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福气包》 1.一只野生戏精 宋小言从家里出来时,天都已经黑了。 她提着一个很旧的旅行袋,从袋子侧口袋里摸出自己攒下的零用钱,一堆沉甸甸的硬币,还惹得窗口的售票员瞪了她一眼。 虽然窗口不爱收钢蹦,可宋小言也拿不出多余的钱,售票员只能一枚枚数了收下。 “到哪里去?” “望龙潭。” “明天再来,最后一班车早没位置了。”售票员快速说道。 宋小言摇了摇头:“会有人退票的。” 售票员皱眉,正要说话,突然听到有人喊道:“望龙潭有人退票了!” 一张票从窗口塞了出来,售票员把头伸出窗口:“小姑娘运气可真好。” 宋小言礼貌地道了谢。 说实在,每天从南安市到望龙潭的人也没几个,如果不是今天的人出奇的多。就凭南安市这十米一个弯的丘陵地貌,司机也不会咬咬牙,选择在晚上多开一趟山路。 宋小言是最后一个上的车,把票递给门口绑着腰包的小伙子之后,才发现中巴车已经坐的满满当当了。只有后排靠窗的位置,有半个座位。 之所以说是半个座位,是因为一整个后排的其余四张座位,都堆满了行李。 一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长相英气的女孩子,夹在后排一大堆行李上,朝她歉意地笑笑:“挤挤吧。” 这么热的天,她居然穿了件高领。挤进座位的时候,宋小言还看见她脖子上十分突出的喉结。 但宋小言也没有往别处想,只觉得这么漂亮的姑娘,和个男人似的长了个喉结,但凡爱美一些的,没有不想遮起来的。 一坐下来,身边的女孩子就和她搭话,声音有点哑:“我也是望龙潭附近的,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我和父母一直在市里。” 女孩子点头,瞥了眼宋小言的校服:“诶,你是市一中的学生?这年头镇子里的人都往南安市跑,村里的人越来越少,倒是别的东西越来越多了。比方说,前头那几个混混就不是人。” 宋小言忽略她话里奇怪的东西,摇摇头:“不读了,回家种田。” 宋小言的直白让女孩子噎了好一会儿,她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宋小言:“能考上一中,哪家不会砸锅卖铁供孩子上学?你一定是家里太穷了吧。” 宋小言:“……也没有很穷吧?” 她回望龙潭之前,还帮家里中了张彩票。 实际上,宋小言的神经紧绷了一天了。 猛地放松下来,最想做的事情就是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而不是和这姑娘攀谈。 可她才刚合上眼睛,一阵啜泣声就钻进她耳朵里。 宋小言打了个激灵,一下子惊醒,就见到她身边的女孩子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张手帕,眼睛发红:“你不用解释了,我都明白。我和你一样,要不是我家里穷,我也不会年纪轻轻就跟了个老头。” 宋小言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女孩子又抬起头来,动容地看着她:“这年头成绩好的姑娘多不容易?考上大学就是飞上枝头变凤凰。要是有的选,谁肯回家种田?家里人不供你读书,你就来和姐姐我一起吧。虽然钱得不多,挣够学费还是容易的。” “我不是,我没有。我回家种田,不是因为穷。” 宋小言十分后悔,答应和这女孩挤在半张座位上。不然,对方说出这些话时,她也不会侧个身子都做不到。 偏偏这个时候热闹无比的车厢,还因为这女孩子的一句话,而彻底安静下来。 宋小言甚至还看见,状似认真开车的司机的耳朵,情不自禁地动了动。 一直坐在前排的几个留着半长头发,流里流气的混混,冲她们扬了扬下巴。 为首的那个色眯眯地看着两人:“喂,你们两个小姑娘长得这么漂亮,跟个老男人可惜了,不如兄弟几个好好疼疼你们?” 宋小言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说什么?” 混混道:“装什么纯?你们两个一定是姐妹两个出来,装成一中的学生骗老实人的钱。别磨磨唧唧的,就说一百块成不成!” 宋小言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气得胸口上下起伏。 可她良好的教养,却让她一句骂人的话也说不出来。 “当然不成!”女孩子按住宋小言的肩膀,高声说道,“照你这么说,简直亏出血了!我跟老头学手艺,一晚上还能挣几百,跟你们你们一百都拿不出吧?” 混混们左听右听不对劲,没好气地问道:“话说清楚,你们到底跟的什么人?” 女孩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当然是镇上做麻油鸡的王师傅,你以为是什么人?” “你!”混混还想说话,却听到前头开车的司机重重地咳了一声。 刚才收票的小伙子站起来说道:“在刘哥车上就别闹了。” 混混气笑了:“行行行,你厉害,爷爷我败给你了,行不行?” 女孩子得意地笑:“好叻,乖孙。” 要不是宋小言和小胡拦着,两边就打起来了。 欣赏完混混们无比精彩的脸色,女孩子勾唇看宋小言:“看见没有,都说他们不是人,一试就试出来了。” 经过这么一茬,宋小言充分认识到了身边这女孩子作妖的功力,打算就这么一觉睡到望龙潭,免得这女孩再弄出什么幺蛾子。 女孩子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别睡觉呀,睡觉多没意思。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说完,也不管宋小言答不答应,在她的眉心点了一下。 她这一点,宋小言身上的困意居然神奇地散了。 宋小言吃惊地看了眼女孩,女孩冲她一笑,自顾自地说了起来:“都说咱们龙溪的谷园村,有个叫吃人沟的地方,每年都要出几回事。只是究竟为什么出事,随着年久日深,便没多少人知道了。” 女孩的声音变得低沉了几分:“吃人沟之所以叫吃人沟,是因为沟里封印了一只老鬼。每当它想要吃人的时候,就让天上下起瓢泼大雨。但凡知道这件事的老人,都不敢在这时候往山里走,不然可就要被老鬼拉去垫背了。” 宋小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它怎么勾人?” “年纪那么大的老鬼,当然得有些派头。勾人怎么用得着自己动手,找几个苦力就是。” 话音落下,宋小言忽然听到耳边响起一声女人的轻笑,也不知谁往她耳朵里吹了口凉气。 就在这个时候,中巴车猛地刹车。 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刘哥蹬着他脚下的皮鞋,蹭蹭地下了车。小胡也不敢耽误,急忙跟了下去。 没一会儿刘哥第一个上了车,他骂骂咧咧地坐到驾驶位上:“操,真他妈邪门!老子开了这么多年车了,第一回撞到这种事情。” “刚才明明有个女的,站在路中间冲我挥手。我眼睛一花,人就不见了,还以为卷到车底去了,谁知道下去看连个鬼影都没有!” 宋小言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最主要的是身边的女孩抱住她,把她勒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嘤嘤嘤,好吓人。会不会是吃人沟那只老鬼,来拉人垫背了?”她一脸惊恐地看着宋小言,“天那么黑,万一下起雨来,我们还走得了吗?”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窗子“哗啦啦”一阵响。瓢泼一样的大雨落了下来,连前方的路都看不清了。 刘哥刚准备发车,车子却死活发动不起来,烦躁地捶了下方向盘,打开车窗一言不发地抽烟。 乘客们也听到了女孩子的鬼故事,本来都没当回事。可现在发生的事情,让他们的脸色都堪比刷了墙粉。 宋小言被一股寒气一冻,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发现她早就关起来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一条细细的缝。 她连忙关了窗,往女孩身边凑了凑:“天怎么这么冷了?” “水属阴,这可不是普通的雨。你忘了我和你说的故事吗?”女孩子眯了眯眼睛,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可一转头,她忽然脸色一变,看起来比宋小言还害怕,说话的语气都变了调:“这雨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了,今天晚上我们该不会在车上过夜吧?你说,刚才刘哥看到的是什么?会不会就是那老鬼,那它是不是已经在车上了?怎么办,人家好害怕啊。” 目睹一切的宋小言:“……”求你别说了成么? “开车啊,怎么不开车?”听到女孩的话,为首的混混烦躁地问道。 刘哥扔了烟屁股:“你他妈行你来开,车都熄火了怎么开得动?” “妈的,这辈子没这么晦气过。”混混骂了句娘,叉着腰在过道上来回走了几遍,突然说道,“走,下车!反正也快到我们村了,活人还能被尿憋死不成?” 女孩笑:“活人倒不会,就是胆小鬼会。” 刘哥瞪了一眼女孩,从座位上跳起来,一把拉开中巴车的门:“谁他妈要下趁早走人,但老子先说了,你们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别找到老子头上!” 宋小言的感觉实在不好,见那几个混混真要下车,连忙道:“雨这么大,你们还是等雨停了吧。” “走走走,省得一个小姑娘都笑话我们!” “我还就不信了,我们几个大男人走在路上,还能见鬼了不成!” “就是,都快要到村口了,还能被一阵雨关在这里?” 没想到她的话居然轻了反效果,几人找了个塑料袋包了手电筒,呼啦啦下了车。 宋小言不赞同地看向女孩。 女孩子眨眨眼睛,她的眼睛可真好看,像拘了一束阳光在瞳孔里:“你等着吧,他们几个迟早要回来。” “你……” “话说,你身上的功德金光这么盛,借我一点吧。” “你说什么?” “不然的话,他们回来找你,我可就跟不上去了。” 2.小道长 宋小言皱了皱眉头,不明白女孩到底什么意思。 女孩却微微一笑,眼神很勾人:“不说话就代表你同意了。” 雨一遍遍冲刷着车窗,外面的景色都已经看不清了。 不知过了多久,果然看见几人拿着手电筒回来了。 刘哥冷哼一声,给他们开了门:“是不是早和你们说了走不了?就爱给老子逞能,淋了一身湿,现在很好过是吧?” 几人在雨中被冻得脸色苍白,上车之后一张嘴居然吐出一口白雾来,听到刘哥嘲讽的话也面无表情。 他们走到宋小言身边坐下,直勾勾地盯着宋小言看。 其中和她们搭过话的那个,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小妹妹这么漂亮,来陪我们玩玩吧?” 宋小言感觉女孩把自己的脖子勒得更紧了,只听女孩子娇娇地说道:“你眼睛不好吗?明明我也很漂亮,你们为什么只看着她!” 宋小言居然从四个混混呆滞的目光里,看出了为难之色。 他们看看宋小言,又看看女孩,分别抓住两人的手臂:“你们两个一晚上一百块。” 司机刘哥把烟屁股扔到地上,用脚踩灭:“你他妈出去淋了一趟雨,把脑子淋坏了?” 刘哥的话音刚落下,就被人“砰”的一下砸在门上。 刘哥的身高足足有一米八,是个彪形大汉,居然被一个才一米七左右的男人,像提小孩一样提起来。 众人都被眼前的这幕惊呆了。 女孩见状哭起来:“我是做麻油鸡的,又不是做那种鸡的,你们抓我干嘛!” 小胡跳起来,随手抄了一根木棍,狠狠地打在最末的那个混混背上。 木棍一下断成了两截,可那混混却什么事都没有,反倒一掐小胡的脖子,把他提了起来。 宋小言眼看着小胡被掐得翻白眼,连忙道:“你们别动他,我跟你们走!” 混混们听到宋小言的声音,终于有了反应,把小胡扔在座位上,拖着宋小言走进雨里去。 车上的人都被这一变故吓得腿软,更别提出来帮两人了。 就算他们再迟钝,也都发现混混们的不对劲了。他们的脸太过僵硬,身上的体温冷得不像一个活人。再加上刚才司机刘哥看见的东西,只怕他们这回是真的撞了邪了! 冰冷的雨水浇在宋小言身上,她被混混拖着走了没多远,就在一块梯田下边发现了几人的尸体。从梯田下来的高度并不大,可他们不知为什么就摔死了,还被整齐地叠在一起。 他们拉着宋小言从梯田下去,把她抬了起来,放在最上面。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另外两个混混抓着的女孩不哭了,甚至连一点声响也没了。 宋小言不敢想象,那个女孩是不是也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喂,小姑娘。”好在这个时候女孩的声音响了起来,她带着笑意问道,“你怕不怕?” 宋小言抑制不住地哭了出来,她不知道对方怎么还笑得出来,这个女孩子简直就是神经病。 如果她们能活着回去,宋小言一定建议她去精神病院看看。 “你就说你怕不怕,你要是怕的话,我有办法。”女孩又说道。 宋小言抽抽噎噎:“这下我们死定了。” “谁说我们死定了?”女孩突然咳嗽了一声,变成一个干净的少年的声音,“小姑娘,你未够也太小瞧我了吧?” 宋小言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少年出手就撂倒了抓着他的两个混混,他扔掉假发,露出内里的一身道袍,和背上背着的一把铜钱剑。 “你……”宋小言警惕地看着他。 少年似笑非笑:“要是不扮成女孩子,再从你身上借点气息,我能顺利跟着你到这里?亏我在车上和你说了那么久的话。” “对、对不起。”宋小言连忙道歉。 剩下的两个混混刚想逃,就见那少年一把抽出背上的铜钱剑,“刷刷”几下打在他们背上,又拿出一个布袋,把被他打散的像气体一样的东西全部收了回去。 “还不快从死人身上下来?” 宋小言这才发现自己还坐在他们几人的尸身上,吓得一下跳了下来,正好被那少年接在怀里。 “你干什么!”宋小言感觉自已的屁股被摸了一下。 少年没有说话,努了努嘴示意宋小言看他们脚下。 只见泥泞的田里,伸出无数双黑色的触手一样的东西,正试图把宋小言拽下去。要不是这少年接着她,也许她早被这些触手绊住了。 “想下去吗?” 宋小言赶紧摇摇头,圈紧少年的脖子。 少年叹气:“女人啊,真是心口不一的生物。” 两人离开梯田到了公路上,雨还在下个不停。宋小言这才发现,少年身上亮着一道淡淡的金光,也许是因为这金光的原因,他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纯正的气息。 这种气息,与她进过的寺庙道观里的气息很是相像,也难怪这少年一路上折腾了她这么久,她居然生不出一点厌恶之心。 雨中的少年就像一座指路的灯塔,让宋小言忍不住往他身边靠了靠:“小道长,我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少年抽出一根红绳,把布袋子系住,让宋小言帮他拿着:“你一下子问我这么多问题,我要先答哪个才好?” 宋小言感受到布袋里四处乱窜的东西,差点没把手上的袋子扔了,听到少年的声音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不如,换我来问你。”少年的目光严肃起来不少,“刚才,你答应过他们放了别人,你就和他们走,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宋小言愣了愣,点头:“我……我不知道。” 少年低下头看着布袋,数起数:“一,二,三,四。” 少年数完数,抬起头来目光复杂地看着宋小言:“你确定你这副小身板,真的消受得了四只厉鬼?” 宋小言:“……不是我们两个么。” 说好一起到白头,你却偷偷焗了油。 少年“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抚着铜钱剑,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和你哪里一样?他们现在知道我是个男的了,铁定对我没了兴趣。但你可不一样,你答应了他们,就是同他们结下了因果。虽然不一定这辈子就兑现,可还会跟着你转到下辈子。你总不想到了下辈子,还被他们跟着吧?” “那要怎么办?”宋小言急了。 少年想了想,忽然有了主意:“这样吧,你当着他们的面,答应做我的媳妇。这份因果就转到了我身上,他们自然也找不了你了。” 宋小言看着少年真诚的目光愣了愣:“你不会有麻烦吗?” 少年道:“我就是做这行的,还怕几个鬼怪吗?你也不想想,我今天为什么假扮成女孩,跟着你一起来这里。如果不是我算到你有这一劫,干嘛辛辛苦苦到这里来?” 少年看向宋小言的脸,被她身上金灿灿的光芒晃得眯了眯眼睛。 这么亮的功德金光,自已要修上多久才能修成?也难怪平时这里被他们青阳观封印得好好的,这姑娘一经过,那东西就出来作祟了。 都是被这姑娘诱的。 “那……我就做你媳妇吧。”宋小言有些别扭地说完,又问,“小道长在哪家道观?我一定去添些香火钱。” 这小道长说起这个,居然还谈笑自若,果然是以慈悲为怀的出家人。 他正沉思着,忽然就听到宋小言答应做他媳妇的话,不由地一愣。 也就是一愣之间,身后的群山之中,忽然有一阵冲天而起的阴气。 整座山体都在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随时都可能破土而出。这回的阴气,竟比刚才几个混混身上加起来,都要重上数倍。 少年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画着八卦的伞,递给宋小言:“撑着这把伞回车上去,叫那司机开车离开。我要去解决山里的那只,路上谁叫你都不要回头。” 说完,一跃消失在黑暗之中。 宋小言握着伞柄的手一下子紧了,连忙把伞撑开,按着记忆中的方向,回到中巴车的位置。 “小姑娘,你咋回来了?!”刘哥头上开了瓢,小胡正拿了纸巾,替他按着止血。 他坐在中巴车门前的台阶上抽着烟,忽然看见雨中一把发光的油纸伞,向他缓缓飘来。 刘哥吓得腿都软了:“小姑娘,不是我们不救你。刚才的情形你也见到了,我们真的没一点办法。” 宋小言才反应过来他们误会了什么,连忙说道:“刘哥,我没出事,刚才是一个小道长救了我,我不信你看看,我的手还是温的。” 刘哥将信将疑,宋小言比刚才那几个混混确实鲜活多了,他伸出手让宋小言摸了摸自己的手背。她的手虽然被雨水泡得有些凉了,但确实是温热的。 众人听到宋小言的话,立刻想起来:“这附近有个青阳观,应该是青阳观里的道长来救我们了!” 宋小言上了车:“刚才那个小道长让我们赶紧开车走,他要去收拾山里头的东西!” 刘哥连忙发动中巴车。 这一回中巴车总算动起来,天虽然还很黑,可刘哥却把车开得飞快。过了一条隧道后,天气忽然间明朗起来。 “老天爷,求你保佑那小道长平安无事。”宋小言小声祈祷。 就在中巴车快要驶离这片地方的时候,只听到一声惊雷在身后响起。 宋小言向后看去,只见一道长长的闪电直击后方黑黝黝的山坳。 雷声过后,天地间一片至阳至刚的气息,从山坳往外扩散。 而此时的大山之中,一个穿着道袍的少年从隧道上方一跃而下,一道闪电照亮他身后的群山。 落地的瞬间,手中的铜钱剑突然散开,无数铜钱“哗啦啦”落在地上。 他嗓子一痒,吐出一口鲜血,扒开道袍,看着胸前一个青黑的鬼爪,苦笑。 还真不能在小姑娘面前吹牛,刚才如果不是那道天雷,只怕自己当真要交代在这里。 不过,那小姑娘……可当真漂亮啊。 3.小张同志 南安这个小城市,很久都没发生过命案了。尤其是龙溪镇最近几年出去打拼的年轻人越来越多,留下来的老的老,小的小,更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发生情节如此恶劣的案件,市局非常重视。除了派了大量警力去现场调查,还派了人到涉案人员家里做笔录。 被派来给宋小言做笔录的,是一个名叫张富强的年轻警察。 警校毕业生,新鲜面孔,身上带着几分腼腆的学生气。 村长领他进来时,宋小言好奇地瞧了他几眼。 他就坐在板凳上挺得板直,表情很严肃,似乎在用全身的力气支撑着什么,不像来录口供,反倒如临大敌。 “小姑娘,你是什么时候从南安市出发的?” “晚上七点左右。” 张富强:“中巴车上那几个混混为什么找上你?” 这个问题回答起来就复杂了,宋小言尽力把事情用最简单的话说了一遍。 “事情真的是这样么?”张富强记得很仔细,一笔一划都斟酌老半天。 印着南安市局抬头的线条本子被揉的皱巴巴的,就像他脸上可怜巴巴的神情一样。 宋小言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她说的都是真话。 最后,还是在一旁抽烟的村长,看了一眼刚从厨房出来的老太太:“建英嫂,你把当天的情况同小张同志说说吧。” 宋小言回乡下,就是来投奔奶奶赵建英的。 她爷爷很早就去世了,奶奶长年一人独居在宋家老宅。因为老宋家婆媳关系不好,所以一年到头宋小言也只在每年过年见赵建英一回。 要说多亲近,那是没有的。 尤其是发生了一年前的事情之后,宋小言觉得赵建英肯收留她,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赵建英进厨房是去泡杯冰糖水的。 她听见村长的话,把手里搪瓷的杯子端给张富强,把当天的情形,按照自己的了解说了一遍。 前几天夜里,她突然接到儿子宋卫国的电话,说是孙女做晚班车从南安市回望龙潭了,不出意外夜里□□点能到。 可赵建英在村口等到半夜,才等来惊恐万状的刘哥和小胡,把自家孙女送了回来。 她是不信那些牛鬼蛇神的说法的,便把听到的神神道道的因素自动过滤了,还原了事情的“本真”。 简而言之,就是一群混混见财色起意,却多行不义必自毙的故事。 “就、就这样了?”张富强听着赵建英的描述,飞快地做完了笔录。 “不然还能咋样?”赵建英不解地看着张富强。 村长眨巴了一下眼睛:“不是,小张同志,你咋还哭了呢?” “我……我是激动的。”张富强猛地站起来,不小心带倒了他屁股底下的板凳,又开始手忙脚乱。 一连跑了好几个证人家,都说得神乎其神。有说他们一群人是怎么智斗猛鬼的,有说差点被拉去垫背的。 问来问去,也就赵建英的话最靠谱了。 村长竖起拇指:“当年建英婶可是我们村里的妇女模范呢!政府组织知识分子给我们扫盲,建英嫂比男人还强。生产队时,她一人干两人的活,从来都是顶顶拔尖的人物!” “奶奶好厉害!”宋小言鼓掌,她还是第一次知道赵建英的事迹。 赵建英咳嗽了一声:“从前的事就别拿出来现眼了。” 张富强津津有味地听着,想跟着宋小言夸赵建英几句,可嘴巴就跟糊了浆糊似的张不开。 众人聊了一阵,赵建英让宋小言送送小张同志。 张富强出了宋家大门,才想起刚才他的话术很不规范。动不动就结巴,脸红,他还是给市局丢脸了。 宋小言跟在张富强身后,只见他在包里掏了又掏,终于摸出一张皱巴巴的满意调查表。 她接过表,问道:“你觉得我是在骗你吗?” 张富强一愣,犹豫了一会儿,摇摇头。 他虽然当警察不久,却看得出这小姑娘绝对不是在骗人。 可这已经是他做的第四份笔录了,前几份一字不改地交上去,都引来了局长一顿批头盖脸的骂。如果他再继续这么做,他就要收拾东西滚蛋了。 他解释道:“我想当个好警察。” 宋小言看着他的表情,忽然就明白过来了什么,笑着说道:“你一定能成为一个好警察的。” 张富强爬上警车,盛夏的烈日晒得他晕晕乎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没反应过来,宋小言对他说了什么。 直到看到调查表上,每一个勾都填在非常满意上,他才心花怒放。 张富强钻出窗户,半个身子探出车外,用尽全力向宋小言挥手。 手上银光锃亮的表带,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 “谢谢你们,我会尽力不用回去——继承家产的!” “的的的的……” 警车绝尘而去,只留下张富强的喊声在望龙潭的山坳坳里回荡。 也亏得在望龙潭这七拐八弯的路上,警车里的那位警察同志还能开得这么快,一溜烟就不见了。 宋小言和村长:…… 这位小张同志,看起来家底很厚的样子啊。 午后时分,阳光热辣辣地炙烤着大地,似乎要把一切都烤化。 望龙潭村的水泥路旁两旁,种满高大的月桂树。月桂树的叶子叫香叶,通常用来做香料,能去掉肉类的腥味。 明天就是农历八月十五,赵建英准备杀只鸡过中秋。宋小言出门的时候,赵建英让她在路边采些树叶子回家炒鸡肉吃。 村长好几年没见宋小言了,帮着宋小言择叶子:“你妈当年生你的时候,还是我们几个把你妈抬到市里医院去的。过得真快啊,一下就这么大了。” 要是以前宋小言还能甜甜地感谢几句,可现在只能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村长还以为她腼腆,又道:“有些话当着你奶的面还真不能说,我要说了,她又该批评我封建迷信了。” “不过话说回来,你个女娃子真是好大的命!都说两百多年前,这一带出了个恶鬼,被青阳观的道长收了压在山里。我听开中巴车的小刘说,你们那天……是遇见它了?可得去拜拜菩萨除除晦气,听说见了不干净的东西,都得倒一个月的霉!” “村长爷爷,大家都说我有福气,不会倒霉的。”灼热的空气像一只无形的手,把月桂树叶子的味道分成一缕缕香气,宋小言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好香呀!” “你这孩子,怎么一点也不放在心上?”村长把手里的一捧叶子塞给宋小言,遥遥指向身后的一条山道,“看见了没?顺着这山道一直走,青阳观就在青牛背上。” “谢谢村长爷爷!”宋小言给了他一个甜甜的笑容。 村长也露出一个笑容,忽然又想起什么:“可别和你奶提是我说的,你奶她……” 他不禁想起赵建英年轻时候,拿着菜刀把一个欺负她的男人追出去好几里地的事。 不过,他也没大嘴巴到当着人孙女的面说人坏话。毕竟赵建英一个寡妇要不是这么悍,哪能护得住一家老小? 宋小言当然知道自己奶奶的战斗力有多强,就连她妈都是怕她奶的,她保证道:“您放心,我一定不说是您。” ———————— 宋小言捧着香叶到家门口,看见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戴着顶草帽站在大太阳底下,用近乎讨好的语气问道:“建英婶,明天就是十五了,你家里杀不杀鸡,我……” 赵建英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滚滚,都说了不杀鸡。这个月不杀,下个月也不杀,不要再来问了!” 那中年女人一转身差点撞到宋小言,讪讪地对她笑了笑,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奶奶,刚才那个阿姨要鸡血来做什么?” 宋小言也好奇地瞅了她一眼,捧着香叶进了屋。她和赵建英一人搬了个小马扎,坐在电视机前,猫着腰拔鸡毛。 赵建英回头看了她一眼:“小孩子家家别问那么多。奶告诉你,以后看见这个人离她远点。” 正好这个时候,电视机里南安市台播报了中巴车事件的新闻。 事实自然不能公之于从,官方采用了赵建英的说法,还把那四个混混的照片挂了上来。 宋小言一直惦记着村长的话,趁机问道:“奶奶,明天可不可以带我去青阳观?” “好。”赵建英知道是青阳观的人见义勇为,“早该去了!” 宋小言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我就知道奶奶最好了!” “……水没了,奶去打点热水。”赵建英板着一张脸,嘴角刚刚扬起,似乎又觉得不妥,赶紧转过身去,脚步却轻快了不少。 宋小言没忍住勾了勾嘴角,奶奶似乎和她想象中有点不一样。 炎炎夏日,幽幽的青牛背上,一座道观藏在郁郁葱葱的树林之中。 整座道观散发着一股祥和的气息,如果有修为高深的人在这里,就能看出整个道观被一层淡淡的金光笼罩,整片山脉的灵气都往这一处地方汇集。 赵建英之所以答应宋小言,一方面是想去青阳观找那小道长道谢,另一方面则是想到林子里找点山货。 她自己倒无所谓,可是这个孙女从来没吃过苦。餐桌上一年好几顿,都是年晒的萝卜干,别说宋小言吃不惯,就是赵建英吃得都想吐了。 从望龙潭到青阳背,光是山路就要走半个小时,两人都爬得大汗淋漓。眼看着要到青牛背,周边低矮的树丛渐渐消失,一大片苍天古木密匝匝地出现在宋小言面前。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悠长的“哞”的一声钟响,林中一群飞鸟惊起。 “奶奶,为什么这片地方叫青牛背?”一抬头一座道观就撞入她的眼帘,宋小言心中顿时升起肃穆庄严之感。 赵建英不信鬼神,当然不进道门。 她正想着怎么回答宋小言,就看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走出门来:“相传在很久以前,李老君骑青牛出函谷关,飞升成为仙人。青阳观建立之初,便是看中了这观底的一颗巨石,如同俯卧在地的青牛。所以,这块地方才叫青牛背。” 宋小言让赵建英在门口等自己,跟着老道长走进道观里,向他打听:“青阳观里可有一个小道长?” “没有。” “和我差不多大。” “没有。” “笑起来挺好看的。” “青阳观最年轻的道士,也三十多岁了。”老道长笑眯眯地看着宋小言。 宋小言泄气:“老道长,我怎么问什么,你都说没啊。” 几十块硬币“哗啦啦”地倒进功德箱,宋小言身上的金光又耀眼了一点。 老道也不回答,看着宋小言离开的背影,念了一句无量天尊。 没见到救了她命的小道长,宋小言其实还挺失落的。 不过,她想起要和赵建英找山货,心情就一下子明快起来。 虽然赵建英是地地道道的农妇,大儿子和儿媳两口子,也是从农村走出来的。但宋小言从小就没下过田,更没上过山。 打她记事开始,她们一家三口就搬到市里去了。 从小在钢筋水泥铸成的城市长大的娃,对生机勃勃的乡下,天然有着探险的欲望。 宋小言完全没经验,赵建英又是个老人家,本来以为两人收获肯定不会多。 可没想到的是—— 先是,宋小言发现了一大片杏鲍菇。 然后,一只野鸡突然从草丛里窜出来。 两人正要离开之际,又一只兔子一头撞晕在树干上…… “好渴,要是东西能解解渴就好了。”宋小言双眼亮晶晶,只听身边“扑啦啦”一阵响,熟透的红果果落在枯叶堆上。 宋小言把那几颗红彤彤的果实用衣服兜了起来:“奶奶,这个能不能吃?” “……”赵建英觉得自己的坚定的唯物主义信仰开始动摇。 宋小言笑眯眯地在一旁说道:“奶奶,说不定是道观里的老神仙在保佑我们呢!” 赵建英叹气:“你说啥就是啥吧。” 祖孙两人说说笑笑,准确来说是宋小言一人在叽叽喳喳说话。走过一片林的时候 一阵邪风在宋小言耳后吹了一下。 一阵小孩子的笑声顺着风,飘进她耳里。 4.笑声 “谁?”宋小言立刻回头,却发现周围一个人影儿也没有。 赵建英什么也没听见,回到看了一眼宋小言,奇怪地问道:“言言,怎么了?” “奶奶,我刚才听到的小孩子的笑声。”宋小言背脊一阵发凉,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像只树袋熊紧紧抱住赵建英的胳膊。 这荒郊野外,一个人影也没有,发出笑声的是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两人又走了几步,同样的事情再次出现,这回宋小言的腿都在打颤了:“奶奶,那个小孩往林子里去了。” 她们身边是片竹林,竹子长得很密,林子里阳光照不进去,显得阴森森的。竹林的位置正好在风口上,虽然别的地方闷得空气都不流动了,可这里却有绵绵细细的微风,吹得竹叶“沙啦啦”地响。 宋小言总觉得里面有什么不好的东西,攥着赵建英闷头疾走。 可赵建英却不愿意走,她还真以为宋小言看到了小孩:“你在这里待着,奶进去看看。要是真有哪家小孩跑上山,迷了路就不好了。” 说完,一头扎进林子里去。 山里静悄悄的,也不知什么时候,连风声都没了。宋小言等了很久,也没见赵建英出来,小孩子的声音倒是没听到了,可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一直躲在暗处窥视。 叮铃铃—— 一阵清脆的铃声,竹林旁边的草丛突然一阵“沙沙”作响,伴随着少年惊恐的叫声:“妖怪吃人啦,快妖怪吃人啦——” “啊啊啊!”宋小言闭上眼睛,蹲在地上,用一双胳膊紧紧抱住自己,就差没把自己团成一个球,顺着山道滚下去。 “啊哈哈哈!小姑娘,这么多天没见,你还是这么胆小呀!”宋小言感觉有人轻轻地摸了一下她的头,一个略有点熟悉的声音惊奇地问道。 宋小言睁眼。 只见穿着白色道袍,脚踏十方鞋的少年,正蹲在地上用一只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层层叠叠的竹叶间隙中,刚好泄下一缕阳光,落进他清澈的眼底。 这个小道长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跳脱了。 虽说宋小言一直忘不了,她装着女孩子时妖里妖气的样子,但她仍然试图让自己对小道长更尊重一些。 “小道长!”她气得眼睛都红了,“你怎么能这么吓人,太过分了!” 少年站起来,摇了摇手里的铜铃:“哎,心寒呐!我花了那么大力气救了你,余生几十年还要被那几个猛鬼纠缠,不就是开个玩笑,你就对我大呼小叫。” “我……”宋小言羞愧地耷拉着脑袋,低声说道,“那你也不该吓我。” 她眼巴巴看了小道长半天,却没等来回答,只好问道:“他们四个真的一直缠着你?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要是、要是实在不行,我可以……” 少年正摆弄着自己手里的一柱香,忽然听到宋小言的话,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有没人和你说过,你真的很好骗?” “你!”宋小言一怔,就见少年手腕一翻,香头亮起一星火花,居然没用任何明火就点着了。 他一步跨进竹林,朝宋小言伸出手掌:“还愣着干嘛,来!” 少年一进竹林,便和那天在暴雨中一般,身上亮起淡淡的金光。这金光一亮起,纯正庄严的气息便自动散开。 有这少年陪在身边,宋小言倒也不觉得竹林里有多阴森了。 竹林的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落叶,也不知到底积攒了多久,像是踩在一层又厚又软的地毯上。 宋小言刚放松警惕,脚下忽然踩到什么坚硬的东西,就听到稚嫩的“哎呀”一声。 她低头一看居然是一截森森的白骨,吓得魂飞魄散:“这、这是什么骨头?” 少年平静地说道:“这些当然都是人骨。” “不可能,这骨头那么小,怎么可能是人骨?”宋小言下意识反驳。 少年冷笑:“呵,还不是那些人做的好事?” “他们做了什么事?”宋小言不解。 可少年没再回答,而是摇了摇手里的铜铃,对着空气吆喝了一声:“走喽!” 宋小言就这么一头雾水地跟着少年在竹林里走了一圈,又跟在他身后出了竹林。到了竹林外面,才看见赵建英急得团团转。 原来,这竹林是环状的,在山腰上绕了一圈。 所以,两人才一直找不到对方。 “言言你这孩子,不是让你在原地等奶吗?”赵建英拉着宋小言的手急道。 宋小言笑着指着身后道,“是上次救了我的小道长……” 回头一看,竹林里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小道长? 宋小言心里毛毛的,又不好说出来,想起竹林里的事,心情更加沉重:“奶奶,为什么竹林里会有人骨?” “还不是那烂了心肝的!”赵建英一愣,随即一脸愤慨地说道,“虎毒还不食子呢,生下丫头就活生生地扔在林子里埋了。现在带鸡血饭,烧纸钱求心安,以前做的事情就一点都不亏心吗?要我说丫头和小子还不都是自家孩子?他们也真狠得下心!” “怎么会这样?希望这些孩子来世能投个好人家。”宋小言长长叹了口气。 赵建英听到宋小言的话,想说人只有这一辈子,哪里有什么来世?可看着孙女真诚的目光,她只能把话咽进肚子里。 这还是她第一次希望,人能有来世。 不然的话,对于这些刚出生就被扼杀的小生命,何其不公平? 祖孙两人渐渐走远。 竹林的竹枝上,少年看着两人的背影,表情渐渐柔和。 他顺着竹子滑落在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袋子,把几团无形的东西一兜,用红线系了直来,塞了鼓鼓囊囊一团,便背回青阳观里去。 袋子里的东西还在四处乱窜,吵得他耳朵疼,没办法只好拍了拍它们:“好了好了,是我不对,我态度不好。下次见到她,我道歉还不行吗?” 少年脚步轻快地回到青阳观,把袋口往地下一倒,一阵阴风便沿着地板吹开,几个模糊的小影子整齐地站在地板上刻的八卦阵上。 “一、二、三……不对啊,明明有七个,怎么还跑了一个?”他抓了抓头上的短发,又挨个点了一遍,“算了,再跑一趟吧。” 他拿起桌上的家伙正要出去,一个手持拂尘的老道长走进来:“上回受的伤还没好,怎么又出去了?” 少年一见这老道长,便泄气地坐在椅子上。 一片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正好洒在他向阳的侧脸上,照得他的眼底满是明媚:“老头儿,不是我说。你的那些徒子徒孙也太没用了一些,没有我出马,上回那只厉鬼能被灭了?” “你倒好大的胆子,为了一个小姑娘,一个人去斗有数百年修为的厉鬼。你可知道上回封印它,费了我多大的力气?”老道长笑眯眯地拿起混了艾草的糯米,解开少年的衣裳,露出他胸口狰狞的爪印,“你骗骗他们就罢了,那小姑娘福缘深厚,身上又有功德金光。你能活下来,只怕是因为人家。” “嘶……”少年胸口上的爪印冒出一阵白烟,疼得直吸气,“说起那个小姑娘,刚才我在竹林里又遇见她了。啧啧,身上那层厚厚的功德金光好像又亮了一点,看得我都眼馋。” 说着,又指了指乖乖听两人说话的六小只:“呐,这几个钉子户,要不是她都不肯跟着我回来。怪不得谷园村吃人沟那只老鬼,被封印压着也能馋醒了。” 他话音刚落下,几个稚嫩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那个姐姐身上好暖和呀。” “我们可以投胎给这个姐姐做宝宝吗?” “要是我的妈妈是这个姐姐,一定不会不要我吧?” 少年拢了拢衣裳,冷哼:“你们那么多个,当她是母猪吗?再说了,她可是答应做我的媳妇,有你们什么事?” 闻言,那几个声音当即瘪嘴哭了起来。 老道长赶紧一挥拂尘,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叹了口气:“都说不怕小鬼哭,就怕小鬼笑。这几只怎么哭起来,听着也叫人这么难受?” 少年忽然想起刚才的事,正色道:“本来有七只跑了一只,还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老道长闻言掐指一算,脸色不大好:“不在竹林里了。” “该不会跟着那姑娘了吧?”少年吓了一跳,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一柄拂尘拦在他面前:“冤有头,债有主,一定是有人进了竹林。原本它是离不开的,可今天来的这位功德深厚,沾了她身上的功德光芒,非但怨气没化开,反倒走了歪路,也该受这份因果。” “不是我说,老头儿你嘀嘀咕咕半天到底在说什么?”少年听说宋小言没事,神色稍微放松了一些。 老道长挑了挑眉,笑着说道:“你改天到三清殿前的阴阳池里,捞一黑一白两只金鱼过去,问那小姑娘到底收不收。” “收不收关你什么事?” “你这泼皮……按我说的做就是!” 青阳观附近的竹林里,半人高的草丛里突然窜出一个提着竹蓝的中年女子。她神色惊慌地看着自己身后,一不注意摔了个大马趴,竹蓝里的冷饭倒了一地,还有一些用上的纸钱香烛也散落在各处。 可她连捡都不敢捡,提着竹蓝一瘸一拐地跑下山去,嘴里念念有词:“不要跟着我,不要跟着我!” 5.宋海 宋小言和赵建英从竹里出来,一路看到不少上山扫墓的人。 原来望龙潭这一带,每年扫墓的时间是在农历八月十五,而非清明节,也难怪她刚才在竹林里看见不少刚烧完的纸钱。 宋小言本以为赵建英会带她去爷爷墓前除草,没想到赵建英径直回了家里,连去墓地的意思都没有。 途中,宋小言还遇到村长宋昌来。 村长的几个儿子挑着担子,担上放了宰好的鸡鸭。他大儿媳妇手里挎着个竹篮,篮子里装了香烛。 宋小言隐隐瞧见她肚子里,藏着一团弱小的气,这种情况宋小言见过,多半是怀了孩子了。 两家人打了个招呼就分各自离开。 村子里一个认得赵建英的老婆婆一直跟在村长一家人身后,直到赵建英走了,才不屑地说道:“要我说,建英也太狠心。她男人走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她八月十五去墓前烧过一次纸钱,难怪她二儿子……” 宋昌来连忙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谁不知道那孩子是为国家牺牲的?虽然建英嫂八月十五没去拜,可谁不知道老宋家坟头最干净?不是建英嫂子除的草,还能是卫国啊?” 那老婆婆被宋昌来一堵,也不知该说什么,讷讷地走开了。 赵建英没听到两人的对话,可宋小言一向五感比常人灵敏,两人对话却顺着风隐隐约约地飘到了她的耳朵里。 “奶奶,别人家都去扫墓,为什么我们家不扫?”宋小言拉了拉赵建英的袖子,认真地问道。 赵建英说道:“要是心里真记得,怎么会每年就去看一次?有时候啊,咱们可不能被表面功夫迷惑。不能光听别人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那才是他的真心呐!” 宋小言似乎明白了什么,可似乎又不懂。 她帮家里中了彩票,可宋小琴一闹,爸爸妈妈还是坚持把她丢给了奶奶。奶奶虽然不爱说笑,却一直对自己很好。 “所以,奶奶对我一定是真心。”她肯定地说道。 赵建英一愣,摸了摸宋小言的脑袋,笑着说道:“你这孩子。” 王春花跌跌撞撞地从山上跑下来,到家里她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被树枝勾破了,膝盖上也磕出两片淤青,身上还多了不少新鲜的血口子。 虽然站在夏天的大太阳底下,可她仍然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凉。 “春花嫂,你快把你家海子领走吧!早上找不到你,就到处嚎,哭得我头都要大了。”隔壁邻居见她回来了,像见到救星一样,到了她面前却吓了一跳,“唉哟,春花婶,你怎么弄成这样了?知道的知道你去上坟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鬼追了呢!” 听到最后一句话,王春花打了个寒颤。 可不就是么……那片竹林那样邪门,就算从竹林里出来了,还是觉得有人在远远地盯着自己看。 可王春花很快就回过神来,她可不能被吓倒,她要是倒了,她儿子靠谁去? 王春花露出一个笑容,往邻居手里塞了个鸡蛋:“多亏你了,我这就把海子领回去。” 望龙潭里但凡上点年头的房子都是土木结构的。 这种房子的好处就是冬暖夏凉,维护得好的话,人住着很舒服。坏处就是,几乎没有什么隔音效果,夜深人静时楼上说个悄悄话,楼下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王春花走进院子里,听到房间里传出动画片《大力水手》的声音。 也许是听到王春花的声音,房里传出“咚咚咚”赤足踩着地板的跑步声。 一个肥头大耳看起来快三十岁的男人探出头来,一脸委屈地说道:“妈,你又到哪里去了?我肚肚都要饿扁了,快给我做饭,我要吃饭,我要吃饭!” 王春花有几分尴尬地说道:“乖啊,这就回去给你做饭吃。” 她说完,低头一看,问道:“裤子怎么还湿了呢?” 邻居闻到一阵尿骚味,立刻跑进房里一看,果然见到自己房间木地板上一滩黄澄澄的尿水。 王春花连忙拿了拖把进来,抱歉地说道:“对不住啊,孩子小不懂事,你多担待担待。” 邻居皱了皱眉头:“春花嫂,你家海子这么大人了,和他差不多岁数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他怎么还这个样子?让他长点心眼儿吧,要不然等你们老腿一蹬去了,他自己连饭都不会吃,那可怎么办哦!” “我……我们家海子就是晚熟了点,男孩子都这样,大了就好了。”王春花讷讷地说道。 邻居看着母子两人离开摇了摇头,正好宋小言和赵建英在山上采了不少新鲜东西,送了一点过来,便听她说道:“这个王春花真是没救了,她前头几个女儿要是都留下来,现在外孙都不知道抱了几个了。结果,非要生个傻子,真是可怜呐。” 由于海子和正常人有几分不同,宋小言不由多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这个名叫王春花的女人,是昨天来家里要新鲜鸡血的中年女人。 赵建英连看也不看王春花,问道:“海子还是那样?” “都快三十岁了,还跟个三岁小孩似的,路都走不稳,还说能好呢,我看是好不了了。” …… 又是一阵唏嘘。 宋小言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鼻间盘桓着一股淡淡的腐烂的气息。这股味道她似乎在哪里闻到过,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哈哈哈……” 她刚想进门,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吓得她打了个激零,连忙问道:“奶奶,你听到有小孩在笑了吗?” 赵建英笑着指了指邻居,说道:“你婶子家有个小姑娘,正在房间里看动画片儿呢!你要不要一起去看?” 宋小言当然没去看,她见过了小姑娘,一个五六岁长得白白净净的孩子,绝对发不出那么阴森的笑声。 赵建英见到宋小言情绪不高,没待多久就离开了。 王春花回到家里,给她儿子做了顿午饭,就觉得累得眼皮都睁不开了。她连饭都没吃几口,就躺在床上睡了一觉。 这一觉睡得迷迷糊糊,她梦到日头快要沉下西边的山岭时,她自己一个人双手捧着碗鸡血饭又上了山。 暮色四合,山道又暗又难走。 眼看着又到了那片竹林前,王春花吓得瑟瑟发抖,一步也不敢迈进去。可不知为何,一眨眼她却在竹林里了。 她手里盆着鸡血饭,双手像是黏在碗上了一样,怎么都扔不掉。忽然感觉脚上一阵冰冷,低头一看一个皮肤红彤彤的婴儿,正抱着她的腿,一口一口地咬着她的血肉。 “妈妈,为什么不要我?” “妈妈,我不想死,我想活下来,我想长大!” “妈妈,妈妈,妈妈……” 婴儿一边声嘶力竭地喊,眼眶里流出一道血泪,一咧开嘴满口腔的獠牙,像只怪物一样朝她扑了过来。 “啊!”王春花吓得肝胆俱裂,尖叫了一声从床上坐起来,眼前已经全黑了。 她出门一看,外头正是梦里的时分,看着那如血一样的夕阳,她全身都在打颤。 也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勇气,突然拔足跑到院子门口,对着空气大骂起来。 “你个讨债鬼,死了就死了,还要回来吓我!信不信我能弄死你一次,就能弄死你第二次?” “滚,不要再来找我!要是再不长眼地找上来,我就不这客气了,让青阳观的道士打得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恶狠狠的声音消失,院子门口依然静悄悄的,像是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幻觉。 这时,一个老农一手拉着海子,一手提着自家的鸡,怒气冲冲地走过来,把那鸡往王春花面前一丢:“春花,我说你好歹管管你家海子,这都第几回了?” 海子耷拉着脑袋,不情不愿地被拉着走到自家门口。 他有个毛病,一发起愣来就拔自己的头发,后来被王春花绑了两次,便不拔自己的头发了,改成把任何一个他遇见的有毛的动物的毛发。 为了这个,王春花不知给多少人赔礼道歉过。 王春花见了人,脸上的表情立刻怯怯的:“要不,这只鸡我买了,五十块钱,您看成不?” 她从口袋里摸出崭新的五十块钱,那老农见了两眼发光,一下把钱抢了过去:“这还差不多,这就当给你家孩子买个教训,鸡我也带走了。下次再这样,我可就不只是骂两句了。” “你……”王春花气得面红耳赤,一回头却看见海子傻乎乎地对她笑。 “妈,我肚肚饿了。” 王春花无奈地看了眼海子:“好,妈这就给你做!” 半夜,王春花突然被海子的大吵大闹弄醒。 她走到海子房里开了灯,就见到他捂着肚子,脸皱着了个包子:“妈,我要屙屎,我要屙屎!” “你这孩子!”王春花闻着满屋子的恶臭,急忙拉着他出了门。 她看着门外黑漆漆的夜色,心里一阵打鼓,可闻着身边混身臭味的海子,只好赶紧让他在门外的空地上解决。 好不容易解决完了,她赶紧让海子进来,自从感觉那东西跟了她回来之后,她整个人都渗得慌。 哪里想到,海子提起裤子,突然弯下腰,嘴里喊道:“快吃我大力水手的波菜罐头!” 王春花毫无防备,只感觉一团带着体温,且散发着浓烈恶臭迎面而来。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大门上贴的门神,只见门上沾满了污秽,她心中大喊一声完了,便感觉一阵腥风扑了过来…… 青阳观。 一个少年盘腿坐在钟楼上吐纳,看着山脚下被一片银灿灿的月光包裹的望龙潭,突然生出一道浓郁的怨气,便叹息着摇了摇头:“已经给过你机会了,居然不思悔改,那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了!” 6.鬼娃娃 宋小言第二天醒来,是因为村长急急来找她。 她匆匆忙忙刷了个牙,又洗了个脸,就被村长拉出门外,着急地问道:“小言,我上回听司机小刘说。你好像能看到不干净的东西?上回吃人沟那代不对劲,也是你第一个发现的?” 宋小言从小到大,确实可以看见寻常人见不着的东西,便点了点头。 赵建英听到动静,连忙从厨房探头出来:“哎,到底怎么了?” “回头再说,人命关天,我先拉小言去看看!”村长头也不回地说道。 王春花的院子里站了一群人,有人围在门边,有人站在窗口,指着房间里窃窃私语。 老房子的光线并不好,除了一扇窗户能透进点光亮,就只能依靠天花板上装的灯泡了。此时,王春花的房间里并没有开灯,她坐在窗边的桌子前,嘴角带着悠闲的笑容,用梳子一下下地给海子梳头发。 海子也不知从哪里找了一身小了几码的西装,硬生生把自己塞进去,但扣子实在系不上,只能箍在身上。 他可不像王春花那么高兴,一边抹眼泪一边哭喊着:“我要不梳了,我不要梳了!” 宋小言盯睛一看,发现王春花手里的梳子齿尖上沾着一丝血迹,也不知道梳了多久,居然把海子的头皮都梳破了。 “怎么样了?”村长连忙问道。 宋小言摇摇头,她只是觉得王春花的房间有股阴冷的感觉,并没有在她身边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村长叹了口气:“还是得找青阳观的道长来看。” 他话音落下,立刻就有人说道:“要肯来早就来了,青阳观的道长不是说了,给谁看都不给他们家看。我看啊,今天这事玄喽!” 果然,又等了不久,去青阳观的人回来了,对着众人摇了摇头。 村长找到人群之外,蹲在天井旁边抽烟的一个中年男人。 这人穿着条纹衬衫,腰上别着皮带,皮带上挂着几串钥匙,还有一个放手机的皮夹的中年男人,很典型的小老板打扮。 门外还有辆小轿车,应该就是这男人开来的。 “这事……你想咋样?要不送医院瞧瞧?”村长建议道。 男人摇了摇头,把烟屁股戳在地上按灭:“昌来叔,这事邪门了,去了医院也瞧不了。” 宋小言这才知道,原来这个男人叫宋援朝,是海子他爸。一个人在南安市做生意,每隔一段时间才会回家一次。 昨天晚上他开车回家,一回到家里就见到王春花把自己吊在房梁上,蹬了椅子不停地挣扎,而海子则站在底下看着,还兴高采烈地拍手叫好。 要不是他及时赶到,说不定现在王春花已经死了。 众人也觉得奇怪,王春花活得好好的,家里又有几个钱。虽然儿子是傻了点吧,可也不至于到上吊的地步不是? 村长瞧着没法子,叫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一起把王春花拉开了。 海子这才捂着头,哭喊着跑到一边去,拉着宋援朝的手嚎啕大哭:“爸,妈她非要给我梳头,非要给我梳头!” 宋援朝烦躁地撇开海子的手:“你妈上吊你也不拦着?” “妈笑着套脖子,好玩!”海子委屈地说道。 若是小孩子做出这副表情还好,可他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长得又胖,做出这种表情,直接让宋援朝气得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换作以往,王春花早就过来和宋援朝拼命了。 可现在,王春花却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发出“咯咯”的笑声:“乖乖儿,穿西装。穿西装,做新郎。娶老婆,生个娃,生了一个鬼娃娃,嘿嘿嘿嘿……” 不止宋小言,在场大多数人都听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宋小言见这里没自己的事,想着赶紧离开,却没想到王春花突然朝着宋小言一指,开怀地喊道:“妈妈!” 旁边一个认得宋小言的妇女,赶紧把她拉走了:“昌来叔也是的,叫你一个小孩子来凑什么热闹,这不是吓你吗?不要怕,王春花也不知道是不是疯了,一见到女的就喊妈,宋援朝家里恐怕不好过喽!” 宋小言回到家里,把王春花的事情告诉了赵建英。 赵建英端了碗稀饭放在宋小言跟前,说道:“那个王春花平时看着老实,其实她才是最狠的那个。在海子之前,一连生了四个女娃娃,都被她扔尿桶里了。扔到第二个,她就有点不正常了,当时去请青阳观的道士做法。道士帮了她一回,后来见她还弄死孩子,就再也不肯来了。” “要我说,就是她亏心事做多了。天天疑神疑鬼,现在终于精神出问题了,都是活该,现世报!” 夜深人静,不少人家家里养的狗,都纷纷狂吠起来。 宋小言是被家里大黄狗的叫声吵醒的,她打开房门看了看,那大黄狗就夹着尾巴跑到钻进她的房间里,一人一狗对视了许久。 不过好在它终于不叫了,宋小言只好让它待着,关了灯回到床上,大黄也就趴在她床底下,闭上眼睛发出一阵阵呼噜声。 被一只狗的呼噜声吵得睡不着的宋小言:…… 这种事情一连持续了好几天,直到这天村长来家里,避开赵建英神秘兮兮地对宋小言说道:“小言,你可得注意这些。村子里有人起夜,说是看见了一个脸上白生生的小鬼,正露着獠牙,把鸡脖子咬断了呢!” 宋小言被唬了一跳,瞪大眼睛问道:“怎么会这样?那人没看花眼吧?” “谁知道呢?”村长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最近村子里人人到了夜里都不敢出门,他这个当村长的也着急的很,“都说王春花杀的丫头回来缠着她了。” 想到赵建英和宋小言祖孙两人相依为命,家里又没有男人守着,便又特地嘱咐了宋小言:“你奶不信这个,我要是同她讲,她铁定为了打破封建迷信的谣言,晚上特地出门。这件事我就不同她讲了,我看着你奶一点,别让她晚上出门瞎晃!” 宋小言赶紧答应,把村长送出了门。 到了晚上,她便拉着赵建英在家里看电视。也不知看了多久,两人都有点困了,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 宋小言顿时一个激灵,刚才那个敲门声无比清晰,赵建英也听到了,可见不是她的幻觉。 但时间已经这么晚了,三更半夜的,谁还会来找她们? 赵建英开了门,左看右看没发现人,低头一看却发现门前的台阶上,放着一只被扭断了脖子,鲜血淋漓的鸡。 “这又是哪个天杀的?”赵建英很恼火,可到底还是把鸡捡了回来,“丢东西的人肯定没走远,我倒要看看,是谁整天装神弄鬼!” “奶奶!”宋小言听到声音从房间里追出来,可惜赵建英已经不见了,外头黑漆漆的一点光线都没有。 忽然一阵小孩子的笑声响起。 宋小言感觉自己全身的毫毛都竖起来了,她立刻关上门,却被一只力大无穷的手硬生生按住。 王春花苍白的脸出现在宋小言面前,她不复平时的老实木讷,眼中一片邪肆阴森:“小言,建英嫂出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家娃娃想找个好人家投胎,相中了你,你就行行好吧!” 说着,一把把海子从自己身后扯了过来:“海子,你不是想娶媳妇吗?这个媳妇够漂亮吧?” 海子看了眼宋小言,高兴地拍手:“漂亮,漂亮!” “漂亮还不快上?”王春花狠狠地推了海子一下,把他推了一个踉跄,“扑通”一下跪在宋小言面前,“把她的裤子扒了,把娃娃种进她肚子里!” 宋小言拼了命挣扎。 “居然还敢反抗!”王春花恶狠狠地一巴掌扇过来,扇得宋小言眼冒金星。 这下,宋小言终于看清楚了,王春花的肩膀上,坐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婴灵。与其说是个小孩子,不如说是一个血块。 它一靠近,竹林泥土潮湿的味道,还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便涌进宋小言的鼻腔。 “救命!”失去意识之前,宋小言是多么希望,有一道像在谷园村那么粗的天雷劈下来,直接把面前的鬼婴劈成灰烬。 轰隆隆—— 月明星稀的晚上,不知何时飘过来大片乌云。只见乌云之中闪过一片电光,一身巨响就在望龙潭的上空响起。 门外,一个少年捧着青花瓷鱼缸,鱼缸里一黑一白两只金鱼缓缓游动。他刚想敲门,天空中却突然炸响一声惊雷。 “这雷,有几分古怪啊。”他眯着眼睛看向天空,眸中的金光隐隐浮动。 与此同时,院子里附在王春花身上的鬼婴顿了顿,心中烦躁不已。 早知道它就找一个脑子正常的来了。要是面前的不是个傻子,它早就可以投胎了,哪里等到现在? 7.姐姐 砰—— 只听一阵巨响,一层薄薄的尘土扬了起来。 赵建英家里那扇不大结实的门,轰隆一声倒在地上。 门外,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道袍的少年,收回自己的脚,手中端着的鱼缸却一滴水都没溅出来。 宋小言被这声音惊醒,又惊又怕地叫了句:“小道长!” 他脸上的笑容一敛,把鱼缸放在地上,一跃落在宋小言身边:“小姑娘,你没事吧?” 同时,手中射出一道金色符箓。 王春花一个后仰,用极奇诡异的姿势,躲过了那道符。 宋小言吓得瑟瑟发抖,受惊的兔子一样一下子扑进他怀里:“小道长,你终于来了!” “乖啊,不怕。” 少女柔软香甜的躯体入怀,让少年一阵心神荡漾,险些就让那鬼婴脱离王春花的身体跑了。 他一手拦住宋小言的腰,另一手放出一道红线编成的网,冷哼一声,眉目凌厉:“你好大的胆子,敢打我媳妇的主意?你信不信,马上就有一道天雷霹下来,直接把你霹得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天空中的雷声一阵接着一阵,鬼婴自然不会没听到。它刚才不过是心存侥幸,只要它进了宋小言的肚子,就算是天雷也奈它不得。 可现在—— 鬼婴看着光着屁股满院子乱跑的海子,心中一股浓浓的怨恨。都怪这傻子不听指挥,脱了自己的裤子就要学蜡笔小新满世界遛鸟。 可就算他是个傻子,在王春花眼里,也比自己重要一万倍。 “我居然连一个傻子都比不过。”鬼婴眼眶中流出一股股血泪。 这个时候,一直在院子里乱跑的海子听见鬼婴的声音,居然也不害怕,好奇地走过来打量:“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骑在我妈妈脖子上?骑马很好玩吗?我也要骑!” 说着,便抓着王春花抬起自己的一条腿,要往她脖子上跨。 他可没什么羞耻心,至今仍然没把裤子穿上。刚才那个动作,更是没有一点遮挡地展示了,他跨下甩动的某物。 宋小言脸上一红,立刻把目光移开了。 鬼婴也惊得忘了反抗,失声尖叫:“你要干什么?” 还是少年上前,一把把海子给扯了下来:“想让你妈把脖子折断,你就骑上去玩!” 海子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扁了扁嘴说道:“不玩就不玩嘛,那么凶干什么?那为什么它可以玩?我却不能玩?” “那是你姐姐。”少年不耐烦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就连他一个同性,都无法直视海子,更别提宋小言和鬼婴了。看着鬼婴吓得脸都扭曲了的样子,就知道这家伙到底有多熊。 可就在这个时候,鬼婴盯着海子看了良久,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有什么错?我只是想活下去,过普通人的生活而已!” 宋小言有少年护着,胆子大了一些:“你错在不该打无辜的人的主意。” 鬼婴却执拗地看着宋小言:“我想进你的肚子。” “小道长,我不要。” 宋小言吓坏了,赶紧往少年身后躲了躲。她才刚刚十八岁,还要上大学,还有很多精彩的人生没去过。最重要的是,她要生孩子那也是心甘情愿,给自己喜欢的人生。 年纪轻轻地当未婚妈妈算什么。 少年侧头看了宋小言一眼,拍拍她的手背说道:“别怕,有我在呢。” 鬼婴委屈地说道:“你不是很希望我们过得好吗?那就来当我的妈妈啊。钻进别的女人的肚子,谁知道会不会再被打掉!” “啰嗦什么?趁你没犯下大错之前,跟我回道观去,把你这身怨气给洗干净了,到时该投胎去投胎,一定给你找户好人家。”少年看了眼身后的宋小言,这姑娘嫩得很,怎么就有小鬼非想当她的孩子呢? “真的?” 鬼婴脸上的表情有点松动,她知道青阳观的道士有本事。如果自己再纠缠下去,别说这道士不放过自己,就是头顶上一阵阵的雷也会照头霹下来。 “当然是真的。”少年认真地回答。 鬼婴身上的黑气渐渐褪去,身上血肉模糊的一团也消失了,一个看着三四岁大眼睛滚圆的小女孩出现在众人面前。 王春花没了鬼婴附身,“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海子也不管他妈,好奇地盯着鬼婴拍手掌:“我有姐姐咯,我有姐姐咯!” 说着,伸手就去够它,吓得鬼婴往宋小言身边一缩。 宋小言见她蔫蔫的,忍不住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小女孩露出一个有点阴森的笑容,身上的影子又凝实了一些。 少年松了口气,说道:“你在竹林里待了这么多年,身上有一定修为。再加上她分了一点功德给你,没有意外的话,你下辈子会顺遂一生。算是老天给你的补偿了。” 恢复原状的小女孩已经不复刚才的戾气,她也知道自己做错事了,低下头小声向宋小言说道:“对不起。” “没……” 宋小言刚说出一个字,却被一个身影撞开。 少年立刻扶了她一把,才没让她的脑袋和地上一块石头相撞。 两人回过头,才看见王春花手中不知何时拿了一根尖刺一样的东西,朝小女孩的天灵盖刺了下去,同时面目狰狞地喊道:“去死吧!” “不要!”宋小言大声喊道,却为时已晚。 小女孩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七窍重新流出一道道鲜血,整个魂体都开始不稳固了。 少年一脚把王春花一脚踹开,王春花狠狠地摔在地上,看着小女孩大笑:“这个讨债鬼终于死了,你把我儿子害成这样,把我害成这样。我要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少年立刻咬破自己的手指,在小女孩额头上画了一道符。只可惜,仍然没把她救回来,小女孩盯着宋小言看了一会儿,便彻底消散在两人眼前。 叮—— 那根金黄色的尖刺掉落在地上,碎着了两截。 这变故发生得太快,宋小言甚至都来不及反应过来,小女孩便消散在空气中了。 她紧紧攥着少年的衣裳,愣愣地看着那根尖刺:“怎么会这样?明明她都已经答应去投胎了,为什么还要杀了她?” 少年也抿着嘴,深深地看了一眼坐在地上心情愉悦的王春花。 他能捉鬼除妖,却拿一个活生生的人没办法。 就在这个时候,发了很久的呆的海子却冲了上去,他红着眼睛一拳一拳捶在王春花胸口上:“你杀了我姐姐,你杀了我姐姐!” 海子虽然智力只是个三四岁的小孩,可力道却是个成年人。他一边哭一边捶王春花的胸口,疼得王春花大哭起来:“那不是你姐姐,那是讨债鬼!妈这么做是为了你,你怎么还打妈呢?” “我不管,我不管!”海子哭得眼泪鼻涕都下来了,“你还我姐姐,呜呜呜呜……” 少年脸色铁青,全身的肌肉都因为愤怒绷紧了。 他突然对宋小言说道:“报警!” “什么?”宋小言一愣。 少年正色道:“王春花唆使智力不全的儿子,对你意图不轨。虽然没有成功,可我们也不能纵容这样的人为所欲为!” 宋小言抹了抹眼泪,用力点头:“对,我要报警!” 南安市局,虽然没轮到张富强值班,但他是走的最晚的那个。 临下班前,局长突然说要亲自查看他给人做的笔录,紧张得他盯着档案看了好几个小时。 这个时候突然接到一个报警电话,说是龙溪镇的望龙潭村有个小姑娘报警,说是有人唆使强.奸未遂,被人给制住了。 虽然龙溪镇派出所的人已经去了,但这么大的事情,还要市局的人下来办。 几个值班的警员立刻站了起来,张富强听到有案子,也放下手中一枚笔盖上刻着白色六角星的钢笔:“有案子?我也去!” 虽然没有人回答他,但他还是自觉地跟着上了警车。 山区的路弯弯曲曲,夜路尤其不好开。但他们还是花了两个多小时,就到了报警的人家。 张富强惊讶地发现,这户人家他前几天来过,一看哭得眼眶通红的小姑娘,不就是先前鼓励自己的那个吗? 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居然也有人想要玷污! 张富强和几个警员看向王春花的目光,顿时充满了愤怒。 那个叫宋海的也就算了,患有智力障碍,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王春花呢?出了名的重男轻女,现在为了传宗接代,居然唆使自己儿子,对人家清清白白的小姑娘做这种事! “带走!”为首的那个警员大手一挥,直接把王春花拷了上去。 海子虽然没被拷,但因为涉了案,也被拉上了警车。警员们好不容易给他穿上了裤子,他直到上了警车,还试图捶王春花。 “我要姐姐,我要姐姐!” 他口中的姐姐在不知情的人听来,指的就是宋小言,看向宋小言的目光更加同情。 张富强见小姑娘哭得不能自已,便把胸前别的那只钢笔拔了下来,递到宋小言面前:“别、别哭了,这个给你。” 宋小言看了眼张富强手心里,这只全身黑色线条却十分流畅,看起来虽然低调,可价值一定不匪的钢笔,连忙摇了摇头:“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张富强不知该怎么安慰她,生怕自已开口越说越糟糕,便把钢笔往宋小言手里一塞:“我宿舍里还有一盒子一模一样的呢,我买了最便宜的换着用,怕别人看出来又要说我。没想到这东西太经用了,我用不完……” 用、用不完? 宋小言怔怔地看着张富强朝她挥了挥手,笑意满满地上了警车。 她虽然用不起这牌子的钢笔,可她在南安一中时,见过朋友手里用过一只。 带六角星的万宝龙钢笔,就是最便宜的也得几千块钱吧? 赵建英在警察到了之后才赶回来,她说自已不过走出去了一会儿,就在村子里迷了路,走来走去都在村口来回转。 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赵建英是在回来的路上,被村长宋昌来拉回来的。 他本来已经睡下了,突然青阳观的小道长拉着宋小言来敲门,用他们家的电话报了警,他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赵建英听了全程小跑着回家,到家之后才发现自己的鞋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一只,脚底板的皮都被磨出血了。 还是宋昌来捡了鞋,追在背后喘得快背过气去。 赵建英年纪比他还大,他真不知道她是怎么跑这么快的。 “言言,你没事吧?”赵建英一见到宋小言,就把人揽在怀里,“天杀的王春花!门口那只鸡一定是她丢的,把我骗出去想对你下黑手!她王春花敢动我孙女,我明天就去把她家的祖坟刨了,叫她干这么缺德的事情!” 宋小言知道赵建英说得出做得到,立马转移她的注意力,指了指旁边的少年,说道:“奶奶,这回要不是小道长凑巧赶到救了我,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赵建英一晒,这才发现宋小言身边还站着一个长得十分周正的少年。 村长见状,把赵建英的鞋递给宋小言,宋小言立刻扶她坐下,拿来干净的毛巾替赵建英把脚擦干净,又拿创可贴贴了伤口。 少年立刻站直了身体,拘谨地打了个招呼:“奶奶好,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赵建英点了点头:“好!好孩子!” 8.阴阳鱼 村长好不容易安顿好祖孙两人,就让围观的邻居们散了,都各自回家休息。 他自己又跑前跑后,和警察们说话,算是忙得不可开交了。 赵建英去拿扫帚,清理地上的一滩秽物了。 这滩秽物是刚才海子不停地捶王春花胸口,王春花突然间吐出来的,很难想象她到底吃了什么,地上的东西黑乎乎的一团,还发出难闻的恶臭。 少年这才想起自己是来给宋小言送鱼的,他连忙到门边的地上,拿起地上的青花瓷盆,端到宋小言面前:“上回你捐了香火钱,这是老头儿让我送来给你的。” “送给我的?”宋小言惊喜地看了一眼盆里,一黑一白两条小金鱼,长得肥嘟嘟的,身上没有一丝杂色,不停地在盆里游动,“真好看!” 宋小言把青花瓷盆接了过来,在她接触到盆的一瞬间,盆里的金鱼突然跳出鱼缸,摔在那滩秽物中间,还把东西吃进去了一点。 两人:…… 正巧赵建英出来了,吓了一跳:“这里头怎么还有两条鱼?也是王春花吃下去的?” 少年呆愣了半晌,才问道:“那个……鱼你还要吗?” 宋小言连忙把盆塞回他手里:“你替我谢谢道长好意,我还是不要了。” 少年逃也似地端着两条鱼回了青阳观,火急火燎地去找老道士。 他就知道这老头儿半夜叫他送东西,绝对没安什么好心。他好不容易送两条金鱼讨女孩子欢心,结果这两条鱼居然吃别人吐出来的东西! 回想起宋小言刚才一脸吃惊地问自己,道观里的鱼是不是都是吃脏东西长大的。 他就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脸,都被这两条鱼丢光了。 找到老道长的时候,这个看上去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道长,正坐在静室里一个巨大八卦阵地纹中间打坐。 他听到脚步声张开眼睛,笑着说道:“年轻人火气还是不要太旺,我叫你去自然有我的道理。” “呵。”回答他的是少年的一个冷笑。 老道长也不生气,从他手中接过青花瓷盆,先将盆里的两条金鱼用手捞了起来放在掌心里。腾出一只手众鱼尾向鱼头引着什么东西,只见鱼嘴一张一合,一股淡淡的白烟就被吐了出来。 白烟出了鱼肚非但没有散,还凝成一个淡淡的身影,只不过虚弱得不得了,好似寻常人一口气就能将它吹灭。 “小七,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呜呜呜……小七快要死了,道士爷爷快救救小七吧!” 静室里几个小小的身影相继出现,把快要散掉的身影围在中间。 老道长看着它们慈爱地说道:“放心,她没有死。虽然魂魄散了一回,好在阴阳鱼把魂都收回来了。只不过她不能和你们一起投胎去了,要在道观中养几年魂,才能再入轮回。” “那我们不去了。” “对,我们也要陪着小七。” 少年摇了摇头:“那怎么行?一切皆有定数,到了时候不是你们想不走就不走的。若是有缘,你们还会再见面的。” 好不容易劝好了几只小鬼,少年和老道长走出静室,望着天空中漫天的星河。不知为什么,今夜的星得好像格外多,就连天空中的银河也分外清晰。 解决了竹林里的小鬼头们,老道长的心情似乎很畅快,他抚了抚自己的胡须,笑着问道:“喜欢那个小姑娘?可惜人家没收你的金鱼,只怕这事成不了喽。” 少年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老道长还想说什么,忽然看到东方天空,几缕紫烟袅袅升起。 “这!”老道长震惊地望着紫烟源头的望龙潭,眼中露出难以铭状的情绪,顿了半晌,他才匆匆说道,“快来准备准备,今天轮回路提前开。把那几只小鬼送去投胎,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少年也不敢怠慢,他看到紫烟的那一刻,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宋小言。 他和老头儿早就算过时间,最快也要等到下个月,才能把几只小鬼送走,可现在……想来,又是那姑娘许了什么愿,才让时间提前了吧? 他不过慢了一刻,进入静室时,屋中便有一道漩涡在虚无之中慢慢出现。 屋中顿时刮起大风,吹得满屋子的东西到处乱飞。 只听到里面传来老道长着急的声音:“还愣着干什么?快来和我一起念咒,赶紧把它们送走!” 希望孩子们都能早点投胎。 希望它们来世能找到真心疼爱自己的家人。 入睡之前,宋小言望着天空诚心祈祷。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入睡之后,她身上的功德光芒变成星星点点的金色尘埃,渐渐化作一道金色光芒直冲天际。 一直睡在宋小言床底的大黄狗,突然“汪”地一声跳了起来,一双眼睛中倒映出被金色光芒围绕着的宋小言。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光芒渐渐散去。 宋小言身上的金光不但没有暗去,反倒更亮了几分,一点点收敛进她的身体里…… 直到屋子里重新恢复黑暗,大黄狗才重新趴在地上,守着宋小言慢慢入睡。 宋小言做了个梦,梦见黑暗之中的青牛背上,一座道观闪闪发光。 天上银河倒垂,万千星芒汇入观中,几道小小的身影化作点点星辰,像一片被人吹散的散的蒲公英,汇入这条白练之中。 “谢谢姐姐。” “姐姐要记得我哦。” …… 一个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其中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小女孩,手拉着手眼泪汪汪地看着宋小言,让宋小言帮她们找户好人家。 宋小言想了想,也不知怎的就想起村长的媳妇久久没能怀孕的事。 她笑着说道:“村长爷爷是个好人。” 话音刚落,两个小姐妹就化作两道流星,从青阳观顶坠入山下的望龙潭。 宋小言急忙跟上去,想看看它们到底往哪里去了。 可刚飘到半空中,就被一道拂尘打了下来,她眼前一黑,只听到小道长“哎呀”了一声:“老头儿,你下那么重的手要死啊!” 正在睡梦中的宋小言忽然身体一沉,蓦地睁开眼睛,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好疼啊!” 她打开灯一看,额头依旧光洁,没有一点伤到的痕迹,再一摸一点感觉也没了。 “奇怪,刚才明明……”宋小言对着镜子照了半天,最后总结出来刚才一定是自己把梦当真了。 房间又暗了下去,这一回宋小言睡得很沉,很香。 乡下的夜里很安静。 这天晚上,村长宋昌来累瘫了,一沾床就睡。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一阵尿意憋醒。 人老了,像年轻的时候一觉到天亮的好睡眠已经极少了。 宋昌来摸摸索索,爬起来到院子角落里的尿桶前。刚尿了一点出来,忽然听到院子外面一阵铁链的响动。他好奇地踮了踮脚,想着这大半夜还有谁不睡觉在外面打露水,结果铁链声已经到了他面前,街上却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阴差过路,生魂避让!” 只听一个沙哑阴鸷的声音响起。 宋昌来一个激零,连动也不能动了,偏偏尿还在尿着,那淅沥沥的声音,让他恨不得把那话给剁了,省得被阴差发现把他也拘了去。 好在那个声音似乎没有发现他,喊完那摄魂夺魄的一句,便同别的什么东西话起了家常:“没想到才隔了几天没来,这望龙潭的景象就不一样了。吃人沟百年老鬼被一道天雷劈了,青牛背附近的小三千竹林境也被破了,明年会是个生育好年喽!” “那可不是?”又一个声音阴恻恻地说道,“那只老鬼吞了多少魂魄?劈散了之后,腹内魂魄再无拘束,到了时候自然就得投胎。那竹林里头的东西虽然不多,可个个怨气极重,把望龙潭的地脉都污染了。这望龙潭也不知走了什么运,居然来了这么一位人物。刚才那冲天的功德金光,啧啧……得修几世才修成啊?” …… 随着这两个声音越来越远,宋昌来总算能动,但他也吓得不轻,回去之后再没能闭眼。 以往对这种事情,宋昌来也是半信半疑,可今天—— 他不禁琢磨起那两个阴差说的话,被雷劈死的老鬼,和刚来望龙潭的人。 思来想去,除了宋小言就再没别人了。 都说赵建英家那孙女是个有福的,自从她出生以来,他们家欠的钱还了,养的猪也能活了。后来宋卫国一家也搬到市里去了,听说前段时间还中了张大彩票,准备在市里买房子了。 看来,以来自己得对宋小言好一点,说不定还能连着旺旺他们家里呢! 第二天,宋小言起床开了院子大门,发现村长的两个儿子带着一把锄头站在门外。两人脸上都迷迷瞪瞪的,显然还没睡醒。 她看了一眼厅堂上挂的一只钟,确认自己没有眼花,又看了看天色。 现在才早晨五点多吧? 门外,两人听见开门声一下子清醒了,立刻朝宋小言说道:“小言,建英婶子呢?我爸不是说建英婶要挖王春花家的祖坟?趁着现在人少赶紧去挖了,省得大白天被人看见了追着打!” 宋小言“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9.引魂灯 又是一个大好的晴天。 这一回宋小言不用赵建英带路,自己便沿着上道上山,按照记忆中的路来到那片属于鬼婴们的竹林。 竹林外面,小道长身上背着一把剑,盘腿坐在一块长了苔藓的青石上。 微风吹过竹林发出一阵沙沙的响声,宋小言走到他面前发现他闭着眼睛似乎已经入了定,就连一片枯黄的竹叶落在他头上,他都没有一点反应。 宋小言也不敢打扰他,只好在他身边坐下来,学着他的样子闭上眼睛,感受着风吹竹林的声音,竹林里虫鸣鸟叫的声音,以及更远的地方一条湍急的溪流奔涌向前的声音……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早已和大自然融为一体。 风就是她,太阳也是她,虫鸣鸟叫是她,溪水潺潺也是她。 少年是被身边亮起的,难以忽视的功德金光给惊醒的。 本以为宋小言入定这么熟练,一定是以往也练习过。可一看她的打坐姿势,就知道这是第一次练习。 第一次打坐就能成功入定,而且还到了这种境界。 少年看了一眼湛蓝的天空,叹了一口气:“老天爷真是偏心呐。” “阿嚏——” 宋小言沉浸在这种奇妙的状态中,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觉得自己的鼻子有点痒。 她揉了揉鼻子,就见少年不知何时蹲在她面前,手里拿着一截狗尾巴草,不断地在她鼻孔前扫来扫去。 “小道长,你醒了啊?” 少年笑了笑,抱起地上的剑鞘站了起来:“诶,小姑娘。我昨天听到有人叫你小言,又有人叫你言言,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宋小言。” 话音刚落,便见那少年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摇了摇头说道:“南华真人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你怎么和你的名字反着来,身上的功德金光那么厚?” “小道长,你到底在说什么?”宋小言皱了皱眉头,她看自己并没有什么问题,哪有小道长口中的什么功德金光。 少年没有回答她,笑着说道:“没什么,言言。” 宋小言摇了摇头,小道长是个好人,可就是性格太跳脱了。有的时候,还有几分孩子气,实在和他的实力不相符。 两人一同走进竹林里。 经过少年的介绍,宋小言才知道。 原来这片竹林里叫小三千竹林境,先前是个乱葬岗,但也没出过什么事。 因为葬在这里的人大都怨气不重,等到到了投胎的时间也都走了。可后来不知谁散播了,把生下的女婴埋在这里,就能让附近的青阳观镇着,不让女娃娃爬进女人肚子里的谣言,埋葬在这里的女婴越来越多,硬生生把这里弄成了一片阴气积聚的地方。 “原本这片竹林只长在山的阳面,后来过了许多年竹子长势喜人,逐渐把阴面的山也占领了,就形成了一个环。”少年手里抱着剑鞘,用手在空气里画了个圈,“外面的东西可以进去,可里面的东西出不来,跟迷了路一样在这个环里到处转,要不是老头儿的徒子徒孙们每隔一段时间都进来抓几个送走。这里,早就乱了套了。” 宋小言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对了。”少年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布袋,解开袋子上的红绳,招呼宋小言道,“你快过来看看,这是谁?” 宋小言认出这是少年用来装魂魄的袋子,一时心里战战兢兢。她往袋子边沿蹭了蹭,忽然看见袋子里一个花生大小,半透明的小女孩正蜷缩着身体,全眼紧闭似乎在沉睡。 “这是!” 少年一笑,扎紧了布袋说道:“老头儿不让我带出来,可我怕你白白伤心,就偷偷拿出来给你看一眼。” 宋小言得知小女孩没有消散,还被青阳观的道长们救了回来,高兴得不得了。 少年见她脸上的笑容维持了没一会儿,忽然又失落起来,便问道:“女人的脸啊,六月天。这又怎么了,同我说说?” “我只是觉得自己很没用。”宋小言叹了口气,“以前这些东西来找我,我装作看不见,它们过一阵子就离开了。可现在,我显然已经逃避不了了。要是哪天它们威胁到了奶奶,让我身边的人陷入危险,我该怎么办?我不想每回都靠小道长你来救。” 少年笑眯眯地说道:“也不是不可以。” 宋小言正色,语气也严肃起来:“我是认真的。” 少年叹了口气,他也是认真的啊。 怎么他骗这姑娘时,这姑娘一点也不怀疑。到了说真话的时候,反倒一脸不相信。 降妖除魔的力气活,他一个男人都做得很吃力,更何况宋小言一个小娇娇? 不过,想起宋小言这招东西的体质,少年还是从袖子里拿出一盏青铜油灯,递到宋小言手中:“老头儿说了,这是昨天出手太重给你的赔偿。” 接到灯的那一刻,宋小言有种魂魄都被吸走的错觉。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很快她就回过神来,并且什么异样也没有了。 不过没等她问,少年已经开始教她用了起来。 这油灯并不是什么大杀器,用途是在危险关头,可能救她一命。 ——当然,只要她能临危不乱,在那些东西向她扑过来的时候,还能保持冷静,精中自己的注意力,把它们定上一时半刻。 宋小言:“小道长,我觉得还是护身符什么的更靠谱一点。” 少年恨铁不成钢:“你懂什么?符箓都是一次性的,这个灯只要不砸坏,就永远都可以用!老头儿那只铁公鸡好不容易拔根毛,你不收着就是对不起我!” 宋小言捧着青铜灯出竹林的时候,还在想小道长不是说有事要找自己帮忙,结果自己似乎什么事都没干,还白得了一古董? 等她想起来去问的时候,只见小道长朝天上翻了个白眼。 他本来是想借宋小言身上的功德,把这小三千竹林境彻底涤荡一遍。没想到自己还没出手,宋小言只不过坐在竹林外入定了一会儿,里面的阴气全都散光了。 由于竹林的特性,她身上的那股功德气息如今还出不去,在里面打转呢! 宋小言只见小道长居高临下地站在上方的山道上,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正当他要开口的时候,老道长出现在远处,朝他招了招手:“阿光,事情都办好了,还不快回来干活!” 少年应了一声,急急地对宋小言道:“接下来,我可能没什么时间待在青阳观里了。你放心,我有空就去找你!” 宋小言还没来得及说话,少年就跑远了。 她看着少年等我背影消失,有些遗憾地想到,自己还没问他叫什么名字呢。 不过,他的名字里似乎有个“光”字。想起小道长在黑暗之中闪闪发光的样子,宋小言忽然觉得小道长的名字和他本人还蛮配的呢。 宋小言回到家里,赵建英最终还是没让村长的两个儿子,帮她挖王春花的祖坟。 赵建英这人吃软不吃硬,要是村长拦着她,她必定掘地三尺把王春花的祖宗挖出来鞭尸。可村长突然转了性子,不但没有阻止还让自己儿子帮着挖。 这就让赵建英像喉咙里卡了根鱼刺,一直不上不下的。 “言言回来了?”宋小言回到房间摆弄小道长给她的青铜灯,赵建英突然探头进来,吓得宋小言藏好灯,拿起桌面上摆的书本。 回到望龙潭这段时间,宋小言虽然没能上学,却不耽误她每天学习。 赵建英看在眼里,坐在宋小言身边沉默了一会儿,用粗糙的手掌,摸了摸宋小言的脑袋:“吃什么?奶给你做去。” 青阳观。 少年回到道观,解下被汗湿的道袍,露出胸膛紧实的肌肉。 他的对面,老道长抓了一把糯米,敷在他胸口那个淡得几乎已经看不出痕迹的鬼爪上:“我看你逍遥的时间也差不多了,说是养伤也没安分几天,成天上窜下跳地巴着人家小姑娘。明天就上课去,没得在我面前碍眼。” 少年眯了眯眼睛,轻轻哼了一声:“你还别说,这几天我还真以为我出家当了道士。” “想当道士简单。” “老头儿,想都别想。”少年懒懒地说道,“我知道我天赋绝佳,天生就是修道的好苗子。可学校里还有一堆小弟等着我呢,要是知道他们老大看破红尘出家了,还不得信仰崩塌,找你这破道观算账?” 老道长皮笑肉不笑:“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 少年哈哈一笑,拍拍自己胸膛上沾的几粒糯米,道袍往身上一披,坏笑着凑近老道长:“嘿,老头儿我告诉你个事。” “什么?”老道长皱了皱眉头,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少年在他耳边飞速说了句:“我把你的引魂灯给言言了。” “什么?” “你的引魂灯,我送给言言了。” 砰! 静室里一阵鸡飞狗跳,一个少年兔子一样从门内窜出来。 紧跟其后的是一个拿着拂尘,面目狰狞的老道:“褚和光,你给我站住,看我不打死你!” 10.黑衣老太太 村长正愁不知道怎么沾宋小言的运道,赵建英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上一回让两个儿子帮赵建英却挖王春花的家的祖坟,谁曾想赵建英忽然改了主意,眼睁睁地看着机会从指缝溜走,这让他很是觉得可惜。 赵建英不知道村长在想什么,她只知道这老小子说话磨磨唧唧的,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屁来。 她拍了拍桌子:“你就说,有没有办法让我家言言上学。” 村长抽了一口旱烟:“有是有。不过,建英嫂啊,一个高中生一年学费得有三百块钱,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他虽然很想沾运气,可他做事也得凭着自己的良心。 赵建英的儿子儿媳都在南安市工作,供个孩子上高中原本不是什么难事。可现在,他夫妻两个突然不供了,说明这孩子的成绩可能远远够不上大学的分数线。 赵建英一大把年纪了,又没有收入来源,要不是她就是不肯领抚恤金…… “这样吧。”村长想了个折中的说法,“我去给你查一查,要是小言成绩不错。我就替你到镇里的高中说说情,让他们想办法弄个学位出来。但要是成绩太差,我的面儿不够看,可能也就没办法了。” 话都这个份上了,赵建英也不是个不明理的人,谢过村长之后就回去了。 村长用自家的座机打了个电话给自家侄女,他侄女是一中的老师,查个学生的成绩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侄女在听到宋小言的名字后,隔着电话线倒吸了口气:“高三文科的宋小言?她可是年级第二啊,成绩这么好的学生,居然落到没书读的境地?” 很快,村长侄女就在老师之中打听了一番,然后给村长回了个电话。 “叔,要不是你说,我还真不知道宋卫国和李巧芬这么不是人!本来吧,人家小言读书读得好好的。结果他们突然发现当年孩子抱错了,亲生闺女回来之后,塞赞助费进了学校。他们亲生闺女天天在学校和小言过不去,专和小言较劲儿。他们也是,居然真的就不让孩子读书了!” “怎么会这样?”村长吃了一惊,想起上回帮宋小言摘香叶时,那姑娘脸上尴尬的笑容,才明白这是为什么。 真是天见怜的! 他侄女愤愤不平地说道:“他们夫妻两个就是脑子有坑,人班主任都说了,只要孩子留下来,学费她给出。可他们两口子就是不肯,这么好的苗子不让读书,不是成心害人吗?” 村长挂了电话,心中一时五味陈杂,他拔通了镇里高中校长的电话:“喂,是这样的。一中高三文科年级第二的学生,你们学校要不要?开玩笑?我不是在开玩笑。只有一个条件,孩子进了你们学校,得进最好的班。” 听筒里传出校长激动的声音:“没问题,没问题,没问题,只要能来都好说!” 市一中可是出省状元的地方啊,就是考不到状元,考个前十也能让他们龙溪高中扬眉吐气了! 宋小言当然不知道,自己读书的事情,居然这么容易就被解决了。 仔细算了算,她回望龙潭已经半个月了,心态也渐渐平和下来。望龙潭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就是在这里待一辈子,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夏末的阳光依然毒辣。 自从宋小言来了以后,赵建英的餐桌上就不再是一成不变的去年份的萝卜干。 这天的午饭,是一小碟春天腌的咸笋,一碗加了香叶的炒田螺,和一碗红烧肉。 红烧肉端上来的时候,宋小言听到院子外传来敲门声。 乡下除非晚上一向不闭门,乡里乡亲的串门直接走进来就是。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敲的门,但宋小言还是走到大门口。 一开始宋小言也没注意到,门外的墙根旁站着个老太太。 这老太太穿着一身黑色唐装,头发已经全白了,脸色看起来不怎么好,眼下还挂着两个鸡蛋大小的眼袋。身型也有几分佝偻,手里杵着一根拐杖,紧紧贴着墙根站着。 她紧紧盯着宋小言,语气有几分急切:“我的钱呢?” 宋小言摸不着头脑,但出于善意她还是问道:“老奶奶,您的钱是不是掉在哪里了,要不要我帮您找找?” 谁知,宋小言说出这话之后,老太太却更急了,一个劲用拐杖戳着地面:“二十万彩票钱在哪里?” 宋小言一愣,她确实帮父母中了一张彩票,奖金也和老太太说的对的上。 眼看老太太急得额上青筋爆起,宋小言连忙道:“我没有……” 话还没说完,里头就响起赵建英的声音:“言言,你在和谁说话呢?” “是一个老奶奶的钱不见了,我在和她说话呢!”宋小言向赵建英解释,可才这么会儿功夫,再回头时老太太却已经不见了。 要不是院子前泥地上还留着被老太太拐杖戳出来的坑,宋小言还以为她出现了幻觉。 只是,年纪那么大的老太太,动作有那么快吗? 厅堂正中心挂着的时钟,指针正好停在正午十二点的位置。 宋小言摇了摇头,应该是她想多了,这青天白日的会有鬼才怪了。 饭桌上,出于安全考虑,宋小言还是把老太太奇怪的言行告诉了宋建英。 赵建英皱了皱眉头,问道:“你帮你爸中了彩票?”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她儿子不可能走狗屎运。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她已经对宋小言身上那种不可言说的运气整得没脾气。 宋小言还没回答,赵建英就狠狠拍了下桌子:“这个混账东西实在太不像话!” 宋小言连忙道:“奶奶您别生气!” “你也别帮你爸说话了。”赵建英叹了口气,说道,“奶出去一趟。” 宋卫国在南安市的一家制衣厂上班,由于这家厂是国企转的私营,所以住房的待遇一直延用了下来,厂里的老员工都住在离厂子不远的一片宿舍楼里。 这天晚上他因为厂里的事情绊住脚,在车间待了一会儿才回家。 谁知,刚走到一个拐角处,脚下忽然踩到什么东西,差点没摔个大马趴。捡起来一看,居然是一根烧到一半的白蜡烛,顿时晦气得不行。 他狠狠地把蜡烛扔在地上,刚准备骂娘就蓦地瞥见角落里贴墙站着一个人影! “什么人!”宋卫国吓得后退几步。 借着外面的路灯,他才看清楚原来是个老太太。 这老太太穿着一身黑色唐装,站在黑暗里不声不响的,没走近的话根本发现不看。此时,正捧着被他砸扁了的白蜡烛,一脸怒意地看着他。 宋卫国好容易缓过来,没好气地问道:“您这大半夜的一人站这里吓谁呢?您是哪家的家属,我喊人来领您回去!” “我的钱呢?”老太太阴沉沉地问道。 宋卫国气笑了:“你这老太太,你的钱在哪里,我怎么知道?” 说着,也不管这老太太了。 说不定她是人老了睡不着觉,半夜出来溜达的,自己没必要多管闲事。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老太太一直跟着他又往上爬了一层。直到跟到他家大门前,才“砰”地一声被门关在外面。 宋卫国回到家里,发现妻子李巧芬的脸色不大好。原来,是他妈又给来电话了。 “下午就打过了,我说你今天出去应酬了,就是不相信,好像我骗她似的。”李巧芬一脸不高兴。 话音落下,电话声又响了起来。 宋卫国拍了拍李巧芬的肩膀,走过去拿起电话,对着话筒“嗯嗯啊啊”。 “喂?妈,你怎么这么晚还打电话过来?彩票确实是小言给我的,可我和巧芬是打算在市里买一套大房子,到时也好把您和小言都接过来。您就别担心了,小言的学费我过几天就给您送过去。时间不早了,您赶紧休息吧,啊!” 宋卫国说完,赶紧挂了电话。 电话的另一边,赵建英的话还没说完:“我听言言说,今天中午有个黑衣服老太太……” “嘟嘟嘟——”电话里传来一阵忙音,赵建英的话被掐断了。 挂了电话,宋卫国如释重负,靠在门上喘了口气。 他妈年纪都这么大了,每回训自己还跟训孙子一样,也难怪李巧芬和他妈合不来,他个亲生儿子都受不了。 隔着一道门,黑衣老太太耳朵紧紧贴在门上。也不知道听了哪句话之后,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哎!” 这几天晚上,宋卫国都一直睡不好觉。 因为只要每次一合眼,他都会梦见自己床头站了一个黑衣老太太。 一开始只是盯着他诡异地笑。 后来便渐渐坐在他床边,一遍遍摸他的头。 “崽啊,妈总算找到你了。” “崽啊,妈找不到你,你怎么就不来找妈呢?” “崽啊,妈错怪你了,原来你不回家,是为了给妈挣大房子。” “崽啊……” 11.一念之间 服装厂最不缺的就是女工,可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在哪里都是稀罕资源。 最近,宿舍楼里来了个漂亮的小姑娘,读完初中就辍学了,到服装厂里做普工。 自从小姑娘来了之后,厂里就有不少小伙子蠢蠢欲动,但都被小姑娘拒绝了。 有几个泼皮无赖的不死心,经常在小姑娘下夜班的路上拦。 有时遇到同宿舍楼认识的人,还能狠狠斥责一顿。 但谁也不能保证,小姑娘每回身边都有人。每到这个时候,几人便使出浑身解数围追堵截,舔着脸让小姑娘同意和他们处对象。 这天夜里下了夜班,眼看身后几人要追上来,小姑娘吓得拎着包直跑,忽然瞧见前头的中年男人,连忙失声叫了句:“杨哥!” 然后,立刻跑了上去,扯了扯中年男人的袖子,用乞求的目光看着他:“杨哥带带我吧!” 中年男人是厂里出了名的老实人,可毕竟是个成年男人。几个小年轻追小姑娘顶多挨厂里一顿批评,可要真的和人起冲突可就不是被骂几句完事了。 他们骂骂咧咧地嘟囔了几句,也就离开了。 到了宿舍楼底下,小姑娘才松了口气,由衷地感激道:“今晚多亏了杨哥你,要不然……” 楼底下几个穿着大裤衩,坐在小板凳上聊天的女人见了,心疼地看着小姑娘:“那几个无赖又来堵你了?” 小姑娘脸色不好地点了点头。 “这太欺负人了,还是得和厂长反应反应!” “人什么事都还没干呢,反应有啥用?” “要我说,还是赶紧这个对象护着你吧。这么下去万一哪天吃了亏,这辈子可就毁了!” 小姑娘当然知道她们指的是什么,脸色白了白,到底没说话。 最近,宿舍楼里是个多事之秋。 宋卫国觉得那个梦折腾得有点神经衰弱了,他回来的时候,李巧芬让他到天台收衣服。他迷迷瞪瞪收完了衣裳,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呜呜的哭声。 他下的一个激灵,才发现地上不知什么时候蹲着个小姑娘。 那姑娘也发现宋卫国了,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吓着你了,宋科长。” 宋卫国心想,这姑娘和他闺女差不多大。他闺女现在还在无忧无虑地上学,这姑娘却一个人出来谋生。再加上长得漂亮,最近受了不少委屈,实在是不容易。 他顿了顿,问道:“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 “我……我的衣裳被人偷了。” 宋卫国借着路灯看了一眼,发现晾衣绳上随风飘着一件碎花裙子,被偷的显然就是更私密的东西了。 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说什么,只觉得那几个混蛋实在太可恶,把人家小姑娘都欺负到什么份上了,居然还来偷人的内衣裤。 他想了想说道:“我记得老杨和你一个时间下班,明天我和他说说,让他带带你。” 不知道为什么,宋小言这几天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但到底是什么,她又说不上来。 这天市公安局来了人做回访,还是上回那个叫张富强的年轻警察。 他来的时候,赵建英刚好不在家,是村长带着他来的。 虽然家里没有大人,但张富强还是很严肃地把处理的结果说了:“王春花因为唆使强.奸未遂,暂时被关在看守所。具体该怎么判,还得等法院出结果。” 他说着,又拿出一份满意度调查表。 宋小言照例评了最好的,她发现这个小张同志虽然做的都是最琐碎的事,但每一样他都认真对待,这是寻常人身上很难找到的闪光点。 所以,哪怕张富强处事的方式笨拙了一点,但宋小言对他的印象依然很好。 “那海子怎么样了?”宋小言随口问道。 自从母子两人被警察带走之后,宋小言就再也没在村子里见过宋海。他们家的门也被锁起来了,一直没人回来过。 村长闻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当然是被宋援朝接走了。那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前阵子我才听说,他在市里早就养了个二奶,女儿都上初中了。可怜王春花替他溺死了一个又一个丫头,还把自己搭进去了,就换他这么对待。想想还真是可怜人必有可怜之处!” 三人干脆聊起天来,不知不觉间宋小言便提起那天正午发生的事情。 村长表示望龙潭没有宋小言形容的这么个老太太,而且大夏天的天气这么热,谁高兴穿个全身黑,站在日头下吸热? 宋小言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也不得不同意村长的说法。 “那个……”这个时候,一直没说话的张富强突然弱弱地开口说道,“南安市区那一带给死人穿的寿衣,好像就是黑色唐装。而且,不是有个说法么?正午是阳气最旺的时候,可物极必反,反而有利于一些东西出行。” “……”宋小言和村长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张富强挠挠头:“啊?我说错什么了吗?” “不,你没说错什么。”宋小言内心里是拒绝知道这件事的。 最后,三人的对话因为赵建英的回来不得不结束。 赵建英这几天不知道做什么去了,每天都要出去很长一段时间。 宋小言问过,她既不肯说,也不让宋小言跟着。 宋小言越想张富强的话,越是觉得不安,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奶奶,您还是打个电话给爸爸,让他小心一点吧。那么大一笔钱,我担心有人打坏注意。” “好,奶晚些再去。”赵建英摸了摸宋小言的脑袋,一见到这小丫头这么善良,她就越发地想揍她儿子。 宋卫国没接到他妈的电话,他刚回宿舍没多久,就有个小伙子咋咋呼呼跑来敲门,说老杨被那几个混混打了,现在正往医院里送呢! 宋卫国一听没敢耽搁,立刻往医院赶。到医院就见到老杨满脸血躺在床上,漂亮小姑娘趴在床边哭得稀里哗啦。 一见他来了,小姑娘就抽抽噎噎地说道:“宋科长,他们以为杨哥是我对象。我怎么说也不听,他们就把杨哥给打了。” 宋卫国连忙问:“老杨咋样了?” 他觉得换做别人还不一定被打,可老杨这人实在太老实了。平时连走路都跟只鹌鹑缩着,说句不好听的话,其实很招别人的拳头。 老杨笑笑:“还好只是脱臼了。” 宋卫国问:“那满脸血咋回事?” 老杨道:“一拳打到鼻子上了。” 宋卫国用医院的电话,把事情汇报给了厂长。几个小年轻还没出公安局,就被厂长开除了,理由是公开耍流氓,偷人家姑娘的内裤,还把人打伤了。 老杨住了一晚上院,第二天就出院了。 出院的时候,小姑娘扶着他,他一缩三丈远,把人家姑娘都逗笑了。 第二天,服装厂都传遍了。 厂长为了这些事情,还特地开了大会,说了这件事情。让一些小伙子追求姑娘时要适可而止,不要让谈恋爱变成耍流氓了。同时,还着重表扬了老杨,要求全厂的人都向他学习,要见义勇为,帮助弱小。 宋卫国再见到老杨时,发现短短几天时间他开朗了不少,一直驼着的背也直了,看着精神了不少。 宋卫国调侃老杨:“年纪也不小了,该找个姑娘安定下来了。你要是有老婆,人家也不会以为你是小姑娘的对象。” 老杨搓了搓手,低声说道:“先不娶媳妇,我要回去好好孝敬我妈。她为我操心了一辈子,我才活出点正经样子,要让她看看,让她看看……” 宋卫国也没在意老杨的话,实际上他不过随口一说,老杨怎么做也不关他的事。 他把厂里给老杨发的一个红包搁下,就借口有事先走了。 回到家里,李巧芬一脸疑惑地向宋卫国道:“卫国,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搞错什么了?”宋卫国听到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半天想不明白。 李巧芬看了一眼外头,又是气愤又是忌讳地踱了踱脚:“你们说是那几个小年轻偷的内衣裤,可他们还在看守所里没出来,咱们楼里怎么又丢内裤了。” “谁丢了?” “我和楼下几个都丢了。” 宋卫国也就纳了闷了。 他们这楼上楼下,哪家不是在厂里当了好几年同事的老熟人? 就算有贼心也没贼胆,一定是从外面溜进来的的吧? 他看了一眼李巧芬,安慰道:“先忍几天,也就偷偷内裤而已。反正我们马上要买房子了,到时搬出去就是了。到时再把妈和小言接过来……” 李巧芬半晌没说话,等她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却发现就这么会功夫宋卫国居然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没好气地掐了下宋卫国身上的软肉:“你妈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想都别想搬进我家!” 话音刚落,只听到背后“砰”的一声。 李巧芬吓得跳了起来,回头一看身后一个花瓶掉了,摔得四分五裂。这花瓶有一定分量,还放在靠墙的位置,怎么会突然掉下来? 李巧芬脸色一变,最终还是拿起扫帚把满地的碎片给扫了。 黑夜又至,夜深了宿舍楼里却弥漫着一股肉香。 在楼下聊完天的几个中年女人,一手提着小板凳,一手拿着蒲扇,笑着问迎面走来提着不锈钢汤桶的小姑娘:“这么晚了去哪啊?” 小姑娘指了指手里的汤桶,笑着说道:“杨哥脱臼了,我特地炖了骨头汤给他补补。” 老杨已经整整三天没有犯瘾了,他甚至已经把那些东西装进垃圾袋里,用胶袋捆了厚厚的三层,坐了三站公交车,找了个偏僻的垃圾筒扔了。 可当他爬上天台,还是忍不住扯了几件,像做贼一样偷偷溜回房间里,感受着这种寻常渠道无法收获的快感。 最后一次了,这是最后一次了。 老杨在心里告诉自己,从今往后他要好好做人。如果再犯的话,他就把这东西剁下来,哪怕要了他的命,他也要把这丑恶的东西,永远从他灵魂里剔除出去。 可正当他在这些柔软的织物的安慰下,即将攀上高峰的时候,一声尖叫把他从迷醉中惊醒。 他像被人窥见命案现场的凶手一样,蹭的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进来。 他居然忘了关门! 是他救了的那个小姑娘,她瞪大了眼睛,声音都不是自己的了:“杨哥!” 小姑娘停顿了好半天,失望至极地看着他。 在老杨眼里像是审判一样:“我怎么也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 老杨觉得这一辈子,他从没有一刻这么冷静过。 老杨很清楚,他从此往后,就要坠入地狱里去了。 12.坠楼 宋卫国从车间回来已经挺晚了,他刚要上楼,就看见老杨从房里走了出来。 “老杨,这么晚了去哪呢?” “哦,宋科长啊,我想起衣服还在天台没收,上去看看。” 老杨笑着说道,神色与平常无异。 回到家里时,宋卫国才知道家里来了客人。 来的是李巧芬早年去广省打工的堂弟,宋卫国与李巧芬结婚这么多年,也只见过她堂弟两回。 印象中,这位堂弟家境不是很好,人长得瘦小,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戴着啤酒瓶底厚的近视眼镜片,老实又好欺负的样子,总是说一句话就要被人驳三句。 当时,宋卫国还很同情他来着。 可面前这个梳着分头,用摩斯抓了发型的,身体有点发福,还穿了一整套西装,配上一副金丝眼镜,一看就是成功人士的人又是谁? “姐夫!”那人一见宋卫国就笑着站了起来,抓紧宋卫国的手握了握,“我正想问你,没找到合适的停车的地方,把车停在楼下合不合适呢!” 宋卫国一听,这才知道楼下那辆奔驰小轿车是他的。 宋卫国不竟有点心酸起来,当年他和李巧芬结婚的时候,哪个人不羡慕他高中生学历,到哪里都好找工作?可现在,他混了这么多年,才是个小科长,李巧芬的这个堂弟居然连奔驰都开上了。 “姐夫,我和你说,现在全国上下经济一片大好。广省那边可遍地是黄金啊,你不知道,我这些年看过多少打工仔,从一开始出来身无分文,到现在白手起家,自己开个小工厂,一年挣个几十上百万。” “就连咱们宝岛的同胞都到广省捞金了,你说挣不挣钱?你要不相信,想想以前我什么样,现在我什么样?” 李巧芬炒了几碟小菜,宋小琴自告奉勇到小卖部买了几瓶酒。 几瓶黄汤下肚,宋卫国被灌得迷迷糊糊,听着客人说他在广省怎么从一个打工仔,混成了如今资产上百万的大老板。 宋卫国听得心动不已,皱着眉头说道:“可是,我们也没这门道……” “怕什么?我这里不就是门道吗?我这次回来,就是带着大家一起发财的,以后大家都是股东!” 宋卫国脑袋一热,就跟着他找了台自动柜员机,把卡里的钱全部转了。 宋卫国邀堂弟回家住,可堂弟说已经定了南安大酒店住了,他只好自己拦了辆出租车回家。 一回到家里,客厅的座机就又响了。 里面一个老太太“喂”了一声,宋卫国下意识以为是赵建英:“喂?妈,你怎么这么晚还打电话过来?” 那声音阴沉沉地问起房子的事。 宋卫国道:“什么买房子,房子暂时不买了!那大几十万,我全投资给巧芬她娘家堂弟了……” 嘟嘟嘟—— 宋卫国的话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他这个时候,才觉得有点不对劲,刚才那个声音好像不是他妈的,可又有点熟悉,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但如果不是他妈,谁还知道他要买房子的事情? 宋卫国情不自禁地看向墙上挂的时钟,正好指向午夜零点。 这个时候,他妈应该早就睡了吧? 忽然,一阵阴风袭来,宋卫国莫名其妙一个趔趄,仿佛有什么人在他背后重重地推了他一下。 他没站稳直接就被推到走廊上去,一屁股墩坐在地上,白毛汗都被吓出来了:“什么人!” “你不是答应了妈,要给妈买房子?”一个沙哑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恶狠狠地问道。 宋卫国艰难地转过头去,看见一个穿着黑衣唐装的老太太站在他身边,脸色比纸还白,最要紧的是,她和梦里那个一直管他叫崽的老太太,长的一模一样! 宋卫国,一个大男人,情不自禁尖着嗓子叫了一声。 老杨已经坐在天台上很久了,他并没有什么衣服要收,只觉得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想找个空旷的地方透个气。 天台上还有不知道谁的一双回力鞋没收走,底下垫了张报纸,日期看起来很新。 老杨抽出报纸,抖了抖纸上的灰,借着路灯的光线落,目光情不自禁地被一张照片吸引了过去。 这是一张生活照,不知道谁惹了她不高兴,嘴角像坠了两个沉甸甸的秤砣。就算在照片中,老太太也没露出笑容。 旁边豆腐块大小的地方印着: 南安市福彩站门口,一孤寡老人突然于路边猝死。警方称现仍未找到老人家属,望认得此人者转告亲属到市局认领遗体。 老杨先是愣了愣,猛地站了起来,然后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把头埋在照片上无声地痛哭起来。 “崽啊,你太让妈失望了。” “崽啊,你就不能不碰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吗?” “崽啊,你能不能让妈觉得你活得像个人?” …… 终归。 还是不能像个人一样,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啊。 楼下,宋卫国看着步步紧逼的老太太,大声吼道:“我不是你儿子,我也没答应过买房接你过来住!冤有头债有主,你找我干什么,找你儿子去啊!” 话音刚落下,一个身影就从顶楼天台坠了下去,撞在水泥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紧接着,楼里传来数声男人女人的尖叫声。 宋卫国趴在栏杆上一看,差点没吓得厥过去。 李巧芬听到外面的动静,立刻从房里走了出来,嫌弃地看着宋卫国的怂样:“小琴明天还要上学呢,你嚎什么嚎!” “不是,巧芬,刚才……”宋卫国的话全部堵在了嗓子眼,一句也说不出来。 李巧芬一把推开宋卫国,顺着他的视角往下看去。只见老杨正以一个怪异的姿势躺在地上,身后的鲜血小溪水一样流了出来。偏偏他脸上还带着一抹笑容,那笑容正被鲜血一点点染红。 李巧芬站在栏杆边上捂住了嘴:“卫、卫国,老杨跳楼了……” 宋小琴也被惊醒了,当宋卫国和李巧芬还沉浸在震惊之中时,她赤着脚从房里跑出来,正好瞧见了这一幕。 “搬家!我明天就要搬家!”宋小琴在客厅里歇斯底里,“爸,妈,你们快把钱要回来!这什么破烂地方,我再也不住了!” 宋卫国额头两边太阳穴一阵突突跳,醉酒加上刚才的惊吓,让他头疼欲裂,他一拍大腿:“搬!把钱要回来,直接搬!” 别说宋小琴住不下去了,就连宋卫国一个大男人,都觉得全身鸡皮疙瘩一阵阵地起。 “不行!这回把钱拿去买了房,下回你还敢保证还能有这么多钱?”李巧芬的嘴唇蠕动了几下,目光忽然锐利起来,“再说了,现在我爸妈都知道我们中奖了。宋卫国,你现在说这个,是不是想我回娘家给人笑死?”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发财?你知不知道,这几天有脏东西一直缠着我?要不是老杨替我挡了一劫,现在在下面的人就是我了!”宋卫国震惊地看着李巧芬,他从来不知道李巧芬居然这么爱钱。 李巧芬不吱声,坐在沙发上抱着宋小琴:“小琴,妈问你,你不是想家里有小轿车想住大别墅,穿好看的衣服吗?妈也想!忍几天吧!” 警局里,已经凌晨了。 可报警的电话,却一次接一次地响起。 正巧局长因为一起跨省巨额金融诈骗案在局里鏖战了好几天,端着一碗方便面经过时,就见到接线员不停地接电话。 “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这么多电话?”局长皱了皱眉头。 接线的女警察摇了摇头:“晚上十二点多的时候,服装厂有个员工跳楼了。脑袋着地,当场死亡。我们的人赶到那边,医生都说没抢救的必要了。死然后,这个老太太就一遍遍地来电话。我们又派人过去问了一圈,都说死者孤身一人,没见到有家属。” 局长的眉头皱得更紧,正巧电话又来了,他干脆自己接了起来,只听到对面一个老太太的声音慌乱地说道:“警察同志,求你救救我儿子吧!我儿子还年轻,他不能死啊!” 说完这句话之后,那边自动挂了电话。 他开的是免提,办公室里所有的人都听到了。 女警察小声说道:“只有他们那一个姓宋的科长说了,有个黑衣老太太变成鬼缠着他……” 言外之意,就是来电话的可能是那个黑衣老太太。 局长没有说话,而是环视了周围一圈,喊道:“张富强,张富强呢?” 今天晚上本来不该张富强值班,但他想走的时候,正巧来了服装厂的事情,也就留下来了。这个时候困得不行,正趴在桌上眯了会儿。 张富强一听到局长的声音,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腰背板得老直:“局、局长!” 局长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顿了顿说道:“你准备一下,过一两天下一趟龙溪镇,我有任务交给你!” 说完之后,也不看张富强的反应,端起泡面回了自己办公室,用座机打了一个电话。 半晌,局长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个笑容:“喂,老王啊,又有事情得麻烦你了。知道,知道,老规矩嘛,我一定让食堂采购你的麻油鸡!说好了啊,我很快就派人去镇上接你过来!” 13.王师傅的托付 村长在宋小言上学的事情上出了大力气的,如今宋小言上得了学了,自然得他亲自去告诉。但他也不是没有自己的小心思,据他观察这小姑娘的嘴灵的很,他想向宋小言讨个福气。 于是,他趁着赵建英不注意,就偷偷问宋小言:“小言啊……” 话音刚落,宋小言就像知道他想问什么似的,笑眯眯地说道:“村长爷爷,上回我梦见两个小姑娘钻进婶婶肚子里了。” “真的?”村长两眼放光。 他的大儿子和大儿媳结婚好些年了,两人眼见着要奔四了,可大儿媳的肚子就是没动静。 直到前段时间,他起夜无意间听到阴差的对话,才知道儿子儿媳要不上孩子的原因。 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来了,还是一来两个! 宋小言点点头:“比真金还真!” 宋昌来那个高兴的呀:“明个儿让你叔和你婶送你上学!” 第二天一大早,宋小言跟着村长家的大儿子和大儿媳去镇里上学。 同样大清早起来的张富强,也睡眼惺忪地上了最早的去龙溪镇的中巴车。 等到了镇子里时,太阳已经完全爬上天空了。 顶着热辣的阳光,张富强在镇子里的高中附近,找到了局长口中的那家王记麻油鸡。 好不容易敲开门,一个身上穿着白背心大裤衩,脚踏人字拖的谢顶中年男人打着哈欠开了门,倚在门框上看了张富强一眼:“来的这么早?” 虽然这人长得磕碜了一些,但张富强心中的敬意丝毫没有减弱。 有句话叫大隐隐于市,连局长都这么恭敬的人,一定是退休下来的刑侦专家。单看这一手做麻油鸡的功夫,以前还可能当过法医。 张富强连忙道:“我们局长让我来接您。” “哦……”中年男人摆了下手,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来,懒懒地说道,“我不去了。” “您不去怎么行?”张富强急了,要是他请不到人,局长一定会杀了他的。 中年男人道:“那个老小子手下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个憨货?我是不去,但我给你找了另外一个人。” “谁?他有您厉害吗?”张富强连忙追问。 这一问倒把中年男人问笑了,他也没回答张富强的话,而是朝张富强背后努了努嘴:“呐,来了!” 张富强一回头,就看见一个少年上身穿着件白衬衫,下身穿了件红色校裤,双手插在口袋里,一摇一摆地走过来。 这不是上回在宋小言家里的小道长吗? 褚和光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和张富强这么有缘,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是你?!”两人同时问道。 “既然你们两个认识就好办了。”中年男人看了一眼少年,讨好地笑道,“和光师叔祖,您就和这位小张同志走一趟吧。” 南安市。 自从老杨跳楼当场死亡之后,宋卫国一家就异常倒霉。 先是服装厂车间里做了不少废品,他身为生产科长,就去找了那个员工,要对方当场演示给他看。结果,小伙子居然当着自己的面违规操作,手被卷进了机器里。 要不是送去救治的及时,说不定连命都没有了。 而厂里的业务员拿回扣这事早已经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可李巧芬这一回却栽了,一家供应商回扣给的少了,单子她压着没给过。没想到,那人居然直接撕破脸皮,到厂长面前告了状。 原本顺风顺水了十几年的夫妻两人,像是好运一下用完了,就连喝口冷水都塞牙。 直到宋小琴上学的路上,莫名其妙摔了一跤,差点被疾驰而过的大货车碾了。一家人再也无法忍受,请了个神婆回来做法事。 褚和光和张富强到楼底下的时候,神婆正在开坛作法,看着把式倒是有模有样。 褚和光看了一眼,说道:“走,带我去跳楼那人的家里看看。” 张富强领着褚和光到老杨住着的单间,一打开房门一股湿冷扑面而来。有点像乡下那种几十年房龄的,土木结构的老房子里独有的味道。 如果不是张富强前几天才来过,他都要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 “是不是楼上漏水了,怎么一股子霉味?”屋子里很暗,就算大白天的太阳也照不进来,张富强摸到门边的开关,“啪”地下开了灯。 这一开灯不要紧,褚和光总算看见黑暗的角落里站着一个穿黑色唐装的老太太,还有一个摔得满头血的中年男人,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两人看。 被怨气这么重的鬼魂跟着,也难怪那家人一直走霉运。 “不是漏水了,是阴气太重,重到让你闻到了而已。”褚和光眸子里闪过一丝金光,若无其事地打量起房间的角角落落,忽然眯了眯眼睛,“墙上的字也是他写的?” ——老天爷,你要为什么抛弃我? ——与其这样活着,还不如做一只狗。 “啊,对……”张富强是个新警察,显然还没适应这些事情。他抬头看了一眼墙上歪歪扭扭,却透漏着疯狂和绝望的句子,有点失落地点点头。 褚和光道:“行了,你就别伤感了。有漏皆苦,人生来就是受苦的,只不过有些人比较倒霉而已。” “你不是道士吗?”张富强吃惊。 褚和光白了他一眼:“你没听过佛道儒一家亲?” 张富强道:“……还真没听过。” 褚和光懒得理他,状似无意地扫了老杨一眼:“论理说,以这栋宿舍楼的格局,早该出事情了,一直平平安安到现在才奇怪呢。” 张富强开窗给房间通风:“我听局里的人说,几十年前和日国打仗的时候,这片原来是个枪毙人的地方。后来,服装厂要建宿舍,政府就批了这块地。说是服装厂年轻小伙子多,借阳气镇一镇。” “你说的对,是该找阳气旺的小伙子镇镇。”褚和光勾了勾嘴角,问道,“那你还愣着干什么?帮忙把他们抓起来啊。” “可局里没给我逮捕证啊!”张富强以为他说的是楼下的神婆。 最要紧的是,他来到局里之后,还没亲手抓过人,实在有点紧张。 “再说了,用什么理由逮捕他们?宣扬封建迷信,还是非法集会?” “哦,抱歉,忘了你看不见了。”褚和光挑了挑眉,不知弄了什么东西,往张富强眼皮上一抹,“现在看到没?” “卧卧卧……槽!”张富强一眨眼,就看见原本没人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老太太和一个中年男人。 老太太也就算了,可那个中年男人不就是上次跳楼的老杨? 他躲在褚和光身后,只露出一个脑袋:“那、那什么,我可以就看看不动手吗?” 话音落下,褚和光扔给他一条红绳。 张富强颤抖着,把两只鬼绑了起来。 在他们的剧烈挣扎中,褚和光用一个布袋子照头兜下,轻而易举地就把他们收服了。 张富强脱了力,一屁股坐在地上。 褚和光惊奇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胆子还挺大,一般人第一次看见这个,吓得站都站不起来。” 张富强可怜巴巴地看着褚和光:“有多余的裤子吗?” 两人下楼时神婆的法事已经做完了。 她神神叨叨地念了会儿经,忽然睁开眼睛说道:“之前楼里没出事,是因为有个高人在这里镇守着。现在高人离开了,跳楼之人的怨气又冲破了高人留下的封印,所以才一直出怪事!” 宋卫国和李巧芬从她手里接过一捧炉灰,又敬又怕地问道:“那他们应该不会在缠着我们了吧?” “放心,我已经做法把霉运驱走了,以后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神婆笑起来满脸的褶子。 楼里剩下的人依次领了炉灰,都虔诚地捧着炉灰回家去了。 “装神弄鬼,明明是因为……”褚和光说到一半,想起张富强还在身边,干脆闭口不言。 张富强没听到他的话,说道:“看到刚才那对夫妻了没有,他们就是宋小言的养父母。” “你说言言不是宋家人亲生的?”褚和光吃了一惊。 宋家两口子身边,一个和宋小言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和夫妻两人走在一起,身上的衣服都是崭新合身的。 再想想被扔回乡下的宋小言,他冷哼了一声:“难怪。” “难怪什么?”张富强追问。 难怪那么大一个福星放在他家里这么多年,还就提携成今天这样。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哎,哎!”张富强不明白褚和光为什么突然就生气了。 他手里装着老太太和老杨的布袋子忽然动了起来,吓得他开始大呼小叫。 褚和光把布袋子拎过来,用力拍了一下:“都这样了还不安份!” 宋小言从学校回到家里,就看见褚和光拿着口布袋子站在她家门口。 他今天没穿道袍,身上是一件干净的白衬衫,一见到她就笑着迎了上来:“我等到花儿都要谢啦,言言你不在,怎么连你奶奶也不在?” 听了褚和光的话,宋小言才知道,老太太居然是宿舍楼里的老杨叔叔的母亲。 “老杨父亲早逝,母亲一直对他期望很大。但他始终觉得自己不能融入这个社会,就离家出走了。一走就是二三十年,老太太内心自责开始买彩票,希望能中个大奖,把儿子找回来。” “应该是你领奖时被她看见了,所以……”褚和光说道。 “所以,那位老奶奶才会以为我拿了她的钱,还把爸爸当成了她儿子?”宋小言叹了口气。 世上的事情总是不那么圆满,要是老太太知道儿子一直就在自己身边。老杨叔叔也因为别人的肯定,终于有勇气面对现实。 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14.汪 傍晚昏黄的光线下,宋小言浓密的睫毛,在她眼下倒影出一小片阴影。褚和光又想起白天在服装厂宿舍楼见到的小姑娘——虽然长得也还行,但是就是不如言言顺眼。 “我思来想去,还是由你送他们往生最合适了。”褚和光回过神,指了指手里的布袋子说道。 宋小言也希望两人可以尽快投胎:“可我不知道怎么超度他们。” “把我上回送你的那盏油灯拿来,我教你。” 两人化作点点星尘离开。 褚和光看了眼宋小言。 要超度找宋小言一定没错,再也不会有谁像她一样,在地府面前有这么大的面子,直接让人把轮回门给开了。 落日的最后一丝余辉下,宋小言双手交叠在小腹前,姿态优美得仿佛古画里走出来的仕女。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目光里带了一丝饶有兴致的探究。 如果说之前的宋小言是清晨带着露珠的小茉莉,那现在的宋小言就是一朵带刺的黑玫瑰。 “你是什么人?”褚和光的目光一下沉了下去。 可他的话才问出口,宋小言便恍惚了一下,不解地问道:“小道长,你怎么了?” 褚和光抿了抿嘴:“没事。” 宋小言心道,小道长真奇怪。 但小道长不愿意说,她也不会继续往下问,只是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布袋子。 “小道长,你说老奶奶和老杨叔叔下辈子还会遇见吗?” 褚和光一愣,他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 老杨这辈子活得窝囊,既没有尽孝道,也没给自己积多少德。自杀在地府可是重罪,下辈子不可能投胎成人,只能堕入畜生道了。 可他看着宋小言充满希望的目光,第一次不忍开口告诉她真相。 “会见面的。”宋小言忽然转过头坚定地对他说,“他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太阳正好在这个时候沉入山底,夜色渐渐覆盖山边瑰丽的天幕。 也不知为什么,褚和光的心情突然愉悦了起来,他面对墨色群山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说的对,他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天黑了之后,赵建英还没回来。 宋小言就烧了火,用土灶开始做菜。城里早就用上了煤气罐子,她一开始还不大会用土灶,但跟着赵建英学了一两回也就会了。 饭做好了之后,赵建英一脸疲惫地回来了。吃完晚饭,赵建英便回房睡觉。 宋小言好不容易做完作业,已经晚上十点。 在城里这个点街上还有不少人,但在乡下却已经很晚了,就连大黄狗都已经趴在床下呼呼大睡。 宋小言摸了下它的脑袋,就越过它上了床。 迷迷糊糊的,宋小言出现在一条又长又黑的隧道里。隧道的出口处,有很强烈的光线照进来,出于对黑暗的恐惧,她急忙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一走出隧道,宋小言鼻尖便充斥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她才反应过来,这里似乎是一家医院的病房。 房里,一群人喜气洋洋地围着一张病床。 这群人似乎看不见她,而她成了一道虚影。 有了这个便利,宋小言便直接穿过一个人的身体,在床边找了个狭小的位置站着。这才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产妇,怀里抱着一个红通通的小婴儿,脸上露出一个疲惫而又幸福的笑容。 紧接着,眼前的空间一阵扭曲。 宋小言再看到产妇时,她已经牵着一个两岁多的小女孩,推开一家犬舍的大门。 “妈妈买只狗狗陪宝宝好不好?”产妇把小女孩抱了起来,温柔地吻了吻,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狗,有些害怕的小女孩。 小女孩缩在妈妈怀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滴溜溜地转着,在笼子里每只小狗身上都停留了一下。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最底层的一个笼子。 那是一只土黄色的中华田园犬,瘦小,长得不大好看,身上还有严重的皮肤病。这样一只虚弱的小狗,却不知道为什么,拼了命把自己的身体往笼子外挤。 小女孩拉了拉妈妈的手指,用稚嫩的声音说道:“妈妈,狗狗哭了。” 小土狗的双眼噙满泪水,可宋小言却觉得它开心极了。 不,应该是狂喜才对。它是一只流浪狗,被犬舍收留已经花光了它所有的运气。 ——这辈子何德何能再见到她呢? 最终,母女二人还是在店家不解的目光下,把这只小土狗领回了家。 宋小言跟着母女二人出了犬舍,却发现自己面前多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不能再往前走了。 笼子里的小狗似乎看得见她,安静地犬蹲着与她对视。然后扭过头,看着兴高彩烈地窝在妈妈怀里撒娇的小女孩:“妈妈,宝宝终于有狗狗啦!” “汪!” 这辈子就换我来守护你吧。 宋小言回过神时,就已经到了青牛背的青阳观里。 月色融融,静室之中。 褚和光正为傍晚发生的事情,向老道长求解。 老道长抚了抚自己的胡须,说道:“那东西旁人用起来给没这个效力,但你说的这一位,累世功德,神魂强大。每次用完引魂灯,便能苏醒几分前世的记忆。既然连你都没察觉出当时有什么东西附了她的身,那你看到的,也许就是她某一世的重现。” 褚和光抿了抿唇,问道:“对她来说,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后遗症?”老道长脸上闪过一丝肉疼,不高兴道,“你怎么不问问,我被你顺走这么一件宝贝,有没有什么后遗症?” 褚和光:“……说正经的。” 老道长叹了口气:“放心吧,这灯只能助她积了功德早点回天上去。看这姑娘身上的金光,恐怕积攒完也就是这一两辈子的事情了。” 褚和光长出了口气:“既然没事就好。” 宋小言刚听完这些,耳边就炸响一个惊雷般的声音。 原来,是老道长发现了她,一拂尘又甩了过来:“大半夜出来瞎晃什么?还不快回去睡觉?” 咦,为什么她要用“又”? 褚和光去给南安市局办事的这几天,逃过了一场摸底考试。但这对于他并不要紧,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学生,也不在乎这一次两次没考。 他到了学校门口,就见到自己的一群小弟,不知为什么个个捧着油条豆浆,在学校门口的台阶上蹲着。 “光哥来了啊!”其中一个叫江小龙的,一见到他就站了起来,“我听我爸说,今天学校会来个转学生。我偷偷看了人的入学申请表,证件照都漂亮得没边了。” 江小龙虽然成绩不好,但他爸是学校的教导主任,从他嘴里得来的消息很准,大多没有出错。就算哪次出了错,也是学校临时改主意,他没来得及向他爸打听。 褚和光挑了挑眉,笑着问道:“真有这么漂亮?” “看看不就知道了吗?”一群少年们起哄,和他们拉帮结派地要去街上打街机的表情一模一样。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对同龄的漂亮小姑娘真是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行,那就瞧一瞧。”褚和光靠在校门口的铁门上,兴致勃勃地等着江小龙口中的转学生出现,“反正就看一眼,也不会掉块肉。” 宋小言在来的路上遇到同桌蒋兰兰了。 两人一路上说笑着,刚想过马路,就来了一辆黑色小轿车“吱”的一下挺在她们面前。 一个上身一件墨绿色针织上衣,丝绒黑色喇叭裤,脖子上系着黑色蕾丝颈带的时髦少女从车上下来。 “宋小言?”她目光和宋小言相交,露出惊讶之色,伸手撩了一下自己海藻般的卷发,看着龙溪高中破旧的大门轻嗤了一声。 宋小言也一愣,不明白她怎么会出现在龙溪高中:“有什么事吗?” 这个女孩子名叫秦琪,在一中与她有过一段不很愉快的往事。 秦琪没有回答宋小言,看了一眼因为自己的到来,就齐刷刷地看过来的少年们,笑道:“看来,离开一中之后,也没多少人捧着你了嘛。” 她说完话,猫行过去,一眼看向人群里最出色的那个少年,朝他挑了挑眉。 “这个叼!”江小龙一拍大腿,两眼都在放光,“这个妹正!你们看她的眼神,简直和光哥一模一样!” 少年们纷纷表示赞同,还吹起口哨: “妹妹这么漂亮,考虑考虑我们光哥?” “我们光哥就缺个对象,你当了我们嫂子,龙溪高中你横着走!” …… 褚和光没有表态。他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一步步迎着女孩子走了过去。 还没开口,就见那少女目光瞄准了自己,像个猎人一样:“好啊。” 褚和光皱了皱眉头,他可不愿意成为别人的猎物:“我的女人可不是这么好做的。” 对面的姑娘更有兴趣了:“好巧,我喜欢挑战不可能的东西。” 褚和光一下子就笑了:“你想试,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 黑色小轿开走了,褚和光一眼就瞧见,宋小言和他们年级一个叫蒋兰兰的女孩子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他。 褚和光也呆住了,他的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蒋兰兰像是老母鸡护犊子一样,把宋小言拉到自己翅膀底下:“言言,我和你说,这几个都是我们高中混混。平时就没干什么好事,刚才的事你看见了吧?真是不害臊,以后我们离这些人远点!” 15.为她跳湖 宋小言一言不发地跟着蒋兰兰离开了。 结局就是,一整天下来,褚和光满脑子都是宋小言最后对他露出的那个表情。 他简直就是个傻逼! “光哥光哥,早上那个时髦小姑娘你不要了?”江小龙戳了戳褚和光的手臂,却被褚和光一巴掌打开。 江小龙生怕他后悔一样:“光哥你不要,那我可就追到手了,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 褚和光闷声说道:“漂亮是漂亮,小心把自己一辈子搭进去。” “搭进去我也愿意。”江小龙贱兮兮地笑。 宋小言一整天都有点心不在焉。 她没想到,小道长居然和她一样是龙溪高中的学生。据蒋兰兰说,还是整个高中的混混头子,最让她接受不了的是,在她眼里一直仙风道骨的出家人,竟当街调戏起女同学来。 想到自己也曾经也被他这么戏弄,宋小言整个人都不好了。 没想到,放学后褚和光却找到了自己。 今天的夕照非常美,金色的阳光洒在望龙潭无波的水面上,就像在群山之中镶嵌了一颗黄宝石。西边天空绚烂的晚霞,染红了大片天幕。 这一刻整个天空像是被望龙潭的色彩渲染了一般,望龙潭又像是天空颜色的投射。 天与水遥相呼应,叫人一时不察便看痴了。 褚和光也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从一棵树上跳下来,拦在宋小言面前挡住她的去路:“言言,我错了。” 宋小言不想理他,推着自行车绕着他走。 褚和光也不拦她,只是耷拉着脑袋跟在她身后。 宋小言被他跟烦了,皱着眉头问:“小道长,你可不可以不要跟着我了?” 褚和光一双眼睛亮了起来:“言言,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才一直叫我小道长?都怪我没告诉你,我叫褚和光,衣者褚,和光同尘的和光。现在我都把名字告诉你了,你是不是可以原谅我了?” 宋小言叹气:“褚和光,你是不是对每个女孩子都这样?” 褚和光被问到这个问题呼吸一滞。 这姑娘算是问到点上了,他对人一直是这种态度。实际上,直到早上被宋小言撞破之前,他也没意识到,自己会害怕被宋小言误会。 换作以前,他哪管别人怎么看他。 他一声不吭,就见宋小言抿了抿自己的嘴唇,推着自行车加快了脚步。 “言言!”褚和光立刻追上去,拉了拉宋小言的胳膊。 没想到宋小言为了避开他,居然一不小心把手里的什么东西甩了出去。只听“扑通”一声,那东西就落进水里,在水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 “我的钥匙!”宋小言下意识惊呼。 话音刚落,只见身边的少年一头扎进水里,像一尾鱼一样潜了下去。 望龙潭的潭水很深,一眼望下去都看不到水底。 宋小言等了一会儿,一直没见褚和光上来,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褚和光,你听得到吗?快上来,我不要什么钥匙了。你再不出来,我……我……” 就在宋小言想要去找人的时候,少年的身影蓦地从水中央扎了出来,湿透的白衬衫紧紧贴在他结实的身上。 他一抹自己的脸,笑着举起手里的一串钥匙,向宋小言招了招手,然后奋力朝她游了过来。 “你不要命了吗?”宋小言眼眶都红了,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钥匙,“不就是一把钥匙吗?没了可以再配,潭水这么深万一你上不来怎么办?” 褚和光坐在岸边的草地上,脱下自己的鞋开始往外倒水:“你哭什么?我水性好着呢,肯定不会有事的。再说了,你那么希望我活着回来,我就是想出事也难呀!” 宋小言见他还油嘴滑舌,一下子转过身去不理他。 褚和光就不明白这姑娘怎么变脸变得这么快,前一秒还为他哭得惨兮兮的,后一秒居然就甩脸子给自己看。 他歪了歪自己的脑袋,把耳朵里进的水也给倒出来了。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脑袋也进水了,要不然别人冷着张脸,他心里怎么还美滋滋的? “言言,你还生我的气吗?” 宋小言听到他的声音,摇了摇头,严肃地对他说道:“其实我生你的气,不是因为你喜欢秦琪,可你总不能对每个女孩子都这种态度。” 褚和光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秦琪……” “秦琪是什么人?” 宋小言蹙起了眉头。 褚和光突然明白过来了什么,把自己的两只脚塞进球鞋里去:“我知道了,你生我的气不是因为我喜欢别的女孩子,而是因为我让你以为我是个道士,还骗了你答应当我媳妇对不对?” 宋小言不明白褚和光的脸色为什么突然这么难看,但他说的都对,只有点了点头。 “呵。”褚和光冷笑了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说道,“当我从来没和你说过这些话!” 褚和光离开之后,一直躲在后头没出声的村长才虚咳了一声,显示了自己的存在感。 他在村口的时候就瞧见宋小言了,前几天他儿媳送宋小言去上学时,顺便去县卫生站检查了,果然和宋小言说的一样怀了孕。 没想到还没走上来,就碰见刚才那一幕。 “真是好看的小姑娘到哪里都招人喜欢啊。”村长看着宋小言,仿佛看着自家菜地里水灵灵的小白菜。 宋小言也见到村长了,她把钥匙揣进口袋里,情绪似乎不大高。 村长笑着说道:“你不用担心,那孩子在水里就跟鱼一样,什么地方还能淹得死他?就是去年谷园村有个闺女溺在河里,也是他下水找的人。” 宋小言认真道:“不是有句老话么,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谁也不能仗着自己厉害铤而走险,不然老天爷都拉不回来。” “是是是。”村长点头附和,他现在觉得只要是从宋小言嘴里出来的,无论是什么都对。 两人沿着望龙潭一直往村子里走,沿岸的景致很好,整座村子几乎都是围着望龙潭而建的。金黄色的波光之中,村子里黄土垒成的,外表看上去有点粗劣的房子,看起来也别有几分意趣。 刚说到水的事情,村长就想起了谷园村那一段河道的事情,顺口嘱咐宋小言道:“你上学经过谷园村,可不要在河边贪玩。那一带像有了定例似的,每年都要死一两个人,还都是闺女。” 宋小言看了一眼波光粼粼的望龙潭,问道:“那望龙潭呢?” “望龙潭?”村长仔细想了想,嘴里发出“嘶”的一声,“你还真别说,望龙潭我还真没听说淹死过什么人。” 宋小言回到家里,从口袋里拿出那串钥匙,才发现钥匙上缠了几根水草。 想来是掉进望龙潭里时,在湖水里缠上的。宋小言也没有多想,把水草解了下来随手扔了。 吃完晚饭后,她一如往常地写作业,写完作业已经困得不行,几乎一沾床就睡了。 淅沥沥的雨声打在瓦片上,夜雨中的望龙潭包裹在风雨的声势之中。 “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突然一阵低低地吟唱声清晰地钻进宋小言耳朵里。 只见望龙潭的水中央,站着一个穿着红色裙子,满头华发的年轻姑娘。她似乎也感受到了宋小言的视线,缓缓抬起头眼中突然流出血泪:“为什么?” 宋小言吓得心脏跟着抽了一下,一睁开眼天居然都已经亮了。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昨夜的雨让望龙潭成功步入秋天。 饭桌上,赵建英提起着地里春天种下的花生,看样子马上就可以收起来,到时晒好了无论是油炸、水煮,还是卤都是一道美味。 宋小言也跟着开心,吃饱了饭就骑着自行车上学去了。 到了教室,蒋兰兰把语文课本立在面前,装作背书的样子,缩在书本后面和宋小言说话:“言言,你知道吗?最近,学校里有个传说。说是只要在每个月农历十五的晚上,穿上一身红色衣服,到河里走一圈,就能让对方死心塌地地喜欢上你。” 宋小言还没说话,周围几个女同学就说道:“不会吧?哪有这么神奇?” 原来她们几个都没再背书,而是竖起耳朵听两人说话。 蒋兰兰说道:“有没有用我怎么知道?不过,我听说我们学校里,有好几个女生偷偷地去了。” “要是真的有用就好了,那我岂不是可以等着发哥来娶我了?” “那我要金城武,吴彦祖,还有古天乐!” 蒋兰兰受不了了:“你们就做梦吧!” 几个女孩子笑闹成一团,直到坐在讲台上的班主任陈老师重重地踢了下讲台,她们才互相吐吐舌头安静下来。 蒋兰兰又躲在书后,用胳膊肘捅了捅宋小言:“言言,要是你有喜欢的人,你会这么做吗?” 宋小言被她问的愣了一下:“喜欢的人么?” 蒋兰兰点点头。 宋小言道:“兰兰,其实有的时候,就算互相喜欢,也不一定能在一起的。” 蒋兰兰的脸一下子塌了下来,整个人趴在桌上,像没有骨头似的:“言言,你真的好丧啊!” “诶,有吗?”宋小言无辜脸。 蒋兰兰点点头,不知道想起什么,一下子满血复活:“我要是有喜欢的人,一定要和他在一起。不过,我和你说,这事千万不要让陈老师知道,陈老师最讨厌男女同学谈恋爱了,被她知道了一分面子都不会留给你的!” 结果,下了早自习,宋小言就被陈老师叫到办公室,意味深长地问道:“小言,我听说我们年级的褚和光为你跳湖了?” 为她???? 跳湖了??? 表面平静,强行微笑的宋小言最终还是使用了好学生特权。 16.送命题 这段时间,龙溪镇上开了一家新店,是专门卖女装的。据说,最近风靡整个学校的红衣传说,就是从这家店里传出来的。 而这家店里卖的最好的,正好是一款红色的裙子。这条丝绒裙子是条法式连衣裙,是上一期时尚杂志上一个漂亮女明星穿的同款。 就算是别的衣服,也都是仿着最时髦的款式做的。 本来龙溪镇这样落后的镇子,就没有几家店的衣服好看。突然出了这么一家店,让整个镇子的年轻姑娘们都趋之若鹜。 秦琪也听了学校里的传说,她对这消息嗤之以鼻。意外的是,这衣服确实蛮不错的,对她来说价格也不是很高,就顺手买下了。 一般来说,高中女生个个素面朝天,发型上的区别也只是披发和单双马尾的简单区别。 突然来了秦琪这么一个,像在时尚杂志上走下来的姑娘,整个龙溪高中都炸开了锅。 就连高三二班一直只知道埋头学习的学习委员吴明,也都破天荒地与秦琪搭起话来。 为了这个,班主任陈老师还特地开了一次班会。 “最近发现有些同学的心思没放在学习上,小小年纪不认真学习,就知道卖弄风骚。” “你们是学生,就要有学生样。不要整天就想着怎么勾引男人,败坏社会风气!” …… 只要耳朵没聋的人,都知道说的是秦琪。 陈老师的话说的尤其难听,可秦琪却依然照旧,不像来上学的,倒像来走秀的,一天穿得比一天好看。 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但她就像个经验丰富的猎人,也不惊动他们,只是若有若无地撩动着他们的心弦。 这天,上回的摸底考试成绩出来了。 成绩榜出来之后,宋小言的成绩毫无意外地高居第一。对于这样的成绩,宋小言并不意外,这回试卷的难度不高。经过在市一中地狱般的周考洗练,宋小言早就能够从容流畅地应对考试。 但令人意外的是,原本一直稳居文科第一名的吴明,却退步了不少,直接跌出了全年级前十。反倒是一直考不进前十的蒋兰兰,因为经常向宋小言问问题,这次总算考到了第十名。 吴明从办公室领来卷子,一言不发地给班上的同学发试卷。 蒋兰兰捏着拳头盯着他看,等试卷发到自己时,忍不住讽刺道:“还学习委员呢,为什么成绩降得那么厉害,自己心里没数吗?” “兰兰!”宋小言吃惊地看了一眼蒋兰兰,赶紧向吴明解释,“兰兰她今天心情不好,别和她计较了。” 好在吴明比较斯文,也没和蒋兰兰较真,继续发卷子去了。 蒋兰兰看着自己的试卷,眼眶一点点地红了,突然跺了跺脚:“长的好看了不起啊!” 宋小言愣了一下,小声问道:“兰兰,你该不会喜欢吴明吧?” 蒋兰兰犟嘴:“我怎么会喜欢他?” 宋小言可算明白蒋兰兰刚才是为什么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只好拍了拍她的肩膀。 好在,吴明虽然喜欢秦琪,但也不至于对自己成绩下降的事实无动于衷。 他渐渐地减少了和秦琪嬉闹的时间,开始捡起丢下的课本。 就在宋小言以为他应该把注意力放在课业上时,吴明却出人意料地和秦琪表白了。 “秦琪,吴明!” “秦琪,吴明!” 二班的学生平时很勤奋,即使没到早自习,到了教室之后也都自觉地开始早读。这天,可宋小言来到学校,却发现同学们都围在后排起哄。 今天,秦琪穿着一身黑衣连衣裙,显示出几分少女的知性。 她抱着双臂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吴明。 吴明脸上有些羞涩,双手捏着一个粉色信封,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把信封递到秦琪面前去。 宋小言刚放下书包,蒋兰兰就进来了,她连座位都没回,目不转睛地看着后排的情形。 只见秦琪站了起来,在吴明期待的目光中接过那个信封,看也不看一眼,就丢进垃圾筒里去:“你的信对我来说一文不值。我说过了,最讨厌别人主动。你还是太嫩了,吴明。” 干净的信封掉进垃圾筒里,顿时沾染上了污秽。 吴明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像他这样的少年,以前对感情一窍不通,突然来了个对他有致命吸引的女孩子,无论她答应了没有,都轻易地把真心捧出来了。 秦琪这样,无异于是把他的真心放在地上践踏。 吴明那边还没说什么,蒋兰兰却突然跑了出去。 宋小言赶紧追上去,在操场边上的小树林里找到蒋兰兰。 “言言……”蒋兰兰泪流满面地扑进宋小言怀里,哭着问道,“吴明那么喜欢她,她居然这么对待吴明。她又不是天生高人一等,凭什么吴明就要捧她的臭脚?” 宋小言叹了口气,班上的同学早已默认两人会在一起,对秦琪的做法都无法理解。 只有她已经习惯了秦琪的行事风格,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秦琪别的话真不真且不说,但她至少说对了一句话,吴明对秦琪而言确实太嫩了。 宋小言不好评价:“兰兰,吴明是个好男孩,一定很快就会走出来的。” 蒋兰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宋小言的话,她直起身子,用袖子擦去脸上的眼泪:“言言,我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因为蒋兰兰不开心,宋小言的情绪也高不起来。 赵建英以为她是学习学累了,晚饭专门给她煎了一条河鱼。 鱼皮被炸得金黄,底下的鱼肉细腻嫩滑。切成小瓣的蒜头,在散发着淡淡酒香味的汤汁里泡得很入味,一不小心就被当成了鱼肉,吃进嘴里却没有蒜头的辛辣味。 赵建英这个年纪的老人,遇过乱世的劫,受过战争的哭,遭过穷困的罪。即便后来过上了好生活,也都一粒米一粒米地省着,做出来的菜自然好吃不到哪里去。 可赵建英不一样,她做菜油管够,比起李巧芬都要大方不少。 关键是她厨艺精湛,有了宋小言这个小甜心之后,更是一路突飞猛进。 宋小言吃过饭心情好了不少,脸上也重新露出笑容来。 赵建英见她喜欢,笑着说道:“好吃吗?明天奶再给你捞一条去!” 宋小言还以为赵建英是买的鱼,诧异道:“奶奶,这鱼哪有那么好捞啊?” 赵建英眉飞色舞:“本来吧,我看着他们拿网兜捞,寻思着他们要是能捞到,我的头就剁下来给他们当尿壶!可后来我一想,咱们言言正在长身体,要是能给咱们言言来一条鱼那该多好。结果,我一上去,它就自个儿往兜里钻,不抓都不行!” 原来是被自己的运气影响了。 宋小言想了想,抱着赵建英的胳膊,撒娇:“奶奶,我还想吃炒河虾。” 赵建英像被喂了颗糖:“好好好,奶有空就给你捞虾去!” 宋小言甜甜地笑:“奶奶对我最好了。” 赵建英感慨万千,她这辈子奶了两个儿子长大。大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小儿子是个命苦的早早走了。直到宋小言回了乡下,身边才有了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都说闺女是娘的贴身小棉袄,换成孙女和奶奶也没错。 不是亲生的又怎么样,她觉得比起亲生的强多了! 晚饭过后,祖孙两人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宋小言一沾枕头还是做梦了。 这回夜里倒没有下雨,她站在望龙潭边上,瞧见月光下银鳞铺就一般的水面上,游着一只红色的鸳鸯。要不是这鸳鸯的脖子怪异地扭曲着,宋小言还觉得它的毛色挺好看的。 鸳鸯游到岸边抖了抖身上的水珠,上了岸蹲在树下,变成一条凭空卷曲起来的血色藤蔓。 藤蔓越长越高,又化成一只红蝴蝶,扇动着翅膀,似乎在绕着什么打转。 这次都不必那红衣姑娘出现,宋小言就知道眼前的情形出自哪里了。 这是宋朝无名氏的《九张机》,刚才这一幕出自第五段。 “五张机,芳心密与巧心期,合欢树上枝连理。双头花下,两同心处,一对化生儿。”没等红衣姑娘出现,宋小言就把词念了出来,柔声问道,“你两次托梦,是想要告诉我什么吗?” 红色蝴蝶飞到望龙潭中央,化成昨天的红衣女子,垂下两行血泪,还是昨天那句话:“为什么?” 宋小言一睁开眼,发现天又亮了。 现在她已经能确定这红衣姑娘必然没有恶意,可她每回出现,都不直接说明来意,这样叫自己怎么帮她呢? 也许是梦境太过清晰,连望龙潭水边芦苇穗子上的细细的绒毛,宋小言都瞧得一清二楚。 于是,直到到了学校,宋小言还打着呵欠。 她一边哈欠连连,一边听见后排的几个女同学议论,说是昨天秦琪霸气拒绝吴明的事,已经传得全校都知道了。 现在,秦琪已然成了龙溪高中头一号人物,就连最近好久都没干过混账事的几个校霸,都被她压了风头。 宋小言听到这话,紧张地看了一眼蒋兰兰。 蒋兰兰反过来安慰她:“你想什么呢?你姐们我哪是为一个男人就要死要活的人?” 宋小言忍不住笑了,用手指轻轻地戳了下蒋兰兰的额头:“你呀!” 事情自然也传到了褚和光这边,江小龙听说这事得意得不得了,他江小龙看上的姑娘,当然是全校最漂亮的姑娘。 他和一群少年勾肩搭背正说着呢,就看见秦琪朝他们走了过来。 “光哥光哥,你看秦琪是不是来找我的?”他一阵猛拍褚和光的肩膀。 褚和光一眼瞧见宋小言和蒋兰兰手拉着手经过,正想着怎么上去搭话,被江小龙一拍,才发现秦琪已经站在他面前了。 秦琪穿着一身酒红色羊绒大衣,脚上踏着同色的方头粗跟鞋,鞋面上的金属饰物闪闪发光。脸上画着同色系的妆容,据说叫作枫叶妆,她走到褚和光面前,直白而又妩媚:“你觉得我漂亮,还是宋小言漂亮?” 17.我就是有病 话音落下,周围围看的人群开始起哄。 一个褚和光的迷弟:“天呐,老大和秦琪诶,想想就不要太带感!” 褚和光的小弟得意起来:“秦琪这样的女人,只有我们光哥能拿得住!” 当然,他们立刻就一人被江小龙赏了一个瓜落。 秦琪无疑是很漂亮的。 她的漂亮不像宋小言那样,五官精致得挑不出错,气质干净单纯,像朵带着露珠的小茉莉。 她的好看是天后修炼来的。 由于常年健身,身材匀称紧致,线条是令人愉悦的干净利落。臀部紧致挺翘,小腹上没有一丝赘肉。 无论什么时候,她脸上总带着精致的妆容,混身上下无一处不透露着有钱的力量。 这些点点滴滴的细节,将她从一个六七分的姑娘,硬生生拔高成了七八分的时尚女郎。 这样的姑娘,在追赶潮流的少年人眼里,可比宋小言强多了。 可褚和光却毫不犹豫:“当然是言言漂亮!” 秦琪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宋小言,道:“没关系,很快你就会觉得我天下第一漂亮了。” 宋小言摇摇头,秦琪问褚和光话就算了,怎么还带上她?她一点都不想以这种方式出名好不好。 “呸,臭不要脸!”蒋兰兰鄙夷地看了一眼褚和光,拉着宋小言走了。 刚躲过送命题的褚和光:……他怎么又不要脸了? 为了这个,褚和光苦思冥想了一整天。 江小龙粗神经,根本不当回事:“光哥,我想泡的马子,她却想泡你。难道伤心的不该是我吗?” 在他心里,秦琪喜欢他光哥怎么了?那代表他江小龙没跟错人。 没错—— 在江小龙眼里,他光哥就是他唯一服气的人。 只要不是他光哥喜欢秦琪,任秦琪喜欢多少男人,江小龙都有信心把她掰回来! “关秦琪屁事!” “可是嫂子不是没生气吗?我看她还和蒋兰兰笑嘻嘻地说话呢。” 褚和光心想,正是因为她一点都不介意,他才生气好不好! 更重要的是,明明自己都已经那么生气了,宋小言怎么还高兴得起来? 她怎么好意思笑得出来??????? 褚和光越想越生气,憋到下课铃响起,猛地一下站起来。 对啊,凭什么他一个人在这里想得抓心挠肝的? 江小龙正做梦呢,被他吓得跳起来:“卧槽,光哥你怎么了?看谁不顺眼,我们揍他去!” 他光哥回过头拍了下他的后脑勺,勾起一边嘴角又皮又邪地笑道:“说什么呢你?你敢动言言一下试试,看我不敲烂你的脑壳?” 江小龙倒不是很疼,只是委屈巴巴地说道:“光哥,你真是见色忘友!你这是要找嫂子去?那我今天就不送你了!” 褚和光摆了摆手:“爱干嘛干嘛去。” 蒋兰兰的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放学的时候,脸上就又笑嘻嘻的了。 宋小言和她一起离开。 刚出了校门,就看见褚和光坐在路边的栏杆上。不知怎的,心里就“咯噔”了一声。 她看了一下蒋兰兰,用眼神示意蒋兰兰尽快离开。 蒋兰兰也会意,卯足了劲踩着踏板。 褚和光已经在这里等了半小时了,哪里容得她逃,一手抓住后座,痞痞地对她笑:“媳妇儿,下课就下课,你跑什么?” 说着,一抬腿轻松地跨上自行车后座,坐上去之后还能轻松地够着地面:“知道自己错哪了吗?” 宋小言知道他那作死的劲儿又起来了,冷着脸说道:“你从我车上下去!” 褚和光仰着下巴哼了一声:“我不!” 宋小言彻底沉下脸:“你不下去,我下去行了吧?兰兰,我坐你后头。” 蒋兰兰赶紧“哎”了一声。 褚和光急了:“宋小言你敢下车!” 宋小言理也不理他,一只脚已经踩在地上。 褚和光抓耳挠腮,眼见着宋小言真要跳下车去,居然一把抱住宋小言的腰,挤出几滴鳄鱼眼泪,像小孩子抱住妈妈那样,委屈道:“言言,我为了等你,都让阿龙先回去了。你不带我回去,难道要我走回青阳观去吗?” 蒋兰兰惊呆了:“这个褚和光这么不要脸的吗?” 宋小言下了一半的车,腿还卡在横杆上动弹不得,炸了毛的猫一样:“褚和光,你有病吗?!!!!” “对,我就是有病。”没想到,褚和光无比认真地答了她,“要言言送我回去才治得好的那种。” 蒋兰兰居然连帮都忘了帮宋小言,张大嘴巴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她、她居然看见她们学校平时不可一世的校霸,抱着宋小言的腰撒娇,还莫名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 她赶紧摇了摇头,把奇怪的想法从她脑子里甩出去。 言言还等着她救呢! “褚和光,你、你等着!言言,我去叫老师!” “略略略!”褚和光对着蒋兰兰做了个鬼脸,“兰兰同学,明天见呀!” 宋小言再也无法忍受,蹬着自行车火箭一样冲了出去,还左摇右摆,想把身后的褚和光颠下去。可这家伙的屁股就像和后座粘在一起,怎么甩也甩不下去。 她觉得自己身后载的不是褚和光,而是一块千斤重的石块。 没过多久,她就跟只老牛一样“哼哧哼哧”喘起粗气。 优哉游哉坐在后头的褚和光突然一拍脑袋,他是来追媳妇的,又不是来欺负媳妇的,怎么能让媳妇载他呢? 褚和光突然一个脚刹,把宋小言从车座上拉下来:“言言,你一定是每天读书把身体读坏了。你以后是要跟着我的,体力这么差怎么能行呢?” 耀眼的阳光打在宋小言脸上,她的双颊在夕阳之下一片通红。 哦,那是被他气的。 褚和光摸了摸自己胸腔里疯狂往外撞的小鹿。 完蛋了,就连宋小言骂自己,他都觉得心里可甜了怎么办? 宋小言本来是打算和褚和光提这两天自己梦见的东西,但由于她太生气了,直接把这事给忘了。她在村口就把褚和光扔下了,自己一人回了家。 褚和光笑眯眯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一边走一边哼着歌:“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诱人满枝丫,又香又白人人夸……” 秦琪踩着她的那双酒红色绒面高跟鞋,站在龙溪高中前的街道上。 这条街虽然白天热闹,但一到了放学过后,就变得异常冷清。 一阵风吹过,秦琪拢了拢她身上的大衣。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准时出现在校门口的司机没来接她,导致她一个人等到现在。 眼看着天色渐暗,路边的路灯都亮了起来,秦琪开始不耐烦,她的肚子有点饿了。 她从龙溪高中门口的坡走下来,下边是镇中心最繁华的街道,那里有不少卖食物的地方,可以买些来垫垫肚子。 可今天也不知为什么,街道上空无一人,除了街道两旁的路灯,其余的地方居然一点光亮都没有。 秦琪感觉到不对劲,警惕地看着周围。忽然看见前方暖黄色的路灯下,一群穿着红色裙子的女孩子手拉着手走了过去。 “喂,镇里是停电了吗?”总算看见人,秦琪松了一口气,朝她们喊道。 可女孩子们却毫无反应,继续往前走着。 “我在和你们说话,你们是聋了还是哑了?”秦琪暴脾气上来了,直接大步追了上去。 好不容易追到,想要拍拍其中一个的肩膀,可她的手还没落下去,明明刚才还在前头的女孩们,却瞬间当着她的面消失不见了。 秦琪的头皮瞬间发麻,忽然若有所感地回头,只见女孩子们重新出现在离她十几米开外的路灯下,依然手牵着手背对着她往前走! “有人吗?有没有人救救我!”秦琪强忍着恐惧,大步往前跑,尖锐的高声鞋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 然而,这座小镇像是空了,安静得只听得到她自己的喘息声。 秦琪这才发现,整条街道上只有路灯,女孩们,以及面前一家叫王鸡麻油鸡的店面有颜色,别的地方居然都是一片灰白。再往外看都是一片雾蒙蒙的混沌,这并不是那个她熟悉的龙溪镇! 她本能地走向直觉上最安全的麻油鸡店,只听里面传出一阵窃窃私语。 陌生中年男人讨好地说道:“小师叔祖,我看这事还是麻烦您?” 褚和光的声音响了起来:“也不是不行,只是……” 中年男人立刻说:“老规矩,还能少得了小师叔祖您?” 秦琪像是发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尽全身的力气拍起门来:“有没有人?有没有人?褚和光,褚和光救我!” 但让她绝望的是,那两个声音也很快消失了。 脚下的地面开始崩塌,她的身体突然悬空,整个人掉进水里。冰凉的河水一下子没过头顶,就在河水快要把她整个人吞没之时,一只手抓住了她。 ——救她的人是褚和光。 褚和光回到青阳观后,突然接到王师傅的电话。说是这条水域总是有东西闹腾,让褚和光来处理“水患”。 结果,他才到了店铺没多久,就听到外面有人疯狂拍门。 他和王师傅打开门一看,门外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两人当即觉得不对劲,掏出罗盘一路跟到了码头,这才看到了秦琪神情呆滞地往在水里跳。 秦琪上了岸之后,便把刚才的遭遇同两人说了。她脸上的妆容都花了,像只落汤鸡一样瑟瑟发抖,居然还露出一个从容的笑容:“不过,我一听见你的声音,就什么也不怕了。 褚和光:…… 秦琪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一下子扑进他怀里:“我觉得有点冷,作为一个男士,你难道不知道该做什么吗?” 褚和光一把把人推开:“想都别想。” 秦琪也不生气,望着他笑。 一旁的王师傅“啧”了一声,用“小师叔祖果然好手段”的眼睛看着他。 “你们在干什么!”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严厉的声音响了起来。 18.陈老师的红裙子 只见陈老师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身后,手里提着一串巴掌长的红色河鱼,怒气冲冲地盯着他们看。 褚和光道:“她不小心失足掉进河里,我拉了她一把,就这么简单。” 陈老师显然不相信,好在王师傅冒充路人解释了,她才将信将疑地看了秦琪一眼:“这么晚不回家,穿成这样在路上乱晃!走,跟我回家,我通知你家长把你领回去!” 秦琪回头看了一眼褚和光,发现他正双眼无神地看着另外一个地方,便无趣地跟上陈老师。 褚和光用力眨了眨眼睛,直到秦琦走了,才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问道:“我怎么觉得我好像近视了?” “卧槽,小师叔祖你别动,小心你眼睛瞎了!”王师傅连忙把褚和光拉住,苦口婆心地说道,“师祖不是让你别用眼睛了?说了多少遍就是不听。” 虽然这么说,可他也知道如果不是褚和光用了那能力,单凭一个破罗盘,他们怎么可能把人救回来? “早知道是秦琪,我还真就不用了,省得留她下来祸害阿龙。”褚和光倒真的不揉了,只是走路有点歪歪扭扭,“瞎不了,就是有点看不清。” 王师傅只听说小师叔祖修炼眼睛会有副作用,却并不知道这副作用是什么。 眼看着他瞳孔散大,眼睛逐渐无神,王师傅心慌得不得了,却还得强作镇定。 “我还真以为你喜欢人家小姑娘来着。” “滚犊子,我怎么可能喜欢她?” 王师傅面有戚戚:“小师叔祖,我以为你很平易近人的。” 两人坐着王师傅的摩托车回了青阳观,看着一脸怒意等在山门的老道长,王师傅暗自叹了口气,这回师祖怕是饶不了自己了。 秦琪坐在陈老师的宿舍里,陈老师给混身湿透的她拿了一件红色裙子。她接到手里看了看,款式时髦,裙子的领有点低。 当然,在秦琪眼里这根本算不了什么,甚至还有点喜欢这条裙子的样式。 可由于是陈老师给她的,秦琪还是嘲讽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呵,没看出来嘛,陈老师。要不是知道你有个儿子,我还以为……” 陈老师正守着灶上炖得“呼噜噜”响的一锅鱼汤,听到这话猛地转过身来:“秦琪!” 秦琪兀自脱下湿淋淋的大衣,挂在椅背上,把重重踱步过来的陈老师关在门外。 衣服非常合身,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料子也轻满柔软,好穿得像自己的皮肤一般。 砰砰—— 房门摇晃起来。 陈老师压抑着愤怒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你出来,给我说清楚!” 秦琪猛地打开门,神色平静地靠在门框上:“你要说什么?” “你为什么就不能学学人家宋小言?”陈老师情绪激动,胸膛上下起伏。 秦琪面无表情:“学她什么?” 陈老师伸出粗糙的食指,不知疼痛一样,狠狠地戳着她耳边的门框:“你看看你,不知廉耻!穿得这么骚给谁看,天生的下贱胚子,除了能勾引男人,你还有哪点比得上宋小言?” 秦琪看着陈老师扭曲的脸,眼中渐渐浮起怒火,仿佛她的手不是戳在门框上,而是戳在自己额头上。 “勾引男人怎么了?”秦琪一把拂开陈老师的手,瞪圆眼睛,恶声恶气地说道,“你儿子要是没死,我明天就勾引你儿子!” 刚说话,她的头就歪到一边去。 陈老师放下自己的手,手掌微微打颤。 秦琦一甩头发,一把擦掉嘴角的血迹:“好,很好。你敢打我,你给我等着!” 陈老师一脸阴沉地看着秦琪走出宿舍楼。 直到秦琦离开,她才打开自己房间里的衣橱。衣橱里满满一橱柜的红色裙子,每件都被她极为爱惜地用衣架挂在栏杆上。 她拿下那个空了的衣架,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 秦琪这姑娘简直和当年那个贱人一模一样,这种勾引别人儿子的狐狸精死不足惜! 王师傅帮着老道长把褚和光扶到静室,就被老道长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他也不敢说话,谁叫是他今天把小师叔祖叫去的呢? 随后,褚和光眼睛上绑了用朱砂画的黄符布条,布条里塞了青色的一团草药,静静地坐在蒲团上。 王师傅受了罚垂头丧气地进来,关心地问道:“小师叔祖没事吧?” 老道长还没回答,就听褚和光说:“瞎不了,你把今晚的事说给老头儿听听。” 王师傅叹了口气,把事情简单地讲了:“我在镇子里这么久,从来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劲。今天要不是小师叔祖用了眼睛,就算罗盘找到了那姑娘的位置,也不一定拉得出来。” 老道长听罢,抚了抚自己的胡须,说道:“看来,这件事情不简单。” 褚和光盘腿坐在蒲团上,侧了侧头,耳朵对准老道长的方向问:“怎么个不简单法?” 老道长用手指沾了点灰,在地上画了个圈:“佛家说这世上有三千世界。花木草叶砂石,都能成为另外一个世界的入口。刚才你们听到的拍门声,应该就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传来的。比方说,青阳观旁的那个小三千竹林境。通俗一点来讲,就是鬼打墙。” 这么说褚和光就明白了。 一般的鬼打墙平常人就能破,可今天的显然不一样。连自己都破不了的东西,难怪老道长要说不简单。 他顿了一下,又问道:“可为什么那个入口会开在麻油鸡店?我相信这事不是什么巧合。” 老道长摇了摇头,用拂尘扫掉地上的香灰:“那我就不知道了。” 褚和光追问:“有什么方法可破?” 老道长想了想,忽然抬起眼皮,挑眉笑了一下:“呐,山下不正有个小姑娘可破吗?只要有她在,万般邪祟皆可破除!” “不行!”褚和光想也不想一口拒绝,“老头儿,你一个大男人,叫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去冒险,你也好意思?” 老道长生气:“小兔崽子,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好?” 褚和光道:“我不管,反正这事太危险,言言不能去,要去你自己去!” “见色忘义!” “寡廉少耻!” “老不死!” “小王八羔子!” …… 农历十五,满月。 南安市江边的一栋别墅。 玻璃隔开的沐浴间里传出“哗啦啦”的水声,秦琦穿着红裙子,站在花洒底下,脸上流露出一股难以铭状的惊恐。 ——她身上的裙子脱不下来了。 第二天,龙溪高中利用早操的时间,特地给全校的师生辟了谣。最近红衣裙子的传说,给学校带来了不少麻烦。 据学校领导的了解,已经有不少学生听了,相约在农历十五的晚上到河边完成仪式。 学校生怕这些孩子出什么意外,干脆给他们加重了课业,几乎比平时多了一倍的作业压下来,就连宋小言这样的尖子生都觉得压力巨大。 紧接着,早操结束之后,学校教导主任又带着人来检查了各个教室。陈老师在蒋兰兰的桌兜里拿走了一本日记本,又从吴明的语文书里搜走了被他捡回来的那封情书。 两人直接没有上后面的课,而是被陈老师领到办公室去了。 宋小言下了课就到办公室找两人,却被告知两人都被双方的家长领回去了。就算宋小言再担心,也没办法做什么,只能寄希望于蒋兰兰的父母不会对她怎么样。 中午,宋小言在食堂吃饭,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水腥子味。一抬头,就看见秦琪戴着一副足以遮住半边脸的墨镜,一屁股坐在宋小言对面。 她身上过了一件深蓝色风衣,腰带在腰上最纤细的部位,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头上戴了一顶黑色软呢帽,只露出一双涂了暗红色口红的双唇。 “褚和光呢?”她一坐下来就问道。 宋小言反问:“他没来学校?” 虽然在她眼里,秦琪今天全副武装得有点过分了。可她也没心思猜测秦琪到底想干嘛,说不定人家只是想换个风格。 至于她找褚和光,宋小言心里虽然有那么一点不舒服,但她觉得自己也没有立场说什么。 秦琪烦躁地捶了下桌子,不甘心地问:“你真的不知道?” 宋小言摇了摇头,在秦琪站起来的一瞬间,看见她风衣里似乎穿了一件缝着红色亮片的连衣裙。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看花眼了,只觉得那亮片有点像鱼鳞。 因为这个插曲,宋小言吃完了饭,走过褚和光所在的班级的时候,还特地往里面看了一眼,果然看见江小龙身边的位置空着。 江小龙倒是看见她了,跑出来问道:“小言,来找我们光哥?光哥今天请假了,说是昨天晚上不小心病了。” 宋小言没和江小龙说过几句话,他叫的这么亲近,完全是因为自来熟。 “那他没事吧?” “嗨,还能什么事?过两天又活蹦乱跳的了!”江小龙对褚和光经常请病假这件事已经习以为常了,就算他光哥爱生病了一点,那也是他光哥。 宋小言也没有多留,把刚才秦琪来找褚和光的事情说了,就回自己班上去了。 放学之后,宋小言本来想去看看蒋兰兰,可她发现自己还不知道蒋兰兰的家住在哪里,只好压下这个念头。 今天的作业实在太多,就连宋小言做到最后,都困得不得了。本来想在桌上趴一会儿,再继续起来做,可这一趴她就彻底睡着了。 睡着之后,她再次进入梦境。 梦里,她到了一处河滩上,穿红裙子的姑娘坐在水里,念道:“七张机,春蚕吐尽一生丝。莫教容易裁罗绮,无端剪破,仙鸾彩凤,分作两般衣。” 说着,居然撕下自己身上的衣服,露出身上的一片片红色鳞片。那鳞片本来只长在她的胸口,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全身蔓延。 宋小言连忙往前走了几步,就见她突然回过头,满头白发里居然露出蒋兰兰的脸。 19.少年与鱼头人 蒋兰兰也是突然发现自己的处境,吓得尖叫了一声,慌乱地看向宋小言:“救我,言言救我!” 她一边挣扎一边往水里沉。 宋小言扑上前去,却没能抓住蒋兰兰,眼睁睁地看着蒋兰兰沉了下去。 蒋兰兰沉下去之后,那姑娘再次站在水面上,静静地看着她:“为什么?” “兰兰!”宋小言混身冷汗地惊醒。 只见原本栓起来的房门大开,大黄狗对着院子狂吠。 外面下起了大雨,风大到把她的房门吹得“砰砰”响。 宋小言追到院子里去,一条浑身通红的鱼,一头扎进院子里通向外头望龙潭的沟渠,一下子不见了影子。 “大黄——”宋小言咬了咬牙,从挂钩上取下一把大伞,“你看好家,不要让别的东西接近奶奶,我出去看看就回来!” 大黄狗像听懂了宋小言的话一样,走到赵建英门口趴了下来。 宋小言穿了鞋子,一脚深,一脚浅地冲进雨幕里去。 她虽然不明白,那红裙子姑娘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蒋兰兰。但她有强烈的预感,蒋兰兰一定出事了! 褚和光并没有生病,他不过随意找了个借口,请假查昨晚发生的事情去了,他刚到村口,没想到就碰到了一脸慌张的宋小言。 “小道长!”宋小言想要向他跑过来,但雨中的泥路实在难行,她没走几步就沾了一脚的泥。 褚和光一把扶住她:“出什么事了?” “是兰兰,我在梦里看见她变成一只鱼沉进水里了!”宋小言连忙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说了。 褚和光立刻想起昨晚秦琪告诉他的事情,到村民家里借了一辆摩托车,根据宋小言的描述,到了龙溪镇的码头上。 宋小言找了一圈,却发现整个码头根本没有蒋兰兰的影子。褚和光也着急得不得了,到了码头他的罗盘就失灵了,指针不停地打着转。 他干脆一扔罗盘,对宋小言道:“你在这里待着,我下水看看!” 宋小言想拦住他,他已经嘴里咬了把刀,一下跳进湍急的河水里去了。 冷冷的雨水打在她身上,冻得她瑟瑟发抖。可她心里却像藏了一团火,让她焦急得不得了。 她盯着水面看了一会儿,一只红鱼从水里探出脑袋。 “兰兰,是你吗?”宋小言沿着台阶走到水边,石阶延伸向暗沉沉的水底,那只红鱼极通人性,每游一会儿还回头看她一眼。 宋小言狠了狠心,闭着眼睛沿着石阶走了下去,只听耳边一阵咕噜噜的水声之后。她再睁开眼睛,居然已经站在镇中心的接道上。 这个地方给宋小言的感觉很奇怪。 虽然眼前的一切和镇上没什么不同,非要打个比方,真正的世界好比夯实的泥土,而这里就像由气体构建的海市蜃楼,由于没有根基,整个世界十分脆弱。 宋小言打开手里的雨伞,看了一眼被她裹在伞布里的青铜灯,见它也跟了过来,便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 周围的景物都是黑白色的,只有路灯发着暖黄色的光芒。一群穿着红色裙子的小姑娘,突然出现在宋小言前方,像是给她指引一般,她们手拉着手朝坡上走去,还时不时停下脚步等宋小言 宋小言跟了上去。 走到这个世界的龙溪高中门口时,小姑娘们纷纷消失。 这个时候雨也停了,宋小言收了伞,走进学校里去,才发现其中一间教室的灯是亮的。 教室里。 一个少年端端正正地坐在课桌上,用钢笔正写着什么字,见宋小言来了,一点也不意外地站了起来,笑着问道:“你来啦?” 面前的这个少年长得斯斯文文,笑容很是温柔。宋小言也确认,自己并没有见过他。 她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他并没有恶意,这才坐了下来,问道:“你写的是什么?” 少年大大方方地给她看:“这是《九张机》。” 宋小言看了一眼,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可能你自己不知道,你会发光。金光闪闪的,真人比隔着一层幻境还要耀眼。”少年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我在这里待了好几年了,一直都是我一个人。直到前段时间,我发现我突然通过幻境看见你,我就知道迟早有一天你会来这里。” 宋小言觉得很神奇:“其实我知道,只不过我自己看不见。” 两人说了几句,少年忽然紧张地说道:“你不能再待了,快离开吧。” 宋小言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一股让人极为不舒服的鱼腥味顺着风飘了进来。 少年一把把她拉了起来,说道:“来不及了,你找个地方躲躲吧。” 说着,拿了宋小言的拿起伞和油灯,一股脑塞进教室里的一个柜子里。 她才刚躲进去,宋小言就听到教室的门“砰”的一声,一个低哑而又恶狠狠的女人的声音大声问道:“我闻到狐狸精的味道了?贱人呢?那个贱人哪里去了?” 少年的声音不复刚才的温柔,隐忍着怒气说道:“我都说了多少次了,她们不是狐狸精。这里没有别的人,你能不能不要再送人进来了?” “别以为我没闻到狐狸精的骚味!”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四十多岁,十分阴鸷地说道,“明明刚才还在这里!你说,是不是背着我把人藏起来了?” 话音落下,就响起了翻箱倒柜的声音。 耳听着那女人就要找到这个柜子,宋小言吓得把伞和油灯横在胸前,生怕下一刻这门就被打开。 好在外面响起了桌椅的碰撞声,只听少年大声质问:“你到底还要把我困在这里到什么时候?” 女人歇斯底里:“我困着你?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少年嘶吼道:“我说了,我不需要!我已经死了,你能不能放过我!” 紧接着,外面安静了很久。 又过了一会儿,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人轻轻把柜子打开了。 少年苍白的脸出现在门外,把宋小言从柜子里扶了出来,说道:“她暂时出去了,你快走。要是她突然回来了,你就走不了了。” 宋小言想起自己自行来的目的,连忙问道:“这里有没有一个叫蒋兰兰的女孩子?” 少年一愣,犹豫了一下,说道:“你跟我来。” 他拉着宋小言一起跑到学校的操场上。 操场上,出现了一个池子。池子里满满都是大大小小的鱼,每一条几乎都长得一模一样,宋小言隐隐在它们身上闻到各种各样的气味,却不知道哪条是蒋兰兰。 “在她回来之前,你得把人找到。不然的话,你们就得永远留在这里了。”少年道,“你动作快些,我去给你把风。” 宋小言站在池边犯了难,她想了想跳进池子里,嘴里不停地念着:“兰兰,兰兰,如果你能听到我的话,快游到我身边来。” 她一跳进池子,鱼儿们像突然看见了鱼食一样,全都向宋小言游了过来。这些鱼儿大部分只是普通的鱼,但有几条身上藏着一团淡淡的光芒。 宋小言猜测,有光的鱼身上就有一个灵魂。她观察了一会儿,发现那几条会发光的鱼几乎长的一模一样。只有鱼群的边缘,有一只略小的鱼,着急地想要挤进来,却一直没能挤得进来。 宋小言立刻拔开鱼群走了过去,捧起那只巴掌大的小鱼,问道:“兰兰,是你的话,你就动两下。” 果然,小鱼在她手心里动了两下。 “快一点,她越来越近了!”这个时候,少年跑过来催促。 宋小言捧着鱼爬上池子,向少年快步跑过去:“我已经找到了!” 这个时候,少年的脸色突然一变,把宋小言护到身后。 宋小言一愣,只见面前的空气扭曲了一下,一个鱼头人身的怪物从缝隙里挤了进来,伸出手指着宋小言得意地说道:“让我抓到了吧?” 宋小言自从怪物出现,就一直在试图使用油灯。可她吓得心脏砰砰直跳,油灯很不给面子地一点反应也没有。 “走!”少年拉着宋小言赶紧向校门口跑去。 怪物在后面穷追不舍,眼看着宋小言就要出校门,她发出尖锐的喊声:“还不快拦住他们!” 尖叫声过后,明明没有人的校门口,忽然出现了五六个手拉着手的小姑娘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宋小言手里的油灯终于起了作用,一下子把她们定住,两人绕过他们眼看着就要跑出去。 但少年却停下脚步,对宋小言说道:“你走吧,我出不去的。” 宋小言一愣,怪物已经追了上来,少年突然把宋小言往外面重重一推:“快走!” 宋小言促不及防,回头的时候,看见一把像戒尺一样的刀,穿过他的胸腹。 鱼头人身的怪物就站在少年身后,一双拳头大的鱼眼里,露出愤怒的目光,嘴里不停地发出刺耳的尖叫:“啊,啊!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我就能狠狠地折磨这个贱人了!” 宋小言的耳膜一阵刺痛,他看向倒在地上不能动弹的少年,大声喊道:“你等着我,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话音落下,宋小言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紧接着,她睁开眼睛,才猛地呛了口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褚和光这回下水毫无收获,上了岸才发现宋小言把头扎在水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迷了一样。他及时将宋小言的魂魄拉了回来,这才一阵后怕。 “我不是让你等着我吗?”褚和光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斥责道。 宋小言被他吓到了,过了一下,才弱弱地说道:“我没事,我把兰兰救回来了。还有……褚和光,你别吓我,你的眼睛怎么流血了?” 褚和光感觉眼睛一阵刺痛,昨天救秦琦的时候,只是觉得视力模糊。可宋小言就不一样了,不愧是天命之女,居然只要稍稍窥探一点她的轨迹,他感觉自己的眼珠子就要炸了。 他抿着唇说道:“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宋小言跟在褚和光身后上了他的摩托车,双手紧张地搭在他的肩膀上:“你的眼睛真的没事?要不我们去医院吧。” 褚和光突然笑着说道:“你要是愿意,就帮我做一套眼保健操。” “什?什么?”宋小言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褚和光忍痛:“我这是用眼疲劳,没什么大事。” 20.酒坛子 宋小言帮他揉起眼睛。 直到过了一会儿,褚和光表示自己好了一点了,两人才骑着摩托车回望龙潭。 第二天是周末,宋小言一直睡到了自然醒。 清晨明媚的阳光,透过木头窗叶的缝隙钻进来,正好照在宋小言的眼皮上。外头邻居家的五彩大公鸡,跳上墙头不停地对着朝阳打鸣。 宋小言起身时,顺势往桌上瞄了一眼,发现自己的书本和作业本,整整齐齐地码成一堆。 昨天晚上没做完的作业居然都已经完成了,还是用蝇头小楷写的。语文作文居然是一篇文言文写的政论,辞藻华美,字字珠玑,可以媲美史书上的文章! 就连数学作业,也都用了毛笔解题。而且,全程没有一处修改的痕迹,就像是用打印机印上去的。 宋小言看得目瞪口呆,又从作业本底下找到张白纸。 纸上写着: 鸳鸯为何不成双? 藤蔓何以无树可依? 化蝶复又为了何人? 重要的是,这纸上还通通都是她的字迹。 这……该不会是自己梦游了吧? “天呐,言言,你梦游了都能帮自己写完作业,真是太厉害了!” 宋小言打听到了蒋兰兰家的地址,把这件神奇的事情告诉她之后,蒋兰兰就露出羡慕的眼神。 宋小言也觉得庆幸。 有人帮自己写完了作业,就意味着她这个周末有更多时间休息了。 蒋兰兰的父母都在镇里卫生站工作,宋小言来的时候赶上他们上班的时间。两人出了门,便让宋小言陪着蒋兰兰在家里玩。 等到外头的关门声响起,蒋兰兰的眼眶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泪珠扑簌簌往下掉:“言言,我昨天梦到自己变成了只鱼。如果不是你来救我,我就可能永远困在那个鬼地方了。哪里的人都好吓人,有长着鱼头凶巴巴的,有穿红裙子不说话的,我现在想想都害怕!” 宋小言没忍心告诉她真相,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说道:“就是一个梦而已,都过去了,不要紧的。” “可是我总觉得是真的!早上醒来,我还在被子里发现了一滩水。我没敢告诉我爸妈,怕他们担心我。你看看,现在还是湿的呢!”蒋兰兰掀开被子,身下的床单上果然被水浸湿了好大一块。 宋小言趁蒋兰兰没注意,不动声色地拿走床上的一根水草:“兰兰,成年人失禁有的时候可能是大病,你应该到医院去看看。” 蒋兰兰脸色一变:“该不会是真的是我尿床了,才梦到自己变成鱼了吧?” 她想到这里,立刻把被子盖上了,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宋小言道:“言言,关于我……咳,反正这件事你谁也不能说,要不然我的脸可就丢大了!” 宋小言错愕了一下:“重点不该是你可能生病了吗?” 蒋兰兰愣了一下,崩溃道:“啊啊啊,我真可怜。我居然连自己生病了都不知道,谁来安慰安慰我这个小可怜?” 宋小言好容易把她哄好,才知道昨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来,昨天夜里蒋兰兰在卫生间用脸盆洗头,没想到洗着洗着居然醒着了。要不是她妈及时发现,她可能就在盆子里淹死了。 蒋兰兰抱着宋小言的胳膊哭得惨兮兮:“我妈说我差点就没呼吸了,他们两个给我做了急救,我才开始喘气。” 宋小言无奈:“洗个头都能睡着,你昨天到底在想什么?” 蒋兰兰错愕:“当时,我好像在想吴明来着。” 宋小言愣了一下:“兰兰,你昨天是不是穿了一件红裙子啊?” 宋卫国抽空回了趟老家。 最近家里出了不少事,前阵子他是被厂里的事情绊住脚回不去,但这回再不回去,就太说不过去了。 中巴车到谷园村村口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一个老熟人上了车,看见怀里抱着只公文包宋卫国,穿着衬衫皮鞋的宋卫国,便咧开两行洁白的牙齿,大声招呼道:“呦,卫国回来了?怎么样,最近我可是听说,你投给了娘家堂弟二十几万,准备跟着他南下广省做大老板呢!” 宋卫国笑了一下:“哪里哪里,都是小钱。” 熟人歪着嘴笑:“卫国啊,你说说你还是太谦虚了。谁不知道你小子飞黄腾达了?可是啊,做人不能没良心!” 宋卫国急了:“你说谁没良心?” “你要是有良心,能让你妈在砂石厂搬砂?” “你放屁,我什么时候让我妈来搬砂石了?!” 砂石厂的位置很好找,宋卫国一下就在稀稀拉拉的人群里瞄到了赵建英。夕阳的光线还很刺眼,他看见赵建英吃力地扯起一个竹筐,走几步挪一下,蜗牛一样一点一点,把砂石挪到机器旁边。 宋卫国也不知道是羞愧,还是愤怒的,几步走到赵建英身前,抢走了她手上的筐子:“妈,你怎么来看这活。你这样做,我以后还有没有脸回来?!” 赵建英慢悠悠地问:“我不干活,你能让言言上学?” “我……” “给言言捞点虾回去!” 宋卫国垂头丧气地抢过赵建英手里的渔网,猫在河边捞了起来。 也不知怎的,明明看他妈捞得那么顺利,那小鱼小虾米就跟往她网兜里撞似的。可换成他就不行了,捞了半天只捞上来几条水草。 忽然,网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宋卫国往上扯了扯,只看见一件陶器的一角。他心中一喜,急忙冲周围的人喊道:“你们快来,我捞着大东西了!” 周围的人一听,立刻过来帮宋卫国把东西抬了上来。 ——是一个半人高的坛子,平时乡下人用来酿酒腌菜的那种。 由于这里离得谷园村近,消息传了出去,半个村子的人都来看热闹了。 有人说坛子本身就是古董。 有人说坛子里装着金银财宝。 还有个拄着拐杖,牙齿掉光了的老人,颤巍巍地过来:“明朝的时候,有个得道高人找到一块风水宝地,埋下了一只装着米的酒坛子。据说,坛子里米有多少粒,龙溪镇就能出多少官老爷!挖到这个坛子,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坛子是宋卫国发现的,他当然不可能让别人沾手。坛子被封得极为严实,就连宋卫国一个成年男人,都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打开。 坛子被打开的那一瞬间,一股恶臭涌了出来,熏得周围人四散而去。 散了正好,说明他否极泰来,是时候转运了! 他得意地撅着屁股,大脸往坛口一探。 “我的妈呀!”宋卫国惨叫了一声,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宋小言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宋卫国哭。 她刚回家不久,宋卫国就被人抬着回来了。 宋卫国缓过来,就抱着赵建英的胳膊开始嚎丧:“我怎么那么倒霉啊?不是说我的霉运已经送走了吗?一定是老杨和他妈还缠着我,呜呜呜呜……” 赵建英转向宋小言:“言言啊,快去给你爸拿杯冷水来!” 宋小言到井里勺了一碗。 赵建英接过去,整碗水泼在宋卫国脸上:“不就是看见个死人吗,你妈我一把老骨头都没怕,你哭个什么劲儿?还个大男人呢,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怂包?” 因为赵建英和宋卫国都情绪激动,直到晚饭过后,张富强来家里做笔录,宋小言才知道宋卫国到底瞧见了什么。 说来也是宋卫国倒霉,明明挖沙的挖掘机,已经在哪里挖了一个多月,都没有挖出这个坛子。可宋卫国不过是去河边捞虾,就能挖出这么个东西来—— 坛子里装的是一具穿着红色裙子的女尸,身体扭曲着被人塞进坛子里,变形而又狰狞的脸面朝坛口。空余的地方塞满了食盐和鱼,按照龙溪镇这一带腌鱼的办法,把人腌了起来。 宋卫国吓晕过去之后,现场的人立刻报了警。市局以最快的速度派了人下来,在现场拉起了警戒线。 据说,还来了不少法医。正在附近挨家挨户调查有无失踪人口,再做个dna比对。 张富强再次看到赵建英和宋小言时,他已经习以为常了。以他自己内心的想法来说,这家人怎么说呢?总之,就是和这类事情特别有缘。 讲了大致情况后,张富强向宋小言打听:“那个叫褚和光的小道长,是不是就在青牛背的青阳观里?” 宋小言点了点头。 张富强道:“局长说了,最好能快一点。” “夜里山路不好走,我带你去青阳观吧。”宋小言正好也担心褚和光的眼睛,便打算和他一块儿去青阳观。 到了青阳观,褚和光、老道长,以及王师傅都在。褚和光眼上绑着符带,看起来有点蔫蔫的,听到宋小言的声音,只往这边侧了侧脸。 病了的褚和光比平常安静了不少,全身上下没了那股作死的劲,宋小言才有心情打量起褚和光的五官。 不得不说,他的长相确实非常出众。要不然,也不会让一向眼高于顶的秦琪,放下身段主动追求。 也许是注意到宋小言的目光,褚和光隔着一条布带,朝宋小言这边说道:“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两年前在龙溪高中发生的一件事情?” 21.再入幻境 宋小言从小不在龙溪镇上学,当然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 不过,王师傅倒是略有耳闻,他转了转眼珠子,一拍脑袋问道:“是不是龙溪高中跳河殉情的那个?当时,我和小师叔祖还偷偷做了法事,结果发现人已经走了。也就是从那以后,谷园村河段就经常淹死人。难道说……” 从宋小言昨天经历的事情,褚和光已经基本能肯定,幻境里的那个少年,就是当年自杀的高三学长。 宋小言听了半天,觉得有些奇怪问:“可殉情这种事情不都是两个人么,只有他一个人自杀不是很奇怪吗?他的女朋友呢?” 褚和光答:“据说辍学和一个混混跑了。” 张富强问:“据说?是听谁说的?” 褚和光沉默了片刻,说道:“是陈老师说的。那个女生一直没有回来过,听说她妈一夜白了头发,到现在还一直盼着女儿回家。” 宋小言忽然想起少年写的《九张机》,还有那个红裙子姑娘入梦时,总念叨的那几句。再加上今早起来,白纸上写的三个问题。 是啊,鸳鸯、蝴蝶、连理枝,不都是成双成对的么?为什么她梦里看到东西的全都形单影只,幻境里的少年又为什么独自殉情? “为什么?”宋小言问出口后,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浑身犹如被电击了一下,顿时明白过来,“小道长,我想到梦里的那个姑娘总问我为什么的原因了?” 而世上恐怕也只有那个少年回答得了这个问题了。 褚和光显然和宋小言想一块儿去了,他的视线虽然被遮挡住了,但还是准确地拍了一下张富强的肩膀:“你打电话问问你们法医,死者的身份核实了没有?” 张富强听得一头雾水:“你们明白什么了?我怎么一点也想不明白?都什么跟什么啊?” 褚和光催他:“快去。” 张富强用了道观的座机,回来之后,脸色不大好地冲他们点了点头:“核实了,死者就是失踪的小女友。他们因为家人阻挠,相约到龙溪码头坐船私奔,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女孩子失踪了。本来以为……” 褚和光又问道:“你记得之前溺死在谷园村河段的死者的死亡日期吗?” 张富强挠了挠头:“这一时半会儿也翻不到啊。” “不用翻了。”褚和光冷声说道,“我这里都记着,全都死在农历十五。” 王师傅沉吟了一下,突然大声说道:“龙溪高中的传说不就是那个时候!” 张富强握着钢笔的手都开始打颤:“你的意思是,连、连环杀人案?” 褚和光道:“我可没说。” 自从接到这个案子,张富强已经给无数人做过笔录了。局长说,这件事性质太恶劣,又闹得沸沸扬扬,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破案,避免造成群众的恐慌。 现在,他面前就坐着一个短头发,个子矮小,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一个龙溪高中的女老师。这个女老师不但是死者曾经的班主任,也正是死者男友的母亲。 市局征用了龙溪镇派出所的一间审讯室,陈老师作为当年的关键涉案人员之一,很快就被带到派出所接受审讯。 “陈老师,就请你解释一下,当年你为什么一口咬定,死者是跟一个混混跑了?”小小的审讯室即便开了窗,也不大通风。张富强说话的时候,恨不得戴上一个防毒面具。 他敢打包票,陈老师身上的味道,比他闻过的从国外买来的鲱鱼罐头还要销魂,臭得他连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然而,陈老师不知道为什么,就跟个木头桩子似的,面无表情地坐在对面,一句话也不说。 张富强耐着性子,重复道:“陈老师,我这是第二十一遍问你,你到底为什么……” 话还没说完,陈老师毫无征兆地咆哮起来:“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她为什么会死在那里!那个贱人勾引我儿子,这么死了简直太便宜她了,要不是她,我儿子怎么可能抛下我不管!” “和这种人废什么话,她要是不交代清楚……”外面守着的一个老警察,听到动静立刻推门进来,就看见张富强靠着椅子倒在地上,一脸震惊地看着陈老师。 陈老师把张富强咬了。 宋小言和褚和光赶到卫生站,张富强正在上药,他一脸崩溃地说道:“你们陈老师该不会疯了吧?嘴里喊着要吃鱼,突然扑上来咬我,我又不是鱼!还有,蒋兰兰到底是谁,为什么她哭着喊着让蒋兰兰给她鱼?” 褚和光笑着说道:“她不是要吃鱼吗?那就给她吃!” 张富强思考了一下:“是我理解的那个吃鱼吗?” 褚和光道:“当然不是。” 陈老师的病房在走廊最末,她咬了张富强后,一直处于癫狂状态。为了防止她再伤人,把她的手脚绑住了,这才让她暂时安静了一会儿。 卫生站的几个小护士原以为把脏衣服换下来,就不会再有味道了。可换完之后她们才发现,那股味道根本是从陈老师体内散发出来的。 两人进了房间,陈老师就挣扎着坐了起来,喘着粗气问道:“你们是来给我送鱼吃的?” 宋小言听到褚和光笑了一声,然后从怀里掏出一面八卦镜,递到陈老师面前:“吃鱼?你是不是忘了,你自己就是一只鱼头怪?你居然吃同类,难道不觉得恶心吗?” 陈老师试图躲开镜子,却被褚和光死死扳住脑袋:“看看清楚,你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啊啊啊——”定睛看了一眼镜子的陈老师开始崩溃地尖叫起来,“这不是我,这不是我!我要吃了你们,我要吃了你们!” 褚和光收回八卦镜,顺手摸了摸宋小言的脑袋去。这姑娘也不知道是不是吓着了,把他的袖子都扯宽了。 陈老师突然在床上怪异地扭动起来,胸前长出一片片鳞片,渐渐地覆盖到她脖颈,覆盖到她脸上。最后,她的头竟然变成了一个鱼头,她竟然就是那个鱼头人身的怪物! 宋小言心脏一抽,立刻后退了一步。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病房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病房窗外的景物也像灰烬一样,一点点地消散,逐渐变成一片混沌。 “这里就是幻境?”褚和光厌恶地看了眼鱼头人,不单只这鱼头人黏糊糊的,就连环境里也给他一种阴冷潮湿的感觉。 他从小修道,对这种环境天然地排斥。如果不是为了宋小言,他根本不会来这里。 眼看着鱼头人轻松地崩断绳索,褚和光毫不犹豫地拉着宋小言的手夺门而出。 雨。 黄豆大小的雨滴打在宋小言脸上,打得她脸颊生疼。 幻境中的龙溪高中下着倾盆大雨,连楼下的路灯都灭了,整个世界黑漆漆的根本没有一丝光亮。只有一间教室的灯忽闪忽闪,像可能随时都会熄灭。 鱼头人暂时没有追过来,宋小言和褚和光在教室里找到那个少年。鱼头人插进他腹部的那把戒尺还在,导致他每次呼吸都疼痛难耐。 “她说,把戒尺留在我身体里,让我每回痛起来,都记得是我背叛了她。”少年虚弱地说道,“你们一来我就知道了,你们不该来的,这里是她创造的地狱。她生了很大的气,一定会把你们碎尸万段的。” 就在这个时候,楼梯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在这样风大雨大的夜里,宋小言本该听不到这么微小的声音,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很清楚地听见了。 褚和光一个翻滚过去,把教室的灯按灭了。 三人躲到窗台底下就听到有人拖着步子走了过去:“你们在哪里,别想把我的儿子从我身边带走。儿子啊,他们都是坏人,你可不要被他们骗了!乖,快把人交出来,要不然妈就真的生气了!” 好在周围她没有发现教室里的三人,等到脚步声往楼上去了,宋小言才小声说道:“我们快趁现在走吧。” 黑暗中,他摸到宋小言的肩膀在微微打颤。这小姑娘显然是害怕极了,可因为怕拖累他们,自始至终没表露出一丝惧怕。 三人刚要走出教室,教室里的灯忽然“啪”的一声全亮了。就连操场底下的路灯,也都亮了起来。 宋小言被路灯的光线一刺,下意识眯起了眼睛,就看见鱼头人身的怪物站在她面前,发出“咯咯咯”的笑声:“我就说吧,狐狸精的骚味我总是能闻到!” 话音落下,张开一张长满利齿的血盆大口,想要一口咬下宋小言的脑袋。好在宋小言身边的少年及时一扑,才把宋小言的脑袋救了回来。 与此同时,褚和光直接把她一脚踹进一个打开的柜子里,顺便封上了几道黄符。 柜子猛烈地摇晃了起来,褚和光快速说道:“这里是她的地盘,我担心符箓封不了她多久,趁着现在我们快走!只要到了麻油鸡店,我们就有办法离开这里!” 宋小言搀扶着少年,跟在褚和光身后下了楼。少年的心情似乎很激动,他已经被困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两年了,做梦都想出去,如今眼看愿望实现怎么可能不开心? 可就在这个时候,操场上的鱼池开始沸腾。里面的鱼儿受不了滚烫的热水,纷纷从池子里跳出来,掉在地上徒劳地翕动着鱼腮。 不过眨眼的功夫,整个鱼池就变成了一锅滚烫的油水。鱼头人身的怪物在油水里翻腾,发出凄惨的嚎叫:“儿子,救救妈!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我被油锅烫死吗?” 眼看着少年露出不忍之色,宋小言紧紧抓住少年的袖子,着急得声音都在发抖:“你不要上她的当!她是幻境的主人,怎么可能变成这样?她这是在骗你,你要是信了她就永远走不了了!” 22.入v通知 少年恍惚了半晌,看了一眼在油锅里沉浮的怪物。又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学校大门,突然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明明知道她是在骗我,也做不到看着她受苦。” 说着,便撇开宋小言,跑向池子边缘,把鱼头人从里面拉了出来。 鱼头人裸露在外的皮肤,被油水烫得通红。她狼狈不堪地握着少年的手,一下子扑进少年怀里。 紧接着,一手握住戒尺,不顾他的痛苦哀嚎,硬生生把戒尺拔了下来。 轰—— 一道惊雷划破天际,拌着少年的撕心裂肺的嚎叫,整栋教学楼都在颤栗。 宋小言不由自主上前一步。 褚和光拦住她,不赞同地摇头:“这是他自己选的路,不可能每一回都有人帮他善后。” 宋小言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听了褚和光的话。 鱼头人手里拿着沾血的戒尺,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伏在地上的少年,厚厚的鱼唇一张一合:“为什么?先是那个贱人,现在又是宋小言。为什么你每次都选择背叛我?” 少年乞求道:“妈,我没有背叛你。只要你答应让我出去看一眼,以后我都心甘情愿地留在这里陪你,好吗?” “看一眼,看一眼……”鱼头人焦头烂额,拍着自己的手背在原地打转,“不行!只有待在妈妈给你造的世界里才是安全的,你想要什么,妈妈给你弄进来。” 少年痛哭流涕:“我想要的是什么,你不是一直知道吗?” “可她心里根本没有你,她抛下你跟别的男人跑了!那样的贱人有什么好?你为什么就连死了,心心念念的还是她!”鱼头人激动地大喊,伴着一声声惊雷听起来无比骇人。 宋小言再也忍不住,气愤地质问:“你确定你自己说的是实话吗?不该不会说多了谎话,连自己做过什么都忘了吧?” 她大步走向的少年:“她死了,死在一个坛子里。凶手把她塞进坛子里,和鱼腌在一起,被发现的时候,她面目狰狞,死状态凄惨。在梦里,她一直为我为什么。现在,我就来问你们母子一句,到底为什么!” 少年的眼睛一点点瞪大,像被一只手扼住喉咙:“你……你说什么,她……她死了?” 宋小言抿着嘴,没有回答。 褚和光抬起头,担忧地看向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暴雨已经小了,一丝丝雨丝随着大风吹到两人脸上。 他这才发现,幻境里的天空,出现了绵延十数里的雷暴云。泼墨一样的天空中,一道道电光在乌黑的云团里氤氲着。 云层低得怕人,似乎直接笼罩在他们头上。他甚至能闻到风和电光交织产生的独特气味。 “我们在坛子里发现了一根不属于死者的头发。经过鉴定,头发的来源是嫌疑人陈美兰。” “有目击证人证明,死者失踪当天,曾与陈美兰一起离开谷园村。” “从陈美兰家中搜出数件红裙,龙溪高中的留言系陈美兰散播。镇里涉案的服装店,是陈美兰娘家亲戚所开。此前的溺亡的几个死者,生前也都与陈美兰有不同程度的接触。” …… 宋小言能感觉到幻境的屏障似乎变薄了,这些声音都是从卫生站病房外面的走廊传进来的。再看天空,像是剧变之前的平静,云层越压越低,正如出奇平静下来的少年一样。 “小道长!”她吃惊地看了褚和光一眼,从他眼里得到了相同的想法。 也许他们一开始就想错了。 其实困住这少年的并不是鱼头人,这个幻境真正的主人应该是少年自己。而鱼头人不过是利用了自己儿子的顺从,才将他锁在了他自己创造的牢笼里。 ——直到这少年得知自己最深爱的人,凄惨地死在了鱼头人的手里。 鱼头人双腿打起颤,手抖得连戒尺都握不住了。刚才跳出油池的几条鱼感受到他的愤怒,纷纷变成了穿着红裙子的小姑娘,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少年的脸色难看得可怕,他缓缓蹲下身子,捡起了地上的那把戒尺:“为什么?” 鱼头人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双手捂住鱼嘴,“扑”的一下跪在地上,捣蒜一样磕头:“我不想杀她的,是你们要私奔,要丢下我一个人!然后这鱼头,对,就是这颗鱼头附在了我头上!一切都是它唆使我做的,我没办法啊!” 少年回头看了眼宋小言,平静地问道:“如果当初我不那么懦弱,是不是她就不会死了?” 宋小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少年忽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中沁出血泪:“是我对不起她!我生前没为她做过什么事,死后总该为她做些什么了!” 说着,走到鱼头人面前高高举起戒尺,绝望道:“我是多么希望这辈子没有托生在你肚子里!” 鱼头人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少年不再多言,扶着鱼头人的脖子,像行刑一样高高举起戒尺一挥而下—— 一颗硕大的鱼头落在地上。 褚和光脸色一变,捂住宋小言的眼睛。 以少年和两人之间为界,一道巨大的裂缝出现,整个环境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他满手鲜血,冲着两人摆了摆手:“走吧。” 宋小言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褚和光拉着在幻境的龙溪镇马路上狂奔。 两人跑到麻油鸡店门口,看见店门前挂的一面八卦镜射出一道金光,里面传出王师傅焦急的声音:“小师叔祖,小言,你们没事吧?我怎么听到里面地震了,是不是幻境要塌了?” “少废话,快来接我们!不然我们都要死了!”褚和光咬破手指,拿出自己的八卦镜,在上面画了一道血符。 两面八卦镜的光芒汇合在一起,只听“砰”的一声,麻油鸡店的门开了。 王师傅一开门就瞪大了眼睛:“我去,这么刺激?” 褚和光和宋小言在脚下的路崩塌的前一刻跳了进去,再打开门时,外面已经恢复了热闹的街景。 张富强在病房外面和同事讨论了一下案子,忽然就听见里面传来绝望的嚎叫。这声音仿佛穿脑魔音一般,吓得张富强的魂儿都要掉了。 他一个激灵站起来,猛地打开门,却发现本该在病房里的宋小言和褚和光不见了。 躺在病床上的陈美兰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开绳索闯出病房。张富强和同事没反应过来,她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两个年轻小伙子使上吃奶的力也没追上她,只见她不要命地跑到马路中央,一架运送砂石的大卡车来不及刹车,当场碾了过去,把她的脑袋碾得稀巴烂。 卡车司机吓坏了,下车时腿都是软的:“这……这,是她突然窜出来的,不关我的事啊!” “呕——”张富强跑到这里已经喘成狗,看着一地的红红白白,终于忍不住吐了出来。 陈美兰的案子震惊了整个龙溪镇。这里的大多数人都对陈美兰印象不错,除了脾气差一点,陈美兰是龙溪高中里相当负责,并且有能力的老师了。要不然,龙溪高中也不会把毕业班交给她带。 可谁知,陈美兰这一带,竟带没了这么多条人命。 卡车司机可以腿软,张富强却不就可以。作为直接接触陈美兰的警察,写报告的事情不可避免地落到他手上。 因为报告的事情,他已经不知道被局长骂了几遍了。张富强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局长这么不满意他写的报告,却偏偏非要让他写。 张富强因为错过午饭时间,就到镇子街道上找了家小饭馆吃饭,正好看见宋小言和一个小姑娘手挽着手出来。 两人聊了一阵,只见宋小言笑眯眯地说道:“我记得你第一回做笔录的时候,是写了两个不同的版本吧?要不然,你还那样试试?” 张富强垂头丧气:“也只有这样了。” 这个时候,张富强身边的公文包里传出了电话铃声,他赶紧掏出一部大哥大,接了电话恭敬无比地接了电话。 “局长,我的报告马上就写好了。您放心……什么?您不是来催我写报告的。那您……哦,还到王师傅那里买麻油鸡?局长,还吃麻油鸡啊?我们食堂都连吃了一个月麻油鸡了,大家都说吃的想吐。” “局里没钱我有钱啊,我可以让兄弟们顿顿吃好的!局长,局长不要啊!我再也不敢了,我现在就和王师傅订麻油鸡去!” 宋小言早在张富强接我电话的时候,就拉着蒋兰兰离开了。 蒋兰兰看着张富强暗暗咋舌:“言言,这个警察同志家底好厚啊。” “那可不是?”宋小言想起张富强送给她的那只万宝龙钢笔。 张富强果然没有骗自己,他这回下龙溪镇又带了一只一模一样的。好在小地方的人大多都不认得这牌子,要不然还不知道得费多少口舌解释。 暮色中的青牛背分外秀丽。 布谷鸟的叫声中,一个面容憔悴的姑娘,虔诚地给三清像上了一炷香,双手合十小声念道:“求神仙保佑杨哥和他妈,让他们母子二人下辈子还能相聚。” 23.二合一 褚和光放学回到青阳观, 探头往三清殿里看了一眼。只见三清神像面前的蒲团上,跪着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姑娘。 来青阳观烧香的香客很多,但这个时候还没走的并不多, 褚和光见到老道长的时候, 便忍不住问了一嘴。 老道长手里拿了一把拂尘, 笑着说道:“还记得南安市服装厂跳楼自杀的老杨吗?她就是老杨救的那一位, 我看她很有佛性, 就是不知道到底有几分佛缘。” 褚和光只过了遍耳朵,便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去了。他这几天累得不行, 但好在休息了几天过后, 眼睛好了不少。 两人一块走到静室,各找了一个蒲团盘腿坐下来。面前的香炉里, 常年不断烧着一种香味奇异的香,此时正从炉盖的小口里飘出一道袅袅的青烟。 褚和光对老道长说道:“这几天上学, 我检查了许多遍, 确定龙溪高中的幻境已经消失。本来以为, 是有什么邪祟附在陈美兰身上,才导致她进入幻境之后, 会变成鱼头人。但后来她的尸体我也见过,没有发现一点被附身的痕迹。” 老道长一边听着褚和光的话,一边掀开香炉的盖子, 用一根长长的尾部烧得焦黑, 头部雕成祥云形状的暗黄色木棍, 翻了翻炉子里的香灰:“她这是生了心魔。” “心魔?”褚和光时常在青阳观的典籍里看到这个词, 可亲眼见到还是第一回。 老道长翻完香灰之后,静室里的香味更加浓郁了。他沉吟了一会儿,对褚和光说道:“不错,每个人都有七情六欲,但普通人撑死了不过是钻牛角尖,像那么厉害的心魔,恐怕只有机缘巧合之下才会出现。她把活生生的人当成鱼一样宰杀,所以进入幻境之后,才会现出心魔的本相。” 褚和光听到老道长的解释,多嘴问了一句:“也就是虚相咯?” 老道长盯着褚和光看了一会儿,突然冲着他神秘一笑:“真真假假谁能分得清?也许,鱼头人才是她的本相也说不定呢?” 褚和光被他这么一笑,觉得手臂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摇了摇头,道:“不说这个了,上回我一直有件事情忘了和你说。言言第一次从幻境出来后,我又见到了另外一个她。后来事情能有那么顺利,也有那个人的原因在。” 褚和光说这些,本意是想请老道长帮忙。可谁知,老道长听了之后笑眯眯地问道:“哦?那你觉得另外一个宋小言怎么样?” “怎么样?”褚和光不知想起了什么,面色复杂地说道,“我在她面前,简直就像没穿衣服一样。” 老道长立刻说道:“色即是空。” 褚和光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扭曲了:“老头儿,你一个出家人,整天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老道长正色:“难道不是你先开车的?” 褚和光脸色涨得和猪肝一样:“我的意思是,她简直聪明的像个妖怪一样!” 三清殿里,小姑娘静静地在神像面前跪了一会儿,等她反应过来,走出三清殿的时候,才发现殿外早已暮霭沉沉。 自从老杨跳楼自杀之后,她无时无刻不处于自责之中。方才一个人在三清殿里,与满殿的神像相伴,她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平静。所以一时不察,才到了这个时候。 从青牛背到望龙潭还有不短的距离,小姑娘急匆匆走过殿前的阴阳池。刚巧前方来了一群穿着黑色西装的年轻男人,两方相遇差点没把小姑娘撞进池子里。 小姑娘站稳了,一回头才发现这群人围着一个打扮入时的姑娘。夕阳下,那姑娘嫩白的手背上,覆盖着的一层红色鱼鳞,显得分外刺眼。 她心里一惊,刚走出青阳观,又见到一群西装男子簇拥着一个满脸富态的中年男人走了上来。他们每人手里都提了一个手提箱,看起来沉颠颠的,也不知道装了什么。 “快!一定要见到清机道长,只要道长肯救琪琪,无论花多少钱我都愿意!” 望龙潭边上长了一丛丛芦苇,时节转入秋季之后,芦苇的穗子上就结了白絮。傍晚的微风轻拂,雪白的芦苇穗子,随着晚风的节奏,在风中轻轻摇曳。 宋小言一骑到村口,就被这美好的景象迷住了。她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推着车沿着湖畔散步,看着西边的太阳一点点沉下去。 就在最后一点阳光消失在天际的时候,她忽然看见辽阔的望龙潭水面,一个穿着红色裙子的姑娘站在水中央,冲着她盈盈一拜。 虽然这一回她没有说任何话,但宋小言却感觉到了她的感激。 红裙子姑娘很快消失在水面上,宋小言揉了揉眼睛,发现不远处的水底下,一群红色鲤鱼朝她游了过来,为首的那只,嘴里还噙了什么金光闪闪的东西。 “给我的?”宋小言接过那东西,发现是一枚沉甸甸的金戒指。 妈耶,宋小言忽然觉得有了这群红鲤鱼,她马上就要走向发家致富的道路了。 把戒指放进口袋里,宋小言摸了摸几只鲤鱼的头,笑眯眯地说道:“以后你们就在望龙潭安家吧,不用怕,有我罩着你们!” 鲤鱼们像是能听懂宋小言的话,整整齐齐地朝她拜了三下。 宋小言觉得村长爷爷说的对,望龙潭可不就是是一块风水宝地吗? 宋小言回到家中,发现家里多了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小姑娘。虽然穿着服装厂没有任何版型的厂服,但却没有掩盖她花儿一样的脸庞。 村长见到宋小言回来了,笑着向她说道:“言言啊,这是你爸手底下的员工。今天去青阳观烧香,不小心错过了末班车,我就把她领你们家里来了。再说了,你爸不还在家里吗?等明儿天亮了,让你爸带着人小姑娘回市里吧!” 宋卫国自从被吓着之后,就发了一场高烧,挂水吃药都花了不少钱。所以又向厂里请了几天假,打算养几天病再回去。 也许是因为宋小言一直尽心照顾,让宋卫国良心发现了。他掏出了自己藏在口袋里,皱巴巴的三百块钱,给宋小言去交了学费。 结果第二天,他居然就活蹦乱跳,一点也不像得过病的人了。他之所以多住了一天,是因为家里的伙食实在太好了,每天桌上都是野味,吃得宋卫国满嘴油光。 回想起以前自己在家里的时候,桌上摆的都是酸菜萝卜干。 宋卫国忍不住替自己掬了一把辛酸泪,他才是老宋家捡来的孩子吧?要不然,怎么从小到大,他妈都这么偏心?先是偏他死了的弟弟,再是偏袒自己的养女。 他宋卫国怎么就混得这么惨啊? 宋小言看见宋卫国从房里出来,冲小姑娘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说道:“快坐,我去给你们倒茶去!” 说着,便放下书包,到厨房里倒了两杯茶。 她刚出厨房,看见小姑娘在水缸边洗手,也不知怎么了,两只眼睛红彤彤的。 小姑娘察觉有人在看她,一下子回过头来,两人都吓了一跳。 “你认识杨哥吗?”小姑娘勉强冲宋小言露出一个笑容,“我听说你是在服装厂宿舍楼长大的。” 宋小言并没有直接回答小姑娘的话,而是问道:“你就是老杨叔叔救的那个女孩子?你不必自责,他……我想他现在,比他活着的时候,过得不知开心多少。” 小姑娘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明明知道宋小言说的都是安慰她的话。可听了宋小言的话之后,她心里竟然无比坚定地相信,老杨一定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 想到这里,她冲宋小言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 两人回到厅堂的时候,村长正和宋卫国聊天,说的都是镇子里最近发生的事情。 这几天,市政府发下来文件,说要建设新农村。龙溪镇在整个南安市,虽然不是经济最好的,但放眼整个南安,龙溪镇的景致就像是鸡群里的一只鹤。 只要进了龙溪镇,就连路边的一座山,都俊得不得了。 南安市早就想把龙溪镇开发成风景区,奈何之前一直没有充足的资金。但市场开放之后,全国经济形势大好,这个计划也就提了上来。 宋卫国听说龙溪镇前景大好,顿时来了兴致:“这事是真的?” 村长点点头说道:“据说上边要下来考察团,过一阵子就到了!到时,要在咱们望龙潭两旁的山上种树。春天有映山红,秋天有枫树,这两边的山上古时候就有山路,到时铺上石头,一定会有不少人来!” 两人谈论了好一会儿,直到赵建英把晚饭做好,又留了村长在家里吃了晚饭。 没过多久,村长的大儿子就上门来了。宋小言原以为他是来接村长回家的,没想到他径直向宋小言走来,说道:“小言,有市里给你来的电话!” “什么人给我打电话?” “这个我还真没问,不过他说过一会儿再打来,你快跟我去吧!” 宋小言应了一声,回厨房和赵建英打了招呼,就跟着村长和他大儿子,往村长家里走去。 她在电话旁边守了一会儿,听到电话铃声响了,便接了起来:“喂,请问你是?” 话筒里传出来一个清冷的男声,隔着长长的电话线,也让人觉得看见了,寂寞沙洲上的一轮冷月:“小言,是我,傅斯。” 龙溪镇的夜晚,虽然不像南安市那般灯火彻夜。 但镇子虽小,却五脏俱全。 龙溪镇的卡拉ok在离码头不远的一条街上,每到夜晚街上每家店面便打开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把灯光调到最暧昧的亮度,招呼着一个个鬼鬼祟祟的客人,把他们引到到店里的一个个小房间里。 街角的一个电话亭里,江小龙满脸阴沉地走了出来。 外头围着的混混见他出来,便给了他小腿肚子一脚:“借到没有?不要和我们装死!” 江小龙挨了一脚,一时站不稳,又被不知谁的手推了一下,整个背撞到电话亭上一阵吃痛,嘴上却不愿意示弱:“着急什么?来人不用时间啊?” 混混们又想动手,被一个染着黄头发的二十多岁不良青年喊住了。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歪着脑袋冲江小龙点了几下头,不由分说道:“好,就给他半个小时,要是借不到钱,今天就打断他的腿,再扔到他家门口,让他爸给他还钱。” 江小龙脸色一变,可对方人多势众,他终究没敢发脾气,只是焦灼不安地站着,时不时看看行人稀稀拉拉的街头。 没过一会儿,一阵摩托车的发动机声响了起来。 一个少年骑着摩托车,停在电话亭对面,跳下车摘了帽子:“阿龙在哪里?” 江小龙眼前一亮,连忙喊道:“光哥!光哥,兄弟们呢?” 褚和光看了一眼江小龙,把他扯到自己身边,又看了一眼黄毛:“是你?我记得我们龙溪高中和你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现在把我的人堵在这里,多少要给我个交代吧?” 黄毛笑了一下:“要不是看在你的面上,我哪里还和他废话这么多?江小龙欠我五百块钱不还,你说这事怎么办吧。” “阿龙?” 江小龙在原地踱了几步:“光哥,我上个月被人拉来赌了几把钱,已经还了不少了。谁知道他们利滚利……” 褚和光皱了皱眉头,打断江小龙:“好了,我知道了。江小龙的钱,我会帮他还。但你们以后要是还敢让他和你们赌,可就不是这么的事了。” 江小龙脸色一变:“光哥,明明是他们给我设套!” 褚和光冷冷道:“闭嘴。” 半晌,黄毛拿着钱从atm机走出来,笑着看了一眼江小龙:“算你小子走运,有个给你手拾烂摊子的老大。江小龙,这件事情我们两清了。” 江小龙看着黄毛带着一群混混离开,狠狠地踢了一下路边的垃圾筒。 褚和光面色平静地问他:“你这是做给谁看?” “以前提起我们龙溪高中,镇上他.妈哪个人敢欺负我们?我就不明白你怂什么,我们还怕他黄毛吗?”江小龙气得整张脸都红了,额头上青筋暴起。 褚和光冷笑了一下:“是,你江小龙是不怕。可你也不想想,我和你是无所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要是闹出什么事来。这个学他们是上不上?你不怕毁了他们一辈子?” 江小龙半天说不出话来,一拳头狠狠捶在身边的电线杆上。回头看了一眼褚和光,咬着后槽牙说道:“你也看不惯我了是吧?好得很,那我走!” “江小龙!”褚和光冷声问道,“你最好不要让我知道,你再和那群人混在一起!” 江小龙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背对着褚和光竖个中指。 “操!”褚和光看着江小龙的背影消失在街头,狠狠地踢了一下旁边的一辆越野车。 越野车当即高声响起警报,在深夜的街头上回响着。 没想到的是这个时候车上还有人,后座的玻璃被缓缓降了下来。 一对气质出众的中年夫妇坐在里面,男人坐在靠近窗口的位置,笑着对褚和光说:“年轻人好大的火气啊。” 褚和光尴尬地看了两人一眼,想要解释又不知道怎么说,只能说道:“不好意思,我会赔偿维修费给你们的。” 谁料,中年男人并不要他赔钱,而是看了一眼江小龙离去的方向,问道:“我看你的朋友脾气很倔,而且心思不在正道上。你确定你这么做,他会感激你,并且听你的话吗?” 褚和光闻言沉默了一会儿,他知道中年男人说的对,但他总不能放着江小龙不管。 “多谢。”他向中年男人点了点头,说道,“可要是不管他,我心里过不去。” 中年男人脸上挂着笑容,一直看着褚和光骑上摩托车消失在街道尽头,才吩咐前排的司机开车。 跃野车平稳地驶在乡间的小道上,面容温婉的女人笑着挽住男人的手:“你平时不是不喜欢管这些事吗?刚才居然和那孩子说了这么多话,倒是稀奇了。” 男人摸了摸自己胸口的一块玉牌,笑着说道:“因为他帮朋友的样子,让我想起我和阿仁小时候。当年在南安要不是阿仁帮我,也许我就回不去京城了。” “你和阿仁小时候,那可是大院里的混世魔王,哪家人不怕你们?”女人勾了勾嘴角,“要是我们的女儿还在,大概也有刚才那孩子那么大了吧?” 男人拍了拍女人的手背:“难得你这回肯和我来南安。” 女人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哀愁:“我是在想,如果女儿还在人世。我为南安做一些事,她或许也能过得好一些吧?” 一声叹息在车里响起。 “喂,小言,你还在吗?” 宋小言已经拿着电话筒沉默了许久,直到对面传来傅斯的声音,她才想起自己和傅斯之间,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她稳住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快一些:“嗯,我在。” “小言。”傅斯叹了口气,微冷的语气里有了几分温度,“如果我不去找你,你打算什么时候找我?我家里的电话,你是知道的。还有我给你的信,你也不打算回了吗?” 宋小言的心跳都漏了一拍:“我不知道,你还给我写了信。” “呵……大概是没送到你手上吧。”了然的声音说道。 “你就不想知道信里写了什么?” “你在信里写了什么?”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傅斯低沉的笑声响了起来,一时间宋小言只听得到他轻微的呼吸声。 他道:“市里举办了一场美术比赛,学校要组织一些人过去写生。听说龙溪镇的风景很好,到时我们会一起过去。” “傅斯,其实你不必……”宋小言吃了一惊。 不知隔着多少千米另一端的电话线,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握着黑色的话筒。 薄唇,眼里藏着淡淡情意的少年,忽然勾唇露出宠溺的笑容,不容拒绝地说道:“小言,等我去找你。” 宋小言回到家中,赵建英房间的灯暗着。 她本以为赵建英已经睡着了,没想到赵建英的声音却从宋卫国房里传了出来:“卫国,你跟妈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言言虽然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可毕竟也养了十几年了。你可以把她送回家里读完高中,可以后呢?难不成,以后你都不认言言这个女儿了?” 宋卫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经过他妈一提醒,他才想起宋小言小时候,他也是把这个女儿放在手心里疼的。 可宋小琴才回来多久?父女两人居然一点话都没有了。 宋卫国咽了咽口水,才发现自己满嘴的苦味:“妈,先让言言在你这里待一阵吧。” “你的意思是,以后都不管言言了?” 宋卫国道:“毕竟小琴才是我和巧芬的亲闺女,她丢了这么多年,我和巧芬也有责任,就当……是我们补偿小琴的吧。” 赵建英冷哼了一声:“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软蛋?好,既然你们夫妻两个不要言言了。那二十几万彩票钱你们也昧下了,等以后她出息了,你们可不要死皮赖脸地扒上来。要不然,我第一个把你打出去!” “妈,话也不能这么说。”宋卫国蔫蔫地道。 赵建英道:“得,别说了。言言马上回来了,让她听了你的话,心都得寒了!” 宋小言听见开门声,立刻躲进阴影里去。 等到赵建英进了自己房间,她忽然听见一个软软的声音响了起来:“小言,你哭啦?” 宋小言回头一看,见是服装厂的那个小姑娘,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脸上一片冰凉。 小姑娘递了一块手帕过来:“对不起啊,小言,我不是故意听宋科长和赵奶奶说话的。” 宋小言摇了摇头,问道:“你睡不着?” 小姑娘点头:“我认床。” 片刻之后,宋小言和小姑娘坐在倒映着星河的望龙潭边上,一起看着璀璨的星空。 忽然,一颗流星划过夜空。 两人不约而同一起系了衣角,对着流星许了个愿。 宋小言一睁开眼睛,就看见小姑娘巴眨着眼睛看自己:“小言,你许了什么愿望?” 宋小言欠了欠身子,心情好了不少,托着下巴说道:“我在想,如果我的亲生父母在,他们应该也在找我吧?” 小姑娘爱怜地看了宋小言一会儿,忽然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唉呀,都怪我,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没关系。”宋小言看了一眼小姑娘,眼睛里仿佛有星星,“我的愿望,都很灵验的。” 24.兄弟抱一下 夜深人静, 江小龙被他爸关在家里坐牢一样,待了好几天。眼看着这天晚上,他爸妈一起到乡下喝喜酒去了, 他便闲得心痒痒, 从家里跑了出来, 一个人在街上乱逛。 他逛了没一会儿, 看见前边一个染着黄色头发的小青年, 正双手插在裤兜里,嘴里哼着歌, 脚步轻快地走在前面。 那可不就是得了他五百块钱的黄毛吗? 江小龙立刻像闻着血腥味的鲨鱼一样, 当即跟了上去。镇子上的这群小混混一向成群结队地出动,他想报仇都没有机会。 好在今天老天开了眼, 叫他逮着了这只落了单的黄毛耗子,不把钱要回来, 他江小龙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黄毛走了没几步, 也发现了跟在他身后的江小龙。这厮自己本身没什么战斗力, 之所以能当上混混头子,靠的都是他人脉广吃得开, 打架一般自己不上,都叫小弟在前边冲。 而江小龙就不一样了,当年他们一群混混到龙溪高中收保护费。他跟在褚和光后头, 把他们这群人揍得连妈都不认识了。 直到现在, 黄毛都不敢到龙溪高中那一块去。 黄毛也不和江小龙打招呼, 只足了劲低头猛走。没想到江小龙脚程也快, 像块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 没走了一会儿,黄毛一抬头发现自己情急之下,居然钻进了一条死胡同,暗骂了一句晦气,就回头大声问道:“你他妈有病啊,大半夜跟着我?” “黄毛,现在你知道怕了?前几天,收我光哥钱的时候,不是很厉害吗?”江小龙虎背熊腰,堵在巷子口,瘦弱的黄毛还真的突不出去。 黄毛冷哼一声,脚掌不停地在水泥地上踱着:“别磨磨唧唧,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要不然,等一会儿哥几个来了,就没你的好果子吃了。” 江小龙笑着说道:“黄毛,你以为我傻吗?今天你那几个小弟要能来,你还能跟个人似的,站在这里好好跟我讲话吗?不要给我装蒜,上回我光哥给你的五百块钱,最好给我一分不差的吐出来,要不然就别怪我这斗大的拳头打在你脸上。” 黄毛的嘴角抽了抽。 他哪里留得住钱?几个人联手坑了江小龙一把,钱拿到之后,没两天就霍霍完了。他也不想挨揍,可问题是他身上一毛钱也没有了,要不然也不会叫不出人来。 黄毛狠了狠心,从口袋里抽出一把随身携带的匕首:“江小龙,到我黄毛手上的东西,还没人能让我还回去?我要是把钱还了你,那以后还怎么在龙溪镇混?” 江小龙见他抽出匕首,被他唬了一跳:“你他.妈要干啥?” 黄毛见自己把江小龙吓住了,狞笑着把匕首塞进江小龙手心,指着自己的肚子:“你要是敢往我肚子上捅一刀,我就把钱还给你。怎么看都不是你吃亏,你哥我厚道吧?” “操,黄毛,你脑子没进水吧?”江小龙直接把匕首甩在地上,头也不回的走了,“那五百块钱当给你买脑残片吃了!” 黄毛见江小龙走了,赶紧蹲下去捡起了地上的匕首。他一摸自己的后背,发现他的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听到江小龙的脚步声渐渐远了,他才心有余悸地扒在墙边看了看,发现江小龙真的走了,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好在江小龙那傻子被自己骗过去了,要是江小龙再横一点,那可就轮到自己跪在地上求爷爷告奶奶了。 “兄弟抱一下,说说你心里话……兄弟抱一下,有泪你就流吧……”黄毛心情大好,唱起他在卡拉ok里经常点的一首歌。 可他才刚走出巷口,就见到早已离开的江小龙,忽然凶神恶煞地冲了过来。一句话也不说,直接抢过他手里的匕首,一路把他推进巷子里去。 黄毛退无可退,背部抵在冰冷粗糙的墙上,硬生生挨了十多刀,对方才把匕首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救……救命……”黄毛想要大声呼救,可他发现自己就连喊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街道上,红的绿的霓虹灯彻夜闪烁。 听着码头上潮水一阵阵拍打在石阶上的声音,黄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宋小言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情,是因为这天他们正在上课的时候。一辆警车突然开进龙溪高中的操场,警车上下来了几个警察,爬到他们高三的楼层,径直走进一间教室,把一脸慌张的江小龙铐走了。 黄毛死了。 死在在龙溪码头附近的红灯区,那条永远白天关门晚上营业的街道的一个偏僻的角落里,被人用刀连捅了十几下。 据法医判断,死亡时间应该在凌晨一两点。 小镇子里哪怕夜生活都比大城市结束的快,对于镇子里的居民来说。凌晨一两点,是红灯区都已经关门歇业的时间了。 黄毛临死之前,还试图自救。他从那个角落里爬出来,可惜只爬了几米,就已经失去了力气。鲜血在他身下汇成了一条小溪,一点点耗光他的生命力。 宋小言看到褚和光站在走廊上,按着栏杆的手指节泛白。她想过去和褚和光说几句话,但任课老师立刻打发他们回班上去,她也就没能和褚和光说成话。 好不容易捱到放学,宋小言去褚和光的教室里看了一眼,被人告知褚和光翘了后面几节课,老早就离开学校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蒋兰兰也没好多说什么,只让宋小言早点回家去。 宋小言都快出了镇子,转念一想又骑车到了镇子里的派出所。才刚进快派出所,就听到里面传来江小龙的声音。 “光哥,你要相信我,我没有杀黄毛!他们都说是我杀的黄毛,可我走的时候黄毛还好好的呀!” 褚和光焦急地问道:“我不是让你不要和那群人混在一起?你为什么还要去见黄毛?” “光哥……” “都到现在了,你还不肯和我说实话?” 过了良久,江小龙的声音才响了起来:“光哥,你从小在道观长大,身上能有多少钱?我不能让你替我花这个冤枉钱。昨天晚上我是想把钱要回来,可黄毛那个狗东西有病,说我敢捅他一下,他就把钱还给我。” “你捅了?” 江小龙道:“我又不是傻子,这一刀下去可能要出人命,我哪里敢捅?” 褚和光长长地舒了口气:“你安心待着,我去给你想办法!” 江小龙的声音颤了颤:“光哥,你一定要每天都来看我啊!” 褚和光笑了一下,笑得很假:“瞧你那副德性!” 紧接着,宋小言就听到开门的声音,一抬头正好和褚和光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望龙潭通向青阳观的山道前,山上的树叶都黄了。气温降了不少,一阵山风吹过,宋小言不由紧了紧衣服。 “你打算怎么办?”宋小言问道。 褚和光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嘴里吐出两个字:“招魂。” 一夜之间,龙溪镇从初秋到了深秋,瓦片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早上出门的时候,宋小言回房间多加了一件衣服,才感觉身上暖和起来。 到了教室,坐在宋小言身边的蒋兰兰就开始不停地打喷嚏。等上完了上午的课,蒋兰兰已经像一跟霜打的茄子一样,整个人都蔫了。 宋小言一摸她的额头,整只手都烫得缩了回来,又急又气地问道:“兰兰,你不知道自己都发烧了吗?” 蒋兰兰糊里糊涂地看了宋小言一眼:“咦,我发烧了吗?怪不得我觉得怎么这么冷。可是,言言,我肚子好饿,我们去吃饭吧!” 宋小言帮她把衣服上的帽子扣在她头上,又替她系好了帽子上的带子,骂道:“还吃什么饭?我送你到卫生站去。” 蒋兰兰懵懵懂懂地点头,跟着宋小言站了起来。 宋小言半揽着她走出教室,刚出了教室的门口,就听到后面一个声音响了起来:“等一等!” 宋小言一回头,发现是吴明追了出来。他看了蒋兰兰一眼,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说道:“外面风大,多穿一件再去吧。” 说着,把外套往蒋兰兰身上一罩。 蒋兰兰的脸都红了,也不知道是发烧烧的,还是见到吴明激动的。 宋小言感激地看了吴明一眼,心里想蒋兰兰会喜欢他,不是没有理由:“那等我从卫生站回来,再把衣服拿回来给你。” 吴明应了一声,冲两人挥了挥手,就一头扎进冷风里去。 宋小言把蒋兰兰交到她父母手上,才安心从卫生站出来。由于出门走得急,在拐角的地方不小心撞到一对中年夫妇。 “不好意思!”宋小言连忙扶了一把,被她撞得踉跄了一下的女人,“没撞疼你吧?” 女人回过神来,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没有关系,小姑娘。” 宋小言也不知怎么的,觉得这对夫妇十分面善,刚回了一个笑容,就见到张富强远远地追了上来。 “诶?小言,这么巧,你也在呀?”张富强活泼的地向宋小言打招呼,激动地提了一句,“上回你教我的方法可真管用,我按你说的给局长写了两份。局长看了之后,还夸我榆木脑袋终于开窍了呢!” 宋小言哭笑不得,这孩子是不是对夸奖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但她怕打击张富强的积极性,嘴上仍然称赞道:“我不过是顺口提了提,你被夸那是因为你做事认真。” 张富强还想说什么,忽然想起自己还有正事,便对宋小言说道:“我差点忘了,还得带宋先生和宋夫人去病房呢!那下回有空再聊,我先走了哈!” 宋小言冲他挥了挥手,又笑着向身旁那对一直笑着看着她的中年夫妇点了点头,便抱着吴明的外套离开了。 25.红色眼睛 宋小言离开之后, 中年夫妇仍然在卫生站门口的秋风中站了一会儿,看着宋小言抱着件外套缩成小小一团,消失在马路尽头, 才转身走进大门。 女人脸上还挂着笑容, 满心欢喜地说道:“汉秋, 刚才那个小姑娘笑的可真甜。我看着她笑, 就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化了。” 宋汉秋牵过妻子的手, 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建议:“小张同志认得那小姑娘, 你要是实在喜欢, 可以请小张同志介绍你们认识。” 张富强听到两人的对话,笑着说道:“宋先生说得对, 宋夫人要是真想认识言言,我可以帮宋夫人传话。” 宋夫人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看了一眼卫生站里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 摇了摇头说道:“好了, 还是办正事要紧。昨天小赵受了伤,我们还没去看过他呢。” 张富强直觉她怕是有什么心结, 但别人的事情他也不好多问。听到这话,便打头走在两人前边,领着他们到了司机小赵所在的病房。 小赵是个典型的硬汉, 一米八几的身高, 骨架很大。剃着干净利落的小平头, 皮肤被晒成健康的小麦色, 身上的肌肉虬劲有力,筋骨也如钢铁铸成一般,眼睛虽然不大,但目光非常坚毅。 昨天夜里,他载着宋氏夫妇的越野车,在镇子外面翻了车。 宋氏夫妇只有轻微的擦伤。 但司机小赵伤得颇重,左手手臂骨折,还断了一根肋骨。 好在他是退伍军人出身,身体素质过硬,连夜做了手术之后,除了骨折的地方还不能动,精神上倒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三人到了小赵的病房,小赵见了宋氏夫妇按着床边要起身,却不小心牵动伤口,疼得他皱了一下眉头。 宋汉秋走过去,亲自帮小赵在后背垫了个枕头。 小赵猛地绷紧身体,一张黝黑的脸透出几分红色:“使不得,使不得!” 宋汉秋笑起来很儒雅:“你是因工受伤,我不过帮你拿一个枕头,做什么这么客气?” 说完之后,看着小赵问道:“我和太太之所以带你南安市,是因为你做事情稳重,一向不会出什么差错。昨天晚上,路上明明没什么状况,你为什么突然打了方向盘?” 小赵一听到宋汉秋的话,脸上的血色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了下去,他犹豫地看了一眼张富强,似乎有话不方便说。 张富强想找个借口离开,就听到宋汉秋说道:“小张同志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我看见了——”小赵像是想起什么令他极为恐惧的事情,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他咬了咬牙,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正开到一个转弯口,忽然感觉有些不对,一抬头就在后视镜里看见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宋汉秋吃了一惊,问道:“小赵,不会是你错把外面的路灯,看成了什么东西的眼睛了吧?” 宋夫人也觉得自己丈夫说的有道理。 可小赵却说道:“当时离镇中心有一公里。我观察过了,出了镇子的水泥路,道路两旁就没了照明的路灯。昨天,我一共开了四个小时的车,在离开镇子之前,我还在车上休息了半小时。因此,绝对不可能是我的幻觉。” 小赵的谨慎,是部队里带来的习惯。 他说出这么一番话,把病房里的三人都吓到了。 过了好一会儿,宋汉秋才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玉牌,说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神秘事物也未可知。昨天出事的时候,我确实感觉胸前的玉牌凉了一下。也许,我和太太只受了轻伤,是因为阿仁送给我的这块玉牌在保佑着我们吧?” 张富强听了宋汉秋的话,恨不得立刻同他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很多他们肉眼瞅不见的东西!天知道,一向积极乐观勇敢的自己,被褚和光抹了牛眼泪之后,世界观产生了多大的动摇! 但他顾着自己的身份,觉得从自己口中说出这种事情不庄重,只好硬生生忍住了。 宋汉秋说完话,才想起身边还站着一个警察同志,歉意地笑了笑:“小张同志,让你见笑了。” 宋小言送了蒋兰兰到卫生站,还得赶回学校吃午饭。 她到学校食堂的时候,食堂里的人已经不多了。不过,她运气不错,正好赶上食堂的师傅炒了新菜端上来,没让她吃着残羹冷炙。 午饭看起来蛮丰盛,有荤有素,搭配得当。 由于龙溪镇边上有条大河,所以河里的水产也经常出现在龙溪高中食堂的食谱上。 今天吃的就是清蒸鱼,撒上一点葱丝,再加上一点豆豉,要的就是刚捞上来河鱼的新鲜味。 宋小言刚坐下来,才吃了两口饭,就见到褚和光端着餐盘走到自己面前,一屁股坐在自己对面。 等他坐定了,宋小言才发现他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脸上有一股难以掩饰的疲倦,显然是昨晚一夜没睡。 他盯着餐盘里的鱼看了一会儿,声音沙哑地说道:“招魂失败了。” 宋小言一愣:“怎么会这样?” 青阳观是远近闻名的道观,褚和光又是青阳观后辈里资质最出众的。宋小言曾经数次见他招魂,从来没有失手的时候。 可现在—— 褚和光居然招了一夜的魂,都没有把黄毛的魂魄招来。 褚和光道:“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黄毛的魂魄已经入了阴司。第二种可能,黄毛的魂魄散了,或者被困在什么地方。” 宋小言问:“我可以帮上什么忙吗?” 褚和光点了点头:“你记得我送给你的那盏灯吗?它的名字就叫引魂灯。你明天把灯带来学校,跟我去一趟临水街。到了那里,就知道黄毛的魂到底去了哪里了。” “好。”宋小言应了下来,一边听褚和光说话,一边吃着午饭。 过了一会儿,褚和光也没动静。 宋小言抬头一看,只见他仍然盯着餐盘里的鱼发呆。然后一抬头看向宋小言身后,喉头突然抽动了几下,跑到外面的洗手池,吐了个昏天黑地! 宋小言好奇地回过头,只见许多天假的秦琪,穿着一件墨绿色的羊毛开衫,出现在食堂门口。 她面沉如水,径直向宋小言走来,瞥了一眼褚和光的方向,目光落在宋小言脸上:“你知不知道,傅斯已经回国了?” 宋小言看见她脖子上有一片鳞片状的绯红,像是刚掉了痂的长出来的粉嫩皮肤,手里的筷子一顿,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呵……”秦琪冷笑了一下,“傅斯虽然表面上看上去冷漠,但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我劝你,还是早点作出选择。” 宋小言实在想不通:“秦琪,难道身边的人在你眼里,就只是可以任你摆布的东西?无论是傅斯还是褚和光,我都没办法左右他们的思想。” 秦琪的嘴角重重地坠了下来:“宋小言,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这是我给你最后的警告。” 说完之后,秦琪就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宋小言一看,原来是褚和光吐完回来了。 他正好与秦琪擦肩而过,却看也不看她一眼,坐到位置上,把餐盘上的唯一的肉,也就是食堂午饭的那条清蒸鱼,夹到了宋小言的盘子里。 宋小言看了他一眼:“我已经吃完了。” “我现在看见鱼就想吐。”褚和光道。 秦琪的家人不知从哪里打听到老道士有办法救她。 那天夜里,秦琪的惨叫声响彻了整个青阳观,那股浓重的鱼腥味一连过了两天才散。 “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青阳观在杀猪。”褚和光冷着脸向宋小言解释,顺便嫌弃地看了一眼宋小言面前的鱼。 本来还觉得这鱼挺好吃的宋小言:…… 放学回家之后,宋小言照例吃了晚饭洗了澡,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做作业。做完作业,她把书本收进书包里,又把一直放在抽屉里的青铜灯,一块塞进了书包里。 收拾抽屉的时候,宋小言翻到了一本真皮封面的笔记本。 笔记本的封皮是全黑的,皮质摸上去很柔软。除了真皮的天然纹路,上面没有任何别的东西。 自打她从市里回到望龙潭,它就一直把压在抽屉最底层,以至于她差点忘了它的存在。 翻开笔记本,里面是暖黄色的纸。 扉页上,写着一行与它的主人同样清冷的字迹。 乙亥年冬,风雪千山 落款是傅斯的名字,除了他的字迹,往后的每一页都是空白。 宋小言只看了一眼,就合上了笔记本,再次把它放在原来的位置。 咕噜噜—— 一颗蓝色玻璃珠子滚了出来。 也许是因为这颗珠子实在太漂亮,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 宋小言顺手把它丢进书包里,也就关了灯上床睡觉了。 一夜无梦。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蒋兰兰请了假没有来。宋小言上完学,在校门口等褚和光的时候,看见了江小龙的父亲。 宋小言记得就在前几天,身为学校教导主任的他还意气风发。没想到几天不见,他就苍老了不上,头上添了许多白头发。 他行色匆匆,也没顾得上回应学生们的问好,一头扎进秋风里去了。 “言言,不要看了,我们去临水街!”褚和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宋小言身边,从教导主任身上收回目光,问道,“引魂灯带来了吗?” 26.老桃树 夜幕一落下来, 临水街暧昧的灯光又亮了起来。静静的河水倒映着红的绿的小灯,这个时候还没到临水街最热闹的时候,穿着暴露的女人三五成群的站在街边, 嘴里聊着与客人之间的事情。 宋小言和褚和光这样的组合, 突然出现在街道上, 自然显得十分突兀。 褚和光虽然在龙溪镇的混混群体中相当出名, 但他一般不踏足这里。街上的女人们不认得他, 见到长相如此出色的少年,纷纷扬起胳膊招呼。 “小哥哥, 来玩呀!” “小哥哥是第一次来吧?我们姐妹可以不收你的钱, 你要是个雏,还给你包个大红包怎么样?” …… 宋小言虽然脸皮薄, 但毕竟事不关己,居然觉得有些好笑。 褚和光看见了她脸上的笑意, 不高兴地问道:“很好笑吗?” 宋小言连忙摇头, 勾了勾嘴角, 说道:“我只是有点意外,没想到你这么受欢迎。” 她说出这句话就有点后悔了, 本来以为按照褚和光的性格,还不顺竿往上爬?没想到他却撇过头,也不知道嘴里哼唧了一句什么, 只看见他耳朵尖有点发红。 两人好不容易到了黄毛出事的那条巷子, 严格来说这不过是楼和围墙之间的一条, 大约一米来宽的缝隙。 临水街的垃圾平时集中堆放在这里, 但出了事之后,他们就连放垃圾都嫌晦气,这里反倒一下子干净起来。 宋小言一走进巷口,就感受到一种令她很不舒服的气息。 这股气息阴森森的,还有些暴躁。 人一走近之后,很容易被它影响情绪。好在这气息残余的不多,只是让人觉得心中有点烦躁。 “你也感觉不对了?”褚和光围着地上残留的血迹转了一圈,然后蹲下身去,不知在地上画了什么东西。 宋小言从书包里拿出引魂灯,见他专心致志,也不敢打扰他,只站在一旁等他吩咐。 没过多久,褚和光站了起来,脸色十分不好地说道:“太干净了,按理说头七还没有过,就算他的魂魄已经离开,也能找到一丝气息才对。言言,你试一试用引魂灯。” 宋小言早就做好了准备,按照之前的方法,用青铜灯作为媒介,查看附近的魂魄。 “好凶好凶!”忽然,宋小言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不停地重复着这么一句话。 宋小言立马睁开眼睛,冲着褚和光招了一下手,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大步跑了过去。 那是一棵快要枯死的桃树,就种在水边。按照常理而言,绝不可能缺水。可它确实快要枯死了,宋小言不过轻轻碰了一下它,它的一根树枝就发出一声脆响,然后掉在了地上。 “好凶好凶好凶好凶……”那个苍老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附近没有别的人,显然就是这棵老桃树在不停地念叨着。 这下子,褚和光也听到了。 他看了一眼桃树,问道:“什么东西好凶?” “哎呀,好闪好闪,你们可以站得远一点吗?老人家我眼睛不好,都快要被你们闪瞎了。”桃树听到褚和光的话,冲着两人看了一眼,整棵树颤了一下,早已经干枯了的叶子,“哗啦啦”地往下掉。 褚和光只好拉着宋小言退远了一点,老桃树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你们能听到我说话?”直到确认两人真的能听见他的声音,老桃树暮气沉沉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惊讶,“我以为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能听到我的声音了。这里以前有几只红色的鱼,可以听得懂我的话。可它们只是鱼,就算听得懂,又能怎么样呢?” 这棵桃树老了,和许多老人一样,有自言自语的毛病:“我正在这里已经快有一百年了,还没有见过那么凶的东西,那天晚上简直快要把我吓死啦!” 褚和光听到桃树的话,连忙问道:“既然你一直在这里,那你有没有见过一个染着黄头发的年轻人?那天晚上,他和另外一个人走到你对面的巷子。然后,他就被人用刀捅死了。你有没有看到,捅死他的人到底是谁?” 老桃树好一阵子没说话,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让他极为害怕的事情,颤抖着声音说道:“那是一只煞!他有一双红色的眼睛,浑身冒着黑气。可怜的小黄毛,被他捅死了,还被他把魂魄吸走了!” 褚和光听到这里,一下子攥紧了拳头:“那他去了哪里?” “我一个老人家,哪里敢招惹那么凶的东西?”老桃树瑟缩了一下说道,“要不是我是一棵植物,说不定那只煞就把我也吸干了!” 两人虽然得知了黄毛的死因,但却不知道那只凶煞到底去了哪里,这让两人都有些失落。 褚和光发现天色已经不早了,便对宋小言说道:“今天晚上也做不了什么了,我们先回去吧。” 宋小言也点了点头,她早上和赵建英打过招呼,但太晚回去总归不好。 可就在两人快要离开的时候,桃树忽然伸出它的树枝,勾住了宋小言的书包:“小姑娘,我感应到你的书包里,有一颗灵气十足的大补药。你能把它给我,延续一下我这可怜的老树的生命吗?” 宋小言从书包里摸出那颗蓝色的珠子,这东西是她刚来望龙潭时,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她身上的。留在她手里也没有什么益处,便点了点头,打算给了老桃树。 老桃树一见宋小言手心里的蓝珠子,整棵树都兴奋地绷直了:“这不是吃人沟那只老鬼的鬼丹吗?谢天谢地,那只作恶多端的老鬼终于死了!自从它来了龙溪镇,我的那些老朋友,但凡有腿的都跑了。现在它终于死了,大家总算不用背井离乡,到外头讨生活了!” 居然是那只老鬼的鬼丹! 宋小言虽然没有直接和它打过照面,但那天发生的事情,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她想起,自己居然把这种东西留在身边这么久,手臂上就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老桃树一下子把鬼丹接了过去,也不知道它到底是怎么做的,身上亮起了一阵绿色的光芒,渐渐的就把珠子融进身体里去。 紧接着,它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了一树的绿油油的叶子。 与此同时,还打了个饱嗝。 “小姑娘,既然受了你这么大的恩惠。那老桃树我就跟着你报恩吧。”老桃树吞了的珠子,声音也跟着年轻了一些。 宋小言正好奇它怎么跟着自己,就感到脚底下的地一阵抖动。没想到,老桃树居然把自己的根从地下爬了起来,用裸露在外面的根系在路上走来走去。 褚和光被它吓了一跳,连忙看了一眼前边热闹的地方:“你就这么动来动去,也不怕叫人看见了,被当成妖怪烧掉!” 老桃树无辜地说道:“我本来就是妖怪啊!” 宋小言觉得自己被骗了:“你刚才的意思,难道不是说,自己因为没有脚,所以才没有离开龙溪镇?” 老桃树看了一眼宋小言,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根,理直气壮:“我的确没有脚啊!” 直到宋小言坐上褚和光的摩托车,看着老桃树用自己的根系紧紧抓住摩托车后座,用一个极其骚气的姿势迎风招展的时候,她都恨不得把这棵桃树丢下去。 老桃树似乎也察觉了两个人的怨念,稍微收敛了一下,给出了一个好处:“老人家我也不是知恩不报的人,等过几天我把珠子完全吸收了,就给你们结几个灵桃尝一尝怎么样?” 他见两人无动于衷,又感叹他们两人不识货,再次抛出了一个好处:“我虽然不知道那只煞去了哪里,但只要你们随身携带我的一根树枝,我就可以辨认出它的味道!” 褚和光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这辈子第一次坐车兜风,开心的不得了的老桃树:“成交。” 好在宋小言回到家的时候,赵建英已经睡下了。 老桃树从后座上跳下来,给自己在院子里找了个好位置,在宋小言家的院子里扎了根。 宋小言虽然没做什么,但回到家之后已经精疲力尽,洗了洗就上床睡了。 褚和光回到青阳观,洗了一个热水澡,拿了一张毛巾擦头发,忽然发现青阳观对面山头,一处避暑山庄居然破天荒地亮起了灯。 这座避暑山庄和青阳观一样,有很长的年月了。 前一段时间,据说不知道被什么人买下,就开始有人陆陆续续过来装修。 老道长看见褚和光站在台阶上,盯着对面看,笑着说道:“白天的时候,我瞧见一辆越野车开了进去。据说,是避暑山庄的主人。应该是眼看着龙溪镇要开发风景区了,就提前过来把这边安排好。” 龙溪镇这样的小地方,有车的人家都在少数。 褚和光忽然想起,前些天自己在车上看到的那对中年夫妇。如果他记得没错,他们坐的车就是一辆越野车,而且看牌照还是京城来的。 27.傅斯 京城, 一座大别墅里。 一只戴着翡翠戒指的手,拿起复古座机的话筒,用手拔动着上面的传盘。 不出一会儿, 电话被人接通了,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过来。 “喂, 阿仁。我们已经到山庄里了, 这里很美, 可惜你没空和我们一起来。” “我们能有什么事?就是小赵受苦了,要在医院住一段时间。” “说起来还要敢谢你, 如果不是你送我的玉牌保佑, 我也不会只受了轻伤。” …… 穿着白色西装的男人,梳着油光锃亮的小背头的男人, 面带微笑地同对面的人讲着电话。一双鹰一样的眼睛,却凶狠地盯着坐在他对面的, 一个皮肤黝黑, 手臂上纹满了古怪纹身, 留着山羊胡的男人。 那男人战战兢兢地坐在白色欧式真皮沙发上,眼神不安地看着阿仁, 他身边各站了一个黑衣人,手里拿着两把套着□□的□□。 阿仁笑着挂断了电话,猿臂一样的双手展开, 扶在沙发的靠背上:“你可以试试, 是你下降头的速度快, 还是你脑袋边上的两把□□速度快。” 降头师抿着嘴没说话, 眼里露出阴霾之色。 阿仁嘴角的笑容忽然一收,猛地站起来踢翻了面前的玻璃茶几:“老子特么按照你的要求,千辛万苦搞到合适的玉牌。你说的一击必中,就是来搞老子的吧?我告诉你,这件事要是办不成,就趁早给你老婆孩子烧纸钱去!” 玻璃茶几倒在地上,一片碎片擦过降头师的脸颊。 他抬起手背面无表情地擦拭了脸上的血液,阴恻恻地说道:“我也没想到他们身边有高人护着,让我再试一次。这回要是再失手,我把自己的头颅奉上,给你练飞头降!” 阿仁听到这话,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重新坐回沙发上,转了转自己捂指上的翡翠戒指:“好,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我说什么了?”宋卫国看着一放学就把书包扔在沙发上,没说几句话,就开始和自己不依不饶的宋小琴。 宋小琴眼看着宋卫国又装糊涂,瘪着嘴说道:“爸,你又说话不算数!你不是说了,只要这回考试,我能考进前三百名,你就给我买一双耐克鞋?” 宋卫国一嘬嘴,他还真这么说过。 宋小琴的成绩不比宋小言,当初宋小琴回到他们身边的时候,吵着闹着要和宋小言上一个学校。可凭宋小琴在一中吊车尾的成绩,哪里是那么好进的? 当时,他们夫妻两人心里愧疚,想着他们两口子栽培出了宋小言这么出色的姑娘。要是宋小琴在他们身边,也该和宋小言一样。 到底是他们亏欠了亲生女儿,两人咬了咬牙,交了几万块钱择校费,也就把宋小琴也塞了进去。 不过,到底没进尖子班。 市一中的普通班的学生,不是家里有钱的,就是官二代,后者当然也不缺钱。 宋小琴别的没学到,学了个爱慕虚荣的毛病回来。 上回去商场,宋卫国悄悄瞅了一眼。 夭寿哦! 那一双耐克鞋就算是老款也得二百多块钱! 宋小琴瞧出他爸脸上的不乐意,翻了个白眼,直接到阳台找她妈去了。 宋卫国心底暗暗叹了口气,宋小言初中的时候,回家就帮着做家务了。哪像宋小琴这么大个人了,回到家就知道把书包一扔,翘着脚等吃饭。吃完饭,嘴上的油一抹,就钻自己房里去,连碗都不知道洗。 他刚在沙发上欠了欠身体,李巧芬就围着围裙出来了,她在围裙上擦了下手上的水,皱着眉头说道:“不就一双耐克鞋吗?买就行了,磨磨唧唧地不像个男人。” “嗬,一双耐克鞋最少也要两百块钱,你一个月工资多少?” “我……谁叫你答应她了?你答应的你自己看着办!” 最近,在母女二人的一致针对下。宋卫国只好摸出他刚发了工资的两百块钱,塞到了宋小琴手里。 宋小琴看了一眼,嘟囔道:“只有两百啊,那就买不到最新款了。” 宋卫国脸色难看:“你知道你爸一个月才有多少工资?” 宋小琴这才不甘愿地说道:“我妈说了,堂舅舅那里就快有分红了,用得着这么小气吧啦的吗?” 宋卫国快被这不肖女给气死了,结果宋小琴一转头,就拉着李巧芬出去逛街了。 母女两人也许是觉得他碍眼,也没招呼他去。直到两人提了一个崭新的鞋盒回来,宋卫国才知道,原来宋小琴巴巴地要买一双耐克鞋,是为了去请假去参加学校组织的写生活动。 宋卫国的脾气一下就上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高三的节骨眼,还去参加什么写生? 再说了,她宋小琴是画画的料吗? 可宋卫国一睁眼,李巧芬就比他眼睛瞪得很大:“知道什么呢你!请个一两天假,又耽误不了什么。” 说着,又笑容满面地跟进宋小琴的房间里去:“小琴啊,和妈妈说说,刚才你说的那个叫什么斯的男同学,家里真的那么厉害?” 宋汉秋和阿仁通过电话,和他太太沿着山庄外面的小路散了会步。 这一片山林很好,风景格外好,没有什么大型猛兽,是绝佳的好地方。 十七八年前,他到对面的青阳观烧过一次香。从青阳观出来的时候,看见了道观对面,绿茵环绕的一处古香古色的山庄。 当时华国的经济还不如现在,文物的保护工作也不好开展,山庄年久失修,到处都是破漏的地方。 他和太太都不忍心,让本来就稀少的古建筑就这么消失。 于是,花钱买下了这座山庄,雇了人一点点把这里修缮好。结果前阵子得知,南安市政府有意把龙溪镇打造成风景区。于是,就找了专门的古建筑设计师,把这里改造成可以接待客人的避暑山庄。 眼看着时间不早了,他才拉着太太回房间:“你不是一直觉得身边太冷清了吗?过几天南安市一中会有一群孩子来写生,算是我们山庄的第一批客人。怎么样?高兴一点了吗?” 宋夫人总算露出一个笑容,挽住宋汉秋的手臂,说道:“汉秋,我这些年一直这样,叫你受累了。” 山脚下的望龙潭边上,赵建英一晚上都没睡好。 她做了一晚上的梦,梦到有人在她家院子里唱了一夜的歌。这首歌的调调挺熟,她记得她去镇上的时候,在镇子的小店门口听到有人放。 大概是一首唱兄弟的歌,听着还挺顺耳的。 可就是再顺耳,也架不住听一晚上啊。 赵建英顶着两个大大的眼黑圈,一打开房门,看见院子里多了棵桃树!不知道是不是她眼花了,居然还看见这桃树在晨风中妖娆地扭动着身体! 赵建英“砰”地一声关上门。 桃树的身体一僵,朝听着动静跳下床来,探头出来的看的宋小言,别扭地虚咳了一声。 宋小言连忙瞪了一眼桃树:“你快别扭了!” 桃树连忙摆好姿势。 紧接着,赵建英再次打开门,揉了揉眼睛,又盯着桃树看了一会儿:“人老喽,真是不中用了!一晚上没睡好,就头昏眼花的。” 好在宋小言早就准备好了说辞,把所有事情都推到褚和光身上就完事了。 拜桃树所赐,宋小言没吃上美味丰盛的早餐。她奶奶一夜没睡好起晚了,没来得及给她做早饭,只来得及煮了两个鸡蛋,揣在口袋里还有点烫人。 幸运的是,今天蒋兰兰的感冒好了,带了不少好吃的来学校。 有又香又软的千层糕,有炸得金黄酥脆的油条,装在保温瓶里的豆浆,还有两个煎得刚好的撒了点盐的荷包蛋。 这么多东西,蒋兰兰根本吃不完,是被她妈硬塞着带来的,也就分给宋小言吃了。 两人吃得饱饱的,连上课都比平常更开心了。 本来以为这又是平常的一天,给到了大课间的时候,宋小言突然听到教学楼底下一阵骚动。 宋小言被蒋兰兰拉着到走廊上去看热闹,只见刚下课操场上就围了很多人。这些人大多数还是女孩子,而人群中央则站着一个长相俊朗的少年,身上的气质十分清冷,仅仅无比随意地站在那里,就像一块冰冷的寒玉,叫人难以靠近。 蒋兰兰看到那少年愣了一下,抓住宋小言的胳膊,说道:“言言,那个男生好帅,就像电视上走下来的。咦?我没看错吧,他是在往我们这边看?真的真的,真的在看我们!诶,小言,你认得他吗?” 宋小言点了点头,她还真的认识。 家里准备让她回乡下的节骨眼,傅斯正好因为要到国外比赛。 说起来,两人还没好好道过别。虽然傅斯打电话说过,他要来龙溪镇写生,但这么高调来找自己,显然不是傅斯的作风。 不论怎么说,宋小言总不能躲在教室里不见了,她走到楼下去,就见到秦琪抱着双臂站在走廊上,看见宋小言下来对着她冷笑了一下。 宋小言也没有理会她,拔开人群走了出去。 只见傅斯勾了勾嘴唇,如春风吹融冰雪,向她招招手说道:“过来,小言。” 28.情敌 傅斯的话音刚落下, 就听到褚和光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宋小言身后,一把按住宋小言的肩膀,冲她露出一个略带几分痞气的笑容:“凭什么叫我们过去呀?你没长腿, 不知道自己过来吗?” 傅斯微微错愕了一下, 脸上的笑容不变:“我想你误会了, 我过去也不是不可以。” 说着, 走到宋小言站着的走廊上。 这是两个长相都极为出挑的少年。 两人站在一起, 一时之间居然分不出伯仲。 只不过,两人身上的气质却截然相反。 傅斯穿着一身黑色风衣, 气质偏冷, 叫人见之不敢侵犯。而褚和光就不一样了,他一身普普通通的红底白边的校服, 永远热情得像一团火焰。 两人不由分说地把宋小言夹在中间,对视了一言, 脸上都露出看似随意, 却又无可挑剔的笑容, 各自报上自己的名字。面上看似和和气气,实则暗潮汹涌。 “傅斯。” “褚和光。” 面对市一中的魔鬼测试都没有皱过一下眉头的宋小言, 站在两人中间,顿时感觉压力山大。 好不容易等到上课铃终于响起,宋小言逃也似的回到教室, 刚放松下来, 就见蒋兰兰一下子蹦回座位。 这个小姑娘眼里闪烁着八卦的火光, 没心没肺地问道:“我刚刚听人说, 这是傅斯是你们市一中的学神?比你还厉害的那种?” 宋小言点点头。 “我的天!”蒋兰兰感叹,“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人?不仅长得好看,家世好,就连学习也这么好。看他的样子是喜欢你吧?” 宋小言感受着四周好奇的目光,要不是这还是在上课,她都要给蒋兰兰这个小祖宗跪下来,求她不要再说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害羞,就不问你了。”蒋兰兰一脸坏笑。 结果,宋小言刚松了口气,蒋兰兰又过来问:“褚和光和傅斯你选哪个?” 傅斯是真的是来写生的。 到了下午,一群南安市一中的学生陆陆续续地来到龙溪高中。 他们之中大多数都是准备明年考美院的学生,这个时候出来写生,也都是为了明年的专业考试做准备。 宋小言没想到的是,宋小琴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但在看到宋小琴粘在傅斯身上,不舍得移开的目光后,宋小言就明白她到底是为了什么了。 当年宋小琴回到老宋家时,就对自己产生了浓重的敌意。 宋小琴原本就觉得宋小言抢了她该有的人生,转到市一中之后,又对傅斯一见钟情,当即把宋小言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宋小言能够这么顺利地回到乡下,当中就有宋小琴不少功劳。 果然,宋小琴到了龙溪高中没一会儿,就有不少人知道,宋小言不是老宋家的亲生女儿了。 蒋兰兰知道了之后,气愤地把这件事情告诉宋小言:“难怪我都没听你提起你爸妈,原来他们一家人这么过分!言言你不要伤心,他们家要是不要你了,你就到我们家来。我爸妈可喜欢你了,恨不得再生一个你这样的,正巧他们年纪大了也生不出来,干脆就做我们家的女儿好了!” 蒋兰兰的安慰让宋小言心中一暖,笑着说道:“没关系,我正想让大家知道,我亲生父母生不出来这么难看的女儿呢!” 蒋兰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最后变成捂着肚子憋笑:“言言,你就是太好了。难怪褚和光和傅斯都喜欢你,我觉得我也要喜欢上你了,怎么办?” 宋小言看了一眼坐在后排认真复习的吴明,俏皮地问道:“你要是喜欢我,那吴明怎么办?” 蒋兰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个没眼光的呆头鹅,就让他跟着秦琪去吧!” 正巧吴明抬起头,见到蒋兰兰在瞪他,报以了无辜的目光。 蒋兰兰嘴里“哎呀”一声,赶紧转过头来。 深秋的龙溪镇,随便往哪里一看,都是一副极美的风景画。 然而,教导主任却觉得今年的秋天格外萧瑟,自从他儿子江小龙被抓进看守所之后,他和妻子成夜成夜地睡不着觉,短短几天他头发掉得头都要秃了。妻子则干脆病倒了,每日以泪洗面,哭得眼疾都犯了,还要他七老八十的丈母娘,从乡下赶来照顾。 教导主任心知江小龙平时虽然混账,但为了五百块钱杀人的事却做不出来。 为了这个,他特意到临水街去,堵了黄毛手底下的那几个小混混。 据说,他们曾经目睹江小龙从那个巷子出来,可谁也没想到,被捅了十几刀的黄毛,就躺在那个巷子里。 这些混混虽然平时横,但多少都是在龙溪高中读过书的,读书的时候没少被教导主任教训。 出于条件反射,看到教导主任的脸小腿肚子都在打颤。 所以,教导主任一问,他们就七嘴八舌地都交代了。 “确实没亲眼看见江小龙捅黄毛,可我们几个都看见江小龙从巷子里出来了。” “是勒,是勒!他出来的时候,来特地向我们挥手嘲笑我们呢,我们刚想上去打他,打一溜烟就不见了!” “我记得还唱着黄毛哥最喜欢的《兄弟抱一下》,唱得贼难听,还唱走调了!” 教导主任敏锐地察觉不对劲:“走调了?我儿子唱歌从来不会走调,他去年还拿了校园十大歌手!” 混混们听了教导主任的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前段时间他们集体设套骗江小龙的时候,江小龙还和他们去过卡拉ok,这首歌他也唱过,确实唱得很好听。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说道:“不说还好,一说我怎么想起,江小龙走调走的和黄毛哥一模一样?” “妈耶?不会是黄毛哥死不瞑目,变成江小龙的样子提醒我们吧?” 他们回过神,教导主任已经走了。 宋汉秋为了避暑山庄的第一批客人,和他太太一起,到龙溪码头上买河鲜。忽然之间,他觉得胸前的玉牌一凉,他的心脏就跟着猛地一抽,狠狠地疼了一下。 就这么一下,几乎让他站不住脚,好在宋夫人及时扶了他一把,他才站稳了身体。 “汉秋,你怎么了?”宋夫人着急地问道。 宋汉秋摆了摆手,说道:“没什么,老毛病了。” 说着,只见不远处一道黑色的影子,以极快的速度窜进黑暗里。 他吃了一惊,立刻问道:“你们看见那道影子没有?” 宋夫人摇了摇头,担忧地看着宋汉秋。 宋汉秋知道自己又让太太担心了,连忙露出一个笑容:“那应该是我眼花了。” 教导主任既兴奋又煎熬,这么多天以来,他终于找到线索了!但仅仅这些线索,还远远没办法给江小龙脱罪,他需要找到更多证据! 他像只无头苍蝇一样,沿着临水街走。他知道自己这样漫无目的地找,绝不可能找到杀人凶手的踪迹,可他也不想回家直面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的无力感。 一个父亲,怎么能没能力保护自己的儿子呢? 直到走到龙溪码头附近,他忽然听到一个幽深的小巷子里,传来一个低哑的声音。 那个声音正唱着一首非常难听,而且走调了的歌。 “兄弟抱一下,说说你心里话……” “兄弟抱一下,有泪你就流吧……” 教导主任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冲进巷子,大声喊道:“站住!跟我去派出所见警察!” 这个时候,天已经全暗了。 就在他跑到巷子口的时候,整个龙溪镇的路灯在一瞬间全部亮起。 巷子尽头也有一盏路灯,像聚光灯一样,所有光线一下子集中在歌者的身上。 教导主任也看清楚了,巷子尽头站着的一个穿着龙溪高中校服,混身散发着黑气,明明长着江小龙的脸,却有一双血红色眼睛的怪物! “你是在找我吗?”他笑着问道。 另外一边,宋小言跟着傅斯,把市一中的学生都安排在镇子的招待所里。 她临走时遇到宋小琴,多嘴问了她一句,要不要跟着自己回宋家老房子。 宋小琴看了一眼不远处傅斯的背影,小声嘟囔道:“老家的房子又破,又有股霉味,还有老鼠蟑螂,谁高兴回去?” 话音刚落下,傅斯就走了出来,看向宋小言问道:“这里没有多余的房间了,听说你老家的宋小言房子很大,不介意我借住一晚吧?” 最终,宋小琴还是死皮赖脸地跟两人,爬上了镇子里最后一班中巴车。 眼看着中巴车就要关门,一个灵活的身影一下子窜了上来。 原来褚和光居然也没走,他笑眯眯地扫了一眼坐在后排的三人:“言言,不是说好每天一起回家?怎么丢下我一个人跑了?” 说着,强行挤进宋小言身边靠窗的位置,对着傅斯勾了勾嘴角:“哎呀,不好意思。今天我也要住言言家,傅斯同学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傅斯沉下脸:“如果我说介意呢?” 褚和光扯过宋小言的胳膊:“那也没用!” “呵……”两人不约而同发出一声冷笑。 在自然界,雄性生物,尤其是足够出色的雄性生物,见了面都是要绝斗的! 宋小言可以预见,今晚注定是难熬的一晚。 29.求您醒一醒 赵建英很久没有吃过这么热闹的晚饭了, 她做了一大桌子的菜,不停地往四个孩子碗里夹菜。晚饭过后,又和宋小言一起打扫出两件房, 一间给傅斯, 一间给褚和光, 宋小琴则睡在宋卫国以前的房间里。 乡下的房子贵在宽敞自在, 不至于来了几个客人, 就到了没床可睡的地步。 宋小言本来以为傅斯会不习惯,没想到他就算看见一只老鼠当着他的面跑过去, 也没有露出一丝不悦。 也许是察觉了宋小言的意外, 他破天荒地伸出手,摸了摸宋小言的头:“小言, 看来你是不大了解我。如果不是为了来看你,大可不必参加这次写生。” 宋小言当然明白。 傅斯的水平足够他在国外拿奖, 又怎么会为了参加市里的一次比赛, 而特地跑来乡下。 傅斯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问道:“小言,我送给你的那个笔记本, 你带过来了吗?” 宋小言点点头,问道:“怎么了?” 傅斯冲她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你就从来没发现, 夹层里还有一幅画吗?” 宋小言愣愣地看着傅斯。 傅斯摆了摆手说道:“快回去睡吧, 明天还得早起。明天是周六, 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 到山上的避暑山庄去。” 宋小言按照傅斯的提醒,果然从笔记本的夹层里找到一副画,画的是她低着头看书的样子。 她刚看了一会儿,就听见褚和光在她背后酸酸地说道:“也不怎么样嘛。” 宋小言吓了一跳,赶紧笔记本塞回抽屉:“褚和光,你吓死我了。” 褚和光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怎么高兴地说道:“言言,是因为你看得太入神了。不就是一副画吗?我也会画啊!” 说着,拿起宋小言桌子上放的铅笔,简单地勾勒了一下,就拿起来给宋小言看。 宋小言接过来一看,勾着嘴角笑了起来,指着纸上一个无比抽象的火柴小人儿,问:“小道长,你画的这是什么呀?” “哼!”褚和光傲娇地抢过宋小言手里的纸,转过身去半天不说话。他本来以为宋小言会哄自己,没想到一回头,宋小言居然看起书来了。 他一下子泄了气,抬头看着宋小言:“言言,你喜欢傅斯吗?” “啊?”宋小言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他。 褚和光心里憋着一股气,他就不明白傅斯到底哪里好了,不就是长得还不错吗?论起来自己也不比傅斯差,凭什么让傅斯压了一头。 他认真思考了一下,严肃地对宋小言说道:“言言,其实我也很厉害的。老头儿说我是不世出的修道天才,画符不用烧香沐浴,用法术不用念咒的那种!像我这么厉害的都比我老,像我这么年轻的都比我弱。我……” 宋小言仔细听了一会儿,竟不知道他到底要表达什么,只好问道:“褚和光,你今晚上到底怎么啦?” 褚和光站了起来,犹豫了一会儿,突然一手撑在书桌上,另一手扶在宋小言坐着的椅背上,不问出来不罢休的样子:“所以,言言,你到底喜欢那家伙什么啊?” 宋小言一愣,她和傅斯的关系,这么多年以来,用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来形容更为合适。 别人觉得傅斯对她格外不同,不过是相较于其他人,傅斯对她总是亲近一些。但除此之外,就在没有别的了。 时间一久,连宋小言自己都不知道,她对傅斯的感情到底怎么样了。 褚和光见到宋小言发呆,还想说什么,院子外面就响起了摩托车的“突突”声。 他走到院外,看见王师傅骑在摩托车上,咋舌:“小师叔祖,看来你这回是真的栽了啊!要说你家里,其实也不比那小子差,你要是肯跟他们回去……” 褚和光瞪了他一眼:“言言不是那种人。” 王师傅看了院子里一眼:“那你打算怎么办?” 褚和光想了一下:“除了钱和长相,那就只剩下学习了!那家伙是市一中第一名,言言肯定是被他的成绩迷惑了,以为他是什么好人,早知道这样我就好好学习了,那样的话哪还有这小子什么事?” 王师傅抓着他小师叔祖的衣领:“您可是龙溪高中的老大,求您快快醒一醒吧!” 褚和光目光更加坚定,为了她上刀山下火海都愿意,小小的高考算得了什么? 镇上的派出所出事了。 张富强坐在审讯室的办公桌前,看了看挂在自己脖子上,已经被烧出了一个焦黑的洞的护身符。傍晚那会儿,他刚巧打龙溪码头过,听到不远处的巷子里传来呼救声,在那里看见了一个浑身冒着黑气的江小龙,正举着一把匕首,要对一个中年男人下手。 他把中年男人救回派出所后,却发现江小龙好端端地待在派出所,一副得了鸡瘟的鸡似的,显然不可能跑那么远杀人。 而且! 他救下的中年男人,还是江小龙他爸! 褚和光赶到派出所的时候,就听到教导主任,把审讯室的桌子拍得“砰砰”响:“警察同志,你也看见了,明明就是刚才那人冒充我儿子,为什么不能现在就把我儿子放了?” 江小龙一见到褚和光,就像看到救星一样:“光哥,我这都待在看守所好几天了,他们非说刚才在码头看见我了,还说我拿着匕首要捅我爸?我又不会分身术,怎么逃得了那么远?” 褚和光总算明白,江小龙莽起来不要命的样子像谁了。 他一走进去,冷冷看了一眼不讲理的两人,大声说道:“吵什么吵?你要是冤枉的,警察同志会不讲理吗?人抓到了,当然会放你出去。要都像你们这样妨碍公务,社会不就乱套了?” 直到出了审讯室,褚和光的心还一阵狂跳,冲着张富强笑道:“看见没有,刚刚那个是我们教导主任。” 张富强很识相地捧场:“连教导主任都敢教训,小道长你真是厉害!” 褚和光笑了下,挺高兴地问道:“说吧,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富强请褚和光帮他处理了几回案子,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那东西应该不是人,他碰到你给我的护身符,就惨叫着跑了。等我追出去,却什么东西也没瞧见。” “来无影,去无踪。”褚和光脸色不大好,“确实不好对付。” 张富强回头看了一眼审讯室里说话的父子俩,对褚和光道:“不过你放心,我刚才已经把这件事情上报给局长了。江小龙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只不过在案子结束之前,他还要在派出所待一段时间。” 言外之意,就是让青阳观早点把事情解决了。 褚和光冷哼了一声,说道:“你们上头不是也有干类似事情的人?每回都要我们青阳观来,你们局里要吃多久的麻油鸡?” 说起这个,张富强的脸色就不太好。 虽然王师傅做的麻油鸡还挺好吃的,但架不住每天顿顿都吃麻油鸡。 本来,按照他家里的财力,犯不着天天吃食堂。但他本来就因为家境太富有,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要是自己一个人天天下馆子,难免显得特殊。 他干巴巴地说道:“我只是个小警员,哪里知道这些?局长还说了,这些事情不准我告诉其他同事,我每天都觉得自己憋得慌。” 两人闲说了几句话,张富强又把新得到的线索,告诉了褚和光。 褚和光被事情缠住了。 宋小言这边的计划却没有改变,她早早起床和傅斯一起带着一群一中的学生,到避暑山庄外写生。 山林里的一群野猴子,趁着他们没有防备,抢走了他们手里的相机、零食,还有画架。最终,在大家的斗智斗勇之下,猴子们还是落了下风。 写生的这一天过得很愉快。 傍晚他们回到避暑山庄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不少漂亮的画。 夕阳如血,踏进避暑山庄的那一刻,宋小言敏锐地察觉了一丝让人很不舒服的气息。这股气息有点熟悉,但宋小言也想不起来在哪里遇见过了。 傅斯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关心地问道:“小言,怎么发起呆了?” 宋小言听到他的提醒回过神,才发现面前站着一对中年夫妇,正一脸慈和地看着她。他们也不是陌生人,而是在卫生站门前,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那对夫妇。 傅斯向宋小言介绍:“这是宋伯父,宋伯母,与我家里有生意往来。这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宋汉秋笑着说道:“我知道,这个小姑娘叫言言。言言,我和太太还不知道你的全名叫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宋小言笑着回答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宋小言兜里一直放着的那根桃枝动了动,老桃树的声音响了起来:“小心,我闻到那只煞的味道了!” 宋小言顿时紧张起来,四周看了一会儿,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现在让傅斯他们离开,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可要她丢下这么多人离开,她也做不到,只能硬着头皮往里面走了。 30.恶向胆边生 吃完晚饭之后, 避暑山庄的管理员就发现山庄的大门打不开了。 宋小言正好出来透气,就看见她苦恼地说道:“奇怪,这锁明明是前几天刚换的啊, 怎么忽然就坏了?” 宋小言心里“咯噔”一声, 惴惴不安地往回走。 回到大厅, 却没见到傅斯的身影, 只有一中的学生们聚在山庄的大厅里, 用手拍着大厅里突然就没了信号的电视。 宋小言没有看见傅斯的身影,便皱了皱眉问道:“傅斯人呢?” 其中有个叫丽丽的本来就看不惯宋小言, 抱着手臂笑了一下:“当然是和秦琪出去了, 不然你以为?” 宋小言不知道秦琪居然也来了,她抿了抿唇, 转身离开了大厅。 宋小琴眼见着宋小言离开,立刻站了起来, 说道:“我去看看她干什么去!” 丽丽盯着宋小琴的背影, 嘴里发出“啧”的一声, 不屑地说道:“宋小言也就算了,最起码长得好看。宋小琴也不看看她自己长的什么样, 也好意思往傅斯身上贴?” 话音落下,大厅里的学生们都笑了起来。 丽丽看了看四周,忽然转了转眼珠子, 站起来大声说道:“既然电视没信号了, 不如我们趁着今晚有空, 玩玩笔仙吧?” 山里的夜晚格外安静, 如果不是大厅里传来的声音,甚至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一清二楚。 “笔仙笔仙快快来……” “笔仙笔仙快快来……” 大厅的灯被人关了,只留下电视的光线,照着前方一小块地方。 电视前摆着一张茶几,茶几上摆了一张写了字母和数字的白纸,四个胆子大的小姑娘,一同握住一只素描笔,既害怕又兴奋地念着咒语。 其余的人全都蜷缩在光线之外的沙发上,像刚出生不久的小鸡仔一样,一个个扎堆挤在一起,时不时发出惊呼声。 位于二楼的宋汉秋,正傅斯还有一个叫秦琪的女孩子说着话。 傅斯算是世交家的孩子,可秦琪这个姑娘,表面上是跟着学生们一起来山庄玩的,其实就是带着目的来的。 那个姓秦的中年老板,在南安市做地产。 宋汉秋有一次在饭桌上见过,把欲望都摆在了自己眼里,受他的影响,他的女儿也是如此。 聊了一会儿,宋汉秋就觉得没有再往下说的必要了。于是,主动终止了这次谈话,并离开了房间。 刚走出房间没一会儿,宋汉秋忽然觉得自己胸口的玉牌一凉。紧接间心脏就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了,扶着墙缓缓地倒了下去…… 大厅里,丽丽和另外三个小姑娘念了半天,手里的笔都没有任何异样。 几个小姑娘失望地放开素描笔。 “什么嘛……都是骗人的。” “就是,传得神乎其神,其实哪里有什么鬼?” 就在这个时候,电视忽然有信号了。 起先是满屏的雪花里出现了一个身影,然后这个身影越来越清晰,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这个少年的气质阴沉沉的,穿着一身红底白边的校服,一出来就开始唱歌。 唱的还是走调版的的《兄弟抱一下》,听起来怪辣耳朵的。 “我去,这歌唱得也太特么难听吧?电视台怎么会请他去唱歌?” “换台!换台!换台!” 一中的学生们听了两句就受不了了,拿起摇控器狂按,没想到无论换到哪一台,都是这个少年在唱歌,忍不住疯狂吐槽起来。 最后,所有人不得不强忍着不适听完这首歌,本来以为那少年马就要下场,谁知他竟抬起头对着屏幕阴恻恻地笑了一下:“歌唱完了,游戏要开始了。” 话音落下,电视上又恢复了满屏雪花的样子。 学生们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有人问道:“什么意思?” “笔!笔,笔,笔,笔……”丽丽倒吸了一口凉气,指着桌子上的素描笔说不出话来。 学生们朝茶几看去,这才发现由于刚才的光线不大好,他们居然没发现用来请笔仙的那只素描笔一直立着没有倒! 宋小琴没有找到宋小言,她就晚了宋小言那么一会儿出大厅,就不知道宋小言到哪里去了。也不知道是山里的夜晚格外冷,还是怎么的。不过就这么一会儿,她居然冷得有点打颤。 她今天穿了一件短裙,为了显得腿细还没穿丝袜,刚才在大厅里觉得没什么,现在在走廊里一冻,顿时觉得肚子有点疼。 眼看着前边就是洗手间,她一头扎了进去,蹲在蹲坑上一泻千里。 好不容易终于痛快了,宋小琴正要拿纸,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进了洗手间。 “哈,找到一只小猫猫。” 宋小琴连滚带爬地出了洗生间的时候,正好看见宋小言抱着一盏青铜灯,从她面前经过。 眼看着那个拿着匕首的可怕少年马上就要从洗手间出来,宋小琴忽然恶向胆边生,趁着宋小言没注意猛地把她推了出去。 叮铃铃铃—— 叮铃铃铃—— 褚和光在洗澡的时候,就听到隔壁的电话不停地响。他终于洗完澡,披了件外套,就到隔壁接了电话:“喂?青阳观。” “你要是再不接电话,你的小娇娇就要死了。”宋小言的声音从话筒传了过来,语气和平时截然不同,透着一股事不关己的淡漠。 而电话的那一边,隐隐约约响起宋小琴求饶的声音:“呜呜呜,宋小言你放过我吧,我不是故意的。你不是没死吗?等回去了我给你道歉,让爸妈接你回市一中读书不成吗?” 褚和光一下子明白过来肯定是出事了,急得手都在发抖:“是你?小言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对面顿了顿,说道:“你们要找的那只煞,现在就在避暑山庄。他把这里当成一个屠杀乐园了,刚才这个不知死活的蠢货,还想借刀杀人。我现在正打算让她也试试我经历过的事,接下来是死是活全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褚和光焦急地说道:“你知不知道那东西有多凶?立刻,马上,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无论什么人都不要管,等我过去,知道了吗?” 对面笑道:“很抱歉,我这个人一向来锱铢必较,等不到第二天。” 话音落下,话筒里已经传来了忙音。 褚和光立刻扣下话筒,飞奔回自己的房间,抓了一把符箓塞进口袋里,用最快的速度从青阳观的台阶上一跃而下…… 宋小琴也不知到底怎么了,她明明把宋小言推了出去,宋小言应该死在那个不知怎么混进山庄的变态杀人狂手里才对。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其妙地被敲晕了,双手被人用自己的袜子绑在一起。 而绑了她的宋小言,正在一部固定电话前,气定神闲地打着电话。 眼看着无论自己怎么恳求,宋小言都无动于衷,宋小琴被恐惧冲昏了头,大声骂道:“宋小言,我要是出了什么事,爸妈一定不会原谅你!而且,你心里不是对我有愧疚吗?明明是你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生活,难道你刚才不应该救我一命吗?” 宋小言抱着自己的手臂靠在墙上,鲜血顺着她的手臂一点点流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么说来,似乎挺有道理的啊。” 宋小琴以为她被自己说动,急忙放软了态度道:“那你还不快解开我?万一那个变态又来了,你要我怎么办?” “呵,我记得你刚刚从洗手间出来。” 宋小琴皱了一下眉头:“什么?” 宋小言用近乎怜悯的目光看着她:“民间不是有句话叫,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到底长什么样吗?” “到现在,你还相信智力平等论?给你和我同样的机会,你就能变得和我一样?也就是别人创造出来,来安慰安慰你们这些傻子的。记得今天山上看到的猴子吗?在我眼里,你的智商也就和猴子差不多。” 说到这里,她看着呆愣住,张着嘴巴的宋小琴微微一笑:“宋小琴,你无论哪点都不如我,到底是谁给你的勇气,在我面前叫嚣? 宋小琴气得在原地尖叫,举起被绑在一起的双手扑过来:“宋小言,我要撕了你!” 宋小言牢牢抓住她的手腕:“你最好长长记性,我不欠你什么,我欠你父母的,也已经还了。” 说着,她看着远远从走廊另一端走过来的煞,把宋小琴轻轻往后一推:“呐,去玩你的躲猫猫游戏吧。” 宋小言一转身消失在一个拐角处。 她听着身后发出刺耳尖叫声的宋小琴,举起手里的引魂灯看了一眼,自言自语道:“唉,如果来的是她,这东西算什么?可惜,我对付起这东西比你还不如,接下来就靠你自己了。” 紧接着,宋小言一愣,整个人清醒过来。 她一清醒过来,就开始大口大口喘气,双手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就在刚才她差点就被那只煞杀了! 如果不是手里的引魂灯,她说不定已经当场毙命了。 就在这个时候,她看见傅斯和秦琪并肩走了过来。 傅斯见到宋小言的情况一愣,立刻跑过来,看了一眼宋小言的伤口:“小言,你这是怎么了?” 宋小言这才发现自己的胳膊有点疼,原来是被匕首划了一道口子,刀口还在不停地流着血:“山庄里有只煞,刚才不小心被他划了一刀。” 31.救人 此为防盗章  “到哪里去?” “望龙潭。” “明天再来, 最后一班车早没位置了。”售票员快速说道。 宋小言摇了摇头:“会有人退票的。” 售票员皱眉,正要说话,突然听到有人喊道:“望龙潭有人退票了!” 一张票从窗口塞了出来, 售票员把头伸出窗口:“小姑娘运气可真好。” 宋小言礼貌地道了谢。 说实在,每天从南安市到望龙潭的人也没几个, 如果不是今天的人出奇的多。就凭南安市这十米一个弯的丘陵地貌, 司机也不会咬咬牙, 选择在晚上多开一趟山路。 宋小言是最后一个上的车,把票递给门口绑着腰包的小伙子之后, 才发现中巴车已经坐的满满当当了。只有后排靠窗的位置, 有半个座位。 之所以说是半个座位, 是因为一整个后排的其余四张座位,都堆满了行李。 一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长相英气的女孩子,夹在后排一大堆行李上,朝她歉意地笑笑:“挤挤吧。” 这么热的天, 她居然穿了件高领。挤进座位的时候,宋小言还看见她脖子上十分突出的喉结。 但宋小言也没有往别处想, 只觉得这么漂亮的姑娘,和个男人似的长了个喉结, 但凡爱美一些的, 没有不想遮起来的。 一坐下来, 身边的女孩子就和她搭话, 声音有点哑:“我也是望龙潭附近的, 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我和父母一直在市里。” 女孩子点头,瞥了眼宋小言的校服:“诶,你是市一中的学生?这年头镇子里的人都往南安市跑,村里的人越来越少,倒是别的东西越来越多了。比方说,前头那几个混混就不是人。” 宋小言忽略她话里奇怪的东西,摇摇头:“不读了,回家种田。” 宋小言的直白让女孩子噎了好一会儿,她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宋小言:“能考上一中,哪家不会砸锅卖铁供孩子上学?你一定是家里太穷了吧。” 宋小言:“……也没有很穷吧?” 她回望龙潭之前,还帮家里中了张彩票。 实际上,宋小言的神经紧绷了一天了。 猛地放松下来,最想做的事情就是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而不是和这姑娘攀谈。 可她才刚合上眼睛,一阵啜泣声就钻进她耳朵里。 宋小言打了个激灵,一下子惊醒,就见到她身边的女孩子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张手帕,眼睛发红:“你不用解释了,我都明白。我和你一样,要不是我家里穷,我也不会年纪轻轻就跟了个老头。” 宋小言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女孩子又抬起头来,动容地看着她:“这年头成绩好的姑娘多不容易?考上大学就是飞上枝头变凤凰。要是有的选,谁肯回家种田?家里人不供你读书,你就来和姐姐我一起吧。虽然钱得不多,挣够学费还是容易的。” “我不是,我没有。我回家种田,不是因为穷。” 宋小言十分后悔,答应和这女孩挤在半张座位上。不然,对方说出这些话时,她也不会侧个身子都做不到。 偏偏这个时候热闹无比的车厢,还因为这女孩子的一句话,而彻底安静下来。 宋小言甚至还看见,状似认真开车的司机的耳朵,情不自禁地动了动。 一直坐在前排的几个留着半长头发,流里流气的混混,冲她们扬了扬下巴。 为首的那个色眯眯地看着两人:“喂,你们两个小姑娘长得这么漂亮,跟个老男人可惜了,不如兄弟几个好好疼疼你们?” 宋小言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说什么?” 混混道:“装什么纯?你们两个一定是姐妹两个出来,装成一中的学生骗老实人的钱。别磨磨唧唧的,就说一百块成不成!” 宋小言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气得胸口上下起伏。 可她良好的教养,却让她一句骂人的话也说不出来。 “当然不成!”女孩子按住宋小言的肩膀,高声说道,“照你这么说,简直亏出血了!我跟老头学手艺,一晚上还能挣几百,跟你们你们一百都拿不出吧?” 混混们左听右听不对劲,没好气地问道:“话说清楚,你们到底跟的什么人?” 女孩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当然是镇上做麻油鸡的王师傅,你以为是什么人?” “你!”混混还想说话,却听到前头开车的司机重重地咳了一声。 刚才收票的小伙子站起来说道:“在刘哥车上就别闹了。” 混混气笑了:“行行行,你厉害,爷爷我败给你了,行不行?” 女孩子得意地笑:“好叻,乖孙。” 要不是宋小言和小胡拦着,两边就打起来了。 欣赏完混混们无比精彩的脸色,女孩子勾唇看宋小言:“看见没有,都说他们不是人,一试就试出来了。” 经过这么一茬,宋小言充分认识到了身边这女孩子作妖的功力,打算就这么一觉睡到望龙潭,免得这女孩再弄出什么幺蛾子。 女孩子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别睡觉呀,睡觉多没意思。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说完,也不管宋小言答不答应,在她的眉心点了一下。 她这一点,宋小言身上的困意居然神奇地散了。 宋小言吃惊地看了眼女孩,女孩冲她一笑,自顾自地说了起来:“都说咱们龙溪的谷园村,有个叫吃人沟的地方,每年都要出几回事。只是究竟为什么出事,随着年久日深,便没多少人知道了。” 女孩的声音变得低沉了几分:“吃人沟之所以叫吃人沟,是因为沟里封印了一只老鬼。每当它想要吃人的时候,就让天上下起瓢泼大雨。但凡知道这件事的老人,都不敢在这时候往山里走,不然可就要被老鬼拉去垫背了。” 宋小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它怎么勾人?” “年纪那么大的老鬼,当然得有些派头。勾人怎么用得着自己动手,找几个苦力就是。” 话音落下,宋小言忽然听到耳边响起一声女人的轻笑,也不知谁往她耳朵里吹了口凉气。 就在这个时候,中巴车猛地刹车。 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刘哥蹬着他脚下的皮鞋,蹭蹭地下了车。小胡也不敢耽误,急忙跟了下去。 没一会儿刘哥第一个上了车,他骂骂咧咧地坐到驾驶位上:“操,真他妈邪门!老子开了这么多年车了,第一回撞到这种事情。” “刚才明明有个女的,站在路中间冲我挥手。我眼睛一花,人就不见了,还以为卷到车底去了,谁知道下去看连个鬼影都没有!” 宋小言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最主要的是身边的女孩抱住她,把她勒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嘤嘤嘤,好吓人。会不会是吃人沟那只老鬼,来拉人垫背了?”她一脸惊恐地看着宋小言,“天那么黑,万一下起雨来,我们还走得了吗?”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窗子“哗啦啦”一阵响。瓢泼一样的大雨落了下来,连前方的路都看不清了。 刘哥刚准备发车,车子却死活发动不起来,烦躁地捶了下方向盘,打开车窗一言不发地抽烟。 乘客们也听到了女孩子的鬼故事,本来都没当回事。可现在发生的事情,让他们的脸色都堪比刷了墙粉。 宋小言被一股寒气一冻,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发现她早就关起来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一条细细的缝。 她连忙关了窗,往女孩身边凑了凑:“天怎么这么冷了?” “水属阴,这可不是普通的雨。你忘了我和你说的故事吗?”女孩子眯了眯眼睛,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可一转头,她忽然脸色一变,看起来比宋小言还害怕,说话的语气都变了调:“这雨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了,今天晚上我们该不会在车上过夜吧?你说,刚才刘哥看到的是什么?会不会就是那老鬼,那它是不是已经在车上了?怎么办,人家好害怕啊。” 目睹一切的宋小言:“……”求你别说了成么? “开车啊,怎么不开车?”听到女孩的话,为首的混混烦躁地问道。 刘哥扔了烟屁股:“你他妈行你来开,车都熄火了怎么开得动?” “妈的,这辈子没这么晦气过。”混混骂了句娘,叉着腰在过道上来回走了几遍,突然说道,“走,下车!反正也快到我们村了,活人还能被尿憋死不成?” 女孩笑:“活人倒不会,就是胆小鬼会。” 32.鉴定 此为防盗章 最近, 宿舍楼里来了个漂亮的小姑娘, 读完初中就辍学了, 到服装厂里做普工。 自从小姑娘来了之后, 厂里就有不少小伙子蠢蠢欲动,但都被小姑娘拒绝了。 有几个泼皮无赖的不死心, 经常在小姑娘下夜班的路上拦。 有时遇到同宿舍楼认识的人, 还能狠狠斥责一顿。 但谁也不能保证, 小姑娘每回身边都有人。每到这个时候,几人便使出浑身解数围追堵截, 舔着脸让小姑娘同意和他们处对象。 这天夜里下了夜班, 眼看身后几人要追上来, 小姑娘吓得拎着包直跑,忽然瞧见前头的中年男人,连忙失声叫了句:“杨哥!” 然后, 立刻跑了上去,扯了扯中年男人的袖子,用乞求的目光看着他:“杨哥带带我吧!” 中年男人是厂里出了名的老实人, 可毕竟是个成年男人。几个小年轻追小姑娘顶多挨厂里一顿批评, 可要真的和人起冲突可就不是被骂几句完事了。 他们骂骂咧咧地嘟囔了几句,也就离开了。 到了宿舍楼底下, 小姑娘才松了口气,由衷地感激道:“今晚多亏了杨哥你, 要不然……” 楼底下几个穿着大裤衩, 坐在小板凳上聊天的女人见了, 心疼地看着小姑娘:“那几个无赖又来堵你了?” 小姑娘脸色不好地点了点头。 “这太欺负人了,还是得和厂长反应反应!” “人什么事都还没干呢,反应有啥用?” “要我说,还是赶紧这个对象护着你吧。这么下去万一哪天吃了亏,这辈子可就毁了!” 小姑娘当然知道她们指的是什么,脸色白了白,到底没说话。 最近,宿舍楼里是个多事之秋。 宋卫国觉得那个梦折腾得有点神经衰弱了,他回来的时候,李巧芬让他到天台收衣服。他迷迷瞪瞪收完了衣裳,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呜呜的哭声。 他下的一个激灵,才发现地上不知什么时候蹲着个小姑娘。 那姑娘也发现宋卫国了,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吓着你了,宋科长。” 宋卫国心想,这姑娘和他闺女差不多大。他闺女现在还在无忧无虑地上学,这姑娘却一个人出来谋生。再加上长得漂亮,最近受了不少委屈,实在是不容易。 他顿了顿,问道:“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 “我……我的衣裳被人偷了。” 宋卫国借着路灯看了一眼,发现晾衣绳上随风飘着一件碎花裙子,被偷的显然就是更私密的东西了。 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说什么,只觉得那几个混蛋实在太可恶,把人家小姑娘都欺负到什么份上了,居然还来偷人的内衣裤。 他想了想说道:“我记得老杨和你一个时间下班,明天我和他说说,让他带带你。” 不知道为什么,宋小言这几天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但到底是什么,她又说不上来。 这天市公安局来了人做回访,还是上回那个叫张富强的年轻警察。 他来的时候,赵建英刚好不在家,是村长带着他来的。 虽然家里没有大人,但张富强还是很严肃地把处理的结果说了:“王春花因为唆使强.奸未遂,暂时被关在看守所。具体该怎么判,还得等法院出结果。” 他说着,又拿出一份满意度调查表。 宋小言照例评了最好的,她发现这个小张同志虽然做的都是最琐碎的事,但每一样他都认真对待,这是寻常人身上很难找到的闪光点。 所以,哪怕张富强处事的方式笨拙了一点,但宋小言对他的印象依然很好。 “那海子怎么样了?”宋小言随口问道。 自从母子两人被警察带走之后,宋小言就再也没在村子里见过宋海。他们家的门也被锁起来了,一直没人回来过。 村长闻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当然是被宋援朝接走了。那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前阵子我才听说,他在市里早就养了个二奶,女儿都上初中了。可怜王春花替他溺死了一个又一个丫头,还把自己搭进去了,就换他这么对待。想想还真是可怜人必有可怜之处!” 三人干脆聊起天来,不知不觉间宋小言便提起那天正午发生的事情。 村长表示望龙潭没有宋小言形容的这么个老太太,而且大夏天的天气这么热,谁高兴穿个全身黑,站在日头下吸热? 宋小言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也不得不同意村长的说法。 “那个……”这个时候,一直没说话的张富强突然弱弱地开口说道,“南安市区那一带给死人穿的寿衣,好像就是黑色唐装。而且,不是有个说法么?正午是阳气最旺的时候,可物极必反,反而有利于一些东西出行。” “……”宋小言和村长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张富强挠挠头:“啊?我说错什么了吗?” “不,你没说错什么。”宋小言内心里是拒绝知道这件事的。 最后,三人的对话因为赵建英的回来不得不结束。 赵建英这几天不知道做什么去了,每天都要出去很长一段时间。 宋小言问过,她既不肯说,也不让宋小言跟着。 宋小言越想张富强的话,越是觉得不安,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奶奶,您还是打个电话给爸爸,让他小心一点吧。那么大一笔钱,我担心有人打坏注意。” “好,奶晚些再去。”赵建英摸了摸宋小言的脑袋,一见到这小丫头这么善良,她就越发地想揍她儿子。 宋卫国没接到他妈的电话,他刚回宿舍没多久,就有个小伙子咋咋呼呼跑来敲门,说老杨被那几个混混打了,现在正往医院里送呢! 宋卫国一听没敢耽搁,立刻往医院赶。到医院就见到老杨满脸血躺在床上,漂亮小姑娘趴在床边哭得稀里哗啦。 一见他来了,小姑娘就抽抽噎噎地说道:“宋科长,他们以为杨哥是我对象。我怎么说也不听,他们就把杨哥给打了。” 宋卫国连忙问:“老杨咋样了?” 他觉得换做别人还不一定被打,可老杨这人实在太老实了。平时连走路都跟只鹌鹑缩着,说句不好听的话,其实很招别人的拳头。 老杨笑笑:“还好只是脱臼了。” 宋卫国问:“那满脸血咋回事?” 老杨道:“一拳打到鼻子上了。” 宋卫国用医院的电话,把事情汇报给了厂长。几个小年轻还没出公安局,就被厂长开除了,理由是公开耍流氓,偷人家姑娘的内裤,还把人打伤了。 老杨住了一晚上院,第二天就出院了。 出院的时候,小姑娘扶着他,他一缩三丈远,把人家姑娘都逗笑了。 第二天,服装厂都传遍了。 厂长为了这些事情,还特地开了大会,说了这件事情。让一些小伙子追求姑娘时要适可而止,不要让谈恋爱变成耍流氓了。同时,还着重表扬了老杨,要求全厂的人都向他学习,要见义勇为,帮助弱小。 宋卫国再见到老杨时,发现短短几天时间他开朗了不少,一直驼着的背也直了,看着精神了不少。 宋卫国调侃老杨:“年纪也不小了,该找个姑娘安定下来了。你要是有老婆,人家也不会以为你是小姑娘的对象。” 老杨搓了搓手,低声说道:“先不娶媳妇,我要回去好好孝敬我妈。她为我操心了一辈子,我才活出点正经样子,要让她看看,让她看看……” 宋卫国也没在意老杨的话,实际上他不过随口一说,老杨怎么做也不关他的事。 他把厂里给老杨发的一个红包搁下,就借口有事先走了。 回到家里,李巧芬一脸疑惑地向宋卫国道:“卫国,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搞错什么了?”宋卫国听到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半天想不明白。 李巧芬看了一眼外头,又是气愤又是忌讳地踱了踱脚:“你们说是那几个小年轻偷的内衣裤,可他们还在看守所里没出来,咱们楼里怎么又丢内裤了。” “谁丢了?” “我和楼下几个都丢了。” 宋卫国也就纳了闷了。 他们这楼上楼下,哪家不是在厂里当了好几年同事的老熟人? 就算有贼心也没贼胆,一定是从外面溜进来的的吧? 他看了一眼李巧芬,安慰道:“先忍几天,也就偷偷内裤而已。反正我们马上要买房子了,到时搬出去就是了。到时再把妈和小言接过来……” 李巧芬半晌没说话,等她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却发现就这么会功夫宋卫国居然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没好气地掐了下宋卫国身上的软肉:“你妈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想都别想搬进我家!” 话音刚落,只听到背后“砰”的一声。 李巧芬吓得跳了起来,回头一看身后一个花瓶掉了,摔得四分五裂。这花瓶有一定分量,还放在靠墙的位置,怎么会突然掉下来? 33.讲故事 此为防盗章  女孩却微微一笑, 眼神很勾人:“不说话就代表你同意了。” 雨一遍遍冲刷着车窗, 外面的景色都已经看不清了。 不知过了多久, 果然看见几人拿着手电筒回来了。 刘哥冷哼一声, 给他们开了门:“是不是早和你们说了走不了?就爱给老子逞能, 淋了一身湿, 现在很好过是吧?” 几人在雨中被冻得脸色苍白,上车之后一张嘴居然吐出一口白雾来, 听到刘哥嘲讽的话也面无表情。 他们走到宋小言身边坐下,直勾勾地盯着宋小言看。 其中和她们搭过话的那个,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小妹妹这么漂亮, 来陪我们玩玩吧?” 宋小言感觉女孩把自己的脖子勒得更紧了,只听女孩子娇娇地说道:“你眼睛不好吗?明明我也很漂亮, 你们为什么只看着她!” 宋小言居然从四个混混呆滞的目光里, 看出了为难之色。 他们看看宋小言,又看看女孩, 分别抓住两人的手臂:“你们两个一晚上一百块。” 司机刘哥把烟屁股扔到地上, 用脚踩灭:“你他妈出去淋了一趟雨,把脑子淋坏了?” 刘哥的话音刚落下,就被人“砰”的一下砸在门上。 刘哥的身高足足有一米八, 是个彪形大汉, 居然被一个才一米七左右的男人,像提小孩一样提起来。 众人都被眼前的这幕惊呆了。 女孩见状哭起来:“我是做麻油鸡的, 又不是做那种鸡的, 你们抓我干嘛!” 小胡跳起来, 随手抄了一根木棍,狠狠地打在最末的那个混混背上。 木棍一下断成了两截,可那混混却什么事都没有,反倒一掐小胡的脖子,把他提了起来。 宋小言眼看着小胡被掐得翻白眼,连忙道:“你们别动他,我跟你们走!” 混混们听到宋小言的声音,终于有了反应,把小胡扔在座位上,拖着宋小言走进雨里去。 车上的人都被这一变故吓得腿软,更别提出来帮两人了。 就算他们再迟钝,也都发现混混们的不对劲了。他们的脸太过僵硬,身上的体温冷得不像一个活人。再加上刚才司机刘哥看见的东西,只怕他们这回是真的撞了邪了! 冰冷的雨水浇在宋小言身上,她被混混拖着走了没多远,就在一块梯田下边发现了几人的尸体。从梯田下来的高度并不大,可他们不知为什么就摔死了,还被整齐地叠在一起。 他们拉着宋小言从梯田下去,把她抬了起来,放在最上面。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另外两个混混抓着的女孩不哭了,甚至连一点声响也没了。 宋小言不敢想象,那个女孩是不是也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喂,小姑娘。”好在这个时候女孩的声音响了起来,她带着笑意问道,“你怕不怕?” 宋小言抑制不住地哭了出来,她不知道对方怎么还笑得出来,这个女孩子简直就是神经病。 如果她们能活着回去,宋小言一定建议她去精神病院看看。 “你就说你怕不怕,你要是怕的话,我有办法。”女孩又说道。 宋小言抽抽噎噎:“这下我们死定了。” “谁说我们死定了?”女孩突然咳嗽了一声,变成一个干净的少年的声音,“小姑娘,你未够也太小瞧我了吧?” 宋小言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少年出手就撂倒了抓着他的两个混混,他扔掉假发,露出内里的一身道袍,和背上背着的一把铜钱剑。 “你……”宋小言警惕地看着他。 少年似笑非笑:“要是不扮成女孩子,再从你身上借点气息,我能顺利跟着你到这里?亏我在车上和你说了那么久的话。” “对、对不起。”宋小言连忙道歉。 剩下的两个混混刚想逃,就见那少年一把抽出背上的铜钱剑,“刷刷”几下打在他们背上,又拿出一个布袋,把被他打散的像气体一样的东西全部收了回去。 “还不快从死人身上下来?” 宋小言这才发现自己还坐在他们几人的尸身上,吓得一下跳了下来,正好被那少年接在怀里。 “你干什么!”宋小言感觉自已的屁股被摸了一下。 少年没有说话,努了努嘴示意宋小言看他们脚下。 只见泥泞的田里,伸出无数双黑色的触手一样的东西,正试图把宋小言拽下去。要不是这少年接着她,也许她早被这些触手绊住了。 “想下去吗?” 宋小言赶紧摇摇头,圈紧少年的脖子。 少年叹气:“女人啊,真是心口不一的生物。” 两人离开梯田到了公路上,雨还在下个不停。宋小言这才发现,少年身上亮着一道淡淡的金光,也许是因为这金光的原因,他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纯正的气息。 这种气息,与她进过的寺庙道观里的气息很是相像,也难怪这少年一路上折腾了她这么久,她居然生不出一点厌恶之心。 雨中的少年就像一座指路的灯塔,让宋小言忍不住往他身边靠了靠:“小道长,我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少年抽出一根红绳,把布袋子系住,让宋小言帮他拿着:“你一下子问我这么多问题,我要先答哪个才好?” 宋小言感受到布袋里四处乱窜的东西,差点没把手上的袋子扔了,听到少年的声音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不如,换我来问你。”少年的目光严肃起来不少,“刚才,你答应过他们放了别人,你就和他们走,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宋小言愣了愣,点头:“我……我不知道。” 少年低下头看着布袋,数起数:“一,二,三,四。” 少年数完数,抬起头来目光复杂地看着宋小言:“你确定你这副小身板,真的消受得了四只厉鬼?” 宋小言:“……不是我们两个么。” 说好一起到白头,你却偷偷焗了油。 少年“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抚着铜钱剑,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和你哪里一样?他们现在知道我是个男的了,铁定对我没了兴趣。但你可不一样,你答应了他们,就是同他们结下了因果。虽然不一定这辈子就兑现,可还会跟着你转到下辈子。你总不想到了下辈子,还被他们跟着吧?” “那要怎么办?”宋小言急了。 少年想了想,忽然有了主意:“这样吧,你当着他们的面,答应做我的媳妇。这份因果就转到了我身上,他们自然也找不了你了。” 宋小言看着少年真诚的目光愣了愣:“你不会有麻烦吗?” 少年道:“我就是做这行的,还怕几个鬼怪吗?你也不想想,我今天为什么假扮成女孩,跟着你一起来这里。如果不是我算到你有这一劫,干嘛辛辛苦苦到这里来?” 少年看向宋小言的脸,被她身上金灿灿的光芒晃得眯了眯眼睛。 这么亮的功德金光,自已要修上多久才能修成?也难怪平时这里被他们青阳观封印得好好的,这姑娘一经过,那东西就出来作祟了。 都是被这姑娘诱的。 “那……我就做你媳妇吧。”宋小言有些别扭地说完,又问,“小道长在哪家道观?我一定去添些香火钱。” 这小道长说起这个,居然还谈笑自若,果然是以慈悲为怀的出家人。 他正沉思着,忽然就听到宋小言答应做他媳妇的话,不由地一愣。 也就是一愣之间,身后的群山之中,忽然有一阵冲天而起的阴气。 整座山体都在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随时都可能破土而出。这回的阴气,竟比刚才几个混混身上加起来,都要重上数倍。 少年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画着八卦的伞,递给宋小言:“撑着这把伞回车上去,叫那司机开车离开。我要去解决山里的那只,路上谁叫你都不要回头。” 说完,一跃消失在黑暗之中。 宋小言握着伞柄的手一下子紧了,连忙把伞撑开,按着记忆中的方向,回到中巴车的位置。 “小姑娘,你咋回来了?!”刘哥头上开了瓢,小胡正拿了纸巾,替他按着止血。 他坐在中巴车门前的台阶上抽着烟,忽然看见雨中一把发光的油纸伞,向他缓缓飘来。 刘哥吓得腿都软了:“小姑娘,不是我们不救你。刚才的情形你也见到了,我们真的没一点办法。” 34.灵桃 此为防盗章 门外,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道袍的少年, 收回自己的脚,手中端着的鱼缸却一滴水都没溅出来。 宋小言被这声音惊醒,又惊又怕地叫了句:“小道长!” 他脸上的笑容一敛, 把鱼缸放在地上, 一跃落在宋小言身边:“小姑娘,你没事吧?” 同时, 手中射出一道金色符箓。 王春花一个后仰, 用极奇诡异的姿势,躲过了那道符。 宋小言吓得瑟瑟发抖,受惊的兔子一样一下子扑进他怀里:“小道长, 你终于来了!” “乖啊, 不怕。” 少女柔软香甜的躯体入怀,让少年一阵心神荡漾, 险些就让那鬼婴脱离王春花的身体跑了。 他一手拦住宋小言的腰,另一手放出一道红线编成的网, 冷哼一声,眉目凌厉:“你好大的胆子, 敢打我媳妇的主意?你信不信, 马上就有一道天雷霹下来,直接把你霹得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天空中的雷声一阵接着一阵, 鬼婴自然不会没听到。它刚才不过是心存侥幸, 只要它进了宋小言的肚子, 就算是天雷也奈它不得。 可现在—— 鬼婴看着光着屁股满院子乱跑的海子,心中一股浓浓的怨恨。都怪这傻子不听指挥,脱了自己的裤子就要学蜡笔小新满世界遛鸟。 可就算他是个傻子,在王春花眼里,也比自己重要一万倍。 “我居然连一个傻子都比不过。”鬼婴眼眶中流出一股股血泪。 这个时候,一直在院子里乱跑的海子听见鬼婴的声音,居然也不害怕,好奇地走过来打量:“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骑在我妈妈脖子上?骑马很好玩吗?我也要骑!” 说着,便抓着王春花抬起自己的一条腿,要往她脖子上跨。 他可没什么羞耻心,至今仍然没把裤子穿上。刚才那个动作,更是没有一点遮挡地展示了,他跨下甩动的某物。 宋小言脸上一红,立刻把目光移开了。 鬼婴也惊得忘了反抗,失声尖叫:“你要干什么?” 还是少年上前,一把把海子给扯了下来:“想让你妈把脖子折断,你就骑上去玩!” 海子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扁了扁嘴说道:“不玩就不玩嘛,那么凶干什么?那为什么它可以玩?我却不能玩?” “那是你姐姐。”少年不耐烦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就连他一个同性,都无法直视海子,更别提宋小言和鬼婴了。看着鬼婴吓得脸都扭曲了的样子,就知道这家伙到底有多熊。 可就在这个时候,鬼婴盯着海子看了良久,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有什么错?我只是想活下去,过普通人的生活而已!” 宋小言有少年护着,胆子大了一些:“你错在不该打无辜的人的主意。” 鬼婴却执拗地看着宋小言:“我想进你的肚子。” “小道长,我不要。” 宋小言吓坏了,赶紧往少年身后躲了躲。她才刚刚十八岁,还要上大学,还有很多精彩的人生没去过。最重要的是,她要生孩子那也是心甘情愿,给自己喜欢的人生。 年纪轻轻地当未婚妈妈算什么。 少年侧头看了宋小言一眼,拍拍她的手背说道:“别怕,有我在呢。” 鬼婴委屈地说道:“你不是很希望我们过得好吗?那就来当我的妈妈啊。钻进别的女人的肚子,谁知道会不会再被打掉!” “啰嗦什么?趁你没犯下大错之前,跟我回道观去,把你这身怨气给洗干净了,到时该投胎去投胎,一定给你找户好人家。”少年看了眼身后的宋小言,这姑娘嫩得很,怎么就有小鬼非想当她的孩子呢? “真的?” 鬼婴脸上的表情有点松动,她知道青阳观的道士有本事。如果自己再纠缠下去,别说这道士不放过自己,就是头顶上一阵阵的雷也会照头霹下来。 “当然是真的。”少年认真地回答。 鬼婴身上的黑气渐渐褪去,身上血肉模糊的一团也消失了,一个看着三四岁大眼睛滚圆的小女孩出现在众人面前。 王春花没了鬼婴附身,“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海子也不管他妈,好奇地盯着鬼婴拍手掌:“我有姐姐咯,我有姐姐咯!” 说着,伸手就去够它,吓得鬼婴往宋小言身边一缩。 宋小言见她蔫蔫的,忍不住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小女孩露出一个有点阴森的笑容,身上的影子又凝实了一些。 少年松了口气,说道:“你在竹林里待了这么多年,身上有一定修为。再加上她分了一点功德给你,没有意外的话,你下辈子会顺遂一生。算是老天给你的补偿了。” 恢复原状的小女孩已经不复刚才的戾气,她也知道自己做错事了,低下头小声向宋小言说道:“对不起。” “没……” 宋小言刚说出一个字,却被一个身影撞开。 少年立刻扶了她一把,才没让她的脑袋和地上一块石头相撞。 两人回过头,才看见王春花手中不知何时拿了一根尖刺一样的东西,朝小女孩的天灵盖刺了下去,同时面目狰狞地喊道:“去死吧!” “不要!”宋小言大声喊道,却为时已晚。 小女孩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七窍重新流出一道道鲜血,整个魂体都开始不稳固了。 少年一脚把王春花一脚踹开,王春花狠狠地摔在地上,看着小女孩大笑:“这个讨债鬼终于死了,你把我儿子害成这样,把我害成这样。我要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少年立刻咬破自己的手指,在小女孩额头上画了一道符。只可惜,仍然没把她救回来,小女孩盯着宋小言看了一会儿,便彻底消散在两人眼前。 叮—— 那根金黄色的尖刺掉落在地上,碎着了两截。 这变故发生得太快,宋小言甚至都来不及反应过来,小女孩便消散在空气中了。 她紧紧攥着少年的衣裳,愣愣地看着那根尖刺:“怎么会这样?明明她都已经答应去投胎了,为什么还要杀了她?” 少年也抿着嘴,深深地看了一眼坐在地上心情愉悦的王春花。 他能捉鬼除妖,却拿一个活生生的人没办法。 就在这个时候,发了很久的呆的海子却冲了上去,他红着眼睛一拳一拳捶在王春花胸口上:“你杀了我姐姐,你杀了我姐姐!” 海子虽然智力只是个三四岁的小孩,可力道却是个成年人。他一边哭一边捶王春花的胸口,疼得王春花大哭起来:“那不是你姐姐,那是讨债鬼!妈这么做是为了你,你怎么还打妈呢?” “我不管,我不管!”海子哭得眼泪鼻涕都下来了,“你还我姐姐,呜呜呜呜……” 少年脸色铁青,全身的肌肉都因为愤怒绷紧了。 他突然对宋小言说道:“报警!” “什么?”宋小言一愣。 少年正色道:“王春花唆使智力不全的儿子,对你意图不轨。虽然没有成功,可我们也不能纵容这样的人为所欲为!” 宋小言抹了抹眼泪,用力点头:“对,我要报警!” 南安市局,虽然没轮到张富强值班,但他是走的最晚的那个。 临下班前,局长突然说要亲自查看他给人做的笔录,紧张得他盯着档案看了好几个小时。 这个时候突然接到一个报警电话,说是龙溪镇的望龙潭村有个小姑娘报警,说是有人唆使强.奸未遂,被人给制住了。 虽然龙溪镇派出所的人已经去了,但这么大的事情,还要市局的人下来办。 几个值班的警员立刻站了起来,张富强听到有案子,也放下手中一枚笔盖上刻着白色六角星的钢笔:“有案子?我也去!” 虽然没有人回答他,但他还是自觉地跟着上了警车。 山区的路弯弯曲曲,夜路尤其不好开。但他们还是花了两个多小时,就到了报警的人家。 张富强惊讶地发现,这户人家他前几天来过,一看哭得眼眶通红的小姑娘,不就是先前鼓励自己的那个吗? 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居然也有人想要玷污! 张富强和几个警员看向王春花的目光,顿时充满了愤怒。 那个叫宋海的也就算了,患有智力障碍,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王春花呢?出了名的重男轻女,现在为了传宗接代,居然唆使自己儿子,对人家清清白白的小姑娘做这种事! “带走!”为首的那个警员大手一挥,直接把王春花拷了上去。 35.二合一 此为防盗章  宋小言从小到大, 确实可以看见寻常人见不着的东西, 便点了点头。 赵建英听到动静, 连忙从厨房探头出来:“哎, 到底怎么了?” “回头再说,人命关天,我先拉小言去看看!”村长头也不回地说道。 王春花的院子里站了一群人, 有人围在门边,有人站在窗口,指着房间里窃窃私语。 老房子的光线并不好,除了一扇窗户能透进点光亮, 就只能依靠天花板上装的灯泡了。此时, 王春花的房间里并没有开灯, 她坐在窗边的桌子前,嘴角带着悠闲的笑容,用梳子一下下地给海子梳头发。 海子也不知从哪里找了一身小了几码的西装,硬生生把自己塞进去, 但扣子实在系不上,只能箍在身上。 他可不像王春花那么高兴,一边抹眼泪一边哭喊着:“我要不梳了,我不要梳了!” 宋小言盯睛一看,发现王春花手里的梳子齿尖上沾着一丝血迹, 也不知道梳了多久, 居然把海子的头皮都梳破了。 “怎么样了?”村长连忙问道。 宋小言摇摇头, 她只是觉得王春花的房间有股阴冷的感觉, 并没有在她身边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村长叹了口气:“还是得找青阳观的道长来看。” 他话音落下,立刻就有人说道:“要肯来早就来了,青阳观的道长不是说了,给谁看都不给他们家看。我看啊,今天这事玄喽!” 果然,又等了不久,去青阳观的人回来了,对着众人摇了摇头。 村长找到人群之外,蹲在天井旁边抽烟的一个中年男人。 这人穿着条纹衬衫,腰上别着皮带,皮带上挂着几串钥匙,还有一个放手机的皮夹的中年男人,很典型的小老板打扮。 门外还有辆小轿车,应该就是这男人开来的。 “这事……你想咋样?要不送医院瞧瞧?”村长建议道。 男人摇了摇头,把烟屁股戳在地上按灭:“昌来叔,这事邪门了,去了医院也瞧不了。” 宋小言这才知道,原来这个男人叫宋援朝,是海子他爸。一个人在南安市做生意,每隔一段时间才会回家一次。 昨天晚上他开车回家,一回到家里就见到王春花把自己吊在房梁上,蹬了椅子不停地挣扎,而海子则站在底下看着,还兴高采烈地拍手叫好。 要不是他及时赶到,说不定现在王春花已经死了。 众人也觉得奇怪,王春花活得好好的,家里又有几个钱。虽然儿子是傻了点吧,可也不至于到上吊的地步不是? 村长瞧着没法子,叫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一起把王春花拉开了。 海子这才捂着头,哭喊着跑到一边去,拉着宋援朝的手嚎啕大哭:“爸,妈她非要给我梳头,非要给我梳头!” 宋援朝烦躁地撇开海子的手:“你妈上吊你也不拦着?” “妈笑着套脖子,好玩!”海子委屈地说道。 若是小孩子做出这副表情还好,可他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长得又胖,做出这种表情,直接让宋援朝气得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换作以往,王春花早就过来和宋援朝拼命了。 可现在,王春花却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发出“咯咯”的笑声:“乖乖儿,穿西装。穿西装,做新郎。娶老婆,生个娃,生了一个鬼娃娃,嘿嘿嘿嘿……” 不止宋小言,在场大多数人都听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宋小言见这里没自己的事,想着赶紧离开,却没想到王春花突然朝着宋小言一指,开怀地喊道:“妈妈!” 旁边一个认得宋小言的妇女,赶紧把她拉走了:“昌来叔也是的,叫你一个小孩子来凑什么热闹,这不是吓你吗?不要怕,王春花也不知道是不是疯了,一见到女的就喊妈,宋援朝家里恐怕不好过喽!” 宋小言回到家里,把王春花的事情告诉了赵建英。 赵建英端了碗稀饭放在宋小言跟前,说道:“那个王春花平时看着老实,其实她才是最狠的那个。在海子之前,一连生了四个女娃娃,都被她扔尿桶里了。扔到第二个,她就有点不正常了,当时去请青阳观的道士做法。道士帮了她一回,后来见她还弄死孩子,就再也不肯来了。” “要我说,就是她亏心事做多了。天天疑神疑鬼,现在终于精神出问题了,都是活该,现世报!” 夜深人静,不少人家家里养的狗,都纷纷狂吠起来。 宋小言是被家里大黄狗的叫声吵醒的,她打开房门看了看,那大黄狗就夹着尾巴跑到钻进她的房间里,一人一狗对视了许久。 不过好在它终于不叫了,宋小言只好让它待着,关了灯回到床上,大黄也就趴在她床底下,闭上眼睛发出一阵阵呼噜声。 被一只狗的呼噜声吵得睡不着的宋小言:…… 这种事情一连持续了好几天,直到这天村长来家里,避开赵建英神秘兮兮地对宋小言说道:“小言,你可得注意这些。村子里有人起夜,说是看见了一个脸上白生生的小鬼,正露着獠牙,把鸡脖子咬断了呢!” 宋小言被唬了一跳,瞪大眼睛问道:“怎么会这样?那人没看花眼吧?” “谁知道呢?”村长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最近村子里人人到了夜里都不敢出门,他这个当村长的也着急的很,“都说王春花杀的丫头回来缠着她了。” 想到赵建英和宋小言祖孙两人相依为命,家里又没有男人守着,便又特地嘱咐了宋小言:“你奶不信这个,我要是同她讲,她铁定为了打破封建迷信的谣言,晚上特地出门。这件事我就不同她讲了,我看着你奶一点,别让她晚上出门瞎晃!” 宋小言赶紧答应,把村长送出了门。 到了晚上,她便拉着赵建英在家里看电视。也不知看了多久,两人都有点困了,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 宋小言顿时一个激灵,刚才那个敲门声无比清晰,赵建英也听到了,可见不是她的幻觉。 但时间已经这么晚了,三更半夜的,谁还会来找她们? 赵建英开了门,左看右看没发现人,低头一看却发现门前的台阶上,放着一只被扭断了脖子,鲜血淋漓的鸡。 “这又是哪个天杀的?”赵建英很恼火,可到底还是把鸡捡了回来,“丢东西的人肯定没走远,我倒要看看,是谁整天装神弄鬼!” “奶奶!”宋小言听到声音从房间里追出来,可惜赵建英已经不见了,外头黑漆漆的一点光线都没有。 忽然一阵小孩子的笑声响起。 宋小言感觉自己全身的毫毛都竖起来了,她立刻关上门,却被一只力大无穷的手硬生生按住。 王春花苍白的脸出现在宋小言面前,她不复平时的老实木讷,眼中一片邪肆阴森:“小言,建英嫂出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家娃娃想找个好人家投胎,相中了你,你就行行好吧!” 说着,一把把海子从自己身后扯了过来:“海子,你不是想娶媳妇吗?这个媳妇够漂亮吧?” 海子看了眼宋小言,高兴地拍手:“漂亮,漂亮!” “漂亮还不快上?”王春花狠狠地推了海子一下,把他推了一个踉跄,“扑通”一下跪在宋小言面前,“把她的裤子扒了,把娃娃种进她肚子里!” 宋小言拼了命挣扎。 “居然还敢反抗!”王春花恶狠狠地一巴掌扇过来,扇得宋小言眼冒金星。 这下,宋小言终于看清楚了,王春花的肩膀上,坐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婴灵。与其说是个小孩子,不如说是一个血块。 它一靠近,竹林泥土潮湿的味道,还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便涌进宋小言的鼻腔。 “救命!”失去意识之前,宋小言是多么希望,有一道像在谷园村那么粗的天雷劈下来,直接把面前的鬼婴劈成灰烬。 轰隆隆—— 月明星稀的晚上,不知何时飘过来大片乌云。只见乌云之中闪过一片电光,一身巨响就在望龙潭的上空响起。 门外,一个少年捧着青花瓷鱼缸,鱼缸里一黑一白两只金鱼缓缓游动。他刚想敲门,天空中却突然炸响一声惊雷。 “这雷,有几分古怪啊。”他眯着眼睛看向天空,眸中的金光隐隐浮动。 与此同时,院子里附在王春花身上的鬼婴顿了顿,心中烦躁不已。 早知道它就找一个脑子正常的来了。要是面前的不是个傻子,它早就可以投胎了,哪里等到现在? 轰—— 一道惊雷划破天际,拌着少年的撕心裂肺的嚎叫,整栋教学楼都在颤栗。 宋小言不由自主上前一步。 褚和光拦住她,不赞同地摇头:“这是他自己选的路,不可能每一回都有人帮他善后。” 宋小言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听了褚和光的话。 鱼头人手里拿着沾血的戒尺,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伏在地上的少年,厚厚的鱼唇一张一合:“为什么?先是那个贱人,现在又是宋小言。为什么你每次都选择背叛我?” 少年乞求道:“妈,我没有背叛你。只要你答应让我出去看一眼,以后我都心甘情愿地留在这里陪你,好吗?” “看一眼,看一眼……”鱼头人焦头烂额,拍着自己的手背在原地打转,“不行!只有待在妈妈给你造的世界里才是安全的,你想要什么,妈妈给你弄进来。” 少年痛哭流涕:“我想要的是什么,你不是一直知道吗?” “可她心里根本没有你,她抛下你跟别的男人跑了!那样的贱人有什么好?你为什么就连死了,心心念念的还是她!”鱼头人激动地大喊,伴着一声声惊雷听起来无比骇人。 宋小言再也忍不住,气愤地质问:“你确定你自己说的是实话吗?不该不会说多了谎话,连自己做过什么都忘了吧?” 她大步走向的少年:“她死了,死在一个坛子里。凶手把她塞进坛子里,和鱼腌在一起,被发现的时候,她面目狰狞,死状态凄惨。在梦里,她一直为我为什么。现在,我就来问你们母子一句,到底为什么!” 少年的眼睛一点点瞪大,像被一只手扼住喉咙:“你……你说什么,她……她死了?” 宋小言抿着嘴,没有回答。 褚和光抬起头,担忧地看向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暴雨已经小了,一丝丝雨丝随着大风吹到两人脸上。 他这才发现,幻境里的天空,出现了绵延十数里的雷暴云。泼墨一样的天空中,一道道电光在乌黑的云团里氤氲着。 云层低得怕人,似乎直接笼罩在他们头上。他甚至能闻到风和电光交织产生的独特气味。 “我们在坛子里发现了一根不属于死者的头发。经过鉴定,头发的来源是嫌疑人陈美兰。” “有目击证人证明,死者失踪当天,曾与陈美兰一起离开谷园村。” “从陈美兰家中搜出数件红裙,龙溪高中的留言系陈美兰散播。镇里涉案的服装店,是陈美兰娘家亲戚所开。此前的溺亡的几个死者,生前也都与陈美兰有不同程度的接触。” …… 宋小言能感觉到幻境的屏障似乎变薄了,这些声音都是从卫生站病房外面的走廊传进来的。再看天空,像是剧变之前的平静,云层越压越低,正如出奇平静下来的少年一样。 “小道长!”她吃惊地看了褚和光一眼,从他眼里得到了相同的想法。 也许他们一开始就想错了。 其实困住这少年的并不是鱼头人,这个幻境真正的主人应该是少年自己。而鱼头人不过是利用了自己儿子的顺从,才将他锁在了他自己创造的牢笼里。 ——直到这少年得知自己最深爱的人,凄惨地死在了鱼头人的手里。 鱼头人双腿打起颤,手抖得连戒尺都握不住了。刚才跳出油池的几条鱼感受到他的愤怒,纷纷变成了穿着红裙子的小姑娘,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少年的脸色难看得可怕,他缓缓蹲下身子,捡起了地上的那把戒尺:“为什么?” 鱼头人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双手捂住鱼嘴,“扑”的一下跪在地上,捣蒜一样磕头:“我不想杀她的,是你们要私奔,要丢下我一个人!然后这鱼头,对,就是这颗鱼头附在了我头上!一切都是它唆使我做的,我没办法啊!” 少年回头看了眼宋小言,平静地问道:“如果当初我不那么懦弱,是不是她就不会死了?” 宋小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少年忽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中沁出血泪:“是我对不起她!我生前没为她做过什么事,死后总该为她做些什么了!” 说着,走到鱼头人面前高高举起戒尺,绝望道:“我是多么希望这辈子没有托生在你肚子里!” 鱼头人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少年不再多言,扶着鱼头人的脖子,像行刑一样高高举起戒尺一挥而下—— 一颗硕大的鱼头落在地上。 褚和光脸色一变,捂住宋小言的眼睛。 以少年和两人之间为界,一道巨大的裂缝出现,整个环境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他满手鲜血,冲着两人摆了摆手:“走吧。” 宋小言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褚和光拉着在幻境的龙溪镇马路上狂奔。 两人跑到麻油鸡店门口,看见店门前挂的一面八卦镜射出一道金光,里面传出王师傅焦急的声音:“小师叔祖,小言,你们没事吧?我怎么听到里面地震了,是不是幻境要塌了?” “少废话,快来接我们!不然我们都要死了!”褚和光咬破手指,拿出自己的八卦镜,在上面画了一道血符。 两面八卦镜的光芒汇合在一起,只听“砰”的一声,麻油鸡店的门开了。 王师傅一开门就瞪大了眼睛:“我去,这么刺激?” 褚和光和宋小言在脚下的路崩塌的前一刻跳了进去,再打开门时,外面已经恢复了热闹的街景。 张富强在病房外面和同事讨论了一下案子,忽然就听见里面传来绝望的嚎叫。这声音仿佛穿脑魔音一般,吓得张富强的魂儿都要掉了。 他一个激灵站起来,猛地打开门,却发现本该在病房里的宋小言和褚和光不见了。 躺在病床上的陈美兰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开绳索闯出病房。张富强和同事没反应过来,她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两个年轻小伙子使上吃奶的力也没追上她,只见她不要命地跑到马路中央,一架运送砂石的大卡车来不及刹车,当场碾了过去,把她的脑袋碾得稀巴烂。 卡车司机吓坏了,下车时腿都是软的:“这……这,是她突然窜出来的,不关我的事啊!” “呕——”张富强跑到这里已经喘成狗,看着一地的红红白白,终于忍不住吐了出来。 陈美兰的案子震惊了整个龙溪镇。这里的大多数人都对陈美兰印象不错,除了脾气差一点,陈美兰是龙溪高中里相当负责,并且有能力的老师了。要不然,龙溪高中也不会把毕业班交给她带。 可谁知,陈美兰这一带,竟带没了这么多条人命。 卡车司机可以腿软,张富强却不就可以。作为直接接触陈美兰的警察,写报告的事情不可避免地落到他手上。 因为报告的事情,他已经不知道被局长骂了几遍了。张富强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局长这么不满意他写的报告,却偏偏非要让他写。 张富强因为错过午饭时间,就到镇子街道上找了家小饭馆吃饭,正好看见宋小言和一个小姑娘手挽着手出来。 两人聊了一阵,只见宋小言笑眯眯地说道:“我记得你第一回做笔录的时候,是写了两个不同的版本吧?要不然,你还那样试试?” 张富强垂头丧气:“也只有这样了。” 这个时候,张富强身边的公文包里传出了电话铃声,他赶紧掏出一部大哥大,接了电话恭敬无比地接了电话。 “局长,我的报告马上就写好了。您放心……什么?您不是来催我写报告的。那您……哦,还到王师傅那里买麻油鸡?局长,还吃麻油鸡啊?我们食堂都连吃了一个月麻油鸡了,大家都说吃的想吐。” “局里没钱我有钱啊,我可以让兄弟们顿顿吃好的!局长,局长不要啊!我再也不敢了,我现在就和王师傅订麻油鸡去!” 宋小言早在张富强接我电话的时候,就拉着蒋兰兰离开了。 蒋兰兰看着张富强暗暗咋舌:“言言,这个警察同志家底好厚啊。” “那可不是?”宋小言想起张富强送给她的那只万宝龙钢笔。 张富强果然没有骗自己,他这回下龙溪镇又带了一只一模一样的。好在小地方的人大多都不认得这牌子,要不然还不知道得费多少口舌解释。 暮色中的青牛背分外秀丽。 36.我也有钱买 此为防盗章 鱼头人裸露在外的皮肤, 被油水烫得通红。她狼狈不堪地握着少年的手, 一下子扑进少年怀里。 紧接着, 一手握住戒尺,不顾他的痛苦哀嚎,硬生生把戒尺拔了下来。 轰—— 一道惊雷划破天际,拌着少年的撕心裂肺的嚎叫, 整栋教学楼都在颤栗。 宋小言不由自主上前一步。 褚和光拦住她, 不赞同地摇头:“这是他自己选的路, 不可能每一回都有人帮他善后。” 宋小言咬了咬嘴唇, 最终还是听了褚和光的话。 鱼头人手里拿着沾血的戒尺,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伏在地上的少年,厚厚的鱼唇一张一合:“为什么?先是那个贱人,现在又是宋小言。为什么你每次都选择背叛我?” 少年乞求道:“妈,我没有背叛你。只要你答应让我出去看一眼,以后我都心甘情愿地留在这里陪你, 好吗?” “看一眼, 看一眼……”鱼头人焦头烂额, 拍着自己的手背在原地打转,“不行!只有待在妈妈给你造的世界里才是安全的,你想要什么, 妈妈给你弄进来。” 少年痛哭流涕:“我想要的是什么,你不是一直知道吗?” “可她心里根本没有你, 她抛下你跟别的男人跑了!那样的贱人有什么好?你为什么就连死了, 心心念念的还是她!”鱼头人激动地大喊, 伴着一声声惊雷听起来无比骇人。 宋小言再也忍不住,气愤地质问:“你确定你自己说的是实话吗?不该不会说多了谎话,连自己做过什么都忘了吧?” 她大步走向的少年:“她死了,死在一个坛子里。凶手把她塞进坛子里,和鱼腌在一起,被发现的时候,她面目狰狞,死状态凄惨。在梦里,她一直为我为什么。现在,我就来问你们母子一句,到底为什么!” 少年的眼睛一点点瞪大,像被一只手扼住喉咙:“你……你说什么,她……她死了?” 宋小言抿着嘴,没有回答。 褚和光抬起头,担忧地看向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暴雨已经小了,一丝丝雨丝随着大风吹到两人脸上。 他这才发现,幻境里的天空,出现了绵延十数里的雷暴云。泼墨一样的天空中,一道道电光在乌黑的云团里氤氲着。 云层低得怕人,似乎直接笼罩在他们头上。他甚至能闻到风和电光交织产生的独特气味。 “我们在坛子里发现了一根不属于死者的头发。经过鉴定,头发的来源是嫌疑人陈美兰。” “有目击证人证明,死者失踪当天,曾与陈美兰一起离开谷园村。” “从陈美兰家中搜出数件红裙,龙溪高中的留言系陈美兰散播。镇里涉案的服装店,是陈美兰娘家亲戚所开。此前的溺亡的几个死者,生前也都与陈美兰有不同程度的接触。” …… 宋小言能感觉到幻境的屏障似乎变薄了,这些声音都是从卫生站病房外面的走廊传进来的。再看天空,像是剧变之前的平静,云层越压越低,正如出奇平静下来的少年一样。 “小道长!”她吃惊地看了褚和光一眼,从他眼里得到了相同的想法。 也许他们一开始就想错了。 其实困住这少年的并不是鱼头人,这个幻境真正的主人应该是少年自己。而鱼头人不过是利用了自己儿子的顺从,才将他锁在了他自己创造的牢笼里。 ——直到这少年得知自己最深爱的人,凄惨地死在了鱼头人的手里。 鱼头人双腿打起颤,手抖得连戒尺都握不住了。刚才跳出油池的几条鱼感受到他的愤怒,纷纷变成了穿着红裙子的小姑娘,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少年的脸色难看得可怕,他缓缓蹲下身子,捡起了地上的那把戒尺:“为什么?” 鱼头人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双手捂住鱼嘴,“扑”的一下跪在地上,捣蒜一样磕头:“我不想杀她的,是你们要私奔,要丢下我一个人!然后这鱼头,对,就是这颗鱼头附在了我头上!一切都是它唆使我做的,我没办法啊!” 少年回头看了眼宋小言,平静地问道:“如果当初我不那么懦弱,是不是她就不会死了?” 宋小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少年忽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中沁出血泪:“是我对不起她!我生前没为她做过什么事,死后总该为她做些什么了!” 说着,走到鱼头人面前高高举起戒尺,绝望道:“我是多么希望这辈子没有托生在你肚子里!” 鱼头人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少年不再多言,扶着鱼头人的脖子,像行刑一样高高举起戒尺一挥而下—— 一颗硕大的鱼头落在地上。 褚和光脸色一变,捂住宋小言的眼睛。 以少年和两人之间为界,一道巨大的裂缝出现,整个环境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他满手鲜血,冲着两人摆了摆手:“走吧。” 宋小言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褚和光拉着在幻境的龙溪镇马路上狂奔。 两人跑到麻油鸡店门口,看见店门前挂的一面八卦镜射出一道金光,里面传出王师傅焦急的声音:“小师叔祖,小言,你们没事吧?我怎么听到里面地震了,是不是幻境要塌了?” “少废话,快来接我们!不然我们都要死了!”褚和光咬破手指,拿出自己的八卦镜,在上面画了一道血符。 两面八卦镜的光芒汇合在一起,只听“砰”的一声,麻油鸡店的门开了。 王师傅一开门就瞪大了眼睛:“我去,这么刺激?” 褚和光和宋小言在脚下的路崩塌的前一刻跳了进去,再打开门时,外面已经恢复了热闹的街景。 张富强在病房外面和同事讨论了一下案子,忽然就听见里面传来绝望的嚎叫。这声音仿佛穿脑魔音一般,吓得张富强的魂儿都要掉了。 他一个激灵站起来,猛地打开门,却发现本该在病房里的宋小言和褚和光不见了。 躺在病床上的陈美兰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开绳索闯出病房。张富强和同事没反应过来,她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两个年轻小伙子使上吃奶的力也没追上她,只见她不要命地跑到马路中央,一架运送砂石的大卡车来不及刹车,当场碾了过去,把她的脑袋碾得稀巴烂。 卡车司机吓坏了,下车时腿都是软的:“这……这,是她突然窜出来的,不关我的事啊!” “呕——”张富强跑到这里已经喘成狗,看着一地的红红白白,终于忍不住吐了出来。 陈美兰的案子震惊了整个龙溪镇。这里的大多数人都对陈美兰印象不错,除了脾气差一点,陈美兰是龙溪高中里相当负责,并且有能力的老师了。要不然,龙溪高中也不会把毕业班交给她带。 可谁知,陈美兰这一带,竟带没了这么多条人命。 卡车司机可以腿软,张富强却不就可以。作为直接接触陈美兰的警察,写报告的事情不可避免地落到他手上。 因为报告的事情,他已经不知道被局长骂了几遍了。张富强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局长这么不满意他写的报告,却偏偏非要让他写。 张富强因为错过午饭时间,就到镇子街道上找了家小饭馆吃饭,正好看见宋小言和一个小姑娘手挽着手出来。 两人聊了一阵,只见宋小言笑眯眯地说道:“我记得你第一回做笔录的时候,是写了两个不同的版本吧?要不然,你还那样试试?” 张富强垂头丧气:“也只有这样了。” 这个时候,张富强身边的公文包里传出了电话铃声,他赶紧掏出一部大哥大,接了电话恭敬无比地接了电话。 “局长,我的报告马上就写好了。您放心……什么?您不是来催我写报告的。那您……哦,还到王师傅那里买麻油鸡?局长,还吃麻油鸡啊?我们食堂都连吃了一个月麻油鸡了,大家都说吃的想吐。” “局里没钱我有钱啊,我可以让兄弟们顿顿吃好的!局长,局长不要啊!我再也不敢了,我现在就和王师傅订麻油鸡去!” 宋小言早在张富强接我电话的时候,就拉着蒋兰兰离开了。 蒋兰兰看着张富强暗暗咋舌:“言言,这个警察同志家底好厚啊。” “那可不是?”宋小言想起张富强送给她的那只万宝龙钢笔。 37.拒绝榨取 此为防盗章  于是, 他趁着赵建英不注意,就偷偷问宋小言:“小言啊……” 话音刚落,宋小言就像知道他想问什么似的,笑眯眯地说道:“村长爷爷, 上回我梦见两个小姑娘钻进婶婶肚子里了。” “真的?”村长两眼放光。 他的大儿子和大儿媳结婚好些年了,两人眼见着要奔四了,可大儿媳的肚子就是没动静。 直到前段时间, 他起夜无意间听到阴差的对话, 才知道儿子儿媳要不上孩子的原因。 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来了, 还是一来两个! 宋小言点点头:“比真金还真!” 宋昌来那个高兴的呀:“明个儿让你叔和你婶送你上学!” 第二天一大早,宋小言跟着村长家的大儿子和大儿媳去镇里上学。 同样大清早起来的张富强,也睡眼惺忪地上了最早的去龙溪镇的中巴车。 等到了镇子里时, 太阳已经完全爬上天空了。 顶着热辣的阳光, 张富强在镇子里的高中附近, 找到了局长口中的那家王记麻油鸡。 好不容易敲开门, 一个身上穿着白背心大裤衩, 脚踏人字拖的谢顶中年男人打着哈欠开了门,倚在门框上看了张富强一眼:“来的这么早?” 虽然这人长得磕碜了一些,但张富强心中的敬意丝毫没有减弱。 有句话叫大隐隐于市, 连局长都这么恭敬的人, 一定是退休下来的刑侦专家。单看这一手做麻油鸡的功夫, 以前还可能当过法医。 张富强连忙道:“我们局长让我来接您。” “哦……”中年男人摆了下手, 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来, 懒懒地说道, “我不去了。” “您不去怎么行?”张富强急了,要是他请不到人,局长一定会杀了他的。 中年男人道:“那个老小子手下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个憨货?我是不去,但我给你找了另外一个人。” “谁?他有您厉害吗?”张富强连忙追问。 这一问倒把中年男人问笑了,他也没回答张富强的话,而是朝张富强背后努了努嘴:“呐,来了!” 张富强一回头,就看见一个少年上身穿着件白衬衫,下身穿了件红色校裤,双手插在口袋里,一摇一摆地走过来。 这不是上回在宋小言家里的小道长吗? 褚和光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和张富强这么有缘,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是你?!”两人同时问道。 “既然你们两个认识就好办了。”中年男人看了一眼少年,讨好地笑道,“和光师叔祖,您就和这位小张同志走一趟吧。” 南安市。 自从老杨跳楼当场死亡之后,宋卫国一家就异常倒霉。 先是服装厂车间里做了不少废品,他身为生产科长,就去找了那个员工,要对方当场演示给他看。结果,小伙子居然当着自己的面违规操作,手被卷进了机器里。 要不是送去救治的及时,说不定连命都没有了。 而厂里的业务员拿回扣这事早已经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可李巧芬这一回却栽了,一家供应商回扣给的少了,单子她压着没给过。没想到,那人居然直接撕破脸皮,到厂长面前告了状。 原本顺风顺水了十几年的夫妻两人,像是好运一下用完了,就连喝口冷水都塞牙。 直到宋小琴上学的路上,莫名其妙摔了一跤,差点被疾驰而过的大货车碾了。一家人再也无法忍受,请了个神婆回来做法事。 褚和光和张富强到楼底下的时候,神婆正在开坛作法,看着把式倒是有模有样。 褚和光看了一眼,说道:“走,带我去跳楼那人的家里看看。” 张富强领着褚和光到老杨住着的单间,一打开房门一股湿冷扑面而来。有点像乡下那种几十年房龄的,土木结构的老房子里独有的味道。 如果不是张富强前几天才来过,他都要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 “是不是楼上漏水了,怎么一股子霉味?”屋子里很暗,就算大白天的太阳也照不进来,张富强摸到门边的开关,“啪”地下开了灯。 这一开灯不要紧,褚和光总算看见黑暗的角落里站着一个穿黑色唐装的老太太,还有一个摔得满头血的中年男人,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两人看。 被怨气这么重的鬼魂跟着,也难怪那家人一直走霉运。 “不是漏水了,是阴气太重,重到让你闻到了而已。”褚和光眸子里闪过一丝金光,若无其事地打量起房间的角角落落,忽然眯了眯眼睛,“墙上的字也是他写的?” ——老天爷,你要为什么抛弃我? ——与其这样活着,还不如做一只狗。 “啊,对……”张富强是个新警察,显然还没适应这些事情。他抬头看了一眼墙上歪歪扭扭,却透漏着疯狂和绝望的句子,有点失落地点点头。 褚和光道:“行了,你就别伤感了。有漏皆苦,人生来就是受苦的,只不过有些人比较倒霉而已。” “你不是道士吗?”张富强吃惊。 褚和光白了他一眼:“你没听过佛道儒一家亲?” 张富强道:“……还真没听过。” 褚和光懒得理他,状似无意地扫了老杨一眼:“论理说,以这栋宿舍楼的格局,早该出事情了,一直平平安安到现在才奇怪呢。” 张富强开窗给房间通风:“我听局里的人说,几十年前和日国打仗的时候,这片原来是个枪毙人的地方。后来,服装厂要建宿舍,政府就批了这块地。说是服装厂年轻小伙子多,借阳气镇一镇。” “你说的对,是该找阳气旺的小伙子镇镇。”褚和光勾了勾嘴角,问道,“那你还愣着干什么?帮忙把他们抓起来啊。” “可局里没给我逮捕证啊!”张富强以为他说的是楼下的神婆。 最要紧的是,他来到局里之后,还没亲手抓过人,实在有点紧张。 “再说了,用什么理由逮捕他们?宣扬封建迷信,还是非法集会?” “哦,抱歉,忘了你看不见了。”褚和光挑了挑眉,不知弄了什么东西,往张富强眼皮上一抹,“现在看到没?” “卧卧卧……槽!”张富强一眨眼,就看见原本没人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老太太和一个中年男人。 老太太也就算了,可那个中年男人不就是上次跳楼的老杨? 他躲在褚和光身后,只露出一个脑袋:“那、那什么,我可以就看看不动手吗?” 话音落下,褚和光扔给他一条红绳。 张富强颤抖着,把两只鬼绑了起来。 在他们的剧烈挣扎中,褚和光用一个布袋子照头兜下,轻而易举地就把他们收服了。 张富强脱了力,一屁股坐在地上。 褚和光惊奇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胆子还挺大,一般人第一次看见这个,吓得站都站不起来。” 张富强可怜巴巴地看着褚和光:“有多余的裤子吗?” 两人下楼时神婆的法事已经做完了。 她神神叨叨地念了会儿经,忽然睁开眼睛说道:“之前楼里没出事,是因为有个高人在这里镇守着。现在高人离开了,跳楼之人的怨气又冲破了高人留下的封印,所以才一直出怪事!” 宋卫国和李巧芬从她手里接过一捧炉灰,又敬又怕地问道:“那他们应该不会在缠着我们了吧?” “放心,我已经做法把霉运驱走了,以后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神婆笑起来满脸的褶子。 楼里剩下的人依次领了炉灰,都虔诚地捧着炉灰回家去了。 “装神弄鬼,明明是因为……”褚和光说到一半,想起张富强还在身边,干脆闭口不言。 张富强没听到他的话,说道:“看到刚才那对夫妻了没有,他们就是宋小言的养父母。” “你说言言不是宋家人亲生的?”褚和光吃了一惊。 宋家两口子身边,一个和宋小言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和夫妻两人走在一起,身上的衣服都是崭新合身的。 再想想被扔回乡下的宋小言,他冷哼了一声:“难怪。” “难怪什么?”张富强追问。 难怪那么大一个福星放在他家里这么多年,还就提携成今天这样。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哎,哎!”张富强不明白褚和光为什么突然就生气了。 他手里装着老太太和老杨的布袋子忽然动了起来,吓得他开始大呼小叫。 褚和光把布袋子拎过来,用力拍了一下:“都这样了还不安份!” 38.李盼娣 此为防盗章 宋小言隐隐瞧见她肚子里, 藏着一团弱小的气,这种情况宋小言见过,多半是怀了孩子了。 两家人打了个招呼就分各自离开。 村子里一个认得赵建英的老婆婆一直跟在村长一家人身后,直到赵建英走了, 才不屑地说道:“要我说,建英也太狠心。她男人走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她八月十五去墓前烧过一次纸钱, 难怪她二儿子……” 宋昌来连忙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 谁不知道那孩子是为国家牺牲的?虽然建英嫂八月十五没去拜, 可谁不知道老宋家坟头最干净?不是建英嫂子除的草,还能是卫国啊?” 那老婆婆被宋昌来一堵,也不知该说什么, 讷讷地走开了。 赵建英没听到两人的对话, 可宋小言一向五感比常人灵敏, 两人对话却顺着风隐隐约约地飘到了她的耳朵里。 “奶奶, 别人家都去扫墓, 为什么我们家不扫?”宋小言拉了拉赵建英的袖子,认真地问道。 赵建英说道:“要是心里真记得,怎么会每年就去看一次?有时候啊, 咱们可不能被表面功夫迷惑。不能光听别人说了什么, 要看他做了什么, 那才是他的真心呐!” 宋小言似乎明白了什么, 可似乎又不懂。 她帮家里中了彩票, 可宋小琴一闹, 爸爸妈妈还是坚持把她丢给了奶奶。奶奶虽然不爱说笑,却一直对自己很好。 “所以,奶奶对我一定是真心。”她肯定地说道。 赵建英一愣,摸了摸宋小言的脑袋,笑着说道:“你这孩子。” 王春花跌跌撞撞地从山上跑下来,到家里她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被树枝勾破了,膝盖上也磕出两片淤青,身上还多了不少新鲜的血口子。 虽然站在夏天的大太阳底下,可她仍然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凉。 “春花嫂,你快把你家海子领走吧!早上找不到你,就到处嚎,哭得我头都要大了。”隔壁邻居见她回来了,像见到救星一样,到了她面前却吓了一跳,“唉哟,春花婶,你怎么弄成这样了?知道的知道你去上坟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鬼追了呢!” 听到最后一句话,王春花打了个寒颤。 可不就是么……那片竹林那样邪门,就算从竹林里出来了,还是觉得有人在远远地盯着自己看。 可王春花很快就回过神来,她可不能被吓倒,她要是倒了,她儿子靠谁去? 王春花露出一个笑容,往邻居手里塞了个鸡蛋:“多亏你了,我这就把海子领回去。” 望龙潭里但凡上点年头的房子都是土木结构的。 这种房子的好处就是冬暖夏凉,维护得好的话,人住着很舒服。坏处就是,几乎没有什么隔音效果,夜深人静时楼上说个悄悄话,楼下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王春花走进院子里,听到房间里传出动画片《大力水手》的声音。 也许是听到王春花的声音,房里传出“咚咚咚”赤足踩着地板的跑步声。 一个肥头大耳看起来快三十岁的男人探出头来,一脸委屈地说道:“妈,你又到哪里去了?我肚肚都要饿扁了,快给我做饭,我要吃饭,我要吃饭!” 王春花有几分尴尬地说道:“乖啊,这就回去给你做饭吃。” 她说完,低头一看,问道:“裤子怎么还湿了呢?” 邻居闻到一阵尿骚味,立刻跑进房里一看,果然见到自己房间木地板上一滩黄澄澄的尿水。 王春花连忙拿了拖把进来,抱歉地说道:“对不住啊,孩子小不懂事,你多担待担待。” 邻居皱了皱眉头:“春花嫂,你家海子这么大人了,和他差不多岁数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他怎么还这个样子?让他长点心眼儿吧,要不然等你们老腿一蹬去了,他自己连饭都不会吃,那可怎么办哦!” “我……我们家海子就是晚熟了点,男孩子都这样,大了就好了。”王春花讷讷地说道。 邻居看着母子两人离开摇了摇头,正好宋小言和赵建英在山上采了不少新鲜东西,送了一点过来,便听她说道:“这个王春花真是没救了,她前头几个女儿要是都留下来,现在外孙都不知道抱了几个了。结果,非要生个傻子,真是可怜呐。” 由于海子和正常人有几分不同,宋小言不由多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这个名叫王春花的女人,是昨天来家里要新鲜鸡血的中年女人。 赵建英连看也不看王春花,问道:“海子还是那样?” “都快三十岁了,还跟个三岁小孩似的,路都走不稳,还说能好呢,我看是好不了了。” …… 又是一阵唏嘘。 宋小言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鼻间盘桓着一股淡淡的腐烂的气息。这股味道她似乎在哪里闻到过,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哈哈哈……” 她刚想进门,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吓得她打了个激零,连忙问道:“奶奶,你听到有小孩在笑了吗?” 赵建英笑着指了指邻居,说道:“你婶子家有个小姑娘,正在房间里看动画片儿呢!你要不要一起去看?” 宋小言当然没去看,她见过了小姑娘,一个五六岁长得白白净净的孩子,绝对发不出那么阴森的笑声。 赵建英见到宋小言情绪不高,没待多久就离开了。 王春花回到家里,给她儿子做了顿午饭,就觉得累得眼皮都睁不开了。她连饭都没吃几口,就躺在床上睡了一觉。 这一觉睡得迷迷糊糊,她梦到日头快要沉下西边的山岭时,她自己一个人双手捧着碗鸡血饭又上了山。 暮色四合,山道又暗又难走。 眼看着又到了那片竹林前,王春花吓得瑟瑟发抖,一步也不敢迈进去。可不知为何,一眨眼她却在竹林里了。 她手里盆着鸡血饭,双手像是黏在碗上了一样,怎么都扔不掉。忽然感觉脚上一阵冰冷,低头一看一个皮肤红彤彤的婴儿,正抱着她的腿,一口一口地咬着她的血肉。 “妈妈,为什么不要我?” “妈妈,我不想死,我想活下来,我想长大!” “妈妈,妈妈,妈妈……” 婴儿一边声嘶力竭地喊,眼眶里流出一道血泪,一咧开嘴满口腔的獠牙,像只怪物一样朝她扑了过来。 “啊!”王春花吓得肝胆俱裂,尖叫了一声从床上坐起来,眼前已经全黑了。 她出门一看,外头正是梦里的时分,看着那如血一样的夕阳,她全身都在打颤。 也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勇气,突然拔足跑到院子门口,对着空气大骂起来。 “你个讨债鬼,死了就死了,还要回来吓我!信不信我能弄死你一次,就能弄死你第二次?” “滚,不要再来找我!要是再不长眼地找上来,我就不这客气了,让青阳观的道士打得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恶狠狠的声音消失,院子门口依然静悄悄的,像是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幻觉。 这时,一个老农一手拉着海子,一手提着自家的鸡,怒气冲冲地走过来,把那鸡往王春花面前一丢:“春花,我说你好歹管管你家海子,这都第几回了?” 海子耷拉着脑袋,不情不愿地被拉着走到自家门口。 他有个毛病,一发起愣来就拔自己的头发,后来被王春花绑了两次,便不拔自己的头发了,改成把任何一个他遇见的有毛的动物的毛发。 为了这个,王春花不知给多少人赔礼道歉过。 王春花见了人,脸上的表情立刻怯怯的:“要不,这只鸡我买了,五十块钱,您看成不?” 她从口袋里摸出崭新的五十块钱,那老农见了两眼发光,一下把钱抢了过去:“这还差不多,这就当给你家孩子买个教训,鸡我也带走了。下次再这样,我可就不只是骂两句了。” “你……”王春花气得面红耳赤,一回头却看见海子傻乎乎地对她笑。 “妈,我肚肚饿了。” 王春花无奈地看了眼海子:“好,妈这就给你做!” 半夜,王春花突然被海子的大吵大闹弄醒。 她走到海子房里开了灯,就见到他捂着肚子,脸皱着了个包子:“妈,我要屙屎,我要屙屎!” “你这孩子!”王春花闻着满屋子的恶臭,急忙拉着他出了门。 39.盼盼的心结 此为防盗章  “兰兰!”宋小言混身冷汗地惊醒。 只见原本栓起来的房门大开, 大黄狗对着院子狂吠。 外面下起了大雨,风大到把她的房门吹得“砰砰”响。 宋小言追到院子里去, 一条浑身通红的鱼, 一头扎进院子里通向外头望龙潭的沟渠, 一下子不见了影子。 “大黄——”宋小言咬了咬牙,从挂钩上取下一把大伞, “你看好家,不要让别的东西接近奶奶, 我出去看看就回来!” 大黄狗像听懂了宋小言的话一样, 走到赵建英门口趴了下来。 宋小言穿了鞋子,一脚深,一脚浅地冲进雨幕里去。 她虽然不明白, 那红裙子姑娘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蒋兰兰。但她有强烈的预感,蒋兰兰一定出事了! 褚和光并没有生病, 他不过随意找了个借口, 请假查昨晚发生的事情去了,他刚到村口,没想到就碰到了一脸慌张的宋小言。 “小道长!”宋小言想要向他跑过来,但雨中的泥路实在难行, 她没走几步就沾了一脚的泥。 褚和光一把扶住她:“出什么事了?” “是兰兰,我在梦里看见她变成一只鱼沉进水里了!”宋小言连忙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说了。 褚和光立刻想起昨晚秦琪告诉他的事情,到村民家里借了一辆摩托车, 根据宋小言的描述, 到了龙溪镇的码头上。 宋小言找了一圈, 却发现整个码头根本没有蒋兰兰的影子。褚和光也着急得不得了,到了码头他的罗盘就失灵了,指针不停地打着转。 他干脆一扔罗盘,对宋小言道:“你在这里待着,我下水看看!” 宋小言想拦住他,他已经嘴里咬了把刀,一下跳进湍急的河水里去了。 冷冷的雨水打在她身上,冻得她瑟瑟发抖。可她心里却像藏了一团火,让她焦急得不得了。 她盯着水面看了一会儿,一只红鱼从水里探出脑袋。 “兰兰,是你吗?”宋小言沿着台阶走到水边,石阶延伸向暗沉沉的水底,那只红鱼极通人性,每游一会儿还回头看她一眼。 宋小言狠了狠心,闭着眼睛沿着石阶走了下去,只听耳边一阵咕噜噜的水声之后。她再睁开眼睛,居然已经站在镇中心的接道上。 这个地方给宋小言的感觉很奇怪。 虽然眼前的一切和镇上没什么不同,非要打个比方,真正的世界好比夯实的泥土,而这里就像由气体构建的海市蜃楼,由于没有根基,整个世界十分脆弱。 宋小言打开手里的雨伞,看了一眼被她裹在伞布里的青铜灯,见它也跟了过来,便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 周围的景物都是黑白色的,只有路灯发着暖黄色的光芒。一群穿着红色裙子的小姑娘,突然出现在宋小言前方,像是给她指引一般,她们手拉着手朝坡上走去,还时不时停下脚步等宋小言 宋小言跟了上去。 走到这个世界的龙溪高中门口时,小姑娘们纷纷消失。 这个时候雨也停了,宋小言收了伞,走进学校里去,才发现其中一间教室的灯是亮的。 教室里。 一个少年端端正正地坐在课桌上,用钢笔正写着什么字,见宋小言来了,一点也不意外地站了起来,笑着问道:“你来啦?” 面前的这个少年长得斯斯文文,笑容很是温柔。宋小言也确认,自己并没有见过他。 她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他并没有恶意,这才坐了下来,问道:“你写的是什么?” 少年大大方方地给她看:“这是《九张机》。” 宋小言看了一眼,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可能你自己不知道,你会发光。金光闪闪的,真人比隔着一层幻境还要耀眼。”少年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我在这里待了好几年了,一直都是我一个人。直到前段时间,我发现我突然通过幻境看见你,我就知道迟早有一天你会来这里。” 宋小言觉得很神奇:“其实我知道,只不过我自己看不见。” 两人说了几句,少年忽然紧张地说道:“你不能再待了,快离开吧。” 宋小言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一股让人极为不舒服的鱼腥味顺着风飘了进来。 少年一把把她拉了起来,说道:“来不及了,你找个地方躲躲吧。” 说着,拿了宋小言的拿起伞和油灯,一股脑塞进教室里的一个柜子里。 她才刚躲进去,宋小言就听到教室的门“砰”的一声,一个低哑而又恶狠狠的女人的声音大声问道:“我闻到狐狸精的味道了?贱人呢?那个贱人哪里去了?” 少年的声音不复刚才的温柔,隐忍着怒气说道:“我都说了多少次了,她们不是狐狸精。这里没有别的人,你能不能不要再送人进来了?” “别以为我没闻到狐狸精的骚味!”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四十多岁,十分阴鸷地说道,“明明刚才还在这里!你说,是不是背着我把人藏起来了?” 话音落下,就响起了翻箱倒柜的声音。 耳听着那女人就要找到这个柜子,宋小言吓得把伞和油灯横在胸前,生怕下一刻这门就被打开。 好在外面响起了桌椅的碰撞声,只听少年大声质问:“你到底还要把我困在这里到什么时候?” 女人歇斯底里:“我困着你?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少年嘶吼道:“我说了,我不需要!我已经死了,你能不能放过我!” 紧接着,外面安静了很久。 又过了一会儿,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人轻轻把柜子打开了。 少年苍白的脸出现在门外,把宋小言从柜子里扶了出来,说道:“她暂时出去了,你快走。要是她突然回来了,你就走不了了。” 宋小言想起自己自行来的目的,连忙问道:“这里有没有一个叫蒋兰兰的女孩子?” 少年一愣,犹豫了一下,说道:“你跟我来。” 他拉着宋小言一起跑到学校的操场上。 操场上,出现了一个池子。池子里满满都是大大小小的鱼,每一条几乎都长得一模一样,宋小言隐隐在它们身上闻到各种各样的气味,却不知道哪条是蒋兰兰。 “在她回来之前,你得把人找到。不然的话,你们就得永远留在这里了。”少年道,“你动作快些,我去给你把风。” 宋小言站在池边犯了难,她想了想跳进池子里,嘴里不停地念着:“兰兰,兰兰,如果你能听到我的话,快游到我身边来。” 她一跳进池子,鱼儿们像突然看见了鱼食一样,全都向宋小言游了过来。这些鱼儿大部分只是普通的鱼,但有几条身上藏着一团淡淡的光芒。 宋小言猜测,有光的鱼身上就有一个灵魂。她观察了一会儿,发现那几条会发光的鱼几乎长的一模一样。只有鱼群的边缘,有一只略小的鱼,着急地想要挤进来,却一直没能挤得进来。 宋小言立刻拔开鱼群走了过去,捧起那只巴掌大的小鱼,问道:“兰兰,是你的话,你就动两下。” 果然,小鱼在她手心里动了两下。 “快一点,她越来越近了!”这个时候,少年跑过来催促。 宋小言捧着鱼爬上池子,向少年快步跑过去:“我已经找到了!” 这个时候,少年的脸色突然一变,把宋小言护到身后。 宋小言一愣,只见面前的空气扭曲了一下,一个鱼头人身的怪物从缝隙里挤了进来,伸出手指着宋小言得意地说道:“让我抓到了吧?” 宋小言自从怪物出现,就一直在试图使用油灯。可她吓得心脏砰砰直跳,油灯很不给面子地一点反应也没有。 “走!”少年拉着宋小言赶紧向校门口跑去。 怪物在后面穷追不舍,眼看着宋小言就要出校门,她发出尖锐的喊声:“还不快拦住他们!” 尖叫声过后,明明没有人的校门口,忽然出现了五六个手拉着手的小姑娘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宋小言手里的油灯终于起了作用,一下子把她们定住,两人绕过他们眼看着就要跑出去。 但少年却停下脚步,对宋小言说道:“你走吧,我出不去的。” 宋小言一愣,怪物已经追了上来,少年突然把宋小言往外面重重一推:“快走!” 宋小言促不及防,回头的时候,看见一把像戒尺一样的刀,穿过他的胸腹。 40.拔剑 此为防盗章  王春花的院子里站了一群人, 有人围在门边,有人站在窗口, 指着房间里窃窃私语。 老房子的光线并不好,除了一扇窗户能透进点光亮, 就只能依靠天花板上装的灯泡了。此时,王春花的房间里并没有开灯, 她坐在窗边的桌子前, 嘴角带着悠闲的笑容,用梳子一下下地给海子梳头发。 海子也不知从哪里找了一身小了几码的西装, 硬生生把自己塞进去,但扣子实在系不上, 只能箍在身上。 他可不像王春花那么高兴, 一边抹眼泪一边哭喊着:“我要不梳了,我不要梳了!” 宋小言盯睛一看,发现王春花手里的梳子齿尖上沾着一丝血迹, 也不知道梳了多久, 居然把海子的头皮都梳破了。 “怎么样了?”村长连忙问道。 宋小言摇摇头, 她只是觉得王春花的房间有股阴冷的感觉, 并没有在她身边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村长叹了口气:“还是得找青阳观的道长来看。” 他话音落下, 立刻就有人说道:“要肯来早就来了,青阳观的道长不是说了,给谁看都不给他们家看。我看啊, 今天这事玄喽!” 果然, 又等了不久, 去青阳观的人回来了,对着众人摇了摇头。 村长找到人群之外,蹲在天井旁边抽烟的一个中年男人。 这人穿着条纹衬衫,腰上别着皮带,皮带上挂着几串钥匙,还有一个放手机的皮夹的中年男人,很典型的小老板打扮。 门外还有辆小轿车,应该就是这男人开来的。 “这事……你想咋样?要不送医院瞧瞧?”村长建议道。 男人摇了摇头,把烟屁股戳在地上按灭:“昌来叔,这事邪门了,去了医院也瞧不了。” 宋小言这才知道,原来这个男人叫宋援朝,是海子他爸。一个人在南安市做生意,每隔一段时间才会回家一次。 昨天晚上他开车回家,一回到家里就见到王春花把自己吊在房梁上,蹬了椅子不停地挣扎,而海子则站在底下看着,还兴高采烈地拍手叫好。 要不是他及时赶到,说不定现在王春花已经死了。 众人也觉得奇怪,王春花活得好好的,家里又有几个钱。虽然儿子是傻了点吧,可也不至于到上吊的地步不是? 村长瞧着没法子,叫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一起把王春花拉开了。 海子这才捂着头,哭喊着跑到一边去,拉着宋援朝的手嚎啕大哭:“爸,妈她非要给我梳头,非要给我梳头!” 宋援朝烦躁地撇开海子的手:“你妈上吊你也不拦着?” “妈笑着套脖子,好玩!”海子委屈地说道。 若是小孩子做出这副表情还好,可他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长得又胖,做出这种表情,直接让宋援朝气得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换作以往,王春花早就过来和宋援朝拼命了。 可现在,王春花却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发出“咯咯”的笑声:“乖乖儿,穿西装。穿西装,做新郎。娶老婆,生个娃,生了一个鬼娃娃,嘿嘿嘿嘿……” 不止宋小言,在场大多数人都听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宋小言见这里没自己的事,想着赶紧离开,却没想到王春花突然朝着宋小言一指,开怀地喊道:“妈妈!” 旁边一个认得宋小言的妇女,赶紧把她拉走了:“昌来叔也是的,叫你一个小孩子来凑什么热闹,这不是吓你吗?不要怕,王春花也不知道是不是疯了,一见到女的就喊妈,宋援朝家里恐怕不好过喽!” 宋小言回到家里,把王春花的事情告诉了赵建英。 赵建英端了碗稀饭放在宋小言跟前,说道:“那个王春花平时看着老实,其实她才是最狠的那个。在海子之前,一连生了四个女娃娃,都被她扔尿桶里了。扔到第二个,她就有点不正常了,当时去请青阳观的道士做法。道士帮了她一回,后来见她还弄死孩子,就再也不肯来了。” “要我说,就是她亏心事做多了。天天疑神疑鬼,现在终于精神出问题了,都是活该,现世报!” 夜深人静,不少人家家里养的狗,都纷纷狂吠起来。 宋小言是被家里大黄狗的叫声吵醒的,她打开房门看了看,那大黄狗就夹着尾巴跑到钻进她的房间里,一人一狗对视了许久。 不过好在它终于不叫了,宋小言只好让它待着,关了灯回到床上,大黄也就趴在她床底下,闭上眼睛发出一阵阵呼噜声。 被一只狗的呼噜声吵得睡不着的宋小言:…… 这种事情一连持续了好几天,直到这天村长来家里,避开赵建英神秘兮兮地对宋小言说道:“小言,你可得注意这些。村子里有人起夜,说是看见了一个脸上白生生的小鬼,正露着獠牙,把鸡脖子咬断了呢!” 宋小言被唬了一跳,瞪大眼睛问道:“怎么会这样?那人没看花眼吧?” “谁知道呢?”村长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最近村子里人人到了夜里都不敢出门,他这个当村长的也着急的很,“都说王春花杀的丫头回来缠着她了。” 想到赵建英和宋小言祖孙两人相依为命,家里又没有男人守着,便又特地嘱咐了宋小言:“你奶不信这个,我要是同她讲,她铁定为了打破封建迷信的谣言,晚上特地出门。这件事我就不同她讲了,我看着你奶一点,别让她晚上出门瞎晃!” 宋小言赶紧答应,把村长送出了门。 到了晚上,她便拉着赵建英在家里看电视。也不知看了多久,两人都有点困了,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 宋小言顿时一个激灵,刚才那个敲门声无比清晰,赵建英也听到了,可见不是她的幻觉。 但时间已经这么晚了,三更半夜的,谁还会来找她们? 赵建英开了门,左看右看没发现人,低头一看却发现门前的台阶上,放着一只被扭断了脖子,鲜血淋漓的鸡。 “这又是哪个天杀的?”赵建英很恼火,可到底还是把鸡捡了回来,“丢东西的人肯定没走远,我倒要看看,是谁整天装神弄鬼!” “奶奶!”宋小言听到声音从房间里追出来,可惜赵建英已经不见了,外头黑漆漆的一点光线都没有。 忽然一阵小孩子的笑声响起。 宋小言感觉自己全身的毫毛都竖起来了,她立刻关上门,却被一只力大无穷的手硬生生按住。 王春花苍白的脸出现在宋小言面前,她不复平时的老实木讷,眼中一片邪肆阴森:“小言,建英嫂出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家娃娃想找个好人家投胎,相中了你,你就行行好吧!” 说着,一把把海子从自己身后扯了过来:“海子,你不是想娶媳妇吗?这个媳妇够漂亮吧?” 海子看了眼宋小言,高兴地拍手:“漂亮,漂亮!” “漂亮还不快上?”王春花狠狠地推了海子一下,把他推了一个踉跄,“扑通”一下跪在宋小言面前,“把她的裤子扒了,把娃娃种进她肚子里!” 宋小言拼了命挣扎。 “居然还敢反抗!”王春花恶狠狠地一巴掌扇过来,扇得宋小言眼冒金星。 这下,宋小言终于看清楚了,王春花的肩膀上,坐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婴灵。与其说是个小孩子,不如说是一个血块。 它一靠近,竹林泥土潮湿的味道,还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便涌进宋小言的鼻腔。 “救命!”失去意识之前,宋小言是多么希望,有一道像在谷园村那么粗的天雷劈下来,直接把面前的鬼婴劈成灰烬。 轰隆隆—— 月明星稀的晚上,不知何时飘过来大片乌云。只见乌云之中闪过一片电光,一身巨响就在望龙潭的上空响起。 门外,一个少年捧着青花瓷鱼缸,鱼缸里一黑一白两只金鱼缓缓游动。他刚想敲门,天空中却突然炸响一声惊雷。 “这雷,有几分古怪啊。”他眯着眼睛看向天空,眸中的金光隐隐浮动。 与此同时,院子里附在王春花身上的鬼婴顿了顿,心中烦躁不已。 早知道它就找一个脑子正常的来了。要是面前的不是个傻子,它早就可以投胎了,哪里等到现在? 说着,便撇开宋小言,跑向池子边缘,把鱼头人从里面拉了出来。 鱼头人裸露在外的皮肤,被油水烫得通红。她狼狈不堪地握着少年的手,一下子扑进少年怀里。 41.改名字 此为防盗章 赵建英什么也没听见, 回到看了一眼宋小言,奇怪地问道:“言言, 怎么了?” “奶奶, 我刚才听到的小孩子的笑声。”宋小言背脊一阵发凉,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像只树袋熊紧紧抱住赵建英的胳膊。 这荒郊野外,一个人影也没有, 发出笑声的是什么, 就不言而喻了。 两人又走了几步, 同样的事情再次出现,这回宋小言的腿都在打颤了:“奶奶,那个小孩往林子里去了。” 她们身边是片竹林, 竹子长得很密,林子里阳光照不进去, 显得阴森森的。竹林的位置正好在风口上,虽然别的地方闷得空气都不流动了, 可这里却有绵绵细细的微风, 吹得竹叶“沙啦啦”地响。 宋小言总觉得里面有什么不好的东西,攥着赵建英闷头疾走。 可赵建英却不愿意走,她还真以为宋小言看到了小孩:“你在这里待着,奶进去看看。要是真有哪家小孩跑上山, 迷了路就不好了。” 说完, 一头扎进林子里去。 山里静悄悄的, 也不知什么时候, 连风声都没了。宋小言等了很久,也没见赵建英出来,小孩子的声音倒是没听到了,可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一直躲在暗处窥视。 叮铃铃—— 一阵清脆的铃声,竹林旁边的草丛突然一阵“沙沙”作响,伴随着少年惊恐的叫声:“妖怪吃人啦,快妖怪吃人啦——” “啊啊啊!”宋小言闭上眼睛,蹲在地上,用一双胳膊紧紧抱住自己,就差没把自己团成一个球,顺着山道滚下去。 “啊哈哈哈!小姑娘,这么多天没见,你还是这么胆小呀!”宋小言感觉有人轻轻地摸了一下她的头,一个略有点熟悉的声音惊奇地问道。 宋小言睁眼。 只见穿着白色道袍,脚踏十方鞋的少年,正蹲在地上用一只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层层叠叠的竹叶间隙中,刚好泄下一缕阳光,落进他清澈的眼底。 这个小道长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跳脱了。 虽说宋小言一直忘不了,她装着女孩子时妖里妖气的样子,但她仍然试图让自己对小道长更尊重一些。 “小道长!”她气得眼睛都红了,“你怎么能这么吓人,太过分了!” 少年站起来,摇了摇手里的铜铃:“哎,心寒呐!我花了那么大力气救了你,余生几十年还要被那几个猛鬼纠缠,不就是开个玩笑,你就对我大呼小叫。” “我……”宋小言羞愧地耷拉着脑袋,低声说道,“那你也不该吓我。” 她眼巴巴看了小道长半天,却没等来回答,只好问道:“他们四个真的一直缠着你?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要是、要是实在不行,我可以……” 少年正摆弄着自己手里的一柱香,忽然听到宋小言的话,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有没人和你说过,你真的很好骗?” “你!”宋小言一怔,就见少年手腕一翻,香头亮起一星火花,居然没用任何明火就点着了。 他一步跨进竹林,朝宋小言伸出手掌:“还愣着干嘛,来!” 少年一进竹林,便和那天在暴雨中一般,身上亮起淡淡的金光。这金光一亮起,纯正庄严的气息便自动散开。 有这少年陪在身边,宋小言倒也不觉得竹林里有多阴森了。 竹林的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落叶,也不知到底积攒了多久,像是踩在一层又厚又软的地毯上。 宋小言刚放松警惕,脚下忽然踩到什么坚硬的东西,就听到稚嫩的“哎呀”一声。 她低头一看居然是一截森森的白骨,吓得魂飞魄散:“这、这是什么骨头?” 少年平静地说道:“这些当然都是人骨。” “不可能,这骨头那么小,怎么可能是人骨?”宋小言下意识反驳。 少年冷笑:“呵,还不是那些人做的好事?” “他们做了什么事?”宋小言不解。 可少年没再回答,而是摇了摇手里的铜铃,对着空气吆喝了一声:“走喽!” 宋小言就这么一头雾水地跟着少年在竹林里走了一圈,又跟在他身后出了竹林。到了竹林外面,才看见赵建英急得团团转。 原来,这竹林是环状的,在山腰上绕了一圈。 所以,两人才一直找不到对方。 “言言你这孩子,不是让你在原地等奶吗?”赵建英拉着宋小言的手急道。 宋小言笑着指着身后道,“是上次救了我的小道长……” 回头一看,竹林里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小道长? 宋小言心里毛毛的,又不好说出来,想起竹林里的事,心情更加沉重:“奶奶,为什么竹林里会有人骨?” “还不是那烂了心肝的!”赵建英一愣,随即一脸愤慨地说道,“虎毒还不食子呢,生下丫头就活生生地扔在林子里埋了。现在带鸡血饭,烧纸钱求心安,以前做的事情就一点都不亏心吗?要我说丫头和小子还不都是自家孩子?他们也真狠得下心!” “怎么会这样?希望这些孩子来世能投个好人家。”宋小言长长叹了口气。 赵建英听到宋小言的话,想说人只有这一辈子,哪里有什么来世?可看着孙女真诚的目光,她只能把话咽进肚子里。 这还是她第一次希望,人能有来世。 不然的话,对于这些刚出生就被扼杀的小生命,何其不公平? 祖孙两人渐渐走远。 竹林的竹枝上,少年看着两人的背影,表情渐渐柔和。 他顺着竹子滑落在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袋子,把几团无形的东西一兜,用红线系了直来,塞了鼓鼓囊囊一团,便背回青阳观里去。 袋子里的东西还在四处乱窜,吵得他耳朵疼,没办法只好拍了拍它们:“好了好了,是我不对,我态度不好。下次见到她,我道歉还不行吗?” 少年脚步轻快地回到青阳观,把袋口往地下一倒,一阵阴风便沿着地板吹开,几个模糊的小影子整齐地站在地板上刻的八卦阵上。 “一、二、三……不对啊,明明有七个,怎么还跑了一个?”他抓了抓头上的短发,又挨个点了一遍,“算了,再跑一趟吧。” 他拿起桌上的家伙正要出去,一个手持拂尘的老道长走进来:“上回受的伤还没好,怎么又出去了?” 少年一见这老道长,便泄气地坐在椅子上。 一片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正好洒在他向阳的侧脸上,照得他的眼底满是明媚:“老头儿,不是我说。你的那些徒子徒孙也太没用了一些,没有我出马,上回那只厉鬼能被灭了?” “你倒好大的胆子,为了一个小姑娘,一个人去斗有数百年修为的厉鬼。你可知道上回封印它,费了我多大的力气?”老道长笑眯眯地拿起混了艾草的糯米,解开少年的衣裳,露出他胸口狰狞的爪印,“你骗骗他们就罢了,那小姑娘福缘深厚,身上又有功德金光。你能活下来,只怕是因为人家。” “嘶……”少年胸口上的爪印冒出一阵白烟,疼得直吸气,“说起那个小姑娘,刚才我在竹林里又遇见她了。啧啧,身上那层厚厚的功德金光好像又亮了一点,看得我都眼馋。” 说着,又指了指乖乖听两人说话的六小只:“呐,这几个钉子户,要不是她都不肯跟着我回来。怪不得谷园村吃人沟那只老鬼,被封印压着也能馋醒了。” 他话音刚落下,几个稚嫩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那个姐姐身上好暖和呀。” “我们可以投胎给这个姐姐做宝宝吗?” “要是我的妈妈是这个姐姐,一定不会不要我吧?” 少年拢了拢衣裳,冷哼:“你们那么多个,当她是母猪吗?再说了,她可是答应做我的媳妇,有你们什么事?” 闻言,那几个声音当即瘪嘴哭了起来。 老道长赶紧一挥拂尘,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叹了口气:“都说不怕小鬼哭,就怕小鬼笑。这几只怎么哭起来,听着也叫人这么难受?” 少年忽然想起刚才的事,正色道:“本来有七只跑了一只,还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老道长闻言掐指一算,脸色不大好:“不在竹林里了。” “该不会跟着那姑娘了吧?”少年吓了一跳,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一柄拂尘拦在他面前:“冤有头,债有主,一定是有人进了竹林。原本它是离不开的,可今天来的这位功德深厚,沾了她身上的功德光芒,非但怨气没化开,反倒走了歪路,也该受这份因果。” 42.过年与知更鸟 此为防盗章  宋卫国从车间回来已经挺晚了, 他刚要上楼,就看见老杨从房里走了出来。 “老杨, 这么晚了去哪呢?” “哦,宋科长啊, 我想起衣服还在天台没收,上去看看。” 老杨笑着说道, 神色与平常无异。 回到家里时, 宋卫国才知道家里来了客人。 来的是李巧芬早年去广省打工的堂弟,宋卫国与李巧芬结婚这么多年, 也只见过她堂弟两回。 印象中,这位堂弟家境不是很好, 人长得瘦小, 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戴着啤酒瓶底厚的近视眼镜片,老实又好欺负的样子,总是说一句话就要被人驳三句。 当时,宋卫国还很同情他来着。 可面前这个梳着分头, 用摩斯抓了发型的, 身体有点发福,还穿了一整套西装,配上一副金丝眼镜,一看就是成功人士的人又是谁? “姐夫!”那人一见宋卫国就笑着站了起来, 抓紧宋卫国的手握了握, “我正想问你, 没找到合适的停车的地方,把车停在楼下合不合适呢!” 宋卫国一听,这才知道楼下那辆奔驰小轿车是他的。 宋卫国不竟有点心酸起来,当年他和李巧芬结婚的时候,哪个人不羡慕他高中生学历,到哪里都好找工作?可现在,他混了这么多年,才是个小科长,李巧芬的这个堂弟居然连奔驰都开上了。 “姐夫,我和你说,现在全国上下经济一片大好。广省那边可遍地是黄金啊,你不知道,我这些年看过多少打工仔,从一开始出来身无分文,到现在白手起家,自己开个小工厂,一年挣个几十上百万。” “就连咱们宝岛的同胞都到广省捞金了,你说挣不挣钱?你要不相信,想想以前我什么样,现在我什么样?” 李巧芬炒了几碟小菜,宋小琴自告奉勇到小卖部买了几瓶酒。 几瓶黄汤下肚,宋卫国被灌得迷迷糊糊,听着客人说他在广省怎么从一个打工仔,混成了如今资产上百万的大老板。 宋卫国听得心动不已,皱着眉头说道:“可是,我们也没这门道……” “怕什么?我这里不就是门道吗?我这次回来,就是带着大家一起发财的,以后大家都是股东!” 宋卫国脑袋一热,就跟着他找了台自动柜员机,把卡里的钱全部转了。 宋卫国邀堂弟回家住,可堂弟说已经定了南安大酒店住了,他只好自己拦了辆出租车回家。 一回到家里,客厅的座机就又响了。 里面一个老太太“喂”了一声,宋卫国下意识以为是赵建英:“喂?妈,你怎么这么晚还打电话过来?” 那声音阴沉沉地问起房子的事。 宋卫国道:“什么买房子,房子暂时不买了!那大几十万,我全投资给巧芬她娘家堂弟了……” 嘟嘟嘟—— 宋卫国的话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他这个时候,才觉得有点不对劲,刚才那个声音好像不是他妈的,可又有点熟悉,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但如果不是他妈,谁还知道他要买房子的事情? 宋卫国情不自禁地看向墙上挂的时钟,正好指向午夜零点。 这个时候,他妈应该早就睡了吧? 忽然,一阵阴风袭来,宋卫国莫名其妙一个趔趄,仿佛有什么人在他背后重重地推了他一下。 他没站稳直接就被推到走廊上去,一屁股墩坐在地上,白毛汗都被吓出来了:“什么人!” “你不是答应了妈,要给妈买房子?”一个沙哑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恶狠狠地问道。 宋卫国艰难地转过头去,看见一个穿着黑衣唐装的老太太站在他身边,脸色比纸还白,最要紧的是,她和梦里那个一直管他叫崽的老太太,长的一模一样! 宋卫国,一个大男人,情不自禁尖着嗓子叫了一声。 老杨已经坐在天台上很久了,他并没有什么衣服要收,只觉得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想找个空旷的地方透个气。 天台上还有不知道谁的一双回力鞋没收走,底下垫了张报纸,日期看起来很新。 老杨抽出报纸,抖了抖纸上的灰,借着路灯的光线落,目光情不自禁地被一张照片吸引了过去。 这是一张生活照,不知道谁惹了她不高兴,嘴角像坠了两个沉甸甸的秤砣。就算在照片中,老太太也没露出笑容。 旁边豆腐块大小的地方印着: 南安市福彩站门口,一孤寡老人突然于路边猝死。警方称现仍未找到老人家属,望认得此人者转告亲属到市局认领遗体。 老杨先是愣了愣,猛地站了起来,然后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把头埋在照片上无声地痛哭起来。 “崽啊,你太让妈失望了。” “崽啊,你就不能不碰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吗?” “崽啊,你能不能让妈觉得你活得像个人?” …… 终归。 还是不能像个人一样,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啊。 楼下,宋卫国看着步步紧逼的老太太,大声吼道:“我不是你儿子,我也没答应过买房接你过来住!冤有头债有主,你找我干什么,找你儿子去啊!” 话音刚落下,一个身影就从顶楼天台坠了下去,撞在水泥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紧接着,楼里传来数声男人女人的尖叫声。 宋卫国趴在栏杆上一看,差点没吓得厥过去。 李巧芬听到外面的动静,立刻从房里走了出来,嫌弃地看着宋卫国的怂样:“小琴明天还要上学呢,你嚎什么嚎!” “不是,巧芬,刚才……”宋卫国的话全部堵在了嗓子眼,一句也说不出来。 李巧芬一把推开宋卫国,顺着他的视角往下看去。只见老杨正以一个怪异的姿势躺在地上,身后的鲜血小溪水一样流了出来。偏偏他脸上还带着一抹笑容,那笑容正被鲜血一点点染红。 李巧芬站在栏杆边上捂住了嘴:“卫、卫国,老杨跳楼了……” 宋小琴也被惊醒了,当宋卫国和李巧芬还沉浸在震惊之中时,她赤着脚从房里跑出来,正好瞧见了这一幕。 “搬家!我明天就要搬家!”宋小琴在客厅里歇斯底里,“爸,妈,你们快把钱要回来!这什么破烂地方,我再也不住了!” 宋卫国额头两边太阳穴一阵突突跳,醉酒加上刚才的惊吓,让他头疼欲裂,他一拍大腿:“搬!把钱要回来,直接搬!” 别说宋小琴住不下去了,就连宋卫国一个大男人,都觉得全身鸡皮疙瘩一阵阵地起。 “不行!这回把钱拿去买了房,下回你还敢保证还能有这么多钱?”李巧芬的嘴唇蠕动了几下,目光忽然锐利起来,“再说了,现在我爸妈都知道我们中奖了。宋卫国,你现在说这个,是不是想我回娘家给人笑死?”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发财?你知不知道,这几天有脏东西一直缠着我?要不是老杨替我挡了一劫,现在在下面的人就是我了!”宋卫国震惊地看着李巧芬,他从来不知道李巧芬居然这么爱钱。 李巧芬不吱声,坐在沙发上抱着宋小琴:“小琴,妈问你,你不是想家里有小轿车想住大别墅,穿好看的衣服吗?妈也想!忍几天吧!” 警局里,已经凌晨了。 可报警的电话,却一次接一次地响起。 正巧局长因为一起跨省巨额金融诈骗案在局里鏖战了好几天,端着一碗方便面经过时,就见到接线员不停地接电话。 “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这么多电话?”局长皱了皱眉头。 接线的女警察摇了摇头:“晚上十二点多的时候,服装厂有个员工跳楼了。脑袋着地,当场死亡。我们的人赶到那边,医生都说没抢救的必要了。死然后,这个老太太就一遍遍地来电话。我们又派人过去问了一圈,都说死者孤身一人,没见到有家属。” 局长的眉头皱得更紧,正巧电话又来了,他干脆自己接了起来,只听到对面一个老太太的声音慌乱地说道:“警察同志,求你救救我儿子吧!我儿子还年轻,他不能死啊!” 说完这句话之后,那边自动挂了电话。 他开的是免提,办公室里所有的人都听到了。 女警察小声说道:“只有他们那一个姓宋的科长说了,有个黑衣老太太变成鬼缠着他……” 言外之意,就是来电话的可能是那个黑衣老太太。 43.拯救知更鸟 此为防盗章 “明天再来, 最后一班车早没位置了。”售票员快速说道。 宋小言摇了摇头:“会有人退票的。” 售票员皱眉, 正要说话, 突然听到有人喊道:“望龙潭有人退票了!” 一张票从窗口塞了出来,售票员把头伸出窗口:“小姑娘运气可真好。” 宋小言礼貌地道了谢。 说实在, 每天从南安市到望龙潭的人也没几个, 如果不是今天的人出奇的多。就凭南安市这十米一个弯的丘陵地貌, 司机也不会咬咬牙,选择在晚上多开一趟山路。 宋小言是最后一个上的车,把票递给门口绑着腰包的小伙子之后,才发现中巴车已经坐的满满当当了。只有后排靠窗的位置, 有半个座位。 之所以说是半个座位,是因为一整个后排的其余四张座位, 都堆满了行李。 一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长相英气的女孩子, 夹在后排一大堆行李上, 朝她歉意地笑笑:“挤挤吧。” 这么热的天, 她居然穿了件高领。挤进座位的时候, 宋小言还看见她脖子上十分突出的喉结。 但宋小言也没有往别处想,只觉得这么漂亮的姑娘,和个男人似的长了个喉结, 但凡爱美一些的, 没有不想遮起来的。 一坐下来, 身边的女孩子就和她搭话, 声音有点哑:“我也是望龙潭附近的, 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我和父母一直在市里。” 女孩子点头,瞥了眼宋小言的校服:“诶,你是市一中的学生?这年头镇子里的人都往南安市跑,村里的人越来越少,倒是别的东西越来越多了。比方说,前头那几个混混就不是人。” 宋小言忽略她话里奇怪的东西,摇摇头:“不读了,回家种田。” 宋小言的直白让女孩子噎了好一会儿,她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宋小言:“能考上一中,哪家不会砸锅卖铁供孩子上学?你一定是家里太穷了吧。” 宋小言:“……也没有很穷吧?” 她回望龙潭之前,还帮家里中了张彩票。 实际上,宋小言的神经紧绷了一天了。 猛地放松下来,最想做的事情就是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而不是和这姑娘攀谈。 可她才刚合上眼睛,一阵啜泣声就钻进她耳朵里。 宋小言打了个激灵,一下子惊醒,就见到她身边的女孩子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张手帕,眼睛发红:“你不用解释了,我都明白。我和你一样,要不是我家里穷,我也不会年纪轻轻就跟了个老头。” 宋小言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女孩子又抬起头来,动容地看着她:“这年头成绩好的姑娘多不容易?考上大学就是飞上枝头变凤凰。要是有的选,谁肯回家种田?家里人不供你读书,你就来和姐姐我一起吧。虽然钱得不多,挣够学费还是容易的。” “我不是,我没有。我回家种田,不是因为穷。” 宋小言十分后悔,答应和这女孩挤在半张座位上。不然,对方说出这些话时,她也不会侧个身子都做不到。 偏偏这个时候热闹无比的车厢,还因为这女孩子的一句话,而彻底安静下来。 宋小言甚至还看见,状似认真开车的司机的耳朵,情不自禁地动了动。 一直坐在前排的几个留着半长头发,流里流气的混混,冲她们扬了扬下巴。 为首的那个色眯眯地看着两人:“喂,你们两个小姑娘长得这么漂亮,跟个老男人可惜了,不如兄弟几个好好疼疼你们?” 宋小言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说什么?” 混混道:“装什么纯?你们两个一定是姐妹两个出来,装成一中的学生骗老实人的钱。别磨磨唧唧的,就说一百块成不成!” 宋小言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气得胸口上下起伏。 可她良好的教养,却让她一句骂人的话也说不出来。 “当然不成!”女孩子按住宋小言的肩膀,高声说道,“照你这么说,简直亏出血了!我跟老头学手艺,一晚上还能挣几百,跟你们你们一百都拿不出吧?” 混混们左听右听不对劲,没好气地问道:“话说清楚,你们到底跟的什么人?” 女孩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当然是镇上做麻油鸡的王师傅,你以为是什么人?” “你!”混混还想说话,却听到前头开车的司机重重地咳了一声。 刚才收票的小伙子站起来说道:“在刘哥车上就别闹了。” 混混气笑了:“行行行,你厉害,爷爷我败给你了,行不行?” 女孩子得意地笑:“好叻,乖孙。” 要不是宋小言和小胡拦着,两边就打起来了。 欣赏完混混们无比精彩的脸色,女孩子勾唇看宋小言:“看见没有,都说他们不是人,一试就试出来了。” 经过这么一茬,宋小言充分认识到了身边这女孩子作妖的功力,打算就这么一觉睡到望龙潭,免得这女孩再弄出什么幺蛾子。 女孩子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别睡觉呀,睡觉多没意思。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说完,也不管宋小言答不答应,在她的眉心点了一下。 她这一点,宋小言身上的困意居然神奇地散了。 宋小言吃惊地看了眼女孩,女孩冲她一笑,自顾自地说了起来:“都说咱们龙溪的谷园村,有个叫吃人沟的地方,每年都要出几回事。只是究竟为什么出事,随着年久日深,便没多少人知道了。” 女孩的声音变得低沉了几分:“吃人沟之所以叫吃人沟,是因为沟里封印了一只老鬼。每当它想要吃人的时候,就让天上下起瓢泼大雨。但凡知道这件事的老人,都不敢在这时候往山里走,不然可就要被老鬼拉去垫背了。” 宋小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它怎么勾人?” “年纪那么大的老鬼,当然得有些派头。勾人怎么用得着自己动手,找几个苦力就是。” 话音落下,宋小言忽然听到耳边响起一声女人的轻笑,也不知谁往她耳朵里吹了口凉气。 就在这个时候,中巴车猛地刹车。 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刘哥蹬着他脚下的皮鞋,蹭蹭地下了车。小胡也不敢耽误,急忙跟了下去。 没一会儿刘哥第一个上了车,他骂骂咧咧地坐到驾驶位上:“操,真他妈邪门!老子开了这么多年车了,第一回撞到这种事情。” “刚才明明有个女的,站在路中间冲我挥手。我眼睛一花,人就不见了,还以为卷到车底去了,谁知道下去看连个鬼影都没有!” 宋小言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最主要的是身边的女孩抱住她,把她勒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嘤嘤嘤,好吓人。会不会是吃人沟那只老鬼,来拉人垫背了?”她一脸惊恐地看着宋小言,“天那么黑,万一下起雨来,我们还走得了吗?”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窗子“哗啦啦”一阵响。瓢泼一样的大雨落了下来,连前方的路都看不清了。 刘哥刚准备发车,车子却死活发动不起来,烦躁地捶了下方向盘,打开车窗一言不发地抽烟。 乘客们也听到了女孩子的鬼故事,本来都没当回事。可现在发生的事情,让他们的脸色都堪比刷了墙粉。 宋小言被一股寒气一冻,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发现她早就关起来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一条细细的缝。 她连忙关了窗,往女孩身边凑了凑:“天怎么这么冷了?” “水属阴,这可不是普通的雨。你忘了我和你说的故事吗?”女孩子眯了眯眼睛,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可一转头,她忽然脸色一变,看起来比宋小言还害怕,说话的语气都变了调:“这雨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了,今天晚上我们该不会在车上过夜吧?你说,刚才刘哥看到的是什么?会不会就是那老鬼,那它是不是已经在车上了?怎么办,人家好害怕啊。” 目睹一切的宋小言:“……”求你别说了成么? “开车啊,怎么不开车?”听到女孩的话,为首的混混烦躁地问道。 刘哥扔了烟屁股:“你他妈行你来开,车都熄火了怎么开得动?” 44.寻亲 此为防盗章  同时,手中射出一道金色符箓。 王春花一个后仰, 用极奇诡异的姿势, 躲过了那道符。 宋小言吓得瑟瑟发抖, 受惊的兔子一样一下子扑进他怀里:“小道长,你终于来了!” “乖啊, 不怕。” 少女柔软香甜的躯体入怀, 让少年一阵心神荡漾, 险些就让那鬼婴脱离王春花的身体跑了。 他一手拦住宋小言的腰,另一手放出一道红线编成的网,冷哼一声,眉目凌厉:“你好大的胆子,敢打我媳妇的主意?你信不信,马上就有一道天雷霹下来,直接把你霹得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天空中的雷声一阵接着一阵, 鬼婴自然不会没听到。它刚才不过是心存侥幸, 只要它进了宋小言的肚子, 就算是天雷也奈它不得。 可现在—— 鬼婴看着光着屁股满院子乱跑的海子, 心中一股浓浓的怨恨。都怪这傻子不听指挥, 脱了自己的裤子就要学蜡笔小新满世界遛鸟。 可就算他是个傻子,在王春花眼里,也比自己重要一万倍。 “我居然连一个傻子都比不过。”鬼婴眼眶中流出一股股血泪。 这个时候, 一直在院子里乱跑的海子听见鬼婴的声音, 居然也不害怕, 好奇地走过来打量:“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骑在我妈妈脖子上?骑马很好玩吗?我也要骑!” 说着,便抓着王春花抬起自己的一条腿,要往她脖子上跨。 他可没什么羞耻心,至今仍然没把裤子穿上。刚才那个动作,更是没有一点遮挡地展示了,他跨下甩动的某物。 宋小言脸上一红,立刻把目光移开了。 鬼婴也惊得忘了反抗,失声尖叫:“你要干什么?” 还是少年上前,一把把海子给扯了下来:“想让你妈把脖子折断,你就骑上去玩!” 海子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扁了扁嘴说道:“不玩就不玩嘛,那么凶干什么?那为什么它可以玩?我却不能玩?” “那是你姐姐。”少年不耐烦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就连他一个同性,都无法直视海子,更别提宋小言和鬼婴了。看着鬼婴吓得脸都扭曲了的样子,就知道这家伙到底有多熊。 可就在这个时候,鬼婴盯着海子看了良久,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有什么错?我只是想活下去,过普通人的生活而已!” 宋小言有少年护着,胆子大了一些:“你错在不该打无辜的人的主意。” 鬼婴却执拗地看着宋小言:“我想进你的肚子。” “小道长,我不要。” 宋小言吓坏了,赶紧往少年身后躲了躲。她才刚刚十八岁,还要上大学,还有很多精彩的人生没去过。最重要的是,她要生孩子那也是心甘情愿,给自己喜欢的人生。 年纪轻轻地当未婚妈妈算什么。 少年侧头看了宋小言一眼,拍拍她的手背说道:“别怕,有我在呢。” 鬼婴委屈地说道:“你不是很希望我们过得好吗?那就来当我的妈妈啊。钻进别的女人的肚子,谁知道会不会再被打掉!” “啰嗦什么?趁你没犯下大错之前,跟我回道观去,把你这身怨气给洗干净了,到时该投胎去投胎,一定给你找户好人家。”少年看了眼身后的宋小言,这姑娘嫩得很,怎么就有小鬼非想当她的孩子呢? “真的?” 鬼婴脸上的表情有点松动,她知道青阳观的道士有本事。如果自己再纠缠下去,别说这道士不放过自己,就是头顶上一阵阵的雷也会照头霹下来。 “当然是真的。”少年认真地回答。 鬼婴身上的黑气渐渐褪去,身上血肉模糊的一团也消失了,一个看着三四岁大眼睛滚圆的小女孩出现在众人面前。 王春花没了鬼婴附身,“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海子也不管他妈,好奇地盯着鬼婴拍手掌:“我有姐姐咯,我有姐姐咯!” 说着,伸手就去够它,吓得鬼婴往宋小言身边一缩。 宋小言见她蔫蔫的,忍不住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小女孩露出一个有点阴森的笑容,身上的影子又凝实了一些。 少年松了口气,说道:“你在竹林里待了这么多年,身上有一定修为。再加上她分了一点功德给你,没有意外的话,你下辈子会顺遂一生。算是老天给你的补偿了。” 恢复原状的小女孩已经不复刚才的戾气,她也知道自己做错事了,低下头小声向宋小言说道:“对不起。” “没……” 宋小言刚说出一个字,却被一个身影撞开。 少年立刻扶了她一把,才没让她的脑袋和地上一块石头相撞。 两人回过头,才看见王春花手中不知何时拿了一根尖刺一样的东西,朝小女孩的天灵盖刺了下去,同时面目狰狞地喊道:“去死吧!” “不要!”宋小言大声喊道,却为时已晚。 小女孩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七窍重新流出一道道鲜血,整个魂体都开始不稳固了。 少年一脚把王春花一脚踹开,王春花狠狠地摔在地上,看着小女孩大笑:“这个讨债鬼终于死了,你把我儿子害成这样,把我害成这样。我要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少年立刻咬破自己的手指,在小女孩额头上画了一道符。只可惜,仍然没把她救回来,小女孩盯着宋小言看了一会儿,便彻底消散在两人眼前。 叮—— 那根金黄色的尖刺掉落在地上,碎着了两截。 这变故发生得太快,宋小言甚至都来不及反应过来,小女孩便消散在空气中了。 她紧紧攥着少年的衣裳,愣愣地看着那根尖刺:“怎么会这样?明明她都已经答应去投胎了,为什么还要杀了她?” 少年也抿着嘴,深深地看了一眼坐在地上心情愉悦的王春花。 他能捉鬼除妖,却拿一个活生生的人没办法。 就在这个时候,发了很久的呆的海子却冲了上去,他红着眼睛一拳一拳捶在王春花胸口上:“你杀了我姐姐,你杀了我姐姐!” 海子虽然智力只是个三四岁的小孩,可力道却是个成年人。他一边哭一边捶王春花的胸口,疼得王春花大哭起来:“那不是你姐姐,那是讨债鬼!妈这么做是为了你,你怎么还打妈呢?” “我不管,我不管!”海子哭得眼泪鼻涕都下来了,“你还我姐姐,呜呜呜呜……” 少年脸色铁青,全身的肌肉都因为愤怒绷紧了。 他突然对宋小言说道:“报警!” “什么?”宋小言一愣。 少年正色道:“王春花唆使智力不全的儿子,对你意图不轨。虽然没有成功,可我们也不能纵容这样的人为所欲为!” 宋小言抹了抹眼泪,用力点头:“对,我要报警!” 南安市局,虽然没轮到张富强值班,但他是走的最晚的那个。 临下班前,局长突然说要亲自查看他给人做的笔录,紧张得他盯着档案看了好几个小时。 这个时候突然接到一个报警电话,说是龙溪镇的望龙潭村有个小姑娘报警,说是有人唆使强.奸未遂,被人给制住了。 虽然龙溪镇派出所的人已经去了,但这么大的事情,还要市局的人下来办。 几个值班的警员立刻站了起来,张富强听到有案子,也放下手中一枚笔盖上刻着白色六角星的钢笔:“有案子?我也去!” 虽然没有人回答他,但他还是自觉地跟着上了警车。 山区的路弯弯曲曲,夜路尤其不好开。但他们还是花了两个多小时,就到了报警的人家。 张富强惊讶地发现,这户人家他前几天来过,一看哭得眼眶通红的小姑娘,不就是先前鼓励自己的那个吗? 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居然也有人想要玷污! 张富强和几个警员看向王春花的目光,顿时充满了愤怒。 那个叫宋海的也就算了,患有智力障碍,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王春花呢?出了名的重男轻女,现在为了传宗接代,居然唆使自己儿子,对人家清清白白的小姑娘做这种事! “带走!”为首的那个警员大手一挥,直接把王春花拷了上去。 海子虽然没被拷,但因为涉了案,也被拉上了警车。警员们好不容易给他穿上了裤子,他直到上了警车,还试图捶王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