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雄娇妻》 1.001 这个时节的雨下起来就不停,狂风掠过树林,扰得周遭纷乱,迎面而来带着似有若无的腥气。 被瑞婆婆救回来的那一天,纪嫣周身被树枝刮乱。衣裳东一块西一块,像落魄的小瓷人儿,昏昏沉沉不得消停。 她是从景侯府里跑出来的,就在父亲将她嫁过去的头一天。 拼了命驾马北行,穿过几处竹林,往北方最广阔的地段跑。不知奔走多时,耗尽十八年来所有的力气。逃到半山腰间终是体力透支,就此坠马晕了过去。 救她回家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精干老人,为人热心,脾气硬,旁人都习惯叫她瑞婆婆。 瑞婆婆住在北南山上,那里有一处独立的山坡。坡上小木屋内没有旁的人,只有婆婆独自一人寄居。 谁都知道当今天下乱世崛起,各方群雄跃跃欲试,大盛王朝四分五裂。父亲为得利益将她嫁给一个表里不一的登徒子,就着上一世的遭遇,她不愿在洞房花烛那晚上吊而亡。遂重生后狠下心,决定提前逃走。 听说小木屋外的隔壁山沟有一个偌大的土匪窝子,名曰孰风寨。里头男人个个人高马大,健壮强势。从她被救回北南山的那天起,临靠山寨,木屋从此就再无安宁。 不少土匪莽汉得知她的到来拼了命往这跑,被瑞婆婆挥着斧头往外赶。只因这外来姑娘实在长得太水灵,如花般的年纪,肤白娇美。眼眸如清凌的湖水,又像山间的弯月。盈盈柔柔,楚楚动人。 汉子们都疯了,孰风寨里女子本就少,这一来,多少男人禁得住。尽都管不住自己,争得头破血流,纷纷想过来占点便宜。 她很害怕,更不愿打扰婆婆清静。决定伤好后就向老人告辞,即便已经走投无路。然而好心的婆婆知道她的情形,最后还是毅然决然将人留下。 孰风寨的汉子仍旧隔三差五往这跑,不见消停。纪嫣以为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有一天,听说他们老大回来了。那位北南山一带的土匪头子,下令所有孰风寨的男人不可再去北高坡,制止了这场闹剧。 传说孰风寨本是西边底部的一个小组织。后来在那冷面严苛的老大带领下逐渐壮大,争地盘,抵外敌,才将几年时间就占据了整个北南山头。 他们说他对手下特别严,不会纵容北南山上出现这档子事。所以才终止下面的争斗,并且让人告诉瑞婆婆,管好那女子,没事别让她出来。 瑞婆婆是北南山上的老人,这帮匪寇她也算是看着长大。为了维护姑娘的清白,婆婆很快点头应允。 于是为了不给婆婆添麻烦的纪嫣整天就待在小木屋内,平日也不出北高坡。待在屋中做些手工针线,以求婆婆到镇上赶集时能拿去换点银子。 纪嫣就这么安安分分地留了下来。 以往闺阁中她也会做刺绣,但不是买卖的活计,全凭喜好。然而如今却不同,她要根据时下女子喜爱的花形细心研究,为了多赚点银子报答婆婆。时常夜夜挑灯赶工,忙得不眠不休。 家里人应该不会再追来,毕竟北南山是匪寇丛生的地方。自打娘亲过世,爹爹已经很久没在她身上下过功夫,除了这次要将她嫁出去外。 叹口气,思索到此再次对着烛火陷入沉思。 瑞婆婆心好,看不过她伤刚好就如此劳累,垮着张脸命令她赶紧去休息。 可惜纪嫣不肯,愣是要将婆婆伺候上床。最后坐在床边,如以往无数次般帮她按压疏解,缓和腰背上的疲劳,方才肯歇息。 婆婆说她这辈子没嫁过人,以至于一把年纪什么都能做。砍柴打水,担着上山来回不叫事。久而久之就落了个腰酸腿疼的毛病,一到变天就不见好。 她做不得什么,只能像娘亲在时那样,趴在床边帮她按摩。仔仔细细不曾怠慢,指法娴熟,按起来还挺合婆婆的意。 然后瑞婆婆就这么趴在榻上睡着了,临睡前告诉她,山坡北边有条小河,那里不常有人经过。洗衣洗漱都可以,让她多加小心,晚点去便是。 婆婆到底心细,知道她心有顾虑,来这里好几天不曾下水沐浴。试图帮她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清洗一番。纪嫣听着,当然更忌讳荒郊野外。只是点头表示感谢,谢谢婆婆的体恤。安顿好她,抱着一盆换下来的衣物,松开乌发,等到傍晚后径直往小河边去了。 她决定在那儿洗几件衣服,顺便清洗一下脏腻的长发。 离开大雨倾盆的那几天,近几日天气变得异常炎热。她没有多余的衣物,只有婆婆给她的一两件素色麻衣。随手将长发拢成辫,腰间系上长带。离开罗裙织锦的包裹,肤白通透,仍旧那般明艳动人。 路上经过一边山头,抱着木盆的姑娘正好被不远处几个路过的男人撞见,见此情景,尽都愣了住。 他们本是要往老大那头去,正在边走边说话,抬头碰巧遇到她,映入眼帘,再也挪不动步。 随着视线漂移,几人之中终是有人耐不住,冲着姑娘的位置狠狠道出一声。 “真他娘的勾人!” 灰衣男子擦了擦嘴,冲不远处的小佳人低叹。而旁边相貌斯文点的男人则漠然白了他一眼,挑眉。 “行了,别跟哈巴狗似的乱流口水,看看就是,别耽搁。” 望着美人儿察觉之后飞快逃离的身影,男子吹了声口哨,下意识脱口。 “看看?老子巴不得现在就睡了她!” 一阵轻笑,斯文人朝这头踱了两步,揶揄。 “呵,你还来劲了?要让老大知道,非得扒了你的皮!” 他是这儿的二当家,在一帮兄弟前也有些威信。但灰衣男子是寨里的老油条,闻言丝毫不惧。 “老大?那是老大不懂!要让他见着这妮子的狐媚样,保管也移不开眼。” 忍不住感叹,随后脑门儿吃痛,竟被跟前人重重敲了一记。 “魏冲,别怪我没提醒你,咱们北南山可禁止这些勾当。尤其上头明文规定,你小子小心点。” 他虎着脸,什么话也不敢接,只能缓了缓,舔脸道。 “嘿嘿,齐兄弟,老大那儿真没见过了?前几日出兵受了些伤,要是他见过……” 男子白了他一眼,抱臂而立。 “要是他见过……更没你的份!” 说得那般果断,半分情面不留,听得男子拧眉直嚷嚷。 “哎哟喂,敢情您就爱损我?” 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动手一握。 “少废话,快走,南边那帮狗崽子前几日刚投奔东阳,指不定哪天就来闹事。先送药过去,别瞎掺和。” 对方一听,思索事情严重性,不敢再吱声。 “哦,那好,都听你的。” 说罢就被男子一把拽了走,连同身后两位始终不言的汉子。眼神仍旧落在姑娘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跟着了魔似的。 纪嫣小心奔走,很快绕开几条小道奔向小河边。期间不住往后探,奔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半天过去确定没有人跟来,这才放下衣服,松口气找了处空地停下。 她如今最怕的大概就是土匪,尤其他们的眼神。落在身上像是要将人活活扒掉一层皮,非常可怖,让人不敢直视。 此时已是傍晚过后,她在这儿歇了很久。漫天散不尽的晚霞,水波潺潺,一时静谧。婆婆说得没错,这里的确很少有人过来。于是大着胆子歇息够,复才走近河边,简单摊开衣物,顺便埋身洗了头发。 乍眼瞧,那夕阳下的女子身姿纤盈,躬身埋头时娇娜款款,暴露出领后大片肌肤。白得像瓷人儿,水珠时不时溅在身前的衣物上,湿了一片,相当诱人。 她埋着脑袋,什么也不知道。更不知远处旁的大石后还有人,正静立于此,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或许人到了险要关头都有危机意识,她也觉得这样安宁的环境有些不对。于是迅速清洗好长发,抽出旁的布巾简单擦拭。支起身,坐到旁的石头墩上。 然后,感受周遭一阵诡异的宁静。 抬起眸子警惕地朝两旁看了看,秀脸漫着濛濛红晕。青丝如瀑,擦洗的动作婉柔谨慎,带着探寻。 愣得一刻,她轻轻抿了抿唇,眼中氤氲水汽。下意识伸手握住领口,朝旁边晃动的芦苇丛瞧去。 横竖觉得哪里不对,直到噗通一声响,自远到近往水面跳入一枚石子。紧接着第二枚,第三枚。每一枚都能砸出干净利落的水花,只听其声,不闻其人。 纪嫣顿住,随后便感觉到让人不安的恐慌。因为无论如何,这样的举动只能证明旁边当真有人。且在这四处空旷的北南山小河边,她不敢想象这样的情形意味着什么。只能迅速抱起木盆,连湿发都来不及擦,飞快朝来时的小道奔去。 逃得匆忙,什么都来不及整理。只留下地上一柄挂着水珠的木梳,上头还残留着女儿家的发香。淡淡的,夜幕降临,天空暗了大半。此处一时像是没人来过,又像才将刮过大风,气氛那般不安生。 长道上的小姑娘脚步不停地跑,衣衫映出大片水迹。透着里头似有若无的白皙肌肤,像山间的精灵,剔透泛光,那般打眼。 一路逃回北高坡,连头都不敢回,关上门细数自己的心跳。抬眼望窗外,扑通扑通不停地跳动。 不久之后,夜幕,又一次悄无声息降临。 2.002 大概真的被那晚的情景吓到,自打那之后,纪嫣再没敢独自去往那处。只每日傍晚同婆婆一块儿出去打水,然后帮忙一起提着往回走。 瑞婆婆还是爱嫌弃她,口头上嫌弃。说她做不好事,细胳膊细腿儿连半桶水都提不起。但心底倒还疼她,相处多日跟自家闺女似的。 她从前是深宅小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都不会做。如今重活一遭,却是努力在学,态度诚恳,丝毫不敢怠慢。让人埋怨她的同时止不住想原谅她,就因这姑娘性子太过讨喜。 除了体力活,她啥都抢着做。去小河边帮婆婆洗衣服,体谅她腰不好,一并揽了下来。可把老人家乐坏了,趁她埋身洗衣服时,坐在旁边眯眼瞧她。 这妮子身板儿生得真不耐,娇娇滴滴,纤细楚楚。那双眸子瞧人时更是了不得,像是望进人心底,玲珑含烟,如娇似水。 老婆子上了年纪看不明白,但瞅那帮汉子的神情,就知道这丫头是个十足的祸水。长得漂亮,性子也好。曼曼婀娜,即使穿着质朴未施脂粉,仍然像山间野兔,跳脱鲜活。 她干干地抿了抿嘴儿,一时笑得促狭,禁不住抬起下巴,冲不远处的纪嫣喊道。 “丫头,脱了鞋下水踩,这样比较快。” 瑞婆婆性子不羁,没有闺阁女子的顾忌。并不认为光天化日脱掉鞋袜有什么大不了,可纪嫣心底到底过不去这关。只能轻轻笑笑,好脾气答。 “没事儿婆婆,我就用手,洗得干净。” 知道姑娘固执,老太婆嗤她一声。 “呵,仔细回头给你弄伤了。” 语毕也不看她,默默将视线挪走。对上远处的夕阳,望着通红的云层,兀自观望。 纪嫣埋身搓洗,看上去本本分分。相处一段时间,她了解老人的脾气,左右顺着,并不多言。直到又过去一阵,她将将搓完几件外裳,支起身抬头,耳畔便传来不住的号角声。 这个地方怎会有如此规整的号角,纪嫣略微不解,转眼看向岸边,细声问。 “瑞婆婆,您听,这是什么声音?” 话一说完老人倒像是习以为常,漫不经心瞧她一眼。 “寨子里练兵咯,一月一次比武内斗,都是他们老大搞的。” 她说的老大应该就是孰风寨的老大,瞧不出还挺有名堂,纪嫣张望,不禁再道。 “内斗?” 四目相接,一个正经,一个松懈。 “怎的,你很感兴趣?” 小姑娘一怔,随即摆摆手。看着乖巧,小心疑惑。 “不……不是,他们不该是……匪寇?” 问得诚恳,话里仔细谨慎。瑞婆婆性子洒脱,说话也不含糊,撑着腰站起身。 “谁说匪寇就不能练兵?如今天下乱世纷争,谁都想去分一杯羹,各凭本事,没点野心怎么行?” 说得煞有介事,听得姑娘愈发不明。 “那他们……” 点头,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继续解释。 “孰风寨有自己的兵队,名曰炎军。” 抬眼作领悟状,纪嫣将衣裳拧干,展开布缕探出脑袋。 “哦,原来如此。” 望着余下两件内裳,站在不远处的老人背手而望,止不住督促。 “快洗你的衣服吧,没的回头傍晚都洗不好,我还懒得在这儿陪你。” 她嘴硬心软,就爱逞嘴上德性。姑娘习以为常,听后不往心里去,笑得眉眼弯弯。 “好,让婆婆多等,我尽快加紧速度。” 就是这么个吵不怕的小东西,无论老人说什么,她都乖乖听着。瞧上去听话懂事,实则相处久些,就知内里却是倔得很。 否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怎能一个人跑这么远,没点狠劲,根本就没那毅力。只是在长辈面前听话懂事罢了,老太婆心底有数,不愿过多计较。连同纪嫣的家底,同样没有多问。 她俩又在河边待了一会儿,此处并不是那晚待过的河流。比起那处更为广阔些,时不时也有路人经过,不过是寨子里为数不多的女眷,见到纪嫣,悄然侧目。 她的确洗得很快,埋着脑袋不管不顾,只是不想耽误婆婆的时间。三两下清洗干净,两人一起拧干衣服,瑞婆婆手劲大,跟她在一块儿倒是很能帮忙。没过多久就将衣服尽数搓洗好,姑娘折腾得额角出汗,白皙清秀的脑门儿,点点汗珠尤为醒目。 支起身,到底小腰已僵。纪嫣勉强撑住舒口气,渐渐抬步从河岸边走了过来。 与此同时老人已经干净利落将衣服放进桶里,转眼看向她,精干有劲。 “好了吗?” “嗯。” “那走,我帮你提一些。” 听到这里纪嫣点头,复又轻声唤。 “婆婆……” 欲言又止,瞧得看人拧眉。 “又怎的?” 不明白她在这个时候还为何事而分心,提着桶的瑞婆婆倒是没肯多待。拎着衣物带她一起往前去,感受即将缓和下来的日头,听身后姑娘小跑上前。 “您那日说的小河……是什么地方?” 她脚步轻快,完全看不出是上了年纪的老人,闻罢挑眉。 “通往后山的岳水河,怎么了?” 耐着性子解答疑难,姑娘定住,换只手拎木桶。 “真的不常有旁人么?” 犹豫一刻,见她神色如常,瑞婆婆狐疑看过来。 “这……你想问什么?碰见谁了?” 纪嫣回想,试着摇了摇头,很快道。 “不知,没看见模样。” 既是如此,老人也懒得细想。 “那就是你瞧错了。” 说罢抬步上了高坡,拎着一桶衣物仍旧健步如飞,果真是厉害角色。 “诶婆婆……” 小妮子在后面再次唤道,看样子一点也不好糊弄。瑞婆婆能猜到是什么情况,停下来故作深思,随后讪讪答。 “好了,那处临近山顶木屋。要是真能见到人。只能是寨子里的罗劼无误。” “罗劼?” “嗯,孰风寨的头子,才这么高的时候我就见过。如今人高马大,威风八面,我都快认不得了。” 她连气都不喘,穿过树林,走得愈发带劲。纪嫣屏了屏,如同往常跟老人闲聊一般,平心静气。 “他去那处作甚?” “那儿是他的住处,去不得?” “可您……” 想说既然如此,她为何还让她去那处清洗,毕竟独自一人跟陌生男子碰面,对于现在的纪嫣来讲并不算好事。 哪知婆婆精着,语气顽皮,一副是她不对的态度。 “说了叫你晚点去,谁要你天不黑就往那跑。下回仔细些,别再被人撞上了。” 指着一通说,纪嫣默默听着,跟在后头唯唯诺诺。 “哦……” 许是看她乖巧,腾出手替她拢去额角发丝,耐心叮嘱。 “下回小心点。” 禁不住多道一声,虽是不解,但纪嫣还是尽可能顺着老人,点点头。 “我记住了,婆婆。” 于是她俩就这么不紧不慢往北高坡而去,那处是条上坡,爬起来比较陡。但无论上下多少次,瑞婆婆总是比她行得利索。仿佛她才是那位行动不及的老人,而瑞婆婆却正当年轻,精神得很。 她想着,不知不觉露了笑,知道这老人实则很有玩心。唇角上扬,风清玉润,像画里出来的欢喜翁。重活一遭,她遇见太多奇事。比起从前深宅来说,倒是丰富太多。 毋庸置疑,她同样喜欢这个地方。抛开旁的阻碍,远离纷乱的街市,的确是个适合常住的位置。 回头看坡边山景,仔细想,要真能在这儿一直待下去该多好。往后一辈子,依山傍水,谁道还不是神仙般的日子。 纪嫣想,倒莫名有些满足。人都说知足者常乐,再一次加快脚步,心情轻松,试图跟上瑞婆婆的步伐。 哪知走到一半,婆婆兴起,突然开始唱起山歌。那般悠扬辗转,飘荡在山间,比以往达官贵人家的歌伶还厉害。 嗓子一开,似千变万化。曲折绵绵,一波波绕进心底。 字字句句钻入耳朵,那般美妙,悠悠荡荡。引得姑娘停住,放下手中木桶。听那响彻山谷的歌声,一处景,清净悠然。品得一会儿,末了忍不住夸赞。 “婆婆,您唱歌真好听。” 她爬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细嫩的脸颊浸着汗。瑞婆婆再度高歌一曲,然后不知怎的来了兴致,冲旁边观望的纪嫣吩咐道。 “来,丫头,跳支舞给婆婆看。” 突如其来的要求,果真引得对方一怔,下意识抬眸。 “啊?” 此地无人经过,比起河边更为隐蔽。老人也是玩心大,知她深宅里的小姐定然什么都能驾驭,便忍不住邀约。 “墨迹什么,叫你跳就跳,快,赶上拍子。” 说罢将人往前一推,呵斥一声,风将头顶发丝吹乱。纪嫣抬手拨开,听婆婆已经开始高歌。眼神不住朝她示意,犹豫下,索性只能随了她。 袅袅而起的影子,跟着婆婆一起停在高坡上,拎住绊脚的大裤腿。不似那绝俗的寡淡,随着她的歌声即兴而舞,漫漫高坡,只闻那纤柔一柳。 瑞婆婆是个顽童,得闲就爱倒腾。俩人在山林里忘乎所以,尽情玩乐,倒真不把周遭喧嚣当回事了。 3.003 晴朗的天空飘浮着晚霞,白日的歌声依旧在耳边,萦绕心怀,久久不去。 婆婆喜欢喝酒,尤其到了季节的桑葚酒,那滋味能让她嘴馋念叨一整晚,怎都不能忘。 于是为了满足婆婆的喜好,趁着夜色还未降临,纪嫣便跟老人家说好,提着篮子出门去后山小坡采桑葚。 那处是早年各家各户集资得来的小园子,算起来也归大家所有。尤其像瑞婆婆这种北南山上的老人,里头的果树大多有她的份。所以采摘起来也更随性,几乎想就可以去。 只要果子熟了,只要她顾虑好自己的安危。 这个时候寨子里的男人大多下山饮酒去,听说他们也有自己的私人生活。每月十五是定点下山放风的日子,相较之下这时候的北南山就安宁许多。 遂她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离开一小会儿,替婆婆采满一篮子的果子,然后回来洗干净放入酒坛。 一切规划得刚好,天气也让人惬意。姑娘步履轻快,身着素色单袍。腰身纤小,勾勒得身形曼妙。 轻车熟路跨过几层台阶,不一会儿就绕过几条小道上了一处平坝,来到果园口。这时候的园子还很安静,唯一常来的李叔今天不在。估计是跟儿子下山饮酒去了,人消失得不见踪影。 纪嫣左顾右盼,闻觉无人在,索性抬步走了进去。 仰首张望,果子熟了,一颗又一颗,桑葚也到了最好的采摘时机。她个子娇小,高点的地方几乎够不着。便仔细看清楚,费力推来一块石头,踩在上面试图往上攀。 力道小,手劲不足。费了好大劲才稍微攀高一些,认真查看最合适的果子,一一采摘下来丢进地上的篮子内。 她动作慢,但做得却很仔细。专注在面前一堆成熟的果实间,丝毫不觉底下的异动。然后没过多久,不知从何方窜来一条大狼狗,飞快奔跑到树下,爪子乱刨,冲着顶上的姑娘不住叫嚷。 闻此厉声她吓了一跳,好在抓得稳,未曾失足。狼狗一身黑毛,口里哈着气,看样子很热,见到生人更有些急。 瞧她静立不动,那家伙经不住叫得更大声。纪嫣见状有些害怕,尤其想到一会儿还要从这下去,拎着果实离开园子。狗会放她走吗?她蹙了蹙眉,不禁纠结在了树上。 这到底是谁家的狗。 姑娘不解,僵持片刻,试着朝它扔去一个果子。哪知狼狗只是奔过去闻了闻,碰都不碰,调转回来继续朝她嘶吼。 顺道篮子也被大狗扑过去掀翻,撕碎上头的竹条,来回践踏。要真换作自己,它会不会也想这样将她撕碎? 轻轻抿了唇,纪嫣的手腕禁不住开始哆嗦。 她并没有多怕狗,以往府邸中的家犬她也会逗。可此时此地荒山野岭,明显不是她能招架。不及想,胳膊已经有些发软。 试图对狗子做点什么,哪知脚步一滑,还未出动,下一刻就从树上掉了下来。 惊呼出声,突如其来的场面,未曾料想的局势。要真不幸伤在大狗这儿,她闭眼想,知道自己这回准是凶多吉少。呼声大,攥紧拳头。结果却意外落入一个厚实的怀抱,只用了一只胳膊,接住,顺手将她放倒在地。 还未回过神,可狼狗见此情景竟然破天荒止住声。不知跟前的生人对它做了什么,一个瞬间,大狗就飞快转头朝园外跑去,头也不回,迅速消失。 她深吸口气停在原地,心跳还未平复。目光落到被弄坏的篮子上,随后,再往高看。 眼前正屹立着一座坚实的身躯,身着黑色单衣,胳膊比她小腿还粗。另条手臂上缠着纱布,看样子刚受伤不久。剑眉微扬,瞧着威武,但相貌却不错。少有的好看,身型挺拔颀长,气势俨然。 她一怔,反应过来眼下的情况再不敢盯着他继续瞧,尤其发现对方还一动不动地打量自己,目光阴沉,看不出喜怒。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并不愿跟陌生男子保持太近的距离。无视那幽深犀利的眼神,偏头确定狼狗已经离开,赶紧奔过去捡地上的篮子。然而那玩意儿已经支离破碎,被狗咬的。 篮子坏了,残留的果子还剩了些。她拧眉打量,思考如今的情势,回首小声道谢,还是决定尽快离开这里。 而身后男人的眼神掠过篮子,停留在她身上。然后,再也没有移开。 转头爬起来时无意识触及那人的目光,映入眼帘的宽肩束腰的身型,脚下牛皮铁靴,瞧着凶,个头也高大。怕不是寨子里要命的土匪,姑娘暗忖,不自觉动作更加快起来。 抱起破掉的篮子抬步往前跑,连掉落在地的桑葚都来不及捡。 哪知还未跑出几米开外的距离,她便被人叫住。低沉的嗓音,很低,不觉粗犷,倒生出一股莫名的微妙感。 “站住。” 冷冷一声,听得她后背一激灵。顿住,但却不敢回头。 直到好半天过去,那人方才不耐看过来,眼神落在那纤瘦的背影间。 “谁让你来这?” 这话听得纪嫣纳闷,园子有婆婆的份,为何不能踏入。还是她实则做错了什么,只是自己没有发觉。 想到这里,姑娘抱着篮子咽了咽,下意识脱口。 “这园子是……” 对方没给她说下去的机会,声线低哑。 “瑞老太没教你规矩?” 听到此处她终于不再背对着他,略微转头,不解。 “什么?” 不过那人却没看她,调离视线。领口微张,隐约能见里头贲张的肌理,如同他人一般,让她感到无形的压力。 “带果实走,往后别下北高坡。” 男人眉峰锋利,皱眉时相当具有魄力。索性丢下最后一句,径直朝前而去。并不顾身后停在原地的女子。 “诶……” 他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她想问也问不着,没解释任何事情,更没说他自己是谁。 纪嫣愣住,拢好破旧篮子里的剩余果子。意识到刚才的情形,和那身份不明的男人。脑子飞速运转,最后不及多想,还是决定尽快离开,未免耽搁下去出现更多的差错。 人生地不熟,没有瑞婆婆,她还真不敢多说什么。一路小跑,径直往前,待到男人身侧时连停留都不曾。毕竟对方肩膀有她两个那样宽,气势可畏。只稍一眼,就止不住想离开。 她默默离开了,又一次行色匆匆。似乎只要遇到突发情况,只得迅速逃开以求安稳。 不过待她走远,不远处的高坡仍然静立着一个男人。目视那纤纤一柳的身影离开园子,抱臂而望,狭长的眼眸略显深沉。直到那身影化作一个小点,消失,再也看不见。 男人没动,手臂上的纱布还浸着鲜红。跟北边一带的蛮子争地盘受了点伤,今日难得放敞,他却没下山。独自一人留在山上,结果走了几个来回,竟然碰见她。 记忆层层叠叠,映入脑海。女子是谁,他自是有数。不过最让他意外的是这并不是他们头一回见面,想到一些过往,思绪渐深。 难得他有空为鸡毛蒜皮的事多研究,未在此多待,随即调转视线往坡顶而去。身后的大狼狗见他一走,完全没了刚才园子里的戾气,迅速拔腿跟了上去。 他顺手拎起搁在半坡上的一坛酒,身型高大,日光打出一道斜影,漠然回到了自己住处。 4.004 日落偏西,模模糊糊打出光影,此地人声渐少,唯有黑衣男子仰首山腰独自饮酒。 罗劼,北南山边陲人士。今年二十八,土匪出生。近两年凭借狠绝敢闯的势力,身姿愈发雄厚,已成边境名副其实一代狠手。 三年前的一场雨季,他二十五,刚过完生辰,头一回和几个兄弟踏入江南。以探内陆民风情势,途径乌河外的小镇,竟在那里惹出一场小风波。 忆起当初之事,往喉咙里灌了口酒。已经过去三年,不知为何,竟还记得这么清楚。 他手下兄弟向来蛮横,管不住自己的眼。可那时在江南,他们正巧遇上一位世家公子,旁边带了个男装打扮的小丫头。见他几人面色不善,颇为不耐,眼神带了避讳,刻意避之。 而他身边的女子,则是位刚刚及笄的小姑娘,因家母身体不好,希望她尽早嫁人尘埃落定。遂这回才默认她同自家表哥单独出行,换了身白色素袍,打扮得清秀儒雅,看上去尤为斯文。 不过女子就是女子,即使再怎么打扮严实,在一帮男人面前总会露出破绽。 而她知晓自家表哥性子跋扈,始终乖乖跟在身后,不多看不多说。乖得像只小鸟,谨言慎行,眼中时常透亮。水灵清秀,像细腻的山泉。 罗劼和几个兄弟就这么坐在摊子边饮茶,正巧那女子和她表哥也在对头。他身边几个男人忍不住多看了小妞几眼,果真一个不慎,引来对方侧目。 茶水醇香绕进齿间,罗劼至始至终未回头,任凭手下老三对着人书生扬声叫嚣,两人在乌河外吵得不可开交。 此地人少,没有任何人敢帮她们的忙。那姑娘倒是有眼色,害怕事情闹大,不住在旁劝说。身旁是自小到大的表哥,她待他犹如亲兄长一般,要为了自己出任何差错,她怎么过意得去。 踢翻一排凳子,罗劼这边的人不足多时明显占了上风,看不惯那小白脸嚣张的做派,口中直言道。 “老子今天就是看了,你把我怎么样?” 言下之意无非就是对方指责他为何一直盯着自己旁边的小公子,多吵几句,换来更加坦率的直言。 她表哥气不过,指着另头拔高音量。 “好你个登徒子,我与小弟途径此地,你竟连她也不放过,浑人,看我今日如何教训你!” 他正值在女子面前表现的年纪,怎会让人轻易欺负自己表妹。何况江南离家近,也算他们的范围,难道他还怕这些路过的山野莽夫不成。 女子在旁拽他,拽得小心翼翼。无奈他俩越闹越大,不足多时就在河边动起手来。 罗劼这方只带了三人,可对付那些粉面小生绰绰有余。他是不想管这档子事,可刚一回头,那男装打扮的小丫头竟然冲到他面前。 气喘吁吁,白皙的脸蛋上浮起红晕。 “这位公子,请您劝劝你的朋友,他们定是出了误会,已在河边打起来了。” 人小却聪明,看出他身份不一般,唯有冲过来向他求援。罗劼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自上到下,没有说话。 “嫣儿,快回来!别靠近他们!” 表哥见状还在身后嚷嚷,罗劼听得蹙眉。在姑娘恳求的眼神下,丢掉瓷碗直起身。 她兄长自不会落下风,这头赤手空拳。他竟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试图朝他们进攻。 而本打算制止这一切的罗劼眯眼瞧见,止步停住,目光落到他的武器上,抱臂冷哼。 徒手对阵还敢亮兵器,敢情这小子就差个教训。 难得他不开口,底下人便放开打。纪嫣冲上前时表哥已被人压在地上,家仆人仰马翻,尽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遂她赶紧转头,深吸口气朝身旁这位高大男子说道。 “公子,请您高抬贵手,表哥并非有意为之。这只是个误会,望您见谅。” 语声温软,前方打得起劲,表哥脸上受了好几拳。男装打扮的女子看不过去,见旁边的男人无动于衷。咬咬牙,打算再上前探探。 可谁知还未跨出一步,男人便拎着她的后领将她拉了回来。领口传来女儿家独有的馨香,他停住,本想告诫她不要上去添乱,结果见势竟没说话。 而女子偏头,发现他目光一直落在自己露出的后领处,心口突跳,忙着将衣裳拉回。可惜右手被他拽住,根本逃不开。 “你放手。” 她仰头呵斥一句,他居高临下看着她,拎她如同在拎一只鸡崽般容易。闻言微挑眉,手臂力量很足。 “打算上去做什么?” 小东西毅然决然,听后头也不回。不住乱挣,余几缕发丝搭在额头。 “他们要欺负我表哥。” 理直气壮的话,好像她去了就能挽回点什么。男人听得有意思,带着她站定。 “你去只会连着你一块儿欺负。” 她一愣,才不管对方如何说,拼尽全力挣。 “浑人!放开。” 可惜她的力道连对方十分之一都不及,挣扎中发髻散落开来,前方打得呼声震天。而她也不慎暴露自己的行头,青丝如瀑,披肩而下。 罗劼望过去,只暼了一眼,便再也不愿移开。 江南女子独有的扮相,身量小,五官打哪儿都清秀。唯有那双眼睛,大且水灵。秀鼻微挺,唇好小,像极了可口的樱桃。望着他时目光如盈盈含水的深潭,他默然看着她,一眼过去,一动不动。 女子虽然年纪小,但也聪明,稍微怔愣之后,察觉他不会放手。趁其不备俯身一口咬了上去,瞧不出牙齿倒有劲,咬在他坚实的小臂上,狠狠一口,相当有力,就是不松开。 而不远处的同行表哥也看了过来,好不容易趁着那头分心。忙带着家仆朝这赶,罗劼没有还手,低头打量她啃咬的动作。直到那帮人走近,她迅速退开。胸口剧烈起伏,抬手拭去唇角一点血,奋不顾身扭头往旁跑。 他的人没有再追,罗劼也没再动。眼看那披头散发的小人儿和狼狈的公子一起跳上马车。迅速拉下车帘,立刻驾马离去。 而他身后两个汉子则活动手肘走上前,深吸口气,打量他们离去的身影,口中发出冷哼。 “小兔崽子,不给点教训怕是不知大爷的名号。” 旁边男子默默打量他一眼,再看说话之人,缓下语气道。 “哎哟三哥,就你能耐,看把人家小娘子吓得。” 再回头,瞥见罗劼袖口处的齿痕,不禁皱眉。 “啧大哥,您受伤了?” 他没说话,收回目光,不再盯着马车离去的方向。 “走,再生事端,小心我剁了你。” 身旁男子欲言又止,好在另外一位比较明事。查出端倪,忙劝他不许再说。 三个大男人,很快处理好手头上的事。倒不畏惧周遭的眼神,茶摊老伯迅速上前收了银子,忙躬身跑了回去。 罗劼吹哨唤来坐骑,翻身上马。再看手臂上隐隐含血得齿痕,面无表情,一把拉上袖子,策马离去。 就这样,一场小闹剧,在仓促的时间段内迅速解决。没留下任何,唯有手臂处颜色渐淡的齿痕。 那事离今已快三年,本以为碰巧一面不会再见。可三年后的北南山,他竟又再一次见到她。就在后山下的岳水河,那一天,她正俯在小河边洗衣服。 过了最青涩的那一年,女子如今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傍晚的柔光打在她的侧脸,连扬手抚弄发丝的动作都那般温软。一恍三年,更加娇俏柔嫩,再忆起近来北南山上发生的事,原来她就是瑞老太救回来的女人。 仰头再往喉咙里灌了口酒,身旁的黑狗因为肚子饿小声叫了几句。罗劼未回头,顺手丢给它一个馒头。漠然将目光落在旁边石台上,望着那日女子在河边落下的木梳,不禁再次入神。 仰头躺倒,眯眼望向天边日光。合眸而歇,往事随风起,许久不曾再动。 5.005 那天的纪嫣是急匆匆跑回去的,回屋之后如往常一样,迅速关好院门,随后抱着残缺的竹篮悄然往屋子里走。 瑞婆婆正在灶台边烧火,见此情景从浓烟中探出脑袋。意味深长地看了纪嫣一眼,摇摇头,并未多问。 那丫头神秘,性子跟山里头的人不一样。有时遇到什么也不爱多说,除非真的有难处。 不过这才离开多久,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瑞婆婆不解,闷声嘀咕几句,搭瓢水,继续烧饭。 姑娘回到屋中,平复心境,来不及想刚才园子里发生的事。只道篮子坏了,需得立刻修补,于是赶紧回头翻剪子裹布。 里头果子剩得不多,唯有尽数倒出来再拿出去清洗,回头再想法子将篮子补好。 暗叹一声,不禁有些埋怨那莽撞的大狼狗。 抿唇想着,舒口气。忆起那凶巴巴的男人,意识中似乎觉得在哪见过,但也只是一瞬。她手头上事多,也没有多余的时间想别的。 埋首在屋子里忙,坐在光亮处修补破旧的篮子。好在她耐心足,忙活大半天终于把篮子补得像样了些。随后听到外头的呼唤,擦擦手,很快起身出门摆碗吃饭。 瑞婆婆今天心情好,哼着小曲儿。做了两菜一汤,旁边还搁了一小盘水煮花生米,估摸一会儿饭间还打算饮几杯。 跟前的丫头冲她笑,低头仔细擦桌子,摆碗筷。将洗好的果子尽数倒入酒坛,随后才回到桌前。 一方小院,两人对食,倒不显局促。衬着天际一抹余光,舒适惬意。 婆婆拉开裤腿坐下来,一边开酒瓶,一边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刚从哪回来?跑这么快。” 纪嫣稍怔,帮忙给婆婆递去一个杯子,俏生生道。 “给婆婆采果子去了。” 看出她定然有事,瑞老太狐疑,斜睨过去。 “跑什么,又遇上事儿了?” 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她,小姑娘夹了一口菜,垂首。 “婆婆,那园子为何会有狼狗?” 到底舍得道出事实,老人一听,摸下巴思索。 “哦?狼狗?这边山坡人较少,外来户爱去偷果子,那狗是看园子的。” “哦……” “黑的红的?” “黑的。” “黑的就是罗劼的狗。” 再次从她口中听到这两个字,纪嫣抬眸,不自觉脱口。 “什么?” 老婆婆咀嚼花生米,牙齿倒是利索,不顾她的疑惑,再度解释。 “它叫黑狼,只听主人的话,旁的谁都不理。” 说到这里,不经意看了她一眼。 “怎么,它咬你了?” 姑娘闻罢轻点头,秀眉微拧。 “没,差一点。” 老太婆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眼角全是条条皱纹。 “呵,让主人叫住了?” 诧异于对方反应,姑娘抬眸。 “婆婆怎么知道?” 摆摆手,跟前人一副什么都明白的架势。 “若没主人,你现在还不知在哪儿了。” 知道来龙去脉,忍不住开始笑她,倒不觉是多大回事。黑狼虽然看着凶了点,但真正咬人的次数实则很少。尤其对姑娘,那家伙是条色狗,只咬爷们儿。 “它平日关得好,不常出来,今日估摸跟那小子一起。你运气不耐,每回都能碰到姓罗的。” 自顾自又道,不知她言下之意为何,小姑娘没动,静静扒了口饭。 而跟前之人仰首举杯,饮酒的时候倒是相当不羁。 “放心,他性子不坏,不会对你怎么样。” 耐着性子安抚,顺便多加了一句。仰头一杯酒下肚,何等快哉。只是纪嫣不常饮酒,也不会饮这般烈的酒,所以婆婆习惯独酌,也不难为她。 三两句说完,老太婆继续念叨,告诉她碰到恶狗时切莫惊慌。在山里是很正常的事,只要不做过激的行为,对方是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并且还告诉她,果园也有罗家人的份,他是这儿老大,让她少去就尽量少去吧。 姑娘默默听着,点点头,还是忍不住后怕了一把。回忆刚才那黑狼的气势,叫得那般狰狞,恨不得将人活生生撕下一块肉,当真吓人。 不过事已过去,她也不是纠结的主。只道以后出行尽量避开一些地方。比如白日的岳水河,和高坡上的果园,没什么要事,不可轻易前往。 安静想,小姑娘倒不多言。吃过饭,依旧循例去旁边洗碗,这时候婆婆兴致高涨,仍在饮酒。她开始打扫院子,顺便将里头屋子也清扫一下。 瑞老太在兴头上,偌大的北高坡,只闻她一人在此高歌。喝到行起时嚷嚷着要去窜门。纪嫣担心她找不着路,只得劝阻。 上了年纪的老人都像孩子,你越不要,她越想去。两人推拉着,她哪里拉得过瑞老太,一挥手险些将她掀倒。干活的山里人力气大的很,纪嫣拗不过,只得悄悄跟上,唯唯诺诺像个小媳妇儿。 “不许跟来,我到山脚会会王老太。” 醉醺醺的瑞婆婆是时候回头,指着纪嫣,制止她再跟。 而姑娘抬眼看天,小手在围兜上擦了擦,担忧着道。 “婆婆,如今天色已晚,您喝了这么多,还是别出门了。” 这样说,对方听着更不高兴。叉腰抬眸,气势很足。 “你管我,跟小老太婆似的。去去就回,别跟来,啊?” 小姑娘还在犹豫,试图上前一步。 “那我……” 不耐烦地拿眼暼她,瑞婆婆也蛮横。知道自己语气凶,于是换了副口吻,耐着性子。 “真要担心,一会儿太阳落山到半坡等我。” 说罢转身就走,不给她继续劝下去的机会,再看身后大开的院门,纪嫣踟蹰不前,被婆婆回头一个眼神,只得寻声应下。 起风了,她匆匆跑回去拾起地上吹翻的衣物,蹲下来挨个捡。下午刚洗过,可不能再不小心弄脏,然而等她将衣物尽数捡起来的时候,回头已经不见婆婆的身影。 抱着衣物瞧,姑娘眸中清静,一丝波纹都不见,好半天后才轻轻叹了口气,拉上院门,进里屋洗碗去了。 她手上事情多,忙忙碌碌不见消停。吃过饭还得做会儿针线,后日就是瑞婆婆去镇上赶集的日子,这批手工正好可以拿去换些银子。虽然山上住花不了多少钱,可能帮婆婆积攒一些银两,怎么都是好。 张口用玉齿咬开一截线头,纤细的手指在烛火下不住穿引。清清的水瞳,身板儿单薄,长发用带子锢好。眉目清静,心思都汇集在指尖,不曾半分疏离。 投身进去便不管不顾,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到她好不容易做完,抬头看窗外,这才忆起婆婆还没回来。匆匆放下手中活计,迅速抽走架子上的外袍,看看天色再拿了把雨伞,随后朝半坡边奔去。 忙起来往了时辰,天色不好,瞧架势似乎快下雨了。她不敢耽搁,紧赶着往外奔。谁知还没走多远,天空一道闪电,果真下起了瓢泼大雨。 北高坡上人本就不多,行一路几乎碰不到半个活人。尤其此刻天色渐暗,又是雨又是雷,谁会平白无故到这儿晃悠。 想到此,纪嫣愈发担忧。尤其婆婆喝了不少酒,担心她要是走到山间不小心摔下去怎么办。 湿漉漉的雨水斜斜地打在她的衣裳间,裤腿湿了大半。这路不好走,拧眉观望,不禁拔高音量开始呼喊。 “瑞婆婆……” 然而方圆几里无人应答,抿抿唇,转首再往前方平坡边走。以往婆婆最爱在此歇息,不知今日是否如此。纪嫣想着,紧赶着往前奔。 她就这么在平坡外转了整整一圈,可惜仍旧不见对方踪影。心里有些乱,雷声渐渐大起来。从前她也怕打雷,碰上雷雨天哪敢出门。如今为着婆婆的安危,不得不一鼓作气找下去。 山间没有,继续往前找。 如此泥泞路,鞋子和衣裳已经脏得不成样。一身湿寒,乍眼看,也没了出门时的干净利索。 树枝被风拍打得不住乱晃,纤纤一柳的小姑娘就这么行在林子间。穿过一片树丛,额角边的发丝已被吹乱。几个转身来到石坝后的半坡,忽地映入眼帘一抹熟悉的身影。 雨中视线不好,待到看清楚,才发现当真是瑞婆婆无误。 她一怔,话不多说赶紧奔上去,看样子是喝多了,走到半山坡就滑了一跤。如今正奄奄一息挂在边上的树干间,纪嫣瞧着,心头一惊,忍不住赶紧唤她。 “婆婆,婆婆!” 没有反应,老人已经晕了过去。而在那般险峻的位置,她凭己之力根本不可能把她弄上来。 左顾右盼,正当寻求解决之法,哪知婆婆微弱的语声突地从下面传来,枯手紧握树干,相当低沉的语调。 “丫……丫头,快……快去寻人帮忙。” 6.006 瑞老太尚且清醒,知道就凭她根本不可能把自己救上来,遂才用尽全力,清晰地吐出这几个字。 心几乎跳到嗓子眼,纪嫣听后哪敢耽搁,连滚带爬撑起身,连伞都不及打。抹开眉眼间的雨水,飞快点头。 “好,您撑住,我这就去找人!” 意识到危险,她的速度愈发快了起来。 爬起身,气喘吁吁,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脑中一热,什么都不敢想。唯有迅速起身往山坡上跑,心思断成一缕一缕,心跳加快,早已失了往日的从容。 即便如此,仍旧得腾出机会想,想哪处人多,最容易搬到救兵。 可惜如此大雨,北高坡上人本就不多。放眼望去,方圆几里外寻不着一处灯火。领悟到此,纪嫣突地感到绝望。 心里头重重地堵着,一丝松快都不见。唯有拼命呼救,口中嚷着“救人”,“救命”。一记响雷,雨水迎面灌来,姑娘咬牙屏着,得不到回应,唯有加快脚步。 寒气袭人,遍山湿漉漉。吸吸鼻子,踩住一步台阶攀上。小心翼翼却用足了劲,奔波不停,步履匆匆。 深宅女子的体力不比山里人,即便如此,她仍尽力往上爬。左顾右盼,就期望能见着素日常从这路过的李叔。然而这样的天气,李叔喝酒都来不及,哪里赶得及回来。 她用尽毕生力气奔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爬坡上坎更加耗费体力。尤其还是万般凶险的时刻,每一个步伐都在给营救增添时机。为了婆婆,只能竭力狂奔。 汗水和着雨水,顺着领口往里灌。天阴了几分,冷嗖嗖的。满山阴沉,浑像噩梦般的境遇。静悄悄,又似狂涌。 她只矛足劲寻求救援,万没心思再想别的。穿过竹林,小冷风扑面而来,入眼之处灰蒙蒙一片。 这姑娘不算特别有胆,但却会瞧事。奔走同时不住张望,直到路过白日摘桑葚的果园。目光往上,赫然发现那崖边的木屋正亮着灯火。 眼神微亮,像是刹那间寻着救星。姑娘抬眸,迅速抹掉脸上的雨水,抬步朝上跑去。 阴森森的风比刚才更重,手脚凉了一路。冻得热,热得寒。各种感觉倾袭而来,直叫人觉得恍惚。 行动间衣衫已经湿透,紧紧地贴在娇小的身子间。风一吹狠狠地打了个哆嗦,跑这么久,实在体力不支。然而就差一点,眼看就快寻到救兵,万万不可能在此懈怠。 奔走的步伐加快,待到木屋外。女子缓下气,踮脚往里看,小鼻尖上冒着密密的汗珠。雨水湿了鞋,踩住一踉跄,好不容易站平稳。 正犹豫着,不见人影,只能抬手轻轻敲了敲门,可却无人应答。踮起脚尖,不放弃再敲得多些,突然从侧方传来熟悉的狗叫声。 是黑狼,她白日碰到的那只狗,忆起它的凶狠,纪嫣一怔,悄然咽了咽嗓。眸子一动不动盯着门的方向,静下来心来。知道里头一定有人,还是不好对付那种。 这样的时刻,哪里容得她犹豫,缓和语气,姑娘只能硬着头皮,调整呼吸焦急问。 “请问里面有人吗?” 语声毕,黑狼叫得更加大声。她不敢踏入院子,继续重复口中的话。此时的雨比刚才小了一些,心里知道婆婆那边等不得,唯有一鼓作气,先进去瞧一瞧再说。 好在她回头时瞥见狗已被套牢,看样子暂时不会朝她扑来。便自顾自打开院门,小心翼翼朝里走去。 随着她的进入,院子里顷刻间没了声响。黑狼趴在地上咕哝几声,耸着脑袋,像是叫得很没趣。 抬首哆嗦着往里看,心跳比刚才还要快,试图去敲那扇门。没来由地慌,然而当她刚抬起手时,门却突地从里打开。 一个赤着上身的男人赫然出现在门口,目光冷然,身型挺拔。意识到他没穿衣服,纪嫣赶紧回头。手足无措,惊得眼睛不知往哪儿摆。 是白日她碰到的那个男人,见着是她,不动声色拉过外袍披上,麦色的肌理看上去遒劲有力,面无表情,威严可畏。 窗外又一记响雷,纪嫣一颤哪敢多看。纵然知道对方不好相处,但为了婆婆,仍旧闭上眼睛鼓足气说道。 “公子,求您帮帮忙。瑞婆婆在坡边摔倒了,情势危急,随时有可能掉下山……” 道得清楚,胸口剧烈起伏。罗劼看着她,目光从她湿透的发丝到透明的领口,里头若隐若现一件小衣,透出女儿家白皙的肌肤,相当娇润欲滴。 他就这么看着她,眼神未曾避讳,系上衣结,久久没有移开。 半响得不到回应,纪嫣只得轻轻睁开眼,握紧小拳,喃喃问。 “公子?” 哪知睁眼顺着他的目光瞧,发现对方正一动不动看着自己领口。纪嫣一惊,赶紧捂住胸襟后退一步,紧咬下唇,秀眉微拧。 二人无声僵持,时间过去很久,久到她以为对方不会帮忙。结果正当她准备转身,那人却按住她的肩膀,一把将人推到房里。 他走了,而姑娘被那力道撞到软榻上,摔得头昏眼花,一时根本反应不过来。 等她挣扎着再爬起时,那男人早已头也不回地离开屋子,手里拿着绳索,连伞都不及打。 而望着门外逐渐小下来的雨,她起身吁气,握住布巾。拉开房门,什么话都不听,冲着男人离开的方向小步追了出去。 他走得很快,不足多时就甩下纪嫣下了高坡。这里他比任何人都要熟悉,几乎不用怎么找,往下兜几圈就能望见瑞老太的所在。 好在对方还撑得住,虽然已经奄奄一息。 罗劼从大石上利落跃下,俯身查看老人的伤势。确定腿脚处的骨头已经断裂,动手小心抱起她,径直往山脚而去。 只有寨子里才有大夫,再耽搁只会误了时辰。 抱着婆婆走出时正巧撞上从山坡奔下来的小姑娘,周身湿透,发丝凌乱。见此一幕焦急地奔到老人身侧。眼看她已经疼晕过去,忙着开口唤。 “婆婆,婆婆……” 得不到回应,老者手中还拽着根枯枝,眉头紧锁,看样子有些痛苦。 罗劼站定,意味不明看了她一眼,自下而上,勒令道。 “你先上去,她伤得不轻,我带她到山脚看大夫。” 纪嫣听后有些乱,连带着追上前,口里不住道。 “可是……” 不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男人果断抱起瑞婆婆往下走。 头也不回地下了山,而身后的女子湿了一身,风中冷得发抖。知道他大概要带婆婆去寨子找大夫,跟上去只会误时辰。便只得先一步回去将衣裳换下,再在此处安然等候。 她也不知为何会信他,或许因为婆婆说过他是寨子里的老大,且不是坏人。 这样想,纪嫣内心仍然七上八下久久不能消停。好半天后才抬腿折返,心神不宁往自家院子而去。 回到屋中,此时的雨又大了起来,她紧赶着到屋内将衣服换下。打水仔细清洗一番,再往外瞧,雨还是那样大。 舒口气,此时夜深人静,大雨倾盆。想再下山是不可能了,唯有守在院外的架子下等。这里可以清楚看到上山的小道,意味着如果那人回来,她便能立刻知道婆婆的消息。 担忧过度,根本放心不下,只得坐在原地等。 时间一点一滴溜走,雨不知不觉小了下来。混合着空气中的潮湿,等在门口的姑娘狠狠地打了个喷嚏。裹住厚实的外袍,仍旧一动不动。 就这么等,她也不知等了多久,只晓得越待越冷,越待越晚。起身捡了柴火放置跟前,点燃火堆凑近取暖。抬眸,小道上还是不见半个人影。 继续把脸埋入膝头,瑟缩着小憩了一会儿。风雨过后终是安定,四周静得连根针落地都能听见声响。 手脚渐渐回温,只在火光的映照下多了几分暖融,再不似刚才那般冰冷蚀骨。 辗转起身,再回头,好不容易倒了杯热水,突然闻见小道上传来沉沉的脚步声。 纪嫣神色一动,套上外袍赶紧从里奔出。几个小跑,安安静静守在院外道路边,仰着脑袋瞧。直到那声越来越近,视线越来越清晰。一座高大的身影映入眼帘,正是刚才救了婆婆的男人。 他还是那身黑色薄衫,手臂上的纱布因为淋过雨而开始渗血。目光幽深,猝不及防在道路尽头碰上。站定,默默打量。 就这么看着她,纪嫣也抬起头。一高一矮撞在深夜的山间,她轻轻握了拳,意识到不便之处,赶紧垂下眸子。 7.007 无声僵持,孤男寡女,大半夜在此相遇,气氛到底有些微妙。 可关乎婆婆的安危,纪嫣哪管得了那么多。小步迎上前,站定,刻意保持一段妥善的距离。 那双清凌含水的眸子就这么瞧着对方,而那人也不避讳,居高临下,同样看着她。 兴许这样的对视不太礼貌,姑娘放松下来调开视线,目光落在他胸膛处。 “公子。” 启唇唤了一声,正想问婆婆眼下的情况。哪知跟前男人竟硬邦邦吐出两个字。 “罗劼。” 她一怔,意识到他在纠正自己的称呼。忙着点头,继续道了一句。 “罗公子……” 横竖就是公子不离口了,可惜他罗劼这么多年从没被人叫过公子。无论相貌还是地位,这样称呼他的人实在很少。 粉嫩嫩的唇瓣未合拢,张了张,语气有些怯。 “罗公子,请问婆婆现在怎么样了?” 小脸抬起,发丝不及刚才那般凌乱。早已梳理妥当,声儿有些哑,雨里走一遭染了风寒。但却不矫情,连歇息都不肯,就这么守在这儿等。 眸中坚定,却又有些楚楚可怜。清凌如湖水,一眼过去,漾进人心底。 罗劼看着她,从那粉嫩轻启的唇瓣到扣到最顶端的中衣领口,半响后才移开目光,淡然。 “骨折,留在老李住处,要多养几日。” 女子听罢静静地点头,再慢慢换了个方向。 “那我……” 挑眉,男人将手中绳索挽了几圈,随意拎在一旁。 “你怎么?” 她垂眸站定,眉眼间夹杂担忧。 “我明早就下山去照顾她。” 这话像是肯定,末了没底气又像是探寻。毕竟她记得这人勒令过什么,虽然不知如今还算不算数。 结果果不其然,话音刚落,顶上的男人投来意味不明的目光。 他看了过来,神情看不出喜怒,不知是探寻还是不解。 纪嫣怔了怔,很快表明意思,一五一十说道。 “婆婆受了伤,需要人……照顾。” 这是事实,也是她等了这么大晚上最想做的事。此话一出,他们彼此都没挪步。片刻过去,对方的语气听上去很平静。 “那里自会有人打理。” 可惜这句话并不能将她打发,瑞婆婆在她心中地位可不一般,怎能放任她一个人留在山下。 “那我给她送些换洗衣物,再看看……” “不行。” 不等说完,男人挑眉阻道。一阵沉默,姑娘没再言声。好半天后才听到对方低哑的嗓音。 “这是规矩。” 孰风寨里没有女人,少部分家属都在另一边山头。里头练兵布阵什么都有,看似山寨,实则规划得很有秩序。像婆婆这种受伤留宿,也是屈指可数。更不可能有她这样的妙龄女子,先前闹那么一出,如今怎可能轻易放人进去。 不过纪嫣虽担忧,但人却不傻。尤其对上面前这个男人,孰风寨里土匪莽夫这么多。可偏偏就以他一人马首是瞻。就因那一句令,汉子们从此再不敢上北高坡。如此气魄,她不可能贸然与他拧着来,更何况人家的确好心救了婆婆。再要计较得多些岂不是蹬鼻子上脸。 想到这里,姑娘的纤手在宽大的袖口里缩了缩,艰难道。 “哦……” 随后想到什么,继续补充。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如此……我便在这里等着婆婆回来。” 语声里已藏着浓浓的鼻音,又看了她一眼,罗劼没再答话。手臂上的血已经干涸,熬了大晚上,到这会儿才彻底停下来。简单几句交代瑞老太的情况,转身朝上走去。 忙了大半宿,估摸也算落定了。睡梦中被人叫起来的,如今一切落定,倒是只想回去补眠。 哪知还未走几步,身后的丫头忽又迎了上来,不自觉脱口。 “公子。” 他停住脚步,任由姑娘的视线落到他臂上的伤。随后低头在兜里不知掏什么,操心的姑娘不带消停,埋着脑袋一阵翻找。 就这么停住,空气中夹杂沉默。好半天她才从内袋里拿出个小瓶子。 “您臂上的伤……婆婆这里有味药,止血效果极好,您拿瓶回去试试吧。” 说罢上前递到他手中,那是瑞婆婆自己做的药,早期纪嫣来时一身伤,婆婆给她用了不少。止血效果好,于是她随身携带,本是备着不时之需。如今碰巧对方有伤,刚巧做个顺水人情。 大概是顾念他救人有功,且以后还得在北南山继续住下去,留个好印象极有必要。 他默不作声接下,握住手中瓷瓶,上头还有姑娘衣底的温度。停了阵,只挤出两个字。 “多谢。” 而女子则会心一笑,收起袖口转身。 “不客气。” 拉开院门,纪嫣语毕也没了话,俯身将凳子搬进屋里。示意一下,熄灭火堆,人也跟着回了屋中。 不远处坡上的男人站了好一会儿,目视她进到屋子里,烛火映照下用长梳顺了顺乌发,坐下轻叹口气,掐灭烛火。这才抬步折返,往他自己的住处而去。 瓷瓶被他随意放进衣底,贴身而置。 救人行善,该做的做了。简单几句,各自回屋。此刻山间空旷清幽,夜深人静。带着似有若无的湿气,深吸一口,沁入口鼻。 男人心思简单,不爱多想。伴随沉稳的步伐,行这么半响,倒觉周身有力,愈发来了精神。 空闲下来意识里竟没有别的,全是那丫头的一颦一笑。 勾人心弦的味道,而这丫头显然添了更多的灵气。让人过目难忘,没来由地印入脑海。 他其实不算迟钝之人,早该有所察觉,当初一面之缘就能让他默默记了三年。不止是头一个咬他的女人,也不止是相貌出众。一切的一切,或许就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 男人于女人,能有几个意思。 吁口气,抬腿踢开院门。那门被他踢了无数次,如今已受不起这一击,怏怏地挂在一旁。 黑狼见他归来,耳朵一动,摇着尾巴不住扑腾。爪子在门板上来回抓,罗劼顺手将它放出,大狗身子都仰了起来。缠着他哈着气,兴奋劲无以复加。 挣扎中怀里的瓶子不幸滑落,正巧被黑狼张口含住。叼在嘴里跑了几个来回,男人俯身将它唤回。一把夺回它嘴里的玩意儿,握到手中拍了拍它的脑袋。 本以为得到食物的黑狼见此情形懊恼地嚷嚷几声,目视主人解开衣衫往里走,紧赶着一起蹦跶挤了进去。 熄灯,入睡。这男人睡觉从不关门,反正方圆数十里没有哪个贼敢往他这里偷。 再一闭眼,多见一面,满脑子都是那丫头的脸。男人最无力的时刻,莫过于此。 哪怕一夜无眠,哪怕所有的心绪揉碎在梦里。他仍旧得睡上一觉,否则苦耗一整夜,思绪只会更乱。 就这样,他也不知躺了多久。随着呼吸起伏,气息平稳,他单臂抵额,到底在无数遐想中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他如同以往无数次那般早早醒来。挺身坐起,随意套了身墨色单衣,踢开房门走了出去。 洗漱过后喝了口水,晨起要去山下校场。这是例来不变的规矩,手臂有些麻,昨儿的伤依旧那副样子。纱布软沓沓搭在臂上,还是那天齐二帮他凑合捆好的式样。 总有一种人糙到可以不把自己的伤当回事。 虽然有药,他也不见得会用。 清晨的阳光很足,他很快从半山上走了下来。临行前给黑狼备了饭。今日会忙一整天,审理几个北方捉回的兔崽子,顺道检验底下兄弟的新阵法。 抬步出门时走了瑞老太屋邸这条路,以往他从不绕路,因为往这边相对来说比较远。但是如今想法不同,想走就走,谁还能论他错不成。 昨儿一夜雨,今天天气明显好了许多。长道上洒满阳光,万籁俱寂,铺天盖地只有清晨的风,与生机勃勃的鸟叫声响。 一路下山,远远就见那木屋处飘来炊烟。 未走近,一身粉衫的姑娘拎着木桶从里走出。早晨的柔光全都拢她身上,鬓角垂发,肌肤细白。背着她出了院门行在前头,娇润纤纤。宽大的衣衫裹住娇小的身板儿,如月如荷,天地都停在这一刻。 他看着,就这么抱臂凝神。见她往前走,没吭声,远远跟在后头。 而那姑娘拎桶的吃力情景全都映到他眼中,手腕细。那桶水已是斟酌着打了一半,往山间花圃而走。婆婆种了一堆植被,晨起就得替它们浇水。 每日如一,不敢有半分懈怠,即使经过昨夜那场雨,早晨睁眼那刻她险些起不来。 不知身后有人,也不知那人跟了她多久。 直到花圃处,女子将水桶重重地搁下。晴日里一刻晃,身体乏力,昏昏沉沉。 罗劼没看多久,在她入得花圃时顺手收回目光。才将站定停歇一刻,七尺男儿,再回头,剑眉忽地紧蹙。 平坝边,那娇娇带柔,窄肩纤腰的女子。一个不及,就这么倒在了日头之下…… 8.008 她不是不争气,旧伤刚好,昨天求救时跑那一遭,淋了这么久的雨。怎么扛得住,刚一早起干活,果不其然被那高热给放倒了。 索性摔跤的地方不是坚硬的石板,在旁的软土内,倒没出大的毛病。 这丫头倒下就闭了眼,周身烫得惊人。男人上前将她从地上拉起来,靠进怀中时仍冷得直哆嗦。 明显的风寒侵袭,高烧不下,躺他怀中,就这么一动不动,连小脸上细绒绒的汗毛都看得清楚。 意识到此,罗劼皱眉。靠近唤了几声,没反应。只能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感受比猫还轻的分量,抬步回屋。 突如其来的意外,看来他是走不了了。 撞开屋门将她抱了进去,放倒榻中掩上棉被。然那丫头此刻还不安分,临到去烧水,她从被子里探出一截秀腕,死死地拽住他的衣摆。不让走,就像抓救命稻草般。 罗劼看着她,看了半响,最后果断拉开,转身出了门。 几步上山,回自己住处找药,他屋子里药多,但从不用。臂上那道三寸长的伤连抹药都懒得抹,此刻为了给那姑娘找退烧药,把柜子里的大瓶小瓶尽数掏了出来。 黑狼见他走了又回,显然有些吃惊,咕哝着嚷嚷几声。过没多久,又见他踢门走了出去。 再度回到木屋时,姑娘已经睡下。身子像陷进棉被中,小鼻秀挺,长睫并垂。拉起来喂药时,脖颈处的淡香飘进鼻间,漾到骨子里。不过某人眼下没心思顾虑这些,心无旁骛,专注喂药。 五味散是北南山一代的名药,止痛退烧都有奇效。当地不少居民家里都有,包括从不吃药的罗劼。 将人小心抱起,一点点喂。他还没这么喂过一个姑娘,只觉那唇瓣小巧玲珑,沾了药也不排斥。指腹触碰,相当软的质地,守着她慢慢往下咽。末了喂口热水,接着再灌入一点。 许是她这个样子看上去太可怜,引得人不忍用力。右臂搂了她,左臂离了半空。周身肌肉硬如铁,但生得恰到好处,温热宽厚,枕起来十分舒服。 小东西大概感受到了清凉,长睫颤了颤,一鼓作气饮去最后一点药。好容易盼着睁了些眼,恍恍惚惚又再次倒了回去。 罗劼泰然自若将她放回铺中,盖上瓶塞,坐在姑娘床边,俨然一副巍巍的气势。挡去门口所有风,而那双被子下的小手,仍然握住他的衣摆。 刚才情急时想唤她的名字,后才发现压根不知道。 男人揉了揉眉心,一时无力,抬手掖上被角,抽出衣摆抬步离了屋子。 她烧得很重,足足一个上午都在昏睡中。这样的情形某人自是离不得,到门外透口气,解下袖子上的护腕丢到地上,看见果园李叔的儿子从前坡经过。让他带话,晚点下去。 在对方狐疑不解的目光中,继续回到屋中烧水,毕竟除了这活他干不出别的。 辗转于姑娘床榻间,擦汗试温。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墨迹,还是最婆妈的那种。 这要让寨子里的兄弟瞧见,估计会觉得他罗劼昨夜鬼打墙,到现在还昏着,没见醒。 好在那丫头乖,就这么怏怏地躺着,也不闹。只口里迷迷糊糊说胡话,蹙眉听了半天,才发现她念叨的是娘亲两个字。 遥想当初第一次见,她身边倒不缺人,如今跑到这么远的山上躲着。听齐二说她是逃婚跑出来,外头人找到北南山外不敢进,所以由得她在此住了下来。 一时晃神,姑娘继续翻了一下。肚子里没食物,索性厨房里有粥,他热了热,顺手放到床边。 时间差不多,她的热度似乎也散了些。 山底下的确还有许多事,再待了一会儿,他只能先行下去看看,待处理完再回来。 于是这么想,低声在她耳边交代一句。指望她能听见,却毫无意外,什么回应都没有。 最后还是得走,匆匆下山,步伐沉稳。这是罗劼近几年来头一回迟到。齐二爷魏冲等人见状几乎不可思议,他们之中只有齐二跟他关系最近,差不多自小一块儿长大。见他神色漠然走下山来,忙朝这头吹了声口哨。 搞什么,这时辰才下来?山上有女妖精给他缠住了?他罗老大不是向来不近女色,害他险些以为对方真正爱的其实是他们兄弟几个。 不过打趣归打趣,出格的话他不敢讲。走上前,几个男人聚在一块儿。他站定停了阵,抬眸环视平坝。 “准备好了吗?” 齐二拿折扇扇风,语气慢,带着笑意。 “您老这才来,黄花菜都凉了,可不早就开始了。” 无视他阴阳怪气的口吻,罗劼调转视线。 “上次抓那几个小子怎么说?” 底下人闻讯赶紧上前,冲着这方抱拳。 “回老大,我晨起刚审过一遍,说这趟蛮子杀战,出卖咱们的不是李睦等人。” 他没说话,剑眉微挑,挑起新进的一排长刀。 “接着审。” “什么?” 那人不明,下意识抓了抓头。倒是齐二明事理,巧妙解惑。 “魏冲,说你傻还不信?你瞅老大的神色,信吗?” “那我……” 对方还在犹豫,罗劼的眼神已经有些冷。 “道不出真话,丢后山卸了喂狗。” 得一句令,再不敢怠慢,点头。 “是!小的得令!” 几人说罢又去清点旁的兵器,齐二的眼神不禁落在罗劼脸上,自上到下看了他一眼,趁人不备幽幽晃到他身侧。 两个大男人,站一块儿也不避讳,他靠过来仔仔细细审视他。这里除了他没人敢这般不怕死,而对方显然习惯了他的举动,漠然置之。 孰风寨里的事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只要罗劼在,总能很快得到解决。这也是一帮兄弟如此拥护他的原因,这家伙十几岁就在北南山上叱咤风云。气魄与胆识都是百里挑一的。 齐二本名齐天桀,只是旁人习惯叫他二爷,久而久之就简化成了齐二。他同罗劼关系最近,寨子里大大小小各方面也吃得开,所以大家伙愿意遵从他。 不过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八卦了些。为人特别好事儿,打哪儿都想去参一手。在其他人抱箱子离开时,刻意压低语声问。 “喂,听说您昨儿夜里救了半山摔倒的瑞老太?” 他向来爱事,尤其关于这神秘的土匪头子。北南山上的事都瞒不过他,大晚上被他亲自带回寨中,连大夫老李都不是很明白。 他几个时候这么热心过,敢情还带巡山,人摔倒时立刻就被他给撞着了。 罗劼不答,继续持起箱子内的弓箭,待到靶子前,半眯眼,利落瞄准。 齐二爷的目光落到那带血的手臂上,神情愈发微妙。 “啧,近来学着当好人啦?” 罗劼不算好人,但也不会坏事做尽。他们这行没几个干净,像他这种已经算很不错了。 “你从不迟到,今天怎么了?我看你身上有娘们儿的味道,说,是不是那个姓纪的小丫头?” 听到这里,某人终于抬起眸子。松开弓弦,一记利箭直中红心。 趁着上箭的空隙扫了对方一眼,挑眉。 “她叫纪什么。” 只五个字,落入耳中名堂可大。齐二的脸上顿时五颜六色,抬头道。 “哟,我还道是他们瞎说,看来都是真的。” 其实他早就知道,说这么多无非就想清楚真伪。罗劼懒得理他,瞄准靶子,全神贯注。 “少废话,她的名字。” 越听越有意思,见他如此,讪讪地摇了摇脑袋,意味深长看他。 “什么意思,这都过夜了,名儿还没告诉你?” 想想觉得不对,凑上前再度补充。 “是不是她来求你去救瑞老太,然后你们才一起过的夜?” 深吸口气,许是他的话听上去尤为刺耳。一味拉弓的男人终是停下,再看不远处,一连几箭全都在靶心上。 “齐二。” “嗯?” 除了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跟前这男子没有别的表情。 “活腻了是不是。” “诶……” 怕他当真不悦打算揍人,齐二闻言赶紧躲开,摆摆手有些无辜。 “好了好了,我不闹你还不成。” 说着慢悠悠走近,瞅着他擦弓的动作,娓娓道来。 “那丫头不省心,不过家世倒清白。父亲是个官儿,但也没落了。她叫纪嫣,纪平伯的女儿。” 这些都是他打听来的,就等着人问,看来憋了很久。 关于那没落的朝堂,罗劼在关内走动也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不过他的注意力却不在于她的家世。 “还有呢?” 抬手挠挠鼻尖,齐二听罢促狭一笑。 “还有……虽婚配,但未拜堂,不算。还是清清白白的小美人儿,年方十八,正待字闺中。” 9.009 他想知道的不多,名字年龄,家在哪里,如此就够了。 当然若想知道更多,差人去打听也不难。 这男人没别的毛病,也更不爱刨根问底。看中的东西哪怕再差也会想收入囊中,更何况还是这么个玲珑可人的俏姑娘。稀里糊涂记了三年,男人那点心思,无非那么简单。 只是他眼下还不想承认罢了。 收整好一切,罗劼继续在下面忙。 齐二追了半天问不出个所以然,只能作罢。当然以他对罗劼的了解,那几个字足以证明一切。 看来还真有猫腻,齐二摸下巴思考。很快被前方一帮兄弟的对垒引去注意力。 男人在一起有很多事可以做,但是就这青光白日,他们只能干正事。 活动筋骨很有必要,也是每日校场无法摒弃的流程。罗劼打架很厉害,换句话说就是拳脚相当快。他不是一味使蛮力的人,但孰风寨里没有一个人能经得起被他揍。 检验底下的人功夫从不用他亲自上场,除非真的有不怕死的敢来挑衅。 折腾来回,仍旧耗到太阳落山方才结束。擦干脸上的汗,忆起那半山木屋里发烧的姑娘。简单安排几句,拒绝了老李想帮他换药的好意,拿起地上外袍转身上了山。 他的背影在夕阳下颀长伟岸,肌肉线条恰到好处,步伐不疾不慢,很有味道。 只可惜那背上两道疤,衬得这家伙一看就是野路子。打哪儿都不羁,没有一丁点斯文气。好在那张脸还不赖,棱角分明,洒脱干净。 几个步伐来到山上,木屋再一次飘来炊烟。这样的情形只能证明那丫头醒了,不过看眼下这个时辰,再不醒大概就得出事了。 套上外袍,系好衣带。许是经过这两天的事,他没了往常的顾忌。自顾自踏入瑞老太院子,远远就见那姑娘抱着一盆衣物从里步出,见着是他,稍许怔住。 她醒了很久,半下午就醒了,吃过药发了一身汗。衣裳全都湿透,勉强撑着爬起,看了看面前的粥,出门时又见到地上扔下的护腕。拾起来打量,这才想起是昨日救瑞婆婆的那个男人的东西。 这么说她是被他救回屋的。 女儿家心思细,爱想,知道来龙去脉。倒多了几分不好意思,到底没跟哪个陌生男人如此亲近过,虽然他心眼不坏,救了瑞婆婆又救了她。可贸贸然来这么一出,她还是有些怯,又不知如何开口。 点头示意,转身将盆子抱到一边。睡了一天终是有了精神,罗劼站住,眼神意味不明地从她脸上扫过。看得那脸色寡白的小人儿回首闪躲,放下盆子,不知在旁收拾什么。 他是不知羞为何物,盯了片刻,只觉这小东西是只白眼狼。好歹救了她,照顾那么久,打头一回,如今怎的一张好脸都不肯给。 皱眉,想到这里愈发沉闷。不顾人的躲闪一步上前,正巧撞上她转身的步伐。 跟前堵了一座人墙,纪嫣见状赶紧后退让开。抬眸暼他一眼,随后眼疾手快持起旁边桌上的茶盏,调转过去给他倒了一杯茶。 他则抬臂挡住她的去路,接过茶来饮去半杯,不置可否。 “醒了?” 近在咫尺的距离,姑娘闻讯哪儿都不敢看,呼吸间都是男人的气息。 “嗯……” 应了一个字,再道了声。 “谢谢罗公子。” 中规中矩,目不斜视。他挑眉看来,瞅着她低垂的长睫,再移到那粉嫩微启的唇瓣。 “知道是我?” 再点头,软绵绵的两个字。 “知道。” 抱臂打量她,连一个细微的表情都不肯错过。 “怎么知道?” 语毕对方想也没想,动了动唇,轻声。 “您丢了护腕,上头有你的名字。” “……” 她很聪明,偏头看去,那玩意儿早被她捡起放到桌上。这丫头虽看着胆小,但心却很细。上午他嫌热解了皮护,后来临走也忘了拿。被她拾起,到底知道了前因后果。 不过这反应倒不是他愿见,但究竟想见什么。他自己都弄不明白,索性退开身型,不再难为她。 瞅着那手足无措赶紧退开的架势,蹙眉。 “瑞老太在山下养伤,你一人住没必要这么勤快。” 站他跟前,这么近,才将从山下校场回来,周身汗气腾腾和着血热,相当具有压迫感。 纪嫣只能往旁边挪了挪,顺势握住茶盏。很快移开身板儿,抿了抿唇,静静道。 “婆婆的事,总归要人打理……” 他就这么看着她,连眉心荡出来的一点倔都品得一清二楚。许是他生就一副压人的气势,身量高大,姑娘到底有些不安。索性收回目光,佯装无事。 “晚上吃什么?” 丫头本就单薄,如今一天没吃什么东西,更是弱不禁风。闻罢示意桌上一碗粥和两碟小菜,轻声。 “我做了点吃的。” 挑眉望过去,他也不知心底在别扭什么。听到这里没再说话,就这么一直盯着她。 而纪嫣感到那股冷不丁的视线,心里头有些纳闷。悄然望了他一眼,再瞧桌上简单的饭菜。领悟过来意思,一时迟疑,突地怔住。 眼下到了饭点,照理说她应该留对方下来吃顿便饭。可是瑞婆婆都不在,孤男寡女算怎么一回事。虽说都是理所应当,她也该感激对方。可男女之间到底应该避嫌,尤其她现在这样的处境。离了深宅大院,规矩倒是不敢忘。更不敢擅自越矩,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心里头犯难,好在对方盯了一会儿,也没再逼着。收回目光,果断拿起桌上的皮护,转身朝外走了。 身后的女子见状一滞,朝前挪了两步。目视那头也不回的身影。憋了良久,竟是硬邦邦挤出四个字。 “公子慢走。” 罗劼的步伐顿住,听后眸色一沉,心里头火乱蹿,咬咬牙却没回头。握住手中皮护,毅然决然朝山上走去。 一顿饭都舍不得留,他真就这么讨厌? 回到住处踢开院门,这位爷今儿的心情显然很不好。难得做回好人,竟不知落得这副田地。揭开桌上酒壶仰头灌了一口,丢开皮护,想到那可怜巴巴的小白眼狼。一时失言,又不忍再气。 多得她是个姑娘,全当年纪小不懂事,如此理解,暴怒的头脑才算缓了一缓。 他罗劼什么时候这么憋闷过,也从未这么“小气”过。 好在当他暗自来火的时候,齐二一帮兄弟寻声上了山,从另一边侧路而来,没走瑞老太那边的小道。手中拎了两坛酒,几碟肉,看样子是找他喝酒来了。 黑狼在外来回扑腾,几个男人的声音充实在院子中。兄弟就是这般,即使知道身上有伤,酒照喝不误。而他这种人更是没顾忌,尤其是今天,还真有那么些想甩开膀子畅饮。 踢开门,三五人一起围在房间内。黑狼被魏冲放出来欢快蹦跶,耳畔是齐二独有的笑声,时不时飘来几句荤话。罗劼只笑,末了一饮而尽,喝得比谁都豪气。 有齐二魏冲几人,气氛很快就被带动起来。爽快人直接拎坛子,谁也不落人后。 风卷了枯枝,夕阳西下,欢声不停。叹几句玩笑,时间一晃而过,何其欢然,掩去那么一丝的不痛快。 10.010 知道她性子跟旁人不同,睡了一觉的罗劼倒没再计嫌,更加来了劲。每天早起都会路过她那边的小道,帮忙拎一截路的水桶,不管她如何拒。 半下午上山又帮她提些东西,简言之就是对方越别扭,他越要做。来来回回,在瑞老太到山下养伤的阶段,逞够了德行。 对此某姑娘是有些纳闷,甚至更多的是不解。虽然对于他人帮助应该感恩,可是这太出格,她纪嫣显然有些招架不住。 只道那人太凶,她要说不,看架势定当没完。纪嫣不敢惹他,遂一声不吭,由他去了。 婆婆不在,活还得照做。她不是懒散之人,以往婆婆在时有人聊天说话,日子过得充足轻快。如今婆婆不在,一个人待在这儿更加只能靠干活来打发时间。 和罗劼住一个山头,二人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尤其对方还刻意出现在她跟前,见的次数也就更多了。 时不时搭两句话,姑娘懂规矩,再怎么也不会邀他到木屋做客。有时见多了,她干脆只听不言。或者两人一块儿杵在果园,直到无话可说,方才各回各屋。 其实他人挺好,就是脾气臭了点。时常没好脸色,偏生还来得莫名其妙。 这是人家小姑娘的理解角度,换了对方,只见天觉得她是白眼狼。对她好,除了谢就是谢。帮忙拎东西,总说不用。搞得他跟热脸贴冷屁股似的,愈发没了脸面。 入夜下了一场雨,浇得满山生机盎然。环在林中的果园子内,淡香扑鼻。白日日头盛,积攒起来的暖一倏儿散了开来,围在其中,惬意得紧。 随着逐渐“熟络”起来的关系,罗劼不再管她去果园采摘的事。得闲会带着黑狼守在一旁。双臂枕头倒地上歇息,看姑娘依旧仰头攀在上头,专心致志地做自己的手上活。 一身小薄裙,听说是用婆婆换回来的料子改的。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总之穿她身上就是好看。勾勒得腰身纤纤,织带束起乌发,只余几丝搭在额角。曼曼娇娜,小鼻微翘,像画里出来娇娥。 多带黑狼见她几回,那狗明显也跟人相熟不少。尤其得半日不见,想得那劲。碰着她一扑就上去了,蹿起来比人家姑娘还高,那么大个玩意儿就窝她身下摇尾巴撒娇,常常逗了女子笑。 她倒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大狗,头次见面那么凶。如今也学会朝她嚷嚷耍赖,时不时唤它一回,高兴得能围着她转上好半天。 都说狗随主人,不过它那主人倒没那么好的待遇。二人时常撞见,一个知礼守节,另个沉默内敛,倒真是一对冤家。 多少年的奔波厮杀,造就罗劼一身匪气。只是近两年心放宽些,沉淀不少。要换做往常,可有那丫头受的。 午饭过后,她就这么仰头摘果子不吭声,某人在下头仰躺眯眼。打量那专注的眼眸,再到这个角度望去,玲珑有致的身型。 阳光打在她头顶,笼在身侧那般柔情。摘了一些,换个角度跳下来继续装。绣花小鞋在他跟前踩来踩去,薄裙裹着那娇小的身子,灵活有生气。 空气中夹杂着湿湿润润的味道,鸟儿在枝头鸣啼。山水通透,静谧一时。 罗劼坐起来喝了口酒,臂上的伤终于让老李处理过。黑狼在姑娘身旁趴着,耸拉耳朵昏昏欲睡。 他看着她,默不作声。半响后靠树而坐,打量她采摘的动作,沉声问。 “你是江南人?” 听到这里姑娘一顿,冷不丁一句,脑子里消化,点点头如实。 “嗯……儿时住江南,家父曾在乌河供过职。” 语毕再扭身,那双眸子像时刻漾了水。却还专注得紧,采摘半响都不见停。 关于她的父亲,罗劼听过不少。只是他不善于掏心窝子,说得比较中肯。 “纪平伯,外头评价褒贬不一。” 诧异于他出口的话,纪嫣不禁垂首看了过来。 “罗公子也听说过家父?” 两道视线撞在一块儿,她稍一偏,对方却看得坦荡荡。即使听过不少,但再道只汇成四个字。 “知道一些。” 姑娘撇开头,握了竹篮。 “哦。” 那道目光依旧直剌剌地瞧着她,挑眉。 “他对你不好?” 这位爷有话就说,明眼能见的事,并没有什么顾虑。 而她知道有些事瞒不过,思索前后,垂眸收起剪子。 “爹爹素日繁忙,时常不在家……” 想到过往没再继续,习惯了跟前男人好打听的性子,到这会儿却还不肯全讲。 四目相接,只当三两句打发午后时光,一会儿他总得离开,复又可得一刻清净。 否则能怎么,这几日他天天跟着她。时不时就能凑上来唠嗑几句,这么一个大活人,她总不能视而不见。 吁口气,本以为他不会再讲了,哪知刚一转身,沉沉的语声再次从身后响起。 “那门亲事是他逼的?” 姑娘怔住,明灿灿的光就这么打了下来,那双水眸一丝波纹也不见。愣得一刻,微微摇头。 许是这股沉默打住他想继续问下去欲望,见不得她如此。更不想提她的婚事,横竖与现在无关,无他无关。 又是一阵空旷的沉默,他挺身坐起将她够不着位置的果子扬手摘下,随后熟门熟路丢她篮子里头。顺道摘个干果丢给黑狼,那家伙喜欢吃这些,一颗不够还想再要。 无声的对峙,经过几日她倒也习惯。只是不知他今日为何这般闲,午后时分竟不见动,就这么一直守着她。 兴许黑狼的欢快劲惹来她的注意,在旁观察良久,忍不住也采了个果子递到它口中。结果大狗差点没兴奋得将姑娘的手一块儿往肚子里吞,眼睛都快乐没了。 见此情形丫头倒觉新奇,擦掉手背上的口水,随即捡起地上的残剩。数了数篮子,差不多够阉一坛酒。这才收手停下,将剪子等物品裹好收回包袱中。 看黑狼还在摇尾巴,姑娘微微一乐。摇摇头拍拍它的脑袋,伸手提起篮子,虽是有些沉但还过得去。转身往旁走,只是才将没走几步,忽地感到手上一轻,那篮果子又给罗劼一把夺了过去。 抬眸,对方轻松提过,头也不回地朝前走了。 一时无言,她张了张口,只能快步跟上。掩去刚才那份尴尬的沉默,二人在日头下并排走在一起。 “公子不必劳烦,我自己来就好。” 急匆匆追上他的步伐,伸手欲夺。哪知他根本不理,也没有说话。姑娘拗不过,只能跟上去由了他。 许是听她这几日老是打听瑞婆婆的消息,罗劼像是忽地有了领悟,行走中淡淡看她一眼。 “明日孰风寨过淮节,你可以下山。” 她一愣,加快步伐下意识道。 “什么?” 外来人不明白,淮节是边境等地的大日子,许多人皆爱出户窜门。那天孰风寨里没规矩,家属亲友女子都可以来。 “北南山一带的大节,只此一次,喝酒驻足。” “那我……” “不想看瑞老太?” 看出她的犹豫,挑眉问了一句。那般自然的对谈,提起瑞婆婆,纪嫣就像来了精神。眸子闪了闪,抬头。 “想,可以吗?” 他看也没看她,兀自走在前头。 “穿男装。” 这回换她不明,听得一头雾水。 “啊?” 等到领悟过来再度解释。 “可是我那儿没有男装,可不可以不……” 步伐减缓,他的语气意味不明。 “你想不穿?” 察觉自己在说什么,姑娘的脸唰地一下红透。赶紧摆摆手,摇头。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有。” 他又一次阻道,停下看她,从红红的耳根到微润的侧脸。上下打量,大方直言。 姑娘一顿,脸由红转白,再由白到粉。一副手足无措的架势,愣得一时。娇娇的个儿,微微垂眸,什么话也说不出。 怎么个意思,本以为他许她下山是心存好意。可是说到底怎变成穿他的衣裳,孤男寡女,平白无故,这怎么能。 再者说…… 看出她的犹豫,罗劼少有的默然。末了知道她顾忌,想了想再丢下一句。 “衣服没穿过,要就来拿。”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园子口,倒留下姑娘一脸愕然。想说什么说不出,忆起他的话,再到分离多日的瑞婆婆…… 女子默住,人在日头下静了良久,风吹得额角发丝纷飞。纤柔一柳,像失了神,一时没见再说。 11.011 后来折腾纠结良久,纪嫣还是选择问他借衣裳。回屋将果子洗净腌好,静静地往山顶小屋去了。 这还是她第二次来他的住处,上次是关于瑞婆婆的事求助。待到此在外小心敲门,黑狼嚷嚷几声,不足多时他便踢门走了出来。 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到来,甚至衣物都早已准备妥当。 纪嫣有些纳闷,远远站在院子外也不进屋。直到某人将那叠衣服递给她,伸手抱过。简单打量一眼,发现那衣服实在大得惊人。 也对,他那般高大的身型,衣裳肯定也宽。据说这还是他最小的一件,当初做了忘记穿,再拿出来已经穿不下了。 狐疑抬眸,所以这究竟是多少年前的衣裳。 她没敢问,屏了屏表示感谢。自顾自抱起那身墨色袍子,离开他的院门口,回屋动手改良去了。 他说明日晨起在门口等,到时一起下山,还是那个时辰。纪嫣点头应了声好,转首将目光落在那叠衣服间,默默研究整改方法,道谢离开。 这么大的衣裳,要如何改才能真正合身。 兀自钻研,回屋拿剪子来回比划。姑娘家心思细,爱做手工活。折腾大半宿,用碎步做了条宽腰带。再将衣服剪开缝合,除去大半材料,终是落成。 彼时已经过了子夜,纪嫣累得抬不起胳膊,就这么趴在木桌上,握着剪子睡着了。 烛火随风晃动,四周静谧安然,月亮高挂,风轻云淡。 即便头一夜再累,翌日她依旧会准点醒来。习惯成自然,早早起床打水洗漱。再烧火做了些粥,窗外晨曦洒在桌前,对着瑞婆婆那张古老的铜镜,姑娘将发丝梳成高髻,灵巧地套了条墨色束带。 衣裳改过了,剪去不少,套在身上刚巧合身。纤薄玲珑的身板儿对着镜子转一圈,总觉哪里不对。拧眉思索良久,低头看胸,这才领悟到关键。 穿男装就得像样,否则一丁点不好都说不过去。她是个细致的姑娘,做事总爱做到彻底,服服帖帖不留一丝折痕,就像对待衣服一样。 转身进内间用裹布小心处理一下,缠得仔细,这才觉得妥当,去灶台边揭开锅饮了碗粥。带着给婆婆准备的补给品,点点清楚,就此开门出了屋。 北高坡的清晨空气清新,伴随天边的日出,打在脸上笼成一道暖光。鸟儿划过长空,叽叽喳喳雀跃欢腾。低头给院门上锁,转身抬眸就见罗劼从山上走了下来。 他今天穿了身灰色束衫,依旧干净利落。宽肩窄腰,颀长高大。乍一看,眉目间皆是硬气。脸像刀刻般有棱角,难得一见的不羁,倒是好看中带了不少霸气。 纪嫣就这么静静地瞧着他,直到他走近方才拎着包袱偏头。几捋不安分的发丝拂在额角,融融软软。一张小脸因为发髻的关系尽都暴露出来,脖颈修长白皙,像个乖巧听话的小少年。 只是那异常平坦的部位,罗劼意味不明地扫了眼,蹙眉不语。纪嫣见他没说话,顺着那道视线看过来,落在胸前,不自觉红了脸。不及说,一溜小跑,人也埋首走在前头。 这小丫头,看不出还挺有心思。不过姑娘始终是姑娘,扮得再像也逃不过男人的眼。 他俩就这么一前一后走着,身后的男人脚程快。没过多久就赶上她的步伐,见她将包袱抱在跟前,二人视线冷不丁撞到一起。 她本打算沉默,可见着他,想起这身打头,突地有些好奇。 “罗公子。” 清脆的一声唤,对方却未回头。 “请问……我为什么要换男装?” 傻姑娘倒挺后知后觉,换了才想起来问。罗劼面无表情拎过她怀里的包袱,一把搭在肩头。 “男人太多,你去不方便。” 他答得简洁,女子也有些怔愣。习惯他伸手就来的举动,倒念做他是好人,乐于帮忙。垂首又想了会儿,姑娘仍旧不解。 “听说其他家属女眷也会去……不是只有我一个姑娘。” 她打听得倒广,罗劼闻言始终没有看她。简单明了,就落几个字。 “你们不同。” 是吗,有何不同。难不成是出阁与未出阁的区别,这样想,她似乎是懂了一点。默默吸了吸鼻子,挺直背脊走在小道间。 而某人的目光却有意无意往她跟前暼,觉得哪里不对,转念想,又好像哪里都对。 莫名烦躁,想到要带她进孰风寨,心里没来由的不畅。都是他一股脑应下来,听不得对方隔三差五的打听。但真要带她进那种地方,总觉周遭的繁杂都跟这干干净净的小姑娘格格不入。 她理应待在深宅大院,安静的闺阁,而不是这种鱼龙混杂的土匪窝子,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他不打算让她再度来此一回。 跟着罗劼,倒是没人敢多看她一眼。毕竟她身旁这位大爷可不好对付,眼神就能吃人,谁还敢瞧?再说经过瑞老太的事,流言蜚语总有不少,这么漂亮一个小美人儿,今日淮节罗老大都带她下山了。实则什么意思,似乎不用说也能明白。 只这姑娘单纯,以为真就是来看瑞婆婆这么简单。备了不少老人家用的东西,待到医馆老李的住处,踮着脚去他身后抢包袱。 他也会逗她,拿高打量。看她着急抢不着包袱又拿他没辙的模样,失笑。 好在他手上事情也多,不等纪嫣开口就将包袱递回给她。顺道指明老李的位置,让她探望完人别乱跑,一会儿再过来接她。 丫头就这么点点头应了下来,在顶上一排汉子狐疑的目光中,一溜小跑往医馆内去了。 留下某人冷冷抬眼,触上那群目光,旁人一触,再不敢多往这头看。尽都收起眼神做回自己的事去。不远处的齐二笑眯眯站在原地打量,瞅着自家老大的神情,一个不及,眼中笑意渐深。 瑞老太被安放在医馆内的单间,里头有小厮医徒照顾她。养了多日精神倒还不错,纪嫣去的时候她正在喝药,瞅见熟人,眼底闪着光。 “纪丫头?” “瑞婆婆!” 姑娘小跑上前,老者不再喝药,直起身一把握住她的手。看清楚来人,碎碎念感叹。 “哎哟,你怎么来了?” 她顺势坐在床头,瞅着老人的状态,虽然绑着夹板却精神奕奕的模样,微微回握。 “我特地来看您,给您带了补给品。脚伤还疼吗?快让我看看。” 说罢就想去检查她的伤,哪知老人不动,拍着她的手背不住安抚。 “不疼了,多得老李的药,已经好了大半。” 她不信,打量半天,疑惑。 “真的?” 对方则轻松一哂,隐去神情,依旧往常那副精干的架势。 “骗你做什么。” 她是怕麻烦,尤其丫头都来了,想来为着她定是奔波不少。于是不等再说,赶紧又道。 “别动,我还没问你,怎的下山来了?” 制止她欲查看的动作,瑞老太拧眉。纪嫣被她稳稳拽住,不得不抬起眸子,如实答。 “罗公子说今天是淮节,许我下山见您一次。” 瑞老太瞅眼旁的医徒,那人很快转身离开。 “罗公子……罗劼?” “嗯。” “你们……?” 知道这几日的事她并不知道,索性直言解释。 “因为婆婆的事,说过几次话。” 一知半解,瑞老太倒没多问。只拍拍她的手背,体恤她奔波的辛苦,有一搭没一搭开始闲聊。 “啧,傻丫头,淮节是内部人过,你跟来凑什么热闹。” 姑娘听着答得快,娇娇一声,眼中尽显关切。 “我自是来看婆婆。” 老人闻言很是欣慰,眼中闪着光,面上却还佯装刻板。 “那酒呢?我的果酒倒腾没,还有那一圃子花,离了山坡这么几天,可不许给我……” 明白她心里头的顾忌,丫头听罢微微一笑。 “婆婆放心,我见天不落地照管,一切都好。” 用指头点点她的脑门儿,老人也露了笑,皱纹线条起伏,欣慰满足。 “呵,聪明姑娘,快坐下跟婆婆说说话。” 她点头,眼看喂药的小厮已经离开。不顾拉扯起身端过药碗,抿唇乐道。 “好,您先把药喝完,回头我们再慢慢说。” 12.012 老人家受了伤就像小孩子,行动不便爱撒娇。瞅着自家丫头来了,更是兴奋,懒得唤医馆学徒,就赖着纪嫣说话闲聊。 她可不敢怠慢,支起身喂她喝药,勺子搜刮瓷碗,垂首轻轻吹了吹。这个角度望去,小脸儿通透白皙,一排长睫微微颤动。虽是男装打头,但却极致温柔。 瑞老太靠着椅背望向她,张口含了药,缓缓咽下。末了喝得干净,二人坐下来,她继续问道。 “我在山下养伤,你一个人住害不害怕?” 心里头一暖,小姑娘听罢笑得也甜。 “您放心,不怕。夜里我挺注意,已经比刚来那会儿好多了。” 握住她的手放入被子中,老人打量她的穿着,不禁好奇。 “怎的穿男装来,谁给你的?” 她一怔,低头看了眼,如实道。 “是罗公子的旧衣裳,说不方便,叫我换上。” 这样一讲,老人更加狐疑。沧桑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他的衣裳?” “嗯。” “他打你主意了?” 瑞老太心直口快,想到什么说什么。倒把纪嫣说得愣了愣,赶紧否认。 “不,只因为您的事,碰巧多聊了几句。” 听罢会意一笑,老太太的神情一时之间微妙得很。 “呵,敢情我还成搭桥的?你俩男未婚女未嫁,多相处下也是好事。” 姑娘面薄,听得不明所以,双颊微红。 “婆婆不许瞎说,嫣儿只是关心您的安危,未曾想过……” “你不想就不许人家想?” 挑眉,瑞老太可不爱藏着掖着,干脆直言。姑娘语塞,微阻道。 “婆婆……” 终是拿她没辙,忍不住喃喃。老人家心知肚明,倒不多讲。 “好了,我不闹你。自己平日注意点,夜里关门关窗,知不知道?” 点点头,丫头听话,应得也快。 “知道,婆婆,您的伤……大夫怎么说?” 提起这个,瑞老太不羁得很。人到了一定年龄都不信旁人说的话,只信自己。 “老李那家伙……偏生要我养足一个月,否则不让上山。” 清楚旁人的意思,她明事理,只安慰婆婆。 “那您听大夫的,伤筋动骨,可得好好调理。往后伤好不许再喝酒了,您瞧这回……” “得了,真成小老太太了,今后谁要娶了你,准得嫌你唠叨。” 耐不住打断她,瑞婆婆嚷嚷得厉害。纪嫣抿唇,倒有些不好意思。 “婆婆……” 轻轻松松拍拍她的肩,老人握住她的手来回抚了抚,笑。 “乖,不许念叨,一会儿等小医徒进来,咱们到门口晒晒太阳。” 她一怔,还想再说,触上婆婆告诫的目光,最后只能作罢。 就这么待在屋中,三两句就将近况交代清楚。想到此番前来的目的,纪嫣又赶紧去桌上提来包袱,动手打开绳结,将老人平日爱用的东西拿来,尽数交到她手中。 知晓她的细心,老太太一味夸她懂事能干,接过一包东西,抱在怀中细细磨挲,挨个儿翻阅。 探望病人总有说不完的话,到人家瑞婆婆眼中都成唠叨的主。纪嫣不敢嘱咐太多,只叮嘱务必准时喝药,大夫交代的禁忌一样不许落。否则伤一直好不了,回头定得跟她急。 瑞老太独来独往这么多年,这回有了她,就跟多了个闺女似的。虽然口上不耐,心里头倒还挺欣慰。 等老李的医徒再次进屋,她们是时候止住闲聊。几人将她抬出去到廊外风口晒了晒太阳,今日天气好,来往人也多。难得一遇的大节气,所有人都显得很轻松。 唯有纪嫣不是很明白,站在婆婆身边捏脸擦洗,打了热水将老人的手和脖颈尽数擦洗一遍。跪在旁的木板间,瞅着下方来来往往的女眷,不禁看出了神。 边境女子个头高大,身型结实健康,不同于关内姑娘,更不似江南来的女子,清秀柔婉。这里的女眷身上有股豪气,大概是土匪窝里的家眷,举止相对来说更加豪放一点。 她就这么看着,搓了搓婆婆的手,抬眸好奇。 “这淮节……究竟是什么样的节日?” 老人目光深远,打量外头的山景,云层缭绕,悠悠道。 “边境一带的大节,亲友间探亲访友,各自祈福。孰风寨这边没多的规矩,就是聚在一起喝酒玩乐,是个意思。” 将手中帕子拧干,姑娘看了看底下人的神情,了然。 “哦。” 抚过她头顶碎发,顺着额角滑过脸蛋,又问。 “一会儿留下来吃饭吧,跟那小子说好了吗?” 她笑笑,想到先才的话,再看眼下时辰。 “嗯,嫣儿就在这陪婆婆。” 欣慰点头,有闺女就是舒心。 “好,乖。” 她总能将老人照顾得妥妥帖帖,并且总有话聊。平日跟生人处一块儿倒挺多顾虑,可跟瑞婆婆不一样,她救过她,也照顾她。帮她解决了不少事,纪嫣依赖婆婆,也很信任婆婆。 医馆的饭菜很简单,老李今天不在,到前坝替人看伤去了。只有小医徒和一老一少留在医馆吃饭。菜不多,刚巧够,姑娘食得少。饭间倒是都顾瑞老太去了,自己压根没怎么吃。 她们一起待了很久,罗劼手上事多,在广坡下亲自审理几个叛徒,来不及赶回。午后婆婆安然小憩,纪嫣趴在廊外替婆婆蒙窗户纸。哪知刚做了没多久,一个扮相斯文的男子竟出现在楼下,邀她到罗劼的主屋吃顿便饭。 是齐二爷。罗劼在山上有处屋子,孰风寨里同样也有。鉴于他没成家,屋里的饭菜都由旁人操持好。这到底大过节的,挨了半响没人回来,齐二爷心思兜转,只得上门来请纪嫣过去。 横竖罗劼忙,亲自嘱咐他要照顾好人。齐二也没法子,心里头想酒想得厉害,被逼来此,只能耐着性子请。 寨子里就属他长得斯文,说话收敛也没旁人那般豪放。对于小佳人来讲倒还有亲和力,为了和她好好交流,齐二屏了又屏。说明来意,并且指了指高坡上的屋邸,表示罗劼一会儿就回来。 哪知丫头听罢想也不想,当即拒绝他的好意,敢情这儿除了瑞婆婆,其他都是坏人。他拿她没辙,只得转动脑筋将饭菜搬来医馆,放在楼下主屋内,拦着她,非得吃过才能走。 纪嫣拗不过,这齐二又太会缠人了些。叫上医馆医徒,三人坐在楼下你看我我看你。小医徒倒是嘴馋,加之先前她本就没怎么吃。几人一起动筷,她也只好应了下来。 吃着吃着,齐二便开始揭壶喝酒。罗劼那儿还得好忙一阵,等他回来不知何年何月。喝点酒日子好过,这小子会劝酒。想到罗老大现目前的处境,不禁歪心思动了个彻底。 灌丫头喝点酒,后果会如何。 他悄然露了笑,搬出淮节特贡香花酒。表示入得孰风寨,就得入乡随俗。三人各干三杯,连小医徒也别想躲。相互祈福,相互碰杯。 纪嫣本是不愿,被他忽悠着不得不喝了两杯。还被逼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祈福语,气氛倒搞得好。到了兴头不放她走,医徒和他一起劝,不知不觉又紧接着喝了几杯。 楼上瑞婆婆在唤人,这丫头不胜酒力,几杯浓酒下肚相当吃不消,齐二抱着看好戏的心情,又给斟满一杯,表示只此一杯,喝了就放她上去看婆婆。 说不过他,只能一鼓作气仰头饮入。待到起身时脑子已有些晕,香花酒后劲大,连他这样的爷们儿都不敢连着几杯一块儿来。这回逼她喝了这么多,不知某人回头会不会跟他翻脸。 害怕后果不好收场,齐二命人去罗劼那儿打了个报备。 纪嫣再不肯多应付,讪讪起身,拂去唇角一点酒。转身往楼上去,只觉婆婆在唤她。晕乎乎,爬上楼梯,再入长廊。 哪知还没走到房间口,眼前倏地一花,再抬头,人噗通一声伏倒在地,脑子里昏昏沉沉,什么也不记得。 13.013 她酒品好,喝多了只想睡觉,其它旁的都不想。 可惜这个时候没人照管她,齐二听到声响上楼来瞧,见她就这么栽倒在地,吓一跳。赶紧几步上前将人弄进偏屋,跟瑞老太那儿说了一声,安放在隔壁,倒是急了一屋人。 醒酒汤得备上,横竖得意思意思,否则这架势如何回北高坡,又如何跟人交代。 不过齐二这人挺反骨,觉得人醉了就是好事。男人那点心思,没准回头罗劼知道,不定如何谢他。 二爷笑得坏,同是男人,有什么弄不明白。叫过医徒让他别再做醒酒汤,和着一块儿在楼下饮酒。越饮越欢,无所顾忌,到后头自个儿都给喝醉了。 罗劼那时还在审人,动手将地上奄奄一息的叛徒拎起来。抬脚踩倒,碾在对方那只使刀的右手上。一个折转,那人再说不出一句话。 下头人审不出,到后头还得他亲自出手。这样的日子见血不吉利,奈何这小子怎都不招供。没功夫跟人多墨迹,到了最后只能来果断的。 林子里风很大,吹得人睁不开眼。再度从里走出时已到半下午,罗劼领口微敞,脖颈上都是汗珠。里头的求饶声此起彼伏,他没再管,转身回了寨子。 纪嫣成功被几杯香花酒放倒,躺在床上昏得不知所云。楼下的齐二还在跟医徒划拳,两人开怀畅饮,忘乎所以。 因此直到老李归来,罗劼抬步入屋,两人还在楼下喝。走进路过前堂,路上听说纪嫣不小心喝醉了。一时拧眉,心底一沉。 懒得管别的,上楼,推门而入。匆匆回来没顾上吃饭,得知她倒了,第一时间便来了医馆。 榻上的女子还迷糊着,两颊微红,眸眼间迷离恍惚。知有人来,伸手悄悄拉住他的衣摆。不说话,抬起眸子,脑子昏着,复又闭上。 他没动,坐了良久。往茶盏边倒了杯温水,一把将人扶到怀里。让她枕着自己臂膀,慢慢喂了些水。 姑娘除了有些难受外其它倒好,不吵不闹。脸颊烫得很,眸子懒懒地瞧他,推开水杯表示不想再喝。 片刻后问她还想走不。她愣了一会儿,喃喃说想,想立刻回北高坡去。 于是罗劼没再多待,俯身将人扛上肩头,因为她不让抱,一抱就嚷嚷说不舒服。所以只能扛着她,娇软纤柔的身板儿,比拎麻袋还容易。 他们走了,动身往山上去。姑娘什么都不说,就低声嚷说要回木屋歇息。罗劼随了她,扛着人行在山间,行得慢,心无旁骛。 她不舒服,横竖就是不松快。没走多久就用拳头锤他,让他停下来。末了不依,颠簸狠了就想下地走路。 于是某人只得将她放到台阶上。小姑娘迷糊着,昏昏沉沉险些站不稳。好在他一把勒住她的腰,抱住揽紧,小脸正好埋在他颈窝处。 一吸气,口鼻间都是男人的味道,她站得高,这样倒下来刚刚触到颈窝位置。罗劼用一只胳膊搂住她,下巴磕在她额角,呼吸可闻。 姑娘默了阵,脑子一时打岔。抬起眸子迷离地望着,分不清,迷迷糊糊。 “你是谁……” 近在咫尺,他看她一眼,手臂力道不禁收拢,直搂得姑娘周身不自在。兴许意识到距离太近,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两手撑在胸前,闻得顶上传来低沉的嗓音。 “罗劼。” 她一愣,仍旧什么都不清楚。两片唇瓣粉嫩嫩,翘出一道俏皮的幅度。像多汁的樱桃,泛着水泽。而后又勾了勾,摄人心魄,不知在乐什么。 这小东西,醉了都这般勾人。他可不是什么君子,坐怀不乱从不在他的克制范围。 只是不想吓着她,更不想她醒后跟他急。 山间空旷,偶有鸟儿飞过,清脆悠然。兴许觉得这样的靠着不舒服,她轻轻推他,扭头看向不远处的树林。嘟嚷几声听不清,挣开他往前去。 奈何跌跌撞撞走不好路,行了两步小鞋也给踩掉了。某人看着她,淡定如常走在后头。抬头见那小腰婀娜曼妙,看她兀自松了发带,青丝如瀑。 动手捡起地上的鞋,走前一步将摇摇晃晃的人拎起,她像条小鱼,闻此不住扑腾。似是感觉到危险,本能反应推拒。 “放……放手……” 他拎着她,锢住她的腰身。纪嫣拗不过,口里不住嚷嚷。手乱挥,靠在他身前不住摸索。随后被他一把按住,再次拎起扛到肩上。 姑娘不依,脑子昏着,人却利索。男人步伐沉稳,没料到她竟醉成这般,走上山坡,又给她活鱼样地蹭了下来。 俯身锢住她,跌撞两步重新靠进怀里。低头闻那口鼻间的味道,熟悉的香花酒。 齐天桀那小子,竟喂她喝这种酒。后劲大,烈。难怪能晕这么久,眸色一沉,搂过小人儿往前去,途中路过岳水河,听她嚷道。 “渴……” 对于姑娘不自觉的靠近,某人既不拒绝也不更近一步。他罗劼向来不是什么君子,但乘人之危不见得会做,尤其知道这丫头拧巴的性子。 纪嫣迷糊,就这么握住他的手,拉起往小河边去。末了丢开,一屁股坐在大石旁,自顾自去脱鞋袜。撩开裤管,露出一截粉嫩白皙的小腿,随后倒腾片刻,轻轻将腿泡在河中。 想停就歇会儿,罗劼同样坐到她身侧,看了看河中被她搅浑的清水。拔出腰间水袋递过去,随后见姑娘双手捧住,仰头咕噜咕噜灌入口中。 喝点水倒像是缓了过来,可惜脚泡湿了下不了地,挣扎着想起。某人看她一眼,丢开囊袋,再度将人打横抱起。 这回安静了,老老实实靠他怀中,不吵不闹。罗劼抱着她,俯身碰她脑门儿。 “不渴了?” “唔……” 迷迷糊糊应,脑袋就这么倚靠在他怀里。两条裸足晾在空中,大概泡了会儿缓和了些。这一抱着,暂时止住了闹。 身体紧贴,男人腾腾的热气隔着衣料沁入肌肤,她睡不安稳。眼前闪着光,迎了日头。脑子渐昏渐醒,手指紧紧抓住他胸前衣襟,眯眼打量,耐不住轻轻挪了挪。 调整呼吸,姑娘双颊潮红,发丝搭在耳后,怎都不安生。温热的酒气喷在男人开合的领口,语声轻柔。 “放我……下来。” 绵绵软软,带着女儿家独有的娇呢。撞入心窝没几个男人受得住,他垂首看她,步伐沉稳已行了大半。未曾松手,简单两个字。 “不放。” 语声毕,兴许姑娘泡了水走了路,脑子清醒了些。知道这样靠男人怀里有失体统,又开始挣,本能反应不住推脱。 罗劼喉头动了动,拎起她放到山腰处的大石头旁。手里握着她的鞋,揽住人稳稳坐定。 四目相对,她仍旧不依,发丝散下挡住大半张脸。一双含水的眸子直怔怔瞧着他,复又坐不稳往旁歪,被他拉起带入怀中。 没有意识,但心底却很清楚。如此频繁的靠近,姑娘只觉对方在欺负人。静得片刻,感受这如山样的身躯,肌肉坚硬,咯得周身不适。打不动,作势几拳,埋着脑袋轻轻吐出几个字。 “混蛋……” 本是骂人的两个字,从她口里说出来竟像软绵绵打在棉花上。 罗劼一顿,挑眉,丢开她的鞋,铁臂一勾将人从地上拎起。搂住她足尖点在自己靴上,迫使她脚心离地。 俯身凑近,二人间只有一指宽的距离。呼吸可闻,就这么看着她。而她感受到空气中的不安分因素,微微往后挣,哪知一个不慎,被他锢住腰身再次搂了回来。 他的确耐心不足,做不得什么圣人。他是土匪,只碍于她,努力在当君子。 被这呼吸撩得难以自持,贴住她的额,感受女儿家特有的淡香滑腻,夹杂领子处诱人的芬芳,深吸口气。 “你说什么?” 她抬眸,纤细的指尖就这么直直地点在对方额头。身子往后仰,重力全都集中在后腰,被他单臂揽紧,弯出一道婀娜的幅度。 看不出这小丫头还挺执着,并不因为他的逼近而止住声。微微偏头,任那呼吸喷在脸侧。眸子迷离,懒懒带娇,继续道了一声。 “……混蛋。” 摁了她的脑袋狠狠扣在胸口,掩了她的声。品嫣然的香,腻到骨子里的软。轻轻一锢,她便再也动弹不得。 半响后垂首打量那捂得通红的小脸,高大的身影挡住日头下的光亮。这么娇润的身子骨,搂在怀中不舍用力,但出口的话却是危险笃定。 “还有更混蛋的……要不要?” 14.014 他好高大,肩膀宽阔厚实,可以将小姑娘整个拢入怀中,严严实实,从后几乎看不到她的身影。 小脸烫,烫得红扑扑。不安的气息笼罩头顶,男人身体里腾起的热气似是要将人融化。 铁钳一样的手臂,他闭了眼,享受女子颤颤巍巍的气息,带着酒的味道,比他喝过的所有琼酿都来得甘甜。 低头,贴住她乖巧圆润的耳廓,靠近,彼此呼吸升温。静得一刻,她好乖,乖得连挣都不见。任由他俯身咬上耳廓,随后前移,滚烫的热度滑过香腮。姑娘一时失了力,昏昏沉沉突地往下缩。 她睡了,不知是否真的晕极。站了良久,就在他难以把控的时候,腿一软,整个身子坠了下去。 直到他灵活地将她揽住,捞过贴近额头。纪嫣阖了眼,不再出声,就这么垂了腕子,沉沉地睡了过去。 近距离打量她,罗劼没再动,她睡得恰到好处,让他一腔热血化在那腮边一触。 匀了气,片刻后重新将人打横抱起。确定她不再言声,捡了地上的鞋,继续往山上行。 清风掩去心里的烫,连同身体里蹿出的火苗。抱着她往木屋走,一点点冷却,沉寂。 二十多年头一回,面对怀中将入口的食物,恪守本分,不再越矩。 原来他可以做到,拢着那轻得不可思议的小姑娘,惦记转瞬而过的香软,一路上山,径直回了木屋。 到达目的地,踢开门,放下鞋。入得内室,俯身将她放到床上。伸手抚她的额,拿过旁边布巾擦去额上一层汗,随后拉过被子,兀自坐到一旁。 热闹的淮节,山下灯火通明,山上却清静。她醉得不省人事,他不可能再下山。为了她,摒弃美酒美食,摒弃本该有的喧嚣团聚。 单手揉按眉心,仰躺在旁的长椅上,看着她睡,不自觉阖眼小憩。 罢了,既不可能走,就留下一起歇会儿。 罗劼单臂枕头,躺在姑娘床边的长椅上,男人随性,打哪儿都能睡。即使没吃没喝,但碍不着。 日头在云层里掩去光,渐渐地夕阳西下。余晖顺着窗户透出一道光晕,空气润泽,沁人心脾,歇下便是良久。 他睡着了,榻上的姑娘也一样。二人待在同一间屋子,睡了足足两个时辰。 人都说傍晚时分醒来会分不清身处何地,随着细微的响动。纪嫣便是如此,她是头一个醒来的。睁眼便觉晕眩,嗓子干得厉害,撑着从被子里坐起,再往旁瞧,很快对上某人投来的目光。 视线相撞,披头散发的姑娘明显一怔。 脑子里飞速运转,环视四下环境,只道刚才还在寨子里喝酒,怎的睁眼就回了北高坡。是他将自己弄回来的?先才喝了酒,可是那般不适应,几杯就…… 一连串的疑问,姑娘赶紧拽住被子爬起来。眼看一双干净的裸足就露在被子外头,暴露人前,心下一惊,连忙缩回重新掩好。 支起身去拿柜子里的布袜,躲在里头仔仔细细穿戴妥当。撑着坐起,低头套鞋。顾不得发丝散乱,头晕脑胀。悄悄看了罗劼一眼,不知不觉挪到离他较远的门边。 目视她这一系列动作,某人始终没动。 知她现在定是迷糊,不足多时,男人坐起身,睡了一会儿倒是精神。他警觉性高,纪嫣一动,他便醒了。 二人无言,沉默许久。姑娘匀了呼吸,拢开额角一丝发,下意识疑惑。 “罗公子……你……怎会在此?” 打量她的神色,心思还落在那先才小腰一柳儿的触感间。撇开目光,面色如常。 “你醉了,我带你上山。” 她一怔,虽已猜到些许。可回想之后仍不免愣住,复杂的思绪涌上心头。 “那婆婆……” “她知道。” 了解她下一步的疑问,答得也快。姑娘闻此屏了屏,静静点头。 “哦。” 站起来,他的身影立在屋中好生突兀。纪嫣抿唇,伸手轻轻推开房门,又往外挪了一步。 “不饿?” 见她想出去,罗劼挑眉问。 好容易吹了些外头的凉风缓和下来,姑娘回头,屋中静,不太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有一点,晨起的粥还剩,我现去热。” 说罢想到什么,回头时复又偏转,轻搓手背,脱口。 “那你……” 眼神落在那柔软白皙的香腮处,脑子里是刚才一晃而过的记忆,罗劼看着她。 “我下山吃。” 气氛微妙,带着零散的片段,纪嫣并不是什么都不记得,可越是回想,越是双颊发烫。 末了见他欲走,一时晃神,停住呢喃。 “好。” 抬眸目视那高大的身型往外去,该说点什么。脑中礼数客套尽都不见,随着夺回的一丝记忆,慢慢浮出水面。记得他带她上山,还记得意识断片前最后一点温热的接触…… 脑子腾地一下炸开,屏着不动,脸不知为何比醉酒时还要红。 拼接起来的画面复又归来,她阖眸一想,攥了手。只凝神片刻想再道声谢时,男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院门口。 他走了,头也不回。知她不会留他,走也走得干脆。 唯独那女子怔在院前,有些恼,更多的是羞。刚醒酒,压下那股子闷,回想今日匆匆一天,忆得多些,再不愿继续往下想。 她不是纠结矫情,全当自己没分寸,它日再遇,他带她上山,总得谢对方一回。 至于那些似有若无的碰触,心下乱,睡一觉,倒不如让它过去。 活了十八年,受尽闺中女子的礼数,原来她可以这般没羞没臊。怪酒,怪自己。暗下决心,今后再不得碰,一定。 于是乱七八糟一通认可,心思一时七零八落。不记得如何热了粥来吃,更不记得当日余下那晚,她是如何入眠。 恍恍中耗了整夜,再一起床,更多的尴尬难言。好在次日后的两天,她没再见到他,听说他在山下处理要务,这两天都不回来。 姑娘心里臊,也怕。到底知礼守矩那么久,如今躲来深山,竟不知与一位生人有这般接触。她实则只想好好过日子,就这么一直安安稳稳,不求任何。 心思恍然,生活仍旧每日如一。婆婆嘱咐的事她没忘,打理花圃,收拾屋子。洗衣服做饭,时不时去趟果园。跟李叔学习如何照料自家果树,每日待在北高坡,一个人倒也过得充实。 和罗劼难免会碰面,他总爱一动不动打量她。把姑娘家那点薄面看了干净,她没敢多问。一声谢,打听婆婆的事,就此作罢。 如果不是手头上有事,他可能会继续待她附近。领着黑狼,见天出现。 那是响晴的一天,云层弥漫,早早的起了雾,起床时略微觉得凉。纪嫣裹了层厚袍子,爬起来烧水煮粥。她习惯晨起喝粥,素日饮食清淡。做不来复杂活,但简单的摸索几遍都会做。 抬首看院外,听到李叔在山间悠扬高歌。这里人都会唱山歌,尤其上了年纪的老人。 伴随着歌声,姑娘拎桶出院门。偶尔往后瞧一眼,经过这些日子相处,总觉身后会突然有人出现。只忆起那由头,不免心思逐深。 谁说她就不会胡思乱想,经过那一日,心里头乱得很。想忘,时不时又会想起。暗暗肯定今后再不沾酒,若再闹出什么,实在…… 一通心理斗争,小姑娘拧眉,也不知是如何下的高坡。 穿过树林,婆娑摇曳。两旁高大的参天树遮出一条丛荫小道。这时候空气清,深吸一口,沁入心肺。安安静静,无限悠然。 这条道临靠石壁,相对来说比较幽静。除了纪嫣很少有人来这,前几日罗劼跟着也会来,不过次数相对较少。 她习惯一个人独处,在北高坡待久了,与世隔绝,偶见三两人往山顶屋邸那头去,竟还有些不习惯。 原来她已经在这待了这么久,久到远离人烟,僻静安逸,悠然自得。 风一吹,脚下落叶发出声响,拂得耳垂凉凉。裹紧外头厚袍,旁边河水缓缓流淌。迎了风,面朝而过。品得一处景,心思静止。 拎着桶,打算先去溪边打些水。从树林出来有处小坡,站在边上刚停歇不久。旁的草丛边忽地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 她一怔,心下后怕赶紧退开。那草丛里的声便愈发大了起来。再之后,灵敏翻身,不足多时,里头便蹿出一道人影。头发乱七八糟,蓬头垢面,可眼神却泛着亮光。 纪嫣惊呼,当下哪敢多待。只觉危险,仓惶想逃。无奈那人却倏地上前,嘴巴动了动,大声道。 “小姐!” 逃走的步伐顿住,待她反应过来,一时迟疑,再抬头,语声那般熟悉。 “小姐,是我,阿隽!” 张口提示,恍然领悟。纪嫣赶紧回头,对上他的目光,反应不过来,难以置信。 阿隽是纪家家仆,自小跟她一块儿长大。早年为她娘亲所救,一直待在府上打杂帮忙。对纪嫣与夫人相当忠心,那夜她从家中逃出也多得他的帮助,只不知后头究竟如何,他为何又会出现在此。 “阿隽……” “你怎么……” 上前一步,二人面对面而立。阿隽虽是男孩,可为人纯粹耿直,当初她逃婚那夜他就不放心,后来知道她落到北南山,为此惶惶良久。如今终是平安得见,心底异常激动。 “他们说你逃出来落入土匪窝子,我……我不放心。一个人找了过来!来到孰风寨,被底下人拉去做杂役,关了整整半个月。” 他为了她不惜以身涉险,即便纪家老爷子都不管这事,他仍旧一个人追来北南山。历经险阻,到今天才真正相遇。 “那日淮节见到,知道是你,这才寻得时机,攀石壁上到北高坡……” 说罢阿隽眼底泪光闪闪,一身粗布麻衣。脸上还有伤,见着她再止不住。握了她的衣摆,目不转睛久不能停。 15.015 阿隽很忠心,打从心底向着她。淮节一见,再忍不得。冒死从旁边石壁攀爬而上,就见她一面,知她平安无事,便觉满足。 意识到此,纪嫣鼻子一酸。抬手颤颤地拭去对方额角的杂草,关切。 “这里这么危险,你怎能翻山上崖?” 感觉到她的视线,他不太好意思避开姑娘的目光,惦记这么久,闪躲之后忽又舍不得。 “听说你住北高坡,山上男人不许上来。我那日见到……见到那土匪头子,索性……” 抬眸,直愣愣看向她。奈何女子注意力都在他脸上,观察片刻。 “……你受伤了?” 纪嫣惊诧,他倒不愿提及这个问题,刻意闪躲,好半天过去才不情不愿出口。 “没事,都是底下人不让生面孔入寨。我只得乔装成商户落下的家仆,留在寨中,昨日干活不小心被石头划到……” 他没说实话,来了孰风寨就被山下分营拉去做杂役,不见天日,过得比奴仆还要惨。 往旁挪了挪,浑身脏兮兮的阿隽抿了抿唇,试图离她远些。纪嫣一怔,凝视片刻忙掏出怀里手绢帮其擦拭。 从额头到下颔,仔仔细细。惦记不远千里难得相遇,倒都忘了规矩,也没了忌讳。 “小姐,你还好吗?那些恶人……有没有欺负你?” 一阵沉默,他再度关切。纪嫣听着,心中百感交集。想来自家府邸早已无人,父亲也未曾前往寻她。反倒是眼前人,心下一触,微微摇头。 “救我回家的是北高坡的瑞婆婆,她受了伤,暂时养在寨子底下。我住在这里,一切安好。” 听她这样讲,跟前男子兀自松了口气。 “那就好,只有一想到你流落到此,我便整日整夜无法安眠……” 他是真的关心她,无论她做什么,都铁了心向着她。即便那夜她说自己想逃出去,对方二话不说,也毅然决然打算帮忙。对于纪嫣,阿隽从未有过二心。 许是故人重逢,难得感怀。姑娘看着他,悄然出口。 “谢谢你……阿隽。” 难言的气氛,好在小子洒脱,衬着那纯粹阳光的笑,苦楚都给抛开。 “跟我客气什么,我的命就是小姐和夫人救回来的。如今夫人不在,我便只求小姐好,这样我就心满意足。” 他仍如从前那般,开口闭口都是暖心的话,从不责怪谁,也不爱埋怨。 纪嫣瞧着,目光落到他脸上的伤痕处,再慢慢下移。猜想看不见的位置,大概还有伤,便果断道。 “你受了伤,快跟我回婆婆屋邸,我替你上药。” 他本就是特意上来见她,如今碰着人,总不能就在林子里杵着。听她这样一说,当即应了下来。 “好,听你的,我们现在就走。” 说罢环顾四周,想到什么,再问。 “倒是那边屋子,方便不?” 这个问题纪嫣也考虑过,思来想去,很快点点头。 “李叔晨起忙,罗公子那头不定在,你悄悄跟着我,咱们小心些。” 他应了是,听到罗公子三个字,面上没来由一滞,待到反应过来,当下也没多问。 “好,小姐走前头,我随后就跟上。” 说罢二人便开始行动,纪嫣仍拎了水桶。先一步抬脚出了林子,走回自己以往穿梭的小道。一路而去没见着旁的人,观察之余举止更加谨慎,心里惦记阿隽身上的伤。没肯耽搁,行得很快。 那小子机灵,就这么一步步跟上她的步伐。左顾右盼,在孰风寨混了半月比从前更加机警,为着她,不得不谨慎,前前后后,看了又看。 于是这一主一仆就这么调转路线重新上了北高坡,往婆婆的木屋而去。纪嫣熟门熟路,小鞋踩在山道上利落果断。身型灵敏,比起从前更加纤盈。小子看得出神,跟着走。来来回回几个兜转,不足多时就被带着回到屋邸。 轻手轻脚打开院门,抬步而过,昨夜洗的衣裳还挂在旁的支架上。门一开,随风而起,飘舞着一条改过的裙子,旁边还挂了那日问罗劼借的那套男装。 随她入门,阿隽的目光始终落在院子内。环视边上的情景,见到那几件衣裳,微微抿了唇。 那日见到她,她就穿的这身男装。被那匪寇一把扛出医馆,当时的阿隽见状立刻就想冲上去。只是旁边的铁老三拉住他,告诉他那是孰风寨的头子,不许他贸然生事。 他和纪嫣一块儿长大,哪会不知自家小姐的性子。跟那匪寇如此亲近,定是受了欺负难以启齿。阿隽很担心,自此之后再管不住自己,成日就想着怎么上北高坡来探望她。 踏入屋中,垂首锁上房门。阿隽是偷跑上来的,若让人知道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纪嫣顾念他的安危,不敢疏忽。关门后再朝窗外看了看,确定没旁的人经过,这才去到婆婆放药的柜子前俯身翻找。 一身凌乱的阿隽被安顿在旁的椅子上,就是那张前几日罗劼躺过的椅子。坐上去,怔怔地望着姑娘的方向,抬手拂去额上沙粒。 婆婆的东西放哪儿她最清楚,没过多久就翻出好几瓶药。有止血的,还有绷带。捧着走回,轻轻蹲在他的身侧。 见她如此,阿隽心里头突地空落落。不知是心疼还是担心,不知她过得如何,总见不得她这样,让人怎都放心不下。 自小一起长大,与其说是仆,不如说是姐弟。阿隽小她一岁,儿时二人时常相伴。后来大了拘于礼数,少碰面,但心里话仍旧可以说,也算相互信任的那种。 原以为离了家,那些过往今后都无法拾起。竟不知他能千里迢迢寻到土匪寨里头,为了见她当真不管不顾。 想到此,不再深思。撩开衣摆,露出一条结实黝黑的手臂。入眼之处全是淤青,瞧这架势不定身上还有。纪嫣看在眼里,不知如何下手。好半天后才忍了鼻酸,小心翼翼开始替他上药。 二人都没说话,久别重逢,心怀感触。 那些淤肿不知如何形成,左不过应了一个理。为了潜到北南山来寻她,的确吃了不少苦头。只是他闷着不愿多说,纪嫣心疼,自不敢再问。 无声的僵持,她埋着脑袋,用了好长时间才将药膏抹匀。凉凉地触在身上,沁入肌底,积的血带着未散尽的淤红。看了良久,擦了良久。 半响后待到腿上,阿隽忽地按住她的手,不让她去撩裤管。瞧他走起路来不甚利索,纪嫣一怔,眼里漾了泪。却见他夺过药退开些许,喃喃道。 “别擦了小姐,还是我自己来。” 她屏了泪,没肯露于身前。好半天后抹去,轻声。 “阿隽,你在山底下究竟遇上了什么?” 知道他历经坎坷,纪嫣倒只想问出所以然。奈何这小子打死不说,讪讪。 “能有什么,不就是平常人干得活,没事。” 说罢见她又要落泪,慌忙放下衣袖。 “诶你别哭……” 姑娘撇开眼,手里攥了药瓶,心情复杂,片刻后才又继续喃喃。 “你从府里出来,家里也已搬迁,往后有何打算?” 本想问问父亲,可话到嘴边却又止住。心里头惧,甚至有些不敢。 不过小子闻言想也没想,立刻脱口道。 “自当守着小姐……” 说完许是觉得唐突,忙又转移话锋。 “瞧我说的什么话,待你这儿安顿好,我再出去觅些事来做。” 说得容易,只是哪能这般简单。她心下有了主意,点点头,万不愿他再如此。 “好,我寻法子,等婆婆伤好,想办法通融通融……” 此话一出,哪知对方压根不肯依,什么不说,果断拒绝。 “我不走,你要待这儿,我也不走。” “阿隽……” “小姐别劝,这里匪贼横行,我怎能放你独留于此。” 说得肯定,认死理,如何都不让。纪嫣犹豫,欲言又止。 “可是……” 男子回头,眸中定定的闪着光。 “别说了,寨子里的活我能干。没的再周旋,你一个姑娘家,替我奔波那些作甚。” 拒得快,你一言我一语都是为着对方好,谁也不让谁。纪嫣拿他没辙,如儿时那般抬手点他额头,轻叹转身。 “不……这些都是我……” 说到这,突地停住。耳畔蹿入熟悉的声响,她立刻止住声,爬起身往窗外瞧。 而阿隽似乎也发觉不对,看了看她,忙依附过来。 “怎么了小姐?” 她停在窗前,小心推开窗,看了半天复又掩上。推他往后,凝神蹙眉。 “你先别出声。” 这个时间段安静,院外哪怕一点响动也能听清楚。纪嫣就这么按住阿隽,从窗户缝隙处往外瞧。观察良久,待到听清,心下只觉不好。 糟糕,是黑狼的声音。这个时候……莫不成是罗劼来了? 想到此,她心下一紧。回头看向身后的男子,顾不得多,匆匆擦了眼角湿润,赶紧拉着他往里屋去。 16.016 这个时段,对方也太不按常理出牌。响动一到就出现,当真惊得人手足无措。 纪嫣没法子,碍于阿隽的行踪,只能将人往内室引。引到旁的衣柜边躲起来,用一些杂草布缕将人拢好。再用手帕擦了擦脸,安顿妥当,匆匆出了屋子。 小步来到前院,抬头见黑狼远远地从长道上奔了下来。一时心急,立刻拉上半人高的院门,阻挡狗的进入,随后静静地守在外头。 果然是罗劼。 片刻后再抬首,他已很是时候出现。行在黑狼之后,手里握着长鞭,一身黑色束装。面色冷凝,不知打算去哪。 瑞婆婆的院子不大,离房间距离不远。姑娘静呆呆地愣在此处,眼眶泛红,吸吸鼻子偏头缓和过来。 只她这动静,对方一眼便能望见。目光从姑娘的脸划到双手攥紧的动作,停在门口,屹立不动。 底下的黑狼见势则拼了命往上扑,从院门外翻起身,脑袋在姑娘腰间来回蹭。口里哈着气,显然几日不见有些兴奋。 她就这么望着他,眸中藏着戒备,似有若无。微微握住门栓。感受黑狼的舌头在手背上来回舔,似乎就想夺门而入。 而她只能悄然抽开手,静静守在一旁。防止黑狼肆意撒欢,更防止屋里头的情形被人发现。 无声对峙,可惜罗劼洞察力太强,一丁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到底是身经百战的领头者,无论警觉性还是洞察力,都是数一数二的。 僵持片刻,他挑眉看了眼屋里头,垂下眸子。 “今天没出去?” 即使察觉什么,这男人端得住,并未打算轻易道破。 她闻言悄悄望了过去,触上对方目光,复又移开。心底有些乱,攥紧手中白绢。 “嗯……晨起事少,就……就留在屋中。” 离得近,隔着一道半人高的门。似是能感觉到他身体散发的热气,还有呵在头顶的气息。 直到男人扫视四周,高大的身型掩去山道上的风,语声低哑。 “我打算去放马,一起?” 纪嫣听着略感诧异,不自觉抬眸。 “嗯?” 他仍看着她,深邃的眼眸望不见底,环顾四下。 “不方便?” 她一怔,倒没发觉这提议有何不妥,赶紧否认。 “没有。” 既是如此,那便无异。抬手拉下趴在门栏上的黑狼,调转视线。 “走吧,就在广坡。” 朝她示意,姑娘呆怔地望了一眼,直到又一声狗叫传来。连黑狼都开始催促,便犹豫应下。 “那我……换身衣裳。” 他没说话,目光落在旁边泥泞处的脚印间,片刻后回道。 “嗯。” 背对着不再继续看她,可地上的脚印他却看得很清楚。男人的脚印,不算特别明显。毋庸置疑,此刻纪嫣的屋中,的确藏了男人。 是谁,在北南山她还有旁的认识的人? 罗劼沉默,握住手中长鞭,抚上黑狼磕在围栏上的脑袋,漠然凝望。 应了他的提议,纪嫣就这么匆匆回了屋子。迅速拿过外衫套上,心里不禁七上八下。小步来到柜子旁,悄悄朝那儿的阿隽示意几句。叮嘱他小心仔细着走,没敢多待,交代清楚很快重新推门走了出去。 知道来者是谁,阿隽待在屋中同样拧了眉。不明白二人的对话,更不懂他们如今究竟什么关系。 能让那人主动邀约,是否证明对方心思不简单,亦或者,早就不简单…… 小子默默思考,从衣柜旁探出脑袋。察觉不妥,又缩了回去,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姑娘就这么穿好外衫顺利出了院子,待到男人身侧,不知该说什么。为了掩饰内心那点慌乱,蹲下身逗弄活蹦乱跳的黑狼。如以往无数次般,牵住绳子,没待多久两人就一起离开了木屋。 莫名的邀约,果断的点头。今天的纪嫣很反常,她不自知,而身旁的罗劼早已察觉。 上午的日头还不算太烈,风吹过偶尔觉得凉。天高水阔,河水清凌凌。 待到一片草地,黑狼挣开束缚开始撒欢跑。时不时调转回头冲着姑娘嚷嚷两声,无视旁的主人,兜转几圈,继续朝前奔去。 今日姑娘里头穿了一身粉裙,发丝若隐若现搭在白皙的额头处。风起时吹得凌乱,掀起外袍,露出里头束衫下盈盈一握的小腰。穿回女儿装,胸前线条婀娜起伏,倒真娇俏动人。 似乎还没试过离开木屋这么远,与此人同路,倒并不觉得危险。许是他身型高大,英武不凡。亦或者他在她面前的形象还不错,至少目前来讲还不算坏人。 一男一女在蓝天下并列而行,离了黑狼的带动,姑娘显然有些不自在。微微偏头瞧向不远处,听罗劼哨声召唤来一匹黑马。据说名叫逐日,曾经是匹野马,后来被他驯服,从此脚踏实地跟了主人。 手上没活,头一回跟他单独放马,行在山林倒有些无措。 以往碰头时手上总有活忙,他爱在旁守着。而姑娘有事做,总觉搭几句就过去了。如今二人冷不丁处一起,怎么都觉微妙。 沉寂下来忆起那日喝醉的事,心里愈发觉得臊,走在男人身侧。调转开来往旁去到山腰亭子去,试图驻足观望。 其实北南山的风景很好,风轻云淡,烟云笼罩。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山下排排矗立的屋子,闻见炊烟,很有生活气息。 放了逐日,感觉黑狼渐行渐远的举动。罗劼抱臂而立,走到边上眺望云层。 空气凝固,连她也觉得这场气氛有些莫名。正待抬首,低沉的嗓音便从顶上传来。 “屋里有客?” 只四个字,毫不掩饰戳穿先才所有的伪装。姑娘悄然垂眸,闻言哪敢看人。 “什么……” 他仍旧面色如常,罗老大一向身经百战,说话从不墨迹。 “既是肯留,便是熟人。” 眉头紧,看向她。 “你在北南山有朋友?” 没弄清楚情况前他并不会拿人怎么样。而姑娘摸不清对方的心思,只能一味否定。 “不,没有的事。” 柔柔一声,略带慌乱。他挑挑眉,居高临下打量。 “那就是贸然上北高坡,我自不轻饶。” 说罢欲转身,纪嫣一听,情急之下无意识拉住他的袖口,不自觉道。 “诶,罗公子。” 他不动了,手腕被她带住。就这么近的距离,回头,看着她。而察觉到这亲昵的举止,姑娘忙又松手。面色微红默了声儿,半响后才喃喃解释。 “实则并不……” 话没说完,他俯身逼近。 “是个男人?” 四目相接,好近的距离,她一怕,忙失神。 “他只想打听我的消息,绝无半点唐突贵寨的意思。” 事已至此,还掩饰什么。不如直言道清楚来得干脆,许他若明事理,不定能通融也对。 近距离对视,姑娘这双眸子就像蓄了水,漾在心底腾地一下,呵出的气息温柔甜腻。 他锁住那双婉婉的眉眼,径直挑眉。 “什么男人,追你追到北南山?” 略微后退一步,纪嫣轻轻揉捻手中衣袖。 “……曾经府里的家仆。” 罗劼沉默,心里泛起一股子闷,是种从未有过的躁。 “家仆还敢管你的事?” “不是,阿隽他不过……” “他叫什么。” “顾隽……” 抬手搭在她身后的柱子上,听她一五一十的解释。随着步步退后,俯身压近。 姑娘闻此手不觉一紧,到底觉得这笼罩身前的气氛有些微妙。抬起眸子落在他的下颔处,见他深吸口气调转头,试图再道。 “罗公子,那山下寨子里的杂役活,是不是很辛苦?” 这一问,男人更添烦闷。左不过气这丫头大白天藏男人,且关系还挺亲昵。 吁口气,沉下脸打量。 “怎么,心疼?” 她一怔,摇摇头,没肯顺着话接。忆起阿隽的伤,惦记着帮他想法子通融,便启唇帮衬。 “阿隽他……只是迫不得已,如若解释清楚,可否就此放……” 收手退开,以免望下去一发不可收拾。男人皱眉停住,语气刻板。 “杂役三月为限,来了多久,想走?” 姑娘机警,不敢直言,遂小声儿打马虎眼。 “一月左右……” 丢开手中长鞭,男人解开领子,可见里头似有若无的精壮胸膛,蹙眉。 “为了你,他胆子不小。” 莫名酸意上涌,看过来,继续问。 “你们很亲?” 纪嫣听着不明所以,在男人方面压根一知半解。嗅不出那股隐藏的酸味,更不懂这一切算怎么回事,只如实告知。 “嗯,我与他自小一道长大……” 一口一个“他”,听得他神色汇聚,那股烦闷逐渐递增。 “青梅竹马?” 意识到这按捺的语气,姑娘一时踟蹰,犹豫着。 “不,也不是……” 说完就欲退开,打算回转出去透口气。哪知人还没走,手腕突地被对方一把带住,他未回头。只加重力道将她拖回来,看着她,愈来愈压不住心里的燥火。 青梅竹马,千里寻人。如此了不得的情意,他又算什么,还该如何应? 17.017 深深一眼,姑娘见状一滞。下意识想要挣开手中束缚,可惜力道微弱,根本无法挣脱。 近距离的对视,连她眼睫处的轻颤都瞧得一清二楚。对于这样的微妙氛围,他早难自控。 半响过去,凉风抚平心里腾起的热。 罗劼沉默,缓和情绪。不愿一时冲动惊着跟前女子。然纪嫣却是不明,扭了扭,投来探寻的目光。 这是怎么了,说着说着就来火。 是不是阿隽擅自翻山坏了规矩,所以他才这么生气。 想到此,姑娘暗自斟酌,不敢再提及此事。思考是否等他忘了,将今日之事压过去,后面再议不迟。 暗自思索,被他带着手腕竟也能愣出神。倒让人像一拳砸在棉花上,使不出力。 两两对视,一点点放开,最终他还是松了手。感受她连连缩回的动作,手腕上的肌肤留下一圈淡淡的痕迹。 探寻,不解。各种情绪积在一起,姑娘愈发无言。 退到亭子间干脆就势坐下,磨挲被他握过的腕子,默然撇开眼。 而他竟是很快缓和下来,没了刚才瞬间而来的闷,看了看她。 姑娘静坐着,没回头,兀自垂首。 扫过山间小道,知道这里贯通山脚。便趁此机会,坦然邀约。 “此地离镇上不远,要不要一起下山吃饭?” 如此微妙的提议,纪嫣一怔,领悟过后轻声推拒。 “还是……不了。” 他没说话,以哨声唤来逐日,还有旁的两匹不太高的骏马。看样子像新进的,至少外观上和逐日有很大差别。 原来他不只一匹马,在外行走,马就是一切。罗劼收纳不少,素日倒没看出来。 “会骑马不?” 转头问她,姑娘听着,点了点头。 “嗯。” 走出亭子,待马蹿回时趁机拉过一匹。打量成色,看向身后的纪嫣。而她似乎也懂马,先才聊逐日时就已品鉴过。 “你陪我放马,我有必要请你吃饭。” 小姑娘默默听着,转动脑筋,很快忽视掉吃饭的问题。支起身向前两步,狐疑着试探。 “那……吃过可以应……” “可以。” 似是知道她想说什么,答得快,手掌在马身上游走。压根不问究竟应什么,而纪嫣听到这里心下明了,爽快道。 “好。” 大着胆子提议,无条件地答应。 如果不是为了阿隽这桩棘手的事,她可能也不太敢跟他单独出去。 罗劼不会驳了纪嫣的面,只要她开口,他都会应。至于旁的,管他谁,来多少个,这家伙可不会手软。 莫名的邀约,从山上挨到山下。她会骑马,当初逃走那天骑了整整一夜。父亲自小不避讳带她去马场,倒练就姑娘上马就能行,且还骑得不耐。 说走就走,黑狼跑得无踪。不过它常来此地,即使撒欢放敞也能熟门熟路找回去。 将新进的马让给她。护她坐稳,随后才翻身上到逐日。二人前后而行,久不骑马,倒是有种释放的洒脱感。闻着两旁的风呼啸而过,勒紧缰绳,任风拂起额角发丝,静静享受。 她仍在惦记阿隽的事,自己逃到北南山可谓是避风头。而对方却不尽然。纪嫣不想连累阿隽在此做工,若有机会,她真心希望他能顺利走出孰风寨。 可是,她该知会谁。除了罗劼,寻不得第二人。 想到这里,姑娘秀唇微抿。攥紧手中缰绳,默默驰骋于风中。 后山到镇上的确有捷径,不过那处设有看守,且是重重把关。毕竟北南山算边境要塞,此处贯穿内外所有。罗劼的军队防守力强,自不可能在这上面有所疏忽。 不过眼看罗老大就这么单独带了女子同行,底下人仍旧不禁多看了几眼。很漂亮的姑娘,骑在炭火马上有种爽快利落的美,纤盈款款,跟画里走出来的仙女似的。 扬手吩咐他们开闸,纪嫣先一步踏了出去。出门走不远就有一处湖,柳树长垂,湖边聚集了不少人。来来往往,划船泛舟。让久不下山的姑娘突地顿住,经不住看出了神。 边境居民性子豪放,男女相处也比关内更加不避讳。来往间可见不少年轻男女相伴而过,大概是约会游玩。倒衬得他们也有那么点意思,和罗劼单独处一块儿,相当微妙的氛围。 意识到此,姑娘垂首调转马头。罗劼跟着她,示意旁边长道一路到底便是拓方镇。那边店铺较多,当然也是他和齐二几个兄弟时常过去饮酒的地方。 走走停停,他难得闲下来陪姑娘逛了会儿小镇。选了处僻静的小店,店主曾经也是北南山上的人。自是认得罗劼,看他带一个姑娘同路,心照不宣,笑得非常意味深长。还特意安排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可以看到底下络绎不绝的人群。 头一回和姑娘一起吃饭,坐下来干杵着,他倒有点不自在。 点菜的自是纪嫣,因为他的要求简单,有酒有肉就成。姑娘停顿着瞧他,虽然这场出行来得有些突然。可既来之则安之,来都来了,总不能坐着干瞪眼。 点菜,斟茶,小二弄好一切,就此退了出去。 留下他俩面对面独处,姑娘品了口茶,对面的男人抬眼盯着她,如同以往无数次。她躲无可躲,双颊不自觉染上红晕。 他的视线总是那般炙热,可以将姑娘看得无地自容。直到片刻之后,她才捧住茶,柔声出口。 “你常到镇上来么?” 用茶水烫筷,顺道帮她一并做了。 “近两年不常。” 观察菜单,不难发现上头竟还有江南的菜式。于是斟酌其意,姑娘问道。 “这家店是不是有江南厨子?” 挑眉,将茶盏碗筷递回。 “嗯。” 接过表示感谢,手指无意间碰到一起。她轻轻缩了缩,很快将跟前的碗筷摆放整齐。 他们早该一起出行,这样他才有机会跟她说话。想说的,该说的,一并说清楚。 不足多时,小二呈上一壶酒。罗劼自顾自斟满,看向对面的纪嫣。 “离家这么久,想过回去没?” 手指头略微握了握,姑娘偏头望着底下人群,静默摇头。 “没有……” 既然打开话匣,便抛开先才那小子带来的一丝不快,握住杯盏,仰头一饮而尽。 “江南不错,我也去过。” 烈酒刮喉,简单几个字带了些男人的低哑。不禁拉回女子的思绪。闻言默了默,轻声问。 “什么时候?” 如实回复,不带半点遮掩。 “三年前。” 说完意味不明地望着她。 “就在乌河。” 短短几个字,让姑娘心里头绷了根弦,像是察觉什么,模模糊糊呈现脑海。 “什么?” 她略感诧异。既已问出,对方自不会再遮掩。 “忘了?” 酒盏在桌间碰出声响,随着酒精吞噬,周身骤暖。 “当初乌河一遇,我们见过,还出了点误会。” 记忆似有若无,抬眸望向跟前的男人。纪嫣有那么片刻,忽地有些怔住。 “是……” “为了你表哥,你咬了我一口。” 18.018 听到这里,纪嫣突地一愣。 想到当日场景,浑浑噩噩,意识中闪过一些片段。浮现脑海,逐渐明了。 她并不是记忆薄弱之人,曾几何时她也觉得这人眼熟,不过当时没上心,只是一瞬。 如今经他提起,记忆层层叠叠尽都涌现。三年前的乌河……表哥,毋庸置疑,就是她头一回跟文轩哥哥出行的时候。 那时在乌河酒馆吃午饭,不巧是发生了点小误会,回家被娘亲知道还狠狠训了一顿。本是及笄之后爹娘安排撮合她与表哥,奈何出行一遭,仍无下文。 想到那些过往,姑娘沉默,渐渐愣出神。 忆起那日遇到的三名登徒子,悄然打量一眼,纪嫣没肯说话。 认真想,那家伙是和他挺像。不过他当时留了胡子,看上去比现在成熟一点。 而且初入关内,锋芒尽收,可没如今这股子霸道之气,反倒是内敛不少。 她默默想,默默观察。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就不知他如今刻意提起是什么意思。早不说晚不说,偏生这个时候。叙旧还是找不痛快?那时情急,她是咬了人。所以这算得罪他了么,会不会是打算报复,报复她咬的那一口…… 姑娘皱着眉头思考,神情顿时有些复杂。想了半天,适才露出一抹笑,粉嫩的唇微微弯起一道幅度。 “我说……怎像似曾相识。” 话里应付,罗劼兀自饮酒,也不戳穿。暗里哪会不知道这丫头,压根就是记不得,亦或者没多大印象。如今为了迎合他,偏生还要说客套话。 “记不得就算了。” 他又饮了一口酒,小二很是时候开始上菜。几份女儿家爱吃的小菜,两份红烧清蒸荤菜。分量不多,但配两人刚刚好。 眼看小二眼观鼻鼻观心,上菜过后很快退出。纪嫣未持筷子,张口否定。 “不,我记得……一些。” 看着他,眸子里尽是专注。倒不为别的,实事求是,脸蛋儿泛着红。 “你那时是不是留了胡子,比起现在,略显成熟。” 认真想,双眸水润润,坦言。 “而且你的人,似乎是想……欺负人。” 说到这里下意识不敢看他,害怕太过直接惹到对方。不过他的态度却很平静,记得他留了胡子,这样就够了。眼眸漆黑如墨,一派淡然。 “我没欺负你。” 口气沉稳,道出事实,纪嫣一滞,持起筷来,静静道。 “那就是他们不对……所以文轩哥哥才会出手。” 二人开始动筷,她不护食,包点先给对方夹一份,最后才落到自己碗中,想来都是饭桌上的习惯。 他顿了顿,后才坦然接受,夹起很快解决进肚子里。这家伙吃东西并没有外表狂放,谈不上斯文,但却很安静。 “他是你表哥?” 吃了两个煎包,灌了口酒,罗劼再度发问。 而正在盛汤的姑娘闻罢只是点点头,未曾多言。 “嗯。” 吃饭不闲聊,知道这丫头规矩多,对面的男人倒是不怎么说话。该吃吃,该喝喝,一顿饭吃下来悄然无声。而她也习惯了这时候不开口,专注用餐,时不时抬首触上对方目光,神色一顿,复又偏头。 这家店真的很静,他们坐的位置更甚。老板太替罗老大着想,安排的地方明显是想给二人多些独处的机会。 见他一人独饮,纪嫣到底有些过不去。吃人家一顿饭,起码的礼数还得有。于是末了给自己斟了小半杯酒,端起来正经八百与他碰了一回杯。 仰头而尽,颇为豪爽。不过就只一次,毕竟经过那天的事,她再不敢轻易沾酒。 品她这一举动,某人眼中倒是露了笑。他笑起来挺好看,内敛不张扬。 吃完饭,继续闲聊几句。聊了一些关于北南山上的事,还有孰风寨。最后说到彼此家世,她也是才知道,原来罗劼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不在了,后来有幸得一师傅,跟着师傅慢慢长大。 他早年刚刚横行边陲,这方人习惯叫他六爷。因为师门排行老六,后头他的势力壮大,独当一面。师傅也远游离开,不再留于此。那声六爷知道得少,而今能这么唤他的都是北南山上的老人。 上头几个师兄不在了,纪嫣没问是如何不在的。只知这人当真寡薄,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独自打拼,立足于北南山,倒真挺不容易。 如此实力与魄力定然不赖,否则如何叱咤于此。 姑娘兀自斟酌,听得也认真。不过罗劼不爱多言,只她问,答的时候顺道解释一点。 一番对谈,不知不觉就耗到午后一个时辰。再忆起回北高坡,不禁想到屋子里的阿隽。不知他现在离开没有,倘若回到孰风寨,会不会更加难耐。 到底心疼他,且对方向来不是家仆二字那般简单。是友还是亲,是纪嫣如今扯不断的牵挂。 她想安然待在深山过一辈子,可阿隽不能,离了自家府邸,他本可以过更自在的生活。却为了她落到孰风寨,这般消磨,如何才到头,她不可能对他置之不理。 于是这样一想,姑娘忽地眉头紧锁。不懂孰风寨里的规矩,只道向跟前这人打听,诚心诚意,准不会有错。 吃过饭,二人不紧不慢行在山间。牵了马,骑一阵走一阵。时间耗得快,阳光打出两道斜影,充实山间青草香,一路前行。 他喝了酒,不至于上头,但也有些酒劲。回到北高坡,放了逐日与旁边的马,准备先送她回去,再下山到寨里处理一些事。 眼看他今日跟她耗了大半天,纪嫣好奇,不禁发问。 “罗公子,您这几日都不太忙么?” 他走在山道旁,看她一眼。 “近日不忙,跟人对阵会忙点。” 斟酌其意,眼看就要回屋,她略微晃神。 阿隽的事究竟该不该提,可不提不是法子。他这两天行事匆匆,要突然开始对阵蹿得不见踪影该怎么办。 倘若如此,人这么逞强,如何等得。于是这样一想,姑娘止住脚步,小心思量,试图出口。 “那你们寨子里的杂役……” 罗劼停顿,领悟话里的意思,刻意放缓步伐。 “你想说什么。 她也知道这样不合规矩,可是阿隽本就是外来人。按规矩来不对,不按规矩更不对。除了同他好好说,否则能怎么。 这样一想,姑娘干脆停住,认认真真望着他。 “我那家仆不知寨里的规矩,并非诚心冒犯于此,可不可以……” 这丫头很会斟酌,果断找上他,倒是识时务。 不过罗劼没那么好说话,至少在公事上。 “平白无故,若我不答应。” 他不是轻易妥协的主,那小子能留下来定然使了些手段。不跟他计较已经是看在纪嫣的份上,否则他肯会细查。 “你说,吃过饭就……” 追上去,姑娘怯生生出口。知道于理不合,可难不成一点周转都不许。 瞧出她的盘算,他垂首看过去,目光幽深。 “那你早年咬我那口,是不是也该跟你算?” “什么……” “我不吃亏,谁若犯我,将必报。” 他也不墨迹,张口直言。姑娘闻言踟蹰,彼此各有各的说头,在这半下午的北高坡,两人迎风而立。 吁出口气,满满的酒味。他低头,很自然对上她的眼睛,一字一句。 “我没欺负你,可你伤了我。” 吐字清晰,那般正经。字字在心,细嚼其意,说不出的小气。纪嫣听着,略微后退一步,好半天后才咬咬牙,抬首问。 “……那你想……如何?” 呼吸间带着醇厚的酒香,炙热的眼神,意味深长的话。就这么看着她,半分不掩。 “让我咬回来,我就放了他。” 姑娘一怔,听到这里,双睫轻颤,人又退了些许。秀眉微拧,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复。 到底还有意识,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微偏头,小声道。 “……可是男女授受不亲,恕我不能答应。” 罗劼听罢,不急反笑,那双眸子里有她看不懂的东西。支起身,抱臂打量。 “怎的,纪大人家的子女,就这般魄力?” 出口击她,知道这丫头倔得很,虽然脱离了纪家,可受礼数教育这么多年,断然不可能灭了气性。 她有世家女子的气魄,更有认死理的本事。尤其罗劼还说得那般正经,一丝不苟,没有一点玩味的意思。 忿忿然想了良久,对方就这么等着她。犹豫一声,再抬眸。 “若是……” 说不出口,忒大个人,情绪暗涌。豁出去一般,挑挑眉。 小样儿倒有气度,纤细的腕子愣得一刻,就这么抬起来,连颤都没有。递了出去,肃然道。 “行,只要你言而有信。隔着衣袖,不可多,你咬吧。” 19.019 心一横准备好,微眯眼,好生凛然的架势,一动不动,以为他当真会咬她。 风从脸庞拂过,有些凉,带着山间独有的青草香。 天地无物,无声僵持。单纯的想着应一事了一桩,只要谈得妥,总有解决之道。 只可惜她太小看罗劼,也太不懂男人。 就这么静立不动,等着他动作,哪知对方看了半响,什么举动都没有。只待她等得有些不解时,捞过她的手腕,猛地将人拉近。 低头,衣袖瞬间滑开,狠狠一口啄在腕子上。没错,是啄。就这么光天化日,亲了她的腕子。一气呵成,动作果断。 察觉到这突如其来的亲吻,纪嫣触电样的抬眸,本能反应缩回胳膊。虽然是在手腕,但到底始料未及。倒退半步抬起头,看他的神色从先才的一本正经到似笑非笑。姑娘一怔,终是反应过来他是在逗她。 一股脑的羞突然涌上心头,一时急,忙着将手腕挣脱。哪知他压根不放手,盯着她,再低头,忍不得,就这么吻上她的腮。 想亲她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这家伙一身匪气,跟关内斯文男子完全不同。贴住腮边的吻那般狂热,勒紧腰身。俯身啄她细腻的肌肤,一点一点,烫进心底。 姑娘神色僵住,明显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没料到他会如此,更不敢想他接下来打算亲到哪儿。脑子一片空白,待到反应过来,抬手使力挣。 “不……” 感受那额角发丝的馨香,顾念怀里挣得厉害的小美人儿。触上她的一瞬,当真舍不得放手。她身子好软,腰身一带就是满怀。脸颊散发女儿家的香,腻入骨髓,夺尽气血。 可惜姑娘明显吓着了,连推带阻,看样子真有些急。他吻得一刻,没再挪动,好半天后才依依不舍松开她。 不想迫了人,更怕一时失控吓着她。毕竟真正沾上,他可能真的会彻底失控。 松了束缚,直往后退。得了自由的小娇人儿倒吸口气,抽出腕子,抬头看过去。心里又急又羞。远没想到他会这样做,更没料到他能如此孟浪。 这是做什么,若她不拼命挣,他是不是还打算…… 姑娘急得说不出话,面上气,脸红到脖子根。调转视线,什么话没落。拧了眉,不敢再在此多待。呼吸一滞,径直抬步朝自家木屋跑去。 转身就跑,被这一举给激着,连多余的话都没有。 看着她离开,罗劼没有再动。目视那仓惶而逃的背影直往高处去,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视野中。 有那么一刻,小姑娘是说不出话的。并非矫情,只是未曾经历。人一旦没有经历,对未知而来的东西总会感到不知所措。 她早该觉得不对,孤男寡女,为何要毫无顾忌往他跟前凑。他也是男人。不及山下的莽汉,可那份蠢蠢欲动,她今天算是真的感觉到了。 惊,惧,羞,诸多情绪汇合在一起。回到屋子,她不知自己那天是如何过来的。更不晓得之后几天,如何自处。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事,过后的几日,她再没跟罗劼说过话。甚至刻意避开,压根不在他跟前出现。 突如其来的举动,后劲挺大。阿隽的事暂时被置下了,不过那之后也未曾见他翻山上崖。罗劼暗里放他松缓,不至于像往常那般难熬。试图将人弄走,可惜那小子死活不离开。 瑞婆婆还在山下养伤,纪嫣没缓过劲,不敢再见某人。偶然路上遇见也会转身走开,无论如何,就是不吭声。 这一弄,可把罗劼憋坏了。心情一度烦到谷底,连他周遭的人都能察觉。事情来龙去脉后来被齐二爷知晓,默默乐了好久。 论他如何知晓,因为那日广坡,老李的儿子恰巧从那路过。亲眼目睹罗老大吃人的经过,后来被齐二爷打听,给逼问出来。 齐天桀乐,乐是没见过罗劼如此吃瘪,只有那姑娘能逼得他这样,偏生还发作不得。一口香是尝到,只那往后几天,日子实在不好过。 他罗劼还没为了谁如此烦过。 若要换成边境女子,想清楚也就那么回事,就只偏偏是个关内出来的深宅姑娘。人家自小到大哪见过这么孟浪的男人,被吓得不敢见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就只看他罗老大如何收场了。 烦闷的日子,度日如年。 乌云密布的天,罗劼独自一人倚在山下校场边喝酒。脸色阴沉,目光冷凝。周身散发的气场就如同这天气,让人望而生畏。 知道他老人家这几天心情不好,身边没有谁敢上前招惹,除了那不怕死的齐天桀。趁着午后无事的闲暇时光,晃晃悠悠步过去,眼神落到那饮了大半壶的烈酒间。 上午教训了几个没眼色的新兵,初生牛犊不怕虎。一来就要请教领头者的真功夫,后来被他打得满地找牙。照如今的情势,罗老大出手可不会手软。往常是十分力十二分出,如今可能翻了两成。新兵吓得腿打颤,死活不敢吭声。 想到这些,齐二悄然一乐,他是什么都知道,偏生揣着明白装糊涂。一副欠打的模样,数他最有胆。 “老大。” “今天没去见纪姑娘?” 这小子不怕死,哪儿犯忌讳往哪儿撞。知道罗劼如今拿那丫头没辙,看笑话似的噎他。 谁让这家伙平时那般嚣张,不把他哥几个放眼里。言下打趣,出口笑道。 哪知跟前的男人冷冷扫他一眼,往喉咙里继续灌了口酒,根本不搭理人。 齐二见状,忙着凑近,懊恼道。 “哎哟,这是为哪般,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 语毕觉得不对,似是懊悔,作势轻叹一声。恍然领悟的口吻,装作无言。 “都说女人是祸水,这样的姑娘,我看还是别要了。” 言之凿凿,倒把自己都说得服气。可惜罗劼眼下没那么好的脾气,看都没看他。 “滚。” 兄弟间无需墨迹,张口就来。这声不大,沉稳有力。齐二听得一愣,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啧,好大的火气。” 不敢离人太近,以防伤及无辜。退了几步,想起一些正事,复又开口。 “倒是过几日东边蛮军犯境,咱们要不要趁此机会出去溜两圈?” 身旁的男人很沉默,酒水顺着脖颈而下,滑入坚实的胸膛。 “魏冲那边备好没?” 齐二点头,与他一起坐下来。 “嗯,北边几支队伍都空着。上回一趟不是还收了不少乱兵,正好带上,试试手。” 罗劼心里有数,干脆利落。 “安排好就报上来。” 旁边男子很快应声:“是。” 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作为兄弟,齐二觉得自己还挺操心。 “那纪姑娘的朋友……” 话里自是指顾隽,忆起那丫头家的小子,罗劼停下饮酒的动作,剑眉微蹙。 “人在哪?” 对方挠挠鼻尖,如实道。 “还在铁老三手下做事,都说放他,可就不肯走。” 碍于纪嫣的面,他倒没拿人怎么样,语气淡然。 “随他,平日多看着。” 齐二再点头,话不多说,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 “知道。” 末了悄然看过去,小心出口。 “还有……老大。” 他今天很墨迹,听到这里,罗劼终是不耐。 “有话快说。” 知道如今那姓纪的丫头是他首要头疼的事,于是深知此情况,齐二不得不多一句嘴。 “纪姑娘那儿,您真打算就这样了?” 因为他昨夜说过,不再逼那丫头,也就暂时不会再上门打扰。哪知收到一些消息,齐二不敢再憋着。见他没反应,继续启唇。 “听说她近日为了避着你,都到后山祁风台打水采摘。那处虽是人少,可被乌氏弟兄放了不少捕兽的玩意儿,您确定要……” 乌氏专做这些,捕兽的东西相当厉害。谁要不慎落进去非同小可,更别说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罗劼一听,倏地停住。眉心紧蹙,一时恼那丫头的性子,实则更恼自己。 反倒是旁的齐天桀略显无辜,眨了眨眼,佯装不明的姿态。罗劼懒跟他墨迹,丢了酒壶,顺手拎着领子一把将人扯回。 “怎不早说?” 他一惊,感觉到这一举,出口的话有些迟疑。 “我……也是才知道。” 咬牙一眼,再没多话。松手丢开,抬脚下了高台。 望着那瞬间离开的高大背影,齐二有些纳闷,隐不住的笑意,意味深长在后面问了一句。 “诶老大。” “您不说不管了吗。” 20.020 不管?但凡是那丫头的事,怎么可能不管。 唤来逐日,翻身上马。一身紧束的薄衫,唇线紧抿。下颔到脖颈勾出一道有力的幅度,举止间带着男人独有的糙劲。 念着她,哪还肯多待。挥鞭重重砸下,逐日受力,迅速向前飞驰。 这个时候极容易下雨,山上路滑,到时遇上天气突变,独自一人,她又该如何。 北南山是罗劼的地盘,熟门熟路。祁风台有多远,驾着逐日,照他的速度根本行不了多久。 心里头乱,不知是这几日的刻意避让,还是他愈发管不住自己。被那小丫头绕到死角,说到底不过就怪他唐突。 可这家伙的界定里有“唐突”二字?多只是她。知道她的性子,念她才从家中逃出,没得松缓。一直按捺不动,否则能忍到今日…… 他不是禽兽,开门见山无所畏惧。就目前来讲,罗劼从未有过坏心,至少对上她。 身侧的风呼啸而去,一鞭下来,逐日飞速前行。身着单衣不惧寒,全凭那心似火热。 这几天,冷了他几日,凉了他好些时候。那模样倒是乖,一身素衫,望过去半分妖娆不见。青丝及腰,楚楚娇娜。可愣是打从心底有股劲,不防备地冷他,躲他。见了面调转而行,让他咬牙,好一个要命的浑丫头。 这北南山上没人能折他罗劼的气势,如今遇上,还不应了克星二字。 酒劲上来,滚滚翻腾直冲头顶。原来担心一个人可以这般烦,闭上眼,念的是揉她入怀的滋味,如同那日那般。她可知,他要不收敛,那股火足以将她整个小身板儿烧了干净。 心烦与担心接踵而至,关内姑娘,江南女子。想要,打从心底笃定。待再见她,得了松缓。怎么谈,再没耐心藏着掖着。 想到此,逐日稳稳穿过山林上了高坡。绕小路驰骋,马儿前蹄高仰,一个猛劲勒紧缰绳,仰天长啸,响彻山林。 停住,心里头燥。抬首打量祁风台周遭的环境,雨点渐渐打在头顶,湿冷闷浊。乌沉沉的天,放眼望去觅不得半个人影。 罗劼丢开缰绳跃下马,留得逐日在此侯着。心里头闷气冲撞,待只待寻到人。酒劲漾了一身火热,沸腾得恨不得下冰湖。 抬步入林,山风拂面。目光扫过遍地杂乱,踩在杂草上渐渐踏过。愿那浑丫头仔细,否则这一触上,伤了哪儿都不好过。 他这么想,纪嫣也不傻。虽是有心避人,但来了祁风台好几回,也知道这里捕兽夹子遍布各地。紧赶着就在无关紧要的边上待会儿,压根不敢往里去。 今日天色不好,走着走着阴云密布。风刮过,豆大的雨滴接踵而至。姑娘拎了一篮果子,不敢贸然前行。于是索性找了棵参天大树,安安静静坐在下头躲雨。 单袍小衣,妥妥的包裹住娇小的身型。倚在树干旁静坐而等,时不时刮来一阵风。姑娘紧了领子,一点点等着雨停,缩回秀鞋,以防被雨溅湿。 恍然看,那身影倒像猎人爱采的小兔儿。不知危险,纯粹无声。 可她殊不知已有人正寻着足迹找了过来,雨不大,但行起来颇为受阻。纪嫣在这方面比较细心,碰上走不得的时候宁愿停下来等。这是婆婆告诉她的心得,也是这姑娘本就认定的死理。 只是这个节气的雨,何时才到头。逆风中难走,中途还有段湿滑的小道。早说采完半篮果子就回去。可念及头次摘回去的坏了大半,这回不得不重新准备点。婆婆不在,她也需要屯点吃食。 轻叹,抬眼打量半空,探出腕子去接,察觉雨终似小了些。站起身,拍拍尘土准备离开。 将沾湿的手放在衣裙下摆处擦了擦,这可等不得。要走就得尽快,否则一会儿雨又来袭,不定得耗到什么时候。 如此想,姑娘不禁加快动作。弯腰拎起竹篮,拢过肩头长辫。正打算冲入雨势渐小的长道边,再抬头,视线中突地落入一人。 依旧单薄的袍子,高大挺拔的身型。剑眉紧蹙,带着似有若无的燥。见到她,目光灼然,只一顿,默然停在她身前不远处。 雨还在下,湿了他一身,从发丝到衣袍。可衬上那堪堪的气势,竟不觉狼狈。反倒是幽深冷冽的眼眸,看得纪嫣倏地停住,下意识后退些许。 是他,他怎么来了。 微小的动作,姑娘缓缓挪动。不见出声,更不见急。愣得一刻,如前几日那般,调转头去,试图逃走。 可是逃得了吗,外面在下雨,即使没有先才那般大。罗劼过来可不是为了让她出去淋雨。 视线相撞,又一次停住。她走不得,因为某人已经上前提起她手中的篮子。近在咫尺逼得人无法忽视。 姑娘拧眉,有了那一出,心底早认了他孟浪,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轻易靠近。 退得些许,直直地盯着他。出了大树遮蔽,细小的雨滴洒在头顶。目视那篮子被他拎了过去,纪嫣无言,转身很快向前走。 她走不快,毕竟要顾忌脚下的路。并不是凭一时气性胡来的人,知道某人跟了上来,撩开头顶树枝小心翼翼蹿上主路。 前面的路不好走,姑娘默不作声。绕开竹林往光亮的地方去,中途路过一座独木桥。感受底下湍急的水流,停住。 扫过桥下流水,某人也很快走了上来。 回头,姑娘没说话。攥拳退后两步,压根不去看他。直到一个不慎,身子一轻,不等她开口。他终于面色一沉,躬身把她扛了起来。 心一紧,远没料到这家伙还敢碰她。话不多说,纪嫣惊呼出声。罗劼就这么一手拎着果篮,一手扛着她。走上独木桥,施力将人按紧,以防她不小心掉下去。大步朝前,头也不回。 他是来护她的,并不是让她继续瞎走。 即便过后再恼,但这地不安全,他不想多废话。只能扛着她往来时的方向走,找到逐日,带她安全地回到北高坡。 姑娘拧眉,颠簸着一时急,秀拳瞬间砸下。打在那坚硬如铁的肌肉上却半分撼动不得。心里到底顾忌,发丝凌乱,口里胡乱道。 “放……放我下来……” 他不动,充耳不闻,跟没听见似的。女子挣得厉害,手脚并用。然而对方依旧不费吹灰之力扛稳她,很快寻到逐日,带着人翻身上马。 肢体触碰已是极限,还要与他同乘一匹。纪嫣不肯,肩膀挣动。哪知他单手持缰环住她,低头在耳畔嘱咐。 “坐好,我送你回去。” 简单几个字,夹杂些许酒气,离得近,仿佛他胸膛内的心跳都能闻见。 这么高的马,她不敢挣。闹了些许深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便只得拧了眉,一言不发,略微朝前挪开。可随着马儿飞驰,她又很快栽回对方怀中,狠狠一撞。 这下真的是身型紧贴,不见空隙。她保持姿势不动,只得不管不看,感受逐日一鼓作气的步伐,微微垂下眸子。 相继无话,各自沉默。骑行比步行来得太快,加之逐日这样的马。载着二人没多久就回了北高坡。只那里到木屋有段小路,需得下地行走。罗劼停稳,先行下马将纪嫣抱了下来。 落地的那刻得了自由,姑娘立刻退后。眸子都不抬,一把躲过他马旁的篮子,抱在怀中转身就走。 这边没下雨,日头渐露,蒸了他一股子汗。小姑娘捂住被他锢得生疼的胳膊,一边走一边小声嘟嚷,那着急不敢言的模样倒是有趣。罗劼耳力好,从她离开的刹那,清楚明白地听到她说了三个字:登徒子。 在她眼中自己果真不堪,登徒子?这丫头怕是没见过真正的登徒子是何样。丢了逐日放它离去,罗劼抬步跟在后头,身上汗水和着雨水,步伐有力。 直到她走上高坡,打算开门锁入院时,终于听到身后传来一声。 “纪嫣。” 这是他头一回唤她的名字,听到这声,姑娘本能反应停下脚步。却没回头,就这么杵在木屋外头,顿了下来。 21.021 清清楚楚一声,她没那个习惯,不会在它人唤了名讳后掉头就走。抱着怀中果篮,立在原地。 心里头顾忌,碍于他俩这些日子有的没的。姑娘面薄,难自持。 感觉他步步紧逼的步伐,她本能反应往旁挪。待到这迫人的气场终于来到身前,逃无可逃,只能面对。 呼吸喷洒头顶,是男人的气息。兴许离得近,她感到无以复加的笼罩感。微微抬起头,默默转向别处。 云层散开,起伏飘然。风不大,全让他身体挡了去。迎面而来吹不到一丝风,用心感受,原来他真的好高大。 静了半响,不言不语。连那刻意避开的眼神都能感觉到炙热,碍于那日的经历,姑娘抱住篮子不动声色退后些许。 天色变化快,聚在空中浮云朵朵。 她继续往后退,待后背抵上院门,无路可去。微蹙眉,暗里较劲的小模样估摸又在心底怨他。 罗劼看着她,一贯的态度。微低头,抬手抵上她身后的院门。 这样姿势,仿佛能感受到他胸膛处散发的热气。纪嫣当然不肯,气势里带了灵性,抱住篮子,直接开了门锁。 她进院了,只留给他一个纤薄的背影。身板小,身姿却不错。听说这丫头会跳舞,不知那娇盈小腰动起来会如何。 罗劼一顿,意识到想远,收起心里头燥,只握了拳。心情如同天气,难辨滋味。 就这么站在院门口,看她如何面色如常搁下篮子。又绑了围兜熟门熟路出到院中生火烧水。模样淡定,五官细腻清秀,只那眉眼中的纠结,看在眼里实在难耐。 一时难把握,推开院门径直走入。一副不请自来的架势,姑娘闻此倏地支起身。眼里藏了戒备,一双水眸就这么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伫立跟前,倒没再唐突人。对上那湖水般的眼眸,一身湿也顾不得。习习凉风吹了半响,总算平静下来。 看着她,掩了几日的心情无所顾忌。认了理,清楚自己心里头的笃定,依她的意思,索性直言。 “男女有别,授受不亲,我负责到底。” 低哑响亮的语声,听得姑娘手中火钳一滑。该庆幸此地偏僻,不常有人经过。否则就这一句,真想立刻伸手掩了他的嘴。 这人,怎还敢拿出来说,哪有这般无所顾忌。什么负责,她与他,如何走到如今这一步。 那日之事,纪嫣的确很恼。多的是羞,如果换了山下那些莽汉,她可能会就此逃离北南山。可在此生活那么些日子,心里终究舍不得。瑞婆婆没康复,阿隽也还在孰风寨,走了又能如何。 静下来多想,忆起他,竟是不知不觉淡下。若换做从前深闺,她定然怪自己不知羞耻。然而如今一个人脱离家邸,没了那些规矩。唯一尚存只剩脑海中对方炙热的怀抱。 是因为对他印象不坏,还是惧他怕他,连起码的怨都一并淡去。 罗劼心烦意乱,姑娘何尝不是。一度不想面对,女儿家的礼仪廉耻都忘了干净。知道他怎么,忙碌起来少了计较。只当避开,过些日子,兴许就…… 抬眸,那家伙还如此,不想再看他,捡起火钳灭了火。提着水桶,就此掩上房门走进里屋。 人还在外面站着,活了二十八年头一回这副模样。隔着一道木门,等着她,一动不动。 或许人走了心都是傻瓜。 凭那一脚就能踹开的阻隔,他威武不屈的罗老大就此生生止步。门掩上,但旁的那层缝隙却能看到外面的情形。纪嫣知道他立着没走,一时拧眉,待到床边,泄气般埋入被褥。 该如何,能如何。哪有这样的人,初识到今,她总认为他那样的男子,不会如此这般…… 静静想,早起到现在忙了一整天。眼下哪还有力气再折腾,独自倚在床榻,靠着枕头。心里有的没的一起涌入,占据脑中所有。没过多久,就在这一点一滴思绪中渐渐进入梦乡。 闭上眼,不知睡了多久。只记得做了很长的梦,梦到曾经府邸的后院,还有娘亲最爱那几盆花。意识中总惦记她还在的日子,大概是思念成疾,亦或者太过想念。 于是等到再睁眼,天都暗了下来。恍然抬眸,浑浑噩噩,不知身处何地,待她察觉自己早已睡了过去,立刻从被子里爬了起来。 心思乱,落不到实处,唯一能见是白日掩门时最后那一眼。深吸口气,忙从床边坐起。套上鞋,本能反应起身来到门边。悄然往外头看了看,不见人。拉开门栓,却赫然发现那不依不饶的家伙竟还守在院外,压根没走。 原来他躬身埋在灶台边帮她生火烧水,顺道还砍了几捆柴。备了大概好几日都用不完的柴火,默不作声拎着斧头。衣裳还是白日那件,淋了雨早已风干。即便如此,看上去仍不见狼狈,气势压去一切,怎么看怎么让人生畏。 见她出门,本能反应抬头,二人视线相撞。没过多久,他便丢了斧头直起身。 无声对视,姑娘披头散发倒失了礼数。怔怔地看着他,似是没料到他竟然这个时候还没走。 外面又开始飘雨,像嫌他不够狼狈,继续很是时候洒下。他没动,站在灶台外的露棚内,就着这雨逐渐变大,抹去前额飘来的雨水,漠然不动。 纪嫣没吭声,转首拿过架子上的外袍,披上走出,来到露棚下。 不远处的男人就这姿势盯向她,见她盖上锅盖子,好半天过去才又开口。 “醒了?” 尽量不往边上去,拉过外袍衣结,动手悄然拢住。 夜空开始闪电,伴随似有若无的雷声。他半边臂膀淋了雨,却是无谓。目光灼灼,面对面伫立。 “饿了没?” 继续问了一句,倒比什么时候都固执。知道躲不过,纪嫣垂首,轻叹,似无可奈何。 “这么晚了,你回去吧……” 说完从杂堆里找出伞,擦去上面的灰,抬手递过去。他没接,连看都不看。 “真不给我机会?” 站着没动,气势俨然。这家伙生就一股霸道之气,对上谁都一样,只在她面前已是收敛。 纪嫣什么都明白,心里头乱,不知如何与他闹到这样的地步。看来以往长辈教导没错,未出阁的姑娘实在不可与生人走得过近,近了于理不合,更会…… 紧了紧领口,秀眉拧起,任那风雨交加。声音轻,但却很清晰。琢磨片刻,方才启唇。 “我已有婚约,于你不公,且……” 他接过伞丢到一旁,眼都不眨。神色炙热,口气笃定。 “就算你嫁过人,我照娶不误。” 越说越不避讳,越说越直接。连那略微撑起的面皮也给他的话捅了干净,一时踟躇。 “你……” 能如何,这家伙就是认了不走。她转过头,打量外头的天,以往这个时辰已经开始做绣活,可是今天有了他,一切都乱了套。 无言而立,纪嫣又静得一刻,没了法子,只能再次相劝。 “回去吧,天色已晚。” 他没再开口,自顾自去看火。这男人独居惯了,什么都能做。以往一个人懒得动手,今天为了她,倒是没脸没皮,什么都能上手。 “你不吃东西?” 挑眉看她,深深一眼,见人不动。径直寻灶台旁搜寻吃食储备。湿了大半边胳膊,火烤着似是暖了些。 他做这么多倒不为自己,来之前总想着要在这丫头跟前彻底使回气性。但真正见着她,发现自己竟半点脾气都没有。 怕不是吃定他,也甘心被她吃定。 为了不让对方觉得自己赖着不走,烧水拿面,那般高大的男人杵在灶台前,轻车熟路,一副很自然的语气。 “我给你煮面,吃过再走。” 22.022 他就这么留了下来,话已说通没了顾虑。 似没料到他真会做这些,认真烧水的模样那般专注。他一人独居太久,应付吃食倒很有一套。只是近几年老在外奔波,吃惯大锅饭,懒得动手。 亲自张罗给她煮了一碗素面,按瑞老太家的储备适当施展。 末了与她一起待在院中露棚下吃,两个人,两碗面,还有煎蛋。纪嫣怔愣,他倒自在得很。除了不进里屋,什么都能一并做了。 雨势大,慢慢又渐小,好半天后才停了下来。 夜里安静,除了细微的雨声什么都不见。他吃得随性,还弄了瑞婆婆储备的腌肉。吃得快,并且一点也不粗鲁。 姑娘静默,只道与他面对面。半响后才持起筷子,模样娇娇带润。坐在凳子上,吃了一口,又继续喝了口汤。 她吃东西也静,第二回与他一起用饭,两人都没怎么开口。罗劼不守着她,吃过就去洗碗,末了还将灶台一并整理干净。回头再瞧,她竟是吃完了。 掩不住眼底的笑,微挑眉。反倒是姑娘察觉到他灼灼目光,起身擦了擦,转身进了里屋。 兴许是真的饿了。也兴许……不想驳了人的好意。 待她再次从里出来时,罗劼竟自顾自泡了壶茶。就着雨停的深夜,坐在院中品茗。 那张刀刻般的脸映着光略显棱角,夜里寒,他架了火。眼瞧姑娘默默走出,一副踟蹰不前的姿态,兀自押了口茶。 她依旧站着,神色沉静。定定地不敢瞧他的方向。 罗劼饮去茶,停在口边看过去。知道她心里头在想什么,在人还未下逐客令时泰然自若开始闲聊。 “味道如何?” 她一愣,本能反应退了退。秀唇轻抿,没有吭声。 对面的男人笑了笑,打量跟前的柴火,静坐于此,身型挺拔。 “这时段需进补,下回打点野味给你填肚子。” 倒像很满意自己的手艺,摸了摸鼻子,继续。 “我做的野味也不错。” 但凡把话说通,什么话脱口就来,实实在在半分不掩。 看着她,像要望进人心底。 完毕也给她倒了一杯茶,放在跟前木几上。纪嫣吁口气,没见动。片刻后才向前走了两步,收拢多余的柴火往旁边抱。 不言不语的模样,逼狠了才能对峙几句。实则就是安静,并未有太多张扬个性。罗劼喜欢看她急起来的样子,因为只有那样,才能暴露真实的自我。 见她开始收柴火,他又继续喝了点茶。山里清幽,夜间更甚。不一会儿她便收拢妥当,弯腰坐到旁边椅子上,顺理才刚从露棚下收回的干净衣裳。被雨溅了点湿,抚平过去渐渐贴合。 喝起茶来那男人倒是坐得住,尤其对方吃了他的面并未再着急赶人。心里平复,径直打量。目光从她眉眼滑到脸侧,就着火光。脸红彤彤,似连耳垂都泛了粉。看得仔细,不自觉瞧出了神。 姑娘虽专注,但也有意识。知道对面那家伙正一动不动看着自己,稍一愣,微微垂下眼。 要不是碍于眼下的处境,罗劼还真不想走。 多待一刻,是一刻。不知这丫头明日醒来会不会又翻脸不认人。她是只小白眼狼,他也有能耐。磨也要磨出个所以然,只要她不再恼他。 看了一会儿,越发心痒。大晚上盯着个姑娘瞧,还是心里头念的那味儿,如何能自持。没看多久他便干咳一声偏过头,眼瞧天色已晚,这才不情不愿直起身。 这边屋子迎着风口,晚上稍不注意就得吹风。罗劼观察仔细,默不作声往旁扫了一眼。看着她,正色嘱咐。 “夜里漏风易着凉,记得关好门窗。” 说完见她眸子眨了眨,慢慢抬起,望着他的方向。他笑了,笑得不避讳,但也不张扬。 罗劼其实挺能察言观色,尤其是这丫头的一举一动。看在眼底有了定数,眼里藏着笑,挑眉。 “吃了我的东西,往后可跑不掉。” 刻意逗她一句,不怕人急。语毕果真引来姑娘一滞。秀眉轻拧,下意识动了动唇。 知道逗过了她得急,罗劼很快收敛神色,没再多言,瞧着那双清澈的眸子,只留两个字。 “走了。” 不再多墨迹,言毕转身就走。 他不喜欢逼着谁,与那丫头来日方长。即便对看上的东西向来势在必得,不过也不会太操之过急。留给彼此一些缓和的机会,再者夜深人静,他待得多些也只会影响丫头休息。 说走就走,身型修长高大,背影在夜色下堪堪挺立。少有的气势,英气挺拔。不同于她以往见过的所有男人。 长这么大,纪嫣接触的男人实则很少。家中无男丁,娘亲去世后爹爹又再续弦。生了两房妹妹,仍无男子。除了自小稍微亲近一点的家仆阿隽,再接触得多只有文轩表哥。 她在深宅里养了那么多年,要不是重生一遭,她或许还真没那个胆量敢独自跑那么远。 从刚开始的提心吊胆到如今渐渐适应,本以为可以一直安稳,哪知眼下竟又招惹上他。 对于罗劼,她实也不算讨厌。只被那日孟浪行径给惊着,害怕面对。如今他来,她躲不得。浑浑噩噩受了一顿饭,静下来再想,倒又不知该如何应对。 姑娘家独自在外到底麻烦,挨了这么久,算是真正有所体会。往后接下来再不想招惹谁,待只待他过几天忘了去,彼此也就…… 如此想,安静无声的院子内,女子怔怔地望着叠好的一扎衣衫,兀自出了神。 翌日又是晴朗的一天,北南山的气候就是如此。雨过总会放晴几日,这几日最适合采山间的野菌,带回家清炒熬汤。她一个人总不知该吃些什么,想来无事。处理好婆婆花圃里的活计,早早的就出了门。 鉴于祁风台太过繁杂,索性没再去往那处。出行时顺道去河边把衣服洗了干净,听到山底下的号角声。知道孰风寨里的人又开始练兵,不知为何,脑海中闪过昨日的画面。想起那人说的话,不禁默了住。 脑子里还在回响,毕竟从未有过这种遭遇,不是睡一觉就能忘记的事。触上片刻,久久无法回神。 这时候阳光明媚,风吹河面漾起涟漪。姑娘眉目清静,秀脸略显倦色。定是夜里头又没睡好,怔住不动时,清清的眼眸中毫不见波澜。 大概一个人待久了,离了瑞婆婆那么多天。自己独处比起先前更加少言寡语。想起婆婆,倒还真怀念她在身边那些日子。 不知她伤养得如何,得养多久。还有阿隽,他眼下又如何了。攥住湿衣裳拧了拧,水眸有了波澜。忆起他们,早知就不逞那脾性,心底牵挂,只觉无力。 任那心思徘徊不定,没待多久。身后忽闻一些脚步声,姑娘听着倏地支起身。眸中藏了戒备,一身素衣,绑起长辫,立在河边,一眨不眨地望向来时的小道。 认真听着,没过多久那处就出现一道人影。由远至近,走得急。待到近处对上她的目光,认了认,不就是那日寨子医馆劝她喝酒的男人。 似乎是叫齐二爷,纪嫣记得旁人是这般叫他。 收敛转身擦了擦手上的水,那家伙见状一顿,不及多想很快走上前。看着斯斯文文不见匪气,对上她倒也低调平和。 他来自是有事,且还不是小事。经过罗劼“批准”方才前往,在姑娘跟前行事规矩,非常知礼守节。 面上露了笑,看上去温和从容。出口一声,清晰稳重。 “纪姑娘。” “……” 她微一抬眸,见状没有急着反应,抿了抿唇,没说话。 倒是齐天桀明事理,收起在罗劼跟前那套。缓和口气,很快安抚。 “不用怕,我没恶意,是老大叫我过来跟你说点事儿。” 早前闲聊也听罗劼提过此人,似乎还挺相熟。纪嫣闻着,不知怎的倒不防备,默默将湿衣裳放进桶里,轻声。 “公子何事?” 他也不多耽搁,走上前贴心帮她提起木桶,引得人怔愣,复才张口解释。 “医馆老李那边传来消息,说瑞老太这两日不太好,你兴许得去看看。” 说罢对上她的眼眸,齐二爷没有罗劼那般高大,但身型也算修长匀称。说起婆婆的事,她自是在意,忙着问。 “婆婆怎么了?” 知晓情况,男子暗里一叹,倒不作它言,只简单道。 “听说不好,我也不清楚。要不先走,去看了再说?” 她点点头,应了心里所盼,见他欲抬步,紧接着跟了上去。 “好,只是……” 想到什么,这本分的姑娘倒生出一丝顾虑,看上去娇憨乖巧。跟前男人了然于心,微微笑了笑,朝她示意。 “放心,老大说了。我带你下去,直接到医馆,不碍事。” 23.023 他能这么说自是好。 罗劼手头有事,临北那边有场交易,需要他亲自过去谈。离开一两天,得知这边消息,便让齐天桀前来接人。 早起就知瑞老太那不太好,对方没说清楚,不过他心里自是有数。 这几天忙着跟那这丫头折腾,一直没来得及讲。 瑞老太那天摔跤,的确骨折是真,可惜摔在乱草丛内被娓草枝划伤。当时就中了毒,那玩意儿厉害,喝了酒只会加倍。 北南山上的人都知道,以往不少山民还被那东西迫害过,后来罗劼掌管此地已经下令砍烧不少。奈何瑞老太那日实在运气不佳,摔下去就栽在上头。罗劼当时没说,自是因为老李那还有些法子,承诺治上一段时日再看看。 可能那时候也不太希望丫头瞎操心,索性没有直言。 只是没想到瑞老太后来也没告诉纪嫣。念着与她那天匆匆一见,大大咧咧不想让她知道。结果治了段时日,骨折是养好了,但那毒,终究是化不去。 到底年纪大,若要年轻一点,挨个一段时日或许还有解决的法子。只她这样的年纪,中了那毒实在非同小可。 没过十天半月,受伤的位置便肿胀化脓,老李失了方法。去镇外头请同僚过来瞧,哪知人家走进一看,这年龄这伤势,纷纷摇摇头表示没有办法。 瑞老太清楚,心里什么都明白。得知结果,精神比起前段时间焉了不少。她向来精干强硬,知道这事一下子就彻底倒了。 她不吃东西,自昨日起嘴里就成天碎碎念,不知在说什么。了解清楚自己的处境,一时就像抽干精气,失了往日的那股从容劲。 胳膊肿得不能看,白日里昏昏欲睡,连衣服都穿不进。只能赤着一根枯瘦的手臂躺在床榻上怏怏阖眸。 所以他们才找上纪嫣。 老李说看这架势不算好事。她这年纪也不能截肢,再这样下去,估摸也就这几天。 突如其来的坏消息,姑娘完全没做好心理准备。知晓事情来龙去脉,神色一滞,泪水也跟着溢了出来。 她没料到瑞婆婆的伤会这么严重。 心里头毫无设防,还顾念着何时才能下山看她。亦或者再见面时,她是否已然康复可以回到山上。 罗劼当然知道这里的情况,分身乏术,手头事棘手。来不及留下处理,只吩咐齐二全权代理。帮忙再去请大夫,照顾她们一老一少。 纪嫣自不必它人过多操心,留在孰风寨,只需要齐二吩咐交代一下。医馆这几天就得她多加看护,再然后寨子里的事。主事的离开一两天,齐二一个人也顾不太过来。 因此只得留了纪嫣和老李待在医馆,成天守着奄奄一息的瑞婆婆。无法言诉的难过,甚至静下来时都不知该如何面对。 她想起了母亲的离开,就在两年前。 心底很难受,不愿相信,更不想去接受。 瑞婆婆成日都躺着,还是那样,气势如常。倒不见怯弱。只没来由贪恋握着丫头的手,感觉她紧握的力道,眼底泛着光。 老人也难过,只是性子那般,向来不爱过多呈现。 她的胳膊一天比一天肿,精神一日不如一日。期间不少老邻居结伴过来瞧她,可她避而不见,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纪嫣就这么安安心心照顾她,从早到晚。有时夜里她疼,她便不眠不休。这丫头感恩,于瑞婆婆多的是情义。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懈怠,也更不肯离开婆婆身旁半步。 白日午后阳光和煦,本想推她出去晒晒太阳。结果瑞老太不肯,摇摇头,继续平躺眯眼。不可察觉一叹,轻轻握了姑娘的手。 好半天过去,就着日头映照进的光,她才沉沉一声。 “丫头……” 纪嫣正帮她擦脸,医馆这方不太清静,时常能听到下头不远处练兵的声音。来了两天,日日守在一方小屋,模样看上去憔悴不少。 听到这声,她下意识凑上前,眼底写满担忧。 “怎么了婆婆,是不是肚子饿了?” 忧心回神,反手握住她,连连问。屋内窗户外的树叶挺厚,积攒着葱绿一片,随风而晃。 瑞老太魂不着调,只喃喃地,轻哼着。 “我……累……” 姑娘闻言鼻子一酸,很是体贴帮忙掖上被角,小心仔细刻意避开肿胀的位置。轻轻吸了吸鼻子,眼眶泛红,口里安抚道。 “累就歇会儿,我帮你熬了点粥,等下睡醒就能用。” 榻上老人还是很有力气,听后再次探出手来握住她,拧眉直呼,样子瞧着比往常苍老不少。 “别……别折腾,我什么……什么都不想吃。” 沉下脸告诫,性子依旧那般。纪嫣听着难过,抬手抚上她的脸,触手可及的冰凉。 “不能不吃,大夫说了……” 老人不给她继续讲下去的机会,阖眼,语气虚弱。 “大夫说的都是狗屁,我什么样……我能不知。” 到这时候她脾气还是那般大,姑娘闻着,微垂眼。 “婆婆。” 就这么无声对视,她的眼睛蓄了泪,无法言诉的情绪。而老人则更添迷茫,一时感怀,来回翻涌。 “丫头,我活累了,累……无依……无靠。” 她又开始反复重复一句话,这话她近日说了太多遍,似是心中执念,久久无法忘怀。 纪嫣做不得什么,唯有抬手紧握住她。贴在脸庞边蹭了蹭,不知不觉,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您还有我,我往后都陪着你。” 瑞老太也跟着轻叹,心里头明镜似的,叹这一辈子。突如其来,天意如此,无法逃脱。 提到这个,她又呢喃了一些曾经发生的事。忆那些过往,曾几何时她如何从山上滚下来,又如何历经艰辛,扛风挡雨。 其实瑞婆婆是个很坚强的女人,经历不少,也磨炼太多。 末了说不够,眼瞧那姑娘泛红的眼睛,缓缓垂眸。 “听话,等这事儿过了。找个好男人……嫁。” 语气听着太深沉,挨到如今,吐露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 “别学婆婆,一辈子孤苦伶仃……” 到底精力有限,说一会儿就说不下去。纪嫣鼻子太酸,悄悄别过头去抹了泪,好半天才缓和下来,柔声安抚。 “您先睡会儿,嫣儿守着您,哪儿都不去。” 不愿她再累着,更不想听那些让人难受的话。对于婆婆,她们虽然相识并不太久。可是她对她有过恩泽,是她脱离纪家后的第一个恩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北南山,是瑞婆婆给了她安顿下来的机会。 这样想,愈发受不住。守着她歇息,一看就是好久。怕婆婆一睡就起不来,总想这样看着、守着。直到片刻后老李入内,唤她出去吃东西。 瑞婆婆如此,她寝食难安。饭也吃不下,待在饭桌前,就这么愣着。捧了碗,一言不发。 知道这丫头在意婆婆,老李出口安慰,说罗劼那边正赶回来。在城外花钱请了名医,今天夜里就能到。 她听后静静地点头,抚去眼里噙出的泪,出口感谢。 老李说这事不必谢他,他也没救着瑞老太。这老人上了年纪,许多法子都使不上。如今就看外头大夫怎么说,不定名医那儿有出路,再安心等等。 姑娘性子好,对老李也客气。怎么说都是谢,语气婉柔,不急不躁。草草用了点吃食,又继续进屋守婆婆去了。 就这么待了良久,看了良久。时不时对方醒,两人处一块儿说说话。日子一点一滴耗过去,不知不觉就熬到夜深。 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安顿好婆婆,就这么坐在床边发怔。 她也很疲惫,不知什么时候,只知又一深夜悄然来袭。握了老人的手,就这么望着,直至支撑不住,靠在床边睡了过去。 子夜时分罗劼方才策马归来,一身劲装,翻身下马。回寨就入了医馆,上到二楼,来到老人房间。眼看纪嫣就这么趴在瑞老太床前睡着了,眸子紧闭,眼睫上还留着湿。 这丫头执拗,过来看守便衣不解带,看这样子定是累极了才舍得歇会儿。 赶了两日,知道她定不好过,火速处理完手上的事便赶了回来。上山第一件事就是过来看她,探了探老人情况,伸手拿过旁边的薄被,将纪嫣整个裹住。 之后连人带被打横抱起,扬手吩咐手下人去请名医,转身大步往隔壁屋去。 她需要休息,有他在,自不会让她如此。耗下去迟早会撑不住,进屋,将人放上床榻。 24.024 她是真的累,可心底又记挂婆婆,如何能安眠。 被放上床的那刻,姑娘很快清醒。睁开眼,本能反应爬起身,试图再回婆婆的屋子。可罗劼就这么坐在她床头,任是如何不让下床。 头一回见他态度如此强硬。 坐在边上那般高大,生就一股压迫力。她哪里挣得过,到了后头没法子。只得磨着磨着,又躺下歇了会儿。 奈何困极了的人倒下哪还起得来,一闭眼就睡着了,等到再睁眼时已是翌日早晨。 罗劼没走,守了她一晚上。就着医馆这处没了顾忌,仰躺在对面的椅子上阖眼小憩,看样子应该没睡好。他身量太大,椅子又小得可怜,拼在一起根本无法施展。 见此情形她很快从被子里坐了起来,发丝乱,勉强抚顺。抬脚下榻,途径男人身侧时微微停顿。踟蹰着想到什么,还是折返拿了条薄毯子给他搭上。 这样的天气极易着凉,他将她带进屋是好心。自己在床上安然睡了整觉,怎好让人家再冻着。 心里这么想,下一刻她便这么做了。 可惜罗劼早就清醒,在她睁眼时。这男人睡眠浅,警觉性高。感受她轻手轻脚帮他盖上薄毯,不动声色从毯子下伸出手,在她要离开时一把将人带住。 抬眼,二人视线撞在一起。察觉他醒着,姑娘赶紧回避。挣他握在腕子上的手,躲那炙热幽深的目光,试图离开。 直到外头有人敲门,医馆小厮过来唤他们吃早饭,他才松了手。 外头那人本是斟酌要不要敲门,一来不知里头什么情况。二是忌惮老大在此,怕打搅到他与姑娘独处的时间。 不过这时候谁有那等心思,就算有,纪嫣也不定会理。 松开禁锢,手臂搭上额头又眯了会儿,奔波两天有些疲惫。待到收拾好起床,底下人已经用过早餐,给他留了粥和馒头。 洗漱用饭,完毕去瑞老太那儿瞧了一眼。他请的名医是早年故交,对他的事自是尽心尽力。不过瑞婆婆的毒有些重,对方摊上也觉棘手。 当然有罗劼在,许多事办起来更加方便。 他亲自坐镇医馆,帮了不少忙。缓和老人几天是可以,但大夫们说了,瑞婆婆这状态当真挨不了多少日。只能变着方缓解,让她走的时候不必那么难受。 这是她最不愿接受的结局。 心底总盼着能有一丝回转的机会,可惜有的东西就是命中注定。活着的人心有期盼,但将死之人却又无能为力。 瑞婆婆开始犯迷糊了,不记得自己是谁。肿胀处一天比一天严重,一睡就是一整日,最后也不认得纪嫣。 时常浑浑噩噩躺在床上,从之前能说几句话,到如今什么话都说不出。姑娘瞧着难过,碍于大伙都在,只能等人离开才开始抹泪。 关于这些,罗劼都是知道的。 给不了多余的帮助,守着她自是应当。瑞老太他看了许多年,是北南山上的老人。不在于纪嫣,他也该尽心尽力。 在那天她最迷糊的时候,老人说想看观苍崖边的百桑花。听闻瑞婆婆儿时就在那长大,留了不少回忆。如今大限将至,她也回到了最初的念想,只有这一个愿望。 可惜观苍崖离这边有段距离,瑞婆婆受不得颠簸,根本去不了。纪嫣了解这一情形,当下便应了。待到寨子里有机会借得马,打听路线再行前往。 这样的心愿,即使她做不到也会尽力而为。婆婆没有旁的念头,唯这一个,她如何能置之不理。 于是寻得机会,那日她便跟医馆老李谈及此事,老李欲言又止。不知想说什么,直到外头不远处传来马蹄声,逐日载着主人飞驰而过。利落停在门前,抬眼瞧,上头的罗劼朝她示意。 他怎的来了,姑娘诧异。以往这时他都有事忙,今天怎会突地出现在此。 “想去哪?” 就这么一手持缰,垂首望着她。黑色劲装衬得他更加英挺,脸庞在日头下显露棱角。 姑娘没动,愣愣地瞧着,迟疑。 “……婆婆惦记观苍崖的花,打算……” 他什么都知道,姿势没变,不等人说完,仍旧看着她。 “我跟你一起。” 纪嫣闻罢,心绪有些乱。目光往后面瞧了眼,似乎有些踟蹰。 不给她继续犹豫的机会,俯身带住那纤细的腕子。拎她上马,比拎什么都容易。眼看一个兜转,她瞬间坐上了逐日。还没弄清怎么回事,身子早已被他锢在怀中。 逐日有灵性,反应快,鞭子一落立刻前行。 孰风寨里的事瞒不过罗劼,包括这两天瑞老太的情况。如今纪嫣的一言一行都在他的观察范围,当然也知道她想去观苍崖的事。 这男人太会洞察一切,与其这么说,不如说是洞察她的一切。 姑娘并不是全然不明,骑在马上感觉到这一情形。不禁默默攥住身下衣摆,迎风而行。后背是他温热的怀抱,宽阔暖和,随着前路颠簸,能感受到彼此肌肤隔着衣物紧紧贴合。 纪嫣有点走神,耳根子不知怎的微微泛红。 身后的罗劼低头注意到这些,悄然收拢,比先才靠得更近。 观苍崖有些远,骑行几个时辰方才能到。以往没出来走动,不知北南山竟这么大。观苍崖也属于北南山的范围,不过偏了一些,需得走上一段时日。 这边树木少,光有些刺眼。揉了揉眼睛,行得快看不真切。 与他在一起不必太多言语,飞驰中他一言不发。只时不时偏头会不小心触到他的下巴,感受近在咫尺的距离,姑娘愈发不好意思。 他的马快,行没多久,渐渐能看到不远处的山崖。 那里比起当年已经荒凉,住的人不多。只有少数老人待在那处。到此之后多方打听,二人都不太熟悉。于是纪嫣问了旁边伐木的前辈,知晓百桑花现下繁殖较少。唯有顶坡边上有那么些,让他们往顶上去看看。 那人也没说明白,只道让他们继续走。 顶上是崖边,听说越往外种植越多。 逐日被套在山坡下的大树前,罗劼没说话,处理好一切,先一步走在前头。这里偏向山沟,底下灌木荆棘多。身前的男人拧眉嘱咐她小心,实在走不了可以拉住他的衣摆。 当然他也在关注纪嫣的安危。不过那丫头性子拧巴,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亲昵地拉他。于是罗劼只能仔细脚下,顺便顾虑她的动向。 此时的太阳隐在云层后头,天色看上去阴沉不少。山坡上有风,顺着脸侧灌入衣底。凉嗖嗖,清冷得紧。 这里人烟稀少,走得多些,伐木的老人也离他们越来越远。 她不敢再往回看,心里头莫名打鼓。默默走在罗劼背后,专注脚下的路。只是越走风越大,吹得她睁不开眼。反倒是跟前的男人很适应这一切,比她行起来利索太多。 一步步小心谨慎,本是矛足劲在寻。她不算走惯山路的人,北高坡那边并没有这处陡峭。察觉到这点,她愈发认真,一点也不敢懈怠。 四周空旷,旁边山沟多是荆棘,看一眼就足够让人腿软。姑娘有些怕,深吸口气停了阵。待那男人探出绳索,示意她握住另一边,带她行走。 知道她的性子,罗劼倒真用足了心。 轻轻点头,以表谢意。纪嫣伸手搭上,两人行得慢,继续又走了阵。大概是昨夜下了雨,边脚的路稍微有些滑。才将跨步,姑娘便脚底一晃,手没抓住。一个不慎倏地往旁边山沟滚去。 随着惊呼,罗劼反应快,见状立刻倾身跃下,二人一起往山沟下滚。鉴于此处枯枝荆棘太多,他自是明白。只道不能伤了这丫头,紧紧抱了她。在落地时果断侧翻,整个人妥当地垫在下头。 纪嫣被这幕吓坏了,当真有些懵。俯身扑在男人怀里,手指紧紧攥住,胸口不断起伏。 而她身下的男人显然摔得更重,替她挡了一地的倒刺,那玩意儿就这么抵在背上,不必看也知扎了不少孔。 待到反应过来,他俩都是一怔。纪嫣哪敢乱挣,只得微微支起身,随后被他抬臂按住,声音低哑,告诫不可乱动。 到处都是刺木丛,情形有些糟糕。再又看,离顶上高坡还有段距离。纵使被他抱着,姑娘也摔得周身钝痛,更别想这垫在下头的人。 心下一惊,她不自觉握了他的衣襟。 抬头不住打量,伸手时被底下刺尖刮到,不防一缩。对方一声不吭,那蹙眉抿唇的模样看得人内心慌乱。姑娘秀眉微拧,忙着唤了声。 “罗公子……” 25.025 他其实伤得不轻,看那紧蹙的眉心就知道。 不过这家伙生就不惧这些,为女人流点血全不在他的顾虑范围。 山风一刮,感觉后背冷,姑娘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罗劼抬眼,先才一声唤,久未听闻。他稍微怔了怔,以为她不会再理他。 娇柔清凌的语声传入耳畔,着实舒缓,搞得后背的疼也似缓和了些。 无声对视,她的眸子如水清润,眼睫像把小扇子。担忧地打量,甚至不禁握住他的衣襟。 而他仍一动不动揽紧她,就怕她再不小心滑落下去。 这处是个封闭的山沟,周遭不大,但倒刺却多。缓了片刻,罗劼吁出口气,略微动了动。感觉后背涌出的粘腻,不及看,估计已被刺出了血。 没等多待,低头告知她趴好。搂过一个挺身坐起。腰力惊人,抱了姑娘很快靠到旁的石壁前,后背的痛着实难耐。纪嫣见状赶紧从他身前退离,摸索着扑上去打量。 她的神情看上去很担心,匆匆爬到身侧,眼观那半背大大小小的倒刺,心里头一紧。 “你受伤了!” 凉风习习浸入肌骨,罗劼挑眉,没回话。扭动着转了转臂膀,继续靠回去,拉她拽回身前。没多的话,只两个字。 “没事。” 她一滞,眼看都这样了怎能没事。出了血,那么多刺,可得疼成什么样。姑娘默默想,抿唇不言,连他把自己搂入怀里都没发觉。 看不出这丫头被这一吓倒像乖了不少。 待到再瞧,他早已抱她靠到角落。抬眼往上看,崖边凉风,与山沟以下的万丈深渊。这里封闭,且是危险,没探清楚地势,乱走不是法子。 察觉这点,罗劼将人抱得更稳。姑娘反应过来,小心挣了挣,连忙偏头,不自觉退离。 知道她想说什么,未等出口。罗劼动了动喉头,仰首而靠,收拢手臂告诫。 “别乱动,小心掉下去。” 一声劝,漫漫崖边只剩他们二人。孤立无援,叫天天不应。这下子纪嫣算是真的明白过来,连那微小的矜持也抹了开,听话安静没再挣动。 她是有些懵,实则倒怨自己不慎连累它人。 暗里记挂他的伤,毕竟不是因为自己他不会跟着掉下来,甚至为了护她还弄成这般。 她没料到罗劼会这样护她,那一刻有些意外,更多的则是担心。 这边风大刮骨,吹得人睁不开眼。坐在男人怀里连拒都忘了,只能静呆呆地靠在他胸膛处。感受沉稳有力的心跳,透渗肌骨的凉。四周的荆棘灌木,猝不及防,拘得人无法应对。 而罗劼就这么搂了她,后背一动就是针刺。万籁无声,挑眉观察四周。 贸贸然摔下,受困于此处。这样的情形,不知何时才能被发现。他虽是能耐,可也不是大罗神仙。观察力强,心思透,知道眼下做多了是无用功,干脆静默不动。 反倒是小姑娘不太明白,亲近过于,心下迟疑。抬头观察他的伤,山崖边随风而晃的树影,不知不觉出了神。 她的模样看上去小心翼翼,吸吸鼻子,略显担忧。 这个角度可以清楚见到她脖颈的肌肤,白玉一般。延伸往下,透进领口露出暧昧的阴影。水眸楚楚,身姿娇盈。抱在怀里,当真该有的都有。 一时僵,就这么干杵着。他没话,姑娘也没出口打破沉默。 如此贴合搞得他心突然痒,调转视线,身体绷紧。纪嫣心下忧,倒没发觉,默了半响不禁发问。 “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静悄悄问出,他额头开始出汗,后背针扎般的疼渐渐加剧。没见多余的反应,暗自隐忍。 “等着,等人来救。” 纪嫣垂首,听罢一动也不动。离得近,什么都能感受。 她很怕,甚至担心,尤其他还受了伤。 “可是……” 有些犹豫,男人闻声看过来,软软地抱了满怀。剑眉微扬,即使疼也没撒手。 “可是什么?” 完全没为自己考虑,只由着那良心不安,知对方为了护她受了一背的伤。心里发紧,如实道。 “你受伤,流了很多血,要是……” “担心我?” 张口堵她,她一愣,瞬间没了话。水润润的眸子不见别的情绪,悄然默住。眉目牵人心绪,一时恍惚。 她又挣开了些许,退离他身前。垂着眼眸什么话也没有。 许是这厢太沉默,怕做得过了惹她往心里去。罗劼默不作声往上瞧了眼,盯着她开口。 “冲着上面喊几声,看看有没人搭理。” 试图给与建议,实则就是无用功。刚来时就只见有老头在不远处伐木,后来越行越远。品那年纪估摸耳朵也不好使,眼下又掉到山沟中,就算是唤也唤不出个所以然。 他能这么想,纪嫣却不能。闻言当真仰起头,试着朝上面唤了几声。女儿家嗓音清柔婉约,飘在山间传出回响。片刻过去,意料之中,半点回应都没有。 她似是泄气,暂时放弃。悄然抬头打量他背后的伤,抿唇观察阵,继续小声。 “要不要我先帮你把那些刺拔//出来 ?” 没料到她有这胆子,以往总觉这丫头娇滴滴,定然见不得这些,眼下竟主动提出帮他拔刺。 闻此抬手往后一抹,眼看满手的血,罗劼眼神意味不明。 “你敢碰?” 她一愣,显然也想过这个问题。不过却矛足劲点点头,坚定道。 “嗯,且试试。” 既是这样,罗劼也没再遮掩。挪动身躯转过头背对着她,没松衣襟,背脊直挺,出口爽快。 “来吧。” 这似乎才是眼下首要应该解决的问题。 姑娘听后便动身凑了过去,静下来认真查看他后背的伤势。发现当真有好几处眼子,随着他的呼吸止不住血流。眉头瞬间紧锁,见状,连忙掏出怀里的手绢一一包住,止住残留的血。好半天过去,屏住力道深吸口气,方才默默开始往外拔。 看这样子只有拔//出来才能想办法再止血,念及血肉之躯,她手有些抖。毕竟有几处扎得挺深,那些倒刺也是厉害。姑娘看着都腿软,而瞧跟前这家伙,却是漠然置之,一言不发。 他这样的男人,痛了还能嗔不成。没有喊的意思,也不会吼。调整呼吸,唇线紧抿。随着她的动作,汗如雨下。在这冷风瑟瑟的崖边,热得身躯发烫。 纪嫣头一回干这事,小心仔细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当真弄疼了他。只是这样的尖刺,怎能不疼。良久过去她才稳妥地将那些玩意尽数扯出,缓和口气略微停住。 他没反应,这下就轮到止血了,可是怎么止。没有多余的物件,除了身上的衣衫。 想到这里,姑娘默默低头,斟酌一下还是别过头开始撕扯中衣下摆。那处衣裳干净,扯成布条方便使用。 在救人治伤方面,她倒一点也不拧巴。性子果决,说做就做。罗劼抬眼打量这一切,末了活动肩部,兀自攀上腰带。 “脱了再止。” 略偏头,朝她示意。姑娘本是忙着,听到这里不禁顿住。扯了布条微微停下,感受附近山风,犹疑。 “……会不会冷?” 他身似火热,哪里会冷。腾的一股气血,爽快道。 “不会,于你方便。” 轻轻点头,都这个时候她也不再计较,只求快些止血治伤。 “哦,那……好。” 说完继续别过头,只闻耳旁窸窸窣窣的声响。罗劼动作太快,即便受伤不方便,可也没几下就将外袍脱了下来,连带着中衣。 因此待纪嫣再回头时,他已赤了上身。直怔怔入眼,一块块肌肉结实有力,麦色的肌肤,后背线条挺拔匀称。姑娘愣住,眼睛都不知往哪放,霎时间脸红了一片。 如此情况,该如何。唯有念着救人要紧,止血为重。眼观鼻鼻观心,试图将这难言的时光尽快耗过去。 罗劼沉默,她用心回神。就着布条很快动手缠裹,用足劲,一圈圈裹得极其仔细。后头倒真同他一块儿折腾出一身汗,心无旁骛,专注手上的活。 人家弄到这副田地都是为了她,她又不是真的白眼狼,置之不理的事做不出来。 就这么,缠到侧方打结。额头浸了薄薄的汗,低着脑袋什么都不闻。恍然间总觉上方投来炙热的视线,再抬头,正好触上他垂首幽深的目光…… 26.026 察觉到此举太过亲近,纪嫣迅速处理好手上的布条。安顿妥当,退至一旁。 他伤得不轻,但用衣裳布缕捆紧止血后稍微好一点。底下那些倒刺该是无毒,流了一背的血。罗劼稍适检查,并未见着黑色物质。 这处太冷,风一刮让人起哆嗦。他血热,倒不怕。只是旁边的姑娘,自打给他缠好伤后便抱膝坐到一旁,离了两人宽的距离,始终未曾靠太近。 大概之前的举动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即便这样的情况,仍旧本能反应保持一定距离。 蹙眉吸气,牵动背上的伤,咬牙停歇。流的汗让风一吹透了干,看这架势,茫茫山沟,不知何时才能得到救援。他有伤,丫头也没那能耐,如此耗到夜里,寒冷蚀骨,她又该如何。 崖边烈风,四面侵来。 纪嫣低头发怔,虽未开口说话,可目光倒是注意这头。悄然打量他紧蹙的眉心,末了移动些许,再次凑近查看他背上的伤。 两两相望,两两无言。每瞧一次,姑娘的眉头便拧上一回。半响后俯身轻轻拨开布条,总觉那血刺眼,而他丝毫无畏的举动……更是让人心忧。 暗自轻叹,再次坐回。蜷缩着娇小一团,抬眸望天,复又垂下,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直到最后一次过去查看他的伤势,终于被罗劼一把拽住手腕,捞到身前。此时已经夕阳西下,相较白日更加阴寒。她冷,他不是不知,搂她入怀只想裹了她,否则这丫头定会冻出毛病。 而眼看此举,她仍然会挣。抬手小心推了推,弄得身前男人倒吸口气。意识那血淋淋的伤,她一愣,终是没敢再动。 二人紧贴,就这么趴在他怀里,起初还僵着,连呼吸都别扭。直至后来,黑夜来袭越来越冷。小身板儿再忍不得,背脊发冷,风一吹冻得连拒都不会了。 低头叫她,只喃喃地应。这样的半崖沟里,连罗劼都感觉到寒,更别说她。暗自收拢臂膀。带着那发颤的身子,嗅她领口香甜娇软的气息,收拢将人抱得更紧。 他倒无所谓,糙惯了受点伤也罢。只这姑娘,待在半崖边,衣衫单薄明显没有抗寒的能力。倘若闭眼睡去,等到人来救估计也唤不醒了。 如此想,罗劼拧眉,俯身咬她耳朵。姑娘闻此立马一颤,本能趋势推了推。他腾了一股热,抚上她背脊,让那寒意慢慢化在手掌间。 呼啸的风在观苍崖边好生狂躁,天色愈发暗沉,衬得底下山崖似漆黑的空洞。四周一刻陷入沉寂,倦意在姑娘脑海里不住升腾。 罗劼锢住她,瞧那微眯的眼,腻软白皙的肌肤。便觉不似以往红润,静得没有一点声响。 沉声唤她,挡住风掩她到石壁间。 “纪嫣。” 姑娘听着喉咙里发出呢喃,浅浅的,不太清晰。 “唔……” 那楚楚娇娇的眼睫轻微动了动。他凑近贴她的额,变着方引她注意。 “抱着我。” 心一顿,眸子缓缓抬起。目光怔怔,只唯那秀拳,执拗地推着。 “什……么……” 他手热,握住拳头带到腰腹。捏揉,给与温热。 “说说话,别睡。” 沉下脸叮嘱,一个挣动,疼得咬牙。而她痴痴地注视着他的神情,略微退开。得了些热,继续艰难地拒。 “你先……放开。” 不给她缓和的机会,只想逼得人打起精神,切勿就此睡过去。鼻中淡淡一缕香,出口转移注意力。 “知不知道我很疼?” “我再帮你……” “不用,说说话就好。” 低沉的语声就在头顶,如同以往无数次般。风吹云过,这样的夜,竟还有一轮小月。乏倦袭来,她似是迷茫。可念着那因自己而受的伤,忽就抬了眼。 就着这么近的距离,他下颔棱角有男儿特有的幅度。鼻梁挺直,眼眸狭长,浓眉似两把剑。衬上那紧抿的薄唇,倒真一副英气挺拔的轮廓。细细打量,略觉恍惚。 末了阖上眼,安然,无声。 迷迷糊糊贴着个男人,矜持规矩忘得一干二净。只觉那身子好热,愈加升温。而被他脱了外袍裹住,感觉到暖和,一点点逐渐回过神。 精神劲断断续续,只要不说话,很快就能焉了去。 他的身躯开始变得有些烫,纪嫣察觉,禁不住仰起头。一阵寒风过,摇曳旁的树枝。她打量阵,忍不住低呼。 “你身子怎的这么热。” 再一感受,越发觉得不对。连那股子寒都给摒了去,拧眉。 “是不是发烧了?” 罗劼没反应,护住她抵在石壁前。身着中衣,外袍还在她身上。 姑娘见状有些急,害怕对方真有什么不对,慌忙直起身。 “快让我看看,那些倒刺……” 没给她乱动的机会,抬臂按住,带回,沉沉几个字。 “倒刺怎么?” 突然发声,她滞了一下。思索前因,近来经历瑞婆婆的事,她开始变得爱多想,下意识问。 “可是有……” 毒字没说出口,犹豫斟酌,一副焦虑的口吻。他握住那光滑细软的小手,默默磨挲,话里意味深长。 “怕了?” 听到这里,她面色一僵,明白对方已经领悟自己的意思,低头没有回话。 罗劼缓了口气,帮她抵御寒风,顺道忍下伤口的传来的痛,再问。 “若我像瑞老太那般,你会如何?” 提起瑞婆婆,终是激起姑娘的心绪。唇动了动,眸子闪了闪。 “不许胡说。” 他没理她,抬手抚过对方头顶碎发,挑眉。 “答我话。” 低头四目相对,许是那眼眸在浅淡的月光下略显深沉。纪嫣抿唇僵住,固执道。 “你……你不会。” 这丫头就是爱认真,刻意夺她注意力,只求她别闭眼睡了过去。专注的小模样倒让人心热,忍不住摁回怀中,继续有意无意发问。 “若我中了毒,就此一命呜呼,你还会不会嫁人?” 这样的地方,如此疑问显然很让人心怯。她又不是铁石心肠,纵使知道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便止不住的难过,半响后摇了摇头。 “不……” “不嫁?” “嗯……” “因为我不嫁,还是本就不愿嫁?” 一番对话响彻脑海,不及思考,只知抓紧他的衣摆,胡乱探了探,焦急启唇。 “你快让我看看。” 心里头仍旧惦记,他抱上哪会松手。知她担心,暗里一阵喜。不管这妮子后头会不会翻脸,俯身在她额角处贴了贴。如此艰难的环境,唯有相互倚靠,出口逗弄。 “傻丫头,发烧要捂着,看了有何用?” 她又是一僵,不用看也知那小眉拧成什么样。得一丝安宁,压制住身后不断攀升的痛。 用外袍裹住不留一点缝隙,他还摁着她,边动边安抚。 “放心,这里没人瞧见,不会损了你清誉。” 都这个时候,出口的话仍从她的心理出发,当真是在彻底的维护。纪嫣不闻鼻子一酸,此情此景,那些礼义廉耻突地变得矫情。要真这样下去待足一夜,回头他该如何。彼此兴许也能冻得失了心智,闭上眼,再也醒不来了。 默默咬了唇,一副痴痴怔怔的模样。任其所为,忘了挣,忘了往日所有。只知漆黑的崖边,风刮刺骨,唯她二人。 27.027(入v3合1) 好半天后, 才忍得冷,强打起精神。吸吸鼻子, 再唤了声。 “罗公子。” 不知该说什么, 只道一声唤。有个念想, 还在听, 就好。 他太能撑,又是寒又是伤都没奈他何。沉默一阵,锢住姑娘腰身继续拉近。 “叫罗劼。” 严格纠正, 黑压压一片,冷风呼啸, 传入耳畔十分可怖。她听着,张了张口,稍适犹豫, 到底没说话。 卷起的风与寂静的夜都那般陌生, 石壁凉,他却热。夹杂其中除了对方的心跳再不闻别的,手指攥紧又松,脑中逐渐变得模糊。察觉此刻绝境,猜想大概凶多吉少。不知何时到头, 亦不知何时才能得到救援。 屏着最后点力气,姑娘仰首,迎着风继续呼喊几声。怏怏地早没了力气, 罗劼示意她别做无用功。与其如此, 不如屯点力气等人来救。 他身上愈发烫, 估摸伤口太重起了作用。秉持着意志紧紧搂了她。这家伙不惧,以往死人堆里摸爬打滚什么没受过。如今只专心护了她,不让她冷,更不让她轻易失去意志睡过去。 可惜纪嫣没经历过,风再吹,略感无力。渐渐地没了先前的精神劲,稍不注意便阖上眼。身子颤抖,嘴唇也失了血色。 见此情形,跟前的男人换个姿势拢好她,裹住身板儿困在石壁间。俯身蹭她的额,白皙光滑的脑门儿还夹杂着女儿香。为了吸引她的注意,他深吸口气,贴近沉声。 “纪嫣。” 一声唤就在耳畔,紧接着是更加清晰的吐字。 “都这时候,应我一愿,如何?” 天色渐晚,姑娘支撑不住。听闻此声,喃喃地张口。 “嗯……” 脑子不及想,连问都不会。他搂她坐腿上,抱起时脸侧触上她冰凉的唇瓣。那股冷汇到心底,他虽难耐,却也变着方逼她提起劲来,压低声音。 “今时有,明日无,让我好好地亲一回。” 再也没了顾忌,坦白直言。听到最后几个字,她终是有了反应。艰难抬眸,纤腰挪动,语气坚定。 “不行……别……” 黑漆漆看不清,即使如此也知她会有何反应。别扭的景致映刻于心,想到那股子神色。再拢了娇小丰盈的身板儿,隔着一指宽的距离,他忍不住笑了。 “又在心里骂我?” 姑娘没反应,不否认也不点头。心里悄悄地应,就似那无可奈何。 而浸入身体的寒那般不容人拒,剥去她所有意识,越来越不清楚。 帮她拉好外袍,抚上冰凉的脸颊,逼近观察。 “骂吧,骂狠些,记住别睡过去。” 捏住她下巴如实陈述,这个时候的罗劼已经起了精神。身躯紧贴,到底缓过劲来。可惜小姑娘就没那么好运,头先勉强打起来意志,又继续薄弱了下去。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等不到援助,估摸会就此冻晕过去。到时被寒风卷下山崖,这么俏的姑娘他上哪儿去捡。 罗劼有经验,当然不会放任她如此。待只待激一激斗志,即使这时候这样做颇不人道。 眸色一沉,连唤几声没了反应,他终于蹙了眉。裹住她开始肆无忌惮,低头啄那冷冰冰的腮,再不似那日一般有生气,心下更觉不妥。姑娘知道躲,无力地避开,躲他温热的吸吮,躲他刻意招惹上来的举动。 末了实在不愿,秉持所有力道轻轻一推。跟野兽身前的猎物似的,无力无心,眯了眼,出口阻他。 “罗劼……你不要……唔……” 话语毕,那波不依不饶地啃咬径直来到唇边,不等她说完便猛地撞上,含住她娇嫩软软的唇瓣,一时压下,狠狠吮住。 霎时间她全身绷紧,被摁在了石壁上,气血直往上蹿。逼得无奈睁了眼,紧紧地握住拳来。 他的吻当真来得突然,纪嫣难以招架,脑子里立刻懵了。 从来不知双唇紧贴的刹那人会这般无力。辗转碾压,还有那挑开唇齿探入牙关的舌,卷住她缠得好深,陌生又危险。 他抑制不住地吸气,膨胀的火势一触即发,啃那嘟起的唇,品着浓浓的江南清甜,只有这一刻,纪嫣才真正明白男女间的亲吻是怎么一回事。 他压了她,不给她一丝逃避的空间。收手裹住,一步步吻得她透不过气,高大的身躯挡住所有风。屏了气息,她躲不得。只知意识一点一点明确,不似先才那般浑浑噩噩。拽住他肩头的衣襟,用力攥了紧。 娇软绵柔,搂住满怀,粉嫩嫩的滑腻小舌那般调皮。她灵活地躲,他攻城掠池不给半点躲闪的机会。感受那馨香的气息,连同浅浅地嗔。体内腾地一股火烧起,再是无法忍。 摁住后脑,修长的手指插进发间。小脸儿白嫩如玉,鼻尖相触,姑娘的舌尖软嫩极佳,吮一口不够,还要更多。深深地吸她的味道,含得唇瓣发红发肿,他退不开,更不想离。 手掌不由自主下滑,好半天后才试图抽离。心痒难耐,喉咙哑到极致。他该知道自己不能碰她,否则无论何时,他只会彻底将她烧化。 匀了气,埋入她脖颈间。殊不知那滋味更加磨人,女儿家的腻香全都汇到那处。胸前两团娇软鼓鼓地贴着他坚硬的肌理。感受这一切,他连呼吸都捋不顺。 没让身后的伤夺了命,先让她给彻底击败。 得了甜头,哪有自持的力道。就着那脖子上的白皮子啃咬舔舐,她像只小兽,动都动不得。紧赶着退,可惜身后是石壁,几乎退无可退。 腾起的热烧得连伤都忘了,他来了劲,咬她啄她。这样的风口当然不忍扒她衣物,从未有过的失控。屏住想要将她揉碎的力道,牙齿咬开领口中衣内的小扣,扑鼻的体香就这么漫入意识。咽了一口,热都聚到一处。托住她抱得更近,腰腹紧贴,澎湃张扬。 纪嫣有些怕,这般陌生的失控感。映了身后的风,捣鼓得嗓子眼发紧。 他周身都烫,比起先才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哆哆嗦嗦地推,口里呵着气。腻软盈盈的呼吸,双唇轻抿。直到那尖利的牙齿咬上脖颈处的兜衣带,她终是觉得他疯了。稳定心神,矛足劲推拉,呢喃着喊。 “你……别……” 他有什么不敢做,这家伙为所欲为惯了,只是被这声唤提醒,不愿一时肆意让她受凉。拉回外袍裹了她开合的领口,停在边上,气息好重。 片刻过去,最后一口磕在她腮边,慢慢移过又含了她两片唇。缓下力道厮磨,咸咸的泪顺着脸侧滑落。知道欺负狠了,复才收手,抵在她额前。 气息压根捋不顺,满脑子都是她的腻软。只碍于此景不得不收手,含了她的泪,哑声安抚。 “回头再跟我算,只要我们都活着。” 这是意识迷茫前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也不知那天的之后她是如何冻晕过去。迷糊中只有对方热得发烫的胸膛,听到山崖上有人在唤,亮堂堂的火把。眯眼看,似世上最美好的景致。 后来子夜,终于迎来救援。她被人用绳索锢住拖上去,四周嘈杂,耳畔是罗劼的低语。不一会儿又感觉到颠簸的马车,周身裹得严严实实,温热宽厚的怀抱始终不离。她知道得救了,只晕得指头都抬不起,再没有多说一个字。 那天察觉罗劼久未回寨,齐天桀就觉得不对,待到子夜,紧赶着带人出来寻。这处夜里太冷,路线复杂。他找了观苍崖的兄弟帮忙,费了些时间。救她起来时发现崖下的百桑花,也不知这么昏昏沉沉她有没听进去。神思模糊紧紧握住花枝,匀了力,慢慢被人托了上来。 险些丢了命,知道前因,齐二爷沉沉地叹了口气。 她肆意,老大也陪着豁出去。以命相搏,殊不知那心当真陷得深。 罗劼受了伤,身后被倒荆刺所刮。千幸万幸那玩意儿没有毒,否则扎这么几个窟窿,大罗神仙也救不回。 一路马车去马车回,罗劼还有意识,唯独动起来有些吃力。抱住那被毯子裹紧的姑娘,搂到怀里。贴在颈窝处感受她均匀的呼吸,握在掌中的冰凉小手逐渐回暖,渐渐放心。 猝不及防一场意外,在半夜三更时分得到救援。他伤了一背,回寨就被老李几个大夫团团围住。里头还有他给瑞老太请的名医故交,看了他的伤,开药上药,忙了一两个时辰。 而纪嫣受了寒,胳膊处有块小小的擦伤。昏昏沉沉地被送到医馆安置,暖炉烘烤。小医徒在外煎药,一身凌乱的姑娘躺在被褥中,静静地闭了眼。 脱力之后彻底昏睡,她睡了很久,足足躺了一天一夜。期间医徒唤她起来喝药,迷迷糊糊撑着坐起。饮去一些,复又睡过去。 就这么一直睡到翌日晚上,期间只见到医徒和老李二人。她几乎没怎么伤,静养一下就好。起床之后还去隔壁看了瑞婆婆,披上外袍到她床前坐了阵。婆婆还是那样,手里捏着她昏迷前拽着的百桑花,一朵两朵,怏怏地没见出声。 没有罗劼的消息,他没再来过,老李也没多提。只说在寨子小竹林内养伤,估摸大夫已经上手。不过那处是孰风寨的腹地,规矩多,她进不去,也不方便进去。 直到第二日第三日,彻底养回精神。继续待在瑞婆婆身旁照料,时不时同小医徒出去一趟。到那林子外的看守处待一刻,见着层层把守,问不出答案,默默调转头离开。 伤好了,但忆起他的安危,终究无法释怀。 *** 响晴的天,着了一身白衣的姑娘静静守在婆婆床头,眸子清澈如水。才将替老人擦了身子,抱着水盆走出门外。 姑娘闲不住,小伤养好后就开始兀自忙活。 因为没有罗劼的消息,心底彷徨。每日待在寨中,抬头低头都是老李和小医徒二人。除了楼底下过路的土匪,几乎见不到几个寨子里的人。 小医徒会瞧事,看她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就知是想打听罗劼的伤势。只那孰风寨的事,深居腹地。他不好打听,里头人没说,他这医徒也不敢多问。 到底是孰风寨的头子,边陲这头不安生。北南山的老大死对头多,贸贸然将他受伤的消息传出去,于谁都没好处。 于是才封闭了消息,压得这般紧,做给外头人看,也让自己人适当收敛。 但老李是知道的,他说罗劼在竹林高屋内养伤。几个大夫诊治说那玩意儿扎得狠,地方多。不让他下床,偏要养足七日。 齐天桀和几个兄弟都劝他,里里外外做足功课,斟酌利弊,这才将人安心留下养伤。 听到其中两个字,姑娘心里咯噔一下。暗暗琢磨是否太过严重,他好不好。待上七日,可是能像往日那般,恢复灵活。 心有些乱,忆起观苍崖的种种,情绪没来由的复杂。闭上眼就是他在耳边说的话,清醒后再想。那些举动正是为了替她打起精神,不知该说对,还是不对。 轻轻一叹,蹲在院中洗衣裳的姑娘默默愣出了神。抿了嘴儿,小模样神不守舍。医徒帮忙拎了两桶水出来,溅得小鞋湿透也未曾发觉。 进不得竹林,安安分分待着。夜里睡不好,连开口都不知如何讲,后在医徒的推搡下逼出几个字。冲人家守卫打听罗老大的伤,对方见状还算有眼色。隐隐知道老大跟她的关系,出言也算客气。就死活不请人入内,更没有放她进去的意思。 这边是军队化管理,训练有素。腹地是中心,未经允许,谁都别想擅自坏了规矩。 如此状况,姑娘不敢再与他们难为。这样的情形,齐二爷本该做做中间人,找机会过来道一声。只可惜这几天罗老大躺着,他为了寨里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哪有时间管这些。 于是纪嫣便被置下来了,如同先前那般,每日照顾婆婆,守着老人。除了多了一份担忧,没有任何不同。 当然罗劼对此并不知情,他以为跟医馆传过话就罢。没料到这丫头会这般忧心,毕竟他从未估算过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 是愧还是别的,每每入夜仰望外头的月色。对于此事,她不敢想,也不知怎么想。 瑞婆婆仍是她首当其冲需要照管的事。 白天名医会过来,他是罗劼早年故交,名叫陆明,本也是北南山上的人。后来出去四方游历,回来得少。这次为着瑞老太的事将他请回来,对此也算用足了心。 时常过来号脉,见着守在床边的姑娘,都忍不得多看几眼。这样的女子,即使见多识广的陆明也投来侧目,更别说外头寨子里那些男人。 好在经过近来种种,与观苍崖的事,谁都知道姓纪的姑娘跟罗劼有瓜葛。没人敢去触这霉头,时不时偷偷瞧一眼已算不错。 陆明性子温和,对上瑞婆婆这样的病也是尽心尽力。有她在,婆婆接下来的日子不至于那么难耐。痛苦减少,耗起来也比往常舒坦些。 他俩也会交流,相互寒暄。打探病情,顺道……说一些罗劼方面的情况。 只这时候,姑娘都是默默地听。并不做它言,知道他好,伤有着落。兴许也就……罢了。 纠结与迟疑汇成一股劲,不敢多,也不求多。 收拾好医馆方面的事,陆明提起药箱往竹林那边去。对上姑娘的眼眸,欲言又止。后来想起她的身份,知道是兄弟的心头好。说得多有失规矩,便草草几句,就此离开。 陆明回了竹林,一栋房子刚好两层。还未走近便觉里头闹哄哄,齐天桀和魏冲都在。先前本说带兵出去溜一圈,如今老大受伤,看也只能缓和一阵。 听说外头乱世纷杂,比起前些日子更加不安生。几路党羽纷纷起兵,大盛王朝就快不复存在,唯一尚存的地域也变得少之又少。 齐二坐在一旁,魏冲滔滔不绝。陆明拎着箱子抬步进门,见罗劼赤着上身坐在床头,健硕的躯体上裹着层层白纱。面色冷冽,没有言语。 这男人静下来就一个样,自小到大冷惯了。受了伤还不知养护,吃饭仍不忘饮上一壶。旁人看了急,他倒无畏。 斟酌几轮要旨,魏冲喝口茶。直剌剌坐到一旁,这家伙是个大老粗,相较他,罗劼简直再正常不过。 茶杯一落,恭恭敬敬上报。 “老大,北边那头兄弟落定,出书涵归顺咱们,您看怎么说。” 听他们在说正事,陆明默住,没有搭腔。好半天后才又听到一声,不过并非出自顶上人。 “归顺?那得有诚意才行,交点东西可好?” 开口的是齐二,旁边还有两名男子。手头拿了些书信,未见吭声。 “哎哟二爷,您那狮子大开口,谁敢接啊。” 闻听这话,魏冲突地拧眉抱怨。榻上的罗劼活动指关节,发出几声脆响。抬手揉按眉心,养伤几日,蓄了一脸胡茬,看着倒填了不少男人味。 齐二挠鼻尖,听罢不以为然。 “啧,这点都应不得,如何成事?当初他们被人追得满城跑,不是咱老大出手援助,还指不定能见着如今的太阳。” 语毕一阵迟疑,消停片刻,屋子里再度充实男人的语声,罗劼挑眉。 “衡阳林烨?” 对方停住,利落答。 “是,没错。” 他看了过来,漆黑的眼眸闻不出喜怒。 “什么来头。” 魏冲功课做得足,即便是在短时间,也能道出对方来历。 “本是大盛东洲一个官,后来东洲沦陷,他也没了指望。想着曾经被老大救过,带着为数不多的兵过来投靠。” 近来他的名号在边陲愈发响亮,投靠的残胜军不少。挨个儿来议略显麻烦,挑重点。 “带了多少人?” 魏冲闻言抓抓头,仔细想,答道。 “估摸几千。” 齐二在旁听得不对,总觉差点什么,便拧眉沉声。 “大哥,我觉得这人不简单,你看要不要……” 话没说完,顶上的男人直起身,走下榻,面无表情。 “既有那个意思,捎封信,先派去晋川。” 旁人不明,凑近琢磨话里深意。 “嗯?什么……晋川?您是要?” 他一哂,狭长呢眼眸似豹子,自顾自倒了杯水。 “李广那条狗,不妨多给他配点对手。” 恍然领悟他的意愿,魏冲合手一拍,笑。 “哈哈,我怎么没想到。对对,先派去搞定李广,再行商议。” 齐二爷缓缓点了头,他在大事上比较谨慎,语气慢。 “认真跟他说,往后咱们东行还需些助力,别太莽撞。” 魏冲跟着附和,几人常待一起,默契得很。 “行,那我一会儿下去给他回封信。” 说罢就动了动胳膊,罗劼仰头灌了口温水。后背有些紧,但已没之前那样疼。 话一说完左右无事,齐二好打听。忆起什么,总觉这几日是不是忘记去做什么事。摸摸下巴,悄然向对面的魏冲使了个眼色。 “嗯,琐事你自己定。这几日大哥养伤,没什么要事别来参合。” 几人了然,皆是无话,简洁应下。 “知道,我明白。” 一语毕,又像觉得少了点什么。再度看向魏冲,意味深长。 “倒是底下营寨……这几天没消息传来?” 眨眨眼,语气意味深长。反倒是对方粗着性子,毫无察觉。 “啊?什么消息?” 他能这么问,谁听不出话里的意思。连罗劼都看了过来,神情扑朔迷离。旁边拿信的男子听到这里,本想帮腔,哪知魏冲却先一步抢话。 “哦……你说医馆呀?阿奇,这几天都是你在看守竹林,外头有话传来没?” 底下人听了这话,赶紧上前,屏了屏,如实道。 “回冲哥,有。” 他一顿,愈发觉得不对,没看齐天桀,径直出口。 “谁?还不快说。” 那小兄弟略显迟疑,垂下眸子谁也不瞧,握了拳,老老实实上报。 “是……是一位姑娘,就是瑞老太家的那位。来过几次,说……说是想打听老大的伤势。” 意识到此,几人都是一愣。一来没想到那丫头敢跑到竹林这么远的地方,二来更是罗劼没想到的,纪嫣竟然主动过来打听他的消息。 魏冲蹙眉,下一刻就把小兄弟的领子拎起。 “你说什么?” “那你怎不请她进来?” 这话是说给上头人听的,那人被拽得脸部变形,颇为语塞。 “……竹林重地,腹心兵营,没别的指令,小的不敢贸然放人啊。” 跟前的汉子扶额,显然被他气着。 “你……” 罗劼没反应,抬手拉过旁的外袍套上。陆明在边上品茶观望,眼瞧此举,忽然意识到他想做什么。 “老大抱歉,看守不懂规矩,不知纪姑娘自己来过,您看这是……” 魏冲摸不着北,还在那儿努力圆场。只可惜看守的兄弟没错,他也没错。规矩是规矩,万万不可轻易破了去。 但那先前沉默寡言的男人,闻听此言已经按捺不住。 拾起桌上马鞭,无视陆明打算过来换药的举动。灵活系上腰带,不等它人再劝,踢开房门走了出去。 大步离开,头也不回。听了那话,除了满脑子惦记的丫头,还能有什么。 这几天本就心心念念记挂她,以为能安心养好伤再下去见她。哪知听说那傻姑娘竟然静悄悄来过,进不来,又悄然离开。心里头腾地一股火,燃得自己都快耐不住。 想起她,何等的心热,只要一念到那拧眉不言的小模样。整个人都很躁动,霎时失了理性,只想立刻过去见人。 而坐在二楼屋中的齐天桀始终没说话,察觉到这传话中间人当得不称职,待罗劼驾马离开后方才敢探出脑袋。大声吼了句,带着似有若无的焦。 “诶,大哥,你伤还没好,打算去哪?” *** 能去哪,毫无疑问,这位爷眼下大概只想见那心尖上的姑娘。 管他什么劳什子伤,经过观苍崖的事,他更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纪嫣这丫头他要定了,并且坚信只要真心付出,定然会有收获。 翻身上了逐日,罗劼很快持缰前行。营寨腹地离医馆不太远,骑马更是快。没过多久就见到那远远屹立的小楼阁,炊烟袅袅,散发一股子悠闲。 此地当然没有前寨那般刻板,规矩也不多,生活化十足,瞧着便让人松懈。 这个时候正好是午饭时间,医馆的大堂零零散散几个汉子,杵在底下等着老李抓药。 姑娘还在二楼照理瑞婆婆,擦脸擦身子,末了端着木盆往下。经过前堂,感觉几名男子投来的异样目光。埋下头,飞快垂首离开。 经过一段日子常驻,她似乎已经习惯这样的眼神。但凡是男人,都会管不住自己的眼。 他们准备用饭,小医徒在摆碗筷。罗劼驾马前来,将逐日搁在外头。鉴于此地闹腾,招手让医徒把纪嫣叫到屋旁的小溪边,说有话跟她讲。 她本还忙着,听说有人找,霎时就愣了愣。毕竟在这里没有熟识,稍微能说上话的估摸就那几个。小医徒不忍瞒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向她道明实情。 原来是罗劼找她,才刚从竹林过来,叫她出去说几句。 知道从观苍崖回来她俩就没见过面,姑娘也惦记对方安危。小医徒隐隐沉默良久,还是老实交代。眼见跟前的小佳人怔了阵,随即放下木盆悄悄推开房门。 一语拉回注意力,纤手在围兜上胡乱擦了擦,和老李说了一声,转身出了院子。 小姑娘今天穿了身浅黄色的衣裙,头发梳成利落的长辫。两颊泛粉,肤白细腻。一双水眸漾了倦色,却一点也不显憔悴。楚楚动人的娇盈,女儿家的气质全隐在举止间。 听了传话,一路小跑。医馆离溪边不远,没走多久就能看到两排树丛与几块大石。举目望,踮了脚。眼看罗劼就站在不远处的大树下,身着黑袍。下巴有薄茬,瞧上去倒是没待收拾。 大概出来得急,什么都没准备。见了纪嫣,转头抬眼。不知是不是养伤躺了几日,棱角比起往常更加鲜明。眉似剑,下颔线条分明,利落锋利。 闻着真是他,姑娘倒是缓停下来。有那么瞬间是说不出话的,脑子里闪过些画面。经历崖上那一晚,有的东西突然变得微妙。 前几日的焦急像霎时间隐进心底,压制住的慌乱。慢慢走过,屏了呼吸,心一顿。保持一段妥善的距离,静静停留在他跟前。 他没开口,眼中似笑非笑。眉目如初,离得近,英武的身型衬上那温热的眼神。气宇夺人,无尽锋芒。 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记忆中未曾改变。受伤时如此,崖上惊险时亦是如此。想不到他什么时候会折了气势,认真回忆,是否就是那日待在灶台边,他替她煮面的时候。 心思飘远,娇唇紧抿。尚未回神,再想得多些,思绪渐渐没了着落。 而远处还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大概在溪边捉鱼打野。姑娘的眼睛一错不错地平视男子胸膛,没敢抬眸,手指悄然握住身下衣摆。 就这么打量她手足无措的模样,想了几日,真正见到又没了话。罗劼走近,挑眉看她。从那轻颤的眼睫到张合的唇瓣,薄薄的裙,酥软的香,一缕一缕绕进心底。 她的味道总能让人腾起热来,像埋在骨头里的酥痒,细细地啃,说不出的滋味。不甚浓烈,就似那女儿家最平常的气息。即便如此,仍旧撩得人不能自已。 心跳不似往常那般,更不似他在外与敌厮杀时的痛快淋漓。周遭没了天地,只有她。眼神不动,半响后沉声。 “你来竹林找过我?” 简单一声,带着暗哑。风停下来,他这一身,宽肩束腰,好生迫人。意识到此,姑娘悄悄退了退。 “嗯。” 一股子劲笼罩周围,他的逼近总带着莫名的压迫,挺拔高大,让人莫名不敢凑近。 “伤好些了吗?” 不等她问,罗劼自己开了口。她的伤……能有什么伤,那一摔全让他护了个严实。压根就没怎么伤到,隔了几日,一切都好。 提了口气,口里细声道。 “好多了,你呢? 似都习惯了开门见山,男人居高临下盯着她。 “差不多。” 听罢抬眸往他身后瞧了瞧,有些僵,踟蹰。 “哦……” 语毕一时无话,她顿了顿。目视近在咫尺的男人,适当时候退离一步,找了旁的矮石头坐下。随之而来罗劼也与她并排而坐,二人待在大树下遮蔽处。眼看远处来往的人流,不由自主的沉默。 他无事,手持树枝,啪地一声捻断。一副淡泊沉稳的态度,往来的汉子似乎知道这头怎么回事,倒没敢直剌剌地瞧。 又是一刻过去,悄悄辨他的脸色。纪嫣的手绢不知怎的从怀里带出,不自觉飘到几步外。回头,正起身打算去捡,哪知腕子却被他拽住。像之前某次那样,很有力。 他没看手绢,将注意力放她脸上。四目相对,语气听不太明。 “去哪,不跟我算账?” 就这么不费吹灰之力拉住她。剑眉微蹙,霸道执拗。 女子默住,周身一僵,便觉难以动弹。眉头轻轻一拧,手腕低垂。 “算什么……” 她不明,倒给了对方一丝机会。这可是她说的,不算自然最好。但瞅见那正经正色的小模样,心里忽然起了逗弄的意思,便张口直言。 “那日我亲……” 话没说完立刻被她抬手捂住,纤细绵软的小手就这么触在唇间。意识到他想说什么,纪嫣有些急,不由自主阻拦。 “诶,你别说。” 她是惊诧,毕竟眼下光天化日。来往还有别的人,要让谁听了去,传出去不靠谱,那该怎么办。 在这些细节上她倒在意得紧,罗劼不动,按了她的手攥在掌中,俯身靠近。 “不算了?” 他一来,姑娘只得退。石头坐不住险些滑下,跟前男人干脆一把捞了她,见人止不住摇头,大着胆子逗趣。 “那再亲一回?” 有了那层亲昵,不知怎的就到了无所顾忌的地步。她挣不过,听了这话脸窘得发红,忍不住阻了声。 “罗劼!” 直呼其名,再没往常那般避讳。他一听,没见恼,倒是不自觉露了笑。贴着她冰凉到手,暖融融的包裹,好半天后才舍得放开。 心里有许多话想对她说,不过这男人在某些方面粗糙得很。并不爱瞎墨迹,只当见着她,能这么近跟她待一块儿,便觉不错。 挨到眼下正当饭点,他来此当然不会让她饿着。霸了人没肯走,丫头聪明,察觉他的举止,意识到什么,捡起手绢默默放回怀中。 他打算去吃饭,回营寨自不可能。如此好的天色,带她下山也不妨。只是才将回头,试图去握她的手。姑娘一滞,连忙不动声色退开。 心思倒真通透,手藏在袖子里轻轻捏紧,小声拒。 “婆婆还在病,我不能离开这里。” 知道他想干嘛,提起瑞老太,终是明白她眼下心里在顾虑些什么。也对,没老人相助,他或许这辈子都不定能遇到她。瑞婆婆没几天安详日子,守着陪着倒是如今最重要的事。 收起气性,罗劼不再赖了她。吁出口气,面色如常。 “安心陪着她,等这过去再和你算。” 两人起身,姑娘比他矮了一头。本就不算高,到他跟前更是娇小。出口的话有待斟酌,小心抬眸。 “你要同我算什么……” 刁钻的小东西,说她心眼透,该明白的地方总是扮迷糊。都这时候他当然不会跟她打马虎眼,挑挑眉。 “你说呢?” 午觉日头高,周遭的人应了时辰都散了大半。他无所顾忌,难得收敛神情,正色。 “纪嫣,我心里有你,下半辈子,只求你一人相伴。” 这般用心用情,从未在任何女人面前袒露。于她头一回,往后亦不可再有。观苍崖以命相护,他对她向来都是掏心窝子,半点不含糊。 姑娘听着,脸不知怎的竟染了红。低着脑袋没肯搭话,罗劼瞧着,蹙眉。 “怎不说话,惹你嫌了?” 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这丫头在这方面颇为拧巴。结果语毕之后,果真听她迟疑道。 “我……我有婚约,纵使……也不可。” 提起那些,男人顿时没了好脸。当然这些都不对她,只对那劳什子碍事的婚约。吸口气躬身俯下,一字一句。 “爷看中的人,谁要抢,让他们都来试试。” 说着说着就霸道犯浑,她什么都明白,只拧了眉,脸颊莫名红透,无奈启唇。 “你……就总是这般……” 一切的一切他看在眼里,幽深的眼眸对上那低垂的双眼。品她眼睫处的颤,闻言也不急,出口又问。 “不喜欢?” 听到这一说,纪嫣抿唇。一时乖张,刻意到略显有趣的神情,微摇头。 “不。” 没待她再言,拉起那并垂的小手放在嘴边啄了一口。紧蹙的剑眉复又舒展,相当无畏,抿紧的唇角勾出一丝笑。 “世人都道女人爱说反话,我信了。” 28.028 悄无声息抽回手, 姑娘屏了屏,任风拂起发丝。面色通红, 没再出声。 半响过去, 都这时候了。既不下山, 也不回营寨, 那罗劼就只能去医馆吃饭。 溪边待了一会儿,看尽她的一切,二人复才一起往医馆去。沿路碰上不少孰风寨的人, 大伙见势心照不宣,纷纷点头冲罗老大笑。 察觉此举, 姑娘埋头默默行快了一步。并非厌,只那皮薄,被生人围上略显不适应。 进了医馆, 老李和小医徒已经吃过。给他俩安排了一间房, 再布置几个小菜。这间房是馆里暂放杂物的地方,里头内间几乎都是药品与货箱子。拐角处有前几日从北高坡木屋搬来的东西,多是瑞老太的值钱玩意儿,珍藏的不少药包。 这边的老人都爱倒腾这些,否则她当日从马上摔下, 瑞婆婆是如何替她治伤。多得那些东西,姑娘的伤才能好这么快。末了没留疤,倒真挺难得。 于是她惦记这出, 草草吃了饭就去后头给他翻药瓶。早前就想着, 进不得竹林, 差人送点药过去也好。如今他人来了,翻一翻,免去那档子折腾,亲自交到他手中。 罗劼还在座上坐着,老李没给备酒,姑娘也不让他喝。唯有倚那儿安心吃饭,时不时蹙眉看那丫头忙碌的背影,娇娇小团,蹲在地上不知翻找什么。 难得过来一趟,瑞老太那头也正巧睡下。多得她有时间,本该待一起好好聊聊。哪知她进屋就一副忙忙碌碌的小模样,倒让人不解。 寻那由头,不过是那姑娘操心性子。嘴上说矜持的话,内里实则热心。 搁下筷子,挑眉看过去。罗劼没见反应,起身踱步来到她身侧。眼瞧小姑娘好不容易从底下翻出几个小瓶子,拿起用手绢仔细擦了擦,转头对上他的目光。一时滞,默默垂下眼。 四周鸦雀无声,李大夫早早吃过饭就去午休了。小医徒不知在哪儿打盹,瑞婆婆在楼上房间,几乎听不见别的响动。 屋里没别的人,只有他们俩。贸贸然独处一室,仍旧会觉羞。尤其忆起那晚的事,渐渐地……心跳没来由的加快。 微妙难言的氛围,她静立着不动,罗劼就这么看着她,炙热深邃,末了扫一眼箱子。 “在找什么?” 内间狭窄,他高大英挺站在身后,俯身就像是抱住她一般。纪嫣不动声色挪了挪,抬眸仔细道。 “婆婆有味药,化瘀止血很有用。早前我从马上摔下来,亏得有它。你这趟……拿一瓶回去试试。” 说罢递交到他手中,罗劼看也没看。意识到这丫头的贴心,皱眉。 “就为这个?” 语气缓和,低头时气息交织,感觉到此,她靠在柜子间不敢乱动。 “嗯……” 握了她的手,不容人拒,转身带着走出,面不改色。 “过来吃饭。” 简单几个字,到底不过关心。小手被他包裹,感受那掌心薄茧,温热贴合。不太好意思挣了挣,半响过去方才小声。 “先才已经吃过了。” 嘴硬的小丫头,几颗水饺就算完事,难怪没见她长多少肉。忆起那日将人抱在怀中的滋味,虽是瘦了些,但曲线竟意外的玲珑有致,该有的都有。 想起那触感,一股火不知蹿到哪儿,左不过男人那点心思。再流露得多准会惹她计较,干咳一声,握住手中药瓶,神色意味不明。 只送药,不帮治自然不行。他动辄过来瞧她,可不会轻易放了人。 拉了细滑的小手拽紧不放,带到外头的椅子上掀袍坐下,挑挑眉,语声低哑。 “有空没,帮我换回药?” 探寻的目光,那股子气势似回到初见时的模样。手被紧裹挣不出,他坐着,她站着。即便如此,娇小婀娜的姑娘仍不比那男人高出多少。 这北南山的人身型都颇为高大,只罗劼看上去更加挺拔一些。没有那通俗的粗犷,英武硬气,气势夺人,怎么瞧怎么让人不敢凑近。 于是姑娘垂下眸子,试着犹豫张口。 “你晚些回去……不妨让陆大夫……” 话没说完便被堵住,见她僵着没动,肆意捞起手背啄了一口,正色。 “他没你仔细。” 又是这副正经的口吻,不容人拒的势头。就着那举止,本能一颤。奈何手被他攥得死死的,压根挣不脱。于是姑娘顿了顿,再道。 “那我去……帮你寻小尘。” 小尘就是医馆学徒,说罢转身欲离开,哪知罗劼怎会轻易松手。吸口气捞她入怀,无奈挑眉。 “就这么招你嫌?” 早就想问,这声听上去不常见,倒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纪嫣坐他怀中,感受那男人周身坚硬的肌理,屋里静,呼吸一滞,喃喃。 “什么……” 低声出口,近在咫尺的发香,漫入口鼻无限神往。他没再更近一步,收敛神色,如实。 “刚才出来得急,没顾上换药。” 语毕松开锢住她的手,见姑娘像条小鱼灵活从他怀里蹿出。本能退开些许,从话里嚼出点别的味儿。小脸上淡淡的红晕,点点头。 “哦……那我……帮你。” 手足无措,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对着男人仍然心有顾忌,能让他抱一抱拉拉手也算有进步。这丫头没有从前那般拒人,一步步来,只要不过火,说几句好话还过得去。 小姑娘怕羞,逗狠了便得急。他又不是禽兽,自然不会行太过鲁莽之事,除了那夜。殊不知当时是真想打散她的注意力,还是心里头想狠了,不由自主。 她溜得快,性子也乖,说是换药,果真去外头拎了个药箱进来。清眸婉转,举止轻巧。 这里是医馆,什么治伤的玩意儿没有,剪子绷带一应俱全。就差那温柔的小手凑近一点点擦拭,耐着性子轻吹几口。 如此想,她果真这么做了。 不知该说丫头实诚,还是生就一副认真的性子。从前娘亲教导,但凡做事情就得用心,哪怕一件小事都不能懈怠。对上罗劼的伤,她显然责无旁贷。摒弃那些本该守的规矩,敞开门,待他宽衣。触及后背赫然醒目的几个血口子,突地有些默住。 白天比起那晚看得更加清楚,柔柔的目光一瞬不瞬盯着他身后的伤瞧。入眼便觉心惊,红淤了整张背,热腾腾的男儿气。离得近,铮铮铁骨,赤身不避。 见此情形,那双水眸不自觉漾了光。琢磨不透,好半天过去,才将指上沾了药,缓缓落下…… 他的确伤得不轻,这么几个大血口子。要若换在自己身上,又该如何。瓶口散发出药的味道,蔓延心底密密啃噬。他一声不吭,端坐不语。剑眉轻蹙,感受软软的指尖落在后背,心痒痒。 午后最是闲暇时刻,他们却用到了换药上。一个仔细,另个不言。每上一处,姑娘就滞了呼吸。神情从起先的局促到后来的担忧,渐渐地被那股陌生的情绪所吞噬。凝固的血,泛起暗红。看得心惊肉跳,末了忍不住俯身吹了吹,生怕弄疼了他。 怕弄得人不舒服,更怕自己手拙再伤到哪。动作屏了又屏,让本是简单的上药时间逐渐拉长。之后还顺道备水过来擦洗,小心翼翼,帮其抹掉坚实后背上的模糊血迹。 无声的举止,白净的小手细腻润泽,拾起绷带层层裹好。耗了足足一炷香的时辰,待到他身前,弯腰低头。挺翘的小鼻尖上挂了薄薄的汗珠,眸子一眨不眨。清理好打上结,认真的模样,回到水盆旁继续收整。 安顿妥当,以为他要兀自穿衣,悄悄偏头。结果刚转身便觉腰间一紧,还没来得及反应,竟被某人一把抱到圆桌上。 剪子瓶子顷刻间落了一地,好在下头有软垫,闷响过后滚到边上落稳。纪嫣看去,下意识抬眸,正好触上他一动不动幽深的目光。 见不得这丫头老是低着头,也不愿看她焦急时仰首费劲的模样。个子小,抱到桌上勉强能与他平视。不为别的,此举自是为了想好好跟她说会儿话。 一个不及,挨过午后她又得回去瑞老太身边。而罗劼也不可能在此多待,念着要走,自然不甘。而察觉到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姑娘就像有意识。手指头动了动,默默垂下眼。 就这么看着她,炙热深沉,看进人心底。 她沉默不言,本该开口问他打算作甚。可忆起先才后背触目惊心的一幕,突地不愿再说。抿了抿唇,略略停住。 他的声音就在头顶,俯身平视,正色道。 “我要走了,前寨有事。这几天有任何麻烦,差人到竹林说一声。” 临到这刻,心绪被拉回。柔声软语,应下。 “好……” 再逼近,见那白玉脸颊顷刻间浮起红晕,锁住那秀眉,正经。 “没话跟我说?” 话,是指什么。静下来想,实则也有。可惜太多,太乱,眼下倒不知如何开口。顿了半响,复才抬眸,秀脸绷得正经,一双眸子漾着光。 “那伤……疼吗?” 小声迟疑,似没料到她会这么问,说罢见男人没反应,再又补充。 “我是说……后背那些伤。” 直直地盯着她,深邃的眼眸中什么都不见,默了阵,唯有她。 “疼又如何。” 就这么从容不迫,一腔热血都隐在漆黑的瞳孔下。纪嫣沉默,斟酌其词,片刻后复问。 “陆大夫看过,怎么说的?” 他态度爽快利落,抑制住想要带她入怀的心境,平静道。 “上药,清理,没别的嘱咐。” 她点点头,碍于近在咫尺,不敢多瞧。 “哦。” 说到底,心里头仍是有所惦记。不知具体是何,只道本能凝神。 “那你明天过来,午后……我再帮你换药。” 意料之外的邀约,感觉那绷紧的小脸渐渐缓和,跟前的男人竟不自觉露了笑。 “亲自做?” “嗯。” 答得快,半点不掩。说完还觉不够,语气缓缓,勾人心弦,出口关切。 “记得一切小心,不可饮酒,也别再碰着伤。” 这回换他来应,依旧简单,似是波澜不惊。 “嗯。” 说完没了话,二人都没再发声。浑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跟前,她想了想,静悄悄从桌子间往下移,口里低声。 “走吧,我上楼照顾婆婆去。” 脚尖碰着地,缓缓滑下站稳。试图去端盆子,捡地上掉落的药瓶。不过刚一拾起放好,手又被人拉住。他的声音很有辨识度,漾在心底。 “会不会想我?” 眼里闪过惊诧,更多的是僵,抿唇。 “嗯?” 罗劼哪会遮掩,捞了她,语气缓和。 “离了你,我每时每刻都在想。” 毫无顾忌坦诚一切,耗到这刻,他罗劼也没什么好避讳。大胆直言,袒露过后到底惹来姑娘羞怯,不知所措,嗫嚅。 “哦……” 猜到她的反应,带住手拉人回身。品那股子细微的神色,挑眉。 “没了?” 她有些臊,倒不知怎的将话说到这样的地步。脸颊越发红,抽离开来,再不敢多看跟前男人一眼。小声几个字,终是得了松缓。 “你明天再过来……我帮你换药就是。” 29.029 面皮薄, 深明其意,有的话到底说不出口。对上这样的情景, 一个女儿家, 还能怎么说。 何为想, 如若这几日的担忧纠结算是的话。她或许……也挺“想”他。 话说清楚, 再没往日的避讳。攥了衣摆点头,试图离开,可惜某人霸着她不让走。听了关切的话, 内心火热得紧。抬臂掩上门,临走前将人钉在门后, 俯身堵掉她口里所有低呼。 头一回是迷糊,第二回青天白日。这家伙就是这脾性,说他好, 有些方面真的很贴心。可说他不好, 整就是浑人,变着方犯坏,压根不给人逃脱的机会。 后来松了束缚,姑娘羞怯难耐,落荒而逃。直到瑞婆婆屋中仍旧掩不住, 可是抬眼再看榻上的老人,入眼心惊,那些情绪顷刻间就不复存在。她眼下的确有别的记挂, 就婆婆的事, 无从分心, 渐渐地也就暂时搁下。 秋季尾声,日子过得不紧不慢。 这世道,见天变化,外头越加不太平。近来总见寨里头多了不少俘虏,大盛王朝渐渐没落。老皇帝在最后一夜饮酒跌落,倒在温泉池就此薨逝。乱世再起,各方涌动,起起伏伏。 天冷的日子是最难熬的,北南山比起关内要冷上许多,天寒地冻,整日离不得暖烘烘的炉火。老人挨不过,连她都略感吃不消。 罗劼说是养伤,还是会天天过来。就这么持续了五六天,在姑娘一点点的照顾下,伤口逐渐结痂。擦这个抹那个,料理得妥妥帖帖。没了陆明什么事,浑觉自己去送个药都显多余。 他罗老大可是将伤口浸在蜜里头在养,晨起跑几圈马,校场兜一遭。半下午后几乎都守在医馆,老李见天准备四五人的饭,心照不宣,习以为常。 浓黑的夜,姑娘刚沐过浴,乌黑的发丝披在肩头。忙里抽空难得腾出时间,厚实轻便的袍子勾勒出曼妙的身型,穿得多,却意外的一点也不显臃肿。 屋中没有声音,淡淡的香,浅浅的呼吸。罗劼没走,坐在大堂主座上把玩匕首。桌前搁了几叠信,估摸是晋川那头传来的消息。如今他自成一军,李广是他首要需要打压的对手。观察是一个作战者前期需要充分必备的要素,为此他倒挺忙。 当夜没走,因为陆明说瑞婆婆已经支撑不了多少天。他怕纪嫣这边应付不过来,于是留下来过夜。 若不是他在旁边管着,姑娘或许真得寸步不离地守着老人,不眠不休。入夜才将添了一场雨,偶然静下来琢磨,与瑞婆婆的结识,短短几月,似梦一般。坐在床边握了她枯瘦的手,贴在脸庞细细磨挲。 关于这事,旁人当真帮不了忙。年纪与体力不允许,草草几个月的相处,刹那间就变了天。让人不禁感叹世事无常,何为珍惜当下。 她陪婆婆说了许多话,每逢临睡前。但大多是她在说,老人听。房间内打着暖炉,静悄悄的。偶尔罗劼也会进来,听她聊一些有意思的事。这丫头心思透,越是沉重时,越不会讲丧气话。 因此直到瑞婆婆离开的最后一刻,都十分安详。她走得很静,翌日傍晚,没见太多痛苦。握着纪嫣的手,一点点滑落在床沿。 她的泪还是无声流淌,跪在床边给老人行了大礼。忆起短暂的交汇,道世事难料。如同婆婆自己所言,有的事就是命定如此,任谁也更改不了。 瑞婆婆的葬礼是罗劼一手操办的。里里外外,从摆堂到入殓,都由他全权打理。纪嫣敬于婆婆的恩情与照顾,披麻戴孝为她送行。 如此一遭,谁都瞧得出孰风寨的老大没再把自己当外人。姑娘的事已成他的事,瑞老太是纪嫣的恩人,相对来讲也成了他的恩人。 身后事设立在孰风寨的西郊灵堂内,不少寨子里的人都来送行。远远瞧,灵堂下跪着的女子一身孝衣,纤薄素白。闻着香烛味,在山民们探视时有礼有节点头。安心替老太太烧纸,没有多余的话语。 暗里也会哭,在深夜大家都离开的时候。白日里倒不曾,香火盆里青烟缭绕。今日前往拜奉的比昨少了些,罗劼从人堆里步回来,眸色一沉,拉起她到偏堂用饭。 陆明和齐二也在,作为他的兄弟,这么大的事,自然免不了过来帮忙。 即便不饿,但这丫头在旁人面前倒极懂规矩。让她坐就坐,只握了竹筷,许久都不曾动。 罗劼替她夹了不少菜,特意备了干净的筷子,细致全用到她身上。齐二见状只觉酸牙。清清嗓子,眼瞧雪白一身的小佳人,出口安慰。 “纪姑娘别太难过,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难得如此慰藉人,杵这儿总不能不说话,瑞老太与她关系不一般。罗劼更甚,于是陆明闻此附和。 “瑞老太也不希望姑娘这样,先吃点东西吧。” 相较于他们的劝诫,罗劼倒不曾吭声。夹了满满一碗菜,推到面前,逼她吃下去。 这边有个风俗,老人入土为安后需得底下人前往守候三日。瑞老太的坟设在观苍崖的青平岭,那头有不少木屋。作为老人身边唯一的晚辈,这件事当然只能由纪嫣来做。 于是斟酌这些流程,齐天桀顿了顿,再张口。 “后天就是送瑞婆婆上青平岭的日子,姑娘还有没别的必需品,我让人去帮你拿。” 她一直在默默聆听,闻罢轻轻抬眸,放下筷子,有礼道。 “齐公子不必麻烦,山上的东西都已经搬来,短短几天,无需太过操持。” 如实告知,语气和缓。跪了两日人有些憔悴,白皙清透的小脸儿,带了些许倦。 齐二爷点头,他善于安排,听后犹豫。 “那你一个人在那三天,要不要……” 未等姑娘出声,身旁的男人便张口阻道。 “我跟她一起。” 下意识望过去,似没料到有这一出,齐天桀诧异。 “嗯?” 罗劼神色未变,黑衣紧束,蓄了点薄薄的胡茬,面无表情时相当具有威慑力。 “你安排一下,我出去几天。” 简简单单几个字,作为兄弟,向来无需多的话。再者只有三天,加上路途也没多远,他不会放纪嫣一个人前往,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齐二闻讯与旁边的陆明对视一眼,他们仨都是老熟人,自小在北南山摸爬滚打。相互熟悉,干脆利落。 “哦,那我跟他们说一声,多备点物资。” 语毕便见一旁的姑娘动了动唇,悄然往罗劼的方向瞧了瞧。不知心里头在想什么,轻声谢过,性子温和。 “那便有劳公子……” 对方也不计较,笑了笑,摆摆手。 “别客气,都是自己人,往后还得倚靠姑娘多照顾。” 这话说得微妙,陆明也算风趣,霎时来了劲,忍不住揶揄。 “齐二,你这叫什么话。要人家照顾你?凭什么。” 眉心一蹙,好一个惹事的。齐天桀顿了片刻,挑眉。 “我这不客套几句,有你什么事儿。往后估摸不了几天就得改口,你以为还能再叫姑娘不成?” 意味深长的话,听得女子瞬间低下头。倒是身旁的罗劼没什么反应,习惯了闹腾,继续给旁边的女子夹菜。 陆明一哂,再也无话,用筷子敲他一记,笑。 “啧,就你小子嘴贫。” 一顿饭吃得热闹,这冷清清的灵堂,要没了他们,不定得低沉得什么样。心里明白这些男子皆是好人,禁不住弯了眸子。默默加快速度,将碗里的饭菜全都吃了下去。 不愿驳了某人的好意,老老实实尽都用完了。毕竟那家伙近几天意见大得很,总说她不安分。可婆婆就这几天,她怎能懈怠。兴许熬过了,再挣回来也成。 完毕兀自收了桌碗,这边人手不够。她忙了前堂也会回头做些小事,比如帮大家烧水沏茶。 事情到了这会儿,左不过应了罗劼的面子,他不主事,这小姑娘哪能应付得来。 所以她理应照顾大家,吃过饭,继续回到灵堂里。放眼望去,水当当的俏姑娘就这么静守着,白烛摇晃下略略沉静。脑海不自觉涌现,忆灵上老人,一坐就是一整夜。 在某些方面她并非矫情之人,冻得手脚冰凉也不喊。白幔起伏,纬纱纷飞。到了后半夜几乎没旁的人,这是婆婆入土前最后两晚。其他人也没走,罗劼也是,坐门口和几个兄弟一起饮酒。 这天映着热腾腾的烧酒,几杯入喉周身皆暖。他这样的男人,生来好酒,管它伤没伤,都无所顾忌。 天寒地冻的夜,那男人喝得敞了衣襟。露出胸口似有若无的疤,就着那结实的肌理,无以复加的硬气。和齐二等人碰杯,时不时往灵堂里头看一眼,确定那丫头无碍,再度拎起酒坛。 男人喝酒不用杯,这是哥几个的习惯。坐夜不饮酒,难不成还能在旁吟诗。 提起纪嫣的事,他一并都解决。齐天桀和哥几个看在眼里,不禁揶揄这冷面不苟的土匪老大。还没怎么着了,都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后半夜凉得很,饮过酒,一身火热。进屋瞧那丫头,拉过厚实的蒲团并列而坐。掀开外袍,不动声色将人带入怀中。夜还很长,有他陪着,自是周全。 30.030 男人能给女人许多东西, 无非心诚,无非诚心。 在这些事上, 罗劼几乎都做了。在她不安时给与无限的安全感, 疲惫时给她肩膀。他性子糙, 女人的眼泪安慰不来, 唯一能给的就是坚实的怀抱。 近来发生太多事,从婆婆的坏消息到来开始,她便没再松懈过。 午夜静谧, 除了烛烟与白幔什么都不见。四下无人,他可以在这个时候肆无忌惮裹了她, 将娇小的姑娘压进怀里,用外袍整个包住。 他的胸膛温热厚实,埋入其中极其舒适。可他的肌肉又很硬, 铁疙瘩似的。悄然抬眸, 记忆里似乎不曾与哪位男子如此亲近,除了儿时的家人。 忆到这会儿,脑中蹿出许多念头。想家吗,不知。自打娘亲离开,家就再不叫家。瑞婆婆曾说每个人都该拥有自己的生活。她的生活是什么, 一辈子安然守候在北南山,还是依照心性,做从前未曾敢做的事。 这样想, 她便默了下来。陪守婆婆的最后两晚自然不肯睡, 静静地松懈下靠了会儿, 忘了礼数,复又继续恢复先才的状态。 送婆婆上青平岭的时候是个晴天,早早的就探出日头。攀上高崖,一路山民陪护。有的携了家眷,零零散散跟着。目送老人入土为安,洒了一地纸钱,还有坟头摆放的清酒。 瑞婆婆也爱酒,若不是酒,她兴许不会出那样的意外。 前事让人长叹,无胜感怀。办完这些,随后就有师傅过来做法事。纪嫣与罗劼齐二等人站到一旁,安排了些琐事。二爷一一应下,在所有流程走完之后,带着不少前往送行的人就此离开。 来了不少人,走的时候各自招呼。当然出面做这些的都是罗劼,男人嘛,既然要揽就揽到底。他没让纪嫣做太多,凡事都有定夺,很有担当,极为靠谱。 周遭人影浮动,来来回回。日上三竿后,已只剩他们二人。 青平岭是坟地,守墓的地方。对此罗劼倒表现得很有分寸,只做该做的。并未觉得孤男寡女,心中有她,就该惦记什么。 他带了狩猎物品,白日就在后山打猎练家子。时不时给她带些野味回来,纪嫣依照惯例守候在婆婆坟头。再不远就是几排木屋,多是前来上坟者自己建的。据说他父母也葬在此地,所以罗劼有他独立的临时屋邸。 既是临时,便得需要人打扫。齐二那小子滑头得很,走前脚底抹油,什么都不管。留了一地烂摊子,逼得他俩夜里收整良久,都未曾入眠。 白天做饭打理,他做得头头是道。姑娘只需等着开饭就是,但夜里就不一样。这边比起下头更加严寒,她一身孝衣,本就单薄。所以这家伙斟酌之后,没肯离开她的屋。 照理说他该去隔壁屋凑合一下,可惜这男人嫌被子不够,房间太乱,无法将就。在姑娘迟疑的目光中勉强起身,试图找些枯草回来打地铺。 这么冷的天,纪嫣也不忍心让他睡地上。可是不这样又能怎么做,他怎都不走。铺好储备的稻草,上头就搁了块板子。随后去远处火炉旁端了碗汤,逼她喝下去。 青平岭后方有条小河,也不知这男人如何在大冷的天抓到这么几条活鱼。备了鱼头蘑菇汤,剩下的架火烤,两人凑合用了晚饭。 他很能自立自足,什么都能做,尤其山林里的活。手艺也不赖,见姑娘捧着碗,静悄悄坐床边一副迟疑的模样,俯身盯着她。 “把汤喝完。” 那身素白裹了玲珑娇娇的小人儿,冬日穿得多,倒像显小。屋中一盏薄灯,清清静静。她敛神捧碗,咕咚咕咚喝着。乖乖依了他,完毕用袖口小心拭了拭,好奇。 “这鱼是从哪儿打的?” 他没说话,皱眉打量碗里还剩的汤,未曾言声。 于是姑娘屈膝而坐,拗不过,真就埋首老老实实喝起来。直到喝得一点都不剩,抬首,两片粉唇泛了水泽。 凑近刮掉那唇瓣上的汤汁,顺着小巧的下巴认真抚过。忍住想啄她一口的冲动,偏过头,吁口气,复才继续。 “后山有条河,以往过来祭祀,我都会过去。” 接过碗顺道丢出去,这么冷的天懒得再洗。抬臂阻止她欲下床的举动,拉过薄削的肩头,揽在身前。 累了一天,从早到晚,这丫头实则也累。只生就不爱叫苦,累也累得。 “你对这里该是很熟……” 因为好奇,所以再次发问,习惯他的肢体动作,起先还会拒。如今就当随了他,横竖也都……挣不脱。 歪过身拢住她,目光放在床下地铺上,应下。 “嗯。” 长夜漫漫,只他二人。总不能不说话,便停了会儿,又抬起眸子。 “那你爹娘,葬在何方?” 这个角度正好能瞧见他的侧脸,烛火映照下棱角分明,鼻梁挺直,幅度硬朗。 “离这比较远。” 转头触上姑娘一眨不眨的目光,心下明了,挑眉。 “怎么,想去?” 她一滞,倒说不出话来。此刻的寒风从窗户外径直蹿入,门窗搭得哐哐响。榻边的男人拉过一床被子将她彻底裹住,起身去关门锁。 她一直定定地瞧着他,忙碌几日,如今才真正得到松缓。守侯婆婆入土为安,待三日过去,也就了却一桩事。只是……她没想到罗劼真的会跟来。 门套上锁,屋里掩了窗,就只剩他们两人。送来的箱子被搬到隔壁空屋里放着,没人告诉她这里资源如此紧缺。缺到他得睡地板,被子也……不甚多。 这大概是齐二那小子私自弄出的鬼主意,为了成就兄弟,当真够义气。只是姑娘性子纯,在这方面倒挺转不过弯。 夜来了,天地都静了下来。一双小手掩在宽大的袖口中,见他在屋中兜转,将下面的木板又垫了些稻草,看架势还真打算睡在地上。抿了抿唇,心思都漾在那双水眸中。 柔柔的烛光打在脸侧,姑娘默了阵,仍旧掀开被子支起身。不由自主套上棉鞋走下榻,眼瞧那布置好的地铺,轻轻顿了顿,张口劝诫。 “地上凉,我到隔壁帮你收拾收拾,睡这儿会冻坏的。” 到底关心他,白净的小脸染了一抹红晕,犹豫着,却也果断。 说罢没再瞅人,走到桌边拾起钥匙串,试图开门步出。 不过现在天寒地冻,那男人可不会放她出去。听罢看也不看,拽着她手腕将人拉回。低头把人整个拢住,搂过银烛样的小人儿,嗅她娇娇娜娜的气息。胸膛起伏,温热坚实。瞧着漫不经心,骨子里霸道得很。 “山间危险,留你在我不放心。” 说得煞有介事,倒真像那么一回事。纪嫣犹豫,小嘴儿抿抿收回,感受后背的温热,迟疑。 “可是……” 默默推那附在腰间的手掌,僵着倒不见动,他趁机低头,毫无顾忌啄在她耳后。 “快睡,明天还要早起。” 语毕一阵沉默,她咬了唇,心被这举扰得极乱,深思一番,略显难为。 想到这里,悄无声息从他怀抱里蹿出。大门口还摆了火盆,眸子潺潺,语声轻。 “……那我……先去洗漱,一会儿再回来。” 没有法子,只待去去就回,回来再劝。脸颊浮起似有若无的红霜,瞧着倒是可人。闻听此话,他没再继续盯着她,调转视线。 “嗯。” 说罢就见姑娘转身离开,火炉里有刚烧的水。舀几勺提进里间大致清洗已经足够,天气凉,不太敢折腾太久。匆匆收拾完再换他,对方速度比之更快。没用多少时间,大家都一起躺到被窝里。 他的被子比较薄,几乎就那么单单一层。厚被给了纪嫣,自己单手枕在木板上,隔着一背的草,睡得倒挺肆意。 闹了半天他还是不肯走,熄了烛光,屋中一时变得黑漆漆。除了窗外淡淡的月光,什么都不见。这样的夜,照理说她该很快入眠。可是贸贸然换了地,一时不太适应,似乎又没了困意。 碍于他在,姑娘和衣而眠,仰躺在床上捂得严实。地上的男人就这么无声而躺,不知有没睡着。只知他很静,忒大个人,睡过去连鼾声都没有。 这只是第一天,相较后面定然是累些,不过第二第三日会好许多。守墓其实无需做太多事,只遵照习俗,费些神就是。 头一回睡在一间屋子内,难以形容的感觉。她睁着眸子想,对于他的处境,心下仍旧担忧。可是就着那不容人拒的气势,怎都劝不住。半响后轻轻侧过身。腕子探出床沿,腾在空中。不知怎的,便被底下人抬手握住。 原来他一直没睡,地铺就在床旁边,离得近,触手可及的距离。细嫩的纤手被他包裹在温热厚实的掌中,她略略顿住,感受那磨挲的力度,两人都没有说话。 近来肢体触碰太多,因着许多事。逐渐拉近彼此间的距离,对于他的伸手,姑娘只一怔,竟不觉排斥,默默从床边探出脑袋。 微妙的气氛,一个床上,一个床下,手就这么握在一块儿。意识到此,姑娘心口咚咚跳。小脸不知不觉泛红,掩在厚被中。轻舒口气,烫得厉害。 原来人都会变,她也会变得这般不知羞。孤男寡女,寂静的深夜。若是娘亲还在,定当会怨她。可是……心底怎就不再惧。是因为知道他是好人,还是,早就不顾忌。 他当然知道她没睡,这家伙耳力好得很。贸贸然睡在坟岭等地,不知她是心底害怕还是思念瑞老太。拽住手,感受她冰凉细润的指尖,再度停了阵,沉声。 “睡不着?” 沉寂良久,开口发问。这声听得沉沉的,不似清润的世家公子,但却给人无限安全感。姑娘屏息聆听,片刻后在被中挪了挪,悄然趴回床边。 “罗劼……青平岭,你来过几回?” 听上去像打算闲聊,拉住未曾挣脱的小手,十指紧握。左臂枕着头,平躺而道。 “一年一次,不多。” 话里意思大概是指每逢祭祀时,他的手真的很热,就像他的身体一般。想到这,她微微垂了眸子,幽暗的环境下看不见脸颊上的红晕。 “哦。” 空气中丝丝润润,夜的静谧更添几分。就着闲谈,又道。 “都跟旁人一起来么?” 淡淡的月光逐渐明亮,照得这天地清幽如幕。他低哑的嗓音细渗心脾,听不出情绪。 “都有。” 知道这几天他也累,尤其还得替她操持。念着那地板,心里到底过不去,忍不住迟疑关切。 “这里比我年少时待的墨川还要凉,你睡地上……会不会觉得冷?” 连她自己也辩不得的心境,恍落落,攥了秀拳,不自觉脱口。 “要是真的冷……” 黑暗中那双眸子倒清澈明亮得很,眼睛里的波纹如同静止。不知该怎么同他讲,亦或者说得多,会不会显得烦人。 如此思量,姑娘没再继续说下去。另只手扶在床的里侧,指头在底下默默画圈。愁得拧了眉,可那被握住的手掌,丝毫未离。 半响后又一声传来,唤她的名字。 “纪嫣。” 眸子动了动,不太明白。 “嗯?” 不闻其声,动作利落。他支身坐起,姑娘只觉身前涌入一座温热的躯体。想再说点什么,对方下一刻已经连人带被将她搂入怀里。 外头搭了底下的薄盖,身旁一重,他就这么毫无顾忌地睡了上来。 31.031 脑子一懵, 什么都说不出。一切来得太突然, 榻上女子霎时间就愣了住。 跟前人影晃动, 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床上就突地多了一个男人。那种感觉难以形容, 小脸顷刻间红到脖子根。耳畔传来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铁一样的臂弯, 再也动弹不得。 如此亲密的举止,忽然贴近, 两人都有些僵。 他僵是因为没料到自己的自控力, 本就不愿做太多。可是自打遇上她,整个人都不太受控。以往的罗劼可没这么多心思,更不会轻易失了分寸,只有她能让他这样。 蜷缩在厚被下, 那点羞到底遮不住。细细体会, 即便隔着厚被, 也能感受到对方肩宽挺拔的身型。那胸膛抵得人满满的, 可又似乎有种心安。 意识到此,突觉自己愈发难言。姑娘家怎能不拒,若真由着,岂不是…… 本能从被子里挣出手, 袖口滑落,试图推了推。 “你……” 他纹丝不动, 灼热的呼吸喷洒而过, 恶狠狠一口咬在她的耳廓。片刻后得了胆, 更加肆无忌惮。 这家伙浑就一副无所顾忌的主,口中的滋味异常酥软。顺应而下,蹭她的脸。力道太大,那双隔阂在身前的小手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 自顾自收拢臂膀,她身子真的好软,绵绵娇柔,抱着实在受用。不过知晓她的心性,倒不曾太过出格。鼻间是姑娘香喷喷的味道,他一个大男人,闻得多自是心猿意马。 斟酌利弊,罗老大略微退开些许,贴着她头顶,沉声问。 “在想什么,瑞老太的事?” 丝毫不被这话拉开注意力,厚被也越来越挂不住,她不肯答,声儿听着执拗。 “你怎的能上来。” 万籁寂,那份小小的急倒变得突兀。他很无畏,背着光看不清表情。 “就睡地上,明天我会冻成冰棍。” 理直气壮的口吻。许是觉得这话在理,那挣起的眉头复又僵住,手指渐渐松缓。 “可是……” 品出她的戒备,好半天过去才顺从下来。捞起被角重新掖回,黑暗中寻她亮晶晶的眼眸。 “放心,我不动。” 毅然决然给出承诺,一副正人君子样。她被裹得只剩脑袋,顿了顿,不曾再动,便不放心又叮咛一声。 “那你……睡出去一些。” 他很好说话,简单一个字,好脾气应下。 奈何这家伙生就那股气势,如何都忽视不了。呼吸间都是男人独有的气息,漾在心里,波动不停。 对上他,什么都是头一回。手足无措,当真难以应对。 “罗劼,你不能……” 心情复杂,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克制着沉默下来,没了定数,索性再不啰嗦。 哪知那人偏生坏得很,逼近一段距离,佯装不明。 “不能什么?” 垂下眼帘,纵使什么都不见。她还是轻轻退了退,仰躺着舒口气,便落了松快,无奈。 “盖好被子,我……我睡了。” 不再言声,利落地闭上眼睛。依旧盖了厚被,可他还是那床薄单。只是他睡到了床上,就在姑娘身侧,凑到一起,十分温暖。 男人大多血热,尤其他这般。浑厚有力,挡在外头比什么都来得暖和。折腾良久,她实则也是疲,只头先担心他,后来又被这一出给引偏。罢了,如同他所言,真能让人睡地板不成。何况他伤势初愈,待到明日起早,抽时间去隔壁替他打扫铺床,如此……就这么定了。 人要是被绕进去是察觉不到有什么不妥,尤其是她。只要想到他身上还有伤,纪嫣怎都狠不下心。 对此罗劼都能感受,虽然有幸能睡上床,可对他来说也不算好事。至少这男人深明自己的自控力,碰上这丫头,定然会很辛苦。 如此定论,答案是绝对的。 听她逐渐有序的呼吸,抚过她头顶。动了动喉头,这一觉睡得相当艰难。 满心躁动,浑浑噩噩。翌日天不亮他就醒了,与其说醒,实则压根没怎么睡。中间隔了半人宽的距离,可那一呼一吸都是他日思夜想的惦记,如何能自持。同榻而眠闷出一身汗,而那丫头睡得好安逸,浅浅的呼气,看起来安宁无声。 待到晨起,眉宇间浮了一层燥,吁出口气终是忍不得。左不过怪他自己,偏头看她,贴上去抬手搂过。纪嫣不明所以,完全是被啃醒的。腰身突地让人环住,吃人似的力道,惶惶无措,感受周身硌得慌的坚实,手臂越紧,身子也沉, 尚未弄清楚怎么回事,铺天盖地的吻就这么覆了上来。 他半个身子压上去,气不匀,险些压得人透不过。素白的衣裙往日看是禁忌,眼下却是要命的火热。落在眼里炸出一团团火,他多稀罕她,羞涩的人儿在他怀里轻颤。体香暖人。挑开唇齿,含了娇嫩的舌尖,湿软香甜,恨不得一口吞下。 腻软娇柔,般般好,全占了尽。身型玲珑,线条起伏,小腰不堪一握,语声腻,让人沉醉。 挣扎中有东西滑出,轻轻一声,不及看,原来是一把木梳。乃当日纪嫣在岳水河遗落的物件,那时候她受惊跑得急,梳子还是从家里带出来的。慌忙逃离连捡都不曾,被罗劼拾到,就此一直放在内兜最深处。 意识到眼前情形,姑娘到底乱了心神。 愈发用力的纠缠,羞涩的敷贴。厚被滑落,靠得那般近。他贪婪地索要,任那腾起的热在体内肆意流淌。燥得吃不消,再也管不住。 锢了她的腕子压向一旁,紧紧缠裹,享受口中极致清甜,品那温柔蚀骨,不知收敛。她仍然挣,拗不过这强势的力道。感觉炙热的亲吻埋入锁骨,仰起头,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她咬的是耳朵,急起来的小模样离三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罗劼一顿,对此倒不惧,只支起身眯眼瞧她,鼻息交织。停在面前,猝不及防凑近回咬了她一口。 不过力道很轻,就在唇瓣上。压着她,感受她眼底的慌乱迷离,抱着人从榻里挺身坐起。 她还在他怀中,但那啃咬似乎让对方及时刹住。大冬天,他额头上都是汗。看她的眼神也是从未有过的陌生,纪嫣屏着不敢动,发丝乱,掩得那张小脸更加清秀。 白皙的脖颈中散着束束发缕,领口微张,肌肤雪白细腻。血热沸腾都在彼此贴合中,那粉唇早被他啃得通红,嘟嘟泛润。最后一丝理智渐渐按捺,费了好半天才匀了气。 察觉他脱缰般的举动,姑娘抿唇,没好气在他手臂上拧了一记。可惜肌肉坚硬如铁,没把对方捏疼,倒差点折了手。 气不过这家伙,动身想要下榻,但他怎会肯。霸着不让走,搂着她的身子,舒舒服服埋入脖颈。抚上姑娘单薄的后背,声音哑得很。 “去哪。” 语毕没见反应,蹭她颈窝的味道,诚恳道。 “别走,下回不动你。” 昨夜也这么说。她泄了气,心下恼,实也拿他没辙。暗里一点点动容,再不似从前,也做不回从前。 喃喃一声,僵着一动不动,再度无奈。 “罗劼……” 宽厚的手掌在背上轻抚,收拢手臂,勒她入怀。似要揉进身体,就着那娇软的身子骨,还有跟前挺立立,饱满娇娇的幅度。 “再睡会儿,我叫你。” 内里的热发狠地叫嚣,他这般血气方刚,不碰都能起火,更别说最直接的接触。 姑娘似懂非懂,闭了眼努力睡,哪知仍旧无果。索性利落起身。 “不睡了,现在就起。” 压下那股子强烈的躁动,他眼里露了笑,一点也不张扬,挑眉。 “这么勤快?” 她裹紧衣袍,埋下头无视他的话。知晓这家伙越来越肆意,脸皮比城墙还厚。干脆眼观鼻鼻观心,什么都不想。 抱起衣物步进里间,窸窸窣窣,洗漱穿衣。天色随之而亮,就着晨起的空气清新自在。如今眼下只有他一人,屋中是,整个青平岭也是。念及近日种种,姑娘也不忍心跟他急。想着将手上事情做完,得空就帮他把床铺收拾出来。 如此想,再次走回床榻,那人已经仰躺而卧。昔日遗落的木梳就这么放在床头,上头刻了“嫣”字,是她以往一直带在身边的物件。 思虑事情始终,再到对方隐隐藏下的木梳,心里有处柔软不知怎的就被触动。好似有那么一瞬变得很明白,无论是三年前的初识,还是北南山上的一切经历。原来他对她,一直都…… 愣着出了神,拢起来的长辫搭在身前。眸子低垂,好半天都没回过神。 直到榻上传来一声,手臂搭额,闷声出口,没了刚才的躁动,倒变得沉稳。 “纪嫣,三日守墓完有何打算?”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本打算出门烧水的姑娘怔了怔,微微抬首。 罗劼仰躺,搭着手看不清表情。默了阵,又道。 “还回木屋?” 听明白话里的意思,她轻轻攥了袖口,俯身将地上的稻草抱起来收拾,悄然点头。 “婆婆说,木屋往后……由我帮她守着。” 话里没错,瑞老太临终前交代,那些为数不多的物资都留给纪嫣。有心为之,给她一处安稳,倒不为别的。 忆起瑞老太的事,姑娘到底顿了下来。榻上男人闻罢没有反应,片刻后利落起身,再度张口。 “那我搬过来。” 简简单单几个字,听得心里的弦突地绷紧。不知是何感觉,只知心跳突地加剧,整理的动作也渐渐停住,喃喃。 “你……你来……作甚。” 大清早就给姑娘说红了脸,他靠墙而坐,手臂搭在膝头。想也没想,直言不讳。 “瑞老太不在,让我照顾你。” 32.032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 稍等 那时在乌河酒馆吃午饭,不巧是发生了点小误会, 回家被娘亲知道还狠狠训了一顿。本是及笄之后爹娘安排撮合她与表哥, 奈何出行一遭,仍无下文。 想到那些过往, 姑娘沉默, 渐渐愣出神。 忆起那日遇到的三名登徒子,悄然打量一眼, 纪嫣没肯说话。 认真想, 那家伙是和他挺像。不过他当时留了胡子, 看上去比现在成熟一点。 而且初入关内,锋芒尽收, 可没如今这股子霸道之气, 反倒是内敛不少。 她默默想,默默观察。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就不知他如今刻意提起是什么意思。早不说晚不说,偏生这个时候。叙旧还是找不痛快?那时情急, 她是咬了人。所以这算得罪他了么, 会不会是打算报复, 报复她咬的那一口…… 姑娘皱着眉头思考, 神情顿时有些复杂。想了半天, 适才露出一抹笑, 粉嫩的唇微微弯起一道幅度。 “我说……怎像似曾相识。” 话里应付, 罗劼兀自饮酒,也不戳穿。暗里哪会不知道这丫头,压根就是记不得,亦或者没多大印象。如今为了迎合他,偏生还要说客套话。 “记不得就算了。” 他又饮了一口酒,小二很是时候开始上菜。几份女儿家爱吃的小菜,两份红烧清蒸荤菜。分量不多,但配两人刚刚好。 眼看小二眼观鼻鼻观心,上菜过后很快退出。纪嫣未持筷子,张口否定。 “不,我记得……一些。” 看着他,眸子里尽是专注。倒不为别的,实事求是,脸蛋儿泛着红。 “你那时是不是留了胡子,比起现在,略显成熟。” 认真想,双眸水润润,坦言。 “而且你的人,似乎是想……欺负人。” 说到这里下意识不敢看他,害怕太过直接惹到对方。不过他的态度却很平静,记得他留了胡子,这样就够了。眼眸漆黑如墨,一派淡然。 “我没欺负你。” 口气沉稳,道出事实,纪嫣一滞,持起筷来,静静道。 “那就是他们不对……所以文轩哥哥才会出手。” 二人开始动筷,她不护食,包点先给对方夹一份,最后才落到自己碗中,想来都是饭桌上的习惯。 他顿了顿,后才坦然接受,夹起很快解决进肚子里。这家伙吃东西并没有外表狂放,谈不上斯文,但却很安静。 “他是你表哥?” 吃了两个煎包,灌了口酒,罗劼再度发问。 而正在盛汤的姑娘闻罢只是点点头,未曾多言。 “嗯。” 吃饭不闲聊,知道这丫头规矩多,对面的男人倒是不怎么说话。该吃吃,该喝喝,一顿饭吃下来悄然无声。而她也习惯了这时候不开口,专注用餐,时不时抬首触上对方目光,神色一顿,复又偏头。 这家店真的很静,他们坐的位置更甚。老板太替罗老大着想,安排的地方明显是想给二人多些独处的机会。 见他一人独饮,纪嫣到底有些过不去。吃人家一顿饭,起码的礼数还得有。于是末了给自己斟了小半杯酒,端起来正经八百与他碰了一回杯。 仰头而尽,颇为豪爽。不过就只一次,毕竟经过那天的事,她再不敢轻易沾酒。 品她这一举动,某人眼中倒是露了笑。他笑起来挺好看,内敛不张扬。 吃完饭,继续闲聊几句。聊了一些关于北南山上的事,还有孰风寨。最后说到彼此家世,她也是才知道,原来罗劼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不在了,后来有幸得一师傅,跟着师傅慢慢长大。 他早年刚刚横行边陲,这方人习惯叫他六爷。因为师门排行老六,后头他的势力壮大,独当一面。师傅也远游离开,不再留于此。那声六爷知道得少,而今能这么唤他的都是北南山上的老人。 上头几个师兄不在了,纪嫣没问是如何不在的。只知这人当真寡薄,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独自打拼,立足于北南山,倒真挺不容易。 如此实力与魄力定然不赖,否则如何叱咤于此。 姑娘兀自斟酌,听得也认真。不过罗劼不爱多言,只她问,答的时候顺道解释一点。 一番对谈,不知不觉就耗到午后一个时辰。再忆起回北高坡,不禁想到屋子里的阿隽。不知他现在离开没有,倘若回到孰风寨,会不会更加难耐。 到底心疼他,且对方向来不是家仆二字那般简单。是友还是亲,是纪嫣如今扯不断的牵挂。 她想安然待在深山过一辈子,可阿隽不能,离了自家府邸,他本可以过更自在的生活。却为了她落到孰风寨,这般消磨,如何才到头,她不可能对他置之不理。 于是这样一想,姑娘忽地眉头紧锁。不懂孰风寨里的规矩,只道向跟前这人打听,诚心诚意,准不会有错。 吃过饭,二人不紧不慢行在山间。牵了马,骑一阵走一阵。时间耗得快,阳光打出两道斜影,充实山间青草香,一路前行。 他喝了酒,不至于上头,但也有些酒劲。回到北高坡,放了逐日与旁边的马,准备先送她回去,再下山到寨里处理一些事。 眼看他今日跟她耗了大半天,纪嫣好奇,不禁发问。 “罗公子,您这几日都不太忙么?” 他走在山道旁,看她一眼。 “近日不忙,跟人对阵会忙点。” 斟酌其意,眼看就要回屋,她略微晃神。 阿隽的事究竟该不该提,可不提不是法子。他这两天行事匆匆,要突然开始对阵蹿得不见踪影该怎么办。 倘若如此,人这么逞强,如何等得。于是这样一想,姑娘止住脚步,小心思量,试图出口。 “那你们寨子里的杂役……” 罗劼停顿,领悟话里的意思,刻意放缓步伐。 “你想说什么。 她也知道这样不合规矩,可是阿隽本就是外来人。按规矩来不对,不按规矩更不对。除了同他好好说,否则能怎么。 这样一想,姑娘干脆停住,认认真真望着他。 “我那家仆不知寨里的规矩,并非诚心冒犯于此,可不可以……” 这丫头很会斟酌,果断找上他,倒是识时务。 不过罗劼没那么好说话,至少在公事上。 “平白无故,若我不答应。” 他不是轻易妥协的主,那小子能留下来定然使了些手段。不跟他计较已经是看在纪嫣的份上,否则他肯会细查。 “你说,吃过饭就……” 追上去,姑娘怯生生出口。知道于理不合,可难不成一点周转都不许。 瞧出她的盘算,他垂首看过去,目光幽深。 “那你早年咬我那口,是不是也该跟你算?” “什么……” “我不吃亏,谁若犯我,将必报。” 他也不墨迹,张口直言。姑娘闻言踟蹰,彼此各有各的说头,在这半下午的北高坡,两人迎风而立。 吁出口气,满满的酒味。他低头,很自然对上她的眼睛,一字一句。 “我没欺负你,可你伤了我。” 吐字清晰,那般正经。字字在心,细嚼其意,说不出的小气。纪嫣听着,略微后退一步,好半天后才咬咬牙,抬首问。 “……那你想……如何?” 呼吸间带着醇厚的酒香,炙热的眼神,意味深长的话。就这么看着她,半分不掩。 “让我咬回来,我就放了他。” 姑娘一怔,听到这里,双睫轻颤,人又退了些许。秀眉微拧,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复。 到底还有意识,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微偏头,小声道。 “……可是男女授受不亲,恕我不能答应。” 罗劼听罢,不急反笑,那双眸子里有她看不懂的东西。支起身,抱臂打量。 “怎的,纪大人家的子女,就这般魄力?” 出口击她,知道这丫头倔得很,虽然脱离了纪家,可受礼数教育这么多年,断然不可能灭了气性。 她有世家女子的气魄,更有认死理的本事。尤其罗劼还说得那般正经,一丝不苟,没有一点玩味的意思。 忿忿然想了良久,对方就这么等着她。犹豫一声,再抬眸。 “若是……” 说不出口,忒大个人,情绪暗涌。豁出去一般,挑挑眉。 33.033 此为防盗章,比例不足, 稍等  忆起当初之事, 往喉咙里灌了口酒。已经过去三年,不知为何, 竟还记得这么清楚。 他手下兄弟向来蛮横,管不住自己的眼。可那时在江南,他们正巧遇上一位世家公子,旁边带了个男装打扮的小丫头。见他几人面色不善, 颇为不耐,眼神带了避讳,刻意避之。 而他身边的女子, 则是位刚刚及笄的小姑娘, 因家母身体不好, 希望她尽早嫁人尘埃落定。遂这回才默认她同自家表哥单独出行,换了身白色素袍, 打扮得清秀儒雅,看上去尤为斯文。 不过女子就是女子,即使再怎么打扮严实, 在一帮男人面前总会露出破绽。 而她知晓自家表哥性子跋扈,始终乖乖跟在身后, 不多看不多说。乖得像只小鸟, 谨言慎行, 眼中时常透亮。水灵清秀, 像细腻的山泉。 罗劼和几个兄弟就这么坐在摊子边饮茶, 正巧那女子和她表哥也在对头。他身边几个男人忍不住多看了小妞几眼,果真一个不慎,引来对方侧目。 茶水醇香绕进齿间,罗劼至始至终未回头,任凭手下老三对着人书生扬声叫嚣,两人在乌河外吵得不可开交。 此地人少,没有任何人敢帮她们的忙。那姑娘倒是有眼色,害怕事情闹大,不住在旁劝说。身旁是自小到大的表哥,她待他犹如亲兄长一般,要为了自己出任何差错,她怎么过意得去。 踢翻一排凳子,罗劼这边的人不足多时明显占了上风,看不惯那小白脸嚣张的做派,口中直言道。 “老子今天就是看了,你把我怎么样?” 言下之意无非就是对方指责他为何一直盯着自己旁边的小公子,多吵几句,换来更加坦率的直言。 她表哥气不过,指着另头拔高音量。 “好你个登徒子,我与小弟途径此地,你竟连她也不放过,浑人,看我今日如何教训你!” 他正值在女子面前表现的年纪,怎会让人轻易欺负自己表妹。何况江南离家近,也算他们的范围,难道他还怕这些路过的山野莽夫不成。 女子在旁拽他,拽得小心翼翼。无奈他俩越闹越大,不足多时就在河边动起手来。 罗劼这方只带了三人,可对付那些粉面小生绰绰有余。他是不想管这档子事,可刚一回头,那男装打扮的小丫头竟然冲到他面前。 气喘吁吁,白皙的脸蛋上浮起红晕。 “这位公子,请您劝劝你的朋友,他们定是出了误会,已在河边打起来了。” 人小却聪明,看出他身份不一般,唯有冲过来向他求援。罗劼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自上到下,没有说话。 “嫣儿,快回来!别靠近他们!” 表哥见状还在身后嚷嚷,罗劼听得蹙眉。在姑娘恳求的眼神下,丢掉瓷碗直起身。 她兄长自不会落下风,这头赤手空拳。他竟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试图朝他们进攻。 而本打算制止这一切的罗劼眯眼瞧见,止步停住,目光落到他的武器上,抱臂冷哼。 徒手对阵还敢亮兵器,敢情这小子就差个教训。 难得他不开口,底下人便放开打。纪嫣冲上前时表哥已被人压在地上,家仆人仰马翻,尽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遂她赶紧转头,深吸口气朝身旁这位高大男子说道。 “公子,请您高抬贵手,表哥并非有意为之。这只是个误会,望您见谅。” 语声温软,前方打得起劲,表哥脸上受了好几拳。男装打扮的女子看不过去,见旁边的男人无动于衷。咬咬牙,打算再上前探探。 可谁知还未跨出一步,男人便拎着她的后领将她拉了回来。领口传来女儿家独有的馨香,他停住,本想告诫她不要上去添乱,结果见势竟没说话。 而女子偏头,发现他目光一直落在自己露出的后领处,心口突跳,忙着将衣裳拉回。可惜右手被他拽住,根本逃不开。 “你放手。” 她仰头呵斥一句,他居高临下看着她,拎她如同在拎一只鸡崽般容易。闻言微挑眉,手臂力量很足。 “打算上去做什么?” 小东西毅然决然,听后头也不回。不住乱挣,余几缕发丝搭在额头。 “他们要欺负我表哥。” 理直气壮的话,好像她去了就能挽回点什么。男人听得有意思,带着她站定。 “你去只会连着你一块儿欺负。” 她一愣,才不管对方如何说,拼尽全力挣。 “浑人!放开。” 可惜她的力道连对方十分之一都不及,挣扎中发髻散落开来,前方打得呼声震天。而她也不慎暴露自己的行头,青丝如瀑,披肩而下。 罗劼望过去,只暼了一眼,便再也不愿移开。 江南女子独有的扮相,身量小,五官打哪儿都清秀。唯有那双眼睛,大且水灵。秀鼻微挺,唇好小,像极了可口的樱桃。望着他时目光如盈盈含水的深潭,他默然看着她,一眼过去,一动不动。 女子虽然年纪小,但也聪明,稍微怔愣之后,察觉他不会放手。趁其不备俯身一口咬了上去,瞧不出牙齿倒有劲,咬在他坚实的小臂上,狠狠一口,相当有力,就是不松开。 而不远处的同行表哥也看了过来,好不容易趁着那头分心。忙带着家仆朝这赶,罗劼没有还手,低头打量她啃咬的动作。直到那帮人走近,她迅速退开。胸口剧烈起伏,抬手拭去唇角一点血,奋不顾身扭头往旁跑。 他的人没有再追,罗劼也没再动。眼看那披头散发的小人儿和狼狈的公子一起跳上马车。迅速拉下车帘,立刻驾马离去。 而他身后两个汉子则活动手肘走上前,深吸口气,打量他们离去的身影,口中发出冷哼。 “小兔崽子,不给点教训怕是不知大爷的名号。” 旁边男子默默打量他一眼,再看说话之人,缓下语气道。 “哎哟三哥,就你能耐,看把人家小娘子吓得。” 再回头,瞥见罗劼袖口处的齿痕,不禁皱眉。 “啧大哥,您受伤了?” 他没说话,收回目光,不再盯着马车离去的方向。 “走,再生事端,小心我剁了你。” 身旁男子欲言又止,好在另外一位比较明事。查出端倪,忙劝他不许再说。 三个大男人,很快处理好手头上的事。倒不畏惧周遭的眼神,茶摊老伯迅速上前收了银子,忙躬身跑了回去。 罗劼吹哨唤来坐骑,翻身上马。再看手臂上隐隐含血得齿痕,面无表情,一把拉上袖子,策马离去。 就这样,一场小闹剧,在仓促的时间段内迅速解决。没留下任何,唯有手臂处颜色渐淡的齿痕。 那事离今已快三年,本以为碰巧一面不会再见。可三年后的北南山,他竟又再一次见到她。就在后山下的岳水河,那一天,她正俯在小河边洗衣服。 过了最青涩的那一年,女子如今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傍晚的柔光打在她的侧脸,连扬手抚弄发丝的动作都那般温软。一恍三年,更加娇俏柔嫩,再忆起近来北南山上发生的事,原来她就是瑞老太救回来的女人。 仰头再往喉咙里灌了口酒,身旁的黑狗因为肚子饿小声叫了几句。罗劼未回头,顺手丢给它一个馒头。漠然将目光落在旁边石台上,望着那日女子在河边落下的木梳,不禁再次入神。 仰头躺倒,眯眼望向天边日光。合眸而歇,往事随风起,许久不曾再动。 启唇唤了一声,正想问婆婆眼下的情况。哪知跟前男人竟硬邦邦吐出两个字。 “罗劼。” 她一怔,意识到他在纠正自己的称呼。忙着点头,继续道了一句。 “罗公子……” 横竖就是公子不离口了,可惜他罗劼这么多年从没被人叫过公子。无论相貌还是地位,这样称呼他的人实在很少。 粉嫩嫩的唇瓣未合拢,张了张,语气有些怯。 “罗公子,请问婆婆现在怎么样了?” 小脸抬起,发丝不及刚才那般凌乱。早已梳理妥当,声儿有些哑,雨里走一遭染了风寒。但却不矫情,连歇息都不肯,就这么守在这儿等。 眸中坚定,却又有些楚楚可怜。清凌如湖水,一眼过去,漾进人心底。 罗劼看着她,从那粉嫩轻启的唇瓣到扣到最顶端的中衣领口,半响后才移开目光,淡然。 “骨折,留在老李住处,要多养几日。” 女子听罢静静地点头,再慢慢换了个方向。 “那我……” 挑眉,男人将手中绳索挽了几圈,随意拎在一旁。 “你怎么?” 她垂眸站定,眉眼间夹杂担忧。 “我明早就下山去照顾她。” 34.034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 稍等  罗劼, 北南山边陲人士。今年二十八,土匪出生。近两年凭借狠绝敢闯的势力,身姿愈发雄厚,已成边境名副其实一代狠手。 三年前的一场雨季, 他二十五,刚过完生辰,头一回和几个兄弟踏入江南。以探内陆民风情势, 途径乌河外的小镇, 竟在那里惹出一场小风波。 忆起当初之事, 往喉咙里灌了口酒。已经过去三年,不知为何, 竟还记得这么清楚。 他手下兄弟向来蛮横,管不住自己的眼。可那时在江南,他们正巧遇上一位世家公子, 旁边带了个男装打扮的小丫头。见他几人面色不善, 颇为不耐, 眼神带了避讳, 刻意避之。 而他身边的女子, 则是位刚刚及笄的小姑娘,因家母身体不好, 希望她尽早嫁人尘埃落定。遂这回才默认她同自家表哥单独出行, 换了身白色素袍, 打扮得清秀儒雅,看上去尤为斯文。 不过女子就是女子,即使再怎么打扮严实,在一帮男人面前总会露出破绽。 而她知晓自家表哥性子跋扈,始终乖乖跟在身后,不多看不多说。乖得像只小鸟,谨言慎行,眼中时常透亮。水灵清秀,像细腻的山泉。 罗劼和几个兄弟就这么坐在摊子边饮茶,正巧那女子和她表哥也在对头。他身边几个男人忍不住多看了小妞几眼,果真一个不慎,引来对方侧目。 茶水醇香绕进齿间,罗劼至始至终未回头,任凭手下老三对着人书生扬声叫嚣,两人在乌河外吵得不可开交。 此地人少,没有任何人敢帮她们的忙。那姑娘倒是有眼色,害怕事情闹大,不住在旁劝说。身旁是自小到大的表哥,她待他犹如亲兄长一般,要为了自己出任何差错,她怎么过意得去。 踢翻一排凳子,罗劼这边的人不足多时明显占了上风,看不惯那小白脸嚣张的做派,口中直言道。 “老子今天就是看了,你把我怎么样?” 言下之意无非就是对方指责他为何一直盯着自己旁边的小公子,多吵几句,换来更加坦率的直言。 她表哥气不过,指着另头拔高音量。 “好你个登徒子,我与小弟途径此地,你竟连她也不放过,浑人,看我今日如何教训你!” 他正值在女子面前表现的年纪,怎会让人轻易欺负自己表妹。何况江南离家近,也算他们的范围,难道他还怕这些路过的山野莽夫不成。 女子在旁拽他,拽得小心翼翼。无奈他俩越闹越大,不足多时就在河边动起手来。 罗劼这方只带了三人,可对付那些粉面小生绰绰有余。他是不想管这档子事,可刚一回头,那男装打扮的小丫头竟然冲到他面前。 气喘吁吁,白皙的脸蛋上浮起红晕。 “这位公子,请您劝劝你的朋友,他们定是出了误会,已在河边打起来了。” 人小却聪明,看出他身份不一般,唯有冲过来向他求援。罗劼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自上到下,没有说话。 “嫣儿,快回来!别靠近他们!” 表哥见状还在身后嚷嚷,罗劼听得蹙眉。在姑娘恳求的眼神下,丢掉瓷碗直起身。 她兄长自不会落下风,这头赤手空拳。他竟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试图朝他们进攻。 而本打算制止这一切的罗劼眯眼瞧见,止步停住,目光落到他的武器上,抱臂冷哼。 徒手对阵还敢亮兵器,敢情这小子就差个教训。 难得他不开口,底下人便放开打。纪嫣冲上前时表哥已被人压在地上,家仆人仰马翻,尽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遂她赶紧转头,深吸口气朝身旁这位高大男子说道。 “公子,请您高抬贵手,表哥并非有意为之。这只是个误会,望您见谅。” 语声温软,前方打得起劲,表哥脸上受了好几拳。男装打扮的女子看不过去,见旁边的男人无动于衷。咬咬牙,打算再上前探探。 可谁知还未跨出一步,男人便拎着她的后领将她拉了回来。领口传来女儿家独有的馨香,他停住,本想告诫她不要上去添乱,结果见势竟没说话。 而女子偏头,发现他目光一直落在自己露出的后领处,心口突跳,忙着将衣裳拉回。可惜右手被他拽住,根本逃不开。 “你放手。” 她仰头呵斥一句,他居高临下看着她,拎她如同在拎一只鸡崽般容易。闻言微挑眉,手臂力量很足。 “打算上去做什么?” 小东西毅然决然,听后头也不回。不住乱挣,余几缕发丝搭在额头。 “他们要欺负我表哥。” 理直气壮的话,好像她去了就能挽回点什么。男人听得有意思,带着她站定。 “你去只会连着你一块儿欺负。” 她一愣,才不管对方如何说,拼尽全力挣。 “浑人!放开。” 可惜她的力道连对方十分之一都不及,挣扎中发髻散落开来,前方打得呼声震天。而她也不慎暴露自己的行头,青丝如瀑,披肩而下。 罗劼望过去,只暼了一眼,便再也不愿移开。 江南女子独有的扮相,身量小,五官打哪儿都清秀。唯有那双眼睛,大且水灵。秀鼻微挺,唇好小,像极了可口的樱桃。望着他时目光如盈盈含水的深潭,他默然看着她,一眼过去,一动不动。 女子虽然年纪小,但也聪明,稍微怔愣之后,察觉他不会放手。趁其不备俯身一口咬了上去,瞧不出牙齿倒有劲,咬在他坚实的小臂上,狠狠一口,相当有力,就是不松开。 而不远处的同行表哥也看了过来,好不容易趁着那头分心。忙带着家仆朝这赶,罗劼没有还手,低头打量她啃咬的动作。直到那帮人走近,她迅速退开。胸口剧烈起伏,抬手拭去唇角一点血,奋不顾身扭头往旁跑。 他的人没有再追,罗劼也没再动。眼看那披头散发的小人儿和狼狈的公子一起跳上马车。迅速拉下车帘,立刻驾马离去。 而他身后两个汉子则活动手肘走上前,深吸口气,打量他们离去的身影,口中发出冷哼。 “小兔崽子,不给点教训怕是不知大爷的名号。” 旁边男子默默打量他一眼,再看说话之人,缓下语气道。 “哎哟三哥,就你能耐,看把人家小娘子吓得。” 再回头,瞥见罗劼袖口处的齿痕,不禁皱眉。 “啧大哥,您受伤了?” 他没说话,收回目光,不再盯着马车离去的方向。 “走,再生事端,小心我剁了你。” 身旁男子欲言又止,好在另外一位比较明事。查出端倪,忙劝他不许再说。 三个大男人,很快处理好手头上的事。倒不畏惧周遭的眼神,茶摊老伯迅速上前收了银子,忙躬身跑了回去。 罗劼吹哨唤来坐骑,翻身上马。再看手臂上隐隐含血得齿痕,面无表情,一把拉上袖子,策马离去。 就这样,一场小闹剧,在仓促的时间段内迅速解决。没留下任何,唯有手臂处颜色渐淡的齿痕。 那事离今已快三年,本以为碰巧一面不会再见。可三年后的北南山,他竟又再一次见到她。就在后山下的岳水河,那一天,她正俯在小河边洗衣服。 过了最青涩的那一年,女子如今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傍晚的柔光打在她的侧脸,连扬手抚弄发丝的动作都那般温软。一恍三年,更加娇俏柔嫩,再忆起近来北南山上发生的事,原来她就是瑞老太救回来的女人。 35.035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稍等 那丫头神秘, 性子跟山里头的人不一样。有时遇到什么也不爱多说, 除非真的有难处。 不过这才离开多久,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瑞婆婆不解, 闷声嘀咕几句,搭瓢水, 继续烧饭。 姑娘回到屋中, 平复心境,来不及想刚才园子里发生的事。只道篮子坏了, 需得立刻修补, 于是赶紧回头翻剪子裹布。 里头果子剩得不多,唯有尽数倒出来再拿出去清洗, 回头再想法子将篮子补好。 暗叹一声,不禁有些埋怨那莽撞的大狼狗。 抿唇想着, 舒口气。忆起那凶巴巴的男人, 意识中似乎觉得在哪见过,但也只是一瞬。她手头上事多,也没有多余的时间想别的。 埋首在屋子里忙,坐在光亮处修补破旧的篮子。好在她耐心足,忙活大半天终于把篮子补得像样了些。随后听到外头的呼唤,擦擦手, 很快起身出门摆碗吃饭。 瑞婆婆今天心情好, 哼着小曲儿。做了两菜一汤, 旁边还搁了一小盘水煮花生米,估摸一会儿饭间还打算饮几杯。 跟前的丫头冲她笑,低头仔细擦桌子,摆碗筷。将洗好的果子尽数倒入酒坛,随后才回到桌前。 一方小院,两人对食,倒不显局促。衬着天际一抹余光,舒适惬意。 婆婆拉开裤腿坐下来,一边开酒瓶,一边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刚从哪回来?跑这么快。” 纪嫣稍怔,帮忙给婆婆递去一个杯子,俏生生道。 “给婆婆采果子去了。” 看出她定然有事,瑞老太狐疑,斜睨过去。 “跑什么,又遇上事儿了?” 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她,小姑娘夹了一口菜,垂首。 “婆婆,那园子为何会有狼狗?” 到底舍得道出事实,老人一听,摸下巴思索。 “哦?狼狗?这边山坡人较少,外来户爱去偷果子,那狗是看园子的。” “哦……” “黑的红的?” “黑的。” “黑的就是罗劼的狗。” 再次从她口中听到这两个字,纪嫣抬眸,不自觉脱口。 “什么?” 老婆婆咀嚼花生米,牙齿倒是利索,不顾她的疑惑,再度解释。 “它叫黑狼,只听主人的话,旁的谁都不理。” 说到这里,不经意看了她一眼。 “怎么,它咬你了?” 姑娘闻罢轻点头,秀眉微拧。 “没,差一点。” 老太婆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眼角全是条条皱纹。 “呵,让主人叫住了?” 诧异于对方反应,姑娘抬眸。 “婆婆怎么知道?” 摆摆手,跟前人一副什么都明白的架势。 “若没主人,你现在还不知在哪儿了。” 知道来龙去脉,忍不住开始笑她,倒不觉是多大回事。黑狼虽然看着凶了点,但真正咬人的次数实则很少。尤其对姑娘,那家伙是条色狗,只咬爷们儿。 “它平日关得好,不常出来,今日估摸跟那小子一起。你运气不耐,每回都能碰到姓罗的。” 自顾自又道,不知她言下之意为何,小姑娘没动,静静扒了口饭。 而跟前之人仰首举杯,饮酒的时候倒是相当不羁。 “放心,他性子不坏,不会对你怎么样。” 耐着性子安抚,顺便多加了一句。仰头一杯酒下肚,何等快哉。只是纪嫣不常饮酒,也不会饮这般烈的酒,所以婆婆习惯独酌,也不难为她。 三两句说完,老太婆继续念叨,告诉她碰到恶狗时切莫惊慌。在山里是很正常的事,只要不做过激的行为,对方是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并且还告诉她,果园也有罗家人的份,他是这儿老大,让她少去就尽量少去吧。 姑娘默默听着,点点头,还是忍不住后怕了一把。回忆刚才那黑狼的气势,叫得那般狰狞,恨不得将人活生生撕下一块肉,当真吓人。 不过事已过去,她也不是纠结的主。只道以后出行尽量避开一些地方。比如白日的岳水河,和高坡上的果园,没什么要事,不可轻易前往。 安静想,小姑娘倒不多言。吃过饭,依旧循例去旁边洗碗,这时候婆婆兴致高涨,仍在饮酒。她开始打扫院子,顺便将里头屋子也清扫一下。 瑞老太在兴头上,偌大的北高坡,只闻她一人在此高歌。喝到行起时嚷嚷着要去窜门。纪嫣担心她找不着路,只得劝阻。 上了年纪的老人都像孩子,你越不要,她越想去。两人推拉着,她哪里拉得过瑞老太,一挥手险些将她掀倒。干活的山里人力气大的很,纪嫣拗不过,只得悄悄跟上,唯唯诺诺像个小媳妇儿。 “不许跟来,我到山脚会会王老太。” 醉醺醺的瑞婆婆是时候回头,指着纪嫣,制止她再跟。 而姑娘抬眼看天,小手在围兜上擦了擦,担忧着道。 “婆婆,如今天色已晚,您喝了这么多,还是别出门了。” 这样说,对方听着更不高兴。叉腰抬眸,气势很足。 “你管我,跟小老太婆似的。去去就回,别跟来,啊?” 小姑娘还在犹豫,试图上前一步。 “那我……” 不耐烦地拿眼暼她,瑞婆婆也蛮横。知道自己语气凶,于是换了副口吻,耐着性子。 “真要担心,一会儿太阳落山到半坡等我。” 说罢转身就走,不给她继续劝下去的机会,再看身后大开的院门,纪嫣踟蹰不前,被婆婆回头一个眼神,只得寻声应下。 起风了,她匆匆跑回去拾起地上吹翻的衣物,蹲下来挨个捡。下午刚洗过,可不能再不小心弄脏,然而等她将衣物尽数捡起来的时候,回头已经不见婆婆的身影。 抱着衣物瞧,姑娘眸中清静,一丝波纹都不见,好半天后才轻轻叹了口气,拉上院门,进里屋洗碗去了。 她手上事情多,忙忙碌碌不见消停。吃过饭还得做会儿针线,后日就是瑞婆婆去镇上赶集的日子,这批手工正好可以拿去换些银子。虽然山上住花不了多少钱,可能帮婆婆积攒一些银两,怎么都是好。 张口用玉齿咬开一截线头,纤细的手指在烛火下不住穿引。清清的水瞳,身板儿单薄,长发用带子锢好。眉目清静,心思都汇集在指尖,不曾半分疏离。 投身进去便不管不顾,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到她好不容易做完,抬头看窗外,这才忆起婆婆还没回来。匆匆放下手中活计,迅速抽走架子上的外袍,看看天色再拿了把雨伞,随后朝半坡边奔去。 忙起来往了时辰,天色不好,瞧架势似乎快下雨了。她不敢耽搁,紧赶着往外奔。谁知还没走多远,天空一道闪电,果真下起了瓢泼大雨。 北高坡上人本就不多,行一路几乎碰不到半个活人。尤其此刻天色渐暗,又是雨又是雷,谁会平白无故到这儿晃悠。 想到此,纪嫣愈发担忧。尤其婆婆喝了不少酒,担心她要是走到山间不小心摔下去怎么办。 湿漉漉的雨水斜斜地打在她的衣裳间,裤腿湿了大半。这路不好走,拧眉观望,不禁拔高音量开始呼喊。 “瑞婆婆……” 然而方圆几里无人应答,抿抿唇,转首再往前方平坡边走。以往婆婆最爱在此歇息,不知今日是否如此。纪嫣想着,紧赶着往前奔。 她就这么在平坡外转了整整一圈,可惜仍旧不见对方踪影。心里有些乱,雷声渐渐大起来。从前她也怕打雷,碰上雷雨天哪敢出门。如今为着婆婆的安危,不得不一鼓作气找下去。 山间没有,继续往前找。 如此泥泞路,鞋子和衣裳已经脏得不成样。一身湿寒,乍眼看,也没了出门时的干净利索。 树枝被风拍打得不住乱晃,纤纤一柳的小姑娘就这么行在林子间。穿过一片树丛,额角边的发丝已被吹乱。几个转身来到石坝后的半坡,忽地映入眼帘一抹熟悉的身影。 雨中视线不好,待到看清楚,才发现当真是瑞婆婆无误。 她一怔,话不多说赶紧奔上去,看样子是喝多了,走到半山坡就滑了一跤。如今正奄奄一息挂在边上的树干间,纪嫣瞧着,心头一惊,忍不住赶紧唤她。 “婆婆,婆婆!” 没有反应,老人已经晕了过去。而在那般险峻的位置,她凭己之力根本不可能把她弄上来。 左顾右盼,正当寻求解决之法,哪知婆婆微弱的语声突地从下面传来,枯手紧握树干,相当低沉的语调。 “丫……丫头,快……快去寻人帮忙。” 坐在边上那般高大,生就一股压迫力。她哪里挣得过,到了后头没法子。只得磨着磨着,又躺下歇了会儿。 奈何困极了的人倒下哪还起得来,一闭眼就睡着了,等到再睁眼时已是翌日早晨。 罗劼没走,守了她一晚上。就着医馆这处没了顾忌,仰躺在对面的椅子上阖眼小憩,看样子应该没睡好。他身量太大,椅子又小得可怜,拼在一起根本无法施展。 见此情形她很快从被子里坐了起来,发丝乱,勉强抚顺。抬脚下榻,途径男人身侧时微微停顿。踟蹰着想到什么,还是折返拿了条薄毯子给他搭上。 这样的天气极易着凉,他将她带进屋是好心。自己在床上安然睡了整觉,怎好让人家再冻着。 心里这么想,下一刻她便这么做了。 可惜罗劼早就清醒,在她睁眼时。这男人睡眠浅,警觉性高。感受她轻手轻脚帮他盖上薄毯,不动声色从毯子下伸出手,在她要离开时一把将人带住。 抬眼,二人视线撞在一起。察觉他醒着,姑娘赶紧回避。挣他握在腕子上的手,躲那炙热幽深的目光,试图离开。 直到外头有人敲门,医馆小厮过来唤他们吃早饭,他才松了手。 外头那人本是斟酌要不要敲门,一来不知里头什么情况。二是忌惮老大在此,怕打搅到他与姑娘独处的时间。 36.036 此为防盗章,比例不足, 稍等  夜里安静, 除了细微的雨声什么都不见。他吃得随性,还弄了瑞婆婆储备的腌肉。吃得快, 并且一点也不粗鲁。 姑娘静默, 只道与他面对面。半响后才持起筷子, 模样娇娇带润。坐在凳子上,吃了一口, 又继续喝了口汤。 她吃东西也静,第二回与他一起用饭,两人都没怎么开口。罗劼不守着她,吃过就去洗碗, 末了还将灶台一并整理干净。回头再瞧, 她竟是吃完了。 掩不住眼底的笑, 微挑眉。反倒是姑娘察觉到他灼灼目光, 起身擦了擦,转身进了里屋。 兴许是真的饿了。也兴许……不想驳了人的好意。 待她再次从里出来时,罗劼竟自顾自泡了壶茶。就着雨停的深夜,坐在院中品茗。 那张刀刻般的脸映着光略显棱角,夜里寒, 他架了火。眼瞧姑娘默默走出, 一副踟蹰不前的姿态, 兀自押了口茶。 她依旧站着, 神色沉静。定定地不敢瞧他的方向。 罗劼饮去茶, 停在口边看过去。知道她心里头在想什么,在人还未下逐客令时泰然自若开始闲聊。 “味道如何?” 她一愣,本能反应退了退。秀唇轻抿,没有吭声。 对面的男人笑了笑,打量跟前的柴火,静坐于此,身型挺拔。 “这时段需进补,下回打点野味给你填肚子。” 倒像很满意自己的手艺,摸了摸鼻子,继续。 “我做的野味也不错。” 但凡把话说通,什么话脱口就来,实实在在半分不掩。 看着她,像要望进人心底。 完毕也给她倒了一杯茶,放在跟前木几上。纪嫣吁口气,没见动。片刻后才向前走了两步,收拢多余的柴火往旁边抱。 不言不语的模样,逼狠了才能对峙几句。实则就是安静,并未有太多张扬个性。罗劼喜欢看她急起来的样子,因为只有那样,才能暴露真实的自我。 见她开始收柴火,他又继续喝了点茶。山里清幽,夜间更甚。不一会儿她便收拢妥当,弯腰坐到旁边椅子上,顺理才刚从露棚下收回的干净衣裳。被雨溅了点湿,抚平过去渐渐贴合。 喝起茶来那男人倒是坐得住,尤其对方吃了他的面并未再着急赶人。心里平复,径直打量。目光从她眉眼滑到脸侧,就着火光。脸红彤彤,似连耳垂都泛了粉。看得仔细,不自觉瞧出了神。 姑娘虽专注,但也有意识。知道对面那家伙正一动不动看着自己,稍一愣,微微垂下眼。 要不是碍于眼下的处境,罗劼还真不想走。 多待一刻,是一刻。不知这丫头明日醒来会不会又翻脸不认人。她是只小白眼狼,他也有能耐。磨也要磨出个所以然,只要她不再恼他。 看了一会儿,越发心痒。大晚上盯着个姑娘瞧,还是心里头念的那味儿,如何能自持。没看多久他便干咳一声偏过头,眼瞧天色已晚,这才不情不愿直起身。 这边屋子迎着风口,晚上稍不注意就得吹风。罗劼观察仔细,默不作声往旁扫了一眼。看着她,正色嘱咐。 “夜里漏风易着凉,记得关好门窗。” 说完见她眸子眨了眨,慢慢抬起,望着他的方向。他笑了,笑得不避讳,但也不张扬。 罗劼其实挺能察言观色,尤其是这丫头的一举一动。看在眼底有了定数,眼里藏着笑,挑眉。 “吃了我的东西,往后可跑不掉。” 刻意逗她一句,不怕人急。语毕果真引来姑娘一滞。秀眉轻拧,下意识动了动唇。 知道逗过了她得急,罗劼很快收敛神色,没再多言,瞧着那双清澈的眸子,只留两个字。 “走了。” 不再多墨迹,言毕转身就走。 他不喜欢逼着谁,与那丫头来日方长。即便对看上的东西向来势在必得,不过也不会太操之过急。留给彼此一些缓和的机会,再者夜深人静,他待得多些也只会影响丫头休息。 说走就走,身型修长高大,背影在夜色下堪堪挺立。少有的气势,英气挺拔。不同于她以往见过的所有男人。 长这么大,纪嫣接触的男人实则很少。家中无男丁,娘亲去世后爹爹又再续弦。生了两房妹妹,仍无男子。除了自小稍微亲近一点的家仆阿隽,再接触得多只有文轩表哥。 她在深宅里养了那么多年,要不是重生一遭,她或许还真没那个胆量敢独自跑那么远。 从刚开始的提心吊胆到如今渐渐适应,本以为可以一直安稳,哪知眼下竟又招惹上他。 对于罗劼,她实也不算讨厌。只被那日孟浪行径给惊着,害怕面对。如今他来,她躲不得。浑浑噩噩受了一顿饭,静下来再想,倒又不知该如何应对。 姑娘家独自在外到底麻烦,挨了这么久,算是真正有所体会。往后接下来再不想招惹谁,待只待他过几天忘了去,彼此也就…… 如此想,安静无声的院子内,女子怔怔地望着叠好的一扎衣衫,兀自出了神。 翌日又是晴朗的一天,北南山的气候就是如此。雨过总会放晴几日,这几日最适合采山间的野菌,带回家清炒熬汤。她一个人总不知该吃些什么,想来无事。处理好婆婆花圃里的活计,早早的就出了门。 鉴于祁风台太过繁杂,索性没再去往那处。出行时顺道去河边把衣服洗了干净,听到山底下的号角声。知道孰风寨里的人又开始练兵,不知为何,脑海中闪过昨日的画面。想起那人说的话,不禁默了住。 脑子里还在回响,毕竟从未有过这种遭遇,不是睡一觉就能忘记的事。触上片刻,久久无法回神。 这时候阳光明媚,风吹河面漾起涟漪。姑娘眉目清静,秀脸略显倦色。定是夜里头又没睡好,怔住不动时,清清的眼眸中毫不见波澜。 大概一个人待久了,离了瑞婆婆那么多天。自己独处比起先前更加少言寡语。想起婆婆,倒还真怀念她在身边那些日子。 不知她伤养得如何,得养多久。还有阿隽,他眼下又如何了。攥住湿衣裳拧了拧,水眸有了波澜。忆起他们,早知就不逞那脾性,心底牵挂,只觉无力。 任那心思徘徊不定,没待多久。身后忽闻一些脚步声,姑娘听着倏地支起身。眸中藏了戒备,一身素衣,绑起长辫,立在河边,一眨不眨地望向来时的小道。 认真听着,没过多久那处就出现一道人影。由远至近,走得急。待到近处对上她的目光,认了认,不就是那日寨子医馆劝她喝酒的男人。 似乎是叫齐二爷,纪嫣记得旁人是这般叫他。 收敛转身擦了擦手上的水,那家伙见状一顿,不及多想很快走上前。看着斯斯文文不见匪气,对上她倒也低调平和。 他来自是有事,且还不是小事。经过罗劼“批准”方才前往,在姑娘跟前行事规矩,非常知礼守节。 面上露了笑,看上去温和从容。出口一声,清晰稳重。 “纪姑娘。” “……” 她微一抬眸,见状没有急着反应,抿了抿唇,没说话。 倒是齐天桀明事理,收起在罗劼跟前那套。缓和口气,很快安抚。 “不用怕,我没恶意,是老大叫我过来跟你说点事儿。” 早前闲聊也听罗劼提过此人,似乎还挺相熟。纪嫣闻着,不知怎的倒不防备,默默将湿衣裳放进桶里,轻声。 “公子何事?” 他也不多耽搁,走上前贴心帮她提起木桶,引得人怔愣,复才张口解释。 “医馆老李那边传来消息,说瑞老太这两日不太好,你兴许得去看看。” 说罢对上她的眼眸,齐二爷没有罗劼那般高大,但身型也算修长匀称。说起婆婆的事,她自是在意,忙着问。 “婆婆怎么了?” 知晓情况,男子暗里一叹,倒不作它言,只简单道。 “听说不好,我也不清楚。要不先走,去看了再说?” 她点点头,应了心里所盼,见他欲抬步,紧接着跟了上去。 “好,只是……” 想到什么,这本分的姑娘倒生出一丝顾虑,看上去娇憨乖巧。跟前男人了然于心,微微笑了笑,朝她示意。 “放心,老大说了。我带你下去,直接到医馆,不碍事。” 她睡了,不知是否真的晕极。站了良久,就在他难以把控的时候,腿一软,整个身子坠了下去。 37.037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稍等  突如其来的意外,看来他是走不了了。 撞开屋门将她抱了进去, 放倒榻中掩上棉被。然那丫头此刻还不安分,临到去烧水, 她从被子里探出一截秀腕,死死地拽住他的衣摆。不让走,就像抓救命稻草般。 罗劼看着她, 看了半响,最后果断拉开,转身出了门。 几步上山,回自己住处找药,他屋子里药多,但从不用。臂上那道三寸长的伤连抹药都懒得抹, 此刻为了给那姑娘找退烧药, 把柜子里的大瓶小瓶尽数掏了出来。 黑狼见他走了又回,显然有些吃惊, 咕哝着嚷嚷几声。过没多久, 又见他踢门走了出去。 再度回到木屋时, 姑娘已经睡下。身子像陷进棉被中,小鼻秀挺, 长睫并垂。拉起来喂药时, 脖颈处的淡香飘进鼻间, 漾到骨子里。不过某人眼下没心思顾虑这些, 心无旁骛,专注喂药。 五味散是北南山一代的名药,止痛退烧都有奇效。当地不少居民家里都有,包括从不吃药的罗劼。 将人小心抱起,一点点喂。他还没这么喂过一个姑娘,只觉那唇瓣小巧玲珑,沾了药也不排斥。指腹触碰,相当软的质地,守着她慢慢往下咽。末了喂口热水,接着再灌入一点。 许是她这个样子看上去太可怜,引得人不忍用力。右臂搂了她,左臂离了半空。周身肌肉硬如铁,但生得恰到好处,温热宽厚,枕起来十分舒服。 小东西大概感受到了清凉,长睫颤了颤,一鼓作气饮去最后一点药。好容易盼着睁了些眼,恍恍惚惚又再次倒了回去。 罗劼泰然自若将她放回铺中,盖上瓶塞,坐在姑娘床边,俨然一副巍巍的气势。挡去门口所有风,而那双被子下的小手,仍然握住他的衣摆。 刚才情急时想唤她的名字,后才发现压根不知道。 男人揉了揉眉心,一时无力,抬手掖上被角,抽出衣摆抬步离了屋子。 她烧得很重,足足一个上午都在昏睡中。这样的情形某人自是离不得,到门外透口气,解下袖子上的护腕丢到地上,看见果园李叔的儿子从前坡经过。让他带话,晚点下去。 在对方狐疑不解的目光中,继续回到屋中烧水,毕竟除了这活他干不出别的。 辗转于姑娘床榻间,擦汗试温。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墨迹,还是最婆妈的那种。 这要让寨子里的兄弟瞧见,估计会觉得他罗劼昨夜鬼打墙,到现在还昏着,没见醒。 好在那丫头乖,就这么怏怏地躺着,也不闹。只口里迷迷糊糊说胡话,蹙眉听了半天,才发现她念叨的是娘亲两个字。 遥想当初第一次见,她身边倒不缺人,如今跑到这么远的山上躲着。听齐二说她是逃婚跑出来,外头人找到北南山外不敢进,所以由得她在此住了下来。 一时晃神,姑娘继续翻了一下。肚子里没食物,索性厨房里有粥,他热了热,顺手放到床边。 时间差不多,她的热度似乎也散了些。 山底下的确还有许多事,再待了一会儿,他只能先行下去看看,待处理完再回来。 于是这么想,低声在她耳边交代一句。指望她能听见,却毫无意外,什么回应都没有。 最后还是得走,匆匆下山,步伐沉稳。这是罗劼近几年来头一回迟到。齐二爷魏冲等人见状几乎不可思议,他们之中只有齐二跟他关系最近,差不多自小一块儿长大。见他神色漠然走下山来,忙朝这头吹了声口哨。 搞什么,这时辰才下来?山上有女妖精给他缠住了?他罗老大不是向来不近女色,害他险些以为对方真正爱的其实是他们兄弟几个。 不过打趣归打趣,出格的话他不敢讲。走上前,几个男人聚在一块儿。他站定停了阵,抬眸环视平坝。 “准备好了吗?” 齐二拿折扇扇风,语气慢,带着笑意。 “您老这才来,黄花菜都凉了,可不早就开始了。” 无视他阴阳怪气的口吻,罗劼调转视线。 “上次抓那几个小子怎么说?” 底下人闻讯赶紧上前,冲着这方抱拳。 “回老大,我晨起刚审过一遍,说这趟蛮子杀战,出卖咱们的不是李睦等人。” 他没说话,剑眉微挑,挑起新进的一排长刀。 “接着审。” “什么?” 那人不明,下意识抓了抓头。倒是齐二明事理,巧妙解惑。 “魏冲,说你傻还不信?你瞅老大的神色,信吗?” “那我……” 对方还在犹豫,罗劼的眼神已经有些冷。 “道不出真话,丢后山卸了喂狗。” 得一句令,再不敢怠慢,点头。 “是!小的得令!” 几人说罢又去清点旁的兵器,齐二的眼神不禁落在罗劼脸上,自上到下看了他一眼,趁人不备幽幽晃到他身侧。 两个大男人,站一块儿也不避讳,他靠过来仔仔细细审视他。这里除了他没人敢这般不怕死,而对方显然习惯了他的举动,漠然置之。 孰风寨里的事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只要罗劼在,总能很快得到解决。这也是一帮兄弟如此拥护他的原因,这家伙十几岁就在北南山上叱咤风云。气魄与胆识都是百里挑一的。 齐二本名齐天桀,只是旁人习惯叫他二爷,久而久之就简化成了齐二。他同罗劼关系最近,寨子里大大小小各方面也吃得开,所以大家伙愿意遵从他。 不过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八卦了些。为人特别好事儿,打哪儿都想去参一手。在其他人抱箱子离开时,刻意压低语声问。 “喂,听说您昨儿夜里救了半山摔倒的瑞老太?” 他向来爱事,尤其关于这神秘的土匪头子。北南山上的事都瞒不过他,大晚上被他亲自带回寨中,连大夫老李都不是很明白。 他几个时候这么热心过,敢情还带巡山,人摔倒时立刻就被他给撞着了。 罗劼不答,继续持起箱子内的弓箭,待到靶子前,半眯眼,利落瞄准。 齐二爷的目光落到那带血的手臂上,神情愈发微妙。 “啧,近来学着当好人啦?” 罗劼不算好人,但也不会坏事做尽。他们这行没几个干净,像他这种已经算很不错了。 “你从不迟到,今天怎么了?我看你身上有娘们儿的味道,说,是不是那个姓纪的小丫头?” 听到这里,某人终于抬起眸子。松开弓弦,一记利箭直中红心。 趁着上箭的空隙扫了对方一眼,挑眉。 “她叫纪什么。” 只五个字,落入耳中名堂可大。齐二的脸上顿时五颜六色,抬头道。 “哟,我还道是他们瞎说,看来都是真的。” 其实他早就知道,说这么多无非就想清楚真伪。罗劼懒得理他,瞄准靶子,全神贯注。 “少废话,她的名字。” 越听越有意思,见他如此,讪讪地摇了摇脑袋,意味深长看他。 “什么意思,这都过夜了,名儿还没告诉你?” 想想觉得不对,凑上前再度补充。 “是不是她来求你去救瑞老太,然后你们才一起过的夜?” 深吸口气,许是他的话听上去尤为刺耳。一味拉弓的男人终是停下,再看不远处,一连几箭全都在靶心上。 “齐二。” “嗯?” 除了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跟前这男子没有别的表情。 “活腻了是不是。” “诶……” 怕他当真不悦打算揍人,齐二闻言赶紧躲开,摆摆手有些无辜。 “好了好了,我不闹你还不成。” 说着慢悠悠走近,瞅着他擦弓的动作,娓娓道来。 “那丫头不省心,不过家世倒清白。父亲是个官儿,但也没落了。她叫纪嫣,纪平伯的女儿。” 这些都是他打听来的,就等着人问,看来憋了很久。 关于那没落的朝堂,罗劼在关内走动也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不过他的注意力却不在于她的家世。 “还有呢?” 抬手挠挠鼻尖,齐二听罢促狭一笑。 “还有……虽婚配,但未拜堂,不算。还是清清白白的小美人儿,年方十八,正待字闺中。” 罗劼那时还在审人,动手将地上奄奄一息的叛徒拎起来。抬脚踩倒,碾在对方那只使刀的右手上。一个折转,那人再说不出一句话。 下头人审不出,到后头还得他亲自出手。这样的日子见血不吉利,奈何这小子怎都不招供。没功夫跟人多墨迹,到了最后只能来果断的。 林子里风很大,吹得人睁不开眼。再度从里走出时已到半下午,罗劼领口微敞,脖颈上都是汗珠。里头的求饶声此起彼伏,他没再管,转身回了寨子。 纪嫣成功被几杯香花酒放倒,躺在床上昏得不知所云。楼下的齐二还在跟医徒划拳,两人开怀畅饮,忘乎所以。 因此直到老李归来,罗劼抬步入屋,两人还在楼下喝。走进路过前堂,路上听说纪嫣不小心喝醉了。一时拧眉,心底一沉。 懒得管别的,上楼,推门而入。匆匆回来没顾上吃饭,得知她倒了,第一时间便来了医馆。 榻上的女子还迷糊着,两颊微红,眸眼间迷离恍惚。知有人来,伸手悄悄拉住他的衣摆。不说话,抬起眸子,脑子昏着,复又闭上。 他没动,坐了良久。往茶盏边倒了杯温水,一把将人扶到怀里。让她枕着自己臂膀,慢慢喂了些水。 姑娘除了有些难受外其它倒好,不吵不闹。脸颊烫得很,眸子懒懒地瞧他,推开水杯表示不想再喝。 38.038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稍等  瑞婆婆正在灶台边烧火, 见此情景从浓烟中探出脑袋。意味深长地看了纪嫣一眼, 摇摇头, 并未多问。 那丫头神秘,性子跟山里头的人不一样。有时遇到什么也不爱多说,除非真的有难处。 不过这才离开多久,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瑞婆婆不解,闷声嘀咕几句,搭瓢水, 继续烧饭。 姑娘回到屋中, 平复心境, 来不及想刚才园子里发生的事。只道篮子坏了,需得立刻修补,于是赶紧回头翻剪子裹布。 里头果子剩得不多, 唯有尽数倒出来再拿出去清洗, 回头再想法子将篮子补好。 暗叹一声,不禁有些埋怨那莽撞的大狼狗。 抿唇想着, 舒口气。忆起那凶巴巴的男人,意识中似乎觉得在哪见过,但也只是一瞬。她手头上事多, 也没有多余的时间想别的。 埋首在屋子里忙, 坐在光亮处修补破旧的篮子。好在她耐心足, 忙活大半天终于把篮子补得像样了些。随后听到外头的呼唤, 擦擦手,很快起身出门摆碗吃饭。 瑞婆婆今天心情好,哼着小曲儿。做了两菜一汤,旁边还搁了一小盘水煮花生米,估摸一会儿饭间还打算饮几杯。 跟前的丫头冲她笑,低头仔细擦桌子,摆碗筷。将洗好的果子尽数倒入酒坛,随后才回到桌前。 一方小院,两人对食,倒不显局促。衬着天际一抹余光,舒适惬意。 婆婆拉开裤腿坐下来,一边开酒瓶,一边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刚从哪回来?跑这么快。” 纪嫣稍怔,帮忙给婆婆递去一个杯子,俏生生道。 “给婆婆采果子去了。” 看出她定然有事,瑞老太狐疑,斜睨过去。 “跑什么,又遇上事儿了?” 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她,小姑娘夹了一口菜,垂首。 “婆婆,那园子为何会有狼狗?” 到底舍得道出事实,老人一听,摸下巴思索。 “哦?狼狗?这边山坡人较少,外来户爱去偷果子,那狗是看园子的。” “哦……” “黑的红的?” “黑的。” “黑的就是罗劼的狗。” 再次从她口中听到这两个字,纪嫣抬眸,不自觉脱口。 “什么?” 老婆婆咀嚼花生米,牙齿倒是利索,不顾她的疑惑,再度解释。 “它叫黑狼,只听主人的话,旁的谁都不理。” 说到这里,不经意看了她一眼。 “怎么,它咬你了?” 姑娘闻罢轻点头,秀眉微拧。 “没,差一点。” 老太婆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眼角全是条条皱纹。 “呵,让主人叫住了?” 诧异于对方反应,姑娘抬眸。 “婆婆怎么知道?” 摆摆手,跟前人一副什么都明白的架势。 “若没主人,你现在还不知在哪儿了。” 知道来龙去脉,忍不住开始笑她,倒不觉是多大回事。黑狼虽然看着凶了点,但真正咬人的次数实则很少。尤其对姑娘,那家伙是条色狗,只咬爷们儿。 “它平日关得好,不常出来,今日估摸跟那小子一起。你运气不耐,每回都能碰到姓罗的。” 自顾自又道,不知她言下之意为何,小姑娘没动,静静扒了口饭。 而跟前之人仰首举杯,饮酒的时候倒是相当不羁。 “放心,他性子不坏,不会对你怎么样。” 耐着性子安抚,顺便多加了一句。仰头一杯酒下肚,何等快哉。只是纪嫣不常饮酒,也不会饮这般烈的酒,所以婆婆习惯独酌,也不难为她。 三两句说完,老太婆继续念叨,告诉她碰到恶狗时切莫惊慌。在山里是很正常的事,只要不做过激的行为,对方是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并且还告诉她,果园也有罗家人的份,他是这儿老大,让她少去就尽量少去吧。 姑娘默默听着,点点头,还是忍不住后怕了一把。回忆刚才那黑狼的气势,叫得那般狰狞,恨不得将人活生生撕下一块肉,当真吓人。 不过事已过去,她也不是纠结的主。只道以后出行尽量避开一些地方。比如白日的岳水河,和高坡上的果园,没什么要事,不可轻易前往。 安静想,小姑娘倒不多言。吃过饭,依旧循例去旁边洗碗,这时候婆婆兴致高涨,仍在饮酒。她开始打扫院子,顺便将里头屋子也清扫一下。 瑞老太在兴头上,偌大的北高坡,只闻她一人在此高歌。喝到行起时嚷嚷着要去窜门。纪嫣担心她找不着路,只得劝阻。 上了年纪的老人都像孩子,你越不要,她越想去。两人推拉着,她哪里拉得过瑞老太,一挥手险些将她掀倒。干活的山里人力气大的很,纪嫣拗不过,只得悄悄跟上,唯唯诺诺像个小媳妇儿。 “不许跟来,我到山脚会会王老太。” 醉醺醺的瑞婆婆是时候回头,指着纪嫣,制止她再跟。 而姑娘抬眼看天,小手在围兜上擦了擦,担忧着道。 “婆婆,如今天色已晚,您喝了这么多,还是别出门了。” 这样说,对方听着更不高兴。叉腰抬眸,气势很足。 “你管我,跟小老太婆似的。去去就回,别跟来,啊?” 小姑娘还在犹豫,试图上前一步。 “那我……” 不耐烦地拿眼暼她,瑞婆婆也蛮横。知道自己语气凶,于是换了副口吻,耐着性子。 “真要担心,一会儿太阳落山到半坡等我。” 说罢转身就走,不给她继续劝下去的机会,再看身后大开的院门,纪嫣踟蹰不前,被婆婆回头一个眼神,只得寻声应下。 起风了,她匆匆跑回去拾起地上吹翻的衣物,蹲下来挨个捡。下午刚洗过,可不能再不小心弄脏,然而等她将衣物尽数捡起来的时候,回头已经不见婆婆的身影。 抱着衣物瞧,姑娘眸中清静,一丝波纹都不见,好半天后才轻轻叹了口气,拉上院门,进里屋洗碗去了。 她手上事情多,忙忙碌碌不见消停。吃过饭还得做会儿针线,后日就是瑞婆婆去镇上赶集的日子,这批手工正好可以拿去换些银子。虽然山上住花不了多少钱,可能帮婆婆积攒一些银两,怎么都是好。 张口用玉齿咬开一截线头,纤细的手指在烛火下不住穿引。清清的水瞳,身板儿单薄,长发用带子锢好。眉目清静,心思都汇集在指尖,不曾半分疏离。 投身进去便不管不顾,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到她好不容易做完,抬头看窗外,这才忆起婆婆还没回来。匆匆放下手中活计,迅速抽走架子上的外袍,看看天色再拿了把雨伞,随后朝半坡边奔去。 39.039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 稍等  他其实伤得不轻,看那紧蹙的眉心就知道。 不过这家伙生就不惧这些,为女人流点血全不在他的顾虑范围。 山风一刮, 感觉后背冷,姑娘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罗劼抬眼, 先才一声唤, 久未听闻。他稍微怔了怔,以为她不会再理他。 娇柔清凌的语声传入耳畔,着实舒缓,搞得后背的疼也似缓和了些。 无声对视, 她的眸子如水清润,眼睫像把小扇子。担忧地打量,甚至不禁握住他的衣襟。 而他仍一动不动揽紧她, 就怕她再不小心滑落下去。 这处是个封闭的山沟, 周遭不大,但倒刺却多。缓了片刻,罗劼吁出口气,略微动了动。感觉后背涌出的粘腻,不及看, 估计已被刺出了血。 没等多待,低头告知她趴好。搂过一个挺身坐起。腰力惊人, 抱了姑娘很快靠到旁的石壁前, 后背的痛着实难耐。纪嫣见状赶紧从他身前退离, 摸索着扑上去打量。 她的神情看上去很担心,匆匆爬到身侧,眼观那半背大大小小的倒刺,心里头一紧。 “你受伤了!” 凉风习习浸入肌骨,罗劼挑眉,没回话。扭动着转了转臂膀,继续靠回去,拉她拽回身前。没多的话,只两个字。 “没事。” 她一滞,眼看都这样了怎能没事。出了血,那么多刺,可得疼成什么样。姑娘默默想,抿唇不言,连他把自己搂入怀里都没发觉。 看不出这丫头被这一吓倒像乖了不少。 待到再瞧,他早已抱她靠到角落。抬眼往上看,崖边凉风,与山沟以下的万丈深渊。这里封闭,且是危险,没探清楚地势,乱走不是法子。 察觉这点,罗劼将人抱得更稳。姑娘反应过来,小心挣了挣,连忙偏头,不自觉退离。 知道她想说什么,未等出口。罗劼动了动喉头,仰首而靠,收拢手臂告诫。 “别乱动,小心掉下去。” 一声劝,漫漫崖边只剩他们二人。孤立无援,叫天天不应。这下子纪嫣算是真的明白过来,连那微小的矜持也抹了开,听话安静没再挣动。 她是有些懵,实则倒怨自己不慎连累它人。 暗里记挂他的伤,毕竟不是因为自己他不会跟着掉下来,甚至为了护她还弄成这般。 她没料到罗劼会这样护她,那一刻有些意外,更多的则是担心。 这边风大刮骨,吹得人睁不开眼。坐在男人怀里连拒都忘了,只能静呆呆地靠在他胸膛处。感受沉稳有力的心跳,透渗肌骨的凉。四周的荆棘灌木,猝不及防,拘得人无法应对。 而罗劼就这么搂了她,后背一动就是针刺。万籁无声,挑眉观察四周。 贸贸然摔下,受困于此处。这样的情形,不知何时才能被发现。他虽是能耐,可也不是大罗神仙。观察力强,心思透,知道眼下做多了是无用功,干脆静默不动。 反倒是小姑娘不太明白,亲近过于,心下迟疑。抬头观察他的伤,山崖边随风而晃的树影,不知不觉出了神。 她的模样看上去小心翼翼,吸吸鼻子,略显担忧。 这个角度可以清楚见到她脖颈的肌肤,白玉一般。延伸往下,透进领口露出暧昧的阴影。水眸楚楚,身姿娇盈。抱在怀里,当真该有的都有。 一时僵,就这么干杵着。他没话,姑娘也没出口打破沉默。 如此贴合搞得他心突然痒,调转视线,身体绷紧。纪嫣心下忧,倒没发觉,默了半响不禁发问。 “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静悄悄问出,他额头开始出汗,后背针扎般的疼渐渐加剧。没见多余的反应,暗自隐忍。 “等着,等人来救。” 纪嫣垂首,听罢一动也不动。离得近,什么都能感受。 她很怕,甚至担心,尤其他还受了伤。 “可是……” 有些犹豫,男人闻声看过来,软软地抱了满怀。剑眉微扬,即使疼也没撒手。 “可是什么?” 完全没为自己考虑,只由着那良心不安,知对方为了护她受了一背的伤。心里发紧,如实道。 “你受伤,流了很多血,要是……” “担心我?” 张口堵她,她一愣,瞬间没了话。水润润的眸子不见别的情绪,悄然默住。眉目牵人心绪,一时恍惚。 她又挣开了些许,退离他身前。垂着眼眸什么话也没有。 许是这厢太沉默,怕做得过了惹她往心里去。罗劼默不作声往上瞧了眼,盯着她开口。 “冲着上面喊几声,看看有没人搭理。” 试图给与建议,实则就是无用功。刚来时就只见有老头在不远处伐木,后来越行越远。品那年纪估摸耳朵也不好使,眼下又掉到山沟中,就算是唤也唤不出个所以然。 他能这么想,纪嫣却不能。闻言当真仰起头,试着朝上面唤了几声。女儿家嗓音清柔婉约,飘在山间传出回响。片刻过去,意料之中,半点回应都没有。 她似是泄气,暂时放弃。悄然抬头打量他背后的伤,抿唇观察阵,继续小声。 “要不要我先帮你把那些刺拔//出来 ?” 没料到她有这胆子,以往总觉这丫头娇滴滴,定然见不得这些,眼下竟主动提出帮他拔刺。 闻此抬手往后一抹,眼看满手的血,罗劼眼神意味不明。 “你敢碰?” 她一愣,显然也想过这个问题。不过却矛足劲点点头,坚定道。 “嗯,且试试。” 既是这样,罗劼也没再遮掩。挪动身躯转过头背对着她,没松衣襟,背脊直挺,出口爽快。 “来吧。” 这似乎才是眼下首要应该解决的问题。 姑娘听后便动身凑了过去,静下来认真查看他后背的伤势。发现当真有好几处眼子,随着他的呼吸止不住血流。眉头瞬间紧锁,见状,连忙掏出怀里的手绢一一包住,止住残留的血。好半天过去,屏住力道深吸口气,方才默默开始往外拔。 看这样子只有拔//出来才能想办法再止血,念及血肉之躯,她手有些抖。毕竟有几处扎得挺深,那些倒刺也是厉害。姑娘看着都腿软,而瞧跟前这家伙,却是漠然置之,一言不发。 他这样的男人,痛了还能嗔不成。没有喊的意思,也不会吼。调整呼吸,唇线紧抿。随着她的动作,汗如雨下。在这冷风瑟瑟的崖边,热得身躯发烫。 纪嫣头一回干这事,小心仔细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当真弄疼了他。只是这样的尖刺,怎能不疼。良久过去她才稳妥地将那些玩意尽数扯出,缓和口气略微停住。 他没反应,这下就轮到止血了,可是怎么止。没有多余的物件,除了身上的衣衫。 想到这里,姑娘默默低头,斟酌一下还是别过头开始撕扯中衣下摆。那处衣裳干净,扯成布条方便使用。 在救人治伤方面,她倒一点也不拧巴。性子果决,说做就做。罗劼抬眼打量这一切,末了活动肩部,兀自攀上腰带。 “脱了再止。” 略偏头,朝她示意。姑娘本是忙着,听到这里不禁顿住。扯了布条微微停下,感受附近山风,犹疑。 “……会不会冷?” 他身似火热,哪里会冷。腾的一股气血,爽快道。 “不会,于你方便。” 轻轻点头,都这个时候她也不再计较,只求快些止血治伤。 “哦,那……好。” 说完继续别过头,只闻耳旁窸窸窣窣的声响。罗劼动作太快,即便受伤不方便,可也没几下就将外袍脱了下来,连带着中衣。 因此待纪嫣再回头时,他已赤了上身。直怔怔入眼,一块块肌肉结实有力,麦色的肌肤,后背线条挺拔匀称。姑娘愣住,眼睛都不知往哪放,霎时间脸红了一片。 如此情况,该如何。唯有念着救人要紧,止血为重。眼观鼻鼻观心,试图将这难言的时光尽快耗过去。 罗劼沉默,她用心回神。就着布条很快动手缠裹,用足劲,一圈圈裹得极其仔细。后头倒真同他一块儿折腾出一身汗,心无旁骛,专注手上的活。 人家弄到这副田地都是为了她,她又不是真的白眼狼,置之不理的事做不出来。 就这么,缠到侧方打结。额头浸了薄薄的汗,低着脑袋什么都不闻。恍然间总觉上方投来炙热的视线,再抬头,正好触上他垂首幽深的目光…… 40.040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 稍等  被瑞婆婆救回来的那一天, 纪嫣周身被树枝刮乱。衣裳东一块西一块, 像落魄的小瓷人儿, 昏昏沉沉不得消停。 她是从景侯府里跑出来的, 就在父亲将她嫁过去的头一天。 拼了命驾马北行, 穿过几处竹林, 往北方最广阔的地段跑。不知奔走多时, 耗尽十八年来所有的力气。逃到半山腰间终是体力透支, 就此坠马晕了过去。 救她回家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精干老人, 为人热心, 脾气硬,旁人都习惯叫她瑞婆婆。 瑞婆婆住在北南山上,那里有一处独立的山坡。坡上小木屋内没有旁的人, 只有婆婆独自一人寄居。 谁都知道当今天下乱世崛起, 各方群雄跃跃欲试,大盛王朝四分五裂。父亲为得利益将她嫁给一个表里不一的登徒子, 就着上一世的遭遇,她不愿在洞房花烛那晚上吊而亡。遂重生后狠下心, 决定提前逃走。 听说小木屋外的隔壁山沟有一个偌大的土匪窝子, 名曰孰风寨。里头男人个个人高马大, 健壮强势。从她被救回北南山的那天起, 临靠山寨, 木屋从此就再无安宁。 不少土匪莽汉得知她的到来拼了命往这跑, 被瑞婆婆挥着斧头往外赶。只因这外来姑娘实在长得太水灵,如花般的年纪,肤白娇美。眼眸如清凌的湖水,又像山间的弯月。盈盈柔柔,楚楚动人。 汉子们都疯了,孰风寨里女子本就少,这一来,多少男人禁得住。尽都管不住自己,争得头破血流,纷纷想过来占点便宜。 她很害怕,更不愿打扰婆婆清静。决定伤好后就向老人告辞,即便已经走投无路。然而好心的婆婆知道她的情形,最后还是毅然决然将人留下。 孰风寨的汉子仍旧隔三差五往这跑,不见消停。纪嫣以为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有一天,听说他们老大回来了。那位北南山一带的土匪头子,下令所有孰风寨的男人不可再去北高坡,制止了这场闹剧。 传说孰风寨本是西边底部的一个小组织。后来在那冷面严苛的老大带领下逐渐壮大,争地盘,抵外敌,才将几年时间就占据了整个北南山头。 他们说他对手下特别严,不会纵容北南山上出现这档子事。所以才终止下面的争斗,并且让人告诉瑞婆婆,管好那女子,没事别让她出来。 瑞婆婆是北南山上的老人,这帮匪寇她也算是看着长大。为了维护姑娘的清白,婆婆很快点头应允。 于是为了不给婆婆添麻烦的纪嫣整天就待在小木屋内,平日也不出北高坡。待在屋中做些手工针线,以求婆婆到镇上赶集时能拿去换点银子。 纪嫣就这么安安分分地留了下来。 以往闺阁中她也会做刺绣,但不是买卖的活计,全凭喜好。然而如今却不同,她要根据时下女子喜爱的花形细心研究,为了多赚点银子报答婆婆。时常夜夜挑灯赶工,忙得不眠不休。 家里人应该不会再追来,毕竟北南山是匪寇丛生的地方。自打娘亲过世,爹爹已经很久没在她身上下过功夫,除了这次要将她嫁出去外。 叹口气,思索到此再次对着烛火陷入沉思。 瑞婆婆心好,看不过她伤刚好就如此劳累,垮着张脸命令她赶紧去休息。 可惜纪嫣不肯,愣是要将婆婆伺候上床。最后坐在床边,如以往无数次般帮她按压疏解,缓和腰背上的疲劳,方才肯歇息。 婆婆说她这辈子没嫁过人,以至于一把年纪什么都能做。砍柴打水,担着上山来回不叫事。久而久之就落了个腰酸腿疼的毛病,一到变天就不见好。 她做不得什么,只能像娘亲在时那样,趴在床边帮她按摩。仔仔细细不曾怠慢,指法娴熟,按起来还挺合婆婆的意。 然后瑞婆婆就这么趴在榻上睡着了,临睡前告诉她,山坡北边有条小河,那里不常有人经过。洗衣洗漱都可以,让她多加小心,晚点去便是。 婆婆到底心细,知道她心有顾虑,来这里好几天不曾下水沐浴。试图帮她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清洗一番。纪嫣听着,当然更忌讳荒郊野外。只是点头表示感谢,谢谢婆婆的体恤。安顿好她,抱着一盆换下来的衣物,松开乌发,等到傍晚后径直往小河边去了。 她决定在那儿洗几件衣服,顺便清洗一下脏腻的长发。 离开大雨倾盆的那几天,近几日天气变得异常炎热。她没有多余的衣物,只有婆婆给她的一两件素色麻衣。随手将长发拢成辫,腰间系上长带。离开罗裙织锦的包裹,肤白通透,仍旧那般明艳动人。 路上经过一边山头,抱着木盆的姑娘正好被不远处几个路过的男人撞见,见此情景,尽都愣了住。 他们本是要往老大那头去,正在边走边说话,抬头碰巧遇到她,映入眼帘,再也挪不动步。 随着视线漂移,几人之中终是有人耐不住,冲着姑娘的位置狠狠道出一声。 “真他娘的勾人!” 灰衣男子擦了擦嘴,冲不远处的小佳人低叹。而旁边相貌斯文点的男人则漠然白了他一眼,挑眉。 “行了,别跟哈巴狗似的乱流口水,看看就是,别耽搁。” 望着美人儿察觉之后飞快逃离的身影,男子吹了声口哨,下意识脱口。 “看看?老子巴不得现在就睡了她!” 一阵轻笑,斯文人朝这头踱了两步,揶揄。 “呵,你还来劲了?要让老大知道,非得扒了你的皮!” 他是这儿的二当家,在一帮兄弟前也有些威信。但灰衣男子是寨里的老油条,闻言丝毫不惧。 “老大?那是老大不懂!要让他见着这妮子的狐媚样,保管也移不开眼。” 忍不住感叹,随后脑门儿吃痛,竟被跟前人重重敲了一记。 “魏冲,别怪我没提醒你,咱们北南山可禁止这些勾当。尤其上头明文规定,你小子小心点。” 他虎着脸,什么话也不敢接,只能缓了缓,舔脸道。 “嘿嘿,齐兄弟,老大那儿真没见过了?前几日出兵受了些伤,要是他见过……” 男子白了他一眼,抱臂而立。 “要是他见过……更没你的份!” 说得那般果断,半分情面不留,听得男子拧眉直嚷嚷。 “哎哟喂,敢情您就爱损我?” 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动手一握。 “少废话,快走,南边那帮狗崽子前几日刚投奔东阳,指不定哪天就来闹事。先送药过去,别瞎掺和。” 对方一听,思索事情严重性,不敢再吱声。 “哦,那好,都听你的。” 说罢就被男子一把拽了走,连同身后两位始终不言的汉子。眼神仍旧落在姑娘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跟着了魔似的。 纪嫣小心奔走,很快绕开几条小道奔向小河边。期间不住往后探,奔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半天过去确定没有人跟来,这才放下衣服,松口气找了处空地停下。 她如今最怕的大概就是土匪,尤其他们的眼神。落在身上像是要将人活活扒掉一层皮,非常可怖,让人不敢直视。 此时已是傍晚过后,她在这儿歇了很久。漫天散不尽的晚霞,水波潺潺,一时静谧。婆婆说得没错,这里的确很少有人过来。于是大着胆子歇息够,复才走近河边,简单摊开衣物,顺便埋身洗了头发。 乍眼瞧,那夕阳下的女子身姿纤盈,躬身埋头时娇娜款款,暴露出领后大片肌肤。白得像瓷人儿,水珠时不时溅在身前的衣物上,湿了一片,相当诱人。 她埋着脑袋,什么也不知道。更不知远处旁的大石后还有人,正静立于此,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41.041 此为防盗章,比例不足, 稍等  念着她, 哪还肯多待。挥鞭重重砸下, 逐日受力,迅速向前飞驰。 这个时候极容易下雨, 山上路滑,到时遇上天气突变,独自一人, 她又该如何。 北南山是罗劼的地盘,熟门熟路。祁风台有多远,驾着逐日,照他的速度根本行不了多久。 心里头乱, 不知是这几日的刻意避让,还是他愈发管不住自己。被那小丫头绕到死角, 说到底不过就怪他唐突。 可这家伙的界定里有“唐突”二字?多只是她。知道她的性子,念她才从家中逃出,没得松缓。一直按捺不动, 否则能忍到今日…… 他不是禽兽,开门见山无所畏惧。就目前来讲,罗劼从未有过坏心, 至少对上她。 身侧的风呼啸而去, 一鞭下来, 逐日飞速前行。身着单衣不惧寒, 全凭那心似火热。 这几天, 冷了他几日,凉了他好些时候。那模样倒是乖,一身素衫,望过去半分妖娆不见。青丝及腰,楚楚娇娜。可愣是打从心底有股劲,不防备地冷他,躲他。见了面调转而行,让他咬牙,好一个要命的浑丫头。 这北南山上没人能折他罗劼的气势,如今遇上,还不应了克星二字。 酒劲上来,滚滚翻腾直冲头顶。原来担心一个人可以这般烦,闭上眼,念的是揉她入怀的滋味,如同那日那般。她可知,他要不收敛,那股火足以将她整个小身板儿烧了干净。 心烦与担心接踵而至,关内姑娘,江南女子。想要,打从心底笃定。待再见她,得了松缓。怎么谈,再没耐心藏着掖着。 想到此,逐日稳稳穿过山林上了高坡。绕小路驰骋,马儿前蹄高仰,一个猛劲勒紧缰绳,仰天长啸,响彻山林。 停住,心里头燥。抬首打量祁风台周遭的环境,雨点渐渐打在头顶,湿冷闷浊。乌沉沉的天,放眼望去觅不得半个人影。 罗劼丢开缰绳跃下马,留得逐日在此侯着。心里头闷气冲撞,待只待寻到人。酒劲漾了一身火热,沸腾得恨不得下冰湖。 抬步入林,山风拂面。目光扫过遍地杂乱,踩在杂草上渐渐踏过。愿那浑丫头仔细,否则这一触上,伤了哪儿都不好过。 他这么想,纪嫣也不傻。虽是有心避人,但来了祁风台好几回,也知道这里捕兽夹子遍布各地。紧赶着就在无关紧要的边上待会儿,压根不敢往里去。 今日天色不好,走着走着阴云密布。风刮过,豆大的雨滴接踵而至。姑娘拎了一篮果子,不敢贸然前行。于是索性找了棵参天大树,安安静静坐在下头躲雨。 单袍小衣,妥妥的包裹住娇小的身型。倚在树干旁静坐而等,时不时刮来一阵风。姑娘紧了领子,一点点等着雨停,缩回秀鞋,以防被雨溅湿。 恍然看,那身影倒像猎人爱采的小兔儿。不知危险,纯粹无声。 可她殊不知已有人正寻着足迹找了过来,雨不大,但行起来颇为受阻。纪嫣在这方面比较细心,碰上走不得的时候宁愿停下来等。这是婆婆告诉她的心得,也是这姑娘本就认定的死理。 只是这个节气的雨,何时才到头。逆风中难走,中途还有段湿滑的小道。早说采完半篮果子就回去。可念及头次摘回去的坏了大半,这回不得不重新准备点。婆婆不在,她也需要屯点吃食。 轻叹,抬眼打量半空,探出腕子去接,察觉雨终似小了些。站起身,拍拍尘土准备离开。 将沾湿的手放在衣裙下摆处擦了擦,这可等不得。要走就得尽快,否则一会儿雨又来袭,不定得耗到什么时候。 如此想,姑娘不禁加快动作。弯腰拎起竹篮,拢过肩头长辫。正打算冲入雨势渐小的长道边,再抬头,视线中突地落入一人。 依旧单薄的袍子,高大挺拔的身型。剑眉紧蹙,带着似有若无的燥。见到她,目光灼然,只一顿,默然停在她身前不远处。 雨还在下,湿了他一身,从发丝到衣袍。可衬上那堪堪的气势,竟不觉狼狈。反倒是幽深冷冽的眼眸,看得纪嫣倏地停住,下意识后退些许。 是他,他怎么来了。 微小的动作,姑娘缓缓挪动。不见出声,更不见急。愣得一刻,如前几日那般,调转头去,试图逃走。 可是逃得了吗,外面在下雨,即使没有先才那般大。罗劼过来可不是为了让她出去淋雨。 视线相撞,又一次停住。她走不得,因为某人已经上前提起她手中的篮子。近在咫尺逼得人无法忽视。 姑娘拧眉,有了那一出,心底早认了他孟浪,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轻易靠近。 退得些许,直直地盯着他。出了大树遮蔽,细小的雨滴洒在头顶。目视那篮子被他拎了过去,纪嫣无言,转身很快向前走。 她走不快,毕竟要顾忌脚下的路。并不是凭一时气性胡来的人,知道某人跟了上来,撩开头顶树枝小心翼翼蹿上主路。 前面的路不好走,姑娘默不作声。绕开竹林往光亮的地方去,中途路过一座独木桥。感受底下湍急的水流,停住。 扫过桥下流水,某人也很快走了上来。 回头,姑娘没说话。攥拳退后两步,压根不去看他。直到一个不慎,身子一轻,不等她开口。他终于面色一沉,躬身把她扛了起来。 心一紧,远没料到这家伙还敢碰她。话不多说,纪嫣惊呼出声。罗劼就这么一手拎着果篮,一手扛着她。走上独木桥,施力将人按紧,以防她不小心掉下去。大步朝前,头也不回。 他是来护她的,并不是让她继续瞎走。 即便过后再恼,但这地不安全,他不想多废话。只能扛着她往来时的方向走,找到逐日,带她安全地回到北高坡。 姑娘拧眉,颠簸着一时急,秀拳瞬间砸下。打在那坚硬如铁的肌肉上却半分撼动不得。心里到底顾忌,发丝凌乱,口里胡乱道。 “放……放我下来……” 他不动,充耳不闻,跟没听见似的。女子挣得厉害,手脚并用。然而对方依旧不费吹灰之力扛稳她,很快寻到逐日,带着人翻身上马。 肢体触碰已是极限,还要与他同乘一匹。纪嫣不肯,肩膀挣动。哪知他单手持缰环住她,低头在耳畔嘱咐。 “坐好,我送你回去。” 简单几个字,夹杂些许酒气,离得近,仿佛他胸膛内的心跳都能闻见。 这么高的马,她不敢挣。闹了些许深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便只得拧了眉,一言不发,略微朝前挪开。可随着马儿飞驰,她又很快栽回对方怀中,狠狠一撞。 这下真的是身型紧贴,不见空隙。她保持姿势不动,只得不管不看,感受逐日一鼓作气的步伐,微微垂下眸子。 相继无话,各自沉默。骑行比步行来得太快,加之逐日这样的马。载着二人没多久就回了北高坡。只那里到木屋有段小路,需得下地行走。罗劼停稳,先行下马将纪嫣抱了下来。 落地的那刻得了自由,姑娘立刻退后。眸子都不抬,一把躲过他马旁的篮子,抱在怀中转身就走。 这边没下雨,日头渐露,蒸了他一股子汗。小姑娘捂住被他锢得生疼的胳膊,一边走一边小声嘟嚷,那着急不敢言的模样倒是有趣。罗劼耳力好,从她离开的刹那,清楚明白地听到她说了三个字:登徒子。 在她眼中自己果真不堪,登徒子?这丫头怕是没见过真正的登徒子是何样。丢了逐日放它离去,罗劼抬步跟在后头,身上汗水和着雨水,步伐有力。 直到她走上高坡,打算开门锁入院时,终于听到身后传来一声。 “纪嫣。” 这是他头一回唤她的名字,听到这声,姑娘本能反应停下脚步。却没回头,就这么杵在木屋外头,顿了下来。 这个时候寨子里的男人大多下山饮酒去,听说他们也有自己的私人生活。每月十五是定点下山放风的日子,相较之下这时候的北南山就安宁许多。 遂她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离开一小会儿,替婆婆采满一篮子的果子,然后回来洗干净放入酒坛。 一切规划得刚好,天气也让人惬意。姑娘步履轻快,身着素色单袍。腰身纤小,勾勒得身形曼妙。 轻车熟路跨过几层台阶,不一会儿就绕过几条小道上了一处平坝,来到果园口。这时候的园子还很安静,唯一常来的李叔今天不在。估计是跟儿子下山饮酒去了,人消失得不见踪影。 纪嫣左顾右盼,闻觉无人在,索性抬步走了进去。 仰首张望,果子熟了,一颗又一颗,桑葚也到了最好的采摘时机。她个子娇小,高点的地方几乎够不着。便仔细看清楚,费力推来一块石头,踩在上面试图往上攀。 42.042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 稍等  他其实伤得不轻, 看那紧蹙的眉心就知道。 不过这家伙生就不惧这些, 为女人流点血全不在他的顾虑范围。 山风一刮,感觉后背冷,姑娘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罗劼抬眼,先才一声唤,久未听闻。他稍微怔了怔,以为她不会再理他。 娇柔清凌的语声传入耳畔, 着实舒缓, 搞得后背的疼也似缓和了些。 无声对视,她的眸子如水清润, 眼睫像把小扇子。担忧地打量, 甚至不禁握住他的衣襟。 而他仍一动不动揽紧她,就怕她再不小心滑落下去。 这处是个封闭的山沟,周遭不大, 但倒刺却多。缓了片刻, 罗劼吁出口气,略微动了动。感觉后背涌出的粘腻,不及看,估计已被刺出了血。 没等多待,低头告知她趴好。搂过一个挺身坐起。腰力惊人, 抱了姑娘很快靠到旁的石壁前, 后背的痛着实难耐。纪嫣见状赶紧从他身前退离, 摸索着扑上去打量。 她的神情看上去很担心,匆匆爬到身侧,眼观那半背大大小小的倒刺,心里头一紧。 “你受伤了!” 凉风习习浸入肌骨,罗劼挑眉,没回话。扭动着转了转臂膀,继续靠回去,拉她拽回身前。没多的话,只两个字。 “没事。” 她一滞,眼看都这样了怎能没事。出了血,那么多刺,可得疼成什么样。姑娘默默想,抿唇不言,连他把自己搂入怀里都没发觉。 看不出这丫头被这一吓倒像乖了不少。 待到再瞧,他早已抱她靠到角落。抬眼往上看,崖边凉风,与山沟以下的万丈深渊。这里封闭,且是危险,没探清楚地势,乱走不是法子。 察觉这点,罗劼将人抱得更稳。姑娘反应过来,小心挣了挣,连忙偏头,不自觉退离。 知道她想说什么,未等出口。罗劼动了动喉头,仰首而靠,收拢手臂告诫。 “别乱动,小心掉下去。” 一声劝,漫漫崖边只剩他们二人。孤立无援,叫天天不应。这下子纪嫣算是真的明白过来,连那微小的矜持也抹了开,听话安静没再挣动。 她是有些懵,实则倒怨自己不慎连累它人。 暗里记挂他的伤,毕竟不是因为自己他不会跟着掉下来,甚至为了护她还弄成这般。 她没料到罗劼会这样护她,那一刻有些意外,更多的则是担心。 这边风大刮骨,吹得人睁不开眼。坐在男人怀里连拒都忘了,只能静呆呆地靠在他胸膛处。感受沉稳有力的心跳,透渗肌骨的凉。四周的荆棘灌木,猝不及防,拘得人无法应对。 而罗劼就这么搂了她,后背一动就是针刺。万籁无声,挑眉观察四周。 贸贸然摔下,受困于此处。这样的情形,不知何时才能被发现。他虽是能耐,可也不是大罗神仙。观察力强,心思透,知道眼下做多了是无用功,干脆静默不动。 反倒是小姑娘不太明白,亲近过于,心下迟疑。抬头观察他的伤,山崖边随风而晃的树影,不知不觉出了神。 她的模样看上去小心翼翼,吸吸鼻子,略显担忧。 这个角度可以清楚见到她脖颈的肌肤,白玉一般。延伸往下,透进领口露出暧昧的阴影。水眸楚楚,身姿娇盈。抱在怀里,当真该有的都有。 一时僵,就这么干杵着。他没话,姑娘也没出口打破沉默。 如此贴合搞得他心突然痒,调转视线,身体绷紧。纪嫣心下忧,倒没发觉,默了半响不禁发问。 “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静悄悄问出,他额头开始出汗,后背针扎般的疼渐渐加剧。没见多余的反应,暗自隐忍。 “等着,等人来救。” 纪嫣垂首,听罢一动也不动。离得近,什么都能感受。 她很怕,甚至担心,尤其他还受了伤。 “可是……” 有些犹豫,男人闻声看过来,软软地抱了满怀。剑眉微扬,即使疼也没撒手。 “可是什么?” 完全没为自己考虑,只由着那良心不安,知对方为了护她受了一背的伤。心里发紧,如实道。 “你受伤,流了很多血,要是……” “担心我?” 张口堵她,她一愣,瞬间没了话。水润润的眸子不见别的情绪,悄然默住。眉目牵人心绪,一时恍惚。 她又挣开了些许,退离他身前。垂着眼眸什么话也没有。 许是这厢太沉默,怕做得过了惹她往心里去。罗劼默不作声往上瞧了眼,盯着她开口。 “冲着上面喊几声,看看有没人搭理。” 试图给与建议,实则就是无用功。刚来时就只见有老头在不远处伐木,后来越行越远。品那年纪估摸耳朵也不好使,眼下又掉到山沟中,就算是唤也唤不出个所以然。 他能这么想,纪嫣却不能。闻言当真仰起头,试着朝上面唤了几声。女儿家嗓音清柔婉约,飘在山间传出回响。片刻过去,意料之中,半点回应都没有。 她似是泄气,暂时放弃。悄然抬头打量他背后的伤,抿唇观察阵,继续小声。 “要不要我先帮你把那些刺拔//出来 ?” 没料到她有这胆子,以往总觉这丫头娇滴滴,定然见不得这些,眼下竟主动提出帮他拔刺。 闻此抬手往后一抹,眼看满手的血,罗劼眼神意味不明。 “你敢碰?” 她一愣,显然也想过这个问题。不过却矛足劲点点头,坚定道。 “嗯,且试试。” 既是这样,罗劼也没再遮掩。挪动身躯转过头背对着她,没松衣襟,背脊直挺,出口爽快。 “来吧。” 这似乎才是眼下首要应该解决的问题。 姑娘听后便动身凑了过去,静下来认真查看他后背的伤势。发现当真有好几处眼子,随着他的呼吸止不住血流。眉头瞬间紧锁,见状,连忙掏出怀里的手绢一一包住,止住残留的血。好半天过去,屏住力道深吸口气,方才默默开始往外拔。 看这样子只有拔//出来才能想办法再止血,念及血肉之躯,她手有些抖。毕竟有几处扎得挺深,那些倒刺也是厉害。姑娘看着都腿软,而瞧跟前这家伙,却是漠然置之,一言不发。 他这样的男人,痛了还能嗔不成。没有喊的意思,也不会吼。调整呼吸,唇线紧抿。随着她的动作,汗如雨下。在这冷风瑟瑟的崖边,热得身躯发烫。 纪嫣头一回干这事,小心仔细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当真弄疼了他。只是这样的尖刺,怎能不疼。良久过去她才稳妥地将那些玩意尽数扯出,缓和口气略微停住。 他没反应,这下就轮到止血了,可是怎么止。没有多余的物件,除了身上的衣衫。 想到这里,姑娘默默低头,斟酌一下还是别过头开始撕扯中衣下摆。那处衣裳干净,扯成布条方便使用。 在救人治伤方面,她倒一点也不拧巴。性子果决,说做就做。罗劼抬眼打量这一切,末了活动肩部,兀自攀上腰带。 “脱了再止。” 略偏头,朝她示意。姑娘本是忙着,听到这里不禁顿住。扯了布条微微停下,感受附近山风,犹疑。 “……会不会冷?” 他身似火热,哪里会冷。腾的一股气血,爽快道。 “不会,于你方便。” 轻轻点头,都这个时候她也不再计较,只求快些止血治伤。 “哦,那……好。” 说完继续别过头,只闻耳旁窸窸窣窣的声响。罗劼动作太快,即便受伤不方便,可也没几下就将外袍脱了下来,连带着中衣。 因此待纪嫣再回头时,他已赤了上身。直怔怔入眼,一块块肌肉结实有力,麦色的肌肤,后背线条挺拔匀称。姑娘愣住,眼睛都不知往哪放,霎时间脸红了一片。 如此情况,该如何。唯有念着救人要紧,止血为重。眼观鼻鼻观心,试图将这难言的时光尽快耗过去。 罗劼沉默,她用心回神。就着布条很快动手缠裹,用足劲,一圈圈裹得极其仔细。后头倒真同他一块儿折腾出一身汗,心无旁骛,专注手上的活。 人家弄到这副田地都是为了她,她又不是真的白眼狼,置之不理的事做不出来。 就这么,缠到侧方打结。额头浸了薄薄的汗,低着脑袋什么都不闻。恍然间总觉上方投来炙热的视线,再抬头,正好触上他垂首幽深的目光…… 阿隽很忠心,打从心底向着她。淮节一见,再忍不得。冒死从旁边石壁攀爬而上,就见她一面,知她平安无事,便觉满足。 43.043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 稍等  醒酒汤得备上, 横竖得意思意思, 否则这架势如何回北高坡,又如何跟人交代。 不过齐二这人挺反骨,觉得人醉了就是好事。男人那点心思, 没准回头罗劼知道,不定如何谢他。 二爷笑得坏,同是男人, 有什么弄不明白。叫过医徒让他别再做醒酒汤,和着一块儿在楼下饮酒。越饮越欢, 无所顾忌, 到后头自个儿都给喝醉了。 罗劼那时还在审人, 动手将地上奄奄一息的叛徒拎起来。抬脚踩倒, 碾在对方那只使刀的右手上。一个折转,那人再说不出一句话。 下头人审不出, 到后头还得他亲自出手。这样的日子见血不吉利, 奈何这小子怎都不招供。没功夫跟人多墨迹,到了最后只能来果断的。 林子里风很大,吹得人睁不开眼。再度从里走出时已到半下午, 罗劼领口微敞, 脖颈上都是汗珠。里头的求饶声此起彼伏, 他没再管, 转身回了寨子。 纪嫣成功被几杯香花酒放倒, 躺在床上昏得不知所云。楼下的齐二还在跟医徒划拳,两人开怀畅饮,忘乎所以。 因此直到老李归来,罗劼抬步入屋,两人还在楼下喝。走进路过前堂,路上听说纪嫣不小心喝醉了。一时拧眉,心底一沉。 懒得管别的,上楼,推门而入。匆匆回来没顾上吃饭,得知她倒了,第一时间便来了医馆。 榻上的女子还迷糊着,两颊微红,眸眼间迷离恍惚。知有人来,伸手悄悄拉住他的衣摆。不说话,抬起眸子,脑子昏着,复又闭上。 他没动,坐了良久。往茶盏边倒了杯温水,一把将人扶到怀里。让她枕着自己臂膀,慢慢喂了些水。 姑娘除了有些难受外其它倒好,不吵不闹。脸颊烫得很,眸子懒懒地瞧他,推开水杯表示不想再喝。 片刻后问她还想走不。她愣了一会儿,喃喃说想,想立刻回北高坡去。 于是罗劼没再多待,俯身将人扛上肩头,因为她不让抱,一抱就嚷嚷说不舒服。所以只能扛着她,娇软纤柔的身板儿,比拎麻袋还容易。 他们走了,动身往山上去。姑娘什么都不说,就低声嚷说要回木屋歇息。罗劼随了她,扛着人行在山间,行得慢,心无旁骛。 她不舒服,横竖就是不松快。没走多久就用拳头锤他,让他停下来。末了不依,颠簸狠了就想下地走路。 于是某人只得将她放到台阶上。小姑娘迷糊着,昏昏沉沉险些站不稳。好在他一把勒住她的腰,抱住揽紧,小脸正好埋在他颈窝处。 一吸气,口鼻间都是男人的味道,她站得高,这样倒下来刚刚触到颈窝位置。罗劼用一只胳膊搂住她,下巴磕在她额角,呼吸可闻。 姑娘默了阵,脑子一时打岔。抬起眸子迷离地望着,分不清,迷迷糊糊。 “你是谁……” 近在咫尺,他看她一眼,手臂力道不禁收拢,直搂得姑娘周身不自在。兴许意识到距离太近,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两手撑在胸前,闻得顶上传来低沉的嗓音。 “罗劼。” 她一愣,仍旧什么都不清楚。两片唇瓣粉嫩嫩,翘出一道俏皮的幅度。像多汁的樱桃,泛着水泽。而后又勾了勾,摄人心魄,不知在乐什么。 这小东西,醉了都这般勾人。他可不是什么君子,坐怀不乱从不在他的克制范围。 只是不想吓着她,更不想她醒后跟他急。 山间空旷,偶有鸟儿飞过,清脆悠然。兴许觉得这样的靠着不舒服,她轻轻推他,扭头看向不远处的树林。嘟嚷几声听不清,挣开他往前去。 奈何跌跌撞撞走不好路,行了两步小鞋也给踩掉了。某人看着她,淡定如常走在后头。抬头见那小腰婀娜曼妙,看她兀自松了发带,青丝如瀑。 动手捡起地上的鞋,走前一步将摇摇晃晃的人拎起,她像条小鱼,闻此不住扑腾。似是感觉到危险,本能反应推拒。 “放……放手……” 他拎着她,锢住她的腰身。纪嫣拗不过,口里不住嚷嚷。手乱挥,靠在他身前不住摸索。随后被他一把按住,再次拎起扛到肩上。 姑娘不依,脑子昏着,人却利索。男人步伐沉稳,没料到她竟醉成这般,走上山坡,又给她活鱼样地蹭了下来。 俯身锢住她,跌撞两步重新靠进怀里。低头闻那口鼻间的味道,熟悉的香花酒。 齐天桀那小子,竟喂她喝这种酒。后劲大,烈。难怪能晕这么久,眸色一沉,搂过小人儿往前去,途中路过岳水河,听她嚷道。 “渴……” 对于姑娘不自觉的靠近,某人既不拒绝也不更近一步。他罗劼向来不是什么君子,但乘人之危不见得会做,尤其知道这丫头拧巴的性子。 纪嫣迷糊,就这么握住他的手,拉起往小河边去。末了丢开,一屁股坐在大石旁,自顾自去脱鞋袜。撩开裤管,露出一截粉嫩白皙的小腿,随后倒腾片刻,轻轻将腿泡在河中。 想停就歇会儿,罗劼同样坐到她身侧,看了看河中被她搅浑的清水。拔出腰间水袋递过去,随后见姑娘双手捧住,仰头咕噜咕噜灌入口中。 喝点水倒像是缓了过来,可惜脚泡湿了下不了地,挣扎着想起。某人看她一眼,丢开囊袋,再度将人打横抱起。 这回安静了,老老实实靠他怀中,不吵不闹。罗劼抱着她,俯身碰她脑门儿。 “不渴了?” “唔……” 迷迷糊糊应,脑袋就这么倚靠在他怀里。两条裸足晾在空中,大概泡了会儿缓和了些。这一抱着,暂时止住了闹。 身体紧贴,男人腾腾的热气隔着衣料沁入肌肤,她睡不安稳。眼前闪着光,迎了日头。脑子渐昏渐醒,手指紧紧抓住他胸前衣襟,眯眼打量,耐不住轻轻挪了挪。 调整呼吸,姑娘双颊潮红,发丝搭在耳后,怎都不安生。温热的酒气喷在男人开合的领口,语声轻柔。 “放我……下来。” 绵绵软软,带着女儿家独有的娇呢。撞入心窝没几个男人受得住,他垂首看她,步伐沉稳已行了大半。未曾松手,简单两个字。 “不放。” 语声毕,兴许姑娘泡了水走了路,脑子清醒了些。知道这样靠男人怀里有失体统,又开始挣,本能反应不住推脱。 罗劼喉头动了动,拎起她放到山腰处的大石头旁。手里握着她的鞋,揽住人稳稳坐定。 四目相对,她仍旧不依,发丝散下挡住大半张脸。一双含水的眸子直怔怔瞧着他,复又坐不稳往旁歪,被他拉起带入怀中。 没有意识,但心底却很清楚。如此频繁的靠近,姑娘只觉对方在欺负人。静得片刻,感受这如山样的身躯,肌肉坚硬,咯得周身不适。打不动,作势几拳,埋着脑袋轻轻吐出几个字。 “混蛋……” 本是骂人的两个字,从她口里说出来竟像软绵绵打在棉花上。 罗劼一顿,挑眉,丢开她的鞋,铁臂一勾将人从地上拎起。搂住她足尖点在自己靴上,迫使她脚心离地。 俯身凑近,二人间只有一指宽的距离。呼吸可闻,就这么看着她。而她感受到空气中的不安分因素,微微往后挣,哪知一个不慎,被他锢住腰身再次搂了回来。 他的确耐心不足,做不得什么圣人。他是土匪,只碍于她,努力在当君子。 被这呼吸撩得难以自持,贴住她的额,感受女儿家特有的淡香滑腻,夹杂领子处诱人的芬芳,深吸口气。 “你说什么?” 她抬眸,纤细的指尖就这么直直地点在对方额头。身子往后仰,重力全都集中在后腰,被他单臂揽紧,弯出一道婀娜的幅度。 看不出这小丫头还挺执着,并不因为他的逼近而止住声。微微偏头,任那呼吸喷在脸侧。眸子迷离,懒懒带娇,继续道了一声。 “……混蛋。” 摁了她的脑袋狠狠扣在胸口,掩了她的声。品嫣然的香,腻到骨子里的软。轻轻一锢,她便再也动弹不得。 半响后垂首打量那捂得通红的小脸,高大的身影挡住日头下的光亮。这么娇润的身子骨,搂在怀中不舍用力,但出口的话却是危险笃定。 “还有更混蛋的……要不要?” 只要果子熟了,只要她顾虑好自己的安危。 这个时候寨子里的男人大多下山饮酒去,听说他们也有自己的私人生活。每月十五是定点下山放风的日子,相较之下这时候的北南山就安宁许多。 遂她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离开一小会儿,替婆婆采满一篮子的果子,然后回来洗干净放入酒坛。 一切规划得刚好,天气也让人惬意。姑娘步履轻快,身着素色单袍。腰身纤小,勾勒得身形曼妙。 轻车熟路跨过几层台阶,不一会儿就绕过几条小道上了一处平坝,来到果园口。这时候的园子还很安静,唯一常来的李叔今天不在。估计是跟儿子下山饮酒去了,人消失得不见踪影。 44.044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稍等  这还是她第二次来他的住处, 上次是关于瑞婆婆的事求助。待到此在外小心敲门,黑狼嚷嚷几声, 不足多时他便踢门走了出来。 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到来,甚至衣物都早已准备妥当。 纪嫣有些纳闷,远远站在院子外也不进屋。直到某人将那叠衣服递给她,伸手抱过。简单打量一眼,发现那衣服实在大得惊人。 也对,他那般高大的身型,衣裳肯定也宽。据说这还是他最小的一件,当初做了忘记穿,再拿出来已经穿不下了。 狐疑抬眸,所以这究竟是多少年前的衣裳。 她没敢问, 屏了屏表示感谢。自顾自抱起那身墨色袍子,离开他的院门口, 回屋动手改良去了。 他说明日晨起在门口等, 到时一起下山,还是那个时辰。纪嫣点头应了声好, 转首将目光落在那叠衣服间, 默默研究整改方法, 道谢离开。 这么大的衣裳, 要如何改才能真正合身。 兀自钻研, 回屋拿剪子来回比划。姑娘家心思细, 爱做手工活。折腾大半宿,用碎步做了条宽腰带。再将衣服剪开缝合,除去大半材料,终是落成。 彼时已经过了子夜,纪嫣累得抬不起胳膊,就这么趴在木桌上,握着剪子睡着了。 烛火随风晃动,四周静谧安然,月亮高挂,风轻云淡。 即便头一夜再累,翌日她依旧会准点醒来。习惯成自然,早早起床打水洗漱。再烧火做了些粥,窗外晨曦洒在桌前,对着瑞婆婆那张古老的铜镜,姑娘将发丝梳成高髻,灵巧地套了条墨色束带。 衣裳改过了,剪去不少,套在身上刚巧合身。纤薄玲珑的身板儿对着镜子转一圈,总觉哪里不对。拧眉思索良久,低头看胸,这才领悟到关键。 穿男装就得像样,否则一丁点不好都说不过去。她是个细致的姑娘,做事总爱做到彻底,服服帖帖不留一丝折痕,就像对待衣服一样。 转身进内间用裹布小心处理一下,缠得仔细,这才觉得妥当,去灶台边揭开锅饮了碗粥。带着给婆婆准备的补给品,点点清楚,就此开门出了屋。 北高坡的清晨空气清新,伴随天边的日出,打在脸上笼成一道暖光。鸟儿划过长空,叽叽喳喳雀跃欢腾。低头给院门上锁,转身抬眸就见罗劼从山上走了下来。 他今天穿了身灰色束衫,依旧干净利落。宽肩窄腰,颀长高大。乍一看,眉目间皆是硬气。脸像刀刻般有棱角,难得一见的不羁,倒是好看中带了不少霸气。 纪嫣就这么静静地瞧着他,直到他走近方才拎着包袱偏头。几捋不安分的发丝拂在额角,融融软软。一张小脸因为发髻的关系尽都暴露出来,脖颈修长白皙,像个乖巧听话的小少年。 只是那异常平坦的部位,罗劼意味不明地扫了眼,蹙眉不语。纪嫣见他没说话,顺着那道视线看过来,落在胸前,不自觉红了脸。不及说,一溜小跑,人也埋首走在前头。 这小丫头,看不出还挺有心思。不过姑娘始终是姑娘,扮得再像也逃不过男人的眼。 他俩就这么一前一后走着,身后的男人脚程快。没过多久就赶上她的步伐,见她将包袱抱在跟前,二人视线冷不丁撞到一起。 她本打算沉默,可见着他,想起这身打头,突地有些好奇。 “罗公子。” 清脆的一声唤,对方却未回头。 “请问……我为什么要换男装?” 傻姑娘倒挺后知后觉,换了才想起来问。罗劼面无表情拎过她怀里的包袱,一把搭在肩头。 “男人太多,你去不方便。” 他答得简洁,女子也有些怔愣。习惯他伸手就来的举动,倒念做他是好人,乐于帮忙。垂首又想了会儿,姑娘仍旧不解。 “听说其他家属女眷也会去……不是只有我一个姑娘。” 她打听得倒广,罗劼闻言始终没有看她。简单明了,就落几个字。 “你们不同。” 是吗,有何不同。难不成是出阁与未出阁的区别,这样想,她似乎是懂了一点。默默吸了吸鼻子,挺直背脊走在小道间。 而某人的目光却有意无意往她跟前暼,觉得哪里不对,转念想,又好像哪里都对。 莫名烦躁,想到要带她进孰风寨,心里没来由的不畅。都是他一股脑应下来,听不得对方隔三差五的打听。但真要带她进那种地方,总觉周遭的繁杂都跟这干干净净的小姑娘格格不入。 她理应待在深宅大院,安静的闺阁,而不是这种鱼龙混杂的土匪窝子,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他不打算让她再度来此一回。 跟着罗劼,倒是没人敢多看她一眼。毕竟她身旁这位大爷可不好对付,眼神就能吃人,谁还敢瞧?再说经过瑞老太的事,流言蜚语总有不少,这么漂亮一个小美人儿,今日淮节罗老大都带她下山了。实则什么意思,似乎不用说也能明白。 只这姑娘单纯,以为真就是来看瑞婆婆这么简单。备了不少老人家用的东西,待到医馆老李的住处,踮着脚去他身后抢包袱。 他也会逗她,拿高打量。看她着急抢不着包袱又拿他没辙的模样,失笑。 好在他手上事情也多,不等纪嫣开口就将包袱递回给她。顺道指明老李的位置,让她探望完人别乱跑,一会儿再过来接她。 丫头就这么点点头应了下来,在顶上一排汉子狐疑的目光中,一溜小跑往医馆内去了。 留下某人冷冷抬眼,触上那群目光,旁人一触,再不敢多往这头看。尽都收起眼神做回自己的事去。不远处的齐二笑眯眯站在原地打量,瞅着自家老大的神情,一个不及,眼中笑意渐深。 瑞老太被安放在医馆内的单间,里头有小厮医徒照顾她。养了多日精神倒还不错,纪嫣去的时候她正在喝药,瞅见熟人,眼底闪着光。 “纪丫头?” “瑞婆婆!” 姑娘小跑上前,老者不再喝药,直起身一把握住她的手。看清楚来人,碎碎念感叹。 “哎哟,你怎么来了?” 她顺势坐在床头,瞅着老人的状态,虽然绑着夹板却精神奕奕的模样,微微回握。 “我特地来看您,给您带了补给品。脚伤还疼吗?快让我看看。” 说罢就想去检查她的伤,哪知老人不动,拍着她的手背不住安抚。 “不疼了,多得老李的药,已经好了大半。” 她不信,打量半天,疑惑。 “真的?” 对方则轻松一哂,隐去神情,依旧往常那副精干的架势。 “骗你做什么。” 她是怕麻烦,尤其丫头都来了,想来为着她定是奔波不少。于是不等再说,赶紧又道。 “别动,我还没问你,怎的下山来了?” 制止她欲查看的动作,瑞老太拧眉。纪嫣被她稳稳拽住,不得不抬起眸子,如实答。 “罗公子说今天是淮节,许我下山见您一次。” 瑞老太瞅眼旁的医徒,那人很快转身离开。 “罗公子……罗劼?” “嗯。” “你们……?” 知道这几日的事她并不知道,索性直言解释。 “因为婆婆的事,说过几次话。” 一知半解,瑞老太倒没多问。只拍拍她的手背,体恤她奔波的辛苦,有一搭没一搭开始闲聊。 “啧,傻丫头,淮节是内部人过,你跟来凑什么热闹。” 姑娘听着答得快,娇娇一声,眼中尽显关切。 “我自是来看婆婆。” 老人闻言很是欣慰,眼中闪着光,面上却还佯装刻板。 “那酒呢?我的果酒倒腾没,还有那一圃子花,离了山坡这么几天,可不许给我……” 明白她心里头的顾忌,丫头听罢微微一笑。 “婆婆放心,我见天不落地照管,一切都好。” 用指头点点她的脑门儿,老人也露了笑,皱纹线条起伏,欣慰满足。 “呵,聪明姑娘,快坐下跟婆婆说说话。” 她点头,眼看喂药的小厮已经离开。不顾拉扯起身端过药碗,抿唇乐道。 “好,您先把药喝完,回头我们再慢慢说。” 瑞婆婆的院子不大,离房间距离不远。姑娘静呆呆地愣在此处,眼眶泛红,吸吸鼻子偏头缓和过来。 只她这动静,对方一眼便能望见。目光从姑娘的脸划到双手攥紧的动作,停在门口,屹立不动。 底下的黑狼见势则拼了命往上扑,从院门外翻起身,脑袋在姑娘腰间来回蹭。口里哈着气,显然几日不见有些兴奋。 她就这么望着他,眸中藏着戒备,似有若无。微微握住门栓。感受黑狼的舌头在手背上来回舔,似乎就想夺门而入。 而她只能悄然抽开手,静静守在一旁。防止黑狼肆意撒欢,更防止屋里头的情形被人发现。 无声对峙,可惜罗劼洞察力太强,一丁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到底是身经百战的领头者,无论警觉性还是洞察力,都是数一数二的。 僵持片刻,他挑眉看了眼屋里头,垂下眸子。 “今天没出去?” 即使察觉什么,这男人端得住,并未打算轻易道破。 她闻言悄悄望了过去,触上对方目光,复又移开。心底有些乱,攥紧手中白绢。 “嗯……晨起事少,就……就留在屋中。” 离得近,隔着一道半人高的门。似是能感觉到他身体散发的热气,还有呵在头顶的气息。 直到男人扫视四周,高大的身型掩去山道上的风,语声低哑。 “我打算去放马,一起?” 纪嫣听着略感诧异,不自觉抬眸。 “嗯?” 他仍看着她,深邃的眼眸望不见底,环顾四下。 “不方便?” 她一怔,倒没发觉这提议有何不妥,赶紧否认。 “没有。” 既是如此,那便无异。抬手拉下趴在门栏上的黑狼,调转视线。 “走吧,就在广坡。” 朝她示意,姑娘呆怔地望了一眼,直到又一声狗叫传来。连黑狼都开始催促,便犹豫应下。 “那我……换身衣裳。” 他没说话,目光落在旁边泥泞处的脚印间,片刻后回道。 “嗯。” 背对着不再继续看她,可地上的脚印他却看得很清楚。男人的脚印,不算特别明显。毋庸置疑,此刻纪嫣的屋中,的确藏了男人。 45.045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稍等  这个时段,对方也太不按常理出牌。响动一到就出现, 当真惊得人手足无措。 纪嫣没法子, 碍于阿隽的行踪,只能将人往内室引。引到旁的衣柜边躲起来, 用一些杂草布缕将人拢好。再用手帕擦了擦脸, 安顿妥当,匆匆出了屋子。 小步来到前院,抬头见黑狼远远地从长道上奔了下来。一时心急,立刻拉上半人高的院门, 阻挡狗的进入, 随后静静地守在外头。 果然是罗劼。 片刻后再抬首,他已很是时候出现。行在黑狼之后, 手里握着长鞭,一身黑色束装。面色冷凝, 不知打算去哪。 瑞婆婆的院子不大, 离房间距离不远。姑娘静呆呆地愣在此处, 眼眶泛红, 吸吸鼻子偏头缓和过来。 只她这动静,对方一眼便能望见。目光从姑娘的脸划到双手攥紧的动作, 停在门口, 屹立不动。 底下的黑狼见势则拼了命往上扑, 从院门外翻起身, 脑袋在姑娘腰间来回蹭。口里哈着气,显然几日不见有些兴奋。 她就这么望着他,眸中藏着戒备,似有若无。微微握住门栓。感受黑狼的舌头在手背上来回舔,似乎就想夺门而入。 而她只能悄然抽开手,静静守在一旁。防止黑狼肆意撒欢,更防止屋里头的情形被人发现。 无声对峙,可惜罗劼洞察力太强,一丁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到底是身经百战的领头者,无论警觉性还是洞察力,都是数一数二的。 僵持片刻,他挑眉看了眼屋里头,垂下眸子。 “今天没出去?” 即使察觉什么,这男人端得住,并未打算轻易道破。 她闻言悄悄望了过去,触上对方目光,复又移开。心底有些乱,攥紧手中白绢。 “嗯……晨起事少,就……就留在屋中。” 离得近,隔着一道半人高的门。似是能感觉到他身体散发的热气,还有呵在头顶的气息。 直到男人扫视四周,高大的身型掩去山道上的风,语声低哑。 “我打算去放马,一起?” 纪嫣听着略感诧异,不自觉抬眸。 “嗯?” 他仍看着她,深邃的眼眸望不见底,环顾四下。 “不方便?” 她一怔,倒没发觉这提议有何不妥,赶紧否认。 “没有。” 既是如此,那便无异。抬手拉下趴在门栏上的黑狼,调转视线。 “走吧,就在广坡。” 朝她示意,姑娘呆怔地望了一眼,直到又一声狗叫传来。连黑狼都开始催促,便犹豫应下。 “那我……换身衣裳。” 他没说话,目光落在旁边泥泞处的脚印间,片刻后回道。 “嗯。” 背对着不再继续看她,可地上的脚印他却看得很清楚。男人的脚印,不算特别明显。毋庸置疑,此刻纪嫣的屋中,的确藏了男人。 是谁,在北南山她还有旁的认识的人? 罗劼沉默,握住手中长鞭,抚上黑狼磕在围栏上的脑袋,漠然凝望。 应了他的提议,纪嫣就这么匆匆回了屋子。迅速拿过外衫套上,心里不禁七上八下。小步来到柜子旁,悄悄朝那儿的阿隽示意几句。叮嘱他小心仔细着走,没敢多待,交代清楚很快重新推门走了出去。 知道来者是谁,阿隽待在屋中同样拧了眉。不明白二人的对话,更不懂他们如今究竟什么关系。 能让那人主动邀约,是否证明对方心思不简单,亦或者,早就不简单…… 小子默默思考,从衣柜旁探出脑袋。察觉不妥,又缩了回去,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姑娘就这么穿好外衫顺利出了院子,待到男人身侧,不知该说什么。为了掩饰内心那点慌乱,蹲下身逗弄活蹦乱跳的黑狼。如以往无数次般,牵住绳子,没待多久两人就一起离开了木屋。 莫名的邀约,果断的点头。今天的纪嫣很反常,她不自知,而身旁的罗劼早已察觉。 上午的日头还不算太烈,风吹过偶尔觉得凉。天高水阔,河水清凌凌。 待到一片草地,黑狼挣开束缚开始撒欢跑。时不时调转回头冲着姑娘嚷嚷两声,无视旁的主人,兜转几圈,继续朝前奔去。 今日姑娘里头穿了一身粉裙,发丝若隐若现搭在白皙的额头处。风起时吹得凌乱,掀起外袍,露出里头束衫下盈盈一握的小腰。穿回女儿装,胸前线条婀娜起伏,倒真娇俏动人。 似乎还没试过离开木屋这么远,与此人同路,倒并不觉得危险。许是他身型高大,英武不凡。亦或者他在她面前的形象还不错,至少目前来讲还不算坏人。 一男一女在蓝天下并列而行,离了黑狼的带动,姑娘显然有些不自在。微微偏头瞧向不远处,听罗劼哨声召唤来一匹黑马。据说名叫逐日,曾经是匹野马,后来被他驯服,从此脚踏实地跟了主人。 手上没活,头一回跟他单独放马,行在山林倒有些无措。 以往碰头时手上总有活忙,他爱在旁守着。而姑娘有事做,总觉搭几句就过去了。如今二人冷不丁处一起,怎么都觉微妙。 沉寂下来忆起那日喝醉的事,心里愈发觉得臊,走在男人身侧。调转开来往旁去到山腰亭子去,试图驻足观望。 其实北南山的风景很好,风轻云淡,烟云笼罩。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山下排排矗立的屋子,闻见炊烟,很有生活气息。 放了逐日,感觉黑狼渐行渐远的举动。罗劼抱臂而立,走到边上眺望云层。 空气凝固,连她也觉得这场气氛有些莫名。正待抬首,低沉的嗓音便从顶上传来。 “屋里有客?” 只四个字,毫不掩饰戳穿先才所有的伪装。姑娘悄然垂眸,闻言哪敢看人。 “什么……” 他仍旧面色如常,罗老大一向身经百战,说话从不墨迹。 “既是肯留,便是熟人。” 眉头紧,看向她。 “你在北南山有朋友?” 没弄清楚情况前他并不会拿人怎么样。而姑娘摸不清对方的心思,只能一味否定。 “不,没有的事。” 柔柔一声,略带慌乱。他挑挑眉,居高临下打量。 “那就是贸然上北高坡,我自不轻饶。” 说罢欲转身,纪嫣一听,情急之下无意识拉住他的袖口,不自觉道。 “诶,罗公子。” 他不动了,手腕被她带住。就这么近的距离,回头,看着她。而察觉到这亲昵的举止,姑娘忙又松手。面色微红默了声儿,半响后才喃喃解释。 “实则并不……” 话没说完,他俯身逼近。 “是个男人?” 四目相接,好近的距离,她一怕,忙失神。 “他只想打听我的消息,绝无半点唐突贵寨的意思。” 事已至此,还掩饰什么。不如直言道清楚来得干脆,许他若明事理,不定能通融也对。 近距离对视,姑娘这双眸子就像蓄了水,漾在心底腾地一下,呵出的气息温柔甜腻。 他锁住那双婉婉的眉眼,径直挑眉。 “什么男人,追你追到北南山?” 略微后退一步,纪嫣轻轻揉捻手中衣袖。 “……曾经府里的家仆。” 罗劼沉默,心里泛起一股子闷,是种从未有过的躁。 “家仆还敢管你的事?” “不是,阿隽他不过……” “他叫什么。” “顾隽……” 抬手搭在她身后的柱子上,听她一五一十的解释。随着步步退后,俯身压近。 姑娘闻此手不觉一紧,到底觉得这笼罩身前的气氛有些微妙。抬起眸子落在他的下颔处,见他深吸口气调转头,试图再道。 “罗公子,那山下寨子里的杂役活,是不是很辛苦?” 这一问,男人更添烦闷。左不过气这丫头大白天藏男人,且关系还挺亲昵。 吁口气,沉下脸打量。 “怎么,心疼?” 她一怔,摇摇头,没肯顺着话接。忆起阿隽的伤,惦记着帮他想法子通融,便启唇帮衬。 “阿隽他……只是迫不得已,如若解释清楚,可否就此放……” 收手退开,以免望下去一发不可收拾。男人皱眉停住,语气刻板。 “杂役三月为限,来了多久,想走?” 姑娘机警,不敢直言,遂小声儿打马虎眼。 “一月左右……” 丢开手中长鞭,男人解开领子,可见里头似有若无的精壮胸膛,蹙眉。 “为了你,他胆子不小。” 莫名酸意上涌,看过来,继续问。 “你们很亲?” 纪嫣听着不明所以,在男人方面压根一知半解。嗅不出那股隐藏的酸味,更不懂这一切算怎么回事,只如实告知。 “嗯,我与他自小一道长大……” 一口一个“他”,听得他神色汇聚,那股烦闷逐渐递增。 46.046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 稍等  果然是罗劼。 片刻后再抬首,他已很是时候出现。行在黑狼之后, 手里握着长鞭,一身黑色束装。面色冷凝,不知打算去哪。 瑞婆婆的院子不大, 离房间距离不远。姑娘静呆呆地愣在此处, 眼眶泛红,吸吸鼻子偏头缓和过来。 只她这动静,对方一眼便能望见。目光从姑娘的脸划到双手攥紧的动作, 停在门口, 屹立不动。 底下的黑狼见势则拼了命往上扑, 从院门外翻起身,脑袋在姑娘腰间来回蹭。口里哈着气,显然几日不见有些兴奋。 她就这么望着他,眸中藏着戒备, 似有若无。微微握住门栓。感受黑狼的舌头在手背上来回舔,似乎就想夺门而入。 而她只能悄然抽开手,静静守在一旁。防止黑狼肆意撒欢, 更防止屋里头的情形被人发现。 无声对峙,可惜罗劼洞察力太强, 一丁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到底是身经百战的领头者, 无论警觉性还是洞察力, 都是数一数二的。 僵持片刻, 他挑眉看了眼屋里头,垂下眸子。 “今天没出去?” 即使察觉什么,这男人端得住,并未打算轻易道破。 她闻言悄悄望了过去,触上对方目光,复又移开。心底有些乱,攥紧手中白绢。 “嗯……晨起事少,就……就留在屋中。” 离得近,隔着一道半人高的门。似是能感觉到他身体散发的热气,还有呵在头顶的气息。 直到男人扫视四周,高大的身型掩去山道上的风,语声低哑。 “我打算去放马,一起?” 纪嫣听着略感诧异,不自觉抬眸。 “嗯?” 他仍看着她,深邃的眼眸望不见底,环顾四下。 “不方便?” 她一怔,倒没发觉这提议有何不妥,赶紧否认。 “没有。” 既是如此,那便无异。抬手拉下趴在门栏上的黑狼,调转视线。 “走吧,就在广坡。” 朝她示意,姑娘呆怔地望了一眼,直到又一声狗叫传来。连黑狼都开始催促,便犹豫应下。 “那我……换身衣裳。” 他没说话,目光落在旁边泥泞处的脚印间,片刻后回道。 “嗯。” 背对着不再继续看她,可地上的脚印他却看得很清楚。男人的脚印,不算特别明显。毋庸置疑,此刻纪嫣的屋中,的确藏了男人。 是谁,在北南山她还有旁的认识的人? 罗劼沉默,握住手中长鞭,抚上黑狼磕在围栏上的脑袋,漠然凝望。 应了他的提议,纪嫣就这么匆匆回了屋子。迅速拿过外衫套上,心里不禁七上八下。小步来到柜子旁,悄悄朝那儿的阿隽示意几句。叮嘱他小心仔细着走,没敢多待,交代清楚很快重新推门走了出去。 知道来者是谁,阿隽待在屋中同样拧了眉。不明白二人的对话,更不懂他们如今究竟什么关系。 能让那人主动邀约,是否证明对方心思不简单,亦或者,早就不简单…… 小子默默思考,从衣柜旁探出脑袋。察觉不妥,又缩了回去,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姑娘就这么穿好外衫顺利出了院子,待到男人身侧,不知该说什么。为了掩饰内心那点慌乱,蹲下身逗弄活蹦乱跳的黑狼。如以往无数次般,牵住绳子,没待多久两人就一起离开了木屋。 莫名的邀约,果断的点头。今天的纪嫣很反常,她不自知,而身旁的罗劼早已察觉。 上午的日头还不算太烈,风吹过偶尔觉得凉。天高水阔,河水清凌凌。 待到一片草地,黑狼挣开束缚开始撒欢跑。时不时调转回头冲着姑娘嚷嚷两声,无视旁的主人,兜转几圈,继续朝前奔去。 今日姑娘里头穿了一身粉裙,发丝若隐若现搭在白皙的额头处。风起时吹得凌乱,掀起外袍,露出里头束衫下盈盈一握的小腰。穿回女儿装,胸前线条婀娜起伏,倒真娇俏动人。 似乎还没试过离开木屋这么远,与此人同路,倒并不觉得危险。许是他身型高大,英武不凡。亦或者他在她面前的形象还不错,至少目前来讲还不算坏人。 一男一女在蓝天下并列而行,离了黑狼的带动,姑娘显然有些不自在。微微偏头瞧向不远处,听罗劼哨声召唤来一匹黑马。据说名叫逐日,曾经是匹野马,后来被他驯服,从此脚踏实地跟了主人。 手上没活,头一回跟他单独放马,行在山林倒有些无措。 以往碰头时手上总有活忙,他爱在旁守着。而姑娘有事做,总觉搭几句就过去了。如今二人冷不丁处一起,怎么都觉微妙。 沉寂下来忆起那日喝醉的事,心里愈发觉得臊,走在男人身侧。调转开来往旁去到山腰亭子去,试图驻足观望。 其实北南山的风景很好,风轻云淡,烟云笼罩。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山下排排矗立的屋子,闻见炊烟,很有生活气息。 放了逐日,感觉黑狼渐行渐远的举动。罗劼抱臂而立,走到边上眺望云层。 空气凝固,连她也觉得这场气氛有些莫名。正待抬首,低沉的嗓音便从顶上传来。 “屋里有客?” 只四个字,毫不掩饰戳穿先才所有的伪装。姑娘悄然垂眸,闻言哪敢看人。 “什么……” 他仍旧面色如常,罗老大一向身经百战,说话从不墨迹。 “既是肯留,便是熟人。” 眉头紧,看向她。 “你在北南山有朋友?” 没弄清楚情况前他并不会拿人怎么样。而姑娘摸不清对方的心思,只能一味否定。 “不,没有的事。” 柔柔一声,略带慌乱。他挑挑眉,居高临下打量。 “那就是贸然上北高坡,我自不轻饶。” 说罢欲转身,纪嫣一听,情急之下无意识拉住他的袖口,不自觉道。 “诶,罗公子。” 他不动了,手腕被她带住。就这么近的距离,回头,看着她。而察觉到这亲昵的举止,姑娘忙又松手。面色微红默了声儿,半响后才喃喃解释。 “实则并不……” 话没说完,他俯身逼近。 “是个男人?” 四目相接,好近的距离,她一怕,忙失神。 “他只想打听我的消息,绝无半点唐突贵寨的意思。” 事已至此,还掩饰什么。不如直言道清楚来得干脆,许他若明事理,不定能通融也对。 近距离对视,姑娘这双眸子就像蓄了水,漾在心底腾地一下,呵出的气息温柔甜腻。 他锁住那双婉婉的眉眼,径直挑眉。 “什么男人,追你追到北南山?” 略微后退一步,纪嫣轻轻揉捻手中衣袖。 “……曾经府里的家仆。” 罗劼沉默,心里泛起一股子闷,是种从未有过的躁。 “家仆还敢管你的事?” “不是,阿隽他不过……” “他叫什么。” “顾隽……” 抬手搭在她身后的柱子上,听她一五一十的解释。随着步步退后,俯身压近。 姑娘闻此手不觉一紧,到底觉得这笼罩身前的气氛有些微妙。抬起眸子落在他的下颔处,见他深吸口气调转头,试图再道。 “罗公子,那山下寨子里的杂役活,是不是很辛苦?” 这一问,男人更添烦闷。左不过气这丫头大白天藏男人,且关系还挺亲昵。 吁口气,沉下脸打量。 “怎么,心疼?” 她一怔,摇摇头,没肯顺着话接。忆起阿隽的伤,惦记着帮他想法子通融,便启唇帮衬。 “阿隽他……只是迫不得已,如若解释清楚,可否就此放……” 收手退开,以免望下去一发不可收拾。男人皱眉停住,语气刻板。 “杂役三月为限,来了多久,想走?” 姑娘机警,不敢直言,遂小声儿打马虎眼。 “一月左右……” 丢开手中长鞭,男人解开领子,可见里头似有若无的精壮胸膛,蹙眉。 “为了你,他胆子不小。” 莫名酸意上涌,看过来,继续问。 “你们很亲?” 纪嫣听着不明所以,在男人方面压根一知半解。嗅不出那股隐藏的酸味,更不懂这一切算怎么回事,只如实告知。 “嗯,我与他自小一道长大……” 一口一个“他”,听得他神色汇聚,那股烦闷逐渐递增。 “青梅竹马?” 意识到这按捺的语气,姑娘一时踟蹰,犹豫着。 “不,也不是……” 说完就欲退开,打算回转出去透口气。哪知人还没走,手腕突地被对方一把带住,他未回头。只加重力道将她拖回来,看着她,愈来愈压不住心里的燥火。 青梅竹马,千里寻人。如此了不得的情意,他又算什么,还该如何应? 47.047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 稍等  她是从景侯府里跑出来的, 就在父亲将她嫁过去的头一天。 拼了命驾马北行,穿过几处竹林,往北方最广阔的地段跑。不知奔走多时, 耗尽十八年来所有的力气。逃到半山腰间终是体力透支, 就此坠马晕了过去。 救她回家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精干老人,为人热心,脾气硬,旁人都习惯叫她瑞婆婆。 瑞婆婆住在北南山上, 那里有一处独立的山坡。坡上小木屋内没有旁的人, 只有婆婆独自一人寄居。 谁都知道当今天下乱世崛起,各方群雄跃跃欲试, 大盛王朝四分五裂。父亲为得利益将她嫁给一个表里不一的登徒子, 就着上一世的遭遇, 她不愿在洞房花烛那晚上吊而亡。遂重生后狠下心,决定提前逃走。 听说小木屋外的隔壁山沟有一个偌大的土匪窝子,名曰孰风寨。里头男人个个人高马大,健壮强势。从她被救回北南山的那天起, 临靠山寨,木屋从此就再无安宁。 不少土匪莽汉得知她的到来拼了命往这跑, 被瑞婆婆挥着斧头往外赶。只因这外来姑娘实在长得太水灵, 如花般的年纪, 肤白娇美。眼眸如清凌的湖水, 又像山间的弯月。盈盈柔柔,楚楚动人。 汉子们都疯了,孰风寨里女子本就少,这一来,多少男人禁得住。尽都管不住自己,争得头破血流,纷纷想过来占点便宜。 她很害怕,更不愿打扰婆婆清静。决定伤好后就向老人告辞,即便已经走投无路。然而好心的婆婆知道她的情形,最后还是毅然决然将人留下。 孰风寨的汉子仍旧隔三差五往这跑,不见消停。纪嫣以为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有一天,听说他们老大回来了。那位北南山一带的土匪头子,下令所有孰风寨的男人不可再去北高坡,制止了这场闹剧。 传说孰风寨本是西边底部的一个小组织。后来在那冷面严苛的老大带领下逐渐壮大,争地盘,抵外敌,才将几年时间就占据了整个北南山头。 他们说他对手下特别严,不会纵容北南山上出现这档子事。所以才终止下面的争斗,并且让人告诉瑞婆婆,管好那女子,没事别让她出来。 瑞婆婆是北南山上的老人,这帮匪寇她也算是看着长大。为了维护姑娘的清白,婆婆很快点头应允。 于是为了不给婆婆添麻烦的纪嫣整天就待在小木屋内,平日也不出北高坡。待在屋中做些手工针线,以求婆婆到镇上赶集时能拿去换点银子。 纪嫣就这么安安分分地留了下来。 以往闺阁中她也会做刺绣,但不是买卖的活计,全凭喜好。然而如今却不同,她要根据时下女子喜爱的花形细心研究,为了多赚点银子报答婆婆。时常夜夜挑灯赶工,忙得不眠不休。 家里人应该不会再追来,毕竟北南山是匪寇丛生的地方。自打娘亲过世,爹爹已经很久没在她身上下过功夫,除了这次要将她嫁出去外。 叹口气,思索到此再次对着烛火陷入沉思。 瑞婆婆心好,看不过她伤刚好就如此劳累,垮着张脸命令她赶紧去休息。 可惜纪嫣不肯,愣是要将婆婆伺候上床。最后坐在床边,如以往无数次般帮她按压疏解,缓和腰背上的疲劳,方才肯歇息。 婆婆说她这辈子没嫁过人,以至于一把年纪什么都能做。砍柴打水,担着上山来回不叫事。久而久之就落了个腰酸腿疼的毛病,一到变天就不见好。 她做不得什么,只能像娘亲在时那样,趴在床边帮她按摩。仔仔细细不曾怠慢,指法娴熟,按起来还挺合婆婆的意。 然后瑞婆婆就这么趴在榻上睡着了,临睡前告诉她,山坡北边有条小河,那里不常有人经过。洗衣洗漱都可以,让她多加小心,晚点去便是。 婆婆到底心细,知道她心有顾虑,来这里好几天不曾下水沐浴。试图帮她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清洗一番。纪嫣听着,当然更忌讳荒郊野外。只是点头表示感谢,谢谢婆婆的体恤。安顿好她,抱着一盆换下来的衣物,松开乌发,等到傍晚后径直往小河边去了。 她决定在那儿洗几件衣服,顺便清洗一下脏腻的长发。 离开大雨倾盆的那几天,近几日天气变得异常炎热。她没有多余的衣物,只有婆婆给她的一两件素色麻衣。随手将长发拢成辫,腰间系上长带。离开罗裙织锦的包裹,肤白通透,仍旧那般明艳动人。 路上经过一边山头,抱着木盆的姑娘正好被不远处几个路过的男人撞见,见此情景,尽都愣了住。 他们本是要往老大那头去,正在边走边说话,抬头碰巧遇到她,映入眼帘,再也挪不动步。 随着视线漂移,几人之中终是有人耐不住,冲着姑娘的位置狠狠道出一声。 “真他娘的勾人!” 灰衣男子擦了擦嘴,冲不远处的小佳人低叹。而旁边相貌斯文点的男人则漠然白了他一眼,挑眉。 “行了,别跟哈巴狗似的乱流口水,看看就是,别耽搁。” 望着美人儿察觉之后飞快逃离的身影,男子吹了声口哨,下意识脱口。 “看看?老子巴不得现在就睡了她!” 一阵轻笑,斯文人朝这头踱了两步,揶揄。 “呵,你还来劲了?要让老大知道,非得扒了你的皮!” 他是这儿的二当家,在一帮兄弟前也有些威信。但灰衣男子是寨里的老油条,闻言丝毫不惧。 “老大?那是老大不懂!要让他见着这妮子的狐媚样,保管也移不开眼。” 忍不住感叹,随后脑门儿吃痛,竟被跟前人重重敲了一记。 “魏冲,别怪我没提醒你,咱们北南山可禁止这些勾当。尤其上头明文规定,你小子小心点。” 他虎着脸,什么话也不敢接,只能缓了缓,舔脸道。 “嘿嘿,齐兄弟,老大那儿真没见过了?前几日出兵受了些伤,要是他见过……” 男子白了他一眼,抱臂而立。 “要是他见过……更没你的份!” 说得那般果断,半分情面不留,听得男子拧眉直嚷嚷。 “哎哟喂,敢情您就爱损我?” 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动手一握。 “少废话,快走,南边那帮狗崽子前几日刚投奔东阳,指不定哪天就来闹事。先送药过去,别瞎掺和。” 对方一听,思索事情严重性,不敢再吱声。 “哦,那好,都听你的。” 说罢就被男子一把拽了走,连同身后两位始终不言的汉子。眼神仍旧落在姑娘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跟着了魔似的。 纪嫣小心奔走,很快绕开几条小道奔向小河边。期间不住往后探,奔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半天过去确定没有人跟来,这才放下衣服,松口气找了处空地停下。 她如今最怕的大概就是土匪,尤其他们的眼神。落在身上像是要将人活活扒掉一层皮,非常可怖,让人不敢直视。 此时已是傍晚过后,她在这儿歇了很久。漫天散不尽的晚霞,水波潺潺,一时静谧。婆婆说得没错,这里的确很少有人过来。于是大着胆子歇息够,复才走近河边,简单摊开衣物,顺便埋身洗了头发。 乍眼瞧,那夕阳下的女子身姿纤盈,躬身埋头时娇娜款款,暴露出领后大片肌肤。白得像瓷人儿,水珠时不时溅在身前的衣物上,湿了一片,相当诱人。 她埋着脑袋,什么也不知道。更不知远处旁的大石后还有人,正静立于此,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或许人到了险要关头都有危机意识,她也觉得这样安宁的环境有些不对。于是迅速清洗好长发,抽出旁的布巾简单擦拭。支起身,坐到旁的石头墩上。 然后,感受周遭一阵诡异的宁静。 抬起眸子警惕地朝两旁看了看,秀脸漫着濛濛红晕。青丝如瀑,擦洗的动作婉柔谨慎,带着探寻。 愣得一刻,她轻轻抿了抿唇,眼中氤氲水汽。下意识伸手握住领口,朝旁边晃动的芦苇丛瞧去。 横竖觉得哪里不对,直到噗通一声响,自远到近往水面跳入一枚石子。紧接着第二枚,第三枚。每一枚都能砸出干净利落的水花,只听其声,不闻其人。 纪嫣顿住,随后便感觉到让人不安的恐慌。因为无论如何,这样的举动只能证明旁边当真有人。且在这四处空旷的北南山小河边,她不敢想象这样的情形意味着什么。只能迅速抱起木盆,连湿发都来不及擦,飞快朝来时的小道奔去。 逃得匆忙,什么都来不及整理。只留下地上一柄挂着水珠的木梳,上头还残留着女儿家的发香。淡淡的,夜幕降临,天空暗了大半。此处一时像是没人来过,又像才将刮过大风,气氛那般不安生。 长道上的小姑娘脚步不停地跑,衣衫映出大片水迹。透着里头似有若无的白皙肌肤,像山间的精灵,剔透泛光,那般打眼。 一路逃回北高坡,连头都不敢回,关上门细数自己的心跳。抬眼望窗外,扑通扑通不停地跳动。 不久之后,夜幕,又一次悄无声息降临。 48.048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稍等  瑞老太靠着椅背望向她, 张口含了药,缓缓咽下。末了喝得干净, 二人坐下来,她继续问道。 “我在山下养伤, 你一个人住害不害怕?” 心里头一暖,小姑娘听罢笑得也甜。 “您放心, 不怕。夜里我挺注意, 已经比刚来那会儿好多了。” 握住她的手放入被子中, 老人打量她的穿着, 不禁好奇。 “怎的穿男装来,谁给你的?” 她一怔,低头看了眼,如实道。 “是罗公子的旧衣裳,说不方便,叫我换上。” 这样一讲,老人更加狐疑。沧桑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他的衣裳?” “嗯。” “他打你主意了?” 瑞老太心直口快,想到什么说什么。倒把纪嫣说得愣了愣, 赶紧否认。 “不,只因为您的事, 碰巧多聊了几句。” 听罢会意一笑, 老太太的神情一时之间微妙得很。 “呵, 敢情我还成搭桥的?你俩男未婚女未嫁, 多相处下也是好事。” 姑娘面薄,听得不明所以,双颊微红。 “婆婆不许瞎说,嫣儿只是关心您的安危,未曾想过……” “你不想就不许人家想?” 挑眉,瑞老太可不爱藏着掖着,干脆直言。姑娘语塞,微阻道。 “婆婆……” 终是拿她没辙,忍不住喃喃。老人家心知肚明,倒不多讲。 “好了,我不闹你。自己平日注意点,夜里关门关窗,知不知道?” 点点头,丫头听话,应得也快。 “知道,婆婆,您的伤……大夫怎么说?” 提起这个,瑞老太不羁得很。人到了一定年龄都不信旁人说的话,只信自己。 “老李那家伙……偏生要我养足一个月,否则不让上山。” 清楚旁人的意思,她明事理,只安慰婆婆。 “那您听大夫的,伤筋动骨,可得好好调理。往后伤好不许再喝酒了,您瞧这回……” “得了,真成小老太太了,今后谁要娶了你,准得嫌你唠叨。” 耐不住打断她,瑞婆婆嚷嚷得厉害。纪嫣抿唇,倒有些不好意思。 “婆婆……” 轻轻松松拍拍她的肩,老人握住她的手来回抚了抚,笑。 “乖,不许念叨,一会儿等小医徒进来,咱们到门口晒晒太阳。” 她一怔,还想再说,触上婆婆告诫的目光,最后只能作罢。 就这么待在屋中,三两句就将近况交代清楚。想到此番前来的目的,纪嫣又赶紧去桌上提来包袱,动手打开绳结,将老人平日爱用的东西拿来,尽数交到她手中。 知晓她的细心,老太太一味夸她懂事能干,接过一包东西,抱在怀中细细磨挲,挨个儿翻阅。 探望病人总有说不完的话,到人家瑞婆婆眼中都成唠叨的主。纪嫣不敢嘱咐太多,只叮嘱务必准时喝药,大夫交代的禁忌一样不许落。否则伤一直好不了,回头定得跟她急。 瑞老太独来独往这么多年,这回有了她,就跟多了个闺女似的。虽然口上不耐,心里头倒还挺欣慰。 等老李的医徒再次进屋,她们是时候止住闲聊。几人将她抬出去到廊外风口晒了晒太阳,今日天气好,来往人也多。难得一遇的大节气,所有人都显得很轻松。 唯有纪嫣不是很明白,站在婆婆身边捏脸擦洗,打了热水将老人的手和脖颈尽数擦洗一遍。跪在旁的木板间,瞅着下方来来往往的女眷,不禁看出了神。 边境女子个头高大,身型结实健康,不同于关内姑娘,更不似江南来的女子,清秀柔婉。这里的女眷身上有股豪气,大概是土匪窝里的家眷,举止相对来说更加豪放一点。 她就这么看着,搓了搓婆婆的手,抬眸好奇。 “这淮节……究竟是什么样的节日?” 老人目光深远,打量外头的山景,云层缭绕,悠悠道。 “边境一带的大节,亲友间探亲访友,各自祈福。孰风寨这边没多的规矩,就是聚在一起喝酒玩乐,是个意思。” 将手中帕子拧干,姑娘看了看底下人的神情,了然。 “哦。” 抚过她头顶碎发,顺着额角滑过脸蛋,又问。 “一会儿留下来吃饭吧,跟那小子说好了吗?” 她笑笑,想到先才的话,再看眼下时辰。 “嗯,嫣儿就在这陪婆婆。” 欣慰点头,有闺女就是舒心。 “好,乖。” 她总能将老人照顾得妥妥帖帖,并且总有话聊。平日跟生人处一块儿倒挺多顾虑,可跟瑞婆婆不一样,她救过她,也照顾她。帮她解决了不少事,纪嫣依赖婆婆,也很信任婆婆。 医馆的饭菜很简单,老李今天不在,到前坝替人看伤去了。只有小医徒和一老一少留在医馆吃饭。菜不多,刚巧够,姑娘食得少。饭间倒是都顾瑞老太去了,自己压根没怎么吃。 她们一起待了很久,罗劼手上事多,在广坡下亲自审理几个叛徒,来不及赶回。午后婆婆安然小憩,纪嫣趴在廊外替婆婆蒙窗户纸。哪知刚做了没多久,一个扮相斯文的男子竟出现在楼下,邀她到罗劼的主屋吃顿便饭。 是齐二爷。罗劼在山上有处屋子,孰风寨里同样也有。鉴于他没成家,屋里的饭菜都由旁人操持好。这到底大过节的,挨了半响没人回来,齐二爷心思兜转,只得上门来请纪嫣过去。 横竖罗劼忙,亲自嘱咐他要照顾好人。齐二也没法子,心里头想酒想得厉害,被逼来此,只能耐着性子请。 寨子里就属他长得斯文,说话收敛也没旁人那般豪放。对于小佳人来讲倒还有亲和力,为了和她好好交流,齐二屏了又屏。说明来意,并且指了指高坡上的屋邸,表示罗劼一会儿就回来。 哪知丫头听罢想也不想,当即拒绝他的好意,敢情这儿除了瑞婆婆,其他都是坏人。他拿她没辙,只得转动脑筋将饭菜搬来医馆,放在楼下主屋内,拦着她,非得吃过才能走。 纪嫣拗不过,这齐二又太会缠人了些。叫上医馆医徒,三人坐在楼下你看我我看你。小医徒倒是嘴馋,加之先前她本就没怎么吃。几人一起动筷,她也只好应了下来。 吃着吃着,齐二便开始揭壶喝酒。罗劼那儿还得好忙一阵,等他回来不知何年何月。喝点酒日子好过,这小子会劝酒。想到罗老大现目前的处境,不禁歪心思动了个彻底。 灌丫头喝点酒,后果会如何。 他悄然露了笑,搬出淮节特贡香花酒。表示入得孰风寨,就得入乡随俗。三人各干三杯,连小医徒也别想躲。相互祈福,相互碰杯。 纪嫣本是不愿,被他忽悠着不得不喝了两杯。还被逼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祈福语,气氛倒搞得好。到了兴头不放她走,医徒和他一起劝,不知不觉又紧接着喝了几杯。 楼上瑞婆婆在唤人,这丫头不胜酒力,几杯浓酒下肚相当吃不消,齐二抱着看好戏的心情,又给斟满一杯,表示只此一杯,喝了就放她上去看婆婆。 说不过他,只能一鼓作气仰头饮入。待到起身时脑子已有些晕,香花酒后劲大,连他这样的爷们儿都不敢连着几杯一块儿来。这回逼她喝了这么多,不知某人回头会不会跟他翻脸。 害怕后果不好收场,齐二命人去罗劼那儿打了个报备。 纪嫣再不肯多应付,讪讪起身,拂去唇角一点酒。转身往楼上去,只觉婆婆在唤她。晕乎乎,爬上楼梯,再入长廊。 哪知还没走到房间口,眼前倏地一花,再抬头,人噗通一声伏倒在地,脑子里昏昏沉沉,什么也不记得。 即便如此,仍旧得腾出机会想,想哪处人多,最容易搬到救兵。 可惜如此大雨,北高坡上人本就不多。放眼望去,方圆几里外寻不着一处灯火。领悟到此,纪嫣突地感到绝望。 心里头重重地堵着,一丝松快都不见。唯有拼命呼救,口中嚷着“救人”,“救命”。一记响雷,雨水迎面灌来,姑娘咬牙屏着,得不到回应,唯有加快脚步。 寒气袭人,遍山湿漉漉。吸吸鼻子,踩住一步台阶攀上。小心翼翼却用足了劲,奔波不停,步履匆匆。 深宅女子的体力不比山里人,即便如此,她仍尽力往上爬。左顾右盼,就期望能见着素日常从这路过的李叔。然而这样的天气,李叔喝酒都来不及,哪里赶得及回来。 她用尽毕生力气奔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爬坡上坎更加耗费体力。尤其还是万般凶险的时刻,每一个步伐都在给营救增添时机。为了婆婆,只能竭力狂奔。 汗水和着雨水,顺着领口往里灌。天阴了几分,冷嗖嗖的。满山阴沉,浑像噩梦般的境遇。静悄悄,又似狂涌。 她只矛足劲寻求救援,万没心思再想别的。穿过竹林,小冷风扑面而来,入眼之处灰蒙蒙一片。 49.049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稍等 而他身边的女子,则是位刚刚及笄的小姑娘, 因家母身体不好,希望她尽早嫁人尘埃落定。遂这回才默认她同自家表哥单独出行, 换了身白色素袍, 打扮得清秀儒雅,看上去尤为斯文。 不过女子就是女子, 即使再怎么打扮严实, 在一帮男人面前总会露出破绽。 而她知晓自家表哥性子跋扈, 始终乖乖跟在身后,不多看不多说。乖得像只小鸟,谨言慎行, 眼中时常透亮。水灵清秀, 像细腻的山泉。 罗劼和几个兄弟就这么坐在摊子边饮茶, 正巧那女子和她表哥也在对头。他身边几个男人忍不住多看了小妞几眼, 果真一个不慎,引来对方侧目。 茶水醇香绕进齿间,罗劼至始至终未回头, 任凭手下老三对着人书生扬声叫嚣,两人在乌河外吵得不可开交。 此地人少,没有任何人敢帮她们的忙。那姑娘倒是有眼色, 害怕事情闹大, 不住在旁劝说。身旁是自小到大的表哥, 她待他犹如亲兄长一般,要为了自己出任何差错,她怎么过意得去。 踢翻一排凳子,罗劼这边的人不足多时明显占了上风,看不惯那小白脸嚣张的做派,口中直言道。 “老子今天就是看了,你把我怎么样?” 言下之意无非就是对方指责他为何一直盯着自己旁边的小公子,多吵几句,换来更加坦率的直言。 她表哥气不过,指着另头拔高音量。 “好你个登徒子,我与小弟途径此地,你竟连她也不放过,浑人,看我今日如何教训你!” 他正值在女子面前表现的年纪,怎会让人轻易欺负自己表妹。何况江南离家近,也算他们的范围,难道他还怕这些路过的山野莽夫不成。 女子在旁拽他,拽得小心翼翼。无奈他俩越闹越大,不足多时就在河边动起手来。 罗劼这方只带了三人,可对付那些粉面小生绰绰有余。他是不想管这档子事,可刚一回头,那男装打扮的小丫头竟然冲到他面前。 气喘吁吁,白皙的脸蛋上浮起红晕。 “这位公子,请您劝劝你的朋友,他们定是出了误会,已在河边打起来了。” 人小却聪明,看出他身份不一般,唯有冲过来向他求援。罗劼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自上到下,没有说话。 “嫣儿,快回来!别靠近他们!” 表哥见状还在身后嚷嚷,罗劼听得蹙眉。在姑娘恳求的眼神下,丢掉瓷碗直起身。 她兄长自不会落下风,这头赤手空拳。他竟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试图朝他们进攻。 而本打算制止这一切的罗劼眯眼瞧见,止步停住,目光落到他的武器上,抱臂冷哼。 徒手对阵还敢亮兵器,敢情这小子就差个教训。 难得他不开口,底下人便放开打。纪嫣冲上前时表哥已被人压在地上,家仆人仰马翻,尽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遂她赶紧转头,深吸口气朝身旁这位高大男子说道。 “公子,请您高抬贵手,表哥并非有意为之。这只是个误会,望您见谅。” 语声温软,前方打得起劲,表哥脸上受了好几拳。男装打扮的女子看不过去,见旁边的男人无动于衷。咬咬牙,打算再上前探探。 可谁知还未跨出一步,男人便拎着她的后领将她拉了回来。领口传来女儿家独有的馨香,他停住,本想告诫她不要上去添乱,结果见势竟没说话。 而女子偏头,发现他目光一直落在自己露出的后领处,心口突跳,忙着将衣裳拉回。可惜右手被他拽住,根本逃不开。 “你放手。” 她仰头呵斥一句,他居高临下看着她,拎她如同在拎一只鸡崽般容易。闻言微挑眉,手臂力量很足。 “打算上去做什么?” 小东西毅然决然,听后头也不回。不住乱挣,余几缕发丝搭在额头。 “他们要欺负我表哥。” 理直气壮的话,好像她去了就能挽回点什么。男人听得有意思,带着她站定。 “你去只会连着你一块儿欺负。” 她一愣,才不管对方如何说,拼尽全力挣。 “浑人!放开。” 可惜她的力道连对方十分之一都不及,挣扎中发髻散落开来,前方打得呼声震天。而她也不慎暴露自己的行头,青丝如瀑,披肩而下。 罗劼望过去,只暼了一眼,便再也不愿移开。 江南女子独有的扮相,身量小,五官打哪儿都清秀。唯有那双眼睛,大且水灵。秀鼻微挺,唇好小,像极了可口的樱桃。望着他时目光如盈盈含水的深潭,他默然看着她,一眼过去,一动不动。 女子虽然年纪小,但也聪明,稍微怔愣之后,察觉他不会放手。趁其不备俯身一口咬了上去,瞧不出牙齿倒有劲,咬在他坚实的小臂上,狠狠一口,相当有力,就是不松开。 而不远处的同行表哥也看了过来,好不容易趁着那头分心。忙带着家仆朝这赶,罗劼没有还手,低头打量她啃咬的动作。直到那帮人走近,她迅速退开。胸口剧烈起伏,抬手拭去唇角一点血,奋不顾身扭头往旁跑。 他的人没有再追,罗劼也没再动。眼看那披头散发的小人儿和狼狈的公子一起跳上马车。迅速拉下车帘,立刻驾马离去。 而他身后两个汉子则活动手肘走上前,深吸口气,打量他们离去的身影,口中发出冷哼。 “小兔崽子,不给点教训怕是不知大爷的名号。” 旁边男子默默打量他一眼,再看说话之人,缓下语气道。 “哎哟三哥,就你能耐,看把人家小娘子吓得。” 再回头,瞥见罗劼袖口处的齿痕,不禁皱眉。 “啧大哥,您受伤了?” 他没说话,收回目光,不再盯着马车离去的方向。 “走,再生事端,小心我剁了你。” 身旁男子欲言又止,好在另外一位比较明事。查出端倪,忙劝他不许再说。 三个大男人,很快处理好手头上的事。倒不畏惧周遭的眼神,茶摊老伯迅速上前收了银子,忙躬身跑了回去。 罗劼吹哨唤来坐骑,翻身上马。再看手臂上隐隐含血得齿痕,面无表情,一把拉上袖子,策马离去。 就这样,一场小闹剧,在仓促的时间段内迅速解决。没留下任何,唯有手臂处颜色渐淡的齿痕。 那事离今已快三年,本以为碰巧一面不会再见。可三年后的北南山,他竟又再一次见到她。就在后山下的岳水河,那一天,她正俯在小河边洗衣服。 过了最青涩的那一年,女子如今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傍晚的柔光打在她的侧脸,连扬手抚弄发丝的动作都那般温软。一恍三年,更加娇俏柔嫩,再忆起近来北南山上发生的事,原来她就是瑞老太救回来的女人。 仰头再往喉咙里灌了口酒,身旁的黑狗因为肚子饿小声叫了几句。罗劼未回头,顺手丢给它一个馒头。漠然将目光落在旁边石台上,望着那日女子在河边落下的木梳,不禁再次入神。 仰头躺倒,眯眼望向天边日光。合眸而歇,往事随风起,许久不曾再动。 夜里安静,除了细微的雨声什么都不见。他吃得随性,还弄了瑞婆婆储备的腌肉。吃得快,并且一点也不粗鲁。 姑娘静默,只道与他面对面。半响后才持起筷子,模样娇娇带润。坐在凳子上,吃了一口,又继续喝了口汤。 她吃东西也静,第二回与他一起用饭,两人都没怎么开口。罗劼不守着她,吃过就去洗碗,末了还将灶台一并整理干净。回头再瞧,她竟是吃完了。 掩不住眼底的笑,微挑眉。反倒是姑娘察觉到他灼灼目光,起身擦了擦,转身进了里屋。 兴许是真的饿了。也兴许……不想驳了人的好意。 待她再次从里出来时,罗劼竟自顾自泡了壶茶。就着雨停的深夜,坐在院中品茗。 那张刀刻般的脸映着光略显棱角,夜里寒,他架了火。眼瞧姑娘默默走出,一副踟蹰不前的姿态,兀自押了口茶。 她依旧站着,神色沉静。定定地不敢瞧他的方向。 罗劼饮去茶,停在口边看过去。知道她心里头在想什么,在人还未下逐客令时泰然自若开始闲聊。 “味道如何?” 她一愣,本能反应退了退。秀唇轻抿,没有吭声。 对面的男人笑了笑,打量跟前的柴火,静坐于此,身型挺拔。 50.050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稍等 这个时候寨子里的男人大多下山饮酒去,听说他们也有自己的私人生活。每月十五是定点下山放风的日子,相较之下这时候的北南山就安宁许多。 遂她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离开一小会儿,替婆婆采满一篮子的果子,然后回来洗干净放入酒坛。 一切规划得刚好, 天气也让人惬意。姑娘步履轻快, 身着素色单袍。腰身纤小,勾勒得身形曼妙。 轻车熟路跨过几层台阶, 不一会儿就绕过几条小道上了一处平坝,来到果园口。这时候的园子还很安静,唯一常来的李叔今天不在。估计是跟儿子下山饮酒去了, 人消失得不见踪影。 纪嫣左顾右盼, 闻觉无人在,索性抬步走了进去。 仰首张望, 果子熟了,一颗又一颗,桑葚也到了最好的采摘时机。她个子娇小, 高点的地方几乎够不着。便仔细看清楚, 费力推来一块石头,踩在上面试图往上攀。 力道小, 手劲不足。费了好大劲才稍微攀高一些, 认真查看最合适的果子, 一一采摘下来丢进地上的篮子内。 她动作慢, 但做得却很仔细。专注在面前一堆成熟的果实间,丝毫不觉底下的异动。然后没过多久,不知从何方窜来一条大狼狗,飞快奔跑到树下,爪子乱刨,冲着顶上的姑娘不住叫嚷。 闻此厉声她吓了一跳,好在抓得稳,未曾失足。狼狗一身黑毛,口里哈着气,看样子很热,见到生人更有些急。 瞧她静立不动,那家伙经不住叫得更大声。纪嫣见状有些害怕,尤其想到一会儿还要从这下去,拎着果实离开园子。狗会放她走吗?她蹙了蹙眉,不禁纠结在了树上。 这到底是谁家的狗。 姑娘不解,僵持片刻,试着朝它扔去一个果子。哪知狼狗只是奔过去闻了闻,碰都不碰,调转回来继续朝她嘶吼。 顺道篮子也被大狗扑过去掀翻,撕碎上头的竹条,来回践踏。要真换作自己,它会不会也想这样将她撕碎? 轻轻抿了唇,纪嫣的手腕禁不住开始哆嗦。 她并没有多怕狗,以往府邸中的家犬她也会逗。可此时此地荒山野岭,明显不是她能招架。不及想,胳膊已经有些发软。 试图对狗子做点什么,哪知脚步一滑,还未出动,下一刻就从树上掉了下来。 惊呼出声,突如其来的场面,未曾料想的局势。要真不幸伤在大狗这儿,她闭眼想,知道自己这回准是凶多吉少。呼声大,攥紧拳头。结果却意外落入一个厚实的怀抱,只用了一只胳膊,接住,顺手将她放倒在地。 还未回过神,可狼狗见此情景竟然破天荒止住声。不知跟前的生人对它做了什么,一个瞬间,大狗就飞快转头朝园外跑去,头也不回,迅速消失。 她深吸口气停在原地,心跳还未平复。目光落到被弄坏的篮子上,随后,再往高看。 眼前正屹立着一座坚实的身躯,身着黑色单衣,胳膊比她小腿还粗。另条手臂上缠着纱布,看样子刚受伤不久。剑眉微扬,瞧着威武,但相貌却不错。少有的好看,身型挺拔颀长,气势俨然。 她一怔,反应过来眼下的情况再不敢盯着他继续瞧,尤其发现对方还一动不动地打量自己,目光阴沉,看不出喜怒。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并不愿跟陌生男子保持太近的距离。无视那幽深犀利的眼神,偏头确定狼狗已经离开,赶紧奔过去捡地上的篮子。然而那玩意儿已经支离破碎,被狗咬的。 篮子坏了,残留的果子还剩了些。她拧眉打量,思考如今的情势,回首小声道谢,还是决定尽快离开这里。 而身后男人的眼神掠过篮子,停留在她身上。然后,再也没有移开。 转头爬起来时无意识触及那人的目光,映入眼帘的宽肩束腰的身型,脚下牛皮铁靴,瞧着凶,个头也高大。怕不是寨子里要命的土匪,姑娘暗忖,不自觉动作更加快起来。 抱起破掉的篮子抬步往前跑,连掉落在地的桑葚都来不及捡。 哪知还未跑出几米开外的距离,她便被人叫住。低沉的嗓音,很低,不觉粗犷,倒生出一股莫名的微妙感。 “站住。” 冷冷一声,听得她后背一激灵。顿住,但却不敢回头。 直到好半天过去,那人方才不耐看过来,眼神落在那纤瘦的背影间。 “谁让你来这?” 这话听得纪嫣纳闷,园子有婆婆的份,为何不能踏入。还是她实则做错了什么,只是自己没有发觉。 想到这里,姑娘抱着篮子咽了咽,下意识脱口。 “这园子是……” 对方没给她说下去的机会,声线低哑。 “瑞老太没教你规矩?” 听到此处她终于不再背对着他,略微转头,不解。 “什么?” 不过那人却没看她,调离视线。领口微张,隐约能见里头贲张的肌理,如同他人一般,让她感到无形的压力。 “带果实走,往后别下北高坡。” 男人眉峰锋利,皱眉时相当具有魄力。索性丢下最后一句,径直朝前而去。并不顾身后停在原地的女子。 “诶……” 他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她想问也问不着,没解释任何事情,更没说他自己是谁。 纪嫣愣住,拢好破旧篮子里的剩余果子。意识到刚才的情形,和那身份不明的男人。脑子飞速运转,最后不及多想,还是决定尽快离开,未免耽搁下去出现更多的差错。 人生地不熟,没有瑞婆婆,她还真不敢多说什么。一路小跑,径直往前,待到男人身侧时连停留都不曾。毕竟对方肩膀有她两个那样宽,气势可畏。只稍一眼,就止不住想离开。 她默默离开了,又一次行色匆匆。似乎只要遇到突发情况,只得迅速逃开以求安稳。 不过待她走远,不远处的高坡仍然静立着一个男人。目视那纤纤一柳的身影离开园子,抱臂而望,狭长的眼眸略显深沉。直到那身影化作一个小点,消失,再也看不见。 男人没动,手臂上的纱布还浸着鲜红。跟北边一带的蛮子争地盘受了点伤,今日难得放敞,他却没下山。独自一人留在山上,结果走了几个来回,竟然碰见她。 记忆层层叠叠,映入脑海。女子是谁,他自是有数。不过最让他意外的是这并不是他们头一回见面,想到一些过往,思绪渐深。 难得他有空为鸡毛蒜皮的事多研究,未在此多待,随即调转视线往坡顶而去。身后的大狼狗见他一走,完全没了刚才园子里的戾气,迅速拔腿跟了上去。 他顺手拎起搁在半坡上的一坛酒,身型高大,日光打出一道斜影,漠然回到了自己住处。 抬眸,直愣愣看向她。奈何女子注意力都在他脸上,观察片刻。 “……你受伤了?” 纪嫣惊诧,他倒不愿提及这个问题,刻意闪躲,好半天过去才不情不愿出口。 “没事,都是底下人不让生面孔入寨。我只得乔装成商户落下的家仆,留在寨中,昨日干活不小心被石头划到……” 他没说实话,来了孰风寨就被山下分营拉去做杂役,不见天日,过得比奴仆还要惨。 往旁挪了挪,浑身脏兮兮的阿隽抿了抿唇,试图离她远些。纪嫣一怔,凝视片刻忙掏出怀里手绢帮其擦拭。 从额头到下颔,仔仔细细。惦记不远千里难得相遇,倒都忘了规矩,也没了忌讳。 “小姐,你还好吗?那些恶人……有没有欺负你?” 一阵沉默,他再度关切。纪嫣听着,心中百感交集。想来自家府邸早已无人,父亲也未曾前往寻她。反倒是眼前人,心下一触,微微摇头。 “救我回家的是北高坡的瑞婆婆,她受了伤,暂时养在寨子底下。我住在这里,一切安好。” 听她这样讲,跟前男子兀自松了口气。 “那就好,只有一想到你流落到此,我便整日整夜无法安眠……” 他是真的关心她,无论她做什么,都铁了心向着她。即便那夜她说自己想逃出去,对方二话不说,也毅然决然打算帮忙。对于纪嫣,阿隽从未有过二心。 许是故人重逢,难得感怀。姑娘看着他,悄然出口。 “谢谢你……阿隽。” 难言的气氛,好在小子洒脱,衬着那纯粹阳光的笑,苦楚都给抛开。 “跟我客气什么,我的命就是小姐和夫人救回来的。如今夫人不在,我便只求小姐好,这样我就心满意足。” 他仍如从前那般,开口闭口都是暖心的话,从不责怪谁,也不爱埋怨。 纪嫣瞧着,目光落到他脸上的伤痕处,再慢慢下移。猜想看不见的位置,大概还有伤,便果断道。 “你受了伤,快跟我回婆婆屋邸,我替你上药。” 他本就是特意上来见她,如今碰着人,总不能就在林子里杵着。听她这样一说,当即应了下来。 “好,听你的,我们现在就走。” 51.051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 稍等 婆婆不在,活还得照做。她不是懒散之人, 以往婆婆在时有人聊天说话,日子过得充足轻快。如今婆婆不在,一个人待在这儿更加只能靠干活来打发时间。 和罗劼住一个山头,二人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尤其对方还刻意出现在她跟前,见的次数也就更多了。 时不时搭两句话, 姑娘懂规矩, 再怎么也不会邀他到木屋做客。有时见多了, 她干脆只听不言。或者两人一块儿杵在果园,直到无话可说,方才各回各屋。 其实他人挺好,就是脾气臭了点。时常没好脸色, 偏生还来得莫名其妙。 这是人家小姑娘的理解角度,换了对方, 只见天觉得她是白眼狼。对她好,除了谢就是谢。帮忙拎东西,总说不用。搞得他跟热脸贴冷屁股似的,愈发没了脸面。 入夜下了一场雨, 浇得满山生机盎然。环在林中的果园子内,淡香扑鼻。白日日头盛, 积攒起来的暖一倏儿散了开来, 围在其中, 惬意得紧。 随着逐渐“熟络”起来的关系,罗劼不再管她去果园采摘的事。得闲会带着黑狼守在一旁。双臂枕头倒地上歇息,看姑娘依旧仰头攀在上头,专心致志地做自己的手上活。 一身小薄裙,听说是用婆婆换回来的料子改的。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总之穿她身上就是好看。勾勒得腰身纤纤,织带束起乌发,只余几丝搭在额角。曼曼娇娜,小鼻微翘,像画里出来娇娥。 多带黑狼见她几回,那狗明显也跟人相熟不少。尤其得半日不见,想得那劲。碰着她一扑就上去了,蹿起来比人家姑娘还高,那么大个玩意儿就窝她身下摇尾巴撒娇,常常逗了女子笑。 她倒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大狗,头次见面那么凶。如今也学会朝她嚷嚷耍赖,时不时唤它一回,高兴得能围着她转上好半天。 都说狗随主人,不过它那主人倒没那么好的待遇。二人时常撞见,一个知礼守节,另个沉默内敛,倒真是一对冤家。 多少年的奔波厮杀,造就罗劼一身匪气。只是近两年心放宽些,沉淀不少。要换做往常,可有那丫头受的。 午饭过后,她就这么仰头摘果子不吭声,某人在下头仰躺眯眼。打量那专注的眼眸,再到这个角度望去,玲珑有致的身型。 阳光打在她头顶,笼在身侧那般柔情。摘了一些,换个角度跳下来继续装。绣花小鞋在他跟前踩来踩去,薄裙裹着那娇小的身子,灵活有生气。 空气中夹杂着湿湿润润的味道,鸟儿在枝头鸣啼。山水通透,静谧一时。 罗劼坐起来喝了口酒,臂上的伤终于让老李处理过。黑狼在姑娘身旁趴着,耸拉耳朵昏昏欲睡。 他看着她,默不作声。半响后靠树而坐,打量她采摘的动作,沉声问。 “你是江南人?” 听到这里姑娘一顿,冷不丁一句,脑子里消化,点点头如实。 “嗯……儿时住江南,家父曾在乌河供过职。” 语毕再扭身,那双眸子像时刻漾了水。却还专注得紧,采摘半响都不见停。 关于她的父亲,罗劼听过不少。只是他不善于掏心窝子,说得比较中肯。 “纪平伯?” “嗯。” “外头评价褒贬不一。” 诧异于他出口的话,纪嫣不禁垂首看了过来。 “罗公子也听说过家父?” 两道视线撞在一块儿,她稍一偏,对方却看得坦荡荡。即使听过不少,但再道只汇成四个字。 “知道一些。” 姑娘撇开头,握了竹篮。 “哦。” 那道目光依旧直剌剌地瞧着她,挑眉。 “他对你不好?” 这位爷有话就说,明眼能见的事,并没有什么顾虑。 而她知道有些事瞒不过,思索前后,垂眸收起剪子。 “爹爹素日繁忙,时常不在家……” 想到过往没再继续,习惯了跟前男人好打听的性子,到这会儿却还不肯全讲。 四目相接,只当三两句打发午后时光,一会儿他总得离开,复又可得一刻清净。 否则能怎么,这几日他天天跟着她。时不时就能凑上来唠嗑几句,这么一个大活人,她总不能视而不见。 吁口气,本以为他不会再讲了,哪知刚一转身,沉沉的语声再次从身后响起。 “那门亲事是他逼的?” 姑娘怔住,明灿灿的光就这么打了下来,那双水眸一丝波纹也不见。愣得一刻,微微摇头。 许是这股沉默打住他想继续问下去欲望,见不得她如此。更不想提她的婚事,横竖与现在无关,无他无关。 又是一阵空旷的沉默,他挺身坐起将她够不着位置的果子扬手摘下,随后熟门熟路丢她篮子里头。顺道摘个干果丢给黑狼,那家伙喜欢吃这些,一颗不够还想再要。 无声的对峙,经过几日她倒也习惯。只是不知他今日为何这般闲,午后时分竟不见动,就这么一直守着她。 兴许黑狼的欢快劲惹来她的注意,在旁观察良久,忍不住也采了个果子递到它口中。结果大狗差点没兴奋得将姑娘的手一块儿往肚子里吞,眼睛都快乐没了。 见此情形丫头倒觉新奇,擦掉手背上的口水,随即捡起地上的残剩。数了数篮子,差不多够阉一坛酒。这才收手停下,将剪子等物品裹好收回包袱中。 看黑狼还在摇尾巴,姑娘微微一乐。摇摇头拍拍它的脑袋,伸手提起篮子,虽是有些沉但还过得去。转身往旁走,只是才将没走几步,忽地感到手上一轻,那篮果子又给罗劼一把夺了过去。 抬眸,对方轻松提过,头也不回地朝前走了。 一时无言,她张了张口,只能快步跟上。掩去刚才那份尴尬的沉默,二人在日头下并排走在一起。 “公子不必劳烦,我自己来就好。” 急匆匆追上他的步伐,伸手欲夺。哪知他根本不理,也没有说话。姑娘拗不过,只能跟上去由了他。 许是听她这几日老是打听瑞婆婆的消息,罗劼像是忽地有了领悟,行走中淡淡看她一眼。 “明日孰风寨过淮节,你可以下山。” 她一愣,加快步伐下意识道。 “什么?” 外来人不明白,淮节是边境等地的大日子,许多人皆爱出户窜门。那天孰风寨里没规矩,家属亲友女子都可以来。 “北南山一带的大节,只此一次,喝酒驻足。” “那我……” “不想看瑞老太?” 看出她的犹豫,挑眉问了一句。那般自然的对谈,提起瑞婆婆,纪嫣就像来了精神。眸子闪了闪,抬头。 “想,可以吗?” 他看也没看她,兀自走在前头。 “穿男装。” 这回换她不明,听得一头雾水。 “啊?” 等到领悟过来再度解释。 “可是我那儿没有男装,可不可以不……” 步伐减缓,他的语气意味不明。 “你想不穿?” 察觉自己在说什么,姑娘的脸唰地一下红透。赶紧摆摆手,摇头。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有。” 他又一次阻道,停下看她,从红红的耳根到微润的侧脸。上下打量,大方直言。 姑娘一顿,脸由红转白,再由白到粉。一副手足无措的架势,愣得一时。娇娇的个儿,微微垂眸,什么话也说不出。 怎么个意思,本以为他许她下山是心存好意。可是说到底怎变成穿他的衣裳,孤男寡女,平白无故,这怎么能。 再者说…… 看出她的犹豫,罗劼少有的默然。末了知道她顾忌,想了想再丢下一句。 “衣服没穿过,要就来拿。”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园子口,倒留下姑娘一脸愕然。想说什么说不出,忆起他的话,再到分离多日的瑞婆婆…… 女子默住,人在日头下静了良久,风吹得额角发丝纷飞。纤柔一柳,像失了神,一时没见再说。 她并不是记忆薄弱之人,曾几何时她也觉得这人眼熟,不过当时没上心,只是一瞬。 如今经他提起,记忆层层叠叠尽都涌现。三年前的乌河……表哥,毋庸置疑,就是她头一回跟文轩哥哥出行的时候。 52.052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 稍等 坐在边上那般高大, 生就一股压迫力。她哪里挣得过,到了后头没法子。只得磨着磨着,又躺下歇了会儿。 奈何困极了的人倒下哪还起得来,一闭眼就睡着了,等到再睁眼时已是翌日早晨。 罗劼没走, 守了她一晚上。就着医馆这处没了顾忌,仰躺在对面的椅子上阖眼小憩, 看样子应该没睡好。他身量太大,椅子又小得可怜, 拼在一起根本无法施展。 见此情形她很快从被子里坐了起来, 发丝乱,勉强抚顺。抬脚下榻, 途径男人身侧时微微停顿。踟蹰着想到什么, 还是折返拿了条薄毯子给他搭上。 这样的天气极易着凉,他将她带进屋是好心。自己在床上安然睡了整觉, 怎好让人家再冻着。 心里这么想,下一刻她便这么做了。 可惜罗劼早就清醒, 在她睁眼时。这男人睡眠浅,警觉性高。感受她轻手轻脚帮他盖上薄毯, 不动声色从毯子下伸出手, 在她要离开时一把将人带住。 抬眼, 二人视线撞在一起。察觉他醒着, 姑娘赶紧回避。挣他握在腕子上的手,躲那炙热幽深的目光,试图离开。 直到外头有人敲门,医馆小厮过来唤他们吃早饭,他才松了手。 外头那人本是斟酌要不要敲门,一来不知里头什么情况。二是忌惮老大在此,怕打搅到他与姑娘独处的时间。 不过这时候谁有那等心思,就算有,纪嫣也不定会理。 松开禁锢,手臂搭上额头又眯了会儿,奔波两天有些疲惫。待到收拾好起床,底下人已经用过早餐,给他留了粥和馒头。 洗漱用饭,完毕去瑞老太那儿瞧了一眼。他请的名医是早年故交,对他的事自是尽心尽力。不过瑞婆婆的毒有些重,对方摊上也觉棘手。 当然有罗劼在,许多事办起来更加方便。 他亲自坐镇医馆,帮了不少忙。缓和老人几天是可以,但大夫们说了,瑞婆婆这状态当真挨不了多少日。只能变着方缓解,让她走的时候不必那么难受。 这是她最不愿接受的结局。 心底总盼着能有一丝回转的机会,可惜有的东西就是命中注定。活着的人心有期盼,但将死之人却又无能为力。 瑞婆婆开始犯迷糊了,不记得自己是谁。肿胀处一天比一天严重,一睡就是一整日,最后也不认得纪嫣。 时常浑浑噩噩躺在床上,从之前能说几句话,到如今什么话都说不出。姑娘瞧着难过,碍于大伙都在,只能等人离开才开始抹泪。 关于这些,罗劼都是知道的。 给不了多余的帮助,守着她自是应当。瑞老太他看了许多年,是北南山上的老人。不在于纪嫣,他也该尽心尽力。 在那天她最迷糊的时候,老人说想看观苍崖边的百桑花。听闻瑞婆婆儿时就在那长大,留了不少回忆。如今大限将至,她也回到了最初的念想,只有这一个愿望。 可惜观苍崖离这边有段距离,瑞婆婆受不得颠簸,根本去不了。纪嫣了解这一情形,当下便应了。待到寨子里有机会借得马,打听路线再行前往。 这样的心愿,即使她做不到也会尽力而为。婆婆没有旁的念头,唯这一个,她如何能置之不理。 于是寻得机会,那日她便跟医馆老李谈及此事,老李欲言又止。不知想说什么,直到外头不远处传来马蹄声,逐日载着主人飞驰而过。利落停在门前,抬眼瞧,上头的罗劼朝她示意。 他怎的来了,姑娘诧异。以往这时他都有事忙,今天怎会突地出现在此。 “打算去哪?” 就这么一手持缰,垂首望着她。黑色劲装衬得他更加英挺,脸庞在日头下显露棱角。 姑娘没动,愣愣地瞧着,迟疑。 “……婆婆惦记观苍崖的花,想……” 他什么都知道,姿势没变,不等人说完,仍旧看着她。 “我跟你一起。” 纪嫣闻罢,心绪有些乱。目光往后面瞧了眼,似乎有些踟蹰。 不给她继续犹豫的机会,俯身带住那纤细的腕子。拎她上马,比拎什么都容易。眼看一个兜转,她瞬间坐上了逐日。还没弄清怎么回事,身子早已被他锢在怀中。 逐日有灵性,反应快,鞭子一落立刻前行。 孰风寨里的事瞒不过罗劼,包括这两天瑞老太的情况。如今纪嫣的一言一行都在他的观察范围,当然也知道她想去观苍崖的事。 这男人太会洞察一切,与其这么说,不如说是洞察她的一切。 姑娘并不是全然不明,骑在马上感觉到这一情形。不禁默默攥住身下衣摆,迎风而行。后背是他温热的怀抱,宽阔暖和,随着前路颠簸,能感受到彼此肌肤隔着衣物紧紧贴合。 纪嫣有点走神,耳根子不知怎的微微泛红。 身后的罗劼低头注意到这些,悄然收拢,比先才靠得更近。 观苍崖有些远,骑行几个时辰方才能到。以往没出来走动,不知北南山竟这么大。观苍崖也属于北南山的范围,不过偏了一些,需得走上一段时日。 这边树木少,光有些刺眼。揉了揉眼睛,行得快看不真切。 与他在一起不必太多言语,飞驰中他一言不发。只时不时偏头会不小心触到他的下巴,感受近在咫尺的距离,姑娘愈发不好意思。 他的马快,行没多久,渐渐能看到不远处的山崖。 那里比起当年已经荒凉,住的人不多。只有少数老人待在那处。到此之后多方打听,二人都不太熟悉。于是纪嫣问了旁边伐木的前辈,知晓百桑花现下繁殖较少。唯有顶坡边上有那么些,让他们往顶上去看看。 那人也没说明白,只道让他们继续走。 顶上是崖边,听说越往外种植越多。 逐日被套在山坡下的大树前,罗劼没说话,处理好一切,先一步走在前头。这里偏向山沟,底下灌木荆棘多。身前的男人拧眉嘱咐她小心,实在走不了可以拉住他的衣摆。 当然他也在关注纪嫣的安危。不过那丫头性子拧巴,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亲昵地拉他。于是罗劼只能仔细脚下,顺便顾虑她的动向。 此时的太阳隐在云层后头,天色看上去阴沉不少。山坡上有风,顺着脸侧灌入衣底。凉嗖嗖,清冷得紧。 这里人烟稀少,走得多些,伐木的老人也离他们越来越远。 她不敢再往回看,心里头莫名打鼓。默默走在罗劼背后,专注脚下的路。只是越走风越大,吹得她睁不开眼。反倒是跟前的男人很适应这一切,比她行起来利索太多。 一步步小心谨慎,本是矛足劲在寻。她不算走惯山路的人,北高坡那边并没有这处陡峭。察觉到这点,她愈发认真,一点也不敢懈怠。 四周空旷,旁边山沟多是荆棘,看一眼就足够让人腿软。姑娘有些怕,深吸口气停了阵。待那男人探出绳索,示意她握住另一边,带她行走。 知道她的性子,罗劼倒真用足了心。 轻轻点头,以表谢意。纪嫣伸手搭上,两人行得慢,继续又走了阵。大概是昨夜下了雨,边脚的路稍微有些滑。才将跨步,姑娘便脚底一晃,手没抓住。一个不慎倏地往旁边山沟滚去。 随着惊呼,罗劼反应快,见状立刻倾身跃下,二人一起往山沟下滚。鉴于此处枯枝荆棘太多,他自是明白。只道不能伤了这丫头,紧紧抱了她。在落地时果断侧翻,整个人妥当地垫在下头。 纪嫣被这幕吓坏了,当真有些懵。俯身扑在男人怀里,手指紧紧攥住,胸口不断起伏。 而她身下的男人显然摔得更重,替她挡了一地的倒刺,那玩意儿就这么抵在背上,不必看也知扎了不少孔。 待到反应过来,他俩都是一怔。纪嫣哪敢乱挣,只得微微支起身,随后被他抬臂按住,声音低哑,告诫不可乱动。 到处都是刺木丛,情形有些糟糕。再又看,离顶上高坡还有段距离。纵使被他抱着,姑娘也摔得周身钝痛,更别想这垫在下头的人。 心下一惊,她不自觉握了他的衣襟。 抬头不住打量,伸手时被底下刺尖刮到,不防一缩。对方一声不吭,那蹙眉抿唇的模样看得人内心慌乱。姑娘秀眉微拧,忙着唤了声。 “罗公子……” 如今经他提起,记忆层层叠叠尽都涌现。三年前的乌河……表哥,毋庸置疑,就是她头一回跟文轩哥哥出行的时候。 那时在乌河酒馆吃午饭,不巧是发生了点小误会,回家被娘亲知道还狠狠训了一顿。本是及笄之后爹娘安排撮合她与表哥,奈何出行一遭,仍无下文。 想到那些过往,姑娘沉默,渐渐愣出神。 忆起那日遇到的三名登徒子,悄然打量一眼,纪嫣没肯说话。 认真想,那家伙是和他挺像。不过他当时留了胡子,看上去比现在成熟一点。 而且初入关内,锋芒尽收,可没如今这股子霸道之气,反倒是内敛不少。 她默默想,默默观察。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就不知他如今刻意提起是什么意思。早不说晚不说,偏生这个时候。叙旧还是找不痛快?那时情急,她是咬了人。所以这算得罪他了么,会不会是打算报复,报复她咬的那一口…… 姑娘皱着眉头思考,神情顿时有些复杂。想了半天,适才露出一抹笑,粉嫩的唇微微弯起一道幅度。 “我说……怎像似曾相识。” 话里应付,罗劼兀自饮酒,也不戳穿。暗里哪会不知道这丫头,压根就是记不得,亦或者没多大印象。如今为了迎合他,偏生还要说客套话。 “记不得就算了。” 他又饮了一口酒,小二很是时候开始上菜。几份女儿家爱吃的小菜,两份红烧清蒸荤菜。分量不多,但配两人刚刚好。 眼看小二眼观鼻鼻观心,上菜过后很快退出。纪嫣未持筷子,张口否定。 “不,我记得……一些。” 看着他,眸子里尽是专注。倒不为别的,实事求是,脸蛋儿泛着红。 “你那时是不是留了胡子,比起现在,略显成熟。” 认真想,双眸水润润,坦言。 “而且你的人,似乎是想……欺负人。” 说到这里下意识不敢看他,害怕太过直接惹到对方。不过他的态度却很平静,记得他留了胡子,这样就够了。眼眸漆黑如墨,一派淡然。 “我没欺负你。” 口气沉稳,道出事实,纪嫣一滞,持起筷来,静静道。 53.053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稍等 二爷笑得坏, 同是男人, 有什么弄不明白。叫过医徒让他别再做醒酒汤,和着一块儿在楼下饮酒。越饮越欢, 无所顾忌, 到后头自个儿都给喝醉了。 罗劼那时还在审人, 动手将地上奄奄一息的叛徒拎起来。抬脚踩倒, 碾在对方那只使刀的右手上。一个折转, 那人再说不出一句话。 下头人审不出, 到后头还得他亲自出手。这样的日子见血不吉利, 奈何这小子怎都不招供。没功夫跟人多墨迹,到了最后只能来果断的。 林子里风很大,吹得人睁不开眼。再度从里走出时已到半下午,罗劼领口微敞, 脖颈上都是汗珠。里头的求饶声此起彼伏,他没再管, 转身回了寨子。 纪嫣成功被几杯香花酒放倒, 躺在床上昏得不知所云。楼下的齐二还在跟医徒划拳,两人开怀畅饮,忘乎所以。 因此直到老李归来,罗劼抬步入屋, 两人还在楼下喝。走进路过前堂, 路上听说纪嫣不小心喝醉了。一时拧眉, 心底一沉。 懒得管别的,上楼,推门而入。匆匆回来没顾上吃饭,得知她倒了,第一时间便来了医馆。 榻上的女子还迷糊着,两颊微红,眸眼间迷离恍惚。知有人来,伸手悄悄拉住他的衣摆。不说话,抬起眸子,脑子昏着,复又闭上。 他没动,坐了良久。往茶盏边倒了杯温水,一把将人扶到怀里。让她枕着自己臂膀,慢慢喂了些水。 姑娘除了有些难受外其它倒好,不吵不闹。脸颊烫得很,眸子懒懒地瞧他,推开水杯表示不想再喝。 片刻后问她还想走不。她愣了一会儿,喃喃说想,想立刻回北高坡去。 于是罗劼没再多待,俯身将人扛上肩头,因为她不让抱,一抱就嚷嚷说不舒服。所以只能扛着她,娇软纤柔的身板儿,比拎麻袋还容易。 他们走了,动身往山上去。姑娘什么都不说,就低声嚷说要回木屋歇息。罗劼随了她,扛着人行在山间,行得慢,心无旁骛。 她不舒服,横竖就是不松快。没走多久就用拳头锤他,让他停下来。末了不依,颠簸狠了就想下地走路。 于是某人只得将她放到台阶上。小姑娘迷糊着,昏昏沉沉险些站不稳。好在他一把勒住她的腰,抱住揽紧,小脸正好埋在他颈窝处。 一吸气,口鼻间都是男人的味道,她站得高,这样倒下来刚刚触到颈窝位置。罗劼用一只胳膊搂住她,下巴磕在她额角,呼吸可闻。 姑娘默了阵,脑子一时打岔。抬起眸子迷离地望着,分不清,迷迷糊糊。 “你是谁……” 近在咫尺,他看她一眼,手臂力道不禁收拢,直搂得姑娘周身不自在。兴许意识到距离太近,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两手撑在胸前,闻得顶上传来低沉的嗓音。 “罗劼。” 她一愣,仍旧什么都不清楚。两片唇瓣粉嫩嫩,翘出一道俏皮的幅度。像多汁的樱桃,泛着水泽。而后又勾了勾,摄人心魄,不知在乐什么。 这小东西,醉了都这般勾人。他可不是什么君子,坐怀不乱从不在他的克制范围。 只是不想吓着她,更不想她醒后跟他急。 山间空旷,偶有鸟儿飞过,清脆悠然。兴许觉得这样的靠着不舒服,她轻轻推他,扭头看向不远处的树林。嘟嚷几声听不清,挣开他往前去。 奈何跌跌撞撞走不好路,行了两步小鞋也给踩掉了。某人看着她,淡定如常走在后头。抬头见那小腰婀娜曼妙,看她兀自松了发带,青丝如瀑。 动手捡起地上的鞋,走前一步将摇摇晃晃的人拎起,她像条小鱼,闻此不住扑腾。似是感觉到危险,本能反应推拒。 “放……放手……” 他拎着她,锢住她的腰身。纪嫣拗不过,口里不住嚷嚷。手乱挥,靠在他身前不住摸索。随后被他一把按住,再次拎起扛到肩上。 姑娘不依,脑子昏着,人却利索。男人步伐沉稳,没料到她竟醉成这般,走上山坡,又给她活鱼样地蹭了下来。 俯身锢住她,跌撞两步重新靠进怀里。低头闻那口鼻间的味道,熟悉的香花酒。 齐天桀那小子,竟喂她喝这种酒。后劲大,烈。难怪能晕这么久,眸色一沉,搂过小人儿往前去,途中路过岳水河,听她嚷道。 “渴……” 对于姑娘不自觉的靠近,某人既不拒绝也不更近一步。他罗劼向来不是什么君子,但乘人之危不见得会做,尤其知道这丫头拧巴的性子。 纪嫣迷糊,就这么握住他的手,拉起往小河边去。末了丢开,一屁股坐在大石旁,自顾自去脱鞋袜。撩开裤管,露出一截粉嫩白皙的小腿,随后倒腾片刻,轻轻将腿泡在河中。 想停就歇会儿,罗劼同样坐到她身侧,看了看河中被她搅浑的清水。拔出腰间水袋递过去,随后见姑娘双手捧住,仰头咕噜咕噜灌入口中。 喝点水倒像是缓了过来,可惜脚泡湿了下不了地,挣扎着想起。某人看她一眼,丢开囊袋,再度将人打横抱起。 这回安静了,老老实实靠他怀中,不吵不闹。罗劼抱着她,俯身碰她脑门儿。 “不渴了?” “唔……” 迷迷糊糊应,脑袋就这么倚靠在他怀里。两条裸足晾在空中,大概泡了会儿缓和了些。这一抱着,暂时止住了闹。 身体紧贴,男人腾腾的热气隔着衣料沁入肌肤,她睡不安稳。眼前闪着光,迎了日头。脑子渐昏渐醒,手指紧紧抓住他胸前衣襟,眯眼打量,耐不住轻轻挪了挪。 调整呼吸,姑娘双颊潮红,发丝搭在耳后,怎都不安生。温热的酒气喷在男人开合的领口,语声轻柔。 “放我……下来。” 绵绵软软,带着女儿家独有的娇呢。撞入心窝没几个男人受得住,他垂首看她,步伐沉稳已行了大半。未曾松手,简单两个字。 “不放。” 语声毕,兴许姑娘泡了水走了路,脑子清醒了些。知道这样靠男人怀里有失体统,又开始挣,本能反应不住推脱。 罗劼喉头动了动,拎起她放到山腰处的大石头旁。手里握着她的鞋,揽住人稳稳坐定。 四目相对,她仍旧不依,发丝散下挡住大半张脸。一双含水的眸子直怔怔瞧着他,复又坐不稳往旁歪,被他拉起带入怀中。 没有意识,但心底却很清楚。如此频繁的靠近,姑娘只觉对方在欺负人。静得片刻,感受这如山样的身躯,肌肉坚硬,咯得周身不适。打不动,作势几拳,埋着脑袋轻轻吐出几个字。 “混蛋……” 本是骂人的两个字,从她口里说出来竟像软绵绵打在棉花上。 罗劼一顿,挑眉,丢开她的鞋,铁臂一勾将人从地上拎起。搂住她足尖点在自己靴上,迫使她脚心离地。 俯身凑近,二人间只有一指宽的距离。呼吸可闻,就这么看着她。而她感受到空气中的不安分因素,微微往后挣,哪知一个不慎,被他锢住腰身再次搂了回来。 他的确耐心不足,做不得什么圣人。他是土匪,只碍于她,努力在当君子。 被这呼吸撩得难以自持,贴住她的额,感受女儿家特有的淡香滑腻,夹杂领子处诱人的芬芳,深吸口气。 “你说什么?” 她抬眸,纤细的指尖就这么直直地点在对方额头。身子往后仰,重力全都集中在后腰,被他单臂揽紧,弯出一道婀娜的幅度。 看不出这小丫头还挺执着,并不因为他的逼近而止住声。微微偏头,任那呼吸喷在脸侧。眸子迷离,懒懒带娇,继续道了一声。 “……混蛋。” 摁了她的脑袋狠狠扣在胸口,掩了她的声。品嫣然的香,腻到骨子里的软。轻轻一锢,她便再也动弹不得。 半响后垂首打量那捂得通红的小脸,高大的身影挡住日头下的光亮。这么娇润的身子骨,搂在怀中不舍用力,但出口的话却是危险笃定。 “还有更混蛋的……要不要?” 她是从景侯府里跑出来的,就在父亲将她嫁过去的头一天。 拼了命驾马北行,穿过几处竹林,往北方最广阔的地段跑。不知奔走多时,耗尽十八年来所有的力气。逃到半山腰间终是体力透支,就此坠马晕了过去。 救她回家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精干老人,为人热心,脾气硬,旁人都习惯叫她瑞婆婆。 瑞婆婆住在北南山上,那里有一处独立的山坡。坡上小木屋内没有旁的人,只有婆婆独自一人寄居。 谁都知道当今天下乱世崛起,各方群雄跃跃欲试,大盛王朝四分五裂。父亲为得利益将她嫁给一个表里不一的登徒子,就着上一世的遭遇,她不愿在洞房花烛那晚上吊而亡。遂重生后狠下心,决定提前逃走。 听说小木屋外的隔壁山沟有一个偌大的土匪窝子,名曰孰风寨。里头男人个个人高马大,健壮强势。从她被救回北南山的那天起,临靠山寨,木屋从此就再无安宁。 54.【先别买!】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 稍等  罗劼手头有事,临北那边有场交易,需要他亲自过去谈。离开一两天,得知这边消息, 便让齐天桀前来接人。 早起就知瑞老太那不太好,对方没说清楚, 不过他心里自是有数。 这几天忙着跟那这丫头折腾,一直没来得及讲。 瑞老太那天摔跤,的确骨折是真, 可惜摔在乱草丛内被娓草枝划伤。当时就中了毒,那玩意儿厉害, 喝了酒只会加倍。 北南山上的人都知道,以往不少山民还被那东西迫害过,后来罗劼掌管此地已经下令砍烧不少。奈何瑞老太那日实在运气不佳,摔下去就栽在上头。罗劼当时没说, 自是因为老李那还有些法子,承诺治上一段时日再看看。 可能那时候也不太希望丫头瞎操心,索性没有直言。 只是没想到瑞老太后来也没告诉纪嫣。念着与她那天匆匆一见, 大大咧咧不想让她知道。结果治了段时日,骨折是养好了, 但那毒, 终究是化不去。 到底年纪大, 若要年轻一点, 挨个一段时日或许还有解决的法子。只她这样的年纪,中了那毒实在非同小可。 没过十天半月,受伤的位置便肿胀化脓,老李失了方法。去镇外头请同僚过来瞧,哪知人家走进一看,这年龄这伤势,纷纷摇摇头表示没有办法。 瑞老太清楚,心里什么都明白。得知结果,精神比起前段时间焉了不少。她向来精干强硬,知道这事一下子就彻底倒了。 她不吃东西,自昨日起嘴里就成天碎碎念,不知在说什么。了解清楚自己的处境,一时就像抽干精气,失了往日的那股从容劲。 胳膊肿得不能看,白日里昏昏欲睡,连衣服都穿不进。只能赤着一根枯瘦的手臂躺在床榻上怏怏阖眸。 所以他们才找上纪嫣。 老李说看这架势不算好事。她这年纪也不能截肢,再这样下去,估摸也就这几天。 突如其来的坏消息,姑娘完全没做好心理准备。知晓事情来龙去脉,神色一滞,泪水也跟着溢了出来。 她没料到瑞婆婆的伤会这么严重。 心里头毫无设防,还顾念着何时才能下山看她。亦或者再见面时,她是否已然康复可以回到山上。 罗劼当然知道这里的情况,分身乏术,手头事棘手。来不及留下处理,只吩咐齐二全权代理。帮忙再去请大夫,照顾她们一老一少。 纪嫣自不必它人过多操心,留在孰风寨,只需要齐二吩咐交代一下。医馆这几天就得她多加看护,再然后寨子里的事。主事的离开一两天,齐二一个人也顾不太过来。 因此只得留了纪嫣和老李待在医馆,成天守着奄奄一息的瑞婆婆。无法言诉的难过,甚至静下来时都不知该如何面对。 她想起了母亲的离开,就在两年前。 心底很难受,不愿相信,更不想去接受。 瑞婆婆成日都躺着,还是那样,气势如常。倒不见怯弱。只没来由贪恋握着丫头的手,感觉她紧握的力道,眼底泛着光。 老人也难过,只是性子那般,向来不爱过多呈现。 她的胳膊一天比一天肿,精神一日不如一日。期间不少老邻居结伴过来瞧她,可她避而不见,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纪嫣就这么安安心心照顾她,从早到晚。有时夜里她疼,她便不眠不休。这丫头感恩,于瑞婆婆多的是情义。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懈怠,也更不肯离开婆婆身旁半步。 白日午后阳光和煦,本想推她出去晒晒太阳。结果瑞老太不肯,摇摇头,继续平躺眯眼。不可察觉一叹,轻轻握了姑娘的手。 好半天过去,就着日头映照进的光,她才沉沉一声。 “丫头……” 纪嫣正帮她擦脸,医馆这方不太清静,时常能听到下头不远处练兵的声音。来了两天,日日守在一方小屋,模样看上去憔悴不少。 55.055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稍等  夜里安静,除了细微的雨声什么都不见。他吃得随性,还弄了瑞婆婆储备的腌肉。吃得快,并且一点也不粗鲁。 姑娘静默, 只道与他面对面。半响后才持起筷子,模样娇娇带润。坐在凳子上, 吃了一口,又继续喝了口汤。 她吃东西也静, 第二回与他一起用饭,两人都没怎么开口。罗劼不守着她,吃过就去洗碗,末了还将灶台一并整理干净。回头再瞧, 她竟是吃完了。 掩不住眼底的笑, 微挑眉。反倒是姑娘察觉到他灼灼目光, 起身擦了擦,转身进了里屋。 兴许是真的饿了。也兴许……不想驳了人的好意。 待她再次从里出来时, 罗劼竟自顾自泡了壶茶。就着雨停的深夜, 坐在院中品茗。 那张刀刻般的脸映着光略显棱角, 夜里寒,他架了火。眼瞧姑娘默默走出, 一副踟蹰不前的姿态, 兀自押了口茶。 她依旧站着, 神色沉静。定定地不敢瞧他的方向。 罗劼饮去茶, 停在口边看过去。知道她心里头在想什么,在人还未下逐客令时泰然自若开始闲聊。 “味道如何?” 她一愣,本能反应退了退。秀唇轻抿,没有吭声。 对面的男人笑了笑,打量跟前的柴火,静坐于此,身型挺拔。 “这时段需进补,下回打点野味给你填肚子。” 倒像很满意自己的手艺,摸了摸鼻子,继续。 “我做的野味也不错。” 但凡把话说通,什么话脱口就来,实实在在半分不掩。 看着她,像要望进人心底。 完毕也给她倒了一杯茶,放在跟前木几上。纪嫣吁口气,没见动。片刻后才向前走了两步,收拢多余的柴火往旁边抱。 不言不语的模样,逼狠了才能对峙几句。实则就是安静,并未有太多张扬个性。罗劼喜欢看她急起来的样子,因为只有那样,才能暴露真实的自我。 见她开始收柴火,他又继续喝了点茶。山里清幽,夜间更甚。不一会儿她便收拢妥当,弯腰坐到旁边椅子上,顺理才刚从露棚下收回的干净衣裳。被雨溅了点湿,抚平过去渐渐贴合。 喝起茶来那男人倒是坐得住,尤其对方吃了他的面并未再着急赶人。心里平复,径直打量。目光从她眉眼滑到脸侧,就着火光。脸红彤彤,似连耳垂都泛了粉。看得仔细,不自觉瞧出了神。 姑娘虽专注,但也有意识。知道对面那家伙正一动不动看着自己,稍一愣,微微垂下眼。 要不是碍于眼下的处境,罗劼还真不想走。 多待一刻,是一刻。不知这丫头明日醒来会不会又翻脸不认人。她是只小白眼狼,他也有能耐。磨也要磨出个所以然,只要她不再恼他。 看了一会儿,越发心痒。大晚上盯着个姑娘瞧,还是心里头念的那味儿,如何能自持。没看多久他便干咳一声偏过头,眼瞧天色已晚,这才不情不愿直起身。 这边屋子迎着风口,晚上稍不注意就得吹风。罗劼观察仔细,默不作声往旁扫了一眼。看着她,正色嘱咐。 “夜里漏风易着凉,记得关好门窗。” 说完见她眸子眨了眨,慢慢抬起,望着他的方向。他笑了,笑得不避讳,但也不张扬。 罗劼其实挺能察言观色,尤其是这丫头的一举一动。看在眼底有了定数,眼里藏着笑,挑眉。 “吃了我的东西,往后可跑不掉。” 刻意逗她一句,不怕人急。语毕果真引来姑娘一滞。秀眉轻拧,下意识动了动唇。 知道逗过了她得急,罗劼很快收敛神色,没再多言,瞧着那双清澈的眸子,只留两个字。 “走了。” 不再多墨迹,言毕转身就走。 他不喜欢逼着谁,与那丫头来日方长。即便对看上的东西向来势在必得,不过也不会太操之过急。留给彼此一些缓和的机会,再者夜深人静,他待得多些也只会影响丫头休息。 说走就走,身型修长高大,背影在夜色下堪堪挺立。少有的气势,英气挺拔。不同于她以往见过的所有男人。 长这么大,纪嫣接触的男人实则很少。家中无男丁,爹爹接的姨娘生了两房妹妹,仍无男子。除了自小稍微亲近一点的家仆阿隽,再接触得多只有文轩表哥。 她在深宅里养了那么多年,要不是重生一遭,她或许还真没那个胆量敢独自跑那么远。 从刚开始的提心吊胆到如今渐渐适应,本以为可以一直安稳,哪知眼下竟又招惹上他。 对于罗劼,她实也不算讨厌。只被那日孟浪行径给惊着,害怕面对。如今他来,她躲不得。浑浑噩噩受了一顿饭,静下来再想,倒又不知该如何应对。 姑娘家独自在外到底麻烦,挨了这么久,算是真正有所体会。往后接下来再不想招惹谁,待只待他过几天忘了去,彼此也就…… 如此想,安静无声的院子内,女子怔怔地望着叠好的一扎衣衫,兀自出了神。 翌日又是晴朗的一天,北南山的气候就是如此。雨过总会放晴几日,这几日最适合采山间的野菌,带回家清炒熬汤。她一个人总不知该吃些什么,想来无事。处理好婆婆花圃里的活计,早早的就出了门。 鉴于祁风台太过繁杂,索性没再去往那处。出行时顺道去河边把衣服洗了干净,听到山底下的号角声。知道孰风寨里的人又开始练兵,不知为何,脑海中闪过昨日的画面。想起那人说的话,不禁默了住。 脑子里还在回响,毕竟从未有过这种遭遇,不是睡一觉就能忘记的事。触上片刻,久久无法回神。 这时候阳光明媚,风吹河面漾起涟漪。姑娘眉目清静,秀脸略显倦色。定是夜里头又没睡好,怔住不动时,清清的眼眸中毫不见波澜。 大概一个人待久了,离了瑞婆婆那么多天。自己独处比起先前更加少言寡语。想起婆婆,倒还真怀念她在身边那些日子。 不知她伤养得如何,得养多久。还有阿隽,他眼下又如何了。攥住湿衣裳拧了拧,水眸有了波澜。忆起他们,早知就不逞那脾性,心底牵挂,只觉无力。 任那心思徘徊不定,没待多久。身后忽闻一些脚步声,姑娘听着倏地支起身。眸中藏了戒备,一身素衣,绑起长辫,立在河边,一眨不眨地望向来时的小道。 认真听着,没过多久那处就出现一道人影。由远至近,走得急。待到近处对上她的目光,认了认,不就是那日寨子医馆劝她喝酒的男人。 似乎是叫齐二爷,纪嫣记得旁人是这般叫他。 收敛转身擦了擦手上的水,那家伙见状一顿,不及多想很快走上前。看着斯斯文文不见匪气,对上她倒也低调平和。 他来自是有事,且还不是小事。经过罗劼“批准”方才前往,在姑娘跟前行事规矩,非常知礼守节。 面上露了笑,看上去温和从容。出口一声,清晰稳重。 “纪姑娘。” “……” 她微一抬眸,见状没有急着反应,抿了抿唇,没说话。 倒是齐天桀明事理,收起在罗劼跟前那套。缓和口气,很快安抚。 “不用怕,我没恶意,是老大叫我过来跟你说点事儿。” 早前闲聊也听罗劼提过此人,似乎还挺相熟。纪嫣闻着,不知怎的倒不防备,默默将湿衣裳放进桶里,轻声。 “公子何事?” 他也不多耽搁,走上前贴心帮她提起木桶,引得人怔愣,复才张口解释。 “医馆老李那边传来消息,说瑞老太这两日不太好,你兴许得去看看。” 说罢对上她的眼眸,齐二爷没有罗劼那般高大,但身型也算修长匀称。说起婆婆的事,她自是在意,忙着问。 “婆婆怎么了?” 知晓情况,男子暗里一叹,倒不作它言,只简单道。 “听说不好,我也不清楚。要不先走,去看了再说?” 她点点头,应了心里所盼,见他欲抬步,紧接着跟了上去。 “好,只是……” 想到什么,这本分的姑娘倒生出一丝顾虑,看上去娇憨乖巧。跟前男人了然于心,微微笑了笑,朝她示意。 “放心,老大说了。我带你下去,直接到医馆,不碍事。” 静了半响,不言不语。连那刻意避开的眼神都能感觉到炙热,碍于那日的经历,姑娘抱住篮子不动声色退后些许。 天色变化快,聚在空中浮云朵朵。 她继续往后退,待后背抵上院门,无路可去。微蹙眉,暗里较劲的小模样估摸又在心底怨他。 罗劼看着她,一贯的态度。微低头,抬手抵上她身后的院门。 这样姿势,仿佛能感受到他胸膛处散发的热气。纪嫣当然不肯,气势里带了灵性,抱住篮子,直接开了门锁。 她进院了,只留给他一个纤薄的背影。身板小,身姿却不错。听说这丫头会跳舞,不知那娇盈小腰动起来会如何。 56.056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 稍等 “听说你住北高坡,山上男人不许上来。我那日见到……见到那土匪头子, 索性……” 抬眸, 直愣愣看向她。奈何女子注意力都在他脸上, 观察片刻。 “……你受伤了?” 纪嫣惊诧, 他倒不愿提及这个问题, 刻意闪躲,好半天过去才不情不愿出口。 “没事,都是底下人不让生面孔入寨。我只得乔装成商户落下的家仆, 留在寨中,昨日干活不小心被石头划到……” 他没说实话, 来了孰风寨就被山下分营拉去做杂役,不见天日, 过得比奴仆还要惨。 往旁挪了挪,浑身脏兮兮的阿隽抿了抿唇,试图离她远些。纪嫣一怔,凝视片刻忙掏出怀里手绢帮其擦拭。 从额头到下颔,仔仔细细。惦记不远千里难得相遇,倒都忘了规矩,也没了忌讳。 “小姐,你还好吗?那些恶人……有没有欺负你?” 一阵沉默, 他再度关切。纪嫣听着, 心中百感交集。想来自家府邸早已无人, 父亲也未曾前往寻她。反倒是眼前人,心下一触,微微摇头。 “救我回家的是北高坡的瑞婆婆,她受了伤,暂时养在寨子底下。我住在这里,一切安好。” 听她这样讲,跟前男子兀自松了口气。 “那就好,只有一想到你流落到此,我便整日整夜无法安眠……” 他是真的关心她,无论她做什么,都铁了心向着她。即便那夜她说自己想逃出去,对方二话不说,也毅然决然打算帮忙。对于纪嫣,阿隽从未有过二心。 许是故人重逢,难得感怀。姑娘看着他,悄然出口。 “谢谢你……阿隽。” 难言的气氛,好在小子洒脱,衬着那纯粹阳光的笑,苦楚都给抛开。 “跟我客气什么,我的命就是小姐和夫人救回来的。如今夫人不在,我便只求小姐好,这样我就心满意足。” 他仍如从前那般,开口闭口都是暖心的话,从不责怪谁,也不爱埋怨。 纪嫣瞧着,目光落到他脸上的伤痕处,再慢慢下移。猜想看不见的位置,大概还有伤,便果断道。 “你受了伤,快跟我回婆婆屋邸,我替你上药。” 他本就是特意上来见她,如今碰着人,总不能就在林子里杵着。听她这样一说,当即应了下来。 “好,听你的,我们现在就走。” 说罢环顾四周,想到什么,再问。 “倒是那边屋子,方便不?” 这个问题纪嫣也考虑过,思来想去,很快点点头。 “李叔晨起忙,罗公子那头不定在,你悄悄跟着我,咱们小心些。” 他应了是,听到罗公子三个字,面上没来由一滞,待到反应过来,当下也没多问。 “好,小姐走前头,我随后就跟上。” 说罢二人便开始行动,纪嫣仍拎了水桶。先一步抬脚出了林子,走回自己以往穿梭的小道。一路而去没见着旁的人,观察之余举止更加谨慎,心里惦记阿隽身上的伤。没肯耽搁,行得很快。 那小子机灵,就这么一步步跟上她的步伐。左顾右盼,在孰风寨混了半月比从前更加机警,为着她,不得不谨慎,前前后后,看了又看。 于是这一主一仆就这么调转路线重新上了北高坡,往婆婆的木屋而去。纪嫣熟门熟路,小鞋踩在山道上利落果断。身型灵敏,比起从前更加纤盈。小子看得出神,跟着走。来来回回几个兜转,不足多时就被带着回到屋邸。 轻手轻脚打开院门,抬步而过,昨夜洗的衣裳还挂在旁的支架上。门一开,随风而起,飘舞着一条改过的裙子,旁边还挂了那日问罗劼借的那套男装。 随她入门,阿隽的目光始终落在院子内。环视边上的情景,见到那几件衣裳,微微抿了唇。 那日见到她,她就穿的这身男装。被那匪寇一把扛出医馆,当时的阿隽见状立刻就想冲上去。只是旁边的铁老三拉住他,告诉他那是孰风寨的头子,不许他贸然生事。 他和纪嫣一块儿长大,哪会不知自家小姐的性子。跟那匪寇如此亲近,定是受了欺负难以启齿。阿隽很担心,自此之后再管不住自己,成日就想着怎么上北高坡来探望她。 踏入屋中,垂首锁上房门。阿隽是偷跑上来的,若让人知道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纪嫣顾念他的安危,不敢疏忽。关门后再朝窗外看了看,确定没旁的人经过,这才去到婆婆放药的柜子前俯身翻找。 一身凌乱的阿隽被安顿在旁的椅子上,就是那张前几日罗劼躺过的椅子。坐上去,怔怔地望着姑娘的方向,抬手拂去额上沙粒。 婆婆的东西放哪儿她最清楚,没过多久就翻出好几瓶药。有止血的,还有绷带。捧着走回,轻轻蹲在他的身侧。 见她如此,阿隽心里头突地空落落。不知是心疼还是担心,不知她过得如何,总见不得她这样,让人怎都放心不下。 自小一起长大,与其说是仆,不如说是姐弟。阿隽小她一岁,儿时二人时常相伴。后来大了拘于礼数,少碰面,但心里话仍旧可以说,也算相互信任的那种。 原以为离了家,那些过往今后都无法拾起。竟不知他能千里迢迢寻到土匪寨里头,为了见她当真不管不顾。 想到此,不再深思。撩开衣摆,露出一条结实黝黑的手臂。入眼之处全是淤青,瞧这架势不定身上还有。纪嫣看在眼里,不知如何下手。好半天后才忍了鼻酸,小心翼翼开始替他上药。 二人都没说话,久别重逢,心怀感触。 那些淤肿不知如何形成,左不过应了一个理。为了潜到北南山来寻她,的确吃了不少苦头。只是他闷着不愿多说,纪嫣心疼,自不敢再问。 无声的僵持,她埋着脑袋,用了好长时间才将药膏抹匀。凉凉地触在身上,沁入肌底,积的血带着未散尽的淤红。看了良久,擦了良久。 半响后待到腿上,阿隽忽地按住她的手,不让她去撩裤管。瞧他走起路来不甚利索,纪嫣一怔,眼里漾了泪。却见他夺过药退开些许,喃喃道。 “别擦了小姐,还是我自己来。” 她屏了泪,没肯露于身前。好半天后抹去,轻声。 “阿隽,你在山底下究竟遇上了什么?” 知道他历经坎坷,纪嫣倒只想问出所以然。奈何这小子打死不说,讪讪。 “能有什么,不就是平常人干得活,没事。” 说罢见她又要落泪,慌忙放下衣袖。 “诶你别哭……” 姑娘撇开眼,手里攥了药瓶,心情复杂,片刻后才又继续喃喃。 “你从府里出来,家里也已搬迁,往后有何打算?” 本想问问父亲,可话到嘴边却又止住。心里头惧,甚至有些不敢。 不过小子闻言想也没想,立刻脱口道。 “自当守着小姐……” 说完许是觉得唐突,忙又转移话锋。 “瞧我说的什么话,待你这儿安顿好,我再出去觅些事来做。” 说得容易,只是哪能这般简单。她心下有了主意,点点头,万不愿他再如此。 “好,我寻法子,等婆婆伤好,想办法通融通融……” 此话一出,哪知对方压根不肯依,什么不说,果断拒绝。 “我不走,你要待这儿,我也不走。” “阿隽……” “小姐别劝,这里匪贼横行,我怎能放你独留于此。” 说得肯定,认死理,如何都不让。纪嫣犹豫,欲言又止。 “可是……” 男子回头,眸中定定的闪着光。 “别说了,寨子里的活我能干。没的再周旋,你一个姑娘家,替我奔波那些作甚。” 拒得快,你一言我一语都是为着对方好,谁也不让谁。纪嫣拿他没辙,如儿时那般抬手点他额头,轻叹转身。 “不……这些都是我……” 说到这,突地停住。耳畔蹿入熟悉的声响,她立刻止住声,爬起身往窗外瞧。 而阿隽似乎也发觉不对,看了看她,忙依附过来。 “怎么了小姐?” 她停在窗前,小心推开窗,看了半天复又掩上。推他往后,凝神蹙眉。 “你先别出声。” 这个时间段安静,院外哪怕一点响动也能听清楚。纪嫣就这么按住阿隽,从窗户缝隙处往外瞧。观察良久,待到听清,心下只觉不好。 糟糕,是黑狼的声音。这个时候……莫不成是罗劼来了? 想到此,她心下一紧。回头看向身后的男子,顾不得多,匆匆擦了眼角湿润,赶紧拉着他往里屋去。 于是为了满足婆婆的喜好,趁着夜色还未降临,纪嫣便跟老人家说好,提着篮子出门去后山小坡采桑葚。 那处是早年各家各户集资得来的小园子,算起来也归大家所有。尤其像瑞婆婆这种北南山上的老人,里头的果树大多有她的份。所以采摘起来也更随性,几乎想就可以去。 57.057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 稍等 她并不是记忆薄弱之人,曾几何时她也觉得这人眼熟,不过当时没上心, 只是一瞬。 如今经他提起, 记忆层层叠叠尽都涌现。三年前的乌河……表哥,毋庸置疑,就是她头一回跟文轩哥哥出行的时候。 那时在乌河酒馆吃午饭, 不巧是发生了点小误会,回家被娘亲知道还狠狠训了一顿。本是及笄之后爹娘安排撮合她与表哥,奈何出行一遭, 仍无下文。 想到那些过往, 姑娘沉默,渐渐愣出神。 忆起那日遇到的三名登徒子,悄然打量一眼,纪嫣没肯说话。 认真想,那家伙是和他挺像。不过他当时留了胡子,看上去比现在成熟一点。 而且初入关内,锋芒尽收, 可没如今这股子霸道之气, 反倒是内敛不少。 她默默想,默默观察。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就不知他如今刻意提起是什么意思。早不说晚不说, 偏生这个时候。叙旧还是找不痛快?那时情急, 她是咬了人。所以这算得罪他了么,会不会是打算报复,报复她咬的那一口…… 姑娘皱着眉头思考,神情顿时有些复杂。想了半天,适才露出一抹笑,粉嫩的唇微微弯起一道幅度。 “我说……怎像似曾相识。” 话里应付,罗劼兀自饮酒,也不戳穿。暗里哪会不知道这丫头,压根就是记不得,亦或者没多大印象。如今为了迎合他,偏生还要说客套话。 “记不得就算了。” 他又饮了一口酒,小二很是时候开始上菜。几份女儿家爱吃的小菜,两份红烧清蒸荤菜。分量不多,但配两人刚刚好。 眼看小二眼观鼻鼻观心,上菜过后很快退出。纪嫣未持筷子,张口否定。 “不,我记得……一些。” 看着他,眸子里尽是专注。倒不为别的,实事求是,脸蛋儿泛着红。 “你那时是不是留了胡子,比起现在,略显成熟。” 认真想,双眸水润润,坦言。 “而且你的人,似乎是想……欺负人。” 说到这里下意识不敢看他,害怕太过直接惹到对方。不过他的态度却很平静,记得他留了胡子,这样就够了。眼眸漆黑如墨,一派淡然。 “我没欺负你。” 口气沉稳,道出事实,纪嫣一滞,持起筷来,静静道。 “那就是他们不对……所以文轩哥哥才会出手。” 二人开始动筷,她不护食,包点先给对方夹一份,最后才落到自己碗中,想来都是饭桌上的习惯。 他顿了顿,后才坦然接受,夹起很快解决进肚子里。这家伙吃东西并没有外表狂放,谈不上斯文,但却很安静。 “他是你表哥?” 吃了两个煎包,灌了口酒,罗劼再度发问。 而正在盛汤的姑娘闻罢只是点点头,未曾多言。 “嗯。” 吃饭不闲聊,知道这丫头规矩多,对面的男人倒是不怎么说话。该吃吃,该喝喝,一顿饭吃下来悄然无声。而她也习惯了这时候不开口,专注用餐,时不时抬首触上对方目光,神色一顿,复又偏头。 这家店真的很静,他们坐的位置更甚。老板太替罗老大着想,安排的地方明显是想给二人多些独处的机会。 见他一人独饮,纪嫣到底有些过不去。吃人家一顿饭,起码的礼数还得有。于是末了给自己斟了小半杯酒,端起来正经八百与他碰了一回杯。 仰头而尽,颇为豪爽。不过就只一次,毕竟经过那天的事,她再不敢轻易沾酒。 品她这一举动,某人眼中倒是露了笑。他笑起来挺好看,内敛不张扬。 吃完饭,继续闲聊几句。聊了一些关于北南山上的事,还有孰风寨。最后说到彼此家世,她也是才知道,原来罗劼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不在了,后来有幸得一师傅,跟着师傅慢慢长大。 他早年刚刚横行边陲,这方人习惯叫他六爷。因为师门排行老六,后头他的势力壮大,独当一面。师傅也远游离开,不再留于此。那声六爷知道得少,而今能这么唤他的都是北南山上的老人。 上头几个师兄不在了,纪嫣没问是如何不在的。只知这人当真寡薄,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独自打拼,立足于北南山,倒真挺不容易。 如此实力与魄力定然不赖,否则如何叱咤于此。 姑娘兀自斟酌,听得也认真。不过罗劼不爱多言,只她问,答的时候顺道解释一点。 一番对谈,不知不觉就耗到午后一个时辰。再忆起回北高坡,不禁想到屋子里的阿隽。不知他现在离开没有,倘若回到孰风寨,会不会更加难耐。 到底心疼他,且对方向来不是家仆二字那般简单。是友还是亲,是纪嫣如今扯不断的牵挂。 她想安然待在深山过一辈子,可阿隽不能,离了自家府邸,他本可以过更自在的生活。却为了她落到孰风寨,这般消磨,如何才到头,她不可能对他置之不理。 于是这样一想,姑娘忽地眉头紧锁。不懂孰风寨里的规矩,只道向跟前这人打听,诚心诚意,准不会有错。 吃过饭,二人不紧不慢行在山间。牵了马,骑一阵走一阵。时间耗得快,阳光打出两道斜影,充实山间青草香,一路前行。 他喝了酒,不至于上头,但也有些酒劲。回到北高坡,放了逐日与旁边的马,准备先送她回去,再下山到寨里处理一些事。 眼看他今日跟她耗了大半天,纪嫣好奇,不禁发问。 “罗公子,您这几日都不太忙么?” 他走在山道旁,看她一眼。 “近日不忙,跟人对阵会忙点。” 斟酌其意,眼看就要回屋,她略微晃神。 阿隽的事究竟该不该提,可不提不是法子。他这两天行事匆匆,要突然开始对阵蹿得不见踪影该怎么办。 倘若如此,人这么逞强,如何等得。于是这样一想,姑娘止住脚步,小心思量,试图出口。 “那你们寨子里的杂役……” 罗劼停顿,领悟话里的意思,刻意放缓步伐。 “你想说什么。 她也知道这样不合规矩,可是阿隽本就是外来人。按规矩来不对,不按规矩更不对。除了同他好好说,否则能怎么。 这样一想,姑娘干脆停住,认认真真望着他。 “我那家仆不知寨里的规矩,并非诚心冒犯于此,可不可以……” 这丫头很会斟酌,果断找上他,倒是识时务。 不过罗劼没那么好说话,至少在公事上。 “平白无故,若我不答应。” 他不是轻易妥协的主,那小子能留下来定然使了些手段。不跟他计较已经是看在纪嫣的份上,否则他肯会细查。 “你说,吃过饭就……” 追上去,姑娘怯生生出口。知道于理不合,可难不成一点周转都不许。 瞧出她的盘算,他垂首看过去,目光幽深。 “那你早年咬我那口,是不是也该跟你算?” “什么……” “我不吃亏,谁若犯我,将必报。” 他也不墨迹,张口直言。姑娘闻言踟蹰,彼此各有各的说头,在这半下午的北高坡,两人迎风而立。 吁出口气,满满的酒味。他低头,很自然对上她的眼睛,一字一句。 “我没欺负你,可你伤了我。” 吐字清晰,那般正经。字字在心,细嚼其意,说不出的小气。纪嫣听着,略微后退一步,好半天后才咬咬牙,抬首问。 “……那你想……如何?” 呼吸间带着醇厚的酒香,炙热的眼神,意味深长的话。就这么看着她,半分不掩。 “让我咬回来,我就放了他。” 姑娘一怔,听到这里,双睫轻颤,人又退了些许。秀眉微拧,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复。 到底还有意识,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微偏头,小声道。 “……可是男女授受不亲,恕我不能答应。” 罗劼听罢,不急反笑,那双眸子里有她看不懂的东西。支起身,抱臂打量。 “怎的,纪大人家的子女,就这般魄力?” 出口击她,知道这丫头倔得很,虽然脱离了纪家,可受礼数教育这么多年,断然不可能灭了气性。 她有世家女子的气魄,更有认死理的本事。尤其罗劼还说得那般正经,一丝不苟,没有一点玩味的意思。 忿忿然想了良久,对方就这么等着她。犹豫一声,再抬眸。 “若是……” 说不出口,忒大个人,情绪暗涌。豁出去一般,挑挑眉。 小样儿倒有气度,纤细的腕子愣得一刻,就这么抬起来,连颤都没有。递了出去,肃然道。 “行,只要你言而有信。隔着衣袖,不可多,你咬吧。” 罗劼手头有事,临北那边有场交易,需要他亲自过去谈。离开一两天,得知这边消息,便让齐天桀前来接人。 58.058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稍等  意识到危险, 她的速度愈发快了起来。 爬起身,气喘吁吁,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脑中一热, 什么都不敢想。唯有迅速起身往山坡上跑,心思断成一缕一缕, 心跳加快,早已失了往日的从容。 即便如此,仍旧得腾出机会想, 想哪处人多,最容易搬到救兵。 可惜如此大雨,北高坡上人本就不多。放眼望去,方圆几里外寻不着一处灯火。领悟到此,纪嫣突地感到绝望。 心里头重重地堵着,一丝松快都不见。唯有拼命呼救,口中嚷着“救人”,“救命”。一记响雷, 雨水迎面灌来, 姑娘咬牙屏着,得不到回应,唯有加快脚步。 寒气袭人, 遍山湿漉漉。吸吸鼻子, 踩住一步台阶攀上。小心翼翼却用足了劲, 奔波不停,步履匆匆。 深宅女子的体力不比山里人,即便如此,她仍尽力往上爬。左顾右盼,就期望能见着素日常从这路过的李叔。然而这样的天气,李叔喝酒都来不及,哪里赶得及回来。 她用尽毕生力气奔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爬坡上坎更加耗费体力。尤其还是万般凶险的时刻,每一个步伐都在给营救增添时机。为了婆婆,只能竭力狂奔。 汗水和着雨水,顺着领口往里灌。天阴了几分,冷嗖嗖的。满山阴沉,浑像噩梦般的境遇。静悄悄,又似狂涌。 她只矛足劲寻求救援,万没心思再想别的。穿过竹林,小冷风扑面而来,入眼之处灰蒙蒙一片。 这姑娘不算特别有胆,但却会瞧事。奔走同时不住张望,直到路过白日摘桑葚的果园。目光往上,赫然发现那崖边的木屋正亮着灯火。 眼神微亮,像是刹那间寻着救星。姑娘抬眸,迅速抹掉脸上的雨水,抬步朝上跑去。 阴森森的风比刚才更重,手脚凉了一路。冻得热,热得寒。各种感觉倾袭而来,直叫人觉得恍惚。 行动间衣衫已经湿透,紧紧地贴在娇小的身子间。风一吹狠狠地打了个哆嗦,跑这么久,实在体力不支。然而就差一点,眼看就快寻到救兵,万万不可能在此懈怠。 奔走的步伐加快,待到木屋外。女子缓下气,踮脚往里看,小鼻尖上冒着密密的汗珠。雨水湿了鞋,踩住一踉跄,好不容易站平稳。 正犹豫着,不见人影,只能抬手轻轻敲了敲门,可却无人应答。踮起脚尖,不放弃再敲得多些,突然从侧方传来熟悉的狗叫声。 是黑狼,她白日碰到的那只狗,忆起它的凶狠,纪嫣一怔,悄然咽了咽嗓。眸子一动不动盯着门的方向,静下来心来。知道里头一定有人,还是不好对付那种。 这样的时刻,哪里容得她犹豫,缓和语气,姑娘只能硬着头皮,调整呼吸焦急问。 “请问里面有人吗?” 语声毕,黑狼叫得更加大声。她不敢踏入院子,继续重复口中的话。此时的雨比刚才小了一些,心里知道婆婆那边等不得,唯有一鼓作气,先进去瞧一瞧再说。 好在她回头时瞥见狗已被套牢,看样子暂时不会朝她扑来。便自顾自打开院门,小心翼翼朝里走去。 随着她的进入,院子里顷刻间没了声响。黑狼趴在地上咕哝几声,耸着脑袋,像是叫得很没趣。 抬首哆嗦着往里看,心跳比刚才还要快,试图去敲那扇门。没来由地慌,然而当她刚抬起手时,门却突地从里打开。 一个赤着上身的男人赫然出现在门口,目光冷然,身型挺拔。意识到他没穿衣服,纪嫣赶紧回头。手足无措,惊得眼睛不知往哪儿摆。 是白日她碰到的那个男人,见着是她,不动声色拉过外袍披上,麦色的肌理看上去遒劲有力,面无表情,威严可畏。 窗外又一记响雷,纪嫣一颤哪敢多看。纵然知道对方不好相处,但为了婆婆,仍旧闭上眼睛鼓足气说道。 “公子,求您帮帮忙。瑞婆婆在坡边摔倒了,情势危急,随时有可能掉下山……” 道得清楚,胸口剧烈起伏。罗劼看着她,目光从她湿透的发丝到透明的领口,里头若隐若现一件小衣,透出女儿家白皙的肌肤,相当娇润欲滴。 他就这么看着她,眼神未曾避讳,系上衣结,久久没有移开。 半响得不到回应,纪嫣只得轻轻睁开眼,握紧小拳,喃喃问。 “公子?” 哪知睁眼顺着他的目光瞧,发现对方正一动不动看着自己领口。纪嫣一惊,赶紧捂住胸襟后退一步,紧咬下唇,秀眉微拧。 二人无声僵持,时间过去很久,久到她以为对方不会帮忙。结果正当她准备转身,那人却按住她的肩膀,一把将人推到房里。 他走了,而姑娘被那力道撞到软榻上,摔得头昏眼花,一时根本反应不过来。 等她挣扎着再爬起时,那男人早已头也不回地离开屋子,手里拿着绳索,连伞都不及打。 而望着门外逐渐小下来的雨,她起身吁气,握住布巾。拉开房门,什么话都不听,冲着男人离开的方向小步追了出去。 他走得很快,不足多时就甩下纪嫣下了高坡。这里他比任何人都要熟悉,几乎不用怎么找,往下兜几圈就能望见瑞老太的所在。 好在对方还撑得住,虽然已经奄奄一息。 罗劼从大石上利落跃下,俯身查看老人的伤势。确定腿脚处的骨头已经断裂,动手小心抱起她,径直往山脚而去。 只有寨子里才有大夫,再耽搁只会误了时辰。 抱着婆婆走出时正巧撞上从山坡奔下来的小姑娘,周身湿透,发丝凌乱。见此一幕焦急地奔到老人身侧。眼看她已经疼晕过去,忙着开口唤。 “婆婆,婆婆……” 得不到回应,老者手中还拽着根枯枝,眉头紧锁,看样子有些痛苦。 罗劼站定,意味不明看了她一眼,自下而上,勒令道。 “你先上去,她伤得不轻,我带她到山脚看大夫。” 纪嫣听后有些乱,连带着追上前,口里不住道。 “可是……” 不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男人果断抱起瑞婆婆往下走。 头也不回地下了山,而身后的女子湿了一身,风中冷得发抖。知道他大概要带婆婆去寨子找大夫,跟上去只会误时辰。便只得先一步回去将衣裳换下,再在此处安然等候。 她也不知为何会信他,或许因为婆婆说过他是寨子里的老大,且不是坏人。 这样想,纪嫣内心仍然七上八下久久不能消停。好半天后才抬腿折返,心神不宁往自家院子而去。 回到屋中,此时的雨又大了起来,她紧赶着到屋内将衣服换下。打水仔细清洗一番,再往外瞧,雨还是那样大。 舒口气,此时夜深人静,大雨倾盆。想再下山是不可能了,唯有守在院外的架子下等。这里可以清楚看到上山的小道,意味着如果那人回来,她便能立刻知道婆婆的消息。 担忧过度,根本放心不下,只得坐在原地等。 时间一点一滴溜走,雨不知不觉小了下来。混合着空气中的潮湿,等在门口的姑娘狠狠地打了个喷嚏。裹住厚实的外袍,仍旧一动不动。 就这么等,她也不知等了多久,只晓得越待越冷,越待越晚。起身捡了柴火放置跟前,点燃火堆凑近取暖。抬眸,小道上还是不见半个人影。 继续把脸埋入膝头,瑟缩着小憩了一会儿。风雨过后终是安定,四周静得连根针落地都能听见声响。 手脚渐渐回温,只在火光的映照下多了几分暖融,再不似刚才那般冰冷蚀骨。 辗转起身,再回头,好不容易倒了杯热水,突然闻见小道上传来沉沉的脚步声。 纪嫣神色一动,套上外袍赶紧从里奔出。几个小跑,安安静静守在院外道路边,仰着脑袋瞧。直到那声越来越近,视线越来越清晰。一座高大的身影映入眼帘,正是刚才救了婆婆的男人。 他还是那身黑色薄衫,手臂上的纱布因为淋过雨而开始渗血。目光幽深,猝不及防在道路尽头碰上。站定,默默打量。 就这么看着她,纪嫣也抬起头。一高一矮撞在深夜的山间,她轻轻握了拳,意识到不便之处,赶紧垂下眸子。 无声对视,她的眸子如水清润,眼睫像把小扇子。担忧地打量,甚至不禁握住他的衣襟。 59.059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 稍等  铁钳一样的手臂, 他闭了眼,享受女子颤颤巍巍的气息, 带着酒的味道,比他喝过的所有琼酿都来得甘甜。 低头, 贴住她乖巧圆润的耳廓,靠近,彼此呼吸升温。静得一刻,她好乖,乖得连挣都不见。任由他俯身咬上耳廓, 随后前移, 滚烫的热度滑过香腮。姑娘一时失了力, 昏昏沉沉突地往下缩。 她睡了,不知是否真的晕极。站了良久,就在他难以把控的时候, 腿一软,整个身子坠了下去。 直到他灵活地将她揽住, 捞过贴近额头。纪嫣阖了眼, 不再出声, 就这么垂了腕子, 沉沉地睡了过去。 近距离打量她, 罗劼没再动, 她睡得恰到好处, 让他一腔热血化在那腮边一触。 匀了气,片刻后重新将人打横抱起。确定她不再言声,捡了地上的鞋,继续往山上行。 清风掩去心里的烫,连同身体里蹿出的火苗。抱着她往木屋走,一点点冷却,沉寂。 二十多年头一回,面对怀中将入口的食物,恪守本分,不再越矩。 原来他可以做到,拢着那轻得不可思议的小姑娘,惦记转瞬而过的香软,一路上山,径直回了木屋。 到达目的地,踢开门,放下鞋。入得内室,俯身将她放到床上。伸手抚她的额,拿过旁边布巾擦去额上一层汗,随后拉过被子,兀自坐到一旁。 热闹的淮节,山下灯火通明,山上却清静。她醉得不省人事,他不可能再下山。为了她,摒弃美酒美食,摒弃本该有的喧嚣团聚。 单手揉按眉心,仰躺在旁的长椅上,看着她睡,不自觉阖眼小憩。 罢了,既不可能走,就留下一起歇会儿。 罗劼单臂枕头,躺在姑娘床边的长椅上,男人随性,打哪儿都能睡。即使没吃没喝,但碍不着。 日头在云层里掩去光,渐渐地夕阳西下。余晖顺着窗户透出一道光晕,空气润泽,沁人心脾,歇下便是良久。 他睡着了,榻上的姑娘也一样。二人待在同一间屋子,睡了足足两个时辰。 人都说傍晚时分醒来会分不清身处何地,随着细微的响动。纪嫣便是如此,她是头一个醒来的。睁眼便觉晕眩,嗓子干得厉害,撑着从被子里坐起,再往旁瞧,很快对上某人投来的目光。 视线相撞,披头散发的姑娘明显一怔。 脑子里飞速运转,环视四下环境,只道刚才还在寨子里喝酒,怎的睁眼就回了北高坡。是他将自己弄回来的?先才喝了酒,可是那般不适应,几杯就…… 一连串的疑问,姑娘赶紧拽住被子爬起来。眼看一双干净的裸足就露在被子外头,暴露人前,心下一惊,连忙缩回重新掩好。 支起身去拿柜子里的布袜,躲在里头仔仔细细穿戴妥当。撑着坐起,低头套鞋。顾不得发丝散乱,头晕脑胀。悄悄看了罗劼一眼,不知不觉挪到离他较远的门边。 目视她这一系列动作,某人始终没动。 知她现在定是迷糊,不足多时,男人坐起身,睡了一会儿倒是精神。他警觉性高,纪嫣一动,他便醒了。 二人无言,沉默许久。姑娘匀了呼吸,拢开额角一丝发,下意识疑惑。 “罗公子……你……怎会在此?” 打量她的神色,心思还落在那先才小腰一柳儿的触感间。撇开目光,面色如常。 “你醉了,我带你上山。” 她一怔,虽已猜到些许。可回想之后仍不免愣住,复杂的思绪涌上心头。 “那婆婆……” “她知道。” 了解她下一步的疑问,答得也快。姑娘闻此屏了屏,静静点头。 “哦。” 站起来,他的身影立在屋中好生突兀。纪嫣抿唇,伸手轻轻推开房门,又往外挪了一步。 “不饿?” 见她想出去,罗劼挑眉问。 好容易吹了些外头的凉风缓和下来,姑娘回头,屋中静,不太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有一点,晨起的粥还剩,我现去热。” 说罢想到什么,回头时复又偏转,轻搓手背,脱口。 “那你……” 眼神落在那柔软白皙的香腮处,脑子里是刚才一晃而过的记忆,罗劼看着她。 “我下山吃。” 气氛微妙,带着零散的片段,纪嫣并不是什么都不记得,可越是回想,越是双颊发烫。 末了见他欲走,一时晃神,停住呢喃。 “好。” 抬眸目视那高大的身型往外去,该说点什么。脑中礼数客套尽都不见,随着夺回的一丝记忆,慢慢浮出水面。记得他带她上山,还记得意识断片前最后一点温热的接触…… 脑子腾地一下炸开,屏着不动,脸不知为何比醉酒时还要红。 拼接起来的画面复又归来,她阖眸一想,攥了手。只凝神片刻想再道声谢时,男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院门口。 他走了,头也不回。知她不会留他,走也走得干脆。 唯独那女子怔在院前,有些恼,更多的是羞。刚醒酒,压下那股子闷,回想今日匆匆一天,忆得多些,再不愿继续往下想。 她不是纠结矫情,全当自己没分寸,它日再遇,他带她上山,总得谢对方一回。 至于那些似有若无的碰触,心下乱,睡一觉,倒不如让它过去。 活了十八年,受尽闺中女子的礼数,原来她可以这般没羞没臊。怪酒,怪自己。暗下决心,今后再不得碰,一定。 于是乱七八糟一通认可,心思一时七零八落。不记得如何热了粥来吃,更不记得当日余下那晚,她是如何入眠。 恍恍中耗了整夜,再一起床,更多的尴尬难言。好在次日后的两天,她没再见到他,听说他在山下处理要务,这两天都不回来。 姑娘心里臊,也怕。到底知礼守矩那么久,如今躲来深山,竟不知与一位生人有这般接触。她实则只想好好过日子,就这么一直安安稳稳,不求任何。 心思恍然,生活仍旧每日如一。婆婆嘱咐的事她没忘,打理花圃,收拾屋子。洗衣服做饭,时不时去趟果园。跟李叔学习如何照料自家果树,每日待在北高坡,一个人倒也过得充实。 和罗劼难免会碰面,他总爱一动不动打量她。把姑娘家那点薄面看了干净,她没敢多问。一声谢,打听婆婆的事,就此作罢。 如果不是手头上有事,他可能会继续待她附近。领着黑狼,见天出现。 那是响晴的一天,云层弥漫,早早的起了雾,起床时略微觉得凉。纪嫣裹了层厚袍子,爬起来烧水煮粥。她习惯晨起喝粥,素日饮食清淡。做不来复杂活,但简单的摸索几遍都会做。 抬首看院外,听到李叔在山间悠扬高歌。这里人都会唱山歌,尤其上了年纪的老人。 伴随着歌声,姑娘拎桶出院门。偶尔往后瞧一眼,经过这些日子相处,总觉身后会突然有人出现。只忆起那由头,不免心思逐深。 谁说她就不会胡思乱想,经过那一日,心里头乱得很。想忘,时不时又会想起。暗暗肯定今后再不沾酒,若再闹出什么,实在…… 一通心理斗争,小姑娘拧眉,也不知是如何下的高坡。 穿过树林,婆娑摇曳。两旁高大的参天树遮出一条丛荫小道。这时候空气清,深吸一口,沁入心肺。安安静静,无限悠然。 这条道临靠石壁,相对来说比较幽静。除了纪嫣很少有人来这,前几日罗劼跟着也会来,不过次数相对较少。 她习惯一个人独处,在北高坡待久了,与世隔绝,偶见三两人往山顶屋邸那头去,竟还有些不习惯。 原来她已经在这待了这么久,久到远离人烟,僻静安逸,悠然自得。 风一吹,脚下落叶发出声响,拂得耳垂凉凉。裹紧外头厚袍,旁边河水缓缓流淌。迎了风,面朝而过。品得一处景,心思静止。 拎着桶,打算先去溪边打些水。从树林出来有处小坡,站在边上刚停歇不久。旁的草丛边忽地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 她一怔,心下后怕赶紧退开。那草丛里的声便愈发大了起来。再之后,灵敏翻身,不足多时,里头便蹿出一道人影。头发乱七八糟,蓬头垢面,可眼神却泛着亮光。 纪嫣惊呼,当下哪敢多待。只觉危险,仓惶想逃。无奈那人却倏地上前,嘴巴动了动,大声道。 “小姐!” 逃走的步伐顿住,待她反应过来,一时迟疑,再抬头,语声那般熟悉。 “小姐,是我,阿隽!” 张口提示,恍然领悟。纪嫣赶紧回头,对上他的目光,反应不过来,难以置信。 阿隽是纪家家仆,自小跟她一块儿长大。早年为她娘亲所救,一直待在府上打杂帮忙。对纪嫣与夫人相当忠心,那夜她从家中逃出也多得他的帮助,只不知后头究竟如何,他为何又会出现在此。 “阿隽……” “你怎么……” 上前一步,二人面对面而立。阿隽虽是男孩,可为人纯粹耿直,当初她逃婚那夜他就不放心,后来知道她落到北南山,为此惶惶良久。如今终是平安得见,心底异常激动。 60.060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 稍等  听到这里,纪嫣突地一愣。 想到当日场景,浑浑噩噩,意识中闪过一些片段。浮现脑海,逐渐明了。 她并不是记忆薄弱之人, 曾几何时她也觉得这人眼熟,不过当时没上心,只是一瞬。 如今经他提起, 记忆层层叠叠尽都涌现。三年前的乌河……表哥, 毋庸置疑,就是她头一回跟文轩哥哥出行的时候。 那时在乌河酒馆吃午饭, 不巧是发生了点小误会, 回家被娘亲知道还狠狠训了一顿。本是及笄之后爹娘安排撮合她与表哥, 奈何出行一遭,仍无下文。 想到那些过往, 姑娘沉默,渐渐愣出神。 忆起那日遇到的三名登徒子,悄然打量一眼,纪嫣没肯说话。 认真想, 那家伙是和他挺像。不过他当时留了胡子,看上去比现在成熟一点。 而且初入关内, 锋芒尽收, 可没如今这股子霸道之气, 反倒是内敛不少。 她默默想,默默观察。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就不知他如今刻意提起是什么意思。早不说晚不说,偏生这个时候。叙旧还是找不痛快?那时情急,她是咬了人。所以这算得罪他了么,会不会是打算报复,报复她咬的那一口…… 姑娘皱着眉头思考,神情顿时有些复杂。想了半天,适才露出一抹笑,粉嫩的唇微微弯起一道幅度。 “我说……怎像似曾相识。” 话里应付,罗劼兀自饮酒,也不戳穿。暗里哪会不知道这丫头,压根就是记不得,亦或者没多大印象。如今为了迎合他,偏生还要说客套话。 “记不得就算了。” 他又饮了一口酒,小二很是时候开始上菜。几份女儿家爱吃的小菜,两份红烧清蒸荤菜。分量不多,但配两人刚刚好。 眼看小二眼观鼻鼻观心,上菜过后很快退出。纪嫣未持筷子,张口否定。 “不,我记得……一些。” 看着他,眸子里尽是专注。倒不为别的,实事求是,脸蛋儿泛着红。 “你那时是不是留了胡子,比起现在,略显成熟。” 认真想,双眸水润润,坦言。 “而且你的人,似乎是想……欺负人。” 说到这里下意识不敢看他,害怕太过直接惹到对方。不过他的态度却很平静,记得他留了胡子,这样就够了。眼眸漆黑如墨,一派淡然。 “我没欺负你。” 口气沉稳,道出事实,纪嫣一滞,持起筷来,静静道。 “那就是他们不对……所以文轩哥哥才会出手。” 二人开始动筷,她不护食,包点先给对方夹一份,最后才落到自己碗中,想来都是饭桌上的习惯。 他顿了顿,后才坦然接受,夹起很快解决进肚子里。这家伙吃东西并没有外表狂放,谈不上斯文,但却很安静。 “他是你表哥?” 吃了两个煎包,灌了口酒,罗劼再度发问。 而正在盛汤的姑娘闻罢只是点点头,未曾多言。 “嗯。” 吃饭不闲聊,知道这丫头规矩多,对面的男人倒是不怎么说话。该吃吃,该喝喝,一顿饭吃下来悄然无声。而她也习惯了这时候不开口,专注用餐,时不时抬首触上对方目光,神色一顿,复又偏头。 这家店真的很静,他们坐的位置更甚。老板太替罗老大着想,安排的地方明显是想给二人多些独处的机会。 见他一人独饮,纪嫣到底有些过不去。吃人家一顿饭,起码的礼数还得有。于是末了给自己斟了小半杯酒,端起来正经八百与他碰了一回杯。 仰头而尽,颇为豪爽。不过就只一次,毕竟经过那天的事,她再不敢轻易沾酒。 品她这一举动,某人眼中倒是露了笑。他笑起来挺好看,内敛不张扬。 吃完饭,继续闲聊几句。聊了一些关于北南山上的事,还有孰风寨。最后说到彼此家世,她也是才知道,原来罗劼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不在了,后来有幸得一师傅,跟着师傅慢慢长大。 他早年刚刚横行边陲,这方人习惯叫他六爷。因为师门排行老六,后头他的势力壮大,独当一面。师傅也远游离开,不再留于此。那声六爷知道得少,而今能这么唤他的都是北南山上的老人。 上头几个师兄不在了,纪嫣没问是如何不在的。只知这人当真寡薄,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独自打拼,立足于北南山,倒真挺不容易。 如此实力与魄力定然不赖,否则如何叱咤于此。 姑娘兀自斟酌,听得也认真。不过罗劼不爱多言,只她问,答的时候顺道解释一点。 一番对谈,不知不觉就耗到午后一个时辰。再忆起回北高坡,不禁想到屋子里的阿隽。不知他现在离开没有,倘若回到孰风寨,会不会更加难耐。 到底心疼他,且对方向来不是家仆二字那般简单。是友还是亲,是纪嫣如今扯不断的牵挂。 她想安然待在深山过一辈子,可阿隽不能,离了自家府邸,他本可以过更自在的生活。却为了她落到孰风寨,这般消磨,如何才到头,她不可能对他置之不理。 于是这样一想,姑娘忽地眉头紧锁。不懂孰风寨里的规矩,只道向跟前这人打听,诚心诚意,准不会有错。 吃过饭,二人不紧不慢行在山间。牵了马,骑一阵走一阵。时间耗得快,阳光打出两道斜影,充实山间青草香,一路前行。 他喝了酒,不至于上头,但也有些酒劲。回到北高坡,放了逐日与旁边的马,准备先送她回去,再下山到寨里处理一些事。 眼看他今日跟她耗了大半天,纪嫣好奇,不禁发问。 “罗公子,您这几日都不太忙么?” 他走在山道旁,看她一眼。 “近日不忙,跟人对阵会忙点。” 斟酌其意,眼看就要回屋,她略微晃神。 阿隽的事究竟该不该提,可不提不是法子。他这两天行事匆匆,要突然开始对阵蹿得不见踪影该怎么办。 倘若如此,人这么逞强,如何等得。于是这样一想,姑娘止住脚步,小心思量,试图出口。 “那你们寨子里的杂役……” 罗劼停顿,领悟话里的意思,刻意放缓步伐。 “你想说什么。 她也知道这样不合规矩,可是阿隽本就是外来人。按规矩来不对,不按规矩更不对。除了同他好好说,否则能怎么。 这样一想,姑娘干脆停住,认认真真望着他。 “我那家仆不知寨里的规矩,并非诚心冒犯于此,可不可以……” 这丫头很会斟酌,果断找上他,倒是识时务。 不过罗劼没那么好说话,至少在公事上。 “平白无故,若我不答应。” 他不是轻易妥协的主,那小子能留下来定然使了些手段。不跟他计较已经是看在纪嫣的份上,否则他肯会细查。 “你说,吃过饭就……” 追上去,姑娘怯生生出口。知道于理不合,可难不成一点周转都不许。 瞧出她的盘算,他垂首看过去,目光幽深。 “那你早年咬我那口,是不是也该跟你算?” “什么……” “我不吃亏,谁若犯我,将必报。” 他也不墨迹,张口直言。姑娘闻言踟蹰,彼此各有各的说头,在这半下午的北高坡,两人迎风而立。 吁出口气,满满的酒味。他低头,很自然对上她的眼睛,一字一句。 “我没欺负你,可你伤了我。” 吐字清晰,那般正经。字字在心,细嚼其意,说不出的小气。纪嫣听着,略微后退一步,好半天后才咬咬牙,抬首问。 “……那你想……如何?” 呼吸间带着醇厚的酒香,炙热的眼神,意味深长的话。就这么看着她,半分不掩。 “让我咬回来,我就放了他。” 姑娘一怔,听到这里,双睫轻颤,人又退了些许。秀眉微拧,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复。 到底还有意识,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微偏头,小声道。 “……可是男女授受不亲,恕我不能答应。” 罗劼听罢,不急反笑,那双眸子里有她看不懂的东西。支起身,抱臂打量。 “怎的,纪大人家的子女,就这般魄力?” 出口击她,知道这丫头倔得很,虽然脱离了纪家,可受礼数教育这么多年,断然不可能灭了气性。 她有世家女子的气魄,更有认死理的本事。尤其罗劼还说得那般正经,一丝不苟,没有一点玩味的意思。 忿忿然想了良久,对方就这么等着她。犹豫一声,再抬眸。 “若是……” 说不出口,忒大个人,情绪暗涌。豁出去一般,挑挑眉。 小样儿倒有气度,纤细的腕子愣得一刻,就这么抬起来,连颤都没有。递了出去,肃然道。 “行,只要你言而有信。隔着衣袖,不可多,你咬吧。” 爬起身,气喘吁吁,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脑中一热,什么都不敢想。唯有迅速起身往山坡上跑,心思断成一缕一缕,心跳加快,早已失了往日的从容。 即便如此,仍旧得腾出机会想,想哪处人多,最容易搬到救兵。 可惜如此大雨,北高坡上人本就不多。放眼望去,方圆几里外寻不着一处灯火。领悟到此,纪嫣突地感到绝望。 心里头重重地堵着,一丝松快都不见。唯有拼命呼救,口中嚷着“救人”,“救命”。一记响雷,雨水迎面灌来,姑娘咬牙屏着,得不到回应,唯有加快脚步。 寒气袭人,遍山湿漉漉。吸吸鼻子,踩住一步台阶攀上。小心翼翼却用足了劲,奔波不停,步履匆匆。 深宅女子的体力不比山里人,即便如此,她仍尽力往上爬。左顾右盼,就期望能见着素日常从这路过的李叔。然而这样的天气,李叔喝酒都来不及,哪里赶得及回来。 她用尽毕生力气奔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爬坡上坎更加耗费体力。尤其还是万般凶险的时刻,每一个步伐都在给营救增添时机。为了婆婆,只能竭力狂奔。 汗水和着雨水,顺着领口往里灌。天阴了几分,冷嗖嗖的。满山阴沉,浑像噩梦般的境遇。静悄悄,又似狂涌。 她只矛足劲寻求救援,万没心思再想别的。穿过竹林,小冷风扑面而来,入眼之处灰蒙蒙一片。 这姑娘不算特别有胆,但却会瞧事。奔走同时不住张望,直到路过白日摘桑葚的果园。目光往上,赫然发现那崖边的木屋正亮着灯火。 眼神微亮,像是刹那间寻着救星。姑娘抬眸,迅速抹掉脸上的雨水,抬步朝上跑去。 阴森森的风比刚才更重,手脚凉了一路。冻得热,热得寒。各种感觉倾袭而来,直叫人觉得恍惚。 行动间衣衫已经湿透,紧紧地贴在娇小的身子间。风一吹狠狠地打了个哆嗦,跑这么久,实在体力不支。然而就差一点,眼看就快寻到救兵,万万不可能在此懈怠。 奔走的步伐加快,待到木屋外。女子缓下气,踮脚往里看,小鼻尖上冒着密密的汗珠。雨水湿了鞋,踩住一踉跄,好不容易站平稳。 正犹豫着,不见人影,只能抬手轻轻敲了敲门,可却无人应答。踮起脚尖,不放弃再敲得多些,突然从侧方传来熟悉的狗叫声。 是黑狼,她白日碰到的那只狗,忆起它的凶狠,纪嫣一怔,悄然咽了咽嗓。眸子一动不动盯着门的方向,静下来心来。知道里头一定有人,还是不好对付那种。 这样的时刻,哪里容得她犹豫,缓和语气,姑娘只能硬着头皮,调整呼吸焦急问。 “请问里面有人吗?” 语声毕,黑狼叫得更加大声。她不敢踏入院子,继续重复口中的话。此时的雨比刚才小了一些,心里知道婆婆那边等不得,唯有一鼓作气,先进去瞧一瞧再说。 好在她回头时瞥见狗已被套牢,看样子暂时不会朝她扑来。便自顾自打开院门,小心翼翼朝里走去。 随着她的进入,院子里顷刻间没了声响。黑狼趴在地上咕哝几声,耸着脑袋,像是叫得很没趣。 抬首哆嗦着往里看,心跳比刚才还要快,试图去敲那扇门。没来由地慌,然而当她刚抬起手时,门却突地从里打开。 一个赤着上身的男人赫然出现在门口,目光冷然,身型挺拔。意识到他没穿衣服,纪嫣赶紧回头。手足无措,惊得眼睛不知往哪儿摆。 是白日她碰到的那个男人,见着是她,不动声色拉过外袍披上,麦色的肌理看上去遒劲有力,面无表情,威严可畏。 窗外又一记响雷,纪嫣一颤哪敢多看。纵然知道对方不好相处,但为了婆婆,仍旧闭上眼睛鼓足气说道。 “公子,求您帮帮忙。瑞婆婆在坡边摔倒了,情势危急,随时有可能掉下山……” 道得清楚,胸口剧烈起伏。罗劼看着她,目光从她湿透的发丝到透明的领口,里头若隐若现一件小衣,透出女儿家白皙的肌肤,相当娇润欲滴。 他就这么看着她,眼神未曾避讳,系上衣结,久久没有移开。 半响得不到回应,纪嫣只得轻轻睁开眼,握紧小拳,喃喃问。 61.061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 稍等  北南山上的人都知道, 以往不少山民还被那东西迫害过, 后来罗劼掌管此地已经下令砍烧不少。奈何瑞老太那日实在运气不佳,摔下去就栽在上头。罗劼当时没说,自是因为老李那还有些法子,承诺治上一段时日再看看。 可能那时候也不太希望丫头瞎操心,索性没有直言。 只是没想到瑞老太后来也没告诉纪嫣。念着与她那天匆匆一见, 大大咧咧不想让她知道。结果治了段时日, 骨折是养好了, 但那毒,终究是化不去。 到底年纪大,若要年轻一点,挨个一段时日或许还有解决的法子。只她这样的年纪,中了那毒实在非同小可。 没过十天半月,受伤的位置便肿胀化脓, 老李失了方法。去镇外头请同僚过来瞧, 哪知人家走进一看,这年龄这伤势,纷纷摇摇头表示没有办法。 瑞老太清楚,心里什么都明白。得知结果, 精神比起前段时间焉了不少。她向来精干强硬, 知道这事一下子就彻底倒了。 她不吃东西, 自昨日起嘴里就成天碎碎念, 不知在说什么。了解清楚自己的处境,一时就像抽干精气,失了往日的那股从容劲。 胳膊肿得不能看,白日里昏昏欲睡,连衣服都穿不进。只能赤着一根枯瘦的手臂躺在床榻上怏怏阖眸。 所以他们才找上纪嫣。 老李说看这架势不算好事。她这年纪也不能截肢,再这样下去,估摸也就这几天。 突如其来的坏消息,姑娘完全没做好心理准备。知晓事情来龙去脉,神色一滞,泪水也跟着溢了出来。 她没料到瑞婆婆的伤会这么严重。 心里头毫无设防,还顾念着何时才能下山看她。亦或者再见面时,她是否已然康复可以回到山上。 罗劼当然知道这里的情况,分身乏术,手头事棘手。来不及留下处理,只吩咐齐二全权代理。帮忙再去请大夫,照顾她们一老一少。 纪嫣自不必它人过多操心,留在孰风寨,只需要齐二吩咐交代一下。医馆这几天就得她多加看护,再然后寨子里的事。主事的离开一两天,齐二一个人也顾不太过来。 因此只得留了纪嫣和老李待在医馆,成天守着奄奄一息的瑞婆婆。无法言诉的难过,甚至静下来时都不知该如何面对。 她想起了母亲的离开,就在两年前。 心底很难受,不愿相信,更不想去接受。 瑞婆婆成日都躺着,还是那样,气势如常。倒不见怯弱。只没来由贪恋握着丫头的手,感觉她紧握的力道,眼底泛着光。 老人也难过,只是性子那般,向来不爱过多呈现。 她的胳膊一天比一天肿,精神一日不如一日。期间不少老邻居结伴过来瞧她,可她避而不见,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纪嫣就这么安安心心照顾她,从早到晚。有时夜里她疼,她便不眠不休。这丫头感恩,于瑞婆婆多的是情义。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懈怠,也更不肯离开婆婆身旁半步。 白日午后阳光和煦,本想推她出去晒晒太阳。结果瑞老太不肯,摇摇头,继续平躺眯眼。不可察觉一叹,轻轻握了姑娘的手。 好半天过去,就着日头映照进的光,她才沉沉一声。 “丫头……” 纪嫣正帮她擦脸,医馆这方不太清静,时常能听到下头不远处练兵的声音。来了两天,日日守在一方小屋,模样看上去憔悴不少。 听到这声,她下意识凑上前,眼底写满担忧。 “怎么了婆婆,是不是肚子饿了?” 忧心回神,反手握住她,连连问。屋内窗户外的树叶挺厚,积攒着葱绿一片,随风而晃。 瑞老太魂不着调,只喃喃地,轻哼着。 “我……累……” 姑娘闻言鼻子一酸,很是体贴帮忙掖上被角,小心仔细刻意避开肿胀的位置。轻轻吸了吸鼻子,眼眶泛红,口里安抚道。 “累就歇会儿,我帮你熬了点粥,等下睡醒就能用。” 榻上老人还是很有力气,听后再次探出手来握住她,拧眉直呼,样子瞧着比往常苍老不少。 “别……别折腾,我什么……什么都不想吃。” 沉下脸告诫,性子依旧那般。纪嫣听着难过,抬手抚上她的脸,触手可及的冰凉。 “不能不吃,大夫说了……” 老人不给她继续讲下去的机会,阖眼,语气虚弱。 “大夫说的都是狗屁,我什么样……我能不知。” 到这时候她脾气还是那般大,姑娘闻着,微垂眼。 “婆婆。” 就这么无声对视,她的眼睛蓄了泪,无法言诉的情绪。而老人则更添迷茫,一时感怀,来回翻涌。 “丫头,我活累了,累……无依……无靠。” 她又开始反复重复一句话,这话她近日说了太多遍,似是心中执念,久久无法忘怀。 纪嫣做不得什么,唯有抬手紧握住她。贴在脸庞边蹭了蹭,不知不觉,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您还有我,我往后都陪着你。” 瑞老太也跟着轻叹,心里头明镜似的,叹这一辈子。突如其来,天意如此,无法逃脱。 提到这个,她又呢喃了一些曾经发生的事。忆那些过往,曾几何时她如何从山上滚下来,又如何历经艰辛,扛风挡雨。 其实瑞婆婆是个很坚强的女人,经历不少,也磨炼太多。 末了说不够,眼瞧那姑娘泛红的眼睛,缓缓垂眸。 “听话,等这事儿过了。找个好男人……嫁。” 语气听着太深沉,挨到如今,吐露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 “别学婆婆,一辈子孤苦伶仃……” 到底精力有限,说一会儿就说不下去。纪嫣鼻子太酸,悄悄别过头去抹了泪,好半天才缓和下来,柔声安抚。 “您先睡会儿,嫣儿守着您,哪儿都不去。” 不愿她再累着,更不想听那些让人难受的话。对于婆婆,她们虽然相识并不太久。可是她对她有过恩泽,是她脱离纪家后的第一个恩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北南山,是瑞婆婆给了她安顿下来的机会。 这样想,愈发受不住。守着她歇息,一看就是好久。怕婆婆一睡就起不来,总想这样看着、守着。直到片刻后老李入内,唤她出去吃东西。 瑞婆婆如此,她寝食难安。饭也吃不下,待在饭桌前,就这么愣着。捧了碗,一言不发。 知道这丫头在意婆婆,老李出口安慰,说罗劼那边正赶回来。在城外花钱请了名医,今天夜里就能到。 她听后静静地点头,抚去眼里噙出的泪,出口感谢。 老李说这事不必谢他,他也没救着瑞老太。这老人上了年纪,许多法子都使不上。如今就看外头大夫怎么说,不定名医那儿有出路,再安心等等。 姑娘性子好,对老李也客气。怎么说都是谢,语气婉柔,不急不躁。草草用了点吃食,又继续进屋守婆婆去了。 就这么待了良久,看了良久。时不时对方醒,两人处一块儿说说话。日子一点一滴耗过去,不知不觉就熬到夜深。 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安顿好婆婆,就这么坐在床边发怔。 她也很疲惫,不知什么时候,只知又一深夜悄然来袭。握了老人的手,就这么望着,直至支撑不住,靠在床边睡了过去。 子夜时分罗劼方才策马归来,一身劲装,翻身下马。回寨就入了医馆,上到二楼,来到老人房间。眼看纪嫣就这么趴在瑞老太床前睡着了,眸子紧闭,眼睫上还留着湿。 这丫头执拗,过来看守便衣不解带,看这样子定是累极了才舍得歇会儿。 赶了两日,知道她定不好过,火速处理完手上的事便赶了回来。上山第一件事就是过来看她,探了探老人情况,伸手拿过旁边的薄被,将纪嫣整个裹住。 之后连人带被打横抱起,扬手吩咐手下人去请名医,转身大步往隔壁屋去。 她需要休息,有他在,自不会让她如此。耗下去迟早会撑不住,进屋,将人放上床榻。 近距离的对视,连她眼睫处的轻颤都瞧得一清二楚。对于这样的微妙氛围,他早难自控。 半响过去,凉风抚平心里腾起的热。 罗劼沉默,缓和情绪。不愿一时冲动惊着跟前女子。然纪嫣却是不明,扭了扭,投来探寻的目光。 这是怎么了,说着说着就来火。 是不是阿隽擅自翻山坏了规矩,所以他才这么生气。 想到此,姑娘暗自斟酌,不敢再提及此事。思考是否等他忘了,将今日之事压过去,后面再议不迟。 暗自思索,被他带着手腕竟也能愣出神。倒让人像一拳砸在棉花上,使不出力。 两两对视,一点点放开,最终他还是松了手。感受她连连缩回的动作,手腕上的肌肤留下一圈淡淡的痕迹。 探寻,不解。各种情绪积在一起,姑娘愈发无言。 退到亭子间干脆就势坐下,磨挲被他握过的腕子,默然撇开眼。 而他竟是很快缓和下来,没了刚才瞬间而来的闷,看了看她。 姑娘静坐着,没回头,兀自垂首。 62.062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 稍等 和罗劼住一个山头, 二人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尤其对方还刻意出现在她跟前, 见的次数也就更多了。 时不时搭两句话, 姑娘懂规矩,再怎么也不会邀他到木屋做客。有时见多了,她干脆只听不言。或者两人一块儿杵在果园, 直到无话可说, 方才各回各屋。 其实他人挺好, 就是脾气臭了点。时常没好脸色, 偏生还来得莫名其妙。 这是人家小姑娘的理解角度,换了对方, 只见天觉得她是白眼狼。对她好, 除了谢就是谢。帮忙拎东西,总说不用。搞得他跟热脸贴冷屁股似的,愈发没了脸面。 入夜下了一场雨,浇得满山生机盎然。环在林中的果园子内, 淡香扑鼻。白日日头盛, 积攒起来的暖一倏儿散了开来,围在其中,惬意得紧。 随着逐渐“熟络”起来的关系, 罗劼不再管她去果园采摘的事。得闲会带着黑狼守在一旁。双臂枕头倒地上歇息, 看姑娘依旧仰头攀在上头, 专心致志地做自己的手上活。 一身小薄裙, 听说是用婆婆换回来的料子改的。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总之穿她身上就是好看。勾勒得腰身纤纤,织带束起乌发,只余几丝搭在额角。曼曼娇娜,小鼻微翘,像画里出来娇娥。 多带黑狼见她几回,那狗明显也跟人相熟不少。尤其得半日不见,想得那劲。碰着她一扑就上去了,蹿起来比人家姑娘还高,那么大个玩意儿就窝她身下摇尾巴撒娇,常常逗了女子笑。 她倒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大狗,头次见面那么凶。如今也学会朝她嚷嚷耍赖,时不时唤它一回,高兴得能围着她转上好半天。 都说狗随主人,不过它那主人倒没那么好的待遇。二人时常撞见,一个知礼守节,另个沉默内敛,倒真是一对冤家。 多少年的奔波厮杀,造就罗劼一身匪气。只是近两年心放宽些,沉淀不少。要换做往常,可有那丫头受的。 午饭过后,她就这么仰头摘果子不吭声,某人在下头仰躺眯眼。打量那专注的眼眸,再到这个角度望去,玲珑有致的身型。 阳光打在她头顶,笼在身侧那般柔情。摘了一些,换个角度跳下来继续装。绣花小鞋在他跟前踩来踩去,薄裙裹着那娇小的身子,灵活有生气。 空气中夹杂着湿湿润润的味道,鸟儿在枝头鸣啼。山水通透,静谧一时。 罗劼坐起来喝了口酒,臂上的伤终于让老李处理过。黑狼在姑娘身旁趴着,耸拉耳朵昏昏欲睡。 他看着她,默不作声。半响后靠树而坐,打量她采摘的动作,沉声问。 “你是江南人?” 听到这里姑娘一顿,冷不丁一句,脑子里消化,点点头如实。 “嗯……儿时住江南,家父曾在乌河供过职。” 语毕再扭身,那双眸子像时刻漾了水。却还专注得紧,采摘半响都不见停。 关于她的父亲,罗劼听过不少。只是他不善于掏心窝子,说得比较中肯。 “纪平伯?” “嗯。” “外头评价褒贬不一。” 诧异于他出口的话,纪嫣不禁垂首看了过来。 “罗公子也听说过家父?” 两道视线撞在一块儿,她稍一偏,对方却看得坦荡荡。即使听过不少,但再道只汇成四个字。 “知道一些。” 姑娘撇开头,握了竹篮。 “哦。” 那道目光依旧直剌剌地瞧着她,挑眉。 “他对你不好?” 这位爷有话就说,明眼能见的事,并没有什么顾虑。 而她知道有些事瞒不过,思索前后,垂眸收起剪子。 “爹爹素日繁忙,时常不在家……” 想到过往没再继续,习惯了跟前男人好打听的性子,到这会儿却还不肯全讲。 四目相接,只当三两句打发午后时光,一会儿他总得离开,复又可得一刻清净。 否则能怎么,这几日他天天跟着她。时不时就能凑上来唠嗑几句,这么一个大活人,她总不能视而不见。 吁口气,本以为他不会再讲了,哪知刚一转身,沉沉的语声再次从身后响起。 “那门亲事是他逼的?” 姑娘怔住,明灿灿的光就这么打了下来,那双水眸一丝波纹也不见。愣得一刻,微微摇头。 许是这股沉默打住他想继续问下去欲望,见不得她如此。更不想提她的婚事,横竖与现在无关,无他无关。 又是一阵空旷的沉默,他挺身坐起将她够不着位置的果子扬手摘下,随后熟门熟路丢她篮子里头。顺道摘个干果丢给黑狼,那家伙喜欢吃这些,一颗不够还想再要。 无声的对峙,经过几日她倒也习惯。只是不知他今日为何这般闲,午后时分竟不见动,就这么一直守着她。 兴许黑狼的欢快劲惹来她的注意,在旁观察良久,忍不住也采了个果子递到它口中。结果大狗差点没兴奋得将姑娘的手一块儿往肚子里吞,眼睛都快乐没了。 见此情形丫头倒觉新奇,擦掉手背上的口水,随即捡起地上的残剩。数了数篮子,差不多够阉一坛酒。这才收手停下,将剪子等物品裹好收回包袱中。 看黑狼还在摇尾巴,姑娘微微一乐。摇摇头拍拍它的脑袋,伸手提起篮子,虽是有些沉但还过得去。转身往旁走,只是才将没走几步,忽地感到手上一轻,那篮果子又给罗劼一把夺了过去。 抬眸,对方轻松提过,头也不回地朝前走了。 一时无言,她张了张口,只能快步跟上。掩去刚才那份尴尬的沉默,二人在日头下并排走在一起。 “公子不必劳烦,我自己来就好。” 急匆匆追上他的步伐,伸手欲夺。哪知他根本不理,也没有说话。姑娘拗不过,只能跟上去由了他。 许是听她这几日老是打听瑞婆婆的消息,罗劼像是忽地有了领悟,行走中淡淡看她一眼。 “明日孰风寨过淮节,你可以下山。” 她一愣,加快步伐下意识道。 “什么?” 外来人不明白,淮节是边境等地的大日子,许多人皆爱出户窜门。那天孰风寨里没规矩,家属亲友女子都可以来。 “北南山一带的大节,只此一次,喝酒驻足。” “那我……” “不想看瑞老太?” 看出她的犹豫,挑眉问了一句。那般自然的对谈,提起瑞婆婆,纪嫣就像来了精神。眸子闪了闪,抬头。 “想,可以吗?” 他看也没看她,兀自走在前头。 “穿男装。” 这回换她不明,听得一头雾水。 “啊?” 等到领悟过来再度解释。 “可是我那儿没有男装,可不可以不……” 步伐减缓,他的语气意味不明。 “你想不穿?” 察觉自己在说什么,姑娘的脸唰地一下红透。赶紧摆摆手,摇头。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有。” 他又一次阻道,停下看她,从红红的耳根到微润的侧脸。上下打量,大方直言。 姑娘一顿,脸由红转白,再由白到粉。一副手足无措的架势,愣得一时。娇娇的个儿,微微垂眸,什么话也说不出。 怎么个意思,本以为他许她下山是心存好意。可是说到底怎变成穿他的衣裳,孤男寡女,平白无故,这怎么能。 再者说…… 看出她的犹豫,罗劼少有的默然。末了知道她顾忌,想了想再丢下一句。 “衣服没穿过,要就来拿。”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园子口,倒留下姑娘一脸愕然。想说什么说不出,忆起他的话,再到分离多日的瑞婆婆…… 女子默住,人在日头下静了良久,风吹得额角发丝纷飞。纤柔一柳,像失了神,一时没见再说。 感觉他步步紧逼的步伐,她本能反应往旁挪。待到这迫人的气场终于来到身前,逃无可逃,只能面对。 呼吸喷洒头顶,是男人的气息。兴许离得近,她感到无以复加的笼罩感。微微抬起头,默默转向别处。 云层散开,起伏飘然。风不大,全让他身体挡了去。迎面而来吹不到一丝风,用心感受,原来他真的好高大。 静了半响,不言不语。连那刻意避开的眼神都能感觉到炙热,碍于那日的经历,姑娘抱住篮子不动声色退后些许。 天色变化快,聚在空中浮云朵朵。 她继续往后退,待后背抵上院门,无路可去。微蹙眉,暗里较劲的小模样估摸又在心底怨他。 罗劼看着她,一贯的态度。微低头,抬手抵上她身后的院门。 这样姿势,仿佛能感受到他胸膛处散发的热气。纪嫣当然不肯,气势里带了灵性,抱住篮子,直接开了门锁。 她进院了,只留给他一个纤薄的背影。身板小,身姿却不错。听说这丫头会跳舞,不知那娇盈小腰动起来会如何。 罗劼一顿,意识到想远,收起心里头燥,只握了拳。心情如同天气,难辨滋味。 就这么站在院门口,看她如何面色如常搁下篮子。又绑了围兜熟门熟路出到院中生火烧水。模样淡定,五官细腻清秀,只那眉眼中的纠结,看在眼里实在难耐。 63.063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 稍等  察觉到此举太过亲近, 纪嫣迅速处理好手上的布条。安顿妥当,退至一旁。 他伤得不轻, 但用衣裳布缕捆紧止血后稍微好一点。底下那些倒刺该是无毒, 流了一背的血。罗劼稍适检查, 并未见着黑色物质。 这处太冷,风一刮让人起哆嗦。他血热,倒不怕。只是旁边的姑娘, 自打给他缠好伤后便抱膝坐到一旁, 离了两人宽的距离, 始终未曾靠太近。 大概之前的举动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即便这样的情况,仍旧本能反应保持一定距离。 蹙眉吸气, 牵动背上的伤, 咬牙停歇。流的汗让风一吹透了干,看这架势, 茫茫山沟, 不知何时才能得到救援。他有伤, 丫头也没那能耐, 如此耗到夜里, 寒冷蚀骨, 她又该如何。 崖边烈风, 四面侵来。 纪嫣低头发怔, 虽未开口说话,可目光倒是注意这头。悄然打量他紧蹙的眉心,末了移动些许,再次凑近查看他背上的伤。 两两相望,两两无言。每瞧一次,姑娘的眉头便拧上一回。半响后俯身轻轻拨开布条,总觉那血刺眼,而他丝毫无畏的举动……更是让人心忧。 暗自轻叹,再次坐回。蜷缩着娇小一团,抬眸望天,复又垂下,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直到最后一次过去查看他的伤势,终于被罗劼一把拽住手腕,捞到身前。此时已经夕阳西下,相较白日更加阴寒。她冷,他不是不知,搂她入怀只想裹了她,否则这丫头定会冻出毛病。 而眼看此举,她仍然会挣。抬手小心推了推,弄得身前男人倒吸口气。意识那血淋淋的伤,她一愣,终是没敢再动。 二人紧贴,就这么趴在他怀里,起初还僵着,连呼吸都别扭。直至后来,黑夜来袭越来越冷。小身板儿再忍不得,背脊发冷,风一吹冻得连拒都不会了。 低头叫她,只喃喃地应。这样的半崖沟里,连罗劼都感觉到寒,更别说她。暗自收拢臂膀。带着那发颤的身子,嗅她领口香甜娇软的气息,收拢将人抱得更紧。 他倒无所谓,糙惯了受点伤也罢。只这姑娘,待在半崖边,衣衫单薄明显没有抗寒的能力。倘若闭眼睡去,等到人来救估计也唤不醒了。 如此想,罗劼拧眉,俯身咬她耳朵。姑娘闻此立马一颤,本能驱使推了推。他腾了一股热,抚上她背脊,让那寒意慢慢化在手掌间。 呼啸的风在观苍崖边好生狂躁,天色愈发暗沉,衬得底下山崖似漆黑的空洞。四周一刻陷入沉寂,倦意在姑娘脑海里不住升腾。 罗劼锢住她,瞧那微眯的眼,腻软白皙的肌肤。便觉不似以往红润,静得没有一点声响。 沉声唤她,挡住风掩她到石壁间。 “纪嫣。” 姑娘听着喉咙里发出呢喃,浅浅的,不太清晰。 “唔……” 那楚楚娇娇的眼睫轻微动了动。他凑近贴她的额,变着方引她注意。 “抱着我。” 心一顿,眸子缓缓抬起。目光怔怔,只唯那秀拳,执拗地推着。 “什……么……” 他手热,握住拳头带到腰腹。捏揉,给与温热。 “说说话,别睡。” 沉下脸叮嘱,一个挣动,疼得咬牙。而她痴痴地注视着他的神情,略微退开。得了些热,继续艰难地拒。 “你先……放开。” 不给她缓和的机会,只想逼得人打起精神,切勿就此睡过去。鼻中淡淡一缕香,出口转移注意力。 “知不知道我很疼?” “我再帮你……” “不用,说说话就好。” 低沉的语声就在头顶,如同以往无数次般。风吹云过,这样的夜,竟还有一轮小月。乏倦袭来,她似是迷茫。可念着那因自己而受的伤,忽就抬了眼。 就着这么近的距离,他下颔棱角有男儿特有的幅度。鼻梁挺直,眼眸狭长,浓眉似两把剑。衬上那紧抿的薄唇,倒真一副英气挺拔的轮廓。细细打量,略觉恍惚。 末了阖上眼,安然,无声。 迷迷糊糊贴着个男人,矜持规矩忘得一干二净。只觉那身子好热,愈加升温。而被他脱了外袍裹住,感觉到暖和,一点点逐渐回过神。 精神劲断断续续,只要不说话,很快就能焉了去。 他的身躯开始变得有些烫,纪嫣察觉,禁不住仰起头。一阵寒风过,摇曳旁的树枝。她打量阵,忍不住低呼。 “你身子怎的这么热。” 再一感受,越发觉得不对。连那股子寒都给摒了去,拧眉。 “是不是发烧了?” 罗劼没反应,护住她抵在石壁前。身着中衣,外袍还在她身上。 姑娘见状有些急,害怕对方真有什么不对,慌忙直起身。 “快让我看看,那些倒刺……” 没给她乱动的机会,抬臂按住,带回,沉沉几个字。 “倒刺怎么?” 突然发声,她滞了一下。思索前因,近来经历瑞婆婆的事,她开始变得爱多想,下意识问。 “可是有……” 毒字没说出口,犹豫斟酌,一副焦虑的口吻。他握住那光滑细软的小手,默默磨挲,话里意味深长。 “怕了?” 听到这里,她面色一僵,明白对方已经领悟自己的意思,低头没有回话。 罗劼缓了口气,帮她抵御寒风,顺道忍下伤口的传来的痛,再问。 “若我像瑞老太那般,你会如何?” 提起瑞婆婆,终是激起姑娘的心绪。唇动了动,眸子闪了闪。 “不许胡说。” 他没理她,抬手抚过对方头顶碎发,挑眉。 “答我话。” 低头四目相对,许是那眼眸在浅淡的月光下略显深沉。纪嫣抿唇僵住,固执道。 “你……你不会。” 这丫头就是爱认真,刻意夺她注意力,只求她别闭眼睡了过去。专注的小模样倒让人心热,忍不住摁回怀中,继续有意无意发问。 “若我中了毒,就此一命呜呼,你还会不会嫁人?” 这样的地方,如此疑问显然很让人心怯。她又不是铁石心肠,纵使知道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便止不住的难过,半响后摇了摇头。 “不……” “不嫁?” “嗯……” “因为我不嫁,还是本就不愿嫁?” 一番对话响彻脑海,不及思考,只知抓紧他的衣摆,胡乱探了探,焦急启唇。 “你快让我看看。” 心里头仍旧惦记,他抱上哪会松手。知她担心,暗里一阵喜。不管这妮子后头会不会翻脸,俯身在她额角处贴了贴。如此艰难的环境,唯有相互倚靠,出口逗弄。 “傻丫头,发烧要捂着,看了有何用?” 她又是一僵,不用看也知那小眉拧成什么样。得一丝安宁,压制住身后不断攀升的痛。 用外袍裹住不留一点缝隙,他还摁着她,边动边安抚。 “放心,这里没人瞧见,不会损了你清誉。” 都这个时候,出口的话仍从她的心理出发,当真是在彻底的维护。纪嫣不闻鼻子一酸,此情此景,那些礼义廉耻突地变得矫情。要真这样下去待足一夜,回头他该如何。彼此兴许也能冻得失了心智,闭上眼,再也醒不来了。 默默咬了唇,一副痴痴怔怔的模样。任其所为,忘了挣,忘了往日所有。只知漆黑的崖边,风刮刺骨,唯她二人。 三年前的一场雨季,他二十五,刚过完生辰,头一回和几个兄弟踏入江南。以探内陆民风情势,途径乌河外的小镇,竟在那里惹出一场小风波。 忆起当初之事,往喉咙里灌了口酒。已经过去三年,不知为何,竟还记得这么清楚。 他手下兄弟向来蛮横,管不住自己的眼。可那时在江南,他们正巧遇上一位世家公子,旁边带了个男装打扮的小丫头。见他几人面色不善,颇为不耐,眼神带了避讳,刻意避之。 而他身边的女子,则是位刚刚及笄的小姑娘,因家母身体不好,希望她尽早嫁人尘埃落定。遂这回才默认她同自家表哥单独出行,换了身白色素袍,打扮得清秀儒雅,看上去尤为斯文。 不过女子就是女子,即使再怎么打扮严实,在一帮男人面前总会露出破绽。 而她知晓自家表哥性子跋扈,始终乖乖跟在身后,不多看不多说。乖得像只小鸟,谨言慎行,眼中时常透亮。水灵清秀,像细腻的山泉。 罗劼和几个兄弟就这么坐在摊子边饮茶,正巧那女子和她表哥也在对头。他身边几个男人忍不住多看了小妞几眼,果真一个不慎,引来对方侧目。 茶水醇香绕进齿间,罗劼至始至终未回头,任凭手下老三对着人书生扬声叫嚣,两人在乌河外吵得不可开交。 此地人少,没有任何人敢帮她们的忙。那姑娘倒是有眼色,害怕事情闹大,不住在旁劝说。身旁是自小到大的表哥,她待他犹如亲兄长一般,要为了自己出任何差错,她怎么过意得去。 64.064 此为防盗章,比例不足, 稍等 醒酒汤得备上, 横竖得意思意思, 否则这架势如何回北高坡,又如何跟人交代。 不过齐二这人挺反骨, 觉得人醉了就是好事。男人那点心思, 没准回头罗劼知道,不定如何谢他。 二爷笑得坏, 同是男人, 有什么弄不明白。叫过医徒让他别再做醒酒汤, 和着一块儿在楼下饮酒。越饮越欢,无所顾忌,到后头自个儿都给喝醉了。 罗劼那时还在审人, 动手将地上奄奄一息的叛徒拎起来。抬脚踩倒, 碾在对方那只使刀的右手上。一个折转,那人再说不出一句话。 下头人审不出,到后头还得他亲自出手。这样的日子见血不吉利,奈何这小子怎都不招供。没功夫跟人多墨迹, 到了最后只能来果断的。 林子里风很大, 吹得人睁不开眼。再度从里走出时已到半下午,罗劼领口微敞, 脖颈上都是汗珠。里头的求饶声此起彼伏, 他没再管, 转身回了寨子。 纪嫣成功被几杯香花酒放倒, 躺在床上昏得不知所云。楼下的齐二还在跟医徒划拳,两人开怀畅饮,忘乎所以。 因此直到老李归来,罗劼抬步入屋,两人还在楼下喝。走进路过前堂,路上听说纪嫣不小心喝醉了。一时拧眉,心底一沉。 懒得管别的,上楼,推门而入。匆匆回来没顾上吃饭,得知她倒了,第一时间便来了医馆。 榻上的女子还迷糊着,两颊微红,眸眼间迷离恍惚。知有人来,伸手悄悄拉住他的衣摆。不说话,抬起眸子,脑子昏着,复又闭上。 他没动,坐了良久。往茶盏边倒了杯温水,一把将人扶到怀里。让她枕着自己臂膀,慢慢喂了些水。 姑娘除了有些难受外其它倒好,不吵不闹。脸颊烫得很,眸子懒懒地瞧他,推开水杯表示不想再喝。 片刻后问她还想走不。她愣了一会儿,喃喃说想,想立刻回北高坡去。 于是罗劼没再多待,俯身将人扛上肩头,因为她不让抱,一抱就嚷嚷说不舒服。所以只能扛着她,娇软纤柔的身板儿,比拎麻袋还容易。 他们走了,动身往山上去。姑娘什么都不说,就低声嚷说要回木屋歇息。罗劼随了她,扛着人行在山间,行得慢,心无旁骛。 她不舒服,横竖就是不松快。没走多久就用拳头锤他,让他停下来。末了不依,颠簸狠了就想下地走路。 于是某人只得将她放到台阶上。小姑娘迷糊着,昏昏沉沉险些站不稳。好在他一把勒住她的腰,抱住揽紧,小脸正好埋在他颈窝处。 一吸气,口鼻间都是男人的味道,她站得高,这样倒下来刚刚触到颈窝位置。罗劼用一只胳膊搂住她,下巴磕在她额角,呼吸可闻。 姑娘默了阵,脑子一时打岔。抬起眸子迷离地望着,分不清,迷迷糊糊。 “你是谁……” 近在咫尺,他看她一眼,手臂力道不禁收拢,直搂得姑娘周身不自在。兴许意识到距离太近,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两手撑在胸前,闻得顶上传来低沉的嗓音。 “罗劼。” 她一愣,仍旧什么都不清楚。两片唇瓣粉嫩嫩,翘出一道俏皮的幅度。像多汁的樱桃,泛着水泽。而后又勾了勾,摄人心魄,不知在乐什么。 这小东西,醉了都这般勾人。他可不是什么君子,坐怀不乱从不在他的克制范围。 只是不想吓着她,更不想她醒后跟他急。 山间空旷,偶有鸟儿飞过,清脆悠然。兴许觉得这样的靠着不舒服,她轻轻推他,扭头看向不远处的树林。嘟嚷几声听不清,挣开他往前去。 奈何跌跌撞撞走不好路,行了两步小鞋也给踩掉了。某人看着她,淡定如常走在后头。抬头见那小腰婀娜曼妙,看她兀自松了发带,青丝如瀑。 动手捡起地上的鞋,走前一步将摇摇晃晃的人拎起,她像条小鱼,闻此不住扑腾。似是感觉到危险,本能反应推拒。 “放……放手……” 他拎着她,锢住她的腰身。纪嫣拗不过,口里不住嚷嚷。手乱挥,靠在他身前不住摸索。随后被他一把按住,再次拎起扛到肩上。 姑娘不依,脑子昏着,人却利索。男人步伐沉稳,没料到她竟醉成这般,走上山坡,又给她活鱼样地蹭了下来。 俯身锢住她,跌撞两步重新靠进怀里。低头闻那口鼻间的味道,熟悉的香花酒。 齐天桀那小子,竟喂她喝这种酒。后劲大,烈。难怪能晕这么久,眸色一沉,搂过小人儿往前去,途中路过岳水河,听她嚷道。 “渴……” 对于姑娘不自觉的靠近,某人既不拒绝也不更近一步。他罗劼向来不是什么君子,但乘人之危不见得会做,尤其知道这丫头拧巴的性子。 纪嫣迷糊,就这么握住他的手,拉起往小河边去。末了丢开,一屁股坐在大石旁,自顾自去脱鞋袜。撩开裤管,露出一截粉嫩白皙的小腿,随后倒腾片刻,轻轻将腿泡在河中。 想停就歇会儿,罗劼同样坐到她身侧,看了看河中被她搅浑的清水。拔出腰间水袋递过去,随后见姑娘双手捧住,仰头咕噜咕噜灌入口中。 喝点水倒像是缓了过来,可惜脚泡湿了下不了地,挣扎着想起。某人看她一眼,丢开囊袋,再度将人打横抱起。 这回安静了,老老实实靠他怀中,不吵不闹。罗劼抱着她,俯身碰她脑门儿。 “不渴了?” “唔……” 迷迷糊糊应,脑袋就这么倚靠在他怀里。两条裸足晾在空中,大概泡了会儿缓和了些。这一抱着,暂时止住了闹。 身体紧贴,男人腾腾的热气隔着衣料沁入肌肤,她睡不安稳。眼前闪着光,迎了日头。脑子渐昏渐醒,手指紧紧抓住他胸前衣襟,眯眼打量,耐不住轻轻挪了挪。 调整呼吸,姑娘双颊潮红,发丝搭在耳后,怎都不安生。温热的酒气喷在男人开合的领口,语声轻柔。 “放我……下来。” 绵绵软软,带着女儿家独有的娇呢。撞入心窝没几个男人受得住,他垂首看她,步伐沉稳已行了大半。未曾松手,简单两个字。 “不放。” 语声毕,兴许姑娘泡了水走了路,脑子清醒了些。知道这样靠男人怀里有失体统,又开始挣,本能反应不住推脱。 罗劼喉头动了动,拎起她放到山腰处的大石头旁。手里握着她的鞋,揽住人稳稳坐定。 四目相对,她仍旧不依,发丝散下挡住大半张脸。一双含水的眸子直怔怔瞧着他,复又坐不稳往旁歪,被他拉起带入怀中。 没有意识,但心底却很清楚。如此频繁的靠近,姑娘只觉对方在欺负人。静得片刻,感受这如山样的身躯,肌肉坚硬,咯得周身不适。打不动,作势几拳,埋着脑袋轻轻吐出几个字。 “混蛋……” 本是骂人的两个字,从她口里说出来竟像软绵绵打在棉花上。 罗劼一顿,挑眉,丢开她的鞋,铁臂一勾将人从地上拎起。搂住她足尖点在自己靴上,迫使她脚心离地。 俯身凑近,二人间只有一指宽的距离。呼吸可闻,就这么看着她。而她感受到空气中的不安分因素,微微往后挣,哪知一个不慎,被他锢住腰身再次搂了回来。 他的确耐心不足,做不得什么圣人。他是土匪,只碍于她,努力在当君子。 被这呼吸撩得难以自持,贴住她的额,感受女儿家特有的淡香滑腻,夹杂领子处诱人的芬芳,深吸口气。 “你说什么?” 她抬眸,纤细的指尖就这么直直地点在对方额头。身子往后仰,重力全都集中在后腰,被他单臂揽紧,弯出一道婀娜的幅度。 看不出这小丫头还挺执着,并不因为他的逼近而止住声。微微偏头,任那呼吸喷在脸侧。眸子迷离,懒懒带娇,继续道了一声。 “……混蛋。” 摁了她的脑袋狠狠扣在胸口,掩了她的声。品嫣然的香,腻到骨子里的软。轻轻一锢,她便再也动弹不得。 半响后垂首打量那捂得通红的小脸,高大的身影挡住日头下的光亮。这么娇润的身子骨,搂在怀中不舍用力,但出口的话却是危险笃定。 “还有更混蛋的……要不要?” 瑞婆婆住在北南山上,那里有一处独立的山坡。坡上小木屋内没有旁的人,只有婆婆独自一人寄居。 65.065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稍等 只可惜她太小看罗劼,也太不懂男人。 就这么静立不动, 等着他动作,哪知对方看了半响, 什么举动都没有。只待她等得有些不解时, 捞过她的手腕,猛地将人拉近。 低头, 衣袖瞬间滑开,狠狠一口啄在腕子上。没错,是啄。就这么光天化日,亲了她的腕子。一气呵成, 动作果断。 察觉到这突如其来的亲吻, 纪嫣触电样的抬眸,本能反应缩回胳膊。虽然是在手腕,但到底始料未及。倒退半步抬起头,看他的神色从先才的一本正经到似笑非笑。姑娘一怔,终是反应过来他是在逗她。 一股脑的羞突然涌上心头, 一时急,忙着将手腕挣脱。哪知他压根不放手, 盯着她,再低头, 忍不得, 就这么吻上她的腮。 想亲她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这家伙一身匪气, 跟关内斯文男子完全不同。贴住腮边的吻那般狂热,勒紧腰身。俯身啄她细腻的肌肤,一点一点,烫进心底。 姑娘神色僵住,明显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没料到他会如此,更不敢想他接下来打算亲到哪儿。脑子一片空白,待到反应过来,抬手使力挣。 “不……” 感受那额角发丝的馨香,顾念怀里挣得厉害的小美人儿。触上她的一瞬,当真舍不得放手。她身子好软,腰身一带就是满怀。脸颊散发女儿家的香,腻入骨髓,夺尽气血。 可惜姑娘明显吓着了,连推带阻,看样子真有些急。他吻得一刻,没再挪动,好半天后才依依不舍松开她。 不想迫了人,更怕一时失控吓着她。毕竟真正沾上,他可能真的会彻底失控。 松了束缚,直往后退。得了自由的小娇人儿倒吸口气,抽出腕子,抬头看过去。心里又急又羞。远没想到他会这样做,更没料到他能如此孟浪。 这是做什么,若她不拼命挣,他是不是还打算…… 姑娘急得说不出话,面上气,脸红到脖子根。调转视线,什么话没落。拧了眉,不敢再在此多待。呼吸一滞,径直抬步朝自家木屋跑去。 转身就跑,被这一举给激着,连多余的话都没有。 看着她离开,罗劼没有再动。目视那仓惶而逃的背影直往高处去,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视野中。 有那么一刻,小姑娘是说不出话的。并非矫情,只是未曾经历。人一旦没有经历,对未知而来的东西总会感到不知所措。 她早该觉得不对,孤男寡女,为何要毫无顾忌往他跟前凑。他也是男人。不及山下的莽汉,可那份蠢蠢欲动,她今天算是真的感觉到了。 惊,惧,羞,诸多情绪汇合在一起。回到屋子,她不知自己那天是如何过来的。更不晓得之后几天,如何自处。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事,过后的几日,她再没跟罗劼说过话。甚至刻意避开,压根不在他跟前出现。 突如其来的举动,后劲挺大。阿隽的事暂时被置下了,不过那之后也未曾见他翻山上崖。罗劼暗里放他松缓,不至于像往常那般难熬。试图将人弄走,可惜那小子死活不离开。 瑞婆婆还在山下养伤,纪嫣没缓过劲,不敢再见某人。偶然路上遇见也会转身走开,无论如何,就是不吭声。 这一弄,可把罗劼憋坏了。心情一度烦到谷底,连他周遭的人都能察觉。事情来龙去脉后来被齐二爷知晓,默默乐了好久。 论他如何知晓,因为那日广坡,老李的儿子恰巧从那路过。亲眼目睹罗老大吃人的经过,后来被齐二爷打听,给逼问出来。 齐天桀乐,乐是没见过罗劼如此吃瘪,只有那姑娘能逼得他这样,偏生还发作不得。一口香是尝到,只那往后几天,日子实在不好过。 他罗劼还没为了谁如此烦过。 若要换成边境女子,想清楚也就那么回事,就只偏偏是个关内出来的深宅姑娘。人家自小到大哪见过这么孟浪的男人,被吓得不敢见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就只看他罗老大如何收场了。 烦闷的日子,度日如年。 乌云密布的天,罗劼独自一人倚在山下校场边喝酒。脸色阴沉,目光冷凝。周身散发的气场就如同这天气,让人望而生畏。 知道他老人家这几天心情不好,身边没有谁敢上前招惹,除了那不怕死的齐天桀。趁着午后无事的闲暇时光,晃晃悠悠步过去,眼神落到那饮了大半壶的烈酒间。 上午教训了几个没眼色的新兵,初生牛犊不怕虎。一来就要请教领头者的真功夫,后来被他打得满地找牙。照如今的情势,罗老大出手可不会手软。往常是十分力十二分出,如今可能翻了两成。新兵吓得腿打颤,死活不敢吭声。 想到这些,齐二悄然一乐,他是什么都知道,偏生揣着明白装糊涂。一副欠打的模样,数他最有胆。 “老大。” “今天没去见纪姑娘?” 这小子不怕死,哪儿犯忌讳往哪儿撞。知道罗劼如今拿那丫头没辙,看笑话似的噎他。 谁让这家伙平时那般嚣张,不把他哥几个放眼里。言下打趣,出口笑道。 哪知跟前的男人冷冷扫他一眼,往喉咙里继续灌了口酒,根本不搭理人。 齐二见状,忙着凑近,懊恼道。 “哎哟,这是为哪般,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 语毕觉得不对,似是懊悔,作势轻叹一声。恍然领悟的口吻,装作无言。 “都说女人是祸水,这样的姑娘,我看还是别要了。” 言之凿凿,倒把自己都说得服气。可惜罗劼眼下没那么好的脾气,看都没看他。 “滚。” 兄弟间无需墨迹,张口就来。这声不大,沉稳有力。齐二听得一愣,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啧,好大的火气。” 不敢离人太近,以防伤及无辜。退了几步,想起一些正事,复又开口。 “倒是过几日东边蛮军犯境,咱们要不要趁此机会出去溜两圈?” 身旁的男人很沉默,酒水顺着脖颈而下,滑入坚实的胸膛。 “魏冲那边备好没?” 齐二点头,与他一起坐下来。 “嗯,北边几支队伍都空着。上回一趟不是还收了不少乱兵,正好带上,试试手。” 罗劼心里有数,干脆利落。 “安排好就报上来。” 旁边男子很快应声:“是。” 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作为兄弟,齐二觉得自己还挺操心。 “那纪姑娘的朋友……” 话里自是指顾隽,忆起那丫头家的小子,罗劼停下饮酒的动作,剑眉微蹙。 “人在哪?” 对方挠挠鼻尖,如实道。 “还在铁老三手下做事,都说放他,可就不肯走。” 碍于纪嫣的面,他倒没拿人怎么样,语气淡然。 “随他,平日多看着。” 齐二再点头,话不多说,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 “知道。” 末了悄然看过去,小心出口。 “还有……老大。” 他今天很墨迹,听到这里,罗劼终是不耐。 “有话快说。” 知道如今那姓纪的丫头是他首要头疼的事,于是深知此情况,齐二不得不多一句嘴。 “纪姑娘那儿,您真打算就这样了?” 因为他昨夜说过,不再逼那丫头,也就暂时不会再上门打扰。哪知收到一些消息,齐二不敢再憋着。见他没反应,继续启唇。 “听说她近日为了避着你,都到后山祁风台打水采摘。那处虽是人少,可被乌氏弟兄放了不少捕兽的玩意儿,您确定要……” 乌氏专做这些,捕兽的东西相当厉害。谁要不慎落进去非同小可,更别说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罗劼一听,倏地停住。眉心紧蹙,一时恼那丫头的性子,实则更恼自己。 反倒是旁的齐天桀略显无辜,眨了眨眼,佯装不明的姿态。罗劼懒跟他墨迹,丢了酒壶,顺手拎着领子一把将人扯回。 “怎不早说?” 他一惊,感觉到这一举,出口的话有些迟疑。 “我……也是才知道。” 咬牙一眼,再没多话。松手丢开,抬脚下了高台。 望着那瞬间离开的高大背影,齐二有些纳闷,隐不住的笑意,意味深长在后面问了一句。 “诶老大。” “您不说不管了吗。” 他伤得不轻,但用衣裳布缕捆紧止血后稍微好一点。底下那些倒刺该是无毒,流了一背的血。罗劼稍适检查,并未见着黑色物质。 这处太冷,风一刮让人起哆嗦。他血热,倒不怕。只是旁边的姑娘,自打给他缠好伤后便抱膝坐到一旁,离了两人宽的距离,始终未曾靠太近。 大概之前的举动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即便这样的情况,仍旧本能反应保持一定距离。 蹙眉吸气,牵动背上的伤,咬牙停歇。流的汗让风一吹透了干,看这架势,茫茫山沟,不知何时才能得到救援。他有伤,丫头也没那能耐,如此耗到夜里,寒冷蚀骨,她又该如何。 崖边烈风,四面侵来。 纪嫣低头发怔,虽未开口说话,可目光倒是注意这头。悄然打量他紧蹙的眉心,末了移动些许,再次凑近查看他背上的伤。 两两相望,两两无言。每瞧一次,姑娘的眉头便拧上一回。半响后俯身轻轻拨开布条,总觉那血刺眼,而他丝毫无畏的举动……更是让人心忧。 暗自轻叹,再次坐回。蜷缩着娇小一团,抬眸望天,复又垂下,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直到最后一次过去查看他的伤势,终于被罗劼一把拽住手腕,捞到身前。此时已经夕阳西下,相较白日更加阴寒。她冷,他不是不知,搂她入怀只想裹了她,否则这丫头定会冻出毛病。 而眼看此举,她仍然会挣。抬手小心推了推,弄得身前男人倒吸口气。意识那血淋淋的伤,她一愣,终是没敢再动。 二人紧贴,就这么趴在他怀里,起初还僵着,连呼吸都别扭。直至后来,黑夜来袭越来越冷。小身板儿再忍不得,背脊发冷,风一吹冻得连拒都不会了。 低头叫她,只喃喃地应。这样的半崖沟里,连罗劼都感觉到寒,更别说她。暗自收拢臂膀。带着那发颤的身子,嗅她领口香甜娇软的气息,收拢将人抱得更紧。 他倒无所谓,糙惯了受点伤也罢。只这姑娘,待在半崖边,衣衫单薄明显没有抗寒的能力。倘若闭眼睡去,等到人来救估计也唤不醒了。 如此想,罗劼拧眉,俯身咬她耳朵。姑娘闻此立马一颤,本能驱使推了推。他腾了一股热,抚上她背脊,让那寒意慢慢化在手掌间。 呼啸的风在观苍崖边好生狂躁,天色愈发暗沉,衬得底下山崖似漆黑的空洞。四周一刻陷入沉寂,倦意在姑娘脑海里不住升腾。 罗劼锢住她,瞧那微眯的眼,腻软白皙的肌肤。便觉不似以往红润,静得没有一点声响。 沉声唤她,挡住风掩她到石壁间。 “纪嫣。” 姑娘听着喉咙里发出呢喃,浅浅的,不太清晰。 “唔……” 那楚楚娇娇的眼睫轻微动了动。他凑近贴她的额,变着方引她注意。 “抱着我。” 心一顿,眸子缓缓抬起。目光怔怔,只唯那秀拳,执拗地推着。 “什……么……” 他手热,握住拳头带到腰腹。捏揉,给与温热。 “说说话,别睡。” 沉下脸叮嘱,一个挣动,疼得咬牙。而她痴痴地注视着他的神情,略微退开。得了些热,继续艰难地拒。 “你先……放开。” 不给她缓和的机会,只想逼得人打起精神,切勿就此睡过去。鼻中淡淡一缕香,出口转移注意力。 “知不知道我很疼?” “我再帮你……” “不用,说说话就好。” 低沉的语声就在头顶,如同以往无数次般。风吹云过,这样的夜,竟还有一轮小月。乏倦袭来,她似是迷茫。可念着那因自己而受的伤,忽就抬了眼。 就着这么近的距离,他下颔棱角有男儿特有的幅度。鼻梁挺直,眼眸狭长,浓眉似两把剑。衬上那紧抿的薄唇,倒真一副英气挺拔的轮廓。细细打量,略觉恍惚。 末了阖上眼,安然,无声。 迷迷糊糊贴着个男人,矜持规矩忘得一干二净。只觉那身子好热,愈加升温。而被他脱了外袍裹住,感觉到暖和,一点点逐渐回过神。 66.066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 稍等  这个时段, 对方也太不按常理出牌。响动一到就出现,当真惊得人手足无措。 纪嫣没法子, 碍于阿隽的行踪, 只能将人往内室引。引到旁的衣柜边躲起来, 用一些杂草布缕将人拢好。再用手帕擦了擦脸, 安顿妥当, 匆匆出了屋子。 小步来到前院, 抬头见黑狼远远地从长道上奔了下来。一时心急,立刻拉上半人高的院门,阻挡狗的进入,随后静静地守在外头。 果然是罗劼。 片刻后再抬首, 他已很是时候出现。行在黑狼之后,手里握着长鞭, 一身黑色束装。面色冷凝,不知打算去哪。 瑞婆婆的院子不大,离房间距离不远。姑娘静呆呆地愣在此处, 眼眶泛红,吸吸鼻子偏头缓和过来。 只她这动静, 对方一眼便能望见。目光从姑娘的脸划到双手攥紧的动作, 停在门口, 屹立不动。 底下的黑狼见势则拼了命往上扑, 从院门外翻起身, 脑袋在姑娘腰间来回蹭。口里哈着气,显然几日不见有些兴奋。 她就这么望着他,眸中藏着戒备,似有若无。微微握住门栓。感受黑狼的舌头在手背上来回舔,似乎就想夺门而入。 而她只能悄然抽开手,静静守在一旁。防止黑狼肆意撒欢,更防止屋里头的情形被人发现。 无声对峙,可惜罗劼洞察力太强,一丁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到底是身经百战的领头者,无论警觉性还是洞察力,都是数一数二的。 僵持片刻,他挑眉看了眼屋里头,垂下眸子。 “今天没出去?” 即使察觉什么,这男人端得住,并未打算轻易道破。 她闻言悄悄望了过去,触上对方目光,复又移开。心底有些乱,攥紧手中白绢。 “嗯……晨起事少,就……就留在屋中。” 离得近,隔着一道半人高的门。似是能感觉到他身体散发的热气,还有呵在头顶的气息。 直到男人扫视四周,高大的身型掩去山道上的风,语声低哑。 “我打算去放马,一起?” 纪嫣听着略感诧异,不自觉抬眸。 “嗯?” 他仍看着她,深邃的眼眸望不见底,环顾四下。 “不方便?” 她一怔,倒没发觉这提议有何不妥,赶紧否认。 “没有。” 既是如此,那便无异。抬手拉下趴在门栏上的黑狼,调转视线。 “走吧,就在广坡。” 朝她示意,姑娘呆怔地望了一眼,直到又一声狗叫传来。连黑狼都开始催促,便犹豫应下。 “那我……换身衣裳。” 他没说话,目光落在旁边泥泞处的脚印间,片刻后回道。 “嗯。” 背对着不再继续看她,可地上的脚印他却看得很清楚。男人的脚印,不算特别明显。毋庸置疑,此刻纪嫣的屋中,的确藏了男人。 是谁,在北南山她还有旁的认识的人? 罗劼沉默,握住手中长鞭,抚上黑狼磕在围栏上的脑袋,漠然凝望。 应了他的提议,纪嫣就这么匆匆回了屋子。迅速拿过外衫套上,心里不禁七上八下。小步来到柜子旁,悄悄朝那儿的阿隽示意几句。叮嘱他小心仔细着走,没敢多待,交代清楚很快重新推门走了出去。 知道来者是谁,阿隽待在屋中同样拧了眉。不明白二人的对话,更不懂他们如今究竟什么关系。 能让那人主动邀约,是否证明对方心思不简单,亦或者,早就不简单…… 小子默默思考,从衣柜旁探出脑袋。察觉不妥,又缩了回去,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姑娘就这么穿好外衫顺利出了院子,待到男人身侧,不知该说什么。为了掩饰内心那点慌乱,蹲下身逗弄活蹦乱跳的黑狼。如以往无数次般,牵住绳子,没待多久两人就一起离开了木屋。 莫名的邀约,果断的点头。今天的纪嫣很反常,她不自知,而身旁的罗劼早已察觉。 上午的日头还不算太烈,风吹过偶尔觉得凉。天高水阔,河水清凌凌。 待到一片草地,黑狼挣开束缚开始撒欢跑。时不时调转回头冲着姑娘嚷嚷两声,无视旁的主人,兜转几圈,继续朝前奔去。 今日姑娘里头穿了一身粉裙,发丝若隐若现搭在白皙的额头处。风起时吹得凌乱,掀起外袍,露出里头束衫下盈盈一握的小腰。穿回女儿装,胸前线条婀娜起伏,倒真娇俏动人。 似乎还没试过离开木屋这么远,与此人同路,倒并不觉得危险。许是他身型高大,英武不凡。亦或者他在她面前的形象还不错,至少目前来讲还不算坏人。 一男一女在蓝天下并列而行,离了黑狼的带动,姑娘显然有些不自在。微微偏头瞧向不远处,听罗劼哨声召唤来一匹黑马。据说名叫逐日,曾经是匹野马,后来被他驯服,从此脚踏实地跟了主人。 手上没活,头一回跟他单独放马,行在山林倒有些无措。 以往碰头时手上总有活忙,他爱在旁守着。而姑娘有事做,总觉搭几句就过去了。如今二人冷不丁处一起,怎么都觉微妙。 沉寂下来忆起那日喝醉的事,心里愈发觉得臊,走在男人身侧。调转开来往旁去到山腰亭子去,试图驻足观望。 其实北南山的风景很好,风轻云淡,烟云笼罩。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山下排排矗立的屋子,闻见炊烟,很有生活气息。 放了逐日,感觉黑狼渐行渐远的举动。罗劼抱臂而立,走到边上眺望云层。 空气凝固,连她也觉得这场气氛有些莫名。正待抬首,低沉的嗓音便从顶上传来。 “屋里有客?” 只四个字,毫不掩饰戳穿先才所有的伪装。姑娘悄然垂眸,闻言哪敢看人。 “什么……” 他仍旧面色如常,罗老大一向身经百战,说话从不墨迹。 “既是肯留,便是熟人。” 眉头紧,看向她。 “你在北南山有朋友?” 没弄清楚情况前他并不会拿人怎么样。而姑娘摸不清对方的心思,只能一味否定。 “不,没有的事。” 柔柔一声,略带慌乱。他挑挑眉,居高临下打量。 “那就是贸然上北高坡,我自不轻饶。” 说罢欲转身,纪嫣一听,情急之下无意识拉住他的袖口,不自觉道。 “诶,罗公子。” 他不动了,手腕被她带住。就这么近的距离,回头,看着她。而察觉到这亲昵的举止,姑娘忙又松手。面色微红默了声儿,半响后才喃喃解释。 “实则并不……” 话没说完,他俯身逼近。 “是个男人?” 四目相接,好近的距离,她一怕,忙失神。 “他只想打听我的消息,绝无半点唐突贵寨的意思。” 事已至此,还掩饰什么。不如直言道清楚来得干脆,许他若明事理,不定能通融也对。 近距离对视,姑娘这双眸子就像蓄了水,漾在心底腾地一下,呵出的气息温柔甜腻。 他锁住那双婉婉的眉眼,径直挑眉。 “什么男人,追你追到北南山?” 略微后退一步,纪嫣轻轻揉捻手中衣袖。 “……曾经府里的家仆。” 罗劼沉默,心里泛起一股子闷,是种从未有过的躁。 “家仆还敢管你的事?” “不是,阿隽他不过……” “他叫什么。” “顾隽……” 抬手搭在她身后的柱子上,听她一五一十的解释。随着步步退后,俯身压近。 姑娘闻此手不觉一紧,到底觉得这笼罩身前的气氛有些微妙。抬起眸子落在他的下颔处,见他深吸口气调转头,试图再道。 “罗公子,那山下寨子里的杂役活,是不是很辛苦?” 这一问,男人更添烦闷。左不过气这丫头大白天藏男人,且关系还挺亲昵。 吁口气,沉下脸打量。 “怎么,心疼?” 她一怔,摇摇头,没肯顺着话接。忆起阿隽的伤,惦记着帮他想法子通融,便启唇帮衬。 “阿隽他……只是迫不得已,如若解释清楚,可否就此放……” 收手退开,以免望下去一发不可收拾。男人皱眉停住,语气刻板。 “杂役三月为限,来了多久,想走?” 67.067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稍等  他好高大,肩膀宽阔厚实, 可以将小姑娘整个拢入怀中,严严实实,从后几乎看不到她的身影。 小脸烫, 烫得红扑扑。不安的气息笼罩头顶, 男人身体里腾起的热气似是要将人融化。 铁钳一样的手臂, 他闭了眼, 享受女子颤颤巍巍的气息, 带着酒的味道, 比他喝过的所有琼酿都来得甘甜。 低头, 贴住她乖巧圆润的耳廓, 靠近,彼此呼吸升温。静得一刻, 她好乖,乖得连挣都不见。任由他俯身咬上耳廓, 随后前移, 滚烫的热度滑过香腮。姑娘一时失了力, 昏昏沉沉突地往下缩。 她睡了, 不知是否真的晕极。站了良久,就在他难以把控的时候, 腿一软, 整个身子坠了下去。 直到他灵活地将她揽住, 捞过贴近额头。纪嫣阖了眼,不再出声,就这么垂了腕子,沉沉地睡了过去。 近距离打量她,罗劼没再动,她睡得恰到好处,让他一腔热血化在那腮边一触。 匀了气,片刻后重新将人打横抱起。确定她不再言声,捡了地上的鞋,继续往山上行。 清风掩去心里的烫,连同身体里蹿出的火苗。抱着她往木屋走,一点点冷却,沉寂。 二十多年头一回,面对怀中将入口的食物,恪守本分,不再越矩。 原来他可以做到,拢着那轻得不可思议的小姑娘,惦记转瞬而过的香软,一路上山,径直回了木屋。 到达目的地,踢开门,放下鞋。入得内室,俯身将她放到床上。伸手抚她的额,拿过旁边布巾擦去额上一层汗,随后拉过被子,兀自坐到一旁。 热闹的淮节,山下灯火通明,山上却清静。她醉得不省人事,他不可能再下山。为了她,摒弃美酒美食,摒弃本该有的喧嚣团聚。 单手揉按眉心,仰躺在旁的长椅上,看着她睡,不自觉阖眼小憩。 罢了,既不可能走,就留下一起歇会儿。 罗劼单臂枕头,躺在姑娘床边的长椅上,男人随性,打哪儿都能睡。即使没吃没喝,但碍不着。 日头在云层里掩去光,渐渐地夕阳西下。余晖顺着窗户透出一道光晕,空气润泽,沁人心脾,歇下便是良久。 他睡着了,榻上的姑娘也一样。二人待在同一间屋子,睡了足足两个时辰。 人都说傍晚时分醒来会分不清身处何地,随着细微的响动。纪嫣便是如此,她是头一个醒来的。睁眼便觉晕眩,嗓子干得厉害,撑着从被子里坐起,再往旁瞧,很快对上某人投来的目光。 视线相撞,披头散发的姑娘明显一怔。 脑子里飞速运转,环视四下环境,只道刚才还在寨子里喝酒,怎的睁眼就回了北高坡。是他将自己弄回来的?先才喝了酒,可是那般不适应,几杯就…… 一连串的疑问,姑娘赶紧拽住被子爬起来。眼看一双干净的裸足就露在被子外头,暴露人前,心下一惊,连忙缩回重新掩好。 支起身去拿柜子里的布袜,躲在里头仔仔细细穿戴妥当。撑着坐起,低头套鞋。顾不得发丝散乱,头晕脑胀。悄悄看了罗劼一眼,不知不觉挪到离他较远的门边。 目视她这一系列动作,某人始终没动。 知她现在定是迷糊,不足多时,男人坐起身,睡了一会儿倒是精神。他警觉性高,纪嫣一动,他便醒了。 二人无言,沉默许久。姑娘匀了呼吸,拢开额角一丝发,下意识疑惑。 “罗公子……你……怎会在此?” 打量她的神色,心思还落在那先才小腰一柳儿的触感间。撇开目光,面色如常。 “你醉了,我带你上山。” 她一怔,虽已猜到些许。可回想之后仍不免愣住,复杂的思绪涌上心头。 “那婆婆……” “她知道。” 了解她下一步的疑问,答得也快。姑娘闻此屏了屏,静静点头。 “哦。” 站起来,他的身影立在屋中好生突兀。纪嫣抿唇,伸手轻轻推开房门,又往外挪了一步。 “不饿?” 见她想出去,罗劼挑眉问。 好容易吹了些外头的凉风缓和下来,姑娘回头,屋中静,不太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有一点,晨起的粥还剩,我现去热。” 说罢想到什么,回头时复又偏转,轻搓手背,脱口。 “那你……” 眼神落在那柔软白皙的香腮处,脑子里是刚才一晃而过的记忆,罗劼看着她。 “我下山吃。” 气氛微妙,带着零散的片段,纪嫣并不是什么都不记得,可越是回想,越是双颊发烫。 末了见他欲走,一时晃神,停住呢喃。 “好。” 抬眸目视那高大的身型往外去,该说点什么。脑中礼数客套尽都不见,随着夺回的一丝记忆,慢慢浮出水面。记得他带她上山,还记得意识断片前最后一点温热的接触…… 脑子腾地一下炸开,屏着不动,脸不知为何比醉酒时还要红。 拼接起来的画面复又归来,她阖眸一想,攥了手。只凝神片刻想再道声谢时,男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院门口。 他走了,头也不回。知她不会留他,走也走得干脆。 唯独那女子怔在院前,有些恼,更多的是羞。刚醒酒,压下那股子闷,回想今日匆匆一天,忆得多些,再不愿继续往下想。 她不是纠结矫情,全当自己没分寸,它日再遇,他带她上山,总得谢对方一回。 至于那些似有若无的碰触,心下乱,睡一觉,倒不如让它过去。 活了十八年,受尽闺中女子的礼数,原来她可以这般没羞没臊。怪酒,怪自己。暗下决心,今后再不得碰,一定。 于是乱七八糟一通认可,心思一时七零八落。不记得如何热了粥来吃,更不记得当日余下那晚,她是如何入眠。 恍恍中耗了整夜,再一起床,更多的尴尬难言。好在次日后的两天,她没再见到他,听说他在山下处理要务,这两天都不回来。 姑娘心里臊,也怕。到底知礼守矩那么久,如今躲来深山,竟不知与一位生人有这般接触。她实则只想好好过日子,就这么一直安安稳稳,不求任何。 心思恍然,生活仍旧每日如一。婆婆嘱咐的事她没忘,打理花圃,收拾屋子。洗衣服做饭,时不时去趟果园。跟李叔学习如何照料自家果树,每日待在北高坡,一个人倒也过得充实。 和罗劼难免会碰面,他总爱一动不动打量她。把姑娘家那点薄面看了干净,她没敢多问。一声谢,打听婆婆的事,就此作罢。 如果不是手头上有事,他可能会继续待她附近。领着黑狼,见天出现。 那是响晴的一天,云层弥漫,早早的起了雾,起床时略微觉得凉。纪嫣裹了层厚袍子,爬起来烧水煮粥。她习惯晨起喝粥,素日饮食清淡。做不来复杂活,但简单的摸索几遍都会做。 抬首看院外,听到李叔在山间悠扬高歌。这里人都会唱山歌,尤其上了年纪的老人。 伴随着歌声,姑娘拎桶出院门。偶尔往后瞧一眼,经过这些日子相处,总觉身后会突然有人出现。只忆起那由头,不免心思逐深。 谁说她就不会胡思乱想,经过那一日,心里头乱得很。想忘,时不时又会想起。暗暗肯定今后再不沾酒,若再闹出什么,实在…… 一通心理斗争,小姑娘拧眉,也不知是如何下的高坡。 穿过树林,婆娑摇曳。两旁高大的参天树遮出一条丛荫小道。这时候空气清,深吸一口,沁入心肺。安安静静,无限悠然。 这条道临靠石壁,相对来说比较幽静。除了纪嫣很少有人来这,前几日罗劼跟着也会来,不过次数相对较少。 她习惯一个人独处,在北高坡待久了,与世隔绝,偶见三两人往山顶屋邸那头去,竟还有些不习惯。 原来她已经在这待了这么久,久到远离人烟,僻静安逸,悠然自得。 风一吹,脚下落叶发出声响,拂得耳垂凉凉。裹紧外头厚袍,旁边河水缓缓流淌。迎了风,面朝而过。品得一处景,心思静止。 拎着桶,打算先去溪边打些水。从树林出来有处小坡,站在边上刚停歇不久。旁的草丛边忽地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 她一怔,心下后怕赶紧退开。那草丛里的声便愈发大了起来。再之后,灵敏翻身,不足多时,里头便蹿出一道人影。头发乱七八糟,蓬头垢面,可眼神却泛着亮光。 68.068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稍等  果然是罗劼。 片刻后再抬首,他已很是时候出现。行在黑狼之后,手里握着长鞭,一身黑色束装。面色冷凝,不知打算去哪。 瑞婆婆的院子不大,离房间距离不远。姑娘静呆呆地愣在此处,眼眶泛红, 吸吸鼻子偏头缓和过来。 只她这动静,对方一眼便能望见。目光从姑娘的脸划到双手攥紧的动作,停在门口,屹立不动。 底下的黑狼见势则拼了命往上扑, 从院门外翻起身, 脑袋在姑娘腰间来回蹭。口里哈着气, 显然几日不见有些兴奋。 她就这么望着他, 眸中藏着戒备, 似有若无。微微握住门栓。感受黑狼的舌头在手背上来回舔,似乎就想夺门而入。 而她只能悄然抽开手, 静静守在一旁。防止黑狼肆意撒欢,更防止屋里头的情形被人发现。 无声对峙,可惜罗劼洞察力太强, 一丁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到底是身经百战的领头者, 无论警觉性还是洞察力, 都是数一数二的。 僵持片刻, 他挑眉看了眼屋里头,垂下眸子。 “今天没出去?” 即使察觉什么,这男人端得住,并未打算轻易道破。 她闻言悄悄望了过去,触上对方目光,复又移开。心底有些乱,攥紧手中白绢。 “嗯……晨起事少,就……就留在屋中。” 离得近,隔着一道半人高的门。似是能感觉到他身体散发的热气,还有呵在头顶的气息。 直到男人扫视四周,高大的身型掩去山道上的风,语声低哑。 “我打算去放马,一起?” 纪嫣听着略感诧异,不自觉抬眸。 “嗯?” 他仍看着她,深邃的眼眸望不见底,环顾四下。 “不方便?” 她一怔,倒没发觉这提议有何不妥,赶紧否认。 “没有。” 既是如此,那便无异。抬手拉下趴在门栏上的黑狼,调转视线。 “走吧,就在广坡。” 朝她示意,姑娘呆怔地望了一眼,直到又一声狗叫传来。连黑狼都开始催促,便犹豫应下。 “那我……换身衣裳。” 他没说话,目光落在旁边泥泞处的脚印间,片刻后回道。 “嗯。” 背对着不再继续看她,可地上的脚印他却看得很清楚。男人的脚印,不算特别明显。毋庸置疑,此刻纪嫣的屋中,的确藏了男人。 是谁,在北南山她还有旁的认识的人? 罗劼沉默,握住手中长鞭,抚上黑狼磕在围栏上的脑袋,漠然凝望。 应了他的提议,纪嫣就这么匆匆回了屋子。迅速拿过外衫套上,心里不禁七上八下。小步来到柜子旁,悄悄朝那儿的阿隽示意几句。叮嘱他小心仔细着走,没敢多待,交代清楚很快重新推门走了出去。 知道来者是谁,阿隽待在屋中同样拧了眉。不明白二人的对话,更不懂他们如今究竟什么关系。 能让那人主动邀约,是否证明对方心思不简单,亦或者,早就不简单…… 小子默默思考,从衣柜旁探出脑袋。察觉不妥,又缩了回去,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姑娘就这么穿好外衫顺利出了院子,待到男人身侧,不知该说什么。为了掩饰内心那点慌乱,蹲下身逗弄活蹦乱跳的黑狼。如以往无数次般,牵住绳子,没待多久两人就一起离开了木屋。 莫名的邀约,果断的点头。今天的纪嫣很反常,她不自知,而身旁的罗劼早已察觉。 上午的日头还不算太烈,风吹过偶尔觉得凉。天高水阔,河水清凌凌。 待到一片草地,黑狼挣开束缚开始撒欢跑。时不时调转回头冲着姑娘嚷嚷两声,无视旁的主人,兜转几圈,继续朝前奔去。 今日姑娘里头穿了一身粉裙,发丝若隐若现搭在白皙的额头处。风起时吹得凌乱,掀起外袍,露出里头束衫下盈盈一握的小腰。穿回女儿装,胸前线条婀娜起伏,倒真娇俏动人。 似乎还没试过离开木屋这么远,与此人同路,倒并不觉得危险。许是他身型高大,英武不凡。亦或者他在她面前的形象还不错,至少目前来讲还不算坏人。 一男一女在蓝天下并列而行,离了黑狼的带动,姑娘显然有些不自在。微微偏头瞧向不远处,听罗劼哨声召唤来一匹黑马。据说名叫逐日,曾经是匹野马,后来被他驯服,从此脚踏实地跟了主人。 手上没活,头一回跟他单独放马,行在山林倒有些无措。 以往碰头时手上总有活忙,他爱在旁守着。而姑娘有事做,总觉搭几句就过去了。如今二人冷不丁处一起,怎么都觉微妙。 沉寂下来忆起那日喝醉的事,心里愈发觉得臊,走在男人身侧。调转开来往旁去到山腰亭子去,试图驻足观望。 其实北南山的风景很好,风轻云淡,烟云笼罩。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山下排排矗立的屋子,闻见炊烟,很有生活气息。 放了逐日,感觉黑狼渐行渐远的举动。罗劼抱臂而立,走到边上眺望云层。 空气凝固,连她也觉得这场气氛有些莫名。正待抬首,低沉的嗓音便从顶上传来。 “屋里有客?” 只四个字,毫不掩饰戳穿先才所有的伪装。姑娘悄然垂眸,闻言哪敢看人。 “什么……” 他仍旧面色如常,罗老大一向身经百战,说话从不墨迹。 “既是肯留,便是熟人。” 眉头紧,看向她。 “你在北南山有朋友?” 没弄清楚情况前他并不会拿人怎么样。而姑娘摸不清对方的心思,只能一味否定。 “不,没有的事。” 柔柔一声,略带慌乱。他挑挑眉,居高临下打量。 “那就是贸然上北高坡,我自不轻饶。” 说罢欲转身,纪嫣一听,情急之下无意识拉住他的袖口,不自觉道。 “诶,罗公子。” 他不动了,手腕被她带住。就这么近的距离,回头,看着她。而察觉到这亲昵的举止,姑娘忙又松手。面色微红默了声儿,半响后才喃喃解释。 “实则并不……” 话没说完,他俯身逼近。 “是个男人?” 四目相接,好近的距离,她一怕,忙失神。 “他只想打听我的消息,绝无半点唐突贵寨的意思。” 事已至此,还掩饰什么。不如直言道清楚来得干脆,许他若明事理,不定能通融也对。 近距离对视,姑娘这双眸子就像蓄了水,漾在心底腾地一下,呵出的气息温柔甜腻。 他锁住那双婉婉的眉眼,径直挑眉。 “什么男人,追你追到北南山?” 略微后退一步,纪嫣轻轻揉捻手中衣袖。 “……曾经府里的家仆。” 罗劼沉默,心里泛起一股子闷,是种从未有过的躁。 “家仆还敢管你的事?” “不是,阿隽他不过……” “他叫什么。” “顾隽……” 抬手搭在她身后的柱子上,听她一五一十的解释。随着步步退后,俯身压近。 姑娘闻此手不觉一紧,到底觉得这笼罩身前的气氛有些微妙。抬起眸子落在他的下颔处,见他深吸口气调转头,试图再道。 “罗公子,那山下寨子里的杂役活,是不是很辛苦?” 这一问,男人更添烦闷。左不过气这丫头大白天藏男人,且关系还挺亲昵。 吁口气,沉下脸打量。 “怎么,心疼?” 她一怔,摇摇头,没肯顺着话接。忆起阿隽的伤,惦记着帮他想法子通融,便启唇帮衬。 “阿隽他……只是迫不得已,如若解释清楚,可否就此放……” 收手退开,以免望下去一发不可收拾。男人皱眉停住,语气刻板。 “杂役三月为限,来了多久,想走?” 姑娘机警,不敢直言,遂小声儿打马虎眼。 “一月左右……” 丢开手中长鞭,男人解开领子,可见里头似有若无的精壮胸膛,蹙眉。 “为了你,他胆子不小。” 莫名酸意上涌,看过来,继续问。 “你们很亲?” 纪嫣听着不明所以,在男人方面压根一知半解。嗅不出那股隐藏的酸味,更不懂这一切算怎么回事,只如实告知。 “嗯,我与他自小一道长大……” 一口一个“他”,听得他神色汇聚,那股烦闷逐渐递增。 69.069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 稍等  拼了命驾马北行,穿过几处竹林,往北方最广阔的地段跑。不知奔走多时,耗尽十八年来所有的力气。逃到半山腰间终是体力透支,就此坠马晕了过去。 救她回家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精干老人,为人热心,脾气硬, 旁人都习惯叫她瑞婆婆。 瑞婆婆住在北南山上,那里有一处独立的山坡。坡上小木屋内没有旁的人,只有婆婆独自一人寄居。 谁都知道当今天下乱世崛起, 各方群雄跃跃欲试, 大盛王朝四分五裂。父亲为得利益将她嫁给一个表里不一的登徒子, 就着上一世的遭遇,她不愿在洞房花烛那晚上吊而亡。遂重生后狠下心, 决定提前逃走。 听说小木屋外的隔壁山沟有一个偌大的土匪窝子,名曰孰风寨。里头男人个个人高马大, 健壮强势。从她被救回北南山的那天起,临靠山寨,木屋从此就再无安宁。 不少土匪莽汉得知她的到来拼了命往这跑, 被瑞婆婆挥着斧头往外赶。只因这外来姑娘实在长得太水灵, 如花般的年纪, 肤白娇美。眼眸如清凌的湖水, 又像山间的弯月。盈盈柔柔, 楚楚动人。 汉子们都疯了,孰风寨里女子本就少,这一来,多少男人禁得住。尽都管不住自己,争得头破血流,纷纷想过来占点便宜。 她很害怕,更不愿打扰婆婆清静。决定伤好后就向老人告辞,即便已经走投无路。然而好心的婆婆知道她的情形,最后还是毅然决然将人留下。 孰风寨的汉子仍旧隔三差五往这跑,不见消停。纪嫣以为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有一天,听说他们老大回来了。那位北南山一带的土匪头子,下令所有孰风寨的男人不可再去北高坡,制止了这场闹剧。 传说孰风寨本是西边底部的一个小组织。后来在那冷面严苛的老大带领下逐渐壮大,争地盘,抵外敌,才将几年时间就占据了整个北南山头。 他们说他对手下特别严,不会纵容北南山上出现这档子事。所以才终止下面的争斗,并且让人告诉瑞婆婆,管好那女子,没事别让她出来。 瑞婆婆是北南山上的老人,这帮匪寇她也算是看着长大。为了维护姑娘的清白,婆婆很快点头应允。 于是为了不给婆婆添麻烦的纪嫣整天就待在小木屋内,平日也不出北高坡。待在屋中做些手工针线,以求婆婆到镇上赶集时能拿去换点银子。 纪嫣就这么安安分分地留了下来。 以往闺阁中她也会做刺绣,但不是买卖的活计,全凭喜好。然而如今却不同,她要根据时下女子喜爱的花形细心研究,为了多赚点银子报答婆婆。时常夜夜挑灯赶工,忙得不眠不休。 家里人应该不会再追来,毕竟北南山是匪寇丛生的地方。自打娘亲过世,爹爹已经很久没在她身上下过功夫,除了这次要将她嫁出去外。 叹口气,思索到此再次对着烛火陷入沉思。 瑞婆婆心好,看不过她伤刚好就如此劳累,垮着张脸命令她赶紧去休息。 可惜纪嫣不肯,愣是要将婆婆伺候上床。最后坐在床边,如以往无数次般帮她按压疏解,缓和腰背上的疲劳,方才肯歇息。 婆婆说她这辈子没嫁过人,以至于一把年纪什么都能做。砍柴打水,担着上山来回不叫事。久而久之就落了个腰酸腿疼的毛病,一到变天就不见好。 她做不得什么,只能像娘亲在时那样,趴在床边帮她按摩。仔仔细细不曾怠慢,指法娴熟,按起来还挺合婆婆的意。 然后瑞婆婆就这么趴在榻上睡着了,临睡前告诉她,山坡北边有条小河,那里不常有人经过。洗衣洗漱都可以,让她多加小心,晚点去便是。 婆婆到底心细,知道她心有顾虑,来这里好几天不曾下水沐浴。试图帮她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清洗一番。纪嫣听着,当然更忌讳荒郊野外。只是点头表示感谢,谢谢婆婆的体恤。安顿好她,抱着一盆换下来的衣物,松开乌发,等到傍晚后径直往小河边去了。 她决定在那儿洗几件衣服,顺便清洗一下脏腻的长发。 离开大雨倾盆的那几天,近几日天气变得异常炎热。她没有多余的衣物,只有婆婆给她的一两件素色麻衣。随手将长发拢成辫,腰间系上长带。离开罗裙织锦的包裹,肤白通透,仍旧那般明艳动人。 路上经过一边山头,抱着木盆的姑娘正好被不远处几个路过的男人撞见,见此情景,尽都愣了住。 他们本是要往老大那头去,正在边走边说话,抬头碰巧遇到她,映入眼帘,再也挪不动步。 随着视线漂移,几人之中终是有人耐不住,冲着姑娘的位置狠狠道出一声。 “真他娘的勾人!” 灰衣男子擦了擦嘴,冲不远处的小佳人低叹。而旁边相貌斯文点的男人则漠然白了他一眼,挑眉。 “行了,别跟哈巴狗似的乱流口水,看看就是,别耽搁。” 望着美人儿察觉之后飞快逃离的身影,男子吹了声口哨,下意识脱口。 “看看?老子巴不得现在就睡了她!” 一阵轻笑,斯文人朝这头踱了两步,揶揄。 “呵,你还来劲了?要让老大知道,非得扒了你的皮!” 他是这儿的二当家,在一帮兄弟前也有些威信。但灰衣男子是寨里的老油条,闻言丝毫不惧。 “老大?那是老大不懂!要让他见着这妮子的狐媚样,保管也移不开眼。” 忍不住感叹,随后脑门儿吃痛,竟被跟前人重重敲了一记。 “魏冲,别怪我没提醒你,咱们北南山可禁止这些勾当。尤其上头明文规定,你小子小心点。” 他虎着脸,什么话也不敢接,只能缓了缓,舔脸道。 “嘿嘿,齐兄弟,老大那儿真没见过了?前几日出兵受了些伤,要是他见过……” 男子白了他一眼,抱臂而立。 “要是他见过……更没你的份!” 说得那般果断,半分情面不留,听得男子拧眉直嚷嚷。 “哎哟喂,敢情您就爱损我?” 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动手一握。 “少废话,快走,南边那帮狗崽子前几日刚投奔东阳,指不定哪天就来闹事。先送药过去,别瞎掺和。” 对方一听,思索事情严重性,不敢再吱声。 “哦,那好,都听你的。” 说罢就被男子一把拽了走,连同身后两位始终不言的汉子。眼神仍旧落在姑娘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跟着了魔似的。 纪嫣小心奔走,很快绕开几条小道奔向小河边。期间不住往后探,奔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半天过去确定没有人跟来,这才放下衣服,松口气找了处空地停下。 她如今最怕的大概就是土匪,尤其他们的眼神。落在身上像是要将人活活扒掉一层皮,非常可怖,让人不敢直视。 此时已是傍晚过后,她在这儿歇了很久。漫天散不尽的晚霞,水波潺潺,一时静谧。婆婆说得没错,这里的确很少有人过来。于是大着胆子歇息够,复才走近河边,简单摊开衣物,顺便埋身洗了头发。 乍眼瞧,那夕阳下的女子身姿纤盈,躬身埋头时娇娜款款,暴露出领后大片肌肤。白得像瓷人儿,水珠时不时溅在身前的衣物上,湿了一片,相当诱人。 她埋着脑袋,什么也不知道。更不知远处旁的大石后还有人,正静立于此,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或许人到了险要关头都有危机意识,她也觉得这样安宁的环境有些不对。于是迅速清洗好长发,抽出旁的布巾简单擦拭。支起身,坐到旁的石头墩上。 然后,感受周遭一阵诡异的宁静。 抬起眸子警惕地朝两旁看了看,秀脸漫着濛濛红晕。青丝如瀑,擦洗的动作婉柔谨慎,带着探寻。 愣得一刻,她轻轻抿了抿唇,眼中氤氲水汽。下意识伸手握住领口,朝旁边晃动的芦苇丛瞧去。 横竖觉得哪里不对,直到噗通一声响,自远到近往水面跳入一枚石子。紧接着第二枚,第三枚。每一枚都能砸出干净利落的水花,只听其声,不闻其人。 纪嫣顿住,随后便感觉到让人不安的恐慌。因为无论如何,这样的举动只能证明旁边当真有人。且在这四处空旷的北南山小河边,她不敢想象这样的情形意味着什么。只能迅速抱起木盆,连湿发都来不及擦,飞快朝来时的小道奔去。 70.070 此为防盗章,比例不足, 稍等 云层散开, 起伏飘然。风不大, 全让他身体挡了去。迎面而来吹不到一丝风, 用心感受,原来他真的好高大。 静了半响, 不言不语。连那刻意避开的眼神都能感觉到炙热,碍于那日的经历, 姑娘抱住篮子不动声色退后些许。 天色变化快, 聚在空中浮云朵朵。 她继续往后退,待后背抵上院门,无路可去。微蹙眉,暗里较劲的小模样估摸又在心底怨他。 罗劼看着她,一贯的态度。微低头, 抬手抵上她身后的院门。 这样姿势,仿佛能感受到他胸膛处散发的热气。纪嫣当然不肯,气势里带了灵性,抱住篮子,直接开了门锁。 她进院了, 只留给他一个纤薄的背影。身板小, 身姿却不错。听说这丫头会跳舞,不知那娇盈小腰动起来会如何。 罗劼一顿, 意识到想远, 收起心里头燥, 只握了拳。心情如同天气,难辨滋味。 就这么站在院门口,看她如何面色如常搁下篮子。又绑了围兜熟门熟路出到院中生火烧水。模样淡定,五官细腻清秀,只那眉眼中的纠结,看在眼里实在难耐。 一时难把握,推开院门径直走入。一副不请自来的架势,姑娘闻此倏地支起身。眼里藏了戒备,一双水眸就这么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伫立跟前,倒没再唐突人。对上那湖水般的眼眸,一身湿也顾不得。习习凉风吹了半响,总算平静下来。 看着她,掩了几日的心情无所顾忌。认了理,清楚自己心里头的笃定,依她的意思,索性直言。 “男女有别,授受不亲,我负责到底。” 低哑响亮的语声,听得姑娘手中火钳一滑。该庆幸此地偏僻,不常有人经过。否则就这一句,真想立刻伸手掩了他的嘴。 这人,怎还敢拿出来说,哪有这般无所顾忌。什么负责,她与他,如何走到如今这一步。 那日之事,纪嫣的确很恼。多的是羞,如果换了山下那些莽汉,她可能会就此逃离北南山。可在此生活那么些日子,心里终究舍不得。瑞婆婆没康复,阿隽也还在孰风寨,走了又能如何。 静下来多想,忆起他,竟是不知不觉淡下。若换做从前深闺,她定然怪自己不知羞耻。然而如今一个人脱离家邸,没了那些规矩。唯一尚存只剩脑海中对方炙热的怀抱。 是因为对他印象不坏,还是惧他怕他,连起码的怨都一并淡去。 罗劼心烦意乱,姑娘何尝不是。一度不想面对,女儿家的礼仪廉耻都忘了干净。知道他怎么,忙碌起来少了计较。只当避开,过些日子,兴许就…… 抬眸,那家伙还如此,不想再看他,捡起火钳灭了火。提着水桶,就此掩上房门走进里屋。 人还在外面站着,活了二十八年头一回这副模样。隔着一道木门,等着她,一动不动。 或许人走了心都是傻瓜。 凭那一脚就能踹开的阻隔,他威武不屈的罗老大就此生生止步。门掩上,但旁的那层缝隙却能看到外面的情形。纪嫣知道他立着没走,一时拧眉,待到床边,泄气般埋入被褥。 该如何,能如何。哪有这样的人,初识到今,她总认为他那样的男子,不会如此这般…… 静静想,早起到现在忙了一整天。眼下哪还有力气再折腾,独自倚在床榻,靠着枕头。心里有的没的一起涌入,占据脑中所有。没过多久,就在这一点一滴思绪中渐渐进入梦乡。 闭上眼,不知睡了多久。只记得做了很长的梦,梦到曾经府邸的后院,还有娘亲最爱那几盆花。意识中总惦记她还在的日子,大概是思念成疾,亦或者太过想念。 于是等到再睁眼,天都暗了下来。恍然抬眸,浑浑噩噩,不知身处何地,待她察觉自己早已睡了过去,立刻从被子里爬了起来。 心思乱,落不到实处,唯一能见是白日掩门时最后那一眼。深吸口气,忙从床边坐起。套上鞋,本能反应起身来到门边。悄然往外头看了看,不见人。拉开门栓,却赫然发现那不依不饶的家伙竟还守在院外,压根没走。 原来他躬身埋在灶台边帮她生火烧水,顺道还砍了几捆柴。备了大概好几日都用不完的柴火,默不作声拎着斧头。衣裳还是白日那件,淋了雨早已风干。即便如此,看上去仍不见狼狈,气势压去一切,怎么看怎么让人生畏。 见她出门,本能反应抬头,二人视线相撞。没过多久,他便丢了斧头直起身。 无声对视,姑娘披头散发倒失了礼数。怔怔地看着他,似是没料到他竟然这个时候还没走。 外面又开始飘雨,像嫌他不够狼狈,继续很是时候洒下。他没动,站在灶台外的露棚内,就着这雨逐渐变大,抹去前额飘来的雨水,漠然不动。 纪嫣没吭声,转首拿过架子上的外袍,披上走出,来到露棚下。 不远处的男人就这姿势盯向她,见她盖上锅盖子,好半天过去才又开口。 “醒了?” 尽量不往边上去,拉过外袍衣结,动手悄然拢住。 夜空开始闪电,伴随似有若无的雷声。他半边臂膀淋了雨,却是无谓。目光灼灼,面对面伫立。 “饿了没?” 继续问了一句,倒比什么时候都固执。知道躲不过,纪嫣垂首,轻叹,似无可奈何。 “这么晚了,你回去吧……” 说完从杂堆里找出伞,擦去上面的灰,抬手递过去。他没接,连看都不看。 “真不给我机会?” 站着没动,气势俨然。这家伙生就一股霸道之气,对上谁都一样,只在她面前已是收敛。 纪嫣什么都明白,心里头乱,不知如何与他闹到这样的地步。看来以往长辈教导没错,未出阁的姑娘实在不可与生人走得过近,近了于理不合,更会…… 紧了紧领口,秀眉拧起,任那风雨交加。声音轻,但却很清晰。琢磨片刻,方才启唇。 “我已有婚约,于你不公,且……” 他接过伞丢到一旁,眼都不眨。神色炙热,口气笃定。 “就算你嫁过人,我照娶不误。” 越说越不避讳,越说越直接。连那略微撑起的面皮也给他的话捅了干净,一时踟躇。 “你……” 能如何,这家伙就是认了不走。她转过头,打量外头的天,以往这个时辰已经开始做绣活,可是今天有了他,一切都乱了套。 无言而立,纪嫣又静得一刻,没了法子,只能再次相劝。 “回去吧,天色已晚。” 他没再开口,自顾自去看火。这男人独居惯了,什么都能做。以往一个人懒得动手,今天为了她,倒是没脸没皮,什么都能上手。 “你不吃东西?” 挑眉看她,深深一眼,见人不动。径直寻灶台旁搜寻吃食储备。湿了大半边胳膊,火烤着似是暖了些。 他做这么多倒不为自己,来之前总想着要在这丫头跟前彻底使回气性。但真正见着她,发现自己竟半点脾气都没有。 怕不是吃定他,也甘心被她吃定。 为了不让对方觉得自己赖着不走,烧水拿面,那般高大的男人杵在灶台前,轻车熟路,一副很自然的语气。 “我给你煮面,吃过再走。” 和罗劼住一个山头,二人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尤其对方还刻意出现在她跟前,见的次数也就更多了。 时不时搭两句话,姑娘懂规矩,再怎么也不会邀他到木屋做客。有时见多了,她干脆只听不言。或者两人一块儿杵在果园,直到无话可说,方才各回各屋。 其实他人挺好,就是脾气臭了点。时常没好脸色,偏生还来得莫名其妙。 这是人家小姑娘的理解角度,换了对方,只见天觉得她是白眼狼。对她好,除了谢就是谢。帮忙拎东西,总说不用。搞得他跟热脸贴冷屁股似的,愈发没了脸面。 入夜下了一场雨,浇得满山生机盎然。环在林中的果园子内,淡香扑鼻。白日日头盛,积攒起来的暖一倏儿散了开来,围在其中,惬意得紧。 随着逐渐“熟络”起来的关系,罗劼不再管她去果园采摘的事。得闲会带着黑狼守在一旁。双臂枕头倒地上歇息,看姑娘依旧仰头攀在上头,专心致志地做自己的手上活。 一身小薄裙,听说是用婆婆换回来的料子改的。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总之穿她身上就是好看。勾勒得腰身纤纤,织带束起乌发,只余几丝搭在额角。曼曼娇娜,小鼻微翘,像画里出来娇娥。 71.071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 稍等  意识到此, 纪嫣鼻子一酸。抬手颤颤地拭去对方额角的杂草, 关切。 “这里这么危险,你怎能翻山上崖?” 感觉到她的视线,他不太好意思避开姑娘的目光, 惦记这么久, 闪躲之后忽又舍不得。 “听说你住北高坡, 山上男人不许上来。我那日见到……见到那土匪头子, 索性……” 抬眸, 直愣愣看向她。奈何女子注意力都在他脸上, 观察片刻。 “……你受伤了?” 纪嫣惊诧, 他倒不愿提及这个问题, 刻意闪躲,好半天过去才不情不愿出口。 “没事,都是底下人不让生面孔入寨。我只得乔装成商户落下的家仆,留在寨中, 昨日干活不小心被石头划到……” 他没说实话, 来了孰风寨就被山下分营拉去做杂役, 不见天日, 过得比奴仆还要惨。 往旁挪了挪,浑身脏兮兮的阿隽抿了抿唇, 试图离她远些。纪嫣一怔, 凝视片刻忙掏出怀里手绢帮其擦拭。 从额头到下颔, 仔仔细细。惦记不远千里难得相遇,倒都忘了规矩,也没了忌讳。 “小姐,你还好吗?那些恶人……有没有欺负你?” 一阵沉默,他再度关切。纪嫣听着,心中百感交集。想来自家府邸早已无人,父亲也未曾前往寻她。反倒是眼前人,心下一触,微微摇头。 “救我回家的是北高坡的瑞婆婆,她受了伤,暂时养在寨子底下。我住在这里,一切安好。” 听她这样讲,跟前男子兀自松了口气。 “那就好,只有一想到你流落到此,我便整日整夜无法安眠……” 他是真的关心她,无论她做什么,都铁了心向着她。即便那夜她说自己想逃出去,对方二话不说,也毅然决然打算帮忙。对于纪嫣,阿隽从未有过二心。 许是故人重逢,难得感怀。姑娘看着他,悄然出口。 “谢谢你……阿隽。” 难言的气氛,好在小子洒脱,衬着那纯粹阳光的笑,苦楚都给抛开。 “跟我客气什么,我的命就是小姐和夫人救回来的。如今夫人不在,我便只求小姐好,这样我就心满意足。” 他仍如从前那般,开口闭口都是暖心的话,从不责怪谁,也不爱埋怨。 纪嫣瞧着,目光落到他脸上的伤痕处,再慢慢下移。猜想看不见的位置,大概还有伤,便果断道。 “你受了伤,快跟我回婆婆屋邸,我替你上药。” 他本就是特意上来见她,如今碰着人,总不能就在林子里杵着。听她这样一说,当即应了下来。 “好,听你的,我们现在就走。” 说罢环顾四周,想到什么,再问。 “倒是那边屋子,方便不?” 这个问题纪嫣也考虑过,思来想去,很快点点头。 “李叔晨起忙,罗公子那头不定在,你悄悄跟着我,咱们小心些。” 他应了是,听到罗公子三个字,面上没来由一滞,待到反应过来,当下也没多问。 “好,小姐走前头,我随后就跟上。” 说罢二人便开始行动,纪嫣仍拎了水桶。先一步抬脚出了林子,走回自己以往穿梭的小道。一路而去没见着旁的人,观察之余举止更加谨慎,心里惦记阿隽身上的伤。没肯耽搁,行得很快。 那小子机灵,就这么一步步跟上她的步伐。左顾右盼,在孰风寨混了半月比从前更加机警,为着她,不得不谨慎,前前后后,看了又看。 于是这一主一仆就这么调转路线重新上了北高坡,往婆婆的木屋而去。纪嫣熟门熟路,小鞋踩在山道上利落果断。身型灵敏,比起从前更加纤盈。小子看得出神,跟着走。来来回回几个兜转,不足多时就被带着回到屋邸。 轻手轻脚打开院门,抬步而过,昨夜洗的衣裳还挂在旁的支架上。门一开,随风而起,飘舞着一条改过的裙子,旁边还挂了那日问罗劼借的那套男装。 随她入门,阿隽的目光始终落在院子内。环视边上的情景,见到那几件衣裳,微微抿了唇。 那日见到她,她就穿的这身男装。被那匪寇一把扛出医馆,当时的阿隽见状立刻就想冲上去。只是旁边的铁老三拉住他,告诉他那是孰风寨的头子,不许他贸然生事。 他和纪嫣一块儿长大,哪会不知自家小姐的性子。跟那匪寇如此亲近,定是受了欺负难以启齿。阿隽很担心,自此之后再管不住自己,成日就想着怎么上北高坡来探望她。 踏入屋中,垂首锁上房门。阿隽是偷跑上来的,若让人知道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纪嫣顾念他的安危,不敢疏忽。关门后再朝窗外看了看,确定没旁的人经过,这才去到婆婆放药的柜子前俯身翻找。 一身凌乱的阿隽被安顿在旁的椅子上,就是那张前几日罗劼躺过的椅子。坐上去,怔怔地望着姑娘的方向,抬手拂去额上沙粒。 婆婆的东西放哪儿她最清楚,没过多久就翻出好几瓶药。有止血的,还有绷带。捧着走回,轻轻蹲在他的身侧。 见她如此,阿隽心里头突地空落落。不知是心疼还是担心,不知她过得如何,总见不得她这样,让人怎都放心不下。 自小一起长大,与其说是仆,不如说是姐弟。阿隽小她一岁,儿时二人时常相伴。后来大了拘于礼数,少碰面,但心里话仍旧可以说,也算相互信任的那种。 原以为离了家,那些过往今后都无法拾起。竟不知他能千里迢迢寻到土匪寨里头,为了见她当真不管不顾。 想到此,不再深思。撩开衣摆,露出一条结实黝黑的手臂。入眼之处全是淤青,瞧这架势不定身上还有。纪嫣看在眼里,不知如何下手。好半天后才忍了鼻酸,小心翼翼开始替他上药。 二人都没说话,久别重逢,心怀感触。 那些淤肿不知如何形成,左不过应了一个理。为了潜到北南山来寻她,的确吃了不少苦头。只是他闷着不愿多说,纪嫣心疼,自不敢再问。 无声的僵持,她埋着脑袋,用了好长时间才将药膏抹匀。凉凉地触在身上,沁入肌底,积的血带着未散尽的淤红。看了良久,擦了良久。 半响后待到腿上,阿隽忽地按住她的手,不让她去撩裤管。瞧他走起路来不甚利索,纪嫣一怔,眼里漾了泪。却见他夺过药退开些许,喃喃道。 “别擦了小姐,还是我自己来。” 她屏了泪,没肯露于身前。好半天后抹去,轻声。 “阿隽,你在山底下究竟遇上了什么?” 知道他历经坎坷,纪嫣倒只想问出所以然。奈何这小子打死不说,讪讪。 “能有什么,不就是平常人干得活,没事。” 说罢见她又要落泪,慌忙放下衣袖。 “诶你别哭……” 姑娘撇开眼,手里攥了药瓶,心情复杂,片刻后才又继续喃喃。 “你从府里出来,家里也已搬迁,往后有何打算?” 本想问问父亲,可话到嘴边却又止住。心里头惧,甚至有些不敢。 不过小子闻言想也没想,立刻脱口道。 “自当守着小姐……” 说完许是觉得唐突,忙又转移话锋。 “瞧我说的什么话,待你这儿安顿好,我再出去觅些事来做。” 说得容易,只是哪能这般简单。她心下有了主意,点点头,万不愿他再如此。 “好,我寻法子,等婆婆伤好,想办法通融通融……” 此话一出,哪知对方压根不肯依,什么不说,果断拒绝。 “我不走,你要待这儿,我也不走。” “阿隽……” “小姐别劝,这里匪贼横行,我怎能放你独留于此。” 说得肯定,认死理,如何都不让。纪嫣犹豫,欲言又止。 “可是……” 男子回头,眸中定定的闪着光。 “别说了,寨子里的活我能干。没的再周旋,你一个姑娘家,替我奔波那些作甚。” 拒得快,你一言我一语都是为着对方好,谁也不让谁。纪嫣拿他没辙,如儿时那般抬手点他额头,轻叹转身。 “不……这些都是我……” 说到这,突地停住。耳畔蹿入熟悉的声响,她立刻止住声,爬起身往窗外瞧。 而阿隽似乎也发觉不对,看了看她,忙依附过来。 “怎么了小姐?” 她停在窗前,小心推开窗,看了半天复又掩上。推他往后,凝神蹙眉。 “你先别出声。” 这个时间段安静,院外哪怕一点响动也能听清楚。纪嫣就这么按住阿隽,从窗户缝隙处往外瞧。观察良久,待到听清,心下只觉不好。 糟糕,是黑狼的声音。这个时候……莫不成是罗劼来了? 想到此,她心下一紧。回头看向身后的男子,顾不得多,匆匆擦了眼角湿润,赶紧拉着他往里屋去。 果然是罗劼。 片刻后再抬首,他已很是时候出现。行在黑狼之后,手里握着长鞭,一身黑色束装。面色冷凝,不知打算去哪。 瑞婆婆的院子不大,离房间距离不远。姑娘静呆呆地愣在此处,眼眶泛红,吸吸鼻子偏头缓和过来。 只她这动静,对方一眼便能望见。目光从姑娘的脸划到双手攥紧的动作,停在门口,屹立不动。 底下的黑狼见势则拼了命往上扑,从院门外翻起身,脑袋在姑娘腰间来回蹭。口里哈着气,显然几日不见有些兴奋。 她就这么望着他,眸中藏着戒备,似有若无。微微握住门栓。感受黑狼的舌头在手背上来回舔,似乎就想夺门而入。 而她只能悄然抽开手,静静守在一旁。防止黑狼肆意撒欢,更防止屋里头的情形被人发现。 72.072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稍等 末了与她一起待在院中露棚下吃, 两个人, 两碗面, 还有煎蛋。纪嫣怔愣, 他倒自在得很。除了不进里屋, 什么都能一并做了。 雨势大,慢慢又渐小,好半天后才停了下来。 夜里安静, 除了细微的雨声什么都不见。他吃得随性, 还弄了瑞婆婆储备的腌肉。吃得快, 并且一点也不粗鲁。 姑娘静默,只道与他面对面。半响后才持起筷子, 模样娇娇带润。坐在凳子上,吃了一口, 又继续喝了口汤。 她吃东西也静,第二回与他一起用饭, 两人都没怎么开口。罗劼不守着她,吃过就去洗碗, 末了还将灶台一并整理干净。回头再瞧, 她竟是吃完了。 掩不住眼底的笑,微挑眉。反倒是姑娘察觉到他灼灼目光, 起身擦了擦, 转身进了里屋。 兴许是真的饿了。也兴许……不想驳了人的好意。 待她再次从里出来时, 罗劼竟自顾自泡了壶茶。就着雨停的深夜,坐在院中品茗。 那张刀刻般的脸映着光略显棱角,夜里寒,他架了火。眼瞧姑娘默默走出,一副踟蹰不前的姿态,兀自押了口茶。 她依旧站着,神色沉静。定定地不敢瞧他的方向。 罗劼饮去茶,停在口边看过去。知道她心里头在想什么,在人还未下逐客令时泰然自若开始闲聊。 “味道如何?” 她一愣,本能反应退了退。秀唇轻抿,没有吭声。 对面的男人笑了笑,打量跟前的柴火,静坐于此,身型挺拔。 “这时段需进补,下回打点野味给你填肚子。” 倒像很满意自己的手艺,摸了摸鼻子,继续。 “我做的野味也不错。” 但凡把话说通,什么话脱口就来,实实在在半分不掩。 看着她,像要望进人心底。 完毕也给她倒了一杯茶,放在跟前木几上。纪嫣吁口气,没见动。片刻后才向前走了两步,收拢多余的柴火往旁边抱。 不言不语的模样,逼狠了才能对峙几句。实则就是安静,并未有太多张扬个性。罗劼喜欢看她急起来的样子,因为只有那样,才能暴露真实的自我。 见她开始收柴火,他又继续喝了点茶。山里清幽,夜间更甚。不一会儿她便收拢妥当,弯腰坐到旁边椅子上,顺理才刚从露棚下收回的干净衣裳。被雨溅了点湿,抚平过去渐渐贴合。 喝起茶来那男人倒是坐得住,尤其对方吃了他的面并未再着急赶人。心里平复,径直打量。目光从她眉眼滑到脸侧,就着火光。脸红彤彤,似连耳垂都泛了粉。看得仔细,不自觉瞧出了神。 姑娘虽专注,但也有意识。知道对面那家伙正一动不动看着自己,稍一愣,微微垂下眼。 要不是碍于眼下的处境,罗劼还真不想走。 多待一刻,是一刻。不知这丫头明日醒来会不会又翻脸不认人。她是只小白眼狼,他也有能耐。磨也要磨出个所以然,只要她不再恼他。 看了一会儿,越发心痒。大晚上盯着个姑娘瞧,还是心里头念的那味儿,如何能自持。没看多久他便干咳一声偏过头,眼瞧天色已晚,这才不情不愿直起身。 这边屋子迎着风口,晚上稍不注意就得吹风。罗劼观察仔细,默不作声往旁扫了一眼。看着她,正色嘱咐。 “夜里漏风易着凉,记得关好门窗。” 说完见她眸子眨了眨,慢慢抬起,望着他的方向。他笑了,笑得不避讳,但也不张扬。 罗劼其实挺能察言观色,尤其是这丫头的一举一动。看在眼底有了定数,眼里藏着笑,挑眉。 “吃了我的东西,往后可跑不掉。” 刻意逗她一句,不怕人急。语毕果真引来姑娘一滞。秀眉轻拧,下意识动了动唇。 知道逗过了她得急,罗劼很快收敛神色,没再多言,瞧着那双清澈的眸子,只留两个字。 “走了。” 不再多墨迹,言毕转身就走。 他不喜欢逼着谁,与那丫头来日方长。即便对看上的东西向来势在必得,不过也不会太操之过急。留给彼此一些缓和的机会,再者夜深人静,他待得多些也只会影响丫头休息。 说走就走,身型修长高大,背影在夜色下堪堪挺立。少有的气势,英气挺拔。不同于她以往见过的所有男人。 长这么大,纪嫣接触的男人实则很少。家中无男丁,爹爹接的姨娘生了两房妹妹,仍无男子。除了自小稍微亲近一点的家仆阿隽,再接触得多只有文轩表哥。 她在深宅里养了那么多年,要不是重生一遭,她或许还真没那个胆量敢独自跑那么远。 从刚开始的提心吊胆到如今渐渐适应,本以为可以一直安稳,哪知眼下竟又招惹上他。 对于罗劼,她实也不算讨厌。只被那日孟浪行径给惊着,害怕面对。如今他来,她躲不得。浑浑噩噩受了一顿饭,静下来再想,倒又不知该如何应对。 姑娘家独自在外到底麻烦,挨了这么久,算是真正有所体会。往后接下来再不想招惹谁,待只待他过几天忘了去,彼此也就…… 如此想,安静无声的院子内,女子怔怔地望着叠好的一扎衣衫,兀自出了神。 翌日又是晴朗的一天,北南山的气候就是如此。雨过总会放晴几日,这几日最适合采山间的野菌,带回家清炒熬汤。她一个人总不知该吃些什么,想来无事。处理好婆婆花圃里的活计,早早的就出了门。 鉴于祁风台太过繁杂,索性没再去往那处。出行时顺道去河边把衣服洗了干净,听到山底下的号角声。知道孰风寨里的人又开始练兵,不知为何,脑海中闪过昨日的画面。想起那人说的话,不禁默了住。 脑子里还在回响,毕竟从未有过这种遭遇,不是睡一觉就能忘记的事。触上片刻,久久无法回神。 这时候阳光明媚,风吹河面漾起涟漪。姑娘眉目清静,秀脸略显倦色。定是夜里头又没睡好,怔住不动时,清清的眼眸中毫不见波澜。 大概一个人待久了,离了瑞婆婆那么多天。自己独处比起先前更加少言寡语。想起婆婆,倒还真怀念她在身边那些日子。 不知她伤养得如何,得养多久。还有阿隽,他眼下又如何了。攥住湿衣裳拧了拧,水眸有了波澜。忆起他们,早知就不逞那脾性,心底牵挂,只觉无力。 任那心思徘徊不定,没待多久。身后忽闻一些脚步声,姑娘听着倏地支起身。眸中藏了戒备,一身素衣,绑起长辫,立在河边,一眨不眨地望向来时的小道。 认真听着,没过多久那处就出现一道人影。由远至近,走得急。待到近处对上她的目光,认了认,不就是那日寨子医馆劝她喝酒的男人。 似乎是叫齐二爷,纪嫣记得旁人是这般叫他。 收敛转身擦了擦手上的水,那家伙见状一顿,不及多想很快走上前。看着斯斯文文不见匪气,对上她倒也低调平和。 他来自是有事,且还不是小事。经过罗劼“批准”方才前往,在姑娘跟前行事规矩,非常知礼守节。 面上露了笑,看上去温和从容。出口一声,清晰稳重。 “纪姑娘。” “……” 她微一抬眸,见状没有急着反应,抿了抿唇,没说话。 倒是齐天桀明事理,收起在罗劼跟前那套。缓和口气,很快安抚。 “不用怕,我没恶意,是老大叫我过来跟你说点事儿。” 早前闲聊也听罗劼提过此人,似乎还挺相熟。纪嫣闻着,不知怎的倒不防备,默默将湿衣裳放进桶里,轻声。 “公子何事?” 他也不多耽搁,走上前贴心帮她提起木桶,引得人怔愣,复才张口解释。 “医馆老李那边传来消息,说瑞老太这两日不太好,你兴许得去看看。” 说罢对上她的眼眸,齐二爷没有罗劼那般高大,但身型也算修长匀称。说起婆婆的事,她自是在意,忙着问。 “婆婆怎么了?” 知晓情况,男子暗里一叹,倒不作它言,只简单道。 “听说不好,我也不清楚。要不先走,去看了再说?” 她点点头,应了心里所盼,见他欲抬步,紧接着跟了上去。 “好,只是……” 想到什么,这本分的姑娘倒生出一丝顾虑,看上去娇憨乖巧。跟前男人了然于心,微微笑了笑,朝她示意。 “放心,老大说了。我带你下去,直接到医馆,不碍事。” 风从脸庞拂过,有些凉,带着山间独有的青草香。 天地无物,无声僵持。单纯的想着应一事了一桩,只要谈得妥,总有解决之道。 只可惜她太小看罗劼,也太不懂男人。 就这么静立不动,等着他动作,哪知对方看了半响,什么举动都没有。只待她等得有些不解时,捞过她的手腕,猛地将人拉近。 低头,衣袖瞬间滑开,狠狠一口啄在腕子上。没错,是啄。就这么光天化日,亲了她的腕子。一气呵成,动作果断。 察觉到这突如其来的亲吻,纪嫣触电样的抬眸,本能反应缩回胳膊。虽然是在手腕,但到底始料未及。倒退半步抬起头,看他的神色从先才的一本正经到似笑非笑。姑娘一怔,终是反应过来他是在逗她。 一股脑的羞突然涌上心头,一时急,忙着将手腕挣脱。哪知他压根不放手,盯着她,再低头,忍不得,就这么吻上她的腮。 想亲她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这家伙一身匪气,跟关内斯文男子完全不同。贴住腮边的吻那般狂热,勒紧腰身。俯身啄她细腻的肌肤,一点一点,烫进心底。 姑娘神色僵住,明显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没料到他会如此,更不敢想他接下来打算亲到哪儿。脑子一片空白,待到反应过来,抬手使力挣。 “不……” 感受那额角发丝的馨香,顾念怀里挣得厉害的小美人儿。触上她的一瞬,当真舍不得放手。她身子好软,腰身一带就是满怀。脸颊散发女儿家的香,腻入骨髓,夺尽气血。 可惜姑娘明显吓着了,连推带阻,看样子真有些急。他吻得一刻,没再挪动,好半天后才依依不舍松开她。 不想迫了人,更怕一时失控吓着她。毕竟真正沾上,他可能真的会彻底失控。 松了束缚,直往后退。得了自由的小娇人儿倒吸口气,抽出腕子,抬头看过去。心里又急又羞。远没想到他会这样做,更没料到他能如此孟浪。 这是做什么,若她不拼命挣,他是不是还打算…… 姑娘急得说不出话,面上气,脸红到脖子根。调转视线,什么话没落。拧了眉,不敢再在此多待。呼吸一滞,径直抬步朝自家木屋跑去。 转身就跑,被这一举给激着,连多余的话都没有。 看着她离开,罗劼没有再动。目视那仓惶而逃的背影直往高处去,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视野中。 有那么一刻,小姑娘是说不出话的。并非矫情,只是未曾经历。人一旦没有经历,对未知而来的东西总会感到不知所措。 她早该觉得不对,孤男寡女,为何要毫无顾忌往他跟前凑。他也是男人。不及山下的莽汉,可那份蠢蠢欲动,她今天算是真的感觉到了。 惊,惧,羞,诸多情绪汇合在一起。回到屋子,她不知自己那天是如何过来的。更不晓得之后几天,如何自处。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事,过后的几日,她再没跟罗劼说过话。甚至刻意避开,压根不在他跟前出现。 突如其来的举动,后劲挺大。阿隽的事暂时被置下了,不过那之后也未曾见他翻山上崖。罗劼暗里放他松缓,不至于像往常那般难熬。试图将人弄走,可惜那小子死活不离开。 73.073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稍等 心里头顾忌,碍于他俩这些日子有的没的。姑娘面薄, 难自持。 感觉他步步紧逼的步伐,她本能反应往旁挪。待到这迫人的气场终于来到身前,逃无可逃,只能面对。 呼吸喷洒头顶,是男人的气息。兴许离得近, 她感到无以复加的笼罩感。微微抬起头,默默转向别处。 云层散开,起伏飘然。风不大, 全让他身体挡了去。迎面而来吹不到一丝风, 用心感受,原来他真的好高大。 静了半响,不言不语。连那刻意避开的眼神都能感觉到炙热,碍于那日的经历,姑娘抱住篮子不动声色退后些许。 天色变化快, 聚在空中浮云朵朵。 她继续往后退,待后背抵上院门, 无路可去。微蹙眉,暗里较劲的小模样估摸又在心底怨他。 罗劼看着她, 一贯的态度。微低头, 抬手抵上她身后的院门。 这样姿势, 仿佛能感受到他胸膛处散发的热气。纪嫣当然不肯, 气势里带了灵性,抱住篮子,直接开了门锁。 她进院了,只留给他一个纤薄的背影。身板小,身姿却不错。听说这丫头会跳舞,不知那娇盈小腰动起来会如何。 罗劼一顿,意识到想远,收起心里头燥,只握了拳。心情如同天气,难辨滋味。 就这么站在院门口,看她如何面色如常搁下篮子。又绑了围兜熟门熟路出到院中生火烧水。模样淡定,五官细腻清秀,只那眉眼中的纠结,看在眼里实在难耐。 一时难把握,推开院门径直走入。一副不请自来的架势,姑娘闻此倏地支起身。眼里藏了戒备,一双水眸就这么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伫立跟前,倒没再唐突人。对上那湖水般的眼眸,一身湿也顾不得。习习凉风吹了半响,总算平静下来。 看着她,掩了几日的心情无所顾忌。认了理,清楚自己心里头的笃定,依她的意思,索性直言。 “男女有别,授受不亲,我负责到底。” 低哑响亮的语声,听得姑娘手中火钳一滑。该庆幸此地偏僻,不常有人经过。否则就这一句,真想立刻伸手掩了他的嘴。 这人,怎还敢拿出来说,哪有这般无所顾忌。什么负责,她与他,如何走到如今这一步。 那日之事,纪嫣的确很恼。多的是羞,如果换了山下那些莽汉,她可能会就此逃离北南山。可在此生活那么些日子,心里终究舍不得。瑞婆婆没康复,阿隽也还在孰风寨,走了又能如何。 静下来多想,忆起他,竟是不知不觉淡下。若换做从前深闺,她定然怪自己不知羞耻。然而如今一个人脱离家邸,没了那些规矩。唯一尚存只剩脑海中对方炙热的怀抱。 是因为对他印象不坏,还是惧他怕他,连起码的怨都一并淡去。 罗劼心烦意乱,姑娘何尝不是。一度不想面对,女儿家的礼仪廉耻都忘了干净。知道他怎么,忙碌起来少了计较。只当避开,过些日子,兴许就…… 抬眸,那家伙还如此,不想再看他,捡起火钳灭了火。提着水桶,就此掩上房门走进里屋。 人还在外面站着,活了二十八年头一回这副模样。隔着一道木门,等着她,一动不动。 或许人走了心都是傻瓜。 凭那一脚就能踹开的阻隔,他威武不屈的罗老大就此生生止步。门掩上,但旁的那层缝隙却能看到外面的情形。纪嫣知道他立着没走,一时拧眉,待到床边,泄气般埋入被褥。 该如何,能如何。哪有这样的人,初识到今,她总认为他那样的男子,不会如此这般…… 静静想,早起到现在忙了一整天。眼下哪还有力气再折腾,独自倚在床榻,靠着枕头。心里有的没的一起涌入,占据脑中所有。没过多久,就在这一点一滴思绪中渐渐进入梦乡。 闭上眼,不知睡了多久。只记得做了很长的梦,梦到曾经府邸的后院,还有娘亲最爱那几盆花。意识中总惦记她还在的日子,大概是思念成疾,亦或者太过想念。 于是等到再睁眼,天都暗了下来。恍然抬眸,浑浑噩噩,不知身处何地,待她察觉自己早已睡了过去,立刻从被子里爬了起来。 心思乱,落不到实处,唯一能见是白日掩门时最后那一眼。深吸口气,忙从床边坐起。套上鞋,本能反应起身来到门边。悄然往外头看了看,不见人。拉开门栓,却赫然发现那不依不饶的家伙竟还守在院外,压根没走。 原来他躬身埋在灶台边帮她生火烧水,顺道还砍了几捆柴。备了大概好几日都用不完的柴火,默不作声拎着斧头。衣裳还是白日那件,淋了雨早已风干。即便如此,看上去仍不见狼狈,气势压去一切,怎么看怎么让人生畏。 见她出门,本能反应抬头,二人视线相撞。没过多久,他便丢了斧头直起身。 无声对视,姑娘披头散发倒失了礼数。怔怔地看着他,似是没料到他竟然这个时候还没走。 外面又开始飘雨,像嫌他不够狼狈,继续很是时候洒下。他没动,站在灶台外的露棚内,就着这雨逐渐变大,抹去前额飘来的雨水,漠然不动。 纪嫣没吭声,转首拿过架子上的外袍,披上走出,来到露棚下。 不远处的男人就这姿势盯向她,见她盖上锅盖子,好半天过去才又开口。 “醒了?” 尽量不往边上去,拉过外袍衣结,动手悄然拢住。 夜空开始闪电,伴随似有若无的雷声。他半边臂膀淋了雨,却是无谓。目光灼灼,面对面伫立。 “饿了没?” 继续问了一句,倒比什么时候都固执。知道躲不过,纪嫣垂首,轻叹,似无可奈何。 “这么晚了,你回去吧……” 说完从杂堆里找出伞,擦去上面的灰,抬手递过去。他没接,连看都不看。 “真不给我机会?” 站着没动,气势俨然。这家伙生就一股霸道之气,对上谁都一样,只在她面前已是收敛。 纪嫣什么都明白,心里头乱,不知如何与他闹到这样的地步。看来以往长辈教导没错,未出阁的姑娘实在不可与生人走得过近,近了于理不合,更会…… 紧了紧领口,秀眉拧起,任那风雨交加。声音轻,但却很清晰。琢磨片刻,方才启唇。 “我已有婚约,于你不公,且……” 他接过伞丢到一旁,眼都不眨。神色炙热,口气笃定。 “就算你嫁过人,我照娶不误。” 越说越不避讳,越说越直接。连那略微撑起的面皮也给他的话捅了干净,一时踟躇。 “你……” 能如何,这家伙就是认了不走。她转过头,打量外头的天,以往这个时辰已经开始做绣活,可是今天有了他,一切都乱了套。 无言而立,纪嫣又静得一刻,没了法子,只能再次相劝。 “回去吧,天色已晚。” 他没再开口,自顾自去看火。这男人独居惯了,什么都能做。以往一个人懒得动手,今天为了她,倒是没脸没皮,什么都能上手。 “你不吃东西?” 挑眉看她,深深一眼,见人不动。径直寻灶台旁搜寻吃食储备。湿了大半边胳膊,火烤着似是暖了些。 他做这么多倒不为自己,来之前总想着要在这丫头跟前彻底使回气性。但真正见着她,发现自己竟半点脾气都没有。 怕不是吃定他,也甘心被她吃定。 为了不让对方觉得自己赖着不走,烧水拿面,那般高大的男人杵在灶台前,轻车熟路,一副很自然的语气。 “我给你煮面,吃过再走。” 半下午上山又帮她提些东西,简言之就是对方越别扭,他越要做。来来回回,在瑞老太到山下养伤的阶段,逞够了德行。 对此某姑娘是有些纳闷,甚至更多的是不解。虽然对于他人帮助应该感恩,可是这太出格,她纪嫣显然有些招架不住。 只道那人太凶,她要说不,看架势定当没完。纪嫣不敢惹他,遂一声不吭,由他去了。 婆婆不在,活还得照做。她不是懒散之人,以往婆婆在时有人聊天说话,日子过得充足轻快。如今婆婆不在,一个人待在这儿更加只能靠干活来打发时间。 和罗劼住一个山头,二人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尤其对方还刻意出现在她跟前,见的次数也就更多了。 时不时搭两句话,姑娘懂规矩,再怎么也不会邀他到木屋做客。有时见多了,她干脆只听不言。或者两人一块儿杵在果园,直到无话可说,方才各回各屋。 其实他人挺好,就是脾气臭了点。时常没好脸色,偏生还来得莫名其妙。 这是人家小姑娘的理解角度,换了对方,只见天觉得她是白眼狼。对她好,除了谢就是谢。帮忙拎东西,总说不用。搞得他跟热脸贴冷屁股似的,愈发没了脸面。 74.074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 稍等 那时在乌河酒馆吃午饭,不巧是发生了点小误会, 回家被娘亲知道还狠狠训了一顿。本是及笄之后爹娘安排撮合她与表哥, 奈何出行一遭,仍无下文。 想到那些过往,姑娘沉默, 渐渐愣出神。 忆起那日遇到的三名登徒子, 悄然打量一眼,纪嫣没肯说话。 认真想,那家伙是和他挺像。不过他当时留了胡子,看上去比现在成熟一点。 而且初入关内,锋芒尽收, 可没如今这股子霸道之气,反倒是内敛不少。 她默默想, 默默观察。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就不知他如今刻意提起是什么意思。早不说晚不说, 偏生这个时候。叙旧还是找不痛快?那时情急,她是咬了人。所以这算得罪他了么, 会不会是打算报复, 报复她咬的那一口…… 姑娘皱着眉头思考, 神情顿时有些复杂。想了半天, 适才露出一抹笑, 粉嫩的唇微微弯起一道幅度。 “我说……怎像似曾相识。” 话里应付, 罗劼兀自饮酒,也不戳穿。暗里哪会不知道这丫头,压根就是记不得,亦或者没多大印象。如今为了迎合他,偏生还要说客套话。 “记不得就算了。” 他又饮了一口酒,小二很是时候开始上菜。几份女儿家爱吃的小菜,两份红烧清蒸荤菜。分量不多,但配两人刚刚好。 眼看小二眼观鼻鼻观心,上菜过后很快退出。纪嫣未持筷子,张口否定。 “不,我记得……一些。” 看着他,眸子里尽是专注。倒不为别的,实事求是,脸蛋儿泛着红。 “你那时是不是留了胡子,比起现在,略显成熟。” 认真想,双眸水润润,坦言。 “而且你的人,似乎是想……欺负人。” 说到这里下意识不敢看他,害怕太过直接惹到对方。不过他的态度却很平静,记得他留了胡子,这样就够了。眼眸漆黑如墨,一派淡然。 “我没欺负你。” 口气沉稳,道出事实,纪嫣一滞,持起筷来,静静道。 “那就是他们不对……所以文轩哥哥才会出手。” 二人开始动筷,她不护食,包点先给对方夹一份,最后才落到自己碗中,想来都是饭桌上的习惯。 他顿了顿,后才坦然接受,夹起很快解决进肚子里。这家伙吃东西并没有外表狂放,谈不上斯文,但却很安静。 “他是你表哥?” 吃了两个煎包,灌了口酒,罗劼再度发问。 而正在盛汤的姑娘闻罢只是点点头,未曾多言。 “嗯。” 吃饭不闲聊,知道这丫头规矩多,对面的男人倒是不怎么说话。该吃吃,该喝喝,一顿饭吃下来悄然无声。而她也习惯了这时候不开口,专注用餐,时不时抬首触上对方目光,神色一顿,复又偏头。 这家店真的很静,他们坐的位置更甚。老板太替罗老大着想,安排的地方明显是想给二人多些独处的机会。 见他一人独饮,纪嫣到底有些过不去。吃人家一顿饭,起码的礼数还得有。于是末了给自己斟了小半杯酒,端起来正经八百与他碰了一回杯。 仰头而尽,颇为豪爽。不过就只一次,毕竟经过那天的事,她再不敢轻易沾酒。 品她这一举动,某人眼中倒是露了笑。他笑起来挺好看,内敛不张扬。 吃完饭,继续闲聊几句。聊了一些关于北南山上的事,还有孰风寨。最后说到彼此家世,她也是才知道,原来罗劼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不在了,后来有幸得一师傅,跟着师傅慢慢长大。 他早年刚刚横行边陲,这方人习惯叫他六爷。因为师门排行老六,后头他的势力壮大,独当一面。师傅也远游离开,不再留于此。那声六爷知道得少,而今能这么唤他的都是北南山上的老人。 上头几个师兄不在了,纪嫣没问是如何不在的。只知这人当真寡薄,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独自打拼,立足于北南山,倒真挺不容易。 如此实力与魄力定然不赖,否则如何叱咤于此。 姑娘兀自斟酌,听得也认真。不过罗劼不爱多言,只她问,答的时候顺道解释一点。 一番对谈,不知不觉就耗到午后一个时辰。再忆起回北高坡,不禁想到屋子里的阿隽。不知他现在离开没有,倘若回到孰风寨,会不会更加难耐。 到底心疼他,且对方向来不是家仆二字那般简单。是友还是亲,是纪嫣如今扯不断的牵挂。 她想安然待在深山过一辈子,可阿隽不能,离了自家府邸,他本可以过更自在的生活。却为了她落到孰风寨,这般消磨,如何才到头,她不可能对他置之不理。 于是这样一想,姑娘忽地眉头紧锁。不懂孰风寨里的规矩,只道向跟前这人打听,诚心诚意,准不会有错。 吃过饭,二人不紧不慢行在山间。牵了马,骑一阵走一阵。时间耗得快,阳光打出两道斜影,充实山间青草香,一路前行。 他喝了酒,不至于上头,但也有些酒劲。回到北高坡,放了逐日与旁边的马,准备先送她回去,再下山到寨里处理一些事。 眼看他今日跟她耗了大半天,纪嫣好奇,不禁发问。 “罗公子,您这几日都不太忙么?” 他走在山道旁,看她一眼。 “近日不忙,跟人对阵会忙点。” 斟酌其意,眼看就要回屋,她略微晃神。 阿隽的事究竟该不该提,可不提不是法子。他这两天行事匆匆,要突然开始对阵蹿得不见踪影该怎么办。 倘若如此,人这么逞强,如何等得。于是这样一想,姑娘止住脚步,小心思量,试图出口。 “那你们寨子里的杂役……” 罗劼停顿,领悟话里的意思,刻意放缓步伐。 “你想说什么。 她也知道这样不合规矩,可是阿隽本就是外来人。按规矩来不对,不按规矩更不对。除了同他好好说,否则能怎么。 这样一想,姑娘干脆停住,认认真真望着他。 “我那家仆不知寨里的规矩,并非诚心冒犯于此,可不可以……” 这丫头很会斟酌,果断找上他,倒是识时务。 不过罗劼没那么好说话,至少在公事上。 “平白无故,若我不答应。” 他不是轻易妥协的主,那小子能留下来定然使了些手段。不跟他计较已经是看在纪嫣的份上,否则他肯会细查。 “你说,吃过饭就……” 追上去,姑娘怯生生出口。知道于理不合,可难不成一点周转都不许。 瞧出她的盘算,他垂首看过去,目光幽深。 “那你早年咬我那口,是不是也该跟你算?” “什么……” “我不吃亏,谁若犯我,将必报。” 他也不墨迹,张口直言。姑娘闻言踟蹰,彼此各有各的说头,在这半下午的北高坡,两人迎风而立。 吁出口气,满满的酒味。他低头,很自然对上她的眼睛,一字一句。 “我没欺负你,可你伤了我。” 吐字清晰,那般正经。字字在心,细嚼其意,说不出的小气。纪嫣听着,略微后退一步,好半天后才咬咬牙,抬首问。 “……那你想……如何?” 呼吸间带着醇厚的酒香,炙热的眼神,意味深长的话。就这么看着她,半分不掩。 “让我咬回来,我就放了他。” 姑娘一怔,听到这里,双睫轻颤,人又退了些许。秀眉微拧,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复。 到底还有意识,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微偏头,小声道。 “……可是男女授受不亲,恕我不能答应。” 罗劼听罢,不急反笑,那双眸子里有她看不懂的东西。支起身,抱臂打量。 “怎的,纪大人家的子女,就这般魄力?” 出口击她,知道这丫头倔得很,虽然脱离了纪家,可受礼数教育这么多年,断然不可能灭了气性。 她有世家女子的气魄,更有认死理的本事。尤其罗劼还说得那般正经,一丝不苟,没有一点玩味的意思。 忿忿然想了良久,对方就这么等着她。犹豫一声,再抬眸。 “若是……” 说不出口,忒大个人,情绪暗涌。豁出去一般,挑挑眉。 小样儿倒有气度,纤细的腕子愣得一刻,就这么抬起来,连颤都没有。递了出去,肃然道。 “行,只要你言而有信。隔着衣袖,不可多,你咬吧。” “听说你住北高坡,山上男人不许上来。我那日见到……见到那土匪头子,索性……” 抬眸,直愣愣看向她。奈何女子注意力都在他脸上,观察片刻。 “……你受伤了?” 纪嫣惊诧,他倒不愿提及这个问题,刻意闪躲,好半天过去才不情不愿出口。 “没事,都是底下人不让生面孔入寨。我只得乔装成商户落下的家仆,留在寨中,昨日干活不小心被石头划到……” 他没说实话,来了孰风寨就被山下分营拉去做杂役,不见天日,过得比奴仆还要惨。 往旁挪了挪,浑身脏兮兮的阿隽抿了抿唇,试图离她远些。纪嫣一怔,凝视片刻忙掏出怀里手绢帮其擦拭。 从额头到下颔,仔仔细细。惦记不远千里难得相遇,倒都忘了规矩,也没了忌讳。 “小姐,你还好吗?那些恶人……有没有欺负你?” 一阵沉默,他再度关切。纪嫣听着,心中百感交集。想来自家府邸早已无人,父亲也未曾前往寻她。反倒是眼前人,心下一触,微微摇头。 75.075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 稍等  就这么静立不动,等着他动作, 哪知对方看了半响, 什么举动都没有。只待她等得有些不解时,捞过她的手腕, 猛地将人拉近。 低头,衣袖瞬间滑开,狠狠一口啄在腕子上。没错,是啄。就这么光天化日, 亲了她的腕子。一气呵成, 动作果断。 察觉到这突如其来的亲吻,纪嫣触电样的抬眸,本能反应缩回胳膊。虽然是在手腕,但到底始料未及。倒退半步抬起头,看他的神色从先才的一本正经到似笑非笑。姑娘一怔, 终是反应过来他是在逗她。 一股脑的羞突然涌上心头, 一时急, 忙着将手腕挣脱。哪知他压根不放手, 盯着她,再低头, 忍不得, 就这么吻上她的腮。 想亲她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这家伙一身匪气, 跟关内斯文男子完全不同。贴住腮边的吻那般狂热, 勒紧腰身。俯身啄她细腻的肌肤,一点一点,烫进心底。 姑娘神色僵住,明显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没料到他会如此,更不敢想他接下来打算亲到哪儿。脑子一片空白,待到反应过来,抬手使力挣。 “不……” 感受那额角发丝的馨香,顾念怀里挣得厉害的小美人儿。触上她的一瞬,当真舍不得放手。她身子好软,腰身一带就是满怀。脸颊散发女儿家的香,腻入骨髓,夺尽气血。 可惜姑娘明显吓着了,连推带阻,看样子真有些急。他吻得一刻,没再挪动,好半天后才依依不舍松开她。 不想迫了人,更怕一时失控吓着她。毕竟真正沾上,他可能真的会彻底失控。 松了束缚,直往后退。得了自由的小娇人儿倒吸口气,抽出腕子,抬头看过去。心里又急又羞。远没想到他会这样做,更没料到他能如此孟浪。 这是做什么,若她不拼命挣,他是不是还打算…… 姑娘急得说不出话,面上气,脸红到脖子根。调转视线,什么话没落。拧了眉,不敢再在此多待。呼吸一滞,径直抬步朝自家木屋跑去。 转身就跑,被这一举给激着,连多余的话都没有。 看着她离开,罗劼没有再动。目视那仓惶而逃的背影直往高处去,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视野中。 有那么一刻,小姑娘是说不出话的。并非矫情,只是未曾经历。人一旦没有经历,对未知而来的东西总会感到不知所措。 她早该觉得不对,孤男寡女,为何要毫无顾忌往他跟前凑。他也是男人。不及山下的莽汉,可那份蠢蠢欲动,她今天算是真的感觉到了。 惊,惧,羞,诸多情绪汇合在一起。回到屋子,她不知自己那天是如何过来的。更不晓得之后几天,如何自处。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事,过后的几日,她再没跟罗劼说过话。甚至刻意避开,压根不在他跟前出现。 突如其来的举动,后劲挺大。阿隽的事暂时被置下了,不过那之后也未曾见他翻山上崖。罗劼暗里放他松缓,不至于像往常那般难熬。试图将人弄走,可惜那小子死活不离开。 瑞婆婆还在山下养伤,纪嫣没缓过劲,不敢再见某人。偶然路上遇见也会转身走开,无论如何,就是不吭声。 这一弄,可把罗劼憋坏了。心情一度烦到谷底,连他周遭的人都能察觉。事情来龙去脉后来被齐二爷知晓,默默乐了好久。 论他如何知晓,因为那日广坡,老李的儿子恰巧从那路过。亲眼目睹罗老大吃人的经过,后来被齐二爷打听,给逼问出来。 齐天桀乐,乐是没见过罗劼如此吃瘪,只有那姑娘能逼得他这样,偏生还发作不得。一口香是尝到,只那往后几天,日子实在不好过。 他罗劼还没为了谁如此烦过。 若要换成边境女子,想清楚也就那么回事,就只偏偏是个关内出来的深宅姑娘。人家自小到大哪见过这么孟浪的男人,被吓得不敢见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就只看他罗老大如何收场了。 烦闷的日子,度日如年。 乌云密布的天,罗劼独自一人倚在山下校场边喝酒。脸色阴沉,目光冷凝。周身散发的气场就如同这天气,让人望而生畏。 知道他老人家这几天心情不好,身边没有谁敢上前招惹,除了那不怕死的齐天桀。趁着午后无事的闲暇时光,晃晃悠悠步过去,眼神落到那饮了大半壶的烈酒间。 上午教训了几个没眼色的新兵,初生牛犊不怕虎。一来就要请教领头者的真功夫,后来被他打得满地找牙。照如今的情势,罗老大出手可不会手软。往常是十分力十二分出,如今可能翻了两成。新兵吓得腿打颤,死活不敢吭声。 想到这些,齐二悄然一乐,他是什么都知道,偏生揣着明白装糊涂。一副欠打的模样,数他最有胆。 “老大。” “今天没去见纪姑娘?” 这小子不怕死,哪儿犯忌讳往哪儿撞。知道罗劼如今拿那丫头没辙,看笑话似的噎他。 谁让这家伙平时那般嚣张,不把他哥几个放眼里。言下打趣,出口笑道。 哪知跟前的男人冷冷扫他一眼,往喉咙里继续灌了口酒,根本不搭理人。 齐二见状,忙着凑近,懊恼道。 “哎哟,这是为哪般,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 语毕觉得不对,似是懊悔,作势轻叹一声。恍然领悟的口吻,装作无言。 “都说女人是祸水,这样的姑娘,我看还是别要了。” 言之凿凿,倒把自己都说得服气。可惜罗劼眼下没那么好的脾气,看都没看他。 “滚。” 兄弟间无需墨迹,张口就来。这声不大,沉稳有力。齐二听得一愣,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啧,好大的火气。” 不敢离人太近,以防伤及无辜。退了几步,想起一些正事,复又开口。 “倒是过几日东边蛮军犯境,咱们要不要趁此机会出去溜两圈?” 身旁的男人很沉默,酒水顺着脖颈而下,滑入坚实的胸膛。 “魏冲那边备好没?” 齐二点头,与他一起坐下来。 “嗯,北边几支队伍都空着。上回一趟不是还收了不少乱兵,正好带上,试试手。” 罗劼心里有数,干脆利落。 “安排好就报上来。” 旁边男子很快应声:“是。” 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作为兄弟,齐二觉得自己还挺操心。 “那纪姑娘的朋友……” 话里自是指顾隽,忆起那丫头家的小子,罗劼停下饮酒的动作,剑眉微蹙。 “人在哪?” 对方挠挠鼻尖,如实道。 “还在铁老三手下做事,都说放他,可就不肯走。” 碍于纪嫣的面,他倒没拿人怎么样,语气淡然。 “随他,平日多看着。” 齐二再点头,话不多说,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 “知道。” 末了悄然看过去,小心出口。 “还有……老大。” 他今天很墨迹,听到这里,罗劼终是不耐。 “有话快说。” 知道如今那姓纪的丫头是他首要头疼的事,于是深知此情况,齐二不得不多一句嘴。 “纪姑娘那儿,您真打算就这样了?” 因为他昨夜说过,不再逼那丫头,也就暂时不会再上门打扰。哪知收到一些消息,齐二不敢再憋着。见他没反应,继续启唇。 “听说她近日为了避着你,都到后山祁风台打水采摘。那处虽是人少,可被乌氏弟兄放了不少捕兽的玩意儿,您确定要……” 乌氏专做这些,捕兽的东西相当厉害。谁要不慎落进去非同小可,更别说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罗劼一听,倏地停住。眉心紧蹙,一时恼那丫头的性子,实则更恼自己。 反倒是旁的齐天桀略显无辜,眨了眨眼,佯装不明的姿态。罗劼懒跟他墨迹,丢了酒壶,顺手拎着领子一把将人扯回。 “怎不早说?” 他一惊,感觉到这一举,出口的话有些迟疑。 “我……也是才知道。” 咬牙一眼,再没多话。松手丢开,抬脚下了高台。 望着那瞬间离开的高大背影,齐二有些纳闷,隐不住的笑意,意味深长在后面问了一句。 “诶老大。” “您不说不管了吗。” 瑞婆婆住在北南山上,那里有一处独立的山坡。坡上小木屋内没有旁的人,只有婆婆独自一人寄居。 76.076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 稍等  雨势大, 慢慢又渐小, 好半天后才停了下来。 夜里安静,除了细微的雨声什么都不见。他吃得随性, 还弄了瑞婆婆储备的腌肉。吃得快, 并且一点也不粗鲁。 姑娘静默, 只道与他面对面。半响后才持起筷子, 模样娇娇带润。坐在凳子上,吃了一口, 又继续喝了口汤。 她吃东西也静,第二回与他一起用饭,两人都没怎么开口。罗劼不守着她, 吃过就去洗碗, 末了还将灶台一并整理干净。回头再瞧, 她竟是吃完了。 掩不住眼底的笑, 微挑眉。反倒是姑娘察觉到他灼灼目光,起身擦了擦,转身进了里屋。 兴许是真的饿了。也兴许……不想驳了人的好意。 待她再次从里出来时,罗劼竟自顾自泡了壶茶。就着雨停的深夜, 坐在院中品茗。 那张刀刻般的脸映着光略显棱角,夜里寒, 他架了火。眼瞧姑娘默默走出, 一副踟蹰不前的姿态, 兀自押了口茶。 她依旧站着,神色沉静。定定地不敢瞧他的方向。 罗劼饮去茶,停在口边看过去。知道她心里头在想什么,在人还未下逐客令时泰然自若开始闲聊。 “味道如何?” 她一愣,本能反应退了退。秀唇轻抿,没有吭声。 对面的男人笑了笑,打量跟前的柴火,静坐于此,身型挺拔。 “这时段需进补,下回打点野味给你填肚子。” 倒像很满意自己的手艺,摸了摸鼻子,继续。 “我做的野味也不错。” 但凡把话说通,什么话脱口就来,实实在在半分不掩。 看着她,像要望进人心底。 完毕也给她倒了一杯茶,放在跟前木几上。纪嫣吁口气,没见动。片刻后才向前走了两步,收拢多余的柴火往旁边抱。 不言不语的模样,逼狠了才能对峙几句。实则就是安静,并未有太多张扬个性。罗劼喜欢看她急起来的样子,因为只有那样,才能暴露真实的自我。 见她开始收柴火,他又继续喝了点茶。山里清幽,夜间更甚。不一会儿她便收拢妥当,弯腰坐到旁边椅子上,顺理才刚从露棚下收回的干净衣裳。被雨溅了点湿,抚平过去渐渐贴合。 喝起茶来那男人倒是坐得住,尤其对方吃了他的面并未再着急赶人。心里平复,径直打量。目光从她眉眼滑到脸侧,就着火光。脸红彤彤,似连耳垂都泛了粉。看得仔细,不自觉瞧出了神。 姑娘虽专注,但也有意识。知道对面那家伙正一动不动看着自己,稍一愣,微微垂下眼。 要不是碍于眼下的处境,罗劼还真不想走。 多待一刻,是一刻。不知这丫头明日醒来会不会又翻脸不认人。她是只小白眼狼,他也有能耐。磨也要磨出个所以然,只要她不再恼他。 看了一会儿,越发心痒。大晚上盯着个姑娘瞧,还是心里头念的那味儿,如何能自持。没看多久他便干咳一声偏过头,眼瞧天色已晚,这才不情不愿直起身。 这边屋子迎着风口,晚上稍不注意就得吹风。罗劼观察仔细,默不作声往旁扫了一眼。看着她,正色嘱咐。 “夜里漏风易着凉,记得关好门窗。” 说完见她眸子眨了眨,慢慢抬起,望着他的方向。他笑了,笑得不避讳,但也不张扬。 罗劼其实挺能察言观色,尤其是这丫头的一举一动。看在眼底有了定数,眼里藏着笑,挑眉。 “吃了我的东西,往后可跑不掉。” 刻意逗她一句,不怕人急。语毕果真引来姑娘一滞。秀眉轻拧,下意识动了动唇。 知道逗过了她得急,罗劼很快收敛神色,没再多言,瞧着那双清澈的眸子,只留两个字。 “走了。” 不再多墨迹,言毕转身就走。 他不喜欢逼着谁,与那丫头来日方长。即便对看上的东西向来势在必得,不过也不会太操之过急。留给彼此一些缓和的机会,再者夜深人静,他待得多些也只会影响丫头休息。 说走就走,身型修长高大,背影在夜色下堪堪挺立。少有的气势,英气挺拔。不同于她以往见过的所有男人。 长这么大,纪嫣接触的男人实则很少。家中无男丁,爹爹接的姨娘生了两房妹妹,仍无男子。除了自小稍微亲近一点的家仆阿隽,再接触得多只有文轩表哥。 她在深宅里养了那么多年,要不是重生一遭,她或许还真没那个胆量敢独自跑那么远。 从刚开始的提心吊胆到如今渐渐适应,本以为可以一直安稳,哪知眼下竟又招惹上他。 对于罗劼,她实也不算讨厌。只被那日孟浪行径给惊着,害怕面对。如今他来,她躲不得。浑浑噩噩受了一顿饭,静下来再想,倒又不知该如何应对。 姑娘家独自在外到底麻烦,挨了这么久,算是真正有所体会。往后接下来再不想招惹谁,待只待他过几天忘了去,彼此也就…… 如此想,安静无声的院子内,女子怔怔地望着叠好的一扎衣衫,兀自出了神。 翌日又是晴朗的一天,北南山的气候就是如此。雨过总会放晴几日,这几日最适合采山间的野菌,带回家清炒熬汤。她一个人总不知该吃些什么,想来无事。处理好婆婆花圃里的活计,早早的就出了门。 鉴于祁风台太过繁杂,索性没再去往那处。出行时顺道去河边把衣服洗了干净,听到山底下的号角声。知道孰风寨里的人又开始练兵,不知为何,脑海中闪过昨日的画面。想起那人说的话,不禁默了住。 脑子里还在回响,毕竟从未有过这种遭遇,不是睡一觉就能忘记的事。触上片刻,久久无法回神。 这时候阳光明媚,风吹河面漾起涟漪。姑娘眉目清静,秀脸略显倦色。定是夜里头又没睡好,怔住不动时,清清的眼眸中毫不见波澜。 大概一个人待久了,离了瑞婆婆那么多天。自己独处比起先前更加少言寡语。想起婆婆,倒还真怀念她在身边那些日子。 不知她伤养得如何,得养多久。还有阿隽,他眼下又如何了。攥住湿衣裳拧了拧,水眸有了波澜。忆起他们,早知就不逞那脾性,心底牵挂,只觉无力。 任那心思徘徊不定,没待多久。身后忽闻一些脚步声,姑娘听着倏地支起身。眸中藏了戒备,一身素衣,绑起长辫,立在河边,一眨不眨地望向来时的小道。 认真听着,没过多久那处就出现一道人影。由远至近,走得急。待到近处对上她的目光,认了认,不就是那日寨子医馆劝她喝酒的男人。 似乎是叫齐二爷,纪嫣记得旁人是这般叫他。 收敛转身擦了擦手上的水,那家伙见状一顿,不及多想很快走上前。看着斯斯文文不见匪气,对上她倒也低调平和。 他来自是有事,且还不是小事。经过罗劼“批准”方才前往,在姑娘跟前行事规矩,非常知礼守节。 面上露了笑,看上去温和从容。出口一声,清晰稳重。 “纪姑娘。” “……” 她微一抬眸,见状没有急着反应,抿了抿唇,没说话。 倒是齐天桀明事理,收起在罗劼跟前那套。缓和口气,很快安抚。 “不用怕,我没恶意,是老大叫我过来跟你说点事儿。” 早前闲聊也听罗劼提过此人,似乎还挺相熟。纪嫣闻着,不知怎的倒不防备,默默将湿衣裳放进桶里,轻声。 “公子何事?” 他也不多耽搁,走上前贴心帮她提起木桶,引得人怔愣,复才张口解释。 “医馆老李那边传来消息,说瑞老太这两日不太好,你兴许得去看看。” 说罢对上她的眼眸,齐二爷没有罗劼那般高大,但身型也算修长匀称。说起婆婆的事,她自是在意,忙着问。 “婆婆怎么了?” 知晓情况,男子暗里一叹,倒不作它言,只简单道。 77.077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 稍等 收整好一切, 罗劼继续在下面忙。 齐二追了半天问不出个所以然,只能作罢。当然以他对罗劼的了解, 那几个字足以证明一切。 看来还真有猫腻, 齐二摸下巴思考。很快被前方一帮兄弟的对垒引去注意力。 男人在一起有很多事可以做, 但是就这青光白日, 他们只能干正事。 活动筋骨很有必要, 也是每日校场无法摒弃的流程。罗劼打架很厉害, 换句话说就是拳脚相当快。他不是一味使蛮力的人,但孰风寨里没有一个人能经得起被他揍。 检验底下的人功夫从不用他亲自上场,除非真的有不怕死的敢来挑衅。 折腾来回, 仍旧耗到太阳落山方才结束。擦干脸上的汗, 忆起那半山木屋里发烧的姑娘。简单安排几句,拒绝了老李想帮他换药的好意,拿起地上外袍转身上了山。 他的背影在夕阳下颀长伟岸, 肌肉线条恰到好处,步伐不疾不慢,很有味道。 只可惜那背上两道疤, 衬得这家伙一看就是野路子。打哪儿都不羁, 没有一丁点斯文气。好在那张脸还不赖,棱角分明, 洒脱干净。 几个步伐来到山上, 木屋再一次飘来炊烟。这样的情形只能证明那丫头醒了, 不过看眼下这个时辰,再不醒大概就得出事了。 套上外袍,系好衣带。许是经过这两天的事,他没了往常的顾忌。自顾自踏入瑞老太院子,远远就见那姑娘抱着一盆衣物从里步出,见着是他,稍许怔住。 她醒了很久,半下午就醒了,吃过药发了一身汗。衣裳全都湿透,勉强撑着爬起,看了看面前的粥,出门时又见到地上扔下的护腕。拾起来打量,这才想起是昨日救瑞婆婆的那个男人的东西。 这么说她是被他救回屋的。 女儿家心思细,爱想,知道来龙去脉。倒多了几分不好意思,到底没跟哪个陌生男人如此亲近过,虽然他心眼不坏,救了瑞婆婆又救了她。可贸贸然来这么一出,她还是有些怯,又不知如何开口。 点头示意,转身将盆子抱到一边。睡了一天终是有了精神,罗劼站住,眼神意味不明地从她脸上扫过。看得那脸色寡白的小人儿回首闪躲,放下盆子,不知在旁收拾什么。 他是不知羞为何物,盯了片刻,只觉这小东西是只白眼狼。好歹救了她,照顾那么久,打头一回,如今怎的一张好脸都不肯给。 皱眉,想到这里愈发沉闷。不顾人的躲闪一步上前,正巧撞上她转身的步伐。 跟前堵了一座人墙,纪嫣见状赶紧后退让开。抬眸暼他一眼,随后眼疾手快持起旁边桌上的茶盏,调转过去给他倒了一杯茶。 他则抬臂挡住她的去路,接过茶来饮去半杯,不置可否。 “醒了?” 近在咫尺的距离,姑娘闻讯哪儿都不敢看,呼吸间都是男人的气息。 “嗯……” 应了一个字,再道了声。 “谢谢罗公子。” 中规中矩,目不斜视。他挑眉看来,瞅着她低垂的长睫,再移到那粉嫩微启的唇瓣。 “知道是我?” 再点头,软绵绵的两个字。 “知道。” 抱臂打量她,连一个细微的表情都不肯错过。 “怎么知道?” 语毕对方想也没想,动了动唇,轻声。 “您丢了护腕,上头有你的名字。” “……” 她很聪明,偏头看去,那玩意儿早被她捡起放到桌上。这丫头虽看着胆小,但心却很细。上午他嫌热解了皮护,后来临走也忘了拿。被她拾起,到底知道了前因后果。 不过这反应倒不是他愿见,但究竟想见什么。他自己都弄不明白,索性退开身型,不再难为她。 瞅着那手足无措赶紧退开的架势,蹙眉。 “瑞老太在山下养伤,你一人住没必要这么勤快。” 站他跟前,这么近,才将从山下校场回来,周身汗气腾腾和着血热,相当具有压迫感。 纪嫣只能往旁边挪了挪,顺势握住茶盏。很快移开身板儿,抿了抿唇,静静道。 “婆婆的事,总归要人打理……” 他就这么看着她,连眉心荡出来的一点倔都品得一清二楚。许是他生就一副压人的气势,身量高大,姑娘到底有些不安。索性收回目光,佯装无事。 “晚上吃什么?” 丫头本就单薄,如今一天没吃什么东西,更是弱不禁风。闻罢示意桌上一碗粥和两碟小菜,轻声。 “我做了点吃的。” 挑眉望过去,他也不知心底在别扭什么。听到这里没再说话,就这么一直盯着她。 而纪嫣感到那股冷不丁的视线,心里头有些纳闷。悄然望了他一眼,再瞧桌上简单的饭菜。领悟过来意思,一时迟疑,突地怔住。 眼下到了饭点,照理说她应该留对方下来吃顿便饭。可是瑞婆婆都不在,孤男寡女算怎么一回事。虽说都是理所应当,她也该感激对方。可男女之间到底应该避嫌,尤其她现在这样的处境。离了深宅大院,规矩倒是不敢忘。更不敢擅自越矩,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心里头犯难,好在对方盯了一会儿,也没再逼着。收回目光,果断拿起桌上的皮护,转身朝外走了。 身后的女子见状一滞,朝前挪了两步。目视那头也不回的身影。憋了良久,竟是硬邦邦挤出四个字。 “公子慢走。” 罗劼的步伐顿住,听后眸色一沉,心里头火乱蹿,咬咬牙却没回头。握住手中皮护,毅然决然朝山上走去。 一顿饭都舍不得留,他真就这么讨厌? 回到住处踢开院门,这位爷今儿的心情显然很不好。难得做回好人,竟不知落得这副田地。揭开桌上酒壶仰头灌了一口,丢开皮护,想到那可怜巴巴的小白眼狼。一时失言,又不忍再气。 多得她是个姑娘,全当年纪小不懂事,如此理解,暴怒的头脑才算缓了一缓。 他罗劼什么时候这么憋闷过,也从未这么“小气”过。 好在当他暗自来火的时候,齐二一帮兄弟寻声上了山,从另一边侧路而来,没走瑞老太那边的小道。手中拎了两坛酒,几碟肉,看样子是找他喝酒来了。 黑狼在外来回扑腾,几个男人的声音充实在院子中。兄弟就是这般,即使知道身上有伤,酒照喝不误。而他这种人更是没顾忌,尤其是今天,还真有那么些想甩开膀子畅饮。 踢开门,三五人一起围在房间内。黑狼被魏冲放出来欢快蹦跶,耳畔是齐二独有的笑声,时不时飘来几句荤话。罗劼只笑,末了一饮而尽,喝得比谁都豪气。 有齐二魏冲几人,气氛很快就被带动起来。爽快人直接拎坛子,谁也不落人后。 风卷了枯枝,夕阳西下,欢声不停。叹几句玩笑,时间一晃而过,何其欢然,掩去那么一丝的不痛快。 早起就知瑞老太那不太好,对方没说清楚,不过他心里自是有数。 这几天忙着跟那这丫头折腾,一直没来得及讲。 瑞老太那天摔跤,的确骨折是真,可惜摔在乱草丛内被娓草枝划伤。当时就中了毒,那玩意儿厉害,喝了酒只会加倍。 北南山上的人都知道,以往不少山民还被那东西迫害过,后来罗劼掌管此地已经下令砍烧不少。奈何瑞老太那日实在运气不佳,摔下去就栽在上头。罗劼当时没说,自是因为老李那还有些法子,承诺治上一段时日再看看。 可能那时候也不太希望丫头瞎操心,索性没有直言。 只是没想到瑞老太后来也没告诉纪嫣。念着与她那天匆匆一见,大大咧咧不想让她知道。结果治了段时日,骨折是养好了,但那毒,终究是化不去。 到底年纪大,若要年轻一点,挨个一段时日或许还有解决的法子。只她这样的年纪,中了那毒实在非同小可。 没过十天半月,受伤的位置便肿胀化脓,老李失了方法。去镇外头请同僚过来瞧,哪知人家走进一看,这年龄这伤势,纷纷摇摇头表示没有办法。 瑞老太清楚,心里什么都明白。得知结果,精神比起前段时间焉了不少。她向来精干强硬,知道这事一下子就彻底倒了。 她不吃东西,自昨日起嘴里就成天碎碎念,不知在说什么。了解清楚自己的处境,一时就像抽干精气,失了往日的那股从容劲。 胳膊肿得不能看,白日里昏昏欲睡,连衣服都穿不进。只能赤着一根枯瘦的手臂躺在床榻上怏怏阖眸。 所以他们才找上纪嫣。 老李说看这架势不算好事。她这年纪也不能截肢,再这样下去,估摸也就这几天。 突如其来的坏消息,姑娘完全没做好心理准备。知晓事情来龙去脉,神色一滞,泪水也跟着溢了出来。 她没料到瑞婆婆的伤会这么严重。 心里头毫无设防,还顾念着何时才能下山看她。亦或者再见面时,她是否已然康复可以回到山上。 78.078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稍等 救她回家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精干老人,为人热心, 脾气硬, 旁人都习惯叫她瑞婆婆。 瑞婆婆住在北南山上,那里有一处独立的山坡。坡上小木屋内没有旁的人,只有婆婆独自一人寄居。 谁都知道当今天下乱世崛起,各方群雄跃跃欲试,大盛王朝四分五裂。父亲为得利益将她嫁给一个表里不一的登徒子,就着上一世的遭遇, 她不愿在洞房花烛那晚上吊而亡。遂重生后狠下心,决定提前逃走。 听说小木屋外的隔壁山沟有一个偌大的土匪窝子,名曰孰风寨。里头男人个个人高马大,健壮强势。从她被救回北南山的那天起,临靠山寨,木屋从此就再无安宁。 不少土匪莽汉得知她的到来拼了命往这跑,被瑞婆婆挥着斧头往外赶。只因这外来姑娘实在长得太水灵, 如花般的年纪, 肤白娇美。眼眸如清凌的湖水, 又像山间的弯月。盈盈柔柔,楚楚动人。 汉子们都疯了, 孰风寨里女子本就少, 这一来, 多少男人禁得住。尽都管不住自己, 争得头破血流,纷纷想过来占点便宜。 她很害怕,更不愿打扰婆婆清静。决定伤好后就向老人告辞,即便已经走投无路。然而好心的婆婆知道她的情形,最后还是毅然决然将人留下。 孰风寨的汉子仍旧隔三差五往这跑,不见消停。纪嫣以为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有一天,听说他们老大回来了。那位北南山一带的土匪头子,下令所有孰风寨的男人不可再去北高坡,制止了这场闹剧。 传说孰风寨本是西边底部的一个小组织。后来在那冷面严苛的老大带领下逐渐壮大,争地盘,抵外敌,才将几年时间就占据了整个北南山头。 他们说他对手下特别严,不会纵容北南山上出现这档子事。所以才终止下面的争斗,并且让人告诉瑞婆婆,管好那女子,没事别让她出来。 瑞婆婆是北南山上的老人,这帮匪寇她也算是看着长大。为了维护姑娘的清白,婆婆很快点头应允。 于是为了不给婆婆添麻烦的纪嫣整天就待在小木屋内,平日也不出北高坡。待在屋中做些手工针线,以求婆婆到镇上赶集时能拿去换点银子。 纪嫣就这么安安分分地留了下来。 以往闺阁中她也会做刺绣,但不是买卖的活计,全凭喜好。然而如今却不同,她要根据时下女子喜爱的花形细心研究,为了多赚点银子报答婆婆。时常夜夜挑灯赶工,忙得不眠不休。 家里人应该不会再追来,毕竟北南山是匪寇丛生的地方。自打娘亲过世,爹爹已经很久没在她身上下过功夫,除了这次要将她嫁出去外。 叹口气,思索到此再次对着烛火陷入沉思。 瑞婆婆心好,看不过她伤刚好就如此劳累,垮着张脸命令她赶紧去休息。 可惜纪嫣不肯,愣是要将婆婆伺候上床。最后坐在床边,如以往无数次般帮她按压疏解,缓和腰背上的疲劳,方才肯歇息。 婆婆说她这辈子没嫁过人,以至于一把年纪什么都能做。砍柴打水,担着上山来回不叫事。久而久之就落了个腰酸腿疼的毛病,一到变天就不见好。 她做不得什么,只能像娘亲在时那样,趴在床边帮她按摩。仔仔细细不曾怠慢,指法娴熟,按起来还挺合婆婆的意。 然后瑞婆婆就这么趴在榻上睡着了,临睡前告诉她,山坡北边有条小河,那里不常有人经过。洗衣洗漱都可以,让她多加小心,晚点去便是。 婆婆到底心细,知道她心有顾虑,来这里好几天不曾下水沐浴。试图帮她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清洗一番。纪嫣听着,当然更忌讳荒郊野外。只是点头表示感谢,谢谢婆婆的体恤。安顿好她,抱着一盆换下来的衣物,松开乌发,等到傍晚后径直往小河边去了。 她决定在那儿洗几件衣服,顺便清洗一下脏腻的长发。 离开大雨倾盆的那几天,近几日天气变得异常炎热。她没有多余的衣物,只有婆婆给她的一两件素色麻衣。随手将长发拢成辫,腰间系上长带。离开罗裙织锦的包裹,肤白通透,仍旧那般明艳动人。 路上经过一边山头,抱着木盆的姑娘正好被不远处几个路过的男人撞见,见此情景,尽都愣了住。 他们本是要往老大那头去,正在边走边说话,抬头碰巧遇到她,映入眼帘,再也挪不动步。 随着视线漂移,几人之中终是有人耐不住,冲着姑娘的位置狠狠道出一声。 “真他娘的勾人!” 灰衣男子擦了擦嘴,冲不远处的小佳人低叹。而旁边相貌斯文点的男人则漠然白了他一眼,挑眉。 “行了,别跟哈巴狗似的乱流口水,看看就是,别耽搁。” 望着美人儿察觉之后飞快逃离的身影,男子吹了声口哨,下意识脱口。 “看看?老子巴不得现在就睡了她!” 一阵轻笑,斯文人朝这头踱了两步,揶揄。 “呵,你还来劲了?要让老大知道,非得扒了你的皮!” 他是这儿的二当家,在一帮兄弟前也有些威信。但灰衣男子是寨里的老油条,闻言丝毫不惧。 “老大?那是老大不懂!要让他见着这妮子的狐媚样,保管也移不开眼。” 忍不住感叹,随后脑门儿吃痛,竟被跟前人重重敲了一记。 “魏冲,别怪我没提醒你,咱们北南山可禁止这些勾当。尤其上头明文规定,你小子小心点。” 他虎着脸,什么话也不敢接,只能缓了缓,舔脸道。 “嘿嘿,齐兄弟,老大那儿真没见过了?前几日出兵受了些伤,要是他见过……” 男子白了他一眼,抱臂而立。 “要是他见过……更没你的份!” 说得那般果断,半分情面不留,听得男子拧眉直嚷嚷。 “哎哟喂,敢情您就爱损我?” 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动手一握。 “少废话,快走,南边那帮狗崽子前几日刚投奔东阳,指不定哪天就来闹事。先送药过去,别瞎掺和。” 对方一听,思索事情严重性,不敢再吱声。 “哦,那好,都听你的。” 说罢就被男子一把拽了走,连同身后两位始终不言的汉子。眼神仍旧落在姑娘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跟着了魔似的。 纪嫣小心奔走,很快绕开几条小道奔向小河边。期间不住往后探,奔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半天过去确定没有人跟来,这才放下衣服,松口气找了处空地停下。 她如今最怕的大概就是土匪,尤其他们的眼神。落在身上像是要将人活活扒掉一层皮,非常可怖,让人不敢直视。 此时已是傍晚过后,她在这儿歇了很久。漫天散不尽的晚霞,水波潺潺,一时静谧。婆婆说得没错,这里的确很少有人过来。于是大着胆子歇息够,复才走近河边,简单摊开衣物,顺便埋身洗了头发。 乍眼瞧,那夕阳下的女子身姿纤盈,躬身埋头时娇娜款款,暴露出领后大片肌肤。白得像瓷人儿,水珠时不时溅在身前的衣物上,湿了一片,相当诱人。 她埋着脑袋,什么也不知道。更不知远处旁的大石后还有人,正静立于此,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或许人到了险要关头都有危机意识,她也觉得这样安宁的环境有些不对。于是迅速清洗好长发,抽出旁的布巾简单擦拭。支起身,坐到旁的石头墩上。 然后,感受周遭一阵诡异的宁静。 抬起眸子警惕地朝两旁看了看,秀脸漫着濛濛红晕。青丝如瀑,擦洗的动作婉柔谨慎,带着探寻。 愣得一刻,她轻轻抿了抿唇,眼中氤氲水汽。下意识伸手握住领口,朝旁边晃动的芦苇丛瞧去。 横竖觉得哪里不对,直到噗通一声响,自远到近往水面跳入一枚石子。紧接着第二枚,第三枚。每一枚都能砸出干净利落的水花,只听其声,不闻其人。 纪嫣顿住,随后便感觉到让人不安的恐慌。因为无论如何,这样的举动只能证明旁边当真有人。且在这四处空旷的北南山小河边,她不敢想象这样的情形意味着什么。只能迅速抱起木盆,连湿发都来不及擦,飞快朝来时的小道奔去。 逃得匆忙,什么都来不及整理。只留下地上一柄挂着水珠的木梳,上头还残留着女儿家的发香。淡淡的,夜幕降临,天空暗了大半。此处一时像是没人来过,又像才将刮过大风,气氛那般不安生。 79.079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 稍等 救她回家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精干老人,为人热心, 脾气硬, 旁人都习惯叫她瑞婆婆。 瑞婆婆住在北南山上,那里有一处独立的山坡。坡上小木屋内没有旁的人, 只有婆婆独自一人寄居。 谁都知道当今天下乱世崛起,各方群雄跃跃欲试, 大盛王朝四分五裂。父亲为得利益将她嫁给一个表里不一的登徒子, 就着上一世的遭遇, 她不愿在洞房花烛那晚上吊而亡。遂重生后狠下心, 决定提前逃走。 听说小木屋外的隔壁山沟有一个偌大的土匪窝子,名曰孰风寨。里头男人个个人高马大, 健壮强势。从她被救回北南山的那天起, 临靠山寨, 木屋从此就再无安宁。 不少土匪莽汉得知她的到来拼了命往这跑,被瑞婆婆挥着斧头往外赶。只因这外来姑娘实在长得太水灵,如花般的年纪,肤白娇美。眼眸如清凌的湖水,又像山间的弯月。盈盈柔柔,楚楚动人。 汉子们都疯了,孰风寨里女子本就少, 这一来, 多少男人禁得住。尽都管不住自己, 争得头破血流,纷纷想过来占点便宜。 她很害怕,更不愿打扰婆婆清静。决定伤好后就向老人告辞,即便已经走投无路。然而好心的婆婆知道她的情形,最后还是毅然决然将人留下。 孰风寨的汉子仍旧隔三差五往这跑,不见消停。纪嫣以为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有一天,听说他们老大回来了。那位北南山一带的土匪头子,下令所有孰风寨的男人不可再去北高坡,制止了这场闹剧。 传说孰风寨本是西边底部的一个小组织。后来在那冷面严苛的老大带领下逐渐壮大,争地盘,抵外敌,才将几年时间就占据了整个北南山头。 他们说他对手下特别严,不会纵容北南山上出现这档子事。所以才终止下面的争斗,并且让人告诉瑞婆婆,管好那女子,没事别让她出来。 瑞婆婆是北南山上的老人,这帮匪寇她也算是看着长大。为了维护姑娘的清白,婆婆很快点头应允。 于是为了不给婆婆添麻烦的纪嫣整天就待在小木屋内,平日也不出北高坡。待在屋中做些手工针线,以求婆婆到镇上赶集时能拿去换点银子。 纪嫣就这么安安分分地留了下来。 以往闺阁中她也会做刺绣,但不是买卖的活计,全凭喜好。然而如今却不同,她要根据时下女子喜爱的花形细心研究,为了多赚点银子报答婆婆。时常夜夜挑灯赶工,忙得不眠不休。 家里人应该不会再追来,毕竟北南山是匪寇丛生的地方。自打娘亲过世,爹爹已经很久没在她身上下过功夫,除了这次要将她嫁出去外。 叹口气,思索到此再次对着烛火陷入沉思。 瑞婆婆心好,看不过她伤刚好就如此劳累,垮着张脸命令她赶紧去休息。 可惜纪嫣不肯,愣是要将婆婆伺候上床。最后坐在床边,如以往无数次般帮她按压疏解,缓和腰背上的疲劳,方才肯歇息。 婆婆说她这辈子没嫁过人,以至于一把年纪什么都能做。砍柴打水,担着上山来回不叫事。久而久之就落了个腰酸腿疼的毛病,一到变天就不见好。 她做不得什么,只能像娘亲在时那样,趴在床边帮她按摩。仔仔细细不曾怠慢,指法娴熟,按起来还挺合婆婆的意。 然后瑞婆婆就这么趴在榻上睡着了,临睡前告诉她,山坡北边有条小河,那里不常有人经过。洗衣洗漱都可以,让她多加小心,晚点去便是。 婆婆到底心细,知道她心有顾虑,来这里好几天不曾下水沐浴。试图帮她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清洗一番。纪嫣听着,当然更忌讳荒郊野外。只是点头表示感谢,谢谢婆婆的体恤。安顿好她,抱着一盆换下来的衣物,松开乌发,等到傍晚后径直往小河边去了。 她决定在那儿洗几件衣服,顺便清洗一下脏腻的长发。 离开大雨倾盆的那几天,近几日天气变得异常炎热。她没有多余的衣物,只有婆婆给她的一两件素色麻衣。随手将长发拢成辫,腰间系上长带。离开罗裙织锦的包裹,肤白通透,仍旧那般明艳动人。 路上经过一边山头,抱着木盆的姑娘正好被不远处几个路过的男人撞见,见此情景,尽都愣了住。 他们本是要往老大那头去,正在边走边说话,抬头碰巧遇到她,映入眼帘,再也挪不动步。 随着视线漂移,几人之中终是有人耐不住,冲着姑娘的位置狠狠道出一声。 “真他娘的勾人!” 灰衣男子擦了擦嘴,冲不远处的小佳人低叹。而旁边相貌斯文点的男人则漠然白了他一眼,挑眉。 “行了,别跟哈巴狗似的乱流口水,看看就是,别耽搁。” 望着美人儿察觉之后飞快逃离的身影,男子吹了声口哨,下意识脱口。 “看看?老子巴不得现在就睡了她!” 一阵轻笑,斯文人朝这头踱了两步,揶揄。 “呵,你还来劲了?要让老大知道,非得扒了你的皮!” 他是这儿的二当家,在一帮兄弟前也有些威信。但灰衣男子是寨里的老油条,闻言丝毫不惧。 “老大?那是老大不懂!要让他见着这妮子的狐媚样,保管也移不开眼。” 忍不住感叹,随后脑门儿吃痛,竟被跟前人重重敲了一记。 “魏冲,别怪我没提醒你,咱们北南山可禁止这些勾当。尤其上头明文规定,你小子小心点。” 他虎着脸,什么话也不敢接,只能缓了缓,舔脸道。 “嘿嘿,齐兄弟,老大那儿真没见过了?前几日出兵受了些伤,要是他见过……” 男子白了他一眼,抱臂而立。 “要是他见过……更没你的份!” 说得那般果断,半分情面不留,听得男子拧眉直嚷嚷。 “哎哟喂,敢情您就爱损我?” 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动手一握。 “少废话,快走,南边那帮狗崽子前几日刚投奔东阳,指不定哪天就来闹事。先送药过去,别瞎掺和。” 对方一听,思索事情严重性,不敢再吱声。 “哦,那好,都听你的。” 说罢就被男子一把拽了走,连同身后两位始终不言的汉子。眼神仍旧落在姑娘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跟着了魔似的。 纪嫣小心奔走,很快绕开几条小道奔向小河边。期间不住往后探,奔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半天过去确定没有人跟来,这才放下衣服,松口气找了处空地停下。 她如今最怕的大概就是土匪,尤其他们的眼神。落在身上像是要将人活活扒掉一层皮,非常可怖,让人不敢直视。 此时已是傍晚过后,她在这儿歇了很久。漫天散不尽的晚霞,水波潺潺,一时静谧。婆婆说得没错,这里的确很少有人过来。于是大着胆子歇息够,复才走近河边,简单摊开衣物,顺便埋身洗了头发。 乍眼瞧,那夕阳下的女子身姿纤盈,躬身埋头时娇娜款款,暴露出领后大片肌肤。白得像瓷人儿,水珠时不时溅在身前的衣物上,湿了一片,相当诱人。 她埋着脑袋,什么也不知道。更不知远处旁的大石后还有人,正静立于此,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或许人到了险要关头都有危机意识,她也觉得这样安宁的环境有些不对。于是迅速清洗好长发,抽出旁的布巾简单擦拭。支起身,坐到旁的石头墩上。 然后,感受周遭一阵诡异的宁静。 抬起眸子警惕地朝两旁看了看,秀脸漫着濛濛红晕。青丝如瀑,擦洗的动作婉柔谨慎,带着探寻。 愣得一刻,她轻轻抿了抿唇,眼中氤氲水汽。下意识伸手握住领口,朝旁边晃动的芦苇丛瞧去。 横竖觉得哪里不对,直到噗通一声响,自远到近往水面跳入一枚石子。紧接着第二枚,第三枚。每一枚都能砸出干净利落的水花,只听其声,不闻其人。 纪嫣顿住,随后便感觉到让人不安的恐慌。因为无论如何,这样的举动只能证明旁边当真有人。且在这四处空旷的北南山小河边,她不敢想象这样的情形意味着什么。只能迅速抱起木盆,连湿发都来不及擦,飞快朝来时的小道奔去。 逃得匆忙,什么都来不及整理。只留下地上一柄挂着水珠的木梳,上头还残留着女儿家的发香。淡淡的,夜幕降临,天空暗了大半。此处一时像是没人来过,又像才将刮过大风,气氛那般不安生。 80.080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稍等  这个时候极容易下雨,山上路滑,到时遇上天气突变, 独自一人,她又该如何。 北南山是罗劼的地盘,熟门熟路。祁风台有多远, 驾着逐日,照他的速度根本行不了多久。 心里头乱, 不知是这几日的刻意避让,还是他愈发管不住自己。被那小丫头绕到死角, 说到底不过就怪他唐突。 可这家伙的界定里有“唐突”二字?多只是她。知道她的性子,念她才从家中逃出,没得松缓。一直按捺不动, 否则能忍到今日…… 他不是禽兽,开门见山无所畏惧。就目前来讲, 罗劼从未有过坏心,至少对上她。 身侧的风呼啸而去,一鞭下来, 逐日飞速前行。身着单衣不惧寒, 全凭那心似火热。 这几天, 冷了他几日, 凉了他好些时候。那模样倒是乖, 一身素衫, 望过去半分妖娆不见。青丝及腰,楚楚娇娜。可愣是打从心底有股劲,不防备地冷他,躲他。见了面调转而行,让他咬牙,好一个要命的浑丫头。 这北南山上没人能折他罗劼的气势,如今遇上,还不应了克星二字。 酒劲上来,滚滚翻腾直冲头顶。原来担心一个人可以这般烦,闭上眼,念的是揉她入怀的滋味,如同那日那般。她可知,他要不收敛,那股火足以将她整个小身板儿烧了干净。 心烦与担心接踵而至,关内姑娘,江南女子。想要,打从心底笃定。待再见她,得了松缓。怎么谈,再没耐心藏着掖着。 想到此,逐日稳稳穿过山林上了高坡。绕小路驰骋,马儿前蹄高仰,一个猛劲勒紧缰绳,仰天长啸,响彻山林。 停住,心里头燥。抬首打量祁风台周遭的环境,雨点渐渐打在头顶,湿冷闷浊。乌沉沉的天,放眼望去觅不得半个人影。 罗劼丢开缰绳跃下马,留得逐日在此侯着。心里头闷气冲撞,待只待寻到人。酒劲漾了一身火热,沸腾得恨不得下冰湖。 抬步入林,山风拂面。目光扫过遍地杂乱,踩在杂草上渐渐踏过。愿那浑丫头仔细,否则这一触上,伤了哪儿都不好过。 他这么想,纪嫣也不傻。虽是有心避人,但来了祁风台好几回,也知道这里捕兽夹子遍布各地。紧赶着就在无关紧要的边上待会儿,压根不敢往里去。 今日天色不好,走着走着阴云密布。风刮过,豆大的雨滴接踵而至。姑娘拎了一篮果子,不敢贸然前行。于是索性找了棵参天大树,安安静静坐在下头躲雨。 单袍小衣,妥妥的包裹住娇小的身型。倚在树干旁静坐而等,时不时刮来一阵风。姑娘紧了领子,一点点等着雨停,缩回秀鞋,以防被雨溅湿。 恍然看,那身影倒像猎人爱采的小兔儿。不知危险,纯粹无声。 可她殊不知已有人正寻着足迹找了过来,雨不大,但行起来颇为受阻。纪嫣在这方面比较细心,碰上走不得的时候宁愿停下来等。这是婆婆告诉她的心得,也是这姑娘本就认定的死理。 只是这个节气的雨,何时才到头。逆风中难走,中途还有段湿滑的小道。早说采完半篮果子就回去。可念及头次摘回去的坏了大半,这回不得不重新准备点。婆婆不在,她也需要屯点吃食。 轻叹,抬眼打量半空,探出腕子去接,察觉雨终似小了些。站起身,拍拍尘土准备离开。 将沾湿的手放在衣裙下摆处擦了擦,这可等不得。要走就得尽快,否则一会儿雨又来袭,不定得耗到什么时候。 如此想,姑娘不禁加快动作。弯腰拎起竹篮,拢过肩头长辫。正打算冲入雨势渐小的长道边,再抬头,视线中突地落入一人。 依旧单薄的袍子,高大挺拔的身型。剑眉紧蹙,带着似有若无的燥。见到她,目光灼然,只一顿,默然停在她身前不远处。 雨还在下,湿了他一身,从发丝到衣袍。可衬上那堪堪的气势,竟不觉狼狈。反倒是幽深冷冽的眼眸,看得纪嫣倏地停住,下意识后退些许。 是他,他怎么来了。 微小的动作,姑娘缓缓挪动。不见出声,更不见急。愣得一刻,如前几日那般,调转头去,试图逃走。 可是逃得了吗,外面在下雨,即使没有先才那般大。罗劼过来可不是为了让她出去淋雨。 视线相撞,又一次停住。她走不得,因为某人已经上前提起她手中的篮子。近在咫尺逼得人无法忽视。 姑娘拧眉,有了那一出,心底早认了他孟浪,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轻易靠近。 退得些许,直直地盯着他。出了大树遮蔽,细小的雨滴洒在头顶。目视那篮子被他拎了过去,纪嫣无言,转身很快向前走。 她走不快,毕竟要顾忌脚下的路。并不是凭一时气性胡来的人,知道某人跟了上来,撩开头顶树枝小心翼翼蹿上主路。 前面的路不好走,姑娘默不作声。绕开竹林往光亮的地方去,中途路过一座独木桥。感受底下湍急的水流,停住。 扫过桥下流水,某人也很快走了上来。 回头,姑娘没说话。攥拳退后两步,压根不去看他。直到一个不慎,身子一轻,不等她开口。他终于面色一沉,躬身把她扛了起来。 心一紧,远没料到这家伙还敢碰她。话不多说,纪嫣惊呼出声。罗劼就这么一手拎着果篮,一手扛着她。走上独木桥,施力将人按紧,以防她不小心掉下去。大步朝前,头也不回。 他是来护她的,并不是让她继续瞎走。 即便过后再恼,但这地不安全,他不想多废话。只能扛着她往来时的方向走,找到逐日,带她安全地回到北高坡。 姑娘拧眉,颠簸着一时急,秀拳瞬间砸下。打在那坚硬如铁的肌肉上却半分撼动不得。心里到底顾忌,发丝凌乱,口里胡乱道。 “放……放我下来……” 他不动,充耳不闻,跟没听见似的。女子挣得厉害,手脚并用。然而对方依旧不费吹灰之力扛稳她,很快寻到逐日,带着人翻身上马。 肢体触碰已是极限,还要与他同乘一匹。纪嫣不肯,肩膀挣动。哪知他单手持缰环住她,低头在耳畔嘱咐。 “坐好,我送你回去。” 简单几个字,夹杂些许酒气,离得近,仿佛他胸膛内的心跳都能闻见。 这么高的马,她不敢挣。闹了些许深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便只得拧了眉,一言不发,略微朝前挪开。可随着马儿飞驰,她又很快栽回对方怀中,狠狠一撞。 这下真的是身型紧贴,不见空隙。她保持姿势不动,只得不管不看,感受逐日一鼓作气的步伐,微微垂下眸子。 相继无话,各自沉默。骑行比步行来得太快,加之逐日这样的马。载着二人没多久就回了北高坡。只那里到木屋有段小路,需得下地行走。罗劼停稳,先行下马将纪嫣抱了下来。 落地的那刻得了自由,姑娘立刻退后。眸子都不抬,一把躲过他马旁的篮子,抱在怀中转身就走。 这边没下雨,日头渐露,蒸了他一股子汗。小姑娘捂住被他锢得生疼的胳膊,一边走一边小声嘟嚷,那着急不敢言的模样倒是有趣。罗劼耳力好,从她离开的刹那,清楚明白地听到她说了三个字:登徒子。 在她眼中自己果真不堪,登徒子?这丫头怕是没见过真正的登徒子是何样。丢了逐日放它离去,罗劼抬步跟在后头,身上汗水和着雨水,步伐有力。 直到她走上高坡,打算开门锁入院时,终于听到身后传来一声。 “纪嫣。” 这是他头一回唤她的名字,听到这声,姑娘本能反应停下脚步。却没回头,就这么杵在木屋外头,顿了下来。 瑞婆婆的院子不大,离房间距离不远。姑娘静呆呆地愣在此处,眼眶泛红,吸吸鼻子偏头缓和过来。 只她这动静,对方一眼便能望见。目光从姑娘的脸划到双手攥紧的动作,停在门口,屹立不动。 底下的黑狼见势则拼了命往上扑,从院门外翻起身,脑袋在姑娘腰间来回蹭。口里哈着气,显然几日不见有些兴奋。 她就这么望着他,眸中藏着戒备,似有若无。微微握住门栓。感受黑狼的舌头在手背上来回舔,似乎就想夺门而入。 而她只能悄然抽开手,静静守在一旁。防止黑狼肆意撒欢,更防止屋里头的情形被人发现。 无声对峙,可惜罗劼洞察力太强,一丁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到底是身经百战的领头者,无论警觉性还是洞察力,都是数一数二的。 僵持片刻,他挑眉看了眼屋里头,垂下眸子。 “今天没出去?” 即使察觉什么,这男人端得住,并未打算轻易道破。 她闻言悄悄望了过去,触上对方目光,复又移开。心底有些乱,攥紧手中白绢。 “嗯……晨起事少,就……就留在屋中。” 离得近,隔着一道半人高的门。似是能感觉到他身体散发的热气,还有呵在头顶的气息。 直到男人扫视四周,高大的身型掩去山道上的风,语声低哑。 “我打算去放马,一起?” 纪嫣听着略感诧异,不自觉抬眸。 “嗯?” 他仍看着她,深邃的眼眸望不见底,环顾四下。 “不方便?” 她一怔,倒没发觉这提议有何不妥,赶紧否认。 “没有。” 既是如此,那便无异。抬手拉下趴在门栏上的黑狼,调转视线。 “走吧,就在广坡。” 朝她示意,姑娘呆怔地望了一眼,直到又一声狗叫传来。连黑狼都开始催促,便犹豫应下。 “那我……换身衣裳。” 他没说话,目光落在旁边泥泞处的脚印间,片刻后回道。 “嗯。” 背对着不再继续看她,可地上的脚印他却看得很清楚。男人的脚印,不算特别明显。毋庸置疑,此刻纪嫣的屋中,的确藏了男人。 是谁,在北南山她还有旁的认识的人? 81.081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稍等  “这里这么危险, 你怎能翻山上崖?” 感觉到她的视线, 他不太好意思避开姑娘的目光,惦记这么久,闪躲之后忽又舍不得。 “听说你住北高坡,山上男人不许上来。我那日见到……见到那土匪头子, 索性……” 抬眸, 直愣愣看向她。奈何女子注意力都在他脸上,观察片刻。 “……你受伤了?” 纪嫣惊诧, 他倒不愿提及这个问题,刻意闪躲, 好半天过去才不情不愿出口。 “没事,都是底下人不让生面孔入寨。我只得乔装成商户落下的家仆,留在寨中,昨日干活不小心被石头划到……” 他没说实话,来了孰风寨就被山下分营拉去做杂役,不见天日,过得比奴仆还要惨。 往旁挪了挪,浑身脏兮兮的阿隽抿了抿唇,试图离她远些。纪嫣一怔,凝视片刻忙掏出怀里手绢帮其擦拭。 从额头到下颔, 仔仔细细。惦记不远千里难得相遇, 倒都忘了规矩, 也没了忌讳。 “小姐,你还好吗?那些恶人……有没有欺负你?” 一阵沉默,他再度关切。纪嫣听着,心中百感交集。想来自家府邸早已无人,父亲也未曾前往寻她。反倒是眼前人,心下一触,微微摇头。 “救我回家的是北高坡的瑞婆婆,她受了伤,暂时养在寨子底下。我住在这里,一切安好。” 听她这样讲,跟前男子兀自松了口气。 “那就好,只有一想到你流落到此,我便整日整夜无法安眠……” 他是真的关心她,无论她做什么,都铁了心向着她。即便那夜她说自己想逃出去,对方二话不说,也毅然决然打算帮忙。对于纪嫣,阿隽从未有过二心。 许是故人重逢,难得感怀。姑娘看着他,悄然出口。 “谢谢你……阿隽。” 难言的气氛,好在小子洒脱,衬着那纯粹阳光的笑,苦楚都给抛开。 “跟我客气什么,我的命就是小姐和夫人救回来的。如今夫人不在,我便只求小姐好,这样我就心满意足。” 他仍如从前那般,开口闭口都是暖心的话,从不责怪谁,也不爱埋怨。 纪嫣瞧着,目光落到他脸上的伤痕处,再慢慢下移。猜想看不见的位置,大概还有伤,便果断道。 “你受了伤,快跟我回婆婆屋邸,我替你上药。” 他本就是特意上来见她,如今碰着人,总不能就在林子里杵着。听她这样一说,当即应了下来。 “好,听你的,我们现在就走。” 说罢环顾四周,想到什么,再问。 “倒是那边屋子,方便不?” 这个问题纪嫣也考虑过,思来想去,很快点点头。 “李叔晨起忙,罗公子那头不定在,你悄悄跟着我,咱们小心些。” 他应了是,听到罗公子三个字,面上没来由一滞,待到反应过来,当下也没多问。 “好,小姐走前头,我随后就跟上。” 说罢二人便开始行动,纪嫣仍拎了水桶。先一步抬脚出了林子,走回自己以往穿梭的小道。一路而去没见着旁的人,观察之余举止更加谨慎,心里惦记阿隽身上的伤。没肯耽搁,行得很快。 那小子机灵,就这么一步步跟上她的步伐。左顾右盼,在孰风寨混了半月比从前更加机警,为着她,不得不谨慎,前前后后,看了又看。 于是这一主一仆就这么调转路线重新上了北高坡,往婆婆的木屋而去。纪嫣熟门熟路,小鞋踩在山道上利落果断。身型灵敏,比起从前更加纤盈。小子看得出神,跟着走。来来回回几个兜转,不足多时就被带着回到屋邸。 轻手轻脚打开院门,抬步而过,昨夜洗的衣裳还挂在旁的支架上。门一开,随风而起,飘舞着一条改过的裙子,旁边还挂了那日问罗劼借的那套男装。 随她入门,阿隽的目光始终落在院子内。环视边上的情景,见到那几件衣裳,微微抿了唇。 那日见到她,她就穿的这身男装。被那匪寇一把扛出医馆,当时的阿隽见状立刻就想冲上去。只是旁边的铁老三拉住他,告诉他那是孰风寨的头子,不许他贸然生事。 他和纪嫣一块儿长大,哪会不知自家小姐的性子。跟那匪寇如此亲近,定是受了欺负难以启齿。阿隽很担心,自此之后再管不住自己,成日就想着怎么上北高坡来探望她。 踏入屋中,垂首锁上房门。阿隽是偷跑上来的,若让人知道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纪嫣顾念他的安危,不敢疏忽。关门后再朝窗外看了看,确定没旁的人经过,这才去到婆婆放药的柜子前俯身翻找。 一身凌乱的阿隽被安顿在旁的椅子上,就是那张前几日罗劼躺过的椅子。坐上去,怔怔地望着姑娘的方向,抬手拂去额上沙粒。 婆婆的东西放哪儿她最清楚,没过多久就翻出好几瓶药。有止血的,还有绷带。捧着走回,轻轻蹲在他的身侧。 见她如此,阿隽心里头突地空落落。不知是心疼还是担心,不知她过得如何,总见不得她这样,让人怎都放心不下。 自小一起长大,与其说是仆,不如说是姐弟。阿隽小她一岁,儿时二人时常相伴。后来大了拘于礼数,少碰面,但心里话仍旧可以说,也算相互信任的那种。 原以为离了家,那些过往今后都无法拾起。竟不知他能千里迢迢寻到土匪寨里头,为了见她当真不管不顾。 想到此,不再深思。撩开衣摆,露出一条结实黝黑的手臂。入眼之处全是淤青,瞧这架势不定身上还有。纪嫣看在眼里,不知如何下手。好半天后才忍了鼻酸,小心翼翼开始替他上药。 二人都没说话,久别重逢,心怀感触。 那些淤肿不知如何形成,左不过应了一个理。为了潜到北南山来寻她,的确吃了不少苦头。只是他闷着不愿多说,纪嫣心疼,自不敢再问。 无声的僵持,她埋着脑袋,用了好长时间才将药膏抹匀。凉凉地触在身上,沁入肌底,积的血带着未散尽的淤红。看了良久,擦了良久。 半响后待到腿上,阿隽忽地按住她的手,不让她去撩裤管。瞧他走起路来不甚利索,纪嫣一怔,眼里漾了泪。却见他夺过药退开些许,喃喃道。 “别擦了小姐,还是我自己来。” 她屏了泪,没肯露于身前。好半天后抹去,轻声。 “阿隽,你在山底下究竟遇上了什么?” 知道他历经坎坷,纪嫣倒只想问出所以然。奈何这小子打死不说,讪讪。 “能有什么,不就是平常人干得活,没事。” 说罢见她又要落泪,慌忙放下衣袖。 “诶你别哭……” 姑娘撇开眼,手里攥了药瓶,心情复杂,片刻后才又继续喃喃。 “你从府里出来,家里也已搬迁,往后有何打算?” 本想问问父亲,可话到嘴边却又止住。心里头惧,甚至有些不敢。 不过小子闻言想也没想,立刻脱口道。 “自当守着小姐……” 说完许是觉得唐突,忙又转移话锋。 “瞧我说的什么话,待你这儿安顿好,我再出去觅些事来做。” 说得容易,只是哪能这般简单。她心下有了主意,点点头,万不愿他再如此。 “好,我寻法子,等婆婆伤好,想办法通融通融……” 此话一出,哪知对方压根不肯依,什么不说,果断拒绝。 “我不走,你要待这儿,我也不走。” “阿隽……” “小姐别劝,这里匪贼横行,我怎能放你独留于此。” 说得肯定,认死理,如何都不让。纪嫣犹豫,欲言又止。 “可是……” 男子回头,眸中定定的闪着光。 “别说了,寨子里的活我能干。没的再周旋,你一个姑娘家,替我奔波那些作甚。” 拒得快,你一言我一语都是为着对方好,谁也不让谁。纪嫣拿他没辙,如儿时那般抬手点他额头,轻叹转身。 “不……这些都是我……” 说到这,突地停住。耳畔蹿入熟悉的声响,她立刻止住声,爬起身往窗外瞧。 而阿隽似乎也发觉不对,看了看她,忙依附过来。 “怎么了小姐?” 她停在窗前,小心推开窗,看了半天复又掩上。推他往后,凝神蹙眉。 “你先别出声。” 这个时间段安静,院外哪怕一点响动也能听清楚。纪嫣就这么按住阿隽,从窗户缝隙处往外瞧。观察良久,待到听清,心下只觉不好。 82.082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稍等 不过这家伙生就不惧这些, 为女人流点血全不在他的顾虑范围。 山风一刮,感觉后背冷, 姑娘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罗劼抬眼, 先才一声唤,久未听闻。他稍微怔了怔, 以为她不会再理他。 娇柔清凌的语声传入耳畔, 着实舒缓,搞得后背的疼也似缓和了些。 无声对视,她的眸子如水清润,眼睫像把小扇子。担忧地打量,甚至不禁握住他的衣襟。 而他仍一动不动揽紧她, 就怕她再不小心滑落下去。 这处是个封闭的山沟, 周遭不大,但倒刺却多。缓了片刻, 罗劼吁出口气,略微动了动。感觉后背涌出的粘腻,不及看, 估计已被刺出了血。 没等多待,低头告知她趴好。搂过一个挺身坐起。腰力惊人, 抱了姑娘很快靠到旁的石壁前, 后背的痛着实难耐。纪嫣见状赶紧从他身前退离, 摸索着扑上去打量。 她的神情看上去很担心, 匆匆爬到身侧,眼观那半背大大小小的倒刺,心里头一紧。 “你受伤了!” 凉风习习浸入肌骨,罗劼挑眉,没回话。扭动着转了转臂膀,继续靠回去,拉她拽回身前。没多的话,只两个字。 “没事。” 她一滞,眼看都这样了怎能没事。出了血,那么多刺,可得疼成什么样。姑娘默默想,抿唇不言,连他把自己搂入怀里都没发觉。 看不出这丫头被这一吓倒像乖了不少。 待到再瞧,他早已抱她靠到角落。抬眼往上看,崖边凉风,与山沟以下的万丈深渊。这里封闭,且是危险,没探清楚地势,乱走不是法子。 察觉这点,罗劼将人抱得更稳。姑娘反应过来,小心挣了挣,连忙偏头,不自觉退离。 知道她想说什么,未等出口。罗劼动了动喉头,仰首而靠,收拢手臂告诫。 “别乱动,小心掉下去。” 一声劝,漫漫崖边只剩他们二人。孤立无援,叫天天不应。这下子纪嫣算是真的明白过来,连那微小的矜持也抹了开,听话安静没再挣动。 她是有些懵,实则倒怨自己不慎连累它人。 暗里记挂他的伤,毕竟不是因为自己他不会跟着掉下来,甚至为了护她还弄成这般。 她没料到罗劼会这样护她,那一刻有些意外,更多的则是担心。 这边风大刮骨,吹得人睁不开眼。坐在男人怀里连拒都忘了,只能静呆呆地靠在他胸膛处。感受沉稳有力的心跳,透渗肌骨的凉。四周的荆棘灌木,猝不及防,拘得人无法应对。 而罗劼就这么搂了她,后背一动就是针刺。万籁无声,挑眉观察四周。 贸贸然摔下,受困于此处。这样的情形,不知何时才能被发现。他虽是能耐,可也不是大罗神仙。观察力强,心思透,知道眼下做多了是无用功,干脆静默不动。 反倒是小姑娘不太明白,亲近过于,心下迟疑。抬头观察他的伤,山崖边随风而晃的树影,不知不觉出了神。 她的模样看上去小心翼翼,吸吸鼻子,略显担忧。 这个角度可以清楚见到她脖颈的肌肤,白玉一般。延伸往下,透进领口露出暧昧的阴影。水眸楚楚,身姿娇盈。抱在怀里,当真该有的都有。 一时僵,就这么干杵着。他没话,姑娘也没出口打破沉默。 如此贴合搞得他心突然痒,调转视线,身体绷紧。纪嫣心下忧,倒没发觉,默了半响不禁发问。 “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静悄悄问出,他额头开始出汗,后背针扎般的疼渐渐加剧。没见多余的反应,暗自隐忍。 “等着,等人来救。” 纪嫣垂首,听罢一动也不动。离得近,什么都能感受。 她很怕,甚至担心,尤其他还受了伤。 “可是……” 有些犹豫,男人闻声看过来,软软地抱了满怀。剑眉微扬,即使疼也没撒手。 “可是什么?” 完全没为自己考虑,只由着那良心不安,知对方为了护她受了一背的伤。心里发紧,如实道。 “你受伤,流了很多血,要是……” “担心我?” 张口堵她,她一愣,瞬间没了话。水润润的眸子不见别的情绪,悄然默住。眉目牵人心绪,一时恍惚。 她又挣开了些许,退离他身前。垂着眼眸什么话也没有。 许是这厢太沉默,怕做得过了惹她往心里去。罗劼默不作声往上瞧了眼,盯着她开口。 “冲着上面喊几声,看看有没人搭理。” 试图给与建议,实则就是无用功。刚来时就只见有老头在不远处伐木,后来越行越远。品那年纪估摸耳朵也不好使,眼下又掉到山沟中,就算是唤也唤不出个所以然。 他能这么想,纪嫣却不能。闻言当真仰起头,试着朝上面唤了几声。女儿家嗓音清柔婉约,飘在山间传出回响。片刻过去,意料之中,半点回应都没有。 她似是泄气,暂时放弃。悄然抬头打量他背后的伤,抿唇观察阵,继续小声。 “要不要我先帮你把那些刺拔//出来 ?” 没料到她有这胆子,以往总觉这丫头娇滴滴,定然见不得这些,眼下竟主动提出帮他拔刺。 闻此抬手往后一抹,眼看满手的血,罗劼眼神意味不明。 “你敢碰?” 她一愣,显然也想过这个问题。不过却矛足劲点点头,坚定道。 “嗯,且试试。” 既是这样,罗劼也没再遮掩。挪动身躯转过头背对着她,没松衣襟,背脊直挺,出口爽快。 “来吧。” 这似乎才是眼下首要应该解决的问题。 姑娘听后便动身凑了过去,静下来认真查看他后背的伤势。发现当真有好几处眼子,随着他的呼吸止不住血流。眉头瞬间紧锁,见状,连忙掏出怀里的手绢一一包住,止住残留的血。好半天过去,屏住力道深吸口气,方才默默开始往外拔。 看这样子只有拔//出来才能想办法再止血,念及血肉之躯,她手有些抖。毕竟有几处扎得挺深,那些倒刺也是厉害。姑娘看着都腿软,而瞧跟前这家伙,却是漠然置之,一言不发。 他这样的男人,痛了还能嗔不成。没有喊的意思,也不会吼。调整呼吸,唇线紧抿。随着她的动作,汗如雨下。在这冷风瑟瑟的崖边,热得身躯发烫。 纪嫣头一回干这事,小心仔细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当真弄疼了他。只是这样的尖刺,怎能不疼。良久过去她才稳妥地将那些玩意尽数扯出,缓和口气略微停住。 他没反应,这下就轮到止血了,可是怎么止。没有多余的物件,除了身上的衣衫。 想到这里,姑娘默默低头,斟酌一下还是别过头开始撕扯中衣下摆。那处衣裳干净,扯成布条方便使用。 在救人治伤方面,她倒一点也不拧巴。性子果决,说做就做。罗劼抬眼打量这一切,末了活动肩部,兀自攀上腰带。 “脱了再止。” 略偏头,朝她示意。姑娘本是忙着,听到这里不禁顿住。扯了布条微微停下,感受附近山风,犹疑。 “……会不会冷?” 他身似火热,哪里会冷。腾的一股气血,爽快道。 “不会,于你方便。” 轻轻点头,都这个时候她也不再计较,只求快些止血治伤。 “哦,那……好。” 说完继续别过头,只闻耳旁窸窸窣窣的声响。罗劼动作太快,即便受伤不方便,可也没几下就将外袍脱了下来,连带着中衣。 因此待纪嫣再回头时,他已赤了上身。直怔怔入眼,一块块肌肉结实有力,麦色的肌肤,后背线条挺拔匀称。姑娘愣住,眼睛都不知往哪放,霎时间脸红了一片。 如此情况,该如何。唯有念着救人要紧,止血为重。眼观鼻鼻观心,试图将这难言的时光尽快耗过去。 罗劼沉默,她用心回神。就着布条很快动手缠裹,用足劲,一圈圈裹得极其仔细。后头倒真同他一块儿折腾出一身汗,心无旁骛,专注手上的活。 人家弄到这副田地都是为了她,她又不是真的白眼狼,置之不理的事做不出来。 就这么,缠到侧方打结。额头浸了薄薄的汗,低着脑袋什么都不闻。恍然间总觉上方投来炙热的视线,再抬头,正好触上他垂首幽深的目光…… 83.083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稍等  只道那人太凶,她要说不, 看架势定当没完。纪嫣不敢惹他, 遂一声不吭, 由他去了。 婆婆不在, 活还得照做。她不是懒散之人,以往婆婆在时有人聊天说话, 日子过得充足轻快。如今婆婆不在, 一个人待在这儿更加只能靠干活来打发时间。 和罗劼住一个山头, 二人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尤其对方还刻意出现在她跟前, 见的次数也就更多了。 时不时搭两句话, 姑娘懂规矩, 再怎么也不会邀他到木屋做客。有时见多了,她干脆只听不言。或者两人一块儿杵在果园, 直到无话可说,方才各回各屋。 其实他人挺好,就是脾气臭了点。时常没好脸色,偏生还来得莫名其妙。 这是人家小姑娘的理解角度, 换了对方, 只见天觉得她是白眼狼。对她好,除了谢就是谢。帮忙拎东西, 总说不用。搞得他跟热脸贴冷屁股似的, 愈发没了脸面。 入夜下了一场雨, 浇得满山生机盎然。环在林中的果园子内,淡香扑鼻。白日日头盛,积攒起来的暖一倏儿散了开来,围在其中,惬意得紧。 随着逐渐“熟络”起来的关系,罗劼不再管她去果园采摘的事。得闲会带着黑狼守在一旁。双臂枕头倒地上歇息,看姑娘依旧仰头攀在上头,专心致志地做自己的手上活。 一身小薄裙,听说是用婆婆换回来的料子改的。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总之穿她身上就是好看。勾勒得腰身纤纤,织带束起乌发,只余几丝搭在额角。曼曼娇娜,小鼻微翘,像画里出来娇娥。 多带黑狼见她几回,那狗明显也跟人相熟不少。尤其得半日不见,想得那劲。碰着她一扑就上去了,蹿起来比人家姑娘还高,那么大个玩意儿就窝她身下摇尾巴撒娇,常常逗了女子笑。 她倒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大狗,头次见面那么凶。如今也学会朝她嚷嚷耍赖,时不时唤它一回,高兴得能围着她转上好半天。 都说狗随主人,不过它那主人倒没那么好的待遇。二人时常撞见,一个知礼守节,另个沉默内敛,倒真是一对冤家。 多少年的奔波厮杀,造就罗劼一身匪气。只是近两年心放宽些,沉淀不少。要换做往常,可有那丫头受的。 午饭过后,她就这么仰头摘果子不吭声,某人在下头仰躺眯眼。打量那专注的眼眸,再到这个角度望去,玲珑有致的身型。 阳光打在她头顶,笼在身侧那般柔情。摘了一些,换个角度跳下来继续装。绣花小鞋在他跟前踩来踩去,薄裙裹着那娇小的身子,灵活有生气。 空气中夹杂着湿湿润润的味道,鸟儿在枝头鸣啼。山水通透,静谧一时。 罗劼坐起来喝了口酒,臂上的伤终于让老李处理过。黑狼在姑娘身旁趴着,耸拉耳朵昏昏欲睡。 他看着她,默不作声。半响后靠树而坐,打量她采摘的动作,沉声问。 “你是江南人?” 听到这里姑娘一顿,冷不丁一句,脑子里消化,点点头如实。 “嗯……儿时住江南,家父曾在乌河供过职。” 语毕再扭身,那双眸子像时刻漾了水。却还专注得紧,采摘半响都不见停。 关于她的父亲,罗劼听过不少。只是他不善于掏心窝子,说得比较中肯。 “纪平伯?” “嗯。” “外头评价褒贬不一。” 诧异于他出口的话,纪嫣不禁垂首看了过来。 “罗公子也听说过家父?” 两道视线撞在一块儿,她稍一偏,对方却看得坦荡荡。即使听过不少,但再道只汇成四个字。 “知道一些。” 姑娘撇开头,握了竹篮。 “哦。” 那道目光依旧直剌剌地瞧着她,挑眉。 “他对你不好?” 这位爷有话就说,明眼能见的事,并没有什么顾虑。 而她知道有些事瞒不过,思索前后,垂眸收起剪子。 “爹爹素日繁忙,时常不在家……” 想到过往没再继续,习惯了跟前男人好打听的性子,到这会儿却还不肯全讲。 四目相接,只当三两句打发午后时光,一会儿他总得离开,复又可得一刻清净。 否则能怎么,这几日他天天跟着她。时不时就能凑上来唠嗑几句,这么一个大活人,她总不能视而不见。 吁口气,本以为他不会再讲了,哪知刚一转身,沉沉的语声再次从身后响起。 “那门亲事是他逼的?” 姑娘怔住,明灿灿的光就这么打了下来,那双水眸一丝波纹也不见。愣得一刻,微微摇头。 许是这股沉默打住他想继续问下去欲望,见不得她如此。更不想提她的婚事,横竖与现在无关,无他无关。 又是一阵空旷的沉默,他挺身坐起将她够不着位置的果子扬手摘下,随后熟门熟路丢她篮子里头。顺道摘个干果丢给黑狼,那家伙喜欢吃这些,一颗不够还想再要。 无声的对峙,经过几日她倒也习惯。只是不知他今日为何这般闲,午后时分竟不见动,就这么一直守着她。 兴许黑狼的欢快劲惹来她的注意,在旁观察良久,忍不住也采了个果子递到它口中。结果大狗差点没兴奋得将姑娘的手一块儿往肚子里吞,眼睛都快乐没了。 见此情形丫头倒觉新奇,擦掉手背上的口水,随即捡起地上的残剩。数了数篮子,差不多够阉一坛酒。这才收手停下,将剪子等物品裹好收回包袱中。 看黑狼还在摇尾巴,姑娘微微一乐。摇摇头拍拍它的脑袋,伸手提起篮子,虽是有些沉但还过得去。转身往旁走,只是才将没走几步,忽地感到手上一轻,那篮果子又给罗劼一把夺了过去。 抬眸,对方轻松提过,头也不回地朝前走了。 一时无言,她张了张口,只能快步跟上。掩去刚才那份尴尬的沉默,二人在日头下并排走在一起。 “公子不必劳烦,我自己来就好。” 急匆匆追上他的步伐,伸手欲夺。哪知他根本不理,也没有说话。姑娘拗不过,只能跟上去由了他。 许是听她这几日老是打听瑞婆婆的消息,罗劼像是忽地有了领悟,行走中淡淡看她一眼。 “明日孰风寨过淮节,你可以下山。” 她一愣,加快步伐下意识道。 “什么?” 外来人不明白,淮节是边境等地的大日子,许多人皆爱出户窜门。那天孰风寨里没规矩,家属亲友女子都可以来。 “北南山一带的大节,只此一次,喝酒驻足。” “那我……” “不想看瑞老太?” 看出她的犹豫,挑眉问了一句。那般自然的对谈,提起瑞婆婆,纪嫣就像来了精神。眸子闪了闪,抬头。 “想,可以吗?” 他看也没看她,兀自走在前头。 “穿男装。” 这回换她不明,听得一头雾水。 “啊?” 等到领悟过来再度解释。 “可是我那儿没有男装,可不可以不……” 步伐减缓,他的语气意味不明。 “你想不穿?” 察觉自己在说什么,姑娘的脸唰地一下红透。赶紧摆摆手,摇头。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有。” 他又一次阻道,停下看她,从红红的耳根到微润的侧脸。上下打量,大方直言。 姑娘一顿,脸由红转白,再由白到粉。一副手足无措的架势,愣得一时。娇娇的个儿,微微垂眸,什么话也说不出。 怎么个意思,本以为他许她下山是心存好意。可是说到底怎变成穿他的衣裳,孤男寡女,平白无故,这怎么能。 再者说…… 看出她的犹豫,罗劼少有的默然。末了知道她顾忌,想了想再丢下一句。 “衣服没穿过,要就来拿。”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园子口,倒留下姑娘一脸愕然。想说什么说不出,忆起他的话,再到分离多日的瑞婆婆…… 女子默住,人在日头下静了良久,风吹得额角发丝纷飞。纤柔一柳,像失了神,一时没见再说。 这妮子身板儿生得真不耐,娇娇滴滴,纤细楚楚。那双眸子瞧人时更是了不得,像是望进人心底,玲珑含烟,如娇似水。 老婆子上了年纪看不明白,但瞅那帮汉子的神情,就知道这丫头是个十足的祸水。长得漂亮,性子也好。曼曼婀娜,即使穿着质朴未施脂粉,仍然像山间野兔,跳脱鲜活。 她干干地抿了抿嘴儿,一时笑得促狭,禁不住抬起下巴,冲不远处的纪嫣喊道。 “丫头,脱了鞋下水踩,这样比较快。” 瑞婆婆性子不羁,没有闺阁女子的顾忌。并不认为光天化日脱掉鞋袜有什么大不了,可纪嫣心底到底过不去这关。只能轻轻笑笑,好脾气答。 “没事儿婆婆,我就用手,洗得干净。” 知道姑娘固执,老太婆嗤她一声。 “呵,仔细回头给你弄伤了。” 语毕也不看她,默默将视线挪走。对上远处的夕阳,望着通红的云层,兀自观望。 纪嫣埋身搓洗,看上去本本分分。相处一段时间,她了解老人的脾气,左右顺着,并不多言。直到又过去一阵,她将将搓完几件外裳,支起身抬头,耳畔便传来不住的号角声。 这个地方怎会有如此规整的号角,纪嫣略微不解,转眼看向岸边,细声问。 “瑞婆婆,您听,这是什么声音?” 话一说完老人倒像是习以为常,漫不经心瞧她一眼。 “寨子里练兵咯,一月一次比武内斗,都是他们老大搞的。” 她说的老大应该就是孰风寨的老大,瞧不出还挺有名堂,纪嫣张望,不禁再道。 “内斗?” 四目相接,一个正经,一个松懈。 “怎的,你很感兴趣?” 小姑娘一怔,随即摆摆手。看着乖巧,小心疑惑。 “不……不是,他们不该是……匪寇?” 问得诚恳,话里仔细谨慎。瑞婆婆性子洒脱,说话也不含糊,撑着腰站起身。 “谁说匪寇就不能练兵?如今天下乱世纷争,谁都想去分一杯羹,各凭本事,没点野心怎么行?” 说得煞有介事,听得姑娘愈发不明。 “那他们……” 点头,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继续解释。 “孰风寨有自己的兵队,名曰炎军。” 抬眼作领悟状,纪嫣将衣裳拧干,展开布缕探出脑袋。 “哦,原来如此。” 望着余下两件内裳,站在不远处的老人背手而望,止不住督促。 “快洗你的衣服吧,没的回头傍晚都洗不好,我还懒得在这儿陪你。” 她嘴硬心软,就爱逞嘴上德性。姑娘习以为常,听后不往心里去,笑得眉眼弯弯。 “好,让婆婆多等,我尽快加紧速度。” 就是这么个吵不怕的小东西,无论老人说什么,她都乖乖听着。瞧上去听话懂事,实则相处久些,就知内里却是倔得很。 否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怎能一个人跑这么远,没点狠劲,根本就没那毅力。只是在长辈面前听话懂事罢了,老太婆心底有数,不愿过多计较。连同纪嫣的家底,同样没有多问。 84.084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 稍等 头一回见他态度如此强硬。 坐在边上那般高大, 生就一股压迫力。她哪里挣得过,到了后头没法子。只得磨着磨着, 又躺下歇了会儿。 奈何困极了的人倒下哪还起得来,一闭眼就睡着了,等到再睁眼时已是翌日早晨。 罗劼没走,守了她一晚上。就着医馆这处没了顾忌, 仰躺在对面的椅子上阖眼小憩,看样子应该没睡好。他身量太大,椅子又小得可怜, 拼在一起根本无法施展。 见此情形她很快从被子里坐了起来, 发丝乱,勉强抚顺。抬脚下榻, 途径男人身侧时微微停顿。踟蹰着想到什么,还是折返拿了条薄毯子给他搭上。 这样的天气极易着凉,他将她带进屋是好心。自己在床上安然睡了整觉, 怎好让人家再冻着。 心里这么想, 下一刻她便这么做了。 可惜罗劼早就清醒,在她睁眼时。这男人睡眠浅, 警觉性高。感受她轻手轻脚帮他盖上薄毯,不动声色从毯子下伸出手, 在她要离开时一把将人带住。 抬眼, 二人视线撞在一起。察觉他醒着, 姑娘赶紧回避。挣他握在腕子上的手,躲那炙热幽深的目光,试图离开。 直到外头有人敲门,医馆小厮过来唤他们吃早饭,他才松了手。 外头那人本是斟酌要不要敲门,一来不知里头什么情况。二是忌惮老大在此,怕打搅到他与姑娘独处的时间。 不过这时候谁有那等心思,就算有,纪嫣也不定会理。 松开禁锢,手臂搭上额头又眯了会儿,奔波两天有些疲惫。待到收拾好起床,底下人已经用过早餐,给他留了粥和馒头。 洗漱用饭,完毕去瑞老太那儿瞧了一眼。他请的名医是早年故交,对他的事自是尽心尽力。不过瑞婆婆的毒有些重,对方摊上也觉棘手。 当然有罗劼在,许多事办起来更加方便。 他亲自坐镇医馆,帮了不少忙。缓和老人几天是可以,但大夫们说了,瑞婆婆这状态当真挨不了多少日。只能变着方缓解,让她走的时候不必那么难受。 这是她最不愿接受的结局。 心底总盼着能有一丝回转的机会,可惜有的东西就是命中注定。活着的人心有期盼,但将死之人却又无能为力。 瑞婆婆开始犯迷糊了,不记得自己是谁。肿胀处一天比一天严重,一睡就是一整日,最后也不认得纪嫣。 时常浑浑噩噩躺在床上,从之前能说几句话,到如今什么话都说不出。姑娘瞧着难过,碍于大伙都在,只能等人离开才开始抹泪。 关于这些,罗劼都是知道的。 给不了多余的帮助,守着她自是应当。瑞老太他看了许多年,是北南山上的老人。不在于纪嫣,他也该尽心尽力。 在那天她最迷糊的时候,老人说想看观苍崖边的百桑花。听闻瑞婆婆儿时就在那长大,留了不少回忆。如今大限将至,她也回到了最初的念想,只有这一个愿望。 可惜观苍崖离这边有段距离,瑞婆婆受不得颠簸,根本去不了。纪嫣了解这一情形,当下便应了。待到寨子里有机会借得马,打听路线再行前往。 这样的心愿,即使她做不到也会尽力而为。婆婆没有旁的念头,唯这一个,她如何能置之不理。 于是寻得机会,那日她便跟医馆老李谈及此事,老李欲言又止。不知想说什么,直到外头不远处传来马蹄声,逐日载着主人飞驰而过。利落停在门前,抬眼瞧,上头的罗劼朝她示意。 他怎的来了,姑娘诧异。以往这时他都有事忙,今天怎会突地出现在此。 “打算去哪?” 就这么一手持缰,垂首望着她。黑色劲装衬得他更加英挺,脸庞在日头下显露棱角。 姑娘没动,愣愣地瞧着,迟疑。 “……婆婆惦记观苍崖的花,想……” 他什么都知道,姿势没变,不等人说完,仍旧看着她。 “我跟你一起。” 纪嫣闻罢,心绪有些乱。目光往后面瞧了眼,似乎有些踟蹰。 不给她继续犹豫的机会,俯身带住那纤细的腕子。拎她上马,比拎什么都容易。眼看一个兜转,她瞬间坐上了逐日。还没弄清怎么回事,身子早已被他锢在怀中。 逐日有灵性,反应快,鞭子一落立刻前行。 孰风寨里的事瞒不过罗劼,包括这两天瑞老太的情况。如今纪嫣的一言一行都在他的观察范围,当然也知道她想去观苍崖的事。 这男人太会洞察一切,与其这么说,不如说是洞察她的一切。 姑娘并不是全然不明,骑在马上感觉到这一情形。不禁默默攥住身下衣摆,迎风而行。后背是他温热的怀抱,宽阔暖和,随着前路颠簸,能感受到彼此肌肤隔着衣物紧紧贴合。 纪嫣有点走神,耳根子不知怎的微微泛红。 身后的罗劼低头注意到这些,悄然收拢,比先才靠得更近。 观苍崖有些远,骑行几个时辰方才能到。以往没出来走动,不知北南山竟这么大。观苍崖也属于北南山的范围,不过偏了一些,需得走上一段时日。 这边树木少,光有些刺眼。揉了揉眼睛,行得快看不真切。 与他在一起不必太多言语,飞驰中他一言不发。只时不时偏头会不小心触到他的下巴,感受近在咫尺的距离,姑娘愈发不好意思。 他的马快,行没多久,渐渐能看到不远处的山崖。 那里比起当年已经荒凉,住的人不多。只有少数老人待在那处。到此之后多方打听,二人都不太熟悉。于是纪嫣问了旁边伐木的前辈,知晓百桑花现下繁殖较少。唯有顶坡边上有那么些,让他们往顶上去看看。 那人也没说明白,只道让他们继续走。 顶上是崖边,听说越往外种植越多。 逐日被套在山坡下的大树前,罗劼没说话,处理好一切,先一步走在前头。这里偏向山沟,底下灌木荆棘多。身前的男人拧眉嘱咐她小心,实在走不了可以拉住他的衣摆。 当然他也在关注纪嫣的安危。不过那丫头性子拧巴,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亲昵地拉他。于是罗劼只能仔细脚下,顺便顾虑她的动向。 此时的太阳隐在云层后头,天色看上去阴沉不少。山坡上有风,顺着脸侧灌入衣底。凉嗖嗖,清冷得紧。 这里人烟稀少,走得多些,伐木的老人也离他们越来越远。 她不敢再往回看,心里头莫名打鼓。默默走在罗劼背后,专注脚下的路。只是越走风越大,吹得她睁不开眼。反倒是跟前的男人很适应这一切,比她行起来利索太多。 一步步小心谨慎,本是矛足劲在寻。她不算走惯山路的人,北高坡那边并没有这处陡峭。察觉到这点,她愈发认真,一点也不敢懈怠。 四周空旷,旁边山沟多是荆棘,看一眼就足够让人腿软。姑娘有些怕,深吸口气停了阵。待那男人探出绳索,示意她握住另一边,带她行走。 知道她的性子,罗劼倒真用足了心。 轻轻点头,以表谢意。纪嫣伸手搭上,两人行得慢,继续又走了阵。大概是昨夜下了雨,边脚的路稍微有些滑。才将跨步,姑娘便脚底一晃,手没抓住。一个不慎倏地往旁边山沟滚去。 随着惊呼,罗劼反应快,见状立刻倾身跃下,二人一起往山沟下滚。鉴于此处枯枝荆棘太多,他自是明白。只道不能伤了这丫头,紧紧抱了她。在落地时果断侧翻,整个人妥当地垫在下头。 纪嫣被这幕吓坏了,当真有些懵。俯身扑在男人怀里,手指紧紧攥住,胸口不断起伏。 而她身下的男人显然摔得更重,替她挡了一地的倒刺,那玩意儿就这么抵在背上,不必看也知扎了不少孔。 待到反应过来,他俩都是一怔。纪嫣哪敢乱挣,只得微微支起身,随后被他抬臂按住,声音低哑,告诫不可乱动。 到处都是刺木丛,情形有些糟糕。再又看,离顶上高坡还有段距离。纵使被他抱着,姑娘也摔得周身钝痛,更别想这垫在下头的人。 心下一惊,她不自觉握了他的衣襟。 抬头不住打量,伸手时被底下刺尖刮到,不防一缩。对方一声不吭,那蹙眉抿唇的模样看得人内心慌乱。姑娘秀眉微拧,忙着唤了声。 “罗公子……” 半下午上山又帮她提些东西,简言之就是对方越别扭,他越要做。来来回回,在瑞老太到山下养伤的阶段,逞够了德行。 对此某姑娘是有些纳闷,甚至更多的是不解。虽然对于他人帮助应该感恩,可是这太出格,她纪嫣显然有些招架不住。 只道那人太凶,她要说不,看架势定当没完。纪嫣不敢惹他,遂一声不吭,由他去了。 婆婆不在,活还得照做。她不是懒散之人,以往婆婆在时有人聊天说话,日子过得充足轻快。如今婆婆不在,一个人待在这儿更加只能靠干活来打发时间。 和罗劼住一个山头,二人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尤其对方还刻意出现在她跟前,见的次数也就更多了。 时不时搭两句话,姑娘懂规矩,再怎么也不会邀他到木屋做客。有时见多了,她干脆只听不言。或者两人一块儿杵在果园,直到无话可说,方才各回各屋。 其实他人挺好,就是脾气臭了点。时常没好脸色,偏生还来得莫名其妙。 这是人家小姑娘的理解角度,换了对方,只见天觉得她是白眼狼。对她好,除了谢就是谢。帮忙拎东西,总说不用。搞得他跟热脸贴冷屁股似的,愈发没了脸面。 入夜下了一场雨,浇得满山生机盎然。环在林中的果园子内,淡香扑鼻。白日日头盛,积攒起来的暖一倏儿散了开来,围在其中,惬意得紧。 随着逐渐“熟络”起来的关系,罗劼不再管她去果园采摘的事。得闲会带着黑狼守在一旁。双臂枕头倒地上歇息,看姑娘依旧仰头攀在上头,专心致志地做自己的手上活。 一身小薄裙,听说是用婆婆换回来的料子改的。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总之穿她身上就是好看。勾勒得腰身纤纤,织带束起乌发,只余几丝搭在额角。曼曼娇娜,小鼻微翘,像画里出来娇娥。 多带黑狼见她几回,那狗明显也跟人相熟不少。尤其得半日不见,想得那劲。碰着她一扑就上去了,蹿起来比人家姑娘还高,那么大个玩意儿就窝她身下摇尾巴撒娇,常常逗了女子笑。 她倒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大狗,头次见面那么凶。如今也学会朝她嚷嚷耍赖,时不时唤它一回,高兴得能围着她转上好半天。 都说狗随主人,不过它那主人倒没那么好的待遇。二人时常撞见,一个知礼守节,另个沉默内敛,倒真是一对冤家。 多少年的奔波厮杀,造就罗劼一身匪气。只是近两年心放宽些,沉淀不少。要换做往常,可有那丫头受的。 午饭过后,她就这么仰头摘果子不吭声,某人在下头仰躺眯眼。打量那专注的眼眸,再到这个角度望去,玲珑有致的身型。 85.085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稍等  老婆子上了年纪看不明白, 但瞅那帮汉子的神情,就知道这丫头是个十足的祸水。长得漂亮, 性子也好。曼曼婀娜,即使穿着质朴未施脂粉,仍然像山间野兔, 跳脱鲜活。 她干干地抿了抿嘴儿,一时笑得促狭, 禁不住抬起下巴,冲不远处的纪嫣喊道。 “丫头, 脱了鞋下水踩,这样比较快。” 瑞婆婆性子不羁, 没有闺阁女子的顾忌。并不认为光天化日脱掉鞋袜有什么大不了, 可纪嫣心底到底过不去这关。只能轻轻笑笑, 好脾气答。 “没事儿婆婆, 我就用手, 洗得干净。” 知道姑娘固执, 老太婆嗤她一声。 “呵,仔细回头给你弄伤了。” 语毕也不看她,默默将视线挪走。对上远处的夕阳,望着通红的云层, 兀自观望。 纪嫣埋身搓洗, 看上去本本分分。相处一段时间, 她了解老人的脾气,左右顺着,并不多言。直到又过去一阵,她将将搓完几件外裳,支起身抬头,耳畔便传来不住的号角声。 这个地方怎会有如此规整的号角,纪嫣略微不解,转眼看向岸边,细声问。 “瑞婆婆,您听,这是什么声音?” 话一说完老人倒像是习以为常,漫不经心瞧她一眼。 “寨子里练兵咯,一月一次比武内斗,都是他们老大搞的。” 她说的老大应该就是孰风寨的老大,瞧不出还挺有名堂,纪嫣张望,不禁再道。 “内斗?” 四目相接,一个正经,一个松懈。 “怎的,你很感兴趣?” 小姑娘一怔,随即摆摆手。看着乖巧,小心疑惑。 “不……不是,他们不该是……匪寇?” 问得诚恳,话里仔细谨慎。瑞婆婆性子洒脱,说话也不含糊,撑着腰站起身。 “谁说匪寇就不能练兵?如今天下乱世纷争,谁都想去分一杯羹,各凭本事,没点野心怎么行?” 说得煞有介事,听得姑娘愈发不明。 “那他们……” 点头,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继续解释。 “孰风寨有自己的兵队,名曰炎军。” 抬眼作领悟状,纪嫣将衣裳拧干,展开布缕探出脑袋。 “哦,原来如此。” 望着余下两件内裳,站在不远处的老人背手而望,止不住督促。 “快洗你的衣服吧,没的回头傍晚都洗不好,我还懒得在这儿陪你。” 她嘴硬心软,就爱逞嘴上德性。姑娘习以为常,听后不往心里去,笑得眉眼弯弯。 “好,让婆婆多等,我尽快加紧速度。” 就是这么个吵不怕的小东西,无论老人说什么,她都乖乖听着。瞧上去听话懂事,实则相处久些,就知内里却是倔得很。 否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怎能一个人跑这么远,没点狠劲,根本就没那毅力。只是在长辈面前听话懂事罢了,老太婆心底有数,不愿过多计较。连同纪嫣的家底,同样没有多问。 她俩又在河边待了一会儿,此处并不是那晚待过的河流。比起那处更为广阔些,时不时也有路人经过,不过是寨子里为数不多的女眷,见到纪嫣,悄然侧目。 她的确洗得很快,埋着脑袋不管不顾,只是不想耽误婆婆的时间。三两下清洗干净,两人一起拧干衣服,瑞婆婆手劲大,跟她在一块儿倒是很能帮忙。没过多久就将衣服尽数搓洗好,姑娘折腾得额角出汗,白皙清秀的脑门儿,点点汗珠尤为醒目。 支起身,到底小腰已僵。纪嫣勉强撑住舒口气,渐渐抬步从河岸边走了过来。 与此同时老人已经干净利落将衣服放进桶里,转眼看向她,精干有劲。 “好了吗?” “嗯。” “那走,我帮你提一些。” 听到这里纪嫣点头,复又轻声唤。 “婆婆……” 欲言又止,瞧得看人拧眉。 “又怎的?” 不明白她在这个时候还为何事而分心,提着桶的瑞婆婆倒是没肯多待。拎着衣物带她一起往前去,感受即将缓和下来的日头,听身后姑娘小跑上前。 “您那日说的小河……是什么地方?” 她脚步轻快,完全看不出是上了年纪的老人,闻罢挑眉。 “通往后山的岳水河,怎么了?” 耐着性子解答疑难,姑娘定住,换只手拎木桶。 “真的不常有旁人么?” 犹豫一刻,见她神色如常,瑞婆婆狐疑看过来。 “这……你想问什么?碰见谁了?” 纪嫣回想,试着摇了摇头,很快道。 “不知,没看见模样。” 既是如此,老人也懒得细想。 “那就是你瞧错了。” 说罢抬步上了高坡,拎着一桶衣物仍旧健步如飞,果真是厉害角色。 “诶婆婆……” 小妮子在后面再次唤道,看样子一点也不好糊弄。瑞婆婆能猜到是什么情况,停下来故作深思,随后讪讪答。 “好了,那处临近山顶木屋。要是真能见到人。只能是寨子里的罗劼无误。” “罗劼?” “嗯,孰风寨的头子,才这么高的时候我就见过。如今人高马大,威风八面,我都快认不得了。” 她连气都不喘,穿过树林,走得愈发带劲。纪嫣屏了屏,如同往常跟老人闲聊一般,平心静气。 “他去那处作甚?” “那儿是他的住处,去不得?” “可您……” 想说既然如此,她为何还让她去那处清洗,毕竟独自一人跟陌生男子碰面,对于现在的纪嫣来讲并不算好事。 哪知婆婆精着,语气顽皮,一副是她不对的态度。 “说了叫你晚点去,谁要你天不黑就往那跑。下回仔细些,别再被人撞上了。” 指着一通说,纪嫣默默听着,跟在后头唯唯诺诺。 “哦……” 许是看她乖巧,腾出手替她拢去额角发丝,耐心叮嘱。 “下回小心点。” 禁不住多道一声,虽是不解,但纪嫣还是尽可能顺着老人,点点头。 “我记住了,婆婆。” 于是她俩就这么不紧不慢往北高坡而去,那处是条上坡,爬起来比较陡。但无论上下多少次,瑞婆婆总是比她行得利索。仿佛她才是那位行动不及的老人,而瑞婆婆却正当年轻,精神得很。 她想着,不知不觉露了笑,知道这老人实则很有玩心。唇角上扬,风清玉润,像画里出来的欢喜翁。重活一遭,她遇见太多奇事。比起从前深宅来说,倒是丰富太多。 毋庸置疑,她同样喜欢这个地方。抛开旁的阻碍,远离纷乱的街市,的确是个适合常住的位置。 回头看坡边山景,仔细想,要真能在这儿一直待下去该多好。往后一辈子,依山傍水,谁道还不是神仙般的日子。 纪嫣想,倒莫名有些满足。人都说知足者常乐,再一次加快脚步,心情轻松,试图跟上瑞婆婆的步伐。 哪知走到一半,婆婆兴起,突然开始唱起山歌。那般悠扬辗转,飘荡在山间,比以往达官贵人家的歌伶还厉害。 嗓子一开,似千变万化。曲折绵绵,一波波绕进心底。 字字句句钻入耳朵,那般美妙,悠悠荡荡。引得姑娘停住,放下手中木桶。听那响彻山谷的歌声,一处景,清净悠然。品得一会儿,末了忍不住夸赞。 “婆婆,您唱歌真好听。” 她爬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细嫩的脸颊浸着汗。瑞婆婆再度高歌一曲,然后不知怎的来了兴致,冲旁边观望的纪嫣吩咐道。 “来,丫头,跳支舞给婆婆看。” 突如其来的要求,果真引得对方一怔,下意识抬眸。 “啊?” 此地无人经过,比起河边更为隐蔽。老人也是玩心大,知她深宅里的小姐定然什么都能驾驭,便忍不住邀约。 “墨迹什么,叫你跳就跳,快,赶上拍子。” 说罢将人往前一推,呵斥一声,风将头顶发丝吹乱。纪嫣抬手拨开,听婆婆已经开始高歌。眼神不住朝她示意,犹豫下,索性只能随了她。 袅袅而起的影子,跟着婆婆一起停在高坡上,拎住绊脚的大裤腿。不似那绝俗的寡淡,随着她的歌声即兴而舞,漫漫高坡,只闻那纤柔一柳。 瑞婆婆是个顽童,得闲就爱倒腾。俩人在山林里忘乎所以,尽情玩乐,倒真不把周遭喧嚣当回事了。 罗劼,北南山边陲人士。今年二十八,土匪出生。近两年凭借狠绝敢闯的势力,身姿愈发雄厚,已成边境名副其实一代狠手。 三年前的一场雨季,他二十五,刚过完生辰,头一回和几个兄弟踏入江南。以探内陆民风情势,途径乌河外的小镇,竟在那里惹出一场小风波。 忆起当初之事,往喉咙里灌了口酒。已经过去三年,不知为何,竟还记得这么清楚。 他手下兄弟向来蛮横,管不住自己的眼。可那时在江南,他们正巧遇上一位世家公子,旁边带了个男装打扮的小丫头。见他几人面色不善,颇为不耐,眼神带了避讳,刻意避之。 而他身边的女子,则是位刚刚及笄的小姑娘,因家母身体不好,希望她尽早嫁人尘埃落定。遂这回才默认她同自家表哥单独出行,换了身白色素袍,打扮得清秀儒雅,看上去尤为斯文。 不过女子就是女子,即使再怎么打扮严实,在一帮男人面前总会露出破绽。 而她知晓自家表哥性子跋扈,始终乖乖跟在身后,不多看不多说。乖得像只小鸟,谨言慎行,眼中时常透亮。水灵清秀,像细腻的山泉。 86.086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 稍等  “好, 您撑住,我这就去找人!” 意识到危险, 她的速度愈发快了起来。 爬起身, 气喘吁吁, 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脑中一热,什么都不敢想。唯有迅速起身往山坡上跑,心思断成一缕一缕,心跳加快, 早已失了往日的从容。 即便如此, 仍旧得腾出机会想,想哪处人多,最容易搬到救兵。 可惜如此大雨, 北高坡上人本就不多。放眼望去,方圆几里外寻不着一处灯火。领悟到此,纪嫣突地感到绝望。 心里头重重地堵着, 一丝松快都不见。唯有拼命呼救, 口中嚷着“救人”, “救命”。一记响雷,雨水迎面灌来,姑娘咬牙屏着, 得不到回应, 唯有加快脚步。 寒气袭人, 遍山湿漉漉。吸吸鼻子,踩住一步台阶攀上。小心翼翼却用足了劲,奔波不停,步履匆匆。 深宅女子的体力不比山里人,即便如此,她仍尽力往上爬。左顾右盼,就期望能见着素日常从这路过的李叔。然而这样的天气,李叔喝酒都来不及,哪里赶得及回来。 她用尽毕生力气奔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爬坡上坎更加耗费体力。尤其还是万般凶险的时刻,每一个步伐都在给营救增添时机。为了婆婆,只能竭力狂奔。 汗水和着雨水,顺着领口往里灌。天阴了几分,冷嗖嗖的。满山阴沉,浑像噩梦般的境遇。静悄悄,又似狂涌。 她只矛足劲寻求救援,万没心思再想别的。穿过竹林,小冷风扑面而来,入眼之处灰蒙蒙一片。 这姑娘不算特别有胆,但却会瞧事。奔走同时不住张望,直到路过白日摘桑葚的果园。目光往上,赫然发现那崖边的木屋正亮着灯火。 眼神微亮,像是刹那间寻着救星。姑娘抬眸,迅速抹掉脸上的雨水,抬步朝上跑去。 阴森森的风比刚才更重,手脚凉了一路。冻得热,热得寒。各种感觉倾袭而来,直叫人觉得恍惚。 行动间衣衫已经湿透,紧紧地贴在娇小的身子间。风一吹狠狠地打了个哆嗦,跑这么久,实在体力不支。然而就差一点,眼看就快寻到救兵,万万不可能在此懈怠。 奔走的步伐加快,待到木屋外。女子缓下气,踮脚往里看,小鼻尖上冒着密密的汗珠。雨水湿了鞋,踩住一踉跄,好不容易站平稳。 正犹豫着,不见人影,只能抬手轻轻敲了敲门,可却无人应答。踮起脚尖,不放弃再敲得多些,突然从侧方传来熟悉的狗叫声。 是黑狼,她白日碰到的那只狗,忆起它的凶狠,纪嫣一怔,悄然咽了咽嗓。眸子一动不动盯着门的方向,静下来心来。知道里头一定有人,还是不好对付那种。 这样的时刻,哪里容得她犹豫,缓和语气,姑娘只能硬着头皮,调整呼吸焦急问。 “请问里面有人吗?” 语声毕,黑狼叫得更加大声。她不敢踏入院子,继续重复口中的话。此时的雨比刚才小了一些,心里知道婆婆那边等不得,唯有一鼓作气,先进去瞧一瞧再说。 好在她回头时瞥见狗已被套牢,看样子暂时不会朝她扑来。便自顾自打开院门,小心翼翼朝里走去。 随着她的进入,院子里顷刻间没了声响。黑狼趴在地上咕哝几声,耸着脑袋,像是叫得很没趣。 抬首哆嗦着往里看,心跳比刚才还要快,试图去敲那扇门。没来由地慌,然而当她刚抬起手时,门却突地从里打开。 一个赤着上身的男人赫然出现在门口,目光冷然,身型挺拔。意识到他没穿衣服,纪嫣赶紧回头。手足无措,惊得眼睛不知往哪儿摆。 是白日她碰到的那个男人,见着是她,不动声色拉过外袍披上,麦色的肌理看上去遒劲有力,面无表情,威严可畏。 窗外又一记响雷,纪嫣一颤哪敢多看。纵然知道对方不好相处,但为了婆婆,仍旧闭上眼睛鼓足气说道。 “公子,求您帮帮忙。瑞婆婆在坡边摔倒了,情势危急,随时有可能掉下山……” 道得清楚,胸口剧烈起伏。罗劼看着她,目光从她湿透的发丝到透明的领口,里头若隐若现一件小衣,透出女儿家白皙的肌肤,相当娇润欲滴。 他就这么看着她,眼神未曾避讳,系上衣结,久久没有移开。 半响得不到回应,纪嫣只得轻轻睁开眼,握紧小拳,喃喃问。 “公子?” 哪知睁眼顺着他的目光瞧,发现对方正一动不动看着自己领口。纪嫣一惊,赶紧捂住胸襟后退一步,紧咬下唇,秀眉微拧。 二人无声僵持,时间过去很久,久到她以为对方不会帮忙。结果正当她准备转身,那人却按住她的肩膀,一把将人推到房里。 他走了,而姑娘被那力道撞到软榻上,摔得头昏眼花,一时根本反应不过来。 等她挣扎着再爬起时,那男人早已头也不回地离开屋子,手里拿着绳索,连伞都不及打。 而望着门外逐渐小下来的雨,她起身吁气,握住布巾。拉开房门,什么话都不听,冲着男人离开的方向小步追了出去。 他走得很快,不足多时就甩下纪嫣下了高坡。这里他比任何人都要熟悉,几乎不用怎么找,往下兜几圈就能望见瑞老太的所在。 好在对方还撑得住,虽然已经奄奄一息。 罗劼从大石上利落跃下,俯身查看老人的伤势。确定腿脚处的骨头已经断裂,动手小心抱起她,径直往山脚而去。 只有寨子里才有大夫,再耽搁只会误了时辰。 抱着婆婆走出时正巧撞上从山坡奔下来的小姑娘,周身湿透,发丝凌乱。见此一幕焦急地奔到老人身侧。眼看她已经疼晕过去,忙着开口唤。 “婆婆,婆婆……” 得不到回应,老者手中还拽着根枯枝,眉头紧锁,看样子有些痛苦。 罗劼站定,意味不明看了她一眼,自下而上,勒令道。 “你先上去,她伤得不轻,我带她到山脚看大夫。” 纪嫣听后有些乱,连带着追上前,口里不住道。 “可是……” 不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男人果断抱起瑞婆婆往下走。 头也不回地下了山,而身后的女子湿了一身,风中冷得发抖。知道他大概要带婆婆去寨子找大夫,跟上去只会误时辰。便只得先一步回去将衣裳换下,再在此处安然等候。 她也不知为何会信他,或许因为婆婆说过他是寨子里的老大,且不是坏人。 这样想,纪嫣内心仍然七上八下久久不能消停。好半天后才抬腿折返,心神不宁往自家院子而去。 回到屋中,此时的雨又大了起来,她紧赶着到屋内将衣服换下。打水仔细清洗一番,再往外瞧,雨还是那样大。 舒口气,此时夜深人静,大雨倾盆。想再下山是不可能了,唯有守在院外的架子下等。这里可以清楚看到上山的小道,意味着如果那人回来,她便能立刻知道婆婆的消息。 担忧过度,根本放心不下,只得坐在原地等。 时间一点一滴溜走,雨不知不觉小了下来。混合着空气中的潮湿,等在门口的姑娘狠狠地打了个喷嚏。裹住厚实的外袍,仍旧一动不动。 就这么等,她也不知等了多久,只晓得越待越冷,越待越晚。起身捡了柴火放置跟前,点燃火堆凑近取暖。抬眸,小道上还是不见半个人影。 继续把脸埋入膝头,瑟缩着小憩了一会儿。风雨过后终是安定,四周静得连根针落地都能听见声响。 手脚渐渐回温,只在火光的映照下多了几分暖融,再不似刚才那般冰冷蚀骨。 辗转起身,再回头,好不容易倒了杯热水,突然闻见小道上传来沉沉的脚步声。 纪嫣神色一动,套上外袍赶紧从里奔出。几个小跑,安安静静守在院外道路边,仰着脑袋瞧。直到那声越来越近,视线越来越清晰。一座高大的身影映入眼帘,正是刚才救了婆婆的男人。 他还是那身黑色薄衫,手臂上的纱布因为淋过雨而开始渗血。目光幽深,猝不及防在道路尽头碰上。站定,默默打量。 就这么看着她,纪嫣也抬起头。一高一矮撞在深夜的山间,她轻轻握了拳,意识到不便之处,赶紧垂下眸子。 87.087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稍等  静了半响, 不言不语。连那刻意避开的眼神都能感觉到炙热, 碍于那日的经历, 姑娘抱住篮子不动声色退后些许。 天色变化快, 聚在空中浮云朵朵。 她继续往后退, 待后背抵上院门, 无路可去。微蹙眉, 暗里较劲的小模样估摸又在心底怨他。 罗劼看着她, 一贯的态度。微低头, 抬手抵上她身后的院门。 这样姿势, 仿佛能感受到他胸膛处散发的热气。纪嫣当然不肯, 气势里带了灵性, 抱住篮子, 直接开了门锁。 她进院了, 只留给他一个纤薄的背影。身板小,身姿却不错。听说这丫头会跳舞,不知那娇盈小腰动起来会如何。 罗劼一顿,意识到想远, 收起心里头燥, 只握了拳。心情如同天气,难辨滋味。 就这么站在院门口, 看她如何面色如常搁下篮子。又绑了围兜熟门熟路出到院中生火烧水。模样淡定, 五官细腻清秀, 只那眉眼中的纠结,看在眼里实在难耐。 一时难把握,推开院门径直走入。一副不请自来的架势,姑娘闻此倏地支起身。眼里藏了戒备,一双水眸就这么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伫立跟前,倒没再唐突人。对上那湖水般的眼眸,一身湿也顾不得。习习凉风吹了半响,总算平静下来。 看着她,掩了几日的心情无所顾忌。认了理,清楚自己心里头的笃定,依她的意思,索性直言。 “男女有别,授受不亲,我负责到底。” 低哑响亮的语声,听得姑娘手中火钳一滑。该庆幸此地偏僻,不常有人经过。否则就这一句,真想立刻伸手掩了他的嘴。 这人,怎还敢拿出来说,哪有这般无所顾忌。什么负责,她与他,如何走到如今这一步。 那日之事,纪嫣的确很恼。多的是羞,如果换了山下那些莽汉,她可能会就此逃离北南山。可在此生活那么些日子,心里终究舍不得。瑞婆婆没康复,阿隽也还在孰风寨,走了又能如何。 静下来多想,忆起他,竟是不知不觉淡下。若换做从前深闺,她定然怪自己不知羞耻。然而如今一个人脱离家邸,没了那些规矩。唯一尚存只剩脑海中对方炙热的怀抱。 是因为对他印象不坏,还是惧他怕他,连起码的怨都一并淡去。 罗劼心烦意乱,姑娘何尝不是。一度不想面对,女儿家的礼仪廉耻都忘了干净。知道他怎么,忙碌起来少了计较。只当避开,过些日子,兴许就…… 抬眸,那家伙还如此,不想再看他,捡起火钳灭了火。提着水桶,就此掩上房门走进里屋。 人还在外面站着,活了二十八年头一回这副模样。隔着一道木门,等着她,一动不动。 或许人走了心都是傻瓜。 凭那一脚就能踹开的阻隔,他威武不屈的罗老大就此生生止步。门掩上,但旁的那层缝隙却能看到外面的情形。纪嫣知道他立着没走,一时拧眉,待到床边,泄气般埋入被褥。 该如何,能如何。哪有这样的人,初识到今,她总认为他那样的男子,不会如此这般…… 静静想,早起到现在忙了一整天。眼下哪还有力气再折腾,独自倚在床榻,靠着枕头。心里有的没的一起涌入,占据脑中所有。没过多久,就在这一点一滴思绪中渐渐进入梦乡。 闭上眼,不知睡了多久。只记得做了很长的梦,梦到曾经府邸的后院,还有娘亲最爱那几盆花。意识中总惦记她还在的日子,大概是思念成疾,亦或者太过想念。 于是等到再睁眼,天都暗了下来。恍然抬眸,浑浑噩噩,不知身处何地,待她察觉自己早已睡了过去,立刻从被子里爬了起来。 心思乱,落不到实处,唯一能见是白日掩门时最后那一眼。深吸口气,忙从床边坐起。套上鞋,本能反应起身来到门边。悄然往外头看了看,不见人。拉开门栓,却赫然发现那不依不饶的家伙竟还守在院外,压根没走。 原来他躬身埋在灶台边帮她生火烧水,顺道还砍了几捆柴。备了大概好几日都用不完的柴火,默不作声拎着斧头。衣裳还是白日那件,淋了雨早已风干。即便如此,看上去仍不见狼狈,气势压去一切,怎么看怎么让人生畏。 见她出门,本能反应抬头,二人视线相撞。没过多久,他便丢了斧头直起身。 无声对视,姑娘披头散发倒失了礼数。怔怔地看着他,似是没料到他竟然这个时候还没走。 外面又开始飘雨,像嫌他不够狼狈,继续很是时候洒下。他没动,站在灶台外的露棚内,就着这雨逐渐变大,抹去前额飘来的雨水,漠然不动。 纪嫣没吭声,转首拿过架子上的外袍,披上走出,来到露棚下。 不远处的男人就这姿势盯向她,见她盖上锅盖子,好半天过去才又开口。 “醒了?” 尽量不往边上去,拉过外袍衣结,动手悄然拢住。 夜空开始闪电,伴随似有若无的雷声。他半边臂膀淋了雨,却是无谓。目光灼灼,面对面伫立。 “饿了没?” 继续问了一句,倒比什么时候都固执。知道躲不过,纪嫣垂首,轻叹,似无可奈何。 “这么晚了,你回去吧……” 说完从杂堆里找出伞,擦去上面的灰,抬手递过去。他没接,连看都不看。 “真不给我机会?” 站着没动,气势俨然。这家伙生就一股霸道之气,对上谁都一样,只在她面前已是收敛。 纪嫣什么都明白,心里头乱,不知如何与他闹到这样的地步。看来以往长辈教导没错,未出阁的姑娘实在不可与生人走得过近,近了于理不合,更会…… 紧了紧领口,秀眉拧起,任那风雨交加。声音轻,但却很清晰。琢磨片刻,方才启唇。 “我已有婚约,于你不公,且……” 他接过伞丢到一旁,眼都不眨。神色炙热,口气笃定。 “就算你嫁过人,我照娶不误。” 越说越不避讳,越说越直接。连那略微撑起的面皮也给他的话捅了干净,一时踟躇。 “你……” 能如何,这家伙就是认了不走。她转过头,打量外头的天,以往这个时辰已经开始做绣活,可是今天有了他,一切都乱了套。 无言而立,纪嫣又静得一刻,没了法子,只能再次相劝。 “回去吧,天色已晚。” 他没再开口,自顾自去看火。这男人独居惯了,什么都能做。以往一个人懒得动手,今天为了她,倒是没脸没皮,什么都能上手。 “你不吃东西?” 挑眉看她,深深一眼,见人不动。径直寻灶台旁搜寻吃食储备。湿了大半边胳膊,火烤着似是暖了些。 他做这么多倒不为自己,来之前总想着要在这丫头跟前彻底使回气性。但真正见着她,发现自己竟半点脾气都没有。 怕不是吃定他,也甘心被她吃定。 为了不让对方觉得自己赖着不走,烧水拿面,那般高大的男人杵在灶台前,轻车熟路,一副很自然的语气。 “我给你煮面,吃过再走。” 和罗劼住一个山头,二人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尤其对方还刻意出现在她跟前,见的次数也就更多了。 时不时搭两句话,姑娘懂规矩,再怎么也不会邀他到木屋做客。有时见多了,她干脆只听不言。或者两人一块儿杵在果园,直到无话可说,方才各回各屋。 其实他人挺好,就是脾气臭了点。时常没好脸色,偏生还来得莫名其妙。 这是人家小姑娘的理解角度,换了对方,只见天觉得她是白眼狼。对她好,除了谢就是谢。帮忙拎东西,总说不用。搞得他跟热脸贴冷屁股似的,愈发没了脸面。 入夜下了一场雨,浇得满山生机盎然。环在林中的果园子内,淡香扑鼻。白日日头盛,积攒起来的暖一倏儿散了开来,围在其中,惬意得紧。 随着逐渐“熟络”起来的关系,罗劼不再管她去果园采摘的事。得闲会带着黑狼守在一旁。双臂枕头倒地上歇息,看姑娘依旧仰头攀在上头,专心致志地做自己的手上活。 一身小薄裙,听说是用婆婆换回来的料子改的。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总之穿她身上就是好看。勾勒得腰身纤纤,织带束起乌发,只余几丝搭在额角。曼曼娇娜,小鼻微翘,像画里出来娇娥。 88.088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稍等 姑娘回到屋中,平复心境,来不及想刚才园子里发生的事。只道篮子坏了, 需得立刻修补,于是赶紧回头翻剪子裹布。 里头果子剩得不多, 唯有尽数倒出来再拿出去清洗,回头再想法子将篮子补好。 暗叹一声, 不禁有些埋怨那莽撞的大狼狗。 抿唇想着,舒口气。忆起那凶巴巴的男人,意识中似乎觉得在哪见过,但也只是一瞬。她手头上事多,也没有多余的时间想别的。 埋首在屋子里忙,坐在光亮处修补破旧的篮子。好在她耐心足, 忙活大半天终于把篮子补得像样了些。随后听到外头的呼唤,擦擦手, 很快起身出门摆碗吃饭。 瑞婆婆今天心情好,哼着小曲儿。做了两菜一汤,旁边还搁了一小盘水煮花生米,估摸一会儿饭间还打算饮几杯。 跟前的丫头冲她笑,低头仔细擦桌子, 摆碗筷。将洗好的果子尽数倒入酒坛, 随后才回到桌前。 一方小院, 两人对食, 倒不显局促。衬着天际一抹余光,舒适惬意。 婆婆拉开裤腿坐下来,一边开酒瓶,一边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刚从哪回来?跑这么快。” 纪嫣稍怔,帮忙给婆婆递去一个杯子,俏生生道。 “给婆婆采果子去了。” 看出她定然有事,瑞老太狐疑,斜睨过去。 “跑什么,又遇上事儿了?” 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她,小姑娘夹了一口菜,垂首。 “婆婆,那园子为何会有狼狗?” 到底舍得道出事实,老人一听,摸下巴思索。 “哦?狼狗?这边山坡人较少,外来户爱去偷果子,那狗是看园子的。” “哦……” “黑的红的?” “黑的。” “黑的就是罗劼的狗。” 再次从她口中听到这两个字,纪嫣抬眸,不自觉脱口。 “什么?” 老婆婆咀嚼花生米,牙齿倒是利索,不顾她的疑惑,再度解释。 “它叫黑狼,只听主人的话,旁的谁都不理。” 说到这里,不经意看了她一眼。 “怎么,它咬你了?” 姑娘闻罢轻点头,秀眉微拧。 “没,差一点。” 老太婆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眼角全是条条皱纹。 “呵,让主人叫住了?” 诧异于对方反应,姑娘抬眸。 “婆婆怎么知道?” 摆摆手,跟前人一副什么都明白的架势。 “若没主人,你现在还不知在哪儿了。” 知道来龙去脉,忍不住开始笑她,倒不觉是多大回事。黑狼虽然看着凶了点,但真正咬人的次数实则很少。尤其对姑娘,那家伙是条色狗,只咬爷们儿。 “它平日关得好,不常出来,今日估摸跟那小子一起。你运气不耐,每回都能碰到姓罗的。” 自顾自又道,不知她言下之意为何,小姑娘没动,静静扒了口饭。 而跟前之人仰首举杯,饮酒的时候倒是相当不羁。 “放心,他性子不坏,不会对你怎么样。” 耐着性子安抚,顺便多加了一句。仰头一杯酒下肚,何等快哉。只是纪嫣不常饮酒,也不会饮这般烈的酒,所以婆婆习惯独酌,也不难为她。 三两句说完,老太婆继续念叨,告诉她碰到恶狗时切莫惊慌。在山里是很正常的事,只要不做过激的行为,对方是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并且还告诉她,果园也有罗家人的份,他是这儿老大,让她少去就尽量少去吧。 姑娘默默听着,点点头,还是忍不住后怕了一把。回忆刚才那黑狼的气势,叫得那般狰狞,恨不得将人活生生撕下一块肉,当真吓人。 不过事已过去,她也不是纠结的主。只道以后出行尽量避开一些地方。比如白日的岳水河,和高坡上的果园,没什么要事,不可轻易前往。 安静想,小姑娘倒不多言。吃过饭,依旧循例去旁边洗碗,这时候婆婆兴致高涨,仍在饮酒。她开始打扫院子,顺便将里头屋子也清扫一下。 瑞老太在兴头上,偌大的北高坡,只闻她一人在此高歌。喝到行起时嚷嚷着要去窜门。纪嫣担心她找不着路,只得劝阻。 上了年纪的老人都像孩子,你越不要,她越想去。两人推拉着,她哪里拉得过瑞老太,一挥手险些将她掀倒。干活的山里人力气大的很,纪嫣拗不过,只得悄悄跟上,唯唯诺诺像个小媳妇儿。 “不许跟来,我到山脚会会王老太。” 醉醺醺的瑞婆婆是时候回头,指着纪嫣,制止她再跟。 而姑娘抬眼看天,小手在围兜上擦了擦,担忧着道。 “婆婆,如今天色已晚,您喝了这么多,还是别出门了。” 这样说,对方听着更不高兴。叉腰抬眸,气势很足。 “你管我,跟小老太婆似的。去去就回,别跟来,啊?” 小姑娘还在犹豫,试图上前一步。 “那我……” 不耐烦地拿眼暼她,瑞婆婆也蛮横。知道自己语气凶,于是换了副口吻,耐着性子。 “真要担心,一会儿太阳落山到半坡等我。” 说罢转身就走,不给她继续劝下去的机会,再看身后大开的院门,纪嫣踟蹰不前,被婆婆回头一个眼神,只得寻声应下。 起风了,她匆匆跑回去拾起地上吹翻的衣物,蹲下来挨个捡。下午刚洗过,可不能再不小心弄脏,然而等她将衣物尽数捡起来的时候,回头已经不见婆婆的身影。 抱着衣物瞧,姑娘眸中清静,一丝波纹都不见,好半天后才轻轻叹了口气,拉上院门,进里屋洗碗去了。 她手上事情多,忙忙碌碌不见消停。吃过饭还得做会儿针线,后日就是瑞婆婆去镇上赶集的日子,这批手工正好可以拿去换些银子。虽然山上住花不了多少钱,可能帮婆婆积攒一些银两,怎么都是好。 张口用玉齿咬开一截线头,纤细的手指在烛火下不住穿引。清清的水瞳,身板儿单薄,长发用带子锢好。眉目清静,心思都汇集在指尖,不曾半分疏离。 投身进去便不管不顾,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到她好不容易做完,抬头看窗外,这才忆起婆婆还没回来。匆匆放下手中活计,迅速抽走架子上的外袍,看看天色再拿了把雨伞,随后朝半坡边奔去。 忙起来往了时辰,天色不好,瞧架势似乎快下雨了。她不敢耽搁,紧赶着往外奔。谁知还没走多远,天空一道闪电,果真下起了瓢泼大雨。 北高坡上人本就不多,行一路几乎碰不到半个活人。尤其此刻天色渐暗,又是雨又是雷,谁会平白无故到这儿晃悠。 想到此,纪嫣愈发担忧。尤其婆婆喝了不少酒,担心她要是走到山间不小心摔下去怎么办。 湿漉漉的雨水斜斜地打在她的衣裳间,裤腿湿了大半。这路不好走,拧眉观望,不禁拔高音量开始呼喊。 “瑞婆婆……” 然而方圆几里无人应答,抿抿唇,转首再往前方平坡边走。以往婆婆最爱在此歇息,不知今日是否如此。纪嫣想着,紧赶着往前奔。 她就这么在平坡外转了整整一圈,可惜仍旧不见对方踪影。心里有些乱,雷声渐渐大起来。从前她也怕打雷,碰上雷雨天哪敢出门。如今为着婆婆的安危,不得不一鼓作气找下去。 山间没有,继续往前找。 如此泥泞路,鞋子和衣裳已经脏得不成样。一身湿寒,乍眼看,也没了出门时的干净利索。 树枝被风拍打得不住乱晃,纤纤一柳的小姑娘就这么行在林子间。穿过一片树丛,额角边的发丝已被吹乱。几个转身来到石坝后的半坡,忽地映入眼帘一抹熟悉的身影。 雨中视线不好,待到看清楚,才发现当真是瑞婆婆无误。 她一怔,话不多说赶紧奔上去,看样子是喝多了,走到半山坡就滑了一跤。如今正奄奄一息挂在边上的树干间,纪嫣瞧着,心头一惊,忍不住赶紧唤她。 “婆婆,婆婆!” 没有反应,老人已经晕了过去。而在那般险峻的位置,她凭己之力根本不可能把她弄上来。 左顾右盼,正当寻求解决之法,哪知婆婆微弱的语声突地从下面传来,枯手紧握树干,相当低沉的语调。 “丫……丫头,快……快去寻人帮忙。” 半响过去,凉风抚平心里腾起的热。 罗劼沉默,缓和情绪。不愿一时冲动惊着跟前女子。然纪嫣却是不明,扭了扭,投来探寻的目光。 这是怎么了,说着说着就来火。 是不是阿隽擅自翻山坏了规矩,所以他才这么生气。 想到此,姑娘暗自斟酌,不敢再提及此事。思考是否等他忘了,将今日之事压过去,后面再议不迟。 暗自思索,被他带着手腕竟也能愣出神。倒让人像一拳砸在棉花上,使不出力。 两两对视,一点点放开,最终他还是松了手。感受她连连缩回的动作,手腕上的肌肤留下一圈淡淡的痕迹。 探寻,不解。各种情绪积在一起,姑娘愈发无言。 退到亭子间干脆就势坐下,磨挲被他握过的腕子,默然撇开眼。 而他竟是很快缓和下来,没了刚才瞬间而来的闷,看了看她。 姑娘静坐着,没回头,兀自垂首。 扫过山间小道,知道这里贯通山脚。便趁此机会,坦然邀约。 89.089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稍等  天地无物, 无声僵持。单纯的想着应一事了一桩, 只要谈得妥, 总有解决之道。 只可惜她太小看罗劼,也太不懂男人。 就这么静立不动,等着他动作, 哪知对方看了半响,什么举动都没有。只待她等得有些不解时,捞过她的手腕,猛地将人拉近。 低头,衣袖瞬间滑开, 狠狠一口啄在腕子上。没错,是啄。就这么光天化日, 亲了她的腕子。一气呵成, 动作果断。 察觉到这突如其来的亲吻, 纪嫣触电样的抬眸, 本能反应缩回胳膊。虽然是在手腕,但到底始料未及。倒退半步抬起头,看他的神色从先才的一本正经到似笑非笑。姑娘一怔, 终是反应过来他是在逗她。 一股脑的羞突然涌上心头, 一时急, 忙着将手腕挣脱。哪知他压根不放手, 盯着她, 再低头,忍不得,就这么吻上她的腮。 想亲她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这家伙一身匪气,跟关内斯文男子完全不同。贴住腮边的吻那般狂热,勒紧腰身。俯身啄她细腻的肌肤,一点一点,烫进心底。 姑娘神色僵住,明显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没料到他会如此,更不敢想他接下来打算亲到哪儿。脑子一片空白,待到反应过来,抬手使力挣。 “不……” 感受那额角发丝的馨香,顾念怀里挣得厉害的小美人儿。触上她的一瞬,当真舍不得放手。她身子好软,腰身一带就是满怀。脸颊散发女儿家的香,腻入骨髓,夺尽气血。 可惜姑娘明显吓着了,连推带阻,看样子真有些急。他吻得一刻,没再挪动,好半天后才依依不舍松开她。 不想迫了人,更怕一时失控吓着她。毕竟真正沾上,他可能真的会彻底失控。 松了束缚,直往后退。得了自由的小娇人儿倒吸口气,抽出腕子,抬头看过去。心里又急又羞。远没想到他会这样做,更没料到他能如此孟浪。 这是做什么,若她不拼命挣,他是不是还打算…… 姑娘急得说不出话,面上气,脸红到脖子根。调转视线,什么话没落。拧了眉,不敢再在此多待。呼吸一滞,径直抬步朝自家木屋跑去。 转身就跑,被这一举给激着,连多余的话都没有。 看着她离开,罗劼没有再动。目视那仓惶而逃的背影直往高处去,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视野中。 有那么一刻,小姑娘是说不出话的。并非矫情,只是未曾经历。人一旦没有经历,对未知而来的东西总会感到不知所措。 她早该觉得不对,孤男寡女,为何要毫无顾忌往他跟前凑。他也是男人。不及山下的莽汉,可那份蠢蠢欲动,她今天算是真的感觉到了。 惊,惧,羞,诸多情绪汇合在一起。回到屋子,她不知自己那天是如何过来的。更不晓得之后几天,如何自处。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事,过后的几日,她再没跟罗劼说过话。甚至刻意避开,压根不在他跟前出现。 突如其来的举动,后劲挺大。阿隽的事暂时被置下了,不过那之后也未曾见他翻山上崖。罗劼暗里放他松缓,不至于像往常那般难熬。试图将人弄走,可惜那小子死活不离开。 瑞婆婆还在山下养伤,纪嫣没缓过劲,不敢再见某人。偶然路上遇见也会转身走开,无论如何,就是不吭声。 这一弄,可把罗劼憋坏了。心情一度烦到谷底,连他周遭的人都能察觉。事情来龙去脉后来被齐二爷知晓,默默乐了好久。 论他如何知晓,因为那日广坡,老李的儿子恰巧从那路过。亲眼目睹罗老大吃人的经过,后来被齐二爷打听,给逼问出来。 齐天桀乐,乐是没见过罗劼如此吃瘪,只有那姑娘能逼得他这样,偏生还发作不得。一口香是尝到,只那往后几天,日子实在不好过。 他罗劼还没为了谁如此烦过。 若要换成边境女子,想清楚也就那么回事,就只偏偏是个关内出来的深宅姑娘。人家自小到大哪见过这么孟浪的男人,被吓得不敢见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就只看他罗老大如何收场了。 烦闷的日子,度日如年。 乌云密布的天,罗劼独自一人倚在山下校场边喝酒。脸色阴沉,目光冷凝。周身散发的气场就如同这天气,让人望而生畏。 知道他老人家这几天心情不好,身边没有谁敢上前招惹,除了那不怕死的齐天桀。趁着午后无事的闲暇时光,晃晃悠悠步过去,眼神落到那饮了大半壶的烈酒间。 上午教训了几个没眼色的新兵,初生牛犊不怕虎。一来就要请教领头者的真功夫,后来被他打得满地找牙。照如今的情势,罗老大出手可不会手软。往常是十分力十二分出,如今可能翻了两成。新兵吓得腿打颤,死活不敢吭声。 想到这些,齐二悄然一乐,他是什么都知道,偏生揣着明白装糊涂。一副欠打的模样,数他最有胆。 “老大。” “今天没去见纪姑娘?” 这小子不怕死,哪儿犯忌讳往哪儿撞。知道罗劼如今拿那丫头没辙,看笑话似的噎他。 谁让这家伙平时那般嚣张,不把他哥几个放眼里。言下打趣,出口笑道。 哪知跟前的男人冷冷扫他一眼,往喉咙里继续灌了口酒,根本不搭理人。 齐二见状,忙着凑近,懊恼道。 “哎哟,这是为哪般,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 语毕觉得不对,似是懊悔,作势轻叹一声。恍然领悟的口吻,装作无言。 “都说女人是祸水,这样的姑娘,我看还是别要了。” 言之凿凿,倒把自己都说得服气。可惜罗劼眼下没那么好的脾气,看都没看他。 “滚。” 兄弟间无需墨迹,张口就来。这声不大,沉稳有力。齐二听得一愣,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啧,好大的火气。” 不敢离人太近,以防伤及无辜。退了几步,想起一些正事,复又开口。 “倒是过几日东边蛮军犯境,咱们要不要趁此机会出去溜两圈?” 身旁的男人很沉默,酒水顺着脖颈而下,滑入坚实的胸膛。 “魏冲那边备好没?” 齐二点头,与他一起坐下来。 “嗯,北边几支队伍都空着。上回一趟不是还收了不少乱兵,正好带上,试试手。” 罗劼心里有数,干脆利落。 “安排好就报上来。” 旁边男子很快应声:“是。” 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作为兄弟,齐二觉得自己还挺操心。 “那纪姑娘的朋友……” 话里自是指顾隽,忆起那丫头家的小子,罗劼停下饮酒的动作,剑眉微蹙。 “人在哪?” 对方挠挠鼻尖,如实道。 “还在铁老三手下做事,都说放他,可就不肯走。” 碍于纪嫣的面,他倒没拿人怎么样,语气淡然。 “随他,平日多看着。” 齐二再点头,话不多说,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 “知道。” 末了悄然看过去,小心出口。 “还有……老大。” 他今天很墨迹,听到这里,罗劼终是不耐。 “有话快说。” 知道如今那姓纪的丫头是他首要头疼的事,于是深知此情况,齐二不得不多一句嘴。 “纪姑娘那儿,您真打算就这样了?” 因为他昨夜说过,不再逼那丫头,也就暂时不会再上门打扰。哪知收到一些消息,齐二不敢再憋着。见他没反应,继续启唇。 “听说她近日为了避着你,都到后山祁风台打水采摘。那处虽是人少,可被乌氏弟兄放了不少捕兽的玩意儿,您确定要……” 乌氏专做这些,捕兽的东西相当厉害。谁要不慎落进去非同小可,更别说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罗劼一听,倏地停住。眉心紧蹙,一时恼那丫头的性子,实则更恼自己。 反倒是旁的齐天桀略显无辜,眨了眨眼,佯装不明的姿态。罗劼懒跟他墨迹,丢了酒壶,顺手拎着领子一把将人扯回。 “怎不早说?” 他一惊,感觉到这一举,出口的话有些迟疑。 “我……也是才知道。” 咬牙一眼,再没多话。松手丢开,抬脚下了高台。 望着那瞬间离开的高大背影,齐二有些纳闷,隐不住的笑意,意味深长在后面问了一句。 “诶老大。” “您不说不管了吗。” 晴朗的天空飘浮着晚霞,白日的歌声依旧在耳边,萦绕心怀,久久不去。 婆婆喜欢喝酒,尤其到了季节的桑葚酒,那滋味能让她嘴馋念叨一整晚,怎都不能忘。 于是为了满足婆婆的喜好,趁着夜色还未降临,纪嫣便跟老人家说好,提着篮子出门去后山小坡采桑葚。 那处是早年各家各户集资得来的小园子,算起来也归大家所有。尤其像瑞婆婆这种北南山上的老人,里头的果树大多有她的份。所以采摘起来也更随性,几乎想就可以去。 只要果子熟了,只要她顾虑好自己的安危。 这个时候寨子里的男人大多下山饮酒去,听说他们也有自己的私人生活。每月十五是定点下山放风的日子,相较之下这时候的北南山就安宁许多。 遂她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离开一小会儿,替婆婆采满一篮子的果子,然后回来洗干净放入酒坛。 一切规划得刚好,天气也让人惬意。姑娘步履轻快,身着素色单袍。腰身纤小,勾勒得身形曼妙。 轻车熟路跨过几层台阶,不一会儿就绕过几条小道上了一处平坝,来到果园口。这时候的园子还很安静,唯一常来的李叔今天不在。估计是跟儿子下山饮酒去了,人消失得不见踪影。 90.090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稍等  突如其来的意外,看来他是走不了了。 撞开屋门将她抱了进去,放倒榻中掩上棉被。然那丫头此刻还不安分, 临到去烧水,她从被子里探出一截秀腕,死死地拽住他的衣摆。不让走, 就像抓救命稻草般。 罗劼看着她,看了半响,最后果断拉开,转身出了门。 几步上山,回自己住处找药, 他屋子里药多,但从不用。臂上那道三寸长的伤连抹药都懒得抹,此刻为了给那姑娘找退烧药,把柜子里的大瓶小瓶尽数掏了出来。 黑狼见他走了又回,显然有些吃惊,咕哝着嚷嚷几声。过没多久,又见他踢门走了出去。 再度回到木屋时,姑娘已经睡下。身子像陷进棉被中,小鼻秀挺,长睫并垂。拉起来喂药时, 脖颈处的淡香飘进鼻间, 漾到骨子里。不过某人眼下没心思顾虑这些, 心无旁骛,专注喂药。 五味散是北南山一代的名药,止痛退烧都有奇效。当地不少居民家里都有,包括从不吃药的罗劼。 将人小心抱起,一点点喂。他还没这么喂过一个姑娘,只觉那唇瓣小巧玲珑,沾了药也不排斥。指腹触碰,相当软的质地,守着她慢慢往下咽。末了喂口热水,接着再灌入一点。 许是她这个样子看上去太可怜,引得人不忍用力。右臂搂了她,左臂离了半空。周身肌肉硬如铁,但生得恰到好处,温热宽厚,枕起来十分舒服。 小东西大概感受到了清凉,长睫颤了颤,一鼓作气饮去最后一点药。好容易盼着睁了些眼,恍恍惚惚又再次倒了回去。 罗劼泰然自若将她放回铺中,盖上瓶塞,坐在姑娘床边,俨然一副巍巍的气势。挡去门口所有风,而那双被子下的小手,仍然握住他的衣摆。 刚才情急时想唤她的名字,后才发现压根不知道。 男人揉了揉眉心,一时无力,抬手掖上被角,抽出衣摆抬步离了屋子。 她烧得很重,足足一个上午都在昏睡中。这样的情形某人自是离不得,到门外透口气,解下袖子上的护腕丢到地上,看见果园李叔的儿子从前坡经过。让他带话,晚点下去。 在对方狐疑不解的目光中,继续回到屋中烧水,毕竟除了这活他干不出别的。 辗转于姑娘床榻间,擦汗试温。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墨迹,还是最婆妈的那种。 这要让寨子里的兄弟瞧见,估计会觉得他罗劼昨夜鬼打墙,到现在还昏着,没见醒。 好在那丫头乖,就这么怏怏地躺着,也不闹。只口里迷迷糊糊说胡话,蹙眉听了半天,才发现她念叨的是娘亲两个字。 遥想当初第一次见,她身边倒不缺人,如今跑到这么远的山上躲着。听齐二说她是逃婚跑出来,外头人找到北南山外不敢进,所以由得她在此住了下来。 一时晃神,姑娘继续翻了一下。肚子里没食物,索性厨房里有粥,他热了热,顺手放到床边。 时间差不多,她的热度似乎也散了些。 山底下的确还有许多事,再待了一会儿,他只能先行下去看看,待处理完再回来。 于是这么想,低声在她耳边交代一句。指望她能听见,却毫无意外,什么回应都没有。 最后还是得走,匆匆下山,步伐沉稳。这是罗劼近几年来头一回迟到。齐二爷魏冲等人见状几乎不可思议,他们之中只有齐二跟他关系最近,差不多自小一块儿长大。见他神色漠然走下山来,忙朝这头吹了声口哨。 搞什么,这时辰才下来?山上有女妖精给他缠住了?他罗老大不是向来不近女色,害他险些以为对方真正爱的其实是他们兄弟几个。 不过打趣归打趣,出格的话他不敢讲。走上前,几个男人聚在一块儿。他站定停了阵,抬眸环视平坝。 “准备好了吗?” 齐二拿折扇扇风,语气慢,带着笑意。 “您老这才来,黄花菜都凉了,可不早就开始了。” 无视他阴阳怪气的口吻,罗劼调转视线。 “上次抓那几个小子怎么说?” 底下人闻讯赶紧上前,冲着这方抱拳。 “回老大,我晨起刚审过一遍,说这趟蛮子杀战,出卖咱们的不是李睦等人。” 他没说话,剑眉微挑,挑起新进的一排长刀。 “接着审。” “什么?” 那人不明,下意识抓了抓头。倒是齐二明事理,巧妙解惑。 “魏冲,说你傻还不信?你瞅老大的神色,信吗?” “那我……” 对方还在犹豫,罗劼的眼神已经有些冷。 “道不出真话,丢后山卸了喂狗。” 得一句令,再不敢怠慢,点头。 “是!小的得令!” 几人说罢又去清点旁的兵器,齐二的眼神不禁落在罗劼脸上,自上到下看了他一眼,趁人不备幽幽晃到他身侧。 两个大男人,站一块儿也不避讳,他靠过来仔仔细细审视他。这里除了他没人敢这般不怕死,而对方显然习惯了他的举动,漠然置之。 孰风寨里的事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只要罗劼在,总能很快得到解决。这也是一帮兄弟如此拥护他的原因,这家伙十几岁就在北南山上叱咤风云。气魄与胆识都是百里挑一的。 齐二本名齐天桀,只是旁人习惯叫他二爷,久而久之就简化成了齐二。他同罗劼关系最近,寨子里大大小小各方面也吃得开,所以大家伙愿意遵从他。 不过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八卦了些。为人特别好事儿,打哪儿都想去参一手。在其他人抱箱子离开时,刻意压低语声问。 “喂,听说您昨儿夜里救了半山摔倒的瑞老太?” 他向来爱事,尤其关于这神秘的土匪头子。北南山上的事都瞒不过他,大晚上被他亲自带回寨中,连大夫老李都不是很明白。 他几个时候这么热心过,敢情还带巡山,人摔倒时立刻就被他给撞着了。 罗劼不答,继续持起箱子内的弓箭,待到靶子前,半眯眼,利落瞄准。 齐二爷的目光落到那带血的手臂上,神情愈发微妙。 “啧,近来学着当好人啦?” 罗劼不算好人,但也不会坏事做尽。他们这行没几个干净,像他这种已经算很不错了。 “你从不迟到,今天怎么了?我看你身上有娘们儿的味道,说,是不是那个姓纪的小丫头?” 听到这里,某人终于抬起眸子。松开弓弦,一记利箭直中红心。 趁着上箭的空隙扫了对方一眼,挑眉。 “她叫纪什么。” 只五个字,落入耳中名堂可大。齐二的脸上顿时五颜六色,抬头道。 “哟,我还道是他们瞎说,看来都是真的。” 其实他早就知道,说这么多无非就想清楚真伪。罗劼懒得理他,瞄准靶子,全神贯注。 “少废话,她的名字。” 越听越有意思,见他如此,讪讪地摇了摇脑袋,意味深长看他。 “什么意思,这都过夜了,名儿还没告诉你?” 想想觉得不对,凑上前再度补充。 “是不是她来求你去救瑞老太,然后你们才一起过的夜?” 深吸口气,许是他的话听上去尤为刺耳。一味拉弓的男人终是停下,再看不远处,一连几箭全都在靶心上。 “齐二。” “嗯?” 除了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跟前这男子没有别的表情。 “活腻了是不是。” “诶……” 怕他当真不悦打算揍人,齐二闻言赶紧躲开,摆摆手有些无辜。 “好了好了,我不闹你还不成。” 说着慢悠悠走近,瞅着他擦弓的动作,娓娓道来。 “那丫头不省心,不过家世倒清白。父亲是个官儿,但也没落了。她叫纪嫣,纪平伯的女儿。” 这些都是他打听来的,就等着人问,看来憋了很久。 关于那没落的朝堂,罗劼在关内走动也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不过他的注意力却不在于她的家世。 “还有呢?” 抬手挠挠鼻尖,齐二听罢促狭一笑。 “还有……虽婚配,但未拜堂,不算。还是清清白白的小美人儿,年方十八,正待字闺中。” 低头,贴住她乖巧圆润的耳廓,靠近,彼此呼吸升温。静得一刻,她好乖,乖得连挣都不见。任由他俯身咬上耳廓,随后前移,滚烫的热度滑过香腮。姑娘一时失了力,昏昏沉沉突地往下缩。 91.091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稍等 夜里安静,除了细微的雨声什么都不见。他吃得随性, 还弄了瑞婆婆储备的腌肉。吃得快,并且一点也不粗鲁。 姑娘静默,只道与他面对面。半响后才持起筷子,模样娇娇带润。坐在凳子上, 吃了一口, 又继续喝了口汤。 她吃东西也静,第二回与他一起用饭, 两人都没怎么开口。罗劼不守着她, 吃过就去洗碗, 末了还将灶台一并整理干净。回头再瞧,她竟是吃完了。 掩不住眼底的笑, 微挑眉。反倒是姑娘察觉到他灼灼目光,起身擦了擦,转身进了里屋。 兴许是真的饿了。也兴许……不想驳了人的好意。 待她再次从里出来时,罗劼竟自顾自泡了壶茶。就着雨停的深夜, 坐在院中品茗。 那张刀刻般的脸映着光略显棱角,夜里寒, 他架了火。眼瞧姑娘默默走出, 一副踟蹰不前的姿态, 兀自押了口茶。 她依旧站着, 神色沉静。定定地不敢瞧他的方向。 罗劼饮去茶, 停在口边看过去。知道她心里头在想什么,在人还未下逐客令时泰然自若开始闲聊。 “味道如何?” 她一愣,本能反应退了退。秀唇轻抿,没有吭声。 对面的男人笑了笑,打量跟前的柴火,静坐于此,身型挺拔。 “这时段需进补,下回打点野味给你填肚子。” 倒像很满意自己的手艺,摸了摸鼻子,继续。 “我做的野味也不错。” 但凡把话说通,什么话脱口就来,实实在在半分不掩。 看着她,像要望进人心底。 完毕也给她倒了一杯茶,放在跟前木几上。纪嫣吁口气,没见动。片刻后才向前走了两步,收拢多余的柴火往旁边抱。 不言不语的模样,逼狠了才能对峙几句。实则就是安静,并未有太多张扬个性。罗劼喜欢看她急起来的样子,因为只有那样,才能暴露真实的自我。 见她开始收柴火,他又继续喝了点茶。山里清幽,夜间更甚。不一会儿她便收拢妥当,弯腰坐到旁边椅子上,顺理才刚从露棚下收回的干净衣裳。被雨溅了点湿,抚平过去渐渐贴合。 喝起茶来那男人倒是坐得住,尤其对方吃了他的面并未再着急赶人。心里平复,径直打量。目光从她眉眼滑到脸侧,就着火光。脸红彤彤,似连耳垂都泛了粉。看得仔细,不自觉瞧出了神。 姑娘虽专注,但也有意识。知道对面那家伙正一动不动看着自己,稍一愣,微微垂下眼。 要不是碍于眼下的处境,罗劼还真不想走。 多待一刻,是一刻。不知这丫头明日醒来会不会又翻脸不认人。她是只小白眼狼,他也有能耐。磨也要磨出个所以然,只要她不再恼他。 看了一会儿,越发心痒。大晚上盯着个姑娘瞧,还是心里头念的那味儿,如何能自持。没看多久他便干咳一声偏过头,眼瞧天色已晚,这才不情不愿直起身。 这边屋子迎着风口,晚上稍不注意就得吹风。罗劼观察仔细,默不作声往旁扫了一眼。看着她,正色嘱咐。 “夜里漏风易着凉,记得关好门窗。” 说完见她眸子眨了眨,慢慢抬起,望着他的方向。他笑了,笑得不避讳,但也不张扬。 罗劼其实挺能察言观色,尤其是这丫头的一举一动。看在眼底有了定数,眼里藏着笑,挑眉。 “吃了我的东西,往后可跑不掉。” 刻意逗她一句,不怕人急。语毕果真引来姑娘一滞。秀眉轻拧,下意识动了动唇。 知道逗过了她得急,罗劼很快收敛神色,没再多言,瞧着那双清澈的眸子,只留两个字。 “走了。” 不再多墨迹,言毕转身就走。 他不喜欢逼着谁,与那丫头来日方长。即便对看上的东西向来势在必得,不过也不会太操之过急。留给彼此一些缓和的机会,再者夜深人静,他待得多些也只会影响丫头休息。 说走就走,身型修长高大,背影在夜色下堪堪挺立。少有的气势,英气挺拔。不同于她以往见过的所有男人。 长这么大,纪嫣接触的男人实则很少。家中无男丁,爹爹接的姨娘生了两房妹妹,仍无男子。除了自小稍微亲近一点的家仆阿隽,再接触得多只有文轩表哥。 她在深宅里养了那么多年,要不是重生一遭,她或许还真没那个胆量敢独自跑那么远。 从刚开始的提心吊胆到如今渐渐适应,本以为可以一直安稳,哪知眼下竟又招惹上他。 对于罗劼,她实也不算讨厌。只被那日孟浪行径给惊着,害怕面对。如今他来,她躲不得。浑浑噩噩受了一顿饭,静下来再想,倒又不知该如何应对。 姑娘家独自在外到底麻烦,挨了这么久,算是真正有所体会。往后接下来再不想招惹谁,待只待他过几天忘了去,彼此也就…… 如此想,安静无声的院子内,女子怔怔地望着叠好的一扎衣衫,兀自出了神。 翌日又是晴朗的一天,北南山的气候就是如此。雨过总会放晴几日,这几日最适合采山间的野菌,带回家清炒熬汤。她一个人总不知该吃些什么,想来无事。处理好婆婆花圃里的活计,早早的就出了门。 鉴于祁风台太过繁杂,索性没再去往那处。出行时顺道去河边把衣服洗了干净,听到山底下的号角声。知道孰风寨里的人又开始练兵,不知为何,脑海中闪过昨日的画面。想起那人说的话,不禁默了住。 脑子里还在回响,毕竟从未有过这种遭遇,不是睡一觉就能忘记的事。触上片刻,久久无法回神。 这时候阳光明媚,风吹河面漾起涟漪。姑娘眉目清静,秀脸略显倦色。定是夜里头又没睡好,怔住不动时,清清的眼眸中毫不见波澜。 大概一个人待久了,离了瑞婆婆那么多天。自己独处比起先前更加少言寡语。想起婆婆,倒还真怀念她在身边那些日子。 不知她伤养得如何,得养多久。还有阿隽,他眼下又如何了。攥住湿衣裳拧了拧,水眸有了波澜。忆起他们,早知就不逞那脾性,心底牵挂,只觉无力。 任那心思徘徊不定,没待多久。身后忽闻一些脚步声,姑娘听着倏地支起身。眸中藏了戒备,一身素衣,绑起长辫,立在河边,一眨不眨地望向来时的小道。 认真听着,没过多久那处就出现一道人影。由远至近,走得急。待到近处对上她的目光,认了认,不就是那日寨子医馆劝她喝酒的男人。 似乎是叫齐二爷,纪嫣记得旁人是这般叫他。 收敛转身擦了擦手上的水,那家伙见状一顿,不及多想很快走上前。看着斯斯文文不见匪气,对上她倒也低调平和。 他来自是有事,且还不是小事。经过罗劼“批准”方才前往,在姑娘跟前行事规矩,非常知礼守节。 面上露了笑,看上去温和从容。出口一声,清晰稳重。 “纪姑娘。” “……” 她微一抬眸,见状没有急着反应,抿了抿唇,没说话。 倒是齐天桀明事理,收起在罗劼跟前那套。缓和口气,很快安抚。 “不用怕,我没恶意,是老大叫我过来跟你说点事儿。” 早前闲聊也听罗劼提过此人,似乎还挺相熟。纪嫣闻着,不知怎的倒不防备,默默将湿衣裳放进桶里,轻声。 “公子何事?” 他也不多耽搁,走上前贴心帮她提起木桶,引得人怔愣,复才张口解释。 “医馆老李那边传来消息,说瑞老太这两日不太好,你兴许得去看看。” 说罢对上她的眼眸,齐二爷没有罗劼那般高大,但身型也算修长匀称。说起婆婆的事,她自是在意,忙着问。 “婆婆怎么了?” 知晓情况,男子暗里一叹,倒不作它言,只简单道。 “听说不好,我也不清楚。要不先走,去看了再说?” 她点点头,应了心里所盼,见他欲抬步,紧接着跟了上去。 “好,只是……” 想到什么,这本分的姑娘倒生出一丝顾虑,看上去娇憨乖巧。跟前男人了然于心,微微笑了笑,朝她示意。 “放心,老大说了。我带你下去,直接到医馆,不碍事。” “您放心,不怕。夜里我挺注意,已经比刚来那会儿好多了。” 握住她的手放入被子中,老人打量她的穿着,不禁好奇。 “怎的穿男装来,谁给你的?” 她一怔,低头看了眼,如实道。 “是罗公子的旧衣裳,说不方便,叫我换上。” 这样一讲,老人更加狐疑。沧桑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他的衣裳?” “嗯。” 92.092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 稍等  那处是早年各家各户集资得来的小园子,算起来也归大家所有。尤其像瑞婆婆这种北南山上的老人, 里头的果树大多有她的份。所以采摘起来也更随性, 几乎想就可以去。 只要果子熟了,只要她顾虑好自己的安危。 这个时候寨子里的男人大多下山饮酒去,听说他们也有自己的私人生活。每月十五是定点下山放风的日子,相较之下这时候的北南山就安宁许多。 遂她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离开一小会儿, 替婆婆采满一篮子的果子,然后回来洗干净放入酒坛。 一切规划得刚好, 天气也让人惬意。姑娘步履轻快, 身着素色单袍。腰身纤小,勾勒得身形曼妙。 轻车熟路跨过几层台阶, 不一会儿就绕过几条小道上了一处平坝, 来到果园口。这时候的园子还很安静, 唯一常来的李叔今天不在。估计是跟儿子下山饮酒去了, 人消失得不见踪影。 纪嫣左顾右盼,闻觉无人在,索性抬步走了进去。 仰首张望, 果子熟了, 一颗又一颗, 桑葚也到了最好的采摘时机。她个子娇小, 高点的地方几乎够不着。便仔细看清楚, 费力推来一块石头, 踩在上面试图往上攀。 力道小,手劲不足。费了好大劲才稍微攀高一些,认真查看最合适的果子,一一采摘下来丢进地上的篮子内。 她动作慢,但做得却很仔细。专注在面前一堆成熟的果实间,丝毫不觉底下的异动。然后没过多久,不知从何方窜来一条大狼狗,飞快奔跑到树下,爪子乱刨,冲着顶上的姑娘不住叫嚷。 闻此厉声她吓了一跳,好在抓得稳,未曾失足。狼狗一身黑毛,口里哈着气,看样子很热,见到生人更有些急。 瞧她静立不动,那家伙经不住叫得更大声。纪嫣见状有些害怕,尤其想到一会儿还要从这下去,拎着果实离开园子。狗会放她走吗?她蹙了蹙眉,不禁纠结在了树上。 这到底是谁家的狗。 姑娘不解,僵持片刻,试着朝它扔去一个果子。哪知狼狗只是奔过去闻了闻,碰都不碰,调转回来继续朝她嘶吼。 顺道篮子也被大狗扑过去掀翻,撕碎上头的竹条,来回践踏。要真换作自己,它会不会也想这样将她撕碎? 轻轻抿了唇,纪嫣的手腕禁不住开始哆嗦。 她并没有多怕狗,以往府邸中的家犬她也会逗。可此时此地荒山野岭,明显不是她能招架。不及想,胳膊已经有些发软。 试图对狗子做点什么,哪知脚步一滑,还未出动,下一刻就从树上掉了下来。 惊呼出声,突如其来的场面,未曾料想的局势。要真不幸伤在大狗这儿,她闭眼想,知道自己这回准是凶多吉少。呼声大,攥紧拳头。结果却意外落入一个厚实的怀抱,只用了一只胳膊,接住,顺手将她放倒在地。 还未回过神,可狼狗见此情景竟然破天荒止住声。不知跟前的生人对它做了什么,一个瞬间,大狗就飞快转头朝园外跑去,头也不回,迅速消失。 她深吸口气停在原地,心跳还未平复。目光落到被弄坏的篮子上,随后,再往高看。 眼前正屹立着一座坚实的身躯,身着黑色单衣,胳膊比她小腿还粗。另条手臂上缠着纱布,看样子刚受伤不久。剑眉微扬,瞧着威武,但相貌却不错。少有的好看,身型挺拔颀长,气势俨然。 她一怔,反应过来眼下的情况再不敢盯着他继续瞧,尤其发现对方还一动不动地打量自己,目光阴沉,看不出喜怒。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并不愿跟陌生男子保持太近的距离。无视那幽深犀利的眼神,偏头确定狼狗已经离开,赶紧奔过去捡地上的篮子。然而那玩意儿已经支离破碎,被狗咬的。 篮子坏了,残留的果子还剩了些。她拧眉打量,思考如今的情势,回首小声道谢,还是决定尽快离开这里。 而身后男人的眼神掠过篮子,停留在她身上。然后,再也没有移开。 转头爬起来时无意识触及那人的目光,映入眼帘的宽肩束腰的身型,脚下牛皮铁靴,瞧着凶,个头也高大。怕不是寨子里要命的土匪,姑娘暗忖,不自觉动作更加快起来。 抱起破掉的篮子抬步往前跑,连掉落在地的桑葚都来不及捡。 哪知还未跑出几米开外的距离,她便被人叫住。低沉的嗓音,很低,不觉粗犷,倒生出一股莫名的微妙感。 “站住。” 冷冷一声,听得她后背一激灵。顿住,但却不敢回头。 直到好半天过去,那人方才不耐看过来,眼神落在那纤瘦的背影间。 “谁让你来这?” 这话听得纪嫣纳闷,园子有婆婆的份,为何不能踏入。还是她实则做错了什么,只是自己没有发觉。 想到这里,姑娘抱着篮子咽了咽,下意识脱口。 “这园子是……” 对方没给她说下去的机会,声线低哑。 “瑞老太没教你规矩?” 听到此处她终于不再背对着他,略微转头,不解。 “什么?” 不过那人却没看她,调离视线。领口微张,隐约能见里头贲张的肌理,如同他人一般,让她感到无形的压力。 “带果实走,往后别下北高坡。” 男人眉峰锋利,皱眉时相当具有魄力。索性丢下最后一句,径直朝前而去。并不顾身后停在原地的女子。 “诶……” 他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她想问也问不着,没解释任何事情,更没说他自己是谁。 纪嫣愣住,拢好破旧篮子里的剩余果子。意识到刚才的情形,和那身份不明的男人。脑子飞速运转,最后不及多想,还是决定尽快离开,未免耽搁下去出现更多的差错。 人生地不熟,没有瑞婆婆,她还真不敢多说什么。一路小跑,径直往前,待到男人身侧时连停留都不曾。毕竟对方肩膀有她两个那样宽,气势可畏。只稍一眼,就止不住想离开。 她默默离开了,又一次行色匆匆。似乎只要遇到突发情况,只得迅速逃开以求安稳。 不过待她走远,不远处的高坡仍然静立着一个男人。目视那纤纤一柳的身影离开园子,抱臂而望,狭长的眼眸略显深沉。直到那身影化作一个小点,消失,再也看不见。 男人没动,手臂上的纱布还浸着鲜红。跟北边一带的蛮子争地盘受了点伤,今日难得放敞,他却没下山。独自一人留在山上,结果走了几个来回,竟然碰见她。 记忆层层叠叠,映入脑海。女子是谁,他自是有数。不过最让他意外的是这并不是他们头一回见面,想到一些过往,思绪渐深。 难得他有空为鸡毛蒜皮的事多研究,未在此多待,随即调转视线往坡顶而去。身后的大狼狗见他一走,完全没了刚才园子里的戾气,迅速拔腿跟了上去。 他顺手拎起搁在半坡上的一坛酒,身型高大,日光打出一道斜影,漠然回到了自己住处。 她是真的累,可心底又记挂婆婆,如何能安眠。 被放上床的那刻,姑娘很快清醒。睁开眼,本能反应爬起身,试图再回婆婆的屋子。可罗劼就这么坐在她床头,任是如何不让下床。 头一回见他态度如此强硬。 坐在边上那般高大,生就一股压迫力。她哪里挣得过,到了后头没法子。只得磨着磨着,又躺下歇了会儿。 奈何困极了的人倒下哪还起得来,一闭眼就睡着了,等到再睁眼时已是翌日早晨。 罗劼没走,守了她一晚上。就着医馆这处没了顾忌,仰躺在对面的椅子上阖眼小憩,看样子应该没睡好。他身量太大,椅子又小得可怜,拼在一起根本无法施展。 见此情形她很快从被子里坐了起来,发丝乱,勉强抚顺。抬脚下榻,途径男人身侧时微微停顿。踟蹰着想到什么,还是折返拿了条薄毯子给他搭上。 这样的天气极易着凉,他将她带进屋是好心。自己在床上安然睡了整觉,怎好让人家再冻着。 心里这么想,下一刻她便这么做了。 可惜罗劼早就清醒,在她睁眼时。这男人睡眠浅,警觉性高。感受她轻手轻脚帮他盖上薄毯,不动声色从毯子下伸出手,在她要离开时一把将人带住。 抬眼,二人视线撞在一起。察觉他醒着,姑娘赶紧回避。挣他握在腕子上的手,躲那炙热幽深的目光,试图离开。 直到外头有人敲门,医馆小厮过来唤他们吃早饭,他才松了手。 外头那人本是斟酌要不要敲门,一来不知里头什么情况。二是忌惮老大在此,怕打搅到他与姑娘独处的时间。 不过这时候谁有那等心思,就算有,纪嫣也不定会理。 松开禁锢,手臂搭上额头又眯了会儿,奔波两天有些疲惫。待到收拾好起床,底下人已经用过早餐,给他留了粥和馒头。 93.093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稍等  这个时候极容易下雨, 山上路滑,到时遇上天气突变, 独自一人, 她又该如何。 北南山是罗劼的地盘, 熟门熟路。祁风台有多远, 驾着逐日, 照他的速度根本行不了多久。 心里头乱,不知是这几日的刻意避让, 还是他愈发管不住自己。被那小丫头绕到死角, 说到底不过就怪他唐突。 可这家伙的界定里有“唐突”二字?多只是她。知道她的性子, 念她才从家中逃出, 没得松缓。一直按捺不动,否则能忍到今日…… 他不是禽兽,开门见山无所畏惧。就目前来讲,罗劼从未有过坏心,至少对上她。 身侧的风呼啸而去, 一鞭下来, 逐日飞速前行。身着单衣不惧寒,全凭那心似火热。 这几天, 冷了他几日, 凉了他好些时候。那模样倒是乖, 一身素衫, 望过去半分妖娆不见。青丝及腰,楚楚娇娜。可愣是打从心底有股劲,不防备地冷他,躲他。见了面调转而行,让他咬牙,好一个要命的浑丫头。 这北南山上没人能折他罗劼的气势,如今遇上,还不应了克星二字。 酒劲上来,滚滚翻腾直冲头顶。原来担心一个人可以这般烦,闭上眼,念的是揉她入怀的滋味,如同那日那般。她可知,他要不收敛,那股火足以将她整个小身板儿烧了干净。 心烦与担心接踵而至,关内姑娘,江南女子。想要,打从心底笃定。待再见她,得了松缓。怎么谈,再没耐心藏着掖着。 想到此,逐日稳稳穿过山林上了高坡。绕小路驰骋,马儿前蹄高仰,一个猛劲勒紧缰绳,仰天长啸,响彻山林。 停住,心里头燥。抬首打量祁风台周遭的环境,雨点渐渐打在头顶,湿冷闷浊。乌沉沉的天,放眼望去觅不得半个人影。 罗劼丢开缰绳跃下马,留得逐日在此侯着。心里头闷气冲撞,待只待寻到人。酒劲漾了一身火热,沸腾得恨不得下冰湖。 抬步入林,山风拂面。目光扫过遍地杂乱,踩在杂草上渐渐踏过。愿那浑丫头仔细,否则这一触上,伤了哪儿都不好过。 他这么想,纪嫣也不傻。虽是有心避人,但来了祁风台好几回,也知道这里捕兽夹子遍布各地。紧赶着就在无关紧要的边上待会儿,压根不敢往里去。 今日天色不好,走着走着阴云密布。风刮过,豆大的雨滴接踵而至。姑娘拎了一篮果子,不敢贸然前行。于是索性找了棵参天大树,安安静静坐在下头躲雨。 单袍小衣,妥妥的包裹住娇小的身型。倚在树干旁静坐而等,时不时刮来一阵风。姑娘紧了领子,一点点等着雨停,缩回秀鞋,以防被雨溅湿。 恍然看,那身影倒像猎人爱采的小兔儿。不知危险,纯粹无声。 可她殊不知已有人正寻着足迹找了过来,雨不大,但行起来颇为受阻。纪嫣在这方面比较细心,碰上走不得的时候宁愿停下来等。这是婆婆告诉她的心得,也是这姑娘本就认定的死理。 只是这个节气的雨,何时才到头。逆风中难走,中途还有段湿滑的小道。早说采完半篮果子就回去。可念及头次摘回去的坏了大半,这回不得不重新准备点。婆婆不在,她也需要屯点吃食。 轻叹,抬眼打量半空,探出腕子去接,察觉雨终似小了些。站起身,拍拍尘土准备离开。 将沾湿的手放在衣裙下摆处擦了擦,这可等不得。要走就得尽快,否则一会儿雨又来袭,不定得耗到什么时候。 如此想,姑娘不禁加快动作。弯腰拎起竹篮,拢过肩头长辫。正打算冲入雨势渐小的长道边,再抬头,视线中突地落入一人。 依旧单薄的袍子,高大挺拔的身型。剑眉紧蹙,带着似有若无的燥。见到她,目光灼然,只一顿,默然停在她身前不远处。 雨还在下,湿了他一身,从发丝到衣袍。可衬上那堪堪的气势,竟不觉狼狈。反倒是幽深冷冽的眼眸,看得纪嫣倏地停住,下意识后退些许。 是他,他怎么来了。 微小的动作,姑娘缓缓挪动。不见出声,更不见急。愣得一刻,如前几日那般,调转头去,试图逃走。 可是逃得了吗,外面在下雨,即使没有先才那般大。罗劼过来可不是为了让她出去淋雨。 视线相撞,又一次停住。她走不得,因为某人已经上前提起她手中的篮子。近在咫尺逼得人无法忽视。 姑娘拧眉,有了那一出,心底早认了他孟浪,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轻易靠近。 退得些许,直直地盯着他。出了大树遮蔽,细小的雨滴洒在头顶。目视那篮子被他拎了过去,纪嫣无言,转身很快向前走。 她走不快,毕竟要顾忌脚下的路。并不是凭一时气性胡来的人,知道某人跟了上来,撩开头顶树枝小心翼翼蹿上主路。 前面的路不好走,姑娘默不作声。绕开竹林往光亮的地方去,中途路过一座独木桥。感受底下湍急的水流,停住。 扫过桥下流水,某人也很快走了上来。 回头,姑娘没说话。攥拳退后两步,压根不去看他。直到一个不慎,身子一轻,不等她开口。他终于面色一沉,躬身把她扛了起来。 心一紧,远没料到这家伙还敢碰她。话不多说,纪嫣惊呼出声。罗劼就这么一手拎着果篮,一手扛着她。走上独木桥,施力将人按紧,以防她不小心掉下去。大步朝前,头也不回。 他是来护她的,并不是让她继续瞎走。 即便过后再恼,但这地不安全,他不想多废话。只能扛着她往来时的方向走,找到逐日,带她安全地回到北高坡。 姑娘拧眉,颠簸着一时急,秀拳瞬间砸下。打在那坚硬如铁的肌肉上却半分撼动不得。心里到底顾忌,发丝凌乱,口里胡乱道。 “放……放我下来……” 他不动,充耳不闻,跟没听见似的。女子挣得厉害,手脚并用。然而对方依旧不费吹灰之力扛稳她,很快寻到逐日,带着人翻身上马。 肢体触碰已是极限,还要与他同乘一匹。纪嫣不肯,肩膀挣动。哪知他单手持缰环住她,低头在耳畔嘱咐。 “坐好,我送你回去。” 简单几个字,夹杂些许酒气,离得近,仿佛他胸膛内的心跳都能闻见。 这么高的马,她不敢挣。闹了些许深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便只得拧了眉,一言不发,略微朝前挪开。可随着马儿飞驰,她又很快栽回对方怀中,狠狠一撞。 这下真的是身型紧贴,不见空隙。她保持姿势不动,只得不管不看,感受逐日一鼓作气的步伐,微微垂下眸子。 相继无话,各自沉默。骑行比步行来得太快,加之逐日这样的马。载着二人没多久就回了北高坡。只那里到木屋有段小路,需得下地行走。罗劼停稳,先行下马将纪嫣抱了下来。 落地的那刻得了自由,姑娘立刻退后。眸子都不抬,一把躲过他马旁的篮子,抱在怀中转身就走。 这边没下雨,日头渐露,蒸了他一股子汗。小姑娘捂住被他锢得生疼的胳膊,一边走一边小声嘟嚷,那着急不敢言的模样倒是有趣。罗劼耳力好,从她离开的刹那,清楚明白地听到她说了三个字:登徒子。 在她眼中自己果真不堪,登徒子?这丫头怕是没见过真正的登徒子是何样。丢了逐日放它离去,罗劼抬步跟在后头,身上汗水和着雨水,步伐有力。 直到她走上高坡,打算开门锁入院时,终于听到身后传来一声。 “纪嫣。” 这是他头一回唤她的名字,听到这声,姑娘本能反应停下脚步。却没回头,就这么杵在木屋外头,顿了下来。 里头果子剩得不多,唯有尽数倒出来再拿出去清洗,回头再想法子将篮子补好。 暗叹一声,不禁有些埋怨那莽撞的大狼狗。 抿唇想着,舒口气。忆起那凶巴巴的男人,意识中似乎觉得在哪见过,但也只是一瞬。她手头上事多,也没有多余的时间想别的。 埋首在屋子里忙,坐在光亮处修补破旧的篮子。好在她耐心足,忙活大半天终于把篮子补得像样了些。随后听到外头的呼唤,擦擦手,很快起身出门摆碗吃饭。 瑞婆婆今天心情好,哼着小曲儿。做了两菜一汤,旁边还搁了一小盘水煮花生米,估摸一会儿饭间还打算饮几杯。 跟前的丫头冲她笑,低头仔细擦桌子,摆碗筷。将洗好的果子尽数倒入酒坛,随后才回到桌前。 一方小院,两人对食,倒不显局促。衬着天际一抹余光,舒适惬意。 婆婆拉开裤腿坐下来,一边开酒瓶,一边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刚从哪回来?跑这么快。” 纪嫣稍怔,帮忙给婆婆递去一个杯子,俏生生道。 “给婆婆采果子去了。” 看出她定然有事,瑞老太狐疑,斜睨过去。 “跑什么,又遇上事儿了?” 94.094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稍等 她是从景侯府里跑出来的,就在父亲将她嫁过去的头一天。 拼了命驾马北行,穿过几处竹林,往北方最广阔的地段跑。不知奔走多时,耗尽十八年来所有的力气。逃到半山腰间终是体力透支, 就此坠马晕了过去。 救她回家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精干老人,为人热心, 脾气硬,旁人都习惯叫她瑞婆婆。 瑞婆婆住在北南山上, 那里有一处独立的山坡。坡上小木屋内没有旁的人,只有婆婆独自一人寄居。 谁都知道当今天下乱世崛起, 各方群雄跃跃欲试,大盛王朝四分五裂。父亲为得利益将她嫁给一个表里不一的登徒子, 就着上一世的遭遇, 她不愿在洞房花烛那晚上吊而亡。遂重生后狠下心, 决定提前逃走。 听说小木屋外的隔壁山沟有一个偌大的土匪窝子, 名曰孰风寨。里头男人个个人高马大, 健壮强势。从她被救回北南山的那天起,临靠山寨,木屋从此就再无安宁。 不少土匪莽汉得知她的到来拼了命往这跑,被瑞婆婆挥着斧头往外赶。只因这外来姑娘实在长得太水灵, 如花般的年纪, 肤白娇美。眼眸如清凌的湖水, 又像山间的弯月。盈盈柔柔,楚楚动人。 汉子们都疯了,孰风寨里女子本就少,这一来,多少男人禁得住。尽都管不住自己,争得头破血流,纷纷想过来占点便宜。 她很害怕,更不愿打扰婆婆清静。决定伤好后就向老人告辞,即便已经走投无路。然而好心的婆婆知道她的情形,最后还是毅然决然将人留下。 孰风寨的汉子仍旧隔三差五往这跑,不见消停。纪嫣以为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有一天,听说他们老大回来了。那位北南山一带的土匪头子,下令所有孰风寨的男人不可再去北高坡,制止了这场闹剧。 传说孰风寨本是西边底部的一个小组织。后来在那冷面严苛的老大带领下逐渐壮大,争地盘,抵外敌,才将几年时间就占据了整个北南山头。 他们说他对手下特别严,不会纵容北南山上出现这档子事。所以才终止下面的争斗,并且让人告诉瑞婆婆,管好那女子,没事别让她出来。 瑞婆婆是北南山上的老人,这帮匪寇她也算是看着长大。为了维护姑娘的清白,婆婆很快点头应允。 于是为了不给婆婆添麻烦的纪嫣整天就待在小木屋内,平日也不出北高坡。待在屋中做些手工针线,以求婆婆到镇上赶集时能拿去换点银子。 纪嫣就这么安安分分地留了下来。 以往闺阁中她也会做刺绣,但不是买卖的活计,全凭喜好。然而如今却不同,她要根据时下女子喜爱的花形细心研究,为了多赚点银子报答婆婆。时常夜夜挑灯赶工,忙得不眠不休。 家里人应该不会再追来,毕竟北南山是匪寇丛生的地方。自打娘亲过世,爹爹已经很久没在她身上下过功夫,除了这次要将她嫁出去外。 叹口气,思索到此再次对着烛火陷入沉思。 瑞婆婆心好,看不过她伤刚好就如此劳累,垮着张脸命令她赶紧去休息。 可惜纪嫣不肯,愣是要将婆婆伺候上床。最后坐在床边,如以往无数次般帮她按压疏解,缓和腰背上的疲劳,方才肯歇息。 婆婆说她这辈子没嫁过人,以至于一把年纪什么都能做。砍柴打水,担着上山来回不叫事。久而久之就落了个腰酸腿疼的毛病,一到变天就不见好。 她做不得什么,只能像娘亲在时那样,趴在床边帮她按摩。仔仔细细不曾怠慢,指法娴熟,按起来还挺合婆婆的意。 然后瑞婆婆就这么趴在榻上睡着了,临睡前告诉她,山坡北边有条小河,那里不常有人经过。洗衣洗漱都可以,让她多加小心,晚点去便是。 婆婆到底心细,知道她心有顾虑,来这里好几天不曾下水沐浴。试图帮她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清洗一番。纪嫣听着,当然更忌讳荒郊野外。只是点头表示感谢,谢谢婆婆的体恤。安顿好她,抱着一盆换下来的衣物,松开乌发,等到傍晚后径直往小河边去了。 她决定在那儿洗几件衣服,顺便清洗一下脏腻的长发。 离开大雨倾盆的那几天,近几日天气变得异常炎热。她没有多余的衣物,只有婆婆给她的一两件素色麻衣。随手将长发拢成辫,腰间系上长带。离开罗裙织锦的包裹,肤白通透,仍旧那般明艳动人。 路上经过一边山头,抱着木盆的姑娘正好被不远处几个路过的男人撞见,见此情景,尽都愣了住。 他们本是要往老大那头去,正在边走边说话,抬头碰巧遇到她,映入眼帘,再也挪不动步。 随着视线漂移,几人之中终是有人耐不住,冲着姑娘的位置狠狠道出一声。 “真他娘的勾人!” 灰衣男子擦了擦嘴,冲不远处的小佳人低叹。而旁边相貌斯文点的男人则漠然白了他一眼,挑眉。 “行了,别跟哈巴狗似的乱流口水,看看就是,别耽搁。” 望着美人儿察觉之后飞快逃离的身影,男子吹了声口哨,下意识脱口。 “看看?老子巴不得现在就睡了她!” 一阵轻笑,斯文人朝这头踱了两步,揶揄。 “呵,你还来劲了?要让老大知道,非得扒了你的皮!” 他是这儿的二当家,在一帮兄弟前也有些威信。但灰衣男子是寨里的老油条,闻言丝毫不惧。 “老大?那是老大不懂!要让他见着这妮子的狐媚样,保管也移不开眼。” 忍不住感叹,随后脑门儿吃痛,竟被跟前人重重敲了一记。 “魏冲,别怪我没提醒你,咱们北南山可禁止这些勾当。尤其上头明文规定,你小子小心点。” 他虎着脸,什么话也不敢接,只能缓了缓,舔脸道。 “嘿嘿,齐兄弟,老大那儿真没见过了?前几日出兵受了些伤,要是他见过……” 男子白了他一眼,抱臂而立。 “要是他见过……更没你的份!” 说得那般果断,半分情面不留,听得男子拧眉直嚷嚷。 “哎哟喂,敢情您就爱损我?” 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动手一握。 “少废话,快走,南边那帮狗崽子前几日刚投奔东阳,指不定哪天就来闹事。先送药过去,别瞎掺和。” 对方一听,思索事情严重性,不敢再吱声。 “哦,那好,都听你的。” 说罢就被男子一把拽了走,连同身后两位始终不言的汉子。眼神仍旧落在姑娘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跟着了魔似的。 纪嫣小心奔走,很快绕开几条小道奔向小河边。期间不住往后探,奔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半天过去确定没有人跟来,这才放下衣服,松口气找了处空地停下。 她如今最怕的大概就是土匪,尤其他们的眼神。落在身上像是要将人活活扒掉一层皮,非常可怖,让人不敢直视。 此时已是傍晚过后,她在这儿歇了很久。漫天散不尽的晚霞,水波潺潺,一时静谧。婆婆说得没错,这里的确很少有人过来。于是大着胆子歇息够,复才走近河边,简单摊开衣物,顺便埋身洗了头发。 乍眼瞧,那夕阳下的女子身姿纤盈,躬身埋头时娇娜款款,暴露出领后大片肌肤。白得像瓷人儿,水珠时不时溅在身前的衣物上,湿了一片,相当诱人。 她埋着脑袋,什么也不知道。更不知远处旁的大石后还有人,正静立于此,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或许人到了险要关头都有危机意识,她也觉得这样安宁的环境有些不对。于是迅速清洗好长发,抽出旁的布巾简单擦拭。支起身,坐到旁的石头墩上。 然后,感受周遭一阵诡异的宁静。 抬起眸子警惕地朝两旁看了看,秀脸漫着濛濛红晕。青丝如瀑,擦洗的动作婉柔谨慎,带着探寻。 愣得一刻,她轻轻抿了抿唇,眼中氤氲水汽。下意识伸手握住领口,朝旁边晃动的芦苇丛瞧去。 横竖觉得哪里不对,直到噗通一声响,自远到近往水面跳入一枚石子。紧接着第二枚,第三枚。每一枚都能砸出干净利落的水花,只听其声,不闻其人。 纪嫣顿住,随后便感觉到让人不安的恐慌。因为无论如何,这样的举动只能证明旁边当真有人。且在这四处空旷的北南山小河边,她不敢想象这样的情形意味着什么。只能迅速抱起木盆,连湿发都来不及擦,飞快朝来时的小道奔去。 95.095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稍等  晴朗的天空飘浮着晚霞,白日的歌声依旧在耳边,萦绕心怀, 久久不去。 婆婆喜欢喝酒,尤其到了季节的桑葚酒,那滋味能让她嘴馋念叨一整晚, 怎都不能忘。 于是为了满足婆婆的喜好,趁着夜色还未降临, 纪嫣便跟老人家说好, 提着篮子出门去后山小坡采桑葚。 那处是早年各家各户集资得来的小园子,算起来也归大家所有。尤其像瑞婆婆这种北南山上的老人,里头的果树大多有她的份。所以采摘起来也更随性,几乎想就可以去。 只要果子熟了, 只要她顾虑好自己的安危。 这个时候寨子里的男人大多下山饮酒去, 听说他们也有自己的私人生活。每月十五是定点下山放风的日子,相较之下这时候的北南山就安宁许多。 遂她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离开一小会儿, 替婆婆采满一篮子的果子, 然后回来洗干净放入酒坛。 一切规划得刚好,天气也让人惬意。姑娘步履轻快, 身着素色单袍。腰身纤小,勾勒得身形曼妙。 轻车熟路跨过几层台阶, 不一会儿就绕过几条小道上了一处平坝, 来到果园口。这时候的园子还很安静, 唯一常来的李叔今天不在。估计是跟儿子下山饮酒去了,人消失得不见踪影。 纪嫣左顾右盼,闻觉无人在,索性抬步走了进去。 仰首张望,果子熟了,一颗又一颗,桑葚也到了最好的采摘时机。她个子娇小,高点的地方几乎够不着。便仔细看清楚,费力推来一块石头,踩在上面试图往上攀。 力道小,手劲不足。费了好大劲才稍微攀高一些,认真查看最合适的果子,一一采摘下来丢进地上的篮子内。 她动作慢,但做得却很仔细。专注在面前一堆成熟的果实间,丝毫不觉底下的异动。然后没过多久,不知从何方窜来一条大狼狗,飞快奔跑到树下,爪子乱刨,冲着顶上的姑娘不住叫嚷。 闻此厉声她吓了一跳,好在抓得稳,未曾失足。狼狗一身黑毛,口里哈着气,看样子很热,见到生人更有些急。 瞧她静立不动,那家伙经不住叫得更大声。纪嫣见状有些害怕,尤其想到一会儿还要从这下去,拎着果实离开园子。狗会放她走吗?她蹙了蹙眉,不禁纠结在了树上。 这到底是谁家的狗。 姑娘不解,僵持片刻,试着朝它扔去一个果子。哪知狼狗只是奔过去闻了闻,碰都不碰,调转回来继续朝她嘶吼。 顺道篮子也被大狗扑过去掀翻,撕碎上头的竹条,来回践踏。要真换作自己,它会不会也想这样将她撕碎? 轻轻抿了唇,纪嫣的手腕禁不住开始哆嗦。 她并没有多怕狗,以往府邸中的家犬她也会逗。可此时此地荒山野岭,明显不是她能招架。不及想,胳膊已经有些发软。 试图对狗子做点什么,哪知脚步一滑,还未出动,下一刻就从树上掉了下来。 惊呼出声,突如其来的场面,未曾料想的局势。要真不幸伤在大狗这儿,她闭眼想,知道自己这回准是凶多吉少。呼声大,攥紧拳头。结果却意外落入一个厚实的怀抱,只用了一只胳膊,接住,顺手将她放倒在地。 还未回过神,可狼狗见此情景竟然破天荒止住声。不知跟前的生人对它做了什么,一个瞬间,大狗就飞快转头朝园外跑去,头也不回,迅速消失。 她深吸口气停在原地,心跳还未平复。目光落到被弄坏的篮子上,随后,再往高看。 眼前正屹立着一座坚实的身躯,身着黑色单衣,胳膊比她小腿还粗。另条手臂上缠着纱布,看样子刚受伤不久。剑眉微扬,瞧着威武,但相貌却不错。少有的好看,身型挺拔颀长,气势俨然。 她一怔,反应过来眼下的情况再不敢盯着他继续瞧,尤其发现对方还一动不动地打量自己,目光阴沉,看不出喜怒。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并不愿跟陌生男子保持太近的距离。无视那幽深犀利的眼神,偏头确定狼狗已经离开,赶紧奔过去捡地上的篮子。然而那玩意儿已经支离破碎,被狗咬的。 篮子坏了,残留的果子还剩了些。她拧眉打量,思考如今的情势,回首小声道谢,还是决定尽快离开这里。 而身后男人的眼神掠过篮子,停留在她身上。然后,再也没有移开。 转头爬起来时无意识触及那人的目光,映入眼帘的宽肩束腰的身型,脚下牛皮铁靴,瞧着凶,个头也高大。怕不是寨子里要命的土匪,姑娘暗忖,不自觉动作更加快起来。 抱起破掉的篮子抬步往前跑,连掉落在地的桑葚都来不及捡。 哪知还未跑出几米开外的距离,她便被人叫住。低沉的嗓音,很低,不觉粗犷,倒生出一股莫名的微妙感。 “站住。” 冷冷一声,听得她后背一激灵。顿住,但却不敢回头。 直到好半天过去,那人方才不耐看过来,眼神落在那纤瘦的背影间。 “谁让你来这?” 这话听得纪嫣纳闷,园子有婆婆的份,为何不能踏入。还是她实则做错了什么,只是自己没有发觉。 想到这里,姑娘抱着篮子咽了咽,下意识脱口。 “这园子是……” 对方没给她说下去的机会,声线低哑。 “瑞老太没教你规矩?” 听到此处她终于不再背对着他,略微转头,不解。 “什么?” 不过那人却没看她,调离视线。领口微张,隐约能见里头贲张的肌理,如同他人一般,让她感到无形的压力。 “带果实走,往后别下北高坡。” 男人眉峰锋利,皱眉时相当具有魄力。索性丢下最后一句,径直朝前而去。并不顾身后停在原地的女子。 “诶……” 他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她想问也问不着,没解释任何事情,更没说他自己是谁。 纪嫣愣住,拢好破旧篮子里的剩余果子。意识到刚才的情形,和那身份不明的男人。脑子飞速运转,最后不及多想,还是决定尽快离开,未免耽搁下去出现更多的差错。 人生地不熟,没有瑞婆婆,她还真不敢多说什么。一路小跑,径直往前,待到男人身侧时连停留都不曾。毕竟对方肩膀有她两个那样宽,气势可畏。只稍一眼,就止不住想离开。 她默默离开了,又一次行色匆匆。似乎只要遇到突发情况,只得迅速逃开以求安稳。 不过待她走远,不远处的高坡仍然静立着一个男人。目视那纤纤一柳的身影离开园子,抱臂而望,狭长的眼眸略显深沉。直到那身影化作一个小点,消失,再也看不见。 男人没动,手臂上的纱布还浸着鲜红。跟北边一带的蛮子争地盘受了点伤,今日难得放敞,他却没下山。独自一人留在山上,结果走了几个来回,竟然碰见她。 记忆层层叠叠,映入脑海。女子是谁,他自是有数。不过最让他意外的是这并不是他们头一回见面,想到一些过往,思绪渐深。 难得他有空为鸡毛蒜皮的事多研究,未在此多待,随即调转视线往坡顶而去。身后的大狼狗见他一走,完全没了刚才园子里的戾气,迅速拔腿跟了上去。 他顺手拎起搁在半坡上的一坛酒,身型高大,日光打出一道斜影,漠然回到了自己住处。 感觉到她的视线,他不太好意思避开姑娘的目光,惦记这么久,闪躲之后忽又舍不得。 “听说你住北高坡,山上男人不许上来。我那日见到……见到那土匪头子,索性……” 抬眸,直愣愣看向她。奈何女子注意力都在他脸上,观察片刻。 “……你受伤了?” 纪嫣惊诧,他倒不愿提及这个问题,刻意闪躲,好半天过去才不情不愿出口。 “没事,都是底下人不让生面孔入寨。我只得乔装成商户落下的家仆,留在寨中,昨日干活不小心被石头划到……” 他没说实话,来了孰风寨就被山下分营拉去做杂役,不见天日,过得比奴仆还要惨。 往旁挪了挪,浑身脏兮兮的阿隽抿了抿唇,试图离她远些。纪嫣一怔,凝视片刻忙掏出怀里手绢帮其擦拭。 从额头到下颔,仔仔细细。惦记不远千里难得相遇,倒都忘了规矩,也没了忌讳。 “小姐,你还好吗?那些恶人……有没有欺负你?” 一阵沉默,他再度关切。纪嫣听着,心中百感交集。想来自家府邸早已无人,父亲也未曾前往寻她。反倒是眼前人,心下一触,微微摇头。 “救我回家的是北高坡的瑞婆婆,她受了伤,暂时养在寨子底下。我住在这里,一切安好。” 听她这样讲,跟前男子兀自松了口气。 “那就好,只有一想到你流落到此,我便整日整夜无法安眠……” 他是真的关心她,无论她做什么,都铁了心向着她。即便那夜她说自己想逃出去,对方二话不说,也毅然决然打算帮忙。对于纪嫣,阿隽从未有过二心。 96.096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稍等  罗劼那时还在审人, 动手将地上奄奄一息的叛徒拎起来。抬脚踩倒, 碾在对方那只使刀的右手上。一个折转, 那人再说不出一句话。 下头人审不出, 到后头还得他亲自出手。这样的日子见血不吉利, 奈何这小子怎都不招供。没功夫跟人多墨迹,到了最后只能来果断的。 林子里风很大,吹得人睁不开眼。再度从里走出时已到半下午,罗劼领口微敞,脖颈上都是汗珠。里头的求饶声此起彼伏,他没再管,转身回了寨子。 纪嫣成功被几杯香花酒放倒,躺在床上昏得不知所云。楼下的齐二还在跟医徒划拳, 两人开怀畅饮,忘乎所以。 因此直到老李归来, 罗劼抬步入屋,两人还在楼下喝。走进路过前堂,路上听说纪嫣不小心喝醉了。一时拧眉,心底一沉。 懒得管别的,上楼,推门而入。匆匆回来没顾上吃饭, 得知她倒了, 第一时间便来了医馆。 榻上的女子还迷糊着, 两颊微红,眸眼间迷离恍惚。知有人来,伸手悄悄拉住他的衣摆。不说话,抬起眸子,脑子昏着,复又闭上。 他没动,坐了良久。往茶盏边倒了杯温水,一把将人扶到怀里。让她枕着自己臂膀,慢慢喂了些水。 姑娘除了有些难受外其它倒好,不吵不闹。脸颊烫得很,眸子懒懒地瞧他,推开水杯表示不想再喝。 片刻后问她还想走不。她愣了一会儿,喃喃说想,想立刻回北高坡去。 于是罗劼没再多待,俯身将人扛上肩头,因为她不让抱,一抱就嚷嚷说不舒服。所以只能扛着她,娇软纤柔的身板儿,比拎麻袋还容易。 他们走了,动身往山上去。姑娘什么都不说,就低声嚷说要回木屋歇息。罗劼随了她,扛着人行在山间,行得慢,心无旁骛。 她不舒服,横竖就是不松快。没走多久就用拳头锤他,让他停下来。末了不依,颠簸狠了就想下地走路。 于是某人只得将她放到台阶上。小姑娘迷糊着,昏昏沉沉险些站不稳。好在他一把勒住她的腰,抱住揽紧,小脸正好埋在他颈窝处。 一吸气,口鼻间都是男人的味道,她站得高,这样倒下来刚刚触到颈窝位置。罗劼用一只胳膊搂住她,下巴磕在她额角,呼吸可闻。 姑娘默了阵,脑子一时打岔。抬起眸子迷离地望着,分不清,迷迷糊糊。 “你是谁……” 近在咫尺,他看她一眼,手臂力道不禁收拢,直搂得姑娘周身不自在。兴许意识到距离太近,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两手撑在胸前,闻得顶上传来低沉的嗓音。 “罗劼。” 她一愣,仍旧什么都不清楚。两片唇瓣粉嫩嫩,翘出一道俏皮的幅度。像多汁的樱桃,泛着水泽。而后又勾了勾,摄人心魄,不知在乐什么。 这小东西,醉了都这般勾人。他可不是什么君子,坐怀不乱从不在他的克制范围。 只是不想吓着她,更不想她醒后跟他急。 山间空旷,偶有鸟儿飞过,清脆悠然。兴许觉得这样的靠着不舒服,她轻轻推他,扭头看向不远处的树林。嘟嚷几声听不清,挣开他往前去。 奈何跌跌撞撞走不好路,行了两步小鞋也给踩掉了。某人看着她,淡定如常走在后头。抬头见那小腰婀娜曼妙,看她兀自松了发带,青丝如瀑。 动手捡起地上的鞋,走前一步将摇摇晃晃的人拎起,她像条小鱼,闻此不住扑腾。似是感觉到危险,本能反应推拒。 “放……放手……” 他拎着她,锢住她的腰身。纪嫣拗不过,口里不住嚷嚷。手乱挥,靠在他身前不住摸索。随后被他一把按住,再次拎起扛到肩上。 姑娘不依,脑子昏着,人却利索。男人步伐沉稳,没料到她竟醉成这般,走上山坡,又给她活鱼样地蹭了下来。 俯身锢住她,跌撞两步重新靠进怀里。低头闻那口鼻间的味道,熟悉的香花酒。 齐天桀那小子,竟喂她喝这种酒。后劲大,烈。难怪能晕这么久,眸色一沉,搂过小人儿往前去,途中路过岳水河,听她嚷道。 “渴……” 对于姑娘不自觉的靠近,某人既不拒绝也不更近一步。他罗劼向来不是什么君子,但乘人之危不见得会做,尤其知道这丫头拧巴的性子。 纪嫣迷糊,就这么握住他的手,拉起往小河边去。末了丢开,一屁股坐在大石旁,自顾自去脱鞋袜。撩开裤管,露出一截粉嫩白皙的小腿,随后倒腾片刻,轻轻将腿泡在河中。 想停就歇会儿,罗劼同样坐到她身侧,看了看河中被她搅浑的清水。拔出腰间水袋递过去,随后见姑娘双手捧住,仰头咕噜咕噜灌入口中。 喝点水倒像是缓了过来,可惜脚泡湿了下不了地,挣扎着想起。某人看她一眼,丢开囊袋,再度将人打横抱起。 这回安静了,老老实实靠他怀中,不吵不闹。罗劼抱着她,俯身碰她脑门儿。 “不渴了?” “唔……” 迷迷糊糊应,脑袋就这么倚靠在他怀里。两条裸足晾在空中,大概泡了会儿缓和了些。这一抱着,暂时止住了闹。 身体紧贴,男人腾腾的热气隔着衣料沁入肌肤,她睡不安稳。眼前闪着光,迎了日头。脑子渐昏渐醒,手指紧紧抓住他胸前衣襟,眯眼打量,耐不住轻轻挪了挪。 调整呼吸,姑娘双颊潮红,发丝搭在耳后,怎都不安生。温热的酒气喷在男人开合的领口,语声轻柔。 “放我……下来。” 绵绵软软,带着女儿家独有的娇呢。撞入心窝没几个男人受得住,他垂首看她,步伐沉稳已行了大半。未曾松手,简单两个字。 “不放。” 语声毕,兴许姑娘泡了水走了路,脑子清醒了些。知道这样靠男人怀里有失体统,又开始挣,本能反应不住推脱。 罗劼喉头动了动,拎起她放到山腰处的大石头旁。手里握着她的鞋,揽住人稳稳坐定。 四目相对,她仍旧不依,发丝散下挡住大半张脸。一双含水的眸子直怔怔瞧着他,复又坐不稳往旁歪,被他拉起带入怀中。 没有意识,但心底却很清楚。如此频繁的靠近,姑娘只觉对方在欺负人。静得片刻,感受这如山样的身躯,肌肉坚硬,咯得周身不适。打不动,作势几拳,埋着脑袋轻轻吐出几个字。 “混蛋……” 本是骂人的两个字,从她口里说出来竟像软绵绵打在棉花上。 罗劼一顿,挑眉,丢开她的鞋,铁臂一勾将人从地上拎起。搂住她足尖点在自己靴上,迫使她脚心离地。 俯身凑近,二人间只有一指宽的距离。呼吸可闻,就这么看着她。而她感受到空气中的不安分因素,微微往后挣,哪知一个不慎,被他锢住腰身再次搂了回来。 他的确耐心不足,做不得什么圣人。他是土匪,只碍于她,努力在当君子。 被这呼吸撩得难以自持,贴住她的额,感受女儿家特有的淡香滑腻,夹杂领子处诱人的芬芳,深吸口气。 “你说什么?” 她抬眸,纤细的指尖就这么直直地点在对方额头。身子往后仰,重力全都集中在后腰,被他单臂揽紧,弯出一道婀娜的幅度。 看不出这小丫头还挺执着,并不因为他的逼近而止住声。微微偏头,任那呼吸喷在脸侧。眸子迷离,懒懒带娇,继续道了一声。 “……混蛋。” 摁了她的脑袋狠狠扣在胸口,掩了她的声。品嫣然的香,腻到骨子里的软。轻轻一锢,她便再也动弹不得。 半响后垂首打量那捂得通红的小脸,高大的身影挡住日头下的光亮。这么娇润的身子骨,搂在怀中不舍用力,但出口的话却是危险笃定。 “还有更混蛋的……要不要?” 小脸烫,烫得红扑扑。不安的气息笼罩头顶,男人身体里腾起的热气似是要将人融化。 铁钳一样的手臂,他闭了眼,享受女子颤颤巍巍的气息,带着酒的味道,比他喝过的所有琼酿都来得甘甜。 低头,贴住她乖巧圆润的耳廓,靠近,彼此呼吸升温。静得一刻,她好乖,乖得连挣都不见。任由他俯身咬上耳廓,随后前移,滚烫的热度滑过香腮。姑娘一时失了力,昏昏沉沉突地往下缩。 她睡了,不知是否真的晕极。站了良久,就在他难以把控的时候,腿一软,整个身子坠了下去。 直到他灵活地将她揽住,捞过贴近额头。纪嫣阖了眼,不再出声,就这么垂了腕子,沉沉地睡了过去。 近距离打量她,罗劼没再动,她睡得恰到好处,让他一腔热血化在那腮边一触。 匀了气,片刻后重新将人打横抱起。确定她不再言声,捡了地上的鞋,继续往山上行。 清风掩去心里的烫,连同身体里蹿出的火苗。抱着她往木屋走,一点点冷却,沉寂。 二十多年头一回,面对怀中将入口的食物,恪守本分,不再越矩。 原来他可以做到,拢着那轻得不可思议的小姑娘,惦记转瞬而过的香软,一路上山,径直回了木屋。 到达目的地,踢开门,放下鞋。入得内室,俯身将她放到床上。伸手抚她的额,拿过旁边布巾擦去额上一层汗,随后拉过被子,兀自坐到一旁。 热闹的淮节,山下灯火通明,山上却清静。她醉得不省人事,他不可能再下山。为了她,摒弃美酒美食,摒弃本该有的喧嚣团聚。 97.097 此为防盗章,比例不足, 稍等 呼吸喷洒头顶, 是男人的气息。兴许离得近, 她感到无以复加的笼罩感。微微抬起头,默默转向别处。 云层散开, 起伏飘然。风不大,全让他身体挡了去。迎面而来吹不到一丝风,用心感受, 原来他真的好高大。 静了半响, 不言不语。连那刻意避开的眼神都能感觉到炙热,碍于那日的经历,姑娘抱住篮子不动声色退后些许。 天色变化快,聚在空中浮云朵朵。 她继续往后退,待后背抵上院门,无路可去。微蹙眉,暗里较劲的小模样估摸又在心底怨他。 罗劼看着她, 一贯的态度。微低头,抬手抵上她身后的院门。 这样姿势,仿佛能感受到他胸膛处散发的热气。纪嫣当然不肯, 气势里带了灵性, 抱住篮子,直接开了门锁。 她进院了, 只留给他一个纤薄的背影。身板小, 身姿却不错。听说这丫头会跳舞, 不知那娇盈小腰动起来会如何。 罗劼一顿,意识到想远,收起心里头燥,只握了拳。心情如同天气,难辨滋味。 就这么站在院门口,看她如何面色如常搁下篮子。又绑了围兜熟门熟路出到院中生火烧水。模样淡定,五官细腻清秀,只那眉眼中的纠结,看在眼里实在难耐。 一时难把握,推开院门径直走入。一副不请自来的架势,姑娘闻此倏地支起身。眼里藏了戒备,一双水眸就这么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伫立跟前,倒没再唐突人。对上那湖水般的眼眸,一身湿也顾不得。习习凉风吹了半响,总算平静下来。 看着她,掩了几日的心情无所顾忌。认了理,清楚自己心里头的笃定,依她的意思,索性直言。 “男女有别,授受不亲,我负责到底。” 低哑响亮的语声,听得姑娘手中火钳一滑。该庆幸此地偏僻,不常有人经过。否则就这一句,真想立刻伸手掩了他的嘴。 这人,怎还敢拿出来说,哪有这般无所顾忌。什么负责,她与他,如何走到如今这一步。 那日之事,纪嫣的确很恼。多的是羞,如果换了山下那些莽汉,她可能会就此逃离北南山。可在此生活那么些日子,心里终究舍不得。瑞婆婆没康复,阿隽也还在孰风寨,走了又能如何。 静下来多想,忆起他,竟是不知不觉淡下。若换做从前深闺,她定然怪自己不知羞耻。然而如今一个人脱离家邸,没了那些规矩。唯一尚存只剩脑海中对方炙热的怀抱。 是因为对他印象不坏,还是惧他怕他,连起码的怨都一并淡去。 罗劼心烦意乱,姑娘何尝不是。一度不想面对,女儿家的礼仪廉耻都忘了干净。知道他怎么,忙碌起来少了计较。只当避开,过些日子,兴许就…… 抬眸,那家伙还如此,不想再看他,捡起火钳灭了火。提着水桶,就此掩上房门走进里屋。 人还在外面站着,活了二十八年头一回这副模样。隔着一道木门,等着她,一动不动。 或许人走了心都是傻瓜。 凭那一脚就能踹开的阻隔,他威武不屈的罗老大就此生生止步。门掩上,但旁的那层缝隙却能看到外面的情形。纪嫣知道他立着没走,一时拧眉,待到床边,泄气般埋入被褥。 该如何,能如何。哪有这样的人,初识到今,她总认为他那样的男子,不会如此这般…… 静静想,早起到现在忙了一整天。眼下哪还有力气再折腾,独自倚在床榻,靠着枕头。心里有的没的一起涌入,占据脑中所有。没过多久,就在这一点一滴思绪中渐渐进入梦乡。 闭上眼,不知睡了多久。只记得做了很长的梦,梦到曾经府邸的后院,还有娘亲最爱那几盆花。意识中总惦记她还在的日子,大概是思念成疾,亦或者太过想念。 于是等到再睁眼,天都暗了下来。恍然抬眸,浑浑噩噩,不知身处何地,待她察觉自己早已睡了过去,立刻从被子里爬了起来。 心思乱,落不到实处,唯一能见是白日掩门时最后那一眼。深吸口气,忙从床边坐起。套上鞋,本能反应起身来到门边。悄然往外头看了看,不见人。拉开门栓,却赫然发现那不依不饶的家伙竟还守在院外,压根没走。 原来他躬身埋在灶台边帮她生火烧水,顺道还砍了几捆柴。备了大概好几日都用不完的柴火,默不作声拎着斧头。衣裳还是白日那件,淋了雨早已风干。即便如此,看上去仍不见狼狈,气势压去一切,怎么看怎么让人生畏。 见她出门,本能反应抬头,二人视线相撞。没过多久,他便丢了斧头直起身。 无声对视,姑娘披头散发倒失了礼数。怔怔地看着他,似是没料到他竟然这个时候还没走。 外面又开始飘雨,像嫌他不够狼狈,继续很是时候洒下。他没动,站在灶台外的露棚内,就着这雨逐渐变大,抹去前额飘来的雨水,漠然不动。 纪嫣没吭声,转首拿过架子上的外袍,披上走出,来到露棚下。 不远处的男人就这姿势盯向她,见她盖上锅盖子,好半天过去才又开口。 “醒了?” 尽量不往边上去,拉过外袍衣结,动手悄然拢住。 夜空开始闪电,伴随似有若无的雷声。他半边臂膀淋了雨,却是无谓。目光灼灼,面对面伫立。 “饿了没?” 继续问了一句,倒比什么时候都固执。知道躲不过,纪嫣垂首,轻叹,似无可奈何。 “这么晚了,你回去吧……” 说完从杂堆里找出伞,擦去上面的灰,抬手递过去。他没接,连看都不看。 “真不给我机会?” 站着没动,气势俨然。这家伙生就一股霸道之气,对上谁都一样,只在她面前已是收敛。 纪嫣什么都明白,心里头乱,不知如何与他闹到这样的地步。看来以往长辈教导没错,未出阁的姑娘实在不可与生人走得过近,近了于理不合,更会…… 紧了紧领口,秀眉拧起,任那风雨交加。声音轻,但却很清晰。琢磨片刻,方才启唇。 “我已有婚约,于你不公,且……” 他接过伞丢到一旁,眼都不眨。神色炙热,口气笃定。 “就算你嫁过人,我照娶不误。” 越说越不避讳,越说越直接。连那略微撑起的面皮也给他的话捅了干净,一时踟躇。 “你……” 能如何,这家伙就是认了不走。她转过头,打量外头的天,以往这个时辰已经开始做绣活,可是今天有了他,一切都乱了套。 无言而立,纪嫣又静得一刻,没了法子,只能再次相劝。 “回去吧,天色已晚。” 他没再开口,自顾自去看火。这男人独居惯了,什么都能做。以往一个人懒得动手,今天为了她,倒是没脸没皮,什么都能上手。 “你不吃东西?” 挑眉看她,深深一眼,见人不动。径直寻灶台旁搜寻吃食储备。湿了大半边胳膊,火烤着似是暖了些。 他做这么多倒不为自己,来之前总想着要在这丫头跟前彻底使回气性。但真正见着她,发现自己竟半点脾气都没有。 怕不是吃定他,也甘心被她吃定。 为了不让对方觉得自己赖着不走,烧水拿面,那般高大的男人杵在灶台前,轻车熟路,一副很自然的语气。 “我给你煮面,吃过再走。” “好,您撑住,我这就去找人!” 意识到危险,她的速度愈发快了起来。 爬起身,气喘吁吁,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脑中一热,什么都不敢想。唯有迅速起身往山坡上跑,心思断成一缕一缕,心跳加快,早已失了往日的从容。 即便如此,仍旧得腾出机会想,想哪处人多,最容易搬到救兵。 可惜如此大雨,北高坡上人本就不多。放眼望去,方圆几里外寻不着一处灯火。领悟到此,纪嫣突地感到绝望。 心里头重重地堵着,一丝松快都不见。唯有拼命呼救,口中嚷着“救人”,“救命”。一记响雷,雨水迎面灌来,姑娘咬牙屏着,得不到回应,唯有加快脚步。 寒气袭人,遍山湿漉漉。吸吸鼻子,踩住一步台阶攀上。小心翼翼却用足了劲,奔波不停,步履匆匆。 98.098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 稍等  他能这么说自是好。 罗劼手头有事,临北那边有场交易,需要他亲自过去谈。离开一两天,得知这边消息, 便让齐天桀前来接人。 早起就知瑞老太那不太好, 对方没说清楚, 不过他心里自是有数。 这几天忙着跟那这丫头折腾,一直没来得及讲。 瑞老太那天摔跤, 的确骨折是真, 可惜摔在乱草丛内被娓草枝划伤。当时就中了毒,那玩意儿厉害, 喝了酒只会加倍。 北南山上的人都知道,以往不少山民还被那东西迫害过, 后来罗劼掌管此地已经下令砍烧不少。奈何瑞老太那日实在运气不佳,摔下去就栽在上头。罗劼当时没说,自是因为老李那还有些法子, 承诺治上一段时日再看看。 可能那时候也不太希望丫头瞎操心,索性没有直言。 只是没想到瑞老太后来也没告诉纪嫣。念着与她那天匆匆一见, 大大咧咧不想让她知道。结果治了段时日,骨折是养好了,但那毒, 终究是化不去。 到底年纪大, 若要年轻一点, 挨个一段时日或许还有解决的法子。只她这样的年纪,中了那毒实在非同小可。 没过十天半月,受伤的位置便肿胀化脓,老李失了方法。去镇外头请同僚过来瞧,哪知人家走进一看,这年龄这伤势,纷纷摇摇头表示没有办法。 瑞老太清楚,心里什么都明白。得知结果,精神比起前段时间焉了不少。她向来精干强硬,知道这事一下子就彻底倒了。 她不吃东西,自昨日起嘴里就成天碎碎念,不知在说什么。了解清楚自己的处境,一时就像抽干精气,失了往日的那股从容劲。 胳膊肿得不能看,白日里昏昏欲睡,连衣服都穿不进。只能赤着一根枯瘦的手臂躺在床榻上怏怏阖眸。 所以他们才找上纪嫣。 老李说看这架势不算好事。她这年纪也不能截肢,再这样下去,估摸也就这几天。 突如其来的坏消息,姑娘完全没做好心理准备。知晓事情来龙去脉,神色一滞,泪水也跟着溢了出来。 她没料到瑞婆婆的伤会这么严重。 心里头毫无设防,还顾念着何时才能下山看她。亦或者再见面时,她是否已然康复可以回到山上。 罗劼当然知道这里的情况,分身乏术,手头事棘手。来不及留下处理,只吩咐齐二全权代理。帮忙再去请大夫,照顾她们一老一少。 纪嫣自不必它人过多操心,留在孰风寨,只需要齐二吩咐交代一下。医馆这几天就得她多加看护,再然后寨子里的事。主事的离开一两天,齐二一个人也顾不太过来。 因此只得留了纪嫣和老李待在医馆,成天守着奄奄一息的瑞婆婆。无法言诉的难过,甚至静下来时都不知该如何面对。 她想起了母亲的离开,就在两年前。 心底很难受,不愿相信,更不想去接受。 瑞婆婆成日都躺着,还是那样,气势如常。倒不见怯弱。只没来由贪恋握着丫头的手,感觉她紧握的力道,眼底泛着光。 老人也难过,只是性子那般,向来不爱过多呈现。 她的胳膊一天比一天肿,精神一日不如一日。期间不少老邻居结伴过来瞧她,可她避而不见,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纪嫣就这么安安心心照顾她,从早到晚。有时夜里她疼,她便不眠不休。这丫头感恩,于瑞婆婆多的是情义。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懈怠,也更不肯离开婆婆身旁半步。 白日午后阳光和煦,本想推她出去晒晒太阳。结果瑞老太不肯,摇摇头,继续平躺眯眼。不可察觉一叹,轻轻握了姑娘的手。 好半天过去,就着日头映照进的光,她才沉沉一声。 “丫头……” 纪嫣正帮她擦脸,医馆这方不太清静,时常能听到下头不远处练兵的声音。来了两天,日日守在一方小屋,模样看上去憔悴不少。 听到这声,她下意识凑上前,眼底写满担忧。 “怎么了婆婆,是不是肚子饿了?” 忧心回神,反手握住她,连连问。屋内窗户外的树叶挺厚,积攒着葱绿一片,随风而晃。 瑞老太魂不着调,只喃喃地,轻哼着。 “我……累……” 姑娘闻言鼻子一酸,很是体贴帮忙掖上被角,小心仔细刻意避开肿胀的位置。轻轻吸了吸鼻子,眼眶泛红,口里安抚道。 “累就歇会儿,我帮你熬了点粥,等下睡醒就能用。” 榻上老人还是很有力气,听后再次探出手来握住她,拧眉直呼,样子瞧着比往常苍老不少。 “别……别折腾,我什么……什么都不想吃。” 沉下脸告诫,性子依旧那般。纪嫣听着难过,抬手抚上她的脸,触手可及的冰凉。 “不能不吃,大夫说了……” 老人不给她继续讲下去的机会,阖眼,语气虚弱。 “大夫说的都是狗屁,我什么样……我能不知。” 到这时候她脾气还是那般大,姑娘闻着,微垂眼。 “婆婆。” 就这么无声对视,她的眼睛蓄了泪,无法言诉的情绪。而老人则更添迷茫,一时感怀,来回翻涌。 “丫头,我活累了,累……无依……无靠。” 她又开始反复重复一句话,这话她近日说了太多遍,似是心中执念,久久无法忘怀。 纪嫣做不得什么,唯有抬手紧握住她。贴在脸庞边蹭了蹭,不知不觉,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您还有我,我往后都陪着你。” 瑞老太也跟着轻叹,心里头明镜似的,叹这一辈子。突如其来,天意如此,无法逃脱。 提到这个,她又呢喃了一些曾经发生的事。忆那些过往,曾几何时她如何从山上滚下来,又如何历经艰辛,扛风挡雨。 其实瑞婆婆是个很坚强的女人,经历不少,也磨炼太多。 末了说不够,眼瞧那姑娘泛红的眼睛,缓缓垂眸。 “听话,等这事儿过了。找个好男人……嫁。” 语气听着太深沉,挨到如今,吐露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 “别学婆婆,一辈子孤苦伶仃……” 到底精力有限,说一会儿就说不下去。纪嫣鼻子太酸,悄悄别过头去抹了泪,好半天才缓和下来,柔声安抚。 “您先睡会儿,嫣儿守着您,哪儿都不去。” 不愿她再累着,更不想听那些让人难受的话。对于婆婆,她们虽然相识并不太久。可是她对她有过恩泽,是她脱离纪家后的第一个恩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北南山,是瑞婆婆给了她安顿下来的机会。 这样想,愈发受不住。守着她歇息,一看就是好久。怕婆婆一睡就起不来,总想这样看着、守着。直到片刻后老李入内,唤她出去吃东西。 瑞婆婆如此,她寝食难安。饭也吃不下,待在饭桌前,就这么愣着。捧了碗,一言不发。 知道这丫头在意婆婆,老李出口安慰,说罗劼那边正赶回来。在城外花钱请了名医,今天夜里就能到。 她听后静静地点头,抚去眼里噙出的泪,出口感谢。 老李说这事不必谢他,他也没救着瑞老太。这老人上了年纪,许多法子都使不上。如今就看外头大夫怎么说,不定名医那儿有出路,再安心等等。 姑娘性子好,对老李也客气。怎么说都是谢,语气婉柔,不急不躁。草草用了点吃食,又继续进屋守婆婆去了。 就这么待了良久,看了良久。时不时对方醒,两人处一块儿说说话。日子一点一滴耗过去,不知不觉就熬到夜深。 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安顿好婆婆,就这么坐在床边发怔。 她也很疲惫,不知什么时候,只知又一深夜悄然来袭。握了老人的手,就这么望着,直至支撑不住,靠在床边睡了过去。 子夜时分罗劼方才策马归来,一身劲装,翻身下马。回寨就入了医馆,上到二楼,来到老人房间。眼看纪嫣就这么趴在瑞老太床前睡着了,眸子紧闭,眼睫上还留着湿。 这丫头执拗,过来看守便衣不解带,看这样子定是累极了才舍得歇会儿。 赶了两日,知道她定不好过,火速处理完手上的事便赶了回来。上山第一件事就是过来看她,探了探老人情况,伸手拿过旁边的薄被,将纪嫣整个裹住。 99.099 此为防盗章,比例不足, 稍等 忆起当初之事, 往喉咙里灌了口酒。已经过去三年, 不知为何, 竟还记得这么清楚。 他手下兄弟向来蛮横, 管不住自己的眼。可那时在江南, 他们正巧遇上一位世家公子, 旁边带了个男装打扮的小丫头。见他几人面色不善,颇为不耐, 眼神带了避讳, 刻意避之。 而他身边的女子,则是位刚刚及笄的小姑娘, 因家母身体不好,希望她尽早嫁人尘埃落定。遂这回才默认她同自家表哥单独出行,换了身白色素袍,打扮得清秀儒雅,看上去尤为斯文。 不过女子就是女子, 即使再怎么打扮严实,在一帮男人面前总会露出破绽。 而她知晓自家表哥性子跋扈, 始终乖乖跟在身后,不多看不多说。乖得像只小鸟, 谨言慎行, 眼中时常透亮。水灵清秀, 像细腻的山泉。 罗劼和几个兄弟就这么坐在摊子边饮茶, 正巧那女子和她表哥也在对头。他身边几个男人忍不住多看了小妞几眼,果真一个不慎,引来对方侧目。 茶水醇香绕进齿间,罗劼至始至终未回头,任凭手下老三对着人书生扬声叫嚣,两人在乌河外吵得不可开交。 此地人少,没有任何人敢帮她们的忙。那姑娘倒是有眼色,害怕事情闹大,不住在旁劝说。身旁是自小到大的表哥,她待他犹如亲兄长一般,要为了自己出任何差错,她怎么过意得去。 踢翻一排凳子,罗劼这边的人不足多时明显占了上风,看不惯那小白脸嚣张的做派,口中直言道。 “老子今天就是看了,你把我怎么样?” 言下之意无非就是对方指责他为何一直盯着自己旁边的小公子,多吵几句,换来更加坦率的直言。 她表哥气不过,指着另头拔高音量。 “好你个登徒子,我与小弟途径此地,你竟连她也不放过,浑人,看我今日如何教训你!” 他正值在女子面前表现的年纪,怎会让人轻易欺负自己表妹。何况江南离家近,也算他们的范围,难道他还怕这些路过的山野莽夫不成。 女子在旁拽他,拽得小心翼翼。无奈他俩越闹越大,不足多时就在河边动起手来。 罗劼这方只带了三人,可对付那些粉面小生绰绰有余。他是不想管这档子事,可刚一回头,那男装打扮的小丫头竟然冲到他面前。 气喘吁吁,白皙的脸蛋上浮起红晕。 “这位公子,请您劝劝你的朋友,他们定是出了误会,已在河边打起来了。” 人小却聪明,看出他身份不一般,唯有冲过来向他求援。罗劼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自上到下,没有说话。 “嫣儿,快回来!别靠近他们!” 表哥见状还在身后嚷嚷,罗劼听得蹙眉。在姑娘恳求的眼神下,丢掉瓷碗直起身。 她兄长自不会落下风,这头赤手空拳。他竟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试图朝他们进攻。 而本打算制止这一切的罗劼眯眼瞧见,止步停住,目光落到他的武器上,抱臂冷哼。 徒手对阵还敢亮兵器,敢情这小子就差个教训。 难得他不开口,底下人便放开打。纪嫣冲上前时表哥已被人压在地上,家仆人仰马翻,尽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遂她赶紧转头,深吸口气朝身旁这位高大男子说道。 “公子,请您高抬贵手,表哥并非有意为之。这只是个误会,望您见谅。” 语声温软,前方打得起劲,表哥脸上受了好几拳。男装打扮的女子看不过去,见旁边的男人无动于衷。咬咬牙,打算再上前探探。 可谁知还未跨出一步,男人便拎着她的后领将她拉了回来。领口传来女儿家独有的馨香,他停住,本想告诫她不要上去添乱,结果见势竟没说话。 而女子偏头,发现他目光一直落在自己露出的后领处,心口突跳,忙着将衣裳拉回。可惜右手被他拽住,根本逃不开。 “你放手。” 她仰头呵斥一句,他居高临下看着她,拎她如同在拎一只鸡崽般容易。闻言微挑眉,手臂力量很足。 “打算上去做什么?” 小东西毅然决然,听后头也不回。不住乱挣,余几缕发丝搭在额头。 “他们要欺负我表哥。” 理直气壮的话,好像她去了就能挽回点什么。男人听得有意思,带着她站定。 “你去只会连着你一块儿欺负。” 她一愣,才不管对方如何说,拼尽全力挣。 “浑人!放开。” 可惜她的力道连对方十分之一都不及,挣扎中发髻散落开来,前方打得呼声震天。而她也不慎暴露自己的行头,青丝如瀑,披肩而下。 罗劼望过去,只暼了一眼,便再也不愿移开。 江南女子独有的扮相,身量小,五官打哪儿都清秀。唯有那双眼睛,大且水灵。秀鼻微挺,唇好小,像极了可口的樱桃。望着他时目光如盈盈含水的深潭,他默然看着她,一眼过去,一动不动。 女子虽然年纪小,但也聪明,稍微怔愣之后,察觉他不会放手。趁其不备俯身一口咬了上去,瞧不出牙齿倒有劲,咬在他坚实的小臂上,狠狠一口,相当有力,就是不松开。 而不远处的同行表哥也看了过来,好不容易趁着那头分心。忙带着家仆朝这赶,罗劼没有还手,低头打量她啃咬的动作。直到那帮人走近,她迅速退开。胸口剧烈起伏,抬手拭去唇角一点血,奋不顾身扭头往旁跑。 他的人没有再追,罗劼也没再动。眼看那披头散发的小人儿和狼狈的公子一起跳上马车。迅速拉下车帘,立刻驾马离去。 而他身后两个汉子则活动手肘走上前,深吸口气,打量他们离去的身影,口中发出冷哼。 “小兔崽子,不给点教训怕是不知大爷的名号。” 旁边男子默默打量他一眼,再看说话之人,缓下语气道。 “哎哟三哥,就你能耐,看把人家小娘子吓得。” 再回头,瞥见罗劼袖口处的齿痕,不禁皱眉。 “啧大哥,您受伤了?” 他没说话,收回目光,不再盯着马车离去的方向。 “走,再生事端,小心我剁了你。” 身旁男子欲言又止,好在另外一位比较明事。查出端倪,忙劝他不许再说。 三个大男人,很快处理好手头上的事。倒不畏惧周遭的眼神,茶摊老伯迅速上前收了银子,忙躬身跑了回去。 罗劼吹哨唤来坐骑,翻身上马。再看手臂上隐隐含血得齿痕,面无表情,一把拉上袖子,策马离去。 就这样,一场小闹剧,在仓促的时间段内迅速解决。没留下任何,唯有手臂处颜色渐淡的齿痕。 那事离今已快三年,本以为碰巧一面不会再见。可三年后的北南山,他竟又再一次见到她。就在后山下的岳水河,那一天,她正俯在小河边洗衣服。 过了最青涩的那一年,女子如今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傍晚的柔光打在她的侧脸,连扬手抚弄发丝的动作都那般温软。一恍三年,更加娇俏柔嫩,再忆起近来北南山上发生的事,原来她就是瑞老太救回来的女人。 仰头再往喉咙里灌了口酒,身旁的黑狗因为肚子饿小声叫了几句。罗劼未回头,顺手丢给它一个馒头。漠然将目光落在旁边石台上,望着那日女子在河边落下的木梳,不禁再次入神。 仰头躺倒,眯眼望向天边日光。合眸而歇,往事随风起,许久不曾再动。 意识到此,纪嫣鼻子一酸。抬手颤颤地拭去对方额角的杂草,关切。 “这里这么危险,你怎能翻山上崖?” 感觉到她的视线,他不太好意思避开姑娘的目光,惦记这么久,闪躲之后忽又舍不得。 “听说你住北高坡,山上男人不许上来。我那日见到……见到那土匪头子,索性……” 抬眸,直愣愣看向她。奈何女子注意力都在他脸上,观察片刻。 “……你受伤了?” 纪嫣惊诧,他倒不愿提及这个问题,刻意闪躲,好半天过去才不情不愿出口。 “没事,都是底下人不让生面孔入寨。我只得乔装成商户落下的家仆,留在寨中,昨日干活不小心被石头划到……” 他没说实话,来了孰风寨就被山下分营拉去做杂役,不见天日,过得比奴仆还要惨。 往旁挪了挪,浑身脏兮兮的阿隽抿了抿唇,试图离她远些。纪嫣一怔,凝视片刻忙掏出怀里手绢帮其擦拭。 从额头到下颔,仔仔细细。惦记不远千里难得相遇,倒都忘了规矩,也没了忌讳。 “小姐,你还好吗?那些恶人……有没有欺负你?” 一阵沉默,他再度关切。纪嫣听着,心中百感交集。想来自家府邸早已无人,父亲也未曾前往寻她。反倒是眼前人,心下一触,微微摇头。 “救我回家的是北高坡的瑞婆婆,她受了伤,暂时养在寨子底下。我住在这里,一切安好。” 听她这样讲,跟前男子兀自松了口气。 “那就好,只有一想到你流落到此,我便整日整夜无法安眠……” 他是真的关心她,无论她做什么,都铁了心向着她。即便那夜她说自己想逃出去,对方二话不说,也毅然决然打算帮忙。对于纪嫣,阿隽从未有过二心。 许是故人重逢,难得感怀。姑娘看着他,悄然出口。 “谢谢你……阿隽。” 难言的气氛,好在小子洒脱,衬着那纯粹阳光的笑,苦楚都给抛开。 “跟我客气什么,我的命就是小姐和夫人救回来的。如今夫人不在,我便只求小姐好,这样我就心满意足。” 他仍如从前那般,开口闭口都是暖心的话,从不责怪谁,也不爱埋怨。 纪嫣瞧着,目光落到他脸上的伤痕处,再慢慢下移。猜想看不见的位置,大概还有伤,便果断道。 “你受了伤,快跟我回婆婆屋邸,我替你上药。” 100.终章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 稍等  只可惜她太小看罗劼, 也太不懂男人。 就这么静立不动, 等着他动作, 哪知对方看了半响,什么举动都没有。只待她等得有些不解时,捞过她的手腕,猛地将人拉近。 低头,衣袖瞬间滑开, 狠狠一口啄在腕子上。没错,是啄。就这么光天化日, 亲了她的腕子。一气呵成,动作果断。 察觉到这突如其来的亲吻,纪嫣触电样的抬眸,本能反应缩回胳膊。虽然是在手腕, 但到底始料未及。倒退半步抬起头,看他的神色从先才的一本正经到似笑非笑。姑娘一怔, 终是反应过来他是在逗她。 一股脑的羞突然涌上心头, 一时急, 忙着将手腕挣脱。哪知他压根不放手,盯着她, 再低头, 忍不得, 就这么吻上她的腮。 想亲她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这家伙一身匪气, 跟关内斯文男子完全不同。贴住腮边的吻那般狂热,勒紧腰身。俯身啄她细腻的肌肤,一点一点,烫进心底。 姑娘神色僵住,明显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没料到他会如此,更不敢想他接下来打算亲到哪儿。脑子一片空白,待到反应过来,抬手使力挣。 “不……” 感受那额角发丝的馨香,顾念怀里挣得厉害的小美人儿。触上她的一瞬,当真舍不得放手。她身子好软,腰身一带就是满怀。脸颊散发女儿家的香,腻入骨髓,夺尽气血。 可惜姑娘明显吓着了,连推带阻,看样子真有些急。他吻得一刻,没再挪动,好半天后才依依不舍松开她。 不想迫了人,更怕一时失控吓着她。毕竟真正沾上,他可能真的会彻底失控。 松了束缚,直往后退。得了自由的小娇人儿倒吸口气,抽出腕子,抬头看过去。心里又急又羞。远没想到他会这样做,更没料到他能如此孟浪。 这是做什么,若她不拼命挣,他是不是还打算…… 姑娘急得说不出话,面上气,脸红到脖子根。调转视线,什么话没落。拧了眉,不敢再在此多待。呼吸一滞,径直抬步朝自家木屋跑去。 转身就跑,被这一举给激着,连多余的话都没有。 看着她离开,罗劼没有再动。目视那仓惶而逃的背影直往高处去,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视野中。 有那么一刻,小姑娘是说不出话的。并非矫情,只是未曾经历。人一旦没有经历,对未知而来的东西总会感到不知所措。 她早该觉得不对,孤男寡女,为何要毫无顾忌往他跟前凑。他也是男人。不及山下的莽汉,可那份蠢蠢欲动,她今天算是真的感觉到了。 惊,惧,羞,诸多情绪汇合在一起。回到屋子,她不知自己那天是如何过来的。更不晓得之后几天,如何自处。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事,过后的几日,她再没跟罗劼说过话。甚至刻意避开,压根不在他跟前出现。 突如其来的举动,后劲挺大。阿隽的事暂时被置下了,不过那之后也未曾见他翻山上崖。罗劼暗里放他松缓,不至于像往常那般难熬。试图将人弄走,可惜那小子死活不离开。 瑞婆婆还在山下养伤,纪嫣没缓过劲,不敢再见某人。偶然路上遇见也会转身走开,无论如何,就是不吭声。 这一弄,可把罗劼憋坏了。心情一度烦到谷底,连他周遭的人都能察觉。事情来龙去脉后来被齐二爷知晓,默默乐了好久。 论他如何知晓,因为那日广坡,老李的儿子恰巧从那路过。亲眼目睹罗老大吃人的经过,后来被齐二爷打听,给逼问出来。 齐天桀乐,乐是没见过罗劼如此吃瘪,只有那姑娘能逼得他这样,偏生还发作不得。一口香是尝到,只那往后几天,日子实在不好过。 他罗劼还没为了谁如此烦过。 若要换成边境女子,想清楚也就那么回事,就只偏偏是个关内出来的深宅姑娘。人家自小到大哪见过这么孟浪的男人,被吓得不敢见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就只看他罗老大如何收场了。 烦闷的日子,度日如年。 乌云密布的天,罗劼独自一人倚在山下校场边喝酒。脸色阴沉,目光冷凝。周身散发的气场就如同这天气,让人望而生畏。 知道他老人家这几天心情不好,身边没有谁敢上前招惹,除了那不怕死的齐天桀。趁着午后无事的闲暇时光,晃晃悠悠步过去,眼神落到那饮了大半壶的烈酒间。 上午教训了几个没眼色的新兵,初生牛犊不怕虎。一来就要请教领头者的真功夫,后来被他打得满地找牙。照如今的情势,罗老大出手可不会手软。往常是十分力十二分出,如今可能翻了两成。新兵吓得腿打颤,死活不敢吭声。 想到这些,齐二悄然一乐,他是什么都知道,偏生揣着明白装糊涂。一副欠打的模样,数他最有胆。 “老大。” “今天没去见纪姑娘?” 这小子不怕死,哪儿犯忌讳往哪儿撞。知道罗劼如今拿那丫头没辙,看笑话似的噎他。 谁让这家伙平时那般嚣张,不把他哥几个放眼里。言下打趣,出口笑道。 哪知跟前的男人冷冷扫他一眼,往喉咙里继续灌了口酒,根本不搭理人。 齐二见状,忙着凑近,懊恼道。 “哎哟,这是为哪般,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 语毕觉得不对,似是懊悔,作势轻叹一声。恍然领悟的口吻,装作无言。 “都说女人是祸水,这样的姑娘,我看还是别要了。” 言之凿凿,倒把自己都说得服气。可惜罗劼眼下没那么好的脾气,看都没看他。 “滚。” 兄弟间无需墨迹,张口就来。这声不大,沉稳有力。齐二听得一愣,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啧,好大的火气。” 不敢离人太近,以防伤及无辜。退了几步,想起一些正事,复又开口。 “倒是过几日东边蛮军犯境,咱们要不要趁此机会出去溜两圈?” 身旁的男人很沉默,酒水顺着脖颈而下,滑入坚实的胸膛。 “魏冲那边备好没?” 齐二点头,与他一起坐下来。 “嗯,北边几支队伍都空着。上回一趟不是还收了不少乱兵,正好带上,试试手。” 罗劼心里有数,干脆利落。 “安排好就报上来。” 旁边男子很快应声:“是。” 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作为兄弟,齐二觉得自己还挺操心。 “那纪姑娘的朋友……” 话里自是指顾隽,忆起那丫头家的小子,罗劼停下饮酒的动作,剑眉微蹙。 “人在哪?” 对方挠挠鼻尖,如实道。 “还在铁老三手下做事,都说放他,可就不肯走。” 碍于纪嫣的面,他倒没拿人怎么样,语气淡然。 “随他,平日多看着。” 齐二再点头,话不多说,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 “知道。” 末了悄然看过去,小心出口。 “还有……老大。” 他今天很墨迹,听到这里,罗劼终是不耐。 “有话快说。” 知道如今那姓纪的丫头是他首要头疼的事,于是深知此情况,齐二不得不多一句嘴。 “纪姑娘那儿,您真打算就这样了?” 因为他昨夜说过,不再逼那丫头,也就暂时不会再上门打扰。哪知收到一些消息,齐二不敢再憋着。见他没反应,继续启唇。 “听说她近日为了避着你,都到后山祁风台打水采摘。那处虽是人少,可被乌氏弟兄放了不少捕兽的玩意儿,您确定要……” 乌氏专做这些,捕兽的东西相当厉害。谁要不慎落进去非同小可,更别说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罗劼一听,倏地停住。眉心紧蹙,一时恼那丫头的性子,实则更恼自己。 反倒是旁的齐天桀略显无辜,眨了眨眼,佯装不明的姿态。罗劼懒跟他墨迹,丢了酒壶,顺手拎着领子一把将人扯回。 “怎不早说?” 他一惊,感觉到这一举,出口的话有些迟疑。 “我……也是才知道。” 咬牙一眼,再没多话。松手丢开,抬脚下了高台。 望着那瞬间离开的高大背影,齐二有些纳闷,隐不住的笑意,意味深长在后面问了一句。 “诶老大。” “您不说不管了吗。” 头一回见他态度如此强硬。 坐在边上那般高大,生就一股压迫力。她哪里挣得过,到了后头没法子。只得磨着磨着,又躺下歇了会儿。 奈何困极了的人倒下哪还起得来,一闭眼就睡着了,等到再睁眼时已是翌日早晨。 罗劼没走,守了她一晚上。就着医馆这处没了顾忌,仰躺在对面的椅子上阖眼小憩,看样子应该没睡好。他身量太大,椅子又小得可怜,拼在一起根本无法施展。 见此情形她很快从被子里坐了起来,发丝乱,勉强抚顺。抬脚下榻,途径男人身侧时微微停顿。踟蹰着想到什么,还是折返拿了条薄毯子给他搭上。 这样的天气极易着凉,他将她带进屋是好心。自己在床上安然睡了整觉,怎好让人家再冻着。 心里这么想,下一刻她便这么做了。 可惜罗劼早就清醒,在她睁眼时。这男人睡眠浅,警觉性高。感受她轻手轻脚帮他盖上薄毯,不动声色从毯子下伸出手,在她要离开时一把将人带住。 抬眼,二人视线撞在一起。察觉他醒着,姑娘赶紧回避。挣他握在腕子上的手,躲那炙热幽深的目光,试图离开。 直到外头有人敲门,医馆小厮过来唤他们吃早饭,他才松了手。 外头那人本是斟酌要不要敲门,一来不知里头什么情况。二是忌惮老大在此,怕打搅到他与姑娘独处的时间。 不过这时候谁有那等心思,就算有,纪嫣也不定会理。 松开禁锢,手臂搭上额头又眯了会儿,奔波两天有些疲惫。待到收拾好起床,底下人已经用过早餐,给他留了粥和馒头。 洗漱用饭,完毕去瑞老太那儿瞧了一眼。他请的名医是早年故交,对他的事自是尽心尽力。不过瑞婆婆的毒有些重,对方摊上也觉棘手。 当然有罗劼在,许多事办起来更加方便。 他亲自坐镇医馆,帮了不少忙。缓和老人几天是可以,但大夫们说了,瑞婆婆这状态当真挨不了多少日。只能变着方缓解,让她走的时候不必那么难受。 这是她最不愿接受的结局。 心底总盼着能有一丝回转的机会,可惜有的东西就是命中注定。活着的人心有期盼,但将死之人却又无能为力。 瑞婆婆开始犯迷糊了,不记得自己是谁。肿胀处一天比一天严重,一睡就是一整日,最后也不认得纪嫣。 时常浑浑噩噩躺在床上,从之前能说几句话,到如今什么话都说不出。姑娘瞧着难过,碍于大伙都在,只能等人离开才开始抹泪。 关于这些,罗劼都是知道的。 给不了多余的帮助,守着她自是应当。瑞老太他看了许多年,是北南山上的老人。不在于纪嫣,他也该尽心尽力。 在那天她最迷糊的时候,老人说想看观苍崖边的百桑花。听闻瑞婆婆儿时就在那长大,留了不少回忆。如今大限将至,她也回到了最初的念想,只有这一个愿望。 可惜观苍崖离这边有段距离,瑞婆婆受不得颠簸,根本去不了。纪嫣了解这一情形,当下便应了。待到寨子里有机会借得马,打听路线再行前往。 这样的心愿,即使她做不到也会尽力而为。婆婆没有旁的念头,唯这一个,她如何能置之不理。 于是寻得机会,那日她便跟医馆老李谈及此事,老李欲言又止。不知想说什么,直到外头不远处传来马蹄声,逐日载着主人飞驰而过。利落停在门前,抬眼瞧,上头的罗劼朝她示意。 他怎的来了,姑娘诧异。以往这时他都有事忙,今天怎会突地出现在此。 “打算去哪?” 就这么一手持缰,垂首望着她。黑色劲装衬得他更加英挺,脸庞在日头下显露棱角。 姑娘没动,愣愣地瞧着,迟疑。 “……婆婆惦记观苍崖的花,想……” 他什么都知道,姿势没变,不等人说完,仍旧看着她。 “我跟你一起。” 纪嫣闻罢,心绪有些乱。目光往后面瞧了眼,似乎有些踟蹰。 不给她继续犹豫的机会,俯身带住那纤细的腕子。拎她上马,比拎什么都容易。眼看一个兜转,她瞬间坐上了逐日。还没弄清怎么回事,身子早已被他锢在怀中。 逐日有灵性,反应快,鞭子一落立刻前行。 孰风寨里的事瞒不过罗劼,包括这两天瑞老太的情况。如今纪嫣的一言一行都在他的观察范围,当然也知道她想去观苍崖的事。 这男人太会洞察一切,与其这么说,不如说是洞察她的一切。 101.番外(一) 此为防盗章, 比例不足,稍等 早起就知瑞老太那不太好, 对方没说清楚,不过他心里自是有数。 这几天忙着跟那这丫头折腾,一直没来得及讲。 瑞老太那天摔跤, 的确骨折是真,可惜摔在乱草丛内被娓草枝划伤。当时就中了毒, 那玩意儿厉害, 喝了酒只会加倍。 北南山上的人都知道, 以往不少山民还被那东西迫害过, 后来罗劼掌管此地已经下令砍烧不少。奈何瑞老太那日实在运气不佳,摔下去就栽在上头。罗劼当时没说, 自是因为老李那还有些法子, 承诺治上一段时日再看看。 可能那时候也不太希望丫头瞎操心, 索性没有直言。 只是没想到瑞老太后来也没告诉纪嫣。念着与她那天匆匆一见,大大咧咧不想让她知道。结果治了段时日,骨折是养好了,但那毒,终究是化不去。 到底年纪大,若要年轻一点, 挨个一段时日或许还有解决的法子。只她这样的年纪, 中了那毒实在非同小可。 没过十天半月, 受伤的位置便肿胀化脓, 老李失了方法。去镇外头请同僚过来瞧, 哪知人家走进一看,这年龄这伤势,纷纷摇摇头表示没有办法。 瑞老太清楚,心里什么都明白。得知结果,精神比起前段时间焉了不少。她向来精干强硬,知道这事一下子就彻底倒了。 她不吃东西,自昨日起嘴里就成天碎碎念,不知在说什么。了解清楚自己的处境,一时就像抽干精气,失了往日的那股从容劲。 胳膊肿得不能看,白日里昏昏欲睡,连衣服都穿不进。只能赤着一根枯瘦的手臂躺在床榻上怏怏阖眸。 所以他们才找上纪嫣。 老李说看这架势不算好事。她这年纪也不能截肢,再这样下去,估摸也就这几天。 突如其来的坏消息,姑娘完全没做好心理准备。知晓事情来龙去脉,神色一滞,泪水也跟着溢了出来。 她没料到瑞婆婆的伤会这么严重。 心里头毫无设防,还顾念着何时才能下山看她。亦或者再见面时,她是否已然康复可以回到山上。 罗劼当然知道这里的情况,分身乏术,手头事棘手。来不及留下处理,只吩咐齐二全权代理。帮忙再去请大夫,照顾她们一老一少。 纪嫣自不必它人过多操心,留在孰风寨,只需要齐二吩咐交代一下。医馆这几天就得她多加看护,再然后寨子里的事。主事的离开一两天,齐二一个人也顾不太过来。 因此只得留了纪嫣和老李待在医馆,成天守着奄奄一息的瑞婆婆。无法言诉的难过,甚至静下来时都不知该如何面对。 她想起了母亲的离开,就在两年前。 心底很难受,不愿相信,更不想去接受。 瑞婆婆成日都躺着,还是那样,气势如常。倒不见怯弱。只没来由贪恋握着丫头的手,感觉她紧握的力道,眼底泛着光。 老人也难过,只是性子那般,向来不爱过多呈现。 她的胳膊一天比一天肿,精神一日不如一日。期间不少老邻居结伴过来瞧她,可她避而不见,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纪嫣就这么安安心心照顾她,从早到晚。有时夜里她疼,她便不眠不休。这丫头感恩,于瑞婆婆多的是情义。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懈怠,也更不肯离开婆婆身旁半步。 白日午后阳光和煦,本想推她出去晒晒太阳。结果瑞老太不肯,摇摇头,继续平躺眯眼。不可察觉一叹,轻轻握了姑娘的手。 好半天过去,就着日头映照进的光,她才沉沉一声。 “丫头……” 纪嫣正帮她擦脸,医馆这方不太清静,时常能听到下头不远处练兵的声音。来了两天,日日守在一方小屋,模样看上去憔悴不少。 听到这声,她下意识凑上前,眼底写满担忧。 “怎么了婆婆,是不是肚子饿了?” 忧心回神,反手握住她,连连问。屋内窗户外的树叶挺厚,积攒着葱绿一片,随风而晃。 瑞老太魂不着调,只喃喃地,轻哼着。 “我……累……” 姑娘闻言鼻子一酸,很是体贴帮忙掖上被角,小心仔细刻意避开肿胀的位置。轻轻吸了吸鼻子,眼眶泛红,口里安抚道。 “累就歇会儿,我帮你熬了点粥,等下睡醒就能用。” 榻上老人还是很有力气,听后再次探出手来握住她,拧眉直呼,样子瞧着比往常苍老不少。 “别……别折腾,我什么……什么都不想吃。” 沉下脸告诫,性子依旧那般。纪嫣听着难过,抬手抚上她的脸,触手可及的冰凉。 “不能不吃,大夫说了……” 老人不给她继续讲下去的机会,阖眼,语气虚弱。 “大夫说的都是狗屁,我什么样……我能不知。” 到这时候她脾气还是那般大,姑娘闻着,微垂眼。 “婆婆。” 就这么无声对视,她的眼睛蓄了泪,无法言诉的情绪。而老人则更添迷茫,一时感怀,来回翻涌。 “丫头,我活累了,累……无依……无靠。” 她又开始反复重复一句话,这话她近日说了太多遍,似是心中执念,久久无法忘怀。 纪嫣做不得什么,唯有抬手紧握住她。贴在脸庞边蹭了蹭,不知不觉,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您还有我,我往后都陪着你。” 瑞老太也跟着轻叹,心里头明镜似的,叹这一辈子。突如其来,天意如此,无法逃脱。 提到这个,她又呢喃了一些曾经发生的事。忆那些过往,曾几何时她如何从山上滚下来,又如何历经艰辛,扛风挡雨。 其实瑞婆婆是个很坚强的女人,经历不少,也磨炼太多。 末了说不够,眼瞧那姑娘泛红的眼睛,缓缓垂眸。 “听话,等这事儿过了。找个好男人……嫁。” 语气听着太深沉,挨到如今,吐露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 “别学婆婆,一辈子孤苦伶仃……” 到底精力有限,说一会儿就说不下去。纪嫣鼻子太酸,悄悄别过头去抹了泪,好半天才缓和下来,柔声安抚。 “您先睡会儿,嫣儿守着您,哪儿都不去。” 不愿她再累着,更不想听那些让人难受的话。对于婆婆,她们虽然相识并不太久。可是她对她有过恩泽,是她脱离纪家后的第一个恩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北南山,是瑞婆婆给了她安顿下来的机会。 这样想,愈发受不住。守着她歇息,一看就是好久。怕婆婆一睡就起不来,总想这样看着、守着。直到片刻后老李入内,唤她出去吃东西。 瑞婆婆如此,她寝食难安。饭也吃不下,待在饭桌前,就这么愣着。捧了碗,一言不发。 知道这丫头在意婆婆,老李出口安慰,说罗劼那边正赶回来。在城外花钱请了名医,今天夜里就能到。 她听后静静地点头,抚去眼里噙出的泪,出口感谢。 老李说这事不必谢他,他也没救着瑞老太。这老人上了年纪,许多法子都使不上。如今就看外头大夫怎么说,不定名医那儿有出路,再安心等等。 姑娘性子好,对老李也客气。怎么说都是谢,语气婉柔,不急不躁。草草用了点吃食,又继续进屋守婆婆去了。 就这么待了良久,看了良久。时不时对方醒,两人处一块儿说说话。日子一点一滴耗过去,不知不觉就熬到夜深。 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安顿好婆婆,就这么坐在床边发怔。 她也很疲惫,不知什么时候,只知又一深夜悄然来袭。握了老人的手,就这么望着,直至支撑不住,靠在床边睡了过去。 子夜时分罗劼方才策马归来,一身劲装,翻身下马。回寨就入了医馆,上到二楼,来到老人房间。眼看纪嫣就这么趴在瑞老太床前睡着了,眸子紧闭,眼睫上还留着湿。 这丫头执拗,过来看守便衣不解带,看这样子定是累极了才舍得歇会儿。 赶了两日,知道她定不好过,火速处理完手上的事便赶了回来。上山第一件事就是过来看她,探了探老人情况,伸手拿过旁边的薄被,将纪嫣整个裹住。 之后连人带被打横抱起,扬手吩咐手下人去请名医,转身大步往隔壁屋去。 她需要休息,有他在,自不会让她如此。耗下去迟早会撑不住,进屋,将人放上床榻。 只是他眼下还不想承认罢了。 收整好一切,罗劼继续在下面忙。 齐二追了半天问不出个所以然,只能作罢。当然以他对罗劼的了解,那几个字足以证明一切。 看来还真有猫腻,齐二摸下巴思考。很快被前方一帮兄弟的对垒引去注意力。 男人在一起有很多事可以做,但是就这青光白日,他们只能干正事。 活动筋骨很有必要,也是每日校场无法摒弃的流程。罗劼打架很厉害,换句话说就是拳脚相当快。他不是一味使蛮力的人,但孰风寨里没有一个人能经得起被他揍。 检验底下的人功夫从不用他亲自上场,除非真的有不怕死的敢来挑衅。 折腾来回,仍旧耗到太阳落山方才结束。擦干脸上的汗,忆起那半山木屋里发烧的姑娘。简单安排几句,拒绝了老李想帮他换药的好意,拿起地上外袍转身上了山。 他的背影在夕阳下颀长伟岸,肌肉线条恰到好处,步伐不疾不慢,很有味道。 只可惜那背上两道疤,衬得这家伙一看就是野路子。打哪儿都不羁,没有一丁点斯文气。好在那张脸还不赖,棱角分明,洒脱干净。 几个步伐来到山上,木屋再一次飘来炊烟。这样的情形只能证明那丫头醒了,不过看眼下这个时辰,再不醒大概就得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