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皇子日常》 1.第1章 “……六年了,我知道你们要什么,告诉章承忠,他要的证据我给;罪,我也认。”男子低沉沙哑的嗓音在昏暗潮湿的牢房里显得格外的诡异森然,这熟悉的声响与此同时穿透混沌般传入周惜琰的耳中,她乍然睁开眼,惊然发现瞎了两年的自己竟然能看见了。 她就飘在牢房的上空,看着顾云绗半跪在一具尸身旁,垂着眼,眸底黯然无光、死寂悲决,这个护了她两年的男子此刻握着尸身冰冷的手,尸身脸上盖着他的囚服。 她的视线往下,等看到那具尸身囚服腰间挂着的熟悉香囊时她愣住了,那是她母妃死之前留给她唯一的东西,所以……这尸体是她? 可她……怎么死了?她不是只是听到外祖父一家出事晕了过去吗? 可还未等她想清楚,她就听到不知何时站在外面的狱头满眼惊喜,兴奋道:“你、你真的肯认罪?” 周惜琰听得愣住了,她回过神就朝着顾云绗冲过去,他是不是疯了?他坚持了六年,这些年无论受了多残暴的刑罚他都没认,他说过没做过的事为何要认? 为何突然就认了?认了之后呢?那他这六年的坚持算什么? 可无论周惜琰怎么冲都过不去,他们之间像是有什么阻隔一般,接下来她听到了那句“但是”…… 她听到顾云绗对身后的狱头继续道:“但是,我有条件。我认罪,我给他证据,可在此之前,我要他答应我两件事。第一件事,我要亲眼看着这位‘公子’被火葬;第二件事,我要她……风光厚葬。” 顾云绗说完这句话,整个牢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不仅狱头,周惜琰也怔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对方坚持了六年没认罪,可最后为了换她死后不被报复尸身受辱鞭笞竟是做到了这一步。 她冲过去想阻止,却根本碰不到顾云绗。 她只能看着他见了章相爷的人,看着他认下了那莫须有的罪名,只为了给她留一座坟,让她能死得清净。她看着他为了以防万一烧了她的尸身,将她的后事安排的妥妥当当,之后也绝了自己的生路。 周惜琰从最初的难以置信到想阻止再到最后麻木,她最后看着顾云珩惨死狱中,她以为这已经是终结,可她就这么继续飘着,看了几十年,她看着天道不公,看着害了她的仇人一世荣华,而她的恩人……却再也没了。 她恨、她怨、她不甘心……可她无能为力。 直到最后落幕,她才知自己不过是一本书中的女配,不过是仇人荣华道路上的一个不起眼的绊脚石。 她最后看着自己化作一缕青烟彻底消失在这世间,可等再睁开眼,她却坐在了一处烧着地龙的暖阁里,而对面坐着一位俊美温雅的男子,她认识这人,对方化成灰她都认得。 温荣熙,温将军的嫡次子,他曾经当了她这个七皇子八年的伴读,朝夕相处信赖有加,而未来他是三公主的驸马,大皇子的妹夫,她十六岁那年眼瞎看上的仇人。 也是这个人,最后伙同章皇后、章相爷将她以及她母妃、外祖父一家推入了深渊。 她在狱中的两年曾经无数次回想这一幕,如果能够重来,她一定会阻止这时候的自己说出自己致命的秘密,可没想到,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这一日,约见温荣熙坦白女扮男装这个秘密的这一刻,她还来得及阻止的时候。 “……殿下?你要对我说什么?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可是今日来看新府邸太过兴奋不成?”男子声音低缓温柔,仿佛带着无尽的温情脉脉,最后的调侃随着故意压低的音调让两人瞧起来关系格外的亲近。 也正是对方这种如影随形的关心与温柔让上一世刚情窦初开的周惜琰会错了意,以为自己在对方心里也是特殊的,加上对方当了他八年的伴读,几乎是一起长大,对她照顾的无微不至,温润有礼进退有度,加上信任对方,一听说对方很快就要说亲,冒险说出了自己的秘密,希望与对方缔结连理。 可她从一开始就错了,对方的关怀是淬了毒的,沾了会致命。 若是上一世周惜琰刚出事听到背叛她的竟是面前这人时,她怕是会扑过去将对方碎尸万段,可在狱中两年,她的性子早就沉下来,甚至不知是不是跟那人相处多了,她也沾染上几分对方的老谋深算。 她明明恨极了想将面前的人食肉寝皮,可脑海里却迅速将过往与之后的事想了一遍,找出对她有用的信息,当算清楚日子,猜到什么,她握着杯盏的手指在微颤。 周惜琰迅速攥紧了杯盏,滚烫的热意让她掌心疼痛一片,她反而更加清醒,抬眼时,已然恢复了澹然,朝着温荣熙笑了笑:“自然是高兴的,我今年十六了,怕是再过不了多久父皇就会指婚,也不知父皇会指给我哪家的姑娘。”她说到这,敛下眼,一副赧然的姿态,却又带着少年人的期许与朝气。 温荣熙原本落入口中的茶水差点呛到,他诧异地看过去:“嗯?” 周惜琰抬起头,眸底发光,无辜地瞧着男子:“说起来温二哥过了这个月也要行弱冠之礼,倒是怕是温府的门槛都要被媒人给踏平了。”周惜琰面上带着笑意眼底却清晰地分辨着温荣熙的变化。 她上辈子怎么就没看出这人早就看出了她的心思,不过对方怕只觉得厌恶,觉得她是断袖,一个恶心的对身边的伴读生出不轨之心的皇子。 可对方当年听完之后诧异之后不仅没拒绝甚至面露惊喜,向她表露了一番心意。 她当时以为对方的喜是心意相通之喜;可对方的喜却是终于能替心上人的皇兄除掉她这个皇位上的绊脚石了。 直到后来出事,周惜琰才直到温荣熙一直心有所属,他欢喜的正是她那三皇姐周蔓绮,而她当年的存在因为受父皇宠爱,所以是三皇姐的胞兄大皇子的最大阻碍。 温荣熙将她的秘密转头就告知了心上人,之后四年,一边哄着她;另一边却是伙同章家那些人,将她的母妃以及外祖父一家彻底一步步击垮,甚至包括最后她被哄骗之下自己向父皇说出自己的身份,成了压向沈家的第一块惊天巨石。 温荣熙的确是挺诧异的,他当年受了父亲的命令从七皇子八岁开始就进宫给他当伴读,并一步步获得对方的信任,对方对他越来越依赖,他也成了父亲在七皇子身边的眼线。 只是从半年前开始,他总觉得七皇子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越来越不对,这让他想清楚可能是什么之后很是不舒服,原本以为他专门找自己来是要说什么,没想到……竟然只是这个?对方还提到了婚事,难道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会错意了?对方只是太过信赖他才会对他百般讨好? 温荣熙敛下眼,将自己的情绪遮掩了:“殿下何时也会这般说笑了?今日殿下难得出宫,可要去走走?” “不必了,这不是府邸刚拨下来,还未归置,左右闲来无事,我打算自己亲自来。不过对于这方面却也不甚了解,温二哥这不是刚到工部任职么,我就想拨一个人过来给我参谋一番。温二哥放心我都打听好了,你这都水司下面有个刚拨上来的主事,叫什么来着……对,叫隗运的,刚来十来天肯定还没拨下来任务,左右也是空闲着,就先借来用用,可有不便?”周惜琰说到这的时候一脸真诚,她知道温荣熙不会拒绝。 温荣熙的确不会拒绝,可他面上不显,心底却是犹疑了下,他爹是将军,他大哥从了武,他则是被安排进宫先是当了皇子伴读,半年前借着这层关系又话里话外让这七皇子给他主动讨了一个工部的职务,可正是因为这职务是借了七皇子,还因着这个皇上跟七皇子发了火。 所以七皇子要个人,他肯定不能不给。 更何况,对方打探的的确清楚,这隗运的确是刚调上来的,可……父亲早就嘱咐过这人暂时先别安排事,他不确定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可七皇子要人,他不可能不给,如今还需要借着这七皇子成事。 想来对方也只是一时好奇,哪有皇子亲自建府的,怕是两三日就没了兴致。 温荣熙想了想,还是应下了:“既是殿下开口,明日就让他来王府前报道。” 周惜琰自然没意见,之后又说了一番平日里不痛不痒的话,温荣熙却颇有些坐立不安。他担心父亲那里是不是对着隗运有何交代,所以打算先回府一趟询问。 周惜琰放了人,她站在窗棂前,站在二楼只开了一条缝,瞧着温荣熙出了茶楼就翻身上了马行色匆匆离开了。 周惜琰讨要这隗运自然不是真的要亲自来建府,这隗运是顾云绗的命案关键证人之一,可之后顾云绗被押送到京中之后,章相爷就将人给灭口了,包括别的一干人证,导致顾云绗的案子死无对证,甚至都没法翻案,却也没法指正。 她第一次遇到顾云绗是在四年后,那时候对方在狱中受尽了刑罚都咬牙忍了没认罪,不是他干的,就是活活打死了他也不认。 可最后却为了她…… 周惜琰眼圈泛红,她深吸一口气,刚打算关了窗棂就立刻在温荣熙回过神之前去工部将人先一步提过来,只是刚要关上时,余光瞥见一辆从另一边缓缓驶来的囚车,周惜琰的身形像是钉住般,回过神,猛地将窗棂全部打开。 大周冬日冷冽的寒风刮在脸上,她像是感觉不到,像是有某种预感般,死死盯着那渐行渐近的囚车,直到驶近,周惜琰望着对方那张陌生却眼熟的面容,与死前的那一眼看到的相比,对方此刻还未受刑还未被六年牢狱压垮脊背,对方站得笔直,即使身处囚车依然高仰着头神色倨傲,清俊的眉眼底都是冷漠的不羁,只是像是察觉到什么,他在行至周惜琰窗棂下时,抬眼看了过去。 只一眼,周惜琰脑海里闪过对方最后悲决的神情,眼底有泪顷刻间潸然而下。 2.第2章 几乎是顾云绗看过来的瞬间周惜琰就闪身躲到窗棂下,她的额头抵着冰冷的栏杆,浑身因为那一眼而止不住发颤,她忍不住想要立刻冲到囚车前让人将他放了,将如今身陷囹圄的顾云绗护在自己这个如今最受宠的皇子身后。 可她清楚的知道不能,她十六岁时的认知与死时的二十岁完全不同,之后牢狱的两年更是让她知道,她所谓的最受宠不过是父皇故意表现出来的,她所以为此刻意气风发的自己不过是一个可怜虫,被人欺骗而不知。 温荣熙当了她八年的伴读,却也在她不知不觉中伙同章皇后、章相爷那些人将她身边的人都换了一遍。 只要她此刻踏出去或者表现出任何异样,很快就会禀告到章相爷那里,反而会害了顾云绗。 即使此刻多想见到顾云绗,多想救她,周惜琰依然忍了下来,她的额头抵着被寒风吹凉的栏杆,传递到四肢百骸,她终于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 可等她冷静下来再看过去时,囚车已经渐行渐远,只能看到那道站得笔直的倨傲身影,最后在周惜琰泛红的双目中消失不见。 而另一边顾云绗背脊虽然依然笔直,只是眉宇间的倨傲却是变成了疑惑,虽然那小公子躲得快他还是看清了对方当时一脸的悲伤以及眼底泛红,尤其是对方瞧着他的神色像是两人早已相识多年。 可怎么可能? 顾云绗眉头深锁,可到底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只是哪里还看得到?他摇摇头,觉得自己大概是出现幻觉了,再看向前方等着他的刑部大牢,神色冷凝面露冷戾。 周惜琰从楼上下来时依然恢复了淡定,下了楼眼底已经恢复了十六岁带着的意气风发,却又像是有心思笼罩,郁郁不快。她这种状态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在下方等着的两个贴身小太监一身常服看到她迎上来,对于周惜琰这模样习以为常:“公子,可是要回去?” 周惜琰摇头:“先不回,刚刚温二哥答应送我一个人帮忙,我们先去工部。” 其中一个小太监愣了下:“啊?”被发现周惜琰看过来连忙改口,“公子你看这会儿时辰不早了,若是回去晚了怕是不妥,要不明个儿再?” 周惜琰扫了他一眼,一脚踹了过去:“去牵马!爷的事用得着你来教?” 小太监看她发了火,赶紧道歉去牵马不敢乱说话了,只是温二爷走之前让他注意着七皇子的动向如今却是没办法去提前报信儿了,只能等之后再想办法了。 一行三人去了工部,而这时温荣熙快马加鞭回了将军府却发现自己爹没在去军营了,他只能又重新骑马过去,这一来一回却也需要一个时辰。 周惜琰在狱中多年回忆最多的就是这些年的事,边回忆边骂自己蠢。 也多亏了如此,她将这些事都记得一清二楚,只出了顾云绗的事对方只是简略说了些,她没想到自己重生回来的这日是顾云绗被押送回京的时候,她也庆幸自己是这时候回来了,至少还来得及阻止隗运被杀。 周惜琰到了工部就直接去了工部侍郎那里,表明了来意,工部侍郎匆匆就赶了过来,一听说周惜琰讨要隗运就愣住了:“啊?殿下是、是说刚来的下面调上来的那个隗运?” “是啊,你们都水司还有别的?别废话了,温二哥已经答应将人暂时替我建琰王府,怎么?要本王把温二哥亲自喊过来?”周惜琰故意不耐烦地瞥工部侍郎一眼,她刚封王是众人皆知的事,更何况,早朝的时候父皇刚给她划了这块地方当新府邸也是朝臣都知晓的。 加上她的身份,工部侍郎哪敢真的当面去问,再说了,章相爷怕是还不敢告知工部侍郎这人的重要性,因着温荣熙在工部,所以直接将人暂时放在这里,她出其不意过来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将人带走就是为了这个。 否则等温荣熙去问过温将军,对方肯定不会同意。 故意同意了温荣熙明日再带人的说辞却先斩后奏,到时候温将军与章相爷后悔也来不及。 她从出生就在京中,而顾云绗三年前在京中昙花一现就去当了一个小县令,在他们眼中她与顾云绗不可能有交集,自然也不会怀疑,加上是温荣熙答应的,章相爷还想借着温荣熙来自己身边当细作自然不可能让温荣熙得罪自己。 这隗运……到了她手里那就别想再带走。 而这个关键证人留下了,顾云绗的案子就还有翻盘的可能。 既然重生回来了,她绝不可能还让顾云绗平白受此等冤屈,可她接下来的每一步却要走得更谨慎小心,错一步,都可能再次陷入万劫不复。 工部侍郎哪里敢得罪这正在风头的七皇子,这隗运是都水司如今温荣熙身边的人,世人皆知温荣熙又当了七皇子这么多年的伴读两人情同兄弟,看来应该是没错了。 工部侍郎连忙赔笑,让人去带了隗运过来。 这隗运本来答应章相爷就是为了好处,可到了京中却只是一个闲职也没安排重要的事宜他这心里没谱,一听说七皇子来了还讨要他给自己建府邸,顿时以为机会来了,是章相爷终于肯给他谋好处,欢天喜地的过来了。 周惜琰顺利将人给带走了,只是周惜琰带走人之后直接就带去了她外祖父沈老的府里,若非还有要事在身,再次见到外祖父周惜琰差点没忍住情绪外露,好在忍不住了,故意将隗运这人说得多讨她欢心,但是又带不回宫,只能先暂时留在他这里。 沈老一直心疼这个外孙女当年为了救长子,不得不将对方的身份隐瞒了下来,反而不得已当了十六年的皇子,尤其是对方如今年纪到了,却根本无法恢复女儿身,沈老心疼又愧疚,对于周惜琰的话自然都同意了。 周惜琰安排妥当隗运就回了宫,而这一切都带着那两个小太监让他们无法去禀告,所以等周惜琰回了宫,而那边温荣熙才从军营赶回来,可赶到宫门口时,宫门已经关了,而人如今在沈老府里,他为了一个刚入职没有任何任务的去重新讨要,怕是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只能咬着牙想着等明日宫门一开他就立刻向七皇子将人讨要回来。 可周惜琰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了。 周惜琰从进了宫每一步都像是踏在针尖上,直到来到她母妃的承福宫,一路走过来,望着这熟悉的一切,恍若隔世。她一步步朝前走,承福宫的宫人都没拦着她,满脸都是喜悦的行礼去禀告沈贵妃,也就是周惜琰的母妃,大周朝的贵妃娘娘。 周惜琰深吸一口气克制住情绪的起伏,她已经很久没见到自己的母妃了,从两年前出事被关进大牢,她就再也没见过母妃。 后来在狱中她才听说,她母妃在她出事的时候去求父皇,可那个身居高位的男人从那时开始暴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他一直表现的欢喜他的母妃对她宠爱有加,可这一切不过是在想办法瓦解沈家在朝中的势力,她与母妃不过是对方安抚沈家的筹码。 借着这个大错,或者才当时事发的四年前也就是她重生归来的这个时候,知晓了她是女子之后,从章相爷开始出手,他们一起合谋毁了沈家。 周惜琰后来在狱中不知宫中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自己的母妃“病故”。 可出事之前母妃还好好的,怎么可能会病故? 除非……是被害死了。 所以此刻再次踏进这里,周惜琰恍惚地跟着嬷嬷踏进了内殿,瞧着刚刚沐浴完容貌倾城贵气美.艳的女子,周惜琰死死抠着拢在袖中的手指,直到掌心黏腻一片,她才克制住,耷拉着头垂着眼没让人瞧清楚她眼底的神情。 沈贵妃歪在软榻上,周身几个嬷嬷服侍着擦拭头发,美目瞥了她一眼,以为她还在跟自己赌气也没开口,等一切妥了,才挥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了。 沈贵妃这才坐直了身体,保.养得宜的面容娇嫩白皙,红唇微启,叹息一声:“阿惜,还在怪母妃?” 周惜琰垂着眼突然转过身,沈贵妃一愣,眼底闪过黯然,这孩子从记事开始自己告知了她真相这性子越养越孤僻,原本想着有了伴读陪着性子会好一些,可未曾想,她竟是会看上那温家的二公子。 可她的身份怎么能轻易暴露? 沈贵妃原以为周惜琰还气自己阻止她要离开回自己的宫,可未曾想对方转身走到殿门口唤了她陪嫁的嬷嬷守着,之后竟是将殿门关了。 沈贵妃奇怪看过去:“阿惜?”可之后就看着从回来就奇奇怪怪的周惜琰一步步朝她走来,她眸仁放软了,“怎么,是温家那小子拒绝你了?出去看新府邸之前不还高兴?终于不用听母妃在你耳边念叨了,是不是轻松不少?” 可沈贵妃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走到她面前的周惜琰突然抬起头,她这才发现这孩子早已泪流满面。 “你……”沈贵妃彻底愣住了,心疼不已,“这、这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可还未等她说完,周惜琰突然跪了下来,上前抱住了她的腰肢,将头紧贴在了她的胸口,哽咽出声:“母妃……孩儿好想您。” 两年了,从知晓母妃出事的时候她就陷入了痛苦的自责,尤其是知道自己犯下的那些错,她日日无法能心安,如今见到了,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3.第3章 沈贵妃被周惜琰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给吓到了,瞧着哭得无声却悲凉的周惜琰眼圈也忍不住红了,将人搂住,动作极轻地拍着周惜琰的后背,声音又轻又温柔:“怎么了?早上不是刚见过?是不是受欺负了?还是温家那小子不欢喜你?母妃的阿惜是世间最好的姑娘,没有他还有别人,肯定以后有很多人欢喜,母妃以后一定帮阿惜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夫君……” 沈贵妃心疼不已,却也忍不住将人揽紧了,从懂事之后这孩子因为要守住秘密,不敢跟宫里的皇子玩也不敢跟公主玩,只敢自己一个人待着。 那些宫人也不敢跟她玩,她就一个人,久了,等她发现的时候这孩子已经形成了孤僻的性质,直到后来温家的二公子来当了伴读对方才好一些,即使知道温家送这位过来她不放心,可瞧着周惜琰因为有了个不怕她能与她说话的伴,瞧着当时终于像是一个孩童的周惜琰,沈贵妃到底还是让温荣熙留在了这孩子身边。 可后来这孩子跟温荣熙的关系越来越亲近,反而跟她疏远了,等她回过神的时候,没想到对方情窦初开,竟是欢喜上了温荣熙。 她这才觉得出了事,想阻止却来不及,这段时间因为温荣熙她们见面就吵,可突然这孩子就抱着她哭,哭得沈贵妃心都碎了。 哪有娘不疼孩子的,之前的事早就因为周惜琰这一哭化作乌有,沈贵妃搂着周惜琰心疼地安抚,轻声细语让从重生之后就一直绷着那根弦无法发泄而出的周惜琰再也抑制不住哽咽出声。 面对温荣熙的时候她能冷静下来,因为那是她的仇人,她需要坚强她不能暴露出丝毫的破绽;面对外祖父的时候,她还能勉强抑制,可如今到了沈贵妃面前,望着面前这个上一世因为她误信了仇人而愧对的母妃周惜琰再也抑制不住哭出声。 可沈贵妃对她愈发温柔她心底的愧疚愈发蔓延开无法克制,等情绪终于平复下来,周惜琰突然松开手,仰起头,一双眼哭得红肿,唇色发白满眼都是愧疚的思念,仔细去看还能看到眼底藏在眸底极深的沧桑与悔恨。 对方眼底的沧桑让沈贵妃一愣,她的阿惜刚满十六岁,这情绪是如何来的?她分明记得早上对方离开之前眼底的青涩与不理解还有愤怒,可此刻…… 因为太过诧异,所以在周惜琰从沈贵妃怀里退开时她没来得及阻止,可随之周惜琰做出的举动让沈贵妃完全惊呆了。 就看到她唯一的孩子退后之后,撩起衣袍跪地重重给她磕了三个头,边磕边沙哑着嗓音哀声道:“这一跪跪我的愚蠢,竟然信了歹人之言一直觉得母妃生下我却让我一直不得见人,作为皇子不能自由去欢喜所欢喜之人,误以为我的存在只是母妃您为了救大舅舅的牺牲品;这一跪跪我的眼瞎心瞎,以为豺狼是良人,害得母妃死不瞑目;这一跪跪我不孝,上辈子因为一个畜生未能让母妃享受天伦之乐反而事事生出怨怼……” 随着周惜琰每磕一个头诉说一句,沈贵妃一开始听得一脸懵没回过神,可随着周惜琰越来越往后的话,尤其是“上一辈子”那四个字,让她的表情渐渐凝重下来。 若是一开始这孩子上来就说她定然觉得她是胡话,可刚刚那一眼,周惜琰眼底那绝对与此时的年纪不相符的怅然与悲决太过不同,尤其是此刻听着这些,听到“死不瞑目”四个字,沈贵妃终于清醒过来,虽然这种事太过匪夷所思,可朝夕间能让自己这孩子长大到这般,除了如此也无法解释了。 沈贵妃回过神,到底比周惜琰更加冷静,她迅速看了眼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地面的周惜琰,神色复杂地看了眼,之后快速走到门口让守在门口也一脸诧异的心腹嬷嬷点了点头,嬷嬷立刻表情凝重地离开了,再回来时,已然安排妥当,将殿门外守得密不透风。 沈贵妃这才转身回去,将周惜琰扶起来,瞧着泪流满面的人,表情怜惜又凝重:“你……先跟我来。”沈贵妃拉着她到了一处,突然扭动了其中一件玉器,周惜琰只听到嗡嗡的一声之后,寝宫一隅的墙壁裂开,竟是留出了一条容许一人通过的密道。 周惜琰瞧着这密道愣住了,她从出生之后就一直住在母妃的宫殿里,她从不知母妃的寝宫里有这个东西,她之所以选择坦白告诉沈贵妃真相是因为她很明白自己几斤几两。 她虽然提前知晓了过去与未来发生即将发生的事,可只知道这些远远不够,她上辈子前二十年过得浑浑噩噩,后来十六岁告知温荣熙自己的秘密之后更是被人牵着走,也因为识人不清与母妃渐行渐远。当时她已经出宫建府,母妃鞭长莫及只能眼睁睁瞧着她走远,后来出事,周惜琰更是待在牢里,她知晓大致的方向,可这些细节以及宫闱之事并不擅长,只有告诉母妃才能让她以及外祖父一家早做准备。 所以她选择说了,没想到母妃比她更早就察觉到了父皇真正的心思吗? 沈贵妃一直带着周惜琰进了密道,等到了一间石室,确定没有任何人能听到之后,沈贵妃拉着周惜琰坐在了石室里唯一的一张石椅上,才表情凝重道:“阿惜,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惜琰敛下眼,经过刚刚一番发泄她已经冷静多了,深吸一口气,抬眼望着沈贵妃,缓缓将她上辈子发生的事,包括上辈子的她告诉了温荣熙秘密之后被章皇后、章相爷借着温荣熙利用她,借着答应她的感情之后开始一步步算计谋害沈家。 到最后章皇后等人用四年的时间彻底安排妥当之后,借由温荣熙撺掇要与周惜琰成婚为由让她向周帝坦白自己是女子的身份,借由周帝爆发大怒的那个当口,开始将一切准备妥当的事一起爆发出来,给了沈家致命一击。 而周惜琰则是直接被愤怒的周帝毫不留情的褫夺了所有的封号贬为庶民,并关入了刑部大牢两年,包括沈贵妃为了怕周惜琰身为女儿身进了大牢会受欺负去求周帝,却被周帝直接禁了足……之后周惜琰在大牢里没多久就听到了沈贵妃自缢出事的消息。 当时事情一触即发发生的太快,周惜琰甚至没回过神就被周帝随意寻了个“大罪”给扔进了刑部,而不是说出了真相她是女子,之后就是沈贵妃出事。 可她很清楚母妃的性格,她还身陷囹圄,母妃怎么可能会自缢?怕是当时宫里发生了什么,她无从得知,愧疚又战战兢兢等了两年,还是等来了沈家落败全部出事的消息…… 沈贵妃听完之后脸色沉下来,咬牙恨恨盯着一处,听着许多未来发生的事以及细节,沈贵妃已经信了一大半,其中很多事跟她已经知道的对得上,这些也是她不想让周惜琰知晓那些不堪的事故意隐瞒下来的。 她望着周惜琰,叹息一声:“是母妃错了,以前一直不想这些事让你更加难过所以一直没告诉你,可没想到……反而害了你让你养成了之前的性子。你父皇……之后之所以会那么速度那么狠心,因为从一开始……他这些年明面上宠爱我们母女两人,不过是因为我们沈家的权势,故意为之。皇上他……根本对任何人都未动过所谓的真心,他这辈子最在意的只有他自己。当年你大舅舅出事他哪里不知真相,只是任由了章家的人陷害,不过是想借着沈家与章家争斗他坐收渔翁之利罢了。母妃也是被逼无奈才只能出此下策,是母妃对不起你让你当了十六年的男儿身……”她瞒着对方是想着保护她,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父皇对她平日里的爱护有加都是假的,都是存了异心的。 可没想到……反而会害了她。 周惜琰即使后来看到了可如今亲耳听到沈贵妃说出来心口像是堵了一口气:“母妃,是孩儿蠢笨被温荣熙花言巧语给迷惑住了,还以为……还以为母妃你并不在意孩儿。” 沈贵妃摸着她的头:“你是娘唯一的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娘怎么能不在意你?当年出了那种事,娘知道了你父皇的真面目这也是不得已为之也是为了保护你。他太过自私,娘是怕沈家落败之后娘护不住你,你观你那些皇姐,除了章皇后所出的三公主,其余的及笄之后都被许配了出去,可那些人……都是你父皇想要拉拢的人。娘不想看到你也如此,娘这辈子不得已嫁入皇宫一辈子不得自由,无法与所爱之人白头相守被迫分离,娘宁愿你是男儿身至少护住了沈家,之后你有一份保障,皇上他不敢轻易用你来换权势以及那些臣子的忠心……原本娘以为你欢喜那温荣熙,温将军也是个忠臣良将,没想到,他竟然也是章相爷的人。” 周惜琰红着眼,额头抵着沈贵妃的肩膀:“不仅如此,温荣熙他其实有喜欢的人,他喜欢三皇姐,却偏偏跟我在一起,他之后做的那些事都是三皇姐让他做的,他们狼狈为奸。”甚至后来若非在狱中有顾云绗护着,她怕是……早就惨死了。 想到顾云绗最后的下场,周惜琰攥紧了手,她绝不会再让他们得逞,不过首先她要做的就是救出顾云绗,她深吸一口气看向沈贵妃:“母妃,孩儿求你一件事,帮孩儿救一个人。”她虽然将隗运带了出来,可她身边如今都是章相爷的人根本没可用的,她也不能亲自出手,只能依仗母妃,由外祖父那边的人出手。 4.第4章 沈贵妃原本以为温家那小子虽然没他大哥有出息至少温将军是个忠臣良将,至少对周惜琰还算尽心,即使她看出来那温荣熙是想借着周惜琰往上爬,至少还算上进,还算是有可取之处。 可没想到从一开始这些人就盯准了她的皇儿,连感情的事都能利用,可谓是卑鄙至极。 温将军如果是章相爷的人,那当年温荣熙进宫当伴读,看来也是章相爷授意。 如果章家光明正大的与她沈家斗,她也能高看章家那些人一眼,可连这么下作的事都做得出来,既然提前让她知晓了这些,也就不要怪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沈贵妃深吸一口气,摸着周惜琰的头:“你想让母妃帮你救谁?”这孩子一回来就珍而重之提出这件事,怕是对她而言很重要。 从之前的话中能看出后来她出事入了狱,也不可能会再遇到别的她不知道的人,那就是四年后她死了周惜琰在狱中遇到的:“是你后来两年在狱中认识的?” 周惜琰颌首,这会儿她已经冷静下来,可想到之间见到顾云绗的模样,再对比之后对方在狱中被磋磨的模样,尤其是对方最后在她死后悲决的神情,周惜琰眼圈泛红,哑着嗓音开口:“对,后来那人知道我是女子之后,借着这个由头朝沈家发难,却又不想将我的事泄露出去丢了他的人,干脆寻了一个由头,直接发难将我贬为庶民,入了牢狱,判了终生被囚。” 说到这,周惜琰咬紧了牙根,她上辈子直到那一刻才知道,那人之前给予她的所谓的宠爱都是假的,因为有所图想要控制沈家,所以那人愿意把她当个玩意儿宠一宠,让人以为她这个七皇子在皇帝心中有多受宠;看一旦她这枚棋子没用了,就直接成了一枚弃子。 她甚至都不想再喊那人父皇,她无法想象对方到底能有多狠心。 上一刻还与她父子情深,下一刻就直接将她下了大狱,甚至纵容章家的人对她百般凌.辱。 周惜琰抬起手遮住了脸:“我入了狱之后被人强行灌了一碗药,等醒来之后……就双目失明,再也看不到。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三公主周蔓绮做的,她一边利用温荣熙从我身上获得消息,一边却又嫉妒吃醋,所以忍到我入狱之后,就让人给我下了药,弄瞎了我,她原本还想毁了我这张脸甚至……可这一切都被顾云绗也就是我想让母妃救的人将那些人拦了下来。后来两年也是他一直帮我挡下了这一切。甚至、甚至……” 周惜琰遮住了眼底的湿润,勉强克制住,才咬着牙口齿清楚地说出口:“后来外祖父一家出事的消息传来,我的身体本就是强弩之末,就没挺过去。狱中两年,周蔓绮几次三番想对我羞.辱,也都被他挡了,我死了,他怕我的尸身被发现是女子以及周蔓绮可能对我的尸身做什么,就……就用一样东西换了我死后被好生安葬。” 沈贵妃的眼圈也红了,她揽着周惜琰的肩膀,只是从对方这般平静叙述就能体会到之后的痛楚,让她心疼不已。 她护了十来年的孩子,到头来却死得这般惨,甚至死了差点连一张草席都得不到。 她没再继续问周惜琰,只是这几句就够了,她怕这孩子再被人哄骗,本意是想知道这人是谁,可如今……既然对方能护她到这种程度,那绝不可能会是章相爷的人了。 “别难过了,如今一切都还没发生,娘帮你,如今沈家还在,娘还在,你能靠着娘,有娘有你外祖父给你撑腰,不怕。” 沈贵妃的安抚如沐春风般抚平了周惜琰从回来之后就一直沉痛不定的心,她的额头抵着沈贵妃的胸前,轻声道:“母妃,他叫顾云绗,因为要进京告御状,而那人买通了章相爷,途中陷害他杀了一门。 那些人不是他杀的,而是章相爷派去的人动的手,这件事经由当地一个主事着手安排下去,他也是知情人。事发之后顾云绗被关了起来,一路押送到了京中,这隗运也进了京,章相爷给他保证来京之后会给他谋个好差事,实则是打算杀他灭口。 只是这隗运也怕章相爷翻脸不认人,所有留了一些证据,章相爷一边安抚这隗运,一边正在寻找,也就是这两日的事。 我将这隗运借由建府邸的事从工部讨了过来,回宫之前送到了外祖父那里,可我不敢跟外祖父说这些,所以……还需要母妃您寻个由头保住这隗运的性命,还有就是,想办法这两日在刑部大牢对顾云绗照拂一二。” 之后的事她会尽快去找到另外的人证为顾云绗洗脱嫌疑。 她既然回来了,那就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沈贵妃懂周惜琰的意思,她信这孩子的话,可父亲不一定会信,即使要证明她说的话是真的,也需要一段时间,可救人之事却是迫在眉睫。 只是…… “我怎么听着这顾云绗这名字这般耳熟?”沈贵妃本来还不觉得,越想越觉得似乎是从哪里听过这名字。 周惜琰一愣:“母妃你认得顾云绗?” 沈贵妃一直在想,突然就想起来这人是谁了,怪不得这名字听着耳熟,是几年前她父亲也就是沈老在她耳边感慨了几声,她还是头一次见到他父亲这般可惜一人,这才记下了。 可没想到这个人冥冥之中竟然还真的跟他们沈家有渊源,之后竟然跟周惜琰待在一处牢狱,阴差阳错还为她的皇儿做了最后一件事,即使这些事还没发生,上辈子的这份恩情她也记下了:“母妃不认得他,不过三年前的琼林宴上倒是远远瞧见过一次。” “琼林宴?”周惜琰一愣,那不是为殿试后新科进士举行的宴会么? 既然顾云绗三年前参加过琼林宴,那他是那时候的进士? 沈贵妃倒是还有些印象,毕竟当年那少年郎的姿容太好,让人记忆犹新,加上后来出事又听了父亲可惜之下的一番感慨也就记住了。 “他是大周五十一年的状元郎,还是皇上钦点的。只可惜,当时琼林宴上他犯了一点错,本来皇上已经点了他去翰林院,可也就因为这点,只封了一个七品县令,说是七品其实很不妥不是个好去处……听你外祖父说那里很是荒凉,一旦去了怕是这辈子都很难再回京。” 周惜琰是知道顾云绗出事的时候是个县令,却不知道还有这一遭,顾云绗除了入狱这件事很少提及自己的事,她并不知道对方曾经还……“他当时犯了什么错?”她三年前怎么不记得? 沈贵妃此刻的情绪已经平缓,面容也恢复了柔和,她与周惜琰已经很久就这么说过话了,让她的心柔软之极,摸着周惜琰的脑袋,瞧着趴在自己膝上的周惜琰,仿佛又回到儿时这孩子对她很亲近,也喜缠着她,只是后来才疏远了。 沈贵妃声音平缓:“其实不是什么大错,但正好戳中了皇上的痛楚,也是章相爷故意为之。他当时直接拒了章相爷的拉拢以及攀亲,拒绝的毫不留情,驳了章相爷的面子,章相爷这人心狠手辣,不为他所用的,他自然是不会留。也就有了后来琼林宴上的事,你外祖父当时极为看好他,他也仰慕你外祖父的名声与正直不阿,原是打算入你外祖父的门下,结果……章相爷与我们沈家不对付,怎么可能将这么一个年轻有为的送到我们如虎添翼?干脆也就毁了,你外祖父知道的时候想进宫求情,皇上根本不见。” 没想到一别三年,这人竟是再次回到了京中,却是被押送回来的。 周惜琰攥紧了拳头,想到章相爷的所作所为,更是恨到了牙根上。 沈贵妃握着她的手,一根根伸直了,望着她眼底灼烧的恨意:“母妃知道你恨,可既然回来了,就莫要同之前那般莽撞,母妃会帮你的,还有沈家,莫要被仇恨迷了眼,毁了自己,反而得不偿失。” 周惜琰重重颌首:“母妃,孩儿知道。可我怎么不记得三年前……”她记得自己每次都会去琼林宴,可怎么不记得见过顾云绗,若是见过,她肯定记得。 沈贵妃道:“你忘了,当时你因为温家那小子惹了事你差点没命,我当时要赶他出宫你跟我赌气,故意没去?” 周惜琰被沈贵妃一提醒终于想起来了,三年前琼林宴会之前她被温荣熙撺掇着出宫游玩,谁知当时差点在宫外出事,母妃知晓之后一怒之下要赶温荣熙出宫。 可她不肯,因为当时出事的时候温荣熙一力护着她,手臂为救她受了伤。 她当时感动又愧疚,自然不肯将“恩人”送出宫,母妃越是要赶她越是跟母妃赌气,当时就跑到温荣熙的偏殿照顾他,自然也就错过了那场琼林宴。 可后来她才知道,当时遇到的意外出事,也是温荣熙故意用的苦肉计,就是想让她彻底对他信任上心,可她当时年纪轻,温荣熙又是她自小的玩伴,也是从那次“救”她开始,她才对温荣熙越发上心。 可谁知,所有的温情,不过是布满倒刺的陷阱钩织成的,只为了猎捕她。 周惜琰忍不住想,如果三年前她去了……是不是就能看到顾云绗当年意气风发的一面?也许她还能帮对方说上话…… 周惜琰因着眼睛肿了怕被人看出异样,晚上干脆歇在了沈贵妃这里。 大概是这些年在狱中都未睡好,她这一晚也睡得很不安稳,光怪陆离的梦境刀光剑影,到处都是血都是杀.戮,直到后半夜…… 周惜琰眼前的一切像是突然拨开云雾般,出现了一道身着大红罗袍的少年,对方原本是背对着她的,一身状元郎所着的衣袍,惊然间回身,少年眉眼温和,嘴角噙着笑意朝她看了过来…… 5.第5章 周惜琰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后半夜的梦境如影随形,她揉着眉心怔怔望着前方,如今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她转过头,精致奢华的寝殿与那间简陋的牢房天壤之别,却也将她与上辈子划出一道鸿沟,她赤着脚下了床榻,站在那里,眼底决然一片。 周惜琰从承福宫出去离开的时候并未见到沈贵妃,她知道母妃是想办法去见外祖父了,她说的外祖父不一定信,可母妃却是能借着在宫里的便利,借以稍作提醒外祖父,至少母妃会先让外祖父知晓温将军是章相爷的人,至少短期内这就足够了。 没有她这步棋,章家暂时还做不了什么。 周惜琰从承福宫出去之后径直去了御书房,她昨晚歇在了母妃这里,若是上辈子的自己歇了也就歇了,也不会多想,可她不多想不代表这座宫里那个至高无上的男人不会多想。 她那个父皇,怕是会想多,毕竟她昨日是先回了一趟沈府又去了承福宫,怕那人会觉得是不是外祖父让她替他传达什么给母妃。 那人多疑、猜忌,又自私冷酷,重生回来,她再也不会将那人当做父皇,而是一个敌人。 周惜琰过去的时候刚好下早朝,她先等在御书房那里,从出现在那里,她眉眼底都带着少年人该有的意气,还多了几分喜气。毕竟昨日她才被封为琰王,还赐了府邸,正是最得意的时候。 周帝回来时身后跟着章相爷,两人一前一后,章相爷在禀着什么,周帝眉眼舒展,显然对章相爷的提议很满意。 周惜琰也不着急,后来两年她在狱中一直在想,她怎么就没看出周帝的狼子野心呢? 那是因为周帝演戏演得怕是连他自己都信了,在众多皇子中,他最疼爱的就是她这个七皇子。 既然作为最受宠的皇子,自然是要特别对待,即使是章相爷,也要往后。 周帝果然一眼就看到周惜琰,人未到先笑了:“怎么这会儿过来了?新府邸可还满意?” 周惜琰快走几步,拱手行了一个大礼,平日淡然的目光带着光,激动的唇紧抿眉眼都是克制不住的濡慕与敬佩:“父皇好生厉害,那府邸很好,儿臣很欢喜。” 周帝爽朗地笑出声,扶着周惜琰的手臂将她虚虚扶了起来:“你我父子哪需这种客套,既是喜欢那朕也放心了。省得你母妃整日念叨着你年纪不小了,也是到了该选妃大婚的时候了,朕这耳朵啊……都快起茧子了。” 周帝将周惜琰扶起之后就没松开,在外人看来,两父子很是亲近。 周惜琰在周帝碰到她的一瞬间差点没克制住甩开,她敛下眼压制住了,装作很是赧然的模样,少年撇了眼,却又不知说什么,干脆偏过头。 周帝带着周惜琰踏进御书房,看到这一幕笑得更大声:“你啊,这还不好意思了,章相你瞧瞧,这脸皮薄的,哈哈。” 章相爷像是长辈般也笑了笑:“七殿下的确是到年纪了,也是该准备准备了……” 他这话是顺着周帝说的,毕竟作为周帝最上心的皇子,自己疼爱的皇子大婚可是大事,章相爷自然是怕周帝觉得他不上心。 可周惜琰却分明感觉到周帝握着她手腕的手僵了僵,不动声色地继续拉着她往御案前,若不是周惜琰一直注意着周帝的举动,怕是还会以为是错觉。 可她知道不是,章相爷背地里算计沈家,一直以为皇上是更偏袒沈家一些,其实不然,周帝既然存了别的心思,不过是表面父子,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真的给她选一门好婚事来给沈家如虎添翼? 周帝也不过是随口说说,可章相爷这句明显恭维的话听在周帝耳边,可就不那么舒坦了。 章相爷这可是拍马屁却踢到了铁板。 周惜琰嘴角弯了弯,不动声色跟上前,像是一个乖巧懂事的皇子,却也不多话,她性子本就冷,周帝也早就习惯,也没觉得有什么。 章相爷看周帝落座,余光不经意看了眼周惜琰,想到昨晚上温将军禀告上来的事,想在周惜琰开口之前开口:“皇上,老臣……” 周帝却像是没听到章相爷的话,偏头看向周惜琰:“皇儿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听说你昨晚歇在你母妃那里了?怎么,不跟你母妃闹别扭了?” “父皇——”周惜琰故意拖长了嗓音像是不好意思,看了眼章相爷,“还有相爷在呢。儿臣哪里跟母妃闹脾气,儿臣不是小孩子了。这不是昨个儿高兴么,父皇您赏赐了儿臣府邸,儿臣立刻就去瞧了,很是满意,刚好遇到温二哥,就一起吃了茶水。后来就想着这是儿臣要出宫建府的府邸,是父皇精心为儿臣挑选的,儿臣就忍不住想一展拳脚亲自来建,可儿臣又不懂,就想到温二哥不是在工部的都水司,就向温二哥讨了个刚调上来闲赋的主事。这不是时辰完了,就带去让外祖父给监督着先画个草稿,外祖父这不是听说我多日没见母妃……就催了我几句,儿臣就……” 周惜琰没说下去,可三言两句却将昨日做的事事无巨细都交代了,顺便夸了周帝给选的府邸高兴。 她上辈子后来死了之后飘在那里目睹了后来发生的所有事,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周帝从很久之前就开始监视她的一切,她越是这样事无巨细没有隐瞒,周帝越放心,也越觉得她这个皇子……“没脑子”。 周帝也没打断她,等听完了果然心情更好一些:“不过是一个主事,讨要了就讨要了,怎么还去叨扰你外公?沈老年纪也大了,这些事以后可以跟父皇多说说,父皇还能不给你出主意。” 周惜琰颌首:“儿臣听父皇的。” 周帝这才满意了,又是一番“父子情深”,这才看向章相爷:“相爷刚刚要说什么?” 章相爷敛下的眼神闪过异色,他此番前来本来是想先商讨一番朝中事宜,之后再带出工部的事,最后再引出这隗运是他打算在一个工程里用到的不可或缺的。 这是他昨晚想到的,可没想到却被七皇子捷足先登。 为了一个主事跟一个皇子争人,怕是周帝会觉得不对,他也怕周帝派人去查,自然只能歇了心思,只禀告了一些事只字未提工部的事。 周惜琰站在那里静静瞧着章相爷,望着这个坏事做尽的相爷,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明明恼极了却一副慈爱佑护后辈的模样:上辈子他们沈家,还有顾云绗他们遭遇到的,她都会还给他章家,只要是沾了她沈家鲜血的,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周惜琰很快就借故离开了,章相爷却还不得不继续留下,周惜琰今日没打算出宫,她身边的人都是章相爷的,即使出去了也做不了什么,她要想办法寻个由头“发难”将人换了。 不过这机会她相信很快就有人送上门来,她猜到宫外的温荣熙这会儿怕是要急疯了,毕竟将章相爷交代下来的人给送到了她手里,温将军怕是责骂了一宿,他自然是想办法赶紧见到她将人讨要回去。 可她不出宫,他进不来,自然是要借由别人来想办法引着她来见。 而这个人,不用多说,肯定就是她那个三皇姐周蔓绮了。 周惜琰回了自己的宫殿,等用过午膳,果然周蔓绮坐不住了,打发了人过来邀她赏梅。 周惜琰应了,等人离开却也不着急,慢吞吞收拾妥当一番,这才去了御花园不远的一处梅林旁的凉亭。 她过去的时候,果然一眼就看到凉亭上多了不少人,坐着的一男一女,可不正是周蔓绮与温荣熙。 两人一个娇媚一个温文尔雅,当真是相配得很。 明明互相有意,却偏偏为了利益让温荣熙来接近她欺骗她的感情哄着她,明明这一切都是周蔓绮自己乐意的,可真的当温荣熙跟自己扯上关系,她又嫉妒的发狂,上辈子对方三番四次找茬,她并未当回事,如今想来,她还真是猪油蒙了心,这么明显,她怎么就没看出来? 可她自认对这个皇姐不薄,可对方算计了她的感情,最后却又因为算计之后嫉妒在她凄惨入狱之后将她弄瞎,还要让人欺辱与她。 那这辈子她倒要看看,自己跟温荣熙没关系,他们还能不能好好的,她倒是希望两人好好的,毕竟,多么般配的一对,恶人自有恶人磨。 两人此刻克制而又疏离,端着公主与臣子的距离,等周蔓绮看到周惜琰,笑笑招手:“七弟来了?快过来,看看这是谁?刚好温二公子有事进宫一趟,我这想着你们关系好,就暂时多留一会儿。” 周惜琰走过去,先是唤了声皇姐,这才看向温荣熙,笑了笑,声音却带着调侃:“温二哥今日怎么还有工夫进宫啊?” 温荣熙一宿没睡,此刻脑袋嗡嗡的疼,可着急却也只能强压着,站起身,听到这句一愣:“嗯?” 周惜琰继续慢悠悠开口:“说起来可是要恭喜温二哥了,昨个儿我去外祖父那里,听说温二哥你已经开始相看人家了?听说这两日还要见哪家的姑娘来着,瞧我这记性……” 她故意装作努力思考的模样,余光却瞥向这两人,果然看到温荣熙浑身一僵,脸上闪过一道不安,而周蔓绮一张娇媚的脸此刻完全黑下来,咬着唇控诉地瞧着温荣熙。 6.第6章 周惜琰自然没说假话,温荣熙这时真的开始相看人家,因为温荣熙当了她这个七皇子八年的伴读,她这个七皇子又是如今最受周帝宠爱的皇子,她母妃又是盛宠的沈贵妃,她外祖父又是沈老,那么未来她继承大统的可能性极高。 有想赌一赌的人家自然想提前想办法搭上她这条线。 可她如今刚满十六,皇上没开口选妃,众人还不敢打这个主意,有资格搭不上不够的,就将目光盯在当了她八年伴读很受她重视的温荣熙身上。 加上温荣熙虽然不如他大哥,却也在半年前借着她这个七皇子的关系进了工部,加上温荣熙温润有礼还有那张俊脸,足以让人惦记上。 温将军不知温荣熙的心思,也不敢高攀三公主,更何况,也是怕暴露温将军是章相爷的人,自然不敢跟章皇后所出的三公主有牵扯,之前就开始替温荣熙相看,只是家世太低的温将军看不上,一方面也想借着温荣熙来攀上一门有利的婚事,之前虽然相看却没松口,如今却是来了一位贵女,温将军自然乐意。 这位贵女是平雯郡主,她的父王是炜亲王,这门婚事若是成了,温家是高攀了。 炜亲王一开始不愿意,可止不住平雯郡主喜欢,平雯郡主很久之前就对温荣熙有意思,只是一直没及笄,上个月一及笄,立刻就缠着她父王开始去说。 炜亲王只有这么一个郡主,自小宠的无法无天,只能应了,先派人去说说,成与不成到时候再说。 上一世周惜琰并不知这时候温荣熙这两日要与平雯郡主见面,也不知道温荣熙之前的打算,她说出自己的秘密之后,温荣熙立刻就表明心意说他对她也是情深一往,只可惜一直以为她是男子才未宣之于口,并发誓与她相携白首。 周惜琰那时信了,却不知温荣熙一边哄着她,另外一边立刻就拿她的秘密去讨好周蔓绮这个心上人,不仅如此,还私下里搭上平雯郡主,只是温家却是以还未谈好为由暂时让女方这边不要说出去。 炜亲王本来就看不上温家,可耐不住平雯郡主喜欢,如此倒是如了炜亲王的意,若是最后不成对平雯郡主也不会有影响,他也就默认了。 因此,温荣熙后来这段时间一脚踏了三条船,他一边跟哄着自己,一边讨好周蔓绮,一边却又去招惹平雯郡主…… 可后来却被周蔓绮知晓了,温荣熙那时大概也没想到周蔓绮会那么心狠,周蔓绮直接去找了章相爷这个外祖父,当时章相爷已经知道周惜琰是女子,他正在谋算着慢慢击垮沈家,可他也知道周帝一直想用沈家与章家互相制衡,他不便动手,却又找不到势均力敌的人借刀杀人对付沈家。 是以等周蔓绮找上来时,章相爷听到这就生出了一条毒计。 他一边让周蔓绮耐下心思,另一边却是等温荣熙与平雯郡主的婚事差不多要定下来宣布的时候,买通了人,在平雯郡主一次上香的途中,制造了一场意外,马车半路出事翻下了悬崖,马车里的人当场都死了。 最后查出来只是意外,炜亲王当时痛失爱女悲痛谷欠绝,大病一场之后差点死了,后来两个月后炜亲王病好之后,却开始有意无意针对沈家。 这也就是章相爷的毒计,炜亲王就是那把刀。 章相爷用平雯郡主的死告知炜亲王自己的秘密,是她这个七皇子嫉妒吃醋才让沈老杀了他的郡主。 炜亲王本来不信,后来章相爷带着他去瞧了。去瞧的自然是她私下与温荣熙的见面,因为当时她并不知这件事,也不知道温荣熙曾与平雯郡主私下里议亲过,自然没有防范,所以她与温荣熙后来出去单独游玩被章相爷带过去的炜亲王“刚好”看到手牵手私下亲昵的相处,也证实了这一切。 炜亲王当时就想去告到周帝那里,被章相爷阻止了。理由就是他们没有证据,一切只是猜疑,马车虽然的确被动过手脚,但却也不能证明是七皇子干的,加上沈家根基太稳,历经三朝,他们又不清楚周帝的态度,不知道她当时这个七皇子正是受宠的时候周帝是不是在意她是男是女。 若是周帝不在意并压下来,那他说出来也无法证明什么。炜亲王也怕不能给爱女报仇,就这么被章相爷说服了,炜亲王就开始长达四年的针对,因为他这把刀,两人联手,沈家最终提前垮了。 周惜琰上一世从始至终都不知这件事,她与平雯郡主只见过几面,可到底是她的堂妹,当时她听说之后还难过了一阵,吃了半年的斋菜祈福,可没想到…… 直到后来她出事,沈家出事,直到她身死之后看完所有的一切,她才知道这件事从定亲开始就是一场谋算。 她昨日重生回来因为见到顾云绗一时间没想起这件事,等之前醒来一路往御书房来的时候,她猜到温荣熙会想办法进宫,之后就想起这件事,而这时温家已经与炜亲王这边商谈不少时日,就算是她想瞒着,之后还是会被周蔓绮知晓。 到时候以周蔓绮的嫉妒心,怕是依然不会放过平雯郡主,可这一世她并未说出自己的秘密,可她不确定章相爷会不会丧心病狂的因为周蔓绮再次想到用炜亲王借刀杀人,所以,她提前说出来,却只说是哪家姑娘,让温荣熙有所警觉自己在周蔓绮发现之前去回绝这门婚事。 既然她重生回来了,她就要保住平雯郡主的命,也让平雯郡主远离这对狗男女。 周蔓绮当着她的面自然不会质问温荣熙,她表现的很是得体,等没说几句,就有一个宫婢匆匆过来说是章皇后有事找她,周蔓绮遗憾地先走一步。 直到周蔓绮带人匆匆离开之后,温荣熙的视线才从周蔓绮身上转回来,想指责她多嘴,却没这个胆子,温润有礼地笑笑,仿佛刚刚的事根本没发生:“殿下,听说你昨日已经去过工部将人带走了?” 周惜琰啜了口茶水,装作不知是谁的模样,想起来恍然大悟:“哦?你是说那个主事啊,是啊,刚好这不是经过工部,就直接带走了,怎么?温二哥可是后悔了?” “这……”温荣熙对上周惜琰看过来的视线,张嘴却不知如何开口,他一直进退有度让周惜琰完全信任他,自然是不想得罪周惜琰,可昨晚上被父亲责骂一番,他才知道这隗运是章相爷安排过来的人,根本不能随便送出去,他咬咬牙,硬着头皮道:“殿下我……” 只是他刚起了个头,周惜琰像是想起什么,道:“温二哥你这么一提醒我倒是想起来,上午下了朝我去见父皇,刚好提及府邸还说了那个主事,当时父皇还挺高兴,估计也是觉得我很重视这府邸,章相爷当时也在,也没反对,看来我这个想法真不错,该是让那个主事开始画图了,温二哥你觉得我这府邸改怎么布置的好?” “什么?皇上与章相爷……都同意了?”温荣熙脸色微变,如果皇上都同意了,那怕是章相爷也没办法,更何况他了。 温荣熙早上出来之后一直想办法进宫,一直没回去,怕是…… “是啊,温二哥你刚刚想说什么?”周惜琰“好心”再次把话题转了回来。 可温荣熙哪里有心思再提,知道怕是就算说了七皇子也不会给,反而会引起怀疑。 温荣熙连忙摇头,随后寻了个借口就匆匆离开了。 周惜琰望着他的背影,淡定地喝了一杯茶水才慢悠悠回去了。 温荣熙想这么早出宫怕是不可能了,周蔓绮估计早就在哪里等着责问,他需要哄好这位三公主,等出宫得知再想办法进宫,黄花菜都凉了。 果然,翌日温荣熙又想办法进宫了,结果她一直待在宫里推脱惹了风寒一直没再出宫,等两日后母妃将她拜托办好的事交到她手里,周惜琰望着手里沉甸甸的证据,手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等终于等到顾云绗即将要定罪审判的日子,周惜琰一夜未睡,翌日一大早就匆匆出了宫,去了外祖父的府邸。 之前她就有意无意给身边的小太监“泄露”说是想吃外祖母做得桂花糕了,于是她今日出宫倒是也没引起怀疑,只是去了沈府之后,她那两个“监视”的小太监被留在外面,她进.去之后,立刻就换上了外祖父给她准备好的一套小厮装,又用特殊的手法将手、脸、脖子都涂黑了,远远瞧着,就是一个貌黑的下人。 她其实可以不用去的,可她想亲眼看着,看到顾云绗不必再受到那些不白之冤,看着他堂堂正正走出刑部,而不是像上一世那般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一待就是六年。 后来还因为她这个罪人死了。 沈贵妃不敢冒然告知沈老那些重生的事,不过她却是提及了顾云绗这个人,沈老当年就看重顾云绗的人品以及才识,沈老原本以为一别怕是这辈子都见不到了,可未曾想竟然还能再见到,却是这种方式。 沈老不知道顾云绗进了京,还是被押送进来的,虽说沈贵妃说了,他却奇怪沈贵妃如何知晓。 沈贵妃就将有人几日前将这件事密告给了周惜琰,周惜琰刚好之前听说过顾云绗这个状元郎,一直想见一见,本来也不信那人说的,可那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还提到了一个叫隗运的,周惜琰就干脆去工部了一趟,没想到还真找到一个叫隗运的。 沈贵妃就将周惜琰写下的来龙去脉给了沈老,沈老一看立刻派人去查,之后对隗运想办法威逼利诱,当隗运一说出来,沈老知道这事怕是真的。 他本就是个爱才的,虽然还是觉得这事太过凑巧,可救人要紧,加上时间紧迫,又是章相爷动的手,他立刻就让人去处理。 这才赶在顾云绗定罪的当日将证据以及证人都收集个差不多,亲自带着周惜琰以及一个门生如今却是朝廷命官的洪大人一起去了刑部,赶在定罪之前将人给保下来。 7.第7章 周惜琰坐在马车里,外面一帘之隔就是刑部,那里此刻围了不少百姓,也是听闻今日听说刑部要审判一个穷凶极恶的灭门惨案的凶手,他们就早早等在刑部外等着开堂审问。 周惜琰深吸一口气,还是撩起帷幕看了眼,望着刑部的牌匾以及四周的衙役,还有看热闹的百姓。 她望着这座气派森严的大门,她在这里曾待了两年,过了两年不人不鬼的日子,在顾云绗死之前她曾经有多厌恶这个地方,之后顾云绗死后,她作为一个魂魄飘在这大周朝无数次回到他们相处两年的牢房,她不愿离去,甚至想着也许顾云绗死了是不是也有魂魄,她是不是还能见对方一面? 可她直到看到仇人一世荣华,她却无能为力,直到含恨重生之前,她都没能再在这里见过顾云绗。 如今他就在这里,除了最初那一面,她将正式见到他,大概是太过期许,她甚至有些胆怯。 可随着咚咚咚的一声响,周惜琰抬眼,眼神已经镇定下来,她转过头朝沈老作揖:“外公,我先去了。” 沈老嗯了声,抬抬眼,视线在周惜琰身上扫过,最后望入她的双目,却什么也没说,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放心,一切有老夫在。” 周惜琰下了马车时洪大人已经等在外面,洪大人已从沈老那里知晓周惜琰的身份,对周惜琰很是客气,虽然不懂为何七皇子好好的要来参与这桩事,可七皇子愿意,他自然是愿意交好这位皇子。 洪大人是大理寺卿,掌管刑狱,偶尔与刑部有案子交接,他过来商谈事宜也是无可厚非的事,也不会引起怀疑。 等章相爷的人知晓了再来组织,却已经来不及,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周惜琰这次扮作的是洪大人的随从,她年纪瞧着轻,脸又涂黑,但气势淡定从容,倒是不容小觑。 两人并两个大理寺的主簿随即跟上,到了近前,主簿拿出官印,刑部的衙役一愣,却也很快放行,只是诧异不记得这段时日有案子跟大理寺交接啊,怎么洪大人亲自过来了? 可洪大人来了,他们匆匆报上去,很快刑部尚书李大人就过来了,两人一番寒暄,李尚书谨慎询问洪大人来者何意,洪大人按照之前的说辞说是有人报案,牵扯到刑部的一桩命案,他就过来了。 李尚书松口气,刚想询问是何案子,咚咚咚的开堂声响起,李尚书只能先让人招待洪大人,结果洪大人干脆上前:“一直都挺好奇你们刑部是如何审案的,刚巧过来了,下官过去瞧瞧,不知李尚书意下如何?” 李尚书自然没意见,他们两个部门一向有交接,更何况,这洪大人当年是沈老的门生,又一向在百姓之间颇有盛名,李尚书虽然觉得洪大人来得突然,却也没把他与顾云绗这件案子上牵扯,既然同朝为官,自是没有得罪的道理。 于是,周惜琰因着洪大人的便利就跟随李尚书入了大堂。 她直到站在洪大人身后,偏过头望向入口的大门,此时有光照进来,远远的能看到刑部的大门口栅栏拦着的好奇的百姓也看过来。 衙役站好两排一声威武升堂,李尚书猛地一拍惊堂木:“来啊,带嫌犯!” 随着这一声,周惜琰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了,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口,不多时,就听到有锁链拖在地上的声音传来,那声音有条不紊地一步步走过来。 周惜琰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脏此刻的跳动声,直到那道身影终于出现在眼前,大概是外面的日光太过耀眼,刺疼了周惜琰的眼,她却舍不得移开,就看到那身形倨傲的男子高扬着头,手脚都戴着锁链,被推攘着往前,却依然身形不懂,背脊笔直,一双眼深邃黑亮,还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倔强与不服输。 这般清俊冷傲的顾云绗是周惜琰没见过的,她见到的顾云绗就是自己死之后那一眼,对方握着她冰凉的手,眼神死寂黯淡,那一眼与如今的鲜活相比,周惜琰迅速偏过头,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忍不住失态。 顾云绗面无表情地抬步走进了大堂,直到站在正中央的位置,才抬眼看向上首的李尚书,也不说话,也不下跪,就那么冷漠地瞧着,仿佛如今被压着开审的不是他。 即使衙役上前将他手上的锁链解开,他也没什么表情,他这置身事外的态度让李尚书皱皱眉,可对方虽然是杀人嫌犯,却也官居七品,乌纱帽还在,按理说不用下跪,加上地方三年前还曾有过几面之缘,李尚书原本还有几分惜才,可等他翻看过卷宗,瞧过对方穷凶极恶的手段,更是对这顾云绗不喜。 加上前两日章相爷也不知从哪里得知此事,也点出这人太过心狠毒辣需重判才好,章相爷是他的恩师,即使没有恩师开口,光是看到这顾云绗的所作所为他也不会放过,更不要说连恩师也认同这人穷凶极恶,李尚书对他观感更差,顿时一拍惊堂木,斥责出声:“堂下何人?还不报上名来?” 顾云绗依然站得笔直,面目沉定,一身清骨,让本来对他观感并不好的李尚书皱皱眉:这人还真长了一副好相貌,说起来之前恩师还想着将他拉拢过来,多亏并未成事,否则怎知这人狼子野心? 更何况他在刑部为官多年,见惯了很多案子,有的人衣冠楚楚内里却男盗女娼,有的人面露凶相却内心纯善,只观容貌并不能分辨此人好坏。 李尚书打消这心思,继续拍了惊堂木,顿时大堂内再次传来咚咚咚的声响。 顾云绗静静瞧着李尚书,他知道自己入了这刑部,怕是不会活着走出去。 章相爷是李尚书的恩师,怕是在他这桩案子开审之前,章相爷已经将所有的罪证、人证、物证都准备妥当递交上去,他的这个案子是个死结,没有生路。 即使有那么一条,以章相爷的心狠手辣,怕也不会留下活路。 他只恨自己轻敌,他想过从筇平镇这一路进京告御状怕是性命堪忧,可他怎么没想到堂堂一个相爷竟然为了一己之私,竟能枉顾这么多人命于不顾,只为了保住一个知州,竟然用这么多人的性命来陷害他。 顾云绗知道自己怕是已无生路,更何况,当时带来的证据也都在那场大火中烧毁,他如今能做的,就是在这开审中,面对这么多百姓,为邛平镇、为那里受苦受难的百姓以及枉死的徐哥一家鸣不平,以血死谏,他相信至少今日的事闹大会传到皇帝耳中。 顾云绗下了决定,他这才缓缓开口:“下官顾云绗,乃邛平镇县令。” 随着顾云绗这一声,有传声的一并传到刑部外的百姓耳中。 百姓来瞧热闹之前是听说京外出了很大的灭门案,凶手心狠手辣,他们想瞧一瞧这人到底是何模样,当看到顾云绗走出来的时候原本还以为正主没出来,结果就出来他一个,正疑惑着,难道这位就是那个凶徒? 还没等众人感慨完知人知面不知心,就听到顾云绗这一句,顿时百姓傻眼了:竟是个官?不是吧? 众人七嘴八舌开始说了起来,是不是搞错了?那可是县令啊,是个官啊,怎么可能会杀人啊? 在他们心目中,那可是皇上任命的,那可是青天大老爷,为民伸冤的,怎么结果成了杀人犯? 众人七嘴八舌,这时不知谁突然咦了声:“我怎么听着这凶徒的名字这么耳熟?还有这模样……也有些眼熟啊。” 随着这人这一句,众人再看过去,不过此时顾云绗已经背过身去,也瞧不见了,自然也无从分辨。 可这名字却被提及,加上县令…… 有谁突然想起什么,“说起来可能不知道是不是我记错了,我怎么觉得这名字跟五十一年的那位年少成名的状元郎一个名字啊?当年状元郎好像就叫顾云绗来着?那时游街的时候多少人被那张俊脸迷倒了,结果……没多久却出京当了一个县令。这两点都对上了……这不会真的就是那位状元郎吧?” 随着这一句,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不会吧……” 堂下的顾云绗却站得笔直,随着李尚书再次一拍惊堂木:“尔等所犯何罪?还不一一招来?” 顾云绗凛然而视:“下官无罪。” 这四个字一出,传到外面顿时沸腾了…… 李尚书也没想到这人还真敢说,证据确凿的事,他红口白牙还真敢一口否定,瞧着外面猜出顾云绗身份也开始产生动摇,立刻拍了几下惊堂木:“大胆!你纵火杀人灭徐家七口人,如今证据确凿,你还说自己无罪?来人,给本官先仗责二十!看他是招还是不招!” 说罢,直接扔下去一枚令牌。 顾云绗面无表情,无视朝他走近的衙役,一双沉冷的眸仁定定落在李尚书身上,不知为何看得李尚书莫名心里一激灵,就看到这顾云绗突然道:“下官愿说。” 李尚书松了口气,却没听出顾云绗开口的是说而非招:“那还不快从实招来。” 周惜琰瞧着顾云绗却是攥紧了手,她知道顾云绗想做什么,虽然在狱中顾云绗很少说他自己的事,可待了这么久她还是知晓一二。 也知道这次开审虽然证据确凿,可顾云绗死不认罪,反而在李尚书让他招供时,明着是招,实则是朗声当着所有百姓的面将他这次所来的目的,以及那位他要告的知州包括章相爷与之同流合污的事都说了出来。 李尚书当时大怒让人仗责,即使被一棍棍打下去,却丝毫没有让顾云绗的声音低下来,他一次次重复着那些事,那些话,直到最后李尚书让人堵了他的嘴,直到被打得血肉模糊…… 也正是因为如此,即使没有证据,因为这一闹,这一幕震惊了所有人,李尚书为了平民疑,不敢随便定罪。 加上后来隗运等一干人证死了死无对证,顾云绗没被判下来,却也无法脱罪,就那么关在大牢,无法自由。 作为代价,顾云绗在这场堂审中被打得血肉模糊差点死在牢中,可他还是命大活了下来,可即使这样,很快这些事却也被压下来,被章相爷用别的证据流言压下来,一开始还有人念叨,可后来随着时间推移,除了顾云绗这个无辜被关在刑部的“罪人”,再无人提及。 直到离此刻四年后她入了狱,在狱中遇到了顾云绗,她才知晓京中曾经发生过这么一桩事。 8.第8章 周惜琰望着咫尺之隔的人,她甚至能看到对方拢在袖中的手,指骨攥紧,敛下的眼底有决然闪过,再抬眼时,深吸一口气要说出声时,周惜琰还是没忍住出声:“且慢。” 周惜琰这一声在大堂里乍然响起,让所有人不自觉看过来。 李尚书眉头一皱,这随从怎么这般没有规矩?可瞧见坐在周惜琰前面稳如泰山的洪大人,李尚书只能抬抬眼皮当没看到,而是看向顾云绗,再次拍了惊堂木,催促:“还不快从实招来?” 顾云绗也因着周惜琰那一声反射性看过去,他皱着眉瞧着周惜琰,对上少年那双黑亮的瞳仁,此刻定定瞧着他毫不退缩,大概是看到他看过来,反而是露出一个安抚的笑,笑容很浅,不知为何,他瞧着这少年觉得有些眼熟。 周惜琰知道顾云绗想做什么,他是不信了这京中的朝臣,章相爷一手遮天,他不过是一个县令,从邛平镇这么一路来到京中,他经历了大起大落,早就失去了信心。可他又不想白来这一趟,死了却没能为百姓做什么,所以顾云绗在知道自己没有证据无法再将章相爷以及那个知州绳之于法之后,决定用自己来至少换取一份希望。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说的那些即使传到了宫中,即使那高高在上的人有所耳闻,那人依然不会做什么。 他要坐稳那个皇帝,那就势必需要有所牺牲。 这是在顾云绗之后好几年之后才明白过来的,那时候周惜琰已经在狱中,她看不到,可她却能听到,她听到那时那道历经沧桑般沙哑的声音苦笑一声:“……大概,我真的忠错了君;让他们……失望了。” 他说的他们是还在邛平镇等着他的百姓,那块荒凉之地,原本终于迎来了一个好官。 他们原本以为要能过上好日子了,可没想到……好日子这么短,不过短短两三年,再次被舍弃,却毫无反抗之力。 周惜琰不能让顾云绗再走这条老路,她知道差不多了,忍不住看向洪大人,轻唤了声。 声音很轻,加上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大堂正中央凛然而立要“招供”的男子,所以并未有人注意到这极轻的一声。 顾云绗却注意到了,因为刚刚那一眼,他一直觉得这少年小厮长得有些眼熟,他曾经去过琼林宴,他记性不错,也认出了洪大人。 本来以为这小厮是有事要询问这洪大人,谁知就在他即将开口时,这位从开始升堂就一直未曾开口的大理寺卿却开了口,说的也是简单的两个字:“且慢。” 李尚书本来着急顾云绗认罪,恩师亲自都关注了,他要好好跟恩师表现一番,早日破案定罪也好让恩师老人家放心,再说了证据确凿的事,可偏偏这顾云绗仗着自己的功名以及官位,竟然一而再叫板,着实可恨。 结果,又听到这两个字,更加心烦意燥,刚想斥责,结果一转头就对上了洪大人看过来的视线。 李尚书一怔:“洪大人?”刚刚是洪大人开的口? 他们虽然是上下级,可官职差别不大,又同朝为官,他一向是个八面玲珑的,不愿得罪同僚,更何况是洪大人这个在要职的,勉强忍下不舒服,“洪大人对这案子可有看法?” 洪大人笑了:“说起来也是巧了。本官这次来就是为了一桩人命案,本来还想等这堂审结束再说与李尚书听,不过也赶到一起了,本官说的这个案子被状告的被告也正是这位邛平镇顾县令。” 随着洪大人这一句,所有人都愣住了:什么?这顾云绗还犯了别的事? 话传到堂外的百姓耳中,众人忍不住傻了眼:莫不是真的知人知面不知心,这顾大人真的这般心肠歹毒? 李尚书没想到还有这一遭,他迟疑道:“此话当真?不知洪大人说的命案原告是何人?” 洪大人直接朝身后的主簿道:“去,将人带过来,既然被告都在这了,他这个原告还是自己来说说自己犯了什么事儿好了。” 他身后的主簿之一立刻就领了命,很快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出去了。 还是从堂外的刑部入口处出去的,百姓看到这主簿忍不住纷纷让开道,就瞧见这主簿从外面停放的两辆马车上,突然拉下来一个人。 那人满脸灰白之色,耷拉着头,着了一身普通的长衫,也不多话,就那么低着头跟着主簿重新进了刑部。 而不远处一直注意着这一幕的一个贼头贼脑的男子看到这人,面露迟疑 ,随后想到什么,立刻就朝着一处跑去。 主簿带着这人畅通无阻进了大堂,百姓这才回过神般,立刻看了过去。 李尚书皱眉瞧着这新进来的人:“这就是……原告?” 洪大人抬抬下巴,那人立刻哭嚎一声:“大人——还望为下官做主啊。” 原本李尚书还在出神,就听到这么一句“下官”,愣住了:“你……又是何人?” 顾云绗原本一直站在那里不动如山,看也未看身边的人一眼,还以为这又是章相爷找人陷害他的,可等听到耳熟的声音,猛地偏头看了去,等对上那张面熟的脸,顾云绗沉静如水的瞳仁里迸射出一抹冷戾:“是你!” 来人吓得一抖,立刻往一旁站了站,生怕顾云绗会扑过来。 顾云绗恨不得咬碎了一口牙,导致脚上的锁链哗啦啦响,被衙役迅速上前给控制住了。 顾云云眼底翻滚着血意,咬牙切齿。 来人立刻垂眼,快速道:“大人,下官隗运,原是京外柳水镇县衙的主簿,如今是工部都水司的主事,下官要状告邛平镇的县令顾云绗,他先是害人性命不够又想杀人灭口,他要杀我灭口啊,下官好不容易逃出生天,还望大人给下官一个交代。” 顾云绗听着这疯言疯语,只觉得一股怒意上涌,却又觉得悲凉,这里是刑部,天子脚下,可他堂堂一个七品县令都能被如此随意诋毁,更何况是下面这么多的黎民百姓,过往那些刑狱又有多少无辜的冤魂。 他只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将这些贼子一一…… 周惜琰望着顾云绗眼底悲凉,心里也忍不住揪了起来。 她没见过顾云绗这模样,至少此刻的他还没被耗尽所有的精神,至少他还会怒还会气,可之后顾云绗被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他瞧着这脏污的尘世,有冤无处伸,有仇不能刃。 李尚书却是听得一愣,“你就是隗运?可不是说你失踪了?” 李尚书以为自己记错了,迅速让人将卷宗拿过来,哗啦啦翻看几页之后,最后落在一处,等瞧见那人证之一,眉头深深皱了起来,“你……”这是怎么回事? 他昨晚上审理卷宗,要将一干人证都寻到场,却发现本来跟着来的人证都不见了,其中就包括这个隗运,好在之前的画押指证还在,可没想到今日对方自己过来了,还要告顾云绗要杀他灭口?灭什么口? 他之前不是指认顾云绗放火杀了徐家七口么? 顾云绗这一路可都被关着,他怎么杀他? 李尚书一拍惊堂木:“隗运,本官且问你,之前在柳水镇可是你指认这顾云绗杀徐家七口泄愤之后还一把火烧了徐家?” 隗运带着头:“是下官。” 李尚书:“既是如此,你为何好端端的从柳水镇成了这都水司的主事?你不应该一起随同一干人证被押送进京吗?” 周惜琰多看了李尚书一眼,看来这李尚书还不算真的昏庸,至少重点终于抓住了,这是他们一早就让隗运这般说的,是为了将两桩案子并到一起,既然被告都是顾云绗,只有两桩案子合并了,洪大人这边才好插手。 隗运按照约定的直接道:“下官的确是随一干人证来了,可没想到这顾云绗竟然不知从何处买通了杀手,竟是要杀下官,下官这是死里逃生啊。” 李尚书:“你说顾云绗买.凶.杀.人,可有证据?” 隗运道:“有啊,下官有人证。” 李尚书逼问:“那人证呢?” 隗运理所当然道:“都在大理寺看守着呢。” 李尚书听到大理寺三个字,终于回过神来,想起来一开始就坐在那里的洪大人,“这个,洪大人,你看能不能行个方便,将这原告说的人证调用一番?” 一直都笑眯眯稳如泰山的洪大人朝李尚书看去,笑了,就在李尚书觉得大家都是同僚肯定没问题的时候,洪大人道:“不能。” 李尚书:“…………” 顾云绗在一旁一直像看一场闹剧般瞧着,此刻目光朝洪大人看去,不知想到什么,眯起眼,没有再开口。 他突然有些看不清楚这局势了,他一开始以为这洪大人是来看戏的,随后这隗运的到来让他以为这里的两人都是官官相护同流合污,可等隗运说完状告他的话,他却拿不准了。 隗运这番状告的话,漏洞百出,更像是故意……搅乱一滩浑水,让这件案子更浑浊,直到大家都惹了一身腥,谁也无法置身事外。 9.第9章 李尚书大概没想到洪大人身为同僚,两人关系平日还算不错,刑部与大理寺也有往来,对方竟然一口回绝了。 他愣了好半天才看过去:“洪大人?你说……不能?理由呢?”不过就是调用一下而已,于情于理他这么要求都没问题,都是为大周朝的黎民百姓办事的,怎么就不能了? 洪大人正了正身上的官府,坐直了身体,这才起身,拱手朝上拜了拜:“李尚书,虽说本官也愿意行个方便,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按律这件案子是归属于我大理寺,已经接了状纸填了卷宗,还真不敢还没开审这人都不在大理寺了。 本来本官这次就是来交接调用杀人嫌犯顾云绗,没想到还真是巧了,刚巧碰上李尚书你审理,这正好在,本官拿了调度令,将嫌犯暂时带去大理寺一趟审问。 李尚书放心,等人审问完了,本官再让人送他回来,保证耽搁不了李尚书的事。当然了,李尚书若是现在也能拿得出调度令,本官立刻就去让人将一干人等都带过来如何?” 洪大人看了眼周惜琰,她立刻从怀里掏出调度令,上面的文书白底黑字,还真的是,还盖着上峰的印泥。 李尚书头疼,那需要上峰审批,一日半会儿哪里弄得下来?洪大人这不是废话么?再说了,他这还审问的好好的,怎么可能让他把人给带走了?那他这堂审还审什么?人证都跑到大理寺去了,他这根本审不下去。 尤其是刑部外还这么多百姓盯着瞧着,李尚书觉得自己此刻咬死洪大人的心都有了,他怎么觉得这巧合的过分了? 可此刻被这么瞧着,李尚书只能勉强笑了笑:“这……怕是不妥,本官人还在审。” 洪大人恍然所悟,重新坐了回去:“那李尚书你继续,本官等着,不着急。”说罢,挥挥手,他身后的主簿就要将隗运给带走。 李尚书赶紧让衙役将人按住了:“这……这也是本案的人证。” 洪大人抬抬眼,看向隗运:“可他如今也是我大理寺的原告。不如你问问他,是愿意先当人证还是愿意先当原告。” 李尚书僵硬着脖子转头去看隗运,后者立刻梗直了脖子:“大人,下官差点都没命了,还当什么人证啊,下官要告他谋害人命,洪大人你接了下官的状纸,可不能不管下官啊。” 随着隗运这一声,李尚书那张脸黑成了锅底灰,他咬咬牙,却一时间也想不到一个好办法。 就听这洪大人跟火上浇油般:“不如这样吧,要不李尚书你借你这大堂给本官用用,本官先审了这桩案子,等案子拍板定了,人你就能带走了,刚好你继续如何?” 李尚书脸色很不好看,凭什么? 他堂堂刑部尚书,当着黎民百姓的面,他审到一半,自己的地盘让给他来审,他以后在朝中岂不是要让同僚笑掉大牙? 李尚书没说话,外面的百姓也听得一脸懵,这可怎么办?难道这案子就僵在这了? 这时,周惜琰看差不多了,开口道:“既然被告都是这顾云绗,不如直接并案,李尚书与洪大人一起堂审,两桩案子并成一案,两位大人共同参与,也省得再麻烦,当场审问当场解决,大家都是同僚,刑部与大理寺往日也有先例,不知李尚书意下如何?” 随着周惜琰开口之后,李尚书还未开口,传到外面的百姓耳中,周惜琰早就找好的人藏在百姓中,开始起哄,“就是啊,我觉得这样也行,这顾云绗这般凶残狠辣,竟然胆大到明目张胆的追杀人证,这是置我们大周的律例完全于不顾啊,这样目无王法的歹徒,万一今日无法审,他可是官啊,万一上头惜才给压下来,那冤死的人不就可怜了?必须今日审!不能改天!是不是刑部再故意给这顾云绗脱罪?大人,这可不行啊!您可是青天大老爷,可是要给冤死的人伸冤得雪的啊……” 不知谁先喊了一声,众人一听,是这个理啊,那可是状元郎呢,是不是真的啊? 一个这么说两个这么说,多了众人越想越对,这些声音传到李尚书耳边,他气得胡子都吹起来了:他当了这儿多年的刑部尚书可一向清清白白的,怎么能受这等怀疑? 他咬着牙,想想其实并案也没什么,被告都是一个人,就算不是今天早晚也是要交接,如今反而省事。 他想了想:“那就并!” 周惜琰紧绷着的一口气陡然松了,却也不敢放松,从怀里再掏出一样东西,快走两步摊到一旁记录的主事,让他呈给李尚书。 主事看了眼,惊讶大理寺这准备的够齐全的啊。 他起身,将东西递了上去,李尚书搭下眼皮扫了眼,当场愣住了,这若是洪鹤鸣老匹夫要不是故意的,他名字就倒着写。 摆在李尚书面前的是一份并案文书,上面已经书写妥当,洪鹤鸣的官印印泥已经盖上去了,也落款了,就剩下他落款盖印就行了。 李尚书深吸一口气,抬眼,洪大人朝他笑笑:“李大人,请吧?” 李尚书气得不行,以前怎么没看出洪鹤鸣这老匹夫够能装的啊,平日里派人来刑部都是客客气气的,一转眼就让他下不来台。等这件案子了了,他这刑部跟大理寺没完! 李尚书让主事将笔拿过来,望着面前并案的文书,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垂眼瞧着,迟迟没有落笔。 这时,刑部外匆匆一匹马疾驰而来,马鞭甩得虎虎生威,紧赶慢赶到了刑部近前,摸着额头上的汗,翻身下马也顾不上这马,拿着一封信就要往刑部里冲,结果就在快要冲到门口时,不知从何处涌来十几个乞丐,敲敲打打地将这人围了起来。 来人又气又急,却在刑部跟前又不敢乱来,匆匆从怀里摸出一个银袋子扔给这些乞丐:“拿去分吧,爷有急事,快让开!” 那些乞丐看到银袋子直接开始争抢了起来,反而将这人围的更加无法脱困。 而就在这会儿的功夫,李尚书看完了文书发现并无任何不正常,就是寻常的并案文书,他看了稳稳坐在那的洪鹤鸣,莫不是真是他多疑了?这般想着,李尚书还是抬起手,迅速落款签下了自己的名讳,并落下印泥。 随着印泥落下,周惜琰这颗心,彻底定下。 这边并案立刻被刑部的衙役同时传到刑部外,顿时百姓都一阵缓声雀跃,那人急得差点都要杀人,怒吼:“都滚开!”这次是真动怒了,结果还没等他动手硬闯,那些乞丐一哄而散。 可等这人表明了身份冲进刑部,却已然迟了,他望着大堂上站起身一步步朝上首的位置走上去的洪鹤鸣,高举着信的手臂垂了下来。 周惜琰只当没看到这人,她的视线落在从始至终都没开口的顾云绗。 顾云绗没坚持说出声是她一开始就想好的,顾云绗虽然想为邛平镇的百姓谋一条生路,他可以牺牲自己,却也不会白白牺牲,只要还没到最后一步,隗运的出现让他看到端倪与转机,她知道顾云绗看出不对,对方在静观其变,可这也恰恰是她需要的。 她不需要顾云绗做什么,其余的一切,她都会替他办好。 让他再次堂堂正正走出这刑部,完成他上一世未来得及完成的心愿。 周惜琰眼睛有些热,赶紧偏开头看着与一脸不郁的李尚书坐在一起的洪大人。 周惜琰不知道的是,她的头转开的同时,察觉到她视线的顾云绗看了过来,他的目光从这小厮身上转过,却也没过多停留,可脑海里那个从始至终的疑问却也存在着:这人当真眼熟。 李尚书虽然不满,可职责所在,他想尽快完成这件案子,结案赶紧送走洪鹤鸣这尊瘟神。 就算并案又如何,这里是刑部,不还是要先审他的案子? 李尚书整了整官府,跟洪大人也不客气了,一拍惊堂木:“堂下隗运,本官且问你,你当初是如何发现顾云绗动了歹念谋划杀害徐家,又是如何开始实施,最后杀害徐家七口之后又一把火烧了的?除了你之外,可还有别人亲眼瞧见过顾云绗杀害被害人?” 隗运缩着脖子怯懦了下,他低着头,像是被李尚书吓到,开始絮絮叨叨将来龙去脉说出来:“……那天,就、就是出事那边,那会儿我还是柳水镇的主簿,这徐忠是给我们县衙送菜的,不过他不止给我们一家,也给别的酒楼供。那日白天的时候我对账发现县衙有笔银钱不太对,就是跟徐家的,所以我天黑交接之后就想去询问一番,不想途中遇到县衙的衙役在酒肆喝酒,我就贪了几杯酒水,等我醉酒晃晃悠悠到徐家外的时候,就看到眼前都是火光,徐家前院已经被烧着了。那会儿天已经很黑了,我是从后巷过去的,当时后门还没烧起来,我刚想过去,就看到一个黑影从徐家后门匆匆出去,浑身血淋淋的……我当时还以为徐家是不是什么烧着了,可等我推开门就看到徐家的人血糊糊躺了满地……就是他!就是顾云绗他杀了徐家的人,不仅如此他还要杀了我这个人证,大人还要给下官做主啊。” 隗运的话被传到外面百姓耳中,都怒极了,真狠啊,就算是再大的仇也不能下这样的狠手啊。 李尚书翻看着卷宗,跟卷宗上一开始对方的供词都对得上,除了几个词,不过也没什么差别。李尚书顿时让主事拿着新的供词再次去让隗运画押。 隗运抬手就要摁下手印时,周惜琰站在洪大人身旁下首,却是在这时开了口:“大人,属下倒是觉得这隗运的供词中有三点可疑之处。” 10.第10章 李尚书听到声音反射性地看过去,可等看到开口的是一直跟在洪大人身边的那个不像是主簿又不像是随从的少年,眉头皱了起来,刚想说话,洪大人却是先开了口:“哦?你觉得哪里有可疑之处?” 李尚书张张嘴没再说什么,这少年是对洪大人说的,虽然并案了,可若是有疑问,也不是对他说的,他若是开口反而自讨没趣。 更何况,他也想看看,到底哪里有可疑之处了? 还三点?他怎么不说隗运刚刚的供词哪哪儿都不对? 洪大人开口的时候所有人都朝着周惜琰看去,周惜琰也不怯场,她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子,早就被人瞧惯了,更何况,她也知道,如今只有她自己先镇住场子,她才能让在场的所有人信服。 周惜琰缓缓开口:“这位人证刚刚的叙述中,提到一点,‘我天黑交接之后想去询问一番,不想途中遇到同僚喝酒,就贪了几杯酒,醉酒晃晃悠悠到徐家外’,不知两位大人听到没有,晃晃悠悠,醉酒之后脚下虚浮,那就是已然醉了。属下虽说对断案定罪不了解,却也知道,一个醉酒之人,意识当时怕是已然不清,如此一个醉酒之人当时说的话,醉酒与清醒时分明是有区别的,大人如何就断定,他醒来之后回忆起醉酒时的,就是确定而不是臆测出来的? 第二点,人证提到去的时候已经天黑,既然天黑,火光是从前院传来,他当时身处后院,那怕是当时后院还没烧起来,那自然光线也不如何,天那么黑,他怎么就看的这么清黑影就是顾云绗,不仅如此,那么黑,他还能看到对方身上血淋淋的? 第三点,他之前并未见过顾云绗,他怎么就确定醉酒之后他见到的就是顾云绗?还是说,他当时醉酒根本就没看清对方的脸,清醒之后有人告诉他就是这个人,他醉酒意识本就不清,被人利用强调,他自己也觉得是?而不是自己亲眼见到?” 随着周惜琰这三点说出来,整个大堂都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怔怔瞧着她,好半天没回过神。 之前还不觉得,突然被这少年这么一说,好、好像……说的还挺有道理啊。 尤其是传到刑部外,百姓回过神也忍不住喃喃道:“对啊,这人说他是醉酒之后过去的,天那么黑,他怎么就瞧见对方身上血淋淋的?他之前不认识这顾云绗吧,听说是那徐家的旧友,只是途径此处过去一趟,他当时在酒醉天黑之下,怎么就认出是他的?” “就是啊……刚刚李大人说之前的供词就是这样,难道就凭着这么一份证词就定了一个人的罪?” “我咋觉得这案子断的比我这一个平头老百姓还不如呢……” “哪儿啊,听说一开始是柳水镇的那个县令草草定的,因为犯案的人有官职在身,他不能定断判罪,这才押到了京中再审,之前我还以为是有确凿的证据,结果就是这?” “……” 随着刑部外嘀嘀咕咕的声音传来,李尚书终于回过神,“虽然你说的这几条的确有可能,可当时去抓这顾云绗时,他手里可拿着刀,浑身也都是血晕倒在那里,刚好被瞧见了,身上穿的衣服跟人证叙述的一样,这难道不是证据?” 周惜琰:“那属下且问大人,你问问这人证,他可亲眼见到这所谓的浑身血淋淋的凶手杀人了?还是说,他正面见到那黑影就是顾云绗了?” 李尚书等人立刻看向隗运。 隗运抖了抖,“下官……其实并没有看到,当时就如这位所言,当时天太黑了,我又吃了不少酒水,就看到一个身影出来,浑身血淋淋其实也没看太清,当时对方穿着一身衣服,手里提着一把刀,刀上往下滴血……后、后来酒醒了,就听说凶手抓到了,我过去一瞧,那衣服什么的,都对得上,就、就……” 其实隗运不是自己酒醒的,而是被人给弄醒的,之后就是一场利益的收买,是章相爷的人让他作证,指认这顾云绗,他为了前途,把自己给卖了。 可他没想到,章相爷竟然心这么狠,这是一点活口都没打算给他留,既然章相爷不仁,也不要怪他不义。 他只是想谋个好前程,跟着谁不是跟? 随着隗运这段话一处,所有人都傻眼了,李尚书更是气得不轻:“什么?你根本没看到顾云绗杀人?你不是一直说就是顾云绗吗?你不是指认顾云绗杀人吗?那就、就是凭着一件衣服说的?” 李尚书断了这么多年的案子,这会儿也终于觉察到不对劲,没有亲眼见到,还是醉酒之下,这柳水镇的县令判的这是什么案子?这算什么证据? 外面的百姓也傻眼了…… 隗运故意嘟囔嚷嚷道:“可、可当时抓到这顾云绗的时候,他手里的确有凶.器啊,身上还有血,不是他是谁?虽然我没看到!但是我在县衙当了这么多年主事,那也是有一双火眼金睛的,这人肯定就是凶手!” 这次不仅李尚书气到了,外面的百姓也傻了眼……所以,只凭主观臆断就这么认定了? 他们突然开始同情这顾云绗了,这都是什么事儿? 周惜琰顺着继续道:“你说他当时被抓到的时候手里有刀,那当时他被抓到的时候是什么状态?” 隗运继续跟周惜琰一唱一和,嚷嚷:“能是什么状态?他当时晕着呢,估计是杀了人太累了……也是,连杀了七个呢,当时晕的太狠了,听说泼了好几桶凉水都没醒,最后睡死了大半日才醒……” 李尚书:“…………”大半日才醒?泼了几桶水都没醒?这叫累着了?这是被迷晕了吧? 周惜琰将李尚书心底的疑问给喊了出来:“你见过哪个只是累着的就几桶水泼不醒,最后还半日才醒的?这莫不是被下了药吧?若是按照这位人证的逻辑,那我可否大胆推测,是有人故意先杀了人,再将顾云绗迷晕之后扔到能让人发现的大道上,将凶.器凶衣都穿到身上,毕竟,人证你既没亲眼见到,也没亲眼瞧见人证是在被害人死了之后才离开的还是死之前已经被带走的,你如今告诉我,你可看清了?若是有半句谎言,可也是要判罪的。” 隗运抖了抖:“……没、没看清,也没看到。” 周惜琰这才走到下方,一拱手:“两位大人你们也看到了,这所谓的供词所谓的人证,其实存在很多疑问,人证既没有看到被告杀人,也没看到的确是被告从徐家走出,对方又是醉酒状态,怕是他的证词根本不足以采信。反倒是我觉得柳水镇的县令有问题,当时被告昏迷大半日,怕是寻了大夫,正常人也会发现这被告昏迷的不对劲,可偏偏这县令直接就等人醒了,也要定罪,这难道……不可疑吗?至于别的一干人证,是徐家的街坊邻居,他们的供词大人也看到了,只看到徐家当家跟被告吵架,可吵架的内容却没听清,他们也并未亲眼见到被告杀人,这样根本没人亲眼见到的……所谓人证,岂不是儿戏?还望大人查清事实,不让好人受冤不平,冤魂死不瞑目。” 随着周惜琰最后几个铿锵有力的字,从大堂一直传到外面百姓的耳边,他们都被震慑到了,也忍不住心里默默念了这几个字,觉得这少年说得对,一桩这么疑点多的案子,被告还是一个官,只是嫌疑却传的沸沸扬扬像是已经定了一样,这也太奇怪了? 李尚书也被周惜琰的话震了一下,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堂下垂眼站得笔直的顾云绗,一开始接到这案子的时候,因为那一份份证词,加上太过震怒竟有这般心狠手辣的歹徒,他就先入为主以为…… 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这案子怕的确有问题。 他快速地翻看着别的人证的所谓证词,看似证据确凿,可如果细看,果真如这少年所言,其实这些所谓的证词都是建立在这隗运的证词之下,可若是隗运的证词都不成立,那么后面这些,也都不足以取信。 也就代表,这些竟是都成了几张废纸。 他望着那些鲜红的手印,像是讽刺他一般,他抬起头,一拍惊堂木:“本官经查,人证隗运所言不实,证据不足,不以采信。”说罢,直接当场销毁之前的所谓供词。 周惜琰望着那被毁掉的供词,松了一口气,她忍不住回过头去。 她突然想看看顾云绗,只是等她看过去时,刚好看到顾云绗一直看过来的目光,对方黑眸极黑,此刻静静望着她,却又带着她看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周惜琰被他这一眼看得一愣,迅速将头转了回来,垂着眼,好半晌才忍不住压下心底的不安:她之前在茶楼二楼见过对方,他不会认出自己了吧? 周惜琰强压下心脏的剧烈跳动,还有事情没完,她今日想要的结果可断不是这般。 她继续看向李尚书,“既然证据不足,以属下之谏,被告顾云绗有功名在身,又是朝廷命官,当予当堂释放,还其自由。” 随着她这话一出,整个大堂一片死寂。 11.第11章 周惜琰这话虽然乍然听起来很有道理,可大周律例还真没有案子还没审清楚就直接当堂释放的。 虽然隗运这个人证的证词的确不妥,其余人证的证词也都作废,可当时顾云绗一身血拿着沾了血的刀被发现却是事实,这是很多人见到的。 李尚书被周惜琰这句说的一懵,随即皱眉:“隗运这证词虽然有问题,可顾云绗被抓时浑身是血被捕,他手里沾了血的刀正是杀害徐家的凶.器,他是最重要的嫌疑人,怎么能释放?” 周惜琰仰着头,目光沉定,丝毫不让:“那属下且问大人,当时抓到顾云绗时他可是躺在徐家?可是在徐家附近?或者说,可是有人看到他杀人了?他身上的血能否证明当时就是徐家人的血?至于他手里的刀,既然没人看到他当场杀人,又如何证实那刀就是凶.器?柳水镇只有一家铁匠铺,铁匠李三打造的刀具所有都是一模一样,难道只要是跟那刀具一样染了血,无论是人血猪血或者别的血,就能直接指着说是杀人凶.器?这岂不是儿戏?” 李尚书哪里被这么一个毛头小子这般怼过,脸色极为不悦,刚想说什么,身边的洪大人却是开了口:“本官倒是觉得是这个道理。” 李尚书:“…………” 周惜琰继续问:“既无人能证明死者死的时候他在杀人现场,又无人亲眼见到,既无人证又无物证,甚至连所谓的柳水镇县令证据确凿也不过是谬言,更何况,柳水镇县令与被告顾云绗平级,根本无权审问于他,既是如此,他当初在柳水镇所谓的审问不过是越级,根本是蔑视大周律例,更是不能取信。既然柳水镇不是第一次审问,今日才是正儿八经第一次正式升堂问案,大人你告诉属下,若是第一次升堂过审,若是被告无法定罪虽有嫌疑却无人证物证等证明他有罪,又有官职在身,身为朝廷命官,岂是随便关押的?” 周惜琰一番话让李尚书都懵了,好半晌屡清楚之后也忍不住坐直了身体,他倒是忘了,这顾云绗就算是如今可还是七品县令,官职在身,按理说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只能过堂询问,的确不能关押。 李尚书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可就这么放了,百姓这边…… 结果,周惜琰这番话被传到刑部外,早就觉得这案子在柳水镇太过草率的众人听完周惜琰的话,越想越觉得对啊,这人证物证啥都没有确定,都能随便把一个朝廷命官给关了,那以后他们寻常老百姓是不是也随便关了?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大周律例是这样的,那就应该怎么样。 外面百姓的声音传过来,李尚书完全傻了眼:之前喊着一定要严惩凶手的可也是你们啊。 他皱着眉,虽然的确这样,可这小子到底哪里来的? 刚想开口,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洪大人再次开口:“本官倒是觉得还是按照规矩来,更何况,如今天子脚下,这顾云绗又是朝廷命官,大不了真凶找到之前禁止对方出京也就是了。到时候一旦需要再开堂审问,再唤了他过堂审问即可。” 李尚书望着下方的顾云绗,后者背脊挺直,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可那双眉眼却正直让人生不出任何不妥,大概是心境变了,此刻瞧着,再想想柳水镇递上来的卷宗,刚想开口,想想也是,顾云绗是皇上钦点的官,今日这堂审之后怕是就会传到皇上耳中,这顾云绗也逃不掉,不如就按照…… “报,大人,章相爷听闻此事,极为震惊。派人传来口信,说是虽说证据不足,但此案真凶太过凶残,性子恶劣,虽无人证,目前却只有被告一人嫌疑,若是万一放过真凶,在此期间再次犯案,恐会伤及无辜。未免造成京中人人自危,还是予以暂押刑部。”随着衙役说出声,身后还跟着一人,正是章府的管家,李尚书偶去恩师府中拜见时是见过几面。 章管家又将之前那番话重复一遍,最后着重道:“李大人,我们相爷也是怕万一放过真凶对京中无辜百姓再造成伤害可怎么办?相爷一直忧心百姓安危,听闻此事,这才冒然前来说上一二,还望李大人酌情考虑,否则万一出事,这事……谁担待得起?” 这话三言两句将章相爷故意压人说成了担心百姓安危,加上章相爷在京中素有好名,估计也不会有人会想到别的,加上最后一句虽然是担忧,却在明白告诉李尚书,今日人放了可以,但万一出了事有人再死了,你这个刑部尚书担待得起? 再加上章相爷是李尚书的恩师,怕是李尚书也会掂量一二。 果然,李尚书听完之后就迟疑了…… 老师的话的确是有些道理的,万一、万一出事…… 周惜琰眉头皱了皱,不过想到最后的筹码却也不担心,果然,就在李尚书张嘴想再拍惊叹木时,大堂外再次传来一声:“且慢。” 随着这一声,众人都转过身朝后,就看到刑部外围着的百姓此刻散开,让开一条路,一个中年男子扶着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朝着这边走来。 等李尚书看清楚来人的模样,猛地起身,立刻就下了大堂迎了上去:“沈、沈老……您怎么来了?” 周惜琰与洪大人也迎了上去。 沈老抬步走进大堂,先是看了眼顾云绗,后者此刻转过身站在后方,远远瞧着他,眼底有光闪烁,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沈老眼底遗憾的目光,他眼底有过动容,之前一直挺直的背脊,此刻见到沈老,终于没忍住,拱手垂眼偏头:他让沈老……失望了。 一别三年,他没有按照当初的约定带着功绩一身荣耀而回,反而是以“罪人之身”,劳其为他奔走费心。 沈老看到顾云绗这模样心里也不好受,这个他最看好的后生,一而再再而三被迫害,让他清楚的意识到,这大周若是再不变一变,怕是真的要走下坡路了。 沈老没看李尚书,而是一步步朝顾云绗走去:“这人,老夫带走了,不是说担心若是找到真凶期间恐他再犯事?那从今日起,他就住在沈府,若真凶真的是他,在这案子真相大白之前他再犯案,那老夫来承担,不知尔等意下如何?” 沈老凌厉的一眼朝章管家看去,后者脸色发白,他没想到洪大人来了也就算了,竟然沈老……也来了。 他迅速低下头,这次怕是人真的留不下了。 沈老最后再看向李尚书,后者低着头连连擦着额头上的汗:“哪敢哪敢?既然沈老开了口,自然是没问题的。” 今个儿到底怎么了?竟然为了一个顾云绗,惊动了恩师跟沈老两人? 李尚书哪个都不敢得罪,沈老三朝元老,都亲自过来要人,李尚书哪里还敢扣着,赶紧让衙役去将顾云绗脚腕上的锁链给解开。 在吩咐的期间,沈老已经站到顾云绗面前,抬起手托住了顾云绗拱着的手,握住了:“给老夫站好了,既然觉得自己没做过,那就给老夫高扬着头,堂堂正正从这里走出去。从哪里摔倒的,就从哪里爬起来。上无愧于天地,下无愧于百姓,对得起自己的心,那还怕什么?” 顾云绗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许久,才喑哑着嗓音,再次抱拳,却重新站直了身体:“学生……受教。” 沈老听到这一声,也愣了下随后忍不住笑出声:“好,好啊,三年前老夫让你拜师你不肯,非要说什么做出一番功绩来,这会儿倒是肯承认了,老夫却不认了,想拜师,这么简单?不敬茶的?” 顾云绗回过神,连忙道:“自然是要的。” 沈老瞧着终于有了些鲜活气的人,扶住了他的手腕,转过身,朝李尚书看去:“人,老夫带走了,可还需要走什么流程?” 李尚书还没从刚刚两人拜师的话中回过神,心底惊愕,听到这话赶紧让开身:“不不不,不用,下官恭送沈老!” 洪大人也立刻垂首也恭送,既然并案,他还需要坐镇带隗运等人回大理寺,以防出错。 余光瞥见一旁的周惜琰,想到什么,故意道:“你,带本官去送送恩师,之后直接回大理寺即可。” 周惜琰连忙应了,匆匆跟上前去。 她虽然做好了完全准备,甚至早就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顾云绗给救出来,可真的到了这一刻,她又觉得像做梦一样,尤其是走出大堂,头顶上的日光照下来,她忍不住伸.出手遮了遮,而跟她有同样动作的是顾云绗。 顾云绗就站在她身前左前方,余光瞥见她的动作,看了过来。 只是对上周惜琰那双眼的同时,对方此刻双眼微红,怔怔看过来时的模样与刚刚在朝堂上与李尚书想怼伶牙俐齿的模样完全不同,却像是戳到了顾云绗的某个神经,他望着此刻双眼泛红的少年,突然想起来他在哪里见过对方了。 12.第12章 顾云绗一开始的确没认出周惜琰,毕竟他只见过对方一面,还是匆匆一闪对方就躲开了,可大概是当时少年眼底泛红以及神情悲凉的模样触动了他的神经,他后来偶尔想起过几次,不明白对方当时为何会露出那种神情? 是对方受到了什么打击才会如此刚好被他看到,这才躲了?或者是看到他站在囚车里是个可怜人同情他? 无论是哪一种,因为不解他就记着了。 可刚刚在朝堂之上,少年涂抹了脸,黝黑的皮肤变了大半个面容,他一时间倒是没想起。 此刻瞧着那双几乎一模一样泛红的眼,他才将这少年跟之前囚车经过茶楼下看到的少年竟是同一人。 他想到这少年当时的模样,如果不是看到今日对方为他在堂上雄辩的模样,他还真会以为是后者,那么……这少年是真的为了他当时才露出那种神情? 顾云绗望着周惜琰,心底涌上一股暖意,腊月的寒冬他此刻走出去还穿着单衣,却不觉得冷,即使这少年可能是因为沈老才会如此,可今日的恩情他记下了。 周惜琰没想到会被顾云绗捕捉个正着,她迅速将手给放了下来,朝他点点头,就往后退了退,跟在了沈老跟顾云绗身后。 顾云绗还搀扶着沈老也没继续看,直到到了马车前,顾云绗搀扶着沈老上了马车,谁知沈老直接对他道:“你也上来吧,还有这位小兄弟,既然你是大理寺的人,也一起随同先回沈府。” 沈老说完没给两人拒绝的机会,就将帷幕落下了。 周惜琰看顾云绗没动,知晓他是担心自己同沈老一起会连累沈老的名声,可人都带出来了,早就一荣俱荣。 周惜琰干脆先上了马车,钻进.去之前故意看他:“你还不上来?不是说要敬茶么?沈老还等着你的茶。” 顾云绗这才翻身上了马车,只是进.去之后才发现马车并不大,沈老与少年坐在正前方,他在一旁落座,垂着眼,却不知说什么,他脑海里闪过很多话,却不知如何说起。 最后只能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垂着眼,从周惜琰那个方向瞧着,一板一眼倒是古板得很。 这样的顾云绗与她记忆里后来那两年又不一样,当时她刚进.去刑部大牢时,因着受到双重打击,一蹶不振,每一次都是这人用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让她放宽心,这才是开始,以后牢狱中的生活只会更难。 那时候为了开导她,这人几乎把所有能将的趣事都说了,此刻瞧着反而没了言语的顾云绗,她心底一热,却又不便开口,只能看向沈老。 沈老一直在等着顾云绗开口,就算是开口求他也好帮他打通关系或者救他也罢,结果这后生当真是置生死于不顾,后者不如说是榆木疙瘩的好。 可瞧见周惜琰看过来,沈老叹息一声,到底也心疼,却也存了私心,三年前他的确是有私心的,连章相爷都不惜为了拉拢顾云绗将自己的嫡女许配给对方,沈老自然也是心动的。 他沈家虽然根基稳,却止不住历经朝代太多,反而遭了皇上顾忌,他很清楚皇上的心思,也知道若是有朝一日他撑不住了,怕也是皇上动手的时候了。 而唯一能改变这种局面的一个办法,就是扶持他这苦命却不得不牺牲困居皇宫的外孙女来成事。 只要她继承了大统,一切又都不一样。 更何况,她也需要有人给她出主意有人扶持她,在他故了之后也不至于彻底无法自保。 他当年看中的人就是顾云绗,虽然当时只是一个状元郎,可三年前周惜琰年纪也不大,刚好培养个几年能用。 可他没想到章相爷拉拢人不成,竟然使出那般卑劣的手段毁了他的名声让皇上在琼林宴上厌弃了顾云绗,直接给发派到一处荒凉地当县令,而周惜琰更是被一个伴读迷了眼,反而跟她母妃渐行渐远。好在老天待他沈家不薄,三年后,事情竟然出现了转机,这两人再次碰到了,还是周惜琰亲自求到他面前,这就是注定的缘分啊。 沈老低咳一声,终于开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听说你这次来,是为了状告一个知州?证据是不是没了?” 顾云绗猛地偏过头去:“沈老?” “就你这犟脾气,若真的还在,你还不跟章相爷直接死磕了?”也就章相爷不了解这人的脾气,还以为对方掌控着那些证据,不敢冒然动手。 顾云绗重新垂下眼,摇头:“证据都没了……”还差点深陷囹圄,他甚至都不知如何回去面对邛平镇的黎民百姓,还有无辜被害的徐哥一家,若是早知道……他绝不会冒然受邀过去,他以为就要到京了,徐哥找到他,听说他要进京告御状,怕他把自己搭进.去,就跟他吵了一架劝他,结果却反而害了徐哥一家。 顾云绗攥紧了拳头,若是这辈子不能给徐哥他们报仇,不能将章相爷等一干人等绳之于法,他枉为人! 沈老将顾云绗的表情看在眼底,开口道:“既然证据没了,这里又是京城,章相爷你是无法撼动的,不过老夫若是为你指一条明路,你以为如何?” 顾云绗看过去,“只要能为无辜冤死的人报仇,将那个狗官与章相爷都绳之于法,万死不辞!” 沈老满意了:“其实没了证据也好,你当真以为你能撼动得了章相爷,不过是让他损失一个心腹罢了。可若是有朝一日,你身居高位就不一样了。” 顾云绗不明白:“沈老这是……何意?” 沈老道:“你应该也知,老夫那外孙是当今七皇子,今年刚满十六,出宫建府,只是心性单纯,手段不够狠,心肠太软。若是老夫想让你去辅佐于她,你意下如何?” 沈老三言两语却是告知了顾云绗他的目的,辅佐七皇子,成为左右臂,之后等七皇子登基,那么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然也就有了与章相爷抗衡的资本。 顾云绗沉默下来,周惜琰也沉默了,她没想到外公竟是让顾云绗来辅佐她,却又不得不说,外公眼光毒辣,顾云绗的确有这个才能,她也想替沈家撑起一片天,既然如此……她去看沈老,后者也看了过来。 沈老原本以为周惜琰会拒绝,在他心目中,这个外孙女哪哪儿都好,只是性子太孤僻,加上是女儿身一直不愿意接触争权夺利,可在这个位置,你不争,那别人争到了死的就是你。 成王败寇,不是王,那就只能是寇。 可此刻看着周惜琰冷静的目光,他倒是挺诧异的,随即欣慰地笑了笑:到底没让他失望啊。 顾云绗很想答应,只是他如今还是戴罪之身:“可我如今这身份,怕是会连累七殿下,他会愿意吗?”沈老救了他,他却不能反而害了七皇子。 沈老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这后生倒是还惦记着会不会害了别人,闻言笑了笑:“你放心,她会同意的。这次救你,就是她求到老夫这里的。这些证据也都是她寻来的,还有这小子,也是她的人。那些话也都是老夫那外孙教她的,如此你可放心了?只是有一条,若是你同意了,那么除非你死……否则,永不可背叛她,你可能办到?” 不是沈老趁火打劫,他虽然相信这个后生,可他老了,却不能护他们一辈子,所以还需要顾云绗真的对周惜琰忠心,他怕那孩子立不起来。 顾云绗没觉得沈老在挟恩,他反而很感激,垂首认真道:“只要七殿下不嫌弃,我定护他,直到身死。” 周惜琰望着眼神灼亮坚定的顾云绗,怔怔瞧着,却是突然想到了当日在牢中,对方此刻的誓言与上辈子仿佛同时响起,上辈子顾云绗一个字都没说过,可他却做到了。 周惜琰偏过头,眼圈有些红,被她强行压了下去,不敢再去看顾云绗,怕自己会忍不住被外公看出异样。 好在接下来两人倒是开始商讨之后的事,顾云绗出来了那接下来就不用她再插手,面前这人比她聪明也考虑周到,之前在狱中无法施展,可一旦对方出手,他肯定不会再进.去了。 周惜琰也明白沈老之所以说刚刚那番话的原因,他是想将这次的恩情记在自己的头上,让顾云绗成了她的恩,这辈子都保她顺遂。 周惜琰感激却又心酸,如果上辈子她能早点看清楚……可既然回来了,那上辈子发生的事她也绝不会让它再发生。 周惜琰随着沈老与顾云绗下了马车,沈老年纪大了,先一步回去之后再去大堂,顾云绗身上裹了一件外袍遮住了里面的囚衣,两人一前一后往大堂的方向走。 两人谁也没说话,就在快要被引着走到大堂时,天上突然飘起了雪花,周惜琰一愣,忍不住伸手接了下,而这时头顶前方传来一道声音:“你是七皇子身边的小太监?” 周惜琰诧异抬头,发现不知何时停下来转过身正看着她的顾云绗,等回过神顾云绗说了什么:“…………” 13.第13章 周惜琰从之前沈老开口说她是七皇子的人时,想着怎么着顾云绗大概会想到她会是七皇子身边的伴读,可没想到对方会以为她是小太监?她哪里长得像小太监了? 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再说了,她涂抹之后这黑脸的模样,他见过这样能当小太监的? 可抬眼对上顾云绗打量的模样,默默将头偏开,硬着头皮道:“……是。” 顾云绗如此倒是想通了,莫非之前在茶楼上七皇子就在?“顾某还有个问题,想询问公子一番?” 顾云绗这般客气的话,反倒让周惜琰好奇:“何事?” 顾云绗沉默良久,不知是不是不好开口,可他还是问了:“之前在堂上,你是如何知晓柳水镇的李三铁匠铺打造的刀器都是一模一样的?这是你查到的还是……七皇子?还有,七皇子为何要救顾某?” 他并未见过七皇子,为何七皇子要救他? 他知道这些话问沈老更好,可他又怕沈老担心自己是心生疑心,他并未这般想,只是想寻求一个答案,所以问面前这个七皇子的近身太监反倒更好。 周惜琰沉默下来,她会知道这些自然是前世从顾云绗的口中知道的,即使当年深陷囹圄,无法走出刑部获得只有,顾云绗依然没放弃自救没放弃报仇,他肩上背着这么多条人命,所以他想办法与外界联系,可能帮的上忙的太少了,只能帮他打探到这些蛛丝马迹。 可他依然没放弃,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要查出真凶,给那些无辜冤死的人报仇,让他们得以瞑目。 可这些她不能跟顾云绗说,可被顾云绗这般盯着,她也不想撒谎,于是,她直接道:“既然顾大人这么想知道,不如等见到殿下之后,亲口问她就是了。”说罢,为了防止顾云绗继续问,周惜琰很快越过他快步朝前。 好在顾云绗没再坚持,这也给周惜琰一个提醒,以后她办事要更加稳妥,这次是顾云绗无所谓,下次若是被别人或者温荣熙或者章相爷的人瞧出端倪,难保不会给沈家不会给母妃惹来祸端。 重生回来,她要每一步更小心,更加谨慎。 周惜琰之后并未进.去大堂,她站在大堂外,瞧着顾云绗给沈老敬了茶,正式拜师,她望着这一幕,眼圈有些潮湿,却又忍不住弯唇笑了,重生回来,她终于放下了心头的一块石头。 顾云绗救了出来,他自由了,仿佛她一直被前世压.在心口的那块巨石也搬开了,午夜梦回她总是会想起顾云绗临死前的那一眼,她后来飘在大周上空的那些年,看过很多人事,却独独忘不掉那一幕,让她无法释怀。 可此刻瞧着那堂堂正正站在那里的男子,她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能喘上一口气。 就在周惜琰终于放心要回宫时,就听到里面传来顾云绗的声音:“老师,学生稍后想出府一趟,买一些东西。” 本来想瞧瞧离开的周惜琰的脚步停了下来,她像是猜到顾云绗要做什么般,转过身去,果然在听到沈老询问他要做什么时,顾云绗垂下眼,嗓音干哑低沉,带着无法掩饰的愧疚与悲伤:“学生想买一些香烛冥纸还有……一些木牌。” 沈老望着顾云绗没说话,许久长长叹息一声,看了看门口的周惜琰一眼,也没多说,只是道:“去吧。” 顾云绗从大堂走出来时,就看到那少年还站在那里,正眼圈红红地看着他,看他看过来偏过头,等顾云绗朝她点头之后绕过去往外走时,周惜琰疾走两步,却是唤住了他:“顾大人,你等等。” 顾云绗回头:“嗯?” 周惜琰走到他身前,“你跟我来。” 顾云绗不明所以,可想了想,还是跟着这少年走了去。周惜琰一直带着顾云绗朝前走,到了一处小院,从一处摸了摸,摸到一把钥匙,之后就径直打开了院子的门,边走进.去边解释道:“这是殿下每次过来沈府小歇的院子,平日里也有人打扫,挺干净的。” 顾云绗听到是七皇子在沈府小住的院子原本还在迟疑的动作更缓了些,随后想了想,莫不是七皇子也在沈府?这是这少年要带着他去见七皇子? 只是随着少年一步步沿着回廊走到一处偏房,少年推开那房门让顾云绗走进.去。 顾云绗却是越来越好奇,若是来见七皇子,为何要来偏房? 可等随着少年往里走,等踏进.去,他看到眼前的布局,身体僵在那里,许久都未动弹一步。 从出事之后,顾云绗一直憋着的一口气,突然在这一刻散开了,自从知道是章相爷在背后阴他,甚至不惜害了这么多条人命只是为了欺上瞒下保住那个知州,顾云绗说不失望是假的,对大周朝失望,对大周的前途堪忧。 三年前被章相爷污蔑时,他没觉得有什么,他一身正气他清清白白的,就算是章相爷再冤枉他,只要他初心不改,那又如何? 可他没想到,对方只会变本加厉,他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多条人命才让他看得更清。他意味的退让没用,只有登上更高的位置,他才能真正意义上的护住想要保护的人。 他这些时日想了很多,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他原本以为之前沈老、七皇子为他出头已经让他终于看到了些希冀,可此刻瞧着眼前这一幕,他一直被冰冷的心暖了起来。 他一双眼发红地望着那一座座牌位,以及牌位四周点燃的往生灯,直到因为他徐哥一家被害之后,他心底压着的那股愤怒悲伤自责各种情绪在这一刻轰然倒塌,他动作极慢地往前走,抚着这些供奉的牌位,望着牌位上面写着的字,徐家一个个都在上面,他站在那里,久久都没敢动一下。 周惜琰不知何时点了香,递给他:“去上柱香吧。我……家殿下说,这些往生灯是要燃的,他们是枉死的,想着你出来之后肯定是要置办的,就替你先办了。殿下还说,你其实不必自责,这不是你的错,他们虽然是因你而死,可罪魁祸首却是害死他们的人,等以后你恢复官职……肯定有能为他们报仇雪恨的一日。” 周惜琰说着说着,却是说不下去,她想到上一世顾云绗在狱中的牢房常年供奉的那些牌位,所以重生之后,她一边拜托母妃去告诉外公帮忙查人找人,一边弄了这个。 顾云绗哑着嗓子,张张嘴,却没能说出一句话,许久,他闭上眼,遮住了眼底的红意,举着香,跪地上香:“……徐哥你们放心,你们的仇,我一定会为你们报!” 周惜琰走了出去,她知道顾云绗怕是还有很多话要说,她在外面站了许久,望着地上已经覆了一层雪花,瑞雪兆丰年,她想,明年肯定会是一个好年,会有一个好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