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出仕(士)》 1.第 1 章 贞文九年,江淮行省,临淮府,浯阳县,黎水村。 迈过年坎已有月余,春寒渐消,人们蛰伏过去一个湿寒的冬天后,又重新回到了田地山野间。 村东黎镖家,坐北一排三间阔正的黄泥青瓦房,东西两溜各两间低矮的黄泥蓬草房,南边用树干和荆棘编出一堵篱笆墙,墙中间开着一扇低矮的柴门,由此圈出一个院子。 院子里,黎池白白胖胖的一团,蹲在铺着细腻泥沙的小菜圃边,圆胖的手上拿着一根树枝在泥土上写字,一笔一划、横平竖直,神情娇憨而认真。 “小池子,一起去前山玩吧!”一个猴头猴脑的瘦黑小孩攀在篱笆墙上,朝着院子里喊道。 “澎哥哥好~我不去。”黎池转头看向院外,估计了篱笆的承重和小孩的体重,说道:“澎哥哥,篱笆墙已经很久没拆换过,怕是已经朽坏不稳当了,你当心摔着。” 猴儿样的黎澎一跃跳下篱笆墙,怪模怪样地挤挤眼、撇撇嘴,“好吧好吧!我就知道你不会去,果然白跑一趟。” 这小池子真跟个城里小姑娘似的,整天待在家里,只是据说城里小姑娘是在家绣花,他却是整天拿根树枝在地上比划。亏得村里的大人还说小池子‘到底是文曲星诞辰日出生的,小小年纪就是个勤奋好学的’、‘那孩子虽名为‘池’,说不得却并不是池中之物’、‘小池子啊,真是再乖巧听话不过的一个孩子了’…… “谢谢澎哥哥来喊我去玩,可奶奶嘱咐了我,要好好看家。”黎池多少知道些‘别人家的孩子’的小话,这也正是他想要的。 “我爷爷还说你是个聪慧的孩子,哼,我看你就是个笨的。” 黎池疑惑地看着这个大爷爷家的堂哥,“啊?” 黎澎昂着头、睨着眼,一副看穿一切的智者样子,“你们家的江河湖海四兄弟都出去玩去了,就留你一个人看家,你竟然也听话不去玩,可不是笨吗?” “啊哈……”黎池一噎,“哥哥他们比我大,是去帮爷爷奶奶做活了。” “嘁!”黎澎哼笑一声,一副‘懒得揭穿你这愚蠢凡人’的样子,“你信吗?” 说完也不再管黎池的回答,抻着脖子、像只斗胜的公鸡似的,转身就跑走了。 黎池:…… 作为一根刷绿漆装嫩的老黄瓜,黎池哪会去计较‘哥哥们都出去玩,我却要看家’这样的事。何况只是大人们看他人小腿短,怕他出门摔到哪了,才借口看家好让他在家玩而已。况且他作为这家中小儿子即他爹黎棋的唯一后人,加上他小孩躯壳里的成人芯子,在家中还是颇为讨喜和受宠的。 黎池这根老黄瓜的前世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他出生于一个教育不兴的深山贫农家庭,幸运的是出生的时代正好,乘着国家发展和教育改革的东风、一路读到了重点大学毕业,毕业在外闯荡两年后又参加国考、顺利上岸成为了公务员,接着边熬资历边稳扎稳打地晋升。 等他三十多岁猝死时所担任的职位,勉强说得上一句――‘寒门出贵子’,但这句话仅能通行于他出生的偏远小县的范围内。 不去说全世界有多少惊才绝艳的人物,只在国内甚至省内来看,他黎池也都远远算不上什么人物,经历得越多、见识得越多,就越觉得自己不过也只是众多普通人中的一员而已。 他顶多就是普通人中较会读书、记忆力较强的那一类人。能从教育不兴、师资不全的偏远小县的中学里,考到全国tpo3的名校,除了学习刻苦努力之外,还因为他有着比周围人都要强一些的记忆力。 可每年考上国内名校的人有多少?他黎池只是一年一度的众多之一而已。 芸芸凡人中的他,为何会在死后胎穿重生?有关这个问题,黎池尚在母胎里时就开始思考了,到现在也还没有得出答案。 想不出就不想了,毕竟不是每个问题都有答案的,事情既然已经如此发展,那更应该做的还是把握当下、规划未来。 黎池在知道他生在了一个古代封建君主专/制的社会中时,就意识到他前一世现代的记忆和经历,以后或许会成为自己的优势。 于是趁着婴儿时期幼小无事、前世的记忆尚还鲜明,就将记忆重新梳理了一番。 抛弃掉了前世生活中和官场上的人际关系网和其中人物的相关信息,以及其他一些杂乱信息。 留下了只有借鉴作用的历史知识,以及一些学科专业知识和杂学知识,然后对这些记忆进行整理归纳和强化记忆,直到他满三岁时才完成这件事,才又重新构建好新的记忆宫殿。 将可能有用的记忆存储好之后,黎池就开始规划未来。天下万民可以被粗略地分为‘士农工商’四类,可从古至今的上层阶级几乎都是‘士’,他前世也可算是‘士’中的一员,因此明白如果不是真的条件不允许,在这个封建社会里,成为‘士’中一员绝对是最佳的出路。 幸运的是,这个时代的朝廷选用人才的制度已发展到‘科举选士’,且历经两个王朝已经至臻成熟。现下的赵家燕王朝才迎来第二个皇帝,根据族中族长和族老们的谈论推测,贞文皇帝有着励精图治的决心和手段,显然这个王朝不像是会二世而亡的。 燕王朝开国不满百年,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这时科举出仕就占了天时之利。黎池每每感叹自己两世都很幸运——出生的时代很好,要是这一世生在了王朝末年或王朝更迭的动乱时代,别说科举出仕,在乱世洪流中寻得一生存落脚之处都很难。 他今世托生的人家,也非是不利科举的皂吏商户人家,而是耕读传家的农户人家,硬说官宦人家也说得上。 只因黎家虽不过是山野农村中以耕种为生的农户,朝廷上却有一位官至正三品工部右侍郎的四爷爷。虽工部在六部中权柄稍逊,四爷爷是右侍郎而不是尚书,也不是一品大员只是位居三品的高官,且那四爷爷算起来已经是出了五服的远房亲戚,就连黎池的爷爷都没见过他,可黎水村的黎家人平日里也是沾了‘正三品高管族人’的光的。 因那四爷爷是个念旧恩的,在黎水村为族人置办了百亩学田,用以扶持族中学子。这也是黎池能谋划科举出仕的经济前提,不然以自家这二十来亩薄田的家资、丰顺年景时才能勉强混个温饱的家境,读书科举,那简直是妄想。黎池打算的就是去占族中那百亩学田的出息的便宜,来资助自己读书科举,等他科举有成后再反哺族里。 只是整个黎水村里几乎都是黎家人,和黎池同辈可求学的子弟就多达四五十人,百亩学田根本供养不起这全部子弟都读书进学,因此就产生了竞争,他想从众多子弟中脱颖而出占得一个公中出资进学的名额,就必须有所表现。 黎池‘别人家的孩子’的名声就是他特意为之,从三岁开始、经过两三年的经营,他‘乖巧懂事’、‘听话孝顺’、‘聪颖好学’……等诸此形象已经得到黎水村族人的普遍认同,再加上他于二月初三文曲星诞辰时出生的迷信光环加成,只需最后再稍加引导,一个名额就稳妥了。 不同于前世的一日三餐加下午茶和宵夜,当下大多平民都是一天早晚两餐。当下正是春耕前的准备时候,家里大人挨得住饿,可以等到日落后再回家吃饭,堂哥们也能在外面打鸟摸鱼来填肚子,一个人在家的黎池到午后时候,肚子就饿得开始咕噜噜叫了。 黎池熟门熟路地踱进厨房,踩在木墩子上踮起脚,在老地方――灶上烟口处,找到了用灰烬余温保温着的一小碗粟米糊糊,呼噜噜地一口气喝完,才感觉有了饱腹感。 填饱了肚子,黎池顺便把灶下的木墩子轱辘着滚到院子里,然后坐在木墩子上继续用树枝再泥土上写字。 “……谓语助者,焉哉乎也。”在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黎池达成了默写《千字文》一百遍的成就。 《千字文》是三大蒙学读物之一,黎池在一年前读过十来遍后就背诵下来了,接着用繁体字默写全文,到刚刚已默满了一百遍。 不是黎池要和《千字文》死磕,以他的记忆力背上十来遍再默写个十来遍,就足够记牢了,主要这书是家里唯一的一本书,想要表现自己勤奋好学,可不就只能每天逮着《千字文》默写吗? 当然,《千字文》默写好后,他也可以去借《三字经》《幼学琼林》之类的蒙书,继续背诵和默写。可他虽一直经营着自己聪颖好学的‘别人家的孩子’的形象,却不打算表现太过――仅靠自学就读完蒙书,这事已经足够显出他的不平凡来,前世见过、听闻过不少盛名累人的例证,他不打算让自己被盛名所累。 太阳还剩一小半块才完全落山的时候,爷爷黎镖和奶奶袁氏就带着一家子大小回来了。 “爷爷奶奶!大伯大伯母、二伯二伯母、爹娘!”黎池看见篱笆墙外往回走的一群人,站起身就颠颠地跑去迎接,一边跑、一边嘴甜地挨个招呼过去。 黎镖的一条腿才刚踏进院门,就挂上来了一个胖娃娃!一弯腰把香香软软的小孙儿捞进臂弯,“唉哟,爷爷的小池子哟,今儿怎么没在泥地里比划呀?” 黎池抬起一双藕节一样的胖手臂,一只搂住爷爷的脖子,一只则在空中挥舞着,“因为小池子刚刚已经默写完一百遍,完成任务了!” 把《千字文》默写一百遍,对黎池这么大的小娃娃来说,简直匪夷所思。即使平日里看着黎池像是根读书的苗子,归来的一行人也都没有相信,只当成是小孩子的童言稚语。 “小池子你撒谎!我都还没有默写到一百遍呢!而且你都还没有学会怎么读,是不可能背诵了再默写的!还默写一百遍呢,哼!”大伯黎桥家的大堂哥黎江,今年虚岁已满十岁,才刚刚将《千字文》读通顺。 被抱在爷爷怀里的黎池看着可就不服气了,“江哥哥!小池子才没撒谎呢!去年爷爷教你的时候我也跟着学会读了,然后就会背诵了,然后就会默写了,今天刚好默写满一百遍,我数得清清楚楚的!” “你就撒谎!” 黎池: “我没撒谎。” “你就你就!” 黎池:……“我没我没。” …… 家里有五个‘七八嫌’的男娃娃,整天叽叽喳喳的没个消停,这样的斗嘴场景时常出现,大人们在意都在意不过来,现在谁都没理会两个斗嘴的小孩,也用不上劝架。 一行人陆续进屋放下锄头镰刀家伙什后,妇女们又进厨房去做饭,爷们儿则搬个板凳或木墩子,坐在院子里和屋檐下歇息…… 黎镖抱着小孙儿坐到院子里的小木墩儿上,看看专门铺上细泥沙给孙子们练字的小菜圃,上面正写着‘谓语助者,焉哉乎也’,的确是《千字文》的最后一句,字迹横平竖直、端端正正,完全不像是一个五岁小孩儿写的。 “唉哟,我们小池子的字写得真好。”黎镖捏捏小孙儿的白胖脸颊,一张脸上笑得沟壑纵横。 黎池被夸了,不好意思地转过脸,笑得羞赧地脆声回答:“小池子还写的不够好呢……” “哈哈……小池子已经懂得谦虚了,这是好事。” 黎池眼看着被夸得羞红了脸,神情却又带着小骄傲,呐呐着:“爷爷,嗯,小池子谦虚……” 黎镖把腿上的小孙儿放到地上,“来,爷爷的小孙儿不是已经把《千字文》默写完一百遍了?今儿再给爷爷默写一遍!” 2.第 2 章 黎池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好的,小池子保证全部默写出来,爷爷不信的话可以拿书对比着看!” “好!爷爷就照着书看看我们小池子写没写错。”黎镖只学了《千字文》后就没再学了,现在看着书还能通读下来,背诵却是背不完全了。“大江,去屋里把书拿来。” “好的爷爷!”黎江嘴里还在答应着,人就已经蹿进了北边的黄泥青瓦房里。 作为家里最大的孙辈,黎江胸中有着一股大哥意气,他这个大哥都才将将把书读通顺,现在小堂弟却撒谎说他已经能默写出来了,那怎么行?他可是大哥! 黎江拿来了书,歇息着没事做的大伯黎桥、二伯黎林和老三黎父也搬了板凳围坐过来,江河湖海四个堂哥也插缝围拢来,像是看什么稀奇景。 大伯黎桥:“来来,小池子写来看看。” 二伯黎林:“来看看我们家的小文曲星写字如何……” 江河湖海四兄弟:“小撒谎精,快写来看看。”“写吧写吧!”“写什么啊?写吧写吧!”…… 被围着的黎池在心里一笑,他现在真像只耍戏的猴儿。不过就跟‘下雨天打小孩——闲着也是闲着’一样,白天忙完后闲着也是闲着,逗逗猴儿(小孩儿)作作乐也是个消遣。 作为一桩‘消遣’的主角的黎池,用树枝扫平泥土上的字迹,然后稳稳地下笔:“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 随着黎池越往后写,几个大人玩笑取乐的声音渐渐消失,脸上神情也从轻松玩笑变成正色震惊,最后在沉默中显出震撼和骄傲来。 年纪最大的黎江刚能通读《千字文》,也就更知道全篇无误地默写出来的难度,此刻也不再说黎池撒谎的话了。 虚岁八岁的黎河去年冬里才开始跟着爷爷黎镖读这书,一遍还没读完,有些字句不会认,“‘户封八县,家给千兵。’然后是‘高冠陪什么,驱什么振什么’……” “是‘高冠陪辇,驱毂振缨’。”黎镖纠正了二孙子的读法。心里却不像脸上表情那样平淡,此刻颇不平静。 小孙儿两三岁时就表现出了好学的一面,他时常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且沉得住气一写就是好久,直到把两条短腿给蹲麻了,然后一屁股墩儿坐到地上去。 他看小孙儿这样,就在院子里砌了个小菜圃,里面铺上细泥沙,让孙子们用来写字。可这小菜圃几乎成了小孙儿专用,其他几个孙子都是没怎么用过的。 家里的这些儿子们和孙子们,都是等长到七八岁的时候,他就在猫冬时开始教他们读《千字文》。他断断续续地教,儿子和孙子们跟着断断续续地读,他不指望将儿孙们教成京城四堂哥那样的,不过是闲着没事就教他们识几个字而已。 黎镖当然知道读书的好处大。京城的四堂哥因为会读书,竟做了比县令还高好几个品级的大官;当初和他一起读书的黎钦读成了童生老爷,就被选为了族长;族学里的先生读书考上了秀才老爷,这才能当来钱多又轻松的教书先生。 只是,他还是半大少年时,京城堂叔家的四堂哥考中进士老爷,给族里置办了一百亩学田,族里于是让年纪还不大的子弟都去读书,说不定也能读出一个光宗耀祖的进士来,当时他也被送到了族学去读书,读到两年才读完一本《千字文》,看着他实在不像是根读书的苗子,这才让他回来继续种田。 他黎镖羡慕读书读得好的,却不苛求自己的子孙要会读书,他自个儿都不会读书呢,哪能要求儿孙们会读书。 却是没想到,自己这小孙儿看着却是个会读书的。 很多人在他面前夸这小孙儿‘乖巧懂事’、‘听话孝顺’、‘看着像是不得了的呢’……他都笑哈哈地听着,只是却没往心里去,只以为是自家婆子在外面碎嘴自夸的缘故,没想到…… 黎镖自顾自地出神,黎林他们两个伯伯和黎棋这个爹也是心中震惊,之后就带着点与有荣焉的自豪了。 “谓语助者,焉哉乎也。”黎池放下树枝,蹭进爷爷黎镖的怀里,“爷爷,我写完了,是不是没写错?” “是是,爷爷的小池子真聪明,一个字都没写错。”揉了揉钻到自己怀里的毛茸茸圆脑袋,黎镖此刻的心里简直柔软成了一汪水。 大伯黎桥也伸出大手掌拍拍黎池的脑袋,“小池子可厉害了。” 作为亲爹的黎棋自然更加自豪,“小池子做得很好,不过,可不能骄傲自满。” 被夸奖了的黎池努力抿着嘴,看着像是因为得了夸奖止不住高兴,却又记着不能骄傲自满而努力忍着笑容。“嗯,小池子记住了。” 一篇《千字文》写下来,也已过去不短时间,太阳都已落山好一会儿,晚饭都做好了。 奶奶袁氏擦着手从厨房里出来,“我就说我们小池子聪明,老头子你还不信,现在知道了吧?” “是是,这次是真知道了。”黎镖真心赞同,再不像以前一样点头‘哼哈’着敷衍。 黎池从爷爷的怀里出来,哒哒地就往厨房方向跑,“奶奶,要吃饭了吗?我去拿筷子!” 他到底年级还小,端菜盛饭这些活还不能放心交给他做,若是摔了撒了就浪费了,因此每到开饭的时候他就只去帮忙拿筷子。可家里做饭的就有三个大人,哪里就会缺一个拿筷子的人了?不过是想表现一番他想帮忙的心意而已。 奶奶袁氏顺手捞过胖墩墩的小孙儿,弯腰一把搂住,“今天可不能还要我们小池子做活了,你就只等着我们端到你手里吃就好了!” 黎池一歪头,疑惑地看着奶奶。“吖?” 五个孙子里就这小孙儿长得胖嘟嘟的,现在小孙儿正歪头看着自己,袁氏这心里啊……只喊着心肝儿肉啊,真真是爱死了!“今天小池子是小寿星啊!哪有让小寿星劳累的道理?” 黎池对自己现在白白胖胖的外貌知之甚深,也没忘记今天是他满六岁的生日,六岁却是虚岁,实际是满五岁。“喔!我今天过生日啊?!” 苏氏端着一小碗面条从厨房里出来,“是啊,今天二月初三,既是文曲星的诞辰,也是我们小池子的生日呢,你奶奶可是特意提早回来给你做了一碗长寿面条呢。” “谢谢奶奶!谢谢娘!”黎池的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向奶奶和娘亲道谢。 听到这边动静的堂哥们也跑了过来,只比黎池大了几个月的黎海看着眼馋也要吃,“奶奶、奶奶我也要吃面条!三婶、三婶我也要面条!娘、娘我也要!” 这一串叠声……叫得让人脑仁疼! 还没等奶奶袁氏说话,厨房里就传出二伯母声音尖利的训斥,“叫什么叫、叫魂啦?!你去年过生日的时候已经吃过面条了!” “我现在还要吃!” “吃、吃!你就知道吃!你吃了你弟弟吃什么?!今天是你弟弟过生日,不是你!” “呜哇哇~!!我就要吃!就要就要!” “你再闹!再闹看看!再闹我出来就是一顿柴火条子抽死你!” …… 黎池对眼下的场景已习以为常,其他人也同样都习惯了。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总有个小孩不听话的时候,训斥吵闹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一大家人分大小两个八仙桌坐下吃完饭后,媳妇儿们去收拾桌子和碗筷,爷们儿和奶奶袁氏就离桌,在椅子板凳上坐着歇息消食。 然后,又谈起了饭前黎池默写《千字文》的事。 “小池子能一字不差地把《千字文》默出来,看来是真的读背通顺了。”老二黎林说道。 爷爷黎镖看着门外快要黑下来的天色,在院子里玩耍的孙子们,“是啊,我原打算今年冬天再正经教他们三个小的读的,没成想两个哥哥读时小池子听了两耳朵,就能读、能背、还能一字不错地默写出来……” 爷爷黎镖的话落之后,屋里就静下来了,一时间也没人接话。 他们心里面都明白,接下来的话可能会给这个大家庭带来一些改变,至于这改变是否划算,短时间内还看不出来。 蹲在门外屋檐下的黎池听清了屋里的谈话,却似没听见一样,照常和堂哥黎海猜拳。 最后,还是奶奶袁氏开口了,“小池子从小就乖巧孝顺、聪明好学,没人教他就自个儿学会了那一大本书,且他还是文曲星诞辰那天出生的,说不定就是文曲星下凡呢!看着就是个有造化的。” 黎镖收回目光,斜了袁氏一眼,“老婆子,你说话可是要注意些,一个村里都能碰见两个娃娃同一天出生,满天之下还不知有多少个二月初三出生娃娃呢,难不成这天出生的就是文曲星了?哪能分出这么多个文曲星下凡呢?” 被老头子撅了一嘴,袁氏也没觉得怎样,“我还不知道说话要注意?这不是就家里这几个人在吗。虽说这满天下间二月初三出生的娃娃不少,不可能个个都是文曲星下凡,可你看我们小池子这样乖巧聪明,肯定他就是那个下凡的真文曲星,其他这天出生的娃娃都是假文曲星!” 外面屋檐下一心二用听墙角的黎池:…… “照我说,我们家就送小池子去族学,而且要尽快地送去,我们小池子这么聪明,晚送去一天就亏了一天。”袁氏知道老头子和儿子们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可她就觉得送小池子去最合适也最划算。 一百亩的学田出息,只堪堪供养得起一个教书先生和三十来个学生。且若不是先生就是黎家族学里供养出去的,还收不了三十来个学生,因为一般一位私塾先生都只教几个或十多个学生。 而这三十来个还不是每年新进的学生数量,而是族学里所有学生的数量,里面有些是读了好几年的学生,每年新进学生名额不超过五个,且在逐年减少。 五个新进名额,适龄进学的却有四五十个不止。因此今年春节开祠堂祭祖的时候,就定了每家只能有一个进学名额。 黎镖这一房,有黎桥、黎林和黎棋三个儿子,三个儿子又育有江、河、湖、海、池五个儿子,五个孙辈,却只有一个进学名额。的确黎池从小就显得更加聪明好学一些,可这个名额若直接就给黎池了,不说几个还不明事的孙子会不依,就是黎桥和黎林两兄弟心里也不得劲。 黎镖沉思着,黎桥和黎林也没开口,黎棋作为黎池的爹也不知道怎么说。娘提出的让自家儿子去上学,拒绝吧不舍得,接受吧,又占了两个哥哥尤其是大哥的便宜,他只好沉默不说话。 3.第 3 章 古代封建社会又是宗族社会,宗族社会重嫡长,嫡长子才是肩负家族兴衰重任的人。世俗定例中,分家产时长子占大头,长子供养老人,长子居家中正房…… 诸多陈规都表明一家长子的地位和重要性,因此虽袁氏可以任性地说直接把进学名额给黎池,一家之主的黎镖却不能附和。 黎桥是家中长子,孙子黎江是长孙,若不是小儿子家的黎池显现出了读书的天赋,这个名额毫无争议是黎江的。 但同时,大多数情况下,宗族社会中的长子在享受诸多特权的时候,也被培养出了家族责任感,有着牺牲小家利益而站在家族大局上做决策的觉悟。 黎桥明白他爹的顾虑,有些话也只能由他来说,“娘说的有道理,是该尽快把小池子送去,不然就白白耽搁了他的天赋。” 这话一出,屋里的人纷纷看向黎桥。 黎棋看着他大哥,心中百感交集,“大哥,你……” 既然都已经决定了,黎桥也不会再表现出抠索不舍的小气样子,“小棋子,我们可是留着一样血的亲兄弟,不用在乎你啊我啊的。” “大哥……”黎棋感动不已,也佩服不已。 老二黎林只在一旁看着,却是事不关己。不论哪个侄子占了这个进学名额,对他来说都没甚差别,反正都轮不到自家两个只知道调皮憨吃的崽子,不管哪个侄子若是读出个名堂了,他都是一样的沾光。 黎镖也眼带赞同和自豪地看向黎镖。虽说大孙子大江看着不像是蠢笨人,可却不像小孙子小池子一看就是个读书的苗子,让小池子去读书才是最有把握的选择。而大儿子能不徇私地选了侄子而不是自己的儿子,他是很欣慰的:到底是家里的长子,还是有担当的。 “我这个大伯是看着小池子长到这么大的,他从小就乖巧懂事、听话孝顺,真是比那小棉袄闺女还贴心,俗话说三岁看老,想必他长大后也会是个厚道孝顺的。若是他真有出息了,应是不会漏了我们这两个伯伯的孝顺的,外顺便拉几个堂哥一把也不是什么难事。” 大哥都这么慷慨地将进学机会给了自家儿子,黎棋自然也不会吝啬承诺:“大哥说的哪的话!进学机会多珍贵,小池子日后若是真有出息了,大哥就是他的再造亲爹,小池子那必然是要像孝顺我们一样孝顺大哥的!我也没给小池子添个弟弟妹妹,他一个人独木难支,需要侄子们照应的地方多着呢,到时回报他几个堂哥那都是应有之义。” 既然大儿子和小儿子两兄弟也都说开了、说好了,黎镖也就不再顾忌担忧,“的确,独木不成林,兄弟间就要互相支撑,眼看小池子是个温良知恩的,你们现在对他多加扶持,以后若是他出息了,你们的好处还多着呢。” 袁氏眼看着小孙儿进学的事情已经定下,心里也就高兴了,“什么‘若是他出息了’,我们小池子眼看着是肯定会出息的,到时候你们就等着做状元的爷爷、状元的大伯、二伯和亲爹吧!” 黎镖又斜了袁氏一眼,只是这一眼没甚威慑作用,“状元的奶奶可都是端庄威严的诰命夫人,就没你这样碎嘴说大话的。” 袁氏‘哼’了一声,噘嘴扭头看向门外屋檐下的小孙儿,没有回嘴。 三个儿媳妇收拾完厨房回来,走在前面的三儿媳苏氏迈脚进屋,笑着逗趣:“刚只听了爹的半头话,像是说娘成了状元的奶奶了?” 袁氏瞄着三儿媳苏氏,一眼就看出了她玩的小九九,“就你是个耳聋的!我盼着小池子读书考了状元后当个状元奶奶,你爹在说我配不上呢!” 苏氏顺手拿了个小板凳,挨着袁氏坐下,也不说配得上配不上的,“我们小池子要去读书了?那为了让娘当状元的奶奶,我就是不错眼地盯着他也要他努力读书的。” 婆媳两又说了些赶场轱辘话,两个人都高兴得很。 跟在后面的二儿媳赵氏跟自家男人一样:事不关己,内心里还隐隐有些高兴。小池子一看就比大江聪明,小池子去读书才更可能读出个名堂,到时他们也就可以跟着沾光。 大儿媳王氏,则木着张脸没说话,进屋之后就拐弯进了自家屋里。 北边的三间黄泥青瓦的正房,中间是待客的正厅,左间住着黎镖老两口。剩下的右间就住着长子黎桥一家四口,房间用木板隔成里外两间,外间住着江河两兄弟,里间住着黎桥夫妻。 王氏拐进里间,一屁股坐在她陪嫁来的红木箱子上,沉着脸翻出箱子里的几套衣裙,然后又慢慢地抚顺褶皱,又重新叠整齐…… 正厅里的人都注意到了王氏的脸色,热烈的气氛有一瞬的冷却。 黎桥看着王氏一句话不说地就回了屋,只说:“一个冬天没怎么动弹了,今天陡然去费力地耙地,可能是累到了。” “她一向不像老二家的能当个男人用,累到了也是正常的。”袁氏接过大儿子的话顺着说道。一家人在一起过,就不能事事较真,要能装得了糊涂。 今晚这决定没错,也没人刻意偏心,可眼下看着毕竟还是大儿子家吃亏了,难道还不准她不乐意吗?且表现得也不过分,就睁只眼闭只眼当没看到吧。 王氏显然不乐意的姿态,到底还是给厅里热烈的气氛淋了一瓢凉水。又聊了一会儿之后就有儿媳妇们站起身,去舀热水给小崽子们洗手洗脚洗脸,洗完后就顺手把小崽子塞到被窝里去。 黎池虽然白天在小菜圃里写写画画了一整天,身上却没沾上点泥土,依旧白白净净的一团。 在旁边盯着黎湖和黎海两兄弟洗脸洗脚的二伯母赵氏,看一眼白白净净的黎池、以及洗好了还是清清凉凉的一盆水,再自己这边看看还没洗脚呢就已经浑黄的一盆水,真是哪儿哪儿都是气! “你们两个看看!看看你们池弟弟一身多干净,再看看你们两个泥猴子!我真是要被你们气死!” 黎湖:“看了看了!” 黎海:“小池子干净!你认小池子当儿子啊!” 二伯母赵氏:“你!谁稀罕你这个儿子啊!我巴不得要小池子当儿子呢!” 黎海:“可惜三婶舍不得给你,呵呵。” 赵氏:!!! 黎池:……虽然已经习惯了,还是忍不住感叹:不愧是母子。 苏氏意思意思地劝了两句,“大海,你怎么这么能气你娘呢?”“孩子们还小,你犯不上生气。” 虽没能化解争吵,也算尽了劝解的心意,于是苏氏把儿子脱下的小鞋子支在墙边晾着后,就抱着光脚丫子的儿子回了西边的黄泥蓬草房。 苏氏把儿子放进被窝,“小池子,你过几天要去读书了,高兴不?” 黎池看着竟惊喜地坐了起来,黑溜溜的一双眼看过来,“去读书?去族学里读书吗?” “是啊,去族学读书,里面还有三十多个同窗玩伴呢,高兴不高兴?” 一向乖巧沉稳的黎池,今儿竟高兴得拍巴掌了,“高兴!好高兴!那我什么时候去?是明天去吗?那我要早早地睡觉了,明天要早起!” 苏氏揉揉儿子散了垂髫的毛茸茸脑袋,想着平日里再乖巧懂事,到底也还是个今天才满六岁的孩子,真高兴起来还是会像平常小孩一样拍巴掌。“不是明天就去学堂,要等你爷爷去找秀才老爷问过之后,才确定是哪天去。” “哦。”眼看着满身高涨的兴奋降下去了一些,不过黎池还是仰头笑眯眯地说,“那我还是要早点睡,明天要早起为以后去学堂做准备,书袋呀,毛笔呀,砚台呀……好多呢,都要准备着。” “唉哟,娘明天就给你缝一个书袋,不过笔墨纸砚呀这些都不用准备,族学里头有现成的直接取用就好。” “喔喔!这样啊,那我睡了,明天早点起来。” 苏氏看儿子竟是兴奋得没听懂明天是不用早起做准备的,心里直暗暗发笑。明早儿子还不一定能早起成功呢,就算早起了也无碍,也就没去纠正他的话。 看看被窝里乖乖躺平闭眼努力早睡的儿子,苏氏给他掖掖被角,起身出门回屋了。 身后的小床上,乖巧躺平早睡的黎池睁开眼,从被子里拿出胳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嘴角带笑地看着窗纸间透进来的莹白月辉。 独木难支,受了大伯家的恩惠,得了堂哥们的支撑照应,以后他自然会有所回报。往亲近了说,这是互相扶持的亲情,往疏远了说,就是互利互惠的交易。 西厢的另一间屋里,黎棋和苏氏在临睡前,说起小话。 “我们小池子以后肯定是会有出息的,到时再照应他堂哥一些也不在话下,只是,看着大嫂像是不高兴呢。” “换你你能高兴?大嫂也没说出什么来,我们就当不知道,等小池子有出息后她也就没有意见了。且我们黎家可不像其他村的一些人家那样,就没有女人骑到当家男人脖子上撒屎撒尿的,大哥都已经决定了,大嫂还能有什么话说。” 黎水村的黎家虽说也是靠耕种为生,但到底自诩和一般粗鄙农户不一样,就比如:家中男人决不能让女人骑到头上,黎家人在娶媳妇时先多方打听后,再才请媒人上门去说和,性子泼辣的绝对不要!二嫂平日里只是咋咋呼呼脾气急躁了一点,远说不上泼辣,娘都还后悔说看走眼了。 黎家不娶泼妇的同时,黎家男人也还算尊重妻子,因此也不愁没有好闺女嫁进黎水村。 苏氏能嫁进黎水村,首先她就不是一个泼辣的女人,然后她还是一个聪明的女人。这时自然不会因为女人的立场,去和自家男人争个高低,她能让自己成为这个小家的实际当家人,也能让黎棋认为他是当家的男人。 苏氏一边帮着给黎棋脱外衣,一边附和:“也是,大嫂一向是寡言少语的性子,应该不会当面说出不满来,那我就当不知道吧,忍着等到小池子长大有出息后就好了。” 黎棋坐到床沿上,“你这样想就很好了,虽说等小池子有出息了自然就能消了大嫂的不满,可现在我们还是占了大哥家的便宜,你在平日里多让着些大嫂。” “我知道的。”苏氏也脱了外衣上床,比起让自己的儿子去读书这个大好处,只是平日里言语间让着大嫂一些,那是再划算不过了。 夫妻间的睡前小话说完,也就身穿里衣睡下了。 而此时的北面正房里,把两个小崽子洗好安置下后,也有了一场夫妻间的睡前小话。 “你刚刚的样子摆给谁看的?”黎桥看着木着脸又重新坐回红木箱子上的媳妇儿,语气不太好地问道。 王氏将衣服一下摔在箱子上,转头看着黎桥。 “摆给谁看?摆给……”一时间,王氏竟也不知道究竟是摆给谁看的了。摆给公公婆婆看的吗,还是摆给老三两口子看的?好像都不是。婆婆说的没错,老三两口子生了个比自己儿子聪明的儿子也没错。 “摆给你看的!要不是你去装什么大度心软,把进学的名额给三弟家,我们大江不就能去上学了!” 黎桥打量了王氏几眼,也是深觉哭笑不得,他这婆娘哟平时话少心又软,吵架时都赶不上还嘴,等到事后才琢磨出几句‘当时我就该这么回骂她!’、‘谁还不知道她呀,只知道说些表面光的话!’。 现下兴师问罪吧,也只知道怪他,都不说几句三弟家怎样、小池子怎样,她其实也知道选小池子是正确的、也是必然的。“你呀……脸色摆了也就摆了,不会有人说你什么,至少也让人知道了……我们让出的这块‘肉’,是从我们身上生生割下来的……” “嗯,睡吧。”王氏站起身来,神情里的不舍转为颓丧。 “睡吧。” 一夜静谧。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说要早起的黎池就已经醒了。家里的大人也才刚起,还没出门到田里去。 站在门外屋檐下的黎镖,看见了西边屋里钻出来的矮胖一团,“小池子,今儿怎么起这么早?” “娘说我要去读书了,我要早起做准备。”黎池摸着黑,颠颠地往爷爷的方向跑去。 “看来小池子是真喜欢读书呢!”小孙儿这样喜欢读书,他对长子和大孙子的这颗愧疚的心也稍微好受些了,至少看着小孙儿的确是根读书的苗子,而昨晚的决定是没错的。 “嗯嗯,小池子好喜欢读书!”黎池抱住爷爷的大腿,仰着头认真地说,“爷爷,我一定好好读书,长大了也像京城里的四爷爷一样考进士、当大官!” “唉哟,小池子真有志气!不过你奶奶可是指望着当状元奶奶呢,你不但要考中进士,还要高中状元才行呢。” 小孙儿有志气是好事,但他也听说过进士有多难考,族长只考了个童生,族学里的先生也只考了个秀才……不过小孩子嘛,要顺着他哄哄,小孙儿能考中个举人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嗯嘛……状元啊,我努力试试看吧!”状元不是那么容易考的,除了实力也需运气与巧合,他也只能承诺努力试试看。 “那小池子可要好好努力啊……” 在这个晨光熹微的早晨,屋檐下爷孙两人的对话回荡在这个黄泥院子里,后来再回想时,只感叹:当初只道是随口说的闲话呢,竟没想到…… 4.第 4 章 早饭后。黎镖没跟着儿子们一起下地去,把家里攒了大半个月才攒出的十五个鸡蛋装起来,提着去了族学的先生家里。 一个时辰后才回来,告诉等在院门外的小孙儿:先生让他明天一早就去学堂。黎池听了后,高兴得喜形于色不提。 当天晚上,苏氏在昏黄的桐油灯下,用自家织的麻布给黎池缝制了一个灰扑扑的书袋。黎池高兴地接过书袋,叠好后放在枕边,然后早早地睡下了。 第二日早上,黎池早早地就起来,跟着家里大人吃完早饭,和爷爷黎镖一起往学堂走去。 一路上,黎镖就跟前世现代时、第一次送孩子上学的众多家长一样,边走边不放心地叮嘱黎池:“小池子你在家里时一贯就听话懂事,那到学堂后也要听先生的话知道吗?” 黎池斜挎着书袋,张着双臂维持身体平衡,在蜿蜒不平的村中小路上,颠颠地往前走,“嗯,小池子听先生的话。” “你人小、力气小,和同窗小玩伴打架的话肯定是你吃亏,所以不能和同窗打架知道吗?” 像个小鸡崽似的黎池,呼扇着双臂歪歪斜斜地边走边点头应答,“嗯嗯,小池子不打架。” 黎镖则像只看着小鸡崽离巢的老母鸡似的,一遍一遍、翻来覆去地叮嘱,生怕漏掉什么。这么一路走来,感觉很快就到了族学。 黎家的族学占地并不大,跟黎池前世小学时就读的村小差不多大。所谓学舍,就是一间阔长的黄泥青瓦房,在距学舍三四丈远的地方,还有一间低矮的蓬草顶茅厕,这就是族学的全部建筑了。 随着爷孙两愈加走近学舍,读书声从无到有,听得越来越清楚。 黎镖牵着黎池的小手,以免他冒冒失失地闯进课堂上去,然后站在门外等着。 黎池听话地跟着站在门外,用眼角余光打量门里的情景。 教室里的布局被分割成了三个长方块,每个方块从前到后每排坐了两人。再观察每组学童年龄,可以得出每个方块里的学生有着不同的学习进度,就如同他前世所在的村小一样——一所学校一个教室、一个教室里装着三个年级的学生。 此刻靠门的两组学童正在小声读书,有一两个调皮的学童,正把脑袋藏在书后面和同窗说着小话。而最里面的一组学生,正由先生领着在摇头晃脑地高声诵读:“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 黎池在脑海中的记忆宫殿里搜索一番,没找到相关记忆,看来是他前世没有读过或听过的。 正在教读的先生身穿青白色儒袍、头系纶巾,身姿挺直如青松,背在身后的手上拿着一本书,浑然一身读书人的气质 。 先生踱步行到列尾后,转身回过头,也就看到了站在门外等候的黎池两人。 先生没有立即出来,而是照常教读着学生。等踱步回到排头时,刚好教读完预先计划的章节,便道:“你们将先生我今天教读的章节诵读通顺,直至背诵出来,一个时辰后我就再为你们讲解文句深意。” 安排好学生后,先生向门外的黎池两人走来。 黎镖连忙弯腰问候:“问先生好!”黎池也神情严肃、奶声奶气地问候:“问先生好!” 先生微笑着颔首回应,“你们跟我来。”然后行走在前,黎镖忙拉着黎池紧跟在后。 三人在学舍南边的一块平坦坝子的边缘处,停了下来。这里垂眼即可看见坎下缓坡上的点点红黄野花,点缀在满眼青绿中,真是一派野趣朴素的美景。 黎槿的目光似是漫不经心地扫过因缓坡上的美景而有些恍神的黎池,嘴角微勾。此子倒还有些灵气,不似诸多山野娃娃那样憨木得不知情趣。“这就是三伯家大名‘池’的五侄儿了?” 先生姓黎名槿,黎槿。和黎桥他们同是‘木’辈,论亲戚辈分是黎镖未出五服的侄子,可秀才老爷黎槿的这一声‘三伯’,却把黎镖叫得愈加拘谨,回话时都乱了逻辑方寸:“先生您,槿侄子您,哈哈,有礼了有礼了,这就是我家的小池子!” 黎池上前一步,给黎槿正经地行了一个师生揖礼,可奈何身体矮胖一团,软萌之气生生扰乱了他周身的恭敬肃穆。 “学生黎池,问先生好。”只谈师生,不论亲戚,才更显出他求学的庄重。 黎槿拢起下巴上的青须在手中轻捻慢捋,看着面前因弯腰行礼而团得愈加圆滚滚的小学生,“起吧,先生我认下你这个学生了。” 一直拘谨的黎镖此刻心中就只剩高兴了,“谢谢先生!谢谢!” “谢先生,学生以后定恭聆先生教诲、绝不敢忘。”黎池又作揖谢过之后才直起身来。 “嗯,看着倒像个学生样子。”黎槿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听说你已自学完《千字文》了,可是真事?” 黎池又微微欠身以示恭谨,“回先生,确是真事。” “《千字文》不过是官定的三本蒙书之一,考科举又还有四书五经共计九本书要读,读完这些科举必读书籍之后或许能去试试考个秀才,但要确保考中秀才或更进一步参加乡试甚至会试、殿试,就要将书往深处读、往广处读,书海无涯就是如此了,因此你万不可因自学了一本《千字文》就飘飘然。” 黎池的芯子并不是虚六岁的真小孩,他在信息爆炸的时代生活过一世,在当下再没有人能比他更深刻地知道知识的海洋究竟有多广袤。因此他即使有过一世文明发达社会的生活经历,也不敢自傲自大,他也绝不敢说自己知道的就比这个时代任何人都多。 除此之外,黎池决定虚心求学还有另外的原因,一是术业有专攻,他前世生在教育不兴的小县,接受的是纯粹的应试教育,除了学习考试会用到及至后来工作会用到的知识外,他并没有闲情去专门学习其他的。在古文典籍方面,除上学时学过几篇语文课文中的诗赋文言文、以及后来因工作需要查阅过几篇赞美祖国山河的诗赋之外,现下考科举要学的蒙书和四书五经他一无所知,这些他都要从零开始学起。 二是知其意不知其深意。考试并不是将教材找齐并背诵默写出来就能得高分的,重要的是结合当下世情和规则去理解其内涵,就比如马克思哲学在不同的时代有着不同的运用和意义,而‘知其深意’这一步仅靠他自己揣摩是不行的,需要有先生和前辈的教导。 “是,学生谨记先生□□。”黎池认真回答道,“且学生只是将《千字文》默写出来,还不知其字句涵义,学生是万不敢自傲自满的。” 黎槿愈发满意,连道三声‘好’,“就该抱着这样的姿态去学习!不过,小小年纪就老气横秋的,这样不好,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朝气。” 这样说着,黎槿就伸手捏了捏黎池的脸颊,温凉软嫩,手感极好。 被先生捏脸的黎池:……“先生,小池子记住了。”然后从善如流地把自称改成‘小池子’。 “嗯,先生以后也唤你小池子吧,如此才显得亲近。”黎槿也顺杆儿爬,决定称呼新收的小学生为‘小池子’。 被决定叫小名的黎池,看着面前这个外表君子端方、实则偶尔顽皮的先生,心中莞尔。“嗯,那好吧,先生就叫小池子叫小池子吧。”这句饶舌的话,又显出了小孩子的俏皮娇憨。 黎槿此刻的神情较先前愉悦许多,“就这样,三伯自回去做活去吧,小池子就交给我了。” “那劳烦先生,我这就回去了。”黎镖满脸笑容地提出告辞,然后对小孙儿说,“小池子你在学堂里要听先生的话,不可调皮。” “小池子记住了。” 黎镖离开后,黎槿就把黎池带进教室,安置在了靠门边年龄最小的蒙学班的空位上,又给他找来一本旧的《三字经》,“这本书经过了三任主人,你是第四任,要好好爱惜,然后将它完好地传给第五任主人,可记住了?” “先生,小池子记住了,定会好好爱惜书本的。” 在这个时候,书籍是能作为传家宝用以传世的珍贵东西。衡量一个家族是否是书香世家的标准之一就有:家中的藏书量,对于现在还没迈入书香人家范畴的黎水村黎家来说,书籍还代表着贵重——书价太贵买不起,怎能不好好爱惜。 “嗯,记住就好。蒙学班的学生大多已学完《千字文》,《三字经》才刚学到了‘孝悌篇’,你既已在家学过《千字文》,我也就不用再单独教你,现在你就将我今日教的《三字经》的篇章诵读熟练,我稍后就会讲解。至于这之前的篇章,等散学后你来找我,我给你补上。” 黎池点头答应,“先生,小池子明白了。” “那好,好好学习吧。”交待完毕,黎槿就离开了。 蒙学班里来了个新同窗,学童们都好奇不已。在先生将黎池带进来时起,就悄悄咪咪地偷看他,同处一个课堂的童生班和秀才班的学生们,也在诵读的间隙,时而投过来几道探究的目光。 小学童们是年幼天性作祟,好奇心天然旺盛,这才对新同窗黎池好奇不已。 另两个班的学生们年龄多在九/十岁至十七八岁,多已明智懂事,也就想得更多、听得也更多,都住在一个村子里,多多少少也听过一嘴大人们夸奖小池子的话,现在这个‘别人家的孩子’来了,那部分心性还未完全成熟的大同窗们也忍不住瞄几眼黎池。 黎池对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并未在意,也不显局促,转头对共用一张桌案的同桌一笑,笑得真是又甜又软!“我叫黎池,你呢?” 同桌是一个和这个时代大多数同龄人一样的、精瘦精瘦的瘦小孩,不同的是别人是黒瘦,而他是黄瘦,看着病病弱弱的,不如黒瘦小孩健康。 此刻面对长得白胖可爱、笑得又甜又软的同桌,黄瘦小孩顿感局促,藏在桌案下的手捏搓着衣摆……“我,我叫黎炎。” “黎炎?‘火’字辈的?我是‘水’字辈的,比你长一辈呢。” 黎水村的黎家在京城里的四爷爷那支崛起做官之后,就拟定了黎姓二十代以内的排行,这之前祖辈的排行不再考究,自黎池的爷爷也即四爷爷那辈起,前五代的排行遵循五行——金木水火土,‘水’字辈的黎池比‘火’字辈的黎炎刚好长一个辈分。 “池叔叔。” 黎池:……真乖真懂礼貌。 “炎侄儿。”按年龄算,他比黎炎小,显然按辈分算他更占便宜些。 真乖真懂礼貌的黎炎同时还是一个友爱同桌的孩子,“小池叔叔,我教你诵读今天先生教的篇章吧。” “那谢谢小炎侄儿了。”池叔叔就池叔叔,又喊什么小池叔叔。 刚刚先生让黎池诵读、却又没有要教他读的意思,黎池也没多问。不管这是给他的考验,还是单纯地考虑欠周到,都没什么问题,仅《三字经》的话他还是能够简繁对照着诵读出来的。不过现在有侄子同桌帮忙自然更好,也减去了他费力地掩饰‘生而知之’的麻烦。 黎池并不是真正的五六岁小孩,自然不会出现第一天上学时,如坐针毡总想着放学回家的情形。他在课堂上能坐得住,也沉得下心来听讲,这样感觉很快就到了未时四刻末(下午两点)散学时刻。 蒙学班更多是诵读、背诵和理解蒙书,用笔墨书写的时候并不多,并未像童生班和秀才班那样每人配备一套笔墨纸砚,因此黎池只用将一本《三字经》装进书袋,就算收好了东西。 挥别‘小炎侄儿’,黎池去找先生留学补课。花了两刻钟,就读熟(背诵)了《三字经》‘孝悌篇’之前的内容,赶上了蒙学班的学习进度。 留学补完课,同窗们都已经放学了。黎池就独自一个人往家走,路上碰见了村里人,他也不吝啬笑容和甜言蜜语,和每一个碰见的人都甜甜地打招呼,一路走回来倒也不显得单调孤单。 黎池走到距黎家还有百来米的地方时,看到大伯家的大堂哥黎江正站在路上,像是在等什么人。 黎池走近,看到黎江脸上有难掩的怒气,疑惑问道:“江哥哥?你在这做什么?” “我在这等你!”黎江的胸膛迅速起伏着,看上去情绪很激动。 5.第 5 章 “江哥哥等我做什么?”黎池问道。看他怒气冲发的样子,心里也有了些猜测。 黎江抻长脖子,横眉怒目地靠近黎池,“你说,你是不是抢了我上学的机会?!” 黎江的质问印证了黎池的猜测,他一直没去深想的问题,现在摆在了他面前……但黎江这个问题,让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有过一世生活经历的黎池,他觉得如果换个说法来看待黎江的质问,就相当于:清华/北大在该省的录取名额只有一个的情形下,享受加分政策的堂哥过了录取线,问凭借纯分数过了录取线、且还比他高的堂弟——你为什么抢我上清华/北大的机会? 但在这个重嫡长的宗族社会里,黎江的‘加分政策’,不但凌驾于‘竞争录取政策’之上,还起着决定性作用。除非黎江放弃享受‘加分政策’,不然就是他黎池抢了黎江的上学机会。 “我们家只有一个人能上族学,结果是你去了,你还说你没抢我的上学机会?!”黎江的情绪很激动,说着就伸手揪住了黎池的衣襟。 黎池保持着沉默,他并没有说过自己没抢黎江的上学机会这话。事实上,一定程度来说,他的确抢了黎江的上学机会。 “你抢了我的,就要还给我!”黎江揪着黎池的衣襟,使劲地搡了两把! 黎池被揪住衣襟搡得几乎站不稳身体,却面无表情地问:“为什么这个上学机会、是你的?” 黎池心里知道问题的答案,因为在这长幼有序的宗族社会里,出生顺序在很大程度上就决定了地位的高低。 黎江被问得一愣神,随即说道,“因为我是家中的长孙!你的大哥!”作为大哥怎么能比弟弟差呢?! 果然,在这个宗族社会,家中嫡长子确实要贵重许多,没有所谓公平竞争。但黎池不甘心,“谁说的、是你的?” “……”黎江被问得一噎,“二奶奶……很多!很多人都说我们家应该是我去上学。” 黎池知道,有的老一辈人会开一类玩笑,如:以前这些玩具和零食都是你的,可现在有弟弟了,就要给你弟弟玩给你弟弟吃,那你还喜不喜欢你弟弟呀? 现在看来,大堂哥大概也遇到了这种情况,而开玩笑的人之中尤以二奶奶为主。可能说了许多的话: ‘你是家中长孙/你爸的长子/弟弟们的大哥,要去上学的人当然应该是你!’ ‘村里的人家都是长子、长孙去上学的,你池弟弟/五堂弟是抢了你的位置!’ ‘小池子读书出息了之后,你这个做大哥的好意思吗?’…… 黎江被堂弟的两个问题一打岔,心里翻腾的怒焰降下一些,却还不足以让他取消先前的打算,“你把上学机会还给我,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要把进学机会还给黎江吗? 黎池并不想放弃读书,他不想失去晋身‘士’官阶级的机会,就如同前世时,他抢了时任副职的上司正在争取的正职职位一样。那位上司对他也有指点之恩,可那并不能和自己越级晋升正职的事相比,这是影响一生的重大机遇。 在重大利益面前,又不涉及重大道德底线和律法问题时,他黎池一直都不做一朵‘圣父白莲花’。 他黎池有着比黎江更高的读书天赋、更大的科举成功可能性,他是没有理由还回去的,“我不能把这个机会还给你。” 原本怒火有所消减的黎江一听,‘腾’地一下更生气了! 先前想着堂弟还小,可能不知道自己抢了他的上学机会,不知者无罪,结果现在都说清楚了、让他还回来,他竟然拒绝归还!简直无赖! “你!小池子!你是听不懂吗!?我说、还给我!” “不。”黎池很坚决。 “你气死我了!你…你还给我!”黎池面无表情的拒绝,激怒了黎江,对着黎池的脸就一阵咆哮! 黎池依旧面无表情,油盐不进。 突然,黎江伸手就是一巴掌拍到黎池的胸肩处,将黎池拍得一个倒仰,一屁/股墩儿坐了下去!并不平坦的地,硌得黎池的臀部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将黎池拍倒在地后,黎江又弯腰抢过去他的书袋。 黎池觉得自己肯定是坐到尖石子上了,臀部蔓延开的疼痛,刺激得他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他还不会说话时,会靠‘啊啊’的哭声去吸引大人注意,可那时候是‘干嚎不下雨’的哭法。等能说话后,更是连哭相都没露过,更别说掉眼泪了,可现在这是生理性泪水,疼得忍不住哇…… 黎江看着白白胖胖的堂弟,竟然坐在地上哭起来了!一时间也有些慌了,丢下一句‘哼!这是给你不听话的一个教训!’之后,就拿着书袋仓皇跑走了。 黎池:……小孩子的外强中干。 感觉到撑在背后地上的两只手掌传来刺痛,于是抬起手掌一看,果然有几处蹭破了油皮正往外冒血珠。而先前支撑住一部□□体重量的双手抬了起来,那现在整个上半身的重量,就全压在了臀部…… “嘶!”黎池疼得直吸气! 赶忙伸手一撑、向前趴成一只青蛙状,将臀部解放出来,这才稍缓了疼痛。 缓了会儿之后,黎池尝慢慢爬了起来。然后转过身在地上找着了硌他屁/股的元凶——一颗呈三角状的尖锐石子,上面还沾着血色。 看来,他的屁/股被戳了个眼儿…… 黎池一瘸一拐地往百米外的家走去,在心里讪笑着:躯壳年轻了三十来岁的同时,莫不是连心智也返老还童了? 他刚才面对大堂哥时,只需要像往常所表现的那样,露出这个年岁该有的懵懂神情说:‘我不知道啊,是今早爷爷说送我去上学的’,就什么都够了。 六岁的他知道什么?才虚六岁的他,有读书的天赋,可于人情世故上到底还年幼不懂事。这样的话,之后的争执就不会有,他的臀部也不会见血。 他竟然还和黎江起争执,也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今早因为要送小孙子去学堂,黎镖就没和儿子们一同下地去。而送完回来之后,他也索性就决定今儿不下地了,就在家把家里的活儿梳理梳理,下午到时辰后就去迎迎小孙子。 小池子那么小一个,若是走路不稳,摔到田埂下、倒进沟渠里、扑到石头上了怎么办?万一嗑到头了如何是好?要是摔折手了怎么得了?…… 黎镖正想着呢,就看见篱笆墙外一瘸一拐往家里走的小孙子,赶忙就扔下手上正编织的竹背篓,快步迎上去,“小池子,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摔到哪了?” 黎池避过准备将他抱起检查一番的爷爷,虚握着蹭伤的手、捶捶老人的胳膊,仰头笑着:“爷爷,没事,没摔着哪,就是屁/股跌疼了。” 农家的大多小孩子,都是摔摔打打着长大的,摔跤跌屁/股墩儿都是常事。若是放在家里其他几个崽子身上,黎镖必定不会这样担心,顶多帮忙拍拍衣裳上的泥土也就算了。 可他这白白胖胖的小孙子从小就沉静乖巧,和那四个上蹿下跳的猴儿不同,就没有磕到、碰到过的时候,今儿却一瘸一拐地走回来…… 黎镖拉过小孙子查看他的伤处,裤子破了个洞,上面还东一块西一块地沾着血迹,“小池儿,可疼吗?” “不疼。”过了那一阵之后,就只有细细的刺疼了,忍忍就好。 小孙儿越是懂事地说不疼,黎镖就越心疼。若此刻在场的是奶奶袁氏,必然已经心疼地直嚷嚷了:‘裤子都戳出个洞了,屁蛋儿肯定也有个洞啊,这都流得血呼啦啦的了,连鞋子里都顺着腿流进去好多血,怎么能不疼呢?’ 可此刻在场的是黎镖,男人的情绪要内敛许多,“不疼就好,爷爷抱你进屋给你看看。” 黎镖避开小孙儿的伤处,将他抱进了他们老两口的屋里,正屋里亮堂,好看清伤处。 “小池子,忍忍哈,爷爷给你脱掉裤子看看伤口。” “好的,小池子不疼,爷爷你只管脱。” 黎镖小心翼翼地褪下黎池的裤子,就看到小孙子左边的屁/股整个血呼啦一瓣,上面有一个小指甲盖大小的洞的伤口,正在往外沁着血水。 “小池子你躺着别挪动,爷爷去你二爷爷家拿点草药回来给你敷上。”黎镖站起身就往外走,临出门时又不放心地叮嘱,“不要动啊,待会儿给你拿药敷好后,过几天就能好了。” 黎池非常乖巧,“爷爷你去吧,小池子不动。” 临走一眼看到小池子乖乖地趴着,黎镖心里又疼又软。“爷爷马上就回来了。” 果然,黎镖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纸包,后面还跟着一个老妇人。 “来来,小池子不怕啊,二爷爷家刚好有现成磨好的止血药粉,爷爷给你撒上去,要不了几天就好了。”黎镖一边走一边拆开纸包,等到床前时就赶紧将药粉洒在了黎池的伤口上。 “唉哟!”跟在黎镖后面的老妇人是黎镖的亲二嫂,黎池喊她二奶奶,也即是先前黎江口里不小心漏出来的、搬弄是非的‘二奶奶’。 “小池子这是怎么了?怎么摔成这样了?可还坐得起来么?唉哟这可怎么是好?二奶奶这就去喊你娘回来,她唯一的儿子摔成这样了她怎么能不回来?!”说着就风风火火地转身出门去了。 想回答插不进去话、想阻止没来得及的黎池:…… “你二爷爷是个能干人,就是娶的婆娘……”黎镖话到嘴边,又陡然止住了。在孙子面前说他嫂嫂、小池子的二奶奶行为不太得体,好像也不太好。 于是转了话头,“你二爷爷虽只是给村里的人看个头疼脑热的病,可一身本领却是不错的,撒上他配的止血药粉,你过几天就能好全了。” “嗯,谢谢爷爷。” 黎池这世的这个二爷爷,在附近几个村子这一片,的确算个能干人,能瞧些跌打损伤、头疼发热的普通小病。自己进山采些草药配一配成药,遇上病人后就开上几副,又打了个药碾用来磨一些现成药粉以便应急,药效还都不错。 二爷爷念着亲戚情谊不收诊金,可每次出诊都能带回些东西,不拘是野味山货或菜蔬蛋粮,多多少少都能贴补着家里。 也许是家里过得好了,据说在娘家时还算勤快贤淑的二奶奶,嫁过来后近些年来竟越来越懒散了。尤其还嘴碎,爱道个东家长西家短,黎池现在这个情形,就少不了她在黎江面前碎嘴撺掇的缘故。 “小池子,你怎么就摔着了?你的书袋呢?”黎镖不相信小孙子是自己摔的,要不怎么连书袋也不见了,定是哪个淘气孩子欺负了他的小孙儿。 “我想早点回家来,走得快了没仔细脚下,脚一滑就跌了个屁墩儿,我当时又疼、又被吓着了,也不知道把书袋忘哪儿去了,对不起,爷爷,我把书袋弄丢了。”黎池可怜兮兮地道歉。 小孙子都伤成这样了,黎镖哪里忍心责怪他丢了书袋。刚满六岁的小孩子而已,小池子又不像其他几个孙子那样,从小摔摔打打着长大的。跌跤后又疼又吓的,忘了捡书袋也情有可原。 “没事的,到时问问村里人,看看有没有捡到你书袋的,肯定能找回来的,找不见也没事,让你娘再给你重新做一个就是了。” “嗯。” 黎池略去了书袋里装有一本《三字经》的事没说,他想等大堂哥晚上回来后,看看书还在不在。 二奶奶说去喊黎池的娘快回来,果然没多久苏氏就着急忙慌地赶了回来。 那时,黎镖已经给黎池的伤口上好药,又给他换掉了沾血的裤子,就连蹭破油皮的两只手掌都处理完了。苏氏赶回来后见儿子没事,问清缘由、确认过伤得不厉害之后也没再多说。时间也不早了,也索性就留在家里找了些小事做,之后就去准备晚饭。 等下地的大人们都归家,甚至连晚饭都快吃完了的时候,大堂哥黎江才终于回来了。 6.第 6 章 当时,黎池还趴在爷奶的房里没挪动,晚饭也是趴在床上吃的。刚放下碗筷,就听见外面正厅里大伯训斥晚归的大堂哥的声音。 “你一天就知道疯玩!现在竟然玩得连饭都不知道回来吃了!鸡鸭都知道天黑了要进笼子里去,你作为一个人还不知道天黑了就要往家里走吗!?既然你不知道,那就给你长个记性,让你记住天黑就要往家里走!晚饭时候已经过了,饭菜也都吃完了,你今晚没得饭吃,饿一饿长长记性!” 大伯黎桥训斥完,大堂哥黎江没有出声,这时爷爷黎镖问话道:“你这个书袋哪来的?看着像是小池子的那个。” 外面一片安静,大堂哥没回答爷爷的问话。 大堂哥一直没回答长辈的问话,大伯就又开口训斥道,“你长着耳朵没?!你爷爷问你话呢!” 屋里的床上,趴在麦麸枕头上的黎池抬起头,提气出声:“江哥哥,你捡到我书袋了吗?” “谢谢江哥哥!不然我的书袋就丢了,里面还放着书呢,否则到时候先生要训我的!” 黎江不过是一个虚岁才满十岁的小孩子,因为别人的闲言碎语,推倒他、抢他书袋,都只是一时孩子气。而他自己明知道跟小孩子讲不通道理,下午他就不应该和黎江争执,弄到现在趴在床上的这种情形,也有他自己的责任。 若易地而处,他前世在黎江这个年纪,遇到家中只能供一个人上学的情况,那也是不会轻易退出竞争的。 前世家中有四姐弟,姐姐小学毕业后就没再继续读,两个妹妹一个读到初中毕业、另一个高考没过本科线索性没去读大学。却只有他坚持读到大学毕业,从山旮旯里走了出来,这就是他从来都选择积极争取的最好例证。 他成绩好是一方面原因,不想放弃读书,放弃改变穷困人生的可能,是另一方面原因。同样地,他今生也不会轻易放弃读书的机会,哪怕是‘抢’来的机会。 黎池恍神间,正厅方向传来大伯黎桥的吼声, “给你池弟弟把书袋送去!” 黎江进屋后,就慢慢地地往黎池挪蹭,终于走近之后,也低着头,眼睛不敢看黎池,最后终于伸手将书袋递过去,“你的书袋……对,对不起……” 黎池伸手接过书袋, “没关系。还有,谢谢……” ‘谢’字刚落,黎江就转身越走越快,眨眼就出屋了。 黎池回想刚刚看到的大堂哥那张涨红的脸,暗叹:这稚嫩的善良啊,心思稍稍不纯的人见了都要脸红。 然而黎池的心理年龄,已经不是会羞愧得脸红的岁数了。脸皮这东西,早就已经被社会磨损得所剩无几了。 没脸皮的黎池继续趴下,躺平。 而此时厅里的黎镖也在暗叹:小池子还是太心软了。 一看大江的神情和他手上的书袋,就知道小池子的伤和他有关,可小池子还给他掩饰,真是太心软了。 不过牙齿还有咬着舌头的时候呢,兄弟间有些摩擦也正常,既然看样子他们兄弟两已经互相原谅了,也就没必要再多说。 一旦事情被戳破后,就要去追究其中的原因,那样兄弟两之间就有了隔阂,等以后兄弟两都长大知事了,再想起来就会感到别扭,说不得就影响了兄弟两的感情。而像现在这样,不戳破这层窗户纸,不定等明天两人就又和好如初,到时候还是好兄弟。 黎池的臀部被戳出一个眼儿,上了药又过去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还不能正常行走坐卧,若放在前世的学生身上会请病假不去上学。 但显然这个时代在上学这件事上更加看重,轻易不肯耽搁一天。黎池依旧要去上学,只是没用他自己走着去,黎父找了块废门板来,将他像端菜一样端去了学堂。 而黎江与黎池兄弟两,果真如黎镖所料,当天黎池下学回家后,黎江都没出去玩,围着黎池跑前跑后地照顾他。 过了几天,黎池的伤几乎好全后,兄弟两的相处又恢复如常,且黎江对弟弟黎池又更多了几分爱护,黎池也对大堂哥更加耐心。 之后,黎池的学习也步入了正轨。 黎池上学时,每天卯时四刻末(早上六点)起床,在院子里读一两刻钟的书以复习前一天所学,随后吃完早饭,在辰时一刻或二刻(早上七点十五或七点半)出发去学堂。辰时四刻末(早上八点)就开始一天的学习,学习三刻钟至四刻钟不等后就休息约一刻钟,直至下午未时四刻末(下午两点)散学。 在学习进度方面,黎池需要先在蒙学班花一年时间学习《千字文》、《三字经》和《幼学琼林》三本官定蒙书,若有余力也可学些其他适合蒙童学的书。 学完蒙书后就进入童生班,开始粗学四书五经,先是先生教读、学生跟着诵读直至背诵,再是先生讲解字句涵义,最后学生争取背诵并默写原文及注解译文。若能一丝不苟地做到这些,就可以去试试参加县试和府试,或许能中个童生。 童生班三年,粗学过四书五经之后,就进入秀才班再读三年。 秀才班学生,继续再深读、精读和广读四书五经,若将这九本书读精、读透了,就可以去参加院试,或许能中个秀才,但却不一定能名列前茅。 因为,读死书或许可以得中童生,可自秀才起、至进士止,需要的就更多了,比如文采辞藻、字体笔迹、文章内涵等等。 虽说后两个班取名叫‘童生班’和‘秀才班’,却不代表从这两个班读出来后就一定能考中童生和秀才。不但不一定,得中的可能性还很低,甚至还有不少的学生,在读满三年后还要留级重读,或者感觉读不出什么名堂后,索性就辍学不读了。 自族学开讲这三十多年以来,真正名义上从童生班毕业的,就只有黎家现任族长黎钦。而从秀才班毕业的,也只有现在的族学先生黎槿。 这些年来,族学的教学目标也变了。从最初的:供出像京中四爷爷那样的进士大官,慢慢变成:功名随缘就好,更多还是要让族人开慧明智。 黎槿在观察过自己教的这届学生后,就决定暂时不要妄想学生考取功名了,还是安心等小池子下场吧。 相比先生黎槿对黎池的信心满满,他自己反而没那么有把握。 黎池觉得他虽然记忆力好,加上特定的记忆方法,所以才能构建记忆宫殿,如此,在识记、背诵和默写方面有着优势。 但他却并不是万中挑一的天才,不然前世他就是省状元了,不但如此,他进大学后,也没在满校的天才里脱颖而出。 即使他能比较容易地就背诵出所学文章,但毛笔字却是要从零练起的,以及若想要脱颖而出、往更高处走,就要有比一般读书人更突出的优势,比如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等等。 黎池想比一般读书人更优秀,不仅要学精、学透官定的科举书籍——四书五经,还要在这之外拓宽阅读面。 在这个没有写不完的精讲题、模拟题和历年真题等针对性训练题,也没有读不完、背不完的满分范文的时代,只有尽可能地拓宽阅读面以积累辞藻,再辅以新颖而不出格的理念观点做出的文章,才能在众多同类科举文章中让人眼前一亮。 拓宽阅读面这事,黎池一直都在做。在学习和帮助家中做活之余,他也借书来看。只用了两年,他就把先生家里的、村里的本就藏量不多的书给看完了。那些书更多是科举相关的,也正是黎池当下所欠缺的。 即使这样,也还是没能达到拓宽阅读面的目标。 可在这事上,是急不来的。不仅是贪多嚼不烂的问题,也是经济现状制约,家中支持不了他购进书籍。 黎池也一直都在想办法挣钱,在看到先生抄书以添补学堂消耗的书册时,黎池就有了一个想法——抄书,不仅在誊抄的同时能看书以拓宽阅读面,还能挣钱。 虽然黎池表现出来的读书天赋和勤奋刻苦,让家里人都没说过后悔送他去族学的话,觉得供他读书应该会是值得的,可若有办法挣钱、改善家境,并为以后赶考存下路费自然就更好了。 黎池既已定下抄书挣钱的想法,就开始谋算。想要抄书,就必须将毛笔字练好,字体端正好看、无墨团错漏是必要条件。 因此,黎池在蒙学班读完一年,进入童生班领取了笔墨纸砚,开始书写练字后,就对练字空前重视起来。 因为族学免费下发的纸张有定数,黎池平时就用毛笔沾了水在青石板上练习,只在完成先生布置的习字课业时才会写在纸上。 如此,时间一晃眼就是四年后。 黎池在童生班读满三年后,考核得了‘上上’,升入秀才班。他下苦功练的字,同留级秀才班的同窗们相比,差距也不大了。 在学习和练字之余,黎池也会教兄弟们读书认字。 对,黎池有弟弟了,两年前他亲爹亲娘给他添的亲弟弟——黎溏,现在时常颠颠地跟在他后面,软软地喊着‘咯咯’,正是可爱好玩的时候。 黎池每天散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顺路到田间去,把被放在一边爬着玩的弟弟带回家,然后陪他玩、教他认字读书。 家中六个孙辈,每房两个儿子。他们家这种专生儿子的情况,让村里那些光生女儿的人家看着,真是羡慕坏了。 大堂哥黎江已经十四岁成丁,可以算大人了,正跟家中爷爷和叔伯学着侍弄庄稼,以后也好守家立业,不至于守着田产却饿死了。 而二堂哥黎河,据黎池观察下来,发现他有着比一般村里娃要强一些的学习天赋。 虽然他会守诺以后多照应大伯二伯家,但却比不上他们自家有出息,这样会显得更有底气。若是二堂哥能考个童生秀才、甚至举人进士的,比他怎么扶持照应都要更有用。 于是,黎池每天都会把当天学的内容教给黎河。因为是在学堂学过的内容,他前世又是在公务员系统里的,语言表达能力自然不差,假设考个资格证当个小学或中学老师也是可以的,因此他来教二堂哥不是什么难事,教学效果也不差。 秉持着不能厚此薄彼,一只羊是养一群羊也是赶,黎池也一起教了二伯家的黎湖和黎海堂哥。 但或许是资质差异,二伯家只三堂哥黎湖要稍微好些,按先生的说法:若勤奋刻苦,以后或许能考个童生或秀才,再往上却是看自身造化了。 至于黎海,他太过跳脱,就跟得了多动症一样,根本静不下心读书。黎池暂时也没办法,只能让他先这样了。 因此家里虽只有黎池一个人在族学读书,可实际读书的人却增加了两个,家里人对此很欣慰,并且乐见其成。 如此一来,或许在不久后的某一年,黎河和黎湖也要下场一试了。那先前计划的只用存他自己一人的赶考费用,就不够了,还需要再多存两人份的赶考费用。 并且迫在眉睫的是,黎河和黎湖练字急需用纸墨。族学中只发给黎池一份笔墨纸砚,就算他再节省,也不够三兄弟用的,总不能让两个堂哥一直蘸清水在青石板上写字吧,因此黎池觉得他必须要想出个办法来。 7.第 7 章 一天晚饭后,一家子坐在院子里歇凉时,爷爷黎镖对开年后就一直东忙西窜的黎池说:“小池子,爷爷知道你友爱兄弟,可他们识字读书的花费,却不应该由你来操心……” 黎镖到底没说出……那就不让黎河黎湖继续识字读书的话来。 黎河和黎湖也是他孙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以前没开始识字读书也就罢了,那是没起那个心思、没指望过。可都已经开始读了,且读得虽比不上小池子却也不错,现在让他们不读了,就是生生斩断他们的指望。 “爷爷,堂哥他们能读书是好事,我也想尽自己一份心。” “村里像你这么会读书的娃很少,可像他两那样能读书的还少吗?”若有人教,能读书的像二孙子和三孙子这样的村里娃并不少,可村里人家的家境都明摆着,哪里能供得起? 这也是大多读书人,至少都出自小富之家的原因。农村娃小时候就比那些读书娃蠢笨吗?是天生就不会读书吗?并不是这样,只是读不起而已。 黎镖又沉默半响后,“小池子,你专心读书就好,读出去了考个秀才甚至举人,若万幸像你四爷爷一样考个进士,我们这一家子也就好过了,你爷爷奶奶、伯伯们和兄弟们也跟着沾光,万万不能为其他事分心,从而耽搁了你自己的学习,不然就因小失大、得不偿失了。” 三个月前已经满虚十岁的黎池,在这个平均寿数远不及现代的时空里,已经算是个小大人了,若是少年老成些,都已经能掌事经事了,因此黎镖才和他讲道理。 “小池子明白,我定不会因为其他事分心,而耽搁读书的。” 黎镖已经看清他这孙子了!他并没说不再管两个堂哥的事,那必然是还要操心的。“唉……小池子你啊……切记不要耽搁你自己读书。” “我与你大伯、二伯和亲爹,都还年轻着呢,我们虽不会什么手艺,却也还有一把子力气。就商量着在年底前,去县郊张地主家佃四五亩地来种,这样明年家里也多个进项,慢慢积攒吧……” 黎池两世都出生在贫农家庭,深知农民的无奈和困难。以种田为生,并不似想象中‘种田文’里那样的诗意,可他一时间也想不出办法。“再等等吧,也许就有办法了呢……” “嗯,这都是年底的事了,说这些还早着呢。”其实也不早了,过几天端午节一过、再有个二十几天,今年也就过去一半了,一个转眼就能到年底。黎镖心中苦涩无奈,可也只能顺着小孙子的话说。 黎池几年前就决定抄书攒钱,可两个堂哥却不能也抄书――这会耽搁他们学习和做农活,那他就需要另找一些能勉强供他们三个的笔墨花用的来钱路子。 以他们家二十亩地、每年价值约三十两银的出息,再扣去丁税和地税,就只剩下二十五六两银,也就堪堪够一大家子一年混个温饱的。 若不想办法,再过几年兄弟们都长大成丁了,一下子就会多出五个男丁的近二两丁税支出,可维持生计的田地却没增多,到时连温饱兴许都维持不了。 还有紧跟着的事,几个堂哥成丁后就要开始相看人家、娶妻生子,聘礼、婚房、养家等,这些都需要银子。 若去张地主家佃四五亩地,不讲究地凑合着过,或许能刚好维持家中生计,在族中帮助下勉强能供养黎池一个人读书。可再多黎河黎湖两个人读书,那必定是供不起的。 在这个时代,挣钱路子其实很少也很窄,一是给人做工,长工或短工,力气活或手艺活。二是自己经商,行商或坐商,自产自销或买进卖出。 可‘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这句历史课本上的话,并不是说说而已,这个社会整体上自产自用、自给自足,商业并不发达,而商业又影响着用工需求,给人做工也不容易。 第一条路子,给人做工。想找到能兼顾家中田地的工作,可能性几近于无,那种好事早就被占满了,哪还有他们的份儿。 第二条路子,自己经商。商品呢,肥皂?黎池记忆宫殿里的化学知识里倒是有肥皂配方,可在大多数贫民一年到头都见不着几次油星儿的时候,用油脂去做肥皂还不如直接卖肉卖油划算,用诸如猪油、羊油等油脂去做肥皂怕是要被村里人骂败家子,用草木灰不能洗衣服、还是用皂角不能洗头?那用植物油?然而并没有合适的油料作物。 吃食?他前世全靠外卖养活自己,家里人并没有厨艺非常好的,且即使做出来味道不错,也不会有多少人买。附近村子即使是五十多里外的县城里住的也都是些平民,家里存粮都还不一定能吃到来年春天呢,竟然花钱去买外面的吃食?吃了是能长寿升仙,还是能十天半月都不用再吃饭? 这个时代的顾客群体多是乡绅富商、达官显贵这类有钱的人,而很不巧的是,这些人多集中在那些名城和大城里,黎池所在的府县属于没甚名声又不富裕的地方,商业基础和氛围都很贫瘠。 倒是可以卖肥皂方子,一次性挣他一笔。可是,先不说金玉无罪怀璧其罪,横财不是那么好得的,容易招人觊觎。利益当前,说不定后面还有多少事呢,到时影响到读书了就因小失大了。 而且,黎池谋算的是长远利益。肥皂等等配方,相比一次性买卖赚的银钱,显然是等他立住脚跟后再去操作、要赚得更多。到时候不仅是银钱方面的利润,还有因此带来的政治上的话语权等多方面利益,都会比现在简单转手卖配方,要划算得多! 做工和经商都不行,最后除了抄书的办法外,竟没有任何其他办法能缓解家中窘境。 直到三个多月后的夏末初秋,事情才有了头绪。 那天,黎池散学回家路上没有接到弟弟,他爹说小溏子和奶奶伯母娘她们都在家,他就只好一个人回家去了。 黎池到家时,奶奶袁氏带着伯母们和他娘,正在院子里绩麻。二堂哥和三堂哥正看着小溏子,防止他把麻线弄乱了。 在这个时代,丝绸纱锻这些蚕丝织物,只有富裕人家才穿得起,像黎家这样的平民,大多穿麻布衣裳。 麻布有着透气清爽的优点,可一年四季连冬天都穿麻布衣服的时候,这个优点在严冬里也就成了缺点。且麻布粗糙易皱,皮肤稍娇嫩一点就能被刺得满身红痕,直至将皮肤也磨得粗糙耐磨。一天劳作下来,身上的衣服就皱得跟一条梅干菜似的了。 麻布在这个时代的受欢迎程度,和黎池前世时人们对纯麻的追捧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黎池身上穿的也是麻布衣服,只是因为要讲读书人的体面,这是他奶奶花费了更多心思织出来的细麻布裁做的。比家里其他人穿的麻布衣服,要舒服些许。是的,家里人身上穿的都是麻布衣服,是家中女眷一丝一缕地织出来的麻布做的。 所谓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就体现在衣食住行可以自给自足,穿的衣服自己织,吃的食物自己种,住的房屋自己盖,出行就全靠自己一双腿。 其他地方的情况黎池虽不知道,但猜想也差不远。 黎水村及附近几个村子里的人家,每家每户基本都会有一块麻田。每到夏末初秋的时候,就将麻杆齐根割下、剔去叶子,剥了麻皮拢成一捆,抱回家放在水里沤着,沤好后再搓洗、淘去麻皮上残留的胶质只留下麻纤维。晾晒后,再经过绩麻工序——将细小麻线并连接成麻线,绩麻的同时还需挽麻即将长麻线挽成麻团。 接着用木架将麻线排成长线,用米浆刷浆让织出后的麻布能稍稍细滑些,不致于粗剌得不能穿上身,此为梳布。再在雨天闲暇或冬天农闲时,用织麻布的织布机将麻线编织成布,最后量体裁剪后缝纫成衣,就是家里人穿在身上的麻布衣服了。 黎池从出生以来,每年都能见到在夏末秋初那段时间,奶奶袁氏带着两个伯母和他娘,在院子里沤麻、绩麻、挽麻、梳布,年年如此,从无例外。 黎池的心中万千思绪,却也不过在几个闪念间。 黎池走进院子,将两个人都看不住的弟弟小溏子拉过来。 小溏子调皮多动到娘亲苏氏都降不住他,可他却买他哥哥的账。此刻被黎池拉过来之后,就乖巧地站在他哥哥旁边,抱着哥哥的腿,玩哥哥的衣摆,立即乖巧下来。 黎河和黎湖两兄弟纷纷松出一口气,黎河庆幸地说道:“幸好小池子你回来了!不然我们就看不住小溏子这猴儿了,真不知道他怎么就这样皮。” 黎池对二堂哥笑笑,低头看着抱住他大腿的弟弟,摸摸长着稀黄头发的圆脑袋,“小溏子,你怎么这样皮啊?” “不皮!我不皮,我听话!”两岁的黎溏对哥哥的说法非常不满,奶声奶气地反驳。 正在绩麻的苏氏抬头,嗔怒道:“你还不皮?你河哥哥和海哥哥两个人,都差点看不住你!” 黎溏不依了,抱紧哥哥的大腿,埋头就‘嘤嘤’地开始‘扭麻糖’,对着哥哥又摇又扭地撒娇,“嗯嘤~嗯嘤~哥哥~” 黎池一直都拿小孩子没办法,只得妥协,“好了好了,别撒娇了!不皮,小溏子不皮!好了吧。” 哄好弟弟,黎池给奶奶袁氏打招呼,“奶奶,今年又到收割苎麻的时候了啊,您又得辛苦好一段时间了。” 小孙子,啊是五孙子,这话说得体贴,袁氏心里熨帖极了。“辛苦什么,奶奶不辛苦,每年都要经一遭的事,若是怕辛苦不收麻织布,小池子你明年就要没衣服穿了。” “要穿衣就只能自己不怕苦不怕累地织布,要用什么家伙什也只能自己琢磨着去做,不然就没得穿的、没得用的啊。小池子你读书费脑子,听说要多吃鸡啊鱼啊的补补,奶奶就想着啊家里这十几只鸡不够,得再孵个几只鸡养大后给你补补……” 电光火石间,黎池的脑海里闪过一个想法,并迅速被捕捉!“奶奶,我想到办法了!” 正叨叨念念的袁氏被孙子激动的喊声打断,疑惑问道:“小池子,你想到什么办法了?高兴成这样。” “奶奶您刚才的话点醒了我,我想到怎么挣读书练字用的纸墨了!”要穿衣就自己织布,缺家伙什就自己做,那没练字的纸张?自己造纸不就好了! 黎池的芯子里,已经不是热血冲动的半大小伙子了,可是这世以来第一个把他难住的问题此刻终于被解出来,他到底抑制不住地激动高兴! 袁氏抬头看着喜形于色的孙子,不禁放下手中的麻线,“小池子,奶奶哪句话点醒你了?你想到挣来纸墨的办法了?” 院里听到奶孙两人对话的人也纷纷投过来目光,黎河和黎湖的目光尤其灼热。若是真的,他们就能继续读书了,即使考不上功名也能多一项谋生本领。 王氏和赵氏停下手中的活儿,双眼铮亮地看向侄子黎池。 苏氏也放下麻线,问道:“小池子,你真想到办法了?是什么办法?” 8.第 8 章 “刚刚奶奶说要穿衣就自己织布,那用纸不也可以自己造吗?我们可以自己造纸来练字!我在《齐民要术》这本书上看到过有关过造纸的记载,工序并不难,纸料也可就地取材——麻就可以,也不用好麻,野麻、劣麻和废麻都可以,不占用织布的好麻。” “那……能造得出来纸吗?”苏氏心中怀疑。若很容易就能造出来纸了,那不都自家去造纸来写字读书了?县里四宝店的纸,哪还会贵得让人买不起呢。 “书上记载了工序步骤,先照着试做几次,应该可以造出纸来的。”事实上,造纸并不像黎池说得这样简单。只知道造纸步骤,并不一定能造出可用的纸来,这就如同虽然有菜谱,大多数人也做不出美味佳肴来。 但是,黎池是知道如何造纸的。 起初他和大多数人一样,只通过历史课本知道造纸术是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之一。若不是后来工作关系,他对造纸术的认知也只会起于此、并终于此。 那时他任职的县里计划发展特色旅游业,就建了一个特色旅游区,里面就有古法手工造纸作坊。建成后包括他在内的县领导班子要去视察,而他习惯每次在视察前都做足准备,那次的准备资料里就有一本潘吉星所著的《中国读本:中国的造纸术》。看过这书后,他对古代纸史、纸原料、制造技术及其应用就有了些了解,在视察实地参观之后,又基本掌握了如何实操上手造纸。 托他记忆力强的福,他有把握能够照葫芦画瓢,造出可用的纸来。 袁氏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一样,对读书人格外信服。而且现在说可以造纸的,还是她宠爱的读书人孙子,她就更是深信不疑了,且她又是做事果断、雷厉风行的性格,信了就要着手做! “小池子说能行,那就肯定能行!等晚上爷儿们回来了再商量商量,早点把造纸这事定下来。快点的话,还能赶得上一茬晚麻,不然拖拖拉拉的,就只能等明年收麻的时候了。” 众人无有异议,纷纷表示要尽快商定下来后着手去做。 就连两岁的黎溏也表现得很是积极,“哥哥,造纸造纸!小溏纸也要造纸!” 黎池好笑不已地抚摸着弟弟枯黄稀疏的毛茸茸头发,“好,小溏纸也造纸,等小溏纸造出很多纸来之后,哥哥就用你造的纸抄书挣钱,然后给你买肉、买糖、买黑芝麻吃。” “吃黑芝麻!溏溏的头发就又黑又密,像哥哥一样!”小溏纸很羡慕哥哥头上的头发,总盼望着也能有那样一头又黑又密的头发。 黎池低头,看着仰起头、双眼亮晶晶看着自己的弟弟,认真地说:“小溏子长大后肯定会有一头像哥哥一样的头发的,又黑、又密、又长、又顺滑!” 弟弟黎溏或许是在母胎里时营养吸收不足,生下来后虽然没怎么生过病,却并不像他小时候一样长得白白胖胖,而是和大多小孩一样精瘦精瘦的,头上的毛发枯黄稀疏。也许是大人们说的次数多了的缘故,其余什么他都还不太懂,却总是嚷着要有哥哥那样的头发。 等造纸成功后,无论是抄书挣钱还是卖纸换钱,都能改善一下家中的窘境,到时再买些鱼肉、杀些鸡鸭,改善改善家人伙食,吃得好了、营养足了,小溏子的头发慢慢也就能长黑长密了。 “又黑又……又又的头发!”长句子都还说不清楚的黎溏,还不懂纸、钱、肉三者之间的关系,却知道黑芝麻等于黑头发,也就跟着傻乐。 当天晚上,下地除草一整天的黎镖几人刚一归家,袁氏就说出了造纸的事。 黎镖年轻时自己学习不好,现在到老了,就格外听得进能识字、会读书的人说的话,在询问过黎池之后立马就拍腿定下了:造纸这事要做起来! 至于黎桥、黎林和黎棋,一家之主黎镖都已经做了决定了,而且只是费点劳力和时间去试试看,他们什么都没有就只剩一把子不值钱的力气,再加上若真如侄子/儿子所说,造纸成功后不仅能减轻家中负担、还可多出一个进项,何乐而不为? 虽已一致通过尝试造纸的决定,第二天黎镖也没耽搁地里的活,而是吩咐大孙子黎江听黎池的吩咐,去做这事儿。 首先,黎池让黎江去麻田里割一些不得用的麻,然后剥皮成捆抱回来浸泡在水里沤着,此为第一步杀青。其实这一步若是加石灰水蒸煮,会更加快速,但这样需耗费柴火和更多时间精力,大的造纸作坊才会这么做,他们造纸量少又不赶产量,也就用不着这样做,就让它慢慢在水里沤上几天就好了。 第二步洗涤,麻皮在水里浸泡沤满三天,基本就将皮上的青色胶质组织沤烂了,再揉搓淘洗一番后,直至剩下麻纤维。 第三步舂捣,将麻纤维放到大石板上,用洗衣时捶洗衣服的宽木棍捶打,翻来覆去地捶至黏糊状 。这一步等以后确定能造出纸来了,再移到村中舂粮食的大石舂臼里面去,或者自家凿一个石臼,在石臼里舂捣,比在大石板上捶打要轻松快速许多。 第四步制浆,事先用一个口大盆深的大木盆装上大半盆清水,然后将捶打至黏糊状的麻纤维放入木盆里,搅拌均匀制成纸浆。 不过等试验后,改进造纸效率和纸张质量的时候,在这一步可以在纸浆中加入植物黏液如:黄蜀葵梗叶、杨桃藤、木槿叶及野葡萄的水浸液,此黏液即所谓的“滑水”、“纸药”、“纸药水”。 植物黏液使纸页呈滑性,放入纸浆后抄成的湿纸堆积到一起时更容易揭开,否则湿纸黏在一起不可揭开,这点等改用活动帘床抄纸后就至关重要了。而且还有助于使纤维在纸浆中悬浮,而不致絮聚沉淀于底部。 第五步抄纸,用事先准备好的纸张大小、中间绷着麻布的木框,稍稍倾斜地插入水中,等麻布上都均匀地漫过纸浆后将其捞起。 等慢慢摸索出诀窍之后,这一步抄纸的模具就可以换成活动帘床,抄起一张纸就倾覆下来一张,将其叠放在一旁沥过水后再搬出去,一张张揭起后或晾干、或烘干。 第六步晾纸,将抄纸后的木框斜着支在透风的地方晾晒,需注意在纸将干未干的时候进行‘砑光’,即用光滑的木片或竹片对纸面进行刮压打磨,使纸面光滑不毛糙,这样才好下笔着墨。 不过,等以后改用活动帘床了,晾纸的话就要砌几堵墙,将未干的纸贴在抹得光滑的墙上,墙后烧火加热墙面,以烘干纸张。 最后一步,待纸晾干后,用薄竹片小心地将纸揭下来,纸就造好了。 试验造纸这事基本上是黎江全权负责的,当然黎池对每一个步骤都进行了仔细指导,且试验过程中,对每个步骤中以后如何改进造纸效率和纸张质量,两人也大体做到了心中有数。 黎池之所以有意地让大堂哥黎江全权负责,除了因为大堂哥才十四岁脑子灵活,更能领悟他的意思外,也是为了让他能掌握一门手艺,以弥补他没有读书的亏欠。 五天过后,兄弟两个真的造出了雪白的纸张! 黎池散学后一踏进院子,就看见地上斜斜支着的、二十几个纸张大小的木框,框中是晾晒着的雪白纸张。 听到院中响动的黎江,手里捧着一叠纸,快步从屋里走出来,声音异常激动:“小池子,你回来了!你快来看,这是我今儿中午揭下来的纸!” 黎池一听也很高兴,快步迎了上去!“江哥哥,真成了?纸张如何,当用不当用?” 虽然他确信能够造出可用的纸来,可真等有成果后心里还是高兴不已!只因造纸这事关系到两个堂哥的求学之路,关系到家中以后的日子能否过得宽松些。 “当用!看着该是当用的!按你说的,我将纸料捶打得细细的,又在晾纸的时候用磨得光滑的木刀‘砑光’了,纸揭下来后正面非常平顺,没有出现纸面麻线交错、毛糙松散的情况。” 他黎江虽然读书天赋不显,甚至连二弟和三堂弟都不如,可却不是一个蠢人。自那次和小池子起过矛盾之后,四年多时间过去他懂得也更多了,这几天也领悟到了小池子让他试验造纸的良苦用心……激动高兴之余,又感觉心里酸酸软软的。 黎池接过纸细看,纸面洁白平滑,触摸后有质感却不毛糙。凑近细看,纸面也无植物纤维纹理,和前世常见的书籍印刷纸及a4/a3这类纸不同,倒是与专门卖来写毛笔字的宣纸类似。 “看着和我们平日用的纸张差不多,江哥哥可试写过没有?” “倒是还没试过。” “走,我们去试试,看看这纸写出来的字如何。”黎池抬步往西边自家屋里走去。 和二伯黎林他们一样,他们这个小家有两间屋子。弟弟黎溏年幼还和黎棋夫妻两睡在一起,黎池因此得以依旧独享一间房。虽然这间房是黄泥墙、蓬草顶,空间也不大,却收拾得非常整洁,房中里面靠墙处支着一张架子床,光线明亮的靠窗处摆着张书案,黎池平日在家学习就在这书案上。 黎池取出一张纸在书案上铺平,将纸的上部两角压上木镇纸,一旁的黎江也很快将墨汁研好。 取下案头笔架上的大号毛笔,黎池挥笔写下‘和而不同’四个大字,然后又换小号毛笔在大字的空隙处提笔写出《中庸》中‘君子慎独’篇,写毕停笔,然后拿起来端详细看。 站在一旁的黎江也凑到近前来观看,“看池弟的字,已小有所成。”小池子小小年纪,字就已经能写得和族学先生的差不多了,到底是天纵英才啊…… 对于大堂哥忽然不同往日的称呼和文绉绉的语气,黎池在心里一笑,“谢过江哥哥夸赞,我已经练字三四年。怕是在青石板上都已写干了好几盆水,之后又费了许多纸墨,要是一笔字还像起初那样,我都无颜见人了。” 大字书法以后用的地方不多,无非是在诗会或书会上,写两首诗或一篇字时用用而已,最多也就再用来写几幅对联、题两块匾额,因此黎池他也就不时地随意练练。不过也初步练出了自己的书法风格:严正而暗藏锋芒。 他从一开始花大力气练的字就是以后科举会用到的‘台阁体’,该字体秀润华美、正雅圆融,他练了近三年时间,也算是小有所成。至少去抄书挣钱的话,不会因为字体字迹而被拒之门外。 现在纸可以自己造了,抄书时也就不用从四宝店里用押金拿纸张,抄好后再退还押金、结算酬劳,而是可以直接用自家造的纸抄书,再卖给四宝店。比如卖500文一本的《论语》,若从四宝店里拿纸张笔墨抄好后,可结算150文的笔墨费,但若是用自家的纸抄好后拿去卖给他们,黎池觉得讲价之后应该能得400文左右。 家中一年的收入才价值二十五六两银,黎池只要用自家的纸抄上六十多本《论语》拿去卖了,就能得到相当于家中一年收入的进账。但这些钱却连一部去年朝廷编纂的史书都买不起,可知读书有多费钱。 黎池他要想博览群书,从众多读书人中脱颖而出,即使有抄书的进账也不容易,最多能缓解一下家中窘境。 不过,若是能卖纸……黎池一细想,就否定了这个可能。 虽说纸张就如同盐粮这类货品一样,只要世道太平、有人读书就不愁卖不出去,实在算是个好买卖。可实在是黎水村或说浯阳县没有足够的造纸原料,竹子、楮树皮、麻皮、藤皮等都不多,若大批量造纸则需要靠人工种植,长期以后或许能有颇多盈利,可黎池他们等不到那么长时间,他们急需用钱。 9.第 9 章 黎池心中思绪百转,双眼却仔细观察着纸上的字。 “落笔时触感流畅、纸面平滑,墨色浓厚、着墨良好。可笔画边缘的墨迹有轻微的扩散,纸上墨汁并未淤积、纸的背面却有墨汁渗出来,晕墨和渗墨这两点问题还需改善。” 黎江原本觉得这纸已经足够好,却没想一试写还试出了问题,“小池子,那这纸就造失败了?” 黎池放下纸,对大堂哥安抚地笑笑,“不,成功了七成。把晕墨和渗墨的问题改善,就可以补足剩下的三成。” “那要怎么解决?” “首先,江哥哥要将纸张抄得再厚一些。”黎池在一叠纸里翻了翻,找出一张稍厚些的纸,“差不多和这张一样厚。” “然后,我们需要在纸浆里加一种‘纸药水’,至于这纸药水怎么配,还要等我大后天休沐时去前山找找材料。以及,在纸浆里或者抄纸后进行‘施胶’工序,就像浆洗衣服时刷米浆让其挺括结实一样,当然我们不用米浆而是选用合适的树浆。” ‘纸药水’是肯定要加的,可是否要‘施胶’这事,黎池暂时还拿不准主意。 施的‘胶’可以是植物淀粉剂的植物胶,也可以是动物油脂加上明矾调和的动物胶,它们都能提高纸张的着墨能力和抗透水性能,能有效解决晕墨和渗墨问题。 可同时,施胶后也有着明显的缺点。如表面刷淀粉剂后,纸张存放过久并经反复卷曲,便容易龟裂,纸面便会有些小片隆起,这样就会使纸面墨迹脱落。 黎池决定等到时加入‘纸药水’之后再看看,‘纸药水’虽呈滑性、却也有胶性,或许能够改善晕墨和渗墨问题。 “那好,等你休沐,我们就一起去前山里仔细找找,但愿能找到。”黎江脸上的神情略显遗憾,却也没丧失斗志,只等两天后去找所谓的‘纸药水’材料。 黎池将书案上的纸卷起来,投入一旁的木制书画缸(木桶)里,“我们造的这纸,已经成功了七成,供我们几兄弟练字自用是差不多够了的,那一盆纸浆也不好浪费了,江哥哥你这两天就尽管抄纸,这些纸抄出来后我们自用。” 既然有‘自用’一说,对应也就可以售卖出去‘他用’,这一进项眼看就能成了!他黎江也读完了《千字文》,识得几个字、写得两笔鸡爪刨出来似的字,自然知道纸的价值。 只要不是战乱时候,纸就不用愁卖,只要能造出足够多的纸拿出去卖……“好!我保准把剩下的纸料都抄出来,让你们三兄弟练字练个够!” 黎池并不知道黎江心里萌发了‘造纸赚大钱’的念头,不过也无碍,等家中缓过去后再过些时间,他们兄弟、至少他自己估摸也已考出个结果来了,到时名声在身,也能消解他没能赚大钱的遗憾了。 “那就多谢江哥哥了,等河哥哥他们回来之后,肯定得高兴得蹦起来!” “哈哈,我们兄弟间扯得清应该是谁谢谁吗?兄弟嘛,就要互相扶持、互相帮助!” 黎池从善如流地收回道谢的话。心中暗想,大堂哥到底是大哥,小时候还有些冲动急躁,可越长大就越有大哥样了:爽朗豁达、爱护兄弟、孝顺长辈,给弟弟们树立了个不错的榜样。 可于他这个三观已养成的老黄瓜来说,却是不能重新怀有大堂哥那样的赤子热情了。 稍晚些时候,黎河和黎湖砍柴回来了,看到满院的纸张果然非常高兴,接过黎江给他们的纸就立即回屋写字去了。 虽然两人写出来的字和堂弟黎江的,有着天差地别,可他们近来在青石板上练的两个月的字也没白练,至少他们写字能写得横平竖直,比一般蒙童写的字还要稍微好点。 天将黑时,下地归来的大人们也知道后,都喜笑颜开、高兴不已。 黎镖一双结满老茧的手,轻轻摩挲着洁白的纸面,神情和语气都难掩激动,“这可是纸啊,读书人写字用的纸,竟被我们造了出来……” 袁氏从老伴手里抽出来一张纸来回翻看,“读书人的纸怎么了?我们大河、大海和小池子,还不是读书人了怎么的?要不是小池子书读得多,我们谁造得出这纸来,所以还是多亏了小池子会读书。” 黎棋如同过去四年里那样——时不时地就说些笼络人心的话,比如:小池子读书后是要回报这个家的。我们把小池子供出去是使了大力的,他以后再怎么也要对我们好…… “小池子能指导他江哥哥造出纸来,可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是我们全家人的功劳!要不是大哥爱惜侄子,我们全家又省吃俭用地供他读书,以及要不是大江这几天忙上忙下,难不成他一个人能造出纸来?” 黎池微笑地听着他爹的话,暗想要不是他爹长年累月地替他说了这些话,那他就要亲自上阵了。 不过幸好,他读书带来的效益现在就已经开始有所体现,再过些时候就不用再刻意地去说这些漂亮话了,事实会有最好的体现――供他读书是值得的、并不亏。 “是啊,爹说的很对。小池子可不敢认为能造出纸来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我能有今天、甚至以后或许会有更大的成就,都离不开这个家对我的付出和帮助。”黎池也像以往每次一样,和他爹黎棋配合默契地附和道。 黎桥也哈哈笑道:“哈哈,小池子到底是读书人,就是会说话!大伯对你的帮助是有的,却不及整个家对你的培养,大伯不求你怎么报答我,只要你以后不忘记这个家就好。” “当然,小池子决不会忘记!” 一家人又其乐融融地说了好一会儿赶场轱辘话,再才先后散开去洗漱后进屋睡觉,一家人一夜好梦。 待到黎池两天后休沐时,他和黎江、以及参与热情高涨的黎江和黎湖,一行四兄弟,就去了前山找“纸药水”的配料。 等四人漫山遍野找了半天,吃了半肚子的野果后,才在前山的一个小山沟里找到一种合适的原料——黄蜀葵。 四人撑起衣摆各自采摘了一兜的黄蜀 葵梗叶,然后打道回家。 到家后,黎池将黄蜀葵梗叶洗净捣碎,再用麻布包住,随后将其放进纸浆里晃荡淘洗。随时观察纸浆的反应,再酌情往里加量,直至纸浆中被翻搅起来的麻絮沉淀的速度,明显减慢为止。 黎池他们赶在天黑前抄出了十几张纸,不出所料,‘纸药水’的效果明显。 加入‘纸药水’后,纸浆中的麻絮悬浮于浆液中,不仅省去了频繁搅拌纸浆的麻烦,还使抄纸动作更加简便。以前需多次晃荡使麻絮均匀地铺平、以免纸张各部分厚薄不均,现在纸浆中麻絮均匀悬浮,只需将纸模具沉进去再抬起即可,速度提升了有两倍不止。 家中白日里下地的大人们缓缓归来,听了四人汇报他们今天的进展后,劳累一天而疲倦的脸上也展露出了笑容! 纷纷夸赞四人能干,这可把跟着大人下地去玩的黎海和黎溏,给羡慕坏了。 黎池趁着伯母们和他娘生火做饭时,顺便就在灶洞前端着纸模具烘纸,烘干一张纸后揭下来,立即就进屋去试写了。 黎池试写过后,发现果然晕墨和渗墨的问题大为改善。也就没必要因为这点儿几乎已说不上是瑕疵的问题,再画蛇添足地去‘施胶’。 吃过晚饭后,天色将暗。一家人,依旧是家中女眷们去收拾碗筷和整理厨房,而家中男人们在做了一天重活后,早已劳累不堪,就搬了个板凳,坐到屋檐下和院子里歇息。 黎池把刚试写过的那张纸拿出来,递给黎镖看,“爷爷你看,这是我们今天改良过的纸,字写上去后晕墨和渗墨的问题已经解决,我们这纸已经是十成十成功了。” “果真?”黎镖借着逐渐昏暗的天光,凑近了仔细观察着纸张,“这纸看着竟比四宝店里买的还要雪白些,字写着也好看,看来小池子你们是真的造成了。” 黎桥兄弟三人也挨个把纸拿过去细看,纷纷表示不但这纸看着不错,配这纸的字也很好。 闻言,黎池心中暗诽:若让文人来说,该会是‘配这字的纸尚可’,毕竟字比纸的地位更高。又一想,他读了几十本‘之乎者也’,终于沾上一丝文人气味了。 黎池肚中腹诽着,脸上带笑道:“江哥哥和我忙了这十来天,终于是大有所获。既然有纸了,河哥哥和湖哥哥就要把字练起来,无论是用先生给我的字帖,还是自己琢磨着先写些字都可以。” 黎河一把揽住小自己两岁的堂弟,笑嘻嘻地,“小池子,我看你写的字和先生相比也不差什么,我也不用先生给你的字帖,我就拿你平日练的字照着临摹吧。” 黎湖也满口附和,“是啊是啊,小池子你也分我几张你的字,我也照着写。” “好啊,睡前你们到我屋里去,自己选几张拿去临摹吧,我一直练的都是科举用的‘台阁体’,你们从一开始就练着,也省去来日改来改去的麻烦。”黎池笑着答应。 真不是黎池不谦虚,他的字是先生亲口承认‘这字尽得我真传’了的,堂哥们避讳占用弟弟的先生所赐的字帖,黎池赞同他们的恭谨品德。 “至于哥哥你们进学读书这事……”黎池略微沉吟…… “你们先把字练着,把我教的先记住。等我们的纸有富余后,就拿出去卖钱,到时再想想办法,不管是自家出钱去族学读,还是去找个私塾就读都行。爷爷,您看呢?” 10.第 10 章 黎镖在昏暗下来的天光中,怔怔地看着孙子黎池。 “小池子你说的可行,大河大湖你们两个先跟你池弟弟学着,反正我听过几耳朵后觉得,小池子和先生讲得也差不多。等家里日子好过些后,就送你们去专门地读书。” 黎河和黎湖听后,心中亦是震荡不已。虽然小池子几年如一日、一天不落地教他们读书,年前又恰巧碰到族学里的先生后就考教了他们一番,得了句‘若刻苦些或许是根童生或秀才的苗子’的评语,可他们并未当真。 他们跟着学,起初就是为了哄弟弟开心,只当是陪当时才七岁多的弟弟玩先生和学生的‘过家家’游戏。后来继续跟着学却是觉得既然感觉学着不难,那就多学点吧,多认些字、多背句圣贤之言总是有好处的。 他们并不知道,这半年来黎池是为什么在焦虑和忙碌,也不知道他竟然在给他们筹谋着上学的事。 “上学? “我们去上学吗?不是说每家只能有一个人去上族学吗?” 黎桥心中也感慨不已,他这侄子啊……“是每家只有一个孩子能在族学免束脩上学,如果你有银钱,族里还会拦着不让去找个私塾读书吗?你们两个听你池弟弟的,先把字练起来、把书学起来,等家中宽松些后就送你们去读书。” “好的,我会好好练字的。” “我也是,一定会认真跟着池弟弟学的!” 黎河和黎湖这时只是纯正的十二岁和十岁的小少年,知道或许不久后就能去学堂读书,两人都激动不已。并不会去多想这其中的困难,以及要费多少功夫。 “那好,我可是记住了。”黎池的目光随后又投向黎江,“江哥哥你是全程参与了造纸的,也已经掌握到诀窍,以后就要麻烦你在家里领头造纸了。” 黎江拍着胸膛满口答应,“当然,家里还要靠造纸来改善生活呢,我定会做好造纸这事的。现在也才刚入秋,还能赶得上一茬晚麻,我明日再去村里其他人家找些劣的孬的麻料来,入冬前应该还能造出不少纸来。” 大人们对黎江的担当表示满意,随后又对造纸这事增增补补地提了一些意见。 等聊得尽兴后,才陆续去洗漱后回屋睡下。 若以后黎河和黎湖也去读书,那家里就有三个学生,三兄弟每房一个也很公平。而且,若是造纸真能供得起家中三个人读书的话,那造纸就是项不错的手艺了,而现在看来是大房的黎江习得了这门手艺,大房是占便宜了的。 不过一家人本就应该同气连枝,这么多年早已分不清、也不用分清是谁占了便宜,这就是宗族社会中的宗族啊,一家人劲儿往一处使、互相扶持着坚强求得生存。 宗族内部会有矛盾、甚至会吵架动手,可一旦真有谁遇到大难事了、或者被外人欺负了,立即就会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这一点和黎池前世童年时生活的家乡一样,大山里信息交通不便,很多思想和风俗都还保留着古风古韵。 院子西间,黎棋夫妻的卧房里。 苏氏将支在靠墙小床上的小儿子拍睡后,才坐回大床的床沿。“当家的,我们小池子莫非真是文曲星下凡?你看他多聪明,只看了一本什么书就能造出纸来,眼看着这家就要因此好过起来了。我可是打听过了的,四宝店里一刀纸就卖20文钱,竟比一斗米的价还贵了四五文钱,我估摸着家里已经有三四刀纸了。” 黎棋知道自己妻子是个知事的,她这些话也只两个人在屋里时说说,他也就没说她不该说,反而岔开了话头。 “你看着小池子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就没见他和谁红过脸或争过嘴,心思却很重。他怕是一直都惦记着家里的境况,想着只有他一个人读书,就千方百计地想让他其他兄弟也去读书。” 苏氏轻叹一口气,“自己的孩子,做父母的哪能不懂。四年前,小池子读书第一天时发生的事,他怕是一直记在心上呢,现在总算是让他想出了法子弥补大伯一家。 不仅如此,还将二伯一家也带上了,不然二伯一家不上不下的,没有大湖这个孩子去进学读书、长点硬气,以后就算兄弟们照应他一把,他们也会觉得不得劲。” “是这个理啊……”黎棋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床帐,“有了造纸这事,该弥补的也弥补了一些,他兄弟们也进学有望了,家中多个进项后就会慢慢变好的,小池子应该能放下心思,专心读书了。” “是啊,小小的一个人,怎么就那么能操心呢……”苏氏叹着气,心里是又酸又软。 正房的黎桥夫妻两和东间的黎林夫妻两,也有一场夫妻间的睡前小话,感叹着往日里的不容易,畅想以后好起来的日子会如何,再说说黎池到底是会读书的人、就是不一样。 且不提正房和东间里各自的小话,躺在床上的黎池,正看着窗户纸透进来的月光,心里琢磨着事。 明天开始就抽空开始抄书吧,不,开始默书。他记性好,却不是过目不忘,默书可以加深记忆,是一举两得的事。等中旬休沐时,就把默写出的书拿去县城的四宝店,看看能卖多少钱一本,若是价钱太低,他就费些功夫直接把书卖给需要书的学童或书生,总归要有钱赚。 黎池琢磨着、琢磨着,就睡过去了,模模糊糊中最后的念头是:终于可以拓展阅读面了,不然写的报告全是东拼西凑出来的,整篇都干巴巴的没一点文采内涵,那书记的职位就不用想了…… 黎池记性好,能够在脑海中构建有利于联想回忆的记忆宫殿,也能够对记忆宫殿进行整理和打扫。这件事在他这世一出生后就开始做了,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才完成。 两年多时间,只是梳理强化记忆的话,是用不了这么久的。他还扫除了某些记忆,遗忘那些人、事和对应的情绪。 重生十年,在意识朦胧的时候,黎池第一次想起了前世自己死前的短期奋斗目标——下次考核的时候书记就要退下来了,他一定要抓住机会坐上去。 这个目标也是他死亡重生的诱因,若不是为争取表现而太过努力工作,事事亲力亲为,他也不会累到猝死在办公桌上。 …… 黎水村里住户并不分散,当然不像城里那样一家挨着一家,彼此间却也鸡犬相闻,谁家若是有点事,过不多久全村人就都知道了。 黎镖他们家对造纸这事,并没想过要把它做得隐秘些,也没避讳过人,那些路过他们家或专门到访的人,一眼就能看见晾晒在院中的纸张。 慢慢地,全村的人也就都知道黎镖家在造纸的事儿了。 等黎江领头造出快一令纸后,黎水村黎家的族长黎钦登门了。 黎钦走进院子,环视地上斜支着的纸模具,上面正晾晒着纸张,脸上浮现出惊讶和赞叹。“真是没想到,小池子竟根据《齐民要术》上记载的造纸工序,就能造出这等的纸来!” 黎镖知道族长今天下午要来后,就没下地去,而是专门等在家接待他,“哈哈,小池子就是脑子灵活了些,哈哈!” “小池子那脑子灵活得可不止一些呀!《齐民要术》这书村里就我家有,书我也是翻看过的,就没能造出纸来,为何小池子借去看看就能了?那是他的脑子,比我们这些人的要灵活很多啊!三哥你有这么一个孙子,以后就享福了啊。” 黎钦这个童生老爷族长,是黎镖的远房堂弟,论年龄排辈要叫黎镖一声‘三哥’,可今儿这声‘三哥’黎镖听着最舒服,“哈哈,还要多谢钦弟你的借书之恩哪,我们小池子虽然聪明些,若没你的书,他可不能凭空造出纸来的。” “三哥,我们之间就不要互相吹捧了。”黎钦看到院子一角有两堵砌到半截的墙,一旁还堆着些黄泥和几块泥胚,“那是在做什么?砌墙吗,可砌在那里能做什么用?且两堵墙也隔得太近了。” 黎镖赶紧为黎钦解惑,“小池子他们正在鼓捣个活动帘床用来抄纸,这样就不用把纸模具支得满院子都是了,而这两堵墙就是配着那活动帘床,用来晾纸的。 等这两堵墙砌好后就用泥糊把它仔细抹光滑,再刷一遍三合灰,等干透后就在两堵墙间的夹道里烧火,再把抄出来的湿纸贴在墙上就能把纸烘干了。” 黎钦听了感叹不已,“小池子巧思啊!我当年去府城参加府试时,听过一耳朵四宝店的造纸作坊的事,好似就是这样做的,小池子能自己琢磨出这样的晾纸法子,可谓心思灵巧啊。” “心思灵巧些好啊,我以前还担心他读书久了,会读成个不知变通书呆子,这事一出我也就放心了。”黎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只看小池子从小到大的机灵样儿,他才没有过这样的担心呢。 黎钦觑了黎镖一眼,能理解他那隐秘的得意。“我今儿来,是听说你们家造出纸来了,所以就来看看,现在一看果然没有假。” 黎钦停顿几息后,又说道:“其实也还有一件事,要和三哥你商量商量。” 黎镖当然知道族长不会是真闲的没事了,就来他家闲逛逛、串串门,“钦弟你尽管说,若三哥能帮上忙,那是绝不会推脱半句的。” “既然三哥这么说,那我也就厚着脸皮说了。是这样的,我看你们家这纸比四宝店里的也不差,族学里的学生也完全能用,我就想着是不是能从你们这买纸。当然我不是来白占你们便宜的,你们卖我一个实惠价,我就去给先生说说,让你们家黎河和黎湖也去族学上学,不收束脩,就像小池子一样。如何?” 11.第 11 章 将纸以实惠价卖给族学,换得黎河和黎湖两兄弟上族学且免束脩,值不值得? 黎水村只有一个学堂即黎家族学,附近村子也只二十里外的春鸦村有一个老童生开的私塾,再就是五十多里外的浯阳县县城里一家书院和几家私塾,黎河两兄弟能求学的地方就只有这些。 县城里的首先排除,五十多里的距离太远,若去求学就要在县城租房住下,花费太多。春鸦村的那个私塾还可以考虑,二十多里远,早去晚归地求学也行,只是一路上荒无人烟,两个半大小子若遇上野畜猛兽就太危险了。如此,就在村中的族学显然是最优选择。 那么,值不值得就要看这个实惠价究竟是多实惠。若真的只是给些优惠的实惠价,那就值得。若实惠太过、实惠的银钱比去县城读书花费的还多,那就不值得了。 黎钦考得上童生,又安稳地做了十多年族长,自然不会不懂人情世故,一看黎镖听了他的提议后就沉默不语,也就明白他的顾虑。 而且,黎钦还有他自己的考虑。听黎槿先生经常夸小池子的那些话,若无意外他以后的科举成就必定会比自己高,或许还可能是另一个京城里的‘四哥’。黎水村黎家一族大体上本就还算和睦,眼看着再过几年小池子就要下场科举的情况下,他只有给黎镖家卖好的份,哪会短视地盯着他们造纸的这点便宜。 “三哥啊,我算过了,族学里一个学童三个月发给一刀纸,三十来个学童一年就需约一百二十刀纸,即十二令纸。以前纸张都在县城四宝店里采买的,一刀纸20文,一令纸就是200文,族学一年光纸张一项就要花上2400文,合约二两半银。虽族里学田不用交赋税,却要分四成收成给帮忙耕种的族人,如此一年也就能落个100两银不到。” 黎镖只认真地听着黎钦给他算账,没贸然挑起话头,权看黎钦想如何个‘实惠价’。“我们都是庄稼人,哪能不知道学田能有这样的收益,还是钦弟你看管有方。” “我既已当了这个族长,总是要为族人做点事的。三哥啊,这看着100两银很多,能抵得上你们家四五年的田地收成进账了,可实际用起来就显得捉襟见肘了。光纸张一年就要花二两半,还有笔墨砚台、书籍耗费都是要花钱的,还有每年付给先生的四十两束脩,以及若有学子赶考下场也还要资助些许,一二两或四五两不等,我真是恨不得一个钱掰成两半儿花呀。” 黎镖知道学田收入的银钱的确不丰裕,节省些能维持,大手大脚地花用是绝不能的,于是也就只听着黎钦叫穷,没有冲动地承诺什么‘实惠价’。“钦弟辛苦了,你的操劳付出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黎钦原本就没惦记着要占黎镖家多大的便宜,只是本着互惠互利而已。“哎嗨,身在其位、应谋其事,我也只是做了分内之事罢了。我没少从黎槿先生那儿听说你们家三个孩子读书好,可惜了还有两个却读不上书,我心里难受啊,可我也不能坏了族学的规矩,若收了黎河和黎湖两个,对族里其他人家来说就不公平了。” “唉,理应如此,族里规矩不能坏,怪只怪我和他们的亲爹没本事。”黎镖知道黎钦说的在理,只能无奈地叹息自家没能耐供子孙读书。 黎钦拍拍黎镖的肩膀,拿过一旁的板凳坐下,黎镖也跟着找了个木墩子坐下。“三哥不要这么说,你们这就叫没有本事的话,那村里那些守着一样多的田地却过得上顿不接下顿的族人,怕是要羞红脸了。我看着你家另两个读书苗子心疼啊,以前无法,现在你们能造纸了,我就想到机会来了!” 黎镖只感激地笑着,知道族长前面铺垫了那许多话后,终于要说出他今儿过来的最重要目的了。 “三哥你看,四宝店里一刀纸卖20文,我算着给你10文一刀纸,也就是一令纸100文,然后你们家黎河和黎湖两兄弟免束脩去族学读书,不过他们的笔墨纸砚和赶考资助却是没有的。你看如何?” 黎镖心里计算着,按一年卖给族学十二令纸算,他们会少赚1200文即一两二钱银,相当于每个孙子只付六钱银子的束脩,与县里面的二两束脩相比要便宜太多了。至于不贴补他们笔墨纸砚和赶考费用,县里学堂也是没有的。 而且,根据小池子说的,他们没有足够的纸原料来造纸,每年造出的纸张数量不会很多,想赚大钱是不太可能的。粗略一估算,说不得抄造的纸张供应够族学后、就只够孙子们自用和抄书用了。而且直接供给族学,也省了他们去五十多里外的县城找买家的麻烦,毕竟四宝店有自己的造纸作坊,是不会按一刀纸20文的价格收他们的纸的。 如此,黎镖也是真的确定族长是为他们着想了的,族学收下两个学子也就是多两张书案的事,他们家却的确是赚到了。“哈哈,那当然是答应了!这样的好事不赶紧答应,恐怕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黎钦也哈哈笑着:“那好,我回去就给先生说好,你看大河和大湖两兄弟什么时候去族学?” “读书的事哪能拖拉,他们两明天就去!” 正事说完,黎钦又稍坐片刻、唠嗑了一些闲话,这才离去。 黎钦走后不久,去前山担黄泥砌墙的江、河、湖三兄弟就回来了,黎镖给他们说了这事后,黎江非常为两个弟弟高兴,黎河和黎湖两更是高兴得走路都蹦蹦哒哒的! 真是没想到,读书的事竟然这么快就妥当了。 黎池散学回来,听说了这事也很高兴,心里的石头是完全搁踏实了。又给明天就要正式上学的两个堂哥说了些上学的注意事项,比如上课时的坐姿和纪律、先生的脾气性格等。 晚上一家人都回来齐候,都好生高兴了一番。袁氏甚至亲自下厨给老伴儿和六个孙子每人煮了一个荷包蛋吃,以庆祝家中近来的好事连连。 待到中旬休沐时,黎池带上默写好的一本《论语》,和黎江、黎河和黎湖一起一行四兄弟,卯时初(早上五点),外面天还麻亮的时候就出发往县城去了。 县城距黎水村有五十多里远,沿途路况说不上坎坷崎岖,除去开始的两三里路有些起伏外、后面都平坦无比。可是路却是小路或说是林中小径,路两旁荒草萋萋、灌木藤蔓茂盛,时常有野畜出没、甚至还有人见到过老虎。 前两天黎池说了要去县城的事后,家里就一致决定让江、河、湖三个陪着他一起去。黎江顺便去了解下县城的纸张生意是怎么做的,黎河和黎湖都已经正式读书了,跟着去见见世面也好。 比黎池大不了几个月的黎海,平日就喜欢东窜西跳到处跑着玩,而兄弟们都已经有自己的事做了,就他还没个定性只知道疯玩,听说哥哥们和小池子要去县城,就撒泼打滚吵着也要一起去,最后被赵氏一顿大骂后抽了他一顿柴火条子,终于给制住了。 最小的黎溏倒是没闹着要跟去,只是在黎池出发去县城的前一晚,把过年收到的一文钱压岁钱交给了哥哥,“哥哥,你给我买麦芽糖回来,嗯,我、我可以给你分一小块。” 黎池揣着一本《论语》和一文钱,在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小路上前行,想着临走时揉着没睡醒的眼睛来送他、顺便叮嘱不要忘记给他买麦芽糖的弟弟,嘴角不自觉地就牵出一个微笑来。 一行兄弟四人,除黎江外其余三人都是第一次去县城,一路上都怀揣着期盼和兴奋,五十多里长的路只歇了四次脚,用了两个半时辰(五个小时)、在距正午还有半个多时辰的时候,到达了县城。 黎池这世还没一次走过这么长的路,后来小腿肚子都酸疼酸疼的了,想起下午回去的时候还有一遭,连脚踝都酸软起来。 黎池看着眼前的浯阳县县城,心中不无感慨:除了外围有一圈低矮黄泥城墙外,这县城竟跟他前世家乡未拆迁前的老县城相差无几。放眼看去一片低矮的黄泥蓬草房和木石砖瓦房,只在视线尽头的城中部分、间或有一两间稍高的二层木石砖瓦房,入城后,脚下踩的是夯实的泥土街道,能够想象下雨后泥泞不堪的场景。 黎河环顾四周后,脸上的兴奋就褪下许多,“这城里除了房屋挨得近、有些茶酒肆和杂货铺这类小铺外,看着和我们村里也没多大不同,而且,这味儿……” 浯阳县只是一个小县,它的县城当然不会像京城或江南的大城一样繁华,也不会专门凿挖地下排水渠或修建专门储蓄人畜粪便的池子,只在房前或屋后掏一条阳沟或阴沟用来排水,这些水有雨水也有生活污水、甚至是人畜粪水,这味儿……可以想象。 黎池放轻呼吸,尽量忽略萦绕在鼻间的味道,“浯阳县只是一个小县,看着朴素一些很正常,以后有机会去府城、省城、甚至京城,就能见到大城的繁华了。” 黎河和黎湖兄弟两闻言,双眼立即亮起来。科举考试,县试在县城、府试和院试在府城、乡试在行省治所即省城、会试和殿试在京城举行,若他们的科举之途顺畅,可不就能见识到府城、省城甚至京城的繁华了吗。 他们若是科举不顺畅,这一生都没多大可能走出浯阳县,更别说去府城、省城和京城看看,那些大城不仅仅是繁华的风景,还是他们的前程。 回去的路程耗时不短,走夜路不安全,他们要留足在返程上的时间,这样算下来下午未时末就要返程,他们在县城只能逛上两个时辰。 不过看这县城里也没什么好逛的,尤其鼻间还萦绕着一股味儿的时候。 兄弟四人兵分两路,黎河和黎湖去找几个杂货铺,购买奶奶袁氏、伯母和婶婶要求买的盐和针线。黎江和黎湖则直奔四宝店,黎江想问问纸张的生意,虽没多余纸张和四宝店做生意、了解一下心里也有个数,黎池则是去卖他默出的《论语》这本书的,再谈谈以后这类生意要怎么做。 约定若黎河与黎湖买好东西后时间还早,就去四宝店寻人,若不然就在城门口集合。 12.第 12 章 黎池在族学读书不但免束脩,还有一份定量笔墨纸砚的资助,因此他虽已经上了四年学,倒也没有因这事而额外花费银钱。 也是因此,黎江虽和他爹来过几次县城,家里也有正经读书的堂弟,却没往家里买过纸张,自然也就没去过四宝店、不知道它在哪。 兵分两路后,黎池和黎江是边走边问,才找到四宝店去的。 四宝店是县城里为数不多的几栋二层高楼之一,青砖黛瓦的木石建筑,有着岁月沉淀下来的韵致和书香气。 走进四宝店,打眼看过去,半遮半掩的竹帘后面,靠墙三排书架上摆满了书籍,堂中还摆着几个书画缸,缸中放着不多不少的卷轴,就如整个四宝店的布置一样——不多不少,既不显得拥挤也不感觉空旷,恰恰好的布置,刚刚好的雅致和书卷气。 黎池正欣赏着店中布置的时候,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迎了上来。 “公子,可有需要解疑之处?”四宝店在浯阳县店的掌柜姓徐,人称‘徐掌柜’的就是他了。 作为一店掌柜,只要有客人进店掌柜就能有所察觉。徐掌柜也不例外,黎池兄弟两一进店,他就察觉到了,而他之所以没叫店中书童、而是亲自去招呼,是因为好奇两个客人中较小的那一位的一身气度。 两人看着应该是兄弟,年纪大的哥哥并无甚特别。倒是较小那一位,虽未着绸缎而是身穿麻衣,他的步伐行走间却舒缓从容,整个人的形态间都透出淡然儒雅。这样的气度若出现在一个而立之年的读书人身上,则无可探究,可却出现在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少年身上。 少年的一张脸长得俊秀雅致,可却无法忽略他肉呼呼的两颊,看年龄和外貌都还是个小童,可却有着一身读书人的气度。徐掌柜想着反正现下手中无事,于是就亲自迎上前去招呼。 黎池听见有人招呼,转过头就看见正走上前来的掌柜模样的人,此人一身天青色长衫、脸盘微胖蓄着黑胡须,整个人既有商人的和气生财、又有读书人的温和儒雅。 “劳烦掌柜了,烦请看看这书如何,可收不收?”黎池拿出书递向徐掌柜。 徐掌柜接过书翻看起来,片刻后合上书,“字是好字,这一笔‘台阁体’写得非常好,我在浯阳县还没看到过写得这样好的。书也无字句错漏,只是装订稍有瑕疵。《论语》我们店里卖500文一本,可收书的话是没这个价的。” 黎池微微一笑,“掌柜过奖,我这字只勉强能看罢了,书也是在下自己尝试着装订的,只起个防止散页乱页的作用。只不知收这书的话多少钱一本?” “250文一本。”掌柜回答。 价格怎么会这样低?黎池一听掌柜说的价格,心中惊诧不已。除去纸、笔和墨的耗费,才得210文,和他原先想的400文相差甚远。 站在一旁的黎江闻言,惊讶地出口问道:“怎么收的价格这么低?”小池子有和他提过抄书挣钱的事,可现在他们出纸抄书和留押金拿纸回去抄书,价格竟然才相差60文。 徐掌柜对于黎江的询问并无异色,笑着答:“我们四宝店在很多府县都有,有着自己的造纸作坊和印刷作坊,店中售卖的如《论语》这样的官定科举用书都是统一印刷的,印刷的量大后成本均摊下来也会相应降低些,收书的价格自然也就跟着降了。一般在店中拿纸笔墨回去抄写,一本《论语》是150文笔墨费,你这书因是自己出的纸笔墨,补上40文后,你的字写得好、或许会有学童买回去做字帖临摹用,就再多给20文,刚好凑个整数。” 听完,黎池恍然大悟。他真是一叶障目,竟没去考虑这个时代已经有了成熟的印刷术。 四宝店既有自己的造纸作坊,又有印刷作坊,书籍的产销都可以一条龙解决,节省的成本可不止一点点。甚至抄一本《论语》能给150文的报酬,都感觉是在接济和交好读书人,否则《论语》这样销量大的书可以成百上千本的印刷,印刷成本再怎么都不会有150文。他先前所想的一本《论语》卖400文,是不可能的。 黎池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异想天开而羞恼得转身就走,而是心念一转,继续问道:“掌柜,那你们这儿可有售卖量不大、开版印刷不划算的书,这些书需要抄写吗?” “这样的书是有的,例如话本、诗词、杂文等,鄙店幸得笔者们踊跃投文,店里每月总要出几本这类的书。因无法预知书籍摆上架后的售卖情况,只能先手抄几本摆出去试卖一段时间,若卖得好才会开版印刷。我们店里一直都有这样的书需要手抄,每抄一本的笔墨费根据篇幅长短在200文到300文不等,公子可有兴趣?” 黎池并不准备抄话本这类的书。他抄书的初衷是为了拓展阅读面,或者巩固所学知识,若仅仅是为了赚钱而去抄写话本,那就本末倒置了。 抄写话本类的书并不能对他的科举之路有很大帮助,那他宁愿忍着穷专心精研科举书籍,等考出功名后挣的钱、比现在荒废科举去抄书挣的钱不知道要多多少。 “可还有其他类型的书需要手抄的?” 徐掌柜看面前这人通身的读书人气派,略一思忖,就想到这客人可能是和很多经济拮据的读书人一样,既想挣钱又不愿耽误科举。 “倒是还有一类,律法和史书。这类书不如科举书好卖,有时一年甚至两三年都卖不出去一本,幸得去年圣人新编纂印发了《资治通史》和《燕律》,官员们有圣人赏赐,富商和书香人家还是要自己买的。我们四宝店也印刷了一版卖过了,可偶尔也还有漏掉的客人要添置,两三个月就能卖出去一套。可开版印刷就不划算了,只好手抄。” 史书和律法,正是黎池计划扩展阅读面的书类中排在首两位的,是比四书五经更加理想的抄写内容,毕竟四书五经他早已记熟并能默写出来,再多默写几遍收效也不大,现在哪里比得上史书和律法对他的作用。 “掌柜,你看这样可好?我自出纸笔墨,等抄写完成后我拿书籍售价的八成。” 《论语》售价500文,售价八成即400文。黎池现在依旧准备拿售价的八成,和原先的计划一样,甚至因为史书和律法书的重要性,他还愿意降低分成。 徐掌柜两根手指捋着胡须。店里不出纸笔墨,得售价的两成,这就和寄卖差不多,只是还需要店里进行装订。 “公子的想法可行。这就和公子抄的书放在我们店里寄卖差不多,只是拿来店里寄卖的书画都是装裱好了的,公子手抄的两套书要想卖出去且不被查罚,必须要由四宝店进行统一装订,毕竟史书和律法书不同于其他书。装订费三两,这是要从售价里扣去的,《通史》对外售50两一套,售价只算47两,《燕律》售15两一套,同理售价算12两。公子你看可行?” “可行。在下黎水村人黎池,这位是我堂哥黎江,今日身上没带足够的银钱用以质押,改日我这堂哥会带着押金过来取样书,待我抄好后还是由他送来。”四宝店定既然有专门装订书册的人员,装订费用也就要不了三两。可他若自己找人装订好再拿来,麻烦不说、外面的要价也不一定比三两银子低,而且自己装订的就相当于盗版,卖不出去不说或许还会被官府查罚,所以也就没必要再纠结这三两的装订费了。 听黎池说完,徐掌柜笑容大增,拱手道:“原来是黎侍郎的族人,幸会幸会,免贵姓徐。既然这样,黎公子就不用付双倍押金,只按照售价付就好。我这就写个便契,权作凭证,也好让黎公子放心抄写,免去担忧抄好后、我们却翻脸不认账的情况。” “徐掌柜,幸会幸会。徐掌柜做事周到,有坦荡君子之风。”黎池回了一个拱手礼。 徐掌柜喊过来店中的一个书童,吩咐他去准备纸笔,然后移步到一张书案前,提笔很快写好一份便契交给黎池。这便契就跟借条一样,不像田契和宅契这类契书需要到官府去备案并记录到户籍黄册上,只需在上面写明二人的交易内容就好,以后拿出来对质也是有效用的。 便契写好后,三人顺便就围着书案坐下,又客气地交谈了一小会儿,随便谈两句店中的某本书,再说两句有关这书的轶事,还谈了两句黎江想知道的纸张生意,纯粹是交际场上无话可说时随意找的话题,并无多少实际内容。 黎池今世还是第一次感觉像是又回到了交流会、餐会上的交际场,交际场的应对技巧许久不用有些生疏了,不过聊下来也还顺畅没有尴尬冷场。 “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今天还要赶回村去,也该说告辞了。”黎池说完站起身,拱手道。“告辞。” 徐掌柜觉得和黎池聊得还算开心,对面的人完全不像一个十岁的小少年,而像是一个同龄人。这种感觉少见,可他还有些事要做,这感觉还不至于让他抛下事务挽留他再聊一会儿。“那我也就不再挽留,以免黎公子回去太晚令尊令堂担心。” 徐掌柜将黎池送到门口,拱手作别,“黎公子慢走。” 黎池拱手回礼,“告辞,来日再叙。” 黎江也跟着微微弯腰,以作道别。 很凑巧,黎池和黎江从四宝店出来没走多远,就迎面遇见了正准备去找他们的黎河和黎湖,于是又一起往城门走去。 路上凑巧碰见了走街串巷的卖糖人,黎池拿出小溏子托付给他的一文钱压岁钱,买了一小纸包麦芽糖揣在怀里。带来的那本《论语》并没有以250文的价钱卖给四宝店,不太划算,黎池准备揣回去交到族学里去,新升入童生班的几个学生还没有书。 13.第 13 章 动身回去的时间比预计要早半个时辰,兄弟四人一路上可以比早上来时走得稍微慢一些,边走还能边说说话。 说到黎池抄书的事,没在场的黎河和黎湖两人听后,情绪也跟着跌宕了一回。 黎河算了一笔账,“一套《资治通史》售价按四十七两算,抄一本得八成也就是37两6钱银子,除去笔墨和纸张,至少能得30两,同理抄好一套《燕律》至少能得8两。都抄好了就能得差不多40两,这可差点就是我们家两年的田地进账了啊!” 黎池接过话来,“一套《通史》共290卷,约300万字,即使每天抄一卷即约1万字,也要抄近十个月,这怕要到明年入夏才能抄完。《燕律》共三十卷,假使也每天抄写一卷,只需一个月就能完成,所以我预备先抄写《燕律》。也就是说,没有40多两,只有8两。” 黎湖激动地接过话去,“每个月8两啊,一年就是96两啊!算一算,抄写《燕律》比抄写《通史》划算,前者一个月才能得3两,后者一个月却能得8两,我也想去抄《燕律》了!” 黎河也激动地附和,“只要我抄三个月的《燕律》,就能得到相当于家中一整年的田地收入了,我也要抄!” 重生后几乎还未黑过脸的黎池,闻言脸沉了下来仿佛寒霜加面,声音也冷了,“你们两个是抄不了《燕律》的,字写得像鸡爪子刨的,即使你们抄三个月也抄不出三本来,你们还是安心读书练字吧,别三心二意地想一出是一出,要想挣钱等考出功名了还会比现在少赚不成?” 黎河和黎湖走在黎池后面,还没看见自家堂弟已经黑下来的脸,可光听声音也感觉得出弟弟生气了,于是非常乖巧(识时务)地承认错误。 黎河:“是是,小池子说的对,等我们的字练好后,再在不耽搁读书的情况下抽空帮忙抄书,我们再来一起承担养家的重任。” 黎湖:“是啊是啊,不好总叫小池子你一个人操心家里的事,我们也想分担一些。当然!是、是、要等练好字、读好书之后,再挣钱分担。” 黎池:……怂得一匹。“我抄书也不完全是为了挣钱,而是为了能够顺便看到更多的书。就像这次《通史》和《燕律》,我会先抄《燕律》,因为它押金较之低些、赚得更多来钱也更快,可等我抄够付《通史》的50两押金后,还是会去抄《通史》,哪怕它没那么赚钱。” “因为我想知道当今的律法、以前的历史,科举虽不考史和律法,可这两样却非常有用。知史明法,我觉得这应该是一个读书人甚至是普通人的最基本要求。到时我抄书时,你们也可以趁机翻阅一番,这对我们以后科举甚至是过日子都很有用。” 虽然黎池年纪小是弟弟,可直到前不久黎河和黎湖两人都还在他手下学习,笑闹时还称呼他‘小池子先生’,这让两人对黎池有种天然的敬畏。“好好,到时我一定仔细翻阅。“”我也是,我也要学习小池子你的学习态度!” 黎池笑笑,脚步未停继续往前走。他并不指望他们自此之后就转变学习态度,毕竟他们是真正十二三岁的少年,玩性未消,需要时不时地提醒,然后才能逐渐养成良好的学习态度和习惯。 黎池兄弟四人经过两个半时辰的步行,终于在天黑前走到了家。 四人吃着家里留给他们的晚饭,一边回答家里人对他们县城一行见闻的问题。 黎池事无巨细地把自己与徐掌柜的交谈复述一遍,还加上了一些当时他自己的想法,围观众人都听得津津有味的。说完又把便契拿出来,递给众人传阅完毕,最后交给他娘苏氏帮忙收好。 黎河和黎湖也将他们如何货比三家、买到家里人让买的针头线脑的事,仔细说来,家里人对他们有褒有贬,还传授了一些诀窍。 黎池前世小学是在大山里的村小上的,每天翻山越岭走二十来里路,一天一个来回也有此次去县城的单边路程一样长了。可今天还是他这世以来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大约10个小时、来回一百来里路,他现在还是一个虚十岁的男童,即使心理坚韧没在半路上喊累,身体也诚实地给出了反应——腿肚子疼、脚疼。 睡前洗漱时,苏氏看到儿子脚底的水泡,就去篱笆墙上掰下来一根野花椒刺,给他把脚底没破的水泡小心挑开,已经破了的就仔细洗干净,最后又给他按揉了一会腿肚子以缓解酸疼。 收拾干净后,黎池进屋倒床就睡,一直睡得第二天上学都差点起晚,脚底的水泡被处理过后过了一夜好转不少,只是穿上鞋子走路时还有些刺疼刺痒。 过了两天,黎江揣着十五两银子——那是家中大半的存款,同他爹黎桥一起去县城,交了押金带回了《燕律》的样书。 样书拿回来的第二天,黎池就选了家中造得纸张中较好的,在他的书案上摆开架势开始抄写。 那一套书可是用家中大半存款换来的,是这个家中最值钱的东西了,黎池连洗笔和喝水都不敢在自己的房里,生怕弄湿书册。 家里的其他人也一样,轻易不往黎池房里去、即使找他有事都只在墙外的窗户下喊两声。以前经常粘着哥哥的黎溏也被全家人一起看住了,在书抄完前愣是没让他进过他哥哥的房间。 毛笔虽是软笔,和黎池前世用的钢笔和签字笔等硬笔不同,可写字是‘唯手熟尔’的事,只要用熟了写字速度自然也就上去了,从他散学后到吃晚饭前的这段时间,他能够勉强抄写出一万字。更别说,他连晚饭后都还点灯再抄写一会儿,抄完一套30卷的《燕律》,最后并没有花到一个月。 只二十三天后,黎江就和他爹黎桥一起,带着抄好的书,到县城的四宝店换回来9两6钱银子(售价15两减去3两装订费,即售价12两的八成)。 黎池继续抄写,又抄好五本《燕律》送去县城后,徐掌柜让黎江带话说《燕律》可暂缓抄写。到此时他一共抄写可六本《燕律》,以他的记忆力已经记住了《燕律》的内容、甚至可以一字不漏地默写出来。 把《燕律》的样书交还后,也就拿回了那15两押金,这个时候已经来到年底,黎池抄书总共挣了57两6钱银子。 黎家祭祖的规矩是十四成丁以上的男性族人参加,黎池才十岁就没去祭祖。等大堂哥黎江祭祖回来后,给他讲了祭完祖从祠堂出来时,他爷爷、他大伯二伯和他爹的嘚瑟样,语气昂扬地逢人就炫耀。 “我们家小池子年前三四个月的时间,抄书挣了近六十两银子,我们家两年的田地收入全换成了银子都没那么多!唉呀,我原先还担心即使有族里资助、都凑不出他读书赶考的银钱,现在啊,我可不担心了!” 黎池听后倒没觉被夸得不好意思,反而坦然地跟着笑了一场。 走亲访友年过完后,黎池再次和黎江、黎河和黎湖一起,带上从抄《燕律》挣的钱中拿的五十两银子,去四宝店交上押金,拿回了《资治通史》的样书。 一套《通史》共290卷,最后还是找徐掌柜借了两个书篓才背回来的。 而一开年,黎池进入秀才班就已满一年,再有两年他就要从秀才班毕业了。他并不准备像几乎所有秀才班同窗那样留级,他准备像先生那样真正意义上地从秀才班毕业——考取秀才功名,而且是一次性地考取成功。 为此,黎池觉得可以开始准备了。他保持着在课堂上认真听讲、在学堂里就解决掉疑问的习惯。除此之外,在询问过先生并得到建议后,他每天散学后固定要写一篇策问、做一首诗或赋。 因为黎池散学后还要抽出时间备考,他花了十一个月即将近一年的时间,才把一套《资治通史》抄完。 这套书显然不可能像《燕律》那样,抄写六遍最后都抄得能够默写出来了,他在抄完一遍《通史》后,又花了约二十天的时间,有选择性地精读了一遍。 托他的好记性的福,他将有代表性、有借鉴作用的精读过的几段历史记了个大概。并在写策问时尝试着活用进去,得了先生一句:‘你能在引经据典之外,又加入用史,圣贤之言外,又有历史为鉴。不错!’。 在又一个年底到来、距过年只十来天时,黎桥和黎棋陪着黎池一起,将《资治通史》的样书和黎池手抄的一起背上,去到县城的四宝店换回来五十两的押金,以及拿到了除去装订费后、47两售价的八成即37两6钱银的报酬。 抄写《通史》的37两6钱报酬,再加上抄写《燕律》所得的57两6钱,黎池抄书的这一年多以来,总共挣了95两2钱银子。除去笔墨纸砚的大约消耗,最后赚了约70多两银子。 他赶考童生试的费用,是挣得足足的了。 年坎儿一迈过去,距离黎池科举下场的时间就又短了一年。 黎池出生于贞文三年的二月初三,一年后即贞文十五年二月初三――文曲星诞辰日那天县试开考,而那一天也刚好是他满虚十三岁的生日。 14.第 14 章 年关一过,黎池下场考童生试的时间就在一年后了,也就是下一个开年后的事情。 黎池不再继续抄书,将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了科举上。 专研、精研科考内容,即使四书五经及其译文都是统一的官定版本,黎池在再三精研几遍后,又还是将族学里和村里所有私刻的版本都精研了一遍,力求在官定版本的思想框架里加入自己的理解,又与《通史》中的思想相互印证,以求达到融会贯通。 每天一篇策问、一首诗或赋的习惯也在继续坚持,等到年底的时候,黎池几乎已经将四书五经中稍有些深意、可能会以策问形式出题的句段都写了一遍,各种类型和主题的诗几乎都已涉及到。 坚持练习到现在,不说下笔如有神,但真的是写得手熟了,即使一心二用也能想出固定的写作套路。 过年前,族学先生黎槿把黎池叫了过去。因为火候已到、今年可以下场一试的学生就他一个,就单独给他做了针对童生试的讲解。然后就让他年后就不用再去族学了,就在家备考,有不懂的再去问他。 在先生的讲解中: 童生试包括县试、府试和院试,三场考试都考三场:帖经、墨义和策问。不过在院试的第二场覆试上有时会加考一场诗赋。县府院三场考试的考试内容都是四书五经,题型也大都是帖经、墨义和策问三种,只在难度上会依次递增,以实现选拔人才的目的。 帖经,即将四书五经上的某句或某段贴住几个字或几句,要求应试者将贴住的字或句填写出来,类似于前世语文试卷中的原文填空题。 墨义,即选取四书五经中的句子,考生需对句子进行译释并稍加引申,相当于前世政治试卷简答题里的句子理解题。 策问,是帖经和墨义融合后的更高层次的考试方法,答题方法需结合前世的论述题和写作题中的议论文。给出一句从四书五经中截出的语句,既要求考生先对语句上下文及相关语句进行帖经(默写),又要求考生再对语句进行墨义(译释),最后还要求考生写出自己的理解(‘为什么’、‘怎么办’、‘意义/影响/重要性’等)。 诗赋,又称‘帖诗’,给定主题或限定韵脚,进行赋诗。上任圣人燕太/祖在位时每科院试都加考了诗赋场,可自从现在这位圣人继位十八年以来的十二次院试中,只有三次加考过诗赋场。至于明年即贞文十九年的院试,有无诗赋场还不确定。 关于童生试的三场考试,黎池盘点了一下,觉得还是有些把握的。 帖经和墨义,以黎池已经将四书五经及其注文倒背如流的记忆力,他不怎么担心。但是敢下场一试的学子,大部分都是将官定四书五经、及其注文版本都翻来覆去地读过的,这两科较难拉开差距。 真正能确定高下、裁决去选的是策问。而事实上,做策问的套路,和黎池前世做《申论》题的很接近。黎池前世是国考公务员上岸的,后来又经过了几次公务员的遴选,因此市面上的各个版本的《申论》题,在国考和几次遴选后他几乎都做过了。而且他经过的部门不少、写过的材料报告自然也不少,策问题的套路他再熟练不过了。 大方向上的套路一致,剩下的就是文言文行文习惯、用词避讳等细枝末节,而这些小节也早在这几年的学习中就已克服掌握了。 算下来,黎池每天一篇策问、练了将近两年的时间,引经据典外加用史,都是已经写熟练了的。因此策问这场他有些把握,希望在确保帖经和墨义不失的情况下,靠这一场达到一举考中秀才的‘毕业目标’。 最后是可能考、也可能不考的诗赋。经过两年死记硬背诗赋的意象,如飞花、芳草、落叶等等,再每天用这些意象拼凑出一首诗或赋来,如今也能在规定时间内写出一首诗来了。虽然匠气十足,可勉强能应付得过去。而且,看当今圣人对诗赋的态度,不像会是似前世的唐朝那样‘以诗取才’的样子。 一番盘点下来,黎池也建立起了对童生试的信心。这也是他前世每逢大考时必做的事,盘点自己的备考情况和优势,在心里建立起对考试的信心,阻止自己胡思乱想并降低紧张情绪。 贞文十五年二月,县试作为科举试的开端,在二月初三文曲星诞辰日这天开考,由知县主持。 在开考前一天,黎池在他爹黎棋和大堂哥黎江的陪同下,提前赶到了县城。 他们虽提前赶来了,却还是晚了一步,有些考生都是提前四五天就已经到达县城。等黎池他们到时,小小的一个县城里感觉像全都是赶考和陪考的人,客栈、酒栈等但凡能住人的都已经客满。 黎棋从一间客栈里出来,面带焦急和懊恼,“唉,又是客满。这都是最后一间客栈了,这时间怕是未时都已不止,再有两三个时辰天就黑了,我们却还没找到晚上住的地方,今天又走了这么远的路,小池子需要洗漱后早早歇息才好,明早还要早起去县衙考试呢……” 黎江也紧皱眉头,“我们应该再早来两三天的,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忙乱,还不知道今晚歇在哪里,若是平日里我们还可以去城隍庙凑合一晚,可今天却是不行的。” “城隍庙里虽然能遮风避雨,可这二月天里的夜晚霜寒露重,一个不小心把小池子冻出个好歹来怎么是好?唉,明明你抄书挣的钱已经足够赶考用了,哪还用省这一天两天的花费。”黎棋此刻真是又悔又急。 两年的时间,黎池已经长成了一个十二三岁的翩翩少年郎,即使面对开考前一晚要露宿城隍庙的情况,脸上都带着温润浅笑,依旧不急不慌的,“爹、江哥哥,不用急,我们再去找找看,或许还有其他漏下的客栈也不一定呢,我觉得还好不怎么累。” 黎池的心里也是懊悔失算了。先生考县试都是太上圣人(太上皇)在位时的事了,那时候天下初定,参考的学子并不多,县城里完全住得下。竟没想到现在会出现赶考学子太多、而无处可住的情况,而他竟也没去近几年下过场的族学同窗那里取取经。 他上学后就忙于想法挣钱、学习和抄书,没分出心去经营同窗之情,若不然平日相处时同窗们顺嘴一说,他们现在也不会杵在大街上。就连第一天上学时的同桌小炎侄儿,也在后来两人拉开学习进度、一人升班一人留级后就淡了下去。这点需要引以为诫,毕竟多个朋友多条路。 此时黎棋三人站在路上――尤其之中还有个温润翩翩的俊秀少年郎黎池,吸引住了不少过路人的目光。 三人正在苦恼下一步要往哪走、要去哪找住处的时候,一个热情高昂的声音响起。 “老乡可是带着公子来赶考的?今晚可是没住处可去?” 黎棋转过身,搭话的是一个面相大方、脸上带笑、身姿丰腴的四十来岁妇女,“是啊,来晚了,客栈都已客满,正愁着要去哪个方向找住处呢。” “哎嗨!明儿辰时一到学子就要开始核检入场,现在这个时候还没找着住处的确是愁死了。我们也真是有缘,我从妯娌那儿唠嗑一出来就碰见你们三儿,又一看小公子就觉得定是能高中的,就想行个善行、请你们去我家住一晚静候明日开考,你们看如何?” 黎池对大妈夸他‘一看就能高中’的话回以颔首微笑。笑得微眯的眼遮掩住了眼底的打量,面盘和善、身宽体胖、言谈大方,观其穿着虽也是麻布制衣,却是染色明艳的细麻布、比他现在身上穿的麻布更加精细,感觉是个热情爽朗、乐善好施以及家境小富的妇女。 黎棋一听,顿时惊喜不已!“大姐,当真?大姐你家可住得下我们三人?” “当真!严大姐我不能眼看着开考在即,小公子却还要跟着你们到处奔走、今晚连个歇脚的地儿都没着落。我夫家姓严,都唤我严大姐,家就住在县衙以东半刻钟脚程的东衙坊,家里的两间客房正空着呢,你们去住刚刚好。” “严大姐,那真是太谢谢了!我们是离县五十多里外黎水村的人,我是三房的三儿子,严大姐唤我黎三就好。我们族学先生考秀才已经是太上圣人在位时候的事了,叮嘱我儿时就忘了要提前几天赶到,我们今早才出门,可不就找不着客栈住了。幸得严大姐心善,收留我们住一晚,若不然今晚找不着住的地儿、耽搁了我儿明天的考试,我这个做父亲的可要愧疚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黎池暗赞他爹的警惕和精明。黎水村黎家在浯阳县还算有名,虽然京中的‘四爷爷’已是五服之外、户籍黄册上的住址都不在黎水村了,可黎水村黎家却也是正三品侍郎承认了的族人,只因有侍郎购置的一百亩学田。 县里的官吏和富人都是知道的,虽因为和京中那位的亲戚关系隔得远且也不多亲厚,那些人不需多敬着他们、却也不敢欺他们。他爹点名自己是黎水村人,在互通来历的礼节下,也有震慑严大姐的深意,若她心怀鬼胎则必会有所忌惮。 而即使严大姐不知道黎水村黎家,在他爹提到‘族学’二字时,也会意识到他们不是好欺负的无宗无族之人,而且一般的宗族还不会有族学。且话中还提到了他的先生是名秀才,秀才见知县不跪,要是秀才的学生出了什么事、那是可以很快就找到知县的。 他爹的这一番交待来历的话说得很有水平,若严大姐心无鬼胎,就显得他爹礼貌亲和,若她心怀鬼胎,也起到了震慑警告的作用。 黎池心念电转间,神色无异,面上满是感激之情。 “嗨,为人父母的心大多如此,总怕亏着了他们,严大姐我也感同身受啊。也不说住一晚,就多住几晚住到县试放榜后再说就是,那些赶考的学子必然也是要住到那时候去的,也不会有房空出来,你们就安心住着吧。” “这真是不知如何感谢严大姐了!”黎棋感激不已地谢道。“既然严大姐这样说,那就厚颜麻烦了,只是却不用住到县试放榜,只麻烦到三天县试考完就好。” 也不知严大姐是听出了话中的深意、依旧行个善行,还是没听出、仅因热情好客而邀请他们由住一晚到让他们住到县试放榜那天的,不管怎样看着不像是个歹人。 “多谢严伯母。”黎池上前一步,微笑着拱手行礼道谢。 严大姐看着面前温润翩翩的俊秀少年学子,连忙上前扶直行礼的黎池,笑得眼睛眯眯的,“唉哟,举手之劳,可受不得小公子的大礼。” 黎棋看着有礼有度的儿子,心中很是欣慰满意,“应该的、应该的!严大姐可是帮了我们大忙。” “嗨,我们也别在这大路上谢来谢去的了,还是快随我走吧,从这走到我家也就一刻钟左右的时间,早点到也很好让小公子早些歇息养养精神。”严大姐笑着边说边在前面带路。 果然,一行人走了一刻钟的时间,就到了东衙坊地界。 黎池抬头看了一眼坊门上写着的‘东衙坊’三字,心想这坊名该是来自‘县衙以东’的地理位置。 进入坊中,严大姐在前面领着路,一边走一边和黎棋说话,不时又和两旁相识的人家打招呼,遇到相熟的人还会多说两句,看得出来她在坊中的人缘很好。 又走了片刻,在一处立着石狮子的门前停了下来。严大姐上前轻扣铜环叫门,“开门,开门,我回来了。” 喊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开门。“娘亲,你回来了!” 15.第 15 章 来开门的是一个豆蔻之年的十三四岁少女,面容姣好、身姿窈窕,铛环叮咚、灵动非常,好一个娇俏美好的灵动豆蔻少女。 严大姐见是女儿来开门,想到自己身后还跟着人,就转头一看:黎三正温和地笑着、面无异色,他的两个子侄似是正在谈论着什么、并没有注意到来开门的女儿。 严大姐回头,问来开门的女儿:“怎么这么久才开门?还是你来的?” 少女好奇地偏头瞧了一眼门外的人,声音活泼地回答:“哥哥刚刚出门会同窗去了,我在后院听不清扣门声,这才来晚了。”对于自己娘亲怪她开门来晚的指责,她可不认,全是因为自己待在后院听不清前面的声音。 “你哥哥也是,每天每天地出门会友,也不知道下次县试能不能下场试试。”严大姐想起身后的人,“算了算了,你赶紧进去、让张婶儿烧一锅热水来,家里来客人了,晚饭也要开始准备着。” “是,娘亲,女儿这就去。”少女答应下来,临走时眼角余光瞄了一眼那道温润翩翩的身影,只是那道身影正在和他兄长说话,似是没注意到她。 待女儿进去之后,严大姐才完全地推开大门,请黎棋他们进去,“黎三哥,来,快快请进。” 黎池终于和大堂哥说完话,跟在后面进了门。 严家房屋是栋两进院,却又不是传统内院外院的两进院。外院更像是一个四合院,在正对大门的正厅旁边开了一个角门,想必角门深处就是内院,内院布局如何不得而知。外院北边是正房、南边是倒座房、东西两侧大概是客房和书房。 严大姐将黎棋三人往东侧的屋子引去,“东边这两间屋子平常就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有亲朋好友来家里时就歇在这里,屋子只有两间,还要委屈你们挤挤了。” “嗨,哪里的话!严大姐待客实在太周到,我只不过是种田为生的泥腿子,哪里会还讲究那么多,委屈更是无从说起。” “我们家也不是那些讲究的富贵人家,也就不说那许多有的没的了。”严大姐开门将三人带进客房。 “那黎三哥你们先歇歇脚,待会儿张婶儿就提热水过来,到时你们洗漱好了我们就用晚饭,之后再就早些歇息养神,让小公子明日能神清气爽地去县衙应考。” 黎棋连连道谢,“劳烦了,劳烦了。” 严大姐又一一指明了常用东西的摆放位置后,就转身准备离开,“那你们歇息歇息,我先走了。” “唉,好,劳烦了。”“叨扰府上了。” 严大姐离开后,黎池环顾屋子,布置简朴大方、干净利落,没有书香人家的风雅韵致,也没有富贵人家的奢华堂皇,严家应该就是一般的小富人家。 “这严大姐真是热情好客。”黎江感叹道,“唉,刚刚开门的女子…这家女儿,我只来得及看一眼,就被小池子拉着说尝试找其他纸原料的事,不过只一眼就知道这家女儿很是……” “江哥哥孟浪了。”黎池打断黎江的话。看大堂哥一脸少年慕艾的样子,他觉得有些话要说得重一些才行。 “看严伯母刚才的样子和这严家的房屋,就能知道他家是有些讲究的人家。这里不比在村里都是亲里亲戚的、不必苛守男女之别的规矩,所以江哥哥还是要注意些的好。 爹已经是儿子都有十多岁的人了,以长辈身份处之也就没什么避忌,可我们还是要避讳着些的,我先前拉着你说话就是避免冲撞了别人。严伯母好心接待帮助我们,若坏了她家女儿名声,那我们就成了那忘恩负义之辈了。” 黎棋点点头,看向黎江,“大江,小池子说的很对,县城里的人家不比村里的自家族人,我们还要在这住三天,你可记得要谨慎守礼。别人好心帮我们,可不能让人家觉得我们粗鲁无礼。” 一直以来,黎池的话,黎江都是听的,一想刚才的确是自己孟浪了,他竟还大剌剌地准备说这家女儿‘很是娇美灵动’,这样在背后谈论一个闺中少女的确粗鲁无礼。虽然在场的只他们三人,可若不认识到要谨慎守礼,难保以后不会在外人面前也这样谈论。 黎江这样被父子两个、算得上是疾言厉色地一顿说教,心中那抹因见到美丽少女而起的悸动都被打散了,只想着反省自己的错误,“是我孟浪了,三叔和小池子你们说得对,以后我一定注意规矩。” 两刻钟过后,仆妇张婶儿提来几桶兑好的水温适宜得热水,倒进床尾处用屏风遮挡住的浴桶里。 黎棋和黎江都说这二月天里,一路上又没怎么出汗,就不沐浴了。 谢过张婶儿后,黎池脱去衣裳,坐进浴桶里好好地泡了一会儿。 出浴后,黎池找了一身干净衣服换上,此时感觉浑身的疲乏都消去了大半,晚上再睡上一觉,明早应该就能神清气爽地去赶赴县试。 半个时辰后,这家的男主人归家了。 又稍过片刻,主人家严诚——一个和黎棋差不多年岁的面容严肃的男人,来请黎棋他们去正厅用饭。 一番相互认识后,三人就跟着去了正厅吃饭。 严大姐和她女儿没在席上,她们口中出去会友/会同窗的严家儿子也还没回来,于是饭桌上就他们四个人。 严诚虽看着面容严肃,却并不是面瘫高冷的人,席间交谈也能找着不少的话题。从田间地头的农事庄稼,到科举读书的四书五经,都知道一些也都能聊得起来,因此一顿晚饭吃得是严肃而活泼。 吃完饭又移步一旁喝了杯茶、聊了会儿天之后,就散了。 黎池送走送他们回房的主人家后,就躺到床上准备入睡。 可能是他平时不喝茶、今晚却灌了一杯醒神的苦茶的缘故,又或许是终于想起来考前紧张这回事,他失眠了。 最后他愣是将四书五经都过了一遍后才迷糊睡着,不过估摸睡着的时辰,应该能睡够四个时辰即八个小时——这是每天标准的睡眠时长,应该不会影响考试的。 第二天卯时两刻(早上五点半),黎池准时睁开眼。 黎池一件一件地将今天赴考要穿的衣服使劲抖开,再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夹进去什么东西,这才穿上身。又将袜子翻过来检查一遍、鞋子里也伸手进去仔细摸了摸,之后才穿到脚上。 黎池穿好了衣裳鞋袜、梳好了头发,打开门深吸一口清冽的清晨空气。 嗯,感觉今天依旧会是一个晴天,不会太冷。 辰时一到,县试就要开始核检入场,因此,黎池在主人家严诚的领路和黎棋与黎江的陪同下,卯时四刻(早上六点)就出门往县衙走去。 黎池他们到达目的地时,天刚蒙蒙亮,都还看不清别人的脸上五官,而县衙外的大街上影影幢幢的,已经有一二十个学子和送考的人等在这里了。 辰时一到,县衙大门准时开启。 门内走出来一群人,身着武官服应是县尉的官员走在前,指挥着身后数名衙役维持秩序,开始核检。 在大门开启之前队伍就已经排好,黎池到的不算晚、得以排在队伍的前端,排在他前面的二十几个考生很顺利地进入核检,再有几个就轮到他了。 “爹,江哥哥,我就要进去了,你们回去吧。”严诚将他们领过来之后就有事忙去了,只他爹和大堂哥一直陪在一旁等着。 “你自进去就是,待你进去了我们再走。”黎棋拍拍儿子的肩膀,“小池子,不要思虑过多,这次不成还有下次呢。” 黎江才十七岁不到,相比黎棋的豁达,有着更多的年轻人的锐气,“小池子,你一定行的,你若都考不中,在场大多学子怕是都考不中了。” 黎池粲然一笑,“我尽力。”虽他一惯都是没有把握考中就不下场的习惯,可还是不及大堂哥对他有信心。 排在黎池后面的一位学子听到黎江他们如此大言不惭,竟放言若他都不中就没人能中,一脸怪异地看着黎池,“那得祝愿兄台一定高中啊,不然我等不就只能名落孙山了?” 闻言,黎池回头一看,二十多岁的年纪,可担不起他‘兄台’的称呼。“刚才在下兄长所说只是戏言而已,戏言而已。” 此时喊名的衙役已经在喊‘下一位’了,黎池没再多说,赶忙提着自己的书篮快步上前,“久等,久等。” 进入县衙大门右行几步,来到一间小屋。 屋里空旷无物,只在上位放置了一把椅子,上面坐着一位身穿文官服应还是县丞的官员,其左右站着两个衙役和一个文书。 其中一个衙役伸手,“书篮拿过来核检。” 黎池递过书篮,书篮里除笔墨砚外,还装有他的报考文书和他家的户籍黄册——相当于前世的户口簿,以及结保文书——上面有四名村子里的人和一名秀才的签字画押。 秀才分癝生、增生和附生,只有癝生才能保举童子应试,恰好的是族学先生就是癝生,因此黎池很容易就找了黎水村的四位族老和先生签下结保文书。 让考生所在村子/厢坊里的人结保,很能预防考生作弊。因为一旦考生作弊被查到后,保举的村庄/厢坊里的人(多是聚居的族人)也要受到惩处,那这学子就无颜面见家乡父老了。 在这个交通不便、出门要路引、宗族多聚居的年代,一旦村里或宗族里待不下去了,那这人几乎就成了无根之萍,连隐居山林都不能——因为山中多猛兽,除了成为黑户乞丐或强盗贼人外,再不会有其他生路。 黎池心中感慨时,又一个衙役上前:“脱衣核检。” “好。”黎池温文和煦地一笑,依言一件一件将衣服脱下来、递给一旁的衙役检查,最后身上只剩下贴身的亵衣亵裤。 核检书篮的衙役将报考文书、黄册和结保文书递给上座的官员,“县丞,县外五十里处黎水村考生黎池,带书篮一个,笔墨砚一套,文书齐备无误,未带食水,核检后未见夹带异物。” 核检衣物的衙役留下黎池自己在一旁穿衣服,也上前回道:“县丞,考生上穿五件麻布长袍单衣、下穿两条麻布长裤,核检后未见夹层、未见异物。” 站在一旁的文书奋笔疾书,将两个衙役所说一一记录在案。 上座的县丞看了一眼正在系外穿长衫腰带的黎池,答了句:“善,上前签字画押后,就去礼房入座吧。” 黎池穿好衣服,上前接过文书递过来的核检记录,签字画押。 签字画押后,又理了理衣袍袖口,就朝上座的县丞拱手行礼,“学生告退。” 黎池接过衙役手中的书篮,退行几步后才转身出门。 在下一个考生进来前,县丞心里还想着退出去的黎池:‘情态温和大方、不畏缩不谄媚,进退有礼、举止有度,长得温润俊秀看着很有读书人的样子,只是……为何未带食水?’ 16.第 16 章 黎池为何未带食水? 一是他们本就借住在别人家,不好再麻烦主人家备干粮;二是今天的这一场帖经,他应该不会要考到日入时分才交卷,不会多饿。 所谓礼房,就是在县衙里东边的一块空地上起的三溜格子号房。一溜过去有背对背两排号房,号房小如格子,还没有前世的街边小报亭那样大,肥胖的人在里面或许都转不过身来。 黎池进来的还算早,于是就找了一间头上瓦片完好的还算干净的号房坐下。号房三面围墙、正面大敞,里面摆着一张书案一张条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东西。 他刚刚转着挑号房的时候,发现有那么二三十个号房里的书案和条凳和其他的不一样,高的高、矮的矮,有的还缺个角、有个洞,一看就是东拼西凑来的。 那两个条凳和书案一样高的号房,里面的考生坐着怕是就不好作答了。还有那两张有洞的书案,在上面作答时要分心注意避开,不然陡然字迹不同、或太过用力戳穿了考卷都是麻烦,要想不被判作弊势必要重新写。 黎池仔细检查过号房确定没有问题后,就安心坐下,再将书篮里的笔墨砚取出来摆放好,然后安静地坐等开考。 才刚坐好呢,刚才排在他后面的那位考生就在他对面的号房里坐下了。 为防作弊,两溜号房中间隔着三丈远,十米外的两人的目光碰巧对上了。黎池一个微笑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考生进入考场,找到号房坐下。 辰时末,考生全部入场完毕。 县尉和县丞带着衙役开始巡场,又在两溜号房间的三丈空地的两头,分别留下一名佩棍衙役。 黎池估摸着即将开考了,于是准备开始磨墨。 然后,黎池拿着墨锭的手就那样悬在砚台上空,僵住了…… 未带食水。 不仅是没带喝的水,也没带磨墨的水。 黎池摇头苦笑,没有带磨墨的水,就跟带了生肉却没带火一样。 此时,县丞和县尉两人恰好巡到了黎池的号房前,看着摇头苦笑的考生有些疑惑。 黎池想着试试古代科举的考官、是不是有前世高考考官那样温和周到。 于是他一脸惭愧不已地站起身,然后拱手弯腰行礼——腰弯下去能有九十度、算个大礼了,“县丞大人,县尉大人,学生惭愧万分,竟忘记带磨墨的清水了,不知可否赐学生一碗清水?” 要是面前这两位大人为避嫌、以免众人非议,拒绝给他一碗清水,那他就只能等明年再下场了。 本朝童生试中县试和府试每年举行一次、院试三年举行两次,刚好今年逢院试科试之年,若这次二月的县试、四月的府试都顺利通过,那八月的院试也过了的话,他就是秀才了。若是等到明年再来参加县试,即使县试和府试都过了,也还要等到后年的岁试之年才能考秀才,这中间就白白耽搁了两年的时间。 县丞和县尉两人对视一眼,又沉默片刻,最后还是县丞开口道:“可以赐你一碗清水。但你以后要切记深惟重虑,不可粗心大意。” “学生谨记大人教诲。”黎池再行一礼,以表达内心对县丞和县尉的谢意。 他这种情况,考官为了避嫌而拒绝提供帮助、或以混乱考场的罪名将他逐出考场都是有可能的,幸而这里只是县试,若是府试、院试至乡试和会试,出现如此后果的可能性是很大的。现在县丞答应了他的请求,而县尉也未提出异议,他是真心感谢。 “稍候,待会儿衙役会给你送一碗清水来。”县尉招来一个衙役吩咐下去后说道。 “谢两位大人。”黎池再次感谢。 虽然已经决定帮助这考生,县丞和县尉也还是要避避嫌,两人没再多说就继续去巡场了。 过去没一会儿,那个衙役就送来了一碗清水。为避嫌,黎池只回了一个微笑以示谢意,接着就开始磨墨。 巳时一到,锣响三声。 一直没过露面的县令带着县丞和县尉,每个人捧着一大叠考卷开始依次给考生分发考卷。 分发到黎池这里时,县令明显探究的目光表示他已经知道先前他‘请赐清水’的事了,不过只是例行地说了句‘日入时分交卷’,就离开了。 黎池拿到试题一看,题量很感人——整两百道题印满了二十张纸,发下的二十张答题纸也很有特色——印了考生密封栏和题号。 各二十张的试卷和答题纸,为了防止散开和丢失,分别粘粘在一起,做成了一卷二十折的样式。且答题纸上像前世的作业本一样,印了上下走向的红色竖线宫格以规整答题格式。 黎池作为脑袋里构建了一座记忆宫殿的人,官定的四书五经及其注文版本,他早已经记得滚瓜烂熟,这场与‘根据原文填空’的题一样的帖经题,应该不会有问题。 不过吸取‘忘带磨墨的清水、险些考不成试’的教训,他首先就在答题纸的密封栏里写上自己的籍贯和姓名。答题时也万分地仔细小心:题目看两遍,写答案时先在脑海里确认过字的正确写法后再下笔,行笔时愣是将抄三百万字《通史》抄出的手速放慢下来,一笔一划地写得谨慎万分,写出了他自练毛笔字以来写得最好的‘台阁体’。毕竟看这标了题号的二十张答题纸,万一写错位置或写错字,是不可能弃掉再另写一张的。 幸而,整场考试他再没碰见什么不好的事,顺顺利利地写好答案又确认无误后,报时的衙役刚好走过:“午时三刻,午时三刻,午时三刻。” 黎池没头没脑地暗暗感叹一句:午时三刻是个斩首行刑的吉时,就不知道是不是个交卷的好时候了。考卷做完一放松下来,腹中就觉得饥饿起来,于是他也不迷信现在是不是个交卷的吉时,决定提前交卷。 黎池确认过答题纸是以正确的顺序叠放后,就小心放在一边,以免沾了墨、沾了水以致功亏一篑。接着将考卷也整理好放在一边,这才倒掉砚台里的墨汁,又在剩下的清水里洗了毛笔头。将笔墨砚放进书篮里收好,最后倒掉那碗请赐来的清水。 一切收拾妥善后,黎池朝站在一排号房两端的衙役招手示意,等其中一个衙役走近后,笑着说道:“学生请求交卷。” 很凑巧地,这衙役就是给他端水的那个。 衙役眼神奇怪地打量黎池两眼后,才说了句:“稍等,这就去请县令大人。” 不一会儿,县令、县丞和县尉三人就一起走了过来,县令手上还端着一碗糨糊,县丞手上拿着一把糊名的封条。 黎池双手递上考卷和答题纸,“学生请求交卷。” 县令接过去后也没说什么,接过封条,就在答题的书案上,当着黎池的面,糊住了答题纸上写着名字和籍贯的密封栏,然后才摆摆手,“速速离场,不可逗留喧哗。” 黎池姿态恭谨地告退离开。 日入时分交卷,并不是指太阳落了就交卷。万一碰上阴天或雨天看不见太阳呢?在十二时辰计时法中,日入指酉时(下午五点至七点),日入时分交卷指酉时一到(下午五点)就必须交卷离场。 黎池是午时三刻稍过的时候交卷的,共做题2小时45分钟,提前交卷5小时15分钟。不过,可以提前交卷的也就只有考童生试的时候了,等到以后的乡试和会试,考场贡院大门一关,非考场大火、地龙翻身、圣旨亲至不能开门。 提前交卷也并不罕见嘛。黎池出了衙门,一看外面已经有了不少明显是提起交卷的考生,如是想到。 黎棋和黎江叔侄两,在黎池进去考试后并没有离开,而是就等在衙门外面等黎池考完。一是,他们心中牵挂,索性就在外面等着了;二是,他们现在借住在别人家,回去后也拘谨。 虽然他们在外面干等着,却并不想黎池早些出来。尤其是在锣响开考后没到一个时辰,偶尔就会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考生,有的垂头丧气、哀叹连连,有的骂骂咧咧、懊恼不已,甚至现在还有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 “在下寒窗苦读十年,本抱着将这一身学识献于圣人、教化万民的壮志!竟不想一朝遭遇题纸大变,让我这一身学识无处书写!” “罢了!罢了!罢了!”三句‘罢了’中饱含着无尽愤慨和灰心! “可惜这前贤所定的规矩,竟一朝毁于一旦,可叹可悲啊!呜呼哀哉!”这一声叹,叹尽了书生的痛心疾首! 黎池:…… 正伏地痛哭的考生看到从大门里走出来的黎池,状似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又好似悲痛得已经不能支撑那一具残躯一样,摇摇晃晃地朝黎池走过去,然后双手扶住(捉住)黎池:“这位同窗,可也是因那题纸不能书写、才愤而离场的同病相怜之人?” “并不是。”黎池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这不应该啊,他很少有词穷的时候的,“兄台你可是身有不适?那还是尽早去医馆让大夫看看为好。” “一身壮志不能酬,要这残躯有何用!”考生痛心异常!“这位同窗,我知道你和我们是一心的!今科的答题纸,是在将我们的答案圈划在狭窄的一隅,这让我们如何书写?” 黎池:兄台,你怕是颅内有疾。 “兄台,虽然在下愚钝,不能明白兄台们的心,可在下还是建议你快去医馆看过之后,就回家静养几天吧。”黎池环顾四周,看了看这些交卷了、还围在县衙前大街上不走的考生,不欲和他们再多做接触。 黎池挣开疑似‘颅内有疾’的考生,直接往他爹和大堂哥站的地方走去。“爹,江哥哥,我们走吧。” 黎棋和黎江不约而同地、隐晦地观察着黎池脸上的表情,结果一无所获——依旧是长久以来的那一副温和带笑的表情。 “爹,大堂哥,你们在看什么?”黎池疑惑问道。他爹和大堂哥一直盯着他的脸看什么,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黎棋赶忙移开眼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没有,没看什么。” 于是黎池的目光转移,面带微笑地、静静地看着黎江。 “好吧好吧,我们是在看小池子你是不是在强作无事。”黎江受不住堂弟的微笑注视,坦白道。 “因为在锣响开考一个多时辰之后,就陆陆续续地有好几个考生出来,看神情都很不好,要么阴气沉沉、垂头丧气的,要么哀叹连连、叨叨咕咕的,刚刚那个嚎啕大哭的考生是表现得最激烈的,好像都是在谈论答题纸和以往不一样了,稍不小心写错字、就会毁了整场考试。” “那我们看小池子你这么早就出来了,就想知道你是不是也一样……” ”黎池走在前面,挑了一条与早上来时不同的路走,“虽然考试时的确遇到了一些状况,但并不是考卷毁了,那事我稍后再讲来给你们听。我们先去逛逛吧,有些饿了,我们先去吃碗面疙瘩汤,之后再去买些点心茶叶、当做礼品带回严家去,先全一个礼数以谢他们的相帮之恩。” “好,小池子你考虑得很周到,就这样吧。”黎棋心里嗨在想着儿子这么早就出了考场的事,嘴上只胡乱地答应着。 一路上,黎池边走边讲了他进考场后的前后细节。当听到他竟忘记带清水后,黎棋急得直跺脚,直责怪自己大意了没安排好。听到县令大人竟然和善地赐给了他一碗清水后,又直呼县令大人是青天大老爷。 到了事后的现在,黎池也直呼幸运,暗暗在心里跟着念叨了两句青天大老爷。虽然这称呼更多是称赞官员执法刚正无私,放在这里有些词不达意,可心中的庆幸和感谢却是确确实实的。 庆幸过之后,黎池又仔细讲了开考后他答题时的谨慎小心,“爹,江哥哥,你们不用担心。我没用过以前的答题纸,也就不觉得这次的答题纸不好用,反而觉得它能防止我漏题。我是将题目写完了才出来的,心中已有几分把握,不过还是要看最后结果如何。” “那就好,只要小池子你说有几分把握,我们也就放心了。” 17.第 17 章 黎池他们三个男人借住在严家,男主人严诚白天又在外面忙碌,严家那未曾谋面的公子也不知是否又在外会友,他们回去得早了,严家没男人在家也就不好招呼他们,即使严大姐已是已婚妇女也不太合适。 因此,黎池他们吃过面疙瘩汤后,也不着急去买茶叶和点心,而是慢悠悠地在县城里逛了起来。 逛到日入时分,才提着二两茶叶和两包点心回到严家。因为县试交卷离场的时间也是日入时分,他们这个时间回去就很合情合理。 三人将礼品送到正厅的严诚手中、并表达了谢意后,这才各自回屋洗漱。 不过虽有现成的热水,黎池也没泡澡,现在二月天的天气还不用每天洗澡,只简单用湿帕子擦拭了脖颈和手脸。 不久,严诚就来请他们去正厅用晚饭。 严大姐依旧带着女眷在后院用饭,可今晚的饭桌上还多了一个人――严家的儿子严瑾。互相见过之后,晚饭随即开席。 严瑾其人,不管是音同‘谨’即严谨,还是意同‘瑾’即美玉,都是人不如其名。他的性格行事并不严谨,反而很跳脱。外貌也就是普通好看,并不似美玉般温和无暇。 这一顿饭的功夫,严瑾全程畅聊不停,看得出他是一个活泼开朗、交友广阔的人,难怪总是在外会友。 黎池和他聊得还蛮愉快的,严瑾不想聊起眼前的县试,黎池就避开不谈,这样全程都很和谐。 晚饭后,黎池吸取昨晚的教训,婉拒了那盏热茶。 三人又稍坐过一刻钟后,就起身告罪准备回屋。因为黎池明天还要考试,严诚他们就没多说,起身将他们送出正厅。 黎池和他爹与大堂哥在门外道过别后,就开门进屋了,之后再没做什么,早早地就躺到了床上努力入睡。 幸好,这一晚上没再失眠。 第二日,黎池神清气爽地醒来。先依旧谨慎仔细地将他自己梳洗穿戴好之后,又用昨晚找主人家借的小瓷瓶装上一瓶清水,检查无误后,这才出门。 “爹,江哥哥,我好了,我们出门吧。” “我们也早就好了,走吧。” 因为昨晚已经说好,黎池他们已经知道路如何走、今早就不用再麻烦严诚还去送他们了,于是只黎池他们一行三人出了门。 按说,黎江是不用去送考的。不过黎池想到严家白天可能不会有男人在家,大堂哥又对严家女儿似有好感,就没有拒绝他继续送考的行为。 出了坊门,黎池照样在昨日买馒头的摊贩那里买了六个馒头,三个人每人拿着两个,一边往衙门方向走、一边啃着。 经过昨天一场考试后,考生们已经知道早点来选位置的重要性。于是,黎池他们到的时候,衙门前的大街上已经排起了长队。 黎棋感叹着他们比昨天还来得早那么一刻多钟,没想到队伍竟然排得比他们昨天来时的两倍还长。“小池子你看队伍里有好些都是代考生排的,我也应该早点来给你排上的,现在排到这样后面,要抢不到好位子了。” “凌晨湿寒露重,爹您何必来受这份罪。”黎池并不太担心座位这事,看队伍长度,他后面应该还很有一些考生没到,还轮不上他去坐高桌子低板凳、缺角有洞的号房。 虽然说不用在意,可在大门敞开之前,黎棋还是一直在懊悔:没提前几天来县城订好住处,昨天没提醒儿子带清水,今天没提前来排队…… 可黎棋懊悔的这些,他儿子并不认为那是他的错,那是他自己没考虑周到、是他自己疏忽大意了。 辰时一到,大门敞开。 依旧是昨天的县尉带着衙役出来,“诸位考生,请依旧按照昨日的座次落座,明日亦是如此。” 此话一出,队伍里就泛起一阵喧哗,或哀叹可惜,或庆幸窃喜,黎池作为昨天的既得利益者、属于后者。 考生虽依旧按照昨天的座次落座,核检入场的顺序,却是要按今早所排的队伍依次进行的。 黎池等了比昨天稍长的时间,才被叫进去。 核检的步骤和昨天一样,听衙役禀道:“县外五十里处黎水村考生黎池,带书篮一个,笔墨砚一套,盛满清水的小瓷瓶一个,文书齐备无误,未带食物,核检后未见夹带异物。” 黎池感觉到了从上首方向而来的、落在身上稍显久了些的目光,他内心有点小波动、但装作无事。 接过书篮,礼仪得体地拱手退下,“学生告退。” 县试第二场墨义场,锣响三声开考。 黎池双手接过考卷一看,考卷共三页印有三十道题,标有题号的答题纸十张。 浏览过题目后,黎池就像昨天帖经场那样,谨慎仔细地开始答题。像昨天一样,在午时三刻请求交卷,等县令过来当面糊完名,黎池就安静地离开了考场。 只是黎池离场时,坐在他对面号房、昨天排队在他后面的那位考生,以惊讶莫名的神情全程目送着他离场。一旁神情威严地盯着他的县令的目光,都没及时察觉。 不过县令在盯了他一会儿后,就默默地走开了。 他当年考县试时,对面也坐过一个那样提前离场的,他也这样目送过那位同年…… 县试第三场也是最后一场的策问场,那位考生依旧目送了黎池提前离场。不过不是午时三刻,而是在午时末交卷离场的。毕竟策问场是决定高下、裁决去留的关键场次,黎池花了更多心思去审题、打腹稿和书写最终文章。 黎池前世考公时,整场《申论》考试才两个半小时,用在最后一题写作题上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半小时,而他这次花了四个小时来琢磨这一道策问题,那已经是当下的他能写出来的最好的了。 县试三场已考完,结果如何只等三天后的县试放榜。 黎棋和黎江两人依旧等在县衙外,等黎池出来后,三个人又每人吃了一碗面疙瘩汤,之后就逛街去。 今天逛街不再是闲逛,他们是去找客栈的。 原本就和严大姐说好了,只借住到黎池考完三天县试,他们原本是想考完试后就回黎水村,等三天后县试放榜时再来看榜,那样就不用找客栈了。 不过黎池这两天交卷时用余光观察了考场情况,可能是因为有的考生污了答题纸弃考了,竟有十几个号房都是空荡荡的。黎棋听说后,就想着或许弃考的考生有退房回老家去了的,就准备找找看有没有客栈空出房间来。 黎棋想到只是再在县里客栈住上三天,花费不了多少,主要是儿子才考完试肯定很累,这去去回回的折腾太累人了,不如就在县城里安安逸逸地等放榜多好。于是决定看看找不找得着空房,若找得着,明儿就到搬客栈去。 黎棋他们回去严家也无事、还平添尴尬,于是三人就慢悠悠地逛完了县城仅有的几家客栈,果然有好几家客栈都有考考生退了房。货比三家后,在青云客栈预定了两个房间,只等明早就搬进去。 在外面逛到日入时分后,三人才回去严家。 洗漱歇息过后,就去用晚饭,今晚严谨也出现在了饭桌上。 “池弟,来尝尝这奶汁肥王鱼。”严瑾夹了一筷子鱼给黎池,“这鱼是今早从淮水岸边快马加鞭送过来的,今晚做出来庆祝庆祝池弟终于考完了县试三场,可以松快松快后、静等考中喜讯了。” “承瑾兄吉言。”黎池夹起鱼肉送入口中,“嗯!不愧是得淮南王钟爱并因此得名的淮王鱼,肉质细嫩、奶汁香醇,十分鲜美,可谓超凡脱俗、别具一格!要多谢瑾兄,让池弟我有机会尝到这闻名天下的美味。” 严瑾心中暗叹:不怪父亲盛赞这人,实在是他不近姿容不凡,还学识渊博。 浯阳县距淮水岸也就两三百里的距离,这里的人虽未亲口尝过过、但也听说过淮水肥王鱼的大名。可却少有人知道肥王鱼又名淮王鱼,更不知道鱼名的渊源,没曾想他竟知道。 “哈哈,我们家只是家中有些祖产、靠父亲奔波经营一家杂货铺以谋生,我哪能吃得起这淮王鱼啊?是沾了四宝店的少东家的光,今上午凑巧碰见了,就分了我一条。” 四宝店的少东家?黎池心里有些诧异。他和四宝店打交道也快有两年了,打交道多了之后,和徐掌柜也就慢慢交好,可还没听他说起过四宝店的东家,更遑论少东家了。 黎江经常到四宝店去送黎池抄好的书,走四宝店的次数也不少,也有些好奇:“四宝店的少东家?小池…弟弟还在他们家抄过书,挣了不少笔墨费呢。” 黎棋也接话道:“是啊,抄了一部《资治通史》和六套《燕律》,把童生试的赶考费用都赚足了呢!”说起儿子自己挣足了赶考费用这事,他就忍不住地骄傲。 “噢?一部《资治通史》和六套《燕律》,那抄下来可不是个小数目啊。”严诚停下准备夹菜的筷子,面带惊异,“抄完后,可挣了多少笔墨费?” “的确,抄完那么多书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抄了近一年半才抄完,不算笔墨纸砚的耗费,最后挣了95两2钱银。”黎池并未因在外人面前被道破靠抄书挣钱而羞愧,因为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是出生在贫困农民家庭,早已经能坦然面对家里的贫穷。 严瑾听了震惊不已,“这么多?!我们家一年的田地收入也才这么多呢。” 黎池在心中一换算,严家田地收入加上佃户所得五成的收入即是田地总收入,再通过田地总收入换算成田亩,严家的田地约在一百五十亩上下。 “除去笔墨耗费后就没这么可观了。”黎池心绪走神间,换算出了严家的田地亩数,回神后说道。“说起来,真的要多谢四宝店,不然还不知道家中为了我的赶考费用,要如何操心劳身……明日还得去拜访一趟徐掌柜,多谢他的照顾。” 黎棋也觉得应该去拜访徐掌柜一趟,“理应去拜访的,理应如此!” “原来池弟和四宝店还有这番渊源,”严瑾听了后感叹道,“池弟你既要感谢四宝店的照顾,那光拜访徐掌柜却是显不出心诚的,还得登门去拜访一下它的大半个主人——四宝店的少东家才行,刚好为兄和赵兄相识,可以为池弟引见一二。” 闻言,黎池笑得眯起了眼,放下饭碗行了个拱手礼以示谢意,“瑾兄言之有理,小弟先在此多谢瑾兄引见。” 严瑾哈哈朗笑道:“好说好说,若你们两人相见后处得投缘,就都多了一个朋友,到时你再正经谢我一次吧!” 两人对视一眼后,黎池笑得灿烂道:“好,瑾兄家的收留之恩,瑾兄为我引见之恩,多谢几次是理所应当的。” 坐上座的严诚左右看了两人一眼,也笑了笑。 黎江左右看看笑着的三个人,以及夹在小池子和主人家中间若有所思的三叔,想了想还是不知所云,也就不再多想。 黎棋若有所思。人存活于世,要想过得好,除了宗族靠得住以及自身有能力外,还要有几个得力的朋友,严公子和小池子看起来是朋友了,现在严公子又要给小池子引见四宝店的少东家,若是相处得好就又多了一个朋友,这是好事。 18.第 18 章 晚饭后,五人移步用茶。 黎池已考完试,不再怕晚上失眠,也就没有拒绝这盏热茶,吹开茶沫子喝了一口后,和他爹交换过眼神,然后开口道: “严伯父,黎池有一事想说。当日幸得严伯母心善好客,邀请我们借宿贵府客房,我们这才没露宿街头,之后又蒙伯父和瑾兄盛情款待、照顾妥帖,这才让在下得以不为环境琐事所扰、心无旁骛地一心考试,我们真是都感激不尽。” “哪里哪里,待客就应该如此。”严诚面容和缓地答道。 “只是黎池今日已考完县试,再不好厚颜继续叨扰伯父和瑾兄,恰巧下午父兄们找到了两间弃考考生退下后的空房,并交了定金说好明日一早就搬过去,如此,我们在此感谢贵府的款待,并提前辞行。” 黎池从圈椅上站起身,弯腰行拱手礼,黎棋和黎江也站起身表示感谢。 严诚待三个人行完礼,“既然你们连客栈房间都已经定下,怕是去意已决,严伯父我也就不好多留。我明日依旧要早早出门,到时就不能去送送你们了,那今晚我就以茶代酒、为你们送行!” 说完,在场五人纷纷端起茶盏,互相遥遥地敬过之后,浅酌了一口送行茶和辞别茶。 放下茶盏,严诚接着说:“严瑾,你明日代父亲送送你黎叔和池弟,也跟着去客栈看看有没有真么缺的少的,到时无论是带你黎叔他们去买、还是如果家里有就从家里拿去,都要办得妥帖了。” “是,父亲。”严瑾满口答应,“我送黎叔他们到客栈后,再顺便就办妥帖了。” 黎棋连忙谢道:“真是麻烦了,亏得严老哥想得周到。” 辞行也辞过了,送别茶也喝过了,又聊了一会儿后就各自散开了。 黎棋谢过送出大厅、站在门外的严诚,然后转过身往借宿的客房走,边走边悄声说:“严家真是好客讲礼,再客气不过了。” 黎池双眼平视前方,“待过三日放榜后,兴许还会更客气的。” 真正的商人,是不会允许‘欺辱少年穷’的事发生的。 不说他们有一双利眼,能看得出一个人是困于浅滩的‘幼龙’、还是在树叶上蠕动的‘胖虫’,即使看得不确定或已经看出是他一条‘胖虫’了,他们也会讲究和气生财、好言以待。只是几句好话而已,他们已经都是说顺溜了的,张口就来的好话换来一团和气,那再划算不过了。 即使严诚看着面容严肃、感觉一身正气,那也不能忽视他的商人本能——和气生财、好言待客。 不过虽是如此说,却也不能以此为借口去忽视严家对他们的帮助。 “严家的确热情好客,对我们的帮助也不小,表过谢意后就先暂且记着吧,等以后有机会再报答回去就是了。”黎池如是说道。 …… 第二天一早,黎池依旧在生理闹钟的提醒下早早了醒过来,穿戴整齐之后,就将他的行李包袱收拾好,又把所住客房整理好,之后才打开房门。 黎棋和黎江叔侄二人住在一间房里,都是习惯早起的庄稼人,同样也早早地就起来了,早已把行李包袱收拾好,等听到隔壁开门的动静时,也打开了房门。 “爹,我这边已经收拾好了,您那里呢?” “也都收拾整齐了。”黎棋回答道,“早上听到动静,严老哥已经出去杂货铺开门迎客了,我们稍后一起去给瑾公子和严大姐辞过行后,就可以走了。” “好。”黎棋抬头看看天色,“天色已经大亮,瑾兄和严伯母应该也已经起身,我们去看看吧。” 事实上不用刻意去看,黎池的话音刚落,对面东厢书房旁边的门就打开了,严瑾的卧房就在书房旁的房间里。“黎叔、江哥、池弟,早!” “瑾兄早。”黎池迎上前几步,道了声早。“瑾兄起的刚刚巧,我爹刚还在说呢,给瑾兄辞过行,并劳烦给严伯母说一声后,我们就要走了。” “池弟这话说的!前几日让池弟你们在外面用早饭,是怕耽搁了池弟进场的时刻,今儿你们又没有急事要去做,再怎么也要在我们家吃过早饭后再走。” 严瑾上前,伸手亲热地拍拍黎池的手臂,牵着他就往正厅走,“走,先去用过早饭!昨晚我娘亲就已经吩咐下去了,让张婶儿好好准备今天的早饭,看天色也差不多该准备好了。” 果然,没一会儿张婶儿端来热水让他们都洗漱过后,就开始上菜了。 这几天里都只在晚饭开饭前和上菜时出现过的严大姐,也到了前厅来准备一起上桌用饭。并且,只见过一次的严家女儿,也跟在她娘的后面,看样子竟也是要一起上桌吃饭的。 这几天看严家的行事作风,在这严家男主人外出的情况下,严家姑娘怎会出来和三个外男同坐一桌用饭? 黎池心中惊讶不已,脸上却毫无异色,依旧挂着温和的微笑、起身问好。“严伯母安好,严姑娘安好。” 黎棋和黎江也有些奇怪:严家女儿前几天都没出来一起吃过饭,怎么今早却出来了?不过在黎水村里没县城里讲究,一家人吃饭时、即使有客人来,家中女眷也都是能出来一起吃饭的。倒也没有黎池那么惊讶。 “严大姐、严姑娘早啊。”“严伯母早,严姑娘早。” 面容姣好的严家女儿,袅袅婷婷地上前回礼问好,“黎叔、黎大哥安好,黎池哥哥安好,我是严琳琅,仰慕已久、请多指教。” 黎池:…… 黎池的内心恍恍惚惚,脸上笑容却不变、只是笑成了眯眯眼,借此掩盖住他眼底的神色。 黎棋和黎江,脸上的表情惊诧而尴尬。即使在黎水村这样的乡野村庄,待字闺阁的女娃儿也不会随便告知外人自己的闺名,平日里称呼都是诸如“**家三娘”这样的。 而且‘黎池哥哥’这称呼,又“仰慕已久”…… 正在黎棋和黎江两人的内心如电闪雷鸣般时,黎池挂着一如往常的微笑,纠正道:“是在下疏忽了,大堂哥在家中排行最长不错,却没说在下在家中行五,倒让严姑娘对在下的称呼为难了,严姑娘可称呼在下黎五哥。” 至于严琳琅自报闺名这事,黎池权当没听见。 严琳琅注意到身旁娘亲和哥哥脸上难看的神色,终于心领神会般地改了称呼,“黎五哥早上安好。” 这时黎棋也终于反应过来,准备配合自家儿子将刚才这场尴尬揭过去,“哈哈哈,这就是严侄女儿啊!长得真是水灵灵的,我们整个黎水村都没有长得这样标致的女娃儿,可羡慕坏你黎叔了!严老哥和严大姐你们有这样一个女儿,该是上辈子积福了!” 严大姐脸上的表情也已回归自然,摇摇头感叹:“儿女都是父母的债啊,我们上辈子不是积福了、是欠债了,这辈子是来偿还的!” 严瑾也是善于察言观色的人,顺着他娘亲的打趣话,撒娇道:“娘~儿子可不是讨债鬼!我想着孝顺你们都还来不及呢,哪舍得向你们讨债啊?” “你就会说这些好听话,你要是能少出去会几趟友、多用些功夫在读书上,我也就高兴了!”严大姐伸指头点点儿子的额头。 “严大姐,你可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黎棋跟着打趣,然后又叹道:“我就羡慕严大姐你有这样一个交友广阔的儿子啊,不像我这个儿子,长这么大了才交了一两好友,唉……” “那不如我们两家换换,我就喜欢乖巧会读书的孩子!”严大姐笑容爽朗地开着玩笑,边带头往饭桌方向走。“来来,吃饭是正经事,我们边吃边聊!” 仿佛刚才的尴尬并未发生过一样,说说笑笑地开始吃早饭。这一顿临别早饭上的气氛……也还算热烈和谐——如果忽视掉严琳琅时不时地扫向黎池身上的眼神的话。 用过早饭,又喝了茶水歇过一阵之后,黎池他们起身告辞,严大姐又礼节性地挽留过几句、说了些常来常往的客套话,才将他们送出大厅。 而严瑾则按照昨晚所说,一路将他们送到了青云客栈,并约好第二天早上一起去四宝店拜访,之后就回严家去了。 在客栈里安顿下来后,黎棋和黎江来到黎池的房间里。 三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静坐无言。 “严姑娘,她是不是……”黎江吞吞吐吐地。 “是非常天真无邪。”黎池接过话,点点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黎棋也欲言又止:“严姑娘,她是不是……” “她的确是有些不拘俗礼。”黎池一样点点头。 两人都被抢话了,于是两人异口同声道:“她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我不想她对我有意思。”黎池立即回答。“我对她也没有意思。” “也是,虽说先成家后立业,可小池子还年轻,先立业后成家也可以。”黎棋在自己大儿子的姻缘这事上并不着急。 “而且,先成家后立业,说的都是那些富贵人家里,像我们这样的平民人家,不说先‘立业’奔出个前程、总要有一样谋生手段之后,才能求得一桩更好的姻缘,不然那些好人家的女娃儿哪会愿意嫁个一无是处的人呢?” 黎池从不轻看任何时代的人,因为每个时代的人都有他们自己的生活智慧。在‘成家’和‘立业’先后关系的看法上,他和他爹的看法一致,“是啊,等我科举考试告上一段落后再说吧。倒是江哥哥,今年也十七岁了吧,家中可有在相看了?” 在姻缘婚事上,男子不会像女子一样羞于启齿、一说到自身的婚事就躲进闺房,会大方豁达许多。 黎江在自己姻缘这事上一直很上心,“奶奶、娘和婶婶她们都在帮忙暗中打听了,我们家虽不富裕可也勉强能吃饱饭,我又有一项造纸的手艺,倒不愁没有女娃嫁进来。” “只是我们黎水村向来是娶妻娶贤,我们家又有三个读书人,以后会如何虽尚未可知、但多半会慢慢变得更好,那到时我的媳妇儿,身为一家长媳、弟兄长嫂,肯定不能不明事理、胡搅蛮缠、小里小气,所以还一直在找呢。” 黎江说这些话时非常认真,表情时而自信满满、时而烦恼无奈,真是认真得可爱。 “哈哈,江哥哥你……你想的很明白嘛!”黎池畅笑道,“呵呵,那行,你再等一年!等我今年把童生试考完,我若考中个秀才,到时你‘兄凭弟贵’,说不定还能给我娶个读书人家里的、明白事理的大嫂呢。” “‘妻凭夫贵’和‘母凭子贵’我都听说过,倒是第一次听说‘兄凭弟贵’的。”黎江并不在意堂弟脸上比平时要格外灿烂的笑容。 “虽是牵辞附会的‘假古人之言’,可也是有道理的,我们之间的兄弟情谊可能不比夫妻和母子间的情义深厚,但也不会薄多少的,怎么就不能‘兄凭弟贵’了?” 黎池前世时桌面朋友不少,桌下挚交也有好几个,这世虽还没有挚交,可亲的、堂的兄弟们不少,兄弟之间互相扶持也是应有之义。 “哈哈!那好,我就指望着‘兄凭弟贵’的时候了!” 县试考完后一时无事,父子叔侄三人也就胡天海地聊起来,黎棋聊他年轻时的意气风发,黎江聊他的雄心壮志,黎池则静静聆听着,不时递一两句话附和他们,也还算聊得非常火热。 19.第 19 章 第二日早饭后,严瑾如约来到青云客栈。 在此之前,黎池早已将自己拾掇整齐。一身天青色烟雨图的书生服——这是他最好的一套衣裳了,广袖长袍、纶巾绦带,颇有少年书生的儒雅飘逸、俊美风流。 对待这次拜访,黎池的态度不可谓不郑重。 互相见过,黎池打过招呼后,就和严瑾一起往四宝店步行而去。 因黎池的面容俊秀,且又是盛装出行,一路上回头率还不小。 一进四宝店,徐掌柜就迎了上来,“多日不见黎公子,公子这气度姿容愈发摄人了!” 黎池连忙上前拱手行礼,“一年多不见徐掌柜,您这体态愈发富贵了!” “哈哈!黎公子真是促狭。”徐掌柜体型日见富态,这一笑把脸盘笑得更加圆润了。 开过玩笑,黎池又正经地行过礼,“请徐掌柜见谅,小子我近来埋头于准备童生试,庸庸碌碌的竟没有丝毫空闲,就连前几天来赶赴县试,也因安顿不及而没能来拜访徐掌柜,真是失礼。” “哪里哪里,黎公子是在忙正经事,我哪会埋怨你没来我这店里坐坐?” 还未待徐掌柜和黎池多叙叙,二楼楼梯口就下来一个人。“瑾弟这才来了?可叫我好等。” 黎池看向这道清朗声音的方向,果然声如其人。 清风朗月的一位疏阔男子,玉冠博带,一身蔚然大气,谦谦君子、赫赫气度,宛如一轮郎朗明日。 严瑾携着黎池的手臂上前,向那男子引见道:“赵兄,这位就是我常说的黎水村小书生黎池了。” “池弟,这位就是店面遍布燕国大小府县的四宝店的少东家——赵俭。” 黎池温文尔雅地拱手行礼,“久仰赵兄大名,今日得见实属有幸,在下黎水村黎池。” 在黎池行礼时,不,在赵俭听见一楼的寒暄声并决定下楼迎接时,他的心绪就不平静了,现在看着三阶楼梯下站着行礼的人,虽心绪繁乱却神色无异地见礼:“黎弟,幸会幸会。” ‘黎弟’音同‘犁地’…… “赵兄可称呼我池弟,黎弟(犁地)听着实在是太过辛劳了。”黎池露出温和中带点小促狭的笑容,自嘲自娱地纠正了赵俭对他的称呼。 虽黎池这样同初次见面的人说话,有倒贴上去套近乎的嫌疑,可由黎池做出来,就只显得温文可亲了。 ——‘就算您要和我称兄道弟,也请别叫我黎弟,黎弟(犁地)听着实在太过辛劳。’ 赵俭眼中一瞬恍惚,又立即从善如流地答应:“好,那我以后就唤你池弟。” “一楼是买卖经营之所,太过嘈杂。二楼是平常接待友人的地方,稍显清幽些,我们不如上二楼去吧。”赵俭抬手引路,邀请道,“瑾弟,池弟,我们上二楼去叙说。” 严瑾和黎池自然依言跟上去。 徐掌柜没有跟上来,只在静立在楼口躬身恭送,待一行人背影消失后,就连忙去准备茶水。 上到二楼,黎池眼神微微四扫。这四宝店的二楼和前世的书咖差不多,每个座位都由半雕不透光的高大原木屏风圈出来,虽隔音效果几近于无,到底视线是阻绝开了的。 赵俭带着两人走到一个光线明亮的临窗位置,礼让道:“瑾弟,池弟,请入座。” 严瑾和黎池也礼让一次后,三人一同入座。 坐下没多久,徐掌柜就亲自端着茶水过来,“少东家,黎公子和严公子请用茶。” 待徐掌柜摆好茶盏后,赵俭随意挥挥手,“徐掌柜,你先下去吧,待手边不太忙时就去我住处,让钱进做一桌待客的好菜。” “是,属下立刻就去。” 黎池看着自称‘属下’的徐掌柜躬腰退下,暗自感叹无论在什么时代,雇员对雇主的态度都是恭敬无比,到底是衣食父母呢。 赵俭挥手让徐掌柜退下后,转过眼就看见黎池正貌似不经意地看着徐掌柜的背影。 “来,瑾弟和池弟,你两尝尝这清茶。只用了清冽的山泉水煮沸后冲泡而成的,尝尝看滋味如何?” 黎池端起茶盏、垂眼一看,微褐的茶汤透彻清亮,盏中只有一粒粒茶叶悬浮。轻抿一口,细细品味,“苦中回甘,茶香盈唇,好茶。” 他前世也是喝过几两好茶的,这茶虽不说远超他喝过的那些好茶,却也不逊色了。相比当下盛行的加盐姜等佐料的、可解渴可充饥的煎茶和煮茶,他更喜欢只用水冲泡出来的清茶,这茶他喝着的确不错。 严瑾也抿了一口,仔细品咂品咂,“喝着的确不错,可也说不上来比我们平日喝的茶汤好在哪里。” “竟是池弟是我知音,更懂得品味为兄这费了大功夫制出来的清茶。瑾弟你简直……就如那牛嚼牡丹!”赵俭虽说着贬损严瑾的话,语气和表情却未见嫌弃,反而显得幽默可亲。 这一轮品味清茶,既显出了赵俭与严瑾间的亲近,又以‘知音’形容黎池、从而拉近了黎池与他的距离。 黎池暗叹:又是一个深谙桌上说话艺术的人。 既然谈话氛围已经起来了,三人顺势就说了些促进相互了解的话。 黎池知道了赵俭在家中排行第三,四宝店就是他家的产业,他这次外出是跟着父兄一起巡查家业。黎池也说了自己家住黎水村,在家中排行第五,下面还有个调皮的亲弟弟,家中以种田为生。 “说起家中以前维生艰难,现在却有所好转,这其中还有赵兄的四宝店的功劳,小弟我今日来拜访也是为了谢四宝店的援手之恩的。”黎池说出了今日来拜访的主要目的之一,而另一个目的就是结识四宝店少当家,现在看来完成得很顺利。 赵俭轻放茶盏,语气疑惑:“这援手之恩从何说起?” 赵俭他是真的不知道这援手之恩从何而来。他赶在县试前岔道绕路来到浯阳县,在与严瑾‘偶遇’结识后,一次‘偶然’闲聊时,严瑾聊起他家中借住了一个黎侍郎的族人——黎水村的一个书生,这才与黎池有了这次约见。 “赵兄且听我道来。”黎池将他抄书挣钱、顺道看书的事说了出来。 听完黎池的叙述,严瑾感叹:“池弟这样刻苦读书,值得称赞。现下天下学子无不抱着官定的四书五经死读,为求一身功名汲汲营营,哪还会去读律法和史书这些旁门书籍呢?” 黎池听了后,笑容中带着惭愧:“瑾兄这话夸得小弟深感惭愧呀,我不过是想‘以史为鉴,可辨忠奸;以法为绳,可明进退’,终归还是为了功名仕途才读这些书的,并不是真正为了读书而读书。” 以史为鉴,可知兴替。这话却是不能说的,身为臣民竟不想着皇朝绵延万万年,却想参透皇朝‘兴替’,是想做什么? 严瑾和黎池就读书的几种境界展开了讨论,赵俭没有参与进这个话题、反而有些目光无神。 原来还有这一重原因吗?黎池起初就选择跟他交好,竟是自己手下的四宝店对他有援手之恩的原因? 赵俭沉溺于自我思绪中也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甚至都没等眼底的情绪蔓延到脸上来,一个眨眼,他依旧是那个如一轮郎朗明日般的疏阔男子。 “要我说,为皇朝、为黎民而读书,才是读书境界中最应推崇的。” 赵俭说的非是‘为圣上、为黎民而读书’,黎池就更感觉这人值得结交。不再只因为这人‘相由心生’而外露的郎朗疏阔,还在于他对皇权没有愚忠思想,而是站在为皇朝(社会)、为黎民的立场上。 不过,也许以上两点都只是个添头?毕竟他当初热衷于拜访四宝店少东家,除了表达谢意外,主也是想结交一位手中店铺能遍布燕国大小府县的能(用的)人。 接着,三人就‘该读哪些书’的话题又谈了起来。 赵俭觉得读书应该兼采众长,就是什么书都要读,不一定要读精、但要有所涉猎。 黎池也觉得如此,但于他来说科举功名是立身之本,首先科举书籍要读精读深,再才是去读些有实用功能的书籍,如手工业书籍、农书、律法书等。 严瑾从小到大被念叨要读书科举,反而就不喜读四书五经了。他认为该读些描写市井世情的书,简言之,就是多读话本。 听了严瑾要‘多读话本’的论调后,黎池和赵俭都被逗笑了。 对于严瑾这种可以说是不求上进的读书言论,黎池没有丝毫批评抵触的想法,百样人有百样活法,他并不喜欢用自己的价值观去评判他人该过哪样生活。 他只是觉得有些好笑,当下的话本是什么样的,他也在四宝店浏览过几本,“话本?什么样的话本?是狐仙倩影,还是才子佳人?亦或是……满园春色?” 即使是在说着春色暧昧的话,黎池也还是一身光风霁月,不见丝毫猥琐。 严瑾的脸‘轰’地一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又一眨眼就红透了!面红耳赤地高声反驳:“我,我才没有呢!是……是……就是一般的话本!” 赵俭也玩心大起,“一般话本?那是什么话本?可能说个名儿让我和池弟见识见识?” “哈哈哈!”黎池拍着椅子扶手,朗声大笑,“赵兄真是促狭爱捉弄人,你看他的脸都红得冒热气儿了,赵兄你还问他话本的名字!” “池弟,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个表面温良的,其实内里不知多少弯弯肠子!经常卖了别人,还想着法儿让他乖乖送上卖身钱。”对于黎池的话,赵俭可不认。 “就像刚刚,明明是池弟你先打趣瑾弟看了什么话本的,我就是顺嘴‘添了根柴’,可不能认下这‘纵火之罪’的。” 黎池的心中先是一顿,接着听到‘添柴’和‘纵火’之别的话,也就忽略了心中的一丝不协调感,非常干脆地认罪:“好好,这‘纵火之罪’小弟我认下了,为了减轻罪罚,我决定不再窥探瑾兄心中的满园春色。” 严瑾也是破罐破摔了,“好好,我心中的确关了满园春色,那赵兄和池弟心中的春色呢?是什么样的?喜欢什么样的景色?” 男人,不,男性在一定年龄之后就会开始说些荤话,古今的都不例外。 黎池前世虽不怎么热衷说,可却也是说过的。毕竟,说荤话、谈美女,可是增进男性间友谊的一条捷径。“我心中的春色啊……必然是体贴周到的、贤淑大气的、端庄沉稳的。” 20.第 20 章 “赵兄呢?” 黎池说完后,见赵俭一时没开口,于是出声提醒。 听黎池形容他心中的‘满园春色’,赵俭一时愣怔,直到黎池出声提醒才回过神来,“我心中的那一园春色啊,必然是……百花齐放,满园争春。” 赵俭暗想,严琳琅可并不是体贴、大气且端庄的女子啊,难不成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严瑾摇摇头,惋惜道:“可惜了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啊,我那妹妹进不到池弟心中的一方花园啊,亏得今早出门时我妹妹还缠着我带她来,幸好没听她的。” “瑾兄,这话你也就到这里为止了。我们几个男子谈论良家女子本就不是君子行为,更何况还是瑾兄的妹妹,池弟我可不敢随意谈论。”黎池以不敢谈论兄弟的亲妹为借口,婉言表达出他无意严琳琅的意思。 虽然他前世忙于工作,一直没有走到谈婚论嫁那一步,可也还是知道自己喜欢的类型的。而且,在这个时代,找一个现下世俗认同的好女子,比找一个天真无邪、不拘俗礼的女子要更好,至少能帮他料理好家中琐事,而这些他不觉得严琳琅能做到。 若娶个严琳琅那样的女子,那他在外面忙碌诸事之余还要为家中琐事操心,甚至为她本人的事操心,实在太过劳心劳力了。 严瑾是一个粗枝大叶的男子,对于妹妹那些小女儿情思并不放在心上,而且黎池的言下之意他也听明白了。“哈哈!是好兄弟,我们口上花花、谈些满园‘春色’可以,的确是不能把兄弟的姐妹也带在嘴上,池弟真是再守礼不过的人了!” 一旁的赵俭听了,心中思绪翻腾不止。看来两人已经见过面了,却并不是一见钟情。 以前还以为或许是黎池因借住严家、而与严琳琅日久生情,可在与严瑾谈过后就明白根本就不存在,只借住了三日而已。三天时间,何来的朝夕相对、日久生情。 既非一见钟情也不是日久生情,看来果真如黎池所言,他真的是对严琳琅无意。 这显然是严琳琅一厢情愿了。以她那耐不住的性子,好像总要时不时地搅点风雨才能过下去,黎池无意于她、她却表现得念念不忘,以致于让他也如此以为了…… 只是她搅风搅雨得过于频繁了,又搅得过大,终于是连他的皇位都搅丢了。 后来她为与他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而高兴,却不知他心底的无奈与失落。 皇位争夺失败只能无奈地做一个逍遥王爷,与她畅游名城、看遍河川,看着大皇兄成为九五之尊,作为曾经名满士林却又霸道刚强的皇三子的他,一只曾经嗷啸山林的猛虎,最后却只能做一只猫咪,叫他如何不失落? 赵俭在心里嗤笑着自己,终于明白了黎池最后和他决裂时说的那句话: ——‘你有一颗为国为民的雄心,且有与之相配的宽容和手段,奈何帝王之心不够坚硬,竟被一段自以为珍贵的儿女私情融化了心智,可惜了。’ 嗤笑过自己后,赵俭又加入了两人的谈话中去。不管如何,现在已经有所不同了。 三人又胡天海地、随兴所至地谈了好一会儿,去安排大厨准备待客宴席的徐掌柜就回来了。又帮他们续过一道茶水,直聊到圆日当顶的时候,才在徐掌柜的提醒下去往赵俭暂时落脚的住宅用午饭。 中午的宴席很是丰盛,也非常美味,是黎池这一世以来吃过的最美味的饭菜。好吧,他这一世都还没吃过一次正经宴席呢,村子里红白喜事时摆的席面,都只求量多不求味美。 用过午饭,三人又闲坐了一阵后,黎池才提出告辞。 “今日幸得瑾兄引见,这才得以结识一位意趣相投的朋友,简直一见如故,真是不甚欢喜。只是天也不早了,小弟该告辞了。” 黎池是真心如此认为的。起初来时,他的确抱有一丝功利之心,兴许现在那份功利也只是隐藏起来了。可经过一上午的交流,他是真的认为和赵俭这人能成为朋友。 赵俭亦是笑着说:“为兄亦是如此感觉,今日与池弟真是一见如故!我明日一早就要离去,池弟县试得中后我都不能当面道一声恭喜,我就只好提前在此恭喜了。等池弟进京参加会试和殿试的时候,我们再把臂同欢。” “承赵兄吉言,小弟我就只是为了与赵兄再次相见,也会竭力读书以求能进京赶考的。”这个时代交通和信息不发达,有时一次分别后,有可能一生都无缘再见,但赵俭家住京城的话,他们还是可能再见的。 严瑾交友广阔,早已习惯一见如故后就立马分别的事,对于即将到来的分别他倒是很豁达。“有缘总会再见的,要是池弟到时进京赶考,我就跟着他一起去,到时我们三人就又能聚首了。” “哈哈!是极是极!”对这个曾经的小舅子,赵俭算是不讨厌的,有缘再见的话,他也不排斥。 叙过了有缘再会的话,黎池再次告辞:“父兄还在客栈,我也还有些事要做,小弟实在要告辞了。瑾兄是再多留一会儿,还是和我一道?” 严瑾站起身来,“我和池弟一道走吧!那赵兄,我们就告辞了。” “好,我也不留你们,我把你们送出大门,再让仆人驾马车送你们回去。”赵俭没再挽留,跟着起身准备送他们出门。 三人一起走出宅子的大门,门外竟已经停了一辆青蓬马车。 上马车前,黎池对赵俭拱手道:“明日怕是不能为赵兄送行了,就此别过,若是有缘,来日在京城再会!赵兄请回。” “瑾弟在此预祝赵兄一路平安、前程似锦,待来日我们有缘再会了。”严瑾也拱手作别。 “池弟,瑾弟,有缘再会。”赵俭随后吩咐驾车的仆人,“小心些驾车,务必将两位安全送到。” 驾车的仆人恭敬地应下。 黎池在严瑾的帮扶下,率先登上马车,和赵俭挥手作别后才钻进马车内,“劳烦,青云客栈。” 随后严瑾也进来了,“劳驾,东衙坊。” 知道目的地后,仆人一挥马鞭,马就哒哒地起步往前走了。可能是仆人驾车技术高超,拉车的马也温顺,黎池两人坐在马车里倒不怎么颠簸。 青云客栈要近一些,马车率先到达了客栈。 马车停稳后,黎池弯腰走出马车、跳到地上,对驾车的仆人道了一句‘劳烦’,又和正掀起车帘往外看的严瑾道别,“瑾兄,我先走一步,告辞。” “那好,我们改日再叙。”道完别,严瑾放下车帘,马车再次哒哒地往前走了。 待目送马车走过一段路之后,黎池才转身进到客栈。 黎池说是回来有事要做,倒不完全是托词,他准备过会儿出去逛逛街,给家里买些要用的东西回去,还要给家里人买些小礼物。 明天就是县试放榜的日子了,到时结果一出来,要么是考中了没时间出去逛,要么是没考中没心情出去逛,总之是不能再好好地去逛街。 黎池回到客栈,果然黎棋和黎江两人正百无聊赖地等着。黎池将出去逛街的想法一说,黎棋和黎江都连声说好。 县试考了三天,他们就在县城里逛了三个半天,县城就这么大,哪里有什么东西卖他们都已经摸得一清二楚。 首先,他们去了县城里唯一的一家金银首饰铺里。给奶奶袁氏和王氏、赵氏与苏氏几个女眷,一人买了一个银手圈――细细的一根银丝弯成的手环。 选择买银手圈而不是银手圈,是因为省钱。虽然家中有黎池抄书挣的七八十两银子还没用,又有存下来的田地收入和造纸收入,加起来也有一百一二十两银子的家底了,但家里有三个读书人,那笔钱轻易是不敢动用的。 然后,他们又去了一家价格比较实惠的杂货铺,给家中添置了一些小东小西,如盐巴和针线等。结账时到底又称了二两饴糖,等家中来客人时可以冲碗糖水待客,以及时不时给小溏子一粒含着解解馋。 接着,他们走着走着,又走到四宝店,得到了徐掌柜的热情招待。给黎河和黎湖各添置了一套笔墨砚,尽管这两套‘文房三宝’只是不好不坏的那一类里的,也花了整整六两银子。虽然徐掌柜说免了结账,他们最后也还是坚持照价付了钱。 这就是他们不敢大手大脚地花用银钱的原因啊,实在是读书太花钱了。 最后,他们又去布庄里扯了半匹天青色烟雨图案的细麻布,可以回去给黎河和黎湖两兄弟都裁一身衣裳。他们也大了、或许明年这个时候就是他们在此来等县试结果了。平日在村子里可以穿自家织的麻布做的衣裳,可还是要准备一身见客或出门交际的行头的。 天色将暗之前,三个人的手上都拿上一些买来的东西了,大大小小的一包一包的。回青云客栈的路上,黎棋一边走一边算刚才花用出去的银钱,算出来用了将近十两银子。不过因为每笔钱都花在刀刃上,没有浪费钱,虽心疼却也没后悔。 第二天一早,黎池比身体中的生物钟还要醒得早,醒来时外面的天色还漆黑着。所以说,虽然他前世经过不少事,可真遇到影响重大的事了,比如前世时晋升的人事调令下来之前,又比如现下的县试成绩下来之前,他依旧紧张、依旧睡不着,以及醒得早。 过不久,黎棋和黎江也醒了。 三个人都很紧张,已经没心思为了省钱而去外面吃早饭,于是就点了客栈提供的早饭。吃过早饭之后,就只能坐立不安、神思不属地等着,坐立不安的是黎棋和黎江,神思不属的是黎池本人。 终于,到了午时,黎池三人出了客栈往县衙方向走去。 只走了约一刻钟,三人就来到了县衙前的大街上,大街上已有不少人等在那里。 再过约两刻钟,县试榜单就要张贴出来了,这时也没有什么人还有心情去找别人攀谈。真要攀谈交际,也要等成绩落定之后再说,有没有价值被攀谈、需不需要去攀谈,到时看着榜单都一目了然。 在度秒如年的错觉下,终于熬过去了两刻钟。 锣响三声,衙役在前开道,县令手捧榜单、当先走出县衙大门。 21.第 21 章 “县试榜单在此, 稍后将张贴出来。本次县试与以往有所不同, 榜上之人稍后须去衙门领取县试考中文书,考中文书要仔细保存,待日后报名府试时还需出具。榜上之人皆记录在案,若有文书遗失者可至县衙县丞处补办, 五钱银子一张。” 县令稍一停顿后,才又继续说道:“此次县试因答题纸不同于以往的缘故,有些学子抱憾而归,实属遗憾。不过因燕国上下都是用的一样的答题纸,因此也就不存在不公之说。 又有礼部令下:凡榜上之人,考卷需在考场外以公示栏张贴三日, 以供天下学子共同评判学习。因此,今日这榜上之人的考卷也将全被张贴出来, 以供诸位学子观赏学习。” 话说完,县令一挥手, 大门内就有衙役抬出三张一丈高两丈宽的似屏风一样的高大公示栏, 稳稳地立在县衙前的大街上。 其中一个公示栏上张贴着县试上榜之人,另外两个上则是粘贴着所有上榜之人的三场考卷。 在大多数考生还在因这一次县试的诸多不同而惊讶时,黎池已经走到了张贴榜单的公示栏前, 寻找自己的名字。 高居榜首的位置写着:黎池,浯阳县黎水村, 帖经—壹佰, 墨义—壹佰, 策问—壹佰。 这样的计分方法, 黎池自然看得懂,只是这样的方法会在这个时代出现吗? 标有题号和密封栏的答题纸,开榜后在外张贴三日的公示方法,甚至是百分计分法,这些事情出现在这个时代,总觉得有些许不协调。 看到榜单上有自己的名字后,黎池又转去看张贴考卷的公示栏。 果然,张贴在第一位的就是他的三场考卷,卷面上他的‘台阁体’写得秀润华美、正雅圆融,很容易就和张贴在后面的考卷区分开来。 考卷用朱笔批改,他的帖经和墨义一题未错,竟连策问这种没有量化的扣分标准的考卷,竟也得了满分。 是了,这个时候的考官想打满分就打满分,远没有他前世那个时代的考官那样谨慎,即使写得很好也会象征性地扣一两分,不会轻易给满分。 黎池县试三场满分、得了县试案首,他心里是很高兴的。可这高兴中,又掺杂了疑惑不安。 这一场县试出现的不协调感,究竟是这个时代自然而然发生的科举变革,还是人为促进的改变?若是自然发生的变革,那很好;若是人为促进,这人是谁?现在在哪?是否也与他一样? 他现在要怎么做?能够影响一国政令的人,必然不是什么无权无势的无名小卒,他作为一个无名小卒,除了暂时隐匿、谨慎行事,还能有其他什么办法吗? 至少要等他考进京城取得功名,再慢慢探出那人是谁,等那人在明他在暗时,再考虑如何应对。 “小池子!你是案首啊!县试案首啊!”在黎池盯着自己的考卷出神时,黎江终于在周围人的指点下看明白了榜单。 黎池被大堂哥的惊喜声唤回了神,“是啊,没想到竟能考中案首,我自己也很惊讶呢。” “小池子,爹一直知道你既聪明又勤奋,能考中案首也是理所当然的!你看这试卷,明明白白地张贴着呢,你就是一个没错,其他人都错了一两处的,越张贴在往后面的、错得越多,而最后一名错的最多。” 在黎棋和黎江兴奋得几乎要手舞足蹈时,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真是不好意思,我就是这告示栏上错得最多那个‘孙山’。” 三人纷纷看向出声之人:二十多岁的年纪,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言。 背后道人长短还被听见了,黎棋一张老脸都觉得有些尴尬。不过在看清楚出声之人后,就越看越感觉疑惑,“这小兄弟看着有些眼熟。” “是啊,感觉是有些眼熟。”黎江也觉得像是还在哪里见过这人一样。 黎池的记性一向不错,更何况这位兄台考试时还坐在他正对面的号房,“这位兄台在第一天考试的早上,排队刚好排在我后面。在下是……” 还未等黎池将姓名报上,那位兄台就抢道:“黎池嘛!县试案首。果然真是你若考不中、在场诸位都不能考中啊……” 黎池一时也拿不准这位兄台究竟是个什么态度,“在下黎池,幸会幸会。” “在下张瑱,幸会幸会。”张瑱是城郊张地主家的儿子,家中有五百亩良田、可说家境富裕,他本人又从小就聪明伶俐、可说天纵之才,却没曾想在县试时竟做了一次‘孙山’! 两人都没有心情继续攀谈下去,于是就此不了了之。 黎棋和黎江等在外面,黎池独自一人进衙门去领考中文书。进门后即可见的阔大前院中,正有几个人在领文书,稍等一会儿后就轮到了他。 黎池姿态恭敬地上前,伸出双手从县令手中接过考中文书(或者说成绩单),顺势揖了一礼,“拜谢县令大人。” 县令刘程扶起面前的学子,“黎池,本县观你端方有礼,学识也已小有所成,如无意外来日成就必不在这小小一县。可要想进士及第,却也不是轻易就能的,你万不可骄傲自满,还是要多多精读圣贤书。” 黎池从不骄傲自满,刘县令说的这些话并无多大用,可他的这份谆谆教导的心意却是弥足珍贵的,“是,黎池谨记县令大人教诲,日后必将谦虚且勤勉地研读圣贤之书。” “甚好,下去吧。” 黎池依言退下。 出衙门时,外面看榜的学子也已经经过了一番喜悲,走的已经走了,留下的学子中有考中的也有没考中,留下来无非是与人攀谈、结识几个同道中人。 还不等有意结交的学子上前攀谈,黎池就直接叫上他爹和大堂哥,“爹,大堂哥,现在午时未过,我们今天就赶回村里去吧,也好让爷爷奶奶他们早些看到我的考中文书。” 黎棋想了想,“这样也好。只是,你可有和严家公子说好?若是他听到你考中案首的消息来道喜,要怎么办?” “无事,我们回来时在马车上就已经说好,待来日再叙。走时再请客栈掌柜留个口信,若他找来就说我们先回村里了,等来日我到县城了再叙。” “也行,那就这样吧,我们先回客栈收拾行李,然后就立即回村里去。” 黎江也想着快点回村里去,让族人看看小池子考中了县试案首。“那就快走吧,我们早点回去。” 也许归心心切,也许黎池已经长大而体力更好、脚程更快,黎棋他们没有再迁就他的速度,只用了两个时辰就走回了村里。 夕阳西下的时候,村人们陆续地扛着锄头家伙什往家里走了。 田埂小路上,走过来几个扛着锄头的人,是二爷爷黎钧带着儿子和儿媳们下地归来。 黎池看见后热情地打招呼:“二爷爷、二奶奶好,伯伯伯母们好。” 还没等二爷爷黎钧、爷爷黎镖以及伯伯们互相打招呼呢,爱碎嘴的二奶奶就连珠炮似地嚷开了:“小池子是去考县试了吧?可考的怎样了?不过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莫不是没考好?!唉哟,小池子你可别放在心上,今年没考好明年再来,明年不行……” 黎池表面礼貌地微微笑着,内心有点小波动:……他果然还是不能适应像二奶奶这样的人。 “你可住嘴吧!小池子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得啵嘚啵地嚷起来了!”也就只有二爷爷黎钧降得住二奶奶了。“小池子,你二奶奶就是不会说话,可她没什么坏心的。小池子这次考试如何啊?” 黎池笑容依旧地乖巧回答:“此次县试虽有些不同以往,所幸还考得可以。今日午时放榜的,我考中了县试案首,因念着要早点和家人亲戚们分享这个消息,我们拿了考中文书后就立即往回赶了。” “县试案首!那小池子这次可能干了,就连你先生当时考县试都不是案首呢。”二奶奶一听侄孙子中了县试案首,顿时喜形于色,完全忘记了黎钧刚刚当众呵斥她的事。 黎钧伸出一双龟裂粗糙的大手,拍拍黎池的肩,“小池子,你很争气啊!别说你黎槿先生了,就连你在京城的四爷爷当初也不是县试案首!” 一旁的伯伯和伯母们纷纷高兴地搭腔,“小池子真争气,案首呢!”“连先生和四爷爷都没得过案首,小池子你以后必能比他们更有出息!”…… 黎棋这一路上都在高兴着,此时理智已经稍微回笼,活了近三十年的他早已明白:一朝得意就恣意骄傲要不得,“你们可别这么夸他,虽然小池子他从小就沉稳懂事,可被夸得多了说不定他就找不着东南西北了。天下人才有多少?他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考中县试案首,黎池也很高兴,但却不会因此而骄傲自满。前世中考时他也考的是全县第一名,可那只不过是一县之地的第一名而已,后来他高考时不也没考到省状元吗,更何况这个时代可是有全国状元的。 “小池子听了二爷爷您们对我的期许后,深受鼓舞。可爷爷也说得对,我要尽力去达成身上所背负的期许,就不能骄傲自满、不知天之高地之厚,我会谦虚踏实地继续学习的。” 二奶奶稀罕地伸手揉了揉黎池头顶,“小池子就是会说话,虽然文绉绉的,可听着就是舒服!” “小池子你这样想很好!”“小池子是真的长大了啊!”…… 一家人又围着黎池说了一会儿后,才放他们走,“你们也回去吧,好早点让三嫂和黎桥和黎林他们高兴高兴。” 因为正是傍晚收工归家的时候,黎池他们一路上陆续又遇到了几家人。整个村子里的人家互相间都沾亲带故,在路上碰见了黎池他们自然就要问上一嘴,在知道他得中县试案首后,又高兴地恭喜几句、夸赞几句,最后再问些县试考试的情形。 黎池他们进村后,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等最后到家的时候太阳都已经完全落下去了。 黎池他们出现在篱笆墙外时,黎家院子里正歇息的歇息、端饭的端饭,在准备吃晚饭了。看到黎池他们三人回来,也是惊讶不已。 “小池子!三弟!你们怎么回来了?”正在歇息的黎桥惊讶地问道。 黎池率先走进院子,挨个问好:“爷爷奶奶、大伯二伯,娘,还有大伯母二伯母和哥哥们,小池子考完县试回来了!” 黎镖赶紧朝孙子招手,“小池子快过来!考完县试了?今天已经放榜了吧?考没考中?” 相较于自家老头子先关心孙子考没考中,已经七天没见乖孙子的袁氏,更关心孙子考试在外辛苦不辛苦,“小池子,你看着瘦了些,可是没吃好睡好?听你先生的娘说,考试是比下地种田还要辛苦的事,我的小池子真是受苦了!” 大伯二伯还有娘和伯母们,也纷纷上前来询问,黎池一时间不知道先回答谁好。“考得还好,吃得也好,睡得也好,不辛苦。” 幸好还有黎棋和黎江两个,一个说县试成绩,一个说县试考试当时的情况,不一会儿也就说明白了。 得知小池子考中县试案首,家里人高兴不已!又听到他们险些露宿城隍庙,就又纷纷懊悔没提前去县城,对于因此差点耽搁了小池子考试而后怕不已。 一家人高兴地说着话,边说又边把带回来的东西和礼物分下去,一家人就更高兴了。 高兴到连已经端上桌的晚饭都暂时忘记吃了,等过去好一会儿终于想起来时,饭菜都凉了。不过王氏、赵氏和黎池娘苏氏三人却一点都没不乐意,高高兴兴地又去重新热过一遍,还把存了十来天的十二个鸡蛋打锅里炒了,分成满满的两碗盛出来。 “来来,都吃鸡蛋!”黎镖喜得满脸红光,拿起筷子招呼着吃炒鸡蛋,“小池子考中县试案首,我们自家就先庆贺庆贺!等小池子八月份一举考中秀才了,我们再摆上几桌宴席,请村里的亲戚们也一起高兴高兴!” 这一顿晚饭的气氛格外热烈,这个农家小院里整晚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22.第 22 章 村里因为黎池考中县试案首, 很是热闹了一阵。 从回村后的第二天起, 黎池一连几天都在接待上门唠嗑的热情村民和亲戚,后来还是族学先生黎槿说黎池要准备府试,让人不要再去打扰他,黎池这才重新得了清净。 随后, 黎池每天都精雕细琢一篇策问。算上县试以前所写的,他几乎已经将四书五经上有可能出的策问题都写完了。写完之后,又去重写那些出现可能性更大的题目,虽然出题语段相同,可出发的角度不同、着墨点不一样,感想也就不一样、写出来的文章自然不相同。 有一次, 二堂哥黎河闲来无事,整理了一下黎池这两年多以来写过的策问, 竟然已经有了五百多篇,即使每篇只算一千字, 也已经有五十多万字了。 县试过后、府试之前这段时间, 黎池主要做了两件事:一是温习四书五经及其注文版本,每天写一篇策问以保持手感和思维敏感度;二是和大堂哥黎江商量扩展纸原料。 在造纸史发展过程中,最先出现的是以麻为原料的麻纸, 之后又有以构树皮、桑皮、山桠皮、藤皮等作纸原料的皮纸,前世久负盛名的宣纸就是以青檀皮为纸原料的皮纸, 虽然后来宣纸成为文房四宝之一、成了毛笔字用纸的纸的代称, 它最初也只是皮纸。 而随着打浆技术的不断发展, 在传统造纸史的末期, 以竹子为纸原料的竹纸取代麻纸和皮纸,成为当时社会上最主要的纸种。差不多同一时期,还有了用稻草秸秆造的草纸或火纸。当然,以树木为纸原料的现代用纸,在这个靠手工和简单机械打浆的时代,是肯定行不通的。 对于黎池来说,无论是麻纸、皮纸还是竹纸,它们最大的区别就在打浆上面,后面加’纸药水‘、抄纸时、晾纸时的区别,多试几次就能分辨出来了。而打浆,又无非是耗时长短、费力大小的区别。 随着时间的过去,黎池越来越意识到这个时代的底层平民,别的都没有,就是有一身劳力,且不吝惜时间和力气,即使付出的精力与收获不对等,可只要有所收获他们就不会放弃。黎池在说过村子及其周围,有哪些可以做纸原料后,黎江就挨个一样一样地尝试过去。 最终试出了山桠皮、构树皮为纸原料的皮纸,以及以竹纸为纸原料的竹纸。山桠树和构树都是在前山和后山上野生野长的,没有人专门培植,因此并不多。竹子的话,一般农家的房前屋后都会有一两丛竹子,农闲无事时就砍回来劈篾后编些背篓、箩筐、簸箕等竹器,或自家用或送礼都行。 不管是山桠树、构树还是竹子,都没有长成规模。可在距离麻收获还有一段时间的现在,家里从去年秋天开始就没再造纸了,黎江决计不会放弃能用的纸原料!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多造几刀纸都是好的。 于是他隔上一两天就会去前山或后山一趟,每次扛回来的纸原料也能用上两三天。 在改用活动帘床抄纸、用火墙烘纸以代替支着模具晾纸之后,造纸的效率直线上升。到黎池准备动身去府城参加府试之前,黎江已经造出了五令纸,折合银子刚好一两。 虽然看着少,可一大家子人种二十亩地、一年忙到头才收获二十多两银子,黎江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就得了一两银子。而且还是抽空做出来的,没耽搁田里的正事,已经很划算了。 这事一传出去后,打听黎江亲事的三姑六婆更加多了。家里不穷,且有三个看着就有出息的读书人弟弟,黎江本人还有一门手艺傍身,这样的亲事在农村里是很好的了。 不过黎江本人并不着急他的亲事,他还等着‘兄凭弟贵’呢。 时间来到三月底,距四月中旬府试开考的时间已经很近了。 府试,童生试中的第二关,在管辖浯阳县的临淮府治所临濠进行,由知府主持。参加府试时,报名、结保、考试场次、考试内容与县试相差无几,但是结保的癝生要多一名。 黎水村及周围村子里,就只有族学先生黎槿一个癝生,想要结保还要另外找人。最后是黎槿出面,带着二两银子请了县城里一个同年癝生,才签好了结保文书。 有了上次县试时去迟的教训,一进入三月下旬,先生黎槿、族长以及同村的亲戚们,一看见黎镖家的人就会催一句‘赶快动身去府城吧,不要又像上次县试那样’。 早早赶到府城有好处也有坏处,不早不晚的时候到是最好的。爷爷黎镖在专程登门问过先生黎槿之后,搞清楚了赶到临濠快则三天、慢则五天,最后决定于四月初五动身,预计最晚四月初十可以到达,再休整两三天就刚好府试开考。 四月初五那天,村里面不忙的亲戚都聚到村口,送别黎棋和黎池父子两。 在朝日初升的时候,黎棋和黎池挥别站在村口大核桃树下的村人亲戚,背着铺盖卷和行李包袱、揣着五十两银子,踏上了去往府城赶考的道路。 是的,黎池他们背着铺盖卷,并且是用脚步行的。 为什么说封建社会又是聚居宗族社会?就是因为这时的人们安土重迁,轻易不肯离开家乡,自然而然就聚居而成了宗族。而为什么不轻易离开呢?除了故土情怀外,或许出行不易也是很重要的一点原因。 和前世‘村村通’不同,这个时候的道路交通条件尤其差。每年服徭役的一项主要内容就是修桥修路,修的不是小道、而是官道,防止路面被路边疯长的树木荒草掩盖了。官道如果隔一年不修,就有被荒草淹没的风险,这道路情况可想而知。 黎池他们规划路线时决定尽量走官道,这样会安全许多,除了贼人拦道抢劫的几率小点外,还有就是猛兽出没的危险要小一些。 走官道的人烟相对更多,而且修路时有要求官道两旁的一定距离内不准有树木,因此路两旁的草丛草堆里基本都藏不住大型猛兽。 即使碰见溜达到路边的猛兽了,也能更早地看到,到底是硬面刚还是转身就跑,都能更早做准备。官道的路况要好一些,路更宽,跑起来也跑得快。 要是走小道,走着走着,猛然从路边的树林里蹿出一只老虎、豹子、野猪什么的蹿,真是跑都没地方跑。 除了路不好外,像马呀、牛呀、驴呀这类可以载人驼物的牲口,都是贵重物品。整个黎水村就只有两头牛和一头驴,更别说马这种战争物资和奢侈品了。整个村子就只有两头牲口,犁地、驼重物什么的都要它们做,自然不能分出一头给他们当交通工具。 于是最后,黎棋和黎池父子两只能背着铺盖卷、行李包袱和干粮,步行上路。 出门带着干粮很好理解,万一饿了的话可以吃点充饥。为什么要带铺盖?那是因为有些路段一两百里的范围内,都没一户人家,万一错过歇脚的地方,就只能露宿荒野。 结果证明,他们带铺盖卷带对了。 在赶路的第二天晚上,因为路程估算有误,在天快黑的时候,他们还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于是只能在官道旁找了个背靠悬崖的开阔地方,生起火堆、铺开被子,露宿荒野。 那一夜,不管是黎棋还是黎池,一整夜都没闭眼。因为耳边时远时近的野兽咆哮的声音,让他们担心一旦睡过去、就会进了它们的肚子。 睁着眼睛等到了天亮,两个人心中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幸好除了第二天晚上外,其余晚上都找着了住宿的地方。 因为最近这段日子,正是学子赴考的时候,学子们都会尽可能走官道,于是官道沿途村镇的住宿的地方,接待考生也很熟练了,好言好语地接待着就是。 黎棋和黎池他们这一路上,猛兽只闻其声不见其影,贼人是声息都没见到,也没碰上黑店,还算是顺利了。 第四天中午的时候,黎池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临淮府治所临濠县,或者说临濠城。 如果浯阳县县城与临濠城相比,那就是是偏远小县城和二线城市的区别。当然,只是相比较而言,临濠城自然是比不上前世现代的二线城市的,它们完全不在一个时代,不能相比。 临濠城位于淮水旁的冲积平原上,地势平坦、土壤肥沃、河水资源丰富,地理环境有利于发展种植业,因此还比较繁华。不过猜想一下,应该不会有江淮行省的治所元淮城繁华,那可是坐落在南北大运河与淮水交汇处的城市。 临濠城内,往东南西北方向延伸的大道非常宽阔,和四车道公路差不多宽。通往厢坊的道路就要窄一些了,宽度有一个车道或两个车道不等。 道路两旁多是青砖黛瓦的二层木石楼房,或大或小、鳞次栉比状排列开去,在方正威严和温柔婉约之间找了个平衡点,形成了恰恰好的古色古香。 黎池他们到得不算早,却也不算晚,很多客栈都还有空房。 习惯性地货比三家之后,黎棋最后选择了鸿运客栈,倒不是它价钱最合算,而是讨一个‘鸿运当头’的兆头。 因为只有他们父子两个男性,最后就要了一间中等客房,足够他们两个人一起住。 客栈小二将黎池他们带到房间后,临走时问:“二位是来参加府试的吧?那你们要尽快提前去将名报上去了,今年和以往都不一样,不能等开考后直接拿着文书去核检入场,而是要提前去报名登记。” “多谢小哥提醒了。”黎池谢过店小二的提醒。 23.第 23 章 黎池他们落脚鸿运客栈时已经中午了, 这一路四天三夜的时间里, 每天都只能简单洗漱一下,真可谓是风尘仆仆。 因此两人一放下行李包袱,就叫小二提来热水,先后好好地泡了个澡。 洗去一身尘土后, 整个人都感觉轻了好几斤! 这一路上,白天赶路时体力消耗大,饿了就拿出干粮——烙馍馍来啃几口,只有晚上入住客栈了,才会吃上一碗汤面,嘴里感觉真是没味儿。 于是黎棋难得大方, 叫来小二哥点了一盆姜香茱萸水煮鱼、一盘醋溜白菜丝儿,以及一盆白米饭, 总共花了50文钱。 “这一顿饭,就相当于吃去了两斗米啊。”黎棋倒也不是舍不得, 只是感叹府城的物价昂贵。 “俗话说:城大, 居不易。府城这样的大城,是和我们县里村里不一样,一样的东西, 缺能昂贵许多。”两斗米换算后约为25斤米,自家煮米做饭的话, 25斤米够他们两个人吃上二十多天, 的确是很奢侈了。 黎棋的儿子都长这么大了, 他却还是第一次走出浯阳县, 原以为县城里的东西就很贵了,没成想府城的还要更贵,更别说省城和京城了。到时小池子去省城和京城赶考,花费肯定更多,可也不能委屈了他,不然影响考试的话就亏大了。“小池子,你吃,多吃点。” 黎池接过他爹夹的鱼片放进嘴里,这水煮鱼味如其名——有生姜的香味和茱萸的辣味,吃着非常生津开胃。“爹,你也吃。” “你多吃点,读书耗脑力,爹吃了也没用。等吃完这顿后,我们就隔上几天再吃一顿。”黎棋又给黎池夹了一大块白白嫩嫩的鱼肉。 “这府城的花费太大,一间中等房一个晚上就要200文钱,这相当于一令纸的价格了。虽然我们带了五十两银子,可那是为了以防万一的,若是大手大脚地花完了,你八月份再来参加院试时,就要手头拮据了。” “爹,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大一盆啊。”这水煮鱼它贵的确是贵,可也很实在,装了满满一大陶盆。“您这一路上也很劳累,应该吃些荤腥补补,身体是本钱,若您的身体熬得亏空了,我和小溏子都还这么小,我们可怎么办?” “小池子你啊,明明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这会儿在这扮痴作娇的……”黎棋懂得儿子的心意,于是也夹了一筷子鱼片送进嘴里。 “爹您也不用太担心,等八月份我考中秀才,家里就会轻松很多的。秀才可免八十亩的田赋、两人的徭役,而一户抽一人服役,到时家中就只用交人口丁税了。” “也是,日子总会好过起来的,慢慢等吧。”黎水村不同于一般村子,村人不但知道读书有好处,考上秀才、举人甚至是进士功名后的好处,也都是知道的。 秀才可免八十亩地的田赋,而他们自家只用占去二十亩的数额,剩下六十亩地的份额,则可以接受他人田地的寄居以免除其田赋。同样的,还有一户免除徭役的名额也可以让给族中其他人,这些都是有报酬可拿、有利可图的。 这样接受其他人田地寄居以帮其逃避税收、出让免徭役名额以使其免役,从而从中收取好处,是底层读书人如秀才和举人的一项重要收入来源。 这还是秀才,等考上举人后,就可免两百亩的田赋、十人的徭役,到时寄居在他名下的田地就会更多,来挂靠以免除徭役的人户也会更多,相应地他的收入自然就更多了。等考中进士后就能有千亩的免田赋、百人免徭役的数额,到时收入还会更多。 再加上其他知识名声加成的收入,如给学子结保、给人题字题匾写对联等的收入,很轻松就能得到不少的收益,若再稍加经营,也就能进身士绅阶层了。 事实上,‘穷酸秀才’的说法是不对的,只要不圣父心大发——如接受田地寄居、徭役挂靠时不收好处等,再怎么都不会比一般平民过得还穷酸。 最后,父子两的这顿饭吃得非常酣畅。 泡完澡又吃饱了饭,精气神一松懈,赶路了四天的疲惫瞬间就涌了上来,腰腿酸疼,全身疲乏。 于是父子两决定,先好好睡上一觉缓缓神,院试报名等事都明天以后再说。 他们这一觉睡得真是沉,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外面天光早已大亮。 两人都没有醒了还赖床的习惯,立即就穿衣起床,然后叫小二哥端来热水洗漱。 昨天中午他们进城了找客栈时,发现大部分客栈的服务都很灵活,比如住客可以选择包一日两餐,也了选择不包餐食,包与不包自然就对应着不同的价格。 黎池他们选择的就是不包餐食,虽是如此选择,却还是可以在客栈叫到饭菜,只是价格比包吃包住套餐内的要稍贵些,而茶水和热水这些基本服务则是免费的。 黎棋他们昨天已经奢侈过一顿了,今天早饭就自己出去吃,可以省着些银钱。 出门前,黎池还带上了报考府试需要用的文书凭证,等吃完饭,就顺路去府衙把名报上。 两人吃完了饭,黎池又报完名从府衙出来时,碰见了一个熟人——张瑱。 在县试第一天排队时,张瑱就排在黎池后面,他听见过大堂哥黎江的‘大言不惭’之言;县试三天时坐在黎池正对面的号房,目送了三次黎池提前交卷;又在县试放榜时,和黎池有过短暂的言语交锋。 张瑱正准备进去府衙报名时,就看到了从里面走出来的黎池――温和俊秀、风度翩翩,这人除学识之外还在外表上胜过了他。 “黎池兄,真是巧!竟再次偶遇到你!” 关于张瑱的这句‘黎池兄’,黎池大概也明白了,就像前世在交际场上不知道怎么称呼时,就见人叫‘哥’,大概古今都是如此,所以现在也见人就称‘兄’。“张瑱兄,幸会幸会!” 虽然两人很‘有缘’,但彼此间却并不熟,一旦遇见也只能表面熟络地尬聊。 “黎池兄,报名可办妥当了?” “妥当了,张瑱兄也正准备进去报名?” “是的,早日将名报上去了也好安心。黎池兄刚既已办妥当,可不知道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和县试报名时差不多,带齐所需文书凭证:报考文书、户籍黄册、结保文书和县试考中文书,进去录名时遵循指示出具即可,除此之外倒没有其他需要注意的了。” 就在黎池以为接下来会由张瑱向他道声谢、再顺其自然地结束这场尬聊时,却不料张瑱接下来的话,有些出乎意料。 “多谢黎池兄。”张瑱朝黎池随意地拱手一礼,接着说道:“我刚过来时,路过折桂楼时看见很多学子聚在一起,看上去很是热闹,问过后才知道是众多学子在以诗会友,我因要来报名不能立即就参与进去,可也很是意动。” “不知黎池兄有没有这兴致?劳你在外稍等在下片刻,待我报完名出来,我们载相携一起去折桂楼,也去凑凑热闹?” 黎池昨天一到就只顾着找落脚的客栈,之后也没再出去,自然不知道折桂楼是个什么地方,不过猜想应该是不错的茶楼或酒楼。 以诗会友,这事黎池在前世和从这世读书以来,都没做过,他也深知自己不是一个诗才,却也至于胆怯到不敢在众人面前作诗。“甚好,张瑱兄自去报名就是,我就在这等你,等出来后我们就一起去见识见识。” 张瑱闻言,就告过罪进衙门报名去了。 黎棋身为一个以儿子为傲的父亲,像这种读书人聚在一起交流学问的事,他是非常支持的。 “这种诗会小池子你可以去,多和读书人在一起讨论讨论学问,多交几个友人都很好。我们黎水村距县城还是太远了,族学里的学生也参差不齐,这才让你上了这么久的学,却没参加过正经的文会和诗会,也没交上脾性相投的友人。” 黎池只是笑笑没有多说,“爹,你待会儿给我把这些凭证文书带回客栈去,我怕万一到时候兴起,一不小心弄丢就不好了。” “好,这些文书凭证比我们身上揣的银钱都贵重,你到底还小难免有疏忽的时候,交给我带回去,我定会保管得好好的!”对于自己儿子委以的‘重任’,黎棋接的心甘情愿,且心里还涌出了几分雄心壮志。 虽然儿子看着少年老成、稳重懂事,可像这些重要的东西,还是需要他来保管的! 黎池笑而不语。 黎池非常清楚社交结交的人脉的重要性,虽然他现在除了严瑾和赵俭,再没有其他算得上朋友的同年友人,可那并不是他交不到朋友,而是他暂时还不准备结交朋友。 他这种已经活过一世的人,早已经无法纯粹地去交朋友了,只会带着目的去结交人脉。像是村里的族学的学生,他就没找出一个值得结交的朋友,因此就和他们维持在不远不近的同窗关系上。 其实县试放榜后,他是有机会结识一些同年的,不过一是因为当时心虚烦乱无心结交,二是因为他想等考完院试自己得中秀才之后,再去结交一些同年秀才。 倒不是因为他看不起族学同窗和县试同年,这才不和他们做朋友,只是他前世就已经领悟到了一个道理:不是同一类人,是做不成长久朋友的。 比如,你和他聊民生百态,他破口大骂官员没有一个不贪的;你和他说官员也是有纪律的,他说你看不起朋友、帮别人走后门却不帮他。最后,会因为聊不到一起去、玩不到一块儿,或滋生怨气、或久不联系而渐行渐远,白白浪费了时间和感情。 后来,他就学会了只结交同一阶层、同一类别的朋友,这样高效率地社交,既能互为人脉,若幸运的话说不定还能相处出一两个朋友。 至于其他交集的人,温和有礼对待就是,若真是有缘分且性格相投那就顺其自然,倒不用特意勉强自己不交没用的朋友。 “黎池兄久等了。”张瑱报完名从府衙出来。 人家只是客气一说,黎池也没在意在外面等了一刻钟左右的时间,“无碍,既然如此,那就请张瑱兄在前,我们去折桂楼见识见识我们临淮府这一府的文气吧。” “一起走,一起走!” 张瑱并排和黎池走在一起,往折桂楼而去。 24.第 24 章 折桂楼取‘蟾宫折桂’之意, 是临濠城内有名的酒楼, 出入其中的都是识得文墨的人,是个颇风雅的地方。 折桂楼每月例行举办一场诗文聚会,或吟诗作对、或写文论说,而在府试和院试前后一个月, 则是全随客人兴致,不拘一月一场或几天一场聚会,大大小小的聚会每天都能自行聚集。 这样一个风雅的地方,即使规矩显得骄矜几分,也不会让进去的客人恼怒,比如进门前必须写几个字以证自己的学识。这样的规矩, 之于文人来说不是刁难,这是…… “……这是一项雅趣, 还请两位公子题字几笔。”折桂楼迎客的小厮神情恭谨而友好地说道。他显然做惯了这接待的事,并不会让人觉得被强人所难或被看轻了。 在书法这项技能上, 黎池一直是抱着闲暇时随意练练的态度, 不求成为书法大家,只要够用就行。他的书法也早已有了自己的风格——严正而暗藏锋芒,这又经过了几年的练习, 又有所进步,足够应付这种题字的场合。 “好。”黎池依言移步一旁的书案前, 从笔架取了支写书法用的大毛笔, 在案上展开的纸上挥笔写下“和而不同”四字, 最后题上“丁酉年四月初九、黎水黎池”的落款。 小厮候在一旁, 见黎池已经写完,立即上前移走纸张,又重新取来一张纸铺上,“有请张公子。” 黎池写字的时候,张瑱也站在一旁看着,于是说道:“榜上张贴考卷时,在下有幸观赏了黎池兄几乎已至臻化境的‘台阁体’,今天又见了你的一笔书法,真是端方大气至极啊!” “张瑱兄过奖了。”黎池意思意思地谦虚了一句。一部《资治通史》和六套《燕律》可不是白抄写了的,再加上一直以来做诗、做策问及课堂上的练习,合起来怕是写了有四五百万字,要是‘台阁体’还练不起来,那他也就没脸见人了。 等张瑱也写完后,小厮也立即取走纸张查看。 即使只是一个跑堂迎客的小厮,看得多了也就练出了眼力,他手里的这两张字前者端方大气、后者狂放不羁,在他看过的字中排名前列。“两位公子,快请进。” 黎池和张瑱终于得以进入折桂楼内,它是一栋无时无刻不在透露着风雅文气的二层酒楼。 此时一楼空荡荡的没有一人,都聚在二楼去了。文人或说读书人,都讲究一个登高望远的风雅,像这种写诗吟诗的雅事,他们当然不会选择屈居于视野狭窄的一楼大厅。 两人上到二楼时,场面正热闹。 二三十个读书人装束的客人正在吟诗,吟到精彩处时不免沉醉其中:摇头晃脑,脚步飘忽,真是很有古风古韵的场景。 黎池前世经历的是应试教育,诗赋词曲并没学过几首,今生也只死记硬背了一些诗歌意向,生搬硬套也能堆砌出一首诗来,这样凑出来的诗自然匠气十足——和现场吟出来的大多数诗一样。 两个人站在角落里默默观察时,黎池得出了个结论:他诗作的水平也就是大众水平。 “黎池兄,他们这一轮已经过了,我们此时正好参与进去。”张瑱嘴里说着、手上就付诸动作,拉着黎池的胳膊就往聚在一堆的人群走去。 “我和我这朋友在一旁听了诸位的佳作,也心痒难耐地想参与进来,可欢迎?”张瑱问道。 “欢迎之至!” “当然,我们这次只是以诗会友,并无许多规矩,兄台们既有兴致,我们也欢迎至极。” 被拽着胳膊拉过来的黎池,早已回过神,笑容温和地配合着张瑱的话。既然来都来了,随大流作上一两首诗也没什么。 “我们今日诗会旨在以诗会友,自在地赋诗吟诗,因此我们接下来这一轮不限韵且不限字,只以‘天候’为主题,作诗描绘阴晴冷暖、干湿月相、四季昼夜等。好,接下来以两刻钟为限,若在座有朋友提前作出来了,也可提前吟诵。” 黎池品味了一下作诗要求,的确是很宽泛和自由,可以写的内容很多,几乎就是没有要求了。这样的诗写出来很容易,一般人想脱颖而出却很困难,当然非同一般的人除外。 而在作诗这一项上,他黎池就只是个一般人。 于是黎池老老实实地确定切入点……那就写赶考路上的天气变化吧,为了‘寓情于景’,前两句写景色的话,后两句就抒情言志吧。 黎池的写诗思路并不罕见,尤其是在这个府试开考在即的时候,十首诗里能有五首诗是写景言志或咏物言志的,大部分都在言说“今朝得中、来日青云‘的志向,是再普遍不过的切入点。 果然,一刻钟还没到,就有作完的人开始吟诗,然后陆陆续续地又有几个人作完,等到已到中段的黎池吟出他所作的诗时,前面已经有了四首‘言志诗’。虽没有一首诗能鹤立鸡群,可在平庸之处也能找出一两处可圈可点的。 黎池吟诗的顺序在中段,作的诗也就是中上水平,一首诗念完之后,也还是得到了一波客气的吹捧,虽不出彩、也没出丑。 倒是张瑱在诗之一道上,比在座大多数人多了几分天资,他特意留到只最后几首时,才压轴念出来: “造物无言却友情,每于寒尽觉春生。 千红万紫安排著,只待新雷第一声。”[1] 张瑱甫一吟完诗句,就响起了赞叹叫好声,纷纷夸赞“好诗!” 在一众学子之中,看起来像是颇有地位的一位身穿月青长衫的学子,开口道:“此诗没有难词拗句,于平顺自然处跃现了张兄的匠心独运:用移情手段巧妙写出了新雷炸响前的富于孕育性的时刻,诗歌虽短小,却隽永清新。此诗甚好,可为世人传唱!” 其他人也能品出张瑱的这首诗是好诗,却无法像这人一样详尽地分析出好在何处,被他这么一解读,众人心中如拨云见月,又忙着夸赞是首好诗。 “诸位过誉了,在下只是一时被诸位激发了诗兴,才偶得这一首诗。”张瑱自谦道。 黎池也不吝感叹是首好诗,跟着一起夸赞了几句。 夸赞过张瑱的诗句后,又有剩下的几个人也将所作诗句吟诵了出来,可到底不如张瑱所作的出类拔萃。 黎池的眼神似是不经意间扫过张瑱那张遮掩不住意气风发的脸,又感觉到对方时不时扫向他的、带着志得意满的眼角余光,黎池只在心里笑了笑,心绪平静地继续和周围的学子说话。 有一张自带笑颜的俊秀脸庞,又自成一身温润翩翩的君子气度,若是黎池笑面对人,很少有人能对他生出恶感,且只一个照面就能让人先存了几分欣赏,之后随着交谈接触的加深,不说即刻将他引为挚交、也能混一个面熟。 之后,黎池在写诗、吟诗和品诗之余,和在场的大部分人都说上了几句话,互通了姓名和一些基本信息,若是有缘再次相见定能互相认出、并借此攀谈起来。 至此,黎池今天来折桂楼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黎池正在和一个来自临县浯阴县,同样赴考府试的学子交谈时,听见有人提到了他的名字。 “黎兄竟是浯阳县的县案首?!” “我若不中则无人可中?黎兄这话说得有舍我其谁的豪气!” “却也有失君子自谦的风度。” “的确,有太过狂傲之嫌。” 黎池看了一眼身处众人中心的张瑱,浅浅一笑,眼底有不明的情绪掠过。 张瑱看向黎池时,正好撞上了黎池微笑着看他的目光,那眼睛通透明亮,像是窥见了他内心深处的不堪,无措之下立即躲开了目光对视。 张瑱又说道: “那不过是黎池兄的兄长的戏言而已,不过后来也的确证明其所言不虚,黎池兄最后以三个满百的成绩得中案首。” 张瑱搬弄嘴舌却还遮掩着,力求听起来、看起来都似是无心之言,可后续的他人言语走向却有些意料之外。 临淮府辖下五个县,县案首相应就有五个。在浯阳县的张瑱见黎池以三个满百成绩得中案首,便以为其他四个县的案首也都是如此。 可实际上,其他四个县的案首却无一人得到三个满百,只有浯阴县的案首钟离书得了帖经和墨义两个满百,其余三个都只得了帖经一个满百。 在场学子一听,纷纷惊奇不已,“黎池兄竟得了三个满百?!实在了不起。” 刚才和黎池交谈的临县浯阴县县学子也是惊讶不已,转头看向黎池,“黎兄竟得了三个满百?县试张榜时,我也是看了我县案首钟离书的考卷的,帖经和墨义不必说,策问得了九十九,我品读一番后就被钟离兄的文思文采所倾倒,就不知黎兄那得了满百的策问该写得多好了。” 在场的人也渐渐聚到了黎池身边,听到浯阴县学子的话,也有了好奇之意。 黎池正待谦虚地说两句时,又有一学子说话了。 “在下就是浯阳县学子,县试张榜时也拜读过黎兄的考卷,帖经和墨义无一错误之处先不必说,只策问的考卷……那真是答得恰到好处,拿自己和其他人的考题与他的一对比,才知道黎兄对考题的理解简直无一丝一毫的偏移,行文结构和思路丝丝入扣、严丝合缝,辞句并不豪奢华丽、却精辟入理,有返璞归真之感。” 黎池看向说话的学子,那人看着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来,应该是县试时有过擦肩而过的一面之缘。 “哈哈!”黎池笑声爽朗,趁那浯阳县学子的话告一段落时,插进交谈中去。 “这位兄台谬赞了,一二分之差何其微小,任何一个不确定的小原因,都可能会促成这个结果。因此,在下的考卷和其他几位案首的,应该并无水平上的差别,不过幸好,据说四宝店会将县试榜上的策问考卷集结成册刊印出书,到时我定会买上一本,仔细拜读榜上之人的大作。” “当真?四宝店会将策问集结成册?” “若是如此,到时你我的文墨不就能接受天下文人的指点了?到时定能促使你我的学识更进一步。” “四宝店真是仁义商家啊,这样既能促进你我文人间的交流进步,也能为后来读书人提供些微薄助力。” …… 一听黎池的话,在场的人纷纷议论开来,自己的墨宝将被刊印成书传遍天下,或许还会流传百世,只心里想想就激动不已。 有了这事给在场学子的内心带来的震动,张瑱所说的黎池的‘自大之态’,以及黎池考卷三个满百的事,就再没人去关注了。 黎池在回答他人的询问时,抽空朝张瑱所站的位置扫过去一眼。 此时,张瑱身边再无众人环绕的热闹,一个人神情焦躁不明地站在那里。 “这事是与县里徐掌柜坐谈时,他同我说起的,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已经印刷出来了,兴许过不了几天,就能在四宝店的书架上见到它,到时我一定买一本来,拜读诸位的大作。” “那是那是,我到时也一定买一本,拜读拜读这合府的县试学子的佳作。” “当然当然,到时我们互相拜读。” …… 25.第 25 章 四月初九在折桂楼的那场诗会结束后, 离开时黎池还是和张瑱一起走的。 一路上, 黎池毫无异样地和张瑱交谈说笑,就像没有察觉到他在诗会上,耍的那点逼仄阴暗的小心思一样。 事实上,黎池只是秉承着‘敌人能少一个就少一个’的原则, 即使他内心已经有了芥蒂,或已经将人当成了敌人,他也不会选择表现出来。 而张瑱这种当着他面搬弄嘴舌的幼稚手段,黎池只在心里嗤笑一声:真是够稚嫩的。 也不知张瑱是高看了他自己的语言艺术和人格魅力,以为能煽动众人;还是低估了他黎池的智商,以为看不出他的把戏? 两人走到岔路分开、各自回去客栈时, 黎池还与张瑱互通了落脚客栈的地点。 可之后,张瑱并没有去找过黎池。自然地, 黎池也没去邀请他一起去折桂楼。 之后的几天,黎池每天都会去折桂楼, 也不是总吟诗作对, 不时也还会交流些科举心得。如此,他和这几天里到折桂楼的学子也混了个面熟。 直到四月十四,即府试开考的前一天, 黎池才停止外出,一整天都在客栈房间里静坐沉思。 这一天里, 黎池将四书五经及其注文版本再次默背了一遍, 再大致回忆了一遍练习过的策问题, 最后在心中提前演绎了几遍府试考试时的情形, 直到感觉心中对府试有了八/九分的把握。 四月十五日,府试正式开考。 府试和县试在考试时间安排上差不多,一样是辰时开始核检入场,巳时正式开考,日入时分 (酉时)前交卷离场,每天考一场、连考三天。 在考试内容和形式上,也和县试相差不大,都是考官定科举书籍四书五经,三场考试也分别是帖经、墨义和策问。 核检入场的流程也一样,只是要更加严格一些。这次黎池带了干粮烙馍馍,都被剪成了一块块的小块儿,搜身时虽然给留他了遮羞的亵衣亵裤,可就像前世过安检一样,全身上下都被拍摸了个遍。 其实在这些安排上,整个童生试包括县试、府试和院试,都是差不多的。 府试虽然在这些外在上大同小异,可在考卷的内涵即考题的难度上,却是层层递进的。就如同虽然是同一篇语文阅读文段,出给初中生的题,与出给高中生、大学生、硕士生甚至是博士生的题,是完全不一样的。 巳时一到,鸣锣开考。 像县试一样,由知府领头,开始发放考卷和答题纸。 因为黎池是浯阳县案首,就和另外四个县案首一起,坐在知府眼下的第一排号房里,所以他是最快拿到考卷的人之一。 帖经的试卷和答题纸,格式和县试的一样,只是题数由两百道减为了一百五十道。黎池浏览了一遍题目,发现没有默写不出的,此时他的心绪才稳定了下来:帖经这科有把握了。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的教诲箴言,黎池谨记在心,即使他觉得有把握拿下这场帖经,却也没有丝毫大意。依旧像县试时那样谨慎认真,先在心中写出答案、并确认每个字的正确写法,再才下笔书写答案。 黎池想着到底是府试,于是就带了干粮,结果因为题量只有一百五十道,他竟比县试时还要早做完。如果做完就交卷离场的话,这干粮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还没到午时呢,黎池就已经写完停笔了。 他停笔后又默读了一遍答案,没有写错位置、没有漏字错字,每个字都是一厘米大小的‘台阁体’,字体秀润华美且正雅圆融,卷面非常整洁好看。 检查完一遍后又看了一遍,确认答案无误之后,黎池就示意交卷。 看到黎池的示意后,端坐上首的知府起身走了过来,“何事?” “学生请求交卷。”黎池双手呈上已经叠成折子状的答题纸。 黎池这话一出,隔壁号房里传出了一声似是物件落地的声音。 闻言,知府深深地看了黎池一眼。既然是县案首,应该不会因为答不出题,而提前放弃吧。“拿封条和糨糊来。” 知府接过文书递过来的封条和糨糊,当着黎池的面将答题纸密封起来。“既已交卷,就速速离场,不可逗留喧哗。” “是,学生告退。” 黎池在离开路过隔壁号房时,坐在里面的考生,额头冒着虚汗地目送了他一段路。 这之后的墨义和策问场也是这样。 即使策问场时,黎池吃掉了带着的干粮,过午时后直到未时三刻才交卷,他也是全考场第一个交卷的考生。 黎池每次提早交卷路过隔壁号房时,都能受到里面考生略带慌乱的目送‘礼遇’,到最后黎池都觉得那个人可能都恼上他了。 就像前世的大考小考一样,虽然轮到黎池目送别人提前交卷的次数不多,但他也很讨厌别人提早交卷,那会让他感到有一点慌乱焦躁。 当然,现在的黎池,已经不会因为别的考生提前交卷而心绪起伏。即使全考场考生都交卷了只剩下他一个,只要规定的交卷时间还没到,他都能不动如山地认真做题。 虽然看起来黎池的府试考的很顺利,可他自己却知道,帖经自然没问题,可墨义虽然可以照着官定注文版本上的注释,直接默写句子的译释,却显得太过死板。 若是能在保证句子译释正确的情况下,再融合添加一些其他版本的注释,这样就能显得不那么死板,考官也会觉得他有自己的见解和思想。 再就是策问,黎池明显感觉到了试题难度的增加。这次的帖经场和墨义场,他都是没到午时就提前交卷了,可策问场他却比县试时还要多花了两个小时才交卷,虽然府试的考卷要更难一些,花长点时间揣摩无可厚非。 可他却察觉出了自己的薄弱点:在对四书五经的理解上,知识面还不够宽广。 知识面不够宽广,这就导致他在对一个论点进行论证时,论据太少,做不到旁征博引、信手拈来。 虽然最后他取巧,用了《通史》中的论据来进行论证,最后的成文也算是新颖特别,应该能从众多大众文里脱颖而出,可他自身的问题还确确实实地摆在那。 黎棋经历过县试时自己儿子提早交卷,因此对于这次府试黎池再每天都早早地就回客栈,他接受良好。甚至在第三天策问场时,黎池没有前两天回来的早,他反而还担心了好一阵。 策问场考完的晚上,黎棋对黎池算了一笔账。 “我们初八到的府城,到今晚为止已经住了十一天,等三天后府试放榜之后,若再耽搁上一两天,我们大概就一共要住上半个月。 那花在住宿上的可能就有三两银子,再加上均分到每天差不多四十文、一共半钱多的银子,食宿上我们大概要花上四两银子。” 黎池也跟着默算了一下,“再加上来回路上的花销,这趟府试的花费应该在七八两银之间,若是再给家中带些礼物回去……” “不带礼物回去,走之前你爷爷和奶奶都说过了,府城这么远,带礼物回去一是不方便,二也怕弄丢了或被贼人惦记上。”黎棋又说,“家里若有欠缺的东西,到时就在县城买就是了。” “这样算的话,我们带的银两还能剩下四十来两,八月再来参加院试的花销也够了。若我院试侥幸得中了秀才,我会再准备三年,再才去参加之后的乡试和会试,这三年的时间应该能凑足后面赶考的费用了。”两世的家境都如此,黎池已经习惯了这样一点点、一步步地筹谋计算。 黎棋在心里算了一会儿,才开口:“幸好小池子你自己有打算……考童生试的花销都是你自己抄书挣来的,更别说家中的造纸进益,不然就我们这些没用的长辈,怕是要生生把你耽误……” 说到后面,黎棋心里真是酸疼酸疼的,他们这些做长辈的不但没能为子侄出把力,还要反过来靠子侄拉拔家里。 黎池倾过身体,伸手拍拍黎棋的胳膊,诱哄地安慰道:“爹,可不能这么说!我们是一家人啊,要不是你们送我去族学读书,也就没有现在的小池子了。” “唉,不说这些了!”黎棋使劲眨了眨泛起痒意的眼睛,调转话题。 “三天后府试就放榜了,我听客栈的其他人说,若是你榜上有名,除了要去参加知府摆设的宴席外,还要邀请几个好友一起吃酒庆贺一番的,我看你开考前常去折桂楼,也应该是交了几个朋友的,那你也应该叫一桌酒食招待他们吧?” 黎池也没说榜上有名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他有把握应该能上榜。“那爹给我预留四五两银子,若我得以上榜,我就在折桂楼叫上一桌酒食,请同年友人们一起庆贺一番。” 鸿运客栈的一道水煮鱼、一盘白菜丝再加一盆米饭,就要五十文钱,在折桂楼叫一桌酒食没有四五两银子是不行的。所以黎池他们其实是真的节俭,要是黎池出去交际请客的话,别说他们带的五十两银子,就是一两百两银子都能轻松用完。 三天后,如同县试时一样,榜单与考卷俱都张贴上了府衙外的公示栏。 临淮府辖下五个县,根据该县对应的上中下县中的不同等级,该县县试榜上的名额相应也有不同。最后五个县的县试考中的考生,加起来一共有六七百人,也即是参加府试的人数。 可府试却是从这六七百人中,优胜劣汰选出一百来人张贴上榜,因此张贴府试榜单和考卷的公示栏,倒也和县试时的差不多高大。 可榜下的人群,却比县试时要多得多了! 像黎池他们这样没有家丁小厮去帮忙看榜的,就要自己披荆斩棘挤到人群里面去,可黎池挤了好几次,都没能挤进去…… 倒是黎棋,三十多岁的年纪,又一直做惯农活的,练就了一身比小厮和文弱书生要大些的力气,抛弃了自家儿子,几下就挤了进去。 黎池:…… 正在黎池望着人海兴叹时,人海中传出了黎棋激动的声音,“小池子!小池子!你中了!你又中了案首!” 26.第 26 章 黎棋的声音太过洪亮, 所喊内容又很震撼——中了府试案首、且话里还有一个‘又’字,众人一听就左张右望地找那个名叫‘小池子’的府试案首。 府试前那几天去过折桂楼的考生, 一听人群中的喊话,结合这府试案首‘小池子’同时还是县试案首的特征,很容易就猜出了这人就是黎池! 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 黎池嘴角噙笑、不动如山,对投来的目光回以微笑。 “哈哈!小池子兄,恭喜恭喜!”此时, 一个面带促狭的书生打趣黎池道。 黎池脸上适度地流露出一两分赧然, 然后回答道:“看王宰兄的样子,小池子我也要道声同喜了!”一个小名而已, 黎池没在怕被揶揄的。 “哈哈!黎兄果然豁达!”王宰本来以言语打趣黎池,却没想对方丝毫不见恼怒,甚至还附和着打趣他自己,果然心胸宽广。 周围的人也纷纷报以笑意,正经的人就道一声‘恭喜黎兄’, 调皮的就揶揄一句‘小池子兄’。 已经看过榜单的人, 若是榜上有名的就也慢慢聚到黎池这边。榜上无名的人, 有的失落离开,有的选择留下与得中的人交流,就也随大流地聚在了黎池身边。 因此, 黎棋挤出来后, 就看见自家儿子身边围了不少人。 可能是刚才挤进人海去看榜时, 掌握了某项技能, 黎棋几个扭身和错身,就来到了黎池身边,“小池子,你中案首了!” 黎棋这话一出,周围立时就响起了揶揄的哄笑声! “哈哈!再次恭喜小池子兄了!” “小池子兄厉害!”…… 到这时,黎棋也终于察觉到,他这样叫自己儿子的小名好像不太好。小池子都是有童生功名的人了,再过不久或许就是秀才,他又是个读书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喊他的小名,好像有些不太体面。 黎棋瞄了一眼自家儿子,幸好儿子还一如既往地面带微笑,看着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小……嗯……黎池,你中案首了,我刚刚去看了,你的名字真真切切地写在榜首位置,还是像县试一样,每场都是得的三个壹佰!” “爹,劳烦您了,能得中案首实在是得天之幸,儿子非常高兴!”黎池是真的高兴,也没在心里怪他爹不该叫他‘小池子’。 不过等院试过后,就可以提前取一个字了,这样以后别人就能称呼他的字,可以一定程度上避免被直呼其名和被叫小名。 “三个满百?!” “又是三个满百?!” “快快,我们去看看得了三个满百的考卷是什么样的!” 黎池欣然应允,跟着周围的考生们往张贴考卷的公示栏走去。 与县试张贴时一样,最上方黎池的名字下,原本是叠成折子状的试卷被展开后张贴在那里,依次为帖经、墨义和策问。三张考卷就那样堂堂皇皇地张贴在最上方,供所有人观赏瞻望。 三张考卷,通篇以一厘米见方的‘台阁体’书写,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字字尽皆秀润华美、正雅圆融。 “只这一笔字,在下就已心服口服!” “是极是极,虽榜上之人的字都写得不错,可与黎案首的字一比较,差别立现。” “不光是字,那四书五经,黎案首怕是已经倒背如流了,帖经题中有好几句生僻拗口的,我都是错了的。” “对的,我也是错了那几句。” 黎池在一旁听着,才察觉到府试帖经的难度是有所提升的,毕竟他能将四书五经全部默写出来,那也就不存在生僻拗口之说了。 “这墨义也是,竟无一丝歧误!” “是极是极!” 在墨义上,黎池是认识到了自己还有不足的——默写书上的译释会显得死板,对于周围考生的夸赞,他不置与否。 同样来自浯阳县的一名考生惊叹道:“这篇策问……果然是严丝合缝、环环相扣,辞句精辟入理,有返璞归真之感!而且,这篇策问又与县试时的风格迥异,县试时论说主要是引经据典,而这次在精悍短小的经义典故之外,还更多地用了史实典故,颇有通古贯今的大气之感!” “的确是,黎案首在精读四书五经之外,对史的研读看着也无丝毫逊色,着实厉害!” 黎池姿态谦虚地站在一旁,听着周围的考生夸赞不绝。可他的脑子依旧很清醒,这次策问他选择更加侧重‘用史’,是扬长避短、不得已而为之的行为。 在别人看他的考卷时,黎池则是在看排在他之后的第二、三名,第三名是黎池没听说过的一个浯阴县的考生,而第二名则同样是浯阴县的钟离书,他的帖经和墨义同样是满百,策问则是九十九。 黎池仔细读过钟离书的策问之后,就意识到此次策问他若是依旧更加侧重四书五经,那这个案首之位的归属,恐怕就是个未知之数了。 他们最后写成的这篇策问,虽然一个侧重‘用经、用典’,一个侧重‘用史’,但也很难说出谁高谁低,只是‘用史’的考生更少而已。在同等水平的情况下,这案首之位给他,可能是讲究了一个‘物以稀为贵’的原则。 黎池心中思量之间,感觉到了有道目光落在他身上,那道目光热烈而杀气腾腾! “钟离兄?”黎池顺着目光看过去,本能地就知道目光的主人是钟离书——浯阴县县试案首、府试第二名。 浯阳县和浯阴县,只这两个县名就品出几分对峙之意了,再加上他们一个是府案首、一个是府试二名,难怪他的目光会杀气腾腾的了。 “黎兄。”钟离书颔首。 钟离书与黎池差不多的年纪,只是相比黎池的温润俊秀,钟离书要更加锋芒毕露一些,给人一种出鞘利刃的冷锐之感。 “钟离兄,在下预备于明天中午,在折桂楼备一桌简单酒食,请相熟的各位同年友人一起去庆贺一番,不知钟离兄可否赏光前往?” 钟离书沉默片刻,才开口:“不若由我和黎兄一起做东,请诸位同年一起同庆同贺?” 看来,这钟离书是个很有胜负欲的人啊。不甘居于他黎池之下,即使是在请客这方面,做东都不想让他独占美名。 不过,有个人来和他分担账单,黎池欣然同意:“甚好,不知钟离兄是否认识明晟兄?他与你一样都来自浯阴县,若钟离兄认得,不若问问明晟兄愿不愿也出一份银钱,请大家喝杯酒水?” 明晟是府试第三名,若他也出一份银钱的话,就是府试前三名一同请客做东,非常名正言顺。 就站在钟离书边上的一个微胖少年,开口道:“幸会幸会,在下浯阴县明晟。这样与众多同年共聚一堂的美事,我明晟自然也是愿意的。” “那好,我们明天中午就在折桂楼相聚。”黎池得到了答案,又向周围的考生一拱手,邀请道:“诸位同年,在下黎池,诚邀各位明日中午莅临折桂楼,喝上一杯酒水!” 在场的很多考生都在折桂楼见过黎池,除了与他们不相熟的、不爱凑热闹的,以及没能考中而自觉没脸去的考生之外,其他考生都愿意赏黎池一个脸面。 “自是要去的,在下还想同黎池兄多多交流策问对答的诀窍呢!” “一定去,一定去!” 黎池邀请过后,钟离书也邀请道:“在下钟离书,诚邀各位于明日中午在折桂楼相聚。” “在下明晟,诚邀各位有空闲、有心情的同年,去折桂楼同庆同贺!” 一约既定,会去的明日中午自然会去,不想去的也自然可以不去,全都看在场的考生他们如何决定。 县试、府试和院试是童生试,考中之后是没有官方宴席为学子们嘉赏和践行的,只有等到乡试得中举人后才有‘鹿鸣宴’,以及等会试及殿试得中进士后,再才有‘琼林宴’。 当然,若知县、知府和学政爱才,又有意结交学子,也可以自己出银钱,设私宴来宴请榜上考生。 但显然,临淮府的知府是一个比较低调的官员,在今天张榜时并没有说会有宴席。昨天黎棋所说,黎池要参加的知府的宴请,这就没有了。 因此,府衙前的考生在看完榜,研读过公示栏中的考卷之后,也就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黎池他们午时来到府衙前的大街,等午时三刻张榜出来之后看了榜,又和在场的考生交谈许久,等许多考生都走之后,才得以脱身去府衙拿了府试的考中文书,再才回去客栈。 一回到客栈,黎棋一直端着的架子瞬时就垮了,整个人的气息都高兴得沸腾起来!“小池子!小池子!小池子!” “是,爹。”黎池明白他爹的高兴无处抒发,于是耐心地答应。 “小池子,你竟然就考中府试案首了吗?!现在想想,小池子你已经是童生了啊!真是像做梦一样!” 被黎棋的情绪感染,黎池竟然也有了真切的高兴的感觉。是啊,真像是一场梦一样。 这样物质贫乏、文明贫瘠的年代,他一直让自己只想着当前要努力,都不敢想象若是科举失败之后要怎么办,现在终于是有童生功名了。 虽然童生只是读书人功名中最底层的,可到底有了一个好开始,之后还会有秀才、举人甚至进士,继续努力的话,未来可期。 “再到八月时,小池子你说不定就是秀才了啊……”黎棋神情间有些感叹恍惚,好像当初那个不哭不闹非常好带的奶娃子,还在眼前一样…… 黎池也觉得八月份的秀才功名可期。“一般来说,若非我发挥失常,不然我是能稳中秀才的。毕竟一省学政再怎么说,也不会与实权的一府知府作对,将知府所点的府案首罢黜到榜外。因此,不论排名的话,我八月份应该能中秀才的。” “真想让你爷爷奶奶和你娘他们,也早早地知道这个好消息啊。” 在这点上,一直都有点恋家的、轻微宅属性的黎池,深有同感,“等明日宴请完同年友人之后,若是无事,我们就尽早启程回去。” 像府试、院试及这之上的考试,除非考生是住在府城、省城和京城的人士,否则是不会在张榜后,立即就有报喜的衙役上门的。像黎池这样家在外地的考生,就不会有府城的衙役专门去报喜。 籍贯在外地的考生,府衙会在将榜上名额进行备案之后,再将各县的府试考中人士,以公文的形式经驿站送达县衙。 然后县衙进行备案,如此才能知道某某应享有的癝米钱银等待遇,到时就能按名册发放。这之后,县衙才会差使衙役,去下面村子或厢坊报喜,告知其家人或本人某某考中了。 不过现在在科举上有所革新,有了考中文书,就不知道还会不会有衙役,去到每个考生家中或住所通知报喜了。 不过若是考中秀才及之上功名的话,知县为表爱才,应该依旧会差使衙役去报喜。毕竟那时不同于县试,一科中能考上秀才举人的,一县之地里又能有多少个?更别说之后的进士了。 所以,很大可能要等黎池他们回去了,黎水村的家人才能得知黎池考中了童生。 而且还是以府案首的名次考中童生的,这样的好消息,黎棋和黎池都想尽快说给家里人知道。 27.第 27 章 府试放榜后第二天的宴客, 黎池作为三个做东主人之一,自然要早些去, 不管是查看菜色还是迎客,都需要他们去做。 因此,黎池早上起来后, 就找出了那套天青烟雨图的书生服穿上,检查全身之后并无不妥,就带着银子出门去了。 黎池到达折桂楼时, 另两个做东的主人——钟离书和明晟, 都还没来。 黎池想着时间还早,他们应该稍晚一些才会到。既然他早到了, 就去找折桂楼的掌柜,知道那两人都还没预定宴席后,就开始商定宴席的菜单、预定宴席。 每桌鱼、肉、河鲜类荤菜八个,豆类、菜蔬类素菜六个,再加上两个汤, 一桌十六碗, 每桌要五两银子。 黎池想到府试榜上有整一百人, 他们当时邀请的是当时在场的所有人,虽然肯定会有一部分人不会来,可万一其余人都来得齐呢?于是他就先定了五桌。 五桌宴席, 每桌五两银, 一共二十五两银。再加上四五两不定的酒水钱, 他们三个人平摊的话每人大约要出十两银子。 虽然这花费超出了最初规划的四五两银子, 可千金买马骨求个名声,支付的银两多了,得到的回报相应也会更多。 黎池原本以为钟离书和明晟不久就会提前过来的,可等他盯着折桂楼的厨子把冷菜都准备好了,又开始准备热菜时,两人都还没来。 他倒不担心他们两个人不来了。毕竟是在大庭广众下许的承诺,若是他们爽约,那他们也就不用在读书人中间混了。 恐怕是他们并不知道,做东宴客时,主人是要提前开始准备的。 黎池已经站在折桂楼外开始迎客,并且已经将十多名赴宴的学子带上楼去,又安排好他们的茶水、让他们一起题字消遣之后。钟离书和明晟,才优哉游哉地到来。 当时折桂楼的小厮在大门外迎客,黎池则在一楼大堂内迎接赴宴的学子,钟离书和明晟两人结伴而来。 “黎兄,来的真早!”体型微胖的明晟笑容很是爽朗。 “黎兄。”浑身冷锐之感的钟离书,打招呼都很简洁。 这一刻,黎池在心里思索了一瞬。 面前的钟离书和明晟二人,究竟是故意来晚,为了将忙前忙后、迎客待客的自己,衬托得像个下人管家一样。还是只是因为年纪小没经过事,不知道做东宴客要提前过来准备的规矩? “钟离兄和明兄,你们也早啊。”黎池用似是开玩笑的口气说道,“我之所以早点来,是担心中午我们吃不上饭啊。” 要是黎池没早点来定下席面,看钟离书和明晟两人这时候才到,那他的担心就会成为事实。到时他们三人宴请同年学子的事,就成了一个大笑话。 黎池只当没看见两人的神色变幻一样,“走走,钟离兄和明兄楼上请。”满面暖笑地引着二人往楼上走,可以说很热情周到了。 热情到好像只有黎池一个人是做东的主人,钟离书和明晟同先前的那些学子一样,都是赴宴的客人。 黎池将钟离书和明晟二人引到二楼,“诸位,你们一直念叨的钟离兄和明兄到了!” “钟离兄,明兄,你们可来迟了啊!” “的确来迟了,早一些来和我们一起写几笔字,该是多有趣的事啊!你们那住宿的客栈里,能有个什么劲儿?值得你们挨了这么久才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虽只是聚会时惯例的开场白——‘哎呀你来迟了’,可听在钟离书和明晟的耳朵里,足以让他们面色赧然。 于是明晟连忙叠声告罪,钟离书虽看着冷锐面瘫也不是不讲礼仪的,也跟着道了歉。 等钟离书两人与众人的道歉和寒暄告一段落了,黎池才开口说了稍后的安排。 “你们先玩着,我再去找刘大厨问问,看菜肴准备齐全没有,然后再等等还没到的同年,到午时了我们就准时开席。 待吃席完毕,我们就或赋诗吟诗、或写文品文,做些雅趣消遣的事。刚好折桂楼就有笔墨纸砚,我也已经和掌柜说好了,到时我们可以玩个尽兴。” 要说像黎池这样事无巨细、安排周到,换个其他长相平凡些的人来,真的就感觉像是一个管家了。 可是黎池长得俊秀温润,再有那一身文雅和煦的气质,再怎么都不会将他想成是一个管家。他将宴席前后安排得事事周到,只会更加衬托出他的细心可靠。 “黎兄辛苦,待开席后我定要敬你一杯酒。” “黎兄安排得真是周到。” 听着黎池和众人的对话,钟离书和明晟又感觉局促起来。 他们真不是故意来晚让黎池一个人忙碌的,他们是真不知道宴客要做的事。 以为只要说上一句‘请客’就行,到时间了就到折桂楼来,再直接就能开席,然后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黎池也观察到了两人脸上的羞愧神情,猜想他们是真不会宴客。再一想他们和他不同,他前世是在饭桌酒桌上来去惯了的,他们到底还小。 于是黎池心中角落里的那点不快,也就消散了,“辛苦的人可不止我啊!钟离兄和明兄也辛苦……辛苦他们的钱袋了!” “哈哈!可不是辛苦他们的钱袋了,那里面可装着我们今儿的吃吃喝喝呢!” “哈哈哈!钟离兄,替我向你的钱袋道声辛苦!” 黎池这一引导,众人纷纷打趣钟离书和明晟……的钱袋,气氛很是和谐友好。 到午时,赴宴学子的人数有四十出头了。黎池和钟离书他们商定,立即上菜开席,若还有赶来的同年学子,空着的七八个席位也还能坐。 午时开始上菜,午时一刻开席。 甫一开席,黎池和钟离书与明晟,三个做东的人就端着酒杯、站起身,先后说了一番欢迎赴宴之类的场面话,再举杯共饮之后,才坐下开吃。 虽然每张桌上有十六盘冷热荤素俱全的菜,可这样的宴席最主要的不仅仅是吃菜吃饭。而是在吃吃喝喝、推杯换盏之间,聊聊天、谈谈同年情和友情、结交结交人脉,等以后需要帮助时能找得了人、能有人伸出只援手。 整场宴席吃下来,黎池以他的丰富经验掌控了全场,倒不是说全场都是他在说,饭桌上真正的控场是能够照顾到每个人,让每个人都感觉到参与其中了。 整场宴席的感觉就是,不存在绝对主角,只有出色的配角,除此之外还有一般配角和小配角,尽量不让人感觉他是个可有可无的路人。 这一场推杯换盏的宴席,直吃到午时末才吃罢。 因为这时候的酒并不是后来的蒸馏酒,酒精度数并不高,只稍微比醪糟米酒的度数高一点。因此即使黎池还只是虚十三岁,也能喝上不少,这让人觉得他竟还有几分酒中豪气。 吃完宴席,乘着酒兴,众人又开始赋诗吟诗。吟诵过两轮之后,醉意也已经自然消散。 脑子清醒了,就转而谈论起府试的策问题来。分析此次府试各自在策问题上的不足之处,要如何改进?品赏写得好的策问考卷好在何处,以及对应心得是什么? 这一场宴席和聚会,进行得非常顺利。即使有所争执,也是争论学术问题,没有发展成为纯粹的口舌之争,整场下来气氛都很好。 直到日入时分,众人才踏着绯红晚霞,陆续散去。 这次钟离书和明晟也留在了最后,和黎池一起送走了赴宴的同年学子,又结过账、三人平摊了二十七两银之后,才互相道别散去。 黎池早上出门,日入时分归来,一整天的时间都在外面。黎棋一个人待在客栈无所事事,就和客栈其他住客一起闲谈打发时间。 如此他也认识了几个陪家中晚辈参加府试的同道之人,只是他们家的这次都榜上无名,于是纷纷向黎棋请教培养孩子的心得,问他是如何培养出案首的。 因此,黎棋这一天过得倒也不无聊。 等黎池回来时,就正碰见他爹和几个不认识的叔伯,在客栈大堂里闲聊。 坐着闲聊的叔伯们一看见府试案首回来了,都很热情地打招呼。 “黎老哥,你们家案首回来了!” “黎案首果然一表人才!” “黎案首文质翩翩,一看就不是一般读书人可比的。”…… 黎池不是清冷高傲的人,他待人处事一向信奉礼仪周到、笑脸迎人。 虽然他不认识这些叔伯们,或许今生与他们也只有这一面之缘,黎池还是边作揖行晚辈礼,边上前与他们打招呼。 “各位叔叔伯伯们谬赞了,小子心中惭愧。” 黎棋看儿子如此谦逊有礼,心里很高兴。这些人是在和他闲谈,儿子这样礼仪周到,也是在给他长面子、做排场,“哈哈,我这儿子,作为一个男子还是太腼腆害羞了,别人稍微客气地夸夸他,他就要不好意思。” 黎棋这话明着是在批评黎池作为一个男子不够大气,实则心里不知道多嘚瑟:他儿子既优秀,又谦逊! “哈哈,是是,爹说的是。”对自家爹的说辞,黎池只回以一个明朗的笑容。 少年君子,笑若朗月,哪里有腼腆害羞的影子? 在座的都是为人父辈的人了,都明白黎棋的心理,也就附和着一起笑了一场。 黎池又在黎棋的身边坐下来,加入到叔叔伯伯们的闲谈中。 在他们忧心自家晚辈何时能高中时,黎池就说些话宽慰的话;在他们向他取经怎么才能读好书时,他也认真而仔细地分享一些心得…… 直到外面天色黑下来,他们才各自叫晚饭回房去吃,然后自然也就散了。 黎棋也叫了两碗简单的汤面,让小二哥送到他们房间里去。 父子二人回到房间后,没用黎棋发问,黎池就和他爹说起了今天请客的事。 黎棋知道了儿子今天请客的收获不小,对于请客所花银子超出预计,也就没觉得心疼。大男人做事嘛,该花费的还是要舍得花费、不能扣扣搜搜的,只要物超所值就够了。 小二哥端来汤面,父子二人边吃边商量回程的时间,最后决定后天一早就走。 明天再去逛逛府城,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值得买又方便带走的,如果能找到府城到浯阳县城的顺风车,那就更好了。 28.第 28 章 非常幸运地, 第二天父子二人在逛街的时候,遇见了浯阳县四宝店的徐掌柜。 见面寒暄过之后, 才知道徐掌柜此次是到府城的四宝店,来补充店内书籍的。其中就有临淮府辖下五县的各县在榜的《县试策问合集》,以及临淮府在榜的《府试策问合集》, 以及一些其他待补充存量的书籍。 黎池想到家中还有黎河和黎湖两兄弟也在读书,他们明年县试时或许就要下场一试,多读些其他人写的策问总归是有好处的。于是提出将县试和府试的策问合集, 各买上两套。 徐掌柜知道他们准备明天启程回去之后, 就提出再等一天,等后天和他们一起走, 刚好能搭个顺风车。 至于购买两套策问合集,徐掌柜说等回到县城,就送他两套,不用付钱,就当是付收录他策问文章的笔墨费了。 礼貌性地推辞几句后, 黎池也就欣然接受了。 这个时代不比后世, 这时候像这样书店收录诗歌文章出书的, 不用付给作者稿费,甚至作者还以此为荣、感恩戴德。作者不倒贴银钱,去请书店帮忙出书就不错了, 并不会找出书方要报酬。 黎池知道时下的这个行规, 可他是县试和府试的案首, 冲着这个名头去, 他的文章就自然会被县内读书人重点关注。再加上他又和徐掌柜一直都交往友好,既然徐掌柜说要送两套给他,他也就接受了。 约好后天汇合的时间和地点之后,黎池他们就和徐掌柜分开,一身轻松地继续去逛这府城临濠城。 要说缘分真是奇妙,他们才刚遇到徐掌柜,没过多久就又遇到了同县的张瑱。 黎棋听黎池谈及过张瑱,知道他是县郊张地主家的独子,当初他们还打算找张地主佃四五亩地来种呢。 基于对地主的尊重和艳羡,黎棋对张瑱很是热情。“张公子好啊!张公子也考完府试了?成绩如何?嗨,看我这话说的,张公子定然是榜上有名的!” 黎棋这话一出,张瑱原本有些小尴尬的表情,就变得尴尬而又羞愤了,总之神情很不自然。 要说黎棋的话错在哪了,那真是找不出哪儿有错。只是,黎棋没有深刻体会过考试没考好、却又被人问成绩的尴尬和不耐烦。不过黎棋还是会察言观色的,一看张瑱的脸色不对,大概就知道他此次府试的结果并不如意。 “不及黎兄高才,在下并未考中府试。” “哈哈!”黎棋笑笑缓解尴尬,“张公子还年轻,不急这一朝一夕的,等到后年岁试时再来,定能一举得中!” “张兄其实才华过人,只是此次未能全力展现出来而已,等来日定然能够一举得中。”黎池附和着他爹,勉强算是安慰张瑱了。 黎池和张瑱这一路以来的交集,都不甚愉快。尤其是经历了在折桂楼里,张瑱搬弄是非的事之后,即使当时黎池并未翻脸,一直都维持着表面的和谐,可也许是张瑱内心惭愧、无颜以对,在面对黎池的时候总显得不自然。 “承黎兄吉言。”张瑱干笑地谢过黎池的安慰。 张瑱觉得和黎池相处总不够自在,黎池倒是不怎么觉得,只是也没那个必要再继续尬谈下去。 于是交换过眼神,互相道了一句‘告辞,来日再叙’之后,就错身而行分开了。 时间也到中午,黎棋看街边的一个汤面铺感觉还不错,上前问过价格后,就招呼黎池也过去坐下,点了两碗清水汤面。 唏哩呼噜吃完,两人坐着稍微歇息一会儿之后,就又起身继续去逛街了。 因为这次回程时是搭乘四宝书店运书队伍的便车,不像他们如果步行回去,还要讲究行李轻便。如此,一些不太重、不占地方的东西就能带上。 在黎棋发现这府城里卖的布匹,竟然比县城的要实惠好看很多之后,就决定买上两匹带回去。 黎棋是这样想的,黎池身上都有童生功名了,他们这些童生的亲人——或许再过不久就是秀才的亲人,要是穿的不体面,那就是给他丢脸! 这些布匹又好看、又实惠,买回去裁剪了,给家里人都做上一身新衣,到时待人接客时穿出来,多长面子!到时说起来,他们身上穿的可还是从府城买回去的! 丢脸不丢脸的事,黎池并不在意。他前世家境同样艰难,他直到大学毕业前,一套衣服都要穿上两三年,直到真的不能穿了才扔掉,他都不在意自己‘丢脸’了,更不会在意家人是否给他‘丢脸’。 不过,现在家里情况正在好转,家里人吃好穿好一些无可厚非,他也赞成买两匹布,给家里人做一套新衣服。 选好准备买下的两匹布之后,黎棋又看见一旁摆着的用碎布扎的簪花很好看。所有款式和花色的簪花,他都拿手里仔细比较过之后,最后选了一支桃红色的茶花样式的簪花。 付过了账,黎棋就把那支簪花单独收起来揣在了怀里,动作还有些躲藏忸怩。 黎池大概猜到那支簪花是他爹买给他娘的,不过看他爹不好意思的样子,他也就在心里笑笑,装作不懂的样子,没有去问他爹买簪花做什么。 …… 时间很快就到了和徐掌柜约好回去浯阳县的那天。 父子二人起得很早,确定没有落下东西之后,就去找掌柜退房结账。到府城后府试期间的这半个多月时间,他们在鸿运客栈的花费一共是五两二钱银子。 两人趁早赶到了约好汇合的南大街街口,没等一会儿,徐掌柜他们就将书籍装车完成。接着,徐掌柜又喊上父子二人,以及随行的两个四宝店的小厮一起,在一家早点摊上就着稀粥吃了两个馒头。 吃饱喝足,扬鞭驱车,正式启程了。 浯阳县四宝店来府城的运书队伍并不大,牛、驴、马车各一辆,外加徐掌柜和两个小厮,回程的时候又加上黎棋和黎池两人。 一只健牛拉着的牛车上放着五个装满书的木箱子,箱子上面裹了防水的桐油布。 驴车只有护栏没有棚顶,上面也放了一个装书的木箱子,还坐着两个小厮。本来黎池和黎棋他们也要坐驴车的,可徐掌柜硬是把他们拉进了他一个人坐的马车里。 真要讲究坐着舒服的话,黎池会选择坐后面的驴车,都是一样的颠簸,可驴车透风透气还能看周围的景物。 坐马车的话,三个人坐在一个狭小憋闷的车厢里,面面相觑……既要防止颠簸时失仪,又要寻找话题交谈以免气氛尴尬,是真的辛苦。 可是,人有时总要讲究一个身份排场。 徐掌柜想着,总不好让自家主子亲自接待过的公子及其父亲坐驴车,而他却坐马车。黎池想着,既然徐掌柜热情邀请同坐马车,总不好拂了他的面子。 黎棋倒是没想那么多,不用自己走路就很好了,坐什么车不是坐。 就这样,一行人清晨出发、傍晚住宿,走了两天,就回到了县城。 到县城时正是快日落的时候,这个时间肯定是赶不回黎水村了的。即使徐掌柜说用马车送他们回村都不行,因为县城通往黎水村的路并不是官道,小道狭窄并不能行车。 于是黎池他们只好选择在县城住上一晚,明天再回黎水村。 徐掌柜正和二人商量,将他们送到县城的青云客栈时,他们又遇见了一个熟人。 “池弟?黎叔?”刚会友归来的严瑾看见黎池他们,上前打招呼,“你们这是从府城回来的?” “瑾兄,真巧!对,我们搭了徐掌柜的便车,刚刚才到县城。” “都这个时间了,你们肯定是不能赶在天黑前到家的,想必是要在县城住上一晚上再说了?” 黎棋笑呵呵地回答:“是的,严公子,徐掌柜热情周到,正准备请我们去客栈住下呢,待到明日再回村里去。” 严瑾一听,立即热情地攀上黎池的肩膀,边说就边拉着他走:“住什么客栈?黎叔和池弟去我家住,我家客房空着呢,你们只管去住正好!我和池弟许久不见,待会儿跟我说说你府试的经历和趣事!” 黎池考县试时他们就是住在严家的,与严家一家人——除了严家小姐外都相处得很好,黎池与严瑾可以算是朋友了。严瑾真诚地宴请,黎池也不好拒绝。“爹,那就去瑾兄家叨扰一晚上吧。” “那好,你先随严公子一起去吧,我将行李拿好后就跟上来。”他们行李并不多,从牛车上卸下来也很快。 黎棋之所以说自己随后再跟上,是他准备去买些礼品带去严家,不然他们两手空空地就这么上严家去了,会显得失礼。 “小子实在是好久不见池弟,想念得紧,我们两人就先走一步。黎叔,你在后面一定要快点来啊!” “好的,严公子,黎叔一定随后就来。” 黎池稍微一想,就明白他爹可能是要去购买上门做客要送的礼品,于是依言跟着严瑾先走一步。 一路上,黎池谈了许多考府试前后的趣事,严瑾在知道黎池府试竟也考中案首后,又真心实意地好好恭喜了一番。 到严家后,严家主人严诚还没归家,由严家女主人严大姐出来招待的,这次比上次还更加热情些。喝过茶稍坐一会后,严大姐就叫来张婶,吩咐她在客房备好洗浴的热水,又让她赶紧置办出一桌饭菜来。 这之后又坐了片刻,“瑾哥儿,你先陪着黎公子说说话,娘去后面厨房看看。我今晚亲自下厨做一道红烧肉,让黎公子尝尝!” 黎池很有礼地谢过,“多谢严伯母,让您费心了。” 严大姐出去后没过多久,一道娉婷袅娜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大厅外…… “哥哥!”严琳琅笑容俏皮地偏着头唤道。 严琳琅一个目光流转,然后才似是刚注意到大厅里还有其他人一样,立即整个人就像一只娇怯怯的小白兔一样了。娇怯地曼步上前见礼,“黎五哥安好。” 黎池此刻的心情一言难尽,“严姑娘安好。” 见过礼之后,严琳琅就小步走向她哥严瑾,并且在严瑾旁边安坐了下来。 黎池:…… 嗯,严格说来,这个时代的闺阁女子在有父兄陪伴时,与外男相见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在仔细品评这种事的时候,可能就会带有些浅淡的旖旎情思。若是那外男是与家中世交的熟人,可能会少些非议。 显然,黎池不属于此列。黎池或黎家,与严家还没到世交的程度。 不过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大体上过得去就应该不会有什么影响……的吧。 黎池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无异样,依旧笑容温和地与严瑾谈论临濠城的风物。 “其实府城和浯阳县城,也并无太大差别,无非是道路更平整些、宽阔些,房屋更气派些、规整些,街上来往的人群再多一些。瑾兄若得空了,也可以叫上几个朋友,花上十天半月时间,一起去府城逛上一趟。” 要说起来,黎池到底是活过一世的人,浑身透着温和沉稳的气度,与大多数同龄人的跳脱没有定性相比,是非常惹人瞩目的,更何况他还长了一张俊秀温润的脸。 像黎池这样,长身玉容,温润翩翩,很是能惹得小女子仰慕。 即使是只听他温温柔柔的、不慌不忙地说话,都能惹人好感。严琳琅,就是对他尤其有好感的一个女子。 还没等严瑾接话呢,严琳琅就抢先感叹道:“即使只是街道、房屋和人,与我们县城的有所不同,那也定是别有一番风景的吧。” “各景入各眼,在下看着寻常的人物风景,严姑娘看后会有不同的感受也不一定。”黎池还是如平常那样微笑着,笑容不浓不淡、不深不浅,看不出具体情绪。 “池弟此言有理。”一旁的严瑾也笑着说,“不知府城可有什么好玩的去处?” 黎池就顺着严瑾的话,介绍起来,“要说府城有什么好玩去处,我总共也只呆了半个多月,又忙着府试没空去游玩,倒真是不知道。不过,府城的折桂楼还不错,楼里布置清雅,非常适合约上二三个志同道合的友人,再叫上一壶清茶,坐一坐、说说话,倒也感觉悠闲清净。” 这话黎池也就是随便扯来说说而已,他知道严瑾不喜欢四书五经,若他说折桂楼是读书人讨论学问的地方,想必严瑾是不会有兴趣的。 这之后严琳琅就没再插话了,只安静地坐在一旁听他们说话,也听得津津有味。 如此,黎池和严瑾之间又得以顺利地聊了下去。 没过多久黎棋就提着礼物到了,严瑾自然又接待一番。再过片刻,经营了一天杂货铺的严诚也回来了,又是一番见礼叙话。 人一多,也就黎池缓解了和严琳琅兄妹两个人相处的尴尬。 晚饭时候,严诚竟然将严琳琅也留在了饭桌上,当然也叫了严大姐在桌上陪同,不然就显得不知礼数了。 至此,黎池大概明白了严家的意思。 看来上次在四宝店二楼时,他以开玩笑形式的表明态度的话,可能严瑾没听明白。不,严瑾应该是明白了的,只是严家其他人可能不知晓,或者知晓了但没当真。 毕竟现在信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他家中长辈同意,那他即使有不同意见也会被说服,或被强行说服。不过,在黎家,黎池自信他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 黎棋到底活了这么多年,比黎池还更加熟悉本土风俗,自然也察觉出来了。不过他也只当没察觉一样,照样和严诚说笑喝酒。 29.第 29 章 在黎家父子二人的默契配合之下, 就像是完全没意识到饭桌上的异样,秉承着‘不知晓、不表态’的装糊涂原则, 这一顿晚饭吃得也还是很和谐的。 吃过晚饭后,几个人又移步厅中喝茶聊天。 到这时候,严大姐才带着严琳琅回后院去了。毕竟和黎家父子的关系并没有熟稔到, 可以带着闺女参与他们男人之间的谈话。 与人或家庭相交,并不能像黑白二色一样辨得分明。 黎池与严家之间,他与严瑾脾性相投、视其为朋友, 可也不影响他忽视严家今晚表现出来的意图。反之亦然, 黎池认为,即使他体面地拒绝了严琳琅, 也不影响他与严瑾两人之间的相交。 如果因为严琳琅而影响到他们之间的友谊,那黎池也只能叹声遗憾罢了。 在严家歇过一晚,第二天一早,父子二人就道了别,朝黎水村赶回去。 也许是因为‘衣锦还乡’的急切心情, 一路上走着时, 感觉连腿脚都比平日里轻快了许多!父子二人只用了将将两个时辰, 就赶回了村子。 黎池他们到村口的时候正是中午,而村民们大多都是一日两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这个时候都还正在田地里忙碌。因此, 黎池他们这次回来时, 没像上次县试回来时那样, 一路和人打招呼、唠唠嗑, 这次他们一路上都没碰见一个人。 黎池他们到家时,家中只有奶奶袁氏,正坐在院子里缝补衣服。 袁氏一看见院外的黎池,连忙扔下手中的衣服,站起身就快步上前搂住自家乖孙儿! “唉哟,奶奶的孙儿终于回来了!可想死奶奶了!奶奶的小池子哟,小池子哟……” 离家二十多天,现在终于回到家了,黎池的心中也是柔软一片,伸手拍抚着奶奶袁氏的肩背,“奶奶,小池子回来了。” “一路上可辛苦?” “不辛苦,小池子吃得好、睡得好,又有爹在一旁照顾,我没觉得辛苦。” 袁氏转过身去,伸手揩了揩眼角。然后很是看不上地乜斜了黎棋一眼,“你这个爹啊,也就是起上一个‘站出去当门面’的作用,真正办事时,说不得还没有小池子你办的周到!” 黎棋可以说是很委屈了。 同样是离家二十多天,可回到家后,娘问都不问他一句,就只顾着和他的儿子嘘寒问暖,她有问过他一句吗?没有。不但不关心他,还嫌弃他。 不过黎棋已经习惯了这种待遇,谁让自己儿子那样让人放心呢。 黎池也是哭笑不得,可他不好在这事上多说,于是问道:“奶奶,家里都还好吗?” “都好,都好!你江哥哥这些天新造出了两令纸,今儿又去找纸原料了。你河哥哥和湖哥哥在族学里读书,也还算勤奋,没听说先生批评过他们。你海哥哥……算了,不说他了。你出门的二十几天里,小溏子可是想你想得厉害,每天睡前都要问一遍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呢。” 听着奶奶的话,黎池嘴边的笑容不自觉地加深。二十几天没见白白胖胖的小溏子了,心里还真是想念得很。 至于让奶奶欲言又止的海哥哥黎海,黎池也知道一些…… 家中的这些兄弟,大堂哥黎江有着长孙的担当和胸襟,又有一门造纸的手艺,在别人眼中是一个好男儿。 二堂哥黎河和三堂哥黎湖,因为家中优惠供给族学纸张,得以在族学中读书。两人在读书这事上不说多天资禀赋,却也不笨,明年二月县试时就可以下场一试了。 黎池的亲弟弟黎溏,现在五岁,已经在哥哥们的教学下认完了《千字文》,明年开年后黎池就从族学‘毕业’了,他就刚好顶替他亲哥的名额去族学读书。就现在看来,他的脾性不错、也有一股机灵劲,只要成长途中不长歪,就差不到哪里去。 可家中只有二叔黎林家的四堂哥黎海,整天就东游西荡、窜上窜下地胡玩!下地帮大人做农活也做不久,又不耐烦读书写字。只比黎池大几个月的年纪,却还没有一点定性,心中也没有个打算,不知道他以后要做什么、以何为生。 正在黎池愣神的功夫,袁氏就去端了两碗水给父子二人。当然,主要还是怕她的小池子口渴,这才去端水的,儿子黎棋那一碗只是顺带的。 “小池子,这一路走回来口干了吧?来,喝碗水,然后去屋里坐着歇歇,奶奶去喊你爷爷和叔叔们回来。” 黎池笑着谢过,接过碗抿了一口水,“哪能让奶奶您去呢?小池子年轻腿脚好,我去喊爷爷他们。” “这里年轻腿脚好的可不止小池子你一个呢!”袁氏连忙拉住孙儿的手,眼神锐利地看向端着水站在一旁的儿子黎棋。 “你一个年轻力壮的大男人,忍心让老母幼儿奔波劳累、你自己却偷懒?还不快去叫你爹你兄弟他们回来!” 黎棋:……委委屈屈,但谁让他们是他的老母亲和乖儿子呢?“我这就去,这就去。” 黎棋去地里喊黎镖他们去了,袁氏就拉着黎池,事无巨细地问起他们一路上的经历。 知道他们去的时候在荒野露宿了一夜,就责怪黎棋一个大人办事不牢靠;听到府城食宿的物价时,感叹到底是府城,就是比他们乡旮旯要高贵…… 袁氏没有第一时间询问黎池有没有考中、榜上名次如何,而首先关心的是他是否吃好睡好这些小事,倒不是她不在意孙子的府试成绩,而是在她心中她孙儿本身更重要些。 反正她孙儿从小到大都很聪明,就算这次失手了,下次也一定能考中的,她不担心也不着急。 黎池对于奶奶更关心他本身,而不是他会给家中带来的功名好处,也感觉心里很受用。 当然,讲完三天府试的情景后,自然也就讲到了府试放榜时的结果。 袁氏知道她的乖孙儿又考中案首之后,又是骄傲又是高兴,整个人兴奋得不得了!“我就知道!奶奶的小池子是最聪明的!” 黎池陪着高兴又激动的奶奶袁氏,又说了一会儿话之后,黎棋就和黎镖等一大家子人一起回来了。 黎池在家中,那就是长辈都喜爱他、哥哥弟弟们都佩服他,而他娘苏氏,就和他奶奶袁氏一样,是真切地喜欢着他这个人。 二十多天不见儿子,苏氏一进院子就将种田的家伙什随手一扔,快步走进屋里,一把抱住站起身来迎接她的儿子。 “娘,小池子回来了。” “娘的小池子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娘这些日子总担心你吃不好睡不好,万一遇到歹人了怎么办……” 黎池理解他娘的心理,儿行千里母担忧,相比男性长辈的‘男儿志在四方’的豁达,女性长辈则要更加感性一些。“娘,我吃得好睡得好,爹把我照顾得很好。” 苏氏的情绪缓过来一些了,抬头仔细将儿子的眉眼看了又看,然后乜斜了她丈夫黎棋一眼!这一眼,与先前袁氏的那一眼,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你爹照顾你?他能把他自己顾好、不给你添麻烦就不错了!” 黎棋无语凝噎。不过仔细想想,好像又的确是这么回事,他真的只是把自己顾好了,的确没怎么帮到儿子…… 黎池笑着拍拍他娘的胳膊,然后依次和后面进来的黎镖他们打招呼,“爷爷,大伯大伯母、二伯二伯母,还有各位堂哥和弟弟,我回来了。” 白白胖胖的弟弟小溏子,‘咚咚’地跑过去,紧紧抱住黎池的大腿,“哥哥!哥哥,哥哥!” 黎池摸摸弟弟的头顶,捏捏肉乎乎的脸蛋,“唉,是哥哥,哥哥回来了。” “路上的时候你爹已经和我们说了,你考中了临淮府府试案首,小池子,你这次做得很好!”爷爷黎镖走上前,拍拍孙子的肩膀。 “小池子有出息!”大伯黎桥也上前拍拍黎池的肩膀。 “小池子像你族长爷爷一样,也是童生身份了,有出息!”二伯黎林也上前用力地拍拍黎池的肩膀。 对于拍在他肩膀上的、力道不轻的大巴掌,黎池只能下盘用劲、稳住身体,然后笑容灿烂地回应长辈们的激动和热情。“哈哈,小池子总算是不负您们的栽培和期盼。” 再接着,伯母们和堂哥们又一一恭喜和夸赞了黎池一番,热切而激动的气氛才稍降一些,然后各自找地方或坐下、或站着。 黎棋打开行李包袱,翻出一个木匣子打开,小心拿出里面装着的户籍黄册和几张考府试所需的文书凭证,再从中找出放榜后领取的府试考中文书。 “你们看看,这就是小池子的府试考中文书,是案首呢,上面加盖的府衙公章都格外鲜艳清晰!” 黎镖首先接过考中文书,与后世家长欣赏自家孩子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一样,他小心翼翼地将文书上的一字一句,都逐个欣赏了一遍,“这印章盖得很清晰、很周正!” 公章清晰与否、周正与否,都只是巧合,也不重要。他们只是想抒发一下心中的高兴而已,哪怕只是文书上的公章盖得周正些,他们也能称赞上几句。 黎镖看完后,递给大伯黎桥,再又传给二伯黎林,如此依次传递下去,最后就连小溏子也在看过之后,像模像样地夸了一句:“这纸真好看!” 高兴过后,袁氏又想起她孙儿赶了一上午的路,怕是饿了,“小池子在外面这么久没吃过鸡蛋,又走了一上午的路肯定饿了,老三家的,你去煮几个荷包蛋来,先让小池子垫垫肚子。” 苏氏自然高兴地应下,准备去厨房生火煮鸡蛋。 一家之主的黎镖又说道 ,“先煮两个来给小池子垫垫肚子,然后就做午饭吧。小池子考中童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我们今儿就多吃一顿饭!下午也不下地去了,就按礼数去村子里的一些人家拜访拜访,也让大家都高兴高兴!” 在这个时代,一家有悲百家哀、一家有喜家家乐,邻里之间的关系要格外亲密些。更何况黎水村的人家几乎都出自黎家一族,黎池以案首名次考中童生这样的喜事,按礼数是应该宴请族人一起庆贺一番的。 可因为考虑到八月份黎池可能还会考中秀才,到时再开席请客也不迟。既然不请客,那按礼数就要去族长和几位族老家里拜访一趟。 30.第 30 章 当下这个时代是最纯正的‘熟人社会’, 与黎池前世所处的各扫门前雪的‘陌生人社会’不同。 黎池以府试案首的名次考中童生,是阖族同庆、全村共贺的喜事, 让黎水村好一段时间内,都沉浸在喜悦中。 不过有过一次县试后的经验,村里人高兴地上门唠嗑了两三天后, 也就自行决定不再去打扰黎池,以便让他专心准备八月份的院试。 事有轻重缓急,黎池当下最要紧的事, 就是准备八月份的院试。 大堂哥黎江造纸、二堂哥黎河和三堂哥黎湖读书的情况, 都可以等院试之后再去详细了解和检测。四堂哥黎海整日没个定性的事,也可以以后再想法。 黎池觉得只要府试时能正常发挥出他现在的水平, 院试案首不敢保证,一个秀才功名应该是没问题的。 可他既然在专职读书,那就要全心全力地去认真读书,懈怠和吃老本的事、做来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花心思将读书这事, 做到他精力范围内能做到的极致。 黎池在府试时暴露出来两个问题, 一是墨义科在字句译释时稍显死板。在这点上, 可以确立以官定版本的四书五经的注文为中心后,再多看几个民间版本的四书五经的注文书,最后融会贯通并博采众长, 就可解决。 二是策问科因对四书五经的理解不够宽广, 导致在论证论点时做不到旁征博引。这就好比高中写作文、大学写论文, 即使将教材都背熟且理解透彻了, 如果典例和数据的储存量不够,也写不出一篇详实有理的文章来。 于是黎池决定在赶赴院试之前,要尽力扩展他对科举书籍即四书五经的理解。 先把村子里所有版本的四书五经,都诵读并背诵下来。以他的好记性,又全心全力地去做的话,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尽够了。 事实上,因为村子里只有两个民间版本的四书五经的注文书,族长家一套、族学先生家一套,黎池起早贪黑,除了吃饭和必要的休息外,整日无休地背了二十来天,就将那两套背完了。 背完这些之后,黎池觉得对解决他墨义科译释死板的问题,有一定帮助,但还是不够,而且还有策问科的问题没解决。 将这两个版本的注文,对比官定版本进行融会贯通之后,黎池考虑了一天,最后决定还是要去县城。 “……虽府试侥幸得中案首,可我从中也察觉出了自己的薄弱之处。既然如此,总要想办法多看、多读一些书,将薄弱之处补足,才能确保院试万无一失。” 黎池这样不骄不躁、专注读书学习的态度和行为,黎镖同家里的每个人一样,都非常欣慰自豪,也赞成他的打算。“爷爷一直知道小池子是个心中有成算的,爷爷当然支持你!” 大伯黎桥和二伯黎林也赞同地点头。 虽然三弟家的黎池赶考时,花用的钱不少,可那都是他自己抄书挣来的。而且他还给家中添了一项造纸的营生,并且因此还将黎河和黎湖也送去族学读书了,他们两房完全没理由反对。 而且若是侄子考中秀才,给家中带来的好处必然不少,不说秀才功名带来的名望和特权,只田地免赋、家中免徭役这两项就足够令村里人艳羡。 这笔账谁都会算,黎桥作为家中长房,主动开口:“爹,小池子读书有成算,我们也不能拖他后腿。虽我们有族学,可到底不比那些书香人家底蕴丰厚,藏书都不够小池子看的,这虽然是没办法的事,可我们也要想想办法:既然村里藏书不够,那就去县城,县城再不够,就去府城!” 黎林也赞同道:“大哥说的是这个理,村里不行去县城,县城再不行就提前去府城,在府城住到院试开考!” 黎棋作为黎池他爹,倒不好多说。虽然黎池给家里挣得多,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既然挣回来了那就是整个家里的,如果小池子去县城或者去府城,花销就还是要从家里出。 “爷爷,大伯、二伯,我不打算提前去府城,府城的花销还是太大了。”在黎棋不知道怎么开口时,儿子黎池就接过话头说道。 “我只打算到县城去住一段时间看书。幸好我们和四宝店的徐掌柜还有些交情,我准备去拜访他,然后请他允许我白天在四宝店里看书,至于晚上住宿就找一家差些的客栈住下就好,再在吃食上俭省一些,花销应该不会很多。” 像这样腆着脸蹭书看的事,这个时代的大多数读书人,都会羞于为之。 可黎池并不觉得羞耻和难为情。在没有资源和人脉支撑的情况下,他需要把握住每个机会去提升自己。 他也并没有多少文人的傲气,这种看起来占人便宜的‘食嗟来之食’的事,只要没有侮辱到他的自尊底线,他都可以、也必须去做。 黎镖沉思片刻,赞同道:“既然小池子你有成算,那就去做吧。” 接着又吩咐道:“老三家的,把小池子的换洗衣物收拾出来。到时老三将小池子送去县城,给他找好客栈,再置办个四五百文钱的礼品,一起去拜访一趟徐掌柜。虽说家中这个境况不能供小池子大方地花销,可也不能太过苛待委屈了他,客栈至少要安全干净。” 黎棋和苏氏夫妻两自然连忙应下。 不说全家对黎池去县城的事没意见,即使有意见,一家之主的黎镖都已经决定,那这事就定下来了。 赶早不赶晚,商定好的第二天,黎池就背着一个包袱,在他爹黎棋的陪同下往县城去了。 也许是县试这个客流量高峰期已经过去,他们到县城后找客栈住宿,发现价格有所下落——住一晚80文钱,与府城的一晚上200文相比,要便宜一半不止。 可这也不便宜,一晚上的住宿费都抵得上三斗米即约40斤米了。可有些钱该花还得花,不能省。 黎棋陪着黎池住了一晚上之后,第二天一早就带上礼品登门拜访了四宝店的徐掌柜。 徐掌柜对于黎池他们的上门拜访,表现得很热情,亲自将他们接引到了四宝店待客的二楼。“黎老哥和黎公子,稀客啊稀客!” 一番寒暄,谈话进入主题,黎池道明来意后。 徐掌柜立即满口答应,“黎公子尽管来就是!小老儿给你在这四宝店的二楼,辟一间最僻静的隔间!店里的书籍凡是有你想看的,我就让书童给你拿上去,黎公子你只管安心地在这儿看就是了!” 虽黎池已是童生,平时处事也颇为有度,但到底没到十四岁成丁、不能算一个当家做主的大人。 于是,在对外与人交际上,按礼还是应该由作为父亲的黎棋出面。“徐老哥……仁义!小弟我说什么也道不尽心里这感激之情,只能将徐老哥的这份情谊记在心中了!” “黎老弟太客气!老哥我爱惜黎公子的才华和人品,不忍他这样的人才因无书可看、欲学而不得,被埋没在这小地方。” 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徐掌柜他如此看重黎池,还因为前不久‘那位’的到来,以及‘那位’表现出的对黎池的看重。 “承蒙徐老哥看得起我这儿子,有老哥你慷慨借书,我这儿子应也能有所提升。”黎棋真心地谢道。 虽然黎池已经决定只要徐掌柜答应不驱赶他,他就会厚着脸皮到四宝店来蹭书看,可现在徐掌柜表现得如此热情,他也是心中感激且非常受用的。 “徐伯父,您和我爹互道兄弟,您再唤我‘黎公子’,就太过客气了,您唤我大名‘黎池’或小名‘小池子’都使得。” “哈哈哈!既然你都唤我一声‘伯父’了,那徐伯父我也就厚颜攀一回亲,以后就叫你一声‘黎世侄’吧。”徐掌柜没有依着黎池的意思,叫他大名或唤他小名,这两种称呼都不太合适。若是以后他取字了,或许可以称呼他的字。 黎池并非没有察觉到徐掌柜态度的变化。以前,他们之间的来往显得很熟稔,有些忘年之交的意味在。可现在,徐掌柜却对他有些…重视。是的,隐藏着恭敬有礼的重视。 他有过猜测,比如:他在科举考试上取得的成绩,使得徐掌柜看重他,施恩于他、投资于他。 然而,这又有些不太合理:四宝店能遍布燕王朝的大小府县,想必也不是没有背景的。而他能被外派作为浯阳县四宝店的掌柜,又是京城籍人士,定然不会是需要去重视区区一个童生的。 黎池想不通,也就当徐掌柜只是单纯地爱惜他的人品和才华了。 “黎老弟,你是在县里陪着世侄,还是将他安置在哪里?” 黎棋苦涩一笑,“老哥是知道的,老弟我家中不宽裕,家中的活儿也耽搁不起,我将小池子送来县里安置好之后,就要回去村里。幸好最近县里客栈的价钱不高,我们已经在黄氏客栈找好房间,将这孩子安置下来了。” “黄氏客栈?倒是一家厚道的小客栈,能住得。”徐掌柜回忆了一下黄氏客栈的风评。“原本我那小院子只我一个人住,倒是可以叫世侄与我去挤挤、也能勉强住下的,这样也不用让世侄去住客栈了。可不巧的是,前几日京中家眷过来看我,我那院子又小,也就不好再让世侄去住了。” 徐掌柜的居所既然能称之为院子,那再怎么小也不会住不进去一个黎池。应该是徐掌柜京中来的家眷是女眷,而据推测,徐掌柜在浯阳县的住所,应该就是一座类似于四合院形式的一进的院子,不像严家的两进院、女眷还有个后院可回避,黎池一个半大男子住进去不合礼数。 “不过黎老弟你不用担心,老哥我会看顾世侄一二的,保证不会让他在县里出什么事。” “老哥仗义啊!虽说我这儿子吧……不是老弟我自夸,我这儿子平日里行事还算老成,有时就连他爷爷和他爹我,都没他考虑得周详。可他到底只是个十三岁的半大孩子,就算再聪慧又怎样,俗话说一力降十会,碰见个蛮横不讲理的,他也就没办法了。现在有老哥你看顾他一二,老弟我也就放心了。” “哈哈哈!应该的、应该的!”徐掌柜抚掌笑道。 对于他爹的说法,黎池是非常赞同的。人多势众,听起来是个贬义词,可却不失为一个真理。如果人单力薄,任凭你再有理有据,遇到不讲理的、恼羞成怒的,也就无能为力了。有人看顾一二的话,万一到时有事,也不至于四顾无援。 说完正事,父子二人又与徐掌柜闲谈一会儿,然后才告辞离去。 从四宝店出来后天色还早,黎棋若是立即往村里赶的话,应该能在天黑前到家。可黎棋想着,接下来儿子就要肚子在县里住上好一段时间,也就不在乎这半天一天的功夫了,索性就决定在县里客栈多陪儿子一个晚上。 第二天早上,为了省钱父子二人没在客栈吃早饭,而是起早在外面到早点摊上买了两个馍馍吃了,再才往四宝店走去。 黎棋将黎池送到四宝店门外,又叮嘱儿子一番之后,这才转身离去,赶回黎水村去了。 这个时辰,四宝店已经开门了,只是店里只有两个书童,徐掌柜还没来。 而徐掌柜看来已经是提前吩咐过了的,一个书童看见黎池后,就连忙迎了上来。 “黎公子来了!您快楼上请,已经提前为您辟了一个清净的单间。黎公子可带笔墨纸砚了?是否需要小童我现在去准备?黎公子想看什么书?小童我好给您找来。” 黎池拍拍斜挎着的书袋,“我有带笔墨纸砚,不劳烦准备了,店中可有非官定版本的‘四书五经’?可否先找一套来?” “有的有的,我们店里有三套流传较广的民间版本的‘四书五经’,我稍后就给黎公子拿一套来。” “劳烦。” “黎公子客气了!” …… 就这样,黎池开始了在四宝店的二楼蹭书看的日子。 每天早晨四宝店开门营业后,黎池必是第一个到的,傍晚打烊关门前,他也都是最后一个走的。一整天,黎池就在四宝店二楼的一个安静隔间里,专心致志地看书。 关于吃饭这事,黎池早上起得早,出门后就在外面早点摊上吃两个馍馍。然后再买两个带着,等看书饿了的时候,就喝着店里免费提供的茶水、啃两口馒头充饥。傍晚从四宝店出来之后,又在路边的小食铺里吃一碗汤面,这也就是晚餐了。 这样说起来,在吃饭这事上,感觉黎池是受了委屈,可他自己并不觉得。 因为他前世小时候,就是过得这样贫苦的日子。 在村小读书的那几年,他每天早上在家吃过早饭,翻山越岭十几里路后赶到学校,上课到下午两三点钟后放学,然后在傍晚时候回到家,这时才能正经地吃上一天当中的第二顿饭。 至于上课和回家途中饿了怎么办?带一把自家晾晒的红薯干,饿了就嚼上两根充充饥。夏天或秋天的时候,还能在放学路上摘点野果,边走边吃。 …… 村子里两套民间版本的‘四书五经’,黎池花费了二十来天的时间,将其背下来并吃透。而四宝店里有三套,各个版本间虽有不同、却也有不少雷同部分,因此黎池依旧只花费二十来天,就将它们背诵并理解透彻了。 之后,黎池又用三天的时间,将五套民间版本和一套官定版本的‘四书五经’,整理了一遍,并将其融会贯通。 之后,黎池又将脑海里记忆宫殿中的有关板块替换整理完毕,算是死死地记牢了。 如此,黎池在墨义科的作答方面稍显死板的问题,就算成功解决了。至少以后对四书五经的某句、某段译释时,他能够避免照抄官定版本上的注释原文,而是可以更加灵活变通些。 在考试答题方面,有这么一个规律:虽然照抄原文能确保不出错,可读书越读到后面,老师或考官其实更欣赏这样一种学生和考生:能有自己的思想和见解的。当然,首先要保证的是,答案正确无谬误。 今年四月份府试结束后,黎池就察觉到了:在策问科上,他的论据存储还不够丰富,写文章时做不到信手捻来。 这就好比写作文、写论文、写报告时,没有能够充实论证的典型事例、数据和材料,只能空口尬谈。 空口尬谈,在前期的写学生作文时期,若文采文笔、逻辑架构等外在样子优秀,还能够撑得住。但越到后面,到了写论文、写报告时期,就会越来越要求内在干货,文章中必须要有真材实料,不然就只是一副空架子的文字垃圾而已。 在现下的童生试阶段,黎池认为考生普遍还在‘写学生作文时期’,写的策问更多是长于辞藻、弱于内在。 黎池是已经走过这几个阶段的人了,自然知道自己在论据储备方面的问题,可论据这东西是有时效性的,他要重新积累这个时代的论据才行。 在解决墨义科的问题之后,黎池就开始着手解决他策问科存在的问题了。 黎池首先将四宝店集结成册刊出的《府试策问合集》研读了一遍。这府试的策问合集,并不仅限于临淮府的,而是燕王朝今年所有州府的府试策问合集。 在这个交通和通信不便的时代,没有互联网可以即时传送文件,四宝店依旧能够在几个月时间内,就将整个王朝的府试策问文章集结出册…… 黎池拿到上、中、下三册的《府试策问合集》之后,对四宝店‘遍布燕朝大小州县’的实力,又有了更深的认知。 黎池作为一府案首,府试中的大多数策问文章写得并不比他的好。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很多文章都还是有值得借鉴之处的。尤其是文风鼎盛的江南州府的府试策问文章,黎池仔细研看后,不仅积累了不少论据事例,在行文构思方面,也受益颇多。 黎池粗略将《府试策问合集》看完,之后又着重分析了十几篇各府案首的策问文章,这花费了他二十来天时间。 了解完今科府试策问文章的水平,也积累了一些行文巧思、论据事例后,时间还有富余,黎池决定再读一遍《资治通史》。 在对‘四书五经’的引经据典方面,他应该已经能比得过大多数应试童生,可以算得上优秀了。可所谓‘人无我有,人有我优,人优我新’,要想在策问科上考得赢其他考生,在优秀的基础上,他还要比别人更有新意。 而这新意,就体现在黎池的‘用史’上。 《资治通史》是燕王朝立国起就开始编纂的,是一部能在后世的历史教科书上留下一笔的史书。相比‘四书五经’这类已经被研习透彻的书,《资治通史》这种大部头的史书,加之其面世时日较短,对其稍加研究,就能有不少看起来颇有新意的收获。 事实上也是如此,黎池花费一个多月,将《资治通史》又看完一遍后,确实较之前又有了更多的收获。不说其他,将史实典故化用成论据方面,黎池就收获不少。 这样,黎池在策问科上存在的问题,也应该算攻克了。 做完这些,时间也已经进入了七月下旬,八月的院试也已近在眼前。 黎池在县城备考的这两个来月时间里,家里也有人隔上十来天,就到县里来看看他。除此之外,也还发生了一些其他事。 …… 首先,就是黎池与徐掌柜家眷的猝不及防的相遇。 彼时的某一天,黎池看完了手上的《府试策问合集》中册,于是抱着书去一楼更换下册。 在下楼时,黎池迎面碰见了正往楼上来的、一对母女模样的妇女和少女。 一方下楼去,一方上楼来,两方迎面碰上,可是楼梯狭窄,两方要想自如地错身上下,是不太可能的。 黎池脚步一顿,礼貌地垂眼、不再直视那对母女,然后往上退了几步阶梯,退到楼梯的拐角处站定,轻言道:“夫人请。” 虽两方尴尬地在楼梯上迎面碰上了,可这个书生并没行为孟浪地盯着她和女儿瞧,还礼仪得体地退让,这让徐夫人没有心生厌烦。 书生一句‘夫人先请’,而非‘夫人和小姐先请’,则是让徐夫人有些赞赏了。“多谢。” 徐夫人最看不上眼的,就是那些自命风流的孟浪书生!兴许是才子佳人的话本小说看得多了,总是臆想着和某闺阁小姐来亲身演上一回,平时行为处事时就会透出端倪,看着就让人厌恶。这书生礼仪得体、知晓进退的样子,就看着很顺眼。 在这对母女从黎池面前走过时,他礼貌性地低垂着眼,只能看见她们遮挡在裙裳后的行走步姿。 跟在后面的少女的步姿平稳而秀致,无一丝矫揉忸怩,倒是和刚才匆匆一瞥时所看见的姿容,非常吻合。 两方就此交错而过,待那对母女走过之后,黎池也拿着书下一楼去。 黎池让店里的书童给他换过书之后,并没有立即上楼去,而是在一楼找了一个人少的角落,靠着书架看起书来,直到两刻钟之后,二楼的那对母女下楼离去时,他才往二楼去。 上楼时,能隐约听见母女两的对话。 “你爹也是的,我们来看他,他却没在店里,害得我们等上这许久的时间!亏得还是个店铺掌柜呢,一天到处跑,只留两个书童看店……”母亲模样的那位嗔怒地埋怨着。 女儿的声音不疾不徐,温婉而大方,“爹他许是有事忙去了吧。” 看来,这两位就是徐掌柜的家眷了。黎池上楼时,心中暗忖。 后来,徐掌柜到四宝店坐镇的时候,时不时就会给黎池带些吃食、或者精致的小点心,说是他京城来的‘徐伯母’做的。她最爱像黎池这样灵秀的小伙子,就做了这些吃食点心给他尝尝。 黎池一直都是带冷馒头防饿的,有徐掌柜时不时带来给他的美味吃食和精致点心,稍解他的口腹之欲,读书的日子也感觉更好过一些了。 …… 浯阳县县城,若说小,和黎水村这样的村子相比,自然是说不上小的。可若说大,和黎池前世见过的那些十八线小县城相比,都还要小。 说小不小、说大不大的浯阳县城,哪怕黎池早出晚归,除四宝店和黄氏客栈两点一线,就再没去过第三个地方,某一天也还是遇上了熟人——严家的严瑾。 两人见面后,自然先是一番寒暄、再又互道近况。这之后,严瑾就问及黎池为何不去严家住,然后又邀请他搬去严家住。 黎池自然不能说是因为躲严琳琅,或者说是因严琳琅以及严家透露出的心思,而使得他选择与严家暂时保持距离。 “瑾兄见谅,池弟我这次到县里来,是为八月的院试做准备,一时一刻的时间都不敢浪费。瑾兄家距四宝店稍微远了一些,这花在路上的时间,够我多读上几十上百页书了。的确不是我和瑾兄你客气见外,就是因为我们关系亲近,才和你说这真实原因的。” 要说黎池和严瑾两个,谁都不是智商低、情商低的人,对于这件事背后的原因,都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严瑾虽然知道黎池为何不想住到他家去,可他也没生气和多心。因为他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男人,兄弟情义和兄妹亲情之间的衡量,他有着近乎残忍的‘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的观念,哪怕这个女人是他的亲妹妹。 当然,以上的情况出现的前提,是黎池没有过分伤及严琳琅,没有进而践踏他们严家、他严瑾的脸面和尊严。而这个前提,一向处事谨慎的黎池,正在遵守着、以后也将一直遵守下去。 “也是,池弟你读书的事要紧,今后你若得空了、或想偷懒歇一歇了,就来寻我,我带你去走走玩玩、松快松快!” “一定、一定,先谢过瑾兄了!”黎池答应得爽快。至于他是不是真会偷闲去找严瑾玩耍?至少在院试考完回来之前,是不可能了的。 …… 七月二十二,黎棋来到县城,和黎池一起去辞别徐掌柜之后,父子二人一起回了黎水村。 在家里休整五天后,就又起程前往临淮府府城所在——即临濠城,去参加八月中上旬举行的院试。 而这次送黎池去府城的陪考人员,与上次府试时的有所不同。 这次陪同黎池一起去临濠城的,除了他爹黎棋之外,还有他两个堂哥即黎河与黎湖。 他们两个要到明年开年后二月才参加县试,让他们跟着堂弟去府城,也能激一激他们好学向上的好胜心。顺便去见见世面,感受感受院试气氛,免得明年县试时心理素质不过关、影响发挥。见过院试的场景、读过院试榜上的文章,应该会对他们有所助益的。 …… 黎池四月份才经历过一次府试,到临濠城走过了一遭,算有了经验。 因而这次赶赴院试,一路上赶路和住宿等事项都没有出现问题,花了四天时间就赶到了府城。 黎棋觉得府试时住的‘鸿运客栈’,兴许能旺自家儿子的文气,于是首先就去了鸿运客栈。恰好客栈还有空房间,于是考虑依旧入住这间客栈。 而今距府试不过三四个月,黎池又是府试案首,鸿运客栈的掌柜见他们来入住,自然也就认了出来。 一番恭维闲谈之后,最后给他们的住宿费算了个优惠价:每住一晚上收100文钱。 府试时200文一晚,这次100文一晚。相比县城黄氏客栈的一晚80文,这价格虽贵上20文,客人在府城来说也的确算得上优惠价了。 不过黎池猜测,这个优惠价应该没有到掌柜所说的半价。这次来府城参加院试的考生,只是四月份通过府试,榜上有名的不过一百零九人而已。即使算上往届的累积下来的童生,也还是少于府试的人数。 而当初来参加府试的却有六七百人,人数可谓骤减,住宿需求相应降低,客栈的价格自然也就无法再抬高到四月份那样。 虽还不知外面客栈的价格,但200文每晚是肯定不可能的。不过鸿运客栈给他们的‘半价’——100文每晚,应该也是优惠了的,算得上是良心价了。 安顿好之后,黎池没像上次府试前那样闭关备考,而是开始带着两个堂哥,一起出去参加一些文会、诗会等各种聚会。 黎池之所以如此,一是因为,来参加院试的大多是四月份府试榜上的那些人,他经过一次府试,也将他们的实力差不多摸清了几分。黎池觉得,他用不着像府试前那样忐忑紧张。 当然,黎池并不是一个临到紧要关头时,会松懈、自傲的人。主要是他已经做足了充分准备,对此次院试有了八/九分的把握。这也是第二点原因。 上次府试后,黎池、钟离书和明晟三人,一起宴请了当时府试榜上的同年。黎池又顶着府试案首的名头,他在临淮府里的读书人之间,勉强也算混了个耳熟和脸熟,有几分同年之谊。 于是黎池带着两位堂哥,在文会、诗会聚会中,就总能碰见几个熟人,然后自然而然地就融入了其中,很是吃得开。 有黎池带着,聚会上的人看在黎池的面子上,再加上黎河和黎湖两人虽还没参加县试,却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草包,因此聚会上众人讨论时也能带上他们两人,如此让两人每次聚会都能有所得益。 黎河和黎湖两人起初显得有些拘谨,看到堂弟在众人中如鱼得水的姿态,心中很是佩服和艳羡。 对此,黎池安慰道:“等河哥哥和湖哥哥你们也考过了县试、府试,有了功名,有了说话的底气,慢慢地就也能像我一样,在聚会中能玩得开了。” 闻言,黎河和黎湖两兄弟的胸中升起熊熊斗志,暗下决心,誓要多学多看、考过县试和府试及之后的各级考试! 这也是黎池说服家里人,带他们来府城陪考的主要目的。不仅仅是明面上简单的‘见见世面’,而是要通过见世面,让他们知道世界之大、能人之多,让他们不要自大自满,要奋斗不止。 …… 几天时间一晃而过,院试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院试由各省学政主持,经府试录取的童生均可参加,其报名、填写履历、癝生作保等手续与府试和县试大致相同。 江淮行省辖下五府,学政驻在地为省城淮阴城,每到院试时,江淮学政就依次分批地案临辖下各府监考。临淮府是江淮行省辖下五府中第三个开考的,恰于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当天开考。 黎池在参加文会诗会等诸多聚会时,也听说了不少小道消息。据说,江淮学政姓章,是大燕首届科举的一甲榜眼,才华横溢、风仪出众,但就是太过目下无尘、以致官运受阻。 据说与他同科的空有一身好看皮囊的探花都是一部尚书了,他却还是一省学政。 对此,黎池并未多言。他从未见过、也不了解这章学政,不好草率评价他的才华、风仪和为人。 但浅显推测,章学政应该是个有思想、有见解的读书人,还有着读书人的傲人风骨和书生意气,但过刚易折,可能并不太适合混迹官场。 至于那探花郎,能够做到一部尚书,肯定不会只是空有一身好看皮囊。 因为虽不管在任何时代,底层都埋没着许多有才华却不得志的人才,但能坐到高位的却绝对不会是一无是处的庸人。他可能有某些缺点,却绝对有他自己的优势:或交流沟通能力强,或筹谋手段高超,或业务能力强…… 这些小道消息虽说可信度不高,但却也还是有些用的。 特别是当几个家境不错、有消息来源渠道的考生都这么说时,黎池就在心中确定了这次考试的作答风格:新颖却又不出格。 虽说评卷人是由五百里外较远的书院山长或幕友当任,可主考官还是章学政,即使评卷人与章学政的偏好不一样,也会尽量向他靠拢,更别说最后的排名决定权还掌握在章学政手上。 新颖,是因为章学政是个很有想法、不肯流于俗套的人,作答风格和观点要让人眼前一新。 不出格,是因为这章学政虽不肯与世俗同流合污,却不能将其错误地看成一个新世纪的‘新新人类’。他本质上更可能还是一个囿于俗套中的读书人,因为他也是在四书五经和儒学思想的熏陶下长大的,因此作答风格和观点依旧不能出格。 新颖不出格,这个尺度,黎池自认能够把握住。毕竟他前世也在官场上走了那么些年,且走得还算顺畅,对于尺度的拿捏还是有一定经验的。 …… 黎池在他爹和两个堂哥的目送下走进考场,搜查核检,对号入座,响锣开考…… 院试考两场,第一场正试,连考三天不出考场。第二场覆试,考试时间根据考试内容有所变化。 正试的考试内容与府试和县试大致相同:帖经、墨义和策问。考完后由考官和评卷人进行糊名评判,一天至三天内判出正试通过的考生,通过人数为最后考取秀才名额的一倍。 接着张贴出通过正试的考生名额——即为草案,草案只写通过的考生的座号、不写姓名。 草案上有名者,进入第二场覆试。 根据黎池收集的以往的有关覆试信息得知,此次覆试也许会遵循旧例:考一文一诗,即作一篇策问、赋一首诗。也有可能不赋诗,只作一篇策问。 不管第二场覆试如何,第一场连考三天的正试更加关键和紧要。 读书人多半家境算过得去,都被被养得细皮嫩肉的,更甚至身体羸弱者也不在少数。而院试考场中的号房低矮逼仄,体型稍胖者连转身都困难,一连三天除了出恭如厕外都呆在这小号房里,若‘有幸’还有蛇鼠虫蚁等作伴……那简直是不能更糟心!一般读书人都忍受不了! 再加上携带进去的要管上三天的干粮和水,都是冷的,味道好不到哪去。 三天两夜的时间,考生们都要被关在一个逼仄的小号房里,眼睛看的只有眼前的考卷,耳朵听的是其他考生和监考人员发出的窸窣声响,鼻子闻的是土腥气和霉味……且不说困坐久了、会影响思维敏锐度,还很容易兴起烦躁的情绪。 这些身体和心理方面的问题,就能够影响不少考生的发挥。 然而黎池不管是前世年少时的家境困顿,还是今生的家境一般,都让他习惯了这样恶劣的考场环境。而心理问题方面,他是心静如水。 然而,第二天的‘墨义’场,黎池正认真作答时,突兀地响起一声凄厉尖叫:“啊啊啊!老鼠!老鼠掉我墨缸里了!!!” 黎池被惊得全身一抖!下意识地就将笔头往内一勾、一甩! “啊!”“啊!我的卷子!”“作甚大呼小叫!差点污了我的答卷。”…… 立刻,考场内此起彼伏地响起心痛的、恼怒的、后怕的惊呼声,那些被吓得污了答卷的考生,怕是恨不得捶一顿第一个惊呼的考生! 黎池连忙低头看面前的答卷,幸好没有墨团污迹! 再一看自己胸前,月青色带蓝色团花织纹的细麻衣上,点点墨汁顺着挥甩的轨迹连成一道弧线……身上这件外袍是毁了。 不过毁了这件外袍,总比毁了答卷或毁了这场考试要好。 “肃静!考场不得喧哗!” “丁十座号喧哗的考生请即刻离场,今科院试你不得再参考!其他喧哗的考生即刻肃静!” 黎池作为府案首,座号为甲一,正对主考官章学政而坐,眼见着横眉怒目的章学政挥挥手,让考场内的衙役将那名考生押了出去。 院试第一场正试连考三天,让黎池稍觉惊险的,也就只有这一场意外了。 黎池两世都引以为傲的,就是他比一般人要强上不少的记忆力,再加之他运用科学的记忆方法,在脑海里虚拟架构出了一座记忆宫殿,对各类知识和记忆分门别类地记忆,能够记得格外清楚牢固。这一点,在学习和考试方面,是非常占优势的。 他前期背诵了官定版本‘四书五经’,又对几种民间盛行版本进行融会贯通,让他在帖经和墨义两场考试上,显得游刃有余。甚至不用等最后的张榜,他自己就有把握不出意外的话,他能够得满分。 至于策问场,黎池贯彻了考前定下的‘新颖而不出格’的作答方针,加之准备充分、积累丰裕。引经、据典、用史,文章论证时对三者信手拈来,感觉还答的不错。 而草案张榜后也证明,黎池的感觉并没有错,不仅仅是他自我感觉良好。 院试正试考完,黎池走出考场时,他爹和两个堂哥正拿着披风,端着一碗热面汤等在场外。 “来,把披风披上!昨天这天气陡然就凉了不少,可别受凉了!” “来来,喝口热面汤,暖暖身子。” 黎池:…… 黎池仔细感受了一下,外面天气确实凉快了一点。现在农历八月中旬的时间,已快到深秋,陡然降温确实容易感冒着凉。 黎池依言转身让他爹帮他披上披风,然后接过黎河递过来的热面汤喝了一口,“爹,我进场前特意穿了两件里衣,又还有一件外袍,在考场里时也没觉得冷,只出来后才感觉有些凉快。不过,应该不会着凉的。” 做娘的怕儿女饿了冷了,做爹的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幸好小池子你想得周到多穿了一件,不然受凉就不好了,后面还有一场考试呢。爹刚刚就看见几个冻得直咳嗽的考生,要是不赶紧驱走寒气,恐怕都不能参加后面的覆试了。” “是呢,这个时候受凉了不单单身体吃亏,还耽误事儿。”黎池将一碗热面汤喝完,把碗还给旁边支着面摊的摊主,“爹,两位哥哥,我们回客栈去吧。” “走走,快回去,让小二哥提热水来让你泡个热水澡,再吃上一顿热饭,精气神一下就恢复了!” 要黎棋说,自己儿子这爱泡澡的习惯,就是读书人瞎讲究!可一整家人都只能由着他,惯着他。 黎水村的村民洗澡,若是夏日里,男人们就在绕着村子的那条黎水河里洗洗,女人们就在家里用帕子擦擦。冬天天冷的时候,除了过年前正经地洗一次外,其余时间都只用热水擦脸洗手而已。 可黎池却很爱泡热水澡,不管春夏秋冬哪个季节,他都要不时泡泡热水澡。为此,大伯黎桥还专门给他打了一个浴桶。几次出门在外,只要落脚的客栈有浴桶,黎池赶路乏了、考试累了的时候,都会找客栈要热水来泡澡。 “泡个热水澡很好,能暖暖身体驱走寒气,不易受凉。”在考场小号房里呆了三天的黎池,的确想要泡个热水澡。 …… 正试两天后的下午,院试‘草案’张贴出来,黎池的座位号‘甲一’榜上有名。 31.第 31 章 第二天, 外面天色刚蒙蒙亮,黎池就起早去赶赴院试的第二场考试:覆试。 依旧是核检入场、对号入座、鸣锣开考, 这一系列流程黎池已经历过好几次,早已平常视之,再不复前世当初高考、后来国考等大考时的紧张。 在张贴院试‘草案’时, 就已经说明院试覆试考‘一文一诗’,即作一篇策问、赋一首诗,连考两天。 黎池拿到覆试的考卷后, 开始仔细审阅考题。 覆试的策问题在这个时代出现……倒是有点意思了。 继科举革新之后, 这次院试的策问题,又让黎池确定了大燕朝的上层, 的确存在着一个不可言说之人,这提醒着他行事要格外谨慎。 策问题目为:京畿之地,日益繁华开明。而岭南、剑南、陇西、北疆四方之地,历来困苦不化。此区域发展不平衡之景,何解? 简言之, 就是如何解决大燕朝区域发展不平衡问题。 区域发展不平衡。在黎池前世的那个时代, 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 不时见诸新闻报端。甚至黎池参加的那届国考,申论的主题就是围绕着这个问题展开的。 可是,‘区域发展不平衡’这个现象名词, 出现在当下……就显得有些恐怖了。 不过不论以后, 黎池当下应该做的就是好好考试。总不能因为这件事, 就不顾家中的期望, 不管这些年所下的苦功放弃科举。 题目的表述还算清楚,能够让考生都读明白考题的意图。但在场的或许没有任何一个考生,能有黎池这样理解得透彻。这道策问题只用围绕着一个中心作答:因地制宜,之后再引申开去、用论据进行论证。 对黎池来说,策问题的小难点就在于:如何在隐藏自己的同时,又要表现自己。这一点,黎池注意些也能解决,毕竟也读了这么些年的书,这个时代读书人的行文用语他早已掌握,他有信心能披着当下读书人的皮,来表述出他前世的某些观点和对策。 策问题看完,黎池又审阅了赋诗的题目要求:对月怀古。 是的,赋诗场的考题上就只有这四个字,过分的言简意赅了。 院试第一场正试开考正值中秋佳节,院试覆试围绕‘对月怀古’四字赋诗,倒也很贴切。 这道赋诗题要说简单,那也可以作的很简单,就作成吟月诗就行。古往今来,春花秋月诗、吟风弄月诗从来都长盛不衰,吟月的诗实在太多,考生们随便借鉴借鉴就能作出一首来,不会存在下不了笔的情况。 然而,说难那也是真的难。只‘对月怀古’中的‘怀古’二字,就表明了这首诗不仅仅是平日里赏玩的那类吟月诗。 这诗有暗含的要求:体现其‘怀古’特性。而‘怀古’多又是借古颂今、或以古讽今,如此所作的诗就要有一定的历史厚重感,要表达出一定的思想深度。 相比其他科举考试科目,黎池确实不善赋诗。 他深知自己的这个缺点,在写诗作诗这点上,就从未停止过练习和积累。对月怀古这个主题,黎池平日练习时就已经写过好几次,因此这次院试遇到这道赋诗题,倒也不至于无从下手。 再加上他对《资治通史》的研读,在‘用史’怀古这点上,他有着不小的优势。 审阅完题目之后,黎池对这次的院试第二场覆试,心中已经有了些把握。 用一整天来考一道策问题,甚至夜里都还可以点灯作答。同样,用一整天去琢磨出一首诗。时间上是绝对充裕的,因此黎池也不急。 第一天的上午半天的时间,黎池都花在了构思策问文章上。因为只有考题和答卷、没有草稿纸,于是他就静坐沉思,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地琢磨提纲、打磨腹稿。 午饭啃了一个干粮馍馍之后,黎池才开始正式作答。 因为上午已经在心中反复琢磨出了全篇文章,黎池作答时写得无比流畅,在确保字迹优美无污迹的前提下,他只用了一个半时辰,就写完了全篇一万六千字的策问文章。 写完之后,黎池从头到尾通读全篇。文章的逻辑架构方面完成度不错,达到了事先预想的效果,字句也精炼通顺、无错漏污迹,整体上他是很满意的。 确认无误后,黎池将考题和答卷放在一旁的考篮里收好,以防被意外弄脏或碰坏了。 做完这些时间还很早,黎池抬头看向号房外观察天光时,不经意间就和坐在他正对面前上方的章学政,对上了眼…… 两人对上眼时,黎池觉得他从章学政的眼神里,看见了些许惊讶。 对此,黎池只是眼带微笑地微微一垂眼,结束了这次对视。 黎池觉得,和主考官兼主阅卷人的交集要适度。若过度的话,给对方的印象确实深刻了,却不能保证这深刻印象所起的作用,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 答完策问题,黎池也不准备第一天就将诗作出来,否则明天他将枯坐一整天。 虽不用今天就将诗作出来,他还是可以提前琢磨准备的。 于是,接下来的小半天时间,黎池就似上午一样,静坐沉思着,直至号房内的天光昏暗下来。 将充作书案用以书写答题的木板取下来,架在白天时并拢起来坐的两条长板凳上,就架成了晚上躺睡的床。 黎池拿出一件外袍,这件外袍他只在核检入场时穿过,进来之后就脱下来了,带它进来主要是用来做被子的。 黎池合衣躺到架好的木板床上,盖上外袍,闭眼努力睡过去。 下午的时候,黎池原本很早就将策问文章写完了,可却不好在当时就架好床躺下睡觉,依旧仪态端正地静坐了小半天。 他坐在正对主考官的‘甲一’号考棚里,就在考官们的眼皮底下,必然要注意些仪态。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若是青天白日的,就大大咧咧地躺睡在主考官眼前,那场景想想就有些不雅观。 即使没在考官眼皮底下的考生,也要注意仪态,因为考官会不时巡视考场。虽说考卷是糊名的,考场仪态对成绩影响不大,可这个时候的读书人圈子就这么大,若因考场失仪给人留下一个粗鲁懒散的印象,以后终究是不好的。 对于接人待物、仪态形象这些方面的事,黎池是非常注意的。 第二天一早,黎池起床用考场提供的清水简单地漱了口,啃了几口带进来的干粮馍馍,又休息静坐片刻,才开始作答赋诗题。 昨天下午小半天的时间,黎池都在静坐构思‘对月怀古’诗。这首诗适用的‘怀古’历史典故,他已经推敲出来。 诗的形式也确定了,考题虽没有规定诗的体裁究竟是五言或七言之类,也没规定究竟是古体诗还是格律诗,可根据以往规律,黎池决定写古体诗。 格律诗亦即近体诗,在字数、声韵、对仗方面有严格要求,规矩束缚较多,这似乎更能体现出诗的水平。可这次的诗是‘怀古’主题,且用到的历史典故较多,因此黎池决定作一篇不受格律束缚的古体诗。 古体诗和格律诗,就好比两支难度系数不一样的艺术体操,但难度系数和水平高低之间,并没有绝对关联。黎池就准备作一首古体诗,在内容、思想和字数上取胜。 有昨天下午小半天的构思,黎池又花了上午半天的时间再次仔细推敲。一字一句地推敲遣词造句,有些关键句的关键字,他不断地置换用字、以求找出那个最妥帖的字…… 如此,午饭就是啃了几口干粮,之后黎池开始研磨以求静心,然后蘸墨、提笔写就…… 半个时辰过去,黎池放下笔,一篇一千八百个字的《望月怀古》作成。 黎池依旧全诗通读了一遍,字句没有错漏、卷面没有墨团污迹。当然如果有,那也没办法了。 黎池将‘一文一诗’两张答题卷拿出来,一眼扫过欣赏一遍后,又将考卷和答题卷一起放到考篮里。之后开始清洗、收捡笔墨砚台,一切都整理好,只等时间一到就糊名交卷离场。 院试不比县试和府试,院试是封闭考场连考三天正试、以及两天(或一天)覆试,自然不能提前交卷离场。 黎池的仪态端正而从容,静坐到日入时分,终于鸣锣三声,提示考试结束。 他坐在‘甲一’号房,自然就成了考场中第一个糊名交卷的考生。自然也是第一个走出考场的。 黎棋与黎河和黎湖三人,依旧等在考场外,见黎池出来了就赶紧上前,询问他身体如何、有无受凉,黎池一一回答让他们安心。 院试若考过就是秀才了,就算是踏入了士大夫阶层,有免赋役、可见知县不跪、不可对其随便用刑等特权。若是考的好,成为癝生,不仅有公家按月发给钱银,还能通过给考取童生试的读书人作保,从中取得报酬。好处可谓多多。 如此重要的一场考试,即使是先前一直很淡定的黎棋,真到了这种时候,也淡定无法了。 回去客栈的路上,黎棋终究没忍住,问道:“小池子,如何?可有考中的把握?” 黎池看到他爹忐忑又期盼的神情,微笑安抚道:“有八/九分把握能考中,至于名次如何,还不敢断言。” “能考中就好!考中秀才就好了,名次不重要!”虽自家儿子说过,学政就算看在知府的面子上,也不会将他这个府试案首出榜,不出意外应该能得个秀才名头。 可万事都有个万一,万一呢……现在听到儿子亲口说有八/九分把握,黎棋心里也就踏实多了。 不算京中的‘四爷爷’,黎水村里就黎槿一个秀才先生,自家儿子要是也能考中秀才,那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32.第 32 章 院试第一场正试后, 张贴出‘草案’榜,榜上‘只有座号、不知姓名’者五十人, 也即是说此次秀才录取名额为二十四五人,参加院试的考生有一百零九人,那么秀才的录取率大概为四比一。 三天后, 张贴出院试‘长案’即院试榜,榜上有名者二十四人。 黎池高居榜首,成为院试案首。 至此, 县试、府试和院试, 黎池皆考中第一名案首,成为了‘小三元’。 “小池子!小池子!你又是案首!” 黎池:…… 听到这熟悉的称呼, 榜下不少看榜考生纷纷看向人群外的黎池,善意调侃: “恭贺小池子兄了!” “恭喜恭喜,小池子兄!” “恭喜黎兄了!” …… 眼前这点被善意调侃的小场面,黎池面色巍然不动,微笑着一一回礼: “陈兄, 同喜同喜。” “也恭喜王兄榜上有名。” “同喜同喜。” …… 与黎池调侃、道贺的考生, 大多是已经榜上有名了的。虽他们的名次不如黎池, 却也无法对他兴起嫉妒之心,只因黎池表现的人品、风仪和才学,的确令他们佩服。 那些落榜的、或还未看榜的考生, 都没什么心情去与黎池交谈。即使心胸豁达者, 也是强忍着内心苦涩, 与他简单道句‘恭喜’。 许多四月份府试结束后, 还与黎池在宴席上推杯换盏的考生,此时有不少的连招呼都没打,就黯然垂首、转身离去了。 这就是竞争的残酷,就如同走独木桥,领头者只能有一人,且越往前走、桥上剩下的人就越少。 “我这辈子竟是没有当秀才的命吗!我齐将承的一生,竟就是如此了吗?!呜呜……”一名老年考生,跪坐在榜下痛哭。 他已满头华发,皱纹横生,单薄的脊背佝偻着,背负着人生将尽、壮志未成的沉重的悲痛。看上去那老考生已经是四五十岁的年纪了,这恐怕将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次院试,可依旧壮志未成,也是令人唏嘘。 此次考试失意者四分之三,像这齐将承这般悲痛,令人悲悯的失意考生,也不止一个。 “爷爷,我们回去吧,您的身体为重。”一个少年上前,将跪坐痛哭的老考生扶起,搀扶着退出看榜的人群,踉跄着远去…… 黎池注视着远去的祖孙两人,神情复杂不明。 “黎兄,恭喜你得中院试案首。”钟离书的一张脸神情冷峻,眼神中透露出一些倔强和不甘心。 微胖少年模样的明晟,神情就要温和许多,语气中颇有几分真情实意地道贺:“恭喜黎兄,高中案首。” 黎池的心绪纷繁仅表现在一瞬间,钟离书和明晟两人甫一靠近,他也就恢复了一惯的温文模样。“钟离兄、明兄,二位同喜。” 既然他是案首了,那身边的钟离书和明晟,自然就考得没有他好了,他们有好胜心作祟下的不甘情绪,也很正常。“二位,一起去观摩榜上诸兄的佳作?” “同去。” “自然,一起去吧。” 黎河、黎湖和黎棋三人,眼见黎池一直在和同年说话,也不去打扰他们。就自个儿挤到张贴答卷的公示栏前,似模似样地品鉴院试榜上考生的佳作,从中借鉴并提升自己。 相比县试和府试榜上的上百名考生,院试榜上只有二十四人,人数少了不少,自然公示栏上张贴的答卷也跟着减少。张贴的答卷不再密密麻麻的,就更利于围观者诵读观摩。 而张贴在最上面的黎池的考卷,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正试三场:帖经、墨义和策问,三张答卷,对应着三个满百分。覆试两场,一文一诗,两张答卷,分别为玖拾玖分、壹佰分。 黎池的答卷,卷面和字体一如既往的整洁和漂亮,帖经、墨义答卷找不出任何一处作答不妥帖的地方。 正试和覆试共两篇策问,逻辑严密、落字有声,用经、用典、用史,都用得恰到好处!甚至覆试场的策问被减去了一分,在场许多考生都不知这一分减在何处。 尤其是那篇《望月怀古》诗…… 在满榜的五言或七言的格律诗中,黎池的这篇长诗尤其醒目。 “……堪为史诗。” 钟离书沉默半晌后,才幽幽一叹。 在场的考生就如钟离书一样,只知这诗好,至于好在何处,却是无从评论。只觉得以他们的才识,竟找不出切入点去评论,若是评论有欠缺或谬误,都是对这首诗、以及对黎池的冒犯。 黎池也是没有想到,还真的只有他一人选择写长篇古体诗。 加之大多数考生都还年轻,对史书如《资治通史》等书籍几乎没有涉猎,才会觉得他能写出这样的长诗很厉害。 若是真正的史学大家和诗人来看,他这首诗也许确实尚算不错,尤其是字数格外可观,但还不至于好到无从评论。 欠缺之处肯定是有的,或许还不止一处,但考虑到他的年龄,再评判这篇诗时,或许会稍微宽容些。 如此,就貌似黎池这篇诗格外卓越。然而,不过是对他优待之后的结果罢了。 “诸兄如此表现,让在下很是惭愧啊。”黎池的神情温文中带些揶揄,自嘲道。“在场诸位或许有听过我的诗作,也就应该深知我不善赋诗抒情!那些风花雪月、雨露风霜,一旦到了我的诗里,就都没了灵气。这次不过是恰巧碰上了,竟然刚好让我能写出一篇…尚佳的诗作来。” 钟离书自小才高,自然也就自傲。他很少认输,但府试和院试两次考试,两次挫败的滋味,终于让他承认了自己不如黎池的事实。 “男儿就当气概高昂,只知风花雪月又有何用?无论诗或文,就当为百姓社稷而写,此方正道!就如黎兄的诗和文章。” 黎池:…… 钟离书这话一说,立即就将在场诸多写风花雪月诗的考生,给得罪了个精光。即使他们此时当场没说出来,也会因为心中的自惭形秽或不以为然,而对钟离书和他产生负面情绪。 比如:就你最忧国忧民,我们都是只知惦记风花雪月的草包!?何为正道,何为歪道,岂是你们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说了算的!? “谢过钟离兄谬赞!然而,就如粟麦与菜蔬。前者虽是饱肚的主食,可也不能少了菜蔬的调剂,否则久而久之就会使人没了食欲。 诗与文章也同理,虽确实要更多地为百姓社稷而写,却也不能少了为风花雪月而写的,否则这世道就太过功利和枯燥了。二者应是没有正道与歪道之分的,二者缺一不可。” “钟离兄,你认为呢?”黎池以略带深意的眼神看着钟离书,问道。 钟离书虽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读书上,却终究不是个书呆子。在黎池的眼神暗示下,也意识到了自己话语中的疏漏。“嗯,黎兄此言在理。” 这一场隐藏的矛盾,还未发散出来,就被黎池几句话给消弭在了萌芽中。 却因此,让钟离书刚刚认可了黎池的才华,却又觉得他说话、行事太过滴水不漏,少了读书人的锐气。 若黎池知道钟离书的内心想法,也不过会叹一句:真是专属于少年人的意气啊,难能可贵。 等经历的人和事多了,这种可贵的耿直和真诚,就会慢慢地被消磨光,说话做事也会变成曾经讨厌过的圆滑谨慎。 黎池看过榜单,才知道院试前三的名次与府试的一样,钟离书和明晟在他之后分列二、三名。 院试榜上二十四人,临淮府辖下五县,浯阳县和浯阴县稍微突出些——各占六名。 黎池占取院试案首,浯阳县其余五人的名次排在中后之列。钟离书和明晟占取院试二、三名,浯阴县其余五人名次却在中列。如此算来,此次院试中,浯阳和浯阴两县学子的成绩未分出高低。 看完榜,黎池礼貌地和同场考生道过别,就叫上黎棋他们回客栈去了。 回去的路上,黎河和黎湖两人时不时地瞄一眼黎池,眼神中满是敬仰。 被两个堂哥用敬佩的目光盯着看了一路,黎池能猜到两人的目光如此的原因。 不过回到客栈之后,黎池也还是问了出来,不然怕憋坏他们了。“河哥哥、海哥哥?你们一路上为何不时地这样看我?” 二堂哥黎河的眼睛晶亮,语调昂扬道:“我以前只知道小池子你读书厉害,但不知道你竟如此厉害!” 三堂哥黎湖附和道:“对啊对啊!你不仅赚钱有一手,读书更是有好几手!县试、府试、院试,三个案首,这就是‘小三元’了啊!” “小三元呢!小池子,你说你会不会考一个‘六元及第’?若是那样,就真是光宗耀祖了!” 两人的话语和神情,真是逗笑黎池了,“哈哈哈,两位哥哥,你们想哪去了?自朝廷选才实行科举制度以来,八/九百年间,‘三元及第’者才仅有十二人,更别说‘六元及第’,仅仅两人而已!” “六元及第之难,难于上青天啊……”黎池从来都知道现实生活不是电视剧剧情,没那么戏剧性。 六元及第,即‘小三元’加‘□□’。也就是县试、府试和院试皆是案首——即为‘小三元’,再就是乡试、会试、殿试分别得第一名,解元、会元、状元——即为‘□□’。 要想六元及第,首先真才实学是前提。其次需要无数的巧合,这也是决定性因素,否则任何一丝误差都会改变最终结果。 这就好比前世娱乐圈的‘小红靠捧、大红靠命’定律,六元及第真的要靠命。不然,也不会近千年间,才有两个六元及第者而已。 黎棋作为长辈,在晚辈轻狂浮躁时,就要及时给他们淋上一瓢冷水!“黎河,黎湖,你们看小池子像是很轻松就取得了‘小三元’,实际上并不容易。像‘六元及第’这样的大话,可不能在外面乱说,不然要被人笑话的。” “笑话不笑话的,也就罢了。只是河哥哥和湖哥哥,你们万不可因此而掉以轻心。”黎池语重心长道。 “通过这段时间与诸多学子的交流学习,你们应该也对自身的才学水平有了大略认知。再看了今天榜上的文章,也就大概知道你们和秀才之间的差距了。” 黎河摆摆手,“嗳嗨,我是知道自己的斤两的!即使我之后日夜勤奋读书,最好也就是明年通过县试和府试,考得一个童生,再后年院试下场试着考一个秀才。” 黎湖也点点头,满脸认同:“我也是这样想的。” “两位哥哥心中有数就好。”黎池又说道,“不过你们也不用妄自菲薄,距明年的县试还有好几个月呢,等回去忙完之后,我就给你们好好地集中讲解一段时间,总能有所提升的。” “嗯,先谢过小池子弟弟了。” “先谢过小池子了。” 黎河和黎湖身为堂哥,在黎池面前却摆不出来兄长的威仪,只能乖乖地听他话。只因一直以来,黎池无论在行为处事、还是赚钱读书等方面,都全面胜过两人。 不光是黎河和黎湖,就是家里一大家子人,都已经习惯了听取黎池的意见。 实力和地位决定话语权,这话很好地解释了黎池这种众人信服的情形。 …… 乡试考中举人之后,有‘鹿鸣宴’。殿试得中进士之后,有‘琼林宴’。院试考中秀才之后,却是没有官方名义上的恭贺宴席的。 可若考官们以私人名义宴请榜上秀才,也没明文禁止的。 这次的主考官章学政,在张榜之日众秀才去领取‘秀才考中文书’时,就邀请了每个秀才,于第二日中午在折桂楼一聚。 虽章学政说过,第二日的聚会可去、也可不去,都全凭秀才们的意愿。 可院试主考官的宴请,若非真有十万火急的事,不然没人会选择爽约。 33.第 33 章 院试放榜后第二日, 黎池起早将自己拾掇整齐,难得奢侈地在客栈吃过早餐之后, 就精神焕发地前往折桂楼赴宴。 黎池出门早,就慢悠悠步行去往折桂楼,就当消食了。因此他虽一早就出发了, 到地方时,也已经有好几个同榜秀才都到了。 “钟离兄和明兄,二位到得甚早。”黎池微笑颔首, 和早到的两人打过招呼。 “黎兄也早。”钟离书依旧一脸冷峻地回应道。 微胖少年明晟, 也依旧笑得和善开朗,拍拍黎池的肩膀, 嗔怨道:“还早呢,黎兄你可叫我们好等!” 黎池回以‘呵呵’轻笑,结束与两人礼貌性的寒暄,然后继续上前和其他已经到了的秀才们打招呼,“陈兄、王兄、李兄……诸位早。” 几名秀才自然也相继回应黎池, “黎兄也早。”“黎兄你可让我们久等了!”“是啊, 我们可是特意等着你来呢!”…… 黎池就如那鱼入了水一样, 立即与在场的秀才们打成一片。 既然秀才们已经来了好几位,坐在这干等也无聊,黎池就顺着其余人的意思, 提出吟诗作对来排遣一二, 众人无有不应。 不久, 在场的、和后来陆续到来的秀才们, 就终于见识到了黎池于‘春花秋月诗’上……的确是没有灵气。 倒不是说他作的诗比别人的差很多,只能说与他所作的那篇《望月怀古》相比,他吟花弄月的诗,就显得太过平庸了。 对此,黎池并不觉得丢面子,反而还故意为之。因为相比‘完美无瑕’,其实‘白玉微瑕’更让人觉得亲近,有点缺陷的人更容易融入群体。 黎池本质上虽然并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但这需要长期接触后才能发现,像这种快速拉近距离的场合,适当露出自己的一个缺陷,更利于与他人快速建立起感情。 “黎兄虽于吟诗作对方面不算全才,可这一笔字真是不错!” 练字这事儿上,黎池是从未懈怠过的,“哈哈,陈兄的字也不错!” 众人正在互相谦虚、恭维之际,一道响亮声音插了进来。 “所谓术业有专攻,学业亦有所长,且黎池专攻、专长的还不止一项,这样就很好。”声音的主人就是今天这场私宴的发起者——江淮行省提督学政,章城章子瑞。 黎池忙俯身作揖行礼,“学子黎池,见过学政大人。” 其余秀才们也纷纷跟着行礼。“学子见过学政大人!” 章城虽监考了在场秀才们的院试的两场考试,与他们在考场里一起呆了五天三夜的时间,可秀才们却并没有仔细看过他,更遑论与他交谈过。现在陡然同在一处了,不少秀才都感觉有些拘谨。 章城既算是宴会的主人,又算是在场秀才们的老师,还是提督学政,身份和地位都摆在这里,他也不用特意花功夫来寒暄暖场,直接就招呼秀才们上桌落座。 “这会儿也到用午餐的时辰了,我们就直接上桌落座,边用饭边说话吧?” 众人自然纷纷应和他的安排,“是,学政大人。” 榜上二十四名秀才全部到齐,再加上章城章学政,共二十五人。先前折桂楼摆出了三桌酒席,十人每桌,三桌绰绰有余。 说是十人每桌,但若真的前两桌坐满十人了,独留第三桌坐五人,桌面上就不好看了。章城只说了让各位秀才落座,却没说要如何分配座位。 黎池感觉到气氛有一瞬间的尴尬…… 宴客的章学政没有安排座位,只让在场的秀才们上桌落座……安排座位这事,总要有个人去做啊。 “哈哈,钟离兄和明兄整日形影不离的,今日就暂且将你两拆散,去与更多同年们联络下同年情谊,如何?” 钟离书和明晟不是迟钝的人,黎池这一点拨,钟离书和明晟立即状似不舍地在众人的调侃眼神下,各自选了一桌的主位坐下。“既如此,就遂了黎兄你的意。”“黎兄,你啊……真是见不得我们兄弟情深!” 在场的其余的秀才也都不是蠢人,有些三两人一起,调侃着各自去往那两桌落座。 直到这时,章城才在主桌的主位上落座,并招呼还站着的秀才们落座,“来来,都坐下吧。” 主位落座后,几位秀才们不约而同地空出了章学政右下手的位置。既然如此,黎池就顺势坐在了章学政的右下手位置上。 院试榜上的第二、三名,各领一桌秀才,院试案首黎池陪坐主考官章城,如此座次安排还算和谐。 众人既已落座,折桂楼的掌柜亲自带着店小二,上二楼来上菜。 上完菜肴酒水,章城亲自执壶满上他面前的酒杯,一直察言观色的其他人也跟着斟满酒。 “我章子瑞见各位秀才灵秀非常,见才心喜,故于此设酒席三桌宴请各位!一是恭贺各位院试榜上有名,二也是望各位能心怀大志,在求学路上砥砺前行。来,让我们饮尽此杯!” “谢学政大人勉励,学生(在下)定谨记大人教诲!”秀才们纷纷举杯,遥遥敬过章城之后,一仰头饮尽了杯中之酒! 人生四喜中就有‘金榜题名时’,现在他们虽离金榜题名还远着,可也正是学有所成、意气风发的时候,又得到一省学政的一句勉励,这让在座诸多学子胸中的意气激荡不已! 于是,宴席就在这样热烈的气氛下开始了。 席上,章城不时抛出一个话题,又不时询问某个秀才的看法。 在这顿饭结束前,章城几乎与每个秀才都聊过几句,将三张桌上的秀才都照顾到了。 黎池在陪吃、陪喝、陪聊的陪席间隙,走神地暗道:这章学政与外面所议论的‘目下无尘、清高孤傲’,倒真是不像。这人在读书人的高傲意气的外壳下,还隐藏着礼貌妥帖,看得出他受的家庭教养应该不错。 “……黎池,你覆试所作的那篇‘因地制宜’、以解决区域发展不平衡的文章,大胆而务实,着实不错!” 黎池停下夹菜的筷子,谦虚道:“承蒙学政大人夸赞,学生那一篇拙言或有可取之处,却定也有许多不足。” 他已经尽量隐藏锋芒了,自以为准确住了把握‘新颖而不大胆’的这个度,却不成想在章城这儿,还是得了一个‘大胆’的评价。 “你能如此谦逊,着实难能可贵。”章城朝黎池点头赞许道,“但你那篇文章确实写得不错,文中对策很有推行开去的价值,若有机会,我会将这篇文章向上递呈的。” 在黎池前世那个时代,解决区域发展不平衡的诸多对策,是经历了几十年反复推敲、实践验证过后才得出来的。最后得出的顶层战略性的纲领对策,也许因太过宏大而显得有些空泛,但却绝对是正确的。黎池对于自己文中的对策的价值,他从未质疑过。 向上递呈,这四字值得玩味。章城一省学政,他向上递呈…… 黎池脸上的高兴神色,恰到好处地浓烈了两分,连忙向章城拱手揖礼,“学生黎池,谢过学政大人抬爱!” 在场其余秀才都不蠢,自然听出了章城话中的深意,心中很是艳羡黎池:黎池的学问主张,这是有可能上达圣听啊…… 黎池脸上神情表现得恰如其分,内心里还是很高兴的。这要是放在前世,就相当于一个大学生的论文,有机会让国家主席亲眼过目。 心中的激荡逐渐平息过后,黎池就冷静了下来。且不说究竟能否上达圣听还未可知,即使真入了圣耳,也还不知结果如何。 毕竟,朝中还有一个革新了科举、且又出了这个考题的,不可言说的存在。 也许,这是一次试探的上佳机会。通过这一篇出于新世纪区域平衡政策,却又披上了这个时代的外衣的策问,去试探一下。 章城点评了黎池的覆试策问文章后,又说起他的那篇诗,然后真情实感地夸赞了一通。对此,黎池依旧坚持着放榜时的论调——恰好是擅长的方面,非常谦逊地谦虚了一番。 …… 就在你来我往地和谐交谈中,结束了这顿吃了大半个时辰的午宴。 最后众人下桌时,桌上的热菜早已经凉透。至于在场诸人的肚子有没有饱、消化是否良好这事,也就只能冷暖自知了。反正黎池一顿饭吃了这许久,是没有吃撑的,且胃里还因为吃了凉掉的菜而有些不适。 不过这种宴席,本来就不是为了吃饭,主要还是在于交流学问、加深感情。 饭后,章城就带头移步一旁,正经地探讨起学问来。从四书五经谈到诗词歌赋,从治学态度谈到处世哲学…… 这一谈,又是一个多时辰。 在这期间,即使气氛高涨、争论四起时,黎池也依旧面带微笑、温文有礼。在表达自己的观点时,言辞犀利却又不中伤他人,再加上他长得俊秀,那真真是一派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模样。 章城同秀才们探讨学问时,也在暗地里观察这届秀才的品性表现,见到黎池这样,心中更加满意了。觉得这黎池,与京城中那些教养良好的大家公子比起来,无论在才学还是修养上,都不差什么。 黎池没有察觉到章城的暗地观察吗?当然不。 他察觉到了章城的暗中观察,然而也没有太过在意,只是在平常表现的水平上又认真了两分,努力将自己最好的一面自然地表现出来。 从最后散场时,章城对他的神情态度,黎池知道他今天的表现还不错。 这场由院试主考官提督学政——章城章子瑞,宴请院试榜上秀才的私宴,就在一片意犹未尽之中结束了。 宴散时,已是夕阳将隐的时候。 黎池回到客栈,洗掉一身酒气,又点了一碗热汤面吃下去,这才感觉到胃里暖和了起来。 面对自家爹和两个堂哥的求知眼神,黎池挑挑拣拣地将今天宴上的事说了些,又和他们唠嗑了两刻钟,才各自回房去睡下。 章学政对他那篇‘因地制宜’和那首诗的夸奖,黎池都说给他们听了,让他们也能自豪一下。至于学政大人所说的‘向上递呈’,黎池并没有告诉他们。还未确定的事说出来也无用,有时还会平添麻烦。 34.第 34 章 院试相关的要事已经完结, 黎池他们也就没必要再多留。在黎池去赴宴的当天,他爹黎棋就找好了回浯阳县城的顺风车。 黎池赴宴回来后的第二日一大清早, 一行四人就包袱款款地启程回浯阳了。 至于浯阳县的另五位秀才,他们还要在临濠城留上几日,办理府学的入学相关事宜, 就没有和黎池他们一道返程。 院试录取者为生员,需进入府学或县学,受教官的月课与考校。虽然秀才可选择入府学或县学, 然而大多数都会像那五位秀才一样, 选择入府学。 府学与县学都是官学,可也有不小的区别, 这体现在师资配备、教学设施、学生普遍水平等多方面。 在师资配备方面,府学设教授一人,训导四人;县学设教谕一人,训导三人。 在教学设施方面,差别倒是没有他前世的世界里, 乡村学校与城镇学校那样大。无非是在学舍、宿舍和膳食上, 一个相对豪华、一个稍显寒酸而已。 而府学和县学的学生普遍水平, 从学生身上功名的高低,就能看出一二。府学学生中,有六成是秀才, 两成是举人、两成是有点背景的童生。而县学学生中, 有六成是童生, 两成是秀才、两成是家境富裕的白身书生。 这样比较下来, 当然是府学更好。但黎池还是选择了入县学。 府学好是好,却终究是在府城,花销较大。这里的花销,不单指自己的花销,还有与同窗友人们出门交际的花销。 黎池此番考中秀才,免了家中赋役,也还有一些其他进项,可这都是细水长流的,还承担不起他在府城读书的花销。 况且,家中还有黎河和黎湖两个读书人。这不仅在银钱上对这个家庭提出了更高要求,也还需要黎池花更多时间和精力,给两人在学习上给予指导。 黎池说出他选择回浯阳县入县学的决定后,黎棋沉默着枯坐半晌之后,才长长地叹一口气:“小池子啊,是爹没用……其他秀才都进入府学了,你这案首却要到县学里去……” 黎河和黎湖两兄弟,也都惭愧地垂着头。他们知道,堂弟黎池选择回去进入县学,还有要指导他们学习读书的缘故在。 黎池洒然一笑,“爹,还有两位哥哥们呐,家境富裕的读书人自有他们的优势,也相应自有他们的求学之路。可像我们这样家境欠佳的学子,也有我们自己的求学之路,我们不用羡慕他们,也用不着自轻自贱。 他们有天然的优势,我们也有我们的韧劲,我们靠着这一股韧劲,不怕辛劳、刻苦求学,未必比他们差多少。比如我,不也比他们考的好吗?” 富有富的生活方式,穷有穷的生存法则,总不能因为穷就把人的志气也丢掉了。人穷可以,却不能志短。 黎池并不善于、也不时常给人灌鸡汤,只是在两个堂哥这样的年纪,还是需要听一听这样的套话,喝几碗心灵鸡汤。 “小池子说得对!” “对!人穷志不可短!我们就要有比他们更大的韧劲,相信即使贫穷,也照样能考好!” 果然,是还没有喝厌心灵鸡汤的年纪啊。黎池暗想。 …… 出发后第四天早上,黎池他们到达浯阳县,没有做停留,就又往黎水村赶回去。 等他们午后时分赶到村里时,一路上竟然都没有遇见几个人。三人一路心怀疑惑地回到家,看见自家院子里外都围着一圈人时,这才有了答案。 黎池他们正想开口让围住院门的村民让让道时,发现了他们的二奶奶就一声高喊:“唉哟!!!可巧了!我们黎案首回来了!” 这一声吆喝,真是又高又尖! 黎池忍住想要用手指掏耳朵的欲/望,对这一位在他这辈子上学第一天,就间接造成过自己左边屁/股留疤的二奶奶,笑一笑打招呼道:“二奶奶。” “唉哟,我们小池子回来了啊!” “哎呀,这不是我们秀才老爷吗?可真巧了。” “可不是巧了,这前脚报喜的官差老爷才到,后脚小池子他们就回来了!” …… 黎池面带热情灿烂的笑容,在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的村民中穿行,一边走一边同他们颔首打招呼。 这场面,让他回想起了以前下乡视察的场景,只是相比起来这些邻里亲戚要更加热情,更加真心实意地为他高兴。 终于,黎池一行四人进到了屋里。 北边屋里的正厅中,上首坐着两个身穿衙役班服、腰配棍棒的衙役,左右两边的几把椅子上坐着黎镖、黎桥和黎林,看到黎池他们回来了,纷纷看向门口。 黎池看向坐在上首的两名衙役,神色不变,进门后就向陪坐在下首的黎镖走过去。 黎池一撩衣摆,双膝下跪,然后膝行至黎镖跟前,伏地磕了一个头,“爷爷,孙子黎池回来了,总算不负爷爷、家中和族中期望,此次院试得中案首!” 黎池归家后的这一跪,让内外围观的村民一时间感慨四起。 “黎镖家不容易啊,但现在小池子终于有出息了,也就好了……” “唉哟,小池子真是又争气又孝顺啊!真是一个好孩子,哪像我们家那个……” “黎池这孩子,既才识过人,又纯孝懂事,是个好后生!” …… 跪过爷爷黎镖之后,黎池又膝行至大伯黎桥面前,弯腰拱手行了一礼,“大伯,侄子黎池谢过您的照扶。” 在大伯黎桥将他扶起之后,黎池又膝行至二伯黎林坐前,依旧弯腰拱手行了一礼,“二伯,侄子黎池谢过您的照扶。” 直到这时,厅中众人才反应过来,无不胸中激荡、眼冒热意,由黎镖领头,连忙上前去想把跪着的黎池扶起来。 黎池没有起来,而是朝着跟在他身后进门、还未落座的黎棋,伏地磕了一个头,直起身后道:“这些时日,您跟着不孝子黎池前后奔波,让您受累了。” 黎棋连忙去扶儿子,他没有想到儿子还有这一出,感动得都有些手忙脚乱了,“小池子……黎池,你快起来!爹,爹为你做这些不是应该的吗?还这么客气做什么!” 爷爷黎镖、大伯黎桥和二伯黎林,也纷纷说道: “小池子,爷爷很欣慰啊……终于看见你小有所成了,只是我们都是一家人,就不用讲究这些虚礼了。” “哎嗨,是啊,都是一家人,小池子你还这么客气!” “是啊,一家人相互照顾本就是应当的,你还这么郑重地谢过二伯我做什么!” 黎池顺着几个人的力道,站了起来,眼眶微红地说道:“家中困难我都是知道的,可家里却还是尽心尽力地栽培我、送我去读书,这让我如何不感动?我也一直暗下决心:誓要学有所成,现今终于小有所成后归来,如何能不郑重叩谢过家中这些年对我的栽培?” 这话一出,厅中内外围观的人群一时间感动不已,也感慨不已:黎镖家苦了这么些年,终于眼看着有要熬出头的苗头了。 黎池归家后的这一系列行为,让黎家人感动不已,呆在屋内只伸头窥视厅中情形的奶奶袁氏,黎池的大伯母、二伯母和他娘,更是直抹眼泪…… 等众人的情绪稍缓后,黎池才转身去招待坐在上首的两名衙役,“劳烦两位跑这一趟了。” 两名衙役坐在上首,此刻也有些局促,“秀才老爷客气!”“黎案首太客气了,应该的,应该的!” 黎池温润一笑,转身看向爷爷黎镖,“爷爷,可有为二位备上喜钱?” “有的,有的。”黎镖连忙看向袁氏。 待在里屋探头向外看的奶奶袁氏,连忙出来,将两个用红纸包起来的红封,递到她的宝贝孙子手上。 黎池接过红封,一捏、一掂量之后,猜测每个红封应该是包了五六百文钱。而今天要讨个喜庆吉利的名头,那就应该是六百六十六文钱。 这喜钱稍微重了些,不过这会儿换也来不及了。黎池将红封递给两名衙役,说:“劳烦两位跑这一趟了,两位也沾点喜气。” “哈哈哈!多谢!恭喜黎秀才了!” “恭喜黎老爷得中院试案首,恭喜恭喜!” 黎池也笑呵呵地接住了他们的恭喜,“哈哈!多谢二位!同喜……也祝愿二位喜庆吉祥!” “承秀才老爷吉言了!”“多谢黎秀才吉言!” 一番你来我往的道贺,气氛也还算和谐。 和谐到仿佛黎池进门后将两名衙役晾在一旁,只是他情之所至要先拜谢家中长辈。又仿佛他刚才一句出口后、又赶紧止住的‘同喜’,只是口误而已。 商人皂吏及其子孙,是不能参加科举的,黎池那句‘同喜’,他们是不可能真同喜的。 黎池给过红包后,又说:“二位稍坐!午饭稍后应该就准备妥当了,稍后即可吃上午饭。” 明明黎池一直满脸笑意,招待也很周到,给的喜钱更是不少,可两名衙役就是感觉全身不自在。 “哈哈……午饭就不吃了,我们也是奉县令大人之命前来报喜,既然喜讯已报,我们也该回去了,不然再晚就没法在天黑前赶回县城了。” “是啊是啊,实在不好意思,黎秀才您的盛情我们心领,只是这午饭就不吃了,我们这就要走了。” 不等黎镖出面来挽留一遍,黎池就面带惋惜地说:“这着实太遗憾了,既然如此,那我送一送两位!” “黎案首留步,我们这就走了。” “黎秀才您留步!” “二位慢走,黎某就不远送了。” 黎池站在大厅的门内,目送两名衙役离去。说不远送,就真的只是意思了一下,连正厅大门都没出。 这一出送客情景非常自然,看不出什么问题,可黎镖他们就是感觉哪里有些别扭。不过想了想,想不出问题,也就不去管了,转头就欢欢喜喜地去招呼院子内外来贺喜的邻里亲朋了。 黎池作为被贺喜的主角,只回房理了理头发,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一身,就满脸笑意地跟着一起去招呼满院子来贺喜的客人了。 …… 黎河:……到底是自家堂弟小池子。 黎湖:要不是今天人多,那两名衙役说不得就不会这么体面地离开了。 读书相对多些、又与黎池在府城了呆这么久的两兄弟,可能是在场唯二两个稍微明白了黎池心思的。 衙役就是杂吏,隶属于‘贱业’一类,本人及其子孙都是没资格参加科举的。可就因为他们是为官府衙门做事的,平日里就显得高人一等,巡街、拘捕或催收赋役时,敲诈勒索平民百姓都是常事。 走在外面,都要喊他们一句‘官差老爷’,时日久了,竟就还给他们养出了一身官威。就像今天一样,来他们家报喜,他们两个衙役竟然坐到了上首位,让黎镖、黎桥他们这些主人在下首陪坐…… 以至于黎池回家后叩拜家中长辈时,都没能让长辈们高坐上首后,再安安静静地接受他的叩拜。 要不是今天是个喜庆日子,黎池就不会是笑脸将他们送走了。 …… 黎池一到家就忙碌起来,先是叩拜家中长辈,再是送走两名报喜衙役,又是招呼满院子来道喜的邻里亲朋。 面对邻里亲朋对秀才、对院试案首,以及对府城和院试的好奇,黎池都一言一语认真地回答着他们的疑问,就如同以前一样,温和耐心、尊老爱幼。 直到太阳西落的时候,聚了一院子道喜的人才慢慢散去。 各自回家的路上,三两成群的人一边走一边谈论,“这小池子啊,真是个好孩子!” “可不是个好孩子嘛!又聪明能干、会读书,又懂事孝顺、尊敬长辈。” “是啊是啊,今天陪我们唠嗑了一下午,也没有不耐烦,真是个温柔知礼的好孩子!” “唉,这下想想,我们也太不厚道了,他赶了三四天的路,肯定已经很累了,我们还拉着他唠嗑些有的没的。” “我们也没拉着他说很多话,只是人太多,一人一句就唠嗑了这么久。不过这种大喜的日子,就要欢欢喜喜的才好,他累一点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小池子今年十三岁了吧,年纪轻轻就是‘小三元’秀才了,长得又好看,若是说亲事,也不知道要找个什么人家的姑娘才配得上他……” “……是呢,也不知哪家的姑娘能那么好命。” 35.第 35 章 黎池四月份参加府试考中案首童生之后, 黎家人就决定等他考完了八月份这场院试,再摆酒席宴请亲朋好友共同庆贺。 因此, 黎池回来后的第二天,奶奶袁氏就带着三个儿媳,爷爷黎镖带着三个儿子, 前者翻出家里屯的干蘑野货、去地里寻摸菜蔬,后者则上山去打野味、下河去抓鱼虾,都忙着为第二天的酒席做准备。 至于黎池他们? 老大黎江在确定不需要他帮忙后, 就依旧去忙于造纸了。还有最后一茬晚麻呢, 再不收割回来剥皮、沤麻,早些将它们造成纸, 那就浪费了。 依旧不做事成天东窜西跳的老四黎海,也被黎江提溜了过去,去帮忙扛麻皮做苦力活。 剩下的,则由黎池带着他们探讨(检查)学问。 说是探讨(检查)学问,主要针对的还是老二黎河、老三黎湖, 最小的老六即黎池的亲弟弟黎溏也在, 可他还只有五岁, 只不过是好一段时间没见哥哥了,硬是要黏在他身边而已。 一番探讨下来,黎池心里也有些底了。 二堂哥和三堂哥明年县试下场, 大问题没有, 至于名次还要看之后的考前突击, 以及县试时的临场发挥。能否通过府试考取童生, 也要看后面的学习情况了。 至于在黎池身边厮磨歪缠的撒娇弟弟黎溏,《千字文》学完了,明年就可以顶替他的名额,进入族学去读书了。 为了明天的酒席,黎家除了准备菜蔬、野味和鱼虾外,还杀了一头猪用来办酒席。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与黎家交好的几家的媳妇儿,自发地过来帮忙,利利落落地备好了酒席的饭菜。 也有好几家的当家汉子,一早就扛着自家的桌椅板凳过来,之后又帮忙去村里其他人家的家里,借齐了二十张桌子和配套的长条板凳。也有的挑着一担箩筐,帮忙挨家挨户地去借碗筷。 农村人家,有个红白喜事的需要办酒席时,大多也像这样一家有事家家帮,桌椅板凳、调盘碗筷都是一家一家地去借去凑的。这次黎镖家办酒席庆贺黎池考中秀才,也是黎水村全村、全部黎姓族人的喜事,加上他们家在村里和族里的人缘处得不错,也都乐意来搭把手、帮个忙。 饭菜全部备好,时间也已过午时,可以开席了。每轮二十桌酒席,一轮一轮地吃下去,等吃完过后也是太阳西落的时候了,刚好可以说说笑笑地慢慢归家去。 菜已上齐,即将开席前,黎水村村长亦是黎家族长——黎钦,整整衣襟、清清嗓子,气正腔圆地说道:“今日!我们喜聚一堂!共贺三房黎荣之曾孙、黎镖之孙、黎棋之子——黎池!喜中院试案首、癝生秀才,及童生试‘小三元’!我们也在此祝愿,愿黎池日后亦能连捷高中!” 前来贺喜的众人纷纷高声贺道,“恭喜!祝黎池连捷高中!”“恭喜啊!恭喜!”“哈哈哈!既要恭喜,也要祝小池子日后高中状元啊!”…… 当下这些人最是纯粹不过,只是单纯地祝贺黎池,为他高兴,为他自豪,也为他们黎水村又出了一个秀才而骄傲! 面对如此真诚而淳朴的祝贺与善意,黎池端着酒杯站到族长黎钦的身边,朝席上的客人遥遥举杯: “我黎池感恩黎水村的这方水土养育了我,也感谢各位长辈亲朋昔日对我的照拂!今日各位肯赏脸前来吃上一杯薄酒,家中祖父母、父母亲、伯父伯母们、兄弟以及我黎池,都感到无上荣幸!黎池敬各位一杯!” 说完,黎池一仰脖、喝尽杯中的酒,涓滴不剩。 有了族长黎钦的一番开席前的暖场,黎池他身为‘小三元’秀才又说了这样一番话,很是给客人们面子,让到场的人听了心中很是畅快!且他又如此豪爽地敬了他们一杯酒,这酒,他们喝得开心! “黎秀才!喝!”“干了!干了这杯酒!”“敬黎秀才这杯酒!”…… 黎钦当了这些年的族长,将一村的黎家人治理的服服帖帖的,也是一只成精的狐狸了。现在看黎池如此上道,也很是欣慰,看来黎家后继有人了。“开席!大家吃好喝好!” 这一场庆贺的酒席,就热热闹闹地开席了! 黎镖的心理和族长黎钦差不多,眼看孙子不仅读书天资过人,待人接物也非常周到妥帖,感觉到他是真的长大了、是个大人了……他心中是既欣慰,又自豪啊。 黎棋也一样,望子成龙终成龙,他如何能不欣慰和自豪? 在六个孙子辈中,奶奶袁氏最爱的就是黎池,乖巧孝顺、懂事聪明,真真是哪儿都惹人疼爱!现在她俊秀好看的孙子长大了,又会读书、又会为人,她真是自豪得不得了! 黎池的娘苏氏,想起儿子小时候白白胖胖的一墩儿,好像转眼间就抽条成眼前这个少年了…… “三婶,大嫂知道你是太高兴了,那话怎么说的?喜极而泣。你背过身去抹把眼泪就算了,可不能一直哭,这大喜日子的就该笑哈哈的。”王氏凑到苏氏的面前,小声劝解。 “三婶,大嫂说的对,你赶紧把泪抹了。”一惯大嗓门儿的赵氏努力压低嗓门,轻言细语地。“看样子,小池子是要去给每桌都敬一杯酒,可他还没吃饭呢,他虽还年轻可空肚子喝酒终究不好,你快给他塞点垫肚的糕点,让他先吃一些。” 苏氏一看,果然她儿子正提着酒壶,看样子是要一桌一桌地敬酒敬过去,于是赶忙转身回屋去。拿了两块软和的枣糕,悄悄地去递给黎池。 黎池刚敬完一桌的酒,他娘就给他手里塞了两块枣糕。 黎池看向他娘,苏氏连忙挤眉眨眼地使眼色,眼神中满是担心和心疼。只这一眼,黎池心里一软,这是来自母亲的小聪明和体贴啊。 黎池朝苏氏微微一点头,然后向一桌的客人微笑道:“今日事忙,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诸位吃好喝好。” “一定一定!”“已经招待得很周到了!”“这是哪里的话?都是常来常往的人家,哪用这么客气!”…… 黎池再次微笑颔首,示意告退之后才走开。然后提着酒壶往屋里走去,像是酒壶空了进屋去添酒的样子。 进屋后,奶奶袁氏、娘亲苏氏以及两个伯母,纷纷围上前来,“小池子,先吃点枣糕垫垫肚子!” “对对,空肚子喝酒伤身体,先吃点东西。” “是啊是啊!” 黎池放下酒壶,把他娘塞到他手里的枣糕喂进嘴里,“奶奶您说得对,我这就先吃两块枣糕。” 在官场上生活的,应酬喝酒是常事。黎池前世虽不热衷于此,但必要的应酬也没少去,喝酒自然没少喝。那时喝的都是五六十度的高度白酒,现在这种像是醪糟米酒的酒,可能都还没有啤酒醉人,一轮二十桌酒席、二十杯酒地敬下来,他可能都不会晕乎。 可他奶奶、娘亲这些长辈们的关心,他也是要领受的。 吃完两块枣糕后,黎池将酒壶添满,就又提着酒壶出去了。 在门外碰见了恰巧聚在一处的四个堂哥,于是黎池笑着请求道:“几位哥哥们,今日是弟弟的喜事,可客人太多,我无法照顾到每个人。还要请几位哥哥帮帮我,若是见到有客人需要招呼的,还要劳烦几位哥哥帮忙招呼一下。” 今天这样的时间场合,全家都忙了起来,几个堂哥也都已成丁、算是大人了,对外接待客人都已经能代表主人家。而且黎池觉得,这是个不错的锻炼机会,他们慢慢地总要自己学会操办事情、招待客人的。 “小池子,你放心吧,我们会帮忙的!”黎江作为兄弟中的老大,接受了堂弟黎池的求助。其余几个也纷纷点头应和,“你放心吧!” “你放心去忙吧,我们也会帮忙招待的!” 黎池顺手拍了拍四堂哥黎海的肩膀,“那就劳烦你们了。”然后就又去敬酒去了。 黎池提着酒壶,拿着酒杯,走到还没敬过酒的一桌客人边上。 斟满一杯酒,然后向已经停下筷子看向他的客人们举杯,“多谢各位今日的到来,黎池在此敬各位一杯。” “来来,喝喝!” “干了!” “敬你一杯!”…… 酒敬了,黎池正准备说句客套话后就去下一桌时,就在桌上看见了一个很有印象的人——小炎侄儿黎炎,他读蒙学班时的同桌。当时他非常单纯(也可能是天然黑而不自知),叫他‘小池叔叔’。 “小炎侄儿,好久不见,今日可要多喝几杯啊!”黎池又倒了一杯酒,单敬黎炎。 黎炎还是当初那个单纯(天然黑)、却又害羞的性格,见黎池敬他酒,也连忙满了一杯,一仰脖干杯了,“啊,小池叔叔……” 黎池又倒了一杯,“小炎侄儿啊,再喝一杯!” “啊,小池叔叔……那,那干杯。” 黎池倒了第三杯酒,举杯道:“小炎侄儿,来来,为我们的同桌之谊,再喝一杯!” 黎炎不比黎池,他没怎么喝过酒,算上黎池第一杯敬全桌的人的那杯酒,已经喝了三杯了,此刻感觉身体、脖颈、满脸都开始发热!“小……池叔叔,池叔叔,那就再喝一杯吧。” 也不知是本能雷达起作用了,还是腹黑因子在一杯又一杯的酒中败退,黎炎终于不再称呼黎池‘小池叔叔’。 对此,黎池也终于满意了。“小炎侄儿,有机会我们再聊。”黎池微微颔首,眼神在一桌客人身上转了一圈,同时说道:“今日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各位海涵,各位吃好喝好。” 说完场面话,黎池在一桌客人的回应声中,走向下一桌。 斟酒,举杯,黎池就这样一桌一桌地敬下去。 二十桌酒席,摆满院子还不足,又在院外绕着篱笆墙摆了一圈。一轮二十桌肯定是无法宴请完亲朋族人的,于是就分了好几轮,直到全部客人都吃好为止。 黎池敬到第一轮的第五桌时,在桌上看见了族学先生黎槿。虽然黎池现在已经是‘小三元’秀才了,比黎槿身上的癝生秀才功名更响亮,可黎槿启蒙教导他的师恩是会一直都在的。 黎池先是统一敬过全桌人之后,才来到黎槿的身边,斟满酒,“先生,学生黎池感恩您的教诲,今日时间仓促、场合喧闹,不能与您详叙学生这一路的经历,学生先赔罪喝一杯,待来日必定专门登门拜访。” 黎池初入族学时,黎槿还是一个中青年美大叔。奈何时间催人老,这几年过去,黎槿双鬓已经染上了霜色,但不变的是那一身儒雅从容的气度。 “无碍,先生知晓的。”看着自己这个俊秀少年的学生,黎槿很是欣慰,“你自去忙你的,我们日后再叙不迟。” “改日学生必定携礼登门拜访。”黎池与先生打过招呼,又说了些‘吃好喝好’之类的场面话,这一桌才算敬酒完毕。 这一场酒席,吃了三轮,直到晚霞漫天时,前来贺喜的客人才渐渐散去。 今天这样全村同贺的场面,黎池在周围人高兴情绪的裹挟下,也真情实感地感觉到很高兴。 三轮酒席、每轮二十桌,黎池每桌都去打了招呼、敬了酒,且大多时候一桌都不止敬了一杯酒。即使这样喝下来,黎池也没完全醉倒,只是在高兴情绪的熏染下,感觉有些晕陶陶的。 那种将醉未醉的熏熏然,是一种让人陶醉的状态…… 36.第 36 章 大摆酒席、宴请村里的乡邻亲朋之后, 又休息了一天,黎池才收拾出礼品, 开始外出登门拜访先生黎槿, 以及村中辈分高的、与他们家交好的人家。 那些礼品并不是他们另花银钱置办的, 而是前两天摆酒席时收的礼。将收到的贺礼挑拣过后,重新组合, 就又成为了可以送出去的礼品。 只是,必须要记住各自送的礼品是什么, 以免将礼品又送回到原主手里了。如果这样, 那就有些尴尬了。 这个时代的农村里,甚至包括黎池前世生活在深山老家的那段时间, 甚至之后都是这样的: 收到的礼品都不舍得自家吃掉或者用掉,那要留着日后用来给别家送礼。后来条件好了则是吃不完、用不完, 只能用来送礼送出去。 通常地,平日人情往来, 礼品送来送去都是那些东西,只是在不同人家之间流转罢了。甚至有时转来转去,转了一圈之后, 送出去的礼品, 又被别人送礼给送了回来。 用前世‘陌生人社会’的价值观来看, 这种人情往来的送礼行为,礼品不过是出去轮转了一圈而已, 感觉就似乎没有了意义。而且有句话叫‘收到的礼金不是收入, 是欠债’, 那些礼金是人情、都是要还回去的。 然而在这个‘熟人社会’的时代里,这种人情往来代表的不是利益交换、必要交际,而是情感的流转,是一种交流并加深感情的行为。 黎池提着收到的礼品,外出去登门拜访,也是为了做出与被拜访人家交往亲密的姿态,以及表达一下对他们的尊重和感谢。 这其中究竟有多少真情实感,又有多少是迫于人情往来的规则,而不得不遵从之,对黎池来说也并没有多么重要。 黎池花费一个上午的时间,提着礼品,挨个去村中辈分高的、或与他们家交好的人家,小坐一会儿、寒暄两句后,就算走完了登门拜访的流程。 这种登门拜访更像是走过场,就跟过年走亲戚一样、一天走十来家,可能有时连椅子都还没坐热,就要赶去下一家。显得敷衍,但又不得不如此。 下午,黎池提着郑重挑拣出来的礼物,登了先生黎槿家的门。 黎槿很高兴地接待了黎池,坐下来后,先是客气寒暄了一会儿,再就聊起了黎池这次的院试。 听着黎池的讲述,黎槿也跟着回忆了一番当年,感慨唏嘘不已。 之后,黎池准备将院试时做的文章和诗默写出来,让先生黎槿一观,却被制止了。 “你院试上的文章和诗,加起来有几千上万的字数了,默写出来要费不少功夫。”黎槿摆摆手,拒绝了黎池的提议。“等四宝店出了院试诗文合集之后,我再去买一本来看就行,之后还能收藏起来,或拿给族学里的学生看。” 既然先生这么说,黎池也不勉强。“现在科举有所革新,榜上有名者的作品皆需公示七日,这就很方便一些书肆书店抄录刻印。而既然四宝店做了《府试策问合集》,想必也会做《院试诗文合集》的,其中有收录学生的诗文,那学生应该能免费得一两本,到时候给先生也送一本来。” 黎槿捋捋灰白的胡须,对黎池很满意,“你有心了,若书有多余的,就给先生带一本吧。” “是,学生记住了。”即使四宝店只给他一本或不给他样书,他也要掏钱给先生买一本啊。这也是尊敬老师的一种……必要表现。 哪怕黎池和黎槿一样都是秀才了,且前者还是‘小三元’秀才,可黎槿他作为先生,该提醒的、该敲打的,还是要说。 “你从小就自律自省,很有主意,但先生我还是要提醒你两句:继续保持下去,不要因为别人的几句夸赞,就忘乎所以,你要谨记自己的志向,不要懈怠了读书和思考。” 对于黎槿语重心长的教诲,黎池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躬身肃立着听教。“是,先生,学生谨记先生教诲。学生一刻都不敢忘记自己的志向,以后也将坚守下去。” 黎槿朝站立的黎池压了压手,示意他坐下说话。“我一向对你是很放心的。明年正好是乡试之年,明年八月,你可要下场?” 乡试每三年举行一次,在各省省城举行,院试科试及岁试、录遗合格的秀才均可应试。乡试通过者为举人,举人已经有资格做官了,虽开始时大多只能做□□品小官,但对平民农家来说也已经很不错了。 “学生准备三年之后再下场一试,明年八月份的乡试就不去了。”黎池说出他早就做下的决定。 闻言,黎槿更加欣慰且满意了,“虽说一鼓作气很好,但你年纪到底还小才十三岁,再潜心学习三年,是再好不过的了。你这样不骄不躁就很好,急于求成总是容易坏事。” 黎池附和道,“先生,学生也是这样想的。虽说学生在童生试中得了个‘小三元’的虚名,但天下何其之大、英才何其之多,比现阶段的我更有才的人,绝不会少。学习三年,将学问夯实一些之后,再去参加乡试、会试甚至殿试,这才更有把握。” 黎池从来都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不妄自菲薄,也不妄自称大。他准备三年之后再下场,到时争取乡试、会试和殿试一举成功。 和黎槿又谈了一会儿与读书相关之后,黎池才提出告辞。 而这也是黎池特意留在最后的一次拜访,从黎槿家出来后,黎水村里需要他亲自登门拜访的人家,就再没有了。 当天晚上,黎池又和全家人商量起了接下来的行程。 黎池盘算着,发现需要到县城里去办的事,还真不少。 “……我进入县学就读的事要尽早办好。还有去县衙将廪生名额登记完善,之后每月就能去领廪米六斗、或者廪饩银四两。还有我秀才名额下的可免八十亩地田赋的事,以及免两人即两户的徭役的事,也需要去登记。” 黎池这一盘算,全家人才真实地感受到‘读书能赚钱的’事实。 “小池子以后每年就有官府给发的四两银子了啊!”奶奶袁氏感叹道,语气中的嘚瑟自豪谁都听得出来。 “而且还有八十亩地的田赋可以免除,还有两户徭役也可以免除!以后我们家田地就不用交税了,老头子你们也不用去服徭役了,这真是太好了!” 事实上,如果黎池以后考上举人甚至进士了,这些待遇还会优厚更多,但这么早就给她掰扯清楚也没这个必要。 大伯黎桥和二伯黎林两家人都很高兴,对他们自己当初让黎池读书的决定,感觉很庆幸,深觉自己很英明。 虽然家中的银钱——也是黎池自己抄书挣的钱,已经在他三次赶考后,花费得不剩多少了,但眼看着家里的日子在慢慢变好,一家之主的黎镖就感觉非常高兴。 黎镖没去管自家老婆子,“我们家的地满打满算,也只有二十一二亩,那剩下的那六十来亩免赋地的数额……要如何处置?还有那两户免徭役的,我们家用去了一户,还剩下一户呢?” 黎池看他爷爷的神色,再联想到自他回来后,就没少碰见的找他爷爷唠嗑的族老和长辈,他大概猜测到应该是有人找他爷爷说了,想把田地寄居在他名下的免赋地数额里。 然而,虽然黎池在族中的声誉一直不错,但他内心却不能将村中其他人家、也看成是一家人,还没有大公无私‘圣父’到这个地步。 “爷爷,我觉得剩下的那一户免徭役的名额,可以给大爷爷他们家,不论是从长幼顺序、还是家境状况上说,大爷爷家都比二爷爷家更需要这个名额。” 黎镖有两个亲兄弟,大哥黎铭,二哥黎钧。大哥黎铭和黎镖一样,就是一个普通的种地为生的庄稼汉,相比有一门看病抓药手艺的二哥黎钧,他家讨生活要显得更加艰难。 而且相比其他两个兄弟的枝繁叶茂,黎铭只有一个儿子一个孙子,唯一的一个孙子叫黎澎,就是那个小时候像猴儿一样的,认为黎池就跟‘城里小姑娘似的’的那个‘澎哥哥’。 那个经常来找他出去玩的大爷爷家的澎哥哥,是黎池这世童年记忆中少有的、几个有印象的人之一。 这个名额分配,黎镖很赞同。“你大爷爷家人口少,徭役负担相对就更重,让他们家减轻点负担也好。” 黎池没等黎镖开始说那八十亩免赋地的分配,就先说道:“至于那八十亩免赋地数额,首先我们自家的二十亩地肯定是要算在里面的。至于剩下的六十亩的数额,我觉得应该暂时留着,先不忙动用。” 黎池这话一出,全家人都看向黎池,各人神情却又都不同。 黎池在心里一思忖,大伯大伯母、二伯二伯母两方那……可惜且欲言又止的神情,看来两位伯母的娘家,也在盯着这六十亩免赋地啊。 黎池再一看他娘,也是可惜却更加急切的神情……难不成他那素来就与黎家不怎么往来的外公家,就连前几日庆贺他考中秀才都没出席的外公和舅舅们,竟然还悄悄地接触了他娘? 有利益,就有争夺。对于家里的几方人盯着他这免赋地的事,他早就预料到了,也一直觉得不用太放在心上。因为,只要他不愿意,那几方人也只能干看着。 毕竟,就这么一个农家小院,就算各自都有谋算,也不过是针头线脑的小事,连宅斗的最低标准都还够不上。 在爷爷黎镖的眼神下,黎池开口:“大堂哥早已经到了娶妻成家的年纪,河哥哥和湖哥哥虽将精力放在了读书上,但也已经可以开始准备了。甚至就连海哥哥和我,娶妻成家也不过就是再过几年的事情。” 黎池一个虚十三岁的少年,说起堂哥们和他自己的亲事,却显得非常坦然、没有一丁点害羞。而全家人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只觉得严肃起来说正事的黎池,就应该是这样让人信服的样子。 “然而,我们家现在有什么?几间茅草陋房,二十来亩地,三个、加上小溏子就是四个等着花钱的读书人。要想让哥哥们体面地成家,必然要新建几间房,不然新人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也还要购置几十亩地,不然到时候家中添人口了,不多种些粮食就连饭都没得吃的。 因此,那六十亩的免赋地数额,必须要留着,说不定马上我们自家就要用上了。” 一家之主的黎镖:…… 奶奶袁氏为主的家中媳妇儿们:…… 壮年汉子的三兄弟:…… 不说不觉得,一说起来,感觉眼前立即就要多出来好多事情了啊…… 在关系到自身或亲近之人的利益时,先前那些各自怀揣着的小心思,立即就被掐灭。 ‘自家儿子娶亲成家都还没着落呢,哪还能想着娘家啊?!’ ‘自家这么多孙子还等着置办家业后娶亲成家呢,老兄弟伙家里比自家还好过呢,哪里用得上照拂?!’ 黎池看着一个个变化的神情,心中很满意。虽然他考中秀才了,可家里并没有陡然变得宽松富裕,还没到可以膨胀的地步,他们还是要努力经营才行。 黎池所说的、来自现实的一记重锤,将全家人心头捶得……可以说非常沉重了。 37.第 37 章 第二日一早, 黎镖专门到黎槿家里请求他陪黎池去一趟县城。 黎槿答应了黎槿的请求,对族学的学生做了安排:休沐两天, 之后就陪黎池一起去往县城。 只是去县城办那几件事的话, 有没有大人的陪伴,对黎池来说区别不大, 他自己就可以办好。 而黎镖他们之所以请黎槿陪黎池走一趟,一是因为黎槿也在县学读书(只是挂个名罢了), 知道县学的情况, 让他帮忙办理县学入学事宜, 就不用黎池还要摸索着去办。 二是黎池一个人走路不安全。黎水村到县城这段要走两个时辰的路, 沿途可说是荒郊野岭,有过野猪、豹子、老虎之类的野兽出没,两个人一起走, 无论是在气势上还是胆气上,心里都会感觉安全一些。 两人在中午时候到达了县城,一天是肯定办不完这些事情的, 于是两人索性就去黄氏客栈住下了。 两个人开了一间客房, 有了一个能整理仪态的地方,两人整理好自己的仪容衣冠后,又各自吃了一碗汤面,休整过后, 这才精神焕发地去往县学。 县学位于城北的一处小丘陵上, 地势较县城整体高出不少, 颇有一些居高临下、气势开阔的意味。而县学的学舍环境, 果真和黎池想象中的差不多…… 当然,要比黎水村的族学的学舍要好上很多。 坐北朝南的一长溜的三间青砖黛瓦房,是用来给学生讲学上课的教室。在这一长溜教室的左右斜后方,是收容学生住宿的东舍和西舍。在教室后面十几丈远的地方,还有专门的厨房和茅厕。这就是‘寄宿制学校’的基本配备,也算齐全。 然而,这县学还是前朝留下的,在大燕朝开国安定之后,有过一次大修缮,之后又有几次小修,可以说历史悠久。因此,这县学有着历史沉淀下来的‘气息’,以及历史的‘痕迹’。简言之,就是有些破破烂烂的。 黎槿带着黎池来县学拜访教谕、办理入学事宜,结果扑了个空。问过县学里当值的训导先生之后,才知道教谕近几天都不会到县学来。 所幸黎槿知道教谕在县城的住处,于是又带着黎池找去教谕的家里。 幸运的是,教谕在家。 县学教谕姓黄,是浯阳县本地人,身上功名是举人。中举人后就选官做了浯阳县学的教谕,这么些年来也一直没挪过窝,也不知道是他自己意愿如此,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 黎槿已经是老秀才了,教谕年纪比他还要大一些,胡须、头发都已经变得雪白。 黄教谕和黎槿算是熟识,见他登门,遂礼貌地接待了他们。 在知道黎槿身后跟着的就是黎池,那个十三岁的‘小三元’时,黄教谕则更加热情了。“这就是传闻中的黎池了?今科临淮府的童生试‘小三元’?长得真是俊秀翩翩,果真传闻不如眼见啊!” 黎池一副受宠若惊状,连忙上前作揖行礼,“学生黎池拜见黄教谕,您刚才所说正是学生。承蒙您夸赞,学生惭愧。” “谦逊有礼,很好。”黄教谕捋着胡须,赞赏地点点头。 小乡小县里的学生,虽读的是一样的官定版‘四书五经’,也能将书上的礼仪规矩背熟,但平日里用出来时,却不及那些大城和名城中的读书人那样得体自如。归根究底,是见识有限,又礼仪熏陶较少。 但这黎池,行、走、坐、立之间不慌不忙,礼仪规矩无误,且相比有些人做出来的刻意生硬,得体从容这四个字就仿佛是刻在了他骨子里一样,自成一番气度。 黄教谕眼神欣赏地打量了一遍黎池后,继续问:“你们今日来办理入县学事宜,是入住县学正儿八经地上学,还是只挂个名后在家里自学?” 秀才必须要在府学或县学入学,接受教官的月课作业和考校,考核合格才能保留秀才的功名,否则屡次不合格或不入府学或县学的,是要被罢免秀才的功名的。但是像黎槿这样的年纪,又不准备向上考取举人的老秀才,只要在县学挂个名、给一些好处,也就不用接受县学教官的月课和考校了。 这个问题,黎槿示意黎池自己回答。 黎池稍微鞠躬示意后,恭谨地回答:“回黄教谕,学生家中近日事多、且家境窘迫,恐不能入住县学、时常请求先生们指点,很是遗憾。但日后若有哪处不明白的,学生定来寻求教谕及先生们解惑,还望先生们慷慨指点。学生想问,若是日后家中事毕,不知可否再入住县学学习?” 话说得这么委婉,简而言之就是黎池决定只在县学挂个名。然后顺便再说了些漂亮话,表明他还是爱学习的,如果条件允许,他也是想住读的。 “你若以后想入住县学来读书了,给我说一声就好。” “谢过黄教谕。”黎池当然明白那不止是说一声的事,到时还要交住宿费、伙食费。这些银钱花销,也是他选择在家自学的原因之一。 这之后,黄教谕就将黎池的名字写到了县学的学生名册中去,相当于黎池在县学已有了学籍。 “你之后每月初五还是要到县学来一趟,参加每月一次的教官考校,以及上交上月课业、领取当月课业。” “是,学生记住了。”他们这种年纪还小,有望向上考取功名的县学学生,和先生黎槿这样的老秀才,在‘挂名’后的管束和要求方面,还是有所不同的。 办好县学的入学事宜,时间也不早了。两人辞谢了黄教谕的礼节性挽留后离开,回到黄氏客栈。 一夜好眠不提。 第二日一早,黎槿又带着黎池前往县衙,去找县衙的师爷亦即文书先生,办理录入廪生名额,以及那八十亩免赋地和免两户徭役的事。 当然,去县衙办这些事,银钱礼物是不能少的,且黎池还准备了四份。 一份给县衙文书算是辛苦费,剩下三份分别送给县令、县丞和县尉。虽到时不一定见得到那三位,但那三位作为县试的主考官和监考官,名义上也当得上黎池一句‘老师’了。现在他有了秀才功名,礼节上应该携礼去拜访他们一下,即使他们没时间见他,礼物也还是要到位的。 更何况,县试时,县令、县丞和县尉于他还有‘一碗清水之恩’,让他没有因为忘记带研墨的清水,而不能考试。不然,他今日还是一介白身的身份,等着明年的县试和府试、以及后年的院试,哪能以秀才身份站在这里。这份恩情,黎池是真切地铭记于心的。 黎池‘小三元’的名声,至少在临淮府内还是不小的,自然在这浯阳县也有不少人听闻过。县衙的师爷也没为难他,很利落地就全给他办好了。 “黎秀才您的廪生功名已记录在案,以后每月十五都能来领取六斗廪米,或在年尾领取当年的四两廪饩银。当然,今年的廪米或廪饩银将折合成月计算,今年还能算四个月,那您今年可以领取两石零四斗廪米,或者一两三钱廪饩银。” 黎池记得粮店一石稻米是500文钱即半两银,这两石零四斗稻米能卖一两二钱银。如果稻米价格再贵些,他就领廪米去卖了换成银子。可现在廪米换成银钱后,反而没有直接领廪饩银多,那就没必要劳心劳力领取廪米了。 “待年尾时,我再来领取廪饩银。” “那好,进入腊月后就能领取了,您到时自来领取就行。”师爷在记录本上盖了一个黑色的‘银’字戳,待黎池领走廪饩银后,就会再覆盖一个红色的‘银’字戳。 “您祖父黎镖名下的二十亩地,也已经记录在黎秀才您的名下了,明年征收赋税时,就不会收这二十亩地的田赋了。而您名下的两个免徭役名额,一个是黎镖、一个是黎铭,没有错吧?” 黎池眼神瞄了一眼,确认过没有登记错误。遂道谢:“没有错误,劳烦程师爷了。” 黎池递过准备好的礼物,“在来的路上,看见今日的糕点还算香甜,就顺路买了一些,程师爷拿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程师爷接过礼物一看,在一包甜点之上,还有一个专门的红封,也就明白了黎池有另外送上银钱谢礼。 想想这黎秀才的行事和气度,这银钱谢礼想必不会拿不出手,于是程师爷对黎池也就更周到、更殷勤了。“哈哈,多谢多谢,黎秀才真是细心周到的一个人啊!” 黎池又客套几句话之后,才问起:“不知县令大人他们今日公务是否繁忙?学生想拜谢一下三位的指点照拂之恩。” 程师爷早就注意到陪同而来的黎槿老秀才手上还有三份礼物,也猜到了他们是要送给谁的,“真是不凑巧,近日县令大人出城去下面村子里巡看民情去了,县丞也陪同在侧,县尉又忙于巡逻县中治安,都没有空。” 对于程师爷所说的话,黎池觉得真真假假各占五分吧。不过不管是借口,还是实情,都没多大关系。反正他又不是找他们有事,只不过是礼节性地走个过场而已。“那真是不凑巧,实在遗憾。” 黎池口里说着‘实在遗憾’,脸上神情中也露出几分来,做足了场面功夫。“可否再劳烦程师爷?帮忙将这三份礼品转交给三位大人?” 相比给程师爷的,这三份礼品就要贵重得多了。从府城买回来的江南锦缎各一匹,同是府城买回来的芒上雾茶各二两——县令是半斤,刚出炉的糕点各一封,加起来价值约各八两,配上黎池亲笔书写的礼单和拜谢信,也算拿得出手了。 程师爷自然也看见了礼品中夹的封蜡信封,明白黎池应该写了礼单和书信。“当然!在下必亲自当面交到三位大人手中。这不过是顺手转交的事,何来劳烦之说!” 黎池再次谢过之后,就将三份礼品交给了程师爷,也没再多叮嘱强调,又谢过之后,就提出告辞离开了。 将黎池他们送走后,程师爷打开属于自己的那份礼品。糕点不用说,不过是个用来掩饰的名头罢了,主要是银钱谢礼——一两银子,拆开看过之后程师爷也满意了。 程师爷收过比这要多得多的谢礼,不过那是没有根基的商户送的,有‘小三元’秀才功名的黎池今天能给他这一两银的谢礼,已经算很合适了。 黎池并不怕程师爷贪墨或转交错误,因为他在每份礼品中夹了封蜡的信封,信封上有对应的名字,信封里还有礼单和拜谢信,除非故意,否则不会弄错。 而故意贪墨,黎池觉得那个程师爷不像是那样的人。就算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即使有贪墨的劣迹和习惯,他这次也不敢。一是他的功名,在浯阳这个地界足够让人不会轻易得罪他。二是他就是浯阳县人,若是程师爷贪墨了,日后他若与县令他们碰见了,稍一不慎事情就会穿帮。 两人回到客栈,稍作休息之后,黎池又出门去往四宝店拜访徐掌柜。 来县城的两件重要的正事已经办完,黎池下午去拜访徐掌柜,这就算是个人私交范围内的事了,因此黎槿没有陪着一起去,而是留在了客栈里歇息。 38.第 38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是, 娘亲,女儿这就去。”少女答应下来,临走时眼角余光瞄了一眼那道温润翩翩的身影, 只是那道身影正在和他兄长说话,似是没注意到她。 待女儿进去之后, 严大姐才完全地推开大门,请黎棋他们进去, “黎三哥, 来,快快请进。” 黎池终于和大堂哥说完话,跟在后面进了门。 严家房屋是栋两进院, 却又不是传统内院外院的两进院。外院更像是一个四合院, 在正对大门的正厅旁边开了一个角门,想必角门深处就是内院,内院布局如何不得而知。外院北边是正房、南边是倒座房、东西两侧大概是客房和书房。 严大姐将黎棋三人往东侧的屋子引去, “东边这两间屋子平常就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有亲朋好友来家里时就歇在这里, 屋子只有两间, 还要委屈你们挤挤了。” “嗨, 哪里的话!严大姐待客实在太周到,我只不过是种田为生的泥腿子, 哪里会还讲究那么多, 委屈更是无从说起。” “我们家也不是那些讲究的富贵人家, 也就不说那许多有的没的了。”严大姐开门将三人带进客房。 “那黎三哥你们先歇歇脚,待会儿张婶儿就提热水过来,到时你们洗漱好了我们就用晚饭,之后再就早些歇息养神,让小公子明日能神清气爽地去县衙应考。” 黎棋连连道谢,“劳烦了,劳烦了。” 严大姐又一一指明了常用东西的摆放位置后,就转身准备离开,“那你们歇息歇息,我先走了。” “唉,好,劳烦了。”“叨扰府上了。” 严大姐离开后,黎池环顾屋子,布置简朴大方、干净利落,没有书香人家的风雅韵致,也没有富贵人家的奢华堂皇,严家应该就是一般的小富人家。 “这严大姐真是热情好客。”黎江感叹道,“唉,刚刚开门的女子…这家女儿,我只来得及看一眼,就被小池子拉着说尝试找其他纸原料的事,不过只一眼就知道这家女儿很是……” “江哥哥孟浪了。”黎池打断黎江的话。看大堂哥一脸少年慕艾的样子,他觉得有些话要说得重一些才行。 “看严伯母刚才的样子和这严家的房屋,就能知道他家是有些讲究的人家。这里不比在村里都是亲里亲戚的、不必苛守男女之别的规矩,所以江哥哥还是要注意些的好。 爹已经是儿子都有十多岁的人了,以长辈身份处之也就没什么避忌,可我们还是要避讳着些的,我先前拉着你说话就是避免冲撞了别人。严伯母好心接待帮助我们,若坏了她家女儿名声,那我们就成了那忘恩负义之辈了。” 黎棋点点头,看向黎江,“大江,小池子说的很对,县城里的人家不比村里的自家族人,我们还要在这住三天,你可记得要谨慎守礼。别人好心帮我们,可不能让人家觉得我们粗鲁无礼。” 一直以来,黎池的话,黎江都是听的,一想刚才的确是自己孟浪了,他竟还大剌剌地准备说这家女儿‘很是娇美灵动’,这样在背后谈论一个闺中少女的确粗鲁无礼。虽然在场的只他们三人,可若不认识到要谨慎守礼,难保以后不会在外人面前也这样谈论。 黎江这样被父子两个、算得上是疾言厉色地一顿说教,心中那抹因见到美丽少女而起的悸动都被打散了,只想着反省自己的错误,“是我孟浪了,三叔和小池子你们说得对,以后我一定注意规矩。” 两刻钟过后,仆妇张婶儿提来几桶兑好的水温适宜得热水,倒进床尾处用屏风遮挡住的浴桶里。 黎棋和黎江都说这二月天里,一路上又没怎么出汗,就不沐浴了。 谢过张婶儿后,黎池脱去衣裳,坐进浴桶里好好地泡了一会儿。 出浴后,黎池找了一身干净衣服换上,此时感觉浑身的疲乏都消去了大半,晚上再睡上一觉,明早应该就能神清气爽地去赶赴县试。 半个时辰后,这家的男主人归家了。 又稍过片刻,主人家严诚——一个和黎棋差不多年岁的面容严肃的男人,来请黎棋他们去正厅用饭。 一番相互认识后,三人就跟着去了正厅吃饭。 严大姐和她女儿没在席上,她们口中出去会友/会同窗的严家儿子也还没回来,于是饭桌上就他们四个人。 严诚虽看着面容严肃,却并不是面瘫高冷的人,席间交谈也能找着不少的话题。从田间地头的农事庄稼,到科举读书的四书五经,都知道一些也都能聊得起来,因此一顿晚饭吃得是严肃而活泼。 吃完饭又移步一旁喝了杯茶、聊了会儿天之后,就散了。 黎池送走送他们回房的主人家后,就躺到床上准备入睡。 可能是他平时不喝茶、今晚却灌了一杯醒神的苦茶的缘故,又或许是终于想起来考前紧张这回事,他失眠了。 最后他愣是将四书五经都过了一遍后才迷糊睡着,不过估摸睡着的时辰,应该能睡够四个时辰即八个小时——这是每天标准的睡眠时长,应该不会影响考试的。 第二天卯时两刻(早上五点半),黎池准时睁开眼。 黎池一件一件地将今天赴考要穿的衣服使劲抖开,再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夹进去什么东西,这才穿上身。又将袜子翻过来检查一遍、鞋子里也伸手进去仔细摸了摸,之后才穿到脚上。 黎池穿好了衣裳鞋袜、梳好了头发,打开门深吸一口清冽的清晨空气。 嗯,感觉今天依旧会是一个晴天,不会太冷。 辰时一到,县试就要开始核检入场,因此,黎池在主人家严诚的领路和黎棋与黎江的陪同下,卯时四刻(早上六点)就出门往县衙走去。 黎池他们到达目的地时,天刚蒙蒙亮,都还看不清别人的脸上五官,而县衙外的大街上影影幢幢的,已经有一二十个学子和送考的人等在这里了。 辰时一到,县衙大门准时开启。 门内走出来一群人,身着武官服应是县尉的官员走在前,指挥着身后数名衙役维持秩序,开始核检。 在大门开启之前队伍就已经排好,黎池到的不算晚、得以排在队伍的前端,排在他前面的二十几个考生很顺利地进入核检,再有几个就轮到他了。 “爹,江哥哥,我就要进去了,你们回去吧。”严诚将他们领过来之后就有事忙去了,只他爹和大堂哥一直陪在一旁等着。 “你自进去就是,待你进去了我们再走。”黎棋拍拍儿子的肩膀,“小池子,不要思虑过多,这次不成还有下次呢。” 黎江才十七岁不到,相比黎棋的豁达,有着更多的年轻人的锐气,“小池子,你一定行的,你若都考不中,在场大多学子怕是都考不中了。” 黎池粲然一笑,“我尽力。”虽他一惯都是没有把握考中就不下场的习惯,可还是不及大堂哥对他有信心。 排在黎池后面的一位学子听到黎江他们如此大言不惭,竟放言若他都不中就没人能中,一脸怪异地看着黎池,“那得祝愿兄台一定高中啊,不然我等不就只能名落孙山了?” 闻言,黎池回头一看,二十多岁的年纪,可担不起他‘兄台’的称呼。“刚才在下兄长所说只是戏言而已,戏言而已。” 此时喊名的衙役已经在喊‘下一位’了,黎池没再多说,赶忙提着自己的书篮快步上前,“久等,久等。” 进入县衙大门右行几步,来到一间小屋。 屋里空旷无物,只在上位放置了一把椅子,上面坐着一位身穿文官服应还是县丞的官员,其左右站着两个衙役和一个文书。 其中一个衙役伸手,“书篮拿过来核检。” 黎池递过书篮,书篮里除笔墨砚外,还装有他的报考文书和他家的户籍黄册——相当于前世的户口簿,以及结保文书——上面有四名村子里的人和一名秀才的签字画押。 秀才分癝生、增生和附生,只有癝生才能保举童子应试,恰好的是族学先生就是癝生,因此黎池很容易就找了黎水村的四位族老和先生签下结保文书。 让考生所在村子/厢坊里的人结保,很能预防考生作弊。因为一旦考生作弊被查到后,保举的村庄/厢坊里的人(多是聚居的族人)也要受到惩处,那这学子就无颜面见家乡父老了。 在这个交通不便、出门要路引、宗族多聚居的年代,一旦村里或宗族里待不下去了,那这人几乎就成了无根之萍,连隐居山林都不能——因为山中多猛兽,除了成为黑户乞丐或强盗贼人外,再不会有其他生路。 黎池心中感慨时,又一个衙役上前:“脱衣核检。” “好。”黎池温文和煦地一笑,依言一件一件将衣服脱下来、递给一旁的衙役检查,最后身上只剩下贴身的亵衣亵裤。 核检书篮的衙役将报考文书、黄册和结保文书递给上座的官员,“县丞,县外五十里处黎水村考生黎池,带书篮一个,笔墨砚一套,文书齐备无误,未带食水,核检后未见夹带异物。” 核检衣物的衙役留下黎池自己在一旁穿衣服,也上前回道:“县丞,考生上穿五件麻布长袍单衣、下穿两条麻布长裤,核检后未见夹层、未见异物。” 站在一旁的文书奋笔疾书,将两个衙役所说一一记录在案。 上座的县丞看了一眼正在系外穿长衫腰带的黎池,答了句:“善,上前签字画押后,就去礼房入座吧。” 黎池穿好衣服,上前接过文书递过来的核检记录,签字画押。 签字画押后,又理了理衣袍袖口,就朝上座的县丞拱手行礼,“学生告退。” 黎池接过衙役手中的书篮,退行几步后才转身出门。 在下一个考生进来前,县丞心里还想着退出去的黎池:‘情态温和大方、不畏缩不谄媚,进退有礼、举止有度,长得温润俊秀看着很有读书人的样子,只是……为何未带食水?’ “只是黎池今日已考完县试,再不好厚颜继续叨扰伯父和瑾兄,恰巧下午父兄们找到了两间弃考考生退下后的空房,并交了定金说好明日一早就搬过去,如此,我们在此感谢贵府的款待,并提前辞行。” 黎池从圈椅上站起身,弯腰行拱手礼,黎棋和黎江也站起身表示感谢。 严诚待三个人行完礼,“既然你们连客栈房间都已经定下,怕是去意已决,严伯父我也就不好多留。我明日依旧要早早出门,到时就不能去送送你们了,那今晚我就以茶代酒、为你们送行!” 39.第 39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黎桥明白他爹的顾虑, 有些话也只能由他来说,“娘说的有道理,是该尽快把小池子送去,不然就白白耽搁了他的天赋。” 这话一出,屋里的人纷纷看向黎桥。 黎棋看着他大哥,心中百感交集, “大哥, 你……” 既然都已经决定了,黎桥也不会再表现出抠索不舍的小气样子, “小棋子, 我们可是留着一样血的亲兄弟, 不用在乎你啊我啊的。” “大哥……”黎棋感动不已, 也佩服不已。 老二黎林只在一旁看着,却是事不关己。不论哪个侄子占了这个进学名额, 对他来说都没甚差别, 反正都轮不到自家两个只知道调皮憨吃的崽子, 不管哪个侄子若是读出个名堂了, 他都是一样的沾光。 黎镖也眼带赞同和自豪地看向黎镖。虽说大孙子大江看着不像是蠢笨人, 可却不像小孙子小池子一看就是个读书的苗子, 让小池子去读书才是最有把握的选择。而大儿子能不徇私地选了侄子而不是自己的儿子,他是很欣慰的:到底是家里的长子, 还是有担当的。 “我这个大伯是看着小池子长到这么大的, 他从小就乖巧懂事、听话孝顺, 真是比那小棉袄闺女还贴心,俗话说三岁看老,想必他长大后也会是个厚道孝顺的。若是他真有出息了,应是不会漏了我们这两个伯伯的孝顺的,外顺便拉几个堂哥一把也不是什么难事。” 大哥都这么慷慨地将进学机会给了自家儿子,黎棋自然也不会吝啬承诺:“大哥说的哪的话!进学机会多珍贵,小池子日后若是真有出息了,大哥就是他的再造亲爹,小池子那必然是要像孝顺我们一样孝顺大哥的!我也没给小池子添个弟弟妹妹,他一个人独木难支,需要侄子们照应的地方多着呢,到时回报他几个堂哥那都是应有之义。” 既然大儿子和小儿子两兄弟也都说开了、说好了,黎镖也就不再顾忌担忧,“的确,独木不成林,兄弟间就要互相支撑,眼看小池子是个温良知恩的,你们现在对他多加扶持,以后若是他出息了,你们的好处还多着呢。” 袁氏眼看着小孙儿进学的事情已经定下,心里也就高兴了,“什么‘若是他出息了’,我们小池子眼看着是肯定会出息的,到时候你们就等着做状元的爷爷、状元的大伯、二伯和亲爹吧!” 黎镖又斜了袁氏一眼,只是这一眼没甚威慑作用,“状元的奶奶可都是端庄威严的诰命夫人,就没你这样碎嘴说大话的。” 袁氏‘哼’了一声,噘嘴扭头看向门外屋檐下的小孙儿,没有回嘴。 三个儿媳妇收拾完厨房回来,走在前面的三儿媳苏氏迈脚进屋,笑着逗趣:“刚只听了爹的半头话,像是说娘成了状元的奶奶了?” 袁氏瞄着三儿媳苏氏,一眼就看出了她玩的小九九,“就你是个耳聋的!我盼着小池子读书考了状元后当个状元奶奶,你爹在说我配不上呢!” 苏氏顺手拿了个小板凳,挨着袁氏坐下,也不说配得上配不上的,“我们小池子要去读书了?那为了让娘当状元的奶奶,我就是不错眼地盯着他也要他努力读书的。” 婆媳两又说了些赶场轱辘话,两个人都高兴得很。 跟在后面的二儿媳赵氏跟自家男人一样:事不关己,内心里还隐隐有些高兴。小池子一看就比大江聪明,小池子去读书才更可能读出个名堂,到时他们也就可以跟着沾光。 大儿媳王氏,则木着张脸没说话,进屋之后就拐弯进了自家屋里。 北边的三间黄泥青瓦的正房,中间是待客的正厅,左间住着黎镖老两口。剩下的右间就住着长子黎桥一家四口,房间用木板隔成里外两间,外间住着江河两兄弟,里间住着黎桥夫妻。 王氏拐进里间,一屁股坐在她陪嫁来的红木箱子上,沉着脸翻出箱子里的几套衣裙,然后又慢慢地抚顺褶皱,又重新叠整齐…… 正厅里的人都注意到了王氏的脸色,热烈的气氛有一瞬的冷却。 黎桥看着王氏一句话不说地就回了屋,只说:“一个冬天没怎么动弹了,今天陡然去费力地耙地,可能是累到了。” “她一向不像老二家的能当个男人用,累到了也是正常的。”袁氏接过大儿子的话顺着说道。一家人在一起过,就不能事事较真,要能装得了糊涂。 今晚这决定没错,也没人刻意偏心,可眼下看着毕竟还是大儿子家吃亏了,难道还不准她不乐意吗?且表现得也不过分,就睁只眼闭只眼当没看到吧。 王氏显然不乐意的姿态,到底还是给厅里热烈的气氛淋了一瓢凉水。又聊了一会儿之后就有儿媳妇们站起身,去舀热水给小崽子们洗手洗脚洗脸,洗完后就顺手把小崽子塞到被窝里去。 黎池虽然白天在小菜圃里写写画画了一整天,身上却没沾上点泥土,依旧白白净净的一团。 在旁边盯着黎湖和黎海两兄弟洗脸洗脚的二伯母赵氏,看一眼白白净净的黎池、以及洗好了还是清清凉凉的一盆水,再自己这边看看还没洗脚呢就已经浑黄的一盆水,真是哪儿哪儿都是气! “你们两个看看!看看你们池弟弟一身多干净,再看看你们两个泥猴子!我真是要被你们气死!” 黎湖:“看了看了!” 黎海:“小池子干净!你认小池子当儿子啊!” 二伯母赵氏:“你!谁稀罕你这个儿子啊!我巴不得要小池子当儿子呢!” 黎海:“可惜三婶舍不得给你,呵呵。” 赵氏:!!! 黎池:……虽然已经习惯了,还是忍不住感叹:不愧是母子。 苏氏意思意思地劝了两句,“大海,你怎么这么能气你娘呢?”“孩子们还小,你犯不上生气。” 虽没能化解争吵,也算尽了劝解的心意,于是苏氏把儿子脱下的小鞋子支在墙边晾着后,就抱着光脚丫子的儿子回了西边的黄泥蓬草房。 苏氏把儿子放进被窝,“小池子,你过几天要去读书了,高兴不?” 黎池看着竟惊喜地坐了起来,黑溜溜的一双眼看过来,“去读书?去族学里读书吗?” “是啊,去族学读书,里面还有三十多个同窗玩伴呢,高兴不高兴?” 一向乖巧沉稳的黎池,今儿竟高兴得拍巴掌了,“高兴!好高兴!那我什么时候去?是明天去吗?那我要早早地睡觉了,明天要早起!” 苏氏揉揉儿子散了垂髫的毛茸茸脑袋,想着平日里再乖巧懂事,到底也还是个今天才满六岁的孩子,真高兴起来还是会像平常小孩一样拍巴掌。“不是明天就去学堂,要等你爷爷去找秀才老爷问过之后,才确定是哪天去。” “哦。”眼看着满身高涨的兴奋降下去了一些,不过黎池还是仰头笑眯眯地说,“那我还是要早点睡,明天要早起为以后去学堂做准备,书袋呀,毛笔呀,砚台呀……好多呢,都要准备着。” “唉哟,娘明天就给你缝一个书袋,不过笔墨纸砚呀这些都不用准备,族学里头有现成的直接取用就好。” “喔喔!这样啊,那我睡了,明天早点起来。” 苏氏看儿子竟是兴奋得没听懂明天是不用早起做准备的,心里直暗暗发笑。明早儿子还不一定能早起成功呢,就算早起了也无碍,也就没去纠正他的话。 看看被窝里乖乖躺平闭眼努力早睡的儿子,苏氏给他掖掖被角,起身出门回屋了。 身后的小床上,乖巧躺平早睡的黎池睁开眼,从被子里拿出胳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嘴角带笑地看着窗纸间透进来的莹白月辉。 独木难支,受了大伯家的恩惠,得了堂哥们的支撑照应,以后他自然会有所回报。往亲近了说,这是互相扶持的亲情,往疏远了说,就是互利互惠的交易。 西厢的另一间屋里,黎棋和苏氏在临睡前,说起小话。 “我们小池子以后肯定是会有出息的,到时再照应他堂哥一些也不在话下,只是,看着大嫂像是不高兴呢。” “换你你能高兴?大嫂也没说出什么来,我们就当不知道,等小池子有出息后她也就没有意见了。且我们黎家可不像其他村的一些人家那样,就没有女人骑到当家男人脖子上撒屎撒尿的,大哥都已经决定了,大嫂还能有什么话说。” 黎水村的黎家虽说也是靠耕种为生,但到底自诩和一般粗鄙农户不一样,就比如:家中男人决不能让女人骑到头上,黎家人在娶媳妇时先多方打听后,再才请媒人上门去说和,性子泼辣的绝对不要!二嫂平日里只是咋咋呼呼脾气急躁了一点,远说不上泼辣,娘都还后悔说看走眼了。 黎家不娶泼妇的同时,黎家男人也还算尊重妻子,因此也不愁没有好闺女嫁进黎水村。 苏氏能嫁进黎水村,首先她就不是一个泼辣的女人,然后她还是一个聪明的女人。这时自然不会因为女人的立场,去和自家男人争个高低,她能让自己成为这个小家的实际当家人,也能让黎棋认为他是当家的男人。 苏氏一边帮着给黎棋脱外衣,一边附和:“也是,大嫂一向是寡言少语的性子,应该不会当面说出不满来,那我就当不知道吧,忍着等到小池子长大有出息后就好了。” 黎棋坐到床沿上,“你这样想就很好了,虽说等小池子有出息了自然就能消了大嫂的不满,可现在我们还是占了大哥家的便宜,你在平日里多让着些大嫂。” “我知道的。”苏氏也脱了外衣上床,比起让自己的儿子去读书这个大好处,只是平日里言语间让着大嫂一些,那是再划算不过了。 夫妻间的睡前小话说完,也就身穿里衣睡下了。 而此时的北面正房里,把两个小崽子洗好安置下后,也有了一场夫妻间的睡前小话。 “你刚刚的样子摆给谁看的?”黎桥看着木着脸又重新坐回红木箱子上的媳妇儿,语气不太好地问道。 王氏将衣服一下摔在箱子上,转头看着黎桥。 “摆给谁看?摆给……”一时间,王氏竟也不知道究竟是摆给谁看的了。摆给公公婆婆看的吗,还是摆给老三两口子看的?好像都不是。婆婆说的没错,老三两口子生了个比自己儿子聪明的儿子也没错。 “摆给你看的!要不是你去装什么大度心软,把进学的名额给三弟家,我们大江不就能去上学了!” 黎桥打量了王氏几眼,也是深觉哭笑不得,他这婆娘哟平时话少心又软,吵架时都赶不上还嘴,等到事后才琢磨出几句‘当时我就该这么回骂她!’、‘谁还不知道她呀,只知道说些表面光的话!’。 现下兴师问罪吧,也只知道怪他,都不说几句三弟家怎样、小池子怎样,她其实也知道选小池子是正确的、也是必然的。“你呀……脸色摆了也就摆了,不会有人说你什么,至少也让人知道了……我们让出的这块‘肉’,是从我们身上生生割下来的……” “嗯,睡吧。”王氏站起身来,神情里的不舍转为颓丧。 “睡吧。” 一夜静谧。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说要早起的黎池就已经醒了。家里的大人也才刚起,还没出门到田里去。 站在门外屋檐下的黎镖,看见了西边屋里钻出来的矮胖一团,“小池子,今儿怎么起这么早?” 40.第 40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但是, 黎池是知道如何造纸的。 起初他和大多数人一样,只通过历史课本知道造纸术是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之一。若不是后来工作关系, 他对造纸术的认知也只会起于此、并终于此。 那时他任职的县里计划发展特色旅游业, 就建了一个特色旅游区, 里面就有古法手工造纸作坊。建成后包括他在内的县领导班子要去视察, 而他习惯每次在视察前都做足准备, 那次的准备资料里就有一本潘吉星所著的《中国读本:中国的造纸术》。看过这书后,他对古代纸史、纸原料、制造技术及其应用就有了些了解, 在视察实地参观之后, 又基本掌握了如何实操上手造纸。 托他记忆力强的福, 他有把握能够照葫芦画瓢,造出可用的纸来。 袁氏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一样, 对读书人格外信服。而且现在说可以造纸的, 还是她宠爱的读书人孙子,她就更是深信不疑了, 且她又是做事果断、雷厉风行的性格, 信了就要着手做! “小池子说能行, 那就肯定能行!等晚上爷儿们回来了再商量商量, 早点把造纸这事定下来。快点的话,还能赶得上一茬晚麻, 不然拖拖拉拉的, 就只能等明年收麻的时候了。” 众人无有异议, 纷纷表示要尽快商定下来后着手去做。 就连两岁的黎溏也表现得很是积极, “哥哥,造纸造纸!小溏纸也要造纸!” 黎池好笑不已地抚摸着弟弟枯黄稀疏的毛茸茸头发,“好,小溏纸也造纸,等小溏纸造出很多纸来之后,哥哥就用你造的纸抄书挣钱,然后给你买肉、买糖、买黑芝麻吃。” “吃黑芝麻!溏溏的头发就又黑又密,像哥哥一样!”小溏纸很羡慕哥哥头上的头发,总盼望着也能有那样一头又黑又密的头发。 黎池低头,看着仰起头、双眼亮晶晶看着自己的弟弟,认真地说:“小溏子长大后肯定会有一头像哥哥一样的头发的,又黑、又密、又长、又顺滑!” 弟弟黎溏或许是在母胎里时营养吸收不足,生下来后虽然没怎么生过病,却并不像他小时候一样长得白白胖胖,而是和大多小孩一样精瘦精瘦的,头上的毛发枯黄稀疏。也许是大人们说的次数多了的缘故,其余什么他都还不太懂,却总是嚷着要有哥哥那样的头发。 等造纸成功后,无论是抄书挣钱还是卖纸换钱,都能改善一下家中的窘境,到时再买些鱼肉、杀些鸡鸭,改善改善家人伙食,吃得好了、营养足了,小溏子的头发慢慢也就能长黑长密了。 “又黑又……又又的头发!”长句子都还说不清楚的黎溏,还不懂纸、钱、肉三者之间的关系,却知道黑芝麻等于黑头发,也就跟着傻乐。 当天晚上,下地除草一整天的黎镖几人刚一归家,袁氏就说出了造纸的事。 黎镖年轻时自己学习不好,现在到老了,就格外听得进能识字、会读书的人说的话,在询问过黎池之后立马就拍腿定下了:造纸这事要做起来! 至于黎桥、黎林和黎棋,一家之主黎镖都已经做了决定了,而且只是费点劳力和时间去试试看,他们什么都没有就只剩一把子不值钱的力气,再加上若真如侄子/儿子所说,造纸成功后不仅能减轻家中负担、还可多出一个进项,何乐而不为? 虽已一致通过尝试造纸的决定,第二天黎镖也没耽搁地里的活,而是吩咐大孙子黎江听黎池的吩咐,去做这事儿。 首先,黎池让黎江去麻田里割一些不得用的麻,然后剥皮成捆抱回来浸泡在水里沤着,此为第一步杀青。其实这一步若是加石灰水蒸煮,会更加快速,但这样需耗费柴火和更多时间精力,大的造纸作坊才会这么做,他们造纸量少又不赶产量,也就用不着这样做,就让它慢慢在水里沤上几天就好了。 第二步洗涤,麻皮在水里浸泡沤满三天,基本就将皮上的青色胶质组织沤烂了,再揉搓淘洗一番后,直至剩下麻纤维。 第三步舂捣,将麻纤维放到大石板上,用洗衣时捶洗衣服的宽木棍捶打,翻来覆去地捶至黏糊状 。这一步等以后确定能造出纸来了,再移到村中舂粮食的大石舂臼里面去,或者自家凿一个石臼,在石臼里舂捣,比在大石板上捶打要轻松快速许多。 第四步制浆,事先用一个口大盆深的大木盆装上大半盆清水,然后将捶打至黏糊状的麻纤维放入木盆里,搅拌均匀制成纸浆。 不过等试验后,改进造纸效率和纸张质量的时候,在这一步可以在纸浆中加入植物黏液如:黄蜀葵梗叶、杨桃藤、木槿叶及野葡萄的水浸液,此黏液即所谓的“滑水”、“纸药”、“纸药水”。 植物黏液使纸页呈滑性,放入纸浆后抄成的湿纸堆积到一起时更容易揭开,否则湿纸黏在一起不可揭开,这点等改用活动帘床抄纸后就至关重要了。而且还有助于使纤维在纸浆中悬浮,而不致絮聚沉淀于底部。 第五步抄纸,用事先准备好的纸张大小、中间绷着麻布的木框,稍稍倾斜地插入水中,等麻布上都均匀地漫过纸浆后将其捞起。 等慢慢摸索出诀窍之后,这一步抄纸的模具就可以换成活动帘床,抄起一张纸就倾覆下来一张,将其叠放在一旁沥过水后再搬出去,一张张揭起后或晾干、或烘干。 第六步晾纸,将抄纸后的木框斜着支在透风的地方晾晒,需注意在纸将干未干的时候进行‘砑光’,即用光滑的木片或竹片对纸面进行刮压打磨,使纸面光滑不毛糙,这样才好下笔着墨。 不过,等以后改用活动帘床了,晾纸的话就要砌几堵墙,将未干的纸贴在抹得光滑的墙上,墙后烧火加热墙面,以烘干纸张。 最后一步,待纸晾干后,用薄竹片小心地将纸揭下来,纸就造好了。 试验造纸这事基本上是黎江全权负责的,当然黎池对每一个步骤都进行了仔细指导,且试验过程中,对每个步骤中以后如何改进造纸效率和纸张质量,两人也大体做到了心中有数。 黎池之所以有意地让大堂哥黎江全权负责,除了因为大堂哥才十四岁脑子灵活,更能领悟他的意思外,也是为了让他能掌握一门手艺,以弥补他没有读书的亏欠。 五天过后,兄弟两个真的造出了雪白的纸张! 黎池散学后一踏进院子,就看见地上斜斜支着的、二十几个纸张大小的木框,框中是晾晒着的雪白纸张。 听到院中响动的黎江,手里捧着一叠纸,快步从屋里走出来,声音异常激动:“小池子,你回来了!你快来看,这是我今儿中午揭下来的纸!” 黎池一听也很高兴,快步迎了上去!“江哥哥,真成了?纸张如何,当用不当用?” 虽然他确信能够造出可用的纸来,可真等有成果后心里还是高兴不已!只因造纸这事关系到两个堂哥的求学之路,关系到家中以后的日子能否过得宽松些。 “当用!看着该是当用的!按你说的,我将纸料捶打得细细的,又在晾纸的时候用磨得光滑的木刀‘砑光’了,纸揭下来后正面非常平顺,没有出现纸面麻线交错、毛糙松散的情况。” 他黎江虽然读书天赋不显,甚至连二弟和三堂弟都不如,可却不是一个蠢人。自那次和小池子起过矛盾之后,四年多时间过去他懂得也更多了,这几天也领悟到了小池子让他试验造纸的良苦用心……激动高兴之余,又感觉心里酸酸软软的。 黎池接过纸细看,纸面洁白平滑,触摸后有质感却不毛糙。凑近细看,纸面也无植物纤维纹理,和前世常见的书籍印刷纸及a4/a3这类纸不同,倒是与专门卖来写毛笔字的宣纸类似。 “看着和我们平日用的纸张差不多,江哥哥可试写过没有?” “倒是还没试过。” “走,我们去试试,看看这纸写出来的字如何。”黎池抬步往西边自家屋里走去。 和二伯黎林他们一样,他们这个小家有两间屋子。弟弟黎溏年幼还和黎棋夫妻两睡在一起,黎池因此得以依旧独享一间房。虽然这间房是黄泥墙、蓬草顶,空间也不大,却收拾得非常整洁,房中里面靠墙处支着一张架子床,光线明亮的靠窗处摆着张书案,黎池平日在家学习就在这书案上。 黎池取出一张纸在书案上铺平,将纸的上部两角压上木镇纸,一旁的黎江也很快将墨汁研好。 取下案头笔架上的大号毛笔,黎池挥笔写下‘和而不同’四个大字,然后又换小号毛笔在大字的空隙处提笔写出《中庸》中‘君子慎独’篇,写毕停笔,然后拿起来端详细看。 站在一旁的黎江也凑到近前来观看,“看池弟的字,已小有所成。”小池子小小年纪,字就已经能写得和族学先生的差不多了,到底是天纵英才啊…… 对于大堂哥忽然不同往日的称呼和文绉绉的语气,黎池在心里一笑,“谢过江哥哥夸赞,我已经练字三四年。怕是在青石板上都已写干了好几盆水,之后又费了许多纸墨,要是一笔字还像起初那样,我都无颜见人了。” 大字书法以后用的地方不多,无非是在诗会或书会上,写两首诗或一篇字时用用而已,最多也就再用来写几幅对联、题两块匾额,因此黎池他也就不时地随意练练。不过也初步练出了自己的书法风格:严正而暗藏锋芒。 他从一开始花大力气练的字就是以后科举会用到的‘台阁体’,该字体秀润华美、正雅圆融,他练了近三年时间,也算是小有所成。至少去抄书挣钱的话,不会因为字体字迹而被拒之门外。 现在纸可以自己造了,抄书时也就不用从四宝店里用押金拿纸张,抄好后再退还押金、结算酬劳,而是可以直接用自家造的纸抄书,再卖给四宝店。比如卖500文一本的《论语》,若从四宝店里拿纸张笔墨抄好后,可结算150文的笔墨费,但若是用自家的纸抄好后拿去卖给他们,黎池觉得讲价之后应该能得400文左右。 家中一年的收入才价值二十五六两银,黎池只要用自家的纸抄上六十多本《论语》拿去卖了,就能得到相当于家中一年收入的进账。但这些钱却连一部去年朝廷编纂的史书都买不起,可知读书有多费钱。 黎池他要想博览群书,从众多读书人中脱颖而出,即使有抄书的进账也不容易,最多能缓解一下家中窘境。 不过,若是能卖纸……黎池一细想,就否定了这个可能。 虽说纸张就如同盐粮这类货品一样,只要世道太平、有人读书就不愁卖不出去,实在算是个好买卖。可实在是黎水村或说浯阳县没有足够的造纸原料,竹子、楮树皮、麻皮、藤皮等都不多,若大批量造纸则需要靠人工种植,长期以后或许能有颇多盈利,可黎池他们等不到那么长时间,他们急需用钱。 黎池为何未带食水? 一是他们本就借住在别人家,不好再麻烦主人家备干粮;二是今天的这一场帖经,他应该不会要考到日入时分才交卷,不会多饿。 所谓礼房,就是在县衙里东边的一块空地上起的三溜格子号房。一溜过去有背对背两排号房,号房小如格子,还没有前世的街边小报亭那样大,肥胖的人在里面或许都转不过身来。 41.第 41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首先, 江哥哥要将纸张抄得再厚一些。”黎池在一叠纸里翻了翻, 找出一张稍厚些的纸,“差不多和这张一样厚。” “然后, 我们需要在纸浆里加一种‘纸药水’, 至于这纸药水怎么配, 还要等我大后天休沐时去前山找找材料。以及,在纸浆里或者抄纸后进行‘施胶’工序,就像浆洗衣服时刷米浆让其挺括结实一样,当然我们不用米浆而是选用合适的树浆。” ‘纸药水’是肯定要加的,可是否要‘施胶’这事,黎池暂时还拿不准主意。 施的‘胶’可以是植物淀粉剂的植物胶,也可以是动物油脂加上明矾调和的动物胶,它们都能提高纸张的着墨能力和抗透水性能, 能有效解决晕墨和渗墨问题。 可同时, 施胶后也有着明显的缺点。如表面刷淀粉剂后, 纸张存放过久并经反复卷曲,便容易龟裂,纸面便会有些小片隆起, 这样就会使纸面墨迹脱落。 黎池决定等到时加入‘纸药水’之后再看看, ‘纸药水’虽呈滑性、却也有胶性,或许能够改善晕墨和渗墨问题。 “那好, 等你休沐, 我们就一起去前山里仔细找找, 但愿能找到。”黎江脸上的神情略显遗憾,却也没丧失斗志,只等两天后去找所谓的‘纸药水’材料。 黎池将书案上的纸卷起来,投入一旁的木制书画缸(木桶)里,“我们造的这纸,已经成功了七成,供我们几兄弟练字自用是差不多够了的,那一盆纸浆也不好浪费了,江哥哥你这两天就尽管抄纸,这些纸抄出来后我们自用。” 既然有‘自用’一说,对应也就可以售卖出去‘他用’,这一进项眼看就能成了!他黎江也读完了《千字文》,识得几个字、写得两笔鸡爪刨出来似的字,自然知道纸的价值。 只要不是战乱时候,纸就不用愁卖,只要能造出足够多的纸拿出去卖……“好!我保准把剩下的纸料都抄出来,让你们三兄弟练字练个够!” 黎池并不知道黎江心里萌发了‘造纸赚大钱’的念头,不过也无碍,等家中缓过去后再过些时间,他们兄弟、至少他自己估摸也已考出个结果来了,到时名声在身,也能消解他没能赚大钱的遗憾了。 “那就多谢江哥哥了,等河哥哥他们回来之后,肯定得高兴得蹦起来!” “哈哈,我们兄弟间扯得清应该是谁谢谁吗?兄弟嘛,就要互相扶持、互相帮助!” 黎池从善如流地收回道谢的话。心中暗想,大堂哥到底是大哥,小时候还有些冲动急躁,可越长大就越有大哥样了:爽朗豁达、爱护兄弟、孝顺长辈,给弟弟们树立了个不错的榜样。 可于他这个三观已养成的老黄瓜来说,却是不能重新怀有大堂哥那样的赤子热情了。 稍晚些时候,黎河和黎湖砍柴回来了,看到满院的纸张果然非常高兴,接过黎江给他们的纸就立即回屋写字去了。 虽然两人写出来的字和堂弟黎江的,有着天差地别,可他们近来在青石板上练的两个月的字也没白练,至少他们写字能写得横平竖直,比一般蒙童写的字还要稍微好点。 天将黑时,下地归来的大人们也知道后,都喜笑颜开、高兴不已。 黎镖一双结满老茧的手,轻轻摩挲着洁白的纸面,神情和语气都难掩激动,“这可是纸啊,读书人写字用的纸,竟被我们造了出来……” 袁氏从老伴手里抽出来一张纸来回翻看,“读书人的纸怎么了?我们大河、大海和小池子,还不是读书人了怎么的?要不是小池子书读得多,我们谁造得出这纸来,所以还是多亏了小池子会读书。” 黎棋如同过去四年里那样——时不时地就说些笼络人心的话,比如:小池子读书后是要回报这个家的。我们把小池子供出去是使了大力的,他以后再怎么也要对我们好…… “小池子能指导他江哥哥造出纸来,可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是我们全家人的功劳!要不是大哥爱惜侄子,我们全家又省吃俭用地供他读书,以及要不是大江这几天忙上忙下,难不成他一个人能造出纸来?” 黎池微笑地听着他爹的话,暗想要不是他爹长年累月地替他说了这些话,那他就要亲自上阵了。 不过幸好,他读书带来的效益现在就已经开始有所体现,再过些时候就不用再刻意地去说这些漂亮话了,事实会有最好的体现――供他读书是值得的、并不亏。 “是啊,爹说的很对。小池子可不敢认为能造出纸来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我能有今天、甚至以后或许会有更大的成就,都离不开这个家对我的付出和帮助。”黎池也像以往每次一样,和他爹黎棋配合默契地附和道。 黎桥也哈哈笑道:“哈哈,小池子到底是读书人,就是会说话!大伯对你的帮助是有的,却不及整个家对你的培养,大伯不求你怎么报答我,只要你以后不忘记这个家就好。” “当然,小池子决不会忘记!” 一家人又其乐融融地说了好一会儿赶场轱辘话,再才先后散开去洗漱后进屋睡觉,一家人一夜好梦。 待到黎池两天后休沐时,他和黎江、以及参与热情高涨的黎江和黎湖,一行四兄弟,就去了前山找“纸药水”的配料。 等四人漫山遍野找了半天,吃了半肚子的野果后,才在前山的一个小山沟里找到一种合适的原料——黄蜀葵。 四人撑起衣摆各自采摘了一兜的黄蜀 葵梗叶,然后打道回家。 到家后,黎池将黄蜀葵梗叶洗净捣碎,再用麻布包住,随后将其放进纸浆里晃荡淘洗。随时观察纸浆的反应,再酌情往里加量,直至纸浆中被翻搅起来的麻絮沉淀的速度,明显减慢为止。 黎池他们赶在天黑前抄出了十几张纸,不出所料,‘纸药水’的效果明显。 加入‘纸药水’后,纸浆中的麻絮悬浮于浆液中,不仅省去了频繁搅拌纸浆的麻烦,还使抄纸动作更加简便。以前需多次晃荡使麻絮均匀地铺平、以免纸张各部分厚薄不均,现在纸浆中麻絮均匀悬浮,只需将纸模具沉进去再抬起即可,速度提升了有两倍不止。 家中白日里下地的大人们缓缓归来,听了四人汇报他们今天的进展后,劳累一天而疲倦的脸上也展露出了笑容! 纷纷夸赞四人能干,这可把跟着大人下地去玩的黎海和黎溏,给羡慕坏了。 黎池趁着伯母们和他娘生火做饭时,顺便就在灶洞前端着纸模具烘纸,烘干一张纸后揭下来,立即就进屋去试写了。 黎池试写过后,发现果然晕墨和渗墨的问题大为改善。也就没必要因为这点儿几乎已说不上是瑕疵的问题,再画蛇添足地去‘施胶’。 吃过晚饭后,天色将暗。一家人,依旧是家中女眷们去收拾碗筷和整理厨房,而家中男人们在做了一天重活后,早已劳累不堪,就搬了个板凳,坐到屋檐下和院子里歇息。 黎池把刚试写过的那张纸拿出来,递给黎镖看,“爷爷你看,这是我们今天改良过的纸,字写上去后晕墨和渗墨的问题已经解决,我们这纸已经是十成十成功了。” “果真?”黎镖借着逐渐昏暗的天光,凑近了仔细观察着纸张,“这纸看着竟比四宝店里买的还要雪白些,字写着也好看,看来小池子你们是真的造成了。” 黎桥兄弟三人也挨个把纸拿过去细看,纷纷表示不但这纸看着不错,配这纸的字也很好。 闻言,黎池心中暗诽:若让文人来说,该会是‘配这字的纸尚可’,毕竟字比纸的地位更高。又一想,他读了几十本‘之乎者也’,终于沾上一丝文人气味了。 黎池肚中腹诽着,脸上带笑道:“江哥哥和我忙了这十来天,终于是大有所获。既然有纸了,河哥哥和湖哥哥就要把字练起来,无论是用先生给我的字帖,还是自己琢磨着先写些字都可以。” 黎河一把揽住小自己两岁的堂弟,笑嘻嘻地,“小池子,我看你写的字和先生相比也不差什么,我也不用先生给你的字帖,我就拿你平日练的字照着临摹吧。” 黎湖也满口附和,“是啊是啊,小池子你也分我几张你的字,我也照着写。” “好啊,睡前你们到我屋里去,自己选几张拿去临摹吧,我一直练的都是科举用的‘台阁体’,你们从一开始就练着,也省去来日改来改去的麻烦。”黎池笑着答应。 真不是黎池不谦虚,他的字是先生亲口承认‘这字尽得我真传’了的,堂哥们避讳占用弟弟的先生所赐的字帖,黎池赞同他们的恭谨品德。 “至于哥哥你们进学读书这事……”黎池略微沉吟…… “你们先把字练着,把我教的先记住。等我们的纸有富余后,就拿出去卖钱,到时再想想办法,不管是自家出钱去族学读,还是去找个私塾就读都行。爷爷,您看呢?” 黎池从圈椅上站起身,弯腰行拱手礼,黎棋和黎江也站起身表示感谢。 严诚待三个人行完礼,“既然你们连客栈房间都已经定下,怕是去意已决,严伯父我也就不好多留。我明日依旧要早早出门,到时就不能去送送你们了,那今晚我就以茶代酒、为你们送行!” 说完,在场五人纷纷端起茶盏,互相遥遥地敬过之后,浅酌了一口送行茶和辞别茶。 放下茶盏,严诚接着说:“严瑾,你明日代父亲送送你黎叔和池弟,也跟着去客栈看看有没有真么缺的少的,到时无论是带你黎叔他们去买、还是如果家里有就从家里拿去,都要办得妥帖了。” “是,父亲。”严瑾满口答应,“我送黎叔他们到客栈后,再顺便就办妥帖了。” 黎棋连忙谢道:“真是麻烦了,亏得严老哥想得周到。” 辞行也辞过了,送别茶也喝过了,又聊了一会儿后就各自散开了。 黎棋谢过送出大厅、站在门外的严诚,然后转过身往借宿的客房走,边走边悄声说:“严家真是好客讲礼,再客气不过了。” 黎池双眼平视前方,“待过三日放榜后,兴许还会更客气的。” 真正的商人,是不会允许‘欺辱少年穷’的事发生的。 不说他们有一双利眼,能看得出一个人是困于浅滩的‘幼龙’、还是在树叶上蠕动的‘胖虫’,即使看得不确定或已经看出是他一条‘胖虫’了,他们也会讲究和气生财、好言以待。只是几句好话而已,他们已经都是说顺溜了的,张口就来的好话换来一团和气,那再划算不过了。 即使严诚看着面容严肃、感觉一身正气,那也不能忽视他的商人本能——和气生财、好言待客。 不过虽是如此说,却也不能以此为借口去忽视严家对他们的帮助。 “严家的确热情好客,对我们的帮助也不小,表过谢意后就先暂且记着吧,等以后有机会再报答回去就是了。”黎池如是说道。 …… 第二天一早,黎池依旧在生理闹钟的提醒下早早了醒过来,穿戴整齐之后,就将他的行李包袱收拾好,又把所住客房整理好,之后才打开房门。 黎棋和黎江叔侄二人住在一间房里,都是习惯早起的庄稼人,同样也早早地就起来了,早已把行李包袱收拾好,等听到隔壁开门的动静时,也打开了房门。 “爹,我这边已经收拾好了,您那里呢?” “也都收拾整齐了。”黎棋回答道,“早上听到动静,严老哥已经出去杂货铺开门迎客了,我们稍后一起去给瑾公子和严大姐辞过行后,就可以走了。” “好。”黎棋抬头看看天色,“天色已经大亮,瑾兄和严伯母应该也已经起身,我们去看看吧。” 事实上不用刻意去看,黎池的话音刚落,对面东厢书房旁边的门就打开了,严瑾的卧房就在书房旁的房间里。“黎叔、江哥、池弟,早!” “瑾兄早。”黎池迎上前几步,道了声早。“瑾兄起的刚刚巧,我爹刚还在说呢,给瑾兄辞过行,并劳烦给严伯母说一声后,我们就要走了。” “池弟这话说的!前几日让池弟你们在外面用早饭,是怕耽搁了池弟进场的时刻,今儿你们又没有急事要去做,再怎么也要在我们家吃过早饭后再走。” 严瑾上前,伸手亲热地拍拍黎池的手臂,牵着他就往正厅走,“走,先去用过早饭!昨晚我娘亲就已经吩咐下去了,让张婶儿好好准备今天的早饭,看天色也差不多该准备好了。” 果然,没一会儿张婶儿端来热水让他们都洗漱过后,就开始上菜了。 这几天里都只在晚饭开饭前和上菜时出现过的严大姐,也到了前厅来准备一起上桌用饭。并且,只见过一次的严家女儿,也跟在她娘的后面,看样子竟也是要一起上桌吃饭的。 这几天看严家的行事作风,在这严家男主人外出的情况下,严家姑娘怎会出来和三个外男同坐一桌用饭? 黎池心中惊讶不已,脸上却毫无异色,依旧挂着温和的微笑、起身问好。“严伯母安好,严姑娘安好。” 黎棋和黎江也有些奇怪:严家女儿前几天都没出来一起吃过饭,怎么今早却出来了?不过在黎水村里没县城里讲究,一家人吃饭时、即使有客人来,家中女眷也都是能出来一起吃饭的。倒也没有黎池那么惊讶。 “严大姐、严姑娘早啊。”“严伯母早,严姑娘早。” 面容姣好的严家女儿,袅袅婷婷地上前回礼问好,“黎叔、黎大哥安好,黎池哥哥安好,我是严琳琅,仰慕已久、请多指教。” 黎池:…… 42.第 42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因黎池的面容俊秀, 且又是盛装出行, 一路上回头率还不小。 一进四宝店,徐掌柜就迎了上来, “多日不见黎公子,公子这气度姿容愈发摄人了!” 黎池连忙上前拱手行礼,“一年多不见徐掌柜, 您这体态愈发富贵了!” “哈哈!黎公子真是促狭。”徐掌柜体型日见富态, 这一笑把脸盘笑得更加圆润了。 开过玩笑,黎池又正经地行过礼,“请徐掌柜见谅, 小子我近来埋头于准备童生试,庸庸碌碌的竟没有丝毫空闲, 就连前几天来赶赴县试, 也因安顿不及而没能来拜访徐掌柜, 真是失礼。” “哪里哪里, 黎公子是在忙正经事, 我哪会埋怨你没来我这店里坐坐?” 还未待徐掌柜和黎池多叙叙, 二楼楼梯口就下来一个人。“瑾弟这才来了?可叫我好等。” 黎池看向这道清朗声音的方向,果然声如其人。 清风朗月的一位疏阔男子, 玉冠博带, 一身蔚然大气, 谦谦君子、赫赫气度, 宛如一轮郎朗明日。 严瑾携着黎池的手臂上前, 向那男子引见道:“赵兄,这位就是我常说的黎水村小书生黎池了。” “池弟,这位就是店面遍布燕国大小府县的四宝店的少东家——赵俭。” 黎池温文尔雅地拱手行礼,“久仰赵兄大名,今日得见实属有幸,在下黎水村黎池。” 在黎池行礼时,不,在赵俭听见一楼的寒暄声并决定下楼迎接时,他的心绪就不平静了,现在看着三阶楼梯下站着行礼的人,虽心绪繁乱却神色无异地见礼:“黎弟,幸会幸会。” ‘黎弟’音同‘犁地’…… “赵兄可称呼我池弟,黎弟(犁地)听着实在是太过辛劳了。”黎池露出温和中带点小促狭的笑容,自嘲自娱地纠正了赵俭对他的称呼。 虽黎池这样同初次见面的人说话,有倒贴上去套近乎的嫌疑,可由黎池做出来,就只显得温文可亲了。 ——‘就算您要和我称兄道弟,也请别叫我黎弟,黎弟(犁地)听着实在太过辛劳。’ 赵俭眼中一瞬恍惚,又立即从善如流地答应:“好,那我以后就唤你池弟。” “一楼是买卖经营之所,太过嘈杂。二楼是平常接待友人的地方,稍显清幽些,我们不如上二楼去吧。”赵俭抬手引路,邀请道,“瑾弟,池弟,我们上二楼去叙说。” 严瑾和黎池自然依言跟上去。 徐掌柜没有跟上来,只在静立在楼口躬身恭送,待一行人背影消失后,就连忙去准备茶水。 上到二楼,黎池眼神微微四扫。这四宝店的二楼和前世的书咖差不多,每个座位都由半雕不透光的高大原木屏风圈出来,虽隔音效果几近于无,到底视线是阻绝开了的。 赵俭带着两人走到一个光线明亮的临窗位置,礼让道:“瑾弟,池弟,请入座。” 严瑾和黎池也礼让一次后,三人一同入座。 坐下没多久,徐掌柜就亲自端着茶水过来,“少东家,黎公子和严公子请用茶。” 待徐掌柜摆好茶盏后,赵俭随意挥挥手,“徐掌柜,你先下去吧,待手边不太忙时就去我住处,让钱进做一桌待客的好菜。” “是,属下立刻就去。” 黎池看着自称‘属下’的徐掌柜躬腰退下,暗自感叹无论在什么时代,雇员对雇主的态度都是恭敬无比,到底是衣食父母呢。 赵俭挥手让徐掌柜退下后,转过眼就看见黎池正貌似不经意地看着徐掌柜的背影。 “来,瑾弟和池弟,你两尝尝这清茶。只用了清冽的山泉水煮沸后冲泡而成的,尝尝看滋味如何?” 黎池端起茶盏、垂眼一看,微褐的茶汤透彻清亮,盏中只有一粒粒茶叶悬浮。轻抿一口,细细品味,“苦中回甘,茶香盈唇,好茶。” 他前世也是喝过几两好茶的,这茶虽不说远超他喝过的那些好茶,却也不逊色了。相比当下盛行的加盐姜等佐料的、可解渴可充饥的煎茶和煮茶,他更喜欢只用水冲泡出来的清茶,这茶他喝着的确不错。 严瑾也抿了一口,仔细品咂品咂,“喝着的确不错,可也说不上来比我们平日喝的茶汤好在哪里。” “竟是池弟是我知音,更懂得品味为兄这费了大功夫制出来的清茶。瑾弟你简直……就如那牛嚼牡丹!”赵俭虽说着贬损严瑾的话,语气和表情却未见嫌弃,反而显得幽默可亲。 这一轮品味清茶,既显出了赵俭与严瑾间的亲近,又以‘知音’形容黎池、从而拉近了黎池与他的距离。 黎池暗叹:又是一个深谙桌上说话艺术的人。 既然谈话氛围已经起来了,三人顺势就说了些促进相互了解的话。 黎池知道了赵俭在家中排行第三,四宝店就是他家的产业,他这次外出是跟着父兄一起巡查家业。黎池也说了自己家住黎水村,在家中排行第五,下面还有个调皮的亲弟弟,家中以种田为生。 “说起家中以前维生艰难,现在却有所好转,这其中还有赵兄的四宝店的功劳,小弟我今日来拜访也是为了谢四宝店的援手之恩的。”黎池说出了今日来拜访的主要目的之一,而另一个目的就是结识四宝店少当家,现在看来完成得很顺利。 赵俭轻放茶盏,语气疑惑:“这援手之恩从何说起?” 赵俭他是真的不知道这援手之恩从何而来。他赶在县试前岔道绕路来到浯阳县,在与严瑾‘偶遇’结识后,一次‘偶然’闲聊时,严瑾聊起他家中借住了一个黎侍郎的族人——黎水村的一个书生,这才与黎池有了这次约见。 “赵兄且听我道来。”黎池将他抄书挣钱、顺道看书的事说了出来。 听完黎池的叙述,严瑾感叹:“池弟这样刻苦读书,值得称赞。现下天下学子无不抱着官定的四书五经死读,为求一身功名汲汲营营,哪还会去读律法和史书这些旁门书籍呢?” 黎池听了后,笑容中带着惭愧:“瑾兄这话夸得小弟深感惭愧呀,我不过是想‘以史为鉴,可辨忠奸;以法为绳,可明进退’,终归还是为了功名仕途才读这些书的,并不是真正为了读书而读书。” 以史为鉴,可知兴替。这话却是不能说的,身为臣民竟不想着皇朝绵延万万年,却想参透皇朝‘兴替’,是想做什么? 严瑾和黎池就读书的几种境界展开了讨论,赵俭没有参与进这个话题、反而有些目光无神。 原来还有这一重原因吗?黎池起初就选择跟他交好,竟是自己手下的四宝店对他有援手之恩的原因? 赵俭沉溺于自我思绪中也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甚至都没等眼底的情绪蔓延到脸上来,一个眨眼,他依旧是那个如一轮郎朗明日般的疏阔男子。 “要我说,为皇朝、为黎民而读书,才是读书境界中最应推崇的。” 赵俭说的非是‘为圣上、为黎民而读书’,黎池就更感觉这人值得结交。不再只因为这人‘相由心生’而外露的郎朗疏阔,还在于他对皇权没有愚忠思想,而是站在为皇朝(社会)、为黎民的立场上。 不过,也许以上两点都只是个添头?毕竟他当初热衷于拜访四宝店少东家,除了表达谢意外,主也是想结交一位手中店铺能遍布燕国大小府县的能(用的)人。 接着,三人就‘该读哪些书’的话题又谈了起来。 赵俭觉得读书应该兼采众长,就是什么书都要读,不一定要读精、但要有所涉猎。 黎池也觉得如此,但于他来说科举功名是立身之本,首先科举书籍要读精读深,再才是去读些有实用功能的书籍,如手工业书籍、农书、律法书等。 严瑾从小到大被念叨要读书科举,反而就不喜读四书五经了。他认为该读些描写市井世情的书,简言之,就是多读话本。 听了严瑾要‘多读话本’的论调后,黎池和赵俭都被逗笑了。 对于严瑾这种可以说是不求上进的读书言论,黎池没有丝毫批评抵触的想法,百样人有百样活法,他并不喜欢用自己的价值观去评判他人该过哪样生活。 他只是觉得有些好笑,当下的话本是什么样的,他也在四宝店浏览过几本,“话本?什么样的话本?是狐仙倩影,还是才子佳人?亦或是……满园春色?” 即使是在说着春色暧昧的话,黎池也还是一身光风霁月,不见丝毫猥琐。 严瑾的脸‘轰’地一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又一眨眼就红透了!面红耳赤地高声反驳:“我,我才没有呢!是……是……就是一般的话本!” 赵俭也玩心大起,“一般话本?那是什么话本?可能说个名儿让我和池弟见识见识?” “哈哈哈!”黎池拍着椅子扶手,朗声大笑,“赵兄真是促狭爱捉弄人,你看他的脸都红得冒热气儿了,赵兄你还问他话本的名字!” “池弟,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个表面温良的,其实内里不知多少弯弯肠子!经常卖了别人,还想着法儿让他乖乖送上卖身钱。”对于黎池的话,赵俭可不认。 “就像刚刚,明明是池弟你先打趣瑾弟看了什么话本的,我就是顺嘴‘添了根柴’,可不能认下这‘纵火之罪’的。” 黎池的心中先是一顿,接着听到‘添柴’和‘纵火’之别的话,也就忽略了心中的一丝不协调感,非常干脆地认罪:“好好,这‘纵火之罪’小弟我认下了,为了减轻罪罚,我决定不再窥探瑾兄心中的满园春色。” 严瑾也是破罐破摔了,“好好,我心中的确关了满园春色,那赵兄和池弟心中的春色呢?是什么样的?喜欢什么样的景色?” 男人,不,男性在一定年龄之后就会开始说些荤话,古今的都不例外。 黎池前世虽不怎么热衷说,可却也是说过的。毕竟,说荤话、谈美女,可是增进男性间友谊的一条捷径。“我心中的春色啊……必然是体贴周到的、贤淑大气的、端庄沉稳的。” “瑾兄,这话你也就到这里为止了。我们几个男子谈论良家女子本就不是君子行为,更何况还是瑾兄的妹妹,池弟我可不敢随意谈论。”黎池以不敢谈论兄弟的亲妹为借口,婉言表达出他无意严琳琅的意思。 虽然他前世忙于工作,一直没有走到谈婚论嫁那一步,可也还是知道自己喜欢的类型的。而且,在这个时代,找一个现下世俗认同的好女子,比找一个天真无邪、不拘俗礼的女子要更好,至少能帮他料理好家中琐事,而这些他不觉得严琳琅能做到。 若娶个严琳琅那样的女子,那他在外面忙碌诸事之余还要为家中琐事操心,甚至为她本人的事操心,实在太过劳心劳力了。 严瑾是一个粗枝大叶的男子,对于妹妹那些小女儿情思并不放在心上,而且黎池的言下之意他也听明白了。“哈哈!是好兄弟,我们口上花花、谈些满园‘春色’可以,的确是不能把兄弟的姐妹也带在嘴上,池弟真是再守礼不过的人了!” 一旁的赵俭听了,心中思绪翻腾不止。看来两人已经见过面了,却并不是一见钟情。 以前还以为或许是黎池因借住严家、而与严琳琅日久生情,可在与严瑾谈过后就明白根本就不存在,只借住了三日而已。三天时间,何来的朝夕相对、日久生情。 既非一见钟情也不是日久生情,看来果真如黎池所言,他真的是对严琳琅无意。 这显然是严琳琅一厢情愿了。以她那耐不住的性子,好像总要时不时地搅点风雨才能过下去,黎池无意于她、她却表现得念念不忘,以致于让他也如此以为了…… 只是她搅风搅雨得过于频繁了,又搅得过大,终于是连他的皇位都搅丢了。 后来她为与他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而高兴,却不知他心底的无奈与失落。 43.第 43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上学? “我们去上学吗?不是说每家只能有一个人去上族学吗?” 黎桥心中也感慨不已, 他这侄子啊……“是每家只有一个孩子能在族学免束脩上学,如果你有银钱,族里还会拦着不让去找个私塾读书吗?你们两个听你池弟弟的, 先把字练起来、把书学起来,等家中宽松些后就送你们去读书。” “好的,我会好好练字的。” “我也是, 一定会认真跟着池弟弟学的!” 黎河和黎湖这时只是纯正的十二岁和十岁的小少年,知道或许不久后就能去学堂读书,两人都激动不已。并不会去多想这其中的困难, 以及要费多少功夫。 “那好, 我可是记住了。”黎池的目光随后又投向黎江,“江哥哥你是全程参与了造纸的,也已经掌握到诀窍,以后就要麻烦你在家里领头造纸了。” 黎江拍着胸膛满口答应, “当然,家里还要靠造纸来改善生活呢,我定会做好造纸这事的。现在也才刚入秋,还能赶得上一茬晚麻,我明日再去村里其他人家找些劣的孬的麻料来,入冬前应该还能造出不少纸来。” 大人们对黎江的担当表示满意,随后又对造纸这事增增补补地提了一些意见。 等聊得尽兴后, 才陆续去洗漱后回屋睡下。 若以后黎河和黎湖也去读书, 那家里就有三个学生, 三兄弟每房一个也很公平。而且,若是造纸真能供得起家中三个人读书的话,那造纸就是项不错的手艺了,而现在看来是大房的黎江习得了这门手艺,大房是占便宜了的。 不过一家人本就应该同气连枝,这么多年早已分不清、也不用分清是谁占了便宜,这就是宗族社会中的宗族啊,一家人劲儿往一处使、互相扶持着坚强求得生存。 宗族内部会有矛盾、甚至会吵架动手,可一旦真有谁遇到大难事了、或者被外人欺负了,立即就会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这一点和黎池前世童年时生活的家乡一样,大山里信息交通不便,很多思想和风俗都还保留着古风古韵。 院子西间,黎棋夫妻的卧房里。 苏氏将支在靠墙小床上的小儿子拍睡后,才坐回大床的床沿。“当家的,我们小池子莫非真是文曲星下凡?你看他多聪明,只看了一本什么书就能造出纸来,眼看着这家就要因此好过起来了。我可是打听过了的,四宝店里一刀纸就卖20文钱,竟比一斗米的价还贵了四五文钱,我估摸着家里已经有三四刀纸了。” 黎棋知道自己妻子是个知事的,她这些话也只两个人在屋里时说说,他也就没说她不该说,反而岔开了话头。 “你看着小池子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就没见他和谁红过脸或争过嘴,心思却很重。他怕是一直都惦记着家里的境况,想着只有他一个人读书,就千方百计地想让他其他兄弟也去读书。” 苏氏轻叹一口气,“自己的孩子,做父母的哪能不懂。四年前,小池子读书第一天时发生的事,他怕是一直记在心上呢,现在总算是让他想出了法子弥补大伯一家。 不仅如此,还将二伯一家也带上了,不然二伯一家不上不下的,没有大湖这个孩子去进学读书、长点硬气,以后就算兄弟们照应他一把,他们也会觉得不得劲。” “是这个理啊……”黎棋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床帐,“有了造纸这事,该弥补的也弥补了一些,他兄弟们也进学有望了,家中多个进项后就会慢慢变好的,小池子应该能放下心思,专心读书了。” “是啊,小小的一个人,怎么就那么能操心呢……”苏氏叹着气,心里是又酸又软。 正房的黎桥夫妻两和东间的黎林夫妻两,也有一场夫妻间的睡前小话,感叹着往日里的不容易,畅想以后好起来的日子会如何,再说说黎池到底是会读书的人、就是不一样。 且不提正房和东间里各自的小话,躺在床上的黎池,正看着窗户纸透进来的月光,心里琢磨着事。 明天开始就抽空开始抄书吧,不,开始默书。他记性好,却不是过目不忘,默书可以加深记忆,是一举两得的事。等中旬休沐时,就把默写出的书拿去县城的四宝店,看看能卖多少钱一本,若是价钱太低,他就费些功夫直接把书卖给需要书的学童或书生,总归要有钱赚。 黎池琢磨着、琢磨着,就睡过去了,模模糊糊中最后的念头是:终于可以拓展阅读面了,不然写的报告全是东拼西凑出来的,整篇都干巴巴的没一点文采内涵,那书记的职位就不用想了…… 黎池记性好,能够在脑海中构建有利于联想回忆的记忆宫殿,也能够对记忆宫殿进行整理和打扫。这件事在他这世一出生后就开始做了,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才完成。 两年多时间,只是梳理强化记忆的话,是用不了这么久的。他还扫除了某些记忆,遗忘那些人、事和对应的情绪。 重生十年,在意识朦胧的时候,黎池第一次想起了前世自己死前的短期奋斗目标——下次考核的时候书记就要退下来了,他一定要抓住机会坐上去。 这个目标也是他死亡重生的诱因,若不是为争取表现而太过努力工作,事事亲力亲为,他也不会累到猝死在办公桌上。 …… 黎水村里住户并不分散,当然不像城里那样一家挨着一家,彼此间却也鸡犬相闻,谁家若是有点事,过不多久全村人就都知道了。 黎镖他们家对造纸这事,并没想过要把它做得隐秘些,也没避讳过人,那些路过他们家或专门到访的人,一眼就能看见晾晒在院中的纸张。 慢慢地,全村的人也就都知道黎镖家在造纸的事儿了。 等黎江领头造出快一令纸后,黎水村黎家的族长黎钦登门了。 黎钦走进院子,环视地上斜支着的纸模具,上面正晾晒着纸张,脸上浮现出惊讶和赞叹。“真是没想到,小池子竟根据《齐民要术》上记载的造纸工序,就能造出这等的纸来!” 黎镖知道族长今天下午要来后,就没下地去,而是专门等在家接待他,“哈哈,小池子就是脑子灵活了些,哈哈!” “小池子那脑子灵活得可不止一些呀!《齐民要术》这书村里就我家有,书我也是翻看过的,就没能造出纸来,为何小池子借去看看就能了?那是他的脑子,比我们这些人的要灵活很多啊!三哥你有这么一个孙子,以后就享福了啊。” 黎钦这个童生老爷族长,是黎镖的远房堂弟,论年龄排辈要叫黎镖一声‘三哥’,可今儿这声‘三哥’黎镖听着最舒服,“哈哈,还要多谢钦弟你的借书之恩哪,我们小池子虽然聪明些,若没你的书,他可不能凭空造出纸来的。” “三哥,我们之间就不要互相吹捧了。”黎钦看到院子一角有两堵砌到半截的墙,一旁还堆着些黄泥和几块泥胚,“那是在做什么?砌墙吗,可砌在那里能做什么用?且两堵墙也隔得太近了。” 黎镖赶紧为黎钦解惑,“小池子他们正在鼓捣个活动帘床用来抄纸,这样就不用把纸模具支得满院子都是了,而这两堵墙就是配着那活动帘床,用来晾纸的。 等这两堵墙砌好后就用泥糊把它仔细抹光滑,再刷一遍三合灰,等干透后就在两堵墙间的夹道里烧火,再把抄出来的湿纸贴在墙上就能把纸烘干了。” 黎钦听了感叹不已,“小池子巧思啊!我当年去府城参加府试时,听过一耳朵四宝店的造纸作坊的事,好似就是这样做的,小池子能自己琢磨出这样的晾纸法子,可谓心思灵巧啊。” “心思灵巧些好啊,我以前还担心他读书久了,会读成个不知变通书呆子,这事一出我也就放心了。”黎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只看小池子从小到大的机灵样儿,他才没有过这样的担心呢。 黎钦觑了黎镖一眼,能理解他那隐秘的得意。“我今儿来,是听说你们家造出纸来了,所以就来看看,现在一看果然没有假。” 黎钦停顿几息后,又说道:“其实也还有一件事,要和三哥你商量商量。” 黎镖当然知道族长不会是真闲的没事了,就来他家闲逛逛、串串门,“钦弟你尽管说,若三哥能帮上忙,那是绝不会推脱半句的。” “既然三哥这么说,那我也就厚着脸皮说了。是这样的,我看你们家这纸比四宝店里的也不差,族学里的学生也完全能用,我就想着是不是能从你们这买纸。当然我不是来白占你们便宜的,你们卖我一个实惠价,我就去给先生说说,让你们家黎河和黎湖也去族学上学,不收束脩,就像小池子一样。如何?” 黎池正欣赏着店中布置的时候,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迎了上来。 “公子,可有需要解疑之处?”四宝店在浯阳县店的掌柜姓徐,人称‘徐掌柜’的就是他了。 作为一店掌柜,只要有客人进店掌柜就能有所察觉。徐掌柜也不例外,黎池兄弟两一进店,他就察觉到了,而他之所以没叫店中书童、而是亲自去招呼,是因为好奇两个客人中较小的那一位的一身气度。 两人看着应该是兄弟,年纪大的哥哥并无甚特别。倒是较小那一位,虽未着绸缎而是身穿麻衣,他的步伐行走间却舒缓从容,整个人的形态间都透出淡然儒雅。这样的气度若出现在一个而立之年的读书人身上,则无可探究,可却出现在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少年身上。 少年的一张脸长得俊秀雅致,可却无法忽略他肉呼呼的两颊,看年龄和外貌都还是个小童,可却有着一身读书人的气度。徐掌柜想着反正现下手中无事,于是就亲自迎上前去招呼。 黎池听见有人招呼,转过头就看见正走上前来的掌柜模样的人,此人一身天青色长衫、脸盘微胖蓄着黑胡须,整个人既有商人的和气生财、又有读书人的温和儒雅。 “劳烦掌柜了,烦请看看这书如何,可收不收?”黎池拿出书递向徐掌柜。 徐掌柜接过书翻看起来,片刻后合上书,“字是好字,这一笔‘台阁体’写得非常好,我在浯阳县还没看到过写得这样好的。书也无字句错漏,只是装订稍有瑕疵。《论语》我们店里卖500文一本,可收书的话是没这个价的。” 黎池微微一笑,“掌柜过奖,我这字只勉强能看罢了,书也是在下自己尝试着装订的,只起个防止散页乱页的作用。只不知收这书的话多少钱一本?” “250文一本。”掌柜回答。 价格怎么会这样低?黎池一听掌柜说的价格,心中惊诧不已。除去纸、笔和墨的耗费,才得210文,和他原先想的400文相差甚远。 站在一旁的黎江闻言,惊讶地出口问道:“怎么收的价格这么低?”小池子有和他提过抄书挣钱的事,可现在他们出纸抄书和留押金拿纸回去抄书,价格竟然才相差60文。 徐掌柜对于黎江的询问并无异色,笑着答:“我们四宝店在很多府县都有,有着自己的造纸作坊和印刷作坊,店中售卖的如《论语》这样的官定科举用书都是统一印刷的,印刷的量大后成本均摊下来也会相应降低些,收书的价格自然也就跟着降了。一般在店中拿纸笔墨回去抄写,一本《论语》是150文笔墨费,你这书因是自己出的纸笔墨,补上40文后,你的字写得好、或许会有学童买回去做字帖临摹用,就再多给20文,刚好凑个整数。” 听完,黎池恍然大悟。他真是一叶障目,竟没去考虑这个时代已经有了成熟的印刷术。 四宝店既有自己的造纸作坊,又有印刷作坊,书籍的产销都可以一条龙解决,节省的成本可不止一点点。甚至抄一本《论语》能给150文的报酬,都感觉是在接济和交好读书人,否则《论语》这样销量大的书可以成百上千本的印刷,印刷成本再怎么都不会有150文。他先前所想的一本《论语》卖400文,是不可能的。 黎池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异想天开而羞恼得转身就走,而是心念一转,继续问道:“掌柜,那你们这儿可有售卖量不大、开版印刷不划算的书,这些书需要抄写吗?” “这样的书是有的,例如话本、诗词、杂文等,鄙店幸得笔者们踊跃投文,店里每月总要出几本这类的书。因无法预知书籍摆上架后的售卖情况,只能先手抄几本摆出去试卖一段时间,若卖得好才会开版印刷。我们店里一直都有这样的书需要手抄,每抄一本的笔墨费根据篇幅长短在200文到300文不等,公子可有兴趣?” 黎池并不准备抄话本这类的书。他抄书的初衷是为了拓展阅读面,或者巩固所学知识,若仅仅是为了赚钱而去抄写话本,那就本末倒置了。 抄写话本类的书并不能对他的科举之路有很大帮助,那他宁愿忍着穷专心精研科举书籍,等考出功名后挣的钱、比现在荒废科举去抄书挣的钱不知道要多多少。 “可还有其他类型的书需要手抄的?” 徐掌柜看面前这人通身的读书人气派,略一思忖,就想到这客人可能是和很多经济拮据的读书人一样,既想挣钱又不愿耽误科举。 “倒是还有一类,律法和史书。这类书不如科举书好卖,有时一年甚至两三年都卖不出去一本,幸得去年圣人新编纂印发了《资治通史》和《燕律》,官员们有圣人赏赐,富商和书香人家还是要自己买的。我们四宝店也印刷了一版卖过了,可偶尔也还有漏掉的客人要添置,两三个月就能卖出去一套。可开版印刷就不划算了,只好手抄。” 44.第 44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大伯黎桥:“来来,小池子写来看看。” 二伯黎林:“来看看我们家的小文曲星写字如何……” 江河湖海四兄弟:“小撒谎精,快写来看看。”“写吧写吧!”“写什么啊?写吧写吧!”…… 被围着的黎池在心里一笑,他现在真像只耍戏的猴儿。不过就跟‘下雨天打小孩——闲着也是闲着’一样,白天忙完后闲着也是闲着, 逗逗猴儿(小孩儿)作作乐也是个消遣。 作为一桩‘消遣’的主角的黎池, 用树枝扫平泥土上的字迹, 然后稳稳地下笔:“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 随着黎池越往后写, 几个大人玩笑取乐的声音渐渐消失,脸上神情也从轻松玩笑变成正色震惊,最后在沉默中显出震撼和骄傲来。 年纪最大的黎江刚能通读《千字文》,也就更知道全篇无误地默写出来的难度, 此刻也不再说黎池撒谎的话了。 虚岁八岁的黎河去年冬里才开始跟着爷爷黎镖读这书,一遍还没读完,有些字句不会认,“‘户封八县,家给千兵。’然后是‘高冠陪什么, 驱什么振什么’……” “是‘高冠陪辇,驱毂振缨’。”黎镖纠正了二孙子的读法。心里却不像脸上表情那样平淡,此刻颇不平静。 小孙儿两三岁时就表现出了好学的一面, 他时常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且沉得住气一写就是好久, 直到把两条短腿给蹲麻了,然后一屁股墩儿坐到地上去。 他看小孙儿这样,就在院子里砌了个小菜圃,里面铺上细泥沙,让孙子们用来写字。可这小菜圃几乎成了小孙儿专用,其他几个孙子都是没怎么用过的。 家里的这些儿子们和孙子们,都是等长到七八岁的时候,他就在猫冬时开始教他们读《千字文》。他断断续续地教,儿子和孙子们跟着断断续续地读,他不指望将儿孙们教成京城四堂哥那样的,不过是闲着没事就教他们识几个字而已。 黎镖当然知道读书的好处大。京城的四堂哥因为会读书,竟做了比县令还高好几个品级的大官;当初和他一起读书的黎钦读成了童生老爷,就被选为了族长;族学里的先生读书考上了秀才老爷,这才能当来钱多又轻松的教书先生。 只是,他还是半大少年时,京城堂叔家的四堂哥考中进士老爷,给族里置办了一百亩学田,族里于是让年纪还不大的子弟都去读书,说不定也能读出一个光宗耀祖的进士来,当时他也被送到了族学去读书,读到两年才读完一本《千字文》,看着他实在不像是根读书的苗子,这才让他回来继续种田。 他黎镖羡慕读书读得好的,却不苛求自己的子孙要会读书,他自个儿都不会读书呢,哪能要求儿孙们会读书。 却是没想到,自己这小孙儿看着却是个会读书的。 很多人在他面前夸这小孙儿‘乖巧懂事’、‘听话孝顺’、‘看着像是不得了的呢’……他都笑哈哈地听着,只是却没往心里去,只以为是自家婆子在外面碎嘴自夸的缘故,没想到…… 黎镖自顾自地出神,黎林他们两个伯伯和黎棋这个爹也是心中震惊,之后就带着点与有荣焉的自豪了。 “谓语助者,焉哉乎也。”黎池放下树枝,蹭进爷爷黎镖的怀里,“爷爷,我写完了,是不是没写错?” “是是,爷爷的小池子真聪明,一个字都没写错。”揉了揉钻到自己怀里的毛茸茸圆脑袋,黎镖此刻的心里简直柔软成了一汪水。 大伯黎桥也伸出大手掌拍拍黎池的脑袋,“小池子可厉害了。” 作为亲爹的黎棋自然更加自豪,“小池子做得很好,不过,可不能骄傲自满。” 被夸奖了的黎池努力抿着嘴,看着像是因为得了夸奖止不住高兴,却又记着不能骄傲自满而努力忍着笑容。“嗯,小池子记住了。” 一篇《千字文》写下来,也已过去不短时间,太阳都已落山好一会儿,晚饭都做好了。 奶奶袁氏擦着手从厨房里出来,“我就说我们小池子聪明,老头子你还不信,现在知道了吧?” “是是,这次是真知道了。”黎镖真心赞同,再不像以前一样点头‘哼哈’着敷衍。 黎池从爷爷的怀里出来,哒哒地就往厨房方向跑,“奶奶,要吃饭了吗?我去拿筷子!” 他到底年级还小,端菜盛饭这些活还不能放心交给他做,若是摔了撒了就浪费了,因此每到开饭的时候他就只去帮忙拿筷子。可家里做饭的就有三个大人,哪里就会缺一个拿筷子的人了?不过是想表现一番他想帮忙的心意而已。 奶奶袁氏顺手捞过胖墩墩的小孙儿,弯腰一把搂住,“今天可不能还要我们小池子做活了,你就只等着我们端到你手里吃就好了!” 黎池一歪头,疑惑地看着奶奶。“吖?” 五个孙子里就这小孙儿长得胖嘟嘟的,现在小孙儿正歪头看着自己,袁氏这心里啊……只喊着心肝儿肉啊,真真是爱死了!“今天小池子是小寿星啊!哪有让小寿星劳累的道理?” 黎池对自己现在白白胖胖的外貌知之甚深,也没忘记今天是他满六岁的生日,六岁却是虚岁,实际是满五岁。“喔!我今天过生日啊?!” 苏氏端着一小碗面条从厨房里出来,“是啊,今天二月初三,既是文曲星的诞辰,也是我们小池子的生日呢,你奶奶可是特意提早回来给你做了一碗长寿面条呢。” “谢谢奶奶!谢谢娘!”黎池的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向奶奶和娘亲道谢。 听到这边动静的堂哥们也跑了过来,只比黎池大了几个月的黎海看着眼馋也要吃,“奶奶、奶奶我也要吃面条!三婶、三婶我也要面条!娘、娘我也要!” 这一串叠声……叫得让人脑仁疼! 还没等奶奶袁氏说话,厨房里就传出二伯母声音尖利的训斥,“叫什么叫、叫魂啦?!你去年过生日的时候已经吃过面条了!” “我现在还要吃!” “吃、吃!你就知道吃!你吃了你弟弟吃什么?!今天是你弟弟过生日,不是你!” “呜哇哇~!!我就要吃!就要就要!” “你再闹!再闹看看!再闹我出来就是一顿柴火条子抽死你!” …… 黎池对眼下的场景已习以为常,其他人也同样都习惯了。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总有个小孩不听话的时候,训斥吵闹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一大家人分大小两个八仙桌坐下吃完饭后,媳妇儿们去收拾桌子和碗筷,爷们儿和奶奶袁氏就离桌,在椅子板凳上坐着歇息消食。 然后,又谈起了饭前黎池默写《千字文》的事。 “小池子能一字不差地把《千字文》默出来,看来是真的读背通顺了。”老二黎林说道。 爷爷黎镖看着门外快要黑下来的天色,在院子里玩耍的孙子们,“是啊,我原打算今年冬天再正经教他们三个小的读的,没成想两个哥哥读时小池子听了两耳朵,就能读、能背、还能一字不错地默写出来……” 爷爷黎镖的话落之后,屋里就静下来了,一时间也没人接话。 他们心里面都明白,接下来的话可能会给这个大家庭带来一些改变,至于这改变是否划算,短时间内还看不出来。 蹲在门外屋檐下的黎池听清了屋里的谈话,却似没听见一样,照常和堂哥黎海猜拳。 最后,还是奶奶袁氏开口了,“小池子从小就乖巧孝顺、聪明好学,没人教他就自个儿学会了那一大本书,且他还是文曲星诞辰那天出生的,说不定就是文曲星下凡呢!看着就是个有造化的。” 黎镖收回目光,斜了袁氏一眼,“老婆子,你说话可是要注意些,一个村里都能碰见两个娃娃同一天出生,满天之下还不知有多少个二月初三出生娃娃呢,难不成这天出生的就是文曲星了?哪能分出这么多个文曲星下凡呢?” 被老头子撅了一嘴,袁氏也没觉得怎样,“我还不知道说话要注意?这不是就家里这几个人在吗。虽说这满天下间二月初三出生的娃娃不少,不可能个个都是文曲星下凡,可你看我们小池子这样乖巧聪明,肯定他就是那个下凡的真文曲星,其他这天出生的娃娃都是假文曲星!” 外面屋檐下一心二用听墙角的黎池:…… “照我说,我们家就送小池子去族学,而且要尽快地送去,我们小池子这么聪明,晚送去一天就亏了一天。”袁氏知道老头子和儿子们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可她就觉得送小池子去最合适也最划算。 一百亩的学田出息,只堪堪供养得起一个教书先生和三十来个学生。且若不是先生就是黎家族学里供养出去的,还收不了三十来个学生,因为一般一位私塾先生都只教几个或十多个学生。 而这三十来个还不是每年新进的学生数量,而是族学里所有学生的数量,里面有些是读了好几年的学生,每年新进学生名额不超过五个,且在逐年减少。 五个新进名额,适龄进学的却有四五十个不止。因此今年春节开祠堂祭祖的时候,就定了每家只能有一个进学名额。 黎镖这一房,有黎桥、黎林和黎棋三个儿子,三个儿子又育有江、河、湖、海、池五个儿子,五个孙辈,却只有一个进学名额。的确黎池从小就显得更加聪明好学一些,可这个名额若直接就给黎池了,不说几个还不明事的孙子会不依,就是黎桥和黎林两兄弟心里也不得劲。 黎镖沉思着,黎桥和黎林也没开口,黎棋作为黎池的爹也不知道怎么说。娘提出的让自家儿子去上学,拒绝吧不舍得,接受吧,又占了两个哥哥尤其是大哥的便宜,他只好沉默不说话。 那时他任职的县里计划发展特色旅游业,就建了一个特色旅游区,里面就有古法手工造纸作坊。建成后包括他在内的县领导班子要去视察,而他习惯每次在视察前都做足准备,那次的准备资料里就有一本潘吉星所著的《中国读本:中国的造纸术》。看过这书后,他对古代纸史、纸原料、制造技术及其应用就有了些了解,在视察实地参观之后,又基本掌握了如何实操上手造纸。 托他记忆力强的福,他有把握能够照葫芦画瓢,造出可用的纸来。 袁氏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一样,对读书人格外信服。而且现在说可以造纸的,还是她宠爱的读书人孙子,她就更是深信不疑了,且她又是做事果断、雷厉风行的性格,信了就要着手做! “小池子说能行,那就肯定能行!等晚上爷儿们回来了再商量商量,早点把造纸这事定下来。快点的话,还能赶得上一茬晚麻,不然拖拖拉拉的,就只能等明年收麻的时候了。” 45.第 45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因此, 黎池他们吃过面疙瘩汤后, 也不着急去买茶叶和点心, 而是慢悠悠地在县城里逛了起来。 逛到日入时分, 才提着二两茶叶和两包点心回到严家。因为县试交卷离场的时间也是日入时分,他们这个时间回去就很合情合理。 三人将礼品送到正厅的严诚手中、并表达了谢意后, 这才各自回屋洗漱。 不过虽有现成的热水,黎池也没泡澡, 现在二月天的天气还不用每天洗澡, 只简单用湿帕子擦拭了脖颈和手脸。 不久,严诚就来请他们去正厅用晚饭。 严大姐依旧带着女眷在后院用饭,可今晚的饭桌上还多了一个人――严家的儿子严瑾。互相见过之后,晚饭随即开席。 严瑾其人, 不管是音同‘谨’即严谨, 还是意同‘瑾’即美玉, 都是人不如其名。他的性格行事并不严谨, 反而很跳脱。外貌也就是普通好看,并不似美玉般温和无暇。 这一顿饭的功夫,严瑾全程畅聊不停,看得出他是一个活泼开朗、交友广阔的人, 难怪总是在外会友。 黎池和他聊得还蛮愉快的,严瑾不想聊起眼前的县试, 黎池就避开不谈, 这样全程都很和谐。 晚饭后, 黎池吸取昨晚的教训,婉拒了那盏热茶。 三人又稍坐过一刻钟后,就起身告罪准备回屋。因为黎池明天还要考试,严诚他们就没多说,起身将他们送出正厅。 黎池和他爹与大堂哥在门外道过别后,就开门进屋了,之后再没做什么,早早地就躺到了床上努力入睡。 幸好,这一晚上没再失眠。 第二日,黎池神清气爽地醒来。先依旧谨慎仔细地将他自己梳洗穿戴好之后,又用昨晚找主人家借的小瓷瓶装上一瓶清水,检查无误后,这才出门。 “爹,江哥哥,我好了,我们出门吧。” “我们也早就好了,走吧。” 因为昨晚已经说好,黎池他们已经知道路如何走、今早就不用再麻烦严诚还去送他们了,于是只黎池他们一行三人出了门。 按说,黎江是不用去送考的。不过黎池想到严家白天可能不会有男人在家,大堂哥又对严家女儿似有好感,就没有拒绝他继续送考的行为。 出了坊门,黎池照样在昨日买馒头的摊贩那里买了六个馒头,三个人每人拿着两个,一边往衙门方向走、一边啃着。 经过昨天一场考试后,考生们已经知道早点来选位置的重要性。于是,黎池他们到的时候,衙门前的大街上已经排起了长队。 黎棋感叹着他们比昨天还来得早那么一刻多钟,没想到队伍竟然排得比他们昨天来时的两倍还长。“小池子你看队伍里有好些都是代考生排的,我也应该早点来给你排上的,现在排到这样后面,要抢不到好位子了。” “凌晨湿寒露重,爹您何必来受这份罪。”黎池并不太担心座位这事,看队伍长度,他后面应该还很有一些考生没到,还轮不上他去坐高桌子低板凳、缺角有洞的号房。 虽然说不用在意,可在大门敞开之前,黎棋还是一直在懊悔:没提前几天来县城订好住处,昨天没提醒儿子带清水,今天没提前来排队…… 可黎棋懊悔的这些,他儿子并不认为那是他的错,那是他自己没考虑周到、是他自己疏忽大意了。 辰时一到,大门敞开。 依旧是昨天的县尉带着衙役出来,“诸位考生,请依旧按照昨日的座次落座,明日亦是如此。” 此话一出,队伍里就泛起一阵喧哗,或哀叹可惜,或庆幸窃喜,黎池作为昨天的既得利益者、属于后者。 考生虽依旧按照昨天的座次落座,核检入场的顺序,却是要按今早所排的队伍依次进行的。 黎池等了比昨天稍长的时间,才被叫进去。 核检的步骤和昨天一样,听衙役禀道:“县外五十里处黎水村考生黎池,带书篮一个,笔墨砚一套,盛满清水的小瓷瓶一个,文书齐备无误,未带食物,核检后未见夹带异物。” 黎池感觉到了从上首方向而来的、落在身上稍显久了些的目光,他内心有点小波动、但装作无事。 接过书篮,礼仪得体地拱手退下,“学生告退。” 县试第二场墨义场,锣响三声开考。 黎池双手接过考卷一看,考卷共三页印有三十道题,标有题号的答题纸十张。 浏览过题目后,黎池就像昨天帖经场那样,谨慎仔细地开始答题。像昨天一样,在午时三刻请求交卷,等县令过来当面糊完名,黎池就安静地离开了考场。 只是黎池离场时,坐在他对面号房、昨天排队在他后面的那位考生,以惊讶莫名的神情全程目送着他离场。一旁神情威严地盯着他的县令的目光,都没及时察觉。 不过县令在盯了他一会儿后,就默默地走开了。 他当年考县试时,对面也坐过一个那样提前离场的,他也这样目送过那位同年…… 县试第三场也是最后一场的策问场,那位考生依旧目送了黎池提前离场。不过不是午时三刻,而是在午时末交卷离场的。毕竟策问场是决定高下、裁决去留的关键场次,黎池花了更多心思去审题、打腹稿和书写最终文章。 黎池前世考公时,整场《申论》考试才两个半小时,用在最后一题写作题上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半小时,而他这次花了四个小时来琢磨这一道策问题,那已经是当下的他能写出来的最好的了。 县试三场已考完,结果如何只等三天后的县试放榜。 黎棋和黎江两人依旧等在县衙外,等黎池出来后,三个人又每人吃了一碗面疙瘩汤,之后就逛街去。 今天逛街不再是闲逛,他们是去找客栈的。 原本就和严大姐说好了,只借住到黎池考完三天县试,他们原本是想考完试后就回黎水村,等三天后县试放榜时再来看榜,那样就不用找客栈了。 不过黎池这两天交卷时用余光观察了考场情况,可能是因为有的考生污了答题纸弃考了,竟有十几个号房都是空荡荡的。黎棋听说后,就想着或许弃考的考生有退房回老家去了的,就准备找找看有没有客栈空出房间来。 黎棋想到只是再在县里客栈住上三天,花费不了多少,主要是儿子才考完试肯定很累,这去去回回的折腾太累人了,不如就在县城里安安逸逸地等放榜多好。于是决定看看找不找得着空房,若找得着,明儿就到搬客栈去。 黎棋他们回去严家也无事、还平添尴尬,于是三人就慢悠悠地逛完了县城仅有的几家客栈,果然有好几家客栈都有考考生退了房。货比三家后,在青云客栈预定了两个房间,只等明早就搬进去。 在外面逛到日入时分后,三人才回去严家。 洗漱歇息过后,就去用晚饭,今晚严谨也出现在了饭桌上。 “池弟,来尝尝这奶汁肥王鱼。”严瑾夹了一筷子鱼给黎池,“这鱼是今早从淮水岸边快马加鞭送过来的,今晚做出来庆祝庆祝池弟终于考完了县试三场,可以松快松快后、静等考中喜讯了。” “承瑾兄吉言。”黎池夹起鱼肉送入口中,“嗯!不愧是得淮南王钟爱并因此得名的淮王鱼,肉质细嫩、奶汁香醇,十分鲜美,可谓超凡脱俗、别具一格!要多谢瑾兄,让池弟我有机会尝到这闻名天下的美味。” 严瑾心中暗叹:不怪父亲盛赞这人,实在是他不近姿容不凡,还学识渊博。 浯阳县距淮水岸也就两三百里的距离,这里的人虽未亲口尝过过、但也听说过淮水肥王鱼的大名。可却少有人知道肥王鱼又名淮王鱼,更不知道鱼名的渊源,没曾想他竟知道。 “哈哈,我们家只是家中有些祖产、靠父亲奔波经营一家杂货铺以谋生,我哪能吃得起这淮王鱼啊?是沾了四宝店的少东家的光,今上午凑巧碰见了,就分了我一条。” 四宝店的少东家?黎池心里有些诧异。他和四宝店打交道也快有两年了,打交道多了之后,和徐掌柜也就慢慢交好,可还没听他说起过四宝店的东家,更遑论少东家了。 黎江经常到四宝店去送黎池抄好的书,走四宝店的次数也不少,也有些好奇:“四宝店的少东家?小池…弟弟还在他们家抄过书,挣了不少笔墨费呢。” 黎棋也接话道:“是啊,抄了一部《资治通史》和六套《燕律》,把童生试的赶考费用都赚足了呢!”说起儿子自己挣足了赶考费用这事,他就忍不住地骄傲。 “噢?一部《资治通史》和六套《燕律》,那抄下来可不是个小数目啊。”严诚停下准备夹菜的筷子,面带惊异,“抄完后,可挣了多少笔墨费?” “的确,抄完那么多书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抄了近一年半才抄完,不算笔墨纸砚的耗费,最后挣了95两2钱银。”黎池并未因在外人面前被道破靠抄书挣钱而羞愧,因为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是出生在贫困农民家庭,早已经能坦然面对家里的贫穷。 严瑾听了震惊不已,“这么多?!我们家一年的田地收入也才这么多呢。” 黎池在心中一换算,严家田地收入加上佃户所得五成的收入即是田地总收入,再通过田地总收入换算成田亩,严家的田地约在一百五十亩上下。 “除去笔墨耗费后就没这么可观了。”黎池心绪走神间,换算出了严家的田地亩数,回神后说道。“说起来,真的要多谢四宝店,不然还不知道家中为了我的赶考费用,要如何操心劳身……明日还得去拜访一趟徐掌柜,多谢他的照顾。” 黎棋也觉得应该去拜访徐掌柜一趟,“理应去拜访的,理应如此!” “原来池弟和四宝店还有这番渊源,”严瑾听了后感叹道,“池弟你既要感谢四宝店的照顾,那光拜访徐掌柜却是显不出心诚的,还得登门去拜访一下它的大半个主人——四宝店的少东家才行,刚好为兄和赵兄相识,可以为池弟引见一二。” 闻言,黎池笑得眯起了眼,放下饭碗行了个拱手礼以示谢意,“瑾兄言之有理,小弟先在此多谢瑾兄引见。” 严瑾哈哈朗笑道:“好说好说,若你们两人相见后处得投缘,就都多了一个朋友,到时你再正经谢我一次吧!” 两人对视一眼后,黎池笑得灿烂道:“好,瑾兄家的收留之恩,瑾兄为我引见之恩,多谢几次是理所应当的。” 坐上座的严诚左右看了两人一眼,也笑了笑。 黎江左右看看笑着的三个人,以及夹在小池子和主人家中间若有所思的三叔,想了想还是不知所云,也就不再多想。 黎棋若有所思。人存活于世,要想过得好,除了宗族靠得住以及自身有能力外,还要有几个得力的朋友,严公子和小池子看起来是朋友了,现在严公子又要给小池子引见四宝店的少东家,若是相处得好就又多了一个朋友,这是好事。 46.第 46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黎池已考完试, 不再怕晚上失眠, 也就没有拒绝这盏热茶,吹开茶沫子喝了一口后, 和他爹交换过眼神,然后开口道: “严伯父,黎池有一事想说。当日幸得严伯母心善好客,邀请我们借宿贵府客房, 我们这才没露宿街头,之后又蒙伯父和瑾兄盛情款待、照顾妥帖,这才让在下得以不为环境琐事所扰、心无旁骛地一心考试, 我们真是都感激不尽。” “哪里哪里, 待客就应该如此。”严诚面容和缓地答道。 “只是黎池今日已考完县试, 再不好厚颜继续叨扰伯父和瑾兄,恰巧下午父兄们找到了两间弃考考生退下后的空房, 并交了定金说好明日一早就搬过去,如此,我们在此感谢贵府的款待, 并提前辞行。” 黎池从圈椅上站起身,弯腰行拱手礼, 黎棋和黎江也站起身表示感谢。 严诚待三个人行完礼, “既然你们连客栈房间都已经定下, 怕是去意已决, 严伯父我也就不好多留。我明日依旧要早早出门, 到时就不能去送送你们了,那今晚我就以茶代酒、为你们送行!” 说完,在场五人纷纷端起茶盏,互相遥遥地敬过之后,浅酌了一口送行茶和辞别茶。 放下茶盏,严诚接着说:“严瑾,你明日代父亲送送你黎叔和池弟,也跟着去客栈看看有没有真么缺的少的,到时无论是带你黎叔他们去买、还是如果家里有就从家里拿去,都要办得妥帖了。” “是,父亲。”严瑾满口答应,“我送黎叔他们到客栈后,再顺便就办妥帖了。” 黎棋连忙谢道:“真是麻烦了,亏得严老哥想得周到。” 辞行也辞过了,送别茶也喝过了,又聊了一会儿后就各自散开了。 黎棋谢过送出大厅、站在门外的严诚,然后转过身往借宿的客房走,边走边悄声说:“严家真是好客讲礼,再客气不过了。” 黎池双眼平视前方,“待过三日放榜后,兴许还会更客气的。” 真正的商人,是不会允许‘欺辱少年穷’的事发生的。 不说他们有一双利眼,能看得出一个人是困于浅滩的‘幼龙’、还是在树叶上蠕动的‘胖虫’,即使看得不确定或已经看出是他一条‘胖虫’了,他们也会讲究和气生财、好言以待。只是几句好话而已,他们已经都是说顺溜了的,张口就来的好话换来一团和气,那再划算不过了。 即使严诚看着面容严肃、感觉一身正气,那也不能忽视他的商人本能——和气生财、好言待客。 不过虽是如此说,却也不能以此为借口去忽视严家对他们的帮助。 “严家的确热情好客,对我们的帮助也不小,表过谢意后就先暂且记着吧,等以后有机会再报答回去就是了。”黎池如是说道。 …… 第二天一早,黎池依旧在生理闹钟的提醒下早早了醒过来,穿戴整齐之后,就将他的行李包袱收拾好,又把所住客房整理好,之后才打开房门。 黎棋和黎江叔侄二人住在一间房里,都是习惯早起的庄稼人,同样也早早地就起来了,早已把行李包袱收拾好,等听到隔壁开门的动静时,也打开了房门。 “爹,我这边已经收拾好了,您那里呢?” “也都收拾整齐了。”黎棋回答道,“早上听到动静,严老哥已经出去杂货铺开门迎客了,我们稍后一起去给瑾公子和严大姐辞过行后,就可以走了。” “好。”黎棋抬头看看天色,“天色已经大亮,瑾兄和严伯母应该也已经起身,我们去看看吧。” 事实上不用刻意去看,黎池的话音刚落,对面东厢书房旁边的门就打开了,严瑾的卧房就在书房旁的房间里。“黎叔、江哥、池弟,早!” “瑾兄早。”黎池迎上前几步,道了声早。“瑾兄起的刚刚巧,我爹刚还在说呢,给瑾兄辞过行,并劳烦给严伯母说一声后,我们就要走了。” “池弟这话说的!前几日让池弟你们在外面用早饭,是怕耽搁了池弟进场的时刻,今儿你们又没有急事要去做,再怎么也要在我们家吃过早饭后再走。” 严瑾上前,伸手亲热地拍拍黎池的手臂,牵着他就往正厅走,“走,先去用过早饭!昨晚我娘亲就已经吩咐下去了,让张婶儿好好准备今天的早饭,看天色也差不多该准备好了。” 果然,没一会儿张婶儿端来热水让他们都洗漱过后,就开始上菜了。 这几天里都只在晚饭开饭前和上菜时出现过的严大姐,也到了前厅来准备一起上桌用饭。并且,只见过一次的严家女儿,也跟在她娘的后面,看样子竟也是要一起上桌吃饭的。 这几天看严家的行事作风,在这严家男主人外出的情况下,严家姑娘怎会出来和三个外男同坐一桌用饭? 黎池心中惊讶不已,脸上却毫无异色,依旧挂着温和的微笑、起身问好。“严伯母安好,严姑娘安好。” 黎棋和黎江也有些奇怪:严家女儿前几天都没出来一起吃过饭,怎么今早却出来了?不过在黎水村里没县城里讲究,一家人吃饭时、即使有客人来,家中女眷也都是能出来一起吃饭的。倒也没有黎池那么惊讶。 “严大姐、严姑娘早啊。”“严伯母早,严姑娘早。” 面容姣好的严家女儿,袅袅婷婷地上前回礼问好,“黎叔、黎大哥安好,黎池哥哥安好,我是严琳琅,仰慕已久、请多指教。” 黎池:…… 黎池的内心恍恍惚惚,脸上笑容却不变、只是笑成了眯眯眼,借此掩盖住他眼底的神色。 黎棋和黎江,脸上的表情惊诧而尴尬。即使在黎水村这样的乡野村庄,待字闺阁的女娃儿也不会随便告知外人自己的闺名,平日里称呼都是诸如“**家三娘”这样的。 而且‘黎池哥哥’这称呼,又“仰慕已久”…… 正在黎棋和黎江两人的内心如电闪雷鸣般时,黎池挂着一如往常的微笑,纠正道:“是在下疏忽了,大堂哥在家中排行最长不错,却没说在下在家中行五,倒让严姑娘对在下的称呼为难了,严姑娘可称呼在下黎五哥。” 至于严琳琅自报闺名这事,黎池权当没听见。 严琳琅注意到身旁娘亲和哥哥脸上难看的神色,终于心领神会般地改了称呼,“黎五哥早上安好。” 这时黎棋也终于反应过来,准备配合自家儿子将刚才这场尴尬揭过去,“哈哈哈,这就是严侄女儿啊!长得真是水灵灵的,我们整个黎水村都没有长得这样标致的女娃儿,可羡慕坏你黎叔了!严老哥和严大姐你们有这样一个女儿,该是上辈子积福了!” 严大姐脸上的表情也已回归自然,摇摇头感叹:“儿女都是父母的债啊,我们上辈子不是积福了、是欠债了,这辈子是来偿还的!” 严瑾也是善于察言观色的人,顺着他娘亲的打趣话,撒娇道:“娘~儿子可不是讨债鬼!我想着孝顺你们都还来不及呢,哪舍得向你们讨债啊?” “你就会说这些好听话,你要是能少出去会几趟友、多用些功夫在读书上,我也就高兴了!”严大姐伸指头点点儿子的额头。 “严大姐,你可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黎棋跟着打趣,然后又叹道:“我就羡慕严大姐你有这样一个交友广阔的儿子啊,不像我这个儿子,长这么大了才交了一两好友,唉……” “那不如我们两家换换,我就喜欢乖巧会读书的孩子!”严大姐笑容爽朗地开着玩笑,边带头往饭桌方向走。“来来,吃饭是正经事,我们边吃边聊!” 仿佛刚才的尴尬并未发生过一样,说说笑笑地开始吃早饭。这一顿临别早饭上的气氛……也还算热烈和谐——如果忽视掉严琳琅时不时地扫向黎池身上的眼神的话。 用过早饭,又喝了茶水歇过一阵之后,黎池他们起身告辞,严大姐又礼节性地挽留过几句、说了些常来常往的客套话,才将他们送出大厅。 而严瑾则按照昨晚所说,一路将他们送到了青云客栈,并约好第二天早上一起去四宝店拜访,之后就回严家去了。 在客栈里安顿下来后,黎棋和黎江来到黎池的房间里。 三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静坐无言。 “严姑娘,她是不是……”黎江吞吞吐吐地。 “是非常天真无邪。”黎池接过话,点点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黎棋也欲言又止:“严姑娘,她是不是……” “她的确是有些不拘俗礼。”黎池一样点点头。 两人都被抢话了,于是两人异口同声道:“她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我不想她对我有意思。”黎池立即回答。“我对她也没有意思。” “也是,虽说先成家后立业,可小池子还年轻,先立业后成家也可以。”黎棋在自己大儿子的姻缘这事上并不着急。 “而且,先成家后立业,说的都是那些富贵人家里,像我们这样的平民人家,不说先‘立业’奔出个前程、总要有一样谋生手段之后,才能求得一桩更好的姻缘,不然那些好人家的女娃儿哪会愿意嫁个一无是处的人呢?” 黎池从不轻看任何时代的人,因为每个时代的人都有他们自己的生活智慧。在‘成家’和‘立业’先后关系的看法上,他和他爹的看法一致,“是啊,等我科举考试告上一段落后再说吧。倒是江哥哥,今年也十七岁了吧,家中可有在相看了?” 在姻缘婚事上,男子不会像女子一样羞于启齿、一说到自身的婚事就躲进闺房,会大方豁达许多。 黎江在自己姻缘这事上一直很上心,“奶奶、娘和婶婶她们都在帮忙暗中打听了,我们家虽不富裕可也勉强能吃饱饭,我又有一项造纸的手艺,倒不愁没有女娃嫁进来。” 47.第 47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坚持练习到现在, 不说下笔如有神,但真的是写得手熟了, 即使一心二用也能想出固定的写作套路。 过年前,族学先生黎槿把黎池叫了过去。因为火候已到、今年可以下场一试的学生就他一个, 就单独给他做了针对童生试的讲解。然后就让他年后就不用再去族学了,就在家备考, 有不懂的再去问他。 在先生的讲解中: 童生试包括县试、府试和院试,三场考试都考三场:帖经、墨义和策问。不过在院试的第二场覆试上有时会加考一场诗赋。县府院三场考试的考试内容都是四书五经, 题型也大都是帖经、墨义和策问三种, 只在难度上会依次递增, 以实现选拔人才的目的。 帖经,即将四书五经上的某句或某段贴住几个字或几句, 要求应试者将贴住的字或句填写出来, 类似于前世语文试卷中的原文填空题。 墨义, 即选取四书五经中的句子,考生需对句子进行译释并稍加引申,相当于前世政治试卷简答题里的句子理解题。 策问, 是帖经和墨义融合后的更高层次的考试方法, 答题方法需结合前世的论述题和写作题中的议论文。给出一句从四书五经中截出的语句,既要求考生先对语句上下文及相关语句进行帖经(默写),又要求考生再对语句进行墨义(译释), 最后还要求考生写出自己的理解(‘为什么’、‘怎么办’、‘意义/影响/重要性’等)。 诗赋, 又称‘帖诗’, 给定主题或限定韵脚,进行赋诗。上任圣人燕太/祖在位时每科院试都加考了诗赋场,可自从现在这位圣人继位十八年以来的十二次院试中,只有三次加考过诗赋场。至于明年即贞文十九年的院试,有无诗赋场还不确定。 关于童生试的三场考试,黎池盘点了一下,觉得还是有些把握的。 帖经和墨义,以黎池已经将四书五经及其注文倒背如流的记忆力,他不怎么担心。但是敢下场一试的学子,大部分都是将官定四书五经、及其注文版本都翻来覆去地读过的,这两科较难拉开差距。 真正能确定高下、裁决去选的是策问。而事实上,做策问的套路,和黎池前世做《申论》题的很接近。黎池前世是国考公务员上岸的,后来又经过了几次公务员的遴选,因此市面上的各个版本的《申论》题,在国考和几次遴选后他几乎都做过了。而且他经过的部门不少、写过的材料报告自然也不少,策问题的套路他再熟练不过了。 大方向上的套路一致,剩下的就是文言文行文习惯、用词避讳等细枝末节,而这些小节也早在这几年的学习中就已克服掌握了。 算下来,黎池每天一篇策问、练了将近两年的时间,引经据典外加用史,都是已经写熟练了的。因此策问这场他有些把握,希望在确保帖经和墨义不失的情况下,靠这一场达到一举考中秀才的‘毕业目标’。 最后是可能考、也可能不考的诗赋。经过两年死记硬背诗赋的意象,如飞花、芳草、落叶等等,再每天用这些意象拼凑出一首诗或赋来,如今也能在规定时间内写出一首诗来了。虽然匠气十足,可勉强能应付得过去。而且,看当今圣人对诗赋的态度,不像会是似前世的唐朝那样‘以诗取才’的样子。 一番盘点下来,黎池也建立起了对童生试的信心。这也是他前世每逢大考时必做的事,盘点自己的备考情况和优势,在心里建立起对考试的信心,阻止自己胡思乱想并降低紧张情绪。 贞文十五年二月,县试作为科举试的开端,在二月初三文曲星诞辰日这天开考,由知县主持。 在开考前一天,黎池在他爹黎棋和大堂哥黎江的陪同下,提前赶到了县城。 他们虽提前赶来了,却还是晚了一步,有些考生都是提前四五天就已经到达县城。等黎池他们到时,小小的一个县城里感觉像全都是赶考和陪考的人,客栈、酒栈等但凡能住人的都已经客满。 黎棋从一间客栈里出来,面带焦急和懊恼,“唉,又是客满。这都是最后一间客栈了,这时间怕是未时都已不止,再有两三个时辰天就黑了,我们却还没找到晚上住的地方,今天又走了这么远的路,小池子需要洗漱后早早歇息才好,明早还要早起去县衙考试呢……” 黎江也紧皱眉头,“我们应该再早来两三天的,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忙乱,还不知道今晚歇在哪里,若是平日里我们还可以去城隍庙凑合一晚,可今天却是不行的。” “城隍庙里虽然能遮风避雨,可这二月天里的夜晚霜寒露重,一个不小心把小池子冻出个好歹来怎么是好?唉,明明你抄书挣的钱已经足够赶考用了,哪还用省这一天两天的花费。”黎棋此刻真是又悔又急。 两年的时间,黎池已经长成了一个十二三岁的翩翩少年郎,即使面对开考前一晚要露宿城隍庙的情况,脸上都带着温润浅笑,依旧不急不慌的,“爹、江哥哥,不用急,我们再去找找看,或许还有其他漏下的客栈也不一定呢,我觉得还好不怎么累。” 黎池的心里也是懊悔失算了。先生考县试都是太上圣人(太上皇)在位时的事了,那时候天下初定,参考的学子并不多,县城里完全住得下。竟没想到现在会出现赶考学子太多、而无处可住的情况,而他竟也没去近几年下过场的族学同窗那里取取经。 他上学后就忙于想法挣钱、学习和抄书,没分出心去经营同窗之情,若不然平日相处时同窗们顺嘴一说,他们现在也不会杵在大街上。就连第一天上学时的同桌小炎侄儿,也在后来两人拉开学习进度、一人升班一人留级后就淡了下去。这点需要引以为诫,毕竟多个朋友多条路。 此时黎棋三人站在路上――尤其之中还有个温润翩翩的俊秀少年郎黎池,吸引住了不少过路人的目光。 三人正在苦恼下一步要往哪走、要去哪找住处的时候,一个热情高昂的声音响起。 “老乡可是带着公子来赶考的?今晚可是没住处可去?” 黎棋转过身,搭话的是一个面相大方、脸上带笑、身姿丰腴的四十来岁妇女,“是啊,来晚了,客栈都已客满,正愁着要去哪个方向找住处呢。” “哎嗨!明儿辰时一到学子就要开始核检入场,现在这个时候还没找着住处的确是愁死了。我们也真是有缘,我从妯娌那儿唠嗑一出来就碰见你们三儿,又一看小公子就觉得定是能高中的,就想行个善行、请你们去我家住一晚静候明日开考,你们看如何?” 黎池对大妈夸他‘一看就能高中’的话回以颔首微笑。笑得微眯的眼遮掩住了眼底的打量,面盘和善、身宽体胖、言谈大方,观其穿着虽也是麻布制衣,却是染色明艳的细麻布、比他现在身上穿的麻布更加精细,感觉是个热情爽朗、乐善好施以及家境小富的妇女。 黎棋一听,顿时惊喜不已!“大姐,当真?大姐你家可住得下我们三人?” “当真!严大姐我不能眼看着开考在即,小公子却还要跟着你们到处奔走、今晚连个歇脚的地儿都没着落。我夫家姓严,都唤我严大姐,家就住在县衙以东半刻钟脚程的东衙坊,家里的两间客房正空着呢,你们去住刚刚好。” “严大姐,那真是太谢谢了!我们是离县五十多里外黎水村的人,我是三房的三儿子,严大姐唤我黎三就好。我们族学先生考秀才已经是太上圣人在位时候的事了,叮嘱我儿时就忘了要提前几天赶到,我们今早才出门,可不就找不着客栈住了。幸得严大姐心善,收留我们住一晚,若不然今晚找不着住的地儿、耽搁了我儿明天的考试,我这个做父亲的可要愧疚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黎池暗赞他爹的警惕和精明。黎水村黎家在浯阳县还算有名,虽然京中的‘四爷爷’已是五服之外、户籍黄册上的住址都不在黎水村了,可黎水村黎家却也是正三品侍郎承认了的族人,只因有侍郎购置的一百亩学田。 县里的官吏和富人都是知道的,虽因为和京中那位的亲戚关系隔得远且也不多亲厚,那些人不需多敬着他们、却也不敢欺他们。他爹点名自己是黎水村人,在互通来历的礼节下,也有震慑严大姐的深意,若她心怀鬼胎则必会有所忌惮。 而即使严大姐不知道黎水村黎家,在他爹提到‘族学’二字时,也会意识到他们不是好欺负的无宗无族之人,而且一般的宗族还不会有族学。且话中还提到了他的先生是名秀才,秀才见知县不跪,要是秀才的学生出了什么事、那是可以很快就找到知县的。 48.第 48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你哥哥也是,每天每天地出门会友,也不知道下次县试能不能下场试试。”严大姐想起身后的人, “算了算了, 你赶紧进去、让张婶儿烧一锅热水来,家里来客人了, 晚饭也要开始准备着。” “是, 娘亲,女儿这就去。”少女答应下来, 临走时眼角余光瞄了一眼那道温润翩翩的身影,只是那道身影正在和他兄长说话, 似是没注意到她。 待女儿进去之后, 严大姐才完全地推开大门,请黎棋他们进去,“黎三哥, 来, 快快请进。” 黎池终于和大堂哥说完话, 跟在后面进了门。 严家房屋是栋两进院,却又不是传统内院外院的两进院。外院更像是一个四合院, 在正对大门的正厅旁边开了一个角门, 想必角门深处就是内院,内院布局如何不得而知。外院北边是正房、南边是倒座房、东西两侧大概是客房和书房。 严大姐将黎棋三人往东侧的屋子引去, “东边这两间屋子平常就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有亲朋好友来家里时就歇在这里, 屋子只有两间,还要委屈你们挤挤了。” “嗨,哪里的话!严大姐待客实在太周到,我只不过是种田为生的泥腿子,哪里会还讲究那么多,委屈更是无从说起。” “我们家也不是那些讲究的富贵人家,也就不说那许多有的没的了。”严大姐开门将三人带进客房。 “那黎三哥你们先歇歇脚,待会儿张婶儿就提热水过来,到时你们洗漱好了我们就用晚饭,之后再就早些歇息养神,让小公子明日能神清气爽地去县衙应考。” 黎棋连连道谢,“劳烦了,劳烦了。” 严大姐又一一指明了常用东西的摆放位置后,就转身准备离开,“那你们歇息歇息,我先走了。” “唉,好,劳烦了。”“叨扰府上了。” 严大姐离开后,黎池环顾屋子,布置简朴大方、干净利落,没有书香人家的风雅韵致,也没有富贵人家的奢华堂皇,严家应该就是一般的小富人家。 “这严大姐真是热情好客。”黎江感叹道,“唉,刚刚开门的女子…这家女儿,我只来得及看一眼,就被小池子拉着说尝试找其他纸原料的事,不过只一眼就知道这家女儿很是……” “江哥哥孟浪了。”黎池打断黎江的话。看大堂哥一脸少年慕艾的样子,他觉得有些话要说得重一些才行。 “看严伯母刚才的样子和这严家的房屋,就能知道他家是有些讲究的人家。这里不比在村里都是亲里亲戚的、不必苛守男女之别的规矩,所以江哥哥还是要注意些的好。 爹已经是儿子都有十多岁的人了,以长辈身份处之也就没什么避忌,可我们还是要避讳着些的,我先前拉着你说话就是避免冲撞了别人。严伯母好心接待帮助我们,若坏了她家女儿名声,那我们就成了那忘恩负义之辈了。” 黎棋点点头,看向黎江,“大江,小池子说的很对,县城里的人家不比村里的自家族人,我们还要在这住三天,你可记得要谨慎守礼。别人好心帮我们,可不能让人家觉得我们粗鲁无礼。” 一直以来,黎池的话,黎江都是听的,一想刚才的确是自己孟浪了,他竟还大剌剌地准备说这家女儿‘很是娇美灵动’,这样在背后谈论一个闺中少女的确粗鲁无礼。虽然在场的只他们三人,可若不认识到要谨慎守礼,难保以后不会在外人面前也这样谈论。 黎江这样被父子两个、算得上是疾言厉色地一顿说教,心中那抹因见到美丽少女而起的悸动都被打散了,只想着反省自己的错误,“是我孟浪了,三叔和小池子你们说得对,以后我一定注意规矩。” 两刻钟过后,仆妇张婶儿提来几桶兑好的水温适宜得热水,倒进床尾处用屏风遮挡住的浴桶里。 黎棋和黎江都说这二月天里,一路上又没怎么出汗,就不沐浴了。 谢过张婶儿后,黎池脱去衣裳,坐进浴桶里好好地泡了一会儿。 出浴后,黎池找了一身干净衣服换上,此时感觉浑身的疲乏都消去了大半,晚上再睡上一觉,明早应该就能神清气爽地去赶赴县试。 半个时辰后,这家的男主人归家了。 又稍过片刻,主人家严诚——一个和黎棋差不多年岁的面容严肃的男人,来请黎棋他们去正厅用饭。 一番相互认识后,三人就跟着去了正厅吃饭。 严大姐和她女儿没在席上,她们口中出去会友/会同窗的严家儿子也还没回来,于是饭桌上就他们四个人。 严诚虽看着面容严肃,却并不是面瘫高冷的人,席间交谈也能找着不少的话题。从田间地头的农事庄稼,到科举读书的四书五经,都知道一些也都能聊得起来,因此一顿晚饭吃得是严肃而活泼。 吃完饭又移步一旁喝了杯茶、聊了会儿天之后,就散了。 黎池送走送他们回房的主人家后,就躺到床上准备入睡。 可能是他平时不喝茶、今晚却灌了一杯醒神的苦茶的缘故,又或许是终于想起来考前紧张这回事,他失眠了。 最后他愣是将四书五经都过了一遍后才迷糊睡着,不过估摸睡着的时辰,应该能睡够四个时辰即八个小时——这是每天标准的睡眠时长,应该不会影响考试的。 第二天卯时两刻(早上五点半),黎池准时睁开眼。 黎池一件一件地将今天赴考要穿的衣服使劲抖开,再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夹进去什么东西,这才穿上身。又将袜子翻过来检查一遍、鞋子里也伸手进去仔细摸了摸,之后才穿到脚上。 黎池穿好了衣裳鞋袜、梳好了头发,打开门深吸一口清冽的清晨空气。 嗯,感觉今天依旧会是一个晴天,不会太冷。 辰时一到,县试就要开始核检入场,因此,黎池在主人家严诚的领路和黎棋与黎江的陪同下,卯时四刻(早上六点)就出门往县衙走去。 黎池他们到达目的地时,天刚蒙蒙亮,都还看不清别人的脸上五官,而县衙外的大街上影影幢幢的,已经有一二十个学子和送考的人等在这里了。 辰时一到,县衙大门准时开启。 门内走出来一群人,身着武官服应是县尉的官员走在前,指挥着身后数名衙役维持秩序,开始核检。 在大门开启之前队伍就已经排好,黎池到的不算晚、得以排在队伍的前端,排在他前面的二十几个考生很顺利地进入核检,再有几个就轮到他了。 “爹,江哥哥,我就要进去了,你们回去吧。”严诚将他们领过来之后就有事忙去了,只他爹和大堂哥一直陪在一旁等着。 “你自进去就是,待你进去了我们再走。”黎棋拍拍儿子的肩膀,“小池子,不要思虑过多,这次不成还有下次呢。” 黎江才十七岁不到,相比黎棋的豁达,有着更多的年轻人的锐气,“小池子,你一定行的,你若都考不中,在场大多学子怕是都考不中了。” 黎池粲然一笑,“我尽力。”虽他一惯都是没有把握考中就不下场的习惯,可还是不及大堂哥对他有信心。 排在黎池后面的一位学子听到黎江他们如此大言不惭,竟放言若他都不中就没人能中,一脸怪异地看着黎池,“那得祝愿兄台一定高中啊,不然我等不就只能名落孙山了?” 闻言,黎池回头一看,二十多岁的年纪,可担不起他‘兄台’的称呼。“刚才在下兄长所说只是戏言而已,戏言而已。” 此时喊名的衙役已经在喊‘下一位’了,黎池没再多说,赶忙提着自己的书篮快步上前,“久等,久等。” 进入县衙大门右行几步,来到一间小屋。 屋里空旷无物,只在上位放置了一把椅子,上面坐着一位身穿文官服应还是县丞的官员,其左右站着两个衙役和一个文书。 其中一个衙役伸手,“书篮拿过来核检。” 黎池递过书篮,书篮里除笔墨砚外,还装有他的报考文书和他家的户籍黄册——相当于前世的户口簿,以及结保文书——上面有四名村子里的人和一名秀才的签字画押。 秀才分癝生、增生和附生,只有癝生才能保举童子应试,恰好的是族学先生就是癝生,因此黎池很容易就找了黎水村的四位族老和先生签下结保文书。 让考生所在村子/厢坊里的人结保,很能预防考生作弊。因为一旦考生作弊被查到后,保举的村庄/厢坊里的人(多是聚居的族人)也要受到惩处,那这学子就无颜面见家乡父老了。 在这个交通不便、出门要路引、宗族多聚居的年代,一旦村里或宗族里待不下去了,那这人几乎就成了无根之萍,连隐居山林都不能——因为山中多猛兽,除了成为黑户乞丐或强盗贼人外,再不会有其他生路。 黎池心中感慨时,又一个衙役上前:“脱衣核检。” “好。”黎池温文和煦地一笑,依言一件一件将衣服脱下来、递给一旁的衙役检查,最后身上只剩下贴身的亵衣亵裤。 核检书篮的衙役将报考文书、黄册和结保文书递给上座的官员,“县丞,县外五十里处黎水村考生黎池,带书篮一个,笔墨砚一套,文书齐备无误,未带食水,核检后未见夹带异物。” 核检衣物的衙役留下黎池自己在一旁穿衣服,也上前回道:“县丞,考生上穿五件麻布长袍单衣、下穿两条麻布长裤,核检后未见夹层、未见异物。” 站在一旁的文书奋笔疾书,将两个衙役所说一一记录在案。 上座的县丞看了一眼正在系外穿长衫腰带的黎池,答了句:“善,上前签字画押后,就去礼房入座吧。” 黎池穿好衣服,上前接过文书递过来的核检记录,签字画押。 签字画押后,又理了理衣袍袖口,就朝上座的县丞拱手行礼,“学生告退。” 黎池接过衙役手中的书篮,退行几步后才转身出门。 在下一个考生进来前,县丞心里还想着退出去的黎池:‘情态温和大方、不畏缩不谄媚,进退有礼、举止有度,长得温润俊秀看着很有读书人的样子,只是……为何未带食水?’ 县城里的首先排除,五十多里的距离太远,若去求学就要在县城租房住下,花费太多。春鸦村的那个私塾还可以考虑,二十多里远,早去晚归地求学也行,只是一路上荒无人烟,两个半大小子若遇上野畜猛兽就太危险了。如此,就在村中的族学显然是最优选择。 那么,值不值得就要看这个实惠价究竟是多实惠。若真的只是给些优惠的实惠价,那就值得。若实惠太过、实惠的银钱比去县城读书花费的还多,那就不值得了。 黎钦考得上童生,又安稳地做了十多年族长,自然不会不懂人情世故,一看黎镖听了他的提议后就沉默不语,也就明白他的顾虑。 而且,黎钦还有他自己的考虑。听黎槿先生经常夸小池子的那些话,若无意外他以后的科举成就必定会比自己高,或许还可能是另一个京城里的‘四哥’。黎水村黎家一族大体上本就还算和睦,眼看着再过几年小池子就要下场科举的情况下,他只有给黎镖家卖好的份,哪会短视地盯着他们造纸的这点便宜。 “三哥啊,我算过了,族学里一个学童三个月发给一刀纸,三十来个学童一年就需约一百二十刀纸,即十二令纸。以前纸张都在县城四宝店里采买的,一刀纸20文,一令纸就是200文,族学一年光纸张一项就要花上2400文,合约二两半银。虽族里学田不用交赋税,却要分四成收成给帮忙耕种的族人,如此一年也就能落个100两银不到。” 黎镖只认真地听着黎钦给他算账,没贸然挑起话头,权看黎钦想如何个‘实惠价’。“我们都是庄稼人,哪能不知道学田能有这样的收益,还是钦弟你看管有方。” “我既已当了这个族长,总是要为族人做点事的。三哥啊,这看着100两银很多,能抵得上你们家四五年的田地收成进账了,可实际用起来就显得捉襟见肘了。光纸张一年就要花二两半,还有笔墨砚台、书籍耗费都是要花钱的,还有每年付给先生的四十两束脩,以及若有学子赶考下场也还要资助些许,一二两或四五两不等,我真是恨不得一个钱掰成两半儿花呀。” 黎镖知道学田收入的银钱的确不丰裕,节省些能维持,大手大脚地花用是绝不能的,于是也就只听着黎钦叫穷,没有冲动地承诺什么‘实惠价’。“钦弟辛苦了,你的操劳付出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黎钦原本就没惦记着要占黎镖家多大的便宜,只是本着互惠互利而已。“哎嗨,身在其位、应谋其事,我也只是做了分内之事罢了。我没少从黎槿先生那儿听说你们家三个孩子读书好,可惜了还有两个却读不上书,我心里难受啊,可我也不能坏了族学的规矩,若收了黎河和黎湖两个,对族里其他人家来说就不公平了。” 49.第 49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黎钦考得上童生,又安稳地做了十多年族长, 自然不会不懂人情世故, 一看黎镖听了他的提议后就沉默不语,也就明白他的顾虑。 而且, 黎钦还有他自己的考虑。听黎槿先生经常夸小池子的那些话,若无意外他以后的科举成就必定会比自己高, 或许还可能是另一个京城里的‘四哥’。黎水村黎家一族大体上本就还算和睦, 眼看着再过几年小池子就要下场科举的情况下,他只有给黎镖家卖好的份, 哪会短视地盯着他们造纸的这点便宜。 “三哥啊, 我算过了,族学里一个学童三个月发给一刀纸, 三十来个学童一年就需约一百二十刀纸,即十二令纸。以前纸张都在县城四宝店里采买的, 一刀纸20文, 一令纸就是200文,族学一年光纸张一项就要花上2400文,合约二两半银。虽族里学田不用交赋税,却要分四成收成给帮忙耕种的族人,如此一年也就能落个100两银不到。” 黎镖只认真地听着黎钦给他算账,没贸然挑起话头, 权看黎钦想如何个‘实惠价’。“我们都是庄稼人, 哪能不知道学田能有这样的收益, 还是钦弟你看管有方。” “我既已当了这个族长,总是要为族人做点事的。三哥啊,这看着100两银很多,能抵得上你们家四五年的田地收成进账了,可实际用起来就显得捉襟见肘了。光纸张一年就要花二两半,还有笔墨砚台、书籍耗费都是要花钱的,还有每年付给先生的四十两束脩,以及若有学子赶考下场也还要资助些许,一二两或四五两不等,我真是恨不得一个钱掰成两半儿花呀。” 黎镖知道学田收入的银钱的确不丰裕,节省些能维持,大手大脚地花用是绝不能的,于是也就只听着黎钦叫穷,没有冲动地承诺什么‘实惠价’。“钦弟辛苦了,你的操劳付出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黎钦原本就没惦记着要占黎镖家多大的便宜,只是本着互惠互利而已。“哎嗨,身在其位、应谋其事,我也只是做了分内之事罢了。我没少从黎槿先生那儿听说你们家三个孩子读书好,可惜了还有两个却读不上书,我心里难受啊,可我也不能坏了族学的规矩,若收了黎河和黎湖两个,对族里其他人家来说就不公平了。” “唉,理应如此,族里规矩不能坏,怪只怪我和他们的亲爹没本事。”黎镖知道黎钦说的在理,只能无奈地叹息自家没能耐供子孙读书。 黎钦拍拍黎镖的肩膀,拿过一旁的板凳坐下,黎镖也跟着找了个木墩子坐下。“三哥不要这么说,你们这就叫没有本事的话,那村里那些守着一样多的田地却过得上顿不接下顿的族人,怕是要羞红脸了。我看着你家另两个读书苗子心疼啊,以前无法,现在你们能造纸了,我就想到机会来了!” 黎镖只感激地笑着,知道族长前面铺垫了那许多话后,终于要说出他今儿过来的最重要目的了。 “三哥你看,四宝店里一刀纸卖20文,我算着给你10文一刀纸,也就是一令纸100文,然后你们家黎河和黎湖两兄弟免束脩去族学读书,不过他们的笔墨纸砚和赶考资助却是没有的。你看如何?” 黎镖心里计算着,按一年卖给族学十二令纸算,他们会少赚1200文即一两二钱银,相当于每个孙子只付六钱银子的束脩,与县里面的二两束脩相比要便宜太多了。至于不贴补他们笔墨纸砚和赶考费用,县里学堂也是没有的。 而且,根据小池子说的,他们没有足够的纸原料来造纸,每年造出的纸张数量不会很多,想赚大钱是不太可能的。粗略一估算,说不得抄造的纸张供应够族学后、就只够孙子们自用和抄书用了。而且直接供给族学,也省了他们去五十多里外的县城找买家的麻烦,毕竟四宝店有自己的造纸作坊,是不会按一刀纸20文的价格收他们的纸的。 如此,黎镖也是真的确定族长是为他们着想了的,族学收下两个学子也就是多两张书案的事,他们家却的确是赚到了。“哈哈,那当然是答应了!这样的好事不赶紧答应,恐怕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黎钦也哈哈笑着:“那好,我回去就给先生说好,你看大河和大湖两兄弟什么时候去族学?” “读书的事哪能拖拉,他们两明天就去!” 正事说完,黎钦又稍坐片刻、唠嗑了一些闲话,这才离去。 黎钦走后不久,去前山担黄泥砌墙的江、河、湖三兄弟就回来了,黎镖给他们说了这事后,黎江非常为两个弟弟高兴,黎河和黎湖两更是高兴得走路都蹦蹦哒哒的! 真是没想到,读书的事竟然这么快就妥当了。 黎池散学回来,听说了这事也很高兴,心里的石头是完全搁踏实了。又给明天就要正式上学的两个堂哥说了些上学的注意事项,比如上课时的坐姿和纪律、先生的脾气性格等。 晚上一家人都回来齐候,都好生高兴了一番。袁氏甚至亲自下厨给老伴儿和六个孙子每人煮了一个荷包蛋吃,以庆祝家中近来的好事连连。 待到中旬休沐时,黎池带上默写好的一本《论语》,和黎江、黎河和黎湖一起一行四兄弟,卯时初(早上五点),外面天还麻亮的时候就出发往县城去了。 县城距黎水村有五十多里远,沿途路况说不上坎坷崎岖,除去开始的两三里路有些起伏外、后面都平坦无比。可是路却是小路或说是林中小径,路两旁荒草萋萋、灌木藤蔓茂盛,时常有野畜出没、甚至还有人见到过老虎。 前两天黎池说了要去县城的事后,家里就一致决定让江、河、湖三个陪着他一起去。黎江顺便去了解下县城的纸张生意是怎么做的,黎河和黎湖都已经正式读书了,跟着去见见世面也好。 比黎池大不了几个月的黎海,平日就喜欢东窜西跳到处跑着玩,而兄弟们都已经有自己的事做了,就他还没个定性只知道疯玩,听说哥哥们和小池子要去县城,就撒泼打滚吵着也要一起去,最后被赵氏一顿大骂后抽了他一顿柴火条子,终于给制住了。 最小的黎溏倒是没闹着要跟去,只是在黎池出发去县城的前一晚,把过年收到的一文钱压岁钱交给了哥哥,“哥哥,你给我买麦芽糖回来,嗯,我、我可以给你分一小块。” 黎池揣着一本《论语》和一文钱,在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小路上前行,想着临走时揉着没睡醒的眼睛来送他、顺便叮嘱不要忘记给他买麦芽糖的弟弟,嘴角不自觉地就牵出一个微笑来。 一行兄弟四人,除黎江外其余三人都是第一次去县城,一路上都怀揣着期盼和兴奋,五十多里长的路只歇了四次脚,用了两个半时辰(五个小时)、在距正午还有半个多时辰的时候,到达了县城。 黎池这世还没一次走过这么长的路,后来小腿肚子都酸疼酸疼的了,想起下午回去的时候还有一遭,连脚踝都酸软起来。 黎池看着眼前的浯阳县县城,心中不无感慨:除了外围有一圈低矮黄泥城墙外,这县城竟跟他前世家乡未拆迁前的老县城相差无几。放眼看去一片低矮的黄泥蓬草房和木石砖瓦房,只在视线尽头的城中部分、间或有一两间稍高的二层木石砖瓦房,入城后,脚下踩的是夯实的泥土街道,能够想象下雨后泥泞不堪的场景。 黎河环顾四周后,脸上的兴奋就褪下许多,“这城里除了房屋挨得近、有些茶酒肆和杂货铺这类小铺外,看着和我们村里也没多大不同,而且,这味儿……” 浯阳县只是一个小县,它的县城当然不会像京城或江南的大城一样繁华,也不会专门凿挖地下排水渠或修建专门储蓄人畜粪便的池子,只在房前或屋后掏一条阳沟或阴沟用来排水,这些水有雨水也有生活污水、甚至是人畜粪水,这味儿……可以想象。 黎池放轻呼吸,尽量忽略萦绕在鼻间的味道,“浯阳县只是一个小县,看着朴素一些很正常,以后有机会去府城、省城、甚至京城,就能见到大城的繁华了。” 黎河和黎湖兄弟两闻言,双眼立即亮起来。科举考试,县试在县城、府试和院试在府城、乡试在行省治所即省城、会试和殿试在京城举行,若他们的科举之途顺畅,可不就能见识到府城、省城甚至京城的繁华了吗。 他们若是科举不顺畅,这一生都没多大可能走出浯阳县,更别说去府城、省城和京城看看,那些大城不仅仅是繁华的风景,还是他们的前程。 回去的路程耗时不短,走夜路不安全,他们要留足在返程上的时间,这样算下来下午未时末就要返程,他们在县城只能逛上两个时辰。 不过看这县城里也没什么好逛的,尤其鼻间还萦绕着一股味儿的时候。 兄弟四人兵分两路,黎河和黎湖去找几个杂货铺,购买奶奶袁氏、伯母和婶婶要求买的盐和针线。黎江和黎湖则直奔四宝店,黎江想问问纸张的生意,虽没多余纸张和四宝店做生意、了解一下心里也有个数,黎池则是去卖他默出的《论语》这本书的,再谈谈以后这类生意要怎么做。 约定若黎河与黎湖买好东西后时间还早,就去四宝店寻人,若不然就在城门口集合。 坚持练习到现在,不说下笔如有神,但真的是写得手熟了,即使一心二用也能想出固定的写作套路。 过年前,族学先生黎槿把黎池叫了过去。因为火候已到、今年可以下场一试的学生就他一个,就单独给他做了针对童生试的讲解。然后就让他年后就不用再去族学了,就在家备考,有不懂的再去问他。 50.第 50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黎河和黎湖也是他孙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 以前没开始识字读书也就罢了, 那是没起那个心思、没指望过。可都已经开始读了,且读得虽比不上小池子却也不错,现在让他们不读了, 就是生生斩断他们的指望。 “爷爷,堂哥他们能读书是好事, 我也想尽自己一份心。” “村里像你这么会读书的娃很少, 可像他两那样能读书的还少吗?”若有人教,能读书的像二孙子和三孙子这样的村里娃并不少, 可村里人家的家境都明摆着, 哪里能供得起? 这也是大多读书人,至少都出自小富之家的原因。农村娃小时候就比那些读书娃蠢笨吗?是天生就不会读书吗?并不是这样,只是读不起而已。 黎镖又沉默半响后, “小池子,你专心读书就好,读出去了考个秀才甚至举人,若万幸像你四爷爷一样考个进士, 我们这一家子也就好过了,你爷爷奶奶、伯伯们和兄弟们也跟着沾光,万万不能为其他事分心, 从而耽搁了你自己的学习, 不然就因小失大、得不偿失了。” 三个月前已经满虚十岁的黎池, 在这个平均寿数远不及现代的时空里,已经算是个小大人了,若是少年老成些,都已经能掌事经事了,因此黎镖才和他讲道理。 “小池子明白,我定不会因为其他事分心,而耽搁读书的。” 黎镖已经看清他这孙子了!他并没说不再管两个堂哥的事,那必然是还要操心的。“唉……小池子你啊……切记不要耽搁你自己读书。” “我与你大伯、二伯和亲爹,都还年轻着呢,我们虽不会什么手艺,却也还有一把子力气。就商量着在年底前,去县郊张地主家佃四五亩地来种,这样明年家里也多个进项,慢慢积攒吧……” 黎池两世都出生在贫农家庭,深知农民的无奈和困难。以种田为生,并不似想象中‘种田文’里那样的诗意,可他一时间也想不出办法。“再等等吧,也许就有办法了呢……” “嗯,这都是年底的事了,说这些还早着呢。”其实也不早了,过几天端午节一过、再有个二十几天,今年也就过去一半了,一个转眼就能到年底。黎镖心中苦涩无奈,可也只能顺着小孙子的话说。 黎池几年前就决定抄书攒钱,可两个堂哥却不能也抄书――这会耽搁他们学习和做农活,那他就需要另找一些能勉强供他们三个的笔墨花用的来钱路子。 以他们家二十亩地、每年价值约三十两银的出息,再扣去丁税和地税,就只剩下二十五六两银,也就堪堪够一大家子一年混个温饱的。 若不想办法,再过几年兄弟们都长大成丁了,一下子就会多出五个男丁的近二两丁税支出,可维持生计的田地却没增多,到时连温饱兴许都维持不了。 还有紧跟着的事,几个堂哥成丁后就要开始相看人家、娶妻生子,聘礼、婚房、养家等,这些都需要银子。 若去张地主家佃四五亩地,不讲究地凑合着过,或许能刚好维持家中生计,在族中帮助下勉强能供养黎池一个人读书。可再多黎河黎湖两个人读书,那必定是供不起的。 在这个时代,挣钱路子其实很少也很窄,一是给人做工,长工或短工,力气活或手艺活。二是自己经商,行商或坐商,自产自销或买进卖出。 可‘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这句历史课本上的话,并不是说说而已,这个社会整体上自产自用、自给自足,商业并不发达,而商业又影响着用工需求,给人做工也不容易。 第一条路子,给人做工。想找到能兼顾家中田地的工作,可能性几近于无,那种好事早就被占满了,哪还有他们的份儿。 第二条路子,自己经商。商品呢,肥皂?黎池记忆宫殿里的化学知识里倒是有肥皂配方,可在大多数贫民一年到头都见不着几次油星儿的时候,用油脂去做肥皂还不如直接卖肉卖油划算,用诸如猪油、羊油等油脂去做肥皂怕是要被村里人骂败家子,用草木灰不能洗衣服、还是用皂角不能洗头?那用植物油?然而并没有合适的油料作物。 吃食?他前世全靠外卖养活自己,家里人并没有厨艺非常好的,且即使做出来味道不错,也不会有多少人买。附近村子即使是五十多里外的县城里住的也都是些平民,家里存粮都还不一定能吃到来年春天呢,竟然花钱去买外面的吃食?吃了是能长寿升仙,还是能十天半月都不用再吃饭? 这个时代的顾客群体多是乡绅富商、达官显贵这类有钱的人,而很不巧的是,这些人多集中在那些名城和大城里,黎池所在的府县属于没甚名声又不富裕的地方,商业基础和氛围都很贫瘠。 倒是可以卖肥皂方子,一次性挣他一笔。可是,先不说金玉无罪怀璧其罪,横财不是那么好得的,容易招人觊觎。利益当前,说不定后面还有多少事呢,到时影响到读书了就因小失大了。 而且,黎池谋算的是长远利益。肥皂等等配方,相比一次性买卖赚的银钱,显然是等他立住脚跟后再去操作、要赚得更多。到时候不仅是银钱方面的利润,还有因此带来的政治上的话语权等多方面利益,都会比现在简单转手卖配方,要划算得多! 做工和经商都不行,最后除了抄书的办法外,竟没有任何其他办法能缓解家中窘境。 直到三个多月后的夏末初秋,事情才有了头绪。 那天,黎池散学回家路上没有接到弟弟,他爹说小溏子和奶奶伯母娘她们都在家,他就只好一个人回家去了。 黎池到家时,奶奶袁氏带着伯母们和他娘,正在院子里绩麻。二堂哥和三堂哥正看着小溏子,防止他把麻线弄乱了。 在这个时代,丝绸纱锻这些蚕丝织物,只有富裕人家才穿得起,像黎家这样的平民,大多穿麻布衣裳。 麻布有着透气清爽的优点,可一年四季连冬天都穿麻布衣服的时候,这个优点在严冬里也就成了缺点。且麻布粗糙易皱,皮肤稍娇嫩一点就能被刺得满身红痕,直至将皮肤也磨得粗糙耐磨。一天劳作下来,身上的衣服就皱得跟一条梅干菜似的了。 麻布在这个时代的受欢迎程度,和黎池前世时人们对纯麻的追捧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黎池身上穿的也是麻布衣服,只是因为要讲读书人的体面,这是他奶奶花费了更多心思织出来的细麻布裁做的。比家里其他人穿的麻布衣服,要舒服些许。是的,家里人身上穿的都是麻布衣服,是家中女眷一丝一缕地织出来的麻布做的。 所谓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就体现在衣食住行可以自给自足,穿的衣服自己织,吃的食物自己种,住的房屋自己盖,出行就全靠自己一双腿。 其他地方的情况黎池虽不知道,但猜想也差不远。 黎水村及附近几个村子里的人家,每家每户基本都会有一块麻田。每到夏末初秋的时候,就将麻杆齐根割下、剔去叶子,剥了麻皮拢成一捆,抱回家放在水里沤着,沤好后再搓洗、淘去麻皮上残留的胶质只留下麻纤维。晾晒后,再经过绩麻工序——将细小麻线并连接成麻线,绩麻的同时还需挽麻即将长麻线挽成麻团。 接着用木架将麻线排成长线,用米浆刷浆让织出后的麻布能稍稍细滑些,不致于粗剌得不能穿上身,此为梳布。再在雨天闲暇或冬天农闲时,用织麻布的织布机将麻线编织成布,最后量体裁剪后缝纫成衣,就是家里人穿在身上的麻布衣服了。 黎池从出生以来,每年都能见到在夏末秋初那段时间,奶奶袁氏带着两个伯母和他娘,在院子里沤麻、绩麻、挽麻、梳布,年年如此,从无例外。 黎池的心中万千思绪,却也不过在几个闪念间。 黎池走进院子,将两个人都看不住的弟弟小溏子拉过来。 小溏子调皮多动到娘亲苏氏都降不住他,可他却买他哥哥的账。此刻被黎池拉过来之后,就乖巧地站在他哥哥旁边,抱着哥哥的腿,玩哥哥的衣摆,立即乖巧下来。 黎河和黎湖两兄弟纷纷松出一口气,黎河庆幸地说道:“幸好小池子你回来了!不然我们就看不住小溏子这猴儿了,真不知道他怎么就这样皮。” 黎池对二堂哥笑笑,低头看着抱住他大腿的弟弟,摸摸长着稀黄头发的圆脑袋,“小溏子,你怎么这样皮啊?” “不皮!我不皮,我听话!”两岁的黎溏对哥哥的说法非常不满,奶声奶气地反驳。 正在绩麻的苏氏抬头,嗔怒道:“你还不皮?你河哥哥和海哥哥两个人,都差点看不住你!” 黎溏不依了,抱紧哥哥的大腿,埋头就‘嘤嘤’地开始‘扭麻糖’,对着哥哥又摇又扭地撒娇,“嗯嘤~嗯嘤~哥哥~” 黎池一直都拿小孩子没办法,只得妥协,“好了好了,别撒娇了!不皮,小溏子不皮!好了吧。” 哄好弟弟,黎池给奶奶袁氏打招呼,“奶奶,今年又到收割苎麻的时候了啊,您又得辛苦好一段时间了。” 小孙子,啊是五孙子,这话说得体贴,袁氏心里熨帖极了。“辛苦什么,奶奶不辛苦,每年都要经一遭的事,若是怕辛苦不收麻织布,小池子你明年就要没衣服穿了。” “要穿衣就只能自己不怕苦不怕累地织布,要用什么家伙什也只能自己琢磨着去做,不然就没得穿的、没得用的啊。小池子你读书费脑子,听说要多吃鸡啊鱼啊的补补,奶奶就想着啊家里这十几只鸡不够,得再孵个几只鸡养大后给你补补……” 电光火石间,黎池的脑海里闪过一个想法,并迅速被捕捉!“奶奶,我想到办法了!” 正叨叨念念的袁氏被孙子激动的喊声打断,疑惑问道:“小池子,你想到什么办法了?高兴成这样。” “奶奶您刚才的话点醒了我,我想到怎么挣读书练字用的纸墨了!”要穿衣就自己织布,缺家伙什就自己做,那没练字的纸张?自己造纸不就好了! 51.第 51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上学? “我们去上学吗?不是说每家只能有一个人去上族学吗?” 黎桥心中也感慨不已, 他这侄子啊……“是每家只有一个孩子能在族学免束脩上学, 如果你有银钱, 族里还会拦着不让去找个私塾读书吗?你们两个听你池弟弟的,先把字练起来、把书学起来, 等家中宽松些后就送你们去读书。” “好的, 我会好好练字的。” “我也是, 一定会认真跟着池弟弟学的!” 黎河和黎湖这时只是纯正的十二岁和十岁的小少年,知道或许不久后就能去学堂读书,两人都激动不已。并不会去多想这其中的困难,以及要费多少功夫。 “那好, 我可是记住了。”黎池的目光随后又投向黎江, “江哥哥你是全程参与了造纸的,也已经掌握到诀窍, 以后就要麻烦你在家里领头造纸了。” 黎江拍着胸膛满口答应,“当然, 家里还要靠造纸来改善生活呢, 我定会做好造纸这事的。现在也才刚入秋, 还能赶得上一茬晚麻,我明日再去村里其他人家找些劣的孬的麻料来, 入冬前应该还能造出不少纸来。” 大人们对黎江的担当表示满意,随后又对造纸这事增增补补地提了一些意见。 等聊得尽兴后, 才陆续去洗漱后回屋睡下。 若以后黎河和黎湖也去读书, 那家里就有三个学生, 三兄弟每房一个也很公平。而且,若是造纸真能供得起家中三个人读书的话,那造纸就是项不错的手艺了,而现在看来是大房的黎江习得了这门手艺,大房是占便宜了的。 不过一家人本就应该同气连枝,这么多年早已分不清、也不用分清是谁占了便宜,这就是宗族社会中的宗族啊,一家人劲儿往一处使、互相扶持着坚强求得生存。 宗族内部会有矛盾、甚至会吵架动手,可一旦真有谁遇到大难事了、或者被外人欺负了,立即就会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这一点和黎池前世童年时生活的家乡一样,大山里信息交通不便,很多思想和风俗都还保留着古风古韵。 院子西间,黎棋夫妻的卧房里。 苏氏将支在靠墙小床上的小儿子拍睡后,才坐回大床的床沿。“当家的,我们小池子莫非真是文曲星下凡?你看他多聪明,只看了一本什么书就能造出纸来,眼看着这家就要因此好过起来了。我可是打听过了的,四宝店里一刀纸就卖20文钱,竟比一斗米的价还贵了四五文钱,我估摸着家里已经有三四刀纸了。” 黎棋知道自己妻子是个知事的,她这些话也只两个人在屋里时说说,他也就没说她不该说,反而岔开了话头。 “你看着小池子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就没见他和谁红过脸或争过嘴,心思却很重。他怕是一直都惦记着家里的境况,想着只有他一个人读书,就千方百计地想让他其他兄弟也去读书。” 苏氏轻叹一口气,“自己的孩子,做父母的哪能不懂。四年前,小池子读书第一天时发生的事,他怕是一直记在心上呢,现在总算是让他想出了法子弥补大伯一家。 不仅如此,还将二伯一家也带上了,不然二伯一家不上不下的,没有大湖这个孩子去进学读书、长点硬气,以后就算兄弟们照应他一把,他们也会觉得不得劲。” “是这个理啊……”黎棋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床帐,“有了造纸这事,该弥补的也弥补了一些,他兄弟们也进学有望了,家中多个进项后就会慢慢变好的,小池子应该能放下心思,专心读书了。” “是啊,小小的一个人,怎么就那么能操心呢……”苏氏叹着气,心里是又酸又软。 正房的黎桥夫妻两和东间的黎林夫妻两,也有一场夫妻间的睡前小话,感叹着往日里的不容易,畅想以后好起来的日子会如何,再说说黎池到底是会读书的人、就是不一样。 且不提正房和东间里各自的小话,躺在床上的黎池,正看着窗户纸透进来的月光,心里琢磨着事。 明天开始就抽空开始抄书吧,不,开始默书。他记性好,却不是过目不忘,默书可以加深记忆,是一举两得的事。等中旬休沐时,就把默写出的书拿去县城的四宝店,看看能卖多少钱一本,若是价钱太低,他就费些功夫直接把书卖给需要书的学童或书生,总归要有钱赚。 黎池琢磨着、琢磨着,就睡过去了,模模糊糊中最后的念头是:终于可以拓展阅读面了,不然写的报告全是东拼西凑出来的,整篇都干巴巴的没一点文采内涵,那书记的职位就不用想了…… 黎池记性好,能够在脑海中构建有利于联想回忆的记忆宫殿,也能够对记忆宫殿进行整理和打扫。这件事在他这世一出生后就开始做了,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才完成。 两年多时间,只是梳理强化记忆的话,是用不了这么久的。他还扫除了某些记忆,遗忘那些人、事和对应的情绪。 重生十年,在意识朦胧的时候,黎池第一次想起了前世自己死前的短期奋斗目标——下次考核的时候书记就要退下来了,他一定要抓住机会坐上去。 这个目标也是他死亡重生的诱因,若不是为争取表现而太过努力工作,事事亲力亲为,他也不会累到猝死在办公桌上。 …… 黎水村里住户并不分散,当然不像城里那样一家挨着一家,彼此间却也鸡犬相闻,谁家若是有点事,过不多久全村人就都知道了。 黎镖他们家对造纸这事,并没想过要把它做得隐秘些,也没避讳过人,那些路过他们家或专门到访的人,一眼就能看见晾晒在院中的纸张。 慢慢地,全村的人也就都知道黎镖家在造纸的事儿了。 等黎江领头造出快一令纸后,黎水村黎家的族长黎钦登门了。 黎钦走进院子,环视地上斜支着的纸模具,上面正晾晒着纸张,脸上浮现出惊讶和赞叹。“真是没想到,小池子竟根据《齐民要术》上记载的造纸工序,就能造出这等的纸来!” 黎镖知道族长今天下午要来后,就没下地去,而是专门等在家接待他,“哈哈,小池子就是脑子灵活了些,哈哈!” “小池子那脑子灵活得可不止一些呀!《齐民要术》这书村里就我家有,书我也是翻看过的,就没能造出纸来,为何小池子借去看看就能了?那是他的脑子,比我们这些人的要灵活很多啊!三哥你有这么一个孙子,以后就享福了啊。” 黎钦这个童生老爷族长,是黎镖的远房堂弟,论年龄排辈要叫黎镖一声‘三哥’,可今儿这声‘三哥’黎镖听着最舒服,“哈哈,还要多谢钦弟你的借书之恩哪,我们小池子虽然聪明些,若没你的书,他可不能凭空造出纸来的。” “三哥,我们之间就不要互相吹捧了。”黎钦看到院子一角有两堵砌到半截的墙,一旁还堆着些黄泥和几块泥胚,“那是在做什么?砌墙吗,可砌在那里能做什么用?且两堵墙也隔得太近了。” 黎镖赶紧为黎钦解惑,“小池子他们正在鼓捣个活动帘床用来抄纸,这样就不用把纸模具支得满院子都是了,而这两堵墙就是配着那活动帘床,用来晾纸的。 等这两堵墙砌好后就用泥糊把它仔细抹光滑,再刷一遍三合灰,等干透后就在两堵墙间的夹道里烧火,再把抄出来的湿纸贴在墙上就能把纸烘干了。” 黎钦听了感叹不已,“小池子巧思啊!我当年去府城参加府试时,听过一耳朵四宝店的造纸作坊的事,好似就是这样做的,小池子能自己琢磨出这样的晾纸法子,可谓心思灵巧啊。” “心思灵巧些好啊,我以前还担心他读书久了,会读成个不知变通书呆子,这事一出我也就放心了。”黎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只看小池子从小到大的机灵样儿,他才没有过这样的担心呢。 黎钦觑了黎镖一眼,能理解他那隐秘的得意。“我今儿来,是听说你们家造出纸来了,所以就来看看,现在一看果然没有假。” 黎钦停顿几息后,又说道:“其实也还有一件事,要和三哥你商量商量。” 黎镖当然知道族长不会是真闲的没事了,就来他家闲逛逛、串串门,“钦弟你尽管说,若三哥能帮上忙,那是绝不会推脱半句的。” “既然三哥这么说,那我也就厚着脸皮说了。是这样的,我看你们家这纸比四宝店里的也不差,族学里的学生也完全能用,我就想着是不是能从你们这买纸。当然我不是来白占你们便宜的,你们卖我一个实惠价,我就去给先生说说,让你们家黎河和黎湖也去族学上学,不收束脩,就像小池子一样。如何?” “哪里哪里,待客就应该如此。”严诚面容和缓地答道。 “只是黎池今日已考完县试,再不好厚颜继续叨扰伯父和瑾兄,恰巧下午父兄们找到了两间弃考考生退下后的空房,并交了定金说好明日一早就搬过去,如此,我们在此感谢贵府的款待,并提前辞行。” 黎池从圈椅上站起身,弯腰行拱手礼,黎棋和黎江也站起身表示感谢。 严诚待三个人行完礼,“既然你们连客栈房间都已经定下,怕是去意已决,严伯父我也就不好多留。我明日依旧要早早出门,到时就不能去送送你们了,那今晚我就以茶代酒、为你们送行!” 说完,在场五人纷纷端起茶盏,互相遥遥地敬过之后,浅酌了一口送行茶和辞别茶。 放下茶盏,严诚接着说:“严瑾,你明日代父亲送送你黎叔和池弟,也跟着去客栈看看有没有真么缺的少的,到时无论是带你黎叔他们去买、还是如果家里有就从家里拿去,都要办得妥帖了。” “是,父亲。”严瑾满口答应,“我送黎叔他们到客栈后,再顺便就办妥帖了。” 黎棋连忙谢道:“真是麻烦了,亏得严老哥想得周到。” 辞行也辞过了,送别茶也喝过了,又聊了一会儿后就各自散开了。 黎棋谢过送出大厅、站在门外的严诚,然后转过身往借宿的客房走,边走边悄声说:“严家真是好客讲礼,再客气不过了。” 黎池双眼平视前方,“待过三日放榜后,兴许还会更客气的。” 真正的商人,是不会允许‘欺辱少年穷’的事发生的。 不说他们有一双利眼,能看得出一个人是困于浅滩的‘幼龙’、还是在树叶上蠕动的‘胖虫’,即使看得不确定或已经看出是他一条‘胖虫’了,他们也会讲究和气生财、好言以待。只是几句好话而已,他们已经都是说顺溜了的,张口就来的好话换来一团和气,那再划算不过了。 即使严诚看着面容严肃、感觉一身正气,那也不能忽视他的商人本能——和气生财、好言待客。 不过虽是如此说,却也不能以此为借口去忽视严家对他们的帮助。 “严家的确热情好客,对我们的帮助也不小,表过谢意后就先暂且记着吧,等以后有机会再报答回去就是了。”黎池如是说道。 …… 第二天一早,黎池依旧在生理闹钟的提醒下早早了醒过来,穿戴整齐之后,就将他的行李包袱收拾好,又把所住客房整理好,之后才打开房门。 黎棋和黎江叔侄二人住在一间房里,都是习惯早起的庄稼人,同样也早早地就起来了,早已把行李包袱收拾好,等听到隔壁开门的动静时,也打开了房门。 “爹,我这边已经收拾好了,您那里呢?” “也都收拾整齐了。”黎棋回答道,“早上听到动静,严老哥已经出去杂货铺开门迎客了,我们稍后一起去给瑾公子和严大姐辞过行后,就可以走了。” “好。”黎棋抬头看看天色,“天色已经大亮,瑾兄和严伯母应该也已经起身,我们去看看吧。” 事实上不用刻意去看,黎池的话音刚落,对面东厢书房旁边的门就打开了,严瑾的卧房就在书房旁的房间里。“黎叔、江哥、池弟,早!” “瑾兄早。”黎池迎上前几步,道了声早。“瑾兄起的刚刚巧,我爹刚还在说呢,给瑾兄辞过行,并劳烦给严伯母说一声后,我们就要走了。” 52.第 52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那时他任职的县里计划发展特色旅游业, 就建了一个特色旅游区,里面就有古法手工造纸作坊。建成后包括他在内的县领导班子要去视察,而他习惯每次在视察前都做足准备,那次的准备资料里就有一本潘吉星所著的《中国读本:中国的造纸术》。看过这书后,他对古代纸史、纸原料、制造技术及其应用就有了些了解, 在视察实地参观之后,又基本掌握了如何实操上手造纸。 托他记忆力强的福, 他有把握能够照葫芦画瓢,造出可用的纸来。 袁氏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一样, 对读书人格外信服。而且现在说可以造纸的,还是她宠爱的读书人孙子,她就更是深信不疑了,且她又是做事果断、雷厉风行的性格, 信了就要着手做! “小池子说能行,那就肯定能行!等晚上爷儿们回来了再商量商量, 早点把造纸这事定下来。快点的话, 还能赶得上一茬晚麻, 不然拖拖拉拉的,就只能等明年收麻的时候了。” 众人无有异议,纷纷表示要尽快商定下来后着手去做。 就连两岁的黎溏也表现得很是积极,“哥哥, 造纸造纸!小溏纸也要造纸!” 黎池好笑不已地抚摸着弟弟枯黄稀疏的毛茸茸头发, “好, 小溏纸也造纸,等小溏纸造出很多纸来之后,哥哥就用你造的纸抄书挣钱,然后给你买肉、买糖、买黑芝麻吃。” “吃黑芝麻!溏溏的头发就又黑又密,像哥哥一样!”小溏纸很羡慕哥哥头上的头发,总盼望着也能有那样一头又黑又密的头发。 黎池低头,看着仰起头、双眼亮晶晶看着自己的弟弟,认真地说:“小溏子长大后肯定会有一头像哥哥一样的头发的,又黑、又密、又长、又顺滑!” 弟弟黎溏或许是在母胎里时营养吸收不足,生下来后虽然没怎么生过病,却并不像他小时候一样长得白白胖胖,而是和大多小孩一样精瘦精瘦的,头上的毛发枯黄稀疏。也许是大人们说的次数多了的缘故,其余什么他都还不太懂,却总是嚷着要有哥哥那样的头发。 等造纸成功后,无论是抄书挣钱还是卖纸换钱,都能改善一下家中的窘境,到时再买些鱼肉、杀些鸡鸭,改善改善家人伙食,吃得好了、营养足了,小溏子的头发慢慢也就能长黑长密了。 “又黑又……又又的头发!”长句子都还说不清楚的黎溏,还不懂纸、钱、肉三者之间的关系,却知道黑芝麻等于黑头发,也就跟着傻乐。 当天晚上,下地除草一整天的黎镖几人刚一归家,袁氏就说出了造纸的事。 黎镖年轻时自己学习不好,现在到老了,就格外听得进能识字、会读书的人说的话,在询问过黎池之后立马就拍腿定下了:造纸这事要做起来! 至于黎桥、黎林和黎棋,一家之主黎镖都已经做了决定了,而且只是费点劳力和时间去试试看,他们什么都没有就只剩一把子不值钱的力气,再加上若真如侄子/儿子所说,造纸成功后不仅能减轻家中负担、还可多出一个进项,何乐而不为? 虽已一致通过尝试造纸的决定,第二天黎镖也没耽搁地里的活,而是吩咐大孙子黎江听黎池的吩咐,去做这事儿。 首先,黎池让黎江去麻田里割一些不得用的麻,然后剥皮成捆抱回来浸泡在水里沤着,此为第一步杀青。其实这一步若是加石灰水蒸煮,会更加快速,但这样需耗费柴火和更多时间精力,大的造纸作坊才会这么做,他们造纸量少又不赶产量,也就用不着这样做,就让它慢慢在水里沤上几天就好了。 第二步洗涤,麻皮在水里浸泡沤满三天,基本就将皮上的青色胶质组织沤烂了,再揉搓淘洗一番后,直至剩下麻纤维。 第三步舂捣,将麻纤维放到大石板上,用洗衣时捶洗衣服的宽木棍捶打,翻来覆去地捶至黏糊状 。这一步等以后确定能造出纸来了,再移到村中舂粮食的大石舂臼里面去,或者自家凿一个石臼,在石臼里舂捣,比在大石板上捶打要轻松快速许多。 第四步制浆,事先用一个口大盆深的大木盆装上大半盆清水,然后将捶打至黏糊状的麻纤维放入木盆里,搅拌均匀制成纸浆。 不过等试验后,改进造纸效率和纸张质量的时候,在这一步可以在纸浆中加入植物黏液如:黄蜀葵梗叶、杨桃藤、木槿叶及野葡萄的水浸液,此黏液即所谓的“滑水”、“纸药”、“纸药水”。 植物黏液使纸页呈滑性,放入纸浆后抄成的湿纸堆积到一起时更容易揭开,否则湿纸黏在一起不可揭开,这点等改用活动帘床抄纸后就至关重要了。而且还有助于使纤维在纸浆中悬浮,而不致絮聚沉淀于底部。 第五步抄纸,用事先准备好的纸张大小、中间绷着麻布的木框,稍稍倾斜地插入水中,等麻布上都均匀地漫过纸浆后将其捞起。 等慢慢摸索出诀窍之后,这一步抄纸的模具就可以换成活动帘床,抄起一张纸就倾覆下来一张,将其叠放在一旁沥过水后再搬出去,一张张揭起后或晾干、或烘干。 第六步晾纸,将抄纸后的木框斜着支在透风的地方晾晒,需注意在纸将干未干的时候进行‘砑光’,即用光滑的木片或竹片对纸面进行刮压打磨,使纸面光滑不毛糙,这样才好下笔着墨。 不过,等以后改用活动帘床了,晾纸的话就要砌几堵墙,将未干的纸贴在抹得光滑的墙上,墙后烧火加热墙面,以烘干纸张。 最后一步,待纸晾干后,用薄竹片小心地将纸揭下来,纸就造好了。 试验造纸这事基本上是黎江全权负责的,当然黎池对每一个步骤都进行了仔细指导,且试验过程中,对每个步骤中以后如何改进造纸效率和纸张质量,两人也大体做到了心中有数。 黎池之所以有意地让大堂哥黎江全权负责,除了因为大堂哥才十四岁脑子灵活,更能领悟他的意思外,也是为了让他能掌握一门手艺,以弥补他没有读书的亏欠。 五天过后,兄弟两个真的造出了雪白的纸张! 黎池散学后一踏进院子,就看见地上斜斜支着的、二十几个纸张大小的木框,框中是晾晒着的雪白纸张。 听到院中响动的黎江,手里捧着一叠纸,快步从屋里走出来,声音异常激动:“小池子,你回来了!你快来看,这是我今儿中午揭下来的纸!” 黎池一听也很高兴,快步迎了上去!“江哥哥,真成了?纸张如何,当用不当用?” 虽然他确信能够造出可用的纸来,可真等有成果后心里还是高兴不已!只因造纸这事关系到两个堂哥的求学之路,关系到家中以后的日子能否过得宽松些。 “当用!看着该是当用的!按你说的,我将纸料捶打得细细的,又在晾纸的时候用磨得光滑的木刀‘砑光’了,纸揭下来后正面非常平顺,没有出现纸面麻线交错、毛糙松散的情况。” 他黎江虽然读书天赋不显,甚至连二弟和三堂弟都不如,可却不是一个蠢人。自那次和小池子起过矛盾之后,四年多时间过去他懂得也更多了,这几天也领悟到了小池子让他试验造纸的良苦用心……激动高兴之余,又感觉心里酸酸软软的。 黎池接过纸细看,纸面洁白平滑,触摸后有质感却不毛糙。凑近细看,纸面也无植物纤维纹理,和前世常见的书籍印刷纸及a4/a3这类纸不同,倒是与专门卖来写毛笔字的宣纸类似。 “看着和我们平日用的纸张差不多,江哥哥可试写过没有?” “倒是还没试过。” “走,我们去试试,看看这纸写出来的字如何。”黎池抬步往西边自家屋里走去。 和二伯黎林他们一样,他们这个小家有两间屋子。弟弟黎溏年幼还和黎棋夫妻两睡在一起,黎池因此得以依旧独享一间房。虽然这间房是黄泥墙、蓬草顶,空间也不大,却收拾得非常整洁,房中里面靠墙处支着一张架子床,光线明亮的靠窗处摆着张书案,黎池平日在家学习就在这书案上。 黎池取出一张纸在书案上铺平,将纸的上部两角压上木镇纸,一旁的黎江也很快将墨汁研好。 取下案头笔架上的大号毛笔,黎池挥笔写下‘和而不同’四个大字,然后又换小号毛笔在大字的空隙处提笔写出《中庸》中‘君子慎独’篇,写毕停笔,然后拿起来端详细看。 站在一旁的黎江也凑到近前来观看,“看池弟的字,已小有所成。”小池子小小年纪,字就已经能写得和族学先生的差不多了,到底是天纵英才啊…… 对于大堂哥忽然不同往日的称呼和文绉绉的语气,黎池在心里一笑,“谢过江哥哥夸赞,我已经练字三四年。怕是在青石板上都已写干了好几盆水,之后又费了许多纸墨,要是一笔字还像起初那样,我都无颜见人了。” 大字书法以后用的地方不多,无非是在诗会或书会上,写两首诗或一篇字时用用而已,最多也就再用来写几幅对联、题两块匾额,因此黎池他也就不时地随意练练。不过也初步练出了自己的书法风格:严正而暗藏锋芒。 53.第 53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专研、精研科考内容, 即使四书五经及其译文都是统一的官定版本, 黎池在再三精研几遍后, 又还是将族学里和村里所有私刻的版本都精研了一遍, 力求在官定版本的思想框架里加入自己的理解, 又与《通史》中的思想相互印证, 以求达到融会贯通。 每天一篇策问、一首诗或赋的习惯也在继续坚持,等到年底的时候, 黎池几乎已经将四书五经中稍有些深意、可能会以策问形式出题的句段都写了一遍, 各种类型和主题的诗几乎都已涉及到。 坚持练习到现在, 不说下笔如有神,但真的是写得手熟了,即使一心二用也能想出固定的写作套路。 过年前,族学先生黎槿把黎池叫了过去。因为火候已到、今年可以下场一试的学生就他一个, 就单独给他做了针对童生试的讲解。然后就让他年后就不用再去族学了,就在家备考,有不懂的再去问他。 在先生的讲解中: 童生试包括县试、府试和院试, 三场考试都考三场:帖经、墨义和策问。不过在院试的第二场覆试上有时会加考一场诗赋。县府院三场考试的考试内容都是四书五经,题型也大都是帖经、墨义和策问三种, 只在难度上会依次递增,以实现选拔人才的目的。 帖经,即将四书五经上的某句或某段贴住几个字或几句, 要求应试者将贴住的字或句填写出来, 类似于前世语文试卷中的原文填空题。 墨义, 即选取四书五经中的句子,考生需对句子进行译释并稍加引申,相当于前世政治试卷简答题里的句子理解题。 策问,是帖经和墨义融合后的更高层次的考试方法,答题方法需结合前世的论述题和写作题中的议论文。给出一句从四书五经中截出的语句,既要求考生先对语句上下文及相关语句进行帖经(默写),又要求考生再对语句进行墨义(译释),最后还要求考生写出自己的理解(‘为什么’、‘怎么办’、‘意义/影响/重要性’等)。 诗赋,又称‘帖诗’,给定主题或限定韵脚,进行赋诗。上任圣人燕太/祖在位时每科院试都加考了诗赋场,可自从现在这位圣人继位十八年以来的十二次院试中,只有三次加考过诗赋场。至于明年即贞文十九年的院试,有无诗赋场还不确定。 关于童生试的三场考试,黎池盘点了一下,觉得还是有些把握的。 帖经和墨义,以黎池已经将四书五经及其注文倒背如流的记忆力,他不怎么担心。但是敢下场一试的学子,大部分都是将官定四书五经、及其注文版本都翻来覆去地读过的,这两科较难拉开差距。 真正能确定高下、裁决去选的是策问。而事实上,做策问的套路,和黎池前世做《申论》题的很接近。黎池前世是国考公务员上岸的,后来又经过了几次公务员的遴选,因此市面上的各个版本的《申论》题,在国考和几次遴选后他几乎都做过了。而且他经过的部门不少、写过的材料报告自然也不少,策问题的套路他再熟练不过了。 大方向上的套路一致,剩下的就是文言文行文习惯、用词避讳等细枝末节,而这些小节也早在这几年的学习中就已克服掌握了。 算下来,黎池每天一篇策问、练了将近两年的时间,引经据典外加用史,都是已经写熟练了的。因此策问这场他有些把握,希望在确保帖经和墨义不失的情况下,靠这一场达到一举考中秀才的‘毕业目标’。 最后是可能考、也可能不考的诗赋。经过两年死记硬背诗赋的意象,如飞花、芳草、落叶等等,再每天用这些意象拼凑出一首诗或赋来,如今也能在规定时间内写出一首诗来了。虽然匠气十足,可勉强能应付得过去。而且,看当今圣人对诗赋的态度,不像会是似前世的唐朝那样‘以诗取才’的样子。 一番盘点下来,黎池也建立起了对童生试的信心。这也是他前世每逢大考时必做的事,盘点自己的备考情况和优势,在心里建立起对考试的信心,阻止自己胡思乱想并降低紧张情绪。 贞文十五年二月,县试作为科举试的开端,在二月初三文曲星诞辰日这天开考,由知县主持。 在开考前一天,黎池在他爹黎棋和大堂哥黎江的陪同下,提前赶到了县城。 他们虽提前赶来了,却还是晚了一步,有些考生都是提前四五天就已经到达县城。等黎池他们到时,小小的一个县城里感觉像全都是赶考和陪考的人,客栈、酒栈等但凡能住人的都已经客满。 黎棋从一间客栈里出来,面带焦急和懊恼,“唉,又是客满。这都是最后一间客栈了,这时间怕是未时都已不止,再有两三个时辰天就黑了,我们却还没找到晚上住的地方,今天又走了这么远的路,小池子需要洗漱后早早歇息才好,明早还要早起去县衙考试呢……” 黎江也紧皱眉头,“我们应该再早来两三天的,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忙乱,还不知道今晚歇在哪里,若是平日里我们还可以去城隍庙凑合一晚,可今天却是不行的。” “城隍庙里虽然能遮风避雨,可这二月天里的夜晚霜寒露重,一个不小心把小池子冻出个好歹来怎么是好?唉,明明你抄书挣的钱已经足够赶考用了,哪还用省这一天两天的花费。”黎棋此刻真是又悔又急。 两年的时间,黎池已经长成了一个十二三岁的翩翩少年郎,即使面对开考前一晚要露宿城隍庙的情况,脸上都带着温润浅笑,依旧不急不慌的,“爹、江哥哥,不用急,我们再去找找看,或许还有其他漏下的客栈也不一定呢,我觉得还好不怎么累。” 黎池的心里也是懊悔失算了。先生考县试都是太上圣人(太上皇)在位时的事了,那时候天下初定,参考的学子并不多,县城里完全住得下。竟没想到现在会出现赶考学子太多、而无处可住的情况,而他竟也没去近几年下过场的族学同窗那里取取经。 他上学后就忙于想法挣钱、学习和抄书,没分出心去经营同窗之情,若不然平日相处时同窗们顺嘴一说,他们现在也不会杵在大街上。就连第一天上学时的同桌小炎侄儿,也在后来两人拉开学习进度、一人升班一人留级后就淡了下去。这点需要引以为诫,毕竟多个朋友多条路。 此时黎棋三人站在路上――尤其之中还有个温润翩翩的俊秀少年郎黎池,吸引住了不少过路人的目光。 三人正在苦恼下一步要往哪走、要去哪找住处的时候,一个热情高昂的声音响起。 “老乡可是带着公子来赶考的?今晚可是没住处可去?” 黎棋转过身,搭话的是一个面相大方、脸上带笑、身姿丰腴的四十来岁妇女,“是啊,来晚了,客栈都已客满,正愁着要去哪个方向找住处呢。” “哎嗨!明儿辰时一到学子就要开始核检入场,现在这个时候还没找着住处的确是愁死了。我们也真是有缘,我从妯娌那儿唠嗑一出来就碰见你们三儿,又一看小公子就觉得定是能高中的,就想行个善行、请你们去我家住一晚静候明日开考,你们看如何?” 黎池对大妈夸他‘一看就能高中’的话回以颔首微笑。笑得微眯的眼遮掩住了眼底的打量,面盘和善、身宽体胖、言谈大方,观其穿着虽也是麻布制衣,却是染色明艳的细麻布、比他现在身上穿的麻布更加精细,感觉是个热情爽朗、乐善好施以及家境小富的妇女。 黎棋一听,顿时惊喜不已!“大姐,当真?大姐你家可住得下我们三人?” “当真!严大姐我不能眼看着开考在即,小公子却还要跟着你们到处奔走、今晚连个歇脚的地儿都没着落。我夫家姓严,都唤我严大姐,家就住在县衙以东半刻钟脚程的东衙坊,家里的两间客房正空着呢,你们去住刚刚好。” “严大姐,那真是太谢谢了!我们是离县五十多里外黎水村的人,我是三房的三儿子,严大姐唤我黎三就好。我们族学先生考秀才已经是太上圣人在位时候的事了,叮嘱我儿时就忘了要提前几天赶到,我们今早才出门,可不就找不着客栈住了。幸得严大姐心善,收留我们住一晚,若不然今晚找不着住的地儿、耽搁了我儿明天的考试,我这个做父亲的可要愧疚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黎池暗赞他爹的警惕和精明。黎水村黎家在浯阳县还算有名,虽然京中的‘四爷爷’已是五服之外、户籍黄册上的住址都不在黎水村了,可黎水村黎家却也是正三品侍郎承认了的族人,只因有侍郎购置的一百亩学田。 县里的官吏和富人都是知道的,虽因为和京中那位的亲戚关系隔得远且也不多亲厚,那些人不需多敬着他们、却也不敢欺他们。他爹点名自己是黎水村人,在互通来历的礼节下,也有震慑严大姐的深意,若她心怀鬼胎则必会有所忌惮。 而即使严大姐不知道黎水村黎家,在他爹提到‘族学’二字时,也会意识到他们不是好欺负的无宗无族之人,而且一般的宗族还不会有族学。且话中还提到了他的先生是名秀才,秀才见知县不跪,要是秀才的学生出了什么事、那是可以很快就找到知县的。 他爹的这一番交待来历的话说得很有水平,若严大姐心无鬼胎,就显得他爹礼貌亲和,若她心怀鬼胎,也起到了震慑警告的作用。 黎池心念电转间,神色无异,面上满是感激之情。 “嗨,为人父母的心大多如此,总怕亏着了他们,严大姐我也感同身受啊。也不说住一晚,就多住几晚住到县试放榜后再说就是,那些赶考的学子必然也是要住到那时候去的,也不会有房空出来,你们就安心住着吧。” “这真是不知如何感谢严大姐了!”黎棋感激不已地谢道。“既然严大姐这样说,那就厚颜麻烦了,只是却不用住到县试放榜,只麻烦到三天县试考完就好。” 也不知严大姐是听出了话中的深意、依旧行个善行,还是没听出、仅因热情好客而邀请他们由住一晚到让他们住到县试放榜那天的,不管怎样看着不像是个歹人。 “多谢严伯母。”黎池上前一步,微笑着拱手行礼道谢。 严大姐看着面前温润翩翩的俊秀少年学子,连忙上前扶直行礼的黎池,笑得眼睛眯眯的,“唉哟,举手之劳,可受不得小公子的大礼。” 黎棋看着有礼有度的儿子,心中很是欣慰满意,“应该的、应该的!严大姐可是帮了我们大忙。” “嗨,我们也别在这大路上谢来谢去的了,还是快随我走吧,从这走到我家也就一刻钟左右的时间,早点到也很好让小公子早些歇息养养精神。”严大姐笑着边说边在前面带路。 果然,一行人走了一刻钟的时间,就到了东衙坊地界。 黎池抬头看了一眼坊门上写着的‘东衙坊’三字,心想这坊名该是来自‘县衙以东’的地理位置。 进入坊中,严大姐在前面领着路,一边走一边和黎棋说话,不时又和两旁相识的人家打招呼,遇到相熟的人还会多说两句,看得出来她在坊中的人缘很好。 又走了片刻,在一处立着石狮子的门前停了下来。严大姐上前轻扣铜环叫门,“开门,开门,我回来了。” 喊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开门。“娘亲,你回来了!” 黎桥明白他爹的顾虑,有些话也只能由他来说,“娘说的有道理,是该尽快把小池子送去,不然就白白耽搁了他的天赋。” 这话一出,屋里的人纷纷看向黎桥。 黎棋看着他大哥,心中百感交集,“大哥,你……” 既然都已经决定了,黎桥也不会再表现出抠索不舍的小气样子,“小棋子,我们可是留着一样血的亲兄弟,不用在乎你啊我啊的。” “大哥……”黎棋感动不已,也佩服不已。 老二黎林只在一旁看着,却是事不关己。不论哪个侄子占了这个进学名额,对他来说都没甚差别,反正都轮不到自家两个只知道调皮憨吃的崽子,不管哪个侄子若是读出个名堂了,他都是一样的沾光。 黎镖也眼带赞同和自豪地看向黎镖。虽说大孙子大江看着不像是蠢笨人,可却不像小孙子小池子一看就是个读书的苗子,让小池子去读书才是最有把握的选择。而大儿子能不徇私地选了侄子而不是自己的儿子,他是很欣慰的:到底是家里的长子,还是有担当的。 “我这个大伯是看着小池子长到这么大的,他从小就乖巧懂事、听话孝顺,真是比那小棉袄闺女还贴心,俗话说三岁看老,想必他长大后也会是个厚道孝顺的。若是他真有出息了,应是不会漏了我们这两个伯伯的孝顺的,外顺便拉几个堂哥一把也不是什么难事。” 大哥都这么慷慨地将进学机会给了自家儿子,黎棋自然也不会吝啬承诺:“大哥说的哪的话!进学机会多珍贵,小池子日后若是真有出息了,大哥就是他的再造亲爹,小池子那必然是要像孝顺我们一样孝顺大哥的!我也没给小池子添个弟弟妹妹,他一个人独木难支,需要侄子们照应的地方多着呢,到时回报他几个堂哥那都是应有之义。” 既然大儿子和小儿子两兄弟也都说开了、说好了,黎镖也就不再顾忌担忧,“的确,独木不成林,兄弟间就要互相支撑,眼看小池子是个温良知恩的,你们现在对他多加扶持,以后若是他出息了,你们的好处还多着呢。” 袁氏眼看着小孙儿进学的事情已经定下,心里也就高兴了,“什么‘若是他出息了’,我们小池子眼看着是肯定会出息的,到时候你们就等着做状元的爷爷、状元的大伯、二伯和亲爹吧!” 黎镖又斜了袁氏一眼,只是这一眼没甚威慑作用,“状元的奶奶可都是端庄威严的诰命夫人,就没你这样碎嘴说大话的。” 袁氏‘哼’了一声,噘嘴扭头看向门外屋檐下的小孙儿,没有回嘴。 三个儿媳妇收拾完厨房回来,走在前面的三儿媳苏氏迈脚进屋,笑着逗趣:“刚只听了爹的半头话,像是说娘成了状元的奶奶了?” 袁氏瞄着三儿媳苏氏,一眼就看出了她玩的小九九,“就你是个耳聋的!我盼着小池子读书考了状元后当个状元奶奶,你爹在说我配不上呢!” 苏氏顺手拿了个小板凳,挨着袁氏坐下,也不说配得上配不上的,“我们小池子要去读书了?那为了让娘当状元的奶奶,我就是不错眼地盯着他也要他努力读书的。” 婆媳两又说了些赶场轱辘话,两个人都高兴得很。 跟在后面的二儿媳赵氏跟自家男人一样:事不关己,内心里还隐隐有些高兴。小池子一看就比大江聪明,小池子去读书才更可能读出个名堂,到时他们也就可以跟着沾光。 大儿媳王氏,则木着张脸没说话,进屋之后就拐弯进了自家屋里。 北边的三间黄泥青瓦的正房,中间是待客的正厅,左间住着黎镖老两口。剩下的右间就住着长子黎桥一家四口,房间用木板隔成里外两间,外间住着江河两兄弟,里间住着黎桥夫妻。 王氏拐进里间,一屁股坐在她陪嫁来的红木箱子上,沉着脸翻出箱子里的几套衣裙,然后又慢慢地抚顺褶皱,又重新叠整齐…… 正厅里的人都注意到了王氏的脸色,热烈的气氛有一瞬的冷却。 54.第 54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黎池他们三个男人借住在严家, 男主人严诚白天又在外面忙碌, 严家那未曾谋面的公子也不知是否又在外会友, 他们回去得早了,严家没男人在家也就不好招呼他们, 即使严大姐已是已婚妇女也不太合适。 因此,黎池他们吃过面疙瘩汤后,也不着急去买茶叶和点心, 而是慢悠悠地在县城里逛了起来。 逛到日入时分,才提着二两茶叶和两包点心回到严家。因为县试交卷离场的时间也是日入时分,他们这个时间回去就很合情合理。 三人将礼品送到正厅的严诚手中、并表达了谢意后,这才各自回屋洗漱。 不过虽有现成的热水, 黎池也没泡澡,现在二月天的天气还不用每天洗澡, 只简单用湿帕子擦拭了脖颈和手脸。 不久,严诚就来请他们去正厅用晚饭。 严大姐依旧带着女眷在后院用饭,可今晚的饭桌上还多了一个人――严家的儿子严瑾。互相见过之后, 晚饭随即开席。 严瑾其人,不管是音同‘谨’即严谨,还是意同‘瑾’即美玉, 都是人不如其名。他的性格行事并不严谨, 反而很跳脱。外貌也就是普通好看, 并不似美玉般温和无暇。 这一顿饭的功夫, 严瑾全程畅聊不停, 看得出他是一个活泼开朗、交友广阔的人,难怪总是在外会友。 黎池和他聊得还蛮愉快的,严瑾不想聊起眼前的县试,黎池就避开不谈,这样全程都很和谐。 晚饭后,黎池吸取昨晚的教训,婉拒了那盏热茶。 三人又稍坐过一刻钟后,就起身告罪准备回屋。因为黎池明天还要考试,严诚他们就没多说,起身将他们送出正厅。 黎池和他爹与大堂哥在门外道过别后,就开门进屋了,之后再没做什么,早早地就躺到了床上努力入睡。 幸好,这一晚上没再失眠。 第二日,黎池神清气爽地醒来。先依旧谨慎仔细地将他自己梳洗穿戴好之后,又用昨晚找主人家借的小瓷瓶装上一瓶清水,检查无误后,这才出门。 “爹,江哥哥,我好了,我们出门吧。” “我们也早就好了,走吧。” 因为昨晚已经说好,黎池他们已经知道路如何走、今早就不用再麻烦严诚还去送他们了,于是只黎池他们一行三人出了门。 按说,黎江是不用去送考的。不过黎池想到严家白天可能不会有男人在家,大堂哥又对严家女儿似有好感,就没有拒绝他继续送考的行为。 出了坊门,黎池照样在昨日买馒头的摊贩那里买了六个馒头,三个人每人拿着两个,一边往衙门方向走、一边啃着。 经过昨天一场考试后,考生们已经知道早点来选位置的重要性。于是,黎池他们到的时候,衙门前的大街上已经排起了长队。 黎棋感叹着他们比昨天还来得早那么一刻多钟,没想到队伍竟然排得比他们昨天来时的两倍还长。“小池子你看队伍里有好些都是代考生排的,我也应该早点来给你排上的,现在排到这样后面,要抢不到好位子了。” “凌晨湿寒露重,爹您何必来受这份罪。”黎池并不太担心座位这事,看队伍长度,他后面应该还很有一些考生没到,还轮不上他去坐高桌子低板凳、缺角有洞的号房。 虽然说不用在意,可在大门敞开之前,黎棋还是一直在懊悔:没提前几天来县城订好住处,昨天没提醒儿子带清水,今天没提前来排队…… 可黎棋懊悔的这些,他儿子并不认为那是他的错,那是他自己没考虑周到、是他自己疏忽大意了。 辰时一到,大门敞开。 依旧是昨天的县尉带着衙役出来,“诸位考生,请依旧按照昨日的座次落座,明日亦是如此。” 此话一出,队伍里就泛起一阵喧哗,或哀叹可惜,或庆幸窃喜,黎池作为昨天的既得利益者、属于后者。 考生虽依旧按照昨天的座次落座,核检入场的顺序,却是要按今早所排的队伍依次进行的。 黎池等了比昨天稍长的时间,才被叫进去。 核检的步骤和昨天一样,听衙役禀道:“县外五十里处黎水村考生黎池,带书篮一个,笔墨砚一套,盛满清水的小瓷瓶一个,文书齐备无误,未带食物,核检后未见夹带异物。” 黎池感觉到了从上首方向而来的、落在身上稍显久了些的目光,他内心有点小波动、但装作无事。 接过书篮,礼仪得体地拱手退下,“学生告退。” 县试第二场墨义场,锣响三声开考。 黎池双手接过考卷一看,考卷共三页印有三十道题,标有题号的答题纸十张。 浏览过题目后,黎池就像昨天帖经场那样,谨慎仔细地开始答题。像昨天一样,在午时三刻请求交卷,等县令过来当面糊完名,黎池就安静地离开了考场。 只是黎池离场时,坐在他对面号房、昨天排队在他后面的那位考生,以惊讶莫名的神情全程目送着他离场。一旁神情威严地盯着他的县令的目光,都没及时察觉。 不过县令在盯了他一会儿后,就默默地走开了。 他当年考县试时,对面也坐过一个那样提前离场的,他也这样目送过那位同年…… 县试第三场也是最后一场的策问场,那位考生依旧目送了黎池提前离场。不过不是午时三刻,而是在午时末交卷离场的。毕竟策问场是决定高下、裁决去留的关键场次,黎池花了更多心思去审题、打腹稿和书写最终文章。 黎池前世考公时,整场《申论》考试才两个半小时,用在最后一题写作题上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半小时,而他这次花了四个小时来琢磨这一道策问题,那已经是当下的他能写出来的最好的了。 县试三场已考完,结果如何只等三天后的县试放榜。 黎棋和黎江两人依旧等在县衙外,等黎池出来后,三个人又每人吃了一碗面疙瘩汤,之后就逛街去。 今天逛街不再是闲逛,他们是去找客栈的。 原本就和严大姐说好了,只借住到黎池考完三天县试,他们原本是想考完试后就回黎水村,等三天后县试放榜时再来看榜,那样就不用找客栈了。 不过黎池这两天交卷时用余光观察了考场情况,可能是因为有的考生污了答题纸弃考了,竟有十几个号房都是空荡荡的。黎棋听说后,就想着或许弃考的考生有退房回老家去了的,就准备找找看有没有客栈空出房间来。 黎棋想到只是再在县里客栈住上三天,花费不了多少,主要是儿子才考完试肯定很累,这去去回回的折腾太累人了,不如就在县城里安安逸逸地等放榜多好。于是决定看看找不找得着空房,若找得着,明儿就到搬客栈去。 黎棋他们回去严家也无事、还平添尴尬,于是三人就慢悠悠地逛完了县城仅有的几家客栈,果然有好几家客栈都有考考生退了房。货比三家后,在青云客栈预定了两个房间,只等明早就搬进去。 在外面逛到日入时分后,三人才回去严家。 洗漱歇息过后,就去用晚饭,今晚严谨也出现在了饭桌上。 “池弟,来尝尝这奶汁肥王鱼。”严瑾夹了一筷子鱼给黎池,“这鱼是今早从淮水岸边快马加鞭送过来的,今晚做出来庆祝庆祝池弟终于考完了县试三场,可以松快松快后、静等考中喜讯了。” “承瑾兄吉言。”黎池夹起鱼肉送入口中,“嗯!不愧是得淮南王钟爱并因此得名的淮王鱼,肉质细嫩、奶汁香醇,十分鲜美,可谓超凡脱俗、别具一格!要多谢瑾兄,让池弟我有机会尝到这闻名天下的美味。” 严瑾心中暗叹:不怪父亲盛赞这人,实在是他不近姿容不凡,还学识渊博。 浯阳县距淮水岸也就两三百里的距离,这里的人虽未亲口尝过过、但也听说过淮水肥王鱼的大名。可却少有人知道肥王鱼又名淮王鱼,更不知道鱼名的渊源,没曾想他竟知道。 “哈哈,我们家只是家中有些祖产、靠父亲奔波经营一家杂货铺以谋生,我哪能吃得起这淮王鱼啊?是沾了四宝店的少东家的光,今上午凑巧碰见了,就分了我一条。” 四宝店的少东家?黎池心里有些诧异。他和四宝店打交道也快有两年了,打交道多了之后,和徐掌柜也就慢慢交好,可还没听他说起过四宝店的东家,更遑论少东家了。 黎江经常到四宝店去送黎池抄好的书,走四宝店的次数也不少,也有些好奇:“四宝店的少东家?小池…弟弟还在他们家抄过书,挣了不少笔墨费呢。” 黎棋也接话道:“是啊,抄了一部《资治通史》和六套《燕律》,把童生试的赶考费用都赚足了呢!”说起儿子自己挣足了赶考费用这事,他就忍不住地骄傲。 “噢?一部《资治通史》和六套《燕律》,那抄下来可不是个小数目啊。”严诚停下准备夹菜的筷子,面带惊异,“抄完后,可挣了多少笔墨费?” “的确,抄完那么多书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抄了近一年半才抄完,不算笔墨纸砚的耗费,最后挣了95两2钱银。”黎池并未因在外人面前被道破靠抄书挣钱而羞愧,因为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是出生在贫困农民家庭,早已经能坦然面对家里的贫穷。 严瑾听了震惊不已,“这么多?!我们家一年的田地收入也才这么多呢。” 黎池在心中一换算,严家田地收入加上佃户所得五成的收入即是田地总收入,再通过田地总收入换算成田亩,严家的田地约在一百五十亩上下。 “除去笔墨耗费后就没这么可观了。”黎池心绪走神间,换算出了严家的田地亩数,回神后说道。“说起来,真的要多谢四宝店,不然还不知道家中为了我的赶考费用,要如何操心劳身……明日还得去拜访一趟徐掌柜,多谢他的照顾。” 黎棋也觉得应该去拜访徐掌柜一趟,“理应去拜访的,理应如此!” “原来池弟和四宝店还有这番渊源,”严瑾听了后感叹道,“池弟你既要感谢四宝店的照顾,那光拜访徐掌柜却是显不出心诚的,还得登门去拜访一下它的大半个主人——四宝店的少东家才行,刚好为兄和赵兄相识,可以为池弟引见一二。” 闻言,黎池笑得眯起了眼,放下饭碗行了个拱手礼以示谢意,“瑾兄言之有理,小弟先在此多谢瑾兄引见。” 严瑾哈哈朗笑道:“好说好说,若你们两人相见后处得投缘,就都多了一个朋友,到时你再正经谢我一次吧!” 两人对视一眼后,黎池笑得灿烂道:“好,瑾兄家的收留之恩,瑾兄为我引见之恩,多谢几次是理所应当的。” 坐上座的严诚左右看了两人一眼,也笑了笑。 黎江左右看看笑着的三个人,以及夹在小池子和主人家中间若有所思的三叔,想了想还是不知所云,也就不再多想。 黎棋若有所思。人存活于世,要想过得好,除了宗族靠得住以及自身有能力外,还要有几个得力的朋友,严公子和小池子看起来是朋友了,现在严公子又要给小池子引见四宝店的少东家,若是相处得好就又多了一个朋友,这是好事。 “村里像你这么会读书的娃很少,可像他两那样能读书的还少吗?”若有人教,能读书的像二孙子和三孙子这样的村里娃并不少,可村里人家的家境都明摆着,哪里能供得起? 这也是大多读书人,至少都出自小富之家的原因。农村娃小时候就比那些读书娃蠢笨吗?是天生就不会读书吗?并不是这样,只是读不起而已。 黎镖又沉默半响后,“小池子,你专心读书就好,读出去了考个秀才甚至举人,若万幸像你四爷爷一样考个进士,我们这一家子也就好过了,你爷爷奶奶、伯伯们和兄弟们也跟着沾光,万万不能为其他事分心,从而耽搁了你自己的学习,不然就因小失大、得不偿失了。” 三个月前已经满虚十岁的黎池,在这个平均寿数远不及现代的时空里,已经算是个小大人了,若是少年老成些,都已经能掌事经事了,因此黎镖才和他讲道理。 55.第 55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因黎池的面容俊秀, 且又是盛装出行, 一路上回头率还不小。 一进四宝店,徐掌柜就迎了上来,“多日不见黎公子, 公子这气度姿容愈发摄人了!” 黎池连忙上前拱手行礼,“一年多不见徐掌柜,您这体态愈发富贵了!” “哈哈!黎公子真是促狭。”徐掌柜体型日见富态, 这一笑把脸盘笑得更加圆润了。 开过玩笑,黎池又正经地行过礼, “请徐掌柜见谅,小子我近来埋头于准备童生试, 庸庸碌碌的竟没有丝毫空闲, 就连前几天来赶赴县试,也因安顿不及而没能来拜访徐掌柜,真是失礼。” “哪里哪里, 黎公子是在忙正经事,我哪会埋怨你没来我这店里坐坐?” 还未待徐掌柜和黎池多叙叙,二楼楼梯口就下来一个人。“瑾弟这才来了?可叫我好等。” 黎池看向这道清朗声音的方向,果然声如其人。 清风朗月的一位疏阔男子, 玉冠博带, 一身蔚然大气, 谦谦君子、赫赫气度, 宛如一轮郎朗明日。 严瑾携着黎池的手臂上前, 向那男子引见道:“赵兄,这位就是我常说的黎水村小书生黎池了。” “池弟,这位就是店面遍布燕国大小府县的四宝店的少东家——赵俭。” 黎池温文尔雅地拱手行礼,“久仰赵兄大名,今日得见实属有幸,在下黎水村黎池。” 在黎池行礼时,不,在赵俭听见一楼的寒暄声并决定下楼迎接时,他的心绪就不平静了,现在看着三阶楼梯下站着行礼的人,虽心绪繁乱却神色无异地见礼:“黎弟,幸会幸会。” ‘黎弟’音同‘犁地’…… “赵兄可称呼我池弟,黎弟(犁地)听着实在是太过辛劳了。”黎池露出温和中带点小促狭的笑容,自嘲自娱地纠正了赵俭对他的称呼。 虽黎池这样同初次见面的人说话,有倒贴上去套近乎的嫌疑,可由黎池做出来,就只显得温文可亲了。 ——‘就算您要和我称兄道弟,也请别叫我黎弟,黎弟(犁地)听着实在太过辛劳。’ 赵俭眼中一瞬恍惚,又立即从善如流地答应:“好,那我以后就唤你池弟。” “一楼是买卖经营之所,太过嘈杂。二楼是平常接待友人的地方,稍显清幽些,我们不如上二楼去吧。”赵俭抬手引路,邀请道,“瑾弟,池弟,我们上二楼去叙说。” 严瑾和黎池自然依言跟上去。 徐掌柜没有跟上来,只在静立在楼口躬身恭送,待一行人背影消失后,就连忙去准备茶水。 上到二楼,黎池眼神微微四扫。这四宝店的二楼和前世的书咖差不多,每个座位都由半雕不透光的高大原木屏风圈出来,虽隔音效果几近于无,到底视线是阻绝开了的。 赵俭带着两人走到一个光线明亮的临窗位置,礼让道:“瑾弟,池弟,请入座。” 严瑾和黎池也礼让一次后,三人一同入座。 坐下没多久,徐掌柜就亲自端着茶水过来,“少东家,黎公子和严公子请用茶。” 待徐掌柜摆好茶盏后,赵俭随意挥挥手,“徐掌柜,你先下去吧,待手边不太忙时就去我住处,让钱进做一桌待客的好菜。” “是,属下立刻就去。” 黎池看着自称‘属下’的徐掌柜躬腰退下,暗自感叹无论在什么时代,雇员对雇主的态度都是恭敬无比,到底是衣食父母呢。 赵俭挥手让徐掌柜退下后,转过眼就看见黎池正貌似不经意地看着徐掌柜的背影。 “来,瑾弟和池弟,你两尝尝这清茶。只用了清冽的山泉水煮沸后冲泡而成的,尝尝看滋味如何?” 黎池端起茶盏、垂眼一看,微褐的茶汤透彻清亮,盏中只有一粒粒茶叶悬浮。轻抿一口,细细品味,“苦中回甘,茶香盈唇,好茶。” 他前世也是喝过几两好茶的,这茶虽不说远超他喝过的那些好茶,却也不逊色了。相比当下盛行的加盐姜等佐料的、可解渴可充饥的煎茶和煮茶,他更喜欢只用水冲泡出来的清茶,这茶他喝着的确不错。 严瑾也抿了一口,仔细品咂品咂,“喝着的确不错,可也说不上来比我们平日喝的茶汤好在哪里。” “竟是池弟是我知音,更懂得品味为兄这费了大功夫制出来的清茶。瑾弟你简直……就如那牛嚼牡丹!”赵俭虽说着贬损严瑾的话,语气和表情却未见嫌弃,反而显得幽默可亲。 这一轮品味清茶,既显出了赵俭与严瑾间的亲近,又以‘知音’形容黎池、从而拉近了黎池与他的距离。 黎池暗叹:又是一个深谙桌上说话艺术的人。 既然谈话氛围已经起来了,三人顺势就说了些促进相互了解的话。 黎池知道了赵俭在家中排行第三,四宝店就是他家的产业,他这次外出是跟着父兄一起巡查家业。黎池也说了自己家住黎水村,在家中排行第五,下面还有个调皮的亲弟弟,家中以种田为生。 “说起家中以前维生艰难,现在却有所好转,这其中还有赵兄的四宝店的功劳,小弟我今日来拜访也是为了谢四宝店的援手之恩的。”黎池说出了今日来拜访的主要目的之一,而另一个目的就是结识四宝店少当家,现在看来完成得很顺利。 赵俭轻放茶盏,语气疑惑:“这援手之恩从何说起?” 赵俭他是真的不知道这援手之恩从何而来。他赶在县试前岔道绕路来到浯阳县,在与严瑾‘偶遇’结识后,一次‘偶然’闲聊时,严瑾聊起他家中借住了一个黎侍郎的族人——黎水村的一个书生,这才与黎池有了这次约见。 “赵兄且听我道来。”黎池将他抄书挣钱、顺道看书的事说了出来。 听完黎池的叙述,严瑾感叹:“池弟这样刻苦读书,值得称赞。现下天下学子无不抱着官定的四书五经死读,为求一身功名汲汲营营,哪还会去读律法和史书这些旁门书籍呢?” 黎池听了后,笑容中带着惭愧:“瑾兄这话夸得小弟深感惭愧呀,我不过是想‘以史为鉴,可辨忠奸;以法为绳,可明进退’,终归还是为了功名仕途才读这些书的,并不是真正为了读书而读书。” 以史为鉴,可知兴替。这话却是不能说的,身为臣民竟不想着皇朝绵延万万年,却想参透皇朝‘兴替’,是想做什么? 严瑾和黎池就读书的几种境界展开了讨论,赵俭没有参与进这个话题、反而有些目光无神。 原来还有这一重原因吗?黎池起初就选择跟他交好,竟是自己手下的四宝店对他有援手之恩的原因? 赵俭沉溺于自我思绪中也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甚至都没等眼底的情绪蔓延到脸上来,一个眨眼,他依旧是那个如一轮郎朗明日般的疏阔男子。 “要我说,为皇朝、为黎民而读书,才是读书境界中最应推崇的。” 赵俭说的非是‘为圣上、为黎民而读书’,黎池就更感觉这人值得结交。不再只因为这人‘相由心生’而外露的郎朗疏阔,还在于他对皇权没有愚忠思想,而是站在为皇朝(社会)、为黎民的立场上。 不过,也许以上两点都只是个添头?毕竟他当初热衷于拜访四宝店少东家,除了表达谢意外,主也是想结交一位手中店铺能遍布燕国大小府县的能(用的)人。 接着,三人就‘该读哪些书’的话题又谈了起来。 赵俭觉得读书应该兼采众长,就是什么书都要读,不一定要读精、但要有所涉猎。 黎池也觉得如此,但于他来说科举功名是立身之本,首先科举书籍要读精读深,再才是去读些有实用功能的书籍,如手工业书籍、农书、律法书等。 严瑾从小到大被念叨要读书科举,反而就不喜读四书五经了。他认为该读些描写市井世情的书,简言之,就是多读话本。 听了严瑾要‘多读话本’的论调后,黎池和赵俭都被逗笑了。 对于严瑾这种可以说是不求上进的读书言论,黎池没有丝毫批评抵触的想法,百样人有百样活法,他并不喜欢用自己的价值观去评判他人该过哪样生活。 他只是觉得有些好笑,当下的话本是什么样的,他也在四宝店浏览过几本,“话本?什么样的话本?是狐仙倩影,还是才子佳人?亦或是……满园春色?” 即使是在说着春色暧昧的话,黎池也还是一身光风霁月,不见丝毫猥琐。 严瑾的脸‘轰’地一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又一眨眼就红透了!面红耳赤地高声反驳:“我,我才没有呢!是……是……就是一般的话本!” 赵俭也玩心大起,“一般话本?那是什么话本?可能说个名儿让我和池弟见识见识?” “哈哈哈!”黎池拍着椅子扶手,朗声大笑,“赵兄真是促狭爱捉弄人,你看他的脸都红得冒热气儿了,赵兄你还问他话本的名字!” “池弟,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个表面温良的,其实内里不知多少弯弯肠子!经常卖了别人,还想着法儿让他乖乖送上卖身钱。”对于黎池的话,赵俭可不认。 “就像刚刚,明明是池弟你先打趣瑾弟看了什么话本的,我就是顺嘴‘添了根柴’,可不能认下这‘纵火之罪’的。” 黎池的心中先是一顿,接着听到‘添柴’和‘纵火’之别的话,也就忽略了心中的一丝不协调感,非常干脆地认罪:“好好,这‘纵火之罪’小弟我认下了,为了减轻罪罚,我决定不再窥探瑾兄心中的满园春色。” 严瑾也是破罐破摔了,“好好,我心中的确关了满园春色,那赵兄和池弟心中的春色呢?是什么样的?喜欢什么样的景色?” 男人,不,男性在一定年龄之后就会开始说些荤话,古今的都不例外。 黎池前世虽不怎么热衷说,可却也是说过的。毕竟,说荤话、谈美女,可是增进男性间友谊的一条捷径。“我心中的春色啊……必然是体贴周到的、贤淑大气的、端庄沉稳的。” “书上记载了工序步骤,先照着试做几次,应该可以造出纸来的。”事实上,造纸并不像黎池说得这样简单。只知道造纸步骤,并不一定能造出可用的纸来,这就如同虽然有菜谱,大多数人也做不出美味佳肴来。 但是,黎池是知道如何造纸的。 起初他和大多数人一样,只通过历史课本知道造纸术是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之一。若不是后来工作关系,他对造纸术的认知也只会起于此、并终于此。 那时他任职的县里计划发展特色旅游业,就建了一个特色旅游区,里面就有古法手工造纸作坊。建成后包括他在内的县领导班子要去视察,而他习惯每次在视察前都做足准备,那次的准备资料里就有一本潘吉星所著的《中国读本:中国的造纸术》。看过这书后,他对古代纸史、纸原料、制造技术及其应用就有了些了解,在视察实地参观之后,又基本掌握了如何实操上手造纸。 托他记忆力强的福,他有把握能够照葫芦画瓢,造出可用的纸来。 袁氏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一样,对读书人格外信服。而且现在说可以造纸的,还是她宠爱的读书人孙子,她就更是深信不疑了,且她又是做事果断、雷厉风行的性格,信了就要着手做! “小池子说能行,那就肯定能行!等晚上爷儿们回来了再商量商量,早点把造纸这事定下来。快点的话,还能赶得上一茬晚麻,不然拖拖拉拉的,就只能等明年收麻的时候了。” 众人无有异议,纷纷表示要尽快商定下来后着手去做。 就连两岁的黎溏也表现得很是积极,“哥哥,造纸造纸!小溏纸也要造纸!” 黎池好笑不已地抚摸着弟弟枯黄稀疏的毛茸茸头发,“好,小溏纸也造纸,等小溏纸造出很多纸来之后,哥哥就用你造的纸抄书挣钱,然后给你买肉、买糖、买黑芝麻吃。” “吃黑芝麻!溏溏的头发就又黑又密,像哥哥一样!”小溏纸很羡慕哥哥头上的头发,总盼望着也能有那样一头又黑又密的头发。 56.第 56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你哥哥也是, 每天每天地出门会友,也不知道下次县试能不能下场试试。”严大姐想起身后的人,“算了算了,你赶紧进去、让张婶儿烧一锅热水来,家里来客人了,晚饭也要开始准备着。” “是,娘亲, 女儿这就去。”少女答应下来, 临走时眼角余光瞄了一眼那道温润翩翩的身影,只是那道身影正在和他兄长说话,似是没注意到她。 待女儿进去之后, 严大姐才完全地推开大门, 请黎棋他们进去,“黎三哥,来,快快请进。” 黎池终于和大堂哥说完话,跟在后面进了门。 严家房屋是栋两进院, 却又不是传统内院外院的两进院。外院更像是一个四合院,在正对大门的正厅旁边开了一个角门, 想必角门深处就是内院, 内院布局如何不得而知。外院北边是正房、南边是倒座房、东西两侧大概是客房和书房。 严大姐将黎棋三人往东侧的屋子引去, “东边这两间屋子平常就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有亲朋好友来家里时就歇在这里, 屋子只有两间,还要委屈你们挤挤了。” “嗨,哪里的话!严大姐待客实在太周到,我只不过是种田为生的泥腿子,哪里会还讲究那么多,委屈更是无从说起。” “我们家也不是那些讲究的富贵人家,也就不说那许多有的没的了。”严大姐开门将三人带进客房。 “那黎三哥你们先歇歇脚,待会儿张婶儿就提热水过来,到时你们洗漱好了我们就用晚饭,之后再就早些歇息养神,让小公子明日能神清气爽地去县衙应考。” 黎棋连连道谢,“劳烦了,劳烦了。” 严大姐又一一指明了常用东西的摆放位置后,就转身准备离开,“那你们歇息歇息,我先走了。” “唉,好,劳烦了。”“叨扰府上了。” 严大姐离开后,黎池环顾屋子,布置简朴大方、干净利落,没有书香人家的风雅韵致,也没有富贵人家的奢华堂皇,严家应该就是一般的小富人家。 “这严大姐真是热情好客。”黎江感叹道,“唉,刚刚开门的女子…这家女儿,我只来得及看一眼,就被小池子拉着说尝试找其他纸原料的事,不过只一眼就知道这家女儿很是……” “江哥哥孟浪了。”黎池打断黎江的话。看大堂哥一脸少年慕艾的样子,他觉得有些话要说得重一些才行。 “看严伯母刚才的样子和这严家的房屋,就能知道他家是有些讲究的人家。这里不比在村里都是亲里亲戚的、不必苛守男女之别的规矩,所以江哥哥还是要注意些的好。 爹已经是儿子都有十多岁的人了,以长辈身份处之也就没什么避忌,可我们还是要避讳着些的,我先前拉着你说话就是避免冲撞了别人。严伯母好心接待帮助我们,若坏了她家女儿名声,那我们就成了那忘恩负义之辈了。” 黎棋点点头,看向黎江,“大江,小池子说的很对,县城里的人家不比村里的自家族人,我们还要在这住三天,你可记得要谨慎守礼。别人好心帮我们,可不能让人家觉得我们粗鲁无礼。” 一直以来,黎池的话,黎江都是听的,一想刚才的确是自己孟浪了,他竟还大剌剌地准备说这家女儿‘很是娇美灵动’,这样在背后谈论一个闺中少女的确粗鲁无礼。虽然在场的只他们三人,可若不认识到要谨慎守礼,难保以后不会在外人面前也这样谈论。 黎江这样被父子两个、算得上是疾言厉色地一顿说教,心中那抹因见到美丽少女而起的悸动都被打散了,只想着反省自己的错误,“是我孟浪了,三叔和小池子你们说得对,以后我一定注意规矩。” 两刻钟过后,仆妇张婶儿提来几桶兑好的水温适宜得热水,倒进床尾处用屏风遮挡住的浴桶里。 黎棋和黎江都说这二月天里,一路上又没怎么出汗,就不沐浴了。 谢过张婶儿后,黎池脱去衣裳,坐进浴桶里好好地泡了一会儿。 出浴后,黎池找了一身干净衣服换上,此时感觉浑身的疲乏都消去了大半,晚上再睡上一觉,明早应该就能神清气爽地去赶赴县试。 半个时辰后,这家的男主人归家了。 又稍过片刻,主人家严诚——一个和黎棋差不多年岁的面容严肃的男人,来请黎棋他们去正厅用饭。 一番相互认识后,三人就跟着去了正厅吃饭。 严大姐和她女儿没在席上,她们口中出去会友/会同窗的严家儿子也还没回来,于是饭桌上就他们四个人。 严诚虽看着面容严肃,却并不是面瘫高冷的人,席间交谈也能找着不少的话题。从田间地头的农事庄稼,到科举读书的四书五经,都知道一些也都能聊得起来,因此一顿晚饭吃得是严肃而活泼。 吃完饭又移步一旁喝了杯茶、聊了会儿天之后,就散了。 黎池送走送他们回房的主人家后,就躺到床上准备入睡。 可能是他平时不喝茶、今晚却灌了一杯醒神的苦茶的缘故,又或许是终于想起来考前紧张这回事,他失眠了。 最后他愣是将四书五经都过了一遍后才迷糊睡着,不过估摸睡着的时辰,应该能睡够四个时辰即八个小时——这是每天标准的睡眠时长,应该不会影响考试的。 第二天卯时两刻(早上五点半),黎池准时睁开眼。 黎池一件一件地将今天赴考要穿的衣服使劲抖开,再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夹进去什么东西,这才穿上身。又将袜子翻过来检查一遍、鞋子里也伸手进去仔细摸了摸,之后才穿到脚上。 黎池穿好了衣裳鞋袜、梳好了头发,打开门深吸一口清冽的清晨空气。 嗯,感觉今天依旧会是一个晴天,不会太冷。 辰时一到,县试就要开始核检入场,因此,黎池在主人家严诚的领路和黎棋与黎江的陪同下,卯时四刻(早上六点)就出门往县衙走去。 黎池他们到达目的地时,天刚蒙蒙亮,都还看不清别人的脸上五官,而县衙外的大街上影影幢幢的,已经有一二十个学子和送考的人等在这里了。 辰时一到,县衙大门准时开启。 门内走出来一群人,身着武官服应是县尉的官员走在前,指挥着身后数名衙役维持秩序,开始核检。 在大门开启之前队伍就已经排好,黎池到的不算晚、得以排在队伍的前端,排在他前面的二十几个考生很顺利地进入核检,再有几个就轮到他了。 “爹,江哥哥,我就要进去了,你们回去吧。”严诚将他们领过来之后就有事忙去了,只他爹和大堂哥一直陪在一旁等着。 “你自进去就是,待你进去了我们再走。”黎棋拍拍儿子的肩膀,“小池子,不要思虑过多,这次不成还有下次呢。” 黎江才十七岁不到,相比黎棋的豁达,有着更多的年轻人的锐气,“小池子,你一定行的,你若都考不中,在场大多学子怕是都考不中了。” 黎池粲然一笑,“我尽力。”虽他一惯都是没有把握考中就不下场的习惯,可还是不及大堂哥对他有信心。 排在黎池后面的一位学子听到黎江他们如此大言不惭,竟放言若他都不中就没人能中,一脸怪异地看着黎池,“那得祝愿兄台一定高中啊,不然我等不就只能名落孙山了?” 闻言,黎池回头一看,二十多岁的年纪,可担不起他‘兄台’的称呼。“刚才在下兄长所说只是戏言而已,戏言而已。” 此时喊名的衙役已经在喊‘下一位’了,黎池没再多说,赶忙提着自己的书篮快步上前,“久等,久等。” 进入县衙大门右行几步,来到一间小屋。 屋里空旷无物,只在上位放置了一把椅子,上面坐着一位身穿文官服应还是县丞的官员,其左右站着两个衙役和一个文书。 其中一个衙役伸手,“书篮拿过来核检。” 黎池递过书篮,书篮里除笔墨砚外,还装有他的报考文书和他家的户籍黄册——相当于前世的户口簿,以及结保文书——上面有四名村子里的人和一名秀才的签字画押。 秀才分癝生、增生和附生,只有癝生才能保举童子应试,恰好的是族学先生就是癝生,因此黎池很容易就找了黎水村的四位族老和先生签下结保文书。 让考生所在村子/厢坊里的人结保,很能预防考生作弊。因为一旦考生作弊被查到后,保举的村庄/厢坊里的人(多是聚居的族人)也要受到惩处,那这学子就无颜面见家乡父老了。 在这个交通不便、出门要路引、宗族多聚居的年代,一旦村里或宗族里待不下去了,那这人几乎就成了无根之萍,连隐居山林都不能——因为山中多猛兽,除了成为黑户乞丐或强盗贼人外,再不会有其他生路。 黎池心中感慨时,又一个衙役上前:“脱衣核检。” “好。”黎池温文和煦地一笑,依言一件一件将衣服脱下来、递给一旁的衙役检查,最后身上只剩下贴身的亵衣亵裤。 核检书篮的衙役将报考文书、黄册和结保文书递给上座的官员,“县丞,县外五十里处黎水村考生黎池,带书篮一个,笔墨砚一套,文书齐备无误,未带食水,核检后未见夹带异物。” 核检衣物的衙役留下黎池自己在一旁穿衣服,也上前回道:“县丞,考生上穿五件麻布长袍单衣、下穿两条麻布长裤,核检后未见夹层、未见异物。” 站在一旁的文书奋笔疾书,将两个衙役所说一一记录在案。 上座的县丞看了一眼正在系外穿长衫腰带的黎池,答了句:“善,上前签字画押后,就去礼房入座吧。” 黎池穿好衣服,上前接过文书递过来的核检记录,签字画押。 签字画押后,又理了理衣袍袖口,就朝上座的县丞拱手行礼,“学生告退。” 黎池接过衙役手中的书篮,退行几步后才转身出门。 在下一个考生进来前,县丞心里还想着退出去的黎池:‘情态温和大方、不畏缩不谄媚,进退有礼、举止有度,长得温润俊秀看着很有读书人的样子,只是……为何未带食水?’ 黎池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好的,小池子保证全部默写出来,爷爷不信的话可以拿书对比着看!” “好!爷爷就照着书看看我们小池子写没写错。”黎镖只学了《千字文》后就没再学了,现在看着书还能通读下来,背诵却是背不完全了。“大江,去屋里把书拿来。” “好的爷爷!”黎江嘴里还在答应着,人就已经蹿进了北边的黄泥青瓦房里。 作为家里最大的孙辈,黎江胸中有着一股大哥意气,他这个大哥都才将将把书读通顺,现在小堂弟却撒谎说他已经能默写出来了,那怎么行?他可是大哥! 黎江拿来了书,歇息着没事做的大伯黎桥、二伯黎林和老三黎父也搬了板凳围坐过来,江河湖海四个堂哥也插缝围拢来,像是看什么稀奇景。 大伯黎桥:“来来,小池子写来看看。” 二伯黎林:“来看看我们家的小文曲星写字如何……” 江河湖海四兄弟:“小撒谎精,快写来看看。”“写吧写吧!”“写什么啊?写吧写吧!”…… 被围着的黎池在心里一笑,他现在真像只耍戏的猴儿。不过就跟‘下雨天打小孩——闲着也是闲着’一样,白天忙完后闲着也是闲着,逗逗猴儿(小孩儿)作作乐也是个消遣。 作为一桩‘消遣’的主角的黎池,用树枝扫平泥土上的字迹,然后稳稳地下笔:“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 随着黎池越往后写,几个大人玩笑取乐的声音渐渐消失,脸上神情也从轻松玩笑变成正色震惊,最后在沉默中显出震撼和骄傲来。 年纪最大的黎江刚能通读《千字文》,也就更知道全篇无误地默写出来的难度,此刻也不再说黎池撒谎的话了。 虚岁八岁的黎河去年冬里才开始跟着爷爷黎镖读这书,一遍还没读完,有些字句不会认,“‘户封八县,家给千兵。’然后是‘高冠陪什么,驱什么振什么’……” “是‘高冠陪辇,驱毂振缨’。”黎镖纠正了二孙子的读法。心里却不像脸上表情那样平淡,此刻颇不平静。 小孙儿两三岁时就表现出了好学的一面,他时常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且沉得住气一写就是好久,直到把两条短腿给蹲麻了,然后一屁股墩儿坐到地上去。 他看小孙儿这样,就在院子里砌了个小菜圃,里面铺上细泥沙,让孙子们用来写字。可这小菜圃几乎成了小孙儿专用,其他几个孙子都是没怎么用过的。 家里的这些儿子们和孙子们,都是等长到七八岁的时候,他就在猫冬时开始教他们读《千字文》。他断断续续地教,儿子和孙子们跟着断断续续地读,他不指望将儿孙们教成京城四堂哥那样的,不过是闲着没事就教他们识几个字而已。 黎镖当然知道读书的好处大。京城的四堂哥因为会读书,竟做了比县令还高好几个品级的大官;当初和他一起读书的黎钦读成了童生老爷,就被选为了族长;族学里的先生读书考上了秀才老爷,这才能当来钱多又轻松的教书先生。 只是,他还是半大少年时,京城堂叔家的四堂哥考中进士老爷,给族里置办了一百亩学田,族里于是让年纪还不大的子弟都去读书,说不定也能读出一个光宗耀祖的进士来,当时他也被送到了族学去读书,读到两年才读完一本《千字文》,看着他实在不像是根读书的苗子,这才让他回来继续种田。 他黎镖羡慕读书读得好的,却不苛求自己的子孙要会读书,他自个儿都不会读书呢,哪能要求儿孙们会读书。 却是没想到,自己这小孙儿看着却是个会读书的。 很多人在他面前夸这小孙儿‘乖巧懂事’、‘听话孝顺’、‘看着像是不得了的呢’……他都笑哈哈地听着,只是却没往心里去,只以为是自家婆子在外面碎嘴自夸的缘故,没想到…… 黎镖自顾自地出神,黎林他们两个伯伯和黎棋这个爹也是心中震惊,之后就带着点与有荣焉的自豪了。 “谓语助者,焉哉乎也。”黎池放下树枝,蹭进爷爷黎镖的怀里,“爷爷,我写完了,是不是没写错?” “是是,爷爷的小池子真聪明,一个字都没写错。”揉了揉钻到自己怀里的毛茸茸圆脑袋,黎镖此刻的心里简直柔软成了一汪水。 大伯黎桥也伸出大手掌拍拍黎池的脑袋,“小池子可厉害了。” 作为亲爹的黎棋自然更加自豪,“小池子做得很好,不过,可不能骄傲自满。” 被夸奖了的黎池努力抿着嘴,看着像是因为得了夸奖止不住高兴,却又记着不能骄傲自满而努力忍着笑容。“嗯,小池子记住了。” 一篇《千字文》写下来,也已过去不短时间,太阳都已落山好一会儿,晚饭都做好了。 奶奶袁氏擦着手从厨房里出来,“我就说我们小池子聪明,老头子你还不信,现在知道了吧?” “是是,这次是真知道了。”黎镖真心赞同,再不像以前一样点头‘哼哈’着敷衍。 黎池从爷爷的怀里出来,哒哒地就往厨房方向跑,“奶奶,要吃饭了吗?我去拿筷子!” 他到底年级还小,端菜盛饭这些活还不能放心交给他做,若是摔了撒了就浪费了,因此每到开饭的时候他就只去帮忙拿筷子。可家里做饭的就有三个大人,哪里就会缺一个拿筷子的人了?不过是想表现一番他想帮忙的心意而已。 奶奶袁氏顺手捞过胖墩墩的小孙儿,弯腰一把搂住,“今天可不能还要我们小池子做活了,你就只等着我们端到你手里吃就好了!” 黎池一歪头,疑惑地看着奶奶。“吖?” 五个孙子里就这小孙儿长得胖嘟嘟的,现在小孙儿正歪头看着自己,袁氏这心里啊……只喊着心肝儿肉啊,真真是爱死了!“今天小池子是小寿星啊!哪有让小寿星劳累的道理?” 黎池对自己现在白白胖胖的外貌知之甚深,也没忘记今天是他满六岁的生日,六岁却是虚岁,实际是满五岁。“喔!我今天过生日啊?!” 苏氏端着一小碗面条从厨房里出来,“是啊,今天二月初三,既是文曲星的诞辰,也是我们小池子的生日呢,你奶奶可是特意提早回来给你做了一碗长寿面条呢。” 57.第 57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黎池为何未带食水? 一是他们本就借住在别人家, 不好再麻烦主人家备干粮;二是今天的这一场帖经, 他应该不会要考到日入时分才交卷, 不会多饿。 所谓礼房,就是在县衙里东边的一块空地上起的三溜格子号房。一溜过去有背对背两排号房,号房小如格子, 还没有前世的街边小报亭那样大,肥胖的人在里面或许都转不过身来。 黎池进来的还算早,于是就找了一间头上瓦片完好的还算干净的号房坐下。号房三面围墙、正面大敞, 里面摆着一张书案一张条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东西。 他刚刚转着挑号房的时候, 发现有那么二三十个号房里的书案和条凳和其他的不一样, 高的高、矮的矮, 有的还缺个角、有个洞, 一看就是东拼西凑来的。 那两个条凳和书案一样高的号房,里面的考生坐着怕是就不好作答了。还有那两张有洞的书案, 在上面作答时要分心注意避开, 不然陡然字迹不同、或太过用力戳穿了考卷都是麻烦,要想不被判作弊势必要重新写。 黎池仔细检查过号房确定没有问题后,就安心坐下, 再将书篮里的笔墨砚取出来摆放好, 然后安静地坐等开考。 才刚坐好呢, 刚才排在他后面的那位考生就在他对面的号房里坐下了。 为防作弊, 两溜号房中间隔着三丈远, 十米外的两人的目光碰巧对上了。黎池一个微笑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考生进入考场,找到号房坐下。 辰时末,考生全部入场完毕。 县尉和县丞带着衙役开始巡场,又在两溜号房间的三丈空地的两头,分别留下一名佩棍衙役。 黎池估摸着即将开考了,于是准备开始磨墨。 然后,黎池拿着墨锭的手就那样悬在砚台上空,僵住了…… 未带食水。 不仅是没带喝的水,也没带磨墨的水。 黎池摇头苦笑,没有带磨墨的水,就跟带了生肉却没带火一样。 此时,县丞和县尉两人恰好巡到了黎池的号房前,看着摇头苦笑的考生有些疑惑。 黎池想着试试古代科举的考官、是不是有前世高考考官那样温和周到。 于是他一脸惭愧不已地站起身,然后拱手弯腰行礼——腰弯下去能有九十度、算个大礼了,“县丞大人,县尉大人,学生惭愧万分,竟忘记带磨墨的清水了,不知可否赐学生一碗清水?” 要是面前这两位大人为避嫌、以免众人非议,拒绝给他一碗清水,那他就只能等明年再下场了。 本朝童生试中县试和府试每年举行一次、院试三年举行两次,刚好今年逢院试科试之年,若这次二月的县试、四月的府试都顺利通过,那八月的院试也过了的话,他就是秀才了。若是等到明年再来参加县试,即使县试和府试都过了,也还要等到后年的岁试之年才能考秀才,这中间就白白耽搁了两年的时间。 县丞和县尉两人对视一眼,又沉默片刻,最后还是县丞开口道:“可以赐你一碗清水。但你以后要切记深惟重虑,不可粗心大意。” “学生谨记大人教诲。”黎池再行一礼,以表达内心对县丞和县尉的谢意。 他这种情况,考官为了避嫌而拒绝提供帮助、或以混乱考场的罪名将他逐出考场都是有可能的,幸而这里只是县试,若是府试、院试至乡试和会试,出现如此后果的可能性是很大的。现在县丞答应了他的请求,而县尉也未提出异议,他是真心感谢。 “稍候,待会儿衙役会给你送一碗清水来。”县尉招来一个衙役吩咐下去后说道。 “谢两位大人。”黎池再次感谢。 虽然已经决定帮助这考生,县丞和县尉也还是要避避嫌,两人没再多说就继续去巡场了。 过去没一会儿,那个衙役就送来了一碗清水。为避嫌,黎池只回了一个微笑以示谢意,接着就开始磨墨。 巳时一到,锣响三声。 一直没过露面的县令带着县丞和县尉,每个人捧着一大叠考卷开始依次给考生分发考卷。 分发到黎池这里时,县令明显探究的目光表示他已经知道先前他‘请赐清水’的事了,不过只是例行地说了句‘日入时分交卷’,就离开了。 黎池拿到试题一看,题量很感人——整两百道题印满了二十张纸,发下的二十张答题纸也很有特色——印了考生密封栏和题号。 各二十张的试卷和答题纸,为了防止散开和丢失,分别粘粘在一起,做成了一卷二十折的样式。且答题纸上像前世的作业本一样,印了上下走向的红色竖线宫格以规整答题格式。 黎池作为脑袋里构建了一座记忆宫殿的人,官定的四书五经及其注文版本,他早已经记得滚瓜烂熟,这场与‘根据原文填空’的题一样的帖经题,应该不会有问题。 不过吸取‘忘带磨墨的清水、险些考不成试’的教训,他首先就在答题纸的密封栏里写上自己的籍贯和姓名。答题时也万分地仔细小心:题目看两遍,写答案时先在脑海里确认过字的正确写法后再下笔,行笔时愣是将抄三百万字《通史》抄出的手速放慢下来,一笔一划地写得谨慎万分,写出了他自练毛笔字以来写得最好的‘台阁体’。毕竟看这标了题号的二十张答题纸,万一写错位置或写错字,是不可能弃掉再另写一张的。 幸而,整场考试他再没碰见什么不好的事,顺顺利利地写好答案又确认无误后,报时的衙役刚好走过:“午时三刻,午时三刻,午时三刻。” 黎池没头没脑地暗暗感叹一句:午时三刻是个斩首行刑的吉时,就不知道是不是个交卷的好时候了。考卷做完一放松下来,腹中就觉得饥饿起来,于是他也不迷信现在是不是个交卷的吉时,决定提前交卷。 黎池确认过答题纸是以正确的顺序叠放后,就小心放在一边,以免沾了墨、沾了水以致功亏一篑。接着将考卷也整理好放在一边,这才倒掉砚台里的墨汁,又在剩下的清水里洗了毛笔头。将笔墨砚放进书篮里收好,最后倒掉那碗请赐来的清水。 一切收拾妥善后,黎池朝站在一排号房两端的衙役招手示意,等其中一个衙役走近后,笑着说道:“学生请求交卷。” 很凑巧地,这衙役就是给他端水的那个。 衙役眼神奇怪地打量黎池两眼后,才说了句:“稍等,这就去请县令大人。” 不一会儿,县令、县丞和县尉三人就一起走了过来,县令手上还端着一碗糨糊,县丞手上拿着一把糊名的封条。 黎池双手递上考卷和答题纸,“学生请求交卷。” 县令接过去后也没说什么,接过封条,就在答题的书案上,当着黎池的面,糊住了答题纸上写着名字和籍贯的密封栏,然后才摆摆手,“速速离场,不可逗留喧哗。” 黎池姿态恭谨地告退离开。 日入时分交卷,并不是指太阳落了就交卷。万一碰上阴天或雨天看不见太阳呢?在十二时辰计时法中,日入指酉时(下午五点至七点),日入时分交卷指酉时一到(下午五点)就必须交卷离场。 黎池是午时三刻稍过的时候交卷的,共做题2小时45分钟,提前交卷5小时15分钟。不过,可以提前交卷的也就只有考童生试的时候了,等到以后的乡试和会试,考场贡院大门一关,非考场大火、地龙翻身、圣旨亲至不能开门。 提前交卷也并不罕见嘛。黎池出了衙门,一看外面已经有了不少明显是提起交卷的考生,如是想到。 黎棋和黎江叔侄两,在黎池进去考试后并没有离开,而是就等在衙门外面等黎池考完。一是,他们心中牵挂,索性就在外面等着了;二是,他们现在借住在别人家,回去后也拘谨。 虽然他们在外面干等着,却并不想黎池早些出来。尤其是在锣响开考后没到一个时辰,偶尔就会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考生,有的垂头丧气、哀叹连连,有的骂骂咧咧、懊恼不已,甚至现在还有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 “在下寒窗苦读十年,本抱着将这一身学识献于圣人、教化万民的壮志!竟不想一朝遭遇题纸大变,让我这一身学识无处书写!” “罢了!罢了!罢了!”三句‘罢了’中饱含着无尽愤慨和灰心! “可惜这前贤所定的规矩,竟一朝毁于一旦,可叹可悲啊!呜呼哀哉!”这一声叹,叹尽了书生的痛心疾首! 黎池:…… 正伏地痛哭的考生看到从大门里走出来的黎池,状似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又好似悲痛得已经不能支撑那一具残躯一样,摇摇晃晃地朝黎池走过去,然后双手扶住(捉住)黎池:“这位同窗,可也是因那题纸不能书写、才愤而离场的同病相怜之人?” “并不是。”黎池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这不应该啊,他很少有词穷的时候的,“兄台你可是身有不适?那还是尽早去医馆让大夫看看为好。” “一身壮志不能酬,要这残躯有何用!”考生痛心异常!“这位同窗,我知道你和我们是一心的!今科的答题纸,是在将我们的答案圈划在狭窄的一隅,这让我们如何书写?” 黎池:兄台,你怕是颅内有疾。 “兄台,虽然在下愚钝,不能明白兄台们的心,可在下还是建议你快去医馆看过之后,就回家静养几天吧。”黎池环顾四周,看了看这些交卷了、还围在县衙前大街上不走的考生,不欲和他们再多做接触。 黎池挣开疑似‘颅内有疾’的考生,直接往他爹和大堂哥站的地方走去。“爹,江哥哥,我们走吧。” 黎棋和黎江不约而同地、隐晦地观察着黎池脸上的表情,结果一无所获——依旧是长久以来的那一副温和带笑的表情。 “爹,大堂哥,你们在看什么?”黎池疑惑问道。他爹和大堂哥一直盯着他的脸看什么,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黎棋赶忙移开眼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没有,没看什么。” 于是黎池的目光转移,面带微笑地、静静地看着黎江。 “好吧好吧,我们是在看小池子你是不是在强作无事。”黎江受不住堂弟的微笑注视,坦白道。 “因为在锣响开考一个多时辰之后,就陆陆续续地有好几个考生出来,看神情都很不好,要么阴气沉沉、垂头丧气的,要么哀叹连连、叨叨咕咕的,刚刚那个嚎啕大哭的考生是表现得最激烈的,好像都是在谈论答题纸和以往不一样了,稍不小心写错字、就会毁了整场考试。” “那我们看小池子你这么早就出来了,就想知道你是不是也一样……” ”黎池走在前面,挑了一条与早上来时不同的路走,“虽然考试时的确遇到了一些状况,但并不是考卷毁了,那事我稍后再讲来给你们听。我们先去逛逛吧,有些饿了,我们先去吃碗面疙瘩汤,之后再去买些点心茶叶、当做礼品带回严家去,先全一个礼数以谢他们的相帮之恩。” “好,小池子你考虑得很周到,就这样吧。”黎棋心里嗨在想着儿子这么早就出了考场的事,嘴上只胡乱地答应着。 一路上,黎池边走边讲了他进考场后的前后细节。当听到他竟忘记带清水后,黎棋急得直跺脚,直责怪自己大意了没安排好。听到县令大人竟然和善地赐给了他一碗清水后,又直呼县令大人是青天大老爷。 到了事后的现在,黎池也直呼幸运,暗暗在心里跟着念叨了两句青天大老爷。虽然这称呼更多是称赞官员执法刚正无私,放在这里有些词不达意,可心中的庆幸和感谢却是确确实实的。 庆幸过之后,黎池又仔细讲了开考后他答题时的谨慎小心,“爹,江哥哥,你们不用担心。我没用过以前的答题纸,也就不觉得这次的答题纸不好用,反而觉得它能防止我漏题。我是将题目写完了才出来的,心中已有几分把握,不过还是要看最后结果如何。” “那就好,只要小池子你说有几分把握,我们也就放心了。” 严大姐见是女儿来开门,想到自己身后还跟着人,就转头一看:黎三正温和地笑着、面无异色,他的两个子侄似是正在谈论着什么、并没有注意到来开门的女儿。 严大姐回头,问来开门的女儿:“怎么这么久才开门?还是你来的?” 少女好奇地偏头瞧了一眼门外的人,声音活泼地回答:“哥哥刚刚出门会同窗去了,我在后院听不清扣门声,这才来晚了。”对于自己娘亲怪她开门来晚的指责,她可不认,全是因为自己待在后院听不清前面的声音。 “你哥哥也是,每天每天地出门会友,也不知道下次县试能不能下场试试。”严大姐想起身后的人,“算了算了,你赶紧进去、让张婶儿烧一锅热水来,家里来客人了,晚饭也要开始准备着。” “是,娘亲,女儿这就去。”少女答应下来,临走时眼角余光瞄了一眼那道温润翩翩的身影,只是那道身影正在和他兄长说话,似是没注意到她。 待女儿进去之后,严大姐才完全地推开大门,请黎棋他们进去,“黎三哥,来,快快请进。” 黎池终于和大堂哥说完话,跟在后面进了门。 严家房屋是栋两进院,却又不是传统内院外院的两进院。外院更像是一个四合院,在正对大门的正厅旁边开了一个角门,想必角门深处就是内院,内院布局如何不得而知。外院北边是正房、南边是倒座房、东西两侧大概是客房和书房。 严大姐将黎棋三人往东侧的屋子引去,“东边这两间屋子平常就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有亲朋好友来家里时就歇在这里,屋子只有两间,还要委屈你们挤挤了。” “嗨,哪里的话!严大姐待客实在太周到,我只不过是种田为生的泥腿子,哪里会还讲究那么多,委屈更是无从说起。” “我们家也不是那些讲究的富贵人家,也就不说那许多有的没的了。”严大姐开门将三人带进客房。 “那黎三哥你们先歇歇脚,待会儿张婶儿就提热水过来,到时你们洗漱好了我们就用晚饭,之后再就早些歇息养神,让小公子明日能神清气爽地去县衙应考。” 黎棋连连道谢,“劳烦了,劳烦了。” 严大姐又一一指明了常用东西的摆放位置后,就转身准备离开,“那你们歇息歇息,我先走了。” “唉,好,劳烦了。”“叨扰府上了。” 严大姐离开后,黎池环顾屋子,布置简朴大方、干净利落,没有书香人家的风雅韵致,也没有富贵人家的奢华堂皇,严家应该就是一般的小富人家。 “这严大姐真是热情好客。”黎江感叹道,“唉,刚刚开门的女子…这家女儿,我只来得及看一眼,就被小池子拉着说尝试找其他纸原料的事,不过只一眼就知道这家女儿很是……” “江哥哥孟浪了。”黎池打断黎江的话。看大堂哥一脸少年慕艾的样子,他觉得有些话要说得重一些才行。 “看严伯母刚才的样子和这严家的房屋,就能知道他家是有些讲究的人家。这里不比在村里都是亲里亲戚的、不必苛守男女之别的规矩,所以江哥哥还是要注意些的好。 爹已经是儿子都有十多岁的人了,以长辈身份处之也就没什么避忌,可我们还是要避讳着些的,我先前拉着你说话就是避免冲撞了别人。严伯母好心接待帮助我们,若坏了她家女儿名声,那我们就成了那忘恩负义之辈了。” 黎棋点点头,看向黎江,“大江,小池子说的很对,县城里的人家不比村里的自家族人,我们还要在这住三天,你可记得要谨慎守礼。别人好心帮我们,可不能让人家觉得我们粗鲁无礼。” 一直以来,黎池的话,黎江都是听的,一想刚才的确是自己孟浪了,他竟还大剌剌地准备说这家女儿‘很是娇美灵动’,这样在背后谈论一个闺中少女的确粗鲁无礼。虽然在场的只他们三人,可若不认识到要谨慎守礼,难保以后不会在外人面前也这样谈论。 黎江这样被父子两个、算得上是疾言厉色地一顿说教,心中那抹因见到美丽少女而起的悸动都被打散了,只想着反省自己的错误,“是我孟浪了,三叔和小池子你们说得对,以后我一定注意规矩。” 两刻钟过后,仆妇张婶儿提来几桶兑好的水温适宜得热水,倒进床尾处用屏风遮挡住的浴桶里。 黎棋和黎江都说这二月天里,一路上又没怎么出汗,就不沐浴了。 谢过张婶儿后,黎池脱去衣裳,坐进浴桶里好好地泡了一会儿。 58.第 58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但是,黎池是知道如何造纸的。 起初他和大多数人一样, 只通过历史课本知道造纸术是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之一。若不是后来工作关系,他对造纸术的认知也只会起于此、并终于此。 那时他任职的县里计划发展特色旅游业, 就建了一个特色旅游区,里面就有古法手工造纸作坊。建成后包括他在内的县领导班子要去视察,而他习惯每次在视察前都做足准备, 那次的准备资料里就有一本潘吉星所著的《中国读本:中国的造纸术》。看过这书后,他对古代纸史、纸原料、制造技术及其应用就有了些了解, 在视察实地参观之后,又基本掌握了如何实操上手造纸。 托他记忆力强的福, 他有把握能够照葫芦画瓢,造出可用的纸来。 袁氏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一样,对读书人格外信服。而且现在说可以造纸的, 还是她宠爱的读书人孙子, 她就更是深信不疑了, 且她又是做事果断、雷厉风行的性格, 信了就要着手做! “小池子说能行, 那就肯定能行!等晚上爷儿们回来了再商量商量, 早点把造纸这事定下来。快点的话, 还能赶得上一茬晚麻,不然拖拖拉拉的, 就只能等明年收麻的时候了。” 众人无有异议, 纷纷表示要尽快商定下来后着手去做。 就连两岁的黎溏也表现得很是积极, “哥哥,造纸造纸!小溏纸也要造纸!” 黎池好笑不已地抚摸着弟弟枯黄稀疏的毛茸茸头发,“好,小溏纸也造纸,等小溏纸造出很多纸来之后,哥哥就用你造的纸抄书挣钱,然后给你买肉、买糖、买黑芝麻吃。” “吃黑芝麻!溏溏的头发就又黑又密,像哥哥一样!”小溏纸很羡慕哥哥头上的头发,总盼望着也能有那样一头又黑又密的头发。 黎池低头,看着仰起头、双眼亮晶晶看着自己的弟弟,认真地说:“小溏子长大后肯定会有一头像哥哥一样的头发的,又黑、又密、又长、又顺滑!” 弟弟黎溏或许是在母胎里时营养吸收不足,生下来后虽然没怎么生过病,却并不像他小时候一样长得白白胖胖,而是和大多小孩一样精瘦精瘦的,头上的毛发枯黄稀疏。也许是大人们说的次数多了的缘故,其余什么他都还不太懂,却总是嚷着要有哥哥那样的头发。 等造纸成功后,无论是抄书挣钱还是卖纸换钱,都能改善一下家中的窘境,到时再买些鱼肉、杀些鸡鸭,改善改善家人伙食,吃得好了、营养足了,小溏子的头发慢慢也就能长黑长密了。 “又黑又……又又的头发!”长句子都还说不清楚的黎溏,还不懂纸、钱、肉三者之间的关系,却知道黑芝麻等于黑头发,也就跟着傻乐。 当天晚上,下地除草一整天的黎镖几人刚一归家,袁氏就说出了造纸的事。 黎镖年轻时自己学习不好,现在到老了,就格外听得进能识字、会读书的人说的话,在询问过黎池之后立马就拍腿定下了:造纸这事要做起来! 至于黎桥、黎林和黎棋,一家之主黎镖都已经做了决定了,而且只是费点劳力和时间去试试看,他们什么都没有就只剩一把子不值钱的力气,再加上若真如侄子/儿子所说,造纸成功后不仅能减轻家中负担、还可多出一个进项,何乐而不为? 虽已一致通过尝试造纸的决定,第二天黎镖也没耽搁地里的活,而是吩咐大孙子黎江听黎池的吩咐,去做这事儿。 首先,黎池让黎江去麻田里割一些不得用的麻,然后剥皮成捆抱回来浸泡在水里沤着,此为第一步杀青。其实这一步若是加石灰水蒸煮,会更加快速,但这样需耗费柴火和更多时间精力,大的造纸作坊才会这么做,他们造纸量少又不赶产量,也就用不着这样做,就让它慢慢在水里沤上几天就好了。 第二步洗涤,麻皮在水里浸泡沤满三天,基本就将皮上的青色胶质组织沤烂了,再揉搓淘洗一番后,直至剩下麻纤维。 第三步舂捣,将麻纤维放到大石板上,用洗衣时捶洗衣服的宽木棍捶打,翻来覆去地捶至黏糊状 。这一步等以后确定能造出纸来了,再移到村中舂粮食的大石舂臼里面去,或者自家凿一个石臼,在石臼里舂捣,比在大石板上捶打要轻松快速许多。 第四步制浆,事先用一个口大盆深的大木盆装上大半盆清水,然后将捶打至黏糊状的麻纤维放入木盆里,搅拌均匀制成纸浆。 不过等试验后,改进造纸效率和纸张质量的时候,在这一步可以在纸浆中加入植物黏液如:黄蜀葵梗叶、杨桃藤、木槿叶及野葡萄的水浸液,此黏液即所谓的“滑水”、“纸药”、“纸药水”。 植物黏液使纸页呈滑性,放入纸浆后抄成的湿纸堆积到一起时更容易揭开,否则湿纸黏在一起不可揭开,这点等改用活动帘床抄纸后就至关重要了。而且还有助于使纤维在纸浆中悬浮,而不致絮聚沉淀于底部。 第五步抄纸,用事先准备好的纸张大小、中间绷着麻布的木框,稍稍倾斜地插入水中,等麻布上都均匀地漫过纸浆后将其捞起。 等慢慢摸索出诀窍之后,这一步抄纸的模具就可以换成活动帘床,抄起一张纸就倾覆下来一张,将其叠放在一旁沥过水后再搬出去,一张张揭起后或晾干、或烘干。 第六步晾纸,将抄纸后的木框斜着支在透风的地方晾晒,需注意在纸将干未干的时候进行‘砑光’,即用光滑的木片或竹片对纸面进行刮压打磨,使纸面光滑不毛糙,这样才好下笔着墨。 不过,等以后改用活动帘床了,晾纸的话就要砌几堵墙,将未干的纸贴在抹得光滑的墙上,墙后烧火加热墙面,以烘干纸张。 最后一步,待纸晾干后,用薄竹片小心地将纸揭下来,纸就造好了。 试验造纸这事基本上是黎江全权负责的,当然黎池对每一个步骤都进行了仔细指导,且试验过程中,对每个步骤中以后如何改进造纸效率和纸张质量,两人也大体做到了心中有数。 黎池之所以有意地让大堂哥黎江全权负责,除了因为大堂哥才十四岁脑子灵活,更能领悟他的意思外,也是为了让他能掌握一门手艺,以弥补他没有读书的亏欠。 五天过后,兄弟两个真的造出了雪白的纸张! 黎池散学后一踏进院子,就看见地上斜斜支着的、二十几个纸张大小的木框,框中是晾晒着的雪白纸张。 听到院中响动的黎江,手里捧着一叠纸,快步从屋里走出来,声音异常激动:“小池子,你回来了!你快来看,这是我今儿中午揭下来的纸!” 黎池一听也很高兴,快步迎了上去!“江哥哥,真成了?纸张如何,当用不当用?” 虽然他确信能够造出可用的纸来,可真等有成果后心里还是高兴不已!只因造纸这事关系到两个堂哥的求学之路,关系到家中以后的日子能否过得宽松些。 “当用!看着该是当用的!按你说的,我将纸料捶打得细细的,又在晾纸的时候用磨得光滑的木刀‘砑光’了,纸揭下来后正面非常平顺,没有出现纸面麻线交错、毛糙松散的情况。” 他黎江虽然读书天赋不显,甚至连二弟和三堂弟都不如,可却不是一个蠢人。自那次和小池子起过矛盾之后,四年多时间过去他懂得也更多了,这几天也领悟到了小池子让他试验造纸的良苦用心……激动高兴之余,又感觉心里酸酸软软的。 黎池接过纸细看,纸面洁白平滑,触摸后有质感却不毛糙。凑近细看,纸面也无植物纤维纹理,和前世常见的书籍印刷纸及a4/a3这类纸不同,倒是与专门卖来写毛笔字的宣纸类似。 “看着和我们平日用的纸张差不多,江哥哥可试写过没有?” “倒是还没试过。” “走,我们去试试,看看这纸写出来的字如何。”黎池抬步往西边自家屋里走去。 和二伯黎林他们一样,他们这个小家有两间屋子。弟弟黎溏年幼还和黎棋夫妻两睡在一起,黎池因此得以依旧独享一间房。虽然这间房是黄泥墙、蓬草顶,空间也不大,却收拾得非常整洁,房中里面靠墙处支着一张架子床,光线明亮的靠窗处摆着张书案,黎池平日在家学习就在这书案上。 黎池取出一张纸在书案上铺平,将纸的上部两角压上木镇纸,一旁的黎江也很快将墨汁研好。 取下案头笔架上的大号毛笔,黎池挥笔写下‘和而不同’四个大字,然后又换小号毛笔在大字的空隙处提笔写出《中庸》中‘君子慎独’篇,写毕停笔,然后拿起来端详细看。 59.第 59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黎池斜挎着书袋,张着双臂维持身体平衡, 在蜿蜒不平的村中小路上,颠颠地往前走, “嗯,小池子听先生的话。” “你人小、力气小,和同窗小玩伴打架的话肯定是你吃亏,所以不能和同窗打架知道吗?” 像个小鸡崽似的黎池,呼扇着双臂歪歪斜斜地边走边点头应答,“嗯嗯,小池子不打架。” 黎镖则像只看着小鸡崽离巢的老母鸡似的,一遍一遍、翻来覆去地叮嘱,生怕漏掉什么。这么一路走来,感觉很快就到了族学。 黎家的族学占地并不大, 跟黎池前世小学时就读的村小差不多大。所谓学舍,就是一间阔长的黄泥青瓦房, 在距学舍三四丈远的地方, 还有一间低矮的蓬草顶茅厕,这就是族学的全部建筑了。 随着爷孙两愈加走近学舍, 读书声从无到有, 听得越来越清楚。 黎镖牵着黎池的小手, 以免他冒冒失失地闯进课堂上去, 然后站在门外等着。 黎池听话地跟着站在门外, 用眼角余光打量门里的情景。 教室里的布局被分割成了三个长方块, 每个方块从前到后每排坐了两人。再观察每组学童年龄,可以得出每个方块里的学生有着不同的学习进度,就如同他前世所在的村小一样——一所学校一个教室、一个教室里装着三个年级的学生。 此刻靠门的两组学童正在小声读书,有一两个调皮的学童,正把脑袋藏在书后面和同窗说着小话。而最里面的一组学生,正由先生领着在摇头晃脑地高声诵读:“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 黎池在脑海中的记忆宫殿里搜索一番,没找到相关记忆,看来是他前世没有读过或听过的。 正在教读的先生身穿青白色儒袍、头系纶巾,身姿挺直如青松,背在身后的手上拿着一本书,浑然一身读书人的气质 。 先生踱步行到列尾后,转身回过头,也就看到了站在门外等候的黎池两人。 先生没有立即出来,而是照常教读着学生。等踱步回到排头时,刚好教读完预先计划的章节,便道:“你们将先生我今天教读的章节诵读通顺,直至背诵出来,一个时辰后我就再为你们讲解文句深意。” 安排好学生后,先生向门外的黎池两人走来。 黎镖连忙弯腰问候:“问先生好!”黎池也神情严肃、奶声奶气地问候:“问先生好!” 先生微笑着颔首回应,“你们跟我来。”然后行走在前,黎镖忙拉着黎池紧跟在后。 三人在学舍南边的一块平坦坝子的边缘处,停了下来。这里垂眼即可看见坎下缓坡上的点点红黄野花,点缀在满眼青绿中,真是一派野趣朴素的美景。 黎槿的目光似是漫不经心地扫过因缓坡上的美景而有些恍神的黎池,嘴角微勾。此子倒还有些灵气,不似诸多山野娃娃那样憨木得不知情趣。“这就是三伯家大名‘池’的五侄儿了?” 先生姓黎名槿,黎槿。和黎桥他们同是‘木’辈,论亲戚辈分是黎镖未出五服的侄子,可秀才老爷黎槿的这一声‘三伯’,却把黎镖叫得愈加拘谨,回话时都乱了逻辑方寸:“先生您,槿侄子您,哈哈,有礼了有礼了,这就是我家的小池子!” 黎池上前一步,给黎槿正经地行了一个师生揖礼,可奈何身体矮胖一团,软萌之气生生扰乱了他周身的恭敬肃穆。 “学生黎池,问先生好。”只谈师生,不论亲戚,才更显出他求学的庄重。 黎槿拢起下巴上的青须在手中轻捻慢捋,看着面前因弯腰行礼而团得愈加圆滚滚的小学生,“起吧,先生我认下你这个学生了。” 一直拘谨的黎镖此刻心中就只剩高兴了,“谢谢先生!谢谢!” “谢先生,学生以后定恭聆先生教诲、绝不敢忘。”黎池又作揖谢过之后才直起身来。 “嗯,看着倒像个学生样子。”黎槿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听说你已自学完《千字文》了,可是真事?” 黎池又微微欠身以示恭谨,“回先生,确是真事。” “《千字文》不过是官定的三本蒙书之一,考科举又还有四书五经共计九本书要读,读完这些科举必读书籍之后或许能去试试考个秀才,但要确保考中秀才或更进一步参加乡试甚至会试、殿试,就要将书往深处读、往广处读,书海无涯就是如此了,因此你万不可因自学了一本《千字文》就飘飘然。” 黎池的芯子并不是虚六岁的真小孩,他在信息爆炸的时代生活过一世,在当下再没有人能比他更深刻地知道知识的海洋究竟有多广袤。因此他即使有过一世文明发达社会的生活经历,也不敢自傲自大,他也绝不敢说自己知道的就比这个时代任何人都多。 除此之外,黎池决定虚心求学还有另外的原因,一是术业有专攻,他前世生在教育不兴的小县,接受的是纯粹的应试教育,除了学习考试会用到及至后来工作会用到的知识外,他并没有闲情去专门学习其他的。在古文典籍方面,除上学时学过几篇语文课文中的诗赋文言文、以及后来因工作需要查阅过几篇赞美祖国山河的诗赋之外,现下考科举要学的蒙书和四书五经他一无所知,这些他都要从零开始学起。 二是知其意不知其深意。考试并不是将教材找齐并背诵默写出来就能得高分的,重要的是结合当下世情和规则去理解其内涵,就比如马克思哲学在不同的时代有着不同的运用和意义,而‘知其深意’这一步仅靠他自己揣摩是不行的,需要有先生和前辈的教导。 “是,学生谨记先生□□。”黎池认真回答道,“且学生只是将《千字文》默写出来,还不知其字句涵义,学生是万不敢自傲自满的。” 黎槿愈发满意,连道三声‘好’,“就该抱着这样的姿态去学习!不过,小小年纪就老气横秋的,这样不好,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朝气。” 这样说着,黎槿就伸手捏了捏黎池的脸颊,温凉软嫩,手感极好。 被先生捏脸的黎池:……“先生,小池子记住了。”然后从善如流地把自称改成‘小池子’。 “嗯,先生以后也唤你小池子吧,如此才显得亲近。”黎槿也顺杆儿爬,决定称呼新收的小学生为‘小池子’。 被决定叫小名的黎池,看着面前这个外表君子端方、实则偶尔顽皮的先生,心中莞尔。“嗯,那好吧,先生就叫小池子叫小池子吧。”这句饶舌的话,又显出了小孩子的俏皮娇憨。 黎槿此刻的神情较先前愉悦许多,“就这样,三伯自回去做活去吧,小池子就交给我了。” “那劳烦先生,我这就回去了。”黎镖满脸笑容地提出告辞,然后对小孙儿说,“小池子你在学堂里要听先生的话,不可调皮。” “小池子记住了。” 黎镖离开后,黎槿就把黎池带进教室,安置在了靠门边年龄最小的蒙学班的空位上,又给他找来一本旧的《三字经》,“这本书经过了三任主人,你是第四任,要好好爱惜,然后将它完好地传给第五任主人,可记住了?” “先生,小池子记住了,定会好好爱惜书本的。” 在这个时候,书籍是能作为传家宝用以传世的珍贵东西。衡量一个家族是否是书香世家的标准之一就有:家中的藏书量,对于现在还没迈入书香人家范畴的黎水村黎家来说,书籍还代表着贵重——书价太贵买不起,怎能不好好爱惜。 “嗯,记住就好。蒙学班的学生大多已学完《千字文》,《三字经》才刚学到了‘孝悌篇’,你既已在家学过《千字文》,我也就不用再单独教你,现在你就将我今日教的《三字经》的篇章诵读熟练,我稍后就会讲解。至于这之前的篇章,等散学后你来找我,我给你补上。” 黎池点头答应,“先生,小池子明白了。” “那好,好好学习吧。”交待完毕,黎槿就离开了。 蒙学班里来了个新同窗,学童们都好奇不已。在先生将黎池带进来时起,就悄悄咪咪地偷看他,同处一个课堂的童生班和秀才班的学生们,也在诵读的间隙,时而投过来几道探究的目光。 小学童们是年幼天性作祟,好奇心天然旺盛,这才对新同窗黎池好奇不已。 另两个班的学生们年龄多在九/十岁至十七八岁,多已明智懂事,也就想得更多、听得也更多,都住在一个村子里,多多少少也听过一嘴大人们夸奖小池子的话,现在这个‘别人家的孩子’来了,那部分心性还未完全成熟的大同窗们也忍不住瞄几眼黎池。 黎池对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并未在意,也不显局促,转头对共用一张桌案的同桌一笑,笑得真是又甜又软!“我叫黎池,你呢?” 同桌是一个和这个时代大多数同龄人一样的、精瘦精瘦的瘦小孩,不同的是别人是黒瘦,而他是黄瘦,看着病病弱弱的,不如黒瘦小孩健康。 此刻面对长得白胖可爱、笑得又甜又软的同桌,黄瘦小孩顿感局促,藏在桌案下的手捏搓着衣摆……“我,我叫黎炎。” “黎炎?‘火’字辈的?我是‘水’字辈的,比你长一辈呢。” 黎水村的黎家在京城里的四爷爷那支崛起做官之后,就拟定了黎姓二十代以内的排行,这之前祖辈的排行不再考究,自黎池的爷爷也即四爷爷那辈起,前五代的排行遵循五行——金木水火土,‘水’字辈的黎池比‘火’字辈的黎炎刚好长一个辈分。 “池叔叔。” 黎池:……真乖真懂礼貌。 “炎侄儿。”按年龄算,他比黎炎小,显然按辈分算他更占便宜些。 真乖真懂礼貌的黎炎同时还是一个友爱同桌的孩子,“小池叔叔,我教你诵读今天先生教的篇章吧。” “那谢谢小炎侄儿了。”池叔叔就池叔叔,又喊什么小池叔叔。 刚刚先生让黎池诵读、却又没有要教他读的意思,黎池也没多问。不管这是给他的考验,还是单纯地考虑欠周到,都没什么问题,仅《三字经》的话他还是能够简繁对照着诵读出来的。不过现在有侄子同桌帮忙自然更好,也减去了他费力地掩饰‘生而知之’的麻烦。 黎池并不是真正的五六岁小孩,自然不会出现第一天上学时,如坐针毡总想着放学回家的情形。他在课堂上能坐得住,也沉得下心来听讲,这样感觉很快就到了未时四刻末(下午两点)散学时刻。 60.第 60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有过一世生活经历的黎池,他觉得如果换个说法来看待黎江的质问,就相当于:清华/北大在该省的录取名额只有一个的情形下, 享受加分政策的堂哥过了录取线, 问凭借纯分数过了录取线、且还比他高的堂弟——你为什么抢我上清华/北大的机会? 但在这个重嫡长的宗族社会里,黎江的‘加分政策’, 不但凌驾于‘竞争录取政策’之上, 还起着决定性作用。除非黎江放弃享受‘加分政策’,不然就是他黎池抢了黎江的上学机会。 “我们家只有一个人能上族学,结果是你去了,你还说你没抢我的上学机会?!”黎江的情绪很激动, 说着就伸手揪住了黎池的衣襟。 黎池保持着沉默, 他并没有说过自己没抢黎江的上学机会这话。事实上,一定程度来说, 他的确抢了黎江的上学机会。 “你抢了我的,就要还给我!”黎江揪着黎池的衣襟, 使劲地搡了两把! 黎池被揪住衣襟搡得几乎站不稳身体, 却面无表情地问:“为什么这个上学机会、是你的?” 黎池心里知道问题的答案, 因为在这长幼有序的宗族社会里, 出生顺序在很大程度上就决定了地位的高低。 黎江被问得一愣神,随即说道, “因为我是家中的长孙!你的大哥!”作为大哥怎么能比弟弟差呢?! 果然, 在这个宗族社会, 家中嫡长子确实要贵重许多, 没有所谓公平竞争。但黎池不甘心,“谁说的、是你的?” “……”黎江被问得一噎,“二奶奶……很多!很多人都说我们家应该是我去上学。” 黎池知道,有的老一辈人会开一类玩笑,如:以前这些玩具和零食都是你的,可现在有弟弟了,就要给你弟弟玩给你弟弟吃,那你还喜不喜欢你弟弟呀? 现在看来,大堂哥大概也遇到了这种情况,而开玩笑的人之中尤以二奶奶为主。可能说了许多的话: ‘你是家中长孙/你爸的长子/弟弟们的大哥,要去上学的人当然应该是你!’ ‘村里的人家都是长子、长孙去上学的,你池弟弟/五堂弟是抢了你的位置!’ ‘小池子读书出息了之后,你这个做大哥的好意思吗?’…… 黎江被堂弟的两个问题一打岔,心里翻腾的怒焰降下一些,却还不足以让他取消先前的打算,“你把上学机会还给我,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要把进学机会还给黎江吗? 黎池并不想放弃读书,他不想失去晋身‘士’官阶级的机会,就如同前世时,他抢了时任副职的上司正在争取的正职职位一样。那位上司对他也有指点之恩,可那并不能和自己越级晋升正职的事相比,这是影响一生的重大机遇。 在重大利益面前,又不涉及重大道德底线和律法问题时,他黎池一直都不做一朵‘圣父白莲花’。 他黎池有着比黎江更高的读书天赋、更大的科举成功可能性,他是没有理由还回去的,“我不能把这个机会还给你。” 原本怒火有所消减的黎江一听,‘腾’地一下更生气了! 先前想着堂弟还小,可能不知道自己抢了他的上学机会,不知者无罪,结果现在都说清楚了、让他还回来,他竟然拒绝归还!简直无赖! “你!小池子!你是听不懂吗!?我说、还给我!” “不。”黎池很坚决。 “你气死我了!你…你还给我!”黎池面无表情的拒绝,激怒了黎江,对着黎池的脸就一阵咆哮! 黎池依旧面无表情,油盐不进。 突然,黎江伸手就是一巴掌拍到黎池的胸肩处,将黎池拍得一个倒仰,一屁/股墩儿坐了下去!并不平坦的地,硌得黎池的臀部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将黎池拍倒在地后,黎江又弯腰抢过去他的书袋。 黎池觉得自己肯定是坐到尖石子上了,臀部蔓延开的疼痛,刺激得他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他还不会说话时,会靠‘啊啊’的哭声去吸引大人注意,可那时候是‘干嚎不下雨’的哭法。等能说话后,更是连哭相都没露过,更别说掉眼泪了,可现在这是生理性泪水,疼得忍不住哇…… 黎江看着白白胖胖的堂弟,竟然坐在地上哭起来了!一时间也有些慌了,丢下一句‘哼!这是给你不听话的一个教训!’之后,就拿着书袋仓皇跑走了。 黎池:……小孩子的外强中干。 感觉到撑在背后地上的两只手掌传来刺痛,于是抬起手掌一看,果然有几处蹭破了油皮正往外冒血珠。而先前支撑住一部□□体重量的双手抬了起来,那现在整个上半身的重量,就全压在了臀部…… “嘶!”黎池疼得直吸气! 赶忙伸手一撑、向前趴成一只青蛙状,将臀部解放出来,这才稍缓了疼痛。 缓了会儿之后,黎池尝慢慢爬了起来。然后转过身在地上找着了硌他屁/股的元凶——一颗呈三角状的尖锐石子,上面还沾着血色。 看来,他的屁/股被戳了个眼儿…… 黎池一瘸一拐地往百米外的家走去,在心里讪笑着:躯壳年轻了三十来岁的同时,莫不是连心智也返老还童了? 他刚才面对大堂哥时,只需要像往常所表现的那样,露出这个年岁该有的懵懂神情说:‘我不知道啊,是今早爷爷说送我去上学的’,就什么都够了。 六岁的他知道什么?才虚六岁的他,有读书的天赋,可于人情世故上到底还年幼不懂事。这样的话,之后的争执就不会有,他的臀部也不会见血。 他竟然还和黎江起争执,也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今早因为要送小孙子去学堂,黎镖就没和儿子们一同下地去。而送完回来之后,他也索性就决定今儿不下地了,就在家把家里的活儿梳理梳理,下午到时辰后就去迎迎小孙子。 小池子那么小一个,若是走路不稳,摔到田埂下、倒进沟渠里、扑到石头上了怎么办?万一嗑到头了如何是好?要是摔折手了怎么得了?…… 黎镖正想着呢,就看见篱笆墙外一瘸一拐往家里走的小孙子,赶忙就扔下手上正编织的竹背篓,快步迎上去,“小池子,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摔到哪了?” 黎池避过准备将他抱起检查一番的爷爷,虚握着蹭伤的手、捶捶老人的胳膊,仰头笑着:“爷爷,没事,没摔着哪,就是屁/股跌疼了。” 农家的大多小孩子,都是摔摔打打着长大的,摔跤跌屁/股墩儿都是常事。若是放在家里其他几个崽子身上,黎镖必定不会这样担心,顶多帮忙拍拍衣裳上的泥土也就算了。 可他这白白胖胖的小孙子从小就沉静乖巧,和那四个上蹿下跳的猴儿不同,就没有磕到、碰到过的时候,今儿却一瘸一拐地走回来…… 黎镖拉过小孙子查看他的伤处,裤子破了个洞,上面还东一块西一块地沾着血迹,“小池儿,可疼吗?” “不疼。”过了那一阵之后,就只有细细的刺疼了,忍忍就好。 小孙儿越是懂事地说不疼,黎镖就越心疼。若此刻在场的是奶奶袁氏,必然已经心疼地直嚷嚷了:‘裤子都戳出个洞了,屁蛋儿肯定也有个洞啊,这都流得血呼啦啦的了,连鞋子里都顺着腿流进去好多血,怎么能不疼呢?’ 可此刻在场的是黎镖,男人的情绪要内敛许多,“不疼就好,爷爷抱你进屋给你看看。” 黎镖避开小孙儿的伤处,将他抱进了他们老两口的屋里,正屋里亮堂,好看清伤处。 “小池子,忍忍哈,爷爷给你脱掉裤子看看伤口。” “好的,小池子不疼,爷爷你只管脱。” 黎镖小心翼翼地褪下黎池的裤子,就看到小孙子左边的屁/股整个血呼啦一瓣,上面有一个小指甲盖大小的洞的伤口,正在往外沁着血水。 “小池子你躺着别挪动,爷爷去你二爷爷家拿点草药回来给你敷上。”黎镖站起身就往外走,临出门时又不放心地叮嘱,“不要动啊,待会儿给你拿药敷好后,过几天就能好了。” 黎池非常乖巧,“爷爷你去吧,小池子不动。” 临走一眼看到小池子乖乖地趴着,黎镖心里又疼又软。“爷爷马上就回来了。” 果然,黎镖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纸包,后面还跟着一个老妇人。 “来来,小池子不怕啊,二爷爷家刚好有现成磨好的止血药粉,爷爷给你撒上去,要不了几天就好了。”黎镖一边走一边拆开纸包,等到床前时就赶紧将药粉洒在了黎池的伤口上。 “唉哟!”跟在黎镖后面的老妇人是黎镖的亲二嫂,黎池喊她二奶奶,也即是先前黎江口里不小心漏出来的、搬弄是非的‘二奶奶’。 “小池子这是怎么了?怎么摔成这样了?可还坐得起来么?唉哟这可怎么是好?二奶奶这就去喊你娘回来,她唯一的儿子摔成这样了她怎么能不回来?!”说着就风风火火地转身出门去了。 想回答插不进去话、想阻止没来得及的黎池:…… “你二爷爷是个能干人,就是娶的婆娘……”黎镖话到嘴边,又陡然止住了。在孙子面前说他嫂嫂、小池子的二奶奶行为不太得体,好像也不太好。 于是转了话头,“你二爷爷虽只是给村里的人看个头疼脑热的病,可一身本领却是不错的,撒上他配的止血药粉,你过几天就能好全了。” “嗯,谢谢爷爷。” 黎池这世的这个二爷爷,在附近几个村子这一片,的确算个能干人,能瞧些跌打损伤、头疼发热的普通小病。自己进山采些草药配一配成药,遇上病人后就开上几副,又打了个药碾用来磨一些现成药粉以便应急,药效还都不错。 二爷爷念着亲戚情谊不收诊金,可每次出诊都能带回些东西,不拘是野味山货或菜蔬蛋粮,多多少少都能贴补着家里。 也许是家里过得好了,据说在娘家时还算勤快贤淑的二奶奶,嫁过来后近些年来竟越来越懒散了。尤其还嘴碎,爱道个东家长西家短,黎池现在这个情形,就少不了她在黎江面前碎嘴撺掇的缘故。 “小池子,你怎么就摔着了?你的书袋呢?”黎镖不相信小孙子是自己摔的,要不怎么连书袋也不见了,定是哪个淘气孩子欺负了他的小孙儿。 “我想早点回家来,走得快了没仔细脚下,脚一滑就跌了个屁墩儿,我当时又疼、又被吓着了,也不知道把书袋忘哪儿去了,对不起,爷爷,我把书袋弄丢了。”黎池可怜兮兮地道歉。 小孙子都伤成这样了,黎镖哪里忍心责怪他丢了书袋。刚满六岁的小孩子而已,小池子又不像其他几个孙子那样,从小摔摔打打着长大的。跌跤后又疼又吓的,忘了捡书袋也情有可原。 61.第 61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黎池不再继续抄书,将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了科举上。 专研、精研科考内容,即使四书五经及其译文都是统一的官定版本, 黎池在再三精研几遍后, 又还是将族学里和村里所有私刻的版本都精研了一遍,力求在官定版本的思想框架里加入自己的理解, 又与《通史》中的思想相互印证,以求达到融会贯通。 每天一篇策问、一首诗或赋的习惯也在继续坚持, 等到年底的时候,黎池几乎已经将四书五经中稍有些深意、可能会以策问形式出题的句段都写了一遍, 各种类型和主题的诗几乎都已涉及到。 坚持练习到现在, 不说下笔如有神,但真的是写得手熟了, 即使一心二用也能想出固定的写作套路。 过年前, 族学先生黎槿把黎池叫了过去。因为火候已到、今年可以下场一试的学生就他一个, 就单独给他做了针对童生试的讲解。然后就让他年后就不用再去族学了,就在家备考, 有不懂的再去问他。 在先生的讲解中: 童生试包括县试、府试和院试,三场考试都考三场:帖经、墨义和策问。不过在院试的第二场覆试上有时会加考一场诗赋。县府院三场考试的考试内容都是四书五经, 题型也大都是帖经、墨义和策问三种, 只在难度上会依次递增,以实现选拔人才的目的。 帖经, 即将四书五经上的某句或某段贴住几个字或几句, 要求应试者将贴住的字或句填写出来, 类似于前世语文试卷中的原文填空题。 墨义,即选取四书五经中的句子,考生需对句子进行译释并稍加引申,相当于前世政治试卷简答题里的句子理解题。 策问,是帖经和墨义融合后的更高层次的考试方法,答题方法需结合前世的论述题和写作题中的议论文。给出一句从四书五经中截出的语句,既要求考生先对语句上下文及相关语句进行帖经(默写),又要求考生再对语句进行墨义(译释),最后还要求考生写出自己的理解(‘为什么’、‘怎么办’、‘意义/影响/重要性’等)。 诗赋,又称‘帖诗’,给定主题或限定韵脚,进行赋诗。上任圣人燕太/祖在位时每科院试都加考了诗赋场,可自从现在这位圣人继位十八年以来的十二次院试中,只有三次加考过诗赋场。至于明年即贞文十九年的院试,有无诗赋场还不确定。 关于童生试的三场考试,黎池盘点了一下,觉得还是有些把握的。 帖经和墨义,以黎池已经将四书五经及其注文倒背如流的记忆力,他不怎么担心。但是敢下场一试的学子,大部分都是将官定四书五经、及其注文版本都翻来覆去地读过的,这两科较难拉开差距。 真正能确定高下、裁决去选的是策问。而事实上,做策问的套路,和黎池前世做《申论》题的很接近。黎池前世是国考公务员上岸的,后来又经过了几次公务员的遴选,因此市面上的各个版本的《申论》题,在国考和几次遴选后他几乎都做过了。而且他经过的部门不少、写过的材料报告自然也不少,策问题的套路他再熟练不过了。 大方向上的套路一致,剩下的就是文言文行文习惯、用词避讳等细枝末节,而这些小节也早在这几年的学习中就已克服掌握了。 算下来,黎池每天一篇策问、练了将近两年的时间,引经据典外加用史,都是已经写熟练了的。因此策问这场他有些把握,希望在确保帖经和墨义不失的情况下,靠这一场达到一举考中秀才的‘毕业目标’。 最后是可能考、也可能不考的诗赋。经过两年死记硬背诗赋的意象,如飞花、芳草、落叶等等,再每天用这些意象拼凑出一首诗或赋来,如今也能在规定时间内写出一首诗来了。虽然匠气十足,可勉强能应付得过去。而且,看当今圣人对诗赋的态度,不像会是似前世的唐朝那样‘以诗取才’的样子。 一番盘点下来,黎池也建立起了对童生试的信心。这也是他前世每逢大考时必做的事,盘点自己的备考情况和优势,在心里建立起对考试的信心,阻止自己胡思乱想并降低紧张情绪。 贞文十五年二月,县试作为科举试的开端,在二月初三文曲星诞辰日这天开考,由知县主持。 在开考前一天,黎池在他爹黎棋和大堂哥黎江的陪同下,提前赶到了县城。 他们虽提前赶来了,却还是晚了一步,有些考生都是提前四五天就已经到达县城。等黎池他们到时,小小的一个县城里感觉像全都是赶考和陪考的人,客栈、酒栈等但凡能住人的都已经客满。 黎棋从一间客栈里出来,面带焦急和懊恼,“唉,又是客满。这都是最后一间客栈了,这时间怕是未时都已不止,再有两三个时辰天就黑了,我们却还没找到晚上住的地方,今天又走了这么远的路,小池子需要洗漱后早早歇息才好,明早还要早起去县衙考试呢……” 黎江也紧皱眉头,“我们应该再早来两三天的,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忙乱,还不知道今晚歇在哪里,若是平日里我们还可以去城隍庙凑合一晚,可今天却是不行的。” “城隍庙里虽然能遮风避雨,可这二月天里的夜晚霜寒露重,一个不小心把小池子冻出个好歹来怎么是好?唉,明明你抄书挣的钱已经足够赶考用了,哪还用省这一天两天的花费。”黎棋此刻真是又悔又急。 两年的时间,黎池已经长成了一个十二三岁的翩翩少年郎,即使面对开考前一晚要露宿城隍庙的情况,脸上都带着温润浅笑,依旧不急不慌的,“爹、江哥哥,不用急,我们再去找找看,或许还有其他漏下的客栈也不一定呢,我觉得还好不怎么累。” 黎池的心里也是懊悔失算了。先生考县试都是太上圣人(太上皇)在位时的事了,那时候天下初定,参考的学子并不多,县城里完全住得下。竟没想到现在会出现赶考学子太多、而无处可住的情况,而他竟也没去近几年下过场的族学同窗那里取取经。 他上学后就忙于想法挣钱、学习和抄书,没分出心去经营同窗之情,若不然平日相处时同窗们顺嘴一说,他们现在也不会杵在大街上。就连第一天上学时的同桌小炎侄儿,也在后来两人拉开学习进度、一人升班一人留级后就淡了下去。这点需要引以为诫,毕竟多个朋友多条路。 此时黎棋三人站在路上――尤其之中还有个温润翩翩的俊秀少年郎黎池,吸引住了不少过路人的目光。 三人正在苦恼下一步要往哪走、要去哪找住处的时候,一个热情高昂的声音响起。 “老乡可是带着公子来赶考的?今晚可是没住处可去?” 黎棋转过身,搭话的是一个面相大方、脸上带笑、身姿丰腴的四十来岁妇女,“是啊,来晚了,客栈都已客满,正愁着要去哪个方向找住处呢。” “哎嗨!明儿辰时一到学子就要开始核检入场,现在这个时候还没找着住处的确是愁死了。我们也真是有缘,我从妯娌那儿唠嗑一出来就碰见你们三儿,又一看小公子就觉得定是能高中的,就想行个善行、请你们去我家住一晚静候明日开考,你们看如何?” 黎池对大妈夸他‘一看就能高中’的话回以颔首微笑。笑得微眯的眼遮掩住了眼底的打量,面盘和善、身宽体胖、言谈大方,观其穿着虽也是麻布制衣,却是染色明艳的细麻布、比他现在身上穿的麻布更加精细,感觉是个热情爽朗、乐善好施以及家境小富的妇女。 黎棋一听,顿时惊喜不已!“大姐,当真?大姐你家可住得下我们三人?” “当真!严大姐我不能眼看着开考在即,小公子却还要跟着你们到处奔走、今晚连个歇脚的地儿都没着落。我夫家姓严,都唤我严大姐,家就住在县衙以东半刻钟脚程的东衙坊,家里的两间客房正空着呢,你们去住刚刚好。” “严大姐,那真是太谢谢了!我们是离县五十多里外黎水村的人,我是三房的三儿子,严大姐唤我黎三就好。我们族学先生考秀才已经是太上圣人在位时候的事了,叮嘱我儿时就忘了要提前几天赶到,我们今早才出门,可不就找不着客栈住了。幸得严大姐心善,收留我们住一晚,若不然今晚找不着住的地儿、耽搁了我儿明天的考试,我这个做父亲的可要愧疚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黎池暗赞他爹的警惕和精明。黎水村黎家在浯阳县还算有名,虽然京中的‘四爷爷’已是五服之外、户籍黄册上的住址都不在黎水村了,可黎水村黎家却也是正三品侍郎承认了的族人,只因有侍郎购置的一百亩学田。 县里的官吏和富人都是知道的,虽因为和京中那位的亲戚关系隔得远且也不多亲厚,那些人不需多敬着他们、却也不敢欺他们。他爹点名自己是黎水村人,在互通来历的礼节下,也有震慑严大姐的深意,若她心怀鬼胎则必会有所忌惮。 而即使严大姐不知道黎水村黎家,在他爹提到‘族学’二字时,也会意识到他们不是好欺负的无宗无族之人,而且一般的宗族还不会有族学。且话中还提到了他的先生是名秀才,秀才见知县不跪,要是秀才的学生出了什么事、那是可以很快就找到知县的。 他爹的这一番交待来历的话说得很有水平,若严大姐心无鬼胎,就显得他爹礼貌亲和,若她心怀鬼胎,也起到了震慑警告的作用。 黎池心念电转间,神色无异,面上满是感激之情。 “嗨,为人父母的心大多如此,总怕亏着了他们,严大姐我也感同身受啊。也不说住一晚,就多住几晚住到县试放榜后再说就是,那些赶考的学子必然也是要住到那时候去的,也不会有房空出来,你们就安心住着吧。” “这真是不知如何感谢严大姐了!”黎棋感激不已地谢道。“既然严大姐这样说,那就厚颜麻烦了,只是却不用住到县试放榜,只麻烦到三天县试考完就好。” 也不知严大姐是听出了话中的深意、依旧行个善行,还是没听出、仅因热情好客而邀请他们由住一晚到让他们住到县试放榜那天的,不管怎样看着不像是个歹人。 “多谢严伯母。”黎池上前一步,微笑着拱手行礼道谢。 严大姐看着面前温润翩翩的俊秀少年学子,连忙上前扶直行礼的黎池,笑得眼睛眯眯的,“唉哟,举手之劳,可受不得小公子的大礼。” 黎棋看着有礼有度的儿子,心中很是欣慰满意,“应该的、应该的!严大姐可是帮了我们大忙。” “嗨,我们也别在这大路上谢来谢去的了,还是快随我走吧,从这走到我家也就一刻钟左右的时间,早点到也很好让小公子早些歇息养养精神。”严大姐笑着边说边在前面带路。 果然,一行人走了一刻钟的时间,就到了东衙坊地界。 黎池抬头看了一眼坊门上写着的‘东衙坊’三字,心想这坊名该是来自‘县衙以东’的地理位置。 进入坊中,严大姐在前面领着路,一边走一边和黎棋说话,不时又和两旁相识的人家打招呼,遇到相熟的人还会多说两句,看得出来她在坊中的人缘很好。 又走了片刻,在一处立着石狮子的门前停了下来。严大姐上前轻扣铜环叫门,“开门,开门,我回来了。” 喊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开门。“娘亲,你回来了!” 严瑾摇摇头,惋惜道:“可惜了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啊,我那妹妹进不到池弟心中的一方花园啊,亏得今早出门时我妹妹还缠着我带她来,幸好没听她的。” “瑾兄,这话你也就到这里为止了。我们几个男子谈论良家女子本就不是君子行为,更何况还是瑾兄的妹妹,池弟我可不敢随意谈论。”黎池以不敢谈论兄弟的亲妹为借口,婉言表达出他无意严琳琅的意思。 虽然他前世忙于工作,一直没有走到谈婚论嫁那一步,可也还是知道自己喜欢的类型的。而且,在这个时代,找一个现下世俗认同的好女子,比找一个天真无邪、不拘俗礼的女子要更好,至少能帮他料理好家中琐事,而这些他不觉得严琳琅能做到。 62.第 62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四宝店是县城里为数不多的几栋二层高楼之一, 青砖黛瓦的木石建筑,有着岁月沉淀下来的韵致和书香气。 走进四宝店,打眼看过去, 半遮半掩的竹帘后面,靠墙三排书架上摆满了书籍,堂中还摆着几个书画缸, 缸中放着不多不少的卷轴,就如整个四宝店的布置一样——不多不少, 既不显得拥挤也不感觉空旷,恰恰好的布置, 刚刚好的雅致和书卷气。 黎池正欣赏着店中布置的时候,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迎了上来。 “公子, 可有需要解疑之处?”四宝店在浯阳县店的掌柜姓徐,人称‘徐掌柜’的就是他了。 作为一店掌柜,只要有客人进店掌柜就能有所察觉。徐掌柜也不例外,黎池兄弟两一进店,他就察觉到了, 而他之所以没叫店中书童、而是亲自去招呼,是因为好奇两个客人中较小的那一位的一身气度。 两人看着应该是兄弟, 年纪大的哥哥并无甚特别。倒是较小那一位,虽未着绸缎而是身穿麻衣, 他的步伐行走间却舒缓从容, 整个人的形态间都透出淡然儒雅。这样的气度若出现在一个而立之年的读书人身上, 则无可探究,可却出现在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少年身上。 少年的一张脸长得俊秀雅致,可却无法忽略他肉呼呼的两颊,看年龄和外貌都还是个小童,可却有着一身读书人的气度。徐掌柜想着反正现下手中无事,于是就亲自迎上前去招呼。 黎池听见有人招呼,转过头就看见正走上前来的掌柜模样的人,此人一身天青色长衫、脸盘微胖蓄着黑胡须,整个人既有商人的和气生财、又有读书人的温和儒雅。 “劳烦掌柜了,烦请看看这书如何,可收不收?”黎池拿出书递向徐掌柜。 徐掌柜接过书翻看起来,片刻后合上书,“字是好字,这一笔‘台阁体’写得非常好,我在浯阳县还没看到过写得这样好的。书也无字句错漏,只是装订稍有瑕疵。《论语》我们店里卖500文一本,可收书的话是没这个价的。” 黎池微微一笑,“掌柜过奖,我这字只勉强能看罢了,书也是在下自己尝试着装订的,只起个防止散页乱页的作用。只不知收这书的话多少钱一本?” “250文一本。”掌柜回答。 价格怎么会这样低?黎池一听掌柜说的价格,心中惊诧不已。除去纸、笔和墨的耗费,才得210文,和他原先想的400文相差甚远。 站在一旁的黎江闻言,惊讶地出口问道:“怎么收的价格这么低?”小池子有和他提过抄书挣钱的事,可现在他们出纸抄书和留押金拿纸回去抄书,价格竟然才相差60文。 徐掌柜对于黎江的询问并无异色,笑着答:“我们四宝店在很多府县都有,有着自己的造纸作坊和印刷作坊,店中售卖的如《论语》这样的官定科举用书都是统一印刷的,印刷的量大后成本均摊下来也会相应降低些,收书的价格自然也就跟着降了。一般在店中拿纸笔墨回去抄写,一本《论语》是150文笔墨费,你这书因是自己出的纸笔墨,补上40文后,你的字写得好、或许会有学童买回去做字帖临摹用,就再多给20文,刚好凑个整数。” 听完,黎池恍然大悟。他真是一叶障目,竟没去考虑这个时代已经有了成熟的印刷术。 四宝店既有自己的造纸作坊,又有印刷作坊,书籍的产销都可以一条龙解决,节省的成本可不止一点点。甚至抄一本《论语》能给150文的报酬,都感觉是在接济和交好读书人,否则《论语》这样销量大的书可以成百上千本的印刷,印刷成本再怎么都不会有150文。他先前所想的一本《论语》卖400文,是不可能的。 黎池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异想天开而羞恼得转身就走,而是心念一转,继续问道:“掌柜,那你们这儿可有售卖量不大、开版印刷不划算的书,这些书需要抄写吗?” “这样的书是有的,例如话本、诗词、杂文等,鄙店幸得笔者们踊跃投文,店里每月总要出几本这类的书。因无法预知书籍摆上架后的售卖情况,只能先手抄几本摆出去试卖一段时间,若卖得好才会开版印刷。我们店里一直都有这样的书需要手抄,每抄一本的笔墨费根据篇幅长短在200文到300文不等,公子可有兴趣?” 黎池并不准备抄话本这类的书。他抄书的初衷是为了拓展阅读面,或者巩固所学知识,若仅仅是为了赚钱而去抄写话本,那就本末倒置了。 抄写话本类的书并不能对他的科举之路有很大帮助,那他宁愿忍着穷专心精研科举书籍,等考出功名后挣的钱、比现在荒废科举去抄书挣的钱不知道要多多少。 “可还有其他类型的书需要手抄的?” 徐掌柜看面前这人通身的读书人气派,略一思忖,就想到这客人可能是和很多经济拮据的读书人一样,既想挣钱又不愿耽误科举。 “倒是还有一类,律法和史书。这类书不如科举书好卖,有时一年甚至两三年都卖不出去一本,幸得去年圣人新编纂印发了《资治通史》和《燕律》,官员们有圣人赏赐,富商和书香人家还是要自己买的。我们四宝店也印刷了一版卖过了,可偶尔也还有漏掉的客人要添置,两三个月就能卖出去一套。可开版印刷就不划算了,只好手抄。” 史书和律法,正是黎池计划扩展阅读面的书类中排在首两位的,是比四书五经更加理想的抄写内容,毕竟四书五经他早已记熟并能默写出来,再多默写几遍收效也不大,现在哪里比得上史书和律法对他的作用。 “掌柜,你看这样可好?我自出纸笔墨,等抄写完成后我拿书籍售价的八成。” 《论语》售价500文,售价八成即400文。黎池现在依旧准备拿售价的八成,和原先的计划一样,甚至因为史书和律法书的重要性,他还愿意降低分成。 徐掌柜两根手指捋着胡须。店里不出纸笔墨,得售价的两成,这就和寄卖差不多,只是还需要店里进行装订。 “公子的想法可行。这就和公子抄的书放在我们店里寄卖差不多,只是拿来店里寄卖的书画都是装裱好了的,公子手抄的两套书要想卖出去且不被查罚,必须要由四宝店进行统一装订,毕竟史书和律法书不同于其他书。装订费三两,这是要从售价里扣去的,《通史》对外售50两一套,售价只算47两,《燕律》售15两一套,同理售价算12两。公子你看可行?” “可行。在下黎水村人黎池,这位是我堂哥黎江,今日身上没带足够的银钱用以质押,改日我这堂哥会带着押金过来取样书,待我抄好后还是由他送来。”四宝店定既然有专门装订书册的人员,装订费用也就要不了三两。可他若自己找人装订好再拿来,麻烦不说、外面的要价也不一定比三两银子低,而且自己装订的就相当于盗版,卖不出去不说或许还会被官府查罚,所以也就没必要再纠结这三两的装订费了。 听黎池说完,徐掌柜笑容大增,拱手道:“原来是黎侍郎的族人,幸会幸会,免贵姓徐。既然这样,黎公子就不用付双倍押金,只按照售价付就好。我这就写个便契,权作凭证,也好让黎公子放心抄写,免去担忧抄好后、我们却翻脸不认账的情况。” “徐掌柜,幸会幸会。徐掌柜做事周到,有坦荡君子之风。”黎池回了一个拱手礼。 徐掌柜喊过来店中的一个书童,吩咐他去准备纸笔,然后移步到一张书案前,提笔很快写好一份便契交给黎池。这便契就跟借条一样,不像田契和宅契这类契书需要到官府去备案并记录到户籍黄册上,只需在上面写明二人的交易内容就好,以后拿出来对质也是有效用的。 便契写好后,三人顺便就围着书案坐下,又客气地交谈了一小会儿,随便谈两句店中的某本书,再说两句有关这书的轶事,还谈了两句黎江想知道的纸张生意,纯粹是交际场上无话可说时随意找的话题,并无多少实际内容。 黎池今世还是第一次感觉像是又回到了交流会、餐会上的交际场,交际场的应对技巧许久不用有些生疏了,不过聊下来也还顺畅没有尴尬冷场。 “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今天还要赶回村去,也该说告辞了。”黎池说完站起身,拱手道。“告辞。” 徐掌柜觉得和黎池聊得还算开心,对面的人完全不像一个十岁的小少年,而像是一个同龄人。这种感觉少见,可他还有些事要做,这感觉还不至于让他抛下事务挽留他再聊一会儿。“那我也就不再挽留,以免黎公子回去太晚令尊令堂担心。” 徐掌柜将黎池送到门口,拱手作别,“黎公子慢走。” 黎池拱手回礼,“告辞,来日再叙。” 黎江也跟着微微弯腰,以作道别。 很凑巧,黎池和黎江从四宝店出来没走多远,就迎面遇见了正准备去找他们的黎河和黎湖,于是又一起往城门走去。 路上凑巧碰见了走街串巷的卖糖人,黎池拿出小溏子托付给他的一文钱压岁钱,买了一小纸包麦芽糖揣在怀里。带来的那本《论语》并没有以250文的价钱卖给四宝店,不太划算,黎池准备揣回去交到族学里去,新升入童生班的几个学生还没有书。 黎湖激动地接过话去,“每个月8两啊,一年就是96两啊!算一算,抄写《燕律》比抄写《通史》划算,前者一个月才能得3两,后者一个月却能得8两,我也想去抄《燕律》了!” 黎河也激动地附和,“只要我抄三个月的《燕律》,就能得到相当于家中一整年的田地收入了,我也要抄!” 重生后几乎还未黑过脸的黎池,闻言脸沉了下来仿佛寒霜加面,声音也冷了,“你们两个是抄不了《燕律》的,字写得像鸡爪子刨的,即使你们抄三个月也抄不出三本来,你们还是安心读书练字吧,别三心二意地想一出是一出,要想挣钱等考出功名了还会比现在少赚不成?” 黎河和黎湖走在黎池后面,还没看见自家堂弟已经黑下来的脸,可光听声音也感觉得出弟弟生气了,于是非常乖巧(识时务)地承认错误。 黎河:“是是,小池子说的对,等我们的字练好后,再在不耽搁读书的情况下抽空帮忙抄书,我们再来一起承担养家的重任。” 63.第 63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在此之前, 黎池早已将自己拾掇整齐。一身天青色烟雨图的书生服——这是他最好的一套衣裳了,广袖长袍、纶巾绦带,颇有少年书生的儒雅飘逸、俊美风流。 对待这次拜访, 黎池的态度不可谓不郑重。 互相见过,黎池打过招呼后,就和严瑾一起往四宝店步行而去。 因黎池的面容俊秀,且又是盛装出行, 一路上回头率还不小。 一进四宝店, 徐掌柜就迎了上来,“多日不见黎公子, 公子这气度姿容愈发摄人了!” 黎池连忙上前拱手行礼, “一年多不见徐掌柜,您这体态愈发富贵了!” “哈哈!黎公子真是促狭。”徐掌柜体型日见富态,这一笑把脸盘笑得更加圆润了。 开过玩笑, 黎池又正经地行过礼,“请徐掌柜见谅,小子我近来埋头于准备童生试,庸庸碌碌的竟没有丝毫空闲, 就连前几天来赶赴县试, 也因安顿不及而没能来拜访徐掌柜, 真是失礼。” “哪里哪里, 黎公子是在忙正经事, 我哪会埋怨你没来我这店里坐坐?” 还未待徐掌柜和黎池多叙叙, 二楼楼梯口就下来一个人。“瑾弟这才来了?可叫我好等。” 黎池看向这道清朗声音的方向,果然声如其人。 清风朗月的一位疏阔男子,玉冠博带,一身蔚然大气,谦谦君子、赫赫气度,宛如一轮郎朗明日。 严瑾携着黎池的手臂上前,向那男子引见道:“赵兄,这位就是我常说的黎水村小书生黎池了。” “池弟,这位就是店面遍布燕国大小府县的四宝店的少东家——赵俭。” 黎池温文尔雅地拱手行礼,“久仰赵兄大名,今日得见实属有幸,在下黎水村黎池。” 在黎池行礼时,不,在赵俭听见一楼的寒暄声并决定下楼迎接时,他的心绪就不平静了,现在看着三阶楼梯下站着行礼的人,虽心绪繁乱却神色无异地见礼:“黎弟,幸会幸会。” ‘黎弟’音同‘犁地’…… “赵兄可称呼我池弟,黎弟(犁地)听着实在是太过辛劳了。”黎池露出温和中带点小促狭的笑容,自嘲自娱地纠正了赵俭对他的称呼。 虽黎池这样同初次见面的人说话,有倒贴上去套近乎的嫌疑,可由黎池做出来,就只显得温文可亲了。 ——‘就算您要和我称兄道弟,也请别叫我黎弟,黎弟(犁地)听着实在太过辛劳。’ 赵俭眼中一瞬恍惚,又立即从善如流地答应:“好,那我以后就唤你池弟。” “一楼是买卖经营之所,太过嘈杂。二楼是平常接待友人的地方,稍显清幽些,我们不如上二楼去吧。”赵俭抬手引路,邀请道,“瑾弟,池弟,我们上二楼去叙说。” 严瑾和黎池自然依言跟上去。 徐掌柜没有跟上来,只在静立在楼口躬身恭送,待一行人背影消失后,就连忙去准备茶水。 上到二楼,黎池眼神微微四扫。这四宝店的二楼和前世的书咖差不多,每个座位都由半雕不透光的高大原木屏风圈出来,虽隔音效果几近于无,到底视线是阻绝开了的。 赵俭带着两人走到一个光线明亮的临窗位置,礼让道:“瑾弟,池弟,请入座。” 严瑾和黎池也礼让一次后,三人一同入座。 坐下没多久,徐掌柜就亲自端着茶水过来,“少东家,黎公子和严公子请用茶。” 待徐掌柜摆好茶盏后,赵俭随意挥挥手,“徐掌柜,你先下去吧,待手边不太忙时就去我住处,让钱进做一桌待客的好菜。” “是,属下立刻就去。” 黎池看着自称‘属下’的徐掌柜躬腰退下,暗自感叹无论在什么时代,雇员对雇主的态度都是恭敬无比,到底是衣食父母呢。 赵俭挥手让徐掌柜退下后,转过眼就看见黎池正貌似不经意地看着徐掌柜的背影。 “来,瑾弟和池弟,你两尝尝这清茶。只用了清冽的山泉水煮沸后冲泡而成的,尝尝看滋味如何?” 黎池端起茶盏、垂眼一看,微褐的茶汤透彻清亮,盏中只有一粒粒茶叶悬浮。轻抿一口,细细品味,“苦中回甘,茶香盈唇,好茶。” 他前世也是喝过几两好茶的,这茶虽不说远超他喝过的那些好茶,却也不逊色了。相比当下盛行的加盐姜等佐料的、可解渴可充饥的煎茶和煮茶,他更喜欢只用水冲泡出来的清茶,这茶他喝着的确不错。 严瑾也抿了一口,仔细品咂品咂,“喝着的确不错,可也说不上来比我们平日喝的茶汤好在哪里。” “竟是池弟是我知音,更懂得品味为兄这费了大功夫制出来的清茶。瑾弟你简直……就如那牛嚼牡丹!”赵俭虽说着贬损严瑾的话,语气和表情却未见嫌弃,反而显得幽默可亲。 这一轮品味清茶,既显出了赵俭与严瑾间的亲近,又以‘知音’形容黎池、从而拉近了黎池与他的距离。 黎池暗叹:又是一个深谙桌上说话艺术的人。 既然谈话氛围已经起来了,三人顺势就说了些促进相互了解的话。 黎池知道了赵俭在家中排行第三,四宝店就是他家的产业,他这次外出是跟着父兄一起巡查家业。黎池也说了自己家住黎水村,在家中排行第五,下面还有个调皮的亲弟弟,家中以种田为生。 “说起家中以前维生艰难,现在却有所好转,这其中还有赵兄的四宝店的功劳,小弟我今日来拜访也是为了谢四宝店的援手之恩的。”黎池说出了今日来拜访的主要目的之一,而另一个目的就是结识四宝店少当家,现在看来完成得很顺利。 赵俭轻放茶盏,语气疑惑:“这援手之恩从何说起?” 赵俭他是真的不知道这援手之恩从何而来。他赶在县试前岔道绕路来到浯阳县,在与严瑾‘偶遇’结识后,一次‘偶然’闲聊时,严瑾聊起他家中借住了一个黎侍郎的族人——黎水村的一个书生,这才与黎池有了这次约见。 “赵兄且听我道来。”黎池将他抄书挣钱、顺道看书的事说了出来。 听完黎池的叙述,严瑾感叹:“池弟这样刻苦读书,值得称赞。现下天下学子无不抱着官定的四书五经死读,为求一身功名汲汲营营,哪还会去读律法和史书这些旁门书籍呢?” 黎池听了后,笑容中带着惭愧:“瑾兄这话夸得小弟深感惭愧呀,我不过是想‘以史为鉴,可辨忠奸;以法为绳,可明进退’,终归还是为了功名仕途才读这些书的,并不是真正为了读书而读书。” 以史为鉴,可知兴替。这话却是不能说的,身为臣民竟不想着皇朝绵延万万年,却想参透皇朝‘兴替’,是想做什么? 严瑾和黎池就读书的几种境界展开了讨论,赵俭没有参与进这个话题、反而有些目光无神。 原来还有这一重原因吗?黎池起初就选择跟他交好,竟是自己手下的四宝店对他有援手之恩的原因? 赵俭沉溺于自我思绪中也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甚至都没等眼底的情绪蔓延到脸上来,一个眨眼,他依旧是那个如一轮郎朗明日般的疏阔男子。 “要我说,为皇朝、为黎民而读书,才是读书境界中最应推崇的。” 赵俭说的非是‘为圣上、为黎民而读书’,黎池就更感觉这人值得结交。不再只因为这人‘相由心生’而外露的郎朗疏阔,还在于他对皇权没有愚忠思想,而是站在为皇朝(社会)、为黎民的立场上。 不过,也许以上两点都只是个添头?毕竟他当初热衷于拜访四宝店少东家,除了表达谢意外,主也是想结交一位手中店铺能遍布燕国大小府县的能(用的)人。 接着,三人就‘该读哪些书’的话题又谈了起来。 赵俭觉得读书应该兼采众长,就是什么书都要读,不一定要读精、但要有所涉猎。 黎池也觉得如此,但于他来说科举功名是立身之本,首先科举书籍要读精读深,再才是去读些有实用功能的书籍,如手工业书籍、农书、律法书等。 严瑾从小到大被念叨要读书科举,反而就不喜读四书五经了。他认为该读些描写市井世情的书,简言之,就是多读话本。 听了严瑾要‘多读话本’的论调后,黎池和赵俭都被逗笑了。 对于严瑾这种可以说是不求上进的读书言论,黎池没有丝毫批评抵触的想法,百样人有百样活法,他并不喜欢用自己的价值观去评判他人该过哪样生活。 他只是觉得有些好笑,当下的话本是什么样的,他也在四宝店浏览过几本,“话本?什么样的话本?是狐仙倩影,还是才子佳人?亦或是……满园春色?” 即使是在说着春色暧昧的话,黎池也还是一身光风霁月,不见丝毫猥琐。 严瑾的脸‘轰’地一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又一眨眼就红透了!面红耳赤地高声反驳:“我,我才没有呢!是……是……就是一般的话本!” 赵俭也玩心大起,“一般话本?那是什么话本?可能说个名儿让我和池弟见识见识?” “哈哈哈!”黎池拍着椅子扶手,朗声大笑,“赵兄真是促狭爱捉弄人,你看他的脸都红得冒热气儿了,赵兄你还问他话本的名字!” “池弟,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个表面温良的,其实内里不知多少弯弯肠子!经常卖了别人,还想着法儿让他乖乖送上卖身钱。”对于黎池的话,赵俭可不认。 “就像刚刚,明明是池弟你先打趣瑾弟看了什么话本的,我就是顺嘴‘添了根柴’,可不能认下这‘纵火之罪’的。” 黎池的心中先是一顿,接着听到‘添柴’和‘纵火’之别的话,也就忽略了心中的一丝不协调感,非常干脆地认罪:“好好,这‘纵火之罪’小弟我认下了,为了减轻罪罚,我决定不再窥探瑾兄心中的满园春色。” 严瑾也是破罐破摔了,“好好,我心中的确关了满园春色,那赵兄和池弟心中的春色呢?是什么样的?喜欢什么样的景色?” 男人,不,男性在一定年龄之后就会开始说些荤话,古今的都不例外。 黎池前世虽不怎么热衷说,可却也是说过的。毕竟,说荤话、谈美女,可是增进男性间友谊的一条捷径。“我心中的春色啊……必然是体贴周到的、贤淑大气的、端庄沉稳的。” 对待这次拜访,黎池的态度不可谓不郑重。 互相见过,黎池打过招呼后,就和严瑾一起往四宝店步行而去。 因黎池的面容俊秀,且又是盛装出行,一路上回头率还不小。 一进四宝店,徐掌柜就迎了上来,“多日不见黎公子,公子这气度姿容愈发摄人了!” 黎池连忙上前拱手行礼,“一年多不见徐掌柜,您这体态愈发富贵了!” “哈哈!黎公子真是促狭。”徐掌柜体型日见富态,这一笑把脸盘笑得更加圆润了。 开过玩笑,黎池又正经地行过礼,“请徐掌柜见谅,小子我近来埋头于准备童生试,庸庸碌碌的竟没有丝毫空闲,就连前几天来赶赴县试,也因安顿不及而没能来拜访徐掌柜,真是失礼。” “哪里哪里,黎公子是在忙正经事,我哪会埋怨你没来我这店里坐坐?” 还未待徐掌柜和黎池多叙叙,二楼楼梯口就下来一个人。“瑾弟这才来了?可叫我好等。” 黎池看向这道清朗声音的方向,果然声如其人。 清风朗月的一位疏阔男子,玉冠博带,一身蔚然大气,谦谦君子、赫赫气度,宛如一轮郎朗明日。 严瑾携着黎池的手臂上前,向那男子引见道:“赵兄,这位就是我常说的黎水村小书生黎池了。” “池弟,这位就是店面遍布燕国大小府县的四宝店的少东家——赵俭。” 黎池温文尔雅地拱手行礼,“久仰赵兄大名,今日得见实属有幸,在下黎水村黎池。” 在黎池行礼时,不,在赵俭听见一楼的寒暄声并决定下楼迎接时,他的心绪就不平静了,现在看着三阶楼梯下站着行礼的人,虽心绪繁乱却神色无异地见礼:“黎弟,幸会幸会。” ‘黎弟’音同‘犁地’…… “赵兄可称呼我池弟,黎弟(犁地)听着实在是太过辛劳了。”黎池露出温和中带点小促狭的笑容,自嘲自娱地纠正了赵俭对他的称呼。 虽黎池这样同初次见面的人说话,有倒贴上去套近乎的嫌疑,可由黎池做出来,就只显得温文可亲了。 ——‘就算您要和我称兄道弟,也请别叫我黎弟,黎弟(犁地)听着实在太过辛劳。’ 赵俭眼中一瞬恍惚,又立即从善如流地答应:“好,那我以后就唤你池弟。” “一楼是买卖经营之所,太过嘈杂。二楼是平常接待友人的地方,稍显清幽些,我们不如上二楼去吧。”赵俭抬手引路,邀请道,“瑾弟,池弟,我们上二楼去叙说。” 64.第 64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只是黎池今日已考完县试,再不好厚颜继续叨扰伯父和瑾兄, 恰巧下午父兄们找到了两间弃考考生退下后的空房,并交了定金说好明日一早就搬过去, 如此, 我们在此感谢贵府的款待,并提前辞行。” 黎池从圈椅上站起身, 弯腰行拱手礼, 黎棋和黎江也站起身表示感谢。 严诚待三个人行完礼, “既然你们连客栈房间都已经定下,怕是去意已决, 严伯父我也就不好多留。我明日依旧要早早出门, 到时就不能去送送你们了,那今晚我就以茶代酒、为你们送行!” 说完, 在场五人纷纷端起茶盏, 互相遥遥地敬过之后,浅酌了一口送行茶和辞别茶。 放下茶盏, 严诚接着说:“严瑾,你明日代父亲送送你黎叔和池弟, 也跟着去客栈看看有没有真么缺的少的, 到时无论是带你黎叔他们去买、还是如果家里有就从家里拿去,都要办得妥帖了。” “是, 父亲。”严瑾满口答应, “我送黎叔他们到客栈后, 再顺便就办妥帖了。” 黎棋连忙谢道:“真是麻烦了,亏得严老哥想得周到。” 辞行也辞过了,送别茶也喝过了,又聊了一会儿后就各自散开了。 黎棋谢过送出大厅、站在门外的严诚,然后转过身往借宿的客房走,边走边悄声说:“严家真是好客讲礼,再客气不过了。” 黎池双眼平视前方,“待过三日放榜后,兴许还会更客气的。” 真正的商人,是不会允许‘欺辱少年穷’的事发生的。 不说他们有一双利眼,能看得出一个人是困于浅滩的‘幼龙’、还是在树叶上蠕动的‘胖虫’,即使看得不确定或已经看出是他一条‘胖虫’了,他们也会讲究和气生财、好言以待。只是几句好话而已,他们已经都是说顺溜了的,张口就来的好话换来一团和气,那再划算不过了。 即使严诚看着面容严肃、感觉一身正气,那也不能忽视他的商人本能——和气生财、好言待客。 不过虽是如此说,却也不能以此为借口去忽视严家对他们的帮助。 “严家的确热情好客,对我们的帮助也不小,表过谢意后就先暂且记着吧,等以后有机会再报答回去就是了。”黎池如是说道。 …… 第二天一早,黎池依旧在生理闹钟的提醒下早早了醒过来,穿戴整齐之后,就将他的行李包袱收拾好,又把所住客房整理好,之后才打开房门。 黎棋和黎江叔侄二人住在一间房里,都是习惯早起的庄稼人,同样也早早地就起来了,早已把行李包袱收拾好,等听到隔壁开门的动静时,也打开了房门。 “爹,我这边已经收拾好了,您那里呢?” “也都收拾整齐了。”黎棋回答道,“早上听到动静,严老哥已经出去杂货铺开门迎客了,我们稍后一起去给瑾公子和严大姐辞过行后,就可以走了。” “好。”黎棋抬头看看天色,“天色已经大亮,瑾兄和严伯母应该也已经起身,我们去看看吧。” 事实上不用刻意去看,黎池的话音刚落,对面东厢书房旁边的门就打开了,严瑾的卧房就在书房旁的房间里。“黎叔、江哥、池弟,早!” “瑾兄早。”黎池迎上前几步,道了声早。“瑾兄起的刚刚巧,我爹刚还在说呢,给瑾兄辞过行,并劳烦给严伯母说一声后,我们就要走了。” “池弟这话说的!前几日让池弟你们在外面用早饭,是怕耽搁了池弟进场的时刻,今儿你们又没有急事要去做,再怎么也要在我们家吃过早饭后再走。” 严瑾上前,伸手亲热地拍拍黎池的手臂,牵着他就往正厅走,“走,先去用过早饭!昨晚我娘亲就已经吩咐下去了,让张婶儿好好准备今天的早饭,看天色也差不多该准备好了。” 果然,没一会儿张婶儿端来热水让他们都洗漱过后,就开始上菜了。 这几天里都只在晚饭开饭前和上菜时出现过的严大姐,也到了前厅来准备一起上桌用饭。并且,只见过一次的严家女儿,也跟在她娘的后面,看样子竟也是要一起上桌吃饭的。 这几天看严家的行事作风,在这严家男主人外出的情况下,严家姑娘怎会出来和三个外男同坐一桌用饭? 黎池心中惊讶不已,脸上却毫无异色,依旧挂着温和的微笑、起身问好。“严伯母安好,严姑娘安好。” 黎棋和黎江也有些奇怪:严家女儿前几天都没出来一起吃过饭,怎么今早却出来了?不过在黎水村里没县城里讲究,一家人吃饭时、即使有客人来,家中女眷也都是能出来一起吃饭的。倒也没有黎池那么惊讶。 “严大姐、严姑娘早啊。”“严伯母早,严姑娘早。” 面容姣好的严家女儿,袅袅婷婷地上前回礼问好,“黎叔、黎大哥安好,黎池哥哥安好,我是严琳琅,仰慕已久、请多指教。” 黎池:…… 黎池的内心恍恍惚惚,脸上笑容却不变、只是笑成了眯眯眼,借此掩盖住他眼底的神色。 黎棋和黎江,脸上的表情惊诧而尴尬。即使在黎水村这样的乡野村庄,待字闺阁的女娃儿也不会随便告知外人自己的闺名,平日里称呼都是诸如“**家三娘”这样的。 而且‘黎池哥哥’这称呼,又“仰慕已久”…… 正在黎棋和黎江两人的内心如电闪雷鸣般时,黎池挂着一如往常的微笑,纠正道:“是在下疏忽了,大堂哥在家中排行最长不错,却没说在下在家中行五,倒让严姑娘对在下的称呼为难了,严姑娘可称呼在下黎五哥。” 至于严琳琅自报闺名这事,黎池权当没听见。 严琳琅注意到身旁娘亲和哥哥脸上难看的神色,终于心领神会般地改了称呼,“黎五哥早上安好。” 这时黎棋也终于反应过来,准备配合自家儿子将刚才这场尴尬揭过去,“哈哈哈,这就是严侄女儿啊!长得真是水灵灵的,我们整个黎水村都没有长得这样标致的女娃儿,可羡慕坏你黎叔了!严老哥和严大姐你们有这样一个女儿,该是上辈子积福了!” 严大姐脸上的表情也已回归自然,摇摇头感叹:“儿女都是父母的债啊,我们上辈子不是积福了、是欠债了,这辈子是来偿还的!” 严瑾也是善于察言观色的人,顺着他娘亲的打趣话,撒娇道:“娘~儿子可不是讨债鬼!我想着孝顺你们都还来不及呢,哪舍得向你们讨债啊?” “你就会说这些好听话,你要是能少出去会几趟友、多用些功夫在读书上,我也就高兴了!”严大姐伸指头点点儿子的额头。 “严大姐,你可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黎棋跟着打趣,然后又叹道:“我就羡慕严大姐你有这样一个交友广阔的儿子啊,不像我这个儿子,长这么大了才交了一两好友,唉……” “那不如我们两家换换,我就喜欢乖巧会读书的孩子!”严大姐笑容爽朗地开着玩笑,边带头往饭桌方向走。“来来,吃饭是正经事,我们边吃边聊!” 仿佛刚才的尴尬并未发生过一样,说说笑笑地开始吃早饭。这一顿临别早饭上的气氛……也还算热烈和谐——如果忽视掉严琳琅时不时地扫向黎池身上的眼神的话。 用过早饭,又喝了茶水歇过一阵之后,黎池他们起身告辞,严大姐又礼节性地挽留过几句、说了些常来常往的客套话,才将他们送出大厅。 而严瑾则按照昨晚所说,一路将他们送到了青云客栈,并约好第二天早上一起去四宝店拜访,之后就回严家去了。 在客栈里安顿下来后,黎棋和黎江来到黎池的房间里。 三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静坐无言。 “严姑娘,她是不是……”黎江吞吞吐吐地。 “是非常天真无邪。”黎池接过话,点点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黎棋也欲言又止:“严姑娘,她是不是……” “她的确是有些不拘俗礼。”黎池一样点点头。 两人都被抢话了,于是两人异口同声道:“她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我不想她对我有意思。”黎池立即回答。“我对她也没有意思。” “也是,虽说先成家后立业,可小池子还年轻,先立业后成家也可以。”黎棋在自己大儿子的姻缘这事上并不着急。 “而且,先成家后立业,说的都是那些富贵人家里,像我们这样的平民人家,不说先‘立业’奔出个前程、总要有一样谋生手段之后,才能求得一桩更好的姻缘,不然那些好人家的女娃儿哪会愿意嫁个一无是处的人呢?” 黎池从不轻看任何时代的人,因为每个时代的人都有他们自己的生活智慧。在‘成家’和‘立业’先后关系的看法上,他和他爹的看法一致,“是啊,等我科举考试告上一段落后再说吧。倒是江哥哥,今年也十七岁了吧,家中可有在相看了?” 在姻缘婚事上,男子不会像女子一样羞于启齿、一说到自身的婚事就躲进闺房,会大方豁达许多。 黎江在自己姻缘这事上一直很上心,“奶奶、娘和婶婶她们都在帮忙暗中打听了,我们家虽不富裕可也勉强能吃饱饭,我又有一项造纸的手艺,倒不愁没有女娃嫁进来。” “只是我们黎水村向来是娶妻娶贤,我们家又有三个读书人,以后会如何虽尚未可知、但多半会慢慢变得更好,那到时我的媳妇儿,身为一家长媳、弟兄长嫂,肯定不能不明事理、胡搅蛮缠、小里小气,所以还一直在找呢。” 黎江说这些话时非常认真,表情时而自信满满、时而烦恼无奈,真是认真得可爱。 “哈哈,江哥哥你……你想的很明白嘛!”黎池畅笑道,“呵呵,那行,你再等一年!等我今年把童生试考完,我若考中个秀才,到时你‘兄凭弟贵’,说不定还能给我娶个读书人家里的、明白事理的大嫂呢。” “‘妻凭夫贵’和‘母凭子贵’我都听说过,倒是第一次听说‘兄凭弟贵’的。”黎江并不在意堂弟脸上比平时要格外灿烂的笑容。 “虽是牵辞附会的‘假古人之言’,可也是有道理的,我们之间的兄弟情谊可能不比夫妻和母子间的情义深厚,但也不会薄多少的,怎么就不能‘兄凭弟贵’了?” 黎池前世时桌面朋友不少,桌下挚交也有好几个,这世虽还没有挚交,可亲的、堂的兄弟们不少,兄弟之间互相扶持也是应有之义。 “哈哈!那好,我就指望着‘兄凭弟贵’的时候了!” 县试考完后一时无事,父子叔侄三人也就胡天海地聊起来,黎棋聊他年轻时的意气风发,黎江聊他的雄心壮志,黎池则静静聆听着,不时递一两句话附和他们,也还算聊得非常火热。 黎镖在昏暗下来的天光中,怔怔地看着孙子黎池。 “小池子你说的可行,大河大湖你们两个先跟你池弟弟学着,反正我听过几耳朵后觉得,小池子和先生讲得也差不多。等家里日子好过些后,就送你们去专门地读书。” 65.第 65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那要怎么解决?” “首先, 江哥哥要将纸张抄得再厚一些。”黎池在一叠纸里翻了翻, 找出一张稍厚些的纸, “差不多和这张一样厚。” “然后, 我们需要在纸浆里加一种‘纸药水’, 至于这纸药水怎么配, 还要等我大后天休沐时去前山找找材料。以及,在纸浆里或者抄纸后进行‘施胶’工序, 就像浆洗衣服时刷米浆让其挺括结实一样, 当然我们不用米浆而是选用合适的树浆。” ‘纸药水’是肯定要加的,可是否要‘施胶’这事,黎池暂时还拿不准主意。 施的‘胶’可以是植物淀粉剂的植物胶,也可以是动物油脂加上明矾调和的动物胶, 它们都能提高纸张的着墨能力和抗透水性能, 能有效解决晕墨和渗墨问题。 可同时,施胶后也有着明显的缺点。如表面刷淀粉剂后, 纸张存放过久并经反复卷曲,便容易龟裂,纸面便会有些小片隆起, 这样就会使纸面墨迹脱落。 黎池决定等到时加入‘纸药水’之后再看看, ‘纸药水’虽呈滑性、却也有胶性, 或许能够改善晕墨和渗墨问题。 “那好, 等你休沐, 我们就一起去前山里仔细找找, 但愿能找到。”黎江脸上的神情略显遗憾,却也没丧失斗志,只等两天后去找所谓的‘纸药水’材料。 黎池将书案上的纸卷起来,投入一旁的木制书画缸(木桶)里,“我们造的这纸,已经成功了七成,供我们几兄弟练字自用是差不多够了的,那一盆纸浆也不好浪费了,江哥哥你这两天就尽管抄纸,这些纸抄出来后我们自用。” 既然有‘自用’一说,对应也就可以售卖出去‘他用’,这一进项眼看就能成了!他黎江也读完了《千字文》,识得几个字、写得两笔鸡爪刨出来似的字,自然知道纸的价值。 只要不是战乱时候,纸就不用愁卖,只要能造出足够多的纸拿出去卖……“好!我保准把剩下的纸料都抄出来,让你们三兄弟练字练个够!” 黎池并不知道黎江心里萌发了‘造纸赚大钱’的念头,不过也无碍,等家中缓过去后再过些时间,他们兄弟、至少他自己估摸也已考出个结果来了,到时名声在身,也能消解他没能赚大钱的遗憾了。 “那就多谢江哥哥了,等河哥哥他们回来之后,肯定得高兴得蹦起来!” “哈哈,我们兄弟间扯得清应该是谁谢谁吗?兄弟嘛,就要互相扶持、互相帮助!” 黎池从善如流地收回道谢的话。心中暗想,大堂哥到底是大哥,小时候还有些冲动急躁,可越长大就越有大哥样了:爽朗豁达、爱护兄弟、孝顺长辈,给弟弟们树立了个不错的榜样。 可于他这个三观已养成的老黄瓜来说,却是不能重新怀有大堂哥那样的赤子热情了。 稍晚些时候,黎河和黎湖砍柴回来了,看到满院的纸张果然非常高兴,接过黎江给他们的纸就立即回屋写字去了。 虽然两人写出来的字和堂弟黎江的,有着天差地别,可他们近来在青石板上练的两个月的字也没白练,至少他们写字能写得横平竖直,比一般蒙童写的字还要稍微好点。 天将黑时,下地归来的大人们也知道后,都喜笑颜开、高兴不已。 黎镖一双结满老茧的手,轻轻摩挲着洁白的纸面,神情和语气都难掩激动,“这可是纸啊,读书人写字用的纸,竟被我们造了出来……” 袁氏从老伴手里抽出来一张纸来回翻看,“读书人的纸怎么了?我们大河、大海和小池子,还不是读书人了怎么的?要不是小池子书读得多,我们谁造得出这纸来,所以还是多亏了小池子会读书。” 黎棋如同过去四年里那样——时不时地就说些笼络人心的话,比如:小池子读书后是要回报这个家的。我们把小池子供出去是使了大力的,他以后再怎么也要对我们好…… “小池子能指导他江哥哥造出纸来,可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是我们全家人的功劳!要不是大哥爱惜侄子,我们全家又省吃俭用地供他读书,以及要不是大江这几天忙上忙下,难不成他一个人能造出纸来?” 黎池微笑地听着他爹的话,暗想要不是他爹长年累月地替他说了这些话,那他就要亲自上阵了。 不过幸好,他读书带来的效益现在就已经开始有所体现,再过些时候就不用再刻意地去说这些漂亮话了,事实会有最好的体现――供他读书是值得的、并不亏。 “是啊,爹说的很对。小池子可不敢认为能造出纸来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我能有今天、甚至以后或许会有更大的成就,都离不开这个家对我的付出和帮助。”黎池也像以往每次一样,和他爹黎棋配合默契地附和道。 黎桥也哈哈笑道:“哈哈,小池子到底是读书人,就是会说话!大伯对你的帮助是有的,却不及整个家对你的培养,大伯不求你怎么报答我,只要你以后不忘记这个家就好。” “当然,小池子决不会忘记!” 一家人又其乐融融地说了好一会儿赶场轱辘话,再才先后散开去洗漱后进屋睡觉,一家人一夜好梦。 待到黎池两天后休沐时,他和黎江、以及参与热情高涨的黎江和黎湖,一行四兄弟,就去了前山找“纸药水”的配料。 等四人漫山遍野找了半天,吃了半肚子的野果后,才在前山的一个小山沟里找到一种合适的原料——黄蜀葵。 四人撑起衣摆各自采摘了一兜的黄蜀 葵梗叶,然后打道回家。 到家后,黎池将黄蜀葵梗叶洗净捣碎,再用麻布包住,随后将其放进纸浆里晃荡淘洗。随时观察纸浆的反应,再酌情往里加量,直至纸浆中被翻搅起来的麻絮沉淀的速度,明显减慢为止。 黎池他们赶在天黑前抄出了十几张纸,不出所料,‘纸药水’的效果明显。 加入‘纸药水’后,纸浆中的麻絮悬浮于浆液中,不仅省去了频繁搅拌纸浆的麻烦,还使抄纸动作更加简便。以前需多次晃荡使麻絮均匀地铺平、以免纸张各部分厚薄不均,现在纸浆中麻絮均匀悬浮,只需将纸模具沉进去再抬起即可,速度提升了有两倍不止。 家中白日里下地的大人们缓缓归来,听了四人汇报他们今天的进展后,劳累一天而疲倦的脸上也展露出了笑容! 纷纷夸赞四人能干,这可把跟着大人下地去玩的黎海和黎溏,给羡慕坏了。 黎池趁着伯母们和他娘生火做饭时,顺便就在灶洞前端着纸模具烘纸,烘干一张纸后揭下来,立即就进屋去试写了。 黎池试写过后,发现果然晕墨和渗墨的问题大为改善。也就没必要因为这点儿几乎已说不上是瑕疵的问题,再画蛇添足地去‘施胶’。 吃过晚饭后,天色将暗。一家人,依旧是家中女眷们去收拾碗筷和整理厨房,而家中男人们在做了一天重活后,早已劳累不堪,就搬了个板凳,坐到屋檐下和院子里歇息。 黎池把刚试写过的那张纸拿出来,递给黎镖看,“爷爷你看,这是我们今天改良过的纸,字写上去后晕墨和渗墨的问题已经解决,我们这纸已经是十成十成功了。” “果真?”黎镖借着逐渐昏暗的天光,凑近了仔细观察着纸张,“这纸看着竟比四宝店里买的还要雪白些,字写着也好看,看来小池子你们是真的造成了。” 黎桥兄弟三人也挨个把纸拿过去细看,纷纷表示不但这纸看着不错,配这纸的字也很好。 闻言,黎池心中暗诽:若让文人来说,该会是‘配这字的纸尚可’,毕竟字比纸的地位更高。又一想,他读了几十本‘之乎者也’,终于沾上一丝文人气味了。 黎池肚中腹诽着,脸上带笑道:“江哥哥和我忙了这十来天,终于是大有所获。既然有纸了,河哥哥和湖哥哥就要把字练起来,无论是用先生给我的字帖,还是自己琢磨着先写些字都可以。” 黎河一把揽住小自己两岁的堂弟,笑嘻嘻地,“小池子,我看你写的字和先生相比也不差什么,我也不用先生给你的字帖,我就拿你平日练的字照着临摹吧。” 黎湖也满口附和,“是啊是啊,小池子你也分我几张你的字,我也照着写。” “好啊,睡前你们到我屋里去,自己选几张拿去临摹吧,我一直练的都是科举用的‘台阁体’,你们从一开始就练着,也省去来日改来改去的麻烦。”黎池笑着答应。 真不是黎池不谦虚,他的字是先生亲口承认‘这字尽得我真传’了的,堂哥们避讳占用弟弟的先生所赐的字帖,黎池赞同他们的恭谨品德。 “至于哥哥你们进学读书这事……”黎池略微沉吟…… “你们先把字练着,把我教的先记住。等我们的纸有富余后,就拿出去卖钱,到时再想想办法,不管是自家出钱去族学读,还是去找个私塾就读都行。爷爷,您看呢?” 他刚刚转着挑号房的时候,发现有那么二三十个号房里的书案和条凳和其他的不一样,高的高、矮的矮,有的还缺个角、有个洞,一看就是东拼西凑来的。 那两个条凳和书案一样高的号房,里面的考生坐着怕是就不好作答了。还有那两张有洞的书案,在上面作答时要分心注意避开,不然陡然字迹不同、或太过用力戳穿了考卷都是麻烦,要想不被判作弊势必要重新写。 黎池仔细检查过号房确定没有问题后,就安心坐下,再将书篮里的笔墨砚取出来摆放好,然后安静地坐等开考。 才刚坐好呢,刚才排在他后面的那位考生就在他对面的号房里坐下了。 为防作弊,两溜号房中间隔着三丈远,十米外的两人的目光碰巧对上了。黎池一个微笑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考生进入考场,找到号房坐下。 辰时末,考生全部入场完毕。 县尉和县丞带着衙役开始巡场,又在两溜号房间的三丈空地的两头,分别留下一名佩棍衙役。 66.第 66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古代封建社会又是宗族社会,宗族社会重嫡长, 嫡长子才是肩负家族兴衰重任的人。世俗定例中, 分家产时长子占大头, 长子供养老人,长子居家中正房…… 诸多陈规都表明一家长子的地位和重要性,因此虽袁氏可以任性地说直接把进学名额给黎池, 一家之主的黎镖却不能附和。 黎桥是家中长子, 孙子黎江是长孙,若不是小儿子家的黎池显现出了读书的天赋, 这个名额毫无争议是黎江的。 但同时,大多数情况下,宗族社会中的长子在享受诸多特权的时候,也被培养出了家族责任感, 有着牺牲小家利益而站在家族大局上做决策的觉悟。 黎桥明白他爹的顾虑,有些话也只能由他来说,“娘说的有道理,是该尽快把小池子送去, 不然就白白耽搁了他的天赋。” 这话一出, 屋里的人纷纷看向黎桥。 黎棋看着他大哥,心中百感交集,“大哥, 你……” 既然都已经决定了, 黎桥也不会再表现出抠索不舍的小气样子, “小棋子,我们可是留着一样血的亲兄弟,不用在乎你啊我啊的。” “大哥……”黎棋感动不已,也佩服不已。 老二黎林只在一旁看着,却是事不关己。不论哪个侄子占了这个进学名额,对他来说都没甚差别,反正都轮不到自家两个只知道调皮憨吃的崽子,不管哪个侄子若是读出个名堂了,他都是一样的沾光。 黎镖也眼带赞同和自豪地看向黎镖。虽说大孙子大江看着不像是蠢笨人,可却不像小孙子小池子一看就是个读书的苗子,让小池子去读书才是最有把握的选择。而大儿子能不徇私地选了侄子而不是自己的儿子,他是很欣慰的:到底是家里的长子,还是有担当的。 “我这个大伯是看着小池子长到这么大的,他从小就乖巧懂事、听话孝顺,真是比那小棉袄闺女还贴心,俗话说三岁看老,想必他长大后也会是个厚道孝顺的。若是他真有出息了,应是不会漏了我们这两个伯伯的孝顺的,外顺便拉几个堂哥一把也不是什么难事。” 大哥都这么慷慨地将进学机会给了自家儿子,黎棋自然也不会吝啬承诺:“大哥说的哪的话!进学机会多珍贵,小池子日后若是真有出息了,大哥就是他的再造亲爹,小池子那必然是要像孝顺我们一样孝顺大哥的!我也没给小池子添个弟弟妹妹,他一个人独木难支,需要侄子们照应的地方多着呢,到时回报他几个堂哥那都是应有之义。” 既然大儿子和小儿子两兄弟也都说开了、说好了,黎镖也就不再顾忌担忧,“的确,独木不成林,兄弟间就要互相支撑,眼看小池子是个温良知恩的,你们现在对他多加扶持,以后若是他出息了,你们的好处还多着呢。” 袁氏眼看着小孙儿进学的事情已经定下,心里也就高兴了,“什么‘若是他出息了’,我们小池子眼看着是肯定会出息的,到时候你们就等着做状元的爷爷、状元的大伯、二伯和亲爹吧!” 黎镖又斜了袁氏一眼,只是这一眼没甚威慑作用,“状元的奶奶可都是端庄威严的诰命夫人,就没你这样碎嘴说大话的。” 袁氏‘哼’了一声,噘嘴扭头看向门外屋檐下的小孙儿,没有回嘴。 三个儿媳妇收拾完厨房回来,走在前面的三儿媳苏氏迈脚进屋,笑着逗趣:“刚只听了爹的半头话,像是说娘成了状元的奶奶了?” 袁氏瞄着三儿媳苏氏,一眼就看出了她玩的小九九,“就你是个耳聋的!我盼着小池子读书考了状元后当个状元奶奶,你爹在说我配不上呢!” 苏氏顺手拿了个小板凳,挨着袁氏坐下,也不说配得上配不上的,“我们小池子要去读书了?那为了让娘当状元的奶奶,我就是不错眼地盯着他也要他努力读书的。” 婆媳两又说了些赶场轱辘话,两个人都高兴得很。 跟在后面的二儿媳赵氏跟自家男人一样:事不关己,内心里还隐隐有些高兴。小池子一看就比大江聪明,小池子去读书才更可能读出个名堂,到时他们也就可以跟着沾光。 大儿媳王氏,则木着张脸没说话,进屋之后就拐弯进了自家屋里。 北边的三间黄泥青瓦的正房,中间是待客的正厅,左间住着黎镖老两口。剩下的右间就住着长子黎桥一家四口,房间用木板隔成里外两间,外间住着江河两兄弟,里间住着黎桥夫妻。 王氏拐进里间,一屁股坐在她陪嫁来的红木箱子上,沉着脸翻出箱子里的几套衣裙,然后又慢慢地抚顺褶皱,又重新叠整齐…… 正厅里的人都注意到了王氏的脸色,热烈的气氛有一瞬的冷却。 黎桥看着王氏一句话不说地就回了屋,只说:“一个冬天没怎么动弹了,今天陡然去费力地耙地,可能是累到了。” “她一向不像老二家的能当个男人用,累到了也是正常的。”袁氏接过大儿子的话顺着说道。一家人在一起过,就不能事事较真,要能装得了糊涂。 今晚这决定没错,也没人刻意偏心,可眼下看着毕竟还是大儿子家吃亏了,难道还不准她不乐意吗?且表现得也不过分,就睁只眼闭只眼当没看到吧。 王氏显然不乐意的姿态,到底还是给厅里热烈的气氛淋了一瓢凉水。又聊了一会儿之后就有儿媳妇们站起身,去舀热水给小崽子们洗手洗脚洗脸,洗完后就顺手把小崽子塞到被窝里去。 黎池虽然白天在小菜圃里写写画画了一整天,身上却没沾上点泥土,依旧白白净净的一团。 在旁边盯着黎湖和黎海两兄弟洗脸洗脚的二伯母赵氏,看一眼白白净净的黎池、以及洗好了还是清清凉凉的一盆水,再自己这边看看还没洗脚呢就已经浑黄的一盆水,真是哪儿哪儿都是气! “你们两个看看!看看你们池弟弟一身多干净,再看看你们两个泥猴子!我真是要被你们气死!” 黎湖:“看了看了!” 黎海:“小池子干净!你认小池子当儿子啊!” 二伯母赵氏:“你!谁稀罕你这个儿子啊!我巴不得要小池子当儿子呢!” 黎海:“可惜三婶舍不得给你,呵呵。” 赵氏:!!! 黎池:……虽然已经习惯了,还是忍不住感叹:不愧是母子。 苏氏意思意思地劝了两句,“大海,你怎么这么能气你娘呢?”“孩子们还小,你犯不上生气。” 虽没能化解争吵,也算尽了劝解的心意,于是苏氏把儿子脱下的小鞋子支在墙边晾着后,就抱着光脚丫子的儿子回了西边的黄泥蓬草房。 苏氏把儿子放进被窝,“小池子,你过几天要去读书了,高兴不?” 黎池看着竟惊喜地坐了起来,黑溜溜的一双眼看过来,“去读书?去族学里读书吗?” “是啊,去族学读书,里面还有三十多个同窗玩伴呢,高兴不高兴?” 一向乖巧沉稳的黎池,今儿竟高兴得拍巴掌了,“高兴!好高兴!那我什么时候去?是明天去吗?那我要早早地睡觉了,明天要早起!” 苏氏揉揉儿子散了垂髫的毛茸茸脑袋,想着平日里再乖巧懂事,到底也还是个今天才满六岁的孩子,真高兴起来还是会像平常小孩一样拍巴掌。“不是明天就去学堂,要等你爷爷去找秀才老爷问过之后,才确定是哪天去。” “哦。”眼看着满身高涨的兴奋降下去了一些,不过黎池还是仰头笑眯眯地说,“那我还是要早点睡,明天要早起为以后去学堂做准备,书袋呀,毛笔呀,砚台呀……好多呢,都要准备着。” “唉哟,娘明天就给你缝一个书袋,不过笔墨纸砚呀这些都不用准备,族学里头有现成的直接取用就好。” “喔喔!这样啊,那我睡了,明天早点起来。” 苏氏看儿子竟是兴奋得没听懂明天是不用早起做准备的,心里直暗暗发笑。明早儿子还不一定能早起成功呢,就算早起了也无碍,也就没去纠正他的话。 看看被窝里乖乖躺平闭眼努力早睡的儿子,苏氏给他掖掖被角,起身出门回屋了。 身后的小床上,乖巧躺平早睡的黎池睁开眼,从被子里拿出胳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嘴角带笑地看着窗纸间透进来的莹白月辉。 独木难支,受了大伯家的恩惠,得了堂哥们的支撑照应,以后他自然会有所回报。往亲近了说,这是互相扶持的亲情,往疏远了说,就是互利互惠的交易。 西厢的另一间屋里,黎棋和苏氏在临睡前,说起小话。 “我们小池子以后肯定是会有出息的,到时再照应他堂哥一些也不在话下,只是,看着大嫂像是不高兴呢。” “换你你能高兴?大嫂也没说出什么来,我们就当不知道,等小池子有出息后她也就没有意见了。且我们黎家可不像其他村的一些人家那样,就没有女人骑到当家男人脖子上撒屎撒尿的,大哥都已经决定了,大嫂还能有什么话说。” 黎水村的黎家虽说也是靠耕种为生,但到底自诩和一般粗鄙农户不一样,就比如:家中男人决不能让女人骑到头上,黎家人在娶媳妇时先多方打听后,再才请媒人上门去说和,性子泼辣的绝对不要!二嫂平日里只是咋咋呼呼脾气急躁了一点,远说不上泼辣,娘都还后悔说看走眼了。 黎家不娶泼妇的同时,黎家男人也还算尊重妻子,因此也不愁没有好闺女嫁进黎水村。 苏氏能嫁进黎水村,首先她就不是一个泼辣的女人,然后她还是一个聪明的女人。这时自然不会因为女人的立场,去和自家男人争个高低,她能让自己成为这个小家的实际当家人,也能让黎棋认为他是当家的男人。 苏氏一边帮着给黎棋脱外衣,一边附和:“也是,大嫂一向是寡言少语的性子,应该不会当面说出不满来,那我就当不知道吧,忍着等到小池子长大有出息后就好了。” 黎棋坐到床沿上,“你这样想就很好了,虽说等小池子有出息了自然就能消了大嫂的不满,可现在我们还是占了大哥家的便宜,你在平日里多让着些大嫂。” “我知道的。”苏氏也脱了外衣上床,比起让自己的儿子去读书这个大好处,只是平日里言语间让着大嫂一些,那是再划算不过了。 夫妻间的睡前小话说完,也就身穿里衣睡下了。 而此时的北面正房里,把两个小崽子洗好安置下后,也有了一场夫妻间的睡前小话。 “你刚刚的样子摆给谁看的?”黎桥看着木着脸又重新坐回红木箱子上的媳妇儿,语气不太好地问道。 王氏将衣服一下摔在箱子上,转头看着黎桥。 “摆给谁看?摆给……”一时间,王氏竟也不知道究竟是摆给谁看的了。摆给公公婆婆看的吗,还是摆给老三两口子看的?好像都不是。婆婆说的没错,老三两口子生了个比自己儿子聪明的儿子也没错。 “摆给你看的!要不是你去装什么大度心软,把进学的名额给三弟家,我们大江不就能去上学了!” 黎桥打量了王氏几眼,也是深觉哭笑不得,他这婆娘哟平时话少心又软,吵架时都赶不上还嘴,等到事后才琢磨出几句‘当时我就该这么回骂她!’、‘谁还不知道她呀,只知道说些表面光的话!’。 现下兴师问罪吧,也只知道怪他,都不说几句三弟家怎样、小池子怎样,她其实也知道选小池子是正确的、也是必然的。“你呀……脸色摆了也就摆了,不会有人说你什么,至少也让人知道了……我们让出的这块‘肉’,是从我们身上生生割下来的……” “嗯,睡吧。”王氏站起身来,神情里的不舍转为颓丧。 “睡吧。” 一夜静谧。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说要早起的黎池就已经醒了。家里的大人也才刚起,还没出门到田里去。 站在门外屋檐下的黎镖,看见了西边屋里钻出来的矮胖一团,“小池子,今儿怎么起这么早?” “娘说我要去读书了,我要早起做准备。”黎池摸着黑,颠颠地往爷爷的方向跑去。 “看来小池子是真喜欢读书呢!”小孙儿这样喜欢读书,他对长子和大孙子的这颗愧疚的心也稍微好受些了,至少看着小孙儿的确是根读书的苗子,而昨晚的决定是没错的。 “嗯嗯,小池子好喜欢读书!”黎池抱住爷爷的大腿,仰着头认真地说,“爷爷,我一定好好读书,长大了也像京城里的四爷爷一样考进士、当大官!” “唉哟,小池子真有志气!不过你奶奶可是指望着当状元奶奶呢,你不但要考中进士,还要高中状元才行呢。” 小孙儿有志气是好事,但他也听说过进士有多难考,族长只考了个童生,族学里的先生也只考了个秀才……不过小孩子嘛,要顺着他哄哄,小孙儿能考中个举人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67.第 67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黎河和黎湖也是他孙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以前没开始识字读书也就罢了, 那是没起那个心思、没指望过。可都已经开始读了,且读得虽比不上小池子却也不错, 现在让他们不读了, 就是生生斩断他们的指望。 “爷爷,堂哥他们能读书是好事, 我也想尽自己一份心。” “村里像你这么会读书的娃很少, 可像他两那样能读书的还少吗?”若有人教, 能读书的像二孙子和三孙子这样的村里娃并不少,可村里人家的家境都明摆着,哪里能供得起? 这也是大多读书人, 至少都出自小富之家的原因。农村娃小时候就比那些读书娃蠢笨吗?是天生就不会读书吗?并不是这样, 只是读不起而已。 黎镖又沉默半响后, “小池子, 你专心读书就好,读出去了考个秀才甚至举人,若万幸像你四爷爷一样考个进士, 我们这一家子也就好过了,你爷爷奶奶、伯伯们和兄弟们也跟着沾光,万万不能为其他事分心, 从而耽搁了你自己的学习, 不然就因小失大、得不偿失了。” 三个月前已经满虚十岁的黎池, 在这个平均寿数远不及现代的时空里,已经算是个小大人了,若是少年老成些,都已经能掌事经事了,因此黎镖才和他讲道理。 “小池子明白,我定不会因为其他事分心,而耽搁读书的。” 黎镖已经看清他这孙子了!他并没说不再管两个堂哥的事,那必然是还要操心的。“唉……小池子你啊……切记不要耽搁你自己读书。” “我与你大伯、二伯和亲爹,都还年轻着呢,我们虽不会什么手艺,却也还有一把子力气。就商量着在年底前,去县郊张地主家佃四五亩地来种,这样明年家里也多个进项,慢慢积攒吧……” 黎池两世都出生在贫农家庭,深知农民的无奈和困难。以种田为生,并不似想象中‘种田文’里那样的诗意,可他一时间也想不出办法。“再等等吧,也许就有办法了呢……” “嗯,这都是年底的事了,说这些还早着呢。”其实也不早了,过几天端午节一过、再有个二十几天,今年也就过去一半了,一个转眼就能到年底。黎镖心中苦涩无奈,可也只能顺着小孙子的话说。 黎池几年前就决定抄书攒钱,可两个堂哥却不能也抄书――这会耽搁他们学习和做农活,那他就需要另找一些能勉强供他们三个的笔墨花用的来钱路子。 以他们家二十亩地、每年价值约三十两银的出息,再扣去丁税和地税,就只剩下二十五六两银,也就堪堪够一大家子一年混个温饱的。 若不想办法,再过几年兄弟们都长大成丁了,一下子就会多出五个男丁的近二两丁税支出,可维持生计的田地却没增多,到时连温饱兴许都维持不了。 还有紧跟着的事,几个堂哥成丁后就要开始相看人家、娶妻生子,聘礼、婚房、养家等,这些都需要银子。 若去张地主家佃四五亩地,不讲究地凑合着过,或许能刚好维持家中生计,在族中帮助下勉强能供养黎池一个人读书。可再多黎河黎湖两个人读书,那必定是供不起的。 在这个时代,挣钱路子其实很少也很窄,一是给人做工,长工或短工,力气活或手艺活。二是自己经商,行商或坐商,自产自销或买进卖出。 可‘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这句历史课本上的话,并不是说说而已,这个社会整体上自产自用、自给自足,商业并不发达,而商业又影响着用工需求,给人做工也不容易。 第一条路子,给人做工。想找到能兼顾家中田地的工作,可能性几近于无,那种好事早就被占满了,哪还有他们的份儿。 第二条路子,自己经商。商品呢,肥皂?黎池记忆宫殿里的化学知识里倒是有肥皂配方,可在大多数贫民一年到头都见不着几次油星儿的时候,用油脂去做肥皂还不如直接卖肉卖油划算,用诸如猪油、羊油等油脂去做肥皂怕是要被村里人骂败家子,用草木灰不能洗衣服、还是用皂角不能洗头?那用植物油?然而并没有合适的油料作物。 吃食?他前世全靠外卖养活自己,家里人并没有厨艺非常好的,且即使做出来味道不错,也不会有多少人买。附近村子即使是五十多里外的县城里住的也都是些平民,家里存粮都还不一定能吃到来年春天呢,竟然花钱去买外面的吃食?吃了是能长寿升仙,还是能十天半月都不用再吃饭? 这个时代的顾客群体多是乡绅富商、达官显贵这类有钱的人,而很不巧的是,这些人多集中在那些名城和大城里,黎池所在的府县属于没甚名声又不富裕的地方,商业基础和氛围都很贫瘠。 倒是可以卖肥皂方子,一次性挣他一笔。可是,先不说金玉无罪怀璧其罪,横财不是那么好得的,容易招人觊觎。利益当前,说不定后面还有多少事呢,到时影响到读书了就因小失大了。 而且,黎池谋算的是长远利益。肥皂等等配方,相比一次性买卖赚的银钱,显然是等他立住脚跟后再去操作、要赚得更多。到时候不仅是银钱方面的利润,还有因此带来的政治上的话语权等多方面利益,都会比现在简单转手卖配方,要划算得多! 做工和经商都不行,最后除了抄书的办法外,竟没有任何其他办法能缓解家中窘境。 直到三个多月后的夏末初秋,事情才有了头绪。 那天,黎池散学回家路上没有接到弟弟,他爹说小溏子和奶奶伯母娘她们都在家,他就只好一个人回家去了。 黎池到家时,奶奶袁氏带着伯母们和他娘,正在院子里绩麻。二堂哥和三堂哥正看着小溏子,防止他把麻线弄乱了。 在这个时代,丝绸纱锻这些蚕丝织物,只有富裕人家才穿得起,像黎家这样的平民,大多穿麻布衣裳。 麻布有着透气清爽的优点,可一年四季连冬天都穿麻布衣服的时候,这个优点在严冬里也就成了缺点。且麻布粗糙易皱,皮肤稍娇嫩一点就能被刺得满身红痕,直至将皮肤也磨得粗糙耐磨。一天劳作下来,身上的衣服就皱得跟一条梅干菜似的了。 麻布在这个时代的受欢迎程度,和黎池前世时人们对纯麻的追捧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黎池身上穿的也是麻布衣服,只是因为要讲读书人的体面,这是他奶奶花费了更多心思织出来的细麻布裁做的。比家里其他人穿的麻布衣服,要舒服些许。是的,家里人身上穿的都是麻布衣服,是家中女眷一丝一缕地织出来的麻布做的。 所谓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就体现在衣食住行可以自给自足,穿的衣服自己织,吃的食物自己种,住的房屋自己盖,出行就全靠自己一双腿。 其他地方的情况黎池虽不知道,但猜想也差不远。 黎水村及附近几个村子里的人家,每家每户基本都会有一块麻田。每到夏末初秋的时候,就将麻杆齐根割下、剔去叶子,剥了麻皮拢成一捆,抱回家放在水里沤着,沤好后再搓洗、淘去麻皮上残留的胶质只留下麻纤维。晾晒后,再经过绩麻工序——将细小麻线并连接成麻线,绩麻的同时还需挽麻即将长麻线挽成麻团。 接着用木架将麻线排成长线,用米浆刷浆让织出后的麻布能稍稍细滑些,不致于粗剌得不能穿上身,此为梳布。再在雨天闲暇或冬天农闲时,用织麻布的织布机将麻线编织成布,最后量体裁剪后缝纫成衣,就是家里人穿在身上的麻布衣服了。 黎池从出生以来,每年都能见到在夏末秋初那段时间,奶奶袁氏带着两个伯母和他娘,在院子里沤麻、绩麻、挽麻、梳布,年年如此,从无例外。 黎池的心中万千思绪,却也不过在几个闪念间。 黎池走进院子,将两个人都看不住的弟弟小溏子拉过来。 小溏子调皮多动到娘亲苏氏都降不住他,可他却买他哥哥的账。此刻被黎池拉过来之后,就乖巧地站在他哥哥旁边,抱着哥哥的腿,玩哥哥的衣摆,立即乖巧下来。 黎河和黎湖两兄弟纷纷松出一口气,黎河庆幸地说道:“幸好小池子你回来了!不然我们就看不住小溏子这猴儿了,真不知道他怎么就这样皮。” 黎池对二堂哥笑笑,低头看着抱住他大腿的弟弟,摸摸长着稀黄头发的圆脑袋,“小溏子,你怎么这样皮啊?” “不皮!我不皮,我听话!”两岁的黎溏对哥哥的说法非常不满,奶声奶气地反驳。 正在绩麻的苏氏抬头,嗔怒道:“你还不皮?你河哥哥和海哥哥两个人,都差点看不住你!” 黎溏不依了,抱紧哥哥的大腿,埋头就‘嘤嘤’地开始‘扭麻糖’,对着哥哥又摇又扭地撒娇,“嗯嘤~嗯嘤~哥哥~” 黎池一直都拿小孩子没办法,只得妥协,“好了好了,别撒娇了!不皮,小溏子不皮!好了吧。” 哄好弟弟,黎池给奶奶袁氏打招呼,“奶奶,今年又到收割苎麻的时候了啊,您又得辛苦好一段时间了。” 小孙子,啊是五孙子,这话说得体贴,袁氏心里熨帖极了。“辛苦什么,奶奶不辛苦,每年都要经一遭的事,若是怕辛苦不收麻织布,小池子你明年就要没衣服穿了。” “要穿衣就只能自己不怕苦不怕累地织布,要用什么家伙什也只能自己琢磨着去做,不然就没得穿的、没得用的啊。小池子你读书费脑子,听说要多吃鸡啊鱼啊的补补,奶奶就想着啊家里这十几只鸡不够,得再孵个几只鸡养大后给你补补……” 电光火石间,黎池的脑海里闪过一个想法,并迅速被捕捉!“奶奶,我想到办法了!” 正叨叨念念的袁氏被孙子激动的喊声打断,疑惑问道:“小池子,你想到什么办法了?高兴成这样。” “奶奶您刚才的话点醒了我,我想到怎么挣读书练字用的纸墨了!”要穿衣就自己织布,缺家伙什就自己做,那没练字的纸张?自己造纸不就好了! 黎池的芯子里,已经不是热血冲动的半大小伙子了,可是这世以来第一个把他难住的问题此刻终于被解出来,他到底抑制不住地激动高兴! 袁氏抬头看着喜形于色的孙子,不禁放下手中的麻线,“小池子,奶奶哪句话点醒你了?你想到挣来纸墨的办法了?” 院里听到奶孙两人对话的人也纷纷投过来目光,黎河和黎湖的目光尤其灼热。若是真的,他们就能继续读书了,即使考不上功名也能多一项谋生本领。 王氏和赵氏停下手中的活儿,双眼铮亮地看向侄子黎池。 68.第 68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他们并不知道,这半年来黎池是为什么在焦虑和忙碌,也不知道他竟然在给他们筹谋着上学的事。 “上学? “我们去上学吗?不是说每家只能有一个人去上族学吗?” 黎桥心中也感慨不已,他这侄子啊……“是每家只有一个孩子能在族学免束脩上学,如果你有银钱,族里还会拦着不让去找个私塾读书吗?你们两个听你池弟弟的, 先把字练起来、把书学起来, 等家中宽松些后就送你们去读书。” “好的,我会好好练字的。” “我也是, 一定会认真跟着池弟弟学的!” 黎河和黎湖这时只是纯正的十二岁和十岁的小少年,知道或许不久后就能去学堂读书,两人都激动不已。并不会去多想这其中的困难, 以及要费多少功夫。 “那好, 我可是记住了。”黎池的目光随后又投向黎江,“江哥哥你是全程参与了造纸的, 也已经掌握到诀窍,以后就要麻烦你在家里领头造纸了。” 黎江拍着胸膛满口答应,“当然, 家里还要靠造纸来改善生活呢, 我定会做好造纸这事的。现在也才刚入秋,还能赶得上一茬晚麻, 我明日再去村里其他人家找些劣的孬的麻料来, 入冬前应该还能造出不少纸来。” 大人们对黎江的担当表示满意, 随后又对造纸这事增增补补地提了一些意见。 等聊得尽兴后, 才陆续去洗漱后回屋睡下。 若以后黎河和黎湖也去读书,那家里就有三个学生,三兄弟每房一个也很公平。而且,若是造纸真能供得起家中三个人读书的话,那造纸就是项不错的手艺了,而现在看来是大房的黎江习得了这门手艺,大房是占便宜了的。 不过一家人本就应该同气连枝,这么多年早已分不清、也不用分清是谁占了便宜,这就是宗族社会中的宗族啊,一家人劲儿往一处使、互相扶持着坚强求得生存。 宗族内部会有矛盾、甚至会吵架动手,可一旦真有谁遇到大难事了、或者被外人欺负了,立即就会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这一点和黎池前世童年时生活的家乡一样,大山里信息交通不便,很多思想和风俗都还保留着古风古韵。 院子西间,黎棋夫妻的卧房里。 苏氏将支在靠墙小床上的小儿子拍睡后,才坐回大床的床沿。“当家的,我们小池子莫非真是文曲星下凡?你看他多聪明,只看了一本什么书就能造出纸来,眼看着这家就要因此好过起来了。我可是打听过了的,四宝店里一刀纸就卖20文钱,竟比一斗米的价还贵了四五文钱,我估摸着家里已经有三四刀纸了。” 黎棋知道自己妻子是个知事的,她这些话也只两个人在屋里时说说,他也就没说她不该说,反而岔开了话头。 “你看着小池子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就没见他和谁红过脸或争过嘴,心思却很重。他怕是一直都惦记着家里的境况,想着只有他一个人读书,就千方百计地想让他其他兄弟也去读书。” 苏氏轻叹一口气,“自己的孩子,做父母的哪能不懂。四年前,小池子读书第一天时发生的事,他怕是一直记在心上呢,现在总算是让他想出了法子弥补大伯一家。 不仅如此,还将二伯一家也带上了,不然二伯一家不上不下的,没有大湖这个孩子去进学读书、长点硬气,以后就算兄弟们照应他一把,他们也会觉得不得劲。” “是这个理啊……”黎棋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床帐,“有了造纸这事,该弥补的也弥补了一些,他兄弟们也进学有望了,家中多个进项后就会慢慢变好的,小池子应该能放下心思,专心读书了。” “是啊,小小的一个人,怎么就那么能操心呢……”苏氏叹着气,心里是又酸又软。 正房的黎桥夫妻两和东间的黎林夫妻两,也有一场夫妻间的睡前小话,感叹着往日里的不容易,畅想以后好起来的日子会如何,再说说黎池到底是会读书的人、就是不一样。 且不提正房和东间里各自的小话,躺在床上的黎池,正看着窗户纸透进来的月光,心里琢磨着事。 明天开始就抽空开始抄书吧,不,开始默书。他记性好,却不是过目不忘,默书可以加深记忆,是一举两得的事。等中旬休沐时,就把默写出的书拿去县城的四宝店,看看能卖多少钱一本,若是价钱太低,他就费些功夫直接把书卖给需要书的学童或书生,总归要有钱赚。 黎池琢磨着、琢磨着,就睡过去了,模模糊糊中最后的念头是:终于可以拓展阅读面了,不然写的报告全是东拼西凑出来的,整篇都干巴巴的没一点文采内涵,那书记的职位就不用想了…… 黎池记性好,能够在脑海中构建有利于联想回忆的记忆宫殿,也能够对记忆宫殿进行整理和打扫。这件事在他这世一出生后就开始做了,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才完成。 两年多时间,只是梳理强化记忆的话,是用不了这么久的。他还扫除了某些记忆,遗忘那些人、事和对应的情绪。 重生十年,在意识朦胧的时候,黎池第一次想起了前世自己死前的短期奋斗目标——下次考核的时候书记就要退下来了,他一定要抓住机会坐上去。 这个目标也是他死亡重生的诱因,若不是为争取表现而太过努力工作,事事亲力亲为,他也不会累到猝死在办公桌上。 …… 黎水村里住户并不分散,当然不像城里那样一家挨着一家,彼此间却也鸡犬相闻,谁家若是有点事,过不多久全村人就都知道了。 黎镖他们家对造纸这事,并没想过要把它做得隐秘些,也没避讳过人,那些路过他们家或专门到访的人,一眼就能看见晾晒在院中的纸张。 慢慢地,全村的人也就都知道黎镖家在造纸的事儿了。 等黎江领头造出快一令纸后,黎水村黎家的族长黎钦登门了。 黎钦走进院子,环视地上斜支着的纸模具,上面正晾晒着纸张,脸上浮现出惊讶和赞叹。“真是没想到,小池子竟根据《齐民要术》上记载的造纸工序,就能造出这等的纸来!” 黎镖知道族长今天下午要来后,就没下地去,而是专门等在家接待他,“哈哈,小池子就是脑子灵活了些,哈哈!” “小池子那脑子灵活得可不止一些呀!《齐民要术》这书村里就我家有,书我也是翻看过的,就没能造出纸来,为何小池子借去看看就能了?那是他的脑子,比我们这些人的要灵活很多啊!三哥你有这么一个孙子,以后就享福了啊。” 黎钦这个童生老爷族长,是黎镖的远房堂弟,论年龄排辈要叫黎镖一声‘三哥’,可今儿这声‘三哥’黎镖听着最舒服,“哈哈,还要多谢钦弟你的借书之恩哪,我们小池子虽然聪明些,若没你的书,他可不能凭空造出纸来的。” “三哥,我们之间就不要互相吹捧了。”黎钦看到院子一角有两堵砌到半截的墙,一旁还堆着些黄泥和几块泥胚,“那是在做什么?砌墙吗,可砌在那里能做什么用?且两堵墙也隔得太近了。” 黎镖赶紧为黎钦解惑,“小池子他们正在鼓捣个活动帘床用来抄纸,这样就不用把纸模具支得满院子都是了,而这两堵墙就是配着那活动帘床,用来晾纸的。 等这两堵墙砌好后就用泥糊把它仔细抹光滑,再刷一遍三合灰,等干透后就在两堵墙间的夹道里烧火,再把抄出来的湿纸贴在墙上就能把纸烘干了。” 黎钦听了感叹不已,“小池子巧思啊!我当年去府城参加府试时,听过一耳朵四宝店的造纸作坊的事,好似就是这样做的,小池子能自己琢磨出这样的晾纸法子,可谓心思灵巧啊。” “心思灵巧些好啊,我以前还担心他读书久了,会读成个不知变通书呆子,这事一出我也就放心了。”黎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只看小池子从小到大的机灵样儿,他才没有过这样的担心呢。 黎钦觑了黎镖一眼,能理解他那隐秘的得意。“我今儿来,是听说你们家造出纸来了,所以就来看看,现在一看果然没有假。” 黎钦停顿几息后,又说道:“其实也还有一件事,要和三哥你商量商量。” 黎镖当然知道族长不会是真闲的没事了,就来他家闲逛逛、串串门,“钦弟你尽管说,若三哥能帮上忙,那是绝不会推脱半句的。” “既然三哥这么说,那我也就厚着脸皮说了。是这样的,我看你们家这纸比四宝店里的也不差,族学里的学生也完全能用,我就想着是不是能从你们这买纸。当然我不是来白占你们便宜的,你们卖我一个实惠价,我就去给先生说说,让你们家黎河和黎湖也去族学上学,不收束脩,就像小池子一样。如何?” 一个时辰后才回来,告诉等在院门外的小孙儿:先生让他明天一早就去学堂。黎池听了后,高兴得喜形于色不提。 当天晚上,苏氏在昏黄的桐油灯下,用自家织的麻布给黎池缝制了一个灰扑扑的书袋。黎池高兴地接过书袋,叠好后放在枕边,然后早早地睡下了。 第二日早上,黎池早早地就起来,跟着家里大人吃完早饭,和爷爷黎镖一起往学堂走去。 一路上,黎镖就跟前世现代时、第一次送孩子上学的众多家长一样,边走边不放心地叮嘱黎池:“小池子你在家里时一贯就听话懂事,那到学堂后也要听先生的话知道吗?” 黎池斜挎着书袋,张着双臂维持身体平衡,在蜿蜒不平的村中小路上,颠颠地往前走,“嗯,小池子听先生的话。” “你人小、力气小,和同窗小玩伴打架的话肯定是你吃亏,所以不能和同窗打架知道吗?” 像个小鸡崽似的黎池,呼扇着双臂歪歪斜斜地边走边点头应答,“嗯嗯,小池子不打架。” 黎镖则像只看着小鸡崽离巢的老母鸡似的,一遍一遍、翻来覆去地叮嘱,生怕漏掉什么。这么一路走来,感觉很快就到了族学。 黎家的族学占地并不大,跟黎池前世小学时就读的村小差不多大。所谓学舍,就是一间阔长的黄泥青瓦房,在距学舍三四丈远的地方,还有一间低矮的蓬草顶茅厕,这就是族学的全部建筑了。 随着爷孙两愈加走近学舍,读书声从无到有,听得越来越清楚。 黎镖牵着黎池的小手,以免他冒冒失失地闯进课堂上去,然后站在门外等着。 黎池听话地跟着站在门外,用眼角余光打量门里的情景。 教室里的布局被分割成了三个长方块,每个方块从前到后每排坐了两人。再观察每组学童年龄,可以得出每个方块里的学生有着不同的学习进度,就如同他前世所在的村小一样——一所学校一个教室、一个教室里装着三个年级的学生。 此刻靠门的两组学童正在小声读书,有一两个调皮的学童,正把脑袋藏在书后面和同窗说着小话。而最里面的一组学生,正由先生领着在摇头晃脑地高声诵读:“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 黎池在脑海中的记忆宫殿里搜索一番,没找到相关记忆,看来是他前世没有读过或听过的。 正在教读的先生身穿青白色儒袍、头系纶巾,身姿挺直如青松,背在身后的手上拿着一本书,浑然一身读书人的气质 。 先生踱步行到列尾后,转身回过头,也就看到了站在门外等候的黎池两人。 先生没有立即出来,而是照常教读着学生。等踱步回到排头时,刚好教读完预先计划的章节,便道:“你们将先生我今天教读的章节诵读通顺,直至背诵出来,一个时辰后我就再为你们讲解文句深意。” 安排好学生后,先生向门外的黎池两人走来。 黎镖连忙弯腰问候:“问先生好!”黎池也神情严肃、奶声奶气地问候:“问先生好!” 69.第 69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黎河算了一笔账, “一套《资治通史》售价按四十七两算, 抄一本得八成也就是37两6钱银子, 除去笔墨和纸张,至少能得30两,同理抄好一套《燕律》至少能得8两。都抄好了就能得差不多40两, 这可差点就是我们家两年的田地进账了啊!” 黎池接过话来, “一套《通史》共290卷,约300万字, 即使每天抄一卷即约1万字,也要抄近十个月, 这怕要到明年入夏才能抄完。《燕律》共三十卷, 假使也每天抄写一卷, 只需一个月就能完成,所以我预备先抄写《燕律》。也就是说, 没有40多两, 只有8两。” 黎湖激动地接过话去, “每个月8两啊, 一年就是96两啊!算一算,抄写《燕律》比抄写《通史》划算, 前者一个月才能得3两,后者一个月却能得8两, 我也想去抄《燕律》了!” 黎河也激动地附和, “只要我抄三个月的《燕律》, 就能得到相当于家中一整年的田地收入了,我也要抄!” 重生后几乎还未黑过脸的黎池,闻言脸沉了下来仿佛寒霜加面,声音也冷了,“你们两个是抄不了《燕律》的,字写得像鸡爪子刨的,即使你们抄三个月也抄不出三本来,你们还是安心读书练字吧,别三心二意地想一出是一出,要想挣钱等考出功名了还会比现在少赚不成?” 黎河和黎湖走在黎池后面,还没看见自家堂弟已经黑下来的脸,可光听声音也感觉得出弟弟生气了,于是非常乖巧(识时务)地承认错误。 黎河:“是是,小池子说的对,等我们的字练好后,再在不耽搁读书的情况下抽空帮忙抄书,我们再来一起承担养家的重任。” 黎湖:“是啊是啊,不好总叫小池子你一个人操心家里的事,我们也想分担一些。当然!是、是、要等练好字、读好书之后,再挣钱分担。” 黎池:……怂得一匹。“我抄书也不完全是为了挣钱,而是为了能够顺便看到更多的书。就像这次《通史》和《燕律》,我会先抄《燕律》,因为它押金较之低些、赚得更多来钱也更快,可等我抄够付《通史》的50两押金后,还是会去抄《通史》,哪怕它没那么赚钱。” “因为我想知道当今的律法、以前的历史,科举虽不考史和律法,可这两样却非常有用。知史明法,我觉得这应该是一个读书人甚至是普通人的最基本要求。到时我抄书时,你们也可以趁机翻阅一番,这对我们以后科举甚至是过日子都很有用。” 虽然黎池年纪小是弟弟,可直到前不久黎河和黎湖两人都还在他手下学习,笑闹时还称呼他‘小池子先生’,这让两人对黎池有种天然的敬畏。“好好,到时我一定仔细翻阅。“”我也是,我也要学习小池子你的学习态度!” 黎池笑笑,脚步未停继续往前走。他并不指望他们自此之后就转变学习态度,毕竟他们是真正十二三岁的少年,玩性未消,需要时不时地提醒,然后才能逐渐养成良好的学习态度和习惯。 黎池兄弟四人经过两个半时辰的步行,终于在天黑前走到了家。 四人吃着家里留给他们的晚饭,一边回答家里人对他们县城一行见闻的问题。 黎池事无巨细地把自己与徐掌柜的交谈复述一遍,还加上了一些当时他自己的想法,围观众人都听得津津有味的。说完又把便契拿出来,递给众人传阅完毕,最后交给他娘苏氏帮忙收好。 黎河和黎湖也将他们如何货比三家、买到家里人让买的针头线脑的事,仔细说来,家里人对他们有褒有贬,还传授了一些诀窍。 黎池前世小学是在大山里的村小上的,每天翻山越岭走二十来里路,一天一个来回也有此次去县城的单边路程一样长了。可今天还是他这世以来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大约10个小时、来回一百来里路,他现在还是一个虚十岁的男童,即使心理坚韧没在半路上喊累,身体也诚实地给出了反应——腿肚子疼、脚疼。 睡前洗漱时,苏氏看到儿子脚底的水泡,就去篱笆墙上掰下来一根野花椒刺,给他把脚底没破的水泡小心挑开,已经破了的就仔细洗干净,最后又给他按揉了一会腿肚子以缓解酸疼。 收拾干净后,黎池进屋倒床就睡,一直睡得第二天上学都差点起晚,脚底的水泡被处理过后过了一夜好转不少,只是穿上鞋子走路时还有些刺疼刺痒。 过了两天,黎江揣着十五两银子——那是家中大半的存款,同他爹黎桥一起去县城,交了押金带回了《燕律》的样书。 样书拿回来的第二天,黎池就选了家中造得纸张中较好的,在他的书案上摆开架势开始抄写。 那一套书可是用家中大半存款换来的,是这个家中最值钱的东西了,黎池连洗笔和喝水都不敢在自己的房里,生怕弄湿书册。 家里的其他人也一样,轻易不往黎池房里去、即使找他有事都只在墙外的窗户下喊两声。以前经常粘着哥哥的黎溏也被全家人一起看住了,在书抄完前愣是没让他进过他哥哥的房间。 毛笔虽是软笔,和黎池前世用的钢笔和签字笔等硬笔不同,可写字是‘唯手熟尔’的事,只要用熟了写字速度自然也就上去了,从他散学后到吃晚饭前的这段时间,他能够勉强抄写出一万字。更别说,他连晚饭后都还点灯再抄写一会儿,抄完一套30卷的《燕律》,最后并没有花到一个月。 只二十三天后,黎江就和他爹黎桥一起,带着抄好的书,到县城的四宝店换回来9两6钱银子(售价15两减去3两装订费,即售价12两的八成)。 黎池继续抄写,又抄好五本《燕律》送去县城后,徐掌柜让黎江带话说《燕律》可暂缓抄写。到此时他一共抄写可六本《燕律》,以他的记忆力已经记住了《燕律》的内容、甚至可以一字不漏地默写出来。 把《燕律》的样书交还后,也就拿回了那15两押金,这个时候已经来到年底,黎池抄书总共挣了57两6钱银子。 黎家祭祖的规矩是十四成丁以上的男性族人参加,黎池才十岁就没去祭祖。等大堂哥黎江祭祖回来后,给他讲了祭完祖从祠堂出来时,他爷爷、他大伯二伯和他爹的嘚瑟样,语气昂扬地逢人就炫耀。 “我们家小池子年前三四个月的时间,抄书挣了近六十两银子,我们家两年的田地收入全换成了银子都没那么多!唉呀,我原先还担心即使有族里资助、都凑不出他读书赶考的银钱,现在啊,我可不担心了!” 黎池听后倒没觉被夸得不好意思,反而坦然地跟着笑了一场。 走亲访友年过完后,黎池再次和黎江、黎河和黎湖一起,带上从抄《燕律》挣的钱中拿的五十两银子,去四宝店交上押金,拿回了《资治通史》的样书。 一套《通史》共290卷,最后还是找徐掌柜借了两个书篓才背回来的。 而一开年,黎池进入秀才班就已满一年,再有两年他就要从秀才班毕业了。他并不准备像几乎所有秀才班同窗那样留级,他准备像先生那样真正意义上地从秀才班毕业——考取秀才功名,而且是一次性地考取成功。 为此,黎池觉得可以开始准备了。他保持着在课堂上认真听讲、在学堂里就解决掉疑问的习惯。除此之外,在询问过先生并得到建议后,他每天散学后固定要写一篇策问、做一首诗或赋。 因为黎池散学后还要抽出时间备考,他花了十一个月即将近一年的时间,才把一套《资治通史》抄完。 这套书显然不可能像《燕律》那样,抄写六遍最后都抄得能够默写出来了,他在抄完一遍《通史》后,又花了约二十天的时间,有选择性地精读了一遍。 托他的好记性的福,他将有代表性、有借鉴作用的精读过的几段历史记了个大概。并在写策问时尝试着活用进去,得了先生一句:‘你能在引经据典之外,又加入用史,圣贤之言外,又有历史为鉴。不错!’。 在又一个年底到来、距过年只十来天时,黎桥和黎棋陪着黎池一起,将《资治通史》的样书和黎池手抄的一起背上,去到县城的四宝店换回来五十两的押金,以及拿到了除去装订费后、47两售价的八成即37两6钱银的报酬。 抄写《通史》的37两6钱报酬,再加上抄写《燕律》所得的57两6钱,黎池抄书的这一年多以来,总共挣了95两2钱银子。除去笔墨纸砚的大约消耗,最后赚了约70多两银子。 他赶考童生试的费用,是挣得足足的了。 年坎儿一迈过去,距离黎池科举下场的时间就又短了一年。 黎池出生于贞文三年的二月初三,一年后即贞文十五年二月初三――文曲星诞辰日那天县试开考,而那一天也刚好是他满虚十三岁的生日。 坚持练习到现在,不说下笔如有神,但真的是写得手熟了,即使一心二用也能想出固定的写作套路。 过年前,族学先生黎槿把黎池叫了过去。因为火候已到、今年可以下场一试的学生就他一个,就单独给他做了针对童生试的讲解。然后就让他年后就不用再去族学了,就在家备考,有不懂的再去问他。 70.第 70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他们并不知道,这半年来黎池是为什么在焦虑和忙碌,也不知道他竟然在给他们筹谋着上学的事。 “上学? “我们去上学吗?不是说每家只能有一个人去上族学吗?” 黎桥心中也感慨不已,他这侄子啊……“是每家只有一个孩子能在族学免束脩上学,如果你有银钱,族里还会拦着不让去找个私塾读书吗?你们两个听你池弟弟的, 先把字练起来、把书学起来,等家中宽松些后就送你们去读书。” “好的, 我会好好练字的。” “我也是,一定会认真跟着池弟弟学的!” 黎河和黎湖这时只是纯正的十二岁和十岁的小少年,知道或许不久后就能去学堂读书, 两人都激动不已。并不会去多想这其中的困难,以及要费多少功夫。 “那好,我可是记住了。”黎池的目光随后又投向黎江,“江哥哥你是全程参与了造纸的,也已经掌握到诀窍, 以后就要麻烦你在家里领头造纸了。” 黎江拍着胸膛满口答应, “当然, 家里还要靠造纸来改善生活呢,我定会做好造纸这事的。现在也才刚入秋, 还能赶得上一茬晚麻, 我明日再去村里其他人家找些劣的孬的麻料来, 入冬前应该还能造出不少纸来。” 大人们对黎江的担当表示满意, 随后又对造纸这事增增补补地提了一些意见。 等聊得尽兴后, 才陆续去洗漱后回屋睡下。 若以后黎河和黎湖也去读书,那家里就有三个学生,三兄弟每房一个也很公平。而且,若是造纸真能供得起家中三个人读书的话,那造纸就是项不错的手艺了,而现在看来是大房的黎江习得了这门手艺,大房是占便宜了的。 不过一家人本就应该同气连枝,这么多年早已分不清、也不用分清是谁占了便宜,这就是宗族社会中的宗族啊,一家人劲儿往一处使、互相扶持着坚强求得生存。 宗族内部会有矛盾、甚至会吵架动手,可一旦真有谁遇到大难事了、或者被外人欺负了,立即就会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这一点和黎池前世童年时生活的家乡一样,大山里信息交通不便,很多思想和风俗都还保留着古风古韵。 院子西间,黎棋夫妻的卧房里。 苏氏将支在靠墙小床上的小儿子拍睡后,才坐回大床的床沿。“当家的,我们小池子莫非真是文曲星下凡?你看他多聪明,只看了一本什么书就能造出纸来,眼看着这家就要因此好过起来了。我可是打听过了的,四宝店里一刀纸就卖20文钱,竟比一斗米的价还贵了四五文钱,我估摸着家里已经有三四刀纸了。” 黎棋知道自己妻子是个知事的,她这些话也只两个人在屋里时说说,他也就没说她不该说,反而岔开了话头。 “你看着小池子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就没见他和谁红过脸或争过嘴,心思却很重。他怕是一直都惦记着家里的境况,想着只有他一个人读书,就千方百计地想让他其他兄弟也去读书。” 苏氏轻叹一口气,“自己的孩子,做父母的哪能不懂。四年前,小池子读书第一天时发生的事,他怕是一直记在心上呢,现在总算是让他想出了法子弥补大伯一家。 不仅如此,还将二伯一家也带上了,不然二伯一家不上不下的,没有大湖这个孩子去进学读书、长点硬气,以后就算兄弟们照应他一把,他们也会觉得不得劲。” “是这个理啊……”黎棋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床帐,“有了造纸这事,该弥补的也弥补了一些,他兄弟们也进学有望了,家中多个进项后就会慢慢变好的,小池子应该能放下心思,专心读书了。” “是啊,小小的一个人,怎么就那么能操心呢……”苏氏叹着气,心里是又酸又软。 正房的黎桥夫妻两和东间的黎林夫妻两,也有一场夫妻间的睡前小话,感叹着往日里的不容易,畅想以后好起来的日子会如何,再说说黎池到底是会读书的人、就是不一样。 且不提正房和东间里各自的小话,躺在床上的黎池,正看着窗户纸透进来的月光,心里琢磨着事。 明天开始就抽空开始抄书吧,不,开始默书。他记性好,却不是过目不忘,默书可以加深记忆,是一举两得的事。等中旬休沐时,就把默写出的书拿去县城的四宝店,看看能卖多少钱一本,若是价钱太低,他就费些功夫直接把书卖给需要书的学童或书生,总归要有钱赚。 黎池琢磨着、琢磨着,就睡过去了,模模糊糊中最后的念头是:终于可以拓展阅读面了,不然写的报告全是东拼西凑出来的,整篇都干巴巴的没一点文采内涵,那书记的职位就不用想了…… 黎池记性好,能够在脑海中构建有利于联想回忆的记忆宫殿,也能够对记忆宫殿进行整理和打扫。这件事在他这世一出生后就开始做了,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才完成。 两年多时间,只是梳理强化记忆的话,是用不了这么久的。他还扫除了某些记忆,遗忘那些人、事和对应的情绪。 重生十年,在意识朦胧的时候,黎池第一次想起了前世自己死前的短期奋斗目标——下次考核的时候书记就要退下来了,他一定要抓住机会坐上去。 这个目标也是他死亡重生的诱因,若不是为争取表现而太过努力工作,事事亲力亲为,他也不会累到猝死在办公桌上。 …… 黎水村里住户并不分散,当然不像城里那样一家挨着一家,彼此间却也鸡犬相闻,谁家若是有点事,过不多久全村人就都知道了。 黎镖他们家对造纸这事,并没想过要把它做得隐秘些,也没避讳过人,那些路过他们家或专门到访的人,一眼就能看见晾晒在院中的纸张。 慢慢地,全村的人也就都知道黎镖家在造纸的事儿了。 等黎江领头造出快一令纸后,黎水村黎家的族长黎钦登门了。 黎钦走进院子,环视地上斜支着的纸模具,上面正晾晒着纸张,脸上浮现出惊讶和赞叹。“真是没想到,小池子竟根据《齐民要术》上记载的造纸工序,就能造出这等的纸来!” 黎镖知道族长今天下午要来后,就没下地去,而是专门等在家接待他,“哈哈,小池子就是脑子灵活了些,哈哈!” “小池子那脑子灵活得可不止一些呀!《齐民要术》这书村里就我家有,书我也是翻看过的,就没能造出纸来,为何小池子借去看看就能了?那是他的脑子,比我们这些人的要灵活很多啊!三哥你有这么一个孙子,以后就享福了啊。” 黎钦这个童生老爷族长,是黎镖的远房堂弟,论年龄排辈要叫黎镖一声‘三哥’,可今儿这声‘三哥’黎镖听着最舒服,“哈哈,还要多谢钦弟你的借书之恩哪,我们小池子虽然聪明些,若没你的书,他可不能凭空造出纸来的。” “三哥,我们之间就不要互相吹捧了。”黎钦看到院子一角有两堵砌到半截的墙,一旁还堆着些黄泥和几块泥胚,“那是在做什么?砌墙吗,可砌在那里能做什么用?且两堵墙也隔得太近了。” 黎镖赶紧为黎钦解惑,“小池子他们正在鼓捣个活动帘床用来抄纸,这样就不用把纸模具支得满院子都是了,而这两堵墙就是配着那活动帘床,用来晾纸的。 等这两堵墙砌好后就用泥糊把它仔细抹光滑,再刷一遍三合灰,等干透后就在两堵墙间的夹道里烧火,再把抄出来的湿纸贴在墙上就能把纸烘干了。” 黎钦听了感叹不已,“小池子巧思啊!我当年去府城参加府试时,听过一耳朵四宝店的造纸作坊的事,好似就是这样做的,小池子能自己琢磨出这样的晾纸法子,可谓心思灵巧啊。” “心思灵巧些好啊,我以前还担心他读书久了,会读成个不知变通书呆子,这事一出我也就放心了。”黎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只看小池子从小到大的机灵样儿,他才没有过这样的担心呢。 黎钦觑了黎镖一眼,能理解他那隐秘的得意。“我今儿来,是听说你们家造出纸来了,所以就来看看,现在一看果然没有假。” 黎钦停顿几息后,又说道:“其实也还有一件事,要和三哥你商量商量。” 黎镖当然知道族长不会是真闲的没事了,就来他家闲逛逛、串串门,“钦弟你尽管说,若三哥能帮上忙,那是绝不会推脱半句的。” 71.第 71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外面一片安静, 大堂哥没回答爷爷的问话。 大堂哥一直没回答长辈的问话, 大伯就又开口训斥道,“你长着耳朵没?!你爷爷问你话呢!” 屋里的床上, 趴在麦麸枕头上的黎池抬起头, 提气出声:“江哥哥,你捡到我书袋了吗?” “谢谢江哥哥!不然我的书袋就丢了,里面还放着书呢,否则到时候先生要训我的!” 黎江不过是一个虚岁才满十岁的小孩子, 因为别人的闲言碎语,推倒他、抢他书袋, 都只是一时孩子气。而他自己明知道跟小孩子讲不通道理,下午他就不应该和黎江争执, 弄到现在趴在床上的这种情形,也有他自己的责任。 若易地而处, 他前世在黎江这个年纪,遇到家中只能供一个人上学的情况,那也是不会轻易退出竞争的。 前世家中有四姐弟,姐姐小学毕业后就没再继续读, 两个妹妹一个读到初中毕业、另一个高考没过本科线索性没去读大学。却只有他坚持读到大学毕业, 从山旮旯里走了出来,这就是他从来都选择积极争取的最好例证。 他成绩好是一方面原因, 不想放弃读书, 放弃改变穷困人生的可能, 是另一方面原因。同样地,他今生也不会轻易放弃读书的机会,哪怕是‘抢’来的机会。 黎池恍神间,正厅方向传来大伯黎桥的吼声, “给你池弟弟把书袋送去!” 黎江进屋后,就慢慢地地往黎池挪蹭,终于走近之后,也低着头,眼睛不敢看黎池,最后终于伸手将书袋递过去,“你的书袋……对,对不起……” 黎池伸手接过书袋, “没关系。还有,谢谢……” ‘谢’字刚落,黎江就转身越走越快,眨眼就出屋了。 黎池回想刚刚看到的大堂哥那张涨红的脸,暗叹:这稚嫩的善良啊,心思稍稍不纯的人见了都要脸红。 然而黎池的心理年龄,已经不是会羞愧得脸红的岁数了。脸皮这东西,早就已经被社会磨损得所剩无几了。 没脸皮的黎池继续趴下,躺平。 而此时厅里的黎镖也在暗叹:小池子还是太心软了。 一看大江的神情和他手上的书袋,就知道小池子的伤和他有关,可小池子还给他掩饰,真是太心软了。 不过牙齿还有咬着舌头的时候呢,兄弟间有些摩擦也正常,既然看样子他们兄弟两已经互相原谅了,也就没必要再多说。 一旦事情被戳破后,就要去追究其中的原因,那样兄弟两之间就有了隔阂,等以后兄弟两都长大知事了,再想起来就会感到别扭,说不得就影响了兄弟两的感情。而像现在这样,不戳破这层窗户纸,不定等明天两人就又和好如初,到时候还是好兄弟。 黎池的臀部被戳出一个眼儿,上了药又过去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还不能正常行走坐卧,若放在前世的学生身上会请病假不去上学。 但显然这个时代在上学这件事上更加看重,轻易不肯耽搁一天。黎池依旧要去上学,只是没用他自己走着去,黎父找了块废门板来,将他像端菜一样端去了学堂。 而黎江与黎池兄弟两,果真如黎镖所料,当天黎池下学回家后,黎江都没出去玩,围着黎池跑前跑后地照顾他。 过了几天,黎池的伤几乎好全后,兄弟两的相处又恢复如常,且黎江对弟弟黎池又更多了几分爱护,黎池也对大堂哥更加耐心。 之后,黎池的学习也步入了正轨。 黎池上学时,每天卯时四刻末(早上六点)起床,在院子里读一两刻钟的书以复习前一天所学,随后吃完早饭,在辰时一刻或二刻(早上七点十五或七点半)出发去学堂。辰时四刻末(早上八点)就开始一天的学习,学习三刻钟至四刻钟不等后就休息约一刻钟,直至下午未时四刻末(下午两点)散学。 在学习进度方面,黎池需要先在蒙学班花一年时间学习《千字文》、《三字经》和《幼学琼林》三本官定蒙书,若有余力也可学些其他适合蒙童学的书。 学完蒙书后就进入童生班,开始粗学四书五经,先是先生教读、学生跟着诵读直至背诵,再是先生讲解字句涵义,最后学生争取背诵并默写原文及注解译文。若能一丝不苟地做到这些,就可以去试试参加县试和府试,或许能中个童生。 童生班三年,粗学过四书五经之后,就进入秀才班再读三年。 秀才班学生,继续再深读、精读和广读四书五经,若将这九本书读精、读透了,就可以去参加院试,或许能中个秀才,但却不一定能名列前茅。 因为,读死书或许可以得中童生,可自秀才起、至进士止,需要的就更多了,比如文采辞藻、字体笔迹、文章内涵等等。 虽说后两个班取名叫‘童生班’和‘秀才班’,却不代表从这两个班读出来后就一定能考中童生和秀才。不但不一定,得中的可能性还很低,甚至还有不少的学生,在读满三年后还要留级重读,或者感觉读不出什么名堂后,索性就辍学不读了。 自族学开讲这三十多年以来,真正名义上从童生班毕业的,就只有黎家现任族长黎钦。而从秀才班毕业的,也只有现在的族学先生黎槿。 这些年来,族学的教学目标也变了。从最初的:供出像京中四爷爷那样的进士大官,慢慢变成:功名随缘就好,更多还是要让族人开慧明智。 黎槿在观察过自己教的这届学生后,就决定暂时不要妄想学生考取功名了,还是安心等小池子下场吧。 相比先生黎槿对黎池的信心满满,他自己反而没那么有把握。 黎池觉得他虽然记忆力好,加上特定的记忆方法,所以才能构建记忆宫殿,如此,在识记、背诵和默写方面有着优势。 但他却并不是万中挑一的天才,不然前世他就是省状元了,不但如此,他进大学后,也没在满校的天才里脱颖而出。 即使他能比较容易地就背诵出所学文章,但毛笔字却是要从零练起的,以及若想要脱颖而出、往更高处走,就要有比一般读书人更突出的优势,比如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等等。 黎池想比一般读书人更优秀,不仅要学精、学透官定的科举书籍——四书五经,还要在这之外拓宽阅读面。 在这个没有写不完的精讲题、模拟题和历年真题等针对性训练题,也没有读不完、背不完的满分范文的时代,只有尽可能地拓宽阅读面以积累辞藻,再辅以新颖而不出格的理念观点做出的文章,才能在众多同类科举文章中让人眼前一亮。 拓宽阅读面这事,黎池一直都在做。在学习和帮助家中做活之余,他也借书来看。只用了两年,他就把先生家里的、村里的本就藏量不多的书给看完了。那些书更多是科举相关的,也正是黎池当下所欠缺的。 即使这样,也还是没能达到拓宽阅读面的目标。 可在这事上,是急不来的。不仅是贪多嚼不烂的问题,也是经济现状制约,家中支持不了他购进书籍。 黎池也一直都在想办法挣钱,在看到先生抄书以添补学堂消耗的书册时,黎池就有了一个想法——抄书,不仅在誊抄的同时能看书以拓宽阅读面,还能挣钱。 虽然黎池表现出来的读书天赋和勤奋刻苦,让家里人都没说过后悔送他去族学的话,觉得供他读书应该会是值得的,可若有办法挣钱、改善家境,并为以后赶考存下路费自然就更好了。 黎池既已定下抄书挣钱的想法,就开始谋算。想要抄书,就必须将毛笔字练好,字体端正好看、无墨团错漏是必要条件。 因此,黎池在蒙学班读完一年,进入童生班领取了笔墨纸砚,开始书写练字后,就对练字空前重视起来。 因为族学免费下发的纸张有定数,黎池平时就用毛笔沾了水在青石板上练习,只在完成先生布置的习字课业时才会写在纸上。 如此,时间一晃眼就是四年后。 黎池在童生班读满三年后,考核得了‘上上’,升入秀才班。他下苦功练的字,同留级秀才班的同窗们相比,差距也不大了。 在学习和练字之余,黎池也会教兄弟们读书认字。 对,黎池有弟弟了,两年前他亲爹亲娘给他添的亲弟弟——黎溏,现在时常颠颠地跟在他后面,软软地喊着‘咯咯’,正是可爱好玩的时候。 黎池每天散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顺路到田间去,把被放在一边爬着玩的弟弟带回家,然后陪他玩、教他认字读书。 家中六个孙辈,每房两个儿子。他们家这种专生儿子的情况,让村里那些光生女儿的人家看着,真是羡慕坏了。 大堂哥黎江已经十四岁成丁,可以算大人了,正跟家中爷爷和叔伯学着侍弄庄稼,以后也好守家立业,不至于守着田产却饿死了。 而二堂哥黎河,据黎池观察下来,发现他有着比一般村里娃要强一些的学习天赋。 虽然他会守诺以后多照应大伯二伯家,但却比不上他们自家有出息,这样会显得更有底气。若是二堂哥能考个童生秀才、甚至举人进士的,比他怎么扶持照应都要更有用。 于是,黎池每天都会把当天学的内容教给黎河。因为是在学堂学过的内容,他前世又是在公务员系统里的,语言表达能力自然不差,假设考个资格证当个小学或中学老师也是可以的,因此他来教二堂哥不是什么难事,教学效果也不差。 秉持着不能厚此薄彼,一只羊是养一群羊也是赶,黎池也一起教了二伯家的黎湖和黎海堂哥。 但或许是资质差异,二伯家只三堂哥黎湖要稍微好些,按先生的说法:若勤奋刻苦,以后或许能考个童生或秀才,再往上却是看自身造化了。 至于黎海,他太过跳脱,就跟得了多动症一样,根本静不下心读书。黎池暂时也没办法,只能让他先这样了。 因此家里虽只有黎池一个人在族学读书,可实际读书的人却增加了两个,家里人对此很欣慰,并且乐见其成。 如此一来,或许在不久后的某一年,黎河和黎湖也要下场一试了。那先前计划的只用存他自己一人的赶考费用,就不够了,还需要再多存两人份的赶考费用。 并且迫在眉睫的是,黎河和黎湖练字急需用纸墨。族学中只发给黎池一份笔墨纸砚,就算他再节省,也不够三兄弟用的,总不能让两个堂哥一直蘸清水在青石板上写字吧,因此黎池觉得他必须要想出个办法来。 过年前,族学先生黎槿把黎池叫了过去。因为火候已到、今年可以下场一试的学生就他一个,就单独给他做了针对童生试的讲解。然后就让他年后就不用再去族学了,就在家备考,有不懂的再去问他。 在先生的讲解中: 童生试包括县试、府试和院试,三场考试都考三场:帖经、墨义和策问。不过在院试的第二场覆试上有时会加考一场诗赋。县府院三场考试的考试内容都是四书五经,题型也大都是帖经、墨义和策问三种,只在难度上会依次递增,以实现选拔人才的目的。 帖经,即将四书五经上的某句或某段贴住几个字或几句,要求应试者将贴住的字或句填写出来,类似于前世语文试卷中的原文填空题。 墨义,即选取四书五经中的句子,考生需对句子进行译释并稍加引申,相当于前世政治试卷简答题里的句子理解题。 策问,是帖经和墨义融合后的更高层次的考试方法,答题方法需结合前世的论述题和写作题中的议论文。给出一句从四书五经中截出的语句,既要求考生先对语句上下文及相关语句进行帖经(默写),又要求考生再对语句进行墨义(译释),最后还要求考生写出自己的理解(‘为什么’、‘怎么办’、‘意义/影响/重要性’等)。 诗赋,又称‘帖诗’,给定主题或限定韵脚,进行赋诗。上任圣人燕太/祖在位时每科院试都加考了诗赋场,可自从现在这位圣人继位十八年以来的十二次院试中,只有三次加考过诗赋场。至于明年即贞文十九年的院试,有无诗赋场还不确定。 72.第 72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好!爷爷就照着书看看我们小池子写没写错。”黎镖只学了《千字文》后就没再学了,现在看着书还能通读下来, 背诵却是背不完全了。“大江,去屋里把书拿来。” “好的爷爷!”黎江嘴里还在答应着,人就已经蹿进了北边的黄泥青瓦房里。 作为家里最大的孙辈, 黎江胸中有着一股大哥意气,他这个大哥都才将将把书读通顺, 现在小堂弟却撒谎说他已经能默写出来了, 那怎么行?他可是大哥! 黎江拿来了书, 歇息着没事做的大伯黎桥、二伯黎林和老三黎父也搬了板凳围坐过来, 江河湖海四个堂哥也插缝围拢来, 像是看什么稀奇景。 大伯黎桥:“来来,小池子写来看看。” 二伯黎林:“来看看我们家的小文曲星写字如何……” 江河湖海四兄弟:“小撒谎精, 快写来看看。”“写吧写吧!”“写什么啊?写吧写吧!”…… 被围着的黎池在心里一笑,他现在真像只耍戏的猴儿。不过就跟‘下雨天打小孩——闲着也是闲着’一样, 白天忙完后闲着也是闲着,逗逗猴儿(小孩儿)作作乐也是个消遣。 作为一桩‘消遣’的主角的黎池, 用树枝扫平泥土上的字迹, 然后稳稳地下笔:“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日月盈仄, 辰宿列张……” 随着黎池越往后写,几个大人玩笑取乐的声音渐渐消失, 脸上神情也从轻松玩笑变成正色震惊, 最后在沉默中显出震撼和骄傲来。 年纪最大的黎江刚能通读《千字文》, 也就更知道全篇无误地默写出来的难度,此刻也不再说黎池撒谎的话了。 虚岁八岁的黎河去年冬里才开始跟着爷爷黎镖读这书,一遍还没读完,有些字句不会认,“‘户封八县,家给千兵。’然后是‘高冠陪什么,驱什么振什么’……” “是‘高冠陪辇,驱毂振缨’。”黎镖纠正了二孙子的读法。心里却不像脸上表情那样平淡,此刻颇不平静。 小孙儿两三岁时就表现出了好学的一面,他时常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且沉得住气一写就是好久,直到把两条短腿给蹲麻了,然后一屁股墩儿坐到地上去。 他看小孙儿这样,就在院子里砌了个小菜圃,里面铺上细泥沙,让孙子们用来写字。可这小菜圃几乎成了小孙儿专用,其他几个孙子都是没怎么用过的。 家里的这些儿子们和孙子们,都是等长到七八岁的时候,他就在猫冬时开始教他们读《千字文》。他断断续续地教,儿子和孙子们跟着断断续续地读,他不指望将儿孙们教成京城四堂哥那样的,不过是闲着没事就教他们识几个字而已。 黎镖当然知道读书的好处大。京城的四堂哥因为会读书,竟做了比县令还高好几个品级的大官;当初和他一起读书的黎钦读成了童生老爷,就被选为了族长;族学里的先生读书考上了秀才老爷,这才能当来钱多又轻松的教书先生。 只是,他还是半大少年时,京城堂叔家的四堂哥考中进士老爷,给族里置办了一百亩学田,族里于是让年纪还不大的子弟都去读书,说不定也能读出一个光宗耀祖的进士来,当时他也被送到了族学去读书,读到两年才读完一本《千字文》,看着他实在不像是根读书的苗子,这才让他回来继续种田。 他黎镖羡慕读书读得好的,却不苛求自己的子孙要会读书,他自个儿都不会读书呢,哪能要求儿孙们会读书。 却是没想到,自己这小孙儿看着却是个会读书的。 很多人在他面前夸这小孙儿‘乖巧懂事’、‘听话孝顺’、‘看着像是不得了的呢’……他都笑哈哈地听着,只是却没往心里去,只以为是自家婆子在外面碎嘴自夸的缘故,没想到…… 黎镖自顾自地出神,黎林他们两个伯伯和黎棋这个爹也是心中震惊,之后就带着点与有荣焉的自豪了。 “谓语助者,焉哉乎也。”黎池放下树枝,蹭进爷爷黎镖的怀里,“爷爷,我写完了,是不是没写错?” “是是,爷爷的小池子真聪明,一个字都没写错。”揉了揉钻到自己怀里的毛茸茸圆脑袋,黎镖此刻的心里简直柔软成了一汪水。 大伯黎桥也伸出大手掌拍拍黎池的脑袋,“小池子可厉害了。” 作为亲爹的黎棋自然更加自豪,“小池子做得很好,不过,可不能骄傲自满。” 被夸奖了的黎池努力抿着嘴,看着像是因为得了夸奖止不住高兴,却又记着不能骄傲自满而努力忍着笑容。“嗯,小池子记住了。” 一篇《千字文》写下来,也已过去不短时间,太阳都已落山好一会儿,晚饭都做好了。 奶奶袁氏擦着手从厨房里出来,“我就说我们小池子聪明,老头子你还不信,现在知道了吧?” “是是,这次是真知道了。”黎镖真心赞同,再不像以前一样点头‘哼哈’着敷衍。 黎池从爷爷的怀里出来,哒哒地就往厨房方向跑,“奶奶,要吃饭了吗?我去拿筷子!” 他到底年级还小,端菜盛饭这些活还不能放心交给他做,若是摔了撒了就浪费了,因此每到开饭的时候他就只去帮忙拿筷子。可家里做饭的就有三个大人,哪里就会缺一个拿筷子的人了?不过是想表现一番他想帮忙的心意而已。 奶奶袁氏顺手捞过胖墩墩的小孙儿,弯腰一把搂住,“今天可不能还要我们小池子做活了,你就只等着我们端到你手里吃就好了!” 黎池一歪头,疑惑地看着奶奶。“吖?” 五个孙子里就这小孙儿长得胖嘟嘟的,现在小孙儿正歪头看着自己,袁氏这心里啊……只喊着心肝儿肉啊,真真是爱死了!“今天小池子是小寿星啊!哪有让小寿星劳累的道理?” 黎池对自己现在白白胖胖的外貌知之甚深,也没忘记今天是他满六岁的生日,六岁却是虚岁,实际是满五岁。“喔!我今天过生日啊?!” 苏氏端着一小碗面条从厨房里出来,“是啊,今天二月初三,既是文曲星的诞辰,也是我们小池子的生日呢,你奶奶可是特意提早回来给你做了一碗长寿面条呢。” “谢谢奶奶!谢谢娘!”黎池的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向奶奶和娘亲道谢。 听到这边动静的堂哥们也跑了过来,只比黎池大了几个月的黎海看着眼馋也要吃,“奶奶、奶奶我也要吃面条!三婶、三婶我也要面条!娘、娘我也要!” 这一串叠声……叫得让人脑仁疼! 还没等奶奶袁氏说话,厨房里就传出二伯母声音尖利的训斥,“叫什么叫、叫魂啦?!你去年过生日的时候已经吃过面条了!” “我现在还要吃!” “吃、吃!你就知道吃!你吃了你弟弟吃什么?!今天是你弟弟过生日,不是你!” “呜哇哇~!!我就要吃!就要就要!” “你再闹!再闹看看!再闹我出来就是一顿柴火条子抽死你!” …… 黎池对眼下的场景已习以为常,其他人也同样都习惯了。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总有个小孩不听话的时候,训斥吵闹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一大家人分大小两个八仙桌坐下吃完饭后,媳妇儿们去收拾桌子和碗筷,爷们儿和奶奶袁氏就离桌,在椅子板凳上坐着歇息消食。 然后,又谈起了饭前黎池默写《千字文》的事。 “小池子能一字不差地把《千字文》默出来,看来是真的读背通顺了。”老二黎林说道。 爷爷黎镖看着门外快要黑下来的天色,在院子里玩耍的孙子们,“是啊,我原打算今年冬天再正经教他们三个小的读的,没成想两个哥哥读时小池子听了两耳朵,就能读、能背、还能一字不错地默写出来……” 爷爷黎镖的话落之后,屋里就静下来了,一时间也没人接话。 他们心里面都明白,接下来的话可能会给这个大家庭带来一些改变,至于这改变是否划算,短时间内还看不出来。 蹲在门外屋檐下的黎池听清了屋里的谈话,却似没听见一样,照常和堂哥黎海猜拳。 最后,还是奶奶袁氏开口了,“小池子从小就乖巧孝顺、聪明好学,没人教他就自个儿学会了那一大本书,且他还是文曲星诞辰那天出生的,说不定就是文曲星下凡呢!看着就是个有造化的。” 黎镖收回目光,斜了袁氏一眼,“老婆子,你说话可是要注意些,一个村里都能碰见两个娃娃同一天出生,满天之下还不知有多少个二月初三出生娃娃呢,难不成这天出生的就是文曲星了?哪能分出这么多个文曲星下凡呢?” 被老头子撅了一嘴,袁氏也没觉得怎样,“我还不知道说话要注意?这不是就家里这几个人在吗。虽说这满天下间二月初三出生的娃娃不少,不可能个个都是文曲星下凡,可你看我们小池子这样乖巧聪明,肯定他就是那个下凡的真文曲星,其他这天出生的娃娃都是假文曲星!” 外面屋檐下一心二用听墙角的黎池:…… “照我说,我们家就送小池子去族学,而且要尽快地送去,我们小池子这么聪明,晚送去一天就亏了一天。”袁氏知道老头子和儿子们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可她就觉得送小池子去最合适也最划算。 一百亩的学田出息,只堪堪供养得起一个教书先生和三十来个学生。且若不是先生就是黎家族学里供养出去的,还收不了三十来个学生,因为一般一位私塾先生都只教几个或十多个学生。 而这三十来个还不是每年新进的学生数量,而是族学里所有学生的数量,里面有些是读了好几年的学生,每年新进学生名额不超过五个,且在逐年减少。 五个新进名额,适龄进学的却有四五十个不止。因此今年春节开祠堂祭祖的时候,就定了每家只能有一个进学名额。 黎镖这一房,有黎桥、黎林和黎棋三个儿子,三个儿子又育有江、河、湖、海、池五个儿子,五个孙辈,却只有一个进学名额。的确黎池从小就显得更加聪明好学一些,可这个名额若直接就给黎池了,不说几个还不明事的孙子会不依,就是黎桥和黎林两兄弟心里也不得劲。 黎镖沉思着,黎桥和黎林也没开口,黎棋作为黎池的爹也不知道怎么说。娘提出的让自家儿子去上学,拒绝吧不舍得,接受吧,又占了两个哥哥尤其是大哥的便宜,他只好沉默不说话。 但同时,大多数情况下,宗族社会中的长子在享受诸多特权的时候,也被培养出了家族责任感,有着牺牲小家利益而站在家族大局上做决策的觉悟。 黎桥明白他爹的顾虑,有些话也只能由他来说,“娘说的有道理,是该尽快把小池子送去,不然就白白耽搁了他的天赋。” 这话一出,屋里的人纷纷看向黎桥。 黎棋看着他大哥,心中百感交集,“大哥,你……” 既然都已经决定了,黎桥也不会再表现出抠索不舍的小气样子,“小棋子,我们可是留着一样血的亲兄弟,不用在乎你啊我啊的。” “大哥……”黎棋感动不已,也佩服不已。 老二黎林只在一旁看着,却是事不关己。不论哪个侄子占了这个进学名额,对他来说都没甚差别,反正都轮不到自家两个只知道调皮憨吃的崽子,不管哪个侄子若是读出个名堂了,他都是一样的沾光。 黎镖也眼带赞同和自豪地看向黎镖。虽说大孙子大江看着不像是蠢笨人,可却不像小孙子小池子一看就是个读书的苗子,让小池子去读书才是最有把握的选择。而大儿子能不徇私地选了侄子而不是自己的儿子,他是很欣慰的:到底是家里的长子,还是有担当的。 “我这个大伯是看着小池子长到这么大的,他从小就乖巧懂事、听话孝顺,真是比那小棉袄闺女还贴心,俗话说三岁看老,想必他长大后也会是个厚道孝顺的。若是他真有出息了,应是不会漏了我们这两个伯伯的孝顺的,外顺便拉几个堂哥一把也不是什么难事。” 大哥都这么慷慨地将进学机会给了自家儿子,黎棋自然也不会吝啬承诺:“大哥说的哪的话!进学机会多珍贵,小池子日后若是真有出息了,大哥就是他的再造亲爹,小池子那必然是要像孝顺我们一样孝顺大哥的!我也没给小池子添个弟弟妹妹,他一个人独木难支,需要侄子们照应的地方多着呢,到时回报他几个堂哥那都是应有之义。” 既然大儿子和小儿子两兄弟也都说开了、说好了,黎镖也就不再顾忌担忧,“的确,独木不成林,兄弟间就要互相支撑,眼看小池子是个温良知恩的,你们现在对他多加扶持,以后若是他出息了,你们的好处还多着呢。” 袁氏眼看着小孙儿进学的事情已经定下,心里也就高兴了,“什么‘若是他出息了’,我们小池子眼看着是肯定会出息的,到时候你们就等着做状元的爷爷、状元的大伯、二伯和亲爹吧!” 黎镖又斜了袁氏一眼,只是这一眼没甚威慑作用,“状元的奶奶可都是端庄威严的诰命夫人,就没你这样碎嘴说大话的。” 袁氏‘哼’了一声,噘嘴扭头看向门外屋檐下的小孙儿,没有回嘴。 三个儿媳妇收拾完厨房回来,走在前面的三儿媳苏氏迈脚进屋,笑着逗趣:“刚只听了爹的半头话,像是说娘成了状元的奶奶了?” 袁氏瞄着三儿媳苏氏,一眼就看出了她玩的小九九,“就你是个耳聋的!我盼着小池子读书考了状元后当个状元奶奶,你爹在说我配不上呢!” 73.第 73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古代封建社会又是宗族社会,宗族社会重嫡长,嫡长子才是肩负家族兴衰重任的人。世俗定例中,分家产时长子占大头,长子供养老人, 长子居家中正房…… 诸多陈规都表明一家长子的地位和重要性,因此虽袁氏可以任性地说直接把进学名额给黎池, 一家之主的黎镖却不能附和。 黎桥是家中长子,孙子黎江是长孙, 若不是小儿子家的黎池显现出了读书的天赋,这个名额毫无争议是黎江的。 但同时,大多数情况下,宗族社会中的长子在享受诸多特权的时候, 也被培养出了家族责任感, 有着牺牲小家利益而站在家族大局上做决策的觉悟。 黎桥明白他爹的顾虑, 有些话也只能由他来说,“娘说的有道理, 是该尽快把小池子送去, 不然就白白耽搁了他的天赋。” 这话一出, 屋里的人纷纷看向黎桥。 黎棋看着他大哥,心中百感交集, “大哥, 你……” 既然都已经决定了, 黎桥也不会再表现出抠索不舍的小气样子, “小棋子,我们可是留着一样血的亲兄弟,不用在乎你啊我啊的。” “大哥……”黎棋感动不已,也佩服不已。 老二黎林只在一旁看着,却是事不关己。不论哪个侄子占了这个进学名额,对他来说都没甚差别,反正都轮不到自家两个只知道调皮憨吃的崽子,不管哪个侄子若是读出个名堂了,他都是一样的沾光。 黎镖也眼带赞同和自豪地看向黎镖。虽说大孙子大江看着不像是蠢笨人,可却不像小孙子小池子一看就是个读书的苗子,让小池子去读书才是最有把握的选择。而大儿子能不徇私地选了侄子而不是自己的儿子,他是很欣慰的:到底是家里的长子,还是有担当的。 “我这个大伯是看着小池子长到这么大的,他从小就乖巧懂事、听话孝顺,真是比那小棉袄闺女还贴心,俗话说三岁看老,想必他长大后也会是个厚道孝顺的。若是他真有出息了,应是不会漏了我们这两个伯伯的孝顺的,外顺便拉几个堂哥一把也不是什么难事。” 大哥都这么慷慨地将进学机会给了自家儿子,黎棋自然也不会吝啬承诺:“大哥说的哪的话!进学机会多珍贵,小池子日后若是真有出息了,大哥就是他的再造亲爹,小池子那必然是要像孝顺我们一样孝顺大哥的!我也没给小池子添个弟弟妹妹,他一个人独木难支,需要侄子们照应的地方多着呢,到时回报他几个堂哥那都是应有之义。” 既然大儿子和小儿子两兄弟也都说开了、说好了,黎镖也就不再顾忌担忧,“的确,独木不成林,兄弟间就要互相支撑,眼看小池子是个温良知恩的,你们现在对他多加扶持,以后若是他出息了,你们的好处还多着呢。” 袁氏眼看着小孙儿进学的事情已经定下,心里也就高兴了,“什么‘若是他出息了’,我们小池子眼看着是肯定会出息的,到时候你们就等着做状元的爷爷、状元的大伯、二伯和亲爹吧!” 黎镖又斜了袁氏一眼,只是这一眼没甚威慑作用,“状元的奶奶可都是端庄威严的诰命夫人,就没你这样碎嘴说大话的。” 袁氏‘哼’了一声,噘嘴扭头看向门外屋檐下的小孙儿,没有回嘴。 三个儿媳妇收拾完厨房回来,走在前面的三儿媳苏氏迈脚进屋,笑着逗趣:“刚只听了爹的半头话,像是说娘成了状元的奶奶了?” 袁氏瞄着三儿媳苏氏,一眼就看出了她玩的小九九,“就你是个耳聋的!我盼着小池子读书考了状元后当个状元奶奶,你爹在说我配不上呢!” 苏氏顺手拿了个小板凳,挨着袁氏坐下,也不说配得上配不上的,“我们小池子要去读书了?那为了让娘当状元的奶奶,我就是不错眼地盯着他也要他努力读书的。” 婆媳两又说了些赶场轱辘话,两个人都高兴得很。 跟在后面的二儿媳赵氏跟自家男人一样:事不关己,内心里还隐隐有些高兴。小池子一看就比大江聪明,小池子去读书才更可能读出个名堂,到时他们也就可以跟着沾光。 大儿媳王氏,则木着张脸没说话,进屋之后就拐弯进了自家屋里。 北边的三间黄泥青瓦的正房,中间是待客的正厅,左间住着黎镖老两口。剩下的右间就住着长子黎桥一家四口,房间用木板隔成里外两间,外间住着江河两兄弟,里间住着黎桥夫妻。 王氏拐进里间,一屁股坐在她陪嫁来的红木箱子上,沉着脸翻出箱子里的几套衣裙,然后又慢慢地抚顺褶皱,又重新叠整齐…… 正厅里的人都注意到了王氏的脸色,热烈的气氛有一瞬的冷却。 黎桥看着王氏一句话不说地就回了屋,只说:“一个冬天没怎么动弹了,今天陡然去费力地耙地,可能是累到了。” “她一向不像老二家的能当个男人用,累到了也是正常的。”袁氏接过大儿子的话顺着说道。一家人在一起过,就不能事事较真,要能装得了糊涂。 今晚这决定没错,也没人刻意偏心,可眼下看着毕竟还是大儿子家吃亏了,难道还不准她不乐意吗?且表现得也不过分,就睁只眼闭只眼当没看到吧。 王氏显然不乐意的姿态,到底还是给厅里热烈的气氛淋了一瓢凉水。又聊了一会儿之后就有儿媳妇们站起身,去舀热水给小崽子们洗手洗脚洗脸,洗完后就顺手把小崽子塞到被窝里去。 黎池虽然白天在小菜圃里写写画画了一整天,身上却没沾上点泥土,依旧白白净净的一团。 在旁边盯着黎湖和黎海两兄弟洗脸洗脚的二伯母赵氏,看一眼白白净净的黎池、以及洗好了还是清清凉凉的一盆水,再自己这边看看还没洗脚呢就已经浑黄的一盆水,真是哪儿哪儿都是气! “你们两个看看!看看你们池弟弟一身多干净,再看看你们两个泥猴子!我真是要被你们气死!” 黎湖:“看了看了!” 黎海:“小池子干净!你认小池子当儿子啊!” 二伯母赵氏:“你!谁稀罕你这个儿子啊!我巴不得要小池子当儿子呢!” 黎海:“可惜三婶舍不得给你,呵呵。” 赵氏:!!! 黎池:……虽然已经习惯了,还是忍不住感叹:不愧是母子。 苏氏意思意思地劝了两句,“大海,你怎么这么能气你娘呢?”“孩子们还小,你犯不上生气。” 虽没能化解争吵,也算尽了劝解的心意,于是苏氏把儿子脱下的小鞋子支在墙边晾着后,就抱着光脚丫子的儿子回了西边的黄泥蓬草房。 苏氏把儿子放进被窝,“小池子,你过几天要去读书了,高兴不?” 黎池看着竟惊喜地坐了起来,黑溜溜的一双眼看过来,“去读书?去族学里读书吗?” “是啊,去族学读书,里面还有三十多个同窗玩伴呢,高兴不高兴?” 一向乖巧沉稳的黎池,今儿竟高兴得拍巴掌了,“高兴!好高兴!那我什么时候去?是明天去吗?那我要早早地睡觉了,明天要早起!” 苏氏揉揉儿子散了垂髫的毛茸茸脑袋,想着平日里再乖巧懂事,到底也还是个今天才满六岁的孩子,真高兴起来还是会像平常小孩一样拍巴掌。“不是明天就去学堂,要等你爷爷去找秀才老爷问过之后,才确定是哪天去。” “哦。”眼看着满身高涨的兴奋降下去了一些,不过黎池还是仰头笑眯眯地说,“那我还是要早点睡,明天要早起为以后去学堂做准备,书袋呀,毛笔呀,砚台呀……好多呢,都要准备着。” “唉哟,娘明天就给你缝一个书袋,不过笔墨纸砚呀这些都不用准备,族学里头有现成的直接取用就好。” “喔喔!这样啊,那我睡了,明天早点起来。” 苏氏看儿子竟是兴奋得没听懂明天是不用早起做准备的,心里直暗暗发笑。明早儿子还不一定能早起成功呢,就算早起了也无碍,也就没去纠正他的话。 看看被窝里乖乖躺平闭眼努力早睡的儿子,苏氏给他掖掖被角,起身出门回屋了。 身后的小床上,乖巧躺平早睡的黎池睁开眼,从被子里拿出胳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嘴角带笑地看着窗纸间透进来的莹白月辉。 独木难支,受了大伯家的恩惠,得了堂哥们的支撑照应,以后他自然会有所回报。往亲近了说,这是互相扶持的亲情,往疏远了说,就是互利互惠的交易。 西厢的另一间屋里,黎棋和苏氏在临睡前,说起小话。 “我们小池子以后肯定是会有出息的,到时再照应他堂哥一些也不在话下,只是,看着大嫂像是不高兴呢。” “换你你能高兴?大嫂也没说出什么来,我们就当不知道,等小池子有出息后她也就没有意见了。且我们黎家可不像其他村的一些人家那样,就没有女人骑到当家男人脖子上撒屎撒尿的,大哥都已经决定了,大嫂还能有什么话说。” 黎水村的黎家虽说也是靠耕种为生,但到底自诩和一般粗鄙农户不一样,就比如:家中男人决不能让女人骑到头上,黎家人在娶媳妇时先多方打听后,再才请媒人上门去说和,性子泼辣的绝对不要!二嫂平日里只是咋咋呼呼脾气急躁了一点,远说不上泼辣,娘都还后悔说看走眼了。 黎家不娶泼妇的同时,黎家男人也还算尊重妻子,因此也不愁没有好闺女嫁进黎水村。 苏氏能嫁进黎水村,首先她就不是一个泼辣的女人,然后她还是一个聪明的女人。这时自然不会因为女人的立场,去和自家男人争个高低,她能让自己成为这个小家的实际当家人,也能让黎棋认为他是当家的男人。 苏氏一边帮着给黎棋脱外衣,一边附和:“也是,大嫂一向是寡言少语的性子,应该不会当面说出不满来,那我就当不知道吧,忍着等到小池子长大有出息后就好了。” 黎棋坐到床沿上,“你这样想就很好了,虽说等小池子有出息了自然就能消了大嫂的不满,可现在我们还是占了大哥家的便宜,你在平日里多让着些大嫂。” “我知道的。”苏氏也脱了外衣上床,比起让自己的儿子去读书这个大好处,只是平日里言语间让着大嫂一些,那是再划算不过了。 夫妻间的睡前小话说完,也就身穿里衣睡下了。 而此时的北面正房里,把两个小崽子洗好安置下后,也有了一场夫妻间的睡前小话。 “你刚刚的样子摆给谁看的?”黎桥看着木着脸又重新坐回红木箱子上的媳妇儿,语气不太好地问道。 王氏将衣服一下摔在箱子上,转头看着黎桥。 “摆给谁看?摆给……”一时间,王氏竟也不知道究竟是摆给谁看的了。摆给公公婆婆看的吗,还是摆给老三两口子看的?好像都不是。婆婆说的没错,老三两口子生了个比自己儿子聪明的儿子也没错。 “摆给你看的!要不是你去装什么大度心软,把进学的名额给三弟家,我们大江不就能去上学了!” 黎桥打量了王氏几眼,也是深觉哭笑不得,他这婆娘哟平时话少心又软,吵架时都赶不上还嘴,等到事后才琢磨出几句‘当时我就该这么回骂她!’、‘谁还不知道她呀,只知道说些表面光的话!’。 现下兴师问罪吧,也只知道怪他,都不说几句三弟家怎样、小池子怎样,她其实也知道选小池子是正确的、也是必然的。“你呀……脸色摆了也就摆了,不会有人说你什么,至少也让人知道了……我们让出的这块‘肉’,是从我们身上生生割下来的……” “嗯,睡吧。”王氏站起身来,神情里的不舍转为颓丧。 “睡吧。” 一夜静谧。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说要早起的黎池就已经醒了。家里的大人也才刚起,还没出门到田里去。 站在门外屋檐下的黎镖,看见了西边屋里钻出来的矮胖一团,“小池子,今儿怎么起这么早?” “娘说我要去读书了,我要早起做准备。”黎池摸着黑,颠颠地往爷爷的方向跑去。 “看来小池子是真喜欢读书呢!”小孙儿这样喜欢读书,他对长子和大孙子的这颗愧疚的心也稍微好受些了,至少看着小孙儿的确是根读书的苗子,而昨晚的决定是没错的。 “嗯嗯,小池子好喜欢读书!”黎池抱住爷爷的大腿,仰着头认真地说,“爷爷,我一定好好读书,长大了也像京城里的四爷爷一样考进士、当大官!” “唉哟,小池子真有志气!不过你奶奶可是指望着当状元奶奶呢,你不但要考中进士,还要高中状元才行呢。” 小孙儿有志气是好事,但他也听说过进士有多难考,族长只考了个童生,族学里的先生也只考了个秀才……不过小孩子嘛,要顺着他哄哄,小孙儿能考中个举人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嗯嘛……状元啊,我努力试试看吧!”状元不是那么容易考的,除了实力也需运气与巧合,他也只能承诺努力试试看。 “那小池子可要好好努力啊……” 在这个晨光熹微的早晨,屋檐下爷孙两人的对话回荡在这个黄泥院子里,后来再回想时,只感叹:当初只道是随口说的闲话呢,竟没想到…… 黎河和黎湖听后,心中亦是震荡不已。虽然小池子几年如一日、一天不落地教他们读书,年前又恰巧碰到族学里的先生后就考教了他们一番,得了句‘若刻苦些或许是根童生或秀才的苗子’的评语,可他们并未当真。 74.第 74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你一天就知道疯玩!现在竟然玩得连饭都不知道回来吃了!鸡鸭都知道天黑了要进笼子里去, 你作为一个人还不知道天黑了就要往家里走吗!?既然你不知道,那就给你长个记性,让你记住天黑就要往家里走!晚饭时候已经过了, 饭菜也都吃完了, 你今晚没得饭吃,饿一饿长长记性!” 大伯黎桥训斥完,大堂哥黎江没有出声, 这时爷爷黎镖问话道:“你这个书袋哪来的?看着像是小池子的那个。” 外面一片安静,大堂哥没回答爷爷的问话。 大堂哥一直没回答长辈的问话,大伯就又开口训斥道, “你长着耳朵没?!你爷爷问你话呢!” 屋里的床上, 趴在麦麸枕头上的黎池抬起头,提气出声:“江哥哥,你捡到我书袋了吗?” “谢谢江哥哥!不然我的书袋就丢了,里面还放着书呢,否则到时候先生要训我的!” 黎江不过是一个虚岁才满十岁的小孩子,因为别人的闲言碎语,推倒他、抢他书袋, 都只是一时孩子气。而他自己明知道跟小孩子讲不通道理, 下午他就不应该和黎江争执,弄到现在趴在床上的这种情形, 也有他自己的责任。 若易地而处, 他前世在黎江这个年纪, 遇到家中只能供一个人上学的情况,那也是不会轻易退出竞争的。 前世家中有四姐弟,姐姐小学毕业后就没再继续读,两个妹妹一个读到初中毕业、另一个高考没过本科线索性没去读大学。却只有他坚持读到大学毕业,从山旮旯里走了出来,这就是他从来都选择积极争取的最好例证。 他成绩好是一方面原因,不想放弃读书,放弃改变穷困人生的可能,是另一方面原因。同样地,他今生也不会轻易放弃读书的机会,哪怕是‘抢’来的机会。 黎池恍神间,正厅方向传来大伯黎桥的吼声, “给你池弟弟把书袋送去!” 黎江进屋后,就慢慢地地往黎池挪蹭,终于走近之后,也低着头,眼睛不敢看黎池,最后终于伸手将书袋递过去,“你的书袋……对,对不起……” 黎池伸手接过书袋, “没关系。还有,谢谢……” ‘谢’字刚落,黎江就转身越走越快,眨眼就出屋了。 黎池回想刚刚看到的大堂哥那张涨红的脸,暗叹:这稚嫩的善良啊,心思稍稍不纯的人见了都要脸红。 然而黎池的心理年龄,已经不是会羞愧得脸红的岁数了。脸皮这东西,早就已经被社会磨损得所剩无几了。 没脸皮的黎池继续趴下,躺平。 而此时厅里的黎镖也在暗叹:小池子还是太心软了。 一看大江的神情和他手上的书袋,就知道小池子的伤和他有关,可小池子还给他掩饰,真是太心软了。 不过牙齿还有咬着舌头的时候呢,兄弟间有些摩擦也正常,既然看样子他们兄弟两已经互相原谅了,也就没必要再多说。 一旦事情被戳破后,就要去追究其中的原因,那样兄弟两之间就有了隔阂,等以后兄弟两都长大知事了,再想起来就会感到别扭,说不得就影响了兄弟两的感情。而像现在这样,不戳破这层窗户纸,不定等明天两人就又和好如初,到时候还是好兄弟。 黎池的臀部被戳出一个眼儿,上了药又过去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还不能正常行走坐卧,若放在前世的学生身上会请病假不去上学。 但显然这个时代在上学这件事上更加看重,轻易不肯耽搁一天。黎池依旧要去上学,只是没用他自己走着去,黎父找了块废门板来,将他像端菜一样端去了学堂。 而黎江与黎池兄弟两,果真如黎镖所料,当天黎池下学回家后,黎江都没出去玩,围着黎池跑前跑后地照顾他。 过了几天,黎池的伤几乎好全后,兄弟两的相处又恢复如常,且黎江对弟弟黎池又更多了几分爱护,黎池也对大堂哥更加耐心。 之后,黎池的学习也步入了正轨。 黎池上学时,每天卯时四刻末(早上六点)起床,在院子里读一两刻钟的书以复习前一天所学,随后吃完早饭,在辰时一刻或二刻(早上七点十五或七点半)出发去学堂。辰时四刻末(早上八点)就开始一天的学习,学习三刻钟至四刻钟不等后就休息约一刻钟,直至下午未时四刻末(下午两点)散学。 在学习进度方面,黎池需要先在蒙学班花一年时间学习《千字文》、《三字经》和《幼学琼林》三本官定蒙书,若有余力也可学些其他适合蒙童学的书。 学完蒙书后就进入童生班,开始粗学四书五经,先是先生教读、学生跟着诵读直至背诵,再是先生讲解字句涵义,最后学生争取背诵并默写原文及注解译文。若能一丝不苟地做到这些,就可以去试试参加县试和府试,或许能中个童生。 童生班三年,粗学过四书五经之后,就进入秀才班再读三年。 秀才班学生,继续再深读、精读和广读四书五经,若将这九本书读精、读透了,就可以去参加院试,或许能中个秀才,但却不一定能名列前茅。 因为,读死书或许可以得中童生,可自秀才起、至进士止,需要的就更多了,比如文采辞藻、字体笔迹、文章内涵等等。 虽说后两个班取名叫‘童生班’和‘秀才班’,却不代表从这两个班读出来后就一定能考中童生和秀才。不但不一定,得中的可能性还很低,甚至还有不少的学生,在读满三年后还要留级重读,或者感觉读不出什么名堂后,索性就辍学不读了。 自族学开讲这三十多年以来,真正名义上从童生班毕业的,就只有黎家现任族长黎钦。而从秀才班毕业的,也只有现在的族学先生黎槿。 这些年来,族学的教学目标也变了。从最初的:供出像京中四爷爷那样的进士大官,慢慢变成:功名随缘就好,更多还是要让族人开慧明智。 黎槿在观察过自己教的这届学生后,就决定暂时不要妄想学生考取功名了,还是安心等小池子下场吧。 相比先生黎槿对黎池的信心满满,他自己反而没那么有把握。 黎池觉得他虽然记忆力好,加上特定的记忆方法,所以才能构建记忆宫殿,如此,在识记、背诵和默写方面有着优势。 但他却并不是万中挑一的天才,不然前世他就是省状元了,不但如此,他进大学后,也没在满校的天才里脱颖而出。 即使他能比较容易地就背诵出所学文章,但毛笔字却是要从零练起的,以及若想要脱颖而出、往更高处走,就要有比一般读书人更突出的优势,比如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等等。 黎池想比一般读书人更优秀,不仅要学精、学透官定的科举书籍——四书五经,还要在这之外拓宽阅读面。 在这个没有写不完的精讲题、模拟题和历年真题等针对性训练题,也没有读不完、背不完的满分范文的时代,只有尽可能地拓宽阅读面以积累辞藻,再辅以新颖而不出格的理念观点做出的文章,才能在众多同类科举文章中让人眼前一亮。 拓宽阅读面这事,黎池一直都在做。在学习和帮助家中做活之余,他也借书来看。只用了两年,他就把先生家里的、村里的本就藏量不多的书给看完了。那些书更多是科举相关的,也正是黎池当下所欠缺的。 即使这样,也还是没能达到拓宽阅读面的目标。 可在这事上,是急不来的。不仅是贪多嚼不烂的问题,也是经济现状制约,家中支持不了他购进书籍。 黎池也一直都在想办法挣钱,在看到先生抄书以添补学堂消耗的书册时,黎池就有了一个想法——抄书,不仅在誊抄的同时能看书以拓宽阅读面,还能挣钱。 虽然黎池表现出来的读书天赋和勤奋刻苦,让家里人都没说过后悔送他去族学的话,觉得供他读书应该会是值得的,可若有办法挣钱、改善家境,并为以后赶考存下路费自然就更好了。 黎池既已定下抄书挣钱的想法,就开始谋算。想要抄书,就必须将毛笔字练好,字体端正好看、无墨团错漏是必要条件。 因此,黎池在蒙学班读完一年,进入童生班领取了笔墨纸砚,开始书写练字后,就对练字空前重视起来。 因为族学免费下发的纸张有定数,黎池平时就用毛笔沾了水在青石板上练习,只在完成先生布置的习字课业时才会写在纸上。 如此,时间一晃眼就是四年后。 黎池在童生班读满三年后,考核得了‘上上’,升入秀才班。他下苦功练的字,同留级秀才班的同窗们相比,差距也不大了。 在学习和练字之余,黎池也会教兄弟们读书认字。 对,黎池有弟弟了,两年前他亲爹亲娘给他添的亲弟弟——黎溏,现在时常颠颠地跟在他后面,软软地喊着‘咯咯’,正是可爱好玩的时候。 黎池每天散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顺路到田间去,把被放在一边爬着玩的弟弟带回家,然后陪他玩、教他认字读书。 家中六个孙辈,每房两个儿子。他们家这种专生儿子的情况,让村里那些光生女儿的人家看着,真是羡慕坏了。 大堂哥黎江已经十四岁成丁,可以算大人了,正跟家中爷爷和叔伯学着侍弄庄稼,以后也好守家立业,不至于守着田产却饿死了。 而二堂哥黎河,据黎池观察下来,发现他有着比一般村里娃要强一些的学习天赋。 虽然他会守诺以后多照应大伯二伯家,但却比不上他们自家有出息,这样会显得更有底气。若是二堂哥能考个童生秀才、甚至举人进士的,比他怎么扶持照应都要更有用。 于是,黎池每天都会把当天学的内容教给黎河。因为是在学堂学过的内容,他前世又是在公务员系统里的,语言表达能力自然不差,假设考个资格证当个小学或中学老师也是可以的,因此他来教二堂哥不是什么难事,教学效果也不差。 秉持着不能厚此薄彼,一只羊是养一群羊也是赶,黎池也一起教了二伯家的黎湖和黎海堂哥。 但或许是资质差异,二伯家只三堂哥黎湖要稍微好些,按先生的说法:若勤奋刻苦,以后或许能考个童生或秀才,再往上却是看自身造化了。 至于黎海,他太过跳脱,就跟得了多动症一样,根本静不下心读书。黎池暂时也没办法,只能让他先这样了。 因此家里虽只有黎池一个人在族学读书,可实际读书的人却增加了两个,家里人对此很欣慰,并且乐见其成。 如此一来,或许在不久后的某一年,黎河和黎湖也要下场一试了。那先前计划的只用存他自己一人的赶考费用,就不够了,还需要再多存两人份的赶考费用。 并且迫在眉睫的是,黎河和黎湖练字急需用纸墨。族学中只发给黎池一份笔墨纸砚,就算他再节省,也不够三兄弟用的,总不能让两个堂哥一直蘸清水在青石板上写字吧,因此黎池觉得他必须要想出个办法来。 黎江的质问印证了黎池的猜测,他一直没去深想的问题,现在摆在了他面前……但黎江这个问题,让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有过一世生活经历的黎池,他觉得如果换个说法来看待黎江的质问,就相当于:清华/北大在该省的录取名额只有一个的情形下,享受加分政策的堂哥过了录取线,问凭借纯分数过了录取线、且还比他高的堂弟——你为什么抢我上清华/北大的机会? 但在这个重嫡长的宗族社会里,黎江的‘加分政策’,不但凌驾于‘竞争录取政策’之上,还起着决定性作用。除非黎江放弃享受‘加分政策’,不然就是他黎池抢了黎江的上学机会。 “我们家只有一个人能上族学,结果是你去了,你还说你没抢我的上学机会?!”黎江的情绪很激动,说着就伸手揪住了黎池的衣襟。 黎池保持着沉默,他并没有说过自己没抢黎江的上学机会这话。事实上,一定程度来说,他的确抢了黎江的上学机会。 “你抢了我的,就要还给我!”黎江揪着黎池的衣襟,使劲地搡了两把! 黎池被揪住衣襟搡得几乎站不稳身体,却面无表情地问:“为什么这个上学机会、是你的?” 黎池心里知道问题的答案,因为在这长幼有序的宗族社会里,出生顺序在很大程度上就决定了地位的高低。 黎江被问得一愣神,随即说道,“因为我是家中的长孙!你的大哥!”作为大哥怎么能比弟弟差呢?! 果然,在这个宗族社会,家中嫡长子确实要贵重许多,没有所谓公平竞争。但黎池不甘心,“谁说的、是你的?” “……”黎江被问得一噎,“二奶奶……很多!很多人都说我们家应该是我去上学。” 黎池知道,有的老一辈人会开一类玩笑,如:以前这些玩具和零食都是你的,可现在有弟弟了,就要给你弟弟玩给你弟弟吃,那你还喜不喜欢你弟弟呀? 现在看来,大堂哥大概也遇到了这种情况,而开玩笑的人之中尤以二奶奶为主。可能说了许多的话: 75.第 75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小池子, 一起去前山玩吧!”一个猴头猴脑的瘦黑小孩攀在篱笆墙上, 朝着院子里喊道。 “澎哥哥好~我不去。”黎池转头看向院外, 估计了篱笆的承重和小孩的体重,说道:“澎哥哥, 篱笆墙已经很久没拆换过,怕是已经朽坏不稳当了,你当心摔着。” 猴儿样的黎澎一跃跳下篱笆墙,怪模怪样地挤挤眼、撇撇嘴,“好吧好吧!我就知道你不会去, 果然白跑一趟。” 这小池子真跟个城里小姑娘似的, 整天待在家里, 只是据说城里小姑娘是在家绣花, 他却是整天拿根树枝在地上比划。亏得村里的大人还说小池子‘到底是文曲星诞辰日出生的, 小小年纪就是个勤奋好学的’、‘那孩子虽名为‘池’,说不得却并不是池中之物’、‘小池子啊, 真是再乖巧听话不过的一个孩子了’…… “谢谢澎哥哥来喊我去玩, 可奶奶嘱咐了我, 要好好看家。”黎池多少知道些‘别人家的孩子’的小话,这也正是他想要的。 “我爷爷还说你是个聪慧的孩子,哼,我看你就是个笨的。” 黎池疑惑地看着这个大爷爷家的堂哥, “啊?” 黎澎昂着头、睨着眼, 一副看穿一切的智者样子, “你们家的江河湖海四兄弟都出去玩去了,就留你一个人看家,你竟然也听话不去玩,可不是笨吗?” “啊哈……”黎池一噎,“哥哥他们比我大,是去帮爷爷奶奶做活了。” “嘁!”黎澎哼笑一声,一副‘懒得揭穿你这愚蠢凡人’的样子,“你信吗?” 说完也不再管黎池的回答,抻着脖子、像只斗胜的公鸡似的,转身就跑走了。 黎池:…… 作为一根刷绿漆装嫩的老黄瓜,黎池哪会去计较‘哥哥们都出去玩,我却要看家’这样的事。何况只是大人们看他人小腿短,怕他出门摔到哪了,才借口看家好让他在家玩而已。况且他作为这家中小儿子即他爹黎棋的唯一后人,加上他小孩躯壳里的成人芯子,在家中还是颇为讨喜和受宠的。 黎池这根老黄瓜的前世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他出生于一个教育不兴的深山贫农家庭,幸运的是出生的时代正好,乘着国家发展和教育改革的东风、一路读到了重点大学毕业,毕业在外闯荡两年后又参加国考、顺利上岸成为了公务员,接着边熬资历边稳扎稳打地晋升。 等他三十多岁猝死时所担任的职位,勉强说得上一句――‘寒门出贵子’,但这句话仅能通行于他出生的偏远小县的范围内。 不去说全世界有多少惊才绝艳的人物,只在国内甚至省内来看,他黎池也都远远算不上什么人物,经历得越多、见识得越多,就越觉得自己不过也只是众多普通人中的一员而已。 他顶多就是普通人中较会读书、记忆力较强的那一类人。能从教育不兴、师资不全的偏远小县的中学里,考到全国tpo3的名校,除了学习刻苦努力之外,还因为他有着比周围人都要强一些的记忆力。 可每年考上国内名校的人有多少?他黎池只是一年一度的众多之一而已。 芸芸凡人中的他,为何会在死后胎穿重生?有关这个问题,黎池尚在母胎里时就开始思考了,到现在也还没有得出答案。 想不出就不想了,毕竟不是每个问题都有答案的,事情既然已经如此发展,那更应该做的还是把握当下、规划未来。 黎池在知道他生在了一个古代封建君主专/制的社会中时,就意识到他前一世现代的记忆和经历,以后或许会成为自己的优势。 于是趁着婴儿时期幼小无事、前世的记忆尚还鲜明,就将记忆重新梳理了一番。 抛弃掉了前世生活中和官场上的人际关系网和其中人物的相关信息,以及其他一些杂乱信息。 留下了只有借鉴作用的历史知识,以及一些学科专业知识和杂学知识,然后对这些记忆进行整理归纳和强化记忆,直到他满三岁时才完成这件事,才又重新构建好新的记忆宫殿。 将可能有用的记忆存储好之后,黎池就开始规划未来。天下万民可以被粗略地分为‘士农工商’四类,可从古至今的上层阶级几乎都是‘士’,他前世也可算是‘士’中的一员,因此明白如果不是真的条件不允许,在这个封建社会里,成为‘士’中一员绝对是最佳的出路。 幸运的是,这个时代的朝廷选用人才的制度已发展到‘科举选士’,且历经两个王朝已经至臻成熟。现下的赵家燕王朝才迎来第二个皇帝,根据族中族长和族老们的谈论推测,贞文皇帝有着励精图治的决心和手段,显然这个王朝不像是会二世而亡的。 燕王朝开国不满百年,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这时科举出仕就占了天时之利。黎池每每感叹自己两世都很幸运——出生的时代很好,要是这一世生在了王朝末年或王朝更迭的动乱时代,别说科举出仕,在乱世洪流中寻得一生存落脚之处都很难。 他今世托生的人家,也非是不利科举的皂吏商户人家,而是耕读传家的农户人家,硬说官宦人家也说得上。 只因黎家虽不过是山野农村中以耕种为生的农户,朝廷上却有一位官至正三品工部右侍郎的四爷爷。虽工部在六部中权柄稍逊,四爷爷是右侍郎而不是尚书,也不是一品大员只是位居三品的高官,且那四爷爷算起来已经是出了五服的远房亲戚,就连黎池的爷爷都没见过他,可黎水村的黎家人平日里也是沾了‘正三品高管族人’的光的。 因那四爷爷是个念旧恩的,在黎水村为族人置办了百亩学田,用以扶持族中学子。这也是黎池能谋划科举出仕的经济前提,不然以自家这二十来亩薄田的家资、丰顺年景时才能勉强混个温饱的家境,读书科举,那简直是妄想。黎池打算的就是去占族中那百亩学田的出息的便宜,来资助自己读书科举,等他科举有成后再反哺族里。 只是整个黎水村里几乎都是黎家人,和黎池同辈可求学的子弟就多达四五十人,百亩学田根本供养不起这全部子弟都读书进学,因此就产生了竞争,他想从众多子弟中脱颖而出占得一个公中出资进学的名额,就必须有所表现。 黎池‘别人家的孩子’的名声就是他特意为之,从三岁开始、经过两三年的经营,他‘乖巧懂事’、‘听话孝顺’、‘聪颖好学’……等诸此形象已经得到黎水村族人的普遍认同,再加上他于二月初三文曲星诞辰时出生的迷信光环加成,只需最后再稍加引导,一个名额就稳妥了。 不同于前世的一日三餐加下午茶和宵夜,当下大多平民都是一天早晚两餐。当下正是春耕前的准备时候,家里大人挨得住饿,可以等到日落后再回家吃饭,堂哥们也能在外面打鸟摸鱼来填肚子,一个人在家的黎池到午后时候,肚子就饿得开始咕噜噜叫了。 黎池熟门熟路地踱进厨房,踩在木墩子上踮起脚,在老地方――灶上烟口处,找到了用灰烬余温保温着的一小碗粟米糊糊,呼噜噜地一口气喝完,才感觉有了饱腹感。 76.第 76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黎镖在昏暗下来的天光中,怔怔地看着孙子黎池。 “小池子你说的可行, 大河大湖你们两个先跟你池弟弟学着,反正我听过几耳朵后觉得,小池子和先生讲得也差不多。等家里日子好过些后, 就送你们去专门地读书。” 黎河和黎湖听后, 心中亦是震荡不已。虽然小池子几年如一日、一天不落地教他们读书,年前又恰巧碰到族学里的先生后就考教了他们一番,得了句‘若刻苦些或许是根童生或秀才的苗子’的评语,可他们并未当真。 他们跟着学,起初就是为了哄弟弟开心, 只当是陪当时才七岁多的弟弟玩先生和学生的‘过家家’游戏。后来继续跟着学却是觉得既然感觉学着不难,那就多学点吧, 多认些字、多背句圣贤之言总是有好处的。 他们并不知道, 这半年来黎池是为什么在焦虑和忙碌, 也不知道他竟然在给他们筹谋着上学的事。 “上学? “我们去上学吗?不是说每家只能有一个人去上族学吗?” 黎桥心中也感慨不已,他这侄子啊……“是每家只有一个孩子能在族学免束脩上学,如果你有银钱,族里还会拦着不让去找个私塾读书吗?你们两个听你池弟弟的, 先把字练起来、把书学起来,等家中宽松些后就送你们去读书。” “好的,我会好好练字的。” “我也是, 一定会认真跟着池弟弟学的!” 黎河和黎湖这时只是纯正的十二岁和十岁的小少年, 知道或许不久后就能去学堂读书, 两人都激动不已。并不会去多想这其中的困难,以及要费多少功夫。 “那好,我可是记住了。”黎池的目光随后又投向黎江,“江哥哥你是全程参与了造纸的,也已经掌握到诀窍,以后就要麻烦你在家里领头造纸了。” 黎江拍着胸膛满口答应,“当然,家里还要靠造纸来改善生活呢,我定会做好造纸这事的。现在也才刚入秋,还能赶得上一茬晚麻,我明日再去村里其他人家找些劣的孬的麻料来,入冬前应该还能造出不少纸来。” 大人们对黎江的担当表示满意,随后又对造纸这事增增补补地提了一些意见。 等聊得尽兴后,才陆续去洗漱后回屋睡下。 若以后黎河和黎湖也去读书,那家里就有三个学生,三兄弟每房一个也很公平。而且,若是造纸真能供得起家中三个人读书的话,那造纸就是项不错的手艺了,而现在看来是大房的黎江习得了这门手艺,大房是占便宜了的。 不过一家人本就应该同气连枝,这么多年早已分不清、也不用分清是谁占了便宜,这就是宗族社会中的宗族啊,一家人劲儿往一处使、互相扶持着坚强求得生存。 宗族内部会有矛盾、甚至会吵架动手,可一旦真有谁遇到大难事了、或者被外人欺负了,立即就会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这一点和黎池前世童年时生活的家乡一样,大山里信息交通不便,很多思想和风俗都还保留着古风古韵。 院子西间,黎棋夫妻的卧房里。 苏氏将支在靠墙小床上的小儿子拍睡后,才坐回大床的床沿。“当家的,我们小池子莫非真是文曲星下凡?你看他多聪明,只看了一本什么书就能造出纸来,眼看着这家就要因此好过起来了。我可是打听过了的,四宝店里一刀纸就卖20文钱,竟比一斗米的价还贵了四五文钱,我估摸着家里已经有三四刀纸了。” 黎棋知道自己妻子是个知事的,她这些话也只两个人在屋里时说说,他也就没说她不该说,反而岔开了话头。 “你看着小池子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就没见他和谁红过脸或争过嘴,心思却很重。他怕是一直都惦记着家里的境况,想着只有他一个人读书,就千方百计地想让他其他兄弟也去读书。” 苏氏轻叹一口气,“自己的孩子,做父母的哪能不懂。四年前,小池子读书第一天时发生的事,他怕是一直记在心上呢,现在总算是让他想出了法子弥补大伯一家。 不仅如此,还将二伯一家也带上了,不然二伯一家不上不下的,没有大湖这个孩子去进学读书、长点硬气,以后就算兄弟们照应他一把,他们也会觉得不得劲。” “是这个理啊……”黎棋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床帐,“有了造纸这事,该弥补的也弥补了一些,他兄弟们也进学有望了,家中多个进项后就会慢慢变好的,小池子应该能放下心思,专心读书了。” “是啊,小小的一个人,怎么就那么能操心呢……”苏氏叹着气,心里是又酸又软。 正房的黎桥夫妻两和东间的黎林夫妻两,也有一场夫妻间的睡前小话,感叹着往日里的不容易,畅想以后好起来的日子会如何,再说说黎池到底是会读书的人、就是不一样。 且不提正房和东间里各自的小话,躺在床上的黎池,正看着窗户纸透进来的月光,心里琢磨着事。 明天开始就抽空开始抄书吧,不,开始默书。他记性好,却不是过目不忘,默书可以加深记忆,是一举两得的事。等中旬休沐时,就把默写出的书拿去县城的四宝店,看看能卖多少钱一本,若是价钱太低,他就费些功夫直接把书卖给需要书的学童或书生,总归要有钱赚。 黎池琢磨着、琢磨着,就睡过去了,模模糊糊中最后的念头是:终于可以拓展阅读面了,不然写的报告全是东拼西凑出来的,整篇都干巴巴的没一点文采内涵,那书记的职位就不用想了…… 黎池记性好,能够在脑海中构建有利于联想回忆的记忆宫殿,也能够对记忆宫殿进行整理和打扫。这件事在他这世一出生后就开始做了,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才完成。 两年多时间,只是梳理强化记忆的话,是用不了这么久的。他还扫除了某些记忆,遗忘那些人、事和对应的情绪。 重生十年,在意识朦胧的时候,黎池第一次想起了前世自己死前的短期奋斗目标——下次考核的时候书记就要退下来了,他一定要抓住机会坐上去。 这个目标也是他死亡重生的诱因,若不是为争取表现而太过努力工作,事事亲力亲为,他也不会累到猝死在办公桌上。 …… 黎水村里住户并不分散,当然不像城里那样一家挨着一家,彼此间却也鸡犬相闻,谁家若是有点事,过不多久全村人就都知道了。 黎镖他们家对造纸这事,并没想过要把它做得隐秘些,也没避讳过人,那些路过他们家或专门到访的人,一眼就能看见晾晒在院中的纸张。 慢慢地,全村的人也就都知道黎镖家在造纸的事儿了。 等黎江领头造出快一令纸后,黎水村黎家的族长黎钦登门了。 黎钦走进院子,环视地上斜支着的纸模具,上面正晾晒着纸张,脸上浮现出惊讶和赞叹。“真是没想到,小池子竟根据《齐民要术》上记载的造纸工序,就能造出这等的纸来!” 黎镖知道族长今天下午要来后,就没下地去,而是专门等在家接待他,“哈哈,小池子就是脑子灵活了些,哈哈!” “小池子那脑子灵活得可不止一些呀!《齐民要术》这书村里就我家有,书我也是翻看过的,就没能造出纸来,为何小池子借去看看就能了?那是他的脑子,比我们这些人的要灵活很多啊!三哥你有这么一个孙子,以后就享福了啊。” 黎钦这个童生老爷族长,是黎镖的远房堂弟,论年龄排辈要叫黎镖一声‘三哥’,可今儿这声‘三哥’黎镖听着最舒服,“哈哈,还要多谢钦弟你的借书之恩哪,我们小池子虽然聪明些,若没你的书,他可不能凭空造出纸来的。” “三哥,我们之间就不要互相吹捧了。”黎钦看到院子一角有两堵砌到半截的墙,一旁还堆着些黄泥和几块泥胚,“那是在做什么?砌墙吗,可砌在那里能做什么用?且两堵墙也隔得太近了。” 黎镖赶紧为黎钦解惑,“小池子他们正在鼓捣个活动帘床用来抄纸,这样就不用把纸模具支得满院子都是了,而这两堵墙就是配着那活动帘床,用来晾纸的。 等这两堵墙砌好后就用泥糊把它仔细抹光滑,再刷一遍三合灰,等干透后就在两堵墙间的夹道里烧火,再把抄出来的湿纸贴在墙上就能把纸烘干了。” 黎钦听了感叹不已,“小池子巧思啊!我当年去府城参加府试时,听过一耳朵四宝店的造纸作坊的事,好似就是这样做的,小池子能自己琢磨出这样的晾纸法子,可谓心思灵巧啊。” “心思灵巧些好啊,我以前还担心他读书久了,会读成个不知变通书呆子,这事一出我也就放心了。”黎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只看小池子从小到大的机灵样儿,他才没有过这样的担心呢。 黎钦觑了黎镖一眼,能理解他那隐秘的得意。“我今儿来,是听说你们家造出纸来了,所以就来看看,现在一看果然没有假。” 黎钦停顿几息后,又说道:“其实也还有一件事,要和三哥你商量商量。” 黎镖当然知道族长不会是真闲的没事了,就来他家闲逛逛、串串门,“钦弟你尽管说,若三哥能帮上忙,那是绝不会推脱半句的。” “既然三哥这么说,那我也就厚着脸皮说了。是这样的,我看你们家这纸比四宝店里的也不差,族学里的学生也完全能用,我就想着是不是能从你们这买纸。当然我不是来白占你们便宜的,你们卖我一个实惠价,我就去给先生说说,让你们家黎河和黎湖也去族学上学,不收束脩,就像小池子一样。如何?” 坚持练习到现在,不说下笔如有神,但真的是写得手熟了,即使一心二用也能想出固定的写作套路。 过年前,族学先生黎槿把黎池叫了过去。因为火候已到、今年可以下场一试的学生就他一个,就单独给他做了针对童生试的讲解。然后就让他年后就不用再去族学了,就在家备考,有不懂的再去问他。 在先生的讲解中: 童生试包括县试、府试和院试,三场考试都考三场:帖经、墨义和策问。不过在院试的第二场覆试上有时会加考一场诗赋。县府院三场考试的考试内容都是四书五经,题型也大都是帖经、墨义和策问三种,只在难度上会依次递增,以实现选拔人才的目的。 帖经,即将四书五经上的某句或某段贴住几个字或几句,要求应试者将贴住的字或句填写出来,类似于前世语文试卷中的原文填空题。 墨义,即选取四书五经中的句子,考生需对句子进行译释并稍加引申,相当于前世政治试卷简答题里的句子理解题。 策问,是帖经和墨义融合后的更高层次的考试方法,答题方法需结合前世的论述题和写作题中的议论文。给出一句从四书五经中截出的语句,既要求考生先对语句上下文及相关语句进行帖经(默写),又要求考生再对语句进行墨义(译释),最后还要求考生写出自己的理解(‘为什么’、‘怎么办’、‘意义/影响/重要性’等)。 77.第 77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因黎池的面容俊秀, 且又是盛装出行, 一路上回头率还不小。 一进四宝店, 徐掌柜就迎了上来,“多日不见黎公子,公子这气度姿容愈发摄人了!” 黎池连忙上前拱手行礼,“一年多不见徐掌柜,您这体态愈发富贵了!” “哈哈!黎公子真是促狭。”徐掌柜体型日见富态, 这一笑把脸盘笑得更加圆润了。 开过玩笑, 黎池又正经地行过礼, “请徐掌柜见谅,小子我近来埋头于准备童生试, 庸庸碌碌的竟没有丝毫空闲, 就连前几天来赶赴县试,也因安顿不及而没能来拜访徐掌柜, 真是失礼。” “哪里哪里, 黎公子是在忙正经事,我哪会埋怨你没来我这店里坐坐?” 还未待徐掌柜和黎池多叙叙, 二楼楼梯口就下来一个人。“瑾弟这才来了?可叫我好等。” 黎池看向这道清朗声音的方向,果然声如其人。 清风朗月的一位疏阔男子, 玉冠博带,一身蔚然大气, 谦谦君子、赫赫气度, 宛如一轮郎朗明日。 严瑾携着黎池的手臂上前, 向那男子引见道:“赵兄,这位就是我常说的黎水村小书生黎池了。” “池弟,这位就是店面遍布燕国大小府县的四宝店的少东家——赵俭。” 黎池温文尔雅地拱手行礼,“久仰赵兄大名,今日得见实属有幸,在下黎水村黎池。” 在黎池行礼时,不,在赵俭听见一楼的寒暄声并决定下楼迎接时,他的心绪就不平静了,现在看着三阶楼梯下站着行礼的人,虽心绪繁乱却神色无异地见礼:“黎弟,幸会幸会。” ‘黎弟’音同‘犁地’…… “赵兄可称呼我池弟,黎弟(犁地)听着实在是太过辛劳了。”黎池露出温和中带点小促狭的笑容,自嘲自娱地纠正了赵俭对他的称呼。 虽黎池这样同初次见面的人说话,有倒贴上去套近乎的嫌疑,可由黎池做出来,就只显得温文可亲了。 ——‘就算您要和我称兄道弟,也请别叫我黎弟,黎弟(犁地)听着实在太过辛劳。’ 赵俭眼中一瞬恍惚,又立即从善如流地答应:“好,那我以后就唤你池弟。” “一楼是买卖经营之所,太过嘈杂。二楼是平常接待友人的地方,稍显清幽些,我们不如上二楼去吧。”赵俭抬手引路,邀请道,“瑾弟,池弟,我们上二楼去叙说。” 严瑾和黎池自然依言跟上去。 徐掌柜没有跟上来,只在静立在楼口躬身恭送,待一行人背影消失后,就连忙去准备茶水。 上到二楼,黎池眼神微微四扫。这四宝店的二楼和前世的书咖差不多,每个座位都由半雕不透光的高大原木屏风圈出来,虽隔音效果几近于无,到底视线是阻绝开了的。 赵俭带着两人走到一个光线明亮的临窗位置,礼让道:“瑾弟,池弟,请入座。” 严瑾和黎池也礼让一次后,三人一同入座。 坐下没多久,徐掌柜就亲自端着茶水过来,“少东家,黎公子和严公子请用茶。” 待徐掌柜摆好茶盏后,赵俭随意挥挥手,“徐掌柜,你先下去吧,待手边不太忙时就去我住处,让钱进做一桌待客的好菜。” “是,属下立刻就去。” 黎池看着自称‘属下’的徐掌柜躬腰退下,暗自感叹无论在什么时代,雇员对雇主的态度都是恭敬无比,到底是衣食父母呢。 赵俭挥手让徐掌柜退下后,转过眼就看见黎池正貌似不经意地看着徐掌柜的背影。 “来,瑾弟和池弟,你两尝尝这清茶。只用了清冽的山泉水煮沸后冲泡而成的,尝尝看滋味如何?” 黎池端起茶盏、垂眼一看,微褐的茶汤透彻清亮,盏中只有一粒粒茶叶悬浮。轻抿一口,细细品味,“苦中回甘,茶香盈唇,好茶。” 他前世也是喝过几两好茶的,这茶虽不说远超他喝过的那些好茶,却也不逊色了。相比当下盛行的加盐姜等佐料的、可解渴可充饥的煎茶和煮茶,他更喜欢只用水冲泡出来的清茶,这茶他喝着的确不错。 严瑾也抿了一口,仔细品咂品咂,“喝着的确不错,可也说不上来比我们平日喝的茶汤好在哪里。” “竟是池弟是我知音,更懂得品味为兄这费了大功夫制出来的清茶。瑾弟你简直……就如那牛嚼牡丹!”赵俭虽说着贬损严瑾的话,语气和表情却未见嫌弃,反而显得幽默可亲。 这一轮品味清茶,既显出了赵俭与严瑾间的亲近,又以‘知音’形容黎池、从而拉近了黎池与他的距离。 黎池暗叹:又是一个深谙桌上说话艺术的人。 既然谈话氛围已经起来了,三人顺势就说了些促进相互了解的话。 黎池知道了赵俭在家中排行第三,四宝店就是他家的产业,他这次外出是跟着父兄一起巡查家业。黎池也说了自己家住黎水村,在家中排行第五,下面还有个调皮的亲弟弟,家中以种田为生。 “说起家中以前维生艰难,现在却有所好转,这其中还有赵兄的四宝店的功劳,小弟我今日来拜访也是为了谢四宝店的援手之恩的。”黎池说出了今日来拜访的主要目的之一,而另一个目的就是结识四宝店少当家,现在看来完成得很顺利。 赵俭轻放茶盏,语气疑惑:“这援手之恩从何说起?” 赵俭他是真的不知道这援手之恩从何而来。他赶在县试前岔道绕路来到浯阳县,在与严瑾‘偶遇’结识后,一次‘偶然’闲聊时,严瑾聊起他家中借住了一个黎侍郎的族人——黎水村的一个书生,这才与黎池有了这次约见。 “赵兄且听我道来。”黎池将他抄书挣钱、顺道看书的事说了出来。 听完黎池的叙述,严瑾感叹:“池弟这样刻苦读书,值得称赞。现下天下学子无不抱着官定的四书五经死读,为求一身功名汲汲营营,哪还会去读律法和史书这些旁门书籍呢?” 黎池听了后,笑容中带着惭愧:“瑾兄这话夸得小弟深感惭愧呀,我不过是想‘以史为鉴,可辨忠奸;以法为绳,可明进退’,终归还是为了功名仕途才读这些书的,并不是真正为了读书而读书。” 以史为鉴,可知兴替。这话却是不能说的,身为臣民竟不想着皇朝绵延万万年,却想参透皇朝‘兴替’,是想做什么? 严瑾和黎池就读书的几种境界展开了讨论,赵俭没有参与进这个话题、反而有些目光无神。 原来还有这一重原因吗?黎池起初就选择跟他交好,竟是自己手下的四宝店对他有援手之恩的原因? 赵俭沉溺于自我思绪中也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甚至都没等眼底的情绪蔓延到脸上来,一个眨眼,他依旧是那个如一轮郎朗明日般的疏阔男子。 “要我说,为皇朝、为黎民而读书,才是读书境界中最应推崇的。” 赵俭说的非是‘为圣上、为黎民而读书’,黎池就更感觉这人值得结交。不再只因为这人‘相由心生’而外露的郎朗疏阔,还在于他对皇权没有愚忠思想,而是站在为皇朝(社会)、为黎民的立场上。 不过,也许以上两点都只是个添头?毕竟他当初热衷于拜访四宝店少东家,除了表达谢意外,主也是想结交一位手中店铺能遍布燕国大小府县的能(用的)人。 接着,三人就‘该读哪些书’的话题又谈了起来。 赵俭觉得读书应该兼采众长,就是什么书都要读,不一定要读精、但要有所涉猎。 黎池也觉得如此,但于他来说科举功名是立身之本,首先科举书籍要读精读深,再才是去读些有实用功能的书籍,如手工业书籍、农书、律法书等。 严瑾从小到大被念叨要读书科举,反而就不喜读四书五经了。他认为该读些描写市井世情的书,简言之,就是多读话本。 听了严瑾要‘多读话本’的论调后,黎池和赵俭都被逗笑了。 对于严瑾这种可以说是不求上进的读书言论,黎池没有丝毫批评抵触的想法,百样人有百样活法,他并不喜欢用自己的价值观去评判他人该过哪样生活。 他只是觉得有些好笑,当下的话本是什么样的,他也在四宝店浏览过几本,“话本?什么样的话本?是狐仙倩影,还是才子佳人?亦或是……满园春色?” 即使是在说着春色暧昧的话,黎池也还是一身光风霁月,不见丝毫猥琐。 严瑾的脸‘轰’地一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又一眨眼就红透了!面红耳赤地高声反驳:“我,我才没有呢!是……是……就是一般的话本!” 赵俭也玩心大起,“一般话本?那是什么话本?可能说个名儿让我和池弟见识见识?” “哈哈哈!”黎池拍着椅子扶手,朗声大笑,“赵兄真是促狭爱捉弄人,你看他的脸都红得冒热气儿了,赵兄你还问他话本的名字!” “池弟,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个表面温良的,其实内里不知多少弯弯肠子!经常卖了别人,还想着法儿让他乖乖送上卖身钱。”对于黎池的话,赵俭可不认。 “就像刚刚,明明是池弟你先打趣瑾弟看了什么话本的,我就是顺嘴‘添了根柴’,可不能认下这‘纵火之罪’的。” 黎池的心中先是一顿,接着听到‘添柴’和‘纵火’之别的话,也就忽略了心中的一丝不协调感,非常干脆地认罪:“好好,这‘纵火之罪’小弟我认下了,为了减轻罪罚,我决定不再窥探瑾兄心中的满园春色。” 严瑾也是破罐破摔了,“好好,我心中的确关了满园春色,那赵兄和池弟心中的春色呢?是什么样的?喜欢什么样的景色?” 男人,不,男性在一定年龄之后就会开始说些荤话,古今的都不例外。 黎池前世虽不怎么热衷说,可却也是说过的。毕竟,说荤话、谈美女,可是增进男性间友谊的一条捷径。“我心中的春色啊……必然是体贴周到的、贤淑大气的、端庄沉稳的。” “小池子你说的可行,大河大湖你们两个先跟你池弟弟学着,反正我听过几耳朵后觉得,小池子和先生讲得也差不多。等家里日子好过些后,就送你们去专门地读书。” 黎河和黎湖听后,心中亦是震荡不已。虽然小池子几年如一日、一天不落地教他们读书,年前又恰巧碰到族学里的先生后就考教了他们一番,得了句‘若刻苦些或许是根童生或秀才的苗子’的评语,可他们并未当真。 他们跟着学,起初就是为了哄弟弟开心,只当是陪当时才七岁多的弟弟玩先生和学生的‘过家家’游戏。后来继续跟着学却是觉得既然感觉学着不难,那就多学点吧,多认些字、多背句圣贤之言总是有好处的。 他们并不知道,这半年来黎池是为什么在焦虑和忙碌,也不知道他竟然在给他们筹谋着上学的事。 78.第 78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书上记载了工序步骤, 先照着试做几次,应该可以造出纸来的。”事实上, 造纸并不像黎池说得这样简单。只知道造纸步骤, 并不一定能造出可用的纸来,这就如同虽然有菜谱,大多数人也做不出美味佳肴来。 但是, 黎池是知道如何造纸的。 起初他和大多数人一样,只通过历史课本知道造纸术是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之一。若不是后来工作关系,他对造纸术的认知也只会起于此、并终于此。 那时他任职的县里计划发展特色旅游业, 就建了一个特色旅游区, 里面就有古法手工造纸作坊。建成后包括他在内的县领导班子要去视察,而他习惯每次在视察前都做足准备, 那次的准备资料里就有一本潘吉星所著的《中国读本:中国的造纸术》。看过这书后, 他对古代纸史、纸原料、制造技术及其应用就有了些了解,在视察实地参观之后, 又基本掌握了如何实操上手造纸。 托他记忆力强的福, 他有把握能够照葫芦画瓢, 造出可用的纸来。 袁氏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一样, 对读书人格外信服。而且现在说可以造纸的,还是她宠爱的读书人孙子, 她就更是深信不疑了, 且她又是做事果断、雷厉风行的性格, 信了就要着手做! “小池子说能行, 那就肯定能行!等晚上爷儿们回来了再商量商量,早点把造纸这事定下来。快点的话,还能赶得上一茬晚麻,不然拖拖拉拉的,就只能等明年收麻的时候了。” 众人无有异议,纷纷表示要尽快商定下来后着手去做。 就连两岁的黎溏也表现得很是积极,“哥哥,造纸造纸!小溏纸也要造纸!” 黎池好笑不已地抚摸着弟弟枯黄稀疏的毛茸茸头发,“好,小溏纸也造纸,等小溏纸造出很多纸来之后,哥哥就用你造的纸抄书挣钱,然后给你买肉、买糖、买黑芝麻吃。” “吃黑芝麻!溏溏的头发就又黑又密,像哥哥一样!”小溏纸很羡慕哥哥头上的头发,总盼望着也能有那样一头又黑又密的头发。 黎池低头,看着仰起头、双眼亮晶晶看着自己的弟弟,认真地说:“小溏子长大后肯定会有一头像哥哥一样的头发的,又黑、又密、又长、又顺滑!” 弟弟黎溏或许是在母胎里时营养吸收不足,生下来后虽然没怎么生过病,却并不像他小时候一样长得白白胖胖,而是和大多小孩一样精瘦精瘦的,头上的毛发枯黄稀疏。也许是大人们说的次数多了的缘故,其余什么他都还不太懂,却总是嚷着要有哥哥那样的头发。 等造纸成功后,无论是抄书挣钱还是卖纸换钱,都能改善一下家中的窘境,到时再买些鱼肉、杀些鸡鸭,改善改善家人伙食,吃得好了、营养足了,小溏子的头发慢慢也就能长黑长密了。 “又黑又……又又的头发!”长句子都还说不清楚的黎溏,还不懂纸、钱、肉三者之间的关系,却知道黑芝麻等于黑头发,也就跟着傻乐。 当天晚上,下地除草一整天的黎镖几人刚一归家,袁氏就说出了造纸的事。 黎镖年轻时自己学习不好,现在到老了,就格外听得进能识字、会读书的人说的话,在询问过黎池之后立马就拍腿定下了:造纸这事要做起来! 至于黎桥、黎林和黎棋,一家之主黎镖都已经做了决定了,而且只是费点劳力和时间去试试看,他们什么都没有就只剩一把子不值钱的力气,再加上若真如侄子/儿子所说,造纸成功后不仅能减轻家中负担、还可多出一个进项,何乐而不为? 虽已一致通过尝试造纸的决定,第二天黎镖也没耽搁地里的活,而是吩咐大孙子黎江听黎池的吩咐,去做这事儿。 首先,黎池让黎江去麻田里割一些不得用的麻,然后剥皮成捆抱回来浸泡在水里沤着,此为第一步杀青。其实这一步若是加石灰水蒸煮,会更加快速,但这样需耗费柴火和更多时间精力,大的造纸作坊才会这么做,他们造纸量少又不赶产量,也就用不着这样做,就让它慢慢在水里沤上几天就好了。 第二步洗涤,麻皮在水里浸泡沤满三天,基本就将皮上的青色胶质组织沤烂了,再揉搓淘洗一番后,直至剩下麻纤维。 第三步舂捣,将麻纤维放到大石板上,用洗衣时捶洗衣服的宽木棍捶打,翻来覆去地捶至黏糊状 。这一步等以后确定能造出纸来了,再移到村中舂粮食的大石舂臼里面去,或者自家凿一个石臼,在石臼里舂捣,比在大石板上捶打要轻松快速许多。 第四步制浆,事先用一个口大盆深的大木盆装上大半盆清水,然后将捶打至黏糊状的麻纤维放入木盆里,搅拌均匀制成纸浆。 不过等试验后,改进造纸效率和纸张质量的时候,在这一步可以在纸浆中加入植物黏液如:黄蜀葵梗叶、杨桃藤、木槿叶及野葡萄的水浸液,此黏液即所谓的“滑水”、“纸药”、“纸药水”。 植物黏液使纸页呈滑性,放入纸浆后抄成的湿纸堆积到一起时更容易揭开,否则湿纸黏在一起不可揭开,这点等改用活动帘床抄纸后就至关重要了。而且还有助于使纤维在纸浆中悬浮,而不致絮聚沉淀于底部。 第五步抄纸,用事先准备好的纸张大小、中间绷着麻布的木框,稍稍倾斜地插入水中,等麻布上都均匀地漫过纸浆后将其捞起。 等慢慢摸索出诀窍之后,这一步抄纸的模具就可以换成活动帘床,抄起一张纸就倾覆下来一张,将其叠放在一旁沥过水后再搬出去,一张张揭起后或晾干、或烘干。 第六步晾纸,将抄纸后的木框斜着支在透风的地方晾晒,需注意在纸将干未干的时候进行‘砑光’,即用光滑的木片或竹片对纸面进行刮压打磨,使纸面光滑不毛糙,这样才好下笔着墨。 不过,等以后改用活动帘床了,晾纸的话就要砌几堵墙,将未干的纸贴在抹得光滑的墙上,墙后烧火加热墙面,以烘干纸张。 最后一步,待纸晾干后,用薄竹片小心地将纸揭下来,纸就造好了。 试验造纸这事基本上是黎江全权负责的,当然黎池对每一个步骤都进行了仔细指导,且试验过程中,对每个步骤中以后如何改进造纸效率和纸张质量,两人也大体做到了心中有数。 黎池之所以有意地让大堂哥黎江全权负责,除了因为大堂哥才十四岁脑子灵活,更能领悟他的意思外,也是为了让他能掌握一门手艺,以弥补他没有读书的亏欠。 五天过后,兄弟两个真的造出了雪白的纸张! 黎池散学后一踏进院子,就看见地上斜斜支着的、二十几个纸张大小的木框,框中是晾晒着的雪白纸张。 听到院中响动的黎江,手里捧着一叠纸,快步从屋里走出来,声音异常激动:“小池子,你回来了!你快来看,这是我今儿中午揭下来的纸!” 黎池一听也很高兴,快步迎了上去!“江哥哥,真成了?纸张如何,当用不当用?” 虽然他确信能够造出可用的纸来,可真等有成果后心里还是高兴不已!只因造纸这事关系到两个堂哥的求学之路,关系到家中以后的日子能否过得宽松些。 “当用!看着该是当用的!按你说的,我将纸料捶打得细细的,又在晾纸的时候用磨得光滑的木刀‘砑光’了,纸揭下来后正面非常平顺,没有出现纸面麻线交错、毛糙松散的情况。” 他黎江虽然读书天赋不显,甚至连二弟和三堂弟都不如,可却不是一个蠢人。自那次和小池子起过矛盾之后,四年多时间过去他懂得也更多了,这几天也领悟到了小池子让他试验造纸的良苦用心……激动高兴之余,又感觉心里酸酸软软的。 黎池接过纸细看,纸面洁白平滑,触摸后有质感却不毛糙。凑近细看,纸面也无植物纤维纹理,和前世常见的书籍印刷纸及a4/a3这类纸不同,倒是与专门卖来写毛笔字的宣纸类似。 “看着和我们平日用的纸张差不多,江哥哥可试写过没有?” “倒是还没试过。” “走,我们去试试,看看这纸写出来的字如何。”黎池抬步往西边自家屋里走去。 和二伯黎林他们一样,他们这个小家有两间屋子。弟弟黎溏年幼还和黎棋夫妻两睡在一起,黎池因此得以依旧独享一间房。虽然这间房是黄泥墙、蓬草顶,空间也不大,却收拾得非常整洁,房中里面靠墙处支着一张架子床,光线明亮的靠窗处摆着张书案,黎池平日在家学习就在这书案上。 黎池取出一张纸在书案上铺平,将纸的上部两角压上木镇纸,一旁的黎江也很快将墨汁研好。 取下案头笔架上的大号毛笔,黎池挥笔写下‘和而不同’四个大字,然后又换小号毛笔在大字的空隙处提笔写出《中庸》中‘君子慎独’篇,写毕停笔,然后拿起来端详细看。 站在一旁的黎江也凑到近前来观看,“看池弟的字,已小有所成。”小池子小小年纪,字就已经能写得和族学先生的差不多了,到底是天纵英才啊…… 对于大堂哥忽然不同往日的称呼和文绉绉的语气,黎池在心里一笑,“谢过江哥哥夸赞,我已经练字三四年。怕是在青石板上都已写干了好几盆水,之后又费了许多纸墨,要是一笔字还像起初那样,我都无颜见人了。” 大字书法以后用的地方不多,无非是在诗会或书会上,写两首诗或一篇字时用用而已,最多也就再用来写几幅对联、题两块匾额,因此黎池他也就不时地随意练练。不过也初步练出了自己的书法风格:严正而暗藏锋芒。 他从一开始花大力气练的字就是以后科举会用到的‘台阁体’,该字体秀润华美、正雅圆融,他练了近三年时间,也算是小有所成。至少去抄书挣钱的话,不会因为字体字迹而被拒之门外。 现在纸可以自己造了,抄书时也就不用从四宝店里用押金拿纸张,抄好后再退还押金、结算酬劳,而是可以直接用自家造的纸抄书,再卖给四宝店。比如卖500文一本的《论语》,若从四宝店里拿纸张笔墨抄好后,可结算150文的笔墨费,但若是用自家的纸抄好后拿去卖给他们,黎池觉得讲价之后应该能得400文左右。 家中一年的收入才价值二十五六两银,黎池只要用自家的纸抄上六十多本《论语》拿去卖了,就能得到相当于家中一年收入的进账。但这些钱却连一部去年朝廷编纂的史书都买不起,可知读书有多费钱。 黎池他要想博览群书,从众多读书人中脱颖而出,即使有抄书的进账也不容易,最多能缓解一下家中窘境。 不过,若是能卖纸……黎池一细想,就否定了这个可能。 虽说纸张就如同盐粮这类货品一样,只要世道太平、有人读书就不愁卖不出去,实在算是个好买卖。可实在是黎水村或说浯阳县没有足够的造纸原料,竹子、楮树皮、麻皮、藤皮等都不多,若大批量造纸则需要靠人工种植,长期以后或许能有颇多盈利,可黎池他们等不到那么长时间,他们急需用钱。 黎水村只有一个学堂即黎家族学,附近村子也只二十里外的春鸦村有一个老童生开的私塾,再就是五十多里外的浯阳县县城里一家书院和几家私塾,黎河两兄弟能求学的地方就只有这些。 县城里的首先排除,五十多里的距离太远,若去求学就要在县城租房住下,花费太多。春鸦村的那个私塾还可以考虑,二十多里远,早去晚归地求学也行,只是一路上荒无人烟,两个半大小子若遇上野畜猛兽就太危险了。如此,就在村中的族学显然是最优选择。 那么,值不值得就要看这个实惠价究竟是多实惠。若真的只是给些优惠的实惠价,那就值得。若实惠太过、实惠的银钱比去县城读书花费的还多,那就不值得了。 黎钦考得上童生,又安稳地做了十多年族长,自然不会不懂人情世故,一看黎镖听了他的提议后就沉默不语,也就明白他的顾虑。 而且,黎钦还有他自己的考虑。听黎槿先生经常夸小池子的那些话,若无意外他以后的科举成就必定会比自己高,或许还可能是另一个京城里的‘四哥’。黎水村黎家一族大体上本就还算和睦,眼看着再过几年小池子就要下场科举的情况下,他只有给黎镖家卖好的份,哪会短视地盯着他们造纸的这点便宜。 “三哥啊,我算过了,族学里一个学童三个月发给一刀纸,三十来个学童一年就需约一百二十刀纸,即十二令纸。以前纸张都在县城四宝店里采买的,一刀纸20文,一令纸就是200文,族学一年光纸张一项就要花上2400文,合约二两半银。虽族里学田不用交赋税,却要分四成收成给帮忙耕种的族人,如此一年也就能落个100两银不到。” 79.第 79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黎池说完后,见赵俭一时没开口,于是出声提醒。 听黎池形容他心中的‘满园春色’, 赵俭一时愣怔, 直到黎池出声提醒才回过神来,“我心中的那一园春色啊,必然是……百花齐放, 满园争春。” 赵俭暗想, 严琳琅可并不是体贴、大气且端庄的女子啊, 难不成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严瑾摇摇头,惋惜道:“可惜了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啊, 我那妹妹进不到池弟心中的一方花园啊,亏得今早出门时我妹妹还缠着我带她来, 幸好没听她的。” “瑾兄, 这话你也就到这里为止了。我们几个男子谈论良家女子本就不是君子行为, 更何况还是瑾兄的妹妹, 池弟我可不敢随意谈论。”黎池以不敢谈论兄弟的亲妹为借口,婉言表达出他无意严琳琅的意思。 虽然他前世忙于工作,一直没有走到谈婚论嫁那一步,可也还是知道自己喜欢的类型的。而且,在这个时代, 找一个现下世俗认同的好女子, 比找一个天真无邪、不拘俗礼的女子要更好, 至少能帮他料理好家中琐事, 而这些他不觉得严琳琅能做到。 若娶个严琳琅那样的女子,那他在外面忙碌诸事之余还要为家中琐事操心,甚至为她本人的事操心,实在太过劳心劳力了。 严瑾是一个粗枝大叶的男子,对于妹妹那些小女儿情思并不放在心上,而且黎池的言下之意他也听明白了。“哈哈!是好兄弟,我们口上花花、谈些满园‘春色’可以,的确是不能把兄弟的姐妹也带在嘴上,池弟真是再守礼不过的人了!” 一旁的赵俭听了,心中思绪翻腾不止。看来两人已经见过面了,却并不是一见钟情。 以前还以为或许是黎池因借住严家、而与严琳琅日久生情,可在与严瑾谈过后就明白根本就不存在,只借住了三日而已。三天时间,何来的朝夕相对、日久生情。 既非一见钟情也不是日久生情,看来果真如黎池所言,他真的是对严琳琅无意。 这显然是严琳琅一厢情愿了。以她那耐不住的性子,好像总要时不时地搅点风雨才能过下去,黎池无意于她、她却表现得念念不忘,以致于让他也如此以为了…… 只是她搅风搅雨得过于频繁了,又搅得过大,终于是连他的皇位都搅丢了。 后来她为与他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而高兴,却不知他心底的无奈与失落。 皇位争夺失败只能无奈地做一个逍遥王爷,与她畅游名城、看遍河川,看着大皇兄成为九五之尊,作为曾经名满士林却又霸道刚强的皇三子的他,一只曾经嗷啸山林的猛虎,最后却只能做一只猫咪,叫他如何不失落? 赵俭在心里嗤笑着自己,终于明白了黎池最后和他决裂时说的那句话: ——‘你有一颗为国为民的雄心,且有与之相配的宽容和手段,奈何帝王之心不够坚硬,竟被一段自以为珍贵的儿女私情融化了心智,可惜了。’ 嗤笑过自己后,赵俭又加入了两人的谈话中去。不管如何,现在已经有所不同了。 三人又胡天海地、随兴所至地谈了好一会儿,去安排大厨准备待客宴席的徐掌柜就回来了。又帮他们续过一道茶水,直聊到圆日当顶的时候,才在徐掌柜的提醒下去往赵俭暂时落脚的住宅用午饭。 中午的宴席很是丰盛,也非常美味,是黎池这一世以来吃过的最美味的饭菜。好吧,他这一世都还没吃过一次正经宴席呢,村子里红白喜事时摆的席面,都只求量多不求味美。 用过午饭,三人又闲坐了一阵后,黎池才提出告辞。 “今日幸得瑾兄引见,这才得以结识一位意趣相投的朋友,简直一见如故,真是不甚欢喜。只是天也不早了,小弟该告辞了。” 黎池是真心如此认为的。起初来时,他的确抱有一丝功利之心,兴许现在那份功利也只是隐藏起来了。可经过一上午的交流,他是真的认为和赵俭这人能成为朋友。 赵俭亦是笑着说:“为兄亦是如此感觉,今日与池弟真是一见如故!我明日一早就要离去,池弟县试得中后我都不能当面道一声恭喜,我就只好提前在此恭喜了。等池弟进京参加会试和殿试的时候,我们再把臂同欢。” “承赵兄吉言,小弟我就只是为了与赵兄再次相见,也会竭力读书以求能进京赶考的。”这个时代交通和信息不发达,有时一次分别后,有可能一生都无缘再见,但赵俭家住京城的话,他们还是可能再见的。 严瑾交友广阔,早已习惯一见如故后就立马分别的事,对于即将到来的分别他倒是很豁达。“有缘总会再见的,要是池弟到时进京赶考,我就跟着他一起去,到时我们三人就又能聚首了。” “哈哈!是极是极!”对这个曾经的小舅子,赵俭算是不讨厌的,有缘再见的话,他也不排斥。 叙过了有缘再会的话,黎池再次告辞:“父兄还在客栈,我也还有些事要做,小弟实在要告辞了。瑾兄是再多留一会儿,还是和我一道?” 严瑾站起身来,“我和池弟一道走吧!那赵兄,我们就告辞了。” “好,我也不留你们,我把你们送出大门,再让仆人驾马车送你们回去。”赵俭没再挽留,跟着起身准备送他们出门。 三人一起走出宅子的大门,门外竟已经停了一辆青蓬马车。 上马车前,黎池对赵俭拱手道:“明日怕是不能为赵兄送行了,就此别过,若是有缘,来日在京城再会!赵兄请回。” “瑾弟在此预祝赵兄一路平安、前程似锦,待来日我们有缘再会了。”严瑾也拱手作别。 “池弟,瑾弟,有缘再会。”赵俭随后吩咐驾车的仆人,“小心些驾车,务必将两位安全送到。” 驾车的仆人恭敬地应下。 黎池在严瑾的帮扶下,率先登上马车,和赵俭挥手作别后才钻进马车内,“劳烦,青云客栈。” 随后严瑾也进来了,“劳驾,东衙坊。” 知道目的地后,仆人一挥马鞭,马就哒哒地起步往前走了。可能是仆人驾车技术高超,拉车的马也温顺,黎池两人坐在马车里倒不怎么颠簸。 青云客栈要近一些,马车率先到达了客栈。 马车停稳后,黎池弯腰走出马车、跳到地上,对驾车的仆人道了一句‘劳烦’,又和正掀起车帘往外看的严瑾道别,“瑾兄,我先走一步,告辞。” “那好,我们改日再叙。”道完别,严瑾放下车帘,马车再次哒哒地往前走了。 待目送马车走过一段路之后,黎池才转身进到客栈。 黎池说是回来有事要做,倒不完全是托词,他准备过会儿出去逛逛街,给家里买些要用的东西回去,还要给家里人买些小礼物。 明天就是县试放榜的日子了,到时结果一出来,要么是考中了没时间出去逛,要么是没考中没心情出去逛,总之是不能再好好地去逛街。 黎池回到客栈,果然黎棋和黎江两人正百无聊赖地等着。黎池将出去逛街的想法一说,黎棋和黎江都连声说好。 县试考了三天,他们就在县城里逛了三个半天,县城就这么大,哪里有什么东西卖他们都已经摸得一清二楚。 首先,他们去了县城里唯一的一家金银首饰铺里。给奶奶袁氏和王氏、赵氏与苏氏几个女眷,一人买了一个银手圈――细细的一根银丝弯成的手环。 选择买银手圈而不是银手圈,是因为省钱。虽然家中有黎池抄书挣的七八十两银子还没用,又有存下来的田地收入和造纸收入,加起来也有一百一二十两银子的家底了,但家里有三个读书人,那笔钱轻易是不敢动用的。 然后,他们又去了一家价格比较实惠的杂货铺,给家中添置了一些小东小西,如盐巴和针线等。结账时到底又称了二两饴糖,等家中来客人时可以冲碗糖水待客,以及时不时给小溏子一粒含着解解馋。 接着,他们走着走着,又走到四宝店,得到了徐掌柜的热情招待。给黎河和黎湖各添置了一套笔墨砚,尽管这两套‘文房三宝’只是不好不坏的那一类里的,也花了整整六两银子。虽然徐掌柜说免了结账,他们最后也还是坚持照价付了钱。 这就是他们不敢大手大脚地花用银钱的原因啊,实在是读书太花钱了。 最后,他们又去布庄里扯了半匹天青色烟雨图案的细麻布,可以回去给黎河和黎湖两兄弟都裁一身衣裳。他们也大了、或许明年这个时候就是他们在此来等县试结果了。平日在村子里可以穿自家织的麻布做的衣裳,可还是要准备一身见客或出门交际的行头的。 天色将暗之前,三个人的手上都拿上一些买来的东西了,大大小小的一包一包的。回青云客栈的路上,黎棋一边走一边算刚才花用出去的银钱,算出来用了将近十两银子。不过因为每笔钱都花在刀刃上,没有浪费钱,虽心疼却也没后悔。 第二天一早,黎池比身体中的生物钟还要醒得早,醒来时外面的天色还漆黑着。所以说,虽然他前世经过不少事,可真遇到影响重大的事了,比如前世时晋升的人事调令下来之前,又比如现下的县试成绩下来之前,他依旧紧张、依旧睡不着,以及醒得早。 过不久,黎棋和黎江也醒了。 三个人都很紧张,已经没心思为了省钱而去外面吃早饭,于是就点了客栈提供的早饭。吃过早饭之后,就只能坐立不安、神思不属地等着,坐立不安的是黎棋和黎江,神思不属的是黎池本人。 终于,到了午时,黎池三人出了客栈往县衙方向走去。 只走了约一刻钟,三人就来到了县衙前的大街上,大街上已有不少人等在那里。 再过约两刻钟,县试榜单就要张贴出来了,这时也没有什么人还有心情去找别人攀谈。真要攀谈交际,也要等成绩落定之后再说,有没有价值被攀谈、需不需要去攀谈,到时看着榜单都一目了然。 在度秒如年的错觉下,终于熬过去了两刻钟。 锣响三声,衙役在前开道,县令手捧榜单、当先走出县衙大门。 “村里像你这么会读书的娃很少,可像他两那样能读书的还少吗?”若有人教,能读书的像二孙子和三孙子这样的村里娃并不少,可村里人家的家境都明摆着,哪里能供得起? 这也是大多读书人,至少都出自小富之家的原因。农村娃小时候就比那些读书娃蠢笨吗?是天生就不会读书吗?并不是这样,只是读不起而已。 黎镖又沉默半响后,“小池子,你专心读书就好,读出去了考个秀才甚至举人,若万幸像你四爷爷一样考个进士,我们这一家子也就好过了,你爷爷奶奶、伯伯们和兄弟们也跟着沾光,万万不能为其他事分心,从而耽搁了你自己的学习,不然就因小失大、得不偿失了。” 三个月前已经满虚十岁的黎池,在这个平均寿数远不及现代的时空里,已经算是个小大人了,若是少年老成些,都已经能掌事经事了,因此黎镖才和他讲道理。 “小池子明白,我定不会因为其他事分心,而耽搁读书的。” 80.第 80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黎池已考完试, 不再怕晚上失眠,也就没有拒绝这盏热茶,吹开茶沫子喝了一口后,和他爹交换过眼神,然后开口道: “严伯父, 黎池有一事想说。当日幸得严伯母心善好客, 邀请我们借宿贵府客房,我们这才没露宿街头,之后又蒙伯父和瑾兄盛情款待、照顾妥帖,这才让在下得以不为环境琐事所扰、心无旁骛地一心考试,我们真是都感激不尽。” “哪里哪里,待客就应该如此。”严诚面容和缓地答道。 “只是黎池今日已考完县试, 再不好厚颜继续叨扰伯父和瑾兄,恰巧下午父兄们找到了两间弃考考生退下后的空房,并交了定金说好明日一早就搬过去, 如此,我们在此感谢贵府的款待,并提前辞行。” 黎池从圈椅上站起身,弯腰行拱手礼, 黎棋和黎江也站起身表示感谢。 严诚待三个人行完礼,“既然你们连客栈房间都已经定下, 怕是去意已决, 严伯父我也就不好多留。我明日依旧要早早出门, 到时就不能去送送你们了,那今晚我就以茶代酒、为你们送行!” 说完,在场五人纷纷端起茶盏,互相遥遥地敬过之后,浅酌了一口送行茶和辞别茶。 放下茶盏,严诚接着说:“严瑾,你明日代父亲送送你黎叔和池弟,也跟着去客栈看看有没有真么缺的少的,到时无论是带你黎叔他们去买、还是如果家里有就从家里拿去,都要办得妥帖了。” “是,父亲。”严瑾满口答应,“我送黎叔他们到客栈后,再顺便就办妥帖了。” 黎棋连忙谢道:“真是麻烦了,亏得严老哥想得周到。” 辞行也辞过了,送别茶也喝过了,又聊了一会儿后就各自散开了。 黎棋谢过送出大厅、站在门外的严诚,然后转过身往借宿的客房走,边走边悄声说:“严家真是好客讲礼,再客气不过了。” 黎池双眼平视前方,“待过三日放榜后,兴许还会更客气的。” 真正的商人,是不会允许‘欺辱少年穷’的事发生的。 不说他们有一双利眼,能看得出一个人是困于浅滩的‘幼龙’、还是在树叶上蠕动的‘胖虫’,即使看得不确定或已经看出是他一条‘胖虫’了,他们也会讲究和气生财、好言以待。只是几句好话而已,他们已经都是说顺溜了的,张口就来的好话换来一团和气,那再划算不过了。 即使严诚看着面容严肃、感觉一身正气,那也不能忽视他的商人本能——和气生财、好言待客。 不过虽是如此说,却也不能以此为借口去忽视严家对他们的帮助。 “严家的确热情好客,对我们的帮助也不小,表过谢意后就先暂且记着吧,等以后有机会再报答回去就是了。”黎池如是说道。 …… 第二天一早,黎池依旧在生理闹钟的提醒下早早了醒过来,穿戴整齐之后,就将他的行李包袱收拾好,又把所住客房整理好,之后才打开房门。 黎棋和黎江叔侄二人住在一间房里,都是习惯早起的庄稼人,同样也早早地就起来了,早已把行李包袱收拾好,等听到隔壁开门的动静时,也打开了房门。 “爹,我这边已经收拾好了,您那里呢?” “也都收拾整齐了。”黎棋回答道,“早上听到动静,严老哥已经出去杂货铺开门迎客了,我们稍后一起去给瑾公子和严大姐辞过行后,就可以走了。” “好。”黎棋抬头看看天色,“天色已经大亮,瑾兄和严伯母应该也已经起身,我们去看看吧。” 事实上不用刻意去看,黎池的话音刚落,对面东厢书房旁边的门就打开了,严瑾的卧房就在书房旁的房间里。“黎叔、江哥、池弟,早!” “瑾兄早。”黎池迎上前几步,道了声早。“瑾兄起的刚刚巧,我爹刚还在说呢,给瑾兄辞过行,并劳烦给严伯母说一声后,我们就要走了。” “池弟这话说的!前几日让池弟你们在外面用早饭,是怕耽搁了池弟进场的时刻,今儿你们又没有急事要去做,再怎么也要在我们家吃过早饭后再走。” 严瑾上前,伸手亲热地拍拍黎池的手臂,牵着他就往正厅走,“走,先去用过早饭!昨晚我娘亲就已经吩咐下去了,让张婶儿好好准备今天的早饭,看天色也差不多该准备好了。” 果然,没一会儿张婶儿端来热水让他们都洗漱过后,就开始上菜了。 这几天里都只在晚饭开饭前和上菜时出现过的严大姐,也到了前厅来准备一起上桌用饭。并且,只见过一次的严家女儿,也跟在她娘的后面,看样子竟也是要一起上桌吃饭的。 这几天看严家的行事作风,在这严家男主人外出的情况下,严家姑娘怎会出来和三个外男同坐一桌用饭? 黎池心中惊讶不已,脸上却毫无异色,依旧挂着温和的微笑、起身问好。“严伯母安好,严姑娘安好。” 黎棋和黎江也有些奇怪:严家女儿前几天都没出来一起吃过饭,怎么今早却出来了?不过在黎水村里没县城里讲究,一家人吃饭时、即使有客人来,家中女眷也都是能出来一起吃饭的。倒也没有黎池那么惊讶。 “严大姐、严姑娘早啊。”“严伯母早,严姑娘早。” 面容姣好的严家女儿,袅袅婷婷地上前回礼问好,“黎叔、黎大哥安好,黎池哥哥安好,我是严琳琅,仰慕已久、请多指教。” 黎池:…… 黎池的内心恍恍惚惚,脸上笑容却不变、只是笑成了眯眯眼,借此掩盖住他眼底的神色。 黎棋和黎江,脸上的表情惊诧而尴尬。即使在黎水村这样的乡野村庄,待字闺阁的女娃儿也不会随便告知外人自己的闺名,平日里称呼都是诸如“**家三娘”这样的。 而且‘黎池哥哥’这称呼,又“仰慕已久”…… 正在黎棋和黎江两人的内心如电闪雷鸣般时,黎池挂着一如往常的微笑,纠正道:“是在下疏忽了,大堂哥在家中排行最长不错,却没说在下在家中行五,倒让严姑娘对在下的称呼为难了,严姑娘可称呼在下黎五哥。” 至于严琳琅自报闺名这事,黎池权当没听见。 严琳琅注意到身旁娘亲和哥哥脸上难看的神色,终于心领神会般地改了称呼,“黎五哥早上安好。” 这时黎棋也终于反应过来,准备配合自家儿子将刚才这场尴尬揭过去,“哈哈哈,这就是严侄女儿啊!长得真是水灵灵的,我们整个黎水村都没有长得这样标致的女娃儿,可羡慕坏你黎叔了!严老哥和严大姐你们有这样一个女儿,该是上辈子积福了!” 严大姐脸上的表情也已回归自然,摇摇头感叹:“儿女都是父母的债啊,我们上辈子不是积福了、是欠债了,这辈子是来偿还的!” 严瑾也是善于察言观色的人,顺着他娘亲的打趣话,撒娇道:“娘~儿子可不是讨债鬼!我想着孝顺你们都还来不及呢,哪舍得向你们讨债啊?” “你就会说这些好听话,你要是能少出去会几趟友、多用些功夫在读书上,我也就高兴了!”严大姐伸指头点点儿子的额头。 “严大姐,你可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黎棋跟着打趣,然后又叹道:“我就羡慕严大姐你有这样一个交友广阔的儿子啊,不像我这个儿子,长这么大了才交了一两好友,唉……” “那不如我们两家换换,我就喜欢乖巧会读书的孩子!”严大姐笑容爽朗地开着玩笑,边带头往饭桌方向走。“来来,吃饭是正经事,我们边吃边聊!” 仿佛刚才的尴尬并未发生过一样,说说笑笑地开始吃早饭。这一顿临别早饭上的气氛……也还算热烈和谐——如果忽视掉严琳琅时不时地扫向黎池身上的眼神的话。 用过早饭,又喝了茶水歇过一阵之后,黎池他们起身告辞,严大姐又礼节性地挽留过几句、说了些常来常往的客套话,才将他们送出大厅。 而严瑾则按照昨晚所说,一路将他们送到了青云客栈,并约好第二天早上一起去四宝店拜访,之后就回严家去了。 在客栈里安顿下来后,黎棋和黎江来到黎池的房间里。 三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静坐无言。 “严姑娘,她是不是……”黎江吞吞吐吐地。 “是非常天真无邪。”黎池接过话,点点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黎棋也欲言又止:“严姑娘,她是不是……” “她的确是有些不拘俗礼。”黎池一样点点头。 两人都被抢话了,于是两人异口同声道:“她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我不想她对我有意思。”黎池立即回答。“我对她也没有意思。” “也是,虽说先成家后立业,可小池子还年轻,先立业后成家也可以。”黎棋在自己大儿子的姻缘这事上并不着急。 “而且,先成家后立业,说的都是那些富贵人家里,像我们这样的平民人家,不说先‘立业’奔出个前程、总要有一样谋生手段之后,才能求得一桩更好的姻缘,不然那些好人家的女娃儿哪会愿意嫁个一无是处的人呢?” 黎池从不轻看任何时代的人,因为每个时代的人都有他们自己的生活智慧。在‘成家’和‘立业’先后关系的看法上,他和他爹的看法一致,“是啊,等我科举考试告上一段落后再说吧。倒是江哥哥,今年也十七岁了吧,家中可有在相看了?” 在姻缘婚事上,男子不会像女子一样羞于启齿、一说到自身的婚事就躲进闺房,会大方豁达许多。 81.第 81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大伯黎桥:“来来, 小池子写来看看。” 二伯黎林:“来看看我们家的小文曲星写字如何……” 江河湖海四兄弟:“小撒谎精,快写来看看。”“写吧写吧!”“写什么啊?写吧写吧!”…… 被围着的黎池在心里一笑, 他现在真像只耍戏的猴儿。不过就跟‘下雨天打小孩——闲着也是闲着’一样, 白天忙完后闲着也是闲着, 逗逗猴儿(小孩儿)作作乐也是个消遣。 作为一桩‘消遣’的主角的黎池,用树枝扫平泥土上的字迹, 然后稳稳地下笔:“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 辰宿列张……” 随着黎池越往后写,几个大人玩笑取乐的声音渐渐消失, 脸上神情也从轻松玩笑变成正色震惊,最后在沉默中显出震撼和骄傲来。 年纪最大的黎江刚能通读《千字文》,也就更知道全篇无误地默写出来的难度, 此刻也不再说黎池撒谎的话了。 虚岁八岁的黎河去年冬里才开始跟着爷爷黎镖读这书,一遍还没读完, 有些字句不会认,“‘户封八县,家给千兵。’然后是‘高冠陪什么,驱什么振什么’……” “是‘高冠陪辇,驱毂振缨’。”黎镖纠正了二孙子的读法。心里却不像脸上表情那样平淡, 此刻颇不平静。 小孙儿两三岁时就表现出了好学的一面, 他时常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且沉得住气一写就是好久, 直到把两条短腿给蹲麻了,然后一屁股墩儿坐到地上去。 他看小孙儿这样,就在院子里砌了个小菜圃,里面铺上细泥沙,让孙子们用来写字。可这小菜圃几乎成了小孙儿专用,其他几个孙子都是没怎么用过的。 家里的这些儿子们和孙子们,都是等长到七八岁的时候,他就在猫冬时开始教他们读《千字文》。他断断续续地教,儿子和孙子们跟着断断续续地读,他不指望将儿孙们教成京城四堂哥那样的,不过是闲着没事就教他们识几个字而已。 黎镖当然知道读书的好处大。京城的四堂哥因为会读书,竟做了比县令还高好几个品级的大官;当初和他一起读书的黎钦读成了童生老爷,就被选为了族长;族学里的先生读书考上了秀才老爷,这才能当来钱多又轻松的教书先生。 只是,他还是半大少年时,京城堂叔家的四堂哥考中进士老爷,给族里置办了一百亩学田,族里于是让年纪还不大的子弟都去读书,说不定也能读出一个光宗耀祖的进士来,当时他也被送到了族学去读书,读到两年才读完一本《千字文》,看着他实在不像是根读书的苗子,这才让他回来继续种田。 他黎镖羡慕读书读得好的,却不苛求自己的子孙要会读书,他自个儿都不会读书呢,哪能要求儿孙们会读书。 却是没想到,自己这小孙儿看着却是个会读书的。 很多人在他面前夸这小孙儿‘乖巧懂事’、‘听话孝顺’、‘看着像是不得了的呢’……他都笑哈哈地听着,只是却没往心里去,只以为是自家婆子在外面碎嘴自夸的缘故,没想到…… 黎镖自顾自地出神,黎林他们两个伯伯和黎棋这个爹也是心中震惊,之后就带着点与有荣焉的自豪了。 “谓语助者,焉哉乎也。”黎池放下树枝,蹭进爷爷黎镖的怀里,“爷爷,我写完了,是不是没写错?” “是是,爷爷的小池子真聪明,一个字都没写错。”揉了揉钻到自己怀里的毛茸茸圆脑袋,黎镖此刻的心里简直柔软成了一汪水。 大伯黎桥也伸出大手掌拍拍黎池的脑袋,“小池子可厉害了。” 作为亲爹的黎棋自然更加自豪,“小池子做得很好,不过,可不能骄傲自满。” 被夸奖了的黎池努力抿着嘴,看着像是因为得了夸奖止不住高兴,却又记着不能骄傲自满而努力忍着笑容。“嗯,小池子记住了。” 一篇《千字文》写下来,也已过去不短时间,太阳都已落山好一会儿,晚饭都做好了。 奶奶袁氏擦着手从厨房里出来,“我就说我们小池子聪明,老头子你还不信,现在知道了吧?” “是是,这次是真知道了。”黎镖真心赞同,再不像以前一样点头‘哼哈’着敷衍。 黎池从爷爷的怀里出来,哒哒地就往厨房方向跑,“奶奶,要吃饭了吗?我去拿筷子!” 他到底年级还小,端菜盛饭这些活还不能放心交给他做,若是摔了撒了就浪费了,因此每到开饭的时候他就只去帮忙拿筷子。可家里做饭的就有三个大人,哪里就会缺一个拿筷子的人了?不过是想表现一番他想帮忙的心意而已。 奶奶袁氏顺手捞过胖墩墩的小孙儿,弯腰一把搂住,“今天可不能还要我们小池子做活了,你就只等着我们端到你手里吃就好了!” 黎池一歪头,疑惑地看着奶奶。“吖?” 五个孙子里就这小孙儿长得胖嘟嘟的,现在小孙儿正歪头看着自己,袁氏这心里啊……只喊着心肝儿肉啊,真真是爱死了!“今天小池子是小寿星啊!哪有让小寿星劳累的道理?” 黎池对自己现在白白胖胖的外貌知之甚深,也没忘记今天是他满六岁的生日,六岁却是虚岁,实际是满五岁。“喔!我今天过生日啊?!” 苏氏端着一小碗面条从厨房里出来,“是啊,今天二月初三,既是文曲星的诞辰,也是我们小池子的生日呢,你奶奶可是特意提早回来给你做了一碗长寿面条呢。” “谢谢奶奶!谢谢娘!”黎池的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向奶奶和娘亲道谢。 听到这边动静的堂哥们也跑了过来,只比黎池大了几个月的黎海看着眼馋也要吃,“奶奶、奶奶我也要吃面条!三婶、三婶我也要面条!娘、娘我也要!” 这一串叠声……叫得让人脑仁疼! 还没等奶奶袁氏说话,厨房里就传出二伯母声音尖利的训斥,“叫什么叫、叫魂啦?!你去年过生日的时候已经吃过面条了!” “我现在还要吃!” “吃、吃!你就知道吃!你吃了你弟弟吃什么?!今天是你弟弟过生日,不是你!” “呜哇哇~!!我就要吃!就要就要!” “你再闹!再闹看看!再闹我出来就是一顿柴火条子抽死你!” …… 黎池对眼下的场景已习以为常,其他人也同样都习惯了。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总有个小孩不听话的时候,训斥吵闹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一大家人分大小两个八仙桌坐下吃完饭后,媳妇儿们去收拾桌子和碗筷,爷们儿和奶奶袁氏就离桌,在椅子板凳上坐着歇息消食。 然后,又谈起了饭前黎池默写《千字文》的事。 “小池子能一字不差地把《千字文》默出来,看来是真的读背通顺了。”老二黎林说道。 爷爷黎镖看着门外快要黑下来的天色,在院子里玩耍的孙子们,“是啊,我原打算今年冬天再正经教他们三个小的读的,没成想两个哥哥读时小池子听了两耳朵,就能读、能背、还能一字不错地默写出来……” 爷爷黎镖的话落之后,屋里就静下来了,一时间也没人接话。 他们心里面都明白,接下来的话可能会给这个大家庭带来一些改变,至于这改变是否划算,短时间内还看不出来。 蹲在门外屋檐下的黎池听清了屋里的谈话,却似没听见一样,照常和堂哥黎海猜拳。 最后,还是奶奶袁氏开口了,“小池子从小就乖巧孝顺、聪明好学,没人教他就自个儿学会了那一大本书,且他还是文曲星诞辰那天出生的,说不定就是文曲星下凡呢!看着就是个有造化的。” 黎镖收回目光,斜了袁氏一眼,“老婆子,你说话可是要注意些,一个村里都能碰见两个娃娃同一天出生,满天之下还不知有多少个二月初三出生娃娃呢,难不成这天出生的就是文曲星了?哪能分出这么多个文曲星下凡呢?” 被老头子撅了一嘴,袁氏也没觉得怎样,“我还不知道说话要注意?这不是就家里这几个人在吗。虽说这满天下间二月初三出生的娃娃不少,不可能个个都是文曲星下凡,可你看我们小池子这样乖巧聪明,肯定他就是那个下凡的真文曲星,其他这天出生的娃娃都是假文曲星!” 外面屋檐下一心二用听墙角的黎池:…… “照我说,我们家就送小池子去族学,而且要尽快地送去,我们小池子这么聪明,晚送去一天就亏了一天。”袁氏知道老头子和儿子们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可她就觉得送小池子去最合适也最划算。 一百亩的学田出息,只堪堪供养得起一个教书先生和三十来个学生。且若不是先生就是黎家族学里供养出去的,还收不了三十来个学生,因为一般一位私塾先生都只教几个或十多个学生。 而这三十来个还不是每年新进的学生数量,而是族学里所有学生的数量,里面有些是读了好几年的学生,每年新进学生名额不超过五个,且在逐年减少。 五个新进名额,适龄进学的却有四五十个不止。因此今年春节开祠堂祭祖的时候,就定了每家只能有一个进学名额。 黎镖这一房,有黎桥、黎林和黎棋三个儿子,三个儿子又育有江、河、湖、海、池五个儿子,五个孙辈,却只有一个进学名额。的确黎池从小就显得更加聪明好学一些,可这个名额若直接就给黎池了,不说几个还不明事的孙子会不依,就是黎桥和黎林两兄弟心里也不得劲。 黎镖沉思着,黎桥和黎林也没开口,黎棋作为黎池的爹也不知道怎么说。娘提出的让自家儿子去上学,拒绝吧不舍得,接受吧,又占了两个哥哥尤其是大哥的便宜,他只好沉默不说话。 坚持练习到现在,不说下笔如有神,但真的是写得手熟了,即使一心二用也能想出固定的写作套路。 过年前,族学先生黎槿把黎池叫了过去。因为火候已到、今年可以下场一试的学生就他一个,就单独给他做了针对童生试的讲解。然后就让他年后就不用再去族学了,就在家备考,有不懂的再去问他。 在先生的讲解中: 童生试包括县试、府试和院试,三场考试都考三场:帖经、墨义和策问。不过在院试的第二场覆试上有时会加考一场诗赋。县府院三场考试的考试内容都是四书五经,题型也大都是帖经、墨义和策问三种,只在难度上会依次递增,以实现选拔人才的目的。 帖经,即将四书五经上的某句或某段贴住几个字或几句,要求应试者将贴住的字或句填写出来,类似于前世语文试卷中的原文填空题。 82.第 82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大伯黎桥:“来来,小池子写来看看。” 二伯黎林:“来看看我们家的小文曲星写字如何……” 江河湖海四兄弟:“小撒谎精,快写来看看。”“写吧写吧!”“写什么啊?写吧写吧!”…… 被围着的黎池在心里一笑, 他现在真像只耍戏的猴儿。不过就跟‘下雨天打小孩——闲着也是闲着’一样,白天忙完后闲着也是闲着,逗逗猴儿(小孩儿)作作乐也是个消遣。 作为一桩‘消遣’的主角的黎池, 用树枝扫平泥土上的字迹, 然后稳稳地下笔:“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日月盈仄, 辰宿列张……” 随着黎池越往后写, 几个大人玩笑取乐的声音渐渐消失, 脸上神情也从轻松玩笑变成正色震惊, 最后在沉默中显出震撼和骄傲来。 年纪最大的黎江刚能通读《千字文》, 也就更知道全篇无误地默写出来的难度,此刻也不再说黎池撒谎的话了。 虚岁八岁的黎河去年冬里才开始跟着爷爷黎镖读这书, 一遍还没读完,有些字句不会认, “‘户封八县, 家给千兵。’然后是‘高冠陪什么, 驱什么振什么’……” “是‘高冠陪辇, 驱毂振缨’。”黎镖纠正了二孙子的读法。心里却不像脸上表情那样平淡,此刻颇不平静。 小孙儿两三岁时就表现出了好学的一面, 他时常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且沉得住气一写就是好久, 直到把两条短腿给蹲麻了,然后一屁股墩儿坐到地上去。 他看小孙儿这样,就在院子里砌了个小菜圃,里面铺上细泥沙,让孙子们用来写字。可这小菜圃几乎成了小孙儿专用,其他几个孙子都是没怎么用过的。 家里的这些儿子们和孙子们,都是等长到七八岁的时候,他就在猫冬时开始教他们读《千字文》。他断断续续地教,儿子和孙子们跟着断断续续地读,他不指望将儿孙们教成京城四堂哥那样的,不过是闲着没事就教他们识几个字而已。 黎镖当然知道读书的好处大。京城的四堂哥因为会读书,竟做了比县令还高好几个品级的大官;当初和他一起读书的黎钦读成了童生老爷,就被选为了族长;族学里的先生读书考上了秀才老爷,这才能当来钱多又轻松的教书先生。 只是,他还是半大少年时,京城堂叔家的四堂哥考中进士老爷,给族里置办了一百亩学田,族里于是让年纪还不大的子弟都去读书,说不定也能读出一个光宗耀祖的进士来,当时他也被送到了族学去读书,读到两年才读完一本《千字文》,看着他实在不像是根读书的苗子,这才让他回来继续种田。 他黎镖羡慕读书读得好的,却不苛求自己的子孙要会读书,他自个儿都不会读书呢,哪能要求儿孙们会读书。 却是没想到,自己这小孙儿看着却是个会读书的。 很多人在他面前夸这小孙儿‘乖巧懂事’、‘听话孝顺’、‘看着像是不得了的呢’……他都笑哈哈地听着,只是却没往心里去,只以为是自家婆子在外面碎嘴自夸的缘故,没想到…… 黎镖自顾自地出神,黎林他们两个伯伯和黎棋这个爹也是心中震惊,之后就带着点与有荣焉的自豪了。 “谓语助者,焉哉乎也。”黎池放下树枝,蹭进爷爷黎镖的怀里,“爷爷,我写完了,是不是没写错?” “是是,爷爷的小池子真聪明,一个字都没写错。”揉了揉钻到自己怀里的毛茸茸圆脑袋,黎镖此刻的心里简直柔软成了一汪水。 大伯黎桥也伸出大手掌拍拍黎池的脑袋,“小池子可厉害了。” 作为亲爹的黎棋自然更加自豪,“小池子做得很好,不过,可不能骄傲自满。” 被夸奖了的黎池努力抿着嘴,看着像是因为得了夸奖止不住高兴,却又记着不能骄傲自满而努力忍着笑容。“嗯,小池子记住了。” 一篇《千字文》写下来,也已过去不短时间,太阳都已落山好一会儿,晚饭都做好了。 奶奶袁氏擦着手从厨房里出来,“我就说我们小池子聪明,老头子你还不信,现在知道了吧?” “是是,这次是真知道了。”黎镖真心赞同,再不像以前一样点头‘哼哈’着敷衍。 黎池从爷爷的怀里出来,哒哒地就往厨房方向跑,“奶奶,要吃饭了吗?我去拿筷子!” 他到底年级还小,端菜盛饭这些活还不能放心交给他做,若是摔了撒了就浪费了,因此每到开饭的时候他就只去帮忙拿筷子。可家里做饭的就有三个大人,哪里就会缺一个拿筷子的人了?不过是想表现一番他想帮忙的心意而已。 奶奶袁氏顺手捞过胖墩墩的小孙儿,弯腰一把搂住,“今天可不能还要我们小池子做活了,你就只等着我们端到你手里吃就好了!” 黎池一歪头,疑惑地看着奶奶。“吖?” 五个孙子里就这小孙儿长得胖嘟嘟的,现在小孙儿正歪头看着自己,袁氏这心里啊……只喊着心肝儿肉啊,真真是爱死了!“今天小池子是小寿星啊!哪有让小寿星劳累的道理?” 黎池对自己现在白白胖胖的外貌知之甚深,也没忘记今天是他满六岁的生日,六岁却是虚岁,实际是满五岁。“喔!我今天过生日啊?!” 苏氏端着一小碗面条从厨房里出来,“是啊,今天二月初三,既是文曲星的诞辰,也是我们小池子的生日呢,你奶奶可是特意提早回来给你做了一碗长寿面条呢。” “谢谢奶奶!谢谢娘!”黎池的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向奶奶和娘亲道谢。 听到这边动静的堂哥们也跑了过来,只比黎池大了几个月的黎海看着眼馋也要吃,“奶奶、奶奶我也要吃面条!三婶、三婶我也要面条!娘、娘我也要!” 这一串叠声……叫得让人脑仁疼! 还没等奶奶袁氏说话,厨房里就传出二伯母声音尖利的训斥,“叫什么叫、叫魂啦?!你去年过生日的时候已经吃过面条了!” “我现在还要吃!” “吃、吃!你就知道吃!你吃了你弟弟吃什么?!今天是你弟弟过生日,不是你!” “呜哇哇~!!我就要吃!就要就要!” “你再闹!再闹看看!再闹我出来就是一顿柴火条子抽死你!” …… 黎池对眼下的场景已习以为常,其他人也同样都习惯了。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总有个小孩不听话的时候,训斥吵闹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一大家人分大小两个八仙桌坐下吃完饭后,媳妇儿们去收拾桌子和碗筷,爷们儿和奶奶袁氏就离桌,在椅子板凳上坐着歇息消食。 然后,又谈起了饭前黎池默写《千字文》的事。 “小池子能一字不差地把《千字文》默出来,看来是真的读背通顺了。”老二黎林说道。 爷爷黎镖看着门外快要黑下来的天色,在院子里玩耍的孙子们,“是啊,我原打算今年冬天再正经教他们三个小的读的,没成想两个哥哥读时小池子听了两耳朵,就能读、能背、还能一字不错地默写出来……” 爷爷黎镖的话落之后,屋里就静下来了,一时间也没人接话。 他们心里面都明白,接下来的话可能会给这个大家庭带来一些改变,至于这改变是否划算,短时间内还看不出来。 蹲在门外屋檐下的黎池听清了屋里的谈话,却似没听见一样,照常和堂哥黎海猜拳。 最后,还是奶奶袁氏开口了,“小池子从小就乖巧孝顺、聪明好学,没人教他就自个儿学会了那一大本书,且他还是文曲星诞辰那天出生的,说不定就是文曲星下凡呢!看着就是个有造化的。” 黎镖收回目光,斜了袁氏一眼,“老婆子,你说话可是要注意些,一个村里都能碰见两个娃娃同一天出生,满天之下还不知有多少个二月初三出生娃娃呢,难不成这天出生的就是文曲星了?哪能分出这么多个文曲星下凡呢?” 被老头子撅了一嘴,袁氏也没觉得怎样,“我还不知道说话要注意?这不是就家里这几个人在吗。虽说这满天下间二月初三出生的娃娃不少,不可能个个都是文曲星下凡,可你看我们小池子这样乖巧聪明,肯定他就是那个下凡的真文曲星,其他这天出生的娃娃都是假文曲星!” 外面屋檐下一心二用听墙角的黎池:…… “照我说,我们家就送小池子去族学,而且要尽快地送去,我们小池子这么聪明,晚送去一天就亏了一天。”袁氏知道老头子和儿子们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可她就觉得送小池子去最合适也最划算。 一百亩的学田出息,只堪堪供养得起一个教书先生和三十来个学生。且若不是先生就是黎家族学里供养出去的,还收不了三十来个学生,因为一般一位私塾先生都只教几个或十多个学生。 83.第 83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听黎池形容他心中的‘满园春色’, 赵俭一时愣怔, 直到黎池出声提醒才回过神来, “我心中的那一园春色啊,必然是……百花齐放, 满园争春。” 赵俭暗想,严琳琅可并不是体贴、大气且端庄的女子啊,难不成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严瑾摇摇头,惋惜道:“可惜了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啊, 我那妹妹进不到池弟心中的一方花园啊, 亏得今早出门时我妹妹还缠着我带她来, 幸好没听她的。” “瑾兄,这话你也就到这里为止了。我们几个男子谈论良家女子本就不是君子行为, 更何况还是瑾兄的妹妹, 池弟我可不敢随意谈论。”黎池以不敢谈论兄弟的亲妹为借口, 婉言表达出他无意严琳琅的意思。 虽然他前世忙于工作,一直没有走到谈婚论嫁那一步,可也还是知道自己喜欢的类型的。而且, 在这个时代,找一个现下世俗认同的好女子, 比找一个天真无邪、不拘俗礼的女子要更好,至少能帮他料理好家中琐事, 而这些他不觉得严琳琅能做到。 若娶个严琳琅那样的女子, 那他在外面忙碌诸事之余还要为家中琐事操心, 甚至为她本人的事操心,实在太过劳心劳力了。 严瑾是一个粗枝大叶的男子,对于妹妹那些小女儿情思并不放在心上,而且黎池的言下之意他也听明白了。“哈哈!是好兄弟,我们口上花花、谈些满园‘春色’可以,的确是不能把兄弟的姐妹也带在嘴上,池弟真是再守礼不过的人了!” 一旁的赵俭听了,心中思绪翻腾不止。看来两人已经见过面了,却并不是一见钟情。 以前还以为或许是黎池因借住严家、而与严琳琅日久生情,可在与严瑾谈过后就明白根本就不存在,只借住了三日而已。三天时间,何来的朝夕相对、日久生情。 既非一见钟情也不是日久生情,看来果真如黎池所言,他真的是对严琳琅无意。 这显然是严琳琅一厢情愿了。以她那耐不住的性子,好像总要时不时地搅点风雨才能过下去,黎池无意于她、她却表现得念念不忘,以致于让他也如此以为了…… 只是她搅风搅雨得过于频繁了,又搅得过大,终于是连他的皇位都搅丢了。 后来她为与他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而高兴,却不知他心底的无奈与失落。 皇位争夺失败只能无奈地做一个逍遥王爷,与她畅游名城、看遍河川,看着大皇兄成为九五之尊,作为曾经名满士林却又霸道刚强的皇三子的他,一只曾经嗷啸山林的猛虎,最后却只能做一只猫咪,叫他如何不失落? 赵俭在心里嗤笑着自己,终于明白了黎池最后和他决裂时说的那句话: ——‘你有一颗为国为民的雄心,且有与之相配的宽容和手段,奈何帝王之心不够坚硬,竟被一段自以为珍贵的儿女私情融化了心智,可惜了。’ 嗤笑过自己后,赵俭又加入了两人的谈话中去。不管如何,现在已经有所不同了。 三人又胡天海地、随兴所至地谈了好一会儿,去安排大厨准备待客宴席的徐掌柜就回来了。又帮他们续过一道茶水,直聊到圆日当顶的时候,才在徐掌柜的提醒下去往赵俭暂时落脚的住宅用午饭。 中午的宴席很是丰盛,也非常美味,是黎池这一世以来吃过的最美味的饭菜。好吧,他这一世都还没吃过一次正经宴席呢,村子里红白喜事时摆的席面,都只求量多不求味美。 用过午饭,三人又闲坐了一阵后,黎池才提出告辞。 “今日幸得瑾兄引见,这才得以结识一位意趣相投的朋友,简直一见如故,真是不甚欢喜。只是天也不早了,小弟该告辞了。” 黎池是真心如此认为的。起初来时,他的确抱有一丝功利之心,兴许现在那份功利也只是隐藏起来了。可经过一上午的交流,他是真的认为和赵俭这人能成为朋友。 赵俭亦是笑着说:“为兄亦是如此感觉,今日与池弟真是一见如故!我明日一早就要离去,池弟县试得中后我都不能当面道一声恭喜,我就只好提前在此恭喜了。等池弟进京参加会试和殿试的时候,我们再把臂同欢。” “承赵兄吉言,小弟我就只是为了与赵兄再次相见,也会竭力读书以求能进京赶考的。”这个时代交通和信息不发达,有时一次分别后,有可能一生都无缘再见,但赵俭家住京城的话,他们还是可能再见的。 严瑾交友广阔,早已习惯一见如故后就立马分别的事,对于即将到来的分别他倒是很豁达。“有缘总会再见的,要是池弟到时进京赶考,我就跟着他一起去,到时我们三人就又能聚首了。” “哈哈!是极是极!”对这个曾经的小舅子,赵俭算是不讨厌的,有缘再见的话,他也不排斥。 叙过了有缘再会的话,黎池再次告辞:“父兄还在客栈,我也还有些事要做,小弟实在要告辞了。瑾兄是再多留一会儿,还是和我一道?” 严瑾站起身来,“我和池弟一道走吧!那赵兄,我们就告辞了。” “好,我也不留你们,我把你们送出大门,再让仆人驾马车送你们回去。”赵俭没再挽留,跟着起身准备送他们出门。 三人一起走出宅子的大门,门外竟已经停了一辆青蓬马车。 上马车前,黎池对赵俭拱手道:“明日怕是不能为赵兄送行了,就此别过,若是有缘,来日在京城再会!赵兄请回。” “瑾弟在此预祝赵兄一路平安、前程似锦,待来日我们有缘再会了。”严瑾也拱手作别。 “池弟,瑾弟,有缘再会。”赵俭随后吩咐驾车的仆人,“小心些驾车,务必将两位安全送到。” 驾车的仆人恭敬地应下。 黎池在严瑾的帮扶下,率先登上马车,和赵俭挥手作别后才钻进马车内,“劳烦,青云客栈。” 随后严瑾也进来了,“劳驾,东衙坊。” 知道目的地后,仆人一挥马鞭,马就哒哒地起步往前走了。可能是仆人驾车技术高超,拉车的马也温顺,黎池两人坐在马车里倒不怎么颠簸。 青云客栈要近一些,马车率先到达了客栈。 马车停稳后,黎池弯腰走出马车、跳到地上,对驾车的仆人道了一句‘劳烦’,又和正掀起车帘往外看的严瑾道别,“瑾兄,我先走一步,告辞。” “那好,我们改日再叙。”道完别,严瑾放下车帘,马车再次哒哒地往前走了。 待目送马车走过一段路之后,黎池才转身进到客栈。 黎池说是回来有事要做,倒不完全是托词,他准备过会儿出去逛逛街,给家里买些要用的东西回去,还要给家里人买些小礼物。 明天就是县试放榜的日子了,到时结果一出来,要么是考中了没时间出去逛,要么是没考中没心情出去逛,总之是不能再好好地去逛街。 黎池回到客栈,果然黎棋和黎江两人正百无聊赖地等着。黎池将出去逛街的想法一说,黎棋和黎江都连声说好。 县试考了三天,他们就在县城里逛了三个半天,县城就这么大,哪里有什么东西卖他们都已经摸得一清二楚。 首先,他们去了县城里唯一的一家金银首饰铺里。给奶奶袁氏和王氏、赵氏与苏氏几个女眷,一人买了一个银手圈――细细的一根银丝弯成的手环。 选择买银手圈而不是银手镯,是因为省钱。虽然家中有黎池抄书挣的七八十两银子还没用,又有存下来的田地收入和造纸收入,加起来也有一百一二十两银子的家底了,但家里有三个读书人,那笔钱轻易是不敢动用的。 然后,他们又去了一家价格比较实惠的杂货铺,给家中添置了一些小东小西,如盐巴和针线等。结账时到底又称了二两饴糖,等家中来客人时可以冲碗糖水待客,以及时不时给小溏子一粒含着解解馋。 接着,他们走着走着,又走到四宝店,得到了徐掌柜的热情招待。给黎河和黎湖各添置了一套笔墨砚,尽管这两套‘文房三宝’只是不好不坏的那一类里的,也花了整整六两银子。虽然徐掌柜说免了结账,他们最后也还是坚持照价付了钱。 这就是他们不敢大手大脚地花用银钱的原因啊,实在是读书太花钱了。 最后,他们又去布庄里扯了半匹天青色烟雨图案的细麻布,可以回去给黎河和黎湖两兄弟都裁一身衣裳。他们也大了、或许明年这个时候就是他们在此来等县试结果了。平日在村子里可以穿自家织的麻布做的衣裳,可还是要准备一身见客或出门交际的行头的。 天色将暗之前,三个人的手上都拿上一些买来的东西了,大大小小的一包一包的。回青云客栈的路上,黎棋一边走一边算刚才花用出去的银钱,算出来用了将近十两银子。不过因为每笔钱都花在刀刃上,没有浪费钱,虽心疼却也没后悔。 第二天一早,黎池比身体中的生物钟还要醒得早,醒来时外面的天色还漆黑着。所以说,虽然他前世经过不少事,可真遇到影响重大的事了,比如前世时晋升的人事调令下来之前,又比如现下的县试成绩下来之前,他依旧紧张、依旧睡不着,以及醒得早。 过不久,黎棋和黎江也醒了。 三个人都很紧张,已经没心思为了省钱而去外面吃早饭,于是就点了客栈提供的早饭。吃过早饭之后,就只能坐立不安、神思不属地等着,坐立不安的是黎棋和黎江,神思不属的是黎池本人。 终于,到了午时,黎池三人出了客栈往县衙方向走去。 只走了约一刻钟,三人就来到了县衙前的大街上,大街上已有不少人等在那里。 再过约两刻钟,县试榜单就要张贴出来了,这时也没有什么人还有心情去找别人攀谈。真要攀谈交际,也要等成绩落定之后再说,有没有价值被攀谈、需不需要去攀谈,到时看着榜单都一目了然。 在度秒如年的错觉下,终于熬过去了两刻钟。 锣响三声,衙役在前开道,县令手捧榜单、当先走出县衙大门。 84.第 84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少女好奇地偏头瞧了一眼门外的人, 声音活泼地回答:“哥哥刚刚出门会同窗去了,我在后院听不清扣门声,这才来晚了。”对于自己娘亲怪她开门来晚的指责,她可不认,全是因为自己待在后院听不清前面的声音。 “你哥哥也是,每天每天地出门会友,也不知道下次县试能不能下场试试。”严大姐想起身后的人, “算了算了,你赶紧进去、让张婶儿烧一锅热水来,家里来客人了, 晚饭也要开始准备着。” “是, 娘亲, 女儿这就去。”少女答应下来,临走时眼角余光瞄了一眼那道温润翩翩的身影, 只是那道身影正在和他兄长说话,似是没注意到她。 待女儿进去之后, 严大姐才完全地推开大门,请黎棋他们进去,“黎三哥, 来, 快快请进。” 黎池终于和大堂哥说完话, 跟在后面进了门。 严家房屋是栋两进院, 却又不是传统内院外院的两进院。外院更像是一个四合院, 在正对大门的正厅旁边开了一个角门,想必角门深处就是内院,内院布局如何不得而知。外院北边是正房、南边是倒座房、东西两侧大概是客房和书房。 严大姐将黎棋三人往东侧的屋子引去,“东边这两间屋子平常就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有亲朋好友来家里时就歇在这里,屋子只有两间,还要委屈你们挤挤了。” “嗨,哪里的话!严大姐待客实在太周到,我只不过是种田为生的泥腿子,哪里会还讲究那么多,委屈更是无从说起。” “我们家也不是那些讲究的富贵人家,也就不说那许多有的没的了。”严大姐开门将三人带进客房。 “那黎三哥你们先歇歇脚,待会儿张婶儿就提热水过来,到时你们洗漱好了我们就用晚饭,之后再就早些歇息养神,让小公子明日能神清气爽地去县衙应考。” 黎棋连连道谢,“劳烦了,劳烦了。” 严大姐又一一指明了常用东西的摆放位置后,就转身准备离开,“那你们歇息歇息,我先走了。” “唉,好,劳烦了。”“叨扰府上了。” 严大姐离开后,黎池环顾屋子,布置简朴大方、干净利落,没有书香人家的风雅韵致,也没有富贵人家的奢华堂皇,严家应该就是一般的小富人家。 “这严大姐真是热情好客。”黎江感叹道,“唉,刚刚开门的女子…这家女儿,我只来得及看一眼,就被小池子拉着说尝试找其他纸原料的事,不过只一眼就知道这家女儿很是……” “江哥哥孟浪了。”黎池打断黎江的话。看大堂哥一脸少年慕艾的样子,他觉得有些话要说得重一些才行。 “看严伯母刚才的样子和这严家的房屋,就能知道他家是有些讲究的人家。这里不比在村里都是亲里亲戚的、不必苛守男女之别的规矩,所以江哥哥还是要注意些的好。 爹已经是儿子都有十多岁的人了,以长辈身份处之也就没什么避忌,可我们还是要避讳着些的,我先前拉着你说话就是避免冲撞了别人。严伯母好心接待帮助我们,若坏了她家女儿名声,那我们就成了那忘恩负义之辈了。” 黎棋点点头,看向黎江,“大江,小池子说的很对,县城里的人家不比村里的自家族人,我们还要在这住三天,你可记得要谨慎守礼。别人好心帮我们,可不能让人家觉得我们粗鲁无礼。” 一直以来,黎池的话,黎江都是听的,一想刚才的确是自己孟浪了,他竟还大剌剌地准备说这家女儿‘很是娇美灵动’,这样在背后谈论一个闺中少女的确粗鲁无礼。虽然在场的只他们三人,可若不认识到要谨慎守礼,难保以后不会在外人面前也这样谈论。 黎江这样被父子两个、算得上是疾言厉色地一顿说教,心中那抹因见到美丽少女而起的悸动都被打散了,只想着反省自己的错误,“是我孟浪了,三叔和小池子你们说得对,以后我一定注意规矩。” 两刻钟过后,仆妇张婶儿提来几桶兑好的水温适宜得热水,倒进床尾处用屏风遮挡住的浴桶里。 黎棋和黎江都说这二月天里,一路上又没怎么出汗,就不沐浴了。 谢过张婶儿后,黎池脱去衣裳,坐进浴桶里好好地泡了一会儿。 出浴后,黎池找了一身干净衣服换上,此时感觉浑身的疲乏都消去了大半,晚上再睡上一觉,明早应该就能神清气爽地去赶赴县试。 半个时辰后,这家的男主人归家了。 又稍过片刻,主人家严诚——一个和黎棋差不多年岁的面容严肃的男人,来请黎棋他们去正厅用饭。 一番相互认识后,三人就跟着去了正厅吃饭。 严大姐和她女儿没在席上,她们口中出去会友/会同窗的严家儿子也还没回来,于是饭桌上就他们四个人。 严诚虽看着面容严肃,却并不是面瘫高冷的人,席间交谈也能找着不少的话题。从田间地头的农事庄稼,到科举读书的四书五经,都知道一些也都能聊得起来,因此一顿晚饭吃得是严肃而活泼。 吃完饭又移步一旁喝了杯茶、聊了会儿天之后,就散了。 黎池送走送他们回房的主人家后,就躺到床上准备入睡。 可能是他平时不喝茶、今晚却灌了一杯醒神的苦茶的缘故,又或许是终于想起来考前紧张这回事,他失眠了。 最后他愣是将四书五经都过了一遍后才迷糊睡着,不过估摸睡着的时辰,应该能睡够四个时辰即八个小时——这是每天标准的睡眠时长,应该不会影响考试的。 第二天卯时两刻(早上五点半),黎池准时睁开眼。 黎池一件一件地将今天赴考要穿的衣服使劲抖开,再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夹进去什么东西,这才穿上身。又将袜子翻过来检查一遍、鞋子里也伸手进去仔细摸了摸,之后才穿到脚上。 黎池穿好了衣裳鞋袜、梳好了头发,打开门深吸一口清冽的清晨空气。 嗯,感觉今天依旧会是一个晴天,不会太冷。 辰时一到,县试就要开始核检入场,因此,黎池在主人家严诚的领路和黎棋与黎江的陪同下,卯时四刻(早上六点)就出门往县衙走去。 黎池他们到达目的地时,天刚蒙蒙亮,都还看不清别人的脸上五官,而县衙外的大街上影影幢幢的,已经有一二十个学子和送考的人等在这里了。 辰时一到,县衙大门准时开启。 门内走出来一群人,身着武官服应是县尉的官员走在前,指挥着身后数名衙役维持秩序,开始核检。 在大门开启之前队伍就已经排好,黎池到的不算晚、得以排在队伍的前端,排在他前面的二十几个考生很顺利地进入核检,再有几个就轮到他了。 “爹,江哥哥,我就要进去了,你们回去吧。”严诚将他们领过来之后就有事忙去了,只他爹和大堂哥一直陪在一旁等着。 “你自进去就是,待你进去了我们再走。”黎棋拍拍儿子的肩膀,“小池子,不要思虑过多,这次不成还有下次呢。” 黎江才十七岁不到,相比黎棋的豁达,有着更多的年轻人的锐气,“小池子,你一定行的,你若都考不中,在场大多学子怕是都考不中了。” 黎池粲然一笑,“我尽力。”虽他一惯都是没有把握考中就不下场的习惯,可还是不及大堂哥对他有信心。 排在黎池后面的一位学子听到黎江他们如此大言不惭,竟放言若他都不中就没人能中,一脸怪异地看着黎池,“那得祝愿兄台一定高中啊,不然我等不就只能名落孙山了?” 闻言,黎池回头一看,二十多岁的年纪,可担不起他‘兄台’的称呼。“刚才在下兄长所说只是戏言而已,戏言而已。” 此时喊名的衙役已经在喊‘下一位’了,黎池没再多说,赶忙提着自己的书篮快步上前,“久等,久等。” 进入县衙大门右行几步,来到一间小屋。 屋里空旷无物,只在上位放置了一把椅子,上面坐着一位身穿文官服应还是县丞的官员,其左右站着两个衙役和一个文书。 其中一个衙役伸手,“书篮拿过来核检。” 黎池递过书篮,书篮里除笔墨砚外,还装有他的报考文书和他家的户籍黄册——相当于前世的户口簿,以及结保文书——上面有四名村子里的人和一名秀才的签字画押。 秀才分癝生、增生和附生,只有癝生才能保举童子应试,恰好的是族学先生就是癝生,因此黎池很容易就找了黎水村的四位族老和先生签下结保文书。 让考生所在村子/厢坊里的人结保,很能预防考生作弊。因为一旦考生作弊被查到后,保举的村庄/厢坊里的人(多是聚居的族人)也要受到惩处,那这学子就无颜面见家乡父老了。 85.第 85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黎池放下纸,对大堂哥安抚地笑笑, “不, 成功了七成。把晕墨和渗墨的问题改善,就可以补足剩下的三成。” “那要怎么解决?” “首先,江哥哥要将纸张抄得再厚一些。”黎池在一叠纸里翻了翻, 找出一张稍厚些的纸, “差不多和这张一样厚。” “然后, 我们需要在纸浆里加一种‘纸药水’, 至于这纸药水怎么配, 还要等我大后天休沐时去前山找找材料。以及, 在纸浆里或者抄纸后进行‘施胶’工序,就像浆洗衣服时刷米浆让其挺括结实一样, 当然我们不用米浆而是选用合适的树浆。” ‘纸药水’是肯定要加的,可是否要‘施胶’这事,黎池暂时还拿不准主意。 施的‘胶’可以是植物淀粉剂的植物胶,也可以是动物油脂加上明矾调和的动物胶, 它们都能提高纸张的着墨能力和抗透水性能,能有效解决晕墨和渗墨问题。 可同时,施胶后也有着明显的缺点。如表面刷淀粉剂后, 纸张存放过久并经反复卷曲,便容易龟裂, 纸面便会有些小片隆起, 这样就会使纸面墨迹脱落。 黎池决定等到时加入‘纸药水’之后再看看, ‘纸药水’虽呈滑性、却也有胶性,或许能够改善晕墨和渗墨问题。 “那好,等你休沐,我们就一起去前山里仔细找找,但愿能找到。”黎江脸上的神情略显遗憾,却也没丧失斗志,只等两天后去找所谓的‘纸药水’材料。 黎池将书案上的纸卷起来,投入一旁的木制书画缸(木桶)里,“我们造的这纸,已经成功了七成,供我们几兄弟练字自用是差不多够了的,那一盆纸浆也不好浪费了,江哥哥你这两天就尽管抄纸,这些纸抄出来后我们自用。” 既然有‘自用’一说,对应也就可以售卖出去‘他用’,这一进项眼看就能成了!他黎江也读完了《千字文》,识得几个字、写得两笔鸡爪刨出来似的字,自然知道纸的价值。 只要不是战乱时候,纸就不用愁卖,只要能造出足够多的纸拿出去卖……“好!我保准把剩下的纸料都抄出来,让你们三兄弟练字练个够!” 黎池并不知道黎江心里萌发了‘造纸赚大钱’的念头,不过也无碍,等家中缓过去后再过些时间,他们兄弟、至少他自己估摸也已考出个结果来了,到时名声在身,也能消解他没能赚大钱的遗憾了。 “那就多谢江哥哥了,等河哥哥他们回来之后,肯定得高兴得蹦起来!” “哈哈,我们兄弟间扯得清应该是谁谢谁吗?兄弟嘛,就要互相扶持、互相帮助!” 黎池从善如流地收回道谢的话。心中暗想,大堂哥到底是大哥,小时候还有些冲动急躁,可越长大就越有大哥样了:爽朗豁达、爱护兄弟、孝顺长辈,给弟弟们树立了个不错的榜样。 可于他这个三观已养成的老黄瓜来说,却是不能重新怀有大堂哥那样的赤子热情了。 稍晚些时候,黎河和黎湖砍柴回来了,看到满院的纸张果然非常高兴,接过黎江给他们的纸就立即回屋写字去了。 虽然两人写出来的字和堂弟黎江的,有着天差地别,可他们近来在青石板上练的两个月的字也没白练,至少他们写字能写得横平竖直,比一般蒙童写的字还要稍微好点。 天将黑时,下地归来的大人们也知道后,都喜笑颜开、高兴不已。 黎镖一双结满老茧的手,轻轻摩挲着洁白的纸面,神情和语气都难掩激动,“这可是纸啊,读书人写字用的纸,竟被我们造了出来……” 袁氏从老伴手里抽出来一张纸来回翻看,“读书人的纸怎么了?我们大河、大海和小池子,还不是读书人了怎么的?要不是小池子书读得多,我们谁造得出这纸来,所以还是多亏了小池子会读书。” 黎棋如同过去四年里那样——时不时地就说些笼络人心的话,比如:小池子读书后是要回报这个家的。我们把小池子供出去是使了大力的,他以后再怎么也要对我们好…… “小池子能指导他江哥哥造出纸来,可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是我们全家人的功劳!要不是大哥爱惜侄子,我们全家又省吃俭用地供他读书,以及要不是大江这几天忙上忙下,难不成他一个人能造出纸来?” 黎池微笑地听着他爹的话,暗想要不是他爹长年累月地替他说了这些话,那他就要亲自上阵了。 不过幸好,他读书带来的效益现在就已经开始有所体现,再过些时候就不用再刻意地去说这些漂亮话了,事实会有最好的体现――供他读书是值得的、并不亏。 “是啊,爹说的很对。小池子可不敢认为能造出纸来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我能有今天、甚至以后或许会有更大的成就,都离不开这个家对我的付出和帮助。”黎池也像以往每次一样,和他爹黎棋配合默契地附和道。 黎桥也哈哈笑道:“哈哈,小池子到底是读书人,就是会说话!大伯对你的帮助是有的,却不及整个家对你的培养,大伯不求你怎么报答我,只要你以后不忘记这个家就好。” “当然,小池子决不会忘记!” 一家人又其乐融融地说了好一会儿赶场轱辘话,再才先后散开去洗漱后进屋睡觉,一家人一夜好梦。 待到黎池两天后休沐时,他和黎江、以及参与热情高涨的黎江和黎湖,一行四兄弟,就去了前山找“纸药水”的配料。 等四人漫山遍野找了半天,吃了半肚子的野果后,才在前山的一个小山沟里找到一种合适的原料——黄蜀葵。 四人撑起衣摆各自采摘了一兜的黄蜀 葵梗叶,然后打道回家。 到家后,黎池将黄蜀葵梗叶洗净捣碎,再用麻布包住,随后将其放进纸浆里晃荡淘洗。随时观察纸浆的反应,再酌情往里加量,直至纸浆中被翻搅起来的麻絮沉淀的速度,明显减慢为止。 黎池他们赶在天黑前抄出了十几张纸,不出所料,‘纸药水’的效果明显。 加入‘纸药水’后,纸浆中的麻絮悬浮于浆液中,不仅省去了频繁搅拌纸浆的麻烦,还使抄纸动作更加简便。以前需多次晃荡使麻絮均匀地铺平、以免纸张各部分厚薄不均,现在纸浆中麻絮均匀悬浮,只需将纸模具沉进去再抬起即可,速度提升了有两倍不止。 家中白日里下地的大人们缓缓归来,听了四人汇报他们今天的进展后,劳累一天而疲倦的脸上也展露出了笑容! 纷纷夸赞四人能干,这可把跟着大人下地去玩的黎海和黎溏,给羡慕坏了。 黎池趁着伯母们和他娘生火做饭时,顺便就在灶洞前端着纸模具烘纸,烘干一张纸后揭下来,立即就进屋去试写了。 黎池试写过后,发现果然晕墨和渗墨的问题大为改善。也就没必要因为这点儿几乎已说不上是瑕疵的问题,再画蛇添足地去‘施胶’。 吃过晚饭后,天色将暗。一家人,依旧是家中女眷们去收拾碗筷和整理厨房,而家中男人们在做了一天重活后,早已劳累不堪,就搬了个板凳,坐到屋檐下和院子里歇息。 黎池把刚试写过的那张纸拿出来,递给黎镖看,“爷爷你看,这是我们今天改良过的纸,字写上去后晕墨和渗墨的问题已经解决,我们这纸已经是十成十成功了。” “果真?”黎镖借着逐渐昏暗的天光,凑近了仔细观察着纸张,“这纸看着竟比四宝店里买的还要雪白些,字写着也好看,看来小池子你们是真的造成了。” 黎桥兄弟三人也挨个把纸拿过去细看,纷纷表示不但这纸看着不错,配这纸的字也很好。 闻言,黎池心中暗诽:若让文人来说,该会是‘配这字的纸尚可’,毕竟字比纸的地位更高。又一想,他读了几十本‘之乎者也’,终于沾上一丝文人气味了。 黎池肚中腹诽着,脸上带笑道:“江哥哥和我忙了这十来天,终于是大有所获。既然有纸了,河哥哥和湖哥哥就要把字练起来,无论是用先生给我的字帖,还是自己琢磨着先写些字都可以。” 黎河一把揽住小自己两岁的堂弟,笑嘻嘻地,“小池子,我看你写的字和先生相比也不差什么,我也不用先生给你的字帖,我就拿你平日练的字照着临摹吧。” 黎湖也满口附和,“是啊是啊,小池子你也分我几张你的字,我也照着写。” “好啊,睡前你们到我屋里去,自己选几张拿去临摹吧,我一直练的都是科举用的‘台阁体’,你们从一开始就练着,也省去来日改来改去的麻烦。”黎池笑着答应。 真不是黎池不谦虚,他的字是先生亲口承认‘这字尽得我真传’了的,堂哥们避讳占用弟弟的先生所赐的字帖,黎池赞同他们的恭谨品德。 “至于哥哥你们进学读书这事……”黎池略微沉吟…… “你们先把字练着,把我教的先记住。等我们的纸有富余后,就拿出去卖钱,到时再想想办法,不管是自家出钱去族学读,还是去找个私塾就读都行。爷爷,您看呢?” 那两个条凳和书案一样高的号房,里面的考生坐着怕是就不好作答了。还有那两张有洞的书案,在上面作答时要分心注意避开,不然陡然字迹不同、或太过用力戳穿了考卷都是麻烦,要想不被判作弊势必要重新写。 黎池仔细检查过号房确定没有问题后,就安心坐下,再将书篮里的笔墨砚取出来摆放好,然后安静地坐等开考。 才刚坐好呢,刚才排在他后面的那位考生就在他对面的号房里坐下了。 为防作弊,两溜号房中间隔着三丈远,十米外的两人的目光碰巧对上了。黎池一个微笑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考生进入考场,找到号房坐下。 辰时末,考生全部入场完毕。 县尉和县丞带着衙役开始巡场,又在两溜号房间的三丈空地的两头,分别留下一名佩棍衙役。 黎池估摸着即将开考了,于是准备开始磨墨。 然后,黎池拿着墨锭的手就那样悬在砚台上空,僵住了…… 未带食水。 不仅是没带喝的水,也没带磨墨的水。 黎池摇头苦笑,没有带磨墨的水,就跟带了生肉却没带火一样。 此时,县丞和县尉两人恰好巡到了黎池的号房前,看着摇头苦笑的考生有些疑惑。 86.第 86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所谓礼房, 就是在县衙里东边的一块空地上起的三溜格子号房。一溜过去有背对背两排号房, 号房小如格子, 还没有前世的街边小报亭那样大,肥胖的人在里面或许都转不过身来。 黎池进来的还算早,于是就找了一间头上瓦片完好的还算干净的号房坐下。号房三面围墙、正面大敞, 里面摆着一张书案一张条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东西。 他刚刚转着挑号房的时候,发现有那么二三十个号房里的书案和条凳和其他的不一样,高的高、矮的矮,有的还缺个角、有个洞, 一看就是东拼西凑来的。 那两个条凳和书案一样高的号房, 里面的考生坐着怕是就不好作答了。还有那两张有洞的书案, 在上面作答时要分心注意避开, 不然陡然字迹不同、或太过用力戳穿了考卷都是麻烦,要想不被判作弊势必要重新写。 黎池仔细检查过号房确定没有问题后, 就安心坐下,再将书篮里的笔墨砚取出来摆放好, 然后安静地坐等开考。 才刚坐好呢, 刚才排在他后面的那位考生就在他对面的号房里坐下了。 为防作弊, 两溜号房中间隔着三丈远, 十米外的两人的目光碰巧对上了。黎池一个微笑颔首, 算是打过招呼。 渐渐地, 越来越多的考生进入考场, 找到号房坐下。 辰时末,考生全部入场完毕。 县尉和县丞带着衙役开始巡场,又在两溜号房间的三丈空地的两头,分别留下一名佩棍衙役。 黎池估摸着即将开考了,于是准备开始磨墨。 然后,黎池拿着墨锭的手就那样悬在砚台上空,僵住了…… 未带食水。 不仅是没带喝的水,也没带磨墨的水。 黎池摇头苦笑,没有带磨墨的水,就跟带了生肉却没带火一样。 此时,县丞和县尉两人恰好巡到了黎池的号房前,看着摇头苦笑的考生有些疑惑。 黎池想着试试古代科举的考官、是不是有前世高考考官那样温和周到。 于是他一脸惭愧不已地站起身,然后拱手弯腰行礼——腰弯下去能有九十度、算个大礼了,“县丞大人,县尉大人,学生惭愧万分,竟忘记带磨墨的清水了,不知可否赐学生一碗清水?” 要是面前这两位大人为避嫌、以免众人非议,拒绝给他一碗清水,那他就只能等明年再下场了。 本朝童生试中县试和府试每年举行一次、院试三年举行两次,刚好今年逢院试科试之年,若这次二月的县试、四月的府试都顺利通过,那八月的院试也过了的话,他就是秀才了。若是等到明年再来参加县试,即使县试和府试都过了,也还要等到后年的岁试之年才能考秀才,这中间就白白耽搁了两年的时间。 县丞和县尉两人对视一眼,又沉默片刻,最后还是县丞开口道:“可以赐你一碗清水。但你以后要切记深惟重虑,不可粗心大意。” “学生谨记大人教诲。”黎池再行一礼,以表达内心对县丞和县尉的谢意。 他这种情况,考官为了避嫌而拒绝提供帮助、或以混乱考场的罪名将他逐出考场都是有可能的,幸而这里只是县试,若是府试、院试至乡试和会试,出现如此后果的可能性是很大的。现在县丞答应了他的请求,而县尉也未提出异议,他是真心感谢。 “稍候,待会儿衙役会给你送一碗清水来。”县尉招来一个衙役吩咐下去后说道。 “谢两位大人。”黎池再次感谢。 虽然已经决定帮助这考生,县丞和县尉也还是要避避嫌,两人没再多说就继续去巡场了。 过去没一会儿,那个衙役就送来了一碗清水。为避嫌,黎池只回了一个微笑以示谢意,接着就开始磨墨。 巳时一到,锣响三声。 一直没过露面的县令带着县丞和县尉,每个人捧着一大叠考卷开始依次给考生分发考卷。 分发到黎池这里时,县令明显探究的目光表示他已经知道先前他‘请赐清水’的事了,不过只是例行地说了句‘日入时分交卷’,就离开了。 黎池拿到试题一看,题量很感人——整两百道题印满了二十张纸,发下的二十张答题纸也很有特色——印了考生密封栏和题号。 各二十张的试卷和答题纸,为了防止散开和丢失,分别粘粘在一起,做成了一卷二十折的样式。且答题纸上像前世的作业本一样,印了上下走向的红色竖线宫格以规整答题格式。 黎池作为脑袋里构建了一座记忆宫殿的人,官定的四书五经及其注文版本,他早已经记得滚瓜烂熟,这场与‘根据原文填空’的题一样的帖经题,应该不会有问题。 不过吸取‘忘带磨墨的清水、险些考不成试’的教训,他首先就在答题纸的密封栏里写上自己的籍贯和姓名。答题时也万分地仔细小心:题目看两遍,写答案时先在脑海里确认过字的正确写法后再下笔,行笔时愣是将抄三百万字《通史》抄出的手速放慢下来,一笔一划地写得谨慎万分,写出了他自练毛笔字以来写得最好的‘台阁体’。毕竟看这标了题号的二十张答题纸,万一写错位置或写错字,是不可能弃掉再另写一张的。 幸而,整场考试他再没碰见什么不好的事,顺顺利利地写好答案又确认无误后,报时的衙役刚好走过:“午时三刻,午时三刻,午时三刻。” 黎池没头没脑地暗暗感叹一句:午时三刻是个斩首行刑的吉时,就不知道是不是个交卷的好时候了。考卷做完一放松下来,腹中就觉得饥饿起来,于是他也不迷信现在是不是个交卷的吉时,决定提前交卷。 黎池确认过答题纸是以正确的顺序叠放后,就小心放在一边,以免沾了墨、沾了水以致功亏一篑。接着将考卷也整理好放在一边,这才倒掉砚台里的墨汁,又在剩下的清水里洗了毛笔头。将笔墨砚放进书篮里收好,最后倒掉那碗请赐来的清水。 一切收拾妥善后,黎池朝站在一排号房两端的衙役招手示意,等其中一个衙役走近后,笑着说道:“学生请求交卷。” 很凑巧地,这衙役就是给他端水的那个。 衙役眼神奇怪地打量黎池两眼后,才说了句:“稍等,这就去请县令大人。” 不一会儿,县令、县丞和县尉三人就一起走了过来,县令手上还端着一碗糨糊,县丞手上拿着一把糊名的封条。 黎池双手递上考卷和答题纸,“学生请求交卷。” 县令接过去后也没说什么,接过封条,就在答题的书案上,当着黎池的面,糊住了答题纸上写着名字和籍贯的密封栏,然后才摆摆手,“速速离场,不可逗留喧哗。” 黎池姿态恭谨地告退离开。 日入时分交卷,并不是指太阳落了就交卷。万一碰上阴天或雨天看不见太阳呢?在十二时辰计时法中,日入指酉时(下午五点至七点),日入时分交卷指酉时一到(下午五点)就必须交卷离场。 黎池是午时三刻稍过的时候交卷的,共做题2小时45分钟,提前交卷5小时15分钟。不过,可以提前交卷的也就只有考童生试的时候了,等到以后的乡试和会试,考场贡院大门一关,非考场大火、地龙翻身、圣旨亲至不能开门。 提前交卷也并不罕见嘛。黎池出了衙门,一看外面已经有了不少明显是提起交卷的考生,如是想到。 黎棋和黎江叔侄两,在黎池进去考试后并没有离开,而是就等在衙门外面等黎池考完。一是,他们心中牵挂,索性就在外面等着了;二是,他们现在借住在别人家,回去后也拘谨。 虽然他们在外面干等着,却并不想黎池早些出来。尤其是在锣响开考后没到一个时辰,偶尔就会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考生,有的垂头丧气、哀叹连连,有的骂骂咧咧、懊恼不已,甚至现在还有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 “在下寒窗苦读十年,本抱着将这一身学识献于圣人、教化万民的壮志!竟不想一朝遭遇题纸大变,让我这一身学识无处书写!” “罢了!罢了!罢了!”三句‘罢了’中饱含着无尽愤慨和灰心! “可惜这前贤所定的规矩,竟一朝毁于一旦,可叹可悲啊!呜呼哀哉!”这一声叹,叹尽了书生的痛心疾首! 黎池:…… 正伏地痛哭的考生看到从大门里走出来的黎池,状似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又好似悲痛得已经不能支撑那一具残躯一样,摇摇晃晃地朝黎池走过去,然后双手扶住(捉住)黎池:“这位同窗,可也是因那题纸不能书写、才愤而离场的同病相怜之人?” 87.第 87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是, 娘亲,女儿这就去。”少女答应下来, 临走时眼角余光瞄了一眼那道温润翩翩的身影, 只是那道身影正在和他兄长说话, 似是没注意到她。 待女儿进去之后, 严大姐才完全地推开大门,请黎棋他们进去,“黎三哥,来,快快请进。” 黎池终于和大堂哥说完话,跟在后面进了门。 严家房屋是栋两进院,却又不是传统内院外院的两进院。外院更像是一个四合院,在正对大门的正厅旁边开了一个角门,想必角门深处就是内院,内院布局如何不得而知。外院北边是正房、南边是倒座房、东西两侧大概是客房和书房。 严大姐将黎棋三人往东侧的屋子引去, “东边这两间屋子平常就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有亲朋好友来家里时就歇在这里, 屋子只有两间, 还要委屈你们挤挤了。” “嗨, 哪里的话!严大姐待客实在太周到, 我只不过是种田为生的泥腿子, 哪里会还讲究那么多, 委屈更是无从说起。” “我们家也不是那些讲究的富贵人家, 也就不说那许多有的没的了。”严大姐开门将三人带进客房。 “那黎三哥你们先歇歇脚,待会儿张婶儿就提热水过来,到时你们洗漱好了我们就用晚饭,之后再就早些歇息养神,让小公子明日能神清气爽地去县衙应考。” 黎棋连连道谢,“劳烦了,劳烦了。” 严大姐又一一指明了常用东西的摆放位置后,就转身准备离开,“那你们歇息歇息,我先走了。” “唉,好,劳烦了。”“叨扰府上了。” 严大姐离开后,黎池环顾屋子,布置简朴大方、干净利落,没有书香人家的风雅韵致,也没有富贵人家的奢华堂皇,严家应该就是一般的小富人家。 “这严大姐真是热情好客。”黎江感叹道,“唉,刚刚开门的女子…这家女儿,我只来得及看一眼,就被小池子拉着说尝试找其他纸原料的事,不过只一眼就知道这家女儿很是……” “江哥哥孟浪了。”黎池打断黎江的话。看大堂哥一脸少年慕艾的样子,他觉得有些话要说得重一些才行。 “看严伯母刚才的样子和这严家的房屋,就能知道他家是有些讲究的人家。这里不比在村里都是亲里亲戚的、不必苛守男女之别的规矩,所以江哥哥还是要注意些的好。 爹已经是儿子都有十多岁的人了,以长辈身份处之也就没什么避忌,可我们还是要避讳着些的,我先前拉着你说话就是避免冲撞了别人。严伯母好心接待帮助我们,若坏了她家女儿名声,那我们就成了那忘恩负义之辈了。” 黎棋点点头,看向黎江,“大江,小池子说的很对,县城里的人家不比村里的自家族人,我们还要在这住三天,你可记得要谨慎守礼。别人好心帮我们,可不能让人家觉得我们粗鲁无礼。” 一直以来,黎池的话,黎江都是听的,一想刚才的确是自己孟浪了,他竟还大剌剌地准备说这家女儿‘很是娇美灵动’,这样在背后谈论一个闺中少女的确粗鲁无礼。虽然在场的只他们三人,可若不认识到要谨慎守礼,难保以后不会在外人面前也这样谈论。 黎江这样被父子两个、算得上是疾言厉色地一顿说教,心中那抹因见到美丽少女而起的悸动都被打散了,只想着反省自己的错误,“是我孟浪了,三叔和小池子你们说得对,以后我一定注意规矩。” 两刻钟过后,仆妇张婶儿提来几桶兑好的水温适宜得热水,倒进床尾处用屏风遮挡住的浴桶里。 黎棋和黎江都说这二月天里,一路上又没怎么出汗,就不沐浴了。 谢过张婶儿后,黎池脱去衣裳,坐进浴桶里好好地泡了一会儿。 出浴后,黎池找了一身干净衣服换上,此时感觉浑身的疲乏都消去了大半,晚上再睡上一觉,明早应该就能神清气爽地去赶赴县试。 半个时辰后,这家的男主人归家了。 又稍过片刻,主人家严诚——一个和黎棋差不多年岁的面容严肃的男人,来请黎棋他们去正厅用饭。 一番相互认识后,三人就跟着去了正厅吃饭。 严大姐和她女儿没在席上,她们口中出去会友/会同窗的严家儿子也还没回来,于是饭桌上就他们四个人。 严诚虽看着面容严肃,却并不是面瘫高冷的人,席间交谈也能找着不少的话题。从田间地头的农事庄稼,到科举读书的四书五经,都知道一些也都能聊得起来,因此一顿晚饭吃得是严肃而活泼。 吃完饭又移步一旁喝了杯茶、聊了会儿天之后,就散了。 黎池送走送他们回房的主人家后,就躺到床上准备入睡。 可能是他平时不喝茶、今晚却灌了一杯醒神的苦茶的缘故,又或许是终于想起来考前紧张这回事,他失眠了。 最后他愣是将四书五经都过了一遍后才迷糊睡着,不过估摸睡着的时辰,应该能睡够四个时辰即八个小时——这是每天标准的睡眠时长,应该不会影响考试的。 第二天卯时两刻(早上五点半),黎池准时睁开眼。 黎池一件一件地将今天赴考要穿的衣服使劲抖开,再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夹进去什么东西,这才穿上身。又将袜子翻过来检查一遍、鞋子里也伸手进去仔细摸了摸,之后才穿到脚上。 黎池穿好了衣裳鞋袜、梳好了头发,打开门深吸一口清冽的清晨空气。 嗯,感觉今天依旧会是一个晴天,不会太冷。 辰时一到,县试就要开始核检入场,因此,黎池在主人家严诚的领路和黎棋与黎江的陪同下,卯时四刻(早上六点)就出门往县衙走去。 黎池他们到达目的地时,天刚蒙蒙亮,都还看不清别人的脸上五官,而县衙外的大街上影影幢幢的,已经有一二十个学子和送考的人等在这里了。 辰时一到,县衙大门准时开启。 门内走出来一群人,身着武官服应是县尉的官员走在前,指挥着身后数名衙役维持秩序,开始核检。 在大门开启之前队伍就已经排好,黎池到的不算晚、得以排在队伍的前端,排在他前面的二十几个考生很顺利地进入核检,再有几个就轮到他了。 “爹,江哥哥,我就要进去了,你们回去吧。”严诚将他们领过来之后就有事忙去了,只他爹和大堂哥一直陪在一旁等着。 “你自进去就是,待你进去了我们再走。”黎棋拍拍儿子的肩膀,“小池子,不要思虑过多,这次不成还有下次呢。” 黎江才十七岁不到,相比黎棋的豁达,有着更多的年轻人的锐气,“小池子,你一定行的,你若都考不中,在场大多学子怕是都考不中了。” 黎池粲然一笑,“我尽力。”虽他一惯都是没有把握考中就不下场的习惯,可还是不及大堂哥对他有信心。 排在黎池后面的一位学子听到黎江他们如此大言不惭,竟放言若他都不中就没人能中,一脸怪异地看着黎池,“那得祝愿兄台一定高中啊,不然我等不就只能名落孙山了?” 闻言,黎池回头一看,二十多岁的年纪,可担不起他‘兄台’的称呼。“刚才在下兄长所说只是戏言而已,戏言而已。” 此时喊名的衙役已经在喊‘下一位’了,黎池没再多说,赶忙提着自己的书篮快步上前,“久等,久等。” 进入县衙大门右行几步,来到一间小屋。 屋里空旷无物,只在上位放置了一把椅子,上面坐着一位身穿文官服应还是县丞的官员,其左右站着两个衙役和一个文书。 其中一个衙役伸手,“书篮拿过来核检。” 黎池递过书篮,书篮里除笔墨砚外,还装有他的报考文书和他家的户籍黄册——相当于前世的户口簿,以及结保文书——上面有四名村子里的人和一名秀才的签字画押。 秀才分癝生、增生和附生,只有癝生才能保举童子应试,恰好的是族学先生就是癝生,因此黎池很容易就找了黎水村的四位族老和先生签下结保文书。 让考生所在村子/厢坊里的人结保,很能预防考生作弊。因为一旦考生作弊被查到后,保举的村庄/厢坊里的人(多是聚居的族人)也要受到惩处,那这学子就无颜面见家乡父老了。 在这个交通不便、出门要路引、宗族多聚居的年代,一旦村里或宗族里待不下去了,那这人几乎就成了无根之萍,连隐居山林都不能——因为山中多猛兽,除了成为黑户乞丐或强盗贼人外,再不会有其他生路。 黎池心中感慨时,又一个衙役上前:“脱衣核检。” “好。”黎池温文和煦地一笑,依言一件一件将衣服脱下来、递给一旁的衙役检查,最后身上只剩下贴身的亵衣亵裤。 核检书篮的衙役将报考文书、黄册和结保文书递给上座的官员,“县丞,县外五十里处黎水村考生黎池,带书篮一个,笔墨砚一套,文书齐备无误,未带食水,核检后未见夹带异物。” 88.第 88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黎池不再继续抄书, 将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了科举上。 专研、精研科考内容,即使四书五经及其译文都是统一的官定版本, 黎池在再三精研几遍后,又还是将族学里和村里所有私刻的版本都精研了一遍, 力求在官定版本的思想框架里加入自己的理解,又与《通史》中的思想相互印证,以求达到融会贯通。 每天一篇策问、一首诗或赋的习惯也在继续坚持, 等到年底的时候,黎池几乎已经将四书五经中稍有些深意、可能会以策问形式出题的句段都写了一遍,各种类型和主题的诗几乎都已涉及到。 坚持练习到现在, 不说下笔如有神,但真的是写得手熟了,即使一心二用也能想出固定的写作套路。 过年前, 族学先生黎槿把黎池叫了过去。因为火候已到、今年可以下场一试的学生就他一个,就单独给他做了针对童生试的讲解。然后就让他年后就不用再去族学了,就在家备考, 有不懂的再去问他。 在先生的讲解中: 童生试包括县试、府试和院试,三场考试都考三场:帖经、墨义和策问。不过在院试的第二场覆试上有时会加考一场诗赋。县府院三场考试的考试内容都是四书五经,题型也大都是帖经、墨义和策问三种, 只在难度上会依次递增,以实现选拔人才的目的。 帖经, 即将四书五经上的某句或某段贴住几个字或几句, 要求应试者将贴住的字或句填写出来, 类似于前世语文试卷中的原文填空题。 墨义,即选取四书五经中的句子,考生需对句子进行译释并稍加引申,相当于前世政治试卷简答题里的句子理解题。 策问,是帖经和墨义融合后的更高层次的考试方法,答题方法需结合前世的论述题和写作题中的议论文。给出一句从四书五经中截出的语句,既要求考生先对语句上下文及相关语句进行帖经(默写),又要求考生再对语句进行墨义(译释),最后还要求考生写出自己的理解(‘为什么’、‘怎么办’、‘意义/影响/重要性’等)。 诗赋,又称‘帖诗’,给定主题或限定韵脚,进行赋诗。上任圣人燕太/祖在位时每科院试都加考了诗赋场,可自从现在这位圣人继位十八年以来的十二次院试中,只有三次加考过诗赋场。至于明年即贞文十九年的院试,有无诗赋场还不确定。 关于童生试的三场考试,黎池盘点了一下,觉得还是有些把握的。 帖经和墨义,以黎池已经将四书五经及其注文倒背如流的记忆力,他不怎么担心。但是敢下场一试的学子,大部分都是将官定四书五经、及其注文版本都翻来覆去地读过的,这两科较难拉开差距。 真正能确定高下、裁决去选的是策问。而事实上,做策问的套路,和黎池前世做《申论》题的很接近。黎池前世是国考公务员上岸的,后来又经过了几次公务员的遴选,因此市面上的各个版本的《申论》题,在国考和几次遴选后他几乎都做过了。而且他经过的部门不少、写过的材料报告自然也不少,策问题的套路他再熟练不过了。 大方向上的套路一致,剩下的就是文言文行文习惯、用词避讳等细枝末节,而这些小节也早在这几年的学习中就已克服掌握了。 算下来,黎池每天一篇策问、练了将近两年的时间,引经据典外加用史,都是已经写熟练了的。因此策问这场他有些把握,希望在确保帖经和墨义不失的情况下,靠这一场达到一举考中秀才的‘毕业目标’。 最后是可能考、也可能不考的诗赋。经过两年死记硬背诗赋的意象,如飞花、芳草、落叶等等,再每天用这些意象拼凑出一首诗或赋来,如今也能在规定时间内写出一首诗来了。虽然匠气十足,可勉强能应付得过去。而且,看当今圣人对诗赋的态度,不像会是似前世的唐朝那样‘以诗取才’的样子。 一番盘点下来,黎池也建立起了对童生试的信心。这也是他前世每逢大考时必做的事,盘点自己的备考情况和优势,在心里建立起对考试的信心,阻止自己胡思乱想并降低紧张情绪。 贞文十五年二月,县试作为科举试的开端,在二月初三文曲星诞辰日这天开考,由知县主持。 在开考前一天,黎池在他爹黎棋和大堂哥黎江的陪同下,提前赶到了县城。 他们虽提前赶来了,却还是晚了一步,有些考生都是提前四五天就已经到达县城。等黎池他们到时,小小的一个县城里感觉像全都是赶考和陪考的人,客栈、酒栈等但凡能住人的都已经客满。 黎棋从一间客栈里出来,面带焦急和懊恼,“唉,又是客满。这都是最后一间客栈了,这时间怕是未时都已不止,再有两三个时辰天就黑了,我们却还没找到晚上住的地方,今天又走了这么远的路,小池子需要洗漱后早早歇息才好,明早还要早起去县衙考试呢……” 黎江也紧皱眉头,“我们应该再早来两三天的,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忙乱,还不知道今晚歇在哪里,若是平日里我们还可以去城隍庙凑合一晚,可今天却是不行的。” “城隍庙里虽然能遮风避雨,可这二月天里的夜晚霜寒露重,一个不小心把小池子冻出个好歹来怎么是好?唉,明明你抄书挣的钱已经足够赶考用了,哪还用省这一天两天的花费。”黎棋此刻真是又悔又急。 两年的时间,黎池已经长成了一个十二三岁的翩翩少年郎,即使面对开考前一晚要露宿城隍庙的情况,脸上都带着温润浅笑,依旧不急不慌的,“爹、江哥哥,不用急,我们再去找找看,或许还有其他漏下的客栈也不一定呢,我觉得还好不怎么累。” 黎池的心里也是懊悔失算了。先生考县试都是太上圣人(太上皇)在位时的事了,那时候天下初定,参考的学子并不多,县城里完全住得下。竟没想到现在会出现赶考学子太多、而无处可住的情况,而他竟也没去近几年下过场的族学同窗那里取取经。 他上学后就忙于想法挣钱、学习和抄书,没分出心去经营同窗之情,若不然平日相处时同窗们顺嘴一说,他们现在也不会杵在大街上。就连第一天上学时的同桌小炎侄儿,也在后来两人拉开学习进度、一人升班一人留级后就淡了下去。这点需要引以为诫,毕竟多个朋友多条路。 此时黎棋三人站在路上――尤其之中还有个温润翩翩的俊秀少年郎黎池,吸引住了不少过路人的目光。 三人正在苦恼下一步要往哪走、要去哪找住处的时候,一个热情高昂的声音响起。 “老乡可是带着公子来赶考的?今晚可是没住处可去?” 黎棋转过身,搭话的是一个面相大方、脸上带笑、身姿丰腴的四十来岁妇女,“是啊,来晚了,客栈都已客满,正愁着要去哪个方向找住处呢。” “哎嗨!明儿辰时一到学子就要开始核检入场,现在这个时候还没找着住处的确是愁死了。我们也真是有缘,我从妯娌那儿唠嗑一出来就碰见你们三儿,又一看小公子就觉得定是能高中的,就想行个善行、请你们去我家住一晚静候明日开考,你们看如何?” 黎池对大妈夸他‘一看就能高中’的话回以颔首微笑。笑得微眯的眼遮掩住了眼底的打量,面盘和善、身宽体胖、言谈大方,观其穿着虽也是麻布制衣,却是染色明艳的细麻布、比他现在身上穿的麻布更加精细,感觉是个热情爽朗、乐善好施以及家境小富的妇女。 黎棋一听,顿时惊喜不已!“大姐,当真?大姐你家可住得下我们三人?” “当真!严大姐我不能眼看着开考在即,小公子却还要跟着你们到处奔走、今晚连个歇脚的地儿都没着落。我夫家姓严,都唤我严大姐,家就住在县衙以东半刻钟脚程的东衙坊,家里的两间客房正空着呢,你们去住刚刚好。” “严大姐,那真是太谢谢了!我们是离县五十多里外黎水村的人,我是三房的三儿子,严大姐唤我黎三就好。我们族学先生考秀才已经是太上圣人在位时候的事了,叮嘱我儿时就忘了要提前几天赶到,我们今早才出门,可不就找不着客栈住了。幸得严大姐心善,收留我们住一晚,若不然今晚找不着住的地儿、耽搁了我儿明天的考试,我这个做父亲的可要愧疚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黎池暗赞他爹的警惕和精明。黎水村黎家在浯阳县还算有名,虽然京中的‘四爷爷’已是五服之外、户籍黄册上的住址都不在黎水村了,可黎水村黎家却也是正三品侍郎承认了的族人,只因有侍郎购置的一百亩学田。 县里的官吏和富人都是知道的,虽因为和京中那位的亲戚关系隔得远且也不多亲厚,那些人不需多敬着他们、却也不敢欺他们。他爹点名自己是黎水村人,在互通来历的礼节下,也有震慑严大姐的深意,若她心怀鬼胎则必会有所忌惮。 89.第 89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坚持练习到现在, 不说下笔如有神,但真的是写得手熟了, 即使一心二用也能想出固定的写作套路。 过年前,族学先生黎槿把黎池叫了过去。因为火候已到、今年可以下场一试的学生就他一个, 就单独给他做了针对童生试的讲解。然后就让他年后就不用再去族学了,就在家备考, 有不懂的再去问他。 在先生的讲解中: 童生试包括县试、府试和院试, 三场考试都考三场:帖经、墨义和策问。不过在院试的第二场覆试上有时会加考一场诗赋。县府院三场考试的考试内容都是四书五经,题型也大都是帖经、墨义和策问三种, 只在难度上会依次递增, 以实现选拔人才的目的。 帖经,即将四书五经上的某句或某段贴住几个字或几句,要求应试者将贴住的字或句填写出来,类似于前世语文试卷中的原文填空题。 墨义,即选取四书五经中的句子, 考生需对句子进行译释并稍加引申,相当于前世政治试卷简答题里的句子理解题。 策问,是帖经和墨义融合后的更高层次的考试方法, 答题方法需结合前世的论述题和写作题中的议论文。给出一句从四书五经中截出的语句, 既要求考生先对语句上下文及相关语句进行帖经(默写), 又要求考生再对语句进行墨义(译释), 最后还要求考生写出自己的理解(‘为什么’、‘怎么办’、‘意义/影响/重要性’等)。 诗赋, 又称‘帖诗’, 给定主题或限定韵脚,进行赋诗。上任圣人燕太/祖在位时每科院试都加考了诗赋场,可自从现在这位圣人继位十八年以来的十二次院试中,只有三次加考过诗赋场。至于明年即贞文十九年的院试,有无诗赋场还不确定。 关于童生试的三场考试,黎池盘点了一下,觉得还是有些把握的。 帖经和墨义,以黎池已经将四书五经及其注文倒背如流的记忆力,他不怎么担心。但是敢下场一试的学子,大部分都是将官定四书五经、及其注文版本都翻来覆去地读过的,这两科较难拉开差距。 真正能确定高下、裁决去选的是策问。而事实上,做策问的套路,和黎池前世做《申论》题的很接近。黎池前世是国考公务员上岸的,后来又经过了几次公务员的遴选,因此市面上的各个版本的《申论》题,在国考和几次遴选后他几乎都做过了。而且他经过的部门不少、写过的材料报告自然也不少,策问题的套路他再熟练不过了。 大方向上的套路一致,剩下的就是文言文行文习惯、用词避讳等细枝末节,而这些小节也早在这几年的学习中就已克服掌握了。 算下来,黎池每天一篇策问、练了将近两年的时间,引经据典外加用史,都是已经写熟练了的。因此策问这场他有些把握,希望在确保帖经和墨义不失的情况下,靠这一场达到一举考中秀才的‘毕业目标’。 最后是可能考、也可能不考的诗赋。经过两年死记硬背诗赋的意象,如飞花、芳草、落叶等等,再每天用这些意象拼凑出一首诗或赋来,如今也能在规定时间内写出一首诗来了。虽然匠气十足,可勉强能应付得过去。而且,看当今圣人对诗赋的态度,不像会是似前世的唐朝那样‘以诗取才’的样子。 一番盘点下来,黎池也建立起了对童生试的信心。这也是他前世每逢大考时必做的事,盘点自己的备考情况和优势,在心里建立起对考试的信心,阻止自己胡思乱想并降低紧张情绪。 贞文十五年二月,县试作为科举试的开端,在二月初三文曲星诞辰日这天开考,由知县主持。 在开考前一天,黎池在他爹黎棋和大堂哥黎江的陪同下,提前赶到了县城。 他们虽提前赶来了,却还是晚了一步,有些考生都是提前四五天就已经到达县城。等黎池他们到时,小小的一个县城里感觉像全都是赶考和陪考的人,客栈、酒栈等但凡能住人的都已经客满。 黎棋从一间客栈里出来,面带焦急和懊恼,“唉,又是客满。这都是最后一间客栈了,这时间怕是未时都已不止,再有两三个时辰天就黑了,我们却还没找到晚上住的地方,今天又走了这么远的路,小池子需要洗漱后早早歇息才好,明早还要早起去县衙考试呢……” 黎江也紧皱眉头,“我们应该再早来两三天的,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忙乱,还不知道今晚歇在哪里,若是平日里我们还可以去城隍庙凑合一晚,可今天却是不行的。” “城隍庙里虽然能遮风避雨,可这二月天里的夜晚霜寒露重,一个不小心把小池子冻出个好歹来怎么是好?唉,明明你抄书挣的钱已经足够赶考用了,哪还用省这一天两天的花费。”黎棋此刻真是又悔又急。 两年的时间,黎池已经长成了一个十二三岁的翩翩少年郎,即使面对开考前一晚要露宿城隍庙的情况,脸上都带着温润浅笑,依旧不急不慌的,“爹、江哥哥,不用急,我们再去找找看,或许还有其他漏下的客栈也不一定呢,我觉得还好不怎么累。” 黎池的心里也是懊悔失算了。先生考县试都是太上圣人(太上皇)在位时的事了,那时候天下初定,参考的学子并不多,县城里完全住得下。竟没想到现在会出现赶考学子太多、而无处可住的情况,而他竟也没去近几年下过场的族学同窗那里取取经。 他上学后就忙于想法挣钱、学习和抄书,没分出心去经营同窗之情,若不然平日相处时同窗们顺嘴一说,他们现在也不会杵在大街上。就连第一天上学时的同桌小炎侄儿,也在后来两人拉开学习进度、一人升班一人留级后就淡了下去。这点需要引以为诫,毕竟多个朋友多条路。 此时黎棋三人站在路上――尤其之中还有个温润翩翩的俊秀少年郎黎池,吸引住了不少过路人的目光。 三人正在苦恼下一步要往哪走、要去哪找住处的时候,一个热情高昂的声音响起。 “老乡可是带着公子来赶考的?今晚可是没住处可去?” 黎棋转过身,搭话的是一个面相大方、脸上带笑、身姿丰腴的四十来岁妇女,“是啊,来晚了,客栈都已客满,正愁着要去哪个方向找住处呢。” “哎嗨!明儿辰时一到学子就要开始核检入场,现在这个时候还没找着住处的确是愁死了。我们也真是有缘,我从妯娌那儿唠嗑一出来就碰见你们三儿,又一看小公子就觉得定是能高中的,就想行个善行、请你们去我家住一晚静候明日开考,你们看如何?” 黎池对大妈夸他‘一看就能高中’的话回以颔首微笑。笑得微眯的眼遮掩住了眼底的打量,面盘和善、身宽体胖、言谈大方,观其穿着虽也是麻布制衣,却是染色明艳的细麻布、比他现在身上穿的麻布更加精细,感觉是个热情爽朗、乐善好施以及家境小富的妇女。 黎棋一听,顿时惊喜不已!“大姐,当真?大姐你家可住得下我们三人?” “当真!严大姐我不能眼看着开考在即,小公子却还要跟着你们到处奔走、今晚连个歇脚的地儿都没着落。我夫家姓严,都唤我严大姐,家就住在县衙以东半刻钟脚程的东衙坊,家里的两间客房正空着呢,你们去住刚刚好。” “严大姐,那真是太谢谢了!我们是离县五十多里外黎水村的人,我是三房的三儿子,严大姐唤我黎三就好。我们族学先生考秀才已经是太上圣人在位时候的事了,叮嘱我儿时就忘了要提前几天赶到,我们今早才出门,可不就找不着客栈住了。幸得严大姐心善,收留我们住一晚,若不然今晚找不着住的地儿、耽搁了我儿明天的考试,我这个做父亲的可要愧疚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黎池暗赞他爹的警惕和精明。黎水村黎家在浯阳县还算有名,虽然京中的‘四爷爷’已是五服之外、户籍黄册上的住址都不在黎水村了,可黎水村黎家却也是正三品侍郎承认了的族人,只因有侍郎购置的一百亩学田。 县里的官吏和富人都是知道的,虽因为和京中那位的亲戚关系隔得远且也不多亲厚,那些人不需多敬着他们、却也不敢欺他们。他爹点名自己是黎水村人,在互通来历的礼节下,也有震慑严大姐的深意,若她心怀鬼胎则必会有所忌惮。 而即使严大姐不知道黎水村黎家,在他爹提到‘族学’二字时,也会意识到他们不是好欺负的无宗无族之人,而且一般的宗族还不会有族学。且话中还提到了他的先生是名秀才,秀才见知县不跪,要是秀才的学生出了什么事、那是可以很快就找到知县的。 他爹的这一番交待来历的话说得很有水平,若严大姐心无鬼胎,就显得他爹礼貌亲和,若她心怀鬼胎,也起到了震慑警告的作用。 黎池心念电转间,神色无异,面上满是感激之情。 “嗨,为人父母的心大多如此,总怕亏着了他们,严大姐我也感同身受啊。也不说住一晚,就多住几晚住到县试放榜后再说就是,那些赶考的学子必然也是要住到那时候去的,也不会有房空出来,你们就安心住着吧。” 90.第 90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走进四宝店, 打眼看过去,半遮半掩的竹帘后面, 靠墙三排书架上摆满了书籍,堂中还摆着几个书画缸, 缸中放着不多不少的卷轴,就如整个四宝店的布置一样——不多不少, 既不显得拥挤也不感觉空旷, 恰恰好的布置,刚刚好的雅致和书卷气。 黎池正欣赏着店中布置的时候, 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迎了上来。 “公子, 可有需要解疑之处?”四宝店在浯阳县店的掌柜姓徐,人称‘徐掌柜’的就是他了。 作为一店掌柜,只要有客人进店掌柜就能有所察觉。徐掌柜也不例外,黎池兄弟两一进店,他就察觉到了, 而他之所以没叫店中书童、而是亲自去招呼,是因为好奇两个客人中较小的那一位的一身气度。 两人看着应该是兄弟,年纪大的哥哥并无甚特别。倒是较小那一位, 虽未着绸缎而是身穿麻衣, 他的步伐行走间却舒缓从容, 整个人的形态间都透出淡然儒雅。这样的气度若出现在一个而立之年的读书人身上, 则无可探究, 可却出现在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少年身上。 少年的一张脸长得俊秀雅致, 可却无法忽略他肉呼呼的两颊,看年龄和外貌都还是个小童,可却有着一身读书人的气度。徐掌柜想着反正现下手中无事,于是就亲自迎上前去招呼。 黎池听见有人招呼,转过头就看见正走上前来的掌柜模样的人,此人一身天青色长衫、脸盘微胖蓄着黑胡须,整个人既有商人的和气生财、又有读书人的温和儒雅。 “劳烦掌柜了,烦请看看这书如何,可收不收?”黎池拿出书递向徐掌柜。 徐掌柜接过书翻看起来,片刻后合上书,“字是好字,这一笔‘台阁体’写得非常好,我在浯阳县还没看到过写得这样好的。书也无字句错漏,只是装订稍有瑕疵。《论语》我们店里卖500文一本,可收书的话是没这个价的。” 黎池微微一笑,“掌柜过奖,我这字只勉强能看罢了,书也是在下自己尝试着装订的,只起个防止散页乱页的作用。只不知收这书的话多少钱一本?” “250文一本。”掌柜回答。 价格怎么会这样低?黎池一听掌柜说的价格,心中惊诧不已。除去纸、笔和墨的耗费,才得210文,和他原先想的400文相差甚远。 站在一旁的黎江闻言,惊讶地出口问道:“怎么收的价格这么低?”小池子有和他提过抄书挣钱的事,可现在他们出纸抄书和留押金拿纸回去抄书,价格竟然才相差60文。 徐掌柜对于黎江的询问并无异色,笑着答:“我们四宝店在很多府县都有,有着自己的造纸作坊和印刷作坊,店中售卖的如《论语》这样的官定科举用书都是统一印刷的,印刷的量大后成本均摊下来也会相应降低些,收书的价格自然也就跟着降了。一般在店中拿纸笔墨回去抄写,一本《论语》是150文笔墨费,你这书因是自己出的纸笔墨,补上40文后,你的字写得好、或许会有学童买回去做字帖临摹用,就再多给20文,刚好凑个整数。” 听完,黎池恍然大悟。他真是一叶障目,竟没去考虑这个时代已经有了成熟的印刷术。 四宝店既有自己的造纸作坊,又有印刷作坊,书籍的产销都可以一条龙解决,节省的成本可不止一点点。甚至抄一本《论语》能给150文的报酬,都感觉是在接济和交好读书人,否则《论语》这样销量大的书可以成百上千本的印刷,印刷成本再怎么都不会有150文。他先前所想的一本《论语》卖400文,是不可能的。 黎池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异想天开而羞恼得转身就走,而是心念一转,继续问道:“掌柜,那你们这儿可有售卖量不大、开版印刷不划算的书,这些书需要抄写吗?” “这样的书是有的,例如话本、诗词、杂文等,鄙店幸得笔者们踊跃投文,店里每月总要出几本这类的书。因无法预知书籍摆上架后的售卖情况,只能先手抄几本摆出去试卖一段时间,若卖得好才会开版印刷。我们店里一直都有这样的书需要手抄,每抄一本的笔墨费根据篇幅长短在200文到300文不等,公子可有兴趣?” 黎池并不准备抄话本这类的书。他抄书的初衷是为了拓展阅读面,或者巩固所学知识,若仅仅是为了赚钱而去抄写话本,那就本末倒置了。 抄写话本类的书并不能对他的科举之路有很大帮助,那他宁愿忍着穷专心精研科举书籍,等考出功名后挣的钱、比现在荒废科举去抄书挣的钱不知道要多多少。 “可还有其他类型的书需要手抄的?” 徐掌柜看面前这人通身的读书人气派,略一思忖,就想到这客人可能是和很多经济拮据的读书人一样,既想挣钱又不愿耽误科举。 “倒是还有一类,律法和史书。这类书不如科举书好卖,有时一年甚至两三年都卖不出去一本,幸得去年圣人新编纂印发了《资治通史》和《燕律》,官员们有圣人赏赐,富商和书香人家还是要自己买的。我们四宝店也印刷了一版卖过了,可偶尔也还有漏掉的客人要添置,两三个月就能卖出去一套。可开版印刷就不划算了,只好手抄。” 史书和律法,正是黎池计划扩展阅读面的书类中排在首两位的,是比四书五经更加理想的抄写内容,毕竟四书五经他早已记熟并能默写出来,再多默写几遍收效也不大,现在哪里比得上史书和律法对他的作用。 “掌柜,你看这样可好?我自出纸笔墨,等抄写完成后我拿书籍售价的八成。” 《论语》售价500文,售价八成即400文。黎池现在依旧准备拿售价的八成,和原先的计划一样,甚至因为史书和律法书的重要性,他还愿意降低分成。 徐掌柜两根手指捋着胡须。店里不出纸笔墨,得售价的两成,这就和寄卖差不多,只是还需要店里进行装订。 “公子的想法可行。这就和公子抄的书放在我们店里寄卖差不多,只是拿来店里寄卖的书画都是装裱好了的,公子手抄的两套书要想卖出去且不被查罚,必须要由四宝店进行统一装订,毕竟史书和律法书不同于其他书。装订费三两,这是要从售价里扣去的,《通史》对外售50两一套,售价只算47两,《燕律》售15两一套,同理售价算12两。公子你看可行?” “可行。在下黎水村人黎池,这位是我堂哥黎江,今日身上没带足够的银钱用以质押,改日我这堂哥会带着押金过来取样书,待我抄好后还是由他送来。”四宝店定既然有专门装订书册的人员,装订费用也就要不了三两。可他若自己找人装订好再拿来,麻烦不说、外面的要价也不一定比三两银子低,而且自己装订的就相当于盗版,卖不出去不说或许还会被官府查罚,所以也就没必要再纠结这三两的装订费了。 听黎池说完,徐掌柜笑容大增,拱手道:“原来是黎侍郎的族人,幸会幸会,免贵姓徐。既然这样,黎公子就不用付双倍押金,只按照售价付就好。我这就写个便契,权作凭证,也好让黎公子放心抄写,免去担忧抄好后、我们却翻脸不认账的情况。” “徐掌柜,幸会幸会。徐掌柜做事周到,有坦荡君子之风。”黎池回了一个拱手礼。 徐掌柜喊过来店中的一个书童,吩咐他去准备纸笔,然后移步到一张书案前,提笔很快写好一份便契交给黎池。这便契就跟借条一样,不像田契和宅契这类契书需要到官府去备案并记录到户籍黄册上,只需在上面写明二人的交易内容就好,以后拿出来对质也是有效用的。 便契写好后,三人顺便就围着书案坐下,又客气地交谈了一小会儿,随便谈两句店中的某本书,再说两句有关这书的轶事,还谈了两句黎江想知道的纸张生意,纯粹是交际场上无话可说时随意找的话题,并无多少实际内容。 黎池今世还是第一次感觉像是又回到了交流会、餐会上的交际场,交际场的应对技巧许久不用有些生疏了,不过聊下来也还顺畅没有尴尬冷场。 “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今天还要赶回村去,也该说告辞了。”黎池说完站起身,拱手道。“告辞。” 徐掌柜觉得和黎池聊得还算开心,对面的人完全不像一个十岁的小少年,而像是一个同龄人。这种感觉少见,可他还有些事要做,这感觉还不至于让他抛下事务挽留他再聊一会儿。“那我也就不再挽留,以免黎公子回去太晚令尊令堂担心。” 徐掌柜将黎池送到门口,拱手作别,“黎公子慢走。” 黎池拱手回礼,“告辞,来日再叙。” 黎江也跟着微微弯腰,以作道别。 很凑巧,黎池和黎江从四宝店出来没走多远,就迎面遇见了正准备去找他们的黎河和黎湖,于是又一起往城门走去。 91.第 91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当时,黎池还趴在爷奶的房里没挪动,晚饭也是趴在床上吃的。刚放下碗筷,就听见外面正厅里大伯训斥晚归的大堂哥的声音。 “你一天就知道疯玩!现在竟然玩得连饭都不知道回来吃了!鸡鸭都知道天黑了要进笼子里去, 你作为一个人还不知道天黑了就要往家里走吗!?既然你不知道,那就给你长个记性,让你记住天黑就要往家里走!晚饭时候已经过了, 饭菜也都吃完了, 你今晚没得饭吃, 饿一饿长长记性!” 大伯黎桥训斥完, 大堂哥黎江没有出声,这时爷爷黎镖问话道:“你这个书袋哪来的?看着像是小池子的那个。” 外面一片安静,大堂哥没回答爷爷的问话。 大堂哥一直没回答长辈的问话,大伯就又开口训斥道, “你长着耳朵没?!你爷爷问你话呢!” 屋里的床上, 趴在麦麸枕头上的黎池抬起头, 提气出声:“江哥哥, 你捡到我书袋了吗?” “谢谢江哥哥!不然我的书袋就丢了, 里面还放着书呢,否则到时候先生要训我的!” 黎江不过是一个虚岁才满十岁的小孩子, 因为别人的闲言碎语, 推倒他、抢他书袋, 都只是一时孩子气。而他自己明知道跟小孩子讲不通道理, 下午他就不应该和黎江争执, 弄到现在趴在床上的这种情形,也有他自己的责任。 若易地而处,他前世在黎江这个年纪,遇到家中只能供一个人上学的情况,那也是不会轻易退出竞争的。 前世家中有四姐弟,姐姐小学毕业后就没再继续读,两个妹妹一个读到初中毕业、另一个高考没过本科线索性没去读大学。却只有他坚持读到大学毕业,从山旮旯里走了出来,这就是他从来都选择积极争取的最好例证。 他成绩好是一方面原因,不想放弃读书,放弃改变穷困人生的可能,是另一方面原因。同样地,他今生也不会轻易放弃读书的机会,哪怕是‘抢’来的机会。 黎池恍神间,正厅方向传来大伯黎桥的吼声, “给你池弟弟把书袋送去!” 黎江进屋后,就慢慢地地往黎池挪蹭,终于走近之后,也低着头,眼睛不敢看黎池,最后终于伸手将书袋递过去,“你的书袋……对,对不起……” 黎池伸手接过书袋, “没关系。还有,谢谢……” ‘谢’字刚落,黎江就转身越走越快,眨眼就出屋了。 黎池回想刚刚看到的大堂哥那张涨红的脸,暗叹:这稚嫩的善良啊,心思稍稍不纯的人见了都要脸红。 然而黎池的心理年龄,已经不是会羞愧得脸红的岁数了。脸皮这东西,早就已经被社会磨损得所剩无几了。 没脸皮的黎池继续趴下,躺平。 而此时厅里的黎镖也在暗叹:小池子还是太心软了。 一看大江的神情和他手上的书袋,就知道小池子的伤和他有关,可小池子还给他掩饰,真是太心软了。 不过牙齿还有咬着舌头的时候呢,兄弟间有些摩擦也正常,既然看样子他们兄弟两已经互相原谅了,也就没必要再多说。 一旦事情被戳破后,就要去追究其中的原因,那样兄弟两之间就有了隔阂,等以后兄弟两都长大知事了,再想起来就会感到别扭,说不得就影响了兄弟两的感情。而像现在这样,不戳破这层窗户纸,不定等明天两人就又和好如初,到时候还是好兄弟。 黎池的臀部被戳出一个眼儿,上了药又过去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还不能正常行走坐卧,若放在前世的学生身上会请病假不去上学。 但显然这个时代在上学这件事上更加看重,轻易不肯耽搁一天。黎池依旧要去上学,只是没用他自己走着去,黎父找了块废门板来,将他像端菜一样端去了学堂。 而黎江与黎池兄弟两,果真如黎镖所料,当天黎池下学回家后,黎江都没出去玩,围着黎池跑前跑后地照顾他。 过了几天,黎池的伤几乎好全后,兄弟两的相处又恢复如常,且黎江对弟弟黎池又更多了几分爱护,黎池也对大堂哥更加耐心。 之后,黎池的学习也步入了正轨。 黎池上学时,每天卯时四刻末(早上六点)起床,在院子里读一两刻钟的书以复习前一天所学,随后吃完早饭,在辰时一刻或二刻(早上七点十五或七点半)出发去学堂。辰时四刻末(早上八点)就开始一天的学习,学习三刻钟至四刻钟不等后就休息约一刻钟,直至下午未时四刻末(下午两点)散学。 在学习进度方面,黎池需要先在蒙学班花一年时间学习《千字文》、《三字经》和《幼学琼林》三本官定蒙书,若有余力也可学些其他适合蒙童学的书。 学完蒙书后就进入童生班,开始粗学四书五经,先是先生教读、学生跟着诵读直至背诵,再是先生讲解字句涵义,最后学生争取背诵并默写原文及注解译文。若能一丝不苟地做到这些,就可以去试试参加县试和府试,或许能中个童生。 童生班三年,粗学过四书五经之后,就进入秀才班再读三年。 秀才班学生,继续再深读、精读和广读四书五经,若将这九本书读精、读透了,就可以去参加院试,或许能中个秀才,但却不一定能名列前茅。 因为,读死书或许可以得中童生,可自秀才起、至进士止,需要的就更多了,比如文采辞藻、字体笔迹、文章内涵等等。 虽说后两个班取名叫‘童生班’和‘秀才班’,却不代表从这两个班读出来后就一定能考中童生和秀才。不但不一定,得中的可能性还很低,甚至还有不少的学生,在读满三年后还要留级重读,或者感觉读不出什么名堂后,索性就辍学不读了。 自族学开讲这三十多年以来,真正名义上从童生班毕业的,就只有黎家现任族长黎钦。而从秀才班毕业的,也只有现在的族学先生黎槿。 这些年来,族学的教学目标也变了。从最初的:供出像京中四爷爷那样的进士大官,慢慢变成:功名随缘就好,更多还是要让族人开慧明智。 黎槿在观察过自己教的这届学生后,就决定暂时不要妄想学生考取功名了,还是安心等小池子下场吧。 相比先生黎槿对黎池的信心满满,他自己反而没那么有把握。 黎池觉得他虽然记忆力好,加上特定的记忆方法,所以才能构建记忆宫殿,如此,在识记、背诵和默写方面有着优势。 但他却并不是万中挑一的天才,不然前世他就是省状元了,不但如此,他进大学后,也没在满校的天才里脱颖而出。 即使他能比较容易地就背诵出所学文章,但毛笔字却是要从零练起的,以及若想要脱颖而出、往更高处走,就要有比一般读书人更突出的优势,比如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等等。 黎池想比一般读书人更优秀,不仅要学精、学透官定的科举书籍——四书五经,还要在这之外拓宽阅读面。 在这个没有写不完的精讲题、模拟题和历年真题等针对性训练题,也没有读不完、背不完的满分范文的时代,只有尽可能地拓宽阅读面以积累辞藻,再辅以新颖而不出格的理念观点做出的文章,才能在众多同类科举文章中让人眼前一亮。 拓宽阅读面这事,黎池一直都在做。在学习和帮助家中做活之余,他也借书来看。只用了两年,他就把先生家里的、村里的本就藏量不多的书给看完了。那些书更多是科举相关的,也正是黎池当下所欠缺的。 即使这样,也还是没能达到拓宽阅读面的目标。 可在这事上,是急不来的。不仅是贪多嚼不烂的问题,也是经济现状制约,家中支持不了他购进书籍。 黎池也一直都在想办法挣钱,在看到先生抄书以添补学堂消耗的书册时,黎池就有了一个想法——抄书,不仅在誊抄的同时能看书以拓宽阅读面,还能挣钱。 虽然黎池表现出来的读书天赋和勤奋刻苦,让家里人都没说过后悔送他去族学的话,觉得供他读书应该会是值得的,可若有办法挣钱、改善家境,并为以后赶考存下路费自然就更好了。 黎池既已定下抄书挣钱的想法,就开始谋算。想要抄书,就必须将毛笔字练好,字体端正好看、无墨团错漏是必要条件。 因此,黎池在蒙学班读完一年,进入童生班领取了笔墨纸砚,开始书写练字后,就对练字空前重视起来。 因为族学免费下发的纸张有定数,黎池平时就用毛笔沾了水在青石板上练习,只在完成先生布置的习字课业时才会写在纸上。 如此,时间一晃眼就是四年后。 黎池在童生班读满三年后,考核得了‘上上’,升入秀才班。他下苦功练的字,同留级秀才班的同窗们相比,差距也不大了。 在学习和练字之余,黎池也会教兄弟们读书认字。 对,黎池有弟弟了,两年前他亲爹亲娘给他添的亲弟弟——黎溏,现在时常颠颠地跟在他后面,软软地喊着‘咯咯’,正是可爱好玩的时候。 黎池每天散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顺路到田间去,把被放在一边爬着玩的弟弟带回家,然后陪他玩、教他认字读书。 家中六个孙辈,每房两个儿子。他们家这种专生儿子的情况,让村里那些光生女儿的人家看着,真是羡慕坏了。 大堂哥黎江已经十四岁成丁,可以算大人了,正跟家中爷爷和叔伯学着侍弄庄稼,以后也好守家立业,不至于守着田产却饿死了。 而二堂哥黎河,据黎池观察下来,发现他有着比一般村里娃要强一些的学习天赋。 虽然他会守诺以后多照应大伯二伯家,但却比不上他们自家有出息,这样会显得更有底气。若是二堂哥能考个童生秀才、甚至举人进士的,比他怎么扶持照应都要更有用。 于是,黎池每天都会把当天学的内容教给黎河。因为是在学堂学过的内容,他前世又是在公务员系统里的,语言表达能力自然不差,假设考个资格证当个小学或中学老师也是可以的,因此他来教二堂哥不是什么难事,教学效果也不差。 秉持着不能厚此薄彼,一只羊是养一群羊也是赶,黎池也一起教了二伯家的黎湖和黎海堂哥。 92.第 92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只是黎池今日已考完县试, 再不好厚颜继续叨扰伯父和瑾兄, 恰巧下午父兄们找到了两间弃考考生退下后的空房,并交了定金说好明日一早就搬过去, 如此, 我们在此感谢贵府的款待, 并提前辞行。” 黎池从圈椅上站起身,弯腰行拱手礼,黎棋和黎江也站起身表示感谢。 严诚待三个人行完礼, “既然你们连客栈房间都已经定下, 怕是去意已决, 严伯父我也就不好多留。我明日依旧要早早出门, 到时就不能去送送你们了,那今晚我就以茶代酒、为你们送行!” 说完, 在场五人纷纷端起茶盏,互相遥遥地敬过之后, 浅酌了一口送行茶和辞别茶。 放下茶盏,严诚接着说:“严瑾, 你明日代父亲送送你黎叔和池弟, 也跟着去客栈看看有没有真么缺的少的, 到时无论是带你黎叔他们去买、还是如果家里有就从家里拿去, 都要办得妥帖了。” “是, 父亲。”严瑾满口答应, “我送黎叔他们到客栈后, 再顺便就办妥帖了。” 黎棋连忙谢道:“真是麻烦了,亏得严老哥想得周到。” 辞行也辞过了,送别茶也喝过了,又聊了一会儿后就各自散开了。 黎棋谢过送出大厅、站在门外的严诚,然后转过身往借宿的客房走,边走边悄声说:“严家真是好客讲礼,再客气不过了。” 黎池双眼平视前方,“待过三日放榜后,兴许还会更客气的。” 真正的商人,是不会允许‘欺辱少年穷’的事发生的。 不说他们有一双利眼,能看得出一个人是困于浅滩的‘幼龙’、还是在树叶上蠕动的‘胖虫’,即使看得不确定或已经看出是他一条‘胖虫’了,他们也会讲究和气生财、好言以待。只是几句好话而已,他们已经都是说顺溜了的,张口就来的好话换来一团和气,那再划算不过了。 即使严诚看着面容严肃、感觉一身正气,那也不能忽视他的商人本能——和气生财、好言待客。 不过虽是如此说,却也不能以此为借口去忽视严家对他们的帮助。 “严家的确热情好客,对我们的帮助也不小,表过谢意后就先暂且记着吧,等以后有机会再报答回去就是了。”黎池如是说道。 …… 第二天一早,黎池依旧在生理闹钟的提醒下早早了醒过来,穿戴整齐之后,就将他的行李包袱收拾好,又把所住客房整理好,之后才打开房门。 黎棋和黎江叔侄二人住在一间房里,都是习惯早起的庄稼人,同样也早早地就起来了,早已把行李包袱收拾好,等听到隔壁开门的动静时,也打开了房门。 “爹,我这边已经收拾好了,您那里呢?” “也都收拾整齐了。”黎棋回答道,“早上听到动静,严老哥已经出去杂货铺开门迎客了,我们稍后一起去给瑾公子和严大姐辞过行后,就可以走了。” “好。”黎棋抬头看看天色,“天色已经大亮,瑾兄和严伯母应该也已经起身,我们去看看吧。” 事实上不用刻意去看,黎池的话音刚落,对面东厢书房旁边的门就打开了,严瑾的卧房就在书房旁的房间里。“黎叔、江哥、池弟,早!” “瑾兄早。”黎池迎上前几步,道了声早。“瑾兄起的刚刚巧,我爹刚还在说呢,给瑾兄辞过行,并劳烦给严伯母说一声后,我们就要走了。” “池弟这话说的!前几日让池弟你们在外面用早饭,是怕耽搁了池弟进场的时刻,今儿你们又没有急事要去做,再怎么也要在我们家吃过早饭后再走。” 严瑾上前,伸手亲热地拍拍黎池的手臂,牵着他就往正厅走,“走,先去用过早饭!昨晚我娘亲就已经吩咐下去了,让张婶儿好好准备今天的早饭,看天色也差不多该准备好了。” 果然,没一会儿张婶儿端来热水让他们都洗漱过后,就开始上菜了。 这几天里都只在晚饭开饭前和上菜时出现过的严大姐,也到了前厅来准备一起上桌用饭。并且,只见过一次的严家女儿,也跟在她娘的后面,看样子竟也是要一起上桌吃饭的。 这几天看严家的行事作风,在这严家男主人外出的情况下,严家姑娘怎会出来和三个外男同坐一桌用饭? 黎池心中惊讶不已,脸上却毫无异色,依旧挂着温和的微笑、起身问好。“严伯母安好,严姑娘安好。” 黎棋和黎江也有些奇怪:严家女儿前几天都没出来一起吃过饭,怎么今早却出来了?不过在黎水村里没县城里讲究,一家人吃饭时、即使有客人来,家中女眷也都是能出来一起吃饭的。倒也没有黎池那么惊讶。 “严大姐、严姑娘早啊。”“严伯母早,严姑娘早。” 面容姣好的严家女儿,袅袅婷婷地上前回礼问好,“黎叔、黎大哥安好,黎池哥哥安好,我是严琳琅,仰慕已久、请多指教。” 黎池:…… 黎池的内心恍恍惚惚,脸上笑容却不变、只是笑成了眯眯眼,借此掩盖住他眼底的神色。 黎棋和黎江,脸上的表情惊诧而尴尬。即使在黎水村这样的乡野村庄,待字闺阁的女娃儿也不会随便告知外人自己的闺名,平日里称呼都是诸如“**家三娘”这样的。 而且‘黎池哥哥’这称呼,又“仰慕已久”…… 正在黎棋和黎江两人的内心如电闪雷鸣般时,黎池挂着一如往常的微笑,纠正道:“是在下疏忽了,大堂哥在家中排行最长不错,却没说在下在家中行五,倒让严姑娘对在下的称呼为难了,严姑娘可称呼在下黎五哥。” 至于严琳琅自报闺名这事,黎池权当没听见。 严琳琅注意到身旁娘亲和哥哥脸上难看的神色,终于心领神会般地改了称呼,“黎五哥早上安好。” 这时黎棋也终于反应过来,准备配合自家儿子将刚才这场尴尬揭过去,“哈哈哈,这就是严侄女儿啊!长得真是水灵灵的,我们整个黎水村都没有长得这样标致的女娃儿,可羡慕坏你黎叔了!严老哥和严大姐你们有这样一个女儿,该是上辈子积福了!” 严大姐脸上的表情也已回归自然,摇摇头感叹:“儿女都是父母的债啊,我们上辈子不是积福了、是欠债了,这辈子是来偿还的!” 严瑾也是善于察言观色的人,顺着他娘亲的打趣话,撒娇道:“娘~儿子可不是讨债鬼!我想着孝顺你们都还来不及呢,哪舍得向你们讨债啊?” “你就会说这些好听话,你要是能少出去会几趟友、多用些功夫在读书上,我也就高兴了!”严大姐伸指头点点儿子的额头。 “严大姐,你可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黎棋跟着打趣,然后又叹道:“我就羡慕严大姐你有这样一个交友广阔的儿子啊,不像我这个儿子,长这么大了才交了一两好友,唉……” “那不如我们两家换换,我就喜欢乖巧会读书的孩子!”严大姐笑容爽朗地开着玩笑,边带头往饭桌方向走。“来来,吃饭是正经事,我们边吃边聊!” 仿佛刚才的尴尬并未发生过一样,说说笑笑地开始吃早饭。这一顿临别早饭上的气氛……也还算热烈和谐——如果忽视掉严琳琅时不时地扫向黎池身上的眼神的话。 用过早饭,又喝了茶水歇过一阵之后,黎池他们起身告辞,严大姐又礼节性地挽留过几句、说了些常来常往的客套话,才将他们送出大厅。 而严瑾则按照昨晚所说,一路将他们送到了青云客栈,并约好第二天早上一起去四宝店拜访,之后就回严家去了。 在客栈里安顿下来后,黎棋和黎江来到黎池的房间里。 三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静坐无言。 “严姑娘,她是不是……”黎江吞吞吐吐地。 “是非常天真无邪。”黎池接过话,点点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黎棋也欲言又止:“严姑娘,她是不是……” “她的确是有些不拘俗礼。”黎池一样点点头。 两人都被抢话了,于是两人异口同声道:“她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我不想她对我有意思。”黎池立即回答。“我对她也没有意思。” “也是,虽说先成家后立业,可小池子还年轻,先立业后成家也可以。”黎棋在自己大儿子的姻缘这事上并不着急。 “而且,先成家后立业,说的都是那些富贵人家里,像我们这样的平民人家,不说先‘立业’奔出个前程、总要有一样谋生手段之后,才能求得一桩更好的姻缘,不然那些好人家的女娃儿哪会愿意嫁个一无是处的人呢?” 黎池从不轻看任何时代的人,因为每个时代的人都有他们自己的生活智慧。在‘成家’和‘立业’先后关系的看法上,他和他爹的看法一致,“是啊,等我科举考试告上一段落后再说吧。倒是江哥哥,今年也十七岁了吧,家中可有在相看了?” 在姻缘婚事上,男子不会像女子一样羞于启齿、一说到自身的婚事就躲进闺房,会大方豁达许多。 黎江在自己姻缘这事上一直很上心,“奶奶、娘和婶婶她们都在帮忙暗中打听了,我们家虽不富裕可也勉强能吃饱饭,我又有一项造纸的手艺,倒不愁没有女娃嫁进来。” 93.第 93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你哥哥也是, 每天每天地出门会友,也不知道下次县试能不能下场试试。”严大姐想起身后的人,“算了算了,你赶紧进去、让张婶儿烧一锅热水来,家里来客人了, 晚饭也要开始准备着。” “是, 娘亲, 女儿这就去。”少女答应下来, 临走时眼角余光瞄了一眼那道温润翩翩的身影,只是那道身影正在和他兄长说话, 似是没注意到她。 待女儿进去之后, 严大姐才完全地推开大门,请黎棋他们进去, “黎三哥,来, 快快请进。” 黎池终于和大堂哥说完话,跟在后面进了门。 严家房屋是栋两进院,却又不是传统内院外院的两进院。外院更像是一个四合院, 在正对大门的正厅旁边开了一个角门, 想必角门深处就是内院,内院布局如何不得而知。外院北边是正房、南边是倒座房、东西两侧大概是客房和书房。 严大姐将黎棋三人往东侧的屋子引去, “东边这两间屋子平常就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有亲朋好友来家里时就歇在这里, 屋子只有两间,还要委屈你们挤挤了。” “嗨,哪里的话!严大姐待客实在太周到,我只不过是种田为生的泥腿子,哪里会还讲究那么多,委屈更是无从说起。” “我们家也不是那些讲究的富贵人家,也就不说那许多有的没的了。”严大姐开门将三人带进客房。 “那黎三哥你们先歇歇脚,待会儿张婶儿就提热水过来,到时你们洗漱好了我们就用晚饭,之后再就早些歇息养神,让小公子明日能神清气爽地去县衙应考。” 黎棋连连道谢,“劳烦了,劳烦了。” 严大姐又一一指明了常用东西的摆放位置后,就转身准备离开,“那你们歇息歇息,我先走了。” “唉,好,劳烦了。”“叨扰府上了。” 严大姐离开后,黎池环顾屋子,布置简朴大方、干净利落,没有书香人家的风雅韵致,也没有富贵人家的奢华堂皇,严家应该就是一般的小富人家。 “这严大姐真是热情好客。”黎江感叹道,“唉,刚刚开门的女子…这家女儿,我只来得及看一眼,就被小池子拉着说尝试找其他纸原料的事,不过只一眼就知道这家女儿很是……” “江哥哥孟浪了。”黎池打断黎江的话。看大堂哥一脸少年慕艾的样子,他觉得有些话要说得重一些才行。 “看严伯母刚才的样子和这严家的房屋,就能知道他家是有些讲究的人家。这里不比在村里都是亲里亲戚的、不必苛守男女之别的规矩,所以江哥哥还是要注意些的好。 爹已经是儿子都有十多岁的人了,以长辈身份处之也就没什么避忌,可我们还是要避讳着些的,我先前拉着你说话就是避免冲撞了别人。严伯母好心接待帮助我们,若坏了她家女儿名声,那我们就成了那忘恩负义之辈了。” 黎棋点点头,看向黎江,“大江,小池子说的很对,县城里的人家不比村里的自家族人,我们还要在这住三天,你可记得要谨慎守礼。别人好心帮我们,可不能让人家觉得我们粗鲁无礼。” 一直以来,黎池的话,黎江都是听的,一想刚才的确是自己孟浪了,他竟还大剌剌地准备说这家女儿‘很是娇美灵动’,这样在背后谈论一个闺中少女的确粗鲁无礼。虽然在场的只他们三人,可若不认识到要谨慎守礼,难保以后不会在外人面前也这样谈论。 黎江这样被父子两个、算得上是疾言厉色地一顿说教,心中那抹因见到美丽少女而起的悸动都被打散了,只想着反省自己的错误,“是我孟浪了,三叔和小池子你们说得对,以后我一定注意规矩。” 两刻钟过后,仆妇张婶儿提来几桶兑好的水温适宜得热水,倒进床尾处用屏风遮挡住的浴桶里。 黎棋和黎江都说这二月天里,一路上又没怎么出汗,就不沐浴了。 谢过张婶儿后,黎池脱去衣裳,坐进浴桶里好好地泡了一会儿。 出浴后,黎池找了一身干净衣服换上,此时感觉浑身的疲乏都消去了大半,晚上再睡上一觉,明早应该就能神清气爽地去赶赴县试。 半个时辰后,这家的男主人归家了。 又稍过片刻,主人家严诚——一个和黎棋差不多年岁的面容严肃的男人,来请黎棋他们去正厅用饭。 一番相互认识后,三人就跟着去了正厅吃饭。 严大姐和她女儿没在席上,她们口中出去会友/会同窗的严家儿子也还没回来,于是饭桌上就他们四个人。 严诚虽看着面容严肃,却并不是面瘫高冷的人,席间交谈也能找着不少的话题。从田间地头的农事庄稼,到科举读书的四书五经,都知道一些也都能聊得起来,因此一顿晚饭吃得是严肃而活泼。 吃完饭又移步一旁喝了杯茶、聊了会儿天之后,就散了。 黎池送走送他们回房的主人家后,就躺到床上准备入睡。 可能是他平时不喝茶、今晚却灌了一杯醒神的苦茶的缘故,又或许是终于想起来考前紧张这回事,他失眠了。 最后他愣是将四书五经都过了一遍后才迷糊睡着,不过估摸睡着的时辰,应该能睡够四个时辰即八个小时——这是每天标准的睡眠时长,应该不会影响考试的。 第二天卯时两刻(早上五点半),黎池准时睁开眼。 黎池一件一件地将今天赴考要穿的衣服使劲抖开,再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夹进去什么东西,这才穿上身。又将袜子翻过来检查一遍、鞋子里也伸手进去仔细摸了摸,之后才穿到脚上。 黎池穿好了衣裳鞋袜、梳好了头发,打开门深吸一口清冽的清晨空气。 嗯,感觉今天依旧会是一个晴天,不会太冷。 辰时一到,县试就要开始核检入场,因此,黎池在主人家严诚的领路和黎棋与黎江的陪同下,卯时四刻(早上六点)就出门往县衙走去。 黎池他们到达目的地时,天刚蒙蒙亮,都还看不清别人的脸上五官,而县衙外的大街上影影幢幢的,已经有一二十个学子和送考的人等在这里了。 辰时一到,县衙大门准时开启。 门内走出来一群人,身着武官服应是县尉的官员走在前,指挥着身后数名衙役维持秩序,开始核检。 在大门开启之前队伍就已经排好,黎池到的不算晚、得以排在队伍的前端,排在他前面的二十几个考生很顺利地进入核检,再有几个就轮到他了。 “爹,江哥哥,我就要进去了,你们回去吧。”严诚将他们领过来之后就有事忙去了,只他爹和大堂哥一直陪在一旁等着。 “你自进去就是,待你进去了我们再走。”黎棋拍拍儿子的肩膀,“小池子,不要思虑过多,这次不成还有下次呢。” 黎江才十七岁不到,相比黎棋的豁达,有着更多的年轻人的锐气,“小池子,你一定行的,你若都考不中,在场大多学子怕是都考不中了。” 黎池粲然一笑,“我尽力。”虽他一惯都是没有把握考中就不下场的习惯,可还是不及大堂哥对他有信心。 排在黎池后面的一位学子听到黎江他们如此大言不惭,竟放言若他都不中就没人能中,一脸怪异地看着黎池,“那得祝愿兄台一定高中啊,不然我等不就只能名落孙山了?” 闻言,黎池回头一看,二十多岁的年纪,可担不起他‘兄台’的称呼。“刚才在下兄长所说只是戏言而已,戏言而已。” 此时喊名的衙役已经在喊‘下一位’了,黎池没再多说,赶忙提着自己的书篮快步上前,“久等,久等。” 进入县衙大门右行几步,来到一间小屋。 屋里空旷无物,只在上位放置了一把椅子,上面坐着一位身穿文官服应还是县丞的官员,其左右站着两个衙役和一个文书。 其中一个衙役伸手,“书篮拿过来核检。” 黎池递过书篮,书篮里除笔墨砚外,还装有他的报考文书和他家的户籍黄册——相当于前世的户口簿,以及结保文书——上面有四名村子里的人和一名秀才的签字画押。 秀才分癝生、增生和附生,只有癝生才能保举童子应试,恰好的是族学先生就是癝生,因此黎池很容易就找了黎水村的四位族老和先生签下结保文书。 让考生所在村子/厢坊里的人结保,很能预防考生作弊。因为一旦考生作弊被查到后,保举的村庄/厢坊里的人(多是聚居的族人)也要受到惩处,那这学子就无颜面见家乡父老了。 在这个交通不便、出门要路引、宗族多聚居的年代,一旦村里或宗族里待不下去了,那这人几乎就成了无根之萍,连隐居山林都不能——因为山中多猛兽,除了成为黑户乞丐或强盗贼人外,再不会有其他生路。 黎池心中感慨时,又一个衙役上前:“脱衣核检。” “好。”黎池温文和煦地一笑,依言一件一件将衣服脱下来、递给一旁的衙役检查,最后身上只剩下贴身的亵衣亵裤。 核检书篮的衙役将报考文书、黄册和结保文书递给上座的官员,“县丞,县外五十里处黎水村考生黎池,带书篮一个,笔墨砚一套,文书齐备无误,未带食水,核检后未见夹带异物。” 94.第 94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年关一过, 黎池下场考童生试的时间就在一年后了, 也就是下一个开年后的事情。 黎池不再继续抄书,将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了科举上。 专研、精研科考内容, 即使四书五经及其译文都是统一的官定版本, 黎池在再三精研几遍后, 又还是将族学里和村里所有私刻的版本都精研了一遍, 力求在官定版本的思想框架里加入自己的理解, 又与《通史》中的思想相互印证, 以求达到融会贯通。 每天一篇策问、一首诗或赋的习惯也在继续坚持,等到年底的时候,黎池几乎已经将四书五经中稍有些深意、可能会以策问形式出题的句段都写了一遍, 各种类型和主题的诗几乎都已涉及到。 坚持练习到现在, 不说下笔如有神,但真的是写得手熟了,即使一心二用也能想出固定的写作套路。 过年前, 族学先生黎槿把黎池叫了过去。因为火候已到、今年可以下场一试的学生就他一个,就单独给他做了针对童生试的讲解。然后就让他年后就不用再去族学了,就在家备考, 有不懂的再去问他。 在先生的讲解中: 童生试包括县试、府试和院试, 三场考试都考三场:帖经、墨义和策问。不过在院试的第二场覆试上有时会加考一场诗赋。县府院三场考试的考试内容都是四书五经,题型也大都是帖经、墨义和策问三种, 只在难度上会依次递增, 以实现选拔人才的目的。 帖经, 即将四书五经上的某句或某段贴住几个字或几句,要求应试者将贴住的字或句填写出来,类似于前世语文试卷中的原文填空题。 墨义,即选取四书五经中的句子,考生需对句子进行译释并稍加引申,相当于前世政治试卷简答题里的句子理解题。 策问,是帖经和墨义融合后的更高层次的考试方法,答题方法需结合前世的论述题和写作题中的议论文。给出一句从四书五经中截出的语句,既要求考生先对语句上下文及相关语句进行帖经(默写),又要求考生再对语句进行墨义(译释),最后还要求考生写出自己的理解(‘为什么’、‘怎么办’、‘意义/影响/重要性’等)。 诗赋,又称‘帖诗’,给定主题或限定韵脚,进行赋诗。上任圣人燕太/祖在位时每科院试都加考了诗赋场,可自从现在这位圣人继位十八年以来的十二次院试中,只有三次加考过诗赋场。至于明年即贞文十九年的院试,有无诗赋场还不确定。 关于童生试的三场考试,黎池盘点了一下,觉得还是有些把握的。 帖经和墨义,以黎池已经将四书五经及其注文倒背如流的记忆力,他不怎么担心。但是敢下场一试的学子,大部分都是将官定四书五经、及其注文版本都翻来覆去地读过的,这两科较难拉开差距。 真正能确定高下、裁决去选的是策问。而事实上,做策问的套路,和黎池前世做《申论》题的很接近。黎池前世是国考公务员上岸的,后来又经过了几次公务员的遴选,因此市面上的各个版本的《申论》题,在国考和几次遴选后他几乎都做过了。而且他经过的部门不少、写过的材料报告自然也不少,策问题的套路他再熟练不过了。 大方向上的套路一致,剩下的就是文言文行文习惯、用词避讳等细枝末节,而这些小节也早在这几年的学习中就已克服掌握了。 算下来,黎池每天一篇策问、练了将近两年的时间,引经据典外加用史,都是已经写熟练了的。因此策问这场他有些把握,希望在确保帖经和墨义不失的情况下,靠这一场达到一举考中秀才的‘毕业目标’。 最后是可能考、也可能不考的诗赋。经过两年死记硬背诗赋的意象,如飞花、芳草、落叶等等,再每天用这些意象拼凑出一首诗或赋来,如今也能在规定时间内写出一首诗来了。虽然匠气十足,可勉强能应付得过去。而且,看当今圣人对诗赋的态度,不像会是似前世的唐朝那样‘以诗取才’的样子。 一番盘点下来,黎池也建立起了对童生试的信心。这也是他前世每逢大考时必做的事,盘点自己的备考情况和优势,在心里建立起对考试的信心,阻止自己胡思乱想并降低紧张情绪。 贞文十五年二月,县试作为科举试的开端,在二月初三文曲星诞辰日这天开考,由知县主持。 在开考前一天,黎池在他爹黎棋和大堂哥黎江的陪同下,提前赶到了县城。 他们虽提前赶来了,却还是晚了一步,有些考生都是提前四五天就已经到达县城。等黎池他们到时,小小的一个县城里感觉像全都是赶考和陪考的人,客栈、酒栈等但凡能住人的都已经客满。 黎棋从一间客栈里出来,面带焦急和懊恼,“唉,又是客满。这都是最后一间客栈了,这时间怕是未时都已不止,再有两三个时辰天就黑了,我们却还没找到晚上住的地方,今天又走了这么远的路,小池子需要洗漱后早早歇息才好,明早还要早起去县衙考试呢……” 黎江也紧皱眉头,“我们应该再早来两三天的,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忙乱,还不知道今晚歇在哪里,若是平日里我们还可以去城隍庙凑合一晚,可今天却是不行的。” “城隍庙里虽然能遮风避雨,可这二月天里的夜晚霜寒露重,一个不小心把小池子冻出个好歹来怎么是好?唉,明明你抄书挣的钱已经足够赶考用了,哪还用省这一天两天的花费。”黎棋此刻真是又悔又急。 两年的时间,黎池已经长成了一个十二三岁的翩翩少年郎,即使面对开考前一晚要露宿城隍庙的情况,脸上都带着温润浅笑,依旧不急不慌的,“爹、江哥哥,不用急,我们再去找找看,或许还有其他漏下的客栈也不一定呢,我觉得还好不怎么累。” 黎池的心里也是懊悔失算了。先生考县试都是太上圣人(太上皇)在位时的事了,那时候天下初定,参考的学子并不多,县城里完全住得下。竟没想到现在会出现赶考学子太多、而无处可住的情况,而他竟也没去近几年下过场的族学同窗那里取取经。 他上学后就忙于想法挣钱、学习和抄书,没分出心去经营同窗之情,若不然平日相处时同窗们顺嘴一说,他们现在也不会杵在大街上。就连第一天上学时的同桌小炎侄儿,也在后来两人拉开学习进度、一人升班一人留级后就淡了下去。这点需要引以为诫,毕竟多个朋友多条路。 此时黎棋三人站在路上――尤其之中还有个温润翩翩的俊秀少年郎黎池,吸引住了不少过路人的目光。 三人正在苦恼下一步要往哪走、要去哪找住处的时候,一个热情高昂的声音响起。 “老乡可是带着公子来赶考的?今晚可是没住处可去?” 黎棋转过身,搭话的是一个面相大方、脸上带笑、身姿丰腴的四十来岁妇女,“是啊,来晚了,客栈都已客满,正愁着要去哪个方向找住处呢。” “哎嗨!明儿辰时一到学子就要开始核检入场,现在这个时候还没找着住处的确是愁死了。我们也真是有缘,我从妯娌那儿唠嗑一出来就碰见你们三儿,又一看小公子就觉得定是能高中的,就想行个善行、请你们去我家住一晚静候明日开考,你们看如何?” 黎池对大妈夸他‘一看就能高中’的话回以颔首微笑。笑得微眯的眼遮掩住了眼底的打量,面盘和善、身宽体胖、言谈大方,观其穿着虽也是麻布制衣,却是染色明艳的细麻布、比他现在身上穿的麻布更加精细,感觉是个热情爽朗、乐善好施以及家境小富的妇女。 黎棋一听,顿时惊喜不已!“大姐,当真?大姐你家可住得下我们三人?” “当真!严大姐我不能眼看着开考在即,小公子却还要跟着你们到处奔走、今晚连个歇脚的地儿都没着落。我夫家姓严,都唤我严大姐,家就住在县衙以东半刻钟脚程的东衙坊,家里的两间客房正空着呢,你们去住刚刚好。” “严大姐,那真是太谢谢了!我们是离县五十多里外黎水村的人,我是三房的三儿子,严大姐唤我黎三就好。我们族学先生考秀才已经是太上圣人在位时候的事了,叮嘱我儿时就忘了要提前几天赶到,我们今早才出门,可不就找不着客栈住了。幸得严大姐心善,收留我们住一晚,若不然今晚找不着住的地儿、耽搁了我儿明天的考试,我这个做父亲的可要愧疚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黎池暗赞他爹的警惕和精明。黎水村黎家在浯阳县还算有名,虽然京中的‘四爷爷’已是五服之外、户籍黄册上的住址都不在黎水村了,可黎水村黎家却也是正三品侍郎承认了的族人,只因有侍郎购置的一百亩学田。 县里的官吏和富人都是知道的,虽因为和京中那位的亲戚关系隔得远且也不多亲厚,那些人不需多敬着他们、却也不敢欺他们。他爹点名自己是黎水村人,在互通来历的礼节下,也有震慑严大姐的深意,若她心怀鬼胎则必会有所忌惮。 而即使严大姐不知道黎水村黎家,在他爹提到‘族学’二字时,也会意识到他们不是好欺负的无宗无族之人,而且一般的宗族还不会有族学。且话中还提到了他的先生是名秀才,秀才见知县不跪,要是秀才的学生出了什么事、那是可以很快就找到知县的。 他爹的这一番交待来历的话说得很有水平,若严大姐心无鬼胎,就显得他爹礼貌亲和,若她心怀鬼胎,也起到了震慑警告的作用。 黎池心念电转间,神色无异,面上满是感激之情。 “嗨,为人父母的心大多如此,总怕亏着了他们,严大姐我也感同身受啊。也不说住一晚,就多住几晚住到县试放榜后再说就是,那些赶考的学子必然也是要住到那时候去的,也不会有房空出来,你们就安心住着吧。” 95.第 95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黎池放下纸, 对大堂哥安抚地笑笑,“不, 成功了七成。把晕墨和渗墨的问题改善, 就可以补足剩下的三成。” “那要怎么解决?” “首先,江哥哥要将纸张抄得再厚一些。”黎池在一叠纸里翻了翻, 找出一张稍厚些的纸,“差不多和这张一样厚。” “然后, 我们需要在纸浆里加一种‘纸药水’, 至于这纸药水怎么配, 还要等我大后天休沐时去前山找找材料。以及, 在纸浆里或者抄纸后进行‘施胶’工序,就像浆洗衣服时刷米浆让其挺括结实一样, 当然我们不用米浆而是选用合适的树浆。” ‘纸药水’是肯定要加的, 可是否要‘施胶’这事, 黎池暂时还拿不准主意。 施的‘胶’可以是植物淀粉剂的植物胶,也可以是动物油脂加上明矾调和的动物胶,它们都能提高纸张的着墨能力和抗透水性能,能有效解决晕墨和渗墨问题。 可同时,施胶后也有着明显的缺点。如表面刷淀粉剂后,纸张存放过久并经反复卷曲,便容易龟裂, 纸面便会有些小片隆起, 这样就会使纸面墨迹脱落。 黎池决定等到时加入‘纸药水’之后再看看, ‘纸药水’虽呈滑性、却也有胶性,或许能够改善晕墨和渗墨问题。 “那好,等你休沐,我们就一起去前山里仔细找找,但愿能找到。”黎江脸上的神情略显遗憾,却也没丧失斗志,只等两天后去找所谓的‘纸药水’材料。 黎池将书案上的纸卷起来,投入一旁的木制书画缸(木桶)里,“我们造的这纸,已经成功了七成,供我们几兄弟练字自用是差不多够了的,那一盆纸浆也不好浪费了,江哥哥你这两天就尽管抄纸,这些纸抄出来后我们自用。” 既然有‘自用’一说,对应也就可以售卖出去‘他用’,这一进项眼看就能成了!他黎江也读完了《千字文》,识得几个字、写得两笔鸡爪刨出来似的字,自然知道纸的价值。 只要不是战乱时候,纸就不用愁卖,只要能造出足够多的纸拿出去卖……“好!我保准把剩下的纸料都抄出来,让你们三兄弟练字练个够!” 黎池并不知道黎江心里萌发了‘造纸赚大钱’的念头,不过也无碍,等家中缓过去后再过些时间,他们兄弟、至少他自己估摸也已考出个结果来了,到时名声在身,也能消解他没能赚大钱的遗憾了。 “那就多谢江哥哥了,等河哥哥他们回来之后,肯定得高兴得蹦起来!” “哈哈,我们兄弟间扯得清应该是谁谢谁吗?兄弟嘛,就要互相扶持、互相帮助!” 黎池从善如流地收回道谢的话。心中暗想,大堂哥到底是大哥,小时候还有些冲动急躁,可越长大就越有大哥样了:爽朗豁达、爱护兄弟、孝顺长辈,给弟弟们树立了个不错的榜样。 可于他这个三观已养成的老黄瓜来说,却是不能重新怀有大堂哥那样的赤子热情了。 稍晚些时候,黎河和黎湖砍柴回来了,看到满院的纸张果然非常高兴,接过黎江给他们的纸就立即回屋写字去了。 虽然两人写出来的字和堂弟黎江的,有着天差地别,可他们近来在青石板上练的两个月的字也没白练,至少他们写字能写得横平竖直,比一般蒙童写的字还要稍微好点。 天将黑时,下地归来的大人们也知道后,都喜笑颜开、高兴不已。 黎镖一双结满老茧的手,轻轻摩挲着洁白的纸面,神情和语气都难掩激动,“这可是纸啊,读书人写字用的纸,竟被我们造了出来……” 袁氏从老伴手里抽出来一张纸来回翻看,“读书人的纸怎么了?我们大河、大海和小池子,还不是读书人了怎么的?要不是小池子书读得多,我们谁造得出这纸来,所以还是多亏了小池子会读书。” 黎棋如同过去四年里那样——时不时地就说些笼络人心的话,比如:小池子读书后是要回报这个家的。我们把小池子供出去是使了大力的,他以后再怎么也要对我们好…… “小池子能指导他江哥哥造出纸来,可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是我们全家人的功劳!要不是大哥爱惜侄子,我们全家又省吃俭用地供他读书,以及要不是大江这几天忙上忙下,难不成他一个人能造出纸来?” 黎池微笑地听着他爹的话,暗想要不是他爹长年累月地替他说了这些话,那他就要亲自上阵了。 不过幸好,他读书带来的效益现在就已经开始有所体现,再过些时候就不用再刻意地去说这些漂亮话了,事实会有最好的体现――供他读书是值得的、并不亏。 “是啊,爹说的很对。小池子可不敢认为能造出纸来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我能有今天、甚至以后或许会有更大的成就,都离不开这个家对我的付出和帮助。”黎池也像以往每次一样,和他爹黎棋配合默契地附和道。 黎桥也哈哈笑道:“哈哈,小池子到底是读书人,就是会说话!大伯对你的帮助是有的,却不及整个家对你的培养,大伯不求你怎么报答我,只要你以后不忘记这个家就好。” “当然,小池子决不会忘记!” 一家人又其乐融融地说了好一会儿赶场轱辘话,再才先后散开去洗漱后进屋睡觉,一家人一夜好梦。 待到黎池两天后休沐时,他和黎江、以及参与热情高涨的黎江和黎湖,一行四兄弟,就去了前山找“纸药水”的配料。 等四人漫山遍野找了半天,吃了半肚子的野果后,才在前山的一个小山沟里找到一种合适的原料——黄蜀葵。 四人撑起衣摆各自采摘了一兜的黄蜀 葵梗叶,然后打道回家。 到家后,黎池将黄蜀葵梗叶洗净捣碎,再用麻布包住,随后将其放进纸浆里晃荡淘洗。随时观察纸浆的反应,再酌情往里加量,直至纸浆中被翻搅起来的麻絮沉淀的速度,明显减慢为止。 黎池他们赶在天黑前抄出了十几张纸,不出所料,‘纸药水’的效果明显。 加入‘纸药水’后,纸浆中的麻絮悬浮于浆液中,不仅省去了频繁搅拌纸浆的麻烦,还使抄纸动作更加简便。以前需多次晃荡使麻絮均匀地铺平、以免纸张各部分厚薄不均,现在纸浆中麻絮均匀悬浮,只需将纸模具沉进去再抬起即可,速度提升了有两倍不止。 家中白日里下地的大人们缓缓归来,听了四人汇报他们今天的进展后,劳累一天而疲倦的脸上也展露出了笑容! 纷纷夸赞四人能干,这可把跟着大人下地去玩的黎海和黎溏,给羡慕坏了。 黎池趁着伯母们和他娘生火做饭时,顺便就在灶洞前端着纸模具烘纸,烘干一张纸后揭下来,立即就进屋去试写了。 黎池试写过后,发现果然晕墨和渗墨的问题大为改善。也就没必要因为这点儿几乎已说不上是瑕疵的问题,再画蛇添足地去‘施胶’。 吃过晚饭后,天色将暗。一家人,依旧是家中女眷们去收拾碗筷和整理厨房,而家中男人们在做了一天重活后,早已劳累不堪,就搬了个板凳,坐到屋檐下和院子里歇息。 黎池把刚试写过的那张纸拿出来,递给黎镖看,“爷爷你看,这是我们今天改良过的纸,字写上去后晕墨和渗墨的问题已经解决,我们这纸已经是十成十成功了。” “果真?”黎镖借着逐渐昏暗的天光,凑近了仔细观察着纸张,“这纸看着竟比四宝店里买的还要雪白些,字写着也好看,看来小池子你们是真的造成了。” 黎桥兄弟三人也挨个把纸拿过去细看,纷纷表示不但这纸看着不错,配这纸的字也很好。 闻言,黎池心中暗诽:若让文人来说,该会是‘配这字的纸尚可’,毕竟字比纸的地位更高。又一想,他读了几十本‘之乎者也’,终于沾上一丝文人气味了。 黎池肚中腹诽着,脸上带笑道:“江哥哥和我忙了这十来天,终于是大有所获。既然有纸了,河哥哥和湖哥哥就要把字练起来,无论是用先生给我的字帖,还是自己琢磨着先写些字都可以。” 黎河一把揽住小自己两岁的堂弟,笑嘻嘻地,“小池子,我看你写的字和先生相比也不差什么,我也不用先生给你的字帖,我就拿你平日练的字照着临摹吧。” 黎湖也满口附和,“是啊是啊,小池子你也分我几张你的字,我也照着写。” “好啊,睡前你们到我屋里去,自己选几张拿去临摹吧,我一直练的都是科举用的‘台阁体’,你们从一开始就练着,也省去来日改来改去的麻烦。”黎池笑着答应。 真不是黎池不谦虚,他的字是先生亲口承认‘这字尽得我真传’了的,堂哥们避讳占用弟弟的先生所赐的字帖,黎池赞同他们的恭谨品德。 “至于哥哥你们进学读书这事……”黎池略微沉吟…… “你们先把字练着,把我教的先记住。等我们的纸有富余后,就拿出去卖钱,到时再想想办法,不管是自家出钱去族学读,还是去找个私塾就读都行。爷爷,您看呢?” “上学? “我们去上学吗?不是说每家只能有一个人去上族学吗?” 黎桥心中也感慨不已,他这侄子啊……“是每家只有一个孩子能在族学免束脩上学,如果你有银钱,族里还会拦着不让去找个私塾读书吗?你们两个听你池弟弟的,先把字练起来、把书学起来,等家中宽松些后就送你们去读书。” “好的,我会好好练字的。” “我也是,一定会认真跟着池弟弟学的!” 黎河和黎湖这时只是纯正的十二岁和十岁的小少年,知道或许不久后就能去学堂读书,两人都激动不已。并不会去多想这其中的困难,以及要费多少功夫。 “那好,我可是记住了。”黎池的目光随后又投向黎江,“江哥哥你是全程参与了造纸的,也已经掌握到诀窍,以后就要麻烦你在家里领头造纸了。” 黎江拍着胸膛满口答应,“当然,家里还要靠造纸来改善生活呢,我定会做好造纸这事的。现在也才刚入秋,还能赶得上一茬晚麻,我明日再去村里其他人家找些劣的孬的麻料来,入冬前应该还能造出不少纸来。” 大人们对黎江的担当表示满意,随后又对造纸这事增增补补地提了一些意见。 等聊得尽兴后,才陆续去洗漱后回屋睡下。 若以后黎河和黎湖也去读书,那家里就有三个学生,三兄弟每房一个也很公平。而且,若是造纸真能供得起家中三个人读书的话,那造纸就是项不错的手艺了,而现在看来是大房的黎江习得了这门手艺,大房是占便宜了的。 96.第 96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一天晚饭后,一家子坐在院子里歇凉时, 爷爷黎镖对开年后就一直东忙西窜的黎池说:“小池子,爷爷知道你友爱兄弟,可他们识字读书的花费,却不应该由你来操心……” 黎镖到底没说出……那就不让黎河黎湖继续识字读书的话来。 黎河和黎湖也是他孙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以前没开始识字读书也就罢了,那是没起那个心思、没指望过。可都已经开始读了,且读得虽比不上小池子却也不错, 现在让他们不读了, 就是生生斩断他们的指望。 “爷爷,堂哥他们能读书是好事,我也想尽自己一份心。” “村里像你这么会读书的娃很少,可像他两那样能读书的还少吗?”若有人教, 能读书的像二孙子和三孙子这样的村里娃并不少,可村里人家的家境都明摆着, 哪里能供得起? 这也是大多读书人,至少都出自小富之家的原因。农村娃小时候就比那些读书娃蠢笨吗?是天生就不会读书吗?并不是这样,只是读不起而已。 黎镖又沉默半响后, “小池子, 你专心读书就好, 读出去了考个秀才甚至举人, 若万幸像你四爷爷一样考个进士, 我们这一家子也就好过了,你爷爷奶奶、伯伯们和兄弟们也跟着沾光,万万不能为其他事分心,从而耽搁了你自己的学习,不然就因小失大、得不偿失了。” 三个月前已经满虚十岁的黎池,在这个平均寿数远不及现代的时空里,已经算是个小大人了,若是少年老成些,都已经能掌事经事了,因此黎镖才和他讲道理。 “小池子明白,我定不会因为其他事分心,而耽搁读书的。” 黎镖已经看清他这孙子了!他并没说不再管两个堂哥的事,那必然是还要操心的。“唉……小池子你啊……切记不要耽搁你自己读书。” “我与你大伯、二伯和亲爹,都还年轻着呢,我们虽不会什么手艺,却也还有一把子力气。就商量着在年底前,去县郊张地主家佃四五亩地来种,这样明年家里也多个进项,慢慢积攒吧……” 黎池两世都出生在贫农家庭,深知农民的无奈和困难。以种田为生,并不似想象中‘种田文’里那样的诗意,可他一时间也想不出办法。“再等等吧,也许就有办法了呢……” “嗯,这都是年底的事了,说这些还早着呢。”其实也不早了,过几天端午节一过、再有个二十几天,今年也就过去一半了,一个转眼就能到年底。黎镖心中苦涩无奈,可也只能顺着小孙子的话说。 黎池几年前就决定抄书攒钱,可两个堂哥却不能也抄书――这会耽搁他们学习和做农活,那他就需要另找一些能勉强供他们三个的笔墨花用的来钱路子。 以他们家二十亩地、每年价值约三十两银的出息,再扣去丁税和地税,就只剩下二十五六两银,也就堪堪够一大家子一年混个温饱的。 若不想办法,再过几年兄弟们都长大成丁了,一下子就会多出五个男丁的近二两丁税支出,可维持生计的田地却没增多,到时连温饱兴许都维持不了。 还有紧跟着的事,几个堂哥成丁后就要开始相看人家、娶妻生子,聘礼、婚房、养家等,这些都需要银子。 若去张地主家佃四五亩地,不讲究地凑合着过,或许能刚好维持家中生计,在族中帮助下勉强能供养黎池一个人读书。可再多黎河黎湖两个人读书,那必定是供不起的。 在这个时代,挣钱路子其实很少也很窄,一是给人做工,长工或短工,力气活或手艺活。二是自己经商,行商或坐商,自产自销或买进卖出。 可‘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这句历史课本上的话,并不是说说而已,这个社会整体上自产自用、自给自足,商业并不发达,而商业又影响着用工需求,给人做工也不容易。 第一条路子,给人做工。想找到能兼顾家中田地的工作,可能性几近于无,那种好事早就被占满了,哪还有他们的份儿。 第二条路子,自己经商。商品呢,肥皂?黎池记忆宫殿里的化学知识里倒是有肥皂配方,可在大多数贫民一年到头都见不着几次油星儿的时候,用油脂去做肥皂还不如直接卖肉卖油划算,用诸如猪油、羊油等油脂去做肥皂怕是要被村里人骂败家子,用草木灰不能洗衣服、还是用皂角不能洗头?那用植物油?然而并没有合适的油料作物。 吃食?他前世全靠外卖养活自己,家里人并没有厨艺非常好的,且即使做出来味道不错,也不会有多少人买。附近村子即使是五十多里外的县城里住的也都是些平民,家里存粮都还不一定能吃到来年春天呢,竟然花钱去买外面的吃食?吃了是能长寿升仙,还是能十天半月都不用再吃饭? 这个时代的顾客群体多是乡绅富商、达官显贵这类有钱的人,而很不巧的是,这些人多集中在那些名城和大城里,黎池所在的府县属于没甚名声又不富裕的地方,商业基础和氛围都很贫瘠。 倒是可以卖肥皂方子,一次性挣他一笔。可是,先不说金玉无罪怀璧其罪,横财不是那么好得的,容易招人觊觎。利益当前,说不定后面还有多少事呢,到时影响到读书了就因小失大了。 而且,黎池谋算的是长远利益。肥皂等等配方,相比一次性买卖赚的银钱,显然是等他立住脚跟后再去操作、要赚得更多。到时候不仅是银钱方面的利润,还有因此带来的政治上的话语权等多方面利益,都会比现在简单转手卖配方,要划算得多! 做工和经商都不行,最后除了抄书的办法外,竟没有任何其他办法能缓解家中窘境。 直到三个多月后的夏末初秋,事情才有了头绪。 那天,黎池散学回家路上没有接到弟弟,他爹说小溏子和奶奶伯母娘她们都在家,他就只好一个人回家去了。 黎池到家时,奶奶袁氏带着伯母们和他娘,正在院子里绩麻。二堂哥和三堂哥正看着小溏子,防止他把麻线弄乱了。 在这个时代,丝绸纱锻这些蚕丝织物,只有富裕人家才穿得起,像黎家这样的平民,大多穿麻布衣裳。 麻布有着透气清爽的优点,可一年四季连冬天都穿麻布衣服的时候,这个优点在严冬里也就成了缺点。且麻布粗糙易皱,皮肤稍娇嫩一点就能被刺得满身红痕,直至将皮肤也磨得粗糙耐磨。一天劳作下来,身上的衣服就皱得跟一条梅干菜似的了。 麻布在这个时代的受欢迎程度,和黎池前世时人们对纯麻的追捧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黎池身上穿的也是麻布衣服,只是因为要讲读书人的体面,这是他奶奶花费了更多心思织出来的细麻布裁做的。比家里其他人穿的麻布衣服,要舒服些许。是的,家里人身上穿的都是麻布衣服,是家中女眷一丝一缕地织出来的麻布做的。 所谓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就体现在衣食住行可以自给自足,穿的衣服自己织,吃的食物自己种,住的房屋自己盖,出行就全靠自己一双腿。 其他地方的情况黎池虽不知道,但猜想也差不远。 黎水村及附近几个村子里的人家,每家每户基本都会有一块麻田。每到夏末初秋的时候,就将麻杆齐根割下、剔去叶子,剥了麻皮拢成一捆,抱回家放在水里沤着,沤好后再搓洗、淘去麻皮上残留的胶质只留下麻纤维。晾晒后,再经过绩麻工序——将细小麻线并连接成麻线,绩麻的同时还需挽麻即将长麻线挽成麻团。 接着用木架将麻线排成长线,用米浆刷浆让织出后的麻布能稍稍细滑些,不致于粗剌得不能穿上身,此为梳布。再在雨天闲暇或冬天农闲时,用织麻布的织布机将麻线编织成布,最后量体裁剪后缝纫成衣,就是家里人穿在身上的麻布衣服了。 黎池从出生以来,每年都能见到在夏末秋初那段时间,奶奶袁氏带着两个伯母和他娘,在院子里沤麻、绩麻、挽麻、梳布,年年如此,从无例外。 黎池的心中万千思绪,却也不过在几个闪念间。 黎池走进院子,将两个人都看不住的弟弟小溏子拉过来。 小溏子调皮多动到娘亲苏氏都降不住他,可他却买他哥哥的账。此刻被黎池拉过来之后,就乖巧地站在他哥哥旁边,抱着哥哥的腿,玩哥哥的衣摆,立即乖巧下来。 黎河和黎湖两兄弟纷纷松出一口气,黎河庆幸地说道:“幸好小池子你回来了!不然我们就看不住小溏子这猴儿了,真不知道他怎么就这样皮。” 黎池对二堂哥笑笑,低头看着抱住他大腿的弟弟,摸摸长着稀黄头发的圆脑袋,“小溏子,你怎么这样皮啊?” “不皮!我不皮,我听话!”两岁的黎溏对哥哥的说法非常不满,奶声奶气地反驳。 正在绩麻的苏氏抬头,嗔怒道:“你还不皮?你河哥哥和海哥哥两个人,都差点看不住你!” 97.第 97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黎桥是家中长子,孙子黎江是长孙,若不是小儿子家的黎池显现出了读书的天赋, 这个名额毫无争议是黎江的。 但同时,大多数情况下,宗族社会中的长子在享受诸多特权的时候, 也被培养出了家族责任感, 有着牺牲小家利益而站在家族大局上做决策的觉悟。 黎桥明白他爹的顾虑, 有些话也只能由他来说, “娘说的有道理,是该尽快把小池子送去,不然就白白耽搁了他的天赋。” 这话一出,屋里的人纷纷看向黎桥。 黎棋看着他大哥,心中百感交集, “大哥,你……” 既然都已经决定了, 黎桥也不会再表现出抠索不舍的小气样子, “小棋子, 我们可是留着一样血的亲兄弟,不用在乎你啊我啊的。” “大哥……”黎棋感动不已,也佩服不已。 老二黎林只在一旁看着,却是事不关己。不论哪个侄子占了这个进学名额, 对他来说都没甚差别, 反正都轮不到自家两个只知道调皮憨吃的崽子, 不管哪个侄子若是读出个名堂了,他都是一样的沾光。 黎镖也眼带赞同和自豪地看向黎镖。虽说大孙子大江看着不像是蠢笨人,可却不像小孙子小池子一看就是个读书的苗子,让小池子去读书才是最有把握的选择。而大儿子能不徇私地选了侄子而不是自己的儿子,他是很欣慰的:到底是家里的长子,还是有担当的。 “我这个大伯是看着小池子长到这么大的,他从小就乖巧懂事、听话孝顺,真是比那小棉袄闺女还贴心,俗话说三岁看老,想必他长大后也会是个厚道孝顺的。若是他真有出息了,应是不会漏了我们这两个伯伯的孝顺的,外顺便拉几个堂哥一把也不是什么难事。” 大哥都这么慷慨地将进学机会给了自家儿子,黎棋自然也不会吝啬承诺:“大哥说的哪的话!进学机会多珍贵,小池子日后若是真有出息了,大哥就是他的再造亲爹,小池子那必然是要像孝顺我们一样孝顺大哥的!我也没给小池子添个弟弟妹妹,他一个人独木难支,需要侄子们照应的地方多着呢,到时回报他几个堂哥那都是应有之义。” 既然大儿子和小儿子两兄弟也都说开了、说好了,黎镖也就不再顾忌担忧,“的确,独木不成林,兄弟间就要互相支撑,眼看小池子是个温良知恩的,你们现在对他多加扶持,以后若是他出息了,你们的好处还多着呢。” 袁氏眼看着小孙儿进学的事情已经定下,心里也就高兴了,“什么‘若是他出息了’,我们小池子眼看着是肯定会出息的,到时候你们就等着做状元的爷爷、状元的大伯、二伯和亲爹吧!” 黎镖又斜了袁氏一眼,只是这一眼没甚威慑作用,“状元的奶奶可都是端庄威严的诰命夫人,就没你这样碎嘴说大话的。” 袁氏‘哼’了一声,噘嘴扭头看向门外屋檐下的小孙儿,没有回嘴。 三个儿媳妇收拾完厨房回来,走在前面的三儿媳苏氏迈脚进屋,笑着逗趣:“刚只听了爹的半头话,像是说娘成了状元的奶奶了?” 袁氏瞄着三儿媳苏氏,一眼就看出了她玩的小九九,“就你是个耳聋的!我盼着小池子读书考了状元后当个状元奶奶,你爹在说我配不上呢!” 苏氏顺手拿了个小板凳,挨着袁氏坐下,也不说配得上配不上的,“我们小池子要去读书了?那为了让娘当状元的奶奶,我就是不错眼地盯着他也要他努力读书的。” 婆媳两又说了些赶场轱辘话,两个人都高兴得很。 跟在后面的二儿媳赵氏跟自家男人一样:事不关己,内心里还隐隐有些高兴。小池子一看就比大江聪明,小池子去读书才更可能读出个名堂,到时他们也就可以跟着沾光。 大儿媳王氏,则木着张脸没说话,进屋之后就拐弯进了自家屋里。 北边的三间黄泥青瓦的正房,中间是待客的正厅,左间住着黎镖老两口。剩下的右间就住着长子黎桥一家四口,房间用木板隔成里外两间,外间住着江河两兄弟,里间住着黎桥夫妻。 王氏拐进里间,一屁股坐在她陪嫁来的红木箱子上,沉着脸翻出箱子里的几套衣裙,然后又慢慢地抚顺褶皱,又重新叠整齐…… 正厅里的人都注意到了王氏的脸色,热烈的气氛有一瞬的冷却。 黎桥看着王氏一句话不说地就回了屋,只说:“一个冬天没怎么动弹了,今天陡然去费力地耙地,可能是累到了。” “她一向不像老二家的能当个男人用,累到了也是正常的。”袁氏接过大儿子的话顺着说道。一家人在一起过,就不能事事较真,要能装得了糊涂。 今晚这决定没错,也没人刻意偏心,可眼下看着毕竟还是大儿子家吃亏了,难道还不准她不乐意吗?且表现得也不过分,就睁只眼闭只眼当没看到吧。 王氏显然不乐意的姿态,到底还是给厅里热烈的气氛淋了一瓢凉水。又聊了一会儿之后就有儿媳妇们站起身,去舀热水给小崽子们洗手洗脚洗脸,洗完后就顺手把小崽子塞到被窝里去。 黎池虽然白天在小菜圃里写写画画了一整天,身上却没沾上点泥土,依旧白白净净的一团。 在旁边盯着黎湖和黎海两兄弟洗脸洗脚的二伯母赵氏,看一眼白白净净的黎池、以及洗好了还是清清凉凉的一盆水,再自己这边看看还没洗脚呢就已经浑黄的一盆水,真是哪儿哪儿都是气! “你们两个看看!看看你们池弟弟一身多干净,再看看你们两个泥猴子!我真是要被你们气死!” 黎湖:“看了看了!” 黎海:“小池子干净!你认小池子当儿子啊!” 二伯母赵氏:“你!谁稀罕你这个儿子啊!我巴不得要小池子当儿子呢!” 黎海:“可惜三婶舍不得给你,呵呵。” 赵氏:!!! 黎池:……虽然已经习惯了,还是忍不住感叹:不愧是母子。 苏氏意思意思地劝了两句,“大海,你怎么这么能气你娘呢?”“孩子们还小,你犯不上生气。” 虽没能化解争吵,也算尽了劝解的心意,于是苏氏把儿子脱下的小鞋子支在墙边晾着后,就抱着光脚丫子的儿子回了西边的黄泥蓬草房。 苏氏把儿子放进被窝,“小池子,你过几天要去读书了,高兴不?” 黎池看着竟惊喜地坐了起来,黑溜溜的一双眼看过来,“去读书?去族学里读书吗?” “是啊,去族学读书,里面还有三十多个同窗玩伴呢,高兴不高兴?” 一向乖巧沉稳的黎池,今儿竟高兴得拍巴掌了,“高兴!好高兴!那我什么时候去?是明天去吗?那我要早早地睡觉了,明天要早起!” 苏氏揉揉儿子散了垂髫的毛茸茸脑袋,想着平日里再乖巧懂事,到底也还是个今天才满六岁的孩子,真高兴起来还是会像平常小孩一样拍巴掌。“不是明天就去学堂,要等你爷爷去找秀才老爷问过之后,才确定是哪天去。” “哦。”眼看着满身高涨的兴奋降下去了一些,不过黎池还是仰头笑眯眯地说,“那我还是要早点睡,明天要早起为以后去学堂做准备,书袋呀,毛笔呀,砚台呀……好多呢,都要准备着。” “唉哟,娘明天就给你缝一个书袋,不过笔墨纸砚呀这些都不用准备,族学里头有现成的直接取用就好。” “喔喔!这样啊,那我睡了,明天早点起来。” 苏氏看儿子竟是兴奋得没听懂明天是不用早起做准备的,心里直暗暗发笑。明早儿子还不一定能早起成功呢,就算早起了也无碍,也就没去纠正他的话。 看看被窝里乖乖躺平闭眼努力早睡的儿子,苏氏给他掖掖被角,起身出门回屋了。 身后的小床上,乖巧躺平早睡的黎池睁开眼,从被子里拿出胳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嘴角带笑地看着窗纸间透进来的莹白月辉。 独木难支,受了大伯家的恩惠,得了堂哥们的支撑照应,以后他自然会有所回报。往亲近了说,这是互相扶持的亲情,往疏远了说,就是互利互惠的交易。 西厢的另一间屋里,黎棋和苏氏在临睡前,说起小话。 “我们小池子以后肯定是会有出息的,到时再照应他堂哥一些也不在话下,只是,看着大嫂像是不高兴呢。” “换你你能高兴?大嫂也没说出什么来,我们就当不知道,等小池子有出息后她也就没有意见了。且我们黎家可不像其他村的一些人家那样,就没有女人骑到当家男人脖子上撒屎撒尿的,大哥都已经决定了,大嫂还能有什么话说。” 黎水村的黎家虽说也是靠耕种为生,但到底自诩和一般粗鄙农户不一样,就比如:家中男人决不能让女人骑到头上,黎家人在娶媳妇时先多方打听后,再才请媒人上门去说和,性子泼辣的绝对不要!二嫂平日里只是咋咋呼呼脾气急躁了一点,远说不上泼辣,娘都还后悔说看走眼了。 98.第 98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早饭后。黎镖没跟着儿子们一起下地去,把家里攒了大半个月才攒出的十五个鸡蛋装起来, 提着去了族学的先生家里。 一个时辰后才回来,告诉等在院门外的小孙儿:先生让他明天一早就去学堂。黎池听了后, 高兴得喜形于色不提。 当天晚上, 苏氏在昏黄的桐油灯下,用自家织的麻布给黎池缝制了一个灰扑扑的书袋。黎池高兴地接过书袋,叠好后放在枕边, 然后早早地睡下了。 第二日早上, 黎池早早地就起来, 跟着家里大人吃完早饭, 和爷爷黎镖一起往学堂走去。 一路上,黎镖就跟前世现代时、第一次送孩子上学的众多家长一样, 边走边不放心地叮嘱黎池:“小池子你在家里时一贯就听话懂事, 那到学堂后也要听先生的话知道吗?” 黎池斜挎着书袋, 张着双臂维持身体平衡,在蜿蜒不平的村中小路上,颠颠地往前走, “嗯, 小池子听先生的话。” “你人小、力气小, 和同窗小玩伴打架的话肯定是你吃亏,所以不能和同窗打架知道吗?” 像个小鸡崽似的黎池, 呼扇着双臂歪歪斜斜地边走边点头应答, “嗯嗯, 小池子不打架。” 黎镖则像只看着小鸡崽离巢的老母鸡似的,一遍一遍、翻来覆去地叮嘱,生怕漏掉什么。这么一路走来,感觉很快就到了族学。 黎家的族学占地并不大,跟黎池前世小学时就读的村小差不多大。所谓学舍,就是一间阔长的黄泥青瓦房,在距学舍三四丈远的地方,还有一间低矮的蓬草顶茅厕,这就是族学的全部建筑了。 随着爷孙两愈加走近学舍,读书声从无到有,听得越来越清楚。 黎镖牵着黎池的小手,以免他冒冒失失地闯进课堂上去,然后站在门外等着。 黎池听话地跟着站在门外,用眼角余光打量门里的情景。 教室里的布局被分割成了三个长方块,每个方块从前到后每排坐了两人。再观察每组学童年龄,可以得出每个方块里的学生有着不同的学习进度,就如同他前世所在的村小一样——一所学校一个教室、一个教室里装着三个年级的学生。 此刻靠门的两组学童正在小声读书,有一两个调皮的学童,正把脑袋藏在书后面和同窗说着小话。而最里面的一组学生,正由先生领着在摇头晃脑地高声诵读:“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 黎池在脑海中的记忆宫殿里搜索一番,没找到相关记忆,看来是他前世没有读过或听过的。 正在教读的先生身穿青白色儒袍、头系纶巾,身姿挺直如青松,背在身后的手上拿着一本书,浑然一身读书人的气质 。 先生踱步行到列尾后,转身回过头,也就看到了站在门外等候的黎池两人。 先生没有立即出来,而是照常教读着学生。等踱步回到排头时,刚好教读完预先计划的章节,便道:“你们将先生我今天教读的章节诵读通顺,直至背诵出来,一个时辰后我就再为你们讲解文句深意。” 安排好学生后,先生向门外的黎池两人走来。 黎镖连忙弯腰问候:“问先生好!”黎池也神情严肃、奶声奶气地问候:“问先生好!” 先生微笑着颔首回应,“你们跟我来。”然后行走在前,黎镖忙拉着黎池紧跟在后。 三人在学舍南边的一块平坦坝子的边缘处,停了下来。这里垂眼即可看见坎下缓坡上的点点红黄野花,点缀在满眼青绿中,真是一派野趣朴素的美景。 黎槿的目光似是漫不经心地扫过因缓坡上的美景而有些恍神的黎池,嘴角微勾。此子倒还有些灵气,不似诸多山野娃娃那样憨木得不知情趣。“这就是三伯家大名‘池’的五侄儿了?” 先生姓黎名槿,黎槿。和黎桥他们同是‘木’辈,论亲戚辈分是黎镖未出五服的侄子,可秀才老爷黎槿的这一声‘三伯’,却把黎镖叫得愈加拘谨,回话时都乱了逻辑方寸:“先生您,槿侄子您,哈哈,有礼了有礼了,这就是我家的小池子!” 黎池上前一步,给黎槿正经地行了一个师生揖礼,可奈何身体矮胖一团,软萌之气生生扰乱了他周身的恭敬肃穆。 “学生黎池,问先生好。”只谈师生,不论亲戚,才更显出他求学的庄重。 黎槿拢起下巴上的青须在手中轻捻慢捋,看着面前因弯腰行礼而团得愈加圆滚滚的小学生,“起吧,先生我认下你这个学生了。” 一直拘谨的黎镖此刻心中就只剩高兴了,“谢谢先生!谢谢!” “谢先生,学生以后定恭聆先生教诲、绝不敢忘。”黎池又作揖谢过之后才直起身来。 “嗯,看着倒像个学生样子。”黎槿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听说你已自学完《千字文》了,可是真事?” 黎池又微微欠身以示恭谨,“回先生,确是真事。” “《千字文》不过是官定的三本蒙书之一,考科举又还有四书五经共计九本书要读,读完这些科举必读书籍之后或许能去试试考个秀才,但要确保考中秀才或更进一步参加乡试甚至会试、殿试,就要将书往深处读、往广处读,书海无涯就是如此了,因此你万不可因自学了一本《千字文》就飘飘然。” 黎池的芯子并不是虚六岁的真小孩,他在信息爆炸的时代生活过一世,在当下再没有人能比他更深刻地知道知识的海洋究竟有多广袤。因此他即使有过一世文明发达社会的生活经历,也不敢自傲自大,他也绝不敢说自己知道的就比这个时代任何人都多。 除此之外,黎池决定虚心求学还有另外的原因,一是术业有专攻,他前世生在教育不兴的小县,接受的是纯粹的应试教育,除了学习考试会用到及至后来工作会用到的知识外,他并没有闲情去专门学习其他的。在古文典籍方面,除上学时学过几篇语文课文中的诗赋文言文、以及后来因工作需要查阅过几篇赞美祖国山河的诗赋之外,现下考科举要学的蒙书和四书五经他一无所知,这些他都要从零开始学起。 二是知其意不知其深意。考试并不是将教材找齐并背诵默写出来就能得高分的,重要的是结合当下世情和规则去理解其内涵,就比如马克思哲学在不同的时代有着不同的运用和意义,而‘知其深意’这一步仅靠他自己揣摩是不行的,需要有先生和前辈的教导。 “是,学生谨记先生□□。”黎池认真回答道,“且学生只是将《千字文》默写出来,还不知其字句涵义,学生是万不敢自傲自满的。” 黎槿愈发满意,连道三声‘好’,“就该抱着这样的姿态去学习!不过,小小年纪就老气横秋的,这样不好,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朝气。” 这样说着,黎槿就伸手捏了捏黎池的脸颊,温凉软嫩,手感极好。 被先生捏脸的黎池:……“先生,小池子记住了。”然后从善如流地把自称改成‘小池子’。 “嗯,先生以后也唤你小池子吧,如此才显得亲近。”黎槿也顺杆儿爬,决定称呼新收的小学生为‘小池子’。 被决定叫小名的黎池,看着面前这个外表君子端方、实则偶尔顽皮的先生,心中莞尔。“嗯,那好吧,先生就叫小池子叫小池子吧。”这句饶舌的话,又显出了小孩子的俏皮娇憨。 黎槿此刻的神情较先前愉悦许多,“就这样,三伯自回去做活去吧,小池子就交给我了。” “那劳烦先生,我这就回去了。”黎镖满脸笑容地提出告辞,然后对小孙儿说,“小池子你在学堂里要听先生的话,不可调皮。” “小池子记住了。” 黎镖离开后,黎槿就把黎池带进教室,安置在了靠门边年龄最小的蒙学班的空位上,又给他找来一本旧的《三字经》,“这本书经过了三任主人,你是第四任,要好好爱惜,然后将它完好地传给第五任主人,可记住了?” “先生,小池子记住了,定会好好爱惜书本的。” 在这个时候,书籍是能作为传家宝用以传世的珍贵东西。衡量一个家族是否是书香世家的标准之一就有:家中的藏书量,对于现在还没迈入书香人家范畴的黎水村黎家来说,书籍还代表着贵重——书价太贵买不起,怎能不好好爱惜。 “嗯,记住就好。蒙学班的学生大多已学完《千字文》,《三字经》才刚学到了‘孝悌篇’,你既已在家学过《千字文》,我也就不用再单独教你,现在你就将我今日教的《三字经》的篇章诵读熟练,我稍后就会讲解。至于这之前的篇章,等散学后你来找我,我给你补上。” 黎池点头答应,“先生,小池子明白了。” “那好,好好学习吧。”交待完毕,黎槿就离开了。 蒙学班里来了个新同窗,学童们都好奇不已。在先生将黎池带进来时起,就悄悄咪咪地偷看他,同处一个课堂的童生班和秀才班的学生们,也在诵读的间隙,时而投过来几道探究的目光。 小学童们是年幼天性作祟,好奇心天然旺盛,这才对新同窗黎池好奇不已。 另两个班的学生们年龄多在九/十岁至十七八岁,多已明智懂事,也就想得更多、听得也更多,都住在一个村子里,多多少少也听过一嘴大人们夸奖小池子的话,现在这个‘别人家的孩子’来了,那部分心性还未完全成熟的大同窗们也忍不住瞄几眼黎池。 黎池对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并未在意,也不显局促,转头对共用一张桌案的同桌一笑,笑得真是又甜又软!“我叫黎池,你呢?” 99.第 99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黎河也激动地附和,“只要我抄三个月的《燕律》,就能得到相当于家中一整年的田地收入了, 我也要抄!” 重生后几乎还未黑过脸的黎池, 闻言脸沉了下来仿佛寒霜加面,声音也冷了,“你们两个是抄不了《燕律》的,字写得像鸡爪子刨的,即使你们抄三个月也抄不出三本来,你们还是安心读书练字吧, 别三心二意地想一出是一出,要想挣钱等考出功名了还会比现在少赚不成?” 黎河和黎湖走在黎池后面, 还没看见自家堂弟已经黑下来的脸, 可光听声音也感觉得出弟弟生气了,于是非常乖巧(识时务)地承认错误。 黎河:“是是, 小池子说的对,等我们的字练好后, 再在不耽搁读书的情况下抽空帮忙抄书,我们再来一起承担养家的重任。” 黎湖:“是啊是啊, 不好总叫小池子你一个人操心家里的事, 我们也想分担一些。当然!是、是、要等练好字、读好书之后,再挣钱分担。” 黎池:……怂得一匹。“我抄书也不完全是为了挣钱, 而是为了能够顺便看到更多的书。就像这次《通史》和《燕律》, 我会先抄《燕律》, 因为它押金较之低些、赚得更多来钱也更快,可等我抄够付《通史》的50两押金后,还是会去抄《通史》,哪怕它没那么赚钱。” “因为我想知道当今的律法、以前的历史,科举虽不考史和律法,可这两样却非常有用。知史明法,我觉得这应该是一个读书人甚至是普通人的最基本要求。到时我抄书时,你们也可以趁机翻阅一番,这对我们以后科举甚至是过日子都很有用。” 虽然黎池年纪小是弟弟,可直到前不久黎河和黎湖两人都还在他手下学习,笑闹时还称呼他‘小池子先生’,这让两人对黎池有种天然的敬畏。“好好,到时我一定仔细翻阅。“”我也是,我也要学习小池子你的学习态度!” 黎池笑笑,脚步未停继续往前走。他并不指望他们自此之后就转变学习态度,毕竟他们是真正十二三岁的少年,玩性未消,需要时不时地提醒,然后才能逐渐养成良好的学习态度和习惯。 黎池兄弟四人经过两个半时辰的步行,终于在天黑前走到了家。 四人吃着家里留给他们的晚饭,一边回答家里人对他们县城一行见闻的问题。 黎池事无巨细地把自己与徐掌柜的交谈复述一遍,还加上了一些当时他自己的想法,围观众人都听得津津有味的。说完又把便契拿出来,递给众人传阅完毕,最后交给他娘苏氏帮忙收好。 黎河和黎湖也将他们如何货比三家、买到家里人让买的针头线脑的事,仔细说来,家里人对他们有褒有贬,还传授了一些诀窍。 黎池前世小学是在大山里的村小上的,每天翻山越岭走二十来里路,一天一个来回也有此次去县城的单边路程一样长了。可今天还是他这世以来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大约10个小时、来回一百来里路,他现在还是一个虚十岁的男童,即使心理坚韧没在半路上喊累,身体也诚实地给出了反应——腿肚子疼、脚疼。 睡前洗漱时,苏氏看到儿子脚底的水泡,就去篱笆墙上掰下来一根野花椒刺,给他把脚底没破的水泡小心挑开,已经破了的就仔细洗干净,最后又给他按揉了一会腿肚子以缓解酸疼。 收拾干净后,黎池进屋倒床就睡,一直睡得第二天上学都差点起晚,脚底的水泡被处理过后过了一夜好转不少,只是穿上鞋子走路时还有些刺疼刺痒。 过了两天,黎江揣着十五两银子——那是家中大半的存款,同他爹黎桥一起去县城,交了押金带回了《燕律》的样书。 样书拿回来的第二天,黎池就选了家中造得纸张中较好的,在他的书案上摆开架势开始抄写。 那一套书可是用家中大半存款换来的,是这个家中最值钱的东西了,黎池连洗笔和喝水都不敢在自己的房里,生怕弄湿书册。 家里的其他人也一样,轻易不往黎池房里去、即使找他有事都只在墙外的窗户下喊两声。以前经常粘着哥哥的黎溏也被全家人一起看住了,在书抄完前愣是没让他进过他哥哥的房间。 毛笔虽是软笔,和黎池前世用的钢笔和签字笔等硬笔不同,可写字是‘唯手熟尔’的事,只要用熟了写字速度自然也就上去了,从他散学后到吃晚饭前的这段时间,他能够勉强抄写出一万字。更别说,他连晚饭后都还点灯再抄写一会儿,抄完一套30卷的《燕律》,最后并没有花到一个月。 只二十三天后,黎江就和他爹黎桥一起,带着抄好的书,到县城的四宝店换回来9两6钱银子(售价15两减去3两装订费,即售价12两的八成)。 黎池继续抄写,又抄好五本《燕律》送去县城后,徐掌柜让黎江带话说《燕律》可暂缓抄写。到此时他一共抄写可六本《燕律》,以他的记忆力已经记住了《燕律》的内容、甚至可以一字不漏地默写出来。 把《燕律》的样书交还后,也就拿回了那15两押金,这个时候已经来到年底,黎池抄书总共挣了57两6钱银子。 黎家祭祖的规矩是十四成丁以上的男性族人参加,黎池才十岁就没去祭祖。等大堂哥黎江祭祖回来后,给他讲了祭完祖从祠堂出来时,他爷爷、他大伯二伯和他爹的嘚瑟样,语气昂扬地逢人就炫耀。 “我们家小池子年前三四个月的时间,抄书挣了近六十两银子,我们家两年的田地收入全换成了银子都没那么多!唉呀,我原先还担心即使有族里资助、都凑不出他读书赶考的银钱,现在啊,我可不担心了!” 黎池听后倒没觉被夸得不好意思,反而坦然地跟着笑了一场。 走亲访友年过完后,黎池再次和黎江、黎河和黎湖一起,带上从抄《燕律》挣的钱中拿的五十两银子,去四宝店交上押金,拿回了《资治通史》的样书。 一套《通史》共290卷,最后还是找徐掌柜借了两个书篓才背回来的。 而一开年,黎池进入秀才班就已满一年,再有两年他就要从秀才班毕业了。他并不准备像几乎所有秀才班同窗那样留级,他准备像先生那样真正意义上地从秀才班毕业——考取秀才功名,而且是一次性地考取成功。 为此,黎池觉得可以开始准备了。他保持着在课堂上认真听讲、在学堂里就解决掉疑问的习惯。除此之外,在询问过先生并得到建议后,他每天散学后固定要写一篇策问、做一首诗或赋。 因为黎池散学后还要抽出时间备考,他花了十一个月即将近一年的时间,才把一套《资治通史》抄完。 这套书显然不可能像《燕律》那样,抄写六遍最后都抄得能够默写出来了,他在抄完一遍《通史》后,又花了约二十天的时间,有选择性地精读了一遍。 托他的好记性的福,他将有代表性、有借鉴作用的精读过的几段历史记了个大概。并在写策问时尝试着活用进去,得了先生一句:‘你能在引经据典之外,又加入用史,圣贤之言外,又有历史为鉴。不错!’。 在又一个年底到来、距过年只十来天时,黎桥和黎棋陪着黎池一起,将《资治通史》的样书和黎池手抄的一起背上,去到县城的四宝店换回来五十两的押金,以及拿到了除去装订费后、47两售价的八成即37两6钱银的报酬。 抄写《通史》的37两6钱报酬,再加上抄写《燕律》所得的57两6钱,黎池抄书的这一年多以来,总共挣了95两2钱银子。除去笔墨纸砚的大约消耗,最后赚了约70多两银子。 他赶考童生试的费用,是挣得足足的了。 年坎儿一迈过去,距离黎池科举下场的时间就又短了一年。 黎池出生于贞文三年的二月初三,一年后即贞文十五年二月初三――文曲星诞辰日那天县试开考,而那一天也刚好是他满虚十三岁的生日。 “小池子你说的可行,大河大湖你们两个先跟你池弟弟学着,反正我听过几耳朵后觉得,小池子和先生讲得也差不多。等家里日子好过些后,就送你们去专门地读书。” 黎河和黎湖听后,心中亦是震荡不已。虽然小池子几年如一日、一天不落地教他们读书,年前又恰巧碰到族学里的先生后就考教了他们一番,得了句‘若刻苦些或许是根童生或秀才的苗子’的评语,可他们并未当真。 他们跟着学,起初就是为了哄弟弟开心,只当是陪当时才七岁多的弟弟玩先生和学生的‘过家家’游戏。后来继续跟着学却是觉得既然感觉学着不难,那就多学点吧,多认些字、多背句圣贤之言总是有好处的。 他们并不知道,这半年来黎池是为什么在焦虑和忙碌,也不知道他竟然在给他们筹谋着上学的事。 “上学? “我们去上学吗?不是说每家只能有一个人去上族学吗?” 黎桥心中也感慨不已,他这侄子啊……“是每家只有一个孩子能在族学免束脩上学,如果你有银钱,族里还会拦着不让去找个私塾读书吗?你们两个听你池弟弟的,先把字练起来、把书学起来,等家中宽松些后就送你们去读书。” “好的,我会好好练字的。” “我也是,一定会认真跟着池弟弟学的!” 黎河和黎湖这时只是纯正的十二岁和十岁的小少年,知道或许不久后就能去学堂读书,两人都激动不已。并不会去多想这其中的困难,以及要费多少功夫。 “那好,我可是记住了。”黎池的目光随后又投向黎江,“江哥哥你是全程参与了造纸的,也已经掌握到诀窍,以后就要麻烦你在家里领头造纸了。” 黎江拍着胸膛满口答应,“当然,家里还要靠造纸来改善生活呢,我定会做好造纸这事的。现在也才刚入秋,还能赶得上一茬晚麻,我明日再去村里其他人家找些劣的孬的麻料来,入冬前应该还能造出不少纸来。” 大人们对黎江的担当表示满意,随后又对造纸这事增增补补地提了一些意见。 等聊得尽兴后,才陆续去洗漱后回屋睡下。 若以后黎河和黎湖也去读书,那家里就有三个学生,三兄弟每房一个也很公平。而且,若是造纸真能供得起家中三个人读书的话,那造纸就是项不错的手艺了,而现在看来是大房的黎江习得了这门手艺,大房是占便宜了的。 100.第 100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澎哥哥好~我不去。”黎池转头看向院外,估计了篱笆的承重和小孩的体重,说道:“澎哥哥, 篱笆墙已经很久没拆换过, 怕是已经朽坏不稳当了, 你当心摔着。” 猴儿样的黎澎一跃跳下篱笆墙,怪模怪样地挤挤眼、撇撇嘴, “好吧好吧!我就知道你不会去, 果然白跑一趟。” 这小池子真跟个城里小姑娘似的,整天待在家里, 只是据说城里小姑娘是在家绣花,他却是整天拿根树枝在地上比划。亏得村里的大人还说小池子‘到底是文曲星诞辰日出生的,小小年纪就是个勤奋好学的’、‘那孩子虽名为‘池’, 说不得却并不是池中之物’、‘小池子啊,真是再乖巧听话不过的一个孩子了’…… “谢谢澎哥哥来喊我去玩,可奶奶嘱咐了我,要好好看家。”黎池多少知道些‘别人家的孩子’的小话,这也正是他想要的。 “我爷爷还说你是个聪慧的孩子, 哼,我看你就是个笨的。” 黎池疑惑地看着这个大爷爷家的堂哥, “啊?” 黎澎昂着头、睨着眼, 一副看穿一切的智者样子, “你们家的江河湖海四兄弟都出去玩去了, 就留你一个人看家, 你竟然也听话不去玩,可不是笨吗?” “啊哈……”黎池一噎,“哥哥他们比我大,是去帮爷爷奶奶做活了。” “嘁!”黎澎哼笑一声,一副‘懒得揭穿你这愚蠢凡人’的样子,“你信吗?” 说完也不再管黎池的回答,抻着脖子、像只斗胜的公鸡似的,转身就跑走了。 黎池:…… 作为一根刷绿漆装嫩的老黄瓜,黎池哪会去计较‘哥哥们都出去玩,我却要看家’这样的事。何况只是大人们看他人小腿短,怕他出门摔到哪了,才借口看家好让他在家玩而已。况且他作为这家中小儿子即他爹黎棋的唯一后人,加上他小孩躯壳里的成人芯子,在家中还是颇为讨喜和受宠的。 黎池这根老黄瓜的前世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他出生于一个教育不兴的深山贫农家庭,幸运的是出生的时代正好,乘着国家发展和教育改革的东风、一路读到了重点大学毕业,毕业在外闯荡两年后又参加国考、顺利上岸成为了公务员,接着边熬资历边稳扎稳打地晋升。 等他三十多岁猝死时所担任的职位,勉强说得上一句――‘寒门出贵子’,但这句话仅能通行于他出生的偏远小县的范围内。 不去说全世界有多少惊才绝艳的人物,只在国内甚至省内来看,他黎池也都远远算不上什么人物,经历得越多、见识得越多,就越觉得自己不过也只是众多普通人中的一员而已。 他顶多就是普通人中较会读书、记忆力较强的那一类人。能从教育不兴、师资不全的偏远小县的中学里,考到全国tpo3的名校,除了学习刻苦努力之外,还因为他有着比周围人都要强一些的记忆力。 可每年考上国内名校的人有多少?他黎池只是一年一度的众多之一而已。 芸芸凡人中的他,为何会在死后胎穿重生?有关这个问题,黎池尚在母胎里时就开始思考了,到现在也还没有得出答案。 想不出就不想了,毕竟不是每个问题都有答案的,事情既然已经如此发展,那更应该做的还是把握当下、规划未来。 黎池在知道他生在了一个古代封建君主专/制的社会中时,就意识到他前一世现代的记忆和经历,以后或许会成为自己的优势。 于是趁着婴儿时期幼小无事、前世的记忆尚还鲜明,就将记忆重新梳理了一番。 抛弃掉了前世生活中和官场上的人际关系网和其中人物的相关信息,以及其他一些杂乱信息。 留下了只有借鉴作用的历史知识,以及一些学科专业知识和杂学知识,然后对这些记忆进行整理归纳和强化记忆,直到他满三岁时才完成这件事,才又重新构建好新的记忆宫殿。 将可能有用的记忆存储好之后,黎池就开始规划未来。天下万民可以被粗略地分为‘士农工商’四类,可从古至今的上层阶级几乎都是‘士’,他前世也可算是‘士’中的一员,因此明白如果不是真的条件不允许,在这个封建社会里,成为‘士’中一员绝对是最佳的出路。 幸运的是,这个时代的朝廷选用人才的制度已发展到‘科举选士’,且历经两个王朝已经至臻成熟。现下的赵家燕王朝才迎来第二个皇帝,根据族中族长和族老们的谈论推测,贞文皇帝有着励精图治的决心和手段,显然这个王朝不像是会二世而亡的。 燕王朝开国不满百年,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这时科举出仕就占了天时之利。黎池每每感叹自己两世都很幸运——出生的时代很好,要是这一世生在了王朝末年或王朝更迭的动乱时代,别说科举出仕,在乱世洪流中寻得一生存落脚之处都很难。 他今世托生的人家,也非是不利科举的皂吏商户人家,而是耕读传家的农户人家,硬说官宦人家也说得上。 只因黎家虽不过是山野农村中以耕种为生的农户,朝廷上却有一位官至正三品工部右侍郎的四爷爷。虽工部在六部中权柄稍逊,四爷爷是右侍郎而不是尚书,也不是一品大员只是位居三品的高官,且那四爷爷算起来已经是出了五服的远房亲戚,就连黎池的爷爷都没见过他,可黎水村的黎家人平日里也是沾了‘正三品高管族人’的光的。 因那四爷爷是个念旧恩的,在黎水村为族人置办了百亩学田,用以扶持族中学子。这也是黎池能谋划科举出仕的经济前提,不然以自家这二十来亩薄田的家资、丰顺年景时才能勉强混个温饱的家境,读书科举,那简直是妄想。黎池打算的就是去占族中那百亩学田的出息的便宜,来资助自己读书科举,等他科举有成后再反哺族里。 只是整个黎水村里几乎都是黎家人,和黎池同辈可求学的子弟就多达四五十人,百亩学田根本供养不起这全部子弟都读书进学,因此就产生了竞争,他想从众多子弟中脱颖而出占得一个公中出资进学的名额,就必须有所表现。 黎池‘别人家的孩子’的名声就是他特意为之,从三岁开始、经过两三年的经营,他‘乖巧懂事’、‘听话孝顺’、‘聪颖好学’……等诸此形象已经得到黎水村族人的普遍认同,再加上他于二月初三文曲星诞辰时出生的迷信光环加成,只需最后再稍加引导,一个名额就稳妥了。 不同于前世的一日三餐加下午茶和宵夜,当下大多平民都是一天早晚两餐。当下正是春耕前的准备时候,家里大人挨得住饿,可以等到日落后再回家吃饭,堂哥们也能在外面打鸟摸鱼来填肚子,一个人在家的黎池到午后时候,肚子就饿得开始咕噜噜叫了。 黎池熟门熟路地踱进厨房,踩在木墩子上踮起脚,在老地方――灶上烟口处,找到了用灰烬余温保温着的一小碗粟米糊糊,呼噜噜地一口气喝完,才感觉有了饱腹感。 填饱了肚子,黎池顺便把灶下的木墩子轱辘着滚到院子里,然后坐在木墩子上继续用树枝再泥土上写字。 “……谓语助者,焉哉乎也。”在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黎池达成了默写《千字文》一百遍的成就。 《千字文》是三大蒙学读物之一,黎池在一年前读过十来遍后就背诵下来了,接着用繁体字默写全文,到刚刚已默满了一百遍。 不是黎池要和《千字文》死磕,以他的记忆力背上十来遍再默写个十来遍,就足够记牢了,主要这书是家里唯一的一本书,想要表现自己勤奋好学,可不就只能每天逮着《千字文》默写吗? 当然,《千字文》默写好后,他也可以去借《三字经》《幼学琼林》之类的蒙书,继续背诵和默写。可他虽一直经营着自己聪颖好学的‘别人家的孩子’的形象,却不打算表现太过――仅靠自学就读完蒙书,这事已经足够显出他的不平凡来,前世见过、听闻过不少盛名累人的例证,他不打算让自己被盛名所累。 太阳还剩一小半块才完全落山的时候,爷爷黎镖和奶奶袁氏就带着一家子大小回来了。 “爷爷奶奶!大伯大伯母、二伯二伯母、爹娘!”黎池看见篱笆墙外往回走的一群人,站起身就颠颠地跑去迎接,一边跑、一边嘴甜地挨个招呼过去。 黎镖的一条腿才刚踏进院门,就挂上来了一个胖娃娃!一弯腰把香香软软的小孙儿捞进臂弯,“唉哟,爷爷的小池子哟,今儿怎么没在泥地里比划呀?” 黎池抬起一双藕节一样的胖手臂,一只搂住爷爷的脖子,一只则在空中挥舞着,“因为小池子刚刚已经默写完一百遍,完成任务了!” 把《千字文》默写一百遍,对黎池这么大的小娃娃来说,简直匪夷所思。即使平日里看着黎池像是根读书的苗子,归来的一行人也都没有相信,只当成是小孩子的童言稚语。 “小池子你撒谎!我都还没有默写到一百遍呢!而且你都还没有学会怎么读,是不可能背诵了再默写的!还默写一百遍呢,哼!”大伯黎桥家的大堂哥黎江,今年虚岁已满十岁,才刚刚将《千字文》读通顺。 被抱在爷爷怀里的黎池看着可就不服气了,“江哥哥!小池子才没撒谎呢!去年爷爷教你的时候我也跟着学会读了,然后就会背诵了,然后就会默写了,今天刚好默写满一百遍,我数得清清楚楚的!” “你就撒谎!” 黎池: “我没撒谎。” “你就你就!” 黎池:……“我没我没。” 101.第 101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赵兄呢?” 黎池说完后, 见赵俭一时没开口, 于是出声提醒。 听黎池形容他心中的‘满园春色’, 赵俭一时愣怔, 直到黎池出声提醒才回过神来, “我心中的那一园春色啊,必然是……百花齐放,满园争春。” 赵俭暗想, 严琳琅可并不是体贴、大气且端庄的女子啊, 难不成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严瑾摇摇头,惋惜道:“可惜了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啊,我那妹妹进不到池弟心中的一方花园啊, 亏得今早出门时我妹妹还缠着我带她来,幸好没听她的。” “瑾兄,这话你也就到这里为止了。我们几个男子谈论良家女子本就不是君子行为,更何况还是瑾兄的妹妹, 池弟我可不敢随意谈论。”黎池以不敢谈论兄弟的亲妹为借口, 婉言表达出他无意严琳琅的意思。 虽然他前世忙于工作,一直没有走到谈婚论嫁那一步, 可也还是知道自己喜欢的类型的。而且,在这个时代,找一个现下世俗认同的好女子, 比找一个天真无邪、不拘俗礼的女子要更好, 至少能帮他料理好家中琐事, 而这些他不觉得严琳琅能做到。 若娶个严琳琅那样的女子,那他在外面忙碌诸事之余还要为家中琐事操心,甚至为她本人的事操心,实在太过劳心劳力了。 严瑾是一个粗枝大叶的男子,对于妹妹那些小女儿情思并不放在心上,而且黎池的言下之意他也听明白了。“哈哈!是好兄弟,我们口上花花、谈些满园‘春色’可以,的确是不能把兄弟的姐妹也带在嘴上,池弟真是再守礼不过的人了!” 一旁的赵俭听了,心中思绪翻腾不止。看来两人已经见过面了,却并不是一见钟情。 以前还以为或许是黎池因借住严家、而与严琳琅日久生情,可在与严瑾谈过后就明白根本就不存在,只借住了三日而已。三天时间,何来的朝夕相对、日久生情。 既非一见钟情也不是日久生情,看来果真如黎池所言,他真的是对严琳琅无意。 这显然是严琳琅一厢情愿了。以她那耐不住的性子,好像总要时不时地搅点风雨才能过下去,黎池无意于她、她却表现得念念不忘,以致于让他也如此以为了…… 只是她搅风搅雨得过于频繁了,又搅得过大,终于是连他的皇位都搅丢了。 后来她为与他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而高兴,却不知他心底的无奈与失落。 皇位争夺失败只能无奈地做一个逍遥王爷,与她畅游名城、看遍河川,看着大皇兄成为九五之尊,作为曾经名满士林却又霸道刚强的皇三子的他,一只曾经嗷啸山林的猛虎,最后却只能做一只猫咪,叫他如何不失落? 赵俭在心里嗤笑着自己,终于明白了黎池最后和他决裂时说的那句话: ——‘你有一颗为国为民的雄心,且有与之相配的宽容和手段,奈何帝王之心不够坚硬,竟被一段自以为珍贵的儿女私情融化了心智,可惜了。’ 嗤笑过自己后,赵俭又加入了两人的谈话中去。不管如何,现在已经有所不同了。 三人又胡天海地、随兴所至地谈了好一会儿,去安排大厨准备待客宴席的徐掌柜就回来了。又帮他们续过一道茶水,直聊到圆日当顶的时候,才在徐掌柜的提醒下去往赵俭暂时落脚的住宅用午饭。 中午的宴席很是丰盛,也非常美味,是黎池这一世以来吃过的最美味的饭菜。好吧,他这一世都还没吃过一次正经宴席呢,村子里红白喜事时摆的席面,都只求量多不求味美。 用过午饭,三人又闲坐了一阵后,黎池才提出告辞。 “今日幸得瑾兄引见,这才得以结识一位意趣相投的朋友,简直一见如故,真是不甚欢喜。只是天也不早了,小弟该告辞了。” 黎池是真心如此认为的。起初来时,他的确抱有一丝功利之心,兴许现在那份功利也只是隐藏起来了。可经过一上午的交流,他是真的认为和赵俭这人能成为朋友。 赵俭亦是笑着说:“为兄亦是如此感觉,今日与池弟真是一见如故!我明日一早就要离去,池弟县试得中后我都不能当面道一声恭喜,我就只好提前在此恭喜了。等池弟进京参加会试和殿试的时候,我们再把臂同欢。” “承赵兄吉言,小弟我就只是为了与赵兄再次相见,也会竭力读书以求能进京赶考的。”这个时代交通和信息不发达,有时一次分别后,有可能一生都无缘再见,但赵俭家住京城的话,他们还是可能再见的。 严瑾交友广阔,早已习惯一见如故后就立马分别的事,对于即将到来的分别他倒是很豁达。“有缘总会再见的,要是池弟到时进京赶考,我就跟着他一起去,到时我们三人就又能聚首了。” “哈哈!是极是极!”对这个曾经的小舅子,赵俭算是不讨厌的,有缘再见的话,他也不排斥。 叙过了有缘再会的话,黎池再次告辞:“父兄还在客栈,我也还有些事要做,小弟实在要告辞了。瑾兄是再多留一会儿,还是和我一道?” 严瑾站起身来,“我和池弟一道走吧!那赵兄,我们就告辞了。” “好,我也不留你们,我把你们送出大门,再让仆人驾马车送你们回去。”赵俭没再挽留,跟着起身准备送他们出门。 三人一起走出宅子的大门,门外竟已经停了一辆青蓬马车。 上马车前,黎池对赵俭拱手道:“明日怕是不能为赵兄送行了,就此别过,若是有缘,来日在京城再会!赵兄请回。” “瑾弟在此预祝赵兄一路平安、前程似锦,待来日我们有缘再会了。”严瑾也拱手作别。 “池弟,瑾弟,有缘再会。”赵俭随后吩咐驾车的仆人,“小心些驾车,务必将两位安全送到。” 驾车的仆人恭敬地应下。 黎池在严瑾的帮扶下,率先登上马车,和赵俭挥手作别后才钻进马车内,“劳烦,青云客栈。” 随后严瑾也进来了,“劳驾,东衙坊。” 知道目的地后,仆人一挥马鞭,马就哒哒地起步往前走了。可能是仆人驾车技术高超,拉车的马也温顺,黎池两人坐在马车里倒不怎么颠簸。 青云客栈要近一些,马车率先到达了客栈。 马车停稳后,黎池弯腰走出马车、跳到地上,对驾车的仆人道了一句‘劳烦’,又和正掀起车帘往外看的严瑾道别,“瑾兄,我先走一步,告辞。” “那好,我们改日再叙。”道完别,严瑾放下车帘,马车再次哒哒地往前走了。 待目送马车走过一段路之后,黎池才转身进到客栈。 黎池说是回来有事要做,倒不完全是托词,他准备过会儿出去逛逛街,给家里买些要用的东西回去,还要给家里人买些小礼物。 明天就是县试放榜的日子了,到时结果一出来,要么是考中了没时间出去逛,要么是没考中没心情出去逛,总之是不能再好好地去逛街。 黎池回到客栈,果然黎棋和黎江两人正百无聊赖地等着。黎池将出去逛街的想法一说,黎棋和黎江都连声说好。 县试考了三天,他们就在县城里逛了三个半天,县城就这么大,哪里有什么东西卖他们都已经摸得一清二楚。 首先,他们去了县城里唯一的一家金银首饰铺里。给奶奶袁氏和王氏、赵氏与苏氏几个女眷,一人买了一个银手圈――细细的一根银丝弯成的手环。 选择买银手圈而不是银手镯,是因为省钱。虽然家中有黎池抄书挣的七八十两银子还没用,又有存下来的田地收入和造纸收入,加起来也有一百一二十两银子的家底了,但家里有三个读书人,那笔钱轻易是不敢动用的。 然后,他们又去了一家价格比较实惠的杂货铺,给家中添置了一些小东小西,如盐巴和针线等。结账时到底又称了二两饴糖,等家中来客人时可以冲碗糖水待客,以及时不时给小溏子一粒含着解解馋。 接着,他们走着走着,又走到四宝店,得到了徐掌柜的热情招待。给黎河和黎湖各添置了一套笔墨砚,尽管这两套‘文房三宝’只是不好不坏的那一类里的,也花了整整六两银子。虽然徐掌柜说免了结账,他们最后也还是坚持照价付了钱。 这就是他们不敢大手大脚地花用银钱的原因啊,实在是读书太花钱了。 最后,他们又去布庄里扯了半匹天青色烟雨图案的细麻布,可以回去给黎河和黎湖两兄弟都裁一身衣裳。他们也大了、或许明年这个时候就是他们在此来等县试结果了。平日在村子里可以穿自家织的麻布做的衣裳,可还是要准备一身见客或出门交际的行头的。 天色将暗之前,三个人的手上都拿上一些买来的东西了,大大小小的一包一包的。回青云客栈的路上,黎棋一边走一边算刚才花用出去的银钱,算出来用了将近十两银子。不过因为每笔钱都花在刀刃上,没有浪费钱,虽心疼却也没后悔。 第二天一早,黎池比身体中的生物钟还要醒得早,醒来时外面的天色还漆黑着。所以说,虽然他前世经过不少事,可真遇到影响重大的事了,比如前世时晋升的人事调令下来之前,又比如现下的县试成绩下来之前,他依旧紧张、依旧睡不着,以及醒得早。 过不久,黎棋和黎江也醒了。 三个人都很紧张,已经没心思为了省钱而去外面吃早饭,于是就点了客栈提供的早饭。吃过早饭之后,就只能坐立不安、神思不属地等着,坐立不安的是黎棋和黎江,神思不属的是黎池本人。 终于,到了午时,黎池三人出了客栈往县衙方向走去。 只走了约一刻钟,三人就来到了县衙前的大街上,大街上已有不少人等在那里。 再过约两刻钟,县试榜单就要张贴出来了,这时也没有什么人还有心情去找别人攀谈。真要攀谈交际,也要等成绩落定之后再说,有没有价值被攀谈、需不需要去攀谈,到时看着榜单都一目了然。 在度秒如年的错觉下,终于熬过去了两刻钟。 锣响三声,衙役在前开道,县令手捧榜单、当先走出县衙大门。 大伯黎桥训斥完,大堂哥黎江没有出声,这时爷爷黎镖问话道:“你这个书袋哪来的?看着像是小池子的那个。” 外面一片安静,大堂哥没回答爷爷的问话。 大堂哥一直没回答长辈的问话,大伯就又开口训斥道,“你长着耳朵没?!你爷爷问你话呢!” 屋里的床上,趴在麦麸枕头上的黎池抬起头,提气出声:“江哥哥,你捡到我书袋了吗?” “谢谢江哥哥!不然我的书袋就丢了,里面还放着书呢,否则到时候先生要训我的!” 102.第 102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黎池进来的还算早,于是就找了一间头上瓦片完好的还算干净的号房坐下。号房三面围墙、正面大敞, 里面摆着一张书案一张条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东西。 他刚刚转着挑号房的时候, 发现有那么二三十个号房里的书案和条凳和其他的不一样,高的高、矮的矮, 有的还缺个角、有个洞, 一看就是东拼西凑来的。 那两个条凳和书案一样高的号房,里面的考生坐着怕是就不好作答了。还有那两张有洞的书案, 在上面作答时要分心注意避开, 不然陡然字迹不同、或太过用力戳穿了考卷都是麻烦, 要想不被判作弊势必要重新写。 黎池仔细检查过号房确定没有问题后, 就安心坐下, 再将书篮里的笔墨砚取出来摆放好,然后安静地坐等开考。 才刚坐好呢,刚才排在他后面的那位考生就在他对面的号房里坐下了。 为防作弊, 两溜号房中间隔着三丈远,十米外的两人的目光碰巧对上了。黎池一个微笑颔首, 算是打过招呼。 渐渐地, 越来越多的考生进入考场,找到号房坐下。 辰时末, 考生全部入场完毕。 县尉和县丞带着衙役开始巡场, 又在两溜号房间的三丈空地的两头, 分别留下一名佩棍衙役。 黎池估摸着即将开考了, 于是准备开始磨墨。 然后,黎池拿着墨锭的手就那样悬在砚台上空,僵住了…… 未带食水。 不仅是没带喝的水,也没带磨墨的水。 黎池摇头苦笑,没有带磨墨的水,就跟带了生肉却没带火一样。 此时,县丞和县尉两人恰好巡到了黎池的号房前,看着摇头苦笑的考生有些疑惑。 黎池想着试试古代科举的考官、是不是有前世高考考官那样温和周到。 于是他一脸惭愧不已地站起身,然后拱手弯腰行礼——腰弯下去能有九十度、算个大礼了,“县丞大人,县尉大人,学生惭愧万分,竟忘记带磨墨的清水了,不知可否赐学生一碗清水?” 要是面前这两位大人为避嫌、以免众人非议,拒绝给他一碗清水,那他就只能等明年再下场了。 本朝童生试中县试和府试每年举行一次、院试三年举行两次,刚好今年逢院试科试之年,若这次二月的县试、四月的府试都顺利通过,那八月的院试也过了的话,他就是秀才了。若是等到明年再来参加县试,即使县试和府试都过了,也还要等到后年的岁试之年才能考秀才,这中间就白白耽搁了两年的时间。 县丞和县尉两人对视一眼,又沉默片刻,最后还是县丞开口道:“可以赐你一碗清水。但你以后要切记深惟重虑,不可粗心大意。” “学生谨记大人教诲。”黎池再行一礼,以表达内心对县丞和县尉的谢意。 他这种情况,考官为了避嫌而拒绝提供帮助、或以混乱考场的罪名将他逐出考场都是有可能的,幸而这里只是县试,若是府试、院试至乡试和会试,出现如此后果的可能性是很大的。现在县丞答应了他的请求,而县尉也未提出异议,他是真心感谢。 “稍候,待会儿衙役会给你送一碗清水来。”县尉招来一个衙役吩咐下去后说道。 “谢两位大人。”黎池再次感谢。 虽然已经决定帮助这考生,县丞和县尉也还是要避避嫌,两人没再多说就继续去巡场了。 过去没一会儿,那个衙役就送来了一碗清水。为避嫌,黎池只回了一个微笑以示谢意,接着就开始磨墨。 巳时一到,锣响三声。 一直没过露面的县令带着县丞和县尉,每个人捧着一大叠考卷开始依次给考生分发考卷。 分发到黎池这里时,县令明显探究的目光表示他已经知道先前他‘请赐清水’的事了,不过只是例行地说了句‘日入时分交卷’,就离开了。 黎池拿到试题一看,题量很感人——整两百道题印满了二十张纸,发下的二十张答题纸也很有特色——印了考生密封栏和题号。 各二十张的试卷和答题纸,为了防止散开和丢失,分别粘粘在一起,做成了一卷二十折的样式。且答题纸上像前世的作业本一样,印了上下走向的红色竖线宫格以规整答题格式。 黎池作为脑袋里构建了一座记忆宫殿的人,官定的四书五经及其注文版本,他早已经记得滚瓜烂熟,这场与‘根据原文填空’的题一样的帖经题,应该不会有问题。 不过吸取‘忘带磨墨的清水、险些考不成试’的教训,他首先就在答题纸的密封栏里写上自己的籍贯和姓名。答题时也万分地仔细小心:题目看两遍,写答案时先在脑海里确认过字的正确写法后再下笔,行笔时愣是将抄三百万字《通史》抄出的手速放慢下来,一笔一划地写得谨慎万分,写出了他自练毛笔字以来写得最好的‘台阁体’。毕竟看这标了题号的二十张答题纸,万一写错位置或写错字,是不可能弃掉再另写一张的。 幸而,整场考试他再没碰见什么不好的事,顺顺利利地写好答案又确认无误后,报时的衙役刚好走过:“午时三刻,午时三刻,午时三刻。” 黎池没头没脑地暗暗感叹一句:午时三刻是个斩首行刑的吉时,就不知道是不是个交卷的好时候了。考卷做完一放松下来,腹中就觉得饥饿起来,于是他也不迷信现在是不是个交卷的吉时,决定提前交卷。 黎池确认过答题纸是以正确的顺序叠放后,就小心放在一边,以免沾了墨、沾了水以致功亏一篑。接着将考卷也整理好放在一边,这才倒掉砚台里的墨汁,又在剩下的清水里洗了毛笔头。将笔墨砚放进书篮里收好,最后倒掉那碗请赐来的清水。 一切收拾妥善后,黎池朝站在一排号房两端的衙役招手示意,等其中一个衙役走近后,笑着说道:“学生请求交卷。” 很凑巧地,这衙役就是给他端水的那个。 衙役眼神奇怪地打量黎池两眼后,才说了句:“稍等,这就去请县令大人。” 不一会儿,县令、县丞和县尉三人就一起走了过来,县令手上还端着一碗糨糊,县丞手上拿着一把糊名的封条。 黎池双手递上考卷和答题纸,“学生请求交卷。” 县令接过去后也没说什么,接过封条,就在答题的书案上,当着黎池的面,糊住了答题纸上写着名字和籍贯的密封栏,然后才摆摆手,“速速离场,不可逗留喧哗。” 黎池姿态恭谨地告退离开。 日入时分交卷,并不是指太阳落了就交卷。万一碰上阴天或雨天看不见太阳呢?在十二时辰计时法中,日入指酉时(下午五点至七点),日入时分交卷指酉时一到(下午五点)就必须交卷离场。 黎池是午时三刻稍过的时候交卷的,共做题2小时45分钟,提前交卷5小时15分钟。不过,可以提前交卷的也就只有考童生试的时候了,等到以后的乡试和会试,考场贡院大门一关,非考场大火、地龙翻身、圣旨亲至不能开门。 提前交卷也并不罕见嘛。黎池出了衙门,一看外面已经有了不少明显是提起交卷的考生,如是想到。 黎棋和黎江叔侄两,在黎池进去考试后并没有离开,而是就等在衙门外面等黎池考完。一是,他们心中牵挂,索性就在外面等着了;二是,他们现在借住在别人家,回去后也拘谨。 虽然他们在外面干等着,却并不想黎池早些出来。尤其是在锣响开考后没到一个时辰,偶尔就会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考生,有的垂头丧气、哀叹连连,有的骂骂咧咧、懊恼不已,甚至现在还有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 “在下寒窗苦读十年,本抱着将这一身学识献于圣人、教化万民的壮志!竟不想一朝遭遇题纸大变,让我这一身学识无处书写!” “罢了!罢了!罢了!”三句‘罢了’中饱含着无尽愤慨和灰心! “可惜这前贤所定的规矩,竟一朝毁于一旦,可叹可悲啊!呜呼哀哉!”这一声叹,叹尽了书生的痛心疾首! 黎池:…… 正伏地痛哭的考生看到从大门里走出来的黎池,状似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又好似悲痛得已经不能支撑那一具残躯一样,摇摇晃晃地朝黎池走过去,然后双手扶住(捉住)黎池:“这位同窗,可也是因那题纸不能书写、才愤而离场的同病相怜之人?” “并不是。”黎池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这不应该啊,他很少有词穷的时候的,“兄台你可是身有不适?那还是尽早去医馆让大夫看看为好。” “一身壮志不能酬,要这残躯有何用!”考生痛心异常!“这位同窗,我知道你和我们是一心的!今科的答题纸,是在将我们的答案圈划在狭窄的一隅,这让我们如何书写?” 黎池:兄台,你怕是颅内有疾。 “兄台,虽然在下愚钝,不能明白兄台们的心,可在下还是建议你快去医馆看过之后,就回家静养几天吧。”黎池环顾四周,看了看这些交卷了、还围在县衙前大街上不走的考生,不欲和他们再多做接触。 黎池挣开疑似‘颅内有疾’的考生,直接往他爹和大堂哥站的地方走去。“爹,江哥哥,我们走吧。” 黎棋和黎江不约而同地、隐晦地观察着黎池脸上的表情,结果一无所获——依旧是长久以来的那一副温和带笑的表情。 “爹,大堂哥,你们在看什么?”黎池疑惑问道。他爹和大堂哥一直盯着他的脸看什么,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黎棋赶忙移开眼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没有,没看什么。” 于是黎池的目光转移,面带微笑地、静静地看着黎江。 “好吧好吧,我们是在看小池子你是不是在强作无事。”黎江受不住堂弟的微笑注视,坦白道。 “因为在锣响开考一个多时辰之后,就陆陆续续地有好几个考生出来,看神情都很不好,要么阴气沉沉、垂头丧气的,要么哀叹连连、叨叨咕咕的,刚刚那个嚎啕大哭的考生是表现得最激烈的,好像都是在谈论答题纸和以往不一样了,稍不小心写错字、就会毁了整场考试。” “那我们看小池子你这么早就出来了,就想知道你是不是也一样……” ”黎池走在前面,挑了一条与早上来时不同的路走,“虽然考试时的确遇到了一些状况,但并不是考卷毁了,那事我稍后再讲来给你们听。我们先去逛逛吧,有些饿了,我们先去吃碗面疙瘩汤,之后再去买些点心茶叶、当做礼品带回严家去,先全一个礼数以谢他们的相帮之恩。” “好,小池子你考虑得很周到,就这样吧。”黎棋心里嗨在想着儿子这么早就出了考场的事,嘴上只胡乱地答应着。 一路上,黎池边走边讲了他进考场后的前后细节。当听到他竟忘记带清水后,黎棋急得直跺脚,直责怪自己大意了没安排好。听到县令大人竟然和善地赐给了他一碗清水后,又直呼县令大人是青天大老爷。 到了事后的现在,黎池也直呼幸运,暗暗在心里跟着念叨了两句青天大老爷。虽然这称呼更多是称赞官员执法刚正无私,放在这里有些词不达意,可心中的庆幸和感谢却是确确实实的。 庆幸过之后,黎池又仔细讲了开考后他答题时的谨慎小心,“爹,江哥哥,你们不用担心。我没用过以前的答题纸,也就不觉得这次的答题纸不好用,反而觉得它能防止我漏题。我是将题目写完了才出来的,心中已有几分把握,不过还是要看最后结果如何。” “那就好,只要小池子你说有几分把握,我们也就放心了。” 黎池他们三个男人借住在严家,男主人严诚白天又在外面忙碌,严家那未曾谋面的公子也不知是否又在外会友,他们回去得早了,严家没男人在家也就不好招呼他们,即使严大姐已是已婚妇女也不太合适。 103.第 103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我们家只有一个人能上族学,结果是你去了,你还说你没抢我的上学机会?!”黎江的情绪很激动,说着就伸手揪住了黎池的衣襟。 黎池保持着沉默, 他并没有说过自己没抢黎江的上学机会这话。事实上, 一定程度来说, 他的确抢了黎江的上学机会。 “你抢了我的,就要还给我!”黎江揪着黎池的衣襟,使劲地搡了两把! 黎池被揪住衣襟搡得几乎站不稳身体,却面无表情地问:“为什么这个上学机会、是你的?” 黎池心里知道问题的答案,因为在这长幼有序的宗族社会里, 出生顺序在很大程度上就决定了地位的高低。 黎江被问得一愣神, 随即说道,“因为我是家中的长孙!你的大哥!”作为大哥怎么能比弟弟差呢?! 果然,在这个宗族社会,家中嫡长子确实要贵重许多,没有所谓公平竞争。但黎池不甘心,“谁说的、是你的?” “……”黎江被问得一噎,“二奶奶……很多!很多人都说我们家应该是我去上学。” 黎池知道, 有的老一辈人会开一类玩笑, 如:以前这些玩具和零食都是你的,可现在有弟弟了, 就要给你弟弟玩给你弟弟吃, 那你还喜不喜欢你弟弟呀? 现在看来, 大堂哥大概也遇到了这种情况,而开玩笑的人之中尤以二奶奶为主。可能说了许多的话: ‘你是家中长孙/你爸的长子/弟弟们的大哥,要去上学的人当然应该是你!’ ‘村里的人家都是长子、长孙去上学的,你池弟弟/五堂弟是抢了你的位置!’ ‘小池子读书出息了之后,你这个做大哥的好意思吗?’…… 黎江被堂弟的两个问题一打岔,心里翻腾的怒焰降下一些,却还不足以让他取消先前的打算,“你把上学机会还给我,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要把进学机会还给黎江吗? 黎池并不想放弃读书,他不想失去晋身‘士’官阶级的机会,就如同前世时,他抢了时任副职的上司正在争取的正职职位一样。那位上司对他也有指点之恩,可那并不能和自己越级晋升正职的事相比,这是影响一生的重大机遇。 在重大利益面前,又不涉及重大道德底线和律法问题时,他黎池一直都不做一朵‘圣父白莲花’。 他黎池有着比黎江更高的读书天赋、更大的科举成功可能性,他是没有理由还回去的,“我不能把这个机会还给你。” 原本怒火有所消减的黎江一听,‘腾’地一下更生气了! 先前想着堂弟还小,可能不知道自己抢了他的上学机会,不知者无罪,结果现在都说清楚了、让他还回来,他竟然拒绝归还!简直无赖! “你!小池子!你是听不懂吗!?我说、还给我!” “不。”黎池很坚决。 “你气死我了!你…你还给我!”黎池面无表情的拒绝,激怒了黎江,对着黎池的脸就一阵咆哮! 黎池依旧面无表情,油盐不进。 突然,黎江伸手就是一巴掌拍到黎池的胸肩处,将黎池拍得一个倒仰,一屁/股墩儿坐了下去!并不平坦的地,硌得黎池的臀部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将黎池拍倒在地后,黎江又弯腰抢过去他的书袋。 黎池觉得自己肯定是坐到尖石子上了,臀部蔓延开的疼痛,刺激得他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他还不会说话时,会靠‘啊啊’的哭声去吸引大人注意,可那时候是‘干嚎不下雨’的哭法。等能说话后,更是连哭相都没露过,更别说掉眼泪了,可现在这是生理性泪水,疼得忍不住哇…… 黎江看着白白胖胖的堂弟,竟然坐在地上哭起来了!一时间也有些慌了,丢下一句‘哼!这是给你不听话的一个教训!’之后,就拿着书袋仓皇跑走了。 黎池:……小孩子的外强中干。 感觉到撑在背后地上的两只手掌传来刺痛,于是抬起手掌一看,果然有几处蹭破了油皮正往外冒血珠。而先前支撑住一部□□体重量的双手抬了起来,那现在整个上半身的重量,就全压在了臀部…… “嘶!”黎池疼得直吸气! 赶忙伸手一撑、向前趴成一只青蛙状,将臀部解放出来,这才稍缓了疼痛。 缓了会儿之后,黎池尝慢慢爬了起来。然后转过身在地上找着了硌他屁/股的元凶——一颗呈三角状的尖锐石子,上面还沾着血色。 看来,他的屁/股被戳了个眼儿…… 黎池一瘸一拐地往百米外的家走去,在心里讪笑着:躯壳年轻了三十来岁的同时,莫不是连心智也返老还童了? 他刚才面对大堂哥时,只需要像往常所表现的那样,露出这个年岁该有的懵懂神情说:‘我不知道啊,是今早爷爷说送我去上学的’,就什么都够了。 六岁的他知道什么?才虚六岁的他,有读书的天赋,可于人情世故上到底还年幼不懂事。这样的话,之后的争执就不会有,他的臀部也不会见血。 他竟然还和黎江起争执,也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今早因为要送小孙子去学堂,黎镖就没和儿子们一同下地去。而送完回来之后,他也索性就决定今儿不下地了,就在家把家里的活儿梳理梳理,下午到时辰后就去迎迎小孙子。 小池子那么小一个,若是走路不稳,摔到田埂下、倒进沟渠里、扑到石头上了怎么办?万一嗑到头了如何是好?要是摔折手了怎么得了?…… 黎镖正想着呢,就看见篱笆墙外一瘸一拐往家里走的小孙子,赶忙就扔下手上正编织的竹背篓,快步迎上去,“小池子,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摔到哪了?” 黎池避过准备将他抱起检查一番的爷爷,虚握着蹭伤的手、捶捶老人的胳膊,仰头笑着:“爷爷,没事,没摔着哪,就是屁/股跌疼了。” 农家的大多小孩子,都是摔摔打打着长大的,摔跤跌屁/股墩儿都是常事。若是放在家里其他几个崽子身上,黎镖必定不会这样担心,顶多帮忙拍拍衣裳上的泥土也就算了。 可他这白白胖胖的小孙子从小就沉静乖巧,和那四个上蹿下跳的猴儿不同,就没有磕到、碰到过的时候,今儿却一瘸一拐地走回来…… 黎镖拉过小孙子查看他的伤处,裤子破了个洞,上面还东一块西一块地沾着血迹,“小池儿,可疼吗?” “不疼。”过了那一阵之后,就只有细细的刺疼了,忍忍就好。 小孙儿越是懂事地说不疼,黎镖就越心疼。若此刻在场的是奶奶袁氏,必然已经心疼地直嚷嚷了:‘裤子都戳出个洞了,屁蛋儿肯定也有个洞啊,这都流得血呼啦啦的了,连鞋子里都顺着腿流进去好多血,怎么能不疼呢?’ 可此刻在场的是黎镖,男人的情绪要内敛许多,“不疼就好,爷爷抱你进屋给你看看。” 黎镖避开小孙儿的伤处,将他抱进了他们老两口的屋里,正屋里亮堂,好看清伤处。 “小池子,忍忍哈,爷爷给你脱掉裤子看看伤口。” “好的,小池子不疼,爷爷你只管脱。” 黎镖小心翼翼地褪下黎池的裤子,就看到小孙子左边的屁/股整个血呼啦一瓣,上面有一个小指甲盖大小的洞的伤口,正在往外沁着血水。 “小池子你躺着别挪动,爷爷去你二爷爷家拿点草药回来给你敷上。”黎镖站起身就往外走,临出门时又不放心地叮嘱,“不要动啊,待会儿给你拿药敷好后,过几天就能好了。” 黎池非常乖巧,“爷爷你去吧,小池子不动。” 临走一眼看到小池子乖乖地趴着,黎镖心里又疼又软。“爷爷马上就回来了。” 果然,黎镖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纸包,后面还跟着一个老妇人。 “来来,小池子不怕啊,二爷爷家刚好有现成磨好的止血药粉,爷爷给你撒上去,要不了几天就好了。”黎镖一边走一边拆开纸包,等到床前时就赶紧将药粉洒在了黎池的伤口上。 “唉哟!”跟在黎镖后面的老妇人是黎镖的亲二嫂,黎池喊她二奶奶,也即是先前黎江口里不小心漏出来的、搬弄是非的‘二奶奶’。 “小池子这是怎么了?怎么摔成这样了?可还坐得起来么?唉哟这可怎么是好?二奶奶这就去喊你娘回来,她唯一的儿子摔成这样了她怎么能不回来?!”说着就风风火火地转身出门去了。 想回答插不进去话、想阻止没来得及的黎池:…… “你二爷爷是个能干人,就是娶的婆娘……”黎镖话到嘴边,又陡然止住了。在孙子面前说他嫂嫂、小池子的二奶奶行为不太得体,好像也不太好。 于是转了话头,“你二爷爷虽只是给村里的人看个头疼脑热的病,可一身本领却是不错的,撒上他配的止血药粉,你过几天就能好全了。” “嗯,谢谢爷爷。” 黎池这世的这个二爷爷,在附近几个村子这一片,的确算个能干人,能瞧些跌打损伤、头疼发热的普通小病。自己进山采些草药配一配成药,遇上病人后就开上几副,又打了个药碾用来磨一些现成药粉以便应急,药效还都不错。 二爷爷念着亲戚情谊不收诊金,可每次出诊都能带回些东西,不拘是野味山货或菜蔬蛋粮,多多少少都能贴补着家里。 也许是家里过得好了,据说在娘家时还算勤快贤淑的二奶奶,嫁过来后近些年来竟越来越懒散了。尤其还嘴碎,爱道个东家长西家短,黎池现在这个情形,就少不了她在黎江面前碎嘴撺掇的缘故。 “小池子,你怎么就摔着了?你的书袋呢?”黎镖不相信小孙子是自己摔的,要不怎么连书袋也不见了,定是哪个淘气孩子欺负了他的小孙儿。 “我想早点回家来,走得快了没仔细脚下,脚一滑就跌了个屁墩儿,我当时又疼、又被吓着了,也不知道把书袋忘哪儿去了,对不起,爷爷,我把书袋弄丢了。”黎池可怜兮兮地道歉。 104.第 104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走进四宝店,打眼看过去,半遮半掩的竹帘后面,靠墙三排书架上摆满了书籍,堂中还摆着几个书画缸,缸中放着不多不少的卷轴,就如整个四宝店的布置一样——不多不少, 既不显得拥挤也不感觉空旷, 恰恰好的布置, 刚刚好的雅致和书卷气。 黎池正欣赏着店中布置的时候,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迎了上来。 “公子,可有需要解疑之处?”四宝店在浯阳县店的掌柜姓徐, 人称‘徐掌柜’的就是他了。 作为一店掌柜, 只要有客人进店掌柜就能有所察觉。徐掌柜也不例外, 黎池兄弟两一进店,他就察觉到了,而他之所以没叫店中书童、而是亲自去招呼, 是因为好奇两个客人中较小的那一位的一身气度。 两人看着应该是兄弟, 年纪大的哥哥并无甚特别。倒是较小那一位,虽未着绸缎而是身穿麻衣,他的步伐行走间却舒缓从容, 整个人的形态间都透出淡然儒雅。这样的气度若出现在一个而立之年的读书人身上, 则无可探究, 可却出现在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少年身上。 少年的一张脸长得俊秀雅致, 可却无法忽略他肉呼呼的两颊,看年龄和外貌都还是个小童,可却有着一身读书人的气度。徐掌柜想着反正现下手中无事,于是就亲自迎上前去招呼。 黎池听见有人招呼,转过头就看见正走上前来的掌柜模样的人,此人一身天青色长衫、脸盘微胖蓄着黑胡须,整个人既有商人的和气生财、又有读书人的温和儒雅。 “劳烦掌柜了,烦请看看这书如何,可收不收?”黎池拿出书递向徐掌柜。 徐掌柜接过书翻看起来,片刻后合上书,“字是好字,这一笔‘台阁体’写得非常好,我在浯阳县还没看到过写得这样好的。书也无字句错漏,只是装订稍有瑕疵。《论语》我们店里卖500文一本,可收书的话是没这个价的。” 黎池微微一笑,“掌柜过奖,我这字只勉强能看罢了,书也是在下自己尝试着装订的,只起个防止散页乱页的作用。只不知收这书的话多少钱一本?” “250文一本。”掌柜回答。 价格怎么会这样低?黎池一听掌柜说的价格,心中惊诧不已。除去纸、笔和墨的耗费,才得210文,和他原先想的400文相差甚远。 站在一旁的黎江闻言,惊讶地出口问道:“怎么收的价格这么低?”小池子有和他提过抄书挣钱的事,可现在他们出纸抄书和留押金拿纸回去抄书,价格竟然才相差60文。 徐掌柜对于黎江的询问并无异色,笑着答:“我们四宝店在很多府县都有,有着自己的造纸作坊和印刷作坊,店中售卖的如《论语》这样的官定科举用书都是统一印刷的,印刷的量大后成本均摊下来也会相应降低些,收书的价格自然也就跟着降了。一般在店中拿纸笔墨回去抄写,一本《论语》是150文笔墨费,你这书因是自己出的纸笔墨,补上40文后,你的字写得好、或许会有学童买回去做字帖临摹用,就再多给20文,刚好凑个整数。” 听完,黎池恍然大悟。他真是一叶障目,竟没去考虑这个时代已经有了成熟的印刷术。 四宝店既有自己的造纸作坊,又有印刷作坊,书籍的产销都可以一条龙解决,节省的成本可不止一点点。甚至抄一本《论语》能给150文的报酬,都感觉是在接济和交好读书人,否则《论语》这样销量大的书可以成百上千本的印刷,印刷成本再怎么都不会有150文。他先前所想的一本《论语》卖400文,是不可能的。 黎池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异想天开而羞恼得转身就走,而是心念一转,继续问道:“掌柜,那你们这儿可有售卖量不大、开版印刷不划算的书,这些书需要抄写吗?” “这样的书是有的,例如话本、诗词、杂文等,鄙店幸得笔者们踊跃投文,店里每月总要出几本这类的书。因无法预知书籍摆上架后的售卖情况,只能先手抄几本摆出去试卖一段时间,若卖得好才会开版印刷。我们店里一直都有这样的书需要手抄,每抄一本的笔墨费根据篇幅长短在200文到300文不等,公子可有兴趣?” 黎池并不准备抄话本这类的书。他抄书的初衷是为了拓展阅读面,或者巩固所学知识,若仅仅是为了赚钱而去抄写话本,那就本末倒置了。 抄写话本类的书并不能对他的科举之路有很大帮助,那他宁愿忍着穷专心精研科举书籍,等考出功名后挣的钱、比现在荒废科举去抄书挣的钱不知道要多多少。 “可还有其他类型的书需要手抄的?” 徐掌柜看面前这人通身的读书人气派,略一思忖,就想到这客人可能是和很多经济拮据的读书人一样,既想挣钱又不愿耽误科举。 “倒是还有一类,律法和史书。这类书不如科举书好卖,有时一年甚至两三年都卖不出去一本,幸得去年圣人新编纂印发了《资治通史》和《燕律》,官员们有圣人赏赐,富商和书香人家还是要自己买的。我们四宝店也印刷了一版卖过了,可偶尔也还有漏掉的客人要添置,两三个月就能卖出去一套。可开版印刷就不划算了,只好手抄。” 史书和律法,正是黎池计划扩展阅读面的书类中排在首两位的,是比四书五经更加理想的抄写内容,毕竟四书五经他早已记熟并能默写出来,再多默写几遍收效也不大,现在哪里比得上史书和律法对他的作用。 “掌柜,你看这样可好?我自出纸笔墨,等抄写完成后我拿书籍售价的八成。” 《论语》售价500文,售价八成即400文。黎池现在依旧准备拿售价的八成,和原先的计划一样,甚至因为史书和律法书的重要性,他还愿意降低分成。 徐掌柜两根手指捋着胡须。店里不出纸笔墨,得售价的两成,这就和寄卖差不多,只是还需要店里进行装订。 “公子的想法可行。这就和公子抄的书放在我们店里寄卖差不多,只是拿来店里寄卖的书画都是装裱好了的,公子手抄的两套书要想卖出去且不被查罚,必须要由四宝店进行统一装订,毕竟史书和律法书不同于其他书。装订费三两,这是要从售价里扣去的,《通史》对外售50两一套,售价只算47两,《燕律》售15两一套,同理售价算12两。公子你看可行?” “可行。在下黎水村人黎池,这位是我堂哥黎江,今日身上没带足够的银钱用以质押,改日我这堂哥会带着押金过来取样书,待我抄好后还是由他送来。”四宝店定既然有专门装订书册的人员,装订费用也就要不了三两。可他若自己找人装订好再拿来,麻烦不说、外面的要价也不一定比三两银子低,而且自己装订的就相当于盗版,卖不出去不说或许还会被官府查罚,所以也就没必要再纠结这三两的装订费了。 听黎池说完,徐掌柜笑容大增,拱手道:“原来是黎侍郎的族人,幸会幸会,免贵姓徐。既然这样,黎公子就不用付双倍押金,只按照售价付就好。我这就写个便契,权作凭证,也好让黎公子放心抄写,免去担忧抄好后、我们却翻脸不认账的情况。” “徐掌柜,幸会幸会。徐掌柜做事周到,有坦荡君子之风。”黎池回了一个拱手礼。 徐掌柜喊过来店中的一个书童,吩咐他去准备纸笔,然后移步到一张书案前,提笔很快写好一份便契交给黎池。这便契就跟借条一样,不像田契和宅契这类契书需要到官府去备案并记录到户籍黄册上,只需在上面写明二人的交易内容就好,以后拿出来对质也是有效用的。 便契写好后,三人顺便就围着书案坐下,又客气地交谈了一小会儿,随便谈两句店中的某本书,再说两句有关这书的轶事,还谈了两句黎江想知道的纸张生意,纯粹是交际场上无话可说时随意找的话题,并无多少实际内容。 黎池今世还是第一次感觉像是又回到了交流会、餐会上的交际场,交际场的应对技巧许久不用有些生疏了,不过聊下来也还顺畅没有尴尬冷场。 “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今天还要赶回村去,也该说告辞了。”黎池说完站起身,拱手道。“告辞。” 徐掌柜觉得和黎池聊得还算开心,对面的人完全不像一个十岁的小少年,而像是一个同龄人。这种感觉少见,可他还有些事要做,这感觉还不至于让他抛下事务挽留他再聊一会儿。“那我也就不再挽留,以免黎公子回去太晚令尊令堂担心。” 徐掌柜将黎池送到门口,拱手作别,“黎公子慢走。” 黎池拱手回礼,“告辞,来日再叙。” 黎江也跟着微微弯腰,以作道别。 很凑巧,黎池和黎江从四宝店出来没走多远,就迎面遇见了正准备去找他们的黎河和黎湖,于是又一起往城门走去。 路上凑巧碰见了走街串巷的卖糖人,黎池拿出小溏子托付给他的一文钱压岁钱,买了一小纸包麦芽糖揣在怀里。带来的那本《论语》并没有以250文的价钱卖给四宝店,不太划算,黎池准备揣回去交到族学里去,新升入童生班的几个学生还没有书。 黎池斜挎着书袋,张着双臂维持身体平衡,在蜿蜒不平的村中小路上,颠颠地往前走,“嗯,小池子听先生的话。” “你人小、力气小,和同窗小玩伴打架的话肯定是你吃亏,所以不能和同窗打架知道吗?” 像个小鸡崽似的黎池,呼扇着双臂歪歪斜斜地边走边点头应答,“嗯嗯,小池子不打架。” 黎镖则像只看着小鸡崽离巢的老母鸡似的,一遍一遍、翻来覆去地叮嘱,生怕漏掉什么。这么一路走来,感觉很快就到了族学。 黎家的族学占地并不大,跟黎池前世小学时就读的村小差不多大。所谓学舍,就是一间阔长的黄泥青瓦房,在距学舍三四丈远的地方,还有一间低矮的蓬草顶茅厕,这就是族学的全部建筑了。 随着爷孙两愈加走近学舍,读书声从无到有,听得越来越清楚。 黎镖牵着黎池的小手,以免他冒冒失失地闯进课堂上去,然后站在门外等着。 黎池听话地跟着站在门外,用眼角余光打量门里的情景。 教室里的布局被分割成了三个长方块,每个方块从前到后每排坐了两人。再观察每组学童年龄,可以得出每个方块里的学生有着不同的学习进度,就如同他前世所在的村小一样——一所学校一个教室、一个教室里装着三个年级的学生。 此刻靠门的两组学童正在小声读书,有一两个调皮的学童,正把脑袋藏在书后面和同窗说着小话。而最里面的一组学生,正由先生领着在摇头晃脑地高声诵读:“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 105.第 105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那要怎么解决?” “首先, 江哥哥要将纸张抄得再厚一些。”黎池在一叠纸里翻了翻, 找出一张稍厚些的纸,“差不多和这张一样厚。” “然后, 我们需要在纸浆里加一种‘纸药水’, 至于这纸药水怎么配, 还要等我大后天休沐时去前山找找材料。以及,在纸浆里或者抄纸后进行‘施胶’工序, 就像浆洗衣服时刷米浆让其挺括结实一样,当然我们不用米浆而是选用合适的树浆。” ‘纸药水’是肯定要加的,可是否要‘施胶’这事,黎池暂时还拿不准主意。 施的‘胶’可以是植物淀粉剂的植物胶, 也可以是动物油脂加上明矾调和的动物胶, 它们都能提高纸张的着墨能力和抗透水性能,能有效解决晕墨和渗墨问题。 可同时, 施胶后也有着明显的缺点。如表面刷淀粉剂后,纸张存放过久并经反复卷曲,便容易龟裂,纸面便会有些小片隆起, 这样就会使纸面墨迹脱落。 黎池决定等到时加入‘纸药水’之后再看看,‘纸药水’虽呈滑性、却也有胶性,或许能够改善晕墨和渗墨问题。 “那好, 等你休沐, 我们就一起去前山里仔细找找, 但愿能找到。”黎江脸上的神情略显遗憾,却也没丧失斗志,只等两天后去找所谓的‘纸药水’材料。 黎池将书案上的纸卷起来,投入一旁的木制书画缸(木桶)里,“我们造的这纸,已经成功了七成,供我们几兄弟练字自用是差不多够了的,那一盆纸浆也不好浪费了,江哥哥你这两天就尽管抄纸,这些纸抄出来后我们自用。” 既然有‘自用’一说,对应也就可以售卖出去‘他用’,这一进项眼看就能成了!他黎江也读完了《千字文》,识得几个字、写得两笔鸡爪刨出来似的字,自然知道纸的价值。 只要不是战乱时候,纸就不用愁卖,只要能造出足够多的纸拿出去卖……“好!我保准把剩下的纸料都抄出来,让你们三兄弟练字练个够!” 黎池并不知道黎江心里萌发了‘造纸赚大钱’的念头,不过也无碍,等家中缓过去后再过些时间,他们兄弟、至少他自己估摸也已考出个结果来了,到时名声在身,也能消解他没能赚大钱的遗憾了。 “那就多谢江哥哥了,等河哥哥他们回来之后,肯定得高兴得蹦起来!” “哈哈,我们兄弟间扯得清应该是谁谢谁吗?兄弟嘛,就要互相扶持、互相帮助!” 黎池从善如流地收回道谢的话。心中暗想,大堂哥到底是大哥,小时候还有些冲动急躁,可越长大就越有大哥样了:爽朗豁达、爱护兄弟、孝顺长辈,给弟弟们树立了个不错的榜样。 可于他这个三观已养成的老黄瓜来说,却是不能重新怀有大堂哥那样的赤子热情了。 稍晚些时候,黎河和黎湖砍柴回来了,看到满院的纸张果然非常高兴,接过黎江给他们的纸就立即回屋写字去了。 虽然两人写出来的字和堂弟黎江的,有着天差地别,可他们近来在青石板上练的两个月的字也没白练,至少他们写字能写得横平竖直,比一般蒙童写的字还要稍微好点。 天将黑时,下地归来的大人们也知道后,都喜笑颜开、高兴不已。 黎镖一双结满老茧的手,轻轻摩挲着洁白的纸面,神情和语气都难掩激动,“这可是纸啊,读书人写字用的纸,竟被我们造了出来……” 袁氏从老伴手里抽出来一张纸来回翻看,“读书人的纸怎么了?我们大河、大海和小池子,还不是读书人了怎么的?要不是小池子书读得多,我们谁造得出这纸来,所以还是多亏了小池子会读书。” 黎棋如同过去四年里那样——时不时地就说些笼络人心的话,比如:小池子读书后是要回报这个家的。我们把小池子供出去是使了大力的,他以后再怎么也要对我们好…… “小池子能指导他江哥哥造出纸来,可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是我们全家人的功劳!要不是大哥爱惜侄子,我们全家又省吃俭用地供他读书,以及要不是大江这几天忙上忙下,难不成他一个人能造出纸来?” 黎池微笑地听着他爹的话,暗想要不是他爹长年累月地替他说了这些话,那他就要亲自上阵了。 不过幸好,他读书带来的效益现在就已经开始有所体现,再过些时候就不用再刻意地去说这些漂亮话了,事实会有最好的体现――供他读书是值得的、并不亏。 “是啊,爹说的很对。小池子可不敢认为能造出纸来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我能有今天、甚至以后或许会有更大的成就,都离不开这个家对我的付出和帮助。”黎池也像以往每次一样,和他爹黎棋配合默契地附和道。 黎桥也哈哈笑道:“哈哈,小池子到底是读书人,就是会说话!大伯对你的帮助是有的,却不及整个家对你的培养,大伯不求你怎么报答我,只要你以后不忘记这个家就好。” “当然,小池子决不会忘记!” 一家人又其乐融融地说了好一会儿赶场轱辘话,再才先后散开去洗漱后进屋睡觉,一家人一夜好梦。 待到黎池两天后休沐时,他和黎江、以及参与热情高涨的黎江和黎湖,一行四兄弟,就去了前山找“纸药水”的配料。 等四人漫山遍野找了半天,吃了半肚子的野果后,才在前山的一个小山沟里找到一种合适的原料——黄蜀葵。 四人撑起衣摆各自采摘了一兜的黄蜀 葵梗叶,然后打道回家。 到家后,黎池将黄蜀葵梗叶洗净捣碎,再用麻布包住,随后将其放进纸浆里晃荡淘洗。随时观察纸浆的反应,再酌情往里加量,直至纸浆中被翻搅起来的麻絮沉淀的速度,明显减慢为止。 黎池他们赶在天黑前抄出了十几张纸,不出所料,‘纸药水’的效果明显。 加入‘纸药水’后,纸浆中的麻絮悬浮于浆液中,不仅省去了频繁搅拌纸浆的麻烦,还使抄纸动作更加简便。以前需多次晃荡使麻絮均匀地铺平、以免纸张各部分厚薄不均,现在纸浆中麻絮均匀悬浮,只需将纸模具沉进去再抬起即可,速度提升了有两倍不止。 家中白日里下地的大人们缓缓归来,听了四人汇报他们今天的进展后,劳累一天而疲倦的脸上也展露出了笑容! 纷纷夸赞四人能干,这可把跟着大人下地去玩的黎海和黎溏,给羡慕坏了。 黎池趁着伯母们和他娘生火做饭时,顺便就在灶洞前端着纸模具烘纸,烘干一张纸后揭下来,立即就进屋去试写了。 黎池试写过后,发现果然晕墨和渗墨的问题大为改善。也就没必要因为这点儿几乎已说不上是瑕疵的问题,再画蛇添足地去‘施胶’。 吃过晚饭后,天色将暗。一家人,依旧是家中女眷们去收拾碗筷和整理厨房,而家中男人们在做了一天重活后,早已劳累不堪,就搬了个板凳,坐到屋檐下和院子里歇息。 黎池把刚试写过的那张纸拿出来,递给黎镖看,“爷爷你看,这是我们今天改良过的纸,字写上去后晕墨和渗墨的问题已经解决,我们这纸已经是十成十成功了。” “果真?”黎镖借着逐渐昏暗的天光,凑近了仔细观察着纸张,“这纸看着竟比四宝店里买的还要雪白些,字写着也好看,看来小池子你们是真的造成了。” 黎桥兄弟三人也挨个把纸拿过去细看,纷纷表示不但这纸看着不错,配这纸的字也很好。 闻言,黎池心中暗诽:若让文人来说,该会是‘配这字的纸尚可’,毕竟字比纸的地位更高。又一想,他读了几十本‘之乎者也’,终于沾上一丝文人气味了。 黎池肚中腹诽着,脸上带笑道:“江哥哥和我忙了这十来天,终于是大有所获。既然有纸了,河哥哥和湖哥哥就要把字练起来,无论是用先生给我的字帖,还是自己琢磨着先写些字都可以。” 黎河一把揽住小自己两岁的堂弟,笑嘻嘻地,“小池子,我看你写的字和先生相比也不差什么,我也不用先生给你的字帖,我就拿你平日练的字照着临摹吧。” 黎湖也满口附和,“是啊是啊,小池子你也分我几张你的字,我也照着写。” “好啊,睡前你们到我屋里去,自己选几张拿去临摹吧,我一直练的都是科举用的‘台阁体’,你们从一开始就练着,也省去来日改来改去的麻烦。”黎池笑着答应。 真不是黎池不谦虚,他的字是先生亲口承认‘这字尽得我真传’了的,堂哥们避讳占用弟弟的先生所赐的字帖,黎池赞同他们的恭谨品德。 “至于哥哥你们进学读书这事……”黎池略微沉吟…… “你们先把字练着,把我教的先记住。等我们的纸有富余后,就拿出去卖钱,到时再想想办法,不管是自家出钱去族学读,还是去找个私塾就读都行。爷爷,您看呢?” 屋里的床上,趴在麦麸枕头上的黎池抬起头,提气出声:“江哥哥,你捡到我书袋了吗?” “谢谢江哥哥!不然我的书袋就丢了,里面还放着书呢,否则到时候先生要训我的!” 黎江不过是一个虚岁才满十岁的小孩子,因为别人的闲言碎语,推倒他、抢他书袋,都只是一时孩子气。而他自己明知道跟小孩子讲不通道理,下午他就不应该和黎江争执,弄到现在趴在床上的这种情形,也有他自己的责任。 若易地而处,他前世在黎江这个年纪,遇到家中只能供一个人上学的情况,那也是不会轻易退出竞争的。 前世家中有四姐弟,姐姐小学毕业后就没再继续读,两个妹妹一个读到初中毕业、另一个高考没过本科线索性没去读大学。却只有他坚持读到大学毕业,从山旮旯里走了出来,这就是他从来都选择积极争取的最好例证。 他成绩好是一方面原因,不想放弃读书,放弃改变穷困人生的可能,是另一方面原因。同样地,他今生也不会轻易放弃读书的机会,哪怕是‘抢’来的机会。 黎池恍神间,正厅方向传来大伯黎桥的吼声, “给你池弟弟把书袋送去!” 黎江进屋后,就慢慢地地往黎池挪蹭,终于走近之后,也低着头,眼睛不敢看黎池,最后终于伸手将书袋递过去,“你的书袋……对,对不起……” 106.第 106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书上记载了工序步骤,先照着试做几次,应该可以造出纸来的。”事实上, 造纸并不像黎池说得这样简单。只知道造纸步骤, 并不一定能造出可用的纸来,这就如同虽然有菜谱,大多数人也做不出美味佳肴来。 但是,黎池是知道如何造纸的。 起初他和大多数人一样,只通过历史课本知道造纸术是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之一。若不是后来工作关系, 他对造纸术的认知也只会起于此、并终于此。 那时他任职的县里计划发展特色旅游业,就建了一个特色旅游区, 里面就有古法手工造纸作坊。建成后包括他在内的县领导班子要去视察, 而他习惯每次在视察前都做足准备, 那次的准备资料里就有一本潘吉星所著的《中国读本:中国的造纸术》。看过这书后, 他对古代纸史、纸原料、制造技术及其应用就有了些了解,在视察实地参观之后,又基本掌握了如何实操上手造纸。 托他记忆力强的福,他有把握能够照葫芦画瓢, 造出可用的纸来。 袁氏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一样,对读书人格外信服。而且现在说可以造纸的, 还是她宠爱的读书人孙子, 她就更是深信不疑了, 且她又是做事果断、雷厉风行的性格, 信了就要着手做! “小池子说能行, 那就肯定能行!等晚上爷儿们回来了再商量商量,早点把造纸这事定下来。快点的话,还能赶得上一茬晚麻,不然拖拖拉拉的,就只能等明年收麻的时候了。” 众人无有异议,纷纷表示要尽快商定下来后着手去做。 就连两岁的黎溏也表现得很是积极,“哥哥,造纸造纸!小溏纸也要造纸!” 黎池好笑不已地抚摸着弟弟枯黄稀疏的毛茸茸头发,“好,小溏纸也造纸,等小溏纸造出很多纸来之后,哥哥就用你造的纸抄书挣钱,然后给你买肉、买糖、买黑芝麻吃。” “吃黑芝麻!溏溏的头发就又黑又密,像哥哥一样!”小溏纸很羡慕哥哥头上的头发,总盼望着也能有那样一头又黑又密的头发。 黎池低头,看着仰起头、双眼亮晶晶看着自己的弟弟,认真地说:“小溏子长大后肯定会有一头像哥哥一样的头发的,又黑、又密、又长、又顺滑!” 弟弟黎溏或许是在母胎里时营养吸收不足,生下来后虽然没怎么生过病,却并不像他小时候一样长得白白胖胖,而是和大多小孩一样精瘦精瘦的,头上的毛发枯黄稀疏。也许是大人们说的次数多了的缘故,其余什么他都还不太懂,却总是嚷着要有哥哥那样的头发。 等造纸成功后,无论是抄书挣钱还是卖纸换钱,都能改善一下家中的窘境,到时再买些鱼肉、杀些鸡鸭,改善改善家人伙食,吃得好了、营养足了,小溏子的头发慢慢也就能长黑长密了。 “又黑又……又又的头发!”长句子都还说不清楚的黎溏,还不懂纸、钱、肉三者之间的关系,却知道黑芝麻等于黑头发,也就跟着傻乐。 当天晚上,下地除草一整天的黎镖几人刚一归家,袁氏就说出了造纸的事。 黎镖年轻时自己学习不好,现在到老了,就格外听得进能识字、会读书的人说的话,在询问过黎池之后立马就拍腿定下了:造纸这事要做起来! 至于黎桥、黎林和黎棋,一家之主黎镖都已经做了决定了,而且只是费点劳力和时间去试试看,他们什么都没有就只剩一把子不值钱的力气,再加上若真如侄子/儿子所说,造纸成功后不仅能减轻家中负担、还可多出一个进项,何乐而不为? 虽已一致通过尝试造纸的决定,第二天黎镖也没耽搁地里的活,而是吩咐大孙子黎江听黎池的吩咐,去做这事儿。 首先,黎池让黎江去麻田里割一些不得用的麻,然后剥皮成捆抱回来浸泡在水里沤着,此为第一步杀青。其实这一步若是加石灰水蒸煮,会更加快速,但这样需耗费柴火和更多时间精力,大的造纸作坊才会这么做,他们造纸量少又不赶产量,也就用不着这样做,就让它慢慢在水里沤上几天就好了。 第二步洗涤,麻皮在水里浸泡沤满三天,基本就将皮上的青色胶质组织沤烂了,再揉搓淘洗一番后,直至剩下麻纤维。 第三步舂捣,将麻纤维放到大石板上,用洗衣时捶洗衣服的宽木棍捶打,翻来覆去地捶至黏糊状 。这一步等以后确定能造出纸来了,再移到村中舂粮食的大石舂臼里面去,或者自家凿一个石臼,在石臼里舂捣,比在大石板上捶打要轻松快速许多。 第四步制浆,事先用一个口大盆深的大木盆装上大半盆清水,然后将捶打至黏糊状的麻纤维放入木盆里,搅拌均匀制成纸浆。 不过等试验后,改进造纸效率和纸张质量的时候,在这一步可以在纸浆中加入植物黏液如:黄蜀葵梗叶、杨桃藤、木槿叶及野葡萄的水浸液,此黏液即所谓的“滑水”、“纸药”、“纸药水”。 植物黏液使纸页呈滑性,放入纸浆后抄成的湿纸堆积到一起时更容易揭开,否则湿纸黏在一起不可揭开,这点等改用活动帘床抄纸后就至关重要了。而且还有助于使纤维在纸浆中悬浮,而不致絮聚沉淀于底部。 第五步抄纸,用事先准备好的纸张大小、中间绷着麻布的木框,稍稍倾斜地插入水中,等麻布上都均匀地漫过纸浆后将其捞起。 等慢慢摸索出诀窍之后,这一步抄纸的模具就可以换成活动帘床,抄起一张纸就倾覆下来一张,将其叠放在一旁沥过水后再搬出去,一张张揭起后或晾干、或烘干。 第六步晾纸,将抄纸后的木框斜着支在透风的地方晾晒,需注意在纸将干未干的时候进行‘砑光’,即用光滑的木片或竹片对纸面进行刮压打磨,使纸面光滑不毛糙,这样才好下笔着墨。 不过,等以后改用活动帘床了,晾纸的话就要砌几堵墙,将未干的纸贴在抹得光滑的墙上,墙后烧火加热墙面,以烘干纸张。 最后一步,待纸晾干后,用薄竹片小心地将纸揭下来,纸就造好了。 试验造纸这事基本上是黎江全权负责的,当然黎池对每一个步骤都进行了仔细指导,且试验过程中,对每个步骤中以后如何改进造纸效率和纸张质量,两人也大体做到了心中有数。 黎池之所以有意地让大堂哥黎江全权负责,除了因为大堂哥才十四岁脑子灵活,更能领悟他的意思外,也是为了让他能掌握一门手艺,以弥补他没有读书的亏欠。 五天过后,兄弟两个真的造出了雪白的纸张! 黎池散学后一踏进院子,就看见地上斜斜支着的、二十几个纸张大小的木框,框中是晾晒着的雪白纸张。 听到院中响动的黎江,手里捧着一叠纸,快步从屋里走出来,声音异常激动:“小池子,你回来了!你快来看,这是我今儿中午揭下来的纸!” 黎池一听也很高兴,快步迎了上去!“江哥哥,真成了?纸张如何,当用不当用?” 虽然他确信能够造出可用的纸来,可真等有成果后心里还是高兴不已!只因造纸这事关系到两个堂哥的求学之路,关系到家中以后的日子能否过得宽松些。 “当用!看着该是当用的!按你说的,我将纸料捶打得细细的,又在晾纸的时候用磨得光滑的木刀‘砑光’了,纸揭下来后正面非常平顺,没有出现纸面麻线交错、毛糙松散的情况。” 他黎江虽然读书天赋不显,甚至连二弟和三堂弟都不如,可却不是一个蠢人。自那次和小池子起过矛盾之后,四年多时间过去他懂得也更多了,这几天也领悟到了小池子让他试验造纸的良苦用心……激动高兴之余,又感觉心里酸酸软软的。 黎池接过纸细看,纸面洁白平滑,触摸后有质感却不毛糙。凑近细看,纸面也无植物纤维纹理,和前世常见的书籍印刷纸及a4/a3这类纸不同,倒是与专门卖来写毛笔字的宣纸类似。 “看着和我们平日用的纸张差不多,江哥哥可试写过没有?” “倒是还没试过。” “走,我们去试试,看看这纸写出来的字如何。”黎池抬步往西边自家屋里走去。 和二伯黎林他们一样,他们这个小家有两间屋子。弟弟黎溏年幼还和黎棋夫妻两睡在一起,黎池因此得以依旧独享一间房。虽然这间房是黄泥墙、蓬草顶,空间也不大,却收拾得非常整洁,房中里面靠墙处支着一张架子床,光线明亮的靠窗处摆着张书案,黎池平日在家学习就在这书案上。 黎池取出一张纸在书案上铺平,将纸的上部两角压上木镇纸,一旁的黎江也很快将墨汁研好。 取下案头笔架上的大号毛笔,黎池挥笔写下‘和而不同’四个大字,然后又换小号毛笔在大字的空隙处提笔写出《中庸》中‘君子慎独’篇,写毕停笔,然后拿起来端详细看。 站在一旁的黎江也凑到近前来观看,“看池弟的字,已小有所成。”小池子小小年纪,字就已经能写得和族学先生的差不多了,到底是天纵英才啊…… 对于大堂哥忽然不同往日的称呼和文绉绉的语气,黎池在心里一笑,“谢过江哥哥夸赞,我已经练字三四年。怕是在青石板上都已写干了好几盆水,之后又费了许多纸墨,要是一笔字还像起初那样,我都无颜见人了。” 大字书法以后用的地方不多,无非是在诗会或书会上,写两首诗或一篇字时用用而已,最多也就再用来写几幅对联、题两块匾额,因此黎池他也就不时地随意练练。不过也初步练出了自己的书法风格:严正而暗藏锋芒。 他从一开始花大力气练的字就是以后科举会用到的‘台阁体’,该字体秀润华美、正雅圆融,他练了近三年时间,也算是小有所成。至少去抄书挣钱的话,不会因为字体字迹而被拒之门外。 现在纸可以自己造了,抄书时也就不用从四宝店里用押金拿纸张,抄好后再退还押金、结算酬劳,而是可以直接用自家造的纸抄书,再卖给四宝店。比如卖500文一本的《论语》,若从四宝店里拿纸张笔墨抄好后,可结算150文的笔墨费,但若是用自家的纸抄好后拿去卖给他们,黎池觉得讲价之后应该能得400文左右。 家中一年的收入才价值二十五六两银,黎池只要用自家的纸抄上六十多本《论语》拿去卖了,就能得到相当于家中一年收入的进账。但这些钱却连一部去年朝廷编纂的史书都买不起,可知读书有多费钱。 黎池他要想博览群书,从众多读书人中脱颖而出,即使有抄书的进账也不容易,最多能缓解一下家中窘境。 107.第 107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他刚刚转着挑号房的时候, 发现有那么二三十个号房里的书案和条凳和其他的不一样, 高的高、矮的矮,有的还缺个角、有个洞, 一看就是东拼西凑来的。 那两个条凳和书案一样高的号房, 里面的考生坐着怕是就不好作答了。还有那两张有洞的书案, 在上面作答时要分心注意避开, 不然陡然字迹不同、或太过用力戳穿了考卷都是麻烦,要想不被判作弊势必要重新写。 黎池仔细检查过号房确定没有问题后,就安心坐下,再将书篮里的笔墨砚取出来摆放好, 然后安静地坐等开考。 才刚坐好呢, 刚才排在他后面的那位考生就在他对面的号房里坐下了。 为防作弊, 两溜号房中间隔着三丈远,十米外的两人的目光碰巧对上了。黎池一个微笑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考生进入考场, 找到号房坐下。 辰时末, 考生全部入场完毕。 县尉和县丞带着衙役开始巡场, 又在两溜号房间的三丈空地的两头,分别留下一名佩棍衙役。 黎池估摸着即将开考了, 于是准备开始磨墨。 然后, 黎池拿着墨锭的手就那样悬在砚台上空, 僵住了…… 未带食水。 不仅是没带喝的水, 也没带磨墨的水。 黎池摇头苦笑,没有带磨墨的水,就跟带了生肉却没带火一样。 此时,县丞和县尉两人恰好巡到了黎池的号房前,看着摇头苦笑的考生有些疑惑。 黎池想着试试古代科举的考官、是不是有前世高考考官那样温和周到。 于是他一脸惭愧不已地站起身,然后拱手弯腰行礼——腰弯下去能有九十度、算个大礼了,“县丞大人,县尉大人,学生惭愧万分,竟忘记带磨墨的清水了,不知可否赐学生一碗清水?” 要是面前这两位大人为避嫌、以免众人非议,拒绝给他一碗清水,那他就只能等明年再下场了。 本朝童生试中县试和府试每年举行一次、院试三年举行两次,刚好今年逢院试科试之年,若这次二月的县试、四月的府试都顺利通过,那八月的院试也过了的话,他就是秀才了。若是等到明年再来参加县试,即使县试和府试都过了,也还要等到后年的岁试之年才能考秀才,这中间就白白耽搁了两年的时间。 县丞和县尉两人对视一眼,又沉默片刻,最后还是县丞开口道:“可以赐你一碗清水。但你以后要切记深惟重虑,不可粗心大意。” “学生谨记大人教诲。”黎池再行一礼,以表达内心对县丞和县尉的谢意。 他这种情况,考官为了避嫌而拒绝提供帮助、或以混乱考场的罪名将他逐出考场都是有可能的,幸而这里只是县试,若是府试、院试至乡试和会试,出现如此后果的可能性是很大的。现在县丞答应了他的请求,而县尉也未提出异议,他是真心感谢。 “稍候,待会儿衙役会给你送一碗清水来。”县尉招来一个衙役吩咐下去后说道。 “谢两位大人。”黎池再次感谢。 虽然已经决定帮助这考生,县丞和县尉也还是要避避嫌,两人没再多说就继续去巡场了。 过去没一会儿,那个衙役就送来了一碗清水。为避嫌,黎池只回了一个微笑以示谢意,接着就开始磨墨。 巳时一到,锣响三声。 一直没过露面的县令带着县丞和县尉,每个人捧着一大叠考卷开始依次给考生分发考卷。 分发到黎池这里时,县令明显探究的目光表示他已经知道先前他‘请赐清水’的事了,不过只是例行地说了句‘日入时分交卷’,就离开了。 黎池拿到试题一看,题量很感人——整两百道题印满了二十张纸,发下的二十张答题纸也很有特色——印了考生密封栏和题号。 各二十张的试卷和答题纸,为了防止散开和丢失,分别粘粘在一起,做成了一卷二十折的样式。且答题纸上像前世的作业本一样,印了上下走向的红色竖线宫格以规整答题格式。 黎池作为脑袋里构建了一座记忆宫殿的人,官定的四书五经及其注文版本,他早已经记得滚瓜烂熟,这场与‘根据原文填空’的题一样的帖经题,应该不会有问题。 不过吸取‘忘带磨墨的清水、险些考不成试’的教训,他首先就在答题纸的密封栏里写上自己的籍贯和姓名。答题时也万分地仔细小心:题目看两遍,写答案时先在脑海里确认过字的正确写法后再下笔,行笔时愣是将抄三百万字《通史》抄出的手速放慢下来,一笔一划地写得谨慎万分,写出了他自练毛笔字以来写得最好的‘台阁体’。毕竟看这标了题号的二十张答题纸,万一写错位置或写错字,是不可能弃掉再另写一张的。 幸而,整场考试他再没碰见什么不好的事,顺顺利利地写好答案又确认无误后,报时的衙役刚好走过:“午时三刻,午时三刻,午时三刻。” 黎池没头没脑地暗暗感叹一句:午时三刻是个斩首行刑的吉时,就不知道是不是个交卷的好时候了。考卷做完一放松下来,腹中就觉得饥饿起来,于是他也不迷信现在是不是个交卷的吉时,决定提前交卷。 黎池确认过答题纸是以正确的顺序叠放后,就小心放在一边,以免沾了墨、沾了水以致功亏一篑。接着将考卷也整理好放在一边,这才倒掉砚台里的墨汁,又在剩下的清水里洗了毛笔头。将笔墨砚放进书篮里收好,最后倒掉那碗请赐来的清水。 一切收拾妥善后,黎池朝站在一排号房两端的衙役招手示意,等其中一个衙役走近后,笑着说道:“学生请求交卷。” 很凑巧地,这衙役就是给他端水的那个。 衙役眼神奇怪地打量黎池两眼后,才说了句:“稍等,这就去请县令大人。” 不一会儿,县令、县丞和县尉三人就一起走了过来,县令手上还端着一碗糨糊,县丞手上拿着一把糊名的封条。 黎池双手递上考卷和答题纸,“学生请求交卷。” 县令接过去后也没说什么,接过封条,就在答题的书案上,当着黎池的面,糊住了答题纸上写着名字和籍贯的密封栏,然后才摆摆手,“速速离场,不可逗留喧哗。” 黎池姿态恭谨地告退离开。 日入时分交卷,并不是指太阳落了就交卷。万一碰上阴天或雨天看不见太阳呢?在十二时辰计时法中,日入指酉时(下午五点至七点),日入时分交卷指酉时一到(下午五点)就必须交卷离场。 黎池是午时三刻稍过的时候交卷的,共做题2小时45分钟,提前交卷5小时15分钟。不过,可以提前交卷的也就只有考童生试的时候了,等到以后的乡试和会试,考场贡院大门一关,非考场大火、地龙翻身、圣旨亲至不能开门。 提前交卷也并不罕见嘛。黎池出了衙门,一看外面已经有了不少明显是提起交卷的考生,如是想到。 黎棋和黎江叔侄两,在黎池进去考试后并没有离开,而是就等在衙门外面等黎池考完。一是,他们心中牵挂,索性就在外面等着了;二是,他们现在借住在别人家,回去后也拘谨。 虽然他们在外面干等着,却并不想黎池早些出来。尤其是在锣响开考后没到一个时辰,偶尔就会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考生,有的垂头丧气、哀叹连连,有的骂骂咧咧、懊恼不已,甚至现在还有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 “在下寒窗苦读十年,本抱着将这一身学识献于圣人、教化万民的壮志!竟不想一朝遭遇题纸大变,让我这一身学识无处书写!” “罢了!罢了!罢了!”三句‘罢了’中饱含着无尽愤慨和灰心! “可惜这前贤所定的规矩,竟一朝毁于一旦,可叹可悲啊!呜呼哀哉!”这一声叹,叹尽了书生的痛心疾首! 黎池:…… 正伏地痛哭的考生看到从大门里走出来的黎池,状似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又好似悲痛得已经不能支撑那一具残躯一样,摇摇晃晃地朝黎池走过去,然后双手扶住(捉住)黎池:“这位同窗,可也是因那题纸不能书写、才愤而离场的同病相怜之人?” “并不是。”黎池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这不应该啊,他很少有词穷的时候的,“兄台你可是身有不适?那还是尽早去医馆让大夫看看为好。” “一身壮志不能酬,要这残躯有何用!”考生痛心异常!“这位同窗,我知道你和我们是一心的!今科的答题纸,是在将我们的答案圈划在狭窄的一隅,这让我们如何书写?” 黎池:兄台,你怕是颅内有疾。 “兄台,虽然在下愚钝,不能明白兄台们的心,可在下还是建议你快去医馆看过之后,就回家静养几天吧。”黎池环顾四周,看了看这些交卷了、还围在县衙前大街上不走的考生,不欲和他们再多做接触。 黎池挣开疑似‘颅内有疾’的考生,直接往他爹和大堂哥站的地方走去。“爹,江哥哥,我们走吧。” 黎棋和黎江不约而同地、隐晦地观察着黎池脸上的表情,结果一无所获——依旧是长久以来的那一副温和带笑的表情。 “爹,大堂哥,你们在看什么?”黎池疑惑问道。他爹和大堂哥一直盯着他的脸看什么,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黎棋赶忙移开眼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没有,没看什么。” 于是黎池的目光转移,面带微笑地、静静地看着黎江。 “好吧好吧,我们是在看小池子你是不是在强作无事。”黎江受不住堂弟的微笑注视,坦白道。 “因为在锣响开考一个多时辰之后,就陆陆续续地有好几个考生出来,看神情都很不好,要么阴气沉沉、垂头丧气的,要么哀叹连连、叨叨咕咕的,刚刚那个嚎啕大哭的考生是表现得最激烈的,好像都是在谈论答题纸和以往不一样了,稍不小心写错字、就会毁了整场考试。” “那我们看小池子你这么早就出来了,就想知道你是不是也一样……” ”黎池走在前面,挑了一条与早上来时不同的路走,“虽然考试时的确遇到了一些状况,但并不是考卷毁了,那事我稍后再讲来给你们听。我们先去逛逛吧,有些饿了,我们先去吃碗面疙瘩汤,之后再去买些点心茶叶、当做礼品带回严家去,先全一个礼数以谢他们的相帮之恩。” 108.第 108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严瑾摇摇头, 惋惜道:“可惜了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啊, 我那妹妹进不到池弟心中的一方花园啊,亏得今早出门时我妹妹还缠着我带她来, 幸好没听她的。” “瑾兄, 这话你也就到这里为止了。我们几个男子谈论良家女子本就不是君子行为,更何况还是瑾兄的妹妹, 池弟我可不敢随意谈论。”黎池以不敢谈论兄弟的亲妹为借口,婉言表达出他无意严琳琅的意思。 虽然他前世忙于工作,一直没有走到谈婚论嫁那一步,可也还是知道自己喜欢的类型的。而且,在这个时代, 找一个现下世俗认同的好女子,比找一个天真无邪、不拘俗礼的女子要更好, 至少能帮他料理好家中琐事,而这些他不觉得严琳琅能做到。 若娶个严琳琅那样的女子, 那他在外面忙碌诸事之余还要为家中琐事操心,甚至为她本人的事操心, 实在太过劳心劳力了。 严瑾是一个粗枝大叶的男子, 对于妹妹那些小女儿情思并不放在心上, 而且黎池的言下之意他也听明白了。“哈哈!是好兄弟, 我们口上花花、谈些满园‘春色’可以, 的确是不能把兄弟的姐妹也带在嘴上, 池弟真是再守礼不过的人了!” 一旁的赵俭听了, 心中思绪翻腾不止。看来两人已经见过面了,却并不是一见钟情。 以前还以为或许是黎池因借住严家、而与严琳琅日久生情,可在与严瑾谈过后就明白根本就不存在,只借住了三日而已。三天时间,何来的朝夕相对、日久生情。 既非一见钟情也不是日久生情,看来果真如黎池所言,他真的是对严琳琅无意。 这显然是严琳琅一厢情愿了。以她那耐不住的性子,好像总要时不时地搅点风雨才能过下去,黎池无意于她、她却表现得念念不忘,以致于让他也如此以为了…… 只是她搅风搅雨得过于频繁了,又搅得过大,终于是连他的皇位都搅丢了。 后来她为与他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而高兴,却不知他心底的无奈与失落。 皇位争夺失败只能无奈地做一个逍遥王爷,与她畅游名城、看遍河川,看着大皇兄成为九五之尊,作为曾经名满士林却又霸道刚强的皇三子的他,一只曾经嗷啸山林的猛虎,最后却只能做一只猫咪,叫他如何不失落? 赵俭在心里嗤笑着自己,终于明白了黎池最后和他决裂时说的那句话: ——‘你有一颗为国为民的雄心,且有与之相配的宽容和手段,奈何帝王之心不够坚硬,竟被一段自以为珍贵的儿女私情融化了心智,可惜了。’ 嗤笑过自己后,赵俭又加入了两人的谈话中去。不管如何,现在已经有所不同了。 三人又胡天海地、随兴所至地谈了好一会儿,去安排大厨准备待客宴席的徐掌柜就回来了。又帮他们续过一道茶水,直聊到圆日当顶的时候,才在徐掌柜的提醒下去往赵俭暂时落脚的住宅用午饭。 中午的宴席很是丰盛,也非常美味,是黎池这一世以来吃过的最美味的饭菜。好吧,他这一世都还没吃过一次正经宴席呢,村子里红白喜事时摆的席面,都只求量多不求味美。 用过午饭,三人又闲坐了一阵后,黎池才提出告辞。 “今日幸得瑾兄引见,这才得以结识一位意趣相投的朋友,简直一见如故,真是不甚欢喜。只是天也不早了,小弟该告辞了。” 黎池是真心如此认为的。起初来时,他的确抱有一丝功利之心,兴许现在那份功利也只是隐藏起来了。可经过一上午的交流,他是真的认为和赵俭这人能成为朋友。 赵俭亦是笑着说:“为兄亦是如此感觉,今日与池弟真是一见如故!我明日一早就要离去,池弟县试得中后我都不能当面道一声恭喜,我就只好提前在此恭喜了。等池弟进京参加会试和殿试的时候,我们再把臂同欢。” “承赵兄吉言,小弟我就只是为了与赵兄再次相见,也会竭力读书以求能进京赶考的。”这个时代交通和信息不发达,有时一次分别后,有可能一生都无缘再见,但赵俭家住京城的话,他们还是可能再见的。 严瑾交友广阔,早已习惯一见如故后就立马分别的事,对于即将到来的分别他倒是很豁达。“有缘总会再见的,要是池弟到时进京赶考,我就跟着他一起去,到时我们三人就又能聚首了。” “哈哈!是极是极!”对这个曾经的小舅子,赵俭算是不讨厌的,有缘再见的话,他也不排斥。 叙过了有缘再会的话,黎池再次告辞:“父兄还在客栈,我也还有些事要做,小弟实在要告辞了。瑾兄是再多留一会儿,还是和我一道?” 严瑾站起身来,“我和池弟一道走吧!那赵兄,我们就告辞了。” “好,我也不留你们,我把你们送出大门,再让仆人驾马车送你们回去。”赵俭没再挽留,跟着起身准备送他们出门。 三人一起走出宅子的大门,门外竟已经停了一辆青蓬马车。 上马车前,黎池对赵俭拱手道:“明日怕是不能为赵兄送行了,就此别过,若是有缘,来日在京城再会!赵兄请回。” “瑾弟在此预祝赵兄一路平安、前程似锦,待来日我们有缘再会了。”严瑾也拱手作别。 “池弟,瑾弟,有缘再会。”赵俭随后吩咐驾车的仆人,“小心些驾车,务必将两位安全送到。” 驾车的仆人恭敬地应下。 黎池在严瑾的帮扶下,率先登上马车,和赵俭挥手作别后才钻进马车内,“劳烦,青云客栈。” 随后严瑾也进来了,“劳驾,东衙坊。” 知道目的地后,仆人一挥马鞭,马就哒哒地起步往前走了。可能是仆人驾车技术高超,拉车的马也温顺,黎池两人坐在马车里倒不怎么颠簸。 青云客栈要近一些,马车率先到达了客栈。 马车停稳后,黎池弯腰走出马车、跳到地上,对驾车的仆人道了一句‘劳烦’,又和正掀起车帘往外看的严瑾道别,“瑾兄,我先走一步,告辞。” “那好,我们改日再叙。”道完别,严瑾放下车帘,马车再次哒哒地往前走了。 待目送马车走过一段路之后,黎池才转身进到客栈。 黎池说是回来有事要做,倒不完全是托词,他准备过会儿出去逛逛街,给家里买些要用的东西回去,还要给家里人买些小礼物。 明天就是县试放榜的日子了,到时结果一出来,要么是考中了没时间出去逛,要么是没考中没心情出去逛,总之是不能再好好地去逛街。 黎池回到客栈,果然黎棋和黎江两人正百无聊赖地等着。黎池将出去逛街的想法一说,黎棋和黎江都连声说好。 县试考了三天,他们就在县城里逛了三个半天,县城就这么大,哪里有什么东西卖他们都已经摸得一清二楚。 首先,他们去了县城里唯一的一家金银首饰铺里。给奶奶袁氏和王氏、赵氏与苏氏几个女眷,一人买了一个银手圈――细细的一根银丝弯成的手环。 选择买银手圈而不是银手镯,是因为省钱。虽然家中有黎池抄书挣的七八十两银子还没用,又有存下来的田地收入和造纸收入,加起来也有一百一二十两银子的家底了,但家里有三个读书人,那笔钱轻易是不敢动用的。 然后,他们又去了一家价格比较实惠的杂货铺,给家中添置了一些小东小西,如盐巴和针线等。结账时到底又称了二两饴糖,等家中来客人时可以冲碗糖水待客,以及时不时给小溏子一粒含着解解馋。 接着,他们走着走着,又走到四宝店,得到了徐掌柜的热情招待。给黎河和黎湖各添置了一套笔墨砚,尽管这两套‘文房三宝’只是不好不坏的那一类里的,也花了整整六两银子。虽然徐掌柜说免了结账,他们最后也还是坚持照价付了钱。 这就是他们不敢大手大脚地花用银钱的原因啊,实在是读书太花钱了。 最后,他们又去布庄里扯了半匹天青色烟雨图案的细麻布,可以回去给黎河和黎湖两兄弟都裁一身衣裳。他们也大了、或许明年这个时候就是他们在此来等县试结果了。平日在村子里可以穿自家织的麻布做的衣裳,可还是要准备一身见客或出门交际的行头的。 天色将暗之前,三个人的手上都拿上一些买来的东西了,大大小小的一包一包的。回青云客栈的路上,黎棋一边走一边算刚才花用出去的银钱,算出来用了将近十两银子。不过因为每笔钱都花在刀刃上,没有浪费钱,虽心疼却也没后悔。 第二天一早,黎池比身体中的生物钟还要醒得早,醒来时外面的天色还漆黑着。所以说,虽然他前世经过不少事,可真遇到影响重大的事了,比如前世时晋升的人事调令下来之前,又比如现下的县试成绩下来之前,他依旧紧张、依旧睡不着,以及醒得早。 过不久,黎棋和黎江也醒了。 三个人都很紧张,已经没心思为了省钱而去外面吃早饭,于是就点了客栈提供的早饭。吃过早饭之后,就只能坐立不安、神思不属地等着,坐立不安的是黎棋和黎江,神思不属的是黎池本人。 终于,到了午时,黎池三人出了客栈往县衙方向走去。 只走了约一刻钟,三人就来到了县衙前的大街上,大街上已有不少人等在那里。 再过约两刻钟,县试榜单就要张贴出来了,这时也没有什么人还有心情去找别人攀谈。真要攀谈交际,也要等成绩落定之后再说,有没有价值被攀谈、需不需要去攀谈,到时看着榜单都一目了然。 在度秒如年的错觉下,终于熬过去了两刻钟。 锣响三声,衙役在前开道,县令手捧榜单、当先走出县衙大门。 那时他任职的县里计划发展特色旅游业,就建了一个特色旅游区,里面就有古法手工造纸作坊。建成后包括他在内的县领导班子要去视察,而他习惯每次在视察前都做足准备,那次的准备资料里就有一本潘吉星所著的《中国读本:中国的造纸术》。看过这书后,他对古代纸史、纸原料、制造技术及其应用就有了些了解,在视察实地参观之后,又基本掌握了如何实操上手造纸。 托他记忆力强的福,他有把握能够照葫芦画瓢,造出可用的纸来。 袁氏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一样,对读书人格外信服。而且现在说可以造纸的,还是她宠爱的读书人孙子,她就更是深信不疑了,且她又是做事果断、雷厉风行的性格,信了就要着手做! “小池子说能行,那就肯定能行!等晚上爷儿们回来了再商量商量,早点把造纸这事定下来。快点的话,还能赶得上一茬晚麻,不然拖拖拉拉的,就只能等明年收麻的时候了。” 众人无有异议,纷纷表示要尽快商定下来后着手去做。 就连两岁的黎溏也表现得很是积极,“哥哥,造纸造纸!小溏纸也要造纸!” 黎池好笑不已地抚摸着弟弟枯黄稀疏的毛茸茸头发,“好,小溏纸也造纸,等小溏纸造出很多纸来之后,哥哥就用你造的纸抄书挣钱,然后给你买肉、买糖、买黑芝麻吃。” “吃黑芝麻!溏溏的头发就又黑又密,像哥哥一样!”小溏纸很羡慕哥哥头上的头发,总盼望着也能有那样一头又黑又密的头发。 黎池低头,看着仰起头、双眼亮晶晶看着自己的弟弟,认真地说:“小溏子长大后肯定会有一头像哥哥一样的头发的,又黑、又密、又长、又顺滑!” 弟弟黎溏或许是在母胎里时营养吸收不足,生下来后虽然没怎么生过病,却并不像他小时候一样长得白白胖胖,而是和大多小孩一样精瘦精瘦的,头上的毛发枯黄稀疏。也许是大人们说的次数多了的缘故,其余什么他都还不太懂,却总是嚷着要有哥哥那样的头发。 109.第 109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黎湖激动地接过话去, “每个月8两啊, 一年就是96两啊!算一算,抄写《燕律》比抄写《通史》划算, 前者一个月才能得3两, 后者一个月却能得8两,我也想去抄《燕律》了!” 黎河也激动地附和, “只要我抄三个月的《燕律》,就能得到相当于家中一整年的田地收入了,我也要抄!” 重生后几乎还未黑过脸的黎池,闻言脸沉了下来仿佛寒霜加面,声音也冷了, “你们两个是抄不了《燕律》的,字写得像鸡爪子刨的, 即使你们抄三个月也抄不出三本来,你们还是安心读书练字吧, 别三心二意地想一出是一出,要想挣钱等考出功名了还会比现在少赚不成?” 黎河和黎湖走在黎池后面, 还没看见自家堂弟已经黑下来的脸, 可光听声音也感觉得出弟弟生气了, 于是非常乖巧(识时务)地承认错误。 黎河:“是是, 小池子说的对, 等我们的字练好后, 再在不耽搁读书的情况下抽空帮忙抄书, 我们再来一起承担养家的重任。” 黎湖:“是啊是啊,不好总叫小池子你一个人操心家里的事,我们也想分担一些。当然!是、是、要等练好字、读好书之后,再挣钱分担。” 黎池:……怂得一匹。“我抄书也不完全是为了挣钱,而是为了能够顺便看到更多的书。就像这次《通史》和《燕律》,我会先抄《燕律》,因为它押金较之低些、赚得更多来钱也更快,可等我抄够付《通史》的50两押金后,还是会去抄《通史》,哪怕它没那么赚钱。” “因为我想知道当今的律法、以前的历史,科举虽不考史和律法,可这两样却非常有用。知史明法,我觉得这应该是一个读书人甚至是普通人的最基本要求。到时我抄书时,你们也可以趁机翻阅一番,这对我们以后科举甚至是过日子都很有用。” 虽然黎池年纪小是弟弟,可直到前不久黎河和黎湖两人都还在他手下学习,笑闹时还称呼他‘小池子先生’,这让两人对黎池有种天然的敬畏。“好好,到时我一定仔细翻阅。“”我也是,我也要学习小池子你的学习态度!” 黎池笑笑,脚步未停继续往前走。他并不指望他们自此之后就转变学习态度,毕竟他们是真正十二三岁的少年,玩性未消,需要时不时地提醒,然后才能逐渐养成良好的学习态度和习惯。 黎池兄弟四人经过两个半时辰的步行,终于在天黑前走到了家。 四人吃着家里留给他们的晚饭,一边回答家里人对他们县城一行见闻的问题。 黎池事无巨细地把自己与徐掌柜的交谈复述一遍,还加上了一些当时他自己的想法,围观众人都听得津津有味的。说完又把便契拿出来,递给众人传阅完毕,最后交给他娘苏氏帮忙收好。 黎河和黎湖也将他们如何货比三家、买到家里人让买的针头线脑的事,仔细说来,家里人对他们有褒有贬,还传授了一些诀窍。 黎池前世小学是在大山里的村小上的,每天翻山越岭走二十来里路,一天一个来回也有此次去县城的单边路程一样长了。可今天还是他这世以来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大约10个小时、来回一百来里路,他现在还是一个虚十岁的男童,即使心理坚韧没在半路上喊累,身体也诚实地给出了反应——腿肚子疼、脚疼。 睡前洗漱时,苏氏看到儿子脚底的水泡,就去篱笆墙上掰下来一根野花椒刺,给他把脚底没破的水泡小心挑开,已经破了的就仔细洗干净,最后又给他按揉了一会腿肚子以缓解酸疼。 收拾干净后,黎池进屋倒床就睡,一直睡得第二天上学都差点起晚,脚底的水泡被处理过后过了一夜好转不少,只是穿上鞋子走路时还有些刺疼刺痒。 过了两天,黎江揣着十五两银子——那是家中大半的存款,同他爹黎桥一起去县城,交了押金带回了《燕律》的样书。 样书拿回来的第二天,黎池就选了家中造得纸张中较好的,在他的书案上摆开架势开始抄写。 那一套书可是用家中大半存款换来的,是这个家中最值钱的东西了,黎池连洗笔和喝水都不敢在自己的房里,生怕弄湿书册。 家里的其他人也一样,轻易不往黎池房里去、即使找他有事都只在墙外的窗户下喊两声。以前经常粘着哥哥的黎溏也被全家人一起看住了,在书抄完前愣是没让他进过他哥哥的房间。 毛笔虽是软笔,和黎池前世用的钢笔和签字笔等硬笔不同,可写字是‘唯手熟尔’的事,只要用熟了写字速度自然也就上去了,从他散学后到吃晚饭前的这段时间,他能够勉强抄写出一万字。更别说,他连晚饭后都还点灯再抄写一会儿,抄完一套30卷的《燕律》,最后并没有花到一个月。 只二十三天后,黎江就和他爹黎桥一起,带着抄好的书,到县城的四宝店换回来9两6钱银子(售价15两减去3两装订费,即售价12两的八成)。 黎池继续抄写,又抄好五本《燕律》送去县城后,徐掌柜让黎江带话说《燕律》可暂缓抄写。到此时他一共抄写可六本《燕律》,以他的记忆力已经记住了《燕律》的内容、甚至可以一字不漏地默写出来。 把《燕律》的样书交还后,也就拿回了那15两押金,这个时候已经来到年底,黎池抄书总共挣了57两6钱银子。 黎家祭祖的规矩是十四成丁以上的男性族人参加,黎池才十岁就没去祭祖。等大堂哥黎江祭祖回来后,给他讲了祭完祖从祠堂出来时,他爷爷、他大伯二伯和他爹的嘚瑟样,语气昂扬地逢人就炫耀。 “我们家小池子年前三四个月的时间,抄书挣了近六十两银子,我们家两年的田地收入全换成了银子都没那么多!唉呀,我原先还担心即使有族里资助、都凑不出他读书赶考的银钱,现在啊,我可不担心了!” 黎池听后倒没觉被夸得不好意思,反而坦然地跟着笑了一场。 走亲访友年过完后,黎池再次和黎江、黎河和黎湖一起,带上从抄《燕律》挣的钱中拿的五十两银子,去四宝店交上押金,拿回了《资治通史》的样书。 一套《通史》共290卷,最后还是找徐掌柜借了两个书篓才背回来的。 而一开年,黎池进入秀才班就已满一年,再有两年他就要从秀才班毕业了。他并不准备像几乎所有秀才班同窗那样留级,他准备像先生那样真正意义上地从秀才班毕业——考取秀才功名,而且是一次性地考取成功。 为此,黎池觉得可以开始准备了。他保持着在课堂上认真听讲、在学堂里就解决掉疑问的习惯。除此之外,在询问过先生并得到建议后,他每天散学后固定要写一篇策问、做一首诗或赋。 因为黎池散学后还要抽出时间备考,他花了十一个月即将近一年的时间,才把一套《资治通史》抄完。 这套书显然不可能像《燕律》那样,抄写六遍最后都抄得能够默写出来了,他在抄完一遍《通史》后,又花了约二十天的时间,有选择性地精读了一遍。 托他的好记性的福,他将有代表性、有借鉴作用的精读过的几段历史记了个大概。并在写策问时尝试着活用进去,得了先生一句:‘你能在引经据典之外,又加入用史,圣贤之言外,又有历史为鉴。不错!’。 在又一个年底到来、距过年只十来天时,黎桥和黎棋陪着黎池一起,将《资治通史》的样书和黎池手抄的一起背上,去到县城的四宝店换回来五十两的押金,以及拿到了除去装订费后、47两售价的八成即37两6钱银的报酬。 抄写《通史》的37两6钱报酬,再加上抄写《燕律》所得的57两6钱,黎池抄书的这一年多以来,总共挣了95两2钱银子。除去笔墨纸砚的大约消耗,最后赚了约70多两银子。 他赶考童生试的费用,是挣得足足的了。 年坎儿一迈过去,距离黎池科举下场的时间就又短了一年。 黎池出生于贞文三年的二月初三,一年后即贞文十五年二月初三――文曲星诞辰日那天县试开考,而那一天也刚好是他满虚十三岁的生日。 大伯黎桥:“来来,小池子写来看看。” 二伯黎林:“来看看我们家的小文曲星写字如何……” 江河湖海四兄弟:“小撒谎精,快写来看看。”“写吧写吧!”“写什么啊?写吧写吧!”…… 被围着的黎池在心里一笑,他现在真像只耍戏的猴儿。不过就跟‘下雨天打小孩——闲着也是闲着’一样,白天忙完后闲着也是闲着,逗逗猴儿(小孩儿)作作乐也是个消遣。 作为一桩‘消遣’的主角的黎池,用树枝扫平泥土上的字迹,然后稳稳地下笔:“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 随着黎池越往后写,几个大人玩笑取乐的声音渐渐消失,脸上神情也从轻松玩笑变成正色震惊,最后在沉默中显出震撼和骄傲来。 年纪最大的黎江刚能通读《千字文》,也就更知道全篇无误地默写出来的难度,此刻也不再说黎池撒谎的话了。 虚岁八岁的黎河去年冬里才开始跟着爷爷黎镖读这书,一遍还没读完,有些字句不会认,“‘户封八县,家给千兵。’然后是‘高冠陪什么,驱什么振什么’……” “是‘高冠陪辇,驱毂振缨’。”黎镖纠正了二孙子的读法。心里却不像脸上表情那样平淡,此刻颇不平静。 小孙儿两三岁时就表现出了好学的一面,他时常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且沉得住气一写就是好久,直到把两条短腿给蹲麻了,然后一屁股墩儿坐到地上去。 他看小孙儿这样,就在院子里砌了个小菜圃,里面铺上细泥沙,让孙子们用来写字。可这小菜圃几乎成了小孙儿专用,其他几个孙子都是没怎么用过的。 家里的这些儿子们和孙子们,都是等长到七八岁的时候,他就在猫冬时开始教他们读《千字文》。他断断续续地教,儿子和孙子们跟着断断续续地读,他不指望将儿孙们教成京城四堂哥那样的,不过是闲着没事就教他们识几个字而已。 黎镖当然知道读书的好处大。京城的四堂哥因为会读书,竟做了比县令还高好几个品级的大官;当初和他一起读书的黎钦读成了童生老爷,就被选为了族长;族学里的先生读书考上了秀才老爷,这才能当来钱多又轻松的教书先生。 只是,他还是半大少年时,京城堂叔家的四堂哥考中进士老爷,给族里置办了一百亩学田,族里于是让年纪还不大的子弟都去读书,说不定也能读出一个光宗耀祖的进士来,当时他也被送到了族学去读书,读到两年才读完一本《千字文》,看着他实在不像是根读书的苗子,这才让他回来继续种田。 110.第 110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黎池说完后, 见赵俭一时没开口, 于是出声提醒。 听黎池形容他心中的‘满园春色’, 赵俭一时愣怔, 直到黎池出声提醒才回过神来,“我心中的那一园春色啊,必然是……百花齐放,满园争春。” 赵俭暗想, 严琳琅可并不是体贴、大气且端庄的女子啊, 难不成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严瑾摇摇头,惋惜道:“可惜了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啊,我那妹妹进不到池弟心中的一方花园啊, 亏得今早出门时我妹妹还缠着我带她来,幸好没听她的。” “瑾兄,这话你也就到这里为止了。我们几个男子谈论良家女子本就不是君子行为,更何况还是瑾兄的妹妹, 池弟我可不敢随意谈论。”黎池以不敢谈论兄弟的亲妹为借口, 婉言表达出他无意严琳琅的意思。 虽然他前世忙于工作, 一直没有走到谈婚论嫁那一步, 可也还是知道自己喜欢的类型的。而且, 在这个时代, 找一个现下世俗认同的好女子, 比找一个天真无邪、不拘俗礼的女子要更好, 至少能帮他料理好家中琐事, 而这些他不觉得严琳琅能做到。 若娶个严琳琅那样的女子,那他在外面忙碌诸事之余还要为家中琐事操心,甚至为她本人的事操心,实在太过劳心劳力了。 严瑾是一个粗枝大叶的男子,对于妹妹那些小女儿情思并不放在心上,而且黎池的言下之意他也听明白了。“哈哈!是好兄弟,我们口上花花、谈些满园‘春色’可以,的确是不能把兄弟的姐妹也带在嘴上,池弟真是再守礼不过的人了!” 一旁的赵俭听了,心中思绪翻腾不止。看来两人已经见过面了,却并不是一见钟情。 以前还以为或许是黎池因借住严家、而与严琳琅日久生情,可在与严瑾谈过后就明白根本就不存在,只借住了三日而已。三天时间,何来的朝夕相对、日久生情。 既非一见钟情也不是日久生情,看来果真如黎池所言,他真的是对严琳琅无意。 这显然是严琳琅一厢情愿了。以她那耐不住的性子,好像总要时不时地搅点风雨才能过下去,黎池无意于她、她却表现得念念不忘,以致于让他也如此以为了…… 只是她搅风搅雨得过于频繁了,又搅得过大,终于是连他的皇位都搅丢了。 后来她为与他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而高兴,却不知他心底的无奈与失落。 皇位争夺失败只能无奈地做一个逍遥王爷,与她畅游名城、看遍河川,看着大皇兄成为九五之尊,作为曾经名满士林却又霸道刚强的皇三子的他,一只曾经嗷啸山林的猛虎,最后却只能做一只猫咪,叫他如何不失落? 赵俭在心里嗤笑着自己,终于明白了黎池最后和他决裂时说的那句话: ——‘你有一颗为国为民的雄心,且有与之相配的宽容和手段,奈何帝王之心不够坚硬,竟被一段自以为珍贵的儿女私情融化了心智,可惜了。’ 嗤笑过自己后,赵俭又加入了两人的谈话中去。不管如何,现在已经有所不同了。 三人又胡天海地、随兴所至地谈了好一会儿,去安排大厨准备待客宴席的徐掌柜就回来了。又帮他们续过一道茶水,直聊到圆日当顶的时候,才在徐掌柜的提醒下去往赵俭暂时落脚的住宅用午饭。 中午的宴席很是丰盛,也非常美味,是黎池这一世以来吃过的最美味的饭菜。好吧,他这一世都还没吃过一次正经宴席呢,村子里红白喜事时摆的席面,都只求量多不求味美。 用过午饭,三人又闲坐了一阵后,黎池才提出告辞。 “今日幸得瑾兄引见,这才得以结识一位意趣相投的朋友,简直一见如故,真是不甚欢喜。只是天也不早了,小弟该告辞了。” 黎池是真心如此认为的。起初来时,他的确抱有一丝功利之心,兴许现在那份功利也只是隐藏起来了。可经过一上午的交流,他是真的认为和赵俭这人能成为朋友。 赵俭亦是笑着说:“为兄亦是如此感觉,今日与池弟真是一见如故!我明日一早就要离去,池弟县试得中后我都不能当面道一声恭喜,我就只好提前在此恭喜了。等池弟进京参加会试和殿试的时候,我们再把臂同欢。” “承赵兄吉言,小弟我就只是为了与赵兄再次相见,也会竭力读书以求能进京赶考的。”这个时代交通和信息不发达,有时一次分别后,有可能一生都无缘再见,但赵俭家住京城的话,他们还是可能再见的。 严瑾交友广阔,早已习惯一见如故后就立马分别的事,对于即将到来的分别他倒是很豁达。“有缘总会再见的,要是池弟到时进京赶考,我就跟着他一起去,到时我们三人就又能聚首了。” “哈哈!是极是极!”对这个曾经的小舅子,赵俭算是不讨厌的,有缘再见的话,他也不排斥。 叙过了有缘再会的话,黎池再次告辞:“父兄还在客栈,我也还有些事要做,小弟实在要告辞了。瑾兄是再多留一会儿,还是和我一道?” 严瑾站起身来,“我和池弟一道走吧!那赵兄,我们就告辞了。” “好,我也不留你们,我把你们送出大门,再让仆人驾马车送你们回去。”赵俭没再挽留,跟着起身准备送他们出门。 三人一起走出宅子的大门,门外竟已经停了一辆青蓬马车。 上马车前,黎池对赵俭拱手道:“明日怕是不能为赵兄送行了,就此别过,若是有缘,来日在京城再会!赵兄请回。” “瑾弟在此预祝赵兄一路平安、前程似锦,待来日我们有缘再会了。”严瑾也拱手作别。 “池弟,瑾弟,有缘再会。”赵俭随后吩咐驾车的仆人,“小心些驾车,务必将两位安全送到。” 驾车的仆人恭敬地应下。 黎池在严瑾的帮扶下,率先登上马车,和赵俭挥手作别后才钻进马车内,“劳烦,青云客栈。” 随后严瑾也进来了,“劳驾,东衙坊。” 知道目的地后,仆人一挥马鞭,马就哒哒地起步往前走了。可能是仆人驾车技术高超,拉车的马也温顺,黎池两人坐在马车里倒不怎么颠簸。 青云客栈要近一些,马车率先到达了客栈。 马车停稳后,黎池弯腰走出马车、跳到地上,对驾车的仆人道了一句‘劳烦’,又和正掀起车帘往外看的严瑾道别,“瑾兄,我先走一步,告辞。” “那好,我们改日再叙。”道完别,严瑾放下车帘,马车再次哒哒地往前走了。 待目送马车走过一段路之后,黎池才转身进到客栈。 黎池说是回来有事要做,倒不完全是托词,他准备过会儿出去逛逛街,给家里买些要用的东西回去,还要给家里人买些小礼物。 明天就是县试放榜的日子了,到时结果一出来,要么是考中了没时间出去逛,要么是没考中没心情出去逛,总之是不能再好好地去逛街。 黎池回到客栈,果然黎棋和黎江两人正百无聊赖地等着。黎池将出去逛街的想法一说,黎棋和黎江都连声说好。 县试考了三天,他们就在县城里逛了三个半天,县城就这么大,哪里有什么东西卖他们都已经摸得一清二楚。 首先,他们去了县城里唯一的一家金银首饰铺里。给奶奶袁氏和王氏、赵氏与苏氏几个女眷,一人买了一个银手圈――细细的一根银丝弯成的手环。 选择买银手圈而不是银手镯,是因为省钱。虽然家中有黎池抄书挣的七八十两银子还没用,又有存下来的田地收入和造纸收入,加起来也有一百一二十两银子的家底了,但家里有三个读书人,那笔钱轻易是不敢动用的。 然后,他们又去了一家价格比较实惠的杂货铺,给家中添置了一些小东小西,如盐巴和针线等。结账时到底又称了二两饴糖,等家中来客人时可以冲碗糖水待客,以及时不时给小溏子一粒含着解解馋。 接着,他们走着走着,又走到四宝店,得到了徐掌柜的热情招待。给黎河和黎湖各添置了一套笔墨砚,尽管这两套‘文房三宝’只是不好不坏的那一类里的,也花了整整六两银子。虽然徐掌柜说免了结账,他们最后也还是坚持照价付了钱。 这就是他们不敢大手大脚地花用银钱的原因啊,实在是读书太花钱了。 最后,他们又去布庄里扯了半匹天青色烟雨图案的细麻布,可以回去给黎河和黎湖两兄弟都裁一身衣裳。他们也大了、或许明年这个时候就是他们在此来等县试结果了。平日在村子里可以穿自家织的麻布做的衣裳,可还是要准备一身见客或出门交际的行头的。 天色将暗之前,三个人的手上都拿上一些买来的东西了,大大小小的一包一包的。回青云客栈的路上,黎棋一边走一边算刚才花用出去的银钱,算出来用了将近十两银子。不过因为每笔钱都花在刀刃上,没有浪费钱,虽心疼却也没后悔。 第二天一早,黎池比身体中的生物钟还要醒得早,醒来时外面的天色还漆黑着。所以说,虽然他前世经过不少事,可真遇到影响重大的事了,比如前世时晋升的人事调令下来之前,又比如现下的县试成绩下来之前,他依旧紧张、依旧睡不着,以及醒得早。 过不久,黎棋和黎江也醒了。 三个人都很紧张,已经没心思为了省钱而去外面吃早饭,于是就点了客栈提供的早饭。吃过早饭之后,就只能坐立不安、神思不属地等着,坐立不安的是黎棋和黎江,神思不属的是黎池本人。 终于,到了午时,黎池三人出了客栈往县衙方向走去。 只走了约一刻钟,三人就来到了县衙前的大街上,大街上已有不少人等在那里。 111.第 111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黎池斜挎着书袋, 张着双臂维持身体平衡, 在蜿蜒不平的村中小路上,颠颠地往前走,“嗯,小池子听先生的话。” “你人小、力气小,和同窗小玩伴打架的话肯定是你吃亏, 所以不能和同窗打架知道吗?” 像个小鸡崽似的黎池, 呼扇着双臂歪歪斜斜地边走边点头应答,“嗯嗯, 小池子不打架。” 黎镖则像只看着小鸡崽离巢的老母鸡似的, 一遍一遍、翻来覆去地叮嘱,生怕漏掉什么。这么一路走来,感觉很快就到了族学。 黎家的族学占地并不大,跟黎池前世小学时就读的村小差不多大。所谓学舍,就是一间阔长的黄泥青瓦房,在距学舍三四丈远的地方,还有一间低矮的蓬草顶茅厕,这就是族学的全部建筑了。 随着爷孙两愈加走近学舍, 读书声从无到有, 听得越来越清楚。 黎镖牵着黎池的小手,以免他冒冒失失地闯进课堂上去, 然后站在门外等着。 黎池听话地跟着站在门外, 用眼角余光打量门里的情景。 教室里的布局被分割成了三个长方块, 每个方块从前到后每排坐了两人。再观察每组学童年龄,可以得出每个方块里的学生有着不同的学习进度,就如同他前世所在的村小一样——一所学校一个教室、一个教室里装着三个年级的学生。 此刻靠门的两组学童正在小声读书,有一两个调皮的学童,正把脑袋藏在书后面和同窗说着小话。而最里面的一组学生,正由先生领着在摇头晃脑地高声诵读:“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 黎池在脑海中的记忆宫殿里搜索一番,没找到相关记忆,看来是他前世没有读过或听过的。 正在教读的先生身穿青白色儒袍、头系纶巾,身姿挺直如青松,背在身后的手上拿着一本书,浑然一身读书人的气质 。 先生踱步行到列尾后,转身回过头,也就看到了站在门外等候的黎池两人。 先生没有立即出来,而是照常教读着学生。等踱步回到排头时,刚好教读完预先计划的章节,便道:“你们将先生我今天教读的章节诵读通顺,直至背诵出来,一个时辰后我就再为你们讲解文句深意。” 安排好学生后,先生向门外的黎池两人走来。 黎镖连忙弯腰问候:“问先生好!”黎池也神情严肃、奶声奶气地问候:“问先生好!” 先生微笑着颔首回应,“你们跟我来。”然后行走在前,黎镖忙拉着黎池紧跟在后。 三人在学舍南边的一块平坦坝子的边缘处,停了下来。这里垂眼即可看见坎下缓坡上的点点红黄野花,点缀在满眼青绿中,真是一派野趣朴素的美景。 黎槿的目光似是漫不经心地扫过因缓坡上的美景而有些恍神的黎池,嘴角微勾。此子倒还有些灵气,不似诸多山野娃娃那样憨木得不知情趣。“这就是三伯家大名‘池’的五侄儿了?” 先生姓黎名槿,黎槿。和黎桥他们同是‘木’辈,论亲戚辈分是黎镖未出五服的侄子,可秀才老爷黎槿的这一声‘三伯’,却把黎镖叫得愈加拘谨,回话时都乱了逻辑方寸:“先生您,槿侄子您,哈哈,有礼了有礼了,这就是我家的小池子!” 黎池上前一步,给黎槿正经地行了一个师生揖礼,可奈何身体矮胖一团,软萌之气生生扰乱了他周身的恭敬肃穆。 “学生黎池,问先生好。”只谈师生,不论亲戚,才更显出他求学的庄重。 黎槿拢起下巴上的青须在手中轻捻慢捋,看着面前因弯腰行礼而团得愈加圆滚滚的小学生,“起吧,先生我认下你这个学生了。” 一直拘谨的黎镖此刻心中就只剩高兴了,“谢谢先生!谢谢!” “谢先生,学生以后定恭聆先生教诲、绝不敢忘。”黎池又作揖谢过之后才直起身来。 “嗯,看着倒像个学生样子。”黎槿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听说你已自学完《千字文》了,可是真事?” 黎池又微微欠身以示恭谨,“回先生,确是真事。” “《千字文》不过是官定的三本蒙书之一,考科举又还有四书五经共计九本书要读,读完这些科举必读书籍之后或许能去试试考个秀才,但要确保考中秀才或更进一步参加乡试甚至会试、殿试,就要将书往深处读、往广处读,书海无涯就是如此了,因此你万不可因自学了一本《千字文》就飘飘然。” 黎池的芯子并不是虚六岁的真小孩,他在信息爆炸的时代生活过一世,在当下再没有人能比他更深刻地知道知识的海洋究竟有多广袤。因此他即使有过一世文明发达社会的生活经历,也不敢自傲自大,他也绝不敢说自己知道的就比这个时代任何人都多。 除此之外,黎池决定虚心求学还有另外的原因,一是术业有专攻,他前世生在教育不兴的小县,接受的是纯粹的应试教育,除了学习考试会用到及至后来工作会用到的知识外,他并没有闲情去专门学习其他的。在古文典籍方面,除上学时学过几篇语文课文中的诗赋文言文、以及后来因工作需要查阅过几篇赞美祖国山河的诗赋之外,现下考科举要学的蒙书和四书五经他一无所知,这些他都要从零开始学起。 二是知其意不知其深意。考试并不是将教材找齐并背诵默写出来就能得高分的,重要的是结合当下世情和规则去理解其内涵,就比如马克思哲学在不同的时代有着不同的运用和意义,而‘知其深意’这一步仅靠他自己揣摩是不行的,需要有先生和前辈的教导。 “是,学生谨记先生□□。”黎池认真回答道,“且学生只是将《千字文》默写出来,还不知其字句涵义,学生是万不敢自傲自满的。” 黎槿愈发满意,连道三声‘好’,“就该抱着这样的姿态去学习!不过,小小年纪就老气横秋的,这样不好,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朝气。” 这样说着,黎槿就伸手捏了捏黎池的脸颊,温凉软嫩,手感极好。 被先生捏脸的黎池:……“先生,小池子记住了。”然后从善如流地把自称改成‘小池子’。 “嗯,先生以后也唤你小池子吧,如此才显得亲近。”黎槿也顺杆儿爬,决定称呼新收的小学生为‘小池子’。 被决定叫小名的黎池,看着面前这个外表君子端方、实则偶尔顽皮的先生,心中莞尔。“嗯,那好吧,先生就叫小池子叫小池子吧。”这句饶舌的话,又显出了小孩子的俏皮娇憨。 黎槿此刻的神情较先前愉悦许多,“就这样,三伯自回去做活去吧,小池子就交给我了。” “那劳烦先生,我这就回去了。”黎镖满脸笑容地提出告辞,然后对小孙儿说,“小池子你在学堂里要听先生的话,不可调皮。” “小池子记住了。” 黎镖离开后,黎槿就把黎池带进教室,安置在了靠门边年龄最小的蒙学班的空位上,又给他找来一本旧的《三字经》,“这本书经过了三任主人,你是第四任,要好好爱惜,然后将它完好地传给第五任主人,可记住了?” “先生,小池子记住了,定会好好爱惜书本的。” 在这个时候,书籍是能作为传家宝用以传世的珍贵东西。衡量一个家族是否是书香世家的标准之一就有:家中的藏书量,对于现在还没迈入书香人家范畴的黎水村黎家来说,书籍还代表着贵重——书价太贵买不起,怎能不好好爱惜。 “嗯,记住就好。蒙学班的学生大多已学完《千字文》,《三字经》才刚学到了‘孝悌篇’,你既已在家学过《千字文》,我也就不用再单独教你,现在你就将我今日教的《三字经》的篇章诵读熟练,我稍后就会讲解。至于这之前的篇章,等散学后你来找我,我给你补上。” 黎池点头答应,“先生,小池子明白了。” “那好,好好学习吧。”交待完毕,黎槿就离开了。 蒙学班里来了个新同窗,学童们都好奇不已。在先生将黎池带进来时起,就悄悄咪咪地偷看他,同处一个课堂的童生班和秀才班的学生们,也在诵读的间隙,时而投过来几道探究的目光。 小学童们是年幼天性作祟,好奇心天然旺盛,这才对新同窗黎池好奇不已。 另两个班的学生们年龄多在九/十岁至十七八岁,多已明智懂事,也就想得更多、听得也更多,都住在一个村子里,多多少少也听过一嘴大人们夸奖小池子的话,现在这个‘别人家的孩子’来了,那部分心性还未完全成熟的大同窗们也忍不住瞄几眼黎池。 黎池对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并未在意,也不显局促,转头对共用一张桌案的同桌一笑,笑得真是又甜又软!“我叫黎池,你呢?” 同桌是一个和这个时代大多数同龄人一样的、精瘦精瘦的瘦小孩,不同的是别人是黒瘦,而他是黄瘦,看着病病弱弱的,不如黒瘦小孩健康。 此刻面对长得白胖可爱、笑得又甜又软的同桌,黄瘦小孩顿感局促,藏在桌案下的手捏搓着衣摆……“我,我叫黎炎。” “黎炎?‘火’字辈的?我是‘水’字辈的,比你长一辈呢。” 黎水村的黎家在京城里的四爷爷那支崛起做官之后,就拟定了黎姓二十代以内的排行,这之前祖辈的排行不再考究,自黎池的爷爷也即四爷爷那辈起,前五代的排行遵循五行——金木水火土,‘水’字辈的黎池比‘火’字辈的黎炎刚好长一个辈分。 “池叔叔。” 黎池:……真乖真懂礼貌。 “炎侄儿。”按年龄算,他比黎炎小,显然按辈分算他更占便宜些。 真乖真懂礼貌的黎炎同时还是一个友爱同桌的孩子,“小池叔叔,我教你诵读今天先生教的篇章吧。” “那谢谢小炎侄儿了。”池叔叔就池叔叔,又喊什么小池叔叔。 刚刚先生让黎池诵读、却又没有要教他读的意思,黎池也没多问。不管这是给他的考验,还是单纯地考虑欠周到,都没什么问题,仅《三字经》的话他还是能够简繁对照着诵读出来的。不过现在有侄子同桌帮忙自然更好,也减去了他费力地掩饰‘生而知之’的麻烦。 黎池并不是真正的五六岁小孩,自然不会出现第一天上学时,如坐针毡总想着放学回家的情形。他在课堂上能坐得住,也沉得下心来听讲,这样感觉很快就到了未时四刻末(下午两点)散学时刻。 蒙学班更多是诵读、背诵和理解蒙书,用笔墨书写的时候并不多,并未像童生班和秀才班那样每人配备一套笔墨纸砚,因此黎池只用将一本《三字经》装进书袋,就算收好了东西。 挥别‘小炎侄儿’,黎池去找先生留学补课。花了两刻钟,就读熟(背诵)了《三字经》‘孝悌篇’之前的内容,赶上了蒙学班的学习进度。 留学补完课,同窗们都已经放学了。黎池就独自一个人往家走,路上碰见了村里人,他也不吝啬笑容和甜言蜜语,和每一个碰见的人都甜甜地打招呼,一路走回来倒也不显得单调孤单。 黎池走到距黎家还有百来米的地方时,看到大伯家的大堂哥黎江正站在路上,像是在等什么人。 黎池走近,看到黎江脸上有难掩的怒气,疑惑问道:“江哥哥?你在这做什么?” “我在这等你!”黎江的胸膛迅速起伏着,看上去情绪很激动。 “那要怎么解决?” “首先,江哥哥要将纸张抄得再厚一些。”黎池在一叠纸里翻了翻,找出一张稍厚些的纸,“差不多和这张一样厚。” “然后,我们需要在纸浆里加一种‘纸药水’,至于这纸药水怎么配,还要等我大后天休沐时去前山找找材料。以及,在纸浆里或者抄纸后进行‘施胶’工序,就像浆洗衣服时刷米浆让其挺括结实一样,当然我们不用米浆而是选用合适的树浆。” ‘纸药水’是肯定要加的,可是否要‘施胶’这事,黎池暂时还拿不准主意。 112.第 112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哪里哪里, 待客就应该如此。”严诚面容和缓地答道。 “只是黎池今日已考完县试, 再不好厚颜继续叨扰伯父和瑾兄, 恰巧下午父兄们找到了两间弃考考生退下后的空房, 并交了定金说好明日一早就搬过去, 如此, 我们在此感谢贵府的款待, 并提前辞行。” 黎池从圈椅上站起身, 弯腰行拱手礼,黎棋和黎江也站起身表示感谢。 严诚待三个人行完礼, “既然你们连客栈房间都已经定下,怕是去意已决,严伯父我也就不好多留。我明日依旧要早早出门, 到时就不能去送送你们了, 那今晚我就以茶代酒、为你们送行!” 说完,在场五人纷纷端起茶盏,互相遥遥地敬过之后, 浅酌了一口送行茶和辞别茶。 放下茶盏, 严诚接着说:“严瑾,你明日代父亲送送你黎叔和池弟, 也跟着去客栈看看有没有真么缺的少的,到时无论是带你黎叔他们去买、还是如果家里有就从家里拿去, 都要办得妥帖了。” “是, 父亲。”严瑾满口答应, “我送黎叔他们到客栈后,再顺便就办妥帖了。” 黎棋连忙谢道:“真是麻烦了,亏得严老哥想得周到。” 辞行也辞过了,送别茶也喝过了,又聊了一会儿后就各自散开了。 黎棋谢过送出大厅、站在门外的严诚,然后转过身往借宿的客房走,边走边悄声说:“严家真是好客讲礼,再客气不过了。” 黎池双眼平视前方,“待过三日放榜后,兴许还会更客气的。” 真正的商人,是不会允许‘欺辱少年穷’的事发生的。 不说他们有一双利眼,能看得出一个人是困于浅滩的‘幼龙’、还是在树叶上蠕动的‘胖虫’,即使看得不确定或已经看出是他一条‘胖虫’了,他们也会讲究和气生财、好言以待。只是几句好话而已,他们已经都是说顺溜了的,张口就来的好话换来一团和气,那再划算不过了。 即使严诚看着面容严肃、感觉一身正气,那也不能忽视他的商人本能——和气生财、好言待客。 不过虽是如此说,却也不能以此为借口去忽视严家对他们的帮助。 “严家的确热情好客,对我们的帮助也不小,表过谢意后就先暂且记着吧,等以后有机会再报答回去就是了。”黎池如是说道。 …… 第二天一早,黎池依旧在生理闹钟的提醒下早早了醒过来,穿戴整齐之后,就将他的行李包袱收拾好,又把所住客房整理好,之后才打开房门。 黎棋和黎江叔侄二人住在一间房里,都是习惯早起的庄稼人,同样也早早地就起来了,早已把行李包袱收拾好,等听到隔壁开门的动静时,也打开了房门。 “爹,我这边已经收拾好了,您那里呢?” “也都收拾整齐了。”黎棋回答道,“早上听到动静,严老哥已经出去杂货铺开门迎客了,我们稍后一起去给瑾公子和严大姐辞过行后,就可以走了。” “好。”黎棋抬头看看天色,“天色已经大亮,瑾兄和严伯母应该也已经起身,我们去看看吧。” 事实上不用刻意去看,黎池的话音刚落,对面东厢书房旁边的门就打开了,严瑾的卧房就在书房旁的房间里。“黎叔、江哥、池弟,早!” “瑾兄早。”黎池迎上前几步,道了声早。“瑾兄起的刚刚巧,我爹刚还在说呢,给瑾兄辞过行,并劳烦给严伯母说一声后,我们就要走了。” “池弟这话说的!前几日让池弟你们在外面用早饭,是怕耽搁了池弟进场的时刻,今儿你们又没有急事要去做,再怎么也要在我们家吃过早饭后再走。” 严瑾上前,伸手亲热地拍拍黎池的手臂,牵着他就往正厅走,“走,先去用过早饭!昨晚我娘亲就已经吩咐下去了,让张婶儿好好准备今天的早饭,看天色也差不多该准备好了。” 果然,没一会儿张婶儿端来热水让他们都洗漱过后,就开始上菜了。 这几天里都只在晚饭开饭前和上菜时出现过的严大姐,也到了前厅来准备一起上桌用饭。并且,只见过一次的严家女儿,也跟在她娘的后面,看样子竟也是要一起上桌吃饭的。 这几天看严家的行事作风,在这严家男主人外出的情况下,严家姑娘怎会出来和三个外男同坐一桌用饭? 黎池心中惊讶不已,脸上却毫无异色,依旧挂着温和的微笑、起身问好。“严伯母安好,严姑娘安好。” 黎棋和黎江也有些奇怪:严家女儿前几天都没出来一起吃过饭,怎么今早却出来了?不过在黎水村里没县城里讲究,一家人吃饭时、即使有客人来,家中女眷也都是能出来一起吃饭的。倒也没有黎池那么惊讶。 “严大姐、严姑娘早啊。”“严伯母早,严姑娘早。” 面容姣好的严家女儿,袅袅婷婷地上前回礼问好,“黎叔、黎大哥安好,黎池哥哥安好,我是严琳琅,仰慕已久、请多指教。” 黎池:…… 黎池的内心恍恍惚惚,脸上笑容却不变、只是笑成了眯眯眼,借此掩盖住他眼底的神色。 黎棋和黎江,脸上的表情惊诧而尴尬。即使在黎水村这样的乡野村庄,待字闺阁的女娃儿也不会随便告知外人自己的闺名,平日里称呼都是诸如“**家三娘”这样的。 而且‘黎池哥哥’这称呼,又“仰慕已久”…… 正在黎棋和黎江两人的内心如电闪雷鸣般时,黎池挂着一如往常的微笑,纠正道:“是在下疏忽了,大堂哥在家中排行最长不错,却没说在下在家中行五,倒让严姑娘对在下的称呼为难了,严姑娘可称呼在下黎五哥。” 至于严琳琅自报闺名这事,黎池权当没听见。 严琳琅注意到身旁娘亲和哥哥脸上难看的神色,终于心领神会般地改了称呼,“黎五哥早上安好。” 这时黎棋也终于反应过来,准备配合自家儿子将刚才这场尴尬揭过去,“哈哈哈,这就是严侄女儿啊!长得真是水灵灵的,我们整个黎水村都没有长得这样标致的女娃儿,可羡慕坏你黎叔了!严老哥和严大姐你们有这样一个女儿,该是上辈子积福了!” 严大姐脸上的表情也已回归自然,摇摇头感叹:“儿女都是父母的债啊,我们上辈子不是积福了、是欠债了,这辈子是来偿还的!” 严瑾也是善于察言观色的人,顺着他娘亲的打趣话,撒娇道:“娘~儿子可不是讨债鬼!我想着孝顺你们都还来不及呢,哪舍得向你们讨债啊?” “你就会说这些好听话,你要是能少出去会几趟友、多用些功夫在读书上,我也就高兴了!”严大姐伸指头点点儿子的额头。 “严大姐,你可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黎棋跟着打趣,然后又叹道:“我就羡慕严大姐你有这样一个交友广阔的儿子啊,不像我这个儿子,长这么大了才交了一两好友,唉……” “那不如我们两家换换,我就喜欢乖巧会读书的孩子!”严大姐笑容爽朗地开着玩笑,边带头往饭桌方向走。“来来,吃饭是正经事,我们边吃边聊!” 仿佛刚才的尴尬并未发生过一样,说说笑笑地开始吃早饭。这一顿临别早饭上的气氛……也还算热烈和谐——如果忽视掉严琳琅时不时地扫向黎池身上的眼神的话。 用过早饭,又喝了茶水歇过一阵之后,黎池他们起身告辞,严大姐又礼节性地挽留过几句、说了些常来常往的客套话,才将他们送出大厅。 而严瑾则按照昨晚所说,一路将他们送到了青云客栈,并约好第二天早上一起去四宝店拜访,之后就回严家去了。 在客栈里安顿下来后,黎棋和黎江来到黎池的房间里。 三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静坐无言。 “严姑娘,她是不是……”黎江吞吞吐吐地。 “是非常天真无邪。”黎池接过话,点点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黎棋也欲言又止:“严姑娘,她是不是……” “她的确是有些不拘俗礼。”黎池一样点点头。 两人都被抢话了,于是两人异口同声道:“她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我不想她对我有意思。”黎池立即回答。“我对她也没有意思。” “也是,虽说先成家后立业,可小池子还年轻,先立业后成家也可以。”黎棋在自己大儿子的姻缘这事上并不着急。 “而且,先成家后立业,说的都是那些富贵人家里,像我们这样的平民人家,不说先‘立业’奔出个前程、总要有一样谋生手段之后,才能求得一桩更好的姻缘,不然那些好人家的女娃儿哪会愿意嫁个一无是处的人呢?” 黎池从不轻看任何时代的人,因为每个时代的人都有他们自己的生活智慧。在‘成家’和‘立业’先后关系的看法上,他和他爹的看法一致,“是啊,等我科举考试告上一段落后再说吧。倒是江哥哥,今年也十七岁了吧,家中可有在相看了?” 在姻缘婚事上,男子不会像女子一样羞于启齿、一说到自身的婚事就躲进闺房,会大方豁达许多。 黎江在自己姻缘这事上一直很上心,“奶奶、娘和婶婶她们都在帮忙暗中打听了,我们家虽不富裕可也勉强能吃饱饭,我又有一项造纸的手艺,倒不愁没有女娃嫁进来。” “只是我们黎水村向来是娶妻娶贤,我们家又有三个读书人,以后会如何虽尚未可知、但多半会慢慢变得更好,那到时我的媳妇儿,身为一家长媳、弟兄长嫂,肯定不能不明事理、胡搅蛮缠、小里小气,所以还一直在找呢。” 黎江说这些话时非常认真,表情时而自信满满、时而烦恼无奈,真是认真得可爱。 “哈哈,江哥哥你……你想的很明白嘛!”黎池畅笑道,“呵呵,那行,你再等一年!等我今年把童生试考完,我若考中个秀才,到时你‘兄凭弟贵’,说不定还能给我娶个读书人家里的、明白事理的大嫂呢。” “‘妻凭夫贵’和‘母凭子贵’我都听说过,倒是第一次听说‘兄凭弟贵’的。”黎江并不在意堂弟脸上比平时要格外灿烂的笑容。 “虽是牵辞附会的‘假古人之言’,可也是有道理的,我们之间的兄弟情谊可能不比夫妻和母子间的情义深厚,但也不会薄多少的,怎么就不能‘兄凭弟贵’了?” 113.第 113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江哥哥等我做什么?”黎池问道。看他怒气冲发的样子,心里也有了些猜测。 黎江抻长脖子,横眉怒目地靠近黎池, “你说, 你是不是抢了我上学的机会?!” 黎江的质问印证了黎池的猜测, 他一直没去深想的问题, 现在摆在了他面前……但黎江这个问题, 让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有过一世生活经历的黎池,他觉得如果换个说法来看待黎江的质问, 就相当于:清华/北大在该省的录取名额只有一个的情形下,享受加分政策的堂哥过了录取线, 问凭借纯分数过了录取线、且还比他高的堂弟——你为什么抢我上清华/北大的机会? 但在这个重嫡长的宗族社会里, 黎江的‘加分政策’,不但凌驾于‘竞争录取政策’之上,还起着决定性作用。除非黎江放弃享受‘加分政策’, 不然就是他黎池抢了黎江的上学机会。 “我们家只有一个人能上族学,结果是你去了, 你还说你没抢我的上学机会?!”黎江的情绪很激动,说着就伸手揪住了黎池的衣襟。 黎池保持着沉默,他并没有说过自己没抢黎江的上学机会这话。事实上, 一定程度来说,他的确抢了黎江的上学机会。 “你抢了我的, 就要还给我!”黎江揪着黎池的衣襟, 使劲地搡了两把! 黎池被揪住衣襟搡得几乎站不稳身体, 却面无表情地问:“为什么这个上学机会、是你的?” 黎池心里知道问题的答案,因为在这长幼有序的宗族社会里,出生顺序在很大程度上就决定了地位的高低。 黎江被问得一愣神,随即说道,“因为我是家中的长孙!你的大哥!”作为大哥怎么能比弟弟差呢?! 果然,在这个宗族社会,家中嫡长子确实要贵重许多,没有所谓公平竞争。但黎池不甘心,“谁说的、是你的?” “……”黎江被问得一噎,“二奶奶……很多!很多人都说我们家应该是我去上学。” 黎池知道,有的老一辈人会开一类玩笑,如:以前这些玩具和零食都是你的,可现在有弟弟了,就要给你弟弟玩给你弟弟吃,那你还喜不喜欢你弟弟呀? 现在看来,大堂哥大概也遇到了这种情况,而开玩笑的人之中尤以二奶奶为主。可能说了许多的话: ‘你是家中长孙/你爸的长子/弟弟们的大哥,要去上学的人当然应该是你!’ ‘村里的人家都是长子、长孙去上学的,你池弟弟/五堂弟是抢了你的位置!’ ‘小池子读书出息了之后,你这个做大哥的好意思吗?’…… 黎江被堂弟的两个问题一打岔,心里翻腾的怒焰降下一些,却还不足以让他取消先前的打算,“你把上学机会还给我,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要把进学机会还给黎江吗? 黎池并不想放弃读书,他不想失去晋身‘士’官阶级的机会,就如同前世时,他抢了时任副职的上司正在争取的正职职位一样。那位上司对他也有指点之恩,可那并不能和自己越级晋升正职的事相比,这是影响一生的重大机遇。 在重大利益面前,又不涉及重大道德底线和律法问题时,他黎池一直都不做一朵‘圣父白莲花’。 他黎池有着比黎江更高的读书天赋、更大的科举成功可能性,他是没有理由还回去的,“我不能把这个机会还给你。” 原本怒火有所消减的黎江一听,‘腾’地一下更生气了! 先前想着堂弟还小,可能不知道自己抢了他的上学机会,不知者无罪,结果现在都说清楚了、让他还回来,他竟然拒绝归还!简直无赖! “你!小池子!你是听不懂吗!?我说、还给我!” “不。”黎池很坚决。 “你气死我了!你…你还给我!”黎池面无表情的拒绝,激怒了黎江,对着黎池的脸就一阵咆哮! 黎池依旧面无表情,油盐不进。 突然,黎江伸手就是一巴掌拍到黎池的胸肩处,将黎池拍得一个倒仰,一屁/股墩儿坐了下去!并不平坦的地,硌得黎池的臀部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将黎池拍倒在地后,黎江又弯腰抢过去他的书袋。 黎池觉得自己肯定是坐到尖石子上了,臀部蔓延开的疼痛,刺激得他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他还不会说话时,会靠‘啊啊’的哭声去吸引大人注意,可那时候是‘干嚎不下雨’的哭法。等能说话后,更是连哭相都没露过,更别说掉眼泪了,可现在这是生理性泪水,疼得忍不住哇…… 黎江看着白白胖胖的堂弟,竟然坐在地上哭起来了!一时间也有些慌了,丢下一句‘哼!这是给你不听话的一个教训!’之后,就拿着书袋仓皇跑走了。 黎池:……小孩子的外强中干。 感觉到撑在背后地上的两只手掌传来刺痛,于是抬起手掌一看,果然有几处蹭破了油皮正往外冒血珠。而先前支撑住一部□□体重量的双手抬了起来,那现在整个上半身的重量,就全压在了臀部…… “嘶!”黎池疼得直吸气! 赶忙伸手一撑、向前趴成一只青蛙状,将臀部解放出来,这才稍缓了疼痛。 缓了会儿之后,黎池尝慢慢爬了起来。然后转过身在地上找着了硌他屁/股的元凶——一颗呈三角状的尖锐石子,上面还沾着血色。 看来,他的屁/股被戳了个眼儿…… 黎池一瘸一拐地往百米外的家走去,在心里讪笑着:躯壳年轻了三十来岁的同时,莫不是连心智也返老还童了? 他刚才面对大堂哥时,只需要像往常所表现的那样,露出这个年岁该有的懵懂神情说:‘我不知道啊,是今早爷爷说送我去上学的’,就什么都够了。 六岁的他知道什么?才虚六岁的他,有读书的天赋,可于人情世故上到底还年幼不懂事。这样的话,之后的争执就不会有,他的臀部也不会见血。 他竟然还和黎江起争执,也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今早因为要送小孙子去学堂,黎镖就没和儿子们一同下地去。而送完回来之后,他也索性就决定今儿不下地了,就在家把家里的活儿梳理梳理,下午到时辰后就去迎迎小孙子。 小池子那么小一个,若是走路不稳,摔到田埂下、倒进沟渠里、扑到石头上了怎么办?万一嗑到头了如何是好?要是摔折手了怎么得了?…… 黎镖正想着呢,就看见篱笆墙外一瘸一拐往家里走的小孙子,赶忙就扔下手上正编织的竹背篓,快步迎上去,“小池子,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摔到哪了?” 黎池避过准备将他抱起检查一番的爷爷,虚握着蹭伤的手、捶捶老人的胳膊,仰头笑着:“爷爷,没事,没摔着哪,就是屁/股跌疼了。” 农家的大多小孩子,都是摔摔打打着长大的,摔跤跌屁/股墩儿都是常事。若是放在家里其他几个崽子身上,黎镖必定不会这样担心,顶多帮忙拍拍衣裳上的泥土也就算了。 可他这白白胖胖的小孙子从小就沉静乖巧,和那四个上蹿下跳的猴儿不同,就没有磕到、碰到过的时候,今儿却一瘸一拐地走回来…… 黎镖拉过小孙子查看他的伤处,裤子破了个洞,上面还东一块西一块地沾着血迹,“小池儿,可疼吗?” “不疼。”过了那一阵之后,就只有细细的刺疼了,忍忍就好。 小孙儿越是懂事地说不疼,黎镖就越心疼。若此刻在场的是奶奶袁氏,必然已经心疼地直嚷嚷了:‘裤子都戳出个洞了,屁蛋儿肯定也有个洞啊,这都流得血呼啦啦的了,连鞋子里都顺着腿流进去好多血,怎么能不疼呢?’ 可此刻在场的是黎镖,男人的情绪要内敛许多,“不疼就好,爷爷抱你进屋给你看看。” 黎镖避开小孙儿的伤处,将他抱进了他们老两口的屋里,正屋里亮堂,好看清伤处。 “小池子,忍忍哈,爷爷给你脱掉裤子看看伤口。” “好的,小池子不疼,爷爷你只管脱。” 黎镖小心翼翼地褪下黎池的裤子,就看到小孙子左边的屁/股整个血呼啦一瓣,上面有一个小指甲盖大小的洞的伤口,正在往外沁着血水。 “小池子你躺着别挪动,爷爷去你二爷爷家拿点草药回来给你敷上。”黎镖站起身就往外走,临出门时又不放心地叮嘱,“不要动啊,待会儿给你拿药敷好后,过几天就能好了。” 黎池非常乖巧,“爷爷你去吧,小池子不动。” 临走一眼看到小池子乖乖地趴着,黎镖心里又疼又软。“爷爷马上就回来了。” 果然,黎镖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纸包,后面还跟着一个老妇人。 “来来,小池子不怕啊,二爷爷家刚好有现成磨好的止血药粉,爷爷给你撒上去,要不了几天就好了。”黎镖一边走一边拆开纸包,等到床前时就赶紧将药粉洒在了黎池的伤口上。 “唉哟!”跟在黎镖后面的老妇人是黎镖的亲二嫂,黎池喊她二奶奶,也即是先前黎江口里不小心漏出来的、搬弄是非的‘二奶奶’。 “小池子这是怎么了?怎么摔成这样了?可还坐得起来么?唉哟这可怎么是好?二奶奶这就去喊你娘回来,她唯一的儿子摔成这样了她怎么能不回来?!”说着就风风火火地转身出门去了。 想回答插不进去话、想阻止没来得及的黎池:…… “你二爷爷是个能干人,就是娶的婆娘……”黎镖话到嘴边,又陡然止住了。在孙子面前说他嫂嫂、小池子的二奶奶行为不太得体,好像也不太好。 114.第 114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过年前, 族学先生黎槿把黎池叫了过去。因为火候已到、今年可以下场一试的学生就他一个,就单独给他做了针对童生试的讲解。然后就让他年后就不用再去族学了,就在家备考,有不懂的再去问他。 在先生的讲解中: 童生试包括县试、府试和院试, 三场考试都考三场:帖经、墨义和策问。不过在院试的第二场覆试上有时会加考一场诗赋。县府院三场考试的考试内容都是四书五经, 题型也大都是帖经、墨义和策问三种,只在难度上会依次递增, 以实现选拔人才的目的。 帖经, 即将四书五经上的某句或某段贴住几个字或几句, 要求应试者将贴住的字或句填写出来,类似于前世语文试卷中的原文填空题。 墨义,即选取四书五经中的句子,考生需对句子进行译释并稍加引申,相当于前世政治试卷简答题里的句子理解题。 策问, 是帖经和墨义融合后的更高层次的考试方法,答题方法需结合前世的论述题和写作题中的议论文。给出一句从四书五经中截出的语句,既要求考生先对语句上下文及相关语句进行帖经(默写), 又要求考生再对语句进行墨义(译释), 最后还要求考生写出自己的理解(‘为什么’、‘怎么办’、‘意义/影响/重要性’等)。 诗赋,又称‘帖诗’, 给定主题或限定韵脚, 进行赋诗。上任圣人燕太/祖在位时每科院试都加考了诗赋场, 可自从现在这位圣人继位十八年以来的十二次院试中, 只有三次加考过诗赋场。至于明年即贞文十九年的院试,有无诗赋场还不确定。 关于童生试的三场考试,黎池盘点了一下,觉得还是有些把握的。 帖经和墨义,以黎池已经将四书五经及其注文倒背如流的记忆力,他不怎么担心。但是敢下场一试的学子,大部分都是将官定四书五经、及其注文版本都翻来覆去地读过的,这两科较难拉开差距。 真正能确定高下、裁决去选的是策问。而事实上,做策问的套路,和黎池前世做《申论》题的很接近。黎池前世是国考公务员上岸的,后来又经过了几次公务员的遴选,因此市面上的各个版本的《申论》题,在国考和几次遴选后他几乎都做过了。而且他经过的部门不少、写过的材料报告自然也不少,策问题的套路他再熟练不过了。 大方向上的套路一致,剩下的就是文言文行文习惯、用词避讳等细枝末节,而这些小节也早在这几年的学习中就已克服掌握了。 算下来,黎池每天一篇策问、练了将近两年的时间,引经据典外加用史,都是已经写熟练了的。因此策问这场他有些把握,希望在确保帖经和墨义不失的情况下,靠这一场达到一举考中秀才的‘毕业目标’。 最后是可能考、也可能不考的诗赋。经过两年死记硬背诗赋的意象,如飞花、芳草、落叶等等,再每天用这些意象拼凑出一首诗或赋来,如今也能在规定时间内写出一首诗来了。虽然匠气十足,可勉强能应付得过去。而且,看当今圣人对诗赋的态度,不像会是似前世的唐朝那样‘以诗取才’的样子。 一番盘点下来,黎池也建立起了对童生试的信心。这也是他前世每逢大考时必做的事,盘点自己的备考情况和优势,在心里建立起对考试的信心,阻止自己胡思乱想并降低紧张情绪。 贞文十五年二月,县试作为科举试的开端,在二月初三文曲星诞辰日这天开考,由知县主持。 在开考前一天,黎池在他爹黎棋和大堂哥黎江的陪同下,提前赶到了县城。 他们虽提前赶来了,却还是晚了一步,有些考生都是提前四五天就已经到达县城。等黎池他们到时,小小的一个县城里感觉像全都是赶考和陪考的人,客栈、酒栈等但凡能住人的都已经客满。 黎棋从一间客栈里出来,面带焦急和懊恼,“唉,又是客满。这都是最后一间客栈了,这时间怕是未时都已不止,再有两三个时辰天就黑了,我们却还没找到晚上住的地方,今天又走了这么远的路,小池子需要洗漱后早早歇息才好,明早还要早起去县衙考试呢……” 黎江也紧皱眉头,“我们应该再早来两三天的,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忙乱,还不知道今晚歇在哪里,若是平日里我们还可以去城隍庙凑合一晚,可今天却是不行的。” “城隍庙里虽然能遮风避雨,可这二月天里的夜晚霜寒露重,一个不小心把小池子冻出个好歹来怎么是好?唉,明明你抄书挣的钱已经足够赶考用了,哪还用省这一天两天的花费。”黎棋此刻真是又悔又急。 两年的时间,黎池已经长成了一个十二三岁的翩翩少年郎,即使面对开考前一晚要露宿城隍庙的情况,脸上都带着温润浅笑,依旧不急不慌的,“爹、江哥哥,不用急,我们再去找找看,或许还有其他漏下的客栈也不一定呢,我觉得还好不怎么累。” 黎池的心里也是懊悔失算了。先生考县试都是太上圣人(太上皇)在位时的事了,那时候天下初定,参考的学子并不多,县城里完全住得下。竟没想到现在会出现赶考学子太多、而无处可住的情况,而他竟也没去近几年下过场的族学同窗那里取取经。 他上学后就忙于想法挣钱、学习和抄书,没分出心去经营同窗之情,若不然平日相处时同窗们顺嘴一说,他们现在也不会杵在大街上。就连第一天上学时的同桌小炎侄儿,也在后来两人拉开学习进度、一人升班一人留级后就淡了下去。这点需要引以为诫,毕竟多个朋友多条路。 此时黎棋三人站在路上――尤其之中还有个温润翩翩的俊秀少年郎黎池,吸引住了不少过路人的目光。 三人正在苦恼下一步要往哪走、要去哪找住处的时候,一个热情高昂的声音响起。 “老乡可是带着公子来赶考的?今晚可是没住处可去?” 黎棋转过身,搭话的是一个面相大方、脸上带笑、身姿丰腴的四十来岁妇女,“是啊,来晚了,客栈都已客满,正愁着要去哪个方向找住处呢。” “哎嗨!明儿辰时一到学子就要开始核检入场,现在这个时候还没找着住处的确是愁死了。我们也真是有缘,我从妯娌那儿唠嗑一出来就碰见你们三儿,又一看小公子就觉得定是能高中的,就想行个善行、请你们去我家住一晚静候明日开考,你们看如何?” 黎池对大妈夸他‘一看就能高中’的话回以颔首微笑。笑得微眯的眼遮掩住了眼底的打量,面盘和善、身宽体胖、言谈大方,观其穿着虽也是麻布制衣,却是染色明艳的细麻布、比他现在身上穿的麻布更加精细,感觉是个热情爽朗、乐善好施以及家境小富的妇女。 黎棋一听,顿时惊喜不已!“大姐,当真?大姐你家可住得下我们三人?” “当真!严大姐我不能眼看着开考在即,小公子却还要跟着你们到处奔走、今晚连个歇脚的地儿都没着落。我夫家姓严,都唤我严大姐,家就住在县衙以东半刻钟脚程的东衙坊,家里的两间客房正空着呢,你们去住刚刚好。” “严大姐,那真是太谢谢了!我们是离县五十多里外黎水村的人,我是三房的三儿子,严大姐唤我黎三就好。我们族学先生考秀才已经是太上圣人在位时候的事了,叮嘱我儿时就忘了要提前几天赶到,我们今早才出门,可不就找不着客栈住了。幸得严大姐心善,收留我们住一晚,若不然今晚找不着住的地儿、耽搁了我儿明天的考试,我这个做父亲的可要愧疚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黎池暗赞他爹的警惕和精明。黎水村黎家在浯阳县还算有名,虽然京中的‘四爷爷’已是五服之外、户籍黄册上的住址都不在黎水村了,可黎水村黎家却也是正三品侍郎承认了的族人,只因有侍郎购置的一百亩学田。 县里的官吏和富人都是知道的,虽因为和京中那位的亲戚关系隔得远且也不多亲厚,那些人不需多敬着他们、却也不敢欺他们。他爹点名自己是黎水村人,在互通来历的礼节下,也有震慑严大姐的深意,若她心怀鬼胎则必会有所忌惮。 而即使严大姐不知道黎水村黎家,在他爹提到‘族学’二字时,也会意识到他们不是好欺负的无宗无族之人,而且一般的宗族还不会有族学。且话中还提到了他的先生是名秀才,秀才见知县不跪,要是秀才的学生出了什么事、那是可以很快就找到知县的。 他爹的这一番交待来历的话说得很有水平,若严大姐心无鬼胎,就显得他爹礼貌亲和,若她心怀鬼胎,也起到了震慑警告的作用。 黎池心念电转间,神色无异,面上满是感激之情。 “嗨,为人父母的心大多如此,总怕亏着了他们,严大姐我也感同身受啊。也不说住一晚,就多住几晚住到县试放榜后再说就是,那些赶考的学子必然也是要住到那时候去的,也不会有房空出来,你们就安心住着吧。” “这真是不知如何感谢严大姐了!”黎棋感激不已地谢道。“既然严大姐这样说,那就厚颜麻烦了,只是却不用住到县试放榜,只麻烦到三天县试考完就好。” 115.第 115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哪里哪里, 待客就应该如此。”严诚面容和缓地答道。 “只是黎池今日已考完县试,再不好厚颜继续叨扰伯父和瑾兄,恰巧下午父兄们找到了两间弃考考生退下后的空房,并交了定金说好明日一早就搬过去,如此,我们在此感谢贵府的款待,并提前辞行。” 黎池从圈椅上站起身, 弯腰行拱手礼,黎棋和黎江也站起身表示感谢。 严诚待三个人行完礼, “既然你们连客栈房间都已经定下,怕是去意已决,严伯父我也就不好多留。我明日依旧要早早出门,到时就不能去送送你们了,那今晚我就以茶代酒、为你们送行!” 说完, 在场五人纷纷端起茶盏, 互相遥遥地敬过之后, 浅酌了一口送行茶和辞别茶。 放下茶盏, 严诚接着说:“严瑾, 你明日代父亲送送你黎叔和池弟, 也跟着去客栈看看有没有真么缺的少的, 到时无论是带你黎叔他们去买、还是如果家里有就从家里拿去, 都要办得妥帖了。” “是, 父亲。”严瑾满口答应, “我送黎叔他们到客栈后,再顺便就办妥帖了。” 黎棋连忙谢道:“真是麻烦了,亏得严老哥想得周到。” 辞行也辞过了,送别茶也喝过了,又聊了一会儿后就各自散开了。 黎棋谢过送出大厅、站在门外的严诚,然后转过身往借宿的客房走,边走边悄声说:“严家真是好客讲礼,再客气不过了。” 黎池双眼平视前方,“待过三日放榜后,兴许还会更客气的。” 真正的商人,是不会允许‘欺辱少年穷’的事发生的。 不说他们有一双利眼,能看得出一个人是困于浅滩的‘幼龙’、还是在树叶上蠕动的‘胖虫’,即使看得不确定或已经看出是他一条‘胖虫’了,他们也会讲究和气生财、好言以待。只是几句好话而已,他们已经都是说顺溜了的,张口就来的好话换来一团和气,那再划算不过了。 即使严诚看着面容严肃、感觉一身正气,那也不能忽视他的商人本能——和气生财、好言待客。 不过虽是如此说,却也不能以此为借口去忽视严家对他们的帮助。 “严家的确热情好客,对我们的帮助也不小,表过谢意后就先暂且记着吧,等以后有机会再报答回去就是了。”黎池如是说道。 …… 第二天一早,黎池依旧在生理闹钟的提醒下早早了醒过来,穿戴整齐之后,就将他的行李包袱收拾好,又把所住客房整理好,之后才打开房门。 黎棋和黎江叔侄二人住在一间房里,都是习惯早起的庄稼人,同样也早早地就起来了,早已把行李包袱收拾好,等听到隔壁开门的动静时,也打开了房门。 “爹,我这边已经收拾好了,您那里呢?” “也都收拾整齐了。”黎棋回答道,“早上听到动静,严老哥已经出去杂货铺开门迎客了,我们稍后一起去给瑾公子和严大姐辞过行后,就可以走了。” “好。”黎棋抬头看看天色,“天色已经大亮,瑾兄和严伯母应该也已经起身,我们去看看吧。” 事实上不用刻意去看,黎池的话音刚落,对面东厢书房旁边的门就打开了,严瑾的卧房就在书房旁的房间里。“黎叔、江哥、池弟,早!” “瑾兄早。”黎池迎上前几步,道了声早。“瑾兄起的刚刚巧,我爹刚还在说呢,给瑾兄辞过行,并劳烦给严伯母说一声后,我们就要走了。” “池弟这话说的!前几日让池弟你们在外面用早饭,是怕耽搁了池弟进场的时刻,今儿你们又没有急事要去做,再怎么也要在我们家吃过早饭后再走。” 严瑾上前,伸手亲热地拍拍黎池的手臂,牵着他就往正厅走,“走,先去用过早饭!昨晚我娘亲就已经吩咐下去了,让张婶儿好好准备今天的早饭,看天色也差不多该准备好了。” 果然,没一会儿张婶儿端来热水让他们都洗漱过后,就开始上菜了。 这几天里都只在晚饭开饭前和上菜时出现过的严大姐,也到了前厅来准备一起上桌用饭。并且,只见过一次的严家女儿,也跟在她娘的后面,看样子竟也是要一起上桌吃饭的。 这几天看严家的行事作风,在这严家男主人外出的情况下,严家姑娘怎会出来和三个外男同坐一桌用饭? 黎池心中惊讶不已,脸上却毫无异色,依旧挂着温和的微笑、起身问好。“严伯母安好,严姑娘安好。” 黎棋和黎江也有些奇怪:严家女儿前几天都没出来一起吃过饭,怎么今早却出来了?不过在黎水村里没县城里讲究,一家人吃饭时、即使有客人来,家中女眷也都是能出来一起吃饭的。倒也没有黎池那么惊讶。 “严大姐、严姑娘早啊。”“严伯母早,严姑娘早。” 面容姣好的严家女儿,袅袅婷婷地上前回礼问好,“黎叔、黎大哥安好,黎池哥哥安好,我是严琳琅,仰慕已久、请多指教。” 黎池:…… 黎池的内心恍恍惚惚,脸上笑容却不变、只是笑成了眯眯眼,借此掩盖住他眼底的神色。 黎棋和黎江,脸上的表情惊诧而尴尬。即使在黎水村这样的乡野村庄,待字闺阁的女娃儿也不会随便告知外人自己的闺名,平日里称呼都是诸如“**家三娘”这样的。 而且‘黎池哥哥’这称呼,又“仰慕已久”…… 正在黎棋和黎江两人的内心如电闪雷鸣般时,黎池挂着一如往常的微笑,纠正道:“是在下疏忽了,大堂哥在家中排行最长不错,却没说在下在家中行五,倒让严姑娘对在下的称呼为难了,严姑娘可称呼在下黎五哥。” 至于严琳琅自报闺名这事,黎池权当没听见。 严琳琅注意到身旁娘亲和哥哥脸上难看的神色,终于心领神会般地改了称呼,“黎五哥早上安好。” 这时黎棋也终于反应过来,准备配合自家儿子将刚才这场尴尬揭过去,“哈哈哈,这就是严侄女儿啊!长得真是水灵灵的,我们整个黎水村都没有长得这样标致的女娃儿,可羡慕坏你黎叔了!严老哥和严大姐你们有这样一个女儿,该是上辈子积福了!” 严大姐脸上的表情也已回归自然,摇摇头感叹:“儿女都是父母的债啊,我们上辈子不是积福了、是欠债了,这辈子是来偿还的!” 严瑾也是善于察言观色的人,顺着他娘亲的打趣话,撒娇道:“娘~儿子可不是讨债鬼!我想着孝顺你们都还来不及呢,哪舍得向你们讨债啊?” “你就会说这些好听话,你要是能少出去会几趟友、多用些功夫在读书上,我也就高兴了!”严大姐伸指头点点儿子的额头。 “严大姐,你可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黎棋跟着打趣,然后又叹道:“我就羡慕严大姐你有这样一个交友广阔的儿子啊,不像我这个儿子,长这么大了才交了一两好友,唉……” “那不如我们两家换换,我就喜欢乖巧会读书的孩子!”严大姐笑容爽朗地开着玩笑,边带头往饭桌方向走。“来来,吃饭是正经事,我们边吃边聊!” 仿佛刚才的尴尬并未发生过一样,说说笑笑地开始吃早饭。这一顿临别早饭上的气氛……也还算热烈和谐——如果忽视掉严琳琅时不时地扫向黎池身上的眼神的话。 用过早饭,又喝了茶水歇过一阵之后,黎池他们起身告辞,严大姐又礼节性地挽留过几句、说了些常来常往的客套话,才将他们送出大厅。 而严瑾则按照昨晚所说,一路将他们送到了青云客栈,并约好第二天早上一起去四宝店拜访,之后就回严家去了。 在客栈里安顿下来后,黎棋和黎江来到黎池的房间里。 三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静坐无言。 “严姑娘,她是不是……”黎江吞吞吐吐地。 “是非常天真无邪。”黎池接过话,点点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黎棋也欲言又止:“严姑娘,她是不是……” “她的确是有些不拘俗礼。”黎池一样点点头。 两人都被抢话了,于是两人异口同声道:“她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我不想她对我有意思。”黎池立即回答。“我对她也没有意思。” “也是,虽说先成家后立业,可小池子还年轻,先立业后成家也可以。”黎棋在自己大儿子的姻缘这事上并不着急。 “而且,先成家后立业,说的都是那些富贵人家里,像我们这样的平民人家,不说先‘立业’奔出个前程、总要有一样谋生手段之后,才能求得一桩更好的姻缘,不然那些好人家的女娃儿哪会愿意嫁个一无是处的人呢?” 黎池从不轻看任何时代的人,因为每个时代的人都有他们自己的生活智慧。在‘成家’和‘立业’先后关系的看法上,他和他爹的看法一致,“是啊,等我科举考试告上一段落后再说吧。倒是江哥哥,今年也十七岁了吧,家中可有在相看了?” 在姻缘婚事上,男子不会像女子一样羞于启齿、一说到自身的婚事就躲进闺房,会大方豁达许多。 黎江在自己姻缘这事上一直很上心,“奶奶、娘和婶婶她们都在帮忙暗中打听了,我们家虽不富裕可也勉强能吃饱饭,我又有一项造纸的手艺,倒不愁没有女娃嫁进来。” “只是我们黎水村向来是娶妻娶贤,我们家又有三个读书人,以后会如何虽尚未可知、但多半会慢慢变得更好,那到时我的媳妇儿,身为一家长媳、弟兄长嫂,肯定不能不明事理、胡搅蛮缠、小里小气,所以还一直在找呢。” 黎江说这些话时非常认真,表情时而自信满满、时而烦恼无奈,真是认真得可爱。 “哈哈,江哥哥你……你想的很明白嘛!”黎池畅笑道,“呵呵,那行,你再等一年!等我今年把童生试考完,我若考中个秀才,到时你‘兄凭弟贵’,说不定还能给我娶个读书人家里的、明白事理的大嫂呢。” “‘妻凭夫贵’和‘母凭子贵’我都听说过,倒是第一次听说‘兄凭弟贵’的。”黎江并不在意堂弟脸上比平时要格外灿烂的笑容。 “虽是牵辞附会的‘假古人之言’,可也是有道理的,我们之间的兄弟情谊可能不比夫妻和母子间的情义深厚,但也不会薄多少的,怎么就不能‘兄凭弟贵’了?” 黎池前世时桌面朋友不少,桌下挚交也有好几个,这世虽还没有挚交,可亲的、堂的兄弟们不少,兄弟之间互相扶持也是应有之义。 “哈哈!那好,我就指望着‘兄凭弟贵’的时候了!” 县试考完后一时无事,父子叔侄三人也就胡天海地聊起来,黎棋聊他年轻时的意气风发,黎江聊他的雄心壮志,黎池则静静聆听着,不时递一两句话附和他们,也还算聊得非常火热。 “书上记载了工序步骤,先照着试做几次,应该可以造出纸来的。”事实上,造纸并不像黎池说得这样简单。只知道造纸步骤,并不一定能造出可用的纸来,这就如同虽然有菜谱,大多数人也做不出美味佳肴来。 但是,黎池是知道如何造纸的。 起初他和大多数人一样,只通过历史课本知道造纸术是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之一。若不是后来工作关系,他对造纸术的认知也只会起于此、并终于此。 那时他任职的县里计划发展特色旅游业,就建了一个特色旅游区,里面就有古法手工造纸作坊。建成后包括他在内的县领导班子要去视察,而他习惯每次在视察前都做足准备,那次的准备资料里就有一本潘吉星所著的《中国读本:中国的造纸术》。看过这书后,他对古代纸史、纸原料、制造技术及其应用就有了些了解,在视察实地参观之后,又基本掌握了如何实操上手造纸。 116.第 116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大堂哥一直没回答长辈的问话,大伯就又开口训斥道, “你长着耳朵没?!你爷爷问你话呢!” 屋里的床上, 趴在麦麸枕头上的黎池抬起头, 提气出声:“江哥哥,你捡到我书袋了吗?” “谢谢江哥哥!不然我的书袋就丢了,里面还放着书呢, 否则到时候先生要训我的!” 黎江不过是一个虚岁才满十岁的小孩子, 因为别人的闲言碎语, 推倒他、抢他书袋,都只是一时孩子气。而他自己明知道跟小孩子讲不通道理, 下午他就不应该和黎江争执, 弄到现在趴在床上的这种情形, 也有他自己的责任。 若易地而处, 他前世在黎江这个年纪,遇到家中只能供一个人上学的情况, 那也是不会轻易退出竞争的。 前世家中有四姐弟,姐姐小学毕业后就没再继续读, 两个妹妹一个读到初中毕业、另一个高考没过本科线索性没去读大学。却只有他坚持读到大学毕业, 从山旮旯里走了出来, 这就是他从来都选择积极争取的最好例证。 他成绩好是一方面原因, 不想放弃读书, 放弃改变穷困人生的可能, 是另一方面原因。同样地, 他今生也不会轻易放弃读书的机会,哪怕是‘抢’来的机会。 黎池恍神间,正厅方向传来大伯黎桥的吼声, “给你池弟弟把书袋送去!” 黎江进屋后,就慢慢地地往黎池挪蹭,终于走近之后,也低着头,眼睛不敢看黎池,最后终于伸手将书袋递过去,“你的书袋……对,对不起……” 黎池伸手接过书袋, “没关系。还有,谢谢……” ‘谢’字刚落,黎江就转身越走越快,眨眼就出屋了。 黎池回想刚刚看到的大堂哥那张涨红的脸,暗叹:这稚嫩的善良啊,心思稍稍不纯的人见了都要脸红。 然而黎池的心理年龄,已经不是会羞愧得脸红的岁数了。脸皮这东西,早就已经被社会磨损得所剩无几了。 没脸皮的黎池继续趴下,躺平。 而此时厅里的黎镖也在暗叹:小池子还是太心软了。 一看大江的神情和他手上的书袋,就知道小池子的伤和他有关,可小池子还给他掩饰,真是太心软了。 不过牙齿还有咬着舌头的时候呢,兄弟间有些摩擦也正常,既然看样子他们兄弟两已经互相原谅了,也就没必要再多说。 一旦事情被戳破后,就要去追究其中的原因,那样兄弟两之间就有了隔阂,等以后兄弟两都长大知事了,再想起来就会感到别扭,说不得就影响了兄弟两的感情。而像现在这样,不戳破这层窗户纸,不定等明天两人就又和好如初,到时候还是好兄弟。 黎池的臀部被戳出一个眼儿,上了药又过去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还不能正常行走坐卧,若放在前世的学生身上会请病假不去上学。 但显然这个时代在上学这件事上更加看重,轻易不肯耽搁一天。黎池依旧要去上学,只是没用他自己走着去,黎父找了块废门板来,将他像端菜一样端去了学堂。 而黎江与黎池兄弟两,果真如黎镖所料,当天黎池下学回家后,黎江都没出去玩,围着黎池跑前跑后地照顾他。 过了几天,黎池的伤几乎好全后,兄弟两的相处又恢复如常,且黎江对弟弟黎池又更多了几分爱护,黎池也对大堂哥更加耐心。 之后,黎池的学习也步入了正轨。 黎池上学时,每天卯时四刻末(早上六点)起床,在院子里读一两刻钟的书以复习前一天所学,随后吃完早饭,在辰时一刻或二刻(早上七点十五或七点半)出发去学堂。辰时四刻末(早上八点)就开始一天的学习,学习三刻钟至四刻钟不等后就休息约一刻钟,直至下午未时四刻末(下午两点)散学。 在学习进度方面,黎池需要先在蒙学班花一年时间学习《千字文》、《三字经》和《幼学琼林》三本官定蒙书,若有余力也可学些其他适合蒙童学的书。 学完蒙书后就进入童生班,开始粗学四书五经,先是先生教读、学生跟着诵读直至背诵,再是先生讲解字句涵义,最后学生争取背诵并默写原文及注解译文。若能一丝不苟地做到这些,就可以去试试参加县试和府试,或许能中个童生。 童生班三年,粗学过四书五经之后,就进入秀才班再读三年。 秀才班学生,继续再深读、精读和广读四书五经,若将这九本书读精、读透了,就可以去参加院试,或许能中个秀才,但却不一定能名列前茅。 因为,读死书或许可以得中童生,可自秀才起、至进士止,需要的就更多了,比如文采辞藻、字体笔迹、文章内涵等等。 虽说后两个班取名叫‘童生班’和‘秀才班’,却不代表从这两个班读出来后就一定能考中童生和秀才。不但不一定,得中的可能性还很低,甚至还有不少的学生,在读满三年后还要留级重读,或者感觉读不出什么名堂后,索性就辍学不读了。 自族学开讲这三十多年以来,真正名义上从童生班毕业的,就只有黎家现任族长黎钦。而从秀才班毕业的,也只有现在的族学先生黎槿。 这些年来,族学的教学目标也变了。从最初的:供出像京中四爷爷那样的进士大官,慢慢变成:功名随缘就好,更多还是要让族人开慧明智。 黎槿在观察过自己教的这届学生后,就决定暂时不要妄想学生考取功名了,还是安心等小池子下场吧。 相比先生黎槿对黎池的信心满满,他自己反而没那么有把握。 黎池觉得他虽然记忆力好,加上特定的记忆方法,所以才能构建记忆宫殿,如此,在识记、背诵和默写方面有着优势。 但他却并不是万中挑一的天才,不然前世他就是省状元了,不但如此,他进大学后,也没在满校的天才里脱颖而出。 即使他能比较容易地就背诵出所学文章,但毛笔字却是要从零练起的,以及若想要脱颖而出、往更高处走,就要有比一般读书人更突出的优势,比如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等等。 黎池想比一般读书人更优秀,不仅要学精、学透官定的科举书籍——四书五经,还要在这之外拓宽阅读面。 在这个没有写不完的精讲题、模拟题和历年真题等针对性训练题,也没有读不完、背不完的满分范文的时代,只有尽可能地拓宽阅读面以积累辞藻,再辅以新颖而不出格的理念观点做出的文章,才能在众多同类科举文章中让人眼前一亮。 拓宽阅读面这事,黎池一直都在做。在学习和帮助家中做活之余,他也借书来看。只用了两年,他就把先生家里的、村里的本就藏量不多的书给看完了。那些书更多是科举相关的,也正是黎池当下所欠缺的。 即使这样,也还是没能达到拓宽阅读面的目标。 可在这事上,是急不来的。不仅是贪多嚼不烂的问题,也是经济现状制约,家中支持不了他购进书籍。 黎池也一直都在想办法挣钱,在看到先生抄书以添补学堂消耗的书册时,黎池就有了一个想法——抄书,不仅在誊抄的同时能看书以拓宽阅读面,还能挣钱。 虽然黎池表现出来的读书天赋和勤奋刻苦,让家里人都没说过后悔送他去族学的话,觉得供他读书应该会是值得的,可若有办法挣钱、改善家境,并为以后赶考存下路费自然就更好了。 黎池既已定下抄书挣钱的想法,就开始谋算。想要抄书,就必须将毛笔字练好,字体端正好看、无墨团错漏是必要条件。 因此,黎池在蒙学班读完一年,进入童生班领取了笔墨纸砚,开始书写练字后,就对练字空前重视起来。 因为族学免费下发的纸张有定数,黎池平时就用毛笔沾了水在青石板上练习,只在完成先生布置的习字课业时才会写在纸上。 如此,时间一晃眼就是四年后。 黎池在童生班读满三年后,考核得了‘上上’,升入秀才班。他下苦功练的字,同留级秀才班的同窗们相比,差距也不大了。 在学习和练字之余,黎池也会教兄弟们读书认字。 对,黎池有弟弟了,两年前他亲爹亲娘给他添的亲弟弟——黎溏,现在时常颠颠地跟在他后面,软软地喊着‘咯咯’,正是可爱好玩的时候。 黎池每天散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顺路到田间去,把被放在一边爬着玩的弟弟带回家,然后陪他玩、教他认字读书。 家中六个孙辈,每房两个儿子。他们家这种专生儿子的情况,让村里那些光生女儿的人家看着,真是羡慕坏了。 大堂哥黎江已经十四岁成丁,可以算大人了,正跟家中爷爷和叔伯学着侍弄庄稼,以后也好守家立业,不至于守着田产却饿死了。 而二堂哥黎河,据黎池观察下来,发现他有着比一般村里娃要强一些的学习天赋。 117.第 117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一个时辰后才回来, 告诉等在院门外的小孙儿:先生让他明天一早就去学堂。黎池听了后, 高兴得喜形于色不提。 当天晚上,苏氏在昏黄的桐油灯下, 用自家织的麻布给黎池缝制了一个灰扑扑的书袋。黎池高兴地接过书袋,叠好后放在枕边, 然后早早地睡下了。 第二日早上,黎池早早地就起来, 跟着家里大人吃完早饭,和爷爷黎镖一起往学堂走去。 一路上,黎镖就跟前世现代时、第一次送孩子上学的众多家长一样,边走边不放心地叮嘱黎池:“小池子你在家里时一贯就听话懂事,那到学堂后也要听先生的话知道吗?” 黎池斜挎着书袋, 张着双臂维持身体平衡,在蜿蜒不平的村中小路上, 颠颠地往前走,“嗯, 小池子听先生的话。” “你人小、力气小, 和同窗小玩伴打架的话肯定是你吃亏, 所以不能和同窗打架知道吗?” 像个小鸡崽似的黎池,呼扇着双臂歪歪斜斜地边走边点头应答, “嗯嗯, 小池子不打架。” 黎镖则像只看着小鸡崽离巢的老母鸡似的, 一遍一遍、翻来覆去地叮嘱, 生怕漏掉什么。这么一路走来,感觉很快就到了族学。 黎家的族学占地并不大,跟黎池前世小学时就读的村小差不多大。所谓学舍,就是一间阔长的黄泥青瓦房,在距学舍三四丈远的地方,还有一间低矮的蓬草顶茅厕,这就是族学的全部建筑了。 随着爷孙两愈加走近学舍,读书声从无到有,听得越来越清楚。 黎镖牵着黎池的小手,以免他冒冒失失地闯进课堂上去,然后站在门外等着。 黎池听话地跟着站在门外,用眼角余光打量门里的情景。 教室里的布局被分割成了三个长方块,每个方块从前到后每排坐了两人。再观察每组学童年龄,可以得出每个方块里的学生有着不同的学习进度,就如同他前世所在的村小一样——一所学校一个教室、一个教室里装着三个年级的学生。 此刻靠门的两组学童正在小声读书,有一两个调皮的学童,正把脑袋藏在书后面和同窗说着小话。而最里面的一组学生,正由先生领着在摇头晃脑地高声诵读:“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 黎池在脑海中的记忆宫殿里搜索一番,没找到相关记忆,看来是他前世没有读过或听过的。 正在教读的先生身穿青白色儒袍、头系纶巾,身姿挺直如青松,背在身后的手上拿着一本书,浑然一身读书人的气质 。 先生踱步行到列尾后,转身回过头,也就看到了站在门外等候的黎池两人。 先生没有立即出来,而是照常教读着学生。等踱步回到排头时,刚好教读完预先计划的章节,便道:“你们将先生我今天教读的章节诵读通顺,直至背诵出来,一个时辰后我就再为你们讲解文句深意。” 安排好学生后,先生向门外的黎池两人走来。 黎镖连忙弯腰问候:“问先生好!”黎池也神情严肃、奶声奶气地问候:“问先生好!” 先生微笑着颔首回应,“你们跟我来。”然后行走在前,黎镖忙拉着黎池紧跟在后。 三人在学舍南边的一块平坦坝子的边缘处,停了下来。这里垂眼即可看见坎下缓坡上的点点红黄野花,点缀在满眼青绿中,真是一派野趣朴素的美景。 黎槿的目光似是漫不经心地扫过因缓坡上的美景而有些恍神的黎池,嘴角微勾。此子倒还有些灵气,不似诸多山野娃娃那样憨木得不知情趣。“这就是三伯家大名‘池’的五侄儿了?” 先生姓黎名槿,黎槿。和黎桥他们同是‘木’辈,论亲戚辈分是黎镖未出五服的侄子,可秀才老爷黎槿的这一声‘三伯’,却把黎镖叫得愈加拘谨,回话时都乱了逻辑方寸:“先生您,槿侄子您,哈哈,有礼了有礼了,这就是我家的小池子!” 黎池上前一步,给黎槿正经地行了一个师生揖礼,可奈何身体矮胖一团,软萌之气生生扰乱了他周身的恭敬肃穆。 “学生黎池,问先生好。”只谈师生,不论亲戚,才更显出他求学的庄重。 黎槿拢起下巴上的青须在手中轻捻慢捋,看着面前因弯腰行礼而团得愈加圆滚滚的小学生,“起吧,先生我认下你这个学生了。” 一直拘谨的黎镖此刻心中就只剩高兴了,“谢谢先生!谢谢!” “谢先生,学生以后定恭聆先生教诲、绝不敢忘。”黎池又作揖谢过之后才直起身来。 “嗯,看着倒像个学生样子。”黎槿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听说你已自学完《千字文》了,可是真事?” 黎池又微微欠身以示恭谨,“回先生,确是真事。” “《千字文》不过是官定的三本蒙书之一,考科举又还有四书五经共计九本书要读,读完这些科举必读书籍之后或许能去试试考个秀才,但要确保考中秀才或更进一步参加乡试甚至会试、殿试,就要将书往深处读、往广处读,书海无涯就是如此了,因此你万不可因自学了一本《千字文》就飘飘然。” 黎池的芯子并不是虚六岁的真小孩,他在信息爆炸的时代生活过一世,在当下再没有人能比他更深刻地知道知识的海洋究竟有多广袤。因此他即使有过一世文明发达社会的生活经历,也不敢自傲自大,他也绝不敢说自己知道的就比这个时代任何人都多。 除此之外,黎池决定虚心求学还有另外的原因,一是术业有专攻,他前世生在教育不兴的小县,接受的是纯粹的应试教育,除了学习考试会用到及至后来工作会用到的知识外,他并没有闲情去专门学习其他的。在古文典籍方面,除上学时学过几篇语文课文中的诗赋文言文、以及后来因工作需要查阅过几篇赞美祖国山河的诗赋之外,现下考科举要学的蒙书和四书五经他一无所知,这些他都要从零开始学起。 二是知其意不知其深意。考试并不是将教材找齐并背诵默写出来就能得高分的,重要的是结合当下世情和规则去理解其内涵,就比如马克思哲学在不同的时代有着不同的运用和意义,而‘知其深意’这一步仅靠他自己揣摩是不行的,需要有先生和前辈的教导。 “是,学生谨记先生□□。”黎池认真回答道,“且学生只是将《千字文》默写出来,还不知其字句涵义,学生是万不敢自傲自满的。” 黎槿愈发满意,连道三声‘好’,“就该抱着这样的姿态去学习!不过,小小年纪就老气横秋的,这样不好,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朝气。” 这样说着,黎槿就伸手捏了捏黎池的脸颊,温凉软嫩,手感极好。 被先生捏脸的黎池:……“先生,小池子记住了。”然后从善如流地把自称改成‘小池子’。 “嗯,先生以后也唤你小池子吧,如此才显得亲近。”黎槿也顺杆儿爬,决定称呼新收的小学生为‘小池子’。 被决定叫小名的黎池,看着面前这个外表君子端方、实则偶尔顽皮的先生,心中莞尔。“嗯,那好吧,先生就叫小池子叫小池子吧。”这句饶舌的话,又显出了小孩子的俏皮娇憨。 黎槿此刻的神情较先前愉悦许多,“就这样,三伯自回去做活去吧,小池子就交给我了。” “那劳烦先生,我这就回去了。”黎镖满脸笑容地提出告辞,然后对小孙儿说,“小池子你在学堂里要听先生的话,不可调皮。” “小池子记住了。” 黎镖离开后,黎槿就把黎池带进教室,安置在了靠门边年龄最小的蒙学班的空位上,又给他找来一本旧的《三字经》,“这本书经过了三任主人,你是第四任,要好好爱惜,然后将它完好地传给第五任主人,可记住了?” “先生,小池子记住了,定会好好爱惜书本的。” 在这个时候,书籍是能作为传家宝用以传世的珍贵东西。衡量一个家族是否是书香世家的标准之一就有:家中的藏书量,对于现在还没迈入书香人家范畴的黎水村黎家来说,书籍还代表着贵重——书价太贵买不起,怎能不好好爱惜。 “嗯,记住就好。蒙学班的学生大多已学完《千字文》,《三字经》才刚学到了‘孝悌篇’,你既已在家学过《千字文》,我也就不用再单独教你,现在你就将我今日教的《三字经》的篇章诵读熟练,我稍后就会讲解。至于这之前的篇章,等散学后你来找我,我给你补上。” 黎池点头答应,“先生,小池子明白了。” 118.第 118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一天晚饭后,一家子坐在院子里歇凉时, 爷爷黎镖对开年后就一直东忙西窜的黎池说:“小池子,爷爷知道你友爱兄弟, 可他们识字读书的花费,却不应该由你来操心……” 黎镖到底没说出……那就不让黎河黎湖继续识字读书的话来。 黎河和黎湖也是他孙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以前没开始识字读书也就罢了, 那是没起那个心思、没指望过。可都已经开始读了,且读得虽比不上小池子却也不错, 现在让他们不读了,就是生生斩断他们的指望。 “爷爷, 堂哥他们能读书是好事,我也想尽自己一份心。” “村里像你这么会读书的娃很少,可像他两那样能读书的还少吗?”若有人教, 能读书的像二孙子和三孙子这样的村里娃并不少,可村里人家的家境都明摆着, 哪里能供得起? 这也是大多读书人,至少都出自小富之家的原因。农村娃小时候就比那些读书娃蠢笨吗?是天生就不会读书吗?并不是这样,只是读不起而已。 黎镖又沉默半响后,“小池子, 你专心读书就好, 读出去了考个秀才甚至举人, 若万幸像你四爷爷一样考个进士, 我们这一家子也就好过了,你爷爷奶奶、伯伯们和兄弟们也跟着沾光,万万不能为其他事分心,从而耽搁了你自己的学习,不然就因小失大、得不偿失了。” 三个月前已经满虚十岁的黎池,在这个平均寿数远不及现代的时空里,已经算是个小大人了,若是少年老成些,都已经能掌事经事了,因此黎镖才和他讲道理。 “小池子明白,我定不会因为其他事分心,而耽搁读书的。” 黎镖已经看清他这孙子了!他并没说不再管两个堂哥的事,那必然是还要操心的。“唉……小池子你啊……切记不要耽搁你自己读书。” “我与你大伯、二伯和亲爹,都还年轻着呢,我们虽不会什么手艺,却也还有一把子力气。就商量着在年底前,去县郊张地主家佃四五亩地来种,这样明年家里也多个进项,慢慢积攒吧……” 黎池两世都出生在贫农家庭,深知农民的无奈和困难。以种田为生,并不似想象中‘种田文’里那样的诗意,可他一时间也想不出办法。“再等等吧,也许就有办法了呢……” “嗯,这都是年底的事了,说这些还早着呢。”其实也不早了,过几天端午节一过、再有个二十几天,今年也就过去一半了,一个转眼就能到年底。黎镖心中苦涩无奈,可也只能顺着小孙子的话说。 黎池几年前就决定抄书攒钱,可两个堂哥却不能也抄书――这会耽搁他们学习和做农活,那他就需要另找一些能勉强供他们三个的笔墨花用的来钱路子。 以他们家二十亩地、每年价值约三十两银的出息,再扣去丁税和地税,就只剩下二十五六两银,也就堪堪够一大家子一年混个温饱的。 若不想办法,再过几年兄弟们都长大成丁了,一下子就会多出五个男丁的近二两丁税支出,可维持生计的田地却没增多,到时连温饱兴许都维持不了。 还有紧跟着的事,几个堂哥成丁后就要开始相看人家、娶妻生子,聘礼、婚房、养家等,这些都需要银子。 若去张地主家佃四五亩地,不讲究地凑合着过,或许能刚好维持家中生计,在族中帮助下勉强能供养黎池一个人读书。可再多黎河黎湖两个人读书,那必定是供不起的。 在这个时代,挣钱路子其实很少也很窄,一是给人做工,长工或短工,力气活或手艺活。二是自己经商,行商或坐商,自产自销或买进卖出。 可‘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这句历史课本上的话,并不是说说而已,这个社会整体上自产自用、自给自足,商业并不发达,而商业又影响着用工需求,给人做工也不容易。 第一条路子,给人做工。想找到能兼顾家中田地的工作,可能性几近于无,那种好事早就被占满了,哪还有他们的份儿。 第二条路子,自己经商。商品呢,肥皂?黎池记忆宫殿里的化学知识里倒是有肥皂配方,可在大多数贫民一年到头都见不着几次油星儿的时候,用油脂去做肥皂还不如直接卖肉卖油划算,用诸如猪油、羊油等油脂去做肥皂怕是要被村里人骂败家子,用草木灰不能洗衣服、还是用皂角不能洗头?那用植物油?然而并没有合适的油料作物。 吃食?他前世全靠外卖养活自己,家里人并没有厨艺非常好的,且即使做出来味道不错,也不会有多少人买。附近村子即使是五十多里外的县城里住的也都是些平民,家里存粮都还不一定能吃到来年春天呢,竟然花钱去买外面的吃食?吃了是能长寿升仙,还是能十天半月都不用再吃饭? 这个时代的顾客群体多是乡绅富商、达官显贵这类有钱的人,而很不巧的是,这些人多集中在那些名城和大城里,黎池所在的府县属于没甚名声又不富裕的地方,商业基础和氛围都很贫瘠。 倒是可以卖肥皂方子,一次性挣他一笔。可是,先不说金玉无罪怀璧其罪,横财不是那么好得的,容易招人觊觎。利益当前,说不定后面还有多少事呢,到时影响到读书了就因小失大了。 而且,黎池谋算的是长远利益。肥皂等等配方,相比一次性买卖赚的银钱,显然是等他立住脚跟后再去操作、要赚得更多。到时候不仅是银钱方面的利润,还有因此带来的政治上的话语权等多方面利益,都会比现在简单转手卖配方,要划算得多! 做工和经商都不行,最后除了抄书的办法外,竟没有任何其他办法能缓解家中窘境。 直到三个多月后的夏末初秋,事情才有了头绪。 那天,黎池散学回家路上没有接到弟弟,他爹说小溏子和奶奶伯母娘她们都在家,他就只好一个人回家去了。 黎池到家时,奶奶袁氏带着伯母们和他娘,正在院子里绩麻。二堂哥和三堂哥正看着小溏子,防止他把麻线弄乱了。 在这个时代,丝绸纱锻这些蚕丝织物,只有富裕人家才穿得起,像黎家这样的平民,大多穿麻布衣裳。 麻布有着透气清爽的优点,可一年四季连冬天都穿麻布衣服的时候,这个优点在严冬里也就成了缺点。且麻布粗糙易皱,皮肤稍娇嫩一点就能被刺得满身红痕,直至将皮肤也磨得粗糙耐磨。一天劳作下来,身上的衣服就皱得跟一条梅干菜似的了。 麻布在这个时代的受欢迎程度,和黎池前世时人们对纯麻的追捧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黎池身上穿的也是麻布衣服,只是因为要讲读书人的体面,这是他奶奶花费了更多心思织出来的细麻布裁做的。比家里其他人穿的麻布衣服,要舒服些许。是的,家里人身上穿的都是麻布衣服,是家中女眷一丝一缕地织出来的麻布做的。 所谓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就体现在衣食住行可以自给自足,穿的衣服自己织,吃的食物自己种,住的房屋自己盖,出行就全靠自己一双腿。 其他地方的情况黎池虽不知道,但猜想也差不远。 黎水村及附近几个村子里的人家,每家每户基本都会有一块麻田。每到夏末初秋的时候,就将麻杆齐根割下、剔去叶子,剥了麻皮拢成一捆,抱回家放在水里沤着,沤好后再搓洗、淘去麻皮上残留的胶质只留下麻纤维。晾晒后,再经过绩麻工序——将细小麻线并连接成麻线,绩麻的同时还需挽麻即将长麻线挽成麻团。 接着用木架将麻线排成长线,用米浆刷浆让织出后的麻布能稍稍细滑些,不致于粗剌得不能穿上身,此为梳布。再在雨天闲暇或冬天农闲时,用织麻布的织布机将麻线编织成布,最后量体裁剪后缝纫成衣,就是家里人穿在身上的麻布衣服了。 黎池从出生以来,每年都能见到在夏末秋初那段时间,奶奶袁氏带着两个伯母和他娘,在院子里沤麻、绩麻、挽麻、梳布,年年如此,从无例外。 黎池的心中万千思绪,却也不过在几个闪念间。 黎池走进院子,将两个人都看不住的弟弟小溏子拉过来。 小溏子调皮多动到娘亲苏氏都降不住他,可他却买他哥哥的账。此刻被黎池拉过来之后,就乖巧地站在他哥哥旁边,抱着哥哥的腿,玩哥哥的衣摆,立即乖巧下来。 119.第 119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那么, 值不值得就要看这个实惠价究竟是多实惠。若真的只是给些优惠的实惠价, 那就值得。若实惠太过、实惠的银钱比去县城读书花费的还多,那就不值得了。 黎钦考得上童生, 又安稳地做了十多年族长, 自然不会不懂人情世故,一看黎镖听了他的提议后就沉默不语,也就明白他的顾虑。 而且,黎钦还有他自己的考虑。听黎槿先生经常夸小池子的那些话,若无意外他以后的科举成就必定会比自己高, 或许还可能是另一个京城里的‘四哥’。黎水村黎家一族大体上本就还算和睦, 眼看着再过几年小池子就要下场科举的情况下,他只有给黎镖家卖好的份,哪会短视地盯着他们造纸的这点便宜。 “三哥啊,我算过了, 族学里一个学童三个月发给一刀纸,三十来个学童一年就需约一百二十刀纸,即十二令纸。以前纸张都在县城四宝店里采买的, 一刀纸20文, 一令纸就是200文,族学一年光纸张一项就要花上2400文,合约二两半银。虽族里学田不用交赋税, 却要分四成收成给帮忙耕种的族人, 如此一年也就能落个100两银不到。” 黎镖只认真地听着黎钦给他算账, 没贸然挑起话头,权看黎钦想如何个‘实惠价’。“我们都是庄稼人,哪能不知道学田能有这样的收益,还是钦弟你看管有方。” “我既已当了这个族长,总是要为族人做点事的。三哥啊,这看着100两银很多,能抵得上你们家四五年的田地收成进账了,可实际用起来就显得捉襟见肘了。光纸张一年就要花二两半,还有笔墨砚台、书籍耗费都是要花钱的,还有每年付给先生的四十两束脩,以及若有学子赶考下场也还要资助些许,一二两或四五两不等,我真是恨不得一个钱掰成两半儿花呀。” 黎镖知道学田收入的银钱的确不丰裕,节省些能维持,大手大脚地花用是绝不能的,于是也就只听着黎钦叫穷,没有冲动地承诺什么‘实惠价’。“钦弟辛苦了,你的操劳付出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黎钦原本就没惦记着要占黎镖家多大的便宜,只是本着互惠互利而已。“哎嗨,身在其位、应谋其事,我也只是做了分内之事罢了。我没少从黎槿先生那儿听说你们家三个孩子读书好,可惜了还有两个却读不上书,我心里难受啊,可我也不能坏了族学的规矩,若收了黎河和黎湖两个,对族里其他人家来说就不公平了。” “唉,理应如此,族里规矩不能坏,怪只怪我和他们的亲爹没本事。”黎镖知道黎钦说的在理,只能无奈地叹息自家没能耐供子孙读书。 黎钦拍拍黎镖的肩膀,拿过一旁的板凳坐下,黎镖也跟着找了个木墩子坐下。“三哥不要这么说,你们这就叫没有本事的话,那村里那些守着一样多的田地却过得上顿不接下顿的族人,怕是要羞红脸了。我看着你家另两个读书苗子心疼啊,以前无法,现在你们能造纸了,我就想到机会来了!” 黎镖只感激地笑着,知道族长前面铺垫了那许多话后,终于要说出他今儿过来的最重要目的了。 “三哥你看,四宝店里一刀纸卖20文,我算着给你10文一刀纸,也就是一令纸100文,然后你们家黎河和黎湖两兄弟免束脩去族学读书,不过他们的笔墨纸砚和赶考资助却是没有的。你看如何?” 黎镖心里计算着,按一年卖给族学十二令纸算,他们会少赚1200文即一两二钱银,相当于每个孙子只付六钱银子的束脩,与县里面的二两束脩相比要便宜太多了。至于不贴补他们笔墨纸砚和赶考费用,县里学堂也是没有的。 而且,根据小池子说的,他们没有足够的纸原料来造纸,每年造出的纸张数量不会很多,想赚大钱是不太可能的。粗略一估算,说不得抄造的纸张供应够族学后、就只够孙子们自用和抄书用了。而且直接供给族学,也省了他们去五十多里外的县城找买家的麻烦,毕竟四宝店有自己的造纸作坊,是不会按一刀纸20文的价格收他们的纸的。 如此,黎镖也是真的确定族长是为他们着想了的,族学收下两个学子也就是多两张书案的事,他们家却的确是赚到了。“哈哈,那当然是答应了!这样的好事不赶紧答应,恐怕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黎钦也哈哈笑着:“那好,我回去就给先生说好,你看大河和大湖两兄弟什么时候去族学?” “读书的事哪能拖拉,他们两明天就去!” 正事说完,黎钦又稍坐片刻、唠嗑了一些闲话,这才离去。 黎钦走后不久,去前山担黄泥砌墙的江、河、湖三兄弟就回来了,黎镖给他们说了这事后,黎江非常为两个弟弟高兴,黎河和黎湖两更是高兴得走路都蹦蹦哒哒的! 真是没想到,读书的事竟然这么快就妥当了。 黎池散学回来,听说了这事也很高兴,心里的石头是完全搁踏实了。又给明天就要正式上学的两个堂哥说了些上学的注意事项,比如上课时的坐姿和纪律、先生的脾气性格等。 晚上一家人都回来齐候,都好生高兴了一番。袁氏甚至亲自下厨给老伴儿和六个孙子每人煮了一个荷包蛋吃,以庆祝家中近来的好事连连。 待到中旬休沐时,黎池带上默写好的一本《论语》,和黎江、黎河和黎湖一起一行四兄弟,卯时初(早上五点),外面天还麻亮的时候就出发往县城去了。 县城距黎水村有五十多里远,沿途路况说不上坎坷崎岖,除去开始的两三里路有些起伏外、后面都平坦无比。可是路却是小路或说是林中小径,路两旁荒草萋萋、灌木藤蔓茂盛,时常有野畜出没、甚至还有人见到过老虎。 前两天黎池说了要去县城的事后,家里就一致决定让江、河、湖三个陪着他一起去。黎江顺便去了解下县城的纸张生意是怎么做的,黎河和黎湖都已经正式读书了,跟着去见见世面也好。 比黎池大不了几个月的黎海,平日就喜欢东窜西跳到处跑着玩,而兄弟们都已经有自己的事做了,就他还没个定性只知道疯玩,听说哥哥们和小池子要去县城,就撒泼打滚吵着也要一起去,最后被赵氏一顿大骂后抽了他一顿柴火条子,终于给制住了。 最小的黎溏倒是没闹着要跟去,只是在黎池出发去县城的前一晚,把过年收到的一文钱压岁钱交给了哥哥,“哥哥,你给我买麦芽糖回来,嗯,我、我可以给你分一小块。” 黎池揣着一本《论语》和一文钱,在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小路上前行,想着临走时揉着没睡醒的眼睛来送他、顺便叮嘱不要忘记给他买麦芽糖的弟弟,嘴角不自觉地就牵出一个微笑来。 一行兄弟四人,除黎江外其余三人都是第一次去县城,一路上都怀揣着期盼和兴奋,五十多里长的路只歇了四次脚,用了两个半时辰(五个小时)、在距正午还有半个多时辰的时候,到达了县城。 黎池这世还没一次走过这么长的路,后来小腿肚子都酸疼酸疼的了,想起下午回去的时候还有一遭,连脚踝都酸软起来。 黎池看着眼前的浯阳县县城,心中不无感慨:除了外围有一圈低矮黄泥城墙外,这县城竟跟他前世家乡未拆迁前的老县城相差无几。放眼看去一片低矮的黄泥蓬草房和木石砖瓦房,只在视线尽头的城中部分、间或有一两间稍高的二层木石砖瓦房,入城后,脚下踩的是夯实的泥土街道,能够想象下雨后泥泞不堪的场景。 黎河环顾四周后,脸上的兴奋就褪下许多,“这城里除了房屋挨得近、有些茶酒肆和杂货铺这类小铺外,看着和我们村里也没多大不同,而且,这味儿……” 浯阳县只是一个小县,它的县城当然不会像京城或江南的大城一样繁华,也不会专门凿挖地下排水渠或修建专门储蓄人畜粪便的池子,只在房前或屋后掏一条阳沟或阴沟用来排水,这些水有雨水也有生活污水、甚至是人畜粪水,这味儿……可以想象。 黎池放轻呼吸,尽量忽略萦绕在鼻间的味道,“浯阳县只是一个小县,看着朴素一些很正常,以后有机会去府城、省城、甚至京城,就能见到大城的繁华了。” 黎河和黎湖兄弟两闻言,双眼立即亮起来。科举考试,县试在县城、府试和院试在府城、乡试在行省治所即省城、会试和殿试在京城举行,若他们的科举之途顺畅,可不就能见识到府城、省城甚至京城的繁华了吗。 他们若是科举不顺畅,这一生都没多大可能走出浯阳县,更别说去府城、省城和京城看看,那些大城不仅仅是繁华的风景,还是他们的前程。 回去的路程耗时不短,走夜路不安全,他们要留足在返程上的时间,这样算下来下午未时末就要返程,他们在县城只能逛上两个时辰。 不过看这县城里也没什么好逛的,尤其鼻间还萦绕着一股味儿的时候。 兄弟四人兵分两路,黎河和黎湖去找几个杂货铺,购买奶奶袁氏、伯母和婶婶要求买的盐和针线。黎江和黎湖则直奔四宝店,黎江想问问纸张的生意,虽没多余纸张和四宝店做生意、了解一下心里也有个数,黎池则是去卖他默出的《论语》这本书的,再谈谈以后这类生意要怎么做。 约定若黎河与黎湖买好东西后时间还早,就去四宝店寻人,若不然就在城门口集合。 “小池子,一起去前山玩吧!”一个猴头猴脑的瘦黑小孩攀在篱笆墙上,朝着院子里喊道。 “澎哥哥好~我不去。”黎池转头看向院外,估计了篱笆的承重和小孩的体重,说道:“澎哥哥,篱笆墙已经很久没拆换过,怕是已经朽坏不稳当了,你当心摔着。” 猴儿样的黎澎一跃跳下篱笆墙,怪模怪样地挤挤眼、撇撇嘴,“好吧好吧!我就知道你不会去,果然白跑一趟。” 这小池子真跟个城里小姑娘似的,整天待在家里,只是据说城里小姑娘是在家绣花,他却是整天拿根树枝在地上比划。亏得村里的大人还说小池子‘到底是文曲星诞辰日出生的,小小年纪就是个勤奋好学的’、‘那孩子虽名为‘池’,说不得却并不是池中之物’、‘小池子啊,真是再乖巧听话不过的一个孩子了’…… “谢谢澎哥哥来喊我去玩,可奶奶嘱咐了我,要好好看家。”黎池多少知道些‘别人家的孩子’的小话,这也正是他想要的。 “我爷爷还说你是个聪慧的孩子,哼,我看你就是个笨的。” 黎池疑惑地看着这个大爷爷家的堂哥,“啊?” 黎澎昂着头、睨着眼,一副看穿一切的智者样子,“你们家的江河湖海四兄弟都出去玩去了,就留你一个人看家,你竟然也听话不去玩,可不是笨吗?” 120.第 120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严伯父, 黎池有一事想说。当日幸得严伯母心善好客,邀请我们借宿贵府客房, 我们这才没露宿街头, 之后又蒙伯父和瑾兄盛情款待、照顾妥帖, 这才让在下得以不为环境琐事所扰、心无旁骛地一心考试, 我们真是都感激不尽。” “哪里哪里,待客就应该如此。”严诚面容和缓地答道。 “只是黎池今日已考完县试,再不好厚颜继续叨扰伯父和瑾兄,恰巧下午父兄们找到了两间弃考考生退下后的空房, 并交了定金说好明日一早就搬过去,如此, 我们在此感谢贵府的款待, 并提前辞行。” 黎池从圈椅上站起身, 弯腰行拱手礼,黎棋和黎江也站起身表示感谢。 严诚待三个人行完礼,“既然你们连客栈房间都已经定下, 怕是去意已决, 严伯父我也就不好多留。我明日依旧要早早出门, 到时就不能去送送你们了,那今晚我就以茶代酒、为你们送行!” 说完,在场五人纷纷端起茶盏, 互相遥遥地敬过之后, 浅酌了一口送行茶和辞别茶。 放下茶盏, 严诚接着说:“严瑾,你明日代父亲送送你黎叔和池弟,也跟着去客栈看看有没有真么缺的少的,到时无论是带你黎叔他们去买、还是如果家里有就从家里拿去,都要办得妥帖了。” “是,父亲。”严瑾满口答应,“我送黎叔他们到客栈后,再顺便就办妥帖了。” 黎棋连忙谢道:“真是麻烦了,亏得严老哥想得周到。” 辞行也辞过了,送别茶也喝过了,又聊了一会儿后就各自散开了。 黎棋谢过送出大厅、站在门外的严诚,然后转过身往借宿的客房走,边走边悄声说:“严家真是好客讲礼,再客气不过了。” 黎池双眼平视前方,“待过三日放榜后,兴许还会更客气的。” 真正的商人,是不会允许‘欺辱少年穷’的事发生的。 不说他们有一双利眼,能看得出一个人是困于浅滩的‘幼龙’、还是在树叶上蠕动的‘胖虫’,即使看得不确定或已经看出是他一条‘胖虫’了,他们也会讲究和气生财、好言以待。只是几句好话而已,他们已经都是说顺溜了的,张口就来的好话换来一团和气,那再划算不过了。 即使严诚看着面容严肃、感觉一身正气,那也不能忽视他的商人本能——和气生财、好言待客。 不过虽是如此说,却也不能以此为借口去忽视严家对他们的帮助。 “严家的确热情好客,对我们的帮助也不小,表过谢意后就先暂且记着吧,等以后有机会再报答回去就是了。”黎池如是说道。 …… 第二天一早,黎池依旧在生理闹钟的提醒下早早了醒过来,穿戴整齐之后,就将他的行李包袱收拾好,又把所住客房整理好,之后才打开房门。 黎棋和黎江叔侄二人住在一间房里,都是习惯早起的庄稼人,同样也早早地就起来了,早已把行李包袱收拾好,等听到隔壁开门的动静时,也打开了房门。 “爹,我这边已经收拾好了,您那里呢?” “也都收拾整齐了。”黎棋回答道,“早上听到动静,严老哥已经出去杂货铺开门迎客了,我们稍后一起去给瑾公子和严大姐辞过行后,就可以走了。” “好。”黎棋抬头看看天色,“天色已经大亮,瑾兄和严伯母应该也已经起身,我们去看看吧。” 事实上不用刻意去看,黎池的话音刚落,对面东厢书房旁边的门就打开了,严瑾的卧房就在书房旁的房间里。“黎叔、江哥、池弟,早!” “瑾兄早。”黎池迎上前几步,道了声早。“瑾兄起的刚刚巧,我爹刚还在说呢,给瑾兄辞过行,并劳烦给严伯母说一声后,我们就要走了。” “池弟这话说的!前几日让池弟你们在外面用早饭,是怕耽搁了池弟进场的时刻,今儿你们又没有急事要去做,再怎么也要在我们家吃过早饭后再走。” 严瑾上前,伸手亲热地拍拍黎池的手臂,牵着他就往正厅走,“走,先去用过早饭!昨晚我娘亲就已经吩咐下去了,让张婶儿好好准备今天的早饭,看天色也差不多该准备好了。” 果然,没一会儿张婶儿端来热水让他们都洗漱过后,就开始上菜了。 这几天里都只在晚饭开饭前和上菜时出现过的严大姐,也到了前厅来准备一起上桌用饭。并且,只见过一次的严家女儿,也跟在她娘的后面,看样子竟也是要一起上桌吃饭的。 这几天看严家的行事作风,在这严家男主人外出的情况下,严家姑娘怎会出来和三个外男同坐一桌用饭? 黎池心中惊讶不已,脸上却毫无异色,依旧挂着温和的微笑、起身问好。“严伯母安好,严姑娘安好。” 黎棋和黎江也有些奇怪:严家女儿前几天都没出来一起吃过饭,怎么今早却出来了?不过在黎水村里没县城里讲究,一家人吃饭时、即使有客人来,家中女眷也都是能出来一起吃饭的。倒也没有黎池那么惊讶。 “严大姐、严姑娘早啊。”“严伯母早,严姑娘早。” 面容姣好的严家女儿,袅袅婷婷地上前回礼问好,“黎叔、黎大哥安好,黎池哥哥安好,我是严琳琅,仰慕已久、请多指教。” 黎池:…… 黎池的内心恍恍惚惚,脸上笑容却不变、只是笑成了眯眯眼,借此掩盖住他眼底的神色。 黎棋和黎江,脸上的表情惊诧而尴尬。即使在黎水村这样的乡野村庄,待字闺阁的女娃儿也不会随便告知外人自己的闺名,平日里称呼都是诸如“**家三娘”这样的。 而且‘黎池哥哥’这称呼,又“仰慕已久”…… 正在黎棋和黎江两人的内心如电闪雷鸣般时,黎池挂着一如往常的微笑,纠正道:“是在下疏忽了,大堂哥在家中排行最长不错,却没说在下在家中行五,倒让严姑娘对在下的称呼为难了,严姑娘可称呼在下黎五哥。” 至于严琳琅自报闺名这事,黎池权当没听见。 严琳琅注意到身旁娘亲和哥哥脸上难看的神色,终于心领神会般地改了称呼,“黎五哥早上安好。” 这时黎棋也终于反应过来,准备配合自家儿子将刚才这场尴尬揭过去,“哈哈哈,这就是严侄女儿啊!长得真是水灵灵的,我们整个黎水村都没有长得这样标致的女娃儿,可羡慕坏你黎叔了!严老哥和严大姐你们有这样一个女儿,该是上辈子积福了!” 严大姐脸上的表情也已回归自然,摇摇头感叹:“儿女都是父母的债啊,我们上辈子不是积福了、是欠债了,这辈子是来偿还的!” 严瑾也是善于察言观色的人,顺着他娘亲的打趣话,撒娇道:“娘~儿子可不是讨债鬼!我想着孝顺你们都还来不及呢,哪舍得向你们讨债啊?” “你就会说这些好听话,你要是能少出去会几趟友、多用些功夫在读书上,我也就高兴了!”严大姐伸指头点点儿子的额头。 “严大姐,你可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黎棋跟着打趣,然后又叹道:“我就羡慕严大姐你有这样一个交友广阔的儿子啊,不像我这个儿子,长这么大了才交了一两好友,唉……” “那不如我们两家换换,我就喜欢乖巧会读书的孩子!”严大姐笑容爽朗地开着玩笑,边带头往饭桌方向走。“来来,吃饭是正经事,我们边吃边聊!” 仿佛刚才的尴尬并未发生过一样,说说笑笑地开始吃早饭。这一顿临别早饭上的气氛……也还算热烈和谐——如果忽视掉严琳琅时不时地扫向黎池身上的眼神的话。 用过早饭,又喝了茶水歇过一阵之后,黎池他们起身告辞,严大姐又礼节性地挽留过几句、说了些常来常往的客套话,才将他们送出大厅。 而严瑾则按照昨晚所说,一路将他们送到了青云客栈,并约好第二天早上一起去四宝店拜访,之后就回严家去了。 在客栈里安顿下来后,黎棋和黎江来到黎池的房间里。 三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静坐无言。 “严姑娘,她是不是……”黎江吞吞吐吐地。 “是非常天真无邪。”黎池接过话,点点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黎棋也欲言又止:“严姑娘,她是不是……” “她的确是有些不拘俗礼。”黎池一样点点头。 两人都被抢话了,于是两人异口同声道:“她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我不想她对我有意思。”黎池立即回答。“我对她也没有意思。” “也是,虽说先成家后立业,可小池子还年轻,先立业后成家也可以。”黎棋在自己大儿子的姻缘这事上并不着急。 “而且,先成家后立业,说的都是那些富贵人家里,像我们这样的平民人家,不说先‘立业’奔出个前程、总要有一样谋生手段之后,才能求得一桩更好的姻缘,不然那些好人家的女娃儿哪会愿意嫁个一无是处的人呢?” 黎池从不轻看任何时代的人,因为每个时代的人都有他们自己的生活智慧。在‘成家’和‘立业’先后关系的看法上,他和他爹的看法一致,“是啊,等我科举考试告上一段落后再说吧。倒是江哥哥,今年也十七岁了吧,家中可有在相看了?” 121.第 121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来开门的是一个豆蔻之年的十三四岁少女, 面容姣好、身姿窈窕, 铛环叮咚、灵动非常,好一个娇俏美好的灵动豆蔻少女。 严大姐见是女儿来开门,想到自己身后还跟着人, 就转头一看:黎三正温和地笑着、面无异色, 他的两个子侄似是正在谈论着什么、并没有注意到来开门的女儿。 严大姐回头, 问来开门的女儿:“怎么这么久才开门?还是你来的?” 少女好奇地偏头瞧了一眼门外的人, 声音活泼地回答:“哥哥刚刚出门会同窗去了,我在后院听不清扣门声, 这才来晚了。”对于自己娘亲怪她开门来晚的指责,她可不认,全是因为自己待在后院听不清前面的声音。 “你哥哥也是, 每天每天地出门会友, 也不知道下次县试能不能下场试试。”严大姐想起身后的人, “算了算了,你赶紧进去、让张婶儿烧一锅热水来, 家里来客人了, 晚饭也要开始准备着。” “是, 娘亲,女儿这就去。”少女答应下来,临走时眼角余光瞄了一眼那道温润翩翩的身影, 只是那道身影正在和他兄长说话, 似是没注意到她。 待女儿进去之后, 严大姐才完全地推开大门,请黎棋他们进去,“黎三哥,来,快快请进。” 黎池终于和大堂哥说完话,跟在后面进了门。 严家房屋是栋两进院,却又不是传统内院外院的两进院。外院更像是一个四合院,在正对大门的正厅旁边开了一个角门,想必角门深处就是内院,内院布局如何不得而知。外院北边是正房、南边是倒座房、东西两侧大概是客房和书房。 严大姐将黎棋三人往东侧的屋子引去,“东边这两间屋子平常就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有亲朋好友来家里时就歇在这里,屋子只有两间,还要委屈你们挤挤了。” “嗨,哪里的话!严大姐待客实在太周到,我只不过是种田为生的泥腿子,哪里会还讲究那么多,委屈更是无从说起。” “我们家也不是那些讲究的富贵人家,也就不说那许多有的没的了。”严大姐开门将三人带进客房。 “那黎三哥你们先歇歇脚,待会儿张婶儿就提热水过来,到时你们洗漱好了我们就用晚饭,之后再就早些歇息养神,让小公子明日能神清气爽地去县衙应考。” 黎棋连连道谢,“劳烦了,劳烦了。” 严大姐又一一指明了常用东西的摆放位置后,就转身准备离开,“那你们歇息歇息,我先走了。” “唉,好,劳烦了。”“叨扰府上了。” 严大姐离开后,黎池环顾屋子,布置简朴大方、干净利落,没有书香人家的风雅韵致,也没有富贵人家的奢华堂皇,严家应该就是一般的小富人家。 “这严大姐真是热情好客。”黎江感叹道,“唉,刚刚开门的女子…这家女儿,我只来得及看一眼,就被小池子拉着说尝试找其他纸原料的事,不过只一眼就知道这家女儿很是……” “江哥哥孟浪了。”黎池打断黎江的话。看大堂哥一脸少年慕艾的样子,他觉得有些话要说得重一些才行。 “看严伯母刚才的样子和这严家的房屋,就能知道他家是有些讲究的人家。这里不比在村里都是亲里亲戚的、不必苛守男女之别的规矩,所以江哥哥还是要注意些的好。 爹已经是儿子都有十多岁的人了,以长辈身份处之也就没什么避忌,可我们还是要避讳着些的,我先前拉着你说话就是避免冲撞了别人。严伯母好心接待帮助我们,若坏了她家女儿名声,那我们就成了那忘恩负义之辈了。” 黎棋点点头,看向黎江,“大江,小池子说的很对,县城里的人家不比村里的自家族人,我们还要在这住三天,你可记得要谨慎守礼。别人好心帮我们,可不能让人家觉得我们粗鲁无礼。” 一直以来,黎池的话,黎江都是听的,一想刚才的确是自己孟浪了,他竟还大剌剌地准备说这家女儿‘很是娇美灵动’,这样在背后谈论一个闺中少女的确粗鲁无礼。虽然在场的只他们三人,可若不认识到要谨慎守礼,难保以后不会在外人面前也这样谈论。 黎江这样被父子两个、算得上是疾言厉色地一顿说教,心中那抹因见到美丽少女而起的悸动都被打散了,只想着反省自己的错误,“是我孟浪了,三叔和小池子你们说得对,以后我一定注意规矩。” 两刻钟过后,仆妇张婶儿提来几桶兑好的水温适宜得热水,倒进床尾处用屏风遮挡住的浴桶里。 黎棋和黎江都说这二月天里,一路上又没怎么出汗,就不沐浴了。 谢过张婶儿后,黎池脱去衣裳,坐进浴桶里好好地泡了一会儿。 出浴后,黎池找了一身干净衣服换上,此时感觉浑身的疲乏都消去了大半,晚上再睡上一觉,明早应该就能神清气爽地去赶赴县试。 半个时辰后,这家的男主人归家了。 又稍过片刻,主人家严诚——一个和黎棋差不多年岁的面容严肃的男人,来请黎棋他们去正厅用饭。 一番相互认识后,三人就跟着去了正厅吃饭。 严大姐和她女儿没在席上,她们口中出去会友/会同窗的严家儿子也还没回来,于是饭桌上就他们四个人。 严诚虽看着面容严肃,却并不是面瘫高冷的人,席间交谈也能找着不少的话题。从田间地头的农事庄稼,到科举读书的四书五经,都知道一些也都能聊得起来,因此一顿晚饭吃得是严肃而活泼。 吃完饭又移步一旁喝了杯茶、聊了会儿天之后,就散了。 黎池送走送他们回房的主人家后,就躺到床上准备入睡。 可能是他平时不喝茶、今晚却灌了一杯醒神的苦茶的缘故,又或许是终于想起来考前紧张这回事,他失眠了。 最后他愣是将四书五经都过了一遍后才迷糊睡着,不过估摸睡着的时辰,应该能睡够四个时辰即八个小时——这是每天标准的睡眠时长,应该不会影响考试的。 第二天卯时两刻(早上五点半),黎池准时睁开眼。 黎池一件一件地将今天赴考要穿的衣服使劲抖开,再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夹进去什么东西,这才穿上身。又将袜子翻过来检查一遍、鞋子里也伸手进去仔细摸了摸,之后才穿到脚上。 黎池穿好了衣裳鞋袜、梳好了头发,打开门深吸一口清冽的清晨空气。 嗯,感觉今天依旧会是一个晴天,不会太冷。 辰时一到,县试就要开始核检入场,因此,黎池在主人家严诚的领路和黎棋与黎江的陪同下,卯时四刻(早上六点)就出门往县衙走去。 黎池他们到达目的地时,天刚蒙蒙亮,都还看不清别人的脸上五官,而县衙外的大街上影影幢幢的,已经有一二十个学子和送考的人等在这里了。 辰时一到,县衙大门准时开启。 门内走出来一群人,身着武官服应是县尉的官员走在前,指挥着身后数名衙役维持秩序,开始核检。 在大门开启之前队伍就已经排好,黎池到的不算晚、得以排在队伍的前端,排在他前面的二十几个考生很顺利地进入核检,再有几个就轮到他了。 “爹,江哥哥,我就要进去了,你们回去吧。”严诚将他们领过来之后就有事忙去了,只他爹和大堂哥一直陪在一旁等着。 “你自进去就是,待你进去了我们再走。”黎棋拍拍儿子的肩膀,“小池子,不要思虑过多,这次不成还有下次呢。” 黎江才十七岁不到,相比黎棋的豁达,有着更多的年轻人的锐气,“小池子,你一定行的,你若都考不中,在场大多学子怕是都考不中了。” 黎池粲然一笑,“我尽力。”虽他一惯都是没有把握考中就不下场的习惯,可还是不及大堂哥对他有信心。 排在黎池后面的一位学子听到黎江他们如此大言不惭,竟放言若他都不中就没人能中,一脸怪异地看着黎池,“那得祝愿兄台一定高中啊,不然我等不就只能名落孙山了?” 闻言,黎池回头一看,二十多岁的年纪,可担不起他‘兄台’的称呼。“刚才在下兄长所说只是戏言而已,戏言而已。” 此时喊名的衙役已经在喊‘下一位’了,黎池没再多说,赶忙提着自己的书篮快步上前,“久等,久等。” 进入县衙大门右行几步,来到一间小屋。 屋里空旷无物,只在上位放置了一把椅子,上面坐着一位身穿文官服应还是县丞的官员,其左右站着两个衙役和一个文书。 其中一个衙役伸手,“书篮拿过来核检。” 黎池递过书篮,书篮里除笔墨砚外,还装有他的报考文书和他家的户籍黄册——相当于前世的户口簿,以及结保文书——上面有四名村子里的人和一名秀才的签字画押。 秀才分癝生、增生和附生,只有癝生才能保举童子应试,恰好的是族学先生就是癝生,因此黎池很容易就找了黎水村的四位族老和先生签下结保文书。 让考生所在村子/厢坊里的人结保,很能预防考生作弊。因为一旦考生作弊被查到后,保举的村庄/厢坊里的人(多是聚居的族人)也要受到惩处,那这学子就无颜面见家乡父老了。 在这个交通不便、出门要路引、宗族多聚居的年代,一旦村里或宗族里待不下去了,那这人几乎就成了无根之萍,连隐居山林都不能——因为山中多猛兽,除了成为黑户乞丐或强盗贼人外,再不会有其他生路。 黎池心中感慨时,又一个衙役上前:“脱衣核检。” “好。”黎池温文和煦地一笑,依言一件一件将衣服脱下来、递给一旁的衙役检查,最后身上只剩下贴身的亵衣亵裤。 122.第 122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有过一世生活经历的黎池,他觉得如果换个说法来看待黎江的质问, 就相当于:清华/北大在该省的录取名额只有一个的情形下,享受加分政策的堂哥过了录取线, 问凭借纯分数过了录取线、且还比他高的堂弟——你为什么抢我上清华/北大的机会? 但在这个重嫡长的宗族社会里,黎江的‘加分政策’,不但凌驾于‘竞争录取政策’之上, 还起着决定性作用。除非黎江放弃享受‘加分政策’,不然就是他黎池抢了黎江的上学机会。 “我们家只有一个人能上族学, 结果是你去了,你还说你没抢我的上学机会?!”黎江的情绪很激动, 说着就伸手揪住了黎池的衣襟。 黎池保持着沉默, 他并没有说过自己没抢黎江的上学机会这话。事实上, 一定程度来说, 他的确抢了黎江的上学机会。 “你抢了我的,就要还给我!”黎江揪着黎池的衣襟,使劲地搡了两把! 黎池被揪住衣襟搡得几乎站不稳身体,却面无表情地问:“为什么这个上学机会、是你的?” 黎池心里知道问题的答案, 因为在这长幼有序的宗族社会里,出生顺序在很大程度上就决定了地位的高低。 黎江被问得一愣神,随即说道,“因为我是家中的长孙!你的大哥!”作为大哥怎么能比弟弟差呢?! 果然, 在这个宗族社会, 家中嫡长子确实要贵重许多, 没有所谓公平竞争。但黎池不甘心,“谁说的、是你的?” “……”黎江被问得一噎,“二奶奶……很多!很多人都说我们家应该是我去上学。” 黎池知道,有的老一辈人会开一类玩笑,如:以前这些玩具和零食都是你的,可现在有弟弟了,就要给你弟弟玩给你弟弟吃,那你还喜不喜欢你弟弟呀? 现在看来,大堂哥大概也遇到了这种情况,而开玩笑的人之中尤以二奶奶为主。可能说了许多的话: ‘你是家中长孙/你爸的长子/弟弟们的大哥,要去上学的人当然应该是你!’ ‘村里的人家都是长子、长孙去上学的,你池弟弟/五堂弟是抢了你的位置!’ ‘小池子读书出息了之后,你这个做大哥的好意思吗?’…… 黎江被堂弟的两个问题一打岔,心里翻腾的怒焰降下一些,却还不足以让他取消先前的打算,“你把上学机会还给我,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要把进学机会还给黎江吗? 黎池并不想放弃读书,他不想失去晋身‘士’官阶级的机会,就如同前世时,他抢了时任副职的上司正在争取的正职职位一样。那位上司对他也有指点之恩,可那并不能和自己越级晋升正职的事相比,这是影响一生的重大机遇。 在重大利益面前,又不涉及重大道德底线和律法问题时,他黎池一直都不做一朵‘圣父白莲花’。 他黎池有着比黎江更高的读书天赋、更大的科举成功可能性,他是没有理由还回去的,“我不能把这个机会还给你。” 原本怒火有所消减的黎江一听,‘腾’地一下更生气了! 先前想着堂弟还小,可能不知道自己抢了他的上学机会,不知者无罪,结果现在都说清楚了、让他还回来,他竟然拒绝归还!简直无赖! “你!小池子!你是听不懂吗!?我说、还给我!” “不。”黎池很坚决。 “你气死我了!你…你还给我!”黎池面无表情的拒绝,激怒了黎江,对着黎池的脸就一阵咆哮! 黎池依旧面无表情,油盐不进。 突然,黎江伸手就是一巴掌拍到黎池的胸肩处,将黎池拍得一个倒仰,一屁/股墩儿坐了下去!并不平坦的地,硌得黎池的臀部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将黎池拍倒在地后,黎江又弯腰抢过去他的书袋。 黎池觉得自己肯定是坐到尖石子上了,臀部蔓延开的疼痛,刺激得他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他还不会说话时,会靠‘啊啊’的哭声去吸引大人注意,可那时候是‘干嚎不下雨’的哭法。等能说话后,更是连哭相都没露过,更别说掉眼泪了,可现在这是生理性泪水,疼得忍不住哇…… 黎江看着白白胖胖的堂弟,竟然坐在地上哭起来了!一时间也有些慌了,丢下一句‘哼!这是给你不听话的一个教训!’之后,就拿着书袋仓皇跑走了。 黎池:……小孩子的外强中干。 感觉到撑在背后地上的两只手掌传来刺痛,于是抬起手掌一看,果然有几处蹭破了油皮正往外冒血珠。而先前支撑住一部□□体重量的双手抬了起来,那现在整个上半身的重量,就全压在了臀部…… “嘶!”黎池疼得直吸气! 赶忙伸手一撑、向前趴成一只青蛙状,将臀部解放出来,这才稍缓了疼痛。 缓了会儿之后,黎池尝慢慢爬了起来。然后转过身在地上找着了硌他屁/股的元凶——一颗呈三角状的尖锐石子,上面还沾着血色。 看来,他的屁/股被戳了个眼儿…… 黎池一瘸一拐地往百米外的家走去,在心里讪笑着:躯壳年轻了三十来岁的同时,莫不是连心智也返老还童了? 他刚才面对大堂哥时,只需要像往常所表现的那样,露出这个年岁该有的懵懂神情说:‘我不知道啊,是今早爷爷说送我去上学的’,就什么都够了。 六岁的他知道什么?才虚六岁的他,有读书的天赋,可于人情世故上到底还年幼不懂事。这样的话,之后的争执就不会有,他的臀部也不会见血。 他竟然还和黎江起争执,也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今早因为要送小孙子去学堂,黎镖就没和儿子们一同下地去。而送完回来之后,他也索性就决定今儿不下地了,就在家把家里的活儿梳理梳理,下午到时辰后就去迎迎小孙子。 小池子那么小一个,若是走路不稳,摔到田埂下、倒进沟渠里、扑到石头上了怎么办?万一嗑到头了如何是好?要是摔折手了怎么得了?…… 黎镖正想着呢,就看见篱笆墙外一瘸一拐往家里走的小孙子,赶忙就扔下手上正编织的竹背篓,快步迎上去,“小池子,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摔到哪了?” 黎池避过准备将他抱起检查一番的爷爷,虚握着蹭伤的手、捶捶老人的胳膊,仰头笑着:“爷爷,没事,没摔着哪,就是屁/股跌疼了。” 农家的大多小孩子,都是摔摔打打着长大的,摔跤跌屁/股墩儿都是常事。若是放在家里其他几个崽子身上,黎镖必定不会这样担心,顶多帮忙拍拍衣裳上的泥土也就算了。 可他这白白胖胖的小孙子从小就沉静乖巧,和那四个上蹿下跳的猴儿不同,就没有磕到、碰到过的时候,今儿却一瘸一拐地走回来…… 黎镖拉过小孙子查看他的伤处,裤子破了个洞,上面还东一块西一块地沾着血迹,“小池儿,可疼吗?” “不疼。”过了那一阵之后,就只有细细的刺疼了,忍忍就好。 小孙儿越是懂事地说不疼,黎镖就越心疼。若此刻在场的是奶奶袁氏,必然已经心疼地直嚷嚷了:‘裤子都戳出个洞了,屁蛋儿肯定也有个洞啊,这都流得血呼啦啦的了,连鞋子里都顺着腿流进去好多血,怎么能不疼呢?’ 可此刻在场的是黎镖,男人的情绪要内敛许多,“不疼就好,爷爷抱你进屋给你看看。” 黎镖避开小孙儿的伤处,将他抱进了他们老两口的屋里,正屋里亮堂,好看清伤处。 “小池子,忍忍哈,爷爷给你脱掉裤子看看伤口。” “好的,小池子不疼,爷爷你只管脱。” 黎镖小心翼翼地褪下黎池的裤子,就看到小孙子左边的屁/股整个血呼啦一瓣,上面有一个小指甲盖大小的洞的伤口,正在往外沁着血水。 “小池子你躺着别挪动,爷爷去你二爷爷家拿点草药回来给你敷上。”黎镖站起身就往外走,临出门时又不放心地叮嘱,“不要动啊,待会儿给你拿药敷好后,过几天就能好了。” 黎池非常乖巧,“爷爷你去吧,小池子不动。” 临走一眼看到小池子乖乖地趴着,黎镖心里又疼又软。“爷爷马上就回来了。” 果然,黎镖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纸包,后面还跟着一个老妇人。 “来来,小池子不怕啊,二爷爷家刚好有现成磨好的止血药粉,爷爷给你撒上去,要不了几天就好了。”黎镖一边走一边拆开纸包,等到床前时就赶紧将药粉洒在了黎池的伤口上。 “唉哟!”跟在黎镖后面的老妇人是黎镖的亲二嫂,黎池喊她二奶奶,也即是先前黎江口里不小心漏出来的、搬弄是非的‘二奶奶’。 “小池子这是怎么了?怎么摔成这样了?可还坐得起来么?唉哟这可怎么是好?二奶奶这就去喊你娘回来,她唯一的儿子摔成这样了她怎么能不回来?!”说着就风风火火地转身出门去了。 想回答插不进去话、想阻止没来得及的黎池:…… “你二爷爷是个能干人,就是娶的婆娘……”黎镖话到嘴边,又陡然止住了。在孙子面前说他嫂嫂、小池子的二奶奶行为不太得体,好像也不太好。 于是转了话头,“你二爷爷虽只是给村里的人看个头疼脑热的病,可一身本领却是不错的,撒上他配的止血药粉,你过几天就能好全了。” “嗯,谢谢爷爷。” 黎池这世的这个二爷爷,在附近几个村子这一片,的确算个能干人,能瞧些跌打损伤、头疼发热的普通小病。自己进山采些草药配一配成药,遇上病人后就开上几副,又打了个药碾用来磨一些现成药粉以便应急,药效还都不错。 二爷爷念着亲戚情谊不收诊金,可每次出诊都能带回些东西,不拘是野味山货或菜蔬蛋粮,多多少少都能贴补着家里。 也许是家里过得好了,据说在娘家时还算勤快贤淑的二奶奶,嫁过来后近些年来竟越来越懒散了。尤其还嘴碎,爱道个东家长西家短,黎池现在这个情形,就少不了她在黎江面前碎嘴撺掇的缘故。 “小池子,你怎么就摔着了?你的书袋呢?”黎镖不相信小孙子是自己摔的,要不怎么连书袋也不见了,定是哪个淘气孩子欺负了他的小孙儿。 “我想早点回家来,走得快了没仔细脚下,脚一滑就跌了个屁墩儿,我当时又疼、又被吓着了,也不知道把书袋忘哪儿去了,对不起,爷爷,我把书袋弄丢了。”黎池可怜兮兮地道歉。 小孙子都伤成这样了,黎镖哪里忍心责怪他丢了书袋。刚满六岁的小孩子而已,小池子又不像其他几个孙子那样,从小摔摔打打着长大的。跌跤后又疼又吓的,忘了捡书袋也情有可原。 123.第 123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黎池为何未带食水? 一是他们本就借住在别人家, 不好再麻烦主人家备干粮;二是今天的这一场帖经, 他应该不会要考到日入时分才交卷, 不会多饿。 所谓礼房, 就是在县衙里东边的一块空地上起的三溜格子号房。一溜过去有背对背两排号房, 号房小如格子, 还没有前世的街边小报亭那样大,肥胖的人在里面或许都转不过身来。 黎池进来的还算早,于是就找了一间头上瓦片完好的还算干净的号房坐下。号房三面围墙、正面大敞,里面摆着一张书案一张条凳,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东西。 他刚刚转着挑号房的时候, 发现有那么二三十个号房里的书案和条凳和其他的不一样,高的高、矮的矮, 有的还缺个角、有个洞, 一看就是东拼西凑来的。 那两个条凳和书案一样高的号房, 里面的考生坐着怕是就不好作答了。还有那两张有洞的书案, 在上面作答时要分心注意避开,不然陡然字迹不同、或太过用力戳穿了考卷都是麻烦,要想不被判作弊势必要重新写。 黎池仔细检查过号房确定没有问题后, 就安心坐下, 再将书篮里的笔墨砚取出来摆放好, 然后安静地坐等开考。 才刚坐好呢, 刚才排在他后面的那位考生就在他对面的号房里坐下了。 为防作弊, 两溜号房中间隔着三丈远, 十米外的两人的目光碰巧对上了。黎池一个微笑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考生进入考场,找到号房坐下。 辰时末,考生全部入场完毕。 县尉和县丞带着衙役开始巡场,又在两溜号房间的三丈空地的两头,分别留下一名佩棍衙役。 黎池估摸着即将开考了,于是准备开始磨墨。 然后,黎池拿着墨锭的手就那样悬在砚台上空,僵住了…… 未带食水。 不仅是没带喝的水,也没带磨墨的水。 黎池摇头苦笑,没有带磨墨的水,就跟带了生肉却没带火一样。 此时,县丞和县尉两人恰好巡到了黎池的号房前,看着摇头苦笑的考生有些疑惑。 黎池想着试试古代科举的考官、是不是有前世高考考官那样温和周到。 于是他一脸惭愧不已地站起身,然后拱手弯腰行礼——腰弯下去能有九十度、算个大礼了,“县丞大人,县尉大人,学生惭愧万分,竟忘记带磨墨的清水了,不知可否赐学生一碗清水?” 要是面前这两位大人为避嫌、以免众人非议,拒绝给他一碗清水,那他就只能等明年再下场了。 本朝童生试中县试和府试每年举行一次、院试三年举行两次,刚好今年逢院试科试之年,若这次二月的县试、四月的府试都顺利通过,那八月的院试也过了的话,他就是秀才了。若是等到明年再来参加县试,即使县试和府试都过了,也还要等到后年的岁试之年才能考秀才,这中间就白白耽搁了两年的时间。 县丞和县尉两人对视一眼,又沉默片刻,最后还是县丞开口道:“可以赐你一碗清水。但你以后要切记深惟重虑,不可粗心大意。” “学生谨记大人教诲。”黎池再行一礼,以表达内心对县丞和县尉的谢意。 他这种情况,考官为了避嫌而拒绝提供帮助、或以混乱考场的罪名将他逐出考场都是有可能的,幸而这里只是县试,若是府试、院试至乡试和会试,出现如此后果的可能性是很大的。现在县丞答应了他的请求,而县尉也未提出异议,他是真心感谢。 “稍候,待会儿衙役会给你送一碗清水来。”县尉招来一个衙役吩咐下去后说道。 “谢两位大人。”黎池再次感谢。 虽然已经决定帮助这考生,县丞和县尉也还是要避避嫌,两人没再多说就继续去巡场了。 过去没一会儿,那个衙役就送来了一碗清水。为避嫌,黎池只回了一个微笑以示谢意,接着就开始磨墨。 巳时一到,锣响三声。 一直没过露面的县令带着县丞和县尉,每个人捧着一大叠考卷开始依次给考生分发考卷。 分发到黎池这里时,县令明显探究的目光表示他已经知道先前他‘请赐清水’的事了,不过只是例行地说了句‘日入时分交卷’,就离开了。 黎池拿到试题一看,题量很感人——整两百道题印满了二十张纸,发下的二十张答题纸也很有特色——印了考生密封栏和题号。 各二十张的试卷和答题纸,为了防止散开和丢失,分别粘粘在一起,做成了一卷二十折的样式。且答题纸上像前世的作业本一样,印了上下走向的红色竖线宫格以规整答题格式。 黎池作为脑袋里构建了一座记忆宫殿的人,官定的四书五经及其注文版本,他早已经记得滚瓜烂熟,这场与‘根据原文填空’的题一样的帖经题,应该不会有问题。 不过吸取‘忘带磨墨的清水、险些考不成试’的教训,他首先就在答题纸的密封栏里写上自己的籍贯和姓名。答题时也万分地仔细小心:题目看两遍,写答案时先在脑海里确认过字的正确写法后再下笔,行笔时愣是将抄三百万字《通史》抄出的手速放慢下来,一笔一划地写得谨慎万分,写出了他自练毛笔字以来写得最好的‘台阁体’。毕竟看这标了题号的二十张答题纸,万一写错位置或写错字,是不可能弃掉再另写一张的。 幸而,整场考试他再没碰见什么不好的事,顺顺利利地写好答案又确认无误后,报时的衙役刚好走过:“午时三刻,午时三刻,午时三刻。” 黎池没头没脑地暗暗感叹一句:午时三刻是个斩首行刑的吉时,就不知道是不是个交卷的好时候了。考卷做完一放松下来,腹中就觉得饥饿起来,于是他也不迷信现在是不是个交卷的吉时,决定提前交卷。 黎池确认过答题纸是以正确的顺序叠放后,就小心放在一边,以免沾了墨、沾了水以致功亏一篑。接着将考卷也整理好放在一边,这才倒掉砚台里的墨汁,又在剩下的清水里洗了毛笔头。将笔墨砚放进书篮里收好,最后倒掉那碗请赐来的清水。 一切收拾妥善后,黎池朝站在一排号房两端的衙役招手示意,等其中一个衙役走近后,笑着说道:“学生请求交卷。” 很凑巧地,这衙役就是给他端水的那个。 衙役眼神奇怪地打量黎池两眼后,才说了句:“稍等,这就去请县令大人。” 不一会儿,县令、县丞和县尉三人就一起走了过来,县令手上还端着一碗糨糊,县丞手上拿着一把糊名的封条。 黎池双手递上考卷和答题纸,“学生请求交卷。” 县令接过去后也没说什么,接过封条,就在答题的书案上,当着黎池的面,糊住了答题纸上写着名字和籍贯的密封栏,然后才摆摆手,“速速离场,不可逗留喧哗。” 黎池姿态恭谨地告退离开。 日入时分交卷,并不是指太阳落了就交卷。万一碰上阴天或雨天看不见太阳呢?在十二时辰计时法中,日入指酉时(下午五点至七点),日入时分交卷指酉时一到(下午五点)就必须交卷离场。 黎池是午时三刻稍过的时候交卷的,共做题2小时45分钟,提前交卷5小时15分钟。不过,可以提前交卷的也就只有考童生试的时候了,等到以后的乡试和会试,考场贡院大门一关,非考场大火、地龙翻身、圣旨亲至不能开门。 提前交卷也并不罕见嘛。黎池出了衙门,一看外面已经有了不少明显是提起交卷的考生,如是想到。 黎棋和黎江叔侄两,在黎池进去考试后并没有离开,而是就等在衙门外面等黎池考完。一是,他们心中牵挂,索性就在外面等着了;二是,他们现在借住在别人家,回去后也拘谨。 虽然他们在外面干等着,却并不想黎池早些出来。尤其是在锣响开考后没到一个时辰,偶尔就会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考生,有的垂头丧气、哀叹连连,有的骂骂咧咧、懊恼不已,甚至现在还有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 “在下寒窗苦读十年,本抱着将这一身学识献于圣人、教化万民的壮志!竟不想一朝遭遇题纸大变,让我这一身学识无处书写!” “罢了!罢了!罢了!”三句‘罢了’中饱含着无尽愤慨和灰心! “可惜这前贤所定的规矩,竟一朝毁于一旦,可叹可悲啊!呜呼哀哉!”这一声叹,叹尽了书生的痛心疾首! 黎池:…… 正伏地痛哭的考生看到从大门里走出来的黎池,状似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又好似悲痛得已经不能支撑那一具残躯一样,摇摇晃晃地朝黎池走过去,然后双手扶住(捉住)黎池:“这位同窗,可也是因那题纸不能书写、才愤而离场的同病相怜之人?” “并不是。”黎池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这不应该啊,他很少有词穷的时候的,“兄台你可是身有不适?那还是尽早去医馆让大夫看看为好。” 124.第 124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一进四宝店,徐掌柜就迎了上来,“多日不见黎公子,公子这气度姿容愈发摄人了!” 黎池连忙上前拱手行礼, “一年多不见徐掌柜, 您这体态愈发富贵了!” “哈哈!黎公子真是促狭。”徐掌柜体型日见富态, 这一笑把脸盘笑得更加圆润了。 开过玩笑,黎池又正经地行过礼, “请徐掌柜见谅, 小子我近来埋头于准备童生试,庸庸碌碌的竟没有丝毫空闲,就连前几天来赶赴县试, 也因安顿不及而没能来拜访徐掌柜,真是失礼。” “哪里哪里, 黎公子是在忙正经事,我哪会埋怨你没来我这店里坐坐?” 还未待徐掌柜和黎池多叙叙, 二楼楼梯口就下来一个人。“瑾弟这才来了?可叫我好等。” 黎池看向这道清朗声音的方向,果然声如其人。 清风朗月的一位疏阔男子,玉冠博带, 一身蔚然大气, 谦谦君子、赫赫气度, 宛如一轮郎朗明日。 严瑾携着黎池的手臂上前, 向那男子引见道:“赵兄, 这位就是我常说的黎水村小书生黎池了。” “池弟, 这位就是店面遍布燕国大小府县的四宝店的少东家——赵俭。” 黎池温文尔雅地拱手行礼,“久仰赵兄大名,今日得见实属有幸,在下黎水村黎池。” 在黎池行礼时,不,在赵俭听见一楼的寒暄声并决定下楼迎接时,他的心绪就不平静了,现在看着三阶楼梯下站着行礼的人,虽心绪繁乱却神色无异地见礼:“黎弟,幸会幸会。” ‘黎弟’音同‘犁地’…… “赵兄可称呼我池弟,黎弟(犁地)听着实在是太过辛劳了。”黎池露出温和中带点小促狭的笑容,自嘲自娱地纠正了赵俭对他的称呼。 虽黎池这样同初次见面的人说话,有倒贴上去套近乎的嫌疑,可由黎池做出来,就只显得温文可亲了。 ——‘就算您要和我称兄道弟,也请别叫我黎弟,黎弟(犁地)听着实在太过辛劳。’ 赵俭眼中一瞬恍惚,又立即从善如流地答应:“好,那我以后就唤你池弟。” “一楼是买卖经营之所,太过嘈杂。二楼是平常接待友人的地方,稍显清幽些,我们不如上二楼去吧。”赵俭抬手引路,邀请道,“瑾弟,池弟,我们上二楼去叙说。” 严瑾和黎池自然依言跟上去。 徐掌柜没有跟上来,只在静立在楼口躬身恭送,待一行人背影消失后,就连忙去准备茶水。 上到二楼,黎池眼神微微四扫。这四宝店的二楼和前世的书咖差不多,每个座位都由半雕不透光的高大原木屏风圈出来,虽隔音效果几近于无,到底视线是阻绝开了的。 赵俭带着两人走到一个光线明亮的临窗位置,礼让道:“瑾弟,池弟,请入座。” 严瑾和黎池也礼让一次后,三人一同入座。 坐下没多久,徐掌柜就亲自端着茶水过来,“少东家,黎公子和严公子请用茶。” 待徐掌柜摆好茶盏后,赵俭随意挥挥手,“徐掌柜,你先下去吧,待手边不太忙时就去我住处,让钱进做一桌待客的好菜。” “是,属下立刻就去。” 黎池看着自称‘属下’的徐掌柜躬腰退下,暗自感叹无论在什么时代,雇员对雇主的态度都是恭敬无比,到底是衣食父母呢。 赵俭挥手让徐掌柜退下后,转过眼就看见黎池正貌似不经意地看着徐掌柜的背影。 “来,瑾弟和池弟,你两尝尝这清茶。只用了清冽的山泉水煮沸后冲泡而成的,尝尝看滋味如何?” 黎池端起茶盏、垂眼一看,微褐的茶汤透彻清亮,盏中只有一粒粒茶叶悬浮。轻抿一口,细细品味,“苦中回甘,茶香盈唇,好茶。” 他前世也是喝过几两好茶的,这茶虽不说远超他喝过的那些好茶,却也不逊色了。相比当下盛行的加盐姜等佐料的、可解渴可充饥的煎茶和煮茶,他更喜欢只用水冲泡出来的清茶,这茶他喝着的确不错。 严瑾也抿了一口,仔细品咂品咂,“喝着的确不错,可也说不上来比我们平日喝的茶汤好在哪里。” “竟是池弟是我知音,更懂得品味为兄这费了大功夫制出来的清茶。瑾弟你简直……就如那牛嚼牡丹!”赵俭虽说着贬损严瑾的话,语气和表情却未见嫌弃,反而显得幽默可亲。 这一轮品味清茶,既显出了赵俭与严瑾间的亲近,又以‘知音’形容黎池、从而拉近了黎池与他的距离。 黎池暗叹:又是一个深谙桌上说话艺术的人。 既然谈话氛围已经起来了,三人顺势就说了些促进相互了解的话。 黎池知道了赵俭在家中排行第三,四宝店就是他家的产业,他这次外出是跟着父兄一起巡查家业。黎池也说了自己家住黎水村,在家中排行第五,下面还有个调皮的亲弟弟,家中以种田为生。 “说起家中以前维生艰难,现在却有所好转,这其中还有赵兄的四宝店的功劳,小弟我今日来拜访也是为了谢四宝店的援手之恩的。”黎池说出了今日来拜访的主要目的之一,而另一个目的就是结识四宝店少当家,现在看来完成得很顺利。 赵俭轻放茶盏,语气疑惑:“这援手之恩从何说起?” 赵俭他是真的不知道这援手之恩从何而来。他赶在县试前岔道绕路来到浯阳县,在与严瑾‘偶遇’结识后,一次‘偶然’闲聊时,严瑾聊起他家中借住了一个黎侍郎的族人——黎水村的一个书生,这才与黎池有了这次约见。 “赵兄且听我道来。”黎池将他抄书挣钱、顺道看书的事说了出来。 听完黎池的叙述,严瑾感叹:“池弟这样刻苦读书,值得称赞。现下天下学子无不抱着官定的四书五经死读,为求一身功名汲汲营营,哪还会去读律法和史书这些旁门书籍呢?” 黎池听了后,笑容中带着惭愧:“瑾兄这话夸得小弟深感惭愧呀,我不过是想‘以史为鉴,可辨忠奸;以法为绳,可明进退’,终归还是为了功名仕途才读这些书的,并不是真正为了读书而读书。” 以史为鉴,可知兴替。这话却是不能说的,身为臣民竟不想着皇朝绵延万万年,却想参透皇朝‘兴替’,是想做什么? 严瑾和黎池就读书的几种境界展开了讨论,赵俭没有参与进这个话题、反而有些目光无神。 原来还有这一重原因吗?黎池起初就选择跟他交好,竟是自己手下的四宝店对他有援手之恩的原因? 赵俭沉溺于自我思绪中也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甚至都没等眼底的情绪蔓延到脸上来,一个眨眼,他依旧是那个如一轮郎朗明日般的疏阔男子。 “要我说,为皇朝、为黎民而读书,才是读书境界中最应推崇的。” 赵俭说的非是‘为圣上、为黎民而读书’,黎池就更感觉这人值得结交。不再只因为这人‘相由心生’而外露的郎朗疏阔,还在于他对皇权没有愚忠思想,而是站在为皇朝(社会)、为黎民的立场上。 不过,也许以上两点都只是个添头?毕竟他当初热衷于拜访四宝店少东家,除了表达谢意外,主也是想结交一位手中店铺能遍布燕国大小府县的能(用的)人。 接着,三人就‘该读哪些书’的话题又谈了起来。 赵俭觉得读书应该兼采众长,就是什么书都要读,不一定要读精、但要有所涉猎。 黎池也觉得如此,但于他来说科举功名是立身之本,首先科举书籍要读精读深,再才是去读些有实用功能的书籍,如手工业书籍、农书、律法书等。 严瑾从小到大被念叨要读书科举,反而就不喜读四书五经了。他认为该读些描写市井世情的书,简言之,就是多读话本。 听了严瑾要‘多读话本’的论调后,黎池和赵俭都被逗笑了。 对于严瑾这种可以说是不求上进的读书言论,黎池没有丝毫批评抵触的想法,百样人有百样活法,他并不喜欢用自己的价值观去评判他人该过哪样生活。 他只是觉得有些好笑,当下的话本是什么样的,他也在四宝店浏览过几本,“话本?什么样的话本?是狐仙倩影,还是才子佳人?亦或是……满园春色?” 即使是在说着春色暧昧的话,黎池也还是一身光风霁月,不见丝毫猥琐。 严瑾的脸‘轰’地一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又一眨眼就红透了!面红耳赤地高声反驳:“我,我才没有呢!是……是……就是一般的话本!” 125.第 125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县城里的首先排除,五十多里的距离太远,若去求学就要在县城租房住下,花费太多。春鸦村的那个私塾还可以考虑,二十多里远, 早去晚归地求学也行,只是一路上荒无人烟,两个半大小子若遇上野畜猛兽就太危险了。如此,就在村中的族学显然是最优选择。 那么,值不值得就要看这个实惠价究竟是多实惠。若真的只是给些优惠的实惠价,那就值得。若实惠太过、实惠的银钱比去县城读书花费的还多,那就不值得了。 黎钦考得上童生,又安稳地做了十多年族长,自然不会不懂人情世故,一看黎镖听了他的提议后就沉默不语,也就明白他的顾虑。 而且, 黎钦还有他自己的考虑。听黎槿先生经常夸小池子的那些话, 若无意外他以后的科举成就必定会比自己高, 或许还可能是另一个京城里的‘四哥’。黎水村黎家一族大体上本就还算和睦,眼看着再过几年小池子就要下场科举的情况下,他只有给黎镖家卖好的份, 哪会短视地盯着他们造纸的这点便宜。 “三哥啊, 我算过了, 族学里一个学童三个月发给一刀纸, 三十来个学童一年就需约一百二十刀纸,即十二令纸。以前纸张都在县城四宝店里采买的,一刀纸20文,一令纸就是200文,族学一年光纸张一项就要花上2400文,合约二两半银。虽族里学田不用交赋税,却要分四成收成给帮忙耕种的族人,如此一年也就能落个100两银不到。” 黎镖只认真地听着黎钦给他算账,没贸然挑起话头,权看黎钦想如何个‘实惠价’。“我们都是庄稼人,哪能不知道学田能有这样的收益,还是钦弟你看管有方。” “我既已当了这个族长,总是要为族人做点事的。三哥啊,这看着100两银很多,能抵得上你们家四五年的田地收成进账了,可实际用起来就显得捉襟见肘了。光纸张一年就要花二两半,还有笔墨砚台、书籍耗费都是要花钱的,还有每年付给先生的四十两束脩,以及若有学子赶考下场也还要资助些许,一二两或四五两不等,我真是恨不得一个钱掰成两半儿花呀。” 黎镖知道学田收入的银钱的确不丰裕,节省些能维持,大手大脚地花用是绝不能的,于是也就只听着黎钦叫穷,没有冲动地承诺什么‘实惠价’。“钦弟辛苦了,你的操劳付出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黎钦原本就没惦记着要占黎镖家多大的便宜,只是本着互惠互利而已。“哎嗨,身在其位、应谋其事,我也只是做了分内之事罢了。我没少从黎槿先生那儿听说你们家三个孩子读书好,可惜了还有两个却读不上书,我心里难受啊,可我也不能坏了族学的规矩,若收了黎河和黎湖两个,对族里其他人家来说就不公平了。” “唉,理应如此,族里规矩不能坏,怪只怪我和他们的亲爹没本事。”黎镖知道黎钦说的在理,只能无奈地叹息自家没能耐供子孙读书。 黎钦拍拍黎镖的肩膀,拿过一旁的板凳坐下,黎镖也跟着找了个木墩子坐下。“三哥不要这么说,你们这就叫没有本事的话,那村里那些守着一样多的田地却过得上顿不接下顿的族人,怕是要羞红脸了。我看着你家另两个读书苗子心疼啊,以前无法,现在你们能造纸了,我就想到机会来了!” 黎镖只感激地笑着,知道族长前面铺垫了那许多话后,终于要说出他今儿过来的最重要目的了。 “三哥你看,四宝店里一刀纸卖20文,我算着给你10文一刀纸,也就是一令纸100文,然后你们家黎河和黎湖两兄弟免束脩去族学读书,不过他们的笔墨纸砚和赶考资助却是没有的。你看如何?” 黎镖心里计算着,按一年卖给族学十二令纸算,他们会少赚1200文即一两二钱银,相当于每个孙子只付六钱银子的束脩,与县里面的二两束脩相比要便宜太多了。至于不贴补他们笔墨纸砚和赶考费用,县里学堂也是没有的。 而且,根据小池子说的,他们没有足够的纸原料来造纸,每年造出的纸张数量不会很多,想赚大钱是不太可能的。粗略一估算,说不得抄造的纸张供应够族学后、就只够孙子们自用和抄书用了。而且直接供给族学,也省了他们去五十多里外的县城找买家的麻烦,毕竟四宝店有自己的造纸作坊,是不会按一刀纸20文的价格收他们的纸的。 如此,黎镖也是真的确定族长是为他们着想了的,族学收下两个学子也就是多两张书案的事,他们家却的确是赚到了。“哈哈,那当然是答应了!这样的好事不赶紧答应,恐怕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黎钦也哈哈笑着:“那好,我回去就给先生说好,你看大河和大湖两兄弟什么时候去族学?” “读书的事哪能拖拉,他们两明天就去!” 正事说完,黎钦又稍坐片刻、唠嗑了一些闲话,这才离去。 黎钦走后不久,去前山担黄泥砌墙的江、河、湖三兄弟就回来了,黎镖给他们说了这事后,黎江非常为两个弟弟高兴,黎河和黎湖两更是高兴得走路都蹦蹦哒哒的! 真是没想到,读书的事竟然这么快就妥当了。 黎池散学回来,听说了这事也很高兴,心里的石头是完全搁踏实了。又给明天就要正式上学的两个堂哥说了些上学的注意事项,比如上课时的坐姿和纪律、先生的脾气性格等。 晚上一家人都回来齐候,都好生高兴了一番。袁氏甚至亲自下厨给老伴儿和六个孙子每人煮了一个荷包蛋吃,以庆祝家中近来的好事连连。 待到中旬休沐时,黎池带上默写好的一本《论语》,和黎江、黎河和黎湖一起一行四兄弟,卯时初(早上五点),外面天还麻亮的时候就出发往县城去了。 县城距黎水村有五十多里远,沿途路况说不上坎坷崎岖,除去开始的两三里路有些起伏外、后面都平坦无比。可是路却是小路或说是林中小径,路两旁荒草萋萋、灌木藤蔓茂盛,时常有野畜出没、甚至还有人见到过老虎。 前两天黎池说了要去县城的事后,家里就一致决定让江、河、湖三个陪着他一起去。黎江顺便去了解下县城的纸张生意是怎么做的,黎河和黎湖都已经正式读书了,跟着去见见世面也好。 比黎池大不了几个月的黎海,平日就喜欢东窜西跳到处跑着玩,而兄弟们都已经有自己的事做了,就他还没个定性只知道疯玩,听说哥哥们和小池子要去县城,就撒泼打滚吵着也要一起去,最后被赵氏一顿大骂后抽了他一顿柴火条子,终于给制住了。 最小的黎溏倒是没闹着要跟去,只是在黎池出发去县城的前一晚,把过年收到的一文钱压岁钱交给了哥哥,“哥哥,你给我买麦芽糖回来,嗯,我、我可以给你分一小块。” 黎池揣着一本《论语》和一文钱,在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小路上前行,想着临走时揉着没睡醒的眼睛来送他、顺便叮嘱不要忘记给他买麦芽糖的弟弟,嘴角不自觉地就牵出一个微笑来。 一行兄弟四人,除黎江外其余三人都是第一次去县城,一路上都怀揣着期盼和兴奋,五十多里长的路只歇了四次脚,用了两个半时辰(五个小时)、在距正午还有半个多时辰的时候,到达了县城。 黎池这世还没一次走过这么长的路,后来小腿肚子都酸疼酸疼的了,想起下午回去的时候还有一遭,连脚踝都酸软起来。 黎池看着眼前的浯阳县县城,心中不无感慨:除了外围有一圈低矮黄泥城墙外,这县城竟跟他前世家乡未拆迁前的老县城相差无几。放眼看去一片低矮的黄泥蓬草房和木石砖瓦房,只在视线尽头的城中部分、间或有一两间稍高的二层木石砖瓦房,入城后,脚下踩的是夯实的泥土街道,能够想象下雨后泥泞不堪的场景。 126.第 126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院子里, 黎池白白胖胖的一团,蹲在铺着细腻泥沙的小菜圃边, 圆胖的手上拿着一根树枝在泥土上写字, 一笔一划、横平竖直, 神情娇憨而认真。 “小池子, 一起去前山玩吧!”一个猴头猴脑的瘦黑小孩攀在篱笆墙上,朝着院子里喊道。 “澎哥哥好~我不去。”黎池转头看向院外, 估计了篱笆的承重和小孩的体重,说道:“澎哥哥, 篱笆墙已经很久没拆换过, 怕是已经朽坏不稳当了,你当心摔着。” 猴儿样的黎澎一跃跳下篱笆墙,怪模怪样地挤挤眼、撇撇嘴, “好吧好吧!我就知道你不会去, 果然白跑一趟。” 这小池子真跟个城里小姑娘似的,整天待在家里, 只是据说城里小姑娘是在家绣花,他却是整天拿根树枝在地上比划。亏得村里的大人还说小池子‘到底是文曲星诞辰日出生的,小小年纪就是个勤奋好学的’、‘那孩子虽名为‘池’,说不得却并不是池中之物’、‘小池子啊,真是再乖巧听话不过的一个孩子了’…… “谢谢澎哥哥来喊我去玩, 可奶奶嘱咐了我, 要好好看家。”黎池多少知道些‘别人家的孩子’的小话, 这也正是他想要的。 “我爷爷还说你是个聪慧的孩子,哼,我看你就是个笨的。” 黎池疑惑地看着这个大爷爷家的堂哥,“啊?” 黎澎昂着头、睨着眼,一副看穿一切的智者样子,“你们家的江河湖海四兄弟都出去玩去了,就留你一个人看家,你竟然也听话不去玩,可不是笨吗?” “啊哈……”黎池一噎,“哥哥他们比我大,是去帮爷爷奶奶做活了。” “嘁!”黎澎哼笑一声,一副‘懒得揭穿你这愚蠢凡人’的样子,“你信吗?” 说完也不再管黎池的回答,抻着脖子、像只斗胜的公鸡似的,转身就跑走了。 黎池:…… 作为一根刷绿漆装嫩的老黄瓜,黎池哪会去计较‘哥哥们都出去玩,我却要看家’这样的事。何况只是大人们看他人小腿短,怕他出门摔到哪了,才借口看家好让他在家玩而已。况且他作为这家中小儿子即他爹黎棋的唯一后人,加上他小孩躯壳里的成人芯子,在家中还是颇为讨喜和受宠的。 黎池这根老黄瓜的前世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他出生于一个教育不兴的深山贫农家庭,幸运的是出生的时代正好,乘着国家发展和教育改革的东风、一路读到了重点大学毕业,毕业在外闯荡两年后又参加国考、顺利上岸成为了公务员,接着边熬资历边稳扎稳打地晋升。 等他三十多岁猝死时所担任的职位,勉强说得上一句――‘寒门出贵子’,但这句话仅能通行于他出生的偏远小县的范围内。 不去说全世界有多少惊才绝艳的人物,只在国内甚至省内来看,他黎池也都远远算不上什么人物,经历得越多、见识得越多,就越觉得自己不过也只是众多普通人中的一员而已。 他顶多就是普通人中较会读书、记忆力较强的那一类人。能从教育不兴、师资不全的偏远小县的中学里,考到全国tpo3的名校,除了学习刻苦努力之外,还因为他有着比周围人都要强一些的记忆力。 可每年考上国内名校的人有多少?他黎池只是一年一度的众多之一而已。 芸芸凡人中的他,为何会在死后胎穿重生?有关这个问题,黎池尚在母胎里时就开始思考了,到现在也还没有得出答案。 想不出就不想了,毕竟不是每个问题都有答案的,事情既然已经如此发展,那更应该做的还是把握当下、规划未来。 黎池在知道他生在了一个古代封建君主专/制的社会中时,就意识到他前一世现代的记忆和经历,以后或许会成为自己的优势。 于是趁着婴儿时期幼小无事、前世的记忆尚还鲜明,就将记忆重新梳理了一番。 抛弃掉了前世生活中和官场上的人际关系网和其中人物的相关信息,以及其他一些杂乱信息。 留下了只有借鉴作用的历史知识,以及一些学科专业知识和杂学知识,然后对这些记忆进行整理归纳和强化记忆,直到他满三岁时才完成这件事,才又重新构建好新的记忆宫殿。 将可能有用的记忆存储好之后,黎池就开始规划未来。天下万民可以被粗略地分为‘士农工商’四类,可从古至今的上层阶级几乎都是‘士’,他前世也可算是‘士’中的一员,因此明白如果不是真的条件不允许,在这个封建社会里,成为‘士’中一员绝对是最佳的出路。 幸运的是,这个时代的朝廷选用人才的制度已发展到‘科举选士’,且历经两个王朝已经至臻成熟。现下的赵家燕王朝才迎来第二个皇帝,根据族中族长和族老们的谈论推测,贞文皇帝有着励精图治的决心和手段,显然这个王朝不像是会二世而亡的。 燕王朝开国不满百年,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这时科举出仕就占了天时之利。黎池每每感叹自己两世都很幸运——出生的时代很好,要是这一世生在了王朝末年或王朝更迭的动乱时代,别说科举出仕,在乱世洪流中寻得一生存落脚之处都很难。 他今世托生的人家,也非是不利科举的皂吏商户人家,而是耕读传家的农户人家,硬说官宦人家也说得上。 只因黎家虽不过是山野农村中以耕种为生的农户,朝廷上却有一位官至正三品工部右侍郎的四爷爷。虽工部在六部中权柄稍逊,四爷爷是右侍郎而不是尚书,也不是一品大员只是位居三品的高官,且那四爷爷算起来已经是出了五服的远房亲戚,就连黎池的爷爷都没见过他,可黎水村的黎家人平日里也是沾了‘正三品高管族人’的光的。 因那四爷爷是个念旧恩的,在黎水村为族人置办了百亩学田,用以扶持族中学子。这也是黎池能谋划科举出仕的经济前提,不然以自家这二十来亩薄田的家资、丰顺年景时才能勉强混个温饱的家境,读书科举,那简直是妄想。黎池打算的就是去占族中那百亩学田的出息的便宜,来资助自己读书科举,等他科举有成后再反哺族里。 只是整个黎水村里几乎都是黎家人,和黎池同辈可求学的子弟就多达四五十人,百亩学田根本供养不起这全部子弟都读书进学,因此就产生了竞争,他想从众多子弟中脱颖而出占得一个公中出资进学的名额,就必须有所表现。 黎池‘别人家的孩子’的名声就是他特意为之,从三岁开始、经过两三年的经营,他‘乖巧懂事’、‘听话孝顺’、‘聪颖好学’……等诸此形象已经得到黎水村族人的普遍认同,再加上他于二月初三文曲星诞辰时出生的迷信光环加成,只需最后再稍加引导,一个名额就稳妥了。 不同于前世的一日三餐加下午茶和宵夜,当下大多平民都是一天早晚两餐。当下正是春耕前的准备时候,家里大人挨得住饿,可以等到日落后再回家吃饭,堂哥们也能在外面打鸟摸鱼来填肚子,一个人在家的黎池到午后时候,肚子就饿得开始咕噜噜叫了。 黎池熟门熟路地踱进厨房,踩在木墩子上踮起脚,在老地方――灶上烟口处,找到了用灰烬余温保温着的一小碗粟米糊糊,呼噜噜地一口气喝完,才感觉有了饱腹感。 填饱了肚子,黎池顺便把灶下的木墩子轱辘着滚到院子里,然后坐在木墩子上继续用树枝再泥土上写字。 “……谓语助者,焉哉乎也。”在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黎池达成了默写《千字文》一百遍的成就。 《千字文》是三大蒙学读物之一,黎池在一年前读过十来遍后就背诵下来了,接着用繁体字默写全文,到刚刚已默满了一百遍。 不是黎池要和《千字文》死磕,以他的记忆力背上十来遍再默写个十来遍,就足够记牢了,主要这书是家里唯一的一本书,想要表现自己勤奋好学,可不就只能每天逮着《千字文》默写吗? 当然,《千字文》默写好后,他也可以去借《三字经》《幼学琼林》之类的蒙书,继续背诵和默写。可他虽一直经营着自己聪颖好学的‘别人家的孩子’的形象,却不打算表现太过――仅靠自学就读完蒙书,这事已经足够显出他的不平凡来,前世见过、听闻过不少盛名累人的例证,他不打算让自己被盛名所累。 太阳还剩一小半块才完全落山的时候,爷爷黎镖和奶奶袁氏就带着一家子大小回来了。 “爷爷奶奶!大伯大伯母、二伯二伯母、爹娘!”黎池看见篱笆墙外往回走的一群人,站起身就颠颠地跑去迎接,一边跑、一边嘴甜地挨个招呼过去。 黎镖的一条腿才刚踏进院门,就挂上来了一个胖娃娃!一弯腰把香香软软的小孙儿捞进臂弯,“唉哟,爷爷的小池子哟,今儿怎么没在泥地里比划呀?” 黎池抬起一双藕节一样的胖手臂,一只搂住爷爷的脖子,一只则在空中挥舞着,“因为小池子刚刚已经默写完一百遍,完成任务了!” 把《千字文》默写一百遍,对黎池这么大的小娃娃来说,简直匪夷所思。即使平日里看着黎池像是根读书的苗子,归来的一行人也都没有相信,只当成是小孩子的童言稚语。 127.第 127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严大姐见是女儿来开门, 想到自己身后还跟着人, 就转头一看:黎三正温和地笑着、面无异色, 他的两个子侄似是正在谈论着什么、并没有注意到来开门的女儿。 严大姐回头, 问来开门的女儿:“怎么这么久才开门?还是你来的?” 少女好奇地偏头瞧了一眼门外的人, 声音活泼地回答:“哥哥刚刚出门会同窗去了, 我在后院听不清扣门声,这才来晚了。”对于自己娘亲怪她开门来晚的指责, 她可不认, 全是因为自己待在后院听不清前面的声音。 “你哥哥也是, 每天每天地出门会友,也不知道下次县试能不能下场试试。”严大姐想起身后的人,“算了算了,你赶紧进去、让张婶儿烧一锅热水来, 家里来客人了, 晚饭也要开始准备着。” “是, 娘亲, 女儿这就去。”少女答应下来, 临走时眼角余光瞄了一眼那道温润翩翩的身影,只是那道身影正在和他兄长说话, 似是没注意到她。 待女儿进去之后,严大姐才完全地推开大门, 请黎棋他们进去, “黎三哥, 来,快快请进。” 黎池终于和大堂哥说完话,跟在后面进了门。 严家房屋是栋两进院,却又不是传统内院外院的两进院。外院更像是一个四合院,在正对大门的正厅旁边开了一个角门,想必角门深处就是内院,内院布局如何不得而知。外院北边是正房、南边是倒座房、东西两侧大概是客房和书房。 严大姐将黎棋三人往东侧的屋子引去,“东边这两间屋子平常就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有亲朋好友来家里时就歇在这里,屋子只有两间,还要委屈你们挤挤了。” “嗨,哪里的话!严大姐待客实在太周到,我只不过是种田为生的泥腿子,哪里会还讲究那么多,委屈更是无从说起。” “我们家也不是那些讲究的富贵人家,也就不说那许多有的没的了。”严大姐开门将三人带进客房。 “那黎三哥你们先歇歇脚,待会儿张婶儿就提热水过来,到时你们洗漱好了我们就用晚饭,之后再就早些歇息养神,让小公子明日能神清气爽地去县衙应考。” 黎棋连连道谢,“劳烦了,劳烦了。” 严大姐又一一指明了常用东西的摆放位置后,就转身准备离开,“那你们歇息歇息,我先走了。” “唉,好,劳烦了。”“叨扰府上了。” 严大姐离开后,黎池环顾屋子,布置简朴大方、干净利落,没有书香人家的风雅韵致,也没有富贵人家的奢华堂皇,严家应该就是一般的小富人家。 “这严大姐真是热情好客。”黎江感叹道,“唉,刚刚开门的女子…这家女儿,我只来得及看一眼,就被小池子拉着说尝试找其他纸原料的事,不过只一眼就知道这家女儿很是……” “江哥哥孟浪了。”黎池打断黎江的话。看大堂哥一脸少年慕艾的样子,他觉得有些话要说得重一些才行。 “看严伯母刚才的样子和这严家的房屋,就能知道他家是有些讲究的人家。这里不比在村里都是亲里亲戚的、不必苛守男女之别的规矩,所以江哥哥还是要注意些的好。 爹已经是儿子都有十多岁的人了,以长辈身份处之也就没什么避忌,可我们还是要避讳着些的,我先前拉着你说话就是避免冲撞了别人。严伯母好心接待帮助我们,若坏了她家女儿名声,那我们就成了那忘恩负义之辈了。” 黎棋点点头,看向黎江,“大江,小池子说的很对,县城里的人家不比村里的自家族人,我们还要在这住三天,你可记得要谨慎守礼。别人好心帮我们,可不能让人家觉得我们粗鲁无礼。” 一直以来,黎池的话,黎江都是听的,一想刚才的确是自己孟浪了,他竟还大剌剌地准备说这家女儿‘很是娇美灵动’,这样在背后谈论一个闺中少女的确粗鲁无礼。虽然在场的只他们三人,可若不认识到要谨慎守礼,难保以后不会在外人面前也这样谈论。 黎江这样被父子两个、算得上是疾言厉色地一顿说教,心中那抹因见到美丽少女而起的悸动都被打散了,只想着反省自己的错误,“是我孟浪了,三叔和小池子你们说得对,以后我一定注意规矩。” 两刻钟过后,仆妇张婶儿提来几桶兑好的水温适宜得热水,倒进床尾处用屏风遮挡住的浴桶里。 黎棋和黎江都说这二月天里,一路上又没怎么出汗,就不沐浴了。 谢过张婶儿后,黎池脱去衣裳,坐进浴桶里好好地泡了一会儿。 出浴后,黎池找了一身干净衣服换上,此时感觉浑身的疲乏都消去了大半,晚上再睡上一觉,明早应该就能神清气爽地去赶赴县试。 半个时辰后,这家的男主人归家了。 又稍过片刻,主人家严诚——一个和黎棋差不多年岁的面容严肃的男人,来请黎棋他们去正厅用饭。 一番相互认识后,三人就跟着去了正厅吃饭。 严大姐和她女儿没在席上,她们口中出去会友/会同窗的严家儿子也还没回来,于是饭桌上就他们四个人。 严诚虽看着面容严肃,却并不是面瘫高冷的人,席间交谈也能找着不少的话题。从田间地头的农事庄稼,到科举读书的四书五经,都知道一些也都能聊得起来,因此一顿晚饭吃得是严肃而活泼。 吃完饭又移步一旁喝了杯茶、聊了会儿天之后,就散了。 黎池送走送他们回房的主人家后,就躺到床上准备入睡。 可能是他平时不喝茶、今晚却灌了一杯醒神的苦茶的缘故,又或许是终于想起来考前紧张这回事,他失眠了。 最后他愣是将四书五经都过了一遍后才迷糊睡着,不过估摸睡着的时辰,应该能睡够四个时辰即八个小时——这是每天标准的睡眠时长,应该不会影响考试的。 第二天卯时两刻(早上五点半),黎池准时睁开眼。 黎池一件一件地将今天赴考要穿的衣服使劲抖开,再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夹进去什么东西,这才穿上身。又将袜子翻过来检查一遍、鞋子里也伸手进去仔细摸了摸,之后才穿到脚上。 黎池穿好了衣裳鞋袜、梳好了头发,打开门深吸一口清冽的清晨空气。 嗯,感觉今天依旧会是一个晴天,不会太冷。 辰时一到,县试就要开始核检入场,因此,黎池在主人家严诚的领路和黎棋与黎江的陪同下,卯时四刻(早上六点)就出门往县衙走去。 黎池他们到达目的地时,天刚蒙蒙亮,都还看不清别人的脸上五官,而县衙外的大街上影影幢幢的,已经有一二十个学子和送考的人等在这里了。 辰时一到,县衙大门准时开启。 门内走出来一群人,身着武官服应是县尉的官员走在前,指挥着身后数名衙役维持秩序,开始核检。 在大门开启之前队伍就已经排好,黎池到的不算晚、得以排在队伍的前端,排在他前面的二十几个考生很顺利地进入核检,再有几个就轮到他了。 “爹,江哥哥,我就要进去了,你们回去吧。”严诚将他们领过来之后就有事忙去了,只他爹和大堂哥一直陪在一旁等着。 “你自进去就是,待你进去了我们再走。”黎棋拍拍儿子的肩膀,“小池子,不要思虑过多,这次不成还有下次呢。” 黎江才十七岁不到,相比黎棋的豁达,有着更多的年轻人的锐气,“小池子,你一定行的,你若都考不中,在场大多学子怕是都考不中了。” 黎池粲然一笑,“我尽力。”虽他一惯都是没有把握考中就不下场的习惯,可还是不及大堂哥对他有信心。 排在黎池后面的一位学子听到黎江他们如此大言不惭,竟放言若他都不中就没人能中,一脸怪异地看着黎池,“那得祝愿兄台一定高中啊,不然我等不就只能名落孙山了?” 闻言,黎池回头一看,二十多岁的年纪,可担不起他‘兄台’的称呼。“刚才在下兄长所说只是戏言而已,戏言而已。” 此时喊名的衙役已经在喊‘下一位’了,黎池没再多说,赶忙提着自己的书篮快步上前,“久等,久等。” 进入县衙大门右行几步,来到一间小屋。 屋里空旷无物,只在上位放置了一把椅子,上面坐着一位身穿文官服应还是县丞的官员,其左右站着两个衙役和一个文书。 其中一个衙役伸手,“书篮拿过来核检。” 黎池递过书篮,书篮里除笔墨砚外,还装有他的报考文书和他家的户籍黄册——相当于前世的户口簿,以及结保文书——上面有四名村子里的人和一名秀才的签字画押。 秀才分癝生、增生和附生,只有癝生才能保举童子应试,恰好的是族学先生就是癝生,因此黎池很容易就找了黎水村的四位族老和先生签下结保文书。 让考生所在村子/厢坊里的人结保,很能预防考生作弊。因为一旦考生作弊被查到后,保举的村庄/厢坊里的人(多是聚居的族人)也要受到惩处,那这学子就无颜面见家乡父老了。 在这个交通不便、出门要路引、宗族多聚居的年代,一旦村里或宗族里待不下去了,那这人几乎就成了无根之萍,连隐居山林都不能——因为山中多猛兽,除了成为黑户乞丐或强盗贼人外,再不会有其他生路。 黎池心中感慨时,又一个衙役上前:“脱衣核检。” “好。”黎池温文和煦地一笑,依言一件一件将衣服脱下来、递给一旁的衙役检查,最后身上只剩下贴身的亵衣亵裤。 128.第 128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落笔时触感流畅、纸面平滑, 墨色浓厚、着墨良好。可笔画边缘的墨迹有轻微的扩散, 纸上墨汁并未淤积、纸的背面却有墨汁渗出来,晕墨和渗墨这两点问题还需改善。” 黎江原本觉得这纸已经足够好,却没想一试写还试出了问题, “小池子, 那这纸就造失败了?” 黎池放下纸, 对大堂哥安抚地笑笑,“不, 成功了七成。把晕墨和渗墨的问题改善,就可以补足剩下的三成。” “那要怎么解决?” “首先,江哥哥要将纸张抄得再厚一些。”黎池在一叠纸里翻了翻,找出一张稍厚些的纸, “差不多和这张一样厚。” “然后,我们需要在纸浆里加一种‘纸药水’, 至于这纸药水怎么配,还要等我大后天休沐时去前山找找材料。以及, 在纸浆里或者抄纸后进行‘施胶’工序, 就像浆洗衣服时刷米浆让其挺括结实一样,当然我们不用米浆而是选用合适的树浆。” ‘纸药水’是肯定要加的,可是否要‘施胶’这事, 黎池暂时还拿不准主意。 施的‘胶’可以是植物淀粉剂的植物胶, 也可以是动物油脂加上明矾调和的动物胶, 它们都能提高纸张的着墨能力和抗透水性能, 能有效解决晕墨和渗墨问题。 可同时,施胶后也有着明显的缺点。如表面刷淀粉剂后,纸张存放过久并经反复卷曲,便容易龟裂,纸面便会有些小片隆起,这样就会使纸面墨迹脱落。 黎池决定等到时加入‘纸药水’之后再看看,‘纸药水’虽呈滑性、却也有胶性,或许能够改善晕墨和渗墨问题。 “那好,等你休沐,我们就一起去前山里仔细找找,但愿能找到。”黎江脸上的神情略显遗憾,却也没丧失斗志,只等两天后去找所谓的‘纸药水’材料。 黎池将书案上的纸卷起来,投入一旁的木制书画缸(木桶)里,“我们造的这纸,已经成功了七成,供我们几兄弟练字自用是差不多够了的,那一盆纸浆也不好浪费了,江哥哥你这两天就尽管抄纸,这些纸抄出来后我们自用。” 既然有‘自用’一说,对应也就可以售卖出去‘他用’,这一进项眼看就能成了!他黎江也读完了《千字文》,识得几个字、写得两笔鸡爪刨出来似的字,自然知道纸的价值。 只要不是战乱时候,纸就不用愁卖,只要能造出足够多的纸拿出去卖……“好!我保准把剩下的纸料都抄出来,让你们三兄弟练字练个够!” 黎池并不知道黎江心里萌发了‘造纸赚大钱’的念头,不过也无碍,等家中缓过去后再过些时间,他们兄弟、至少他自己估摸也已考出个结果来了,到时名声在身,也能消解他没能赚大钱的遗憾了。 “那就多谢江哥哥了,等河哥哥他们回来之后,肯定得高兴得蹦起来!” “哈哈,我们兄弟间扯得清应该是谁谢谁吗?兄弟嘛,就要互相扶持、互相帮助!” 黎池从善如流地收回道谢的话。心中暗想,大堂哥到底是大哥,小时候还有些冲动急躁,可越长大就越有大哥样了:爽朗豁达、爱护兄弟、孝顺长辈,给弟弟们树立了个不错的榜样。 可于他这个三观已养成的老黄瓜来说,却是不能重新怀有大堂哥那样的赤子热情了。 稍晚些时候,黎河和黎湖砍柴回来了,看到满院的纸张果然非常高兴,接过黎江给他们的纸就立即回屋写字去了。 虽然两人写出来的字和堂弟黎江的,有着天差地别,可他们近来在青石板上练的两个月的字也没白练,至少他们写字能写得横平竖直,比一般蒙童写的字还要稍微好点。 天将黑时,下地归来的大人们也知道后,都喜笑颜开、高兴不已。 黎镖一双结满老茧的手,轻轻摩挲着洁白的纸面,神情和语气都难掩激动,“这可是纸啊,读书人写字用的纸,竟被我们造了出来……” 袁氏从老伴手里抽出来一张纸来回翻看,“读书人的纸怎么了?我们大河、大海和小池子,还不是读书人了怎么的?要不是小池子书读得多,我们谁造得出这纸来,所以还是多亏了小池子会读书。” 黎棋如同过去四年里那样——时不时地就说些笼络人心的话,比如:小池子读书后是要回报这个家的。我们把小池子供出去是使了大力的,他以后再怎么也要对我们好…… “小池子能指导他江哥哥造出纸来,可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是我们全家人的功劳!要不是大哥爱惜侄子,我们全家又省吃俭用地供他读书,以及要不是大江这几天忙上忙下,难不成他一个人能造出纸来?” 黎池微笑地听着他爹的话,暗想要不是他爹长年累月地替他说了这些话,那他就要亲自上阵了。 不过幸好,他读书带来的效益现在就已经开始有所体现,再过些时候就不用再刻意地去说这些漂亮话了,事实会有最好的体现――供他读书是值得的、并不亏。 “是啊,爹说的很对。小池子可不敢认为能造出纸来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我能有今天、甚至以后或许会有更大的成就,都离不开这个家对我的付出和帮助。”黎池也像以往每次一样,和他爹黎棋配合默契地附和道。 黎桥也哈哈笑道:“哈哈,小池子到底是读书人,就是会说话!大伯对你的帮助是有的,却不及整个家对你的培养,大伯不求你怎么报答我,只要你以后不忘记这个家就好。” “当然,小池子决不会忘记!” 一家人又其乐融融地说了好一会儿赶场轱辘话,再才先后散开去洗漱后进屋睡觉,一家人一夜好梦。 待到黎池两天后休沐时,他和黎江、以及参与热情高涨的黎江和黎湖,一行四兄弟,就去了前山找“纸药水”的配料。 等四人漫山遍野找了半天,吃了半肚子的野果后,才在前山的一个小山沟里找到一种合适的原料——黄蜀葵。 四人撑起衣摆各自采摘了一兜的黄蜀 葵梗叶,然后打道回家。 到家后,黎池将黄蜀葵梗叶洗净捣碎,再用麻布包住,随后将其放进纸浆里晃荡淘洗。随时观察纸浆的反应,再酌情往里加量,直至纸浆中被翻搅起来的麻絮沉淀的速度,明显减慢为止。 黎池他们赶在天黑前抄出了十几张纸,不出所料,‘纸药水’的效果明显。 加入‘纸药水’后,纸浆中的麻絮悬浮于浆液中,不仅省去了频繁搅拌纸浆的麻烦,还使抄纸动作更加简便。以前需多次晃荡使麻絮均匀地铺平、以免纸张各部分厚薄不均,现在纸浆中麻絮均匀悬浮,只需将纸模具沉进去再抬起即可,速度提升了有两倍不止。 家中白日里下地的大人们缓缓归来,听了四人汇报他们今天的进展后,劳累一天而疲倦的脸上也展露出了笑容! 纷纷夸赞四人能干,这可把跟着大人下地去玩的黎海和黎溏,给羡慕坏了。 黎池趁着伯母们和他娘生火做饭时,顺便就在灶洞前端着纸模具烘纸,烘干一张纸后揭下来,立即就进屋去试写了。 黎池试写过后,发现果然晕墨和渗墨的问题大为改善。也就没必要因为这点儿几乎已说不上是瑕疵的问题,再画蛇添足地去‘施胶’。 吃过晚饭后,天色将暗。一家人,依旧是家中女眷们去收拾碗筷和整理厨房,而家中男人们在做了一天重活后,早已劳累不堪,就搬了个板凳,坐到屋檐下和院子里歇息。 黎池把刚试写过的那张纸拿出来,递给黎镖看,“爷爷你看,这是我们今天改良过的纸,字写上去后晕墨和渗墨的问题已经解决,我们这纸已经是十成十成功了。” “果真?”黎镖借着逐渐昏暗的天光,凑近了仔细观察着纸张,“这纸看着竟比四宝店里买的还要雪白些,字写着也好看,看来小池子你们是真的造成了。” 黎桥兄弟三人也挨个把纸拿过去细看,纷纷表示不但这纸看着不错,配这纸的字也很好。 129.第 129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一进四宝店,徐掌柜就迎了上来,“多日不见黎公子, 公子这气度姿容愈发摄人了!” 黎池连忙上前拱手行礼, “一年多不见徐掌柜, 您这体态愈发富贵了!” “哈哈!黎公子真是促狭。”徐掌柜体型日见富态, 这一笑把脸盘笑得更加圆润了。 开过玩笑,黎池又正经地行过礼, “请徐掌柜见谅, 小子我近来埋头于准备童生试,庸庸碌碌的竟没有丝毫空闲, 就连前几天来赶赴县试,也因安顿不及而没能来拜访徐掌柜, 真是失礼。” “哪里哪里,黎公子是在忙正经事, 我哪会埋怨你没来我这店里坐坐?” 还未待徐掌柜和黎池多叙叙, 二楼楼梯口就下来一个人。“瑾弟这才来了?可叫我好等。” 黎池看向这道清朗声音的方向,果然声如其人。 清风朗月的一位疏阔男子, 玉冠博带,一身蔚然大气,谦谦君子、赫赫气度, 宛如一轮郎朗明日。 严瑾携着黎池的手臂上前, 向那男子引见道:“赵兄, 这位就是我常说的黎水村小书生黎池了。” “池弟, 这位就是店面遍布燕国大小府县的四宝店的少东家——赵俭。” 黎池温文尔雅地拱手行礼,“久仰赵兄大名,今日得见实属有幸,在下黎水村黎池。” 在黎池行礼时,不,在赵俭听见一楼的寒暄声并决定下楼迎接时,他的心绪就不平静了,现在看着三阶楼梯下站着行礼的人,虽心绪繁乱却神色无异地见礼:“黎弟,幸会幸会。” ‘黎弟’音同‘犁地’…… “赵兄可称呼我池弟,黎弟(犁地)听着实在是太过辛劳了。”黎池露出温和中带点小促狭的笑容,自嘲自娱地纠正了赵俭对他的称呼。 虽黎池这样同初次见面的人说话,有倒贴上去套近乎的嫌疑,可由黎池做出来,就只显得温文可亲了。 ——‘就算您要和我称兄道弟,也请别叫我黎弟,黎弟(犁地)听着实在太过辛劳。’ 赵俭眼中一瞬恍惚,又立即从善如流地答应:“好,那我以后就唤你池弟。” “一楼是买卖经营之所,太过嘈杂。二楼是平常接待友人的地方,稍显清幽些,我们不如上二楼去吧。”赵俭抬手引路,邀请道,“瑾弟,池弟,我们上二楼去叙说。” 严瑾和黎池自然依言跟上去。 徐掌柜没有跟上来,只在静立在楼口躬身恭送,待一行人背影消失后,就连忙去准备茶水。 上到二楼,黎池眼神微微四扫。这四宝店的二楼和前世的书咖差不多,每个座位都由半雕不透光的高大原木屏风圈出来,虽隔音效果几近于无,到底视线是阻绝开了的。 赵俭带着两人走到一个光线明亮的临窗位置,礼让道:“瑾弟,池弟,请入座。” 严瑾和黎池也礼让一次后,三人一同入座。 坐下没多久,徐掌柜就亲自端着茶水过来,“少东家,黎公子和严公子请用茶。” 待徐掌柜摆好茶盏后,赵俭随意挥挥手,“徐掌柜,你先下去吧,待手边不太忙时就去我住处,让钱进做一桌待客的好菜。” “是,属下立刻就去。” 黎池看着自称‘属下’的徐掌柜躬腰退下,暗自感叹无论在什么时代,雇员对雇主的态度都是恭敬无比,到底是衣食父母呢。 赵俭挥手让徐掌柜退下后,转过眼就看见黎池正貌似不经意地看着徐掌柜的背影。 “来,瑾弟和池弟,你两尝尝这清茶。只用了清冽的山泉水煮沸后冲泡而成的,尝尝看滋味如何?” 黎池端起茶盏、垂眼一看,微褐的茶汤透彻清亮,盏中只有一粒粒茶叶悬浮。轻抿一口,细细品味,“苦中回甘,茶香盈唇,好茶。” 他前世也是喝过几两好茶的,这茶虽不说远超他喝过的那些好茶,却也不逊色了。相比当下盛行的加盐姜等佐料的、可解渴可充饥的煎茶和煮茶,他更喜欢只用水冲泡出来的清茶,这茶他喝着的确不错。 严瑾也抿了一口,仔细品咂品咂,“喝着的确不错,可也说不上来比我们平日喝的茶汤好在哪里。” “竟是池弟是我知音,更懂得品味为兄这费了大功夫制出来的清茶。瑾弟你简直……就如那牛嚼牡丹!”赵俭虽说着贬损严瑾的话,语气和表情却未见嫌弃,反而显得幽默可亲。 这一轮品味清茶,既显出了赵俭与严瑾间的亲近,又以‘知音’形容黎池、从而拉近了黎池与他的距离。 黎池暗叹:又是一个深谙桌上说话艺术的人。 既然谈话氛围已经起来了,三人顺势就说了些促进相互了解的话。 黎池知道了赵俭在家中排行第三,四宝店就是他家的产业,他这次外出是跟着父兄一起巡查家业。黎池也说了自己家住黎水村,在家中排行第五,下面还有个调皮的亲弟弟,家中以种田为生。 “说起家中以前维生艰难,现在却有所好转,这其中还有赵兄的四宝店的功劳,小弟我今日来拜访也是为了谢四宝店的援手之恩的。”黎池说出了今日来拜访的主要目的之一,而另一个目的就是结识四宝店少当家,现在看来完成得很顺利。 赵俭轻放茶盏,语气疑惑:“这援手之恩从何说起?” 赵俭他是真的不知道这援手之恩从何而来。他赶在县试前岔道绕路来到浯阳县,在与严瑾‘偶遇’结识后,一次‘偶然’闲聊时,严瑾聊起他家中借住了一个黎侍郎的族人——黎水村的一个书生,这才与黎池有了这次约见。 “赵兄且听我道来。”黎池将他抄书挣钱、顺道看书的事说了出来。 听完黎池的叙述,严瑾感叹:“池弟这样刻苦读书,值得称赞。现下天下学子无不抱着官定的四书五经死读,为求一身功名汲汲营营,哪还会去读律法和史书这些旁门书籍呢?” 黎池听了后,笑容中带着惭愧:“瑾兄这话夸得小弟深感惭愧呀,我不过是想‘以史为鉴,可辨忠奸;以法为绳,可明进退’,终归还是为了功名仕途才读这些书的,并不是真正为了读书而读书。” 以史为鉴,可知兴替。这话却是不能说的,身为臣民竟不想着皇朝绵延万万年,却想参透皇朝‘兴替’,是想做什么? 严瑾和黎池就读书的几种境界展开了讨论,赵俭没有参与进这个话题、反而有些目光无神。 原来还有这一重原因吗?黎池起初就选择跟他交好,竟是自己手下的四宝店对他有援手之恩的原因? 赵俭沉溺于自我思绪中也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甚至都没等眼底的情绪蔓延到脸上来,一个眨眼,他依旧是那个如一轮郎朗明日般的疏阔男子。 “要我说,为皇朝、为黎民而读书,才是读书境界中最应推崇的。” 赵俭说的非是‘为圣上、为黎民而读书’,黎池就更感觉这人值得结交。不再只因为这人‘相由心生’而外露的郎朗疏阔,还在于他对皇权没有愚忠思想,而是站在为皇朝(社会)、为黎民的立场上。 不过,也许以上两点都只是个添头?毕竟他当初热衷于拜访四宝店少东家,除了表达谢意外,主也是想结交一位手中店铺能遍布燕国大小府县的能(用的)人。 接着,三人就‘该读哪些书’的话题又谈了起来。 赵俭觉得读书应该兼采众长,就是什么书都要读,不一定要读精、但要有所涉猎。 黎池也觉得如此,但于他来说科举功名是立身之本,首先科举书籍要读精读深,再才是去读些有实用功能的书籍,如手工业书籍、农书、律法书等。 严瑾从小到大被念叨要读书科举,反而就不喜读四书五经了。他认为该读些描写市井世情的书,简言之,就是多读话本。 听了严瑾要‘多读话本’的论调后,黎池和赵俭都被逗笑了。 对于严瑾这种可以说是不求上进的读书言论,黎池没有丝毫批评抵触的想法,百样人有百样活法,他并不喜欢用自己的价值观去评判他人该过哪样生活。 他只是觉得有些好笑,当下的话本是什么样的,他也在四宝店浏览过几本,“话本?什么样的话本?是狐仙倩影,还是才子佳人?亦或是……满园春色?” 即使是在说着春色暧昧的话,黎池也还是一身光风霁月,不见丝毫猥琐。 严瑾的脸‘轰’地一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又一眨眼就红透了!面红耳赤地高声反驳:“我,我才没有呢!是……是……就是一般的话本!” 赵俭也玩心大起,“一般话本?那是什么话本?可能说个名儿让我和池弟见识见识?” “哈哈哈!”黎池拍着椅子扶手,朗声大笑,“赵兄真是促狭爱捉弄人,你看他的脸都红得冒热气儿了,赵兄你还问他话本的名字!” “池弟,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个表面温良的,其实内里不知多少弯弯肠子!经常卖了别人,还想着法儿让他乖乖送上卖身钱。”对于黎池的话,赵俭可不认。 “就像刚刚,明明是池弟你先打趣瑾弟看了什么话本的,我就是顺嘴‘添了根柴’,可不能认下这‘纵火之罪’的。” 黎池的心中先是一顿,接着听到‘添柴’和‘纵火’之别的话,也就忽略了心中的一丝不协调感,非常干脆地认罪:“好好,这‘纵火之罪’小弟我认下了,为了减轻罪罚,我决定不再窥探瑾兄心中的满园春色。” 严瑾也是破罐破摔了,“好好,我心中的确关了满园春色,那赵兄和池弟心中的春色呢?是什么样的?喜欢什么样的景色?” 男人,不,男性在一定年龄之后就会开始说些荤话,古今的都不例外。 黎池前世虽不怎么热衷说,可却也是说过的。毕竟,说荤话、谈美女,可是增进男性间友谊的一条捷径。“我心中的春色啊……必然是体贴周到的、贤淑大气的、端庄沉稳的。” 严大姐回头,问来开门的女儿:“怎么这么久才开门?还是你来的?” 少女好奇地偏头瞧了一眼门外的人,声音活泼地回答:“哥哥刚刚出门会同窗去了,我在后院听不清扣门声,这才来晚了。”对于自己娘亲怪她开门来晚的指责,她可不认,全是因为自己待在后院听不清前面的声音。 130.第 130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大伯黎桥训斥完,大堂哥黎江没有出声,这时爷爷黎镖问话道:“你这个书袋哪来的?看着像是小池子的那个。” 外面一片安静, 大堂哥没回答爷爷的问话。 大堂哥一直没回答长辈的问话, 大伯就又开口训斥道, “你长着耳朵没?!你爷爷问你话呢!” 屋里的床上, 趴在麦麸枕头上的黎池抬起头,提气出声:“江哥哥, 你捡到我书袋了吗?” “谢谢江哥哥!不然我的书袋就丢了, 里面还放着书呢,否则到时候先生要训我的!” 黎江不过是一个虚岁才满十岁的小孩子, 因为别人的闲言碎语,推倒他、抢他书袋, 都只是一时孩子气。而他自己明知道跟小孩子讲不通道理,下午他就不应该和黎江争执, 弄到现在趴在床上的这种情形, 也有他自己的责任。 若易地而处,他前世在黎江这个年纪, 遇到家中只能供一个人上学的情况,那也是不会轻易退出竞争的。 前世家中有四姐弟,姐姐小学毕业后就没再继续读, 两个妹妹一个读到初中毕业、另一个高考没过本科线索性没去读大学。却只有他坚持读到大学毕业, 从山旮旯里走了出来, 这就是他从来都选择积极争取的最好例证。 他成绩好是一方面原因, 不想放弃读书,放弃改变穷困人生的可能,是另一方面原因。同样地,他今生也不会轻易放弃读书的机会,哪怕是‘抢’来的机会。 黎池恍神间,正厅方向传来大伯黎桥的吼声, “给你池弟弟把书袋送去!” 黎江进屋后,就慢慢地地往黎池挪蹭,终于走近之后,也低着头,眼睛不敢看黎池,最后终于伸手将书袋递过去,“你的书袋……对,对不起……” 黎池伸手接过书袋, “没关系。还有,谢谢……” ‘谢’字刚落,黎江就转身越走越快,眨眼就出屋了。 黎池回想刚刚看到的大堂哥那张涨红的脸,暗叹:这稚嫩的善良啊,心思稍稍不纯的人见了都要脸红。 然而黎池的心理年龄,已经不是会羞愧得脸红的岁数了。脸皮这东西,早就已经被社会磨损得所剩无几了。 没脸皮的黎池继续趴下,躺平。 而此时厅里的黎镖也在暗叹:小池子还是太心软了。 一看大江的神情和他手上的书袋,就知道小池子的伤和他有关,可小池子还给他掩饰,真是太心软了。 不过牙齿还有咬着舌头的时候呢,兄弟间有些摩擦也正常,既然看样子他们兄弟两已经互相原谅了,也就没必要再多说。 一旦事情被戳破后,就要去追究其中的原因,那样兄弟两之间就有了隔阂,等以后兄弟两都长大知事了,再想起来就会感到别扭,说不得就影响了兄弟两的感情。而像现在这样,不戳破这层窗户纸,不定等明天两人就又和好如初,到时候还是好兄弟。 黎池的臀部被戳出一个眼儿,上了药又过去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还不能正常行走坐卧,若放在前世的学生身上会请病假不去上学。 但显然这个时代在上学这件事上更加看重,轻易不肯耽搁一天。黎池依旧要去上学,只是没用他自己走着去,黎父找了块废门板来,将他像端菜一样端去了学堂。 而黎江与黎池兄弟两,果真如黎镖所料,当天黎池下学回家后,黎江都没出去玩,围着黎池跑前跑后地照顾他。 过了几天,黎池的伤几乎好全后,兄弟两的相处又恢复如常,且黎江对弟弟黎池又更多了几分爱护,黎池也对大堂哥更加耐心。 之后,黎池的学习也步入了正轨。 黎池上学时,每天卯时四刻末(早上六点)起床,在院子里读一两刻钟的书以复习前一天所学,随后吃完早饭,在辰时一刻或二刻(早上七点十五或七点半)出发去学堂。辰时四刻末(早上八点)就开始一天的学习,学习三刻钟至四刻钟不等后就休息约一刻钟,直至下午未时四刻末(下午两点)散学。 在学习进度方面,黎池需要先在蒙学班花一年时间学习《千字文》、《三字经》和《幼学琼林》三本官定蒙书,若有余力也可学些其他适合蒙童学的书。 学完蒙书后就进入童生班,开始粗学四书五经,先是先生教读、学生跟着诵读直至背诵,再是先生讲解字句涵义,最后学生争取背诵并默写原文及注解译文。若能一丝不苟地做到这些,就可以去试试参加县试和府试,或许能中个童生。 童生班三年,粗学过四书五经之后,就进入秀才班再读三年。 秀才班学生,继续再深读、精读和广读四书五经,若将这九本书读精、读透了,就可以去参加院试,或许能中个秀才,但却不一定能名列前茅。 因为,读死书或许可以得中童生,可自秀才起、至进士止,需要的就更多了,比如文采辞藻、字体笔迹、文章内涵等等。 虽说后两个班取名叫‘童生班’和‘秀才班’,却不代表从这两个班读出来后就一定能考中童生和秀才。不但不一定,得中的可能性还很低,甚至还有不少的学生,在读满三年后还要留级重读,或者感觉读不出什么名堂后,索性就辍学不读了。 自族学开讲这三十多年以来,真正名义上从童生班毕业的,就只有黎家现任族长黎钦。而从秀才班毕业的,也只有现在的族学先生黎槿。 这些年来,族学的教学目标也变了。从最初的:供出像京中四爷爷那样的进士大官,慢慢变成:功名随缘就好,更多还是要让族人开慧明智。 黎槿在观察过自己教的这届学生后,就决定暂时不要妄想学生考取功名了,还是安心等小池子下场吧。 相比先生黎槿对黎池的信心满满,他自己反而没那么有把握。 黎池觉得他虽然记忆力好,加上特定的记忆方法,所以才能构建记忆宫殿,如此,在识记、背诵和默写方面有着优势。 但他却并不是万中挑一的天才,不然前世他就是省状元了,不但如此,他进大学后,也没在满校的天才里脱颖而出。 即使他能比较容易地就背诵出所学文章,但毛笔字却是要从零练起的,以及若想要脱颖而出、往更高处走,就要有比一般读书人更突出的优势,比如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等等。 黎池想比一般读书人更优秀,不仅要学精、学透官定的科举书籍——四书五经,还要在这之外拓宽阅读面。 在这个没有写不完的精讲题、模拟题和历年真题等针对性训练题,也没有读不完、背不完的满分范文的时代,只有尽可能地拓宽阅读面以积累辞藻,再辅以新颖而不出格的理念观点做出的文章,才能在众多同类科举文章中让人眼前一亮。 拓宽阅读面这事,黎池一直都在做。在学习和帮助家中做活之余,他也借书来看。只用了两年,他就把先生家里的、村里的本就藏量不多的书给看完了。那些书更多是科举相关的,也正是黎池当下所欠缺的。 即使这样,也还是没能达到拓宽阅读面的目标。 可在这事上,是急不来的。不仅是贪多嚼不烂的问题,也是经济现状制约,家中支持不了他购进书籍。 黎池也一直都在想办法挣钱,在看到先生抄书以添补学堂消耗的书册时,黎池就有了一个想法——抄书,不仅在誊抄的同时能看书以拓宽阅读面,还能挣钱。 虽然黎池表现出来的读书天赋和勤奋刻苦,让家里人都没说过后悔送他去族学的话,觉得供他读书应该会是值得的,可若有办法挣钱、改善家境,并为以后赶考存下路费自然就更好了。 黎池既已定下抄书挣钱的想法,就开始谋算。想要抄书,就必须将毛笔字练好,字体端正好看、无墨团错漏是必要条件。 因此,黎池在蒙学班读完一年,进入童生班领取了笔墨纸砚,开始书写练字后,就对练字空前重视起来。 因为族学免费下发的纸张有定数,黎池平时就用毛笔沾了水在青石板上练习,只在完成先生布置的习字课业时才会写在纸上。 如此,时间一晃眼就是四年后。 黎池在童生班读满三年后,考核得了‘上上’,升入秀才班。他下苦功练的字,同留级秀才班的同窗们相比,差距也不大了。 在学习和练字之余,黎池也会教兄弟们读书认字。 对,黎池有弟弟了,两年前他亲爹亲娘给他添的亲弟弟——黎溏,现在时常颠颠地跟在他后面,软软地喊着‘咯咯’,正是可爱好玩的时候。 131.第 131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但在这个重嫡长的宗族社会里,黎江的‘加分政策’,不但凌驾于‘竞争录取政策’之上,还起着决定性作用。除非黎江放弃享受‘加分政策’, 不然就是他黎池抢了黎江的上学机会。 “我们家只有一个人能上族学,结果是你去了,你还说你没抢我的上学机会?!”黎江的情绪很激动,说着就伸手揪住了黎池的衣襟。 黎池保持着沉默,他并没有说过自己没抢黎江的上学机会这话。事实上, 一定程度来说,他的确抢了黎江的上学机会。 “你抢了我的,就要还给我!”黎江揪着黎池的衣襟, 使劲地搡了两把! 黎池被揪住衣襟搡得几乎站不稳身体, 却面无表情地问:“为什么这个上学机会、是你的?” 黎池心里知道问题的答案,因为在这长幼有序的宗族社会里, 出生顺序在很大程度上就决定了地位的高低。 黎江被问得一愣神, 随即说道,“因为我是家中的长孙!你的大哥!”作为大哥怎么能比弟弟差呢?! 果然, 在这个宗族社会,家中嫡长子确实要贵重许多, 没有所谓公平竞争。但黎池不甘心, “谁说的、是你的?” “……”黎江被问得一噎, “二奶奶……很多!很多人都说我们家应该是我去上学。” 黎池知道, 有的老一辈人会开一类玩笑, 如:以前这些玩具和零食都是你的,可现在有弟弟了,就要给你弟弟玩给你弟弟吃,那你还喜不喜欢你弟弟呀? 现在看来,大堂哥大概也遇到了这种情况,而开玩笑的人之中尤以二奶奶为主。可能说了许多的话: ‘你是家中长孙/你爸的长子/弟弟们的大哥,要去上学的人当然应该是你!’ ‘村里的人家都是长子、长孙去上学的,你池弟弟/五堂弟是抢了你的位置!’ ‘小池子读书出息了之后,你这个做大哥的好意思吗?’…… 黎江被堂弟的两个问题一打岔,心里翻腾的怒焰降下一些,却还不足以让他取消先前的打算,“你把上学机会还给我,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要把进学机会还给黎江吗? 黎池并不想放弃读书,他不想失去晋身‘士’官阶级的机会,就如同前世时,他抢了时任副职的上司正在争取的正职职位一样。那位上司对他也有指点之恩,可那并不能和自己越级晋升正职的事相比,这是影响一生的重大机遇。 在重大利益面前,又不涉及重大道德底线和律法问题时,他黎池一直都不做一朵‘圣父白莲花’。 他黎池有着比黎江更高的读书天赋、更大的科举成功可能性,他是没有理由还回去的,“我不能把这个机会还给你。” 原本怒火有所消减的黎江一听,‘腾’地一下更生气了! 先前想着堂弟还小,可能不知道自己抢了他的上学机会,不知者无罪,结果现在都说清楚了、让他还回来,他竟然拒绝归还!简直无赖! “你!小池子!你是听不懂吗!?我说、还给我!” “不。”黎池很坚决。 “你气死我了!你…你还给我!”黎池面无表情的拒绝,激怒了黎江,对着黎池的脸就一阵咆哮! 黎池依旧面无表情,油盐不进。 突然,黎江伸手就是一巴掌拍到黎池的胸肩处,将黎池拍得一个倒仰,一屁/股墩儿坐了下去!并不平坦的地,硌得黎池的臀部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将黎池拍倒在地后,黎江又弯腰抢过去他的书袋。 黎池觉得自己肯定是坐到尖石子上了,臀部蔓延开的疼痛,刺激得他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他还不会说话时,会靠‘啊啊’的哭声去吸引大人注意,可那时候是‘干嚎不下雨’的哭法。等能说话后,更是连哭相都没露过,更别说掉眼泪了,可现在这是生理性泪水,疼得忍不住哇…… 黎江看着白白胖胖的堂弟,竟然坐在地上哭起来了!一时间也有些慌了,丢下一句‘哼!这是给你不听话的一个教训!’之后,就拿着书袋仓皇跑走了。 黎池:……小孩子的外强中干。 感觉到撑在背后地上的两只手掌传来刺痛,于是抬起手掌一看,果然有几处蹭破了油皮正往外冒血珠。而先前支撑住一部□□体重量的双手抬了起来,那现在整个上半身的重量,就全压在了臀部…… “嘶!”黎池疼得直吸气! 赶忙伸手一撑、向前趴成一只青蛙状,将臀部解放出来,这才稍缓了疼痛。 缓了会儿之后,黎池尝慢慢爬了起来。然后转过身在地上找着了硌他屁/股的元凶——一颗呈三角状的尖锐石子,上面还沾着血色。 看来,他的屁/股被戳了个眼儿…… 黎池一瘸一拐地往百米外的家走去,在心里讪笑着:躯壳年轻了三十来岁的同时,莫不是连心智也返老还童了? 他刚才面对大堂哥时,只需要像往常所表现的那样,露出这个年岁该有的懵懂神情说:‘我不知道啊,是今早爷爷说送我去上学的’,就什么都够了。 六岁的他知道什么?才虚六岁的他,有读书的天赋,可于人情世故上到底还年幼不懂事。这样的话,之后的争执就不会有,他的臀部也不会见血。 他竟然还和黎江起争执,也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今早因为要送小孙子去学堂,黎镖就没和儿子们一同下地去。而送完回来之后,他也索性就决定今儿不下地了,就在家把家里的活儿梳理梳理,下午到时辰后就去迎迎小孙子。 小池子那么小一个,若是走路不稳,摔到田埂下、倒进沟渠里、扑到石头上了怎么办?万一嗑到头了如何是好?要是摔折手了怎么得了?…… 黎镖正想着呢,就看见篱笆墙外一瘸一拐往家里走的小孙子,赶忙就扔下手上正编织的竹背篓,快步迎上去,“小池子,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摔到哪了?” 黎池避过准备将他抱起检查一番的爷爷,虚握着蹭伤的手、捶捶老人的胳膊,仰头笑着:“爷爷,没事,没摔着哪,就是屁/股跌疼了。” 农家的大多小孩子,都是摔摔打打着长大的,摔跤跌屁/股墩儿都是常事。若是放在家里其他几个崽子身上,黎镖必定不会这样担心,顶多帮忙拍拍衣裳上的泥土也就算了。 可他这白白胖胖的小孙子从小就沉静乖巧,和那四个上蹿下跳的猴儿不同,就没有磕到、碰到过的时候,今儿却一瘸一拐地走回来…… 黎镖拉过小孙子查看他的伤处,裤子破了个洞,上面还东一块西一块地沾着血迹,“小池儿,可疼吗?” “不疼。”过了那一阵之后,就只有细细的刺疼了,忍忍就好。 小孙儿越是懂事地说不疼,黎镖就越心疼。若此刻在场的是奶奶袁氏,必然已经心疼地直嚷嚷了:‘裤子都戳出个洞了,屁蛋儿肯定也有个洞啊,这都流得血呼啦啦的了,连鞋子里都顺着腿流进去好多血,怎么能不疼呢?’ 可此刻在场的是黎镖,男人的情绪要内敛许多,“不疼就好,爷爷抱你进屋给你看看。” 黎镖避开小孙儿的伤处,将他抱进了他们老两口的屋里,正屋里亮堂,好看清伤处。 “小池子,忍忍哈,爷爷给你脱掉裤子看看伤口。” “好的,小池子不疼,爷爷你只管脱。” 黎镖小心翼翼地褪下黎池的裤子,就看到小孙子左边的屁/股整个血呼啦一瓣,上面有一个小指甲盖大小的洞的伤口,正在往外沁着血水。 “小池子你躺着别挪动,爷爷去你二爷爷家拿点草药回来给你敷上。”黎镖站起身就往外走,临出门时又不放心地叮嘱,“不要动啊,待会儿给你拿药敷好后,过几天就能好了。” 黎池非常乖巧,“爷爷你去吧,小池子不动。” 临走一眼看到小池子乖乖地趴着,黎镖心里又疼又软。“爷爷马上就回来了。” 果然,黎镖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纸包,后面还跟着一个老妇人。 “来来,小池子不怕啊,二爷爷家刚好有现成磨好的止血药粉,爷爷给你撒上去,要不了几天就好了。”黎镖一边走一边拆开纸包,等到床前时就赶紧将药粉洒在了黎池的伤口上。 “唉哟!”跟在黎镖后面的老妇人是黎镖的亲二嫂,黎池喊她二奶奶,也即是先前黎江口里不小心漏出来的、搬弄是非的‘二奶奶’。 “小池子这是怎么了?怎么摔成这样了?可还坐得起来么?唉哟这可怎么是好?二奶奶这就去喊你娘回来,她唯一的儿子摔成这样了她怎么能不回来?!”说着就风风火火地转身出门去了。 132.第 132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来开门的是一个豆蔻之年的十三四岁少女,面容姣好、身姿窈窕, 铛环叮咚、灵动非常, 好一个娇俏美好的灵动豆蔻少女。 严大姐见是女儿来开门, 想到自己身后还跟着人,就转头一看:黎三正温和地笑着、面无异色, 他的两个子侄似是正在谈论着什么、并没有注意到来开门的女儿。 严大姐回头, 问来开门的女儿:“怎么这么久才开门?还是你来的?” 少女好奇地偏头瞧了一眼门外的人, 声音活泼地回答:“哥哥刚刚出门会同窗去了, 我在后院听不清扣门声, 这才来晚了。”对于自己娘亲怪她开门来晚的指责,她可不认,全是因为自己待在后院听不清前面的声音。 “你哥哥也是, 每天每天地出门会友, 也不知道下次县试能不能下场试试。”严大姐想起身后的人, “算了算了,你赶紧进去、让张婶儿烧一锅热水来, 家里来客人了, 晚饭也要开始准备着。” “是, 娘亲,女儿这就去。”少女答应下来,临走时眼角余光瞄了一眼那道温润翩翩的身影, 只是那道身影正在和他兄长说话, 似是没注意到她。 待女儿进去之后, 严大姐才完全地推开大门,请黎棋他们进去,“黎三哥,来,快快请进。” 黎池终于和大堂哥说完话,跟在后面进了门。 严家房屋是栋两进院,却又不是传统内院外院的两进院。外院更像是一个四合院,在正对大门的正厅旁边开了一个角门,想必角门深处就是内院,内院布局如何不得而知。外院北边是正房、南边是倒座房、东西两侧大概是客房和书房。 严大姐将黎棋三人往东侧的屋子引去,“东边这两间屋子平常就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有亲朋好友来家里时就歇在这里,屋子只有两间,还要委屈你们挤挤了。” “嗨,哪里的话!严大姐待客实在太周到,我只不过是种田为生的泥腿子,哪里会还讲究那么多,委屈更是无从说起。” “我们家也不是那些讲究的富贵人家,也就不说那许多有的没的了。”严大姐开门将三人带进客房。 “那黎三哥你们先歇歇脚,待会儿张婶儿就提热水过来,到时你们洗漱好了我们就用晚饭,之后再就早些歇息养神,让小公子明日能神清气爽地去县衙应考。” 黎棋连连道谢,“劳烦了,劳烦了。” 严大姐又一一指明了常用东西的摆放位置后,就转身准备离开,“那你们歇息歇息,我先走了。” “唉,好,劳烦了。”“叨扰府上了。” 严大姐离开后,黎池环顾屋子,布置简朴大方、干净利落,没有书香人家的风雅韵致,也没有富贵人家的奢华堂皇,严家应该就是一般的小富人家。 “这严大姐真是热情好客。”黎江感叹道,“唉,刚刚开门的女子…这家女儿,我只来得及看一眼,就被小池子拉着说尝试找其他纸原料的事,不过只一眼就知道这家女儿很是……” “江哥哥孟浪了。”黎池打断黎江的话。看大堂哥一脸少年慕艾的样子,他觉得有些话要说得重一些才行。 “看严伯母刚才的样子和这严家的房屋,就能知道他家是有些讲究的人家。这里不比在村里都是亲里亲戚的、不必苛守男女之别的规矩,所以江哥哥还是要注意些的好。 爹已经是儿子都有十多岁的人了,以长辈身份处之也就没什么避忌,可我们还是要避讳着些的,我先前拉着你说话就是避免冲撞了别人。严伯母好心接待帮助我们,若坏了她家女儿名声,那我们就成了那忘恩负义之辈了。” 黎棋点点头,看向黎江,“大江,小池子说的很对,县城里的人家不比村里的自家族人,我们还要在这住三天,你可记得要谨慎守礼。别人好心帮我们,可不能让人家觉得我们粗鲁无礼。” 一直以来,黎池的话,黎江都是听的,一想刚才的确是自己孟浪了,他竟还大剌剌地准备说这家女儿‘很是娇美灵动’,这样在背后谈论一个闺中少女的确粗鲁无礼。虽然在场的只他们三人,可若不认识到要谨慎守礼,难保以后不会在外人面前也这样谈论。 黎江这样被父子两个、算得上是疾言厉色地一顿说教,心中那抹因见到美丽少女而起的悸动都被打散了,只想着反省自己的错误,“是我孟浪了,三叔和小池子你们说得对,以后我一定注意规矩。” 两刻钟过后,仆妇张婶儿提来几桶兑好的水温适宜得热水,倒进床尾处用屏风遮挡住的浴桶里。 黎棋和黎江都说这二月天里,一路上又没怎么出汗,就不沐浴了。 谢过张婶儿后,黎池脱去衣裳,坐进浴桶里好好地泡了一会儿。 出浴后,黎池找了一身干净衣服换上,此时感觉浑身的疲乏都消去了大半,晚上再睡上一觉,明早应该就能神清气爽地去赶赴县试。 半个时辰后,这家的男主人归家了。 又稍过片刻,主人家严诚——一个和黎棋差不多年岁的面容严肃的男人,来请黎棋他们去正厅用饭。 一番相互认识后,三人就跟着去了正厅吃饭。 严大姐和她女儿没在席上,她们口中出去会友/会同窗的严家儿子也还没回来,于是饭桌上就他们四个人。 严诚虽看着面容严肃,却并不是面瘫高冷的人,席间交谈也能找着不少的话题。从田间地头的农事庄稼,到科举读书的四书五经,都知道一些也都能聊得起来,因此一顿晚饭吃得是严肃而活泼。 吃完饭又移步一旁喝了杯茶、聊了会儿天之后,就散了。 黎池送走送他们回房的主人家后,就躺到床上准备入睡。 可能是他平时不喝茶、今晚却灌了一杯醒神的苦茶的缘故,又或许是终于想起来考前紧张这回事,他失眠了。 最后他愣是将四书五经都过了一遍后才迷糊睡着,不过估摸睡着的时辰,应该能睡够四个时辰即八个小时——这是每天标准的睡眠时长,应该不会影响考试的。 第二天卯时两刻(早上五点半),黎池准时睁开眼。 黎池一件一件地将今天赴考要穿的衣服使劲抖开,再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夹进去什么东西,这才穿上身。又将袜子翻过来检查一遍、鞋子里也伸手进去仔细摸了摸,之后才穿到脚上。 黎池穿好了衣裳鞋袜、梳好了头发,打开门深吸一口清冽的清晨空气。 嗯,感觉今天依旧会是一个晴天,不会太冷。 辰时一到,县试就要开始核检入场,因此,黎池在主人家严诚的领路和黎棋与黎江的陪同下,卯时四刻(早上六点)就出门往县衙走去。 黎池他们到达目的地时,天刚蒙蒙亮,都还看不清别人的脸上五官,而县衙外的大街上影影幢幢的,已经有一二十个学子和送考的人等在这里了。 辰时一到,县衙大门准时开启。 门内走出来一群人,身着武官服应是县尉的官员走在前,指挥着身后数名衙役维持秩序,开始核检。 在大门开启之前队伍就已经排好,黎池到的不算晚、得以排在队伍的前端,排在他前面的二十几个考生很顺利地进入核检,再有几个就轮到他了。 “爹,江哥哥,我就要进去了,你们回去吧。”严诚将他们领过来之后就有事忙去了,只他爹和大堂哥一直陪在一旁等着。 “你自进去就是,待你进去了我们再走。”黎棋拍拍儿子的肩膀,“小池子,不要思虑过多,这次不成还有下次呢。” 黎江才十七岁不到,相比黎棋的豁达,有着更多的年轻人的锐气,“小池子,你一定行的,你若都考不中,在场大多学子怕是都考不中了。” 黎池粲然一笑,“我尽力。”虽他一惯都是没有把握考中就不下场的习惯,可还是不及大堂哥对他有信心。 排在黎池后面的一位学子听到黎江他们如此大言不惭,竟放言若他都不中就没人能中,一脸怪异地看着黎池,“那得祝愿兄台一定高中啊,不然我等不就只能名落孙山了?” 闻言,黎池回头一看,二十多岁的年纪,可担不起他‘兄台’的称呼。“刚才在下兄长所说只是戏言而已,戏言而已。” 此时喊名的衙役已经在喊‘下一位’了,黎池没再多说,赶忙提着自己的书篮快步上前,“久等,久等。” 133.第 133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屋里的床上, 趴在麦麸枕头上的黎池抬起头, 提气出声:“江哥哥, 你捡到我书袋了吗?” “谢谢江哥哥!不然我的书袋就丢了,里面还放着书呢,否则到时候先生要训我的!” 黎江不过是一个虚岁才满十岁的小孩子,因为别人的闲言碎语,推倒他、抢他书袋, 都只是一时孩子气。而他自己明知道跟小孩子讲不通道理,下午他就不应该和黎江争执, 弄到现在趴在床上的这种情形,也有他自己的责任。 若易地而处,他前世在黎江这个年纪, 遇到家中只能供一个人上学的情况, 那也是不会轻易退出竞争的。 前世家中有四姐弟, 姐姐小学毕业后就没再继续读,两个妹妹一个读到初中毕业、另一个高考没过本科线索性没去读大学。却只有他坚持读到大学毕业, 从山旮旯里走了出来, 这就是他从来都选择积极争取的最好例证。 他成绩好是一方面原因,不想放弃读书,放弃改变穷困人生的可能,是另一方面原因。同样地, 他今生也不会轻易放弃读书的机会, 哪怕是‘抢’来的机会。 黎池恍神间, 正厅方向传来大伯黎桥的吼声, “给你池弟弟把书袋送去!” 黎江进屋后,就慢慢地地往黎池挪蹭,终于走近之后,也低着头,眼睛不敢看黎池,最后终于伸手将书袋递过去,“你的书袋……对,对不起……” 黎池伸手接过书袋, “没关系。还有,谢谢……” ‘谢’字刚落,黎江就转身越走越快,眨眼就出屋了。 黎池回想刚刚看到的大堂哥那张涨红的脸,暗叹:这稚嫩的善良啊,心思稍稍不纯的人见了都要脸红。 然而黎池的心理年龄,已经不是会羞愧得脸红的岁数了。脸皮这东西,早就已经被社会磨损得所剩无几了。 没脸皮的黎池继续趴下,躺平。 而此时厅里的黎镖也在暗叹:小池子还是太心软了。 一看大江的神情和他手上的书袋,就知道小池子的伤和他有关,可小池子还给他掩饰,真是太心软了。 不过牙齿还有咬着舌头的时候呢,兄弟间有些摩擦也正常,既然看样子他们兄弟两已经互相原谅了,也就没必要再多说。 一旦事情被戳破后,就要去追究其中的原因,那样兄弟两之间就有了隔阂,等以后兄弟两都长大知事了,再想起来就会感到别扭,说不得就影响了兄弟两的感情。而像现在这样,不戳破这层窗户纸,不定等明天两人就又和好如初,到时候还是好兄弟。 黎池的臀部被戳出一个眼儿,上了药又过去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还不能正常行走坐卧,若放在前世的学生身上会请病假不去上学。 但显然这个时代在上学这件事上更加看重,轻易不肯耽搁一天。黎池依旧要去上学,只是没用他自己走着去,黎父找了块废门板来,将他像端菜一样端去了学堂。 而黎江与黎池兄弟两,果真如黎镖所料,当天黎池下学回家后,黎江都没出去玩,围着黎池跑前跑后地照顾他。 过了几天,黎池的伤几乎好全后,兄弟两的相处又恢复如常,且黎江对弟弟黎池又更多了几分爱护,黎池也对大堂哥更加耐心。 之后,黎池的学习也步入了正轨。 黎池上学时,每天卯时四刻末(早上六点)起床,在院子里读一两刻钟的书以复习前一天所学,随后吃完早饭,在辰时一刻或二刻(早上七点十五或七点半)出发去学堂。辰时四刻末(早上八点)就开始一天的学习,学习三刻钟至四刻钟不等后就休息约一刻钟,直至下午未时四刻末(下午两点)散学。 在学习进度方面,黎池需要先在蒙学班花一年时间学习《千字文》、《三字经》和《幼学琼林》三本官定蒙书,若有余力也可学些其他适合蒙童学的书。 学完蒙书后就进入童生班,开始粗学四书五经,先是先生教读、学生跟着诵读直至背诵,再是先生讲解字句涵义,最后学生争取背诵并默写原文及注解译文。若能一丝不苟地做到这些,就可以去试试参加县试和府试,或许能中个童生。 童生班三年,粗学过四书五经之后,就进入秀才班再读三年。 秀才班学生,继续再深读、精读和广读四书五经,若将这九本书读精、读透了,就可以去参加院试,或许能中个秀才,但却不一定能名列前茅。 因为,读死书或许可以得中童生,可自秀才起、至进士止,需要的就更多了,比如文采辞藻、字体笔迹、文章内涵等等。 虽说后两个班取名叫‘童生班’和‘秀才班’,却不代表从这两个班读出来后就一定能考中童生和秀才。不但不一定,得中的可能性还很低,甚至还有不少的学生,在读满三年后还要留级重读,或者感觉读不出什么名堂后,索性就辍学不读了。 自族学开讲这三十多年以来,真正名义上从童生班毕业的,就只有黎家现任族长黎钦。而从秀才班毕业的,也只有现在的族学先生黎槿。 这些年来,族学的教学目标也变了。从最初的:供出像京中四爷爷那样的进士大官,慢慢变成:功名随缘就好,更多还是要让族人开慧明智。 黎槿在观察过自己教的这届学生后,就决定暂时不要妄想学生考取功名了,还是安心等小池子下场吧。 相比先生黎槿对黎池的信心满满,他自己反而没那么有把握。 黎池觉得他虽然记忆力好,加上特定的记忆方法,所以才能构建记忆宫殿,如此,在识记、背诵和默写方面有着优势。 但他却并不是万中挑一的天才,不然前世他就是省状元了,不但如此,他进大学后,也没在满校的天才里脱颖而出。 即使他能比较容易地就背诵出所学文章,但毛笔字却是要从零练起的,以及若想要脱颖而出、往更高处走,就要有比一般读书人更突出的优势,比如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等等。 黎池想比一般读书人更优秀,不仅要学精、学透官定的科举书籍——四书五经,还要在这之外拓宽阅读面。 在这个没有写不完的精讲题、模拟题和历年真题等针对性训练题,也没有读不完、背不完的满分范文的时代,只有尽可能地拓宽阅读面以积累辞藻,再辅以新颖而不出格的理念观点做出的文章,才能在众多同类科举文章中让人眼前一亮。 拓宽阅读面这事,黎池一直都在做。在学习和帮助家中做活之余,他也借书来看。只用了两年,他就把先生家里的、村里的本就藏量不多的书给看完了。那些书更多是科举相关的,也正是黎池当下所欠缺的。 即使这样,也还是没能达到拓宽阅读面的目标。 可在这事上,是急不来的。不仅是贪多嚼不烂的问题,也是经济现状制约,家中支持不了他购进书籍。 黎池也一直都在想办法挣钱,在看到先生抄书以添补学堂消耗的书册时,黎池就有了一个想法——抄书,不仅在誊抄的同时能看书以拓宽阅读面,还能挣钱。 虽然黎池表现出来的读书天赋和勤奋刻苦,让家里人都没说过后悔送他去族学的话,觉得供他读书应该会是值得的,可若有办法挣钱、改善家境,并为以后赶考存下路费自然就更好了。 黎池既已定下抄书挣钱的想法,就开始谋算。想要抄书,就必须将毛笔字练好,字体端正好看、无墨团错漏是必要条件。 因此,黎池在蒙学班读完一年,进入童生班领取了笔墨纸砚,开始书写练字后,就对练字空前重视起来。 因为族学免费下发的纸张有定数,黎池平时就用毛笔沾了水在青石板上练习,只在完成先生布置的习字课业时才会写在纸上。 如此,时间一晃眼就是四年后。 黎池在童生班读满三年后,考核得了‘上上’,升入秀才班。他下苦功练的字,同留级秀才班的同窗们相比,差距也不大了。 在学习和练字之余,黎池也会教兄弟们读书认字。 对,黎池有弟弟了,两年前他亲爹亲娘给他添的亲弟弟——黎溏,现在时常颠颠地跟在他后面,软软地喊着‘咯咯’,正是可爱好玩的时候。 黎池每天散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顺路到田间去,把被放在一边爬着玩的弟弟带回家,然后陪他玩、教他认字读书。 家中六个孙辈,每房两个儿子。他们家这种专生儿子的情况,让村里那些光生女儿的人家看着,真是羡慕坏了。 大堂哥黎江已经十四岁成丁,可以算大人了,正跟家中爷爷和叔伯学着侍弄庄稼,以后也好守家立业,不至于守着田产却饿死了。 而二堂哥黎河,据黎池观察下来,发现他有着比一般村里娃要强一些的学习天赋。 虽然他会守诺以后多照应大伯二伯家,但却比不上他们自家有出息,这样会显得更有底气。若是二堂哥能考个童生秀才、甚至举人进士的,比他怎么扶持照应都要更有用。 于是,黎池每天都会把当天学的内容教给黎河。因为是在学堂学过的内容,他前世又是在公务员系统里的,语言表达能力自然不差,假设考个资格证当个小学或中学老师也是可以的,因此他来教二堂哥不是什么难事,教学效果也不差。 秉持着不能厚此薄彼,一只羊是养一群羊也是赶,黎池也一起教了二伯家的黎湖和黎海堂哥。 但或许是资质差异,二伯家只三堂哥黎湖要稍微好些,按先生的说法:若勤奋刻苦,以后或许能考个童生或秀才,再往上却是看自身造化了。 至于黎海,他太过跳脱,就跟得了多动症一样,根本静不下心读书。黎池暂时也没办法,只能让他先这样了。 134.第 134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小池子, 一起去前山玩吧!”一个猴头猴脑的瘦黑小孩攀在篱笆墙上,朝着院子里喊道。 “澎哥哥好~我不去。”黎池转头看向院外, 估计了篱笆的承重和小孩的体重,说道:“澎哥哥, 篱笆墙已经很久没拆换过,怕是已经朽坏不稳当了, 你当心摔着。” 猴儿样的黎澎一跃跳下篱笆墙, 怪模怪样地挤挤眼、撇撇嘴,“好吧好吧!我就知道你不会去, 果然白跑一趟。” 这小池子真跟个城里小姑娘似的,整天待在家里, 只是据说城里小姑娘是在家绣花, 他却是整天拿根树枝在地上比划。亏得村里的大人还说小池子‘到底是文曲星诞辰日出生的, 小小年纪就是个勤奋好学的’、‘那孩子虽名为‘池’,说不得却并不是池中之物’、‘小池子啊,真是再乖巧听话不过的一个孩子了’…… “谢谢澎哥哥来喊我去玩, 可奶奶嘱咐了我,要好好看家。”黎池多少知道些‘别人家的孩子’的小话,这也正是他想要的。 “我爷爷还说你是个聪慧的孩子,哼, 我看你就是个笨的。” 黎池疑惑地看着这个大爷爷家的堂哥, “啊?” 黎澎昂着头、睨着眼, 一副看穿一切的智者样子, “你们家的江河湖海四兄弟都出去玩去了,就留你一个人看家,你竟然也听话不去玩,可不是笨吗?” “啊哈……”黎池一噎,“哥哥他们比我大,是去帮爷爷奶奶做活了。” “嘁!”黎澎哼笑一声,一副‘懒得揭穿你这愚蠢凡人’的样子,“你信吗?” 说完也不再管黎池的回答,抻着脖子、像只斗胜的公鸡似的,转身就跑走了。 黎池:…… 作为一根刷绿漆装嫩的老黄瓜,黎池哪会去计较‘哥哥们都出去玩,我却要看家’这样的事。何况只是大人们看他人小腿短,怕他出门摔到哪了,才借口看家好让他在家玩而已。况且他作为这家中小儿子即他爹黎棋的唯一后人,加上他小孩躯壳里的成人芯子,在家中还是颇为讨喜和受宠的。 黎池这根老黄瓜的前世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他出生于一个教育不兴的深山贫农家庭,幸运的是出生的时代正好,乘着国家发展和教育改革的东风、一路读到了重点大学毕业,毕业在外闯荡两年后又参加国考、顺利上岸成为了公务员,接着边熬资历边稳扎稳打地晋升。 等他三十多岁猝死时所担任的职位,勉强说得上一句――‘寒门出贵子’,但这句话仅能通行于他出生的偏远小县的范围内。 不去说全世界有多少惊才绝艳的人物,只在国内甚至省内来看,他黎池也都远远算不上什么人物,经历得越多、见识得越多,就越觉得自己不过也只是众多普通人中的一员而已。 他顶多就是普通人中较会读书、记忆力较强的那一类人。能从教育不兴、师资不全的偏远小县的中学里,考到全国tpo3的名校,除了学习刻苦努力之外,还因为他有着比周围人都要强一些的记忆力。 可每年考上国内名校的人有多少?他黎池只是一年一度的众多之一而已。 芸芸凡人中的他,为何会在死后胎穿重生?有关这个问题,黎池尚在母胎里时就开始思考了,到现在也还没有得出答案。 想不出就不想了,毕竟不是每个问题都有答案的,事情既然已经如此发展,那更应该做的还是把握当下、规划未来。 黎池在知道他生在了一个古代封建君主专/制的社会中时,就意识到他前一世现代的记忆和经历,以后或许会成为自己的优势。 于是趁着婴儿时期幼小无事、前世的记忆尚还鲜明,就将记忆重新梳理了一番。 抛弃掉了前世生活中和官场上的人际关系网和其中人物的相关信息,以及其他一些杂乱信息。 留下了只有借鉴作用的历史知识,以及一些学科专业知识和杂学知识,然后对这些记忆进行整理归纳和强化记忆,直到他满三岁时才完成这件事,才又重新构建好新的记忆宫殿。 将可能有用的记忆存储好之后,黎池就开始规划未来。天下万民可以被粗略地分为‘士农工商’四类,可从古至今的上层阶级几乎都是‘士’,他前世也可算是‘士’中的一员,因此明白如果不是真的条件不允许,在这个封建社会里,成为‘士’中一员绝对是最佳的出路。 幸运的是,这个时代的朝廷选用人才的制度已发展到‘科举选士’,且历经两个王朝已经至臻成熟。现下的赵家燕王朝才迎来第二个皇帝,根据族中族长和族老们的谈论推测,贞文皇帝有着励精图治的决心和手段,显然这个王朝不像是会二世而亡的。 燕王朝开国不满百年,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这时科举出仕就占了天时之利。黎池每每感叹自己两世都很幸运——出生的时代很好,要是这一世生在了王朝末年或王朝更迭的动乱时代,别说科举出仕,在乱世洪流中寻得一生存落脚之处都很难。 他今世托生的人家,也非是不利科举的皂吏商户人家,而是耕读传家的农户人家,硬说官宦人家也说得上。 只因黎家虽不过是山野农村中以耕种为生的农户,朝廷上却有一位官至正三品工部右侍郎的四爷爷。虽工部在六部中权柄稍逊,四爷爷是右侍郎而不是尚书,也不是一品大员只是位居三品的高官,且那四爷爷算起来已经是出了五服的远房亲戚,就连黎池的爷爷都没见过他,可黎水村的黎家人平日里也是沾了‘正三品高管族人’的光的。 因那四爷爷是个念旧恩的,在黎水村为族人置办了百亩学田,用以扶持族中学子。这也是黎池能谋划科举出仕的经济前提,不然以自家这二十来亩薄田的家资、丰顺年景时才能勉强混个温饱的家境,读书科举,那简直是妄想。黎池打算的就是去占族中那百亩学田的出息的便宜,来资助自己读书科举,等他科举有成后再反哺族里。 只是整个黎水村里几乎都是黎家人,和黎池同辈可求学的子弟就多达四五十人,百亩学田根本供养不起这全部子弟都读书进学,因此就产生了竞争,他想从众多子弟中脱颖而出占得一个公中出资进学的名额,就必须有所表现。 黎池‘别人家的孩子’的名声就是他特意为之,从三岁开始、经过两三年的经营,他‘乖巧懂事’、‘听话孝顺’、‘聪颖好学’……等诸此形象已经得到黎水村族人的普遍认同,再加上他于二月初三文曲星诞辰时出生的迷信光环加成,只需最后再稍加引导,一个名额就稳妥了。 不同于前世的一日三餐加下午茶和宵夜,当下大多平民都是一天早晚两餐。当下正是春耕前的准备时候,家里大人挨得住饿,可以等到日落后再回家吃饭,堂哥们也能在外面打鸟摸鱼来填肚子,一个人在家的黎池到午后时候,肚子就饿得开始咕噜噜叫了。 黎池熟门熟路地踱进厨房,踩在木墩子上踮起脚,在老地方――灶上烟口处,找到了用灰烬余温保温着的一小碗粟米糊糊,呼噜噜地一口气喝完,才感觉有了饱腹感。 填饱了肚子,黎池顺便把灶下的木墩子轱辘着滚到院子里,然后坐在木墩子上继续用树枝再泥土上写字。 “……谓语助者,焉哉乎也。”在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黎池达成了默写《千字文》一百遍的成就。 《千字文》是三大蒙学读物之一,黎池在一年前读过十来遍后就背诵下来了,接着用繁体字默写全文,到刚刚已默满了一百遍。 不是黎池要和《千字文》死磕,以他的记忆力背上十来遍再默写个十来遍,就足够记牢了,主要这书是家里唯一的一本书,想要表现自己勤奋好学,可不就只能每天逮着《千字文》默写吗? 当然,《千字文》默写好后,他也可以去借《三字经》《幼学琼林》之类的蒙书,继续背诵和默写。可他虽一直经营着自己聪颖好学的‘别人家的孩子’的形象,却不打算表现太过――仅靠自学就读完蒙书,这事已经足够显出他的不平凡来,前世见过、听闻过不少盛名累人的例证,他不打算让自己被盛名所累。 太阳还剩一小半块才完全落山的时候,爷爷黎镖和奶奶袁氏就带着一家子大小回来了。 “爷爷奶奶!大伯大伯母、二伯二伯母、爹娘!”黎池看见篱笆墙外往回走的一群人,站起身就颠颠地跑去迎接,一边跑、一边嘴甜地挨个招呼过去。 黎镖的一条腿才刚踏进院门,就挂上来了一个胖娃娃!一弯腰把香香软软的小孙儿捞进臂弯,“唉哟,爷爷的小池子哟,今儿怎么没在泥地里比划呀?” 黎池抬起一双藕节一样的胖手臂,一只搂住爷爷的脖子,一只则在空中挥舞着,“因为小池子刚刚已经默写完一百遍,完成任务了!” 把《千字文》默写一百遍,对黎池这么大的小娃娃来说,简直匪夷所思。即使平日里看着黎池像是根读书的苗子,归来的一行人也都没有相信,只当成是小孩子的童言稚语。 “小池子你撒谎!我都还没有默写到一百遍呢!而且你都还没有学会怎么读,是不可能背诵了再默写的!还默写一百遍呢,哼!”大伯黎桥家的大堂哥黎江,今年虚岁已满十岁,才刚刚将《千字文》读通顺。 被抱在爷爷怀里的黎池看着可就不服气了,“江哥哥!小池子才没撒谎呢!去年爷爷教你的时候我也跟着学会读了,然后就会背诵了,然后就会默写了,今天刚好默写满一百遍,我数得清清楚楚的!” “你就撒谎!” 黎池: “我没撒谎。” “你就你就!” 黎池:……“我没我没。” …… 家里有五个‘七八嫌’的男娃娃,整天叽叽喳喳的没个消停,这样的斗嘴场景时常出现,大人们在意都在意不过来,现在谁都没理会两个斗嘴的小孩,也用不上劝架。 一行人陆续进屋放下锄头镰刀家伙什后,妇女们又进厨房去做饭,爷们儿则搬个板凳或木墩子,坐在院子里和屋檐下歇息…… 黎镖抱着小孙儿坐到院子里的小木墩儿上,看看专门铺上细泥沙给孙子们练字的小菜圃,上面正写着‘谓语助者,焉哉乎也’,的确是《千字文》的最后一句,字迹横平竖直、端端正正,完全不像是一个五岁小孩儿写的。 “唉哟,我们小池子的字写得真好。”黎镖捏捏小孙儿的白胖脸颊,一张脸上笑得沟壑纵横。 黎池被夸了,不好意思地转过脸,笑得羞赧地脆声回答:“小池子还写的不够好呢……” “哈哈……小池子已经懂得谦虚了,这是好事。” 黎池眼看着被夸得羞红了脸,神情却又带着小骄傲,呐呐着:“爷爷,嗯,小池子谦虚……” 黎镖把腿上的小孙儿放到地上,“来,爷爷的小孙儿不是已经把《千字文》默写完一百遍了?今儿再给爷爷默写一遍!” 院子里,黎池白白胖胖的一团,蹲在铺着细腻泥沙的小菜圃边,圆胖的手上拿着一根树枝在泥土上写字,一笔一划、横平竖直,神情娇憨而认真。 “小池子,一起去前山玩吧!”一个猴头猴脑的瘦黑小孩攀在篱笆墙上,朝着院子里喊道。 “澎哥哥好~我不去。”黎池转头看向院外,估计了篱笆的承重和小孩的体重,说道:“澎哥哥,篱笆墙已经很久没拆换过,怕是已经朽坏不稳当了,你当心摔着。” 猴儿样的黎澎一跃跳下篱笆墙,怪模怪样地挤挤眼、撇撇嘴,“好吧好吧!我就知道你不会去,果然白跑一趟。” 这小池子真跟个城里小姑娘似的,整天待在家里,只是据说城里小姑娘是在家绣花,他却是整天拿根树枝在地上比划。亏得村里的大人还说小池子‘到底是文曲星诞辰日出生的,小小年纪就是个勤奋好学的’、‘那孩子虽名为‘池’,说不得却并不是池中之物’、‘小池子啊,真是再乖巧听话不过的一个孩子了’…… 135.第 135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不过虽有现成的热水, 黎池也没泡澡, 现在二月天的天气还不用每天洗澡, 只简单用湿帕子擦拭了脖颈和手脸。 不久, 严诚就来请他们去正厅用晚饭。 严大姐依旧带着女眷在后院用饭,可今晚的饭桌上还多了一个人――严家的儿子严瑾。互相见过之后,晚饭随即开席。 严瑾其人,不管是音同‘谨’即严谨,还是意同‘瑾’即美玉,都是人不如其名。他的性格行事并不严谨, 反而很跳脱。外貌也就是普通好看, 并不似美玉般温和无暇。 这一顿饭的功夫, 严瑾全程畅聊不停,看得出他是一个活泼开朗、交友广阔的人,难怪总是在外会友。 黎池和他聊得还蛮愉快的,严瑾不想聊起眼前的县试,黎池就避开不谈, 这样全程都很和谐。 晚饭后, 黎池吸取昨晚的教训, 婉拒了那盏热茶。 三人又稍坐过一刻钟后, 就起身告罪准备回屋。因为黎池明天还要考试, 严诚他们就没多说, 起身将他们送出正厅。 黎池和他爹与大堂哥在门外道过别后, 就开门进屋了, 之后再没做什么,早早地就躺到了床上努力入睡。 幸好,这一晚上没再失眠。 第二日,黎池神清气爽地醒来。先依旧谨慎仔细地将他自己梳洗穿戴好之后,又用昨晚找主人家借的小瓷瓶装上一瓶清水,检查无误后,这才出门。 “爹,江哥哥,我好了,我们出门吧。” “我们也早就好了,走吧。” 因为昨晚已经说好,黎池他们已经知道路如何走、今早就不用再麻烦严诚还去送他们了,于是只黎池他们一行三人出了门。 按说,黎江是不用去送考的。不过黎池想到严家白天可能不会有男人在家,大堂哥又对严家女儿似有好感,就没有拒绝他继续送考的行为。 出了坊门,黎池照样在昨日买馒头的摊贩那里买了六个馒头,三个人每人拿着两个,一边往衙门方向走、一边啃着。 经过昨天一场考试后,考生们已经知道早点来选位置的重要性。于是,黎池他们到的时候,衙门前的大街上已经排起了长队。 黎棋感叹着他们比昨天还来得早那么一刻多钟,没想到队伍竟然排得比他们昨天来时的两倍还长。“小池子你看队伍里有好些都是代考生排的,我也应该早点来给你排上的,现在排到这样后面,要抢不到好位子了。” “凌晨湿寒露重,爹您何必来受这份罪。”黎池并不太担心座位这事,看队伍长度,他后面应该还很有一些考生没到,还轮不上他去坐高桌子低板凳、缺角有洞的号房。 虽然说不用在意,可在大门敞开之前,黎棋还是一直在懊悔:没提前几天来县城订好住处,昨天没提醒儿子带清水,今天没提前来排队…… 可黎棋懊悔的这些,他儿子并不认为那是他的错,那是他自己没考虑周到、是他自己疏忽大意了。 辰时一到,大门敞开。 依旧是昨天的县尉带着衙役出来,“诸位考生,请依旧按照昨日的座次落座,明日亦是如此。” 此话一出,队伍里就泛起一阵喧哗,或哀叹可惜,或庆幸窃喜,黎池作为昨天的既得利益者、属于后者。 考生虽依旧按照昨天的座次落座,核检入场的顺序,却是要按今早所排的队伍依次进行的。 黎池等了比昨天稍长的时间,才被叫进去。 核检的步骤和昨天一样,听衙役禀道:“县外五十里处黎水村考生黎池,带书篮一个,笔墨砚一套,盛满清水的小瓷瓶一个,文书齐备无误,未带食物,核检后未见夹带异物。” 黎池感觉到了从上首方向而来的、落在身上稍显久了些的目光,他内心有点小波动、但装作无事。 接过书篮,礼仪得体地拱手退下,“学生告退。” 县试第二场墨义场,锣响三声开考。 黎池双手接过考卷一看,考卷共三页印有三十道题,标有题号的答题纸十张。 浏览过题目后,黎池就像昨天帖经场那样,谨慎仔细地开始答题。像昨天一样,在午时三刻请求交卷,等县令过来当面糊完名,黎池就安静地离开了考场。 只是黎池离场时,坐在他对面号房、昨天排队在他后面的那位考生,以惊讶莫名的神情全程目送着他离场。一旁神情威严地盯着他的县令的目光,都没及时察觉。 不过县令在盯了他一会儿后,就默默地走开了。 他当年考县试时,对面也坐过一个那样提前离场的,他也这样目送过那位同年…… 县试第三场也是最后一场的策问场,那位考生依旧目送了黎池提前离场。不过不是午时三刻,而是在午时末交卷离场的。毕竟策问场是决定高下、裁决去留的关键场次,黎池花了更多心思去审题、打腹稿和书写最终文章。 黎池前世考公时,整场《申论》考试才两个半小时,用在最后一题写作题上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半小时,而他这次花了四个小时来琢磨这一道策问题,那已经是当下的他能写出来的最好的了。 县试三场已考完,结果如何只等三天后的县试放榜。 黎棋和黎江两人依旧等在县衙外,等黎池出来后,三个人又每人吃了一碗面疙瘩汤,之后就逛街去。 今天逛街不再是闲逛,他们是去找客栈的。 原本就和严大姐说好了,只借住到黎池考完三天县试,他们原本是想考完试后就回黎水村,等三天后县试放榜时再来看榜,那样就不用找客栈了。 不过黎池这两天交卷时用余光观察了考场情况,可能是因为有的考生污了答题纸弃考了,竟有十几个号房都是空荡荡的。黎棋听说后,就想着或许弃考的考生有退房回老家去了的,就准备找找看有没有客栈空出房间来。 黎棋想到只是再在县里客栈住上三天,花费不了多少,主要是儿子才考完试肯定很累,这去去回回的折腾太累人了,不如就在县城里安安逸逸地等放榜多好。于是决定看看找不找得着空房,若找得着,明儿就到搬客栈去。 黎棋他们回去严家也无事、还平添尴尬,于是三人就慢悠悠地逛完了县城仅有的几家客栈,果然有好几家客栈都有考考生退了房。货比三家后,在青云客栈预定了两个房间,只等明早就搬进去。 在外面逛到日入时分后,三人才回去严家。 洗漱歇息过后,就去用晚饭,今晚严谨也出现在了饭桌上。 “池弟,来尝尝这奶汁肥王鱼。”严瑾夹了一筷子鱼给黎池,“这鱼是今早从淮水岸边快马加鞭送过来的,今晚做出来庆祝庆祝池弟终于考完了县试三场,可以松快松快后、静等考中喜讯了。” “承瑾兄吉言。”黎池夹起鱼肉送入口中,“嗯!不愧是得淮南王钟爱并因此得名的淮王鱼,肉质细嫩、奶汁香醇,十分鲜美,可谓超凡脱俗、别具一格!要多谢瑾兄,让池弟我有机会尝到这闻名天下的美味。” 严瑾心中暗叹:不怪父亲盛赞这人,实在是他不近姿容不凡,还学识渊博。 浯阳县距淮水岸也就两三百里的距离,这里的人虽未亲口尝过过、但也听说过淮水肥王鱼的大名。可却少有人知道肥王鱼又名淮王鱼,更不知道鱼名的渊源,没曾想他竟知道。 “哈哈,我们家只是家中有些祖产、靠父亲奔波经营一家杂货铺以谋生,我哪能吃得起这淮王鱼啊?是沾了四宝店的少东家的光,今上午凑巧碰见了,就分了我一条。” 四宝店的少东家?黎池心里有些诧异。他和四宝店打交道也快有两年了,打交道多了之后,和徐掌柜也就慢慢交好,可还没听他说起过四宝店的东家,更遑论少东家了。 黎江经常到四宝店去送黎池抄好的书,走四宝店的次数也不少,也有些好奇:“四宝店的少东家?小池…弟弟还在他们家抄过书,挣了不少笔墨费呢。” 黎棋也接话道:“是啊,抄了一部《资治通史》和六套《燕律》,把童生试的赶考费用都赚足了呢!”说起儿子自己挣足了赶考费用这事,他就忍不住地骄傲。 “噢?一部《资治通史》和六套《燕律》,那抄下来可不是个小数目啊。”严诚停下准备夹菜的筷子,面带惊异,“抄完后,可挣了多少笔墨费?” “的确,抄完那么多书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抄了近一年半才抄完,不算笔墨纸砚的耗费,最后挣了95两2钱银。”黎池并未因在外人面前被道破靠抄书挣钱而羞愧,因为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是出生在贫困农民家庭,早已经能坦然面对家里的贫穷。 136.第 136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大伯黎桥训斥完,大堂哥黎江没有出声, 这时爷爷黎镖问话道:“你这个书袋哪来的?看着像是小池子的那个。” 外面一片安静,大堂哥没回答爷爷的问话。 大堂哥一直没回答长辈的问话, 大伯就又开口训斥道,“你长着耳朵没?!你爷爷问你话呢!” 屋里的床上, 趴在麦麸枕头上的黎池抬起头, 提气出声:“江哥哥,你捡到我书袋了吗?” “谢谢江哥哥!不然我的书袋就丢了, 里面还放着书呢,否则到时候先生要训我的!” 黎江不过是一个虚岁才满十岁的小孩子, 因为别人的闲言碎语, 推倒他、抢他书袋,都只是一时孩子气。而他自己明知道跟小孩子讲不通道理, 下午他就不应该和黎江争执,弄到现在趴在床上的这种情形, 也有他自己的责任。 若易地而处,他前世在黎江这个年纪, 遇到家中只能供一个人上学的情况, 那也是不会轻易退出竞争的。 前世家中有四姐弟, 姐姐小学毕业后就没再继续读,两个妹妹一个读到初中毕业、另一个高考没过本科线索性没去读大学。却只有他坚持读到大学毕业, 从山旮旯里走了出来, 这就是他从来都选择积极争取的最好例证。 他成绩好是一方面原因, 不想放弃读书,放弃改变穷困人生的可能,是另一方面原因。同样地,他今生也不会轻易放弃读书的机会,哪怕是‘抢’来的机会。 黎池恍神间,正厅方向传来大伯黎桥的吼声, “给你池弟弟把书袋送去!” 黎江进屋后,就慢慢地地往黎池挪蹭,终于走近之后,也低着头,眼睛不敢看黎池,最后终于伸手将书袋递过去,“你的书袋……对,对不起……” 黎池伸手接过书袋, “没关系。还有,谢谢……” ‘谢’字刚落,黎江就转身越走越快,眨眼就出屋了。 黎池回想刚刚看到的大堂哥那张涨红的脸,暗叹:这稚嫩的善良啊,心思稍稍不纯的人见了都要脸红。 然而黎池的心理年龄,已经不是会羞愧得脸红的岁数了。脸皮这东西,早就已经被社会磨损得所剩无几了。 没脸皮的黎池继续趴下,躺平。 而此时厅里的黎镖也在暗叹:小池子还是太心软了。 一看大江的神情和他手上的书袋,就知道小池子的伤和他有关,可小池子还给他掩饰,真是太心软了。 不过牙齿还有咬着舌头的时候呢,兄弟间有些摩擦也正常,既然看样子他们兄弟两已经互相原谅了,也就没必要再多说。 一旦事情被戳破后,就要去追究其中的原因,那样兄弟两之间就有了隔阂,等以后兄弟两都长大知事了,再想起来就会感到别扭,说不得就影响了兄弟两的感情。而像现在这样,不戳破这层窗户纸,不定等明天两人就又和好如初,到时候还是好兄弟。 黎池的臀部被戳出一个眼儿,上了药又过去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还不能正常行走坐卧,若放在前世的学生身上会请病假不去上学。 但显然这个时代在上学这件事上更加看重,轻易不肯耽搁一天。黎池依旧要去上学,只是没用他自己走着去,黎父找了块废门板来,将他像端菜一样端去了学堂。 而黎江与黎池兄弟两,果真如黎镖所料,当天黎池下学回家后,黎江都没出去玩,围着黎池跑前跑后地照顾他。 过了几天,黎池的伤几乎好全后,兄弟两的相处又恢复如常,且黎江对弟弟黎池又更多了几分爱护,黎池也对大堂哥更加耐心。 之后,黎池的学习也步入了正轨。 黎池上学时,每天卯时四刻末(早上六点)起床,在院子里读一两刻钟的书以复习前一天所学,随后吃完早饭,在辰时一刻或二刻(早上七点十五或七点半)出发去学堂。辰时四刻末(早上八点)就开始一天的学习,学习三刻钟至四刻钟不等后就休息约一刻钟,直至下午未时四刻末(下午两点)散学。 在学习进度方面,黎池需要先在蒙学班花一年时间学习《千字文》、《三字经》和《幼学琼林》三本官定蒙书,若有余力也可学些其他适合蒙童学的书。 学完蒙书后就进入童生班,开始粗学四书五经,先是先生教读、学生跟着诵读直至背诵,再是先生讲解字句涵义,最后学生争取背诵并默写原文及注解译文。若能一丝不苟地做到这些,就可以去试试参加县试和府试,或许能中个童生。 童生班三年,粗学过四书五经之后,就进入秀才班再读三年。 秀才班学生,继续再深读、精读和广读四书五经,若将这九本书读精、读透了,就可以去参加院试,或许能中个秀才,但却不一定能名列前茅。 因为,读死书或许可以得中童生,可自秀才起、至进士止,需要的就更多了,比如文采辞藻、字体笔迹、文章内涵等等。 虽说后两个班取名叫‘童生班’和‘秀才班’,却不代表从这两个班读出来后就一定能考中童生和秀才。不但不一定,得中的可能性还很低,甚至还有不少的学生,在读满三年后还要留级重读,或者感觉读不出什么名堂后,索性就辍学不读了。 自族学开讲这三十多年以来,真正名义上从童生班毕业的,就只有黎家现任族长黎钦。而从秀才班毕业的,也只有现在的族学先生黎槿。 这些年来,族学的教学目标也变了。从最初的:供出像京中四爷爷那样的进士大官,慢慢变成:功名随缘就好,更多还是要让族人开慧明智。 黎槿在观察过自己教的这届学生后,就决定暂时不要妄想学生考取功名了,还是安心等小池子下场吧。 相比先生黎槿对黎池的信心满满,他自己反而没那么有把握。 黎池觉得他虽然记忆力好,加上特定的记忆方法,所以才能构建记忆宫殿,如此,在识记、背诵和默写方面有着优势。 但他却并不是万中挑一的天才,不然前世他就是省状元了,不但如此,他进大学后,也没在满校的天才里脱颖而出。 即使他能比较容易地就背诵出所学文章,但毛笔字却是要从零练起的,以及若想要脱颖而出、往更高处走,就要有比一般读书人更突出的优势,比如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等等。 黎池想比一般读书人更优秀,不仅要学精、学透官定的科举书籍——四书五经,还要在这之外拓宽阅读面。 在这个没有写不完的精讲题、模拟题和历年真题等针对性训练题,也没有读不完、背不完的满分范文的时代,只有尽可能地拓宽阅读面以积累辞藻,再辅以新颖而不出格的理念观点做出的文章,才能在众多同类科举文章中让人眼前一亮。 拓宽阅读面这事,黎池一直都在做。在学习和帮助家中做活之余,他也借书来看。只用了两年,他就把先生家里的、村里的本就藏量不多的书给看完了。那些书更多是科举相关的,也正是黎池当下所欠缺的。 即使这样,也还是没能达到拓宽阅读面的目标。 可在这事上,是急不来的。不仅是贪多嚼不烂的问题,也是经济现状制约,家中支持不了他购进书籍。 黎池也一直都在想办法挣钱,在看到先生抄书以添补学堂消耗的书册时,黎池就有了一个想法——抄书,不仅在誊抄的同时能看书以拓宽阅读面,还能挣钱。 虽然黎池表现出来的读书天赋和勤奋刻苦,让家里人都没说过后悔送他去族学的话,觉得供他读书应该会是值得的,可若有办法挣钱、改善家境,并为以后赶考存下路费自然就更好了。 黎池既已定下抄书挣钱的想法,就开始谋算。想要抄书,就必须将毛笔字练好,字体端正好看、无墨团错漏是必要条件。 因此,黎池在蒙学班读完一年,进入童生班领取了笔墨纸砚,开始书写练字后,就对练字空前重视起来。 因为族学免费下发的纸张有定数,黎池平时就用毛笔沾了水在青石板上练习,只在完成先生布置的习字课业时才会写在纸上。 如此,时间一晃眼就是四年后。 黎池在童生班读满三年后,考核得了‘上上’,升入秀才班。他下苦功练的字,同留级秀才班的同窗们相比,差距也不大了。 在学习和练字之余,黎池也会教兄弟们读书认字。 对,黎池有弟弟了,两年前他亲爹亲娘给他添的亲弟弟——黎溏,现在时常颠颠地跟在他后面,软软地喊着‘咯咯’,正是可爱好玩的时候。 黎池每天散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顺路到田间去,把被放在一边爬着玩的弟弟带回家,然后陪他玩、教他认字读书。 家中六个孙辈,每房两个儿子。他们家这种专生儿子的情况,让村里那些光生女儿的人家看着,真是羡慕坏了。 大堂哥黎江已经十四岁成丁,可以算大人了,正跟家中爷爷和叔伯学着侍弄庄稼,以后也好守家立业,不至于守着田产却饿死了。 而二堂哥黎河,据黎池观察下来,发现他有着比一般村里娃要强一些的学习天赋。 虽然他会守诺以后多照应大伯二伯家,但却比不上他们自家有出息,这样会显得更有底气。若是二堂哥能考个童生秀才、甚至举人进士的,比他怎么扶持照应都要更有用。 于是,黎池每天都会把当天学的内容教给黎河。因为是在学堂学过的内容,他前世又是在公务员系统里的,语言表达能力自然不差,假设考个资格证当个小学或中学老师也是可以的,因此他来教二堂哥不是什么难事,教学效果也不差。 137.第 137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三人将礼品送到正厅的严诚手中、并表达了谢意后, 这才各自回屋洗漱。 不过虽有现成的热水, 黎池也没泡澡,现在二月天的天气还不用每天洗澡, 只简单用湿帕子擦拭了脖颈和手脸。 不久,严诚就来请他们去正厅用晚饭。 严大姐依旧带着女眷在后院用饭,可今晚的饭桌上还多了一个人――严家的儿子严瑾。互相见过之后,晚饭随即开席。 严瑾其人,不管是音同‘谨’即严谨,还是意同‘瑾’即美玉, 都是人不如其名。他的性格行事并不严谨, 反而很跳脱。外貌也就是普通好看, 并不似美玉般温和无暇。 这一顿饭的功夫, 严瑾全程畅聊不停, 看得出他是一个活泼开朗、交友广阔的人,难怪总是在外会友。 黎池和他聊得还蛮愉快的,严瑾不想聊起眼前的县试,黎池就避开不谈, 这样全程都很和谐。 晚饭后, 黎池吸取昨晚的教训, 婉拒了那盏热茶。 三人又稍坐过一刻钟后,就起身告罪准备回屋。因为黎池明天还要考试, 严诚他们就没多说, 起身将他们送出正厅。 黎池和他爹与大堂哥在门外道过别后, 就开门进屋了,之后再没做什么,早早地就躺到了床上努力入睡。 幸好,这一晚上没再失眠。 第二日,黎池神清气爽地醒来。先依旧谨慎仔细地将他自己梳洗穿戴好之后,又用昨晚找主人家借的小瓷瓶装上一瓶清水,检查无误后,这才出门。 “爹,江哥哥,我好了,我们出门吧。” “我们也早就好了,走吧。” 因为昨晚已经说好,黎池他们已经知道路如何走、今早就不用再麻烦严诚还去送他们了,于是只黎池他们一行三人出了门。 按说,黎江是不用去送考的。不过黎池想到严家白天可能不会有男人在家,大堂哥又对严家女儿似有好感,就没有拒绝他继续送考的行为。 出了坊门,黎池照样在昨日买馒头的摊贩那里买了六个馒头,三个人每人拿着两个,一边往衙门方向走、一边啃着。 经过昨天一场考试后,考生们已经知道早点来选位置的重要性。于是,黎池他们到的时候,衙门前的大街上已经排起了长队。 黎棋感叹着他们比昨天还来得早那么一刻多钟,没想到队伍竟然排得比他们昨天来时的两倍还长。“小池子你看队伍里有好些都是代考生排的,我也应该早点来给你排上的,现在排到这样后面,要抢不到好位子了。” “凌晨湿寒露重,爹您何必来受这份罪。”黎池并不太担心座位这事,看队伍长度,他后面应该还很有一些考生没到,还轮不上他去坐高桌子低板凳、缺角有洞的号房。 虽然说不用在意,可在大门敞开之前,黎棋还是一直在懊悔:没提前几天来县城订好住处,昨天没提醒儿子带清水,今天没提前来排队…… 可黎棋懊悔的这些,他儿子并不认为那是他的错,那是他自己没考虑周到、是他自己疏忽大意了。 辰时一到,大门敞开。 依旧是昨天的县尉带着衙役出来,“诸位考生,请依旧按照昨日的座次落座,明日亦是如此。” 此话一出,队伍里就泛起一阵喧哗,或哀叹可惜,或庆幸窃喜,黎池作为昨天的既得利益者、属于后者。 考生虽依旧按照昨天的座次落座,核检入场的顺序,却是要按今早所排的队伍依次进行的。 黎池等了比昨天稍长的时间,才被叫进去。 核检的步骤和昨天一样,听衙役禀道:“县外五十里处黎水村考生黎池,带书篮一个,笔墨砚一套,盛满清水的小瓷瓶一个,文书齐备无误,未带食物,核检后未见夹带异物。” 黎池感觉到了从上首方向而来的、落在身上稍显久了些的目光,他内心有点小波动、但装作无事。 接过书篮,礼仪得体地拱手退下,“学生告退。” 县试第二场墨义场,锣响三声开考。 黎池双手接过考卷一看,考卷共三页印有三十道题,标有题号的答题纸十张。 浏览过题目后,黎池就像昨天帖经场那样,谨慎仔细地开始答题。像昨天一样,在午时三刻请求交卷,等县令过来当面糊完名,黎池就安静地离开了考场。 只是黎池离场时,坐在他对面号房、昨天排队在他后面的那位考生,以惊讶莫名的神情全程目送着他离场。一旁神情威严地盯着他的县令的目光,都没及时察觉。 不过县令在盯了他一会儿后,就默默地走开了。 他当年考县试时,对面也坐过一个那样提前离场的,他也这样目送过那位同年…… 县试第三场也是最后一场的策问场,那位考生依旧目送了黎池提前离场。不过不是午时三刻,而是在午时末交卷离场的。毕竟策问场是决定高下、裁决去留的关键场次,黎池花了更多心思去审题、打腹稿和书写最终文章。 黎池前世考公时,整场《申论》考试才两个半小时,用在最后一题写作题上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半小时,而他这次花了四个小时来琢磨这一道策问题,那已经是当下的他能写出来的最好的了。 县试三场已考完,结果如何只等三天后的县试放榜。 黎棋和黎江两人依旧等在县衙外,等黎池出来后,三个人又每人吃了一碗面疙瘩汤,之后就逛街去。 今天逛街不再是闲逛,他们是去找客栈的。 原本就和严大姐说好了,只借住到黎池考完三天县试,他们原本是想考完试后就回黎水村,等三天后县试放榜时再来看榜,那样就不用找客栈了。 不过黎池这两天交卷时用余光观察了考场情况,可能是因为有的考生污了答题纸弃考了,竟有十几个号房都是空荡荡的。黎棋听说后,就想着或许弃考的考生有退房回老家去了的,就准备找找看有没有客栈空出房间来。 黎棋想到只是再在县里客栈住上三天,花费不了多少,主要是儿子才考完试肯定很累,这去去回回的折腾太累人了,不如就在县城里安安逸逸地等放榜多好。于是决定看看找不找得着空房,若找得着,明儿就到搬客栈去。 黎棋他们回去严家也无事、还平添尴尬,于是三人就慢悠悠地逛完了县城仅有的几家客栈,果然有好几家客栈都有考考生退了房。货比三家后,在青云客栈预定了两个房间,只等明早就搬进去。 在外面逛到日入时分后,三人才回去严家。 洗漱歇息过后,就去用晚饭,今晚严谨也出现在了饭桌上。 138.第 138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黎湖激动地接过话去,“每个月8两啊,一年就是96两啊!算一算, 抄写《燕律》比抄写《通史》划算,前者一个月才能得3两, 后者一个月却能得8两, 我也想去抄《燕律》了!” 黎河也激动地附和,“只要我抄三个月的《燕律》, 就能得到相当于家中一整年的田地收入了, 我也要抄!” 重生后几乎还未黑过脸的黎池, 闻言脸沉了下来仿佛寒霜加面, 声音也冷了,“你们两个是抄不了《燕律》的,字写得像鸡爪子刨的, 即使你们抄三个月也抄不出三本来, 你们还是安心读书练字吧,别三心二意地想一出是一出, 要想挣钱等考出功名了还会比现在少赚不成?” 黎河和黎湖走在黎池后面,还没看见自家堂弟已经黑下来的脸,可光听声音也感觉得出弟弟生气了, 于是非常乖巧(识时务)地承认错误。 黎河:“是是,小池子说的对, 等我们的字练好后, 再在不耽搁读书的情况下抽空帮忙抄书, 我们再来一起承担养家的重任。” 黎湖:“是啊是啊,不好总叫小池子你一个人操心家里的事,我们也想分担一些。当然!是、是、要等练好字、读好书之后,再挣钱分担。” 黎池:……怂得一匹。“我抄书也不完全是为了挣钱,而是为了能够顺便看到更多的书。就像这次《通史》和《燕律》,我会先抄《燕律》,因为它押金较之低些、赚得更多来钱也更快,可等我抄够付《通史》的50两押金后,还是会去抄《通史》,哪怕它没那么赚钱。” “因为我想知道当今的律法、以前的历史,科举虽不考史和律法,可这两样却非常有用。知史明法,我觉得这应该是一个读书人甚至是普通人的最基本要求。到时我抄书时,你们也可以趁机翻阅一番,这对我们以后科举甚至是过日子都很有用。” 虽然黎池年纪小是弟弟,可直到前不久黎河和黎湖两人都还在他手下学习,笑闹时还称呼他‘小池子先生’,这让两人对黎池有种天然的敬畏。“好好,到时我一定仔细翻阅。“”我也是,我也要学习小池子你的学习态度!” 黎池笑笑,脚步未停继续往前走。他并不指望他们自此之后就转变学习态度,毕竟他们是真正十二三岁的少年,玩性未消,需要时不时地提醒,然后才能逐渐养成良好的学习态度和习惯。 黎池兄弟四人经过两个半时辰的步行,终于在天黑前走到了家。 四人吃着家里留给他们的晚饭,一边回答家里人对他们县城一行见闻的问题。 黎池事无巨细地把自己与徐掌柜的交谈复述一遍,还加上了一些当时他自己的想法,围观众人都听得津津有味的。说完又把便契拿出来,递给众人传阅完毕,最后交给他娘苏氏帮忙收好。 黎河和黎湖也将他们如何货比三家、买到家里人让买的针头线脑的事,仔细说来,家里人对他们有褒有贬,还传授了一些诀窍。 黎池前世小学是在大山里的村小上的,每天翻山越岭走二十来里路,一天一个来回也有此次去县城的单边路程一样长了。可今天还是他这世以来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大约10个小时、来回一百来里路,他现在还是一个虚十岁的男童,即使心理坚韧没在半路上喊累,身体也诚实地给出了反应——腿肚子疼、脚疼。 睡前洗漱时,苏氏看到儿子脚底的水泡,就去篱笆墙上掰下来一根野花椒刺,给他把脚底没破的水泡小心挑开,已经破了的就仔细洗干净,最后又给他按揉了一会腿肚子以缓解酸疼。 收拾干净后,黎池进屋倒床就睡,一直睡得第二天上学都差点起晚,脚底的水泡被处理过后过了一夜好转不少,只是穿上鞋子走路时还有些刺疼刺痒。 过了两天,黎江揣着十五两银子——那是家中大半的存款,同他爹黎桥一起去县城,交了押金带回了《燕律》的样书。 样书拿回来的第二天,黎池就选了家中造得纸张中较好的,在他的书案上摆开架势开始抄写。 那一套书可是用家中大半存款换来的,是这个家中最值钱的东西了,黎池连洗笔和喝水都不敢在自己的房里,生怕弄湿书册。 家里的其他人也一样,轻易不往黎池房里去、即使找他有事都只在墙外的窗户下喊两声。以前经常粘着哥哥的黎溏也被全家人一起看住了,在书抄完前愣是没让他进过他哥哥的房间。 毛笔虽是软笔,和黎池前世用的钢笔和签字笔等硬笔不同,可写字是‘唯手熟尔’的事,只要用熟了写字速度自然也就上去了,从他散学后到吃晚饭前的这段时间,他能够勉强抄写出一万字。更别说,他连晚饭后都还点灯再抄写一会儿,抄完一套30卷的《燕律》,最后并没有花到一个月。 只二十三天后,黎江就和他爹黎桥一起,带着抄好的书,到县城的四宝店换回来9两6钱银子(售价15两减去3两装订费,即售价12两的八成)。 黎池继续抄写,又抄好五本《燕律》送去县城后,徐掌柜让黎江带话说《燕律》可暂缓抄写。到此时他一共抄写可六本《燕律》,以他的记忆力已经记住了《燕律》的内容、甚至可以一字不漏地默写出来。 把《燕律》的样书交还后,也就拿回了那15两押金,这个时候已经来到年底,黎池抄书总共挣了57两6钱银子。 黎家祭祖的规矩是十四成丁以上的男性族人参加,黎池才十岁就没去祭祖。等大堂哥黎江祭祖回来后,给他讲了祭完祖从祠堂出来时,他爷爷、他大伯二伯和他爹的嘚瑟样,语气昂扬地逢人就炫耀。 “我们家小池子年前三四个月的时间,抄书挣了近六十两银子,我们家两年的田地收入全换成了银子都没那么多!唉呀,我原先还担心即使有族里资助、都凑不出他读书赶考的银钱,现在啊,我可不担心了!” 黎池听后倒没觉被夸得不好意思,反而坦然地跟着笑了一场。 走亲访友年过完后,黎池再次和黎江、黎河和黎湖一起,带上从抄《燕律》挣的钱中拿的五十两银子,去四宝店交上押金,拿回了《资治通史》的样书。 一套《通史》共290卷,最后还是找徐掌柜借了两个书篓才背回来的。 而一开年,黎池进入秀才班就已满一年,再有两年他就要从秀才班毕业了。他并不准备像几乎所有秀才班同窗那样留级,他准备像先生那样真正意义上地从秀才班毕业——考取秀才功名,而且是一次性地考取成功。 为此,黎池觉得可以开始准备了。他保持着在课堂上认真听讲、在学堂里就解决掉疑问的习惯。除此之外,在询问过先生并得到建议后,他每天散学后固定要写一篇策问、做一首诗或赋。 因为黎池散学后还要抽出时间备考,他花了十一个月即将近一年的时间,才把一套《资治通史》抄完。 这套书显然不可能像《燕律》那样,抄写六遍最后都抄得能够默写出来了,他在抄完一遍《通史》后,又花了约二十天的时间,有选择性地精读了一遍。 托他的好记性的福,他将有代表性、有借鉴作用的精读过的几段历史记了个大概。并在写策问时尝试着活用进去,得了先生一句:‘你能在引经据典之外,又加入用史,圣贤之言外,又有历史为鉴。不错!’。 在又一个年底到来、距过年只十来天时,黎桥和黎棋陪着黎池一起,将《资治通史》的样书和黎池手抄的一起背上,去到县城的四宝店换回来五十两的押金,以及拿到了除去装订费后、47两售价的八成即37两6钱银的报酬。 抄写《通史》的37两6钱报酬,再加上抄写《燕律》所得的57两6钱,黎池抄书的这一年多以来,总共挣了95两2钱银子。除去笔墨纸砚的大约消耗,最后赚了约70多两银子。 他赶考童生试的费用,是挣得足足的了。 年坎儿一迈过去,距离黎池科举下场的时间就又短了一年。 黎池出生于贞文三年的二月初三,一年后即贞文十五年二月初三――文曲星诞辰日那天县试开考,而那一天也刚好是他满虚十三岁的生日。 少女好奇地偏头瞧了一眼门外的人,声音活泼地回答:“哥哥刚刚出门会同窗去了,我在后院听不清扣门声,这才来晚了。”对于自己娘亲怪她开门来晚的指责,她可不认,全是因为自己待在后院听不清前面的声音。 “你哥哥也是,每天每天地出门会友,也不知道下次县试能不能下场试试。”严大姐想起身后的人,“算了算了,你赶紧进去、让张婶儿烧一锅热水来,家里来客人了,晚饭也要开始准备着。” 139.第 139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只是黎池今日已考完县试, 再不好厚颜继续叨扰伯父和瑾兄,恰巧下午父兄们找到了两间弃考考生退下后的空房, 并交了定金说好明日一早就搬过去, 如此,我们在此感谢贵府的款待, 并提前辞行。” 黎池从圈椅上站起身,弯腰行拱手礼,黎棋和黎江也站起身表示感谢。 严诚待三个人行完礼, “既然你们连客栈房间都已经定下,怕是去意已决,严伯父我也就不好多留。我明日依旧要早早出门,到时就不能去送送你们了,那今晚我就以茶代酒、为你们送行!” 说完,在场五人纷纷端起茶盏, 互相遥遥地敬过之后,浅酌了一口送行茶和辞别茶。 放下茶盏, 严诚接着说:“严瑾,你明日代父亲送送你黎叔和池弟, 也跟着去客栈看看有没有真么缺的少的, 到时无论是带你黎叔他们去买、还是如果家里有就从家里拿去, 都要办得妥帖了。” “是, 父亲。”严瑾满口答应, “我送黎叔他们到客栈后, 再顺便就办妥帖了。” 黎棋连忙谢道:“真是麻烦了,亏得严老哥想得周到。” 辞行也辞过了,送别茶也喝过了,又聊了一会儿后就各自散开了。 黎棋谢过送出大厅、站在门外的严诚,然后转过身往借宿的客房走,边走边悄声说:“严家真是好客讲礼,再客气不过了。” 黎池双眼平视前方,“待过三日放榜后,兴许还会更客气的。” 真正的商人,是不会允许‘欺辱少年穷’的事发生的。 不说他们有一双利眼,能看得出一个人是困于浅滩的‘幼龙’、还是在树叶上蠕动的‘胖虫’,即使看得不确定或已经看出是他一条‘胖虫’了,他们也会讲究和气生财、好言以待。只是几句好话而已,他们已经都是说顺溜了的,张口就来的好话换来一团和气,那再划算不过了。 即使严诚看着面容严肃、感觉一身正气,那也不能忽视他的商人本能——和气生财、好言待客。 不过虽是如此说,却也不能以此为借口去忽视严家对他们的帮助。 “严家的确热情好客,对我们的帮助也不小,表过谢意后就先暂且记着吧,等以后有机会再报答回去就是了。”黎池如是说道。 …… 第二天一早,黎池依旧在生理闹钟的提醒下早早了醒过来,穿戴整齐之后,就将他的行李包袱收拾好,又把所住客房整理好,之后才打开房门。 黎棋和黎江叔侄二人住在一间房里,都是习惯早起的庄稼人,同样也早早地就起来了,早已把行李包袱收拾好,等听到隔壁开门的动静时,也打开了房门。 “爹,我这边已经收拾好了,您那里呢?” “也都收拾整齐了。”黎棋回答道,“早上听到动静,严老哥已经出去杂货铺开门迎客了,我们稍后一起去给瑾公子和严大姐辞过行后,就可以走了。” “好。”黎棋抬头看看天色,“天色已经大亮,瑾兄和严伯母应该也已经起身,我们去看看吧。” 事实上不用刻意去看,黎池的话音刚落,对面东厢书房旁边的门就打开了,严瑾的卧房就在书房旁的房间里。“黎叔、江哥、池弟,早!” “瑾兄早。”黎池迎上前几步,道了声早。“瑾兄起的刚刚巧,我爹刚还在说呢,给瑾兄辞过行,并劳烦给严伯母说一声后,我们就要走了。” “池弟这话说的!前几日让池弟你们在外面用早饭,是怕耽搁了池弟进场的时刻,今儿你们又没有急事要去做,再怎么也要在我们家吃过早饭后再走。” 严瑾上前,伸手亲热地拍拍黎池的手臂,牵着他就往正厅走,“走,先去用过早饭!昨晚我娘亲就已经吩咐下去了,让张婶儿好好准备今天的早饭,看天色也差不多该准备好了。” 果然,没一会儿张婶儿端来热水让他们都洗漱过后,就开始上菜了。 这几天里都只在晚饭开饭前和上菜时出现过的严大姐,也到了前厅来准备一起上桌用饭。并且,只见过一次的严家女儿,也跟在她娘的后面,看样子竟也是要一起上桌吃饭的。 这几天看严家的行事作风,在这严家男主人外出的情况下,严家姑娘怎会出来和三个外男同坐一桌用饭? 黎池心中惊讶不已,脸上却毫无异色,依旧挂着温和的微笑、起身问好。“严伯母安好,严姑娘安好。” 黎棋和黎江也有些奇怪:严家女儿前几天都没出来一起吃过饭,怎么今早却出来了?不过在黎水村里没县城里讲究,一家人吃饭时、即使有客人来,家中女眷也都是能出来一起吃饭的。倒也没有黎池那么惊讶。 “严大姐、严姑娘早啊。”“严伯母早,严姑娘早。” 面容姣好的严家女儿,袅袅婷婷地上前回礼问好,“黎叔、黎大哥安好,黎池哥哥安好,我是严琳琅,仰慕已久、请多指教。” 黎池:…… 黎池的内心恍恍惚惚,脸上笑容却不变、只是笑成了眯眯眼,借此掩盖住他眼底的神色。 黎棋和黎江,脸上的表情惊诧而尴尬。即使在黎水村这样的乡野村庄,待字闺阁的女娃儿也不会随便告知外人自己的闺名,平日里称呼都是诸如“**家三娘”这样的。 而且‘黎池哥哥’这称呼,又“仰慕已久”…… 正在黎棋和黎江两人的内心如电闪雷鸣般时,黎池挂着一如往常的微笑,纠正道:“是在下疏忽了,大堂哥在家中排行最长不错,却没说在下在家中行五,倒让严姑娘对在下的称呼为难了,严姑娘可称呼在下黎五哥。” 至于严琳琅自报闺名这事,黎池权当没听见。 严琳琅注意到身旁娘亲和哥哥脸上难看的神色,终于心领神会般地改了称呼,“黎五哥早上安好。” 这时黎棋也终于反应过来,准备配合自家儿子将刚才这场尴尬揭过去,“哈哈哈,这就是严侄女儿啊!长得真是水灵灵的,我们整个黎水村都没有长得这样标致的女娃儿,可羡慕坏你黎叔了!严老哥和严大姐你们有这样一个女儿,该是上辈子积福了!” 严大姐脸上的表情也已回归自然,摇摇头感叹:“儿女都是父母的债啊,我们上辈子不是积福了、是欠债了,这辈子是来偿还的!” 严瑾也是善于察言观色的人,顺着他娘亲的打趣话,撒娇道:“娘~儿子可不是讨债鬼!我想着孝顺你们都还来不及呢,哪舍得向你们讨债啊?” “你就会说这些好听话,你要是能少出去会几趟友、多用些功夫在读书上,我也就高兴了!”严大姐伸指头点点儿子的额头。 “严大姐,你可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黎棋跟着打趣,然后又叹道:“我就羡慕严大姐你有这样一个交友广阔的儿子啊,不像我这个儿子,长这么大了才交了一两好友,唉……” “那不如我们两家换换,我就喜欢乖巧会读书的孩子!”严大姐笑容爽朗地开着玩笑,边带头往饭桌方向走。“来来,吃饭是正经事,我们边吃边聊!” 仿佛刚才的尴尬并未发生过一样,说说笑笑地开始吃早饭。这一顿临别早饭上的气氛……也还算热烈和谐——如果忽视掉严琳琅时不时地扫向黎池身上的眼神的话。 用过早饭,又喝了茶水歇过一阵之后,黎池他们起身告辞,严大姐又礼节性地挽留过几句、说了些常来常往的客套话,才将他们送出大厅。 而严瑾则按照昨晚所说,一路将他们送到了青云客栈,并约好第二天早上一起去四宝店拜访,之后就回严家去了。 在客栈里安顿下来后,黎棋和黎江来到黎池的房间里。 三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静坐无言。 “严姑娘,她是不是……”黎江吞吞吐吐地。 140.第 140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过年前, 族学先生黎槿把黎池叫了过去。因为火候已到、今年可以下场一试的学生就他一个,就单独给他做了针对童生试的讲解。然后就让他年后就不用再去族学了, 就在家备考,有不懂的再去问他。 在先生的讲解中: 童生试包括县试、府试和院试, 三场考试都考三场:帖经、墨义和策问。不过在院试的第二场覆试上有时会加考一场诗赋。县府院三场考试的考试内容都是四书五经, 题型也大都是帖经、墨义和策问三种,只在难度上会依次递增,以实现选拔人才的目的。 帖经,即将四书五经上的某句或某段贴住几个字或几句,要求应试者将贴住的字或句填写出来, 类似于前世语文试卷中的原文填空题。 墨义,即选取四书五经中的句子, 考生需对句子进行译释并稍加引申, 相当于前世政治试卷简答题里的句子理解题。 策问, 是帖经和墨义融合后的更高层次的考试方法,答题方法需结合前世的论述题和写作题中的议论文。给出一句从四书五经中截出的语句, 既要求考生先对语句上下文及相关语句进行帖经(默写),又要求考生再对语句进行墨义(译释), 最后还要求考生写出自己的理解(‘为什么’、‘怎么办’、‘意义/影响/重要性’等)。 诗赋, 又称‘帖诗’,给定主题或限定韵脚, 进行赋诗。上任圣人燕太/祖在位时每科院试都加考了诗赋场, 可自从现在这位圣人继位十八年以来的十二次院试中, 只有三次加考过诗赋场。至于明年即贞文十九年的院试,有无诗赋场还不确定。 关于童生试的三场考试,黎池盘点了一下,觉得还是有些把握的。 帖经和墨义,以黎池已经将四书五经及其注文倒背如流的记忆力,他不怎么担心。但是敢下场一试的学子,大部分都是将官定四书五经、及其注文版本都翻来覆去地读过的,这两科较难拉开差距。 真正能确定高下、裁决去选的是策问。而事实上,做策问的套路,和黎池前世做《申论》题的很接近。黎池前世是国考公务员上岸的,后来又经过了几次公务员的遴选,因此市面上的各个版本的《申论》题,在国考和几次遴选后他几乎都做过了。而且他经过的部门不少、写过的材料报告自然也不少,策问题的套路他再熟练不过了。 大方向上的套路一致,剩下的就是文言文行文习惯、用词避讳等细枝末节,而这些小节也早在这几年的学习中就已克服掌握了。 算下来,黎池每天一篇策问、练了将近两年的时间,引经据典外加用史,都是已经写熟练了的。因此策问这场他有些把握,希望在确保帖经和墨义不失的情况下,靠这一场达到一举考中秀才的‘毕业目标’。 最后是可能考、也可能不考的诗赋。经过两年死记硬背诗赋的意象,如飞花、芳草、落叶等等,再每天用这些意象拼凑出一首诗或赋来,如今也能在规定时间内写出一首诗来了。虽然匠气十足,可勉强能应付得过去。而且,看当今圣人对诗赋的态度,不像会是似前世的唐朝那样‘以诗取才’的样子。 一番盘点下来,黎池也建立起了对童生试的信心。这也是他前世每逢大考时必做的事,盘点自己的备考情况和优势,在心里建立起对考试的信心,阻止自己胡思乱想并降低紧张情绪。 贞文十五年二月,县试作为科举试的开端,在二月初三文曲星诞辰日这天开考,由知县主持。 在开考前一天,黎池在他爹黎棋和大堂哥黎江的陪同下,提前赶到了县城。 他们虽提前赶来了,却还是晚了一步,有些考生都是提前四五天就已经到达县城。等黎池他们到时,小小的一个县城里感觉像全都是赶考和陪考的人,客栈、酒栈等但凡能住人的都已经客满。 黎棋从一间客栈里出来,面带焦急和懊恼,“唉,又是客满。这都是最后一间客栈了,这时间怕是未时都已不止,再有两三个时辰天就黑了,我们却还没找到晚上住的地方,今天又走了这么远的路,小池子需要洗漱后早早歇息才好,明早还要早起去县衙考试呢……” 黎江也紧皱眉头,“我们应该再早来两三天的,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忙乱,还不知道今晚歇在哪里,若是平日里我们还可以去城隍庙凑合一晚,可今天却是不行的。” “城隍庙里虽然能遮风避雨,可这二月天里的夜晚霜寒露重,一个不小心把小池子冻出个好歹来怎么是好?唉,明明你抄书挣的钱已经足够赶考用了,哪还用省这一天两天的花费。”黎棋此刻真是又悔又急。 两年的时间,黎池已经长成了一个十二三岁的翩翩少年郎,即使面对开考前一晚要露宿城隍庙的情况,脸上都带着温润浅笑,依旧不急不慌的,“爹、江哥哥,不用急,我们再去找找看,或许还有其他漏下的客栈也不一定呢,我觉得还好不怎么累。” 黎池的心里也是懊悔失算了。先生考县试都是太上圣人(太上皇)在位时的事了,那时候天下初定,参考的学子并不多,县城里完全住得下。竟没想到现在会出现赶考学子太多、而无处可住的情况,而他竟也没去近几年下过场的族学同窗那里取取经。 他上学后就忙于想法挣钱、学习和抄书,没分出心去经营同窗之情,若不然平日相处时同窗们顺嘴一说,他们现在也不会杵在大街上。就连第一天上学时的同桌小炎侄儿,也在后来两人拉开学习进度、一人升班一人留级后就淡了下去。这点需要引以为诫,毕竟多个朋友多条路。 此时黎棋三人站在路上――尤其之中还有个温润翩翩的俊秀少年郎黎池,吸引住了不少过路人的目光。 三人正在苦恼下一步要往哪走、要去哪找住处的时候,一个热情高昂的声音响起。 “老乡可是带着公子来赶考的?今晚可是没住处可去?” 黎棋转过身,搭话的是一个面相大方、脸上带笑、身姿丰腴的四十来岁妇女,“是啊,来晚了,客栈都已客满,正愁着要去哪个方向找住处呢。” “哎嗨!明儿辰时一到学子就要开始核检入场,现在这个时候还没找着住处的确是愁死了。我们也真是有缘,我从妯娌那儿唠嗑一出来就碰见你们三儿,又一看小公子就觉得定是能高中的,就想行个善行、请你们去我家住一晚静候明日开考,你们看如何?” 黎池对大妈夸他‘一看就能高中’的话回以颔首微笑。笑得微眯的眼遮掩住了眼底的打量,面盘和善、身宽体胖、言谈大方,观其穿着虽也是麻布制衣,却是染色明艳的细麻布、比他现在身上穿的麻布更加精细,感觉是个热情爽朗、乐善好施以及家境小富的妇女。 黎棋一听,顿时惊喜不已!“大姐,当真?大姐你家可住得下我们三人?” “当真!严大姐我不能眼看着开考在即,小公子却还要跟着你们到处奔走、今晚连个歇脚的地儿都没着落。我夫家姓严,都唤我严大姐,家就住在县衙以东半刻钟脚程的东衙坊,家里的两间客房正空着呢,你们去住刚刚好。” “严大姐,那真是太谢谢了!我们是离县五十多里外黎水村的人,我是三房的三儿子,严大姐唤我黎三就好。我们族学先生考秀才已经是太上圣人在位时候的事了,叮嘱我儿时就忘了要提前几天赶到,我们今早才出门,可不就找不着客栈住了。幸得严大姐心善,收留我们住一晚,若不然今晚找不着住的地儿、耽搁了我儿明天的考试,我这个做父亲的可要愧疚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黎池暗赞他爹的警惕和精明。黎水村黎家在浯阳县还算有名,虽然京中的‘四爷爷’已是五服之外、户籍黄册上的住址都不在黎水村了,可黎水村黎家却也是正三品侍郎承认了的族人,只因有侍郎购置的一百亩学田。 县里的官吏和富人都是知道的,虽因为和京中那位的亲戚关系隔得远且也不多亲厚,那些人不需多敬着他们、却也不敢欺他们。他爹点名自己是黎水村人,在互通来历的礼节下,也有震慑严大姐的深意,若她心怀鬼胎则必会有所忌惮。 而即使严大姐不知道黎水村黎家,在他爹提到‘族学’二字时,也会意识到他们不是好欺负的无宗无族之人,而且一般的宗族还不会有族学。且话中还提到了他的先生是名秀才,秀才见知县不跪,要是秀才的学生出了什么事、那是可以很快就找到知县的。 他爹的这一番交待来历的话说得很有水平,若严大姐心无鬼胎,就显得他爹礼貌亲和,若她心怀鬼胎,也起到了震慑警告的作用。 黎池心念电转间,神色无异,面上满是感激之情。 “嗨,为人父母的心大多如此,总怕亏着了他们,严大姐我也感同身受啊。也不说住一晚,就多住几晚住到县试放榜后再说就是,那些赶考的学子必然也是要住到那时候去的,也不会有房空出来,你们就安心住着吧。” “这真是不知如何感谢严大姐了!”黎棋感激不已地谢道。“既然严大姐这样说,那就厚颜麻烦了,只是却不用住到县试放榜,只麻烦到三天县试考完就好。” 也不知严大姐是听出了话中的深意、依旧行个善行,还是没听出、仅因热情好客而邀请他们由住一晚到让他们住到县试放榜那天的,不管怎样看着不像是个歹人。 “多谢严伯母。”黎池上前一步,微笑着拱手行礼道谢。 严大姐看着面前温润翩翩的俊秀少年学子,连忙上前扶直行礼的黎池,笑得眼睛眯眯的,“唉哟,举手之劳,可受不得小公子的大礼。” 黎棋看着有礼有度的儿子,心中很是欣慰满意,“应该的、应该的!严大姐可是帮了我们大忙。” “嗨,我们也别在这大路上谢来谢去的了,还是快随我走吧,从这走到我家也就一刻钟左右的时间,早点到也很好让小公子早些歇息养养精神。”严大姐笑着边说边在前面带路。 果然,一行人走了一刻钟的时间,就到了东衙坊地界。 黎池抬头看了一眼坊门上写着的‘东衙坊’三字,心想这坊名该是来自‘县衙以东’的地理位置。 进入坊中,严大姐在前面领着路,一边走一边和黎棋说话,不时又和两旁相识的人家打招呼,遇到相熟的人还会多说两句,看得出来她在坊中的人缘很好。 又走了片刻,在一处立着石狮子的门前停了下来。严大姐上前轻扣铜环叫门,“开门,开门,我回来了。” 喊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开门。“娘亲,你回来了!” 赵俭暗想,严琳琅可并不是体贴、大气且端庄的女子啊,难不成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严瑾摇摇头,惋惜道:“可惜了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啊,我那妹妹进不到池弟心中的一方花园啊,亏得今早出门时我妹妹还缠着我带她来,幸好没听她的。” “瑾兄,这话你也就到这里为止了。我们几个男子谈论良家女子本就不是君子行为,更何况还是瑾兄的妹妹,池弟我可不敢随意谈论。”黎池以不敢谈论兄弟的亲妹为借口,婉言表达出他无意严琳琅的意思。 141.第 141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首先, 江哥哥要将纸张抄得再厚一些。”黎池在一叠纸里翻了翻,找出一张稍厚些的纸, “差不多和这张一样厚。” “然后,我们需要在纸浆里加一种‘纸药水’, 至于这纸药水怎么配, 还要等我大后天休沐时去前山找找材料。以及,在纸浆里或者抄纸后进行‘施胶’工序,就像浆洗衣服时刷米浆让其挺括结实一样,当然我们不用米浆而是选用合适的树浆。” ‘纸药水’是肯定要加的,可是否要‘施胶’这事, 黎池暂时还拿不准主意。 施的‘胶’可以是植物淀粉剂的植物胶,也可以是动物油脂加上明矾调和的动物胶, 它们都能提高纸张的着墨能力和抗透水性能, 能有效解决晕墨和渗墨问题。 可同时, 施胶后也有着明显的缺点。如表面刷淀粉剂后,纸张存放过久并经反复卷曲, 便容易龟裂,纸面便会有些小片隆起, 这样就会使纸面墨迹脱落。 黎池决定等到时加入‘纸药水’之后再看看, ‘纸药水’虽呈滑性、却也有胶性,或许能够改善晕墨和渗墨问题。 “那好, 等你休沐, 我们就一起去前山里仔细找找, 但愿能找到。”黎江脸上的神情略显遗憾,却也没丧失斗志,只等两天后去找所谓的‘纸药水’材料。 黎池将书案上的纸卷起来,投入一旁的木制书画缸(木桶)里,“我们造的这纸,已经成功了七成,供我们几兄弟练字自用是差不多够了的,那一盆纸浆也不好浪费了,江哥哥你这两天就尽管抄纸,这些纸抄出来后我们自用。” 既然有‘自用’一说,对应也就可以售卖出去‘他用’,这一进项眼看就能成了!他黎江也读完了《千字文》,识得几个字、写得两笔鸡爪刨出来似的字,自然知道纸的价值。 只要不是战乱时候,纸就不用愁卖,只要能造出足够多的纸拿出去卖……“好!我保准把剩下的纸料都抄出来,让你们三兄弟练字练个够!” 黎池并不知道黎江心里萌发了‘造纸赚大钱’的念头,不过也无碍,等家中缓过去后再过些时间,他们兄弟、至少他自己估摸也已考出个结果来了,到时名声在身,也能消解他没能赚大钱的遗憾了。 “那就多谢江哥哥了,等河哥哥他们回来之后,肯定得高兴得蹦起来!” “哈哈,我们兄弟间扯得清应该是谁谢谁吗?兄弟嘛,就要互相扶持、互相帮助!” 黎池从善如流地收回道谢的话。心中暗想,大堂哥到底是大哥,小时候还有些冲动急躁,可越长大就越有大哥样了:爽朗豁达、爱护兄弟、孝顺长辈,给弟弟们树立了个不错的榜样。 可于他这个三观已养成的老黄瓜来说,却是不能重新怀有大堂哥那样的赤子热情了。 稍晚些时候,黎河和黎湖砍柴回来了,看到满院的纸张果然非常高兴,接过黎江给他们的纸就立即回屋写字去了。 虽然两人写出来的字和堂弟黎江的,有着天差地别,可他们近来在青石板上练的两个月的字也没白练,至少他们写字能写得横平竖直,比一般蒙童写的字还要稍微好点。 天将黑时,下地归来的大人们也知道后,都喜笑颜开、高兴不已。 黎镖一双结满老茧的手,轻轻摩挲着洁白的纸面,神情和语气都难掩激动,“这可是纸啊,读书人写字用的纸,竟被我们造了出来……” 袁氏从老伴手里抽出来一张纸来回翻看,“读书人的纸怎么了?我们大河、大海和小池子,还不是读书人了怎么的?要不是小池子书读得多,我们谁造得出这纸来,所以还是多亏了小池子会读书。” 黎棋如同过去四年里那样——时不时地就说些笼络人心的话,比如:小池子读书后是要回报这个家的。我们把小池子供出去是使了大力的,他以后再怎么也要对我们好…… “小池子能指导他江哥哥造出纸来,可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是我们全家人的功劳!要不是大哥爱惜侄子,我们全家又省吃俭用地供他读书,以及要不是大江这几天忙上忙下,难不成他一个人能造出纸来?” 黎池微笑地听着他爹的话,暗想要不是他爹长年累月地替他说了这些话,那他就要亲自上阵了。 不过幸好,他读书带来的效益现在就已经开始有所体现,再过些时候就不用再刻意地去说这些漂亮话了,事实会有最好的体现――供他读书是值得的、并不亏。 “是啊,爹说的很对。小池子可不敢认为能造出纸来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我能有今天、甚至以后或许会有更大的成就,都离不开这个家对我的付出和帮助。”黎池也像以往每次一样,和他爹黎棋配合默契地附和道。 黎桥也哈哈笑道:“哈哈,小池子到底是读书人,就是会说话!大伯对你的帮助是有的,却不及整个家对你的培养,大伯不求你怎么报答我,只要你以后不忘记这个家就好。” “当然,小池子决不会忘记!” 一家人又其乐融融地说了好一会儿赶场轱辘话,再才先后散开去洗漱后进屋睡觉,一家人一夜好梦。 待到黎池两天后休沐时,他和黎江、以及参与热情高涨的黎江和黎湖,一行四兄弟,就去了前山找“纸药水”的配料。 等四人漫山遍野找了半天,吃了半肚子的野果后,才在前山的一个小山沟里找到一种合适的原料——黄蜀葵。 四人撑起衣摆各自采摘了一兜的黄蜀 葵梗叶,然后打道回家。 到家后,黎池将黄蜀葵梗叶洗净捣碎,再用麻布包住,随后将其放进纸浆里晃荡淘洗。随时观察纸浆的反应,再酌情往里加量,直至纸浆中被翻搅起来的麻絮沉淀的速度,明显减慢为止。 黎池他们赶在天黑前抄出了十几张纸,不出所料,‘纸药水’的效果明显。 加入‘纸药水’后,纸浆中的麻絮悬浮于浆液中,不仅省去了频繁搅拌纸浆的麻烦,还使抄纸动作更加简便。以前需多次晃荡使麻絮均匀地铺平、以免纸张各部分厚薄不均,现在纸浆中麻絮均匀悬浮,只需将纸模具沉进去再抬起即可,速度提升了有两倍不止。 家中白日里下地的大人们缓缓归来,听了四人汇报他们今天的进展后,劳累一天而疲倦的脸上也展露出了笑容! 纷纷夸赞四人能干,这可把跟着大人下地去玩的黎海和黎溏,给羡慕坏了。 黎池趁着伯母们和他娘生火做饭时,顺便就在灶洞前端着纸模具烘纸,烘干一张纸后揭下来,立即就进屋去试写了。 黎池试写过后,发现果然晕墨和渗墨的问题大为改善。也就没必要因为这点儿几乎已说不上是瑕疵的问题,再画蛇添足地去‘施胶’。 吃过晚饭后,天色将暗。一家人,依旧是家中女眷们去收拾碗筷和整理厨房,而家中男人们在做了一天重活后,早已劳累不堪,就搬了个板凳,坐到屋檐下和院子里歇息。 黎池把刚试写过的那张纸拿出来,递给黎镖看,“爷爷你看,这是我们今天改良过的纸,字写上去后晕墨和渗墨的问题已经解决,我们这纸已经是十成十成功了。” “果真?”黎镖借着逐渐昏暗的天光,凑近了仔细观察着纸张,“这纸看着竟比四宝店里买的还要雪白些,字写着也好看,看来小池子你们是真的造成了。” 黎桥兄弟三人也挨个把纸拿过去细看,纷纷表示不但这纸看着不错,配这纸的字也很好。 闻言,黎池心中暗诽:若让文人来说,该会是‘配这字的纸尚可’,毕竟字比纸的地位更高。又一想,他读了几十本‘之乎者也’,终于沾上一丝文人气味了。 142.第 142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黎水村只有一个学堂即黎家族学, 附近村子也只二十里外的春鸦村有一个老童生开的私塾,再就是五十多里外的浯阳县县城里一家书院和几家私塾, 黎河两兄弟能求学的地方就只有这些。 县城里的首先排除,五十多里的距离太远,若去求学就要在县城租房住下, 花费太多。春鸦村的那个私塾还可以考虑,二十多里远,早去晚归地求学也行,只是一路上荒无人烟,两个半大小子若遇上野畜猛兽就太危险了。如此,就在村中的族学显然是最优选择。 那么,值不值得就要看这个实惠价究竟是多实惠。若真的只是给些优惠的实惠价, 那就值得。若实惠太过、实惠的银钱比去县城读书花费的还多,那就不值得了。 黎钦考得上童生, 又安稳地做了十多年族长,自然不会不懂人情世故,一看黎镖听了他的提议后就沉默不语, 也就明白他的顾虑。 而且,黎钦还有他自己的考虑。听黎槿先生经常夸小池子的那些话, 若无意外他以后的科举成就必定会比自己高,或许还可能是另一个京城里的‘四哥’。黎水村黎家一族大体上本就还算和睦, 眼看着再过几年小池子就要下场科举的情况下, 他只有给黎镖家卖好的份, 哪会短视地盯着他们造纸的这点便宜。 “三哥啊,我算过了,族学里一个学童三个月发给一刀纸,三十来个学童一年就需约一百二十刀纸,即十二令纸。以前纸张都在县城四宝店里采买的,一刀纸20文,一令纸就是200文,族学一年光纸张一项就要花上2400文,合约二两半银。虽族里学田不用交赋税,却要分四成收成给帮忙耕种的族人,如此一年也就能落个100两银不到。” 黎镖只认真地听着黎钦给他算账,没贸然挑起话头,权看黎钦想如何个‘实惠价’。“我们都是庄稼人,哪能不知道学田能有这样的收益,还是钦弟你看管有方。” “我既已当了这个族长,总是要为族人做点事的。三哥啊,这看着100两银很多,能抵得上你们家四五年的田地收成进账了,可实际用起来就显得捉襟见肘了。光纸张一年就要花二两半,还有笔墨砚台、书籍耗费都是要花钱的,还有每年付给先生的四十两束脩,以及若有学子赶考下场也还要资助些许,一二两或四五两不等,我真是恨不得一个钱掰成两半儿花呀。” 黎镖知道学田收入的银钱的确不丰裕,节省些能维持,大手大脚地花用是绝不能的,于是也就只听着黎钦叫穷,没有冲动地承诺什么‘实惠价’。“钦弟辛苦了,你的操劳付出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黎钦原本就没惦记着要占黎镖家多大的便宜,只是本着互惠互利而已。“哎嗨,身在其位、应谋其事,我也只是做了分内之事罢了。我没少从黎槿先生那儿听说你们家三个孩子读书好,可惜了还有两个却读不上书,我心里难受啊,可我也不能坏了族学的规矩,若收了黎河和黎湖两个,对族里其他人家来说就不公平了。” “唉,理应如此,族里规矩不能坏,怪只怪我和他们的亲爹没本事。”黎镖知道黎钦说的在理,只能无奈地叹息自家没能耐供子孙读书。 黎钦拍拍黎镖的肩膀,拿过一旁的板凳坐下,黎镖也跟着找了个木墩子坐下。“三哥不要这么说,你们这就叫没有本事的话,那村里那些守着一样多的田地却过得上顿不接下顿的族人,怕是要羞红脸了。我看着你家另两个读书苗子心疼啊,以前无法,现在你们能造纸了,我就想到机会来了!” 黎镖只感激地笑着,知道族长前面铺垫了那许多话后,终于要说出他今儿过来的最重要目的了。 “三哥你看,四宝店里一刀纸卖20文,我算着给你10文一刀纸,也就是一令纸100文,然后你们家黎河和黎湖两兄弟免束脩去族学读书,不过他们的笔墨纸砚和赶考资助却是没有的。你看如何?” 黎镖心里计算着,按一年卖给族学十二令纸算,他们会少赚1200文即一两二钱银,相当于每个孙子只付六钱银子的束脩,与县里面的二两束脩相比要便宜太多了。至于不贴补他们笔墨纸砚和赶考费用,县里学堂也是没有的。 而且,根据小池子说的,他们没有足够的纸原料来造纸,每年造出的纸张数量不会很多,想赚大钱是不太可能的。粗略一估算,说不得抄造的纸张供应够族学后、就只够孙子们自用和抄书用了。而且直接供给族学,也省了他们去五十多里外的县城找买家的麻烦,毕竟四宝店有自己的造纸作坊,是不会按一刀纸20文的价格收他们的纸的。 如此,黎镖也是真的确定族长是为他们着想了的,族学收下两个学子也就是多两张书案的事,他们家却的确是赚到了。“哈哈,那当然是答应了!这样的好事不赶紧答应,恐怕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黎钦也哈哈笑着:“那好,我回去就给先生说好,你看大河和大湖两兄弟什么时候去族学?” “读书的事哪能拖拉,他们两明天就去!” 正事说完,黎钦又稍坐片刻、唠嗑了一些闲话,这才离去。 黎钦走后不久,去前山担黄泥砌墙的江、河、湖三兄弟就回来了,黎镖给他们说了这事后,黎江非常为两个弟弟高兴,黎河和黎湖两更是高兴得走路都蹦蹦哒哒的! 真是没想到,读书的事竟然这么快就妥当了。 黎池散学回来,听说了这事也很高兴,心里的石头是完全搁踏实了。又给明天就要正式上学的两个堂哥说了些上学的注意事项,比如上课时的坐姿和纪律、先生的脾气性格等。 晚上一家人都回来齐候,都好生高兴了一番。袁氏甚至亲自下厨给老伴儿和六个孙子每人煮了一个荷包蛋吃,以庆祝家中近来的好事连连。 待到中旬休沐时,黎池带上默写好的一本《论语》,和黎江、黎河和黎湖一起一行四兄弟,卯时初(早上五点),外面天还麻亮的时候就出发往县城去了。 县城距黎水村有五十多里远,沿途路况说不上坎坷崎岖,除去开始的两三里路有些起伏外、后面都平坦无比。可是路却是小路或说是林中小径,路两旁荒草萋萋、灌木藤蔓茂盛,时常有野畜出没、甚至还有人见到过老虎。 前两天黎池说了要去县城的事后,家里就一致决定让江、河、湖三个陪着他一起去。黎江顺便去了解下县城的纸张生意是怎么做的,黎河和黎湖都已经正式读书了,跟着去见见世面也好。 比黎池大不了几个月的黎海,平日就喜欢东窜西跳到处跑着玩,而兄弟们都已经有自己的事做了,就他还没个定性只知道疯玩,听说哥哥们和小池子要去县城,就撒泼打滚吵着也要一起去,最后被赵氏一顿大骂后抽了他一顿柴火条子,终于给制住了。 最小的黎溏倒是没闹着要跟去,只是在黎池出发去县城的前一晚,把过年收到的一文钱压岁钱交给了哥哥,“哥哥,你给我买麦芽糖回来,嗯,我、我可以给你分一小块。” 黎池揣着一本《论语》和一文钱,在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小路上前行,想着临走时揉着没睡醒的眼睛来送他、顺便叮嘱不要忘记给他买麦芽糖的弟弟,嘴角不自觉地就牵出一个微笑来。 一行兄弟四人,除黎江外其余三人都是第一次去县城,一路上都怀揣着期盼和兴奋,五十多里长的路只歇了四次脚,用了两个半时辰(五个小时)、在距正午还有半个多时辰的时候,到达了县城。 黎池这世还没一次走过这么长的路,后来小腿肚子都酸疼酸疼的了,想起下午回去的时候还有一遭,连脚踝都酸软起来。 黎池看着眼前的浯阳县县城,心中不无感慨:除了外围有一圈低矮黄泥城墙外,这县城竟跟他前世家乡未拆迁前的老县城相差无几。放眼看去一片低矮的黄泥蓬草房和木石砖瓦房,只在视线尽头的城中部分、间或有一两间稍高的二层木石砖瓦房,入城后,脚下踩的是夯实的泥土街道,能够想象下雨后泥泞不堪的场景。 黎河环顾四周后,脸上的兴奋就褪下许多,“这城里除了房屋挨得近、有些茶酒肆和杂货铺这类小铺外,看着和我们村里也没多大不同,而且,这味儿……” 浯阳县只是一个小县,它的县城当然不会像京城或江南的大城一样繁华,也不会专门凿挖地下排水渠或修建专门储蓄人畜粪便的池子,只在房前或屋后掏一条阳沟或阴沟用来排水,这些水有雨水也有生活污水、甚至是人畜粪水,这味儿……可以想象。 143.第 143 章 赵氏和黎湖被拘押走之后, 本来黎家族人还打算到县城去, 为两人奔走一番的。 等黎海回村, 知道京中黎池的现状, 听了黎海带回的话之后, 就依黎池的意思,稳住没有动。 只能这样被动等待的感觉并不好受, 尤其是一想到万一误判,京中黎池的仕途就要夭折了, 族中好不容易出的一颗‘文曲星‘就要落了…… 没错,族人和黎镖家的人都担心误判。他们还是相信赵氏和黎湖的, 相信他们不会去动手谋害孙氏。但若是说‘逼死‘,死扣这个字眼的话,是很有可能的。 那一段时间里,黎家全族人的心神都放在这件事情上。然后很容易也就知道了,撺掇赵氏给黎湖纳妾的是大树媳妇儿,而妾室人选就是她邻村娘家的堂侄女儿。 大树媳妇儿那堂侄女儿是去年入冬前回来的,之前据说在临淮府里的一户大户人家里做丫鬟, 长得是温婉可人的模样, 女红针织也很拿得出手。赵氏随大树媳妇儿偷偷地去看了一趟, 也立即就看上了。 知道这些之后, 全族的媳妇儿都直骂那大树媳妇儿。 “你个嘴长疮的毒妇!人家夫妻两在县城里和和美美地过着日子,你作甚要撺掇着给人塞个小妾?” “你那堂侄女儿既然长得好看, 又会针线活, 好好儿的一闺女, 嫁去做人正妻不好?你作何硬要塞给人家做小妾?” “大户人家的丫鬟被退了回来……啧啧,谁知道这其中有没有腌臜事呢!这些我们也管不着,但大树媳妇儿,你万不该撺掇大林媳妇儿,让她给大湖纳妾!若没你撺掇,能闹出今日这事?能连累和周停了官职?” “若是和周真出事了,朝廷收了和周的进士免赋田,我们一年又要交四五两银子的田赋。这就因为你!大叔媳妇儿你负责吗?” “田赋都还是小事,若是因此和周丢了官,我们黎家好不容易才出的一个人才,就因了你的撺掇而毁了……我!我真是撕了你的心都有!” …… 若按袁氏想的,她是要将大树媳妇儿给赶出村里去的! 但族长黎钦劝住了。族里妇人去围着人家骂,他全当没看见,只因他也恨不得去骂上一顿,但却不至于、也不能够将她赶出村里去。 因为这样不仅会被外人议论黎家,也容易让人往‘错在黎家‘的方向去想。 县城里还有京城来的大理寺官员和都察院御史呢,在这个关头,他们若处罚了大树媳妇儿,就好像他们自己就已经认定了:孙氏的投井自尽,错在让黎湖纳妾。 虽然他们确实是这样认为的,若没有纳妾这事,孙氏也不会自尽,也就不会有京中的黎池被弹劾一事。但黎钦不傻、心也硬,这谁也没想到的事情,阴差阳错的过错,他们不能揽在身上。 大树媳妇儿虽没被赶出村去,但日子也不会好过。以后都只能窝在家里,再不能像以前一样出去到处唠嗑,也不能说东家长、道西家短了。因为一出去,就会被全村的妇人指指咄咄地骂,她的后半生可能都要生活在族人的白眼中。 …… 孙氏投井自尽的案子结了,赵氏和黎湖也被释放了。 赵氏与黎湖两人自被拘押走,已经过去十几天,两人回村时并没有人来接。因为此,赵氏一路上还觉得委屈,但她看儿子冷漠着不想与她说话的样子,就没有多说。孙氏投井自尽,赵氏心里的滋味……也很不好说。 两人回到家时,黎镖和袁氏坐在上首,家里其余人或坐、或站在下首两旁,整间堂屋里显得满满当当的。 赵氏进屋后,就看到了小儿子,心里很是高兴!她这次去县城遭罪了,日子都仿佛过得慢些了,回来见到近两年没见的小儿子,真是有种彷如隔世的感觉,一瞬间甚至高兴得哭出来了。 赵氏上前搂住黎海,又笑又哭地说:“大海回来了啊!可想死娘了……” “咻啪!”坐在上首的袁氏站起身,使尽全力对着赵氏就是一棍子!力气用尽,整个人颤颤巍巍地站不住,苏氏赶紧上前扶住。 “啊!娘?”赵氏刚还沉浸在见到小儿子的喜悦中,忽然就挨了婆母一棍子,有些被打蒙了。 赵氏再仔细一看屋里,家里人都到得整整齐齐的,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袁氏抚着胸膛顺了气,才恨极了地骂:“你可别喊我娘,老婆子我受不起!想死了?那你干脆也去死了吧,和老婆子我一起去死了!” “死了也好,死了就不给和周添麻烦了……我们这些没用的,不仅帮不上忙,还偏偏给和周惹祸!” 袁氏流着泪,絮絮叨叨地回忆起往事来,“和周从小就尤其懂事,占了大江的族学名额,他心里过不去,就教会大江一门造纸的手艺。 后来大江凭这门造纸手艺,让几个弟弟也上了学,不然哪里有如今的大河和大湖,哪里能是秀才和童生?读上书了吧,可我们这些长辈又都没用,还得他自己去抄书挣钱,攒赶考费用…… 你们自己想一想!那时我们家里有什么进项?家中大头的银钱,都是小池子挣来的,可他却也不说什么,都拿在公中一起用。 之后他下场科举了,然后家里兄弟的房屋起了、宅院买了,也娶亲了,还有大河和大湖他们几次赶考,这些钱说是家里公中出的,可公中的大多都是小池子挣来的。他成亲收的礼钱,都只拿走了一千两银子,剩下三四千两都留在家里,不然我们现在的日子,能过得这样悠闲? 和周不但将他自己供出去了,考了一个六元及第,他还将家里的几个兄弟也拉拔出去了,他懂事啊,能干啊! 可我们呢?不但帮不上忙,还给他惹祸,连累了他停了官职。以后能不能官复原职,也不知道……” “索性你早死了!老婆子我也早死了,也还罢了!和周也就没有今日这桩祸事了,他是祸从天上来,被我们连累的啊!”袁氏现在也很愧疚。 袁氏在知道二儿媳赵氏,要给孙子黎湖纳妾时,劝她说先不忙纳妾,再等个一两年,或许就怀上了呢。结果赵氏就说了一些话,说袁氏偏心三房,偏爱黎池一个孙子,不喜欢黎湖。赵氏又说,她的儿子和儿媳,她也能管。听了赵氏阴阳怪气的话之后,袁氏也就不管了。 没曾想这一个不管,就出了这样的事情!袁氏真是恨不得,她与二儿媳两个,若真是早死了也就好了! 在京城里官运亨通的儿子,因为赵氏母子两惹出来的事情,被停职在家。若说苏氏不怨他们,那是不可能的,事实上所有黎家人都怨怪赵氏母子二人。但苏氏作为一个弟媳,此时这屋里公婆、丈夫和哥嫂俱在,她若像个泼妇似的,上去撕打赵氏一番,也不好看。 苏氏扶住婆母袁氏,为她拍抚胸背顺气,“娘,您稳一稳,先去坐下,我们慢慢说。” 王氏也赶紧上前,一起将袁氏扶到上首位坐下了。 赵氏懵了。京城的侄子,因为她被停了职,以后能不能官复原职还不知道…… 其实,黎湖在知道张明他们是从京城来,还是大理寺官员和都察院御史时,他就已经有所预料了。 黎湖如今真知道了,事情比他预料的还要严重时,他心里的悔恨、自责和愧疚,又更添了一重。 母亲决意要为他纳妾,他夹在母亲与妻子之间,左右不是人,最后妻子投井自尽了,他失了妻子。此事又还影响了京城中的堂弟,或许就此断了堂弟的仕途,也绝了黎家的前程…… 事情既已发生,再如何悔恨自责、责打怒骂都无用了。只能祈祷这事尽快过去,在京城里的黎池能够官复原职。 不过,责打训斥犯错的人,也还是有用的,至少出了胸中的一口气,也让犯错的人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让他们记住、也让别人看了引以为诫,不敢再犯。 以前族长黎钦三令五申,要求族人踏实过日子,不要张扬惹事,有的族人听了。有的族人依旧不以为意,想着那可是六元及第的奇才,一年之内就官升两级的人,世人谁不高看他们黎家一眼?何苦如此小心翼翼? 如今经历了这事,许多族人们才发现,祸患是说来就来的,手里的免赋田也不稳,一不小心就会被收了回去。 世人啊,只等摔倒了才知道疼。黎家族人这次不仅摔疼了、记住了教训,还早晚两柱香地向神佛祈祷,希望京城中的黎池能渡过难关。 …… 时间进入六月份时,张明与涂远成返回了京城。 按照钦差回京的规矩,两人立即去向贞文帝复命了。 “……因此,此案乃因孙氏善妒,无子无后,却还不允婆母为夫纳妾以繁衍子嗣,又因被诊出她或许不能生育,无法接受,这才投井自尽。”右佥都御史涂远成,回禀道。 站在一旁的张明听了涂远成的话,暗暗纳罕:案情总结得倒也没错,只是这涂远成不是大皇子的人?那黎池可是三皇子的人,怎么着这时,涂远成竟然秉公说话? 贞文帝派大皇子系的涂远成,与中立的素有‘青天老爷‘之名的张明,由他二人前去查案,也是有些考量的。“张少卿,涂御史所说,是否属实?” 张明躬身行礼回禀道:“回禀陛下,涂御史所说属实。” 贞文帝又问涂远成,“王礼容弹劾黎池,说他管束族人不严、不孝长辈,可是真的?” “回禀陛下,此两条弹劾不实。我们到了浯阳县查案,不就县内百姓都知晓了,臣甚至还刻意透露出黎侍讲被停职在府的事情。可县中百姓全无一人露出欣喜之色,纷纷觉得可惜。甚至还有不少平头百姓来找臣,说黎侍讲年少时多好学、多礼貌,是个好孩子,让臣为其求情。” “若是黎氏族人真是横行霸道、索拿财物,百姓们在得知黎家、黎侍讲遭殃之后,定然是欢欣鼓舞的,而不会纷纷道可惜。” “至于不孝长辈,应也是没这事的。县城不少百姓都说,每每逢年过节之前那几天,都能看到黎家人进县城来取节礼,或向黎水村送节礼。去年过年前,有好些百姓,还亲眼见了那十几套的羊毛六件套。” …… 张明与涂远成回禀完,从乾清宫出来,在小太监的引领下往宫外走去。 张明走路时,时而就打量涂远成两眼…… 涂远成:“张少卿,你总是看本官做甚?” “本官只是好奇,涂御史今日在圣上面前的言行,真不像你们御史的作风。” 涂远成正气凛然地横了张明一眼,“本官向来秉公办事!” 张明挑眉笑一笑,没再多说。同是秉公办事,却也能有很多种偏颇方法。比如在言语上稍加润色,就能有不同效果,而这正是他们御史的拿手绝活。 涂远成出了宫,乘了轿子回府。经过一家未挂匾额的小院前时,轿子停下了,涂远成下轿,敲门进了那座小院里。 “……既说了是‘逼死‘,即使孙氏她真是投井自尽的,不也是因赵氏逼着黎湖纳妾,将她逼得没法了,才投井自尽的,这也是‘逼死‘啊!” 涂远成:“大理寺的张明,以秉公断案和刚正不阿出名,他是不会冤枉赵氏和黎湖,判他们谋杀的。” 赵义气极了!“本王当然知道!孙氏善妒容不得小妾,因而投井自尽。赵氏与黎湖刻薄狠心,逼得孙氏投井自尽。这两者的差别,大太多了!” 涂远成当然知道。若是后者,那么赵氏和黎湖就担了刻薄嚣张、冷血无情的名头。相应地,黎池的名声也会受损:‘黎池的伯母与堂兄,联手逼死过人‘。 涂远成知道,却不能那样回禀皇帝。 “大皇子殿下,那黎池能发现煤炭,试验出水泥,又试出了羊毛线的织法,让羊毛线也风靡起来,还有其他种种,都足以说明他是有才华的。就算他名声微有瑕疵,只要陛下还信他,就不妨碍他做一个能臣。” 涂远成继续分析:“而朝堂上许多人,甚至是陛下,都知道微臣是站的大皇子您的派系。若是这次按殿下您的想法说了,又不能对那黎池一击致命,恐怕还会使陛下对您不满……” 自从改成‘秘密立储制‘之后,皇帝的好感有多重要,赵义很明白。“可惜了,难得碰上一个机会,赵俭又刚好不在京城,却没能将黎池压制下去。” 涂远成为这次的事情找了借口,在赵义那里应付过去了,之后依旧乘轿子回府去了。 在傍晚时候,门房说有人递上来一件礼物。 涂远成打开一看,是两年前他还制墨的时候,销出去的一壶墨。 并无附上的字句,不过涂远成知道,应是那黎池送来的。 所以那黎池是消息灵通,这么快就知晓了他在宫中的说辞?还是那黎池,竟拿准了他会那样说? 涂远成不知道,不过这壶墨终于回到他手里了,也就放心了。 144.第 144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黎池已考完试, 不再怕晚上失眠, 也就没有拒绝这盏热茶,吹开茶沫子喝了一口后,和他爹交换过眼神,然后开口道: “严伯父, 黎池有一事想说。当日幸得严伯母心善好客,邀请我们借宿贵府客房,我们这才没露宿街头,之后又蒙伯父和瑾兄盛情款待、照顾妥帖, 这才让在下得以不为环境琐事所扰、心无旁骛地一心考试, 我们真是都感激不尽。” “哪里哪里, 待客就应该如此。”严诚面容和缓地答道。 “只是黎池今日已考完县试, 再不好厚颜继续叨扰伯父和瑾兄, 恰巧下午父兄们找到了两间弃考考生退下后的空房,并交了定金说好明日一早就搬过去,如此, 我们在此感谢贵府的款待,并提前辞行。” 黎池从圈椅上站起身,弯腰行拱手礼, 黎棋和黎江也站起身表示感谢。 严诚待三个人行完礼,“既然你们连客栈房间都已经定下, 怕是去意已决, 严伯父我也就不好多留。我明日依旧要早早出门, 到时就不能去送送你们了,那今晚我就以茶代酒、为你们送行!” 说完,在场五人纷纷端起茶盏,互相遥遥地敬过之后,浅酌了一口送行茶和辞别茶。 放下茶盏,严诚接着说:“严瑾,你明日代父亲送送你黎叔和池弟,也跟着去客栈看看有没有真么缺的少的,到时无论是带你黎叔他们去买、还是如果家里有就从家里拿去,都要办得妥帖了。” “是,父亲。”严瑾满口答应,“我送黎叔他们到客栈后,再顺便就办妥帖了。” 黎棋连忙谢道:“真是麻烦了,亏得严老哥想得周到。” 辞行也辞过了,送别茶也喝过了,又聊了一会儿后就各自散开了。 黎棋谢过送出大厅、站在门外的严诚,然后转过身往借宿的客房走,边走边悄声说:“严家真是好客讲礼,再客气不过了。” 黎池双眼平视前方,“待过三日放榜后,兴许还会更客气的。” 真正的商人,是不会允许‘欺辱少年穷’的事发生的。 不说他们有一双利眼,能看得出一个人是困于浅滩的‘幼龙’、还是在树叶上蠕动的‘胖虫’,即使看得不确定或已经看出是他一条‘胖虫’了,他们也会讲究和气生财、好言以待。只是几句好话而已,他们已经都是说顺溜了的,张口就来的好话换来一团和气,那再划算不过了。 即使严诚看着面容严肃、感觉一身正气,那也不能忽视他的商人本能——和气生财、好言待客。 不过虽是如此说,却也不能以此为借口去忽视严家对他们的帮助。 “严家的确热情好客,对我们的帮助也不小,表过谢意后就先暂且记着吧,等以后有机会再报答回去就是了。”黎池如是说道。 …… 第二天一早,黎池依旧在生理闹钟的提醒下早早了醒过来,穿戴整齐之后,就将他的行李包袱收拾好,又把所住客房整理好,之后才打开房门。 黎棋和黎江叔侄二人住在一间房里,都是习惯早起的庄稼人,同样也早早地就起来了,早已把行李包袱收拾好,等听到隔壁开门的动静时,也打开了房门。 “爹,我这边已经收拾好了,您那里呢?” “也都收拾整齐了。”黎棋回答道,“早上听到动静,严老哥已经出去杂货铺开门迎客了,我们稍后一起去给瑾公子和严大姐辞过行后,就可以走了。” “好。”黎棋抬头看看天色,“天色已经大亮,瑾兄和严伯母应该也已经起身,我们去看看吧。” 事实上不用刻意去看,黎池的话音刚落,对面东厢书房旁边的门就打开了,严瑾的卧房就在书房旁的房间里。“黎叔、江哥、池弟,早!” “瑾兄早。”黎池迎上前几步,道了声早。“瑾兄起的刚刚巧,我爹刚还在说呢,给瑾兄辞过行,并劳烦给严伯母说一声后,我们就要走了。” “池弟这话说的!前几日让池弟你们在外面用早饭,是怕耽搁了池弟进场的时刻,今儿你们又没有急事要去做,再怎么也要在我们家吃过早饭后再走。” 严瑾上前,伸手亲热地拍拍黎池的手臂,牵着他就往正厅走,“走,先去用过早饭!昨晚我娘亲就已经吩咐下去了,让张婶儿好好准备今天的早饭,看天色也差不多该准备好了。” 果然,没一会儿张婶儿端来热水让他们都洗漱过后,就开始上菜了。 这几天里都只在晚饭开饭前和上菜时出现过的严大姐,也到了前厅来准备一起上桌用饭。并且,只见过一次的严家女儿,也跟在她娘的后面,看样子竟也是要一起上桌吃饭的。 这几天看严家的行事作风,在这严家男主人外出的情况下,严家姑娘怎会出来和三个外男同坐一桌用饭? 黎池心中惊讶不已,脸上却毫无异色,依旧挂着温和的微笑、起身问好。“严伯母安好,严姑娘安好。” 黎棋和黎江也有些奇怪:严家女儿前几天都没出来一起吃过饭,怎么今早却出来了?不过在黎水村里没县城里讲究,一家人吃饭时、即使有客人来,家中女眷也都是能出来一起吃饭的。倒也没有黎池那么惊讶。 “严大姐、严姑娘早啊。”“严伯母早,严姑娘早。” 面容姣好的严家女儿,袅袅婷婷地上前回礼问好,“黎叔、黎大哥安好,黎池哥哥安好,我是严琳琅,仰慕已久、请多指教。” 黎池:…… 黎池的内心恍恍惚惚,脸上笑容却不变、只是笑成了眯眯眼,借此掩盖住他眼底的神色。 黎棋和黎江,脸上的表情惊诧而尴尬。即使在黎水村这样的乡野村庄,待字闺阁的女娃儿也不会随便告知外人自己的闺名,平日里称呼都是诸如“**家三娘”这样的。 而且‘黎池哥哥’这称呼,又“仰慕已久”…… 正在黎棋和黎江两人的内心如电闪雷鸣般时,黎池挂着一如往常的微笑,纠正道:“是在下疏忽了,大堂哥在家中排行最长不错,却没说在下在家中行五,倒让严姑娘对在下的称呼为难了,严姑娘可称呼在下黎五哥。” 至于严琳琅自报闺名这事,黎池权当没听见。 严琳琅注意到身旁娘亲和哥哥脸上难看的神色,终于心领神会般地改了称呼,“黎五哥早上安好。” 这时黎棋也终于反应过来,准备配合自家儿子将刚才这场尴尬揭过去,“哈哈哈,这就是严侄女儿啊!长得真是水灵灵的,我们整个黎水村都没有长得这样标致的女娃儿,可羡慕坏你黎叔了!严老哥和严大姐你们有这样一个女儿,该是上辈子积福了!” 严大姐脸上的表情也已回归自然,摇摇头感叹:“儿女都是父母的债啊,我们上辈子不是积福了、是欠债了,这辈子是来偿还的!” 严瑾也是善于察言观色的人,顺着他娘亲的打趣话,撒娇道:“娘~儿子可不是讨债鬼!我想着孝顺你们都还来不及呢,哪舍得向你们讨债啊?” “你就会说这些好听话,你要是能少出去会几趟友、多用些功夫在读书上,我也就高兴了!”严大姐伸指头点点儿子的额头。 “严大姐,你可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黎棋跟着打趣,然后又叹道:“我就羡慕严大姐你有这样一个交友广阔的儿子啊,不像我这个儿子,长这么大了才交了一两好友,唉……” “那不如我们两家换换,我就喜欢乖巧会读书的孩子!”严大姐笑容爽朗地开着玩笑,边带头往饭桌方向走。“来来,吃饭是正经事,我们边吃边聊!” 仿佛刚才的尴尬并未发生过一样,说说笑笑地开始吃早饭。这一顿临别早饭上的气氛……也还算热烈和谐——如果忽视掉严琳琅时不时地扫向黎池身上的眼神的话。 用过早饭,又喝了茶水歇过一阵之后,黎池他们起身告辞,严大姐又礼节性地挽留过几句、说了些常来常往的客套话,才将他们送出大厅。 而严瑾则按照昨晚所说,一路将他们送到了青云客栈,并约好第二天早上一起去四宝店拜访,之后就回严家去了。 在客栈里安顿下来后,黎棋和黎江来到黎池的房间里。 三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静坐无言。 “严姑娘,她是不是……”黎江吞吞吐吐地。 “是非常天真无邪。”黎池接过话,点点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黎棋也欲言又止:“严姑娘,她是不是……” “她的确是有些不拘俗礼。”黎池一样点点头。 两人都被抢话了,于是两人异口同声道:“她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我不想她对我有意思。”黎池立即回答。“我对她也没有意思。” “也是,虽说先成家后立业,可小池子还年轻,先立业后成家也可以。”黎棋在自己大儿子的姻缘这事上并不着急。 “而且,先成家后立业,说的都是那些富贵人家里,像我们这样的平民人家,不说先‘立业’奔出个前程、总要有一样谋生手段之后,才能求得一桩更好的姻缘,不然那些好人家的女娃儿哪会愿意嫁个一无是处的人呢?” 黎池从不轻看任何时代的人,因为每个时代的人都有他们自己的生活智慧。在‘成家’和‘立业’先后关系的看法上,他和他爹的看法一致,“是啊,等我科举考试告上一段落后再说吧。倒是江哥哥,今年也十七岁了吧,家中可有在相看了?” 在姻缘婚事上,男子不会像女子一样羞于启齿、一说到自身的婚事就躲进闺房,会大方豁达许多。 黎江在自己姻缘这事上一直很上心,“奶奶、娘和婶婶她们都在帮忙暗中打听了,我们家虽不富裕可也勉强能吃饱饭,我又有一项造纸的手艺,倒不愁没有女娃嫁进来。” “只是我们黎水村向来是娶妻娶贤,我们家又有三个读书人,以后会如何虽尚未可知、但多半会慢慢变得更好,那到时我的媳妇儿,身为一家长媳、弟兄长嫂,肯定不能不明事理、胡搅蛮缠、小里小气,所以还一直在找呢。” 黎江说这些话时非常认真,表情时而自信满满、时而烦恼无奈,真是认真得可爱。 “哈哈,江哥哥你……你想的很明白嘛!”黎池畅笑道,“呵呵,那行,你再等一年!等我今年把童生试考完,我若考中个秀才,到时你‘兄凭弟贵’,说不定还能给我娶个读书人家里的、明白事理的大嫂呢。” 145.第 145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四宝店是县城里为数不多的几栋二层高楼之一, 青砖黛瓦的木石建筑, 有着岁月沉淀下来的韵致和书香气。 走进四宝店, 打眼看过去, 半遮半掩的竹帘后面, 靠墙三排书架上摆满了书籍, 堂中还摆着几个书画缸,缸中放着不多不少的卷轴,就如整个四宝店的布置一样——不多不少,既不显得拥挤也不感觉空旷,恰恰好的布置, 刚刚好的雅致和书卷气。 黎池正欣赏着店中布置的时候,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迎了上来。 “公子,可有需要解疑之处?”四宝店在浯阳县店的掌柜姓徐, 人称‘徐掌柜’的就是他了。 作为一店掌柜,只要有客人进店掌柜就能有所察觉。徐掌柜也不例外,黎池兄弟两一进店,他就察觉到了,而他之所以没叫店中书童、而是亲自去招呼, 是因为好奇两个客人中较小的那一位的一身气度。 两人看着应该是兄弟, 年纪大的哥哥并无甚特别。倒是较小那一位, 虽未着绸缎而是身穿麻衣, 他的步伐行走间却舒缓从容, 整个人的形态间都透出淡然儒雅。这样的气度若出现在一个而立之年的读书人身上, 则无可探究,可却出现在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少年身上。 少年的一张脸长得俊秀雅致,可却无法忽略他肉呼呼的两颊,看年龄和外貌都还是个小童,可却有着一身读书人的气度。徐掌柜想着反正现下手中无事,于是就亲自迎上前去招呼。 黎池听见有人招呼,转过头就看见正走上前来的掌柜模样的人,此人一身天青色长衫、脸盘微胖蓄着黑胡须,整个人既有商人的和气生财、又有读书人的温和儒雅。 “劳烦掌柜了,烦请看看这书如何,可收不收?”黎池拿出书递向徐掌柜。 徐掌柜接过书翻看起来,片刻后合上书,“字是好字,这一笔‘台阁体’写得非常好,我在浯阳县还没看到过写得这样好的。书也无字句错漏,只是装订稍有瑕疵。《论语》我们店里卖500文一本,可收书的话是没这个价的。” 黎池微微一笑,“掌柜过奖,我这字只勉强能看罢了,书也是在下自己尝试着装订的,只起个防止散页乱页的作用。只不知收这书的话多少钱一本?” “250文一本。”掌柜回答。 价格怎么会这样低?黎池一听掌柜说的价格,心中惊诧不已。除去纸、笔和墨的耗费,才得210文,和他原先想的400文相差甚远。 站在一旁的黎江闻言,惊讶地出口问道:“怎么收的价格这么低?”小池子有和他提过抄书挣钱的事,可现在他们出纸抄书和留押金拿纸回去抄书,价格竟然才相差60文。 徐掌柜对于黎江的询问并无异色,笑着答:“我们四宝店在很多府县都有,有着自己的造纸作坊和印刷作坊,店中售卖的如《论语》这样的官定科举用书都是统一印刷的,印刷的量大后成本均摊下来也会相应降低些,收书的价格自然也就跟着降了。一般在店中拿纸笔墨回去抄写,一本《论语》是150文笔墨费,你这书因是自己出的纸笔墨,补上40文后,你的字写得好、或许会有学童买回去做字帖临摹用,就再多给20文,刚好凑个整数。” 听完,黎池恍然大悟。他真是一叶障目,竟没去考虑这个时代已经有了成熟的印刷术。 四宝店既有自己的造纸作坊,又有印刷作坊,书籍的产销都可以一条龙解决,节省的成本可不止一点点。甚至抄一本《论语》能给150文的报酬,都感觉是在接济和交好读书人,否则《论语》这样销量大的书可以成百上千本的印刷,印刷成本再怎么都不会有150文。他先前所想的一本《论语》卖400文,是不可能的。 黎池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异想天开而羞恼得转身就走,而是心念一转,继续问道:“掌柜,那你们这儿可有售卖量不大、开版印刷不划算的书,这些书需要抄写吗?” “这样的书是有的,例如话本、诗词、杂文等,鄙店幸得笔者们踊跃投文,店里每月总要出几本这类的书。因无法预知书籍摆上架后的售卖情况,只能先手抄几本摆出去试卖一段时间,若卖得好才会开版印刷。我们店里一直都有这样的书需要手抄,每抄一本的笔墨费根据篇幅长短在200文到300文不等,公子可有兴趣?” 黎池并不准备抄话本这类的书。他抄书的初衷是为了拓展阅读面,或者巩固所学知识,若仅仅是为了赚钱而去抄写话本,那就本末倒置了。 抄写话本类的书并不能对他的科举之路有很大帮助,那他宁愿忍着穷专心精研科举书籍,等考出功名后挣的钱、比现在荒废科举去抄书挣的钱不知道要多多少。 “可还有其他类型的书需要手抄的?” 徐掌柜看面前这人通身的读书人气派,略一思忖,就想到这客人可能是和很多经济拮据的读书人一样,既想挣钱又不愿耽误科举。 “倒是还有一类,律法和史书。这类书不如科举书好卖,有时一年甚至两三年都卖不出去一本,幸得去年圣人新编纂印发了《资治通史》和《燕律》,官员们有圣人赏赐,富商和书香人家还是要自己买的。我们四宝店也印刷了一版卖过了,可偶尔也还有漏掉的客人要添置,两三个月就能卖出去一套。可开版印刷就不划算了,只好手抄。” 史书和律法,正是黎池计划扩展阅读面的书类中排在首两位的,是比四书五经更加理想的抄写内容,毕竟四书五经他早已记熟并能默写出来,再多默写几遍收效也不大,现在哪里比得上史书和律法对他的作用。 “掌柜,你看这样可好?我自出纸笔墨,等抄写完成后我拿书籍售价的八成。” 《论语》售价500文,售价八成即400文。黎池现在依旧准备拿售价的八成,和原先的计划一样,甚至因为史书和律法书的重要性,他还愿意降低分成。 徐掌柜两根手指捋着胡须。店里不出纸笔墨,得售价的两成,这就和寄卖差不多,只是还需要店里进行装订。 “公子的想法可行。这就和公子抄的书放在我们店里寄卖差不多,只是拿来店里寄卖的书画都是装裱好了的,公子手抄的两套书要想卖出去且不被查罚,必须要由四宝店进行统一装订,毕竟史书和律法书不同于其他书。装订费三两,这是要从售价里扣去的,《通史》对外售50两一套,售价只算47两,《燕律》售15两一套,同理售价算12两。公子你看可行?” “可行。在下黎水村人黎池,这位是我堂哥黎江,今日身上没带足够的银钱用以质押,改日我这堂哥会带着押金过来取样书,待我抄好后还是由他送来。”四宝店定既然有专门装订书册的人员,装订费用也就要不了三两。可他若自己找人装订好再拿来,麻烦不说、外面的要价也不一定比三两银子低,而且自己装订的就相当于盗版,卖不出去不说或许还会被官府查罚,所以也就没必要再纠结这三两的装订费了。 听黎池说完,徐掌柜笑容大增,拱手道:“原来是黎侍郎的族人,幸会幸会,免贵姓徐。既然这样,黎公子就不用付双倍押金,只按照售价付就好。我这就写个便契,权作凭证,也好让黎公子放心抄写,免去担忧抄好后、我们却翻脸不认账的情况。” “徐掌柜,幸会幸会。徐掌柜做事周到,有坦荡君子之风。”黎池回了一个拱手礼。 徐掌柜喊过来店中的一个书童,吩咐他去准备纸笔,然后移步到一张书案前,提笔很快写好一份便契交给黎池。这便契就跟借条一样,不像田契和宅契这类契书需要到官府去备案并记录到户籍黄册上,只需在上面写明二人的交易内容就好,以后拿出来对质也是有效用的。 便契写好后,三人顺便就围着书案坐下,又客气地交谈了一小会儿,随便谈两句店中的某本书,再说两句有关这书的轶事,还谈了两句黎江想知道的纸张生意,纯粹是交际场上无话可说时随意找的话题,并无多少实际内容。 黎池今世还是第一次感觉像是又回到了交流会、餐会上的交际场,交际场的应对技巧许久不用有些生疏了,不过聊下来也还顺畅没有尴尬冷场。 “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今天还要赶回村去,也该说告辞了。”黎池说完站起身,拱手道。“告辞。” 徐掌柜觉得和黎池聊得还算开心,对面的人完全不像一个十岁的小少年,而像是一个同龄人。这种感觉少见,可他还有些事要做,这感觉还不至于让他抛下事务挽留他再聊一会儿。“那我也就不再挽留,以免黎公子回去太晚令尊令堂担心。” 徐掌柜将黎池送到门口,拱手作别,“黎公子慢走。” 黎池拱手回礼,“告辞,来日再叙。” 黎江也跟着微微弯腰,以作道别。 很凑巧,黎池和黎江从四宝店出来没走多远,就迎面遇见了正准备去找他们的黎河和黎湖,于是又一起往城门走去。 路上凑巧碰见了走街串巷的卖糖人,黎池拿出小溏子托付给他的一文钱压岁钱,买了一小纸包麦芽糖揣在怀里。带来的那本《论语》并没有以250文的价钱卖给四宝店,不太划算,黎池准备揣回去交到族学里去,新升入童生班的几个学生还没有书。 说到黎池抄书的事,没在场的黎河和黎湖两人听后,情绪也跟着跌宕了一回。 黎河算了一笔账,“一套《资治通史》售价按四十七两算,抄一本得八成也就是37两6钱银子,除去笔墨和纸张,至少能得30两,同理抄好一套《燕律》至少能得8两。都抄好了就能得差不多40两,这可差点就是我们家两年的田地进账了啊!” 黎池接过话来,“一套《通史》共290卷,约300万字,即使每天抄一卷即约1万字,也要抄近十个月,这怕要到明年入夏才能抄完。《燕律》共三十卷,假使也每天抄写一卷,只需一个月就能完成,所以我预备先抄写《燕律》。也就是说,没有40多两,只有8两。” 黎湖激动地接过话去,“每个月8两啊,一年就是96两啊!算一算,抄写《燕律》比抄写《通史》划算,前者一个月才能得3两,后者一个月却能得8两,我也想去抄《燕律》了!” 黎河也激动地附和,“只要我抄三个月的《燕律》,就能得到相当于家中一整年的田地收入了,我也要抄!” 重生后几乎还未黑过脸的黎池,闻言脸沉了下来仿佛寒霜加面,声音也冷了,“你们两个是抄不了《燕律》的,字写得像鸡爪子刨的,即使你们抄三个月也抄不出三本来,你们还是安心读书练字吧,别三心二意地想一出是一出,要想挣钱等考出功名了还会比现在少赚不成?” 146.第 146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听黎池形容他心中的‘满园春色’,赵俭一时愣怔,直到黎池出声提醒才回过神来,“我心中的那一园春色啊,必然是……百花齐放, 满园争春。” 赵俭暗想, 严琳琅可并不是体贴、大气且端庄的女子啊, 难不成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严瑾摇摇头,惋惜道:“可惜了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啊,我那妹妹进不到池弟心中的一方花园啊,亏得今早出门时我妹妹还缠着我带她来, 幸好没听她的。” “瑾兄, 这话你也就到这里为止了。我们几个男子谈论良家女子本就不是君子行为, 更何况还是瑾兄的妹妹,池弟我可不敢随意谈论。”黎池以不敢谈论兄弟的亲妹为借口,婉言表达出他无意严琳琅的意思。 虽然他前世忙于工作, 一直没有走到谈婚论嫁那一步, 可也还是知道自己喜欢的类型的。而且, 在这个时代, 找一个现下世俗认同的好女子, 比找一个天真无邪、不拘俗礼的女子要更好, 至少能帮他料理好家中琐事, 而这些他不觉得严琳琅能做到。 若娶个严琳琅那样的女子, 那他在外面忙碌诸事之余还要为家中琐事操心, 甚至为她本人的事操心,实在太过劳心劳力了。 严瑾是一个粗枝大叶的男子,对于妹妹那些小女儿情思并不放在心上,而且黎池的言下之意他也听明白了。“哈哈!是好兄弟,我们口上花花、谈些满园‘春色’可以,的确是不能把兄弟的姐妹也带在嘴上,池弟真是再守礼不过的人了!” 一旁的赵俭听了,心中思绪翻腾不止。看来两人已经见过面了,却并不是一见钟情。 以前还以为或许是黎池因借住严家、而与严琳琅日久生情,可在与严瑾谈过后就明白根本就不存在,只借住了三日而已。三天时间,何来的朝夕相对、日久生情。 既非一见钟情也不是日久生情,看来果真如黎池所言,他真的是对严琳琅无意。 这显然是严琳琅一厢情愿了。以她那耐不住的性子,好像总要时不时地搅点风雨才能过下去,黎池无意于她、她却表现得念念不忘,以致于让他也如此以为了…… 只是她搅风搅雨得过于频繁了,又搅得过大,终于是连他的皇位都搅丢了。 后来她为与他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而高兴,却不知他心底的无奈与失落。 皇位争夺失败只能无奈地做一个逍遥王爷,与她畅游名城、看遍河川,看着大皇兄成为九五之尊,作为曾经名满士林却又霸道刚强的皇三子的他,一只曾经嗷啸山林的猛虎,最后却只能做一只猫咪,叫他如何不失落? 赵俭在心里嗤笑着自己,终于明白了黎池最后和他决裂时说的那句话: ——‘你有一颗为国为民的雄心,且有与之相配的宽容和手段,奈何帝王之心不够坚硬,竟被一段自以为珍贵的儿女私情融化了心智,可惜了。’ 嗤笑过自己后,赵俭又加入了两人的谈话中去。不管如何,现在已经有所不同了。 三人又胡天海地、随兴所至地谈了好一会儿,去安排大厨准备待客宴席的徐掌柜就回来了。又帮他们续过一道茶水,直聊到圆日当顶的时候,才在徐掌柜的提醒下去往赵俭暂时落脚的住宅用午饭。 中午的宴席很是丰盛,也非常美味,是黎池这一世以来吃过的最美味的饭菜。好吧,他这一世都还没吃过一次正经宴席呢,村子里红白喜事时摆的席面,都只求量多不求味美。 用过午饭,三人又闲坐了一阵后,黎池才提出告辞。 “今日幸得瑾兄引见,这才得以结识一位意趣相投的朋友,简直一见如故,真是不甚欢喜。只是天也不早了,小弟该告辞了。” 黎池是真心如此认为的。起初来时,他的确抱有一丝功利之心,兴许现在那份功利也只是隐藏起来了。可经过一上午的交流,他是真的认为和赵俭这人能成为朋友。 赵俭亦是笑着说:“为兄亦是如此感觉,今日与池弟真是一见如故!我明日一早就要离去,池弟县试得中后我都不能当面道一声恭喜,我就只好提前在此恭喜了。等池弟进京参加会试和殿试的时候,我们再把臂同欢。” “承赵兄吉言,小弟我就只是为了与赵兄再次相见,也会竭力读书以求能进京赶考的。”这个时代交通和信息不发达,有时一次分别后,有可能一生都无缘再见,但赵俭家住京城的话,他们还是可能再见的。 严瑾交友广阔,早已习惯一见如故后就立马分别的事,对于即将到来的分别他倒是很豁达。“有缘总会再见的,要是池弟到时进京赶考,我就跟着他一起去,到时我们三人就又能聚首了。” “哈哈!是极是极!”对这个曾经的小舅子,赵俭算是不讨厌的,有缘再见的话,他也不排斥。 叙过了有缘再会的话,黎池再次告辞:“父兄还在客栈,我也还有些事要做,小弟实在要告辞了。瑾兄是再多留一会儿,还是和我一道?” 严瑾站起身来,“我和池弟一道走吧!那赵兄,我们就告辞了。” “好,我也不留你们,我把你们送出大门,再让仆人驾马车送你们回去。”赵俭没再挽留,跟着起身准备送他们出门。 三人一起走出宅子的大门,门外竟已经停了一辆青蓬马车。 上马车前,黎池对赵俭拱手道:“明日怕是不能为赵兄送行了,就此别过,若是有缘,来日在京城再会!赵兄请回。” “瑾弟在此预祝赵兄一路平安、前程似锦,待来日我们有缘再会了。”严瑾也拱手作别。 “池弟,瑾弟,有缘再会。”赵俭随后吩咐驾车的仆人,“小心些驾车,务必将两位安全送到。” 驾车的仆人恭敬地应下。 黎池在严瑾的帮扶下,率先登上马车,和赵俭挥手作别后才钻进马车内,“劳烦,青云客栈。” 随后严瑾也进来了,“劳驾,东衙坊。” 知道目的地后,仆人一挥马鞭,马就哒哒地起步往前走了。可能是仆人驾车技术高超,拉车的马也温顺,黎池两人坐在马车里倒不怎么颠簸。 青云客栈要近一些,马车率先到达了客栈。 马车停稳后,黎池弯腰走出马车、跳到地上,对驾车的仆人道了一句‘劳烦’,又和正掀起车帘往外看的严瑾道别,“瑾兄,我先走一步,告辞。” “那好,我们改日再叙。”道完别,严瑾放下车帘,马车再次哒哒地往前走了。 待目送马车走过一段路之后,黎池才转身进到客栈。 黎池说是回来有事要做,倒不完全是托词,他准备过会儿出去逛逛街,给家里买些要用的东西回去,还要给家里人买些小礼物。 明天就是县试放榜的日子了,到时结果一出来,要么是考中了没时间出去逛,要么是没考中没心情出去逛,总之是不能再好好地去逛街。 黎池回到客栈,果然黎棋和黎江两人正百无聊赖地等着。黎池将出去逛街的想法一说,黎棋和黎江都连声说好。 县试考了三天,他们就在县城里逛了三个半天,县城就这么大,哪里有什么东西卖他们都已经摸得一清二楚。 首先,他们去了县城里唯一的一家金银首饰铺里。给奶奶袁氏和王氏、赵氏与苏氏几个女眷,一人买了一个银手圈――细细的一根银丝弯成的手环。 选择买银手圈而不是银手镯,是因为省钱。虽然家中有黎池抄书挣的七八十两银子还没用,又有存下来的田地收入和造纸收入,加起来也有一百一二十两银子的家底了,但家里有三个读书人,那笔钱轻易是不敢动用的。 然后,他们又去了一家价格比较实惠的杂货铺,给家中添置了一些小东小西,如盐巴和针线等。结账时到底又称了二两饴糖,等家中来客人时可以冲碗糖水待客,以及时不时给小溏子一粒含着解解馋。 接着,他们走着走着,又走到四宝店,得到了徐掌柜的热情招待。给黎河和黎湖各添置了一套笔墨砚,尽管这两套‘文房三宝’只是不好不坏的那一类里的,也花了整整六两银子。虽然徐掌柜说免了结账,他们最后也还是坚持照价付了钱。 这就是他们不敢大手大脚地花用银钱的原因啊,实在是读书太花钱了。 最后,他们又去布庄里扯了半匹天青色烟雨图案的细麻布,可以回去给黎河和黎湖两兄弟都裁一身衣裳。他们也大了、或许明年这个时候就是他们在此来等县试结果了。平日在村子里可以穿自家织的麻布做的衣裳,可还是要准备一身见客或出门交际的行头的。 天色将暗之前,三个人的手上都拿上一些买来的东西了,大大小小的一包一包的。回青云客栈的路上,黎棋一边走一边算刚才花用出去的银钱,算出来用了将近十两银子。不过因为每笔钱都花在刀刃上,没有浪费钱,虽心疼却也没后悔。 第二天一早,黎池比身体中的生物钟还要醒得早,醒来时外面的天色还漆黑着。所以说,虽然他前世经过不少事,可真遇到影响重大的事了,比如前世时晋升的人事调令下来之前,又比如现下的县试成绩下来之前,他依旧紧张、依旧睡不着,以及醒得早。 过不久,黎棋和黎江也醒了。 三个人都很紧张,已经没心思为了省钱而去外面吃早饭,于是就点了客栈提供的早饭。吃过早饭之后,就只能坐立不安、神思不属地等着,坐立不安的是黎棋和黎江,神思不属的是黎池本人。 终于,到了午时,黎池三人出了客栈往县衙方向走去。 只走了约一刻钟,三人就来到了县衙前的大街上,大街上已有不少人等在那里。 再过约两刻钟,县试榜单就要张贴出来了,这时也没有什么人还有心情去找别人攀谈。真要攀谈交际,也要等成绩落定之后再说,有没有价值被攀谈、需不需要去攀谈,到时看着榜单都一目了然。 在度秒如年的错觉下,终于熬过去了两刻钟。 锣响三声,衙役在前开道,县令手捧榜单、当先走出县衙大门。 听黎池形容他心中的‘满园春色’,赵俭一时愣怔,直到黎池出声提醒才回过神来,“我心中的那一园春色啊,必然是……百花齐放,满园争春。” 赵俭暗想,严琳琅可并不是体贴、大气且端庄的女子啊,难不成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严瑾摇摇头,惋惜道:“可惜了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啊,我那妹妹进不到池弟心中的一方花园啊,亏得今早出门时我妹妹还缠着我带她来,幸好没听她的。” “瑾兄,这话你也就到这里为止了。我们几个男子谈论良家女子本就不是君子行为,更何况还是瑾兄的妹妹,池弟我可不敢随意谈论。”黎池以不敢谈论兄弟的亲妹为借口,婉言表达出他无意严琳琅的意思。 虽然他前世忙于工作,一直没有走到谈婚论嫁那一步,可也还是知道自己喜欢的类型的。而且,在这个时代,找一个现下世俗认同的好女子,比找一个天真无邪、不拘俗礼的女子要更好,至少能帮他料理好家中琐事,而这些他不觉得严琳琅能做到。 若娶个严琳琅那样的女子,那他在外面忙碌诸事之余还要为家中琐事操心,甚至为她本人的事操心,实在太过劳心劳力了。 严瑾是一个粗枝大叶的男子,对于妹妹那些小女儿情思并不放在心上,而且黎池的言下之意他也听明白了。“哈哈!是好兄弟,我们口上花花、谈些满园‘春色’可以,的确是不能把兄弟的姐妹也带在嘴上,池弟真是再守礼不过的人了!” 147.第 147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县城里的首先排除,五十多里的距离太远, 若去求学就要在县城租房住下,花费太多。春鸦村的那个私塾还可以考虑,二十多里远, 早去晚归地求学也行,只是一路上荒无人烟, 两个半大小子若遇上野畜猛兽就太危险了。如此,就在村中的族学显然是最优选择。 那么, 值不值得就要看这个实惠价究竟是多实惠。若真的只是给些优惠的实惠价, 那就值得。若实惠太过、实惠的银钱比去县城读书花费的还多, 那就不值得了。 黎钦考得上童生,又安稳地做了十多年族长, 自然不会不懂人情世故,一看黎镖听了他的提议后就沉默不语,也就明白他的顾虑。 而且, 黎钦还有他自己的考虑。听黎槿先生经常夸小池子的那些话,若无意外他以后的科举成就必定会比自己高,或许还可能是另一个京城里的‘四哥’。黎水村黎家一族大体上本就还算和睦, 眼看着再过几年小池子就要下场科举的情况下,他只有给黎镖家卖好的份,哪会短视地盯着他们造纸的这点便宜。 “三哥啊, 我算过了, 族学里一个学童三个月发给一刀纸, 三十来个学童一年就需约一百二十刀纸,即十二令纸。以前纸张都在县城四宝店里采买的,一刀纸20文,一令纸就是200文,族学一年光纸张一项就要花上2400文,合约二两半银。虽族里学田不用交赋税,却要分四成收成给帮忙耕种的族人,如此一年也就能落个100两银不到。” 黎镖只认真地听着黎钦给他算账,没贸然挑起话头,权看黎钦想如何个‘实惠价’。“我们都是庄稼人,哪能不知道学田能有这样的收益,还是钦弟你看管有方。” “我既已当了这个族长,总是要为族人做点事的。三哥啊,这看着100两银很多,能抵得上你们家四五年的田地收成进账了,可实际用起来就显得捉襟见肘了。光纸张一年就要花二两半,还有笔墨砚台、书籍耗费都是要花钱的,还有每年付给先生的四十两束脩,以及若有学子赶考下场也还要资助些许,一二两或四五两不等,我真是恨不得一个钱掰成两半儿花呀。” 黎镖知道学田收入的银钱的确不丰裕,节省些能维持,大手大脚地花用是绝不能的,于是也就只听着黎钦叫穷,没有冲动地承诺什么‘实惠价’。“钦弟辛苦了,你的操劳付出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黎钦原本就没惦记着要占黎镖家多大的便宜,只是本着互惠互利而已。“哎嗨,身在其位、应谋其事,我也只是做了分内之事罢了。我没少从黎槿先生那儿听说你们家三个孩子读书好,可惜了还有两个却读不上书,我心里难受啊,可我也不能坏了族学的规矩,若收了黎河和黎湖两个,对族里其他人家来说就不公平了。” “唉,理应如此,族里规矩不能坏,怪只怪我和他们的亲爹没本事。”黎镖知道黎钦说的在理,只能无奈地叹息自家没能耐供子孙读书。 黎钦拍拍黎镖的肩膀,拿过一旁的板凳坐下,黎镖也跟着找了个木墩子坐下。“三哥不要这么说,你们这就叫没有本事的话,那村里那些守着一样多的田地却过得上顿不接下顿的族人,怕是要羞红脸了。我看着你家另两个读书苗子心疼啊,以前无法,现在你们能造纸了,我就想到机会来了!” 黎镖只感激地笑着,知道族长前面铺垫了那许多话后,终于要说出他今儿过来的最重要目的了。 “三哥你看,四宝店里一刀纸卖20文,我算着给你10文一刀纸,也就是一令纸100文,然后你们家黎河和黎湖两兄弟免束脩去族学读书,不过他们的笔墨纸砚和赶考资助却是没有的。你看如何?” 黎镖心里计算着,按一年卖给族学十二令纸算,他们会少赚1200文即一两二钱银,相当于每个孙子只付六钱银子的束脩,与县里面的二两束脩相比要便宜太多了。至于不贴补他们笔墨纸砚和赶考费用,县里学堂也是没有的。 而且,根据小池子说的,他们没有足够的纸原料来造纸,每年造出的纸张数量不会很多,想赚大钱是不太可能的。粗略一估算,说不得抄造的纸张供应够族学后、就只够孙子们自用和抄书用了。而且直接供给族学,也省了他们去五十多里外的县城找买家的麻烦,毕竟四宝店有自己的造纸作坊,是不会按一刀纸20文的价格收他们的纸的。 如此,黎镖也是真的确定族长是为他们着想了的,族学收下两个学子也就是多两张书案的事,他们家却的确是赚到了。“哈哈,那当然是答应了!这样的好事不赶紧答应,恐怕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黎钦也哈哈笑着:“那好,我回去就给先生说好,你看大河和大湖两兄弟什么时候去族学?” “读书的事哪能拖拉,他们两明天就去!” 正事说完,黎钦又稍坐片刻、唠嗑了一些闲话,这才离去。 黎钦走后不久,去前山担黄泥砌墙的江、河、湖三兄弟就回来了,黎镖给他们说了这事后,黎江非常为两个弟弟高兴,黎河和黎湖两更是高兴得走路都蹦蹦哒哒的! 真是没想到,读书的事竟然这么快就妥当了。 黎池散学回来,听说了这事也很高兴,心里的石头是完全搁踏实了。又给明天就要正式上学的两个堂哥说了些上学的注意事项,比如上课时的坐姿和纪律、先生的脾气性格等。 晚上一家人都回来齐候,都好生高兴了一番。袁氏甚至亲自下厨给老伴儿和六个孙子每人煮了一个荷包蛋吃,以庆祝家中近来的好事连连。 待到中旬休沐时,黎池带上默写好的一本《论语》,和黎江、黎河和黎湖一起一行四兄弟,卯时初(早上五点),外面天还麻亮的时候就出发往县城去了。 县城距黎水村有五十多里远,沿途路况说不上坎坷崎岖,除去开始的两三里路有些起伏外、后面都平坦无比。可是路却是小路或说是林中小径,路两旁荒草萋萋、灌木藤蔓茂盛,时常有野畜出没、甚至还有人见到过老虎。 前两天黎池说了要去县城的事后,家里就一致决定让江、河、湖三个陪着他一起去。黎江顺便去了解下县城的纸张生意是怎么做的,黎河和黎湖都已经正式读书了,跟着去见见世面也好。 比黎池大不了几个月的黎海,平日就喜欢东窜西跳到处跑着玩,而兄弟们都已经有自己的事做了,就他还没个定性只知道疯玩,听说哥哥们和小池子要去县城,就撒泼打滚吵着也要一起去,最后被赵氏一顿大骂后抽了他一顿柴火条子,终于给制住了。 最小的黎溏倒是没闹着要跟去,只是在黎池出发去县城的前一晚,把过年收到的一文钱压岁钱交给了哥哥,“哥哥,你给我买麦芽糖回来,嗯,我、我可以给你分一小块。” 黎池揣着一本《论语》和一文钱,在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小路上前行,想着临走时揉着没睡醒的眼睛来送他、顺便叮嘱不要忘记给他买麦芽糖的弟弟,嘴角不自觉地就牵出一个微笑来。 一行兄弟四人,除黎江外其余三人都是第一次去县城,一路上都怀揣着期盼和兴奋,五十多里长的路只歇了四次脚,用了两个半时辰(五个小时)、在距正午还有半个多时辰的时候,到达了县城。 黎池这世还没一次走过这么长的路,后来小腿肚子都酸疼酸疼的了,想起下午回去的时候还有一遭,连脚踝都酸软起来。 黎池看着眼前的浯阳县县城,心中不无感慨:除了外围有一圈低矮黄泥城墙外,这县城竟跟他前世家乡未拆迁前的老县城相差无几。放眼看去一片低矮的黄泥蓬草房和木石砖瓦房,只在视线尽头的城中部分、间或有一两间稍高的二层木石砖瓦房,入城后,脚下踩的是夯实的泥土街道,能够想象下雨后泥泞不堪的场景。 黎河环顾四周后,脸上的兴奋就褪下许多,“这城里除了房屋挨得近、有些茶酒肆和杂货铺这类小铺外,看着和我们村里也没多大不同,而且,这味儿……” 浯阳县只是一个小县,它的县城当然不会像京城或江南的大城一样繁华,也不会专门凿挖地下排水渠或修建专门储蓄人畜粪便的池子,只在房前或屋后掏一条阳沟或阴沟用来排水,这些水有雨水也有生活污水、甚至是人畜粪水,这味儿……可以想象。 黎池放轻呼吸,尽量忽略萦绕在鼻间的味道,“浯阳县只是一个小县,看着朴素一些很正常,以后有机会去府城、省城、甚至京城,就能见到大城的繁华了。” 黎河和黎湖兄弟两闻言,双眼立即亮起来。科举考试,县试在县城、府试和院试在府城、乡试在行省治所即省城、会试和殿试在京城举行,若他们的科举之途顺畅,可不就能见识到府城、省城甚至京城的繁华了吗。 他们若是科举不顺畅,这一生都没多大可能走出浯阳县,更别说去府城、省城和京城看看,那些大城不仅仅是繁华的风景,还是他们的前程。 回去的路程耗时不短,走夜路不安全,他们要留足在返程上的时间,这样算下来下午未时末就要返程,他们在县城只能逛上两个时辰。 不过看这县城里也没什么好逛的,尤其鼻间还萦绕着一股味儿的时候。 兄弟四人兵分两路,黎河和黎湖去找几个杂货铺,购买奶奶袁氏、伯母和婶婶要求买的盐和针线。黎江和黎湖则直奔四宝店,黎江想问问纸张的生意,虽没多余纸张和四宝店做生意、了解一下心里也有个数,黎池则是去卖他默出的《论语》这本书的,再谈谈以后这类生意要怎么做。 148.第 148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黎河和黎湖听后,心中亦是震荡不已。虽然小池子几年如一日、一天不落地教他们读书,年前又恰巧碰到族学里的先生后就考教了他们一番,得了句‘若刻苦些或许是根童生或秀才的苗子’的评语, 可他们并未当真。 他们跟着学,起初就是为了哄弟弟开心, 只当是陪当时才七岁多的弟弟玩先生和学生的‘过家家’游戏。后来继续跟着学却是觉得既然感觉学着不难,那就多学点吧, 多认些字、多背句圣贤之言总是有好处的。 他们并不知道,这半年来黎池是为什么在焦虑和忙碌,也不知道他竟然在给他们筹谋着上学的事。 “上学? “我们去上学吗?不是说每家只能有一个人去上族学吗?” 黎桥心中也感慨不已, 他这侄子啊……“是每家只有一个孩子能在族学免束脩上学,如果你有银钱,族里还会拦着不让去找个私塾读书吗?你们两个听你池弟弟的,先把字练起来、把书学起来,等家中宽松些后就送你们去读书。” “好的, 我会好好练字的。” “我也是, 一定会认真跟着池弟弟学的!” 黎河和黎湖这时只是纯正的十二岁和十岁的小少年, 知道或许不久后就能去学堂读书, 两人都激动不已。并不会去多想这其中的困难, 以及要费多少功夫。 “那好,我可是记住了。”黎池的目光随后又投向黎江, “江哥哥你是全程参与了造纸的, 也已经掌握到诀窍, 以后就要麻烦你在家里领头造纸了。” 黎江拍着胸膛满口答应,“当然,家里还要靠造纸来改善生活呢,我定会做好造纸这事的。现在也才刚入秋,还能赶得上一茬晚麻,我明日再去村里其他人家找些劣的孬的麻料来,入冬前应该还能造出不少纸来。” 大人们对黎江的担当表示满意,随后又对造纸这事增增补补地提了一些意见。 等聊得尽兴后,才陆续去洗漱后回屋睡下。 若以后黎河和黎湖也去读书,那家里就有三个学生,三兄弟每房一个也很公平。而且,若是造纸真能供得起家中三个人读书的话,那造纸就是项不错的手艺了,而现在看来是大房的黎江习得了这门手艺,大房是占便宜了的。 不过一家人本就应该同气连枝,这么多年早已分不清、也不用分清是谁占了便宜,这就是宗族社会中的宗族啊,一家人劲儿往一处使、互相扶持着坚强求得生存。 宗族内部会有矛盾、甚至会吵架动手,可一旦真有谁遇到大难事了、或者被外人欺负了,立即就会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这一点和黎池前世童年时生活的家乡一样,大山里信息交通不便,很多思想和风俗都还保留着古风古韵。 院子西间,黎棋夫妻的卧房里。 苏氏将支在靠墙小床上的小儿子拍睡后,才坐回大床的床沿。“当家的,我们小池子莫非真是文曲星下凡?你看他多聪明,只看了一本什么书就能造出纸来,眼看着这家就要因此好过起来了。我可是打听过了的,四宝店里一刀纸就卖20文钱,竟比一斗米的价还贵了四五文钱,我估摸着家里已经有三四刀纸了。” 黎棋知道自己妻子是个知事的,她这些话也只两个人在屋里时说说,他也就没说她不该说,反而岔开了话头。 “你看着小池子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就没见他和谁红过脸或争过嘴,心思却很重。他怕是一直都惦记着家里的境况,想着只有他一个人读书,就千方百计地想让他其他兄弟也去读书。” 苏氏轻叹一口气,“自己的孩子,做父母的哪能不懂。四年前,小池子读书第一天时发生的事,他怕是一直记在心上呢,现在总算是让他想出了法子弥补大伯一家。 不仅如此,还将二伯一家也带上了,不然二伯一家不上不下的,没有大湖这个孩子去进学读书、长点硬气,以后就算兄弟们照应他一把,他们也会觉得不得劲。” “是这个理啊……”黎棋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床帐,“有了造纸这事,该弥补的也弥补了一些,他兄弟们也进学有望了,家中多个进项后就会慢慢变好的,小池子应该能放下心思,专心读书了。” “是啊,小小的一个人,怎么就那么能操心呢……”苏氏叹着气,心里是又酸又软。 正房的黎桥夫妻两和东间的黎林夫妻两,也有一场夫妻间的睡前小话,感叹着往日里的不容易,畅想以后好起来的日子会如何,再说说黎池到底是会读书的人、就是不一样。 且不提正房和东间里各自的小话,躺在床上的黎池,正看着窗户纸透进来的月光,心里琢磨着事。 明天开始就抽空开始抄书吧,不,开始默书。他记性好,却不是过目不忘,默书可以加深记忆,是一举两得的事。等中旬休沐时,就把默写出的书拿去县城的四宝店,看看能卖多少钱一本,若是价钱太低,他就费些功夫直接把书卖给需要书的学童或书生,总归要有钱赚。 黎池琢磨着、琢磨着,就睡过去了,模模糊糊中最后的念头是:终于可以拓展阅读面了,不然写的报告全是东拼西凑出来的,整篇都干巴巴的没一点文采内涵,那书记的职位就不用想了…… 黎池记性好,能够在脑海中构建有利于联想回忆的记忆宫殿,也能够对记忆宫殿进行整理和打扫。这件事在他这世一出生后就开始做了,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才完成。 两年多时间,只是梳理强化记忆的话,是用不了这么久的。他还扫除了某些记忆,遗忘那些人、事和对应的情绪。 重生十年,在意识朦胧的时候,黎池第一次想起了前世自己死前的短期奋斗目标——下次考核的时候书记就要退下来了,他一定要抓住机会坐上去。 这个目标也是他死亡重生的诱因,若不是为争取表现而太过努力工作,事事亲力亲为,他也不会累到猝死在办公桌上。 …… 黎水村里住户并不分散,当然不像城里那样一家挨着一家,彼此间却也鸡犬相闻,谁家若是有点事,过不多久全村人就都知道了。 黎镖他们家对造纸这事,并没想过要把它做得隐秘些,也没避讳过人,那些路过他们家或专门到访的人,一眼就能看见晾晒在院中的纸张。 慢慢地,全村的人也就都知道黎镖家在造纸的事儿了。 等黎江领头造出快一令纸后,黎水村黎家的族长黎钦登门了。 黎钦走进院子,环视地上斜支着的纸模具,上面正晾晒着纸张,脸上浮现出惊讶和赞叹。“真是没想到,小池子竟根据《齐民要术》上记载的造纸工序,就能造出这等的纸来!” 黎镖知道族长今天下午要来后,就没下地去,而是专门等在家接待他,“哈哈,小池子就是脑子灵活了些,哈哈!” “小池子那脑子灵活得可不止一些呀!《齐民要术》这书村里就我家有,书我也是翻看过的,就没能造出纸来,为何小池子借去看看就能了?那是他的脑子,比我们这些人的要灵活很多啊!三哥你有这么一个孙子,以后就享福了啊。” 黎钦这个童生老爷族长,是黎镖的远房堂弟,论年龄排辈要叫黎镖一声‘三哥’,可今儿这声‘三哥’黎镖听着最舒服,“哈哈,还要多谢钦弟你的借书之恩哪,我们小池子虽然聪明些,若没你的书,他可不能凭空造出纸来的。” “三哥,我们之间就不要互相吹捧了。”黎钦看到院子一角有两堵砌到半截的墙,一旁还堆着些黄泥和几块泥胚,“那是在做什么?砌墙吗,可砌在那里能做什么用?且两堵墙也隔得太近了。” 黎镖赶紧为黎钦解惑,“小池子他们正在鼓捣个活动帘床用来抄纸,这样就不用把纸模具支得满院子都是了,而这两堵墙就是配着那活动帘床,用来晾纸的。 等这两堵墙砌好后就用泥糊把它仔细抹光滑,再刷一遍三合灰,等干透后就在两堵墙间的夹道里烧火,再把抄出来的湿纸贴在墙上就能把纸烘干了。” 黎钦听了感叹不已,“小池子巧思啊!我当年去府城参加府试时,听过一耳朵四宝店的造纸作坊的事,好似就是这样做的,小池子能自己琢磨出这样的晾纸法子,可谓心思灵巧啊。” “心思灵巧些好啊,我以前还担心他读书久了,会读成个不知变通书呆子,这事一出我也就放心了。”黎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只看小池子从小到大的机灵样儿,他才没有过这样的担心呢。 黎钦觑了黎镖一眼,能理解他那隐秘的得意。“我今儿来,是听说你们家造出纸来了,所以就来看看,现在一看果然没有假。” 黎钦停顿几息后,又说道:“其实也还有一件事,要和三哥你商量商量。” 黎镖当然知道族长不会是真闲的没事了,就来他家闲逛逛、串串门,“钦弟你尽管说,若三哥能帮上忙,那是绝不会推脱半句的。” 149.第 149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我们家只有一个人能上族学,结果是你去了,你还说你没抢我的上学机会?!”黎江的情绪很激动,说着就伸手揪住了黎池的衣襟。 黎池保持着沉默, 他并没有说过自己没抢黎江的上学机会这话。事实上,一定程度来说, 他的确抢了黎江的上学机会。 “你抢了我的,就要还给我!”黎江揪着黎池的衣襟,使劲地搡了两把! 黎池被揪住衣襟搡得几乎站不稳身体, 却面无表情地问:“为什么这个上学机会、是你的?” 黎池心里知道问题的答案, 因为在这长幼有序的宗族社会里, 出生顺序在很大程度上就决定了地位的高低。 黎江被问得一愣神, 随即说道,“因为我是家中的长孙!你的大哥!”作为大哥怎么能比弟弟差呢?! 果然,在这个宗族社会,家中嫡长子确实要贵重许多,没有所谓公平竞争。但黎池不甘心, “谁说的、是你的?” “……”黎江被问得一噎,“二奶奶……很多!很多人都说我们家应该是我去上学。” 黎池知道, 有的老一辈人会开一类玩笑, 如:以前这些玩具和零食都是你的, 可现在有弟弟了, 就要给你弟弟玩给你弟弟吃, 那你还喜不喜欢你弟弟呀? 现在看来, 大堂哥大概也遇到了这种情况,而开玩笑的人之中尤以二奶奶为主。可能说了许多的话: ‘你是家中长孙/你爸的长子/弟弟们的大哥,要去上学的人当然应该是你!’ ‘村里的人家都是长子、长孙去上学的,你池弟弟/五堂弟是抢了你的位置!’ ‘小池子读书出息了之后,你这个做大哥的好意思吗?’…… 黎江被堂弟的两个问题一打岔,心里翻腾的怒焰降下一些,却还不足以让他取消先前的打算,“你把上学机会还给我,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要把进学机会还给黎江吗? 黎池并不想放弃读书,他不想失去晋身‘士’官阶级的机会,就如同前世时,他抢了时任副职的上司正在争取的正职职位一样。那位上司对他也有指点之恩,可那并不能和自己越级晋升正职的事相比,这是影响一生的重大机遇。 在重大利益面前,又不涉及重大道德底线和律法问题时,他黎池一直都不做一朵‘圣父白莲花’。 他黎池有着比黎江更高的读书天赋、更大的科举成功可能性,他是没有理由还回去的,“我不能把这个机会还给你。” 原本怒火有所消减的黎江一听,‘腾’地一下更生气了! 先前想着堂弟还小,可能不知道自己抢了他的上学机会,不知者无罪,结果现在都说清楚了、让他还回来,他竟然拒绝归还!简直无赖! “你!小池子!你是听不懂吗!?我说、还给我!” “不。”黎池很坚决。 “你气死我了!你…你还给我!”黎池面无表情的拒绝,激怒了黎江,对着黎池的脸就一阵咆哮! 黎池依旧面无表情,油盐不进。 突然,黎江伸手就是一巴掌拍到黎池的胸肩处,将黎池拍得一个倒仰,一屁/股墩儿坐了下去!并不平坦的地,硌得黎池的臀部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将黎池拍倒在地后,黎江又弯腰抢过去他的书袋。 黎池觉得自己肯定是坐到尖石子上了,臀部蔓延开的疼痛,刺激得他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他还不会说话时,会靠‘啊啊’的哭声去吸引大人注意,可那时候是‘干嚎不下雨’的哭法。等能说话后,更是连哭相都没露过,更别说掉眼泪了,可现在这是生理性泪水,疼得忍不住哇…… 黎江看着白白胖胖的堂弟,竟然坐在地上哭起来了!一时间也有些慌了,丢下一句‘哼!这是给你不听话的一个教训!’之后,就拿着书袋仓皇跑走了。 黎池:……小孩子的外强中干。 感觉到撑在背后地上的两只手掌传来刺痛,于是抬起手掌一看,果然有几处蹭破了油皮正往外冒血珠。而先前支撑住一部□□体重量的双手抬了起来,那现在整个上半身的重量,就全压在了臀部…… “嘶!”黎池疼得直吸气! 赶忙伸手一撑、向前趴成一只青蛙状,将臀部解放出来,这才稍缓了疼痛。 缓了会儿之后,黎池尝慢慢爬了起来。然后转过身在地上找着了硌他屁/股的元凶——一颗呈三角状的尖锐石子,上面还沾着血色。 看来,他的屁/股被戳了个眼儿…… 黎池一瘸一拐地往百米外的家走去,在心里讪笑着:躯壳年轻了三十来岁的同时,莫不是连心智也返老还童了? 他刚才面对大堂哥时,只需要像往常所表现的那样,露出这个年岁该有的懵懂神情说:‘我不知道啊,是今早爷爷说送我去上学的’,就什么都够了。 六岁的他知道什么?才虚六岁的他,有读书的天赋,可于人情世故上到底还年幼不懂事。这样的话,之后的争执就不会有,他的臀部也不会见血。 他竟然还和黎江起争执,也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今早因为要送小孙子去学堂,黎镖就没和儿子们一同下地去。而送完回来之后,他也索性就决定今儿不下地了,就在家把家里的活儿梳理梳理,下午到时辰后就去迎迎小孙子。 小池子那么小一个,若是走路不稳,摔到田埂下、倒进沟渠里、扑到石头上了怎么办?万一嗑到头了如何是好?要是摔折手了怎么得了?…… 黎镖正想着呢,就看见篱笆墙外一瘸一拐往家里走的小孙子,赶忙就扔下手上正编织的竹背篓,快步迎上去,“小池子,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摔到哪了?” 黎池避过准备将他抱起检查一番的爷爷,虚握着蹭伤的手、捶捶老人的胳膊,仰头笑着:“爷爷,没事,没摔着哪,就是屁/股跌疼了。” 农家的大多小孩子,都是摔摔打打着长大的,摔跤跌屁/股墩儿都是常事。若是放在家里其他几个崽子身上,黎镖必定不会这样担心,顶多帮忙拍拍衣裳上的泥土也就算了。 可他这白白胖胖的小孙子从小就沉静乖巧,和那四个上蹿下跳的猴儿不同,就没有磕到、碰到过的时候,今儿却一瘸一拐地走回来…… 黎镖拉过小孙子查看他的伤处,裤子破了个洞,上面还东一块西一块地沾着血迹,“小池儿,可疼吗?” “不疼。”过了那一阵之后,就只有细细的刺疼了,忍忍就好。 小孙儿越是懂事地说不疼,黎镖就越心疼。若此刻在场的是奶奶袁氏,必然已经心疼地直嚷嚷了:‘裤子都戳出个洞了,屁蛋儿肯定也有个洞啊,这都流得血呼啦啦的了,连鞋子里都顺着腿流进去好多血,怎么能不疼呢?’ 可此刻在场的是黎镖,男人的情绪要内敛许多,“不疼就好,爷爷抱你进屋给你看看。” 黎镖避开小孙儿的伤处,将他抱进了他们老两口的屋里,正屋里亮堂,好看清伤处。 “小池子,忍忍哈,爷爷给你脱掉裤子看看伤口。” “好的,小池子不疼,爷爷你只管脱。” 黎镖小心翼翼地褪下黎池的裤子,就看到小孙子左边的屁/股整个血呼啦一瓣,上面有一个小指甲盖大小的洞的伤口,正在往外沁着血水。 “小池子你躺着别挪动,爷爷去你二爷爷家拿点草药回来给你敷上。”黎镖站起身就往外走,临出门时又不放心地叮嘱,“不要动啊,待会儿给你拿药敷好后,过几天就能好了。” 黎池非常乖巧,“爷爷你去吧,小池子不动。” 临走一眼看到小池子乖乖地趴着,黎镖心里又疼又软。“爷爷马上就回来了。” 果然,黎镖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纸包,后面还跟着一个老妇人。 “来来,小池子不怕啊,二爷爷家刚好有现成磨好的止血药粉,爷爷给你撒上去,要不了几天就好了。”黎镖一边走一边拆开纸包,等到床前时就赶紧将药粉洒在了黎池的伤口上。 “唉哟!”跟在黎镖后面的老妇人是黎镖的亲二嫂,黎池喊她二奶奶,也即是先前黎江口里不小心漏出来的、搬弄是非的‘二奶奶’。 “小池子这是怎么了?怎么摔成这样了?可还坐得起来么?唉哟这可怎么是好?二奶奶这就去喊你娘回来,她唯一的儿子摔成这样了她怎么能不回来?!”说着就风风火火地转身出门去了。 想回答插不进去话、想阻止没来得及的黎池:…… “你二爷爷是个能干人,就是娶的婆娘……”黎镖话到嘴边,又陡然止住了。在孙子面前说他嫂嫂、小池子的二奶奶行为不太得体,好像也不太好。 于是转了话头,“你二爷爷虽只是给村里的人看个头疼脑热的病,可一身本领却是不错的,撒上他配的止血药粉,你过几天就能好全了。” “嗯,谢谢爷爷。” 黎池这世的这个二爷爷,在附近几个村子这一片,的确算个能干人,能瞧些跌打损伤、头疼发热的普通小病。自己进山采些草药配一配成药,遇上病人后就开上几副,又打了个药碾用来磨一些现成药粉以便应急,药效还都不错。 二爷爷念着亲戚情谊不收诊金,可每次出诊都能带回些东西,不拘是野味山货或菜蔬蛋粮,多多少少都能贴补着家里。 150.第 150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有过一世生活经历的黎池, 他觉得如果换个说法来看待黎江的质问, 就相当于:清华/北大在该省的录取名额只有一个的情形下, 享受加分政策的堂哥过了录取线, 问凭借纯分数过了录取线、且还比他高的堂弟——你为什么抢我上清华/北大的机会? 但在这个重嫡长的宗族社会里,黎江的‘加分政策’, 不但凌驾于‘竞争录取政策’之上,还起着决定性作用。除非黎江放弃享受‘加分政策’, 不然就是他黎池抢了黎江的上学机会。 “我们家只有一个人能上族学, 结果是你去了,你还说你没抢我的上学机会?!”黎江的情绪很激动, 说着就伸手揪住了黎池的衣襟。 黎池保持着沉默, 他并没有说过自己没抢黎江的上学机会这话。事实上,一定程度来说,他的确抢了黎江的上学机会。 “你抢了我的, 就要还给我!”黎江揪着黎池的衣襟,使劲地搡了两把! 黎池被揪住衣襟搡得几乎站不稳身体,却面无表情地问:“为什么这个上学机会、是你的?” 黎池心里知道问题的答案,因为在这长幼有序的宗族社会里, 出生顺序在很大程度上就决定了地位的高低。 黎江被问得一愣神, 随即说道, “因为我是家中的长孙!你的大哥!”作为大哥怎么能比弟弟差呢?! 果然, 在这个宗族社会, 家中嫡长子确实要贵重许多, 没有所谓公平竞争。但黎池不甘心,“谁说的、是你的?” “……”黎江被问得一噎,“二奶奶……很多!很多人都说我们家应该是我去上学。” 黎池知道,有的老一辈人会开一类玩笑,如:以前这些玩具和零食都是你的,可现在有弟弟了,就要给你弟弟玩给你弟弟吃,那你还喜不喜欢你弟弟呀? 现在看来,大堂哥大概也遇到了这种情况,而开玩笑的人之中尤以二奶奶为主。可能说了许多的话: ‘你是家中长孙/你爸的长子/弟弟们的大哥,要去上学的人当然应该是你!’ ‘村里的人家都是长子、长孙去上学的,你池弟弟/五堂弟是抢了你的位置!’ ‘小池子读书出息了之后,你这个做大哥的好意思吗?’…… 黎江被堂弟的两个问题一打岔,心里翻腾的怒焰降下一些,却还不足以让他取消先前的打算,“你把上学机会还给我,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要把进学机会还给黎江吗? 黎池并不想放弃读书,他不想失去晋身‘士’官阶级的机会,就如同前世时,他抢了时任副职的上司正在争取的正职职位一样。那位上司对他也有指点之恩,可那并不能和自己越级晋升正职的事相比,这是影响一生的重大机遇。 在重大利益面前,又不涉及重大道德底线和律法问题时,他黎池一直都不做一朵‘圣父白莲花’。 他黎池有着比黎江更高的读书天赋、更大的科举成功可能性,他是没有理由还回去的,“我不能把这个机会还给你。” 原本怒火有所消减的黎江一听,‘腾’地一下更生气了! 先前想着堂弟还小,可能不知道自己抢了他的上学机会,不知者无罪,结果现在都说清楚了、让他还回来,他竟然拒绝归还!简直无赖! “你!小池子!你是听不懂吗!?我说、还给我!” “不。”黎池很坚决。 “你气死我了!你…你还给我!”黎池面无表情的拒绝,激怒了黎江,对着黎池的脸就一阵咆哮! 黎池依旧面无表情,油盐不进。 突然,黎江伸手就是一巴掌拍到黎池的胸肩处,将黎池拍得一个倒仰,一屁/股墩儿坐了下去!并不平坦的地,硌得黎池的臀部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将黎池拍倒在地后,黎江又弯腰抢过去他的书袋。 黎池觉得自己肯定是坐到尖石子上了,臀部蔓延开的疼痛,刺激得他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他还不会说话时,会靠‘啊啊’的哭声去吸引大人注意,可那时候是‘干嚎不下雨’的哭法。等能说话后,更是连哭相都没露过,更别说掉眼泪了,可现在这是生理性泪水,疼得忍不住哇…… 黎江看着白白胖胖的堂弟,竟然坐在地上哭起来了!一时间也有些慌了,丢下一句‘哼!这是给你不听话的一个教训!’之后,就拿着书袋仓皇跑走了。 黎池:……小孩子的外强中干。 感觉到撑在背后地上的两只手掌传来刺痛,于是抬起手掌一看,果然有几处蹭破了油皮正往外冒血珠。而先前支撑住一部□□体重量的双手抬了起来,那现在整个上半身的重量,就全压在了臀部…… “嘶!”黎池疼得直吸气! 赶忙伸手一撑、向前趴成一只青蛙状,将臀部解放出来,这才稍缓了疼痛。 缓了会儿之后,黎池尝慢慢爬了起来。然后转过身在地上找着了硌他屁/股的元凶——一颗呈三角状的尖锐石子,上面还沾着血色。 看来,他的屁/股被戳了个眼儿…… 黎池一瘸一拐地往百米外的家走去,在心里讪笑着:躯壳年轻了三十来岁的同时,莫不是连心智也返老还童了? 他刚才面对大堂哥时,只需要像往常所表现的那样,露出这个年岁该有的懵懂神情说:‘我不知道啊,是今早爷爷说送我去上学的’,就什么都够了。 六岁的他知道什么?才虚六岁的他,有读书的天赋,可于人情世故上到底还年幼不懂事。这样的话,之后的争执就不会有,他的臀部也不会见血。 他竟然还和黎江起争执,也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今早因为要送小孙子去学堂,黎镖就没和儿子们一同下地去。而送完回来之后,他也索性就决定今儿不下地了,就在家把家里的活儿梳理梳理,下午到时辰后就去迎迎小孙子。 小池子那么小一个,若是走路不稳,摔到田埂下、倒进沟渠里、扑到石头上了怎么办?万一嗑到头了如何是好?要是摔折手了怎么得了?…… 黎镖正想着呢,就看见篱笆墙外一瘸一拐往家里走的小孙子,赶忙就扔下手上正编织的竹背篓,快步迎上去,“小池子,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摔到哪了?” 黎池避过准备将他抱起检查一番的爷爷,虚握着蹭伤的手、捶捶老人的胳膊,仰头笑着:“爷爷,没事,没摔着哪,就是屁/股跌疼了。” 农家的大多小孩子,都是摔摔打打着长大的,摔跤跌屁/股墩儿都是常事。若是放在家里其他几个崽子身上,黎镖必定不会这样担心,顶多帮忙拍拍衣裳上的泥土也就算了。 可他这白白胖胖的小孙子从小就沉静乖巧,和那四个上蹿下跳的猴儿不同,就没有磕到、碰到过的时候,今儿却一瘸一拐地走回来…… 黎镖拉过小孙子查看他的伤处,裤子破了个洞,上面还东一块西一块地沾着血迹,“小池儿,可疼吗?” “不疼。”过了那一阵之后,就只有细细的刺疼了,忍忍就好。 小孙儿越是懂事地说不疼,黎镖就越心疼。若此刻在场的是奶奶袁氏,必然已经心疼地直嚷嚷了:‘裤子都戳出个洞了,屁蛋儿肯定也有个洞啊,这都流得血呼啦啦的了,连鞋子里都顺着腿流进去好多血,怎么能不疼呢?’ 可此刻在场的是黎镖,男人的情绪要内敛许多,“不疼就好,爷爷抱你进屋给你看看。” 黎镖避开小孙儿的伤处,将他抱进了他们老两口的屋里,正屋里亮堂,好看清伤处。 “小池子,忍忍哈,爷爷给你脱掉裤子看看伤口。” “好的,小池子不疼,爷爷你只管脱。” 黎镖小心翼翼地褪下黎池的裤子,就看到小孙子左边的屁/股整个血呼啦一瓣,上面有一个小指甲盖大小的洞的伤口,正在往外沁着血水。 “小池子你躺着别挪动,爷爷去你二爷爷家拿点草药回来给你敷上。”黎镖站起身就往外走,临出门时又不放心地叮嘱,“不要动啊,待会儿给你拿药敷好后,过几天就能好了。” 黎池非常乖巧,“爷爷你去吧,小池子不动。” 临走一眼看到小池子乖乖地趴着,黎镖心里又疼又软。“爷爷马上就回来了。” 果然,黎镖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纸包,后面还跟着一个老妇人。 “来来,小池子不怕啊,二爷爷家刚好有现成磨好的止血药粉,爷爷给你撒上去,要不了几天就好了。”黎镖一边走一边拆开纸包,等到床前时就赶紧将药粉洒在了黎池的伤口上。 151.第 151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县城里的首先排除,五十多里的距离太远, 若去求学就要在县城租房住下, 花费太多。春鸦村的那个私塾还可以考虑,二十多里远, 早去晚归地求学也行, 只是一路上荒无人烟,两个半大小子若遇上野畜猛兽就太危险了。如此,就在村中的族学显然是最优选择。 那么,值不值得就要看这个实惠价究竟是多实惠。若真的只是给些优惠的实惠价, 那就值得。若实惠太过、实惠的银钱比去县城读书花费的还多,那就不值得了。 黎钦考得上童生,又安稳地做了十多年族长, 自然不会不懂人情世故, 一看黎镖听了他的提议后就沉默不语, 也就明白他的顾虑。 而且, 黎钦还有他自己的考虑。听黎槿先生经常夸小池子的那些话, 若无意外他以后的科举成就必定会比自己高, 或许还可能是另一个京城里的‘四哥’。黎水村黎家一族大体上本就还算和睦, 眼看着再过几年小池子就要下场科举的情况下,他只有给黎镖家卖好的份, 哪会短视地盯着他们造纸的这点便宜。 “三哥啊, 我算过了, 族学里一个学童三个月发给一刀纸, 三十来个学童一年就需约一百二十刀纸,即十二令纸。以前纸张都在县城四宝店里采买的,一刀纸20文,一令纸就是200文,族学一年光纸张一项就要花上2400文,合约二两半银。虽族里学田不用交赋税,却要分四成收成给帮忙耕种的族人,如此一年也就能落个100两银不到。” 黎镖只认真地听着黎钦给他算账,没贸然挑起话头,权看黎钦想如何个‘实惠价’。“我们都是庄稼人,哪能不知道学田能有这样的收益,还是钦弟你看管有方。” “我既已当了这个族长,总是要为族人做点事的。三哥啊,这看着100两银很多,能抵得上你们家四五年的田地收成进账了,可实际用起来就显得捉襟见肘了。光纸张一年就要花二两半,还有笔墨砚台、书籍耗费都是要花钱的,还有每年付给先生的四十两束脩,以及若有学子赶考下场也还要资助些许,一二两或四五两不等,我真是恨不得一个钱掰成两半儿花呀。” 黎镖知道学田收入的银钱的确不丰裕,节省些能维持,大手大脚地花用是绝不能的,于是也就只听着黎钦叫穷,没有冲动地承诺什么‘实惠价’。“钦弟辛苦了,你的操劳付出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黎钦原本就没惦记着要占黎镖家多大的便宜,只是本着互惠互利而已。“哎嗨,身在其位、应谋其事,我也只是做了分内之事罢了。我没少从黎槿先生那儿听说你们家三个孩子读书好,可惜了还有两个却读不上书,我心里难受啊,可我也不能坏了族学的规矩,若收了黎河和黎湖两个,对族里其他人家来说就不公平了。” “唉,理应如此,族里规矩不能坏,怪只怪我和他们的亲爹没本事。”黎镖知道黎钦说的在理,只能无奈地叹息自家没能耐供子孙读书。 黎钦拍拍黎镖的肩膀,拿过一旁的板凳坐下,黎镖也跟着找了个木墩子坐下。“三哥不要这么说,你们这就叫没有本事的话,那村里那些守着一样多的田地却过得上顿不接下顿的族人,怕是要羞红脸了。我看着你家另两个读书苗子心疼啊,以前无法,现在你们能造纸了,我就想到机会来了!” 黎镖只感激地笑着,知道族长前面铺垫了那许多话后,终于要说出他今儿过来的最重要目的了。 “三哥你看,四宝店里一刀纸卖20文,我算着给你10文一刀纸,也就是一令纸100文,然后你们家黎河和黎湖两兄弟免束脩去族学读书,不过他们的笔墨纸砚和赶考资助却是没有的。你看如何?” 黎镖心里计算着,按一年卖给族学十二令纸算,他们会少赚1200文即一两二钱银,相当于每个孙子只付六钱银子的束脩,与县里面的二两束脩相比要便宜太多了。至于不贴补他们笔墨纸砚和赶考费用,县里学堂也是没有的。 而且,根据小池子说的,他们没有足够的纸原料来造纸,每年造出的纸张数量不会很多,想赚大钱是不太可能的。粗略一估算,说不得抄造的纸张供应够族学后、就只够孙子们自用和抄书用了。而且直接供给族学,也省了他们去五十多里外的县城找买家的麻烦,毕竟四宝店有自己的造纸作坊,是不会按一刀纸20文的价格收他们的纸的。 如此,黎镖也是真的确定族长是为他们着想了的,族学收下两个学子也就是多两张书案的事,他们家却的确是赚到了。“哈哈,那当然是答应了!这样的好事不赶紧答应,恐怕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黎钦也哈哈笑着:“那好,我回去就给先生说好,你看大河和大湖两兄弟什么时候去族学?” “读书的事哪能拖拉,他们两明天就去!” 正事说完,黎钦又稍坐片刻、唠嗑了一些闲话,这才离去。 黎钦走后不久,去前山担黄泥砌墙的江、河、湖三兄弟就回来了,黎镖给他们说了这事后,黎江非常为两个弟弟高兴,黎河和黎湖两更是高兴得走路都蹦蹦哒哒的! 真是没想到,读书的事竟然这么快就妥当了。 黎池散学回来,听说了这事也很高兴,心里的石头是完全搁踏实了。又给明天就要正式上学的两个堂哥说了些上学的注意事项,比如上课时的坐姿和纪律、先生的脾气性格等。 晚上一家人都回来齐候,都好生高兴了一番。袁氏甚至亲自下厨给老伴儿和六个孙子每人煮了一个荷包蛋吃,以庆祝家中近来的好事连连。 待到中旬休沐时,黎池带上默写好的一本《论语》,和黎江、黎河和黎湖一起一行四兄弟,卯时初(早上五点),外面天还麻亮的时候就出发往县城去了。 县城距黎水村有五十多里远,沿途路况说不上坎坷崎岖,除去开始的两三里路有些起伏外、后面都平坦无比。可是路却是小路或说是林中小径,路两旁荒草萋萋、灌木藤蔓茂盛,时常有野畜出没、甚至还有人见到过老虎。 前两天黎池说了要去县城的事后,家里就一致决定让江、河、湖三个陪着他一起去。黎江顺便去了解下县城的纸张生意是怎么做的,黎河和黎湖都已经正式读书了,跟着去见见世面也好。 比黎池大不了几个月的黎海,平日就喜欢东窜西跳到处跑着玩,而兄弟们都已经有自己的事做了,就他还没个定性只知道疯玩,听说哥哥们和小池子要去县城,就撒泼打滚吵着也要一起去,最后被赵氏一顿大骂后抽了他一顿柴火条子,终于给制住了。 最小的黎溏倒是没闹着要跟去,只是在黎池出发去县城的前一晚,把过年收到的一文钱压岁钱交给了哥哥,“哥哥,你给我买麦芽糖回来,嗯,我、我可以给你分一小块。” 黎池揣着一本《论语》和一文钱,在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小路上前行,想着临走时揉着没睡醒的眼睛来送他、顺便叮嘱不要忘记给他买麦芽糖的弟弟,嘴角不自觉地就牵出一个微笑来。 一行兄弟四人,除黎江外其余三人都是第一次去县城,一路上都怀揣着期盼和兴奋,五十多里长的路只歇了四次脚,用了两个半时辰(五个小时)、在距正午还有半个多时辰的时候,到达了县城。 黎池这世还没一次走过这么长的路,后来小腿肚子都酸疼酸疼的了,想起下午回去的时候还有一遭,连脚踝都酸软起来。 黎池看着眼前的浯阳县县城,心中不无感慨:除了外围有一圈低矮黄泥城墙外,这县城竟跟他前世家乡未拆迁前的老县城相差无几。放眼看去一片低矮的黄泥蓬草房和木石砖瓦房,只在视线尽头的城中部分、间或有一两间稍高的二层木石砖瓦房,入城后,脚下踩的是夯实的泥土街道,能够想象下雨后泥泞不堪的场景。 黎河环顾四周后,脸上的兴奋就褪下许多,“这城里除了房屋挨得近、有些茶酒肆和杂货铺这类小铺外,看着和我们村里也没多大不同,而且,这味儿……” 浯阳县只是一个小县,它的县城当然不会像京城或江南的大城一样繁华,也不会专门凿挖地下排水渠或修建专门储蓄人畜粪便的池子,只在房前或屋后掏一条阳沟或阴沟用来排水,这些水有雨水也有生活污水、甚至是人畜粪水,这味儿……可以想象。 黎池放轻呼吸,尽量忽略萦绕在鼻间的味道,“浯阳县只是一个小县,看着朴素一些很正常,以后有机会去府城、省城、甚至京城,就能见到大城的繁华了。” 黎河和黎湖兄弟两闻言,双眼立即亮起来。科举考试,县试在县城、府试和院试在府城、乡试在行省治所即省城、会试和殿试在京城举行,若他们的科举之途顺畅,可不就能见识到府城、省城甚至京城的繁华了吗。 他们若是科举不顺畅,这一生都没多大可能走出浯阳县,更别说去府城、省城和京城看看,那些大城不仅仅是繁华的风景,还是他们的前程。 152.第 152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大伯黎桥:“来来, 小池子写来看看。” 二伯黎林:“来看看我们家的小文曲星写字如何……” 江河湖海四兄弟:“小撒谎精, 快写来看看。”“写吧写吧!”“写什么啊?写吧写吧!”…… 被围着的黎池在心里一笑,他现在真像只耍戏的猴儿。不过就跟‘下雨天打小孩——闲着也是闲着’一样, 白天忙完后闲着也是闲着, 逗逗猴儿(小孩儿)作作乐也是个消遣。 作为一桩‘消遣’的主角的黎池,用树枝扫平泥土上的字迹,然后稳稳地下笔:“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 随着黎池越往后写, 几个大人玩笑取乐的声音渐渐消失, 脸上神情也从轻松玩笑变成正色震惊,最后在沉默中显出震撼和骄傲来。 年纪最大的黎江刚能通读《千字文》,也就更知道全篇无误地默写出来的难度, 此刻也不再说黎池撒谎的话了。 虚岁八岁的黎河去年冬里才开始跟着爷爷黎镖读这书,一遍还没读完, 有些字句不会认, “‘户封八县, 家给千兵。’然后是‘高冠陪什么,驱什么振什么’……” “是‘高冠陪辇,驱毂振缨’。”黎镖纠正了二孙子的读法。心里却不像脸上表情那样平淡,此刻颇不平静。 小孙儿两三岁时就表现出了好学的一面, 他时常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且沉得住气一写就是好久, 直到把两条短腿给蹲麻了,然后一屁股墩儿坐到地上去。 他看小孙儿这样,就在院子里砌了个小菜圃,里面铺上细泥沙,让孙子们用来写字。可这小菜圃几乎成了小孙儿专用,其他几个孙子都是没怎么用过的。 家里的这些儿子们和孙子们,都是等长到七八岁的时候,他就在猫冬时开始教他们读《千字文》。他断断续续地教,儿子和孙子们跟着断断续续地读,他不指望将儿孙们教成京城四堂哥那样的,不过是闲着没事就教他们识几个字而已。 黎镖当然知道读书的好处大。京城的四堂哥因为会读书,竟做了比县令还高好几个品级的大官;当初和他一起读书的黎钦读成了童生老爷,就被选为了族长;族学里的先生读书考上了秀才老爷,这才能当来钱多又轻松的教书先生。 只是,他还是半大少年时,京城堂叔家的四堂哥考中进士老爷,给族里置办了一百亩学田,族里于是让年纪还不大的子弟都去读书,说不定也能读出一个光宗耀祖的进士来,当时他也被送到了族学去读书,读到两年才读完一本《千字文》,看着他实在不像是根读书的苗子,这才让他回来继续种田。 他黎镖羡慕读书读得好的,却不苛求自己的子孙要会读书,他自个儿都不会读书呢,哪能要求儿孙们会读书。 却是没想到,自己这小孙儿看着却是个会读书的。 很多人在他面前夸这小孙儿‘乖巧懂事’、‘听话孝顺’、‘看着像是不得了的呢’……他都笑哈哈地听着,只是却没往心里去,只以为是自家婆子在外面碎嘴自夸的缘故,没想到…… 黎镖自顾自地出神,黎林他们两个伯伯和黎棋这个爹也是心中震惊,之后就带着点与有荣焉的自豪了。 “谓语助者,焉哉乎也。”黎池放下树枝,蹭进爷爷黎镖的怀里,“爷爷,我写完了,是不是没写错?” “是是,爷爷的小池子真聪明,一个字都没写错。”揉了揉钻到自己怀里的毛茸茸圆脑袋,黎镖此刻的心里简直柔软成了一汪水。 大伯黎桥也伸出大手掌拍拍黎池的脑袋,“小池子可厉害了。” 作为亲爹的黎棋自然更加自豪,“小池子做得很好,不过,可不能骄傲自满。” 被夸奖了的黎池努力抿着嘴,看着像是因为得了夸奖止不住高兴,却又记着不能骄傲自满而努力忍着笑容。“嗯,小池子记住了。” 一篇《千字文》写下来,也已过去不短时间,太阳都已落山好一会儿,晚饭都做好了。 奶奶袁氏擦着手从厨房里出来,“我就说我们小池子聪明,老头子你还不信,现在知道了吧?” “是是,这次是真知道了。”黎镖真心赞同,再不像以前一样点头‘哼哈’着敷衍。 黎池从爷爷的怀里出来,哒哒地就往厨房方向跑,“奶奶,要吃饭了吗?我去拿筷子!” 他到底年级还小,端菜盛饭这些活还不能放心交给他做,若是摔了撒了就浪费了,因此每到开饭的时候他就只去帮忙拿筷子。可家里做饭的就有三个大人,哪里就会缺一个拿筷子的人了?不过是想表现一番他想帮忙的心意而已。 奶奶袁氏顺手捞过胖墩墩的小孙儿,弯腰一把搂住,“今天可不能还要我们小池子做活了,你就只等着我们端到你手里吃就好了!” 黎池一歪头,疑惑地看着奶奶。“吖?” 五个孙子里就这小孙儿长得胖嘟嘟的,现在小孙儿正歪头看着自己,袁氏这心里啊……只喊着心肝儿肉啊,真真是爱死了!“今天小池子是小寿星啊!哪有让小寿星劳累的道理?” 黎池对自己现在白白胖胖的外貌知之甚深,也没忘记今天是他满六岁的生日,六岁却是虚岁,实际是满五岁。“喔!我今天过生日啊?!” 苏氏端着一小碗面条从厨房里出来,“是啊,今天二月初三,既是文曲星的诞辰,也是我们小池子的生日呢,你奶奶可是特意提早回来给你做了一碗长寿面条呢。” “谢谢奶奶!谢谢娘!”黎池的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向奶奶和娘亲道谢。 听到这边动静的堂哥们也跑了过来,只比黎池大了几个月的黎海看着眼馋也要吃,“奶奶、奶奶我也要吃面条!三婶、三婶我也要面条!娘、娘我也要!” 这一串叠声……叫得让人脑仁疼! 还没等奶奶袁氏说话,厨房里就传出二伯母声音尖利的训斥,“叫什么叫、叫魂啦?!你去年过生日的时候已经吃过面条了!” “我现在还要吃!” “吃、吃!你就知道吃!你吃了你弟弟吃什么?!今天是你弟弟过生日,不是你!” “呜哇哇~!!我就要吃!就要就要!” “你再闹!再闹看看!再闹我出来就是一顿柴火条子抽死你!” …… 黎池对眼下的场景已习以为常,其他人也同样都习惯了。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总有个小孩不听话的时候,训斥吵闹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一大家人分大小两个八仙桌坐下吃完饭后,媳妇儿们去收拾桌子和碗筷,爷们儿和奶奶袁氏就离桌,在椅子板凳上坐着歇息消食。 然后,又谈起了饭前黎池默写《千字文》的事。 “小池子能一字不差地把《千字文》默出来,看来是真的读背通顺了。”老二黎林说道。 爷爷黎镖看着门外快要黑下来的天色,在院子里玩耍的孙子们,“是啊,我原打算今年冬天再正经教他们三个小的读的,没成想两个哥哥读时小池子听了两耳朵,就能读、能背、还能一字不错地默写出来……” 爷爷黎镖的话落之后,屋里就静下来了,一时间也没人接话。 他们心里面都明白,接下来的话可能会给这个大家庭带来一些改变,至于这改变是否划算,短时间内还看不出来。 蹲在门外屋檐下的黎池听清了屋里的谈话,却似没听见一样,照常和堂哥黎海猜拳。 最后,还是奶奶袁氏开口了,“小池子从小就乖巧孝顺、聪明好学,没人教他就自个儿学会了那一大本书,且他还是文曲星诞辰那天出生的,说不定就是文曲星下凡呢!看着就是个有造化的。” 黎镖收回目光,斜了袁氏一眼,“老婆子,你说话可是要注意些,一个村里都能碰见两个娃娃同一天出生,满天之下还不知有多少个二月初三出生娃娃呢,难不成这天出生的就是文曲星了?哪能分出这么多个文曲星下凡呢?” 被老头子撅了一嘴,袁氏也没觉得怎样,“我还不知道说话要注意?这不是就家里这几个人在吗。虽说这满天下间二月初三出生的娃娃不少,不可能个个都是文曲星下凡,可你看我们小池子这样乖巧聪明,肯定他就是那个下凡的真文曲星,其他这天出生的娃娃都是假文曲星!” 外面屋檐下一心二用听墙角的黎池:…… 153.第 153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黎桥明白他爹的顾虑,有些话也只能由他来说,“娘说的有道理, 是该尽快把小池子送去, 不然就白白耽搁了他的天赋。” 这话一出, 屋里的人纷纷看向黎桥。 黎棋看着他大哥, 心中百感交集,“大哥,你……” 既然都已经决定了, 黎桥也不会再表现出抠索不舍的小气样子, “小棋子, 我们可是留着一样血的亲兄弟, 不用在乎你啊我啊的。” “大哥……”黎棋感动不已, 也佩服不已。 老二黎林只在一旁看着, 却是事不关己。不论哪个侄子占了这个进学名额, 对他来说都没甚差别,反正都轮不到自家两个只知道调皮憨吃的崽子, 不管哪个侄子若是读出个名堂了,他都是一样的沾光。 黎镖也眼带赞同和自豪地看向黎镖。虽说大孙子大江看着不像是蠢笨人, 可却不像小孙子小池子一看就是个读书的苗子,让小池子去读书才是最有把握的选择。而大儿子能不徇私地选了侄子而不是自己的儿子,他是很欣慰的:到底是家里的长子, 还是有担当的。 “我这个大伯是看着小池子长到这么大的, 他从小就乖巧懂事、听话孝顺, 真是比那小棉袄闺女还贴心,俗话说三岁看老,想必他长大后也会是个厚道孝顺的。若是他真有出息了,应是不会漏了我们这两个伯伯的孝顺的,外顺便拉几个堂哥一把也不是什么难事。” 大哥都这么慷慨地将进学机会给了自家儿子,黎棋自然也不会吝啬承诺:“大哥说的哪的话!进学机会多珍贵,小池子日后若是真有出息了,大哥就是他的再造亲爹,小池子那必然是要像孝顺我们一样孝顺大哥的!我也没给小池子添个弟弟妹妹,他一个人独木难支,需要侄子们照应的地方多着呢,到时回报他几个堂哥那都是应有之义。” 既然大儿子和小儿子两兄弟也都说开了、说好了,黎镖也就不再顾忌担忧,“的确,独木不成林,兄弟间就要互相支撑,眼看小池子是个温良知恩的,你们现在对他多加扶持,以后若是他出息了,你们的好处还多着呢。” 袁氏眼看着小孙儿进学的事情已经定下,心里也就高兴了,“什么‘若是他出息了’,我们小池子眼看着是肯定会出息的,到时候你们就等着做状元的爷爷、状元的大伯、二伯和亲爹吧!” 黎镖又斜了袁氏一眼,只是这一眼没甚威慑作用,“状元的奶奶可都是端庄威严的诰命夫人,就没你这样碎嘴说大话的。” 袁氏‘哼’了一声,噘嘴扭头看向门外屋檐下的小孙儿,没有回嘴。 三个儿媳妇收拾完厨房回来,走在前面的三儿媳苏氏迈脚进屋,笑着逗趣:“刚只听了爹的半头话,像是说娘成了状元的奶奶了?” 袁氏瞄着三儿媳苏氏,一眼就看出了她玩的小九九,“就你是个耳聋的!我盼着小池子读书考了状元后当个状元奶奶,你爹在说我配不上呢!” 苏氏顺手拿了个小板凳,挨着袁氏坐下,也不说配得上配不上的,“我们小池子要去读书了?那为了让娘当状元的奶奶,我就是不错眼地盯着他也要他努力读书的。” 婆媳两又说了些赶场轱辘话,两个人都高兴得很。 跟在后面的二儿媳赵氏跟自家男人一样:事不关己,内心里还隐隐有些高兴。小池子一看就比大江聪明,小池子去读书才更可能读出个名堂,到时他们也就可以跟着沾光。 大儿媳王氏,则木着张脸没说话,进屋之后就拐弯进了自家屋里。 北边的三间黄泥青瓦的正房,中间是待客的正厅,左间住着黎镖老两口。剩下的右间就住着长子黎桥一家四口,房间用木板隔成里外两间,外间住着江河两兄弟,里间住着黎桥夫妻。 王氏拐进里间,一屁股坐在她陪嫁来的红木箱子上,沉着脸翻出箱子里的几套衣裙,然后又慢慢地抚顺褶皱,又重新叠整齐…… 正厅里的人都注意到了王氏的脸色,热烈的气氛有一瞬的冷却。 黎桥看着王氏一句话不说地就回了屋,只说:“一个冬天没怎么动弹了,今天陡然去费力地耙地,可能是累到了。” “她一向不像老二家的能当个男人用,累到了也是正常的。”袁氏接过大儿子的话顺着说道。一家人在一起过,就不能事事较真,要能装得了糊涂。 今晚这决定没错,也没人刻意偏心,可眼下看着毕竟还是大儿子家吃亏了,难道还不准她不乐意吗?且表现得也不过分,就睁只眼闭只眼当没看到吧。 王氏显然不乐意的姿态,到底还是给厅里热烈的气氛淋了一瓢凉水。又聊了一会儿之后就有儿媳妇们站起身,去舀热水给小崽子们洗手洗脚洗脸,洗完后就顺手把小崽子塞到被窝里去。 黎池虽然白天在小菜圃里写写画画了一整天,身上却没沾上点泥土,依旧白白净净的一团。 在旁边盯着黎湖和黎海两兄弟洗脸洗脚的二伯母赵氏,看一眼白白净净的黎池、以及洗好了还是清清凉凉的一盆水,再自己这边看看还没洗脚呢就已经浑黄的一盆水,真是哪儿哪儿都是气! “你们两个看看!看看你们池弟弟一身多干净,再看看你们两个泥猴子!我真是要被你们气死!” 黎湖:“看了看了!” 黎海:“小池子干净!你认小池子当儿子啊!” 二伯母赵氏:“你!谁稀罕你这个儿子啊!我巴不得要小池子当儿子呢!” 黎海:“可惜三婶舍不得给你,呵呵。” 赵氏:!!! 黎池:……虽然已经习惯了,还是忍不住感叹:不愧是母子。 苏氏意思意思地劝了两句,“大海,你怎么这么能气你娘呢?”“孩子们还小,你犯不上生气。” 虽没能化解争吵,也算尽了劝解的心意,于是苏氏把儿子脱下的小鞋子支在墙边晾着后,就抱着光脚丫子的儿子回了西边的黄泥蓬草房。 苏氏把儿子放进被窝,“小池子,你过几天要去读书了,高兴不?” 黎池看着竟惊喜地坐了起来,黑溜溜的一双眼看过来,“去读书?去族学里读书吗?” “是啊,去族学读书,里面还有三十多个同窗玩伴呢,高兴不高兴?” 一向乖巧沉稳的黎池,今儿竟高兴得拍巴掌了,“高兴!好高兴!那我什么时候去?是明天去吗?那我要早早地睡觉了,明天要早起!” 苏氏揉揉儿子散了垂髫的毛茸茸脑袋,想着平日里再乖巧懂事,到底也还是个今天才满六岁的孩子,真高兴起来还是会像平常小孩一样拍巴掌。“不是明天就去学堂,要等你爷爷去找秀才老爷问过之后,才确定是哪天去。” “哦。”眼看着满身高涨的兴奋降下去了一些,不过黎池还是仰头笑眯眯地说,“那我还是要早点睡,明天要早起为以后去学堂做准备,书袋呀,毛笔呀,砚台呀……好多呢,都要准备着。” “唉哟,娘明天就给你缝一个书袋,不过笔墨纸砚呀这些都不用准备,族学里头有现成的直接取用就好。” “喔喔!这样啊,那我睡了,明天早点起来。” 苏氏看儿子竟是兴奋得没听懂明天是不用早起做准备的,心里直暗暗发笑。明早儿子还不一定能早起成功呢,就算早起了也无碍,也就没去纠正他的话。 看看被窝里乖乖躺平闭眼努力早睡的儿子,苏氏给他掖掖被角,起身出门回屋了。 身后的小床上,乖巧躺平早睡的黎池睁开眼,从被子里拿出胳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嘴角带笑地看着窗纸间透进来的莹白月辉。 独木难支,受了大伯家的恩惠,得了堂哥们的支撑照应,以后他自然会有所回报。往亲近了说,这是互相扶持的亲情,往疏远了说,就是互利互惠的交易。 西厢的另一间屋里,黎棋和苏氏在临睡前,说起小话。 “我们小池子以后肯定是会有出息的,到时再照应他堂哥一些也不在话下,只是,看着大嫂像是不高兴呢。” “换你你能高兴?大嫂也没说出什么来,我们就当不知道,等小池子有出息后她也就没有意见了。且我们黎家可不像其他村的一些人家那样,就没有女人骑到当家男人脖子上撒屎撒尿的,大哥都已经决定了,大嫂还能有什么话说。” 黎水村的黎家虽说也是靠耕种为生,但到底自诩和一般粗鄙农户不一样,就比如:家中男人决不能让女人骑到头上,黎家人在娶媳妇时先多方打听后,再才请媒人上门去说和,性子泼辣的绝对不要!二嫂平日里只是咋咋呼呼脾气急躁了一点,远说不上泼辣,娘都还后悔说看走眼了。 黎家不娶泼妇的同时,黎家男人也还算尊重妻子,因此也不愁没有好闺女嫁进黎水村。 苏氏能嫁进黎水村,首先她就不是一个泼辣的女人,然后她还是一个聪明的女人。这时自然不会因为女人的立场,去和自家男人争个高低,她能让自己成为这个小家的实际当家人,也能让黎棋认为他是当家的男人。 苏氏一边帮着给黎棋脱外衣,一边附和:“也是,大嫂一向是寡言少语的性子,应该不会当面说出不满来,那我就当不知道吧,忍着等到小池子长大有出息后就好了。” 154.第 154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诸多陈规都表明一家长子的地位和重要性,因此虽袁氏可以任性地说直接把进学名额给黎池, 一家之主的黎镖却不能附和。 黎桥是家中长子, 孙子黎江是长孙, 若不是小儿子家的黎池显现出了读书的天赋, 这个名额毫无争议是黎江的。 但同时,大多数情况下, 宗族社会中的长子在享受诸多特权的时候, 也被培养出了家族责任感,有着牺牲小家利益而站在家族大局上做决策的觉悟。 黎桥明白他爹的顾虑, 有些话也只能由他来说, “娘说的有道理, 是该尽快把小池子送去,不然就白白耽搁了他的天赋。” 这话一出, 屋里的人纷纷看向黎桥。 黎棋看着他大哥,心中百感交集,“大哥,你……” 既然都已经决定了, 黎桥也不会再表现出抠索不舍的小气样子, “小棋子, 我们可是留着一样血的亲兄弟, 不用在乎你啊我啊的。” “大哥……”黎棋感动不已, 也佩服不已。 老二黎林只在一旁看着, 却是事不关己。不论哪个侄子占了这个进学名额, 对他来说都没甚差别,反正都轮不到自家两个只知道调皮憨吃的崽子,不管哪个侄子若是读出个名堂了,他都是一样的沾光。 黎镖也眼带赞同和自豪地看向黎镖。虽说大孙子大江看着不像是蠢笨人,可却不像小孙子小池子一看就是个读书的苗子,让小池子去读书才是最有把握的选择。而大儿子能不徇私地选了侄子而不是自己的儿子,他是很欣慰的:到底是家里的长子,还是有担当的。 “我这个大伯是看着小池子长到这么大的,他从小就乖巧懂事、听话孝顺,真是比那小棉袄闺女还贴心,俗话说三岁看老,想必他长大后也会是个厚道孝顺的。若是他真有出息了,应是不会漏了我们这两个伯伯的孝顺的,外顺便拉几个堂哥一把也不是什么难事。” 大哥都这么慷慨地将进学机会给了自家儿子,黎棋自然也不会吝啬承诺:“大哥说的哪的话!进学机会多珍贵,小池子日后若是真有出息了,大哥就是他的再造亲爹,小池子那必然是要像孝顺我们一样孝顺大哥的!我也没给小池子添个弟弟妹妹,他一个人独木难支,需要侄子们照应的地方多着呢,到时回报他几个堂哥那都是应有之义。” 既然大儿子和小儿子两兄弟也都说开了、说好了,黎镖也就不再顾忌担忧,“的确,独木不成林,兄弟间就要互相支撑,眼看小池子是个温良知恩的,你们现在对他多加扶持,以后若是他出息了,你们的好处还多着呢。” 袁氏眼看着小孙儿进学的事情已经定下,心里也就高兴了,“什么‘若是他出息了’,我们小池子眼看着是肯定会出息的,到时候你们就等着做状元的爷爷、状元的大伯、二伯和亲爹吧!” 黎镖又斜了袁氏一眼,只是这一眼没甚威慑作用,“状元的奶奶可都是端庄威严的诰命夫人,就没你这样碎嘴说大话的。” 袁氏‘哼’了一声,噘嘴扭头看向门外屋檐下的小孙儿,没有回嘴。 三个儿媳妇收拾完厨房回来,走在前面的三儿媳苏氏迈脚进屋,笑着逗趣:“刚只听了爹的半头话,像是说娘成了状元的奶奶了?” 袁氏瞄着三儿媳苏氏,一眼就看出了她玩的小九九,“就你是个耳聋的!我盼着小池子读书考了状元后当个状元奶奶,你爹在说我配不上呢!” 苏氏顺手拿了个小板凳,挨着袁氏坐下,也不说配得上配不上的,“我们小池子要去读书了?那为了让娘当状元的奶奶,我就是不错眼地盯着他也要他努力读书的。” 婆媳两又说了些赶场轱辘话,两个人都高兴得很。 跟在后面的二儿媳赵氏跟自家男人一样:事不关己,内心里还隐隐有些高兴。小池子一看就比大江聪明,小池子去读书才更可能读出个名堂,到时他们也就可以跟着沾光。 大儿媳王氏,则木着张脸没说话,进屋之后就拐弯进了自家屋里。 北边的三间黄泥青瓦的正房,中间是待客的正厅,左间住着黎镖老两口。剩下的右间就住着长子黎桥一家四口,房间用木板隔成里外两间,外间住着江河两兄弟,里间住着黎桥夫妻。 王氏拐进里间,一屁股坐在她陪嫁来的红木箱子上,沉着脸翻出箱子里的几套衣裙,然后又慢慢地抚顺褶皱,又重新叠整齐…… 正厅里的人都注意到了王氏的脸色,热烈的气氛有一瞬的冷却。 黎桥看着王氏一句话不说地就回了屋,只说:“一个冬天没怎么动弹了,今天陡然去费力地耙地,可能是累到了。” “她一向不像老二家的能当个男人用,累到了也是正常的。”袁氏接过大儿子的话顺着说道。一家人在一起过,就不能事事较真,要能装得了糊涂。 今晚这决定没错,也没人刻意偏心,可眼下看着毕竟还是大儿子家吃亏了,难道还不准她不乐意吗?且表现得也不过分,就睁只眼闭只眼当没看到吧。 王氏显然不乐意的姿态,到底还是给厅里热烈的气氛淋了一瓢凉水。又聊了一会儿之后就有儿媳妇们站起身,去舀热水给小崽子们洗手洗脚洗脸,洗完后就顺手把小崽子塞到被窝里去。 黎池虽然白天在小菜圃里写写画画了一整天,身上却没沾上点泥土,依旧白白净净的一团。 在旁边盯着黎湖和黎海两兄弟洗脸洗脚的二伯母赵氏,看一眼白白净净的黎池、以及洗好了还是清清凉凉的一盆水,再自己这边看看还没洗脚呢就已经浑黄的一盆水,真是哪儿哪儿都是气! “你们两个看看!看看你们池弟弟一身多干净,再看看你们两个泥猴子!我真是要被你们气死!” 黎湖:“看了看了!” 黎海:“小池子干净!你认小池子当儿子啊!” 二伯母赵氏:“你!谁稀罕你这个儿子啊!我巴不得要小池子当儿子呢!” 黎海:“可惜三婶舍不得给你,呵呵。” 赵氏:!!! 黎池:……虽然已经习惯了,还是忍不住感叹:不愧是母子。 苏氏意思意思地劝了两句,“大海,你怎么这么能气你娘呢?”“孩子们还小,你犯不上生气。” 虽没能化解争吵,也算尽了劝解的心意,于是苏氏把儿子脱下的小鞋子支在墙边晾着后,就抱着光脚丫子的儿子回了西边的黄泥蓬草房。 苏氏把儿子放进被窝,“小池子,你过几天要去读书了,高兴不?” 黎池看着竟惊喜地坐了起来,黑溜溜的一双眼看过来,“去读书?去族学里读书吗?” “是啊,去族学读书,里面还有三十多个同窗玩伴呢,高兴不高兴?” 一向乖巧沉稳的黎池,今儿竟高兴得拍巴掌了,“高兴!好高兴!那我什么时候去?是明天去吗?那我要早早地睡觉了,明天要早起!” 苏氏揉揉儿子散了垂髫的毛茸茸脑袋,想着平日里再乖巧懂事,到底也还是个今天才满六岁的孩子,真高兴起来还是会像平常小孩一样拍巴掌。“不是明天就去学堂,要等你爷爷去找秀才老爷问过之后,才确定是哪天去。” “哦。”眼看着满身高涨的兴奋降下去了一些,不过黎池还是仰头笑眯眯地说,“那我还是要早点睡,明天要早起为以后去学堂做准备,书袋呀,毛笔呀,砚台呀……好多呢,都要准备着。” “唉哟,娘明天就给你缝一个书袋,不过笔墨纸砚呀这些都不用准备,族学里头有现成的直接取用就好。” “喔喔!这样啊,那我睡了,明天早点起来。” 苏氏看儿子竟是兴奋得没听懂明天是不用早起做准备的,心里直暗暗发笑。明早儿子还不一定能早起成功呢,就算早起了也无碍,也就没去纠正他的话。 看看被窝里乖乖躺平闭眼努力早睡的儿子,苏氏给他掖掖被角,起身出门回屋了。 155.第 155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大伯黎桥训斥完,大堂哥黎江没有出声,这时爷爷黎镖问话道:“你这个书袋哪来的?看着像是小池子的那个。” 外面一片安静,大堂哥没回答爷爷的问话。 大堂哥一直没回答长辈的问话, 大伯就又开口训斥道,“你长着耳朵没?!你爷爷问你话呢!” 屋里的床上,趴在麦麸枕头上的黎池抬起头, 提气出声:“江哥哥,你捡到我书袋了吗?” “谢谢江哥哥!不然我的书袋就丢了,里面还放着书呢,否则到时候先生要训我的!” 黎江不过是一个虚岁才满十岁的小孩子,因为别人的闲言碎语, 推倒他、抢他书袋,都只是一时孩子气。而他自己明知道跟小孩子讲不通道理,下午他就不应该和黎江争执,弄到现在趴在床上的这种情形,也有他自己的责任。 若易地而处,他前世在黎江这个年纪,遇到家中只能供一个人上学的情况,那也是不会轻易退出竞争的。 前世家中有四姐弟,姐姐小学毕业后就没再继续读,两个妹妹一个读到初中毕业、另一个高考没过本科线索性没去读大学。却只有他坚持读到大学毕业, 从山旮旯里走了出来, 这就是他从来都选择积极争取的最好例证。 他成绩好是一方面原因, 不想放弃读书,放弃改变穷困人生的可能,是另一方面原因。同样地,他今生也不会轻易放弃读书的机会,哪怕是‘抢’来的机会。 黎池恍神间,正厅方向传来大伯黎桥的吼声, “给你池弟弟把书袋送去!” 黎江进屋后,就慢慢地地往黎池挪蹭,终于走近之后,也低着头,眼睛不敢看黎池,最后终于伸手将书袋递过去,“你的书袋……对,对不起……” 黎池伸手接过书袋, “没关系。还有,谢谢……” ‘谢’字刚落,黎江就转身越走越快,眨眼就出屋了。 黎池回想刚刚看到的大堂哥那张涨红的脸,暗叹:这稚嫩的善良啊,心思稍稍不纯的人见了都要脸红。 然而黎池的心理年龄,已经不是会羞愧得脸红的岁数了。脸皮这东西,早就已经被社会磨损得所剩无几了。 没脸皮的黎池继续趴下,躺平。 而此时厅里的黎镖也在暗叹:小池子还是太心软了。 一看大江的神情和他手上的书袋,就知道小池子的伤和他有关,可小池子还给他掩饰,真是太心软了。 不过牙齿还有咬着舌头的时候呢,兄弟间有些摩擦也正常,既然看样子他们兄弟两已经互相原谅了,也就没必要再多说。 一旦事情被戳破后,就要去追究其中的原因,那样兄弟两之间就有了隔阂,等以后兄弟两都长大知事了,再想起来就会感到别扭,说不得就影响了兄弟两的感情。而像现在这样,不戳破这层窗户纸,不定等明天两人就又和好如初,到时候还是好兄弟。 黎池的臀部被戳出一个眼儿,上了药又过去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还不能正常行走坐卧,若放在前世的学生身上会请病假不去上学。 但显然这个时代在上学这件事上更加看重,轻易不肯耽搁一天。黎池依旧要去上学,只是没用他自己走着去,黎父找了块废门板来,将他像端菜一样端去了学堂。 而黎江与黎池兄弟两,果真如黎镖所料,当天黎池下学回家后,黎江都没出去玩,围着黎池跑前跑后地照顾他。 过了几天,黎池的伤几乎好全后,兄弟两的相处又恢复如常,且黎江对弟弟黎池又更多了几分爱护,黎池也对大堂哥更加耐心。 之后,黎池的学习也步入了正轨。 黎池上学时,每天卯时四刻末(早上六点)起床,在院子里读一两刻钟的书以复习前一天所学,随后吃完早饭,在辰时一刻或二刻(早上七点十五或七点半)出发去学堂。辰时四刻末(早上八点)就开始一天的学习,学习三刻钟至四刻钟不等后就休息约一刻钟,直至下午未时四刻末(下午两点)散学。 在学习进度方面,黎池需要先在蒙学班花一年时间学习《千字文》、《三字经》和《幼学琼林》三本官定蒙书,若有余力也可学些其他适合蒙童学的书。 学完蒙书后就进入童生班,开始粗学四书五经,先是先生教读、学生跟着诵读直至背诵,再是先生讲解字句涵义,最后学生争取背诵并默写原文及注解译文。若能一丝不苟地做到这些,就可以去试试参加县试和府试,或许能中个童生。 童生班三年,粗学过四书五经之后,就进入秀才班再读三年。 秀才班学生,继续再深读、精读和广读四书五经,若将这九本书读精、读透了,就可以去参加院试,或许能中个秀才,但却不一定能名列前茅。 因为,读死书或许可以得中童生,可自秀才起、至进士止,需要的就更多了,比如文采辞藻、字体笔迹、文章内涵等等。 虽说后两个班取名叫‘童生班’和‘秀才班’,却不代表从这两个班读出来后就一定能考中童生和秀才。不但不一定,得中的可能性还很低,甚至还有不少的学生,在读满三年后还要留级重读,或者感觉读不出什么名堂后,索性就辍学不读了。 自族学开讲这三十多年以来,真正名义上从童生班毕业的,就只有黎家现任族长黎钦。而从秀才班毕业的,也只有现在的族学先生黎槿。 这些年来,族学的教学目标也变了。从最初的:供出像京中四爷爷那样的进士大官,慢慢变成:功名随缘就好,更多还是要让族人开慧明智。 黎槿在观察过自己教的这届学生后,就决定暂时不要妄想学生考取功名了,还是安心等小池子下场吧。 相比先生黎槿对黎池的信心满满,他自己反而没那么有把握。 黎池觉得他虽然记忆力好,加上特定的记忆方法,所以才能构建记忆宫殿,如此,在识记、背诵和默写方面有着优势。 但他却并不是万中挑一的天才,不然前世他就是省状元了,不但如此,他进大学后,也没在满校的天才里脱颖而出。 即使他能比较容易地就背诵出所学文章,但毛笔字却是要从零练起的,以及若想要脱颖而出、往更高处走,就要有比一般读书人更突出的优势,比如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等等。 黎池想比一般读书人更优秀,不仅要学精、学透官定的科举书籍——四书五经,还要在这之外拓宽阅读面。 在这个没有写不完的精讲题、模拟题和历年真题等针对性训练题,也没有读不完、背不完的满分范文的时代,只有尽可能地拓宽阅读面以积累辞藻,再辅以新颖而不出格的理念观点做出的文章,才能在众多同类科举文章中让人眼前一亮。 拓宽阅读面这事,黎池一直都在做。在学习和帮助家中做活之余,他也借书来看。只用了两年,他就把先生家里的、村里的本就藏量不多的书给看完了。那些书更多是科举相关的,也正是黎池当下所欠缺的。 即使这样,也还是没能达到拓宽阅读面的目标。 可在这事上,是急不来的。不仅是贪多嚼不烂的问题,也是经济现状制约,家中支持不了他购进书籍。 黎池也一直都在想办法挣钱,在看到先生抄书以添补学堂消耗的书册时,黎池就有了一个想法——抄书,不仅在誊抄的同时能看书以拓宽阅读面,还能挣钱。 虽然黎池表现出来的读书天赋和勤奋刻苦,让家里人都没说过后悔送他去族学的话,觉得供他读书应该会是值得的,可若有办法挣钱、改善家境,并为以后赶考存下路费自然就更好了。 黎池既已定下抄书挣钱的想法,就开始谋算。想要抄书,就必须将毛笔字练好,字体端正好看、无墨团错漏是必要条件。 因此,黎池在蒙学班读完一年,进入童生班领取了笔墨纸砚,开始书写练字后,就对练字空前重视起来。 因为族学免费下发的纸张有定数,黎池平时就用毛笔沾了水在青石板上练习,只在完成先生布置的习字课业时才会写在纸上。 如此,时间一晃眼就是四年后。 黎池在童生班读满三年后,考核得了‘上上’,升入秀才班。他下苦功练的字,同留级秀才班的同窗们相比,差距也不大了。 在学习和练字之余,黎池也会教兄弟们读书认字。 对,黎池有弟弟了,两年前他亲爹亲娘给他添的亲弟弟——黎溏,现在时常颠颠地跟在他后面,软软地喊着‘咯咯’,正是可爱好玩的时候。 黎池每天散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顺路到田间去,把被放在一边爬着玩的弟弟带回家,然后陪他玩、教他认字读书。 156.第 156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院子里,黎池白白胖胖的一团, 蹲在铺着细腻泥沙的小菜圃边, 圆胖的手上拿着一根树枝在泥土上写字, 一笔一划、横平竖直,神情娇憨而认真。 “小池子, 一起去前山玩吧!”一个猴头猴脑的瘦黑小孩攀在篱笆墙上, 朝着院子里喊道。 “澎哥哥好~我不去。”黎池转头看向院外,估计了篱笆的承重和小孩的体重,说道:“澎哥哥,篱笆墙已经很久没拆换过, 怕是已经朽坏不稳当了,你当心摔着。” 猴儿样的黎澎一跃跳下篱笆墙,怪模怪样地挤挤眼、撇撇嘴,“好吧好吧!我就知道你不会去, 果然白跑一趟。” 这小池子真跟个城里小姑娘似的, 整天待在家里, 只是据说城里小姑娘是在家绣花,他却是整天拿根树枝在地上比划。亏得村里的大人还说小池子‘到底是文曲星诞辰日出生的,小小年纪就是个勤奋好学的’、‘那孩子虽名为‘池’,说不得却并不是池中之物’、‘小池子啊, 真是再乖巧听话不过的一个孩子了’…… “谢谢澎哥哥来喊我去玩, 可奶奶嘱咐了我, 要好好看家。”黎池多少知道些‘别人家的孩子’的小话, 这也正是他想要的。 “我爷爷还说你是个聪慧的孩子,哼,我看你就是个笨的。” 黎池疑惑地看着这个大爷爷家的堂哥,“啊?” 黎澎昂着头、睨着眼,一副看穿一切的智者样子,“你们家的江河湖海四兄弟都出去玩去了,就留你一个人看家,你竟然也听话不去玩,可不是笨吗?” “啊哈……”黎池一噎,“哥哥他们比我大,是去帮爷爷奶奶做活了。” “嘁!”黎澎哼笑一声,一副‘懒得揭穿你这愚蠢凡人’的样子,“你信吗?” 说完也不再管黎池的回答,抻着脖子、像只斗胜的公鸡似的,转身就跑走了。 黎池:…… 作为一根刷绿漆装嫩的老黄瓜,黎池哪会去计较‘哥哥们都出去玩,我却要看家’这样的事。何况只是大人们看他人小腿短,怕他出门摔到哪了,才借口看家好让他在家玩而已。况且他作为这家中小儿子即他爹黎棋的唯一后人,加上他小孩躯壳里的成人芯子,在家中还是颇为讨喜和受宠的。 黎池这根老黄瓜的前世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他出生于一个教育不兴的深山贫农家庭,幸运的是出生的时代正好,乘着国家发展和教育改革的东风、一路读到了重点大学毕业,毕业在外闯荡两年后又参加国考、顺利上岸成为了公务员,接着边熬资历边稳扎稳打地晋升。 等他三十多岁猝死时所担任的职位,勉强说得上一句――‘寒门出贵子’,但这句话仅能通行于他出生的偏远小县的范围内。 不去说全世界有多少惊才绝艳的人物,只在国内甚至省内来看,他黎池也都远远算不上什么人物,经历得越多、见识得越多,就越觉得自己不过也只是众多普通人中的一员而已。 他顶多就是普通人中较会读书、记忆力较强的那一类人。能从教育不兴、师资不全的偏远小县的中学里,考到全国tpo3的名校,除了学习刻苦努力之外,还因为他有着比周围人都要强一些的记忆力。 可每年考上国内名校的人有多少?他黎池只是一年一度的众多之一而已。 芸芸凡人中的他,为何会在死后胎穿重生?有关这个问题,黎池尚在母胎里时就开始思考了,到现在也还没有得出答案。 想不出就不想了,毕竟不是每个问题都有答案的,事情既然已经如此发展,那更应该做的还是把握当下、规划未来。 黎池在知道他生在了一个古代封建君主专/制的社会中时,就意识到他前一世现代的记忆和经历,以后或许会成为自己的优势。 于是趁着婴儿时期幼小无事、前世的记忆尚还鲜明,就将记忆重新梳理了一番。 抛弃掉了前世生活中和官场上的人际关系网和其中人物的相关信息,以及其他一些杂乱信息。 留下了只有借鉴作用的历史知识,以及一些学科专业知识和杂学知识,然后对这些记忆进行整理归纳和强化记忆,直到他满三岁时才完成这件事,才又重新构建好新的记忆宫殿。 将可能有用的记忆存储好之后,黎池就开始规划未来。天下万民可以被粗略地分为‘士农工商’四类,可从古至今的上层阶级几乎都是‘士’,他前世也可算是‘士’中的一员,因此明白如果不是真的条件不允许,在这个封建社会里,成为‘士’中一员绝对是最佳的出路。 幸运的是,这个时代的朝廷选用人才的制度已发展到‘科举选士’,且历经两个王朝已经至臻成熟。现下的赵家燕王朝才迎来第二个皇帝,根据族中族长和族老们的谈论推测,贞文皇帝有着励精图治的决心和手段,显然这个王朝不像是会二世而亡的。 燕王朝开国不满百年,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这时科举出仕就占了天时之利。黎池每每感叹自己两世都很幸运——出生的时代很好,要是这一世生在了王朝末年或王朝更迭的动乱时代,别说科举出仕,在乱世洪流中寻得一生存落脚之处都很难。 他今世托生的人家,也非是不利科举的皂吏商户人家,而是耕读传家的农户人家,硬说官宦人家也说得上。 只因黎家虽不过是山野农村中以耕种为生的农户,朝廷上却有一位官至正三品工部右侍郎的四爷爷。虽工部在六部中权柄稍逊,四爷爷是右侍郎而不是尚书,也不是一品大员只是位居三品的高官,且那四爷爷算起来已经是出了五服的远房亲戚,就连黎池的爷爷都没见过他,可黎水村的黎家人平日里也是沾了‘正三品高管族人’的光的。 因那四爷爷是个念旧恩的,在黎水村为族人置办了百亩学田,用以扶持族中学子。这也是黎池能谋划科举出仕的经济前提,不然以自家这二十来亩薄田的家资、丰顺年景时才能勉强混个温饱的家境,读书科举,那简直是妄想。黎池打算的就是去占族中那百亩学田的出息的便宜,来资助自己读书科举,等他科举有成后再反哺族里。 只是整个黎水村里几乎都是黎家人,和黎池同辈可求学的子弟就多达四五十人,百亩学田根本供养不起这全部子弟都读书进学,因此就产生了竞争,他想从众多子弟中脱颖而出占得一个公中出资进学的名额,就必须有所表现。 黎池‘别人家的孩子’的名声就是他特意为之,从三岁开始、经过两三年的经营,他‘乖巧懂事’、‘听话孝顺’、‘聪颖好学’……等诸此形象已经得到黎水村族人的普遍认同,再加上他于二月初三文曲星诞辰时出生的迷信光环加成,只需最后再稍加引导,一个名额就稳妥了。 不同于前世的一日三餐加下午茶和宵夜,当下大多平民都是一天早晚两餐。当下正是春耕前的准备时候,家里大人挨得住饿,可以等到日落后再回家吃饭,堂哥们也能在外面打鸟摸鱼来填肚子,一个人在家的黎池到午后时候,肚子就饿得开始咕噜噜叫了。 黎池熟门熟路地踱进厨房,踩在木墩子上踮起脚,在老地方――灶上烟口处,找到了用灰烬余温保温着的一小碗粟米糊糊,呼噜噜地一口气喝完,才感觉有了饱腹感。 填饱了肚子,黎池顺便把灶下的木墩子轱辘着滚到院子里,然后坐在木墩子上继续用树枝再泥土上写字。 “……谓语助者,焉哉乎也。”在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黎池达成了默写《千字文》一百遍的成就。 《千字文》是三大蒙学读物之一,黎池在一年前读过十来遍后就背诵下来了,接着用繁体字默写全文,到刚刚已默满了一百遍。 不是黎池要和《千字文》死磕,以他的记忆力背上十来遍再默写个十来遍,就足够记牢了,主要这书是家里唯一的一本书,想要表现自己勤奋好学,可不就只能每天逮着《千字文》默写吗? 当然,《千字文》默写好后,他也可以去借《三字经》《幼学琼林》之类的蒙书,继续背诵和默写。可他虽一直经营着自己聪颖好学的‘别人家的孩子’的形象,却不打算表现太过――仅靠自学就读完蒙书,这事已经足够显出他的不平凡来,前世见过、听闻过不少盛名累人的例证,他不打算让自己被盛名所累。 太阳还剩一小半块才完全落山的时候,爷爷黎镖和奶奶袁氏就带着一家子大小回来了。 “爷爷奶奶!大伯大伯母、二伯二伯母、爹娘!”黎池看见篱笆墙外往回走的一群人,站起身就颠颠地跑去迎接,一边跑、一边嘴甜地挨个招呼过去。 黎镖的一条腿才刚踏进院门,就挂上来了一个胖娃娃!一弯腰把香香软软的小孙儿捞进臂弯,“唉哟,爷爷的小池子哟,今儿怎么没在泥地里比划呀?” 黎池抬起一双藕节一样的胖手臂,一只搂住爷爷的脖子,一只则在空中挥舞着,“因为小池子刚刚已经默写完一百遍,完成任务了!” 把《千字文》默写一百遍,对黎池这么大的小娃娃来说,简直匪夷所思。即使平日里看着黎池像是根读书的苗子,归来的一行人也都没有相信,只当成是小孩子的童言稚语。 “小池子你撒谎!我都还没有默写到一百遍呢!而且你都还没有学会怎么读,是不可能背诵了再默写的!还默写一百遍呢,哼!”大伯黎桥家的大堂哥黎江,今年虚岁已满十岁,才刚刚将《千字文》读通顺。 被抱在爷爷怀里的黎池看着可就不服气了,“江哥哥!小池子才没撒谎呢!去年爷爷教你的时候我也跟着学会读了,然后就会背诵了,然后就会默写了,今天刚好默写满一百遍,我数得清清楚楚的!” 157.第 157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但在这个重嫡长的宗族社会里, 黎江的‘加分政策’, 不但凌驾于‘竞争录取政策’之上,还起着决定性作用。除非黎江放弃享受‘加分政策’,不然就是他黎池抢了黎江的上学机会。 “我们家只有一个人能上族学, 结果是你去了, 你还说你没抢我的上学机会?!”黎江的情绪很激动, 说着就伸手揪住了黎池的衣襟。 黎池保持着沉默, 他并没有说过自己没抢黎江的上学机会这话。事实上, 一定程度来说, 他的确抢了黎江的上学机会。 “你抢了我的,就要还给我!”黎江揪着黎池的衣襟,使劲地搡了两把! 黎池被揪住衣襟搡得几乎站不稳身体,却面无表情地问:“为什么这个上学机会、是你的?” 黎池心里知道问题的答案, 因为在这长幼有序的宗族社会里, 出生顺序在很大程度上就决定了地位的高低。 黎江被问得一愣神, 随即说道, “因为我是家中的长孙!你的大哥!”作为大哥怎么能比弟弟差呢?! 果然, 在这个宗族社会, 家中嫡长子确实要贵重许多, 没有所谓公平竞争。但黎池不甘心, “谁说的、是你的?” “……”黎江被问得一噎, “二奶奶……很多!很多人都说我们家应该是我去上学。” 黎池知道, 有的老一辈人会开一类玩笑, 如:以前这些玩具和零食都是你的,可现在有弟弟了,就要给你弟弟玩给你弟弟吃,那你还喜不喜欢你弟弟呀? 现在看来,大堂哥大概也遇到了这种情况,而开玩笑的人之中尤以二奶奶为主。可能说了许多的话: ‘你是家中长孙/你爸的长子/弟弟们的大哥,要去上学的人当然应该是你!’ ‘村里的人家都是长子、长孙去上学的,你池弟弟/五堂弟是抢了你的位置!’ ‘小池子读书出息了之后,你这个做大哥的好意思吗?’…… 黎江被堂弟的两个问题一打岔,心里翻腾的怒焰降下一些,却还不足以让他取消先前的打算,“你把上学机会还给我,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要把进学机会还给黎江吗? 黎池并不想放弃读书,他不想失去晋身‘士’官阶级的机会,就如同前世时,他抢了时任副职的上司正在争取的正职职位一样。那位上司对他也有指点之恩,可那并不能和自己越级晋升正职的事相比,这是影响一生的重大机遇。 在重大利益面前,又不涉及重大道德底线和律法问题时,他黎池一直都不做一朵‘圣父白莲花’。 他黎池有着比黎江更高的读书天赋、更大的科举成功可能性,他是没有理由还回去的,“我不能把这个机会还给你。” 原本怒火有所消减的黎江一听,‘腾’地一下更生气了! 先前想着堂弟还小,可能不知道自己抢了他的上学机会,不知者无罪,结果现在都说清楚了、让他还回来,他竟然拒绝归还!简直无赖! “你!小池子!你是听不懂吗!?我说、还给我!” “不。”黎池很坚决。 “你气死我了!你…你还给我!”黎池面无表情的拒绝,激怒了黎江,对着黎池的脸就一阵咆哮! 黎池依旧面无表情,油盐不进。 突然,黎江伸手就是一巴掌拍到黎池的胸肩处,将黎池拍得一个倒仰,一屁/股墩儿坐了下去!并不平坦的地,硌得黎池的臀部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将黎池拍倒在地后,黎江又弯腰抢过去他的书袋。 黎池觉得自己肯定是坐到尖石子上了,臀部蔓延开的疼痛,刺激得他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他还不会说话时,会靠‘啊啊’的哭声去吸引大人注意,可那时候是‘干嚎不下雨’的哭法。等能说话后,更是连哭相都没露过,更别说掉眼泪了,可现在这是生理性泪水,疼得忍不住哇…… 黎江看着白白胖胖的堂弟,竟然坐在地上哭起来了!一时间也有些慌了,丢下一句‘哼!这是给你不听话的一个教训!’之后,就拿着书袋仓皇跑走了。 黎池:……小孩子的外强中干。 感觉到撑在背后地上的两只手掌传来刺痛,于是抬起手掌一看,果然有几处蹭破了油皮正往外冒血珠。而先前支撑住一部□□体重量的双手抬了起来,那现在整个上半身的重量,就全压在了臀部…… “嘶!”黎池疼得直吸气! 赶忙伸手一撑、向前趴成一只青蛙状,将臀部解放出来,这才稍缓了疼痛。 缓了会儿之后,黎池尝慢慢爬了起来。然后转过身在地上找着了硌他屁/股的元凶——一颗呈三角状的尖锐石子,上面还沾着血色。 看来,他的屁/股被戳了个眼儿…… 黎池一瘸一拐地往百米外的家走去,在心里讪笑着:躯壳年轻了三十来岁的同时,莫不是连心智也返老还童了? 他刚才面对大堂哥时,只需要像往常所表现的那样,露出这个年岁该有的懵懂神情说:‘我不知道啊,是今早爷爷说送我去上学的’,就什么都够了。 六岁的他知道什么?才虚六岁的他,有读书的天赋,可于人情世故上到底还年幼不懂事。这样的话,之后的争执就不会有,他的臀部也不会见血。 他竟然还和黎江起争执,也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今早因为要送小孙子去学堂,黎镖就没和儿子们一同下地去。而送完回来之后,他也索性就决定今儿不下地了,就在家把家里的活儿梳理梳理,下午到时辰后就去迎迎小孙子。 小池子那么小一个,若是走路不稳,摔到田埂下、倒进沟渠里、扑到石头上了怎么办?万一嗑到头了如何是好?要是摔折手了怎么得了?…… 黎镖正想着呢,就看见篱笆墙外一瘸一拐往家里走的小孙子,赶忙就扔下手上正编织的竹背篓,快步迎上去,“小池子,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摔到哪了?” 黎池避过准备将他抱起检查一番的爷爷,虚握着蹭伤的手、捶捶老人的胳膊,仰头笑着:“爷爷,没事,没摔着哪,就是屁/股跌疼了。” 农家的大多小孩子,都是摔摔打打着长大的,摔跤跌屁/股墩儿都是常事。若是放在家里其他几个崽子身上,黎镖必定不会这样担心,顶多帮忙拍拍衣裳上的泥土也就算了。 可他这白白胖胖的小孙子从小就沉静乖巧,和那四个上蹿下跳的猴儿不同,就没有磕到、碰到过的时候,今儿却一瘸一拐地走回来…… 黎镖拉过小孙子查看他的伤处,裤子破了个洞,上面还东一块西一块地沾着血迹,“小池儿,可疼吗?” “不疼。”过了那一阵之后,就只有细细的刺疼了,忍忍就好。 小孙儿越是懂事地说不疼,黎镖就越心疼。若此刻在场的是奶奶袁氏,必然已经心疼地直嚷嚷了:‘裤子都戳出个洞了,屁蛋儿肯定也有个洞啊,这都流得血呼啦啦的了,连鞋子里都顺着腿流进去好多血,怎么能不疼呢?’ 可此刻在场的是黎镖,男人的情绪要内敛许多,“不疼就好,爷爷抱你进屋给你看看。” 黎镖避开小孙儿的伤处,将他抱进了他们老两口的屋里,正屋里亮堂,好看清伤处。 “小池子,忍忍哈,爷爷给你脱掉裤子看看伤口。” “好的,小池子不疼,爷爷你只管脱。” 黎镖小心翼翼地褪下黎池的裤子,就看到小孙子左边的屁/股整个血呼啦一瓣,上面有一个小指甲盖大小的洞的伤口,正在往外沁着血水。 “小池子你躺着别挪动,爷爷去你二爷爷家拿点草药回来给你敷上。”黎镖站起身就往外走,临出门时又不放心地叮嘱,“不要动啊,待会儿给你拿药敷好后,过几天就能好了。” 黎池非常乖巧,“爷爷你去吧,小池子不动。” 临走一眼看到小池子乖乖地趴着,黎镖心里又疼又软。“爷爷马上就回来了。” 果然,黎镖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纸包,后面还跟着一个老妇人。 “来来,小池子不怕啊,二爷爷家刚好有现成磨好的止血药粉,爷爷给你撒上去,要不了几天就好了。”黎镖一边走一边拆开纸包,等到床前时就赶紧将药粉洒在了黎池的伤口上。 “唉哟!”跟在黎镖后面的老妇人是黎镖的亲二嫂,黎池喊她二奶奶,也即是先前黎江口里不小心漏出来的、搬弄是非的‘二奶奶’。 “小池子这是怎么了?怎么摔成这样了?可还坐得起来么?唉哟这可怎么是好?二奶奶这就去喊你娘回来,她唯一的儿子摔成这样了她怎么能不回来?!”说着就风风火火地转身出门去了。 想回答插不进去话、想阻止没来得及的黎池:…… “你二爷爷是个能干人,就是娶的婆娘……”黎镖话到嘴边,又陡然止住了。在孙子面前说他嫂嫂、小池子的二奶奶行为不太得体,好像也不太好。 于是转了话头,“你二爷爷虽只是给村里的人看个头疼脑热的病,可一身本领却是不错的,撒上他配的止血药粉,你过几天就能好全了。” “嗯,谢谢爷爷。” 黎池这世的这个二爷爷,在附近几个村子这一片,的确算个能干人,能瞧些跌打损伤、头疼发热的普通小病。自己进山采些草药配一配成药,遇上病人后就开上几副,又打了个药碾用来磨一些现成药粉以便应急,药效还都不错。 二爷爷念着亲戚情谊不收诊金,可每次出诊都能带回些东西,不拘是野味山货或菜蔬蛋粮,多多少少都能贴补着家里。 也许是家里过得好了,据说在娘家时还算勤快贤淑的二奶奶,嫁过来后近些年来竟越来越懒散了。尤其还嘴碎,爱道个东家长西家短,黎池现在这个情形,就少不了她在黎江面前碎嘴撺掇的缘故。 “小池子,你怎么就摔着了?你的书袋呢?”黎镖不相信小孙子是自己摔的,要不怎么连书袋也不见了,定是哪个淘气孩子欺负了他的小孙儿。 “我想早点回家来,走得快了没仔细脚下,脚一滑就跌了个屁墩儿,我当时又疼、又被吓着了,也不知道把书袋忘哪儿去了,对不起,爷爷,我把书袋弄丢了。”黎池可怜兮兮地道歉。 小孙子都伤成这样了,黎镖哪里忍心责怪他丢了书袋。刚满六岁的小孩子而已,小池子又不像其他几个孙子那样,从小摔摔打打着长大的。跌跤后又疼又吓的,忘了捡书袋也情有可原。 “没事的,到时问问村里人,看看有没有捡到你书袋的,肯定能找回来的,找不见也没事,让你娘再给你重新做一个就是了。” “嗯。” 黎池略去了书袋里装有一本《三字经》的事没说,他想等大堂哥晚上回来后,看看书还在不在。 158.第 158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黎河和黎湖也是他孙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以前没开始识字读书也就罢了, 那是没起那个心思、没指望过。可都已经开始读了, 且读得虽比不上小池子却也不错,现在让他们不读了,就是生生斩断他们的指望。 “爷爷,堂哥他们能读书是好事, 我也想尽自己一份心。” “村里像你这么会读书的娃很少,可像他两那样能读书的还少吗?”若有人教, 能读书的像二孙子和三孙子这样的村里娃并不少, 可村里人家的家境都明摆着,哪里能供得起? 这也是大多读书人, 至少都出自小富之家的原因。农村娃小时候就比那些读书娃蠢笨吗?是天生就不会读书吗?并不是这样, 只是读不起而已。 黎镖又沉默半响后, “小池子, 你专心读书就好,读出去了考个秀才甚至举人,若万幸像你四爷爷一样考个进士, 我们这一家子也就好过了, 你爷爷奶奶、伯伯们和兄弟们也跟着沾光, 万万不能为其他事分心, 从而耽搁了你自己的学习, 不然就因小失大、得不偿失了。” 三个月前已经满虚十岁的黎池, 在这个平均寿数远不及现代的时空里,已经算是个小大人了,若是少年老成些,都已经能掌事经事了,因此黎镖才和他讲道理。 “小池子明白,我定不会因为其他事分心,而耽搁读书的。” 黎镖已经看清他这孙子了!他并没说不再管两个堂哥的事,那必然是还要操心的。“唉……小池子你啊……切记不要耽搁你自己读书。” “我与你大伯、二伯和亲爹,都还年轻着呢,我们虽不会什么手艺,却也还有一把子力气。就商量着在年底前,去县郊张地主家佃四五亩地来种,这样明年家里也多个进项,慢慢积攒吧……” 黎池两世都出生在贫农家庭,深知农民的无奈和困难。以种田为生,并不似想象中‘种田文’里那样的诗意,可他一时间也想不出办法。“再等等吧,也许就有办法了呢……” “嗯,这都是年底的事了,说这些还早着呢。”其实也不早了,过几天端午节一过、再有个二十几天,今年也就过去一半了,一个转眼就能到年底。黎镖心中苦涩无奈,可也只能顺着小孙子的话说。 黎池几年前就决定抄书攒钱,可两个堂哥却不能也抄书――这会耽搁他们学习和做农活,那他就需要另找一些能勉强供他们三个的笔墨花用的来钱路子。 以他们家二十亩地、每年价值约三十两银的出息,再扣去丁税和地税,就只剩下二十五六两银,也就堪堪够一大家子一年混个温饱的。 若不想办法,再过几年兄弟们都长大成丁了,一下子就会多出五个男丁的近二两丁税支出,可维持生计的田地却没增多,到时连温饱兴许都维持不了。 还有紧跟着的事,几个堂哥成丁后就要开始相看人家、娶妻生子,聘礼、婚房、养家等,这些都需要银子。 若去张地主家佃四五亩地,不讲究地凑合着过,或许能刚好维持家中生计,在族中帮助下勉强能供养黎池一个人读书。可再多黎河黎湖两个人读书,那必定是供不起的。 在这个时代,挣钱路子其实很少也很窄,一是给人做工,长工或短工,力气活或手艺活。二是自己经商,行商或坐商,自产自销或买进卖出。 可‘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这句历史课本上的话,并不是说说而已,这个社会整体上自产自用、自给自足,商业并不发达,而商业又影响着用工需求,给人做工也不容易。 第一条路子,给人做工。想找到能兼顾家中田地的工作,可能性几近于无,那种好事早就被占满了,哪还有他们的份儿。 第二条路子,自己经商。商品呢,肥皂?黎池记忆宫殿里的化学知识里倒是有肥皂配方,可在大多数贫民一年到头都见不着几次油星儿的时候,用油脂去做肥皂还不如直接卖肉卖油划算,用诸如猪油、羊油等油脂去做肥皂怕是要被村里人骂败家子,用草木灰不能洗衣服、还是用皂角不能洗头?那用植物油?然而并没有合适的油料作物。 吃食?他前世全靠外卖养活自己,家里人并没有厨艺非常好的,且即使做出来味道不错,也不会有多少人买。附近村子即使是五十多里外的县城里住的也都是些平民,家里存粮都还不一定能吃到来年春天呢,竟然花钱去买外面的吃食?吃了是能长寿升仙,还是能十天半月都不用再吃饭? 这个时代的顾客群体多是乡绅富商、达官显贵这类有钱的人,而很不巧的是,这些人多集中在那些名城和大城里,黎池所在的府县属于没甚名声又不富裕的地方,商业基础和氛围都很贫瘠。 倒是可以卖肥皂方子,一次性挣他一笔。可是,先不说金玉无罪怀璧其罪,横财不是那么好得的,容易招人觊觎。利益当前,说不定后面还有多少事呢,到时影响到读书了就因小失大了。 而且,黎池谋算的是长远利益。肥皂等等配方,相比一次性买卖赚的银钱,显然是等他立住脚跟后再去操作、要赚得更多。到时候不仅是银钱方面的利润,还有因此带来的政治上的话语权等多方面利益,都会比现在简单转手卖配方,要划算得多! 做工和经商都不行,最后除了抄书的办法外,竟没有任何其他办法能缓解家中窘境。 直到三个多月后的夏末初秋,事情才有了头绪。 那天,黎池散学回家路上没有接到弟弟,他爹说小溏子和奶奶伯母娘她们都在家,他就只好一个人回家去了。 黎池到家时,奶奶袁氏带着伯母们和他娘,正在院子里绩麻。二堂哥和三堂哥正看着小溏子,防止他把麻线弄乱了。 在这个时代,丝绸纱锻这些蚕丝织物,只有富裕人家才穿得起,像黎家这样的平民,大多穿麻布衣裳。 麻布有着透气清爽的优点,可一年四季连冬天都穿麻布衣服的时候,这个优点在严冬里也就成了缺点。且麻布粗糙易皱,皮肤稍娇嫩一点就能被刺得满身红痕,直至将皮肤也磨得粗糙耐磨。一天劳作下来,身上的衣服就皱得跟一条梅干菜似的了。 麻布在这个时代的受欢迎程度,和黎池前世时人们对纯麻的追捧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黎池身上穿的也是麻布衣服,只是因为要讲读书人的体面,这是他奶奶花费了更多心思织出来的细麻布裁做的。比家里其他人穿的麻布衣服,要舒服些许。是的,家里人身上穿的都是麻布衣服,是家中女眷一丝一缕地织出来的麻布做的。 所谓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就体现在衣食住行可以自给自足,穿的衣服自己织,吃的食物自己种,住的房屋自己盖,出行就全靠自己一双腿。 其他地方的情况黎池虽不知道,但猜想也差不远。 黎水村及附近几个村子里的人家,每家每户基本都会有一块麻田。每到夏末初秋的时候,就将麻杆齐根割下、剔去叶子,剥了麻皮拢成一捆,抱回家放在水里沤着,沤好后再搓洗、淘去麻皮上残留的胶质只留下麻纤维。晾晒后,再经过绩麻工序——将细小麻线并连接成麻线,绩麻的同时还需挽麻即将长麻线挽成麻团。 接着用木架将麻线排成长线,用米浆刷浆让织出后的麻布能稍稍细滑些,不致于粗剌得不能穿上身,此为梳布。再在雨天闲暇或冬天农闲时,用织麻布的织布机将麻线编织成布,最后量体裁剪后缝纫成衣,就是家里人穿在身上的麻布衣服了。 黎池从出生以来,每年都能见到在夏末秋初那段时间,奶奶袁氏带着两个伯母和他娘,在院子里沤麻、绩麻、挽麻、梳布,年年如此,从无例外。 黎池的心中万千思绪,却也不过在几个闪念间。 黎池走进院子,将两个人都看不住的弟弟小溏子拉过来。 小溏子调皮多动到娘亲苏氏都降不住他,可他却买他哥哥的账。此刻被黎池拉过来之后,就乖巧地站在他哥哥旁边,抱着哥哥的腿,玩哥哥的衣摆,立即乖巧下来。 黎河和黎湖两兄弟纷纷松出一口气,黎河庆幸地说道:“幸好小池子你回来了!不然我们就看不住小溏子这猴儿了,真不知道他怎么就这样皮。” 黎池对二堂哥笑笑,低头看着抱住他大腿的弟弟,摸摸长着稀黄头发的圆脑袋,“小溏子,你怎么这样皮啊?” “不皮!我不皮,我听话!”两岁的黎溏对哥哥的说法非常不满,奶声奶气地反驳。 正在绩麻的苏氏抬头,嗔怒道:“你还不皮?你河哥哥和海哥哥两个人,都差点看不住你!” 黎溏不依了,抱紧哥哥的大腿,埋头就‘嘤嘤’地开始‘扭麻糖’,对着哥哥又摇又扭地撒娇,“嗯嘤~嗯嘤~哥哥~” 黎池一直都拿小孩子没办法,只得妥协,“好了好了,别撒娇了!不皮,小溏子不皮!好了吧。” 哄好弟弟,黎池给奶奶袁氏打招呼,“奶奶,今年又到收割苎麻的时候了啊,您又得辛苦好一段时间了。” 小孙子,啊是五孙子,这话说得体贴,袁氏心里熨帖极了。“辛苦什么,奶奶不辛苦,每年都要经一遭的事,若是怕辛苦不收麻织布,小池子你明年就要没衣服穿了。” 159.第 159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刚刚奶奶说要穿衣就自己织布, 那用纸不也可以自己造吗?我们可以自己造纸来练字!我在《齐民要术》这本书上看到过有关过造纸的记载,工序并不难, 纸料也可就地取材——麻就可以, 也不用好麻,野麻、劣麻和废麻都可以,不占用织布的好麻。” “那……能造得出来纸吗?”苏氏心中怀疑。若很容易就能造出来纸了,那不都自家去造纸来写字读书了?县里四宝店的纸, 哪还会贵得让人买不起呢。 “书上记载了工序步骤,先照着试做几次, 应该可以造出纸来的。”事实上, 造纸并不像黎池说得这样简单。只知道造纸步骤,并不一定能造出可用的纸来, 这就如同虽然有菜谱, 大多数人也做不出美味佳肴来。 但是, 黎池是知道如何造纸的。 起初他和大多数人一样, 只通过历史课本知道造纸术是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之一。若不是后来工作关系,他对造纸术的认知也只会起于此、并终于此。 那时他任职的县里计划发展特色旅游业,就建了一个特色旅游区, 里面就有古法手工造纸作坊。建成后包括他在内的县领导班子要去视察, 而他习惯每次在视察前都做足准备, 那次的准备资料里就有一本潘吉星所著的《中国读本:中国的造纸术》。看过这书后, 他对古代纸史、纸原料、制造技术及其应用就有了些了解, 在视察实地参观之后, 又基本掌握了如何实操上手造纸。 托他记忆力强的福,他有把握能够照葫芦画瓢,造出可用的纸来。 袁氏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一样,对读书人格外信服。而且现在说可以造纸的,还是她宠爱的读书人孙子,她就更是深信不疑了,且她又是做事果断、雷厉风行的性格,信了就要着手做! “小池子说能行,那就肯定能行!等晚上爷儿们回来了再商量商量,早点把造纸这事定下来。快点的话,还能赶得上一茬晚麻,不然拖拖拉拉的,就只能等明年收麻的时候了。” 众人无有异议,纷纷表示要尽快商定下来后着手去做。 就连两岁的黎溏也表现得很是积极,“哥哥,造纸造纸!小溏纸也要造纸!” 黎池好笑不已地抚摸着弟弟枯黄稀疏的毛茸茸头发,“好,小溏纸也造纸,等小溏纸造出很多纸来之后,哥哥就用你造的纸抄书挣钱,然后给你买肉、买糖、买黑芝麻吃。” “吃黑芝麻!溏溏的头发就又黑又密,像哥哥一样!”小溏纸很羡慕哥哥头上的头发,总盼望着也能有那样一头又黑又密的头发。 黎池低头,看着仰起头、双眼亮晶晶看着自己的弟弟,认真地说:“小溏子长大后肯定会有一头像哥哥一样的头发的,又黑、又密、又长、又顺滑!” 弟弟黎溏或许是在母胎里时营养吸收不足,生下来后虽然没怎么生过病,却并不像他小时候一样长得白白胖胖,而是和大多小孩一样精瘦精瘦的,头上的毛发枯黄稀疏。也许是大人们说的次数多了的缘故,其余什么他都还不太懂,却总是嚷着要有哥哥那样的头发。 等造纸成功后,无论是抄书挣钱还是卖纸换钱,都能改善一下家中的窘境,到时再买些鱼肉、杀些鸡鸭,改善改善家人伙食,吃得好了、营养足了,小溏子的头发慢慢也就能长黑长密了。 “又黑又……又又的头发!”长句子都还说不清楚的黎溏,还不懂纸、钱、肉三者之间的关系,却知道黑芝麻等于黑头发,也就跟着傻乐。 当天晚上,下地除草一整天的黎镖几人刚一归家,袁氏就说出了造纸的事。 黎镖年轻时自己学习不好,现在到老了,就格外听得进能识字、会读书的人说的话,在询问过黎池之后立马就拍腿定下了:造纸这事要做起来! 至于黎桥、黎林和黎棋,一家之主黎镖都已经做了决定了,而且只是费点劳力和时间去试试看,他们什么都没有就只剩一把子不值钱的力气,再加上若真如侄子/儿子所说,造纸成功后不仅能减轻家中负担、还可多出一个进项,何乐而不为? 虽已一致通过尝试造纸的决定,第二天黎镖也没耽搁地里的活,而是吩咐大孙子黎江听黎池的吩咐,去做这事儿。 首先,黎池让黎江去麻田里割一些不得用的麻,然后剥皮成捆抱回来浸泡在水里沤着,此为第一步杀青。其实这一步若是加石灰水蒸煮,会更加快速,但这样需耗费柴火和更多时间精力,大的造纸作坊才会这么做,他们造纸量少又不赶产量,也就用不着这样做,就让它慢慢在水里沤上几天就好了。 第二步洗涤,麻皮在水里浸泡沤满三天,基本就将皮上的青色胶质组织沤烂了,再揉搓淘洗一番后,直至剩下麻纤维。 第三步舂捣,将麻纤维放到大石板上,用洗衣时捶洗衣服的宽木棍捶打,翻来覆去地捶至黏糊状 。这一步等以后确定能造出纸来了,再移到村中舂粮食的大石舂臼里面去,或者自家凿一个石臼,在石臼里舂捣,比在大石板上捶打要轻松快速许多。 第四步制浆,事先用一个口大盆深的大木盆装上大半盆清水,然后将捶打至黏糊状的麻纤维放入木盆里,搅拌均匀制成纸浆。 不过等试验后,改进造纸效率和纸张质量的时候,在这一步可以在纸浆中加入植物黏液如:黄蜀葵梗叶、杨桃藤、木槿叶及野葡萄的水浸液,此黏液即所谓的“滑水”、“纸药”、“纸药水”。 植物黏液使纸页呈滑性,放入纸浆后抄成的湿纸堆积到一起时更容易揭开,否则湿纸黏在一起不可揭开,这点等改用活动帘床抄纸后就至关重要了。而且还有助于使纤维在纸浆中悬浮,而不致絮聚沉淀于底部。 第五步抄纸,用事先准备好的纸张大小、中间绷着麻布的木框,稍稍倾斜地插入水中,等麻布上都均匀地漫过纸浆后将其捞起。 等慢慢摸索出诀窍之后,这一步抄纸的模具就可以换成活动帘床,抄起一张纸就倾覆下来一张,将其叠放在一旁沥过水后再搬出去,一张张揭起后或晾干、或烘干。 第六步晾纸,将抄纸后的木框斜着支在透风的地方晾晒,需注意在纸将干未干的时候进行‘砑光’,即用光滑的木片或竹片对纸面进行刮压打磨,使纸面光滑不毛糙,这样才好下笔着墨。 不过,等以后改用活动帘床了,晾纸的话就要砌几堵墙,将未干的纸贴在抹得光滑的墙上,墙后烧火加热墙面,以烘干纸张。 最后一步,待纸晾干后,用薄竹片小心地将纸揭下来,纸就造好了。 试验造纸这事基本上是黎江全权负责的,当然黎池对每一个步骤都进行了仔细指导,且试验过程中,对每个步骤中以后如何改进造纸效率和纸张质量,两人也大体做到了心中有数。 黎池之所以有意地让大堂哥黎江全权负责,除了因为大堂哥才十四岁脑子灵活,更能领悟他的意思外,也是为了让他能掌握一门手艺,以弥补他没有读书的亏欠。 五天过后,兄弟两个真的造出了雪白的纸张! 黎池散学后一踏进院子,就看见地上斜斜支着的、二十几个纸张大小的木框,框中是晾晒着的雪白纸张。 听到院中响动的黎江,手里捧着一叠纸,快步从屋里走出来,声音异常激动:“小池子,你回来了!你快来看,这是我今儿中午揭下来的纸!” 黎池一听也很高兴,快步迎了上去!“江哥哥,真成了?纸张如何,当用不当用?” 虽然他确信能够造出可用的纸来,可真等有成果后心里还是高兴不已!只因造纸这事关系到两个堂哥的求学之路,关系到家中以后的日子能否过得宽松些。 “当用!看着该是当用的!按你说的,我将纸料捶打得细细的,又在晾纸的时候用磨得光滑的木刀‘砑光’了,纸揭下来后正面非常平顺,没有出现纸面麻线交错、毛糙松散的情况。” 他黎江虽然读书天赋不显,甚至连二弟和三堂弟都不如,可却不是一个蠢人。自那次和小池子起过矛盾之后,四年多时间过去他懂得也更多了,这几天也领悟到了小池子让他试验造纸的良苦用心……激动高兴之余,又感觉心里酸酸软软的。 160.第 160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书上记载了工序步骤,先照着试做几次, 应该可以造出纸来的。”事实上, 造纸并不像黎池说得这样简单。只知道造纸步骤,并不一定能造出可用的纸来,这就如同虽然有菜谱,大多数人也做不出美味佳肴来。 但是,黎池是知道如何造纸的。 起初他和大多数人一样, 只通过历史课本知道造纸术是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之一。若不是后来工作关系, 他对造纸术的认知也只会起于此、并终于此。 那时他任职的县里计划发展特色旅游业, 就建了一个特色旅游区, 里面就有古法手工造纸作坊。建成后包括他在内的县领导班子要去视察,而他习惯每次在视察前都做足准备,那次的准备资料里就有一本潘吉星所著的《中国读本:中国的造纸术》。看过这书后,他对古代纸史、纸原料、制造技术及其应用就有了些了解,在视察实地参观之后,又基本掌握了如何实操上手造纸。 托他记忆力强的福,他有把握能够照葫芦画瓢,造出可用的纸来。 袁氏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一样,对读书人格外信服。而且现在说可以造纸的,还是她宠爱的读书人孙子, 她就更是深信不疑了, 且她又是做事果断、雷厉风行的性格, 信了就要着手做! “小池子说能行, 那就肯定能行!等晚上爷儿们回来了再商量商量,早点把造纸这事定下来。快点的话,还能赶得上一茬晚麻,不然拖拖拉拉的,就只能等明年收麻的时候了。” 众人无有异议,纷纷表示要尽快商定下来后着手去做。 就连两岁的黎溏也表现得很是积极,“哥哥,造纸造纸!小溏纸也要造纸!” 黎池好笑不已地抚摸着弟弟枯黄稀疏的毛茸茸头发,“好,小溏纸也造纸,等小溏纸造出很多纸来之后,哥哥就用你造的纸抄书挣钱,然后给你买肉、买糖、买黑芝麻吃。” “吃黑芝麻!溏溏的头发就又黑又密,像哥哥一样!”小溏纸很羡慕哥哥头上的头发,总盼望着也能有那样一头又黑又密的头发。 黎池低头,看着仰起头、双眼亮晶晶看着自己的弟弟,认真地说:“小溏子长大后肯定会有一头像哥哥一样的头发的,又黑、又密、又长、又顺滑!” 弟弟黎溏或许是在母胎里时营养吸收不足,生下来后虽然没怎么生过病,却并不像他小时候一样长得白白胖胖,而是和大多小孩一样精瘦精瘦的,头上的毛发枯黄稀疏。也许是大人们说的次数多了的缘故,其余什么他都还不太懂,却总是嚷着要有哥哥那样的头发。 等造纸成功后,无论是抄书挣钱还是卖纸换钱,都能改善一下家中的窘境,到时再买些鱼肉、杀些鸡鸭,改善改善家人伙食,吃得好了、营养足了,小溏子的头发慢慢也就能长黑长密了。 “又黑又……又又的头发!”长句子都还说不清楚的黎溏,还不懂纸、钱、肉三者之间的关系,却知道黑芝麻等于黑头发,也就跟着傻乐。 当天晚上,下地除草一整天的黎镖几人刚一归家,袁氏就说出了造纸的事。 黎镖年轻时自己学习不好,现在到老了,就格外听得进能识字、会读书的人说的话,在询问过黎池之后立马就拍腿定下了:造纸这事要做起来! 至于黎桥、黎林和黎棋,一家之主黎镖都已经做了决定了,而且只是费点劳力和时间去试试看,他们什么都没有就只剩一把子不值钱的力气,再加上若真如侄子/儿子所说,造纸成功后不仅能减轻家中负担、还可多出一个进项,何乐而不为? 虽已一致通过尝试造纸的决定,第二天黎镖也没耽搁地里的活,而是吩咐大孙子黎江听黎池的吩咐,去做这事儿。 首先,黎池让黎江去麻田里割一些不得用的麻,然后剥皮成捆抱回来浸泡在水里沤着,此为第一步杀青。其实这一步若是加石灰水蒸煮,会更加快速,但这样需耗费柴火和更多时间精力,大的造纸作坊才会这么做,他们造纸量少又不赶产量,也就用不着这样做,就让它慢慢在水里沤上几天就好了。 第二步洗涤,麻皮在水里浸泡沤满三天,基本就将皮上的青色胶质组织沤烂了,再揉搓淘洗一番后,直至剩下麻纤维。 第三步舂捣,将麻纤维放到大石板上,用洗衣时捶洗衣服的宽木棍捶打,翻来覆去地捶至黏糊状 。这一步等以后确定能造出纸来了,再移到村中舂粮食的大石舂臼里面去,或者自家凿一个石臼,在石臼里舂捣,比在大石板上捶打要轻松快速许多。 第四步制浆,事先用一个口大盆深的大木盆装上大半盆清水,然后将捶打至黏糊状的麻纤维放入木盆里,搅拌均匀制成纸浆。 不过等试验后,改进造纸效率和纸张质量的时候,在这一步可以在纸浆中加入植物黏液如:黄蜀葵梗叶、杨桃藤、木槿叶及野葡萄的水浸液,此黏液即所谓的“滑水”、“纸药”、“纸药水”。 植物黏液使纸页呈滑性,放入纸浆后抄成的湿纸堆积到一起时更容易揭开,否则湿纸黏在一起不可揭开,这点等改用活动帘床抄纸后就至关重要了。而且还有助于使纤维在纸浆中悬浮,而不致絮聚沉淀于底部。 第五步抄纸,用事先准备好的纸张大小、中间绷着麻布的木框,稍稍倾斜地插入水中,等麻布上都均匀地漫过纸浆后将其捞起。 等慢慢摸索出诀窍之后,这一步抄纸的模具就可以换成活动帘床,抄起一张纸就倾覆下来一张,将其叠放在一旁沥过水后再搬出去,一张张揭起后或晾干、或烘干。 第六步晾纸,将抄纸后的木框斜着支在透风的地方晾晒,需注意在纸将干未干的时候进行‘砑光’,即用光滑的木片或竹片对纸面进行刮压打磨,使纸面光滑不毛糙,这样才好下笔着墨。 不过,等以后改用活动帘床了,晾纸的话就要砌几堵墙,将未干的纸贴在抹得光滑的墙上,墙后烧火加热墙面,以烘干纸张。 最后一步,待纸晾干后,用薄竹片小心地将纸揭下来,纸就造好了。 试验造纸这事基本上是黎江全权负责的,当然黎池对每一个步骤都进行了仔细指导,且试验过程中,对每个步骤中以后如何改进造纸效率和纸张质量,两人也大体做到了心中有数。 黎池之所以有意地让大堂哥黎江全权负责,除了因为大堂哥才十四岁脑子灵活,更能领悟他的意思外,也是为了让他能掌握一门手艺,以弥补他没有读书的亏欠。 五天过后,兄弟两个真的造出了雪白的纸张! 黎池散学后一踏进院子,就看见地上斜斜支着的、二十几个纸张大小的木框,框中是晾晒着的雪白纸张。 听到院中响动的黎江,手里捧着一叠纸,快步从屋里走出来,声音异常激动:“小池子,你回来了!你快来看,这是我今儿中午揭下来的纸!” 黎池一听也很高兴,快步迎了上去!“江哥哥,真成了?纸张如何,当用不当用?” 虽然他确信能够造出可用的纸来,可真等有成果后心里还是高兴不已!只因造纸这事关系到两个堂哥的求学之路,关系到家中以后的日子能否过得宽松些。 “当用!看着该是当用的!按你说的,我将纸料捶打得细细的,又在晾纸的时候用磨得光滑的木刀‘砑光’了,纸揭下来后正面非常平顺,没有出现纸面麻线交错、毛糙松散的情况。” 他黎江虽然读书天赋不显,甚至连二弟和三堂弟都不如,可却不是一个蠢人。自那次和小池子起过矛盾之后,四年多时间过去他懂得也更多了,这几天也领悟到了小池子让他试验造纸的良苦用心……激动高兴之余,又感觉心里酸酸软软的。 黎池接过纸细看,纸面洁白平滑,触摸后有质感却不毛糙。凑近细看,纸面也无植物纤维纹理,和前世常见的书籍印刷纸及a4/a3这类纸不同,倒是与专门卖来写毛笔字的宣纸类似。 “看着和我们平日用的纸张差不多,江哥哥可试写过没有?” “倒是还没试过。” “走,我们去试试,看看这纸写出来的字如何。”黎池抬步往西边自家屋里走去。 和二伯黎林他们一样,他们这个小家有两间屋子。弟弟黎溏年幼还和黎棋夫妻两睡在一起,黎池因此得以依旧独享一间房。虽然这间房是黄泥墙、蓬草顶,空间也不大,却收拾得非常整洁,房中里面靠墙处支着一张架子床,光线明亮的靠窗处摆着张书案,黎池平日在家学习就在这书案上。 黎池取出一张纸在书案上铺平,将纸的上部两角压上木镇纸,一旁的黎江也很快将墨汁研好。 161.第 161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迈过年坎已有月余,春寒渐消,人们蛰伏过去一个湿寒的冬天后,又重新回到了田地山野间。 村东黎镖家,坐北一排三间阔正的黄泥青瓦房,东西两溜各两间低矮的黄泥蓬草房, 南边用树干和荆棘编出一堵篱笆墙,墙中间开着一扇低矮的柴门, 由此圈出一个院子。 院子里,黎池白白胖胖的一团, 蹲在铺着细腻泥沙的小菜圃边,圆胖的手上拿着一根树枝在泥土上写字, 一笔一划、横平竖直,神情娇憨而认真。 “小池子, 一起去前山玩吧!”一个猴头猴脑的瘦黑小孩攀在篱笆墙上, 朝着院子里喊道。 “澎哥哥好~我不去。”黎池转头看向院外, 估计了篱笆的承重和小孩的体重, 说道:“澎哥哥, 篱笆墙已经很久没拆换过,怕是已经朽坏不稳当了,你当心摔着。” 猴儿样的黎澎一跃跳下篱笆墙,怪模怪样地挤挤眼、撇撇嘴, “好吧好吧!我就知道你不会去, 果然白跑一趟。” 这小池子真跟个城里小姑娘似的, 整天待在家里,只是据说城里小姑娘是在家绣花,他却是整天拿根树枝在地上比划。亏得村里的大人还说小池子‘到底是文曲星诞辰日出生的,小小年纪就是个勤奋好学的’、‘那孩子虽名为‘池’,说不得却并不是池中之物’、‘小池子啊,真是再乖巧听话不过的一个孩子了’…… “谢谢澎哥哥来喊我去玩,可奶奶嘱咐了我,要好好看家。”黎池多少知道些‘别人家的孩子’的小话,这也正是他想要的。 “我爷爷还说你是个聪慧的孩子,哼,我看你就是个笨的。” 黎池疑惑地看着这个大爷爷家的堂哥,“啊?” 黎澎昂着头、睨着眼,一副看穿一切的智者样子,“你们家的江河湖海四兄弟都出去玩去了,就留你一个人看家,你竟然也听话不去玩,可不是笨吗?” “啊哈……”黎池一噎,“哥哥他们比我大,是去帮爷爷奶奶做活了。” “嘁!”黎澎哼笑一声,一副‘懒得揭穿你这愚蠢凡人’的样子,“你信吗?” 说完也不再管黎池的回答,抻着脖子、像只斗胜的公鸡似的,转身就跑走了。 黎池:…… 作为一根刷绿漆装嫩的老黄瓜,黎池哪会去计较‘哥哥们都出去玩,我却要看家’这样的事。何况只是大人们看他人小腿短,怕他出门摔到哪了,才借口看家好让他在家玩而已。况且他作为这家中小儿子即他爹黎棋的唯一后人,加上他小孩躯壳里的成人芯子,在家中还是颇为讨喜和受宠的。 黎池这根老黄瓜的前世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他出生于一个教育不兴的深山贫农家庭,幸运的是出生的时代正好,乘着国家发展和教育改革的东风、一路读到了重点大学毕业,毕业在外闯荡两年后又参加国考、顺利上岸成为了公务员,接着边熬资历边稳扎稳打地晋升。 等他三十多岁猝死时所担任的职位,勉强说得上一句――‘寒门出贵子’,但这句话仅能通行于他出生的偏远小县的范围内。 不去说全世界有多少惊才绝艳的人物,只在国内甚至省内来看,他黎池也都远远算不上什么人物,经历得越多、见识得越多,就越觉得自己不过也只是众多普通人中的一员而已。 他顶多就是普通人中较会读书、记忆力较强的那一类人。能从教育不兴、师资不全的偏远小县的中学里,考到全国tpo3的名校,除了学习刻苦努力之外,还因为他有着比周围人都要强一些的记忆力。 可每年考上国内名校的人有多少?他黎池只是一年一度的众多之一而已。 芸芸凡人中的他,为何会在死后胎穿重生?有关这个问题,黎池尚在母胎里时就开始思考了,到现在也还没有得出答案。 想不出就不想了,毕竟不是每个问题都有答案的,事情既然已经如此发展,那更应该做的还是把握当下、规划未来。 黎池在知道他生在了一个古代封建君主专/制的社会中时,就意识到他前一世现代的记忆和经历,以后或许会成为自己的优势。 于是趁着婴儿时期幼小无事、前世的记忆尚还鲜明,就将记忆重新梳理了一番。 抛弃掉了前世生活中和官场上的人际关系网和其中人物的相关信息,以及其他一些杂乱信息。 留下了只有借鉴作用的历史知识,以及一些学科专业知识和杂学知识,然后对这些记忆进行整理归纳和强化记忆,直到他满三岁时才完成这件事,才又重新构建好新的记忆宫殿。 将可能有用的记忆存储好之后,黎池就开始规划未来。天下万民可以被粗略地分为‘士农工商’四类,可从古至今的上层阶级几乎都是‘士’,他前世也可算是‘士’中的一员,因此明白如果不是真的条件不允许,在这个封建社会里,成为‘士’中一员绝对是最佳的出路。 幸运的是,这个时代的朝廷选用人才的制度已发展到‘科举选士’,且历经两个王朝已经至臻成熟。现下的赵家燕王朝才迎来第二个皇帝,根据族中族长和族老们的谈论推测,贞文皇帝有着励精图治的决心和手段,显然这个王朝不像是会二世而亡的。 燕王朝开国不满百年,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这时科举出仕就占了天时之利。黎池每每感叹自己两世都很幸运——出生的时代很好,要是这一世生在了王朝末年或王朝更迭的动乱时代,别说科举出仕,在乱世洪流中寻得一生存落脚之处都很难。 他今世托生的人家,也非是不利科举的皂吏商户人家,而是耕读传家的农户人家,硬说官宦人家也说得上。 只因黎家虽不过是山野农村中以耕种为生的农户,朝廷上却有一位官至正三品工部右侍郎的四爷爷。虽工部在六部中权柄稍逊,四爷爷是右侍郎而不是尚书,也不是一品大员只是位居三品的高官,且那四爷爷算起来已经是出了五服的远房亲戚,就连黎池的爷爷都没见过他,可黎水村的黎家人平日里也是沾了‘正三品高管族人’的光的。 因那四爷爷是个念旧恩的,在黎水村为族人置办了百亩学田,用以扶持族中学子。这也是黎池能谋划科举出仕的经济前提,不然以自家这二十来亩薄田的家资、丰顺年景时才能勉强混个温饱的家境,读书科举,那简直是妄想。黎池打算的就是去占族中那百亩学田的出息的便宜,来资助自己读书科举,等他科举有成后再反哺族里。 只是整个黎水村里几乎都是黎家人,和黎池同辈可求学的子弟就多达四五十人,百亩学田根本供养不起这全部子弟都读书进学,因此就产生了竞争,他想从众多子弟中脱颖而出占得一个公中出资进学的名额,就必须有所表现。 黎池‘别人家的孩子’的名声就是他特意为之,从三岁开始、经过两三年的经营,他‘乖巧懂事’、‘听话孝顺’、‘聪颖好学’……等诸此形象已经得到黎水村族人的普遍认同,再加上他于二月初三文曲星诞辰时出生的迷信光环加成,只需最后再稍加引导,一个名额就稳妥了。 不同于前世的一日三餐加下午茶和宵夜,当下大多平民都是一天早晚两餐。当下正是春耕前的准备时候,家里大人挨得住饿,可以等到日落后再回家吃饭,堂哥们也能在外面打鸟摸鱼来填肚子,一个人在家的黎池到午后时候,肚子就饿得开始咕噜噜叫了。 黎池熟门熟路地踱进厨房,踩在木墩子上踮起脚,在老地方――灶上烟口处,找到了用灰烬余温保温着的一小碗粟米糊糊,呼噜噜地一口气喝完,才感觉有了饱腹感。 填饱了肚子,黎池顺便把灶下的木墩子轱辘着滚到院子里,然后坐在木墩子上继续用树枝再泥土上写字。 “……谓语助者,焉哉乎也。”在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黎池达成了默写《千字文》一百遍的成就。 《千字文》是三大蒙学读物之一,黎池在一年前读过十来遍后就背诵下来了,接着用繁体字默写全文,到刚刚已默满了一百遍。 不是黎池要和《千字文》死磕,以他的记忆力背上十来遍再默写个十来遍,就足够记牢了,主要这书是家里唯一的一本书,想要表现自己勤奋好学,可不就只能每天逮着《千字文》默写吗? 当然,《千字文》默写好后,他也可以去借《三字经》《幼学琼林》之类的蒙书,继续背诵和默写。可他虽一直经营着自己聪颖好学的‘别人家的孩子’的形象,却不打算表现太过――仅靠自学就读完蒙书,这事已经足够显出他的不平凡来,前世见过、听闻过不少盛名累人的例证,他不打算让自己被盛名所累。 太阳还剩一小半块才完全落山的时候,爷爷黎镖和奶奶袁氏就带着一家子大小回来了。 “爷爷奶奶!大伯大伯母、二伯二伯母、爹娘!”黎池看见篱笆墙外往回走的一群人,站起身就颠颠地跑去迎接,一边跑、一边嘴甜地挨个招呼过去。 黎镖的一条腿才刚踏进院门,就挂上来了一个胖娃娃!一弯腰把香香软软的小孙儿捞进臂弯,“唉哟,爷爷的小池子哟,今儿怎么没在泥地里比划呀?” 黎池抬起一双藕节一样的胖手臂,一只搂住爷爷的脖子,一只则在空中挥舞着,“因为小池子刚刚已经默写完一百遍,完成任务了!” 把《千字文》默写一百遍,对黎池这么大的小娃娃来说,简直匪夷所思。即使平日里看着黎池像是根读书的苗子,归来的一行人也都没有相信,只当成是小孩子的童言稚语。 “小池子你撒谎!我都还没有默写到一百遍呢!而且你都还没有学会怎么读,是不可能背诵了再默写的!还默写一百遍呢,哼!”大伯黎桥家的大堂哥黎江,今年虚岁已满十岁,才刚刚将《千字文》读通顺。 被抱在爷爷怀里的黎池看着可就不服气了,“江哥哥!小池子才没撒谎呢!去年爷爷教你的时候我也跟着学会读了,然后就会背诵了,然后就会默写了,今天刚好默写满一百遍,我数得清清楚楚的!” “你就撒谎!” 黎池: “我没撒谎。” “你就你就!” 黎池:……“我没我没。” …… 家里有五个‘七八嫌’的男娃娃,整天叽叽喳喳的没个消停,这样的斗嘴场景时常出现,大人们在意都在意不过来,现在谁都没理会两个斗嘴的小孩,也用不上劝架。 一行人陆续进屋放下锄头镰刀家伙什后,妇女们又进厨房去做饭,爷们儿则搬个板凳或木墩子,坐在院子里和屋檐下歇息…… 黎镖抱着小孙儿坐到院子里的小木墩儿上,看看专门铺上细泥沙给孙子们练字的小菜圃,上面正写着‘谓语助者,焉哉乎也’,的确是《千字文》的最后一句,字迹横平竖直、端端正正,完全不像是一个五岁小孩儿写的。 “唉哟,我们小池子的字写得真好。”黎镖捏捏小孙儿的白胖脸颊,一张脸上笑得沟壑纵横。 黎池被夸了,不好意思地转过脸,笑得羞赧地脆声回答:“小池子还写的不够好呢……” “哈哈……小池子已经懂得谦虚了,这是好事。” 黎池眼看着被夸得羞红了脸,神情却又带着小骄傲,呐呐着:“爷爷,嗯,小池子谦虚……” 黎镖把腿上的小孙儿放到地上,“来,爷爷的小孙儿不是已经把《千字文》默写完一百遍了?今儿再给爷爷默写一遍!” 县城里的首先排除,五十多里的距离太远,若去求学就要在县城租房住下,花费太多。春鸦村的那个私塾还可以考虑,二十多里远,早去晚归地求学也行,只是一路上荒无人烟,两个半大小子若遇上野畜猛兽就太危险了。如此,就在村中的族学显然是最优选择。 那么,值不值得就要看这个实惠价究竟是多实惠。若真的只是给些优惠的实惠价,那就值得。若实惠太过、实惠的银钱比去县城读书花费的还多,那就不值得了。 黎钦考得上童生,又安稳地做了十多年族长,自然不会不懂人情世故,一看黎镖听了他的提议后就沉默不语,也就明白他的顾虑。 而且,黎钦还有他自己的考虑。听黎槿先生经常夸小池子的那些话,若无意外他以后的科举成就必定会比自己高,或许还可能是另一个京城里的‘四哥’。黎水村黎家一族大体上本就还算和睦,眼看着再过几年小池子就要下场科举的情况下,他只有给黎镖家卖好的份,哪会短视地盯着他们造纸的这点便宜。 “三哥啊,我算过了,族学里一个学童三个月发给一刀纸,三十来个学童一年就需约一百二十刀纸,即十二令纸。以前纸张都在县城四宝店里采买的,一刀纸20文,一令纸就是200文,族学一年光纸张一项就要花上2400文,合约二两半银。虽族里学田不用交赋税,却要分四成收成给帮忙耕种的族人,如此一年也就能落个100两银不到。” 黎镖只认真地听着黎钦给他算账,没贸然挑起话头,权看黎钦想如何个‘实惠价’。“我们都是庄稼人,哪能不知道学田能有这样的收益,还是钦弟你看管有方。” “我既已当了这个族长,总是要为族人做点事的。三哥啊,这看着100两银很多,能抵得上你们家四五年的田地收成进账了,可实际用起来就显得捉襟见肘了。光纸张一年就要花二两半,还有笔墨砚台、书籍耗费都是要花钱的,还有每年付给先生的四十两束脩,以及若有学子赶考下场也还要资助些许,一二两或四五两不等,我真是恨不得一个钱掰成两半儿花呀。” 黎镖知道学田收入的银钱的确不丰裕,节省些能维持,大手大脚地花用是绝不能的,于是也就只听着黎钦叫穷,没有冲动地承诺什么‘实惠价’。“钦弟辛苦了,你的操劳付出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黎钦原本就没惦记着要占黎镖家多大的便宜,只是本着互惠互利而已。“哎嗨,身在其位、应谋其事,我也只是做了分内之事罢了。我没少从黎槿先生那儿听说你们家三个孩子读书好,可惜了还有两个却读不上书,我心里难受啊,可我也不能坏了族学的规矩,若收了黎河和黎湖两个,对族里其他人家来说就不公平了。” “唉,理应如此,族里规矩不能坏,怪只怪我和他们的亲爹没本事。”黎镖知道黎钦说的在理,只能无奈地叹息自家没能耐供子孙读书。 162.第 162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小池子,一起去前山玩吧!”一个猴头猴脑的瘦黑小孩攀在篱笆墙上,朝着院子里喊道。 “澎哥哥好~我不去。”黎池转头看向院外, 估计了篱笆的承重和小孩的体重, 说道:“澎哥哥,篱笆墙已经很久没拆换过, 怕是已经朽坏不稳当了,你当心摔着。” 猴儿样的黎澎一跃跳下篱笆墙, 怪模怪样地挤挤眼、撇撇嘴,“好吧好吧!我就知道你不会去,果然白跑一趟。” 这小池子真跟个城里小姑娘似的, 整天待在家里, 只是据说城里小姑娘是在家绣花,他却是整天拿根树枝在地上比划。亏得村里的大人还说小池子‘到底是文曲星诞辰日出生的,小小年纪就是个勤奋好学的’、‘那孩子虽名为‘池’, 说不得却并不是池中之物’、‘小池子啊,真是再乖巧听话不过的一个孩子了’…… “谢谢澎哥哥来喊我去玩, 可奶奶嘱咐了我,要好好看家。”黎池多少知道些‘别人家的孩子’的小话,这也正是他想要的。 “我爷爷还说你是个聪慧的孩子,哼, 我看你就是个笨的。” 黎池疑惑地看着这个大爷爷家的堂哥, “啊?” 黎澎昂着头、睨着眼, 一副看穿一切的智者样子, “你们家的江河湖海四兄弟都出去玩去了,就留你一个人看家,你竟然也听话不去玩,可不是笨吗?” “啊哈……”黎池一噎,“哥哥他们比我大,是去帮爷爷奶奶做活了。” “嘁!”黎澎哼笑一声,一副‘懒得揭穿你这愚蠢凡人’的样子,“你信吗?” 说完也不再管黎池的回答,抻着脖子、像只斗胜的公鸡似的,转身就跑走了。 黎池:…… 作为一根刷绿漆装嫩的老黄瓜,黎池哪会去计较‘哥哥们都出去玩,我却要看家’这样的事。何况只是大人们看他人小腿短,怕他出门摔到哪了,才借口看家好让他在家玩而已。况且他作为这家中小儿子即他爹黎棋的唯一后人,加上他小孩躯壳里的成人芯子,在家中还是颇为讨喜和受宠的。 黎池这根老黄瓜的前世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他出生于一个教育不兴的深山贫农家庭,幸运的是出生的时代正好,乘着国家发展和教育改革的东风、一路读到了重点大学毕业,毕业在外闯荡两年后又参加国考、顺利上岸成为了公务员,接着边熬资历边稳扎稳打地晋升。 等他三十多岁猝死时所担任的职位,勉强说得上一句――‘寒门出贵子’,但这句话仅能通行于他出生的偏远小县的范围内。 不去说全世界有多少惊才绝艳的人物,只在国内甚至省内来看,他黎池也都远远算不上什么人物,经历得越多、见识得越多,就越觉得自己不过也只是众多普通人中的一员而已。 他顶多就是普通人中较会读书、记忆力较强的那一类人。能从教育不兴、师资不全的偏远小县的中学里,考到全国tpo3的名校,除了学习刻苦努力之外,还因为他有着比周围人都要强一些的记忆力。 可每年考上国内名校的人有多少?他黎池只是一年一度的众多之一而已。 芸芸凡人中的他,为何会在死后胎穿重生?有关这个问题,黎池尚在母胎里时就开始思考了,到现在也还没有得出答案。 想不出就不想了,毕竟不是每个问题都有答案的,事情既然已经如此发展,那更应该做的还是把握当下、规划未来。 黎池在知道他生在了一个古代封建君主专/制的社会中时,就意识到他前一世现代的记忆和经历,以后或许会成为自己的优势。 于是趁着婴儿时期幼小无事、前世的记忆尚还鲜明,就将记忆重新梳理了一番。 抛弃掉了前世生活中和官场上的人际关系网和其中人物的相关信息,以及其他一些杂乱信息。 留下了只有借鉴作用的历史知识,以及一些学科专业知识和杂学知识,然后对这些记忆进行整理归纳和强化记忆,直到他满三岁时才完成这件事,才又重新构建好新的记忆宫殿。 将可能有用的记忆存储好之后,黎池就开始规划未来。天下万民可以被粗略地分为‘士农工商’四类,可从古至今的上层阶级几乎都是‘士’,他前世也可算是‘士’中的一员,因此明白如果不是真的条件不允许,在这个封建社会里,成为‘士’中一员绝对是最佳的出路。 幸运的是,这个时代的朝廷选用人才的制度已发展到‘科举选士’,且历经两个王朝已经至臻成熟。现下的赵家燕王朝才迎来第二个皇帝,根据族中族长和族老们的谈论推测,贞文皇帝有着励精图治的决心和手段,显然这个王朝不像是会二世而亡的。 燕王朝开国不满百年,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这时科举出仕就占了天时之利。黎池每每感叹自己两世都很幸运——出生的时代很好,要是这一世生在了王朝末年或王朝更迭的动乱时代,别说科举出仕,在乱世洪流中寻得一生存落脚之处都很难。 他今世托生的人家,也非是不利科举的皂吏商户人家,而是耕读传家的农户人家,硬说官宦人家也说得上。 只因黎家虽不过是山野农村中以耕种为生的农户,朝廷上却有一位官至正三品工部右侍郎的四爷爷。虽工部在六部中权柄稍逊,四爷爷是右侍郎而不是尚书,也不是一品大员只是位居三品的高官,且那四爷爷算起来已经是出了五服的远房亲戚,就连黎池的爷爷都没见过他,可黎水村的黎家人平日里也是沾了‘正三品高管族人’的光的。 因那四爷爷是个念旧恩的,在黎水村为族人置办了百亩学田,用以扶持族中学子。这也是黎池能谋划科举出仕的经济前提,不然以自家这二十来亩薄田的家资、丰顺年景时才能勉强混个温饱的家境,读书科举,那简直是妄想。黎池打算的就是去占族中那百亩学田的出息的便宜,来资助自己读书科举,等他科举有成后再反哺族里。 只是整个黎水村里几乎都是黎家人,和黎池同辈可求学的子弟就多达四五十人,百亩学田根本供养不起这全部子弟都读书进学,因此就产生了竞争,他想从众多子弟中脱颖而出占得一个公中出资进学的名额,就必须有所表现。 黎池‘别人家的孩子’的名声就是他特意为之,从三岁开始、经过两三年的经营,他‘乖巧懂事’、‘听话孝顺’、‘聪颖好学’……等诸此形象已经得到黎水村族人的普遍认同,再加上他于二月初三文曲星诞辰时出生的迷信光环加成,只需最后再稍加引导,一个名额就稳妥了。 不同于前世的一日三餐加下午茶和宵夜,当下大多平民都是一天早晚两餐。当下正是春耕前的准备时候,家里大人挨得住饿,可以等到日落后再回家吃饭,堂哥们也能在外面打鸟摸鱼来填肚子,一个人在家的黎池到午后时候,肚子就饿得开始咕噜噜叫了。 黎池熟门熟路地踱进厨房,踩在木墩子上踮起脚,在老地方――灶上烟口处,找到了用灰烬余温保温着的一小碗粟米糊糊,呼噜噜地一口气喝完,才感觉有了饱腹感。 填饱了肚子,黎池顺便把灶下的木墩子轱辘着滚到院子里,然后坐在木墩子上继续用树枝再泥土上写字。 “……谓语助者,焉哉乎也。”在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黎池达成了默写《千字文》一百遍的成就。 《千字文》是三大蒙学读物之一,黎池在一年前读过十来遍后就背诵下来了,接着用繁体字默写全文,到刚刚已默满了一百遍。 不是黎池要和《千字文》死磕,以他的记忆力背上十来遍再默写个十来遍,就足够记牢了,主要这书是家里唯一的一本书,想要表现自己勤奋好学,可不就只能每天逮着《千字文》默写吗? 当然,《千字文》默写好后,他也可以去借《三字经》《幼学琼林》之类的蒙书,继续背诵和默写。可他虽一直经营着自己聪颖好学的‘别人家的孩子’的形象,却不打算表现太过――仅靠自学就读完蒙书,这事已经足够显出他的不平凡来,前世见过、听闻过不少盛名累人的例证,他不打算让自己被盛名所累。 太阳还剩一小半块才完全落山的时候,爷爷黎镖和奶奶袁氏就带着一家子大小回来了。 “爷爷奶奶!大伯大伯母、二伯二伯母、爹娘!”黎池看见篱笆墙外往回走的一群人,站起身就颠颠地跑去迎接,一边跑、一边嘴甜地挨个招呼过去。 黎镖的一条腿才刚踏进院门,就挂上来了一个胖娃娃!一弯腰把香香软软的小孙儿捞进臂弯,“唉哟,爷爷的小池子哟,今儿怎么没在泥地里比划呀?” 黎池抬起一双藕节一样的胖手臂,一只搂住爷爷的脖子,一只则在空中挥舞着,“因为小池子刚刚已经默写完一百遍,完成任务了!” 把《千字文》默写一百遍,对黎池这么大的小娃娃来说,简直匪夷所思。即使平日里看着黎池像是根读书的苗子,归来的一行人也都没有相信,只当成是小孩子的童言稚语。 “小池子你撒谎!我都还没有默写到一百遍呢!而且你都还没有学会怎么读,是不可能背诵了再默写的!还默写一百遍呢,哼!”大伯黎桥家的大堂哥黎江,今年虚岁已满十岁,才刚刚将《千字文》读通顺。 被抱在爷爷怀里的黎池看着可就不服气了,“江哥哥!小池子才没撒谎呢!去年爷爷教你的时候我也跟着学会读了,然后就会背诵了,然后就会默写了,今天刚好默写满一百遍,我数得清清楚楚的!” “你就撒谎!” 黎池: “我没撒谎。” “你就你就!” 黎池:……“我没我没。” …… 家里有五个‘七八嫌’的男娃娃,整天叽叽喳喳的没个消停,这样的斗嘴场景时常出现,大人们在意都在意不过来,现在谁都没理会两个斗嘴的小孩,也用不上劝架。 一行人陆续进屋放下锄头镰刀家伙什后,妇女们又进厨房去做饭,爷们儿则搬个板凳或木墩子,坐在院子里和屋檐下歇息…… 黎镖抱着小孙儿坐到院子里的小木墩儿上,看看专门铺上细泥沙给孙子们练字的小菜圃,上面正写着‘谓语助者,焉哉乎也’,的确是《千字文》的最后一句,字迹横平竖直、端端正正,完全不像是一个五岁小孩儿写的。 “唉哟,我们小池子的字写得真好。”黎镖捏捏小孙儿的白胖脸颊,一张脸上笑得沟壑纵横。 黎池被夸了,不好意思地转过脸,笑得羞赧地脆声回答:“小池子还写的不够好呢……” “哈哈……小池子已经懂得谦虚了,这是好事。” 黎池眼看着被夸得羞红了脸,神情却又带着小骄傲,呐呐着:“爷爷,嗯,小池子谦虚……” 黎镖把腿上的小孙儿放到地上,“来,爷爷的小孙儿不是已经把《千字文》默写完一百遍了?今儿再给爷爷默写一遍!” 163.第 163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作为家里最大的孙辈,黎江胸中有着一股大哥意气,他这个大哥都才将将把书读通顺, 现在小堂弟却撒谎说他已经能默写出来了,那怎么行?他可是大哥! 黎江拿来了书, 歇息着没事做的大伯黎桥、二伯黎林和老三黎父也搬了板凳围坐过来, 江河湖海四个堂哥也插缝围拢来, 像是看什么稀奇景。 大伯黎桥:“来来,小池子写来看看。” 二伯黎林:“来看看我们家的小文曲星写字如何……” 江河湖海四兄弟:“小撒谎精, 快写来看看。”“写吧写吧!”“写什么啊?写吧写吧!”…… 被围着的黎池在心里一笑, 他现在真像只耍戏的猴儿。不过就跟‘下雨天打小孩——闲着也是闲着’一样, 白天忙完后闲着也是闲着, 逗逗猴儿(小孩儿)作作乐也是个消遣。 作为一桩‘消遣’的主角的黎池, 用树枝扫平泥土上的字迹,然后稳稳地下笔:“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 随着黎池越往后写,几个大人玩笑取乐的声音渐渐消失, 脸上神情也从轻松玩笑变成正色震惊,最后在沉默中显出震撼和骄傲来。 年纪最大的黎江刚能通读《千字文》, 也就更知道全篇无误地默写出来的难度, 此刻也不再说黎池撒谎的话了。 虚岁八岁的黎河去年冬里才开始跟着爷爷黎镖读这书, 一遍还没读完, 有些字句不会认, “‘户封八县,家给千兵。’然后是‘高冠陪什么,驱什么振什么’……” “是‘高冠陪辇,驱毂振缨’。”黎镖纠正了二孙子的读法。心里却不像脸上表情那样平淡,此刻颇不平静。 小孙儿两三岁时就表现出了好学的一面,他时常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且沉得住气一写就是好久,直到把两条短腿给蹲麻了,然后一屁股墩儿坐到地上去。 他看小孙儿这样,就在院子里砌了个小菜圃,里面铺上细泥沙,让孙子们用来写字。可这小菜圃几乎成了小孙儿专用,其他几个孙子都是没怎么用过的。 家里的这些儿子们和孙子们,都是等长到七八岁的时候,他就在猫冬时开始教他们读《千字文》。他断断续续地教,儿子和孙子们跟着断断续续地读,他不指望将儿孙们教成京城四堂哥那样的,不过是闲着没事就教他们识几个字而已。 黎镖当然知道读书的好处大。京城的四堂哥因为会读书,竟做了比县令还高好几个品级的大官;当初和他一起读书的黎钦读成了童生老爷,就被选为了族长;族学里的先生读书考上了秀才老爷,这才能当来钱多又轻松的教书先生。 只是,他还是半大少年时,京城堂叔家的四堂哥考中进士老爷,给族里置办了一百亩学田,族里于是让年纪还不大的子弟都去读书,说不定也能读出一个光宗耀祖的进士来,当时他也被送到了族学去读书,读到两年才读完一本《千字文》,看着他实在不像是根读书的苗子,这才让他回来继续种田。 他黎镖羡慕读书读得好的,却不苛求自己的子孙要会读书,他自个儿都不会读书呢,哪能要求儿孙们会读书。 却是没想到,自己这小孙儿看着却是个会读书的。 很多人在他面前夸这小孙儿‘乖巧懂事’、‘听话孝顺’、‘看着像是不得了的呢’……他都笑哈哈地听着,只是却没往心里去,只以为是自家婆子在外面碎嘴自夸的缘故,没想到…… 黎镖自顾自地出神,黎林他们两个伯伯和黎棋这个爹也是心中震惊,之后就带着点与有荣焉的自豪了。 “谓语助者,焉哉乎也。”黎池放下树枝,蹭进爷爷黎镖的怀里,“爷爷,我写完了,是不是没写错?” “是是,爷爷的小池子真聪明,一个字都没写错。”揉了揉钻到自己怀里的毛茸茸圆脑袋,黎镖此刻的心里简直柔软成了一汪水。 大伯黎桥也伸出大手掌拍拍黎池的脑袋,“小池子可厉害了。” 作为亲爹的黎棋自然更加自豪,“小池子做得很好,不过,可不能骄傲自满。” 被夸奖了的黎池努力抿着嘴,看着像是因为得了夸奖止不住高兴,却又记着不能骄傲自满而努力忍着笑容。“嗯,小池子记住了。” 一篇《千字文》写下来,也已过去不短时间,太阳都已落山好一会儿,晚饭都做好了。 奶奶袁氏擦着手从厨房里出来,“我就说我们小池子聪明,老头子你还不信,现在知道了吧?” “是是,这次是真知道了。”黎镖真心赞同,再不像以前一样点头‘哼哈’着敷衍。 黎池从爷爷的怀里出来,哒哒地就往厨房方向跑,“奶奶,要吃饭了吗?我去拿筷子!” 他到底年级还小,端菜盛饭这些活还不能放心交给他做,若是摔了撒了就浪费了,因此每到开饭的时候他就只去帮忙拿筷子。可家里做饭的就有三个大人,哪里就会缺一个拿筷子的人了?不过是想表现一番他想帮忙的心意而已。 奶奶袁氏顺手捞过胖墩墩的小孙儿,弯腰一把搂住,“今天可不能还要我们小池子做活了,你就只等着我们端到你手里吃就好了!” 黎池一歪头,疑惑地看着奶奶。“吖?” 五个孙子里就这小孙儿长得胖嘟嘟的,现在小孙儿正歪头看着自己,袁氏这心里啊……只喊着心肝儿肉啊,真真是爱死了!“今天小池子是小寿星啊!哪有让小寿星劳累的道理?” 黎池对自己现在白白胖胖的外貌知之甚深,也没忘记今天是他满六岁的生日,六岁却是虚岁,实际是满五岁。“喔!我今天过生日啊?!” 苏氏端着一小碗面条从厨房里出来,“是啊,今天二月初三,既是文曲星的诞辰,也是我们小池子的生日呢,你奶奶可是特意提早回来给你做了一碗长寿面条呢。” “谢谢奶奶!谢谢娘!”黎池的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向奶奶和娘亲道谢。 听到这边动静的堂哥们也跑了过来,只比黎池大了几个月的黎海看着眼馋也要吃,“奶奶、奶奶我也要吃面条!三婶、三婶我也要面条!娘、娘我也要!” 这一串叠声……叫得让人脑仁疼! 还没等奶奶袁氏说话,厨房里就传出二伯母声音尖利的训斥,“叫什么叫、叫魂啦?!你去年过生日的时候已经吃过面条了!” “我现在还要吃!” “吃、吃!你就知道吃!你吃了你弟弟吃什么?!今天是你弟弟过生日,不是你!” “呜哇哇~!!我就要吃!就要就要!” “你再闹!再闹看看!再闹我出来就是一顿柴火条子抽死你!” …… 黎池对眼下的场景已习以为常,其他人也同样都习惯了。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总有个小孩不听话的时候,训斥吵闹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一大家人分大小两个八仙桌坐下吃完饭后,媳妇儿们去收拾桌子和碗筷,爷们儿和奶奶袁氏就离桌,在椅子板凳上坐着歇息消食。 然后,又谈起了饭前黎池默写《千字文》的事。 “小池子能一字不差地把《千字文》默出来,看来是真的读背通顺了。”老二黎林说道。 爷爷黎镖看着门外快要黑下来的天色,在院子里玩耍的孙子们,“是啊,我原打算今年冬天再正经教他们三个小的读的,没成想两个哥哥读时小池子听了两耳朵,就能读、能背、还能一字不错地默写出来……” 爷爷黎镖的话落之后,屋里就静下来了,一时间也没人接话。 他们心里面都明白,接下来的话可能会给这个大家庭带来一些改变,至于这改变是否划算,短时间内还看不出来。 蹲在门外屋檐下的黎池听清了屋里的谈话,却似没听见一样,照常和堂哥黎海猜拳。 最后,还是奶奶袁氏开口了,“小池子从小就乖巧孝顺、聪明好学,没人教他就自个儿学会了那一大本书,且他还是文曲星诞辰那天出生的,说不定就是文曲星下凡呢!看着就是个有造化的。” 黎镖收回目光,斜了袁氏一眼,“老婆子,你说话可是要注意些,一个村里都能碰见两个娃娃同一天出生,满天之下还不知有多少个二月初三出生娃娃呢,难不成这天出生的就是文曲星了?哪能分出这么多个文曲星下凡呢?” 被老头子撅了一嘴,袁氏也没觉得怎样,“我还不知道说话要注意?这不是就家里这几个人在吗。虽说这满天下间二月初三出生的娃娃不少,不可能个个都是文曲星下凡,可你看我们小池子这样乖巧聪明,肯定他就是那个下凡的真文曲星,其他这天出生的娃娃都是假文曲星!” 外面屋檐下一心二用听墙角的黎池:…… “照我说,我们家就送小池子去族学,而且要尽快地送去,我们小池子这么聪明,晚送去一天就亏了一天。”袁氏知道老头子和儿子们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可她就觉得送小池子去最合适也最划算。 164.第 164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黎桥是家中长子,孙子黎江是长孙,若不是小儿子家的黎池显现出了读书的天赋,这个名额毫无争议是黎江的。 但同时, 大多数情况下,宗族社会中的长子在享受诸多特权的时候,也被培养出了家族责任感, 有着牺牲小家利益而站在家族大局上做决策的觉悟。 黎桥明白他爹的顾虑,有些话也只能由他来说, “娘说的有道理, 是该尽快把小池子送去,不然就白白耽搁了他的天赋。” 这话一出,屋里的人纷纷看向黎桥。 黎棋看着他大哥,心中百感交集, “大哥, 你……” 既然都已经决定了,黎桥也不会再表现出抠索不舍的小气样子, “小棋子, 我们可是留着一样血的亲兄弟,不用在乎你啊我啊的。” “大哥……”黎棋感动不已, 也佩服不已。 老二黎林只在一旁看着,却是事不关己。不论哪个侄子占了这个进学名额, 对他来说都没甚差别, 反正都轮不到自家两个只知道调皮憨吃的崽子, 不管哪个侄子若是读出个名堂了,他都是一样的沾光。 黎镖也眼带赞同和自豪地看向黎镖。虽说大孙子大江看着不像是蠢笨人,可却不像小孙子小池子一看就是个读书的苗子,让小池子去读书才是最有把握的选择。而大儿子能不徇私地选了侄子而不是自己的儿子,他是很欣慰的:到底是家里的长子,还是有担当的。 “我这个大伯是看着小池子长到这么大的,他从小就乖巧懂事、听话孝顺,真是比那小棉袄闺女还贴心,俗话说三岁看老,想必他长大后也会是个厚道孝顺的。若是他真有出息了,应是不会漏了我们这两个伯伯的孝顺的,外顺便拉几个堂哥一把也不是什么难事。” 大哥都这么慷慨地将进学机会给了自家儿子,黎棋自然也不会吝啬承诺:“大哥说的哪的话!进学机会多珍贵,小池子日后若是真有出息了,大哥就是他的再造亲爹,小池子那必然是要像孝顺我们一样孝顺大哥的!我也没给小池子添个弟弟妹妹,他一个人独木难支,需要侄子们照应的地方多着呢,到时回报他几个堂哥那都是应有之义。” 既然大儿子和小儿子两兄弟也都说开了、说好了,黎镖也就不再顾忌担忧,“的确,独木不成林,兄弟间就要互相支撑,眼看小池子是个温良知恩的,你们现在对他多加扶持,以后若是他出息了,你们的好处还多着呢。” 袁氏眼看着小孙儿进学的事情已经定下,心里也就高兴了,“什么‘若是他出息了’,我们小池子眼看着是肯定会出息的,到时候你们就等着做状元的爷爷、状元的大伯、二伯和亲爹吧!” 黎镖又斜了袁氏一眼,只是这一眼没甚威慑作用,“状元的奶奶可都是端庄威严的诰命夫人,就没你这样碎嘴说大话的。” 袁氏‘哼’了一声,噘嘴扭头看向门外屋檐下的小孙儿,没有回嘴。 三个儿媳妇收拾完厨房回来,走在前面的三儿媳苏氏迈脚进屋,笑着逗趣:“刚只听了爹的半头话,像是说娘成了状元的奶奶了?” 袁氏瞄着三儿媳苏氏,一眼就看出了她玩的小九九,“就你是个耳聋的!我盼着小池子读书考了状元后当个状元奶奶,你爹在说我配不上呢!” 苏氏顺手拿了个小板凳,挨着袁氏坐下,也不说配得上配不上的,“我们小池子要去读书了?那为了让娘当状元的奶奶,我就是不错眼地盯着他也要他努力读书的。” 婆媳两又说了些赶场轱辘话,两个人都高兴得很。 跟在后面的二儿媳赵氏跟自家男人一样:事不关己,内心里还隐隐有些高兴。小池子一看就比大江聪明,小池子去读书才更可能读出个名堂,到时他们也就可以跟着沾光。 大儿媳王氏,则木着张脸没说话,进屋之后就拐弯进了自家屋里。 北边的三间黄泥青瓦的正房,中间是待客的正厅,左间住着黎镖老两口。剩下的右间就住着长子黎桥一家四口,房间用木板隔成里外两间,外间住着江河两兄弟,里间住着黎桥夫妻。 王氏拐进里间,一屁股坐在她陪嫁来的红木箱子上,沉着脸翻出箱子里的几套衣裙,然后又慢慢地抚顺褶皱,又重新叠整齐…… 正厅里的人都注意到了王氏的脸色,热烈的气氛有一瞬的冷却。 黎桥看着王氏一句话不说地就回了屋,只说:“一个冬天没怎么动弹了,今天陡然去费力地耙地,可能是累到了。” “她一向不像老二家的能当个男人用,累到了也是正常的。”袁氏接过大儿子的话顺着说道。一家人在一起过,就不能事事较真,要能装得了糊涂。 今晚这决定没错,也没人刻意偏心,可眼下看着毕竟还是大儿子家吃亏了,难道还不准她不乐意吗?且表现得也不过分,就睁只眼闭只眼当没看到吧。 王氏显然不乐意的姿态,到底还是给厅里热烈的气氛淋了一瓢凉水。又聊了一会儿之后就有儿媳妇们站起身,去舀热水给小崽子们洗手洗脚洗脸,洗完后就顺手把小崽子塞到被窝里去。 黎池虽然白天在小菜圃里写写画画了一整天,身上却没沾上点泥土,依旧白白净净的一团。 在旁边盯着黎湖和黎海两兄弟洗脸洗脚的二伯母赵氏,看一眼白白净净的黎池、以及洗好了还是清清凉凉的一盆水,再自己这边看看还没洗脚呢就已经浑黄的一盆水,真是哪儿哪儿都是气! “你们两个看看!看看你们池弟弟一身多干净,再看看你们两个泥猴子!我真是要被你们气死!” 黎湖:“看了看了!” 黎海:“小池子干净!你认小池子当儿子啊!” 二伯母赵氏:“你!谁稀罕你这个儿子啊!我巴不得要小池子当儿子呢!” 黎海:“可惜三婶舍不得给你,呵呵。” 赵氏:!!! 黎池:……虽然已经习惯了,还是忍不住感叹:不愧是母子。 苏氏意思意思地劝了两句,“大海,你怎么这么能气你娘呢?”“孩子们还小,你犯不上生气。” 虽没能化解争吵,也算尽了劝解的心意,于是苏氏把儿子脱下的小鞋子支在墙边晾着后,就抱着光脚丫子的儿子回了西边的黄泥蓬草房。 苏氏把儿子放进被窝,“小池子,你过几天要去读书了,高兴不?” 黎池看着竟惊喜地坐了起来,黑溜溜的一双眼看过来,“去读书?去族学里读书吗?” “是啊,去族学读书,里面还有三十多个同窗玩伴呢,高兴不高兴?” 一向乖巧沉稳的黎池,今儿竟高兴得拍巴掌了,“高兴!好高兴!那我什么时候去?是明天去吗?那我要早早地睡觉了,明天要早起!” 苏氏揉揉儿子散了垂髫的毛茸茸脑袋,想着平日里再乖巧懂事,到底也还是个今天才满六岁的孩子,真高兴起来还是会像平常小孩一样拍巴掌。“不是明天就去学堂,要等你爷爷去找秀才老爷问过之后,才确定是哪天去。” “哦。”眼看着满身高涨的兴奋降下去了一些,不过黎池还是仰头笑眯眯地说,“那我还是要早点睡,明天要早起为以后去学堂做准备,书袋呀,毛笔呀,砚台呀……好多呢,都要准备着。” “唉哟,娘明天就给你缝一个书袋,不过笔墨纸砚呀这些都不用准备,族学里头有现成的直接取用就好。” “喔喔!这样啊,那我睡了,明天早点起来。” 苏氏看儿子竟是兴奋得没听懂明天是不用早起做准备的,心里直暗暗发笑。明早儿子还不一定能早起成功呢,就算早起了也无碍,也就没去纠正他的话。 看看被窝里乖乖躺平闭眼努力早睡的儿子,苏氏给他掖掖被角,起身出门回屋了。 身后的小床上,乖巧躺平早睡的黎池睁开眼,从被子里拿出胳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嘴角带笑地看着窗纸间透进来的莹白月辉。 独木难支,受了大伯家的恩惠,得了堂哥们的支撑照应,以后他自然会有所回报。往亲近了说,这是互相扶持的亲情,往疏远了说,就是互利互惠的交易。 西厢的另一间屋里,黎棋和苏氏在临睡前,说起小话。 “我们小池子以后肯定是会有出息的,到时再照应他堂哥一些也不在话下,只是,看着大嫂像是不高兴呢。” “换你你能高兴?大嫂也没说出什么来,我们就当不知道,等小池子有出息后她也就没有意见了。且我们黎家可不像其他村的一些人家那样,就没有女人骑到当家男人脖子上撒屎撒尿的,大哥都已经决定了,大嫂还能有什么话说。” 黎水村的黎家虽说也是靠耕种为生,但到底自诩和一般粗鄙农户不一样,就比如:家中男人决不能让女人骑到头上,黎家人在娶媳妇时先多方打听后,再才请媒人上门去说和,性子泼辣的绝对不要!二嫂平日里只是咋咋呼呼脾气急躁了一点,远说不上泼辣,娘都还后悔说看走眼了。 黎家不娶泼妇的同时,黎家男人也还算尊重妻子,因此也不愁没有好闺女嫁进黎水村。 苏氏能嫁进黎水村,首先她就不是一个泼辣的女人,然后她还是一个聪明的女人。这时自然不会因为女人的立场,去和自家男人争个高低,她能让自己成为这个小家的实际当家人,也能让黎棋认为他是当家的男人。 苏氏一边帮着给黎棋脱外衣,一边附和:“也是,大嫂一向是寡言少语的性子,应该不会当面说出不满来,那我就当不知道吧,忍着等到小池子长大有出息后就好了。” 黎棋坐到床沿上,“你这样想就很好了,虽说等小池子有出息了自然就能消了大嫂的不满,可现在我们还是占了大哥家的便宜,你在平日里多让着些大嫂。” “我知道的。”苏氏也脱了外衣上床,比起让自己的儿子去读书这个大好处,只是平日里言语间让着大嫂一些,那是再划算不过了。 夫妻间的睡前小话说完,也就身穿里衣睡下了。 而此时的北面正房里,把两个小崽子洗好安置下后,也有了一场夫妻间的睡前小话。 “你刚刚的样子摆给谁看的?”黎桥看着木着脸又重新坐回红木箱子上的媳妇儿,语气不太好地问道。 王氏将衣服一下摔在箱子上,转头看着黎桥。 “摆给谁看?摆给……”一时间,王氏竟也不知道究竟是摆给谁看的了。摆给公公婆婆看的吗,还是摆给老三两口子看的?好像都不是。婆婆说的没错,老三两口子生了个比自己儿子聪明的儿子也没错。 “摆给你看的!要不是你去装什么大度心软,把进学的名额给三弟家,我们大江不就能去上学了!” 黎桥打量了王氏几眼,也是深觉哭笑不得,他这婆娘哟平时话少心又软,吵架时都赶不上还嘴,等到事后才琢磨出几句‘当时我就该这么回骂她!’、‘谁还不知道她呀,只知道说些表面光的话!’。 现下兴师问罪吧,也只知道怪他,都不说几句三弟家怎样、小池子怎样,她其实也知道选小池子是正确的、也是必然的。“你呀……脸色摆了也就摆了,不会有人说你什么,至少也让人知道了……我们让出的这块‘肉’,是从我们身上生生割下来的……” 165.第 165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黎镖到底没说出……那就不让黎河黎湖继续识字读书的话来。 黎河和黎湖也是他孙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以前没开始识字读书也就罢了,那是没起那个心思、没指望过。可都已经开始读了, 且读得虽比不上小池子却也不错, 现在让他们不读了, 就是生生斩断他们的指望。 “爷爷, 堂哥他们能读书是好事, 我也想尽自己一份心。” “村里像你这么会读书的娃很少,可像他两那样能读书的还少吗?”若有人教, 能读书的像二孙子和三孙子这样的村里娃并不少,可村里人家的家境都明摆着,哪里能供得起? 这也是大多读书人,至少都出自小富之家的原因。农村娃小时候就比那些读书娃蠢笨吗?是天生就不会读书吗?并不是这样, 只是读不起而已。 黎镖又沉默半响后,“小池子, 你专心读书就好,读出去了考个秀才甚至举人,若万幸像你四爷爷一样考个进士, 我们这一家子也就好过了, 你爷爷奶奶、伯伯们和兄弟们也跟着沾光, 万万不能为其他事分心, 从而耽搁了你自己的学习, 不然就因小失大、得不偿失了。” 三个月前已经满虚十岁的黎池, 在这个平均寿数远不及现代的时空里,已经算是个小大人了,若是少年老成些,都已经能掌事经事了,因此黎镖才和他讲道理。 “小池子明白,我定不会因为其他事分心,而耽搁读书的。” 黎镖已经看清他这孙子了!他并没说不再管两个堂哥的事,那必然是还要操心的。“唉……小池子你啊……切记不要耽搁你自己读书。” “我与你大伯、二伯和亲爹,都还年轻着呢,我们虽不会什么手艺,却也还有一把子力气。就商量着在年底前,去县郊张地主家佃四五亩地来种,这样明年家里也多个进项,慢慢积攒吧……” 黎池两世都出生在贫农家庭,深知农民的无奈和困难。以种田为生,并不似想象中‘种田文’里那样的诗意,可他一时间也想不出办法。“再等等吧,也许就有办法了呢……” “嗯,这都是年底的事了,说这些还早着呢。”其实也不早了,过几天端午节一过、再有个二十几天,今年也就过去一半了,一个转眼就能到年底。黎镖心中苦涩无奈,可也只能顺着小孙子的话说。 黎池几年前就决定抄书攒钱,可两个堂哥却不能也抄书――这会耽搁他们学习和做农活,那他就需要另找一些能勉强供他们三个的笔墨花用的来钱路子。 以他们家二十亩地、每年价值约三十两银的出息,再扣去丁税和地税,就只剩下二十五六两银,也就堪堪够一大家子一年混个温饱的。 若不想办法,再过几年兄弟们都长大成丁了,一下子就会多出五个男丁的近二两丁税支出,可维持生计的田地却没增多,到时连温饱兴许都维持不了。 还有紧跟着的事,几个堂哥成丁后就要开始相看人家、娶妻生子,聘礼、婚房、养家等,这些都需要银子。 若去张地主家佃四五亩地,不讲究地凑合着过,或许能刚好维持家中生计,在族中帮助下勉强能供养黎池一个人读书。可再多黎河黎湖两个人读书,那必定是供不起的。 在这个时代,挣钱路子其实很少也很窄,一是给人做工,长工或短工,力气活或手艺活。二是自己经商,行商或坐商,自产自销或买进卖出。 可‘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这句历史课本上的话,并不是说说而已,这个社会整体上自产自用、自给自足,商业并不发达,而商业又影响着用工需求,给人做工也不容易。 第一条路子,给人做工。想找到能兼顾家中田地的工作,可能性几近于无,那种好事早就被占满了,哪还有他们的份儿。 第二条路子,自己经商。商品呢,肥皂?黎池记忆宫殿里的化学知识里倒是有肥皂配方,可在大多数贫民一年到头都见不着几次油星儿的时候,用油脂去做肥皂还不如直接卖肉卖油划算,用诸如猪油、羊油等油脂去做肥皂怕是要被村里人骂败家子,用草木灰不能洗衣服、还是用皂角不能洗头?那用植物油?然而并没有合适的油料作物。 吃食?他前世全靠外卖养活自己,家里人并没有厨艺非常好的,且即使做出来味道不错,也不会有多少人买。附近村子即使是五十多里外的县城里住的也都是些平民,家里存粮都还不一定能吃到来年春天呢,竟然花钱去买外面的吃食?吃了是能长寿升仙,还是能十天半月都不用再吃饭? 这个时代的顾客群体多是乡绅富商、达官显贵这类有钱的人,而很不巧的是,这些人多集中在那些名城和大城里,黎池所在的府县属于没甚名声又不富裕的地方,商业基础和氛围都很贫瘠。 倒是可以卖肥皂方子,一次性挣他一笔。可是,先不说金玉无罪怀璧其罪,横财不是那么好得的,容易招人觊觎。利益当前,说不定后面还有多少事呢,到时影响到读书了就因小失大了。 而且,黎池谋算的是长远利益。肥皂等等配方,相比一次性买卖赚的银钱,显然是等他立住脚跟后再去操作、要赚得更多。到时候不仅是银钱方面的利润,还有因此带来的政治上的话语权等多方面利益,都会比现在简单转手卖配方,要划算得多! 做工和经商都不行,最后除了抄书的办法外,竟没有任何其他办法能缓解家中窘境。 直到三个多月后的夏末初秋,事情才有了头绪。 那天,黎池散学回家路上没有接到弟弟,他爹说小溏子和奶奶伯母娘她们都在家,他就只好一个人回家去了。 黎池到家时,奶奶袁氏带着伯母们和他娘,正在院子里绩麻。二堂哥和三堂哥正看着小溏子,防止他把麻线弄乱了。 在这个时代,丝绸纱锻这些蚕丝织物,只有富裕人家才穿得起,像黎家这样的平民,大多穿麻布衣裳。 麻布有着透气清爽的优点,可一年四季连冬天都穿麻布衣服的时候,这个优点在严冬里也就成了缺点。且麻布粗糙易皱,皮肤稍娇嫩一点就能被刺得满身红痕,直至将皮肤也磨得粗糙耐磨。一天劳作下来,身上的衣服就皱得跟一条梅干菜似的了。 麻布在这个时代的受欢迎程度,和黎池前世时人们对纯麻的追捧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黎池身上穿的也是麻布衣服,只是因为要讲读书人的体面,这是他奶奶花费了更多心思织出来的细麻布裁做的。比家里其他人穿的麻布衣服,要舒服些许。是的,家里人身上穿的都是麻布衣服,是家中女眷一丝一缕地织出来的麻布做的。 所谓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就体现在衣食住行可以自给自足,穿的衣服自己织,吃的食物自己种,住的房屋自己盖,出行就全靠自己一双腿。 其他地方的情况黎池虽不知道,但猜想也差不远。 黎水村及附近几个村子里的人家,每家每户基本都会有一块麻田。每到夏末初秋的时候,就将麻杆齐根割下、剔去叶子,剥了麻皮拢成一捆,抱回家放在水里沤着,沤好后再搓洗、淘去麻皮上残留的胶质只留下麻纤维。晾晒后,再经过绩麻工序——将细小麻线并连接成麻线,绩麻的同时还需挽麻即将长麻线挽成麻团。 接着用木架将麻线排成长线,用米浆刷浆让织出后的麻布能稍稍细滑些,不致于粗剌得不能穿上身,此为梳布。再在雨天闲暇或冬天农闲时,用织麻布的织布机将麻线编织成布,最后量体裁剪后缝纫成衣,就是家里人穿在身上的麻布衣服了。 黎池从出生以来,每年都能见到在夏末秋初那段时间,奶奶袁氏带着两个伯母和他娘,在院子里沤麻、绩麻、挽麻、梳布,年年如此,从无例外。 黎池的心中万千思绪,却也不过在几个闪念间。 黎池走进院子,将两个人都看不住的弟弟小溏子拉过来。 小溏子调皮多动到娘亲苏氏都降不住他,可他却买他哥哥的账。此刻被黎池拉过来之后,就乖巧地站在他哥哥旁边,抱着哥哥的腿,玩哥哥的衣摆,立即乖巧下来。 黎河和黎湖两兄弟纷纷松出一口气,黎河庆幸地说道:“幸好小池子你回来了!不然我们就看不住小溏子这猴儿了,真不知道他怎么就这样皮。” 166.第 166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书上记载了工序步骤, 先照着试做几次, 应该可以造出纸来的。”事实上, 造纸并不像黎池说得这样简单。只知道造纸步骤,并不一定能造出可用的纸来,这就如同虽然有菜谱,大多数人也做不出美味佳肴来。 但是, 黎池是知道如何造纸的。 起初他和大多数人一样,只通过历史课本知道造纸术是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之一。若不是后来工作关系,他对造纸术的认知也只会起于此、并终于此。 那时他任职的县里计划发展特色旅游业,就建了一个特色旅游区,里面就有古法手工造纸作坊。建成后包括他在内的县领导班子要去视察, 而他习惯每次在视察前都做足准备,那次的准备资料里就有一本潘吉星所著的《中国读本:中国的造纸术》。看过这书后, 他对古代纸史、纸原料、制造技术及其应用就有了些了解,在视察实地参观之后, 又基本掌握了如何实操上手造纸。 托他记忆力强的福,他有把握能够照葫芦画瓢,造出可用的纸来。 袁氏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一样, 对读书人格外信服。而且现在说可以造纸的,还是她宠爱的读书人孙子,她就更是深信不疑了, 且她又是做事果断、雷厉风行的性格, 信了就要着手做! “小池子说能行, 那就肯定能行!等晚上爷儿们回来了再商量商量,早点把造纸这事定下来。快点的话,还能赶得上一茬晚麻,不然拖拖拉拉的,就只能等明年收麻的时候了。” 众人无有异议,纷纷表示要尽快商定下来后着手去做。 就连两岁的黎溏也表现得很是积极,“哥哥,造纸造纸!小溏纸也要造纸!” 黎池好笑不已地抚摸着弟弟枯黄稀疏的毛茸茸头发,“好,小溏纸也造纸,等小溏纸造出很多纸来之后,哥哥就用你造的纸抄书挣钱,然后给你买肉、买糖、买黑芝麻吃。” “吃黑芝麻!溏溏的头发就又黑又密,像哥哥一样!”小溏纸很羡慕哥哥头上的头发,总盼望着也能有那样一头又黑又密的头发。 黎池低头,看着仰起头、双眼亮晶晶看着自己的弟弟,认真地说:“小溏子长大后肯定会有一头像哥哥一样的头发的,又黑、又密、又长、又顺滑!” 弟弟黎溏或许是在母胎里时营养吸收不足,生下来后虽然没怎么生过病,却并不像他小时候一样长得白白胖胖,而是和大多小孩一样精瘦精瘦的,头上的毛发枯黄稀疏。也许是大人们说的次数多了的缘故,其余什么他都还不太懂,却总是嚷着要有哥哥那样的头发。 等造纸成功后,无论是抄书挣钱还是卖纸换钱,都能改善一下家中的窘境,到时再买些鱼肉、杀些鸡鸭,改善改善家人伙食,吃得好了、营养足了,小溏子的头发慢慢也就能长黑长密了。 “又黑又……又又的头发!”长句子都还说不清楚的黎溏,还不懂纸、钱、肉三者之间的关系,却知道黑芝麻等于黑头发,也就跟着傻乐。 当天晚上,下地除草一整天的黎镖几人刚一归家,袁氏就说出了造纸的事。 黎镖年轻时自己学习不好,现在到老了,就格外听得进能识字、会读书的人说的话,在询问过黎池之后立马就拍腿定下了:造纸这事要做起来! 至于黎桥、黎林和黎棋,一家之主黎镖都已经做了决定了,而且只是费点劳力和时间去试试看,他们什么都没有就只剩一把子不值钱的力气,再加上若真如侄子/儿子所说,造纸成功后不仅能减轻家中负担、还可多出一个进项,何乐而不为? 虽已一致通过尝试造纸的决定,第二天黎镖也没耽搁地里的活,而是吩咐大孙子黎江听黎池的吩咐,去做这事儿。 首先,黎池让黎江去麻田里割一些不得用的麻,然后剥皮成捆抱回来浸泡在水里沤着,此为第一步杀青。其实这一步若是加石灰水蒸煮,会更加快速,但这样需耗费柴火和更多时间精力,大的造纸作坊才会这么做,他们造纸量少又不赶产量,也就用不着这样做,就让它慢慢在水里沤上几天就好了。 第二步洗涤,麻皮在水里浸泡沤满三天,基本就将皮上的青色胶质组织沤烂了,再揉搓淘洗一番后,直至剩下麻纤维。 第三步舂捣,将麻纤维放到大石板上,用洗衣时捶洗衣服的宽木棍捶打,翻来覆去地捶至黏糊状 。这一步等以后确定能造出纸来了,再移到村中舂粮食的大石舂臼里面去,或者自家凿一个石臼,在石臼里舂捣,比在大石板上捶打要轻松快速许多。 第四步制浆,事先用一个口大盆深的大木盆装上大半盆清水,然后将捶打至黏糊状的麻纤维放入木盆里,搅拌均匀制成纸浆。 不过等试验后,改进造纸效率和纸张质量的时候,在这一步可以在纸浆中加入植物黏液如:黄蜀葵梗叶、杨桃藤、木槿叶及野葡萄的水浸液,此黏液即所谓的“滑水”、“纸药”、“纸药水”。 植物黏液使纸页呈滑性,放入纸浆后抄成的湿纸堆积到一起时更容易揭开,否则湿纸黏在一起不可揭开,这点等改用活动帘床抄纸后就至关重要了。而且还有助于使纤维在纸浆中悬浮,而不致絮聚沉淀于底部。 第五步抄纸,用事先准备好的纸张大小、中间绷着麻布的木框,稍稍倾斜地插入水中,等麻布上都均匀地漫过纸浆后将其捞起。 等慢慢摸索出诀窍之后,这一步抄纸的模具就可以换成活动帘床,抄起一张纸就倾覆下来一张,将其叠放在一旁沥过水后再搬出去,一张张揭起后或晾干、或烘干。 第六步晾纸,将抄纸后的木框斜着支在透风的地方晾晒,需注意在纸将干未干的时候进行‘砑光’,即用光滑的木片或竹片对纸面进行刮压打磨,使纸面光滑不毛糙,这样才好下笔着墨。 不过,等以后改用活动帘床了,晾纸的话就要砌几堵墙,将未干的纸贴在抹得光滑的墙上,墙后烧火加热墙面,以烘干纸张。 最后一步,待纸晾干后,用薄竹片小心地将纸揭下来,纸就造好了。 试验造纸这事基本上是黎江全权负责的,当然黎池对每一个步骤都进行了仔细指导,且试验过程中,对每个步骤中以后如何改进造纸效率和纸张质量,两人也大体做到了心中有数。 黎池之所以有意地让大堂哥黎江全权负责,除了因为大堂哥才十四岁脑子灵活,更能领悟他的意思外,也是为了让他能掌握一门手艺,以弥补他没有读书的亏欠。 五天过后,兄弟两个真的造出了雪白的纸张! 黎池散学后一踏进院子,就看见地上斜斜支着的、二十几个纸张大小的木框,框中是晾晒着的雪白纸张。 听到院中响动的黎江,手里捧着一叠纸,快步从屋里走出来,声音异常激动:“小池子,你回来了!你快来看,这是我今儿中午揭下来的纸!” 黎池一听也很高兴,快步迎了上去!“江哥哥,真成了?纸张如何,当用不当用?” 虽然他确信能够造出可用的纸来,可真等有成果后心里还是高兴不已!只因造纸这事关系到两个堂哥的求学之路,关系到家中以后的日子能否过得宽松些。 “当用!看着该是当用的!按你说的,我将纸料捶打得细细的,又在晾纸的时候用磨得光滑的木刀‘砑光’了,纸揭下来后正面非常平顺,没有出现纸面麻线交错、毛糙松散的情况。” 他黎江虽然读书天赋不显,甚至连二弟和三堂弟都不如,可却不是一个蠢人。自那次和小池子起过矛盾之后,四年多时间过去他懂得也更多了,这几天也领悟到了小池子让他试验造纸的良苦用心……激动高兴之余,又感觉心里酸酸软软的。 黎池接过纸细看,纸面洁白平滑,触摸后有质感却不毛糙。凑近细看,纸面也无植物纤维纹理,和前世常见的书籍印刷纸及a4/a3这类纸不同,倒是与专门卖来写毛笔字的宣纸类似。 “看着和我们平日用的纸张差不多,江哥哥可试写过没有?” “倒是还没试过。” “走,我们去试试,看看这纸写出来的字如何。”黎池抬步往西边自家屋里走去。 和二伯黎林他们一样,他们这个小家有两间屋子。弟弟黎溏年幼还和黎棋夫妻两睡在一起,黎池因此得以依旧独享一间房。虽然这间房是黄泥墙、蓬草顶,空间也不大,却收拾得非常整洁,房中里面靠墙处支着一张架子床,光线明亮的靠窗处摆着张书案,黎池平日在家学习就在这书案上。 黎池取出一张纸在书案上铺平,将纸的上部两角压上木镇纸,一旁的黎江也很快将墨汁研好。 取下案头笔架上的大号毛笔,黎池挥笔写下‘和而不同’四个大字,然后又换小号毛笔在大字的空隙处提笔写出《中庸》中‘君子慎独’篇,写毕停笔,然后拿起来端详细看。 站在一旁的黎江也凑到近前来观看,“看池弟的字,已小有所成。”小池子小小年纪,字就已经能写得和族学先生的差不多了,到底是天纵英才啊…… 对于大堂哥忽然不同往日的称呼和文绉绉的语气,黎池在心里一笑,“谢过江哥哥夸赞,我已经练字三四年。怕是在青石板上都已写干了好几盆水,之后又费了许多纸墨,要是一笔字还像起初那样,我都无颜见人了。” 大字书法以后用的地方不多,无非是在诗会或书会上,写两首诗或一篇字时用用而已,最多也就再用来写几幅对联、题两块匾额,因此黎池他也就不时地随意练练。不过也初步练出了自己的书法风格:严正而暗藏锋芒。 他从一开始花大力气练的字就是以后科举会用到的‘台阁体’,该字体秀润华美、正雅圆融,他练了近三年时间,也算是小有所成。至少去抄书挣钱的话,不会因为字体字迹而被拒之门外。 现在纸可以自己造了,抄书时也就不用从四宝店里用押金拿纸张,抄好后再退还押金、结算酬劳,而是可以直接用自家造的纸抄书,再卖给四宝店。比如卖500文一本的《论语》,若从四宝店里拿纸张笔墨抄好后,可结算150文的笔墨费,但若是用自家的纸抄好后拿去卖给他们,黎池觉得讲价之后应该能得400文左右。 家中一年的收入才价值二十五六两银,黎池只要用自家的纸抄上六十多本《论语》拿去卖了,就能得到相当于家中一年收入的进账。但这些钱却连一部去年朝廷编纂的史书都买不起,可知读书有多费钱。 黎池他要想博览群书,从众多读书人中脱颖而出,即使有抄书的进账也不容易,最多能缓解一下家中窘境。 不过,若是能卖纸……黎池一细想,就否定了这个可能。 虽说纸张就如同盐粮这类货品一样,只要世道太平、有人读书就不愁卖不出去,实在算是个好买卖。可实在是黎水村或说浯阳县没有足够的造纸原料,竹子、楮树皮、麻皮、藤皮等都不多,若大批量造纸则需要靠人工种植,长期以后或许能有颇多盈利,可黎池他们等不到那么长时间,他们急需用钱。 这话一出,屋里的人纷纷看向黎桥。 黎棋看着他大哥,心中百感交集,“大哥,你……” 既然都已经决定了,黎桥也不会再表现出抠索不舍的小气样子,“小棋子,我们可是留着一样血的亲兄弟,不用在乎你啊我啊的。” “大哥……”黎棋感动不已,也佩服不已。 老二黎林只在一旁看着,却是事不关己。不论哪个侄子占了这个进学名额,对他来说都没甚差别,反正都轮不到自家两个只知道调皮憨吃的崽子,不管哪个侄子若是读出个名堂了,他都是一样的沾光。 167.第 167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黎桥是家中长子, 孙子黎江是长孙, 若不是小儿子家的黎池显现出了读书的天赋,这个名额毫无争议是黎江的。 但同时, 大多数情况下, 宗族社会中的长子在享受诸多特权的时候, 也被培养出了家族责任感, 有着牺牲小家利益而站在家族大局上做决策的觉悟。 黎桥明白他爹的顾虑, 有些话也只能由他来说,“娘说的有道理, 是该尽快把小池子送去,不然就白白耽搁了他的天赋。” 这话一出,屋里的人纷纷看向黎桥。 黎棋看着他大哥,心中百感交集,“大哥, 你……” 既然都已经决定了,黎桥也不会再表现出抠索不舍的小气样子, “小棋子,我们可是留着一样血的亲兄弟,不用在乎你啊我啊的。” “大哥……”黎棋感动不已,也佩服不已。 老二黎林只在一旁看着, 却是事不关己。不论哪个侄子占了这个进学名额, 对他来说都没甚差别, 反正都轮不到自家两个只知道调皮憨吃的崽子, 不管哪个侄子若是读出个名堂了,他都是一样的沾光。 黎镖也眼带赞同和自豪地看向黎镖。虽说大孙子大江看着不像是蠢笨人,可却不像小孙子小池子一看就是个读书的苗子,让小池子去读书才是最有把握的选择。而大儿子能不徇私地选了侄子而不是自己的儿子,他是很欣慰的:到底是家里的长子,还是有担当的。 “我这个大伯是看着小池子长到这么大的,他从小就乖巧懂事、听话孝顺,真是比那小棉袄闺女还贴心,俗话说三岁看老,想必他长大后也会是个厚道孝顺的。若是他真有出息了,应是不会漏了我们这两个伯伯的孝顺的,外顺便拉几个堂哥一把也不是什么难事。” 大哥都这么慷慨地将进学机会给了自家儿子,黎棋自然也不会吝啬承诺:“大哥说的哪的话!进学机会多珍贵,小池子日后若是真有出息了,大哥就是他的再造亲爹,小池子那必然是要像孝顺我们一样孝顺大哥的!我也没给小池子添个弟弟妹妹,他一个人独木难支,需要侄子们照应的地方多着呢,到时回报他几个堂哥那都是应有之义。” 既然大儿子和小儿子两兄弟也都说开了、说好了,黎镖也就不再顾忌担忧,“的确,独木不成林,兄弟间就要互相支撑,眼看小池子是个温良知恩的,你们现在对他多加扶持,以后若是他出息了,你们的好处还多着呢。” 袁氏眼看着小孙儿进学的事情已经定下,心里也就高兴了,“什么‘若是他出息了’,我们小池子眼看着是肯定会出息的,到时候你们就等着做状元的爷爷、状元的大伯、二伯和亲爹吧!” 黎镖又斜了袁氏一眼,只是这一眼没甚威慑作用,“状元的奶奶可都是端庄威严的诰命夫人,就没你这样碎嘴说大话的。” 袁氏‘哼’了一声,噘嘴扭头看向门外屋檐下的小孙儿,没有回嘴。 三个儿媳妇收拾完厨房回来,走在前面的三儿媳苏氏迈脚进屋,笑着逗趣:“刚只听了爹的半头话,像是说娘成了状元的奶奶了?” 袁氏瞄着三儿媳苏氏,一眼就看出了她玩的小九九,“就你是个耳聋的!我盼着小池子读书考了状元后当个状元奶奶,你爹在说我配不上呢!” 苏氏顺手拿了个小板凳,挨着袁氏坐下,也不说配得上配不上的,“我们小池子要去读书了?那为了让娘当状元的奶奶,我就是不错眼地盯着他也要他努力读书的。” 婆媳两又说了些赶场轱辘话,两个人都高兴得很。 跟在后面的二儿媳赵氏跟自家男人一样:事不关己,内心里还隐隐有些高兴。小池子一看就比大江聪明,小池子去读书才更可能读出个名堂,到时他们也就可以跟着沾光。 大儿媳王氏,则木着张脸没说话,进屋之后就拐弯进了自家屋里。 北边的三间黄泥青瓦的正房,中间是待客的正厅,左间住着黎镖老两口。剩下的右间就住着长子黎桥一家四口,房间用木板隔成里外两间,外间住着江河两兄弟,里间住着黎桥夫妻。 王氏拐进里间,一屁股坐在她陪嫁来的红木箱子上,沉着脸翻出箱子里的几套衣裙,然后又慢慢地抚顺褶皱,又重新叠整齐…… 正厅里的人都注意到了王氏的脸色,热烈的气氛有一瞬的冷却。 黎桥看着王氏一句话不说地就回了屋,只说:“一个冬天没怎么动弹了,今天陡然去费力地耙地,可能是累到了。” “她一向不像老二家的能当个男人用,累到了也是正常的。”袁氏接过大儿子的话顺着说道。一家人在一起过,就不能事事较真,要能装得了糊涂。 今晚这决定没错,也没人刻意偏心,可眼下看着毕竟还是大儿子家吃亏了,难道还不准她不乐意吗?且表现得也不过分,就睁只眼闭只眼当没看到吧。 王氏显然不乐意的姿态,到底还是给厅里热烈的气氛淋了一瓢凉水。又聊了一会儿之后就有儿媳妇们站起身,去舀热水给小崽子们洗手洗脚洗脸,洗完后就顺手把小崽子塞到被窝里去。 黎池虽然白天在小菜圃里写写画画了一整天,身上却没沾上点泥土,依旧白白净净的一团。 在旁边盯着黎湖和黎海两兄弟洗脸洗脚的二伯母赵氏,看一眼白白净净的黎池、以及洗好了还是清清凉凉的一盆水,再自己这边看看还没洗脚呢就已经浑黄的一盆水,真是哪儿哪儿都是气! “你们两个看看!看看你们池弟弟一身多干净,再看看你们两个泥猴子!我真是要被你们气死!” 黎湖:“看了看了!” 黎海:“小池子干净!你认小池子当儿子啊!” 二伯母赵氏:“你!谁稀罕你这个儿子啊!我巴不得要小池子当儿子呢!” 黎海:“可惜三婶舍不得给你,呵呵。” 赵氏:!!! 黎池:……虽然已经习惯了,还是忍不住感叹:不愧是母子。 苏氏意思意思地劝了两句,“大海,你怎么这么能气你娘呢?”“孩子们还小,你犯不上生气。” 虽没能化解争吵,也算尽了劝解的心意,于是苏氏把儿子脱下的小鞋子支在墙边晾着后,就抱着光脚丫子的儿子回了西边的黄泥蓬草房。 苏氏把儿子放进被窝,“小池子,你过几天要去读书了,高兴不?” 黎池看着竟惊喜地坐了起来,黑溜溜的一双眼看过来,“去读书?去族学里读书吗?” “是啊,去族学读书,里面还有三十多个同窗玩伴呢,高兴不高兴?” 一向乖巧沉稳的黎池,今儿竟高兴得拍巴掌了,“高兴!好高兴!那我什么时候去?是明天去吗?那我要早早地睡觉了,明天要早起!” 苏氏揉揉儿子散了垂髫的毛茸茸脑袋,想着平日里再乖巧懂事,到底也还是个今天才满六岁的孩子,真高兴起来还是会像平常小孩一样拍巴掌。“不是明天就去学堂,要等你爷爷去找秀才老爷问过之后,才确定是哪天去。” “哦。”眼看着满身高涨的兴奋降下去了一些,不过黎池还是仰头笑眯眯地说,“那我还是要早点睡,明天要早起为以后去学堂做准备,书袋呀,毛笔呀,砚台呀……好多呢,都要准备着。” “唉哟,娘明天就给你缝一个书袋,不过笔墨纸砚呀这些都不用准备,族学里头有现成的直接取用就好。” “喔喔!这样啊,那我睡了,明天早点起来。” 苏氏看儿子竟是兴奋得没听懂明天是不用早起做准备的,心里直暗暗发笑。明早儿子还不一定能早起成功呢,就算早起了也无碍,也就没去纠正他的话。 看看被窝里乖乖躺平闭眼努力早睡的儿子,苏氏给他掖掖被角,起身出门回屋了。 身后的小床上,乖巧躺平早睡的黎池睁开眼,从被子里拿出胳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嘴角带笑地看着窗纸间透进来的莹白月辉。 独木难支,受了大伯家的恩惠,得了堂哥们的支撑照应,以后他自然会有所回报。往亲近了说,这是互相扶持的亲情,往疏远了说,就是互利互惠的交易。 西厢的另一间屋里,黎棋和苏氏在临睡前,说起小话。 “我们小池子以后肯定是会有出息的,到时再照应他堂哥一些也不在话下,只是,看着大嫂像是不高兴呢。” “换你你能高兴?大嫂也没说出什么来,我们就当不知道,等小池子有出息后她也就没有意见了。且我们黎家可不像其他村的一些人家那样,就没有女人骑到当家男人脖子上撒屎撒尿的,大哥都已经决定了,大嫂还能有什么话说。” 黎水村的黎家虽说也是靠耕种为生,但到底自诩和一般粗鄙农户不一样,就比如:家中男人决不能让女人骑到头上,黎家人在娶媳妇时先多方打听后,再才请媒人上门去说和,性子泼辣的绝对不要!二嫂平日里只是咋咋呼呼脾气急躁了一点,远说不上泼辣,娘都还后悔说看走眼了。 黎家不娶泼妇的同时,黎家男人也还算尊重妻子,因此也不愁没有好闺女嫁进黎水村。 苏氏能嫁进黎水村,首先她就不是一个泼辣的女人,然后她还是一个聪明的女人。这时自然不会因为女人的立场,去和自家男人争个高低,她能让自己成为这个小家的实际当家人,也能让黎棋认为他是当家的男人。 168.第 168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黎池放下纸, 对大堂哥安抚地笑笑, “不, 成功了七成。把晕墨和渗墨的问题改善, 就可以补足剩下的三成。” “那要怎么解决?” “首先, 江哥哥要将纸张抄得再厚一些。”黎池在一叠纸里翻了翻, 找出一张稍厚些的纸, “差不多和这张一样厚。” “然后,我们需要在纸浆里加一种‘纸药水’, 至于这纸药水怎么配, 还要等我大后天休沐时去前山找找材料。以及,在纸浆里或者抄纸后进行‘施胶’工序, 就像浆洗衣服时刷米浆让其挺括结实一样,当然我们不用米浆而是选用合适的树浆。” ‘纸药水’是肯定要加的,可是否要‘施胶’这事,黎池暂时还拿不准主意。 施的‘胶’可以是植物淀粉剂的植物胶,也可以是动物油脂加上明矾调和的动物胶, 它们都能提高纸张的着墨能力和抗透水性能,能有效解决晕墨和渗墨问题。 可同时, 施胶后也有着明显的缺点。如表面刷淀粉剂后,纸张存放过久并经反复卷曲, 便容易龟裂, 纸面便会有些小片隆起, 这样就会使纸面墨迹脱落。 黎池决定等到时加入‘纸药水’之后再看看, ‘纸药水’虽呈滑性、却也有胶性,或许能够改善晕墨和渗墨问题。 “那好,等你休沐,我们就一起去前山里仔细找找,但愿能找到。”黎江脸上的神情略显遗憾,却也没丧失斗志,只等两天后去找所谓的‘纸药水’材料。 黎池将书案上的纸卷起来,投入一旁的木制书画缸(木桶)里,“我们造的这纸,已经成功了七成,供我们几兄弟练字自用是差不多够了的,那一盆纸浆也不好浪费了,江哥哥你这两天就尽管抄纸,这些纸抄出来后我们自用。” 既然有‘自用’一说,对应也就可以售卖出去‘他用’,这一进项眼看就能成了!他黎江也读完了《千字文》,识得几个字、写得两笔鸡爪刨出来似的字,自然知道纸的价值。 只要不是战乱时候,纸就不用愁卖,只要能造出足够多的纸拿出去卖……“好!我保准把剩下的纸料都抄出来,让你们三兄弟练字练个够!” 黎池并不知道黎江心里萌发了‘造纸赚大钱’的念头,不过也无碍,等家中缓过去后再过些时间,他们兄弟、至少他自己估摸也已考出个结果来了,到时名声在身,也能消解他没能赚大钱的遗憾了。 “那就多谢江哥哥了,等河哥哥他们回来之后,肯定得高兴得蹦起来!” “哈哈,我们兄弟间扯得清应该是谁谢谁吗?兄弟嘛,就要互相扶持、互相帮助!” 黎池从善如流地收回道谢的话。心中暗想,大堂哥到底是大哥,小时候还有些冲动急躁,可越长大就越有大哥样了:爽朗豁达、爱护兄弟、孝顺长辈,给弟弟们树立了个不错的榜样。 可于他这个三观已养成的老黄瓜来说,却是不能重新怀有大堂哥那样的赤子热情了。 稍晚些时候,黎河和黎湖砍柴回来了,看到满院的纸张果然非常高兴,接过黎江给他们的纸就立即回屋写字去了。 虽然两人写出来的字和堂弟黎江的,有着天差地别,可他们近来在青石板上练的两个月的字也没白练,至少他们写字能写得横平竖直,比一般蒙童写的字还要稍微好点。 天将黑时,下地归来的大人们也知道后,都喜笑颜开、高兴不已。 黎镖一双结满老茧的手,轻轻摩挲着洁白的纸面,神情和语气都难掩激动,“这可是纸啊,读书人写字用的纸,竟被我们造了出来……” 袁氏从老伴手里抽出来一张纸来回翻看,“读书人的纸怎么了?我们大河、大海和小池子,还不是读书人了怎么的?要不是小池子书读得多,我们谁造得出这纸来,所以还是多亏了小池子会读书。” 黎棋如同过去四年里那样——时不时地就说些笼络人心的话,比如:小池子读书后是要回报这个家的。我们把小池子供出去是使了大力的,他以后再怎么也要对我们好…… “小池子能指导他江哥哥造出纸来,可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是我们全家人的功劳!要不是大哥爱惜侄子,我们全家又省吃俭用地供他读书,以及要不是大江这几天忙上忙下,难不成他一个人能造出纸来?” 黎池微笑地听着他爹的话,暗想要不是他爹长年累月地替他说了这些话,那他就要亲自上阵了。 不过幸好,他读书带来的效益现在就已经开始有所体现,再过些时候就不用再刻意地去说这些漂亮话了,事实会有最好的体现――供他读书是值得的、并不亏。 “是啊,爹说的很对。小池子可不敢认为能造出纸来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我能有今天、甚至以后或许会有更大的成就,都离不开这个家对我的付出和帮助。”黎池也像以往每次一样,和他爹黎棋配合默契地附和道。 黎桥也哈哈笑道:“哈哈,小池子到底是读书人,就是会说话!大伯对你的帮助是有的,却不及整个家对你的培养,大伯不求你怎么报答我,只要你以后不忘记这个家就好。” “当然,小池子决不会忘记!” 一家人又其乐融融地说了好一会儿赶场轱辘话,再才先后散开去洗漱后进屋睡觉,一家人一夜好梦。 待到黎池两天后休沐时,他和黎江、以及参与热情高涨的黎江和黎湖,一行四兄弟,就去了前山找“纸药水”的配料。 等四人漫山遍野找了半天,吃了半肚子的野果后,才在前山的一个小山沟里找到一种合适的原料——黄蜀葵。 四人撑起衣摆各自采摘了一兜的黄蜀 葵梗叶,然后打道回家。 到家后,黎池将黄蜀葵梗叶洗净捣碎,再用麻布包住,随后将其放进纸浆里晃荡淘洗。随时观察纸浆的反应,再酌情往里加量,直至纸浆中被翻搅起来的麻絮沉淀的速度,明显减慢为止。 黎池他们赶在天黑前抄出了十几张纸,不出所料,‘纸药水’的效果明显。 加入‘纸药水’后,纸浆中的麻絮悬浮于浆液中,不仅省去了频繁搅拌纸浆的麻烦,还使抄纸动作更加简便。以前需多次晃荡使麻絮均匀地铺平、以免纸张各部分厚薄不均,现在纸浆中麻絮均匀悬浮,只需将纸模具沉进去再抬起即可,速度提升了有两倍不止。 家中白日里下地的大人们缓缓归来,听了四人汇报他们今天的进展后,劳累一天而疲倦的脸上也展露出了笑容! 纷纷夸赞四人能干,这可把跟着大人下地去玩的黎海和黎溏,给羡慕坏了。 黎池趁着伯母们和他娘生火做饭时,顺便就在灶洞前端着纸模具烘纸,烘干一张纸后揭下来,立即就进屋去试写了。 黎池试写过后,发现果然晕墨和渗墨的问题大为改善。也就没必要因为这点儿几乎已说不上是瑕疵的问题,再画蛇添足地去‘施胶’。 吃过晚饭后,天色将暗。一家人,依旧是家中女眷们去收拾碗筷和整理厨房,而家中男人们在做了一天重活后,早已劳累不堪,就搬了个板凳,坐到屋檐下和院子里歇息。 黎池把刚试写过的那张纸拿出来,递给黎镖看,“爷爷你看,这是我们今天改良过的纸,字写上去后晕墨和渗墨的问题已经解决,我们这纸已经是十成十成功了。” “果真?”黎镖借着逐渐昏暗的天光,凑近了仔细观察着纸张,“这纸看着竟比四宝店里买的还要雪白些,字写着也好看,看来小池子你们是真的造成了。” 黎桥兄弟三人也挨个把纸拿过去细看,纷纷表示不但这纸看着不错,配这纸的字也很好。 闻言,黎池心中暗诽:若让文人来说,该会是‘配这字的纸尚可’,毕竟字比纸的地位更高。又一想,他读了几十本‘之乎者也’,终于沾上一丝文人气味了。 黎池肚中腹诽着,脸上带笑道:“江哥哥和我忙了这十来天,终于是大有所获。既然有纸了,河哥哥和湖哥哥就要把字练起来,无论是用先生给我的字帖,还是自己琢磨着先写些字都可以。” 黎河一把揽住小自己两岁的堂弟,笑嘻嘻地,“小池子,我看你写的字和先生相比也不差什么,我也不用先生给你的字帖,我就拿你平日练的字照着临摹吧。” 黎湖也满口附和,“是啊是啊,小池子你也分我几张你的字,我也照着写。” “好啊,睡前你们到我屋里去,自己选几张拿去临摹吧,我一直练的都是科举用的‘台阁体’,你们从一开始就练着,也省去来日改来改去的麻烦。”黎池笑着答应。 169.第 169 章 赵俭, 是重活过一辈子的人。 虽现在重活的这一辈子, 已经有许多事情不一样了, 但大体走势还是相差无几的。尤其是一些人的心性,更是没如何变,该阴险还是阴险,纯粹者依旧纯粹。 比如黎池,上辈子即使历经坎坷,依旧不改其志, 爱权却不弄权, 是持心颇正的一个官员。这辈子的黎池,因他不再与黎池为难,还明里暗里帮助于他, 走得比就上辈子轻松了许多。 至少在上辈子, 他做了十多年‘逍遥‘王爷之后,黎池被‘流放‘四方边陲之地十来年终于回京,又做了六年京官,在三十六岁上时才艰难入阁。 当然, 这个岁数就能入得内阁,已算是天纵之才, 引得众人羡慕了。毕竟很多读书人, 在三十六岁这个年纪上, 还蹉跎于科举呢。 而这辈子, 黎池携‘六元及第’的盛名, 出仕以来政绩赫赫, 在二十三岁上时,就已被提名入阁了。 在涂远成出列,禀道:‘回禀陛下,臣以为不妥‘时,赵俭心里一点都不着急。 因为在贞文二十五夏季的这场大洪水之前,还有贞文二十四年冬时,皇帝的一场凶险的风寒。 这辈子虽赵俭有先知优势,却也拿不准究竟是哪一天,皇帝身体埋下了风寒隐患。防无可防,只能时常关心父皇身体,尽一尽孝心。等到风寒来袭,再也不过是亡羊补牢,确实也为时未晚、没有上辈子那样严重,但照样也凶险得很。 在这场风寒里,不仅是皇子和朝臣们,意识到了皇帝也免不了‘老‘、‘病‘甚至于‘死‘,皇帝本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于是英明神武了二十五年的皇帝,依然没有因此沉迷于寻仙问道,追求长生不老。可是虽不想承认,但皇帝自此在行事上,难免任性了一些,又难免迷信了一些。 ‘任性‘的地方具体表现在,皇帝更加乾坤独断、说一不二了,不似以前那般有耐心与朝臣扯皮了。 至于‘迷信‘的表现,倒也不严重,不至于去寻仙问道,只是有些信‘神仙果位‘的事情了。比如:紫微帝星转世下凡,文曲星君转世下凡等。 其实不止是在生死关上徘徊了一次的皇帝,确实在生死关过了一趟又重生的赵俭,对黎池这个人及其来历,也是有些拿不准的。 有‘子不语怪力乱神‘之说,又有‘六合之外、圣人不言‘之说,所以究竟有无天上的神君转世下凡之说,谁也拿不准。 至少现在来说,黎池的‘六元及第‘,种种治世之举,甚至是翩翩风度,都已经让皇帝有了一种不可言说的念头:黎池此人,聪明非凡,或许有些来历…… 要问赵俭如何得知皇帝的这种心思?一是上辈子的经验,二是父子两在闲谈时,皇帝看似无意地与赵俭讨论过这件事情。 赵俭再揣摩几分,也就大概得出了他父皇的这几分心思。 但幸好的是,皇帝或许还信了‘紫微帝星转世下凡‘,顾虑到不可因失德、而不能在殡天后归‘神仙果位‘,因此皇帝并未因这一场大病,就变得昏庸无道。 因一场风寒大病,而变得有些迷信的皇帝,对于黎池或许有一种‘仙友互相照应‘的意思,又有种用好‘文曲星‘治出个盛世之景的宏愿。 因此,黎池科举出仕才五年,方二十三岁之龄,顶着正三品礼部左侍郎之职——正常是正二品及以上官阶方才入阁,就欲被冠以‘文渊阁大学士‘头衔,入了内阁。 黎池的才学实绩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源于皇帝的‘任性‘和‘迷信‘。 …… 涂御史:“回禀陛下,臣以为不妥。” 因了去年冬天那一场风寒,身体不如以前的贞文帝,声音中的慵懒都已不似以前了,多了几分捉摸不定。“哦?有何不妥?” 皇帝让黎池入内阁的事情,之前完全没有一点风声,实在是打了朝臣们一个措手不及。自然地,涂远成并未能像以往弹劾朝臣一样,提前列好诸般罪状,现在就只能即兴发挥。 “首先不妥的一点……”涂远成脑中急速地苦想着,找到了!“黎池此人年纪尚轻,凡入文渊阁者,皆是德高望重之辈,黎池资历尚浅,恐不合适。” 会耍嘴皮子的御史和文臣,大皇子赵义阵营中有,偏向三皇子赵俭的自然也不少。正当站在赵俭这边的御史,习惯性地朝三皇子那边看一眼,然后就准备出列上去硬怼时,就看到三皇子似因举着奏板举得手酸,就将右胳膊放下轻轻地活动着…… 于是准备出列硬怼的御史,以及某些准备出声反驳的文臣,就暂时闭口不言了。 贞文帝:“‘择饱学之士,入值文渊阁,以供帝王顾问‘,此乃文渊阁学士的起源。从何时起,入文渊阁的标准是‘德高望重‘了?而且,又是从何时起,‘德望‘与‘资历‘是对等的了?德高望重就一定资历深?资历浅就一定不德高望重?” 贞文帝几句问话一出,朝臣安静如鸡……而正面硬抗帝王几问的涂远成,一时想不出应对之言! 说如今的文渊阁,已不是选饱学经义之士入值的文渊阁,已经是形同宰相的一个存在,需得德高望重者方能入内?说文渊阁,形同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宰相?涂远成不敢。此话一出,即使皇帝不当场处置他,过后内阁诸人也要整死他。 至于‘德望‘与‘资历‘的关系,涂远成是辩不赢的。皇帝只需拿一个庸碌老臣出来一举例,他就辨无可辨了。 贞文帝一句话,就将涂远成问得哑口无言。 平时贞文帝是不与朝臣们杠,若他真要杠,没有充足准备的个把御史,他还是能杠得赢的。 但治国不能硬杠,口舌尖利并不能办成实事,也不能让朝臣信服。而若真要凭口舌之利,说到朝臣信服,就要驳得他们无话可说。 于是,难得决定‘杠‘一回的皇帝,连连发问,将涂远成问得哑口无言之后,又‘体贴‘地递出了一个台阶,“涂御史既说了‘首先‘,想必还有‘然后‘了?索性涂御史就将不妥之处,都说出来吧。” 见皇帝没有继续揪着上一轮不放,涂远成心中还是很高兴的,哪怕他已经有所预感,他今天站出来反驳,很可能无功而返。但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了。 “然后,还有一点不妥之处……”涂远成心中已生徒劳挣扎之感,但还是说了出来,“入文渊阁者,皆是为大燕鞠躬尽瘁、至少二十年的老臣,黎池出仕才五年,就与诸位大臣并列,颇有些长幼不分。” 虽去年冬天病了一场,但贞文帝作为帝王的洞察秋毫,却是没有失了去。御史们平日奏禀是什么样?那是句句如刀!再听这涂御史的说话,一直在拿捏着‘资历‘说事,已然是辞穷了。 贞文帝的目光在殿中朝臣们脸上扫过,最后在数目已增加到十二个的成年皇子身上停留片刻。 然后,贞文帝似是烦恼,又似是动摇了般,问道:“只有涂御史如此以为?还有谁也认为,授予黎池文渊阁大学士之衔不妥?” 以前嘛,朝臣们想不在诸皇子中站队,有点困难。但有了‘秘密立储制‘,朝臣们就滑不溜溜得多了,别无所求或明哲保身者,已很少掺和到皇子争储中去了。 尤其是去年冬天,在内阁首辅周扬青、皇家宗室宗主赵炳、护国将军钱武威三人的见证下,贞文帝已经将立储圣旨放到这乾清宫的‘正大光明‘匾之上,自己又贴身藏着一份后。 朝堂上的暗潮汹涌,已经与周扬青等人无关了,为了避嫌,他们三缄其口,几乎断绝了与朝臣的私下来往。 而如今的暗潮汹涌,可能也不过是最后一‘咕嘟‘了。 虽都知道储君、下一任皇帝人选,就在他们所处殿中的‘正大光明‘匾后,但却都不甘心。就仿佛秋后的蚂蚱、热锅上的蚂蚁般,准备多蹦跶几下,说不定就更换了匾后的圣旨呢? 然而,又都怕这一蹦跶,将原本是自己的名字,给蹦跶成了别人的。于是又都万分小心,不敢露出端倪来。 即使是赵俭,虽有信心,却也随着时间的临近,而变得不那么确定了。时而想着万一依旧如上辈子一样,依旧是赵义得了皇位呢?但赵俭忍住了,越到最后,越不能慌乱! 而今日让黎池入阁,似乎就有了些别的意味。或许只是皇帝单纯爱惜人才,也或许……想一想吧,黎池与三皇子赵俭交情甚笃。 然而,若是因为黎池与三皇子赵俭的关系,‘正大光明‘匾后圣旨上的名字真是赵俭,那当今皇帝为何不留着黎池入阁之事,等三皇子来施恩呢? 如今皇帝亲自点黎池入阁,或许是三皇子已没有施恩可能?但黎池与赵俭交情甚笃,这是众所周知的,所以皇帝才亲自点黎池入阁,施恩后驯服了,才好交给下一任皇帝用? 一时之间,除了被赵义指使试探的涂远成外,竟无其他人出列了! 贞文帝特意表现出两分动摇,好似只要反对的人多,他就会收回让黎池入阁的决定一般。然而,似乎并无人上钩。 如周扬青这等人精、重臣,已经不掺和了。而那些掺和进去的人,也都看各自跟随皇子的指示。 而能掺和进来的皇子,心思也多得是,就没有一个蠢的。即使是被赵俭不齿的赵义,也只是手段不够大气,而不是傻。 如此一来,上首贞文帝发问之后,竟是鸦雀无声! 贞文帝,一个玩了大半辈子帝王心术的皇帝,对于朝臣和儿子们的心思,也差不多猜了个七七八八。 非常难得的,贞文帝轻笑一声,“呵,既除涂御史外,再无其他人觉得不妥,那此事就定下了。” 于是,黎池入阁这样的事,竟然就在这诡异的平静之中,朝臣们的不反对之下,顺畅通过了。 …… “现任户部郎中黎池,在与接任的南海商贸司监督交接完毕后,即回京述职。届时兼任礼部左侍郎之职,授文渊阁大学士之衔,待‘钱粮预算制‘推行完毕后,即卸去户部之职。” 170.第 170 章 早朝之上, 皇帝金口玉言, 已经定下等黎池回京述职了, 就兼任或说升任正三品礼部左侍郎之职,再授以文渊阁大学士之衔。 黎池入阁,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再没有被更改的可能。 然而,这其实也有个时间早晚的差别。如今承诺是许在这里了,可没有个一年半载的, 这承诺也落不到实处。 只因还有一个前提:接任的南海商贸司监督到任后, 与黎池将公务交接完毕了。 如今黎池还在两广省羊城府,而接任监督之职的官员,尚且还没有决定出来。 根据黎池出京南下前的预估, 以及端午开市之后, 他上禀奏折里的数据,南海商贸司经营得好了,一年税收可能就有近百万两白银——这几乎等同于以前一年的国库收入! 如此,南海商贸司, 近乎就是‘南海小国库‘一个了。这样的一个职位,接任之人可不是随便指派一个就行的, 必得是皇帝心腹。 如今这个接任之人还未决定下来, 黎池就还得在羊城待着, 直到接任者南下与其交接完成。 不过, 黎池回京述职、升官入阁, 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 将时间往回调一些。 黎海卖完运来的货物, 就受了黎池的托付,运着刚收获的一船土豆,在毕锋武派遣的兵士护卫下,北上进京去了。 堂兄黎海走后,黎池依旧还忙着公务。 主要忙于行‘代监督‘之职的职责,监督南海商贸司的正常运转。时常关注一番中外商人交易的价格区间,是否合理,不时清算一番收缴商税的数额,是否准确。 总之,有问题就及去解决,解决问题时,也不嫌弃细小的问题。得将工作做得非常细致才行,总不能让小问题,最终给积累成了大问题。 下了这一番功夫,自也能看到效果,即是商贸司运转良好。 黎池这人吧,不是光做不吭声类型的,他是既做实事、又不羞于吆喝的。 既然商贸司运转良好,黎池就在端午开市的那封奏折之后,又提笔写了一封奏折,主要概括了开市以来,‘已解决的小问题和工作成果‘,经驿站呈了上去。 既已计划在写阶段性工作总结奏折了,那商贸司的交易,必然已进入尾声了? 事实正是如此,因印度洋洋流的季节性变化,夏季进入尾声时,再没有从西方来的商船了。而早已进入珠江口的大燕和西洋商船,船上货物,也都已交易得不剩下多少。 这一场集中贸易,洋商的收获不错,比以前偷偷地与登岸、与沿海商人勾结交易时,收获要大得多了!今年没能入住洋馆,或者没能租到商馆的洋商,都计划着明年要抢早来,总要住一次好看又舒服的洋馆,才不枉来一趟大燕! 货物交易完后,时间刚刚入秋,虽还算不上顺风顺水,却也不是逆风逆流行驶了,一些洋商就早早地驶离港口返航了,如此或许明年能赶早来! 开了返航的这个头之后,就陆续地有洋商也离港返航了。那些住着洋馆、租到商馆的洋商,怕明年抢不过那些返航早的,也不敢久留,也赶紧跟着走了。 男爵约翰逊一行人离开前,来与黎池辞行,约翰逊再三拜托道:“好心的黎大人,念在我们是好朋友的份上,你一定不能让别人抢了我的洋馆啊!” 这漂洋过海的距离,谁都不能保证约翰逊明年还会来,或者能够准时到达。黎池如何能给约翰逊承诺?“当然,我们一直是好朋友,若你明年能早些时候来,按照先来后到的规矩,也不会有人抢走你的洋馆。” 约翰逊男爵还不死心,万一他来迟了呢?“黎大人,你不是对稀奇的食物很感兴趣吗?我的庄园里,种着长在小树上的稻米,还有灼烧灵魂的红果子,明年来时我给黎大人带来啊?” 长在小树上的稻米……皂荚米?还是玉米?灼烧灵魂的红果子,想来是辣椒了? “本官确实很喜欢,男爵大人实在是太贴心了!”约翰逊有男爵爵位,算是贵族阶层,领地农民和航海商人们若遇见稀奇东西,更可能会进献给贵族。 就是为着还未传入的玉米和红薯,以及其他一些调味品,黎池也不能断了与约翰逊的‘友谊‘。“既然男爵大人如此大方,惦念着为大燕带来各种稀奇食物,本官为了大燕,也就徇私一回,给男爵大人预留一个洋馆!” 约翰逊及一起来的洋商,闻言非常感谢!再三承诺,一定会给黎池带稀奇食物,以及织棉布的棉花种子。 送走洋商之后,大燕商人也陆续地离港返航了。 ...... 又是一年中秋团圆佳节,也是南来两广后,过得第二个不能团圆的团圆节。 不过说起来,黎池在这些乡愁别绪方面,心思不够婉约。 要不是八月十五这天白天,黎池带着如今已是他‘书童‘的弟弟黎溏,和桓茗等几个御林军在吃喝一条街上巡视时,被街边商铺里的商家问候‘贺喜大人中秋佳节‘,他都没有意识到要过中秋了。 以前有妻子徐素提醒,如今妻子没在身边,黎池连大小节日尽都忘记了。而黎溏和桓茗这些人,也都是一样大大咧咧的粗鲁男子,同样不在意这些。 被商家提醒过后,黎池这才顺便买了二十盒月饼回去。去到官船上,与一百御林军一起,切了月饼,一人吃上一两口,也就算是应景了。 中秋节过后第二天,从京城来的邸报就到了。倒也不是正经的邸报,只是吏部的一封公务便签,说了黎池回京述职后的岗位安排。 于是,如今的黎池,已经近乎是大半个阁臣了。 接到这个消息,黎池是震惊的!没错,黎池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震惊。 细数自己的实绩,黎池倒是不心虚。中秋宴上挫败瀚海‘使臣‘,‘护送‘瀚海使臣回国,发现煤炭,试验成功水泥,筹建水泥局,‘钱粮预算制‘,筹建南海商贸司,协力肃清两广官场和商场,进献高产粮食土豆...... 出仕后五年内的这桩桩件件,坐上正三品礼部左侍郎之职,黎池自觉还算有资格。 但入内阁......倒不是说实绩不够。不是黎池自大,如今内阁中的一些阁臣,实绩或许还没有他短短五年内积累得多。 是资历不够的问题。所谓‘养望‘,虽养的是虚名,但也同样说明了名望的重要性。而养望需要时间,他一个出仕堪堪五年出头的年轻人,却就入了内阁...... 不过黎池可不是那些高风亮节的官员,既然都已经决定要授以他‘文渊阁大学士‘之衔了,他也不会拒不接受的。 古有‘甘罗十二为丞相‘,他黎池不过时二十三岁入内阁而已,相比起来已算仕途平庸了。 黎池已然是入了内阁的事情,也在两广官场上传开了。不过两广官场上究竟如何反应,他并不大在意。 接替伍子勤等人的官员,是今年四月份到任的,当时黎池正忙于开市之事,依据官场礼仪,官阶低些的他就去拜见了一次。也没深聊,只是认了个脸熟罢了。 只要不要做得太过分,黎池就不会是手长爱管闲事的人,当初之所以要管伍子勤等人,是因他们妨碍到他筹建商贸司了。 如今新任的两广官员,感觉不是很难共事的。之后黎池与他们的接触,不会很多了,也就不必去在意他们了。 ...... 商贸司中的中外商人,番禺港中的商船,都已经走了,只零星留下一些人在羊城留守策应。 珠江口的海上贸易,已经进入淡季。身为‘代监督‘的黎池,自然也就清闲下来。 清闲下来之后,黎池就有了更多时间,去指导弟弟黎溏的学问。 九月末,黎溏已经学习了大半个月,黎池觉得可以出去转转,劳逸结合放松放松。 于是,风轻云淡的这一天,黎池、黎溏与桓茗,再加上三十御林军和小厮黄芪,决定出门去珠江口的几个港口转一转。 南海商贸司建在番禺港,但珠江口还有其他港口,黎池打算去转一转,看看是否有必要将其他港口码头扩大并修缮一二。毕竟,再发展几年,番禺港或许就会很拥挤了。 花了两天时间,黎池他们一行人,才将包括莲花港在内的另三个简陋港湾,给逛完一遍。 实地考察过后,黎池心中已有决定:今年冬天,征上两三百杂役,花上些银子,将另三个港口扩大并修缮一二,也免得以后再为难。 考察完毕,正准备坐船离开莲花港时,黎池眼神不经意间,扫过岸边的一处杂草丛生的平地上时,猛地一顿! 黎池前世童年时,因家中贫困,只有来贵客和过年时才能吃一顿米饭或面条,平日的主食就是玉米、土豆和红薯。 因此,黎池对三种主食之一的红薯,是非常熟悉的!不仅熟悉它的块根果实,也熟悉它的藤秧。所以黎池很确定,那片杂草中的藤秧,就是红薯藤! “茗柯,稍等。” 黎池与桓茗打了招呼,就直直地往那块地里走去! 桓茗他们自然赶紧跟上。他们在两广这里抄家不少,得罪的人自也不少,可不能掉以轻心。 黎池走近后,蹲身伸手,翻着红薯藤查看起来。发现这红薯,显然是有农人特意种下的,虽然这地里的杂草,几乎掩盖了红薯藤。 但从土壤的松软度,以及红薯植株的生长间距,都可推测,这是农人专门种植的。 “茗柯。”黎池唤道。 “嗯?”桓茗上前,用刀在草丛里拍打几下,以防里面藏了毒蛇。 “别太用力!别把藤秧打折了。”黎池赶紧制止,然后又说道。“茗柯,帮忙派三五个御林军出去,去这附近的人家问问,这块地是谁家在种。” “好。”桓茗什么都没问,就直接吩咐五个御林军去打听了。 “这地里的是什么?值当你如此珍之重之?” 黎池:“这是比土豆,还有更加高产的粮食,自然值当我珍之重之。” 171.第 171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不久, 严诚就来请他们去正厅用晚饭。 严大姐依旧带着女眷在后院用饭, 可今晚的饭桌上还多了一个人――严家的儿子严瑾。互相见过之后,晚饭随即开席。 严瑾其人,不管是音同‘谨’即严谨,还是意同‘瑾’即美玉,都是人不如其名。他的性格行事并不严谨,反而很跳脱。外貌也就是普通好看, 并不似美玉般温和无暇。 这一顿饭的功夫, 严瑾全程畅聊不停,看得出他是一个活泼开朗、交友广阔的人,难怪总是在外会友。 黎池和他聊得还蛮愉快的, 严瑾不想聊起眼前的县试, 黎池就避开不谈,这样全程都很和谐。 晚饭后,黎池吸取昨晚的教训,婉拒了那盏热茶。 三人又稍坐过一刻钟后, 就起身告罪准备回屋。因为黎池明天还要考试,严诚他们就没多说, 起身将他们送出正厅。 黎池和他爹与大堂哥在门外道过别后, 就开门进屋了, 之后再没做什么, 早早地就躺到了床上努力入睡。 幸好, 这一晚上没再失眠。 第二日, 黎池神清气爽地醒来。先依旧谨慎仔细地将他自己梳洗穿戴好之后,又用昨晚找主人家借的小瓷瓶装上一瓶清水,检查无误后,这才出门。 “爹,江哥哥,我好了,我们出门吧。” “我们也早就好了,走吧。” 因为昨晚已经说好,黎池他们已经知道路如何走、今早就不用再麻烦严诚还去送他们了,于是只黎池他们一行三人出了门。 按说,黎江是不用去送考的。不过黎池想到严家白天可能不会有男人在家,大堂哥又对严家女儿似有好感,就没有拒绝他继续送考的行为。 出了坊门,黎池照样在昨日买馒头的摊贩那里买了六个馒头,三个人每人拿着两个,一边往衙门方向走、一边啃着。 经过昨天一场考试后,考生们已经知道早点来选位置的重要性。于是,黎池他们到的时候,衙门前的大街上已经排起了长队。 黎棋感叹着他们比昨天还来得早那么一刻多钟,没想到队伍竟然排得比他们昨天来时的两倍还长。“小池子你看队伍里有好些都是代考生排的,我也应该早点来给你排上的,现在排到这样后面,要抢不到好位子了。” “凌晨湿寒露重,爹您何必来受这份罪。”黎池并不太担心座位这事,看队伍长度,他后面应该还很有一些考生没到,还轮不上他去坐高桌子低板凳、缺角有洞的号房。 虽然说不用在意,可在大门敞开之前,黎棋还是一直在懊悔:没提前几天来县城订好住处,昨天没提醒儿子带清水,今天没提前来排队…… 可黎棋懊悔的这些,他儿子并不认为那是他的错,那是他自己没考虑周到、是他自己疏忽大意了。 辰时一到,大门敞开。 依旧是昨天的县尉带着衙役出来,“诸位考生,请依旧按照昨日的座次落座,明日亦是如此。” 此话一出,队伍里就泛起一阵喧哗,或哀叹可惜,或庆幸窃喜,黎池作为昨天的既得利益者、属于后者。 考生虽依旧按照昨天的座次落座,核检入场的顺序,却是要按今早所排的队伍依次进行的。 黎池等了比昨天稍长的时间,才被叫进去。 核检的步骤和昨天一样,听衙役禀道:“县外五十里处黎水村考生黎池,带书篮一个,笔墨砚一套,盛满清水的小瓷瓶一个,文书齐备无误,未带食物,核检后未见夹带异物。” 黎池感觉到了从上首方向而来的、落在身上稍显久了些的目光,他内心有点小波动、但装作无事。 接过书篮,礼仪得体地拱手退下,“学生告退。” 县试第二场墨义场,锣响三声开考。 黎池双手接过考卷一看,考卷共三页印有三十道题,标有题号的答题纸十张。 浏览过题目后,黎池就像昨天帖经场那样,谨慎仔细地开始答题。像昨天一样,在午时三刻请求交卷,等县令过来当面糊完名,黎池就安静地离开了考场。 只是黎池离场时,坐在他对面号房、昨天排队在他后面的那位考生,以惊讶莫名的神情全程目送着他离场。一旁神情威严地盯着他的县令的目光,都没及时察觉。 不过县令在盯了他一会儿后,就默默地走开了。 他当年考县试时,对面也坐过一个那样提前离场的,他也这样目送过那位同年…… 县试第三场也是最后一场的策问场,那位考生依旧目送了黎池提前离场。不过不是午时三刻,而是在午时末交卷离场的。毕竟策问场是决定高下、裁决去留的关键场次,黎池花了更多心思去审题、打腹稿和书写最终文章。 黎池前世考公时,整场《申论》考试才两个半小时,用在最后一题写作题上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半小时,而他这次花了四个小时来琢磨这一道策问题,那已经是当下的他能写出来的最好的了。 县试三场已考完,结果如何只等三天后的县试放榜。 黎棋和黎江两人依旧等在县衙外,等黎池出来后,三个人又每人吃了一碗面疙瘩汤,之后就逛街去。 今天逛街不再是闲逛,他们是去找客栈的。 原本就和严大姐说好了,只借住到黎池考完三天县试,他们原本是想考完试后就回黎水村,等三天后县试放榜时再来看榜,那样就不用找客栈了。 不过黎池这两天交卷时用余光观察了考场情况,可能是因为有的考生污了答题纸弃考了,竟有十几个号房都是空荡荡的。黎棋听说后,就想着或许弃考的考生有退房回老家去了的,就准备找找看有没有客栈空出房间来。 黎棋想到只是再在县里客栈住上三天,花费不了多少,主要是儿子才考完试肯定很累,这去去回回的折腾太累人了,不如就在县城里安安逸逸地等放榜多好。于是决定看看找不找得着空房,若找得着,明儿就到搬客栈去。 黎棋他们回去严家也无事、还平添尴尬,于是三人就慢悠悠地逛完了县城仅有的几家客栈,果然有好几家客栈都有考考生退了房。货比三家后,在青云客栈预定了两个房间,只等明早就搬进去。 在外面逛到日入时分后,三人才回去严家。 洗漱歇息过后,就去用晚饭,今晚严谨也出现在了饭桌上。 “池弟,来尝尝这奶汁肥王鱼。”严瑾夹了一筷子鱼给黎池,“这鱼是今早从淮水岸边快马加鞭送过来的,今晚做出来庆祝庆祝池弟终于考完了县试三场,可以松快松快后、静等考中喜讯了。” “承瑾兄吉言。”黎池夹起鱼肉送入口中,“嗯!不愧是得淮南王钟爱并因此得名的淮王鱼,肉质细嫩、奶汁香醇,十分鲜美,可谓超凡脱俗、别具一格!要多谢瑾兄,让池弟我有机会尝到这闻名天下的美味。” 严瑾心中暗叹:不怪父亲盛赞这人,实在是他不近姿容不凡,还学识渊博。 浯阳县距淮水岸也就两三百里的距离,这里的人虽未亲口尝过过、但也听说过淮水肥王鱼的大名。可却少有人知道肥王鱼又名淮王鱼,更不知道鱼名的渊源,没曾想他竟知道。 “哈哈,我们家只是家中有些祖产、靠父亲奔波经营一家杂货铺以谋生,我哪能吃得起这淮王鱼啊?是沾了四宝店的少东家的光,今上午凑巧碰见了,就分了我一条。” 四宝店的少东家?黎池心里有些诧异。他和四宝店打交道也快有两年了,打交道多了之后,和徐掌柜也就慢慢交好,可还没听他说起过四宝店的东家,更遑论少东家了。 黎江经常到四宝店去送黎池抄好的书,走四宝店的次数也不少,也有些好奇:“四宝店的少东家?小池…弟弟还在他们家抄过书,挣了不少笔墨费呢。” 黎棋也接话道:“是啊,抄了一部《资治通史》和六套《燕律》,把童生试的赶考费用都赚足了呢!”说起儿子自己挣足了赶考费用这事,他就忍不住地骄傲。 “噢?一部《资治通史》和六套《燕律》,那抄下来可不是个小数目啊。”严诚停下准备夹菜的筷子,面带惊异,“抄完后,可挣了多少笔墨费?” “的确,抄完那么多书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抄了近一年半才抄完,不算笔墨纸砚的耗费,最后挣了95两2钱银。”黎池并未因在外人面前被道破靠抄书挣钱而羞愧,因为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是出生在贫困农民家庭,早已经能坦然面对家里的贫穷。 严瑾听了震惊不已,“这么多?!我们家一年的田地收入也才这么多呢。” 172.第 172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好的爷爷!”黎江嘴里还在答应着,人就已经蹿进了北边的黄泥青瓦房里。 作为家里最大的孙辈,黎江胸中有着一股大哥意气,他这个大哥都才将将把书读通顺,现在小堂弟却撒谎说他已经能默写出来了,那怎么行?他可是大哥! 黎江拿来了书,歇息着没事做的大伯黎桥、二伯黎林和老三黎父也搬了板凳围坐过来,江河湖海四个堂哥也插缝围拢来,像是看什么稀奇景。 大伯黎桥:“来来,小池子写来看看。” 二伯黎林:“来看看我们家的小文曲星写字如何……” 江河湖海四兄弟:“小撒谎精,快写来看看。”“写吧写吧!”“写什么啊?写吧写吧!”…… 被围着的黎池在心里一笑,他现在真像只耍戏的猴儿。不过就跟‘下雨天打小孩——闲着也是闲着’一样, 白天忙完后闲着也是闲着,逗逗猴儿(小孩儿)作作乐也是个消遣。 作为一桩‘消遣’的主角的黎池,用树枝扫平泥土上的字迹,然后稳稳地下笔:“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日月盈仄, 辰宿列张……” 随着黎池越往后写, 几个大人玩笑取乐的声音渐渐消失,脸上神情也从轻松玩笑变成正色震惊,最后在沉默中显出震撼和骄傲来。 年纪最大的黎江刚能通读《千字文》,也就更知道全篇无误地默写出来的难度, 此刻也不再说黎池撒谎的话了。 虚岁八岁的黎河去年冬里才开始跟着爷爷黎镖读这书, 一遍还没读完, 有些字句不会认,“‘户封八县,家给千兵。’然后是‘高冠陪什么,驱什么振什么’……” “是‘高冠陪辇,驱毂振缨’。”黎镖纠正了二孙子的读法。心里却不像脸上表情那样平淡,此刻颇不平静。 小孙儿两三岁时就表现出了好学的一面,他时常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且沉得住气一写就是好久,直到把两条短腿给蹲麻了,然后一屁股墩儿坐到地上去。 他看小孙儿这样,就在院子里砌了个小菜圃,里面铺上细泥沙,让孙子们用来写字。可这小菜圃几乎成了小孙儿专用,其他几个孙子都是没怎么用过的。 家里的这些儿子们和孙子们,都是等长到七八岁的时候,他就在猫冬时开始教他们读《千字文》。他断断续续地教,儿子和孙子们跟着断断续续地读,他不指望将儿孙们教成京城四堂哥那样的,不过是闲着没事就教他们识几个字而已。 黎镖当然知道读书的好处大。京城的四堂哥因为会读书,竟做了比县令还高好几个品级的大官;当初和他一起读书的黎钦读成了童生老爷,就被选为了族长;族学里的先生读书考上了秀才老爷,这才能当来钱多又轻松的教书先生。 只是,他还是半大少年时,京城堂叔家的四堂哥考中进士老爷,给族里置办了一百亩学田,族里于是让年纪还不大的子弟都去读书,说不定也能读出一个光宗耀祖的进士来,当时他也被送到了族学去读书,读到两年才读完一本《千字文》,看着他实在不像是根读书的苗子,这才让他回来继续种田。 他黎镖羡慕读书读得好的,却不苛求自己的子孙要会读书,他自个儿都不会读书呢,哪能要求儿孙们会读书。 却是没想到,自己这小孙儿看着却是个会读书的。 很多人在他面前夸这小孙儿‘乖巧懂事’、‘听话孝顺’、‘看着像是不得了的呢’……他都笑哈哈地听着,只是却没往心里去,只以为是自家婆子在外面碎嘴自夸的缘故,没想到…… 黎镖自顾自地出神,黎林他们两个伯伯和黎棋这个爹也是心中震惊,之后就带着点与有荣焉的自豪了。 “谓语助者,焉哉乎也。”黎池放下树枝,蹭进爷爷黎镖的怀里,“爷爷,我写完了,是不是没写错?” “是是,爷爷的小池子真聪明,一个字都没写错。”揉了揉钻到自己怀里的毛茸茸圆脑袋,黎镖此刻的心里简直柔软成了一汪水。 大伯黎桥也伸出大手掌拍拍黎池的脑袋,“小池子可厉害了。” 作为亲爹的黎棋自然更加自豪,“小池子做得很好,不过,可不能骄傲自满。” 被夸奖了的黎池努力抿着嘴,看着像是因为得了夸奖止不住高兴,却又记着不能骄傲自满而努力忍着笑容。“嗯,小池子记住了。” 一篇《千字文》写下来,也已过去不短时间,太阳都已落山好一会儿,晚饭都做好了。 奶奶袁氏擦着手从厨房里出来,“我就说我们小池子聪明,老头子你还不信,现在知道了吧?” “是是,这次是真知道了。”黎镖真心赞同,再不像以前一样点头‘哼哈’着敷衍。 黎池从爷爷的怀里出来,哒哒地就往厨房方向跑,“奶奶,要吃饭了吗?我去拿筷子!” 他到底年级还小,端菜盛饭这些活还不能放心交给他做,若是摔了撒了就浪费了,因此每到开饭的时候他就只去帮忙拿筷子。可家里做饭的就有三个大人,哪里就会缺一个拿筷子的人了?不过是想表现一番他想帮忙的心意而已。 奶奶袁氏顺手捞过胖墩墩的小孙儿,弯腰一把搂住,“今天可不能还要我们小池子做活了,你就只等着我们端到你手里吃就好了!” 黎池一歪头,疑惑地看着奶奶。“吖?” 五个孙子里就这小孙儿长得胖嘟嘟的,现在小孙儿正歪头看着自己,袁氏这心里啊……只喊着心肝儿肉啊,真真是爱死了!“今天小池子是小寿星啊!哪有让小寿星劳累的道理?” 黎池对自己现在白白胖胖的外貌知之甚深,也没忘记今天是他满六岁的生日,六岁却是虚岁,实际是满五岁。“喔!我今天过生日啊?!” 苏氏端着一小碗面条从厨房里出来,“是啊,今天二月初三,既是文曲星的诞辰,也是我们小池子的生日呢,你奶奶可是特意提早回来给你做了一碗长寿面条呢。” “谢谢奶奶!谢谢娘!”黎池的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向奶奶和娘亲道谢。 听到这边动静的堂哥们也跑了过来,只比黎池大了几个月的黎海看着眼馋也要吃,“奶奶、奶奶我也要吃面条!三婶、三婶我也要面条!娘、娘我也要!” 这一串叠声……叫得让人脑仁疼! 还没等奶奶袁氏说话,厨房里就传出二伯母声音尖利的训斥,“叫什么叫、叫魂啦?!你去年过生日的时候已经吃过面条了!” “我现在还要吃!” “吃、吃!你就知道吃!你吃了你弟弟吃什么?!今天是你弟弟过生日,不是你!” “呜哇哇~!!我就要吃!就要就要!” “你再闹!再闹看看!再闹我出来就是一顿柴火条子抽死你!” …… 黎池对眼下的场景已习以为常,其他人也同样都习惯了。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总有个小孩不听话的时候,训斥吵闹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一大家人分大小两个八仙桌坐下吃完饭后,媳妇儿们去收拾桌子和碗筷,爷们儿和奶奶袁氏就离桌,在椅子板凳上坐着歇息消食。 然后,又谈起了饭前黎池默写《千字文》的事。 “小池子能一字不差地把《千字文》默出来,看来是真的读背通顺了。”老二黎林说道。 爷爷黎镖看着门外快要黑下来的天色,在院子里玩耍的孙子们,“是啊,我原打算今年冬天再正经教他们三个小的读的,没成想两个哥哥读时小池子听了两耳朵,就能读、能背、还能一字不错地默写出来……” 爷爷黎镖的话落之后,屋里就静下来了,一时间也没人接话。 他们心里面都明白,接下来的话可能会给这个大家庭带来一些改变,至于这改变是否划算,短时间内还看不出来。 蹲在门外屋檐下的黎池听清了屋里的谈话,却似没听见一样,照常和堂哥黎海猜拳。 最后,还是奶奶袁氏开口了,“小池子从小就乖巧孝顺、聪明好学,没人教他就自个儿学会了那一大本书,且他还是文曲星诞辰那天出生的,说不定就是文曲星下凡呢!看着就是个有造化的。” 黎镖收回目光,斜了袁氏一眼,“老婆子,你说话可是要注意些,一个村里都能碰见两个娃娃同一天出生,满天之下还不知有多少个二月初三出生娃娃呢,难不成这天出生的就是文曲星了?哪能分出这么多个文曲星下凡呢?” 被老头子撅了一嘴,袁氏也没觉得怎样,“我还不知道说话要注意?这不是就家里这几个人在吗。虽说这满天下间二月初三出生的娃娃不少,不可能个个都是文曲星下凡,可你看我们小池子这样乖巧聪明,肯定他就是那个下凡的真文曲星,其他这天出生的娃娃都是假文曲星!” 外面屋檐下一心二用听墙角的黎池:…… “照我说,我们家就送小池子去族学,而且要尽快地送去,我们小池子这么聪明,晚送去一天就亏了一天。”袁氏知道老头子和儿子们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可她就觉得送小池子去最合适也最划算。 一百亩的学田出息,只堪堪供养得起一个教书先生和三十来个学生。且若不是先生就是黎家族学里供养出去的,还收不了三十来个学生,因为一般一位私塾先生都只教几个或十多个学生。 而这三十来个还不是每年新进的学生数量,而是族学里所有学生的数量,里面有些是读了好几年的学生,每年新进学生名额不超过五个,且在逐年减少。 五个新进名额,适龄进学的却有四五十个不止。因此今年春节开祠堂祭祖的时候,就定了每家只能有一个进学名额。 黎镖这一房,有黎桥、黎林和黎棋三个儿子,三个儿子又育有江、河、湖、海、池五个儿子,五个孙辈,却只有一个进学名额。的确黎池从小就显得更加聪明好学一些,可这个名额若直接就给黎池了,不说几个还不明事的孙子会不依,就是黎桥和黎林两兄弟心里也不得劲。 黎镖沉思着,黎桥和黎林也没开口,黎棋作为黎池的爹也不知道怎么说。娘提出的让自家儿子去上学,拒绝吧不舍得,接受吧,又占了两个哥哥尤其是大哥的便宜,他只好沉默不说话。 他们并不知道,这半年来黎池是为什么在焦虑和忙碌,也不知道他竟然在给他们筹谋着上学的事。 “上学? “我们去上学吗?不是说每家只能有一个人去上族学吗?” 黎桥心中也感慨不已,他这侄子啊……“是每家只有一个孩子能在族学免束脩上学,如果你有银钱,族里还会拦着不让去找个私塾读书吗?你们两个听你池弟弟的,先把字练起来、把书学起来,等家中宽松些后就送你们去读书。” “好的,我会好好练字的。” “我也是,一定会认真跟着池弟弟学的!” 黎河和黎湖这时只是纯正的十二岁和十岁的小少年,知道或许不久后就能去学堂读书,两人都激动不已。并不会去多想这其中的困难,以及要费多少功夫。 “那好,我可是记住了。”黎池的目光随后又投向黎江,“江哥哥你是全程参与了造纸的,也已经掌握到诀窍,以后就要麻烦你在家里领头造纸了。” 黎江拍着胸膛满口答应,“当然,家里还要靠造纸来改善生活呢,我定会做好造纸这事的。现在也才刚入秋,还能赶得上一茬晚麻,我明日再去村里其他人家找些劣的孬的麻料来,入冬前应该还能造出不少纸来。” 173.第 173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上学? “我们去上学吗?不是说每家只能有一个人去上族学吗?” 黎桥心中也感慨不已, 他这侄子啊……“是每家只有一个孩子能在族学免束脩上学,如果你有银钱, 族里还会拦着不让去找个私塾读书吗?你们两个听你池弟弟的, 先把字练起来、把书学起来, 等家中宽松些后就送你们去读书。” “好的, 我会好好练字的。” “我也是,一定会认真跟着池弟弟学的!” 黎河和黎湖这时只是纯正的十二岁和十岁的小少年, 知道或许不久后就能去学堂读书,两人都激动不已。并不会去多想这其中的困难,以及要费多少功夫。 “那好,我可是记住了。”黎池的目光随后又投向黎江,“江哥哥你是全程参与了造纸的,也已经掌握到诀窍, 以后就要麻烦你在家里领头造纸了。” 黎江拍着胸膛满口答应,“当然,家里还要靠造纸来改善生活呢,我定会做好造纸这事的。现在也才刚入秋,还能赶得上一茬晚麻,我明日再去村里其他人家找些劣的孬的麻料来, 入冬前应该还能造出不少纸来。” 大人们对黎江的担当表示满意,随后又对造纸这事增增补补地提了一些意见。 等聊得尽兴后, 才陆续去洗漱后回屋睡下。 若以后黎河和黎湖也去读书, 那家里就有三个学生, 三兄弟每房一个也很公平。而且,若是造纸真能供得起家中三个人读书的话,那造纸就是项不错的手艺了,而现在看来是大房的黎江习得了这门手艺,大房是占便宜了的。 不过一家人本就应该同气连枝,这么多年早已分不清、也不用分清是谁占了便宜,这就是宗族社会中的宗族啊,一家人劲儿往一处使、互相扶持着坚强求得生存。 宗族内部会有矛盾、甚至会吵架动手,可一旦真有谁遇到大难事了、或者被外人欺负了,立即就会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这一点和黎池前世童年时生活的家乡一样,大山里信息交通不便,很多思想和风俗都还保留着古风古韵。 院子西间,黎棋夫妻的卧房里。 苏氏将支在靠墙小床上的小儿子拍睡后,才坐回大床的床沿。“当家的,我们小池子莫非真是文曲星下凡?你看他多聪明,只看了一本什么书就能造出纸来,眼看着这家就要因此好过起来了。我可是打听过了的,四宝店里一刀纸就卖20文钱,竟比一斗米的价还贵了四五文钱,我估摸着家里已经有三四刀纸了。” 黎棋知道自己妻子是个知事的,她这些话也只两个人在屋里时说说,他也就没说她不该说,反而岔开了话头。 “你看着小池子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就没见他和谁红过脸或争过嘴,心思却很重。他怕是一直都惦记着家里的境况,想着只有他一个人读书,就千方百计地想让他其他兄弟也去读书。” 苏氏轻叹一口气,“自己的孩子,做父母的哪能不懂。四年前,小池子读书第一天时发生的事,他怕是一直记在心上呢,现在总算是让他想出了法子弥补大伯一家。 不仅如此,还将二伯一家也带上了,不然二伯一家不上不下的,没有大湖这个孩子去进学读书、长点硬气,以后就算兄弟们照应他一把,他们也会觉得不得劲。” “是这个理啊……”黎棋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床帐,“有了造纸这事,该弥补的也弥补了一些,他兄弟们也进学有望了,家中多个进项后就会慢慢变好的,小池子应该能放下心思,专心读书了。” “是啊,小小的一个人,怎么就那么能操心呢……”苏氏叹着气,心里是又酸又软。 正房的黎桥夫妻两和东间的黎林夫妻两,也有一场夫妻间的睡前小话,感叹着往日里的不容易,畅想以后好起来的日子会如何,再说说黎池到底是会读书的人、就是不一样。 且不提正房和东间里各自的小话,躺在床上的黎池,正看着窗户纸透进来的月光,心里琢磨着事。 明天开始就抽空开始抄书吧,不,开始默书。他记性好,却不是过目不忘,默书可以加深记忆,是一举两得的事。等中旬休沐时,就把默写出的书拿去县城的四宝店,看看能卖多少钱一本,若是价钱太低,他就费些功夫直接把书卖给需要书的学童或书生,总归要有钱赚。 黎池琢磨着、琢磨着,就睡过去了,模模糊糊中最后的念头是:终于可以拓展阅读面了,不然写的报告全是东拼西凑出来的,整篇都干巴巴的没一点文采内涵,那书记的职位就不用想了…… 黎池记性好,能够在脑海中构建有利于联想回忆的记忆宫殿,也能够对记忆宫殿进行整理和打扫。这件事在他这世一出生后就开始做了,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才完成。 两年多时间,只是梳理强化记忆的话,是用不了这么久的。他还扫除了某些记忆,遗忘那些人、事和对应的情绪。 重生十年,在意识朦胧的时候,黎池第一次想起了前世自己死前的短期奋斗目标——下次考核的时候书记就要退下来了,他一定要抓住机会坐上去。 这个目标也是他死亡重生的诱因,若不是为争取表现而太过努力工作,事事亲力亲为,他也不会累到猝死在办公桌上。 …… 黎水村里住户并不分散,当然不像城里那样一家挨着一家,彼此间却也鸡犬相闻,谁家若是有点事,过不多久全村人就都知道了。 黎镖他们家对造纸这事,并没想过要把它做得隐秘些,也没避讳过人,那些路过他们家或专门到访的人,一眼就能看见晾晒在院中的纸张。 慢慢地,全村的人也就都知道黎镖家在造纸的事儿了。 等黎江领头造出快一令纸后,黎水村黎家的族长黎钦登门了。 黎钦走进院子,环视地上斜支着的纸模具,上面正晾晒着纸张,脸上浮现出惊讶和赞叹。“真是没想到,小池子竟根据《齐民要术》上记载的造纸工序,就能造出这等的纸来!” 黎镖知道族长今天下午要来后,就没下地去,而是专门等在家接待他,“哈哈,小池子就是脑子灵活了些,哈哈!” “小池子那脑子灵活得可不止一些呀!《齐民要术》这书村里就我家有,书我也是翻看过的,就没能造出纸来,为何小池子借去看看就能了?那是他的脑子,比我们这些人的要灵活很多啊!三哥你有这么一个孙子,以后就享福了啊。” 黎钦这个童生老爷族长,是黎镖的远房堂弟,论年龄排辈要叫黎镖一声‘三哥’,可今儿这声‘三哥’黎镖听着最舒服,“哈哈,还要多谢钦弟你的借书之恩哪,我们小池子虽然聪明些,若没你的书,他可不能凭空造出纸来的。” “三哥,我们之间就不要互相吹捧了。”黎钦看到院子一角有两堵砌到半截的墙,一旁还堆着些黄泥和几块泥胚,“那是在做什么?砌墙吗,可砌在那里能做什么用?且两堵墙也隔得太近了。” 黎镖赶紧为黎钦解惑,“小池子他们正在鼓捣个活动帘床用来抄纸,这样就不用把纸模具支得满院子都是了,而这两堵墙就是配着那活动帘床,用来晾纸的。 等这两堵墙砌好后就用泥糊把它仔细抹光滑,再刷一遍三合灰,等干透后就在两堵墙间的夹道里烧火,再把抄出来的湿纸贴在墙上就能把纸烘干了。” 黎钦听了感叹不已,“小池子巧思啊!我当年去府城参加府试时,听过一耳朵四宝店的造纸作坊的事,好似就是这样做的,小池子能自己琢磨出这样的晾纸法子,可谓心思灵巧啊。” “心思灵巧些好啊,我以前还担心他读书久了,会读成个不知变通书呆子,这事一出我也就放心了。”黎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只看小池子从小到大的机灵样儿,他才没有过这样的担心呢。 黎钦觑了黎镖一眼,能理解他那隐秘的得意。“我今儿来,是听说你们家造出纸来了,所以就来看看,现在一看果然没有假。” 黎钦停顿几息后,又说道:“其实也还有一件事,要和三哥你商量商量。” 黎镖当然知道族长不会是真闲的没事了,就来他家闲逛逛、串串门,“钦弟你尽管说,若三哥能帮上忙,那是绝不会推脱半句的。” “既然三哥这么说,那我也就厚着脸皮说了。是这样的,我看你们家这纸比四宝店里的也不差,族学里的学生也完全能用,我就想着是不是能从你们这买纸。当然我不是来白占你们便宜的,你们卖我一个实惠价,我就去给先生说说,让你们家黎河和黎湖也去族学上学,不收束脩,就像小池子一样。如何?” 一路上,黎镖就跟前世现代时、第一次送孩子上学的众多家长一样,边走边不放心地叮嘱黎池:“小池子你在家里时一贯就听话懂事,那到学堂后也要听先生的话知道吗?” 黎池斜挎着书袋,张着双臂维持身体平衡,在蜿蜒不平的村中小路上,颠颠地往前走,“嗯,小池子听先生的话。” “你人小、力气小,和同窗小玩伴打架的话肯定是你吃亏,所以不能和同窗打架知道吗?” 像个小鸡崽似的黎池,呼扇着双臂歪歪斜斜地边走边点头应答,“嗯嗯,小池子不打架。” 黎镖则像只看着小鸡崽离巢的老母鸡似的,一遍一遍、翻来覆去地叮嘱,生怕漏掉什么。这么一路走来,感觉很快就到了族学。 黎家的族学占地并不大,跟黎池前世小学时就读的村小差不多大。所谓学舍,就是一间阔长的黄泥青瓦房,在距学舍三四丈远的地方,还有一间低矮的蓬草顶茅厕,这就是族学的全部建筑了。 随着爷孙两愈加走近学舍,读书声从无到有,听得越来越清楚。 黎镖牵着黎池的小手,以免他冒冒失失地闯进课堂上去,然后站在门外等着。 黎池听话地跟着站在门外,用眼角余光打量门里的情景。 教室里的布局被分割成了三个长方块,每个方块从前到后每排坐了两人。再观察每组学童年龄,可以得出每个方块里的学生有着不同的学习进度,就如同他前世所在的村小一样——一所学校一个教室、一个教室里装着三个年级的学生。 174.第 174 章 黎池进入后院, 与妻子和儿女恰巧碰见, 在院子里说会儿话之后, 就又进屋坐下来,倾诉了一番久别归家的思念。又逗着一双已经能听懂话,逗起来正好玩的儿女。 一时间, 满屋喜乐的氛围。 “素素, 要劳你安排出一间屋来……”黎池正抱着女儿,与她互掐脸蛋, 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整。 徐素一听这话, 本就因季节转换而生了一场病, 显得有些病容的脸上, 更加苍白了! 安排出一间屋来,给谁住?莫不是给他的娇客住? 徐素手里紧紧地绞着帕子, 嘴唇颤抖地嗫嚅着, 一时竟问不出话来。 伺候在身边的丫鬟银朱,见自家夫人的样子,就知夫人是想岔了, 可不好让刚刚归家的老爷看出来! “回老爷, 前院的客房一直都是收拾好的, 二老爷随时都能住进去, 倒不用夫人特意费心安排了。” 黎池虽在逗着女儿, 却也察觉出刚才的气氛, 似乎哪里有些违和?但他是无论如何, 也猜不到徐素的女人心思的。 黎池在羊城临出发前, 经由驿站写的那封家信,还未送到。徐素还不知此次小叔子黎溏,也会随她丈夫一起回来。 而银朱一直随侍在徐素身旁,之所以知晓二老爷黎溏到府了,是因为刚才黎池夫妻两正说话,她出去是管家黄精说的。 黄精见老爷夫人正在说话,不好贸然打扰,就与在夫人身边的银朱说了,说是如今正在热水给二老爷洗漱,又问了中午的饭菜安排。 黎池察觉到气氛似乎有异,却想不出原因来,又见坐在对面的妻子脸色陡然苍白,只以为她是身体有哪里陡然难受。 “老爷我公务繁忙,时常不着家,你们要多体贴些你们夫人,别气着、累着你们夫人了。” 黎池想到他两年多没在家,徐素一个身娇体弱的女人,若有刁奴想欺主也不是不可能。这才出言敲打两句,并暗暗决定稍后要问一问,可有没有不听管束的下人,虽然是马后炮事后算账,若有那些不听话的,也索性发卖了事! 徐素又看了一眼丫鬟银朱,得到对方的眨眼示意,这才知晓确实是自己想岔了!“二老爷来了?和周你放心,我会叮嘱他们,妥善收拾出一间客房来的。” 黎池心中疑惑,妻子如何这般客气见外,竟喊黎溏为‘二老爷‘,难不成是不耐烦招待?“我给弟弟取了一表字,为‘敏学‘,你以后称呼他表字就行。 你这身子,看着像是最近生了场病的?也不必多操心,我稍后嘱咐黄精,让他仔细招待着就是,你好生养着吧。” 黎池想到前世他妈,也是不耐烦招待他爸那边的亲戚,每每他的一些叔伯在家里住上个一两晚,过后了他妈都要念叨一顿。或许妻子也是这样吧,身体不好以致心情也欠佳,不耐烦些也情有可原。 于是黎池说着体贴话,安抚着徐素,也不想她劳累,只因这次回来她实在是瘦了很多。怀着一对儿女,以及之后生产时,她的身体都是亏损了的,养了这些年,也还没彻底养好。 徐素听了丈夫的体贴之言,刚才酸疼阵阵的心里,立时觉得甜丝丝的!“我也就是吩咐一句的事情,之后自有黄精领着丫鬟小厮去做。你赶路许久才到家,想必是累得很,就不用你去操心敏学的吃住了。 银朱,你去后面厨房吩咐,让做三个清淡爽口的小菜,再熬煮一锅白粥。 你们在水上走了许久,即使不晕船,想必也不好受得很,吃那些油腻荤腥的怕是没有胃口。今天中午就吃点清淡爽口的,等歇过神了,明日再做一桌好菜,与你们接风洗尘。” 银朱领命出去了,屋内就剩下一家四口。 黎池听了妻子的周到安排,心中想着她应该只是一时不耐烦,总也不能因妻子的些微不耐烦,就将弟弟撵出去住客栈。此时看来,妻子似又没有不耐烦了?这样就太好了! 黎池伸手,拢住徐素的手,关切地问到:“你眼看着瘦了很多,身子可是不好?请大夫看了没?药还吃着没?” 徐素知道丈夫没有带回来贴身丫鬟或妾室,心里很是高兴,见他又关切地询问自己的身体,她也仔细地回答: “和周你离家的这两年多,我身体着实还算健康,往来信件之中我也真没瞒你。只季节转换时,才会生些小病。我现在看着憔悴些,是因前不久生了场小病,并不严重,你不必担心。” 之后,夫妻两又说了会儿话,然后黎池去洗漱换衣,再让黎溏与徐素见了礼,最后吃了午饭,然后去小憩片刻…… 黎池与徐素夫妻两,期间虽有书信往来,但到底已有两年多没见面。如今久别重逢,即使看着相处温馨,但到底是有了时间形成的生疏,这才有了这两个令人哭笑不得的误会。 夫妻两因分离时间太久,有些生疏了,互相间的心思更加揣摩不着,这种情况只能随相处增长,然后重新熟悉起来。 …… 黎池这次南下筹建商贸司的,区别于以前几次外出公务,并不是紧急的钦派差事。 因此八月初二回京当天,黎池依例,并未立即就去宫门外侯着,等候召见。而是先回府,第二天才将请见述职的奏折递上去。 自然地,红薯、玉米和棉花的事情,黎池在奏折中也是禀明了的。 递上奏折这天是八月初三,本来黎池估摸着,皇帝应该会传一道口谕、通知一声,让他列席八月初五的早朝,然后在早朝上,或者散朝之后单独问询于他。 结果递上折子的当天下午,宫中果然派了传旨太监来,宣读了口谕。不过出乎黎池的意料,是让他第二天上午,就进宫去面见皇帝。 接了口谕,黎池在心中‘啧‘了一声。 然后回到后院,与徐素说了此事,早早地准备好了明日进宫时要穿的官服,又吩咐后面厨房早些做好晚饭。 一家人并黎溏,早早地吃完晚饭。黎池以明日要入宫面见皇帝为由,在西边天上还挂着绯色晚霞,天色还未黑尽的时候,就关门睡下了。 黎池真是因为要面见皇帝,这才早睡的?以前上早朝都没睡这么早,也不是第一次面见皇帝,何况这次面见述职,并不会有什么意外,大半是要被夸赞的。不至于需要特意早睡,以养精蓄锐。 至于早早地睡下的真实原因…… 天色黑尽之后,夫妻两的卧房里,开始响起细碎动静,直到半夜时分方才收住。 那久久的细碎动静,或许能点出早早睡下的真实原因?谁让昨天晚上,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第二日,黎池换上昨天备好的官服,与还未起身的妻子打了声招呼,一身神清气爽,乘轿往皇宫方向去了。 今天不是上早朝的日子,黎池是被皇帝单独召见的,不用天还未亮的时候就等在宫外,列好队等待开宫门。 黎池乘轿出门时,天就已经大亮,到达皇宫外搜检过后,进了宫在引路太监的带领下来到乾清宫外,正好比通知面见的时辰提前了两刻钟。 黎池照例往乾清宫旁的朝房里走,也能整理一下仪容着装,等待皇帝召见。 真是凑巧,黎池往朝房走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一个身穿桃红宫装的少女,正从朝房出来。 虽五日一朝的早朝是在乾清宫举行,但其实乾清宫是属于内廷宫殿,在这里见到宫闱中人,并不稀奇。当然能出现在这里的人,要么是孤注一掷来求情的,要么是圣眷正浓厚的。 现在看情况,应该是后者。 黎池远远地就止了步,垂首躬身以示尊敬。 宫中女眷若是巧遇了外臣,一般都是如此刻这般,外臣在避嫌的距离止步、垂首恭立,然后女眷沉默着走开。实在是迎头碰上了,避无可避的情况下,才行礼问安。 黎池眼神很好,没有近视,自然是看清了桃红宫装少女就是有过两面之缘,俭王赵俭的亲妹妹,二十一皇女。 想到二十一皇女,如今应是已有十二三岁的年龄,他一个外臣应该避嫌。 “黎大人!” 然而,似乎二十一皇女还没有避嫌外臣的意识。 不过想来也不奇怪,赵俭兄妹两的母妃施妃,在后宫嫔妃之中圣宠不衰,她的一对儿女自也得宠。二十一皇女是万般娇养着长大的,又才十二三岁的年纪,放在后世只是刚升初中的年纪,天真无邪不知避嫌,实属正常。 “臣见过二十一皇女。”既然皇女出声招呼了,黎池也就恭敬地行礼。 “黎大人出京两年又五个月,如今终于是回来了?” 在外两年多,黎池晒黑了些,也瘦削了些,脸庞轮廓较之以前的温雅俊美,更显了几分清俊阳刚。 黎池向来遵礼守矩,言语神情恭敬无比,“幸得陛下和皇女挂心,臣得以完成身上使命,平安回京来。” “黎大人在羊城,可是见到许多稀奇玩意?之前王兄给我送了一个怀表,说是黎大人献给他的。” 黎池眼睛盯着地上,心念流转间,想到:‘小孩子喜欢稀奇玩意儿,再正常不过。‘ 黎池向来温和带笑的脸上,笑容礼貌性地加深些许,“臣此次回京,带了不少自西洋来的物件玩意,怀表、钟表也有不少,待臣献给陛下之后,您可赶紧去向陛下讨要,应能找到您喜欢的。” “真的?!太好了!“ ”父皇已经封了我为明阳公主。本来及笄时才册封的,不过早点册封也好,以后就不用称呼我为二十一皇女了。”如今的明阳公主又补充道。 黎池依着见公主的礼仪,屈膝跪下,重新叩见过,“臣见过明阳公主!” 明阳公主的声音急了,“免礼!免礼了!不是已经见过了?做甚还叩拜我?” 虽在这现场,能算主子的只有他与明阳公主两人,但随侍在侧的太监宫女却也有十来个,如何能失礼? 黎池起身后,再次垂首恭立,笑着答道:“之前是见二十一皇女之礼,这次是见明阳公主之礼,并无冲突。” “明阳,回去了。”明阳公主正欲再说话,从乾清宫出来的施妃就出声唤道。 黎池寻着施妃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身行礼道:“臣见过施妃娘娘。” 这位二十三岁就已入阁的黎和周,如今已是功绩赫赫,又是儿子的得力支持者。施妃自然是很喜欢的,连忙说:“免礼,黎学士不必多礼。刚才陛下估摸着黎学士已经到了,吩咐本宫,若是出来碰见黎学士了,就让本宫顺便叫黎学士进去呢。” “陛下召见,臣就告退了。”黎池又向施妃和明阳公主一施礼,这才告退往乾清宫里走去。 …… “明阳,人都已走了,再看也无用。”施妃牵起女儿的手,叹道:“收起心思吧,怪只怪你没早生十来年,如此他若六元及第时还未娶亲,你们还有一丝希望。” “女儿明白。”如今的明阳公主,早已不复与黎池初见时的圆团可爱,已有了几分少女的青涩美丽。 “父皇起用了毕家,想必女儿的归宿,已经是定在毕家了的。这样于王兄,也是有好处的……” 175.第 175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这也是大多读书人, 至少都出自小富之家的原因。农村娃小时候就比那些读书娃蠢笨吗?是天生就不会读书吗?并不是这样, 只是读不起而已。 黎镖又沉默半响后,“小池子,你专心读书就好, 读出去了考个秀才甚至举人, 若万幸像你四爷爷一样考个进士,我们这一家子也就好过了, 你爷爷奶奶、伯伯们和兄弟们也跟着沾光, 万万不能为其他事分心, 从而耽搁了你自己的学习, 不然就因小失大、得不偿失了。” 三个月前已经满虚十岁的黎池,在这个平均寿数远不及现代的时空里, 已经算是个小大人了, 若是少年老成些,都已经能掌事经事了,因此黎镖才和他讲道理。 “小池子明白, 我定不会因为其他事分心, 而耽搁读书的。” 黎镖已经看清他这孙子了!他并没说不再管两个堂哥的事, 那必然是还要操心的。“唉……小池子你啊……切记不要耽搁你自己读书。” “我与你大伯、二伯和亲爹, 都还年轻着呢, 我们虽不会什么手艺, 却也还有一把子力气。就商量着在年底前, 去县郊张地主家佃四五亩地来种, 这样明年家里也多个进项,慢慢积攒吧……” 黎池两世都出生在贫农家庭,深知农民的无奈和困难。以种田为生,并不似想象中‘种田文’里那样的诗意,可他一时间也想不出办法。“再等等吧,也许就有办法了呢……” “嗯,这都是年底的事了,说这些还早着呢。”其实也不早了,过几天端午节一过、再有个二十几天,今年也就过去一半了,一个转眼就能到年底。黎镖心中苦涩无奈,可也只能顺着小孙子的话说。 黎池几年前就决定抄书攒钱,可两个堂哥却不能也抄书――这会耽搁他们学习和做农活,那他就需要另找一些能勉强供他们三个的笔墨花用的来钱路子。 以他们家二十亩地、每年价值约三十两银的出息,再扣去丁税和地税,就只剩下二十五六两银,也就堪堪够一大家子一年混个温饱的。 若不想办法,再过几年兄弟们都长大成丁了,一下子就会多出五个男丁的近二两丁税支出,可维持生计的田地却没增多,到时连温饱兴许都维持不了。 还有紧跟着的事,几个堂哥成丁后就要开始相看人家、娶妻生子,聘礼、婚房、养家等,这些都需要银子。 若去张地主家佃四五亩地,不讲究地凑合着过,或许能刚好维持家中生计,在族中帮助下勉强能供养黎池一个人读书。可再多黎河黎湖两个人读书,那必定是供不起的。 在这个时代,挣钱路子其实很少也很窄,一是给人做工,长工或短工,力气活或手艺活。二是自己经商,行商或坐商,自产自销或买进卖出。 可‘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这句历史课本上的话,并不是说说而已,这个社会整体上自产自用、自给自足,商业并不发达,而商业又影响着用工需求,给人做工也不容易。 第一条路子,给人做工。想找到能兼顾家中田地的工作,可能性几近于无,那种好事早就被占满了,哪还有他们的份儿。 第二条路子,自己经商。商品呢,肥皂?黎池记忆宫殿里的化学知识里倒是有肥皂配方,可在大多数贫民一年到头都见不着几次油星儿的时候,用油脂去做肥皂还不如直接卖肉卖油划算,用诸如猪油、羊油等油脂去做肥皂怕是要被村里人骂败家子,用草木灰不能洗衣服、还是用皂角不能洗头?那用植物油?然而并没有合适的油料作物。 吃食?他前世全靠外卖养活自己,家里人并没有厨艺非常好的,且即使做出来味道不错,也不会有多少人买。附近村子即使是五十多里外的县城里住的也都是些平民,家里存粮都还不一定能吃到来年春天呢,竟然花钱去买外面的吃食?吃了是能长寿升仙,还是能十天半月都不用再吃饭? 这个时代的顾客群体多是乡绅富商、达官显贵这类有钱的人,而很不巧的是,这些人多集中在那些名城和大城里,黎池所在的府县属于没甚名声又不富裕的地方,商业基础和氛围都很贫瘠。 倒是可以卖肥皂方子,一次性挣他一笔。可是,先不说金玉无罪怀璧其罪,横财不是那么好得的,容易招人觊觎。利益当前,说不定后面还有多少事呢,到时影响到读书了就因小失大了。 而且,黎池谋算的是长远利益。肥皂等等配方,相比一次性买卖赚的银钱,显然是等他立住脚跟后再去操作、要赚得更多。到时候不仅是银钱方面的利润,还有因此带来的政治上的话语权等多方面利益,都会比现在简单转手卖配方,要划算得多! 做工和经商都不行,最后除了抄书的办法外,竟没有任何其他办法能缓解家中窘境。 直到三个多月后的夏末初秋,事情才有了头绪。 那天,黎池散学回家路上没有接到弟弟,他爹说小溏子和奶奶伯母娘她们都在家,他就只好一个人回家去了。 黎池到家时,奶奶袁氏带着伯母们和他娘,正在院子里绩麻。二堂哥和三堂哥正看着小溏子,防止他把麻线弄乱了。 在这个时代,丝绸纱锻这些蚕丝织物,只有富裕人家才穿得起,像黎家这样的平民,大多穿麻布衣裳。 麻布有着透气清爽的优点,可一年四季连冬天都穿麻布衣服的时候,这个优点在严冬里也就成了缺点。且麻布粗糙易皱,皮肤稍娇嫩一点就能被刺得满身红痕,直至将皮肤也磨得粗糙耐磨。一天劳作下来,身上的衣服就皱得跟一条梅干菜似的了。 麻布在这个时代的受欢迎程度,和黎池前世时人们对纯麻的追捧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黎池身上穿的也是麻布衣服,只是因为要讲读书人的体面,这是他奶奶花费了更多心思织出来的细麻布裁做的。比家里其他人穿的麻布衣服,要舒服些许。是的,家里人身上穿的都是麻布衣服,是家中女眷一丝一缕地织出来的麻布做的。 所谓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就体现在衣食住行可以自给自足,穿的衣服自己织,吃的食物自己种,住的房屋自己盖,出行就全靠自己一双腿。 其他地方的情况黎池虽不知道,但猜想也差不远。 黎水村及附近几个村子里的人家,每家每户基本都会有一块麻田。每到夏末初秋的时候,就将麻杆齐根割下、剔去叶子,剥了麻皮拢成一捆,抱回家放在水里沤着,沤好后再搓洗、淘去麻皮上残留的胶质只留下麻纤维。晾晒后,再经过绩麻工序——将细小麻线并连接成麻线,绩麻的同时还需挽麻即将长麻线挽成麻团。 接着用木架将麻线排成长线,用米浆刷浆让织出后的麻布能稍稍细滑些,不致于粗剌得不能穿上身,此为梳布。再在雨天闲暇或冬天农闲时,用织麻布的织布机将麻线编织成布,最后量体裁剪后缝纫成衣,就是家里人穿在身上的麻布衣服了。 黎池从出生以来,每年都能见到在夏末秋初那段时间,奶奶袁氏带着两个伯母和他娘,在院子里沤麻、绩麻、挽麻、梳布,年年如此,从无例外。 黎池的心中万千思绪,却也不过在几个闪念间。 黎池走进院子,将两个人都看不住的弟弟小溏子拉过来。 小溏子调皮多动到娘亲苏氏都降不住他,可他却买他哥哥的账。此刻被黎池拉过来之后,就乖巧地站在他哥哥旁边,抱着哥哥的腿,玩哥哥的衣摆,立即乖巧下来。 黎河和黎湖两兄弟纷纷松出一口气,黎河庆幸地说道:“幸好小池子你回来了!不然我们就看不住小溏子这猴儿了,真不知道他怎么就这样皮。” 黎池对二堂哥笑笑,低头看着抱住他大腿的弟弟,摸摸长着稀黄头发的圆脑袋,“小溏子,你怎么这样皮啊?” “不皮!我不皮,我听话!”两岁的黎溏对哥哥的说法非常不满,奶声奶气地反驳。 正在绩麻的苏氏抬头,嗔怒道:“你还不皮?你河哥哥和海哥哥两个人,都差点看不住你!” 黎溏不依了,抱紧哥哥的大腿,埋头就‘嘤嘤’地开始‘扭麻糖’,对着哥哥又摇又扭地撒娇,“嗯嘤~嗯嘤~哥哥~” 黎池一直都拿小孩子没办法,只得妥协,“好了好了,别撒娇了!不皮,小溏子不皮!好了吧。” 哄好弟弟,黎池给奶奶袁氏打招呼,“奶奶,今年又到收割苎麻的时候了啊,您又得辛苦好一段时间了。” 小孙子,啊是五孙子,这话说得体贴,袁氏心里熨帖极了。“辛苦什么,奶奶不辛苦,每年都要经一遭的事,若是怕辛苦不收麻织布,小池子你明年就要没衣服穿了。” 176.第 176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哪里哪里, 待客就应该如此。”严诚面容和缓地答道。 “只是黎池今日已考完县试, 再不好厚颜继续叨扰伯父和瑾兄,恰巧下午父兄们找到了两间弃考考生退下后的空房,并交了定金说好明日一早就搬过去, 如此, 我们在此感谢贵府的款待,并提前辞行。” 黎池从圈椅上站起身, 弯腰行拱手礼, 黎棋和黎江也站起身表示感谢。 严诚待三个人行完礼, “既然你们连客栈房间都已经定下, 怕是去意已决,严伯父我也就不好多留。我明日依旧要早早出门, 到时就不能去送送你们了, 那今晚我就以茶代酒、为你们送行!” 说完,在场五人纷纷端起茶盏,互相遥遥地敬过之后, 浅酌了一口送行茶和辞别茶。 放下茶盏, 严诚接着说:“严瑾, 你明日代父亲送送你黎叔和池弟, 也跟着去客栈看看有没有真么缺的少的, 到时无论是带你黎叔他们去买、还是如果家里有就从家里拿去, 都要办得妥帖了。” “是, 父亲。”严瑾满口答应, “我送黎叔他们到客栈后,再顺便就办妥帖了。” 黎棋连忙谢道:“真是麻烦了,亏得严老哥想得周到。” 辞行也辞过了,送别茶也喝过了,又聊了一会儿后就各自散开了。 黎棋谢过送出大厅、站在门外的严诚,然后转过身往借宿的客房走,边走边悄声说:“严家真是好客讲礼,再客气不过了。” 黎池双眼平视前方,“待过三日放榜后,兴许还会更客气的。” 真正的商人,是不会允许‘欺辱少年穷’的事发生的。 不说他们有一双利眼,能看得出一个人是困于浅滩的‘幼龙’、还是在树叶上蠕动的‘胖虫’,即使看得不确定或已经看出是他一条‘胖虫’了,他们也会讲究和气生财、好言以待。只是几句好话而已,他们已经都是说顺溜了的,张口就来的好话换来一团和气,那再划算不过了。 即使严诚看着面容严肃、感觉一身正气,那也不能忽视他的商人本能——和气生财、好言待客。 不过虽是如此说,却也不能以此为借口去忽视严家对他们的帮助。 “严家的确热情好客,对我们的帮助也不小,表过谢意后就先暂且记着吧,等以后有机会再报答回去就是了。”黎池如是说道。 …… 第二天一早,黎池依旧在生理闹钟的提醒下早早了醒过来,穿戴整齐之后,就将他的行李包袱收拾好,又把所住客房整理好,之后才打开房门。 黎棋和黎江叔侄二人住在一间房里,都是习惯早起的庄稼人,同样也早早地就起来了,早已把行李包袱收拾好,等听到隔壁开门的动静时,也打开了房门。 “爹,我这边已经收拾好了,您那里呢?” “也都收拾整齐了。”黎棋回答道,“早上听到动静,严老哥已经出去杂货铺开门迎客了,我们稍后一起去给瑾公子和严大姐辞过行后,就可以走了。” “好。”黎棋抬头看看天色,“天色已经大亮,瑾兄和严伯母应该也已经起身,我们去看看吧。” 事实上不用刻意去看,黎池的话音刚落,对面东厢书房旁边的门就打开了,严瑾的卧房就在书房旁的房间里。“黎叔、江哥、池弟,早!” “瑾兄早。”黎池迎上前几步,道了声早。“瑾兄起的刚刚巧,我爹刚还在说呢,给瑾兄辞过行,并劳烦给严伯母说一声后,我们就要走了。” “池弟这话说的!前几日让池弟你们在外面用早饭,是怕耽搁了池弟进场的时刻,今儿你们又没有急事要去做,再怎么也要在我们家吃过早饭后再走。” 严瑾上前,伸手亲热地拍拍黎池的手臂,牵着他就往正厅走,“走,先去用过早饭!昨晚我娘亲就已经吩咐下去了,让张婶儿好好准备今天的早饭,看天色也差不多该准备好了。” 果然,没一会儿张婶儿端来热水让他们都洗漱过后,就开始上菜了。 这几天里都只在晚饭开饭前和上菜时出现过的严大姐,也到了前厅来准备一起上桌用饭。并且,只见过一次的严家女儿,也跟在她娘的后面,看样子竟也是要一起上桌吃饭的。 这几天看严家的行事作风,在这严家男主人外出的情况下,严家姑娘怎会出来和三个外男同坐一桌用饭? 黎池心中惊讶不已,脸上却毫无异色,依旧挂着温和的微笑、起身问好。“严伯母安好,严姑娘安好。” 黎棋和黎江也有些奇怪:严家女儿前几天都没出来一起吃过饭,怎么今早却出来了?不过在黎水村里没县城里讲究,一家人吃饭时、即使有客人来,家中女眷也都是能出来一起吃饭的。倒也没有黎池那么惊讶。 “严大姐、严姑娘早啊。”“严伯母早,严姑娘早。” 面容姣好的严家女儿,袅袅婷婷地上前回礼问好,“黎叔、黎大哥安好,黎池哥哥安好,我是严琳琅,仰慕已久、请多指教。” 黎池:…… 黎池的内心恍恍惚惚,脸上笑容却不变、只是笑成了眯眯眼,借此掩盖住他眼底的神色。 黎棋和黎江,脸上的表情惊诧而尴尬。即使在黎水村这样的乡野村庄,待字闺阁的女娃儿也不会随便告知外人自己的闺名,平日里称呼都是诸如“**家三娘”这样的。 而且‘黎池哥哥’这称呼,又“仰慕已久”…… 正在黎棋和黎江两人的内心如电闪雷鸣般时,黎池挂着一如往常的微笑,纠正道:“是在下疏忽了,大堂哥在家中排行最长不错,却没说在下在家中行五,倒让严姑娘对在下的称呼为难了,严姑娘可称呼在下黎五哥。” 至于严琳琅自报闺名这事,黎池权当没听见。 严琳琅注意到身旁娘亲和哥哥脸上难看的神色,终于心领神会般地改了称呼,“黎五哥早上安好。” 这时黎棋也终于反应过来,准备配合自家儿子将刚才这场尴尬揭过去,“哈哈哈,这就是严侄女儿啊!长得真是水灵灵的,我们整个黎水村都没有长得这样标致的女娃儿,可羡慕坏你黎叔了!严老哥和严大姐你们有这样一个女儿,该是上辈子积福了!” 严大姐脸上的表情也已回归自然,摇摇头感叹:“儿女都是父母的债啊,我们上辈子不是积福了、是欠债了,这辈子是来偿还的!” 严瑾也是善于察言观色的人,顺着他娘亲的打趣话,撒娇道:“娘~儿子可不是讨债鬼!我想着孝顺你们都还来不及呢,哪舍得向你们讨债啊?” “你就会说这些好听话,你要是能少出去会几趟友、多用些功夫在读书上,我也就高兴了!”严大姐伸指头点点儿子的额头。 “严大姐,你可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黎棋跟着打趣,然后又叹道:“我就羡慕严大姐你有这样一个交友广阔的儿子啊,不像我这个儿子,长这么大了才交了一两好友,唉……” “那不如我们两家换换,我就喜欢乖巧会读书的孩子!”严大姐笑容爽朗地开着玩笑,边带头往饭桌方向走。“来来,吃饭是正经事,我们边吃边聊!” 仿佛刚才的尴尬并未发生过一样,说说笑笑地开始吃早饭。这一顿临别早饭上的气氛……也还算热烈和谐——如果忽视掉严琳琅时不时地扫向黎池身上的眼神的话。 用过早饭,又喝了茶水歇过一阵之后,黎池他们起身告辞,严大姐又礼节性地挽留过几句、说了些常来常往的客套话,才将他们送出大厅。 而严瑾则按照昨晚所说,一路将他们送到了青云客栈,并约好第二天早上一起去四宝店拜访,之后就回严家去了。 在客栈里安顿下来后,黎棋和黎江来到黎池的房间里。 三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静坐无言。 “严姑娘,她是不是……”黎江吞吞吐吐地。 “是非常天真无邪。”黎池接过话,点点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黎棋也欲言又止:“严姑娘,她是不是……” “她的确是有些不拘俗礼。”黎池一样点点头。 两人都被抢话了,于是两人异口同声道:“她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我不想她对我有意思。”黎池立即回答。“我对她也没有意思。” “也是,虽说先成家后立业,可小池子还年轻,先立业后成家也可以。”黎棋在自己大儿子的姻缘这事上并不着急。 “而且,先成家后立业,说的都是那些富贵人家里,像我们这样的平民人家,不说先‘立业’奔出个前程、总要有一样谋生手段之后,才能求得一桩更好的姻缘,不然那些好人家的女娃儿哪会愿意嫁个一无是处的人呢?” 黎池从不轻看任何时代的人,因为每个时代的人都有他们自己的生活智慧。在‘成家’和‘立业’先后关系的看法上,他和他爹的看法一致,“是啊,等我科举考试告上一段落后再说吧。倒是江哥哥,今年也十七岁了吧,家中可有在相看了?” 在姻缘婚事上,男子不会像女子一样羞于启齿、一说到自身的婚事就躲进闺房,会大方豁达许多。 黎江在自己姻缘这事上一直很上心,“奶奶、娘和婶婶她们都在帮忙暗中打听了,我们家虽不富裕可也勉强能吃饱饭,我又有一项造纸的手艺,倒不愁没有女娃嫁进来。” “只是我们黎水村向来是娶妻娶贤,我们家又有三个读书人,以后会如何虽尚未可知、但多半会慢慢变得更好,那到时我的媳妇儿,身为一家长媳、弟兄长嫂,肯定不能不明事理、胡搅蛮缠、小里小气,所以还一直在找呢。” 黎江说这些话时非常认真,表情时而自信满满、时而烦恼无奈,真是认真得可爱。 “哈哈,江哥哥你……你想的很明白嘛!”黎池畅笑道,“呵呵,那行,你再等一年!等我今年把童生试考完,我若考中个秀才,到时你‘兄凭弟贵’,说不定还能给我娶个读书人家里的、明白事理的大嫂呢。” “‘妻凭夫贵’和‘母凭子贵’我都听说过,倒是第一次听说‘兄凭弟贵’的。”黎江并不在意堂弟脸上比平时要格外灿烂的笑容。 “虽是牵辞附会的‘假古人之言’,可也是有道理的,我们之间的兄弟情谊可能不比夫妻和母子间的情义深厚,但也不会薄多少的,怎么就不能‘兄凭弟贵’了?” 黎池前世时桌面朋友不少,桌下挚交也有好几个,这世虽还没有挚交,可亲的、堂的兄弟们不少,兄弟之间互相扶持也是应有之义。 “哈哈!那好,我就指望着‘兄凭弟贵’的时候了!” 县试考完后一时无事,父子叔侄三人也就胡天海地聊起来,黎棋聊他年轻时的意气风发,黎江聊他的雄心壮志,黎池则静静聆听着,不时递一两句话附和他们,也还算聊得非常火热。 “瑾兄,这话你也就到这里为止了。我们几个男子谈论良家女子本就不是君子行为,更何况还是瑾兄的妹妹,池弟我可不敢随意谈论。”黎池以不敢谈论兄弟的亲妹为借口,婉言表达出他无意严琳琅的意思。 虽然他前世忙于工作,一直没有走到谈婚论嫁那一步,可也还是知道自己喜欢的类型的。而且,在这个时代,找一个现下世俗认同的好女子,比找一个天真无邪、不拘俗礼的女子要更好,至少能帮他料理好家中琐事,而这些他不觉得严琳琅能做到。 若娶个严琳琅那样的女子,那他在外面忙碌诸事之余还要为家中琐事操心,甚至为她本人的事操心,实在太过劳心劳力了。 严瑾是一个粗枝大叶的男子,对于妹妹那些小女儿情思并不放在心上,而且黎池的言下之意他也听明白了。“哈哈!是好兄弟,我们口上花花、谈些满园‘春色’可以,的确是不能把兄弟的姐妹也带在嘴上,池弟真是再守礼不过的人了!” 一旁的赵俭听了,心中思绪翻腾不止。看来两人已经见过面了,却并不是一见钟情。 以前还以为或许是黎池因借住严家、而与严琳琅日久生情,可在与严瑾谈过后就明白根本就不存在,只借住了三日而已。三天时间,何来的朝夕相对、日久生情。 既非一见钟情也不是日久生情,看来果真如黎池所言,他真的是对严琳琅无意。 这显然是严琳琅一厢情愿了。以她那耐不住的性子,好像总要时不时地搅点风雨才能过下去,黎池无意于她、她却表现得念念不忘,以致于让他也如此以为了…… 只是她搅风搅雨得过于频繁了,又搅得过大,终于是连他的皇位都搅丢了。 后来她为与他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而高兴,却不知他心底的无奈与失落。 皇位争夺失败只能无奈地做一个逍遥王爷,与她畅游名城、看遍河川,看着大皇兄成为九五之尊,作为曾经名满士林却又霸道刚强的皇三子的他,一只曾经嗷啸山林的猛虎,最后却只能做一只猫咪,叫他如何不失落? 赵俭在心里嗤笑着自己,终于明白了黎池最后和他决裂时说的那句话: ——‘你有一颗为国为民的雄心,且有与之相配的宽容和手段,奈何帝王之心不够坚硬,竟被一段自以为珍贵的儿女私情融化了心智,可惜了。’ 嗤笑过自己后,赵俭又加入了两人的谈话中去。不管如何,现在已经有所不同了。 三人又胡天海地、随兴所至地谈了好一会儿,去安排大厨准备待客宴席的徐掌柜就回来了。又帮他们续过一道茶水,直聊到圆日当顶的时候,才在徐掌柜的提醒下去往赵俭暂时落脚的住宅用午饭。 中午的宴席很是丰盛,也非常美味,是黎池这一世以来吃过的最美味的饭菜。好吧,他这一世都还没吃过一次正经宴席呢,村子里红白喜事时摆的席面,都只求量多不求味美。 用过午饭,三人又闲坐了一阵后,黎池才提出告辞。 “今日幸得瑾兄引见,这才得以结识一位意趣相投的朋友,简直一见如故,真是不甚欢喜。只是天也不早了,小弟该告辞了。” 黎池是真心如此认为的。起初来时,他的确抱有一丝功利之心,兴许现在那份功利也只是隐藏起来了。可经过一上午的交流,他是真的认为和赵俭这人能成为朋友。 赵俭亦是笑着说:“为兄亦是如此感觉,今日与池弟真是一见如故!我明日一早就要离去,池弟县试得中后我都不能当面道一声恭喜,我就只好提前在此恭喜了。等池弟进京参加会试和殿试的时候,我们再把臂同欢。” “承赵兄吉言,小弟我就只是为了与赵兄再次相见,也会竭力读书以求能进京赶考的。”这个时代交通和信息不发达,有时一次分别后,有可能一生都无缘再见,但赵俭家住京城的话,他们还是可能再见的。 严瑾交友广阔,早已习惯一见如故后就立马分别的事,对于即将到来的分别他倒是很豁达。“有缘总会再见的,要是池弟到时进京赶考,我就跟着他一起去,到时我们三人就又能聚首了。” “哈哈!是极是极!”对这个曾经的小舅子,赵俭算是不讨厌的,有缘再见的话,他也不排斥。 叙过了有缘再会的话,黎池再次告辞:“父兄还在客栈,我也还有些事要做,小弟实在要告辞了。瑾兄是再多留一会儿,还是和我一道?” 严瑾站起身来,“我和池弟一道走吧!那赵兄,我们就告辞了。” “好,我也不留你们,我把你们送出大门,再让仆人驾马车送你们回去。”赵俭没再挽留,跟着起身准备送他们出门。 三人一起走出宅子的大门,门外竟已经停了一辆青蓬马车。 上马车前,黎池对赵俭拱手道:“明日怕是不能为赵兄送行了,就此别过,若是有缘,来日在京城再会!赵兄请回。” “瑾弟在此预祝赵兄一路平安、前程似锦,待来日我们有缘再会了。”严瑾也拱手作别。 “池弟,瑾弟,有缘再会。”赵俭随后吩咐驾车的仆人,“小心些驾车,务必将两位安全送到。” 驾车的仆人恭敬地应下。 黎池在严瑾的帮扶下,率先登上马车,和赵俭挥手作别后才钻进马车内,“劳烦,青云客栈。” 177.第 177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当时, 黎池还趴在爷奶的房里没挪动, 晚饭也是趴在床上吃的。刚放下碗筷,就听见外面正厅里大伯训斥晚归的大堂哥的声音。 “你一天就知道疯玩!现在竟然玩得连饭都不知道回来吃了!鸡鸭都知道天黑了要进笼子里去, 你作为一个人还不知道天黑了就要往家里走吗!?既然你不知道, 那就给你长个记性,让你记住天黑就要往家里走!晚饭时候已经过了, 饭菜也都吃完了, 你今晚没得饭吃, 饿一饿长长记性!” 大伯黎桥训斥完, 大堂哥黎江没有出声, 这时爷爷黎镖问话道:“你这个书袋哪来的?看着像是小池子的那个。” 外面一片安静, 大堂哥没回答爷爷的问话。 大堂哥一直没回答长辈的问话,大伯就又开口训斥道, “你长着耳朵没?!你爷爷问你话呢!” 屋里的床上,趴在麦麸枕头上的黎池抬起头,提气出声:“江哥哥,你捡到我书袋了吗?” “谢谢江哥哥!不然我的书袋就丢了, 里面还放着书呢, 否则到时候先生要训我的!” 黎江不过是一个虚岁才满十岁的小孩子,因为别人的闲言碎语,推倒他、抢他书袋, 都只是一时孩子气。而他自己明知道跟小孩子讲不通道理, 下午他就不应该和黎江争执, 弄到现在趴在床上的这种情形,也有他自己的责任。 若易地而处,他前世在黎江这个年纪,遇到家中只能供一个人上学的情况,那也是不会轻易退出竞争的。 前世家中有四姐弟,姐姐小学毕业后就没再继续读,两个妹妹一个读到初中毕业、另一个高考没过本科线索性没去读大学。却只有他坚持读到大学毕业,从山旮旯里走了出来,这就是他从来都选择积极争取的最好例证。 他成绩好是一方面原因,不想放弃读书,放弃改变穷困人生的可能,是另一方面原因。同样地,他今生也不会轻易放弃读书的机会,哪怕是‘抢’来的机会。 黎池恍神间,正厅方向传来大伯黎桥的吼声, “给你池弟弟把书袋送去!” 黎江进屋后,就慢慢地地往黎池挪蹭,终于走近之后,也低着头,眼睛不敢看黎池,最后终于伸手将书袋递过去,“你的书袋……对,对不起……” 黎池伸手接过书袋, “没关系。还有,谢谢……” ‘谢’字刚落,黎江就转身越走越快,眨眼就出屋了。 黎池回想刚刚看到的大堂哥那张涨红的脸,暗叹:这稚嫩的善良啊,心思稍稍不纯的人见了都要脸红。 然而黎池的心理年龄,已经不是会羞愧得脸红的岁数了。脸皮这东西,早就已经被社会磨损得所剩无几了。 没脸皮的黎池继续趴下,躺平。 而此时厅里的黎镖也在暗叹:小池子还是太心软了。 一看大江的神情和他手上的书袋,就知道小池子的伤和他有关,可小池子还给他掩饰,真是太心软了。 不过牙齿还有咬着舌头的时候呢,兄弟间有些摩擦也正常,既然看样子他们兄弟两已经互相原谅了,也就没必要再多说。 一旦事情被戳破后,就要去追究其中的原因,那样兄弟两之间就有了隔阂,等以后兄弟两都长大知事了,再想起来就会感到别扭,说不得就影响了兄弟两的感情。而像现在这样,不戳破这层窗户纸,不定等明天两人就又和好如初,到时候还是好兄弟。 黎池的臀部被戳出一个眼儿,上了药又过去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还不能正常行走坐卧,若放在前世的学生身上会请病假不去上学。 但显然这个时代在上学这件事上更加看重,轻易不肯耽搁一天。黎池依旧要去上学,只是没用他自己走着去,黎父找了块废门板来,将他像端菜一样端去了学堂。 而黎江与黎池兄弟两,果真如黎镖所料,当天黎池下学回家后,黎江都没出去玩,围着黎池跑前跑后地照顾他。 过了几天,黎池的伤几乎好全后,兄弟两的相处又恢复如常,且黎江对弟弟黎池又更多了几分爱护,黎池也对大堂哥更加耐心。 之后,黎池的学习也步入了正轨。 黎池上学时,每天卯时四刻末(早上六点)起床,在院子里读一两刻钟的书以复习前一天所学,随后吃完早饭,在辰时一刻或二刻(早上七点十五或七点半)出发去学堂。辰时四刻末(早上八点)就开始一天的学习,学习三刻钟至四刻钟不等后就休息约一刻钟,直至下午未时四刻末(下午两点)散学。 在学习进度方面,黎池需要先在蒙学班花一年时间学习《千字文》、《三字经》和《幼学琼林》三本官定蒙书,若有余力也可学些其他适合蒙童学的书。 学完蒙书后就进入童生班,开始粗学四书五经,先是先生教读、学生跟着诵读直至背诵,再是先生讲解字句涵义,最后学生争取背诵并默写原文及注解译文。若能一丝不苟地做到这些,就可以去试试参加县试和府试,或许能中个童生。 童生班三年,粗学过四书五经之后,就进入秀才班再读三年。 秀才班学生,继续再深读、精读和广读四书五经,若将这九本书读精、读透了,就可以去参加院试,或许能中个秀才,但却不一定能名列前茅。 因为,读死书或许可以得中童生,可自秀才起、至进士止,需要的就更多了,比如文采辞藻、字体笔迹、文章内涵等等。 虽说后两个班取名叫‘童生班’和‘秀才班’,却不代表从这两个班读出来后就一定能考中童生和秀才。不但不一定,得中的可能性还很低,甚至还有不少的学生,在读满三年后还要留级重读,或者感觉读不出什么名堂后,索性就辍学不读了。 自族学开讲这三十多年以来,真正名义上从童生班毕业的,就只有黎家现任族长黎钦。而从秀才班毕业的,也只有现在的族学先生黎槿。 这些年来,族学的教学目标也变了。从最初的:供出像京中四爷爷那样的进士大官,慢慢变成:功名随缘就好,更多还是要让族人开慧明智。 黎槿在观察过自己教的这届学生后,就决定暂时不要妄想学生考取功名了,还是安心等小池子下场吧。 相比先生黎槿对黎池的信心满满,他自己反而没那么有把握。 黎池觉得他虽然记忆力好,加上特定的记忆方法,所以才能构建记忆宫殿,如此,在识记、背诵和默写方面有着优势。 但他却并不是万中挑一的天才,不然前世他就是省状元了,不但如此,他进大学后,也没在满校的天才里脱颖而出。 即使他能比较容易地就背诵出所学文章,但毛笔字却是要从零练起的,以及若想要脱颖而出、往更高处走,就要有比一般读书人更突出的优势,比如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等等。 黎池想比一般读书人更优秀,不仅要学精、学透官定的科举书籍——四书五经,还要在这之外拓宽阅读面。 在这个没有写不完的精讲题、模拟题和历年真题等针对性训练题,也没有读不完、背不完的满分范文的时代,只有尽可能地拓宽阅读面以积累辞藻,再辅以新颖而不出格的理念观点做出的文章,才能在众多同类科举文章中让人眼前一亮。 拓宽阅读面这事,黎池一直都在做。在学习和帮助家中做活之余,他也借书来看。只用了两年,他就把先生家里的、村里的本就藏量不多的书给看完了。那些书更多是科举相关的,也正是黎池当下所欠缺的。 即使这样,也还是没能达到拓宽阅读面的目标。 可在这事上,是急不来的。不仅是贪多嚼不烂的问题,也是经济现状制约,家中支持不了他购进书籍。 黎池也一直都在想办法挣钱,在看到先生抄书以添补学堂消耗的书册时,黎池就有了一个想法——抄书,不仅在誊抄的同时能看书以拓宽阅读面,还能挣钱。 虽然黎池表现出来的读书天赋和勤奋刻苦,让家里人都没说过后悔送他去族学的话,觉得供他读书应该会是值得的,可若有办法挣钱、改善家境,并为以后赶考存下路费自然就更好了。 黎池既已定下抄书挣钱的想法,就开始谋算。想要抄书,就必须将毛笔字练好,字体端正好看、无墨团错漏是必要条件。 因此,黎池在蒙学班读完一年,进入童生班领取了笔墨纸砚,开始书写练字后,就对练字空前重视起来。 因为族学免费下发的纸张有定数,黎池平时就用毛笔沾了水在青石板上练习,只在完成先生布置的习字课业时才会写在纸上。 如此,时间一晃眼就是四年后。 黎池在童生班读满三年后,考核得了‘上上’,升入秀才班。他下苦功练的字,同留级秀才班的同窗们相比,差距也不大了。 在学习和练字之余,黎池也会教兄弟们读书认字。 178.第 178 章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哪里哪里, 待客就应该如此。”严诚面容和缓地答道。 “只是黎池今日已考完县试,再不好厚颜继续叨扰伯父和瑾兄,恰巧下午父兄们找到了两间弃考考生退下后的空房, 并交了定金说好明日一早就搬过去, 如此, 我们在此感谢贵府的款待,并提前辞行。” 黎池从圈椅上站起身,弯腰行拱手礼, 黎棋和黎江也站起身表示感谢。 严诚待三个人行完礼,“既然你们连客栈房间都已经定下, 怕是去意已决,严伯父我也就不好多留。我明日依旧要早早出门, 到时就不能去送送你们了,那今晚我就以茶代酒、为你们送行!” 说完, 在场五人纷纷端起茶盏, 互相遥遥地敬过之后, 浅酌了一口送行茶和辞别茶。 放下茶盏,严诚接着说:“严瑾,你明日代父亲送送你黎叔和池弟, 也跟着去客栈看看有没有真么缺的少的, 到时无论是带你黎叔他们去买、还是如果家里有就从家里拿去, 都要办得妥帖了。” “是, 父亲。”严瑾满口答应, “我送黎叔他们到客栈后,再顺便就办妥帖了。” 黎棋连忙谢道:“真是麻烦了,亏得严老哥想得周到。” 辞行也辞过了,送别茶也喝过了,又聊了一会儿后就各自散开了。 黎棋谢过送出大厅、站在门外的严诚,然后转过身往借宿的客房走,边走边悄声说:“严家真是好客讲礼,再客气不过了。” 黎池双眼平视前方,“待过三日放榜后,兴许还会更客气的。” 真正的商人,是不会允许‘欺辱少年穷’的事发生的。 不说他们有一双利眼,能看得出一个人是困于浅滩的‘幼龙’、还是在树叶上蠕动的‘胖虫’,即使看得不确定或已经看出是他一条‘胖虫’了,他们也会讲究和气生财、好言以待。只是几句好话而已,他们已经都是说顺溜了的,张口就来的好话换来一团和气,那再划算不过了。 即使严诚看着面容严肃、感觉一身正气,那也不能忽视他的商人本能——和气生财、好言待客。 不过虽是如此说,却也不能以此为借口去忽视严家对他们的帮助。 “严家的确热情好客,对我们的帮助也不小,表过谢意后就先暂且记着吧,等以后有机会再报答回去就是了。”黎池如是说道。 …… 第二天一早,黎池依旧在生理闹钟的提醒下早早了醒过来,穿戴整齐之后,就将他的行李包袱收拾好,又把所住客房整理好,之后才打开房门。 黎棋和黎江叔侄二人住在一间房里,都是习惯早起的庄稼人,同样也早早地就起来了,早已把行李包袱收拾好,等听到隔壁开门的动静时,也打开了房门。 “爹,我这边已经收拾好了,您那里呢?” “也都收拾整齐了。”黎棋回答道,“早上听到动静,严老哥已经出去杂货铺开门迎客了,我们稍后一起去给瑾公子和严大姐辞过行后,就可以走了。” “好。”黎棋抬头看看天色,“天色已经大亮,瑾兄和严伯母应该也已经起身,我们去看看吧。” 事实上不用刻意去看,黎池的话音刚落,对面东厢书房旁边的门就打开了,严瑾的卧房就在书房旁的房间里。“黎叔、江哥、池弟,早!” “瑾兄早。”黎池迎上前几步,道了声早。“瑾兄起的刚刚巧,我爹刚还在说呢,给瑾兄辞过行,并劳烦给严伯母说一声后,我们就要走了。” “池弟这话说的!前几日让池弟你们在外面用早饭,是怕耽搁了池弟进场的时刻,今儿你们又没有急事要去做,再怎么也要在我们家吃过早饭后再走。” 严瑾上前,伸手亲热地拍拍黎池的手臂,牵着他就往正厅走,“走,先去用过早饭!昨晚我娘亲就已经吩咐下去了,让张婶儿好好准备今天的早饭,看天色也差不多该准备好了。” 果然,没一会儿张婶儿端来热水让他们都洗漱过后,就开始上菜了。 这几天里都只在晚饭开饭前和上菜时出现过的严大姐,也到了前厅来准备一起上桌用饭。并且,只见过一次的严家女儿,也跟在她娘的后面,看样子竟也是要一起上桌吃饭的。 这几天看严家的行事作风,在这严家男主人外出的情况下,严家姑娘怎会出来和三个外男同坐一桌用饭? 黎池心中惊讶不已,脸上却毫无异色,依旧挂着温和的微笑、起身问好。“严伯母安好,严姑娘安好。” 黎棋和黎江也有些奇怪:严家女儿前几天都没出来一起吃过饭,怎么今早却出来了?不过在黎水村里没县城里讲究,一家人吃饭时、即使有客人来,家中女眷也都是能出来一起吃饭的。倒也没有黎池那么惊讶。 “严大姐、严姑娘早啊。”“严伯母早,严姑娘早。” 面容姣好的严家女儿,袅袅婷婷地上前回礼问好,“黎叔、黎大哥安好,黎池哥哥安好,我是严琳琅,仰慕已久、请多指教。” 黎池:…… 黎池的内心恍恍惚惚,脸上笑容却不变、只是笑成了眯眯眼,借此掩盖住他眼底的神色。 黎棋和黎江,脸上的表情惊诧而尴尬。即使在黎水村这样的乡野村庄,待字闺阁的女娃儿也不会随便告知外人自己的闺名,平日里称呼都是诸如“**家三娘”这样的。 而且‘黎池哥哥’这称呼,又“仰慕已久”…… 正在黎棋和黎江两人的内心如电闪雷鸣般时,黎池挂着一如往常的微笑,纠正道:“是在下疏忽了,大堂哥在家中排行最长不错,却没说在下在家中行五,倒让严姑娘对在下的称呼为难了,严姑娘可称呼在下黎五哥。” 至于严琳琅自报闺名这事,黎池权当没听见。 严琳琅注意到身旁娘亲和哥哥脸上难看的神色,终于心领神会般地改了称呼,“黎五哥早上安好。” 这时黎棋也终于反应过来,准备配合自家儿子将刚才这场尴尬揭过去,“哈哈哈,这就是严侄女儿啊!长得真是水灵灵的,我们整个黎水村都没有长得这样标致的女娃儿,可羡慕坏你黎叔了!严老哥和严大姐你们有这样一个女儿,该是上辈子积福了!” 严大姐脸上的表情也已回归自然,摇摇头感叹:“儿女都是父母的债啊,我们上辈子不是积福了、是欠债了,这辈子是来偿还的!” 严瑾也是善于察言观色的人,顺着他娘亲的打趣话,撒娇道:“娘~儿子可不是讨债鬼!我想着孝顺你们都还来不及呢,哪舍得向你们讨债啊?” “你就会说这些好听话,你要是能少出去会几趟友、多用些功夫在读书上,我也就高兴了!”严大姐伸指头点点儿子的额头。 “严大姐,你可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黎棋跟着打趣,然后又叹道:“我就羡慕严大姐你有这样一个交友广阔的儿子啊,不像我这个儿子,长这么大了才交了一两好友,唉……” “那不如我们两家换换,我就喜欢乖巧会读书的孩子!”严大姐笑容爽朗地开着玩笑,边带头往饭桌方向走。“来来,吃饭是正经事,我们边吃边聊!” 仿佛刚才的尴尬并未发生过一样,说说笑笑地开始吃早饭。这一顿临别早饭上的气氛……也还算热烈和谐——如果忽视掉严琳琅时不时地扫向黎池身上的眼神的话。 用过早饭,又喝了茶水歇过一阵之后,黎池他们起身告辞,严大姐又礼节性地挽留过几句、说了些常来常往的客套话,才将他们送出大厅。 而严瑾则按照昨晚所说,一路将他们送到了青云客栈,并约好第二天早上一起去四宝店拜访,之后就回严家去了。 在客栈里安顿下来后,黎棋和黎江来到黎池的房间里。 三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静坐无言。 “严姑娘,她是不是……”黎江吞吞吐吐地。 “是非常天真无邪。”黎池接过话,点点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黎棋也欲言又止:“严姑娘,她是不是……” “她的确是有些不拘俗礼。”黎池一样点点头。 两人都被抢话了,于是两人异口同声道:“她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我不想她对我有意思。”黎池立即回答。“我对她也没有意思。” “也是,虽说先成家后立业,可小池子还年轻,先立业后成家也可以。”黎棋在自己大儿子的姻缘这事上并不着急。 “而且,先成家后立业,说的都是那些富贵人家里,像我们这样的平民人家,不说先‘立业’奔出个前程、总要有一样谋生手段之后,才能求得一桩更好的姻缘,不然那些好人家的女娃儿哪会愿意嫁个一无是处的人呢?” 黎池从不轻看任何时代的人,因为每个时代的人都有他们自己的生活智慧。在‘成家’和‘立业’先后关系的看法上,他和他爹的看法一致,“是啊,等我科举考试告上一段落后再说吧。倒是江哥哥,今年也十七岁了吧,家中可有在相看了?” 在姻缘婚事上,男子不会像女子一样羞于启齿、一说到自身的婚事就躲进闺房,会大方豁达许多。 黎江在自己姻缘这事上一直很上心,“奶奶、娘和婶婶她们都在帮忙暗中打听了,我们家虽不富裕可也勉强能吃饱饭,我又有一项造纸的手艺,倒不愁没有女娃嫁进来。” “只是我们黎水村向来是娶妻娶贤,我们家又有三个读书人,以后会如何虽尚未可知、但多半会慢慢变得更好,那到时我的媳妇儿,身为一家长媳、弟兄长嫂,肯定不能不明事理、胡搅蛮缠、小里小气,所以还一直在找呢。” 179.第 179 章 值得一提的是, 有一件极大的事,确实未如赵俭预想的那样发生。 贞文二十六年的这个冬天,皇帝并未驾崩。 入冬天气寒冷起来后, 贞文帝的身体就有些不好, 甚至冬至前夕时,还停了一次早朝。冬至的圜丘祭天大典, 都是几个成年皇子代皇帝,领着三品及以上大臣完成的。 即使如此, 贞文帝终究还是渡过了这个冬天。 在冬至过后的一九天里,赵俭进宫向贞文帝请安, 言是与黎和周坐谈时,黎和周偶得灵感,萌生出‘炕床‘一取暖之物。 贞文帝听了赵俭的描述,觉得‘炕床‘是能取暖的好物!于是传口谕,让黎和周描画出来图纸, 交于工部,赶紧安排工匠进宫‘盘炕‘。 皇帝想要办的事,总是很快就能办好。刚进二九天里,就已经在乾清宫以及皇帝常去的几个妃嫔宫中, 盘好了大炕。 煤炭整天彻夜地烧着,炕床上暖烘烘的!最冷的二九、三九天里的日子, 皇帝过得不算难。 皇帝会缺皮毛等保暖物吗?皇帝会被冻着吗?一般是不会的, 贞文帝乾坤独断, 无人敢挟制苛待于他, 他自然不会被冻着。 然而宫殿高大空旷,总透出一股阴冷湿气来,即使身上穿暖和了,也总还觉得冷。但若是烧了炕,将殿内烧得干燥暖和了,就彷如置身温暖春日一般,感觉就要舒服许多了! 之后,先是王公大臣们开始请工匠‘盘炕‘,再又很快地传向民间,京中富商们、京城小官、殷实人家......家中都会盘一个大炕,炕床此物风靡一时。 黎池的状元府里,在他想起火炕这好东西之后,就已早早地盘好了。妻子徐素身体畏寒,冬天的日子总不好过,有了火炕就好过多了。 黎池前世是南方人,家中并无火炕,到冬日寒冷的京城来为官之后,黎池又经常在外面跑,一时间还真没想起来。 如今终于想起来,就赶快盘好炕,总要让家人在冬日里过得舒服些。 这是前事,不必多做追述。 ...... 年前时,黎池那是忙得天翻地覆!过年的那几天,也并不多清闲。走亲访友、人情往来,照样忙得很。 不过,贞文二十七年的这个新年,有黎溏和黎海在,能够帮黎池招待些客人,这也是历练黎溏的好机会。 因此,虽随着黎池的升迁,要往来的人家增加了许多,有了黎溏和黎海帮一把手,黎池虽忙得紧凑,却也不至于忙不过来。 开年之后,钱粮预算的施行,是各省清吏司的事情,黎池倒是能将这是稍微丢开手去。 然而,黎池最近终究还是不能得清闲。 开春天暖,该计划着种植红薯、玉米和棉花了。 京城及周边地区,地属北方,一般种植春红薯和春玉米,棉花与红薯和玉米的下种时间,前后也差不了多久。 因此,在开春天暖之后,红薯、玉米和棉花,差不多先后就要种到地里去。 种下去还不算完,还得精心地关照着,若遇到虫害,要及早整治,若缺肥少水了,要及时施肥、灌溉。 扶犁耕地、丢种掩埋、施肥担水......这些事自有皇庄里的农人或下人去做,并不用黎池亲自上手。但那些人都是第一次种植红薯、玉米和棉花,没有经验,还得黎池留心指导。 而且在京城又与在羊城不同,黎池到底是领了这一桩任务的,做甩手掌柜还是不太好。 自红薯开始育种后,黎池隔上个三五天,就会骑马出城往皇庄跑一趟。 在皇庄上,黎池也不嫌脏不嫌累,每次都会去到田间地头,查看一番作物的长势。有时还会卷起裤脚,换上旧鞋,下到地里去,亲手演示掐红薯秧的诀窍,栽红薯秧的手法、间距等。 ‘六元老爷‘勤劳负责、温和亲近、博学多识......的美名,又多添了一项佐证。 在黎池对种植事务如此精心负责的情况下,皇庄上的农人、官奴等下人,也不敢不尽心。 如此同心协力之下,等到夏秋时节收获时,果然是一个大丰收!红薯平均亩产七千斤,玉米平均亩产一千一百斤,棉花亩产五百斤。 如此大丰收,贞文帝觉着自己的身体和精神,是近几年来前所未有的舒泰!于是摆驾京郊皇庄,与朝中众臣一起,亲眼见证了那堆成几座大山一般的红薯,一垛一垛金黄的玉米棒子,洁白绵软似天上云朵般的棉花...... 一贯神态慵懒,喜怒不形于色的贞文帝,站在红薯山之前,哈哈大笑出来! “哈哈哈!如此丰收之景,让人心怀畅快啊!畅快啊!” 众臣纷纷应和皇帝,都道此丰收之景壮丽非常!此丰产之物,实乃天下百姓之福! 先不说这丰收的景象,确实让人心怀激荡、震撼非常,就是为使皇帝开心,众臣们也都是要连连附和的。 贞文帝当场就将黎池一顿好夸,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又承诺赏赐黎池一些绫罗绸缎、金银玉器等,这也是一般操作。 比较出乎意料的是,贞文帝最后拍着黎池的肩膀,说:“和周之功德,乃使天下百姓吃饱穿暖,堪配百姓供奉叩拜。若论功配享太庙者,也不过如此了!” 皇帝这话一说,随行大臣心中瞬时激荡不已! ‘堪配百姓供奉叩拜‘,受普通百姓的叩拜,倒不是多了不起的,官员都有此殊荣。受百姓供奉......像供神仙牌位那样供奉,才真的是莫大殊荣了! 不过这些顶多只能说明,黎池于天下百姓有功,当得了黎民百姓的感恩。 真正让众臣心中震荡的,是皇帝一句‘若论功配享太庙者,也不过如此了‘! 太庙,是皇室宗庙,皇帝自家的祖庙。太庙正殿是供奉大燕历代皇帝的地方,太庙配殿里就是供奉的有配享太庙殊荣的宗亲、功臣等。 配享太庙者,是受后代皇帝皇子跪拜的,还享受大型祭祀!受皇帝的叩拜,享皇家祭祀,这几乎是一个人死后的最高荣誉了,毕竟皇帝死后也就是如此了! 皇帝这话一出,黎池也是心中一震。他是新世纪人,觉得身死烟消,死后的事情,都是浮云。配享太庙,或者一床草席裹了扔乱葬岗,本质上并无区别,反正到时他也不知道了。 但是,他生活过一辈子的经历再真实不过,死后又穿越到这古代来,生活到现在,这也是真真实实的。或许,死后也有区别呢...... 等等!黎池心念电转之间,陡然意识到,皇帝不过是心情太过高兴,于是就夸赞了他一句而已,并不是承诺于他,让他死后配享太庙。所以,他并不用想那么多的。 更何况,在黎池前世历史中清代张廷玉,上一任皇帝雍正帝,承诺了让他死后配享太庙,可一朝天子一朝臣,后面的乾隆帝且还不乐意呢,差点就没能成。 死后的事情,不必介意那么多。 黎池向贞文帝躬身行礼,“臣谢陛下夸奖,不过陛下这就是谬赞了,臣只是领了皇命,做了臣该做的事情罢了,承受不起陛下盛赞。” 言下之意就是,臣只是听陛下您的命令行事,或有些苦劳,但功劳肯定是归陛下您的!受不起陛下盛赞,受不起啊受不起! 黎池这话一说,众臣一想也是,不过是随口夸赞罢了,又未定下黎和周死后配享太庙,不必太过震撼和艳羡。 而黎池的这番话,听在皇帝的耳中,就是谦虚恭敬之言了。不过皇帝深深地看了黎池一眼后,未再多说。 虽他觉得这黎和周足够配享太庙,却不能明明白白地承诺。虽他不信有此可能,但若万一黎和周因此变得居功自傲呢?那后面的皇帝,就会为难了。何必埋下这个隐患呢? 然后,贞文帝仿似只是随口一问般,问随行众臣和皇子们,“皇儿们,爱卿们,这黎和周真是会说话啊,你们说是不是?” 按尊卑先后,首先应是皇子们回答。 因皇帝此时表现出来的,并不是多严肃地在发问,就也可不必讲究长幼先后,有几个平时傻大哈的皇子,纷纷点头表示赞同:“是啊是啊,黎大人真是会说话。”“黎学士才华横溢,真是会说话。” 在其余皇子回答时,因占了‘嫡长‘中一个‘长‘字,在去年冬至祭天大典时,因而站了居中主位的大皇子赵义,心中思考片刻后,才回答到: “黎大人满腹经纶又才华横溢,是深谙说话之道的。臣子若深谙说话之道,在向君王进言时就更容易,俗话说‘良言苦口‘,但若是能做到‘良言甜口‘呢?不就更利于进献良言?” 在赵义说这话时,众臣之中,有几个官员的神色,就有些异样。 果然,贞文帝对赵义的回答,只简单地作了点评:“大皇子切入的角度,答得很好。” 赵义是以什么角度切入的?倒有些不好区分,可说是臣子的角度,也可说是为帝者的...... 贞文帝:“三皇子,你认为呢?” 俭王与黎池交情甚笃,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赵俭就大大方方地回答:“和周是一个温文谦逊的翩翩君子,说话时难免谦虚些。” 赵俭看似没有回答皇帝的问题,就‘黎和周是不是很会说话‘这个问题,他并未给出答案。 然而,却获得了稍微精明些的朝臣的认可。皇帝虽问的是黎和周是否会说话,但联系前后话语,皇帝要的是众皇子的一个表态。 黎和周说他承受不起‘配享太庙‘的夸赞,你们认为呢?再深入一点,你们觉得黎和周够格配享太庙吗?究其本质,就是一个表态的问题,若你继位为帝了,可会让黎和周配享太庙? 当然,不能像回答最后一问那样直白,像三皇子那样,只答黎和周说话谦虚,就已经足够了。 三皇子俭王赵俭,听出了皇帝的言下之意,也愿意表态。 那大皇子义王赵义,听出皇帝言下深意了吗?或许是受先前几个皇子影响,思绪被带偏了,因而没有听出来。 也或许是听出来了,但赵义与黎和周不合,不想表态,因此才另切角度回答。 “儿臣也如此觉得,黎学士说话谦逊,是很会说话的表现。” “儿臣也是这样以为。” ...... 之后,众多朝臣有顾左右而言其他的,也有认为黎池说话谦虚的。 乍然一看,君臣父子间的气氛,一如先前,高兴而热烈,洋溢着收获的喜悦。 随行的起居舍人钟离书,默默地提笔记下: —‘贞文二十九年初秋,黎池种红薯、玉米、棉花,得大丰收。帝携众臣,亲视之。红薯堆积如连绵大山,巍峨不绝。玉米累垛如孤峰,灿如闪金。棉花如摘天上云,绵软温暖。 帝大喜。赏池绫罗绸缎,金银玉器宝物若干,又赞其功绩:堪配天下百姓供奉叩拜,配享太庙者,亦不过如是。‘ 180.第 180 章 红薯、玉米和棉花大丰收后, 黎池让人在皇庄里挖了好些个地窖,储存了足够的用作留种的红薯。 剩下的红薯,黎池进献了一万多斤给皇帝, 之后皇帝或留着自己吃, 或赏给皇亲国戚和朝臣们,就与他没有关系了。 黎池领的这桩任务, 是种植并推广红薯、玉米和棉花。 当初玉米和棉花的种子要少些,如今虽种过一茬了, 但在进献给皇帝一些之后,剩下的都要留种, 向民间推广这两样作物的时机还未到,姑且不说。 不过收挖来的红薯,储存到地窖留种一部分,进献给皇帝一部分,就还剩下了大部分。是能够将红薯分发下民间, 推广种植的。 既还担着推广作物的任务,黎池就禀明皇帝得了允许,去户部书库里,找出京城地界的几个县、以及京城周边几个县的户籍黄册, 按照农户的田产、户中人数,给每户分发相应数量的红薯。 这红薯是免费的, 就连随着分发的《红薯种植手册》, 都是走的朝廷公账, 无需百姓掏哪怕一文钱! 唯一需要耗费的, 就是每户农家,需要派一个或两个壮劳力,到京郊的皇庄去,将红薯背回去或挑回去。 不要一文钱,只需要出一点力气,将红薯运回去做种,明年开春天暖后,按《手册》所写方法,种上两亩地,来年就能收获万把斤!那可是近万斤的粮食啊! 这样好的事情,真是再好也没有了!来领红薯种的农人,哪还顾得上惜力,直恨不得再多背一百斤回去! 回去路上,都是一个村里的人结伴同行,很少有落单的,是生怕在这京城及周边地界,依旧被强盗抢劫了去。 “这红薯真好看,红彤彤的,看着就好吃!”京城周边县中一村子的村民在路边歇脚,其中一个村民看着自己大背篓里的红薯,咽着口水。 与这人沾亲带故的一村民,告诫道:“这一路上,你已经吃掉十来个了!怕得有三四斤吧,你家总共才分得一百斤,你可别再吃了,不然回去我姐要训你的!” 被揭露一路上已经吃了十来个红薯的村民,想起家里的厉害婆娘,狠狠地咽下口水,管住了伸出去拿红薯的手,悻悻地将手收回来。 “还是怪六元老爷想得太周到了!若是《手册》里不附上红薯的诸般吃法,昨夜露宿的时候,我也不至于烤了一个又一个红薯来吃。” “你识得两个字了不起啊!配给我们村的五本手册,就不该给你一本。自己着急忙慌地看了手册,烤了红薯来吃,这就怪你自己嘴馋!” “六元老爷若不给附上吃法,难道我们以后生啃不成?六元老爷想得周到,还不好了?” “要怪就怪你自己嘴馋好吃!昨夜的时候,我们被迫闻了大半夜的烤红薯香,那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可我们还不是忍住了?” “你啊,就活该回去了,被嫂子好生训一顿!” “唉唉,别啊别啊,你们要帮我瞒住啊,可别告诉我媳妇啊。” ...... 这一支队伍,只是从京城往四面八方去的众多队伍之一,但忍不住提前吃了红薯的,却不在少数。 有的队伍,还遇见了想要买红薯的外地人,给的价钱还不低,半两银子一斤。 一百斤白白领来的红薯,转手就能得五十两银子!有些农人就爽快地答应卖了,不但自己卖了,还转头就劝同村的人索性也卖了。 还真有那么一个村子,还在半道上,就将红薯全部卖掉了。 这卖得当然是不划算的,一百斤红薯卖得五十两银子,虽这可能抵得上一般农户家中两年的收入。但若是明年开春将这一百斤红薯育了苗,栽种个七八上十亩地,秋天的收成可想而知! 如今卖了红薯,以后又不能第二次免费去领,终究还是要花钱去买红薯回来的。或许买进的银钱要少些,但耽搁掉的那一茬两茬呢?多的都去了,亏大了! 不过也有那么些精明的农人,同行的村人有识得《手册》上的字的,知晓红薯是扦插种植。再根据上面说的,大概计算了一下自家的田地...... 然后转身就与买家商量,等明年春天时,自家育好苗,直接卖给他们红薯秧苗。掐一把红薯秧子,价钱在几十上百文钱不等。 买家距离近的,估摸着买了秧苗拿回去时不会蔫死,也就定下等明年春天,就到他家去买红薯秧子。 这虽然价钱低,但不耽搁自家栽种啊,那钱就是白白得来的,再划算不过了! ...... 京城及周边地界,之后的玉米和棉花推广,就按照此次红薯推广一样,对照着户籍黄册分发。 至于距离更远的地方,就直接发到府县,由府县衙门负责分发下去。 由府县推广种植过程中,可能会出现一些乱象。比如本来是免费分发的,结果府县衙门却要收钱,且还收高价。 若真出现这样的乱象,那就要看那些府县官员的运气了,一旦抓住,必然是要脱去他一层皮的! 红薯、玉米和棉花的种植推广,都已算是计划好了的,黎池心中已有成算,只需踏踏实实地推行下去就行。 ‘钱粮预算制‘也是这样,已有七个行省施行下去了,目前并未出现什么大问题。下一步,就是往剩下的几个行省推行。 黎池负责的几项任务,都在稳步推进着,不需慌、也不用忙,只待水到渠成。 贞文二十七年,就此一晃而过。 贞文二十八年,也过得很快。 总共花费五年时间,‘钱粮预算制‘终于推向了大燕各行省。 红薯也又培育出了一茬,依旧留种之后,根据户籍黄册统计出的数据,往中北部其他六个行省,运去红薯,督促他们去推广种植。 玉米和棉花,在培育了一茬并留种之后,终于有了多余的,可以开始分发给百姓们去种植了。 仿照红薯推广种植的模式,用当初分发红薯时现成的名册,给京城地界和周边几个县的农户,都免费分发了相应数量的玉米和棉籽,依旧附赠上《玉米种植手册》、《棉花种植手册》和《棉花的采收及运用手册》。 黎池估算了一下,红薯、玉米和棉花的推广种植,只需再种一茬,即是明年秋天时,就能完成了! 贞文二十八年这一年里,黎池手头上的任务:‘钱粮预算制‘施行完成,红薯、玉米和棉花推广种植顺利,完成之日已能预见,就在明年秋季。 除此之外,这一年里还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那就是今年八月,黎池的亲弟黎溏参加了乡试,考得举人。虽然排名中游,但到底是考过了。 181.第 181 章 贞文二十八年, 若白驹之过隙,飞驰而过。 在赵俭上辈子的轨迹中,贞文二十六年冬就会驾崩的皇帝, 不仅撑过了贞文二十六年, 且又历经两轮寒暑,迈入了贞文二十九年的春天...... 这有脱离既定轨迹的, 也有平稳前行,只待水到渠成的。 ‘钱粮预算制‘方面的公务, 黎池业已圆满完成。再种上一茬红薯、玉米和棉花,就能在今年秋季, 完成推广种植的任务了。 值得一提的是,土豆的推广种植虽不是黎池负责的,但也同样将在今秋完成推广种植。 届时,让天下百姓吃饱穿暖的宏愿,才终于有了可能性。 黎池身上所有公务, 都在按照既定计划去完成。且在融雪春暖之前的正月里,还不必去考虑红薯、玉米和棉花的育种,因此他并不多忙,甚至是还有些清闲。 于是, 贞文二十九年一开年,刚刚过完三天年, 黎池这一个将弟弟黎溏扔给明晟几个好友指点的、‘不负责任‘的哥哥, 终于负责了一回! “敏学, 已经给了你两天时间, 去准备好考试要带的物品,明天就将开始模拟会试。核检入场、考题分发等程序,都按照会试的规矩来,就连考题类型、草稿纸和答卷的格式,为兄都是严格按照会试的规制准备的。 明日的这场模拟考,近乎是与会试无异了。敏学,你就在院子中,那个专为你搭的考棚里,先经历一场会试吧。” 在黎敏学的心中:兄长不是一般人,是九天神君下凡尘! 如今看来,曾经的傲娇小弟,已经长大,已然长成了吹捧他兄长的一个好手。 黎溏如今已是十八岁的成人,又有这三年的历练,虽然心性还远不及他兄长,但却已能知晓好歹。兄长让他模拟会试考试,是为他好,且又还是兄长亲自为他出的考题,他定然要好好地做! 黎溏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表现,“明白!兄长,我定会认真对待,只当是一场真正的会试!” 黎池:......这孩子,是又想了些什么呢? 黎池一看黎溏似是打了鸡血般神情激动的样子,就心中叹息:他这傻弟弟哟,情绪太过外露,且有时候情绪起来的缘由,总觉得有些奇怪。 兄弟两内心的所思所想,不必去深究,谁心里还没藏两句不好宣之于口的话了? 第二天早上,黎池出门去户部衙门点卯当值前,又特地吩咐管家黄精,让他不必顾及黎溏的身份,尽管严格些。 之后一连九天,黎溏就被关在院中的考棚里,完完整整地体验了一场会试。 模拟会试过后,将黎溏作答的答卷收了上来,黎池下衙回府后花费一个时辰,将他的答卷批改出来了。 “虽不足之处还很明显,但短时间内已很难再提高,会试会元你想都不用想,能排在中上游,就已经是万分幸运了。” 黎溏的一双眼陡然晶亮,扑闪扑闪地水灵灵的,“兄长的意思,是我能通过会试、考取贡士?排名或许还不会在最末尾?” 黎池点点头,对弟弟表示了肯定和鼓励,“虽你的文章还有许多不足之处,但若会试能保持这次的水准,应是能得一个贡士功名的。 会试时若有题不会或未能答得尽善尽美,也不必紧张,更不必自乱阵脚,你只要尽力了,总能得一个贡士功名,进而得一个进士功名的。 但也不可因此就松懈了,你得绷紧脑子里的那根弦,否则名落孙山也不稀奇!” 黎溏得到兄长的肯定,随着会试临近,而愈积愈多的紧张焦躁,才终于是开始快速消散!挺直胸膛,声音响亮地保证:“嗯!定然不会松懈的!” “那就好。”黎池展开批改过的黎溏的答卷,叫他近前来,“敏学,你过来,我为你评讲你的答卷......” 黎溏赶忙凑上前,侧耳认真听,一双眼仔细看,仿佛是再乖巧不过的一个小学生了...... 黎溏有一个样样拔群、惊才绝艳的兄长,周围家人倒是都没拿他与兄长比较,或是觉得他绝不可能如兄长一般优秀,所以才不拿他比较。而家人们时常挂在嘴边,对他说的话就是: ‘你尽力读书,多读些书,有个功名能养活自己就行。若是幸得功名较高,能当官入朝,就是意外之喜,到时你们兄弟两在官场上,就能相互扶持了。‘ 年幼时黎溏听到这些话,虽拘于礼仪孝道,并未振声反驳,心里却是不服气的,当时他意气颇为高昂:我哥哥可是六元及第,我岂是会随意考个功名的,只为糊口讨生活?! 但等他真的下场科考之后......那时他才终于知晓,天多高地多厚,天下之大人才济济。 到后来,黎溏一边为年幼不知事的自己感到羞惭,一边为下一次下场科考而紧张,甚至胆怯。尤其是去年参加乡试考举人时,虽最后他考上了,且排名中游,但却也将他考没了自信。 去年乡试之后,黎溏虽依旧殷勤地去向他兄长的几个友人请教,可对于今年二月份的会试春闱,他却是没多大信心的。 一个行省的乡试排名中游,大燕全国十多个行省一起的会试,排名会落到哪里去? 黎溏如今在他兄长严格要求之下,提前感受了一番会试,又得了兄长的肯定,这才有了些把握。 二月初三,文曲星诞辰日,亦是会试开考的日子。 提前一天,黎溏就提着兄嫂两人细心准备的考篮,乘着状元府的轿子去往贡院,核检入场...... 九天之后,贡院大门重新打开,混在众多考生里面,黎溏提着考篮走出贡院。 黎溏虽看着有些憔悴,脚下走路都有些飘忽,但精神头看着却并不萎靡,接回府去后叫来大夫诊断。 大夫诊了脉,又说些听不懂的专业术语后,才给出结论:“......并无大碍,只是心力耗费稍微过度些了,吃些清淡的,再睡上一个大觉,也就好了。” 曾几何时,黎池还是考生,如今他就成为那个担心考生的家长了。“劳烦洪大夫,黄精快快去取来诊费。” 大夫领了相较平常要厚上一半的诊费,也就高兴地告辞出府去了。 黎池想一想前世每次考试之后,老师们都是如何说的,再才对黎溏说到:“既已考完,不管结果如何,都已是过去,你去洗漱后吃过饭,就回房蒙头睡上一大觉吧。” “嗯,兄长,我知道了。不过我觉得我这次,考得还不错......不!只是我自己觉得的,只是中途没出现意外。” 虽黎溏以两个‘只是‘,表达了他认为此次会试时他认为考得不错,只是他的自我感觉。可事实证明他确实没料错,那种感觉并非是妄想。 会试张榜,黎溏赫然在榜上第十名! 这可比黎池当初估计的,要好上许多了。不过也不奇怪,“敏学,你这次是占便宜了的......” 黎溏确实是占了便宜的,因为最后一场策问,考的主题是南北对外贸易。先不说会试前的那场模拟考时,黎池给他出的策问题就是‘论海关之当下与未来‘,与这次会试的策问题是有些沾边的。 不说之前的会试模拟考,只是黎溏跟着他兄长,在南海商贸司呆的那一年多时间,就比一般考生要有优势了。至少他写出来的东西言之有物,不似大多考生那样,空中起楼阁,雾中看花。 不过黎溏有这种便宜可占,也是一种实力了。 在科考中,会试时基本就已定乾坤了,殿试时若无意外——大多时候都没意外,会试榜上的贡士们,一个进士功名是稳了的。无非是名次的差异,一甲、二甲进士和三甲同进士的区别而已。 作为黎池的亲弟,黎溏当然不会是这个意外。他也没从二甲靠前的位置,跌到三甲同进士里去。 殿试后,皇榜张贴出来,黎溏的名次又往前进几名,从会试时的第十名,成了第四名传胪。 殿试前十的答卷,都是要拿给皇帝看的,因此黎溏这个传胪,自然也是由皇帝亲自点的。若说黎溏的这个传胪,没有皇帝看在黎池面上的原因在,也是不太可能的。 黎池参加传胪大典时,听着殿外自家弟弟唱名的声音,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当初那个头发稀疏枯黄的小孩子,如今也长大了啊!如今已经立业,也该成家了...... 如今黎溏已经是进士功名在身,朝中又有黎池这个亲兄长在,他之后的前程也是很为人所看好的。所以黎溏的亲事,让浯阳黎水村的亲人来操办,这是不太可能的,还是得靠黎池这个兄长来为他操心。 不过黎溏的亲事,这事吧是急不来的,还要慢慢地去琢磨、去相看。 黎溏考中了进士,又在之后的朝考中,考得一等,成为庶吉士进入了翰林院。 朝考过后,已经定下以后去向的黎溏,就请了三个月的返乡探亲祭祖假,衣锦还乡回浯阳去了。 ...... 黎溏离开京城一个多月后,时间进入夏天。某一天,从浯阳老家寄来一封信,带来一个噩耗。 黎池的祖母袁氏,在五月初五端午节这天傍晚,撒手人寰。 黎池颤抖着手,险些没有捏住那一张薄薄的信纸,眼眶泛红地静坐许久后,他最终决定向皇帝递折请假,回浯阳奔丧守孝。 182.第 182 章 大燕定制, 父母去世,子为父母斩衰三年。祖父母去世,孙为祖父母齐衰一年。 袁氏为黎池祖母, 袁氏去世, 黎池应辞官丁忧一年,与‘丁忧‘相对的, 就是‘夺情‘。 像黎池这样的三品高官,身上又有重要公务的, 在上折请求辞官丁忧时,皇帝一般都会让其夺情, 不允辞官、只在任上穿麻服丧。 黎池递上丁忧奏折后,贞文帝召见他入宫。 “和周,春季才种下的一茬红薯、玉米和棉花还未收获,你还有公务在身。朕欲为和周夺情,和周可否移孝为忠, 强忍伤悲为大燕尽忠?”贞文帝说这话时,带着问询的语气,并非强硬要求,还留下了商量的余地。 “陛下, 然而臣哀思甚浓,怕是即使依旧在朝廷当值, 也不能安心。臣惊闻噩耗, 就想起贞文二十三年返乡探亲, 家人送臣归京时, 祖母拉着我的手不放,只说‘不知此生,还能否再见孙儿‘...... 臣当时哄着祖母道:‘等孙儿下次返乡探亲假,就回来看您。‘可是,臣终究是毁诺了,虽每两三个月都会寄一封家信回去,可却是让祖母等了六年,最终都没能让她再见孙儿一面。 臣心中哀伤与愧疚交杂,实是难以心安,昨夜梦境连连,睡都不能安枕。臣未能让祖母在生前见孙儿最后一面,祖母如今百年作古了,她的孙儿无论如何,都要去送她最后一程的。” 一个人步入老年后,各种身体上的变化,几乎都会移了年轻时的性情。移性的方向大致有两个极端,要么性情古怪、尖酸刻薄,要么宽容大度、慈祥可爱,皇帝亦是一样。 至少此刻在黎池面前的这个皇帝,是宽容大度、慈祥可爱的。 黎池忆及这些年以来,与皇帝的君臣相处,其实用‘君臣相得‘来形容还不甚恰当,皇帝更像是将他当成一个晚辈对待,对他照顾有加。 说是帝王无情,但黎池觉得于他来说,眼前这个皇帝却不是这样的。 有许多麻烦,皇帝都先替他挡下了,一些细微末节,皇帝难得也替他考虑了,让他少招惹了许多的怨妒。 否则,黎池的仕途或许一样通坦,却不会走得这样舒服。仕途上的硌脚小石子,皇帝为他扫开了许多...... 贞文帝听了黎池的话,神情低落道:“和周,你哀痛未能见到你祖母最后一面,毁了贞文二十三年时许下的诺。但是......或许这一面,也是和周你见朕的最后一面了,你也忍心?即使你忍心,朕却觉得遗憾不甘。” 黎池抬眼看着这些年来,经历病痛折磨的皇帝,脸上瘦得颧骨高耸、眉骨突出,龙袍下的一双手枯廋如柴,已是油尽灯枯之像,或许再有一个寒冬...... 黎池瞬时鼻间泛酸,眼眶一热,眼泪立马就涌了上来,及至眼眶盛装不下时,决堤一般漫涌出来! “陛下......”黎池一时哽咽难言,“陛下,臣.......臣祝愿陛下、长命万岁,臣还能见陛下千千万万次......” 贞文帝看着一张脸哭得稀里哗啦的臣子,刚才那为让臣子不丁忧,而说得半真半假的话,如今也有了大半的真情实意了。 唉,这黎和周刚失祖母,如今又听了他说这般生死诀别的话,想必是心中疼痛难当,这才能哭得稀里哗啦的。 “好了好了,和周。”贞文帝看黎和周的眼泪,就跟断线的珠子一般滴落不停,心中酸楚,却也觉着欣慰。 “你黎和周可是六元及第,民传文曲星君转世下凡的惊才绝艳人物,堂堂一男儿,有泪岂可轻弹?” 随侍在皇帝身侧的张忠,乖觉地转身去取来一条崭新帕子,贞文帝挥挥手让他递给黎池。 黎池接过帕子去擦眼泪,然而前一瞬才擦去,后一瞬眼泪又涌出来了,竟似是止不住一般。 看得贞文帝心中欣慰且无奈,只得耐心等黎池慢慢地止住泪。 等了一会儿,黎池才慢慢地止住眼泪,贞文帝叹着气道:“和周,也是朕不该惹你,不然你也不至于哭上这一场,堂堂七尺男儿,泪撒殿堂,你以后想起来怕是要羞死。” “并不怪陛下,只是臣强忍失去祖母之痛,陛下又与臣说那.....今日一面,恐是最后一面的话,这才没能忍住。且臣日后想起也并不会觉得羞赧,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罢了。” 贞文帝觉得,虽黎和周刚落的这一捧热泪之中,有一半是为他祖母,却也已经足够了。 “不管和周你以后想起,会否羞赧,今日殿内这些人,都不会传出去只字半语。”贞文帝保证道,“既和周你执意要回乡丁忧,为你祖母居丧守孝,朕也不好罔顾人伦,就准了你去吧。也不必辞官,只准你一年的丧假罢了,守完孝回来照样做官。” 黎池赶忙从椅子上起身,上前向皇帝叩谢,“臣叩谢陛下隆恩!” “至于臣身上公务,也只剩皇庄中的一茬作物的收获和推广了,皇庄里的管事和耕作的农人已跟着种过几茬,之后的施肥、灌溉及收挖等事,他们都能做得来。届时,陛下只需派人遵照旧例,将红薯推广至剩下几个行省就行。” 贞文帝点点头,“嗯,朕知晓,和周你就别操心了,也不必过于忧伤,人的生老病死乃是常事。” “臣谢过陛下宽慰。” ...... —‘二十九年夏,池之祖母袁氏逝,池请丁忧。帝召之,帝有感而言:今日一面,或亦为吾两诀别之面。池闻之,霎时泪雨滂沱,痛不能言,久久涕哭不止。‘ 君臣之情,可见之深。 起居舍人钟离书,提笔记载道。 皇帝说殿内之人,不会将黎池大哭的事传出,以免失了他颜面。这就已是在封殿内之人的口了,这被封口之人,自然也包括钟离书。 然而这钟离书沉默寡言,还是一个耿直之人,秉承着史官的责任之心,并未接受皇帝的封口。将今日殿中之事,完完整整地记录了下来。 ...... 黎池出了皇宫,在提脚上轿之前,回头看了一眼高大的宫门。 神情之中,悲伤和轻嘲夹杂。 人啊,就是那么矛盾。真情与假意,有时并不能泾渭分明,都搅和在一起,也分不出来究竟有几分假意,真情又有几分。 ...... 出宫后,黎池顺道去了吏部和翰林院,帮考中进士后返乡祭祖的黎溏,也记入了丁忧守孝名列中。 回到府中,黎池就吩咐黄精收拾行装,他们这次要举家回浯阳老家去。 虽黎池如今还未回去开始守孝,但也已要开始忌讳娱乐、宴席和交际等,以示哀思。因此,黎池只写了几封书信,送到赵俭和明晟等几个好友府上,也就当做告别了。 收拾好行装,黎池和徐素带着一对儿女,留下管家黄精并几个小厮在京中看家,就带着黄芪和银朱共计八个丫鬟和小厮,登上大船,驶离了京城运河港口。 水路转陆路,几大车行李装卸转运,这一次不比以前的轻装来回,要麻烦许多。一大家人走了半个月,才终于回到浯阳。 黎池回来浯阳,自然是惊动了一县的人,不过因他是丁忧回乡,浯阳的官员乡绅,都没有不识趣地去打扰他。 黎池一行人回到黎水村,来迎接他们的家人,俱是披麻戴孝一身缟素。黎池他们离开京城时,也早已换上麻衣,一家人如此相见,也都想到了逝世的袁氏。 于是,两方人执手泪眼,在村口就哭了一场,然后才在其他族人的劝慰下,又往家里走。 黎池他们是从京城回来的,都还未歇脚,就直接往停灵的老家去了。至于身后的那几大车箱笼行李,自有银朱和黄芪他们去管。 袁氏是五月初五傍晚去世的,距今已经一个月有余,如今正是酷热夏季,早在停灵三天,能来见亡者最后一面的人都来见过后,就已封棺入殓。 如今正在家中停灵,等停灵满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再入土下葬。 黎池抱着女儿安安,徐素牵着儿子平平,直直地往家中来,一进院门就朝北边正厅中去,踏入正厅,夫妻两的眼睛就红了...... 黎池将女儿放下,徐素也将儿子往前一拉,轻声道:“平平,安安,我们来给曾祖母磕头......” 平平和安安已经虚九岁,已经能听懂话,在路上时黎池他们已经教过了,兄妹两此时也乖巧地跟着爹娘,认真地磕头。 磕完头,黎池直起身,看着眼前这一副漆得黑亮的棺材,奶奶袁氏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 “素素,你带平平和安安出去收拾一下吧,晚上再过来,一起跪灵守夜。” 徐素听出了丈夫声音中的异样,可这事也不是能劝的,于是就只装作不知晓,也不叫他一起去洗漱,“好,平平和安安,跟娘去洗漱罢。” 女儿安安自小体弱,如今大些后虽好了许多,但也已经养成了娴静的性格。她能静下心来,也就比跳脱的哥哥,更善于察言观色。 安安被娘亲牵着手往外在,临出门前,她拧着身子转头,犹豫地喊到:“爹?” 她爹头也没回,只说到:“安安跟着你娘去洗漱罢。” “哦。” 丧妻的黎镖坐在一边,看着孙子的样子,也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对厅里其他几个孙子摆摆手,“我们也都去洗漱一番吧,晚上还要跪灵呢,洗漱一番提提精神。” 黎江等几个孙辈和子辈的老大黎桥,也都听了黎镖的话,出门去洗漱,临走前还上前来拍拍黎池的肩膀。 正厅中,就只剩下了黎池,和停放着他奶奶袁氏的棺材,以及灵位...... 时间过去半个时辰,临近傍晚时,黎池才从厅中走出来。 出来后的黎池,开始过问停灵葬礼等俗事,看是否有需要他帮手的,神情中虽有悲意,举止却依旧矜持有度。 而周围人看着黎池一双......水肿带红的眼睛,也只做不知。 183.正文完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小池子,一起去前山玩吧!”一个猴头猴脑的瘦黑小孩攀在篱笆墙上,朝着院子里喊道。 “澎哥哥好~我不去。”黎池转头看向院外, 估计了篱笆的承重和小孩的体重, 说道:“澎哥哥,篱笆墙已经很久没拆换过, 怕是已经朽坏不稳当了,你当心摔着。” 猴儿样的黎澎一跃跳下篱笆墙, 怪模怪样地挤挤眼、撇撇嘴,“好吧好吧!我就知道你不会去, 果然白跑一趟。” 这小池子真跟个城里小姑娘似的,整天待在家里,只是据说城里小姑娘是在家绣花,他却是整天拿根树枝在地上比划。亏得村里的大人还说小池子‘到底是文曲星诞辰日出生的,小小年纪就是个勤奋好学的’、‘那孩子虽名为‘池’, 说不得却并不是池中之物’、‘小池子啊,真是再乖巧听话不过的一个孩子了’…… “谢谢澎哥哥来喊我去玩,可奶奶嘱咐了我,要好好看家。”黎池多少知道些‘别人家的孩子’的小话, 这也正是他想要的。 “我爷爷还说你是个聪慧的孩子,哼, 我看你就是个笨的。” 黎池疑惑地看着这个大爷爷家的堂哥, “啊?” 黎澎昂着头、睨着眼, 一副看穿一切的智者样子, “你们家的江河湖海四兄弟都出去玩去了,就留你一个人看家,你竟然也听话不去玩,可不是笨吗?” “啊哈……”黎池一噎,“哥哥他们比我大,是去帮爷爷奶奶做活了。” “嘁!”黎澎哼笑一声,一副‘懒得揭穿你这愚蠢凡人’的样子,“你信吗?” 说完也不再管黎池的回答,抻着脖子、像只斗胜的公鸡似的,转身就跑走了。 黎池:…… 作为一根刷绿漆装嫩的老黄瓜,黎池哪会去计较‘哥哥们都出去玩,我却要看家’这样的事。何况只是大人们看他人小腿短,怕他出门摔到哪了,才借口看家好让他在家玩而已。况且他作为这家中小儿子即他爹黎棋的唯一后人,加上他小孩躯壳里的成人芯子,在家中还是颇为讨喜和受宠的。 黎池这根老黄瓜的前世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他出生于一个教育不兴的深山贫农家庭,幸运的是出生的时代正好,乘着国家发展和教育改革的东风、一路读到了重点大学毕业,毕业在外闯荡两年后又参加国考、顺利上岸成为了公务员,接着边熬资历边稳扎稳打地晋升。 等他三十多岁猝死时所担任的职位,勉强说得上一句――‘寒门出贵子’,但这句话仅能通行于他出生的偏远小县的范围内。 不去说全世界有多少惊才绝艳的人物,只在国内甚至省内来看,他黎池也都远远算不上什么人物,经历得越多、见识得越多,就越觉得自己不过也只是众多普通人中的一员而已。 他顶多就是普通人中较会读书、记忆力较强的那一类人。能从教育不兴、师资不全的偏远小县的中学里,考到全国tpo3的名校,除了学习刻苦努力之外,还因为他有着比周围人都要强一些的记忆力。 可每年考上国内名校的人有多少?他黎池只是一年一度的众多之一而已。 芸芸凡人中的他,为何会在死后胎穿重生?有关这个问题,黎池尚在母胎里时就开始思考了,到现在也还没有得出答案。 想不出就不想了,毕竟不是每个问题都有答案的,事情既然已经如此发展,那更应该做的还是把握当下、规划未来。 黎池在知道他生在了一个古代封建君主专/制的社会中时,就意识到他前一世现代的记忆和经历,以后或许会成为自己的优势。 于是趁着婴儿时期幼小无事、前世的记忆尚还鲜明,就将记忆重新梳理了一番。 抛弃掉了前世生活中和官场上的人际关系网和其中人物的相关信息,以及其他一些杂乱信息。 留下了只有借鉴作用的历史知识,以及一些学科专业知识和杂学知识,然后对这些记忆进行整理归纳和强化记忆,直到他满三岁时才完成这件事,才又重新构建好新的记忆宫殿。 将可能有用的记忆存储好之后,黎池就开始规划未来。天下万民可以被粗略地分为‘士农工商’四类,可从古至今的上层阶级几乎都是‘士’,他前世也可算是‘士’中的一员,因此明白如果不是真的条件不允许,在这个封建社会里,成为‘士’中一员绝对是最佳的出路。 幸运的是,这个时代的朝廷选用人才的制度已发展到‘科举选士’,且历经两个王朝已经至臻成熟。现下的赵家燕王朝才迎来第二个皇帝,根据族中族长和族老们的谈论推测,贞文皇帝有着励精图治的决心和手段,显然这个王朝不像是会二世而亡的。 燕王朝开国不满百年,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这时科举出仕就占了天时之利。黎池每每感叹自己两世都很幸运——出生的时代很好,要是这一世生在了王朝末年或王朝更迭的动乱时代,别说科举出仕,在乱世洪流中寻得一生存落脚之处都很难。 他今世托生的人家,也非是不利科举的皂吏商户人家,而是耕读传家的农户人家,硬说官宦人家也说得上。 只因黎家虽不过是山野农村中以耕种为生的农户,朝廷上却有一位官至正三品工部右侍郎的四爷爷。虽工部在六部中权柄稍逊,四爷爷是右侍郎而不是尚书,也不是一品大员只是位居三品的高官,且那四爷爷算起来已经是出了五服的远房亲戚,就连黎池的爷爷都没见过他,可黎水村的黎家人平日里也是沾了‘正三品高管族人’的光的。 因那四爷爷是个念旧恩的,在黎水村为族人置办了百亩学田,用以扶持族中学子。这也是黎池能谋划科举出仕的经济前提,不然以自家这二十来亩薄田的家资、丰顺年景时才能勉强混个温饱的家境,读书科举,那简直是妄想。黎池打算的就是去占族中那百亩学田的出息的便宜,来资助自己读书科举,等他科举有成后再反哺族里。 只是整个黎水村里几乎都是黎家人,和黎池同辈可求学的子弟就多达四五十人,百亩学田根本供养不起这全部子弟都读书进学,因此就产生了竞争,他想从众多子弟中脱颖而出占得一个公中出资进学的名额,就必须有所表现。 黎池‘别人家的孩子’的名声就是他特意为之,从三岁开始、经过两三年的经营,他‘乖巧懂事’、‘听话孝顺’、‘聪颖好学’……等诸此形象已经得到黎水村族人的普遍认同,再加上他于二月初三文曲星诞辰时出生的迷信光环加成,只需最后再稍加引导,一个名额就稳妥了。 不同于前世的一日三餐加下午茶和宵夜,当下大多平民都是一天早晚两餐。当下正是春耕前的准备时候,家里大人挨得住饿,可以等到日落后再回家吃饭,堂哥们也能在外面打鸟摸鱼来填肚子,一个人在家的黎池到午后时候,肚子就饿得开始咕噜噜叫了。 黎池熟门熟路地踱进厨房,踩在木墩子上踮起脚,在老地方――灶上烟口处,找到了用灰烬余温保温着的一小碗粟米糊糊,呼噜噜地一口气喝完,才感觉有了饱腹感。 填饱了肚子,黎池顺便把灶下的木墩子轱辘着滚到院子里,然后坐在木墩子上继续用树枝再泥土上写字。 “……谓语助者,焉哉乎也。”在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黎池达成了默写《千字文》一百遍的成就。 《千字文》是三大蒙学读物之一,黎池在一年前读过十来遍后就背诵下来了,接着用繁体字默写全文,到刚刚已默满了一百遍。 不是黎池要和《千字文》死磕,以他的记忆力背上十来遍再默写个十来遍,就足够记牢了,主要这书是家里唯一的一本书,想要表现自己勤奋好学,可不就只能每天逮着《千字文》默写吗? 当然,《千字文》默写好后,他也可以去借《三字经》《幼学琼林》之类的蒙书,继续背诵和默写。可他虽一直经营着自己聪颖好学的‘别人家的孩子’的形象,却不打算表现太过――仅靠自学就读完蒙书,这事已经足够显出他的不平凡来,前世见过、听闻过不少盛名累人的例证,他不打算让自己被盛名所累。 太阳还剩一小半块才完全落山的时候,爷爷黎镖和奶奶袁氏就带着一家子大小回来了。 “爷爷奶奶!大伯大伯母、二伯二伯母、爹娘!”黎池看见篱笆墙外往回走的一群人,站起身就颠颠地跑去迎接,一边跑、一边嘴甜地挨个招呼过去。 黎镖的一条腿才刚踏进院门,就挂上来了一个胖娃娃!一弯腰把香香软软的小孙儿捞进臂弯,“唉哟,爷爷的小池子哟,今儿怎么没在泥地里比划呀?” 黎池抬起一双藕节一样的胖手臂,一只搂住爷爷的脖子,一只则在空中挥舞着,“因为小池子刚刚已经默写完一百遍,完成任务了!” 把《千字文》默写一百遍,对黎池这么大的小娃娃来说,简直匪夷所思。即使平日里看着黎池像是根读书的苗子,归来的一行人也都没有相信,只当成是小孩子的童言稚语。 “小池子你撒谎!我都还没有默写到一百遍呢!而且你都还没有学会怎么读,是不可能背诵了再默写的!还默写一百遍呢,哼!”大伯黎桥家的大堂哥黎江,今年虚岁已满十岁,才刚刚将《千字文》读通顺。 被抱在爷爷怀里的黎池看着可就不服气了,“江哥哥!小池子才没撒谎呢!去年爷爷教你的时候我也跟着学会读了,然后就会背诵了,然后就会默写了,今天刚好默写满一百遍,我数得清清楚楚的!” “你就撒谎!” 黎池: “我没撒谎。” “你就你就!” 黎池:……“我没我没。” …… 家里有五个‘七八嫌’的男娃娃,整天叽叽喳喳的没个消停,这样的斗嘴场景时常出现,大人们在意都在意不过来,现在谁都没理会两个斗嘴的小孩,也用不上劝架。 一行人陆续进屋放下锄头镰刀家伙什后,妇女们又进厨房去做饭,爷们儿则搬个板凳或木墩子,坐在院子里和屋檐下歇息…… 黎镖抱着小孙儿坐到院子里的小木墩儿上,看看专门铺上细泥沙给孙子们练字的小菜圃,上面正写着‘谓语助者,焉哉乎也’,的确是《千字文》的最后一句,字迹横平竖直、端端正正,完全不像是一个五岁小孩儿写的。 “唉哟,我们小池子的字写得真好。”黎镖捏捏小孙儿的白胖脸颊,一张脸上笑得沟壑纵横。 184.番外一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你哥哥也是, 每天每天地出门会友, 也不知道下次县试能不能下场试试。”严大姐想起身后的人, “算了算了,你赶紧进去、让张婶儿烧一锅热水来, 家里来客人了,晚饭也要开始准备着。” “是,娘亲,女儿这就去。”少女答应下来,临走时眼角余光瞄了一眼那道温润翩翩的身影, 只是那道身影正在和他兄长说话,似是没注意到她。 待女儿进去之后, 严大姐才完全地推开大门,请黎棋他们进去,“黎三哥, 来,快快请进。” 黎池终于和大堂哥说完话,跟在后面进了门。 严家房屋是栋两进院,却又不是传统内院外院的两进院。外院更像是一个四合院,在正对大门的正厅旁边开了一个角门, 想必角门深处就是内院,内院布局如何不得而知。外院北边是正房、南边是倒座房、东西两侧大概是客房和书房。 严大姐将黎棋三人往东侧的屋子引去, “东边这两间屋子平常就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有亲朋好友来家里时就歇在这里, 屋子只有两间,还要委屈你们挤挤了。” “嗨,哪里的话!严大姐待客实在太周到,我只不过是种田为生的泥腿子,哪里会还讲究那么多,委屈更是无从说起。” “我们家也不是那些讲究的富贵人家,也就不说那许多有的没的了。”严大姐开门将三人带进客房。 “那黎三哥你们先歇歇脚,待会儿张婶儿就提热水过来,到时你们洗漱好了我们就用晚饭,之后再就早些歇息养神,让小公子明日能神清气爽地去县衙应考。” 黎棋连连道谢,“劳烦了,劳烦了。” 严大姐又一一指明了常用东西的摆放位置后,就转身准备离开,“那你们歇息歇息,我先走了。” “唉,好,劳烦了。”“叨扰府上了。” 严大姐离开后,黎池环顾屋子,布置简朴大方、干净利落,没有书香人家的风雅韵致,也没有富贵人家的奢华堂皇,严家应该就是一般的小富人家。 “这严大姐真是热情好客。”黎江感叹道,“唉,刚刚开门的女子…这家女儿,我只来得及看一眼,就被小池子拉着说尝试找其他纸原料的事,不过只一眼就知道这家女儿很是……” “江哥哥孟浪了。”黎池打断黎江的话。看大堂哥一脸少年慕艾的样子,他觉得有些话要说得重一些才行。 “看严伯母刚才的样子和这严家的房屋,就能知道他家是有些讲究的人家。这里不比在村里都是亲里亲戚的、不必苛守男女之别的规矩,所以江哥哥还是要注意些的好。 爹已经是儿子都有十多岁的人了,以长辈身份处之也就没什么避忌,可我们还是要避讳着些的,我先前拉着你说话就是避免冲撞了别人。严伯母好心接待帮助我们,若坏了她家女儿名声,那我们就成了那忘恩负义之辈了。” 黎棋点点头,看向黎江,“大江,小池子说的很对,县城里的人家不比村里的自家族人,我们还要在这住三天,你可记得要谨慎守礼。别人好心帮我们,可不能让人家觉得我们粗鲁无礼。” 一直以来,黎池的话,黎江都是听的,一想刚才的确是自己孟浪了,他竟还大剌剌地准备说这家女儿‘很是娇美灵动’,这样在背后谈论一个闺中少女的确粗鲁无礼。虽然在场的只他们三人,可若不认识到要谨慎守礼,难保以后不会在外人面前也这样谈论。 黎江这样被父子两个、算得上是疾言厉色地一顿说教,心中那抹因见到美丽少女而起的悸动都被打散了,只想着反省自己的错误,“是我孟浪了,三叔和小池子你们说得对,以后我一定注意规矩。” 两刻钟过后,仆妇张婶儿提来几桶兑好的水温适宜得热水,倒进床尾处用屏风遮挡住的浴桶里。 黎棋和黎江都说这二月天里,一路上又没怎么出汗,就不沐浴了。 谢过张婶儿后,黎池脱去衣裳,坐进浴桶里好好地泡了一会儿。 出浴后,黎池找了一身干净衣服换上,此时感觉浑身的疲乏都消去了大半,晚上再睡上一觉,明早应该就能神清气爽地去赶赴县试。 半个时辰后,这家的男主人归家了。 又稍过片刻,主人家严诚——一个和黎棋差不多年岁的面容严肃的男人,来请黎棋他们去正厅用饭。 一番相互认识后,三人就跟着去了正厅吃饭。 严大姐和她女儿没在席上,她们口中出去会友/会同窗的严家儿子也还没回来,于是饭桌上就他们四个人。 严诚虽看着面容严肃,却并不是面瘫高冷的人,席间交谈也能找着不少的话题。从田间地头的农事庄稼,到科举读书的四书五经,都知道一些也都能聊得起来,因此一顿晚饭吃得是严肃而活泼。 吃完饭又移步一旁喝了杯茶、聊了会儿天之后,就散了。 黎池送走送他们回房的主人家后,就躺到床上准备入睡。 可能是他平时不喝茶、今晚却灌了一杯醒神的苦茶的缘故,又或许是终于想起来考前紧张这回事,他失眠了。 最后他愣是将四书五经都过了一遍后才迷糊睡着,不过估摸睡着的时辰,应该能睡够四个时辰即八个小时——这是每天标准的睡眠时长,应该不会影响考试的。 第二天卯时两刻(早上五点半),黎池准时睁开眼。 黎池一件一件地将今天赴考要穿的衣服使劲抖开,再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夹进去什么东西,这才穿上身。又将袜子翻过来检查一遍、鞋子里也伸手进去仔细摸了摸,之后才穿到脚上。 黎池穿好了衣裳鞋袜、梳好了头发,打开门深吸一口清冽的清晨空气。 嗯,感觉今天依旧会是一个晴天,不会太冷。 辰时一到,县试就要开始核检入场,因此,黎池在主人家严诚的领路和黎棋与黎江的陪同下,卯时四刻(早上六点)就出门往县衙走去。 黎池他们到达目的地时,天刚蒙蒙亮,都还看不清别人的脸上五官,而县衙外的大街上影影幢幢的,已经有一二十个学子和送考的人等在这里了。 辰时一到,县衙大门准时开启。 门内走出来一群人,身着武官服应是县尉的官员走在前,指挥着身后数名衙役维持秩序,开始核检。 在大门开启之前队伍就已经排好,黎池到的不算晚、得以排在队伍的前端,排在他前面的二十几个考生很顺利地进入核检,再有几个就轮到他了。 “爹,江哥哥,我就要进去了,你们回去吧。”严诚将他们领过来之后就有事忙去了,只他爹和大堂哥一直陪在一旁等着。 “你自进去就是,待你进去了我们再走。”黎棋拍拍儿子的肩膀,“小池子,不要思虑过多,这次不成还有下次呢。” 黎江才十七岁不到,相比黎棋的豁达,有着更多的年轻人的锐气,“小池子,你一定行的,你若都考不中,在场大多学子怕是都考不中了。” 黎池粲然一笑,“我尽力。”虽他一惯都是没有把握考中就不下场的习惯,可还是不及大堂哥对他有信心。 排在黎池后面的一位学子听到黎江他们如此大言不惭,竟放言若他都不中就没人能中,一脸怪异地看着黎池,“那得祝愿兄台一定高中啊,不然我等不就只能名落孙山了?” 闻言,黎池回头一看,二十多岁的年纪,可担不起他‘兄台’的称呼。“刚才在下兄长所说只是戏言而已,戏言而已。” 此时喊名的衙役已经在喊‘下一位’了,黎池没再多说,赶忙提着自己的书篮快步上前,“久等,久等。” 进入县衙大门右行几步,来到一间小屋。 屋里空旷无物,只在上位放置了一把椅子,上面坐着一位身穿文官服应还是县丞的官员,其左右站着两个衙役和一个文书。 其中一个衙役伸手,“书篮拿过来核检。” 黎池递过书篮,书篮里除笔墨砚外,还装有他的报考文书和他家的户籍黄册——相当于前世的户口簿,以及结保文书——上面有四名村子里的人和一名秀才的签字画押。 秀才分癝生、增生和附生,只有癝生才能保举童子应试,恰好的是族学先生就是癝生,因此黎池很容易就找了黎水村的四位族老和先生签下结保文书。 让考生所在村子/厢坊里的人结保,很能预防考生作弊。因为一旦考生作弊被查到后,保举的村庄/厢坊里的人(多是聚居的族人)也要受到惩处,那这学子就无颜面见家乡父老了。 在这个交通不便、出门要路引、宗族多聚居的年代,一旦村里或宗族里待不下去了,那这人几乎就成了无根之萍,连隐居山林都不能——因为山中多猛兽,除了成为黑户乞丐或强盗贼人外,再不会有其他生路。 黎池心中感慨时,又一个衙役上前:“脱衣核检。” “好。”黎池温文和煦地一笑,依言一件一件将衣服脱下来、递给一旁的衙役检查,最后身上只剩下贴身的亵衣亵裤。 核检书篮的衙役将报考文书、黄册和结保文书递给上座的官员,“县丞,县外五十里处黎水村考生黎池,带书篮一个,笔墨砚一套,文书齐备无误,未带食水,核检后未见夹带异物。” 核检衣物的衙役留下黎池自己在一旁穿衣服,也上前回道:“县丞,考生上穿五件麻布长袍单衣、下穿两条麻布长裤,核检后未见夹层、未见异物。” 站在一旁的文书奋笔疾书,将两个衙役所说一一记录在案。 上座的县丞看了一眼正在系外穿长衫腰带的黎池,答了句:“善,上前签字画押后,就去礼房入座吧。” 黎池穿好衣服,上前接过文书递过来的核检记录,签字画押。 签字画押后,又理了理衣袍袖口,就朝上座的县丞拱手行礼,“学生告退。” 黎池接过衙役手中的书篮,退行几步后才转身出门。 在下一个考生进来前,县丞心里还想着退出去的黎池:‘情态温和大方、不畏缩不谄媚,进退有礼、举止有度,长得温润俊秀看着很有读书人的样子,只是……为何未带食水?’ 第二日早上,黎池早早地就起来,跟着家里大人吃完早饭,和爷爷黎镖一起往学堂走去。 一路上,黎镖就跟前世现代时、第一次送孩子上学的众多家长一样,边走边不放心地叮嘱黎池:“小池子你在家里时一贯就听话懂事,那到学堂后也要听先生的话知道吗?” 黎池斜挎着书袋,张着双臂维持身体平衡,在蜿蜒不平的村中小路上,颠颠地往前走,“嗯,小池子听先生的话。” “你人小、力气小,和同窗小玩伴打架的话肯定是你吃亏,所以不能和同窗打架知道吗?” 像个小鸡崽似的黎池,呼扇着双臂歪歪斜斜地边走边点头应答,“嗯嗯,小池子不打架。” 黎镖则像只看着小鸡崽离巢的老母鸡似的,一遍一遍、翻来覆去地叮嘱,生怕漏掉什么。这么一路走来,感觉很快就到了族学。 黎家的族学占地并不大,跟黎池前世小学时就读的村小差不多大。所谓学舍,就是一间阔长的黄泥青瓦房,在距学舍三四丈远的地方,还有一间低矮的蓬草顶茅厕,这就是族学的全部建筑了。 185.番外二(上)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首先,江哥哥要将纸张抄得再厚一些。”黎池在一叠纸里翻了翻,找出一张稍厚些的纸,“差不多和这张一样厚。” “然后, 我们需要在纸浆里加一种‘纸药水’, 至于这纸药水怎么配,还要等我大后天休沐时去前山找找材料。以及,在纸浆里或者抄纸后进行‘施胶’工序,就像浆洗衣服时刷米浆让其挺括结实一样, 当然我们不用米浆而是选用合适的树浆。” ‘纸药水’是肯定要加的,可是否要‘施胶’这事, 黎池暂时还拿不准主意。 施的‘胶’可以是植物淀粉剂的植物胶,也可以是动物油脂加上明矾调和的动物胶, 它们都能提高纸张的着墨能力和抗透水性能,能有效解决晕墨和渗墨问题。 可同时, 施胶后也有着明显的缺点。如表面刷淀粉剂后, 纸张存放过久并经反复卷曲,便容易龟裂, 纸面便会有些小片隆起, 这样就会使纸面墨迹脱落。 黎池决定等到时加入‘纸药水’之后再看看,‘纸药水’虽呈滑性、却也有胶性, 或许能够改善晕墨和渗墨问题。 “那好, 等你休沐, 我们就一起去前山里仔细找找, 但愿能找到。”黎江脸上的神情略显遗憾,却也没丧失斗志,只等两天后去找所谓的‘纸药水’材料。 黎池将书案上的纸卷起来,投入一旁的木制书画缸(木桶)里,“我们造的这纸,已经成功了七成,供我们几兄弟练字自用是差不多够了的,那一盆纸浆也不好浪费了,江哥哥你这两天就尽管抄纸,这些纸抄出来后我们自用。” 既然有‘自用’一说,对应也就可以售卖出去‘他用’,这一进项眼看就能成了!他黎江也读完了《千字文》,识得几个字、写得两笔鸡爪刨出来似的字,自然知道纸的价值。 只要不是战乱时候,纸就不用愁卖,只要能造出足够多的纸拿出去卖……“好!我保准把剩下的纸料都抄出来,让你们三兄弟练字练个够!” 黎池并不知道黎江心里萌发了‘造纸赚大钱’的念头,不过也无碍,等家中缓过去后再过些时间,他们兄弟、至少他自己估摸也已考出个结果来了,到时名声在身,也能消解他没能赚大钱的遗憾了。 “那就多谢江哥哥了,等河哥哥他们回来之后,肯定得高兴得蹦起来!” “哈哈,我们兄弟间扯得清应该是谁谢谁吗?兄弟嘛,就要互相扶持、互相帮助!” 黎池从善如流地收回道谢的话。心中暗想,大堂哥到底是大哥,小时候还有些冲动急躁,可越长大就越有大哥样了:爽朗豁达、爱护兄弟、孝顺长辈,给弟弟们树立了个不错的榜样。 可于他这个三观已养成的老黄瓜来说,却是不能重新怀有大堂哥那样的赤子热情了。 稍晚些时候,黎河和黎湖砍柴回来了,看到满院的纸张果然非常高兴,接过黎江给他们的纸就立即回屋写字去了。 虽然两人写出来的字和堂弟黎江的,有着天差地别,可他们近来在青石板上练的两个月的字也没白练,至少他们写字能写得横平竖直,比一般蒙童写的字还要稍微好点。 天将黑时,下地归来的大人们也知道后,都喜笑颜开、高兴不已。 黎镖一双结满老茧的手,轻轻摩挲着洁白的纸面,神情和语气都难掩激动,“这可是纸啊,读书人写字用的纸,竟被我们造了出来……” 袁氏从老伴手里抽出来一张纸来回翻看,“读书人的纸怎么了?我们大河、大海和小池子,还不是读书人了怎么的?要不是小池子书读得多,我们谁造得出这纸来,所以还是多亏了小池子会读书。” 黎棋如同过去四年里那样——时不时地就说些笼络人心的话,比如:小池子读书后是要回报这个家的。我们把小池子供出去是使了大力的,他以后再怎么也要对我们好…… “小池子能指导他江哥哥造出纸来,可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是我们全家人的功劳!要不是大哥爱惜侄子,我们全家又省吃俭用地供他读书,以及要不是大江这几天忙上忙下,难不成他一个人能造出纸来?” 黎池微笑地听着他爹的话,暗想要不是他爹长年累月地替他说了这些话,那他就要亲自上阵了。 不过幸好,他读书带来的效益现在就已经开始有所体现,再过些时候就不用再刻意地去说这些漂亮话了,事实会有最好的体现――供他读书是值得的、并不亏。 “是啊,爹说的很对。小池子可不敢认为能造出纸来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我能有今天、甚至以后或许会有更大的成就,都离不开这个家对我的付出和帮助。”黎池也像以往每次一样,和他爹黎棋配合默契地附和道。 黎桥也哈哈笑道:“哈哈,小池子到底是读书人,就是会说话!大伯对你的帮助是有的,却不及整个家对你的培养,大伯不求你怎么报答我,只要你以后不忘记这个家就好。” “当然,小池子决不会忘记!” 一家人又其乐融融地说了好一会儿赶场轱辘话,再才先后散开去洗漱后进屋睡觉,一家人一夜好梦。 待到黎池两天后休沐时,他和黎江、以及参与热情高涨的黎江和黎湖,一行四兄弟,就去了前山找“纸药水”的配料。 等四人漫山遍野找了半天,吃了半肚子的野果后,才在前山的一个小山沟里找到一种合适的原料——黄蜀葵。 四人撑起衣摆各自采摘了一兜的黄蜀 葵梗叶,然后打道回家。 到家后,黎池将黄蜀葵梗叶洗净捣碎,再用麻布包住,随后将其放进纸浆里晃荡淘洗。随时观察纸浆的反应,再酌情往里加量,直至纸浆中被翻搅起来的麻絮沉淀的速度,明显减慢为止。 黎池他们赶在天黑前抄出了十几张纸,不出所料,‘纸药水’的效果明显。 加入‘纸药水’后,纸浆中的麻絮悬浮于浆液中,不仅省去了频繁搅拌纸浆的麻烦,还使抄纸动作更加简便。以前需多次晃荡使麻絮均匀地铺平、以免纸张各部分厚薄不均,现在纸浆中麻絮均匀悬浮,只需将纸模具沉进去再抬起即可,速度提升了有两倍不止。 家中白日里下地的大人们缓缓归来,听了四人汇报他们今天的进展后,劳累一天而疲倦的脸上也展露出了笑容! 纷纷夸赞四人能干,这可把跟着大人下地去玩的黎海和黎溏,给羡慕坏了。 黎池趁着伯母们和他娘生火做饭时,顺便就在灶洞前端着纸模具烘纸,烘干一张纸后揭下来,立即就进屋去试写了。 黎池试写过后,发现果然晕墨和渗墨的问题大为改善。也就没必要因为这点儿几乎已说不上是瑕疵的问题,再画蛇添足地去‘施胶’。 吃过晚饭后,天色将暗。一家人,依旧是家中女眷们去收拾碗筷和整理厨房,而家中男人们在做了一天重活后,早已劳累不堪,就搬了个板凳,坐到屋檐下和院子里歇息。 黎池把刚试写过的那张纸拿出来,递给黎镖看,“爷爷你看,这是我们今天改良过的纸,字写上去后晕墨和渗墨的问题已经解决,我们这纸已经是十成十成功了。” “果真?”黎镖借着逐渐昏暗的天光,凑近了仔细观察着纸张,“这纸看着竟比四宝店里买的还要雪白些,字写着也好看,看来小池子你们是真的造成了。” 黎桥兄弟三人也挨个把纸拿过去细看,纷纷表示不但这纸看着不错,配这纸的字也很好。 闻言,黎池心中暗诽:若让文人来说,该会是‘配这字的纸尚可’,毕竟字比纸的地位更高。又一想,他读了几十本‘之乎者也’,终于沾上一丝文人气味了。 黎池肚中腹诽着,脸上带笑道:“江哥哥和我忙了这十来天,终于是大有所获。既然有纸了,河哥哥和湖哥哥就要把字练起来,无论是用先生给我的字帖,还是自己琢磨着先写些字都可以。” 黎河一把揽住小自己两岁的堂弟,笑嘻嘻地,“小池子,我看你写的字和先生相比也不差什么,我也不用先生给你的字帖,我就拿你平日练的字照着临摹吧。” 黎湖也满口附和,“是啊是啊,小池子你也分我几张你的字,我也照着写。” “好啊,睡前你们到我屋里去,自己选几张拿去临摹吧,我一直练的都是科举用的‘台阁体’,你们从一开始就练着,也省去来日改来改去的麻烦。”黎池笑着答应。 真不是黎池不谦虚,他的字是先生亲口承认‘这字尽得我真传’了的,堂哥们避讳占用弟弟的先生所赐的字帖,黎池赞同他们的恭谨品德。 “至于哥哥你们进学读书这事……”黎池略微沉吟…… “你们先把字练着,把我教的先记住。等我们的纸有富余后,就拿出去卖钱,到时再想想办法,不管是自家出钱去族学读,还是去找个私塾就读都行。爷爷,您看呢?” 走进四宝店,打眼看过去,半遮半掩的竹帘后面,靠墙三排书架上摆满了书籍,堂中还摆着几个书画缸,缸中放着不多不少的卷轴,就如整个四宝店的布置一样——不多不少,既不显得拥挤也不感觉空旷,恰恰好的布置,刚刚好的雅致和书卷气。 黎池正欣赏着店中布置的时候,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迎了上来。 “公子,可有需要解疑之处?”四宝店在浯阳县店的掌柜姓徐,人称‘徐掌柜’的就是他了。 作为一店掌柜,只要有客人进店掌柜就能有所察觉。徐掌柜也不例外,黎池兄弟两一进店,他就察觉到了,而他之所以没叫店中书童、而是亲自去招呼,是因为好奇两个客人中较小的那一位的一身气度。 两人看着应该是兄弟,年纪大的哥哥并无甚特别。倒是较小那一位,虽未着绸缎而是身穿麻衣,他的步伐行走间却舒缓从容,整个人的形态间都透出淡然儒雅。这样的气度若出现在一个而立之年的读书人身上,则无可探究,可却出现在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少年身上。 少年的一张脸长得俊秀雅致,可却无法忽略他肉呼呼的两颊,看年龄和外貌都还是个小童,可却有着一身读书人的气度。徐掌柜想着反正现下手中无事,于是就亲自迎上前去招呼。 186.番外二(下)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大伯黎桥训斥完,大堂哥黎江没有出声,这时爷爷黎镖问话道:“你这个书袋哪来的?看着像是小池子的那个。” 外面一片安静, 大堂哥没回答爷爷的问话。 大堂哥一直没回答长辈的问话,大伯就又开口训斥道,“你长着耳朵没?!你爷爷问你话呢!” 屋里的床上,趴在麦麸枕头上的黎池抬起头,提气出声:“江哥哥, 你捡到我书袋了吗?” “谢谢江哥哥!不然我的书袋就丢了, 里面还放着书呢, 否则到时候先生要训我的!” 黎江不过是一个虚岁才满十岁的小孩子, 因为别人的闲言碎语,推倒他、抢他书袋, 都只是一时孩子气。而他自己明知道跟小孩子讲不通道理, 下午他就不应该和黎江争执,弄到现在趴在床上的这种情形,也有他自己的责任。 若易地而处, 他前世在黎江这个年纪, 遇到家中只能供一个人上学的情况, 那也是不会轻易退出竞争的。 前世家中有四姐弟, 姐姐小学毕业后就没再继续读,两个妹妹一个读到初中毕业、另一个高考没过本科线索性没去读大学。却只有他坚持读到大学毕业, 从山旮旯里走了出来, 这就是他从来都选择积极争取的最好例证。 他成绩好是一方面原因, 不想放弃读书,放弃改变穷困人生的可能,是另一方面原因。同样地,他今生也不会轻易放弃读书的机会,哪怕是‘抢’来的机会。 黎池恍神间,正厅方向传来大伯黎桥的吼声, “给你池弟弟把书袋送去!” 黎江进屋后,就慢慢地地往黎池挪蹭,终于走近之后,也低着头,眼睛不敢看黎池,最后终于伸手将书袋递过去,“你的书袋……对,对不起……” 黎池伸手接过书袋, “没关系。还有,谢谢……” ‘谢’字刚落,黎江就转身越走越快,眨眼就出屋了。 黎池回想刚刚看到的大堂哥那张涨红的脸,暗叹:这稚嫩的善良啊,心思稍稍不纯的人见了都要脸红。 然而黎池的心理年龄,已经不是会羞愧得脸红的岁数了。脸皮这东西,早就已经被社会磨损得所剩无几了。 没脸皮的黎池继续趴下,躺平。 而此时厅里的黎镖也在暗叹:小池子还是太心软了。 一看大江的神情和他手上的书袋,就知道小池子的伤和他有关,可小池子还给他掩饰,真是太心软了。 不过牙齿还有咬着舌头的时候呢,兄弟间有些摩擦也正常,既然看样子他们兄弟两已经互相原谅了,也就没必要再多说。 一旦事情被戳破后,就要去追究其中的原因,那样兄弟两之间就有了隔阂,等以后兄弟两都长大知事了,再想起来就会感到别扭,说不得就影响了兄弟两的感情。而像现在这样,不戳破这层窗户纸,不定等明天两人就又和好如初,到时候还是好兄弟。 黎池的臀部被戳出一个眼儿,上了药又过去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还不能正常行走坐卧,若放在前世的学生身上会请病假不去上学。 但显然这个时代在上学这件事上更加看重,轻易不肯耽搁一天。黎池依旧要去上学,只是没用他自己走着去,黎父找了块废门板来,将他像端菜一样端去了学堂。 而黎江与黎池兄弟两,果真如黎镖所料,当天黎池下学回家后,黎江都没出去玩,围着黎池跑前跑后地照顾他。 过了几天,黎池的伤几乎好全后,兄弟两的相处又恢复如常,且黎江对弟弟黎池又更多了几分爱护,黎池也对大堂哥更加耐心。 之后,黎池的学习也步入了正轨。 黎池上学时,每天卯时四刻末(早上六点)起床,在院子里读一两刻钟的书以复习前一天所学,随后吃完早饭,在辰时一刻或二刻(早上七点十五或七点半)出发去学堂。辰时四刻末(早上八点)就开始一天的学习,学习三刻钟至四刻钟不等后就休息约一刻钟,直至下午未时四刻末(下午两点)散学。 在学习进度方面,黎池需要先在蒙学班花一年时间学习《千字文》、《三字经》和《幼学琼林》三本官定蒙书,若有余力也可学些其他适合蒙童学的书。 学完蒙书后就进入童生班,开始粗学四书五经,先是先生教读、学生跟着诵读直至背诵,再是先生讲解字句涵义,最后学生争取背诵并默写原文及注解译文。若能一丝不苟地做到这些,就可以去试试参加县试和府试,或许能中个童生。 童生班三年,粗学过四书五经之后,就进入秀才班再读三年。 秀才班学生,继续再深读、精读和广读四书五经,若将这九本书读精、读透了,就可以去参加院试,或许能中个秀才,但却不一定能名列前茅。 因为,读死书或许可以得中童生,可自秀才起、至进士止,需要的就更多了,比如文采辞藻、字体笔迹、文章内涵等等。 虽说后两个班取名叫‘童生班’和‘秀才班’,却不代表从这两个班读出来后就一定能考中童生和秀才。不但不一定,得中的可能性还很低,甚至还有不少的学生,在读满三年后还要留级重读,或者感觉读不出什么名堂后,索性就辍学不读了。 自族学开讲这三十多年以来,真正名义上从童生班毕业的,就只有黎家现任族长黎钦。而从秀才班毕业的,也只有现在的族学先生黎槿。 这些年来,族学的教学目标也变了。从最初的:供出像京中四爷爷那样的进士大官,慢慢变成:功名随缘就好,更多还是要让族人开慧明智。 黎槿在观察过自己教的这届学生后,就决定暂时不要妄想学生考取功名了,还是安心等小池子下场吧。 相比先生黎槿对黎池的信心满满,他自己反而没那么有把握。 黎池觉得他虽然记忆力好,加上特定的记忆方法,所以才能构建记忆宫殿,如此,在识记、背诵和默写方面有着优势。 但他却并不是万中挑一的天才,不然前世他就是省状元了,不但如此,他进大学后,也没在满校的天才里脱颖而出。 即使他能比较容易地就背诵出所学文章,但毛笔字却是要从零练起的,以及若想要脱颖而出、往更高处走,就要有比一般读书人更突出的优势,比如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等等。 黎池想比一般读书人更优秀,不仅要学精、学透官定的科举书籍——四书五经,还要在这之外拓宽阅读面。 在这个没有写不完的精讲题、模拟题和历年真题等针对性训练题,也没有读不完、背不完的满分范文的时代,只有尽可能地拓宽阅读面以积累辞藻,再辅以新颖而不出格的理念观点做出的文章,才能在众多同类科举文章中让人眼前一亮。 拓宽阅读面这事,黎池一直都在做。在学习和帮助家中做活之余,他也借书来看。只用了两年,他就把先生家里的、村里的本就藏量不多的书给看完了。那些书更多是科举相关的,也正是黎池当下所欠缺的。 即使这样,也还是没能达到拓宽阅读面的目标。 可在这事上,是急不来的。不仅是贪多嚼不烂的问题,也是经济现状制约,家中支持不了他购进书籍。 黎池也一直都在想办法挣钱,在看到先生抄书以添补学堂消耗的书册时,黎池就有了一个想法——抄书,不仅在誊抄的同时能看书以拓宽阅读面,还能挣钱。 虽然黎池表现出来的读书天赋和勤奋刻苦,让家里人都没说过后悔送他去族学的话,觉得供他读书应该会是值得的,可若有办法挣钱、改善家境,并为以后赶考存下路费自然就更好了。 黎池既已定下抄书挣钱的想法,就开始谋算。想要抄书,就必须将毛笔字练好,字体端正好看、无墨团错漏是必要条件。 因此,黎池在蒙学班读完一年,进入童生班领取了笔墨纸砚,开始书写练字后,就对练字空前重视起来。 因为族学免费下发的纸张有定数,黎池平时就用毛笔沾了水在青石板上练习,只在完成先生布置的习字课业时才会写在纸上。 如此,时间一晃眼就是四年后。 黎池在童生班读满三年后,考核得了‘上上’,升入秀才班。他下苦功练的字,同留级秀才班的同窗们相比,差距也不大了。 在学习和练字之余,黎池也会教兄弟们读书认字。 对,黎池有弟弟了,两年前他亲爹亲娘给他添的亲弟弟——黎溏,现在时常颠颠地跟在他后面,软软地喊着‘咯咯’,正是可爱好玩的时候。 黎池每天散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顺路到田间去,把被放在一边爬着玩的弟弟带回家,然后陪他玩、教他认字读书。 家中六个孙辈,每房两个儿子。他们家这种专生儿子的情况,让村里那些光生女儿的人家看着,真是羡慕坏了。 大堂哥黎江已经十四岁成丁,可以算大人了,正跟家中爷爷和叔伯学着侍弄庄稼,以后也好守家立业,不至于守着田产却饿死了。 而二堂哥黎河,据黎池观察下来,发现他有着比一般村里娃要强一些的学习天赋。 虽然他会守诺以后多照应大伯二伯家,但却比不上他们自家有出息,这样会显得更有底气。若是二堂哥能考个童生秀才、甚至举人进士的,比他怎么扶持照应都要更有用。 于是,黎池每天都会把当天学的内容教给黎河。因为是在学堂学过的内容,他前世又是在公务员系统里的,语言表达能力自然不差,假设考个资格证当个小学或中学老师也是可以的,因此他来教二堂哥不是什么难事,教学效果也不差。 秉持着不能厚此薄彼,一只羊是养一群羊也是赶,黎池也一起教了二伯家的黎湖和黎海堂哥。 但或许是资质差异,二伯家只三堂哥黎湖要稍微好些,按先生的说法:若勤奋刻苦,以后或许能考个童生或秀才,再往上却是看自身造化了。 至于黎海,他太过跳脱,就跟得了多动症一样,根本静不下心读书。黎池暂时也没办法,只能让他先这样了。 因此家里虽只有黎池一个人在族学读书,可实际读书的人却增加了两个,家里人对此很欣慰,并且乐见其成。 如此一来,或许在不久后的某一年,黎河和黎湖也要下场一试了。那先前计划的只用存他自己一人的赶考费用,就不够了,还需要再多存两人份的赶考费用。 并且迫在眉睫的是,黎河和黎湖练字急需用纸墨。族学中只发给黎池一份笔墨纸砚,就算他再节省,也不够三兄弟用的,总不能让两个堂哥一直蘸清水在青石板上写字吧,因此黎池觉得他必须要想出个办法来。 但在这个重嫡长的宗族社会里,黎江的‘加分政策’,不但凌驾于‘竞争录取政策’之上,还起着决定性作用。除非黎江放弃享受‘加分政策’,不然就是他黎池抢了黎江的上学机会。 “我们家只有一个人能上族学,结果是你去了,你还说你没抢我的上学机会?!”黎江的情绪很激动,说着就伸手揪住了黎池的衣襟。 黎池保持着沉默,他并没有说过自己没抢黎江的上学机会这话。事实上,一定程度来说,他的确抢了黎江的上学机会。 “你抢了我的,就要还给我!”黎江揪着黎池的衣襟,使劲地搡了两把! 黎池被揪住衣襟搡得几乎站不稳身体,却面无表情地问:“为什么这个上学机会、是你的?” 黎池心里知道问题的答案,因为在这长幼有序的宗族社会里,出生顺序在很大程度上就决定了地位的高低。 187.(慎买!)番外三(上)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动身回去的时间比预计要早半个时辰,兄弟四人一路上可以比早上来时走得稍微慢一些, 边走还能边说说话。 说到黎池抄书的事,没在场的黎河和黎湖两人听后,情绪也跟着跌宕了一回。 黎河算了一笔账,“一套《资治通史》售价按四十七两算, 抄一本得八成也就是37两6钱银子,除去笔墨和纸张,至少能得30两, 同理抄好一套《燕律》至少能得8两。都抄好了就能得差不多40两, 这可差点就是我们家两年的田地进账了啊!” 黎池接过话来,“一套《通史》共290卷,约300万字,即使每天抄一卷即约1万字, 也要抄近十个月,这怕要到明年入夏才能抄完。《燕律》共三十卷, 假使也每天抄写一卷,只需一个月就能完成, 所以我预备先抄写《燕律》。也就是说,没有40多两,只有8两。” 黎湖激动地接过话去,“每个月8两啊, 一年就是96两啊!算一算, 抄写《燕律》比抄写《通史》划算, 前者一个月才能得3两,后者一个月却能得8两,我也想去抄《燕律》了!” 黎河也激动地附和,“只要我抄三个月的《燕律》,就能得到相当于家中一整年的田地收入了,我也要抄!” 重生后几乎还未黑过脸的黎池,闻言脸沉了下来仿佛寒霜加面,声音也冷了,“你们两个是抄不了《燕律》的,字写得像鸡爪子刨的,即使你们抄三个月也抄不出三本来,你们还是安心读书练字吧,别三心二意地想一出是一出,要想挣钱等考出功名了还会比现在少赚不成?” 黎河和黎湖走在黎池后面,还没看见自家堂弟已经黑下来的脸,可光听声音也感觉得出弟弟生气了,于是非常乖巧(识时务)地承认错误。 黎河:“是是,小池子说的对,等我们的字练好后,再在不耽搁读书的情况下抽空帮忙抄书,我们再来一起承担养家的重任。” 黎湖:“是啊是啊,不好总叫小池子你一个人操心家里的事,我们也想分担一些。当然!是、是、要等练好字、读好书之后,再挣钱分担。” 黎池:……怂得一匹。“我抄书也不完全是为了挣钱,而是为了能够顺便看到更多的书。就像这次《通史》和《燕律》,我会先抄《燕律》,因为它押金较之低些、赚得更多来钱也更快,可等我抄够付《通史》的50两押金后,还是会去抄《通史》,哪怕它没那么赚钱。” “因为我想知道当今的律法、以前的历史,科举虽不考史和律法,可这两样却非常有用。知史明法,我觉得这应该是一个读书人甚至是普通人的最基本要求。到时我抄书时,你们也可以趁机翻阅一番,这对我们以后科举甚至是过日子都很有用。” 虽然黎池年纪小是弟弟,可直到前不久黎河和黎湖两人都还在他手下学习,笑闹时还称呼他‘小池子先生’,这让两人对黎池有种天然的敬畏。“好好,到时我一定仔细翻阅。“”我也是,我也要学习小池子你的学习态度!” 黎池笑笑,脚步未停继续往前走。他并不指望他们自此之后就转变学习态度,毕竟他们是真正十二三岁的少年,玩性未消,需要时不时地提醒,然后才能逐渐养成良好的学习态度和习惯。 黎池兄弟四人经过两个半时辰的步行,终于在天黑前走到了家。 四人吃着家里留给他们的晚饭,一边回答家里人对他们县城一行见闻的问题。 黎池事无巨细地把自己与徐掌柜的交谈复述一遍,还加上了一些当时他自己的想法,围观众人都听得津津有味的。说完又把便契拿出来,递给众人传阅完毕,最后交给他娘苏氏帮忙收好。 黎河和黎湖也将他们如何货比三家、买到家里人让买的针头线脑的事,仔细说来,家里人对他们有褒有贬,还传授了一些诀窍。 黎池前世小学是在大山里的村小上的,每天翻山越岭走二十来里路,一天一个来回也有此次去县城的单边路程一样长了。可今天还是他这世以来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大约10个小时、来回一百来里路,他现在还是一个虚十岁的男童,即使心理坚韧没在半路上喊累,身体也诚实地给出了反应——腿肚子疼、脚疼。 睡前洗漱时,苏氏看到儿子脚底的水泡,就去篱笆墙上掰下来一根野花椒刺,给他把脚底没破的水泡小心挑开,已经破了的就仔细洗干净,最后又给他按揉了一会腿肚子以缓解酸疼。 收拾干净后,黎池进屋倒床就睡,一直睡得第二天上学都差点起晚,脚底的水泡被处理过后过了一夜好转不少,只是穿上鞋子走路时还有些刺疼刺痒。 过了两天,黎江揣着十五两银子——那是家中大半的存款,同他爹黎桥一起去县城,交了押金带回了《燕律》的样书。 样书拿回来的第二天,黎池就选了家中造得纸张中较好的,在他的书案上摆开架势开始抄写。 那一套书可是用家中大半存款换来的,是这个家中最值钱的东西了,黎池连洗笔和喝水都不敢在自己的房里,生怕弄湿书册。 家里的其他人也一样,轻易不往黎池房里去、即使找他有事都只在墙外的窗户下喊两声。以前经常粘着哥哥的黎溏也被全家人一起看住了,在书抄完前愣是没让他进过他哥哥的房间。 毛笔虽是软笔,和黎池前世用的钢笔和签字笔等硬笔不同,可写字是‘唯手熟尔’的事,只要用熟了写字速度自然也就上去了,从他散学后到吃晚饭前的这段时间,他能够勉强抄写出一万字。更别说,他连晚饭后都还点灯再抄写一会儿,抄完一套30卷的《燕律》,最后并没有花到一个月。 只二十三天后,黎江就和他爹黎桥一起,带着抄好的书,到县城的四宝店换回来9两6钱银子(售价15两减去3两装订费,即售价12两的八成)。 黎池继续抄写,又抄好五本《燕律》送去县城后,徐掌柜让黎江带话说《燕律》可暂缓抄写。到此时他一共抄写可六本《燕律》,以他的记忆力已经记住了《燕律》的内容、甚至可以一字不漏地默写出来。 把《燕律》的样书交还后,也就拿回了那15两押金,这个时候已经来到年底,黎池抄书总共挣了57两6钱银子。 黎家祭祖的规矩是十四成丁以上的男性族人参加,黎池才十岁就没去祭祖。等大堂哥黎江祭祖回来后,给他讲了祭完祖从祠堂出来时,他爷爷、他大伯二伯和他爹的嘚瑟样,语气昂扬地逢人就炫耀。 “我们家小池子年前三四个月的时间,抄书挣了近六十两银子,我们家两年的田地收入全换成了银子都没那么多!唉呀,我原先还担心即使有族里资助、都凑不出他读书赶考的银钱,现在啊,我可不担心了!” 黎池听后倒没觉被夸得不好意思,反而坦然地跟着笑了一场。 走亲访友年过完后,黎池再次和黎江、黎河和黎湖一起,带上从抄《燕律》挣的钱中拿的五十两银子,去四宝店交上押金,拿回了《资治通史》的样书。 一套《通史》共290卷,最后还是找徐掌柜借了两个书篓才背回来的。 而一开年,黎池进入秀才班就已满一年,再有两年他就要从秀才班毕业了。他并不准备像几乎所有秀才班同窗那样留级,他准备像先生那样真正意义上地从秀才班毕业——考取秀才功名,而且是一次性地考取成功。 为此,黎池觉得可以开始准备了。他保持着在课堂上认真听讲、在学堂里就解决掉疑问的习惯。除此之外,在询问过先生并得到建议后,他每天散学后固定要写一篇策问、做一首诗或赋。 因为黎池散学后还要抽出时间备考,他花了十一个月即将近一年的时间,才把一套《资治通史》抄完。 这套书显然不可能像《燕律》那样,抄写六遍最后都抄得能够默写出来了,他在抄完一遍《通史》后,又花了约二十天的时间,有选择性地精读了一遍。 托他的好记性的福,他将有代表性、有借鉴作用的精读过的几段历史记了个大概。并在写策问时尝试着活用进去,得了先生一句:‘你能在引经据典之外,又加入用史,圣贤之言外,又有历史为鉴。不错!’。 在又一个年底到来、距过年只十来天时,黎桥和黎棋陪着黎池一起,将《资治通史》的样书和黎池手抄的一起背上,去到县城的四宝店换回来五十两的押金,以及拿到了除去装订费后、47两售价的八成即37两6钱银的报酬。 抄写《通史》的37两6钱报酬,再加上抄写《燕律》所得的57两6钱,黎池抄书的这一年多以来,总共挣了95两2钱银子。除去笔墨纸砚的大约消耗,最后赚了约70多两银子。 他赶考童生试的费用,是挣得足足的了。 年坎儿一迈过去,距离黎池科举下场的时间就又短了一年。 黎池出生于贞文三年的二月初三,一年后即贞文十五年二月初三――文曲星诞辰日那天县试开考,而那一天也刚好是他满虚十三岁的生日。 黎池不再继续抄书,将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了科举上。 专研、精研科考内容,即使四书五经及其译文都是统一的官定版本,黎池在再三精研几遍后,又还是将族学里和村里所有私刻的版本都精研了一遍,力求在官定版本的思想框架里加入自己的理解,又与《通史》中的思想相互印证,以求达到融会贯通。 每天一篇策问、一首诗或赋的习惯也在继续坚持,等到年底的时候,黎池几乎已经将四书五经中稍有些深意、可能会以策问形式出题的句段都写了一遍,各种类型和主题的诗几乎都已涉及到。 坚持练习到现在,不说下笔如有神,但真的是写得手熟了,即使一心二用也能想出固定的写作套路。 过年前,族学先生黎槿把黎池叫了过去。因为火候已到、今年可以下场一试的学生就他一个,就单独给他做了针对童生试的讲解。然后就让他年后就不用再去族学了,就在家备考,有不懂的再去问他。 在先生的讲解中: 童生试包括县试、府试和院试,三场考试都考三场:帖经、墨义和策问。不过在院试的第二场覆试上有时会加考一场诗赋。县府院三场考试的考试内容都是四书五经,题型也大都是帖经、墨义和策问三种,只在难度上会依次递增,以实现选拔人才的目的。 帖经,即将四书五经上的某句或某段贴住几个字或几句,要求应试者将贴住的字或句填写出来,类似于前世语文试卷中的原文填空题。 墨义,即选取四书五经中的句子,考生需对句子进行译释并稍加引申,相当于前世政治试卷简答题里的句子理解题。 策问,是帖经和墨义融合后的更高层次的考试方法,答题方法需结合前世的论述题和写作题中的议论文。给出一句从四书五经中截出的语句,既要求考生先对语句上下文及相关语句进行帖经(默写),又要求考生再对语句进行墨义(译释),最后还要求考生写出自己的理解(‘为什么’、‘怎么办’、‘意义/影响/重要性’等)。 诗赋,又称‘帖诗’,给定主题或限定韵脚,进行赋诗。上任圣人燕太/祖在位时每科院试都加考了诗赋场,可自从现在这位圣人继位十八年以来的十二次院试中,只有三次加考过诗赋场。至于明年即贞文十九年的院试,有无诗赋场还不确定。 关于童生试的三场考试,黎池盘点了一下,觉得还是有些把握的。 帖经和墨义,以黎池已经将四书五经及其注文倒背如流的记忆力,他不怎么担心。但是敢下场一试的学子,大部分都是将官定四书五经、及其注文版本都翻来覆去地读过的,这两科较难拉开差距。 真正能确定高下、裁决去选的是策问。而事实上,做策问的套路,和黎池前世做《申论》题的很接近。黎池前世是国考公务员上岸的,后来又经过了几次公务员的遴选,因此市面上的各个版本的《申论》题,在国考和几次遴选后他几乎都做过了。而且他经过的部门不少、写过的材料报告自然也不少,策问题的套路他再熟练不过了。 大方向上的套路一致,剩下的就是文言文行文习惯、用词避讳等细枝末节,而这些小节也早在这几年的学习中就已克服掌握了。 算下来,黎池每天一篇策问、练了将近两年的时间,引经据典外加用史,都是已经写熟练了的。因此策问这场他有些把握,希望在确保帖经和墨义不失的情况下,靠这一场达到一举考中秀才的‘毕业目标’。 最后是可能考、也可能不考的诗赋。经过两年死记硬背诗赋的意象,如飞花、芳草、落叶等等,再每天用这些意象拼凑出一首诗或赋来,如今也能在规定时间内写出一首诗来了。虽然匠气十足,可勉强能应付得过去。而且,看当今圣人对诗赋的态度,不像会是似前世的唐朝那样‘以诗取才’的样子。 一番盘点下来,黎池也建立起了对童生试的信心。这也是他前世每逢大考时必做的事,盘点自己的备考情况和优势,在心里建立起对考试的信心,阻止自己胡思乱想并降低紧张情绪。 188.(慎买!)番外三(下) 渣作者手残码字不易, 请多多支持。防盗是50%与24小时  大伯黎桥训斥完,大堂哥黎江没有出声,这时爷爷黎镖问话道:“你这个书袋哪来的?看着像是小池子的那个。” 外面一片安静, 大堂哥没回答爷爷的问话。 大堂哥一直没回答长辈的问话,大伯就又开口训斥道, “你长着耳朵没?!你爷爷问你话呢!” 屋里的床上,趴在麦麸枕头上的黎池抬起头, 提气出声:“江哥哥,你捡到我书袋了吗?” “谢谢江哥哥!不然我的书袋就丢了,里面还放着书呢, 否则到时候先生要训我的!” 黎江不过是一个虚岁才满十岁的小孩子, 因为别人的闲言碎语,推倒他、抢他书袋,都只是一时孩子气。而他自己明知道跟小孩子讲不通道理, 下午他就不应该和黎江争执,弄到现在趴在床上的这种情形,也有他自己的责任。 若易地而处,他前世在黎江这个年纪,遇到家中只能供一个人上学的情况, 那也是不会轻易退出竞争的。 前世家中有四姐弟,姐姐小学毕业后就没再继续读,两个妹妹一个读到初中毕业、另一个高考没过本科线索性没去读大学。却只有他坚持读到大学毕业, 从山旮旯里走了出来, 这就是他从来都选择积极争取的最好例证。 他成绩好是一方面原因, 不想放弃读书,放弃改变穷困人生的可能,是另一方面原因。同样地,他今生也不会轻易放弃读书的机会,哪怕是‘抢’来的机会。 黎池恍神间,正厅方向传来大伯黎桥的吼声, “给你池弟弟把书袋送去!” 黎江进屋后,就慢慢地地往黎池挪蹭,终于走近之后,也低着头,眼睛不敢看黎池,最后终于伸手将书袋递过去,“你的书袋……对,对不起……” 黎池伸手接过书袋, “没关系。还有,谢谢……” ‘谢’字刚落,黎江就转身越走越快,眨眼就出屋了。 黎池回想刚刚看到的大堂哥那张涨红的脸,暗叹:这稚嫩的善良啊,心思稍稍不纯的人见了都要脸红。 然而黎池的心理年龄,已经不是会羞愧得脸红的岁数了。脸皮这东西,早就已经被社会磨损得所剩无几了。 没脸皮的黎池继续趴下,躺平。 而此时厅里的黎镖也在暗叹:小池子还是太心软了。 一看大江的神情和他手上的书袋,就知道小池子的伤和他有关,可小池子还给他掩饰,真是太心软了。 不过牙齿还有咬着舌头的时候呢,兄弟间有些摩擦也正常,既然看样子他们兄弟两已经互相原谅了,也就没必要再多说。 一旦事情被戳破后,就要去追究其中的原因,那样兄弟两之间就有了隔阂,等以后兄弟两都长大知事了,再想起来就会感到别扭,说不得就影响了兄弟两的感情。而像现在这样,不戳破这层窗户纸,不定等明天两人就又和好如初,到时候还是好兄弟。 黎池的臀部被戳出一个眼儿,上了药又过去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还不能正常行走坐卧,若放在前世的学生身上会请病假不去上学。 但显然这个时代在上学这件事上更加看重,轻易不肯耽搁一天。黎池依旧要去上学,只是没用他自己走着去,黎父找了块废门板来,将他像端菜一样端去了学堂。 而黎江与黎池兄弟两,果真如黎镖所料,当天黎池下学回家后,黎江都没出去玩,围着黎池跑前跑后地照顾他。 过了几天,黎池的伤几乎好全后,兄弟两的相处又恢复如常,且黎江对弟弟黎池又更多了几分爱护,黎池也对大堂哥更加耐心。 之后,黎池的学习也步入了正轨。 黎池上学时,每天卯时四刻末(早上六点)起床,在院子里读一两刻钟的书以复习前一天所学,随后吃完早饭,在辰时一刻或二刻(早上七点十五或七点半)出发去学堂。辰时四刻末(早上八点)就开始一天的学习,学习三刻钟至四刻钟不等后就休息约一刻钟,直至下午未时四刻末(下午两点)散学。 在学习进度方面,黎池需要先在蒙学班花一年时间学习《千字文》、《三字经》和《幼学琼林》三本官定蒙书,若有余力也可学些其他适合蒙童学的书。 学完蒙书后就进入童生班,开始粗学四书五经,先是先生教读、学生跟着诵读直至背诵,再是先生讲解字句涵义,最后学生争取背诵并默写原文及注解译文。若能一丝不苟地做到这些,就可以去试试参加县试和府试,或许能中个童生。 童生班三年,粗学过四书五经之后,就进入秀才班再读三年。 秀才班学生,继续再深读、精读和广读四书五经,若将这九本书读精、读透了,就可以去参加院试,或许能中个秀才,但却不一定能名列前茅。 因为,读死书或许可以得中童生,可自秀才起、至进士止,需要的就更多了,比如文采辞藻、字体笔迹、文章内涵等等。 虽说后两个班取名叫‘童生班’和‘秀才班’,却不代表从这两个班读出来后就一定能考中童生和秀才。不但不一定,得中的可能性还很低,甚至还有不少的学生,在读满三年后还要留级重读,或者感觉读不出什么名堂后,索性就辍学不读了。 自族学开讲这三十多年以来,真正名义上从童生班毕业的,就只有黎家现任族长黎钦。而从秀才班毕业的,也只有现在的族学先生黎槿。 这些年来,族学的教学目标也变了。从最初的:供出像京中四爷爷那样的进士大官,慢慢变成:功名随缘就好,更多还是要让族人开慧明智。 黎槿在观察过自己教的这届学生后,就决定暂时不要妄想学生考取功名了,还是安心等小池子下场吧。 相比先生黎槿对黎池的信心满满,他自己反而没那么有把握。 黎池觉得他虽然记忆力好,加上特定的记忆方法,所以才能构建记忆宫殿,如此,在识记、背诵和默写方面有着优势。 但他却并不是万中挑一的天才,不然前世他就是省状元了,不但如此,他进大学后,也没在满校的天才里脱颖而出。 即使他能比较容易地就背诵出所学文章,但毛笔字却是要从零练起的,以及若想要脱颖而出、往更高处走,就要有比一般读书人更突出的优势,比如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等等。 黎池想比一般读书人更优秀,不仅要学精、学透官定的科举书籍——四书五经,还要在这之外拓宽阅读面。 在这个没有写不完的精讲题、模拟题和历年真题等针对性训练题,也没有读不完、背不完的满分范文的时代,只有尽可能地拓宽阅读面以积累辞藻,再辅以新颖而不出格的理念观点做出的文章,才能在众多同类科举文章中让人眼前一亮。 拓宽阅读面这事,黎池一直都在做。在学习和帮助家中做活之余,他也借书来看。只用了两年,他就把先生家里的、村里的本就藏量不多的书给看完了。那些书更多是科举相关的,也正是黎池当下所欠缺的。 即使这样,也还是没能达到拓宽阅读面的目标。 可在这事上,是急不来的。不仅是贪多嚼不烂的问题,也是经济现状制约,家中支持不了他购进书籍。 黎池也一直都在想办法挣钱,在看到先生抄书以添补学堂消耗的书册时,黎池就有了一个想法——抄书,不仅在誊抄的同时能看书以拓宽阅读面,还能挣钱。 虽然黎池表现出来的读书天赋和勤奋刻苦,让家里人都没说过后悔送他去族学的话,觉得供他读书应该会是值得的,可若有办法挣钱、改善家境,并为以后赶考存下路费自然就更好了。 黎池既已定下抄书挣钱的想法,就开始谋算。想要抄书,就必须将毛笔字练好,字体端正好看、无墨团错漏是必要条件。 因此,黎池在蒙学班读完一年,进入童生班领取了笔墨纸砚,开始书写练字后,就对练字空前重视起来。 因为族学免费下发的纸张有定数,黎池平时就用毛笔沾了水在青石板上练习,只在完成先生布置的习字课业时才会写在纸上。 如此,时间一晃眼就是四年后。 黎池在童生班读满三年后,考核得了‘上上’,升入秀才班。他下苦功练的字,同留级秀才班的同窗们相比,差距也不大了。 在学习和练字之余,黎池也会教兄弟们读书认字。 对,黎池有弟弟了,两年前他亲爹亲娘给他添的亲弟弟——黎溏,现在时常颠颠地跟在他后面,软软地喊着‘咯咯’,正是可爱好玩的时候。 黎池每天散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顺路到田间去,把被放在一边爬着玩的弟弟带回家,然后陪他玩、教他认字读书。 家中六个孙辈,每房两个儿子。他们家这种专生儿子的情况,让村里那些光生女儿的人家看着,真是羡慕坏了。 大堂哥黎江已经十四岁成丁,可以算大人了,正跟家中爷爷和叔伯学着侍弄庄稼,以后也好守家立业,不至于守着田产却饿死了。 而二堂哥黎河,据黎池观察下来,发现他有着比一般村里娃要强一些的学习天赋。 虽然他会守诺以后多照应大伯二伯家,但却比不上他们自家有出息,这样会显得更有底气。若是二堂哥能考个童生秀才、甚至举人进士的,比他怎么扶持照应都要更有用。 于是,黎池每天都会把当天学的内容教给黎河。因为是在学堂学过的内容,他前世又是在公务员系统里的,语言表达能力自然不差,假设考个资格证当个小学或中学老师也是可以的,因此他来教二堂哥不是什么难事,教学效果也不差。 秉持着不能厚此薄彼,一只羊是养一群羊也是赶,黎池也一起教了二伯家的黎湖和黎海堂哥。 但或许是资质差异,二伯家只三堂哥黎湖要稍微好些,按先生的说法:若勤奋刻苦,以后或许能考个童生或秀才,再往上却是看自身造化了。 至于黎海,他太过跳脱,就跟得了多动症一样,根本静不下心读书。黎池暂时也没办法,只能让他先这样了。 因此家里虽只有黎池一个人在族学读书,可实际读书的人却增加了两个,家里人对此很欣慰,并且乐见其成。 如此一来,或许在不久后的某一年,黎河和黎湖也要下场一试了。那先前计划的只用存他自己一人的赶考费用,就不够了,还需要再多存两人份的赶考费用。 并且迫在眉睫的是,黎河和黎湖练字急需用纸墨。族学中只发给黎池一份笔墨纸砚,就算他再节省,也不够三兄弟用的,总不能让两个堂哥一直蘸清水在青石板上写字吧,因此黎池觉得他必须要想出个办法来。 因黎池的面容俊秀,且又是盛装出行,一路上回头率还不小。 一进四宝店,徐掌柜就迎了上来,“多日不见黎公子,公子这气度姿容愈发摄人了!” 黎池连忙上前拱手行礼,“一年多不见徐掌柜,您这体态愈发富贵了!” “哈哈!黎公子真是促狭。”徐掌柜体型日见富态,这一笑把脸盘笑得更加圆润了。 开过玩笑,黎池又正经地行过礼,“请徐掌柜见谅,小子我近来埋头于准备童生试,庸庸碌碌的竟没有丝毫空闲,就连前几天来赶赴县试,也因安顿不及而没能来拜访徐掌柜,真是失礼。” “哪里哪里,黎公子是在忙正经事,我哪会埋怨你没来我这店里坐坐?” 还未待徐掌柜和黎池多叙叙,二楼楼梯口就下来一个人。“瑾弟这才来了?可叫我好等。” 黎池看向这道清朗声音的方向,果然声如其人。 清风朗月的一位疏阔男子,玉冠博带,一身蔚然大气,谦谦君子、赫赫气度,宛如一轮郎朗明日。 严瑾携着黎池的手臂上前,向那男子引见道:“赵兄,这位就是我常说的黎水村小书生黎池了。” “池弟,这位就是店面遍布燕国大小府县的四宝店的少东家——赵俭。” 黎池温文尔雅地拱手行礼,“久仰赵兄大名,今日得见实属有幸,在下黎水村黎池。” 在黎池行礼时,不,在赵俭听见一楼的寒暄声并决定下楼迎接时,他的心绪就不平静了,现在看着三阶楼梯下站着行礼的人,虽心绪繁乱却神色无异地见礼:“黎弟,幸会幸会。” ‘黎弟’音同‘犁地’…… “赵兄可称呼我池弟,黎弟(犁地)听着实在是太过辛劳了。”黎池露出温和中带点小促狭的笑容,自嘲自娱地纠正了赵俭对他的称呼。 虽黎池这样同初次见面的人说话,有倒贴上去套近乎的嫌疑,可由黎池做出来,就只显得温文可亲了。 ——‘就算您要和我称兄道弟,也请别叫我黎弟,黎弟(犁地)听着实在太过辛劳。’ 赵俭眼中一瞬恍惚,又立即从善如流地答应:“好,那我以后就唤你池弟。” “一楼是买卖经营之所,太过嘈杂。二楼是平常接待友人的地方,稍显清幽些,我们不如上二楼去吧。”赵俭抬手引路,邀请道,“瑾弟,池弟,我们上二楼去叙说。” 严瑾和黎池自然依言跟上去。 徐掌柜没有跟上来,只在静立在楼口躬身恭送,待一行人背影消失后,就连忙去准备茶水。 上到二楼,黎池眼神微微四扫。这四宝店的二楼和前世的书咖差不多,每个座位都由半雕不透光的高大原木屏风圈出来,虽隔音效果几近于无,到底视线是阻绝开了的。 赵俭带着两人走到一个光线明亮的临窗位置,礼让道:“瑾弟,池弟,请入座。” 严瑾和黎池也礼让一次后,三人一同入座。 坐下没多久,徐掌柜就亲自端着茶水过来,“少东家,黎公子和严公子请用茶。” 待徐掌柜摆好茶盏后,赵俭随意挥挥手,“徐掌柜,你先下去吧,待手边不太忙时就去我住处,让钱进做一桌待客的好菜。” “是,属下立刻就去。” 黎池看着自称‘属下’的徐掌柜躬腰退下,暗自感叹无论在什么时代,雇员对雇主的态度都是恭敬无比,到底是衣食父母呢。 赵俭挥手让徐掌柜退下后,转过眼就看见黎池正貌似不经意地看着徐掌柜的背影。 “来,瑾弟和池弟,你两尝尝这清茶。只用了清冽的山泉水煮沸后冲泡而成的,尝尝看滋味如何?” 黎池端起茶盏、垂眼一看,微褐的茶汤透彻清亮,盏中只有一粒粒茶叶悬浮。轻抿一口,细细品味,“苦中回甘,茶香盈唇,好茶。” 他前世也是喝过几两好茶的,这茶虽不说远超他喝过的那些好茶,却也不逊色了。相比当下盛行的加盐姜等佐料的、可解渴可充饥的煎茶和煮茶,他更喜欢只用水冲泡出来的清茶,这茶他喝着的确不错。 严瑾也抿了一口,仔细品咂品咂,“喝着的确不错,可也说不上来比我们平日喝的茶汤好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