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妈怎么还不勾搭我》 1.第 1 章 下午三点一刻,正值放学时间,t市新星幼儿园门口被接孩子的家长们围得水泄不通。 马路对面停了一辆香槟色的宾利轿车,临街面这一侧的车窗关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里面坐的是什么人。 这幼儿园外观陈旧,口碑普通,送孩子入园的都是住周边小区的居民,少有权贵和中产,接娃的队伍里大多推的是自行车、小电驴,难得有个私家车还是外牌,从父母到爷爷奶奶们看起来都不富裕。 正因为如此,这辆停在路边的宾利车才显得特别出挑,来来往往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幼儿园的铁门开了,黑压压的人潮开始往里涌动。宾利车的后排车窗趁机降下一半,两只白乎乎的小手攀住玻璃,露出后座上一双洋娃娃般的大眼睛。 “二叔,我妈妈真的在这里吗?我怎么没看到。” “嗯。”丛嘉佑就坐在她旁边,手掌在小姑娘脑袋上按了按,“头别伸出去,危险。” 星辰三岁半,一头自然卷,刚出生那会儿羸弱苍白,微黄的卷发贴着头皮,更显得病恹恹的好像养不大。现在大一些了,卷发渐渐长成褐色,家里请的姆妈手巧给她挽起来,加上全家无人匹敌的长睫毛、大眼睛和白皙肤色,漂亮得像个混血小公主。 可惜,小公主还是不开心,因为她没有妈妈。 其实就算她妈妈近在眼前,她也认不出来。 星辰眼睛里盛满渴望,目光黏在对面幼儿园里进进出出的人身上。她以为妈妈会是他们当中的一员,或者是幼儿园老师,牵着小朋友走出来,很温柔很温柔的样子。 越过她小小的肩膀,丛嘉佑的注意力完全却落在别的地方。 幼儿园围墙外的转角处停了一辆带顶棚的三轮推车,推车朝外的铁皮上用红漆写着“手抓饼”,旁边还有价目表:奥特曼套餐3.5元,咸蛋超人(双蛋)5元,托马斯火车(加香蕉)4元,巴啦啦小魔仙(加芒果)5元,冰雪奇缘(加菠萝)4元…… 还真有创意,生意也不错。这个点儿从幼儿园出来的孩子们只吃了下午茶点心,没吃晚饭,闻到香味就馋,缠着爷爷奶奶给买一套饼,拿在手里边吃边往家走。因此摊头生意很好,推车左边排着长长一溜队伍。 事实上,在放学高峰之前,这个煎饼摊子前排队的人就没断过,很多慕名来打卡的吃货,拿到饼的第一件事不是吃而是先拍照。 这还是个网红煎饼摊。 摊饼的摊主是个女人,头发束在脑后,白色围裙,白色口罩,翻饼的那只手戴了手套,从打蛋、摊饼、加料到最后做好了装袋递到客人手里,一套不过三四分钟,还挺像那么回事。 许怡江一边摊饼一边吆喝—— “哎,排队的往前走往前走!别挡着路啊!” “小朋友牵好你爷爷,后面有车。” “我知道,你是巴啦啦小魔仙,我给你加多多的芒果!” 她脸上总是挂着笑,从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能看出来,声线高而亮,动作麻利,而且所有来的熟客都报的出对方的口味。 放学的高峰时段,她忙得恨不能再长出两只手来,对丛嘉佑脸上讽刺的神情根本无知无觉。 她的煎饼是限购的,每人最多买两套,不让后面的人久等。有做美食直播的人来拍她的小摊,要多买她也不肯通融。 “我们买了拍成视频上传,给你带来更多的生意不好吗?” “不需要更多生意,我现在都忙不过来了。” 她的小摊之所以成为网红,最初是因为她那样漂亮的一张脸,后来才提到她做的饼足料美味,用的全是泰国进口的水果。 酒香不怕巷子深,她后来也再不肯入镜,用口罩遮住半张脸,生意做得很低调。 搪瓷缸里用来做饼底的面糊只剩最后几个煎饼的量,怡江叫后面排队的人:“哎,别排了,没有了,明儿赶早吧!” 她要收摊去接孩子。 “看起来好好吃啊……”星辰终于被这样的热闹给吸引了,幼儿园接娃的人们已经散的差不多,没有看到像是她妈妈的人,带着失望,她的注意力成功转移到路边小朋友们手里拿着的吃食上,眨巴着大眼睛,馋得口水全都印在了宾利的车窗玻璃上。 司机小刘几乎是赶着趟儿买到了最后的一拨煎饼,热腾腾的拎在手里跑回来,一个递给星辰,一个递给丛嘉佑:“尝尝吧,还挺香的。” 丛嘉佑正眼都没瞧一眼,更别提伸手接了:“你看我像是会吃这种东西的人吗?” “那您还叫我买……” “我知道星辰肯定会吵着要吃,给她尝尝。剩下那个,你吃了吧。” 于是司机小刘跟星辰一前一后坐在价值百万的豪车里啃手抓饼。星辰其实从没吃过这么接地气的东西,撅着小嘴一边吹凉一边大啃特啃,油和果肉糊得满嘴都是。 “有这么好吃吗?”从嘉佑一手撑着下巴看她吃,顺手拍个照片给她看,“看看,哪里来的小花猫?” 星辰难为情地往他怀里扭了扭,嘴上糊的全抹在他的领带上了。他嫌弃的啧了一声,扯了张纸巾出来仔细地给她擦干净。 外面的手抓饼摊子开始收摊,那女人似乎赶时间,还频频回头往幼儿园大门里张望。 丛嘉佑问星辰:“想不想去找你妈妈?” 刚大快朵颐而暂时把失望抛诸脑后的星辰,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希望之光,忙不迭地点头。 … 许怡江熄了摊子上的火,摘下口罩和围裙,最后一份特大号的饼送给了旁边报刊亭的老板,给她当晚饭,然后招呼说:“大姐,你先帮我看着车,我马上就出来啊!” “没问题,快去吧,给你看着呢!” 许怡江整理了下衣服和头发,进了幼儿园的门还特意在水池边洗了洗手,才往楼上小二班的教室走去。 “大海!” 她在门口喊了一声,平时听到她的声音就会像个小坦克一样冲进她怀里的小家伙没有跑过来。她看到教室里有其他家长,带着自家的小朋友,把老师围在中间,听到动静都转过来看着她。 “啊,大海妈妈你来的正好。”班主任王老师有点无奈地看向她,“大海今天出了点小状况,我们来一起协商一下吧。” 怡江这才看到大海就站在老师身边,一向活泼好动的他这会儿却垂着头一句话不说,发现妈妈走近了,才抬头看了她一眼,很快又重新低下头。 刚才一听孩子出状况,怡江心里就咯噔一下,怕他受伤或者遭人欺负,但这会儿看他全须全尾的,手里还拿着早晨塞进书包的新奥特曼,又稍稍宽心一点,赔着笑脸问老师:“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王老师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发声,就被旁边一个家长抢白道:“能有什么事?你儿子张嘴咬人,你看看我家小朋友肩膀上这个牙印,要不是有衣服隔着,肉都要被撕下来了!” 对方家里也是个小男孩,比大海还要高一些,撸起袖子能看到胳膊上方一个不甚清晰的牙印,虽然没有破皮,但有点发红发紫,看大小确实是小朋友咬的。 怡江一惊,转向大海道:“这是怎么回事,真是你咬的吗?” “这还能有假吗?”那位家长愤愤不平,“我儿子都哭了,当时就叫来了老师,还有其他小朋友也可以作证!” 原来旁边另外两个留下的小朋友是提供证人证言的,全都众口一致地说就是大海咬的。 怡江看到了大海眼睛里拼命忍住的泪水。 她自己带大的孩子,什么秉性她很清楚,虽然顽皮好动了一些,但还从来没跟小朋友打过架,所以她本能的不愿相信他会这样暴力对待同学,可事实摆在眼前,他也没有否认,她只得蹲下来,耐着性子问他:“为什么这么做,能跟我说说吗?” “他弄坏了爸爸给我买的玩具……”大海终于开口了,沙哑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没弄坏,我只是拆开看看!” “拆开就坏了,有个零件飞出去找不到了!” “坏了就叫你爸爸重新给你买一个啊,有什么了不起!” 大海不说话了,眼睛通红,抬起手来重重抹了一把眼泪。 被咬的小男孩仿佛掌握了真理,抬起头向家长卖乖:“其实他骗人的,他根本就没有爸爸,不然他爸爸怎么从来不来接他,还让他上晚托班?” 这句话让氛围顿时尴尬起来,连刚才还气势汹汹的这位孩子妈脸上都有些挂不住,叱道:“别瞎说!” 怡江反倒镇定下来,目光炯炯盯着说话的孩子看,直看得他害怕起来,一个劲儿往自己妈妈身后躲。 老师适时出来打圆场:“两位妈妈都冷静一下,孩子还小不懂事,需要我们做老师和家长的好好引导。不如给他们做个好榜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握手言和吧。” “哼,那不行,我们孩子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被咬了,得上医院检查,还得给我们道歉!” 王老师看向许怡江,征询她的意见。 “我同意。但你们也得道歉。” 对方抓狂了:“说什么呢你,你家孩子咬了人还让我们道歉?谁知道他是属狗还是被什么动物咬过,万一身上携带着病毒这就是人命关天的事儿,你还好意思开口让我们道歉!” 挥舞的手指几乎抓到她脸上来,怡江往后退了半步,把大海揽到身后,隐忍着,脸上却还是那副不卑不亢的神情:“咬人的确不对,我们道歉,要上医院检查、要打针吃药,都可以,多少钱我都可以出。但你儿子刚才说的那句话,还有弄坏大海最珍视的玩具,都应该向他说对不起。我们不富裕,我要工作谋生不得不让孩子上晚托班,但他跟所有小朋友都一样,不是没有爸爸的怪物,不应该受到歧视。” 2.第 2 章 许怡江牵着大海从幼儿园里走出来,有种筋疲力尽的感觉。 孩子大概也察觉到了,晃了晃她的手:“妈妈,你是不是生气了?我晚上不吃鸡腿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为什么不吃鸡腿?” “你刚才把钱都赔给豆豆妈妈了,我们不是没钱吃饭了吗?” 怡江笑了笑,蹲下来说:“谁说我们没钱吃饭了?越是遇到不开心的事情,越是要吃点儿好的。鸡腿我都卤好了,还有鸡蛋和鸡翅膀,回去给你加菜。” “真的?”大海两眼一亮,又沮丧地垂下眼睫,“可是我做错事……” “你没做错。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珍惜的东西,如果有人要抢走,千万不要忍气吞声,否则他们只会变本加厉地欺负你。但也要注意方法,不是很紧迫的情况,不要动手打人或者咬人,先跟老师说,明白吗?” “嗯,明白了。”大海低头摆弄手里的奥特曼,因为少了零件,胳膊总是掉下来。 怡江知道他的心思,安慰他说:“这个奥特曼受伤了,我们让他回家休息。等爸爸给你买了新的,我们再让他们一起搭档去打怪兽,好不好?” “爸爸还会给我买新的奥特曼吗?” “当然会!” “可他平时都不在家,我都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大海的声音低下去,刚才小朋友的话让他动摇了,“我是不是真的没有爸爸呀,你们是不是离婚了?” 他也是偶然听到其他大人们聊天,才知道有的爸爸妈妈离婚了就不会住在一起,跟着妈妈的小朋友就见不到爸爸了,所以才猜测他妈妈一定是跟爸爸离婚了。 怡江啧了一声,手指在他脑门上点了点:“连离婚都知道,这都哪儿听来的呀?我可没离婚啊,你爸爸只是住在很远的地方,有很重要的工作要做,才不能常常来看你,但他其实很惦记你的,每年生日不都给你买了新衣服、新鞋子还有玩具寄过来吗?你这个奥特曼坏了,我会跟她说,让他再寄个新的给你。” “用这样的谎话欺骗孩子,真的合适吗?” 一道长长的影子突然遮住了身侧夕阳的余晖,男人的声音带着讥嘲冷不丁在头顶响起。 即使逆着光,许怡江也认得出那是谁。他的声音,他的轮廓,他的身形,像一种烙印,早就深深刻在她的脑海里,不管记忆藏得多深,只要这样轻轻一点拨,就又重新浮现。 她像被施了定身法术一样,腿脚也发软,一时竟然站不起来。 丛嘉佑于是也蹲下来,剪裁精良的灰色西裤勾勒出他腿部修长的线条,有属于男人的精致服帖和安稳,对大海来说却显得陌生。 他手上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个奥特曼递过去:“拿着,这是你爸爸让我带来送给你的。” 这是什么神奇的魔法呀!大海瞪大了眼睛,惊讶得忘了要伸手去接。 丛嘉佑笑笑:“怕什么,这才真的是你爸爸送你的礼物,之前那些新衣服、新鞋子和玩具都是你妈妈自己买的。” “喂!”怡江终于缓过劲儿来,站起来一把搡开他,将孩子拉到身后,“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说呢?”他低头又去看大海,“哎,你想不想见你爸爸?” 大海一个“想”字还没出口,已经被怡江抱起来:“你别打孩子的主意,他哪儿都不会去的!” 说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抱着大海转身就跑向报刊亭旁边的三轮车,一刻也不敢耽误,把孩子丢进车斗,骑上车就走。 摊煎饼的炉灶她一般是不带回去的,卸下来锁进报刊亭背后的一个小杂物间里,第二天接着用。三轮车上只有个铁皮架子和锅碗瓢盆,大海就坐在车斗里跟着回去。 报刊亭的大姐在身后摇着手追了两步:“哎,小许,你的东西还没锁呢!这是怎么了,见鬼了啊?” 大姐一边嘀咕一边热心地把东西搬进自己的报刊亭暂放。 丛嘉佑却走过来,手插在裤兜里,看了看那堆“破铜烂铁”,又看看消失在街角的三轮车,然后笃定地对大姐说:“不用忙了,她今后应该都用不上这些了。” … 许怡江不敢回头,拼命蹬着脚下的三轮车,还真像是身后有恶鬼追着不放一样。 不知怎么的今天车子好像比以往重一点,越是想快越是觉得吃力,她整个人都用力得几乎站了起来。 “妈妈……” 大海在后面车斗里左摇右晃,大概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发力给吓到了。 可她没办法跟他解释,只能大声叫他坐好别乱动,继续挥汗如雨地蹬车。 终于到家了。许怡江伏在车头上,大口喘气,看到自己额头的汗水落下来,滴在车把上,身体像脱了力一样,这下才是真的筋疲力尽。 “妈妈!”大海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刚才他就在身后一直叫一直叫,风把他的声音都吹散了,他叫得声嘶力竭妈妈也不理他,这会儿终于回过头来看他了。 不看不要紧,看到他身旁那个凭空多出来的小女孩时,怡江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这……这怎么回事?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刚才就在我们车斗里,我一上来就发现她了,叫你停车你又不听!”大海臭着个脸,手臂还惯性地护着柔弱的小女娃。 星辰眨巴着大眼睛,看看怡江,又看看大海。 “不是吧……”怡江拨开儿子,把星辰抱起来,“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你也是新星幼儿园的吗?” 在她看来,这可能是幼儿园的小朋友放学后淘气,趁大人不注意爬进她三轮车里玩躲猫猫,不小心被她给拉回来了。 星辰却摇头,声音细细的:“二叔说我身体不好,明年才让我上幼儿园。” “你几岁了?” “三岁。” “那你家里人呢?你二叔,你妈妈,他们的名字、电话,你记得吗?” 星辰往身后一扬手:“我二叔在车上等我呢,我妈妈……我还没找到,二叔说我在这个三轮车上等一等就可以见到妈妈的。阿姨,你见到我妈妈了吗?” 电光石火间,许怡江被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念头给击中了。 她再仔细打量着星辰的小脸,突兀而荒唐的念头就像雪籽般越滚越大,最后像巨大的雪球从她身上碾压过去。 她身体冰凉,两手发抖,几乎要抱不住手里的孩子了,只得更加用力,勒得星辰蹙起眉头:“阿姨,你弄疼我了。” “对不起……”一开口,声音已经带了哽咽,怡江拼命地把情绪压下去,“宝宝,你叫什么名字?” “星辰,我叫丛星辰。” … 大海一边啃着自己手里的鸡腿,一边悄悄打量旁边的小女孩。 他真是搞不懂,怎么妈妈才跟她说了两句话,突然就哭了,还把她抱回家,说要当她妈妈。 她是童话里的公主吗?真的有魔法还是怎样呀? 要知道他从小到大,还没见妈妈哭过呢。工作再辛苦,一趟又一趟地搬家,妈妈都没有掉过眼泪,反倒常常嘲笑他这个男子汉动不动就掉金豆子。 星辰吃东西很斯文,鸡腿都是小块小块扯下来才喂进嘴里。 怡江又给他们一人剥了一个鸡蛋:“慢点吃,如果不合胃口,我再给你们做点别的。” 大海说:“鸡腿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了,怎么会不合胃口呀?” 星辰点头附和:“嗯,超级好吃,卤蛋也好吃。” 怡江怜爱地摸了摸她头发,又摸摸她的脸,眼眶又一阵阵发热。 女儿像爸,星辰完全继承了丛家人那种高眉深目的洋派长相,如果不说的话,大概没人能看出她跟大海是一对龙凤胎,连她这个当妈的都没能一眼认出来。 但隐隐的,不管是眉眼之间,还是某些小小的神态,或是不经意的一些小动作,还是跟一母同胞的大海很有些相似,透露出基因密码的强大。 饭桌不大,两个小家伙趴在桌边认真地吃掉了碗里的最后一粒米饭,这对星辰来说是不太能想象的,要知道她平时在家里有人喂饭都吃不完呢! 怡江就在一旁默默看着他们吃,仿佛可以这样永远看下去。然后吃完饭看他们一起玩玩具,看电视,又帮他们洗澡,都一直是这样痴痴的表情。 大海有点受不了了,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妈妈,你果然是中了魔咒吗?能不能别再这么看着我们了?”又回头对星辰说,“你给她施展的魔法,快点解开!” “好的。”星辰已经跟他混熟了,乐意听他指挥,嘴里发出biu的一声,拿那个奥特曼断掉的胳膊当作魔法棒,往怡江身上一点,“魔法解除~” 怡江怕痒,弓身一躲就躲开了。大海连忙也来帮忙,两人小家伙公然爬到她身上来挠痒痒,最后她只能抱着他们倒在沙发上,三个人笑作一团。 这样的场景,只在她的梦里出现过。 3.第 3 章 夜里,她带着星辰和大海一起挤在并不宽大的双人床上。 大海大方地让出了最靠近妈妈的位置,自个儿挨着墙睡。星辰小小的脑袋就枕在怡江的胳膊上,似乎也跟她一样觉得不真实:“你真的是我妈妈吗?” 怡江紧了紧抱着她的手臂:“是啊,不像吗?” “我不知道。”星辰声音小小的,怕吵醒睡在里边的大海,“我以前也有过妈妈的,可她后来病了,病得很重。你跟她不太像,但你也很好呀,我希望你可以做我妈妈。” 怡江怔了一下:“你那个妈妈……是叫萧雅吗?” “嗯。” “她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星辰晃了晃脑袋:“我很久没见到她了,二叔说她去了很远的地方,那里的人不会生病,也不用打针吃药。” 心头猛的一颤,怡江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会走吧?会吗?也会像小雅妈妈那样到很远的地方去吗?” “不会,短期内不会。”怡江轻拍着她的肩膀,“我哪里都不去,就陪着星辰,好不好?” 点头,点头。 “嗯,那乖乖睡觉,明天早晨也给你做好吃的。” 两个孩子终于都沉入梦乡,怡江内心却受到很大的震动,往事翻涌,整夜辗转反侧,合不了眼。 … 第二天早晨,她做好早餐,准备出门送大海去幼儿园的时候,就看到楼下停着的那辆宾利。 她知道那是谁的车,只是不知道他是一大早就来了,还是一整晚都没离开过。 他其实信不过她的,把星辰乍然送到眼前,只是给她的警告,更像是一种惩罚,不是让她们母女共聚天伦。何况她有过不辞而别的黑历史,他大概也怕她再带着两个孩子突然跑了。 怡江当然也明白自己不可能什么都不管就霸占这种短暂的幸福,所以今天她没打算出摊,想送大海去幼儿园之后,再带星辰去找丛嘉佑,有什么要谈的大家开诚布公摊开来谈。 然而她刚带着两个孩子下楼,宾利车就缓缓向他们靠过来,直接横在了她的三轮车前面。 “二叔,是我二叔!”星辰指着车子喊道。 丛嘉佑从降下的车窗露出半张脸来:“带孩子上车。” 那种居高临下、舍我其谁的优越感还真是这么多年都没怎么变过。 怡江扭过脸,不想让他看见自己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可是两个孩子已经一前一后从三轮车上跳下来,星辰拉着大海说:“我们去坐我二叔的车呀,很快就到幼儿园了!” “可是,我要跟妈妈……” “没关系,妈妈也一起去,昨天在你们家,今天去我们家玩吧!” 大海一脸无奈地去看怡江脸色,很奇怪的,她没说可以,也没说不许去,很为难,又好像有点气鼓鼓的。 丛嘉佑下车,帮星辰打开车门,两个小家伙就一前一后钻了进去。 “我再给你最后一分钟时间考虑,是上车跟我走,还是待在这儿看着我带孩子们走。” 怡江还能说什么,她再也承受不来跟任何一个孩子分开了,一天都不行。 丛嘉佑君临天下一样带着两个娃坐在后排,怡江只能像个保镖似的坐副驾驶座,时不时从后视镜看看后面笑闹着发出咯咯笑声的小家伙们。 丛嘉佑也在观察她,两人的视线偶然在镜中交汇,她看得出他眼中的轻蔑和讥嘲。 世人谤我、欺我、笑我、轻我,只需忍他、避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这说的是对不相干的旁人。对自己真心爱过的人,即使过了这么多年,经历过大大小小的离散团圆和市井烟火的磨砺,心绪仍旧受他一个眼神左右。 区别只是在于,她学会了不让他看出来。 新星幼儿园其实离他们住的小区只有五分钟车程,眼看校舍和大门就在面前了,丛嘉佑的司机却一脚油门直接开了过去。 怡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大海先喊了:“哎呀,我的幼儿园!开过头了!” 丛嘉佑: “没事儿,我们今天不去幼儿园。” “啊,那去哪里?” “当然是去我们家啦!”星辰插话道,“我们家有好多玩具的,还有幼儿园里那种滑梯。” “不行!”怡江转身看向丛嘉佑,“你不可以这么自说自话就让孩子不去学校。” “我当然可以。”丛嘉佑揉着大海的脑袋,“你昨天玩具不是坏了吗?我们今天去买新的。” “可是你昨天已经送过一个新的给我了。” “那个是你爸爸送的,今天我送,不一样。” 大海可以说是动摇得很厉害了,但怡江态度很坚决:“不行,幼儿园不能不去。麻烦你把车停下来,我要送他过去。” 丛嘉佑笑笑:“你确定要下车?” “对。” “小刘,前面靠边停一停,让他们下去。” 怡江带着大海从车上下来,刚刚混熟的两个小伙伴还在依依不舍,丛嘉佑已经关上车门,嘱咐司机道:“开车。” 分别来得太突然,大概是想到昨晚怡江的承诺,星辰哇的一下就哭了,冲着后车窗拼命摇手叫妈妈。 “星辰……” 怡江本能地也想追上去,但手边还拖着一个,不得不咬牙先把大海抱起来,安慰他也像安慰自己:“宝贝乖,我先送你去幼儿园,再去找星辰他们,下午按时来接你放学,好吗?” 他懂事地点点头。 谁知道,等他们到了幼儿园门口,门卫怎么都不让他们进去,说大海已经不是新星幼儿园的学生了。 “这不可能,你一定是搞错了,我昨天都还来接他的。今天是有点事儿耽误才迟到了,怎么就不是这里的学生了?” 怡江焦急,她怕的是昨天大海咬人的事儿,会不会没有处理好,园方今天才不让他来了。纠缠了半天,惊动了幼儿园园长,对方居然告诉她,大海的学籍已经注销了。 怡江整个人都懵圈了,连忙解释:“园长,大海昨天咬人是他不对,我们已经协商解决了,如果对方有什么不满意……” “不不不,大海妈妈你误会了,我们不是因为这个事情责怪孩子。退学是他爸爸那边直接办理的,你看是不是再跟他沟通一下?” 这样的情况她不是没见过,夫妻不合,为孩子的抚养权争得你死我活,做什么决定也不通知对方。显然这回双方实力悬殊,财富和权势让孩子父亲一方手眼通天,妈妈只有被动接受的份儿。 如今能以孩子父亲名义行事的人就只有丛嘉佑了。 许怡江完全没有想到丛家会来这么一着,打得她猝不及防。 难怪他那么干脆就让他们下车,原来早就铺垫好了,知道就算把孩子送来也进不了门,甚至连大海的学籍都取消了,根本就没给她留后路! … 许怡江牵着大海站在丛家独门独院的别墅门口。 隔壁的人家当初移居海外,房子被丛家买下,两边院子连起来,占据了半山最黄金的地段。 大海对这儿的一切都感到新奇,从镂花铁门看到花园里的滑梯一角,他就知道这是星辰的家了。 “妈妈,这是星辰他们家对不对?原来你知道他们家在哪里呀!” 是啊,不仅知道,她还在这里生活过不短的时间。 时隔多年,再站在这里,她心里复杂的况味说不上来,竟然有点近乡情怯的感觉。 她知道自己迟早是要回来的,因为星辰还在这里。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丛嘉佑早就算准了,就算他离开,她也知道上哪儿找他。 来开门的萍姨看到她愣了几秒才敢确定:“这是怡江吧?” “是我,萍姨,好久不见了。”怡江有点不自在地笑道。 “那这个就是……” “嗯,是大海。大海,叫人。” “奶奶好。” “哎,好乖!快进来快进来,嘉佑刚带星辰回来,我去叫他。” 萍姨在丛家工作十年了,大大小小的瞒不过她的眼睛,看到大海和星辰这对龙凤胎终于能凑齐,也有些百感交集。 大海被滑梯吸引,怡江干脆就带着他在花园里等。 星辰独自跑出来,看到他们简直高兴坏了,刚才还哭得红红的眼睛也一下子溢满神采。 怡江抱了抱她,问:“宝贝,你二叔呢?” 星辰抬手一指:“玻璃房子里,跟好多人开会。” 细软的声线里带了点委屈,人人都夸她家的玻璃房子好看,她却一点也不喜欢,因为二叔总是在里面工作和开会,不能陪她。 幸亏今天大海和妈妈来了,她有伴儿了。 怡江摸摸她的脸颊,让她带大海先玩,自己去找丛嘉佑。 丛家的别墅经过特别设计,除了中间的主屋之外,空间充分向四周扩展,吸收了中国古典园林的层次布局,又加入了现代设计感,很有特色。 据说这房子是丛嘉佑和他大哥一起设计的,那时他还只是个高中生,却已经展现出过人的天分。 如今他已经拥有自己的建筑设计事务所,带回来的工作、总也开不完的会议时常就在他亲自设计的玻璃阳光房里进行。 4.第 4 章 这个外表结构呈不规则多边形的玻璃房实际上是一个恒温的图书馆,由太阳能供暖,晴天坐在里边可以享受阳光,下雨天四周的玻璃墙能看到如瀑布一样的水流效果,云舒雨霁的夜晚,还能打开自动化的玻璃天花板,躺着看月亮、数星星。 这样的浪漫,初衷一定是为了某个藏在心间的人。只可惜,那个人可能已经不在了。 许怡江虽然憋着一口气,但还没鲁莽到直接敲门去打断会议。她站在玻璃房门外,正好能看到丛嘉佑的侧脸。他工作时异常投入和认真,眉眼间放下了面对她时的轻蔑和倨傲,英秀出挑的轮廓就显出天生的贵气来。他比读书的时候黑了一些,鼻梁上架一副式样复古的眼镜,更中和了身上的少年感。其实那眼镜没什么度数,只是他的一个习惯,能让他在工作时投入角色,集中精神。 看着看着,怡江憋着的那口气好像散了,心口不再紧绷,甚至有点想不起到这里来要跟他说的是什么。 会议结束,参会者都从玻璃房子里走出来。其中有人停了停脚步,仿佛认得怡江,但没有详谈,只说:“丛先生在里面。” 怡江点点头表示感谢。 丛嘉佑坐在椅子上,眼睛还盯着投影布上的内容,好半晌才摁动遥控器把幕布收起。 他摘下眼镜,从工作的角色中解脱出来,看到怡江,并不意外:“我还以为要等很久,没想到你还挺干脆的,这么快就找上门了。怎么样,这里跟你四年前住进来的时候比,有什么变化吗?” 怡江不答,理清了思绪才问他:“你究竟想干什么,为什么自作主张取消大海的学籍?” 丛嘉佑冷笑:“自作主张的人是你不是我,当年要不是你一声不响抱着孩子跑了,也不会有今天这么多麻烦。” 许怡江被点中死穴,只能僵硬地站着。这件事她的确无力反驳,就算反驳他也不会理解。 “孩子是我生的,我舍不得。”她只能这么解释。 “所以选择留□□弱多病的星辰,把身体健康的那一个抱走?” “不是的!”怡江急了,终于忍不住大声辩解,“留下星辰是为了她好,那时候她的情况,要留在丛家才能得到最好的治疗……” 丛嘉佑抬手:“你不用跟我解释,留着将来有一天去跟我大嫂解释吧。” “萧雅她……” “嗯,三个月前去世了,直到阖眼之前都记挂着另一个孩子。你知道她为这件事受了多大的煎熬吗?” 虽然早前听星辰提起时已经预料到了,但清清楚楚地听到这个消息,感觉又不一样。 她深吸一口气,有话到了嘴边,还是没说出口。 “我能做点什么?”事到如今,她只能这么问。 沉默。 她仍能感觉到丛嘉佑眼睛里的冷淡和鄙夷,但这回他没用冷嘲热讽来回应,过了好半晌,才说了一句:“许怡江,如果可以选择,我真希望永远都不用再见到你。” 不,应该说,最好他们从来就不曾遇见。 … 午饭时间,两个小家伙玩累了,旋风一样卷进来,看到一大桌好吃的,山呼海啸地欢呼着去洗手。 丛嘉佑看着两个孩子的背影,语气平淡地说:“星辰喜欢吃鱼,但是对其他海鲜过敏。她很讨厌青菜,要哄着才能喂一点,但玉米南瓜不管怎么烧都爱吃。她肠胃不好,要少食多餐,家里常备各种点心,搭配水果和酸奶,可以作为下午的午点。大海有什么喜欢吃的菜和点心,也可以告诉萍姨,她会跟星辰的一起准备。” 他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怡江反应过来:“你让我照顾两个孩子?” “只是暂时的,三个月为期,我每月付你薪水,或者你说个数,我一次性付给你。条件是你要陪两个孩子住在这里,照顾他们饮食起居,送他们上学放学,像个真正的妈妈那样。我也会留下来监督你,要让我发现你再出幺蛾子,今后你都别想再见到孩子了。” 见她不说话,他问:“怎么,你还不乐意?” “你也会住在这里?” “你不要想多了。”他有些烦躁,“这儿本来就是我家,要不是小雅临终前坚持这是对孩子最好的选择,我不会找你来。” 他向来只选最佳方案,两个孩子在名义上是萧雅的,假如她坚持这就是最佳,他就相信她。 至于许怡江,她不过是比萧雅健康,可以出借身体帮忙孕育孩子,说得粗俗点不过是个代孕的孕母,是将自己物化为工具的女人,是在孩子还没出生的时候就签下协议选择放弃他们的所谓“妈妈”,有什么资格跟他谈条件。 两个孩子洗完手回来,爬上椅子,一边一个挨着怡江坐。星辰抬头望着她:“妈妈,二叔说你跟大海以后会住在我们家里,是真的吗?你们不走了吗?” 这招先斩后奏用的好,怡江没错过丛嘉佑脸上的得意之色,朝孩子笑了笑,夹起一块鱼说:“星辰爱吃鱼对吗?吃鱼的孩子最聪明,我给你剔鱼刺。” 中午两个孩子都午睡。大海精力旺盛,在幼儿园本来是午睡困难户,但有星辰这个好榜样,他居然很快也跟着乖乖睡着了。 主屋楼顶有片小小的绿地,是迷你的高尔夫练习场,丛嘉佑一个人没有挥杆的兴致,抓了一把面包糠喂他养的鸽子。 鸽子不怕人,或者说不怕许怡江,咕咕踱到她脚边,就像还记得她曾经喂过它们一样。 “想好了?”他似乎很笃定她会欣然接受他提供的这份“工作”。 许怡江却说:“我想见见丛先生。” “丛家上下,连我在内,有三位丛先生,你想见哪一个?” “丛嘉茂。” 噢,原来是他大哥。 丛嘉佑一点点喂完了手上的鸽食,才拍拍手站起来,看着她说:“为什么要见他?” “我想跟他谈一谈。” “他人在国外。” “我可以等他回来。” 丛嘉佑忽然笑了:“你凭什么?凭他是孩子的爸爸,你是孩子的‘妈妈’?” 怡江转身就走。 她受够了,她也是有脾气的! 她回到两个孩子午睡的房间,气得想要摔门,却看到大海的小腿踢掉了被子,只得上前帮他拉好,旁边星辰咕哝了一声,也往她怀里靠过来。 她只得小心翼翼关上门,刚才的怒气已经化作更深的迷惘。 萍姨端来一杯青瓜汁,还像照顾她怀孕时那样。怡江笑笑:“萍姨,我出去一趟,孩子等会儿醒了,麻烦你帮忙照看一下。” “放心吧,我给他们准备午点吃。你……要去很久吗?” 看来这个家里每个人都怕她故技重施,一去不回。 “我去原来住的地方拿点东西就回来。” 萍姨喜笑颜开,非叫她把饮料喝一口才让她走。 怡江搭车去了新星幼儿园门口,报刊亭的大姐一见她就关切地问:“小许啊,你昨天没什么事吧?突然那么急匆匆走了,东西都不管了。” “没事,不好意思还麻烦大姐你。” “客气什么。你今天不摆摊啊?有人找你来着,找到了吗?” 怡江以为她说的是丛嘉佑:“昨天开轿车来的那个人吗?” “不是不是,比那个年纪大,头发花白,有点驼背……” 大姐形容不好,怡江也想不出是什么人会来找她。 “哎,别费劲了,可能就是想买你手抓饼的,碰上你今天不出摊。谁让你最近火呢?这电视上,还有手机上这么一播……哎,你真不摆了啊?多可惜啊!” 只是为了糊口的营生,其实她并不觉得可惜。但她本来打算再辛苦一点,晚上去夜市也摆个摊,摊位都看好了,泰国认识的朋友靠人脉给她预留了最好的位子,免收第一年的管理费,还给她提供价格公道的水果货源,现在她要反悔,对不起人家这份人情。 她回到自己租住的小区,天色已经暗下来,住在城市西边,总是最后看到灰紫色的一片在天边收拢,放学的放学,归家的归家。 楼道里的灯坏了几个,黑漆漆的只能勉强看到脚下的台阶,她走到楼梯转角处,突然听到有人一边敲门一边叫她名字:“怡江?怡江啊,开门。” 内心翻涌起的恐惧像锥刀在她身体凿开一个大窟窿,全身血液逆行,仿佛一下子从脚底全部流尽。 她抬手拼命捂住嘴才没叫出声来,脚步往后挪了两步,转身头也不回地往下跑。 幸好,她还没有直接走上楼;幸好,她还习惯性的戴了顶帽子;幸好……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庆幸什么,往事如厄运突然上门,她躲都不知该往哪里躲。 要找她的人,在出摊的地方没找到,就到她住的地方来堵门。 头发花白,驼背……她现在知道是什么人来找她了。 她不想出名,不想面对镜头,怕的就是这个。 她最怕的,最担心的果然找上门来,不是她不认得,实在是没意识到——多年不见,坏人已经变老了。 她跌跌撞撞从楼上跑下去,脚步不敢太快,怕动静太大被那人听到,又不能太慢,怕直接从身后被追上。脚步纷乱间,在漆黑的转角处撞进一个人怀里,一抬头,头顶磕到对方下巴,两人都闷哼一声。 丛嘉佑目光如炬,声音带着火气:“你见鬼了?跑这么快!” 许怡江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像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几乎是带着恳求地说:“你开车来了吗?我们快离开这里……快!” 5.第 5 章 丛嘉佑从不知道女人的力气也会这么大,他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一眼到底发生什么事,已经被她拽回到自己车上。 他也没见过她这么惊慌失措的样子,坐在车子里,膝头上的手还在微微发颤。 她催促着司机开车,丛嘉佑说:“你知道这车是要去哪儿吧?如果你要跑的话,最好下车。我不会再一趟又一趟地来找你,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玩多就没什么意思了。” 她没吭声,不时从车窗向后看,过了很久才冷静下来,默默的,似乎也没有打算做任何解释。 丛嘉佑看了她一会儿,拿起手边一份文件递给她:“你要是下决心留下来照顾星辰和大海,就把这个签了。” 怡江没接。 “许怡江。” 她终于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看他,又瞥一眼他手里的文件,拿起笔二话不说就在页脚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丛嘉佑有些错愕:“你连条款都不看就签名?” 她额头抵在车窗上,似乎累了:“没关系,你有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她没有地方可去,他开出的条件就算再苛刻,至少可以保证她跟孩子们在一起,也不会有人上门来骚扰她。 回到丛家,星辰和大海已经吃过午点,正在院子里疯跑,看到怡江回来,双双扑进她怀里。 “妈妈,星辰家里现烤的cookies好好吃,你也能学着做吗?” 她没钱让大海上那些幼儿英语启蒙班,所以他至今没学过英文,这么洋派的词汇想必是星辰教他的。 怡江摸摸他的头:“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学着做。” 大海蹙眉思考:“可我们家有烤箱吗?” “用这里的就行,我们可能要在星辰家住一阵子。” “真的吗?”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惊呼。 她笑笑:“嗯,真的。” 大海还是有疑问:“那……你也要做星辰的妈妈吗?” 她点头,把两双小手拉到一起:“来,认识一下,今后你就多了个小姐姐。” 啊,是姐姐啊?大海的小脸都皱成一团:“我想当哥哥……” 星辰牵住他的手:“只要你跟妈妈留下来,我让你当哥哥。” 孩子的快乐感染了其他人,晚餐异常丰盛,萍姨不停地给他们分汤夹菜,怡江却没什么胃口。 她想回房间休息,但她也不知道哪个房间是属于她的。 “妈妈,你今晚还能跟我睡吗?”星辰问。 “我也要。”大海补充。 怡江看了看丛嘉佑,他没反应,像没听到他们的对话。 于是她看向萍姨:“要不我住客房吧?” “不行。”丛嘉佑这时发话了,“那个房间在我隔壁。” “所以呢?” “所以为了避免你对我有非分之想,应该保持适当的距离。” 星辰仰起脸问:“什么叫非分之想?” 怡江气得够呛:“那我跟孩子们一起住。” “星辰早就可以一个人睡了,”丛嘉佑瞥大海一眼,“你是男孩子,是不是也该慢慢学着独立?” 大海小脸憋的通红,求助地看着妈妈。 “何况我也说了,不能让孩子们太依赖你,这个度你一定要把握好。”丛嘉佑吃好了,笃定地站起来,把餐巾扔在桌上,对她说:“有空好好看看我们的‘约法三章’,里面都写的清清楚楚。你这种不看合约就签字,没有一点契约精神的毛病真该改一改。” 最后没得选,怡江住到了阁楼。 说是阁楼,其实既不阴暗也不逼仄,床头就有小窗,斜顶的窗户推开来,还能走到外面去,屋顶就是露台。 房间里的东西一应俱全,每一样家具都充满设计感,包括墙壁和灯。跟玻璃房图书馆一样,因为有太阳能供暖,屋里冬天不会太冷,夏天也不会太热。 星辰噘着嘴不说话,怡江问她:“怎么了,谁惹我们宝贝生气?” “二叔……他怎么可以让妈妈住这里?只有灰姑娘才住阁楼的。” “对啊,他是魔王,欺负我妈妈!”大海帮腔打抱不平。 怡江好脾气地笑笑:“可是灰姑娘是公主啊,你们看这里多漂亮,我挺喜欢的。” “可是我们不能跟你睡了。” “谁说不能?你二叔只说我不能住你们的房间,又没说你们不可以来我房间睡。” “啊,真的吗?”两个小家伙欢欣鼓舞,蹦跳着奔向她的床,爬上去各抓住一个枕头又跳下来,“那我们来玩枕头大战吧!” 乒乓,砰! 丛嘉佑坐在自己房间的椅子上,摘了眼镜,看向头顶的天花板,只看到顶灯都在摇晃。 枕头大战之后还有玩具分享会,分享会之后还有故事会,小孩子的脚步跟着托马斯火车转圈圈,一整晚咚咚咚就没停过。 靠,他怎么忘了阁楼就在他房间上方! 结果两个孩子还是跟怡江睡的。 早餐的时候,丛嘉佑对怡江道:“你来一下。” 大海警觉地跳下椅子挡在妈妈身前,连星辰也倒戈相向,一脸戒备地问他:“二叔,你要带妈妈去哪里?” “你们到底想不想让妈妈陪你们睡了?” “想啊。” “那就让开,我们大人有事要先商量。” … 怡江跟着他,走进那个恒温图书馆。 其实这只是她第三回真正走进这个地方。第一次还是她在山房隔壁人家做小阿姨的时候,误打误撞闯进来,看到萧雅在这里画画;第二次,就是萧雅跟她谈代孕的事。 黑色会议桌上放着她签名的那份协议影印件,往事好像又在眼前浮现。 丛嘉佑拉开椅子在对面坐下:“把这个看完。” “我昨晚看过了。” 她不是傻瓜。昨晚孩子们都睡着之后,她把自己那份拿出来仔细通读过了,条款一清二楚都印在她脑海里。 照顾孩子三个月,她可以拿到一百万; 不可以离开丛家,更不可以带任何一个孩子离开; 不可以对丛嘉佑有非分之想; 不可以带无关的人到燕雨山房来; 不可以干涉彼此的生活。 至于三个月之后怎么办,协议里没有讲。 “看过以后你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怡江坐下来:“应该是你有什么话要说吧?” 丛嘉佑轻咳一声:“你暂时还是到二楼跟星辰大海他们睡,阁楼你可以当做个人空间,等他们不需要你陪的时候,你可以自己安排。” 怡江笑笑,他们昨晚肯定吵到他了。 “你笑什么?”他有点恼羞成怒。 “没什么,我就是想问,你之前说星辰一直都是一个人睡的?萧雅没有陪她吗?” 孩子先天不足,小时候肯定需要更多细致的照顾,尤其夜间,很难想象就放任小小的人儿独自睡在诺大的房间里。 丛嘉佑脸色沉了沉:“萧雅身体不好,放在孩子身上的精力有限,但她已经尽力了,请了姆妈来照顾,把自己的房间也搬到了婴儿房旁边。后来她病得越来越重,往返国内外治病,大部分时间住在瑞典,直到去世。” “姆妈呢?” “辞职了,后来总也请不到合意的。萍姨年纪太大只能帮把手,星辰也只好自己适应。” 他没说的是,在她来之前,每晚都是他哄星辰睡的。眼看孩子越来越依赖他,可他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不得已,才遵照萧雅临终前的意思,去找许怡江。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子。也不知是怎么了,明明这个家就是从这两个孩子出生开始才支离破碎的,可他自始至终没有怪过他们,反而有种特殊的亲近感。 怪不到孩子,他只能怪许怡江。 “那为什么是三个月?”三个月之后会发生什么? 丛嘉佑沉默一阵。 “三个月内,我大哥会从瑞典回来。” 到那时,两个孩子将来怎么办,应该会有一个妥善的解决办法,他没法替丛嘉茂拿主意。 怡江点头表示明白,他紧接着又补充一句:“你对我大哥也不要抱有幻想,他不肯原谅萧雅当初坚持要找代孕生下孩子的行为,不代表他就会接纳你。” 丛家其他人,还有他,也不会接纳她这样一个女人。 怡江发觉跟他对话还是不要超过三句比较好,不然真的很容易被气到内伤。 “还有事儿吗?没事儿我先出去了。” “等一下。”他叫住她,“昨天在你的住处发生什么事?” 她还以为他不打算问了,不过就算问了,她也没打算说。 “没什么,就是欠了房租,不想被房东追债。” 丛嘉佑眯眼:“房子我已经退了,房东没提你欠过房租。” “你把我房子退了?我还有东西没拿出来。” 他朝角落扬了扬下巴:“都在那儿。” 两个不大不小的箱子,就是她跟大海的全部家当,原来他一大早就派了人去替他们收拾。 怡江松了口气:“谢谢你。” 还有昨天的事,她也还没来得及向他道谢。 丛嘉佑不打算深究,只说:“这里以后不要随便进来,还有萧雅的房间,你也不准去。” “……” 好心也不过三秒,他真是时刻不忘提醒她收回对他的好感。 6.第 6 章 怡江在厨房里忙着筛面粉和打黄油,她没忘记大海说喜欢吃现烤的饼干,请她学着做一做。 丛家厨房很宽大,有大小两个烤箱,无论烘焙还是做烤箱菜都很适宜。她没怎么做过西点,但上手很快,萍姨问她:“你好像很会做吃的?听嘉佑说这几年在外头,你也是做小吃营生?” “嗯,我十二岁就开始帮家里烧饭。要是烧的不好吃,自己肚子也遭殃。” “家里大人呢?没有其他兄弟姐妹?” 怡江顿了一下,似乎笑了笑:“大人都忙着工作糊口,我后爸说他不养只会吃饭上学花钱的闲人。” 噢,原来是重组家庭的孩子,难怪。 萍姨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之前都没听你说过,小雅在的时候也不让我们多问……” “没关系的。”怡江把刚冷却好的一炉饼干拨到盘子里,“您尝一尝,看味道对不对?” 萍姨竖起大拇指,像想起什么,对她说:“明天有学校的老师要来家访,不如就烤点饼干和蛋糕招待他们?” “什么学校的老师?” “咦,嘉佑没跟你说吗?给大海安排的私立幼儿园,说是学费要十几万一年啊,还不一定进得去……明天学校要派人来家访啦,得好好准备一下。” 孩子入托这么大的事,怡江猜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车道上传来响动,车门大开,大海和星辰从后座上蹦下来,身上都穿着崭新的小裙子、小西装,当然手里都还拎着新买的玩具。 丛嘉佑在身后拍拍他们的背,把他们赶去院子里荡秋千。 看来他白天带孩子们出去,也是为新入学做准备去了。 怡江到他房间敲门:“大海入托的事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商量什么,你不是坚持要他去幼儿园,一天都不能落下的吗?难道我安排他入学,你还会不同意?” “起码你应该告诉我一声,而且那是什么样的幼儿园,我也有权了解。” “这你不用操心。”他解开扣子,准备换家居服,“我给他联系的,肯定都是最好的。” “最好的不一定适合他。他从小生活的环境不一样,也跟那些含着银汤匙出生的孩子相处过……” “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他突然转过身来,“他也是含着银汤匙出生的,现在不会英文,没有学过乐器,连像样的玩具都没有,甚至连明天的面试都不一定能顺利通过,你反而来责怪能给他这一切的人吗?许怡江,我以前只当你有心机,原来你只是自私。” 怡江无法反驳,做父母的谁不希望给孩子最好的,然而什么是最好的,谁又说的清楚。 “那星辰呢?大海上幼儿园,能不能让她一起去?” “她身体不好,晚一年也没关系。” “以前是没关系,可现在大海回来了,她就会有比较。而且集体生活对她的认知和交往能力都很重要,我不想她因为健康原因而认为自己需要特殊对待。” 也不是没有道理。 “那我跟她说一说,如果她愿意,明天就跟大海一起面试。学校还要派人来家访,主要看家庭情况和父母教育理念,两人的一道处理也好,省得以后还要再来。” “父母都要在场?”他们这样特殊的“家庭”情况该怎么办?恐怕对方不能理解,更不能接受。 “你操心什么,还有我在,你负责配合,不要乱说话就行了。”他不耐烦,“你说完了没?说完麻烦你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怡江关上门走出两步,又折回去:“那个……” 丛嘉佑刚脱了衣服,精赤着上身,羞恼地回身:“又有什么事?!” 他身材匀亭修长,肌肉结实又不显得太魁梧夸张。怡江眼睛一眨不眨的,竟像是看呆了。 “你看够了没?”丛嘉佑飞快地套上衣服,把她的反应当作花痴。 其实怡江看的,是他左边胸口下方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胎记。 她此前从不知道原来胎记也会遗传,因为同样的位置,大海身上也有一块,形状大小都差不多。 亲生父子啊……大海被人看到身体光溜溜的,也是这样羞赧地大喊大叫。 怡江笑了笑,有点苦涩的回味,忘了要跟他说明天她会准备下午茶招待学校老师的事,甚至忘了脸红,匆匆转身下了楼。 家访的会面放在燕雨山房东面的小楼,这里原属于隔壁姓陈的邻居,被丛家买下之后,名义上是丛嘉佑在住,跟原本的山房一墙之隔。 他花费了很多心思,投入很多财力去改造这片新宅,使简单粗暴的“豪宅”在风格上融入燕雨山房,有了家园特征。 据说那是他事务所的第一个作品,亲自操刀,亲自出图,但直到萧雅去世之后,两边才真正藉由小桥流水、松桧梧竹的交错掩映连通起来。 星辰和大海早上去了新的幼儿园,面试就是放开玩儿,观察他们跟其他小朋友的互动,还有独立生活的能力。 这方面大海不成问题,甚至还能照顾第一次参与集体活动的星辰。 两个小家伙玩累了,回来就午睡,下午的家访正好针对家长,不需要他们参加。 怡江跟萍姨在厨房烤好了最后一盘饼干,丛嘉佑来找她:“你怎么还在这里?衣服呢,怎么不换?” 怡江低头看看自己:“要换什么衣服?” 虽然洗得有些旧了,但她没觉得穿着有什么不妥。 丛嘉佑懒得跟她解释,拉住她的胳膊拽她上楼。 原来她也有崭新的衣裙,连鞋子和丝巾都搭配好了,摆在她阁楼的床上。 “快去换,十五分钟人就到了。” 怡江只花了五分钟就换好衣服,一身温柔休闲的大地色,只有外穿的针织吊带衫是玫瑰酒红,勾勒出的曲线纤细美好,看不出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 丛嘉佑还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她,怔了一下,忽然发现她颈间空荡荡的。 “丝巾呢?” 她扬手还给他:“我不会系,就这样吧。” “是不会系,还是指望我给你系?”他耐心真的有限,上前一步,“算了,今天我不跟你计较,往后你自己学。” 两人离得极近,只是一条丝巾而已,缠在她颈上,绕过他的指尖,他就只能低下头来,气息拂过她耳边,又痒又难捱。 她把脸扭朝一边,尽力让自己忽视他的存在。 “心跳这么快,看来不要有非分之想这一条,你真的很难做到。”他察觉了她的异样,忽然有点恶作剧般的得意,“别说我没提醒你,违反我们的约法三章,我可以随时终止协议,你拿不到那一百万,也不能再继续跟星辰大海在一起。” 其实这样也蛮好的,主动权始终在他手里,她可能最后鸡飞蛋打,什么都得不到。 怡江却只是瞥他一眼:“系好了吗?客人应该到了。” 他松开手:“等会儿机灵点,不要露怯。” 他们一前一后下楼,院子里正好迎面遇上来访的两位老师。 “丛先生,你好。”年长负责招生的老师已经见过丛嘉佑,上前握手。 “你一定是大海和星辰的妈妈了,” 另一位活泼年轻的老师听说是将来的班主任,刻意梳了很端庄的发髻,但一双大眼睛年轻得不像话,打量着怡江:“咦,我好像在视频里看过你……” 话没说完,丛嘉佑过来牵怡江的手:“请老师们到客厅去坐吧,你不是还亲手烤了饼干?” 她还来不及惊讶,他的眼神和手心传来的力度已经提醒她两人眼下的角色是相亲相爱的爸爸妈妈——原来他说的好好配合就是这个意思。 也好,这样是最简单的方法,方便外人接受。 怡江手心还是沁出一点汗水,希望他不会察觉。 不知是不是家访也有分工,年轻的苏喜乐老师注意力一直放在怡江身上:“丛太太,大海真的长得好像你哦,女儿就比较像爸爸,但是个性好像是反过来的。” 至此,怡江终于不得不承认,有巨额学费支撑的贵族学校还是有其过人之处。看似年轻的老师,只见过孩子们一面,就已经把他们各自的特征记在脑海里。 怡江谨慎地陪着他们说话,每次回答一个问题都能感觉到丛嘉佑的目光。 他对她能不能扮演好“丛太太”这个角色充满了不信任。 怡江只当不知道。她看苏喜乐好像很喜欢吃饼干,主动说:“饼干是现烤的,厨房里还有,我装一些给乐乐老师你带回去吧?” 苏喜乐嘴里的还没吃完,两颊鼓鼓的像只小松鼠,差点噎到了:“不不不,不用麻烦了,这怎么好意思!” “没关系,要是你觉得味道不错,小朋友们可能也会喜欢的。将来幼儿园和班级有需要,我可以烤了送过去。” 怡江也不知道自己几时变得这么圆滑,或许就是因为投缘,好像聊着聊着,孩子们入学就已经成了顺理成章的事,这还真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7.第 7 章 连旁边端着骨瓷茶杯谈笑风生的丛嘉佑都不由看了她一眼。 恭敬不如从命。苏喜乐收下了饼干,有点赧然:“真是不好意思,实在是因为这饼干味道太好了。其实我刚才就想问的,丛太太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怡江一愣,丛嘉佑也放下茶杯,转过身来。 “我没有冒犯的意思,我是个吃货,之前在视频网站看吃播的时候看到一个网红煎饼摊,摊主很漂亮,跟你很像,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还是……” “你没看错,确实是她没错。”丛嘉佑挪到怡江身边,重新抓住她的手,“她闲着没事就喜欢做吃的,有朋友总从泰国带新鲜水果来,吃不完她就拿来做菜和点心。摆摊完全是为了满足孩子们的好奇心,也让他们从小体会劳动的不易。” “做妈妈的这么亲力亲为真的很不容易了。”招生的老师忍不住夸赞道,“难怪两个孩子也这么懂事。” 又聊了两句,星辰和大海也睡好午觉起床了,在院子里笑闹追逐。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有了正式的通知,园长会再联系你们。” 两位老师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被大海看到了,他远远叫了一声乐乐老师,就带着星辰跑了过来,非要跟她玩一会儿。 怡江有点紧张,怕大海他们的称呼露馅。 丛嘉佑说:“不用担心,我跟他们玩的游戏还没结束,不会穿帮的。” “什么游戏?” “天黑之前,我们都是隐形人,谁先叫了对方的称呼,谁就输了。” 这样也行?难怪大海他们眼睛老往他这儿瞟,跑过来想叫他们也一起玩的时候,还故意从他身后绕好大个圈子,想拉他手又不敢拉。 丛嘉佑也装作看不到他们,昂起头吹口哨。 苏喜乐跟两个小朋友又说了两句悄悄话才走。怡江问他们:“老师刚才跟你们说什么了?” “秘密。” “惊喜。” 大海摸摸鼻子:“哎,你怎么说出来了?” 星辰懵懂:“没有哇,老师只说过几天会有惊喜,我又不知道是什么惊喜。” 怡江笑笑:“你们俩要一起上幼儿园了,开不开心?” “开心!”这回是异口同声。 晚上哄他们睡觉,两个小家伙一定要她睡中间,然后一边一个钻被窝里靠在她身边。 心都熨暖了。 丛嘉佑推门,示意她出来一下。 星辰已经睡着了,这丫头连着几晚都不再撒娇要二叔讲故事,他心里还真有点空落落的。 怡江要起身,被大海拉住手,他还没完全睡着,模模糊糊地指着丛嘉佑问:“那个……妈妈,你能看到那个吗?能看到吗?” 怡江好笑:“能看到啊,你们的隐身术对我无效,怎么了?” “你能不能跟他说,明天不玩隐身的游戏了,我想让他教我玩乐高……” 星辰早就破功了,一口一个二叔叫的不知多亲热。只有一大一小两个幼稚的男人在晚饭餐桌上都还当对方透明,仿佛较劲似的,谁也不先叫对方一声。 洗澡的时候,大海情绪有点低落,他看到了星辰洗澡时玩的那套新玩具,他自己挑的是一套乐高,都是丛嘉佑给他们买的,说好了教他玩,现在…… 他不喜欢这个“隐形人”的游戏了。 怡江哄睡大海,才蹑手蹑脚走出房间。 “小家伙们太兴奋了不肯睡?” 她摇头:“你以后别跟他们玩今天这种‘游戏’了,大海心思重,怕你真的不理他了。” 这对话怎么听都像一对真正育儿的小夫妻。 丛嘉佑掩下心头那种奇异感,嗯了一声,才问:“今天来的那个乐乐老师,你之前认识?” “不认识,怎么了?”是入托的事有什么变化吗? “没什么,我看你跟她居然聊得起来,所以问问。”他瞥她一眼,“都说了丛家的入托不会有问题,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怡江放松下来:“谢谢你今天帮我解围,我没想到这种情况下会有人认出我。” 他嘲弄地笑笑:“现在是信息化时代了,你以为这种事是偶然?所以我才叫你别再出去摆什么摊。” “你怎么知道我跟泰国的朋友有联系的?” “你的出租房里不都明摆着么?要不是有人低价给你供货,你会舍得用进口的水果做小生意?”他正色道,“何况,你以为我真会找个在泰国飘荡了三年、不知底细的人回来照顾孩子?” 她要是得了病怎么办,染上毒瘾怎么办?三年在一个纷乱又陌生的环境里独自生存,足以彻彻底底地改变一个人。 他不了解她,甚至可以说从来没有了解过。所以萧雅临终前交代要找她回来,他就去查。虽然很费了一番周折,但从她在泰国完成代孕、生下孩子又失踪开始,这三年多来她的生活轨迹,跟什么人联系,他心里都有数。 “既然这样,你应该知道我欠了人家很大的人情。就算生意不做了,我也应该跟人交代一声。” “据我所知,你认识的那位大人物应该不会在乎你这点小事,除非你们还有更私密的交情是我不知道的。” 怡江也不恼:“不止是梁伍,还有其他人,我们原本打算合伙做夜市,女的。” 她不懂自己最后为什么要强调性别,但丛嘉佑还真就没再勉强。 “随便你,只要你记住我们的约法三章就好,尤其不要把莫名其妙的人带到丛家来。” … 怡江于是打电话给袁小芒,从她突然不再出摊,带着大海住进丛家,她们就没再联系过。 她以为是自己生活突然发生变故才断了联络,没想到电话一接通,小芒就大哭:“怡江,你去哪了,出大事了!” 小芒从爷爷辈开始就生活在t市,是土生土长的t市人。她跟怡江之前一样,也住在老城区最拥挤老旧的楼房里,不同的是,她热衷于折腾钱生钱的投资。前些年她买了好些老破小的房产,炒房、炒期货一路炒到了泰国,在当地大大咧咧丢了钱包和护照,幸好遇上怡江这个同胞。 怡江带着孩子刚回国时没地方住,也是她把自家的小窝借给他们母子解燃眉之急,两人算是患难之交了。 小芒对做吃的不在行,但有敏锐的投资意识和眼光。她知道怡江在泰国认识黑白两道通吃的大佬梁伍,对方有路子支持她在国内做些小生意,于是提出入伙,怡江也同意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 怡江看着坐在对面猛灌第二碗杨枝甘露的小芒:“你慢点吃,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好好说说。” 小芒的名字据说是因为她妈生她那天吃了个大芒果才作动,而她从小也爱吃这个,因此所有芒果做的甜品都能有效地让她心情平复下来,先前电话中大哭的仿佛是另外一个人。 她抹了抹嘴,声音还有点黯哑:“就是,我妈的钱被骗了,没了。” “怎么会被骗呢,被谁骗?” “p2p听过吧,她一把全投进去,暴雷了,钱拿不回来了。” 怡江虽然不关注这些,但相关的新闻也听过一点。p2p投资平台这两年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吸引了很多人跟风去投资,但是最近很多表面光鲜的平台一夜之间就人去楼空,投资客的钱血本无回,就是新闻里常说的“爆雷”。 她没想到袁小芒也栽了进去。 “你不是不投这种高风险的吗?再说你家的钱不都归你管吗,你妈妈怎么会拿钱去投资的?” “哎,别提了,都怪我老妈!她看身边的人都买,就拿了笔小钱去试水,还真赚了几万块。然后就使劲在我耳边唠叨,说我之前买的房啊、国债啊,时间太长,收益太少,不如这个。” “所以呢,你就把钱都投进去了?” “嗯……房子都抵押了,还有准备夜市摊子的钱……” 还抵押了房子?怡江心惊:“你一共亏进去多少啊?” 袁小芒竖起两个手指。 二十万……不,两百万? “看不出,你还挺有钱啊……” 小芒欲哭无泪:“现在已经是穷光蛋了,到时拿不出钱赎回房子,连住的地方都要没了。” “你不是还有其他几个房子吗?” “就两个,都是又老又破等拆迁的,签了长约租给别人收点租金,现在拿不回来。” 幸亏还有这点租金,不然全家人的生活来源都要全断了。 “那小果的病怎么办,还治吗?” 袁小芒家的麻烦就在于此,爷爷和爸爸都去世得早,外婆、妈妈和她三个女人操持一个家,还拖着个脑瘫的弟弟袁小果。 小果行动不便,但智力没受影响,读书成绩还挺好。一家人不肯放弃他,常年四处奔走带着他看病,家庭收入有很大一部分都投在了他的医药费上。 这两年小果的康复有了起色,这时候要是中断治疗,未免太可惜了。 怡江同情小果,他比大海他们大不了几岁,假如是她的孩子得了这样的病,她也会倾尽全力去给他治。 8.第 8 章 说起这个,袁小芒就难过:“小果太懂事了。我以前总开玩笑说家里的钱将来都留给他,可现在弄成这样,把他治病的钱都弄没了,他一句怪我们的话也没有,反而觉得是自己连累了我们。” 病是一定要治啊,怎么能不治?可是不能把钱从爆雷的平台里拿回来,他们一家的日子都没法过下去了。 怡江想了想,说:“夜市的事儿我还没正式回绝,你要去吗?我可以跟梁伍说,按之前的价格给你货源。” 袁家阿婆以前守着弄堂里唯一一部付费公用电话养活一家人;到了小芒妈妈这里,开了个小卖部,做点街坊生意,也能糊口。 小芒从小就帮妈妈看店,后来有了几套小房子开始收租才把小卖部关了,如今让她摆个水果摊应该不成问题,就算要学做煎饼她也能帮她,毕竟小芒她妈做吃的手艺很好。 这种雪中送炭的事儿,小芒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拒绝。可是想了想又犯难:“我连进货的本金都拿不出来了,这都月尾了,下月初又要带小果去看病,怎么办啊?” “要不先借点钱?” 袁小芒一哂:“找谁借,这年头亲戚不来打秋风都算好了,谁会借钱呀!高利贷倒是可以考虑。” 怡江脸色都变了:“你要借高利贷?” “是在考虑啦,现在的高利贷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不管什么样的,也不能再冒这样的险了。”怡江深吸口气,“这样吧,夜市的钱我来想办法,你别去别处借了。” “你有什么办法?”小芒诧异道,“对了,我还没问你呢,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做生意了?你跟大海现在住哪儿啊?”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吧?我还有一个宝宝,大海是龙凤胎。” “是啊,叫星辰嘛,你可太会取名字了,想忘也忘不了。” “嗯,我现在……带着大海,跟她一起住了。” 小芒猛的反应过来:“啊,那个谁,姓什么来着……姓丛,是姓丛吧?他们找到你了?” 怡江苦笑,点了点头。 她跟小芒相识在人生中最困难最狼狈的时候,彼此没有秘密。 小芒张大嘴,半天合不上:“那你怎么就同意回去了呀?一入侯门深似海,你不怕他们只要孩子,把你们母子分开吗?” “怕啊,可是我没办法。还有其他人也在找我,都找到我住的地方去了。” 这回小芒一下就想到了:“你说你家里那个老不羞?他还害得你不够惨吗,还来找你干什么?阴魂不散的,下回他再敢来,你别怕,告诉我,看我不打爆他的狗头!” 她性子本来就泼辣,在他们那片弄堂里也是出了名的女英豪。这时候说到义愤填膺处,倒像是忘了自己也是麻烦缠身,随时可以为朋友去拼命。 怡江珍惜这份情谊,士为知己者死,越是这样,她越是不能对小芒的困境坐视不理。 … 丛嘉佑打好领带,从桌面下放表的抽屉里挑了一只陀飞轮戴上,星辰和大海就冲进来:“二叔二叔,你好了没有呀,我们要出发啦!” “我马上来,你们都准备好了?手帕和水杯都带了吗?” 幼儿园第一天,关于准备工作的清单就专门发了一个文件到他手机,他记下来就忍不住叮嘱他们,自己都觉得在这两个孩子面前变得有些婆婆妈妈。 星辰给他看背上的书包:“我们都好了,妈妈也准备好了,就差你了。” 她看到他手上那块腕表,有点兴奋地跑过来捉住他手腕:“咦,这是去年你过生日,我送你的礼物呀!” 当然真正埋单的人还是他本人,她只负责在一排排琳琅满目的手表里选一块看起来最闪耀的戴在他手腕上。 两个小朋友被那块看起来颇为复杂耀眼的手表吸引了,相比星辰的兴奋,大海就有点沉默。 丛嘉佑适时在他脑袋上一揉:“你还没送过我生日礼物吧?我今年生日也快到了,你好好想想送个什么给我?” 大海眼睛里一亮。 他把两个小朋友一边一个拎出去:“走了,入园第一天不要迟到。” 许怡江仍旧穿着那天家访时那套大地色的衣裙,在楼下车道上等他们。 送两个孩子上学,香槟色宾利派不上用场,司机已经换了更为宽敞的埃尔法。 一路上只有两个孩子叽叽喳喳,丛嘉佑觉得她在孩子面前也这么安静有点反常,忍不住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今天晚上烧什么菜。大海想吃红烧排骨,星辰想吃多宝鱼,你呢,你吃什么?” 丛嘉佑怔了一下:“你问我?” “是啊,等会儿回去会路过鱼市,萍姨说这里的海鲜都很新鲜,反正要给星辰买多宝鱼的,不如我再买点生蚝回去焗?” 以前在隔壁的小楼上,能看到他家院子里的派对。各式各样的轿车停满车道,香槟生蚝都从外头一箱一箱地送进去。 她的东家陈先生陈太太也在受邀之列,她自然也跟过去帮忙。 新鲜生蚝肥美却充满海水的腥气,她看着都觉得吃不惯。 丛嘉佑却很喜欢,盛在盘子里的,他拿起来,只挤一点柠檬汁就入口。 事实上,他在派对上除了生蚝也不太吃别的东西。有其他年轻男孩子的时候,他跟他们一起玩玩桌式足球和电子游戏,更多时候只是端着细长的香槟酒杯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 他骨子里有天才的那种骄矜和冷淡,可是他偶尔也会撒娇,偷偷溜进厨房来,问萍姨:“还有什么好吃的没有?” 他不知道怡江也在那里,熬了很稠的粥和暖胃的汤,吃不完的生蚝被她放进烤箱里焗烤,他尝了一个,又喝一碗汤,心满意足地走了。 丛嘉佑当然想不到时隔多年她还会记得这种小事,没说好,也没拒绝,只说了句:“先送他们进去。” 两个小家伙背着小书包一边跟他们挥手,一边蹦蹦跳跳进了幼儿园。怡江转身看到他还站在那里不动,似乎察觉了什么:“别担心,他们会适应的。” 他从小看着星辰长大,还没有经历过和孩子的第一次的分离焦虑。 她心里有很复杂的温暖,但是不能跟他讲。 他也只是冷淡地瞥了她一眼,就回到车上。 怡江真的去了鱼市,新鲜的鱼虾都买了一些,当然最重要的是整打新鲜生蚝。 丛嘉佑坐在车上没动。市场的水泥地板又湿又滑,空气里混杂着各种气味,这样的环境他当然不可能进去,司机问要不要先送他去事务所,他也说不要。 今天本来还有会议要他主持,但她突然无事献殷勤引起了他的好奇,还有,她怎么知道他喜欢吃生蚝? 她对他到底了解多少? 难得他中午在家吃,午饭就很丰盛。怡江把烤好的生蚝端上来,最柔软肥美的部分被绵密的马苏里拉芝士和培根碎包裹着,表面微焦,香气逼人。 “趁热吃,看看合不合胃口。” 丛嘉佑吃了一个,记忆里的画面就一帧帧连贯起来。 原来那时办派对的时候,她也在厨房帮忙。 他不动声色,又拿了一个,怡江就明白他大致是满意的。 原汁原味的也给他准备了,一桌飨宴完全根据他的口味定制,让怡江觉得自己像博美人一笑的周幽王。 萍姨高兴地搓搓手:“哎,你们吃,我再去烧个汤。” 丛嘉佑这才问:“说吧,你有什么事?” 怡江也知道这样的表现太明显,也不绕弯子了:“我想借点钱。” “借钱?借多少?” 她斟酌了一下:“五十万。” 丛嘉佑吃东西的动作停下来:“你知道五十万是多少钱吗?借来干什么用?” “我朋友做生意需要本金,还有她家里出了点事,也需要应急。” 她算过的,这笔钱差不多刚好够袁小芒把夜市摊摆起来,家里抵押出去的房子也可以赎回,这样他们不至于居无定所,今后再用老房子的租金和夜市收入慢慢还她就好。 “原本打算跟你合伙做夜市生意那个朋友?” “对,就是她。” 丛嘉佑嗯了一声,然后说:“不借。” 怡江见他问起,本来已经有了期待,没想到他一口回绝得这么干脆,有点着急:“我知道这是个不情之请,但我朋友家里情况特殊,确实很需要这笔钱。就当是我向你预支的,三个月后的那一百万,先预支一部分,可以吗?” 其实她本来没打算主动提这一茬的。那一百万性质很模糊,可以说是给她照顾孩子的劳动薪酬,也可能被拿来买断她和星辰大海的亲子关系。 不拿这笔钱,她跟孩子们将来的关系或许还有可以商量的余地。拿了,就意味着她有可能承认这笔钱能买断他们的亲子关系。 她原意是打算拖一拖的,三个月后等他大哥丛嘉茂回来了,一切都还有得谈。 可现在发生这样的状况,钱的关卡,看来是跨不过去了。 9.第 9 章 第九章 丛嘉佑果然变了脸色,似笑非笑道:“我还以为金钱打动不了你呢,原来你早就这笔钱的主意了?我要是现在就给你,怎么保证你不会拿着钱跑了?” 她有过前科,连亲生骨肉都留不住她,直接给她一笔钱,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来。 看他这样的态度,怡江的心已经凉了半截:“真的不能预支?” “不能。” 他倒要看看她还有什么别的本事。 怡江看了他几秒,也不啰嗦,噌的一下就把他面前没吃完的生蚝给端走了。 “喂!” 怡江进了厨房,只当没听见。 啧,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下午两个小家伙放学回来,第一天入园的新鲜劲儿还没过去,兴奋地说个没完。 丛嘉佑暗中观察怡江,她用帕子给孩子擦脸,带他们去换了干净的衣服,又端出准备好的鲜榨果汁,在孩子们面前没有任何不耐和苦恼的样子,仍然是那个好妈妈的角色。 他知道她是那种为了达成目的,能忍能吃苦的人,所以她既然来向他开口,这件事就绝不会轻易放弃。 晚饭后星辰和大海一边一个霸住他俩,非要让他们一起到阁楼里来做今天幼儿园里玩过的游戏。 许怡江没说什么,他当然也不会有意见。 星辰要玩丢手绢,大海大声说:“她在幼儿园可喜欢玩这个了,可是又怕被追到。” 丛嘉佑道:“没关系,丢给我,我肯定追不到你。” 星辰太好骗,蹦蹦跳跳唱着歌把手绢丢在他身后,还没等他站起来就被一把拽住。 她哇哇大叫:“二叔你说追不到我的!” “我是没追啊,伸手就逮到你。” 星辰咯咯笑着扑向怡江:“二叔说话不算话,妈妈你要帮我!” “那我来丢吧。” 她先把手帕扔给大海,故意被他追到,又再继续,跟两个孩子玩够了,才把手帕悄悄放在丛嘉佑身后。 她没想到他那么二,还真的跑来抓她。阁楼毕竟不是操场,空间有限,她跑得急被地毯绊了一下,他的手臂正好揽住她倒地。 两人在地上摔做一团,她身材纤细,没想到曲线突出的部分这么丰满,正好压在他手臂上。 她在家里穿的是她自己带来的旧衣服,领口早就洗得松松垮垮,胸前柔软的一段白到晃眼…… 他想移开目光,可是身体深处已经有一股冲动往下汇聚,又热又燥,本能开始流连这种活色生香,完全背离理智。 他今天是吃了生蚝,但也不用壮得这么立竿见影吧? 他有点后悔,刚才干嘛伸手保护性地拦她那一下,摔了不就摔了,反正疼的又不是他。 两颗小脑袋凑过来,七手八脚地要搀扶倒地的两个人。 “妈妈,你摔疼了吗?” “二叔,你压着妈妈了。” 丛嘉佑这才站起来,也拽了她一把,确定她没事,清了清嗓子:“我不擅长玩这个,还是不凑热闹了。等会儿讲故事,你们再叫我。” 他关上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海看看他,又看看怡江:“妈妈,他生气了吗?是不是摔疼了?” 不,他没摔疼,疼的是别的地方。 怡江其实没意识到他的窘迫来自哪里……丛嘉佑回到楼下房间,怒其不争地瞪了一眼自己身下支起的轮廓。 手机在桌面上震动,谁这时候打电话来,简直找死。 “喂,什么事儿,讲。” 电话那头的人笑道:“怎么了,这么大火气,欲求不满啊?我这儿有药,专治单身男人欲求不满,要不要出来喝一杯,帮你消消火?” 哪壶不开提哪壶,还真给容昭这乌鸦嘴说着了。丛嘉佑松了松衬衫的扣子:“少见啊,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最近不忙上手术?” “长江后浪推前浪,我现在转战幕后了,手术台什么的让给年轻人吧!”容昭的声音被各种音浪冲得断断续续,大声喊他,“来不来啊,来就老地方见,今天喝酒我请。” 丛嘉佑想了想:“行,我现在出来,不过我们今天换个地方。” … 怡江给两个孩子洗完澡,星辰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大海说她第一天在幼儿园午睡,没人像在家里那样拍哄着她睡,所以没睡好。 “二叔呢,他不是说来给我们讲故事的吗?” 他还惦记这丛嘉佑刚才说的话。 “他有事情出去了,可能很晚才回来,你们先睡,明天再补上故事吧。” 她还要想想袁小芒的事该怎么解决。 大海中午午觉睡饱了,没有睡意,拿了丛嘉佑给他的新奥特曼在地毯上一个人玩。怡江抬头看了看钟,以为很晚,其实也才刚刚八点钟。 她打开手机通讯录,往下滑了几行,看到梁伍的名字,心头一动。 这是她回国之前梁伍留给她的一个联系方式,他常年人在泰国,国内的生意有专人帮他打理,如果她遇到困难,打这个电话会有人帮她。 她已经欠梁伍很多人情,所以回国后还从来没主动拨过这个号码,做生意的事都是他那边叫人来联系她。 她想了又想,还是按下了拨号键。 夜市的货源从他那里来,他如果同意赊账,本金也就不用拿出来了,或许还可以借她们一些钱应急,总比去找高利贷借要好。 电话嘟嘟响了两声就通了,传来粗粝的男人声音:“喂,我是梁伍。” 怡江有点吃惊:“伍哥,怎么是你接电话?” “我回来几天,这边有点事儿。怎么了?” 怡江听出他声音里的疲惫和隐忍的暴躁,还有他那边传来的孩子的哭声。 “是小美在哭吗?她也跟你回来了?” 正在一旁玩得起劲的大海一听,连忙爬到她腿边:“妈妈,你在跟小美打电话吗?” 梁伍捂住话筒向身后吼了一句什么,哭声短暂中止了一下,很快又重新响得更大声了。 “伍哥,怎么回事,你别凶她……你们在哪里,需要我帮忙吗?” 梁伍沉默,似乎挣扎了一会儿,才说:“临江路288号,你方便的话,现在过来一趟吧。” … 怡江带着大海在梁伍给的地址下车,才发现这是一个酒吧。 尽管预料到梁伍在国内的生意可能会有点复杂,但她从没仔细问过究竟做的是什么,直到这会儿看见眼前霓虹闪烁,音浪喧嚣的酒吧,才大致有个具体的猜测。 “妈妈,这是哪里,游乐园吗?”大海看着门口招牌上一圈一圈闪烁的各色灯光,联想到了他喜欢的游乐园。 怡江摇摇头,牵着他的手说:“这是小美爸爸工作的地方,我们进去找他们。” 她不该带大海来的,但是他一听小美在这里,说什么也要跟着一起来。 门口五大三粗的保镖听说她来找梁老板,就带着她径直穿过内场往后头走。 酒吧门脸不算很大,里面却别有洞天,当然音浪和人声也是外面的数十倍强,震得大海忍不住拿小手捂住了耳朵。 “妈妈,那是什么?”他喊道。 什么也挡不住孩子的好奇心。怡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灯红酒绿的正中央有个垒高的四边形拳台,形制大小都跟她在泰国见过的泰拳拳台一样。 台上有壮实的职业选手展示金腰带,有客人作为“素人”选手要上台挑战。台下所有男男女女都是围绕着这个拳台上的“厮杀”舞动狂欢、喝酒呐喊的。 当然“素人”挑战职业拳手更多只是一种体验和发泄的方式,其他的职业赛和“素人”选手对战也大多都是表演性质。 这样的泰拳酒吧在泰国很常见,在这里出现,很容易就跟梁伍联系起来。 不管怎么说,暴力场面还是少儿不宜。怡江捂住大海的眼睛,跟着保镖往二楼最里面的房间走。 梁伍来给他们开门,看到怡江的刹那,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身后的小美抱着个洋娃娃窝在沙发上,眼睛哭肿了,鼻头也哭红了,一见怡江,本来转做抽噎了的,一下又嚎啕起来。 “小美……” 大海连忙过去安慰小青梅,他是带了新玩具来跟她分享的,可是见她哭的那么伤心,都顾不上把玩具拿出来,只一个劲儿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 梁伍额际青筋直跳,过来拉她胳膊:“你看人家大海多懂事,就你整天哭,再哭就给我滚出去!” 怡江拦下他,把小美护在怀里:“到底怎么了,干嘛跟孩子发这么大脾气?” “你问她!” “妈妈……我要妈妈……” 小美靠在怡江怀里,眼泪都抹在她脖子上,冰冰凉的。 要是孩子的妈妈这会儿在这里,看到此情此景,不知该有多伤心。 “伍哥……” 梁伍的脸色比刚才还难看,手往门外一挥:“你告诉她,她妈死了,这辈子都别想再看见她!” 小美搂着怡江的脖子撕心裂肺地大哭,连大海都被她感染,也开始抹眼泪了。 怡江叹口气,男人带孩子果然信不过。丛嘉佑能把星辰照顾得妥妥的,还是家里有人能帮把手,像梁伍这样的,比他更不省心。 10.第 10 章 怡江安慰了半天,小美都收不住眼泪,最后是大海拿出奥特曼和高达,答应保护她怀里的洋娃娃,她才慢慢不哭了,玩了一阵,最后趴在怡江肩上睡着了。 梁伍把一个皮箱放到她面前,打开箱盖,里面是密密匝匝捆好的百元现钞。 “这里是五十万,你先拿去给你朋友应急,不够再跟我说。我这儿只有现金,你要觉得不方便,报个你现在的住址,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谢谢你,伍哥。还有夜市的事……” 他摆摆手:“这种小事,不要提了,也不要说什么感谢的话。要谢也是我谢你,这小丫头只有你搞得定。” 怡江看看肩上的小美,还有靠在她身边也已经昏昏欲睡的大海,想了想说:“孩子没有妈妈始终缺点什么,你有没有想过……把辛辛找回来?” “不可能,那个贱货……”他看看两个孩子,强行把没骂出口的话吞回去,抹了把脸,“你回去吧,我叫人送你。明天幼儿园的事,就麻烦你了。” 他打算把孩子留在国内受教育,幼儿园选了t市名声最响、学费也最贵的,这么巧,就是大海星辰的这一个。 孩子很喜欢新幼儿园,但是看到其他小朋友都有妈妈来接送,就想第一天也让妈妈接送自己一回。 梁伍自然是办不到的,这才有了今晚惊天动地的一闹。 “你打算回国发展,不走了吗?”怡江问。 他摇头:“我根基在曼谷,还是要回去。国内经济形势好,有钱赚当然也要兼顾。这次好不容易邀请到有金腰带的泰拳王来给这个酒吧打响名气,我就自己回来一趟,下个月就得走。你要是还有事,可以到这来找我。” 怡江点点头。时间不早,她该回去了,想把怀中的小美放下来,可小丫头抱着她怎么也不肯撒手。 梁伍拎起那个装满钱的箱子,然后顺手抄起大海,说:“走吧,我送你们。到了车上一颠,你就能撒手了。” 两人一人抱一个孩子从二楼下来,又要穿过人声鼎沸的场子走到外边去。梁伍挡在怡江身侧帮她隔开人潮,提着箱子那只手虚拢在她腰间,姿态看起来就像一对互相关照的亲密夫妻。 丛嘉佑肩上披着衣服,坐在二楼的vip卡座往手上绑拳手用的胶布,看到他们从楼下经过时,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 容昭问:“怎么不缠了?刚才不是还说绑这么多胶带是为了让对手更疼嘛,这会儿看人家台上的选手被拳王ko,立马就怂了?” 丛嘉佑把拳套朝他扔过去,指着楼下问:“那人你认识吗,是不是梁伍?” 容昭心想我哪儿知道,t市我又不熟。他拉过旁边的服务生,跟着丛嘉佑一指:“那人认识吗,是不是梁伍?” “是啊,那是我们老板。” “旁边抱孩子的女人呢,他老婆?” “我也不清楚,没见过。不过她抱着的那个小姑娘是梁总的千金,所以……应该是他老婆吧!” “他自己怀里还有一个男孩儿呢,福气不错嘛,龙凤胎,跟我有一拼哈哈哈!” 容昭还没嘚瑟完,丛嘉佑已经腾的一下站起来,拎着衣服就下楼去了。 “哎,你去哪儿啊?不是要打拳吗,下场就到你了!” 丛嘉佑什么都听不见,拨开人群紧跟着梁伍他们离开的方向追出去,正好看到他们上了梁伍的suv,绝尘而去。 他不会看错的,梁伍抱着的是大海,而他身边那个就是许怡江。 这个女人,本事真是不小,连梁伍这样背景复杂、见多识广的男人都能搞定,也难怪他们一家子都栽在她手里。 她带大海到这种三教九流的地方来不说,她怀里的那个小姑娘又是怎么回事,是她跟梁伍生的女儿吗? 她肚皮真是争气,到底给多少人生过孩子?! 还没来得及发泄掉的精力混杂着突如其来的怒火,几乎一下子烧光了他的理智。 到底是她太复杂,还是他把她想得太简单了? 容昭好不容易找到这个侧门追出来,看到他的脸色有点吓到了:“怎么回事啊,那两人跟你有仇?不是你说要到这儿来打拳,泄泄火的嘛?” 他本来只想找好兄弟找个清吧安安静静喝酒小聚一下的,谁知道丛嘉佑现在口味这么重,直接就把他领这儿来了。 可如果是仇家的场子,他应该不会光顾才对啊。 仔细分析分析,根据经验,让男人露出这种表情,这事儿十有八九跟女人有关。 容昭立马打开手机发消息:梁伍是谁? 谁还不认识一两个有背景的朋友呢?他的亲外甥怎么着也在江湖混迹那么多年,别人不认识的,他肯定认识。 丛嘉佑却已经转身:“今天不玩了,我先回去。” 他肩头只披了件衬衫,回到酒吧楼上,一件件把衣服穿回去,手上缠好的绷带也解下来扔在桌上。 容昭的八卦之魂在燃烧,哪儿能就这样放他走。 “哎,你冷静点,这时候回去不也是生闷气吗?你刚才还喝了点酒,万一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发酒疯磕了碰了,都没个人送你上医院。” “谁说我是一个人?” “不然还有谁?萧雅也不在了……你那小侄女现在谁照看着,保姆吗?” 丛嘉佑整个人一顿,缓了口气,才说:“另一个孩子,我也找回来了。” “啊,你是说生出来就被抱走的那一个?他不是跟那个孕母一起……”容昭惊讶之余反应过来,“你把孩子妈妈也一起带回来了?” 看丛嘉佑的反应,他就知道自己又猜中了,忍不住唏嘘。 他是外科医生,当年萧雅执意要做试管婴儿的时候,丛嘉佑还代她问过他的专业意见。 他能有什么意见?有什么意见能挡得住一个女人想要当母亲的强烈意愿? 萧雅身体不好,且可能有基因缺陷,连卵子都只能用别人的,相当于生出来的孩子就算姓丛,也跟她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可就算这样她还是坚持要做,最好提供卵子的和受孕者是同一个人,国内不行就去国外,最后还真让她找到了合适的人选,就这样去泰国受孕养胎,生下一对龙凤宝宝。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姑娘不知什么原因大学中途休学,在燕雨山房隔壁人家做小阿姨,跟丛嘉佑有些特殊的渊源和情愫。 但有些事作为医生他是早就知道的,比如怀胎十月,孩子一出生就母子分离,对女性身心都是莫大的伤害。 饶是代孕的那姑娘再坚强,也没能迈过这道坎儿,或者说她也有过身不由己和犹豫,这才会在孩子出生后抱走其中之一。 她就消失在曼谷的医院里,很难想象,假如她本来就非常缺钱,孤身带着一个孩子在异国他乡要怎么活下去。 手机里进来一条消息,刚才的问题有了答复:他在泰国那边关系很深,开酒吧,也放高利贷。怎么了? 等等,泰国啊……不会吧?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容昭再抬头,丛嘉佑已经收拾好自己,在他肩膀上一拍:“改天再约,下回我请。” “喂!” 他背影已经匆匆消失在楼下的人潮中,容昭忽然担心起来——丛家的燕雨山房这名字挺好听的,今晚不会闹出人命吧? … 丛嘉佑的车在山房外的车道跟梁伍那辆suv擦身而过。 对方大概不认得他,或者说认得也并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是把许怡江完好无损地送回来。 丛嘉佑不懂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她向他借钱,他不借,她就去找梁伍,还把人带到这里来,仿佛他们的约法三章只是一张废纸。 山房的主屋还亮着灯,他推门进去,就看到一个陌生的手提箱放在门边,打开来里面全是成捆的现金。 原来之前梁伍手里提着的就是这个。 可能是男人那种奇异的自尊作祟,他气得笑出声来,瞥了楼上房间一眼,就蹬蹬上楼。 等他推开孩子们的房门,看到里面睡着三个孩子的时候,他震惊得连生气都忘了。 怡江好不容易把几个孩子安顿好,给他们拉好被子,右边的胳膊已经僵的抬不起来了。 这是她月子里干活落下的毛病,手腕更厉害一些,僵直之后不揉开,几天都酸痛得拿不起东西。 梁伍低估了自家小丫头对母亲这个角色的依恋程度,以为把人送上车就完事儿了,结果根本就是怎么扯都撒不开手,怡江才建议干脆让孩子跟大海他们一起住一晚,正好第二天一早她送他们去幼儿园,充分满足小美的心愿。 梁伍同意了,他很懂得分寸,把他们送到门口,就转身离开。 他借她的那笔钱还放在门口……怡江这时才想起来,打算下楼去拿,一抬头就看到丛嘉佑站在门口。 “你是要去拿这个吗?”他在阴影里举高手里的箱子,“梁伍还真是大方啊,还是说他习惯了用现金跟你交易?” 11.第 11 章 第十一章 怡江听得出他的话外之音,走到门口说:“我们换个地方说,不要吵醒孩子。” 他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推进了隔壁的房间,关上门:“要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这里是萧雅曾经住过的房间,她去世之后一直空着,摆设维持她生前的原样。 他开了灯,怡江才第一次看清楚,原来萧雅喜欢淡雅的白和蓝,有点忧郁,但符合记忆中对她那种人淡如菊的认知。 萧雅身体不好,顾不上照顾孩子,但看得出她很疼爱星辰,桌上、墙上都是她从出生至今拍的各种照片,最中间的一张,是两个孩子在医院刚出生时拍下的合照。 丛嘉佑把手提箱扔在地上:“这就是你的价格吗?一个孩子五十万,跟谁生都没关系。” “你误会了,这钱是我借的,小美不是我的孩子。”解释完又觉得不太对,“你知道我去了哪里?” 他冷笑:“怎么,你孩子都抱回来了,还以为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吗?” “我没做亏心事,也没打算瞒你什么。小美从小也没有妈妈在身边,你照顾星辰应该最明白的……” “不要拿那种男人的孩子跟星辰比。” “你讲点道理好不好?” “讲道理?”他又拽住她,“我们的约法三章里说过什么?不准备带不相干的人到这里来,你住进来才一个星期就公然抱了个孩子回来,就为了借五十万?我知道你在泰国就跟梁伍有交情,只没想到是这种交情,不然何必舍近求远,我把钱给你就是了,你卖给我也一样。” 怡江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像看着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好半晌才感觉到他手上的力道掐疼了她,用力挣开他:“你放手!” 她已经不想再跟他解释,其实从四年前她决定接受萧雅的条件去生下孩子开始,她就没指望还能有机会跟他解释什么。 可他反而不依不饶,抬手压在门上挡住她的去路:“去把钱还给梁伍,孩子也还给他。这个家不允许跟他那种人有什么牵扯!” 怡江气急:“你凭什么命令我?” “凭我现在就可以让你留下孩子走人!你以为照顾星辰大海是非你不可吗?” 她的命门,他总是拿捏得很准。 她闭了闭眼,深吸口气:“我真的很累了,请你让开,我想去休息。” “好啊,”他轻佻地笑,“去旁边我的房间,看看我是不是也能满足你。” 明天她要预支五十万,一百万,都没问题。他是缺钱吗?他是觉得钱不能给她而已。 话说到这个份上,怡江反而出奇地平静。 她看着他:“梁伍给我的你都能给我吗?” 丛嘉佑一愣。 “那我在泰国穷到身上只剩几百泰铢,饿得一滴奶都挤不出来,恨不得拿血喂孩子的时候,为什么不是你来贫民窟接我出来呢?”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你们只想找到我,逼我出现,冻结了我所有的银行户头,就从没想过如果我真的打定主意不回来,孩子要怎么办。” 震惊都不足以形容丛嘉佑此刻脸上的神情,他固执地拦住她:“这是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 “我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让开!” 过去吃过的苦,落过的眼泪,要不是他一再逼问,她根本不愿意再提起。 可他的执拗跟她的拧在一起,她急红了眼也不是他的对手,最后干脆张嘴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 丛嘉佑疼得倒吸一口气,用力甩动胳膊,两人才终于分开。 这时房间的门也被推开了,三个小不点一个挨一个睡眼惺忪地挤进来:“妈妈……二叔,你们在干什么,好吵……” 星辰揉着眼睛,还张开双臂想找丛嘉佑抱,抬头一看不对劲,再看看旁边的怡江眼角挂着泪,一下子瞌睡都吓跑了:“妈妈,你怎么哭了?” 大海也反应过来,再一看两人剑拔弩张的态势,从小要保护妈妈的本能被激发出来,踩住丛嘉佑的脚扑到他身上:“大坏蛋,你别欺负我妈妈!” 丛嘉佑被他扑得一个趔趄,星辰也趁机扯他袖子,带着哭腔说:“二叔,你怎么把妈妈弄哭了?” 三个孩子里,只有小美仍旧一副“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的懵懂状态,但是看大海这么一扑,她也选择跟他一样,一致对外,跳到丛嘉佑背后抡起小拳头:“你别欺负姨姨!” 一时间,房间里乱作一团,丛嘉佑手还疼着呢,身上又粘了他们三个,甩也甩不开,像个被围攻的大怪兽。 最后还是怡江叫了一声:“别闹了,都回去睡觉。” “可是二叔欺负你……” “他没欺负我,是我做噩梦了。” 她已经抹掉了脸上的所有哭过的痕迹,一句话就让小家伙们安静下来,但还是充满怀疑:“真的吗?” “嗯。” “那我们陪你睡,你不要害怕了。” 怡江跟着他们回到隔壁的卧室,又重新安顿好他们,哄他们入睡,仿佛刚才的争执真的只是一场梦。 剩下丛嘉佑在隔壁的房间里,脑海里纷乱一片,试图从她刚才说的话里厘出一点头绪,可是又被她那些实际的遭遇影响着,根本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 他好半晌才冷静下来,一宿都没怎么合眼,天际泛白才意识模糊地睡了一会儿,起床后发现许怡江已经送孩子们去幼儿园了。 萍姨说昨晚三个孩子睡在一起,怡江匍在床边睡了一夜,早晨比家里其他人都起得早,早餐也是她弄的。 他没说话,隐隐感觉到手背火辣辣的疼,低头才看到她昨晚咬出的那个牙印。 … 怡江送三个孩子到幼儿园,梁伍已经倚着车门等在门口。 小美俨然已经忘了昨晚的不愉快,欢快奔向他:“爸爸!” 梁伍把她抱起来,又从车上拿了一个小花盆给她:“这是你的,拿好。” 幼儿园新入学的小朋友都要跟其他小朋友一样,准备一盆绿色植物放在绿化角,每天浇水照料。 梁伍没有忘记新生入学的注意事项,做爸爸的也有心细的一面。 怡江突然有点难过。 梁伍见她脸色憔悴,问:“你还好吗?昨晚后来有没有什么事?” 她摇头:“没事,我们进去吧,别迟到了。” 苏喜乐看到怡江送三个孩子来上学,有点惊讶:“小美,你也认识大海星辰的妈妈吗?” “嗯,她是我姨,最好最好的姨姨!” 小美喜欢乐乐老师,刚好大海他们也是乐乐老师班上的,她就想也到这个班来。 苏喜乐有些为难:“这个……我不能决定哎。” “不要紧,”梁伍适时开口,“我会去跟校董说。” 苏喜乐隐约也知道他是什么样的背景,没再多说什么,牵着小朋友们进教室去做游戏。 “我送你回去。”梁伍对怡江道。 “不用了,司机在外面等。我还想逛一逛再回去。” 梁伍抬头看看天色:“要下雨了。” 是啊,要下雨,可她不想那么快回燕雨山房。 人真的很奇怪,曾经冒着被家里人找到的风险也要从泰国回t市来,就是为了靠近这个地方,因为星辰在那里。 如今这么快就想逃离。 可她又能逃去哪里?在市区绕了一圈,她想到那天在自己的住处差点被找到的情形,甚至不敢独自下车。 司机小刘以为她像那天那样要买食材,又把她拉到了鱼市。 星辰爱吃鱼,大海喜欢虾排,她一样买了点,打算回去做。 然而萍姨说什么都不让她进厨房了,赶她去休息。 山房果然太大太静,连时间都被放大好几倍,她无以排遣,走着走着就到了玻璃房门口。 她还记得她第一次走进这里的情形——也是这样安静,也是这样的雨天,四面通透的私家图书馆浮在紫色的花浪里,温暖如春。 她撞见萧雅在画画。 萧雅学的是油画,从堆砌在角落里的材料和挂在墙上的作品来看,她一直画的就是油画。 但她那天画了一幅工笔,怡江进去的时候刚勾好线稿,打算上色。 她把画笔递过来:“你来。” 怡江连忙推辞,她笑笑:“我知道你是谁,不要紧的,随便画。” 线稿是枝头的一双喜鹊,其实怡江对花鸟的形态不太熟悉,凭着感觉上色,觉得画的并不好。 萧雅问她:“那你觉得画什么比较好。” 建筑吧,所有的建筑。因为她喜欢画房子,很小的时候看见水泥厂做工人的爸爸在午休时画房子她就有样学样,最后竟然也成了一项爱好,后来大学志愿才填了t大的建筑系。 于是她画了一幅素描,是她眼中燕雨山房的模样。 后来这幅画被丛嘉佑看到了,他才知道隔壁人家的小阿姨是位辍学的学妹。 但怡江早就知道他是谁。 如果人生是一场比赛,那他就是天赋型选手。父母均为被提名过普利兹克奖【1】的著名建筑设计师,不仅给他天分,也教会他拼搏,一般人再怎么努力也难望其项背。 他是t大建筑系的传奇。 12.第 12 章 丛嘉佑回到家,看到玻璃房的门虚掩着,走进去就看到怡江靠在临窗的沙发椅上睡着了。 他记得跟她讲过的,这里不允许她随便进来,她自己可能也知道,所以即使坐着睡着,也只小心翼翼占了座椅的半边,姿势很别扭,很不舒服。 看来她真的是累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会儿,抖开一条薄毯盖在她身上,没有叫醒她。 … 怡江把借来的钱拿去给袁小芒,没想到她惊讶地说:“你不是已经入股了吗?还给我钱干嘛,等我进货把夜市摊子摆起来,你过来看看就行。” 怡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入股,我什么时候入的股?” “就昨天啊,你不是自己没空,托人送了钱过来吗?借据也签好了,还特地声明不用我出利息,你没拿到?” 怡江摇头,问对方的名字,小芒说叫常羽生,她觉得名字耳熟,仔细想了想才意识到是丛嘉佑的助手。 她带大海到燕雨山房来的那天,他还在跟丛嘉佑一起开会,出来时仿佛认得她,告诉她丛先生就在里面。 “那天送来的……是多少钱啊?” “五十万。”小芒看她这样已经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哎哟哎哟,不会吧,难不成钱是人家自作主张送来的?是丛家哪位少爷呀,老大还是老二?” “老二。” “啊,是他呀?他会那么好心?”小芒蹙着眉头想了想,“那怎么办,要不要我把钱给他退回去?” 这钱什么性质啊?要是让好友为难,她宁可不要的。 怡江摇头。她当然知道这笔钱是丛嘉佑预支给她的,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难道就因为他们吵了那一架吗? 其实争执过后,两人已经好几天没怎么说过话了。丛嘉佑的事务所项目排得很紧,加班加得狠的时候,他跟家里其他人的作息时间完全是错开的。 她只院子里碰到过他两次,都是送了孩子们回来,他西装革履地从玻璃房出来,手里拿着书或资料,不知是刚回来还是要出去。 她略一低头就走过去,也没有跟他说过什么。 这样的异常,连大海和星辰都看出来了,趁着周末丛嘉佑在家吃晚饭,问他:“二叔,你和妈妈还没和好呀?” “……” 大海撅了撅嘴:“你们大人真能吵,我跟小美昨天吵了一架都和好了。” 丛嘉佑啧了一声:“谁告诉你我们吵架了,小孩子家家的别管大人的事儿。” “哼。” 还是星辰更贴心一点,拉住他的手问:“咦,你手上红红那一圈好了呀?看不到了。” 大海连忙凑过来:“什么红红一圈?” “就是二叔手背上呀,他说是有人给他咬了块手表。” 大海瞪大眼睛:“手表还能咬出来呀?” 怡江脸热,打岔道:“时间差不多了,今晚你们想玩点什么,玩好早点睡觉。” 星辰摇头:“今天不玩了,今天我要跟大海一起准备给二叔的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 怡江看了丛嘉佑一眼,他挑了挑眉——没错,我生日快到了,怎么地? 她没理他,对两个孩子说:“那你们自己先准备着,我上去洗个澡。” “好~” 怡江回到阁楼,发现桌上压着薄薄一纸文件,果然是小芒打的借条,还有两人合伙夜市小摊的合同,竟然都白纸黑字把权利义务规定得清清楚楚了。 一看就是丛嘉佑的风格。 她拿了换洗的衣服去洗澡。三楼的浴室是丛二爷专用的,她从来都是到二楼小朋友们的浴室去。平时她洗澡的时候,假如星辰大海还没睡,那必定隔着门都能听到他们嬉笑吵闹的声音,有时候还会咚咚来敲浴室的门。 今天却异常安静,她洗完都没听到他们闹,开门出去往楼下看,才发现姐弟俩都围坐在丛嘉佑身边,拿着画笔在他手臂上画画。 他感觉到头顶的注视,抬头看了她一眼,两个小家伙也跟着抬起头来,大海笑着嚷道:“妈妈,你快来看我准备的生日礼物!” 怡江只好走下楼,星辰钻进她怀里:“妈妈,你好香哦!” 她用了孩子们洗澡用的绵羊油浴乳,头发只擦到半干,身上还氤氲着水汽,靠近一些就能闻到熟悉的香气。 丛嘉佑屏住呼吸不敢碰这样的女人香,怕身体又不由自主地像那天那样出糗,于是硬是往旁边挪出一块空间来。星辰就拉着她坐下了,她这才看出原来大海是在给丛嘉佑画手表。 “……嗯,这样子就好啦!比你平时戴的那些神气吧?”大海给他画的手表可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圆形表盘,那是有模有样的奥特曼啊! 怡江也有点惊讶,这之前她从没意识到大海画画能画得这么好。 丛嘉佑抬起手腕看了看:“是还不错,至少比你妈妈咬出来的那块好看多了。” 怡江抬眼,正好跟他的目光对上了,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星辰在她怀里打了个哈欠,大海的杰作也完成得差不多了,她拍拍他们屁股让他们上去睡觉。 “等一下。”丛嘉佑说,“生日礼物就这样吗?太简单了,我可不承认啊。” 大海的小脸都拧到一起:“啊,还要别的吗?” “当然,这是规矩,住在这里的每个人过生日都会收到一份礼物,也都要送别人一个礼物。” 大海瞅瞅他的手腕,他把手背到身后:“这个不算,你再想想别的,想不出来的话,让你妈妈帮你。” 他反正就是想法子刁难她呗! 怡江看了看桌子上小朋友们画画的那套彩笔,油墨是水性材料,一洗就掉,画在皮肤上也安全。 她笑笑,对丛嘉佑道:“我已经想好要送你什么了,你闭上眼睛,不要睁开。” 星辰附和:“闭上闭上,有惊喜。” 丛嘉佑有种“这家里我怕过谁”的无畏精神,二话不说就闭上眼。 怡江示意大海:“抓住他的手,别让他乱动。我说好了才能睁眼,不然就是乌龟。” 大海哈哈笑:“我抓住乌龟的手啦!” 怡江拿了支玫红色的笔,掂了掂脚尖,从眉心位置开始,给丛嘉佑画了一副大大的眼镜。 跟他平时戴的简约款不同,她画的可是女士才会戴的那种两端往上提的娇媚款,眉梢的位置还画上了两只肉乎乎的翅膀做装饰。 原来她也挺会画这种可爱风的,不比大海差嘛! 她笔尖挨到他皮肤的时候,丛嘉佑五官扭动了一下,本来想抬手制止,无奈被两个小家伙抓住了,眼皮子一动,她就提醒:“想好了要做乌龟吗?” 他深吸口气,只能忍。 两个小朋友昂着头一边看一边咯咯笑,还不停指挥:“那边那边,妈妈你画歪了。” “这个翅膀不够大,应该要像芭比的那种那么大!” 还是大人会玩儿呀,这样也可以……早知道就不单画块手表了,应该给他画眼镜、项链、烟斗,全套! 好不容易画完,大海和星辰都看得跃跃欲试恨不得爬上来再添几笔。 怡江收了笔,往后退两步:“怎么样,好看吧?这个生日礼物我觉得挺好的。” 丛嘉佑睁开眼,看两个小家伙笑成那样,猜也猜到自己现在是什么德行了。 他大概也没想到怡江胆子这么大,可她已经施施然带着两个孩子转身上楼去了。 大海上了楼还回头做鬼脸:“不许洗哟,礼物要留着。” 星辰探头补充:“对的对的,我们睡了你才可以洗。” 他长吁一口气,居然有点好笑。 等到洗脸的时候才发现,不该听那两小只的,等了一会儿这油墨就渗进皮肤纹理了,说是水性材料,也没那么容易洗干净。 他毛巾捂在脸上走出来,正面撞上许怡江。 她看到他脸上一圈搓得发红的印子,微笑:“还没洗干净。” 他火大地伸手去摸:“哪儿?” “噢,我看错了。” 没错,就是逗他玩儿。 丛嘉佑眯了眯眼睛:“许怡江,你这是趁机泄私愤。” “不是啊,这就是我给你的生日礼物,真的。还有,要谢谢你肯预支那笔钱借给小芒。” “她跟你说了?” “借据我也看到了,合伙的条款也很合理,所以要谢谢你。” “不用谢我,我只是希望你明白,说好了会给你的东西,我一定会兑现,所以你也不要乱来。” 怡江笑笑:“现在两个孩子都在这里,我能上哪儿去?他们也不是一抱就能走的时候了,而且有些你能给他们的条件,我确实给不了。” 她始终希望他明白,当初留下星辰也是这个原因。 如今孩子们到了开蒙的年纪,好的教育资源更不是她能够提供的。 “你现在知道了,那当初为什么抱着大海离开?还有,你说的在泰国的时候银行户头被冻结,是怎么回事?” 她提到她曾经在泰国流离失所的那些话,这几天一直在他脑海中浮现,他无法不去想。 他原本对养育孩子没有什么概念,但他看过星辰是怎么在蜜罐里泡大的,很难想象一母同胞的另一个孩子跟着这个女人吃了那么大的苦。 “都过去了,现在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吗?” “我说有意义,就有意义。” 怡江也觉得奇怪:“不是你们为了找到我,逼我出现才这么做的吗?” “我没做过。”本身她代孕这件事,是他大哥丛嘉茂和萧雅的家事,他没有权利替他们决定什么。 13.第 13 章 所以……“看来是我大哥了。” 他这想法一出口,怡江就坚定否决:“不,不会是他。” 这样的态度让他莫名不爽:“你到底对他了解多少,这么斩钉截铁地为他说话?” 是啊,她是不了解,事实上她对丛家每一个人都谈不上多么了解,但她就是知道:“反正他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 “你凭什么这么说?” 她这么说一定有依据,一定有些什么是他不知道而她却选择瞒着他的。 果然,怡江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为什么怀疑他?他是你亲生大哥,听说你们以前关系一直都很好,为什么现在反而信不过他?” 丛嘉佑冷笑:“你知道他有多久没有回过这个家了吗?星辰长这么大,连他的样子都说不上来。他把萧雅和孩子都丢在这里不闻不问,尽过做丈夫和父亲的责任吗?” “那你应该也还记得,当初他并不想要孩子吧?在我去泰国移植胚胎成功之前,他都不同意萧雅这个决定。他或许到现在都还不肯接受这件事,就算我带着孩子跑了,他又怎么会为了找我们而断我的后路?” 还有更加出人意料的,就是她当初生下孩子之后,帮她离开的那个人,其实正是丛嘉茂。 要不然还真以为她能带着个襁褓中的孩子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医院吗? 她也是到临近分娩时才第一次见丛嘉茂。 他跟她想象得不太一样,是真正的绅士,温和沉稳,对每个人都彬彬有礼,跟弟弟丛嘉佑的个性南辕北辙。 那时候,丛家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对她有些偏见——毕竟她是个用生孩子来达成自己目的的女人,不管这目的是什么,也不管她有什么苦衷。 尤其丛嘉佑,他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他也确实有骄傲的资本。良好的家世,出挑的外表和天赋,足以支撑他实现梦想的财富,常人哪怕占据一条都算人生赢家,他全部都有。 所以有些事他无法想象,更不能接受。 他曾经当她是学妹,他对她动了恻隐之心,想要资助她重新回到校园,或者在他将来的设计事务所谋一个像样的前途也好;他欣赏她,鼓励她,为她着想,甚至已经有了男女间那样隐约美好的感觉。 萧雅突然宣布找到了合适的人选可以代孕生下孩子,怡江也跟着失踪了,他很久以后才知道真相。 她配不上他的珍惜。 但是丛嘉茂不一样,他对她没有偏见,仅仅是把她看作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来看待,从人的角度出发,关心她的感受,问她想要什么。 他不会切断她一切后路逼她和大海现身,那剩下的也就一个人有这么做的理由了。 丛嘉佑当然也明白,所以想也不想地说:“不可能,不可能是萧雅。” 她始终把孩子放在首位,生前也没有说过任何怨恨许怡江的话,甚至在怀孕前后都一直对她像家人一般呵护。 人只会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东西,到了他们这里,当然是选择维护自己选择相信的人。 怡江一哂:“所以我才说不要提了,都过去了。” 萧雅也已经不在人世,还追究有的没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谁都不怪,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那梁伍借给你那笔钱,拿去还给他。” “我会处理的,你不用担心。” 他哼了一声:“我才不担心,我只是不希望你跟那种人来往太多。让你入伙你朋友的夜市,也是为了让你能够自力更生,将来就算离开这里也能有个谋生的手段。” 提到将来,她当然不由自主想到跟孩子们的分离,心脏突突一跳。 “你还是以为,我当初选择生下孩子是为了钱是吗?” 他顿了一下:“至少萧雅给你的钱,你收下了不是吗?” 怡江张了张嘴,她想解释的,可是有些话,她怎么都没办法在他面前说出口,有些话她承诺过的,永远不会说。 眼看着她要又要低头从他身旁走过去,丛嘉佑突然伸手拉住了她。 两人隔得很近,近得她看到他琥珀色的瞳仁中有自己小小的影子。 “再有什么事,不要隐瞒我,更不要自作主张。这是为你好,也是为了星辰和大海。” 重遇之后,他第一次,这样不带情绪地跟她说话,像是真正的讲和。 她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微微点头:“好。” … 怡江跟星辰大海画了一幅长两米的画卷送给丛嘉佑做生日礼物。 出手这么有情怀的礼物,主要是因为怡江很大方地承认:我没有钱。 于是大海和星辰也跟进:我们也没有钱。 不过画卷的内容异常丰富,中间一条活灵活现的舞龙出自怡江的手笔,周围全是两个孩子自由发挥,从小花小草到太空飞船,从圣诞老人到拿糖葫芦的小朋友,热闹得不得了,都分不清是生日、节日还是庙会。 丛嘉佑睨了一眼:“这还得拿个框裱起来。” “是啊,不过要先让你给龙点个睛。”怡江把笔递给他。 还有画龙点睛这么古怪的节目?丛嘉佑接过笔,恍惚有种到甲方的新建筑门口剪彩的感觉。 “快呀快呀,二叔快画,要吹生日蜡烛啦!” 小朋友们只惦记着那个精美无比的两层蛋糕。 丛嘉佑看了看怡江,她眼睛里有笑意,盯着他手里的笔。 “这龙是你画的?” “嗯,好久不动笔了,画的不好请见谅。” “是挺不好看的,还好有我这一笔。” 他煞有介事地把龙的眼睛画上,把两个小家伙一边一个夹在胳膊底下:“走,去吹蜡烛。” 大海兴致勃勃,看着蛋糕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帮忙吹灭蜡烛之后,要了大大一块蛋糕,吃得脸上手上到处都是。 相比之下,星辰显得不太有干劲,仍旧斯斯文文地坐在桌边,甚至有点太斯文了,蛋糕也只吃了一小块。 丛嘉佑以为是她觉得受了冷落,特地把蛋糕上最漂亮的小摆设拿下来给她:“蛋糕不好吃吗?” 她摇摇头。 “那是今天幼儿园吃饱了,连二叔的生日蛋糕都不想吃了?” 还是摇头。 丛嘉佑摸摸她脑袋:“那把这个放到你的芭比之家里去吧,娃娃们肯定会高兴的。” 大海也哧溜一下从椅子上滑下来,牵起她的手:“走,我陪你去玩。” 本来以为是个小插曲,谁都没太在意,哪知道晚上怡江刚哄他们睡着没一会儿,星辰突然咳嗽两声,坐起来就喷射状吐得一床都是。 怡江整个神经都绷紧了,一边扶住星辰,轻拍她的背,一边把大海叫醒:“大海,大海快起来,去叫萍姨和二叔!” 丛嘉佑听到动静推门进来,见状也眉头紧锁:“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吐了?” “不知道,可能积食了,我摸着还有点发烧。你先把大海带到你房间去,免得万一传染。” 丛嘉佑把大海抱上楼去,很快又折回来:“这里怎么办,要不要我帮忙?” “我跟萍姨会打扫,现在先给星辰换衣服,你帮我拿一下毛巾。” 丛嘉佑打盆热水来,接过星辰:“我来吧,你们先去收拾床。” 他拧毛巾给她擦了擦脸和头发上沾到的呕吐物,动作麻利地为她换上干净睡衣。 星辰从出生起身体就不好,他应该没少经历这样的情形,已经积累了足够的经验。 怡江来不及感慨,飞快地帮着萍姨一起拆换脏被单,又把弄在地上的一点一点擦干净。 房间和床铺打扫好的时候,星辰已经趴在丛嘉佑怀里重新睡着了。身体不舒服,让她的小脸都皱成一团。 丛嘉佑比了个嘘的手势: “你先去换件衣服,我抱着她。” “我来吧,你去陪大海。” 星辰今天一整晚怕是要人抱着才能安眠了,大人别想阖眼。 丛嘉佑就是知道才不让她管:“我明天必须得去出差,星辰这样我不放心。大海不跟着你怕也睡不踏实,你去照顾他,这儿有我。” 怡江又摸了摸星辰的额头,看她体温不高,又还算安稳,也只得先这样安排。 大海睡眼朦胧地在丛嘉佑的床尾,脑袋像小鸡啄米一样,看到她来了,含糊地问:“妈妈,星辰病了吗?” “嗯,吓到你了吗?” 他点点头,又摇头:“我不怕的。可她要去医院打针吗?” “还不知道,明天看看情况。” 大海伸手摸了摸她眼睛:“妈妈,你哭了吗?” 怡江看了一眼旁边的穿衣镜,这才发现自己眼睛红红的,眼角有泪痕没干。 好心疼星辰,这种焦灼,堪比她还是新手妈妈时第一次面对孩子生病。 她要带大海到阁楼去睡,大海却说:“二叔让我睡这里,不行吗?” 他见过丛嘉佑跟星辰的亲近,所以眼睛里有渴望,渴望也能那样接近丛嘉佑一些。 怡江拍拍他:“可以的,那你睡吧,我陪你。” 她给他拉好被子,在他身侧躺下,也仿佛这一刻才意识到这是丛嘉佑的房间,有男人阳光又干净的味道。 14.第 14 章 丛嘉佑清晨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母子两人相拥睡在他床上的模样。 大海的小爪子抓着怡江的领口,宽松的睡衣被他扯得露出一大片原本掩住的雪白。 丛嘉佑清了清嗓子,撇开脸。 啧,他是不是该教育这小子独自一个人睡了? 怡江没怎么睡着,听到动静就惊醒,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狼狈,拢了一下衣襟,关切道:“星辰呢,怎么样了?” “还在睡,没什么大事儿,还是有点低烧。我上来换件衣服,得赶早班的飞机。” 怡江抬手看了下表,才刚六点。 她从床上下来,手绕到后头把头发随便一扎:“我去看看她。” 丛嘉佑从衣帽间里换了衬衫出来:“你等会儿带她去趟医院,小刘知道,会开车送你们去。” “嗯。” “有什么事,可以打我电话。” “好。” “大海快四岁了,是时候独立睡觉了。” “……” 话都说完了,两人才意识到这样的对话太像夫妻间的你来我往了,一时都有些尴尬。 他补充一句:“昨晚是特殊情况才让你睡这里,你不要想歪了。即使我不在,这房间你也不要随便进来。” 你的床是镶了金边吗?谁稀罕呢!真是说不了两句就原形毕露,怡江没好气地横他一眼,下楼去了。 丛嘉佑没用家里的车,助手常羽生开车来接他去机场。怡江想到那天小芒提过送钱和合同去的人就是他,于是在等丛嘉佑下楼的空档跟他打了个招呼。 常羽生只是出于礼貌回应了一下,显得十分冷淡。 怡江终于忍不住问:“常先生,你之前就认识我吗?” 她总觉得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肯定不是在他成为丛嘉佑的左右手之后,可又实在想不起来。 常羽生这才认真看她一眼:“你真的不记得吗?好歹也做了一年同学。” 恍然大悟,原来是大学同窗。 她大学只读了一年就退学,在校时忙着打工,也不住学生宿舍,松散的管理使得她连班上的同学都认不全。 她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昔日的同学,但想想也很正常,t大建筑系矫矫不群,丛嘉佑从母校招收合意的人才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他的态度。 他或许也知道了她的事,两个孩子的事,她放弃的学业和前程…… 一般人无法理解一个人的时候,往往就会把她放到自己的对立面。 丛嘉佑正好下来,看了看他们:“聊什么呢?” “没什么。”怡江笑笑,“我上去叫大海起床。” … 星辰早晨起来又吐了一次,怡江带着她,先送大海去幼儿园,然后转道去医院。 医院外观看起来非常新,占地面积并不大,但是布局合理,充满现代设计感。 她看得出,这是丛嘉佑的设计。 早晨上机之前,他已经预约过专家号,所以怡江推着孩子进入门诊大厅就有导诊上前,直接带她进入vip候诊区。 有穿白大褂的年轻男士听到导诊称呼许小姐,立刻转过身来:“你是许怡江?” 怡江点头:“你是?” “噢,我叫容昭,是这家医院的董事,跟丛嘉佑是狐朋狗友。”他一笑露出整齐的牙齿,“我们在t市的这个新原址是他操刀帮我们设计的。” 果然。 怡江见他也穿着白大褂,手上还在翻看病历,料想他也应该是医生。 “容医生,那麻烦你,请医生帮星辰看看,她昨天半夜到现在吐了两次,还有低烧发热。” 容昭蹲下来,手指点了点星辰的小脸:“小病号,又是你呀?还记得我吗?” 星辰精神不好,挣扎着看他一眼,声音细细地叫:“容昭叔叔。” “好乖,今天是哪里不舒服?” 她摸摸自己的肚子。 容昭简单触诊,站起来对怡江道:“可能就是诺如病毒感染,最近上学上幼儿园的孩子中间高发,先做化验看看,应该没太大问题。” 怡江松了口气:“嗯,谢谢。” “另外一个孩子在家吗?要注意隔离。” “我知道,他今天去幼儿园了。” 容昭让儿科的医生开了单子,带着她们一起去抽血化验,又空出自己的办公室来给她们休息等结果。 到了午饭时间,他请食堂送餐上来,推到母女面前:“尝一尝,这里的食堂出品还不错。” 怡江没什么胃口,出于礼貌硬吃了几口。星辰更不想吃东西,也不能吃,怡江只舀了一点白粥上浓稠的米汤给她喝。 然而吃下去没过多久,星辰又吐了,没来得及用垃圾桶去接,直接吐在了原本一尘不染的水磨石地板上。 怡江心焦又有些慌乱:“实在对不起……我帮你擦干净。” 尽管容昭一再说没关系,清洁工会来打扫,但她还是用纸巾清理了一遍,又去找了抹布来把溅在柜子上的污渍擦掉。 其实容昭一直在默默观察这个女人,这会儿看着她蹲在地上的背影,只觉得她的坚韧超出他的想象。 难怪丛嘉佑当初会被她吸引。 他就像是丛家那个恒温玻璃房里长大的珍稀品种,遇到这样一株生命力旺盛的杂草,不,也许是野百合,怎么会不动心呢? 孩子检查报告出来,果然是诺如病毒感染。由于是自限性疾病,没有特效药,医生只开了些补液和退热的药,交代怡江留意观察,几天内就会自然好转。 容昭送她们上车,伏在窗边问:“丛二出差什么时候回来啊?” 怡江其实也不知道,不过从他今早出门的带的行装来看:“大概也就一两天。你有事找他?” “没什么事儿,等他回来,孩子病好了,咱们小聚吃个饭。我家也两个孩子,特别理解你。” 怡江说好,跟星辰一起朝他挥了挥手。 她对容昭印象很好,显然他也是知道她跟丛家两个孩子的关系的,可他没有任何抵触或者瞧不起她的意思。 她把星辰送回家,请萍姨把两个孩子的玩具都拿去消毒,分别放到山房两边的楼里,餐具和伙食也都分开,这一小段时间姐弟俩怕是要人为地隔离一下。 她哄星辰睡下之后,探到她体温已经恢复正常,稍稍安心了些。 差不多到了幼儿园放学的时间,她又出发去接大海。 司机小刘看她好像很累了,说:“要不就我去接他吧?” 怡江摇头:“没关系,我不累。” 小刘照例把车子停在马路对面,怡江刚要下车,忽然看到路边梧桐树下站着的那个人。 他身材魁梧,微有些驼背,头发花白,就正好站在幼儿园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 一阵寒意从后背窜上来,她额头冒出冷汗,手指紧扣住车门,竟然没有一点力气去推开。 小刘察觉了她的异样:“许小姐,你还好吗?要不要我下去接?” 她本能地摇头,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那个人一而再地找来,很明显就是冲着她来的。他对她的现状了解多少,谁也说不好。 幼儿园里还有她的孩子,她不能拿孩子冒险。 她知道小美每天都上晚托班,这个时候应该还没有被接走,于是拿起电话来打给梁伍:“伍哥,你今天什么时候接小美?” “大概还要半小时,怎么了?” “今天星辰生病了,我来不及按时赶到幼儿园,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把大海一块儿接走,晚点我到你这儿来接他。” “好,没问题。你顾着另一个,等会儿接到孩子我给你送过去。” “那就麻烦你了,我先跟乐乐老师说一声。” 她又打电话给苏喜乐,把情况跟她说明之后,才挂了电话坐在车里等。 半小时后,梁伍的suv停在幼儿园门口,他人高步伐大,很快就进去把两个孩子带出来了。 门口的人没有多看大海一眼,还好,这说明他还不认得她的孩子。 等梁伍的车走远了,她才深吸了口气,对小刘道:“我去办点事,你不用等我,先回去吧。等会儿会有人把大海送回去的。” 小刘不解:“你要去做什么?我在这儿等一会儿好了。” “没关系,你先回去吧,我等会儿自己打车回。” 她打发走了丛家的车,又给袁小芒发了条消息,告诉她现在自己在什么位置,如果出什么事,方便找到她。 然后才整了整衣服走到对面去。 有多久没见了?五年,六年?她以为自己可以忘记这个嘴脸,可是并没有,就像赵成康也没有忘记她这个继女一样。 他果然是冲着她来的,不知怎么找来的,也不知在这儿等了多久,反正在看到她的那一刹那眼底就燃起了扭曲的期待。 附骨之疽,让人恶心,让人不寒而栗。 曾经有很多次,她都以为自己可以摆脱了,可结果呢?她不是又站在这里,面对这个她曾叫过爸爸的人了吗? 他老了一些,或许还生了什么病,导致他比她记忆中矮了一大截,背坨了,头发更白了,脸上的麻子都刻进了更深的皱纹里,倒显得不像以前那么凶相。 “怡江?哎,你真在这儿啊,终于找到你了。” 他走过来,露出嘴里被烟草熏黄的牙齿。 她就知道他根本没变。 人的本质是不会改变的,尤其对于没有良知的人来说,老了,并不会让他们变得更有良知。 15.第 15 章 怡江硬是把那股强烈的不安和反感压下去,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你还说呢!你一走就这么多年没有音讯,就不考虑我和你妈妈有多担心吗?” 他们担心她?怡江像听到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嘴角扬起冷冷的弧度:“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赵成康搓搓手,“想带你回家去,一家人吃个团圆饭。” “我走不开,你自己回去吧。” “有什么事儿这么忙啊?你之前那个挺火的煎饼摊子不是也没摆了吗?听说你现在要照顾两个孩子……” “谁告诉你孩子的事?”怡江呼吸都急促起来,“谁告诉你我在这里?” 赵成康愣了一下,粗黑的眉毛一拧,脸色黑下来:“你喊什么,我要知道,自然有办法知道。” 这么快就要露出本性了?怡江的手在身侧攥紧:“我不管你怎么找到我的,我不会跟你回去,也没有钱给你。你回去告诉我妈,我活得好好的,别惦记我了,能过你们就好好过吧!” “你这说的什么话!”赵成康伸手来拉她,“我们是一家子,怎么能将就过?” “你姓赵,我姓许,我跟你可不是一家子。” “你!” “你走不走,不走我报警了。” “好啊,你报,尽管报。”这下倒让赵成康有了耍赖的机会,“把警察叫来看看,不赡养老人的闺女怎么还占理了!” 他就是这样,永远能用家庭纠纷的理由把事情掩盖过去。 最可悲的是,这招还总是奏效。 怡江说:“我要赡养也是赡养人,不养畜生。你算什么家人……毒打别人的女儿,侵犯别人的女儿,找我要钱去赌博,你算什么家人!你还敢来找我?我每天都诅咒你,恨不得你原地爆炸,死无全尸!” 她这番话其实早就想对他说了,今天才真的说出来。 路过的行人忍不住看向他们,赵成康连忙过来捂她的嘴:“你瞎嚷嚷什么呢你!” 怡江一把格开他的手:“别碰我,恶心!” 赵成康忍无可忍,一巴掌挥过来,重重掴在她脸上。 他以前是个小包工头,做装潢出身的,手脚力气比常人还大。怡江被他这一扇,身体撞到墙上,趔趄一下,勉强稳住身体,昂头将嘴里的血沫子吐在他身上。 赵成康又反手给了她一巴掌,粗大的手指关节几乎像拳头一样落在她的脸颊,然后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就要往墙上撞。 “住手!” “住手!” 有两个声音同时制止他,一个充满惊惧,一个全是愤慨。 怡江耳边已经全是嗡嗡的耳鸣,视线也有点模糊,转头勉强看清了站在幼儿园门口惊讶得张大嘴的苏喜乐和匆匆赶来的袁小芒,咬紧牙,抓住口袋里的手机,掏出来狠狠砸在赵成康的眼角。 他哎哟一声,捂住眼角往后退了几步,终于放开了她。 怡江顺着围墙滑坐下去,苏喜乐跑过来扶住她,声音带颤:“你没事吧……还好吗?” 她说不出话来,头也是晕的。 袁小芒就彪悍了,拎着自己的包包冲上来就对着赵成康的脑袋一顿猛拍。她的包是淘宝19.9包邮的爆款,又长又硬还自带一圈铆钉,打了几下就见赵成康的脸上有血滴下来了。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报了警,有人打了120,救护车和警车同时赶到,却是赵成康被送到医院去了,怡江和袁小芒都被带回了警局。 … 丛嘉佑接到消息往回赶的路上,只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女人是怎么搞的,不过是接送孩子上幼儿园和去医院,怎么就伤人进了派出所呢? 她还能打人、伤人? 他领教过,她力气不小,脾气也不算多么温柔和顺,但她摆摊为生的那些日子里遇到过多少寻衅的人,都从没跟人家起过大的冲突,他查过的。 委屈肯定有,但她懂得底层生存的法则,靠着忍字头上一把刀,谨小慎微地先活下来再说。 为什么会这样失控,他真是想不到合适的理由。 听说事情发生在两个孩子的幼儿园附近,更是让人心惊肉跳。 坦白说,这趟出差也不顺利,甲方对他们提出的建筑方案怎么都不满意。这种情况他以前也遇到过,但都没有这次这样严峻,因为笃信他旗下设计师都是最好的,加上他本人的理念,总能说服对方的。 这次似乎是对方的理念跟他们发生偏差了,要怎么解决他还没想好,一天的面对面沟通显然也不够。 他心里窝着火赶到派出所,心里想的都是这次要用“约法三章”中的哪一条来把许怡江怼到无话可说,要怎么才能让她明白,这样匆匆赶回来对他来说可能造成多么大的损失! 怡江就坐在派出所的长椅上,因为脸上有伤,头一直低着,旁边苏喜乐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小冰袋敷在她脸上,小心翼翼的,怕又弄疼她。 袁小芒在另一边跟当班的民警大声争论着什么,声音清脆宏亮,传出老远。 丛嘉佑还没进大厅已经闷出一身汗,灰色的厚呢子大衣挽在臂弯间,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叫了一声:“许怡江!” 周围的人都转过来看向他,怡江也终于抬起头来。 就这么一个照面,让他看清了她脸上惨不忍睹的红肿和额头上蹭破的血丝,屏了一路要发作的火气瞬间烟消云散,整个人一时之间都有点愣住了:“怎么回事,谁把你弄成这样?” 怡江没吭声,又扭开脸,却有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 苏喜乐识趣地站起来,把手里的冰袋递给丛嘉佑:“我去门口给你们买瓶水吧。” 她回头又看了怡江一眼,才往门外走。 丛嘉佑坐下,重复一遍刚才的问题,声音里已经带着不可遏制的愤怒:“到底怎么回事,什么人对你动手?” 不等怡江开口,袁小芒已经绕过几张办公桌跑过来了:“喂,你就是丛嘉佑吧?你来的正好,麻烦你跟他们说说,怡江是不是每天都那个时间准时去幼儿园接孩子的?那个老不羞守在那儿就为了等她来,一句话不合就先动手,我们还不能还手了吗?” 她也被带进来,说是最后拿包包打赵成康那几下是过度伤害,要被认定为互殴! excuse me?说好的正当防卫呢,人都被打成那样了,她再晚来几步怡江说不定要脑袋开花了,还不许人还手了吗? 丛嘉佑站起来:“哪个老不羞?” “当然是她后爸,那个赵成康啊!” 丛嘉佑震惊,这个名字他见过,只在许怡江最初的背景资料里出现,没什么大本事的人,接点小工程,跟她妈妈是半路夫妻,日子还算过得去。 正因为她出自这样的小康之家,他才会认定她当初愿意代孕是有更大的野心,或者更高的欲望。 他从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听到这个名字被提及。 他低头看了看怡江,只看到她头顶的发旋,脸上那些伤和眼泪被她垂着头掩藏,却越发显得刺眼。 小芒还在嚷嚷:“凭什么那个老不羞就被送去医院了?我们这边也受了伤啊,不见血就不是伤吗?” 民警劝她:“我们也有同事到医院去给他做笔录的,你不要激动。你们想好了吗?请谁来办手续把你们送回去?” 丛嘉佑上前一步:“我来。” “你是许怡江什么人?” 他顿了一下,回答:“我是她雇主。” 他跟她签过协议,不管那是什么性质的约定,这样说也不算错。 来的路上他已经叫常羽生通知律师,以防万一,后面的事基本就只要他签几个字就好。 手续很快办完,天都已经黑透了。 怡江还坐在那里,身后的窗户开着,夜晚的冷风吹进来,她冷得瑟缩在椅子角落,却好像没意识到冷,只一个劲儿晃动手机。她手机在攻击赵成康时可能出了故障,无法接听电话了。 丛嘉佑走过去,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展开往她身上一裹:“可以走了,我们回去。” 她扭头看他身后:“还有小芒……” “她也很快办好,我跟她说过了,她会晚点再跟你联系。” 苏喜乐也不知道跑哪去了,但今天多亏了有她们。 怡江向他借手机,他递给她:“你要打给谁?” 话音未落,她的号码已经拨出去了:“喂,伍哥?大海回去了吗?……噢,好的,太谢谢你了。……不,我没事,嗯,好。” 丛嘉佑脸色很不好看,梁伍的电话是在她的紧急联系人里头还是怎样,她居然这么烂熟于胸? 想呲哒她几句,可是看到她脸上的伤,话到嘴边却怎么都不忍心出口。 司机小刘开车来接他们,愧疚得不得了,一个劲儿地说要是那时没走就好了,她就不会伤成这样。 丛嘉佑没说什么,她的眼泪让他意识到,其实她就是不愿让他或者任何跟他相关的人看见自己的狼狈。 他们并排坐在车子里,他把手里那个已经不怎么冰了的冰袋贴她脸上,激得她一缩。 “很疼?”他问她,终于忍不住说,“怕疼还那么不要命地往前冲?” 16.第 16 章 “因为这是我的事,我必须自己解决。” 她声音沙哑,神智却已经恢复清明。 冷静下来之后,她首先想到的是孩子。梁伍告诉她已经把大海送回家,司机小刘说星辰午觉起来精神也还不错,她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整个人紧绷的时候不觉得,放松下来,疼痛加剧,眼泪不由自主地往眼眶里涌。 她拼命忍,他还要火上浇油。 丛嘉佑看着她,没再多说什么,也并不多问。下了车又把大衣拢在她身上:“你跟我来。” 他没让她回平时住的主楼,也没去暂时隔离星辰的另一侧小楼,而是把她带到了恒温玻璃房。 “你在这儿稍微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玻璃房里温暖的气息迎面而来,像他的衣服刚拢到她肩上时传递给她的体温。 他很快回来,手里拿了一支外用的药膏和冰袋,轻声叫她:“你过来。” 怡江站着没动。 他不勉强,她不动,他就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 她本能地往后躲,可身后就是玻璃幕墙,退无可退。 丛嘉佑抬起手来,手指碰到她的脸颊,怡江睁大了眼睛,他却说:“别动,很快就好。” 他指尖刚抹上厚厚的药膏,冰冰凉的,在脸上推开,有一股淡淡的香。 “这个消肿复原的效果很好,外科医生推荐的,你要记得擦。还有冰袋,晚上敷一敷。” “我……” “今晚你就睡在这里,免得星辰大海他们看到你受伤。等明天脸上的肿消了,再想个说法圆过去。” 她点头,她不想让孩子们看到她现在的模样,他很了解她的心情。 可她还是放心不下:“星辰的病还没好。” “你以为以前你不在的时候,她生病是怎么过来的?我会陪着她,你不用担心。至于大海,他也该学着离开妈妈自己一个人睡了。” 他把她带到玻璃房最里侧,落地窗全部拉上了百叶窗,原本的沙发以一种奇特的造型展开来,成了一张半仰的沙发床。床上已经铺好了崭新的被褥。 丛嘉佑拿过旁边的一个遥控器,将一侧的百叶窗打开:“这边靠树林,晚上起风可能会有声音,你如果觉得害怕可以听听音乐。”他又按下播放音乐的键,“如果还是不行,可以叫萍姨来陪你。” 怡江摇头:“我不怕。” 他看着她脸上触目惊心的伤痕浮肿,所有的倔强和坚强都仿佛带着辛酸。 “……那你早点休息。” 他转身往外走,怡江却在身后叫住他:“丛先生。” 很生分,要不是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真以为她叫的是他大哥。 但他还是停下来:“什么事?” “今天的事,我想跟你谈谈。” “我现在不想谈。”他说,“而且我觉得你也没准备好。” 她身体和精神上都受到很大冲击,最需要的是休息,这时候来开诚布公,完全是被逼到这个份儿上,不得不为之。 这对她不公平。 何况他也还有重要的事要做,立刻,马上。 … 怡江睡了一觉,开始头疼得翻来覆去,睁眼看到头顶的夜空和一点零散的星光,慢慢才平静踏实下来,做了各种光怪陆离的梦。 大海和星辰早晨都没来闹她,家里意外地安静。 萍姨看到她,眼泪倏倏就下来了:“这是怎么搞的……怎么下得了这么重的手啊?疼不疼啊怡江,没关系的,跟我说。” 怡江眼睛也发红:“没事了萍姨,已经没那么疼了。” 只是昨天用力拿手机砸赵成康的那只胳膊可能拉伤了,她抬不起手梳头,萍姨就让她坐下,拿过梳子帮她。 怡江心里感动,她的亲生妈妈在她遭受虐待的时候都从来没有这样关怀过她。 最开始是不信,再后来也跟赵成康吵过、打过,发现根本不是对手,自己反而也跟着吃苦头,也就麻木地随他去了。 甚至在赵成康对她起了龌龊心思,开始动手动脚欺侮她的时候,妈妈反倒怪她勾人、不检点,说她要毁了这个家。 不堪的回忆又让她头疼欲裂,她只得转移话题:“星辰和大海呢,怎么没看见?” “大海今天到海洋馆去了,说是跟小伙伴,那个叫小美的小姑娘约好了,参加海洋馆过夜的活动。” “要在外面过夜?”怡江有些吃惊,“我怎么不知道。” “是啊,说是昨天才报的名。” “谁送他去的,他二叔吗?” “昨天送他回来的那位梁先生来接的,说大海和他女儿都喜欢海洋馆,才一起报名的这个活动。我本来也以为嘉佑肯定不会同意,但他说让男孩子锻炼下独立的能力也好,就让他去了。” 这还真让人意外,他一直那么排斥她跟梁伍来往,居然会同意他带大海去参加活动。 “那星辰呢?” “嘉佑带她去医院了,大概是复诊,她今天精神好多了,大概快好了。”萍姨给她头发梳得漂漂亮亮的,问,“你今天想吃点什么好吃的,我给你做?” 然而午饭还没来得及做,袁小芒来了,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一进那道雕花铁门就哇哇喊:“我的天哪,怡江,你这是住在个什么神仙地方啊!这么漂亮,还这么大!太壕了!” “小芒……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不是我找来的啊,是丛嘉佑请我来的!”她抬头挺胸骄傲地往外一指,“喏,他还派了司机专门去接我。不然我买了这么多东西,拿都拿不动啦!” 她吭哧吭哧把几个大塑料袋全都提进厨房,大声宣布:“你今天有口福了,我给你做火锅。你不是最爱吃我妈做的黄焖鸡吗?我让她今天炒了一大锅,拿来打底,再加鸡汤、牛肉,还有好多好多丸子……哎,怡江你怎么哭了,你别哭啊!” 小芒伸手过来给她擦眼泪:“你好点没有哇,脸上还疼吗?” 怡江抱住她,摇头,心里明明是高兴的,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袁小芒不太会做饭,能拿得出手的也就火锅了,反正各种食材煮一锅,总不至于太难吃。 她知道怡江没什么胃口,也不太想说话,所以都是她在涮菜、她在不停地找话题,两人竟然也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 她待到下午才走,没过多久,丛嘉佑就回来了。 怡江看他一个人,忙问:“星辰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她每半年会到医院做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今天复诊顺便就一起做了。医院有她熟悉的小病友,还有靠谱的护士和护工看着她,你不用担心,晚上我会接她回来。”他看看她的脸,“今天好像好多了。” “嗯。” “你朋友来过了?” “你说小芒?她陪我吃了饭,刚走。”她顿了一下,“谢谢你请她来陪我。” 她还记得他们的“约法三章”,他不许她带外人到燕雨山房来,可今天他却主动请袁小芒来陪她。 就算仅仅是出于同情,她也感激。 丛嘉佑没说话,过了好半晌才说:“穿上外套,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在车上等她,还给她戴上帽子、墨镜和口罩。 怡江狐疑:“我们这是去哪里?” 医院吗?他刚才说晚上要接星辰回去,她以为现在这样遮住她脸上的伤到医院来,就是来接星辰。 没想到原来不是。 他拉着她一直走到一间病房门口,才告诉她:“赵成康住在这里。” 怡江一凛,脚步已经往后退了半步。 他按住她的肩膀:“你在门口等我,等会儿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进来。” “你要干什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微发抖,“你不要给他钱,他是吸血鬼、无底洞,永远都不会满足的。” “你当初为萧雅代孕,就是这个原因,是吗?” 终于问出口了,这个困扰他多年,一度想问又不屑于问的问题,现在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萧雅可以帮她,可能不止是钱,还有其他的,可以逃离这种渣滓的方式。 他早就想过,一定有些什么是被他忽略了的,关于她,关于她当年的选择……可他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如今既然知道了,让她至少信他一次吧。 丛嘉佑走进病房,他的律师已经等候多时。 头上绑着纱布的赵成康坐在病床边,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那个……你们真的是嘉雨建筑的人?” 丛嘉佑瞥了他一眼,他就知道没错了。 他立刻正襟危坐:“今早我堂弟给我打电话,说你们有项目可以给我做,是真的吗?” 在这个行当里混,他当然知道嘉雨的名头,不止是近年来的名声,还有人家背后对应的资源和人脉。 这样的公司随便分他口汤喝,都够他几年的嚼谷。 “是真的,不过我们也有条件。”律师见丛嘉佑根本都不想跟他讲话,代答道,“你如果违反,合作就中止,你们还要付高额的违约金。你要想好,要是做不到,到时候恐怕你的生意伙伴也要怪到你头上。” “行啊,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只要有钱赚,有什么不能答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