。 忽然间身子腾空而起,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扶,却不想搭在了女子裸露在外的细窄肩头上,睁眼便看到秦红药打横抱起了她。 “坐着等死多没意思,我们去山洞里面探探,说不定还有别的出路。”她声音听起来仍旧一派轻松,萧白玉躺在她臂弯间,一抬眼正对上她拥雪成峰的胸口,玄黑长裙都似要遮不住,立时就转开了目光。 两人便如此像山洞深处走去,小道狭隘只容一人通过,山壁两侧又布满交错的藤蔓,秦红药不得不左摇右摆的走着,才能使怀中的人也避开藤蔓。走了百十步后,萧白玉开口道:“你快把我晃吐了。” 秦红药脚步不停,只分神瞥了她一眼,见她面上不但毫无惧色,反而一片淡然释怀,不禁轻笑道:“这时都不怕我,当真是快死了呀。” 她稍稍收紧了手臂,狭窄的小道中彼此呼吸心跳清晰可闻,两人裙摆摩擦,肢体相触,竟有了一段近乎闲适的沉默。 山洞似乎并不很深,不一会儿就被她们走到了头,尽头处是一块光秃秃的石壁。这一路走来也不见什么岔路,看来这山洞只有那么一个出口了。 秦红药瞧着那尽头的石壁,周遭明明藤蔓丛生,这石壁上却不见植被,着实古怪。她俯身放下怀中的人,让她靠坐在一旁,自己则站起身,对着这块石壁四处敲敲打打。 咚咚咚的声音不断传出,秦红药勾起了然的笑,这后面果真还有路。她按在石壁上运功去推,石壁微微左右晃动了下,中间隐隐开了道缝。她试着再推,可不管从哪侧都无法再动半分,看来这石壁定是要从左右两侧一起推动。 石壁少说有千斤之重,左右两侧又隔了几乎两臂的距离,必不能以一人之力推开。萧白玉深知这后面不可能有出路,弑龙石意义就在于封死出口天人永隔,又哪会在山洞中还留下另一条路,当下也就静静的看着她动作。 秦红药掌心运功,十指扣在石壁上,万毒冰火功流转,她左手金色的护指套已经深深嵌进了石壁中。不多时,双掌下的石壁已渐渐被她溶开,这时再用力一推,两道石壁门应声而开。 后面的确没有出路,只是一间小小的石室,却有两具白骨并排躺在石室中,在漆黑无光的山洞中好不骇人! 一时间江湖上人人自危,而那些大派人多势众,虽不惧祸及自身,但想阻止修罗教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修罗教行踪飘忽不定,神龙见首不见尾,竟是没一个活着的人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一群人在中原武林做出这些血案。 九华派这日便收到了点苍派送来的飞鸽传书,年墨在信中言辞急切,原来他们点苍派收到一封密信,上写修罗教三日后当驾临点仓,点仓一派若不归顺我教,定当血洗满门。 年墨自知点苍派人少势微,那日他连修罗教护法秦红药一招都接不下,但要他降于修罗教又是万万不可能,不得不拼着老脸不要,也来向九华派求援。 萧白玉坐在上位,展信细看,三名亲传弟子俱垂手站在堂中,周城上前一步道:“师父,现下少林武当都派出弟子援助各门各派,但收效甚微。修罗教似乎清楚他们行动一般,专挑保护不到的门派下手,恐有内应。” 85.金风玉露一相逢(肆) 开启了防盗设定, 购买不足90%的会进入防盗章噢 这样一来就更糟了,难道真的因为她一句放心就埋头睡了这么久么,可这种心思狠毒又口蜜腹剑的人怎么能被相信。萧白玉收回目光,把一切都归咎于自己太久没有好好合眼, 追根究底还不是因为她才累的自己东奔西跑。 秦红药轻轻打了个哈气, 上挑而狭长的双眸困成了三层眼皮, 她寻了个姿势侧卧在椅座上, 临闭眼前丢下一句话:“我困死了,换你看着。” 看来她倒是的确守了一天一夜,卧下没多久呼吸就悠长了起来, 萧白玉抿了抿唇,明明想远离这个大麻烦,又偏偏总是与她搅在一起,阎泣刀的线索还被她拿捏在手上。她透过窗户瞧了眼身后,见装着沈垚的马车依然跟在身后,略微放下心来,就先把眼前这件事先解决了罢。 马车摇摇晃晃的从夜晚走到清晨,马蹄踏进了一处渡口, 只见来往之人尽是膀大腰圆的壮实男子,渡口堆满货物, 两侧都竖着架满铁刀剑的架子。海边停靠着三艘大船,船身包着铁皮, 船内架有弩/箭台, 竟是行军作战时用的战船。沿海插着一面面大旗, 上面龙飞凤舞的书下三个大字,傲海帮。 萧白玉推醒身边的人,示意她看那三艘大船,秦红药环视了一圈,不以为意的道:“我还以为是什么硬家伙,原来只是一帮海盗在捣鬼。” 马车停在了渡口的甲板前,车帘被掀开,还是先前那个赤膊男子,他有点不敢看萧白玉,只讪讪的笑道:“两位妹妹请吧,到了凌帮主面前不许哭叫,否则惹帮主不高兴了就把你们丢进海里喂鱼。嘴巴甜一点,跟着凌帮主保你们吃香喝辣衣食不愁。” 那男子许是这么威胁每一架马车上的人,那些被撸来的女子一个接一个的下来马车,浑身瑟瑟发抖,但一句话也不敢说。沈垚也在其中,眼睛不停的瞥向一边的兵器架,她自知武功不如对面,又被下了迷药,胜算微乎其微。但眼看着自己要被送去给那什么帮主,一心想着最后拼死一搏。 她甚至都没看到师父就站在前方,寻了个空档猛地扑身上前,一把抽出长刀,顺势架在了那赤膊男子的脖上。这一下她几乎抱了必死的念头,可事出突然,那男子也没料到被下了迷药的人还有这般力气,回过神来刀已经横于脖颈处。 周围的人登时抽出兵刃,将沈垚团团围了起来,其余女子本就心中惊恐,又见了这样的阵仗,腿一软就跌坐在地上,各各放声大哭了起来。沈垚见自己得了手,却又清楚对面人多势众,只能恶狠狠的道:“你若是不放了我们,我立时叫你人头不保。” 萧白玉又岂能坐视不理,她素手一翻,残月弯刀明晃晃的持于手中。她一跃而起,冲进包围圈,刀光在周身一挥,众人手中的兵刃齐刷刷的从中断裂,身子俱被震远几丈跌落在地。沈垚一愣,扭头看见了师父的身影,心中大喜,一双眼睛几乎都含上了泪水。 秦红药啧了一声,暗骂道,这师徒俩都是一样冲动,就这么明明白白的动起手来,那她这一路受苦被捉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可刀已经拔了,她慢悠悠的走上前,拍了下那个赤膊男子的肩膀道:“还愣着干什么,去叫你家帮主出来。” 男子回头一看,更是吃了一惊,之前还对他含羞带怯的女子忽然变了一张脸,锋芒毕露,好像一不顺她的意就会死的很惨,他强撑着才没有在这女子忽然露出的阴狠下发起抖来。 “哪里来的点子,敢在我傲海帮的地盘上撒野!”一声怒喝传来,只见一名身穿虎鲨衣的男子从船中飞身而出,手持浑金铁棍,随意一舞就是劲风扑面。他大踏步上前,豹头环眼,满脸怒不可遏:“放了我兄弟,有什么恩怨冲凌爷爷我来。” 萧白玉见他样子气概非凡,虽满嘴粗话,仪态也是威风凛凛重情重义,委实不向强抢名女的奸佞小人。可这些女子被掳来也是事实,她弯刀直直向前一指,沉声说道:“我徒儿和这些女子被你们强行掳来,凌帮主可有解释?” 凌帮主手中铁棍用力一掷,在地上打出个深深的凹洞,他扫了一眼坐在地上哭叫的女子,一张脸通红,似是气急,他大喝道:“谁干的自己给爷爷滚出来!” 被架在刀下的赤膊男子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帮主小的知错了,小的只想多献几个美人讨帮主喜欢,求帮主饶了小的吧。” 凌帮主手中紧握铁棍,双目圆瞪,面上充血道:“我给你银子,让你去买那些自愿前来的女子,你……我傲海帮没有你这种腌臜货。”他手起棍落,铁棍仿佛带了千钧之力,狠狠敲向了跪在地上的男子,眨眼便是头颅碎裂血溅当场。 本来还在哭闹的众女子被这一幕吓傻了,有几人直接晕了过去,其余也只是张着嘴巴不敢再做声。萧白玉见他如此,也反手负刀,拱了拱手道:“凌帮主深明大义,倒是我等贸然动手冲撞了傲海帮,请帮主海涵。” 秦红药颇有些可惜的道:“还没从他口中问出谁把这些少女卖给他的,就这胆量估计也不可能闯进客栈中抢人。”她用手肘拐了拐萧白玉,顺势挽着她的手臂就往外走:“都解决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走了。” 沈垚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自己师父怎么会和修罗教的妖女这般亲密。萧白玉也没想到她现在这么爱动手动脚,感受到沈垚惊诧的目光,冷着脸抽出了自己胳膊,与她隔开了几步的距离。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伤了我这么多兄弟,你们当傲海帮是什么地方。”凌帮主憋着一股气,他大手一挥,船上的弩/箭台瞬时抬起,上百枝箭矢齐齐瞄准了渡口上的三人,他怒而切齿道:“我傲海帮年年都与沿海海盗搏命拼杀,几时受过这种窝囊气,来了就别想再走了!” 萧白玉闻言便知道自己一直是误会傲海帮了,便更不愿再动手,可船上的人已经得了指示,一声令下数箭齐发,箭矢破空的声音尖锐而急速,秦红药眸色一暗,双足点地而起,长剑脱手而出,挑起一面海边的大旗,旋于身前,内力迸发卷起狂风大作。 众人身处六月的艳阳之下,却突觉寒风刺骨,大旗带着狂风猛烈挥舞,箭矢被她齐齐卷进大旗中。几艘大船都被这剧烈的狂风晃的左摇右动,船上之人尽力抱住轨杆也无法站稳,她冷哼一声,反手就要甩出大旗将船上之人击毙。 “不可伤人!”萧白玉急喊一声,若傲海帮连年与海盗奋战,定是忠烈爱民之士,她们本就因为动手伤人理亏在先,再见了血,怕是这梁子结下就永远解不掉了。 秦红药这一招耗力大半,又强行收回最后一招,她本就内伤未愈,一时间气力不济,内力运转不畅。但弓弦又响,箭雨倾盆,她咬牙再挡,大旗挥动的咧咧作响,箭矢被狂风顶住,如萧萧落叶般颓力坠下,大船被这一股力道刮的上下沉浮,船上之人再无法装载箭矢。 她却无法再全身而退,一支利箭疾射而来,一半穿肩而过卡在骨中。再脚下一踏失了力道,身子从半空中直往下坠,朱红的裙摆长长的拖出一道痕迹,宛如一朵陨落的火烧云。 萧白玉腾身而起,弯刀在掌中挥削腾跃,刺眼的刀光大盛,剩余的几支箭矢被她一刀击落。她横腰揽住了秦红药坠下的身子,托着她轻轻落了地,她肩头的血浸染了长裙,还有几股沾到了自己淡青色的衣襟上。 萧白玉皱起眉,先折断了暴露在肩外的箭杆,再撕下自己衣衫的一角,裹住了那不断冒血的伤处。秦红药倚在她怀中,伤口被包裹按压时倒吸了一口冷气,怨道:“你心慈手软为什么伤的是我啊,嘶……轻点啊。” 本来鲜血在她红艳的长裙上还不甚显眼,素色的衣衫一裹上去瞬间被染红,萧白玉盯着她刺目的伤口,辨不清情绪的低声道:“你先坐一会儿。” 她站起身,纤身秀骨,面容沉沉如寒冰,开口道:“我不用兵刃请凌帮主赐教,若我输了就此留在傲海帮听候差遣,若赢了,还请凌帮主原谅我等之前冒失。但结果不论如何都是我一人之事,请凌帮主放了我徒弟和其他人。” 秦红药那几招已是震天动地,凌帮主本就吃惊于那女子竟能以一人之力阻挡历经战事的战船,这时又听见她好似谦虚又似挑衅的话,怒极反笑:“你这姿色倒是上佳,娶过来做我小妾很是不错,但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放走其他人?” 萧白玉如墨般的青丝散在风中,她声音淡淡,却有浓厚的端庄威严弥漫其中:“就凭我是九华派掌门萧白玉。” 虽然知道那所谓密信是谢三扬假传出来的,但以防万一两人还是在点苍派又留了一天,待确定平安无事后两人才启程返回九华山。回程的路便不想来时那么急切匆忙,行过半日两人牵马停在了茶棚旁。 小二热情的端上茶水点心,眼睛一直在偷偷瞧着萧白玉,就连坐在旁的客人也是屏息凝神悄悄打量,方才还喧闹的茶棚顿时安静了下来。 吴均先是为师父奉了茶,才端起自己的茶杯,开口问道:“那日我被祁海打晕后,师父不曾中了他们计吧?” 萧白玉目光轻轻向旁一扫,黏在她身上的视线登时就收了回去,这才抿了一口茶水道:“嗯,有个不招自来的人先行破坏了他们的计谋。” 她望着杯中清茶晃起微波,眼前却浮现出在夜晚中,月光淡淡摇曳在那人身上的模样。好像突然间,和这个素不相识恶名昭彰的妖女见了数面,有了交集。她每次都在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出现,还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让人捉摸不透心思。 萧白玉不与她动手,一是担心吴均还不知生死,二是明白她想走就走得了,自己不定能占到上风。可若这样一直任她来去自如,又如何才能打破僵局,这般想着不由得看着茶杯沉思起来。 两人喝罢茶又继续策马赶路,三日后九华山已近在眼前,却不想周城沈垚就在山门口前,沈垚手中还牵了匹骏马,周城似是在对她嘱咐些什么。 “大师兄,小师妹!”吴均远远的就喊了起来,那两人面上都是一喜,似是长出了一口大气,赶忙迎了上来。 “师父,你能赶回来真是太好了,我正担心师父赶不上时间,正准备将这英雄帖给你送过去呢。”沈垚松开马绳,伸手摸进了包袱里,掏出一张请帖,英雄帖三字端端正正的刻在封上。 萧白玉翻身下马,接过英雄帖,只见上书:“近日魔教猖狂肆虐,武林动荡不安,遂邀天下英雄于六月十五日齐聚洛阳金府,商讨铲除邪魔歪道之大任。望诸侠士闻讯而动,金铁衣自当迎君如斯,不胜惶恐。” 吴均在旁边也瞧见了上面的内容,喜道:“金老爷子德高望重,这下武林英雄齐聚金府,定能一举消灭修罗教。六月十五……那不正是三日后么。” 萧白玉却只想叹气,这来回点苍派六天六日,未有一日睡好,都来不及落脚歇息片刻,又要远赴洛阳。她合上英雄帖,面上不露一丝疲惫,身姿依旧挺拔,她安排道:“垚儿同我去一趟洛阳,均儿便留在九华山养伤,若有急事传信于洛阳即可。” 她再度跨上马,回首望了眼九华山,双腿一夹骏马奔驰而出,沈垚也紧跟在后,转眼间两人便没入小道尽头,马蹄扬起尘沙弥漫。 也无怪吴均如此笃定这次英雄会势在必得,金铁衣本是洛阳富商之后,却有极高的武学天赋,常行侠仗义为善一方,人称洛中大侠。而且交友广阔,人脉遍布江湖,凭一手天罡拳稳坐武林盟主之位,已有十年。 英雄帖发至武林各门各派,一时间本来就繁华的洛阳更是车如流水马如龙,街上来往皆是负剑跨刀的武林中人,俊采星驰。萧白玉二人一入城门便有金府的家丁迎上,牵马指路,带着她们入住洛阳客栈。 家丁恭敬的作了个揖,低头道:“英雄会于明日正午于金府举办,还请萧掌门和您弟子在此小住一夜。” 家丁退下后沈垚走到窗边,兴奋的看着高朋满座的洛阳城,久居九华山何曾看过如此热闹的街景。萧白玉先是看了眼床铺,又见她神采飞扬,微微一笑道:“你去逛逛罢,现下洛阳俱是名门大派,多结交些英雄也好。” 沈垚回过头,满面喜色,立时拿了刀走上街头。萧白玉终于放松下肩头,一路奔波的疲累也一齐涌上,她连送上的酒菜也不想碰,净手洁面后和衣而卧,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天色渐晚,昏暗的夜色慢慢涌入房间,窗扇忽地被掀开,带进了一股夜晚的凉风。萧白玉瞬间便醒了,腰间的刀眨眼间抽出,她出手如电,残月弯刀稳稳的架在那个不速之客的脖颈上。 刀下的人不躲不避,面容背着光掩在夜色中,雪白圆润的肩头明晃晃的映在眼底,萧白玉一怔,握着弯刀的手指渐渐收紧。几乎同一时间,耳畔已传来了有人在屋顶飞檐走壁的声响,声音极轻又繁杂,少说也是五六位绝顶高手。 “金盟主,那妖女不见了踪影,许是钻进了街旁的民户内。” “我同犬子去搜东街,劳烦俆门主去客栈里一寻,妖女中了我一记天罡拳,想必跑不远。” 几人简单交谈两句后就四散开来,紧接着就听见客栈门一扇扇被敲开的声音,这家客栈被金铁衣整个包下来开英雄会,所住之客尽是各派掌门。众人一听是在追捕修罗教之人,纷纷涌出,一时夜晚的客栈中人声鼎沸,房内一一点起了蜡烛。 只有萧白玉这间上房依旧漆黑,黑暗中清楚的听见刀下之人略微粗重的呼吸声,忽然有一滴血落在锁骨处,纤细精致的美人骨刚巧卡住了那滴鲜血,恍若温养的红玉。紧接着又有更多血滴坠下,一路淌进了齐胸的长裙中。 萧白玉咬紧牙关,这人已经毫无反抗的余地的处于她刀下,只需手腕轻轻一动,即可取她性命。 感觉到她身子微微晃了晃,萧白玉手下的力道加重,弯刀压进了她脖颈处细腻的皮肤中,渗出一道红痕。秦红药声音低低的,有些沙哑:“我找到了你师父留下的遗物,还有阎泣刀的下落。” 萧白玉只当她在信口胡说,却看见她慢慢从袖中掏出一样物事,借着窗外的月光一看,是一块手帕,这手帕她眼熟得很,帕角还绣了个岚字,这是九华婆婆的闺名,现在江湖上已再无人知道。她心中一跳,房门突的被人咚咚敲响,外面的人已经寻到了她这里。 “我若被他们抓了,阎泣刀会落在他们手上,而萧掌门再也不得而知你师父死因,这样也没关系么。”秦红药轻咳了两声,倚在窗棱上,外边的敲门声愈发急促了起来。 萧白玉目光暗沉的看了她几秒,猛地撤下刀刃,回身走去开门。门外熙熙攘攘的堆了数十人,为首的便是刀剑门门主俆骞。俆骞见她开了门,立刻问道:“修罗教妖女逃至此处就消失无踪,不知萧掌门是否见了可疑的人影?” 他一边问着,目光一边越过了她的肩膀扫视房间,只见房中除了她空无一人。萧白玉攥着弯刀的手愈发用力,刀柄仿佛都刻进了掌心,才能波澜不惊的开口道:“我正在房中小睡,并未见到任何人。” 俆骞收回目光,拱了拱手道:“打扰萧掌门了,那妖女可能还躲藏在某处,还请萧掌门多加小心。” 萧白玉看着俆骞领着刀剑门弟子又去搜寻下一间房,并没有转身回房,反而下了楼叫住了店小二问道:“同我一起来的那位女子尚未回客栈么?” 店小二不知道客栈中发生了什么,胆战心惊的瞥了还在一一敲门的俆骞一眼,诚惶诚恐的道:“回客官的话,那位小侠女已经回来了,不过当时天色已晚,她来找我要了另一间房说怕打扰到客官您休息。” 她放下心来,上楼回房关好了檀木门,转头就看见秦红药已经坐在了床边,唇角悠悠的悬着血痕,身子有些无力的靠在床头。 萧白玉不曾点亮烛灯,房中仍是一片浓墨般的漆黑,可那人带着血迹的笑意依旧耀眼,只听她婉转轻笑,那声音迷人而危险:“萧掌门还不为我疗伤么,我若死了可就没人带你去找阎泣刀了。” “你与我一齐去寻阎泣刀,若你助我得了阎泣刀,便可向武林证明你的诚意。”萧白玉没有片刻迟疑,看起来像是考虑过很久,但天知道她的思绪都是方才瞬间才理清的。 秦红药瞧着她坚定的神色,垂眸微微一笑,弯刀一般的细眉柔和了许多,她轻声说道:“你倒是把我安排的明明白白。”她偏头看着自己右手,细长的手指缓缓攥成了拳,再抬头时眼神明亮锋芒四射:“好,我答应你。” 她的笑不再似寒冬腊月里吹过的北风,好像又回到了初遇时山洞那几日,久违的让萧白玉感觉到春风拂面暖意盎然,一颗心终于放进了肚子里,也浅浅的回了个微笑。她将九转承气花和师父的信都贴身收好,偏头示意道:“一起走吧?” “等等,既然要走了,这些药材怎么能不拿,居然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我还不给他们来个狠的。”秦红药目光重新焕发了生机,又回到那个不可一世的模样,拽着萧白玉的胳膊就在庭院里四处扫荡,一边还絮絮念着: “这是三虫三草毒的药材,中者毒性一炷香内侵入五脏六腑,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嗯这个是金蛇蛊毒的解药,鬼魅魍魉四人中有一人就是用这毒做武器的,你要小心。还有这个是……” 她双手拿不下了就往另一人怀里一塞,萧白玉有些无语的被她拉着在岛上四处扫荡,不多时就满满抱了一怀她说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而且听起来有些是剧毒有些是解药。一面诧异秦红药对草药的了解也这么面面俱到,一面看着她忙忙碌碌的样子也不禁笑了起来。 86.金风玉露一相逢(伍) 开启了防盗设定,购买不足90%的会进入防盗章噢 凌帮主也不再客气, 认真的对待这一场较量, 长棍带着劲风自左肩直削而下。这一套九龙棍法招式严谨, 少有破绽, 虽并不繁复, 却以力道及速度压制对手,谁人的肩上若是被这么敲上一棍,怕是整条手臂都要废了。 萧白玉两掌摆出架势,一掌高一掌低,只见左掌一提,右掌一招便即劈出。她身法本就沉着稳重,这一掌出手, 全身犹如渊渟岳峙,气度凝重, 说不出的好看。凌帮主一棍落空, 又见她全身毫无破绽,喝彩道:“好掌法!” 他铁棍斜挑, 这一招九分虚一分实, 在她面上虚晃一下,见她右掌上迎,长棍旋即转了方向, 横扫向她腰间。却不知是她用左手握住长棍, 还是自己将长棍送进她手中, 一时手中只觉挑了千斤之担, 铁棍竟是拔不出来。 胸口立时感到一阵猛烈的掌风迫体而来,只见她右掌凌空推出,发力遥击,凌帮主暗叫一声不好。兵刃被人拿捏在手中,那炙热的掌风又刚猛霸道,中者肋骨定是要尽断,生死关头凌帮主却猛地大喝一声,左掌同时击出迎上了掌风,心中只道死也要死的有颜面。 却不想手中长棍忽然一松,掌风也避开他的要害,斜斜的擦过他衣袖,萧白玉向后错了一步,双掌已不打算还手。凌帮主也收住自己掌势,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忽然抛下手中铁棍,抱拳道:“是我输了,多谢萧掌门手下留情。” 他转身冲众人道:“把这些女子都放了,还有帮里的那些,去问问谁是被掳来的,愿意留的就留下,不愿意的给了人家银两就放走吧。” 有人领命而去,萧白玉还了一礼,转身扶起秦红药,手穿过她的臂弯,揽着她的腰背支撑着她。眼睛看向自己徒弟,微微一笑似是松了口气:“没事了,我们走吧。” “萧掌门请留步。”凌帮主上前瞧了瞧秦红药的伤势,心悦诚服的道:“掌门你的这位友人受伤颇深,不如在傲海帮留个几日养伤,我叫帮里最好的大夫来上药包扎。” 萧白玉闻言琢磨了一下日子,已经过去两天两夜了,明日便是她和金盟主约好去洛阳酒楼取解药的约期。可现下立刻往回赶也赶不及一天之内回到洛阳,更别提秦红药这种模样也不可能好端端的坐在那勾心斗角。 “那就有劳凌帮主了。”萧白玉接受了他的好意,沈垚反倒是纳闷了起来,什么时候修罗教变成她们的友人了。可再怎么说人家刚刚也是护了自己一次,便不好再说什么质疑的话,只默默跟在师父身后。 凌帮主抚掌大笑道:“好,今个我做东,来人,叫帮里的最好的大夫来,也给受伤的兄弟看看。码头上的兄弟,捉几条最肥的鱼来,把今天捕捞的海货都给后厨好好做了。” 萧白玉扶着秦红药进了客房,又在旁看着上药包扎好,才和凌帮主一齐到了前堂,桌上已满满当当的摆了海鱼,螃蟹,龙虾和贝壳,好不丰盛的一桌海宴。之前那一战凌帮主已当成了以武会友,在桌上滔滔不绝的攀谈了起来,她也默默听着,依然不多话。 凌帮主却不在意她的寡言,大谈特谈起傲海帮来。原来他本名凌崇,只是渔家之子,奈何近年来沿海海盗猖獗,百姓屡受其扰,上报官府也得不到什么回应。他便一怒之下揭竿而起,同几个兄弟招兵买船与海盗对阵,后来有志之士不断加入,才发展成如今的傲海帮。 萧白玉倒是听到了他话中的重点,问道:“海盗这般欺压百姓,官府都不管么?” 凌崇豪饮了一碗酒,大碗砰的一声砸在桌上,气道:“不错,当朝皇帝病重已久,不都是他弟弟谦王把持朝政么,只顾着争权夺势,完全不管我们这些百姓死活。” “幸而有凌帮主这等英雄豪杰镇守一方。”萧白玉倒是真心诚意的夸赞了一句,凌崇哈哈大笑了起来,喜道:“萧掌门也是女中豪杰,武功高强,佩服佩服。” 喝到最后凌崇是被手下人抬回去的,临走前还不忘嘱咐手下把冷掉的酒席撤掉重上一桌。萧白玉滴酒未沾,在众人退去之后,她夹了一筷子刚炖好的鱼肉,慢慢品尝了起来,她看得出沈垚一直欲言又止,想来也知道她想问什么。 果然在周遭安静下来后,沈垚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师父,那妖……修罗教的人怎么一直跟着你,若让别人看到了那可就说不清了。” 萧白玉轻叹一声,挑了个最合情合理的回答:“她手上有尸毒的解药,避免她再耍什么心眼,还是同她一道拿到解药才放心。” 沈垚点了点头,虽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但一下子也没捉到头绪,只能和桌上的鱼头大眼瞪小眼。萧白玉放下筷子,站起身道:“你多吃一些,为师先回房休息了。” 沈垚站起身行了个礼,看着师父走向为她们备好的客房,又回身坐下,既然想不明白干脆就多吃点,反正她这几日也是受苦颇多。 萧白玉走到一半忽然拐向了后厨,厨子们正坐在那百无聊赖的说闲话,冷不防眼前出现了那位白日里震惊四方的大美人,手中正嗑的香瓜籽跌落在地都浑然不觉。 她清咳一声,扫了眼厨房,问道:“能劳烦你用豆腐和青菜炖一碗汤么。” 厨子忙不迭的点头,急匆匆的生火起灶,在切菜下锅的间隙里只敢瞥一眼就连忙收回眼神,生怕被她发现了。不多时,一碗白里透青的豆腐汤出了锅,热气腾腾,萧白玉一手端过来,灼热烫手的汤碗在她手中不摇不晃,一路端回了客房。 房门一动秦红药就醒了,她下意识的翻身坐起伏低身子,手已经摸到了床边的长剑上,再抬眼才看到门边是熟悉的身影。她靠回床头,鼻中已经闻到了清淡的香味,她抬着脖子瞧了一眼那碗里的汤,本来轻松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你大鱼大肉胡吃海塞了一晚上,就给我喝菜汤?” 萧白玉看在她是个伤员的份上忍了忍,淡声道:“我只吃了几筷子,而且这是豆腐汤。” 其实秦红药本不会受这么重的伤,她只要往旁边一躲或是自己早点出手都不会有事,只是萧白玉想看看她所谓诚意到底能装多久。本来已做好准备她随时会闪开任箭雨倾盆而下,却不想她真的不闪不避硬挡了下来。 秦红药示意了一下自己受伤的肩膀,一点都不客气:“你喂我。” 她心中多少带了几分歉意,便当真坐到了床边,舀了一勺汤,勺子直接戳到秦红药嘴边。她觉得有些好笑,喂汤哪有人这么直愣愣的,不过想必萧白玉也未曾照顾过人,能这么做已经很人道了,也就张口将那勺汤含了进去。 她一手勾住鬓旁的青丝,红唇慢慢划过洁白的汤匙,见匙底还有些残余,舌尖滑出唇瓣轻舔了一下。抬起头双眸弯弯的笑了一下,神情皎洁而美艳,萧白玉多看了她两眼,又舀起一勺凑近她嘴唇,这回动作稍稍像样了些。 秦红药见一碗汤快见了底,抬起还能活动的左手接过汤匙,先是轻轻吹佛开汤上腾起的热气,唇瓣微微碰了一下,觉得温度适宜才将汤匙放在她眼前,口中还念着:“来张嘴……啊。” 萧白玉有些尴尬的移开目光,装作没看见伸在自己眼底的汤匙,问道:“你都多大了还做这种幼稚事。” 秦红药坏笑了一下,并没有收回手,回道:“也就比你大个三四五六岁吧,来啊,挺好喝的。”她边说边舔了舔嘴唇,似是在回味,也不知道是她食欲大动的样子装的太像,还是的确晚上没吃多少腹中饥饿,萧白玉真的被她勾引的有点嘴馋。 但被人喂食实在不合情理,她退让一步,自己接过汤匙尝了尝味道。秦红药也没有得寸进尺,撑着下巴扭头看了看窗外的月光,海上一轮明月已经高高挂在空中,有点像萧白玉,清冷又夺人目光。 想到白日里萧白玉那一番果敢气魄,秦红药在心中暗道,若这人再多有些野心,说不定真是修罗教的最大劲敌。 “什么玄机?”萧白玉接口问道,她倒是不大意外金铁衣也在寻找阎泣刀,试问整个江湖有谁不为当年九华婆婆手持阎泣刀以一敌千的传闻心动。这话问出去却没得到回应,那人沉沉的躺在床上,没了动静。 萧白玉心下一紧,抢前几步握住了她的手腕,双指搭在她脉搏上,脉相虚弱内力堵滞,看来真的内伤不轻。她顿了半晌,终于将弯刀缠回腰间,将秦红药的身体扶起坐好,自己也坐上床铺,四掌相抵,真气自头顶百会穴蒸腾而起,为她运功疗伤。 这天罡拳的力劲的确霸道,内力流转间感觉到她数条经脉都有损伤,萧白玉静气凝神,慢慢将她损伤的经脉复原,单单留下了任督二脉的伤势。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才收掌睁眼,既保了她一命,又让她所能施展的内力大不如前。 扶着她躺回床上,萧白玉瞧着她自脖颈一直蔓延到胸口的血迹,手指微微一动,心念还未到已伸手落在她锁骨处。那血液尚未干涸,指尖沾上了点点滑腻的湿润,替她擦拭掉那道湾流般的血痕。 这才站起身,到桌前点起烛灯,将手帕放在火光下细细看着,的确是师父的那块。她将手帕翻来覆去的检查了一番,并未见到有任何字迹或是标记。她心下有些怀疑,可那人还是昏迷未醒,只得暂时倚着手臂小憩一会儿。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秦红药就醒了,她撑着床铺坐起,这边一动那边也抬眼转过了身。清晨的雾色朦胧,她半撑着身子望着桌边那人,好似一副淡雅的山水画,如果那脸上的表情不要这么严肃拒人于千里之外就更好了。 “这手帕中到底有什么玄机。”萧白玉嗓音有些微哑,她坐直身子抿了抿鬓发,眼中的睡意一扫而空。 秦红药指了指房角的水盆架,她后背中了一记天罡拳,光是坐起来都觉得骨头疼,一句话都懒的说。萧白玉却看懂她的意思,站起身将手帕浸在水中,不一会儿手帕上浮现出几个小字,’北有天池,水击三千里,藏于其下’。 “叫小二打桶水进来,我要洗洗。”秦红药皱着眉站起身,觉得身上血污黏腻,脸上鲜少的没有一丝笑容,蒙上了一层阴骛,萧白玉瞥了她一眼,见她行动迟缓嘴唇苍白,还是下楼叫小二打了桶水进来。 秦红药也不多话,拉过屏风一挡就开始宽衣解带,先是抛出条长裙,接着一件件里衣也挂上了屏风。天色还未大亮,房中的烛火摇晃,将屏风后的身影映的一清二楚,萧白玉刚在木盆中洗净脸偕了齿,抬头就看见屏风上勾勒出的曼妙身姿,分明是一丝/不挂。 她细眉微蹙,俯身吹熄了蜡烛,房中蓦地暗了下来,也再瞧不见什么身影。一阵水声响过,屏风后才传来声音:“这北有天池,要么说的是长白山,亦或是北海。水击三千里,指的是水面起大潮之时,你师父就把东西藏在那了。” “既会起大潮,就只会是北海。”萧白玉隐隐感觉她早就猜透了这三句话,又不知她为何这样明白的告诉自己,便顺着她的话试探一句。 秦红药果然继续道:“不错,北海大潮三年只有一次,我趁着大潮之时钻入海底,被我寻到了一个山洞。洞中不见水迹,有一封留给你的信,上面只有三句话,第一句是‘小白连浮三十杯,指尖浩气响春雷’” 她话到这里就停住了,萧白玉心下了然她的意图,问道:“你何时得到这手帕的?” “一年前闯那老头子的生宴时就被我偷到了,金老头追了我一年,连我影子都摸不着,昨晚一时大意竟着了他的道。”秦红药冷哼一声,用力拍了下水面,显然是气急。 萧白玉唇角浮起些淡淡的波纹,似是在笑:“你用了一年都想不通这三句话是何意,才不得不找上我是么,还说些什么联手的胡话。” 若不是昨晚她被人追到无处可逃,想来也不会告诉自己这些事,照她的性子,宁愿永远拿不到阎泣刀,也不会让予别人手中。之前谜团便都能解释通了,为何这个人阴魂不散频频出现在自己面前,又从不下杀手。 屏风后的人撩水清洗着身上的血污,漫不经心的答道:“若你不同我一起去寻,后面两句话我只会让它烂在肚子里,至于联手……” 她忽然笑了起来,扬起了声音:“现在正好是卯时,走吧,我带你去看件趣事。” 87.金风玉露一相逢(陆) 开启了防盗设定,购买不足90%的会进入防盗章噢  秦红药轻轻打了个哈气, 上挑而狭长的双眸困成了三层眼皮, 她寻了个姿势侧卧在椅座上,临闭眼前丢下一句话:“我困死了, 换你看着。” 看来她倒是的确守了一天一夜, 卧下没多久呼吸就悠长了起来, 萧白玉抿了抿唇, 明明想远离这个大麻烦, 又偏偏总是与她搅在一起,阎泣刀的线索还被她拿捏在手上。她透过窗户瞧了眼身后, 见装着沈垚的马车依然跟在身后,略微放下心来,就先把眼前这件事先解决了罢。 马车摇摇晃晃的从夜晚走到清晨,马蹄踏进了一处渡口,只见来往之人尽是膀大腰圆的壮实男子, 渡口堆满货物,两侧都竖着架满铁刀剑的架子。海边停靠着三艘大船, 船身包着铁皮,船内架有弩/箭台,竟是行军作战时用的战船。沿海插着一面面大旗,上面龙飞凤舞的书下三个大字, 傲海帮。 萧白玉推醒身边的人, 示意她看那三艘大船, 秦红药环视了一圈, 不以为意的道:“我还以为是什么硬家伙,原来只是一帮海盗在捣鬼。” 马车停在了渡口的甲板前,车帘被掀开,还是先前那个赤膊男子,他有点不敢看萧白玉,只讪讪的笑道:“两位妹妹请吧,到了凌帮主面前不许哭叫,否则惹帮主不高兴了就把你们丢进海里喂鱼。嘴巴甜一点,跟着凌帮主保你们吃香喝辣衣食不愁。” 那男子许是这么威胁每一架马车上的人,那些被撸来的女子一个接一个的下来马车,浑身瑟瑟发抖,但一句话也不敢说。沈垚也在其中,眼睛不停的瞥向一边的兵器架,她自知武功不如对面,又被下了迷药,胜算微乎其微。但眼看着自己要被送去给那什么帮主,一心想着最后拼死一搏。 她甚至都没看到师父就站在前方,寻了个空档猛地扑身上前,一把抽出长刀,顺势架在了那赤膊男子的脖上。这一下她几乎抱了必死的念头,可事出突然,那男子也没料到被下了迷药的人还有这般力气,回过神来刀已经横于脖颈处。 周围的人登时抽出兵刃,将沈垚团团围了起来,其余女子本就心中惊恐,又见了这样的阵仗,腿一软就跌坐在地上,各各放声大哭了起来。沈垚见自己得了手,却又清楚对面人多势众,只能恶狠狠的道:“你若是不放了我们,我立时叫你人头不保。” 萧白玉又岂能坐视不理,她素手一翻,残月弯刀明晃晃的持于手中。她一跃而起,冲进包围圈,刀光在周身一挥,众人手中的兵刃齐刷刷的从中断裂,身子俱被震远几丈跌落在地。沈垚一愣,扭头看见了师父的身影,心中大喜,一双眼睛几乎都含上了泪水。 秦红药啧了一声,暗骂道,这师徒俩都是一样冲动,就这么明明白白的动起手来,那她这一路受苦被捉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可刀已经拔了,她慢悠悠的走上前,拍了下那个赤膊男子的肩膀道:“还愣着干什么,去叫你家帮主出来。” 男子回头一看,更是吃了一惊,之前还对他含羞带怯的女子忽然变了一张脸,锋芒毕露,好像一不顺她的意就会死的很惨,他强撑着才没有在这女子忽然露出的阴狠下发起抖来。 “哪里来的点子,敢在我傲海帮的地盘上撒野!”一声怒喝传来,只见一名身穿虎鲨衣的男子从船中飞身而出,手持浑金铁棍,随意一舞就是劲风扑面。他大踏步上前,豹头环眼,满脸怒不可遏:“放了我兄弟,有什么恩怨冲凌爷爷我来。” 萧白玉见他样子气概非凡,虽满嘴粗话,仪态也是威风凛凛重情重义,委实不向强抢名女的奸佞小人。可这些女子被掳来也是事实,她弯刀直直向前一指,沉声说道:“我徒儿和这些女子被你们强行掳来,凌帮主可有解释?” 凌帮主手中铁棍用力一掷,在地上打出个深深的凹洞,他扫了一眼坐在地上哭叫的女子,一张脸通红,似是气急,他大喝道:“谁干的自己给爷爷滚出来!” 被架在刀下的赤膊男子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帮主小的知错了,小的只想多献几个美人讨帮主喜欢,求帮主饶了小的吧。” 凌帮主手中紧握铁棍,双目圆瞪,面上充血道:“我给你银子,让你去买那些自愿前来的女子,你……我傲海帮没有你这种腌臜货。”他手起棍落,铁棍仿佛带了千钧之力,狠狠敲向了跪在地上的男子,眨眼便是头颅碎裂血溅当场。 本来还在哭闹的众女子被这一幕吓傻了,有几人直接晕了过去,其余也只是张着嘴巴不敢再做声。萧白玉见他如此,也反手负刀,拱了拱手道:“凌帮主深明大义,倒是我等贸然动手冲撞了傲海帮,请帮主海涵。” 秦红药颇有些可惜的道:“还没从他口中问出谁把这些少女卖给他的,就这胆量估计也不可能闯进客栈中抢人。”她用手肘拐了拐萧白玉,顺势挽着她的手臂就往外走:“都解决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走了。” 沈垚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自己师父怎么会和修罗教的妖女这般亲密。萧白玉也没想到她现在这么爱动手动脚,感受到沈垚惊诧的目光,冷着脸抽出了自己胳膊,与她隔开了几步的距离。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伤了我这么多兄弟,你们当傲海帮是什么地方。”凌帮主憋着一股气,他大手一挥,船上的弩/箭台瞬时抬起,上百枝箭矢齐齐瞄准了渡口上的三人,他怒而切齿道:“我傲海帮年年都与沿海海盗搏命拼杀,几时受过这种窝囊气,来了就别想再走了!” 萧白玉闻言便知道自己一直是误会傲海帮了,便更不愿再动手,可船上的人已经得了指示,一声令下数箭齐发,箭矢破空的声音尖锐而急速,秦红药眸色一暗,双足点地而起,长剑脱手而出,挑起一面海边的大旗,旋于身前,内力迸发卷起狂风大作。 众人身处六月的艳阳之下,却突觉寒风刺骨,大旗带着狂风猛烈挥舞,箭矢被她齐齐卷进大旗中。几艘大船都被这剧烈的狂风晃的左摇右动,船上之人尽力抱住轨杆也无法站稳,她冷哼一声,反手就要甩出大旗将船上之人击毙。 “不可伤人!”萧白玉急喊一声,若傲海帮连年与海盗奋战,定是忠烈爱民之士,她们本就因为动手伤人理亏在先,再见了血,怕是这梁子结下就永远解不掉了。 秦红药这一招耗力大半,又强行收回最后一招,她本就内伤未愈,一时间气力不济,内力运转不畅。但弓弦又响,箭雨倾盆,她咬牙再挡,大旗挥动的咧咧作响,箭矢被狂风顶住,如萧萧落叶般颓力坠下,大船被这一股力道刮的上下沉浮,船上之人再无法装载箭矢。 她却无法再全身而退,一支利箭疾射而来,一半穿肩而过卡在骨中。再脚下一踏失了力道,身子从半空中直往下坠,朱红的裙摆长长的拖出一道痕迹,宛如一朵陨落的火烧云。 萧白玉腾身而起,弯刀在掌中挥削腾跃,刺眼的刀光大盛,剩余的几支箭矢被她一刀击落。她横腰揽住了秦红药坠下的身子,托着她轻轻落了地,她肩头的血浸染了长裙,还有几股沾到了自己淡青色的衣襟上。 萧白玉皱起眉,先折断了暴露在肩外的箭杆,再撕下自己衣衫的一角,裹住了那不断冒血的伤处。秦红药倚在她怀中,伤口被包裹按压时倒吸了一口冷气,怨道:“你心慈手软为什么伤的是我啊,嘶……轻点啊。” 本来鲜血在她红艳的长裙上还不甚显眼,素色的衣衫一裹上去瞬间被染红,萧白玉盯着她刺目的伤口,辨不清情绪的低声道:“你先坐一会儿。” 她站起身,纤身秀骨,面容沉沉如寒冰,开口道:“我不用兵刃请凌帮主赐教,若我输了就此留在傲海帮听候差遣,若赢了,还请凌帮主原谅我等之前冒失。但结果不论如何都是我一人之事,请凌帮主放了我徒弟和其他人。” 秦红药那几招已是震天动地,凌帮主本就吃惊于那女子竟能以一人之力阻挡历经战事的战船,这时又听见她好似谦虚又似挑衅的话,怒极反笑:“你这姿色倒是上佳,娶过来做我小妾很是不错,但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放走其他人?” 萧白玉如墨般的青丝散在风中,她声音淡淡,却有浓厚的端庄威严弥漫其中:“就凭我是九华派掌门萧白玉。” 年墨咬紧牙关瞪着谢三扬,一掌拍向了他的肩胛骨处,拍断了他的琵琶骨。转身双膝跪地,冲萧白玉行了大礼道:“谢三扬行事卑鄙天理不容,我已废了他的武功,还请萧掌门,吴兄弟看在长青门只剩这两人的份上,饶他一命。” 萧白玉在旁一言不发,吴均瞧着祁海已是一副神志不清的呆相,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眼见着他已不似常人,便长长吁了口气,也是有了就此作罢的打算。 虽然知道那所谓密信是谢三扬假传出来的,但以防万一两人还是在点苍派又留了一天,待确定平安无事后两人才启程返回九华山。回程的路便不想来时那么急切匆忙,行过半日两人牵马停在了茶棚旁。 小二热情的端上茶水点心,眼睛一直在偷偷瞧着萧白玉,就连坐在旁的客人也是屏息凝神悄悄打量,方才还喧闹的茶棚顿时安静了下来。 吴均先是为师父奉了茶,才端起自己的茶杯,开口问道:“那日我被祁海打晕后,师父不曾中了他们计吧?” 萧白玉目光轻轻向旁一扫,黏在她身上的视线登时就收了回去,这才抿了一口茶水道:“嗯,有个不招自来的人先行破坏了他们的计谋。” 她望着杯中清茶晃起微波,眼前却浮现出在夜晚中,月光淡淡摇曳在那人身上的模样。好像突然间,和这个素不相识恶名昭彰的妖女见了数面,有了交集。她每次都在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出现,还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让人捉摸不透心思。 萧白玉不与她动手,一是担心吴均还不知生死,二是明白她想走就走得了,自己不定能占到上风。可若这样一直任她来去自如,又如何才能打破僵局,这般想着不由得看着茶杯沉思起来。 两人喝罢茶又继续策马赶路,三日后九华山已近在眼前,却不想周城沈垚就在山门口前,沈垚手中还牵了匹骏马,周城似是在对她嘱咐些什么。 “大师兄,小师妹!”吴均远远的就喊了起来,那两人面上都是一喜,似是长出了一口大气,赶忙迎了上来。 “师父,你能赶回来真是太好了,我正担心师父赶不上时间,正准备将这英雄帖给你送过去呢。”沈垚松开马绳,伸手摸进了包袱里,掏出一张请帖,英雄帖三字端端正正的刻在封上。 萧白玉翻身下马,接过英雄帖,只见上书:“近日魔教猖狂肆虐,武林动荡不安,遂邀天下英雄于六月十五日齐聚洛阳金府,商讨铲除邪魔歪道之大任。望诸侠士闻讯而动,金铁衣自当迎君如斯,不胜惶恐。” 吴均在旁边也瞧见了上面的内容,喜道:“金老爷子德高望重,这下武林英雄齐聚金府,定能一举消灭修罗教。六月十五……那不正是三日后么。” 萧白玉却只想叹气,这来回点苍派六天六日,未有一日睡好,都来不及落脚歇息片刻,又要远赴洛阳。她合上英雄帖,面上不露一丝疲惫,身姿依旧挺拔,她安排道:“垚儿同我去一趟洛阳,均儿便留在九华山养伤,若有急事传信于洛阳即可。” 她再度跨上马,回首望了眼九华山,双腿一夹骏马奔驰而出,沈垚也紧跟在后,转眼间两人便没入小道尽头,马蹄扬起尘沙弥漫。 也无怪吴均如此笃定这次英雄会势在必得,金铁衣本是洛阳富商之后,却有极高的武学天赋,常行侠仗义为善一方,人称洛中大侠。而且交友广阔,人脉遍布江湖,凭一手天罡拳稳坐武林盟主之位,已有十年。 英雄帖发至武林各门各派,一时间本来就繁华的洛阳更是车如流水马如龙,街上来往皆是负剑跨刀的武林中人,俊采星驰。萧白玉二人一入城门便有金府的家丁迎上,牵马指路,带着她们入住洛阳客栈。 家丁恭敬的作了个揖,低头道:“英雄会于明日正午于金府举办,还请萧掌门和您弟子在此小住一夜。” 家丁退下后沈垚走到窗边,兴奋的看着高朋满座的洛阳城,久居九华山何曾看过如此热闹的街景。萧白玉先是看了眼床铺,又见她神采飞扬,微微一笑道:“你去逛逛罢,现下洛阳俱是名门大派,多结交些英雄也好。” 沈垚回过头,满面喜色,立时拿了刀走上街头。萧白玉终于放松下肩头,一路奔波的疲累也一齐涌上,她连送上的酒菜也不想碰,净手洁面后和衣而卧,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天色渐晚,昏暗的夜色慢慢涌入房间,窗扇忽地被掀开,带进了一股夜晚的凉风。萧白玉瞬间便醒了,腰间的刀眨眼间抽出,她出手如电,残月弯刀稳稳的架在那个不速之客的脖颈上。 刀下的人不躲不避,面容背着光掩在夜色中,雪白圆润的肩头明晃晃的映在眼底,萧白玉一怔,握着弯刀的手指渐渐收紧。几乎同一时间,耳畔已传来了有人在屋顶飞檐走壁的声响,声音极轻又繁杂,少说也是五六位绝顶高手。 “金盟主,那妖女不见了踪影,许是钻进了街旁的民户内。” “我同犬子去搜东街,劳烦俆门主去客栈里一寻,妖女中了我一记天罡拳,想必跑不远。” 几人简单交谈两句后就四散开来,紧接着就听见客栈门一扇扇被敲开的声音,这家客栈被金铁衣整个包下来开英雄会,所住之客尽是各派掌门。众人一听是在追捕修罗教之人,纷纷涌出,一时夜晚的客栈中人声鼎沸,房内一一点起了蜡烛。 只有萧白玉这间上房依旧漆黑,黑暗中清楚的听见刀下之人略微粗重的呼吸声,忽然有一滴血落在锁骨处,纤细精致的美人骨刚巧卡住了那滴鲜血,恍若温养的红玉。紧接着又有更多血滴坠下,一路淌进了齐胸的长裙中。 萧白玉咬紧牙关,这人已经毫无反抗的余地的处于她刀下,只需手腕轻轻一动,即可取她性命。 感觉到她身子微微晃了晃,萧白玉手下的力道加重,弯刀压进了她脖颈处细腻的皮肤中,渗出一道红痕。秦红药声音低低的,有些沙哑:“我找到了你师父留下的遗物,还有阎泣刀的下落。” 萧白玉只当她在信口胡说,却看见她慢慢从袖中掏出一样物事,借着窗外的月光一看,是一块手帕,这手帕她眼熟得很,帕角还绣了个岚字,这是九华婆婆的闺名,现在江湖上已再无人知道。她心中一跳,房门突的被人咚咚敲响,外面的人已经寻到了她这里。 “我若被他们抓了,阎泣刀会落在他们手上,而萧掌门再也不得而知你师父死因,这样也没关系么。”秦红药轻咳了两声,倚在窗棱上,外边的敲门声愈发急促了起来。 萧白玉目光暗沉的看了她几秒,猛地撤下刀刃,回身走去开门。门外熙熙攘攘的堆了数十人,为首的便是刀剑门门主俆骞。俆骞见她开了门,立刻问道:“修罗教妖女逃至此处就消失无踪,不知萧掌门是否见了可疑的人影?” 88.金风玉露一相逢(柒) 开启了防盗设定, 购买不足90%的会进入防盗章噢 凌帮主也不再客气, 认真的对待这一场较量, 长棍带着劲风自左肩直削而下。这一套九龙棍法招式严谨, 少有破绽, 虽并不繁复,却以力道及速度压制对手,谁人的肩上若是被这么敲上一棍,怕是整条手臂都要废了。 萧白玉两掌摆出架势,一掌高一掌低, 只见左掌一提,右掌一招便即劈出。她身法本就沉着稳重, 这一掌出手,全身犹如渊渟岳峙,气度凝重,说不出的好看。凌帮主一棍落空, 又见她全身毫无破绽,喝彩道:“好掌法!” 他铁棍斜挑, 这一招九分虚一分实, 在她面上虚晃一下, 见她右掌上迎,长棍旋即转了方向, 横扫向她腰间。却不知是她用左手握住长棍, 还是自己将长棍送进她手中, 一时手中只觉挑了千斤之担, 铁棍竟是拔不出来。 胸口立时感到一阵猛烈的掌风迫体而来,只见她右掌凌空推出,发力遥击,凌帮主暗叫一声不好。兵刃被人拿捏在手中,那炙热的掌风又刚猛霸道,中者肋骨定是要尽断,生死关头凌帮主却猛地大喝一声,左掌同时击出迎上了掌风,心中只道死也要死的有颜面。 却不想手中长棍忽然一松,掌风也避开他的要害,斜斜的擦过他衣袖,萧白玉向后错了一步,双掌已不打算还手。凌帮主也收住自己掌势,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忽然抛下手中铁棍,抱拳道:“是我输了,多谢萧掌门手下留情。” 他转身冲众人道:“把这些女子都放了,还有帮里的那些,去问问谁是被掳来的,愿意留的就留下,不愿意的给了人家银两就放走吧。” 有人领命而去,萧白玉还了一礼,转身扶起秦红药,手穿过她的臂弯,揽着她的腰背支撑着她。眼睛看向自己徒弟,微微一笑似是松了口气:“没事了,我们走吧。” “萧掌门请留步。”凌帮主上前瞧了瞧秦红药的伤势,心悦诚服的道:“掌门你的这位友人受伤颇深,不如在傲海帮留个几日养伤,我叫帮里最好的大夫来上药包扎。” 萧白玉闻言琢磨了一下日子,已经过去两天两夜了,明日便是她和金盟主约好去洛阳酒楼取解药的约期。可现下立刻往回赶也赶不及一天之内回到洛阳,更别提秦红药这种模样也不可能好端端的坐在那勾心斗角。 “那就有劳凌帮主了。”萧白玉接受了他的好意,沈垚反倒是纳闷了起来,什么时候修罗教变成她们的友人了。可再怎么说人家刚刚也是护了自己一次,便不好再说什么质疑的话,只默默跟在师父身后。 凌帮主抚掌大笑道:“好,今个我做东,来人,叫帮里的最好的大夫来,也给受伤的兄弟看看。码头上的兄弟,捉几条最肥的鱼来,把今天捕捞的海货都给后厨好好做了。” 萧白玉扶着秦红药进了客房,又在旁看着上药包扎好,才和凌帮主一齐到了前堂,桌上已满满当当的摆了海鱼,螃蟹,龙虾和贝壳,好不丰盛的一桌海宴。之前那一战凌帮主已当成了以武会友,在桌上滔滔不绝的攀谈了起来,她也默默听着,依然不多话。 凌帮主却不在意她的寡言,大谈特谈起傲海帮来。原来他本名凌崇,只是渔家之子,奈何近年来沿海海盗猖獗,百姓屡受其扰,上报官府也得不到什么回应。他便一怒之下揭竿而起,同几个兄弟招兵买船与海盗对阵,后来有志之士不断加入,才发展成如今的傲海帮。 萧白玉倒是听到了他话中的重点,问道:“海盗这般欺压百姓,官府都不管么?” 凌崇豪饮了一碗酒,大碗砰的一声砸在桌上,气道:“不错,当朝皇帝病重已久,不都是他弟弟谦王把持朝政么,只顾着争权夺势,完全不管我们这些百姓死活。” “幸而有凌帮主这等英雄豪杰镇守一方。”萧白玉倒是真心诚意的夸赞了一句,凌崇哈哈大笑了起来,喜道:“萧掌门也是女中豪杰,武功高强,佩服佩服。” 喝到最后凌崇是被手下人抬回去的,临走前还不忘嘱咐手下把冷掉的酒席撤掉重上一桌。萧白玉滴酒未沾,在众人退去之后,她夹了一筷子刚炖好的鱼肉,慢慢品尝了起来,她看得出沈垚一直欲言又止,想来也知道她想问什么。 果然在周遭安静下来后,沈垚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师父,那妖……修罗教的人怎么一直跟着你,若让别人看到了那可就说不清了。” 萧白玉轻叹一声,挑了个最合情合理的回答:“她手上有尸毒的解药,避免她再耍什么心眼,还是同她一道拿到解药才放心。” 沈垚点了点头,虽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但一下子也没捉到头绪,只能和桌上的鱼头大眼瞪小眼。萧白玉放下筷子,站起身道:“你多吃一些,为师先回房休息了。” 沈垚站起身行了个礼,看着师父走向为她们备好的客房,又回身坐下,既然想不明白干脆就多吃点,反正她这几日也是受苦颇多。 萧白玉走到一半忽然拐向了后厨,厨子们正坐在那百无聊赖的说闲话,冷不防眼前出现了那位白日里震惊四方的大美人,手中正嗑的香瓜籽跌落在地都浑然不觉。 她清咳一声,扫了眼厨房,问道:“能劳烦你用豆腐和青菜炖一碗汤么。” 厨子忙不迭的点头,急匆匆的生火起灶,在切菜下锅的间隙里只敢瞥一眼就连忙收回眼神,生怕被她发现了。不多时,一碗白里透青的豆腐汤出了锅,热气腾腾,萧白玉一手端过来,灼热烫手的汤碗在她手中不摇不晃,一路端回了客房。 房门一动秦红药就醒了,她下意识的翻身坐起伏低身子,手已经摸到了床边的长剑上,再抬眼才看到门边是熟悉的身影。她靠回床头,鼻中已经闻到了清淡的香味,她抬着脖子瞧了一眼那碗里的汤,本来轻松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你大鱼大肉胡吃海塞了一晚上,就给我喝菜汤?” 萧白玉看在她是个伤员的份上忍了忍,淡声道:“我只吃了几筷子,而且这是豆腐汤。” 其实秦红药本不会受这么重的伤,她只要往旁边一躲或是自己早点出手都不会有事,只是萧白玉想看看她所谓诚意到底能装多久。本来已做好准备她随时会闪开任箭雨倾盆而下,却不想她真的不闪不避硬挡了下来。 秦红药示意了一下自己受伤的肩膀,一点都不客气:“你喂我。” 她心中多少带了几分歉意,便当真坐到了床边,舀了一勺汤,勺子直接戳到秦红药嘴边。她觉得有些好笑,喂汤哪有人这么直愣愣的,不过想必萧白玉也未曾照顾过人,能这么做已经很人道了,也就张口将那勺汤含了进去。 她一手勾住鬓旁的青丝,红唇慢慢划过洁白的汤匙,见匙底还有些残余,舌尖滑出唇瓣轻舔了一下。抬起头双眸弯弯的笑了一下,神情皎洁而美艳,萧白玉多看了她两眼,又舀起一勺凑近她嘴唇,这回动作稍稍像样了些。 秦红药见一碗汤快见了底,抬起还能活动的左手接过汤匙,先是轻轻吹佛开汤上腾起的热气,唇瓣微微碰了一下,觉得温度适宜才将汤匙放在她眼前,口中还念着:“来张嘴……啊。” 萧白玉有些尴尬的移开目光,装作没看见伸在自己眼底的汤匙,问道:“你都多大了还做这种幼稚事。” 秦红药坏笑了一下,并没有收回手,回道:“也就比你大个三四五六岁吧,来啊,挺好喝的。”她边说边舔了舔嘴唇,似是在回味,也不知道是她食欲大动的样子装的太像,还是的确晚上没吃多少腹中饥饿,萧白玉真的被她勾引的有点嘴馋。 但被人喂食实在不合情理,她退让一步,自己接过汤匙尝了尝味道。秦红药也没有得寸进尺,撑着下巴扭头看了看窗外的月光,海上一轮明月已经高高挂在空中,有点像萧白玉,清冷又夺人目光。 想到白日里萧白玉那一番果敢气魄,秦红药在心中暗道,若这人再多有些野心,说不定真是修罗教的最大劲敌。 萧白玉在旁一言不发,吴均瞧着祁海已是一副神志不清的呆相,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眼见着他已不似常人,便长长吁了口气,也是有了就此作罢的打算。 虽然知道那所谓密信是谢三扬假传出来的,但以防万一两人还是在点苍派又留了一天,待确定平安无事后两人才启程返回九华山。回程的路便不想来时那么急切匆忙,行过半日两人牵马停在了茶棚旁。 小二热情的端上茶水点心,眼睛一直在偷偷瞧着萧白玉,就连坐在旁的客人也是屏息凝神悄悄打量,方才还喧闹的茶棚顿时安静了下来。 吴均先是为师父奉了茶,才端起自己的茶杯,开口问道:“那日我被祁海打晕后,师父不曾中了他们计吧?” 萧白玉目光轻轻向旁一扫,黏在她身上的视线登时就收了回去,这才抿了一口茶水道:“嗯,有个不招自来的人先行破坏了他们的计谋。” 她望着杯中清茶晃起微波,眼前却浮现出在夜晚中,月光淡淡摇曳在那人身上的模样。好像突然间,和这个素不相识恶名昭彰的妖女见了数面,有了交集。她每次都在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出现,还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让人捉摸不透心思。 萧白玉不与她动手,一是担心吴均还不知生死,二是明白她想走就走得了,自己不定能占到上风。可若这样一直任她来去自如,又如何才能打破僵局,这般想着不由得看着茶杯沉思起来。 两人喝罢茶又继续策马赶路,三日后九华山已近在眼前,却不想周城沈垚就在山门口前,沈垚手中还牵了匹骏马,周城似是在对她嘱咐些什么。 “大师兄,小师妹!”吴均远远的就喊了起来,那两人面上都是一喜,似是长出了一口大气,赶忙迎了上来。 “师父,你能赶回来真是太好了,我正担心师父赶不上时间,正准备将这英雄帖给你送过去呢。”沈垚松开马绳,伸手摸进了包袱里,掏出一张请帖,英雄帖三字端端正正的刻在封上。 萧白玉翻身下马,接过英雄帖,只见上书:“近日魔教猖狂肆虐,武林动荡不安,遂邀天下英雄于六月十五日齐聚洛阳金府,商讨铲除邪魔歪道之大任。望诸侠士闻讯而动,金铁衣自当迎君如斯,不胜惶恐。” 吴均在旁边也瞧见了上面的内容,喜道:“金老爷子德高望重,这下武林英雄齐聚金府,定能一举消灭修罗教。六月十五……那不正是三日后么。” 萧白玉却只想叹气,这来回点苍派六天六日,未有一日睡好,都来不及落脚歇息片刻,又要远赴洛阳。她合上英雄帖,面上不露一丝疲惫,身姿依旧挺拔,她安排道:“垚儿同我去一趟洛阳,均儿便留在九华山养伤,若有急事传信于洛阳即可。” 她再度跨上马,回首望了眼九华山,双腿一夹骏马奔驰而出,沈垚也紧跟在后,转眼间两人便没入小道尽头,马蹄扬起尘沙弥漫。 也无怪吴均如此笃定这次英雄会势在必得,金铁衣本是洛阳富商之后,却有极高的武学天赋,常行侠仗义为善一方,人称洛中大侠。而且交友广阔,人脉遍布江湖,凭一手天罡拳稳坐武林盟主之位,已有十年。 英雄帖发至武林各门各派,一时间本来就繁华的洛阳更是车如流水马如龙,街上来往皆是负剑跨刀的武林中人,俊采星驰。萧白玉二人一入城门便有金府的家丁迎上,牵马指路,带着她们入住洛阳客栈。 家丁恭敬的作了个揖,低头道:“英雄会于明日正午于金府举办,还请萧掌门和您弟子在此小住一夜。” 家丁退下后沈垚走到窗边,兴奋的看着高朋满座的洛阳城,久居九华山何曾看过如此热闹的街景。萧白玉先是看了眼床铺,又见她神采飞扬,微微一笑道:“你去逛逛罢,现下洛阳俱是名门大派,多结交些英雄也好。” 沈垚回过头,满面喜色,立时拿了刀走上街头。萧白玉终于放松下肩头,一路奔波的疲累也一齐涌上,她连送上的酒菜也不想碰,净手洁面后和衣而卧,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天色渐晚,昏暗的夜色慢慢涌入房间,窗扇忽地被掀开,带进了一股夜晚的凉风。萧白玉瞬间便醒了,腰间的刀眨眼间抽出,她出手如电,残月弯刀稳稳的架在那个不速之客的脖颈上。 刀下的人不躲不避,面容背着光掩在夜色中,雪白圆润的肩头明晃晃的映在眼底,萧白玉一怔,握着弯刀的手指渐渐收紧。几乎同一时间,耳畔已传来了有人在屋顶飞檐走壁的声响,声音极轻又繁杂,少说也是五六位绝顶高手。 “金盟主,那妖女不见了踪影,许是钻进了街旁的民户内。” “我同犬子去搜东街,劳烦俆门主去客栈里一寻,妖女中了我一记天罡拳,想必跑不远。” 几人简单交谈两句后就四散开来,紧接着就听见客栈门一扇扇被敲开的声音,这家客栈被金铁衣整个包下来开英雄会,所住之客尽是各派掌门。众人一听是在追捕修罗教之人,纷纷涌出,一时夜晚的客栈中人声鼎沸,房内一一点起了蜡烛。 只有萧白玉这间上房依旧漆黑,黑暗中清楚的听见刀下之人略微粗重的呼吸声,忽然有一滴血落在锁骨处,纤细精致的美人骨刚巧卡住了那滴鲜血,恍若温养的红玉。紧接着又有更多血滴坠下,一路淌进了齐胸的长裙中。 萧白玉咬紧牙关,这人已经毫无反抗的余地的处于她刀下,只需手腕轻轻一动,即可取她性命。 感觉到她身子微微晃了晃,萧白玉手下的力道加重,弯刀压进了她脖颈处细腻的皮肤中,渗出一道红痕。秦红药声音低低的,有些沙哑:“我找到了你师父留下的遗物,还有阎泣刀的下落。” 萧白玉只当她在信口胡说,却看见她慢慢从袖中掏出一样物事,借着窗外的月光一看,是一块手帕,这手帕她眼熟得很,帕角还绣了个岚字,这是九华婆婆的闺名,现在江湖上已再无人知道。她心中一跳,房门突的被人咚咚敲响,外面的人已经寻到了她这里。 “我若被他们抓了,阎泣刀会落在他们手上,而萧掌门再也不得而知你师父死因,这样也没关系么。”秦红药轻咳了两声,倚在窗棱上,外边的敲门声愈发急促了起来。 萧白玉目光暗沉的看了她几秒,猛地撤下刀刃,回身走去开门。门外熙熙攘攘的堆了数十人,为首的便是刀剑门门主俆骞。俆骞见她开了门,立刻问道:“修罗教妖女逃至此处就消失无踪,不知萧掌门是否见了可疑的人影?” 他一边问着,目光一边越过了她的肩膀扫视房间,只见房中除了她空无一人。萧白玉攥着弯刀的手愈发用力,刀柄仿佛都刻进了掌心,才能波澜不惊的开口道:“我正在房中小睡,并未见到任何人。” 89.金风玉露一相逢(捌) 开启了防盗设定, 购买不足90%的会进入防盗章噢  九华派这日便收到了点苍派送来的飞鸽传书,年墨在信中言辞急切,原来他们点苍派收到一封密信,上写修罗教三日后当驾临点仓, 点仓一派若不归顺我教,定当血洗满门。 年墨自知点苍派人少势微,那日他连修罗教护法秦红药一招都接不下, 但要他降于修罗教又是万万不可能,不得不拼着老脸不要,也来向九华派求援。 萧白玉坐在上位, 展信细看, 三名亲传弟子俱垂手站在堂中, 周城上前一步道:“师父, 现下少林武当都派出弟子援助各门各派, 但收效甚微。修罗教似乎清楚他们行动一般, 专挑保护不到的门派下手,恐有内应。” 二弟子吴均也道:“年掌门嫉恶如仇知错就改,确是条汉子,弟子愿前去相助。” 萧白玉尚未忘记秦红药抛下的狠话, 若她真对点苍派出手,毫无疑问是冲着自己来的, 于情于理都需出手相助。她手指在宽大交椅的扶手上轻点, 心下便有了定夺:“吴均便同为师走这一趟, 周城沈垚, 你们二人替为师坐镇九华山。” “弟子领命。”三人齐齐说道,其实论辈分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们坐镇,九华婆婆本有三名弟子,只因其他两位师伯俱出山云游,是以近年来师父才独领九华派。 点苍派位处云南大理苍山,地势偏远,两人一路快马加鞭,累坏了三匹骏马,这才在两日内赶到了点苍派。年墨早早就带弟子在山门处候着,见了两人的身影一直紧皱的眉头才稍稍放松了下来。 “劳烦萧掌门一路奔波,我已设下宴席为掌门接风洗尘,快快请进。”年墨挥挥手,点苍派的弟子就赶忙迎上前去为两人拿行囊,吴均有些不适应他们的恭敬,拽着行囊没有松手。 萧白玉也道:“年掌门大我许多,不必如此有礼,我等前来也是道义之中,不足挂齿。” 年墨见她一路远赴而来,面容也不显一丝疲惫之色,青色长裙纤尘不染,只觉似仙非人。他不敢再望,只引着两人入山,登进大堂。大堂中还坐着熟悉的一人,却是长青门门主谢三扬。 谢三扬见几人进了大堂,站起身拱手笑道:“我一听闻年老弟遭逢此事,便连忙赶来助阵,现在又得了萧掌门之力,再不怕那劳什子修罗教了。” 年墨也抚掌大笑,当下便让弟子端酒上菜,极用心隆重的摆了桌酒宴。萧白玉虽不意外再见到谢三扬,但想到那日他故意提及阎泣刀,心下还是存了戒备,只淡淡点头应了过去。 几人在桌边围了一圈坐下,萧白玉不喜碰酒,只随意夹了几筷素菜。她不过只端端的坐在那里,席间气氛却沉沉的,年墨抓耳挠腮的憋出一句趣话,她也的确很给颜面的弯了弯唇角,但话便再接不下去,只得沉默而尴尬的进食。 谢三扬开口打破僵局:“我长青门一直对贵派刀法敬仰万分,我这弟子也是使刀的,不如让他与贵派弟子切磋切磋,以武会友?” 他身后站出个膀大腰圆的年轻男子,腰上挎把长刀,威风凛凛,开口道:“长青门祁海,领教吴兄弟高招。” 吴均一听他点名要和自己切磋,神色一扬,手欲要摸上刀鞘,但转眼便瞧见师父皱起的眉,立时收手正坐。 “修罗教信上期限便是明晚,贵派弟子既有如此精力,明夜尽可对阵杀敌。”萧白玉轻轻放下竹筷,席间明亮的灯火映在她面上,非但没有添上几分明媚之意,反而愈发清冷的不食人间烟火。 谢三扬先是一愣,又呵呵的笑道:“萧掌门说的是,是老头我思虑不周了。”他挥手让弟子退下,面上挂着笑,搁在桌底的手缓缓攥成了拳。 年墨虽是个粗人,但也觉得气氛僵持了起来,见她放了筷子,便招呼着众人各自进房休息。吴均向师父请了安,回房后本想打坐练功,可是对即将来临的大战又是激动又是不安,一时无法入定,干脆提了刀在后院练习招式。 入夜后天气凉爽,舞了上百招也不见落汗,一柄大刀在他手中舞的虎虎生风。忽然有人在旁拍掌笑道:“吴兄弟身法利落,真乃九华派绝世高徒,在下佩服。” 吴均收刀去看,原来是宴席上长青门的那位弟子,也朗声笑道:“祈兄莫要抬举我了,我的刀法不及师父半分,远远谈不上什么绝世高徒。” 他虽这么说,心下却暗自欣喜,就连自谦的话也带了些骄傲。祁海抱拳道:“我本在席上就想同吴兄弟过招,不若现下来比试一二,让我也能瞻仰一下吴兄弟的绝妙刀法。” 吴均自然是想应下,但师命在前,他好生挣扎了一番才道:“祈兄海涵,我的确不便与你比试,不如等击退那些邪魔歪道之人后我们再来过招?” 祁海笑意渐退,嗓门也粗了起来:“我师父邀你比试吴兄也不肯,莫非是瞧不起我们长青门,还是你怕输于我面上挂不住才一再推拒?” 吴均不料他话锋突转,一时又气又急,他远远望了眼师父的房间,灯火已灭,想来是已经入睡。他暗忖道,我若再拒绝,不但让他以为我惧怕了他,更会辱没了师父的名头。当下便横刀在前道:“请出招罢,我们只过十招,你输了就不得再提此事。” “吴兄好大口气。”祁海冷哼一声,噌的一下拔出腰刀,挺刀就刺向他左肩。吴均识得这一招是虚招,身形不动,只挥刀斜削,钻了他出招的空隙,只听嗤的一声,祁海右边袖子被他拉开了一条长缝。 祁海心头一怒,脚下踏中宫直刺,长刀连刺向他胸口。吴均斜身左闪,瞧见他右肩上露出破绽,大刀登时便翻转上去,这一刀若是直削下去,祁海的右肩定是不保。 于是手腕略转,刀刃平转,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下。吴均只道这一招胜负已分,打算收刀入鞘,让对方知难而退。祁海脸上一红,反而挺刀直刺,正中他的肩头,若不是右臂被大刀拍到发麻,这一刀怕是要贯穿肩头。 吴均只觉肩头剧痛,手中的大刀也再拿不稳,他怒喝道:“你这是做什……”他话尚在一半人已经软软的倒了下去,他身后闪出一道黑影,竟是谢三扬趁他受伤一掌拍在他后背处,将他生生打晕。 谢三扬踢了踢他晕在地上的身体,奸笑道:“做什么?要让你乖乖在我手上!”他转头瞟了一眼祁海,不轻不重的说道:“十招你都接不下,嗯?” “弟子知错,请师父责罚!”祁海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脸色通红。 谢三扬却摆了摆手,眼中奸险之色一闪而过,又心满意足的笑道:“罢了,有这小子在,不愁学不到九华派的刀法。只要再将那把残月弯刀夺来,我长青门迟早和九华派同名,哈哈。” 祁海忙接到:“师父高明,徒儿这就去引那萧白玉出来,山外的埋伏早就部好了,此举定能助师父夺得神兵。” 谢三扬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再多话,自己转身进了房间。祁海心中一凛,低头匆匆退下,拽着吴均的身体藏于自己房间。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便扯开喉咙大声喊叫了起来,本已熄灯歇息的众人纷纷惊醒,各自拿了兵刃一拥而出。 谢三扬也在人群中,他一件外衣虚虚的披在身上,一副刚刚醒来的样子。他几步赶上前,只见祁海左臂鲜血直流,衣衫凌乱面色慌张,他余光扫到萧白玉也出了房门,便大声问道:“你这是出了何事,可是修罗教贼人来袭?” 祁海巍巍的答道:“不错,我与吴均兄弟本在此相谈甚欢,突然有黑衣人来袭,我虽奋力抵挡,还是受了伤,吴兄弟也被他掳去了。” 萧白玉转瞬便到了他们眼前,她看了看吴均掉在地上的大刀,又瞥了眼祁海手中还在滴血的腰刀,开口并不问那黑衣人去向:“你们既遇到了修罗教的人,为何我徒儿刀上却不见血迹?” 吴均先是为师父奉了茶,才端起自己的茶杯,开口问道:“那日我被祁海打晕后,师父不曾中了他们计吧?” 萧白玉目光轻轻向旁一扫,黏在她身上的视线登时就收了回去,这才抿了一口茶水道:“嗯,有个不招自来的人先行破坏了他们的计谋。” 她望着杯中清茶晃起微波,眼前却浮现出在夜晚中,月光淡淡摇曳在那人身上的模样。好像突然间,和这个素不相识恶名昭彰的妖女见了数面,有了交集。她每次都在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出现,还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让人捉摸不透心思。 萧白玉不与她动手,一是担心吴均还不知生死,二是明白她想走就走得了,自己不定能占到上风。可若这样一直任她来去自如,又如何才能打破僵局,这般想着不由得看着茶杯沉思起来。 两人喝罢茶又继续策马赶路,三日后九华山已近在眼前,却不想周城沈垚就在山门口前,沈垚手中还牵了匹骏马,周城似是在对她嘱咐些什么。 “大师兄,小师妹!”吴均远远的就喊了起来,那两人面上都是一喜,似是长出了一口大气,赶忙迎了上来。 “师父,你能赶回来真是太好了,我正担心师父赶不上时间,正准备将这英雄帖给你送过去呢。”沈垚松开马绳,伸手摸进了包袱里,掏出一张请帖,英雄帖三字端端正正的刻在封上。 萧白玉翻身下马,接过英雄帖,只见上书:“近日魔教猖狂肆虐,武林动荡不安,遂邀天下英雄于六月十五日齐聚洛阳金府,商讨铲除邪魔歪道之大任。望诸侠士闻讯而动,金铁衣自当迎君如斯,不胜惶恐。” 吴均在旁边也瞧见了上面的内容,喜道:“金老爷子德高望重,这下武林英雄齐聚金府,定能一举消灭修罗教。六月十五……那不正是三日后么。” 萧白玉却只想叹气,这来回点苍派六天六日,未有一日睡好,都来不及落脚歇息片刻,又要远赴洛阳。她合上英雄帖,面上不露一丝疲惫,身姿依旧挺拔,她安排道:“垚儿同我去一趟洛阳,均儿便留在九华山养伤,若有急事传信于洛阳即可。” 她再度跨上马,回首望了眼九华山,双腿一夹骏马奔驰而出,沈垚也紧跟在后,转眼间两人便没入小道尽头,马蹄扬起尘沙弥漫。 也无怪吴均如此笃定这次英雄会势在必得,金铁衣本是洛阳富商之后,却有极高的武学天赋,常行侠仗义为善一方,人称洛中大侠。而且交友广阔,人脉遍布江湖,凭一手天罡拳稳坐武林盟主之位,已有十年。 英雄帖发至武林各门各派,一时间本来就繁华的洛阳更是车如流水马如龙,街上来往皆是负剑跨刀的武林中人,俊采星驰。萧白玉二人一入城门便有金府的家丁迎上,牵马指路,带着她们入住洛阳客栈。 家丁恭敬的作了个揖,低头道:“英雄会于明日正午于金府举办,还请萧掌门和您弟子在此小住一夜。” 家丁退下后沈垚走到窗边,兴奋的看着高朋满座的洛阳城,久居九华山何曾看过如此热闹的街景。萧白玉先是看了眼床铺,又见她神采飞扬,微微一笑道:“你去逛逛罢,现下洛阳俱是名门大派,多结交些英雄也好。” 沈垚回过头,满面喜色,立时拿了刀走上街头。萧白玉终于放松下肩头,一路奔波的疲累也一齐涌上,她连送上的酒菜也不想碰,净手洁面后和衣而卧,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天色渐晚,昏暗的夜色慢慢涌入房间,窗扇忽地被掀开,带进了一股夜晚的凉风。萧白玉瞬间便醒了,腰间的刀眨眼间抽出,她出手如电,残月弯刀稳稳的架在那个不速之客的脖颈上。 刀下的人不躲不避,面容背着光掩在夜色中,雪白圆润的肩头明晃晃的映在眼底,萧白玉一怔,握着弯刀的手指渐渐收紧。几乎同一时间,耳畔已传来了有人在屋顶飞檐走壁的声响,声音极轻又繁杂,少说也是五六位绝顶高手。 “金盟主,那妖女不见了踪影,许是钻进了街旁的民户内。” “我同犬子去搜东街,劳烦俆门主去客栈里一寻,妖女中了我一记天罡拳,想必跑不远。” 几人简单交谈两句后就四散开来,紧接着就听见客栈门一扇扇被敲开的声音,这家客栈被金铁衣整个包下来开英雄会,所住之客尽是各派掌门。众人一听是在追捕修罗教之人,纷纷涌出,一时夜晚的客栈中人声鼎沸,房内一一点起了蜡烛。 只有萧白玉这间上房依旧漆黑,黑暗中清楚的听见刀下之人略微粗重的呼吸声,忽然有一滴血落在锁骨处,纤细精致的美人骨刚巧卡住了那滴鲜血,恍若温养的红玉。紧接着又有更多血滴坠下,一路淌进了齐胸的长裙中。 萧白玉咬紧牙关,这人已经毫无反抗的余地的处于她刀下,只需手腕轻轻一动,即可取她性命。 感觉到她身子微微晃了晃,萧白玉手下的力道加重,弯刀压进了她脖颈处细腻的皮肤中,渗出一道红痕。秦红药声音低低的,有些沙哑:“我找到了你师父留下的遗物,还有阎泣刀的下落。” 萧白玉只当她在信口胡说,却看见她慢慢从袖中掏出一样物事,借着窗外的月光一看,是一块手帕,这手帕她眼熟得很,帕角还绣了个岚字,这是九华婆婆的闺名,现在江湖上已再无人知道。她心中一跳,房门突的被人咚咚敲响,外面的人已经寻到了她这里。 “我若被他们抓了,阎泣刀会落在他们手上,而萧掌门再也不得而知你师父死因,这样也没关系么。”秦红药轻咳了两声,倚在窗棱上,外边的敲门声愈发急促了起来。 萧白玉目光暗沉的看了她几秒,猛地撤下刀刃,回身走去开门。门外熙熙攘攘的堆了数十人,为首的便是刀剑门门主俆骞。俆骞见她开了门,立刻问道:“修罗教妖女逃至此处就消失无踪,不知萧掌门是否见了可疑的人影?” 他一边问着,目光一边越过了她的肩膀扫视房间,只见房中除了她空无一人。萧白玉攥着弯刀的手愈发用力,刀柄仿佛都刻进了掌心,才能波澜不惊的开口道:“我正在房中小睡,并未见到任何人。” 俆骞收回目光,拱了拱手道:“打扰萧掌门了,那妖女可能还躲藏在某处,还请萧掌门多加小心。” 萧白玉看着俆骞领着刀剑门弟子又去搜寻下一间房,并没有转身回房,反而下了楼叫住了店小二问道:“同我一起来的那位女子尚未回客栈么?” 店小二不知道客栈中发生了什么,胆战心惊的瞥了还在一一敲门的俆骞一眼,诚惶诚恐的道:“回客官的话,那位小侠女已经回来了,不过当时天色已晚,她来找我要了另一间房说怕打扰到客官您休息。” 她放下心来,上楼回房关好了檀木门,转头就看见秦红药已经坐在了床边,唇角悠悠的悬着血痕,身子有些无力的靠在床头。 萧白玉不曾点亮烛灯,房中仍是一片浓墨般的漆黑,可那人带着血迹的笑意依旧耀眼,只听她婉转轻笑,那声音迷人而危险:“萧掌门还不为我疗伤么,我若死了可就没人带你去找阎泣刀了。” 当今武林以少林,武当,九华三派为首,少林武当已有几百年历史,代代相传,弟子香客满天下,以之为尊也是众望所归。但这九华派的来历就颇为新奇,一个至今不过传承到第二代的门派竟和少林武当相提并论,这其中缘由也一直被武林人士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 这不,是日午后,一个沿海的边陲小镇中,路上行人不见几个,茶楼上说书人面前竟乌怏怏的围了几十人,桌上摆放着果盘点心。只见说书人拿了一本《武林百事记》,手中醒木“啪”的一拍,周遭登时安静了下来。 “话说三十年前,江湖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奇女子,独自一人闯入了黑龙寨,仅一人一刀就将那黑龙寨九曲十八坞的匪贼灭了个遍。要知这黑龙寨可是当朝的心腹大患,多少次派兵围剿都不得而终。 这姑娘虽勇猛,却和五大三粗肌肉纠结的模样完全不沾边,但凡见过她的人无一不赞她风姿绰约貌如天仙,当真是一位见之不忘的美人儿。当年朝廷听闻了黑龙寨被灭之事,专门派了一位小王爷来寻这位女子进宫接赏,小王爷竟直接将这女子接进宫中好生养着,这姑娘也是情窦初开,和小王爷两人好不甜蜜,还主动帮小王爷训练起士兵来。” 说书人停下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底下寂静无声,心里再急也不曾开口催促,生怕坏了气氛。 “说起这女子的刀法当真神鬼莫测,底下的士兵哪能学的懂,不过像模像样的比划了几招。第二年春,我们就和辽国开了战,辽兵大举入侵,边境百姓当真是生灵涂炭。但这场战事的结果怎么样客官们都很清楚,没错!正是小王爷率兵击退了辽国的入侵,王爷手下的士兵就是用那像模像样的几招刀法把辽国大军杀得是人仰马翻丢盔弃甲,顺势灭掉辽国平定边疆!” 90.金风玉露一相逢(玖) 开启了防盗设定, 购买不足90%的会进入防盗章噢  九华派这日便收到了点苍派送来的飞鸽传书, 年墨在信中言辞急切, 原来他们点苍派收到一封密信, 上写修罗教三日后当驾临点仓,点仓一派若不归顺我教,定当血洗满门。 年墨自知点苍派人少势微,那日他连修罗教护法秦红药一招都接不下,但要他降于修罗教又是万万不可能,不得不拼着老脸不要, 也来向九华派求援。 萧白玉坐在上位,展信细看,三名亲传弟子俱垂手站在堂中,周城上前一步道:“师父, 现下少林武当都派出弟子援助各门各派, 但收效甚微。修罗教似乎清楚他们行动一般, 专挑保护不到的门派下手,恐有内应。” 二弟子吴均也道:“年掌门嫉恶如仇知错就改, 确是条汉子,弟子愿前去相助。” 萧白玉尚未忘记秦红药抛下的狠话,若她真对点苍派出手,毫无疑问是冲着自己来的,于情于理都需出手相助。她手指在宽大交椅的扶手上轻点, 心下便有了定夺:“吴均便同为师走这一趟, 周城沈垚, 你们二人替为师坐镇九华山。” “弟子领命。”三人齐齐说道,其实论辈分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们坐镇,九华婆婆本有三名弟子,只因其他两位师伯俱出山云游,是以近年来师父才独领九华派。 点苍派位处云南大理苍山,地势偏远,两人一路快马加鞭,累坏了三匹骏马,这才在两日内赶到了点苍派。年墨早早就带弟子在山门处候着,见了两人的身影一直紧皱的眉头才稍稍放松了下来。 “劳烦萧掌门一路奔波,我已设下宴席为掌门接风洗尘,快快请进。”年墨挥挥手,点苍派的弟子就赶忙迎上前去为两人拿行囊,吴均有些不适应他们的恭敬,拽着行囊没有松手。 萧白玉也道:“年掌门大我许多,不必如此有礼,我等前来也是道义之中,不足挂齿。” 年墨见她一路远赴而来,面容也不显一丝疲惫之色,青色长裙纤尘不染,只觉似仙非人。他不敢再望,只引着两人入山,登进大堂。大堂中还坐着熟悉的一人,却是长青门门主谢三扬。 谢三扬见几人进了大堂,站起身拱手笑道:“我一听闻年老弟遭逢此事,便连忙赶来助阵,现在又得了萧掌门之力,再不怕那劳什子修罗教了。” 年墨也抚掌大笑,当下便让弟子端酒上菜,极用心隆重的摆了桌酒宴。萧白玉虽不意外再见到谢三扬,但想到那日他故意提及阎泣刀,心下还是存了戒备,只淡淡点头应了过去。 几人在桌边围了一圈坐下,萧白玉不喜碰酒,只随意夹了几筷素菜。她不过只端端的坐在那里,席间气氛却沉沉的,年墨抓耳挠腮的憋出一句趣话,她也的确很给颜面的弯了弯唇角,但话便再接不下去,只得沉默而尴尬的进食。 谢三扬开口打破僵局:“我长青门一直对贵派刀法敬仰万分,我这弟子也是使刀的,不如让他与贵派弟子切磋切磋,以武会友?” 他身后站出个膀大腰圆的年轻男子,腰上挎把长刀,威风凛凛,开口道:“长青门祁海,领教吴兄弟高招。” 吴均一听他点名要和自己切磋,神色一扬,手欲要摸上刀鞘,但转眼便瞧见师父皱起的眉,立时收手正坐。 “修罗教信上期限便是明晚,贵派弟子既有如此精力,明夜尽可对阵杀敌。”萧白玉轻轻放下竹筷,席间明亮的灯火映在她面上,非但没有添上几分明媚之意,反而愈发清冷的不食人间烟火。 谢三扬先是一愣,又呵呵的笑道:“萧掌门说的是,是老头我思虑不周了。”他挥手让弟子退下,面上挂着笑,搁在桌底的手缓缓攥成了拳。 年墨虽是个粗人,但也觉得气氛僵持了起来,见她放了筷子,便招呼着众人各自进房休息。吴均向师父请了安,回房后本想打坐练功,可是对即将来临的大战又是激动又是不安,一时无法入定,干脆提了刀在后院练习招式。 入夜后天气凉爽,舞了上百招也不见落汗,一柄大刀在他手中舞的虎虎生风。忽然有人在旁拍掌笑道:“吴兄弟身法利落,真乃九华派绝世高徒,在下佩服。” 吴均收刀去看,原来是宴席上长青门的那位弟子,也朗声笑道:“祈兄莫要抬举我了,我的刀法不及师父半分,远远谈不上什么绝世高徒。” 他虽这么说,心下却暗自欣喜,就连自谦的话也带了些骄傲。祁海抱拳道:“我本在席上就想同吴兄弟过招,不若现下来比试一二,让我也能瞻仰一下吴兄弟的绝妙刀法。” 吴均自然是想应下,但师命在前,他好生挣扎了一番才道:“祈兄海涵,我的确不便与你比试,不如等击退那些邪魔歪道之人后我们再来过招?” 祁海笑意渐退,嗓门也粗了起来:“我师父邀你比试吴兄也不肯,莫非是瞧不起我们长青门,还是你怕输于我面上挂不住才一再推拒?” 吴均不料他话锋突转,一时又气又急,他远远望了眼师父的房间,灯火已灭,想来是已经入睡。他暗忖道,我若再拒绝,不但让他以为我惧怕了他,更会辱没了师父的名头。当下便横刀在前道:“请出招罢,我们只过十招,你输了就不得再提此事。” “吴兄好大口气。”祁海冷哼一声,噌的一下拔出腰刀,挺刀就刺向他左肩。吴均识得这一招是虚招,身形不动,只挥刀斜削,钻了他出招的空隙,只听嗤的一声,祁海右边袖子被他拉开了一条长缝。 祁海心头一怒,脚下踏中宫直刺,长刀连刺向他胸口。吴均斜身左闪,瞧见他右肩上露出破绽,大刀登时便翻转上去,这一刀若是直削下去,祁海的右肩定是不保。 于是手腕略转,刀刃平转,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下。吴均只道这一招胜负已分,打算收刀入鞘,让对方知难而退。祁海脸上一红,反而挺刀直刺,正中他的肩头,若不是右臂被大刀拍到发麻,这一刀怕是要贯穿肩头。 吴均只觉肩头剧痛,手中的大刀也再拿不稳,他怒喝道:“你这是做什……”他话尚在一半人已经软软的倒了下去,他身后闪出一道黑影,竟是谢三扬趁他受伤一掌拍在他后背处,将他生生打晕。 谢三扬踢了踢他晕在地上的身体,奸笑道:“做什么?要让你乖乖在我手上!”他转头瞟了一眼祁海,不轻不重的说道:“十招你都接不下,嗯?” “弟子知错,请师父责罚!”祁海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脸色通红。 谢三扬却摆了摆手,眼中奸险之色一闪而过,又心满意足的笑道:“罢了,有这小子在,不愁学不到九华派的刀法。只要再将那把残月弯刀夺来,我长青门迟早和九华派同名,哈哈。” 祁海忙接到:“师父高明,徒儿这就去引那萧白玉出来,山外的埋伏早就部好了,此举定能助师父夺得神兵。” 谢三扬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再多话,自己转身进了房间。祁海心中一凛,低头匆匆退下,拽着吴均的身体藏于自己房间。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便扯开喉咙大声喊叫了起来,本已熄灯歇息的众人纷纷惊醒,各自拿了兵刃一拥而出。 谢三扬也在人群中,他一件外衣虚虚的披在身上,一副刚刚醒来的样子。他几步赶上前,只见祁海左臂鲜血直流,衣衫凌乱面色慌张,他余光扫到萧白玉也出了房门,便大声问道:“你这是出了何事,可是修罗教贼人来袭?” 祁海巍巍的答道:“不错,我与吴均兄弟本在此相谈甚欢,突然有黑衣人来袭,我虽奋力抵挡,还是受了伤,吴兄弟也被他掳去了。” 萧白玉转瞬便到了他们眼前,她看了看吴均掉在地上的大刀,又瞥了眼祁海手中还在滴血的腰刀,开口并不问那黑衣人去向:“你们既遇到了修罗教的人,为何我徒儿刀上却不见血迹?” 凌帮主也不再客气,认真的对待这一场较量,长棍带着劲风自左肩直削而下。这一套九龙棍法招式严谨,少有破绽,虽并不繁复,却以力道及速度压制对手,谁人的肩上若是被这么敲上一棍,怕是整条手臂都要废了。 萧白玉两掌摆出架势,一掌高一掌低,只见左掌一提,右掌一招便即劈出。她身法本就沉着稳重,这一掌出手,全身犹如渊渟岳峙,气度凝重,说不出的好看。凌帮主一棍落空,又见她全身毫无破绽,喝彩道:“好掌法!” 他铁棍斜挑,这一招九分虚一分实,在她面上虚晃一下,见她右掌上迎,长棍旋即转了方向,横扫向她腰间。却不知是她用左手握住长棍,还是自己将长棍送进她手中,一时手中只觉挑了千斤之担,铁棍竟是拔不出来。 胸口立时感到一阵猛烈的掌风迫体而来,只见她右掌凌空推出,发力遥击,凌帮主暗叫一声不好。兵刃被人拿捏在手中,那炙热的掌风又刚猛霸道,中者肋骨定是要尽断,生死关头凌帮主却猛地大喝一声,左掌同时击出迎上了掌风,心中只道死也要死的有颜面。 却不想手中长棍忽然一松,掌风也避开他的要害,斜斜的擦过他衣袖,萧白玉向后错了一步,双掌已不打算还手。凌帮主也收住自己掌势,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忽然抛下手中铁棍,抱拳道:“是我输了,多谢萧掌门手下留情。” 他转身冲众人道:“把这些女子都放了,还有帮里的那些,去问问谁是被掳来的,愿意留的就留下,不愿意的给了人家银两就放走吧。” 有人领命而去,萧白玉还了一礼,转身扶起秦红药,手穿过她的臂弯,揽着她的腰背支撑着她。眼睛看向自己徒弟,微微一笑似是松了口气:“没事了,我们走吧。” “萧掌门请留步。”凌帮主上前瞧了瞧秦红药的伤势,心悦诚服的道:“掌门你的这位友人受伤颇深,不如在傲海帮留个几日养伤,我叫帮里最好的大夫来上药包扎。” 萧白玉闻言琢磨了一下日子,已经过去两天两夜了,明日便是她和金盟主约好去洛阳酒楼取解药的约期。可现下立刻往回赶也赶不及一天之内回到洛阳,更别提秦红药这种模样也不可能好端端的坐在那勾心斗角。 “那就有劳凌帮主了。”萧白玉接受了他的好意,沈垚反倒是纳闷了起来,什么时候修罗教变成她们的友人了。可再怎么说人家刚刚也是护了自己一次,便不好再说什么质疑的话,只默默跟在师父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