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我是造反狂魔》 3.地震 没有经历过地震的人永远不知道地震的可怕之处,顷刻之间似乎天地都在震动,远处传来山岳崩塌的声音,秦家的砖瓦房不停发出啪啪啪的声音,想必是上头的瓦片被震落下来。 也幸亏秦春沛喊得早,还把郑氏背了出来,一家人在地震发生之前就都走出了房间,这会儿大惊失色的拥抱在一起,虽然一身狼狈却还算安全。 秦春沛不知道地震持续了多久,耳边只听见弟妹们受到惊吓的尖叫,母亲钱氏和奶奶郑氏将他紧紧的搂在怀中,似乎生怕他被砸到。 几个孩子跌坐在最中间,大人们在他们周围围了一圈,一家人依偎在一起,对地震的惧怕似乎也少了一些,秦春沛从缝隙中往屋子看,依稀看见有一处瓦片都空了。 等地震终于结束的时候,秦春沛只觉得过了许久,大地终于满满恢复了平静,而围在一起的秦家人也开始回过神来。 秦大山看了一眼屋子,忍不住喊道:“这,这可怎么办,屋顶都快散架了。” 二叔秦小山张望了一下,倒是说道:“咱家的屋子建的牢实,只是屋顶那边散了一片,待会儿我们过去修一修还能住人。” 钱氏皱着眉头说道:“这怎么就地动了呢,咱青山村可从来没有地动过啊?” 郑氏看了看家里头的孩子,虽然一个个形容狼狈,三个孙女更是吓得跟鹌鹑似的,但都没有大事儿,这才说道:“你们年纪小不记得,青山村以前也有过地动,只是没有这一次严重。” 秦春沛猜测,青山村应该不是处于地震带上的位置,按理来说地震应该不多发,即使有也是被远处的地震影响到的小幅度震动才是。 但是这一次的地震显然不同,就刚才感受到的震幅,肯定不能用周边影响来解释,他皱了皱眉头,拉住打算进屋子收拾的亲爹和二叔:“爹,二叔,书上都说地震之后会有余震,余震可能会延续几天到一个月时间,安全起见你们现在还是先别进去。” 秦大山秦小山还在犹豫,郑氏已经开口说了:“听阿沛的,房子就在这里,咱们的东西也不会少了去,如今天还没亮呢,咱们就在外头等等,确定没危险了再进去收拾。” 两个儿子一听,果然也都答应下来,毕竟比起东西来,当然是人命更加重要。 秦春沛摸了摸身边的小黑狗,又说道:“幸亏刚才小黑咬着我裤腿要出来,不然我还发现不了,只是不知道村里头怎么样了。” 青山村虽然叫青山村,但村子并不在山脚下,距离那座大山还有差不多一公里的距离,所以即使是地震造成了泥石流,一般情况下也不会影响到村子。 不过青山村里头大部分都是泥瓦房,甚至有家庭条件不好的,住的还是茅草屋,这样的房子怕是没办法经受这种程度的地震。 秦春沛看了看自己还屹立不倒的屋子,心中庆幸这场地震还不算特别大,但是很快的,他就听见一阵轰然倒地的声音,原来是西面的围墙支撑不住了。 “啊!”家里头几个还小的孩子顿时尖叫起来,尤其是五妹小丫还是不懂事的孩子,在二婶王氏的怀中发出啼哭的声音。 秦春沛一边拉住四妹来娣,一边拉着三弟春云,连声安抚道:“别怕,只是围墙倒了,那围墙下头有狗洞,早就有些破了,以后咱们家再修一个新的。” 也许是他的样子太镇定了,两个孩子都停止了哭闹,只是有些怯生生的靠在他身上,大姐招娣有些心疼弟弟,就把妹妹接过去自己搂着。 看着几个孩子相互依偎的样子,大人们眼中倒是闪过一丝欣慰,郑氏开口说道:“都宽心,只要咱家的人没事儿,这世上就没有什么过不去坎儿。” 因为家里头的人都没事儿,秦家的人其实并不算太慌张,只是一开始对地动有着天然的恐惧罢了,听了郑氏的话就安定下来。 只是秦家安静了,外头却依稀传来嚎哭的声音,这地动发生在三更半夜,可不是哪家都像是秦家这么幸运的,郑氏皱了皱眉头,还是说道:“你们兄弟俩出门看看,能帮的上忙的就帮一把,若是让你们进屋子的可别去,就说得等天亮再说。” 秦大山兄弟俩点了点头,推开半跨的门出去了,钱氏有些担心的看了他们一眼,忍不住说道:“哎,也不知道村里头怎么样了,还有三叔五叔那边。” 都是一个姓的亲戚,总归是盼着大家都没事儿的,秦春沛起身说道:“奶奶,我过去看一眼吧,你放心,我不会靠近房屋,咱们村里头也没有特别高大的树。” 郑氏有些犹豫,但看着孙子坚定的眼神还是答应了下来,他们村除了村口那棵大柳树,其余的树木都不算高大,即使是倒塌了也不容易砸到人。 秦春沛摸了摸妹妹和堂弟的头发,起身走了出去,这一下钱氏就更担心了,只是紧紧搂着两个女儿不说话,若不是郑氏开口的话,她八成是要拦着的。 因为秦家的情况还好,秦春沛一度以为这场地震不算特别厉害,但等走出了屋子才知道,这场地震对青山村的伤害是巨大的。 那些茅草屋子倒了大半,也幸亏这种房子比较轻便,压着的人倒是也不多,秦大山兄弟俩压根没走远,就在隔壁帮忙呢,剩下的泥瓦房倒塌的倒塌,没倒塌的,看着也破落的厉害。 秦五爷爷是村长,他们家的屋子是青山村里头最好的,秦春沛远远的看着就知道那房子大概是没事的,果然,他还没走到那边,就遇到了出来看情况的秦峰。 秦峰一看见秦春沛,就开口说道:“阿沛,你家没事儿吧?” 秦春沛点了点头说道:“家里人都没事儿,就是屋子顶被掀了,大伯,你们家还好吧。” 秦峰也说道:“也都没事儿,就是孩儿他娘崴了一下脚,隔壁三叔那边我也去看过了,人没事,就是畜生被压着了,你也别特意过去走一趟了。” 秦春沛点了点头,又听见秦峰说道:“我得家家户户去看一眼,告诉他们别随意往屋子里头走,你快些回去吧,照顾些你奶奶,待会儿我有空了再去看她。” 秦春沛自然没有二话,转身回家把这事儿一说,郑氏也放心了,家里人没事儿,损失一点东西也就罢了,地震总会过去,他们的日子也能好起来。 闹腾了一夜,大人小孩其实都饿了,小丫头已经耐不住哭了起来,只是她这个月已经断奶了,就算是哭的再厉害,王氏也没有奶可以再给她吃。 看着小丫头哭的脸色通红,王氏这亲娘也不忍心的很,便说道:“娘,要不我们先进去把锅子米面搬出来吧,就算是我们不吃,待会儿春云他爹回来,也得填填肚子啊。” 郑氏还是有些犹豫,但也知道一家人总不可能不吃东西的,最后还是说道:“行,你们在外头等着,我老婆子进去收拾吧。” 这话显然是打算自己去冒险,让媳妇和孙子孙女在外头安全的待着了。 秦春沛怎么会同意最疼爱他的奶奶进去冒险,连忙说道:“奶奶,我年纪小跑得快,还是我进去吧,怎么能让您去呢?” “娘,要不还是我去吧,厨房里头的事情阿沛哪里懂,您平时也不大去看,平时都是我收拾着呢,一准儿拿了东西就出来。”钱氏也开口说道。 “奶奶,娘,让我去吧,平时我都跟娘一块儿收拾厨房,也知道东西在哪儿。”秦招娣也开口说道,作为秦家的第一个女儿,她向来有一种为家庭牺牲的精神。 旁边的王氏嘴角哆嗦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娘,你帮我看着小丫,我跟大嫂一块儿进去吧,我们动作利索,绝对不会有事儿的。” 不管媳妇孙辈是不是真心,郑氏的脸上都露出笑容来,这种危难时分他们愿意抢着去,总比推脱来的好的。 有媳妇在,总没有让老娘冒险的道理,至于秦春沛,不说郑氏,就是钱氏王氏秦招娣甚至是来娣都是不答应他进去冒险的,王氏直接把小丫放进了他怀中,让他帮忙看着。 最后到底是钱氏和王氏一块儿去了,秦招娣倒是也想进去,但却被钱氏拦住了,虽说钱氏平时也重男轻女,但到底是自己肚子里头出来的孩子,虽然是女儿却也是第一个孩子,总是不乐意她去冒险的,谁知道余震什么时候来呢? 幸运的是,一直到钱氏和王氏把锅子挖出来,几袋子粮食带出来,余震也一直没发生,甚至后头王氏还大着胆子去拿了一坛子的咸菜。 也幸亏这些咸菜放的位置好,不然的话非得被砸烂了不可,这会儿煮了饭也难有下饭的。 有了厨具,家里头的女人精神反倒是好了一些,甚至是招娣来娣俩姐妹也打起精神来打下手,两人还去后头的菜园子看了看,只可惜地震之下,那边也毁了大半,不过挑挑拣拣也能找到一些能吃的,好歹是凑出了一顿饭菜来。 4.抢收 等秦大山和秦小山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兄弟俩个满身都是大汗,看着脸色也不大好,看见家里人齐齐全全的,饭菜也都准备好了,这才露出一丝放松的笑容。 郑氏也没问他们外头怎么样了,只说:“先坐下吃饭,有什么话待会儿再慢慢说。” 秦家兄弟向来很听寡母的话,外头也没有齐全的桌子,一家人就在天井里头席地而坐吃完了这顿饭,大约是吃饱了,一个个脸色看起来也比方才好了一些。 等吃饱喝足了,郑氏才问了一句:“现在说说吧,外头怎么样了?” 其实不用秦家兄弟说,他们也能知道大约是不太好的,不然的话不会有陆陆续续的哭声传来,甚至隐约能听见村尾的地方有人在骂老天爷。 果然,秦大山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的说道:“不大好,隔壁的林婶子没了,听说是半夜睡得太沉,被塌下来的屋顶给压着了,人挖出来就没气了。” 秦小山也在旁边补充:“我跟大哥在村子里头看了看,有好几户人家怕是要办白事儿了,房子也塌了不少,幸亏咱们村的人还算警醒,不然的话......” 郑氏也能想到外面的情况,听见这话也叹了一口气,伸手握住秦春沛的手,连声说道:“幸亏咱家阿沛惊醒过来喊人,还把我这把老骨头背了出来,不然,哼,等你俩个兄弟想到我,怕是要从屋子底下把老娘挖出来喽。” “娘......”说到这话,大山小山兄弟也有些愧疚,当时听见秦春沛的喊声,他们的第一反应确实是先把老婆孩子带出去,后头到了外面,秦春沛已经背着老郑氏出来了,自然也没有人想到这个,这会儿说起来,倒是显得他们没有那么孝顺了。 郑氏也就是敲打了一句,没打算揪着这个问题深究,她慈爱的看了看身边的大孙子,觉得自己的偏心也是有道理的,谁让这种紧要关头,第一个想到她的只有大孙子呢? 蓦地,郑氏猛地站起身喊道:“哎呀,咱家的母鸡还在鸡窝里头呢,你们快去瞧瞧!” 郑家养着十多只鸡,这些鸡可是家里头珍贵的财产,一听这话钱氏和王氏忙不迭的过去看,一看鸡窝早就塌了,幸亏那鸡窝就是用竹子搭起来的,并不算很重。 两个人手脚麻利的把鸡窝扒开,仔细一看除了一只母鸡倒霉,被砸下来的竹子戳穿了脖子,其余的母鸡虽然都蜷缩在一起,但确实是没事儿。 钱氏有些心疼的说道:“娘,死了一只,其余的倒是没事儿,这还有两颗鸡蛋呢。” 那头郑氏听了,倒是松了口气,说道:“这已经是运道了,死了那只就杀了,煮一锅鸡汤给大家伙儿压压惊。” 一想到能吃鸡,不管大人如何,几个孩子倒是高兴起来,尤其是年纪还小的来娣和春云,两个人忍不住露出笑容来,兴致勃勃的要过去帮忙拔鸡毛。 扫了一眼不知愁的孩子们,郑氏转身问道:“可去田里头看过了?” 一提到田地,秦大山的脸色更愁了,叹了口气说道:“不大好,如今稻穗已经很沉了,偏偏还没熟,这么一震,田里头都塌了一片一片的。” 秦小山也说道:“待会儿我跟大哥一块儿过去,看能抢回来多少就抢回来多少。” 把家里头稍微收拾了一番,秦家兄弟俩就打算去地里头忙活了,对于乡下人而言,没有什么比种着一家子口粮的田地更重要了。 秦春沛也一块儿跟了上去,虽然他只有八岁,但乡下八岁的孩子早就能下地了,以前是家里头照顾他不愿意让他干,但这种时候他却不能躲起来偷懒。 地里头的情况果然不大好,红薯是种在地里头的,受到的影响不大,但玉米却倒成了一片,杆子都折断了,幸亏也快熟了,至少是能吃。 相比起来,水稻田里头更糟糕,稻子原本还有小半个月才能熟,这还是他们这块稻子熟的早,如今稻杆子倒下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看着就让人心惊。 在秦家人忙活起来的时候,村里人陆陆续续也有人过来了,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轻松,但凡是地里头还没有人的,都是家里头有了白事儿,不得不先处理的。 过了一会儿,钱氏和王氏也急匆匆的赶过来了,看见田里头的情况差点没直接掉眼泪,但两个女人很快擦了擦眼睛,低头就开始干起来。 一群人沉默的从早忙到晚,也不知道能抢回来多少,一直到夜幕降临,地里头实在是看不清了,村人们才依依不舍的从地里头上来。 “大山,你家地里头情况怎么样?”有人皱着眉头问道。 秦大山叹了口气,无奈说道:“你刚才不也看到了,大家伙儿地里头都差不多,只希望后头能够安安稳稳的,加上家里头的存粮,咱们也能熬到明年。” 那人跟着叹了口气,路走着走着就哭了起来,自己趁着夜色抹了抹眼睛,骂了一句:“该死的老天爷,怎么说地动就地动了,就不能等我们把粮食收收好吗?” 即使再埋怨老天爷也于事无补,秦春沛平时没干惯农活儿,这会儿只觉得腰酸背痛的,最主要是心里头沉甸甸的,总觉得有一种不详的预兆。 他从来不敢忽略自己的第六感,在末世的时候,他就是靠着这种第六感逃出生天好几次。据说科研院那边研究过最普及的五感进化,他们这类人虽然在末世没有什么特别能力,但第六感却比一般的异能者还要准确。 回到家中,在发现地动不再出现之后,家里头郑氏已经带着几个小孩儿把屋子粗略的收拾了一遍,但因为担心地动不知道还会不会来,她们也都不敢进屋子待着。 不仅如此,她们还把饭桌和桌椅板凳搬了出来,这下子她们晚饭也不用蹲在地上吃了。 因为担心地里头的情况,一顿饭也吃的没滋没味儿的,倒是秦春沛摸了摸妹妹和堂弟的脑袋,笑着说了一句:“今天在家帮奶奶干活儿了吗,做的很好。” 来娣和春云得到了表扬,都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这才让家里头的气氛好了一些,郑氏见状,也说道:“好啦,别一个个沉着脸,这不是吓着孩子了吗?” 秦大山叹了口气,也伸手摸了摸来娣的脑袋,说道:“也是,都这样了,咱家人都好好的就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钱氏也跟着点头说道:“可不是吗,村里头好几家挂起白灯笼了,怕是这两天光豆腐饭都不知道要吃几顿,也不知道县城里头怎么样了。” 一提起这话,秦春沛也有些担心张秀才,虽说县城里头一般都是砖瓦房,建筑肯定比他们这边稳定,但那边房子也密集,很少有秦家这种大院子,地动起来反倒是容易砸到人。 秦小山倒是很乐观的说道:“县城里头肯定比咱们村里头好啊,再不济,县太爷还在衙门里头呢,总不能不管事儿,那么多衙役在呢。” 这话倒是也是,他们这边吏治还算不错,县太爷又是个实干的,县城如果情况不好的话,他总会组织人营救的,反倒是乡下离得远,县城想要管恐怕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秦春沛也考虑到这些种种,犹豫了一下说道:“奶奶,不如明天让爹和二叔陪我去一趟县城吧,一来是看看那边的情况如何,二来趁着粮价还没涨,咱买点粮食存着也是好的。” “这,有必要买粮食吗?”秦小山皱着眉头问道,农村人习惯存粮,他们家现在粮食是不算多了,但加上地里头能抢收回来的,吃到明年应该还是可以的。 在秦小山看来,家里头粮食吃还是不愁的,但卖恐怕就没有那么多了,他担心的是到时候银子不凑手,等到明年大侄子考秀才的时候不方便。 连秦小山都能想到的问题,郑氏和秦大山显然也想到了,秦大山忧心忡忡的说道:“咱家统共就那么点银子,要是买了粮食,那之后用着怕是不趁手了?” 郑氏也说道:“粮食要是够吃到明年春收,怕也够了吧?” 秦春沛却坚持说道:“地里头的粮食能不能收起来还是未知数,咱家这么多人,总不能饿肚子过冬,再说了,趁着粮食价格还没起来,咱家多买一些,要是入了冬真的闹饥荒,咱们就赚了,要是不闹,隔年留着自家吃,新粮再卖出去,也不会亏很多。” 几个大人面面相觑,说实话,如果不是秦春沛早早的考中了童生,即使他是秦家长孙,会读书,在家里头也不会有多少话语权。 但自从他考中了,家里头多少还是会在意他的话,最后郑氏咬牙说道:“你们把银钱带上,借一辆车推着去镇上,若镇上情况好,就早点回来,若是镇上也受害严重,咱就买点粮。”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想到大孙子明年就得考乡试,郑氏到底是没把家底都拿出来,只取出一半给了两个儿子。 秦家统共的家底也不到五十两,当然这是没有算家里头的房子和良田的,对于一半的农家而言,这已经是十分富足了,但对于有需要读书的人家而言,又实在是少。 第二天一大清早,秦春沛就跟着父亲和二叔出门了,他们早早的推着一辆人力车往镇上走,从青山村去镇上,半路上还是有村庄的,只是放眼望去情况都不太好。 看着道路两旁的水稻田,就是秦大山也忍不住说道:“都这样了,这个冬天怕是真的不好过,咱进了县城先去粮铺看看吧。” 5.买粮 到了城门口,秦家三口脸色更加不好看起来,只因为原本县城的围墙居然也坍塌了一小半,虽然不是最靠近城门的地方,但看着也让人心惊。 县衙的反应倒是也不慢,这会儿已经有民夫在那边修缮了,这一点让秦春沛略微安心了一些,一般情况而言,不管灾害多严重,只要政府负责给力,日子总还能过下去的。 进入县城里头,果然陆陆续续能看到道路两旁的房子都有损伤,但因为这边的都是青砖房子,相比起来比乡下倒是略好一些。 不过同样的,不少人家门口都挂上了白灯笼,可想而知也有不少人因为意外而死,这些天生意最好的估计就是棺材铺,方才路过的时候,那家的老板脸上都憋不住笑意了。 三个人没直接去粮铺,而是去了秦春沛的私塾,地震过后,私塾自然也是停课了,这会儿门口冷冷清清的,原本挂着的匾额也砸裂了,这会儿被随便的放到了门侧。 秦大山和秦小山向来惧怕那位一板一眼的张秀才,到巷口就说道:“阿沛,你自己进去看看吧,爹和二叔在这边等你。” 秦春沛点了点头,过去敲了门,门内的老者见是自家老爷最喜欢的学生,连忙把他迎了进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哎,还是秦少爷有良心,地震都两三日了,也没见几个人过来看看老爷,可见老爷平时没白疼你。” 秦春沛没跟着非议其他同窗,只是问道:“家里头如何,老师可安好?” 看门的老头也停止了絮絮叨叨,回答道:“都好都好,老爷夫人都没事儿,就是少爷摔了一跤,这会儿有些跛脚,不过大夫来看过说养上一个月就能好了。” 秦春沛这才放心了一些,等他走进客厅,张秀才已经在那边等着了,看见他之后难得露出几分担忧的神态来,见他安然无恙才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子说道:“好好好,没事就好。” 秦春沛也有些感怀他的关心,笑着说道:“先生,您也安然无恙实在是太好了。” 张秀才扶住他,叹了口气说道:“你来了正好,为师还有些话要交代你。” 秦春沛连忙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来,张秀才带着他进了书房,见左右无人才说道:“你想必也听说过,为师有一位兄长早年考中了举人,在芜湖城谋了个小吏当。” “芜湖居住不易,所以家母一直留在青石县没有离开,前几日地震之后,我那兄长派人快马加鞭传来了消息,说是此次地震波及的范围极为广泛,几乎从南至北,鲜少有地方平安的。我们这边地震看似可怕,相比起来反倒显得不那么严重。” 正因为弟弟和亲娘都还在青石县,那位小官吏才会急匆匆的派人送信过来,事实上,也就是秦春沛进门前不久,张秀才才收到这封信的。 虽然只是秀才,张秀才却也是见过市面的,知道这封信背后代表的意义,如今心爱的弟子大老远的过来探望他,他自然也不吝啬,将这消息告知了他。 秦春沛的心沉到了海底,皱眉问道:“先生的意思是,咱们青石县受灾不算严重,恐怕朝廷也不会多么重视吗?” 张秀才点了点头,有些欲言又止,但看了看秦春沛还有些稚嫩的脸庞,还是低声说了一句:“兄长让我立刻带着母亲家人赶往芜湖城,那边有军队驻守,怎么样都出不了大乱子。” 从张家出来的时候,秦春沛的脸色不大好看,秦家兄弟连忙围了上来,担心的问道:“阿沛,你这是怎么了,张秀才家出什么事了吗?” 秦春沛摇了摇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爹,二叔,怎么找个人少的地方再说。” 这里是巷口人来人往的,秦春沛不敢把自己听见的说出来,带着两人找了个僻静无人的地方,才把张秀才的话说了出来。 古代人对读书人的重视,是现代人无法比拟的,原本对秦春沛的推断将信将疑的两人,一听说张秀才的话脸色都变了,纷纷点头说道:“秀才爷都这么说了,这消息怕是假不了。” 秦春沛倒是希望这消息是假的,但张秀才总不会用这样子危言耸听的事情来吓唬他们,怕只怕张家知道的也是冰山一角。 去年这个时候,北方发生了大规模的干旱,那边的稻子成熟时间比这边晚,可想而知百姓们遭受的灭顶之灾,即使朝廷还得力,但紧接着又发生了地震,情况只可能恶化。 “爹,二叔,咱们带来的银子都换成粮食吧,一旦情况变坏,怕是想买也买不到了。”秦春沛心里头说不出的担心,总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秦大山秦小山对视了一眼,最后一咬牙说道:“行,咱们把银子都花了,大不了这些粮食就留着自家吃,粮食总不会浪费的。” 结果等他们行色匆匆的赶到粮铺的时候,惊讶的发现粮价已经上涨了,虽然每一样都只上涨了一文钱,但大批量买的话,这价格可不低了。 可见做生意的人都会趋吉避凶,大约都知道以后粮食的价格只会越来越高。 秦大山顿时有些犹豫起来,要知道一斤多一文钱的话,他们这得少买多少斤啊,一想到那花出去的银子就心疼的不行。 秦春沛却反而坚定起来,拉了拉亲爹的衣角,低声说道:“爹,都买了吧,以后再想要买的话,还不知道能不能买到呢。” 秦大山被儿子说服了,咬了咬牙到底是都买了下来,以前一两银子就能买上十袋大米,但现在只能买八袋。 秦大山秦小山商量了一下,最后买的是稻谷,稻谷更便宜,碾出来的稻糠也能喂猪喂鸡,最重要的是稻谷放的住,不像米面容易长米虫。 二十五粮银子最后都花了出去,买下来的粮食自然不可能用一辆小推车就能运回去,兄弟俩个一商量,就在粮铺里头借了两辆推车,分了两趟才把粮食运回家。 秦大山还留了个心眼儿,虽说如今村子里头大家都忙着抢收和翻修房屋,但保不准有人留意这边的动静,他们特意等到天黑了,才偷偷的把粮食运回家。 也幸亏秦家的屋子够大,这才能容纳下这么多的粮食,眼看着一趟一趟粮食运回来,不说心疼不心疼银子,左右几个女人都有些安心。 对于老百姓而言,只要是能有一口吃的,日子就没有什么过不下去的。 郑氏亲自检查了一番买回来的稻谷,解开了拿出几颗放进嘴巴嚼吧了一下,这才说道:“都是新稻子,店家倒是没糊弄你们。” 秦大山擦了擦身上的脏汗,也说道:“店家还算实在,不过听那掌柜的说,这些天来买粮食的大户人家不少,他们卖完这一批,粮库里头也要空了,得等着其他地方运过来了。” 郑氏一听,也顾不得心疼了,说道:“还是阿沛说得对,咱早点买早点安心,谁知道后头粮食会不会涨价呢?” 秦春沛笑了笑,等大人们忙着收拾粮食的时候,他偷偷的走进屋子,将在县城里头买到的两根头绳递给姐姐招娣和妹妹来娣。 秦家的重男轻女是明目张胆的,其实村里头都这样,这是大环境的原因,虽然秦家姐妹的名字听着俗气,但比较起来,秦家已经算是疼女儿的人家了。 秦春沛小时候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姐姐招娣带着的,姐弟俩感情极好,等到后来有了妹妹来娣,三人的关系也是不差,这次去县城,不知怎么秦春沛就想到了买头绳。 这两根头绳很简单,是用红色粉红和紫色三股丝线编制而成,看着万字的花纹,因为只是丝线并没有精贵的装饰,两根长长的头绳才卖六文钱,完全可以截断了当两份用。 看见头绳,两个女孩儿都露出惊喜的笑容,只是招娣惊喜过后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外头说道:“阿沛,怎么还花这个钱,如今家里头正艰难呢。” 听见这话,来娣虽然看着眼馋,却不敢伸手去拿头绳了,有些可怜巴巴的咬着自己的手指。秦春沛无奈的把她的手指抽了出来,解释道:“早就答应给你们带新头绳的,一直都忘了,这次之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去县城,索性就带回来了。” 秦招娣还是有些犹豫,作为家里头的长女,她向来是个顾大局的性子,以至于有时候连自己都顾不上了。 秦春沛有些心疼,连忙说道:“这用的是我平时攒下来的钱,一共才六文钱,就一个鸡蛋的价格,阿姐,你就用着吧,你头上那根头绳都发白了。” 秦招娣到底是接了过去,秦来娣连忙也接过去,姐妹俩相互换上了新头绳,两个人对着巴掌大的铜镜照了照,都有些美滋滋的。 秦春沛见状也没有多留,走出去帮着大人们收拾粮食。没一会儿,秦招娣就带着妹妹出来了,秦春沛仔细一看,又换上原来的旧头绳了,小姑娘看了一眼二婶那边,意味不言而喻。 秦春沛心中暗笑,觉得自家大姐也不是老好人,其实心里头有主意着呢。 不是他不想给二房的三丫买,而是三丫周岁刚过,头发还没有巴掌长,就算是有头绳也用不了啊,不过真让二婶知道他只给自己亲姐妹买了东西,怕也是要生气。 6.赶时间 秦家买好了粮食之后第二天,秦大山就去了一趟村长家,他并未提出什么买粮食的建议,只是把从张秀才那边得来的消息告知了一遍。 秦大山熟知村人的性格,就说他们自家,如果不是儿子坚持,老娘赞同,再有张秀才的话,他跟弟弟也是不舍得花钱买粮食吃的,毕竟自家存着的还能吃一段时间呢。 他没有直接提出来卖粮食,而是传达了张秀才的话,果然,比其他的话来,张秀才的话更能得到村长的重视。 秦大山看了眼隔房的五叔,忍不住又说了一句:“五叔,张秀才家里头有人在芜湖城当官,消息肯定比咱们灵通,他们都说情况不太好,那肯定是不大好了。” 青山村的村长是秦大山的隔房五叔,真的论起来还是同一个爷爷,两家的关系向来是不错的,秦村长一下子就相信了秦大山的话。 老人家抽着自家种的烟袋,苦着脸说道:“哎,这可怎么办呢,到处都受灾的话,朝廷能忙得过来吗,咱们这边不知道会不会有影响。” 秦大山顺势说道:“五叔,别的不说,你也得先提醒提醒村里头的人,原本的粮食千万别卖,能买一些买一些,谁知道后头是什么日子呢?” 秦村长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只是说道:“我再想想,大山啊,辛苦你了,没有你的话,咱们在村里头连这些消息都不知道。” 秦大山把消息带到了,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他还得去钱氏的娘家通知一声,就是秦小山也得去跟王氏娘家说一声。 钱氏王氏都不是本村人,不过他们的娘家都离得不远,一个就在隔壁的牛头山,一个是更往里头一点的牛背山,走过去最多也就一个时辰的路。 秦村长人老成精,没等秦大山走到家里头呢,他已经把村子里头的几个族老叫到了一起商量,张秀才传来的消息一说,大家都有些惊惶。 几个老人家一商量,觉得这事儿不对劲,要是全国上下都受灾的话,他们就得早早的做好准备,当下几个人分头行动,上门去把消息一一告诉村里人,劝说他们别卖粮多存粮。 村里人将信将疑,但大部分人对秦村长还是信服的,别说卖粮食,至少暂时不考虑卖粮了。别说,这段时间粮食的价格涨的飞快,那一日秦家去买粮食的时候,才刚涨了一文钱,但如今却已经涨了一倍不止。 这是不正常的事情,毕竟地震之后并没有余震,村里头的房子都收拾的差不多了,虽然田地里头的稻子遭了秧,但看起来并不算特别严重。 按理来说,他们这边灾难不算厉害,那么即使粮价要上涨,也不该这么厉害才是,偏偏粮价就是飞涨,县衙一开始还能管管,后面却没了声音。 粮价飞涨的消息自然瞒不住人,秦大山知道之后也吓了一跳,一边庆幸自家买粮食买的早,一边也担心情况越来越坏。 如今下乡采购粮食的店家也越来越多,开出来的价格也越来越高,村里头不是没有人心动的,秦村长见势头不对,直接召开全村的会议,揪着几个出头的狠狠骂了一顿。 不管是碍于秦村长的威严,还是真的被骂醒了,反正明面上不再有人说卖粮食了,至于暗地里,秦村长也只能叹一口气不管了,他总不能去人家门口看着吧? 秦家见状也松了口气,毕竟一个村子的乡里乡亲,如果只有他们家粮食充足,到时候万一闹了饥荒这是借还是不借?如今好了,大家家里头至少都有存粮,省着点还能过冬! 私塾停了课,秦春沛索性半天陪着家里人一块儿下地,半天才用来温习功课。 一开始郑氏是不答应的,觉得读书人不该下地,但秦春沛坚持,每天就跟着秦家兄弟进进出出,郑氏也拿他没办法,只是每天偷偷给他塞好吃的。 随着时间过去,明明夏季已经过了一大半,天气反倒是越来越热了,日头晒得不行,正当午的时候不干活儿,就在屋檐下待着都得满身是汗。 这样子的天气,即使是秦春沛也沉不下心来读书,总有一种说不出口的心浮气躁,他拿着一把大扇子一边扇风,一边往外头看。 这会儿看着是万里无云的,事实上在地震之后,他们这边就再也没有下过雨,但秦春沛却觉得天气闷热的很,有一种暴风雨来之前的宁静。 秦春沛忽然放下扇子走了出去,他爹和二叔正在隔壁屋檐下编竹篮,郑氏和两个媳妇也在做手工活,如果不是人人都热的满头大汗,倒是一副闲适风景。 看见他走出来,郑氏先站起来说道:“是不是热坏了,哎,这贼老天,最近都热的人吃不下饭了,招娣啊,你把井里头的绿豆汤打一碗上来,给你弟弟去去暑气。” 王氏听了撇了撇嘴,正要说一句酸话呢,就听见郑氏接着说道:“算啦,都拿上来吧,大家都喝一点,这天实在是太热了。” 一听这话,王氏立刻起身说道:“哎,娘,我去帮招娣一把。” 郑氏哪里不知道小媳妇的心思,不过这种程度的小心思她也懒得管,只是说道:“行,大人一人一碗,小孩儿就给半碗,三丫年纪还小,沾沾嘴就可以了,不然得闹肚子。” 不得不说,在炎炎夏日吃着冰镇绿豆汤,那滋味别提多好了,就是秦春沛满腹心思,喝了一口也觉得浮躁的心思沉静了许多。 他慢慢喝着,在看见来娣和春云急急忙忙的喝完自己的那一碗之后可怜巴巴的看着大人们,笑着给他们一人添了一点,没有太多,怕他们闹肚子。 两孩子笑嘻嘻的继续喝起来,只是这一次不再急吼吼了,反倒是慢慢的品尝,绿豆汤加了一点点糖,那味道美妙的俩孩子都眯起了眼睛。 郑氏笑看着这一幕,倒是没阻止大孙子的大方,在她看来,大孙子是童生,以后说不定还能考中秀才,举人,进士,但这个时间是漫长的,在考中之前,大孙子还得全家供养着,这时候二房的态度就很重要了,大孙子对小孙子好一些,二房那边怨气也少一些。 郑氏的想法是明智的,看见秦春沛的举动,就是王氏的眼神也柔和一些,她虽然头发长见识短,却也知道一旦秦春沛考中了秀才,他们家都能享福。 如今春沛春云兄弟俩感情好,以后春沛但凡是出息了,难道还能不拉扯弟弟一把吗? 秦春沛不知道一瞬间家里头几个人闪过那么多心思,他分完了绿豆汤,自己三俩口把剩下的喝光了,才开口问道:“爹,咱家的稻子可以收了吗?” 秦大山一边喝,一边回答:“还有些嫩,现在收有些早了,再养两天最好。” 这话的意思就是收也是能收了,但水稻还没有熟透,虽然收割的时候也不容易掉稻穗,但同样后面晒起来也辛苦。 他们这边习惯稻子熟透了收割,是因为一来是村子里头晒谷场面积不大,二来他们这边的日头也不算太辣,不够熟的时候割下来,后面晒谷的时候太麻烦,遇到雨天就糟糕。 秦春沛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天空,还是开口说道:“爹,今年咱家要不要早点收,都说地震之后容易下大雨,但你看现在一滴雨都没有,我总觉得心里头慌。” “之前地震的时候,稻子大片大片伏地了,后头咱虽然扶起来了,但终归不如之前的好,这要是来一次大雨的话怕是撑不住,到时候直接粘在地里头了。” 秦大山看了看外头的天,犹豫的说道:“这,天气这么好,能下雨吗?” 秦春沛也不敢断言,只是说道:“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心里头发慌。” 倒是秦小山说了一句:“要不咱先收了吧,趁着这时候收稻子的人家少,还能好好晒干,也能请几个人帮忙,毕竟咱家快二十亩地呢。” 秦家在村里头算是大户,田地也多,每年秋收的时候也是要情人帮忙的,如今提前一些,请人反倒是容易一些,就是最近天气太热了。 见弟弟支持,秦大山的主意也有些松动了,最后郑氏一锤定音:“收了吧,早点收心里头安耽,这些天热的不正常,往年哪有这么热的时候。” 秦家兄弟应了,喝完绿豆汤就出去找人帮忙收稻子,村里人听说秦家这么早收稻子有些奇怪,过来一问,知道他们是担心下雨还笑话了几句。 有人笑话,自然也有人上了心,越看这天气越是不正常,索性也开始收稻子,反正如今也长成了,再长也不会多一颗稻穗,收起来放进粮库也安心。 秦家的举动带动了村里人,人都是有从众心理的,一开始还有人笑话秦家,眼看越来越多的村人开始收割,就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会下雨了。 没有人愿意拼这个可能,索性也打算早早收了,要是没下雨,就当累一点,要是下雨了,这可是救命的粮食,他们去年的存粮可吃的差不多了! 7.大雨 青山村干的热火朝天,一个个都下地抢收去了,隔壁村的人看见了,心里头忍不住嘲笑:“这么早就开始收粮食,这都还没长好呢,今年的收成本来就不好,到时候晒不干看他们怎么办,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也有人跟青山村的人有沾亲带故的,就偷摸着问了:“你们为啥这么早就开始收稻子,是不是听到什么消息了?” 青山村的人也是跟风啊,不过对着自家亲戚,他总不能自己脑袋一热就跟着一块儿收了,只说道:“你不知道,我们村长从城里头讨来的消息,据说是芜湖那边的官吏传出来的,都说后头要下大雨,现在不收的话,之后怕是收不起来了。” 这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似的,从青山村这边散播出去,一开始当真的人不多,都看这边的笑话呢,但眼看着青山村热火朝天的,其他村子也一个个坐不住了。 如果只是青山村一个老村长的话,他们是不一定能往心里头去的,但慢慢的,传言就有些变味了。一开始还是张秀才说,后来变成芜湖城那边的官大人说,后来就变成了芜湖城的知府老爷传出来的话,知府老爷的话,他们泥腿子谁敢不听? 慢慢的,周围的村子也跟着青山村开始收割稻子,青山村这边有些村人正有些后悔呢,这会儿收割下来的稻子不够熟,不管是脱粒和晒干都麻烦。 但他们一看周围的村子也开始抢收了,心里头倒是安心了一些,再一打听,原来知府老爷都担心后头下大雨呢,青山村的村人们顿时沾沾自喜起来,暗道幸亏跟着秦家一起收割了。 这些都是后话,开始收稻子之后,秦家人更加忙的脚不沾地,家里头除了郑氏和年纪还小的来娣,春云和三丫之外,统统都下了地。 别看秋收的时候一派好风景,但真的开始弯腰干活儿才知道到底有多累,尤其是稻子上头的刺毛沾到身上,汗水一冲,那味道简直酸爽。 即使如此,秦春沛也没听父母的话回去读书,反倒是坚持了下来,他虽然没有干习惯这些活儿,但胜在年纪小身体好,适应了一阵子倒是也能赶上招娣的速度了。 钱氏看着脸颊晒得红彤彤的儿子心疼的不行,连声说道:“田里头哪里就差你一个人了,你是读书人,晒得乌漆嘛黑的能是事儿吗?” 秦春沛咧嘴笑了笑,实在是最近心里头的预感越来越不好,他待在家里头也觉得心浮气躁,还不如出门干活儿比较痛快。 钱氏见劝不住他,过了一会儿就喊他去喝口水歇一歇,时不时就回来搭把手,不只是她如此,旁边的秦大山和秦招娣也是一样,恨不得帮他的活儿都干完了。 全家上阵紧赶慢赶的,外加上请了几个村人,他们那二十亩地也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才收割完毕,这时候村里头不少人也开始抢收了。 也幸亏他们开始的早,不然这时候再想要请人的话可不容易,后面脱粒都只能靠自己了。 这时候来娣和春云也派上用场了,两个孩子别的干不了,在晒谷场那边看看稻子还是可以的,主要也是为了防天上的鸟和地上的鸡,这些家伙吃起来可没有个饱。 比起待在家里头让郑氏管着,来娣和春云显然更喜欢这样的活动,他们两个人都差了小半年,春云比来娣略大一些,一个五岁一个四岁半,正好是能跑能跳的年纪。 水稻不是收割了就可以的,后续的处理更加琐碎,幸亏秦家人也是做习惯了,他们这边还好,地势还算平坦,虽说晒谷场不大但也够用了,像是再往里头一些的山里面,秋收的季节就更折腾了,通常都要忙活一个半月才能结束。 因为心急,大中午太阳最烈的时候秦家人也没休息,反倒是轮流脱粒,秦春沛负责的部分是把脱粒好的谷子搬运到晒谷场晒干。 因为有推车在,秦春沛的工作其实还算轻松,就是一向清凉的青山村热的像蒸笼一般,弄的人浑身上下都汗湿透了,一低头就能看到原本青色现在变成深绿色的前襟。 又推着一车子稻谷过来,在这边接应的钱氏王氏手脚麻利的把稻子平摊到晒谷场上,秦春沛也跟着帮忙,很快一车的粮食都收拾好了。 钱氏翻完了谷子,看着满头大汗的儿子心疼的很,抬手就想帮他擦一擦汗,秦春沛忍不住倒退了一步,有些害臊的说道:“娘,我自己来就行了。” 旁边的王氏看着有趣,忍不住说道:“行啦行啦,屁大点的孩子还穷讲究,你小时候还光着屁股到处乱跑呢。” 秦春沛一脸囧囧,他可是胎穿的好不好,怎么可能会光着屁股到处乱跑,可惜没有人在意他的憋屈,周围的女人们笑成了一片,连春云和来娣也捂着嘴哈哈大笑,也不知道他们听懂没有,反正笑得最大声的就是他俩了。 秦春沛又来回运了两趟,其实这一次的稻子看着多,比往年还是减产了大约有三成,这是地震带来的影响,即使村民们干死干活的,也没办法挽救所有损失。 减产的事实将秋收的喜悦吹散了大半,大伙儿都知道,一旦稻子晒干了,肯定连现在的分量都没有,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等中午最热的时候,秦春沛又运了一趟,这会儿不但胸前背后,就是双腿上的衣服都湿哒哒的,完全诠释了整个人如同从汗水里头捞出来一般这句话。 郑氏正巧过来给他们送水,看见大孙子的模样顿时心疼的不得了,当着众人的面没有多说什么,却偷偷将秦春沛拉到一边,塞了一颗冰糖给他。 这颗冰糖大约是放在怀里头太久了,以至于被体温和炎热的天气捂的有些融化,郑氏偷偷摸摸塞进他嘴巴的时候,带来的也不是冰凉而是温热的感觉。 说实话,秦春沛并不是喜欢吃糖的人,尤其是古代的冰糖杂质多,吃起来还有一丝丝苦味,但此时此刻被偷偷塞了一颗冰糖,那股子甜味却沁到了心田里。 看见大孙子吃了自己珍藏的冰糖,郑氏才高兴的笑了笑,拿着帕子给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又说了一句:“这么热的天,光是出汗都得把人弄虚了,待会儿奶给你们炖只母鸡补一补。” 秦春沛有些珍惜的含着那颗冰糖,笑着说道:“谢谢奶,奶,你送了水就赶紧回去吧,这会儿日头太大,待会儿晒得难受。” 郑氏的年纪放到现代不算大,这五十岁还不到呢,但在古代却不算小了,虽说这些年身体还可以,但秦春沛总不乐意让她太累。 听到大孙子关心的话,郑氏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连带着大夏天也不觉得热了,走路都特别有劲头,她可不能拖了家里头的后腿。 金色的稻田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难看的稻茬,偶尔有孩子们穿行其中,捡到稻穗就高兴的蹦跶起来。 当然,今年他们注定是捡不到太多的,因为稻子收割的早,稻穗也结实,以至于不太容易从稻杆上掉落,即使是脱粒的时候也得花费两倍的力气,这也是为什么村民不爱早割稻。 因为收割的最早,秦家的稻子也是最早晒好的,也是今年的太阳大,才三天的时间那些稻子就干的差不多了,看着一袋袋的粮食进了仓库,秦家人才露出笑容来。 秦家的稻田放水进去的时候,其他人家才刚刚收完稻子,早一些的,已经晒得差不多了,晚一些的,还有几分田没有收割完。 大约是这段时间的天气太好了,以至于原本听了传言有些惊惶的村民们也放松下来。一开始抢收的时候,大家伙儿都怕自己动作慢了。 一段时间过去,勤快的人家都收割完毕了,剩下那些有些懒散的,动作也慢慢吞吞起来,甚至话里话外觉得村长没事儿找事,这天看着是能下雨的吗? 这一天白天依旧那么炎热,太阳晒得几乎让人头晕,秦家的稻子晒干之后,郑氏说什么都不准秦春沛出去忙活了,没瞧见原本白嫩的大孙子都成黑炭头了吗? 看着满仓的粮食,秦春沛倒是也没有坚持,这会儿地里头事情不多,秦大山秦小山兄弟俩还各自去老婆娘家帮了两天忙,他自然不会跟去。 秦春沛耐着性子在屋子里头念书,郑氏跟招娣在廊下做绣活儿,她们面前摆着一条席子,上面摆着三个孩子,来娣和春云三丫就在上头玩成了一团。 即使廊下还有一丝丝风,几个孩子都热的不行,忽然,来娣放下手中的拨浪鼓,抬头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奶奶,阿姐,你们看,天上有好大好大的云啊。” 说话的功夫,郑氏只觉得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一抬头就瞧见西边的天空密密麻麻的乌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这边飘过来。 郑氏蓦地放下手中的绣活儿,连声喊道:“招娣,你带着弟弟妹妹进去,阿沛啊,跟我出门喊人,这是要下雨啦!” 秦春沛已经从屋里头走出来,看见那成片成片的乌云也惊了一下,跟着郑氏一边往外走一边喊:“要下雨啦,大家快收稻子!” 等他们一边喊一边出去的时候,稻谷场那边已经忙活起来,有人去拉油布遮挡,也有人忙不迭的将晒干的稻子往家里头运。 8.倾盆 倾盆大雨说下就下,秦春沛抬头朝着乌云飘过来的方向看去,几乎能看见那些雨滴随着大风而来,凡是经过的地方都把世间万物捶打的不成样子。 晒谷场上已经乱成了一片,郑氏和秦春沛一起帮忙,帮的自然也是秦家人,只是人的动作怎么可能有天上的云,地上的风快。 晒谷场的稻子才收了一半,眼看着乌云已经到了,秦春沛索性喊着人先把油布拉起来,至少还能多挡一档,晒谷场这边的位置比较高,只要压得紧,里头的稻子至少还是干的。 油布刚刚压好,豆大的雨滴就滴落下来,很快就密集成了筛子,稻谷场上的人立马就湿透了,秦春沛看了看压好的油布,拉着郑氏喊道:“奶,雨太大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另一头,有人家没来得及收起全部的稻子,这会儿家里头女主人坐在地上就痛苦起来,哭声尖利无比,穿透水幕传到人的耳中却变得隐隐约约起来。 郑氏微微叹了口气,跟秦家人打了个招呼就往回走,秦春沛怕雨天路滑,老人家看不清路摔着,索性弯腰说道:“奶奶,上来我背着你走。” 郑氏却不肯,还说道:“你才多大,怎么能背着我走路,别到时候把你的身子骨弄坏了。” 虽说如此,她脸上却因为大孙子的孝顺而露出笑容来,秦春沛见她坚持,也没在雨中争,两人相互搀扶着往家里头走,因为担心摔着,好一会儿才到家。 大雨来的突然,家里头几个孩子都有些兴奋,来娣和春云都在门口看雨,看见他们回来都叫起来:“奶奶,大哥,你们可回来了,雨下的好大啊。” 听见外头的声音,秦招娣背着三丫走了出来,看见两人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连忙说道:“奶奶,阿沛,我烧了热水,你们赶紧进来洗一洗,换身干净的衣裳吧。” 郑氏也连忙说道:“对,阿沛,你先去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这可不能生病了。” 等秦春沛洗了澡换了干衣服出来,郑氏已经在外头喝姜汤了,看见他出来,秦招娣连忙也递了一碗过来,笑着说道:“别嫌弃难喝,虽说是秋天,但这时候着凉才麻烦呢。” 秦春沛也不是小孩了,自然不会耍赖不喝姜汤,倒是春云有些调皮,还以为他们在喝什么好东西,硬拉着也要尝一口,结果喝了一口之后连连吐舌头。 秦春沛摸了摸他的脑袋,一口气把姜汤喝完了,赢得了堂弟尊敬的眼神。 郑氏见他喝光了姜汤,这才说道:“咱家就招娣做事情做妥帖,就是春云他娘在,估计还想不到烧热水煮姜汤的。” 秦招娣笑了笑,伸手过来把碗收拾了,脸颊红扑扑的,显然这样子的夸奖对于秦招娣而言也是极好的认同,以至于她干活儿更来劲了。 这大雨一下起来似乎就没有停止的意思,从晌午时分一直下到了夜幕降临,天色一直阴沉沉的,也不知道这些云有多厚实,就好像永远不会落完似的。 雨越下越大,秦家人简单多吃了晚饭,看着外头一点儿小的趋势都没有的大雨,心情都有些沉重。他们这边山多河也多,发洪水的时候少,但这事儿谁也说不准。 郑氏在大厅里头坐着,看着外头的大雨有些发愁:“也不知道你爹娘和你二叔二婶怎么样了,哎,早知道今天不该让他们回去的。” 这几天秦家兄弟带着媳妇回娘家帮忙,那边收的也差不多了,出门之前两兄弟还说了,干完今天就不用过去了,谁知道偏偏就是今天下了雨。 秦春沛心里头也担心,想了想还是安慰道:“开始下雨的时候才晌午,那时候爹娘二叔二婶肯定还在那边呢,雨下的这么大,他们留在那边避避雨反倒是安全。” 郑氏也这么想,只能点头说道:“希望吧,哎,这么大的雨,地里头那些还没收起来的稻子,怕是要泡水喽,到时候也不知道还能收起来多少。” 秦春沛看了看外头的大雨,觉得那些还在地里头的稻子怕是毁了,这么大的雨滴下,快熟透的稻子一卧倒,肯定是会泡在水里头的,如今天都黑了,雨还下的这么大,怕是一夜起来,那些熟透的稻子都要发芽了。 家里头郑氏和秦春沛秦招娣都有些忧愁,只有三个小的不知道厉害,这会儿还在廊下接着雨滴玩,郑氏时不时喊一句,免得他们淋湿了衣服,倒是也不大管着。 过了一会儿,年纪最小的三丫哇哇大哭起来,原来是一滴雨滴溅到了她眼睛里头,招娣过去一把抱起来哄着,很快三丫就咬着手指头不哭了。 正在这时候,秦家的大门被了开来,两个穿着蓑衣的人快步跑了进来。乡下人家,一般都是不太锁门的,秦家的大门也是虚虚的掩着。 “爹,娘,你们怎么这时候回来了?”秦春沛惊讶的看着脱下斗笠的两人,秦大山钱氏夫妻两个全身上下也湿透了,看起来狼狈的很。 “哎,别提了。”秦大山呼噜了一下脸上的雨水,一边脱蓑衣一边说道,“我们看着下雨了,就想趁着天还没黑赶紧回家,谁知道越走雨下的雨大,这蓑衣斗笠都白带了。” 钱氏也跟着说道:“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在那边住一晚上呢,招娣,你帮娘烧点热水。” 秦招娣连忙说道:“热水还有呢,姜汤也有在。” 郑氏就赶着夫妻两个进去收拾,一边担心的说道:“老二夫妻俩还没回来,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傻呵呵的,这么大的雨也赶着回来。” 里头的秦大山似乎听见了,朝着外头喊了一句:“娘,我估摸着不太会,弟妹家里头离得远,这么大的雨哪能淋着回来。” 钱氏家里头还算近,就在隔壁村,走的快的话差不多就一刻钟的脚程,但王氏家里头可得快一个时辰呢,秦小山多机灵的人,怎么可能冒雨回来。 果然,一直等到天彻底黑了,秦小山夫妻俩也没看见人影,郑氏微微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放心还是失望,只得说道:“行啦,大家伙儿都早点睡吧,今天让三丫跟招娣姐妹睡,让春云睡我屋里头吧。” 一家人就这么歇了。这场大雨虽然来得急来得快,带来的坏处一箩筐,但也有一个好处,直接将前段时间的炎热打散了,这会儿窗户一开,带着水汽的清风都凉丝丝的。 秦春沛躺在床上,想到自家已经完全收好的粮食倒是松了口气,不管雨下的多大,都影响不到他们家的收成了。 雨滴敲打着瓦片的声音一直没停,也幸亏秦家的屋顶早就修好了,秦大山秦小山都是做事情仔细的人,修理屋顶的死后还翻新了一下,这会儿雨水被严严实实的挡在了外头。 秦春沛在床上翻来覆去,有些庆幸这雨水来的稍晚了一些,这要是地震之后就下雨的话,不但地里头的收成有问题,他们家的房子也是问题,现在但凡是勤快些的人家都修缮的差不多了,也就不怕淋雨。 到了第二天早上,秦春沛却庆幸不了了,下了一整个晚上,外头的雨居然也没有小多少,他打开门朝外头看了一眼,远远的都能看见田里头满满的都是水。 不只是外头都是水,他们院子里头也是如此,这会儿水都几乎要漫到台阶上了。 秦春沛仔细一看,原来是落叶树枝这些东西,把家里头院子的出水孔都给堵住了,他找了件蓑衣船上,带上斗笠挽起裤脚,索性光着脚跑到墙角下,把那些出水孔一个个都用竹竿子通了一下,果然,通过之后院子里头的水位就开始下降了。 钱氏正巧睡饱了出来做早饭,看见他一身雨的回来,连忙递过去一条干毛巾:“快擦擦,哎,你这孩子,这事儿叫一声你爹不就成了。” 秦春沛笑着说道:“昨天看爹娘那么累,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钱氏享受着儿子的关心,笑着说道:“哪儿那么多觉,睡多了还觉得头疼,倒是你一大早就起来了,是不是雨声吵的人睡不好?” 秦春沛摇了摇头,看着外头的大雨只是说道:“有些担心外头的情况,也不知道那些没收上来的稻子怎么样了。” 钱氏一边进了厨房做早餐,她也心疼女儿,没把昨天被三丫闹了大半夜的秦招娣叫起来,一边搭话说:“之前看着,大部分人家还是收好了的,剩下的那几个不是不听劝,就是骨头懒,这会儿也怪不得别人。” 秦春沛也没进厨房,这年头除了厨子,少人男人进厨房的,一开始他还想要帮忙,但被郑氏和钱氏严令禁止了,在她们看来,除非是家里头没女人了,这才需要男人进去。 即使不出去看,秦春沛也能想到那些留在地里头的稻子怕是好不了了,他叹了口气说道:“只希望这雨赶紧停,这也下的太大了。” 钱氏一边干活,一边说道:“是啊,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雨了,也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可真是有些愁人,这雨不停的话,衣服都干不了。” 大雨不停,不但衣服干不了,秦小山夫妻都回不来,路上都是水,这会儿要回来的话反倒是比刚下雨的时候还要危险了。 9.天降横鱼 “嗯啊.....”隔壁隐隐约约传来三丫的哭声,秦春沛揉了揉眉心,就听见郑氏哄孩子的声音,三丫抽抽噎噎的嚷嚷着:“娘,我要娘。” 秦家二房夫妻俩依旧没回来,这三天雨下的越来越大,外头河里面的水都漫出来的,王氏的娘家又离得远,这时候走山路回来显然不是明智的事情。 看了看外头依旧阴沉沉的天色,秦春沛也没有继续睡,敲了敲隔壁的房门走了进去,果然,郑氏正抱着三丫在屋子里头来回走,看见他就问道:“怎么啦,丫头的声音吵到你了?” 秦春沛摇了摇头,看见三丫哭的脸颊通红的模样也有些心疼,王氏平时小心思挺多,却是个疼孩子的,不管是儿子女儿都是,又因为三丫还小,一直都是跟着他们夫妻俩睡的。 秦春沛见郑氏累的厉害,索性伸手把孩子接了过去,带着她在屋子里头边走边哄。 郑氏微微叹了口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臂,说了一句:“年纪大了,真是不认老不行喽,这才抱着三丫一会会手臂就酸的不行,以前你阿姐小的时候,可都是我带着的。” 那时候钱氏头胎生了女儿,郑氏心里头其实是有些不高兴的,但还是把带孩子的事情接了过来,就是为了能让儿子媳妇赶紧着再生一胎。 秦春沛不知道这些内情,听了就笑着说道:“放心吧奶奶,您还年轻着呢,我看啊是这几天雨下的太大,大家伙儿身体都不太好了。” 可不是吗,虽说南方一直都是多雨的情况,但是这么一下就是好多天,还都是倾盆大雨的情况实在是少见,不少人都觉得腰酸腿疼,老寒腿都发作了。 听了这话郑氏就笑了起来,原本因为担心二儿子夫妇俩而紧紧皱着的眉头都松开了一些,等秦春沛抱了一会儿,郑氏有心疼的想要接过三丫。 秦春沛却笑着说道:“奶,不用了,三丫快睡着了,等她睡着就好了。” 郑氏探出头看了看,可不是吗,刚才她怎么哄都不睡的小丫头,如今在秦春沛的怀里头砸吧着嘴巴昏昏欲睡,大眼睛都已经眯起来了。 郑氏看着觉得好笑,也不知道为什么,家里头大大小小的孩子,从招娣来娣到春云三丫都喜欢大孙子,在郑氏看来,自家孙子自然是千好万好的,也觉得这些孩子有眼光。 如果秦春沛知道郑氏的心思的话,或许会笑一下,这些孩子都喜欢他,大约是因为他是家里头唯一一个有私房钱的孩子,时不时能从县城带一些零嘴回来吧。 闹腾了大半夜的三丫估计也是真的累了,在秦春沛的怀中沉沉睡去,等孩子睡熟了他才把三丫轻轻放到床上。 也不知道老天爷是不是下够了,这一天天亮之后,大雨居然慢慢的变小,等钱氏带着秦招娣把早饭做好,外头只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了。 秦大山葫芦的吃了一顿早点,就迫不及待的出门打探去了,他们家的稻子是都收了,但红薯还有几块地没来得及,钱氏也走到菜园子那边打探。 一直到中午时分,秦大山才脸色不大好的回来了,一进门就说道:“稻子没收的人家都在哭,我去看了眼,那些稻穗都发芽了,就算是捡起来晒干了也吃不得了。” 钱氏不关心其他人家,追问道:“咱家的红薯地怎么样了?” 秦大山这才说道:“看着还好,那地方地势高,淹倒是没淹,至于地里头的红薯怎么样就得等雨停了,咱去挖出来看看了。” 一般而言,红薯这东西还是能放的,但是这东西耐旱不耐涝,一个不好就得烂在地里头。 秦春沛也不知道身处的世界到底是平行世界还是完全不同的世界,反正按照经济发展而言,他们的时代与宋明差不多,但类似红薯,玉米这些高产的品种,又是原生的。 一开始吃到红薯的时候,秦春沛还以为自己进了一个比较靠后,大航海发达的平行世界,但是随着他慢慢长大,开始读书识字,却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这个世界的红薯、玉米并不是舶来品,而在大周朝的历史上,也并没有他熟悉的那些帝王的存在,他甚至看到了棉花的存在,虽说是从北方传来的,但确实是棉花。 听见秦大山的话,秦家人都微微松了口气,郑氏又说了一句:“咱家已经算很好了,就算是那些红薯烂了,存着的粮食也够吃了。” 钱氏却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后院的菜根都泡烂了,怕是好不了,招娣,待会儿你跟我一块儿去把能收的收了,做成酸菜酱菜也是好的。” 这会儿地里头还湿漉漉的,红薯自然是没办法起的,不过后院的菜倒是能先摘下来洗赶紧,做成了酸菜也能放的住。 农家人做事情仔细,也舍不得浪费,钱氏和招娣甚至把有些烂掉的菜叶子都放到了一起,打算到时候切一切喂猪,也好省一点割猪草的功夫。 等到下午的时候,这场雨总算是彻底停了,虽说天空还是阴沉沉的,但到底是没有再往地上掉雨滴。 秦春沛跟着亲爹去了一趟地里头,沿路看见的情景不容人松气,那些没收割的稻子早就泡烂了,稻田主人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收割,指望还能捡起一些来。 这时候田里头还都是水,雨虽然停了,但这边的水位一时半会儿却下不去,远远的依稀能够看见河岸边都淹没了,有些地势比较低的地方都淹没了。 青山村的房子都造的比较高,这会儿还没有听说谁家的屋子被淹了,但其余的地方都能淌水,秦春沛两人不得不挽起裤腿来走路。 秦春沛有记忆以来,青山村就没有发过这么大的水,田坎都被淹没了,抬头看稻田那块的话就像是一片湖面,不看里头哭着抢收的农人,倒是一片大好风光。 秦家的红薯地在稻田的最里头,靠近青山的那一块,也是因为那地方最远,所以在下雨之前才没能收起来,他们这会儿要过去就得淌过整一片水田。 秦大山生怕儿子磕着碰着,伸手拽着他两人搀扶着往前走,因为是稻田淹了水,这边的水流倒是不急,只是水浑浊的很,有时候看不太清路。 “啊!”秦春沛忽然发出一声惊呼,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秦大山连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踩到石头了?” 秦春沛脸上闪过一丝古怪,抬头说道:“不是,爹,这水里头好像有鱼!” “有鱼?”秦大山脸上却闪过一丝兴奋,笑着说道,“阿沛,你在旁边等着,看爹抓鱼给你熬汤喝!” 说完这话,秦大山直接脱下背后的竹篓,一动不动的低头站在那儿,似乎在观察着水里头的动静,竟是完全忘记他们原本要去对面的山上挖红薯看看状态的。 青山村有河,平时村民们也会去捕鱼吃,不过这边的河流不算大,里头的鱼也不算大,捕捉的人多了,鱼也变得机灵起来,有时候不一定能抓到。 秦大山是捕鱼的老手,平时下河总没有空手而归的时候,这时候就靠着一个竹篓子,没往下一套就是一条鱼,再一看那鱼的个头居然还不小,最大的能有三四斤的样子,最小的也得有成人巴掌大,肥嘟嘟的一副很好炖汤的样子。 秦大山抓鱼来了兴头,抓一条就丢给儿子一条,来回在田里头转悠,还开始往稻田里头找,旁边有村民看见了也有样学样,毕竟鱼肉也是好东西。 结果等他们回家的时候,红薯没挖到,倒是抓了一背篓的河鱼,不管是秦大山还是秦春沛都有些乐滋滋的,这几天下雨,家里头也没有肉,他们嘴巴都要淡出鸟来了。 郑氏钱氏见他们浑身湿透的回来也奇怪,一问顿时哭笑不得,郑氏更是拍着秦大山的手臂说道:“抓鱼就抓鱼,怎么弄得身上都湿透了,冻坏了我的大孙子看我能不能饶了你!” 秦大山傻呵呵的一笑,摸了摸头发,说道:“哎,这不是给忘了,招娣,待会儿多炖点鱼,也让你弟弟妹妹吃一个痛快。” 钱氏也看了眼那些大鱼,有些奇怪的问道:“什么时候咱这边河里头的鱼这么大了?” 秦招娣已经兴致勃勃的在杀鱼了,听了这话动作微微一顿,下意识的说道:“不会是上头那边的鱼塘里头跑出来的吧?” 他们上边的一个庄子有人开鱼塘养鱼,据说还是城里头老爷们交代的,具体的他们也不知道,只知道那个大户人家姓宋,那个看庄子的管家看着他们的时候都是鼻子朝天的样子。 钱氏原本喜滋滋的样子一顿,看了看已经被宰了两条的鱼,就问道:“那,那咱还吃吗?” 郑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吃,怎么不吃!谁说一定是他家的,就算是他家的,鱼都跑出来了,咱不吃也都游走了,难道大家抓了还都得给他们送回去不成。” 这事儿就这么听了,包括秦春沛在内都没提送回去的话,秦春沛自认不是什么好人,在末世待过的人,是不可能将到手的食物送回去的。 10.治丧 可惜的是,这一天秦家的这一顿鱼汤注定是吃不安稳了,秦招娣刚杀了鱼,就听见外头一连串的叫声,却是二婶王氏的声音:“娘,大哥大嫂,你们快来人啊。” “这好像是弟媳妇的声音?”钱氏惊讶的说道,急急忙忙的打开门,却见王氏推着一辆木板车踉踉跄跄的往前走,车上头躺着一个男人,可不就是秦小山! 钱氏惊叫道:“这是怎么了!” 秦小山的脸色阴沉的很,秦大山扯了媳妇一下让她别急着问,走过去弯腰把弟弟背到了屋子里头,也幸亏他是干习惯农活的,不然还真的背不动一个大男人。 等秦小山躺在了床上,秦大山卷起他的裤腿看了看,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只看见秦小山的膝盖处肿的老大,看起来腿都能有以前的两倍粗。 王氏低着头讷讷不语,钱氏是大嫂在外头避嫌,反倒是郑氏比较镇定,忙不迭的叫道:“老大家的,你先去村里头把老大夫请来。” 外头的钱氏应了一声去了,郑氏才冷下脸来问道:“说吧,这是出了什么事情了,你伤的这么重,怎么亲家还让你自己个儿回来了。” 至于推车送着秦小山回来的王氏,已经被郑氏忽略了个彻底,王氏也不敢说话,在她的心中婆婆虽然不会苛待儿媳妇,可也是家里头的一言堂! 秦小山这几天可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再加上身体受了伤不舒服,丝毫不给王氏面子的说道:“娘,我这次可算是看清楚那些王家人了,平时说的多亲热啊,我们这可是回去帮忙的,他们倒是好,下了大雨回不来,这才住了两天就阴阳怪气的。” “还不是嫌弃我们吃白食了,这还是亲戚吗?”秦小山似乎有些迁怒,瞪了一眼王氏说道,“后头我看雨小了,想着不受这个闲气赶紧回来,谁知道偏偏还摔了一跤。” 郑氏眉头皱在了一起,看着小儿子又是心疼又是恼怒,骂道:“你都摔断了腿,他们老王家就让王氏一个人推着你回来?” 说完这话,郑氏冷冷的朝着王氏看去,王氏哆嗦了一下,差点没直接哭出来,也是抹着眼泪说道:“娘,这事儿都是我娘家做的不好,但,但他们也是有苦衷的。” 郑氏冷笑道:“有什么苦衷,我倒是想要看看什么人家火急火燎的要把摔断腿的姑爷赶出家门,这么大老远的路,你那几个哥哥就没人能搭把手?” 王氏抽抽搭搭的继续说道:“娘,不是他们不想管,是我们村都被淹了,那儿地势低,这会儿到处都是水,我家也进水了。” 郑氏忽然冷喝道:“你家进水了,你睁开眼瞧瞧,咱家可是都好好的,你要是认那边才是你家,就赶紧给我滚回去。” 王氏下意识的张大嘴想要大哭,郑氏却冷冷说了一句:“敢哭出来的话就给我滚出去。” 骂完了媳妇,郑氏有转头骂儿子:“瞧瞧你当年都是什么眼光,要不是你看中了她,当年我就不会同意跟王家人做亲,媳妇是你自己娶的,现在再难受也得受着。” 秦小山的脸色也不好看,但听了这话也只能闷不吭声,其实他也是知道王氏娘家一堆的毛病,但以前不过是喜欢贪小便宜,两家距离不算近,再加上郑氏性格厉害,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也没啥感觉,只是这次的事情可把他恶心的够呛。 真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又问了一句:“就因为家里头进水了,王家就让你媳妇一个人推着你回来了?这路多难走他们能不知道?” 秦小山看了脸颊涨得通红的媳妇,到底是多年的夫妻了,他还是有些舍不得,勉强说了一句:“不只是这个,他们村死了好多人,这会儿村里头都在忙着办丧事。” “什么,怎么就这么严重?”这下子秦家人都惊到了,王家村那边的情况他们还是知道的,在往山里头的一个山坳里头,虽说地势确实是略低一些,但这些年也没发生过水淹的问题,去过那里的秦大山和郑氏更是大吃一惊。 王氏更是哭丧着脸说道:“谁能想到这次的雨这么大呢,天上的水往下掉,山上的水也往下淌,池塘里头的水都漫上来了。” “靠近山边的地方还塌了,有两户住得近的人家全家都给埋了,我们那边会游水的不多,有些人来不及爬到高处,有些人舍不得家里头的东西,这不就......” 淹死的人其实不算多,但因为各种意外死去的王家村人实在是不少,尤其是山体塌方那个地方的两户人家,彻底的成了绝户。 听了这话,郑氏的气愤倒是少了一些,倒不是她原谅了王家人,而是懒得计较了:“罢了,回来都回来了,咱们总不能现在找上门去说理。” 说话的功夫,钱氏也把村里头大夫请过来了,那老大夫其实也就是乡下的赤脚医生,平时能治疗一个头疼脑热,经验还是有的,技术怎么样就不一定了。 他上手一摸,倒是解释道:“还好,骨头应该是没事,但还是得好好养着,伤筋动骨一百天,怕是年前都没办法下地了,这要是养不好的话以后可得当瘸子喽。” 秦小山听了倒是松了口气,原本他还以为自己的腿断了呢,如今知道只是伤筋倒是放松了一些,只要以后能走能干活就行了。 大夫一边开药,一边说道:“咱这边还算好,水不算大,听说再往南边那块都淹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哎,老天爷不留人。” 药方还没开完呢,外头急急忙忙的冲进来一个人,拉着老大夫喊道:“张大夫,你可得救救我娘啊!” 郑氏一看来人,心惊肉跳的问道:“老三,你娘怎么啦?” 来人也是秦家人,算起来还是跟他们关系比较近的一房,当年秦家五个兄弟,最后活下来的有三个,如今当着村长的是当年的小弟,秦家是老二,这个跑进来的却是三房的侄子。 秦家侄子擦了把眼泪,痛哭道:“婶儿,我娘快不行了,我让她好好待在家里头她偏偏不听,说要出门帮忙,谁知道在田里头摔了一跤呛水啦!” 郑氏也没有多问,赶紧让秦大山背着那老大夫过去看看,要知道这位秦家弟妹,跟她也算是许多年的妯娌了,当年虽然有过矛盾,但这些年来感情却是越来越好了。 钱氏王氏也是心慌的不行,郑氏无奈说道:“这都什么事儿啊!” 过了许久,秦大山黑着脸回来了,看见郑氏就摇了摇头,无奈说道:“大夫赶过去的时候,三婶子已经断气了。” 郑氏哀叹了一声,只能打发钱氏和王氏把家里头的白布收拾出来:“他们家怕是也没有准备,如今去县城的路都被淹了,这些你们先送过去应应急。” 秦小山如今腿不好不能出门,秦大山带着郑氏和钱氏,王氏就留下来照顾秦小山和孩子们,后头跟着秦春沛一块儿出门了,他们手里头堆着东西,都是准备借给秦三爷爷家的。 走到秦三爷爷家门口,里头就传出嚎哭的声音来,看见他们一家上门,秦三爷爷抹着眼泪说道:“二嫂子,是我没拦着她啊。” 郑氏心里头也觉得难受,却也只能劝道:“人死不能复生,三弟妹以前都干干净净的,现在就算是死了,也得给她一点体面,我把家里头的布都带过来了,你们看看能不能用。” 三爷爷家的两个媳妇赶紧接了过去,苦着脸说道:“幸亏二婶想的周到,咱娘身前节俭,也没想到去的这么突然,竟是连身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秦三奶奶还不到五十,自然也就没准备好寿衣,也幸亏棺材是早早准备下来了,不然的话这会儿到处都是水,想打棺材可不容易。 相比起来,青山村还算是幸运了,除了秦三奶奶因为意外去了,其余人家受伤的人,直接去世的倒是没有,相比起隔壁的村子来已经好太多了。 青山村这边的习俗,人去世之后是要在家停灵七天,七天之后再送葬,秦家人一直担心这几天再下雨,若是雨下的太大的话,怕是不好出门。 老天爷这一次总算是照顾了一些,秦三奶奶去世之后,天气眼看着反倒是一天天晴朗了起来,只是温度也一下子降低了许多。 明明这场大雨之前,天气还炎热万分,收割稻子的时候人人汗流浃背,这才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天气似乎一下子从夏季穿越到了初冬,送葬的那天他们不得不穿上小棉袄来抵挡寒风,路边的野草上头居然还积了霜。 等从山上回来,秦春沛看了看外头的霜,提醒道:“奶,咱家的棉衣棉被够吗?” 郑氏有些发愁,这天气太不对劲了,以至于她都没办法以经验来应对:“若是跟去年一样冷,倒是够了,哎,这算算还不到十月份吧。” 这些天水位倒是下去了一些,至少田地都露了出来,大家伙儿一看那千疮百孔的样子,觉得还不如被水淹着呢,至少看着不揪心。 秦春沛拉着郑氏说道:“咱家再买一些棉花回来吧,虽然贵了些,但说不定能用上,就算是用不上,到时候做成被子给阿姐当嫁妆也是可以的。” 秦招娣听见话题落到自己身上,唾了弟弟一口红着脸出去了。 郑氏数了数家里头的银子,不放心的说道:“咱家统共就这么点钱,花了可就没有了。” 倒是秦小山比较坚定的说道:“娘,再买点吧,我躺着都觉得冻死,往年过年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冷呢,这么冻下去可是要出人命的。” 秦小山伤了腿,这些天只能卧床休养,比其他人更能感受到冷,这些天眼看着脸色都有些发青了,听见大侄子的话就立刻表示支持。 郑氏到底也有些心疼儿子,想了想还是拿出一部分银子来,毕竟之前谁能想到先是地震,后面还下大雨呢,之后也没有人能说天气到底会不会冷。 11.大雪 大周朝一百零三年,似乎是一切悲剧的开端,这一年北方大旱,一场横穿南北的大地震让无数人颠沛流离,随后北方大旱继续,南方却浸泡在了大雨之中。 陆续不停的灾难,让这个原本有几分中兴之象的朝廷一下子跌入泥潭,赈灾的事宜已经让朝廷分身乏术,而官场的乱象却才刚刚开始。 这时候的秦春沛并不知道这一场大灾难即将间接的毁掉大周,他所希望的,只有与家人一起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生活,但随着灾难的蔓延,这个平凡的目标变得遥不可及起来。 并不受欢迎的大雪一夜之间落了下来,就像是那一次大雨似的突然,鹅毛般大的雪花悄无声息的飘落,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将绿色的青山村变成了白色。 “啊,下雪啦!”首先发现的是依旧早早起来做早饭的秦招娣,她的眼中带着几分新奇,对于位于南方的青山村而言,这么大的雪实在是少见。 不得不说,青砖红瓦上覆盖着厚厚一层白雪之后,看着确实是有一种静止的美好。 相比起秦招娣还有几分少女的浪漫,钱氏却没有欣赏的心情,没好气的说道:“下雪有啥好看的,哎,这么大的雪,待会儿还不得你爹爬到屋顶上去铲雪。” 秦招娣顿时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讷讷的进屋子做饭去了,秦春沛出来的时候刚好听见这话,忍不住说道:“娘,你别老是说阿姐。” 钱氏没好气的喷了儿子一句:“是是是,知道你们是亲姐弟感情好,我这就是个后娘。” 秦春沛无奈的摸了摸鼻子,有过去敲了敲郑氏的房门,问道:“奶,你起来了吗?” 虽说这几天感觉太冷,每个屋子都加了被子,但郑氏一个人睡,年纪也大了,秦春沛还是有些担心她扛不住这种突然的降温。 幸好,里头很快传来郑氏的声音:“起来了,放心吧,奶奶没事。” 等从屋子里头出来看见外头的大雪,郑氏也忍不住说道:“得亏家里头多买了棉花,这雪怎么这么大,咱这还是南方呢。” 想到前几天去镇上听说到的消息,秦春沛叹了口气说道:“幸亏不是在北方,据说那边一直在干旱,这都快两年绝收了,一开始朝廷还能救灾,但灾民多了,总有顾不过来的时候。” 他会知道这些,还是因为青石县里头来了一户逃难的人家,据说以前也是大户人家,这才能赶在其他人之前早早的逃走,只是带来的消息却让人心惊。 即使是在屋子里头,呵出一口气也成了雾状,秦招娣做好的稀粥端出来,就从厨房过来短短的几步路,摸着竟然已经不烫手了。 一家人趁着热乎吃了早饭,身体总算是热乎了一些,秦大山就让秦春沛扶着梯子,自己上去把屋顶的雪扫落下来,省的到时候积累的太高不好弄。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秦大山的脸颊手指头都冻得红彤彤的,自己个儿在雪地里头搓热了再进屋,跺了跺脚说道:“这雪也太大了,不知道村里头的屋子能不能顶住。” 能有钱建砖瓦房的,村子里满打满算也只有一半,这还是因为靠近县城,他们村是说得上富裕的村子,其余的基本都是茅草屋,泥瓦房子。 之前初夏地震的时候,这些屋子已经经受过一次打击了,不少屋子都是在那之后重建的,平时住着倒是还好,这会儿怕是不好过。 不过他们也顾不得别人家了,这么大的雪,秦大山带着斗笠到村长家走了一圈回来就冻得够呛,哪里还敢往外走,家里人也舍不得。 光冻着肯定是不行的,就算是大人受得了,家里头还有孩子呢,春云和来娣才五岁,三丫更是不到两岁,总不能一直在被窝里窝着,躺的久了,也就不那么暖和了。 郑氏找出一个破烂的铁锅,下面用泥巴结结实实的堆了,里头就放着柴火慢慢烧着,用的还是前不久搬回家的树干,这些树不太干燥,烧的就比较慢。 烧的满是优点,但正因为树干比较潮湿,一开始的时候烟气也会比较大,秦家大堂里头烟熏火燎的,不得不开了一片窗户透透气。 一家人都窝在一块儿烤火,也没有其他的娱乐自然无聊的很,秦春沛就往火堆下面塞了几颗不大不小的红薯,又把来娣和春云拉到身边,教他们读书认字。 红薯的香味一点点传出来,来娣向来对读书没啥兴趣,一边漫不经心的跟着念,一边时不时的往火堆里头瞄。 相比起来,一直被王氏宠着哄着长大的春云性格反倒是沉稳些,或者说是老实的有些木讷,秦春沛让他跟着读,他就乖乖跟着读,丝毫没有开小差的意思。 钱氏王氏正带着秦招娣做手工,她们能做的也不是多么精细的刺绣,而是简单的缝缝补补,要么就是打个络子什么的,卖出去的价格都不高。 以前看小说的时候,秦春沛总能看到乡下女人做秀活儿卖钱,但到了古代才知道,刺绣其实是一门手艺,除非是祖传,或者是进了秀坊,不然普通人朕没有那个手艺。 看见兄弟姐妹三人读书的样子,王氏忍不住笑了一下,她对这个侄子也是喜欢的,谁让大侄子有出息,才八岁就考中了童生,说不准明年就能考中秀才。 当然,最重要的是王氏觉得,这个大侄子虽然会读书,但不像是一般读书人那样眼高于顶,对下头的弟弟妹妹也好,看着是个有良心的。 这会儿见儿子跟着念了三字经,王氏心里头也美滋滋的,觉得家里头不只是大侄子,自家儿子说不定也是读书的料,她看了一眼身边的钱氏,笑着说道:“大嫂,你瞧阿沛多会教人,这一会儿功夫,咱家阿云就会读三字经了。” 王氏自己没读过书,自然不会知道读书一句一句跟着念没有什么难的,难的在于念完之后能完全记下来,她只听儿子念得顺利就觉得高兴。 幸好也没有人在意这点,钱氏瞄了一眼儿子,也笑了起来:“阿云也乖,不像来娣坐都坐不住,可见女孩儿都没啥读书的天分。” 王氏不在意的说道:“女人吗,认得几个字不当睁眼瞎已经很不错了,以后嫁了人还能算个账,对了大嫂,开了春咱家阿沛是不是就得去考秀才了。” 没等钱氏回答,王氏紧接着说道:“阿沛这么会读书,肯定能一次就考中,到时候咱家的二十亩地都不用交税了呢。” 说起这话茬,钱氏倒是有些担心的说道:“是啊,按理来说明年就得去考了,但是这一年来日子不太平,也不知道是不是照旧。” 王氏就说了:“朝廷的大事儿,总不能因为下了雨下了雪就停了吧,哎,就是咱南方读书人多,只得二十亩免税田,听说北方那边最多的能有一百亩呢。” 旁边的郑氏有些听不下去了,撩起眼皮子看了一眼二媳妇,淡淡说道:“没影儿的事情,你自己心里头想想就是了,别到处嚼舌根子,要让我听见外头有风声风语的,看我能饶了你。” 王氏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自从发生了王家村的事情,她在家里头就有些没底气没地位了,最主要是秦小山也有些迁怒,这一点让王氏收敛了不少。 “娘,我怎么会呢,这不是在自家吗?”王氏闷闷说道,“这么大的雪,我就算是想要出门,也得出的去啊。” 郑氏冷哼了一声,又说道:“朝廷的事情谁知道,左右看县衙安排就是了,不过这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别到时候开春还有。” 王氏连忙讨好的说了一句:“可不是吗,也不知道朝廷怎么想的,考试就安排在二月初,那时候多冷啊,就不能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吗?” 郑氏也没理会她,只跟秦春沛说道:“到时候要是真的冷,我看还是别入场算了,别到时候为了一个秀才,把身体都弄坏了。” 就是秦大山也十分赞同:“是啊,阿沛年纪小,也不急着这一年。” 秦小山最近养伤养的憋屈,也跟着说道:“可不是吗,身体那是一辈子的事情。” 倒是秦春沛笑着说道:“到时候再看就是,如果真的冻得很,我也不会拿着自己性命开玩笑的,不过这还是两个月后的事情呢,说不定那时候雪停了,也化了,花儿都开了。” 秦春沛的这个愿望注定是没办法实现了,雪不但没有停的意思,反倒是越下越大,青山村已经开始有房子支撑不住,轰然倒塌,发出的声音震惊了整个村子。 也幸亏这事情发生在白天,这要是在夜晚的话,怕是要出人命,只是房子塌了,雪还在下,这些人家怎么办又是个大问题。 整个村子都是沾亲带故的,有比较近的亲戚的,还能过去借住一下,毕竟房子是塌了,但他们的东西都还在,总不至于吃喝都是用别人家的。 但总有几户人家无人收留的,这一日,秦老村长满脸愁闷的找上门来。 12.贼人 因为是同一个姓氏的老亲,秦老村长也没有兜圈子,坐下来喝了口茶,就把心里头的事情倒了出来:“二嫂,我来这趟也不是为了其他事儿,村里头的情况你们也是知道的,房子够大能住人的,统共就这么几家,乡里乡亲的,有几户人家实在是没地儿去,我就琢磨着,是不是让房子还有剩余的人家,帮忙给过了这段时间。” 这话一出,秦家几个人面面相觑,秦大山秦小山都是不乐意的,他们家的房子是够大,将来就算是孩子娶妻生子了说不定也能住得下,但这也不代表他们乐意让别人住啊。 只是直接开口拒绝,秦家人又没有这么狠心,毕竟乡里乡亲的,平时交情也还有的,总不能看着那些人家去死吧。 郑氏扫了一眼家里头儿子媳妇的脸色,就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叹了口气开口道:“他五叔,这事儿按理来说,我们家也不该说一个不字,但虽说都是乡亲,也都是远香近臭,真要是住在一起了,到时候整日里还不得争争吵吵的?” 秦老村长也有些为难,其实不只是秦家不乐意,村里头有名有姓的几个大户人家都不乐意,毕竟请神容易送神难,谁知道到时候会怎么样呢? 他又抽了口烟,还是说道:“这不是想着过渡过渡,别的不说,总得让人好好过个年吧。” 秦老村长话里头未尽的意思,也是怕后头再下雪,毕竟这还没到年关呢,雪就这么大,谁知道后头到底会怎么样呢,要是没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那些人怕是熬不住。 秦春沛也皱起了眉头,村长的话确实是在理,他们总是不可能看村人真的冻死在外头的,真要是那样的话,怕来年他们这几户人家就得让人戳着脊梁骨骂。 只是让人住进来,秦春沛也是不乐意的,毕竟他们家藏起来的粮食多,人一旦住进来,天长地久的总能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这要是明天太平了还好,要是不太平的话,只怕反倒是惹出乱子来。蓦地,秦春沛眼神微微一动,开口问道:“五爷爷,是不是除了咱家,其他人家也不大乐意呢?” 秦老村长叹了口气,只说了一句:“到了最后,总得乐意的。” 正因为是自家人,秦老村长才打算先说服他们答应下来,一旦有人开了口子,后头就好办许多了,为此他也得顶着家里头女人的意见,收留几乎人家才行。 秦春沛大约是明白了,大家都不乐意,但谁也不愿意当坏人,指望着能拖过去,但这事儿显然是不行的:“五爷爷,说实话住到各家确实是有些不妥当,不说别的,光是鸡毛蒜皮的事情,到时候您就得一个头两个大,掰扯不清楚,好好的乡亲都要变仇家。” 因为秦春沛会读书,在秦家还是有些地位的,不然八岁的孩子大人说话的时候插嘴,老村长能一句骂回去。 这会儿他沉吟了一会儿,无奈说道:“除了这个法子,还有啥办法能安顿乡亲们?” 秦春沛就问道:“五爷爷,咱村里不是有个大房子空着吗,平时用来当祠堂,但其实放着祖宗牌位的就一个屋子,其余的屋子平时都是空着,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用上一用。” 秦家村的祠堂绝对是村里头最好的房子,比秦家的更大更宽敞不说,每年也是要抽出人手来修整的,不管是前头的地震还是后面的雪灾都屹立不倒。 只是在古代人的心中,祠堂这地方却是有些神圣之地,这也是为什么秦老村长一开始就没打祠堂的主意,反倒是用更加费时费力的办法。 一听这话,他脸色果然微微一变,皱眉说道:“这个不大好,那可是摆祖宗牌位的地方,哪能随便住人呢?” 秦春沛却笑了,反问道:“五爷爷,祠堂里头供养着的,难道不是咱们秦家村的列祖列宗,现在子孙有难,他们就是泉下有知,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您想啊,若是有朝一日我大堂哥屋子到了,您老人家难道还不准他住到自家一段时间?要是我的话,肯定舍不得子子孙孙在外头吃苦的。” 秦老村长听着,似乎也有些意动起来,觉得这话说的实在是有道理,只是一时半会儿下不了决心,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秦春沛笑了笑,又说道:“五爷爷,您可以再走几家,把这主意与大伙儿说说看,也看看大家伙儿的意思,若是那几乎人家住祠堂的话,咱家也愿意先拿出点粮食帮扶一把。” 没等秦老村长说话,秦春沛看了眼郑氏,郑氏立刻跟着说道:“是啊,他五叔,就算是粮食压不坏,但一时半会儿也挖不出来吧,年前这段时间这些人总得吃饭穿衣的,这要是住进来,咱家出了房子,自然不肯再出力气了,这要是不住进来,其他好说。” 秦老村长也知道是这个道理,抽了口烟说道:“行,那我再去问问其他人,若都是这个想法的话,就把咱村的祠堂收拾出来吧。” 等老村长一走,王氏先忍不住说了一句:“好事不想着自己人,坏事儿就得咱们先上。” 郑氏瞥了她一眼,王氏连忙闭了嘴,但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郑氏叹了口气,说道:“都是乡里乡亲的,难道还真的能见死不救,这人住进来了更加麻烦,谁知道会生出什么事情来,如今只出一点粮食反倒是省心省力。” 郑氏一开口,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另一头秦老村长走了一圈儿,果然大部分人家还是愿意拿一点粮食出来,却不乐意让旁人住进家里头。 毕竟谁家没点秘密呢,到了最后,只有一户人家说没粮食,愿意收留一户人家,其余的都拿了粮食出来,送着那些屋子倒塌的人家住进了祠堂空屋。 这场大雪过后,天气就越发的冷了,一开始那些房屋倒塌的人家还能挖掘一下,到了后头都冻成了一团,挖一天也挖不出多少东西来,隔天早上起来又冻得更加结实了。 到了最后,那些人家不得不放弃了挖掘的打算,老老实实的窝在祠堂里头等开春。 即使大雪封山,青山村有房屋倒塌,甚至还有人去世,但相比起周围的村子来,他们的日子并不算难过。 一来是去年粮食收成时间早,青山村家家户户几乎不缺吃的,二来也是秦老村长还算有作为,早早的通知各家做好抗灾的准备,村名们心里头有成算。 如今大雪封路,青山村几乎与世隔绝,秦春沛自然也不会知道有些去年秋天受了灾,粮食几乎绝收的村子,如今已经开始断粮,有些人不得不冒着大雪进山寻一口吃的。 这倒也罢了,原本有些混混儿吃不得苦,就把心思打到了其他人的身上,竟然趁着黑夜下手,专门就挑那种家里头人丁不旺的。 秦春沛被外头的动静从梦中吵醒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抓起了放在床边的木棍,自从下了雪,外头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他就从柴房里头找了根大小适宜的木棍放在床头。 这是他上辈子养成的习惯,但凡是睡觉床头就得放一把砍刀,如今砍刀太吓人,他怕吓着郑氏钱氏,索性就换成了木棍。 他提着木棍走到家门口,侧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依稀辨别那动静是从村西边传来的。 这时候秦大山秦小山兄弟也起来了,看见秦春沛的模样还笑了起来:“阿沛,你弄啥呢,大半夜的还提着个棍子。” 秦春沛的脸色却不轻松,低声说道:“爹,小叔,咱村里头好像遭贼了。” “什么!”秦家兄弟都有些震惊,对视了一眼皱眉说道,“怎么可能,这路上都是雪,走人都不容易,谁人还会来偷东西?” 虽说往常过年的时候容易有小偷小摸,因为这时候家家都藏着余钱,又为了过年通常会置办许多年货,正是偷鸡摸狗的好时候,但今年不同,这么大的雪,去县城里头的路都堵住了,谁这么想不开来偷东西? “我隐约听着是。”以他的听力,几乎能断定确实是遭贼了,只是那地方距离他们家比较远,所以听起来声音闹哄哄但不太清晰。 秦大山知道儿子从来不会无的放矢,皱了皱眉头说道:“你们在家待着,我出去看看。” 后头出来的钱氏却不放心,伸手拉住秦大山说道:“阿沛他爹,这黑灯瞎火的,你出去能干什么,不如还是在家待着吧,也安全。” 秦大山却说道;“都是一个村的,别人家出事儿咱家不搭理,以后咱家有事儿能指望谁?” 秦春沛听了,忙说道:“爹,我跟你一块儿去吧,我眼睛好,夜里头也看得清。” 秦大山刚要拒绝,秦春沛却提着棍子打开门出去了,他只得赶紧跟上,后头的钱氏看着更加担心了,恨不得自己也跟上去看看。 秦小山也想跟上去,但一想到他要走了,家里头就只剩下女人和孩子,到底是按捏住自己的心思守着门。 外头的动静这么大,屋子里头的女人孩子也睡不住了,纷纷走了出来,脸上都带着几分惶恐,而村西边的动静声音也越来越大。 13.偷儿 秦大山让秦春沛紧紧的跟在自己身后,他手里头也拎着一把锄头,那是出门的时候特意找的,一边走一边嘱咐:“阿沛,待会儿真有事儿的话,你记得赶紧藏起来。” 说着说着,他自己个儿先有些慌乱,又有些后悔的说道:“不该带你出门冒险的。” 相比起来,倒是秦春沛比较镇定,虽说时隔多年,但当年在末世的时候说不上杀人如麻,也是见过血的,被丧尸追着跑的时候也多了去了,不至于看见这么点事儿就慌乱。 秦春沛还安慰道:“爹,你放心吧,这是在咱村子里呢,我们东边都听见声音出来了,西边的人家肯定早就出来了,就算是有贼也跑不了。” 秦大山一想这话倒也是,果然镇定了一些,等他们父子俩走到青山村西边,果然看见那边灯火通明,周围的人家都起来了,男人们拎着锄头木棍气势汹汹,女人们也在围墙里头张望,可见青山村的人还是比较团结的。 秦春沛扫视了一眼,发现大家虽然怒气冲冲的围着一户人家,却没有人闯进去,就知道那贼人怕是被围在里头了。 秦大山也没贸贸然进去,抓着一个人问道:“叔,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那人估摸也是憋了许久,拍着大腿说道:“哎,是大山啊,你们那边也听到动静了?哎,这叫什么事儿啊,今年年成还不算太坏,这些人就忍不住了。” 周围的人也七嘴八舌的说起来:“可不是,就盯着人家孤儿寡母的,忒不是东西!” 秦春沛一路听着,东拼西凑的倒是拼接出事情的大致过程来,原来这家遭贼的不是别人,而是他们村出了名的李寡妇家,按照辈分,他是要叫一声李奶奶的。 要说这个李寡妇也是可怜人,从小就是李家买来的童养媳,李家对她倒是尚可,至少不会打骂,谁知道李家老俩口和她那丈夫都是短命的。 这些年李寡妇带着唯一的儿子艰苦生活,要不是青山村的风气还可以,大家对他们也还算照顾,说不定都养不大孩子。 李寡妇的儿子比秦小叔还小一岁,刚成亲一年,媳妇刚怀了七个月的身孕,日子虽然艰难,但李家三口人踏实勤劳,这些年眼看着倒是蒸蒸日上了。 偏偏这时候,那该死的贼人居然盯上了他家,估摸着是看他们家人口少,屋子又是前两年李家小子成亲的时候刚造好的,所以才打起了主意。 “作孽啊,李嫂子被推了一把,如今生死不知,她那儿媳妇据说动了胎气,怕也不太好了。”一个妇人擦了擦眼角的泪光,对那贼人恨之入骨。 秦大山挤了进去,就看见秦老村长一脸愁苦的站在院子里头,而在他身前五花大绑着两个男人,嘴巴里头塞了布片呜呜咽咽的。 而在他的身边,一个年轻男人目眦尽裂的瞪着那两个男人,身体一直在微微颤抖,显然愤怒到无法自制,如果不是秦老村长拦着,他怕是要冲过去打死这两人。 过了一会儿,屋子里头走出来一个大夫,就是当初给秦小叔治腿的那位,他皱着眉头说道:“李家媳妇问题不大,就是受到了惊吓,动了点胎气,好好养着就是了。” 一听这话,秦老村长心中咯噔了一下,忙问道:“那拴柱他娘呢?” 老大夫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怕是不大好,虽然只摔了一下,但撞的不是地方,后脑勺那儿一摊子的血,能不能熬过去就得看命了。” 这话音未落,李拴柱哀嚎了一声,朝着地上的两人就冲过去厮打起来,秦老村长拦了两下没拦住,只得说道:“罢了罢了,让他打一顿出出气也好。” 最后到底是先让里拴柱泄了愤,秦老村长才带着一群人商量要怎么办,若是平时,这肯定是要送到衙门里头去的,偷东西倒也罢了,竟然还伤了人。 但现在大雪封路,能不能走到衙门还两说,就算是送去了衙门,人被关起来了,李家这边一重伤一动胎气的,花费的银钱从哪里出? 这种事情,别说是秦春沛,就是秦大山也没有插嘴的余地,都是秦老村长和几个族老来说话,最后几个人一商量,还是决定带上人把这两个贼子送回去。 说送回去,当然不是他们村大发慈悲,而是得带着大部分青壮年闹上门去,一来是让对方赔钱,二来也得让其他村子知道,他们青山村不是好惹的。 秦春沛作为半大的小子,有幸参加了这一次村子与村子之间的较量,那两混混在他们村子也不受待见,但这时候就是这样,一家有难,家家户户都得帮忙。 只是这次他们理亏,虽说日子难过,但也只能拿出银钱来,不然青山村可是发了话了,等雪化了之后告到衙门,也得让他们倒霉。 李家的事情暂时算了了,李寡妇病病殃殃的躺在床上,只能靠着米汤养着,李家媳妇也一时半会儿起不了床,李栓柱只得自己照顾老娘和媳妇。 这事儿一出,青山村家家户户都警惕起来,尤其是那些门户人口少的人家,这时候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睡觉,以免被人摸到了家里头来。 秦家的屋子在青山村中心地带,但家里头虽然有两个大男人,其余的却都是老弱妇孺,以至于家里头几个女人也警惕起来。 秦大山和秦小山更是商量着,是不是两个人排个班,一人守一晚上,这样也好以防万一。 秦春沛虽觉得事情不至于坏到这种成都,毕竟他们住的地方房子密集,又都是姓秦的人家,一点动静周围都会有人出来探看,就是小偷也不敢轻举妄动。 但看着家里人担心的模样,白天索性也不读书了,就在院子里头折腾。 先是找出一批碎瓷片碎瓦片来,在磨刀石上磨得尖锐了,再一点点嵌到围墙上头,这要是不知道猛地一扎上去,怕是手心都得扎穿了。 再就是在院子里头靠近围墙的地方挖了一个又一个的陷阱,他的陷阱很简单,并不是那种深坑,毕竟他们的院子还有用,不可能绕着围墙挖一圈儿深坑。 但就是这些看似简单的陷阱,若有人从围墙外头跳进来,没被上头的瓷片扎到,也会踩到陷阱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说不定还会被那些竹篾子划破小腿。 一开始秦家人没把他的小动作看在眼中,结果一段时间过去,再一看,秦春沛看似随意的陷阱居然一环套一环,虽然不至于让他们小偷小摸有来无回,但也别想悄无声息。 秦小山如今的腿已经好多了,下地走路不成问题,他绕着围墙走了一圈,笑着说道:“哎,别说,我家大侄子就是脑子灵光,我怎么就想不到这么好的主意呢?” 秦春沛笑了笑,又把小黑牵了出来,让它暂时住在临时搭好的狗屋里头:“有小黑看家,这下子就万无一失了,爹,小叔,你们也能睡一个安稳觉。” 秦大山听了,也忍不住笑道:“我家阿沛就是孝顺。” 秦春沛笑了笑,暗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呢,他一身的本事,这会儿却都盼着用不上,就让这个大周朝安安稳稳的才好。 家里人女人们也看的惊奇,王氏还笑着问道:“阿沛,莫非县里头的私塾还教这些打猎的活儿?” 秦春沛只是解释:“私塾里头自然不会教,不过老师屋子里头有许多书,有些书里头会写到,我看的时候都记了下来,也没想到能派上用场。” 郑氏笑着说道:“看过就能记下来,我孙子就是聪明,记性好。” 王氏也连忙拍马屁:“可不是吗,阿沛可是十里八乡最年轻的童生了,明年保准能拿个秀才回来,到时候咱家可算是改换门第了。” 一说这话,郑氏又有些忧愁:“哎,也不知道县里头怎么样了,这会儿大雪都没过大腿了,也没人敢出去看看。” 主要是去县里头的路两旁都是山,山上的雪往下堆,直接就把路都给封死了,以至于现在家家户户都盼着雪赶紧化了,不然连年货都没办法采购。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多人发自内心的许愿,逼近年关的时候,天气反倒是一日日的暖和起来,连带着原本冻着的雪都开始化了。 雪水潺潺流淌,倒是露出雪花底下的一丝丝绿意,钱氏和王氏还特意去了一趟菜园子,总算是让当天的饭桌上多了一分绿色。 南方的雪不扎实,看起来冻的厉害,等天气一暖和化得也快,从太阳出山开始不到五天,路上的雪就化得差不多了,虽然一眼望去处处还有白色,但已经不影响走路了。 村里头似乎也变得热闹起来,女人们凑在一起商量着是不是一块儿上县里头一趟,可得把过年节的东西整顿好,男人们也乐意聚在一块儿插科打诨了。 这段时间的天气太异常了,秦老村长担心县里头有什么变化,就与几位族老一商量,打算一个村子一块儿去办年货,分两趟走,一趟去的时候,另一半的人就留下来看家。 秦春沛看着倒是心生佩服,觉得自家五爷爷很能居安思危,把好的坏的事情都考虑周全了,完全没有他的用武之地。 14.惨状 腊月初八这一天,青山村的太半村民喝过了热腾腾的腊八粥,有牛车的赶着牛车,有驴车的牵着驴车,由青壮男子和妇人们组成的队伍出发了。 秦大山钱氏也带着秦春沛出门了,而秦家二叔夫妻则负责在家看家,村里头大部分都是这么安排的,以免村里头有事儿没有人支应。 一开始秦大山和钱氏是不想带上大儿子的,毕竟大雪封山这么久,谁也不知道县城里头什么情况,他们也怕唯一的儿子吃苦受累,一路上冻着。 但秦春沛也迫切的想要知道外头的情况,缠着两人就是不放,最后他们到底是拗不过唯一的儿子,把他也带了出来,想着这次出发人这么多,也不至于遇到什么事情。 秦春沛手里头还拿着那根趁手的棍子,一边走一边就当拐杖了。 一开始还有人笑话他:“阿沛啊,你拎着个棍子做什么,难道还打算上山打老虎啊?” “阿沛,你可是读书人,这看家护院的活儿,让你爹干就得了,拎着棍子重不重?” 秦春沛只是笑而不语,随着一步步的走路,周围的人倒是发现棍棒的好处来了。 虽说雪大部分已经化了,但他们去县城里头的路可没有铺上青石,这会儿雪水一浸就成了烂泥巴,走起来费力气的很,有个棍子支撑一下确实是轻松许多。 秦春沛把早就准备好的两个棍子拿出来递给爹娘,秦大山这会儿也不说他事儿多了,还笑道:“还是咱阿沛鬼主意多,这么走确实是方便多了。” 钱氏也忍不住笑道:“可不是吗,要不怎么都说读书好呢,旁人都想不到这办法。” 周围的人见了,也纷纷找起树枝来,因为这边是道路两旁,树木倒是真的不少,很快就有人找到了合适的“拐杖”来使唤。 下手快的人找得快,下手慢的就难了,树枝统共就那么多,太细太短的也不能用,他们只能不死心的到处撇,指望能看到一两根合适的。 “哎,那边有一根。”忽然,村里一男人喊道,没等身边的人反应就朝着路边走过去,一脚踩进雪堆,伸手去够那根一半都掩埋在雪里头的粗树枝。 原本青山村一行人也没在意,毕竟一路上不少人这么去翻找,这条路两旁都比较平缓,也没啥危险的地方,他们从小到大来回走都熟悉了。 但是这一次却不同,那男人伸手抓住那粗树枝,用力往上一拔,谁知道第一下居然没拔起来,男人心中觉得奇怪,暗道这树枝怎么看也不像是还长在地里头的啊。 他不舍得放手,索性用力抓住费劲全身力气一拔,这一次那粗树枝终于被拔了出来,但没等男人高兴,就看见连着树枝被他一块儿□□的东西。 “啊啊啊啊啊!有死人!”那村人以往也是个胆儿大的,这一刻却吓得连滚带爬的往回走,甚至自己一个不慎掉了的鞋子都不管了。 原本已经走出去一段路的村人们也吓了一跳,有人骂道:“二愣子,你瞎喊什么呢!” 那男人被叫了二愣子也不生气,整个人哆哆嗦嗦的喊道:“叔,真的有死人,那脸色青白青白的,也不知道死了多久了。” 青山村人面面相觑,妇人们都有些害怕起来,最后还是几个胆儿大的男人过去看了一眼,回来说道:“雪地里真有个死人,年纪看着大约有五六十岁,身上可怜的连个布片都没有,瘦的皮包骨头的,也不知道是饿死的还是冻死的。” “这,这可怎么办?”钱氏也有些心慌,她紧紧的拽着儿子,生怕秦春沛好奇过去看,低声说道,“阿沛,别去看,多晦气。” 村里人也都觉得晦气,这都要过年了,他们往县城走了一趟谁知道能遇到个死人,往年就算是再冷的时候,他们这边也没见有人死在荒郊野外啊! “总不能这么放着不管吧,如今雪化了,天气一热,这人怕是要臭了。”秦春沛低声提醒道,心中却有些沉甸甸的,在靠近青山村的地方发现死人,这可不是好兆头。 村人们也都这么想,虽说觉得晦气,他们还是合力把人先给埋了,倒是免了那个人曝尸荒野,埋完了,有人就开始打退堂鼓:“咱们还去县里头吗?” 青山村人看着周围的白雪,因为道路两旁积攒的厚,也没有人去走动,这会儿依旧是白皑皑的一片,看着干净无比。但此时此刻,他们总觉得道路两旁的白雪底下埋着死人,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手欠的去抽里面的树枝了,生怕再抽一个死人出来。 “去,怎么不去?”这一次出门,秦老村长的大儿子秦峰也来了,他看了一眼周围的村人,提醒道,“咱们总得知道县里头怎么样了,这会儿咱们村人多,去一趟不一定会有危险,这次不去的话,下次不还是得去?” 道理是这个道理,青山村人虽然心里头没底,却也知道秦峰的话有道理,只得硬着头皮跟了上去。这一次他们脚步飞快,恨不得下一刻就从雪地飞过。 秦大山和钱氏一左一右的护着儿子,钱氏一个劲的念叨:“就不该让你跟着来的,县里头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哎,这可千万别有事儿啊!” 大家都闷不吭声的走路,即使雪地走起来艰难,很快也远远的看见县城的大门了,但没等他们靠近,秦峰就开口喊道:“不对劲,城门口怎么会有那么多草棚搭子?” 他们青石县虽然算不上顶顶富裕,但毕竟处于江南鱼米之乡,县令老爷又是个清廉爱民的,百姓虽不说衣食无忧吧,但至少也能吃饱穿暖,村里头都是如此,更别说县城附近了。 这样一看就知道临时搭建起来,连个遮风挡雨都做不到的草棚,秦峰都已经多年没见了,他们村最最差的人家,都知道弄一个泥砖茅草的屋子。 而现在,县城门口挤满了一堆一堆的草棚,有些人甚至连草棚都没有,就这么躺在雪地上,身上衣衫单薄,胸口的起伏微乎其微,也不知道人是死了还是活着。 不用秦峰说,青山村人都知道不对劲了,一个个警惕的看着城门口,也不知道该不该再走过去。一群人拿不定主意,就纷纷去看秦峰,在他们眼中秦峰将来也会是青山村村长。 秦峰只觉得头皮发麻,再想到下雪之前得到的消息,怕是北方遭难的事儿是真的,他咬了咬牙说道:“我过去打听打听消息,你们在这边等着。” 秦春沛有些不放心,连忙叫住他:“叔,你一个人过去太危险了,不如喊几个叔伯一块儿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我倒还不如阿沛想的周全。”秦峰笑了一下,果然叫了几个壮实的男人一块儿过去,一路走一路心惊,远看还不觉得,近看才发现那些难民凄惨无比。 秦峰按住自己的同情心,带着人到了城门口,却发现城门紧闭,他敲了门也毫无反应,秦峰无奈,只得躲到门缝处往里头塞了一把铜钱。 “差爷,小民是附近的村民,并不是逃难来的,只想问问今日是否还能进城?” 大约是他的铜板起了作用,里头隐隐约约传来说话的声音,很快,一个男人靠近城门,从门缝往外头看了看,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 “你们哪边的村子,还进什么城,县太爷下令封闭了城门,现在县城里头不许进也不许出,得等着上头官老爷下令,到时候才能看怎么办。” 秦峰虽然心疼,但还是往里头继续塞了一把铜钱,低声问道:“差老爷,您看我们大老远的过来,就是想办点年货,只是不知......” “还办什么年货,城里头都快没吃的了,哪里管得了别人,快走快走。”那差爷却像是耗尽了耐心,骂骂咧咧的就走远了。 秦峰无法,只得带着几个壮汉转身回去,大约是他们这五个人都是年轻力壮的男人,周围的难民虽然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却并未动手。 秦峰只觉得心里头瘆得慌,那些难民看着他们的眼神,不像是看人,倒像是看着什么猎物,有几个甚至眼睛里头冒着绿光。 正在这个时候,青山村那边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动静,秦峰暗叫一声不好,连忙带着人跑了过去,却见一群难民冲进村人之中,有的伸手就去扒拉他们的衣裳,也有的抓着人就开始撕扯,甚至还有几个小孩儿抓着妇人的手臂撕咬。 这事儿起源也简单,村里头来赶集,按照往常的规矩都是带着一餐饼子的,以免赶集的时候肚子饿了,还得花钱在镇里头买吃的。 一开始村人们不敢靠近难民,那些难民也不敢过来,但很快的,几个瘦骨嶙峋的孩子踉跄的走过来,二话不说跪倒在地喊:“各位老爷夫人,行行好吧,给口吃的,不然我们就要饿死了,求求你们行个好吧,我们只要一口吃的。” 那几个孩子瘦得很,眼睛显得格外的大,身上的衣裳也单薄,真不知道之前的大雪是怎么活下来的。 青山村的人到底是没见过这般凄惨的,有几个人便有些心软,拿出自己的饼子递给他们,想着不过是一顿饭的事情罢了。 谁知道就是这个饼子惹出了祸,周围的难民们一看他们果然带着吃的,还是香喷喷的番薯面饼子,顿时不管不顾的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秦春沛想要提醒已经来不及,只能拉着钱氏和秦大山往后退,这会儿已经不只是孩子,难民们蜂拥而至,他们身体不强壮,但胜在人多,又有一股子拼死的命,竟是让身强力壮的村名狼狈起来! 15.见血 “他们有吃的,他们身上有吃的!” “还有棉衣,有了棉衣我们就不用挨冻了!” “穿的这么好,身上肯定有银子!” 一开始,那几个孩子或许真的只是在家人的诱导下,找几个面善的女人要一口吃的,但在一群饥饿的人面前拿出食物来,显然是危险的事情。 当第一个人开始冲击抢夺,周围的难民们的情绪都被鼓动起来,左右日子都过不下去了,他们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抢到了吃的还能活,不然就是死! 一个个难民变得可怕,一双双眼睛变得赤红,他们抢夺着村民身上所有的东西,一开始是女人和老人,最后连青壮年的男人也不放过。 这样的麻木和残忍,一时间让秦春沛想到了末世的那些人,似乎眼中除了生存再无其他,他一边护着钱氏往后退,一边大喊:“大家聚在一起,把他们都......” “啊!”钱氏发出一声尖叫,却是一个精瘦精瘦的男人瞄准了他们三人,见他们只有一个青壮汉子,还带着一个女人一个孩子,就把他们当成了软柿子。 那男人与周围的难民不同,他虽然也瘦,但看起来并不弱,冲过来就朝着钱氏怀中抓去,显然是认为她怀里头肯定藏着吃的和银钱。 钱氏哪里见过这样的事情,大周朝虽然男女大防不算厉害,但平时村里头都是规规矩矩的,她一边尖叫一边后退,秦大山连忙来拦,却被那男人一把推开。 “娘!”秦春沛冷了脸,手中棍子飞快闪过,狠狠的朝着那男人的双腿抡去,这是他上辈子打架出来的经验,先让人丧失战斗力才是最重要的。 果然,狠狠一棍子下去,那男人一个踉跄扑倒在地,再想要爬起来的时候,秦大山却也已经回过神来,拿着棍子对他劈头盖脸的一顿乱打。 秦春沛看了眼惊魂未定的钱氏,转身又抽了两棍子,他那两棍子看似简单,其实都打在人的关节之处,重力之下,那人只怕不瘸了,也得坡脚一段时间。 另一头,青山村民也纷纷动了手,也幸亏他们一路上捡了不少木棍,不然这会儿就得赤手空拳,只是成年人他们能打,其中却还有一些孩子和老人,实在是让人下不得手。 若是村民略缓一缓,后头就会有几个人冲过来抢东西,闹到最后谁也顾不得心软了,先把自家的东西保住了才是,不然待会儿棉衣都给剥了! 等秦峰带着人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一片闹哄哄的,大家打成了一团,他到底是见过的世面多,连声喊道:“别打了,赶紧走,往回走。” 但这时候两帮人打的热血上头,哪里还听得见他的话,秦峰扯着嗓子喊着也没有人去听,记得秦峰着急上火,最后还被拖进了战局。 秦春沛看在眼中急在心里,抄着棍子左右挥舞,他打的动作十分刁钻,每一下都能让那些难民倒下一个,倒是也不至于直接出人命。 这么下来,倒是真让他打出一条路来,秦春沛拉了一把秦大山和钱氏,让他们赶紧冲出去,他们三人一走,后头自然村人就跟了上去。 那些难民一开始还不罢休,但青山村人也打出了火气来,下手越来越狠,他们手里头有木棍,又是吃饱喝足身强体壮的,真打起来那些饿了很久身体孱弱的难民自然不是对手。 在有人见血之后,那些难民便有些畏缩起来,毕竟以前都是平民老百姓,之前动手抢吃的还说的过去,真的打家劫舍的话,也没有几个人有这个胆子。 青山村人却不敢停留,一直跑出了五里地才停了下来,一个个喘息不已,左右环顾都形容狼狈的很,许多妇人衣衫凌乱发髻都散了,这会儿缓过神来才忙不迭的整理起来。 钱氏也受了惊吓,一只手紧紧搂着秦春沛喊道:“阿沛,你怎么这么大胆子,小小的人儿,万一打不过人家反倒是被打了怎么办?” 秦春沛握着棍子的手还没松开,方才一顿棍棒,倒是让他的身体想起了以前的感觉,不但没有害怕反倒是更加冷静了。 这会儿其他半大的小子都在啜泣,有几个被亲娘搂着痛哭,他倒是好,不但不哭还反过来安慰钱氏:“娘,我没事,我长大了还能保护你了。” 钱氏捂着嘴差点也没哭出来,只是忍了下来,一口一个好儿子,搂着他就不放开了。 等众人收拾了一番,才有人问道:“秦峰,这县城里头到底是出了啥事儿,刚才那群难民听着口音似乎是北方人,怎么就成这样了?” 若说之前发现了冻死骨,他们还心存侥幸,那现在心都已经沉到了海底,一般的难民或讨要一口吃的,或者卖儿卖女,哪里就敢哄抢村人呢? 秦峰方才也被抓了两下,脸上还带着两道血痕,他没好气的说道:“城里头压根不让进人,说县太爷下的命令,不许进也不许出,那些难民都不知道饿了多久了,看见咱们能不动手吗,快走,先回去再说,别在外头耽搁。” 一群人听了,哪里再敢停留,生怕后头的难民又追上来,纷纷加快脚步往回走,等他们回到村里的时候,时间还比去的时候少了一半。 这时候日头正好,留守的村人们正在村口的大柳树下插科打诨呢,比起出去那些人的惊心动魄,留下来的这些但是安逸的很。 但等他们看来回来的这群人各个狼狈,不少人身上还带了伤,有些为了赶集特意找出来的新衣服都破了,甚至还有一个人棉衣都不知道去了哪儿,顿时惊叫起来。 秦老村长首先察觉不对,连声问道:“阿峰,这是怎么了?你们遇到了什么事情?” 秦峰无奈,只得将方才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我看别说置办年货了,城里头都进不去,只能盼着那些难民早些离开。” 秦老村长却叹了口气,忧愁的说道:“只怕县城门不开,咱们去县里头的路又通了,那些难民迟早都得找到这边来,到时候可怎么办?” 这话一说,周围的村民都沉默下来,是啊,他们青山村距离青石县不算远,来回的路都是大路,青山村外头也没有围墙,只有一棵大柳树作为地标。 平时这都是优势,就因为离县城近,买卖东西都方便,他们村的日子比其他远的村子都富裕,但现在却成了致命的点。 秦春沛想的更深远,开口说道:“五爷爷,之前我们在路上看到有死人,会不会这些人就是下雪之前想要来青山村的,只是运气不好,正巧遇到了大雪,结果冻死在了路上。” 秦老村长一想,觉得确实是有可能,一开始难民过来的时候,县城不可能不管,只有在难民越来越多,对县城造成冲击的情况下才会封城。 怕是县城封锁之后,有些难民走投无路,打算去周围的村庄,只是因为那时候雪太大太厚,以至于路不好走,才会死在路上。 这个想法让在场的村民都忍不住心寒,有妇人更是痛哭起来:“这可怎么办,那些北方人凶得很,这要是过来了,看咱们还有粮食,那还不得红了眼喊打喊杀的!” 大雪化了,道路一通,青山村就会毫无屏障的显露在难民面前,就是秦春沛也有些皱眉。 秦老村长更是眉头皱成了川字,看了看还有些狼狈的村人们,只得说道:“大家都回去收拾一下,待会儿未时来祠堂碰面。” 众人一听这话就散了,秦春沛一家三口也回到秦家,老郑氏他们并不在村口,尚且不知道这事儿,见到他们三人又是吓了一跳。 秦春沛不得不解释了一遍,听完他的话,家里头个个脸色难看,就是老郑氏也忍不住喊道:“何至于这样,咱们这边虽然减产,也不至于背井离乡的逃难去啊。” 秦大山叹了口气,只说道:“怕之前张秀才的话不假,北方那边去年就开始干旱了,今年年景又不好,这才这么多难民过来吧。” 秦家人都沉默下来,秦小山摸了摸自己的病腿,因为修养的还算好,如今他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只是跑得快的话还是不行,这么一想他更加担心。 秦春沛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还是一双孩子的手,虽然也算修长,但是跟上辈子那双有力的手没法比,真的爆发大面积冲突的话,他也能保证以一个孩子的身体护住一家人。 若是这天够冷的话,他们倒是能堆出一片雪墙来,这样好歹能挡一挡外头的难民,但这边是南方,雪一停就开始化了,哪里还堆得起来。 至于围墙就更难了,就算是用土包堆一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堆起来的,秦春沛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村口的那颗大柳树,再看到那条从村口蜿蜒而过的小河,脑袋里头倒是蹦出了一个主意来,虽然麻烦,但也是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 17.冲突 青山村的人说干就干,几乎立刻马上就去山脚下砍竹子,造围墙,简单的围墙他们都能做,一些技术一些的陷阱,就得秦春沛再细细的解释。 不过村里头都是弄竹子的高手,平常在村头闲话家常的功夫,都能编出一个簸箕来,这会儿秦春沛揉开掰碎了满满讲,很快他们就领悟过来。 这种操控竹子的手艺,秦春沛自己自然是没有的,他从落地开始就是秦家长子嫡孙,家里头舍不得他干活儿,后来长大一些就开始读书,秦家人自然更加不会让他用写字的手编竹子了,到时候不小心隔开的话,可得好几天不能练字。 所以在教完村民们之后,秦春沛这个始作俑者倒是空闲下来,他的“徒弟们”已经青出于蓝,有些甚至自动自发的开始研究更加有用的陷阱,秦春沛的作用也到此为止了。 看见围墙这头井井有条,秦春沛倒是也没有再掺和,索性回到家中自己折腾起来,棍棒是先要练起来的,武器也得准备好,以备不时之需。 说到武器,秦春沛也是无奈了,这时候铁器是掌控在朝廷的手中的,私自炼铁是重罪,外面的打铁铺子只能打造农具,唯一能有有刀刃的,估计就是菜刀斧头了。 这还是大周朝如今政局安稳,慢慢放松了对这一块的管制,据说开朝的那时候,为了怕底下的老板姓造反,就是厨具农具也是朝廷统一售卖发放的。 百姓手中没有铁器,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就是那些难民手里头八成也是没有的,类似大砍刀之类的武器,只有朝廷官吏才有资格使用, 但是坏处就是,他们想要护卫自己的时候,难免也有些束手束脚,一棍子下去,就算是力气再打,能一下子把人打的失去战斗力也不容易。 秦春沛找到合适的木棍之后,给家里头每个人都准备了一份,除了走路还踉踉跄跄的小丫,其余连才五岁的春云和来娣都有。 大人们没工夫跟他瞎折腾,秦春沛就带着孩子们天天练习使棍子,招娣是被他缠的没办法了,而剩下的两个孩子是觉得好玩,比起被关在家里头,他们自然乐意玩棍子。 如今一大清早起来,就能看见秦春沛跟几个孩子在院子里头哼哼哈嘿的,老郑氏就笑了:“阿沛,你这么练累不累,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多看一会儿书呢。” 秦春沛摸了摸额头的汗,笑着说道:“奶,我练完了就去看书,磨刀不误砍柴工,考秀才的时候也得好几天呢,我得先把身体练练好。” 老郑氏一听这话,也就不阻止了,只是把招娣带走干活儿去了,至于其他两个孩子,来娣和春云年纪都太小,也干不了什么事儿,就让他们跟着他们大哥折腾吧,折腾的累了就安静了,省的整天吵吵着要出去玩,闹得人心烦。 钱氏也出来看了一眼,心中有些无奈,见老郑氏和王氏都不在,才低声说道:“阿沛,歇一歇吧,玩得多饿得快,待会儿吃的也多,这粮食不得浪费了?” 秦春沛可知道他娘的心思,立刻回道:“娘,你摸摸我的胳膊,是不是长肉了?” 钱氏摸了一把,觉得好像是比之前硬了一些,又觉得练练也是一件好事,但还是说了一句:“那你自己练就成了,怎么还带着来娣,待会儿你二婶要有话说了。” 虽然心中不同意,但钱氏也拦不住儿子,在这个家里头,平时大事小事都挺老郑氏的,秦大山秦小山的话还有点作用,至于媳妇的,就看老郑氏乐不乐意听了。 秦春沛也没听他娘的话,他心里头实在是着急啊,他们秦家乍一看人口挺兴旺的,但其实掰着手指头数数看,出了秦大山秦小山,其余都是妇孺老幼,秦老村长那边,也只有一个儿子,剩下三个女儿都出嫁了,秦三爷爷那边也是差不多。 平时他们秦家人同气连枝,村里头也是姓秦的人,所以不显得弱气,但真的乱起来,秦大山秦小山能保护得了这么多家人? 秦春沛从来都是个居安思危的人,秦招娣三人确实是一时半会儿学不出什么来,但至少学一点是一点,到时候能壮壮胆子别拖后腿就是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村外头都安安静静的,也没瞧见之前那些人口中可怕的难民,以至于当天没去县城的那些人心思都活络起来。 倒是没有人觉得他们撒谎,只是有的人就说了:“是不是县太爷开了粮仓赈灾了,那些难民有了吃的,可不就不会再来了?” 年关越来越近,一开始还兢兢业业的巡逻队都开始松散起来,即使是那些见过难民可怕的村民们,心里头也猜测或许有了其他的变故,那些人不会来了。 秦春沛却不敢松懈,若是真的如此,自然是皆大欢喜,但在他看来,之前的县太爷还算清廉爱民,他都选择锁住城门不许人进出,肯定是情况严重到青石县已经无法承受了。 秦春沛只盼着自己的猜测是假的,但是很快,村头开始有人影出没。 一开始,青山村民还以为是附近村子的人,毕竟之前也有人过来借粮食,或者是去县城,路过这边顺道过来看下亲戚,但是很快的,他们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村头的铜铃被敲响了,一个个青壮年围绕在竹子搭建的围墙边,这围墙大体是用毛竹搭建的,十分坚固,从里头看跟篱笆差不多。 但是从外头往青山村看,就会发现大有不同,先不论那些竹子的紧密程度,光一头被削的尖利的毛竹就让人望而生畏。 “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就在那边探头探脑的?”有人眯着眼睛看了又看,还是不太确认的问道,毕竟要是难民的话,不应该直接过来吗。 秦春沛的视力比他们都好,即使距离的比较远,他还是能够看清楚那边的情况,却见那是一个大约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身上裹着一件破棉衣,似乎在评估青山村的情况。 很快,那男人朝着后头招了招手,后面就走出来十几个老人和女人孩子,比起男人来,他们的模样更加凄惨一些,有些人身上连个棉衣都没有,甚至还是光着脚的。 那男人并未走近,但老人和孩子很快到了河对面,哭着喊着要一口吃的,大约是碍于青山村的围墙看起来太可怕,他们并不敢靠的太近。 有前车之鉴在,青山村的人自然不敢直接给吃的,毕竟这一给,不就代表他们村里头粮食足够吗,到时候难民不得更加激愤? 只是外头的老人女人孩子也可怜,脸色冻得青白,一个个瘦的都只剩下骨头,见里头没有反应直接就跪下来磕头,那一下一下的声音直接砸在村人的心头。 不远处,方才探哨的男人脸色阴冷,对着身边的女人骂道:“都是铁石心肠的,这是要看着老人孩子都饿死吗!” 旁边的女人也面有菜色,但比起前面的老人孩子却好一些,她有些畏畏缩缩的问道:“那,那俺们现在怎么办,那村子看起来不好惹。” 男人往后看了看,这边还有七八个青壮年,虽然也瘦,但看着却还有几分精神气,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俺们过去探一探,我瞧着那些人面色红润,这村里头肯定有吃的。” 那几个男人纷纷点头,跟着他朝着青山村走了过去,他们手里头都带着武器,居然还不是木棍,而是看起来像是斧头之类的铁器,下面自己加了根棍子。 原本村人们还有些心软,但眼看几个青壮拿着武器过来,他们顿时警惕起来,几个年纪轻火气大的,纷纷也抄起家伙来。 秦老村长肯定是不会让人出去的,只是隔着围墙对外头喊:“我们村也快断粮了,你们要吃的,就都往县城去,县太爷爱民如子不会不管的!” 带头人唾了一口唾沫,骂骂咧咧的喊道:“狗屁个县太爷,如今胆儿肝儿怕都凉了,老人家,我们求的也不多,就一日的粮食,你们要是不愿意给,就别怪我们动粗了!” 秦老村长还没想清楚这话里头的意思,外头那人就又说道:“你看看我们这些人,有老人也有女人和孩子,跟县城里头那些不一样,就要一口粮食,不会要你们的命。” “您要是愿意给,我马三给你磕个头道谢,你要是见死不救,我们也只能豁出命来求条生路。”说完,那男人用力的甩了一下斧头,看起来倒是有几分气势。 这时候村里头的人也有两派意见,一派觉得不如就花钱粮食,把这些人送走了再说,他们人不少,看起来也凶恶的很,最主要是有铁器在手。 另一派却觉得不行,一旦给了粮食开了口子,后面就收不住了,谁都会知道他们村有粮食。而且谁知道这些人走了之后会不会再回来呢? 两派人僵持不下,秦老村长忽然转身问道:“阿沛,这事儿你怎么想?” 18.县城的情况 秦春沛也没想到老村长能问他,他这会儿能站在围墙背后,还是跟秦大山争取来的。 老村长一问,周围的人纷纷朝着秦春沛看去,站在中间的秦春沛倒是也不怯场,开口说道:“真的要打起来,咱们村自然不会怕了这些人。” 青山村的人身强体壮,入冬之后也没有挨过饿,而且他们村统共有八十三户人家,统共有一千多口人,其中青壮年至少占了三四层,真要干架的话自然不会怕了对面那十几人。 “但是,用瓷器跟瓦砾来碰,万一伤了瓷器,终归是不好的。”秦春沛没有说的是,他们一村子都是良民,现在还惦记着不能随便打杀人,以免将来官府追求,但那些难民一路上该做的不该做的早就全做过了,他们可没有那个忌讳。 秦春沛看了看老村长的脸色,便也知道他心里头肯定也不想跟那些难民发生冲突的,便继续说道:“如果我们躲在围墙里面,外面的人也不一定能进的来,但是这样一来,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就一点儿也不知道了,谁知道这群难民后头还有没有人呢?” 简单的几个难民,秦春沛是不怕的,即使他们手里头拎着斧头看起来威风凛凛,但青壮年统共就那个十几个能干点什么,他怕的是这群难民只是先锋队,后头还有大部队。 如今他们青山村架起了围墙,虽然把危险挡在了外头,同样也让整个村子与世隔绝起来,这种信息的断流让秦春沛有些焦躁。 老村长也有些琢磨过来他的意思,皱着眉头问道:“阿沛的意思,是想跟那些人做买卖?” 旁边有人听不懂他们话里头官司的,急的抓耳挠腮的问道:“这,村长,阿沛小子,你们这话啥意思呢,那些难民什么都没有,能做什么买卖?” 老村长沉吟了一会儿,却说道:“你的话有道理,咱们不能一点儿也不知道外头的消息,这些难民虽然身无长物,但他们却是从县城一路走过来的,多少知道一些。” 秦春沛见他反应过来,才又说道:“只是消息的真假,价格的高低,最后给出的粮食,还得五爷爷您把把关,小子却是不懂这些。” 秦老村长自然不会推脱这些本来就是应该他做的事情,他犹豫了一下,带着几个壮汉走到唯一的窗口那边,对着外头喊道:“让你们带头的过来,老夫有话跟他商量。” 另一头,那带头的男人也听见了,他脸色有些低沉,身边的女人忍不住说道:“当家的,他们这是要干嘛,不会是有陷阱吧。” 当家的男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着村子走了过去,他们一路走来,什么苦都吃过,什么罪都受过,在城门口被官兵驱赶的经历更是不用提,这个村子看着古怪,其实对前头老人女人孩子的态度还算缓和,只是不理会罢了,看起来倒不像是心狠手辣的。 秦春沛站在秦老村长的背后,通过围墙特意留出来的窗口往外看,距离近了,他更能看清楚那个男人的模样,原本他猜测男人三十出头,但现在看来,估摸只有个二十五六岁,只是逃难的岁月让他变得沧桑,但整个人还带着一股子韧劲。 秦春沛之所以会提议秦老村长跟他们交易,也是看这群人虽然狡猾,但却还是带着老人女人和孩子,其中有些老人看起来已经快知天命,如今看着虽然瘦,精神头也不好,脸色神态看着却并不麻木,甚至隐约能看见他们还在回护人群中的女人孩子。 这是一个等级分明,但却没有失去最起码的人性的难民队伍,秦春沛心中这么评估着。 前头,秦老村长跟那个领头男人已经说上话了,为了能听得清楚,秦老村长扯着嗓子喊道:“后生,你且听我说几句,今年青山一带也是造了灾,雨下的不是时候,不少人都绝收了,后来又下了大雪,咱们村子里也过得艰难。” 外头的男人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老爷子,瞧您这喊话中气十足的样子,说没吃饱,我们肯定是不相信的,您要诉苦的话就不必了。” 秦老村长皱了皱眉头,还是很快转了话锋:“确实,咱也没啥交情,用不着先唠嗑,后生,你们要救命粮,但那些也是村里人拼死拼活从嘴里头省出来的,不可能白白给了你们。” 那男人也不是个笨的,很快听出几分机锋来,只拧着眉头问道:“你们想要什么?先说好了,女人和孩子我们不会卖的。” 他们一路走来,也有些日子过得去的人家想要买人的,最好卖的自然是年轻美貌的女人,其次就是孩子,至于老人,人家看着都觉得是拖累。 这男人手里头也是见过血的,但他们这群人其实都是一个族的亲朋好友,如今逃难到了这里已经折损了一半,路上也有人饿得受不了卖儿卖女,甚至连老婆都卖给了别人的,但剩下的这些都是家里人咬死了不乐意的,他自然也不可能做主给卖了。 青山村人听了一愣,也是才反应过来逃难过来的人不值钱,以前老一辈的人不也说了,这时候买来的童养媳什么的都便宜的很。 不说村里头有没有人心动,秦老村长却说道:“自然不是这个,我们自己都快要养不活了,哪里还有余钱多养一个,后生,我们可以拿出一些粗粮来,换一些城里头的消息。” 那男人没料到是这话,心里头也有些吃惊,他看了看青山村的那些青壮年,心里头也有些打怵,真要打起来他们肯定是没有优势的。 就算是拼了命冲进去,最后能抢到多少粮食也说不准,但他们要是受伤了,这天寒地冻的,跟直接送死也没啥两样。 作为这个队伍的头领,男人很快分析出利弊来,他只是说道:“消息可以给你们,但那也是我们用命换来的消息,可不能便宜了。” 秦老村长自然不会直接答应,两个人就在门洞那边你来我往讨价还价,最后说定了,青山村这边一次性给一百斤粗粮,他们就把一路上知道的消息都说出来。 这个价格还在村人的接受范围之内,一百斤的话,每家每户只要出一斤多就成了,粗粮不禁吃,他们去年存着的红薯还有许多在呢,这个不成问题。 外头的人男人也还算满意,虽然一百斤的东西他们三十多人分一分就都没了,但好歹是一口正经吃的,且他们说好了,这些粗粮里面,有一半得是磨成了粉的面。 这事儿说定了,两边的气氛倒不是那么剑拔弩张了,那群一直在乞讨的老人孩子也起来了,除了那领头的男人带着几个人在村口,其余人都在不远处歇了下来。 等亲眼看见了青山村人拿出来的粮食,粗粮面很感激没掺沙子,剩下的红薯芋艿什么的也保存的很好,那男人才松了口气,甚至脸上还笑了一下。 秦老村长也没直接把粮食递出去,只先问道:“后生,方才听你的话,县城里头说是不太好,如今到底是如何了,县太爷呢,那些官差呢?” 那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惧怕的神色,整个人都紧绷了一些,但是很快说道:“既然拿了粮食,我也不瞒你们,去年北方粮食绝收之后,就开始有人逃难了。” “一开始,官府还能管一管,大户人家也愿意搭粥棚施舍,俺们老百姓勒紧裤腰带,挖一些野菜树皮吃,日子倒是也能过。”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男人的眼睛有些发红,“大家都盼着春天来,等春天一来,朝廷发了粮种种下去,俺们又能有活路了。” “可谁能知道呢,这北方的龙王爷就跟死了似的,菩萨也拜了,贡品也放了,甚至还送了童男童女去祭祀,这老天说不下雨就是不下雨。” “一年的绝收,官府还能管,第二年的时候,那些大户人家都逃走了,哪里还有人管平民老百姓,俺们能怎么办,听说南方这边还有吃的,就都往这边走......” “一路上有多难,俺也说不清楚,老爷子怕也没有时间听我细细说。”男人自嘲的笑了一下,伸出一只手说道,“我们出发的时候,人数有这个,但现在,只剩下一半了。” “那县城呢,青石县这边也不管吗?”触目惊心的话让青山村的人心中惧怕,一个个脸色都不好看,连忙追问了一句。 “南方的日子好过啊,别的不说,山里头至少还有野菜,俺们那边不下雨,你们这边雨水倒是不缺。”男人感叹的说了一句,“要是不下雪的话,光靠着吃野菜,俺们也能活下去,青石县的县太爷一开始还让人施粥,那些有本事有门路的,都想办法进城去了。” 说到这里,男人的声音沉默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但是后来,往南边来的难民越来越多,县城就不让人进了,粥也不肯再放了。” 秦春沛猜测,恐怕是难民越来越多,青石县的县太爷怕县城失去控制,才会这般处理,但之前已经有难民想办法进城,外头围着的又越来越多,青石县的人怕是寝食难安。 “再后来......”男人说着说着,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眼中满是恐惧。 “后面到底怎么了,你倒是快说啊!”秦老村长还有耐心,他身边的秦峰却忍不住追问起来,心里头着急的不得了。 19.凶人 “有难民与城里头的人勾结,他们趁夜打开了城门,闯进官府杀死了当官的,如今正在城里头吃香的喝辣的。”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带着无比浓郁的血腥味道。 “这怎么可能?”秦老村长第一时间是不相信,要知道青石县虽然不大,但好歹也是县城,虽然没有军队驻扎在附近,但城里头有县太爷,有衙役,甚至还有许多民兵。 那男人却有些不耐烦起来,说道:“我说的都是真话,县太爷的人头现在还被挂在衙门口,你们若是敢去打听打听的话,谁都知道这事儿。” 秦老村长一时之间不能接受这个消息,在他看来,那县太爷还算是清廉爱民的好官,从来不会私下增加赋税不说,有时候还能弄来一些好的粮种。 但是这位他们眼中的好官,清官,最后竟然落到了这样子的下场,不只是秦老村长,就是他身后的一群人也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相比起来,秦春沛反倒是镇定如常,实际上在看见那些难民被挡在城外的时候,他心中就有了不太好的猜测,而方才男子露出的一些信息,更是让他确定了想法。 见老村长有些回不过神来,秦春沛微微上前一步,继续问道:“这位大伯,你可是知道那些难民的来历不妥?若是普通的难民,哪里敢冲击城门,斩杀朝廷命官?” 那男人果然露出异样的神色来,他微微叹了口气,只是说道:“我不认识那些人,我们并不是一道过来的,但听人说,那些人从来没有挨过饿,他们总能找到肉吃。” 这句话似乎带着无尽的寒意,让竹墙背后的青山村人都打了个寒颤,有老村长的话在前面,他们不难想象在荒芜的大雪之中,那些人是如何找到吃的。 那男人似乎也害怕,有些色厉内荏的说道:“知道的我都说了,粮食可以给我了吧。” 秦春沛却又问了一句:“大伯,既然难民进了城,你们为什么又出来了,县城里头难道不比外头冰天雪地的好吗?” “难民和难民,也不是一伙儿的,他们那群人自然吃香喝辣,俺们别说吃饱了,比在城外头还不如,还不如索性出来,反倒是不用担心自家孩子哪天就找不见了。” 青山村人到底是把粮食递了过去,那男人拿到粮食忍不住露出喜色,抓出一个红薯就咬了一口,又把几个红薯扔给身后的男人,这才拎着袋子走了。 远远的,依稀看见那些老人孩子的脸上露出笑容来,想必等他们找到了地方,一定会用这些粮食熬上一顿粥,就算是吃不饱,也能垫垫肚子暖和一下。 他们走远了,青山村的人却沉默下来,虽然这一次有惊无险,甚至没有动手,但村人们的情绪却低落的很,那男人带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坏。 秦老村长的双手哆嗦着,连烟杆子几乎都拿不住了,他嘴里头叨叨着:“这是要干什么,把县太爷都杀了,他们这是想要造反吗!” 村人们如同在噩梦之中,明明今年年初的时候,大周朝还是国泰民安的,虽然听说北方遭了旱灾,但也没见什么难民。 但这才不到一年的功夫,他们这边先是地震,再是大雨,后头又下了大雪,好容易雪化了,难民却到了眼跟前,如今难民连杀朝廷命官都敢了。 变化实在是太快了,以至于村民们都有些接受不良,尤其是老一辈的人,他们从小接受的都是最传统的文化传承,在他们的世界里,官老远就是比天大的人。 秦春沛看了眼秦老村长,叹了口气,提醒了一句:“五爷爷,那些人不留在城内,怕是县城里头的情况也不太好,若是粮食丰足的话,怎么也比继续逃难好啊!” 这时候就有人跳出来说了:“有可能,镇上的那些人不种粮食,都是平时吃多少买多少,他们家里头也没有那么多的地方存粮食,普通人家能有个一个月的存粮已经不错了。” “咱们附近的村子都受了灾,怕是没有人家会拉着粮食去卖。” “县城里头那么多人,难民也多,大雪封山了那么长时间,怕是能吃都要吃光了。” “普通人家没得吃,但粮铺和大户人家肯定是有存着的,县城里头富裕人家不算少,不可能真的一点儿粮食都没有,只是够吃多久,就不一定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这时候秦老村长也回过神来了,叹了口气,看了看周围的人,包括自家儿子在内的男人们脸上都带着几分惊惶和茫然,再一看,秦家阿沛依旧镇定如常,他心中忍不住对这孩子高看了一眼,果然,能在八岁就考中童生的孩子,就不是个普通人。 秦老村长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这批难民不会是最后一批,若是后头再有来的,能这般安安稳稳的送走还好,若是不能,咱们就得打一场硬仗了。” 秦春沛也有些担心:“五爷爷,若是普通的难民还好,若是那群占据了衙门的匪徒,咱们硬扛怕是会有些困难。” 那些人占据了衙门,必定会抢走衙门里头的兵器,一旦有了长刀□□,对付起他们的竹墙来就轻松许多,那些可是连官兵县太爷都敢杀的人,绝不是一点粮食就可以送走的。 村人的心都提了起来,秦老村长也说道:“是啊,那些人穷凶极恶,若是来了的话,咱们村还不知道能活下几个人来。” “可,可咱们除了待在这里,也没地方可逃啊!”秦大山忍不住说道。 也有人试探着说道:“要不咱们逃进山里头?” 秦春沛看了看那并不算高,如今还堆满了积雪的山头,十分无奈的摇了摇头:“现在是冬天,上山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别说老人孩子,就是年轻人也撑不住。” 秦老村长也说道:“不到万不得已,咱们可不能离开青山村,这里是咱们的家,也是咱们的根,根没了,人不就跟浮萍似的无依无靠了。” 秦春沛虽然不认可老村长的浮萍论,但现在绝对不是逃进山里头的好时机,就说他们家,又是老人又是孩子的,怕是没被贼匪杀死,就先病死了。 就算是再担心,日子还是得继续过,村长安排了一队人继续巡逻之后,其他人就各自回家了,不过这一次就算是心大的男人,也露不出笑容了。 秦大山一路上也闷不吭声,到了门口才问了一句:“阿沛,你说这事儿要不要告诉家里头,你奶你娘也帮不上什么忙,听见了说不定还要吓着。” 秦春沛却说道:“爹,您就是不说也瞒不住几天,村口那么多人,大家伙儿都听见了,要是咱们不说,到时候家里头听着外头传的更离谱的话,反倒是不好。” 秦大山一想这话也对,进了门,果然看见秦家人都围在大厅里头,老郑氏脸上看不出什么来,钱氏和王氏连带着几个孩子却有些惊惶的样子,腿还没好全的秦小山还抡着一把菜刀。 一看见他们平安回来,秦家人才大大的松了口气,秦小山还有些一瘸一拐的把菜刀还了回去,他这些天已经能走路了,但就是不太好用力。 秦大山看了看弟弟的步伐,眼神又有些暗沉,他们家统共就两个青壮,结果一个还受了伤,这要是真有什么事情的话怕是不大好。 等秦大山把外头发生的事情一说,家里头也沉默了下来,除了不知道愁的春云和来娣三丫,其余人脸色都凝重起来。 秦小山更是摸了摸自己的腿,说了一句:“我这腿再养个几天,也能好全了。” 秦春沛连忙安慰了一句:“叔,你别着急走路,趁着这段时间村里头没事好好养着。” 之前村里头建竹墙的时候,秦小山也闲不住的去帮忙,但他只要坐着削竹子就好了,并不会影响到伤腿。其实算算时间,这腿也坏了差不多三个月了,虽然这边缺医少药,但秦家人舍得吃,按理来说至多再一个月,就能好全了。 秦小山勉强笑了一下,他心里头比谁都着急,虽说还有大哥在,但他一个儿子才五岁,一个女儿才一岁,万一真的乱起来,大哥肯定也得先护着自家孩子啊。 老郑氏微微叹了口气,倒是看不出多惊慌,反倒是说道:“别发愁,你们发愁也没用,反倒是弄坏了身体,这时候更是要吃饱睡好,要是有事儿才能护着家里人。” 这话一说,家里大人们纷纷打起精神来,秦春沛微微放心,又说了一句:“虽说县城肯定是乱了,但我觉得,那些人倒是不一定会离开县城。” 县城如今没有了官府的力量,大户人家还不是随便他们杀掠,吃的住的都能抢到,相比起县城周围的村庄,城里头才更加的繁华,那些人不一定会舍得离开。 秦春沛也同情县城里头的那些人,但此时此刻,他却盼着富裕繁华的县城能拖住那些人,最好是拖到春暖花开,或者是朝廷发现这边的情况派兵镇压。 对于后者,秦春沛并不太抱希望,毕竟难民不可能凭空出现,若是朝廷能处理过来的话,那些人怎么办如此嚣张,怕只怕外头的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更差! 20.过年 青山村的村民们忧心忡忡,甚至有些人开始偷偷摸摸的收拾家当,想着是不是往山里头的亲戚家藏一下,毕竟那边离得远,说不准还能逃过一劫。 只是除非万不得已,青山村的村民也是不愿意离开自己经营了一辈子的家的,自从这批难民过后,陆陆续续确实有难民过来,但这些人连第一批都不如,完全没有什么战斗力。 这样子的情况让青山村暂且放下心来,只是秦春沛却不敢大意,私底下也让老郑氏将细软收拾好,将来若有万一的话,他们家也能迅速的反应。 因为没有人敢出门打听,青山村几乎是与世隔绝的状态,只能时不时从那些难民口中买一些消息,只是依稀知道县城里头已经完全乱套了。 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不只是县城,整一个大周朝都已经乱套了。 古代的灾难危险跟现代不能比,在刚开始北方大旱的时候,因为皇帝有所作为,朝廷赈灾还算得力,局势还能控制得住。 一切都是从那场大地震开始乱起来的,青山村这边还算好的,只是倒了几个破房子,他们却不知道,地震最厉害的地方是北方,其中京城也波及极大。 天不佑人,那位还算勤政爱民的皇帝,在那次地震中受了伤,一开始伤势并不严重,但接二连三的灾难扑面而来,似乎就是对他执政的不满。 在大灾难面前,即使是皇帝也没有时间好好歇着休养身体,他强撑着上朝颁布法令,一点点的修补着千疮百孔的大周朝,甚至一度连续下了三封罪己诏,以求上天原谅,给大周朝一个国泰民安,倒是也将朝廷稳定了一段时间。 然而,入冬之后,大周朝便迎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雪,雪患成灾,朝廷却国库空虚,再也没有了赈灾的能力,一时之间,内忧外患,皇帝的身体也再也支撑不住。 大大的宫殿之内,即使燃烧着银丝炭也无济于事,到处都透着一股子阴冷的气息,北方的雪显然比南方更大更多,如今南方已经开始化雪,北方这边却还是雪白一片。 龙床之上,曾经意气风发叱咤风云的皇帝却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与外头的难民相比恐怕也好不了多少,他急促的喘息着,伸手拉住身边皇后的手:“去,把大臣们都喊进来,朕有话要交代。” “陛下......”皇后含泪叫了一句,但皇帝执意如此,她只能起身往外走去,走出寝宫,皇后正要传唤在侧殿的那些臣子,却忽然被人拉住手腕。 这个时候敢阻止皇后的,自然只有她唯一的儿子成亲王,成亲王眼睛通红,低声说道:“母后,可是父皇不好,要传召满朝文武?” 皇后点了点头,眼中还有几分悲痛:“正是如此,皇儿何故在此?” 成亲王却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皇后,压低声音说道:“母后,此事万万不可,父皇一直偏爱老三那玩意儿,若是此时你去唤来文武百官,将来大周哪里还有你我的份儿?” 皇后的脸色微微一变,眼中的悲痛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游移不定:“不至于如此,你是嫡出的皇子,陛下不选你继位还能有谁?” “母后,你可别忘了,我虽是嫡子,却不是长子,大哥三弟,哪一个外家不是赫赫有名,我们母子俩不过是有一个嫡出的名头罢了,就是父皇平日里也更喜欢三弟一些,不是吗?” 比起皇后还对皇帝有些幻想,这位二皇子却冷心冷肺许多,在他看来,皇帝一直不太喜欢自己这位嫡出的皇子,反倒是对后头那几个妾生子和颜悦色,幸亏如今皇帝身体就快不行了,若是让他多活几年的话,这大周朝还不知道是谁的。 且说这边二皇子费尽心思,说服了皇后暂且不去传唤隔壁的那些大臣,只等着皇帝咽下最后一口气,再由皇后娘娘来宣布他的遗诏。 至于宫里头那两个伺候的太监,早就被二皇子威逼利诱的说服了。一直到了现在,皇后才知道自己的儿子做了那么多准备,她有些心慌意乱,作为一个小官家庭出生的女人,她并没有多少政治见解,当年不过是运气好才坐上了皇后的位置,这些年来一直兢兢业业。 看着眼睛熬得通红,精神却异常兴奋的儿子,皇后握紧了手中的佛珠。 这是她唯一的儿子,也是她下半辈子的依靠,就像是皇儿说的,若是现在去传唤大臣们,将来一切还是未知数,就算是为了儿子,她也得这么做。 这辈子,皇后自问从未做过对不起陛下,对不起大周皇室的事情,这是唯一的一次,她看着冰冷的宫殿,心中默默想着,陛下若是知道的话,也会原谅她唯一一次自私吧。 孙皇后并不知道,她这辈子唯一一次自私,却让整个大周陷入了乱象,没有皇帝的临死诏书,没有他的金口玉言,原本理应名正言顺的嫡子也变得可疑起来。 宫中的事情还有待发酵,皇帝一死,驾崩的消息几乎都传递不出,大周朝到处都是大雪封路,像是青石县这样乱象频发的地方并不少,但朝廷却一时半会儿顾不上了。 远在青山村的村民们并不知道皇帝宾天的消息,近些日子以来,往这边来的难民越来越少了,一开始每天都会有,到现在,居然已经有三天没有人出现在村口了。 村民们不知道这是好事儿还是坏事,这一年的年关已经悄悄到来,比起往年热热闹闹的气氛,青山村也显得冷清许多。 秦家这边,老郑氏打起精神来,带着媳妇孙女一块儿做年夜饭,她把家里头的老母鸡都杀了一只,又从村里头杀猪的人家买了肉,打算整治一顿好菜。 不只是秦家,村里头其他人家都是如此,虽说这一年过得艰难,但大部分人家家里头的粮食还是够吃的,年夜饭一年只有一次,总得收拾一下。 除了肉菜,老郑氏又把地里头仅剩的小青菜都挖出来,打算做一个青菜糯米圆子汤吃,他们家阿沛就喜欢吃这一口,只是今年糯米少,居然还没做过一次。 女人们热火朝天的干活,倒是让家里头多了几分人气,外面秦大山还在削木头,近段时间他做了许多类似长矛的木头,也说不准以后能不能派上用场,就是怕自己闲下来了反倒是胡思乱想,不如索性找点活儿干。 秦小山的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这段时间他常常在家里头走动,希望腿能好的利索点,如今走着不仔细看的话,已经看不出坡了。 秦春沛带着妹妹和堂弟耍了一会儿棍子,一直到有些出汗才停了下来,走进廊下喝了几口水,才道:“爹,您答应给我做的弓箭做好了吗?” 秦大山还未开口说话,旁边秦小山就忍不住说了:“阿沛,别信你爹,就他那手艺,做什么弓箭,就是拐杖都不值当用的。” 秦大山不乐意了,瞪了一眼弟弟说道:“你行,那你倒是做一个试试看。” 秦小山一听,倒是还挺乐意的:“那就我来做,好歹我还学过几年,肯定比大哥你的手艺好,不然咱们一人做一个,到时候看看谁做出来的更好。” 秦大山正觉得无聊,接到弟弟的挑战倒是乐呵起来:“那行,到时候让阿沛来做证。” 秦春沛一脸无辜的看着两人,不知道怎么就引起一场比赛了,不过看着兄弟两人兴致勃勃的样子,他倒是也没阻止,反正闲着也没事儿干,现在地里头的活儿也干不了。 等他拿着水杯走进里头,钱氏一眼就瞧见了,忍不住叨叨了一句:“怎么喝那杯水了,放了许久早就凉了,喝了小心闹肚子。” 不只是钱氏,郑氏也递过来一个不赞同的眼神,秦春沛连忙解释了一句:“就放了一会儿,还是温温的,再说了,我是男人,哪里就养的这么细了。” 在后头炒菜的王氏扑哧一笑,打趣道:“就你毛都没长齐呢,还说什么男人。” 秦春沛无语了,索性放下杯子就出去了,比起跟一群女人在一起唠嗑,他宁愿去当兄弟俩的裁判。 结果等他一走,厨房里头的女人顿时哄笑起来,王氏还说道:“大嫂,你看咱家阿沛脸皮子也忒薄了,等过两年成亲娶媳妇,还不得被他们笑话。” 钱氏心里头也觉得好笑,不过自家的儿子自己疼,她还是说道:“到底是读书人,听不得咱们的闲话,他这还算好了,东边那家的,据说在家里头也用鼻子看人呢。” 这话说的是东边那个童生,年纪比秦春沛可大多了,考了十几年也没考中秀才,就这样,在家里头却说一不二的,恨不得用眼角去看种地养他供他的爹娘和哥嫂。 王氏也觉得秦春沛不错,虽说家里头为了供他读书,日子难免有些艰难,但就冲他平时待家里人都好这一点,王氏心里头也是还愿意的。 连郑氏也说道:“是啊,咱家阿沛有良心,惦记着你们的好,等他将来出息了,你们啊,都等着享福吧。” 这话一说,一屋子的女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闻着锅里头的肉味,一家人的心情都变得好了起来,近在咫尺的危险似乎也被淡化了。 秦家人有说有笑的坐了下来,和乐融融的吃了这顿年夜饭,当天晚上,老郑氏还给每个孩子都包了压岁钱,当然,除了秦春沛之外,其他人都是包个十个铜板意思意思罢了。 21.惊变 新的一年开始了,似乎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在发展,因为今年没有去城里头买年货,村里头自然也是没有烟花鞭炮的,村里人便捡了一些竹节扔到火堆里头,也能听一个声响。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震耳欲聋的声音吓退了厄运,从年后开始,难民再也没有看见,积雪化掉之后,隐隐约约也能够看见山头露出绿色来了。 就是秦老村长也开始松懈下来,有一日还拉着秦春沛说道:“幸亏咱们村子准备的好,没让那些难民进来,如今春天到了,地里头野菜也能吃饱肚子,难民也就不会跟冬天似的凶悍,这一年好歹能熬过去。” 秦春沛却没有这么乐观,只是说道:“也不知道县城里头是个什么情况。” 村里头自然是没人赶去看的,毕竟那些人连县太爷都敢杀,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他们心里头都盼着朝廷早日发现,然后把这群贼人收拾了。 秦老村长叹了口气,也想着这事儿,好一会儿才说道:“现在谁也不敢去,就算是他们敢,老头子也不敢让他们去,万一出了事儿,那一家老小可怎么办?” 秦春沛看了看外头的绿色,又说道:“那些难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那些难民从县城逃出来,一路往山里头走,从他们这边往山里头跑不回头的话,就得翻过好几座大山才能到另一头,那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秦春沛觉得,一定是县城里面留下来的贼匪太可怕了,才吓得那些人一路奔逃,不然的话在哪里留一下不可以,何必还要继续往前走? 日子眼看着一日日暖和起来,县城那边没有人出来,一如既往的平静,反倒是山里头的亲戚接二连三的上门,无他,都是来借粮食的。 这时候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虽说地里头已经有了野菜,但人也不能只靠着野菜填肚子,他们纷纷想到了青山村,要知道去年就他们村子损失最少。 都是沾亲带故的,青山村的人挡不住,到底是借出去一些,就是秦家也是如此。 别人可以不管,但亲戚上门来了抹着眼泪哭求,总不能不管不顾的,就是王氏的娘家也来了一趟,不过老郑氏心里头不痛快,直接给扫地出门了。 为此,王氏还偷偷的抹了两天的眼泪,觉得婆婆太霸道,一点儿也不给她娘家人面子,但一看秦小山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她也就不敢再提了。 钱氏其实也有些担心娘家人,不过想到家里头老娘老爹都是喜欢攒着粮食的,日子应该不会太难过,暂且就放了放心。 来的人多了,青山村的人才知道,去年冬天的那些难民可不是好打发的。 就山里头那些村子,有的还好一些,商量着给了一些粮食把人打发走了。但也有那么三两个村子,既想要外头的消息,又不想给粮食的。 但凡是这样子的村子,后来都造了抢,那些难民聚拢在一起,抢起来的时候都是豁出性命来的,村民们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最后损失反倒是更多。 一直到这个消息传来,青山村那些觉得白给的粮食可惜的人家,这才彻底闭了嘴,要知道有几个村子为了粮食,可是出了人命的! 看着粮仓里头越来越少的粮食,秦家人也有些心急,郑氏这一日带着两个儿子清点了一些,觉得这些粮食最多吃到秋收,就再也不肯外借了。 不止如此,老郑氏还带着两个媳妇出去挖野菜,明摆着告诉那些上门借粮食的人家,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了,这时候再开口就得仔细想想。 无论如何,春天的日子总是比冬天好过的,这一日,秦春沛在村子里头溜达了一圈,看着外头满了不少的小河有些担心,去年大雨过后,这条河也是直接漫了出来。 如今雪水都化了,看雪量的话比去年大雨有增无减,也只能希望山里头的雪一点一点的化,别一下子来让河流承受不起。 他往县城的方向看了一眼,心想着若是再没有动静的话,怎么样也得去打听打听,不然心里头总是吊着一件事儿不上不下的。 回到家中,老郑氏跟两个媳妇倒是喜气洋洋的,老郑氏还说道:“今年雨水多,没想到菇子也多得很,这些够吃一段时间了,晒干了还能多存一段时间。” 钱氏和王氏的脸色也都不错,纷纷说道:“可不是吗,明天再去摘一些,哎,要是能去县城就好了,城里人就喜欢吃这些山货,晒干了卖不出价格,新鲜的才好卖。” 当天晚上,老郑氏就做了一顿香菇炖鸡,他们家的鸡如今越来越少了,但看着家里人的气色,老郑氏还是觉得这个不能少,当然,两只鸡腿肯定是归两个孙子的。 吃饱喝足之后,就是秦家兄弟也觉得日子还算安逸,说不定不会再有坏事儿了,不过两人都把做好的弓箭拿了出来,秦春沛一看,手艺都还不错,不过还是秦小叔更胜一筹。 这两把弓箭都是木制的,周身打磨的十分光滑,弓箭的弦用的是牛筋,那还是以前他们家的老牛摔死之后留下来的,用起来弹性正好。 除此之外,秦大山和秦小山还打磨了数十支箭,大约是心里头憋着气,两人做武器的时候都是开了刃的,十分锋利,箭上还用鸡毛做了校准,秦春沛试了两下,准度十分不错。 将弓箭递给儿子的时候,秦大山千交代万嘱咐的:“做是给你做了,但这可不是弹弓可以随便玩,这要是射中了可是会死人的。” 秦春沛自然满口答应下来,其实别看这弓箭做的精细,但兄弟俩都不是行家,做出来的弓箭射程不算远,攻击力也不足,射中人的话,除非是要害,不然要不得人命。 秦春沛就在院子里头试了试,他许久没有用弓箭,自然有些拿捏不准,不过幸好感觉还在,加上身体的五感都过人,很快看着就有模有样了。 秦大山兄弟俩看的惊奇,忍不住问道:“阿沛,你以前也没学过弓箭,怎么拿上手就会了?难道私塾里头还教这个不成。” 秦春沛脸色不变,笑着说道:“君子六艺为礼、乐、射、御、书、数,射箭就是其中之一,私塾里头虽然不教,不过我却是研究过的。” 一听这话,秦大山兄弟俩也不多想,只以为是读书人的玩意儿,不过他们倒是觉得好奇,还以为读书人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谁知道还要学射箭骑马呢。 之后几天,秦春沛就跟弓箭较上劲了,随着土地化了冻,村人们也开始翻地准备下种,关心县城的人越来越少,除了那个怪模怪样的竹子围墙,倒像是所有人都把县城忘了似的。 秦春沛也开始读书,倒不是他也彻底安心下来,而是也没有其他好的主意,不过每晚入睡之前,他总得去一趟郑氏房中,提醒她将细软放好。 郑氏只觉得孩子被吓怕了才如此,为了安他的心每次都答应的好好的,甚至还把自己收拾好的包袱给他看,倒是弄得秦春沛哭笑不得。 原本被白雪覆盖的青山褪去白色,焕然一新,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原生态的风景带着野生的美丽,看得人心里头也畅快了许多。 秦春沛也忍不住微微松了口气,开春之后,能吃的东西就多了,难民只要有一口吃的,那日子就比冬日好过许多。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县城那些贼匪不成气候,说不定已经被人收拾掉的时候,惊变突如其来,就在一个黑夜之中,县城的方向火光四起。 秦春沛最近的觉一直很浅,几乎在村口有动静的同时就醒了过来,他走出门一看,隐约看见东边有火光,但距离实在是太远了,并看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将家里人都叫起来之后,秦春沛才走到村口打听了一番,众人都说县城那边依稀有火光,能隔着这么多公里都能看到,可见那边的火势有多大。 据秦春沛所知,青石镇并没有太高的建筑,除了城楼之外,高一些的基本都是酒楼和秀楼,通常也就二三层楼的样子,超过三层的绝无仅有。 能起这么大的火势,怕只怕不是一栋两栋宅子着火,而是大量的屋子同时着了火。 火光之中,秦春沛依稀听见哭嚎的声音,他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毕竟这里与县城的距离太远,已经超过人类的听觉范围了,即使他的五感过人。 心中的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秦春沛直接找到了秦老村长,开口说道:“五爷爷,我感觉不大好,若是县城乱了,距离县城最近的村子就是大靶子,虽说我们有围墙在,但现在天气暖和起来,竹子肯定经不住火烧,咱们是不是先找地方躲一躲?” 秦老村长还有些犹豫:“这,不至于吧,说不定是朝廷在清缴贼匪呢?” 秦春沛却说道:“不可能,如果是朝廷的人,怎么可能会把整个县城都烧了,五爷爷,我感觉十分不好,咱们距离县城太近了,如果骑马的话半个时辰都不用。” 秦老村长叹了口气,咬牙说道:“走,通知大家伙儿收拾东西,咱们马上去山上避一避,若是没事儿,过一天就回来,若是有事,小心一点也能救了大家性命。” 秦春沛听了也不多留,立刻回家通知老郑氏等人收拾行李离开,他们走的很急,必定是无法带走全部粮食的,但幸亏细软都收拾好了,推着推车也能带走一部分粮食。 22.逃! “娘,咱们真的得走吗,这不是住的好好的吗,外头有围墙,城里头那些贼人就算来了,他们也进不来啊!”王氏看着车上装不了,不得不留在仓库里头的粮食,忍不住这么问。 老郑氏却警醒许多,大约是这段时间大孙子说得多了,她也总觉得世道怕是要不好了:“反正咱们得走,你不走的话,自己个儿看着粮库去。” 王氏被怼了一句,连忙闭上了嘴不说话了,可着劲的想往车上多堆一些粮食。 其实吃了大半年,秦家留着的粮食也不多了,秦大山兄弟俩一人推着一个车子,就把粮仓里头的粮食运走了大半,剩下的实在是带不走的,也偷偷的塞进了柴堆里。 青山村已经乱了起来,但真正听了秦老村长话的人却不多,谁家也舍不得家当,不是拖拖拉拉的,就是这也放不下那个也舍不得。 能跟秦家这般迅速装好东西往山上走的,十户人家里头也没有两家,秦老村长喊了几句,这时候也没有人听,只得跟着秦家先走了,他可不能拿着全家人的性命冒险。 青山并不算陡峭,但车子上山也困难的很,钱氏和王氏不得不在车子后头推着,前面老郑氏拉着秦春云,秦招娣抱着三丫,秦春沛就得拉着来娣。 对比起来,秦老村长那边也不轻松,他上了年纪能顾得自己就不错了,幸亏他家有牛车,秦峰的两个儿子年纪都大了,也能帮着推车,不然他们家能带走的东西更少。 最后跟着他们一块儿走的,统共就十来户人家,连秦家三房那边也没有动静。 一群人一口气走了大半个山头,一直到大家都走不动了,秦老村长才说道:“大家停下来歇一歇,喝点水。” 秦大山秦小山已经顾不得地上冷了,一屁股坐了下来,后头的钱氏和王氏也累得不行,身体累也就算了,最主要心里头也慌得很。 一停下来,原本憋着一口气的村人们纷纷议论起来,几个女人更是念叨起来:“村长,咱真的要逃上山吗,说不定留在村子里头也没啥事儿。” “是啊,咱们村那么多人,不至于能有什么事儿吧?” “那竹墙看着也挺管用的呀,一冬天都过去了,这都开春了,难道还有什么难民不成?” “哎,我家的红薯都带不走,这会儿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偷摸着进去,那可还能吃一段时间呢,想起这个我就心疼,不如咱们还是回去吧!” 不说别人,就是秦家这边,秦大山都忍不住说了一句:“哎,要是啥事儿没有,咱们在山里头待一天就能回去就好了。” 村民们大约都是这么想,他们会跟着上来,一来是相信秦老村长的话,二来也是一个个胆儿小的,若是仔细看的话,不难发现这里头大半的人都是那次去县城,见识过难民可怕的。 秦老村长还拿着他的烟杆儿,这会儿听着他们议论的话,喝骂了一句:“想回去的都回去,没人拦着你们。” “你们站在半山腰,倒是往县城的方向看看,那是没事儿的样子吗?想要找死的,就赶紧的回去,别在这里嘀嘀咕咕,反倒是闹得大家都不安宁。” 青山并不算太高,但青山县这一片就没有太高的山遮挡着,站在这个角度往县城那边看,一眼就能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虽然听不见声音,但那边火光四起,比在村子里头看更加的明显,这绝对不是没事儿的样子!原本有些抱怨的人家纷纷闭嘴,在月光下,他们的脸色显得明明暗暗不断的变幻着。 秦春沛也有些累,五岁的孩子虽然能跑能跳了,但大半夜的爬山还是不可能的,一路上秦春沛都是抱着妹妹走,这会儿只觉得双手发酸,这还是他坚持锻炼才能够。 不过他却没有直接坐下来,反倒是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往山下看,看了一会儿,他才皱眉眉头问道:“五爷爷,您瞧着这里,想不想前头的人骑着马,带着一队人正往咱们村子走。” 秦老村长眯着眼睛往下看,但他老眼昏花根本看不清楚,倒是身边的秦峰说道:“有点像,反正是一队人都举着火把,走的方向确实是往咱村子里去的。” 他们这边几乎看不到马匹,平时谁家有一个驴车牛车就不错了,不过这个时候却没有人惊讶,反倒是惊恐起来。 “人数怕还不少。”秦春沛又说了一句,实际上,以他的视力依稀能够看到,那人数足足有一百多人,并且前进的速度几块,绝不像是带着妇孺的。 “五爷爷,这里还不安全,咱们还是辛苦一些,再走一段路避一避吧。”秦春沛提醒道。 秦老村长果然也反应过来,迅速的让那些村民起来赶路,这会儿村民们也没有了怨言,一个个使劲推着车走。 秦春沛走的略慢一些,带着村里头的孩子将他们走过的路略略做一些掩饰,虽说做的不太精妙,但在大晚上看还是能迷惑人的。 很快,还没等山头上的村民找到安全的地方,山脚下却传来了一阵阵哭嚎的声音,再次回头,村民们一个个却吓破了胆儿。 远在县城的火光不过是让他们警惕,但此时此刻,青山村燃起来的火焰却让他们心惊肉跳,只觉得嗓子里头塞满了粗糠,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不仅仅是火光,依稀还有男人的惨叫,女人孩子的哭声,从竹墙的位置开始,火焰一点点的蔓延开来,那些人估摸带着油,否则竹墙不会这么快沦陷。 那些人是有备而来的,这个猜测让秦春沛更加心惊,要知道这时候油可是昂贵的东西,他们居然舍得用来点燃了,只为了攻占一个小小的青山村。 “别再看了,别回头,快走,我们快走。”秦老村长大声喊道,自己拄着拐杖就开始闷头赶路,但凡有孩子敢哭敢闹腾,他就直接骂过去,吓得略小一些的孩子都不敢发出声音来。 秦大山秦小山也死命的推车,这车上装着的不但是粮食,还是他们以后活下去的希望,秦春沛隐约听见母亲和二婶在啜泣,但她们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下死力推着车。 也不知道是他们离得越来越远,还是山脚下的事情已经了了,慢慢的,那些杂乱的声音已经听不见的,若是回头的话,依稀还能看见火光。 明明是暖黄色的火焰,这会儿看着,却像是蒙上了一层红光,带着不详的猩红,让人从心底里发寒,山上的人各个满头大汗,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冷汗。 “村,村长,那些人好像追上来了!”忽然,有人惊叫起来。 秦春沛回头看去,隐隐约约能看见山脚下着了火,似乎确实是有些人在,他皱眉说道:“不应该,现在还是天黑,即使我们逃走带走了一些东西,也不值得他们来追。” 秦老村长也这么想,只是骂道:“说了别回头看,赶紧走,走的越远越安全。” 一群人拿出吃奶的尽头来前走,恨不得立刻翻过这个山头,躲到更深的山里面,甚至有些人开始扔掉带着的累赘,粮食没有人舍得,但像是板凳之类的就被抛弃了。 秦春沛有些担心老郑氏,索性将秦春云也接到身边,让大姐稍微扶着奶奶一些,就这样,一群人一直走一直爬,只觉得双腿都失去了知觉,整个人只知道往前走。 天彻底亮起来的时候,终于有人受不了跌倒下来,秦老村长看了看满脸疲倦的村人们,只能说道:“行了,咱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村长,我还能走,咱们再走一会儿吧。”跌倒的那个妇人连忙说道。 秦老村长却说道:“后头的火早就灭了,也没听见人的声音,大家歇一歇,吃点东西,不吃饱人怎么能有力气走路。” 原本一直在逃,村人们还没有什么感觉,这会儿一停下来,一个个的肚子都叫了起来,尤其是年纪小一些的孩子,能忍着一晚上不哭不闹已经难得。 听了秦老村长的话,家家户户都开始收拾起来,他们逃出来的时候不但带了粮食,还把家里头的锅子也带上了,这会儿倒是不愁怎么吃饭。 秦春沛放下堂弟和妹妹,只觉得两只手都没力气了,但看了眼累的更呛的父母,还是帮着大姐去捡柴火煮饭吃。 也幸亏这是山上,不愁捡不到柴,就是之前下过雨树枝都有些湿哒哒的,不太好点起来,一烧起来就都是烟,老村长一看这样不行,就让大家只吃点干粮垫垫肚子再说。 秦招娣啃着一块红薯饼子,忍不住低声问道:“阿弟,你说那些人会追上来吗?” 秦春沛也不确定,但还是说道:“应该不会,他们大约是从村里人口中知道咱们上山了,这才放了一把火,他们若是要来的话,放火那不是会把自己也烧着吗?” 秦招娣略微放心一些,在她心里头,自家弟弟人聪明,从小到大说的话就没有不准的,只是狠狠咬了一口饼子,她又说了一句:“那些人太坏了,自己没逃走,怎么能出卖咱们呢!” 秦春沛倒是不气愤,若是贼匪闯进了村子,那必定是要烧杀抢掠的,那些没能逃出来的人迁怒他们,把他们的下落吐出来也不是奇怪的事情。 也幸亏昨晚事发是晚上,他们又都逃上了山,十几户人家也带不走多少东西,那些贼匪或许考虑到追上来费时费力也讨不到多少好处,所以才没有追击,只是不死心的放了一把火。 从这里不难看出那些贼匪的狠辣,绝不是之前只求一口吃的难民可比的,若他们还留在村里头,这会儿还不知道落到了什么下场。 23.暂居 秦春沛将背后的长矛都拿了出来,那都是之前秦大山一根一根磨出来的,从家里头出逃的时候没人想的起来,但秦春沛却将它们裹在一起绑在了身后。 之前大家都忙着赶路,秦春沛也忘了这事儿,这会儿倒是想起来散开了绳子,将数十根长矛分了分,尽量让每家当家的男人都有一个,勉强算是武器。 秦大山秦小山都拿在了手中,忍不住说道:“阿沛,没想到你连这个都带上了,我还以为你只惦记着那几本书呢。” 秦春沛背后还有一个竹篓,里头是他仅有的几本书,要知道这年头买书是非常昂贵的,最基本的也得几百文一本,秦春沛带着这些书不是为了读,而是知道这东西值钱。 “反正也不重,买来的时候可花了许多银子的。”秦春沛简单的说了一句,转身又把一根棍子送到老郑氏的手中,这根木棍子并不锋利,但十分结实,两头都偏大十分适合当拐杖。 老郑氏的身体虽然一直硬朗,但连续走了一晚上已经累得不行,虽说后头秦春沛把秦春云接了过去,她也是累了个够呛。 这时候看见大孙子对自己的关心,老郑氏还是露出一丝笑容来,伸手摸了摸秦春沛的脑袋,自从他考中童生之后,老郑氏已经不会摸他的头了。 “阿沛放心,奶奶身体好着呢,只要咱们一家人都在一块儿,奶奶就什么都不怕。” 秦春沛给她擦了擦额角的汗,也笑着说道:“是,咱家有粮食,人也一个不少的都在呢,总不会活不下去的,奶奶,您要是累了的话,就靠着我睡一会儿。” 老郑氏自然舍不得靠着孙子,自己找了块石头靠了靠,还说道:“你也靠一会儿,待会儿怕还是有的走呢。” 村人们都抓紧时间休息,除了孩子,就没有大人能够睡得安稳的,时不时就有人从梦中惊叫起来,没有人敢提起山下的人,他们心中大约都知道,村里头的亲人邻居能够活下来怕不容易,这时候提起来也不过是平添忧伤罢了。 秦春沛也找了个地方睡下去,又让秦大山几人都抓紧时间歇一歇,比起他来,待会儿还要继续推车的几个大人明显会更累。 秦招娣也已经搂着妹妹睡着了,秦春云和三丫靠在王氏的怀中,几个孩子反倒是比大人心宽,因为在父母的身边,一个个都睡熟了,还发出小鼾声音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相拥着睡过去的村人们才陆续醒来,这会儿日头正好,原本从春节之后一直灰蒙蒙阴沉沉的老天居然露出太阳来,晒得人都暖烘烘的。 秦老村长的脸色有些蜡黄,他的年纪到底是大了,熬了一夜便有些支撑不住,但这会儿他却不敢倒下:“如今我们青山村就这么些人了,大家伙儿说说看,现在咱们往哪里走好?” 村人们面面相觑,一时半会儿也都没有个正经主意,便有人问了:“村长,要不您说往哪儿走,咱们就往哪儿走吧,要不是您的话,这会儿咱们怕也留在山脚下了。” 秦老村长看了看灰头土脸的村人们,又把眼光放到了秦春沛身上,但却没有直接开口问他,只是说道:“如今摆在咱们面前的,也就这么几个法子,一来,是找个地方躲着,躲过这段时间,山下说不定就太平了,咱们还能回到村子里头去。” 相比起来,这当然是最稳妥的法子,只是山上能躲避的地方不多,幕天席地的身体也会受不了,再有一个就是,他们带上来的粮食都不多,毕竟谁也不知道山脚下什么时候才能太平,万一粮食吃完了,山脚下还是乱哄哄的可怎么办? 秦老村长看着村人们担忧的眼神,继续说道:“第二个法子,就是咱们从山上绕过去,找一个山里头的村子投靠,山里头偏僻,那些人不一定能找到。” 这个法子自然也是有利有弊,一来是山上绕行,路也不好走,二来是投靠人家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再者也没人能确保山里头的村子就不会遇到贼匪了。 秦老村长也没等众人反应,接着说道:“还有第三个法子,咱们直接翻过山头,往芜湖城那边走,青石县偏僻,出了事朝廷一时半会儿不知道也有可能,但芜湖是府城,总是有官兵驻扎的,即使有贼匪也不可能乱成这样。” 如果能去芜湖府城的话,秦春沛也是愿意去的,当初张秀才就是往芜湖去了,可见那边的安全性肯定比青石县高了不止一筹,毕竟那可是有常备军队。 果然,也有村民这么想,开口说道:“若是能去芜湖的话,咱们是不是安全了?” 秦春沛却已经想到为什么五爷爷把这条路放到最后说了,果然,老村长开口提到:“咱们青石县都有那么多难民,芜湖那边可能更多,县太爷紧闭城门,芜湖那边也不可能随意让人进出,怕只怕咱们过去了,也进不了城,最后只能跟难民住在一块儿。” 秦春沛也跟着说道:“咱们大多都带着粮食和细软,若是进了难民堆里头这些怕是保不住,咱们人是多,但难民肯定更多。” 周围的村民也反应过来,一想到当初县城外的那些难民,他们看了看自己满车的粮食,也知道这事儿不靠谱,去芜湖的路上怕就要被人抢空了。 秦老村长又拿出自己的宝贝烟杆抽搭起来,好一会儿才问道:“你们各家商量一下,看看到底要怎么办,事关生死,总不能老夫一个人说了算。” 跟着上山来的人家纷纷商量起来,秦家这边也是,老郑氏捏了捏额头,就问了:“说说吧,你们都是怎么想的?” 秦大山和钱氏对视了一眼,最后说道:“要不还是跟着五叔走吧,他见识的多,总比咱们有主意的多。” 钱氏其实是有心想要回娘家看看的,但她娘家距离青山村不远,那些贼匪怕也不会放过,这会儿过去太危险了,她就算是挂念娘家老小,也不敢拿着丈夫儿子的性命冒险。 旁边的秦小山却看了一眼王氏,王氏也偷偷看了一眼丈夫,鼓起勇气说道:“娘,要不咱们偷偷逃到我娘家去,我们那边地方偏,又是藏在山里头的,说不定贼匪压根找不到地方。” “我家兄弟多,就算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有个照应,再者,也没有其他的好法子不是?” 若是没有之前发生的事情,秦小山肯定是要支持王氏的,但之前几个舅兄的冷漠犹在眼前,他到底是撇开眼睛没看王氏,只是说道:“我听大哥的。” 老郑氏却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你娘家若是好的,咱们这么多人过去借住,长久了还会有问题,更别提你娘家爹娘和兄弟都是精明的,怕是住不了几日,粮食给了,还得受气。” 老郑氏是绝对不同意去王家的,当年谈老二亲事的时候,她就不喜欢王氏爹娘的嘴脸,只是看老二喜欢,王氏自己个儿还算吃苦耐劳,才把人娶进了门。 这些年的亲戚谁还不知道谁,她宁愿去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家,也不乐意去王家的。 王氏被说的有些委屈,不过想想之前发生的事情,她心里头也没有什么底气,只是唯唯诺诺的说道:“娘,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咱们怎么办呀,总不能留在山上吧,青云和三丫还这么小,哪里吃得消风吹雨打的。” 这也是老郑氏最担心的,他们家可有三个五岁不到的孩子,这年头孩子的夭折率很高,就算是家里头好吃好喝的养着,还有养不住的,更别说现在荒郊野外缺医少药的。 跟他们情况差不多的还有三四户人家,不是有太小的孩子,就是有年纪大的老人,这样肯定是不适合居住在野外的。 “大伙儿想的怎么样了?”秦老村长开口问道。 当下便有一半的人家开口说道:“家里头还有能投奔的亲戚,我们估摸着在山上躲两天,就往亲戚家去,住一段时间等外头的事情过去了,也就能回家了。” 显然跟未知的世界比起来,更得的人还是倾向于去投奔亲戚,如果不是芜湖太远,有些亲戚在那边的人或许会直接过去。 秦老村长只是点了点头,说道:“你们想好了,那就这样吧。” 秦家还是没有想好,等周围的人散了,秦春沛走过去低声问道:“五爷爷,您是不是知道山上有什么可以暂住的地方?” 秦老村长的眼神微微一闪,带着几分欣赏,笑着拍了拍秦春沛的肩头没有说话,但手底下的力道却让秦春沛知道自己猜对了。 如果山上能有暂住的地方,那自然比去山下更安全,他们这边的山虽然不算高不算深,但一般的贼匪还真不会上山搜寻,毕竟对当地不熟悉,是事倍功半的事情。 秦春沛回去与老郑氏一说,老郑氏便开了口,他们家就决定跟着村长家走了,原本一块儿逃出来的十几户人家,就他们两家的关系最亲近,倒是没有人有所怀疑。 24.洞穴 大约是这里已经比较安全,秦老村长也没催着大伙儿起来,反倒是让他们歇了一晚上。 夜幕降临,山里头显得分外的安静,凸显的偶尔的兽鸣越发的明显,这一次一群人没敢熄灭火堆,就这么围拢在一块儿过了在山里头的第一晚。 第二天起来,村人们随便的吃了点东西垫垫肚子,一部分人就起身打算下山了,显然昨晚上隐隐约约听见的兽类声音吓坏了他们。 临走之前,这群人支支吾吾的站在秦老村长面前:“村长,要不大家伙儿还是一起下山吧,山里头哪里是那么好待的,说不定还有老虎呢?咱们村连个打猎的都没有,还不如投奔亲戚安全一些,大家伙儿在一起,也能相互看顾,您说呢?” 秦老村长却只是摇了摇头,淡淡说道:“老夫还是觉得山底下不安全,宁愿在山上多躲一段时间,你们要走就快走吧,免得待会儿天黑之前还找不到地方。” 那群人似乎有些犹豫,但到底是咬了咬牙走了,他们还有投奔的亲戚,总想着那些偏低的地方贼人肯定是找不到的,不乐意留在山上冒险。 等人走远了,秦老村长才拍了拍屁股站起身来,如今这边统共只剩下了四户人家,其中两户是秦家人,另外有一户是孤儿寡母,一个四十岁的老母带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儿子,家里穷连个媳妇都没有,因为平时秦老村长对他们颇为照顾,就一门心思的跟着他走。 除此之外的是一户外来户,姓孙,他们在本地没有什么亲戚,一家六口都无处可去,只能跟着秦老村长走,想着他们是本地人熟悉地方,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 留下来的人家里头,反倒是秦春沛家人最多,算上三丫的话能有就口人,只可惜大部分都是妇孺老弱,不比其他人家都是青壮。 秦老村长这才开口说道:“走吧,老夫知道这山里头有个隐秘的山洞,虽然不比家里,但至少吹不着风淋不到雨,暂时躲一躲还是可以的。” 一听这话,在场的人果然都兴奋起来,寡妇家的儿子张铁牛就跳起来说道:“叔,您知道这么好的地方这么不早说啊,说了那些人说不定就不走了。” 老寡妇扯了儿子一把,让他别废话,倒是秦老村长不在意,笑呵呵的说道:“走了也好,他们心思定不下来,跟着走也走不远。” 秦春沛扶着老郑氏拉着弟妹跟了上去,跟着老村长七绕八转的,若不是跟着这位老人,他怕是也不知道他们这边的小山头还有这么隐蔽的地方。 老郑氏低声说道:“你五爷爷心里头精明着呢,怕来的人多了,到时候藏不住地方,反倒是给自己招来事儿,这才忍着现在才说。” 老爷子的心思多着呢,这边的人都是亲连着亲,万一到时候忍不住下了山,再被人逮住了露出风声来,那不是葬送了他们的性命? 一直走了两个多时辰,他们才看到了秦老村长说的山洞,那地方确实是很隐蔽,处于山的背面,洞口有两颗巨大的松树,不管是从上面看还是从下面看,不仔细都看不见山洞。 若是要走过去的话,就得贴着一条藏在树丛里头的小路走,可以说除非是地毯式搜查,不然是绝对不可能发现这个山洞存在的。 处于山的背面,山洞里面难免有些阴暗湿冷,但却还算干净,几个男人用火把烧了一遍,里头的蛇虫鼠蚁就都逃走了。 虽然路难走,但等到了洞里头,一群人都忙碌起来,女人们忙不迭的将带来的铺盖卷铺好,又用车子和木架子稍微隔了一隔,勉强将山洞分成了四个部分。 大约是这种远在深山的环境让人放松,收拾完毕之后,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都有些疲倦,直接倒头就睡了过去,一直睡到夜幕降临才再一次醒来。 秦春沛醒来的时候,就瞧见自家娘亲和大姐已经架好了铁锅正在煮粥,一边煮,隐约还听见钱氏在说:“其他的倒是还好,就是水源离得远,得走一炷香的时间才能到小瀑布那边。” 距离山洞最近的水源就是那个小瀑布了,里头是山泉,在下面有一个大约两米宽敞的椭圆形池子,平时生活用水倒是足够了。 秦春沛揉了揉眼睛就爬了起来,发现招娣春云和三丫都还在睡,秦大山和秦小山不见人影,王氏就在洞口的地方收拾柴火。 看见他醒来,钱氏连忙招呼道:“阿沛,过来先喝口热水暖暖肚子。” 秦春沛喝了一口她们准备好的温水,这才问道:“其他人呢?” 洞里头除了秦老村长,孙家最小的儿子和老寡妇看着各家的锅子,其余人都没瞧见。 钱氏笑着说道:“你爹和二叔他们出去转转,也捡一些柴火回来,其他人要么去打水了,要么是想摸摸附近的地形。” 秦春沛点了点头,也起身说道:“娘,我也出去看一眼。” 钱氏倒是也没阻止,开口说道:“行,你自己个儿小心一点,这边的路不好走,别滑下去了,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秦春沛自然是答应了,这个山洞洞内空间大,估摸着能有个两百多平米,但洞口却不宽敞,推车也只能勉强推进来,走出山洞的时候便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山洞正对着的就是那颗大松树,那松树耸立在山崖边上,再往前就是斜坡,斜坡上几乎也都是松树,要是滑下去的话不算危险,但肯定也不是闹着好玩的。 瀑布泉水在山洞的左手边小路一直走,走一刻钟绕过一个拐角处就是,而右边就是他们来时的路,走起来崎岖十八弯,能把人直接拐晕了。 秦春沛想了想,背上自己的弓箭就往瀑布的方向走,钱氏抱怨说地方远,其实直线距离并不算远,即使在山洞也隐隐约约能听见瀑布的声音。 不过要走过去的话,还得绕过两个小斜坡,因为地方偏僻走的人少,这会儿也有些滑脚。 秦春沛看了看,估摸着还得收拾一番,不然将来老郑氏等年纪大的人过来,肯定还是不方便的。 不过这个斜坡倒是挡不住年轻人,秦春沛三俩下就翻了过去,第一眼就瞧见那个瀑布附近居然挂着一道彩虹,水光迷蒙,山色无限,竟是一番世外美景。 “大海,快点!”这番恬淡美景很快被打破,秦春沛抬头一看,却见他的两个堂哥秦成家秦立业正喊着孙家的大儿子孙大海往一个方向堵。 秦成家秦立业也从两个方向围追着,让他们这般兴师动众的是一只半大不小的野兔,那只兔子估计也受了惊,这会儿正无头苍蝇似的乱窜。 兔子吃惊,围着他的三个半大小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完全没有任何的狩猎经验,就几个人鬼吼鬼叫的追,成家立业兄弟俩还直接撞到了一起。 孙大海也是着急,眼看着兔子要飞走了,他一个老虎扑食冲了上去,结果只啃了一嘴的泥巴,那只兔子无辜的看了他一眼,直接踩着他的额头蹦跶了出去。 秦春沛也想吃肉啊,他们走得急,家里头就算是有活鸡活鸭也不可能带上,唯一的肉食就是过年时候留下来的腊肉,还因为今年没置办年货,分量少的可怜。 说时迟那时快,他飞快抽出一支弓箭来,比着兔子的方向就是一箭过去,吓得原本就摔在地上的孙大海更加不敢爬起来了。 秦春沛的箭法显然不那么好,飞出去的竹箭直接擦过兔子的耳朵,估摸着只是擦下几根兔毛来,结果那兔子慌不择路,冲着一棵松树就撞了上去。 这下可好,秦春沛的竹箭没射中,那蠢兔子倒是把自己给撞晕了过去,秦成家这会儿反应过来,飞快的冲过去抓住兔子后腿提起来,笑着说道:“总算抓到了。” 孙大海见没事儿了才爬起来,心有余悸的骂道:“秦春沛,有你这样乱射箭的吗,要是射中我了怎么办?” 秦春沛笑着解释道:“放心吧大海哥,我箭法还不错,你跟兔子隔着有好一段路呢。” 孙大海还要再说什么,秦立业也已经走了过来,推了推他说道:“好啦,这兔子总算是抓到了,待会儿给你一条后退开开荤,就当补偿你受了惊吓,怎么样?” 一听有兔子腿儿吃,孙大海也不介意刚才的惨样了,乐滋滋的说道:“那咱们说好了啊,嗨,阿沛,虽说刚才我吓了一跳,但你的箭法确实不错。” 得了,为了一口肉,三个半大的小子围着秦春沛的弓箭看,眼睛里头都带着几分新奇,一个两个还都想要试试看。 其实秦春沛这也是第一次用上呢,他倒是不小气,把弓箭让给他们一个个试了试,但显然,除了他之外都不太适应,射出去的弓箭不说准了,走的都歪歪扭扭的。 趁着他们围着弓箭新鲜的时候,秦春沛就在周围转悠了一圈,发现这个水潭看着不大,其实还挺深的,暂时用来喝水肯定是没问题的。 不过喝水吃饭好办,拉撒却有些麻烦,山洞里头肯定是不行的,山洞外头的话却没有特别合适的地方,秦大山等人就在距离山洞大约二三十米的地方挖了一个临时的坑,上头垫了一块板子,做成了最简陋的茅厕暂时用着。 25.洞内 这只不算肥的兔子成了意外之息,看见他们提着兔子回来,女人们纷纷露出笑容来,老郑氏还摸了摸弓箭,笑着打趣道:“看来有阿沛在,咱们就不会饿着喽。” 众人都露出善意的笑容来,随着烤兔子的味道慢慢散发出来,山洞里头其乐融融,反倒是比逃难路上都轻快许多,连孩子们都开始疯跑玩耍了。 秦春沛整个人也缓和了下来,原本一直紧绷的神经松散之后,反倒是有些疲倦起来,他坐在火堆旁边看着不断烤兔子上滴落的油脂,脑子里头还是有些乱哄哄的。 经历过末世的人,其实并不害怕战乱和饥饿,说句自傲的话,即使是在最差的环境下,他自己也能找到吃的,但这样的环境中他能不能护住所有家人,却得打一个问号。 火光照的人暖烘烘的,秦春沛抬头去看他的家人,才三天的时间,老郑氏脸上的皱纹似乎就多了,秦大山兄弟俩也累的够呛,钱氏和王氏都来不及收拾自己,头发有些乱糟糟油腻腻的。秦招娣脸色也有些发黄,显然是累得狠了。 相比起来,反倒是几个孩子看起来好一些,毕竟他们来的时候不用自己走,小孩子精力好,一觉起来恢复的就比大人们好。 总算是一个都没少,秦春沛勾了勾嘴角,不管多难,他总得保护好亲人的。 “阿沛,我看着你脸色不大好,要不要再去躺一会儿?”秦招娣关切的问道,却没管自己眉宇间都带着疲惫。 秦春沛自然不去,反问道:“刚才已经躺了一会儿了,现在再睡晚上反倒是睡得不安稳。阿姐,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秦招娣只是说道:“都快好了,你闲得慌的话就跟来娣他们去玩儿。” 秦春沛无语,估计在亲娘和姐姐的眼中他永远都是小孩,什么事情都舍不得差遣他去做。 那头来娣听见自己的名字,嗒嗒嗒的跑了过来,有些依赖的挤在了秦春沛和秦招娣中间,也不去跟那边的几个孩子疯跑了。 虽然是家里头大房最小的孩子,但因为是女孩,上面又有了姐姐和哥哥,下面又有隔房的弟弟和妹妹,秦来娣平时不受关注,带她最多的人是秦招娣,偶尔能给她带小礼物的也只有秦春沛,所以她自小比起爹娘更亲近姐姐和兄长。 平时秦来娣也有腼腆内向,这会儿她有些软软的靠在大姐身上,低声问了一句:“阿姐,大哥,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呀?” 秦招娣皱了皱眉头,摸了摸妹妹的头发问道:“来娣,你想家了吗?你看,爹娘,还有奶奶,大姐大哥和二叔二婶一家都在这儿呢,住在山洞里头不也挺有趣的吗?” 秦来娣似乎有些失落,但她没有追问,只是说道:“好也是挺好的,就是隔壁大海小海说话声音太大了,小海还喜欢扯我的头发玩儿。” “我还是喜欢我们自己家。”秦来娣又说了一句,“大哥,我们是不是回不去了?” 秦春沛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他只是笑着拍了一下秦来娣的额头,说道:“怎么会,等山脚下那些坏人走了,我们就能回家了。” 这是所有人的期盼,就是秦招娣也忍不住说道:“是啊,那些坏人总不可能住在咱们村子了,早晚他们都是要离开的,等他们走了,咱们就能回家了。” 不过秦来娣这么一说,秦春沛倒是真的发现问题了,虽说大人们用木架子稍微隔开了一些地方,勉强算是各家有各家的地盘,但这个隔断是十分粗糙的,起不到遮挡的效果。 男人倒是罢了,像是他们家这么多女眷的,尤其是钱氏王氏和秦招娣都有些不方便。 秦春沛索性也不呆坐着了,转身出了山洞寻摸起来,这一片山林松树最多,好多都是上了年纪的老松树了,能有两人合抱那么粗。 这时候砍树作隔断显然是不现实的,工程量太大了,秦春沛转悠了好一会儿,才在瀑布过去的地方找到了一小片竹林。 那一片是野竹林,竹子也比家养的那种细一些,最大的估摸拇指粗细,最小的就跟筷子差不多,这样一来砍起来倒是轻轻松松。 秦春沛一会儿就砍了一大捆的竹子,等他搬到山洞里头,正在收拾东西的秦大山瞧见就道:“阿沛,你砍竹子回来做什么,这个活的不好烧,用来编东西都不好用。” 秦春沛只是笑道:“爹,你且看着,待会儿您就知道了。” 秦大山就不管他了,秦春沛用刀子将竹子枝杈都收拾了一下,最上头还留着一点点竹叶,然后一根竹子一根竹子的并排绑起来,用的还是山上找到的一种藤蔓。 这活儿做起来不难,一会儿功夫秦春沛就做好了一排,把这排野竹子竖起来一看,有点儿像是篱笆,但比乡下人家的篱笆稍微高一些,高度超过大部分人,却又不至于太高。 把一排排的竹子往原本搭起来的架子旁边一放,就成了原生态的屏风,因为每根竹子最上头的叶子没摘除,倒像是特意准备好的什么观赏造景似的。 秦春沛手脚利落的几个来回,就把他们家那块地方都围出来了,乍一看的话,倒像是一个竹子围成的屋子,看着颇有几分野趣。 竹子最大的好处不是美观,而是有隔音的效果,秦春沛将他们那块地也稍微隔了一下,保证至少能有相对私密的空间,倒是让几个孩子惊奇的在里头玩起捉迷藏来。 旁边的大人看着,觉得秦春沛的心思确实是巧,这么做不花费什么功夫,看着却比一开始齐整许多,倒是也有些动了心思。 当然,也有人表示不屑的,老寡妇就觉得这太没必要了,还说道:“咱们不过是暂住几天,哪里用得着花死力气收拾,这不是白费力气吗?” 老寡妇觉得没必要,但其他人显然不这么想,连带着她唯一的儿子也觉得这么收拾挺好看的,怎么说呢,就是那种一看就知道读过书的人才会收拾的味道。 尤其是钱氏王氏那其他两个年纪不算大的媳妇,都觉得这么一隔开,自家俩口子要说点私房话也方便,不像之前放个屁都有人知道,探出个脑袋就能看见人家在干嘛。 秦招娣秦来娣显然也很惊喜,看了看特意隔开的小房间,虽然房间里头只是简单的在石头上铺了铺子,连个床都没有,两人还是很高兴。 秦招娣环顾一周,觉得哪儿哪儿都好,忍不住问道:“阿弟,你的脑袋瓜子怎么想到的,这么一来就跟房间没什么两样了。” 秦春沛看见他们高兴,自己也跟着高兴起来,笑着说道:“看到山上有野竹子才想起来,时间比较赶做的粗糙,要是细心点编成席子的话,一挡就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秦招娣是个知足的人,连忙说道:“已经很好了,席子可没有这种竹子做的墙壁好看。” 秦来娣也笑嘻嘻的说道:“大哥,待会儿我出去摘一些野花来,插在竹子中间,那我们屋子就成了花房啦,肯定好看的不行。” 这主意倒是不错,秦春沛看了看房间,又说道:“待会儿我再去砍一些竹子,给家里头搭几个床,直接睡在石头上又冷又硬,对身体不大好。” 秦招娣一听,忙说道:“爹和二叔他们怕是已经在打了,你忙了一下午了,还是歇一会儿吧,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把事情做完的。” 秦春沛去外头一看,固然,秦大山在叠灶头,大致已经弄完了,待会儿就能把锅子架上去,秦小山却在打床,就地取材用的是松木,打的十分粗糙,但能用就成了。 大约是受到秦春沛的影响,一开始觉得山洞只是暂住,不用花费多少心思的大人们也开始细致起来,当然,也有个可能是他们不干这些也没啥其他的事情。 渐渐的,原本简陋的山洞也变得有生活味道起来,墙壁上的脏东西被清理的一干二净,原本坑坑洼洼的地面也变得平整起来。 灶头搭好之后,在山洞里头煮东西也不会熏的慌,孙家的心思灵巧,还特意从泉水那边接了一根竹管过来,虽说这管子不太好使,时不时就得换一段,但平时用水实在是方便的多。 他们逃出来的时候,除了粮食和细软铺盖卷其余的几乎都拉下了,但这几天的功夫,桌椅板凳都一一出现了,可见村里人的创造力也是无穷的。 像是秦招娣这样的小姑娘,还有心思去外头摘一捧刚开的杜鹃花,就插在竹子里头,往屋子里面一放,只觉得山洞里头都亮堂了许多。 人的精神气起来了,日子也就不那么难过了,虽说日常艰难了一点,但他们现在不缺吃不缺喝的,倒是比一开始预计的还要更好一些。 就这么一直忙忙碌碌了差不多十天功夫,不注意山洞的话,乍一看这里跟普通的农家也没什么区别了,钱氏王氏他们还在遗憾走得急,要是能把鸡鸭带上的话,这会儿还能养在洞口呢,不像现在,吃一个肉都难于登天。 26.一月 “有了没有, 有了没有?”孙小海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问道。 孙大海转身就给了他一个板栗, 骂道:“别嚷嚷, 就是有兔子也要被你吓跑了, 再这样我下次不带你出来了, 尽会添乱。” 被亲哥哥吼了一顿,孙小海只能委委屈屈的闭了嘴, 鼓着脸颊窝在树丛里头往陷阱的方向看, 隔了一会儿,他就又忍不住发问了。 孙大海被弟弟烦的要死, 再一次后悔带他出来, 他偷偷的看了看其他人藏着的反向,憋了口气警告道:“别再说话, 你还想不想吃肉了?!” 听见肉, 孙小海总算是消停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孙大海脸色忽然一变,他也忍不住探出脑袋, 果然看见前头一个方向秦成家正在狂奔。 与以往不同的是, 这次秦成家撒丫子狂奔,不是他在驱赶那些小动物,而是被一只野猪追着跑,那野猪看着不算特别大, 但却有一对长长的獠牙, 一看就知道不好惹。 秦成家这是使出吃奶的尽头在狂奔, 但眼看着后头的野猪就要追上来了,忽然,他一个翻身从陷阱旁边滚了过去,看动作熟练程度就知道没少做。 后头的野猪刹车不及,直接冲着前面狂奔过去,踩到了他们早早设下的陷阱,这个陷阱挖的又宽又深,下面全是削尖了的木棍竹刺,即使那野猪皮糙肉厚也挡不住。 “抓住了!”孙大海大叫一声,完全把亲弟弟抛在了脑后,飞一般的冲了过去,往那大坑里头一看,果然,那野猪已经变成了刺猬,正有气无力的嗷嗷叫呢。 躲在暗处的秦立业倒是记得先把哥哥浮起来,但眼中也带着几分惊喜:“哥,这次你怎么撵着那么大的野猪过来了?” 他们在山上已经住了快两个月,两个月的时间,足够大家都熟悉这片山林了。 他们这一带的山脉不深也不高,山上野兽颇少,比较有攻击力的就只有野猪了,虽说这群孩子平时就喜欢琢磨陷阱抓肉吃,但一般能抓住野兔山鸡就不错了。 秦成家却没好气的说道:“哪里我是撵着它,压根是它撵着我!” 秦立业这才想起来,跟着秦成家一块儿去找猎物的秦春沛没回来,顿时大惊失色:“哥,那阿沛呢,你不会把他一个人丢下了吧?” 秦成家翻了个白眼,指了指后头的那棵大松树,众人这才发现秦春沛正慢慢悠悠的从树上爬下来,还顺带笑嘻嘻的说道:“大堂哥,这次干得不错,够咱们吃好几天的肉了。” 秦成家没好气的骂道:“没义气!” 刚才野猪追过来的时候,秦春沛蹭蹭蹭的爬上去了,留下不会爬树的秦成家只能死命的逃走,这会儿说起来,秦成家就觉得憋屈。 秦春沛也知道自己理亏,摸了摸鼻子说道:“大堂哥,咱们这儿跑的最快的就是你,我肯定不能拖后腿啊,大堂哥,今天你可是我们的大功臣。” 几句话的功夫,秦成家的气又消了,他实际上也没真的生堂弟的气,就是觉得自己连滚带爬的有些丢人,这会儿他们不但不笑话,反倒是都夸他,他就立刻又高兴了。 完了这事儿,几个人都围着那深坑傻笑,琢磨着怎么把那野猪拉出来,这会儿那野猪还没死透呢,几个人一边觉得那猪血可惜,一边又不敢跟活猪抗。 秦成家秦立业对视一眼,纷纷朝着秦春沛看去,孙大海更是没啥主意,已经开口问了:“阿沛,你说咱们怎么办,这猪血流光了多可惜啊。” 他们可是很久没吃到肉了,平时好容易逮住一只兔子,大家分一分每个人能有一块肉就不错了,再者,如今附近的兔子山鸡都学精怪了,都不会上钩。 也是奇怪,几个孩子里头,最大的是孙大海,已经十四岁了,秦成家十三,秦立业十二,秦春沛才九岁,偏偏几个人都是听他的,下意识的以他的意见为主。 当然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他们上山之后,大人们自己找事儿做,半大不小的孩子就觉得无聊,几个人就混在一起寻摸着找肉吃。 除了老寡妇的儿子张铁牛觉得自己年纪大是个大人了,不乐意跟着他们玩儿,其他的孩子包括七岁的孙小海在内,每天都是在乱窜。 一开始的时候,是谁的年纪大听的谁的,慢慢的,是谁的拳头大听谁的,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都下意识的听秦春沛的,似乎他每次拿的主意都特别好使。 秦春沛也舍不得那些猪血,要知道动物的血液里头含有盐分,是十分有营养的东西。 他们现在住在山里头,粮食一时半会儿不缺,但盐巴这东西家家户户都买的不多,之前在村里头吃了几个月,早就已经不多了,带上山的就更少了。 谁都知道人不吃盐是不行的,太久不吃盐巴,人就会没力气,干活儿都干不了。 盐罐子里头的盐巴越来越少,老郑氏已经开始扣着用了,平时炒个野菜都舍不得放,每次都用指头捏着一点往里头放,就这样也是有出不进。 往坑里头敲了敲,秦春沛终于还是说道:“去叫几个大人过来,从火腿的位置把它拽出来,用绳子把腿绑了,牙齿再锋利也没啥用。” 这话一说,几个大孩子却有些不乐意,孙大海还说道:“要喊大人过来啊,那待会儿还算不算我们打到了野猪,这可是我第一次打到野猪。” 不说孙大海孙小海兄弟俩,就是秦家的成家立业也不乐意,少年人都有虚荣心,他们好不容易打到了一只肥硕的野猪,最后却得喊大人过来帮忙,自然没有拖着野猪出现在山洞门口来的帅气和骄傲。 秦春沛扫了一眼他们的脸色,就问了:“再不喊人过来的话,野猪的就要死了,它一死,别说猪血了,猪肉的味道都没有新鲜的好。” 最主要的是,这可是山上,万一有人受了伤的话没有药没有大夫的,有一个万一可不好。 一说到肉,几个半大小子到底是答应了,就让孙大海过去喊人,他们在这边守着以防万一,等大人过来的时候,孙家小孩忍不住舔着嘴角,一副恨不得跳下去咬一块肉的架势。 这会儿大人们也没啥事儿,算算日子,其实现在应该是农忙季节,但问题是他们就算有种子,山上也种不来,如今收拾了两个月,也就山洞口那边收拾出一块小菜地出来。 巴掌点大的菜地,一个女人就能忙得过来,如今男人都闲着呢,听说这群孩子居然打到了野猪,一个个都兴致勃勃的过来了。 秦峰是跑的最快的,跑过来探头一看,就瞧见下面那只野猪,顿时惊喜的叫道:“嗨,还真是野猪啊,我还以为大海这孩子吹牛呢。” 后头几个大男人都到了,纷纷惊讶起来,秦大山拍了一下儿子的后背,说道:“这么大头野猪,你们这几个小子的胆子也太大了,这万一要是出事了呢。” 被他提起这事儿,过来的大人都想起这茬来,纷纷对着儿子侄子怒目以待,秦家兄弟俩对视一眼,纷纷朝着秦春沛挤眉弄眼,意思就是你看,这就是喊大人过来的下场。 不过瞪眼归瞪眼,男人们还是十分有效率的将那头野猪弄了出来,几个人抬着,都不用绳子就扛着往回走了,脸上的笑容挡都挡不住。 回到山洞,女人们连水都烧好了,放到了之前用扎好的木桶里面,这还是女人们用来洗澡的,如今也贡献出来杀猪了。 秦老村长都难得过来凑热闹,看着那头肥猪,笑着说道:“野猪肉比家猪的柴,但是也香,待会儿多煮一会儿,哎,这要是有酸菜就最好喽。” 老郑氏也乐呵呵的说道:“可不是吗,哎,往年都是年底杀猪,酸菜正好吃,现在没有酸菜,用点外头的小白菜也是好的,都好吃。” 两人说的一群孩子都口水哒哒的,也不怕杀猪的血腥了,一个个只惦记着吃肉。 青山村的日子好过,大部分孩子平时都不少肉吃的,谁知道有朝一日落到现在的底部,别说吃肉了,平时吃点荤腥都难,饭菜里头都没有油水。 不说孩子了,就是大人们都一个个馋都很,肚子里头没有油水,即使粮食还算充沛,一个个也觉得馋老的很,看见猪肉都挪不开眼睛。 秦春沛喜欢这种其乐融融的气氛,尤其是大家伙儿脸上都带着笑容,让人看着就觉得开心,而不是像是平时,总带着一种对未来的迷茫和忧虑。 这一刻,大家伙儿似乎都忘记了自己的处境,男人们杀猪,女人们处理,等肉的味道在山洞里头飘荡起来的时候,每个人都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这一天,大家伙儿没算的太清楚,大家伙儿都坐到一起,纷纷拿着自家的饭碗过来,女人们难得舍得下了盐,又煮了慢慢一锅子的米饭,陪着那野猪肉吃别提有多香了。 大家伙儿都敞开了肚子吃,就是秦春沛也是如此,野猪的肉被炖的酥烂,就是老郑氏和秦老村长也能多吃几口,每个人都吃的很满意。 27.山人 这一个晚上, 几乎是他们上山之后过得最舒坦的一个晚上, 大家都吃饱喝足了, 围着火堆说着闲话, 即使这里不是青山村,一群人依稀也感受到一种安定。 大约食物就是有一种让人平静下来的魅力,以至于吃了一顿肉之后, 原本有些闲荡的男人们也开始琢磨起来,一群半大的孩子都能抓住野猪, 那他们是不是也可以? 反正山里头是种不了地的, 那几块菜地也用不着这么多人,一直窝在山洞里头的话怕是人都要废了, 还不如出去溜达溜达, 说不定就能抓住肉吃呢? 再有一个,虽然家家户户都带了粮食,但粮食总有吃完的一天, 若是有肉的话,米面就能省下来,未来的日子怎么样还真的很难说。 秦老村长对男人们的劲头乐见其成,只是嘱咐他们不要冒险, 不要走出去太远,就没有再管。不得不说,成年人和半大的孩子还是有极大区别的, 他们几个人一出去, 倒是多多少少能带一些猎物回来, 总算每天都能见到荤腥。 只是日子久了,各家的矛盾也就出来了,山洞里头空间就这么大,难免有磕磕碰碰的时候。就比如老寡妇,她经常看年轻媳妇不顺眼,老是喜欢挑刺,但人家可不是她的儿媳妇,怎么可能听她的话,全把她似有若无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再有一个,每家每户的男丁也不一样,秦家这边,秦春沛家里头算他的话,能有三个得用的,秦老村长家里头也是,孙家那边也差不多,孙小海虽然年纪不大,但却机灵。 相比起来,老寡妇家人口少,张铁牛虽然勤恳,一个人却也干不了太多的活儿,常常自家的活儿干完了,人家打猎都回来了。 这样一来,他们家每天都能分到肉,便有人心里头开始嘀咕了,觉得不太公平。 幸亏这会儿粮食还不算太缺,又有老村长压着,倒是没人把这话扔到台面上来,只是那老寡妇还太会做人,可想而知长此以往的话,迟早都要闹矛盾的。 山洞里头暗潮汹涌,但至少还算安定,眼看着天气一日日暖和起来,秦老村长却有些忧心忡忡,每日都坐在山洞口抽闷烟。 这一日,秦春沛也没去打猎,自己拿着宝贝弓箭一边擦拭,一边坐到了秦老村长的身边。 秦老村长看了他一眼,半晌才微微叹了口气,淡淡说道:“这一山洞的人,没想到最后还是你一个孩子是明白人。” 秦春沛没说话,继续擦拭着自己的弓箭,大约是在山上锻炼的机会也多了,如今他一箭射出去的话,至少不会只射中兔毛,力气也变大了许多。 秦老村长看了看外头的大松树,继续说道:“咱们上山多久了,得有两个月了吧,但你看,两个月的时间,他们怎么就不着急呢?” “他们不急,老夫心里头却着急,咱们总不能一辈子住在山里头啊,山民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别说咱们不会打猎,就算是学会了,青山上哪有那么多吃的,再说,也没有盐巴。” 秦春沛终于舍得放下弓箭,他微微叹了口气,只是问道:“五爷爷,比如再过几天,咱们偷偷去山脚下看看,若是太平了,咱们就下山,若是不太平,就回来继续躲着。” 秦老村长眉头紧锁,说道:“怕只怕太危险,去探风的人到时候回不来。” 即使很危险,这也是势在必行的事情,不然他们躲在山上就真的成了聋子哑巴,听不见也看不到,不用别人自己人都要乱了。 秦春沛便安慰道:“只要不下山,躲在山里头远远的看一眼,并不会有什么危险,毕竟山下有动静的话,咱们站得高看的也清楚。” 秦老村长没回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了一句:“阿沛,你说村子要是不在了,咱们可怎么办?这还能往哪儿去呢?” 秦春沛也早想过这个问题,按照那些贼匪在青石县的所作所为,还有那一日看到的火光四起,怕是他们不但抢掠,还烧杀了,不过房子没了没关系,只要贼匪走了,土地还在,老百姓总还是能把日子过起来的。 秦春沛考虑一下,就说道:“五爷爷,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村子回不去,咱们得去其他的地方讨生活,不说别人,咱们俩家还有些底子,总能找到活路的。” 秦老村长一听,也说道:“也是,皇帝老子总不会放着老百姓不管,等他知道这边的乱象,肯定还是会派兵镇压,等把那些贼匪收拾了,在哪儿咱们不能好好过日子。” 对于皇帝,秦春沛是没有多少期待的,若是要管的话,早在难民爆发的时候就该管了,但皇帝任由难民潮爆发,一直到最后闹得难民杀了官员,可见这事儿就不会善了。 不过在他看来,他们青山村什么都没有,地里头庄稼都收走了,那些贼匪总不可能一直留在此处,毕竟他们可都不会种地收粮食吃。 果然,这一日等男人们回来,秦老村长就把下山探看的事情提了出来。 一提出来,在场的人都沉默了下来,那一日的火光犹在眼前,没有人想要冒险,但比起山上,他们显然还是愿意回到自己家中的。 秦老村长见此,只说道:“山里头不能待一辈子,各家的粮食都有吃完的时候,这次每家出一个人去看看,不需要靠近,就在半山腰观察一日就是了。” 话音刚落下,那老寡妇有些犹豫的说道:“村长,这,这我家就铁牛一个,他还是个孩子呢,难道也要跟着一块儿去吗,这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也没啥关系吧。” 一说这话,众人都露出不乐意的眼神来,秦老村长也没好气的看了她一样,淡淡说道:“既然是大家的事情,自然每家每户都要出人力,不然人家凭什么带着你们俩?” 老寡妇还要再说什么,张铁牛却扯了亲娘一把,闷声闷气的说道:“村长,我娘她不是这个意思,到时候我跟着大家伙儿一块儿去就好。” 秦老村长点了点头,就把这事儿定下来了,其他人家人选倒是好出,做父亲的,总不愿意让儿子冒险的,所以孙家是当家的孙明去,村长家是秦峰过去。 轮到秦春沛家,钱氏和王氏倒是有些小心思,各自都希望隔房的男人去,最后还是秦大山主动说道:“这次就我去吧,二弟,到时候你看顾着家里一些。” 秦小山自然也一口答应下来,甭管钱氏和王氏有多少矛盾,这俩兄弟的关系还是不错的,一直以来秦小山也愿意听哥哥的话,而秦大山也愿意撑起门户来。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因为这事儿,女人们多有几分担心惶恐,连带着晚上睡觉的时候翻来覆去睡不着的人也多了,一晚上就听见人翻身了。 原本已经说好了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几个人就得出发,谁知道临到早上的时候,天上忽然下了大雨,大雨倾盆,别说出去探查了,就是离开山洞都成了问题。 之前为了卫生和方便,茅坑是挖在山洞下风口距离十几米的地方,如今大雨一下,怎么解决三急都是麻烦事儿,男人还好,女人就有些别扭了。 看着豆大的雨滴,秦老村长也只能长叹了一口气,无奈说道:“下了这么大的雨,今天肯定是不能出去了,只能等雨停了再说。” 几个男人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纷纷沉默着不说话,秦春沛看着外头的大雨,心里头倒是有些担心起来:“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会不会跟去年一样。” 也幸亏他们的山洞地势比较高,洞口的位置比外头地面高出一些,再远一点的地方又是斜坡,雨水在这里是存不住的,暂时倒是不用担心雨水倒灌进来。 洞口的大松树倒是还好,那些没长成的小树却被雨水捶打的七零八落的,看起来有几分狼狈,有些直接就折断了主干,也不知道雨后还能不能活下去。 秦成家有些懊丧的样子,低声跟弟弟抱怨道:“早不下雨晚不下雨,偏偏这时候下雨,咱们花了大力气做好的陷阱,这雨水一冲估计就什么都没了。” 倒是女人们的心情不错,一来是家里头男人不用出去冒险了,二来是春天下了雨,山上能吃的就多起来,尤其是蘑菇,一长就是一大片的。 坐在洞里头,除了雨声几乎就听不见其他的声音了,似乎暴雨将山洞彻底的隔绝出来。 秦老村长的心情不算好,一边抽烟,一边忍不住说了一句:“这雨也不知道得下多久。” 秦春沛笑着回道:“不管多久,至少一时半会儿不会淹进来,五爷爷您找到的山洞位置真不错,不在风头却够通气,地势也高。” 秦老村长听了,倒是有几分得意的笑了起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又叹了口气,说道:“说起来,这还是你□□爷爷告诉我的地儿,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用上,谁知道临老了却来了,也不知道你□□爷爷是不是猜到将来世道不好,这才偷摸着告诉我们几个兄弟。” 这个秦春沛自然也无从得知,不过□□爷爷那一辈的人都是吃过苦头的,想着要为了后代子孙留一条退路的主意肯定也是有的。 估摸着如果他爷爷没有去世,说不定也知道这个地方,只可惜了,太平日子久了,即使是五爷爷这一辈的人也不太在意这个山洞,如今他们家这一辈的人,也仅剩下他一人,其余的临死之前,显然也都没传下这个消息来。 28.死人 事情总是这样, 越害怕什么越容易发生,这场大雨就像去年那一场一样,一开始就没有了停止的意思,雨滴哗啦啦的落下来, 就像是老天破了个洞,再也兜不住那些水。 山洞毕竟不适合人类居住,下雨的时间久了, 里头就开始变得潮湿起来, 不得不时时刻刻点着火堆,以免潮气太盛身体会难受。 只是这虽然在山上, 他们的柴火却不算多,日日夜夜的点着消耗也大,不说烟尘味道太重的问题, 眼看着柴火也一点一点消失了。 连续几日的大雨, 老郑氏好多年不犯的老寒腿又开始折腾人了,一开始她还强忍着不说, 一直到最后不太能走的动路, 这才被发现了。 但山洞里面也没有医药, 秦春沛心中担心, 唯一的办法却只是伸手给她捂一捂双腿膝盖处, 后来又想办法将石头烤的暖了, 用布头包起来放进老人的被子里头。 有了暖意, 老郑氏好歹能好受一些, 她反倒是有些愧疚起来:“都是奶奶身体不争气, 都这时候了,还让你们为我操心。” 秦春沛便笑着说道:“为奶奶操心我乐意,等雨停了,我去找一些草药回来,到时候涂上了好歹能好受一些,可惜大夫他......” 他们村里唯一的赤脚大夫,在那天逃难的时候没一块儿走,因为舍不得一屋子还没晒干的草药,如今人都不知道在哪儿,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见他心情忽然有些低落,老郑氏反倒是打起了精神来,她靠在床头握住大孙子的手掌,笑着说道:“阿沛放心,人啊,只要能活着,什么都能再有的,奶奶命还长着呢,我还得看着你成家立业,得抱上曾孙孙才能合上眼睛。” 提起这个话题,秦春沛便有些囧囧了,然而老郑氏却像是来了兴趣,哪里容易那么轻松的放过他:“哎,也是这世道不好,要是没这茬子事情的话,等你考中了秀才,奶奶和你娘肯定得找一个四角俱全的媳妇才能满意。” 秦春沛的老脸忍不住也红了一下,无奈说道:“奶,你也想得太远了。” 老郑氏却笑呵呵的说道:“这是你的终身大事,奶奶能不帮忙看着点,不是我看不上你娘,你娘年纪小,眼光到底没有奶奶来的毒辣,是人还是妖精,奶奶一眼就能看出来。” 祖孙俩个越是唠嗑越是没边儿了,秦春沛倒是不害羞,就是觉得自己这才九岁呢,这要是成亲的话是他摧残人家呢,还是人家摧残他呢,怎么看都不合适。 不过这话题倒是让老郑氏开了怀,原本有些郁闷的心思都散了,乐呵呵的盘算起家底子来,琢磨着等这事儿过去了,能给大孙子找个什么样的好媳妇。 正说的开心呢,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动静,秦春沛微微皱眉,今天暴雨总算是小了一些,屋子里头的大人都待不住了,就带着斗笠打算出去看看。 不过他们才出去一会儿功夫,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秦春沛连忙说道:“奶,你好好躺着,我出去看一眼。” 等他走到外头,却见秦大山等人都回来了,身上倒是并未淋湿,大约是外头的雨已经渐渐停了,但一个个脸色都很难看,张铁牛还整个人都在发抖,哆嗦的不成样子。 秦老村长连忙问道:“你们这一个个都是怎么了,外头出了什么事儿?” 张铁牛首先忍不住了,抱着自己的双臂喊道:“死人,好多死人,村长,翻过这个山头往那边看,那里有好多的死人。” 秦老村长也吓了一跳,见他都说的话都说不清了,又问秦峰:“阿峰,这到底……” 秦峰摘下头上的斗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稳了稳自己的心态,这才说道:“爹,隔壁山头那边死了好多人,距离比较远,我们也看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但一个个都躺在地上,男女老少都有,大约能有上百人,也不知道死了多久了。” “怎么会!”秦老村长也有些接受不了。 秦春沛出来的时候刚巧听见这话,眉头也皱了起来,连忙问道:“爹,堂叔,你们可看见活着的人了?” 去的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摇头说道:“看见那么多死人我们就慌了,也不敢多看,但应该是没有活人,至少从这边看过去是看不到的。” 秦小山也说道:“若有人活着,总不能让那么多人暴尸荒野吧?” 秦春沛却反问道:“如果活下来的人不是死人的亲朋好友,而是凶徒呢?” 山洞中的众人都感到一阵寒意,秦大山皱眉说道:“不至于吧,下着这么大的雨,他们杀完了人还不赶紧走,留在这里做什么?” 秦老村长缓过气来,倒是说道:“就是雨下的太大了,他们一时半会儿走不了,留在了山头上也不是没有可能。” 秦峰的眉头紧锁,连声问道:“那这可怎么办,那地方就隔壁山头,距离咱们不是太远,万一他们发现了咱们的话,咱们哪儿打得过?” 这时候张铁牛哆嗦着说道:“对,咱们肯定打不过的,还不如现在赶紧逃,趁着他们还没发现,咱们逃走了不就没事儿了。” 秦老村长却骂道:“胡说,咱们这山洞隐蔽,从对面山头压根看不到,不是当地人不熟悉山路,谁会故意翻一个山头过来探看?” “反倒是现在走的话,一来刚下过雨,山路滑的很,一个不慎就要出事,二来动静大了,对面听到声响也不是不可能。”秦老村长继续说道。 说完,他看了眼秦春沛,又问了一句:“阿沛,你觉得那些贼人真的没下山吗?” 秦春沛不确定,但还是分析道:“这个可能性很大,在下雨前一天,咱们还看过那山头,里头绝对是没有死人的。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当天晚上那些人不知道从哪里逃了过来,还带来了后头的追兵。” “暴雨来的突然,如果暴行是发生在晚上的话,那些人可能会趁夜下山,但若是发生在后半夜,结束的时候暴雨就来了,大雨倾盆,他们想要下山可不容易。” 其实秦春沛猜测的是,对面的暴行肯定是清晨时分才发现的,毕竟山上的声音传的远,如果没有暴雨的话,没理由这么大的动静,他们山洞里一个人都没有听见。 他思考了一下,继续说道:“听各位叔叔说的,对面那些人逃的时候必定很慌乱,身上肯定也带不了多少粮食,大雨下了有六天,山上不管有什么人,等雨停了肯定也会赶紧下山。” 他也不赞同现在走,虽然躲在山洞里头会有被人瓮中捉鳖的可能性,但其实对面若是来人,他们站在这个角度就能提前发现,但若是下山,不说别人,老郑氏肯定是吃不消的。 到了最后,还是没有人肯冒险下山,老寡妇母子俩倒是想走的,但张铁牛吓的不行,别说下山了,走路腿脚都是发软的。 山洞里头的气氛更加沉闷下来,甚至有一种让人窒息的感觉,毕竟之前他们虽然都猜测青山村出事儿了,但其实并没有人直接看见,跟这次的感觉完全不同。 就这样,大雨渐渐停了之后,山洞里的人不敢出去走动,一直在洞里头待了三天,也没看见对面有动静,这才略微安了心。 张铁牛就立刻提议:“村子,现在对面的人肯定已经下山了,咱们也赶紧走吧,一想到对面山头都是死人,我这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啊。” 老寡妇也连忙应和,她心里头也怕得很,其余人都是如此,一个个担惊受怕的。 秦老村长却不看他们,转身问秦春沛:“阿沛,你怎么看?” 秦春沛硬着头皮,硬着对面老寡妇一家不信任的眼神,还是说道:“既然那边没有动静,山上的人确实是很可能下山了,咱们这边有地形优势,不如潜伏过去瞧一瞧?” “不行,那些人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要去你去,反正我家铁牛是不会去的。”老寡妇首先发怒,对着秦春沛就喷道,“村长,你不会听一个小孩子胡咧咧吧,他能知道什么?” 秦老村长却不理她,继续问道:“现在过去不会有危险吗?” 秦春沛就说道:“自然也会有,但比起下山,其实在山上更安全一些,咱们一步步的靠近,一旦发现那边还有人的话就立刻回来。” “不管是不是去对面山头,咱们总得知道山脚下的情况,去看看那些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被杀,大致就能猜到一些,不比下山更安全?” 秦老村长有些被说服了,旁边的秦峰也回过神来,点头说道:“阿沛这主意不错,咱们只要小心点,不被发现这边有人就不会有危险,若是那边没人在了,看看死去的到底是什么人,穿戴怎么样,带着什么东西,大约也能看出一二分痕迹来。” 秦大山自然是要支持自家儿子的,他觉得儿子说的很对,比起下山探查,他宁愿去看看对面的死人,就是孙明也反应过来,觉得比起死人来,未知的山下情况才更危险。 偏偏老寡妇这次死活都不让张铁牛过去,张铁牛自己也吓破了胆子,只躲在老娘身后不说话,秦老村长这次倒是也没有紧逼,直接让愿意去的人先过去看看情况。 29.山下的消息 “阿沛啊, 爹跟你二叔过去瞧一眼就是了, 你年纪还小,待会儿若是吓着了可怎么办?”秦大山不放心的说道,心里头说不出的担心。 秦春沛却坚持说道:“爹, 我也不是三岁小儿了, 总得经事儿的, 如今这世道不安稳,我总不能一直留在山洞里头, 咱家其余的孩子都还小呢。” 秦大山还要再劝, 秦小山却说道:“大哥, 你就听阿沛的吧,五叔都说了,咱家就娘和阿沛主意最正,你我的脑子都不行。” 秦大山没好气的瞪了一眼弟弟, 却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这次出去探查, 除了他们秦家三口之外, 秦老村长家来了秦峰, 孙明和孙大海也跟过来了, 张铁牛最后到底是没来。 七个人悄无声息的往对面山头走, 在山上这段时间, 他们显然也是学到了一些本事儿, 走到他们这座山峰的最高处, 秦春沛拉住秦大山, 提醒道:“爹,我们在这里留一会儿,看看对面是不是真的没有动静了。” 众人一听也有道理,纷纷蹲了下来,在树后头往对面山坳看,不得不说,他们窝在树后的样子是有些猥琐的。 秦春沛拉住大家,自然不是认为他们真的能观察出什么情况来,而是利用自己出色的视觉在观察,以他的视力,又是这种居高临下的角度,很快就把对面的情况看了个清清楚楚。 那天男人们魂不守舍的回来,说对面死了一百多人,这个人数是有些让人震惊的,但是这会儿秦春沛仔细一看,估算着人数大约在五六十左右,只是远远的看着比较多。 观察了好一会儿,秦春沛总算能够初步确定对面没有活人了,才说道:“爹,这么长时间都没看见动静,应该是没有人在,差不多了,咱们过去吧。” 几个人听完,心里头不知道怎么放松了一些,又开始朝着对面那个山坳走。 都说看山走死马,站在山顶觉得就在对面,但他们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到了那个小山坳。这个山坳其实是在半山腰的位置,这会儿他们还未靠近,就闻到一股子血腥味。 几个大男人对视一眼,纷纷开口说道:“阿沛,大海,你们留在这边等着吧。” 秦春沛与孙大海对视一眼,就说道:“爹,我们已经长大了,咱们分开走说不定还更危险,不如一块儿过去吧。” 到了最后,他们到底是一块儿走了过去,很快他们便看到了第一具尸体,那是一个中年男人,这会儿被雨水泡的发肿,但一看就知道是个老农民, 秦大山倒抽了一口冷气,也不敢靠近那个死人,继续往里头走,但走了几步前面的死人就更多了,横七竖八的躺着,就这么露天暴尸。 在他们一个个觉得场面恐怖到无法直视的时候,秦春沛却仔细观察了一番,皱眉说道:“这些人都是利器所伤,身上的伤口有些杂乱,可见还是发生过搏斗的。” 秦大山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看见儿子这般镇定,就问道:“阿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哎,这么多死人,这可怎么办?” 秦春沛只能解释道:“有利器伤口,证明杀人者必定带着铁质的武器,这些人绝不是普通的贼匪,不然弄不到那么多利器。” “不过这些贼匪显然是没有受过系统的训练,他们看似凶猛,其实杀人的时候毫无章法,这才让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也能跟他们发生缠斗。” 其余几人听着觉得很有道理,孙大海忍不住问了一句:“阿沛,你怎么啥都懂啊!” 秦春沛笑了笑没有回答,很快,他的话就得到了证实,在一群死人中间,他们找到了几个与众不同的人,说与众不同,是因为这几个男人身材比较强壮,身上衣着也更好一些。 秦春沛扫了一眼那男人身上的伤疤,就大约猜到了他的身份,皱着眉头正打算靠近一些看仔细,却听见那头秦小山发出一声惊叫。 “怎么啦怎么啦?这是出什么事儿啦?”众人纷纷围了过去,下意识的把长矛都举起来。 秦小山整张脸上都是震惊和恐惧,他颤抖着手指指着一个死人,哆嗦着说道:“那,那是我大舅子,他怎么会在这里?” 秦大山一听,连忙靠近了一看,他们与王家虽然不亲近,但到底是亲家,这些人都是见过的,仔细一看,可不是,虽然死人跟活人不大一样,但确实是王家人。 秦小山已经憋不住去旁边吐了一回,虽说他也不大喜欢这个大舅子,但也从没想过他年纪轻轻的就会死啊,还是这么凄惨的死在了山上。 有了秦小山这事儿,其余人也纷纷仔细看起来,这一看还真的认出几个人来,“这不是联山那边的打铁的吗,他们家几个男人都有一手打铁的手艺,我家的菜刀就是他们家打的!” “这是王媒婆啊,去年年底的时候,她还来青山村走过一躺呢,说什么她们村里头姑娘多,都喜欢嫁到咱们青山村来,只是因为去年......这才没撮合好。” “李猎户?好像是他,旁边这两个是他儿子,他们家打猎可是好手......” 青山村靠近县城,山里头的人家出来,多有路过他们村讨一碗水喝的,更别提这些年下来,十里八乡的都有嫁娶关系,多少是认得的。 但越是认得的人多,他们的脸色越是难看,别人不提,那李猎户一家可是住在最深的山里头,还是村子里的山脚下,几乎打开后门就是大山。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些人既然都逃到了山上,居然还被人追了上来,全部都杀绝了!不只是壮年的男人,里头也有一些年轻的女子和年幼的孩子,无一逃脱。 有些女人身上还有些狼狈,看得出来发生过什么事情,秦峰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我们挖个坑把人埋了吧。” 孙明皱了皱眉头,说道:“这么多人,咱得挖到什么时候去?” “也不能就这么放着。”秦大山兄弟俩却已经干起来了,里头还有王家人,秦小山总不能看着自己的大舅子死了还不能入土为安的。 虽说心里头有抱怨,但最后大家伙儿还是联手把人埋了,也幸亏他们逃难的时候带上了农具,打猎用不上,挖坑倒是方便。 只是他们人不多,一人一个坑就别想了,只能把尸体堆在了一起,免得他们被山里头的野兽吞吃了尸体,挖到最后,只剩下那几个貌似贼匪的尸体没有人管。 秦春沛看了看,还是说道:“爹,小叔,一起埋了吧。” 秦春沛倒是没有什么死者为大入土为安的观念,只是尸体就这么放着容易腐烂,一旦腐烂容易滋生疾病,虽说这里是山上到底也不大好。 秦大山兄弟俩倒是也没有多话,直接把人彻底埋了,这才叹了口气说道:“还以为死了好几百人,埋的时候才知道,原来统共才五十四人。” 秦小山也道:“人命不值钱,哎,大哥你说怎么就一下子就乱起来了。” 秦大山没好气的说道:“问我我哪儿知道,年前都还好好的呢。” 下山的时候,秦春沛让大家把用来包手的草也扔了,那时候为了避免直接接触尸体,这才临时从周围采集过来的。 来的时候大家虽然精神紧绷,但好歹还有朝气,回去的时候一个个却沉闷不已,走着走着,秦峰忽然说了一句:“地上的那些人什么细软都没带。” 后头的孙明张了张嘴巴,说了一句:“不该吧,谁家逃难不带细软的,会不会是被搜走了?毕竟那些人会追上来,肯定想要银钱粮食。” 这话倒是也有道理,等回到山洞几个人把那头的惨状一说,洞里头也顿时沉默下来,张铁牛更是忍不住再一次颤抖起来,恨不得躲在老寡妇的怀里头。 秦老村长叹了口气,也说道:“咱们怕是躲不了多久了。” 这话一出,秦峰就问道:“爹,现在不是山上更安全吗?咱一直躲在这里不成吗?” 山下那些贼匪竟敢大肆杀人,可见朝廷不是有心无力,就是压根没有花心思来管,他们现在下山的话还不是自投罗网? 秦老村长却说道:“你只看山上安全,却不见咱们的粮食一日日少了,盐也快没了,等这些吃的没了,人就会变得虚弱起来,到时候再想走的话,也不一定能走得动了。” “再有一个,那些人为什么会突然上山,还不是知道山上有人,有粮食,有银钱?”秦老村长反问道,“咱们这边的山根本就不陡,一开始不知道倒是也罢了,等知道了第一次,必定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这山上,已经藏不得人了。” 秦老村长叹了口气,最后说道:“要是能不冒险的话,老夫何尝能冒险,只怕逃上山的人越来越多,那些贼人在山下找不到人,就会来山上找。若是搜山,不难发现这里有人。” “爹……哎,您说怎么办,反正我就听您的了!” 30.下山 “行了, 走吧!”秦老村长叹了口气,催促道。 原本看着山洞依依不舍的青山村人只得推上了自己的行礼, 一个接着一个走出山洞, 比起来的时候, 他们的行李不但没多反倒是少了。 在山上才打出来的桌子椅子板凳门帘什么的,自然是带不走的, 他们也不知道是不是带着点以后也许还用得上这个山洞的意思, 将里头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 就像这次只是离家远行一般。 原本带上山的粮食已经少了一半, 尤其是最为粗苯的那些都已经消耗完了,秦家把两个推车上的东西规整了一下,就空出一个位置来, 能让老郑氏和春云三丫靠一靠。 这样一来,秦春沛倒是轻松许多,秦招娣把来娣拉了过去, 他只需要时不时帮着秦大山扶一把车子就是了, 空出来的功夫, 秦春沛恨不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即使是下山,他们也不可能往青山村去,那边现在不知道如何了,但且看更深处山里头的人家都遭了难,就知道必定是好不了的。 秦老村长拉着几个人商量了一番, 还是打算从这青山的另一头下山, 从这一块绕过去其实就是芜湖府的范围, 当然,距离芜湖城还有不少路。 原先在山上的时候,他们还不觉得有什么,随着慢慢往山下走,众人都发现有些不对劲的地方来,众人面面相觑,心中更加不安。 虽说只有一山之隔,但青山村的人都知道,翻过这几个山头,对面芜湖府那片的老百姓更加富裕,日子过的不要太舒坦,平日里谁家在这头有亲戚的话,那可是值得吹牛的。 但是现在,他们远远的望过去,原本应该是春种的季节,现在这一片却少见人影。 芜湖府是出了名的鱼米之乡,不应该如此。 其中老寡妇一家像是吓破了胆儿,一直跟在队伍的最后头,似乎打算有点风吹草动就立刻离开,一路上不知道咋呼了多少次。 秦老村长也坐在自家的车上,他年纪大了,上山还成,下山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跌倒,秦峰和成家立业两个都孝顺,就让他跟老郑氏一样坐着。 这会儿他们停下来歇力,看着下头的场景,秦峰皱眉说道:“爹,你看下头这样子,怎么像是过了大水的样子?” 秦老爷子老眼昏花看不灵清,但其他人往下头一张望,就说道:“还真像是,不过这一片本来就容易发大水,这也不奇怪吧。” 之前山上下了这么大的雨,下面发大水一点儿也不让人奇怪,相比起来,这大水退了,山脚下一个人都没有才让人心里头发慌。 秦春沛也站起身来看了看,这一看就眉头紧锁,转身说道:“五爷爷,这里的田地都荒着。” 秦老爷子一听,立刻站起身努力看了看,又问道:“秦峰,大山小山,孙明,你们几个去看看是不是真的都荒着?” 几个大男人走近了一些,看了之后才脸色阴沉的回来:“村长,不是都荒着,而是大部分都荒着,只有小部分几块田看着似乎有人在种。” “怎么会这样?”秦老村长百思不得其解。 秦春沛看了眼背后的家人,提议道:“村长,不如我们先下去几个人探看一下?” “这……”秦老村长一时有些犹豫,只觉得那边危险的很。 秦峰这时候却站了出来,说道:“爹,我去吧,这边我来过还算熟悉,多少能打听到一些消息,也好让大家伙儿不这么瞎猜。” 秦春沛又说道:“峰叔,我跟你一块儿去吧,我是小孩儿,常人看见有孩子在,总会放心一些。” 秦家人自然是不答应,但秦春沛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很快就把人绕晕了,自己个儿跟着秦峰往山下走。 这边的山下就靠着村子,比他们青山村距离村子还要更近一些,从这一点也能看得出来,这边的耕地不容易得,比他们那边更擅长开发荒地。 秦峰一开始还觉得带着个孩子碍手碍脚的,但等到了那个村里头倒是庆幸起来,幸亏他带着个孩子,不然人家女人都不会开门。 为什么说是女人,只因为秦峰敲了好几户人家的大门,不是有人在里头不出声,就是偷偷隔着门墙看他,偶尔有人回应的,也都是女人的声音。 见秦峰出师不利,秦春沛上前一步,靠近大门说道:“婶婶您好,我跟叔叔是山上的山民,以前还来村里头讨过水喝,今年年成不好,山里头过不下去啦,我们才下来想讨个生活。” 看见外头是个孩子,里头的女人似乎松懈了一些,但还是没有开门,只是隔着门板问道:“讨生活来我们村做什么,我们这儿什么都没有。” 秦春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可怜一些:“婶婶,我们就是想要讨口水喝,顺便问问怎么山下都没瞧见人,以前这里可热闹啦,我还在这边吃过糖葫芦呢。” 里头的女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你们快走吧,再不走待会儿等官老爷来了,想走也走不了了。要喝水就去村中的井里头打,随便你喝多少。” 说完之后,不管秦春沛再如何问,里头也没有了声响,两人只得转道回去,一路上,他们经过无数的良田,看得出来年初的时候这些田地还是种过的,只是被大水都泡没了。 他们这边种红薯比较多,红薯这东西不怕旱就怕涝,大水连续泡着几天就能连着根茎都烂光了,等大水褪去就只看见一片片烂菜叶子。 距离他们村子比较中心地带的地方,一些田地还有人在栽种,除此之外更多的田地却荒废着,联系到村里头一个男人都没有,显然很不对劲。 等他们回到山上,众人纷纷急切的看着他们,似乎盼着他们带来什么好消息。 可惜的是,他们两人带来的注定不是什么好事儿,秦峰叹了口气说道:“是刚发过大水,但看得出来不是特别眼中,至少房子只淹了一点点,上屋顶就能完全躲过去。” “只是村里头大部分都是女人,应该也有老人和孩子在,但我们没见着。”秦峰说道。 秦春沛在旁边补充道:“那些人听见有人声就很紧张,似乎在害怕什么,有些人家家里头都空了,不知道是躲大水去了,还是逃难去了。” “五爷爷,村里头的男人不是被抓徭役了,就是被抓了壮丁。”秦春沛犹豫了一下,还是这么说道。 秦老村长眉头都皱成了一个川字:“怎么会,咱们这儿都多少年不强拉壮丁了,寻常时候就是徭役,若是真不乐意的话也能用钱赎人啊!” “除了这两样,无法解释村里头的男人都消失了。”秦春沛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毕竟拉壮丁那就是要打仗了,但去年大周朝还是安安稳稳的,即使有贼匪的存在,也不需要一下子过渡到拉壮丁算人头的程度吧。 “若真的是,那咱们现在下来不是羊入虎口吗?”秦老村长皱眉说道。 后头的老寡妇拉着儿子,连声说道:“我就说不要下山,不要下山,你们非不听,现在好了,若是被带走当了壮丁,这辈子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秦老村长瞥了她一眼,又犹豫的说道:“难道山里头那些人就是逃徭役上来的?不至于吧?若是寻常徭役的话,就算家里头没钱,去了也不至于丧命啊!” “五爷爷,咱们总不能留在这里,还得想想办法才行。”一时间,他们却是有些进退不得了,若是下了山,到时候被官府的人抓了一个准儿,那不是自己找死吗! 可要是继续回到山上,就像是秦老村长之前分析的那样,山里头的不稳定因素也太多了。 秦春沛看了看远处连个炊烟都没有的村子,皱眉又说了一句:“五爷爷,我总觉得这个村子很古怪,就算是徭役和拉壮丁,也不至于所有人都不出门吧?” “可能他们吓坏了?”孙明说了一句,“老村长,咱们要不要再去村里头看看?” 秦老村长忍不住又问了秦春沛一句:“阿沛,你怎么看?” 秦春沛皱了皱眉头说道:“我就觉得很古怪,贸然靠近不是好事儿,五爷爷,不如咱们今天就留在这里,等看看晚饭时分那些人会不会出来?” 老寡妇却不肯了:“留在这里多危险,要是被发现了可怎么办?” 孙明也提议道:“村长,要不我再去打探打探,不是不相信阿峰和阿沛小子,只是每个人的路子都不一样,说不准我能打探出什么来呢?” 秦老村长心底犹豫,但看见孙明坚持的眼神只得说道:“那你快去快回,自己小心一些。” 孙明应了一声就去了,他胆儿大一个人就过去了,等他走远了,秦老村长才吩咐大家准备好在这里过夜,老寡妇自然又抱怨起来,但也没有人理会她,让他们母子俩单单走的话,他们两个是断然不敢的。 31.男公妇孺肚子大 秦春沛选择暂时驻扎的地点还算可以, 附近就有山泉可用, 大约是这一年的雨水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山上的泉水就没有断过,要知道往年的时候, 山里头这些小泉水可都会枯竭。 女人们纷纷打水做饭, 就地取材倒是也还算方便,秦春沛没去帮忙,反倒是站在山口的位置看着下面的田地。 大概是大水刚褪去的缘故, 水田里头还积淤着上流带下来的泥沙,看起来像是蒙着一层尘土, 又跟一般的黑土完全不同,那是从山头河里带上来的沙子。 若是以往, 就像去年青山村的那场大水,水还没有完全褪去, 农民们就开始往田里头收拾了, 哪里会让地里面变成现在这样。 种地虽然辛苦,但土地就是老百姓的根,就像是秦家, 秦春沛打算走科举的道路, 但对家里头的土地也十分注意, 农忙的时候也是得去帮忙的。 即使是村里头的男人被拉了壮丁, 难道剩下来的那些女人都不用过日子了吗? 正琢磨着呢, 秦春沛忽然看见村子里头一个院子走出来一个女人, 她似乎怀孕已经有七八个月了, 挺着高高鼓起的肚子,脚步有些蹒跚的往河边走,手里头还提着一个洗衣盆。 秦春沛微微皱眉,一开始没往心里头去,但很快的,他就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 “五爷爷,您过来看一眼。”秦春沛回头喊了一句,结果不只是秦老村长,他爹他二叔他堂叔都一块儿过来了。 不知不觉中,秦大山也觉得自家儿子确实是聪明,不愧是早早中了童生的,这要是没有这场事儿的话,这会儿恐怕就是秀才了,儿子说的话肯定是有一定道理的。 秦春沛指了指河边的位置:“五爷爷,爹,二叔,峰堂叔,你们往河边那几个人看。” 秦老村长眯着眼睛看了看,好一会儿才算是看清楚了:“这……他们村的女人怎么都挺着好大的肚子?” 若是男人都被拉走了,这些女人怎么会都有身孕,就算是男人走之前留了种,那家里头也该更加注意才是,怎么就让这些七八个月快要临盆的女人,一齐出来做事儿了? 农村里头,确实是有农妇一直到生产都在干活的,还把孩子生在了田坎上,但这毕竟是少数,不是农忙的季节,大部分人家还是好好养着怀孕的媳妇的。 几个人里头,还是秦小山的视力更好一些,他看了一会儿察觉出不对劲来:“这,这不大对吧,我怎么看着里头有几个女人看着已经上了年纪了?” 不是说上了年纪的女人就不会生孩子了,但一下子出现了好几个也是异常。 秦春沛见他们发现不对劲,又指着一个方向说道:“五爷爷,爹,两位叔叔,你们再看这个方向,地里头在忙活的可是老汉?” 原来在他们做午饭的功夫,那边的地里头也开始有人忙活了,不过就像是他们预料的那样,出来的不是妇人就是老汉,没有瞧见孩子,不知道是不是被关在家里头了。 让人觉得惊恐的是,这些人里面,不管是妇人还是老人,无一例外都挺着硕大的肚子,妇人还能说是怀孕了,但老汉又是怎么回事儿? 城里头的富贵老爷,因为吃得好身体胖,也可能大腹便便,但农村是绝难看到的,更别提这些人除了肚子之外,四肢都瘦成了竹竿。 秦老村长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惊恐的叫道:“这是怎么回事!男人怎么可能会怀孕?” 就是这时候,前去打探消息的孙明也一脸慌忙的回来了,一回来就说道:“村长,这地方不能多待,咱们快走吧,这村子被诅咒了。” 秦老村长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勉强稳住自己的情绪,问了一句:“你也看到了?” 孙明面有菜色的点了点头,说道:“可不是吗,我一直躲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藏了好久,这才看见屋里头的人,别说是那些老人女人,就是里头的孩子,一个个也大着肚子!” “肯定是这村子里头的人做了什么缺德的事情,这才遭了天谴,咱们可不能多留,不然万一也染上了这毛病怎么办?”孙明显然也吓坏了。 “肚子大也就算了,那些人瘦的皮包骨头的,走路也没啥力气,有些人家屋子里头都空了,这村子里头都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了。” 这话把大家伙儿都吓坏了,一个个做饭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秦老村长更是眉头紧皱,慌乱的说道:“这,这可怎么办啊!” 秦春沛心里头也有些担心,不过却不像是他们那么惊恐,见他们一个个慌了神,连忙开口说道:“五爷爷,这并不是什么天谴,而是一种寄生虫。” 秦老村长这会儿却有些不相信,只说道:“什么虫子能让人怀孕啊!” 秦春沛用最简单的话语解释道:“《诸病源候论》上有记载,此由水毒瓦斯结聚于内,令腹渐大,动摇有声,常欲饮水,皮肤粗黑,如似肿状,名水蛊。” 周围的人一听,比起寄生虫来,显然水蛊这名字更让他们熟悉和理解,但听是听明白了,惊恐却没有减少一丝一毫:“水蛊,这什么蛊虫不只有南疆才有吗?咱们这边怎么会有蛊虫?难道是谁得罪了南疆女人,这才遭了这祸事?” 眼见他们越扯越远,秦春沛连忙拉了回来:“爹,水蛊只是一个名称,并不是什么蛊虫,它其实是一种生活在水中的虫子,一旦钻进了人的身体,就会让人生病。” 这话一手,秦老村长立刻站起来说道:“这,我们做饭也用了这里的水!” 秦春沛拉住他说道:“五爷爷,不必着急,只要不随便下水,也不要喝生水,咱们暂时不会有事儿,只是这地方确实是不能多留了。” 几个人着急的去看饭锅,倒是没有人注意到孙明的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的按住自己的肚子,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似乎又放下了手,脸色恢复了正常。 秦老村长听了才松了口气,咬牙说道:“咱们吃完饭就走,连夜走,拉壮丁是可怕,但这虫子更可怕,咱们可不能栽在虫子手里头。” 秦春沛对此也十分支持,毕竟血吸虫这种寄生虫病在古代几乎是无药可救的,一直到了现代,这种传染性极高的寄生虫病也没有彻底的灭绝。 说到底,血吸虫的繁殖能力实在是太高了,到了现代,早起还能用吡喹酮治疗,但到了晚期也只能改善控制,可见血吸虫的危害性。 他就算是知道怎么治疗,现在也不可能弄出吡喹酮来,只能先带着家人远离危险,只要逃出疫区,避免下水和喝生水,被感染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只是这走,往哪里走还是一个问题,看了看顺流而下的河流,还有那些在河边活动的感染者,秦春沛提议道:“五爷爷,咱们往上流走,然后往北方去吧。” 秦老村长以为他看过书里头有提到,便问道:“这里头可有什么讲究?” 秦春沛解释道:“确实是有讲究,那些水蛊活动在水中,通常会顺着河流顺流而下,若是往下流走的话,虽然那边的城市比较繁华,但咱们可能进不去,反倒是感染的可能高。” “上流虽然也有可能有这种虫子,但越是往西北的方向走,水流越少,环境并不适合这种水蛊生活,成为疫区的可能性也更小。”说到底,血吸虫的传染繁殖是离不开水源的,到了水源比较少,温差比较大的区域,他们的活跃性就没有那么高了。 众人听他说的很有道理,虽然心中还有疑惑,但也只能先听了这话,毕竟除了秦春沛之外谁也没有更好的主意。 有了这事儿,青山村人匆匆忙忙的吃了饭,整理了一下东西就开始上路,他们不敢进村子,只是绕着山脚下往上游偏北的方向走。 这一走就走到了黑夜,一直到天色暗的看不到路了,他们才敢停下来歇歇脚,随便找了个破庙住,好歹也不算是露宿街头了。 这破庙连屋顶都被掀了,也幸亏这时候天气已经暖和起来了,不然就这四面透风的样子,老人孩子住在里头怕是有些吃不消。 好不容易安置了下来,秦老村长长长叹了口气,皱眉说道:“村里头男人都被带走了,剩下的老人女人孩子却都生了这样子的怪病,那村子怕是完了。” 秦春沛曾在现代时期电视专题中看过,在严重流行区,患病者相继死亡,人烟稀少,十室九空,田园荒芜,造成了“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的悲惨景象。 这种病传染快,防治措施少,并且被感染后死亡率极高,可以说非常棘手了。 比起其他人,秦春沛的心理素质到底是好一些,他这会儿还能反过来安慰道:“如今我们也顾不得别人,等到了安全的地方,若是有余力的话,在看看能不能搭把手吧。” 秦老村长勉强笑了一下,看了看身后的亲人村人们,也说道:“是啊,咱们现在能把自己顾好就不错了,其他的,不能管也管不起。” 32.房塌田荒人不发 这座破庙不知道荒废了多久, 墙壁都塌了一面, 屋顶几乎整个都被掀飞了,里头原本的泥菩萨已经坑坑洼洼的,看不出原来到底是哪座神仙来。 他们一行人在最宽敞的地方安置下来,扯了附近的干草过来做了火堆,上头架了一个大铁锅,铁锅里头熬上了稀粥。 因为秦春沛说过那些水蛊是在水里头的,如今他们去打水都觉得心惊胆战的, 煮粥的时候熬煮的时间明显增长了, 以前他们可舍不得浪费柴火,毕竟柴火也得人去找。 就是烧水的这会儿,秦春沛发现孙明时不时的摸着自己的肚子, 一脸担心的模样, 心中有了个不好的猜测,避开人问道:“明叔,你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孙明听他这么一问,差点眼泪都掉下来了,苦着脸说道:“阿沛啊, 我过去的时候踩了好几个水坑,你不是说水里头都有水蛊吗, 那, 那我会不会已经被传染了?” 秦春沛也吓了一跳, 但随即反应过来安慰道:“只是踩了水坑, 又不是下水去种田了, 按理来说不应该,叔,你别自己吓唬自己,这被传染了很快就会发病,过几天看看就是。” 孙明一点儿也不觉得被安慰到了,之后的几天吃饭也不香,睡觉也不安稳,偏偏还不敢把这事儿跟其他人说,生怕自己被丢下了。 幸亏过了五六日,他还没有任何疫病的症状,孙明这才松了口气,偷偷拉着秦春沛表达了让他别把这事儿说出去的意思,秦春沛自然是答应下来,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不提。 这时候的孙明恨不得将自己也放到火上烤,火焰热乎乎的温度让他觉得好受一些,似乎身体内即使是有了虫子也能被杀死似的。 折腾了一天,大人小孩都有些累了,秦春沛去附近找了一些干草回来,在地上厚厚的铺了一层,压上被子坛子就成了床铺,“奶奶,你现在这儿歇一会儿吧。” 老郑氏心知这个季节找干草比嫩草还难,心里头是领了这份心意的,但还是说道:“让三丫先躺着睡吧,这样你婶婶也能腾出手来。” 王氏原本正抱着打瞌睡的三丫干活儿呢,听见这话连忙说道:“娘,这是阿沛为您准备的,哪儿能给三丫,您先躺着吧。” 老郑氏却坚持说道:“算了,你把孩子给我吧,也帮着你嫂子一些。” 王氏无法,这才把孩子递了过去,三丫大约是真的累了,被这么递来递去放到了被窝里也只不过揉了揉眼睛,叫了声娘就睡着了。 一群人喝完了稀粥,各自就躺下睡了,现在也没条件跟山洞里似的隔出房间来,除了秦家之外,其余人家都没有正当龄的小姑娘,老郑氏和钱氏都担心姑娘的声誉,就让秦招娣姐妹俩睡在最中间的位置。 秦春沛则躺在了秦大山身边,因为干草不够,除了几个孩子和老郑氏之外,其余人只能躺在地上,幸亏他们还有被子,一半垫着一半盖着倒是也还好。 一趟下来,就能看见头顶的星空,即使地面上已经乱成了一片,但星空还是那片星空,甚至因为那场大雨的缘故,显得星星更加明亮了一些。 曾经在青山村的时候,秦春沛很喜欢这样子的夜景,因为在现代想要看见这样纯天然无污染的美景可不容易,但是现在,他心底却有些焦虑。 明明一年前还是太平年间,怎么才半年的功夫就像是变了一个世界似的,大雨说下就下,雪灾说来就来,难民遍地都是,现在还见鬼的出现了血吸虫! 如果不是有前面那八年岁月垫底,秦春沛几乎觉得自己这次穿越也开启了末世模式了。 旁边的秦大山轻轻翻了个身,低声问道:“阿沛,怎么还不睡,你也累了一天啦。” 没等秦春沛回答,秦大山压低声音问道:“是不是白天吓着了,没事儿,有爹在呢,总不会让你们几个饿着,放心吧,有爹在。” 秦大山伸手搭在秦春沛身上,像是哄孩子似的拍了拍他的后背,秦春沛原本繁杂的心思都被拍走了,他露出一个笑容来,就着这个姿势睡着了。 无论如何,他们一家人还在一起,比起末世来,这些天灾也只是小意思吧,至少这里没有随时随地出现,可能会择人而噬的丧尸。 夜幕降临,铁锅下面的火堆也慢慢熄灭,破庙变得更加安静,除了周围的虫鸣声音之外,就是男人们疲倦的呼吸声,偶尔还能听见孩子的一声梦中呢喃。 秦春沛也沉沉睡去,但是这一夜注定是不安稳的,在月亮西斜的时候,原本沉睡着的秦春沛忽然醒来,皱着眉头朝着东边的方向看去。 在末世生存,每个人都练就了一个一边睡觉一边警惕的本领,原本他花了好多年的时间才改变,慢慢适应正常人的睡眠,现在却不得不再一次捡起这个几乎成为不能的本领。 侧耳一听,秦春沛不得不推醒了身边的人:“爹,爹,好像有人过来了。” 秦大山也是警醒,一个翻身就爬了起来喊人:“快起来,有人过来了。” 这一下子就把人都吵醒了,三丫有些不舒服,扯着嗓子就要哭出声音来,却被王氏一把捂住了嘴巴,一群人面面相觑都有些紧张。 那头老寡妇不明所以的问道:“哪儿有人,大山啊,你不会是睡昏头了吧!” 秦大山有些不耐烦他们家,但又不乐意说是儿子提醒的,正要说些什么,破庙中的人却都听见一阵马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 “真的有人,我们怎么办?”现在逃肯定是来不及了,人哪有马匹跑得快,再说了,他们还带着这么多的家累。 秦春沛当机立断的说道:“把东西都藏起来,人躲在破庙后头,被发现了再说。” “好好,先这么办。”秦老村长连忙说道,一群人也顾不得其他了,赶紧把东西往破庙后头推,这破庙后头都是荒地,又靠近山坡杂草丛生,人往里头一躲确实是很难发现。 王氏紧紧的抱着三丫,一边捂着她的嘴,一边嘱咐道:“三丫,乖一点别叫,待会儿娘给你糖吃,别发出声音来,不然坏人就要来啦。” 三丫不知道听懂了没有,反正是老老实实的窝在了王氏的怀中。 马蹄声更近了,秦春沛只来得及将地上的痕迹简单清理了一下,就听见马蹄声停到了破庙门口,随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透过破庙墙壁的缝隙,他隐约看见一行七八个男人走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手中提着一把大刀,一身劲装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 那男人进入破庙的时候十分警惕,环顾四周确定无人,才对着身后说道:“公子,这里虽然简陋,但也能休息一二,您看?” 此时秦春沛才看见,几个彪形大汉的中间有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他的个子较高,穿着一身黑衣,越发显得那脸孔面如冠玉,秦春沛绞尽脑汁,也只觉得用粉雕玉琢来形容最为合适,一眼便能知道是个富贵锦绣堆里头才能养出来的金贵人。 那少年郎似乎对破庙的环境不以为意,丝毫没有模样中的精致和讲究,反倒是大大咧咧的随地坐了下来,淡淡说道:“只要能有地方歇歇脚就好,哪里还能在意简陋不简陋。” 见他直接坐了下来,几个大汉似乎有些惊讶,但对视了一眼并未多说什么,其中一人拿出水袋和干粮出来分给大家。 几个人闷不吭声的吃起来,那少年显然有几分难以下咽的模样,但还是逼着自己吃了下去。身边一人微微叹了口气,安慰了一句:“公子,此处水蛊作乱,咱们只能喝随身带着的东西,不然万一被染上了就会无药可救,十分危险。” 那公子狠狠的咬了一口干饼子,又说了一句:“百姓活在水生火热之中,朝不保夕,可恨朝中那些人只知道争权夺利,竟然为了迎合新君强征徭役,驱使无数百姓修什么功德碑,我看这功德是要跟阎王爷来算了。” 四下无人,这几个大汉不但没有阻止,提起新君的时候还带着几分鄙夷:“谁不知道陛下得位不正,能不能坐稳龙椅还是另说,这些人就上赶着拍马屁,这是可笑可恨。” “我看这水蛊出世,就是新君倒行逆施,引来的天谴,只可怜百姓们受了苦遭了罪。” 后头的秦春沛心中震惊,一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那个勤政爱民的老皇帝已经死了!要知道那位皇帝还不到五十,可以算是年轻力壮的时候,一直以来身体也很好。 秦春沛按捏住自己的心惊,侧耳继续听着,那几个人的声音并不高,也就是他五感过人才能听得清楚,可见这几人还是很小心的。 少年郎已经将干饼子吃光了,他十分豪迈的喝了一口水,随意的擦了擦嘴角才继续说道:“哼,他也得意不了几时。” 旁边的大汉忍不住问道:“公子,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我们为何不留在金陵,那边有大军驻守,又有家主在,岂不是更加安全。”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淡淡说道:“怎么,觉得跟着我出门吃了苦头了?” 那大汉连忙说道:“怎么会,属下自然是一心一意跟随公子的,只是公子体弱,如今南方瘟疫盛行,不少地方都是水蛊成灾,属下便有有些担心。” 他们似乎都很怕这位公子生气,一时之间纷纷自表忠心。少年这才笑着说道:“我如何会怀疑诸位的忠心,诸位是母亲留给我的人,甚至比赵家的人更让我信赖。” 一句话的功夫彻底打消了身边人的担忧,少年郎笑着说道:“我来此处,是先要找一个人,一个将来能够影响天下大势之人。” 其他人好奇问道:“莫非此地还有隐士不成?” 少年郎却只是说道:“隐士倒不是隐士,我只希望在他性情大变之前能找到他,不然的话……罢了,现在说这些也太早了一些。” 看了看身边的人,少年郎摇头说道:“以后你们便都知道了,现在,不如去请那些躲在庙后的人出来,我们占了人家的破庙,总不好让他们在外头吹冷风的。” 话音刚落,他身边的人下意识的抽出佩刀,警惕的看向破庙之后的方向,而躲在那里的青山村人脸色大变,老寡妇和张铁牛甚至已经软了手脚,若不然必定早就拔腿跑了。 33.赵家 “咳咳……”秦老村长忍不住咳嗽起来, 他显然没想到对方早就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存在。 看了看身后的村人们,秦老村长站起身走了出去, 秦春沛立刻跟了上去, 秦老村长没阻止,却对后头的秦峰等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待着。 少年和身边的随从都警惕的看着破庙之后, 谁知道等了一会儿, 里头慢腾腾的走出来两个人,一个老的快要进土了, 一个看着估计还没到十岁,眼中有些害怕的看着他们。 看清楚这两人的时候,破庙内的大汉们微微松了口气,觉得他们出一个人就能把对面两人随便打杀了,当下也实在是起不来多少戒备。 秦老村长让秦春沛躲在自己身后,颤颤巍巍的说道:“各位大爷, 小的们是附近的村人,因为村子遭了难, 不得不去投奔远亲, 天色太晚了,我们不得已才在此处落脚,还请几位大爷不要责怪。” 少年扫了一眼他们,微微一笑, 说道:“这位老人家客气了, 原本就是你们先来, 哪有什么责怪不责怪的,天涯相逢也是有缘,老人家不必在意我们,只管带着家人好好休息就是。” 秦老村长一时之间不太确定对方是真的和气,还是假意哄着后头的人都出来,只是看着那些人带着的佩刀,到底是有些担心。 秦春沛微微抬头看了眼那位小少年,低声说道:“小少爷,我妹妹今年才一岁,正是爱哭爱闹的时候,到前头来怕惊扰了各位大爷休息。” 秦老村长回过神来,也连忙说道:“正是这个原因,我们都是粗贱人,在后头能挡着风也就够了,还请少爷您原谅则个。” 那少年郎微微挑眉,身边的大汉便冷笑喝道:“让你们出来就都给我滚出来,别给脸不要脸,谁知道你们在庙后头捣鼓什么!” 秦老村长脸色一变,暗道果然是假装和气,这不是真面目就露出来了,他别的不怕,只怕秦家招娣正是花骨朵儿的年纪,长相十分秀美,这要是有个万一…… 秦春沛心中也咯噔一下,他的眼中忽然都是眼泪,似乎十分惧怕的样子,甚至还惊恐的扯住了秦老村长的衣角装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来:“少……少爷,您是不是生气了?” 那少年郎眼神微微一闪,忽然朝着秦春沛招了招手。 秦老村长有些紧张的握住秦春沛的手,但后者却挣脱开来,带着几分紧张和害怕的样子走了过去,愣愣的站在了少年郎身前。 那少年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这才说道:“你今年几岁了?” 秦春沛微微低着头,说了一句:“七岁。” 越是年幼越是能降低人的戒心,这伙人至少一开始是没打算杀人的,不然的话不会废话这么多,他们有精良的武器,直接冲到后头杀人可方便多了,还不会让夜宿的地方沾了血。 “七岁啊……”少年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问了一句,“怎么,你很怕我生气吗?” 秦春沛吸了吸鼻子,只是说道:“我奶奶说气大伤身,对身体不好。” 少年郎忍不住笑了一下,觉得眼前的小男孩倒是有趣的很,明明看着很害怕的样子,但说起话来倒是十分中听,也不知道是真的害怕,还是假装的害怕。 不过他看了看男孩有些发红的眼睛,紧张的鼻涕都要流下来了,又觉得假装的可能性不大,若是真的小小年纪便有这等本事,以后怕是不得了。 脑海之中闪过一些东西,少年抓了抓却没没抓,但对眼前的男孩倒是有几分喜爱,觉得他也算天真可爱,便也没有为难:“罢了,既然你们有自己的考虑,那就各自歇息吧。” “多谢少爷,若是有什么需要我等帮忙的,您喊一声就是了。”秦老村长就像是得到了特赦一般,连忙上前一把拉着秦春沛走了,这会儿的动作倒是矫健的很。 秦春沛跟着老村长往后头,离开那些人的视线之后,秦老村长看了眼这孩子,忍不住说道:“阿沛,你的胆子也太大了,若是那小少爷是个暴脾气,一句话咱们就把人惹着了呢?” 秦春沛自然不是贸贸然行事,出去之后他便一直在观察那位小少爷,作为一群大汉的公子,他看起来虽然有几分冷然,但眼神却并不狠厉。 就因为如此,他才冒险说了话,若此人是个凶神恶煞的,恐怕他一开始就得想着怎么逃脱了,而不是与他们周旋。 后头的人都等急了,他们没有秦春沛那么好的听力,自然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恍恍惚惚的也看不清楚,一个个心里头着急的不行。 这会儿看他们平安回来,他们几个人才松了口气,毕竟真要动手的话,他们这边虽然看着人多,但青壮年才不到一半,更别提对方还有武器。 庙后这地方是不挡风,但一家人靠在一起简单的睡了,倒是比在前头还觉得暖和一些。 钱氏多了个心眼,觉得前头那么多大男人有些危险,伸手摸了一把泥擦在了秦招娣脸上,秦招娣如今十二岁,在乡下人家已经开始相看人家了,她心知母亲的意思,向来爱洁却也并没有反对,反倒是将自己的头发都弄得凌乱一些。 且不说后头的青山村人如何提心吊胆,前面的几个人也在议论纷纷。 方才发作的大汉被取笑道:“大刘,刚才你还挺有气势的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下一刻就得喊打喊杀了呢。” 那大刘无奈的说道:“这些老百姓就是不禁吓,我这不是担心后头藏着歹人吗!” 有人就说了:“刚才你们说话的功夫,我去后头望了一眼,一群老弱妇孺,青壮看着也不太结实,都带着家累,估计真的是逃难的老百姓。” 确定了后头那些人的身份,他们倒是不再在意了,毕竟这世道遇到几个逃难的实在是太正常了,他们又不是什么为非作歹的人,能不起冲突那就最好。 “公子,你怎么知道庙后头有人?”有人带着几分好奇问道。 那少年郎笑了一下,指了指地面说道:“你们难道不觉得,咱们坐着的这个地方比较暖和吗,比起普通的地面来温度高一些。” “在我们来之前,他们怕是在这里架着锅子熬煮过东西,火虽然灭了,灰也被推散了,但坐上去还能察觉有些差距。” 其中一名大汉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说道:“公子不愧是公子,我一屁股坐下来啥也没感觉,果然公子的屁股也比咱金贵的多。” 这马屁直接拍在了马蹄上,少年郎无奈的看了看那人,旁边的也笑道:“行了行了,什么屁股不屁股的,在公子面前胡咧咧什么呢。” 少年郎倒不是真的在意,瞄了一眼庙后头,那边什么动静都没有,似乎那些村人都已经休息了,当然,他觉得这些人今晚是睡不稳当的。 不过在乱世之中,也只有这般警惕的人才能活得更好,想到之后几年大周朝面临的未来,少年郎眼中闪过一丝冷芒,脸色也冷凝了一些。 看在周围人的眼中,还真以为是方才那家伙说话太过随意,以至于让这位公子爷生气了,不免为他求情道:“公子,这家伙嘴上没把门,您可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那家伙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连忙打了自己一个耳刮子。 少年郎这才回过神来,淡淡说道:“无事,我只是想到了其他的事情,哪里会在意这话。” 众人见他不像是假装,倒是微微松了口气,又有人低声说道:“公子不放在心上就好,我们这群粗人出生低,平时也不太会说话。” “既然我们都出来了,也不必再在意赵家那一套,诸位尽可畅所欲言,我绝不会因此生出什么心思来。”少年郎微微笑道,真心实意。 围绕着他的大汉们眼中光芒闪动,到底是对这位公子爷多了一份认可和期待,他们虽然都是公子爷的家臣,注定这辈子只能在这位旗下,但主子的好坏还是很重要的。 发现手下人心思变化的少年郎笑容更加真诚了,他将手中还未吃完的饼子分给其他人吃,一边还说道:“之后还要继续赶路,我还得仰仗诸位兄弟。” 随从们自然一个个露出笑容来,口中称呼不敢,一时间倒是其乐融融,待到第二天临行之前,倒是比前一日到的时候更加亲密无间了。 临走之前,少年郎扫了一眼庙后的位置,身边自然有人低声示意:“公子,可有不妥?” 少年郎挑了挑眉,笑着说道:“只是觉得昨日那男孩倒是有趣,是个聪明的,若是往日的话,我倒是还想收到身边,做一个可用之人。” 随从立时问道:“那要不属下现在去?” 少年郎却摇了摇头,跨上大马说道:“罢了,不是时候。” 随从面面相觑,但很快还是上马离开,身在破庙之后的秦春沛并不知道,自己“错失”了一个跟随金手指大神的机会。 34.买人 那伙人骑着骏马离开, 一直到听不到马蹄的声音,庙后头的青山村人才松了口气, 孙明更是说道:“幸亏这伙人还算和气,这一个个都提着大刀呢。” 老寡妇更是心有余悸的说道:“可不是吗, 这山下可太危险了,要不然咱们还是回山上去吧,这山上也没有奇怪的虫子。” 秦老村长淡淡的问了一句:“山上是没有虫子,也没有能吃的东西,吃完了咱们带着的粮食,到时候大家活生生饿死吗。” 老寡妇张了张嘴,想说至少还有猎物在,但她舍不得儿子冒险打猎,他们这边的山上山货也不多,她到底是不敢再说什么。 “走吧, 继续往北边走,走到没有虫子的地方, 咱们就能安定下来。”秦老村长心想着, 他们到底是还带着一些细软,等到了太平的地方把银子拿出来, 置办几亩地, 好歹也能生活下去, 即使苦一些, 但以后也能慢慢起来。 不只是秦老村长, 其余人也都这么想, 他们太平日子过得久了,总觉得这地方不好,换一个地方估计就能太平一些。 一行人继续上路,白天的时候就找偏僻的小路赶,夜晚的时候就随便找个地方睡,运气好的时候,至少能找个破庙之类的地方,运气不好的时候就得风餐露宿。 越是走,一行人心底越是发沉,这一路走来田地荒芜,陆续都能看见挺着大肚子的瘦骨嶙峋者,一看便知道还未踏出吸血虫的疫区。 疾病和饥饿困扰着当地的百姓,秦春沛一行人越发不敢靠近当地的居民,并不只是怕被传染,更怕他们带着的粮食引来虎狼。 走了十多天之后,他们已经走出了芜湖的范围,小路上的难民也渐渐多了起来,比起精神还算好的青山村人,这些难民一个个面色疲倦衣衫不整,饥寒交迫的往安全的地方赶,他们成群结队,麻木的往前走着,饿了就吃能找到的野菜。 青山村的人不敢露白,粮食已经被他们小心翼翼的藏了起来,平时吃饭的时候都是避开人群,小心翼翼的煮粥,还得有人放哨,生怕被人发现他们有粮食。 他们也不再开始打理外表,头发看起来乱糟糟的,遮住了大半的脸颊,外头的衣服满是补丁,大约是因为不断的赶路,他们一群人都瘦了一些,看着倒是跟普通的难民区别不大。 相比起在山上的时候,一群人的关系反倒是更好了一些,现在即使是老寡妇也不再口出怨言了,因为他们都知道,除了一个村子的人,其他的难民都是不可信的,若是有人知道他们身上居然还有粮食,等待着他们的绝对不是好事。 青山村出来的四户人家团结在了一起,他们几乎完全在一起行动,丝毫不敢分开,生怕自己落了单就被难民们盯上。 即使是老郑氏也忧心忡忡,有一日忍不住将秦春沛拉到身边,偷偷的把一半银子塞进他的怀中,嘱咐道:“阿沛,你小心藏着,别被人知道了。” 秦春沛吓了一跳,他们家的银钱一直都是老郑氏在管的,老郑氏一个寡妇能把两个儿子带大,村里头从来没有一句闲话,可见她性格的强势。 钱氏性格温和,王氏娘家又不得力,这些年来家里头向来是老郑氏的一言堂,两个媳妇别想要沾手都不能,现在她却偷偷给了孙子银钱。 “奶奶,你这是做什么?”老郑氏以前也曾给他银子,但那是小额的,只够他在城里头买一些笔墨的零花钱,但这会儿塞过来的可是沉甸甸的。 老郑氏却按住他的手,低声说道:“这世道乱了,谁也不知道以后怎么样,你带着这些银子,万一将来有个不好,也能支应。” 秦春沛皱了皱眉头,握住老郑氏的手说道:“奶奶,我们一定能找到安全的地方,到时候我们再盖一间青砖房子,一家人平平安安的住在一块儿。” 老郑氏笑了笑,似乎也期待那样子美好的未来,却不许他把银子还回去:“你拿着吧,你比你爹你二叔都机灵,以后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秦春沛有些沉默,他们已经走了快一个月,走出芜湖的范围,他们才知道几个月前南方发了大水,他们青山一带还是轻微的,其余的地方更加可怕。 大水过后,家园被毁的百姓们不得不踏上了逃难的路,去年冬天,无数的百姓从北方往南方逃亡,只因为南方还有吃的,而现在,情况却翻了个个。 南方吃的是不少,但却有可怕的水蛊病,水蛊瘟疫已经蔓延开来,偶尔,秦春沛也能从逃难的队伍中看见一二大肚子的难民。 其余的难民都离他们远远的,生怕被传染了这种奇怪病症,而这些人通常也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倒下,被血吸虫吸食一空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了他们逃难。 秦春沛十分小心,并不让家人与难民多接触,一个是他们与普通的难民不同,还带着粮食细软,接近了容易被人发现。第二也是害怕这种疾病的传染,虽然如今他们不喝生水,轻易也不下水,但事情难免有万一。 但就是这般的小心翼翼,到底还是被人盯上了。 事情还得从老寡妇一家说起,原本在青山村,他们家又穷,老寡妇的性子也不好,张铁牛自己还喜欢长得好看的,自然找不到合适的媳妇。 世道一变,大家都成了难民,他们一家带着的粮食就十分值钱了,要知道路上不少人家什么都没带出来,就这么光溜溜的几个人,吃的都是路边的野菜,有时候饿得狠了,连杂草都能往嘴巴里头塞。 在南边的时候还略好一些,这边虽然遭了水灾,但野外能吃的野菜到底是多的,但越是往北方走,干旱的情况也越严重,吃的东西也越发少了,越到后头难民越多,能找到的吃食也就越少,如若不是那水蛊瘟疫太过于吓人,他们必定是不肯往北方走的。 人实在是饿的时候,就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更别提乡下人家年成不好的时候,卖儿卖女都是常见的事儿。 以前娶一个媳妇,至少也得花二三两银子的聘礼,还得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但现在,只要一斗粮食就能换一个大姑娘,还是黄花大闺女! 老寡妇是也有些看不上这些贫苦人家的,但耐不住张铁牛动了心思,日日缠着老寡妇说道,又说买回家的媳妇随便老娘如何教训,到底是把她说动了。 两人也不敢跟秦老村长提,暗地里就把这事儿给办了,私下提着一斗的粮食,从难民群里头换来了一个小媳妇,不说别的,那小媳妇杏眼樱唇,即使面色发黄也十分好看。 秦老村长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张铁牛已经把人领回来了,看着老村长铁青的脸色,他只是讷讷说道:“村长,我,我小心着呢,保证没有其他人知道。” 秦老村长气的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手指都在哆嗦,“狗屁,难道她娘家人不知道?娘家人知道了,其他跟他们走得近的人家能不知道!” 秦峰狠狠的瞪了一眼张寡妇一家,心中说不出的不耐烦,以前在村里头的时候,老寡妇就仗着自己年纪大是个寡妇,动不动就来找他们家帮忙,如今还这么拎不清。 “爹,现在怎么办,把人退回去也无济于事啊!”秦峰皱眉说道。 偏偏张铁牛还以为这是好话,连忙说道:“是啊村长,小桃已经是我的人了,她可不能回去了,反正明天一走,她娘家人也不知道咱们往哪里走。” 秦老村长却皱眉说道:“你们快去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就走。” 老寡妇和张铁牛对视一眼,心中觉得老村长有些大惊小怪,那小桃媳妇更是说道:“这位村长爷爷,我娘家人口风很紧的,咱们不用这么担心。” 秦老村长看也不看他们一家三口只说道:“你们要走要留自己决定,反正我们是要走的。” 秦春沛已经帮着把家里头的东西收拾好了,他心里头也有不妙的预感,在一群难民里头,透露出自家还有粮食的事情,那不是自己找死吗。 安全起见,他把长矛又翻了出来,家里头男人一人一根拿着,好歹还能当一个武器。 没等老寡妇一家反应,秦老村长等人已经摸着黑开始赶路,丝毫没有停下来等他们的意思。老寡妇一看他们这般不留情面,顿时也有些紧张起来,一时之间拿不准要不要跟上去。 那小桃眼睛滴溜溜一转,挽着张铁牛的手臂说道:“铁牛哥,他们走他们的,不如咱们跟着我娘家走吧,我们家人多,还是亲戚,也能相互照顾着。” 张铁牛被她一挽手臂,整个人都酥软了,正要答应下来,却听见老寡妇脸色阴冷的骂道:“照看什么,你们家那么多人,到时候还不得把张家的粮食吃光了?铁牛,快收拾东西,咱们马上追上去,到底是一个村的人,总比不相干的保险。” 35.恶客 秦春沛等人连夜出发, 地上的干柴都来不及收拾,一群人推着车就继续赶路,因为怕耽误时间, 秦家让老郑氏抱着三丫坐在车上, 其余人手拉着手往前走。 他们如今的粮食越来越少,这会儿赶路倒是越发快了, 只是白天走了一天, 人的精神头都不太好,尤其是小孩子很快便有些走不动了。 钱氏王氏看在眼中心疼的不得了,尤其是秦春云,在家里头他是唯二的男孩, 向来都是被王氏娇宠着的, 这会儿已经开始抽抽搭搭。 王氏向来最为偏爱儿子,当下将他抱了起来, 走到秦春沛身边低声说道:“阿沛,要不你同村长说说, 你看你弟弟都走不动了, 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好。” 钱氏原本也担心小女儿呢, 但听见王氏说这话顿时有些不满, 皱眉说道:“他二婶,你要是不乐意走的话自己个儿去找五叔说, 怎么还让一个小孩子帮你传话呢!” 王氏尴尬的笑了笑:“这不是五叔喜欢咱阿沛吗, 我就是说上一百句话, 也抵不住阿沛一句, 大嫂,我也没有其他意思。” 钱氏冷哼了一声,只说道:“五叔都说了,那些难民一旦知道咱们有粮食,肯定会追上来,春云要是走不动了,你就抱着背着,别来捣乱。” 王氏没想到一贯和气的大嫂直截了当的拒绝了,顿时有些憋屈,但看了看周围的人都是满脸的不赞同,只得委委屈屈的把孩子抱了起来。 那头秦大山也听见动静了,看着妻子吃力的抱着小女儿,他微微皱了皱眉头,也说道:“算了,让来娣和春云都上车吧,他们丁点大的人才多重,不耽误事儿。” 钱氏还有些不乐意,她可舍不得自家男人吃苦受累,秦大山推着的车上基本都是粮食,压轴的很,反倒是秦小山的车上东西看着多,其实大部分都是轻飘的被褥,老郑氏和三丫也不重。但既然秦大山说了话,钱氏向来不会在人前反驳的。 来娣和春云上了车,一群人的脚步就显得更快了一些。 秦招娣也有些惶惶然,从那一日她脸上抹上泥巴开始,她就比以前更加沉默了,以前的秦招娣还可以说是文静懂事,现在跟没嘴葫芦似的。 听着父母的话,秦招娣伸手推着车,有些闷闷的问道:“大弟,你说那些人真的会追上来吗?要是他们真的来了,咱们可怎么办?” 秦春沛无法给她确定的回答,只能安慰道:“咱们只要走快一些,他们想追也追不上。” 听了这话,秦招娣推车就越来越用力了,这会儿没有人有心思欣赏朦胧的夜色,周围偶尔飘过的星星点点似乎都让人心烦意乱,恨不得所有的时间都用在赶路上。 一直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青山村人才放松了一些,孙明擦了下满头大汗,转身看了看来路连个人影都没有,顿时松了口气:“村长,我看他们应该是追不上来了。” 秦老村长似乎也安心了一些,他看了看疲倦的众人:“停下来歇一会儿,吃点东西再继续赶路吧。” 众人精神都是一松,纷纷坐下来拿出干粮吃了起来,因为如今难民多了,煮饭难免不方便,他们能够做饭的时候就会做上一批放着慢慢吃。 秦春沛也累得够呛,但却没直接坐下来,反倒是一边往嘴巴里头塞饼子,一边在附近转悠查看,等他吃完半个饼子的时候脸色却大变起来。 他飞快的走到亲人中间,喊道:“不好,他们追过来了。” 孙大海第一个跳了起来,看了看毫无人影的来路:“不会吧,我没瞧见人啊。” 秦老村长却已经多少察觉这孩子的异于常人,对秦春沛的话深信不疑:“快起来,先走再说,若真有人追上来的话咱们可没有好果子吃。” 秦春沛的脸色却不好:“脚步声很多,他们人数肯定不少,村长,咱们现在往前走怕是来不及,除非扔掉所有的细软,不然早晚都会被追上。” 他们不但有粮食被褥,还有老人和孩子,那些追上来的难民八成却都是青壮年,这事情对他们十分不利,秦春沛不断的分析,当机立断的喊道:“我们去林子里头。” 秦老村长一愣,下意识的说道:“这林子不大,躲起来一眼就能看到了啊。” 秦春沛却说道:“林子虽然不大,却能防守,我们不能继续逃,等到咱们力气都花光了再被追上的话,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不知不觉中,秦春沛说的话已经很管用了,秦老村长还未发话,那边秦峰和孙明等人已经推着车子进林子了,秦大山兄弟俩也是如此,显然对儿子侄子十分信赖。 秦春沛脸色绷的紧紧的,扫了一眼林子,拉过秦招娣和孙小海两人,让他们在后头护着老人和孩子,其余人都拿上了长矛作为武器。 四个妇人哪里有过这样子的经历,虽然拿着竹制的长矛,但手脚都有些哆嗦。 相比起来,经历过一些事情的秦大山兄弟俩,秦峰和孙明以及成家立业大海是三个孩子还好一些,至少看起来比较镇定。 秦春沛已经迅速的将几个男人拉到合适的位置,又让女人们守在最后方,他们的背后就是老人和年幼的孩子,他自己却站在了男人堆里头。 几个男人里头,秦峰是胆子最大最有主意的,要知道当年秦老村长可是把儿子当做继承人培养的,看他的表现也知道肯定没有白费。 这会儿秦大山兄弟俩和孙明只知道听话做事,他却已经隐隐约约抓到了诀窍,低声问道:“阿沛,这是要跟他们干一场吗?” 秦春沛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说道:“若不用动手那自然最好,若他们求的太多,恐怕咱们就得豁出性命来护住家人。”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就是秦大山也有些惊恐的说了一句:“咱们逃走不行吗?” 秦春沛却说道:“就我们几个身强体壮的,全力逃走自然是可以的,但我们还有粮食,还有老幼,速度肯定是上不去的。” 在场的人都有家累,就算是舍得扔掉那些粮食被褥,秦峰上头有一个老爹,孙家也有一个孙小海,秦春沛家就更别提了,老人孩子一堆堆。 再说了,他们肯定也是舍不得扔掉粮食的,要死没有了吃的,他们跟外头的那些难民有什么不同,说不定很快就会饿死在路上。 “要是他们没发现我们就好了。”孙明忍不住说了一句。 旁边的孙大海却比他爹有志气,冷哼道:“爹,怕什么,他们要是敢来的话,咱们跟他们拼了,就算死了也得拖几个垫背的。” 孙明狠狠的瞪了一眼大儿子,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后护着:“别瞎咧咧,你想过你娘你弟弟吗,待会儿护着点自己知道吗。” 孙大海显然还是有些不以为然,秦成家秦立业兄弟俩对视了一眼,也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蠢蠢欲动,显然,在这群少年人心中这次虽然危险,但也刺激。 “别发出声音!”秦春沛忽然抬手说道。 众人都安静下来,他们或者匍匐在草丛中,或者躲在树后,若不是这一日的月亮太亮,从外头大路看的话,还真不一定能发现他们的存在。 一阵错乱的脚步声已经到了眼前,乍一看,那群追过来的难民竟有十一二个之多,还都是年轻力壮的成年男子,即使他们在逃难的过程中瘦了很多,但却有一股子狠劲。 “人呢!怎么车轮印到了这儿就没了!”为首的男人在地上仔细看了看,眼光就朝着附近的林子看去,“八成是躲在林子里了。” “老大,我们追进去,这可是一群肥羊,那张家寡妇带着儿子,竟还有那么多粮食,其他人肯定带的更多!” 从他们的话中不难知道,老寡妇和张铁牛之所以没追上来,怕已经成了他们口中的肥羊。 那老大往林口一站,看着那黑黝黝的林子心中有些不安,他神色一动开口喊道:“诸位兄弟,大家伙儿都是逃难的人,若是可以的话我们也不想与你们为难。” “这样吧,你们把粮食送出来一半,大家也就好来好往,且让你们安全离开。” 林中毫无动静,那老大又往前走了一步,诱惑道:“粮食是重要,但你们有孩子,有女人,还有老人,真的动手的话,怕是无法护着他们周全吧?” 这个是自然的,如果他们都是青壮年的话哪里会怕这些人,秦春沛对着有些意动的秦大山摇了摇头,开口问道:“给你一半粮食,你真的放我们走吗?” 外头那老大有些惊讶,显然是没想到首先开口的声音听着像是个孩子,他也没有深究,笑着说道:“这个自然,我赵四向来说话算话。” “好,我这就送出来。”秦春沛说完这话就往后头走了几步,后头的钱氏下意识的问道,“阿沛,咱真的要把粮食送给他们吗?” 秦春沛却只是对母亲笑了一下,伸手拿出一个空的布袋子来,直接往里头塞了好几块石头,随便用一条薄被子包了一下塞了进去。 秦春沛背着那袋子往外走头,一直走到林口的位置就停下了,似乎有些怯弱的说道:“大叔,我把粮食背出来,你们就会放我们走吗?” 36.杀人 带头老大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心中颇为看不上这群人,窝囊的只让一个孩子出来送粮食,老天爷也真的不公平, 这样的人偏偏还有粮食,他们却只能忍饥挨饿。 但是面子上,他还是微微笑着说道:“这个当然, 孩子,你快把粮食背过来吧!” 秦春沛就往前走了一步,也不知道踩到了石头还是怎么的直接跌倒了下来,前头的带头老大微微皱眉, 似乎十分随意的走了过来。 他伸手就去拿地上的那包粮食, 一边还说道:“你这孩子, 怎么这么不小心。” 等手抓住了粮食袋子, 那老大哈哈一笑,反手又抓住秦春沛的领子,得意说道:“粮食我要, 你也给我留下……啊!” 秦春沛跌倒之后就在等待,就在男人抓住粮食袋子的时候, 他知道机会到了,藏在怀中的厨刀飞快的挥出,就着男人弯腰的姿势直接抹了他的脖子。 那男人显然也没有想到, 一个看起来才七八岁的孩子居然藏着刀, 动起手来竟然毫不犹豫, 力气精准并且狠辣, 直接划破了他的脖子。 他的反应也几位迅速,飞快的往后退去,但两个人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秦春沛的动作又迅速敏捷的很,到底是将颈动脉直接割破了。 男人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脖子,一边发出可怕的赫赫声音,没等他享受刚刚拿到手的粮食,就往后直接倒在了地方。 这一切发生在电闪雷鸣之间,等后头的人看清楚的时候,他们的老大已经血流满地的躺下了,而那不起眼的孩子手中拿着一把刀冲进了林子。 “老,老大!”一块儿过来的男人都惊住了,竟然不敢靠近去看看那男人的情况。 “他们怎么敢动手,兄弟们,咱们一块儿冲过去,杀光了这些人,咱们就能有吃有喝,说不定还有女人可以玩!” 一些男人被吊起了情绪,试探着往林子跑,但走了几步就瞧清楚地上的老大模样,他眼睛圆睁着,死不瞑目的看着他们,黑夜之中看不清鲜血,却能看见他脖子的狰狞。 他们的脚步一下子缓了下来,就在这个时候,林中忽然走出来四个人,手中都拿着长矛,月光照射下,那些长矛顶部有些反光,看着倒像是钢铁铸成的。 “他们有武器!”有人惊恐的叫了一句。 他们一群人敢抢难民的东西,不过是因为人多势众,但是跟当初屠戮了青石县的那些贼匪还是有本质的不同,他们手里头并没有铁器。 而现在,他们终于抢到了硬茬子,几个男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便站出来喊道:“各位好汉,咱们说好了给粮食让路,你们这突然动手也太失信了吧?” 秦峰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骂道:“狗屁,只要粮食的话,他为什么来抓我侄子!哼,别以为我没听见,你们刚才还在打我们女人孩子的主意!” 秦大山想到方才秦春沛差一些被抓住,也骂道:“要打就打要杀就杀,我们不怕你们!” 他们气势如山,对方的气势就弱了一些,他们还有从张家抢到的粮食,犯不着为了这群人的粮食牺牲性命,老大的尸体可还在那里! 几个人正有些犹豫不决,毕竟对方藏起来的粮食和女人,对他们还是有吸引力的,就这么轻松的放过实在是有些不甘心。 忽然,三支弓箭朝着他们飞射过来,直挺挺的插在了他们跟前,吓得几个男人连忙后退。 “该死的,他们还有弓箭手!” “到底是谁去打探的消息,这是老弱妇孺吗,比我们还像是打家劫舍的!” “粮食重要,但老子的性命更重要,你们要动手你们去,反正老子要回去了!” “我也一块儿走,抢回来的粮食可得大家分,你们别打算先回去霸占了!” “老大的尸首怎么办,就这么放着不好吧?” “我呸,有吃的时候他是老大,平时他对我们又打又骂的,要给他收尸你去,反正老子不去,走走走,我们快走,待会儿张家那些粮食也保不住了!” “哎,等等我……” 有第一个人逃走之后,那群男人三三两两的往回跑,毕竟早一些回去,从那个老寡妇家抢到的他们还能分到一些,要是去的晚了,谁知道还能不能分到。 一群人急着回去抢夺张家的粮食,以至于连那具躺在地上开始发凉的尸体也无人理会。 等那些脚步声越来越远,林子里头的人才终于松了口气,忽然,秦大山一把搂住自家大儿子,一边叫一边骂:“你怎么就这么大的胆子,这可是杀人啊!” 秦峰倒是颇为看好这个侄子,以前只觉得会读书也会做人,现在看来,这个侄子还有胆识有心计,“大山,这次可多亏阿沛,若不是他来了那一手镇住了那些人,此事怕不能善了。” 谁心里头都明白,明明能拿到更多的粮食,他们怎么会拿了一半就放人,且看老寡妇一家没了消息便能知道,这些人手里头怕都是沾了血的。 这次可是跟在青山村的时候不一样,那时候他们人多势众身强体壮,外头的难民只能无奈接受交换的条件,而现在,他们才是更加弱势的那一方。 秦大山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心里头还是慌乱的很,方才看见儿子杀人的时候,他差点没惊叫出来:“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这孩子也太大胆了,这万一以后有人知道……” 秦峰闻弦歌而知雅意,连忙说道:“此处只有我们几人,谁会说出去。” 孙明几人也回过神来,连忙说道:“是是是,大山兄弟,我们都知道阿沛这是为了大伙儿,谁也不会露了口风,不然死后也得下十八层地狱。” 秦大山这才微微松了口气,还说了一句:“这就好,我家阿沛以后还要考科举呢。” 秦春沛知道他爹的心思,心里头也是感动不已,他其实知道自己突然暴起杀人会让人吃惊和害怕,但除此之外,他实在是想不到能够安全脱困的办法。 幸好,秦大山在一开始的震惊之后,回过神来第一件事就是保护他,而其他人似乎也对这件事接受良好,也许这段时间的逃难生活还是改变了他们。 “那这人的尸首?”秦峰犹豫的问道。 秦小山这时候就说了:“咱们从后头绕出去赶路,别管他的尸首了,这黑灯瞎火的,万一再有人过来怕是吓唬不住。” 秦峰一听,果然也不再犹豫,只是嘱咐了一句:“这里的事情别告诉家里头女人,她们胆子小,别到时候被吓坏了,就说他们以为咱们拿着的是铁器,所以才退走了。” 其他人自然没有不答应的,秦小山还笑着摸了摸秦春沛的头发,说道:“咱家阿沛就是聪明,前两天我还说你糟蹋东西,谁知道那么一捣鼓,还能让竹子做的矛头闪出铁光来。” 大人们都心生佩服,更别提几个孩子了,虽然从秦成家秦立业到孙大海,大的比秦春沛大六七岁,小的也大好几岁,但这会儿都是满脸佩服。 孙大海性子活泼,早早的走到秦春沛身边问道:“阿沛,你刚才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能不能教教我们,简直是太帅了!” 显然,大人们还因为杀人而担心受怕的时候,孩子们倒是接受良好,甚至产生一种这才是男人,简直是太帅气的想法。 秦春沛虽然没打算培养出几个杀手来,但也知道这样的事情以后无法避免,只要他们还有粮食在,以后只会遇到的越来越多,队伍里头每个人都得成长起来。 “若是你们想学的话,等白天的时候我教你们。”秦春沛笑着说了一句。 后头的秦大山皱了皱眉头想要阻止,但最后到底是没有说话。 反倒是秦峰笑着问了一句:“阿沛,这些本事儿难道私塾里头也教?” 没等秦春沛回答,秦成家就反驳他爹了:“爹,私塾里头什么都教,就算张秀才不教,书里头也有啊,阿沛这么聪明肯定看了就能学会。” 秦峰撇了撇嘴,暗道以前在村子里头的时候,这俩兄弟跟秦春沛的关系一般,如今出来逃难关系倒是分外的亲近起来。 秦峰哪里知道,以前在村子里头的时候,秦家兄弟都不是读书的料子,整日听着爹娘和爷爷念叨隔壁家的阿沛,能跟他关系好才怪了。 如今出了门,爹娘说的少了,他们反倒是见识到秦春沛的厉害之处,从心底觉得这个堂弟还真不是一般人,这才显得亲近起来。 等他们走到后头,女人孩子们已经等的急了,见他们一个个安然无恙的回来才松了口气。 秦峰笑着说道:“那群人暂时退走了,赶紧收拾东西,我们从另一头离开。” 其他人纷纷收拾起来,秦老村长看了一眼儿子,也没有多问什么,赶紧的过去帮忙了,虽说忙了一天一夜,但这会儿知道危险远去,一群人又有精神赶路了。 37.朝廷 逃难的路似乎没有一个尽头, 不管他们走到哪里, 不是看见遍地的黄土,瘦的骨瘦如柴的难民,就是遇到霸道的官兵。 前者还好一些, 他们只要小心一些, 不露出自家的粮食来,一般来说那些饿得走路的力气都没有的难民, 是不会来针对他们的。 就算是万一有人发现他们有粮食,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秦春沛等人也不再是乡下只会闷头干活的老农民了, 动起手来也凶狠的很。 青山村人们十分清楚, 要是没有了粮食,大人怎么样且不说, 孩子怕是会活不下去, 这些粮食就是他们的性命,谁要他们的命,就得先把自己的命留下来。 若是霸道的官兵, 青山村人却显得弱势起来,一来他们没有正经的武器,二来也却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秦春沛自己对朝廷毫无敬畏之心, 但他的父亲, 二叔, 身边的每一个人在面对朝廷官员的时候, 还是会心生惧怕。 一路走来, 他们不是没有遇到过大城市,但这些城市无一例外都拒绝收容难民,就如同当初的青石县一般,好一些的,城门口还有施粥的队伍,差一些的,甚至还有官兵驱赶难民。 难民潮本来就是从北方开始发展的,这些大城市早就让第一批的难民走过一遍,这时候城里头的人再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因为他们已经经历过难民带来的混乱和糟糕。 百姓们的冷艳,朝廷官员的冷酷无情,显然让难民们的日子更加难过起来,他们无法在一个地方停留下来,只因为一旦停留了脚步,便有可能再也无法继续。 青山村人的日子也越发困难起来,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的粮食快要吃完了,就算是藏了再多的粮食,也挡不住已经吃了小半年。 粮食的减少让青山村人都焦虑起来,尤其是女人们,因为有人保护,她们的承受能力反倒是没有挡在前面的男人们好。 眼看着每日做饭的粮食放的越来越少,就是老郑氏都忍不住唉声叹气,有一日偷偷的拉着秦春沛问道:“阿沛,你说咱们能在粮食吃完之前,找到地方扎根吗?” 秦春沛也无法给出一个答案来,幸亏老郑氏很快回过神来,反倒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罢了,就算是粮食吃完了,咱们也能吃野菜,总能找到吃的。” 但秦春沛却不放心,当天就去找了秦老村长,说道:“五爷爷,您说咱们是不是想个办法,进到哪个城里头去?” 秦老村长却微微叹了口气,无奈说道:“现在进城哪儿那么容易,没有路引,别说进城门了,就是靠近一些也得遭罪。” 这也是摆在面前的现实,秦春沛左右环顾,在距离他们最近的难民们都没有看过来,才低声说道:“五爷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等咱们的粮食吃完了,到时候想要进去怕是更难。” “明面上,城门自然不好进,但只要咱们想总能找到法子的。”秦春沛比了比手指头,做出一个数钱的姿势来,只要有钱,不愁找不到路子。 秦老村长也有些心动起来,长时间的赶路让老人看起来老了很多,远不如在村里头的时候精神,但一双眼睛依旧睿智无比:“你说的也对,只是去哪座城市,咱们还得好好想想。” 见秦老村长不反对,两人便喊了村人过来商量,一听要安定下来,其余人倒是都打起精神来,他们虽然是逃难出来,但是跟那些流离失所的难民还是不一样的。 “要不咱们去淮安?从这里过去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就够了,那边靠近金陵,皇帝老子总不会连脚跟子底下的地方都不管吧。”孙明提议道。 “正因为那边靠近京城,只怕想要过去都不容易,更别提扎根下来了!”秦老村长先不同意了,天子脚下,太平年间都不易居,更别提现在了。 “那庐阳呢,距离咱们现在的地方最近,听说那边对难民的态度也好,还在施粥。”秦小山忽然说了一句,显然也是打听过的。 秦老村长已经没有烟丝可抽了,只是拿着烟嘴过了过瘾头,才说道:“庐阳一直都是富贵的地方,听说那边纸醉金迷的,几个皇商斗的厉害,最主要的是,这几位大商人都有京城那边的靠山,在这边为非作歹,知府大人也管不了也管不得。” 若他们是有什么大背景的人,去庐阳自然是好的,那地方就是富贵窝,比京城也差不多哪里去了,可偏偏他们是穷人,还是离家的穷人。 一听这话,秦小山便有些丧气了,低着头不说话了。 秦大山看了一眼弟弟,就问道:“五叔,您老见多识广,主意肯定比我们正,不如你说说看咱们去哪儿比较好?” 秦老村长又看了眼欲言又止的儿子,问道:“阿峰,你有话就直说吧,做什么鬼样子?” 秦峰拍了一下自己脑袋,笑着说道:“我是想问,要不咱们去明城,那地方距离咱们这儿也不算太远,还是出了名的产粮大县,最主要是,咱家不是还有一门远亲在明城吗?” 一说这话,周围人的眼神都有些热切起来,“要是能投奔亲戚的话,肯定比咱们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好,那地方还有粮食的话,咱们也不至于饿死。” 秦老村长又吸了一下烟嘴,才犹豫的说道:“明城听着不错,但那地方一直以来都排外的很,至于咱那远方亲戚,都多少年没联系了,贸贸然找上门去,人家怕也不认。” 秦峰被泼了冷水,就反问了:“爹,那您说咱们去哪儿?” 秦老村长却只是说道:“我就是拿不准主意,这才想问问你们。” 秦峰差点没直接翻白眼,这要不是亲爹的话,他非得怼回去不可。随即,秦峰心思一动,转身问秦春沛:“阿沛,你觉得明城怎么样?” 一般情况下,秦春沛跟秦老村长的意见都是高度一致的,不过这会儿他犹豫了一下,倒是笑着说道:“峰叔,我倒是觉得明城也还不错。” “咱们这样的情况,要找一个十全十美的地方完全不可能,只要这地方够稳定,能落脚,其实已经不错了,等缓过劲来再说其他也可以。” 见秦老村长还有几分不赞同的神色,秦春沛继续说道:“明城是种植产量的地方,平日里,朝廷对此地不算特别看重,但如今到处都在闹灾,明城肯定会成为重中之重。” 秦老村长立刻反问:“就是如此,咱们过去进不了城,那不是一样吗?” “五爷爷先别急,听我说完。”秦春沛继续说道,“正因为他产粮,今年也没听说遭灾,当地粮食肯定是不紧缺的,这样的情况下,即使知府不需难民进城,也会有一些安置。” “这地方附近还有军营,虽然屯兵不足一万,往日只用来护送粮队进京,但好歹也算是一股力量,有他们在,想要乱起来也不容易。” “明城这地方易守难攻,到时候若是知府老爷咬紧牙关,就算是贼匪也不一定能得逞。”秦春沛更看重的就是这一点,如今越来越乱,谁知道后头会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这么好的地方,咱们能进的去吗?”秦大山有些惶惶然的说道,逃荒的日子让这个男人越来越沉默,也带上了一些属于难民的自卑。 秦老爷子也是担心这个,低声说道:“就是那边产粮食,乱起来才会成为别人眼中的肥羊,若我是朝廷的人,怕也不许不知道根脚的难民入城。” 秦春沛却摇头说道:“种粮食的地方才需要更多的人,再说咱们也不一定需要进明城。” 迎着一群人疑惑的眼神,秦春沛直接动手在地上划拉起来,明城那地方确实是好,但周围却还有许多小城市,这些城市粮食产出其实也还不错,相比起明城来,他们却没有多少名气,古代交通联络不方便,这些地方都是默默无名。 “五爷爷您看,明城的后头还有一个谷城,谷城这地方偏僻,去的人很少,因为有明城在前面挡着,难民也少有会过去的。” “但其实谷城这地方也还算风调雨顺,最重要的是,正因为人少,靠近边关地区,里头驻扎的兵营较多,但又不是贴着匈奴的地方,相对而言比较安全。” “跟明城一样,谷城也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只是这里种粮食要难一些,有明城这个富饶的地方在,愿意过去的人很少。” 最后,秦春沛放了一个大招:“老师那边曾有一些老旧的邸抄,上头曾有过一则消息,言到此处人员流失的厉害,许多人都去了明城那头,若是有人愿意过去开荒,落户较为容易。” 这话一说,果然其余人都有些意动起来,秦春沛这才最后说了一句:“当然,若是能进明城的话,自然是最好的,若是进不了,谷城也能兜个底,谷城虽说有许多好处,但有一样坏处却不大好,此地与匈奴人的地方就隔着一个州府,若是边疆不稳怕是难熬。” 38.抢掠 青山村人定了方向, 又自觉还算有一条不那么稳当的后路,就一门心思的往明城走, 当然,因为可能是众人也没有更好的主意了, 其余的地方比明城还不如。 去明城的路上并不安稳, 明城的位置偏向于西北, 往这边的难民确实是不多,但路上官兵的数量却不少, 有时候, 官比民难缠。 粗粗一算,离开青山村已经有半年的时间,一开始逃难的时候,女人们还会主意个人的卫生,如今一来是没有条件, 二来也是为了安全, 大家伙儿都说乱糟糟的。 如果说他们现在还有招人眼的地方,那就是三辆车子, 后头秦春沛想了个办法, 将车子直接拆散了,只用两个独轮推铺盖卷,铺盖里头藏着粮食,外头看起来都是补丁。 这样一来, 他们一群人跟普通的难民也看不出什么区别来, 一般情况下, 官兵见他们的穷酸样也就懒得搭理,毕竟打秋风也打不出什么来,反倒是比有车的时候略好一些。 只是这样一来,推车的人就要累一些,就算旁边有人扶着也无济于事。 青山村人不算少,至少还能大家换换手,秦大山和钱氏心疼儿子女儿,只让他们在旁边扶着,从来不让他们推车。 千防万防的,眼看着明城就在前头了,偏偏他们还是被人盯上了。 这一日,青山村一群人照旧是找了个背风的地方躲着,他们现在已经没有多少米面了,只能抓一小把,熬上一锅子的清汤寡水,然后抓一把之前准备的干野菜进去煮了吃。 不管是大人小孩,这会儿不用抹灰都是一脸菜色,他们这还算好的,一路过来路边的野菜都几乎被挖光,有些人家就只能吃树皮。 等菜粥熟了,一伙人都聚在一起西里呼噜的吃,至少还能图一个水饱。 钱氏一边吃,一边心疼的往儿子碗里头划拉,还说道:“多亏你让大家早做准备,在南边弄了这些干菜,不然这边连野菜都被挖光了。” 老郑氏也有些发愁,他们统共还有多少粮食,她心里头是最清楚的,最多再吃十天,这里野菜树皮都被扒拉了,吃光了东西可怎么办! 秦春沛倒是安慰道:“娘,奶奶,你们别担心,这里距离明城越来越近,你们发现没有,之前咱们走过的那段路,树皮都被扒光了,但这里却还能看见一些,我相信再往前面走,情况只会越来越好,毕竟明城本地的人肯定不缺粮食。” 被他这么一提,众人倒是反应过来,出去一看果然如此,虽说周围也是跟蝗虫过境似的,但至少不是丝毫不留了。 几个人喝粥喝的越发的起劲,就算是不能进明城,周围能找到吃的也好啊! 就是这个时候,忽然秦春沛的脸色一变,抓住身边的弓箭就站了起来,其余人显然已经习惯他的警戒,纷纷放下碗筷拿起长矛来。 来人倒是没有料到,这群看起来苦兮兮的难民居然还能这般警惕,他们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男人就开口说道:“几位兄弟都是从哪儿过来的,你们竟还能带着老人孩子,想必还藏有粮食吧?” 青山村人心中警铃大动,对视了一眼,还是由秦峰开口警告:“滚,不然休怪我们动手!” 一路上的经验告诉他们,与这些难民好声好气的说话是没有用的,这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只有武力上威胁才能让他们有所忌惮。 但是这一次,在他们的长矛和弓箭下,那些男人不但没有褪去,反倒是更生出几分狠意,其中那打头的男人更是冷冷的看着他们,就像是看口中美食,地上猎物。 秦春沛心中暗道不好,果然,下一刻那男人从背后抽出一把砍刀提在手中,冷笑道:“看来几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真要动手的话,我们兄弟几个手头可没个轻重。” “我们也不会怕了你!”秦峰冷喝道,心中却有些没底。 对面来的男人人数不算多,大约九、十个人,但就这十个人,比他原本遇到大群难民的时候还要紧张,这些男人一个个红光满面,眼中布满血丝,一看便知道不好惹。 在逃难的路上,除非是那些没有受灾的城里头的人,否则的话怎么可能会红光满面,秦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更加难看。 果然,下一刻,那个男人哈哈大笑起来,用刀指着他们骂道:“看来你们也猜到了,你们那点粮食,说实话老子还看不上,不过那几个小崽子都是嫩生生的,你们把人交出来,我就放你们一条生路,不然的话,都给我留下来当储备粮吧!” 这话简直让青山村的人呕吐,一路走来,他们确实也见过人吃人的现象,但大部分都是到了穷极无奈,夜晚偷摸着去的,生怕别人知道。 说到底,大部分人都是接受不了吃人的,他们宁愿饿死,宁愿吃树皮,吃观音土,都不愿意吃人,而面前的这群人显然就是人渣中的人渣。 那人看着他们难看的脸色,心中却不以为然,他第一次吃的时候也觉得过不去,但现在却无肉不欢,甚至觉得吃饭都味道淡了。 带头那人也是有些智慧的,他看着提着长矛的男人们,冷笑道:“你们真的要跟我们拼命,据我说知,那几个小的都是他们家的吧,你们的儿子年纪都大了,我也不稀罕。” “留下三个小孩,反正都是别人家的孩子,你们何必为了他们的种拼命?”男人只对着秦峰和孙明一家说服,显然早早的打探过几个孩子的归属。 他耍了一下大刀,继续说道:“你看,我这大刀可不是吃素的,真要动手的话,你们谁挨了一刀没大夫没药的能活下来?” “滚你娘的!”秦大山首先发怒,他虽然有些重男轻女,但对两个女儿向来也是好的,来娣是他最小的女儿,向来都乖巧懂事,怎么可能就这么送给别人! 秦小山也是气的怒发冲冠,怒吼一声就朝着对面冲了过去,要知道一儿一女可是他的性命,对方这是要让他断子绝孙啊! 秦峰一看不好,连忙也冲了过去,孙明似乎有些犹豫,但他儿子孙大海却已经顶了上去,他心中骂了一句臭小子,到底也不忍心坐视旁观。 那人显然没有想到挑拨不成,他们反倒是直接冲了过来,那长矛虽然是竹子的,但十分尖锐,就这么刺过来还真有些威胁力。 不过这人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只见他提刀一横,直接将秦小山的长矛拨到了一边,一个回身就朝着秦小山砍下去,这一刀要是被他砍中的话,恐怕秦小山不死也得重伤。 幸亏这时候秦大山已经赶到了,他直接一矛头朝着那男人的门面刺过去,逼得他不得不提刀回防,这才解了秦小山的危机。 这样大规矩的近身缠斗,秦春沛的弓箭就毫无用武之地了,他飞快的换成了短矛头,不是他不想用长矛,而是身高实在不够,用了更加碍手碍脚。 他力气大,动作敏捷,速度比在场的所有人都快,更甚者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时之间倒是给对方造成了不少的麻烦。 那些人原本还以为这一群人是软柿子,毕竟带着那么多的老人孩子女人,真派的上用场的成年男人也就四个,打起来还不是随随便便的事情。 谁知道等真的动了手,他们家老大先被两个男人缠住,那好不容易弄来的大刀没发挥作用,随后那小孩竟像是武神在世似的,配合几个孩子竟然也能缠住几人。 一见情况不妙,几个男人便打算先冲过去抢了人就走,秦春沛眼尖的发现他们的打算,却被人缠在一起无法脱身,只得大喊:“娘,他们要过去抢妹妹了!” 原本躲在后头的钱氏等人一个机灵,钱氏一把将小女儿推到大女儿怀中,拿着一把菜刀就冲了过去:“来啊,来啊,谁敢碰我女儿试试!” 菜刀并不是很适合的武器,毕竟大家都拿着棍子,几下子就能让你不能近身,但钱氏这会儿几乎疯狂的挥舞着刀子,那状似疯魔的样子让那几个男人也不敢靠近。 王氏那边却动作慢了一些,她有两个孩子,在事情发生的时候下意识的将儿子搂在了身边,女儿却留在了老郑氏怀中。 在那群人眼中,老郑氏显然是软柿子,两个男人都朝着她抓过去,任由老郑氏如何反抗,老村长如何回护,三丫也被硬生生拖走了一半。 孙明家的只护着自家的小孩不说话,几乎将自己藏起来,生怕那些男人把小孩也抢走,钱氏也被两个男人缠着,她到底只凭着一股子气,这会儿便有些不如了。 那男人猛地一棍子下去,钱氏直接被打的飞了出去,菜刀也洒在了一边。 男人也不管她的死活,伸手朝着招娣来娣抓去,这时候秦招娣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把将妹妹推到身后,自己抓起那边菜刀就疯砍起来,如同方才的钱氏。 秦招娣即使从小到大做惯了活儿,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那男人意外之下还被砍中了一刀子,后面却恼羞成怒,直接一脚踹中了秦招娣。 “姐!”秦春沛焦急不已,在成家立业的帮助下总算是冲了出来,他飞快拔出背后的弓箭就是一箭过去,竟是直接从背后刺穿了男人的脖子。 39.伤 秦招娣就半躺在男人的身前,眼睁睁的看见他被刺穿了喉咙, 血液喷洒了她满脸。 但此时此刻的秦招娣没有丝毫的害怕, 在看见男人捂着脖子倒下来的时候, 反倒是冲过去再补了一刀,确保那男人死的不能再死了才松开手。 后头追过来的秦春沛也吓了一跳,没料到她家这一贯温柔, 说话都细声细气的姐姐居然有这个胆魄, 但他也顾不得多说,刷刷拔出弓箭朝着王氏和老郑氏的方向射过去。 这时候三丫已经快要被抢走了, 老郑氏和老村长到底是年老体衰,不是那些壮年男人的对手, 秦春沛的弓箭过来, 倒是让那男人的动作缓了一缓。 但是下一刻, 那男人看见了方才那人的惨状,拖着哭闹挣扎的三丫就挡在了身前, 冷喝道:“你射啊, 先把这崽子弄死了, 倒是省的我们磨刀。” 秦春沛投鼠忌器, 只是拿着弓箭威胁着,要知道这弓箭被他一路折腾, 杀伤力跟刚开始的时候不可同比,尤其是箭头都做过处理, 这才能一击杀人。 就是这个时候, 老郑氏和老村长忽然齐齐扑了过来, 一个抱住男人的腰背,一个抱住他的双腿,竟是让他触不及防的倒在了地上。 秦春沛立刻冲了过去,短矛飞快闪过,下一刻就刺穿了男人的胸膛,他的力气虽然不够大,刺杀的位置却十分准,虽没有让那男人当场死了,但却也动弹不得。 在这头的男人直接死了两个,那正在跟王氏争抢的两人也是心惊肉跳,顿时顾不得王氏怀中的小男孩了,纷纷倒退了一步。 秦春沛这会儿满脸满身都是血,手中弓箭毫不客气的射出,那两个男人不再犹豫,朝着人多的地方逃了过去,他们可不想死在这里! 秦春沛微微松了口气,扫了一眼在场的人,伸手将钱氏扶了起来,见她虽然受了伤但不算严重才略微安心了一些。 他伸手将菜刀再一次放到娘亲和姐姐手中,低声说道:“娘,大姐,你们刚才做的很好,继续守着,放心,我不会让前面的人过来了!” 钱氏已经忍着腹部疼痛撑了起来,为了女儿,为了儿子,她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拖了后腿。另一头的王氏也回过神来,抱着儿子,搀扶着婆婆和小女儿走了过来。 王氏显然也知道自己一个人是护不住两个孩子的,他们将孩子塞在了后头,自己用豁出去的气势拦在外头,但凡想要碰他们的孩子,就得从她们身上踏过去! 这边死了两人,另一头青山村人的情况却不太好,秦春沛能够杀人,大致还是因为出其不意,但轮到面对面的时候,青山村人显然不是他们的对手。 只是他们不能退,他们的背后有家人,有孩子,有活下去的希望,这才能与那群悍匪搏斗了个不相上下。 秦春沛深知这样下去不行,越到后头,他们村的气势就越弱,一旦气势下去了,那还不是任人宰割的份儿。 他环顾四周,只看见周围的难民们都麻木的看着这边,似乎对这一场见了血出了人命的搏斗熟视无睹,其中也有一些冷眼旁观,等他们来一个两败俱伤再来讨好处! “诸位若能帮忙,我们愿将所有粮食留下!”秦春沛忽然大声喊道! 那头秦峰已经受了伤,听见这话扫视了周围,果然看见有些难民蠢蠢欲动,顿时喊道:“你们现在不帮忙,焉知之后他们会不会对各位动手!” 周围也有一些难民是成群结队的,这年头即使是逃难,相识的人总也能聚在一起,毕竟一群人走总比一个人走安全的多。 其中便有一群人数不少,他们虽然饿得没有了力气,但男人却多得很,便喊道:“你们真的愿意将粮食都拿出来?” 秦峰当机立断的喊道:“这个当然,命都快没有了,我们还要粮食做什么!” “这位大哥,你们队里头也有娃娃,谁知道他们这群吃人的会不会盯上?” 对面那带头的一看情况不妙,顿时气急大喊:“别听他胡说,我们只抢他们的,你们贸贸然参与进来平白送了性命!” 秦峰却冷声喝道:“这群人毫无人性,他的话怎么能信!” 对面那群人已经蠢蠢欲动,有老人担忧的扯了扯年轻人想要阻止,但年轻几个却已经站了出来,一人手里头拿着一个棍子在那边虎视眈眈! 那些难民虽然看着皮包骨头,原先躺着连动都不动,但这会儿站起身来才发现,他们中男人极多,竟有二十几个,全部拿着木棍的架势还有几分气势在。 他们并未动手,只是慢慢的一步步靠近,眼中带着对粮食的渴望和疯狂,一时之间竟是让情况反转过来。 抢劫的那群男人才十个人,如今还死了两个,重伤了三个,统共只有五个能打斗的,他们是身强体壮,但挡不住青山村的人豁出性命来打。 相比起来,青山村的人看起来也狼狈的人,但一来他们的武器是长矛,而来还有秦春沛躲在后头放冷箭,反倒是没有人重伤和死亡。 眼看着那二十几个男人越走越近,带头男人心知自己是踩到了硬茬,谁能知道这群人居然还是一条心,最后居然舍得豁出去粮食换人力! 他可不想死在这里,很快带着人且战且退,但远在后方的秦春沛却不肯就这样放他走,这个男人手段狠辣,若是被他逃走的话以后后患无穷! 秦春沛拔出最后的三支弓箭,他没办法一起一箭三支,毕竟臂力还跟不上,但速度却极快,三支箭几乎是前后脚就射出了,就如同三支齐发一般。 那男人转身就逃,一群人的气势就都散了,他好歹也有一些本事,飞快的避开了第一支箭,却见第二支第三支都射了过来。 那男人一个翻身,第二支箭擦着他的眼睛过去了,第三支箭却刺穿了他的手臂,这会儿他捂着自己的眼睛鲜血横流,一条手臂垂了下来,狠狠的看了一眼秦春沛便逃走了。 秦春沛心中可惜,但看那男人伤了眼睛和一条手臂,想必以后日子必定难过,再说人都逃走了,弓箭也没了,他不可能追上去,只得先把这事儿放下了。 那群匪人一走,这边留下来的青山村人和难民的气氛就变得凝重起来,两帮人各守一边,看着都不是那么轻松。 秦春沛扫了一眼对面的队伍,他们应该是一个村庄或者氏族一起逃难,不然的话不可能会有这么多人,其中男女老少都有,这也是为什么方才他会选择对方求救。 对面的男人也盯着他们看,闷声闷气的问道:“怎么,刚才可是你们同意的,莫非这会儿还要抵赖不成,我们虽然不是做匪的,但也不是好糊弄的。” 秦峰皱了皱眉头,心里头对那些粮食心疼的不行,但还是说道:“这个自然不会,只是方才你们并未动手,这粮食也该给我们留下一些。” “凭什么,要不是我们帮忙那群人会走吗?”对面有人不忿喊道。 秦春沛去后头看了一圈,见他们虽然都狼狈的很,但受伤并不严重,这才走了回来,正巧听见这话,就笑着说了一句:“虽是如此,那也是咱们花了性命保下来的粮食。” “怎么,你们还要耍赖不成。”要知道他们站出来也是需要勇气的,真要动手的话,那些人手里头可是有刀! 秦春沛施施然的走过去捡起那把大刀,这是方才他射中对方的时候,那人不得已留下来的,他随手一挥插在了身后,这才说道:“君子一言,既然我们答应了,自然会做到。” “你们不会反悔就好,那就快把粮食取出来。”对面的人忍不住开始吞咽唾沫,显然也是饿到了极点,眼睛里头都冒着绿光。 这眼神看的对面的秦峰等人心中忐忑,不知道是不是才刚送走了财狼,反倒是又引来了虎豹,真要把粮食都给出去的话,他心中也是不舍得的。 但秦春沛说了这话,秦峰却没有直接反对,只是在他们回到后头的时候说道:“阿沛,粮食都给了他们的话,咱们靠什么活下去?” 秦春沛却只是比了个手势,秦峰意会过来,却又有些担心的模样,但是很快的,他们就收拾出一袋子的粮食送了出去。 秦春沛将大刀背在身后,看着秦峰将那袋子粮食放到了对方脚边,这才说道:“如今咱们两清了。” 对面那人看了看粮食,并未多说什么提着就走,旁边有人忍不住说道:“哥,他们肯定还藏着粮食,就要了这么点过来太亏了。” 那当哥的却说道:“这也够大家活儿吃几顿饱饭,说不定能走到下一个地方了,那群人不是善茬,咱们也并未出什么力气,这会儿再去抢,岂不是跟方才的人一般无二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那群人打起来不要命,那些贼匪都被杀了两个,真要动手的话谁知道他们之中会不会死人,还不如见好就收。 40.病 原本此地不宜久留,但看着老老少少没一个是没受伤的, 到底也不适合立刻赶路。青山村人就算是心急如焚, 也不得不修整一番。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群难民并未走远, 有他们这么一大群人在, 那伙贼匪想要回来也不容易,倒是也算一个安全保障。 秦春沛大部分时间都在射冷箭,身上的伤口倒是不多,只是在缠斗的时候挨了几拳头, 脸颊上有些淤青, 看着倒是有些可怖。 比起他来,秦大山秦小山的伤势更重一些, 当时就是他们俩缠住那有刀的男人,这会儿不但人有些脱力,手臂胸口都是刀伤。 钱氏王氏这会儿也顾不得安慰哭哭啼啼的孩子了,连忙过来帮丈夫处理伤口,一看那血肉模糊的地方都忍不住掉眼泪。 秦大山见妻子哭的厉害, 还安慰了一句:“幸亏咱阿沛弄了护心镜,不然我这回可是要栽了,放心,既然我死不了, 总要护着你们娘儿几个的。” 钱氏原本含着眼泪, 听了这话有些哭笑不得, 手底下用力了一些, 骂道:“就你逞强。” 秦小山在一边却也说道:“大哥说得对,咱阿沛的脑子不知道怎么长的,你怎么知道这护心镜能派上用场呢,哎,我之前还觉得带着麻烦,活动起来都隔人。” 秦春沛哪儿知道会派上用场,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那所谓的护心镜其实是一个简单的藤衣,是用之前在山里头找到的一种藤蔓编制而成的,轻便,体积也不大。 但这东西说实话并没有多少作用,不过刀砍过来的时候还能略挡一挡罢了。 另一头,孙明和孙大海也已经包好了伤口,孙明家的也显然吓坏了,拉着小儿子走到他们身边帮忙包扎,一点儿也不肯让孙小海走远。 等包完了,孙明家的才说了一句:“当家的,这粮食少了大半,咱们这可怎么办?” 孙明知道她的意思,无非是觉得这事儿原本跟他们家的关系不大,却为了秦家那边挡了灾,但她却不想想,这一行人里头就他们是外姓的,要是方才不帮忙的话以后还怎么走? 所以一开始他还有点心思,但后头打起来反倒是豁出去了,总归只靠他们家四个人的话,怕是走不了多远就被人盯上,还不如死心塌地的跟着秦家人。 这时候秦老村长走了过来,他方才也被踹了几下,这会儿走路还一瘸一拐的:“放心吧,剩下的粮食咱们省着点,还能吃到明城那边。” 不等众人奇怪,他只是比了比棉被的位置,不再说话了,其他人怕引来人家注意,顿时也都不开口了,只是脸色倒是放松了一些。 等到第二天上路的时候,秦大山还有些走动不变,幸亏秦小山和秦峰等人已经没了大碍,倒是能相互搀扶着走路。 有了这一次的经历,他们便知道在旁人的眼中,他们一群人怕也是肥羊,看着人多,但其实男人少孩子女人多,打起来一点也不占优势,自然就得分外的小心。 赶路虽然辛苦,却没有一个人敢有怨言,王氏背着一个孩子,拉着一个孩子,还得帮着秦小山推车,老郑氏昨天挨了几下,现在还得秦招娣扶着才能走路,自然不能帮她看孩子了。 走着走着,王氏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背上的女儿怎么这大半日都没啥动静了,她连忙把孩子放下来一看,却见三丫已经烧的满脸通红了。 “三丫!”王氏惊叫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女儿的额头只觉得烫手的很,心中更是又惊又怕,“孩子他爹,三丫烧上了!” 秦小山连忙过来一看,果然看见女儿烧的满脸通红,看他昨天拼命的劲头就知道,秦小山向来都是个疼孩子的,或者说他们秦家的男人都疼孩子。 “三丫,别睡,你跟爹说说话。”秦小山搂着女儿喊道。 其余人也围了过来,看见三丫的样子心里头都不好受,这孩子是队里头年纪最小的,平时却懂事的很,不该哭闹的时候从来都不哭不闹的可人疼。 老郑氏平日里有些重男轻女,但带这个小孙女最多的人也是她,乍一看三丫的样子也是心疼起来,连声骂道:“都是那些狗日的杂种,吓着我们的三丫。” 三丫这一病来的又凶又急,也许是真的受了惊,也许是她一岁之后就没有过过安稳的日子,山上山下的逃难折腾早就埋下了根,一旦爆发出来就一发不可收拾。 眼看着三丫病的越来越重,秦春沛也毫无办法,在面对敌人的时候他有千般的手段,但看着小小的三丫烧的满脸红彤彤的,却拿不出实在的办法来。 王氏只知道搂着女儿哭,秦小山也发泄似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这一路走来他们都强撑着没有生病,谁知道快到地方了,三丫却病重了。 秦老村长皱着眉头,只得说道:“这么烧下去可不是办法,得想办法让烧退下来。” 王氏像是看见救星似的连声问道:“五叔,您是不是有办法,您快救救三丫啊,她还这么小,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过,她可不能就这么去了呀!” 秦老村长叹了口气,说道:“你们烧点水,用温水给她擦一擦说不定有用。” 说完这话,他又说道:“若是在村里头,去热的土方子倒是有几个,一个是用白萝卜生姜加了糖熬煮给孩子喝,一个是给她吞蚕沙,但现在……” 他们连粮食都要吃光了,哪里来的萝卜生姜,更别提青山村本来就不是养蚕的地方,压根没有多少人见过蚕沙了。 秦春沛忽然抬头问道:“五爷爷,明城里头能不能找到这些?” 秦老村长猜到他的想法,咳嗽了一声说道:“明城自然是有的,不但有药,还能有大夫,但咱们距离明城还有一天一夜的路,三丫她能熬得了这么久吗?” 王氏整个人都软倒下来,搂着三丫的样子都有些傻傻的。 老郑氏倒是反应过来,推了一下儿媳妇说道:“现在是伤心的时候吗,你大嫂已经去烧水了,现在也只能用用笨办法。” 见王氏脸色绝望,老郑氏心里头也不好受,却还是说道:“三丫若能活下来,那是她的福气,若是不能,那也是她跟咱家没缘分。” “娘……”王氏叫了一声,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秦小山见她伤心难过的样子,不由得过去搂住安慰了几声,原本因为伤腿的事情伤了的夫妻情分,这时候患难与共反倒是好了一些。 他们忙忙碌碌的给三丫擦温水澡,给她额头敷上凉手帕,但温水澡的效果不大,额头的手帕更是放一会儿就变得热乎乎的。 王氏一边做一边流泪,那种压抑的呜咽声音更让人心里头难过,他们不得不被拖慢了进程,却没有人心生怨言,只是盼着三丫能早些好起来。 秦春沛在旁边也看的难受,他与三丫的相处并不多,毕竟两人的年纪差的有些大,但也依稀记得在青山村的时候,这孩子一直都是白白胖胖的,最喜欢吃自己的手指头。 然而短短的半年时间,这孩子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来,皮肤变得蜡黄蜡黄的,平时却还是一样的懂事,从来不给他们添乱。 大约正因为三丫乖巧懂事,他们落到这孩子身上的注意力才更少了,一路上大家发愁吃的,发愁穿的,发愁往哪里走,反倒是忽略了身边的孩子。 眼看着三丫的气息越发弱了下去,秦春沛实在是坐不住了,起身说道:“五爷爷,难道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秦老村长也焦心,也舍不得,却还是摇了摇头。 秦春沛忽然问道:“若是我现在赶往明城呢,是不是就可以……” 这话一落下,别人不怎么样,老郑氏先喊道:“阿沛,你胡说什么,明城那么远,三丫怎么可能等得及,就算你去了,进不进的了城还是两说,你怎么不为你爹娘多想想。” 秦春沛一个激灵,回头果然看见秦大山和钱氏不赞同的眼神,即使是秦小山也勉强说道:“罢了,三丫命不好,若是熬不过去的话,只希望她下辈子能投一个好胎。” “阿沛,你的心意叔叔领了,只是你自己还是个孩子的,可千万不要去冒险,不值当。” 一句不值当让王氏的眼泪哗啦啦的流了下来,她想要反驳,想要呐喊,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就像是她男人说的,家里头是不可能为了一个三丫,让阿沛去冒险的。 就算是阿沛乐意去,去了,八成也救不回来这孩子,这一点才是最让人绝望的! 秦老村长看了看众人,又说道:“不如咱们往明城赶吧,一边给三丫敷着帕子,一边赶路,若是能及时赶到也是福分。” 像是想到了什么,秦老村长又说了一句:“就算是阿沛一个人去赶路,也不能比咱们更快了,再说了,路上不安全,哪能让你一个人走呢?” 41.明城 距离谷城还有一天一夜的路, 这时候的道路并不好走,一群人却并未怨言只是闷头赶路。王氏要照顾三丫, 只得把春云交到了钱氏手中。 老郑氏自己还得秦招娣搀扶着,秦大山秦小山还得推着家什,秦春沛就把秦来娣拉到了身边, 让钱氏能放心照顾春云。 因为三丫的生病, 家里头对来娣和春云也关注起来,生怕他们也跟着一块儿病了。幸好来娣和春云虽然做了噩梦, 第二天起来却还是活蹦乱跳的。 他们一直在走,王氏抱着三丫麻木的前进着, 是不是就停下来看一眼怀中的女儿,确定她还活着,一开始她还在哭泣,这会儿眼泪却已经干了。 秦春沛拉着秦来娣往前走, 心中也是说不出的感觉, 既是恨这个世道不公, 让他再一次遇到乱世,又是厌自己的无能, 连一岁多的堂妹都救不了。 这种自怨自艾的情绪没能纠缠他多久, 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斗志,他不能因为三丫的事情丧气,反倒是应该打起精神来, 这才能做到自己想要的。 即使他们连吃喝拉撒的时间都用来赶路, 恨不得一直跑着往前走, 明城还是遥遥无期,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三丫的气息慢慢弱了下来。 王氏的眼中已经没有了眼泪,只知道死死的抱着三丫往前走,甚至不许人去看三丫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还活着,整个人都有些疯魔了。 钱氏微微叹了口气,只是将春云拉在身边,不让他过去找王氏歪缠。 秦春云大约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点儿也没有平时的闹腾,乖巧的依偎在钱氏的身边,看着王氏的眼中带着几分惶恐。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一直到日暮西山,一直到第二天的朝阳再一次升起,他们的鞋底都磨出了洞,只觉得两条腿就是自己的,这才远远的看见明城的影子。 明城与他们见过的城市大有不同,远远看去,它的城墙灰蒙蒙的,却又高又大,而在城墙之外就是大片大片的稻田,如今正是稻子成熟的季节,放眼看去全是金灿灿的一片。 “明城,明城到了,三丫你有救了!”王氏第一个喊了出来,搂着三丫贴在脸上哭着喊着,眼睛却干涩无比,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秦小山也是精神一震,连忙说道:“孩子他娘,我们现在就进城里头去找药材。” “对对对,有药三丫就能好起来了。”王氏连忙说道。 但是没等他们靠近明城,或者说还没有靠近那些稻田,一列士兵就提着长矛走了过来,他们的长矛可不是竹子做的,而是实打实的铁器。 “站住!明城秋收在即,所有外来闲杂人等不得擅入。”那几个士兵冷酷无情的喝道。 秦老村长连忙上前说道:“各位大爷,咱们可都是奉公守法的良民,若不是老家过不下去了也不会来这里,这不是家里头孩子发了烧,这才急着进城找大夫看病。” 那士兵见他们老的老小的小,脸色倒是略好了一些,缓和了一下语气说道:“这是知府大人下的命令,在秋收之前,所有闲杂人等不得进入明城地界。” 见他们一个个露出绝望的眼神来,他又说道:“你们往西边地界走,知府大人在那边设了难民营,那里就有大夫和药材。” 原本心都沉到了海底的青山村人顿时明朗起来,显然没想到这位知府大人看似绝情,却还是给了难民一条活路。 秦老村长连忙道谢,带着人就要往西边走,谁知道王氏忙中生乱,走了几步就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怀中的三丫也摔了出去,王氏顿时惊叫起来。 秦小山就在王氏身边,顿时伸手飞快的接住了三丫,他刚要说一句没事没事,却见怀中的三丫脸色发青,身体冰凉,怕是早就已经绝了气息。 秦小山下意识的朝着王氏看去,却见王氏突然崩溃大喊大叫起来,眼睛通红一片,却偏偏流不出丝毫的眼泪来,只让人看的心痛又无奈。 原本因为女儿过世还在伤心的秦小山,这会儿反倒是坚强了起来,他走过去将王氏扶起来,将她牢牢的抱在怀中安慰:“算了,算了,是三丫没有这个福分。” 在丈夫的安慰下,王氏也慢慢安静了下来,只是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周围的人也反应过来,再一看三丫的脸色哪里还不知道,老郑氏锤了一下胸口,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老眼含泪。 那官兵显然也看到了,心中叹气不已,只觉得他们明城就是一片净土,至少有吃有喝不用流离失所,看看眼前的难民就知道那可不是人过的日子。 大约是同情心占了先,他倒是开口劝了一句:“孩子没了,就快些找个地方让她入土为安吧,活着的人总得继续过下去的。” 秦小山拉着王氏,抱着女儿继续往前走,这官兵说的话很对,女儿没了,但他还有妻子,还有儿子,总不能只为了小女儿过不去这个坎儿的。 秦春沛看着并肩而走的二叔二婶,眼看着他们脚步踉跄却坚持往前,也忍不住有了几分酸涩,握着来娣的手情不自禁收紧用力了一些。 秦来娣还有些懵懂的看着前头,半晌才扯了扯秦春沛的衣角,低声问道:“哥,三丫死了吗?她是不是再也不能跟我们玩儿了?” 五岁的秦来娣可能并不知道死是什么,但她知道三丫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了,叔叔婶婶很伤心,他们却要把三丫埋在地里头。 秦春沛不知道该怎么样对一个孩子解释死亡,只能说道:“三丫累了,让她好好休息吧。” 秦招娣没有再问,也许一路的逃难生活已经让这个孩子知道死亡到底是什么,也许她感觉到周围的人的伤心难过,不肯再为他们添麻烦。 明城之外的难民营距离并不远,走了一个时辰左右就到了,一到地方,秦春沛就对那位只闻其名的知府大人有些佩服起来。 只见难民营是在一个空旷的山坳之处,向阳背风,其中堆着无数的茅草屋,偶尔能看见三俩的官兵拿着长矛路过,想必也是在维持治安的。 在难民营的最外围地方搭建了几个草棚,下面放着一些架子,看起来像是施粥时候需要的那种,可见虽然不需难民进城,知府大人却并未完全撒手不管。 秦春沛一群人刚到难民营门口,便有一人走了过来,这人穿戴整洁,头上还带着一个布帽,看起来像是衙门里头的小吏。 那人扫了他们一眼,就直接了当的说道:“新来的难民吧,你们得先去那头让大夫看看身体,若是没有带着疫病,这才能进难民营。” 青山村人自然十分听话,只是秦小山含泪问了一句:“这位大人,我小女儿没有福气,在路上就断了气,不知道这里有没有适宜的坟地。” 一听这话,那人却皱了皱眉头,说道:“坟地是有,可现在还看什么适宜不适宜,不过你们赶紧去让大夫看看,这要是有疫病的话……” 话中的意思不难理解,若是他们有疫病的话别说进难民营了,说不定立刻就得被关起来隔离,至于死人,乱葬岗自然是不少的。 秦小山和王氏脸色失落,却也毫无办法,只得先去检查了身体。 那大夫看着年纪不大,动作倒是熟练的很,看难民一个接着一个几乎都没有停歇,当然,他并不给人看病,只是给他们检查一下身体。 青山村人的身体还算可以,至少没有带着恶疾,很快就被放了进去,只是三丫的尸体却是带不进去的,得在外头先找地方埋了。 秦小山和王氏就算是再舍不得,这会儿也没有办法,尤其是方才那人说过,待会儿就到放粥的时间了,若是错过了就得等明日。 到了最后,秦小山夫妻还是含着眼泪将女儿埋了,因为怕将来找不到地方,找来一些石块堆了上去,又插了一个木板块上去,再多的却没有了。 王氏抹着眼泪不肯离开,最后还是老郑氏将春云推到了她身边,只冷声问道:“女儿已经没了,难道你连儿子都不要了?” 春云不知道是不是被吓着了,一下子哇的哭了出来,王氏这才回过神来,看见儿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心中怕他也出了意外,连忙抱着哄起来。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不再怕王氏想不开,毕竟之前她的样子看着有些吓人。 钱氏摸了摸秦来娣的头发,心中也说不出的难过,这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呢,说没就这么没了,最后连个坟包都没能置办。 但伤心过后,日子还得继续,难民营并不是那么好待的,他们身上虽然还有一些粮食,但这会儿却不肯轻易吃了,急急忙忙的去领了粥。 虽然这些粥里头总有沙子,但至少能填饱肚子,吃饱了之后还得弄一些茅草回来搭屋子,不然连个挡风遮雨的地方都没有。 42.打算 这里的茅草屋与农家的茅草屋不同, 与其说是屋子,还不如说是窝棚,这种茅草屋搭建起来不难,一天的功夫就能搭好几户人家所需的。 在青山村的时候, 他们村里头最差的茅草屋都是用茅草竹子搭建而成, 最后还得在外头敷上一层稀泥,这样勉强还能说一句冬暖夏凉。 但这种窝棚除了能挡风, 搭建起来简单容易和快之外, 几乎就没有其他的优点了。 屋子又低又矮,还不透气,人住在里面的话肯定是不通畅的,但对于一路逃难的青山村人而言, 住在小小的窝棚里头, 竟然还觉得分外的安心。 大约是守在外头的官兵给了他们安全感,这一天的晚上, 除了秦家人还在为三丫黯然神伤, 其余人竟然都睡了个难得的安稳觉。 第二天一大早的时候, 青山村人是被米粥香喷喷的味道叫醒的,醒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拉开窝棚的房门往外看, 这一看,果然外头已经开始施粥了。 钱氏一看,连忙把身边的孩子都推醒了, 一边爬起来找碗, 一边说道:“快去排队, 待会儿只能剩点底了,快点,招娣,把你弟弟妹妹都叫起来。” 等青山村人赶过去的时候,果然已经排在队伍的后方了,每一个难民都伸长了脖子朝着前头的粥桶看,一副恨不得扑过去的样子,但碍于官兵在场不得不压抑住自己的想法。 打粥的男人动作极快,队伍虽然看着挺长,但轮到秦春沛等人也没用多久,偏偏轮到他们的时候一桶粥都喝光了,后面的人连忙搬上来第二桶。 钱氏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要知道这粥原本就清汤寡水的,偏偏打粥的人还喜欢老是搅动一下,米粒都先被打走了,最后剩下来的可不大好。 那桶粥打上来之后,那打粥的人忽然转身抓了一把尘土,直接洒在了粥桶里头,这动作看在周围难民的眼中,许多人却已经习以为常了。 就是秦春沛也是如此,一路上看过施粥的人多了,便知道这样的举动其实是为了照顾难民,难民可不在乎粥里头有没有土,在乎的只有那些本地的想要占小便宜的地痞无赖。 很快就轮到了秦家人,打粥那小吏扫了他们一眼,看见队伍里头还有两个明显不到髫年的孩提,心中倒是有些同情,逃难的人多,但这么小的孩子却是少见的。 小吏家中也有一个这般大小的儿子,当然是吃的白白胖胖的,这会儿难得有几分怜悯,手底下一用力,打出来的粥果然又稠又厚,比旁边的好了不知道多少。 钱氏王氏自然拉着孩子道谢,两人不约而同的捂着饭碗往回走,生怕被旁人看见了,不过他们人多,这会儿又有官兵在,施粥更在继续,虽说有人眼红,到底也不敢真的做什么。 青山村人先是经过一场恶斗,后来又丢了大部分的粮食,随后因为三丫的病还得加紧赶路,也有一段时间没有好好吃饭了,这会儿喝着热腾腾的粥,竟有一种感动。 秦春沛喝完了自己的粥,旁边的老郑氏拉了拉他,低声说道:“阿沛,喝饱了吗,没有的话奶奶这边还有半碗。” 秦春沛哪里不知道老郑氏是怕他正在长身体饿得快,这才从自己嘴里头省出粮食来,他连忙说道:“奶奶,我吃饱了,您快吃了吧,要是凉了多伤胃。” 老郑氏这才吃了自己的那一份,吃完之后整个人便有些精神不大好,不只是她,其余人也都是如此,大约是逃难路上精神太紧绷了,这会儿到了目的地松散下来反倒是不好。 秦春沛有些担心老郑氏和秦老村长的身体,不过这里的大夫只懂粗浅的医术,之前检查也只是说了一句身体虚需要养养,但现在哪一个难民的身体不虚。 吃完了早饭,趁着大家伙儿都躺着休息恢复精神的时候,秦春沛走出窝棚到处看了看,发现这里的难民有增无减,大部分人都窝在小小的窝棚里头,就等着每天的两顿饭。 当然,也有一些心思活络的人忙不迭的跟那些小官小吏打交道,指望能讨好了他们,有朝一日秋收了,他们就能进入明城,换来一条活路。 秦春沛仗着年纪小嘴巴甜,也跟一个小吏打上了交道,就是刚才故意多给了他们稠粥的那位。一开始是秦春沛上赶着帮忙搬东西,他看着年纪小,但其实力气大,动作也利索。 那小吏看着觉得惊奇,也不嫌弃他碍手碍脚了,笑着问道:“小孩儿,你这力气倒是不小。不过你忙活也没用,知府大人下了死令,你们现在是进不了城的。” 秦春沛嘿嘿一笑,只说道:“大人,小的不是图进城,只是感谢大人方才施粥之恩,要不是大人您,家里头大大小小十几口人怕也吃不饱,小的谨记大人恩德。” 那小吏有些自得,但想到了什么,连忙说道:“这哪儿是我的恩德,要谢就得谢谢咱们青天大老爷知府顾大人,要不是他在,你们别说吃饱了,别饿死就不错了。” 秦春沛眼神微微一闪,连忙说道:“小的自然也感激顾大人,但大人的大恩大德,小的也铭记于心,只是小的们都从外地来的,不知道顾大人如何清廉高明。” 那小吏似乎对这位顾大人顾知府十分尊从,秦春沛这么一问,他顿时滔滔不绝的说起来,在他的口中那位顾大人简直是天神在世,官中文曲,从样貌到品格无一缺点。 这话秦春沛只信了五分,但看难民营的情况,倒是不难推断出这位顾大人至少是个有决断,但又不算狠心的好官员。 至于其他的,他从这位小吏的话里头能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这位顾大人样貌出色,乃是六年前来到明城的,他来之后励精图治,比上一任知府好了不知道多少。 说完之后,那小吏才擦了擦嘴角的唾沫,笑着说道:“你们也别觉得顾大人冷心冷肺,阻止你们难民进城,殊不知一开始没有难民营的时候,那些难民就跟蚂蚱似的,走到哪儿吃到哪儿,也不管地里头的粮食熟了没有,可糟蹋了不少好东西。” 秦春沛连忙说道:“小的怎么敢责怪知府大人,小的感激都来不及。” 那小吏这才笑了笑,挥了挥手说道:“好了,别待在这边了,我们也得收拾收拾回去了,你们好好待着,等到秋收之后,知府大人自然对你们有所安置。” 等那小吏走远了,秦春沛才回到自家的窝棚里头,刚走回去却见秦老村长正坐在门口的位置,看见他回来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 秦春沛顺着他的意思坐了下来,秦老村长才问道:“可打探出什么消息来没有?” 秦春沛就把自己所得的消息说了一遍,最后才说道:“听那位大人的话,再看看这个难民营,这位顾大人就算不是完人,也是一位好官了。” 秦老村长紧皱着的眉头松开了一些,他下意识的咗了一口烟嘴,才说道:“若是如此的话,咱们留在明城倒也是一条路子,咱们老百姓的日子能不能过,还得看官老爷好不好。” 就像是当年青石县,因为县太爷清廉爱民,所以周围的村子就富裕,老百姓的日子好过。但他们隔壁的地方,也有县太爷比较贪婪的,各种各样的税务加了一层又一层,老百姓的日子虽然不至于过不下去吧,肯定没有他们那边滋润的。 秦春沛也非常同意这一代,在古代封建社会时期,当地的官员如何的性格,对老百姓而言实在是太重要了,尤其是明城这样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知府的话就相当于土皇帝的话。 不过他随即说道:“我瞧着,这位大人大约是不太想让难民进入明城的。” 秦老村长的眉头再一次皱了起来,问道:“这话怎么说?” 秦春沛压低声音说道:“明城虽然是产粮的地方,但每年需要送到京城的粮食也多,恐怕养不住这么多的难民,否则的话既然有官兵在,现在就将难民收编岂不是更好。” “难民收编之后,一来不会混乱,二来可以给他们安排活计让他们自己挣吃的,明城的压力岂不是更小?”秦春沛继续分析道,“秋收之后,明城的粮食或许是丰裕了,但这时候能让难民做工的地方肯定也越发少,难民如何过冬?” 秦老村长显然也想到了这些,眉头又成了川字,咳嗽了一声问道:“你刚才不是说了,那顾大人是好官吗,他不会放着我们不管吧?” 秦春沛却又说道:“正因为是好官,所以他考虑的才更加的深远,明城若是无法容纳这么多难民,无法让他们安然过冬,如今贸贸然放人进去必定会产生大乱。” “可,可把人留在外头施粥又是为了什么?”秦老村长有些想不通了。 秦春沛却说道:“大家都知道明城有粮食,若是明城强硬的驱赶难民,即使他们有官兵,难道还能真的动手砍杀难民不成?只要是不想大动干戈,此时就得先稳住难民,至少得等到秋收之后再处理这些人,这样明城的秋收才不会被影响到。” 秦老村长顺着他的话越想越觉得如此,可不是吗,现在闹起来的话明城的良田这么多,又不是在围墙之内的,肯定会收到难民的冲击。 但弄了难民营施粥就不同了,他们有吃的,有希望,肯定就不会愿意跟官兵发生冲突,等秋收完毕,明城再来处理难民就容易许多。 43.谷城 歇了两日之后, 青山村人渐渐都缓过气来,不像一开始那般只有施粥的时候才起身离开屋子,他们纷纷出门打探消息,不愿意只留在难民营里头。 秦小山和王氏心情还有些低落,但好歹也打起精神来, 毕竟身边还有一个五岁出头的儿子呢, 现在秦春云就是他们的命根子, 生怕再出什么事儿。 没过两天,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却又纷纷回来了, 一个个垂头丧气的,一看就知道不太顺利, 秦老村长叹着气一问, 果然他们便抱怨起来。 秦峰无奈中带着几分焦躁:“爹, 明城那边管的太严了, 明明当地的老百姓也想要便宜的短工,但官兵时不时走着, 他们有贼心也没那个贼胆。” 孙明也说道:“可不是吗,原本想着就算不能进城,在城外头也能找点活儿干, 谁知道官家把的这么严, 咱们想要挣一口吃的也不容易。” 原本他们觉得, 这会儿真是农忙的时候, 谁家不需要一个短工呢, 不说银钱, 至少也能赚到一把粮食不是,只可惜知府大人偏偏不允许。 这样子的一刀切自然是不利于难民们的,但对于官府来说管理起来确实是容易了许多,秦春沛大约能理解那位知府大人的想法,与其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来分辨好坏,还不如这样子一刀切的处理来的方便。 秦大山也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每日就两顿施粥,那粥清汤寡水的,也就是让人饿不死罢了,一直这么吃肯定是不行的。” 秦小山转头压低声音问道:“咱们的粮食还有多少?” 老郑氏是管着粮食的人,就说道:“不多了,扣着吃也就只够吃两三日。” 这话一听,众人都有些皱眉了,孙明家的扯了扯孙明的衣角,心中是有些怨言的,总觉得都是为了秦家那边,他们的粮食才这么少。 孙明瞪了一眼媳妇,转而说道:“咱们要在这儿继续待着吗,只难民营落脚虽然不错,但我心里头总是没底,生怕哪一天就被赶走了。” 秦老村长咳嗽了一声,将之前秦春沛打探到的消息告诉了他们,最后才说道:“这位顾大人虽然不错,但眼看着是不大欢迎我们难民的。” 秦峰倒是问道:“既然顾大人是一位好官,总不至于不管我们吧?只要能进城,咱们身上还有一些银钱,或买或租,总能找地方安置下来的。” 秦老村长却不这么乐观,反问道:“若是他一直不让难民进城,等秋收之后或者遣返原籍,或者归为劳力呢?” 秦老村长口中的做工,是大周朝用来赈灾常有的法子,其实就是让难民去修路,修围墙等,换来一顿两顿的粮食,至少不至于饿死,等灾祸过去了再遣返原籍。 虽说劳力做工也是一条活路,但被官府压着做工换吃食跟自己找活儿还是十分不同的,尤其是他们老的老小的小,也不适合走这条路。 在青山村人的心中,这自然是没有法子时候最后的法子,若是可以的话,他们自然更想要进城,然后拿出积蓄来置办一些田地,这样才能再一个地方扎根下来。 要知道以工代赈虽然听着好,但那些工通常不轻松,难民的身体原本就虚弱,在里头熬不下去的人比比皆是,不然每年的徭役为什么那多人有怨言呢! 秦峰也想到了这个,他看了眼自家的儿子,成家立业年纪虽然不小了,但在他眼中还是半大小子,这都还没有娶妻生子呢,要是做工累坏了身体的话,以后怕是有伤寿元。 其他人也都有这个考虑,他们这些成年人且不论,小辈里头年纪最大的孙大海也就十六,成家立业一个十四一个十三,剩下的更是连十岁都没到。 最后,还是孙明开口问道:“村长,您有啥法子就说吧,反正我是肯定舍不得孩子也去做工的,不到万不得已,我实在是不想选这条路。” 他还有一个担忧没有说,那就是秋收过后天气就要冷了,北方原本就比南方冷的早冷的多,到时候这种窝棚能顶多少事儿? 孙明能想到的事情,其余人也都能想到,他们纷纷对视一眼,心中都是说不出的担忧。 虽然已经到了明城,进了难民营,但难民营并不是可以高枕无忧的地方,一日不能彻底的安顿下来,他们心里头便有些落不到地。 秦老村长又咳嗽了一声,他一路上身体也不大好,虽说秦峰已经十分照顾孝顺,但落下的咳疾却一日坏过一日,难民营的大夫也只说不碍事,不会过人,只是得好好将养。 忍住喉咙的瘙痒,秦老村长才说道:“老夫看着,咱们还不如早日启程去谷城。” “爹,谷城那边靠谱吗?若是咱们过去了,那边也不让进城怎么办?”秦峰担心的问道。 秦老村长却说道:“现在正值秋收,谷城那边肯定也需要人,咱们过去了说不定能找到活儿,再有一个,咱们在谷城毕竟还有亲戚在,找找门路,让他们在城里头也使使劲,就算不许进城,路子也比明城这边多。” 说到这里,秦老村长扫了一眼在场的人,继续说道:“还有一个,明城这边人太多了,我瞧着有几户人家以前必定是富户,论门路,论钱财,咱们不能比。” 秦老村长口中的那户人家其他人也都知道,虽然都在难民营,但他们的茅草屋却有些讲究,身边还带着两个小厮一个丫鬟,以前肯定不是普通人家。 在看见那户人家的时候,秦春沛心里头也是皱了皱眉头,这般能用得起丫头小厮的人家都逃难了,可见有些地方必定是乱了。 但是同样的,这样有钱有人的人家都找不到门路进明城,就算是后头明城愿意容纳一部分人,这群人也比他们有优势的多。 在秦老村长慢语分析下,其余人也想明白起来,知道留在明城看似不错,但是样样没有着落,相比起来,谷城虽然偏远一些,但一来他们还有亲戚可以投奔,就算是许久不联系,但至少还有一个名头可以联络,二来许多人都滞留在明城,谷城那边逃难的人肯定很少。 尽管如此,青山村人却还是下不了决心,毕竟留在明城这边的难民营至少还有两顿稀粥,谁也不知道谷城那边的情况,若是那边的官员吝啬,连这点稀粥都不给的话,他们进不了城花不了银子,岂不是要饿死? 秦老村长最后咳嗽了一声,只说了一句话:“现在还未开始秋收,咱们过去还能做一些事儿,等秋收过后天气冷了,就算是想要走,怕也不容易。” 秦春沛在旁边看着众人脸色,补充了一句:“明城与咱们青石县不同,我们那边一直到年末才下雪,但这里听说九十月份下雪都是常有的事情。” 一旦下雪,尤其是北方容易下大雪,到时候封住了道路他们还怎么走? 秦小山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唯一的儿子,别人也许能熬过冬天,但他儿子才五岁,若是冬天下了雪,他们却没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岂不是要了孩子的性命! 王氏首先忍不住了,小女儿已经走了,若是大儿子再出点什么事情的话,她还怎么活得下去:“五叔,要不咱们就去谷城吧,不是还能投奔亲戚吗?” 那头孙明有些犹豫,他是相信秦老村长的话的,只是舍不得每天两顿粥,要知道有这粥在,即使他们进不了城也饿不死。 王氏这会儿倒是聪明起来,就问道:“孙大哥,孙家嫂子,你们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大海小海想想啊,小海年纪小身体也弱,这两日晚上常听见他咳嗽呢。” 这话一说,孙明家的果然脸色变了,也不再拉着丈夫的衣角表示反对了,摸着孙小海的脑袋默然不语,显然对去谷城的事情默认了。 秦老村长扫了大家一眼,就说道:“既然你们都同意,那明日一早吃了粥,咱们就出发往谷城走,若是到了那边不大好,咱们看着情势再决定要不要回来。” 这也是秦老村长为大家留下的后路,毕竟明城这边的难民营不可能立刻消失,他们去了谷城真的混不下去,再回来也没有什么两样。 果然,众人的脸色都松快了一些,显然都想到去谷城不成还能回来这件事。 当天晚上,他们吃了粥就早早的睡了,等到第二天又早早的起来收拾东西,再去排队喝粥,喝完热腾腾的粥,青山村人便结队离开了。 他们进来的时候得做检查,等到离开的时候官兵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连他们去哪里也不闻不问,可见那位顾大人肯定也是不希望难民留在此处的。 明城距离谷城并不算远,大约是大部分难民留在了明城,一路走过去倒是有些寂静,周围地里头的野菜也多,显示并未经过过度的挖掘。 这对青山村人来说倒是意外之息,能挖一些野菜出来伴着粥一块儿煮了,总算也比稀粥更能填饱肚子。当然,更重要的是这边食物多,至少能证明他们走出这一步没错,谷城那边虽然偏僻,但日子必定不难过。 44.进城 去谷城的路不好走, 即使是官道也有些坑坑洼洼的, 但却比来明城的时候反倒是安稳一些, 因为路上行人少, 他们反倒是不用避讳和戒备太多。 一群人带着的粮食是少,但有野菜也能果腹, 虽然野菜这东西吃多了胃口都在发酸, 但总比一直饿着强多了。 就这么走了快十日时间,米面都数着粒数在下锅,有时候打粥的时候只能看见绿茵茵的野菜见不到白色的米粒,就这么才熬到了谷城。 一开始王氏还有心思惦记着在明城入土的小女儿,到了后头几天也饿得没这个心思了,只守着秦春云生怕他饿着, 每次都把自己碗里头的米粒往儿子碗里头扒拉。 远远的看在谷城城墙的时候,青山村人都不免露出笑容来,谷城的位置有些特殊, 这地方位于一片山峰中间的盆地之中, 要进入谷城只有两个通道, 一个是靠近明城这头的峡谷关,乃是两座山峰之间的一个窄路, 最宽的地方也只能容纳两辆马车并行而走, 但这已经是进出谷城最宽的路了。 另外就是靠近边疆玉门的梅山, 梅山是一座既高又险的山, 除了一个口子之外很难度过。可以说谷城这个地方, 若是将两个口子都堵起来的话, 那就是一个被群山包围的世外桃源。 正因为地形优势,内部盆地平原又能自给自足,即使以前战乱的时候,谷城也常常较为安定,毕竟想要进入谷城的话,要么是夺走险要,要么是爬过险阻,两样都不是那么容易,这地方又不是明城有大把大把的粮食,没人愿意在紧要关头废这个力气。 秦春沛等人看中谷城,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如此,毕竟刚经历过一次流离失所,他们可不想再经历一次,能安定自然最好。 不过谷城这地方千好万好,却有一个不好,那就是这地方的土著十分彪悍,据说常年不服朝廷,历年以来土著与朝廷力量都有摩擦,当地土著也较为排外。 这一点秦春沛曾在书中看过记载,书中曾提及谷城土著乃是一种蛮人,自称尔玛,与南蛮不同,他们是北蛮,说不清楚祖上有没有匈奴血统,但一个个人高马大,性格刚烈暴躁,常常一言不合就会动手,当地宗族力量又厉害的很,有时候知府知县的话都没有族老得力。 谷城事情且不提,如今他们已经到了谷城脚下,但怎么进城却是个麻烦事儿,这谷城与明城不同,连田地都是框在城墙里头的,他们若是留在外头的话只能忍饥挨饿。 但就像明城不乐意难民进城一样,谷城果然不能随意进出,凡是进门的人都要登记入册,若是难民的话便要问一个身家清白,并且需要人做保才能入城。 青山村人身家清白自然是没问题的,但寻人做保却有些困难,毕竟他们家虽在这里有亲戚,却是许多年没有联系的,这会儿一时半刻哪儿能联系的上。 那守城的官兵冷着脸,皱眉喝道:“若是无人作保,尔等不可入城。” 秦春沛灵机一动,将自己的童生文书取了出来,开口说道:“官爷,这是我的童生文书,原本今年就是要考秀才的,只是老家遭了难,不得已离家逃灾,不过此书是朝廷发放,可否与保书等同使用?” 这年头读书人稀少,尤其是谷城这样天高皇帝远,当地土著又不太重视读书人的地方。 那官兵拿过去看了看,别的东西都可以作假,但官府的印章终归是真的,他看了眼秦春沛,见他不过是十岁稚龄,心中倒是有些惊讶,犹豫说道:“还真是童生文书,真看不出你小小年纪还有这个本事,只是这个我做不得主,得去问问将军。” 秦春沛几人见他转身进了城楼,自然只得在城门口等着,谷城附近都是山地,城外头的村庄其实不多,说是城门,但其实这一道关卡之后都是农田,真正算是谷城城市的还得走上几日才到。所以这会儿进出的人竟然只有他们一行人。 半晌,方才那官兵再一次走了出来,这一次他身前有个男人,看着大约三十出头的样子,长得十分魁梧,一脸的络腮胡子,看起来并不太好相与。 那人走到他们跟前,扫了一眼在场的人,最后目光落到了秦春沛头上,忽然笑了起来,他的声音极大,如同雷震一般:“你就是那小童生?” 秦春沛连忙说道:“正是,秦家春沛见过将军。” 那将军将他左看右看,似乎在看什么稀奇的东西,但见他腰背挺直,在他面前也是不卑不亢的模样,却又没有读书人的酸腐气味,倒是心生几分好感。 好一会儿,一直到秦家人都觉得忐忑不安的时候,这位将军才开口说道:“既然是朝廷发的文书,足以证明这几位都是青白人家出来的,也能算得一个保书,让他们进城吧。” 说完这话,不等青山村人感激,那将军又说道:“不过丑话说在前面,谷城有谷城的规矩,你们进城之后谨言慎行,若有行为不端,到时候被赶出去可怪不得别人。” 秦老村长等人自然点头称是,这才走进了这座建造在两座山峰之间的城楼,过了城楼依稀能够看见城门内的场景,与他们想象的极为不同。 城门之内,除了三俩茶寮酒肆之外,就是大片大片的空地,再往前却是一些农田,依稀能够看见远处有袅袅炊烟,可见那边应该是农家。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将军的话,守门的官兵倒是对他们颇为客气,其中一人还说道:“几位若是有铜板,在这几家店里头也能歇歇脚,不过这里可没有啥好吃的东西。” “若是没有,再往前就是吴家村,也是能投宿的地儿。”官兵又说了一句,就自去忙了,不再关注他们一群人。 青山村人都有些饿了,但又怕酒楼茶寮里面的东西太贵,毕竟能开在这里的店家都是有些名头的,平时赚的都是城门将士们和外来者的钱,价格必定不会太实惠。 秦老村长最后拿了主意:“我们先去那个吴家村,到那儿看着也就是半个时辰的脚程,到了村里头,咱们买一些米面自己煮饭,肯定比在这里吃实在。” 青山村人都是苦过来的人,自然不会有意见,就算是几个孩子被酒楼里头传出来的肉香馋的流口水,也没有缠着父母要吃的。 继续往前走了小半个时辰,果然看见了那个吴家村,与他们青山村不同,这边地里头种着的大部分都是小麦高粱,当然红薯也是不缺的。 他们还未靠近,在农田里头忙活的人家就看见他们了,便有人起身喊道:“老丈人,你们从哪儿来?” 秦老村长笑着说道:“从南边来,家里头日子不好过,便打算来这边投奔亲戚,只是一路上吃光了干粮,不知道能不能在此处买一些。” 那人也是个热情好客的,顿时笑道:“我猜应该就是南方来的,这两年常有逃难过来的,不是北方就是南方,你们看着个儿不高,肯定就是南方来的。” 这两年先是北方大旱,又是南方水灾,逃难的人实在是不少,不过如今北方难民已经渐渐少了,反倒是南方的多了起来。 说着那人也不干活了,从地里头走了上来,笑着说道:“既然要买粮食的话就跟我回去吧,我们家正巧有多余的红薯,也能便宜些卖给你们。放心,我吴老三做事情最为公道,这是大家伙儿都知道的事情。” 旁边便有人喊道:“得了吧老三,谁不知道你家的红薯都放了一年了,就这你还收他们的钱,可见是个吝啬的。” 那吴老三也不生气,笑着说道:“谁家的粮食也不是白得来的,怎么就不能收钱了。” 秦老村长笑着跟了上去,倒是不介意粮食不是放了很久,只要能吃就行。 等到了地方一看,这吴老三住的还是青砖房子,可见家里头还是不错的,拿出来的红薯虽说放的久了有些干瘪,但也没有生芽,可见是保存的还不错了。 秦老村长便做主买下了五日的粮食,这才问道:“吴家大兄弟,我们初来乍到的,还不知道谷城的情况如何,这逃难的人很多吗?” 那吴老三收了铜板正有些高兴,要知道逃难来的人许多身无分文,他们苦苦哀求的时候村里头也只能给一口吃的,若不是看这几人脸色还可以,他肯定是不会搭腔的。 这会儿听见秦老村长文化,他倒是也没有隐瞒,笑着说道:“人倒是不多,估计都在明城那边蹲着呢,我这也是听一个在明城的亲戚说的。” “不过你们可来对了,咱们谷城的人热情,哪像明城似的又要人又舍不得……”说到这里,吴老三似乎觉得自己说错话了,连忙饶过这茬,“反正以后你们就知道了。” 青山村人对视一眼,心中倒是有些讲究,很快在吴老三的介绍下,他们在村里头一个破屋子里头暂时安顿下来,有了粮食,女人们也舍得让大家吃了个饱。 红薯虽然是贱物,但他们一群人许久没有吃饱了,难得敞开吃了一次一个个都面带着喜色,连带着这一日晚上都睡得特别的安稳。 45.亲戚 之后又走了四五日功夫, 这还是在吃饱肚子的情况下,路过了好几个村庄,青山村一行人才到了真正的谷城。 与明城的巍峨, 关口的严峻不同,这座建立在盆地中间的城市看起来十分普通, 那城墙并不高也不大, 甚至都不知道能不能比得过当年青石县的城墙。 在峡谷关的时候,对人口的进出管制的非常严格, 虽然不像明城那样一刀切, 但想要进城也得有一个起码的保证才行。 但是到了城内,这边的管制反倒是有些松散, 在他们路过村庄的时候,大部分人还是较为热情善意的, 偶尔有些地痞无赖,看着胆子也并不大。 等到了谷城内城门口,守在门口的官兵只要他们交了每个人一文钱的入城税,便没有再管他们是不是难民, 显然城内对这一块并不重视。 这对秦春沛等人来说自然是大好的事情, 他们匆匆然进了内城,一进门便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 谷城内的房屋不算繁华, 人也不算多, 但行走的百姓精神面貌却都不错。 青山村人也是许久没有见过这般的市井生活场景了, 原本在城外的时候, 他们已经颇为羡慕当地百姓生活的安逸,地里头有粮食,当官的又不算苛刻,日子自然过得太平。 这会儿到了城内,一群人忽然想起当年去青石县赶集的场景,不免露出几分怀念和哀思来,他们都记得那一晚的火光,也不知道青石县到底如何了。 众人都有些恍惚,似乎一瞬间回到了当年,但很快的,肚子咕咕叫的声音让他们回过神来,秦老村长叹了口气,喊来秦峰说道:“阿峰,你带着孙明和大山去附近走走,问问吃食的价格,咱们吃饱了肚子再去寻亲戚吧。” 秦峰应了一声,带着秦大山和孙明就走了开去,他们没耽搁多久就回来了,脸上倒是带着几分喜气,手里头还提着一个篓子:“爹,这边吃的东西都不贵,白馒头三文钱两个,肉包子也够五文钱一个,可是比咱们青石县还要便宜。” 这个是必然的,谷城位于偏西北的区域,自然不像他们芜湖那块物价高昂,再有一个,当地自己产出小麦,这种小麦做出来的吃食就更加便宜一些。 不过这确实是好消息,他们带着的细软是有数的,这里的粮食便宜自然是比昂贵来得好,毕竟铜板和银子又不会因为这个就变少了。 秦峰带了一筐的馒头过来,他们一群人其实都习惯了吃米饭的,但这会儿看着白嫩嫩的馒头一个个都口水滴答的,就是最小的春云和来娣都一人吃了两个。 吃完之后,秦老村长倒是叹了口气说道:“听着便宜,但小孩儿一顿都得吃两个,一天就得花九文钱,一家子这么吃的话,咱们可经不起这么吃。” 这道理谁都懂,其实农村人家哪有天天在外头买吃的,偶尔赶集的时候还要舍不得吃喝,自己从家里头带一个炊饼之类的呢。 等众人吃完了,秦老村长才带着人一边问路,一边寻找亲戚,一直到了日头西斜的时候,他们才终于在一条小巷子里头找到了那个地址。 那小巷子十分偏僻,周围的人家一看便知道日子怕是不大好,身上穿戴的也不如外头的那些人家光鲜亮丽。 秦老村长微微皱眉,他手里头这封信是二十多年前老兄弟给他寄过来的,信上不乏有炫耀的话,无非是他们在谷城的日子如何如何的好过。 但一看这个地方,似乎跟信上的完全不一样,秦老村长心中已经有些怀疑,等好不容易敲开了那户人家的阿门,勉强问道:“请问秦辉山可是住在此处?” 那开门的女人神色有些古怪,下意识的将门口一群人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见他们形容狼狈,顿时有些不耐烦的说道:“老头子死了都五年了,你们找他得去阴曹地府了。” 说完这话,那女人直接碰上了大门,秦老村长脸色微微一变,再一次敲门,但里头人却并不开,只是隔着门喊道:“哪儿来的穷酸破落户,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就找上门来,滚滚滚,我一颗粮食都不会施舍给你们!” 秦老村长以前也是体体面面的人,哪里被人这么当面骂过,顿时脸色难看起来,差点没一口气上不来,秦峰家的连忙扶着公公,脸上也带出几分不忿来。 秦峰有些气不过的想要去砸门,秦老村长却一把拉住儿子,摇头说道:“罢了罢了,眼看着是指望不上了,咱们还是另外想门路吧。” 等离开了那条巷子,秦老村长倒是说了一句:“也幸亏咱们阿沛有童生的文书,不然看他们这样子的,想要让他们作保可不容易。” 话虽如此,心中到底是有些失落,虽然来之前他们都知道许久不联系的亲戚怕会有变化,但真的上门被人指着鼻子骂,就是秦老村长心中也不是不生气的。 秦峰还是有些气不过,想了想趁着老爹不注意过去在人家门前撒了一泡尿,这才溜达着出来了。看见秦春沛的时候还朝着他眨巴了一下眼睛。 秦春沛也忍不住笑了,那女人确实是太过分了,穷亲戚上门打秋风,她态度不好情有可原,但秦老村长好歹年纪这么大了,当年辱骂实在过分。 只是气是出了,他们想要在亲戚家先借住几日的想法也破灭了,一群人一路上风餐露宿的也习惯了,知道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的是,都不舍得花钱住客栈。 当然,就算是他们想要住客栈,恐怕客栈看他们一群人脏兮兮的还不让进门。 当然,跟乞丐似的睡在大街上也是不行的,最后还是秦峰有办法,出去绕了一圈居然租到了一个院子,就是跟之前卖给他们包子馒头的那个店家租的。 这个院子位置偏僻,地方也不大,但胜在干净整洁,最主要的是院子里头还有一口水井,虽说是苦水不能直接喝,但用来洗漱却是可以了。 如果不是位置太偏僻了,这样子的院子可轮不到他们来租赁,更别提一个月的时间也只收他们一百文钱,不过除此之外,秦峰和几个男人得去帮店家干几天活儿。 到了地方一看,青山村人就没有什么不满意的,至于干活就更好了,虽说是给人白做工,但其实做工之中他们能吃一顿饭,再来也能打探打探消息。 一连串的事情下来,秦春沛也看清了他们一行人的性格脾性,秦峰不愧是五爷爷一力培养打算将来接自己村长位置的,行事颇有几分讲究。 相比起来,孙明有些小心思,但至少人看得清,秦大山秦小山兄弟俩都是标准的庄稼汉,但好歹兄弟齐心,听得进别人的话,也愿意听秦峰的话来做事。 一群人就暂且在这地方住了下来,当天晚上,女人们就热火朝天的烧了水,每个人都恨不得刷掉一层皮,穿了一路的旧衣服都洗了挂了起来,虽然已经打满了补丁也舍不得就这么扔了,等晒干了收拾一下还能派得上用场。 洗过澡换了身衣裳,一群人就不再那么像是难民了,也幸亏一路上他们丢了粮食却没丢行礼,每个人至少还带着两身干净的衣服。 不说女人们,就是秦春沛都觉得洗了澡整个人都舒坦了许多,要知道他们第一次洗出来的水都是黑乎乎的,乌糟的让人恶心。 等最后一个人都洗完了,钱氏把三个孩子拉到身前,一个接着一个检查他们的衣裳,虽然这一年过得苦,但三个孩子都是长身体的年纪,除了最后几个月吃不饱之外,其余时间还是有吃的,以至于一个个都长高了,裤子都露出了脚踝。 钱氏看了倒是也不急,笑着说道:“待会儿睡之前你们把衣服拿到娘这边来,放一段衣袖出来,衣服就又能穿了。” 农村做衣服就怕穿的时间短,他们可没有那么多布料可以浪费,所以做小孩子衣服的时候经常在衣袖裤脚的位置藏着一段,等孩子长高了放一放就还是能穿。 等众人都陆陆续续的睡了,钱氏还在月光下折腾针线活儿,虽说可以拖到明日在做,她却不愿意孩子们再多穿一日不合身的衣服。 也得亏逃难这么久,钱氏居然还藏着针线包,一针一线缝的特别认真。 秦春沛却有些睡不着,索性走出来坐在了钱氏身边:“娘,放着明天做也一样,月光虽然挺亮,但也别伤了眼睛。” 钱氏笑了一下,手中动作却不停:“值当什么,这些活儿娘闭着眼睛都能做,哎,算算日子这都快中秋了吧,怪不得太阳这么大这么亮。” 秦春沛这才意识到中秋节似乎快到了,他微微叹了口气,一时间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钱氏抬头看了他一眼,倒是反过来安慰道:“阿沛,别心焦,总算是到了太平安稳的地方,咱们有钱,有人,日子肯定能过得下去,以后爹娘继续供你读书。” 秦春沛倒是没想过还要读书,即使他们带着一些银钱,但逃难过来还要读书那就是为难一家人了,不过他也没直接打破钱氏的话,只是笑着说道:“是啊,咱们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的。” 46.关系 随后几日, 秦峰果然带着男人们出门帮房东搬运货物, 他们去了才知道房东为什么那么大方,原来是家里头开了包子铺, 搬运的粮食不少, 又重又脏,请人花费的工钱可也不少。 秦峰等人都是干惯了农活的,这会儿都是也适应的很, 干起活儿来又快又好,倒是让那老板无话可说,偶尔还让他们拿几个馒头回家去吃。 这边男人们在忙碌, 那边女眷们的活儿也没停, 先是将所有人都收拾了一遍,又出去与左邻右舍的打探消息。 老郑氏年纪大了, 如今到了安定的地方身体反倒是有些不舒坦, 索性就留在家中照顾几个年纪小的孩子,主要要是看一眼, 不准他们出去乱跑。 几日之后, 青山村人就大致将谷城的情况摸了个遍, 因为有峡谷关和梅山在那儿, 谷城确实是比较安逸,同时与外头的交往也略少一些。 谷城虽然也被称作城, 但其实此地是明城的下属管辖范围, 也就是说, 其实这地方也是知府顾大人的管辖领域, 只是因为谷城的特殊性,顾大人的话说了也不一定管用。 而现在,名义上谷城最大的官儿是知县孟勤山,但实际上谁都知道,当地的尔玛族人十分独立,他们有自己的一套管理模式,并不一定认同知县的话。 孟勤山的性格也与那位明智却有些专行的顾大人不同,他奉行的是中庸之道,朝廷吩咐的事情他也做,若是当地尔玛族不同意,他也就只能拖着,并不激进。 这个孟勤山孟大人也是个秒人,据说当年也曾是状元及第的人才,但不知道为什么得罪了朝中高官,这才被贬谪到又偏远,人情世故又十分复杂的谷城来。 结果孟勤山来了之后,一不自暴自弃,二不苦干政事儿,将衙门里头的事情都交个了身边的几个老吏,自己是不是就出门钓钓鱼,爬爬山,悠哉的很。 且不提这个孟勤山是真的不在乎,还是假装的豁达,至少比起之前那位知县来,当地的尔玛族倒是与他关系不错,不是什么大事儿也愿意听从他的安排。 也正因为如此,此时此刻的谷城也看似平静,否则的话光是官府和尔玛族的较量就足以让当地百姓苦不堪言了。 这一日,秦峰打听完消息回来就把大家伙儿召集起来,看了看秦老村长才说道:“爹,这几天我带着兄弟几个到处走了走,这谷城看着不错,但来往的商人却不多,或许还不如咱们青石县,那时候还有远道而来的客商想要当地的上好青石呢。” 不过想想这也正常,谷城除了谷子还不错之外,并没有其他的特产,低于偏远,路上也崎岖,想要谷子的一般都会去明城,再不然也是掐着点过来。 还有一个就是,当地的尔玛族人十分不好说话,做生意的时候说一就是一,不像汉人喜欢一个讨价还价,对于商人来说自然也不好这一口。 秦老村长皱了皱眉头,下意识的说道:“若是这样的话,想在这里做点小买卖可就难了。” 原本他还想着,若是可以的话带着村人做一点小买卖,比如说卖一些他们南方才有的点心,不是赚钱吧,只能也能养家糊口。 秦峰一听,就说了:“得了吧爹,咱们几个什么手艺,哪家都没有值得拿出手的,人家一开始或许图一个新鲜,后头肯定不爱吃。” “是啊,这边吃东西跟咱们那边不一样,什么东西都希望往里头放古怪的香料,偏偏又是吃面食的,我这几天还觉得有些上火咧。”秦大山也忍不住说道。 秦老村长叹了口气说道:“我也就是那么一说,不做小买卖的话,咱们还能做什么营生,总不能就你们几个出去背货吧,哪能赚几个钱,还不够咱们租房子的,这只出不进可不行。” 钱氏看了一眼丈夫,低声说道:“要不我们几个也出去接点活儿,不拘什么,洗衣服做饭都可以,也能赚一点铜钱添补家用。” 钱氏一说,其余几个女人顿时也点头起来,孙明家的还说道:“是啊,我听隔壁老婶子说,接大户人家的衣服出来浆洗,活儿不累,但有时候赏钱都比酬劳高。” 秦老村长却说道:“你们现在觉得容易,是看别人在做,若是没点门路关系,哪个大户人家会放心将衣服拿出来给你浆洗?” 这些事情秦老村长还是知道一些的,真正的大户人家,老爷夫人的衣服是不可能拿出来给外头人浆洗的,不过是下面的丫鬟小厮偷懒才会做这种事情,但就是这样,也得是给相熟的人家,他们连个保书都弄不出来,总不能接这活儿也带着阿沛的童生文书去吧! 秦峰早就摸过底,知道留在城里头的难度很大,叹了口气说道:“城里头不好待,但要去外头村子里的话,不但要衙门同意,给我们开落户的文书,还得当地的村子答应接收我们才行,我们有四户人家,怕也不太容易。” “若是能在村子里头落户,就算没有良田,薄田总能分到一些吧,再不然咱们自己开荒也成啊,实在不行还能买两亩地,有田地在,我这心里头也会踏实一些。”这会儿孙明忍不住说道,他在青山村就是外来户,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了,谁知道又要从头开始一次。 孙明的话在场的人都赞同,谁不想要田地呢,有了田地,只要不像之前青石县那般,日子总能过下去的,也不用担心只出不进。 但是同样的,他们也都知道落户的难度比较大,在村里头落户的话就得分地,那就是分润当地人的东西了,尤其是他们还这么多人。 秦老村长扫了一眼在场的人,又问道:“阿沛,你可有什么想法?” 问完之后,秦老村长又说了一句:“你们也别觉得阿沛年纪小不经事儿,之前咱们能进城就是托了他那童生文书的福,以后说不得还得靠他。” “村长,瞧你说的,我们都记着阿沛的好呢,哪儿能因为这事儿就怪他。”孙明首先说道,之前粮食那事儿他心里头也不好过,但等到了谷城就知道了,别看秦家也是难民,但他们里头到底是有读书人,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秦老村长这才露出笑容来:“以后也别叫我村长了,跟他们一道儿叫我五叔就成。” 孙明就顺势答应了,他们也是喊习惯了,如今喊五叔的话反倒是比之前亲近,孙明琢磨着自家势单力薄的,说什么也得跟着秦家在一起才有保障的。 秦春沛心中也早就琢磨过这些事情,这些天大人们都忙着,他自然也没有闲着,偷摸着出去打探到不少的消息。 “五爷爷,比起城里头,自然是乡下更适合咱们居住,不然的话一个开销,一个进账,咱们都没有特别好的生意可做,卖苦力也得跟本地人竞争。” 最主要的是,长时间的逃难让他们村的人身体都虚弱,现在还不显,但若是后头不好好养着反倒是没日没夜的做活儿,身体必定是要吃不消的。 “只是去乡下,怎么去,在哪里落户都是个讲究,咱们先得弄清楚哪个村子人比较善,也乐意容纳咱们这些外来的,才好去说服那村子的村长和村民。” 这年头要落户,除非是朝廷安排的迁移,不然的话当地居民首先得同意,衙门的关系再疏通好,这才能把门户落下来。 秦春沛继续说道:“这几日我打听到,衙门里头有一位老吏去年退了下来,如今就住在咱们隔壁街,别看他已经退了下来,在衙门里头的人脉却还在,儿子还是个捕快,最妙的是这位老吏从事当地农事快四十年,对谷城一地的村落可以说是了若指掌。” 秦老村长明白过来秦春沛话里头的意思,就问了:“阿沛,你的意思是先从这位老吏口中打听到适合的村子,咱们再去村子里头搞好关系?” “这办法是不错,只不过非亲非故的,他为什么要帮我们?”秦峰皱着眉头说道,又提了一句,“咱们的银子有限,若是他贪得无厌的话怕是为难。” 秦春沛又说道:“这位老吏确实是贪财,但同样贪酒,常常去一家酒肆喝酒吃茶点,常常有喝醉的时候,据闻一喝醉就容易胡乱说话,家里头这才不轻易放他出门。” 秦峰眼睛一亮,显然是想到了什么办法,伸手拍着秦春沛的后背说道:“阿沛,你小小年纪的,到底是从哪儿打探到的消息?这消息太有用了。” 秦春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就是跟我娘出门的时候听了一耳朵,又找那附近的孩子老婶打听了一番,只是到底如何还得叔叔们去看。” 秦峰却笑道:“哎,我们都不如你,这蛛丝马迹的都能打听到这么多,我们几个平白做了好几天的工,也没从店家口中问出什么来,放心,这事儿叔叔肯定能办好。” 47.定居 “峰叔, 二叔, 打听的怎么样了?”看见秦峰和秦小山满身酒气的回来,秦春沛也忍不住开口问道,一行人里头, 最适合跟外人打交道的就是他们俩, 秦峰心细稳重有城府, 秦小山则是爽朗跟谁都能打成一团, 相比起来,秦大山和孙明就太过于老实本分了。 秦峰接过婆娘递过来的帕子抹了一把脸,才带着几分笑意说道:“幸亏有阿沛打听到这人, 这位老吏对附近的村庄都是了如指掌。” 最妙的是,这位老吏好接近啊,不需要多少银子, 打几碗水酒, 就着一碟子花生米就能打上交道, 这要是去衙门里头找关系的话, 不出点血是不可能的。 秦小山也是满身酒气,脸颊红彤彤的跟猴屁股似的,他是真的有几分醉意了, 嚷嚷着说道:“可不是吗,咱们灌了那老头儿几壶酒,那老头儿就什么都往外说了。” 王氏瞧着他这样有些心疼, 又是递帕子又是给端姜汤的, 他们也没有条件做醒酒汤, 只能用姜汤发发汗,起个心理作用。 秦峰这会儿已经缓过劲儿来,笑着说道:“那老吏将附近的村子都扒拉了一边,撇开民风不好的,都是外族人不乐意汉人入驻的,较为合适的村庄也就三四个。” “大王村距离谷城内城比较近,村民也比较富裕,但因为离城比较近,那边的地价也不低。”这大王村走到内城就一刻钟的距离,可以说就住在城外头了。 “略远一些的地方有一个大青山,名字虽也叫青山,但跟咱们老家完全不同,那是尔玛族人的地盘,但并不抗拒汉人,听说那边的土地比较多,尔玛族不擅长种地,买地的话怕是会比周围的村庄都便宜。” “还有一个叫临泉的地方,因为当地有一口甜泉,风景又特别好,在文人骚客那边颇有几分名声,据说是谷城境内文风最盛的地方了。” “这地方倒是适合咱们阿沛。”秦峰笑着打趣了一句,“只是这地方土地少,价格必定不低,再有一个达官贵人来的多了,是非必定也多。” “最后这村子叫蒙山村,就在蒙山的附近,村子距离蒙山不算远,但这些年也没听说过有野兽下山,应该还是比较安稳的。” “蒙山因为稍微偏了一些,地价较为便宜一些,当地村民汉人有,尔玛族人也有,通婚也较为常见,对外来者应该不会特别排斥。” 等秦峰说完,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了,秦老村长开口问道:“听你的话头,是打算去这个蒙山村的,但是我听着,前三个也各有各的好处。” 秦峰就解释道:“大王村什么都好,但地价贵,当地老百姓的眼界也高,咱们虽然有几分银钱,但要想入住的话也麻烦,再有一个,衙门肯定也卡的很严。” “大青山就更别说了,这个地方居住的尔玛族群十分排外,连当地人都很难融入,地方虽然好,但咱们想要入户的话难于登天。” “临泉则是什么都差一些,地价虽然比不上大王村,但比大青山和蒙山村都贵,那里虽然文峰鼎盛,但老百姓很傲气,来踩青郊游的大户人家也多,容易生是非。” 尤其是在他们根基不稳的时候,这三个地方看似都好,但各有各的坏处,而蒙山村虽然地处偏远,人员也有些混杂,相比起来却比较适合他们。 秦峰扫了一眼在场的人,忽然说了一句:“蒙山村这地方还有一样好处,住在当地的人家爱生儿子,据说十个落地的娃娃九个都是儿子。” “什么,还有这样的好地方?”老郑氏都忍不住说了一句,时人都爱儿子,常有为了求子如何如何的,真有这样的好地方的话,那还不得人人都去住。 秦峰摸了摸鼻子说道:“那老吏说的,应该是真的,不过据说只有在当地住上十几二十年才是如此,若只是为了求子过去的话,却是不能得。” 老郑氏却拍着腿儿说道:“理当如此,住了十几二十件的,祖宗才会埋在那儿保佑后人,光为了求子过去的想要沾光哪行啊!” 秦峰听了哭笑不得,倒是不知道就这一句话让在场的人都有些偏向起来:“就是因为爱生儿子,当地儿子孙子太多,以至于找媳妇越发的困难,咱们这儿大山一家若是想去的话,光看着他们家有两个女儿,怕蒙山村就敲着锣鼓欢迎呢。” “还有这样的?”钱氏也有些奇怪,虽说她也疼爱女儿,但肯定是比不上儿子的,时人都有些重男轻女,只因为儿子不仅可以传宗接代,给父母养老,还是一个壮劳力。 对比起来,女儿是好,但早晚都是别人家的,一嫁出去别说贴补家里了,有些苛刻一些的人家都不让媳妇回家走动的,你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秦峰笑着说道:“可不是吗,我听了也觉得惊奇,多问了几句才知道,那蒙山村在谷城不算特别富裕,地方又有些偏,所以愿意嫁过去的外村姑娘就少,他们本地的姑娘原本就少,再加上这个可不是不容易找媳妇,这才特别欢迎有女儿的人家,说到底是相看媳妇呢。” 秦春沛听了倒是皱了皱眉头,问道:“这么缺媳妇,当地不会有什么乌七八糟的事情吧?” 若是结两姓之好自然是没问题的,若是对方仗着人多势众威逼他们嫁女儿可就不成了,他们总不能拿着家里头两个姑娘的清白婚姻去过日子。 秦峰连忙说道:“若是这样的话,我怎么会提起蒙山村,招娣和来娣也是我的侄女,难道我会那么狠心?” 秦春沛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说道:“峰叔,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不是担心则乱,想着蒙山村这地方男人太多,会不会就急慌了眼了!” 秦峰也不跟他较劲,笑着说道:“我还不知道你,放心吧,那老吏说了,蒙山村虽然人群混杂,但其实村内管理的十分严格,连偷鸡摸狗的事情都少有。” “他们村娶媳妇也有趣,宁愿多出一些聘礼,也要那种门风清正的人家,而不是跟有些地方随意的娶了,只要是个女人就成。” 秦春沛听的奇怪,疑惑问道:“这倒是有趣,这地方怎么有些矛盾,明明是各族混居的地方,反倒是比一般的村子安定,明明少媳妇,却还保守底线。” 这只靠着老百姓的自律肯定是不行的,人都有自私从众心理,能做到这样,至少这个村子有一个明智却又能服众的人在做引导。 秦老村长咳嗽了一声,心中也有几分偏向,扫了一眼在场的人说道:“这样吧,咱们顺着这几个村子的远近,都过去借住几日,看看村子的情况再论。” “再说了,咱们就算是看准了,人家乐不乐意接纳还不一定呢。”秦老村长意有所指的说道,秦大山家虽然有两个姑娘,但他家和孙明家都是两个儿子,秦小山如今也只剩下了儿子,怎么看男孩儿的比例都太高了。 众人都没有二话,他们租住的一个月时间也快到了,索性就带上这段时间攒下来的粮食往城外走,进城还要一文钱,出城的时候倒是分毫不取。 他们首先去的就是大王村,刚住了两日,几个男人都摇头了,这地方确实是不错,良田多,距离内城也近,但村子完全没有容纳外人的意思,土地也太昂贵了。 大王村往西边去是大青山,往东边去是临泉,一群人最后先去了大青山,大约是名字的缘故,一群人对这地方十分向往,总觉得说不定能遇到另一个青山村。 只可惜大青山注定要让他们失望了,名字听起来有几分相似,但那地方却截然不同,满满的都是尔玛族的痕迹,村人对他们也算热情,但偶尔说方言的时候他们都不能懂。 刚开始大青山的人还以为他们是路过的货郎,倒是热闹了一会儿,等知道他们只是路过借住就冷淡下来,这倒是也罢了,最夸张的是晚上的时候,竟然还有徐娘半老的尔玛族女人过来,打着几分借种的主意,吓得青山村的男人脸都青了,女人的脸都黑了。 发生了这事儿,青山村人第二日天蒙蒙亮就赶紧走了,生怕再发生点什么事情。 等离开了村子,秦峰这才说道:“怪不得那老吏对着我笑,原来是为了这事儿呢!” 钱氏王氏心有余悸,对视一眼问道:“那,那蒙山村不会也这样吧,也太伤风败俗了。” 秦峰连忙说道:“应该不会,蒙山村的尔玛族与汉人通婚已久,肯定不该如此,这边大青山的虽也是尔玛族,但我听人说,尔玛族内部也分许多支脉,风俗也截然不同。”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又有些不放心的说道:“那咱们还是先去临泉看看吧,实在不行再去蒙山村,谁知道那些尔玛族又有什么奇怪的习俗呢!” 秦峰自然不会反对,又走了三日才到了临泉,不得不说,这地方确实是值得文人骚客喜欢,别的不说,那围绕着山崖的清泉,倒映着一片片山峰,就美丽的不似人间。 更别提临泉两边的山峰上这会儿都是红色的枫叶,放眼看去只觉得巧夺天工,瑰丽异常。 48.蒙山村 相比起大王村和大青山来, 临泉似乎是个十分适合居住的地方, 这里的村民热情淳朴,因为靠着临泉这么个有名的地方, 他们随便做点小生意就能养家糊口。 就是青山村人在这边住了几天,都觉得安逸和美好,只是秦老村长说道:“好是好,但一来也是落户不容易,二来这里的地有些贫。” 可不是吗,比起其他地方来, 临泉这地方看着风景美,但一半都是湿地, 剩下的那一半地也是沙子多土少,跟大王村那种黑土压根没法子比。 临泉的老百姓大部分都做点什么小买卖,也是跟家里头土地贫瘠,光靠土地吃饭得饿死有关,秦老村长觉得他们初来乍到的,想要做买卖怕是不容易。 秦峰原本就是觉得蒙山村好,这会儿更是说道:“爹,各位兄弟,咱们要不就去蒙山村看看吧, 说不定那儿哪儿哪儿都好呢。” 秦大山兄弟俩对视一眼, 也拿定了主意:“我们听你的, 去看看蒙山村再定。” “孙明, 你怎么说?”秦峰看了一眼孙明问道, 心中猜测他大约是有些想法的。 果然,孙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摸了摸脑袋说道:“村长,阿峰,你们是知道的,我家这口子有一门做豆腐的手艺,在城里头不算什么,在这边说不定还能做一个小买卖。” 秦峰眯了眯眼睛,暗道果然如此。 当年孙明带着婆娘落户到他们村的时候,靠的就是这门做豆腐的手艺,不过后来孙明的娘子连生了两个孩子,做豆腐又都是体力活,他们村买豆腐去城里头也方便,村里头不便宜的话没有优势,便宜的话又赚不到银钱,后来慢慢的也就不做了。 之前在城里头的时候,秦峰提到他们也没手艺做买卖,其实也有几分试探孙明家,想问问他们能不能把这门手艺拿出来,大家伙儿帮个忙也能赚点钱。 只是后来孙明不提,秦峰也就把这事儿放下了,毕竟不是他们秦家的东西,说到底这个便宜占了也不安心,以后随时有闹掰的风险。 见秦峰脸色不悦,孙明微微低下头,但想到自家婆娘的话,倒是觉得也有道理。 之前他一门心思跟着秦家的人,是因为路上不安定,秦老村长又有些能耐,但现在都已经进了城,当地的情况也摸透了,就算是分开他们家也能安定下来。 孙明最后下定了决心,开口说道:“村长,那蒙山村的情况我听着心慌,那些尔玛人听说很难相处,要是到时候有个磕磕碰碰的,咱们外乡人还不得吃亏?” “我看临泉就挺好的,虽然土地贫,但这里来往的人多,热闹,做点买卖就能养家糊口,再说了,这里的人说话都斯斯文文的,就算是有啥摩擦,咱们也不至于吃亏,你说是不是?” 这些道理秦老村长自然也是懂的,只是他们秦家人没啥擅长,秦老村长也不乐意做买卖,总觉得不保险,不如有地安心。 听了孙明的话,他就叹了口气说道:“你若是想留下来就留下来吧,反正各家的日子各家自己过,但我们还得去蒙山村看看,若是那边好,我们就留在那头了,若是不好,再想办法就是,将来咱们也可以相互来往,也算有个照应。” 孙明听了这话一时又有些后悔,当年他就是因为父母早逝,被大伯欺负的过不下去日子,这才带着婆娘换了个地方居住。 这些年下来,他是真的喜欢青山村的,这地方大家伙儿虽然也有磕磕碰碰,但终归都是好人,遇到事儿喊一声都能来帮忙,只可惜…… “村长,你们也留下来吧,到时候我可以带着大家伙儿一块儿做豆腐,累虽然会累一些,但养家糊口总是没问题的。”孙明忍不住说了一句。 孙明家的下意识的扯了一下丈夫,心中气愤的不行,这可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手艺,凭什么就这么分给其他人,真要分的话,也得有个讲究不是。 秦老村长哪能不知道孙家的官司,他看了眼孙家的两个孩子,心中倒是觉得可惜,但还是说道:“算啦,总不能一辈子一块儿过日子的,就是一家子亲兄弟长大了也得分家呢,你们喜欢临泉就留在这儿吧,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孙明家的最后还是留了下来,孙大海孙小海十分舍不得秦春沛,拉着他依依不舍,恨不得脱开爹娘跟着一块儿走了。 等再一次上路,一行人便只有姓秦的了,离开临泉之后,秦招娣还偷偷拉着弟弟说道:“分开了也好,大海小海是不错,但他们娘心思太多了,生怕别人占了他们家便宜。” 秦春沛笑了一下,反问道:“姐,我还以为你挺喜欢她的呢。” 秦招娣撇了撇嘴说道:“我能喜欢她,就是逃难的时候没有办法,大家伙儿才亲近一些,你道为什么孙大伯人缘那么好,村里头都对他们家平平,还不是因为有她在捣鬼。” 秦春沛还真不知道这事儿,以前他不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吧,但至少对村人的关注度肯定是不足的,不过一路下来,他倒是也明白了一些。 少了孙明家的阴阳怪气,去蒙山村的路上反倒是更加和乐融融一些,至少再也不会有人在他们做饭的时候旁敲侧击,牵扯出丢掉的粮食来。 蒙山村果然有些偏远,据说这地方以前也是个独立的小山寨,后来才慢慢的与外界联系,一百多年下来,尔玛族与汉族通婚,才演变成现在的蒙山村。 不过村子里依稀还有当年尔玛族的痕迹,比如那座建立在半山腰的尔玛族神庙,比如偶尔出现的碉房,又比如当地的村民普遍大高个儿,肤色偏黑,轮廓也比汉人深一些。 当然,这些不仔细观察的话,已经很难从蒙山村村民的身上看出来了,毕竟通婚已经在当地进行了上百年,血脉早就已经融合。 蒙山村这边显然也少有外人来,在看见他们一群人出现的时候,村口便有人出来问道:“几位兄弟,你们这是从哪儿来?” 秦老村长自然不会直接说是要来入户的,真要是直接这么说的话,人家还不得直接把他们当成疯子,他只是婉言说道:“大兄弟,我们是外地来寻亲的,谁知道亲戚搬了家,寻了好几个村子也没见着落,这才到了这儿。” 那人一听倒是也不怀疑,反倒是想了想问道:“我们村子早年倒是也有一些外来户,你们找的亲戚姓什么,说不定就搬到我们蒙山村来了。” 秦老村长将城里头那户亲戚的情况说了一遍,最后才道:“都许多年没联系了,也不知道我那老兄弟是不是还活着。” 对面那人想了又想,拧着眉头说道:“姓秦啊,我们村好像没有姓秦的人家,怕又得让老人家失望了。” 秦老村长早知道如此,哪里会失望,只是顺势问道:“这几日我们走的也乏了,就算寻不到那亲戚,不知道能不能在贵村歇歇脚。” 那人扫了一眼他们这群人,笑嘻嘻的说道:“这个我可做不了主,得去问问村长。” 等进了村子见到了村长,秦春沛倒是有些惊讶,只因为这个村长看起来像是尔玛族人,这头上还带着他们族才会带的那种彩毡帽,人看着也比带路那人还要更黑。 村长的年纪看起来并不大,大约四十出头的样子,听完那人的话便审视的看了看他们,最后笑着说道:“远道而来皆是客人,如果诸位不介意的话,可以在村口的小庙里头住几日。” 秦老村长自然满口道谢,那村长笑了笑,忽然说了一句:“这几年听闻外头不□□稳,不过愿意来我们蒙山村的人,倒是也没有几个。” 秦老村长似乎没听懂这位村长话里头的意思,笑着说道:“我倒是觉得这蒙山村人杰地灵,别的不说,村长您就是个和善大度的。” 那村长哈哈一笑,起身说道:“一事不烦二主,既然是大柱送你们过来的,就让他带你们过去吧,若是缺了什么就与他说,他虽然是个不成器的,对村子倒是也算熟悉。” 旁边的丁大柱听的很不好意思,走到村家长外头,他倒是放松开来笑着说道:“你们别看我们村长人挺凶的样子,其实做事情最公平,心地也好。” 说完又道:“看你们的样子怕是啥都没带吧,待会儿我让家里头婆娘给你们扯一把青菜过来,也好炒个热菜吃吃。” 秦老村长自然推辞不要,但丁大柱却还是执意如此,等他家那口子送来青菜的时候,钱氏连忙抓了一把小米作为回礼,那是他们在城里其他村子买的粮食。 晚上吃上了热腾腾的饭菜,秦峰倒是笑着说道:“看来咱没来错,这蒙山村确实是不错,乡里乡亲的都热心,最主要那村长看着是个好的。” 秦老村长也觉得不错,却没有直接把话说死了,反而说道:“再看几天再说,第一天哪儿看得出什么来,你们也是,这几日多出去走动走动,探探清楚,这可是咱们一辈子的事情。” 其余人自然都说是,秦春沛也下定了主意,第二天就出去打探打探,看看这个村子是不是明面上看起来的这么和谐相处。 49.落户 秦春沛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 闻到的是喷香的小米粥味道,他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在被窝里头捂了一会儿, 享受这种难得的安逸和宁静。 不过他也就眯一会儿就得起来,毕竟外头都熬上粥了,他也不能在屋子里头偷懒。 他们这会儿落脚的地方虽说是破庙, 其实更像是一个土房子, 里头除了正房之外分成东西两个厢房, 里头也并未看见什么菩萨和祭拜的东西。 三户人家一家分了一个地方, 倒是十分宽敞, 秦春沛走到外头, 果然看见钱氏和秦招娣已经在忙活了, 看见他起来连忙喊道:“阿沛, 去洗把脸就能吃饭了。” 这边自然是没有水井的,也没有大缸用来储水, 秦春沛只得拿着毛巾往外走,幸亏蒙山村村头就有一条溪流, 河流不算大, 但平时用水却足够了。 这时候还能看见有些妇人在下流洗衣服, 也有人出来淘米做早饭的, 秦春沛找了个地方蹲下来洗脸,刚把手帕浸入水中呢, 对面忽然有人朝他划拉了两下。 秦春沛莫名的抬头看去, 却见是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 他正笑嘻嘻的朝着他看,开口喊道:“你就是村里头新来的那个秀才吗?” 秦春沛回了一个笑容,解释了一句:“我只是个童生,并不是秀才。” 那男孩不知道听明白了没有,反正是笑嘻嘻的说道:“那也很厉害了,我阿爹说了,你们南方人就是会读书,小小年纪就能拿到功名,我们村那些孩子光是认字都费力气。” 说完,他停顿了一会儿,拧着眉头说道:“我也是,看见书本我就头痛,气的我我爹追着我跑,但我跑的可快啦,他也拿我没办法。” 听着他噼里啪啦的说了一顿,秦春沛已经洗完脸了,笑着说道:“我得回去吃早饭了,待会儿我能出来找你玩儿吗?” 那小男孩立刻说道:“可以啊,我阿爹就是村长,那天你来过我家咧。” 秦春沛没想到这就是村长的儿子,忍不住多看了他急眼,这孩子看着完全是汉人的模样,与村长并不是特别相似,甚至可以说是眉清目秀了。 等吃了饭,秦春沛果然过去找他玩儿,那孩子乐滋滋的跑出来,还说道:“我跟我阿爹说了,你是童生,我跟你玩得多的话,说不定也能开窍会读书了呢,他这才许我出门。” 秦春沛哭笑不得,只问道:“还不知道要怎么称呼你?” 那孩子笑着说道:“我叫羌叔明,你可以叫我阿明。” “阿明,我叫秦春沛,你可以叫我阿沛。”秦春沛点头说道,“你在家是不是排行老三?” 羌叔明奇怪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有两个哥哥?” 秦春沛解释道:“伯仲叔季,一般人家会按照这个来算排行。” 羌叔明抓了抓头发,有些苦恼的说道:“还有这个说道,我还以为我爹随便取的,原来他当初说找秀才公给我们几个起了名字不是开玩笑的。”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羌叔明就带着他往村子里头走,找那群平时一块儿玩的小伙伴去了,他年纪不大却是村子里头的孩子王,虽然也有村长的原因在,但跟他自己个儿性格开朗也是有关系的,见他带着秦春沛过来,那些孩子都理所当然的接纳了他。 玩了小半天的功夫,秦春沛就跟一群孩子混熟了,多多少少打听到蒙山村的一些消息,比如说蒙山村的村长姓羌,确实是尔玛族人,不过他媳妇却是个汉人,如今两人生下了三个儿子,日子过得十分和美,村长别看长得挺粗,其实是个耙耳朵。 别以为孩子不懂事儿,他们隔墙听话的能力才出色,又没有什么心机遮不住嘴,很快就让秦春沛淘了个干净。 虽然以他两辈子的经验来对付孩子有些不地道,不过他也不是做什么坏事儿,就打听打听当地的人情世故,看看是不是真的适合定居。 这一打听,倒是真的听出一些有用的信息来,村长家的事情不提,村里头有哪几个刺头不好招惹,孩子们可都记得清清楚楚。 不过提起那些刺头的时候,羌叔明都会鼓着脸颊说一句:“他们敢混账的话,我就让阿爹带着叔叔们过去揍他们一顿,看他们老不老实。” 对他的话周围的孩子十分赞同,可见羌村长在蒙山村还是十分有威信的,并且很可能有一个族群的兄弟姊妹,这才说得出这般有气势的话。 等到中午时分,家家户户都有了炊烟,开始有妇人站在门口喊孩子回家吃饭,他们一群人才散了,秦春沛回到破庙,就看见那里头也冒着炊烟。 家里头只有老郑氏和秦招娣和秦老村长在,其余人不见身影,问了才知道男人们出去打探消息外加拾柴火,女人们则是去洗洗刷刷顺便挖一些野菜回来。 秦老村长这些天身体一直不太舒坦,看着脸色也不大好,看见秦春沛回来倒是露出一个笑容来,开口问道:“阿沛,出去大半天了,可有什么好消息?” 秦春沛见老郑氏和秦招娣也十分关系的样子,就把自己打听到的事情说了一遍:“蒙山村里头怕也有几个游手好闲的混子,不过听那些孩子的话语,这边的村长管的很严,一直以来也没有什么坏事儿发生,只是旁人不爱搭理他们罢了。” 秦老村长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这就很好了,哪个村子没有几个搅屎棍呢,就是咱们在青山村的时候,不也有脑子拎不清的人,只要不是什么大是大非,过得去就是了。” 秦春沛也觉得如此,还说道:“这里虽然日子不如大王村临泉那样的地方,但看着老百姓也不贫苦,土地也还算肥沃,只是路偏远了一些,这才来的人少。” 世人常常对山沟沟里头的地方有偏见,但蒙山村这地方又有些不同,他们的土地并不贫瘠,养活一村子的人不在话下,相比起来反倒是比外头的村子清净一些。 只是这样一来,从蒙山村入城赶集什么的必定有些麻烦,秦春沛猜测他们肯定还有其他的集市可以去,只是一时半会儿没有打听出来。 秦老村长见他的神色便猜到一二,笑着说道:“看来阿沛也喜欢这里。” 秦春沛微微叹了口气,只是说道:“咱们远道而来的,在哪里落户都不容易,真要定下来的话,当地的民风自然最重要,要是落到一个不干不净的地方,怕也是浑身麻烦。” 秦老村长对他的回答很满意,笑着说道:“可不是吗,大王村临泉这样的地方是好,但咱们也得掂量掂量自家的轻重。” 等了一会儿,饭香味道也飘出来了,出门去的男人女人们才慢慢都回来了,秦春沛连忙过去帮着秦大山卸了身上的柴火。 他们的脸色都还算不错,秦峰笑着说道:“方才我们出去捡柴火的时候,村人还给指了地方,不像大王村那时候,生怕咱们偷东西似的。” 另一头钱氏也笑着说道:“这里的野菜也肥美的很,山上似乎还听见野鸡叫声了,只可惜人生地不熟的,我们也不敢走进去,不然说不定还能捡到一些野鸡蛋。” 一说到鸡蛋,在场的人都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他们虽然有几分钱在,但落户的事情一日没有办下来,就不敢敞开了花钱,买粮食是没办法,吃鸡蛋就有些奢侈了。 秦春沛扫了一眼,心中也暗暗叹了口气,暗道这都是穷惹的祸。 听着他们陆陆续续的说话,秦老村长敲了一下烟杆儿,笑着开口问道:“看来你们对这地方都还算中意了。” 秦峰点头说道:“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一些,只是不知道落户麻不麻烦,村民们看着是和善,但咱们要是落户的话,这可就是跟他们抢地盘了。” 秦老村长倒是说道:“这事儿也不用掖着藏着,待会儿你跟我去一趟那位羌村长家,问问他的意思看,若是愿意接纳的,甭管是什么要求,咱们还能商量商量。” “若是人家不乐意,咱们也不能死赖着不走,还得早日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才是。” 话说到这儿,秦峰忽然提到:“让阿沛也去吧,他好歹是童生,听说那羌村长挺看重读书人,说不准对咱们阿沛也能另眼相看。” 秦老村长觉得这话也对,又说道:“成家他娘,还有侄儿媳妇,你们待会儿带着几个孩子也多出去走走,要有分寸,得让村民们知道咱们都是好人家出来的人,落户对他们绝对没坏处。” 钱氏王氏和秦峰家的自然满口答应下来,她们早上已经跟当地的一些妇人说过话了,这会儿更是斗志昂扬的决定,一定要让蒙山村的人都知道,他们虽说是逃难来的,但都是本本分分的好人,落户之后乡亲邻里的不用怕相处不好。 秦老村长办事迅速,当天下午就带着人往羌村长家去了,秦春沛心中忐忑,不过又觉得那羌村长对他们不算反感,不然的话不会让他们住下来,这几日也让人多有照顾。 只是户口没落下来,秦春沛心中也没底,要知道在古代迁移户口可是十分麻烦的事情,要不是今年大周朝到处都是难民,他们连想都不敢想这件事。 50.蒙山村人 天蒙蒙了的时候,秦春沛就从被窝里头爬了起来, 自从入了秋, 蒙山村这边的天气就一日比一日凉快, 昨晚上还下了一场小雪。 手臂伸出被窝的时候,秦春沛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但想到待会儿还要做的事情, 他到底是勉强自己爬了起来, 迅速的套上了在被子里头捂着的衣服。 穿好衣裳走出门,钱氏已经早早的把热粥端过来了, 看见他就招呼道:“阿沛,你先吃着吧,吃完了再去学堂,不然一路吃风肚子里头会冷,肚子冷了,人就会生病。” 秦春沛自然也不会推辞, 一家人已经陆陆续续都起来了,连老郑氏都不例外,秦春沛无奈说道:“奶,天气这么冷,你怎么也不多睡一会儿?” 他们在蒙山村落户也有小半年时间了,因为银钱不凑手,买了田地之后就盖不了多好的屋子, 老家那种青砖大瓦房就更不用想了, 索性就买了村人的老房子, 虽说老房子,但至少挡风遮雨,面积也大,等家里头有钱了推到了重建也不心疼。 北方造房子喜欢搭炕,这边的冷自然不是南方人可以想象的,所以发现下雪之后,他们就先给老郑氏烧上了热炕,这才让她晚上睡得好一些。 老郑氏听见大孙子的关系,笑得满脸都是皱纹,“奶奶睡饱啦,躺着也没事儿,还不如早点起来,还能给家里头搭把手。” 一家人和和乐乐的吃了早饭,隔壁也有动静了,买房的时候秦大山秦小山一商量,绝对虽然贵一些,但还是分开买比较好,主要是他们都已经成家立业,不可能一辈子住在一起。 趁着现在大家伙儿什么都没有,就直接分了银子,反倒是没有那么多的计较,老郑氏自然是跟着长子的,不过说好了会帮二房看孩子,让王氏出去干活的话就把春云送过来。 虽说已经入了冬,但秦大山兄弟俩却没有闲着,蒙山村的荒地不少,羌村长开口说了,他们愿意的话每个人可以开荒一亩地,那是免费的,头三年不用交税。 如果再要多开的话,除了每年的农税之外,还得加一个地税,跟买地也差不了多少,荒地自然不如熟地来的肥沃,不合算。 算上三个孩子,秦大山一个人就得开六亩地,而秦小山就三亩地,看起来差距甚大,对此王氏颇有一些想法,但老郑氏也不理她,她左右是要跟着大儿子过的,总不能分到的地分给了小儿子,自己还吃大儿子家的饭吧。 冬天不能种田,但秦大山秦小山还是打算乘着土地还没有冻上的时候深耕一次,埋一下肥料下去,这样明年这地即使不如黑土地,也比一般的荒地要好许多。 秦大山和秦春沛是一块儿出门的,不过一个往地里头走,一个往村口的位置走。 刚下过雪,泥地走起来特别的滑,秦春沛一路上都走的小心翼翼的,很快周围往那个方向走的孩子也多了起来,一个个都一脸严肃的叫他老师。 秦春沛面露微笑的点头打招呼,这事儿还得从他们落户那时候说起,秦老村长带着他们进了羌家,原以为还要磨上许久,谁知道那羌村长一口答应下来。 只是答应之后,羌村长才悠悠然提起一个要求,就是让秦春沛在村里头办一个私塾,说是私塾,其实就跟扫盲班差不多,只要村里头的人愿意都可以来上课。 羌村长也不贪心,只要求了三年,这三年时间之中,秦春沛来上课还能拿到束脩,当然,村子里头各一份,其他愿意来上课的人家就意思意思就是了。 秦老村长还有些犹豫,生怕耽误了秦春沛,秦春沛却一口答应下来,要知道他虽然有童生的名头,但年纪小,谁家愿意请他当开蒙的老师? 羌村长给的束脩虽然少,但也是一份收入,更别提那些村民时不时给他们家送一把菜,抓一把米什么的,这些平时不值钱,但对秦家来说却帮了大忙了。 等秦春沛走到私塾,也就是当初那个破庙门口的时候,依稀听见里头喧闹的声音。但等他踏进大门,那喧闹的声音顿时安静下来。 秦春沛心中十分满意,他两个月的功夫总算是没有白花,至少如今私塾看起来有模有样了,不像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各自说话叽叽喳喳的跟菜市口一样。 “先生来啦!”首先叫人的是个三十出头的汉子,也是这会儿农闲,他们窝在家里头也没有啥事儿,就打算跟过来认几个字,好歹出门打工的时候不被人骗。 屋子里头二三十的青年男人还不少,看看这间破庙就知道了,蒙山村就是个劳动力多的村子,羌村长一声令下,几天功夫就把这破庙翻新成了私塾。 秦春沛笑着跟大家打了招呼,跺了跺脚觉得暖和了一些,才翻开了自己的课本。 这课本就是他曾经死命背着逃难的那些书,别看这些树不多,但一本本都值钱的很,要么是秦家花了大价钱买下来的,要么是秦春沛没日没夜的抄出来的。 当时逃难的时候还带上了书,他可没少被人笑话,谁知道到了这里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不过书只有一套,不可能给所有人用,羌村长要求的也是带大家识字,而不是读书考科举,秦春沛教了几日就自己调整了一下,琢磨出一套新的课本出来。 “昨天布置给大家的作业做完了吗,我现在要开始检查了,还是老规矩,对的有奖励,错的待会儿就得留下来打扫卫生,把屋顶上的雪扫干净。” 这话大家都没有意见,其实也就是古代,这要是现代老师敢这么做的话,人家家长早就找上门了,不过看了看底下五大三粗的男人们,秦春沛觉得自己的惩罚并不重。 一顿检查下来,大部分人还是磕磕碰碰的完成了作业,秦春沛满意的点了点头,觉得这些学生虽然大部分都年纪偏大了,但至少勤奋努力是不缺的。 秦春沛一本正经的样子,却不知道有些汉子在下头偷笑呢,谁让他半大的人儿,还没有他们村十岁孩子那么高,却板着脸点头称赞,愣是有几分气势在。 秦春沛新弄出来的教科书十分简单,一来是最常用的姓氏,二来是数字计算,三来是简单的合同和契约常用模板和文字。 别看简单,这三样却是老百姓最需要的东西,不过这里的学生参差不齐,教导起来也颇为吃力,到现在还停留在前两样。 一开始羌村长请了个这么年轻的夫子,村里头还颇有几分不乐意,等秦春沛站到了台上,拿出自制的黑板用毛笔沾泥水写了几个字,他们倒是都服气了。 这位秦家小夫子年龄是小,但学识一点儿不差,那用泥浆写字多寒碜,偏偏他写出来的横是横竖是竖的,好看的不行。 他们却不知道,秦春沛心中憋屈的不行,蒙山村哪有那么多的笔墨纸砚供给大家用,用清水倒是干净,但他写完就干了,下面的学生又不是天才,哪里能记得住。 最后无奈之下,他只能用泥水,虽说丑了些邋遢了一些,但至少干了都能看得清楚,只是写的时候要小心一些不能弄脏了衣服。 早上早就是认字,两个月的时间,秦春沛每天只教三个字,他的学生年纪最小的也有七八岁,这个记忆力还是有的,就算是之后忘了也能问问身边的人。 两个月下来,学生们也学会了大约两百个字,都是最常见的那种,仅有复杂的几个都是当地的姓氏,这倒是让一群孩子十分兴奋。 当然,其中也有人实在不是读书的料,今天当场记住了,第二天就都忘了,学几个字就忘记几个字,过了一段时间自己都灰心丧气的。 对此秦春沛也没有办法,他总不可能花大量的时间为每一个人量身定制的,毕竟这开的是扫盲班学堂,而不是私教班不是,除了偶尔的教导之外只能靠个人的领悟了。 当然,也有天分不错的,其中就有羌叔明的亲哥哥羌伯明,他现在已经十八岁,儿子去年都生了,但对读书十分上心,不仅自己练习的努力,时常主动来问他,记忆力也不错。 对于这样愿意上进的人,秦春沛自然也愿意多照顾一些,偶尔下课之后还给他开一个小灶,知道他在城里头酒楼打工,还特意提前教了一些算数。 羌伯明心中感激,笑着说道:“秦先生,你教的可比我弟弟的先生好多了,又简单又清晰,我一看就能明白。” 他们这里距离城里头太远,要办私塾请先生的话哪儿那么容易,羌叔明之前去城里头读了两年,但可惜的是银子没少花,读的书却不多。 这也是为什么羌村长要让秦春沛来当先生,实在是找不到更合适的,原本只想着他能教村人一些字,不让他们当睁眼瞎也就赚了,谁知道秦春沛做的居然十分不错。 羌伯明心中佩服,发现不管自己问什么,秦春沛都能回答出来之后,更是隔一段时间从酒楼回来,就把自己积攒下来的问题拿出来问他。 秦春沛也乐意解答,一来是真的喜欢羌家几个兄弟,都是性格爽朗容易近人的,二来也是觉得跟村长家搞好关系,对他们以后居住也有许多好处。 谁知道这一帮忙,倒是引出了后面的一连串事情来,许多年后秦春沛回头想想,觉得羌家说不定真的是自己的福星,否则的话他可能就这么默默无闻的过了一辈子。 51.算账 “娘, 大哥大嫂,那我们先回去了。”吃完饭过来坐了坐的秦小山抱着孩子, 拉着老婆开口说道, 虽说现在分了家,但他倒是没觉得自己亏。 毕竟虽说老娘的一亩地给了大房,但别看他们家人多地也多,壮劳力却少, 光靠秦大山和钱氏两个人要养活一家子老小也不容易, 所以比起王氏的忿忿不平来, 秦小山兄弟俩感情却还好,甚至因为一路逃难,比在家的时候更好了一些。 老郑氏点了点头, 看了眼秦春云才说道:“快回去吧, 别冻着孩子, 天冷的话也不用每日过来了, 都是自家人不必讲究那么多。” 秦小山自然应了下来,三个人就去了隔壁的院子, 那院子跟这个院子大小差不多, 只是少了一个厢房, 不过他们家就三口人,住着反倒是宽敞一些。 秦春沛端了水进来给老郑氏泡了泡脚, 又把她的炕烧的热乎乎的, 这才让老人上床歇息, 走出门见秦大山和钱氏也正要打洗脚水, 忙给他们也打了一盆。 钱氏心中觉得满意,笑着说道:“我儿子就是孝顺,不像你大姐和小妹,就惦记着自己。” 秦春沛无奈说道:“娘,这话可不对,如今家里头多少事情都是大姐做的,妹妹才五岁呢,还帮着干活了,反倒是我,整日就只是教个书,也帮不上家里头什么忙。” 这话钱氏却不答应,笑着说道:“是是是,你大姐和小妹也都是好的,但咱们阿沛也不错,你去教书,一个月还能拿一百个铜板呢,那些学生时不时给咱家赛一把青菜什么的,如今咱们家菜也不用买了,省了多少钱啊,可见读书还是有用的。” 把脚放进热水之中,秦大山也舒坦的叹了口气,又看了看身边的儿子,觉得虽说他们家逃了难,但老娘还活的好好的,儿子又孝顺,他觉得日子也挺好的。 等开了年种上了地,再攒几年前给儿子娶了媳妇,那日子还不得越过越好,说不定就能跟在青山村似的,建一座大瓦房呢。 秦春沛洗漱完毕却没直接上床,而是将自己的教案翻了出来,在上头修修改改了一会儿,这才满意的放下了,等捂进被子里头,整个人才觉得暖和起来。 只是这一日他注定是睡不安稳了,刚躺下没一会儿,门口就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迷迷糊糊的听见秦大山出去应了门,回头就把他的门敲响了:“阿沛,你睡了没有,羌家的伯明来找你,说是有急事儿,你快些穿好衣服出来。” 秦春沛一个激灵,连忙起床穿了衣服,心中奇怪这羌伯明为什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要知道临近过年,酒楼的生意可是越来越好,最近他连上课都腾不出时间来,已经有十多天都住在镇上没回来了。 等他急匆匆的走出门,却见羌伯明面上带着几分着急,但眼神里头却带着笑意,看见他就说道:“小先生,我今天急急忙忙的过来,是有一桩好事儿要同你说。” 秦春沛暗道应该不是坏事,顺势问道:“什么事情,值得你大半夜的过来敲门。” 羌伯明脸上闪过一丝不好意思,但还是说道:“小先生您也是知道的,我在镇上的一家大酒楼做个小二,一个月也能拿一些工钱,比在地里头刨食轻松一些。” “上个月我不是拿了一些题来问您吗,那其实是我们账房先生都算不清楚的,我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就记下来了,这才来问您。” “原本我只是打算在账房先生那边讨个好,谁料到那些题也不是账房自己想知道的,这不是掌柜的听说了这事儿,便跟我打听到底是谁解出了题目。” 羌伯明原本也是想过自己霸占这功劳的,但他到底不是什么坏人,一想清楚便知道这事情冒充不来,他总不能遇到什么问题都回来问秦春沛吧,根本就瞒不住。 秦春沛听的云里雾里的,只得抓重点问道:“伯明大哥,你过来不会只为了这个吧。” 羌伯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才说道:“瞧我,这不是想说一下来龙去脉吗。” “掌柜的知道小先生算数出众,就让我回来问问您年前这段时间得不得空,若是可以的话,帮着酒楼去盘个账,但工钱就有十两,等盘完了还有节礼可拿。” 秦春沛听了却皱起眉头来,旁边的秦大山也问道:“十两银子这么多,这,这不会是让去做什么坏事儿吧?” 这话也问出了秦春沛的心生,虽然账房先生的工钱是比较高,但一般酒楼的账房能有个二三两就不错了,最好的也不过五两,一下子出十两可太多了。 羌伯明连忙说道:“小先生放心,我都在这酒楼干了三年了,从来也没出过什么事情,往年过年的时候,酒楼也是会请人来盘账的。” “十两银子虽然看着多,但酒楼日进千金,估计也是一盘菜的价格罢了。”羌伯明继续游说道,“若不是先生算数出众,还抢不到这样的活儿呢。” 秦春沛听了也有几分心动,这可是十两银子,有了这些银子的话,虽说大瓦房还不能盖,但明年家里头的压力必定轻松许多。 他看了一眼秦大山,固然,他虽然还是皱着眉头,眼睛里头也带着几分意动。 羌伯明是个会看人脸色的,很快说道:“小先生,您看这样成不成,你们在家商量着,若是去的话,明早我过来顺道接着你一块儿去镇上,到时候酒楼包吃包住,盘完账我再送您回来,若是不去,我明儿个就回去跟掌柜说一声。” 秦春沛点了点头,等把人送走了,老郑氏也从屋子里头走了出来,皱着眉头说道:“盘账几天的功夫,就赚十两银子,天底下有这样的好事儿吗?” 秦春沛想了想,还是舍不得这嘴边的银子,便说道:“既然是伯明大哥亲自过来说的,肯定也是靠谱的地方,他也没理由来害我。” 老郑氏还是有些舍不得孙子,秦春沛却已经下定了决心,笑着说道:“这几天私塾就得停了,大家也要开始置办年货,我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去镇上看看。” 说完这话,他又提了一句:“就算不是为了银子,去镇上看看也是好的。再说了,有了这十两银子,爹娘也能轻松一些,只是几日的功夫罢了。” 好说歹说的,老郑氏到底是答应了,孩子的话也对,这事儿看着确实是简单轻松,要不是阿沛他出色还轮不到呢,别人求都求不来的。 定了这事儿,钱氏却不想再睡了,打算在今晚上先把儿子的行礼收拾出来,不然明天出门也急急忙忙的,要是拉了什么东西就麻烦了。 秦春沛劝也劝不住,只得由着他们去了。等到第二天早上,他倒是觉得亲娘有先见之明,因为羌伯明一大清早就过来了,他们这要是起床后再收拾的话,怕真的收拾不齐全。 秦家是秋天的时候才落户蒙山村的,银钱出了买房之外就置办了厚实的棉袄,老郑氏怕几个孩子熬不过去,压着两个媳妇一起做的,生怕他们不适应这边冻着了。 所以出门的时候,秦春沛整个人裹得跟熊似的,对比身边的羌伯明更加明显,弄得后者忍不住发笑,还打趣道:“小先生,真的有这么冷吗?” 秦春沛的脸都用布巾蒙起来了,闷闷回答:“可不是冷吗,鼻子都要冻掉了。” 如今已经进了冬月,雪都下过好几场了,走在路上北风一吹鼻涕都能变成冰棍。 偏偏羌伯明已经习惯了这种气候,毫不在意的一边走,一边笑嘻嘻的说道:“哪至于这样,我可听说了,南方那边比咱们北方还冷呢,你不是应该习惯了吗?” 对此秦春沛都不想回答,琢磨着让这家伙去体验一下南方的冷,才知道南北的对比,说实话,在没有暖气的年代,南方肯定是比北方好多了,虽说湿冷,但毕竟温度不低,出太阳的时候穿一个薄棉袄就足够了,这在北方是想都不敢想的。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路,路上还吃了一顿,走了两个多时辰才到了镇上。 这个镇就是附近十里八乡的汇集地,就是他们当初猜测谷城内城之外的一些小城镇,面积不算很大,但也算五脏俱全。 走到镇上的时候,秦春沛已经气喘吁吁了,心中觉得羌伯明每次轮休都能赶回家实在是太不容易了,这路又长又难走。 羌伯明也擦了擦额头的汗,笑着说道:“马上就到了,小先生,要不我背你走一段路吧。” 秦春沛自然不可能让他背,抹着汗说:“不用不用,走吧,我们来的已经有些迟了。” 羌伯明也没坚持,很快,两人就走到了一栋酒楼前,不用羌伯明夸赞,秦春沛都知道这必定是这个镇上最大的酒楼了,只见它足足有三层楼高,两个面门十分宽敞,光是那牌匾上的字一看就知道出自大家,不是一般乡下酒楼可比的。 52.算神! 在看见这栋酒楼的时候, 秦春沛倒是不怀疑酒楼的财大气粗了, 听羌伯明的意思是说,这还只是镇上的分店,谷城那边的总店比这边更大更宽敞,不是达官贵人都不敢进门, 菜色好吃远近闻名不说,价格也是杠杠的。 “掌柜的, 这就是我们村的小先生。”能在城里头出了名的大酒楼打工, 羌伯明也是个能言会道的, “您别看年纪看着小, 其实学识渊博,在南方的时候就考中了童生, 要不是家乡遭了难,现在铁定是秀才公了。” 这话夸的秦春沛都有些脸红, 谁能说秀才能一考即中呢? 那掌柜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信了羌伯明的话, 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有年轻而有所轻视, 笑着说道:“原来是童生啊,怪不得算数也比一般的账房厉害,不过即使如此,老夫也还得考考你,小先生你看?” “掌柜的可折煞小子了,您叫我一声阿沛就好。”秦春沛笑着回答, “掌柜尽管考, 酒楼有酒楼的规矩, 小子自然懂得。” 听了这话,掌柜的固然满意了许多,原本觉得这童生年纪小,即使算数厉害,为人处世怕也不太好,没想到倒是十分圆滑,大约是逃过难知道世间艰难才会如此吧。 心中闪过各种心思,掌柜的就开口问了:“果园里有桃树、梨树、苹果树共360棵,梨树是桃树的3倍,苹果树是梨树的2倍,三种树分别有多少棵?” 说完之后,掌柜的笑着问道:“可要为小先生提供纸笔?” 秦春沛却在他说题目的时候就心算好了,毕竟这题目看起来复杂,其实是比较基础的数学题,小学生都能算出来。 他立刻回道:“不必了,桃树36棵,梨树108棵,苹果树216棵,不知小子算的可对。” 见他毫不犹豫的说了出来,掌柜的倒是微微惊讶,这题目虽说不至于太难,但能这般不假思索说出口的,可见心中只有盘算,尤其是这小子也没用纸笔和算盘,全靠着心算就出来了,这可是比账房里头的老先生还要厉害。 掌柜的犹豫了一下,再次说道:“一队强盗一队狗,二队拼作一队走,数头一共三百六,数腿一共八百九,问有多少强盗多少狗?” 秦春沛又是毫不犹豫的回答:“强盗275人,狗85只。” “100个和尚吃了100个面包,大和尚1人吃3个,小和尚3人吃1个。求大小和尚各有多少个?”掌柜的再一次问道。 “大和尚有25个,小和尚有75个。”秦春沛继续回答。 两个人一来一回的,旁边的羌伯明都听得晕头转向,还在第一题里面出不来,秦春沛已经刷刷刷的报出了后面的答案,几乎都是不假思索的。 掌柜的也来了兴致,原本只是问一两题,后面却越问越多,一直到自己藏着的问题都问光了,也没难住秦春沛,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大。 “好好好,没想到伯明还说的谦虚了,小先生哪里是擅长算学,简直就是算学的大才啊。”掌柜的显然十分满意,摸了摸自己的山羊须,笑着说道:“要盘的账就在屋内,到时候吃的小二会送到屋内,住就在后院,跟伯明他们一道儿,大约得花费十多天时间,报酬是十两银子,若是小先生满意的话,咱们现在就可以开始了。” 秦春沛对此早已知道,心中也没有什么不满的,将行李一放就进了酒楼后头那一排屋子,这时候他才知道,酒楼并不是请了他一个人,除了他之外还有两位算账厉害的先生,不过看着年纪都是经年的老账房了。 掌柜的简单说了一下要盘的账就出去了,秦春沛看了看准备好的笔墨纸砚,居然都是上等的货色,可见这酒楼确实是财大气粗。 算算时间,他竟然也有一年的时间没有正经在纸上用墨书写了,熟悉了一会儿才找回来练了四五年的感觉,不至于写字都有些歪歪扭扭。 摆在他面前的账簿是一箱一箱的,秦春沛也没直接动手,自己先翻了翻大致的账目,在纸上画了个简单的表格才开始计算。 盘账的日子自然是枯燥无比的,每天只能在小小的房间里头窝着,大约是见他年纪小,却跟自己拿一样的薪酬,隔壁两个老账房都懒怠搭理他。 秦春沛也不用热脸去贴冷屁股,每天除了算账,偶尔跟送饭来的羌伯明说说话,算的累了,就在小屋子里头锻炼一下身体。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更别提他们逃难路上原本就伤了身,秦春沛可不敢每天熬夜那般折腾自己,但即使如此,他盘账的速度也远远超过那两个老账房。 这也是他五感过人,原本就有后世的计算便利,再加上脑子比一般人转得快,要知道当年他读书努力考私塾的时候,算学就是私塾里头的头名。 原本那掌柜的说要十几天,但在第八天的时候,秦春沛已经把那厚厚的一箱子账本都算完了,他也没有故意拖延,直接把算好的账本送到了掌柜的手中。 掌柜的一拿到手,心中倒是有些惊讶,原本还想着是不是这小子看着沉稳,其实是个心急的,但打开账本一看,却见里头清清楚楚,连细小的误差都标注了出来,甚至一笔一笔都划清楚在何年何月何时,因为何事才产生的。 越看这个账本,掌柜的越是觉得自己捡到宝了,要知道往年盘账的时间持续比这更长,但临了临了,出来的账目还是会有些问题。 即使是经年的老账房,拿出来的账本恐怕也没有这个清晰明了,掌柜的一边翻看,心中有了另一个主意,等他合上账本,抬头对着秦春沛露出一个笑容来。 “阿沛啊,你这账本做的不错。”掌柜的笑了笑,又接着说道,“这是十两银子,是你这次的报酬,不过时间尚早,不知道阿沛有没有兴趣再接一个活。” 秦春沛心中有些不情愿,他长这么大还第一次离家这么久,但掌柜的一直对他不错,他还是开口说道:“掌柜的,现在也快年底了,会不会赶不上回家过年。” 掌柜的哈哈一笑,摇头说道:“不会不会,这还得半个多月才过年呢,你速度快,肯定能赶在年前完工。” 他大约是猜到秦春沛为什么犹豫,继续说道:“这活儿也是盘账,你做起来熟门熟路的,说不准比这次的还要快,再者,这块要过年了,报酬也比这次的活儿多。” 说到这里,掌柜的比了个翻一翻的手势,要知道这价格已经十分难得了,秦春沛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下来,一来是盘账对他来算确实是不算什么,二来也是掌柜的照顾他,这些日子相处的也比较好,总不能一口回绝了他的好意。 秦春沛一答应,第二天一堆账本就搬进了他的小屋子,量似乎比之前的还要更多,秦春沛微微叹了口气,只得重新开始算。 只是这一算,秦春沛倒是皱起了眉头,酒楼的账本虽然又厚有杂乱,各种蔬菜水果肉类的收购简直就是一堆大杂烩,但其实其中是有痕迹可寻的。 然而现在,这些账本上的进出虽然也都写着蔬果的种类,但怎么都有些怪异。 做账的人可能也是用了心的,但却还是露出痕迹来,比如夏日的时候,白菜的价格居然跟冬日的一模一样,再有那肉类也太多了一些,完全就是酒楼消耗的两倍。 秦春沛心中暗暗猜测这并不是酒楼的账本,而是其他的什么地方,尤其是等他将所有东西的流水拉出来之后,就发现米面的消耗是蔬果肉类的好几倍,这显然不可能是酒楼会有的情况,一般人来酒楼,还是高档的酒楼,怎么可能只吃米饭? 米面消耗比其他蔬果较多的地方,一般来说吃的应该是大锅饭,而这年头会吃大锅饭的,也就是那么几个地方。 一个是征徭役的时候,民工的吃食,一个是军队里头将士们的吃食,或许还有大户人家的下人,但这个可能性也不大,毕竟再大户的人家,这个量也不该有这么大,这总不可能是皇帝老子自家的账本。 但若是徭役和军队的话,怎么样也不该让一个酒楼里头外聘的账房来做吧,秦春沛暗暗想着,面上却不露分毫,既然掌柜的不提,他也就当没有发现异常,只是仔仔细细的计算就是,反正他说到底只是个临时工盘账的。 因为心里头挂着事儿,秦春沛的动作就略慢了一些,这次花了整整十一天才把那些账本都算完了,两次的活儿加起来,反倒是比另外两个老账房略慢一些。 想起那两位走的时候得意的样子,秦春沛有些啼笑皆非,稳稳当当的又算了两日,才把最后的账本交到了掌柜的手中。 掌柜的一看,顿时露出满意的笑容,拍着他的肩头说道:“不错不错,我就知道你一定能盘的又快又好。” 说完这话,掌柜的也不拖拉,直接将说好的二十两银子递给秦春沛,又做主加了五两银子,这才笑着说道:“这是我做主给你的赏钱,小先生也别嫌弃。” 秦春沛连忙说道:“多谢掌柜的,这哪能嫌弃,感激都还来不及。” 掌柜的哈哈一笑,又说道:“小先生不如再住一天,明天酒楼也歇业了,到时候领了年底的节礼,再跟伯明一块儿回去也安全一些。” 秦春沛自然没有不答应的,想到自己一出门就赚到了三十五两银子,几乎等于他们逃难时候带着的一半家当了,顿时也有些高兴起来。 53.年年有余 “小先生, 我来帮你背吧。”羌伯明一边说,一边不由分说的把秦春沛背着的好几样东西接了过去,口中笑着说道, “怎么样,我们掌柜大方吧,哎,读书就是好,我们干死干活一年拿到的节礼, 还不如小先生的多嘞。” 可不是吗,酒楼已经算是大方了,凡是酒楼里头的员工, 每个人除了平时的工钱, 年底的时候还有一百文钱的过节费,除此之外,每个人还有十斤米面,一斤腊肉。 即使是在青山村那块,这也算是十分大方的老板了, 但是跟秦春沛的一比,就是羌伯明是个爽朗大度的人, 也不免有些羡慕。 秦春沛具体拿到了多少工钱,羌伯明其实并不知道, 毕竟他只知道秦春沛做了一段时间的账, 似乎掌柜的对他颇为喜欢, 即使他是最后一个盘完账的, 掌柜的也不生气。 他并不知道秦春沛中间换了一批账本,一开始还担心他做账做的慢,会让掌柜的不高兴的,谁知道最后节礼发下来,反倒是秦春沛分到的最多。 不仅有大家都有的米面和腊肉,掌柜的还送给他一匹棉布,几样点心,光这些的价值就远超过小二们的节礼了。 秦春沛自然也是喜欢的,尤其是那匹棉布价值不菲,正好家里头的女人都用得上,他笑着说道:“可不是吗,伯明大哥,这次可多谢你了。” 羌伯明嘿嘿一笑,“我叫你先生,你叫我大哥,咱俩什么关系,我还得跟你多学一点,要是我也会算账的话,说不准以后也能当一个账房。” 秦春沛就笑道:“伯明大哥对数字很敏感,算数课比大部分人都学得好,只要想学的话,以后肯定能学好。” 听了这话羌伯明也高兴,回去的路比来的时候更难走,这时候谷城已经到处都是大雪,路上的大雪几乎淹没小腿,走起来十分困难。 羌伯明还好一些,他都习惯了,秦春沛却觉得有些为难,走路的时候难免小心了一些,两人不得不花了更多一倍的时间才回到蒙山村。 走到村口的时候,秦春沛远远的看见一个人朝着自己跑过来,边跑边喊道:“哥,你回来啦!” 秦春沛仔细一看,那穿的圆滚滚的的小孩可不就是秦来娣吗,许久不见,她的脸色倒是红润了一些,跑起来跟雪地里的兔子似的。 秦春沛一把接住妹妹,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秦来娣这会儿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秦春沛却牵着她的手说道:“走吧,我们回家吧。” 秦来娣笑着说道:“阿哥,我可想你啦,大姐也想你,奶奶也想你,爹娘也想你,连隔壁春云也在念叨呢,爹娘还说了,你再不回来的话就得去城里头找你啦。” 秦春沛含笑听着,三人不紧不慢的走到家门口,秦家人看见他回来自然又是一阵热闹,羌伯明赶紧把东西放下了要走,秦春沛一把拉住他,将自己特意包出来的点心分了他一包:“伯明哥,这次多亏你的照顾,这些点心您带回去分给侄儿们尝尝鲜吧。” 羌伯明倒是也没有推辞,收下点心匆匆忙忙的走了,秦春沛走进家门,就瞧见老郑氏他们有些惊奇的看着他带回来的节礼。 等他进来,老郑氏的注意力倒是转了过来,拉着他的手上看下看,忍不住说道:“瘦了瘦了,这几天你在家好好歇着,让你娘去村里头买只鸡炖了,给你补补身体。” 钱氏连忙答应下来,还说道:“王婶家的小公鸡养的最肥,我多买几只回来,到时候过年也得吃呢,保准一口一个鲜。” 秦春沛却拉住钱氏往外走的身体,笑着说道:“不忙着这个,奶奶,娘,你们先看看我带回来的东西,这些米面和腊肉过年可以吃,这些点心有些甜,但味道不错,大家尝尝看,还有这匹布,给奶奶做一身新衣服,其他的可以做几个棉袄。” 听着秦春沛一一安排,老郑氏眼中带着笑意,却拒绝道:“奶奶年纪大啦,哪里用穿的这么好,给你爹娘和你自己做吧,你好歹是读书人呢,总不能一直打补丁的。” 秦春沛知道她舍不得,笑着将自己赚到的银子拿了出来,不得不说,整整三十五两一直放在面前,看起来还是十分有重度的。 老郑氏先是高兴,一数银子数量却觉得不对,皱眉问道:“阿沛,怎么这么多?” 秦春沛也不隐瞒,笑着说道:“孙儿算账快,算完了第一批之后,那掌柜的与我商量算了第二批,算的账本多,工钱自然也比人家多,不过这样的好事儿,估计一年也只有一回。” 老郑氏顿时放下担心高兴起来,拍着大腿说道:“这可是三十五两银子,别说一年一回,就是两年一回,五年一回也值得啊,普通老百姓人家,一家子十几口人辛辛苦苦忙活一年,能攒下五两银子就算不错了,你这可是人家忙了六七年才能赚到的银子。” 说起这话,秦大山和钱氏都有些骄傲的抬起胸膛来,这么出色能干的孩子是他们的儿子呢,这才来了多久的功夫,就把家当都赚回来了。 秦春沛心里头也是高兴的,笑着说道:“有了这个银子,爹娘明年也轻松一些,咱家也不用节衣缩食的,要是钱花完了,我再想办法挣钱。” 听见这话,秦大山却有几分不赞同的说道:“这哪儿行,你还是个孩子呢,挣钱的事情有爹娘在,这次是碰巧,以后哪儿能让你出去讨饭吃,放心吧,爹娘养你们三个还养得活。” 钱氏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头也是这个意思,显然也觉得盘账这种事情都是碰巧的,儿子毕竟年岁小,早早的出去讨生活的话他们也不放心。 秦春沛也没跟他们争这个,反正到时候他真的打算出门赚钱的话,爹娘也是拗不过他的,这会儿何必说出来让他们心里头担心呢。 他顺着话茬说道:“可惜盘账盘完的时间有些晚了,街上卖年货的都回去了,不然还能多买点年货带回来,今年虽说走了那么多路,咱家也得好好过年才是。” 钱氏听了笑道:“放心吧,该买的娘都买好了,到时候再在村里头买点肉,明天听说有人家要杀猪呢,那时再去买又新鲜又便宜,保准好吃。” 旁边的秦招娣也笑着说道:“因为大弟是先生,村里头好多人家都送了年礼过来,虽说都是自家种的东西,可堆起来也是好多吃的呢。” 秦来娣这会儿笑眯眯的说道:“是啊,隔壁送来的落花生可好吃啦。” 见一家人都高高兴兴的,秦春沛也高兴起来,老郑氏将银子先收了起来,看了一眼旁边的儿子媳妇说道:“这是阿沛挣的钱,除非家里头出了大事儿,不然就得先存着,以后给他娶媳妇用,你们可不能惦记。” 秦大山和钱氏倒是一口答应下来,秦春沛看了一眼姐姐和妹妹,见她们也丝毫不在意,似乎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老郑氏的重男轻女显而易见,看家里头姑娘们的名字就知道了,但好在她虽然重男轻女,但对孙女还算是好的,至少让她们吃饱穿暖,也不动则打骂。 比起村里头有些人家简直不把女儿孙女的命当命,秦家已经算是不错了,但每次听着老郑氏理所当然偏心的话,秦春沛还是有些不习惯。 只是这么多年来他也学乖了,当着人的面是说服不了郑氏的,想要对姐妹们好,他大可以私下跟老郑氏说,私下给她们带东西,教她们读书识字,这比扭转老郑氏他们的思想容易。 这一年的秦家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从青山村到蒙山村,从南方到北方,他们甚至失去了最小的孩子,但剩下的人还是热热闹闹的过了个年。 大年三十的时候,秦老村长也带着秦峰一家过来凑热闹,十几口人齐聚一堂,看起来倒是也热闹的很,将忆往昔的忧愁都冲散了大半。 家里头几个男人喝了几杯酒,脸颊都红扑扑的,对未来都充满了希望,这一年的苦难似乎都已经过去了,只要他们脚踏实地,就又能在蒙山村全新开始。 他们甚至开始忘却那个死去的孩子,三丫实在是太小了,她没有名字,没有坟墓,连最后那点思念,也冲散在新的一年中,就是王氏也在又一次怀孕之后,忘记了这个孩子。 大年初一的时候,秦春沛原本以为秦家会有些冷清,毕竟这是他们落户蒙山村的第一年,谁知道天蒙蒙亮的时候,蒙山村的孩子们就开始陆续上门拜年了。 他们口中喊着先生,嘻嘻哈哈的要给他磕头,一个个在拿了糖果之后又兴高采烈的走了,等一群孩子走了之后,又有些大人也走了过来,都是来给先生拜年的。 看着陆续上门的人,老郑氏欢喜的合不拢嘴,老年人都有些迷信,觉得这么人来人往的,就象征着新的一年必定能够红红火火。 54.招兵 “一加一等于二, 一加二等于三, 一加三等于四, 一加四等于五……”朗朗上口的加法口诀表从私塾里头传出来,在简单的文字教学之后, 秦春沛把主要的精力放到了算术上。 对于蒙山村的人而言,让他们从零开始念书, 读出一个功名来实在是太难了, 不只是他们大部分家境贫寒,更是有秦春沛本人还只是半吊子的原因在。 这群人中,若是真的有天赋的,秦春沛在教导一段时间之后,就会私下留下来谈一谈, 若是本人也有意愿, 就与他家中长辈也说道一番。 真的有心读书,跟着他这么瞎读肯定是不行的, 得去镇上那些正规的私塾,不得不说, 正统的科举教育十分严苛,并不是谁都能入场当老师的。 至于剩下的这些人, 他们在读书上天分有限, 能够认识一些常用的字已经不错, 再读也读不出什么本事来, 还不如多学一些实在的东西。 比起正统的科举来, 秦春沛自己对算术这块也更加得心应手一些, 不得不说,比起复杂的几乎玄幻的九章算术,现代的口诀表朗朗上口,幼儿园的小朋友都能记住。 短短半年下来,学堂里头有些数学天分的学生,已经够能迅速的计算一百以内的数字,心算的速度十分不错,有几个还能够流利的开始打算盘。 因为能够识字,算术不错,羌伯明在酒楼里头慢慢被器重,虽说现在还没能当上账房,但已经是小二里头的小领头,这可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有羌伯明的例子在前头,有些自觉已经学得不错的年轻人,也琢磨着去镇上寻摸活儿,原本不抱什么希望,谁知道还真的被他们碰到了合适的。 虽说这活儿肯定没有羌伯明的好,但也都比以前去帮人家扛包背米袋之类的好,一不用风吹日晒,二来也稳定,工钱也不容易被克扣。 有了这些人的先例,私塾里头上课的年轻人越来越少,原本他们就是琢磨着学一段时间去找活儿的,如今学到了本事,自然也就不耽误时间了。 最后剩下来的是十多个孩子,都是七八岁的样子,年纪太小的坐不住,年纪大了的要在家里头干活儿,不干活的,也不乐意来跟一群孩子一块儿读书了。 秦春沛倒是无所谓,人太多他还觉得教起来麻烦,如今人少了,反倒是能够因材施教,当然,他能够教的也就那些罢了。 这一日,孩子们刚背完口诀表,其中一个孩子往外看了一眼,站起身来喊道:“先生,是村长叔叔来找您啦。” 秦春沛往外头一看,可不就是那位羌村长吗,他面带笑容正朝着里头看,见打扰到了他们颇有几分不好意思:“是不是吵到你们读书了?” 秦春沛挥了挥手说道:“下课了。” 一听见他说这话,孩子们一溜烟儿跑了出去,他这才说道:“原本就到了时间了,羌伯伯这时候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羌伯明哈哈一笑,拍着他的肩头说道:“当时留你们下来可真是大赚了,原以为只是教村人们认得几个字,不当睁眼瞎,谁知道现在一个个都出息了。” 秦春沛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若不是村长您收留,我们几户人家怕现在还是无处可依,过着风餐露宿的日子,哪能像现在这般安稳。” 这话羌村长却不相信的,以秦家人的家底,在哪里安家不是安家,就是麻不麻烦的事情罢了,不过秦春沛愿意领了这份恩情,他自然也是高兴的。 “阿沛,今日我过来确实是有话要说,是这样的,我家大小子让人带话过来,说去年请你盘账的那位掌柜的,托人来问你是否还有时间,愿不愿意接个活?” 秦春沛对那位掌柜的印象不错,就问道:“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羌村长摇了摇头,只是说道:“具体带话的人没提,但应该是好事,据我说知,那家酒楼背后靠着大官,做事情向来也公道。” 羌村长显然对那家酒楼的掌柜印象极好,见四下无人,还低声说道:“后生,我跟你说一句实话,咱们谷城现在看着安稳,但这年月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能攒点钱总是好的,再有一个,若是能认识什么达官贵人,以后咱们觉得天难地难的事情,他们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个道理秦春沛自然是懂的,他更加明白,若是秦家有权有势的话,当初在青山村就不会那么被动,不管是在什么年代,有权有势的人总是有各种特权,他们能提前知道危险,能够提前防范,这也是为什么他当初一门心思想要考取功名。 听出羌村长话里话外的意思,秦春沛微微挑眉,笑着说了一句:“既然村长这么说,我自然得去试试看了,只是这私塾?” 羌村长见他答应下来,笑着说道:“该学的,大家伙儿也学的差不多了,总不能因为这些事儿耽误了你,这样吧,等你有空闲的时候,再给大家伙儿上课就是了。” 既然羌村长都说到了这份上,秦春沛自然也不会推辞,与家里头说了一声,第二天就坐着村长家的牛车进城了,这次他不是一个人,秦大山实在是放心不下,决定亲自送儿子出门。 一路上,秦大山说不出的不放心,一边说:“要不咱还是回去吧,你才十岁呢,一个人在外头那么长时间爹也不能放心。” 一会儿又说:“都是爹娘没用,赚不来银钱,才让你小小年纪就得为了生计奔波。” 眼看他爹越说越离谱,秦春沛连忙说道:“爹,我就是进城盘账,风吹不到,雨淋不着,整天吃香喝辣的,哪里就那么辛苦了。” 秦大山停顿了一下,才说道:“盘账也很累呢,整天整天的坐着,人还不得腰酸背痛的,你还是个孩子呢,要是以后变成驼背可怎么办。” 秦春沛心中无奈,伸手抱住秦大山的手臂,笑着说道:“爹,放心吧,我时常会惦记着起来走走活动活动,等赚了钱,我还能继续读书,到时候说不定还能考秀才呢。” 听了这话,秦大山的脸色才缓和了一些,似乎想到了什么,也低声说道:“去年你挣的那钱,你奶奶给你存着呢,要是想读书的话也够用一段日子了。” 大约是读书的胡萝卜吊在前头,秦大山看着倒是没有那么担心了,只是有些放心不下,忙里忙外的帮他操持,一直跟那位掌柜的聊了许久,这才不放心的回去了。 秦春沛享受着父亲的关心,这是他上辈子求而不得,这辈子愿意承受的甜蜜烦恼,目送了亲爹的背影,秦春沛才转身做了个礼:“刘掌柜,我爹爱子心切,并不是对您有所怀疑,还请您不要介意。” 刘掌柜倒是并不在意,笑呵呵的说道:“不碍事,若是我有一个像小先生这般出色的孩子,年纪小小的外出找生计,我心中肯定也是不放心的。” 秦春沛见他丝毫没有不悦的样子,对这位刘掌柜的印象倒是更好了一些,刚刚放心下来,却听见刘掌柜的开口说道:“小先生,不瞒你说,此次请你过来的并不是区区在下。” 秦春沛心头一跳,下意识的朝着刘掌柜看去,却见他眉目间带着几分笑意,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事到临头,秦春沛也不可能转身离开,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一进门,却见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坐在那里,浑身的腱子肉能塞下三四个秦春沛,虎目圆睁颇有几分不怒而威的气势。 秦春沛在他身上扫了一眼,大约猜测出这人的身份,就看见那人往他身上一看,朗声笑道:“这位就是蒙山村的小童生,你口中心算过人的小账房?” 刘掌柜连忙点头,“张将军,这位就是秦春沛秦小童生。” 这位张将军哈哈一笑,开口说道:“我大哥曾说过,难民中有一个拿着童生文书逃难过来的,年岁不大,看着十分机灵,想必就是这位秦小公子了吧。” 秦春沛脑子一转,连忙说道:“莫非张将军是那位城防将军的弟弟,果然仔细一看,两位还有几分相似,都威武霸气的很,那日城防将军愿意通融,我秦家感激不尽。” 张将军笑着说道:“都大半年前的事情了,难得你还记得,既然如此,不知道小公子愿不愿意,为我张家做点事情。” 秦春沛心中暗道一声来了,脸上却丝毫不露,笑着说道:“这个自然,秦春沛一直记得城防将军的恩德,却发愁没有什么机会报答这份恩情。” 张将军原以为还要耗费一些口舌,毕竟他是知道的,那些读书人或许有本事,但一个个都清高的很,颇多看不起武将的,不只是民间,就是朝廷上也是如此。为此,他对秦春沛倒是印象更好了一些,觉得这孩子年纪虽然不大,说不定可以当用。 他却不知道,秦春沛看事情明白的很,如今他在人家的地盘上,这位张将军一家都是将军,其中大哥还处于城防关键岗位,他跟人家对着干的话那不是找死吗。 别说事情不危险,就算是十分危险的,如今他都到了人前,不跟着干还不得被人迁怒?秦春沛心里头算盘打得老响,早早的就做好了决定。 55.买将 “小先生, 您看我这边的衣裳是不是少了一套?” 秦春沛扫了一眼账本, 淡淡说道:“没少,上个月你们队里头有人病退了, 他的那份自然得拿掉,曾队长怕是忘了这茬吧。” 那曾队长哈哈一笑, 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意思, 拍着自己的脑袋说道:“对对对,我还真的给忘了,这不是怕队里头有人没衣服穿吗。” 等他一走, 下一个人立刻也说道:“小先生, 这个月的粮食还没下来吗, 咱伙房都要没米开锅了, 你也是知道的,伙房里头的粮食是有一天算一天的。” 秦春沛抬起眼皮子看了对方一眼, 淡淡说道:“急什么, 不是还有三天的米面在吗,先吃着, 这都要秋收了,难道还怕断了你们的粮食。” 那人嘿嘿一笑, 低声说了一句:“我这不是怕您给忘记了吗。” 秦春沛无奈解释:“放心吧, 账本都记着呢,少了谁也不会少了你的。” 等一个个来询问的人都走了, 秦春沛才有时间将账本重新理一理, 如他一开始猜测的, 那位张将军直接将他带到了军队之中,做的还是十分紧要的位置。 秦春沛一开始不知道这位张将军为什么要找他一个年纪小,并且从未在军队待过的人,后来做的时间久了,他才知道前一任长房先生贪污枉法,被张将军直接军法处置了。 处置的时候倒是痛快,但有了这事儿,后来的人选却不好挑,有些人是听说消息吓怕了胆儿,直接装病不愿意出任,有些是张将军放心不下,谁知道这些人背后有着哪家? 选来选去,最后这人选却落到了秦春沛头上,也可以说是因缘际会,一来是张将军琢磨着,这个小童生能力不错,却没有什么背景势力,全家都是逃难过来的,与城中那些名门望户肯定没有关联,二来年纪小胆儿肯定也小,八成是不敢贪墨的。 一开始,张将军只是把秦春沛当一个救火队员来用,想着暂时做一段时间,等他找到合适的人就替补进来就是了,临了给他一下奖赏便是。 谁知道秦春沛做了一段时间,反倒是越做越出色了,不但账本井井有条,看起来一目了然,还能处理好各方面的关系,让那些人无话可说。 这般下来,张将军冷眼看着,倒是觉得这位秦春沛果真是个人才,就像是他家大哥说的人才之人不拘年少。 既然用着顺手,张将军就打算一直用下去,也不管秦春沛的年纪,直接给他按了个文书的名头,虽然没有朝廷的公文,好歹也算是名正言顺了。 到了军营一段日子,秦春沛才把这里的情况摸了个清楚,比如说这边的军营统称张家军,就是张将军的那个张家,据说他们家祖祖辈辈就镇守在谷城一地。 虽然都叫张将军,但其实这位军营里头的张将军,和那位守城门的张将军级别并不同,一个是正六品的承信校尉,一个是正四品的明威将军,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这两个人的名字也奇怪,守着城门的那位张将军叫张守国,这个守着军营的却叫张城防,都是张家嫡系一脉的人,除了他们之外,如今整个军营的老元帅也姓张,正是兄弟两人的亲伯父,高级官员之中,大部分都是张姓,或者与张家有关的人。 刚打听完的时候,秦春沛心里头还觉得奇怪,如果他作为一个君王,是绝对不会让一个军队上层将领都姓张的,毕竟日子久了,谁知道这个军队听谁的。 后来听的多了,才知道这个张家军的存在是有历史原因的,据闻张家祖辈是跟着老皇帝打江山的人,这个人一门心思守国门,对朝廷的封赏都没有丝毫兴趣。 当年的老皇帝不知道是出于信任,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左右是把张老将军放到了谷城这个偏僻的地方来,一来是镇守边疆,二来谷城地位特殊,想要有大动作怕也困难。 毕竟就在谷城一墙之隔的明城区域,那里驻扎着谷城军队三倍的士兵,张家军要有个风吹草动就会被发现,这也是一种监视了。 时过境迁,张家军还是张家军,但明城那边的情况却悄悄的变了,风雨欲来,张家军忽然开始肃清内政,并开始勤练士兵,怕也是有所准备。 等秦春沛弄清楚来龙去脉的时候,已经上了这一艘贼船,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待下去。 相比起未知的未来,留在张家军里头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首先是秦家人在当地更能融入了,旁人知道他们家有人在张家军里面,对他们便分外客气一些。 甚至这些日子,慢慢的开始有人上门打听他们家的孩子,秦招娣已经十三岁,正是可以相看的年纪,她又是个勤劳孝顺的,蒙山村的人都看着呢。 不只是秦招娣,就是秦春沛也开始有人问津,这让钱氏又喜又惊,一时半会儿有些拿不准主意,最后还是郑氏出面一一婉言回绝了,说这些年逃难不容易,他们家舍不得孩子,家里头想把孩子再留两年,团聚团聚。 远在军营的秦春沛不知道秦家的烦恼,他这会儿也是一脑门的官司,原本他跟伙房保证的好好的,但这些日子过去,朝廷的粮饷兵饷却一直没有下来。 张家军虽然被称为张家军,但到底是朝廷的军队,每年冬季之前,朝廷必定是要派人押送粮草银两过来的,因为这边的距离比较远,所以通常出发的也早,在秋收之前就能到达,毕竟秋收之后这一片开始下雪,押送的官兵就不好回去了。 但是这一年左等右等,粮草的事情毫无音讯,张将军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都有一个队,但都说没有看见押送的队伍。 眼看着这边的粮食都要接不上了,张将军也忍不住着急起来,这些天心气不顺,连带着对手底下的人都严苛起来,就是亲信也一个个都怕触他的霉头。 别人能躲,但秦春沛却没办法躲,拿不出粮食来他可得面临伙房那边的怒火,他只能一次一次的找负责粮草的钱文书,但那钱文书也没有任何办法,干着急的嘴角都是怒火。 这一日,那钱文书被他问的急了,火气颇大的骂道:“问问问,没有粮草送过来我有什么办法,要不我带你去找张将军,你自己问问他去。” 秦春沛虽然是张城防自己带进军营的,但进了军营之后两人的联系并不多,只是这钱文书隐约知道他们的关系,心中觉得他借着将军的名头压着自己呢。 秦春沛脸色冷淡,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在下也只是在其位谋其职。” 那钱文书却来了火气,急吼吼的扯着他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那你就去问问张将军到底要怎么办,左右我是不敢问了。” 就因为这事儿多少人吃了张将军的排头,他要是去问了,挨了板子,到时候苦的还不是自己?哼,这小子年轻气盛,还得让他吃一下苦头才知道厉害。 秦春沛被拽着走到张将军的营帐前,心里头也憋了一股子火气,原本每个人就得对自己的职业负责,他觉得自己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偏偏这人说的话,倒像是他多管闲事。 两人还未进门,就听见张将军在里头咆哮的声音:“昏君!昏君!什么叫做南方大难,国库空虚,暂时无法运送粮草过来!他这是想要做什么!” 走在前头的钱文书唬了一跳,下意识的停住脚步,但里头显然已经听见了外头的动静,张将军怒声喝道:“是谁在外头?” 钱文书连忙低下头来,有些战战兢兢的开口说道:“将,将军,是小的钱子惠,这不是手底下的秦文书一直来问粮草的事情,小的迫不得已,这才带着他一道儿过来了。” 里头沉默了一会儿,张将军似乎压抑了一下怒气,才喊道:“既然如此就进来吧,左右这事儿也得让你们知道的。” 钱文书眼看弄巧成拙,只得硬着头皮带着秦春沛走进去,进门之前瞪了他一眼,显然是觉得自己被拖累了,等走进门内,却见营帐内一片狼藉,张将军脸色冰冷,眼中却带着怒气。 相比起方才听见声音中的愤怒,如今的张将军显然已经冷静下来,只是脸色依旧沉的让人胆战心惊,钱文书已经后悔自己一冲动拽着秦春沛过来了,这是害了秦春沛,自己也讨不到任何好处啊,他这会儿恨不得找一个泥坑将脑袋埋进去。 张将军冷眼扫过两人,在看见秦春沛的时候倒是愣了一下,原本招账房的事情是用不着他亲自去的,不过那次他听哥哥提起这个童生,心中有些感兴趣,这才走了一趟。 如今见钱文书满头冷汗,秦春沛却镇定如常,倒是来了几分兴趣:“你们方才也听到了,朝廷借口北方大旱灾情尚未过去,南方又来了一场百年难得一见的洪灾,朝廷国库空虚,没有银钱来给边疆战士准备粮草。” 若只是如此,张将军虽然心中恼怒,却不会这般失态,毕竟朝廷困难的时候多了去了,他们也不是没有遇到过。但让他不能接受的是,南北情况都不好,但皇帝却广纳后宫,在宫中穷奢极欲,现在却克扣他们的粮草,实在是让人无法体谅。 56.办法 一想到皇帝在宫里头抱着美人, 喝着美酒, 吃着美食, 他们却在外头吃糠喝稀, 还得风吹日晒保家卫国,就是张城防一腔护国之心也觉得有些发冷。 心里头不痛快, 张城防的脸上也带出几分来, 吓得那钱文书更是恨不得原地消失, 却见他话音一转, 开口问道:“既然来了,不如帮本将军想想有什么办法。” 张城防神来一笔, 要知道想办法这种事情,不请幕僚过来,找他们两个小小的文书有何作用, 钱文书自以为猜到了这位将军的心思, 不就是朝着他们撒气呗。 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大着胆子说道:“将军, 不如咱们多写几本求情的奏折,将谷城张家军的困难说的更加严重一些,陛下总不能放着不管吧。” 张城防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要不派你上京去诉苦, 看看能不能哭的皇帝老子软了心肠,将咱们的粮饷发过来。” 钱文书一缩脖子不在说话了, 张城防原本也没指望他, 转而问道:“小童生, 你可有什么办法,你们读书人鬼点子多,可有想到什么好主意。” 秦春沛正在后头装鹌鹑呢,听见这话只得抬起头看向张将军,发觉他眼中带着几分兴味,倒是被激起几分热血来:“将军想要稳妥的法子,在下肯定是没有的。” 张城防眯了眯眼睛,继续问道:“哦,不稳妥的法子,难道你就有?” 秦春沛有些为难的看了眼钱文书,张将军立刻会意过来,挑眉说道:“你先出去。” 钱文书内心郁闷憋屈的很,但也毫无办法,根本不敢忤逆张将军的话,忙不迭的走了出去,等走出了营帐才回头哼了一声,显然是把秦春沛记恨上了。 等屏退了闲杂人等,张将军才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秦春沛也不兜圈子,开口说道:“奏折自然得写,还得多多的写,能写多少写多少,最好一日一本奏折,一直到陛下看的心烦,将这些奏折扔的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才好。” 张将军横眉一竖,冷声问道:“陛下不看我们的折子,那岂不是更不会派送粮饷过来?” 秦春沛反问道:“难道他看到了,就会送过来吗,想必在此之前,将军已经送了不少奏折过去吧,若是陈情有用的话,粮饷现在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既然没有用,何必再派人陈情?”张将军反问道。 秦春沛却说道:“张将军,不管朝廷的粮饷有没有来,这里这么多的将士们都是要吃饭的,他们的吃用能用哪里来?” 张将军吓了一下,瞪着秦春沛问道:“这是本将军问你的话,若是我有答案的话,何必多此一举,怎么,你也没法子?” 秦春沛却摇了摇头,指了指外头说道:“谷城遍地都是金谷,将士们何愁吃喝。” 这话一出,张将军的脸色却是一变,皱眉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春沛却像是看不明白他的震惊和恐惧,继续说道:“在下是说,谷城遍地是金谷,足够当地的百姓和谷城将士们吃喝。” 张将军紧紧盯着秦春沛的脸色,似乎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来,但遗憾的是这个孩子一如既往的镇定,就像是第一次在那家酒楼后院看见他的时候,连脸色都没有变化一下。 是真的无知者无畏,还是胆大包天,张将军私以为是后者,一个拿到童生文书的书生,不可能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 无论如何,张将军冷喝道:“秦春沛,你可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谷城的税收乃是要收归国库的,即使我等镇守谷城,也不可能节流大周税收,不然跟造反有什么区别?!” 大周立国可还不到一百年,如今看着还算安稳,造反这样的大罪名自然没有人敢担。 秦春沛自然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更加知道在没有粮饷的情况下,当地的驻军最后必定是要对百姓们伸手的,他们不可能白白饿死在这里。 到那个时候,谷城的百姓交过一次税,再来一次的话哪有什么存粮,他既有私心不想让家人受苦,也有大义不想让谷城不安定。 造反两个字,对于现代人而言并无多少分量,当年他还在考科举的时候可也没有把皇帝放的多重,也许沿着当年的路走下去,总有一天他会认识到天威,但可惜的是,那条路早早的已经断了。 秦春沛笑了一下,开口问道:“张将军,既然南北都受了灾,那咱们谷城就是丰收吗,既然不是丰收,税收少了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谷城上了那么多的折子,求情的求情,希望朝廷拨款的拨款,是朝廷对这些奏折置之不理,那么作为谷城的父母官,事从权宜又如何?” “该上报的,谷城都上报了,该请示的,谷城也请示了,最后朝廷还是不满意,与造反两个字也搭不上边。”秦春沛长叹一声,继续说道,“若是朝廷咬死不松口,张将军倒是可以问问那些大人,拖着粮饷不放,饿死边关数十万将士的人,莫不是勾结了外族,想要来一个兵不血刃,所以才行如此狡诈阴险之事。” 张城防的脸色越来越奇怪,原本他询问秦春沛,确实是带着几分试探几分打趣的意思在,但谁知道这一问倒是问出东西来,实在是让他心中奇怪。 一个才十岁出头的孩子,竟然说得出这话来,并且给朝中设下了连环套,一来是送了无数的折子过去,逼得皇帝不想看,以至于错漏他们的请示。 等朝廷错漏了请示,谷城这边事从权宜,到时候追究起来就有些说不清了,就算是处罚,那皇帝老子无凭无据,再有一个他们还是上报过的,又能把他们怎么办? 若是以往,张将军肯定不会动这个心思,要知道老皇帝在的时候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谁知道他会不会来一个将计就计,到时候收拢了他们张家的兵权。 但现在情况又不同了,精明的老皇帝已经死了,上位的是名不正言不顺,还有一群兄弟一脑门子皇家官司的二皇子,这位只顾着自己享乐,屁股都还没坐稳呢。 张将军甚至开始琢磨,若是到时候皇帝真的发难,他们随便找一个皇子来支持,都能给他惹出巨大的麻烦来,让那皇帝无暇他顾。 不过张城防好歹是读者忠君爱国的思想成长起来的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这法子虽然解了燃眉之急,但到时候也是后患无穷。” 秦春沛却说道:“若只有谷城这么做,自然是后患无穷,若是大家伙儿都如此,自然是法不责众,陛下总不能讲边疆的将领们都治了罪吧?” “其他人何须如何?”张城防奇怪的问道。 秦春沛却说道:“将军不如派人打听打听,镇守边疆的几个军队,到底有几个收到了朝廷的粮饷,又收到了往年的几成,够不够吃过一年。” 说完这话,张将军顿时陷入沉默,之前一门心思折腾张家军的粮饷,他倒是忘了这事儿,想来也是,南北大灾国库空虚,这可是持续了快要三年的事情了,张家军要不到粮草,难道其他的地方都能要到不成? 秦春沛见他听了进去,继续说道:“咱们谷城还算是好的,至少当地产粮食,但有些地方土地贫瘠,军粮都靠朝廷运输过去,如今又不知道如何了。” 说到这里,他想到一件事,抬头看了一眼沉思中的张将军,提醒了一句:“去年留下来的难民不少,原本是人口兴旺的好事,但若是粮食短缺,怕是分分钟就成了坏事。” 去年秋收之后,明城果然没有收留那些难民,反倒是在难民营的基础上建立了一个城外村,官府发放一些工具和粮食,让那些愿意留下的难民野外开荒。 原本官府不收取当年的稻子的话,这些百姓的日子还是能过的,毕竟今年虽不算丰收,但收成却还算不错,这么一年年下去肯定能安稳了下来。 明城的办法是极好的,他们拿出来的粮食不多,难民也就是饿不死,等他们自己能种地了,又开拓了明城之外许多荒地,多过几年这些又都是肥沃的土地了。 但若是明城也没有得到粮饷,当地将领为了养活军队,必定是要朝着明城伸手,这些难民身无长物,哪里分摊得了这些压力,到时候还不是矛盾重重! 秦春沛这会儿十分庆幸他们落户到了蒙山村,至少现在他们是谷城之内的人,而不是像明城城外的难民村一样,随时都处于被抛弃的处境。 不过就他看来,明城那位大人聪明绝顶,并不一定会听从朝廷的吩咐,秦春沛扫了一眼张将军的脸色,最后说了一句:“这不过是在下不严谨的想法,将军听过便忘就是。” 张将军看了看眼前的人,秦春沛长得极好,但这些年历经波折,肯定是没有城里头那些小少爷那样细皮嫩肉的,但这会儿一看,倒是有几分睿智冷厉,竟是有几分像他大伯营内的那位大参谋,张将军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着说道:“行了,你也先回去吧,左右我总不会让诸位兄弟跟着我忍饥挨饿的。” 57.调任 张老将军是张家军的第四位领头人, 身处边疆重地,前些年大周朝的边境颇不太平, 张家人几乎就没有寿终正寝的,一直到张老将军这一辈才略好一些。 如今张老将军五十出头,正是老当益壮的年纪, 虎目剑眉的模样跟张城防有三四分相似,他听完小侄子的话,拧着眉头看了他一眼, 淡淡问道:“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主意?” 张城防摸了摸鼻子,知道这位大伯的意思,也不隐瞒直接了当的说道:“大伯, 你是知道我的,舞刀弄枪我在行, 动脑子的事情就肯定不如你们了,这主意是我手底下的一位文书提出来的, 这文书年不到十岁就是童生, 若不是逃难来了谷城, 说不准还能考一个秀才。” 张老将军皱了皱眉头, 下意识的问道:“读书人?一个读书人会想出这样子的法子?” 不是他看不起读书人,而是大周朝开始, 对读书这一块抓的很紧,许多读书人看多了忠君爱国, 舍身取义的文章, 脑子也都坏掉不知变通了。 张城防笑着说道:“别的读书人我不知道, 这个小童生倒是有几分本事,心算的速度比得上那些老账房,再一个身上没有一点酸腐味。” 看得出来,张家人从上到下对读书人的感官都不太好,也许是这些年没少在文官手底下吃亏,以至于对于读书人都有些偏见。 张老将军摸着自己的长胡子,忽然问道:“你说他几岁?” 张城防回道:“当年考中秀才的时候,据说才八岁,如今也不过是十岁。” 张老将军点了点头,说道:“这个孩子不错,你留在身边好好培养,有说不定也能有点用处,小孩子能养得熟,不像现在招揽回来的,总有自己的心思。” 对此张城防自然一口答应下来,原本他也是这么打算的,既然人可用,那么简简单单的让他当账房就太浪费了,虽然年纪太小了一些,但养一养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 另一头,张老将军已经露出几分笑意来:“他的办法是不错,难得是方方面面都想到了,我营帐里头那几个幕僚讨论了几日,最后能拿出来的法子也就是这个。” 张城防听了这话,倒是有几分惊讶,毕竟张老将军身边那几个幕僚都是花了大功夫招揽过来的,谁知道现在被一个孩子比下去了。 他却不知道,如今谷城的张将军困在瓮中,能想的办法就那么几个,说那几个幕僚无所作为的话也实在是冤枉了他们了。 张老将军营帐里头的官司,秦春沛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隔了几日,钱文书就阴阳怪气,却憋出一脸笑容的来传了个消息,从今天开始,他就不需要在这边盘账算清单了,而是换到了张城防张将军的营帐之内,作为他的亲卫。 亲卫这个头衔让秦春沛炯炯有神,实在是他年纪太小,张家军里头最小的盔甲他都穿不上,只能捡了一身简单的布衣穿着,鞋子里头还得塞进一把稻草才能走路。 虽说是亲卫,但张城防身边亲卫的人早就有了,压根不用他做什么事情,秦春沛初来乍到,也不争着抢着做事情,只是多听多看少说话。 他年纪小,看起来没有丝毫威胁,嘴巴甜又会来事儿,一开始对他空降下来还有些怨言的几个亲卫,后头也一口一个阿沛,叫起来不要太亲切。 张城防这段时间忙着粮饷的事情,这事儿风险极大,他们张家现在可没有造反的意思,自然少不得做一些表面功夫,即使是皇帝有错在先,他们也得想好退路才成。 前前后后忙活了一个月,才总算是说动了谷城的县令答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朝廷那边也埋下了伏笔,粮食源源不断的运送到兵营,张城防这才算松了口气。 等他难得轻松的回到自己的营帐,就瞧见几个亲卫正凑在一块儿说话,难得的是其中居然混着一个小个子,几个人看起来其乐融融的样子。 张城防眯了眯眼睛,心中觉得奇怪,别人不知道,他可是十分清楚这几个亲卫的性格本事,因为都是张家旁支出来的人,忠心是忠心,但也有几分心高气傲,向来都跟那些大头兵玩不到一起,没点真本事还真不能让他们放在心上。 秦春沛机灵是机灵,但毕竟年纪小,还是个文人,张城防将他提拔过来的时候,都准备好看见这个小家伙被人为难,到时候他再出面解决了。 谁知道没等他出面,这孩子倒是把这几个亲卫都收拾的服服帖帖,看他们窝在一起说话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久的好朋友呢。 “咳咳。”张城防咳嗽了两声才走了进去,他一进门原本的热闹就散了,张城防挑眉问道,“刚才在说什么呢,瞧你们一个个笑得大门牙都露出来了。” 其中一位亲卫叫张怀德,是张城防的远方堂弟,两人的关系分外亲近一些,他笑着说道:“这不是听说今年的粮饷快到了,心里头开心的很,忍不住说了几句。” 张城防挑眉说道:“你们倒是消息灵通。” 几个亲卫面面相觑,生怕说错了话,一时间只得傻笑以对,张城防也不耐烦跟他们较真,摆了摆手让他们出去,却把秦春沛留了下来。 张城防把眼前的少年从头至尾打量了一遍,大约是在账房里头待的时间久了,以至于逃难时候晒黑的皮肤又白了回来,秦春沛看着确实有几分读书人的样子。 只见他虽然身板挺直,气度爽朗,但怎么看都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各自才将将到他的胸口,听说南方人个子天生矮小,以后八成是没有他这么威武雄壮的。 秦春沛若是知道张城防的心思,八成会唾他一脸,什么叫做没有他那么威武雄壮,他现在才十岁,长得那么高那么壮才奇怪吧。 不过他并不知道,所以迎着张城防打量的眼神只是镇定如常,又带着几分对上级的小心谨慎,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有些早慧,对张将军却还有几分敬慕的新人罢了。 张城防忽然笑了一下,开口说道:“几日功夫不见,你倒是长高了一些。” 秦春沛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温情,但还是笑着说道:“多谢将军关心,这些天吃得好睡得好,确实是比之前高了一分,连带着穿着衣服都觉得合身了一些。” 张城防听见这话,扫了一眼他的穿着,这才意识到秦春沛年纪太小,兵营里头的军装显然没有适合他的尺寸,顿时笑着说道:“你不提,我倒是忘了这码事儿,待会儿再去领两套衣服,回家的时候让家里头老娘帮忙改一改,也就能穿了。” 这话里头的意思倒是让秦春沛眼睛一亮,要知道军队好是好,安稳,事情也不多,吃的也比外头好,最重要的是包吃包住不花钱,每个月的月钱也准时的很。 但唯一一个坏处就是,进了军队轻易是不能离开的,高级的军官还好一些,像是他们这些底部的小喽啰就得遵纪守法,擅自离开那可是得军法处置的。 迎着秦春沛亮晶晶的眼神,张城防心中倒是笑了起来,不怕这孩子聪明,但就怕是个忘恩负义的,他可不想自己花费了无数的功夫,最后养出一匹白眼狼来。 恋家的男人好啊,一旦有了弱点,就不愁拿不住,他一个人能跑的了,但家里头老的老,小的小,以后成家立业有了妻子儿女,就更好拿捏了。 张城防看似粗狂,其实是个心细之人,心中盘算过之后倒是越发的看好秦春沛了,笑着说道:“算算时间你都来了小半年了,也没回过一次家,虽说让人带了信回去,但想必家里头一定担心的不得了,如今也算升了职,不都说衣锦还乡吗,这次你就带着封赏回去,让乡亲邻里都羡慕几分,以后也不敢小觑了你们外来户。” 无论张城防打着什么样的算盘,这对秦春沛来说实在是及时雨,他连忙鞠躬道谢:“多谢张将军,小的确实是思念家人的很,张将军能这般体谅,真让小的感激不尽。” 张城防显然也很满意他的作态,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以后好好跟着本将军干,放心,好事儿少不了你的。” 秦春沛自然又是一番感恩戴德,其中有几分真心,有几分假意,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不过目前看来,他确实是打算一门心思跟着张家走,这是最稳妥也是最实际的做法。 等走出张城防的营帐,秦春沛才知道他口中的衣锦还乡是什么意思,这位张将军大手一挥,不但给了他马车的使用权,还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绫罗绸缎米面皮毛,在车上堆了满满一车,看的周围的将士们羡慕万分。 秦春沛转念一想,便想明白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他出的主意想必是被采用了,这些事情不好明着赏赐,但又不能完全无作为,这才有了这次回乡探亲。 想通了这事儿,秦春沛倒是安安稳稳的驾着马车回去了,原本是说可以派人送他,不过秦春沛自己已经学会了驾车,就推拒了那个人,毕竟多一个人家里头还得招待。 58.回家 有了假期, 秦春沛马不停蹄的就往蒙山村走, 毕竟秋收过后天气就开始冷了, 若是走得晚了遇到了大雪, 那可就遭了大罪了。 幸亏天公作美,一直到回到蒙山村, 头顶还是万里晴空,刚踏进蒙山村的范围,不少人都惊奇的看着马车, 等看清楚车上的人顿时热闹起来。 秦春沛与听信而来的村人们一一打了招呼, 明显察觉村人们的态度越发的和善了,若说以前蒙山村人也是和善,那一半是为了他在教书, 一半是天生的热情。 那么现在,这些村人的热情中又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讨好,就像是隔壁邻居忽然当了政府高官, 便想着能打好关系, 以后不说便利, 至少不会惹到麻烦。 秦春沛对此早有准备, 倒是并无失落, 反倒是觉得这般对秦家有好处,即使蒙山村人再和善,他们秦家毕竟是外来户, 自古以来, 外来的人家想要站稳脚跟就不容易。 且看年前的时候, 上门来提亲的人便知道了,真正的好人家是看不上他们的,即使有他这个童生在,秦招娣的婚嫁市场也不好。 而能迅速改变这个情况的,除了钱就是权,对此秦春沛接受的十分顺利,一直到回到家里头,看见满眼含泪,抱着他哭的说不出来的老郑氏和钱氏,他心中才生出几分懊悔来。 半年不见,老郑氏的鬓角又多了许多白发,父母在不远游并不是一句虚话,他一日日的长大,家里的老人却也在一日日的衰老。 眼看秦春沛也难过起来,秦招娣反倒是帮着劝道:“奶奶,娘,你们快别哭了,这不是惹得弟弟也难过吗,他难得回来一次,还得陪着你俩伤心,连吃个热饭都顾不上了。” 秦招娣自小照顾家里,自然知道家里头女人的命脉,果然一说这话,老郑氏先擦了眼泪说道:“是是是,看我,阿沛回来的着急,也没有托人带个口信回来,咱家连块肉都没有。” 说着,老郑氏就开始张罗起来:“阿沛他娘,你去村里头买两只母鸡,到时候一只红烧解解馋,一只炖汤补补身,招娣,你去买块肉,要肥一点的,来娣,你去后院摘菜,挑最新鲜最嫩的摘,挑的仔细一点......” 秦春沛听她说了一连串的话,连忙拦住说道:“奶奶,先别急,将军体谅我许久未归,让我带了些东西回来,您看看是不是用得上,说不准咱家也不用去买菜了。” 老郑氏这才注意到进了院子的马车,一瞧见大儿子正乐滋滋的摸着马车看呢,顿时没好气的骂道:“都多久没见阿沛了,难道还没有一匹马好看?” 秦大山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他自然也是想儿子的,这不是老娘和婆娘都围在那边,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钻进去啊,这才看了一眼马车,谁知道拉扯的居然还是一匹骏马。 秦春沛连忙出来给自家老爹解围,笑着说道:“爹有眼光,这虽然是淘汰下来的军马,但却都是一等一的好马,外头想买都买不到的。” 秦大山一听,果然更加来了兴致,东摸摸西蹭蹭的,也幸亏这匹马性格温和,不然非得给他一个马蹄不可。 看着亲爹这幅模样,秦春沛也有些心算,曾经他们家还有一头老牛,结果不慎摔死之后就一直没有再买大型畜牲,倒不是真的没有这个钱,只是想着要供他读书,家里头总是想省一点是一点,免得要用银钱的时候不凑手。 想到这里,秦春沛将自己积攒的月钱都取了出来,递给老郑氏,笑着说道:“奶奶,如今我不在家,咱们又是外来的,春种秋收都不好请人帮忙,不如就去买一头牛吧,有一头牛在,爹娘在家干活也轻松一些,农闲的时候去镇上也便宜。” 秦大山心思一动,但还是摇了摇头说道:“这个,家里头都要用钱呢,地里头的活儿我们都干习惯了,哪儿那么娇贵。” 秦春沛却不依,笑着说道:“爹,娘,我挣钱还不是为了让大家伙儿都过得更好,哪有儿子在外头吃香喝辣,反倒是让老父老母在家里头吃苦受累的事情。” 见夫妻俩个还是有些犹豫,秦春沛继续说道:“奶奶,你也帮我说说爹娘,现在我在兵营里头做的挺好,这事儿稳当又轻松,做上几年人脉也下来了,到时候有钱还有人脉,想做什么都能成,这银子放着也不会生小银子,家里头总不能一直这样节省吧。” “不说别的,就是您也得做几件新衣裳,吃些好东西,不然的话孙儿在外头怎么能安心。”秦春沛说着说着,也是情深意切,“若要大家伙儿都吃苦,那人又何必求出息呢?” 老郑氏倒是听了进去,握着孙子的手说道:“阿沛说的对,孩子有出息了,挣了这么多的钱财,要是咱们还是扣着省着不用的话,那不是为孩子省事儿,那是让阿沛在外头不安心。” 秦大山憨笑了一下,他心底一时间百味交杂,但最后留下来的却是高兴和骄傲,谁家儿子能在十岁的时候就养家糊口呢,他为这个儿子感到骄傲。 说定了这事儿,全家人又开始忙碌起来,张将军十分大方,给的东西又实在又丰富,简直能过一个年了,不过最后钱氏还是去买了两只活的母鸡,毕竟这东西比较滋补。 秦春沛能在家的日子不多,满打满算也就是两天半,就这两天,家里头简直把他当做皇帝来对待,吃的用的喝的恨不得给他塞进肚子里头去。 就是隔壁王氏听说他回来,也炖了一碗红烧肉过来,脸上还带着盈盈笑意,因为三丫而产生的愁苦已经完全消失。 秦春沛一开始觉得奇怪,毕竟自从三丫死后,到了蒙山村王氏虽然强打起精神来,但脸上总脱不开一丝愁苦,现在却有些喜气洋洋的。 一直到了晚上,他才从秦招娣的口中得知,原来王氏这般是因为又有了身孕,虽然不知道男女,但她显然也能对女儿的死亡释怀了。 三丫死的无声无息,她在这个世界甚至还没有待满三年,如今连她的母亲也开始将她忘记。秦春沛感叹了一声,也只是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 偶尔他想起逃难岁月的时候,也会想起三丫,但慢慢的,三丫的模样也变得模糊起来,比起那些血腥和艰苦,似乎一个孩子的消失反倒是平平无奇了。 秦来娣靠在大哥身边,吃着他特意带回家的糕点,笑嘻嘻的说道:“二婶怀了小弟弟也好,以前没有小弟弟的时候,她整日里把春云拘在屋子里头,也不准他跟我们玩儿,生怕磕着碰着,如今便顾不上他啦。” 秦春沛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转开话茬:“我走之前给你布置的功课做好了吗?” 秦来娣连忙说道:“我每天都在念书呢,不记得的地方就问大姐,如今背的可顺溜啦,大哥,要不我背给你听。” 秦春沛就说道:“那你背吧,若是背的真好,大哥就给你一个礼物。” 秦来娣顿时来了精神,一背果然很流利,她有些得意的看着大哥,显然期待着礼物,秦春沛笑着将早早准备好的彩色发绳取出来,得到了秦来娣的欢呼。 在家里头待了三天,自觉胖了一圈的秦春沛回到军营,一时间反倒是有些不习惯的感觉,大约是秦家给他的印象太好了,以至于显得其余的地方都冷漠起来。 不过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秦春沛很快打起精神来,他若是想要做好一件事,讨好一个人,便少有人能敌的过的。 张城防身边原来也有一些参谋,只是他向来不喜欢别人在耳边念念叨叨,这些人通常留不久,能够留下来的,不是性子十分软顺,就是秦守国怕他没有人规劝惹事儿,故意给他安排的人,这些人泾渭分明的成了两派。 秦春沛贸贸然的闯进来,一开始自然没有好果子吃,但人家的冷脸他受着,该做的事情又十分勤快,杂乱不讨好的事情他也愿意接手。 慢慢的,软顺的那派人觉得他是同道中人,又对自己没有威胁,便很快接受了,规劝那派的,又觉得秦春沛还算好用,最难得不烦人,是个有真本事的。 等参谋和亲卫都接纳了秦春沛,即使有些人心里头烦他,看见他的笑脸也不好直接甩脸子,慢慢的他办事就方便多了。 心知这些人生怕有人抢了风头,秦春沛也就不往张将军跟前去,反倒是将里里外外的杂事一把抓,这些事情看起来琐碎,也没有多少油水,那些参谋自然乐得有人处理。 就这么持续了一段时间,秦春沛已经慢慢上手,而张家军里头的人也习惯了有事儿就找他来处理,尤其是张将军这边的事情,如今他反倒是成了第一个知道的。 这一日,旁人还没有察觉,秦春沛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一来是那些亲卫居然都在,二来张将军早早的让人准备出行的东西,那些东西的量可不少。 59.拜访 果然,很快张将军就亲自来查看了那些东西, 确定无误之后才点了几个亲卫的名字, 说道:“你们几个随我一块儿走。” 说完这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张城防看了一眼秦春沛问道:“阿沛, 你可会骑马?” 秦春沛自然是学过的, 在军营里头马匹容易得, 他又是张将军身边的“红人”, 想要学习骑马并不是什么难事儿,要知道一旦真的发生战乱,多一样技能就多一条生路。 为此, 秦春沛不知道摔了多少次, 磨破了大腿无数次,总算是把骑马这项技艺学会了:“会骑,不过是来张家军之后才学会的。” 张城防哈哈一笑,说道:“会就行了, 待会儿你跟我们一块儿走。” 也没有等秦春沛再问一句,张城防急急忙忙的出去了, 几个亲卫熟门熟路的开始收拾东西,显然也是习惯了这样子的出行。 秦春沛有心问一句到底要去哪里, 但想想又觉得没必要, 反正目的地迟早都会知道的, 他急切的追问反倒是落到了下乘。 很快他们就准备出发了, 除了每个人的随身行李和马匹之外, 意外的还有一辆马车装着那些土仪和礼物,那些东西是秦春沛经手过的,知道除了表面上那些不值钱的,里头颇有几样贵重的,此次却不是随便的出门拜访。 等他们一行人到了城门口,另一位张守国张将军已经在那边等着了,扫了一眼亲弟弟带过来的人倒是有些意外,低声问了一句:“怎么把那孩子也带来了?” 张城防嘿嘿一笑:“这小子有本事着呢,短短几天功夫就把我那边的人都收服了,鬼点子太多,带上了说不准还能帮咱们出出主意。” 张守国也没有多说什么,左右不过是多一个人罢了,他们此次的行动不算特别隐秘,这个人的来历也清楚,既然弟弟想要栽培这个小子,他自然也不会反对。 秦春沛跟在队伍的后头,心中倒是觉得这位守城门的张将军,比自己的顶头上司还要心细谨慎许多,他扫过来的眼神就像是能把人的内心都看穿了似的。 他们出发之后的速度并不算太快,当然也可能是有马车拖累,想要快也快不起来,看走的方向居然是往明城去的。 这条路当年秦春沛跟着家人一起走过,可以说是刻骨铭心,即使现在骑着马,路线也不大一致,但很快还是认了出来,心中不免有些猜测。 跟着张将军出门的几个亲卫,无一不是习惯了行军的,这种路程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简直就跟郊游似的。 秦春沛虽然学会了骑马,但毕竟年纪小,腿部的皮肤也嫩,很快两条腿又有些火辣辣的疼,但他一句话也不说,心中也知道说了也没用,他们是不可能停下来等他一个小人物的。 张守国冷眼看着,倒是对这个小少年有些佩服,皮肤被磨破虽不算严重,但软刀子的疼才更加要命,就算是他们,哪一个不是年少轻狂的时候吃过苦头,后来腿部有了茧子才好了。 一个聪明,不多话,且还有一股子韧劲的少年郎,更难得的是家世清白,又有家庭负累在,也怪不得自家弟弟会那么看重,这会儿也带着他出门历练。 这么想着,等到休息的时候,张守国倒是难得发了善心,将手中的金疮药扔了过去,笑着说道:“别怕疼,等退了皮上了茧子,就不再怕骑马了。” 秦春沛接着金疮药,知道这位将军能随身带着的肯定比自己找来的那些好:“多谢将军,到底是小的缺乏历练,这才托了大家的后腿。” 张城防哈哈一笑,不在意的说道:“这趟就是没有你在也走不快,带着那么多东西呢,要是磕着碰着可是要坏事儿的。” 张守国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弟弟,无奈说道:“别胡咧咧,嘴巴上头没个把门。” 张城防却不在意的说道:“哥,这里就咱们几个在,带着的人哪一个不是亲信,这要还不能好好说话的话,这日子也忒没趣了。” 张守国听了这话也不管他了,只是淡淡提醒:“在这里你还可以胡咧咧,到了明城可记得多看少说,这事儿要是办砸了,不用大伯出手,我就能生吃了你。” 张城防嘿嘿一笑,也不在意他的威胁,反倒是笑着说道:“行啦,哪次我做事情不靠谱了?在明城我就当一个哑巴,有啥事儿只听你的话,只让你来说,成了吧。” 张守国这才笑了一下,又说了一句:“今时不同往日,要是惹了祸到底麻烦。” 张城防却道:“天高皇帝远,皇帝老儿都不能把我们如何,那顾明远莫不是财狼虎豹,会把咱们吃了不成?” 张守国眯了眯眼睛,叹了口气说道:“我倒是宁愿他是财狼虎豹,只管动刀动枪就是,只可惜这位顾大人是一只老狐狸,在他的手底下,就是大伯也讨不到任何好处。” 张城防生来丧父,这些年来对张老将军最为敬慕,听了这话忍不住有些不服气,冷笑道:“我倒是不信他有这般神通广大,连大伯都不如了。” 张守国却瞥了他一眼:“等你见了他便知道了,明城是什么样的地方,这边的知府当年一连换了三任,每一个都死于非命,这个顾明远不但没死,反倒是将当地那些牛鬼蛇神都压得喘不过气来,可想而知他有多少本事。” 听了这话,张城防果然沉默了下来,他还记得顾明远来之前明城是什么样的地方,那时候当地的少数民族人,汉人,还有军营以及官府,四足鼎立都不足以形容当时乱象。 明城知府一连死了三任,可想而知朝廷的震怒,顾明远刚来的时候没有人把他当一回事儿,谁能知道几年后的今天,明城却成了他的地盘儿。 作为谷城张家军的人,张家人自然是不希望明城那边一派安定的,毕竟明城要是太好了,反倒是显出他们谷城的坏来。 这些年来张家人与顾明远没少打交道,说不上势如水火,但却绝对不亲近,若不是这次粮饷事件,他们可不会亲自上门去。 当初秦春沛他们逃难的时候,从明城一路走到谷城花了三四天的时间,但这时候他们骑着高头大马,即使放慢了行程,出发的甚至不算早,却也在日暮降临的时候到了明城之外。 秦春沛抬头朝着明城看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坐在骏马上的缘故,他瞧着这城墙倒像是没有以前那么高,那么大,那么不可高攀了。 城墙之外原本难民营的地方,赫然又扩大了一倍不止,远远看去人潮涌动,周围的荒地都种上了东西,显然那就是传言之中的城外城所在了。 秦春沛用心看了看行走的难民,却见他们脸色尚有愁苦和不甘,但比之前那段岁月却好了许多,显然这一年来的时间过得还算不错。 能防止难民作乱,反倒是将他们化为己用,可见这位顾明远顾大人名不虚传,若是能这么持续几年下去,怕是外头的难民都变成了良民,荒地都会变成良田,到那时候明城治下的税收和百姓都多了许多,这也是一种政绩。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时间,得给明城和这些难民们时间,若是在他们尚未稳定之时,再一次发生了动乱,怕这些难民最终还是会成为明城的疥疮。 张家兄弟对视一眼,看着那城外城若有所思,到底是张城防沉不住气冷哼一声说道:“这顾大人倒是知道收买人心,去年赈灾谷城也除了不少银子粮食,结果什么好处都被他得了。” 张守国看了一眼弟弟,但却并未阻止他的话,显然他心中也是这般想的。这样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需要出钱出力的时候,这位顾大人就能拉下脸来,跟左右的官员讨要东西,但等到最后有了结果,通常功劳却是他一个人的。 难民之中只知道顾大人,其余怕是听都没有听说过,这么长久下来,这位顾明远虽然有手段,人缘却是在是不怎么样。 张家兄弟的态度,其实也代表着明城附近不少官员的态度,顾明远聪明绝顶,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顾大人无所谓,并不把这些人的心思放在心中罢了。 上一次秦春沛还未靠近明城就被人打发走了,这会儿跟着张家兄弟,秦春沛倒是顺顺利利的进了城门,守城门的人显然认识张家军,对他们颇为恭敬,搜查也是做做样子。 张守国扫了一眼城门的情况,很快带着兄弟们纵马向前,穿过那一座巍峨的城墙,秦春沛才总算是看到了明城之内的景象。 明城比他想象中的要繁华,但意外的是行人脸上并不算明朗,反倒是带着几分谨慎和深沉,这与当年的芜湖又是截然不同,并且街道两旁的商户居然并不算多。 行走之间的外来商人不少,但本地门面却不多,偶尔的热闹都是买卖吃食的人家,看起来倒是有几分怪异,并且街头女人特别的少。 60.直男癌 秦春沛脑子里头闪过无数猜测, 等他们一行人到了知府宅邸前, 却见顾明远早就收到了消息, 虽然并未亲自出现, 却有他的三个儿子在门口等待。 在来的路上,秦春沛便知道这位顾大人有三个儿子,五个女儿,其中只有长子是嫡妻所出, 其余都是庶出子女, 其中长子顾玉辉,次子顾玉琛, 三子顾玉坤。 作为隔壁邻居, 张家人对顾家的情况也多有探听, 自然知道这位顾大人在正事上精明万分,但自家的后宅却有些混乱。 主要原因还是女人太多, 生的子女也太多, 他的妻子又不是个真正贤惠且有手段的,时不时就得闹出一些事情来,不过顾家是顾明远的一言堂, 事情通常都闹不大。 女儿且不提,三个儿子里头,顾明远看着是要培养嫡子的,但对幼子也多有疼爱, 但最糟糕的是, 他那三个儿子都不算出色, 论精明能干不足父亲的十分之一。 这会儿自然是由既是长子,又是嫡出的顾玉辉打头迎接,只见他长得倒是也长身玉立,一张容长脸孔,看着有几分俊秀,“两位将军远道而来,玉辉在此久候,家中父亲早就准备好宴席,还请两位将军随我入内。” 等一行人走进府邸,却见这顾家十步一景,景景皆有不同,装潢的十分别致且精巧,显然是花费了大量功夫的,不过倒是也不算豪奢。 更难得的是,顾家的下人行事各有章法,绝不多走一步,绝不多说一句话,他们一行人穿庭而过,那些看见他们的下人却目不斜视,只是垂目远送。 秦春沛对这位顾大人的御下之道又有了几分体悟,想当初在城门之外,这位大人有办法让百姓们宁愿自己吃苦受累,也不肯违背他的意思私下雇佣难民,可见这位顾大人在明城之内控制力的强盛,这可不是光靠着知府这个名头就可以做到的。 “两位贤侄可算是到了,可让我好等。”一个爽朗的声音传来,秦春沛顺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却见一中年文士站在厅堂之中,他的各自不算高,身形适中,留着时下文人盛行的山羊须,光看面目的话,倒像是个忠君爱民,且直爽热情之人。 但不知道为何,秦春沛在看见他的时候,脑袋里头第一个浮现出来的词居然是伪君子,再看他眼中热情似真,却分明带着几分审视,他那三个儿子走进门之后更是如同鹌鹑一般,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这个顾大人即使有能力,也必定是个□□之人,秦春沛心中想着。 那头张守国也已经迎了上去叙旧,两人你来我往,都是热情万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许久没见的至亲,关系亲密的叔侄亲戚了。 客套了一会儿,秦春沛几乎觉得张城防都要忍耐不住了,张守国和顾明远才算进入了正题,几个人陆续入座,这时候秦春沛等人自然没有坐下来的资格,只能在张家兄弟背后站着。 大约是见他年纪太小,那顾明远特意打量了几眼,但想着大约是张家的后辈子嗣,这会儿带着过来长长见识,倒是也没真往心里头去。 机密要事自然不会放到这会儿谈,顾明远笑着举起酒杯:“来来来,今日我们叔侄几个不醉不归,这都许多年没有见了,守国城防你们兄弟俩越发出色,可是把我这三个不成器的儿子比了下去,来,叔叔敬你们一杯酒。” 杯觥筹措,这一喝就是一个多时辰,张家兄弟的酒量也不是盖的,顾家四个人轮流上阵,居然也没让他们俩脸色红上一红,尤其是张城防简直是个酒桶,来者不拒,甚至后头自己主动抱着酒坛子就喝,嫌弃用小杯子麻烦。 这一个多时辰他们一件正事都没提,张守国和顾明远之间似乎有些默契,笑容满面的相互劝酒,后半程的时候,顾家最小的三子已经有些撑不住醉了。 顾明远不喜儿子失态,皱了皱眉头,自然就有下人战战兢兢的过来将这位三少爷搀扶下去,那顾玉辉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却不敢在父亲面前显露出来。 饭后,顾明远给他们兄弟二人准备歇息的地方是个二进的大院子,别说他们一行数十人了,就是再来一倍都能住得下。 顾明远明面上的功夫做的极好,这地方收拾的比客厅还要更好一些,一进去就闻道一股子暖香,地面上还铺着厚厚的垫子,显然是特意准备的。 张城防扫了一眼房间,直接拎起一壶热茶倒进了香炉里头,香薰顿时被熄灭,几个亲卫已经打开了窗,屋子里头的空气顿时变得清新起来。 张城防放下茶壶,冷哼说道:“这个顾老头摆的什么鸿门宴,这是想把我们兄弟俩灌醉了套话吗?哼,屋子里头弄得香喷喷娘们兮兮的,闻着都让人头疼。” 张守国也已经在屋子里头走了一圈,几个亲卫更是把床铺都翻查过了一遍,确定没有放着什么奇怪的东西,藏着什么瞒人的暗道,他才略微放松了一些。 喝了好几坛子的酒,就是张守国也有些上头,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冷笑道:“怕是觉得我们兄弟俩年纪轻,好糊弄吧。” 张城防向来对顾明远有些偏见,当下冷笑道:“我倒是想看看他耍什么花招。” 张守国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劝道:“别冲动,我们是来求和的,不是来打仗的,要打仗以后有的是机会,这次的事情可不能搞砸了。” 张城防有些气闷的点了点头,又说道:“大哥,方才你怎么不直接说,反而被他带着绕圈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在唠家常呢。” 张守国却说道:“顾明远此人就是如此,但凡有事,你与他直接说,他反倒是不会应承下来,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他们文人习惯的做法,你也得好好学一学。” 张城防却有些不乐意的说道:“还跟他学,学的都不能好好说话了。” 吐槽归吐槽,张城防却也知道好歹,发泄过之后就收敛了一些,两人并不多话,让人打水休息了,之后两日,张城防就跟着张守国日日应酬,不是陪着顾明远喝酒,就是陪着明城的一群当官的喝酒,每日回来的时候都带着浓郁的酒味。 秦春沛年纪小,两人出门喝酒的时候通常不带他,如今在顾家也不好外出,除了轮流陪着出门的两个亲卫,其余人只得在小院子里头待着。 这院子虽然不小,但整日带着也憋屈烦闷的很,几个好动的就有些忍不住了,但有张家兄弟的命令在,他们也不敢随意外出,实在是无聊的很。 相比起来,秦春沛倒是没闲着,不是在屋子里头练字,就是跟几个来伺候的小厮说话,说的也是漫无边际的话,似乎真的是无聊透顶了才如此。 几天下来,他倒是跟几个小厮打成了一片,又开始问明城里头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地方,那些小厮倒是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一日张家兄弟又是一身酒气的回来,回到房间之后,张城防就拎起茶壶灌了一肚子的冷茶,才愤愤说道:“那个老匹夫,竟是想要拖着办事儿吗!” 张守国脸上也有几分苦恼,捏着眉心没有说话,显然也在为了此事着急。 秦春沛不知道他们要办的是什么事情,但左右是脱不开上次的粮饷,他琢磨了一下,还是开口说了一句:“将军,这几日那小厮与我说起,说明城里头好玩的地方有许多。” “去去去,啥时候了还来说这个!”张城防不耐烦的骂了一句。 张守国的脑子里头却闪过什么,忽然问道:“等下,你继续说。” 秦春沛微微垂下眼帘,继续说道:“那小厮还说,明城里头好吃的东西也许多,东边有一家卖馄饨的,馅儿特别鲜美,西边有烧饼铺子,便宜又好吃,最好的是南面那个点心铺,铺子虽然不大,但里头的点心无一不精美,都是用当年的新米做出来的。” 张守国眉头越皱越紧,张城防忍不住问道:“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总不至于咱们事儿还没办好,先出去吃东西了吧?想吃东西什么时候不能吃。” 张守国却瞪了他一眼,抬头看着秦春沛,似乎在打量他的分量,半晌才笑着问了一句:“你说这话,心里头必定有所猜测了吧。” 秦春沛抓了抓脸颊,笑着说道:“小的是觉得,既然街头食铺子的生意还这般好做,还用当年的新米,可见明城这边的百姓,肯定是不缺吃不缺喝,不缺当年的新米新麦的。” “不缺粮食……”张城防忽然拍着大腿站起身来,骂道,“我就知道那姓顾的不会那么老实,哼,说什么明城税收如期上缴,真要是加了税还没拿到粮饷,百姓们怎么可能吃的上新米!这会儿不闹饥荒就不错了!” 张守国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只是皱眉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咱们并无实在的证据。” 秦春沛却笑着问道:“要什么实在的证据,只要将军把在明城的所在所闻,所吃所喝,如实上报给朝廷,怕就够这位知府大人头疼了。” 张守国显然也回过神来,暗骂自己走进了死胡同,是啊,他要威胁那个姓顾的,哪里用得着什么实在的证据,又不是真的要去皇帝面前打官司。 哼,他倒是想要看看,那姓顾的是不是真的问心无愧,不害怕他在皇帝面前添油加醋,要知道他们谷城是没有交税,但明城明明交了税,百姓们却还有富余,怕是前些年的账目都有问题,那姓顾的哪里敢让他去皇帝面前捅破这事儿! 61.较劲 “混账东西!”顾明远一把扫落了桌上的青花茶具, 那是他最喜欢的一套白瓷青花官窑茶具, 价值不菲,并且不是寻常就可以买到的。 但是此时此刻, 他的愤怒连平时心爱的东西都无法阻止, 扫了一眼站在那边战战兢兢的三个儿子, 心中更是不痛快之极,脸色也更加的沉郁。 顾玉辉好歹是嫡长子, 以往还是被顾明远看重提拔和培养的,虽然心中害怕的很,但他还是鼓起勇气低声说道:“父亲, 那姓张的难道还真的敢上报朝廷不成, 若是捅了出去, 他们自家的屁股也擦不干净, 这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昏招吗?” 顾明远听了却愈发的失望, 都是隔壁邻居,张家的后辈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他这三个儿子却还是上不得台面, 想他一辈子聪明绝顶, 却生了三个蠢儿子。 顾明远自然不会反省自己教导儿子的方法不对, 他只觉得妻子不够贤良, 儿子天生蠢笨, 这会儿只是冷冷说道:“昏招确实是昏招, 却好用的很。” 顾玉坤瞄了一眼自家大哥, 心中十分不屑, 眼睛一转开口说了一句:“可不是吗,咱家是瓷器,张家军就是瓦砾,难道大哥你敢用这一千去拼他们家的八百不成?” 顾玉辉见三弟明目张胆的给自己上眼药,心中恨的不行,脸上有些扭曲的笑了笑:“三弟倒是看得明白,莫非你有什么好法子不成?” 顾玉坤自然没有什么好法子,但想到自己前些天喝醉酒,以至于被父亲厌弃,其中不难看见这位好大哥的手笔,便冷笑道:“大哥若有法子直说就是,小弟自然没有大哥这般聪明绝顶,听说你派出去好几个小厮,光顾着跟人家那小孩儿玩耍了?” 顾玉辉心中恼怒不已,冷冷瞪了他一眼说道:“虽说是小孩,却是张家人带过来的,想必也是十分看重的后辈,年纪小口风就不够紧,说不准能探听到什么消息。” 顾玉坤反问道:“那大哥可曾探听出什么来,别是消息没打探出来,反倒是被他们套去了许多话,否则的话咱们解释张家人的反应?” 眼看他们吵了起来,排行第二的顾玉琛唯唯诺诺的开口阻止:“大哥,三弟,你们别吵了……”他的声音不大,向来也不被重视,顾玉辉和顾玉坤压根不把他放在心上。 顾明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大喝一声,随手抄起一个砚台砸了过去,顾家兄弟不知道是来不及躲开还是不敢躲开,被那砚台砸了一个正着。 顾玉辉和顾玉坤一身都是墨汁,顾玉琛最惨,直接被砚台砸到了脑袋,额角顿时鲜血直流,看起来可怜凄惨的很。 顾明远却只是皱了皱眉头,似乎完全不在意儿子的状态,冷声问道:“都给我闭嘴,老大,你可曾探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 顾玉辉的脸色有些发白,整个人如同受了惊的老鼠一般,老老实实的回答道:“那些亲卫的口风很紧,都不跟屋子里头的小厮说话,他们带来的那孩子倒是话多,不过只追着小厮问城里头好吃好玩的地方,其余的皆是一问三不知。” 顾明远早有准备,倒是对这话并不失望,只是皱着眉头说道:“玉坤说得对,我们不可能跟张家人硬碰硬,这次想要从他们身上拔下一层皮怕是不能了。” 虽然是隔壁邻居,但顾明远对张家军的存在十分不安,明城这边军队看着多,但其实错综复杂,几位将军根本不是一条心,操控起来也容易。 但张家军不同,这个军队几乎是张家人的一言堂,将士们只知道张家,对皇帝,对朝廷的服从度极低,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顾明远若是一心一意忠君爱国,那么会厌恶张家人的霸权;若是有私心,也会忌惮张家人盘踞身侧,无论是哪一种,他都不愿意看着张家坐大。 原本这次张家主动上门,他打着主意磨一阵子,等张家人没有了耐心和底气,再一击即中谋取一些好处,到时候吃着张家的肉,喝着张家的血,助长他们顾家的势力。 然而现在他的打算全部落空了,张家虽然带着厚重的礼物上门,但关键地方寸步不让,说的急了,竟是威胁他要上报朝廷。 虽说他也知道张家人的话只是威胁,真的上报朝廷的话谁都讨不到好处,但顾明远却不愿意冒这个险。老皇帝已经死了,新上任的皇帝看他并不顺眼,明城这样的产粮重地,他早就想要换一个人来当知府。 真要是闹僵了,张家人有军队傍身并一定会出事,大不了就是被皇帝责骂几句,罚没一些俸禄,只要不想边疆大乱,皇帝不会轻易动张家军。 但他却不同了,甭管他在明城多有势力,但他毕竟是朝廷钦命的知府,若是皇帝直接将他捉拿,对他来说可是天大的麻烦。 从这一点来看,张家人确实是拿住了他的命脉,他们都有同一个弱点,但这个弱点对于他是致命的,对于张家人来说却只是重伤。 扫了一眼满身狼狈的三个儿子,顾明远心中更加失望,没好气的骂道:“都给我滚出去,没用的东西,连那些只知道舞刀弄枪的张家人都不如。” 顾家三兄弟麻溜的滚了出去,在出门之前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等离开了顾明远的书房,三个兄弟相视一眼心中生厌,纷纷冷笑一声分道扬镳。 另一头,张家人的心情自然非常不错,张城防翘着二郎腿,吃着顾家送来的精美点心,喝着上好的茶水,心中颇有几分得意:“大哥,你方才瞧见那顾老头的脸色没有,真的笑死我了,哼,还想让我张家给他好处,也不知道他有没有那个命来拿。” 张守国的心情也不错,毕竟前几日顾明远压着事情不做,话里话外忠君爱国的那一套可把他恶心坏了,这一下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不过他看了一眼弟弟,淡淡骂了一句:“别得意忘形,我们是拿住了顾明远的要害,但你要知道这也是我们的要害,真要闹起来我们也得脱一层皮。” 张城防自然也知道这一点的,嘿嘿笑道:“大哥,这个我当然知道,不过那顾老头看着胆儿小的很,肯定会跟咱和解的。” 张守国却没有这么乐观,只是说道:“他若是胆小,怎么会在明城一手遮天,不过是如今羽翼不丰,尚且退让一二,若是等他羽翼丰满那一日,哪有我们的立身之地。” 张城防冷笑道:“他可是那位四皇子的门人,难道还敢造反不成。” 张守国却说道:“以前自然不敢,现在却难说。” 以前老皇帝颇有手段,励精图治,自然没有人敢犯上作乱,不说别人,那时候他们张家军不也都老老实实的,但如今老皇帝去了快三年,新帝上位立身尚且不稳,又是个穷奢极欲的,更没有老皇帝的那些手段,朝中妖魔鬼怪频出,各地更是蠢蠢欲动。 顾明远与四皇子私交甚密,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不动心思,即使他不动,远在京城的四皇子也不会不动,比起暴露四皇子的打算来,张家要求的不过是小事。 这些机密的事情,张守国自然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他瞄了一眼身边的几个亲卫,最后目光落到了秦春沛的身上,眼中也忍不住露出几分满意来。 就像弟弟说的,这孩子年纪是小,脑子却灵光的很,更难得是心细如发,目光却比成年人还要看的长远,不说胜过他大伯身边那些人吧,至少比自家二弟强多了。 有这么一个人在弟弟的身边,他倒是也能放心一些,想到张城防偶尔的棒槌脾气,张守国看着秦春沛的眼神更加和善了:“阿沛,此次是你想出了这办法,回去记你一功。” 秦春沛自然不敢就这么真的领了功劳,笑着说道:“属下只是略提了一句,之后都是将军们仔细部署,否则的话空有一张嘴,想要对付这位顾大人怕是难了。” 他对自己看的很清,若是站在那位大人面前的是他,怕顾明远第一反应就是杀人灭口,如今能够施行计划,不过是顾明远原本就忌惮张家军罢了。 即使没有他,多给张守国一些时间,他也不难想出这个办法,只不过时间的快慢罢了。 见他谦虚,张守国对他的印象更好了一些,笑着说道:“该是谁的功劳就是谁的功劳,我们张家军赏罚分明,你只管接着就是。”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秦春沛自然没有再拒绝,不然就不是谦虚而是不识好歹了。 大约是被张家人的威胁气着了,一连好几日顾明远都没有再接见他们,张守国也是不着急,反倒是带着弟弟和一群随从外出游玩,真的把明城好吃好玩的地方走了个遍。 过了五日,顾明远就算是心中气的呕血,到底也只能与张家和谈,虽然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看着张家兄弟笑容满面,顾明远却脸色阴沉,便知道是谁占了便宜。 谈妥了之后,张家兄弟也没有多留,迅速的带着人从明城离开,来的时候他们带了不少东西,回去的时候却是两手空空,当天下午就回到了谷城。 62.三年 从明城回来之后, 张家军就开始修生养息, 他们看起来并没有大动作,但身在军营之中的秦春沛却知道, 每一年征兵入伍的士兵都多过往年, 而除非是年纪实在是大了,或者身体有了伤残, 到了服兵役年限的老兵也并不会退伍。 对于古代人而言,服兵役其实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即使不是战争年代,但军队的福利并不算好,若是遇到一个苛刻一些的统帅,说不定还会克扣他们的粮饷。 但对于谷城的百姓们而言, 服兵役却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一来是张家军出了名的优待士兵, 发到手的粮饷实在不少,逢年过节还能有年礼,说句不夸张的话, 当兵三年,攒下来的钱绝对能舒舒服服的娶一个媳妇回家了。 再有一个,张家军就在谷城当地, 他们不需要离家太远,每到农忙时节, 张老将军还会体恤下属, 给他们放十天的农忙假。 既能顾着家里人, 又能养家糊口,慢慢的谷城人并不觉得当兵是一件坏事,甚至还有人家庭贫困,想着法儿找关系想要进入张家军的。 不说别人,就是蒙山村里也没少这样的人,而身为张城防身边的亲信,秦春沛自然少不得被人找上门说情的。 乡里乡亲的,只要对方人品没有问题,秦春沛也会帮忙说几句话,毕竟招兵年年都在招,蒙山村的男人们身体强壮,性格直爽,不出意外原本就不会落选。 这么一来,秦家在蒙山村的地位又高了些许,就是蒙山村的羌村长暗地里也对三个儿子说:“真没想到,那秦家小子这般有能耐,原本只是想着好歹是个童生,但就这么几年,他倒是在张家军里头站稳了脚跟,可见是有本事的。” 附近十里八乡多少人进了张家军,但能混成伍长就不错了,像是秦春沛这般直接到了大将军身边,成了人家亲信的,那可是绝无仅有。 羌伯明如今已经是酒楼的账房,工钱比之前多了一倍不止,对秦春沛也敬佩的很:“可不是吗,若不是他的话,咱家二弟说不定也进不了张家军。” 羌仲明就是走的秦春沛的关系,去年进了张家军,对此羌村长也有几分得意:“二小子身板儿原本就好,就是脑子不太灵光,这也算是找了条好路子。” 羌家三个儿子,羌伯明从小机灵,羌叔明脑子也灵光,但二儿子羌仲明却有些傻乎乎的,看着人高马大,其实村里头七八岁的孩子都能咋唬他。 羌村长为了这个儿子没少头疼,原以为这儿子只能学好种地,一辈子顶多饿不死,靠着哥哥弟弟接济了,哪知道还能进了张家军呢。 “小先生虽然说了当兵的风险,但这些年都安安稳稳的,哪至于就直接打仗了,就算是打仗了,也不一定会上前线。”羌伯明笑嘻嘻的说道,他也是心疼弟弟的。 村里头人找秦春沛帮忙,他一般是不会推辞的,但帮忙归帮忙,打仗的危险他还是得说的清清楚楚。秦春沛心中有猜测,自然不肯将来受人埋怨。 羌村长心中也是这么想的,羌伯明难得回来,笑着又说了一句:“多亏当年爹您眼光好,把秦家人留了下来,可见有本事的人,不管到了哪儿都是有本事的。” 羌村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声问道:“伯明,你说我把秦家的大姑娘聘回家,给你二弟当媳妇怎么样?” 羌伯明微微一愣,就听见羌村长继续说道:“咱家的条件,不说整个谷城,在村里头总是拔尖的,你二哥虽说脑子笨,可人老实也听话,以后肯定能对人家姑娘好。” 羌村长没有说的是,秦家大姑娘已经十七八岁了,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他们家如今看着虽然好,但一半都是秦春沛撑起来的,当地好一些的人家,还真不一定想跟他们结亲。 找上门来的,不是条件差一些的,就是想要靠着秦春沛这条人脉去结交张家军的,前者秦家不舍得,后者秦家不放心,秦招娣的婚事就这么拖了下来。 比起那些人家来,羌村长家的条件还真不错,家里头人口简单,兄弟几个关系也好,家底厚实知根知底,未来公婆都是和善人。 唯一的不好大约就是羌仲明脑子不灵光,但只是有些笨并不傻,现在也找到了活儿干,将来秦春沛略照顾姐夫一些,日子可不是好过。 羌村长一家虽然有自己的算计在,不过也是真的喜欢秦家人,秦家虽然是外来户人口少,但秦家俩口子勤劳肯干,虽然重视儿子,也不轻忽女儿。 他们原本就是蒙山村的大族,自然不怕将来小俩口没有人帮扶,相比起来,秦招娣自己人品好勤劳贤惠,长相也出色,还有秦春沛这样一个弟弟,实在是再合适没有了。 羌村长与婆娘商量了一番,又在羌仲明回家的时候问了问,见他自己个儿也满意,立刻就派人上门提亲去了。 秦家一听虽然没直接答应下来,却也高兴的很,不得不说,秦招娣的婚事实在让老郑氏和钱氏头疼,高不成低不就,不知道根底的人家他们又不放心。 不过随着秦春沛在家里头的地位越来越高,不管是老郑氏还是秦家夫妻,都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反倒是打算等下一次休沐的时候儿子回来,问一问再提。 远在张家军里头的秦春沛确实是蒸蒸日上,在前两年的时候,他听从张城防的意见去考了院试,不知道是张家的庇护,还是谷城这边读书人少,竟是一下子中了头名。 秀才的名头在科举途中还不算什么,毕竟在他上头尚且有举人、进士在,在秀才时期就算是谋取官职,也是末位小吏。 但在谷城这一代,秀才就能免税十亩地,这可是实打实的好处,再有一个,有了功名之后,张城防带着他出入也更加名正言顺一些。 从明城回来之后,张城防越发喜欢带着秦春沛了,尤其是在他一举考中秀才头名之后,张城防大概觉得自己面上有光,还特意给了许多赏赐。 一段时间下来,秦春沛也越发懂这位张城防将军的性格,别看这位将军在他大哥眼中就是个棒槌,但其实粗中带细,将手底下的大头兵收拾的服服帖帖。 张城防性格确实是有些粗鲁,带着几分兵痞的性子在,但那是因为他从小在军营之中长大,交往的都是直来直去的武人,外加上这边是张家人的天下,以至于他有几分自得。 但属于张家人的精明却也没少,他最好面子,对下头的将士们也好,虽然军法严格,但却颇有几分人情味在,总体来说确实是不错的上司。 秦春沛在摸透了他的性格之后,自然知道投其所好,不说别的,他对张城防确实也有几分真心实意的感激,毕竟没有这位的提拔的话,别说现在的日子了,就是考秀才也不容易,要知道那些作保的人他们秦家作为外来户都搞不定。 时间相处的久了,有时候张城防一个眼神,秦春沛便知道他的心思,慢慢的,原本比他资格老,比他年纪大的几个文书,甚至是备受信赖,出生张家旁系的亲兵,都不如他受张城防的喜欢。 一开始,那些人自然也是不服气的,但一来秦春沛极会做人,与他们的关系还好;二来秦春沛也不专权,虽说得到了张城防的信赖,可并不趾高气昂。 眼看张城防恨不得将秦春沛日日夜夜的带在身边,这些人也只得偃旗息鼓,默认了这种状态,暗自庆幸总比来一个恨不得样样都抓的好。 正因为对张城防的了解,这几日张城防略微露出几分异样来,秦春沛就第一时间感觉到了,张城防不愿意说,他自然也不会贸贸然追问。 只是处理着文书,秦春沛心中便有些不安起来,只因为这一季的军需居然超过了以往的三倍,这显然是不正常的情况,更别提练兵的次数都大大增加了。 这三年多来,谷城就像是一个被朝廷忘记的地方,一开始的时候,谷城截留了当地的税收,朝廷还颇有几分怪责,甚至一度想要更换谷城知县。 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其中自然少不了张家的手笔,但那时候皇帝身边的太监前来侦查,就是张老将军都在这位太监面前哭得凄惨,只为了坐实张家军的无奈。 结果之后两年,皇帝就像是忘记张家军还需要粮饷似的,对这边不闻不问,也不管谷城的税收,即使来了人也是往明城那边走,拉走一车一车的粮食。 即使身处谷城,秦春沛经手的事情多了,也知道这几年外头不太太平,北方的大旱虽然缓解了,但南方却年年都遭了水灾,当地百姓穷困潦倒、民不聊生。 偏偏这样的情况下,新上位的皇帝还光纳后宫,穷奢极欲,他的几个兄弟抓住这个把柄,又指出传位诏书有问题,一时间将朝堂闹了个底朝天。 皇帝自顾不暇,哪里还记得住谷城这边的“小事”,或许他甚至觉得,谷城能够自给自足就很好,用不着他来烦心也说不定! 63.大周乱 “三王爷, 如今皇帝已经大失人心,该是行动的时候了。”京城的一栋宅子里头,一个五十出头的男人微微闭着眼睛说道。 在他的身边坐着一个年轻男人, 看起来不过是三十出头的样子, 他容貌俊秀,带着一股养尊处优的贵气,脸上却又三分忧虑三分恐惧,“外公,不再准备一些时日吗?” 被三皇子称作外公的,自然是前朝贵妃娘娘的亲爹, 手握二十万重兵的镇国将军,这会儿镇国将军睁眼看了看三皇子, 眼底藏着些许失望, 他这个外孙样样都好,但因为这些年被他与贵妃保护的太好, 以至于有些优柔寡断,不过, 这对他们李家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 想到这个,镇国将军倒是显得耐心了许多, 他握住外孙的手, 笑着说道:“庭儿,年末除夕盛典, 正是最好的时机, 若是错过了, 不知还要等待多久。” 眼看三皇子还是有些犹豫,镇国将军继续说道:“庭儿,你不为了自己着想也得想想你的母妃,这些年来她备受太厚欺凌过的是什么日子?难道你还要她继续为你吃苦受罪吗?” 一想到老皇帝死后,太后几次三番的针对他们母子俩,他还好一些,早就封为亲王出宫别居,但母妃却还留在宫中。 那死老太婆不许他接母妃出宫,在宫中又是百般刁难,若不是忌惮外公手中的兵权,怕早就置他们母子俩于死地,一想到上一次看到消瘦无比的母亲,三皇子终于下定了决心。 得到了三皇子的答复,镇国将军终于露出了笑容,他继续安抚道:“放心吧,外公都会处理好,除了你之外,没有人可以坐上那把龙椅。” 作为皇帝的儿子,即使三皇子个性软弱,听见这话也忍不住露出几分笑容来,似乎看到了自己高高在上,无数人臣服在脚底下的情景。 远在京城的暗潮汹涌,一定程度上也影响到了大周各地,镇国将军所做的事情就算再隐秘,也还是会有人知晓。 就比如曾经的大皇子,他一直觉得自己是长子,虽然不是嫡出,但老皇帝在的时候对他倍加信任,老皇帝死的时候身边只有皇后和二皇子在,谁知道那诏书是不是真的。 对于镇国将军的一举一动,大皇子略有猜测,但却不但不阻止,反倒是推波助澜,想要从中获利,甚至打算等他们杀一个你死我活,自己再坐收渔翁之利。 再有一个四皇子,他打的主意跟大皇子差不多,不仅如此,他还偷偷将消息传递出来,散播给自己的亲信,想让他们偷偷派人进京接应。 其中明城的顾明远就首当其冲,当年他能够来明城,并且迅速的站稳脚跟,靠的就是四皇子一派的势力。 如今四皇子虽然没有登上皇位,但好歹还是先帝宠爱的儿子,他手中暗线无数,就是当今想要动他也不容易,顾明远犹豫再三,还是派出了一部分人。 顾明远的动作怎么能瞒得住隔壁邻居,自从那次之后,张家军就长派人盯着明城这头,顾明远前脚把人送了出去,张家军后脚就收到了消息。 张老将军立刻将所有高级将领召集起来,将这一消息告知众人。 张守国脑子最快,当下问道:“这个时候忽然派出那么多人,莫不是京城有了什么变动?” 张城防也说道:“算算时间,这群人若是快马加鞭的话,除夕之前一定能赶到京城。” 张老将军也有几番猜测,但他们张家军盘踞谷城多年,好处就是对谷城了若指掌,掌控十分,坏处就是在京城的探子少,并且不太得力。 “无论如何,朝中必定会有大事发生。”张老将军很快做出了决定,“我会派人继续盯着,至于你们,给我打起精神来练兵!” “是!”张家兄弟大声回应,对视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蠢蠢欲动,谷城一地他们都待腻了,若有机会出去走走自然是极好的。 这么大的变动,秦春沛也略有感觉,只是看着张城防压抑中带着几分兴奋,似乎还很期待未来的变化,他一时也猜不准到底是什么事情。 无论是什么事情,未来的张家军可能要动兵,这一点秦春沛无比的确定,他心中难免有些担心,战争的残酷显而易见,尤其是底层的士兵伤亡率都非常高。 尤其是在他一次休沐回家,家人告知他羌家来提亲之后,秦春沛更加放心不下了。 于情于理,羌家的婚事是不错的,羌仲明来到张家军之后,秦春沛也略有接触,他身板儿好,够高够壮,脑袋是不灵光,但胜在嘴巴紧人老实,秦春沛就把他换到了张城防这边帮忙搬运东西,比待在其他地方好一些。 但要把姐姐嫁给这个人,秦春沛第一时间是拒绝的,毕竟当兵的谁知道会不会出事,万一将来打仗,这家伙死了的话,他姐岂不是要守寡。 但转念一想,如果战争真的打起来的话,当地的年轻男人怕是很难避免,毕竟抓壮丁自古以来都有,真的大规模爆发的话,谁知道他们另挑的人会不会被带走? 一时之间秦春沛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这一犹豫就到了年末,想象中的风雨欲来并未发生,在离开张家军回家过年的时候,羌仲明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讨好未来的小舅子,帮着他忙里忙外的,回家的路上不肯让他多拿一点东西。 秦春沛见他壮的跟牛似的,往马车前头一坐风都挡住了,倒是也没有拒绝,比起羌家另外两个机灵的孩子,羌仲明虽然笨了一些,但对人确实是真诚。 秦春沛心知他必定也知道了两家商量婚事的事情,便故意问道:“仲明哥,你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以后可有打算娶一位怎么样的媳妇?” 羌仲明嘿嘿一笑,如果仔细看的话,还能看见他黑黝黝的脸蛋上有些发红,他闷声闷气的说道:“我,我觉得你姐姐那样的就挺好的。” 秦春沛呵呵一笑,觉得这家伙以前不会说话的架势不会是装出来的吧,这不是甜言蜜语都说出口了,于是也不接话。 羌仲明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当下缩着脖子不敢开口。不知为何他总有些怕这个秦春沛秦老弟,虽说他看起来白白嫩嫩,一副乖巧的样子,但他就是有些怕。 虽说家里头老爹向来严厉,但羌仲明并不太怕老爹,毕竟他爹最多就抡起棍子揍他一顿,但后头的秦春沛却不同,因为脑子笨,他向来佩服会读书的人。 秦春沛可并不只是会读书,他还会做人,八面玲珑的,还能成为大将军身边的红人,羌仲明对他佩服万分,再加上想要娶人家的姐姐,更是恨不得掏心掏肺的。 羌仲明一直把人送到了家门口,马车也没要,自己拎着包袱就跑回家了,后头的秦春沛十分无奈,原本他还想让带一些点心去羌家。 张家军年假放的晚,他们回到家中已经是年二九了,且在家里头待不满五日就得再去军营,知道这事的时候,老郑氏心疼的搂着孙子叫道:“早知道就不让你去那头了,咱老老实实的读书考科举多好,比当兵安稳多了。” 话虽如此,他们却都知道张家军肯定不会放人的,前两年秦春沛去考科举的时候,张家人都帮着上下打点,好容易培养出人才来,怎么可能轻易放走。 秦春沛笑着安慰道:“不过是今年事情多,明年定能回家多住一些时间。” 秦大山抽了口烟,叹气问道:“阿沛,往年过年都能在家住满半个月,今年这是怎么了?” 秦春沛自然不会跟他们说什么机密要事,只是说道:“大约是新兵多了,练兵就麻烦一些,对了,张将军赏赐了一些东西,娘,大姐,你们拿出来分给大家吧,给隔壁二叔家也送一些。” 老郑氏却说道:“先别忙活,你坐下来歇一歇,喝一碗鸡蛋汤,他们左右明天是要来一块儿过年的,到时候再分就是了。” 说完这话,忍不住又说了一句:“那些都是大将军赏赐给你的,你留着自己用就好了,稍微分一点给几个兄弟姐妹就够了。” 秦小婶三年前又给秦家生了一个儿子,如今秦小山有两个儿子,干活的劲头倒是十足,这些年两家人都过得蒸蒸日上。 秦春沛心知老郑氏心疼自己,便笑着说道:“放心吧奶奶,我那边都吃用不尽,待会儿您看着收拾一些出来,我拿过去给五爷爷吧。” 这话老郑氏倒是没有反对,反倒是顺着说道:“是要送一些过去,你五爷爷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还能活上几年,怕是没多少时间享用你们的孝顺了。” 秦老村长当年逃难的时候伤了身体,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大好,好几次都快要熬不过去,他们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都舍不得的很。 等说了一会儿话,避开秦招娣和来娣,秦春沛才把自己的猜测说给家人听。 一听说有可能打仗,钱氏连忙问道:“阿沛,那你没事吧,会不会有危险?” 看见王氏生了小儿子,钱氏也想过再怀一个的,但不知道是年纪大了,还是路上伤了身体,她一直都没有怀上,自然把儿子看的比什么都重要。 秦春沛连忙安慰道:“爹娘,你们放心吧,我是文书,就算是打仗了也负责后勤,绝对不会上战场的,只是一打起来,羌仲明就不一定了。” 老郑氏三人顿时沉默下来,半晌,还是老郑氏开口说道:“年纪差不多的小伙子,多少都进了张家军,不是羌仲明也得是别人,你姐姐总不可能留着不嫁人了吧?” 秦家人一番讨论,还是觉得羌家实在不错,错过了这家说不定就遇不上这般合适的了。 虽说有打仗的危险在,但其他适龄的男娃都会有这个问题,羌家至少知根知底,又在一个村子里头,即使将来有个什么,他们也能相互照应。 秦家这边露了口风,羌家大年初一就派人上门提亲了,想要趁着羌仲明在家这段时间,先把亲事先定下来。 秦招娣的年纪也不小了,过了年虚岁十九,周岁也到了十七,再耽误下去也不是办法,她比秦春沛还大了四岁,早之前老郑氏和钱氏都担心的不行,三四年前还不担心,如今却头疼不已,两家便早早的把事儿定了下来,打算开了春天气暖和了一些就成亲。 64.勤王 这一年的大周朝注定风雨凋零, 秦春沛在家里头待了五天之后就回到了军营,张城防身上那种压抑的兴奋几乎掩藏不住, 却让他心惊肉跳。 原以为事情近在眼前,但出人意料的是, 一直到羌仲明与秦招娣的婚事完毕,张家军还是毫无动静,以至于秦春沛都以为自己太过于敏感了。 二月二龙抬头这一日, 照旧张家军是要进行拜祭天地的活动的,在青山村乡里, 通常会祭拜龙王爷, 以示敬龙祈雨, 让老天佑保丰收。但是在蒙山村,百姓们却是家家凑钱为土地神祝贺生日, 到土地庙烧香祭祀, 敲锣鼓,放鞭炮。 张家军祭拜天地的仪式十分简单,由张老将军为首, 带着一群将领们,在十万雄兵的面前祭拜天地, 然后每个人去张家军的军田里头开耕, 这仪式就算是完成了。 这一次却有些意外,张老将军刚落下一锄头, 忽然有人行色匆匆的走了进来, 低声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张老将军脸色大变,只留下一个张家人主持仪式,带着其余人匆忙离开。 “阿沛,你随我一块儿去。”张城防只说了一句话,很快就跟着张老将军离开了,秦春沛只得快步跟上,心中却知道该来的总算是来了。 一群人走进张老将军的营帐,却见内里坐着一人,此人浑身是伤,看起来狼狈不堪,军医正忙忙碌碌的给他治疗伤口。 看见张老将军进门,那人便要挣扎着起身行礼,张老将军却将他按在了椅子上,皱眉说道:“这种时候还客套什么,先治好你的伤再说。” 那人咳嗽了一声,脸色惨白,却有些欲言又止的看着他身后的人,得到张老将军的示意才开口说道:“将军,三王爷与镇国将军联手谋反,在元宵节杀入禁宫。” 原本镇国将军打算在除夕就动手,但不知为何耽搁了十几日,拖到了元宵节才终于动手。 那一晚京城之内血流成河,宫墙之内更是惨叫声不断,镇国将军做好了充足的准备,首先将皇帝皇后以及太后斩杀当场。 杀了帝后之后,镇国将军又开始大肆清理朝臣,将一句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发挥的淋漓尽致,但凡敢质疑他的朝臣都被拖下去处置。 除此之外,镇国将军还把那些皇亲国戚也从头梳理了一遍,无权无势也没能耐的,他倒是没打杀了,但凡是有些本事的,都被他杀的一干二净。 比起心狠手辣来,三皇子和那位李贵妃加起来,都不是这位镇国将军的对手。若是他真的能把皇室杀得干干净净,扶持三皇子登基为帝,这事儿说不定真的就被他做下了。 但可惜的是,大皇子四皇子早就得到了消息了,在其中推波助澜,等镇国将军解决了那些麻烦之后,他们联合起来将皇宫层层包围。 论兵力,他们两人加起来也不是镇国将军的对手,甚至在围宫的过程中,镇国将军一箭射死了叫嚣的厉害的大皇子,导致大皇子一派的兵力很快溃散。 镇国将军威风凛凛,却忘记了在这座宫中他才是外来者,那被他保护在李贵妃宫中的三皇子不知为何中毒,当场七窍流血而亡。 没有了三皇子,即使李贵妃还活着,镇国将军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一时间倒是跟四皇子僵持下来,皇城被他们控制的如同水桶一般,竟是没让消息立刻传出。 张家军派出去的人也无法传出信来,京城之中凡是能飞的鸟都被射下,京城变动的消息竟是瞒了前前后后一个月。 张家细作之所以能逃出来,还是因为京城那边已经告一段落:“镇国将军昭告天下,言明四皇子犯上作乱,射杀皇上皇后,毒杀兄长,冒天下之大不韦,人人得以诛之。” “四皇子兵败之后逃亡出京,如今下落不明,不过属下在前往明城的方向发现过他们的行踪,四皇子很可能正在逃往明城。” 镇国将军骑兵谋反,已经没有了退路,如今三皇子死了,他更加退无可退,谁都知道他只要是退了,他们李家就全都完了。 所以这位老大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追杀四皇子,随后将那些罪名都推在他的头上,不管世人相不相信,反正他占据了先机,真能把四皇子也杀了的话,鹿死谁手还真不一定。 再说四皇子到底是棋差一招,不但后宫子嗣全部留在了京城不知生死,自己还狼狈出逃,不过到底是皇子皇孙,只要这个身份在,愿意拥护他的人必定不少。 四皇子逃往明城,必定是想要投靠顾明远,明城有兵,有粮,他想要东山再起的话,这边就是最好的选择。 在场的张家人对视一眼,张城防眼中的期待火焰几乎燃烧起来:“将军,不如我们派人出去,直接将那四皇子劫过来!” 从龙之功固然重要,但自古以来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情还少吗,四皇子的身份地位可不就刚刚好用?再有一个,他们张家未来说不定不限于此。 张守国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里头也是满满的蠢蠢欲动。 张老将军却摇了摇头,说道:“四皇子这个时候敢来明城,必定有所依仗,他身边不会一个人都没有,若是我们动手,那就是跟明城撕破脸了。” 张城防最是忍耐不住,顿时喊道:“不早就撕破脸了,我们张将军难道还怕了顾明远那老匹夫不成!” 张守国倒是回过味来,皱眉说道:“四皇子身边若有明城的人,我们能不能及时截住人还是两说,就算是能拦住了,想要不伤四皇子把人带回来,也有难度。” 比起张将军来,四皇子肯定更加信赖顾明远,怕只怕他们把人弄回来,到时候占了一身腥却讨不到任何好处。 张老将军自然也有这个顾虑,他更是说道:“顾明远绝不会让四皇子落到谷城,比起张家军来,他怕是早就得到了消息做好准备,只怕还做了什么瞒着我们。” 若不是如此,他们不至于一直到现在才知道消息,张老将军了解顾明远那个人,做事情最是缜密,他不可能留下四皇子这么一个大破绽给他们。 “四皇子的消息或许是陷阱,是顾明远给我们设下的圈套。”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若是想让四皇子夺得帝位,他不应该讨好张家军吗?”张守国皱眉问道,真要动手的话,明城的兵马不一定是镇国将军的对手,毕竟谁都不知道如今他收服了多少人,京城的禁军是不是在他的掌控之中。 张老将军却更加确定起来:“四皇子虽是最好的筹码,却也是最大的靶子,只要四皇子在明城,京城那边就绝不会放过他们,等京城事了,怕下一步就是出兵讨伐。” 张守国猛地反应过来,骂道:“那顾家老匹夫想要祸水东引,让朝廷误认为四皇子在我们手中,集中兵力对付我们,他才能坐收渔翁之利!” 张城防也反应过来,猛地一拍桌子骂道:“勿那狗贼欺人太甚!” 张老将军却扫了他一眼,不但没有生气,反倒是笑着说道:“既然知道是坑,那我们不去踩就是,即使顾明远得了四皇子,他难道还敢不待见我们张家军不成。” 事实就是如此,顾明远真的接纳了四皇子的话,才更需要团结周围的军队力量,到时候只怕不但不敢对张家军动手,反倒是要对他们客气一二。 等离开张老将军的屋子,张城防还是义愤填膺,回到屋子里头没少揪着顾明远骂,可见他对那位顾大人深恶痛绝。 骂了一会儿,张城防总算是觉得渴了累了,他顺手接过秦春沛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眼睛一转,抬头看着他问道:“阿沛,你鬼点子最多,难道我们就只能这么被恶心着?有没有什么法子让那老贼吃个亏?” 秦春沛差点没给他翻了个白眼,只得说道:“将军,事情不急于一时,等四皇子到了明城,咱们才算占据优势。” 张城防意外的问道:“这话怎么说,难道那时候他不会狐假虎威?” 秦春沛却说道:“四皇子看起来是正统的皇子,但镇国将军一定会想尽办法先发制人,将那些罪名落实到他头上,到时候这事儿可说不清。” “这些年大周朝不得人心,先帝更是穷奢极欲,早有各地动乱不停,镇国将军此举看似罪大恶极,但除了朝中那些老大人之外,谁又会在乎?” 张城防眼神变幻莫测,这话确实是实在,老百姓不会管朝中谁当家,谁让他们的日子好过就成,而像他们这般的,私底下都有自己的打算。 忠君爱国的不是没有,但文臣大多死在了镇国将军的屠刀下,至于武将,到时候罪名怎么定,四皇子值不值得追随,都在那儿摆着呢! “四皇子看似是最大的筹码,却也是最大的麻烦。”秦春沛十分赞同张老将军的话,继续说道,“若我是镇国将军,也会不惜一切杀死这个漏网之鱼。” “到时候顾大人难道能凭着一己之力抵抗朝廷大军?即使是能,他怕也舍不得自己手底下的人损耗那么多,自然会想方设法,让各地降临过来勤王!” 张城防被绕的有点晕,只问道:“那他还不是算计了我张家军吗?” 秦春沛却反问道:“勤王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到时候顾大人却得负责勤王军的粮饷,咱谷城虽然离得近,但将士们也得吃喝不是,至于后头是出工还是出力,还不是将军说了算。” 张城防一下子反应过来,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对,到时候咱们狮子大开口的要,临了就虚头巴脑的跟着起哄就是,我倒是想看看四皇子值不值当咱们使劲。” 65.四皇子 张家军按捏住性子等待,全当不知道外头的风风雨雨, 当地谷城的老百姓也照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朝廷的震动似乎对他们全无影响。 当春耕全部完毕的时候,明城那边总算是传来了确切的消息, 四皇子伤了一条腿,如今正住在顾明远家中避难。 朝廷的檄文反倒是比四皇子更快一些,檄文文采出众, 将四皇子说的十恶不赦, 十大罪状一样样的看似罪证确凿, 但细细品味的话便知道有些虚妄。 无论如何,镇国将军将檄文发遍了大周朝疆土,即使都知道这位也不是个好鸟, 但对于四皇子也开始有些审视的意思。 在确定三皇子无力回天之后, 镇国将军并未马上称帝, 反倒是让自己的女儿李贵妃从宗族里头挑了个傻孩子过继, 若是四皇子的罪行为真, 他反倒是成了忠君那一方。 四皇子在得知此事之后自然气的吐血, 当下要求顾明远召集军队攻打京城,为他将皇位夺回来, 将那李家的人碎尸万段! 顾明远自然也愿意讨伐镇国将军,但当他想要召集军队的时候,猛然发现那些原本在他面前唯唯诺诺, 十分听话的将领们, 如今居然变得不听话了。 不说立刻行动, 这些人顾左右而言他,只差没把犯上两个字写在脸上,顾明远顺风顺水多年,哪里受得了这个,当下就处罚了两个将军。 这次却捅了篓子,这两人不但不认罚,反倒是率军威逼,差点没把明城的顾府也给围了! 此事一出,顾明远倒是惊醒过来,这些年这些人听话的表象做的太好,以至于他都忘记了,明城这边的军队势力错综复杂,当年他会过来,不就是因为前头死了两任知府吗! 能坐稳明城知府的位置,顾明远自然也不是蠢人,事实上他手段过人,当年才可以凭借着四皇子的势力,将当地的牛鬼蛇神压制的服服帖帖,这些年都不得不听他行事。 可这种压制是建立在他朝中有人,并且能给当地军队带来福利的情况下的,如今四皇子失势被追的狼狈逃窜,反倒是要靠着明城来保平安,那些人的心思便又都活了。 若是有四皇子在,顾明远还有什么用处?别以为武人都是粗人,有时候他们的心才更加狠辣,更加冷酷无情。 顾明远也意识到自己的岌岌可危,顿时反应过来,一边在四皇子面前哭诉不易,一边拉拢军中之人,甚至将自己的几个女儿分别嫁给高层将领们,竟都还不是正妻。 几番作为下,明城才总算是没有乱起来,至于那些人是真的被他说服了,还是想先看看四皇子与他的好歹,再行其他的打算,那就无人可知了。 在明城刚刚稳定之后,顾明远就打着四皇子的名义朝着大周各地发布檄文,这内容自然跟朝廷的大相径庭,将一切罪名都压在镇国将军头上,号令各部勤王。 不说其他地方如何,张家军却第一时间收到了檄文,作为明城的邻居,他们估计是最早收到的那一批。 看着上头正义凛然的讨伐,张老将军露出一丝冷笑:“终于来了,没想到那顾明远倒是有些本事,到底是让他稳住了明城。” 张城防是个憋不住话的,皱眉问道:“大伯,明城安稳了,顾明远会不会腾出手来对付我们?那家伙恨不得吃了咱们张家军吧。” “那也得他有那个胃口。”张老将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冷光,笑着说道:“四皇子一来,明城可不是天王老子顾家最大了。” 四皇子一来,顾明远确实是有了最大的筹码,但同样的有了最大的麻烦。 能布置下那么多的人脉,四皇子自然不是个蠢货,事实上他很聪明,不然的话早就跟大皇子一样死于非命,又是聪明人又是皇子,他怎么可能屈居人下。 想必很快顾明远就会知道这位昔日主子的实力,有四皇子在明城,原本错综复杂的势力只会愈发凌乱,谁知道那里有没有镇国将军埋下的人呢? 张老将军心中过了一遍明城的那些将领,心中早就有了猜测,眼中带着几分冷意问道:“顾明远召集张家军勤王,这事儿你们怎么看?” 张城防的堂兄,张老将军的亲儿子当下冷笑道:“朝廷的檄文才刚下来,谁知道那四皇子是人是鬼,那是皇家的官司,咱们犯不着折腾。” 比起张守国来,这位张家继承人张守疆的性子比张城防还要粗狂一些,性子也彪悍的很,据说曾经把在外纳妾,欺负自家妹妹的妹夫打的满脸开花。 张城防跟这位堂兄的关系一直不错,听了这话也附和道:“可不是吗,咱们去了也讨不到好处,别到时候打仗咱们打,好处姓顾的得。” 张老将军微微叹了口气,对自家棒槌似的儿子和侄子不是不失望的,他看了一眼张守国,心底到底是好受了一些:“守国,你怎么看?” 比起堂兄和亲弟弟来,张守国显然脑袋里头弯弯道道多了许多,皱眉说道:“咱们自然可以不睬不理,但不管是镇国将军,还是四皇子,最后总会有一个说法,两边倒看似左右逢源,其实是两边都不讨好。” “怕什么,镇国将军自己一脑门子官司,四皇子就更别说了,杀了皇帝还想要登基不成。”张城防脑子不好,胆子倒是挺大,“等他们打一个你死我活,到时候咱们张家说不准还能得到一些便利,那个位置说不定还能想一想!” 张守国瞪了一眼弟弟,果然听见张老将军也骂道:“这种话是能随口说的吗,你给我闭嘴,否则就拖出去军法处置!” 张守国被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颇有些委屈的不说话了,只是眼中明显是不赞同。 张老将军顺便瞪了一眼儿子,继续问道:“守国,你继续说,别理他们。” 张守国无视了堂兄和弟弟的怨念,继续说道:“虽然镇国将军摆出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但他并未把元宵盛宴的人杀绝了,当晚的消息是瞒不住的。” “相比起来,四皇子还是占了大义的优势。”张守国继续说道,“谷城就在明城之侧,若张家军执意不同流合污,早晚都会成为明城的眼中钉,说不定他们为了不至于后方起火,先对咱们谷城动手也说不定。” “他们敢!”张守疆冷喝道。 张老将军差点没把桌上的檄文扔到儿子头上,没好气的骂道:“先听你大弟说完。” 张守国硬着头皮继续说:“顾明远和四皇子都不是武将出生,但这才是最可怕的,他们不知道行军打仗的可怕之处。” 若是武将,自然知道跟张家军打仗的危害,但正因为四皇子和顾明远都不是,他们才会忽略这些危险,说不准真的会出昏招。 张老将军也有些担心这一点,见张守国看得清倒是有些欣慰:“说的不错,那你说现在要怎么做才好?” 张守国皱了皱眉头,只是说道:“虚与委蛇,侄子只想到这个办法。” 张老将军却微微叹了口气,说道:“虚与委蛇怕是很难,顾明远不是好糊弄的。” 说完这话,他忽然看了一眼张城防,皱眉骂道:“你在那边挤眉弄眼的做什么怪样子,怎么,听老子说话不耐烦了?” 张城防被抓了包,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倒是也不觉得难堪,反倒是笑嘻嘻的说道:“我这不是想跟身边的人讨一个主意,省的大伯你整天觉得我笨。” “说你笨你还嘚瑟上了。”张老将军也拿他没有法子,眼光却落到了秦春沛的身上。 这屋内自然只有张家人和他们的亲信能进来,其余人暂且不提,他对张城防身边这孩子倒是有些印象,毕竟这么小的秀才也是显眼的很,更别提那时候张城防还给他走过关系。 在他的印象之中,这孩子确实是有几分才华,人也机灵,这些年十分讨张城防的喜欢,可以说是信赖有加,这样的场合都带着他来了。 张老将军眼神中带着犀利的打量,很快问了一句:“既然如此,不如就说出来让我也一块儿听听,省得你传话还传的不清不楚。” 什么叫天降横祸,这就是天降横祸,秦春沛心中拿自家大将军毫无办法,在张老将军眉目底下买卖官司,也就只有这家伙做得出来。 被逼上梁山,秦春沛只得硬着头皮开口说道:“属下年幼,倒是觉得张将军的办法不错,虚与委蛇并不难,想必四皇子想要进京,明城的那些将军们也不会老老实实的卖力气。” “四皇子给赏赐,咱们就好好收着,四皇子要上京,咱们就老老实实的跟着,四皇子要打打杀杀,咱们就帮着搬搬刀剑,递递长矛……” 秦春沛看了一眼张老将军,后者已经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他继续说道:“谷城位置特殊,必须留下大部分人来镇守边疆,不能出征也情有可原。” “只要跟随四皇子的人对他恭敬万分,对比明城那些威逼利诱的将领们,张家军可以算是仁至义尽,四皇子不会不满意的。” 张老将军也算听明白了,秦春沛的意思是,他们送一个人过去给四皇子当牛做马,鞍前马后,出工不出力,反正明面上要多恭敬就多恭敬,要多忠诚就多忠诚,四皇子说往东就绝对不往西,至于真的打仗,不好意思,谷城守着梅山和峡谷关呢,为了大周朝走不开。 这法子是好,虽然被送过去当孙子的人可怜了一些,但好歹保住了张家军,张老将军越想越觉得不错,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就这么办,既然是你想出来的法子,就由你跟着一道儿去吧,守国,这事儿你堂兄和弟弟都做不来,只能你去了。” 一句话,张守国和秦春沛就只得收拾行囊准备出发,这时候他恨不得一巴掌打死自己,让你现,让你多嘴,现在好了,直接送去四皇子身边,到时候真的被宰了也没地方哭去。 幸好张老将军倒不是真想要他的命,人是一定要去的,赏赐倒是也不少,秦春沛直接送到了羌仲明那边,其余的话不提,只让他亲自送到老郑氏手中。 66.效忠 秦春沛微微低着头, 眼角瞄见张守国一脸忠诚和谄媚的模样只觉得没法看, 这样的行为举止没有人做起来会好看,更别提张守国是个七尺大汉,长着一张正义凛然的国字脸了。 即使如此, 对面的四皇子却像是满意极了,也许是这段时间的逃难生活让他痛苦, 也许是明城那些个不听话的降临让他放低了要求。 总而言之, 四皇子看着张守国,脸上露出笑容来, 亲自伸手把他扶了起来, 一脸感动的说道:“本王就知道张家军必定是忠君爱国的,今日一看将军, 吾便觉得如同昔日好友一般,可见咱们有缘, 说不准上辈子是亲兄弟。” 看着四皇子几乎要拉着他结拜的样子,张守国忙称不敢:“下官不敢, 下官护驾来迟, 还未请四皇子责罚, 只是谷城地处偏僻,一直到今晨才知道殿下到了明城。” 四皇子不知道相信了这话没有, 只是笑着说道:“张爱卿何罪之有, 要怪就得怪那李家的乱臣贼子, 他犯上作乱倒也罢了, 竟是连自己的亲外孙都毒杀了, 如今扶持一个傻子坐在皇位上,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张守国自然知道他的意思,毫不犹豫的跟着四皇子将那镇国将军大骂特骂,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镇国将军其实是他的杀父仇人。 一开始四皇子还义愤填膺,后头骂人的话都被张守国说去了,他砸吧了一下嘴巴有些不对味儿,但看着张守国骂的脸颊都涨红了,又觉得有这么一个痛恨镇国将军的人也不容易。 一开始四皇子还打算找他说正事儿,结果张守国骂的太起劲了,以至于越骂越上瘾,一上午的功夫光在四皇子面前痛骂镇国将军,简直是把李家的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大骂了一顿。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找来滔滔不绝的骂词。 四皇子几次想要打断他的话都没成功,只得脸色无奈的听着,他倒是也听得痛快,但一直等张守国离开,也没能说出借兵的话来。 这一次顾明远给他们安排的还是上次的院子,一进院子确定四下无人,秦春沛忍不住对张守国竖起了大拇指:“将军,方才你简直是这个。” 张守国谦虚的摆了摆手,笑着灌了一口茶水,才长长叹了口气:“格老子的,骂的老子口干舌燥的,四皇子也是小气,连口茶水都没给上。” 秦春沛扑哧一笑,笑着说道:“那想要上茶的小厮来看了好几次,只是见将军您正骂的厉害,他吓得不敢进门。” 张守国抹了抹嘴角,叹了口气说道:“幸亏平时听城防骂人骂多了,不然真找不出这么多词来,想必有了这次,那四皇子不会立刻找我了。” 敢情那些滔滔不绝的骂人的话,都是从他亲弟弟身上学来的,不过想想也是,张城防就是个炮仗脾气,在军营里头跟那些兵油子学的多了。 就像是张守国猜测的,大约是他骂的太使劲了,以至于四皇子隔了两天都没找他,一直到第三天才终于再一次把张守国叫到了身边。 这一次不只是四皇子在,顾明远和明城那些将领们也都在,只是脸色看着都不太好的样子,有几个将军的脸颊涨的通红,显然是有过激烈的争吵。 张守国与其中的几位打过交道,大约知道他们是什么样性格的人,背后又站着哪路神佛,心中一转便有些猜测,他进了门别的不提,先恭恭敬敬的给四皇子行礼。 他态度恭敬,看在四皇子的眼睛里头倒是不错,脸色也好看了些许,缓和了语气柔声说道:“张将军这几日吃住可习惯?” 张守国露出一个感激涕零的表情来,大约是没办法憋出眼泪来,他捂着眼睛揉了揉,硬是把眼眶揉的红彤彤的,才哽咽着说道:“有殿下的关心在,下官怎么会不习惯!只是一想到那李家老贼还霸占着京城,下官就心火内焚,寝食难安。” 秦春沛对自家将军的变脸佩服的五体投地,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张老将军不放心儿子和小侄子,为什么对张守国那么放心了,这家伙的演技绝对是学过的。 四皇子果然也很吃这一套,挽着张守国的手把他扶了起来,两人差点没抱头痛哭。 不说别人如何,顾明远看着只觉得腻歪极了,他可是跟张守国打过不少交道的,自然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四皇子相信他的鬼话,他顾明远可全然不信。 眼看着他们又要抱头痛哭忆苦思甜,顾明远咳嗽了一声,低声提醒道:“四殿下,咱们还有正事要提,您看是不是……” 四皇子微微皱眉,但也是回过神来,擦了擦眼角的晶莹,拍着张守国的肩头说道:“张将军,你的心意本皇子知道,但今日唤你过来,却是有其他的事情。” 张守国也擦了擦眼角,那红红的鼻子,红红的眼眶,看着还真的挺像是一回事儿,“四殿下有何吩咐,有的话您尽管开口,下官就算是赴汤蹈火,也必定要为殿下做到。” “好!张将军真乃吾之赵子龙也!”这样等同于誓死效忠的话显然充分的愉悦了四皇子。 扫了一眼现场脸色各异的将军,四皇子甚至升起一种骄傲感,哼,让你们推三阻四,本殿下也不是没有人追随的,若是人人都跟张家军似的,他何愁不能成就大业! 激情过去,四皇子又紧紧握着张守国的手说道:“张将军,那李家老贼盘踞宫中,吾身为大周之子焉能坐视不理,必定要清点人马打他一个落花流水。” “是极是极,咱们身为大周朝的臣子,即使人微言轻,但也绝不能坐视不理。”张守国继续拍马屁,至少看起来他是把四皇子当做了正统大周后人。 四皇子心中又是一番感动,笑着说道:“不错,那老贼纠结了二十万人马,咱们虽然占据高义,但在人数上也绝对不能少,不知道张家军愿不愿意与众位将军共同伐贼!” 张守国早就猜到如此,脸色变都未变,继续说道:“殿下要讨伐李贼,下官自然要追随,此等大事乃是大周上上下下,每一个平民百姓都得做到的事情。” 顾明远心中奇怪,暗道张家军难道真的愿意为四皇子鞍前马后?不过不等他发问,就瞧见张守国脸色微微一沉,叹了口气说道:“只是有一件事四殿下且听我说来。” 顾明远心中冷哼一声,喝道:“张将军之前说的莫非都是虚言?” 四皇子的脸色也是一变,目光落到了张守国的身上,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虚情假意,方才的那番做派莫不是都是假的不成! 张守国却大喊冤枉,继续说道:“四殿下,且听我慢慢说来。” “张家军人看着不少,但其中一部分人常年镇守在梅山,没有玉玺虎符就驱使不得。”这一点是大伙儿都知道的,张守国倒是也不怕他们不相信,只是把那边的人数说多了两倍而已,“剩下的这一部分人,因为前头有四年朝廷没有发放粮饷,不得已裁剪了一部分,如今留下来的不过是一万人空余罢了。” 听见这话,四皇子与顾明远的反应截然不同。 前者怒喝道:“若不是先帝只顾自己享乐,在宫中穷奢极欲,又让奸臣当政,又怎么会连边疆将士们的粮饷都发不出来,害的大名鼎鼎的张家军都要裁兵。” 顾明远却冷笑了一声,问道:“据本官所知,这几年谷城税收都被张家军扣下了,这些粮食抵张家军的粮饷想必足够了吧!” 张守国也不怕他提起这事儿,摇头苦涩说道:“大家伙儿是知道的,谷城产粮原本就不如明城多,地方也不如明城大,这些年又有许多难民流入。” “若是丰收年间,倒是能收支平衡,但这几年却是入不敷出。”张守国的话有真有假,倒是越发让人真假难辨,“原本就因为□□皇帝的特赦,谷城百姓缴纳的税收比其余地方少,我们总不可能看着难民饿死,左右还得支援一二,这样一来,张家军分到的粮食就更少了。” 这话还得从□□皇帝时期说起,那时候谷城还是尔玛族人的天下,□□皇帝想要他们一日日汉化,不得不拿出一些好处来。 即使是如今,尔玛族人缴纳的税收也略低一些,虽然差距慢慢变小,但这会儿拿出来说道倒也是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让人无法说道。 顾明远脸色铁青的骂道:“不管怎么样,张家军也不可能只剩下一万人吧!” 张守国却奇怪的反问道:“张家军号称十万雄狮,但最多的时候也只有九万多人,如今不打仗了年年减少,三四年前便只剩下六七万人,分出大半镇守着梅山,只余一万人也不奇怪,莫不是顾大人麾下人数越来越多了不成。” 作为明城知府,顾明远不可能对张家军的事情一无所知,他隐约猜到张家军正在扩张,但这事儿无凭无据,他说出来张家军也不会认。 再有一个,他若说张家军在增兵,那他们明城的军队呢,他扫了一眼在场的将领们,到底是把这话咽了下去暂且不提,他犯不着一下子得罪那么多武将。 另一头,张守国哭的真心实意,又开始为张家军叫屈:“可怜那些当兵的,日子难过不说,连吃都吃不饱,平日里哪里还能训练,不过是找了一些荒地自己开荒,好歹还能赚得一些粮食,哎,都怪我没用,才让兄弟们跟着我吃苦受累。” 67.旧人 回到院子中, 张守国迅速的翻开自己的包裹,拿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张书写起来,写完之后就递给秦春沛:“阿沛,这封信你立刻亲自送到老将军手中。” 秦春沛也并没有多问, 带上那封信就迅速的出发了,他骑着一匹好马,看起来就像往日那般出门溜达, 东张西望一副乡下土包子的样子。 顾明远并没派人专程盯着秦春沛, 大约在他的眼中, 秦春沛就是个张家受宠爱的小辈,什么事情都乐意带着他,但能知道多少事情就不一定了。 再者这孩子贪玩的很,平日里总是出去游逛,看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要掺和一脚, 顾明远也就不再放在心上。 这一日秦春沛出顾府照旧很顺利, 一直到他溜溜达达到了城门口才终于有人把他拦了下来, 可见顾明远虽然没把他放在心上,但对于明城行人进出却看守的严格。 城门口的守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便上前问道:“这位可是张将军身旁的亲随,您今日怎么来城门这块了,这里什么好吃好玩的都没有。” 秦春沛脸色不变,笑嘻嘻的说道:“明城我都玩遍了, 正觉得无趣, 想回家一趟, 我想家里头老娘做的炊饼了,明城的都不对味儿。” 见他直接开口说要回家,守卫倒是有些不知如何处理,但上头只让他们盯着有情况会上报,并未说不许张家人出城。 开口说话那人继续说道:“张小少爷要出城,咱们自然不敢阻拦,只是四皇子亲自下的命令,但凡是出入明城的人都要仔细搜身,您看这事儿……” 秦春沛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不痛快的样子,但不知为何还是忍耐下来,没好气的说道:“既然是殿下亲自吩咐的,那就搜身吧,搜的仔细一些,免得到时候说不清了。” 那两人一听,倒是真没有客气,仔仔细细的把他搜了一遍,确定没有携带任何的信件或者危险物品,这才让开了城门:“多谢张公子配合,您请。” 秦春沛并未解释自己不姓张的事实,双腿一夹骏马就朝着外头奔去,他策马的速度并不快,一直到离开明城的范围之后才加快了速度。 秦春沛一路没有停歇,连口水都没有停下来喝,终于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了谷城,谷城峡谷关的人见他赶到,原本就知道他是跟着张守国出门办事的,顿时连忙放行。 秦春沛直接赶往了张家军求见张老将军,寻常以他的身份,想要见到老将军可不容易,但这一次张老将军很快接见了他。 等见到张老将军本人,秦春沛才取出藏在发髻之中的蝉翼信纸:“将军,这是大人让我送回来的信。” 张老将军点了点头,见他风尘仆仆的模样,原本仙童般的容貌都被遮盖住了,便温和的说道:“你且下去歇一歇,不急着回去。” 秦春沛自然答应下来,并未在营帐之中多留,等他回到自己的帐中,才恍然觉得双腿发酸,嗓子也渴的冒烟,但他身边可没有伺候的人,只得自己去打水喝。 等他好容易弄了一茶壶开水,弄了一顿饭菜回来时,就瞧见羌仲明得到了消息过来了,大约是怕他累着,这家伙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几个包子。 一看秦春沛手中也有饭菜,还比自己准备的丰盛,羌仲明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阿弟,你可算是回来啦。” 秦春沛对于这个新上任的姐夫印象不错,和颜悦色的说道:“姐夫从哪儿弄来的包子,待会儿用油纸包一包,我正好带着走。” 羌仲明一听,顾不得其他先问道:“怎么你还要出门吗?” 就算是再笨再迟钝,羌仲明也知道最近张家军有些不对劲,自从秦春沛让他带了大笔的银子回家,他心里头就不安稳的很,又不好跟家里头说道。 秦春沛知道他的担忧,开口安慰道:“放心吧,我就去明城那边,跟着张将军在那边做客没什么不好的,吃香喝辣的,比待在军营里头更好。” 羌仲明嘴笨说不出什么担心的话来,只是说:“家里头奶奶,爹娘,还有你大姐都担心的很,你大姐又有了身孕,一说起你就记挂的不行。” “大姐怀孕了?”秦春沛有些意外的问道,毕竟羌仲明与秦招娣成亲才不到两个月,羌仲明平时又得待在军营里头,一个月能回家一次就算不错了。 说起这个,羌仲明显然也高兴的很,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说道:“是啊,大夫说刚满一个月还不稳当,得好好养着。” 秦春沛心里头也高兴,但一想到张家军即将面对的未来,心中又是说不出的忧虑,他微微叹了口气,只是说道:“既然大姐怀孕了,那姐夫有空的话就多回家陪陪她。”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蒙山村地处偏僻,羌家又是当地的大族,即使真的有动乱他们也能护着娶进门怀了孕的媳妇,反倒是比只有秦家的时候安全一些。 这些话羌仲明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其实就算是秦春沛不说,他一休沐也只想着回家陪着老婆孩子,以前没成亲的时候,他就很中意秦家招娣,如今更是疼到了心坎儿里头去。 这一点秦家人倒是没看错,羌仲明嘴巴笨,但对老婆真的是好,不但主动把私房钱都给老婆管着,家里头大大小小的事情也都听秦招娣的。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秦春沛又说道:“我怕最早今晚,最迟明日就得再去明城,你回家只管说我好好的,这边的事情不要细说,免得家里头担心。” 见羌仲明支支吾吾的样子,他又补充了一句:“家里头就算是知道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反倒是担心坏了身体,大姐现在怀孕了更加不宜多思,你只说我一切都好就是。” 羌仲明这才答应下来,又问道:“阿沛,那你啥时候能回家呀?奶奶都亲自问了我好几回了,家里头还说准备给你想看媳妇呢。” 秦春沛有些无奈,他这具身体才不到十四周岁,满打满算的,虚岁也只能说十五,他爹娘倒是着急给他相看媳妇了,每次回去都能听见家里头几个女人在念叨。 在成年之前,秦春沛是不打算娶媳妇的,一来他是男人不怕年纪大娶不到媳妇,二来身板未长成之前,就算是娶妻生子,孩子也很可能不健康。 幸亏蒙山一地成亲普遍偏晚,这一点倒是比在青山的时候略好一些,他们南方有些人可是十四五岁就成亲生子的,实在是让他受不了。 秦春沛又找了几句话搪塞过去,等到第二日,张老将军果然又把他召到了面前,递过来一封看似一模一样的蝉翼信。 秦春沛照旧把他塞进了自己的发髻之中,用发带绑好之后完全看不出来,古代重视头发,一般不是极为严苛的情况下绝对不会解开头发来搜查。 见他细心的藏好了东西,张老将军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不错不错,城防这几年做的最靠谱的事情,就是从外头将你带了回来。” 秦春沛微微一笑,显得有些害羞的样子,只说道:“张将军对下官恩重如山,下官谨记在心,当年若不是两位张将军在,下官怎么会有今日。” 张老将军但笑不语,秦春沛来谷城的时候才十岁出头,等于是他们张家一手培养起立的人,他心里头自然也是信赖的,“此次出门你自己也当心一些。” 秦春沛答应了下来,很快就骑上了另一匹骏马出门,昨天那匹马被他驱赶的有些脱力,不得不替换了一匹才能重新赶路。 这一次也是顺顺当当的到了明城门口,秦春沛眼尖的发现难民营那边人似乎更多了,只是不知道都是外来的难民,还是大周朝的有心人开始往这边派人。 顾明远对明城的控制他是亲身经历过的,底细不清楚的人想要进城难上加难,秦春沛骑着马走到城门口,恰好看见在他前头一行人,一个个都骑着高头大马。 吸引秦春沛注意的自然不是那些骏马,而是骑在骏马上的青年男子。 他的记忆力极好,几乎到了过目不忘的程度,几年之前逃难的晚上,他曾经在芜湖府附近的破庙见过这个男人。 比起当年的孱弱,如今这个青年男子模样彻底长开了,带着些成年男子才有的气度,只是一双凤眼依旧锐利,这才让秦春沛一眼认了出来。 他怎么会在这里,这人究竟是什么身份?秦春沛心中暗暗猜测着,当年能让人护送着到芜湖的人,肯定不会是普通人,而现在又出现在了明城! 秦春沛驱马上前,意欲仔细听那边的话,这种距离寻常人听不清的话他都能听清楚,但可惜的是对面几个人都沉默不语,只是等待进城搜身。 他倒是不怕前头的人认出自己来,一来是几年过去,他已经大变样了,二来就是当初在破庙的时候他狼狈万分,脸上乌糟糟的根本看不清楚。 秦春沛表现的坦荡荡的,忽然,那骑在马上的青年男人微微回头朝着他的方向看来,眼神一略而过,似乎真的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秦春沛并未往心里头去,进了城就往顾家赶去,却没有看见那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 68.消息 秦春沛骑着马迅速的朝着顾家跑, 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天真无邪, 对世界依旧带着几分好奇的单纯小孩儿, 甚至连城门口的人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没等他的人影消失,赵文睿低声吩咐了一句:“派人跟上去, 看看那少年去了哪里, 记住,别跟的太近,只要知道他去了哪里即可。” 手底下的人觉得有些奇怪, 但这位大少爷向来厉害,看人极其之准,御下又有几分手段, 手下人心中奇怪也并未多问,直接依言跟了上去。 有赵文睿的话在,他不敢跟的太近,只是远远的缀在后头,街上行人来来往往, 他又是追踪人的老手, 通常是不会被人发现的。 但显然的,秦春沛就不是个寻常人, 在前进了一段路之后他就察觉身后有人跟着, 虽然那人离得远又小心翼翼, 但身为末世人, 那种别人盯梢的感觉他是不会忘记的。 靠着过人的耳力和眼力, 他很快发现那个跟在十几米外的男人, 迅速的翻出这个人的影子来,居然是城门口跟在那位少爷身后的下属。 秦春沛微微皱眉,不知道这位为何跟着自己,即使真的认出了自己,他们也不该对他有什么兴趣才对。 或者说,这个人是盯着张家军来的?秦春沛心思莫测,脚底下的动作倒是没断,直接走进了顾府,反正他住在这里并不是多么机密的事情。 跟踪的男人等他的影子消失,这才走到顾府门口确认了一番,心中倒是对他们家少爷更加佩服。此次他们一行人就是冲着四皇子和顾明远来的,谁知道在城门口随便遇到一个人,也能跟顾家搭上关系呢。 确定之后,男人立刻转身离开。在他离开之后,秦春沛从里头走了出来,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比起男人的跟踪技术来,秦春沛的动作显然更高一筹,明明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但他的动作极快,想要隐藏自己的时候,即使有人从他身边走过,居然也会忽略他那么大一个人。 这是末世之中几乎人人都会的技能,想要保住性命,即使是十分出色的异能者也要学会弱化自己的存在,让丧尸不能轻易发现。 秦春沛因为异能的关系,显然做的比其他人都更好,相比起文书或者谋士来,他说不定更适合去前方当探子,只是无人知道他的这一项才能罢了。 那男人一路回到了一家客栈之中,这家客栈有些偏僻,但面积倒是不小,后院有许多隔开的小院子,最适合那种拖家带口有喜欢安静的大户人家居住。 男人很快就寻到了张文睿一行人,开口禀告道:“主人,那少年直接进了顾府,只是不知道是顾府的什么人,还是暂时借住。” “顾府,他怎么可能在顾明远身边!”赵文睿百思不得其解,更加没想到自己寻了一年多没有找到的人,在他几乎放弃的时候忽然就出现了。 赵文睿不由自主的开始转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脑海之中闪过无数个年头,最后定格在上辈子与那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时候他已经年近而立,那人却正是弱冠之年,他因为赵家的那摊子事情身陷泥沼,明明有一肚子的本事却使不出来,反倒是因为名利两字被吃的死死的。 而那人却毫无顾忌,即使声名狼藉,却活的随心所欲,反倒是让他有些羡慕。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赵文睿微微叹了口气,他终究是错过了那人最困难的几年,也不知道他如今还能不能板正过来:“你看着那人,可,可有煞气缠身?” 被问的属下莫名奇妙,只得努力回忆了一番说道:“这,属下离得太远,倒是看不清晰,不过那少年郎进门的时候还与门卫笑着打招呼,看着倒像是个好性子的。” “好性子?!”赵文睿更觉得奇怪,他与那个人也曾打过交道,但更多的还是听说,听说这位杀人无数,嗜杀成性,但凡有半点不顺心就直接动手,从来不讲道理。 再有一个,因为他全家都在逃难之中惨死,以至于移了心性,看不得别人半点高兴,若有人在他面前露出高兴的模样来,肯定是讨不到任何好处的。 赵文睿百思不得其解,甚至一度觉得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人,但又觉得那张脸他绝不会认错,就是这幅文文弱弱,俊秀无双的模样,一连反了三任皇帝,在他父亲登基之后,曾经一度也要造反,后来不知为何解甲归田失去了行踪。 这个人曾经是父亲的心头大患,但赵文睿倒并不是非常反感,说他天生反骨也好,说他嗜血杀人也好,甚至说他嗜吃人肉也好,都不能影响他内心的认同和羡慕。 上辈子他虽说最后夺得了帝位,但一路走过去不得不说十分憋屈,明明应该是他的东西,最后反倒是要去争要去抢,弄得头破血流才得手。 大概就是上辈子太压抑了,以至于重生而来,他再也不耐烦在赵家沉沦,一旦走出赵家,反倒是能看的更多,看的更远。 只是秦春沛这个人为何会在明城?赵文睿低声吩咐道:“派几个人去打听那少年的底细,记住小心为上,千万不要被他发现。” 他手底下几人虽觉得这命令很奇怪,似乎比起顾明远和四皇子来,他们家少主竟是更加重视那个无名少年,但却无人提出异议。 赵文睿的眼神明明灭灭,最后说道:“莫不是当年芜湖剿匪的行动还是有所成效。” 一名属下开口问道:“主人,当年属下就很不明白,您为何千里迢迢赶去芜湖一带,又出钱出力的让当地官府大力剿匪?虽说得了一个好名声,但一来老家主颇有微词,二来咱们的地盘也不在南方那块。” 赵文睿却只是说道:“总有一日,你们会明白的。” 几个属下也不敢再问,忽然有一人大声喝道:“谁人在那儿!” 说着他一个健步上前打开窗户,伸手就要去抓窗外的人,却见窗外的小儿端着茶水,被他吓得跌倒在地,茶水直接洒落一地。 那小二见他气势汹汹的模样,也不敢反过来责怪他,只是说道:“客,客官,小的是来送茶水的。” 男人见错抓了人,没好气的说了一句:“怎么走路鬼鬼祟祟的,还不快去再拿一壶茶来。” 不说那小二如何腹诽编排他们,赵文睿皱着眉头亲自走了出来,在院子里头看了一圈,忽然眼睛落到了院子里头的那棵柿子树上。 那棵柿子树估计是种了多年的,又高又大,如今也十分茂密,见赵文睿看着那棵树,立刻有人上去搜查了一番,确认无误才禀告道:“主人,上面无人。” 赵文睿的眼光却在一个树杈上停留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一个笑容来,果然狼王小时候也是凶猛的狼崽子,他不过是让人远远的跟着,却还是被发现了。 会跟着赵四回来的人必定是那人了,赵文睿不但没有生气,反倒是升起一种果然是他的心情来,摆了摆手说道:“罢了,不要去查他了,免得打草惊蛇。” 赵家的下属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为何忽然改了主意,赵文睿没有多做解释,反倒是笑着说道:“这几日你们出去准备一份礼物,礼物不需要多贵重,但一定要好吃,越好吃,越稀罕越好,记住了,一定不能是汤汤水水的。” 秦春沛还不知道自己遇到的是谁,只是觉得那少爷十分古怪,不只是派人跟着他古怪,与下属相处起来也处处带着古怪。 他带着心思回到顾府,先把张老将军的信送到了张守国手中,张守国三俩眼看完之后,直接把那封信烧了,灰烬扔到水杯之中搅浑了再倒入花盆,一点渣渣都不留下。 做完这些事情,张守国才看了看秦春沛,笑着说道:“此次辛苦你了。” 看完大伯传回来的信息,张守国一直紧绷着的心思才总算是舒展了一些,他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四皇子不日就会发兵讨伐李贼,他怕是一日都不想多等了。” 这一点秦春沛倒是能理解,他若是四皇子的话,也肯定是恨不得杀光李家人。 张守国却又说道:“李贼想必也是这么想的,他已经派出十万人马征讨明城,各地官员暂未表态,想来许多人都等着最后赢家。” 当官的都知道自保,比起现在站队,还不如等镇国将军与四皇子真的分出了胜负再说,这一点怕是许多人都想到了,并且自认为法不责众,故意拖延。 正因为如此,四皇子才会对张守国青睐有加,毕竟即使是明城之内,愿意旗帜分明站在他这一边的也不太多,许多人看似配合,其实打着什么主意四皇子清楚的很。 最后,张守国放出一个最大的消息:“四皇子让我等带上一万人马,从西路前往京城,到时候进可以攻城,退可以支援。” 四皇子也是实在,张守国说只有一万人,他就把这一万人用的一干二净,也不知道张守国做了什么,这一万人好在不是最容易损耗的前锋,而是打配合的边阵。 “那咱们大军的粮饷?”秦春沛笑着问道。 张守国也露出一个笑容来:“四皇子和顾大人自然会给解决,不然的话将士们都饿着哪里能上阵打仗,明日你跟我一块儿去清点,可不能饿着咱们的兄弟。” 69.开战 张守国觉得男人哭很娘,但要是为了粮饷的话, 别说哭两声了, 就是痛哭流涕也是可以的, 他哭两句能换来大家吃饱穿暖,那就是哭死在四皇子面前也也成啊。 秦春沛一边清点粮草,一边倒是觉得四皇子这人还算不错, 至少让人家办事之前愿意花真金白银,比之前那位只顾自己享乐的皇帝略好一些。 仔仔细细的清点完毕,秦春沛才回到张守国身边, 低声说道:“数量对的上, 不过谷子都是陈谷,吃是能吃, 就是味道肯定不怎么样。” 对于这一点张守国倒是不意外,反倒是笑道:“能吃就行,若他们送过来的都是好粮食,我反倒是有些吃不下去。” 就顾明远那人,这次吐出这么多的东西来容易吗,他若是不做点手脚实在是说不过去, 反正他的要求不高, 只要东西重量足,能吃就成, 至于口味什么的不指望。 秦春沛也跟着笑了:“待会儿属下就让人将这些粮饷送回谷城?” 张守国却摇了摇头, 说道:“我既然答应了四皇子要出兵, 这些粮食就不能运回谷城, 四皇子并不那么放心我独自带兵,他们派来的人会随同张家军一起出发。” 秦春沛秒懂,四皇子虽然看似大方的给了粮食,但同时也给了探子,到时候张守国做了什么他知道的一清二楚,不怕张家军阳奉阴违。 “放心,明日就得启程,到时候见机行事。”张守国递了一个眼神给秦春沛。 秦春沛猜测张老将军必定也有所准备,等到第二天,在送他们离开的人群之中,他居然看到了那个城门口的少爷。 秦春沛眼神微微一动,定睛一看,那跟在四皇子身侧的可不就是赵文睿,只见他穿着一身玄色深衣,似乎与四皇子关系极其亲密的样子。 注意到秦春沛的眼神,赵文睿微微抬头,对着他露出一个笑容来,带着十足的善意。 虽然没有从这个人身上感受到威胁和杀气,但秦春沛就是觉得这是个危险人物,即使是在面对四皇子的时候,他都没有过这种谨慎感觉。 秦春沛微微皱眉,很快他就随着张守国离开明城,而那一万人的张家军已经等在明城城门口,随后就得跟随他们出征。 看着张守国他们大军离开,四皇子颇有几分意气风发的感觉,他回头说道:“顾大人,张家军已经出征了,本王也得出发了。” 顾明远眼中带着几分苦涩,但还是只得说道:“是,殿下,人和粮草都已经准备齐全。” 天知道为了让这些人听令行事,他几乎掏空了明城这几年来的积蓄! 顾明远看了一眼四皇子,眼中闪过一丝冷芒,若不是,若不是他名不正言不顺,不得不捧着这个男人,他绝不会轻易让出那些东西! 四皇子却已经翻身上马,对着大军喊道:“诸位将军,请随我共同出征讨伐李贼,李贼俯首之日,便是我等功成名就之时。” 无论心底如何想的,在出征时分,这些将军倒是十分配合的鼓舞士气,一时之间喊声震天,将四皇子的决心也拔出天际! 四皇子看的满意,脸上因为兴奋而升起一片红晕,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文士,笑着说道:“赵家兄弟,有你千里迢迢赶来援助,吾甚为心喜!” 赵文睿一个人,自然是不值得四皇子这般看重的,即使这几天他手底下聚集了一批人才,也不足以让四皇子和颜悦色。 但赵文睿身后的赵家却是庞然大物,就是当年他父皇还在的时候也得礼让三分,甚至让长公主下嫁,说起来赵文睿还算是他的表弟。 赵文睿似乎并不知道四皇子的计较,只是说道:“文睿勉强算是大周皇室,自然要为大周效忠。” 四皇子听见这话顿时开怀大笑起来,几乎能够想象那镇国将军知道赵文睿出现在他阵营之中的时候,会有多么的气急败坏。 他却不知,赵文睿也想看看自己的父亲此时此刻的模样,那人向来是老谋深算的,曾经他不惜让自己的嫡长子娶李家女,只为了保存赵家力量,如今他不在了,他又会如何! 离开明城之后,秦春沛忍不住靠近张守国身边,低声问道:“将军,方才站在四皇子身边的是何人,怎么今日之前从未见过?” 张守国想了一下,也不是很确定的说道:“我也未曾见过那人,不过这几日倒是听说赵家来了人投奔四皇子,那人得四皇子这般看重,想必就是那赵家人吧。” “赵家?莫不是那个赵家?”秦春沛问道。 张守国笑道:“大周境内,除了那个赵家还有哪个赵家。” 这赵家说起来也是一段传奇,据说赵家家主曾经不过是一货商,不过在大周开朝时期大力资助开国皇帝,这才混到了一个爵位。 若只是如此,赵家也不过是走了狗屎运而已,但赵家人一个个都聪明绝顶,在大周朝建立之后就弃商从文,曾有过三位太师两任宰相,可见门第之高。 秦春沛隐隐约约也翻出赵家人的传闻来,记得最清楚的便是二十几年之前,先帝将长公主嫁给了张家嫡子,那时候长公主十里红妆,至今还有人提起。 只可惜那位长公主红颜薄命,嫁入赵家不到十年就香消玉殒,至于后来如何,像是秦春沛这样的小人物却是不知道的。 无论如何,赵家有人过来投奔四皇子,就代表着文人圈子对四皇子的认可,也怪不得四皇子欣喜若狂了。 秦春沛思考了一番,实在是想不出来这么一位高高在上的少爷为什么会盯上自己,左右他现在离开了明城,索性也就不想了。 离开明城之后,张守国自然不会老老实实的赶路,毕竟四皇子的军队还在后头呢,既然他不是前锋,何必上赶着去做前锋的事儿。 顾明远打着好心思,把他先送出来,觉得可以推着他们先跟镇国将军的军队短兵相接,却不知道将军不乐意走得快的时候,有的是办法拖延。 比如现在,张家军的一万人带着行李粮草,走一步停一步,再一看行伍里面的士兵,赫,老弱病残什么都走,有些甚至瘸了一条腿。 那被四皇子派来的人就皱眉了:“张将军,咱们这是行军打仗,不是外出郊游,您看这是不是走的也太慢了。” 张守国抬头望天,身边的秦春沛无奈说道:“闽大人,这确实是行军打仗,但士兵们又没有马匹,还得背着自己的口粮被褥什么的,比一般人走得慢也是情有可原。” 那位闽大人差点没气翻了,耐着性子又走了一会儿,又一次忍不住问道:“张将军,这确实是走得太慢了,你看那边的老头,得有五十了吧,另一边的男人还是瘸腿的,这些人在队里头有啥用,还不如全部留下,咱们带着强壮的士兵们先走,让他们背着负累就是。” 张守国一脸为难,秦春沛就在后头问了:“闽大人,您确定要这么做吗?” 闽大人一看有门,立刻说道:“那是自然。” 秦春沛装模作样的看了看张守国,见他点头,立刻高声喊道:“年纪大于四十五岁,身体有残缺者出列,其余人等继续赶路。” 话音落下,只看见张家军里头密密麻麻的走出一人来,好家伙,仔细看看能留下来的十不存一,一万人直接变成一千人了。 闽大人气的不行,顿时骂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剩下这么点人能够干嘛,莫不是四皇子不在,你们便随意的搪塞我不成!” 秦春沛却无辜反问:“这如何就是搪塞了,闽大人,这般的罪名下官可担不起啊,您是知道的,张将军当着四皇子的面就说过,张家军里头青壮的那些人都守着梅山,那是没有虎符玉玺就不得动的,其余的人都是被淘汰下来的士兵,这都被淘汰了,能有几个好的?” 闽大人却还是生气不已,话虽如此,他却觉得张守国故意给自己下马威呢,没好气的骂道:“我信你的鬼话,真是一群老弱病残的话,你们这不是去送死吗?” 秦春沛看着闽大人愤怒的脸孔,忽然擦了擦自己的眼角,掩着眼泪说道:“大人如何知道我们是去送死,哎,张家军的粮饷断了四年,可不就是弹尽粮绝,只剩下一群老弱病残。” “但即使是老弱病残,也有一腔热血,为了大周,为了陛下,为了四皇子,就算是马革裹尸,我等也在所不辞。”秦春沛越说越是正义凛然,那架势就跟立刻要上战场似的,“闽大人请放心,抛头颅洒热血,我等也是不惧的!” 闽大人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他是真是假,最后把自己气的够呛,但却拿着张守国和秦春沛没办法,反倒是把自己气的生了病。 他不生病还好,一生病秦春沛就张罗着请大夫,又是送医,又是买药的,孝子都没他这么紧张,连带着行军的速度就更慢了。 70.拖后腿 “杀!”张守国大喝一声,二话不说领头冲了过去, 他手中提着一把□□, 一个挥舞就把眼前的山贼刺了个对穿。 “杀!”有这位大将军打头,后头的士兵们也冲了上去, 他们虽然看起来老弱病残, 但实际上能在张家军里头留下了的, 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 在面对正规军的时候这些人都不一定处于弱势, 更别提面对的是一群小毛贼了。 其中秦春沛也杀的起劲,从末世穿越过来之后,他的日子过得清汤寡水的,逃难的时候都没怎么动过手, 如今好容易有了机会, 杀起人来倒是痛快的很。 即使穿越至今已有十几年, 但在末世刻画下来的东西还是埋在了骨子里头,平日里看似稳重的秦春沛,在上阵杀敌的时候颇有几分疯狂。 第一次他浑身浴血的下来的时候,就是张守国也吓了一跳, 觉得这孩子看着文文静静的, 跟其他的酸秀才没啥两样, 动起手来却比他还要心狠手辣。 震惊过后,张守国倒是越发喜欢秦春沛了, 原本他还觉得这孩子啥都好, 都是身板子有些单薄, 看着文弱不像个男人。谁知道人家瘦弱归瘦弱, 动手的时候比上过战场的老兵还要熟练老辣,可见果然不愧是他们张家手底下的人! 秦春沛喜欢对战时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但却不会沉溺其中,这已经不是末世,眼前的更不是毫无人性的丧尸,他也绝不能再回到当年那种杀红了眼的状态。 不过眼前的人既然罪大恶极,对战的时候他多杀几个人也没什么,左右这样的人成了俘虏也是不会被留下来的。 是的,在行军一段时间之后,张家军还没闻到镇国将军大部队的烟火气,先遇到了几个贼匪团,一个个还都是心狠手辣,烧杀掳掠无一不为的。 这匪徒也是胆儿大,居然打劫打到了他们头上,跟他们的先行部队做了一场,张家军后头的大部分怎么可能放过这些人,顿时打杀起来。 这一打倒是没完没了了,时不时就遇到匪徒,有的是自己撞了上来,有的是正在劫掠当地老百姓,张家军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张守国一声令下,立刻开始了剿匪行动。 闽大人重病未愈,这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一日等他们剿匪结束,张家军正在收拾残局,忍不住就撑着病体走到张守国面前:“张家军,咱们这么耽搁下去可不行啊……” 还没等他说完话,秦春沛正好骑着马回来了,这一次的匪徒十分凶恶,走过的村子大人小孩一个都不放过,他自然也杀的十分痛快。 这会儿秦春沛身上被血浸透了大半,只剩下一张脸干干净净的,越发显得他看着可怖,简直就像是地狱里头爬出来的小阎罗。 闽大人一开始并不把秦春沛当一回事儿呢,只以为是张家旁支一个受宠的小后辈罢了,谁知道走了这些时候,他倒是看得清清楚楚了,这哪里是什么后辈,这简直就是煞神! 这杀人的劲头比张守国还要厉害,闽大人哪里还敢跟一开始似的傲慢,尤其是秦春沛刚杀完人没收敛煞气的时候,一个眼神过来都能吓死人。 但想到远在他方的四皇子,想到自己荣华富贵的后半辈子,闽大人还是避开秦春沛的眼神,鼓起勇气说道:“张家军,咱们这样可不行,整日光顾着打杀这些贼匪有什么用,再这么耽搁下去,四殿下他们进了京城,咱们还在外头转悠呢!” 闽大人琢磨着,张守国愿意听四皇子的话发兵,肯定也是为了从龙之功的,又说道:“咱这么多士兵吃喝也得花费不少,总不能只打杀了贼匪吧,张大人,朝廷的事情你也是明白的,要是咱们没赶上好时候,那到时候说什么可都晚了。”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张守国你不也是为了讨好四皇子,这要是去的太晚,京城那边的事情都解决了,到时候可是吃力不讨好。 张守国露出一脸为难:“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但是闽大人,这些贼匪都找上门来了,我们总不能被动挨打吧,到时候让他们抢过了粮草,咱们吃什么上京城?” 闽大人一噎,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只是说道:“当然不能让他们抢了去……” 张守国一拍脑袋,开心的说道:“闽大人也这么想,本将军也是这么想的,他奶奶的,那些贼匪忒不是东西,这会儿犯到我手上绝不能轻易放过。” “张大人,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啊……”闽大人叫苦不迭。 秦春沛在旁边笑了笑,补充了一句:“将军,闽大人的话倒是也有道理,咱们不能白白打杀贼匪浪费功夫,这确实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闽大人显然还没认识到这两人最习惯一搭一唱,听了这话还觉得秦春沛虽然人小嗜杀,但脑子倒是不笨:“对对对,张大人,我就是这个意思。” 谁知道听了这话,秦春沛立刻说道:“闽大人的话很有道理,将军,不如这样,我带着几个人去找一找那贼匪的老巢,看他们穷凶极恶的样子,老巢里头肯定藏着不少好东西。” 张守国的眼睛一亮,欣慰的看着眼前的两人,笑着说道:“不错不错,要是能找到粮草,咱们一路上也不怕少了吃喝,你速去速回,可不能耽误了跟四皇子回合的时间。” “是!”秦春沛完全没给闽大人说话的机会,点了几个人说道,“尔等随我出发。” 原本秦春沛只是文书的时候,在军营里头的人缘就十分不错,找人办事的时候十分顺当,如今他显露出出色的战斗能力,更是将一群人收拾的服服帖帖。 如今撇开张守国,剩下的人居然都听他的话,秦春沛很快就带着人策马离开了。 闽大人张大了嘴巴,很想反驳自己真不是这个意思,谁知道秦春沛走的极快,只留下烟尘滚滚给他。 闽大人毫无办法,只得转身对张守国说道:“张将军,这秦大人误会在下的意思了,那些贼巢里头的东西能有四皇子的大事重要吗?” 张守国一脸无辜的看着这位闽大人,反问道:“闽大人,既然如此你方才怎么不说,如果不是你说他说得对,我怎么会同意半路上去抄那些贼匪的家,咱们也不缺这一口半口的粮食啊,这不是见你说了这事儿,我才同意的。” 感情说了半天,还都是他的责任了,没等闽大人抱怨,张守国先抱怨上了。 只见他一脸愁眉苦脸,无奈的说道:“阿沛走的多快你也是看到的,想追也追不上了啊,他是我的大管家,他不在一切都要乱套,这张家军也没法子赶路啊。” 没等闽大人反驳,张守国又抱怨道:“闽大人,我都跟你说过了,我张守国就是个粗人,从小到大就简单学过几个字,不至于看不懂文书罢了。您说话能不能直接点,痛快点,拐弯抹角的方式我听不懂,阿沛也听不懂啊,这不就误会您的意思了。” 闽大人差点没有一口老血吐了出来,但想到大事还是按捏住脾气问道:“张将军,既然如此我就直说了,咱们不能在贼匪身上浪费时间,加快赶路才是正道。” “那碰上了总不能等着挨宰啊。”张守国再一次把话题拉回到原点。 闽大人憋着气,只觉得面对一群粗人,就算是他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有理说不清:“咱们不能被动挨打,但能先避开这些人,还是赶路要紧啊!” 张守国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的说道:“闽大人,不是我不想避开,而是避不开啊,一开始咱们走大路,你说太冒险了,容易被发现。” “后来听你的走小路,时不时就遇到这些贼人,你说改道咱们就改道,你说派出先锋队咱们就派出去先锋队,我这都是听你的啊,这贼匪出现在那里,我又没啥办法。”张守国把自己说的比白莲花还要无辜。 但这话也是实在话,闽大人回想一下一路的事情,还真的像是这位张大人说的,他说东他们就往东,他说西他们就往西边,难道真的是他们的运气不好,而不是张守国故意为之? 闽大人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清楚了,他只知道继续这么下去是不行的,他倒也是一个能伸能屈的人才:“张将军,前头是本官做得不对,我对明城一带不熟悉,也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这才纸上谈兵害了大家,不如从今往后,行军之事我只听您的。” 张守国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口中却犹豫的问道:“这能成吗,四皇子殿下可是有过吩咐的,要我事事都要遵从闽大人的安排。” 闽大人要是还不知道张守国这是给自己在下绊子,他也就白当了那么久的官了,只能憋着气说道:“长将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事儿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张守国这才点了点头,说道:“好吧,既然如此,我与几位校尉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找一条稳妥的路赶路。” 闽大人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但看着张守国一脸憨厚的样子,心中又是说不出的担心,总觉得自己是掉在什么坑里了,当初他怎么会觉得这位张将军比其他的将军好糊弄呢! 71.胜负 闽大人原本琢磨着, 这个张守国肯定不会老老实实的行军赶路,为此他甚至准备了威逼利诱的各种办法, 谁知道这一次张守国却真的听话了。 在等到秦春沛带着一些粮食财物回来之后, 张守国二话不说就拔营出发, 该走大路的时候绝不走小路,该走小路的时候也绝对不磨蹭, 甚至连频繁出现的贼匪都不见了。 张守国这般配合,以至于闽大人几乎觉得, 一开始赶路进程太慢了是自己的原因,要不是他瞎折腾乱指挥的话,说不定他们早就赶到了。 闽大人在这边怀疑人生, 连带着对张守国更加客气了,真如他自己所保证的那样,对张家军里里外外的事情都不再插手。 这倒是意外之喜,毕竟作为张将军的统帅,张守国在军营里头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 一路下来忍耐这个人的指手画脚已经让他几乎憋得内伤。 这个人若不是四皇子派来的, 张守国二话不说直接就能拖下去军法处置了。 闽大人消停了,身体却越发不好起来, 大约是精神一紧一松的, 路上又是餐风露宿吃不好睡不好, 他一个文人哪里吃得消, 就是跟着四皇子逃出京城的时候都没这么累过。 张守国开口就说要照顾他走得慢一些, 但闽大人哪里敢啊, 这时间已经拖延了这么久,再拖下去的话他未来的前程都没有了,还谈什么身体。 于是闽大人扛着病体跟着,一开始还能骑马,后来骑马不得了,张守国就弄了个没框没架的拖车给他躺着,还是从粮车里头分出来用的。 没办法,不是他舍不得吝啬,实在是没有这个条件,为了行军别说马车了,拖车都没几辆,他倒是能让人用担子抬着闽大人走,但速度肯定跟不上了。 要说闽大人也是豁出性命在拼前程了,就这样还不让人抬着走,最后实在是没办法了才躺了车子,那车子看似好一些,其实躺着可不好受。 不说路上磕磕碰碰的,就是风吹日晒一个病人也有些吃不消,但他却硬是抗了下来,这一点就是秦春沛也有些佩服起来,觉得这位闽大人也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窝囊。 张守国不埋钉子,张家军的行军速度自然快了不少。 秦春沛倒是有些遗憾起来,忍不住问道:“将军,咱们真的不去杀那些贼匪了吗,别说,他们的老巢里头还都有好东西在。” 张守国差点没翻白眼,以前他怎么不知道这孩子喜欢打架呢,还是打起来不要命的那种:“你省省吧,十里八项的贼匪都被扫空了,哪里再给你找贼匪来打,要是你闲得慌的话就来跟本将军比划比划,省得你整天念叨。” 要说他容易吗,为了拖延行军迅速故意让那闽大人踩着坑走,这些年打探下来的贼巢都被掏空了,估计十年之内这一带都会干干净净的。 看着张守国似笑非笑的眼神,秦春沛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跟大将军打有什么意思,轻不得重不得的,打赢了打输了都没意思:“那啥,我打赢了将军也没银钱拿啊,还是不用了。” 要知道前段时间贼匪杀得痛快,虽说张家军也有人受伤,但大家伙儿都高兴的很,只因为杀了那些贼匪之后,缴获的东西都是归个人的。 秦春沛看不上那些歪瓜裂枣,但贼人巢穴中的好东西他还是喜欢的,有过一文钱难倒好汉的时候,秦春沛对黄白之物十分喜欢。 张守国有一个好处就是大方,这也是张家军的旧历了,行军打仗的时候军纪严明,但该赏赐的时候从来不吝啬,那些东西统共没多少,他就让属下们自己分了就是。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懒得搭理闽大人,这些东西不分了拿回来,也得让这家伙扒拉去,何必不给自己人,反倒是给外人留着呢? 听见秦春沛的话,张守国倒是笑骂道:“你难道还缺钱?” 秦春沛笑嘻嘻的说道:“这个世上还有不缺钱的人吗,就是皇帝老子也缺钱缺的厉害啊,不然能这么多年都不给咱们粮饷?” 张守国微微挑眉,打趣道:“你这话有道理,待会儿把你的那份送到我这儿来。” 秦春沛顿时苦了脸:“将军,我这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四五口人都等着米下锅呢。” 张守国被他的话逗笑了,明知道是假的,秦春沛做出苦哈哈的表情来还挺真的,跟之前杀人的模样大相径庭,可以说是演技出色了:“行了行了,别跟我来这套。” 两人说说笑笑的骑着马,气氛倒是正好,后头的闽大人如何叫苦不迭,就不在张守国的考虑之中了。 这一日队伍刚停下来歇息,张守国微微叹了口气,估摸着行程说道:“若是四皇子等人正常赶路的话,咱们再有三五日也该追上去了。” 秦春沛问道:“算算时间,前几日四皇子与镇国将军的大批人马就该碰头了,只是不知道如今有没有开战,战况又是如何了。” 张守国冷笑一声说道:“若是四皇子赢了,自然一切好说,若是镇国李贼赢了,怕是大周就得乱起来了,到时候……” 秦春沛的眼皮微微一跳,知道若是镇国将军赢了,到时候张家军肯定也是要分一杯羹的,他们都不看好四皇子,四皇子看似占据大义,其实他扎根不稳,既没有皇帝的诏书,也没有带着传国玉玺,最重要的一点是,他虽然收服了一群大人,但文官居多,武将看似配合,但其实骑驴找马的人不少,打着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更加不少。 除了四皇子本人之外,那些武将怕是都知道跟镇国将军硬碰硬的话,赢面实在是太少了,镇国将军原本就是数一数二的将才,手底下的二十万雄狮可不是开玩笑的。 正因为如此,那些武将才会推三阻四不愿意当那个前锋,他们却也不会提醒四皇子此事,皆是因为大周要开战的话,一定要由这位龙子龙孙开打才名正言顺。 张守国知道四皇子不擅长打仗,但没想到他这么不擅长的情况下还自视甚高,不顾身边人的阻止来了个御驾亲征,自己打头在前面叫阵。 等四皇子中箭落马的消息传到张家军耳中的时候,他们已经快要逼近会合地点了,那传信的是秦春沛早先派出去的探哨。 “什么?四皇子中箭了?”张守国眉头皱起,他猜到四皇子这一次对阵必定会输,但没想到四皇子不但输了,还中了箭,“那他现在如何了?可有性命之忧?” 那探哨连忙说道:“暂时还不知道,四皇子中箭落马之后就被人救走了,四皇子的兵马倒退了十里地,与镇国将军隔岸相望暂时并未再战。” “至于四皇子,他被救回去之后就没了音讯,属下无能,只打探出那位顾大人抓了附近的好几位大夫,军营里头都是药味,四皇子的营帐靠近不得,再多的属下就无从得知了。”探哨也是尽了力的,但四皇子显然已经被紧密的保护起来。 “这样的大好时机,那镇国将军居然没有趁胜追击?”张守国奇怪的问道。 那探哨想了想才说道:“具体属下不知,但军中有传言是京城那边出了事情,镇国将军平时自顾不暇,所以才未趁胜追击赶尽杀绝。” 秦春沛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京城会出什么事情,能让这位大将军停下脚步,怕是只有宫里头的事情。” 三皇子死后,镇国将军让自己的贵妃女儿过继了一个儿子,再把这孩子扶持上位,传闻这位新上任的皇帝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并且有些痴傻。 但不管这个小皇帝是真的傻还是假的傻,他的父母亲人不可能都是傻得,趁着镇国将军不在,李贵妃又是个宫中妇人,做出一些事情来也不奇怪,毕竟真的论起来,他们才是大周朝的正经皇亲国戚,镇国将军屠戮百官可是被不少人痛斥。 张守国与秦春沛想到了一块儿,皱眉说道:“千算万算,没料到四皇子如此鲁莽,如今我们只能快马加鞭,尽快赶到那里。” 秦春沛却忽然说道:“属下倒是觉得,与其现在去接应生死不知的四皇子,还不如釜底抽薪,索性去看一看那镇国将军的军营,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 张守国微微皱眉,在他看来那二十万大军可不是好玩的,即使镇国将军没有全部带来,但也绝不是他们一万人可以解决的。 秦春沛却说道:“以那位镇国将军的性格,此时扎营下来不趁胜追击只有一个可能,他顾不得这边的事情暗地里回了京城,而留下来的将领身份不高,不能擅自做主。” 张守国眼神一亮,就听见秦春沛继续说道:“镇国将军军威重,但手底下并没有多少可用之人,甚至李家的几个子嗣也都不出色,担不起大军责任来。” “如今他不在,咱们正可以浑水摸鱼,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怕是再难得了!”秦春沛看了眼张守国的神色,又补充了一句,“咱们现在去找四皇子又能如何,有顾大人和那几位将军在,怕是连四皇子的身边都靠近不得,去了,也是白去。” 72.以小博大 多方考虑下, 张守国果然还是采纳了秦春沛的建议,他派出一百人“护送”闽大人去四皇子的营地, 自己却带着剩下的士兵朝着镇国将军大军的后方潜伏。 闽大人自然是不乐意的, 但他病的半死不活, 说一句话都得喘三下哪里是秦春沛的对手,三俩下就用派他先行禀告的借口给送走了。 没有了碍手碍脚的人, 张守国等人行军的速度更快了一些,这一代虽不是张家军的地盘, 但张守国来之前早就做过功课,不能说了若指掌吧,至少也不会两眼抓瞎。 这时候秦春沛果然派上了用场, 他潜伏起来,就算是明知道他在暗处,就连张守国也发现不了,可见这本事的高超。 一万人对十万人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即使他们猜测那镇国将军必定带走了一部分人, 但剩下的人可也不是好对付的, 一个弄不好别说以少胜多了,别粉身碎骨就不错了。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 张守国也有些焦虑起来:“按你打探来的消息, 敌方现在至少有七八万人, 也就是说咱们一个人得打七八个, 那可不是半路上不成气候的山贼可比的。” 秦春沛自然也知道这一点, 他提议张守国暗处伏击的时候早就有所准备, 这时候就说道:“那边虽然有七八万人,但镇国将军不在,等于是群龙无首。” 张守国却说道:“不一定,李贼的儿子虽然不成器,手底下却有一位熊将军,据说他出生边疆,生父不知来历,也许有蛮人的血统,从小被镇国将军收养是一位一等一的虎将。” 秦春沛也对这位熊将军有所耳闻,点头说道:“不错,李贼回京之后,很可能将军队教给这位义子挟制,也只有他在,才能压制住下面那些校尉士兵。” 军队里头可不是有身份就行的,若没有实力,即使你是天皇老子也会落得一个被人看不起的下场,四皇子就是前车之鉴。 张守国与那位熊将军曾有过几次交道,便说道:“这个人对李贼忠心耿耿,武艺超群,若是他在的话,对面的军队怕也是安安稳稳的。” 秦春沛却忽然笑了一下,问道:“若是他不在了呢?” 张守国下意识的反问道:“他怎么可能不在,熊天成对李贼忠心的很,只要是李贼的吩咐,别说是看守军营,就是杀妻烹子都会听命行事。” 当年他大伯也曾经感慨过,说镇国将军虽然不会养儿子,但几个下属却十分不错,忠心耿耿不说,各有各的本事,这才让镇国将军一脉没有衰败。 秦春沛却没有张守国的那么多感慨,继续说道:“若是这位熊将军暴毙军中,那对面的李家军还能有心思对阵杀敌吗?” 张守国没料到他会说这话,有些惊讶的说道:“可熊天成武力极强,在军中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好端端的怎么可能暴毙,张家在李家虽然埋着几个人,但想要做到让熊天成暴毙却是万万不能的,他看似粗狂,实际上小心惜命的很。” 秦春沛却忽然长长的一揖,再次抬头的时候,那双黑黝黝的眼睛里头带上了熊熊烈火:“属下愿意潜入李家军,击杀熊天成!” 张守国的手指微微一抽,带着几分考量看着秦春沛,虽然一路走来斩杀贼匪的时候,他知道这小子看似瘦弱,但却不是个好惹的,但这事儿却不同。 一个是与贼匪对战厮杀,一个是潜入七八万大军这种斩杀他们的将军,其中的风险截然不同,张守国不太相信秦春沛能做到这个,也不舍得让手底下得用的人白白送死。 但是秦春沛却说道:“将军应该知道,属下想要藏起来的时候无人可以发现,只要能够悄无声息的迁入李家军中,杀死熊天成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这又不是单枪匹马冲进对方军中杀人,而是藏在暗处的暗杀,秦春沛曾经只觉得平平安安就好,但等真的随军出征,却不由自主的升起几分欲望来。 大约男人都有一颗建功立业的心,他不会让自己白白送死,而是真的有把握才会这般提起:“将军,这就是最好的办法,就让属下一试吧。” 张守国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你,你真的有把握吗?” 秦春沛忽然朝着这位将军挤了挤眼睛,笑着反问道:“难道将军觉得,属下是那种为了大业就不惜性命之人?属下是家中独子,还得为姐姐妹妹撑腰,还得为老父老母养老。” 他这么一说,张守国反倒是放心了下来,是啊,秦春沛这个人最为重视家庭,从未见过像他这般惦记家里头,自己省不得吃喝,有啥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都要攒着等到休沐带回家去。可想而知,秦春沛也必定不会贸贸然送死,让家中亲人痛不欲生的。 两人说定了主意,约定了信号,秦春沛就上马出发了,他倒是真的不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而是早有几分成熟的计划。 对面的大军看似守备森严,但其实要混进去并不难,镇国将军在当地征收粮食以供给军队,这些粮草都是直接征了村□□送的。 秦春沛并未直接冒充村民,一来是村民们相互认识,他冒充其中之一很难不被看见,二来是这些村民要进入军营,也得面临层层盘问,出现疏漏的可能性极大。 但他如今身形还矮小瘦弱,直接藏进装稻子的麻袋里头却不难,只要藏在谷子里头,李家军可不会一个一个袋子的解开来检查,谁也猜不到里头居然藏了人。 说起来容易,但稻谷扎人,在里头又没有办法顺畅的呼吸,想要做到悄无声息的藏在麻袋里头进去,首先就得耐得住瘙痒,还得学会在缝隙之中换气。 历经多年之后,秦春沛再一次感受到几乎窒息的感觉,这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他藏身的麻袋才被送进了粮库之中。 一把扛起他的村民觉得重量好像有些不对劲,但他看了一眼旁边凶神恶煞的军士,又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真有什么不对劲的话,最后倒霉的还不是他们村的人。 就这样,秦春沛安安稳稳的被扔到了粮库里头,一直到周围的声音全部消失,他才划破了麻袋钻了出来。 粮库门口必定是有看守的,但同样的,他们对外看守的严格,没有令牌禁止任何人靠近粮仓,但是对于粮仓之内却松懈的很,毕竟这儿连老鼠都没有,粮食又不会走路,他们自然不会多么留意,这倒是方便了秦春沛。 顺利潜入李家军之后,秦春沛并未直接行动,反倒是藏身在了暗处,让他觉得奇怪的是,李家军中气氛沉闷,按道理来说四皇子坠马生死不知,他们应该是打了大胜仗才是,但李家军的士气并不高昂,甚至是有些低落的。 在秦春沛出发之前,张守国把张家能够收集到的,所有有关于熊天成的消息都交给了他。熊天成除了功夫高强,对镇国将军忠心耿耿之外只有一个嗜好,那就是喝酒。 如今他藏在暗处观察,也发现确实是如此,军营之中醉酒其实是大罪,但喝酒的话对于古代高层降临来说并不少见,而这个熊天成更是嗜酒如命。 也许有镇国将军在的时候,熊天成还会收敛一些,但如今镇国将军不在,李家军里头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每日都有源源不断的美酒送入熊天成的营帐。 秦春沛曾想过在酒中下毒,但那熊天成极为谨慎,凡是入口的吃食都要让送来的人先尝一尝,确定不会有问题再入口。 等待了三两日还没有找到机会,就是秦春沛也有些焦虑起来,毕竟要是一直没进展的话,他暴露的可能性只会越来越大。 一旦他暴露了,千军万马之中,别说杀死熊天成了,别到时候被砍成肉末就不错了。 一直到五日后的一天,秦春沛才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熊天成早就在营帐之中饮酒,不断让人送酒过去,但偏偏其中一个送酒的小兵半路肚子疼,怕耽误时间直接放下酒坛子到后头解决,这一解决,就让秦春沛抓到了机会。 打晕了那人之后,秦春沛直接剥掉了那人的军装换上,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运气,他的身形与那小兵的极为相似,衣服穿着分外合身。 装扮完毕之后,秦春沛抱上酒坛子往营帐里头走,还未靠近就闻到一股子的酒味,里头的熊天成骂骂咧咧的喊着:“酒呢,酒怎么还未送来?” 秦春沛连忙走了进去,就瞧见里头除了熊天成之外只有一个亲兵在,那人正忙得焦头烂额,看见秦春沛便说道:“快把美酒给将军送去。” 秦春沛显得有些害怕的样子送了过去,熊天成撩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忽然打开酒坛子灌了他一口,见秦春沛被呛的咳嗽的模样哈哈大笑起来。 “这小子长得倒是不错,来来来,陪你家将军一块儿喝酒。”熊天成是个彪形大汉,这会儿一双眼睛却带着□□看着秦春沛,显然是动了龌龊心思。 那亲卫大约是见惯了这事儿,还以为此人是下头人特意准备的,不然怎么就这会儿来送酒呢,他十分坦然的走了出去在门口守候。 73.阎王要你三更死 熊天成拿过酒坛子狠狠的灌了一口, 只觉得美酒之下, 对面站着的那小兵越发的细皮嫩肉了,他原本就喜好男色, 如今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了这么久, 更是看见个清秀些的男人都想要作弄一番, 更别提秦春沛容貌十分出色了。 就跟外头的亲卫一样,熊天成私下里也觉得这小兵怕是手底下哪个识情识趣的下属找来的, 这样的事情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左右是男人, 不像女人还会生崽子, 他向来都是来者不拒的。舔了舔嘴角,大约是酒上了头,熊天成伸手就要去拉秦春沛。 一开始秦春沛也吓了一跳,毕竟大周朝南风不盛行, 尤其看重传宗接代, 男男一块儿过日子的不是没有,但向来少见。 但在末世待过的男人什么没见过, 他很快反应过来, 顺势被他拉了过去, 熊天成笑着朝着颈部凑过去,却没等他得逞却只觉得胸口一痛。 熊天成大叫不妙,伸手就朝着秦春沛的脖子捏去, 一边准备大声呼救, 但在他反应过来之前, 秦春沛已经把匕首送进了他的胸口,一个翻转紧紧勒住他的脖子。 光论体力的话,秦春沛还真不一定是这位彪形大汉的对手,但一来他的力气也大,二来熊天成胸口中了刀,这会儿竟是挣脱不得。 秦春沛的眼中满是冷酷,不管熊天成如果挣扎,只是死死的勒住他的脖子不放,即使熊天成的指甲抓透了他的衣服,胡乱挥舞的拳头击中他的脸颊,他只是死死的继续勒紧了不放开,一直到熊天成慢慢失去力气,四肢都耷拉下来,他还死死按住不放。 两人的纠缠中踢翻了桌椅,可惜在外头亲卫听来,只觉得熊将军这次雄风大阵,倒是那小兵倒是挺能忍的,居然没有发出杀猪的叫声。 亲卫砸吧了一下嘴巴,觉得不叫也好,他可不喜欢男人,每次将军那啥的时候下头的人总是跟受刑似的,搞得他回家睡婆娘都有阴影了! 一直到一盏茶之后,秦春沛才终于放开了自己的手臂,因为熊天成剧烈的挣扎和他的过度用力,这会儿他的右臂上满是伤口不说,还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痛。 这手怕是骨折了吧,秦春沛咬牙随便撕了布条绑了一下,看了一眼门口的影子,忽然闪身到了营帐门口,口中惊叫了一声:“将军,你怎么了!” 外头的亲卫一听不对劲,连忙撩开帘子进门,却在下一刻被割破了喉咙。 在临死之前,他看到的最后一眼是熊天成倒在一片狼藉之中,胸口还插着匕首,脖子呈现出一个扭曲的形状,眼睛反白,脸孔涨的紫红紫红,显然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解决了这一人,秦春沛知道此地不能久留,否则他怕是再也别想逃出去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抓了那熊天成的令牌之后,将酒坛打破洒满了整个营帐。 做完这一切之后,秦春沛在营帐门口点了一把火,随手骑上熊天成宝贝的放在门口的神骏狂奔而去,有令牌在身,营地守卫几乎都没有敢为难于他。 若是在张家军,即使有令牌也得面临层层盘查,但显然李家军不同,镇国将军不在,熊天成就是一言堂,他从小受够了别人的冷眼,于是掌权之后就受不得别人的质疑和冷遇,而他手底下的人也是如此,若是镇国将军的令牌,守卫还敢多问几句,若是这位将军的,他们从来不敢盘查,免得被秋后算账。 熊天成的霸道□□反倒是成全了杀害自己的凶手,等那燃烧的营帐被发现,熊天成之死再也瞒不住,才有人吹响军笛。 这时候才有人禀告方才拿着熊将军令牌狂奔出去的人,但熊天成那匹马原本就是骏马,想要再追上那个人谈何容易,不过是让军中更乱一些罢了。 在李家军的火焰熊熊燃起的时候,一直扎根在附近山头上的张家军已经敏锐的察觉到时机已经到了,果然,很快一个奇怪的鸣笛声音响起。 张守国猛地站起身来,比出几个手势,手底下的几位校尉飞快行动起来,分别从几个方向包剿李家军,却故意将他们面对四皇子军队的方向放开了口子。 论真枪实弹的对战,张家军和李家军真不一定能分出胜负来,但如今熊天成忽然暴毙军中,几个下属乱成一团,又是寻找凶手,又是争夺兵权,竟然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敌军。 临阵换将原本就是糟糕的事情,更别提他们的一言堂熊天成将军已经死了,在张家军叫喊着厮杀进来的时候,下面的士兵先逃窜起来。 一旦有人开始逃,除非是用铁血手段,否则再难控制局面,熊天成手底下不是没有能人,但此时此刻他们哪有那个时间和功夫,也没有这个威望。 张守国下手极其狠辣,一时之间李家军里头血流成河,更是激得那些士兵们逃的逃,跑的跑,有些人竟是连自己的武器都不顾了。 倒是也有人想要抡起兵器跟张守国来一个厮杀对决,但张守国有备而来,原本就是张家军的一员悍将,竟是连续斩落了两位敌军将领。 一时间张将军气势如虹,而李家军却兵败如山倒,最后有心的几个将领一狠心,竟是带着自己的亲信部队先跑了,他们一走,剩下的人更是溃不成军。 这头秦春沛与张守国会合,将李家军打的突破血流溃不成军,那一头闽大人也奄奄一息的被送到了四皇子的跟前,他还没开始抱怨,却发现四皇子的近况比他还要不好。 那一次坠马实在是厉害,四皇子不但伤到了两条腿,还伤到了自己的脑袋,就是人参鹿茸的养着,也不过是不死罢了,从那一天开始就没有醒过来。 四皇子一倒下,顾明远就慌了,经过这段时间的奔波,他若是还不知道自己压制不了手底下那些将军,那就是白活了这么多年了。 在闽大人还未来之前,四皇子的帐中发生了什么无人得知,只知道那些大人们不断的进出四皇子床前,而这位昏迷的皇子不但没有醒来,反倒是越发憔悴。 让闽大人觉得心惊的是,最后出来主持场面的不是顾明远,更不是明城任何一位将军,而是在大军拔营之前才归属到四皇子旗下的那位赵家大公子赵文睿。 闽大人以前在京城的时候也曾听闻过这位赵文睿公子的传闻,无一不是说他纨绔,仗着已逝长公主的威风和赵家的权势为所欲为。 但就是这位传闻之中的赵文睿赵公子,居然越过顾明远等人掌控住局面,甚至有几位将军旗帜分明的站在他的背后,可见这位的手段。 闽大人忍不住想的更多了一些,没有人能够在几日时间就说服所有的将军,怕只怕在他们还没到明城的时候,这个赵文睿就做过什么。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赵文睿许多年前就与家中继母不合,甚至公然与父亲说要断绝关系,虽说后来在官家的劝解下并未写下文书,但他在赵家却待不下去了。从那之后赵文睿就各处游历,若说他暗地里坐下布置的话,确实也有可能。 闽大人越想越是心惊,以至于都没有时间去哭诉四皇子的惨状。 赵文睿微微挑眉,似乎没注意到他的脸色,只是笑着问道:“闽大人,你不是与张将军同行吗,怎么这会儿自己个儿先过来了?” 闽大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四皇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醒过来,既然顾明远都没有意见,他现在也只能先听从这位大人的吩咐了。 “赵大人有所不知,一路走来,那张守国屡屡找借口推辞赶路,你可不知道,他偏挑着有贼匪的路走,一路走一路扫匪,哪里走得快,尤其是他那手下更是杀人如麻,嗜血如命。” 原本赵文睿一直是兴致缺缺的样子,谁知道听到这里忽然抬头问了一句:“杀人如麻?嗜血如命?你说的是哪一位将军?” 闽大人苦涩的说道:“哪里是将军,是他手底下的文书秦春沛,别看他文文弱弱的样子,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每次都是满身血的回来,简直就跟魔王似的。” 果然是他!赵文睿心中想着,即使如今模样变了些许,看着也文雅一些,但那个人还是他记忆之中的人,绝不是表面看起来那般无害的。 赵文睿忍不住有些急切的问道:“哦,那秦春沛看着是个读书人,听闻还是个秀才,莫非还是武艺高强之辈不成?” 闽大人忍不住添油加醋:“可不是吗,冲出去杀人的时候劲头比谁都足,一副不要命的样子,哪里还有读书人的半分样子,简直,简直是有辱斯文。” 赵文睿瞥了闽大人一眼,淡淡问道:“既然那秦春沛大发威风,闽大人如何独自先来了?” 闽大人这才说道:“四皇子的消息传到张家军中,那张守国不想着前来护驾,反倒是打算袭击李家军,李家军人数是他的足足十倍,他竟是要自寻死路。” 听到这里,赵文睿忽然脸色微微一变,起身喊道:“来人,通知各位将军做好准备,随时准备迎击李家军!” 74.乱象横扫 “将军, 明城军有动静!”一个浑身浴血的士兵急匆匆的禀告。 还未等他的声音落下, 又有人喊着报冲了进来:“将军,明城军队我军部队展开厮杀,看起有备而来,我们不能再往西面逃了。” “该死,这一定是他们的计谋。”从熊天成暴毙,到那些突如其来出现的精兵,再到明城军队的围攻, 这位将军显然不会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 镇国将军回京的消息一定是传出去了,所以才会有后面针对李家军的计划, 越想越觉得自己在陷阱之中,这位将军狠了狠心,大声喊道:“不管了,所有人跟我往东面突击!” 往西边走的话,就算是能冲出重围, 也得面临明城军队的围攻, 那边的人马可不少, 到时候还不是得不偿失? 但是东边就不同了, 既然是偷袭, 来的人肯定不会太多, 只要能够冲出重围, 到时候不管是逃往京城, 还是整合李家军都能行。 张守国一下子感受到东边的压力增大起来, 他倒是想要留下这些李家军人呢, 但真要是追击穷寇的话,到时候张家军也会损失惨重。 多方考量之下,张守国松开了东边的口子,心中倒是遗憾这些人反应太快,若是都往西边走的话多好,这群乱军撞上了四皇子的军队,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这一场厮杀一直持续了大半夜,秦春沛在逃出去又与张家军会合之后,也不管自己的一条手臂还在生疼,也挥舞着武器开始杀戮起来。 等一切结束的时候,张家军每一位将士身边都堆着一个个人头,那是他们的战利品,也是即将盘算的战功,秦春沛倒是没有这么做,反正谁都知道熊天成是死在他的刀下的。 张守国迅速的将李家军军营扫荡了一边,那些粮草他很不客气的收下了,除此之外,这座军营里头最重要的东西是镇国将军留下来的信件,只可惜有些都随着熊天成一块儿烧成灰了。等他们收拾完毕,明城的军队才姗姗来迟。 因为事前没有通气,双方人马差点没爆发冲突,幸亏双方将领都不是简单角色,这才没直接打起来,只是看着光溜溜的李家军营,明城一这方的人脸色可不好。 张守国当初的忍耐和低声下气都消失了,他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看着对面的人脸色笑盈盈的:“孙将军,李贼手下首恶熊天成已经伏诛,此次大获全胜,在下也对得起大周,对得起先帝,对得起四殿下了。” 那位姓孙的将军差点没气翻了,冷笑道:“张将军这话说的漂亮,做出来的事情可不怎么样,我们都知道这李家军藏着的粮饷不少,难道张将军就打算自己独吞了不成,此次对战,我们这些兄弟可也出力不少。” 已经吃下肚子的东西,张守国怎么可能再吐出来,当下淡淡笑道:“孙将军有所不知,李家军出发之前确实是没有带多少粮草,一路上吃喝都是靠刮地皮来的,我们张家军虽然先来一步,却是一点好处都没有拿到。” 这话在场的人都是不相信的,但不相信又能如何,张守国就是要死了这话,东西他甚至已经派人偷偷往谷城送了,这会儿想要抓把柄也难。 果然,孙将军也不希望闹得太僵,责问了几句就收敛怒气,只是派出手底下的人狠狠的盘查李家营地,想要在挖出一些好处来。 无论如何,这一次的大捷还是大大激励了明城将士们,原本四皇子坠马,以至于他们士气大跌,却不料在四皇子生死不知的时候,他们居然能把李家军打的落花流水! 作为这一次的功臣,张守国和秦春沛都大大的出了风头,在看见赵文睿出现在军营门口亲自迎接的时候,秦春沛眼角忍不住微微抽动起来。 在来之前,张守国已经知道这位异军突起的赵文睿赵公子了,他自然也知道京城那边的庞然大物赵家,对于这位赵公子心中忌惮的很。 尤其是这个人无声无息的收服了明城那些军队,更是让顾明远无话可说,对他的话几乎是百依百顺,这可是之前四皇子都是做不到的。 张守国没把心中的忌惮显露分毫,笑得十分憨厚:“本将酒驾来迟,幸而不负重托。可恨那李贼先行一步,若不是如此,定将他斩杀刀下,以报坠马之仇。” 赵文睿眼神微微一闪,却已经十分热情的将张守国扶了起来,扶着他的肩膀说道:“将军之心,吾等都已知晓,若殿下得知必定也欣慰万分。” 两人你来我往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交情多好,不过在旁听的秦春沛倒是慢慢发现了,这位赵文睿公子唱作俱佳,比四皇子可厉害多了。 即使张守国一开始没少小心思,这么对话下来,竟然也觉得这个赵文睿虽说不知敌我,但为人处世倒是不错的很,不愧是赵家出来的人。 而赵文睿脸上笑得和煦,实际上对张家人的不臣之心明白的很,要不怎么说秦春沛一腔反骨的,可不就是从张家人身上继承下来的。 不过想到张家即将面临的窘境,赵文睿不但没有为难,反倒是暗地里拉拢,若是张家人能做到上辈子那般的话,他倒是不介意给他们一个优待。 赵文睿一向不怕所谓的不臣之心,造反逆骨,在他看来,下面的人会有自己的小心思再正常不过,若是上位者自己能力不足,怎么能怪下面的人心思太多呢? 赵文睿对自己的手段一向很有信心,他甚至愿意招揽秦春沛,自然也对张家并不忌惮,毕竟张家人就算有反义,却还是忠于百姓的很。 张守国并不知道赵文睿的心思,只觉得这个人现在的一切若都是装出来的,那心机城府深沉的可怕,若都是真的,倒是让他有些兴趣。 两人相视一笑,倒是真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感觉来,一时之间气氛融洽,谁都没有提起那位生死不知的四皇子殿下。 很快,赵文睿忽然将视线放到了秦春沛的身上,笑着问道:“想必这位就是秦小壮士了吧,听闻秦小壮士孤身翻犯险,独自潜伏入李家军击杀熊天成,可谓是锐不可当,英勇无敌。” 赵文睿说这话的时候,张守国忍不住升起一种这家伙难道是打算可着劲夸秦春沛,然后让自己对这孩子产生忌惮,以离间他们关系的想法。 这么想着,张守国已经跟着笑了起来,颇有几分自豪的说道:“可不是吗,这孩子看着年纪小,其实最为骁勇善战,若说厉害的话,就是张家军中也无人可敌,可是我麾下一员猛将,这次若不是有他,咱们怕也奈何不了李家军。” 张守国说的更加情真意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夸的是自家儿子,那自豪得意的劲头十分真实,以至于就是赵文睿都开始回想起来,上辈子的时候张家军与秦春沛的关系难道真的有这么好吗,不是都说秦春沛忘恩负义,毫无感情可言? 不过再想一下,既然秦春沛弑杀的传言不可全然当真,其余的传言真假参半也是有可能的,赵文睿笑着跟着夸了一句:“就是如此,能在千军万马之中取走敌军将军首级,这般大本事,就是开朝时期的那位战神也不过如此了。” 这话却有些过了,秦春沛自己都听的耳朵发热,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才说道:“属下是大周人,为了大周赴汤蹈火无所畏惧。” 赵文睿却笑着说道:“即使如此,能做到小壮士这般的又能有几人,张将军,听闻张家军最是赏罚分明,小壮士这般的勇士,应该大大奖赏啊。” “这个自然!”张守国一口答应下来,又觉得这个赵文睿太会讨好人,原本这就是他会做的事情,被他这么一提,反倒是他的功劳了。 前头两人怎么打官司,秦春沛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如今明城大军的状态,不过乍一看,这些人倒是比出发的时候有规矩的多,只是这个规矩,竟是那赵文睿定下来的规矩。 秦春沛微微皱眉,一时之间不知道赵文睿到底是个什么人物了,竟有办法收拢这么多人。 最让他有些警惕的是,这个赵文睿当初可是派人跟踪过自己,这其中必定有他不知道的原因在,只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如今赵文睿对他表现出十足的善意来,秦春沛自然也不会跟他对着干,只当不知道那一日的事情,且把所有的怀疑都藏在心中。 赵文睿见状,倒是以为秦春沛并不排斥自己,心中倒是高兴了一些。 虽然打了胜仗,但张家军的损失也是十分惨重,其中受伤的人无数,重伤的也有一成左右,死去的更有上百人,这些人大部分都死在李家军最后疯狂的突围之中。 看似辉煌的胜利,背后是无数人的性命,虽然张家军抚恤金发的痛快,但人死了就是死了,再也不会活过来,有再多的钱也于事无补。 秦春沛作为文书,死亡人数也是他一手统计的,这时候他不免庆幸自己动了点小手段把姐夫羌仲明留在了谷城,虽然拿不到功劳,但至少安全。 但秦春沛不知道的是,在他们浴血奋战的时候,谷城也迎来了开国之后最大的麻烦! 75.外患 大捷在前, 即使四皇子还是一直没醒过来,却不影响庆功宴轰轰烈烈的开起来, 到了此时, 就是顾明远也没办法自欺欺人说赵文睿效忠的是四皇子了。 只是看了一眼赵文睿似乎能看穿人心的眼神, 他将一肚子的怨气都压了下去, 一想到那天晚上赵文睿的威胁,顾明远就不敢轻举妄动。 他不断的安慰自己不用着急,只要回到明城, 回到他自己的地盘,就不用再怕那赵文睿的阴谋诡计, 他现在要做的是忍耐, 一直等到回到明城, 或者等到四皇子醒来。 顾明远永远不会知道, 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到明城了,他这会儿的虚与委蛇,到了最后反倒是成了他活着的时候已经变节投效的证据。 赵文睿直接无视了顾明远的眼神, 等武将们入席的时候他笑着起身相迎,做足了礼贤下士的风范, 赵家人特有的气度让一群军汉都觉得不错。 尤其是在张守国进门的时候, 赵文睿直接拉着人与自己同桌而坐, 分食一餐,其中的重视更是让其他人隐隐羡慕嫉妒。 这一顿庆功宴和乐融融, 虽然没有歌舞乐女, 却有美酒美食, 更有赵文睿隐约透露出来的奖赏,足够打动在场之人。 赵文睿并不急着建功立业,因为他知道京城那边的动乱会持续好多年,而此时此刻最重要的,却是来自外部的威胁,这一次,他绝不会让大周的疆土落入外族手中。 杯筹交错,秦春沛几乎都要沉浸其中,他年龄还小,但此次战功赫赫,自然有人不断的来敬酒,这时候他不能不喝,若是不喝就是下了别人的面子。 武将最重视的就是面子,他们与文人不同,喝酒就是打交道最好的办法,秦春沛不但得喝,还得喝的痛快,喝的利索,不然就是看不起他们。 他到底是年纪小,即使武力值出众,几杯酒下肚也有些脸颊发热,琢磨着待会儿要是喝的烂醉如泥的话,还不知道有没有人能把他拖回去。 但这一日他们注定没办法喝的痛快了,酒未过三巡,忽然有人纵马闯进军营,一路朝着宴会的方向而来,在座的人个个耳聪目明,纷纷放下手中酒杯警惕起来。 在看见来人的时候,赵文睿眼中没有意外,脸上却露出几分疑惑的神态来:“明城的使者?怎么这时候赶过来,可是明城出了什么事情?” 那使者一路快马加鞭,如今风尘仆仆,却顾不得喝口水连忙禀告:“启禀大人,匈奴忽然攻击谷城明城两地,他们人马众多,留守将士怕不是对手,请求大军回援!” “怎么可能!”发出惊叫的是孙大人,他驻守明城多年,自然知道匈奴人的情况,冷声喝道,“匈奴人沉寂多年,出发之前我等打探过草原情况,还是一片平静,怎么可能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就大军来袭?” 那使者自然也不知道,只是送出信说道:“属下也是不知,但匈奴大军确实围攻明城谷城两地,谷城情况尚且不知,但明城大军出征,留守将士不多,怕是情况不大好了。” 按理来说大周内乱,明城大军出征的事情,匈奴人一时半会儿是不会知道的,毕竟明城的将军们都不是傻子,不会将这个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但这并不是小时,匈奴人若有探子埋在明城的话,并不难得到消息。 顾明远更是骂道:“该死,本官不是说了,大军出征之后严禁任何人进出,这消息怎么还会传出去?!现在可如何是好!” 赵文睿眼光往下面其中一人扫过,对这个消息却并不意外,很快说道:“既然如此,大周危在旦夕,我等不可因为小义而忘却国难,吩咐下去立刻拔营回援。” 这话一说下去,周围的将军很快站起身来出去准备,显然在他们看来,比起跟镇国将军打,他们也更倾向于先把国门守住。 但顾明远却不这么想,他虽然也想要回到明城,却更加担心回去之后的处境,更别提四皇子现在还昏迷不醒:“赵大人,别的不提,四殿下还在昏迷,可是万万不能赶路的啊。” 赵文睿微微一顿,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顾明远,笑着说道:“确实如此,这样吧,我留下一万人马,由顾大人统领护送四殿下如何?” 顾明远下意识的觉得这办法不大好,但一想到这一万人实打实的分给他手底下又有些心动起来,他赵文睿能收揽这些人,他顾明远自然也能做到。 只要能收服了这一万人,到时候就算四皇子不能醒来,他也能自保啊,带着这样的心思,顾明远顿时答应下来,并拍着胸脯保证四皇子的安全。 赵文睿似乎对他的小算盘一无所知,在他的组织下,大军很快就开始赶路,行动力比起张家军而言也并不差多少。 张家军自然也要跟着一块儿走的,张守国并未收到家里头的消息,心中却担心不已,要知道明城还没有跟匈奴疆土交接,谷城却就在梅山之内。 按理来说,匈奴人要进攻中原的话,会从东北那一带开始入侵,从明城和谷城走便有些吃力不讨好了,不过东北那一片并不好打,如今更有一位赫赫有名的大将军镇守。 在出发之前,四皇子也曾给那位大将军发号檄文,希望他能一同前往京城勤王,但显然那位大将军并不想搭理皇家的事情,只推辞自己要镇守边疆。 这样的借口张家军也用过,但当时即使是张老将军也没真的觉得外族会入侵,毕竟已经太平了许多年,这些年大周也不算弱势。 可真的爆发起来,张守国自然担心谷城的情况,心中不免有几分焦虑:“出发之前,大伯曾派人打探过草原的消息,但那时候还一片平静。” 秦春沛自然也担心家里头的情况,要知道蒙山虽然偏僻,但毕竟在谷城,谁知道太平了这么多年,谷城真的遇上了大事儿呢。 幸亏梅山易守难攻,历史上都没有被强攻下来的时候,相比起来,一墙之隔的明城反倒是处处都是口子,防守起来更难一些。 “既然大将军有所提防,谷城必定也有准备,将军不必太过着急。”秦春沛只得这么安慰,又担心家里头父母亲人的安危。 张守国心底也是这么想的,有大伯在,谷城一时半会儿肯定不会有事,他略微安心了一些,又说道:“你可知道京城那边的消息?” 秦春沛自然摇头,他虽然这一次大出风头,但毕竟还不是高层将领。 张守国倒是也没有隐瞒,直截了当的说道:“镇国将军倒是好本事,挑了个父母早逝的宗族孩童过继,只可惜他父母虽死,族人却还在” 原来京城那边,大周的皇亲国戚们趁着镇国将军带走了大部分人马,居然连同禁卫军控制了京城,他们有皇帝在手,又幽静了李贵妃,一时之间倒是也让留守的将军无可奈何。 论正统和大义的话,这些皇族之人自然比镇国将军名正言顺,他们若是能心狠手辣,直接杀了李贵妃,控制了留守的军队,鹿死谁手还真的不一定。 秦春沛眨巴了一下眼睛,忽然问了一句:“莫非皇族之中,竟是出了个人物?” 张守国露出一丝笑意,说道:“你猜的不错,有一位大周皇室郡王力挽狂澜,竟是让京城的风向变了一变,李贵妃生死暂时不知,但可以知道的话,京城那边留守的军队,怕是有不少人已经变节,足够李家那老匹夫头疼了。” 秦春沛忽然敏感的想到了什么,抬头问了一句:“这位郡王爷,莫不是与赵大人……” 张守国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压下他后面的话,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怪不得连大伯都夸你少年天才,若是我那弟弟在这,怕是想破脑袋也想不通。” 其实这一点不难猜测,这里距离京城十万八千里,当初他们猜测镇国将军不在营帐之中,也是一种猜测而已,最后冒险潜入才确定了。 在李家军搜到的信件十分有限,但张守国却这般仔细的知道京城那边的变动,总不可能是张家的探子传回来的消息,只可能是军中有人透露。 而在军中,四皇子生死不知,顾明远盘踞明城,其余的将军更是常年远离京城,也只有赵文睿来自京城,可能与京城的那位郡王爷有所联系。 秦春沛隐隐约约觉得这位赵大人怕是下了一盘很大的旗,既能让京城那边乱起来,让镇国将军不得不回去,又能让明城的军队团结一致。 不过也幸亏如此,若是大周内乱继续的话,这时候外族来侵,真不一定能有人回援,虽说谷城那边还有军队,但明城可是大部分人马都被四皇子带了出来。 这是一个巧合,还是一切都在赵文睿的算计之中,若是前者的话还好,若是后者的话,这位赵大人可真是智多近妖,不似凡人了! 76.外族 原以为全军赶路的状态下, 他们必定能及时赶到,这边大部队人马足足有十几万人, 有这些人在,那些外族就是有天大的本事, 想要突破大周的城墙也难上加难。 谁能料到短短几日之后,还在半路上的大军就听到一个触不及发的消息! 张老将军暴毙,张守疆不顾张城防的阻拦闯出梅山为父报仇,以至于张守疆当场战死, 而张守国也受了重伤。 这消息听起来简直像是假的,张守国第一个不相信, 惊声问道:“怎么可能,大伯身体一直很好, 怎么会突然暴毙!” 那敢来报信的人也不知道内里,只是说道:“肯定是那些蛮人捣的鬼,否则的话大将军怎么可能忽然暴毙, 就是因此,小将军才会出城报仇。” 秦春沛在旁边听着, 却忽然想到张老将军的模样,他年纪虽然不算大,因为常年锻炼身体也强壮的很,但他有一个跟熊天成一样的毛病, 那就是嗜好喝酒。 喝酒倒是也罢了, 这位张大将军据说十分喜欢吃肉, 大约是年轻时候受过苦, 他最喜欢吃的是肥肉,一顿能吃一海碗。 因为他平日身体好,又有几分讳疾忌医,吃肉喝酒在武将之中也算不得大毛病,于是乎张家人也并未劝住,偶然秦春沛看到这位将军的时候,也觉得他面色有些发红,有些高血压高血脂的症状,但古代人却觉得这是健康的象征,他人微言轻自然不会多言。 谁也不会料到张老将军在这个时候去世,他死的太过于突然,更糟糕的是,他是死在自己的妾室屋内的,而好巧不巧的是,这位妾室还有匈奴人的血统。 这在明城谷城其实并不是奇怪的事情,毕竟身处边疆,通婚也是较为常见的问题,更别提有些商人逐利,会把肤白貌美的美姬卖到大周。 享用美色的时候,男人们从来不会考虑这些美姬的血统问题,但等到事情爆发的时候,张守疆便怀疑这美姬是匈奴人派来的探子。 他不但亲手杀了这个女人,更是因为父亲的死而暴跳如雷,最后竟是在对面的叫骂之下,直接闯出去报仇雪恨,偏偏棋差一招,不但害的自己送命,更是害的堂弟重伤。 听完信使的话,张守国狠狠的击碎了眼前的木桌,但也毫无办法,他没办法去问死去的大伯,也没办法责怪已经战死的堂兄,更加没办法迁怒还躺在床上的弟弟。 秦春沛把来龙去脉猜了个七八不离十,低声提醒道:“将军,当务之急咱们要尽快赶回谷城,否则张家军群龙乌龙,久了怕是要生乱子。” 张守国自然也知道这一点,这次的事情要说没有匈奴人的手笔,他肯定也是不能相信的,但正因为如此他才要更加的冷静。 他迅速的思考着现在的办法,很快下定了决心:“阿沛,我带着一百人立刻赶往谷城,你留下来带着剩下的人继续赶路。” 秦春沛临危受命,幸好他与张家军已经磨合好了,只一个人被留下来带着军队倒是也不难,这些人对他的话言听计从,反倒是十分顺利。 难的是那个赵文睿时不时的关心,几乎时时刻刻都要把他带在身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秦春沛才是赵文睿的亲信。 秦春沛暗地里觉得这家伙可能有阴谋,比如说趁着张守国不在的时候,迅速的占据张家军剩余人马,虽说九千多人不算太多,但在古代也是一股强大的力量了。 赵文睿若是知道秦春沛的想法,估计也得一口血吐出来,这时候可是他重生之后最为严峻的时期,京城那边的事情尚未解决,而边疆的外族又是虎视眈眈。 大周朝正处于内忧外患的境地,赵文睿忙的脚不沾地,恨不得连睡觉的时候都布置大局,每天还得挑出时间来秦春沛面前刷一下存在感,可见他对秦春沛的重视程度。 也可能是上辈子留下来的印象太深刻,无数次他憋屈的要死的时候,都希望有这么一位大杀四方,偏偏还狡猾透顶的猛将在身边,这会儿才会这般坚持。 秦春沛牵挂着蒙山那边的亲人,以至于这些天都变得沉默起来。 赵文睿很快安慰道:“虽说张家军接二连三的出事,但谷城毕竟是张家军的地盘,虽然算不上固若金汤,但匈奴想要攻破也不容易,你的家人必定是安全的。” 这话倒是说到了秦春沛的心坎儿里头,以至于他对赵文睿都露另一个好脸色。 事实上,赵文睿是个让人无法拒绝的男人,别管一开始多么警惕,这个人总能卸下你的心防,他说的每句话似乎都能踩在点子上。 比如一开始的时候,赵文睿还会似有若无的说起军中威风的事情,但很快的,他就意识到秦春沛虽然被称为煞神,打起仗来不要命,事实上却并不在乎这些荣誉。 也不能说完全不在乎,但他在乎的前提是,这些荣誉能让他的亲人生活的更好,赵文睿眼神微微一闪,忽然想到上辈子那个忽然消失的大将军。 也许并不像大家的猜测那般,这位将军杀人杀得太多,以至于迷了心性直接疯了,而是他意识到当年他父亲的忌惮,所以故意消失。 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前辈子四皇子与京城那边的大战发生的还要更晚一些,秦春沛也并不是出生于张家军,他冒头的时候,正是大周朝最乱的事情。 这样一来,在无人注意的时候,秦春沛将自己的亲人先藏起来,等一切结束之后又潇洒离开,陪伴着亲人过平淡的日子,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意识到这个可能性之后,赵文睿就更加看重秦春沛了,要知道这么一位英勇无敌,偏偏对权势并未有太大执着的将领,可比区区一万人值钱多了。 这边赵文睿在赶路之余还能刷一刷秦春沛的好感,那一头张守国却陷入了困境。 一开始他也觉得,张家军在谷城盘踞多年,即使自己的大伯和大堂哥去世,弟弟重伤在身,也不应该乱成一团才是,一直到他赶到谷城,才知道自己之前居然还太放心了。 张家军确实是没有乱成一团,而是乱成了几团! 张城防重伤在身,还在昏迷之中,自然起不到任何作用,而他另外几位原本不在核心圈子的堂兄堂弟表兄表弟,竟是在这个时候闹了内讧。 或者也说不上内讧,而是这些人各自为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又没有一个人能够压制住其他人,导致张家军看起来井井有条,其实已经乱成了一团。 张守国赶到的时候,一群人还在为立刻杀出去为张老将军以及张小将军报仇,还是留下来镇守谷城,以安全为第一要素而争吵不休。 张守国黑着脸走进去的时候,这群哥哥弟弟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起来,显然他们也没想到张守国能这么快回来。 除了其中几个有些惋惜,觉得自己错过了大好机会之外,其余人倒是松了口气,觉得总算是来了一个能担事儿的人,毕竟张守国虽然是张老将军的侄子,在军中地位却跟他儿子差不多,可以说是直系之中的直系,向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人物。 张守国回来压阵之后,张家军很快变得有条不紊起来,梅山那边自然是要牢牢守住,除此之外,他也不会只是被动挨打,那些杀死了张守疆,重伤了张城防的人,迟早会付出代价。 这个念头在他看见亲弟弟丢了一条手臂,可怜兮兮的躺在床上的时候更加深切,在额头帮上白布带之后,张家军开始了自己的反击。 相比起来,张家军是群龙无首的乱,而隔壁的明城却是争权夺势的乱,原本那些将军还在的时候,每个人还分别有自己的想法。 等他们一走,留守的人自然一脉相承,更因为没有这些老人的城府,以至于明城的气氛一度紧张,一直到外敌来袭,内乱才略微平息了一些。 但是也只是一些罢了,每个人都想着让别人先送死,自己押后来夺取功劳,那能发挥出军队的力量才怪了,更别提将匈奴人打退了。 明城几乎一度失守,城外的难民营也成了疥疮,那些人哭着喊着想要进城,但这时候谁敢开城门,谁能保证这些人之中没有细作? 城门落锁,城外的人想进去,匈奴人想要攻城,一时之间明城竟是腹背受敌。 明城之内的那些人频频出昏招,若是他们一开始将难民营的人归拢进去也就罢了,偏偏一开始他们咬紧牙关不允许,拿着当初顾明远的命令说事儿。 等后头见情况不太对,又开始温和起来,甚至透露出或许会打开城门的意思来。 这一次可捅了马蜂窝了,若不是大部队人马及时赶到,明城这些人不是死在外族的手中,就是死在自己人的手中,到时候别说是功劳了,别千古留恶臭就不错了。 77.逼婚 三年的时间能够发生多少事情, 至少是足够秦春沛从少年长成翩翩青年,如今他比自己的父亲还要高一个头,因为常年的锻炼,虽然还是不如一般的将士来的粗壮, 但至少看起来也不文弱了, 一摸上去上头都是硬邦邦的腱子肉。 秦春沛对自己的身材十分满意, 这样精壮的身材让他在对战的时候更加有利,既不会粗苯的行动不便, 又不会力量不足,可以说是大杀四方。 在赵文睿的运作下, 他战□□头不但在明城附近传遍了,就是京城那边都有所知晓, 可见这几年的功夫他立下多少赫赫战功。 而三年的时间,也足够赵文睿将边疆一带收拾的服服帖帖,即使是一开始有自立的小心思的张家军,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地位。 就秦春沛看来,张家军实在是运气太差了一些,若不是三年之前两位张家举足轻重的大将军接连去世, 而张城防也身受重伤, 即使后来养了回来, 却废掉了一条手臂。 张家军生存力量大大减少, 张城防花费了不少的时间, 才把张家军从头至尾梳理了一遍, 在这个过程之中, 他不得不接受了赵文睿的帮助。 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张家军显然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期,如今除非张守国想要跟明城这边硬碰硬,否则的话再难自立。 若是张城防身体健全,以他不甘人下的冲动性格,说不定还能怂恿亲哥哥背叛,但问题是现在他断了手臂,不得不退居二线,就算还能生活自理不是残废,也没有了当年的荣光。 张城防一腔仇恨都喷到了匈奴头上,反倒是对自家张家军屈居人下的事实视而不见,毕竟对许多人而言,张家军原本也就是大周的一个军营罢了。 张家军上上下下都接受了这个事实,偶尔也就是张守国内心郁闷一下,但形势比人强,再看赵文睿如日中天的样子,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更让他觉得糟心的是,赵文睿喜好提拔人才,就像是秦春沛,当年表现的亮眼之后,这家伙就明抢暗偷的把人弄走了! 眼看着秦春沛越来越出色,却不再是自己的人了,张守国是说不出的憋屈。 当然,他并不是最憋屈的人,不明不白死在路上的顾明远,回到明城之后继续被软禁,除了脑袋之外其余部位都不能动了的坠马四皇子,恐怕才是最憋屈的。 匈奴的危机早就褪去,如今他们要面临的是大周内部的战乱。 这几年京城那边的消息源源不断的传来,镇国将军手握重兵,最后还是取得了胜利,当年的大周皇室再一次被屠戮,这一次不仅仅是当年的直系血脉,就连旁支都被杀的一干二净。 只是公文都能看见那里头的血流成河,可以想象大周皇室也是倒了血霉,这才遇到了这么一位心狠手辣的镇国将军。 这位李将军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连女儿也不管了,直接登基为帝,将最后的遮羞布也扯了下来,甚至改了大周为大李! 镇国将军这一步却是臭棋,原本那位傀儡皇帝还在的时候,各地还能装聋作哑,但他直接登基为帝还改了国号,下发命令迫使各地遵从,这可就捅了马蜂窝。 不管是真的忠君,还是有自己的小心思,各地的勤王军队从未停止过,其中最为可怕的两大势力,一个就是明城所在的四皇子,他们不但人多势众,还有四皇子这个旗杆在。 而另一股强大的军事力量,却是位于北部的镇北军,只是匈奴人不是好惹的,镇北军的首领不敢贸贸然带着大部队人马离开,反倒是比明城差了一筹。 除去这两帮人马之外,各地揭竿而起的旗帜可不少,镇国将军光是镇压各地的判断就花费了无数的功夫,只能眼睁睁看着明城一地修生养息! 如今看似三国鼎立,但谁都知道自家事儿,明城人多势众还有四皇子,镇北将军放不下自己镇守了大半年的边疆,并且隐隐约约与明城有所联系。 而看似占据了京城要地的镇国将军,其实却捉襟见肘,这些年损害的人马不少,耗费的粮饷更多,偏偏还不得人心。他们都知道,迟早双方都要迎来一场大战! 秦春沛正为这场大战准备着,随着他地位的蒸蒸日上,秦家在蒙山村的地位也与众不同起来,秦春沛倒是有想过让家人搬到城内,一来是更加安全,二来也可以享享清福。 但秦家人却并不习惯,再来也不想耽误孩子给孩子添麻烦,于是还是在蒙山扎根下来。 要说起来,在三年前外族入侵的时候,蒙山还打过一场胜仗。 一小撮匈奴人翻山越岭的从蒙山入侵,谁知道人还没下山呢,就被当地人发现了,蒙山村的男人们可不是好热的,他们虽然没有武器,却靠着锄头铁耙杀死了入侵者。 这样的民间战备力量,让秦春沛都忍不住放心了一些,再加上他大姐嫁给了羌仲明,如今已经生下两个儿子,要是搬家的话,羌家总不可能一起走的。 于是乎秦春沛就默认了家人留在蒙山村的事实,随着军中越来越忙,他通常几个月才能回家一趟,也幸亏还有羌仲明在,他在这几年也混了个不高不低的官职,倒是没有秦春沛这么忙碌,偶尔还能帮着传信。 好容易回家一趟,秦春沛原以为自己能享受几日,结果回到家中就开始面临一家老小的催婚!是的,催婚,如今已经十七岁高领的秦春沛,在家中父母眼中已经可以娶妻生子了。 他现在虽然官职高了,但看在家人的眼中,当兵那就是危险的话,蒙山村出去的那几个人里头,可是有直接死在了战场上的。 不管是为了儿子未来的兴奋,还是为了秦家传宗接代,老郑氏带着王氏开始盘点附近的大小姑娘,恨不得今天下定,明天就能把人给娶回家生孩子。 在这样的热情面前,秦春沛也不得不退却,原本打算在家留三天,结果当天晚上都没过就回军营了,殊不知他这般来去匆匆,让家中大人更确定了要早些定婚事。 秦春沛应该庆幸的是,如果不是他在家向来有些地位,这些年越发如此,家人不敢背着他直接把婚事定下来。不然的话等他几个月后回来,八成新娘子都已经娶回家了。 秦春沛心有余悸的回到明城,却听见属下回禀说:“将军,赵大人吩咐,让您回来之后就过去见他。” 在明城军中,赵大人还是赵大人,但大家伙儿都知道有事儿听他的,至于或者的四皇子纯粹就是隐形人。 就连秦春沛也不觉得意外,换了身衣服洗了把脸之后,他就自然而然的往赵文睿那边走,一边走一边琢磨到底是什么事情,才让人守在门口等她回来。 秦春沛一路通畅无阻的走到了赵文睿营帐前,军中都知道他是赵文睿的心腹,在秦春沛自己认定这个事情之前,显然已经被按在了这个位置上。 后来慢慢习惯了,秦春沛倒是觉得这位置不错,不说赵文睿对自己莫名奇妙的关注,这个人心性非凡,手段非凡,家世也非凡,是个很好的领导者。 秦春沛走进营帐的时候,就瞧见赵文睿在一堆公文里头奋斗,他琢磨着这要是自己的话,肯定做不到这么兢兢业业日夜不分的。 很快,赵文睿就注意到他的身影,抬头看了一眼,似乎带着几分哀怨的感觉,许久才揉了揉脖子说道:“阿沛,你不在,都没有人帮我分担这些事情了。” 秦春沛呵呵一笑,只是说道:“属下哪里懂这些,还是大人您自己个儿处理吧。” 这话有些没大没小,赵文睿听了却反倒是笑了起来,挑了挑眉头问了一句:“阿沛,你如今还未婚配吧?” 大约是在家里头被催婚催的太紧了,以至于一听见这话,秦春沛就有些谨慎的问道:“确实是尚未婚配,大周未定,属下哪有心思娶妻生子。” 赵文睿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哈哈笑道:“难不成大周一日未定,你还一日不娶妻不成?” 秦春沛十分坦然的点了点头,他才十七,又不是二十七三十七,现在就成亲实在是太早了一些。再说了,刀剑无眼,他这要是死在了战场上的话岂不是耽误了人家好姑娘。 “大人就是厉害,一下子就知道下官的毕生志愿了。”秦春沛笑着说道。 回答他的是赵文睿的呵呵,要不是知道眼前人的底细,他还真相信了这位是个舍己为人,舍家为国的好汉了,不过想到那位女子,赵文睿眼中露出几分看好戏的神色来:“既然如此,我也就不乱点鸳鸯谱了,这样吧,明将军战死沙场,我答应了他要照顾遗孤,此次你亲自走一趟,把该属于明将军的东西送到明家,记住,一定要送到明家人的手中。” 78.明心 赵文睿口中所谓属于明将军的东西, 是一批他们在攻占领地的时候抄出来的东西,这是打仗期间常常会发生的事情,一旦攻占了某地, 但凡是不愿意投降,或者罪大恶极的人,终归是要斩杀的, 斩杀之后,他们的家产也就充公了。 赵文睿对军队的控制力度很大, 而秦春沛虽然喜欢打杀,对屠戮平民抢掠钱财却毫无兴趣, 自然也对麾下的士兵严格要求。 长此以往下来,明城这边的军队风气普遍不错, 虽说不至于不拿百姓一针一线, 但跟镇国将军那般奴役百姓,肆意抢掠却是截然不同的。 这一点为明城的军队赢得了百姓们的爱戴,甚至有时候明城军队攻入城池之后,百姓们不但不慌乱反倒是夹道欢迎, 更是指出城中为富不仁为官不正的家伙来。 这样一来,明城军队自然也得到了大大的好处, 至少攻打的时候省力许多。 为此, 赵文睿对手底下的人也大方的很, 首先一点就允许他们挑选那些被抄家的家财, 大概也是明城和谷城两地的产出足以供给大军粮草, 当年顾明远掖着藏着的那些东西, 如今都落到了赵文睿的手中,所以他才这般大方。 主帅大方,对下面的人而言自然是好事,不说别人,就是秦春沛自己这几年也收回去一屋子的金银财宝,他还不敢直接拿回去,不然可得吓坏了秦家老小。 此次这位明将军也是倒霉,明明那一场战役不算危险,他却直接战死当场,以至于半点功劳都没捞到,最后还是赵文睿播出一部分东西给他,权当是抚恤了。 这笔抚恤金十分丰厚,不只有金银财宝还有首饰布匹,以至于秦春沛自己一个人还带不了,只能从属下里头喊了两人,驾了一辆马车才往明将军的老宅走。 明将军原本就是明城本地人,这些年在军中也可以说是兢兢业业,秦春沛与他不太熟悉,地址还是从别人口中问出来的。 作为一位将军,他家位置不错,就在原本顾宅,现在明城军队大本营的隔壁街道,驾车走过去还不用一盏茶的时间,那一带居住的通常都是高级军官将领。 秦春沛靠近那一带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闹哄哄的声音,他微微皱眉从车厢里头走了出来,却正巧看见明将军家门口正在上演一场大戏。 只看见明将军家门口围着许多人,一个个都带着白布,应该不是亲人也应该是比较近的族人,这会儿他们中间围着一对中年夫妻,脸上都是哀恸的神色。 秦春沛微微挑眉,就听见那对夫妻喊道:“心儿,我可是你大伯,死去的是我们的亲弟弟,我怎么会不伤心,不难过,只是人已经死了,咱们还得为活着的人多想想啊。” 明家大门紧闭,似乎对外头的哭喊仿若不闻,外头的人却开始又是敲门,又是哭喊,把周围的邻居都喊出来看热闹。 蓦地,明家的大门终于打开了,却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走了出来,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战战兢兢的小男孩,看着年纪大约是七八岁的样子。 秦春沛大约了解过明家的情况,知道明将军身后有一儿一女,这应该就是他留下来的儿女了,却不知道为什么那位明夫人却没有露面,反倒是让年幼的女儿儿子出门应付。 “心儿,你可算出来了,这事儿你到底考虑好没有,大伯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你爹,为了你弟弟啊,如今你娘连守孝都没守过就改嫁了,你们两个半大的孩子还能如何?” 听见这话,秦春沛也是吓了一跳,虽说大周朝并不禁止改嫁,而在边境附近改嫁更是常见的很,但丈夫去世不到几天就匆匆忙忙的改嫁,连一双儿女都不顾了,这个女人也是绝情。 那小姑娘却丝毫没有慌张的样子,只是冷冷的看着哭喊的大伯父,冷冷说道:“大娘要改嫁,我跟弟弟也无话可说,但我还在,弟弟还在,家就还在。” 原来那明夫人虽说是明将军明媒正娶的夫人,却并不受宠,这些年来并未生下一儿半女,明将军就纳了两房妾室,一个生了女儿,过了许多年又有一个生了儿子。 虽说这一儿一女都养在明夫人膝下充当嫡出,但明夫人对他们并无多少感情,反倒是觉得碍眼的很,以至于在明将军死后就卷走家财改嫁去了。 明夫人倒是一走了之,留下两个不顶事的孩子在家中,那两个小妾一个早已去世,一个却是上不得台面的,哪里能扛得住族人们的压力,最后还得两个孩子自己出马。 听见明心的话,明家大伯母立刻说道:“你都已经十五了,过年就该嫁人了,到时候你弟弟一个人怎么能行。” 明家大伯父也说道:“是啊,就你们两个孩子还不得被人欺负死,我好歹是你亲大伯,难道还会害了你们不成?大伯大伯母住进来,一来能够照顾你们长大,二来将来也能帮你们相看人家,难道你一个女孩子还自己去相看亲事不成?” 明将军一个大男人粗心大意,从未想过女儿已经到了适婚年龄,而明夫人对养在身边的庶女根本不尽心,以至于明心如今已有十五,婚事却还未定下来。 明家大伯父夫妻俩的话听起来有道理,但事实上明心却一个字都不会相信,父亲还活着的时候,这兄弟俩的感情就不大好,除了逢年过节并不走动,更别提现在父亲已经死了。 作为家中长女,明心也是受过几年宠爱,被教导着读书写字的,自然也知道今天若是让这些人进了门,明日家里头的东西就不知道归了谁了。 她忍不住拽紧了弟弟的手,以至于明智都觉得手背发疼,且又不敢说出声来,只能躲在姐姐的背后瞪着对面的那些人。 很快,明心就做好了决定,开口说道:“弟弟是父亲的血脉,也是父亲唯一的儿子,我就算是一辈子不嫁人,也会把弟弟养大成人。” “你这会儿倒是说得好听,到时候你带着大笔嫁妆拍拍屁股嫁人了,你弟弟还不得喝西北风去,明智,你可想清楚了,大伯大伯母来照顾你,绝对是会把你当做亲儿子看待,你姐姐可就不一定了,女儿迟早都是要嫁人的,到时候看她还顾不顾得你。” 明心脸色微微一变,身后的明智却并不受那些话影响,或者在他小小的人眼中,姐姐是朝夕相处的姐姐,大伯却是一年到头都没见过的陌生人:“我,我听姐姐的。” 明家大伯气的够呛,见这对姐弟俩竟是软硬不吃,索性带着人要强行往里头闯进去。 按理来说明将军是他的亲弟弟,亲弟弟死了,他过来住着照顾着两个小崽子有什么错,就是说破了天他也是好心好意,偏偏这两孩子还不领情,怕以后就是白眼狼。 明家姐弟虽然看似强硬,却不过是两个孩子,对面的大伯却带着许多族人人多势众,一时之间竟是有些自鸣得意起来。 旁观了一场闹剧的秦春沛终于站了出来,他既然是来送礼的,自然不可能让明将军留下的血脉遭罪,他咳嗽了一声,脸色却冷了下来:“这是在做什么?” 感谢他今日出来的匆忙,身上还穿着官服,冷着脸色往那儿一站就不是好惹的角色。 此时此刻明心也抬头朝着这边看过来,秦春沛正好站在阳光之中,显得整个人越发的俊逸非凡,两人对视了一眼,分别生出几分心动来。 明心想的是,这个人好生俊秀,看官服竟是父亲生前的同僚,怎么看着这般年轻,他会不会为我们姐弟做主,将这群财狼虎豹赶走! 秦春沛想的是,刚才没看清楚,这小姑娘长得倒是挺漂亮的,虽然不符合现在人单薄肤白的审美,但身材匀称肤色健康,更重要的是眉宇之间带着一种古代女子少有的坚韧。 也是,一个能面对亲人族人的逼迫丝毫不退让,咬紧牙关不让这群人进门的女子,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两人很快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会儿倒是并无多少旖旎心思,秦春沛只是皱着眉头问道:“明将军尸骨未寒,尔等这是在做什么?” 那些族人很快也猜测出秦春沛的身份,顿时没有了方才的嚣张跋扈,反倒是低下头来说道:“大人别误会,我是明将军的亲大哥,这不是弟弟已经去世了,这两个孩子孤苦无依,我这才想着过来照顾他们,两个孩子没有个长辈在也不像一回事儿啊!” 秦春沛却转身问道:“明姑娘,明公子,你们可觉得需要人照顾?” 明心连忙说道:“大人,我已经长大成人,弟弟不日也会长大,他能够支撑起明家的门户来,并不需要不相干的人来插手。” “什么叫不相干,我可是你亲大伯!”明大伯暴跳如雷。 秦春沛却已经说道:“既然他们姐弟俩不需要,你们就赶紧走吧。” 明大伯却有些不甘心,他此次过来可是花费了不少口舌和银钱,才说动了那么多的族人:“大人,这可不行啊,怎么能听两个孩子胡咧咧呢,家里头没有长辈像什么样子!” 秦春沛却忽然冷笑了一下:“哦,既然如此,那要不你与本官回去,在地牢里头好好说说什么才成样子!” 他话音未落,身后的两个士兵已经拔出佩刀来,显然威胁的意味昭然若揭。 眼看他二话不说就要动手,明家族人顿时做群兽散,那明家大伯大伯母也忙不迭的逃走了,秦春沛这才示意身后人收起兵器,转身看向门口的姐弟俩。 明心心头微微一颤,好歹稳住了神情:“大人可是来拜祭父亲的,快请进来。” 79.顺眼 明将军留下的这栋宅邸是一座三进的大院子, 从他的官职而言,这栋宅子其实不算大,毕竟许多武将都喜欢宽敞的, 在院子里头能跑马的宅子, 而且明城的房价也不算贵。 大约主人是武将的缘故, 宅子的布置也显得粗狂的很,完全没有文人那种精致的感觉, 不过窗明几净的, 看着至少还算不错。 秦春沛也没急着做事情,进门之后先去祭拜了那位明将军, 注意到屋内除了几个老仆之外, 还有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在,看打扮应该就是明将军的遗孀妾室, 明智的亲生母亲了。 这个女人看起来胆小怕事的很,发现有人进来的时候第一时间躲进了小屋,不过从她连跟着明心明智出门都不敢这一点可以看得出来性格。 拜祭完毕之后,秦春沛看了眼镇定如常的姐姐和战战兢兢的弟弟,才开口说道:“明将军精忠报国, 他虽已死, 但这份忠义却还在,我等都会铭记于心。赵大人嘱咐我将明将军的抚恤送来,还请明小姐清点收下。” 跟着来的随从已经把一箱一箱的东西搬进明家, 从放下箱子时发出的沉重声音, 就知道里头装的必定是十分昂贵的东西。 一直躲在小屋里头的那个女人也忍不住探出头看了一眼, 但还是没敢走出来。 明心眼中也有些意外,要知道属于父亲的抚恤早就有人送来过了,那些钱被大娘私藏着带走改嫁,一分都没有落到他们的手中。 她忍不住过去打开一个箱子,却见里头是齐刷刷的一排排银锭子,少说也有一千两左右,足够一个小富之家生活十年了。 看见银子,明心也忍不住松了口气,别看她在外头坚定无比,其实她比谁都知道明家的情况,大娘走的时候带走了所有现银,甚至还变卖了一部分家财,几乎是掏空了整个明家。 大伯只觉得住进来就能享福,其实千错万错,明家如今能摆上台面的,其实也就是这栋大宅子罢了,其余稍微贵一点的东西都被大娘变卖换成银子带走了。 明心不可能去找那个女人拿钱,且不说她已经改嫁了,就是没改嫁也是绝对不会拿出来的,到时候更多的可能只会是纠缠不清。 幸好,眼前的这位大人送来了许多银子,不看其他箱子里头的东西,光是这一箱子的银锭就足够她把弟弟供养到成年了。 放心下来之后,明心脸上的笑容也更加真诚了一些:“多谢大人,原本这些银子我是不该收下的,但如今明家捉襟见肘,也只能厚着脸皮暂且留下。” 秦春沛只是笑着说道:“这原本就是明将军的抚恤,明小姐切莫担心。” 明家孤儿寡母的,秦春沛也不好多留,只是略坐了坐就起身告辞,最后留下一句:“若是那等不相干的人还来找茬,你只管来找我。” 留下自己的玉佩作为信物之后,秦春沛就迅速离开了。 等他一走,原本藏在隔壁屋子的女人飞快的走了出来,她有些急切的打开箱子一看,在看清楚里头东西的时候惊呼了一声,笑着喊道:“智儿,咱们有救了。” 明心微微皱眉,心中对这位姨娘是千万分看不上的,但想到她还是明智的生母,也只能暂且忍耐,提醒了一句:“姨娘,先让人把东西收起来吧。” 那女人微微抬头看了她一眼,心中是有些不甘心的,但大约是想起这位大姑娘以往的厉害之处,只能委委屈屈的答应了。 明心也不把她的态度放在心上,她自觉问心无愧,这些财物自然得妥善处理的。 秦春沛上车回到军营之中没多久,那头赵文睿又派人来传他,秦春沛只得过去听令。 不知道的人看了,纷纷议论道:“这位秦将军真是受赵大人喜爱,这才一日的功夫,就派人前后传唤了两次,真是一会儿不见都不行。” 听着他酸溜溜的语气,旁边那人冷笑道:“你要是有秦大人的本事,能够在千军万马之中斩杀敌军首领,或者在数千人的围攻之中临危不乱,更或者能突袭敌军,成功解围大军,那赵大人必定也会对你青眼有加。” 秦春沛可不知道这边的官司,他走进赵文睿的营帐,正巧看见他笑眯眯像是要看什么笑话的样子,心中忍不住又有些觉得古怪。 这个赵大人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说话做事让人摸不到头脑,秦春沛眉头微微一动,只是禀告道:“赵大人,明将军的事情已经办完了。” “哦,明家现在如何了?”赵文睿颇有几分明知故问的意思。 秦春沛却一板一眼的回答道:“明将军族人有些小心思,属下已经暂时压制下去了,抚恤也已经送到,看那明小姐精明能干的样子,必定会将明家打理的妥妥当当。” 赵文睿脸上露出几分打趣的眼色,追问道:“那明家小姐人品如何?” 秦春沛心中奇怪更甚,看了一眼赵文睿问道:“人家小姐人品如何我怎么会知道,大人若是对明小姐有意的话,等她出了父孝直接派人去提亲就是。” “咳咳咳!”赵文睿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见秦春沛似乎是认真的样子,连忙解释道,“我从未见过这位明小姐,怎么会对她有意思?” 再说了,他比秦春沛大了十岁,其实早就已经娶妻生子,娶回家的妻子还是自己两辈子都满意的那个人,怎么会对属下的未来妻子生出这些花花心思! 秦春沛反问道:“那你为何问人家小姐的人品,这不是平白无故影响到她的名声吗?” 赵文睿看了看秦春沛,见他似乎真的对明心没啥意思的样子,心中更加觉得奇怪,毕竟上辈子这位反骨的将军可是惧内的很! 秦春沛可不知道自己被吐槽惧内了,他直勾勾的看着赵文睿打算看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赵文睿咳嗽了一声,无奈解释道:“我这不是担心明家孤儿寡母的受人欺负,这才多问了几句,你怎么就怀疑到这个上头了,再说了,你不也没有娶妻吗,难道你就不心动?” 秦春沛勉强相信了这话,又说道:“明夫人已经改嫁,家里头只剩下两个孩子,不过我留下了信物,让他们遇到麻烦的话尽管来寻我。” “大人,那明小姐还是个孩子呢,我哪至于这般饥不择食?” 赵文睿再一次疯狂的咳嗽起来,实在是对秦春沛无话可说,他瞄着这家伙一脸正直的样子,琢磨着自己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只等着这家伙自打嘴巴就是了。 明家的事情略过不提,就像是秦春沛自己说的那样,他对一个上初中的小姑娘没啥兴趣,或者他觉得自己都还是个宝宝,不应该这么早就进入婚姻的坟墓。 两军的战事却越来越白日化,一开始赵文睿还能在大后方坐镇,后头却也不得不奔赴前线,而作为他的亲信,秦春沛自然也得随行。 赵文睿不会放任镇国将军修生养息,而镇国将军更是将明城军队恨到了骨子里头去,随着明城军队的一步步逼近,两军大战的时机一触即发。 而在大帐之中,几位将军的意见也有所不同。 主战派支持立刻开战,理由十分简单粗暴:“咱们有人,有粮,有人心,这时候不打什么时候打,现在咱们要做的,就是冲过去杀光那些狗崽子!” 站在这一派的是大部分人,或许在他们心中这是早就期待到来的那一日,这一日他们会大杀四方,会建功立业,会成为一代传说。 但秦春沛却难得的持相反的意见,被问道头上的时候,他直截了当的说道:“要杀人简单,诸位也知道我秦某人是不怕杀人的,但京城一带与明城不同,这里遍地都是百姓,一旦打起来难免误伤,这一片土地怕是许多年都难以恢复如初。” 大周朝的京城位置十分好,秦春沛私下揣测赵文睿心思,也是不想要迁都的,既然这样,直接在京城附近开战就不是个好主意。 到时候当地的百姓死了,土地毁了,还不得他们来收拾这个烂摊子,更可怕的是那些被杀死的百姓,他们的亲人会不会仇恨明城军。 “那照你这么说,咱们还动不了手了?”有脾气暴躁的将军先发问了,“哪朝哪代不是如此,难道我们还怕了那些屁民不成。” 秦春沛看了一眼赵文睿的脸色,心中镇定下来,继续说道:“怕自然是不怕的,但若有更好的办法,何必打打杀杀伤感情。” “那你倒是说说看,有什么法子还能兵不血刃,就能让李贼那老匹夫投降不成?” 秦春沛笑了一下,开口说道:“大人,听闻李贼发妻只有一子一女,女儿就是李贵妃,早年死在宫乱之中,儿子是李贼的长子,前些日子中毒身亡,听说,是李贼最宠爱的妾室联手庶子而为,属下觉得,这位李夫人必定是将他们恨到了骨子里头。” “即使如此,难道李夫人还能开了城门让我们进去不成?”有人问道。 秦春沛却说道:“李夫人自然不会,她只希望要那宠妾庶子的命,但若是有人能里应外合,将暗卫送进宫中,刺杀李贼呢?” 赵文睿终于露出一个笑容来,两人对视一眼,都看明白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李夫人即使经历了丧女丧子之痛,也不会疯狂到跟他们合作,但若是有人从中周旋,让她以为只是杀死宠妾庶子报仇呢,想必这位夫人不会不同意。 赵文睿眯起了眼睛,位于京城的赵家,一直跟他撇清关系的赵家,这时候也该做出一个决定了,他可不能忍受那些人做事旁观! 80.大周定 身为镇国将军的夫人,李夫人从小就过得顺风顺水, 小时候她是备受宠爱的嫡幼女, 家世好不说, 家里头父母兄弟都愿意让着她。 长大成人之后,她就嫁给了镇国将军,那时候镇国将军还只是一个校尉, 李夫人可以说是低嫁, 如不是她自己看中了镇国将军样貌俊秀, 而父亲又觉得这个人未来可期, 这幢婚事还不能定,嫁过去之后, 她的日子也依旧顺当的很, 婆婆忍让,夫君宠爱。 在许多年里, 她膝下有一儿一女,儿子注定要继承家业, 女儿进宫之后备受宠爱,是皇帝的贵妃娘娘,又生下了三皇子,那时候李夫人可谓是春风得意。 也许人就是不能太得意,前半生的风光似乎都在嘲笑她, 在后半生里头, 她不断的失去亲人, 先是父母过世, 这个尚且可以说是生老病死无法阻止的事情。 随后在皇位更迭之中,她的两位亲哥哥先后站错队伍被杀,女儿在宫中地位更是一落千丈,被曾经的死对头皇后欺负的不成样子。 好不容易等来镇国将军登高一呼,似乎日子又变得好起来,谁知道在镇国将局外出征战的时候宫中大乱,不仅便宜外孙死了,她女儿也死的凄惨。 丧女之痛还能承受,但丧子之痛却让这位李夫人彻底疯狂起来,那些该死的贱人,原本她看都不会看一眼的庶出崽子,竟然有胆子对她的儿子下手! 更可恨的是,死了一个嫡出的儿子,镇国将军,如今的皇帝也不过是轻飘飘的带过,他竟丝毫没有为了儿子报仇,惩罚那几个贱人的意思。 一直到此时此刻,李夫人才恍然发现,她一直以为的如意郎君面冷心更冷,在他的眼中,自己,儿子,女儿,或许都只是称帝路上的一块踏脚石。 是啊,这是她唯一的儿子,却不是他的,他还能生,还有其他的儿子在,怎么会在乎她并不出色,不能为李家带来足够利益的儿子呢? 娘家已经败了,儿子女儿也死了,李夫人竟是找不到一位可以商量的亲人,她恨不得将那些贱人剥皮抽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作威作福。 如今她还能坐着皇后的位置,不过是因为朝内不稳,皇帝分身乏术,这才没有处理后宫的事情罢了,可以想象,等皇帝能够腾出手来的时候,就是她下堂时分。 李夫人如何甘心,她已经是这样了,又有什么可害怕的,若是能把那些贱人杀死藉慰儿子的在天之灵,就算是付出皇后的宝座也在所不惜! 看着眼前的人,李夫人不管他的来历,也不管他究竟要做什么,是不是会对皇帝不利,只追问道:“你真的可以杀死那几个贱人?” 面前的黑衣人微微抬头,蒙面巾之上露出一双星眸,隔着一层布声音听起来闷闷的:“皇后想要的人头,只会奉上!” “好,那我就帮你一把!”李夫人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下来,直接把那三个人藏进了自己的马车,她堂而皇之的从宫门而入。 面对检查的时候,李夫人高声厉喝,伸手直接给侍卫一个耳刮子,冷声骂道:“本宫一日不死,一日便是皇后,莫非你要对本宫不敬!” 镇国将军确实是不重视自己的发妻,但李夫人的身份地位足够让她在宫中横行霸道,尤其是在她豁出去不顾后果的时候。 侍卫果然不敢继续阻拦,心中或许有疑惑,却已经为自己想到了借口,左右都是皇后要进门的,皇帝就算是责怪起来,也该责怪这个人! 随着皇后的马车进入宫中,三个刺客也已经牵无声息的进入了这座巍峨的宫殿。 只是进宫之后想要杀死皇帝,本来就不是容易的事情,首先找到皇帝的位置都十分困难,幸好他们与李皇后合作,她送了一张十分详细的后宫图解。 这张图上,重点被标注出来的自然是那些她心心念念要杀死的妃子宫殿,但皇帝的所在也能猜测出来,三人对视一眼,很快有了决定。 远在京城十里之外的地方,正是明城的“勤王”军队所在,在他们出现的时候,曾经的镇国将军,如今的李姓皇帝早早的做好准备,双方军队呈现出对峙的状态来。 这也是为什么赵文睿不想直接开战,因为一旦开战,这一片土地就会战火连天,恐怕没有个几年都难以恢复生息。 更让他为难的是,虽说京城内的百官已经被梳理过好几遍,但还留存着不少官员和文士,到了紧要关头,拿着这些人威胁他们的事情,想必李贼也做得出来。 上辈子不就是如此吗,不少文人雅士被推上城墙,他们有些不堪屈辱自尽而亡,有些确实被推下城墙活活摔死,只为了拖延他们的脚步。 这件事虽说不是他们的错,但后世说起来终归不大光彩,尤其是这些人之中,不堪屈辱自尽的那些里头,还真有几个名动天下且有真才实学的。 赵文睿不舍得这些人,更加不想耗费力量,这才会答应秦春沛的计划,亲自挑选了两个好手陪他走这一趟。 只是出发之前赵文睿觉得计划不错,等人出发之后倒是有些担心起秦春沛的安危来,宫廷不同于其他地方,那里必定是李贼的老巢,想要毫发无损的杀死李贼难如登天。 等待的时间总是最难熬的,就是赵文睿经历过两世也忍不住忐忑不安起来,毕竟两辈子的世界截然不同,秦春沛也不是那个二十五岁,分别跟着三任将军举起反旗经验丰富的家伙。 幸亏秦春沛不是个让人久等的性子,在他们出发三日之后,宫中忽然燃起大火,伴随着的是城中大乱,不断有人大喊皇帝驾崩的消息。 那都是赵文睿提前埋下的人,而他知道机会已经到了,穿上盔甲,骑上骏马,赵文睿亲自在阵前游说:“李贼已死,若是投降则既往不咎!” 高层的将领们自然不会被一两句话说动,但底下的士兵们却蠢蠢欲动起来,在他们看来皇帝都已经死了,对面军队人数可不少,他们何必再上赶着硬碰硬。 就在此时,城门忽然发出一阵雷鸣声,只看见城墙上头电闪雷鸣,李家的旗帜一下子折断掉落下来,无数人在高喊:“天诛李贼,放下武器,缴械不杀!” 后世评价这一场战争的时候,着重提到了两个人,一个自然是大名鼎鼎的大明太祖皇帝赵文睿,后世对他的评价一直是正面居多,比如智多近妖,比如说有容人之量,比如说胜敌于千里之外,比如说仁义成双。 比起大明太祖皇帝一面倒的赞誉,另一人却有争议的多,作为一个在野史之中记载嗜好杀人,听说最喜欢单打独斗,尤其喜欢闯进人群之中大杀四方,只为杀一个痛快未来文官,爱秦春沛的人说他英勇无双并且专情深情,不喜欢他的就污蔑说估计是个疯子,不然怎么能做得出杀人喝血的疯狂举动来。 但在这一场战役之中,两人不约而同的爆发出巨大的光彩来,赵文睿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秦春沛孤军勇行,独自(被忽略的两个精英大哭中)深入禁宫,杀死了当时的李姓皇帝,才让这场战役戛然而止,拯救了无数百姓的性命。 在赵文睿收拾掉城门口的那些人,终于带着大军进城的时候,皇宫之内的大火已经扑灭,而如今在里头主事的居然是李夫人! 在发现皇帝被杀死之后,李夫人顿时知道自己被骗了,这几个赵家送过来的人根本不是帮她杀死后妃,而是图谋不轨。 但事情已经发生,李夫人首先感受到的不是失去丈夫的悲痛,而是一种痛快,甚至有一种这个人确实该死的想法来。 秦春沛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听从李夫人的话斩杀了镇国将军留下来的后妃和子嗣,这些人就算现在不死,之后必定也活不下来的。 拿着这些人的首级,秦春沛与李夫人又做了一场交易,由她出面打开宫门,控制宫内的禁卫军以及镇国将军的心腹投降。 作为回报,李夫人虽说不能继续当她的皇后,却能出宫回到李家,甚至能够将曾经败落的娘家子嗣找回来抚养,后者让李夫人完全无法拒绝。 此事看起来容易,其中却有许多凶险,比如说镇国将军的心腹十分清楚明白,即使现在他们变节之后也得不到重用,自然拼死反抗。 秦春沛三人就算是武功高强,但人数少,又已经暴露了,若不是秦春沛狠下心来杀光了李家人,又将叫嚣的最厉害的几个亲卫斩杀,只怕即使李夫人松口,局势也稳不住! 正因为如此,原本应该最难攻陷的宫廷中门打开,竟是一副迎接新主人的气象,而李夫人为了娘家侄子的未来,甚至穿着皇后的朝服,亲自在宫门口迎接赵文睿。 她举着玉玺下跪的那一刻,周围还在潜伏的李家人都知道,刚刚建立不到三年的李家王朝覆灭了,再也没有回来的那一日。 81.封赏 攻入京城之后, 赵文睿并未急着入驻宫中, 在将宫中清理了一遍之后, 他就回到了赵家自己的屋子, 无论当年赵家的人如何看他, 如何待他, 如今都得客客气气, 就连曾经恨不得他去死的继母也是如此,脸上的笑容要多真诚就有多真诚。 若是上辈子的赵文睿,或许会觉得心中痛快,但这辈子的他已经饱经风霜, 该报仇的上辈子他就报仇了, 这辈子只想自己活得痛痛快快。 无视了家人的讨好,回到许久未曾入驻的屋子, 赵文睿眼尖的发现屋子刚洒扫过, 大约是没料到他回来的这么快, 以至于匆匆忙忙的派人来做, 才让屋子还带着水汽。 想到方才那些人脸上堆积的笑容,赵文睿觉得索然无味起来,相比起来, 他更喜欢军中的直来直去, 就是秦春沛那小狐狸的样子, 都比这些人真实一些。 这就是他从小到大生长的地方, 是他两辈子的家, 每个人都带着面具, 在利益面前没有丝毫的温情,只有残酷的冰冷的赵家。 不过,他也不会在这里住太久了,这辈子赵家还想要从正常动乱中获益的话,恐怕可不容易! 赵文睿扫了一眼自己的房间,最后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那是孩童启蒙时才看的三字经,他一页一页的翻过去,最终下定了决心。 明城大军入城之后,不少自以为明白赵文睿心思的将军们纷纷开始嚷嚷起来:“今四皇子病弱,皇室无所存,无人可亲政,我们为国效力破敌,有谁知晓;不若先拥立赵文睿为皇帝,然后再论战功,安抚百姓?” 下属的将军们纷纷表示拥立,甚至连原本对镇国将军视而不见,一度写信大骂的那位镇北将军都似乎有意归顺。 但出乎预料的是,赵文睿一次次拒绝了,一开始大家还以为他欲擒故纵,打算让大家伙儿多拥戴几次再答应下来,这样显得自己高大上一些。 就是秦春沛内心也这么觉得,私底下还吐槽这位赵文睿跟历史上有名的那一位赵家皇帝差不多,都是个口是心非,说不定坐上了皇位还要大喊一句都是你们逼我的家伙。 但让所有人惊掉下巴的是,这家伙再三推辞之后,还派人千里迢迢的把不能自理的四皇子接了回来,而更让人吃惊的是他准备把自己过继了! 四皇子坠马之后不良于行,全身上下只剩下脑袋能动,在醒过来发现自己的情况之后,四皇子骂也骂了,哭也哭了,最后哭着喊着要去死,但他如今只有脑袋能动,想死没有旁人允许的话都死不成。 赵文睿对四皇子不好不坏,至少明面上方方面面都安排好了,四皇子身上总是干干净净的,虽然常年躺着气质阴郁,四肢萎缩,但气色居然还挺红润。 赵文睿偶尔也会去看四皇子,即使四皇子大声叫骂他也并不生气,反倒是好声好气的说话,长此以往的,四皇子反倒是有些期盼赵文睿出现,因为他身边除了宫女太监之外,能说话的人竟然只有这么一个! 众人都猜不透赵文睿为什么要把四皇子接回来,难道是要让死在半路上,好让自己更加名正言顺一些? 无论他们如何考量,四皇子又安安稳稳的到了京城,虽说因为赶路憔悴了一些,但精神头显然不错,不知道赵文睿跟他说了什么,他身上有一种诡异的兴奋。 在四皇子进宫不久之后,一个□□触不及防的扔到了众人头上! 赵文睿把自己过继给了先帝,也就是四皇子的亲爹,上一任励精图治结果被天灾给搞死了的皇帝,正式成为了大周朝的皇室! 要说起来,赵文睿其实是有皇室血统的,他的母亲是老皇帝的亲姐姐,也就是说他跟四皇子原本就是表兄弟的关系,算是比较近的血缘了。 如今皇室凋零,四皇子又注定不会有子嗣了,这般一来,从旁支里头过继一个人来继承家业,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 但事情却不能这么说,先不说自古到今皇家有没有过继血脉的事情,就算是有,老皇帝都已经死了,哪有活着的儿子给老子再过继一个小儿子的?这个儿子还不是父系血统的! 对外官方的话,是四皇子觉得自己与赵文睿原本就是同辈,不能乱了辈分,再者他自感既没有挽救父亲,又没有打败奸贼,当不得赵文睿的父亲,所以才会帮先帝过继。 看似道理是足了,但不管是文武百官,还是平民百姓都觉得奇怪。 古代人重视姓氏,重视宗族,这一点从入赘的男人通常被人看不起可以昭示。 若说这是最没有办法的办法,旁人倒是也觉得能成,但问题是赵文睿手握大权,将里里外外收拾的服服帖帖,完全可以以赵姓改朝换代,何必多此一举? 其中最为震惊的还是赵家人,原本他们觉得在最后关头推了一把,即使赵文睿因为早年长公主的事情有所记恨,也不会如何自己的父族。 说起来赵家也是倒霉,若不是赵文睿出现的太早,以至于赵家被镇国将军严密看管,若不是赵家的名头够大,说不定早就要被屠戮一空了。 为了自保,赵家早早的与赵文睿划清界限,赵文睿的父亲甚至还出具了断绝父子关系的文书,又让最心爱的小儿子娶了李家的女子为妻,这才让赵家苟延残喘下来。 这样的情况下,又失去了最厉害的一个后辈,赵家想要跟上辈子一般坐收渔翁之利就不可能了,更别提趁着乱局打出一片属于赵家的天地了。 谁又能想到几年之后,当初赵家的弃子赵文睿风光回归,十足把握能够收揽帝位,而赵家却因为一个李姓的媳妇,地位更加尴尬起来。 在城破的时候,赵文睿的父亲狠下心肠,命令宠爱的小儿子亲手绞死那个李家的女子,但当年他写了断绝书是真,赵文睿从小桀骜不驯,只怕怀恨在心。 赵文睿不住宫中住赵家的时候,他们还略微松了口气,觉得毕竟是赵家的种,赵家的血脉,即使怀恨在心,他也不得不启用赵家人,孤木难支的道理他一定知道。 没等赵家缓过一口气来,赵文睿却忽然要过继了,真要是过继了,他可就是跟赵家毫无关系,他们赵家不但沾不得光,反倒是要被人嘲笑一辈子! 不说赵家如何的上蹿下跳想要阻拦这件事,在四皇子的命令之下,赵文睿的暗示之中,过继的事情却有条不紊的进行起来。 虽然众人都觉得有些迷乱,但反过来想象这么一来,赵文睿确实是更加名正言顺了,似乎其中也没有什么特别说不过去的地方,至于赵家谁管他们! 过继之后,众人再一次请立新君的时候,赵文睿推辞了两次就答应下来,轰轰烈烈的登基仪式开始,帝后的风光传遍大周土地。 众人都知道,在帝后册封典礼之后就是封赏百官,这时候自认为有功劳的沾沾自喜倍感期待,其他没啥功劳的人后悔不跌,恨不得回到过去建功立业。 作为新任皇帝的心腹,秦春沛似乎注定是会被封赏的一员,这几日他临时的房子门口人来人往,似乎每个人都想跟他打上交道,到时候能让他美言几句就更好了。 因为这栋宅子都是临时的,自然没有仆人守门打发人,以至于秦春沛烦的要死,宁愿每天早早的进宫去给赵文睿当护卫,也不乐意待在外头享清福! 这样的举动在外人看来,自然是这位秦春沛秦将军十分知道媚上,不然的话堂堂南征北战杀人无数的大将军,怎么会去给皇帝当御前卒! 这里头有人嫉妒,有人暗骂自己行动慢,但也有人觉得秦春沛这个人虽然战功无数,却是个没骨气的,这样低三下四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宫中秦春沛与赵文睿的相处倒是十分轻松,虽说是护卫,但秦春沛干的活更像是侍读,他原本就是读书人,说起来比起上战场,读书才是他的特长。 赵文睿也喜欢与他说点什么,尤其是有些地方秦春沛一点就通,说出来的话通常十分符合赵文睿的心思,一度让他觉得自己上辈子的印象都是错的,这不是武夫是文人才对。 但是显然的,秦春沛性格有些惫懒,他年幼的时候努力读书,一来是不想要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二来是给家人一个依仗。 而现在他该建功立业的都做到了,再往上走的话已经无力可走,现在该想想的是如何平平安安的过完下半辈子,不至于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才是。 虽说现在赵文睿看着十分大度,但谁知道呢? 一想到自己十七岁就完成了毕生目标,秦春沛倒是觉得心情不错,连带着脸上也有些笑盈盈的,整个人骨头都觉得有些发懒了。 赵文睿写完了文书,忽然抓过身边的人问道:“阿沛,你看这个如何?” 秦春沛低头一看,倒是吃了一惊,下意识的朝着赵文睿看去,但见他含笑不语的样子,他也就不再推辞,反倒是拱手说道:“陛下厚爱,下官虽受之有愧,但也只能厚颜收下了!” 82.进京 “姐, 我们真的要进京吗?在明城不好吗?”明智有些惴惴不安的问道,看着明心的眼中带着许多担心,年纪小小的眼下都有些青黑,显然是对这件事惶恐不安。 明心微微叹了口气,看着弟弟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同样是庶出,同样是爹的儿子,曾经同样是在大母手中讨生活,但她跟弟弟的性子却截然不同。 也许正是因为有自己护着,弟弟才一直不能长大吧,明心暗暗想着,却实在是放不开手。 她伸手将明智拉到身边,看着又高了一节的弟弟,只问道:“我且问你,陛下不会再来明城,那位秦将军必定也不会再回来, 我们留在此地的话, 谁知道当年的恩义还能用几回。” 明智却还是支支吾吾的说道:“但是这里是我们的家啊, 我们从小就在这里长大,京城那么远,那么陌生, 要是……” 明心却说道:“如今看在秦将军的面子, 明家人并不找我们的麻烦, 但天长日久的, 明城山高水远,秦将军留下的话总有失效的那一日。” 京城居住确实是困难,但一来他们还有明将军留下的人情在,而来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银钱也足够买一座房子,并给弟弟读书用。 但若是留下来,说句实在话,非亲非故的,那些远在京城的大人们哪里还能看顾起来,明家一群财狼虎豹,更有那已经改嫁的大母在,他们两个必定是要吃亏的。 这些话明心对明智说过无数次,小孩自然也是知道的,他讷讷说了一句:“但是,但是明家已经许久不来了呀,姨娘她也说……”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明智连忙住了嘴,有些忐忑不安的朝着明心看去。 明心却微微叹了口气,心中对此十分无奈,姨娘是明智的亲生母亲,这些年在大母手底下乖巧的如同兔子一般,谁知道有朝一日大母改嫁了,这人却多了许多心思。 即使如此,明心也知道她对这个姨娘可以冷淡,却不能过分苛刻,除非他想要跟明智闹僵了去,毕竟以后她是要出嫁的,这个女人却会一直留在明智的身边。 想到明智软的不成样子的耳根子,明心心底有些疲倦,却不得不继续说道:“你放心吧,即使是去京城,咱们必定也是带着姨娘一块儿去的。” 明智低着头说道:“姐,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明心却不去计较他话里头的意思,继续说道:“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咱们与秦家的人一块儿上京,路上必定是安全的,等到了京城,姐姐给你找一位好先生,你跟着读几年书,若是能考中一个功名,到时候入朝为官的话,也不算丢了父亲的威名。” 明智从小体弱,根本无法练武,听了这话小孩儿倒是有些意动起来,也把姨娘母亲之前的话丢到了脑后,一门心思想着若是去了京城的话,他一定跟着先生好好读书。 明心见状也没有多说,心中对弟弟的表现却十分失望,若是他有主意压着自己不去京城,反倒是一件好事儿,偏偏被人说动了之后,又被自己三言两语就改了心思,这样的性子以后可怎么能撑起门户来,也怪不得父亲活着的时候不喜欢这个独子,甚至还不如自己受宠。 明心看着来来往往收拾东西的仆人们,忍不住想到了那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秦大人,那人年纪也不算太大,如今却已经身居高位,听闻他出生贫民,还是从外头逃难而来的。 若是弟弟能有这位秦大人一二分本事,她也就不用这般辛苦打算了,明心叹了口气,想着自己年岁越来越大,也不知道将来会落到何地。 明心说要跟秦家的人一块儿进京,但实际上进京的队伍十分庞大,毕竟除了秦春沛之外,明城军队之中有的是将军祖籍在附近,他们这些人都被封赏,基本都要扎根在京城了。 即使是最后要来镇守边疆的将军们,这会儿内眷也得赶往京城,最后这其中或许有人会回来,但更多的还是会留在那个最繁华的地带。 皇帝赵文睿,不,如今应该称为周文睿的家眷早就被送往京城,这一次进京的队伍之中,秦家的地位非同一般,毕竟秦春沛身居高位,即使他的家人都是一群泥腿子,也无人敢小觑。 这些年虽然战乱不停,但身在蒙山的秦家却并未受到波及,相反的因为出了一个秦春沛,家里头的日子十分不错,就连老郑氏也是老当益壮。 与当年逃难时的队伍比起来,如今少了一个秦老村长,他在到了蒙山之后的第五年就过世了,说到底还是路上太过劳累伤了身子。 除此之外,秦大山家的秦招娣虽然出嫁了,但羌仲明当初立过功,又有秦春沛的照顾,最后竟是混到了一个不错的职位,虽然都知道他这辈子怕是只尽于此了,但羌家还是决定举家进京,想着以后家中子嗣总能有出息的。这样一来秦招娣倒是不至于跟娘家人分离。 秦大山家里头还剩下一个未出嫁的女儿秦来娣,如今正是豆蔻年华,早些年差点就定下了亲事,但因为秦春沛一路高升,老郑氏就留了心眼子,一直没说定下来。 如今一看,固然还是老郑氏想的周全,那时候嫁人哪里回像如今似的好,等进了京城哪里怕找不到更好的人家呢? 秦小山这几年又得了两个儿子,王氏也是个聪明的,知道仗着隔房秦春沛的便利以后儿子的婚事只会越来越好,也学着秦来娣没有定亲,如今带着三个儿子进京可算是志得意满。 秦峰家的两个儿子却都已经娶妻生子,虽然家里头媳妇都有些舍不得离开娘家,但秦峰还是下了死令让儿子跟着走,毕竟秦大山秦小山兄弟都走了,他们一家留下来可是孤木难支! 虽说拖家带口的上京投奔秦春沛有些不要脸,但秦峰知道秦春沛的为人,知道两个儿子跟他的关系也好,只得厚着脸皮去了。 其实不仅仅是秦家拖家带口的,其余的将领家人都是如此,毕竟古代人讲究一个氏族,除非是像明家那般,否则的话这样的事情难免的,相比起来秦家人还算是少的。 坐在舒坦的马车里头,秦招娣有些好奇的往外头看,但看了一会儿便有些无聊起来,撅着嘴巴说道:“原来赶路这么无聊啊,外头什么都没有。” 钱氏挑了挑眉头,伸手打了一下女儿说道:“心太野了,好好坐着别乱折腾。” 相比起钱氏老,老郑氏年轻的时候重男轻女,这会儿反倒是好了许多,不但没有责骂秦来娣,反倒是说了一句:“好啦好啦,小姑娘家家的,有点生气才是好事儿,不然整日里沉闷的跟我们老太婆有什么两样。” 说完招了招手,老郑氏让秦来娣靠在自己身边,两人一块儿往窗外看,老郑氏还指着外头的路说了一句:“当年我们秦家,就是从这条路上逃到蒙山村去的。” 当年秦来娣虽然还小,却还是有记忆了,她依稀记得路上辛苦的很,每天都吃不饱还担惊受怕的,他们最小的堂妹就是死在半路上的。 提起这话,就是钱氏也忍不住感慨起来,“可不是吗,那时候只觉得能活命就不错了,谁能想到还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呢。” 老郑氏对大儿媳妇一直是满意的,觉得她虽然没有王氏精明能干,但好在听人劝,而且一门心思为了家里头男人孩子着想:“阿沛如今可是国公爷了,你啊,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 钱氏控制不住的露出喜悦的神态来,随着一队人马过来迎接他们的,还有皇帝皇后的敕封的圣旨懿旨,秦大山是个男人,无功不好封赏,只得了口头的赞赏,但她跟老郑氏却得了诰命,一下子成了官家夫人了。 想到这里,钱氏又忍不住探出头去看后面的车子,生怕那些人把她仔仔细细放起来的诰命服给弄坏了。 秦来娣知道自家娘亲的习惯,忍不住扑哧一笑,扑到老郑氏怀中说道:“奶奶,你看我娘,一天恨不得过去检查八百遍,就怕人家把她的衣裳弄坏啦。” 钱氏没好气的瞪了一眼女儿,骂道:“那可是皇家给的东西,要是弄坏了可是要被责罚的,你娘我小心点有啥错了。” 老郑氏大约是经历的事情多了,反倒是比媳妇镇定:“行啦,后头有人看着呢,哪里会出错,倒是你一路上琢磨琢磨阿沛和来娣的婚事。” 秦来娣年岁还不算大,但在姑娘里头这般年纪还没定亲的已经是少数,更别提秦春沛如今十九,翻了年就得二十,这年头弱冠还不成亲的,那真是绝无仅有的剩男了。 不过钱氏倒并不是很着急,只是说道:“娘,阿沛的婚事我怕是做不得主。还得等见到他再问一问他是什么想法,这孩子从小就主意正。” 老郑氏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秦招娣,又压低声音说道:“招娣你也得看起来,虽说京城贵人多,但咱们毕竟新来乍到,还不如找个知根知底的放心。” 钱氏确实是把话放到了心里头,此行队伍里面不少都是家属,其中适龄的年轻人也不少,这可不正是观察的时候吗! 83.朕给你一个媳妇怎么样 亲眷进京路上发生的事情, 远在京城的秦春沛并不知道, 在皇帝大肆封赏之后,他隐隐约约看出一些这个皇帝的意思来。 他看似大方,对追随自己的有功之臣功名利禄给的十分痛快,但实际上用人的时候就讲究一个实用并且能力, 不然的话就算是杀敌勇猛无敌的将军,也没办法得到一个实权。 皇帝对人大方是好事,但他显然遵从的是适合的人放在适合的位置, 后期跟随他进京的人武将居多, 这些人大部分都得到了勋爵,少部分有才能的进了兵部, 一个个倒是也还算满意, 毕竟对他们而言, 能拿到一个爵位就是大好的事情了。 比起实职来, 皇帝更愿意用高官厚禄来养着这些人, 也不愿意他们坐上不适合的位置。 秦春沛倒是觉得这样不错, 一来他们没有实权了皇帝放心, 二来有高官厚禄在, 只要不是谋求太大的大部分人都能活的舒舒服服。 能混到这个份上的人还是聪明的,在意识到皇帝的想法之后, 大部分人都拿着好处就消停了, 少数几个叽叽歪歪不愿意交出兵权, 或者挟功以图谋更多的好处的, 如今还能蹦跶, 早晚都会有被收拾的那一天。 作为皇帝的“亲信”,秦春沛比旁人更了解这位皇帝一些,都说如今的周皇帝重感情,重恩义,是个脾气好好说话的人,但实际上这位比谁都小心眼,性格更是霸道的很,寻常他要做的事情,即使有无数人反对,最后通常都能做成。 至今为止,秦春沛对这位皇帝也没啥不满的,这不仅仅是因为赵文睿对他青眼有加,更有原因是皇帝看起来十分明智,虽然有时候专横了一些,但最后通常都能证明他是对的。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赵文睿是一个明君的备选人,只要他不朝着越发蛮横无理完全听不进人言的方向发展,基本上已经是一位十分不错的皇帝了。 而就他观察,赵文睿虽然霸道了一些,但却不是那种完全听不进别人意见的皇帝,这实在是有些难得,甚至是超过他的预期了。 想想当年他读书考科举的时候,秦春沛只想着皇帝不是暴虐无道,下面的官员能踏踏实实的干活就不错了,这么一对比,现在已经是天堂了。 不过有时候,秦春沛也会对这位皇帝有些无语,就比如现在,皇帝拿着一个名单在勾勾画画,不知道计较着什么眉头紧锁,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说道:“到底是能用的人太少了。” 秦春沛暗道可不是吗,京城这都被清理过三四遍了,那位二皇子继位的时候杀了一批,等镇国将军上位之后又杀了一批,后来因为他想要登基又被清理了一遍。 赵文睿登基之后,那些帮着镇国将军助纣为虐的官员又被杀了一批,虽说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人才,但这么几年下来,能用的人才确实是少之又少。 “看来恩科迫在眉睫了。”皇帝皱眉说道,想到那些刚出了科举大门的人好歹也得历练几年才行,不免有些丧气,忽然抬头问道,“阿沛,不如你去当一个主考官?” 秦春沛差点没直接翻了个白眼,直接问道:“陛下,您是不是忘了我才是个秀才?” 就是这秀才,还是走了张家军的后门才考下来的,放到正统读书人那边估计是不屑一顾的,就他这个料子哪里能去主考,秦春沛还是十分知道自己的斤两的。 皇帝也就是随口一提,听见他的话倒是笑道:“我看能行啊,你虽然只是个秀才,但为人处世却通透的很,这些读书人正需要学一学?” 秦春沛就反问道:“陛下,您这不是想害我被天下的读书人指着鼻头痛骂吗,下官无能,打仗倒是还成,读书就算了吧,这都多少年没看书了。” 皇帝直接戳穿了他的谎言:“我怎么记得你昨天刚看过书,怎么,不把游记当书是不是?” 秦春沛见他东拉西扯的,也就知道方才不过是开了个玩笑了,顿时笑着说道:“游戏看得再多,也不能去考科举啊。” 皇帝微微摇头,他就喜欢秦春沛这种实在的劲头,若是天底下的人都知道有多少能耐做多少事情,他可就轻松多了。 一想到那些不知道自己斤两的家伙,皇帝的脸色微微一沉,淡淡说道:“六部之中空了五部的尚书,如今朕千挑万选,也就觉得有三人可用,一人可暂代尚书一职。” 此时怕是大周朝最惨的时候,六部尚书在镇国将军时期死的死,退的退,不退下的那两个又被赵文睿自己给咔擦了,以至于现在无人可用。 赵文睿方才圈出来的名字,就是他心目中的尚书人选,其中有随他南征北战的文书,也有曾经退位的尚书,其中一个可以暂居的,是镇国将军留下来的,勉强可以用一用的人。 但千算万算还是缺了一人,皇帝看了一眼秦春沛,忽然问道:“空了的这五部,阿沛选一个来上任如何?” 秦春沛干净利落的拱手说道:“微臣惶恐,难以担当大任。” 皇帝却不听这话,继续说道:“朕知道你的愿望就是弄一座大宅子,每天喝喝茶看看花,偶尔练武听曲子,但阿沛啊,你还未弱冠就过得这么老气,以后岂不是连媳妇都娶不到?” 说起媳妇,皇帝倒是想到了远在明城的那个人,忽然带着几分兴味问道:“阿沛,不如朕给你赐一个媳妇怎么样?” 秦春沛不知道为何变成了这样,无奈的看着皇帝说道:“陛下,微臣尚未有倾心之人。” 皇帝想到那个人还没到京城,自己派去的人已经说动了明心上京,秦春沛求着他赐婚的时候也不远了,他不急着说这事儿,只是笑道:“得,哪一日你有了心上人再来寻朕就是。” 秦春沛瞧着皇帝笑眯眯的样子,那种诡异的感觉又升了起来,总觉得赵文睿似乎知道一些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但他左思右想,又实在是想不出来。 皇帝却笑嘻嘻的将话题扯了回去,问道:“吏、户、礼、兵、刑、工六部之中,刑部尚书还在位,但其余的任你挑选如何?” “陛下!?”秦春沛更加无奈了,这话拿到外头去的话,不但得罪了即将上位的几位尚书大人,还会给人留下他不知好歹肆意妄为的印象,到时候分分钟都是杀头的罪名。 幸亏赵文睿也是开了个玩笑,并不是真心想要他的性命,很快说道:“依朕看来,礼部必定是不适合你的,吏部和户部错综复杂不好掌握,朕心中已有人选,工部事情杂乱,也无甚大用,倒是兵部十分不错,你在军中向来有威名,进兵部倒是也合适。” 兵部自然好的,就是因为好,秦春沛可知道不少人盯着这个位置,比如张守国就是如此,他在几年的战争之中受了不少重伤,如今身体大不如前,想要领兵打仗不太容易,再有一个,如今边疆安定,想要靠着战功也难得很。 秦春沛不愿意去这个麻烦的位置,更不愿意跟张守国竞争,当年的几分香火情分他还是记在心中,即使这几年的功夫下来,他的爵位与张守国不相上下,他依旧如此。 正因为如此,这些年下来,秦春沛与军中不少人的关系都不错,也给了赵文睿一种,他若是进了兵部的话,能把底下人看的严严实实。 秦春沛十分为难,眼睛一动忽然看着皇帝问道:“陛下方才允我自己选,可是真的?” 皇帝有些兴趣的看着秦春沛,反问道:“怎么,难道你想要去吏部和户部不成,这两个地方看着是好,但只怕压不住人,到时候被人下绊子。” 秦春沛自然不会去更加麻烦的吏部和户部,笑着说道:“微臣倒是对工部十分有兴趣。” 若是皇帝真要让他去做一部尚书的话,他宁愿选事情多并且在六部里头没啥地位的工部,“陛下也知道微臣出生农家,对农工之事向来都有兴趣的很。” 即使皇帝知道这位是在瞎掰,却也明白这就是秦春沛的意思了,他微微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没看错人,作为臣子哪一个不想要去户部吏部兵部这样的地方,就是秦春沛没有野心,才会宁愿去工部也不愿意去兵部。 对皇帝而言,秦春沛这种没野心实在是太好了,如今开朝之初,他因为无人可用不得不提拔几位尚书上来,但等到朝堂稳定之后,一代一代科举的人才出来了,迟早这些人都是要被替换下去的,若是到时候那几位尚书大人不知趣,怕也是麻烦的很! 想的长远了一些,皇帝眯了眯眼睛,笑着说道:“既然如此,你就先去工部帮朕看着一些,如今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你也知道军中的情况,有些人让他们打仗可以,其他的便罢了,有你和张守国在,他们心底也能安心了。” 84.新皇帝新气象 对于大周朝的官员们而言, 新上任的皇帝看似年轻,但做事情却老练的很,他与前一位大周家的皇帝截然不同,那一位看似脾气差暴虐, 但其实只要给他吃好喝好玩好, 其余的事情都好沟通,犯了错求求情也就过去了。 但这位皇帝却不同, 平时的时候和和气气, 从来不会疾言厉色, 即使是意见相悖的时候,这位也能好声好气的跟你解释, 当然, 最后的结果通常是听皇帝的。 可一旦你踩到了他的底线, 做出了他不能容忍的事情,那就不是求求情能过去的事情,贬职罚俸是小事儿,砍头株连都常见。 一开始的时候还有官员欺负皇帝年轻, 想着这位从未经受过帝皇心术,对朝中有些事情并不一定很了解, 就打着阳奉阴违的主意,谁知道一个接着一个被揪了出来。 刑部可不是摆着看的, 那位刑部尚书黄大人历经四朝而不倒, 可见他的圆滑, 如今更是唯皇帝命是从, 杀起人来眼睛都不带眨巴一下。 几次下来,大大小小的官员们都知道这位皇帝的厉害,想要糊弄他除非是不想要命了,这位虽然刚到而立之年,但论心机沉浮的话,怕是当年周家的老皇帝都不如! 且看看赵家那群被他收拾的服服帖帖,如今回到赵家祖籍不得不沉寂下去的家人,就知道这位绝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宽容大度了。 对此秦春沛漠不关心,进了工部他才知道,原先以为工部事情虽然多但无关紧要的印象是完全错误的,工部的事情是多,地位也不高,但绝对不是无关紧要。 在秦春沛被空降下来之前,工部的事务通常是侍郎吴大人在管理,这位在位置上也算是勤勤恳恳,但用皇帝的话说就是胆子太小了一些,有些压制不住其他五部。 秦春沛一开始并未接过工部的事情,反倒是让吴侍郎将近三年的文书都搬到他的屋里头翻阅起来,这一搬就搬来满满的一屋子,这还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秦春沛捏了捏额头,几乎要怀疑这位胆小怕事的吴大人在给自己下绊子了,但在了解情况之后,他才知道为什么这几年的文书这么多。 工部听起来似乎只负责营造工程事项,但实际上除了缮修、功作、盐池、园苑之外,工部还负责屯田、航证以及水利工程,光是后三项就足够记载许多文书了。 尤其是这几年来天灾人祸,工部需要负责的事情就更多了,比如现在,工部紧赶慢赶的几项工程里头,最重要的两项,一项是给皇帝修缮战乱之中别破坏的皇宫,一项是重新丈量田地,将重新安定下来的天下重新计算统计。 秦春沛这个空降兵两眼一抹黑,也幸亏吴大人任劳任怨,作为左侍郎,他连空缺的右侍郎的事情也都做了,可以称一声感动大周。 有这么一位撑着,秦春沛也有时间慢慢熟悉工部的事情,在听说其他五部的情况之后,他倒是庆幸自己选择了工部,比起为了恩科忙晕头的礼部,和打成一团的吏部和户部,工部简直是安稳的不要再安稳了,当然,这也跟吴侍郎的性情有关。 秦春沛一开始觉得皇帝对吴侍郎的评价太过于苛刻,老实人怎么了,只要干活踏踏实实有什么不好的,但随后的一件事让他明白过来,即使工部是六部里头的小透明,一部之主的尚书也不能太过于软弱了,不然就得挨欺负。 这一日,秦春沛见吴侍郎愁眉苦脸的样子,难道从文书里头抬起头来问了一句:“吴侍郎,你这是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儿?” 吴侍郎却像是遇到了救星似的,抓住他就说道:“大人,属下这边确实是有些难办的事情,是这样的,原本也该到了各地水利修缮的时候了,去年……陛下还未来,李贼不关心民事,所以有些地方的水渠堤坝都没有修缮,今年再不修整的话,等来年春雨来了怕是不好。” 秦春沛听明白了,就问了:“既然如此,何不安排下去,让各地官员负责修缮堤坝?” 吴侍郎的脸色更苦了,似乎吃了一大碗的黄连似的:“秦大人,我也是这样想的啊,这才一大早去了户部要每年的修缮银子,但户部侍郎说了,今年要用钱的地方多,怕是余不出那些银钱才,让我回来再等一等。” 秦春沛看着他的苦瓜脸,听着他抱怨的话,顿时觉得牙疼起来,反问道:“他说没银子你就回来了?” 吴侍郎一脸迷茫的问道:“这,这黄大人说没钱,下官也没有办法啊,总不能一直堵在户部那边吧,只能先回来等等了,只是下官等的,那些老百姓怎么等!” 秦春沛差点没脱口而出一句话,你还记得老百姓不能等啊,怎么就被人三言两语就打发回来了?如今的户部尚书他认得,是当年赵文睿身边的老人了,叫赵挺,虽然都姓赵,但这个赵挺跟赵文睿出生的赵家毫无关系,这位可是出了名的属貔貅的。 看着吴侍郎一脸无奈的样子,秦春沛微微吐出一口气,说了一句你跟我来,直接带着他杀到了赵挺面前。 秦春沛知道赵挺的为人,赵挺更加知道秦春沛这家伙,这些年的战争期间他们一个主内一个主外,配合的时候多了去了,相互什么性子都知道的很。 一看见秦春沛笑盈盈的坐在堂前,赵挺就觉得牙疼起来,再看了一眼吴侍郎顿时明白过来,心中暗恨手底下那两个侍郎不听话,仗着是户部的老人了处处给他下绊子。 若不是时机尚未成熟,他非得把这些不听话的一个个都踢出去不可!心中暗恨,赵挺却露出笑容来说道:“这是什么风把咱们秦大人给吹过来了。” 秦春沛也笑着,十分客气的客套了一番,才苦着脸说道:“能是什么风,穷疯了呗。” 说完不等赵挺反应,秦春沛就开始诉苦,先是说百姓们多么不容易,再说水灾多么可怕,最后说到他们工部的为难,连工部门口养着的那两条大狼狗都没拉下。 旁边的吴侍郎听的目瞪口呆,几乎是震惊的看着秦春沛,他一直以为这位大人虽然是行伍出生,但大约是读过书的原因颇有几分文质彬彬,如今才知道他一开口说起来就没有别人什么事儿了,那赵大人几次三番的想要插嘴也插不进去。 秦春沛一句话接着一句话的往外吐,一直说到茶水都喝过了两盏才停了下来,对面的赵挺已经是万分无奈外加头疼了,还得给属下背锅:“秦大人,吴大人,户部如今确实是缺口大银子少,但修缮水坝的事情年年都有,这笔钱是怎么都不能省的。” 秦春沛挑了挑眉头,这才算有些满意,他指了指身后的吴侍郎说道:“那成,我也不催着您给钱,明天再让我家吴侍郎过来取,他年纪大了一些,但算账挺伶俐的,赵大人,你们户部可不能欺负老实人啊。” 赵挺大约明白过来这话的意思了,感情就是他们工部的人虽然老实好说话,但他们的尚书大人可不好说话,到时候别打发了小的来了个老的。 赵挺不太愿意跟秦春沛这样的人打交道,主要是这家伙跟那些四肢发达却没有什么心眼子的武将不同,玩心眼的话没几个人能玩过他,最主要是脸皮厚,还会告黑状! 是的,秦春沛回去皇帝面前告状,这在行军期间就没少发生过,当年跟着秦春沛的那些士兵将士们为什么最为服帖,只因为这家伙大方的很,手底下的东西也分的痛快,每年的粮饷绝对准时,要是他给的晚了,呵呵,没话可说第二天就得面临赵文睿的质问。 如今秦春沛与皇帝的关系还是那么好,赵挺也就只能憋着气答应下来了,原本就是应该给的东西,不必要为了这种事情跟这家伙过不去。 等轻轻松松从户部出来的时候,吴侍郎看着秦春沛的眼神已经带着几分佩服了,他曾经也跟着工部尚书去户部要过钱,虽说最后通常都能给,但户部的习惯就是能拖就拖,能少给就绝对不多给,像是这般痛快的绝无仅有。 吴侍郎一度产生了自家尚书大人与那位户部的赵大人可能是故交好友的可怕想法,当然,在之后某一日朝堂之上,看着打成一团的大人们的时候,他才对自家这时候幼稚而天真的想法嗤之以鼻。 秦春沛看了眼懵懵懂懂的吴侍郎,心中有些无奈,总觉得这是一只掉落在狼窝里头的兔子,不过看着胡子老长的吴侍郎,他为此对兔子表示了愧疚。 “你听着,以后要来银子,要不到就坐在他们大堂里头等,他们要是回家,你就跟着回家继续坐着等,吃他们的,喝他们的,直到他们给银子为止。” 吴侍郎喏喏答应下来,但对于这个办法实在是想象不出来自己耍赖皮的样子,眼看着秦春沛走出去好长一段路,他才匆匆忙忙的追了上去。 “大人,这,这户部好几个大人呢,我要跟着哪一位大人回家啊?”得,没救了! 85.到了 随着秦春沛对工部的事务越来越熟悉, 他的工作状态也开始变化, 一开始是吴侍郎做事情他在旁边看文书, 现在变成了小事吴侍郎做主, 大事秦春沛出面。 得益于吴侍郎的性格,秦春沛在工部润物细无声, 悄无声息的就融入了, 当然, 这一点跟工部右侍郎空缺,他手底下那些人一门心思的想要讨好新上司上位也有关系。 秦春沛并不急着挑人担任右侍郎的位置, 毕竟吴侍郎现在一个人就能做的很好, 有这么一个胡萝卜在, 下面的人反倒是能勤勤恳恳老实一些。 相比起其他的五部,工部的人已经算是脑门里头弯弯道道少的了, 但即使如此, 一段时间下来,秦春沛也大致了解这些人的小心思了。 理清了日常事务,秦春沛倒是将眼光放得长远了一些, 既然他担任了工部尚书的位置,在其位谋其职, 总不能就这么庸庸碌碌的下去。 工部看似在六部里头没地位,却是最关于民政的部门了,老百姓的吃喝穿用都离不开工部, 秦春沛的脑袋里头闪过无数心思, 最后将自己的目光落到了吃上。 上辈子的末世生涯已经让他忘记了太多的知识, 再有一个,现在也不是战火纷飞的时候了,他就是捣鼓出□□来也不过是增强了大周的军事力量,对百姓的生活改善用处不大。 秦春沛倒是有心海航,但如今新朝刚立,皇帝也丝毫没有这个概念,并不是提出来最好的时机,劳民伤财不说还不一定能实行下去。 相比起来,先解决老百姓的吃倒是眼前的大事。 大周朝的国库空虚的很,经历过两任皇帝的作威作福,国库里头能存下好东西才怪了,即使皇帝有心轻减赋税,但一点税收都不交的话,户部的赵大人估计要哭晕在金銮殿了。 这般一来,刚经历过战乱和天灾的老百姓们可就受了罪,即使税收不像是之前那么沉重,但日子却照旧难过的很。 秦春沛是从农民一路走过来的,自然知道底层老百姓的辛苦,当下就把这事情放到了最重要的位置来,他不是农学专业毕业的,但他手底下的人手足够多。 在这里不得不提一下古代匠人的地位了,士农工商,说起来商人的地位似乎更低一些,但挡不住商人有钱啊,匠人就不同了,在前朝的时候匠人一般都是家仆,到了大周朝地位略微上升一下,但在衙门里头绝对也是垫底的份儿。 所以在秦春沛提出来对水稻和麦子进行优选饱满的种子,甚至还要弄什么人工授粉的时候,一群种地的好手虽然面面相觑,但也听着他的话去试验了。 甚至还有几个心思灵活的分外的用心,琢磨着若是做得好的话说不定能得到一些赏赐,不就是种田吗,他们都会啊,难道还怕晒太阳吹风雨不成。 吴侍郎对此是不看好的,觉得自古以来大家伙儿都是那样种田的,从来也没听说过这些奇奇怪怪的做法,再说了,稻子种下去自己不就会结种子吗,还用人授粉,那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瞎折腾吗!他这么想,但他不敢说。 秦春沛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是十分来劲儿,没有试验田,他就去问皇帝要,皇帝避暑的庄子空着也是空着,一时半会儿用不着,给他也是废物利用不是。 要是没有钱,他就去户部门口守着,左右他们的钱使用的也不多,户部不想跟这位煞神作对,索性就给了,相比起狮子大开口的兵部,工部已经可爱的不行。 秦春沛一门心思想要弄出杂交水稻来,最好分分钟亩产千斤,但他心底也知道这事儿急不得,他对水稻的杂交优选过程一知半解,这会儿主要靠他天马行空的想,然后手底下的人乱七八糟的实验,这就需要一个长久的过程。 幸好也没人指望他能弄出多厉害的种子来,反倒是让工部的压力减少了许多。有些跟秦春沛同僚过的将军闲着无聊,还吐槽他去了工部还不如在家待着玩耍! 秦春沛在感慨这些人没有远见的同时也松了口气,若是人人都盯着这一块的话,他的压力必定得倍增,现在连皇帝也不觉得他能弄出来,他反倒是轻松了。 不管别人怎么看,工部的人反正是忙的热火朝天,秦春沛更是恨不得天天盯着地里头的那些水稻麦子,看的那些匠人越发的用心,更是征召附近种田能力出色的老农来。 这一日工部里头照旧忙碌,但左侍郎吴大人却有些奄哒哒的,旁人一开始不明白,后来一问才知道原来他们的劳模秦大人请假了,连休沐都赶去城外看进程的秦大人一连请了五日的“长假”,这不,他的跟班吴大人就有些心情低落了。 他们眼中的劳模秦春沛却已经溜溜达达的准备出城接亲人了,这家伙之前不去休沐是故意的,古代当官的累啊,大周朝的官员一个月才一日的休沐,简直比老黄牛还老黄牛,他积攒了小半年才有五日。 是的,秦春沛把所有的休沐日子攒到一起,就等着亲人进京的时候可以用,他甚至开始盘算着要不要跟皇帝进言,咱不图双休日,但单休还是需要得有的吧! 撇开这话话题不论,秦春沛收到家人进京的消息的时候,秦家人都已经到了城门口了,他匆匆忙忙的骑着马赶去,半路上就遇到了秦家的队伍。 原本秦家人与其余人是一块儿上京的,但秦春沛琢磨着自家爹娘这辈子出远门的机会估计也就这次了,一路上不吃吃玩玩实在是浪费,就让去接人的侍卫带着他们到处走走。 一开始秦家人肯定是不答应的,但他们唯一一次远行还是逃难,哪里有过这种悠闲的时候,慢慢的在侍卫的安排下就忍不住多走了一些地方。 且不说几个小辈有些乐不思蜀,就是老郑氏都觉得自己一路走来涨了不少见识,心里头对大孙子的安排又是满意又是得意,看看别人家的儿子孙子,哪一个有他们家的贴心。 在看见骑着高头大马朝着自己过来的大孙子,老郑氏忍不住撩开帘子喊道:“阿沛,我的乖孙,奶奶可算是见着你了!” 前后算起来,秦春沛也有快两年没见过家人了,这会儿见老郑氏虽然有些风霜,但精神头却十分不错,心底也是高兴的很,伸手握住老人家的手喊道:“奶奶,你们可算到了,一路上可是辛苦了?” 老郑氏一边抓着秦春沛看的没个够,一边笑着说道:“不辛苦不辛苦,奶奶和你爹娘一路走一路玩儿,好吃好喝的,这哪里是赶路啊,有钱人家踏青游玩也就这样了。” 这时候钱氏也忍不住说道:“可不是吗,还真别说,有些地方真的好看的很,东西也好吃,要不是惦记着你,娘怕是都想要留在那边了。” 几个人笑盈盈的说着话,老郑氏和钱氏怎么看儿子都觉得瘦了黑了,倒是秦春沛发现这辆车里头还有人,还是个熟面孔:“这位是……明小姐?” 老郑氏这才想起来车里头还有一位姑娘在呢,顿时反应过来说道:“瞧我,看见孙子就乐晕头了,阿沛,这位是明家大姑娘,一路上多亏了明姑娘照料,我们才没闹了笑话。” 秦春沛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位明姑娘为何会一块儿上京,还坐在自家奶奶和亲娘的马车里头,但看着两人都十分喜欢她的样子,也就说道:“既然如此,不知道明姑娘可否找到了落脚的地方,若是没有的话,可以暂时去秦家修整几日。” 明心还未说话,老郑氏却先帮她答应下来:“这样也好,明姑娘,这一路来你对我们多有照顾,还不得给我们一个报恩的机会,不如就去秦家住几日,也好趁机去归置房产。” 明心一想若是不答应的话,自己也是得找客栈居住再买房子,只得厚着脸皮说道:“秦奶奶,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那我就厚着脸皮借住几日。” 因为有明心在,秦春沛倒是不好在这边久留,索性让人将马车往秦家赶,自己去后头跟秦家的男人们打招呼,略说了几句,国公府就到了。 老郑氏等人一下来就惊讶的张大了嘴巴,虽说他们都知道秦春沛如今出息了,但听说和亲眼所见还是差距甚大的,尤其是国公府那高大的门槛儿,小孩老人跨过去都得人搀扶着。 “这,戏文里头王爷侯爷住的地方,也就这样了吧。”说这句话的人是王氏,她看的眼花缭乱的,恨不得将眼珠子贴在那牌匾上。 另一头秦峰家的就立刻笑着说道:“咱们家阿沛可不就是裕国公了吗,国公爷可是比侯爷还要大,上头就只有皇家人了!” 等走到里头,一家人更是惊讶了,这座府邸是皇帝御赐的,实际上他们这群被封赏的人基本都拿到了宅子,毕竟京城这边杀了一批人,空余的宅子不少,这些宅子都是官宅需要品级才能入住,根本无法买卖,于是就成了皇帝用来奖赏最好的东西。 当时皇帝问过秦春沛的意思,秦春沛想了想就要了这一栋,论位置靠近宫廷,处于京城达官贵人的聚居地,虽不算富丽堂皇,但有一个好处就是面积够大,足够人折腾。 如今一看,老郑氏等人果然喜欢的很,一个个看着大院子喜不自禁。 86.农家人的大院子 裕国公府御赐下来之后,秦春沛除了收拾出一个二进的院子暂住之外其余暂时都没动, 一来是他实在是忙的没有时间, 二来是也想等着老郑氏他们来了按照自己的心意收拾。 国公府内原先唯有的几个下人都是随着宅子一块儿御赐下来的, 秦春沛想了想,在秦家人到来之前将跟着自己走南闯北,最后却没混出来的几个人抽了过来。 这些士兵通常没啥大本事,上战场的时候拿不到功劳,最后封赏的时候能有一些银子就不错了。他们之中有些早早的回了原籍与家人团聚, 有些却孤家寡人一个,甚至身体还有些伤残, 可想而知回去之后日子肯定艰难。 秦春沛心中早有打算,只是之前国公府内都没主人在,叫了他们过来怕他们多心, 觉得是看他们可怜的施舍。 现在秦家人都到了, 这些人过来不但能看家护院, 外头的事情都能交给他们来做,秦春沛对这些人的人品是十分放心的。 秦家人走进门, 便看见一群粗壮的男人站在院子里头, 他们一个个气势不凡,浑身都带着煞气,但衣服却穿戴的整整齐齐,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 若是一般人看见的话, 或许会对这些人产生怀疑, 但秦家人在蒙山那边看习惯了彪悍的汉子, 这会儿反倒是觉得亲切。 秦春沛笑着说道:“奶奶,爹,娘,这位是张叔,以前是我的得力手下,这段时间都是他帮我看着宅子,张叔原本是京城人士,对这边熟悉的很,以后有什么事情也可以交给他来处理,这是李大发,如今跟着我身边做事情……” 他三言两语将这些人介绍了一遍,等秦家人熟悉起来,张叔才说道:“老夫人,老爷夫人,您等的屋子已经收拾好了,请随我来。” 对于这位秦春沛身边的老人,秦家人自然也客气的很,等进了大屋只剩下了自家人,老郑氏忍不住说道:“阿沛啊,咱家有那么多仆人啊,这月钱也得不少吧?” 她可是打听过了,大户人家的佣人都是有月钱的。 秦春沛无奈解释道:“奶,这才哪儿到哪儿,咱们这么大的宅子,光是伺候院子就得不少人,只是前些时间我忙得很,一时半会儿都忘记了买人。” “现在你们来了,到时候我让张叔去换了牙婆过来,总得买些人回来伺候你们,收拾院子的。”秦春沛笑着说道。 老郑氏连忙摇头说道:“我哪儿用得着人伺候,找些人照顾院子就成啦。” 这事儿不急于一时,秦春沛知道等他们住几日就会知道,这么大的宅门里头没有人是不行的,他一开始倒是也想过雇人而不是买人,但雇人不说知根知底,大宅门里头事情太多,后续控制也麻烦,反倒是封建残余的买人对于贵族阶级十分友好。 “奶奶,先不说这个,你们看看这几个院子可还行?我没让人仔细收拾,想着等你们来了再按照自己的心意来收拾。”秦春沛拉着老郑氏看了看院子问道。 这是国公府最核心的院子,原本应该是给地位最高的国公爷的,但秦春沛觉得自己在前院的院子就不错,一来出门方便二来距离演武场也近,这边就让出来给老人家住。 老郑氏看着那青砖铺成的路就满意的不得已,笑着说道:“这就很好了,还要收拾什么,都够咱们这些人都住下了。” 秦春沛愣了一下,才解释了一句:“奶奶,这是给您住的院子,爹娘的院子在隔壁,您现在要是不累的话,咱们倒是可以一路走一路过去看看。” 说完这话,他看了一眼一直乖巧的站在老郑氏身边的明心,笑着说了一句:“明姑娘一家的院子也安排好了,就在奶奶院子的右边,院子不大,但风景是极好的。” 老郑氏一听,惊讶的问道:“啊,咱家一家人还不住在一块儿吗?” 这时候明心十分乖巧的在旁边解释了一句:“老太太,京城这边都是如此,宅子大了,各房各户都有自己的小院子,住着也舒心一些。” 秦春沛多看了她一眼,心中明白老郑氏的担心,笑着解释道:“奶奶放心,我挑的院子距离很近,走过去也就是十多步的路,喊一声都能听见。” 停顿了一下,秦春沛还是说了一句:“若是大家伙儿想要住在一起也是可以的,只是以后有了伺候的人,住着就会挤一些。” 老郑氏却反应过来了,她看了一眼媳妇钱氏,心底也知道若是分开住媳妇心里头也能松快一些,便说道:“你安排的很好,奶奶也不累,不如大家伙儿趁着兴头上去看看。” 自然没有人不答应的,大家伙儿兴致勃勃的往外走,就是明智也是如此,连他那位姨娘也兴奋的很,左看右看一脸新奇的模样。 秦春沛自然不会带着他们走遍整座裕国公府,这边的占地面积可不小,真要从头至尾看一遍的话别说是老郑氏了,秦大山这些壮年男性都吃不消。 这座宅子虽然粗狂,但好歹是官宅,也分前院和后院区别,秦春沛自己住的雅竹院就在前院,那边还有一些客房和演武场。 后院的面积是前院的三倍有余,除了院子之外还有一个大花园,甚至还有假山水池和一个善堂,秦春沛拿到手之后觉得善堂没必要,他们家也没有喜欢礼佛的人,索性就弄成了亭子。整体并未大动,但有主人之后的裕国公府变得朝气许多。 之前秦春沛自己也没有好好逛过院子,他对前院比较熟悉,主要是演武场那一块,后院大花园那边还时不时去走走,这些院子就少有来过。 这一看才知道古代人会享受,比如老郑氏的仁寿阁宽敞大气,大厅尤其大,即使是大户人家四世同堂的估计都能坐下,屋子里头直接开个五六桌席面都没问题。 他安排给秦大山夫妇两的院子叫梧桐苑,但里头并没有梧桐反倒是有一棵大大的银杏树,这时候正好是秋天,那棵估摸能有百年树龄的银杏树黄色的树叶洒落下来,美不胜收。 当然,秦大山夫妇俩没有这个审美眼光,两人看了一眼倒是也乐呵,纷纷说道:“这棵树老大了,明年一定能打下好多银杏果来吧。” 安排给秦小山夫妇的院子叫牡丹园,这个倒是院如其名,里头有各种各样的牡丹花,只可惜现在大部分都谢了,若是百花盛开的季节怕也是美不胜收。 牡丹园比梧桐苑还大一些,就算是住下秦小山一家五口也还有多余的,一家人倒是并没有什么不满的,反倒是两个孩子听说这是给他们的院子乐滋滋的冲了进去。 秦来娣因为年纪大了,秦春沛给他安排了这栋宅子里头唯一一栋秀楼,这栋秀楼是难得的三层楼建筑,面积虽然不大,但胜在一个精巧。 秦来娣看着这毓秀楼也欢喜的很,一想到自己能住在里头高兴的不行。 相比起其他人的屋子来,秦峰一家的惠安阁是除了仁寿阁之外最大的院子,一来是考虑到他们家人口多,二来也是这地方靠近前院。 秦峰一家倒是没想到秦春沛还记得给他们分了院子,顿时也高兴的很。 至于明心等人住的院子,却是最靠近老郑氏仁寿阁的地方,那个院子叫香雪邬,不大不小,是之前秦春沛怕来人太多住不下特意让人多收拾出来的院子。 如今香雪邬也没有什么风景,但它的位置靠近花园,据说一下雪也是美不胜收。 一家人院子看的欢欢喜喜,秦春沛还说道:“原本还给大姐他们安排了地方,是靠近前院那边的院子,是个二进的地方够大,足够羌家一块儿住下了。” 钱氏一听也高兴,但还是笑着说道:“你姐姐都是嫁出门的人了,哪儿能回家常驻,羌村长那边有讲究呢,他们比我们先到,说要在这边置办一些产业。” 秦春沛也早知道这件事,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羌家人,只能等他们安顿好了找上门来再说,这些日子太忙,以至于他都没去找过羌仲明打听消息。 只是走了这几个院子,几个人便有些累了,秦春沛就说道:“不如大家伙儿今天先歇一歇,咱们明天再叙旧,若是屋子里头有什么不方便的,尽管去找张叔就是。” 等人散了,老郑氏却把秦春沛拉住了,低声跟他说:“阿沛,我知道你如今是发达了,但不说你二叔一家,就是秦峰家也离得远了,你总不能让他们一直住在这里吧。” 秦春沛一听就笑了,感情他家奶奶是担心自己烂好人,把一家子的生计都揽在手里头呢,他解释道:“奶奶,我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吗,这些地方暂时安排给大家住,不过二叔一家和秦叔一家我都有计较。” 老太太一听这话才略微放心了一些,还是嘱咐了一句:“你二叔那边也早就分家了,他脑子清楚,你二婶却是个小心眼的,到时候可别被她糊弄了去。” 秦春沛对老太太几十年如一日的偏心十分享受,笑着说道:“知道了奶奶,放心吧,谁都不能占了你孙儿的便宜,您啊,就等着享清福吧。” 87.各有心思 照顾到大家活儿舟车劳顿, 这一天晚上的晚饭都是送到了各个院子里头, 秦春沛不爱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那套,虽说比起乡下的时候精致了一些, 倒是并不会让人不适应。 等吃完饭,秦春沛与老郑氏一块儿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 说好了明日再带着家里人出去玩一玩,想了想, 他又去秦大山夫妻俩院子坐了一会儿才回到前院。 这一夜, 原本平静的裕国公府注定是要起波澜了,虽然秦家一行人赶路也累, 但躺在陌生的高床上,一个个反倒是失眠了。 老郑氏是唯一一个睡得好的, 有大孙子的话在, 她就真的不担心思了, 吃嘛嘛香一闭眼就睡着了,为了照顾老人家而留下来的那个女仆都没派上用场。 隔壁的秦大山夫妻俩却有些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主要是钱氏睡不□□稳, 满脑子都是儿子女儿的事情,一会儿拉着丈夫问:“咱家阿沛这般有出息,你说媳妇得找什么样的才好?” 一会儿又问:“咱家来娣长得一般般,只能说是清秀, 但她哥哥出息了, 婚事还得好好挑一挑, 哎, 一路上也没看到合适的,京城这边我也是两眼一抹黑。” 秦大山被她闹腾的没办法,直接说道:“你瞎操心什么,阿沛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他自己有主意着呢,再说了,皇帝老子说不定还能给赐一个媳妇下来。” 钱氏一听更加激动了,比当初听见秦春沛封了国公爷还要激动,抓着丈夫的手臂问道:“真的,官家还能给分媳妇的,你说咱儿子不会娶一个公主回来吧?” 秦大山忍不住吐槽道:“你想啥好事呢,皇帝老子的公主听说还不到十岁,行了行了,你儿子改天就会给你娶一个仙女回来,成了吧?!” 钱氏没好气的推了一把秦大山,好一会儿,她忽然说了一句:“哎,要是阿沛他姥姥姥爷还活着,看见他这般出息了该有多高兴啊。” 一说到这话,秦大山也沉默了下来,他们在蒙山一带安顿下来之后,也不是没有打听过青山那边的情况,但一来是距离太远,二来当年青山一带贼匪作乱,实实在在的毁了许多村子,竟是这么多年都没有老家人的消息。 秦大山有些心疼的搂住妻子,他们秦家失去联络的不过是一些村人,他尚且有时候想念,更别提妻子失去的是一群亲人了,想到对自己一贯不错的岳父岳母和几个大舅子小舅子,秦大山安慰道:“现在大周也安定了,到时候咱让阿沛派人去找,只要活着总能找到的。” 钱氏微微叹了口气,终于不再说话了,她心底其实是知道的,以当年动乱时期父母的年纪,怕是早就已经不在了,只希望几个兄弟能活下来,还有那些侄子。 梧桐苑慢慢安静下来,外头只剩下银杏飘落的窸窸窣窣声音,夜色之中夫妻俩相互依偎着,显然这些年下来,他们的感情越发好了。 相比起来,秦小山夫妻俩却没有这么和谐了,虽说因为三丫的死夫妻俩重归于好,但疤痕在了,就算是过了再久偶尔想起来还是会疼。 看在儿子女儿的份上,再加上王家已经消失许久了,秦小山不再提起当年的事情,但王氏显然觉得自己给秦家生了三个儿子就是大功臣了,偶尔便有些咄咄逼人。 就如现在,原本对牡丹园还算满意的王氏看完了一圈院子,反倒是有些心生不满起来,私底下对秦小山说:“当家的,你说阿沛这是什么意思啊,这么多人,就咱们的院子里头风景萧瑟,说是牡丹园,但一朵花都没有。” 秦小山跟秦大山的关系极好,对这个十分出息的侄子也是喜欢的,当下冷哼一声说道:“两进的院子白给你住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现在都要入冬了,你看大哥来娣他们的院子,就是咱娘的院子也没啥风景啊。等过几天咱们搬出去,你想住这么好的地方还没有呢!” 王氏却忽略了其他的话,一把抓住秦小山追问道:“什么叫过几天咱搬出去,咱要搬到哪里去,当家的,这阿沛都是国公爷了,咱们可是他的亲叔叔亲婶婶,住在这里那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还是他跟你说什么了?” 秦小山有些不耐烦起来,瞪了一眼王氏,没好气的骂道:“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阿沛是出息了,但咱们两家早就分家了,十天半月还好,天天住在这边白吃白喝还挑刺的话,别说阿沛了,我娘先不能饶了你。” 想到老郑氏,王氏脸上露出几分尴尬的神色来,要说大嫂钱氏的话,王氏其实是一点儿也不怕的,但婆婆老郑氏她还似乎有些畏惧。 但想到自己要搬出这么大这么好的地方,王氏这会儿也不嫌弃地方不够好了,忙不迭的说道:“那是以前,我们也是娘的儿子媳妇,娘还能真的那么绝情?” 秦小山心底十分不耐烦,但看着王氏跃跃欲试的样子,还是忍着性子解释道:“娘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全家上下她最疼阿沛,别说是你我了,就是大哥大嫂做了什么碍眼的事情,她都能给撅回去,别到时候吃力不讨好。” 再有一个,秦小山给她说了自己的想法:“我跟你这辈子就这样了,没啥出息,一辈子都能看到头了,但咱们还有春云、春雨和春海呢,尤其是春云,以前就是阿沛的小跟班,阿沛去镇上之前他们俩好的跟一个人似的,要不是你拦着他不许从军,这会儿说不定也能混一个爵位当当了,多好的机会就这么错过了。” 提起这事儿王氏确实是有些心虚,那时候战场打的正热闹,当家的起了心思想让自家大儿子去从军,正好秦春云的年纪和体魄都合适,但她哪里舍得,当年小女儿没了,她是真的把儿子当成了命根子,死活拉着不让去。 再加上秦春云的性子老实,向来都听爹娘的话,挺大的一个小伙子性格确实蒙山村那边少有的温吞,所以最后这事儿也没成,秦小山都没去秦春沛面前提起过。 王氏讷讷的说不出话来,但转念一想,又问道:“那咱们搬出去,阿沛就能给咱儿子求一个爵位来不成?” 秦小山都想唾她一脸了,看了看自家媳妇说道:“你脸倒是挺大的,我大哥都没办法封爵,春云又是阿沛的什么人,还直接求一个爵位。” 王氏也知道自己想错了,支支吾吾的说道:“那你刚才说那么多是什么意思,总不能是糊弄我来的吧?” 秦小山叹了口气,闷闷说道:“我的意思是,咱们搬出去做的痛快点,那点亲戚情谊就还在,有娘在,大哥大嫂也都是厚道人,阿沛跟春云的关系也不错,就算春云读书不成器,他总也不会坐视不理,怎么样都比留在这里碍着人家的眼强。” 还有一点秦小山没说,王氏看不清,他却是知道这个大侄子的为人的,当年逃难路上都还没到十岁呢,秦春沛就敢动手杀人,可见这孩子的心性有多厉害。 他们仗着亲戚身份固然可以占便宜,但要是把这点情分耗完了,等娘一死,大哥大嫂还能顾念他们不成,总不至于为了他们跟儿子对着干的。 羌家人为什么随着他们走了一路,最后到了京城却率先走了,还不是想把关系用到刀刃上,不然的话他们家媳妇是阿沛的长姐,儿子是阿沛的下属,住进来不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秦小山从小精明,为人处世看的透彻,他这一点大概是像了老郑氏的,虽然有自己的小心思,却知道怎么做才不至于讨人厌。 见王氏还有些心动的样子,秦小山下了最后通牒:“反正我跟儿子们是要一块儿走的,你要留下就一个人留下来。” 王氏一听,见他是真的打定了主意要走,连忙说道:“这,这我肯定得跟着你们走啊。” 秦小山这才放了心,又说了一句:“行啦,你看好了,等过几天秦峰大哥他们就会告辞,秦峰大哥也看的明白,知道在这儿住一段时间可以,但住久了就讨人嫌。” 王氏对此不太相信,她觉得在这边住着挺好的,白吃白喝的难道还有人嫌弃时间长不成! 但王氏注定要失望了,事实上一开始秦峰一家是不打算住进裕国公府的,他们的关系毕竟是远了,虽说这几年来守望相助吧,但自家其实没帮上什么忙。 不过秦春沛和秦大山热情招待,他们也不好直接说走,就跟秦小山似的,秦峰看的更清楚一些,他琢磨着自家这些年攒下来的银子,在城郊还是能买下一些田地的,以后有裕国公府在,他们在京城安顿下来肯定容易。 相比起大人们,孩子们倒是光顾着兴奋了,大一些的类似秦来娣,秦春云还琢磨了一下心思,再小一辈的白天在院子里头瞎玩,嘻嘻哈哈的一顿闹腾,晚上不用人催自己就睡着了。 香雪邬里头,明心看着已经熟睡的弟弟,看了一眼外头的夜色,更加坚定了在京城定居的心,这里与明城截然不同,却更加适合他们明家。 88.真大方 第二天一大早, 秦春沛照旧早早的起来先去了演武场,先是暖身,然后一番大开大合的锻炼之后浑身是汗,也幸亏他现在地位高了,随时随地都能用热水,不然一大清早浑身是汗也不太好受, 秦春沛偶尔觉得,古代人不喜欢锻炼崇尚文静之美, 是不是因为洗澡太麻烦。 等他洗完澡收拾干净, 时辰也不算晚,原本秦春沛应该就在前院看会儿书,吃完早点就该出门办公了,不过如今他请了长假, 早餐自然得陪着家人吃的。 走到仁寿阁外头, 秦春沛原本还想着老郑氏会不会累了还在睡,谁知道人还未靠近,就听见里头热热闹闹的声音, 走进去一看, 呵, 这些人居然起的比他还早。 老郑氏原本正被哄得高兴呢,看见秦春沛更是乐呵,招手说道:“阿沛来啦, 快过来坐。” 秦春沛笑着走了过去一一叫人, 这才顺势坐在了老郑氏的身边, 一坐下来他才发现明心居然坐在老郑氏的另一侧,这样一来倒像是他们两人一左一右的簇拥着老人家了。 心中的微妙一闪而过,秦春沛笑着问道:“大家伙儿怎么都这么早过来了?” 王氏抢在所有人之前回答道:“这不是想着娘一个人吃早点也孤单,想着早点过来一块儿吃热闹,谁知道大家伙儿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老郑氏拍了拍秦春沛的手,笑着说道:“既然你也来了,那咱们就让人上菜吧。” 话音刚落下,秦家人颇有几分面面相觑不知道要做什么,外头的仆人却已经行动起来,一个个行动自有规章,又是算着人口摆开桌子凳子,又是将吃的用的都端上来。 这么多人一桌自然是坐不下的,索性孩子们去了一桌,大人们坐在一桌,秦来娣和明心自愿去孩子那桌看着弟弟们,秦春云却被王氏拉着留在了大人这桌。 秦家的早点也简单,几个人也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边吃一边说笑,倒是显得其乐融融,秦春沛知道老郑氏的口味,见有下人在场伺候,她便有几分不好意思跟家里头似的站起来夹菜,索性就自己帮忙夹。 老郑氏感受到大孙子的贴心,顿时笑得更加欢了,旁边的钱氏倒是有些嫉妒,但看儿子也没忘了照顾自己,心里头也开心起来。 往后几日,秦春沛果然没去衙门,反倒是带着家里人里里外外的熟悉,京城有名的地方得走一走玩一玩,自家也得好好逛一逛。 最重要的是裕国公府得买人了,光是伺候在老郑氏和秦大山夫妻、秦来娣身边的丫鬟就得不少,他们这边也没有能调理人的嬷嬷,秦春沛琢磨着外头买进来的人,即使是□□过的也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索性就去宫里头求了几个。 皇帝一听倒是笑了起来,旁人都怕皇帝送过来的人,觉得是盯着自己的探子,这位倒是好,之前的收了使劲用不说,如今还上门来求了。 皇帝忍不住问道:“你就不怕这些人背着你,偷偷给朕打小报告?” 秦春沛一听,反问道:“微臣自问忠君爱国,私下也奉公守法,就算这些人爱打小报告也没事儿,再说了,陛下选的人,肯定是没错的。” 在他看来,虽说身边有皇帝的人会缺少隐私,但实际上这年头想要完全有隐私是不可能的,他又不打算犯上作乱,这时候身边有皇帝的眼睛,总比有其他人的眼睛要好的多。 果然,皇帝略一思索,就挥手给了他五个女官,这五位女官的共同点是在宫中待了快二十年,可以说他们从秦春沛出生之前就已经进宫了,途径四位皇帝还能活着,可见其中的本事,并且更难得的是,这几位都是无父无母,也没有亲近的亲人,为人也低调老实。 秦春沛略略打听之后就满意的不得了,只觉得这几位都是为自己准备的。 这五位女官里头,其中有两位早年入宫,连自己姓氏都忘了,只是宫中赐名一位叫做常春,曾在藏书阁做活;一位称为红玉,是茶房那边的人。 另外三位都是有姓氏,但在战乱年间家里头人死的死,走的走,出生洗衣房那边的夏嬷嬷最为年长,如今已经年近五十,眉宇之间带着几分苦意,却是个最为谨慎妥帖不过的人,据说人也慈善,从来不会故意为难手底下的人。 顾嬷嬷原本是管着花园这一块的,颇有几分精巧的心思,也是这五人之中最年轻的一位,但也已经三十出头,原本绝了出宫的心思。 卢嬷嬷是里头最为不起眼的一位,她倒是还有亲人活着,但自小就是被家人卖了,如今日子还过得去也不想再寻那些人,省的给自己找麻烦。 大周朝的规矩,宫女一旦进宫,除非是恩赦否则跟太监一样不能离宫,她们之中有些幸运的飞上枝头变凤凰,生了儿女还能有一个依靠。 有些却只能在宫中苦熬,宫女因为知道的秘幸更多,心思又较男子更为敏感,寿命通常比太监还要短,多的是三十出头就去了的,能活得久的通常心理素质非同一般。 秦春沛刚知道这个规矩的时候很震惊,觉得这种规矩十分不人性化,怪不得还有诗句说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了,这可不在宫中熬到白头。 她们还能做事情的时候还好,等到老了,干不动了,就只能靠着原先攒着的贴己苦熬,这样一来,秦春沛承诺了会给她们五人养老送终之后,五个嬷嬷对于宫中的事情反倒是积极主动,甚至眼底都带着几分雀跃了。 等来到裕国公府见到了秦家人,几个嬷嬷更是放下心来,她们一个个都是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来秦家人虽然都是乡下来的暴发户,但为人并不跋扈,甚至是有几分出人意料的好相处,就是年纪最大的老太太也是个和善的。 有了养老的保障,五个嬷嬷虽说不能立刻认可了国公府,对他们却也尽心尽力。 秦春沛把最为成熟稳重的常春嬷嬷和夏嬷嬷放在了老郑氏身边,红玉嬷嬷和卢嬷嬷放到了秦大山夫妇这头照顾,又把顾嬷嬷送到二妹来娣这儿。 有着五人在,他们在买人挑人□□人的时候,果然就顺利许多,秦春沛基本都不用多操心,只让张叔注意一些这些人的来历即可。 不过他找的是官牙子,带来的人基本是没有大问题的,查一下不过是更放心一些罢了。 张叔等人原本是干习惯打探消息的,管家里头的事情还觉得手忙脚乱,如今交给了几个嬷嬷,专心打听这些倒是熟络的很,倒是比之前更有劲了。 秦春沛只能说一句术业有专攻,等这一切的事情理顺了,秦春沛才把这些年的积蓄当着老郑氏和爹娘的面拿了出来,一摆出来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战争财这个词并不是新出现的,这些年的仗打下来,即使秦春沛并不是那种贪婪的人,但有时候他不拿,手底下的人也拿的不放心。 这些陆陆续续积攒下来一些,后来又有皇帝的赏赐,秦春沛自己都忘了杀了多少敌方将领,但就镇国将军都是死在他的手下,而皇帝对他一直都是大方的。 且看眼前的东西,里头金银珠宝文玩字画占了一半,里头都是顶顶好的东西,几乎藏满了半个库房,哪一样拿出来都是价值千金。 秦春沛看了一眼,就说道:“这些字画到时候放到书房里头,其余的东西奶奶,爹娘你们看着用吧,尤其是首饰珠宝,放着也就放着,过几年就过时了。” 即使没有亲眼所见,老郑氏也觉得心里头发慌,抓着孙子的手说道:“怎么这么多东西,阿沛啊,奶奶跟你娘就是有八个脑袋也带不过来啊。” 秦春沛笑着说道:“那就轮流带,到时候二妹嫁妆也得带一份,大姐虽然出嫁了,但咱家当年困难,如今也可以给她补一份。” 听了这话,钱氏连忙说道:“她们能带多少,这些得留着给你娶媳妇,将来当传家宝留给我的小孙孙呢。” 看着老郑氏和秦大山十分赞同的眼神,秦春沛只得说道:“这么多我儿子也用不完,奶奶,爹娘,你们再看看这些。” 金银珠宝看着多,但其实相比起价值来,却是小头,裕国公府最值钱的其实是这栋宅子,以及那些田产庄子铺子以及房子。 看着铺了密密麻麻一桌子的地契,秦家三人顿时张大了嘴巴,最后还是老郑氏闭上了嘴巴,将这些东西推到了秦春沛面前:“阿沛啊,这些还是你来保管吧,我们从来也没顾过,说句实在的话,顾了都怕弄不好,反倒是给你亏了。” 秦春沛却笑着说道:“亏也亏不了多少,你们只需偶尔看一眼就是了。” 但老郑氏几人还是不收,秦春沛无法,索性就暂时自己管着,只是抽出其中几张说道:“大头我拿着,但这些奶奶和爹娘拿着,就当你们的私房零花钱。” 虽说老郑氏几人平时花费少,月钱也足够用了,之前也有一些私房在,但秦春沛不愿意自己的亲人用钱扣扣搜搜,他们不乐意用可以,但不能想用没有。 老郑氏等人倒是把这几个铺子的房契收下了,这些管理起来也最为便利,只需要每个月收取租金就是,都是好地段,光是租金就价值不菲。 89.假坑人 之前知道月例银子能有十两的时候,秦家人已经觉得了不得了, 这会儿每个月能有百两白银的房租入账, 更是觉得了不得,连带着心里头都有些慌兮兮。 秦春沛却没办法, 这是他地位变化之后,父母一定要适应的事情, 除非他们一辈子留在蒙山, 否则迟早都得融入这个圈子。 不过幸好的是朝中大洗盘, 现在的达官贵人一大半出生都一般,自家人不用立刻面临相差甚大的场面, 更有几位嬷嬷在旁边指点,不至于出岔子。 他自己个儿不怕丢人,其实是怕老人家丢了面子到时候心里头过不去, 反倒是将身体弄坏了闹出毛病来,那就得不偿失了。 说服了三人,秦春沛又取出两张房契来, 笑着说道:“奶奶,爹娘,这两栋宅子也位于东区, 距离裕国公府不算太远,屋子不大都是两进,但住一家人却足够了, 我想送给二叔和秦峰一家, 你们看如何?” 老郑氏早有准备, 秦大山倒是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你二叔不跟我们住一起吗?” 早知道这个儿子憨厚,但听了这话老郑氏还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得了你,你跟小山早就分家了,难道还要一辈子住在一起,让你儿子帮你养着弟弟不成。” 秦大山也就是随口说了一句,听见这话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发,连忙说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就琢磨着国公府这么大,要是二弟和峰大哥他们都搬走了,咱们几个人住着倒是有些寂寞。” 钱氏却巴不得二叔一家赶紧赶走,便跟着说道:“孤单什么,等阿沛娶了媳妇,给你生上十个八个的孙子,这里的院子说不准还不够住呢。” 听了这话,大约是想到自己子孙满堂的场景,秦大山都忍不住咧嘴笑起来,再也不提说让秦小山一家人住下来的话了,道理也对,将来孙子多了,再让弟弟腾地方就更不好了。 老郑氏见状,一拍桌子说道:“正巧你秦峰叔说要走,不如就趁着这个时候喊他们两房人过来说道,免得他们白花了功夫去找房子。” 等秦小山秦峰等人过来一听,心中暗道不出所料,在秦春沛请了嬷嬷回来却略过他们两家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这位大侄子必定没打算一直让他们住在府中了。 但秦春沛出手确实是大方,这么好的位置,这么大的二进宅子,没有一千两银子是下不来的,虽说跟裕国公府比不得,比一般人家却好了不知道多少。 秦小山想了想就直接接受了,无视了王氏扯着他衣袖的手指头,他自觉大侄子对他们家已经十分不错了,估计也不会让他们光着身子去新宅子。 秦峰却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大山兄弟,阿沛,不是我矫情不愿意接受你们的好意,而是我们一家想在京郊买地,这些年除了种地,我们也不会旁的,若是你几个侄儿能读书,将来等他们读出来,也能改换门第。” 秦春沛略一想就明白过来了,秦峰是觉得两家的关系不算近,留在京城内生活就得依靠着他不方便,还不如在城郊买了田地更加踏实。 他倒是也不反对,又说道:“既然如此,不如将宅子换成田地,京郊的田地不好寻摸,到时候我让张叔去问一问,寻一个离京城近一些的地方,到时候几个侄儿读书也方便。” 有了秦春沛这话,秦峰倒是安心下来,京城附近的田地可不好买,一旦有人出手就会迅速的别人拿下,更别提距离京城比较近的地方了。 而秦春沛话里头的意思,若是将来他那几个孙子能读书,他也是不会放手不管的。 快刀斩乱麻的解决了秦家的事情,秦春沛趁着还有一日的休沐时间,便将几个年纪稍大的孩子叫道身边问了问,摸一下他们以后的志向。 古代重视氏族,秦春沛也希望秦家除了他之外能出几个人才,毕竟只有他一个人的话,秦家必定是无法长远的,即使他留下再多的东西也无济于事。 不过这一问下来,秦春沛顿时有些失望,先是他二叔家的三个儿子,秦春云他是熟悉的,依旧是老老实实的性子,用二婶王氏的话说就是,这性子不像是他爹,反倒是像了他大伯。 但幸好秦春云知道自己的斤两,读书认字也刻骨,只是这些年也没有正正经经的读过书,天分也不好,以后想要走这条路就难了。 然后是七岁的秦春雨,这孩子倒是学了王氏的机灵劲头,只是王氏丧女之后时隔一年才得子,对他宠爱的不行,秦春雨不如哥哥踏实,性子跳脱不说,还有些不适当的小心机。 也幸好年纪还小,若是下狠手管管的话还能矫正过来,秦春沛已经打定主意跟二叔沟通一下这位小堂弟的问题了,总不能让一个聪明的好苗子被溺爱毁了。 五岁的秦春海年纪还小,还是一团孩子气看不出什么来,但他看起来对大哥比对二哥亲近许多,大约是家里头最受宠的孩子与其他的孩子关系必定不好的缘故。 而秦峰那头,秦成家的大儿子秦文并未有多少读书的天分,反倒是一门心思的问习武之事,可见这位必定要辜负爷爷和亲爹的希望了。 秦成业的儿子秦武反倒是有些天分,看着也还算勤恳,秦春沛琢磨着这孩子若是肯用心读书的话,说不定能考出来,秦峰家的两个孙子可是取错了名字。 秦家这一代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蒙山村阳盛阴衰的风气影响,下一代就一个姑娘,也就是秦成家的女儿秦笑笑,秦春沛觉得这小姑娘反倒是最聪慧的一个。 等送走了一群孩子,秦春沛揉了揉眉心有些苦恼,年级不足的,若是他们父母想推一把,自然都是要送去读书的,书院他倒是可以帮忙找,但以后造化如何就得看个人了。 至于秦春云,秦春沛倒是有意给他谋一个职位,不需要太高,若是勤勤恳恳将来能有一定进展就足够了,这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并不是难事儿,也是秦春云不适合读书的无奈之举。 秦春沛在心里头过了一遍,准备待会儿就去跟秦小山和秦峰等长辈商量。 正想着这些事情呢,忽然门口传来动静,秦春沛抬头一看原来是二妹秦来娣,他顿时露出一个笑容来:“来娣,你怎么过来了?” 秦来娣与秦春沛的关系远不如大姐招娣亲密,这也是跟他们的相处时间有关,在秦来娣成长的过程中,秦春沛早早的出去做事,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家几次。 不过秦来娣还是记得在逃难的路上,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哥哥一直挡在她们身前保护着他们,逢年过节也总不忘记给她带一份小礼物。 秦来娣一直是个容易满足的姑娘,她的性子不如招娣泼辣和贤惠,偶尔有些跳脱,偏偏耳根子又跟秦大山和钱氏似的软,但她有一个好处就是记得别人的好。 “哥,我看你见了几个弟弟和侄儿侄女们,还以为你要见我咧。”秦来娣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脸颊有些红扑扑的。 秦春沛这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妹妹,连忙说道:“我见他们是因为他们很快要搬出去了,以后想见也不容易,趁着这个时候安排一下,二妹一直住在家里头,什么时候都能见到。” 秦来娣一听果然得意起来,笑着说道:“哥,你给我安排的屋子真好,顾嬷嬷也好,她懂好多好多事情,这两天我光顾着听她说故事啦。” 秦春沛细细听着也放心了,但还是说道:“若是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可千万别委屈自己,告诉娘或者奶奶,她们会帮你安排的。” 秦来娣点了点头,又笑嘻嘻的说道:“哥,我听见奶奶和娘又在商量你的婚事了,你要是再不成亲,奶奶和娘怕要堵在你大门口来啦。” 一听见这事儿秦春沛就有些无奈,实在不是他不想成亲,而是找不到合适的人,他总不能家家户户的去相看媳妇吧,要不真的让皇帝给御赐一个,他又怕盲婚哑嫁的不合适。 正想着呢,忽然秦来娣走到他身边,低声说道:“哥,其实我觉得明心姐姐人很不错,长得也漂亮,最主要是她性子好,一路上可照顾我们了。” 明心?秦春沛一听这话,还真的往深处想了一想,但还是拍了一下妹妹的额头警告道:“别胡说,到时候乱了明姑娘的名声。” 秦来娣连忙吐了吐舌头就跑走了,留下秦春沛一个人倒是真的开始认真考虑起来,他不免想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明心一人带着弟弟面对一群如狼似虎的家人。 从心底而言,秦春沛对明心也是认可的,在古代这样能撑起门户来的姑娘家实在是不多,明心看起来并不泼辣,但她该坚持的时候坚持,颇有几分心计。 被秦来娣这么一提,秦春沛恍然发现这姑娘确实是符合自己的审美以及对未来妻子的憧憬,只是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以至于都没往人家身上看。 秦春沛越想越觉得合适,如今国公府烈火烹油,再找一个高门大户的人家显然不合适,但往下找的话,一来老郑氏和钱氏他们认识的姑娘不多,二来一时半会儿估计也寻不到合适的。秦春沛眯了眯眼睛,忽然想到了皇帝的那句话,总觉得这皇帝有阴谋! 90.论看对眼这件事 秦春沛这边在思索这件事, 却不知道明家那边也在念叨他。 香雪邬内, 明心和明智尚且好一些,那赵姨娘却看哪儿都觉得好, 越看越喜欢越羡慕,她倒是自家知道自家的事儿, 以明家的情况, 就算是拿出所有的银子来也买不到这么好的宅子,这赵姨娘也是个人才,脑子一转就想到了别的办法。 在明家变故之后,因为如今长辈只剩下她一人,她又是明智嫡亲的生母, 即使是明心不喜欢她的性格也无奈多给几分脸。 长此以往,赵姨娘倒是少了几分瑟缩和自卑, 只以为在明家也有几分话语权来, 时不时就会在明智耳朵旁边念叨, 说的耳根子软的儿子听自己的话。 赵姨娘原本是不答应进京的,她对未知的新地方有天然的恐惧感, 但等到了京城看见繁华的京都,第一个沦陷的也是她。 这会儿她看着明心的脸色还不错, 便柔声笑着说道:“大小姐, 这院子可真不错,虽说快入冬了没有什么景致, 但这院子一看就不普通。” “外头那是紫藤花吧, 好大的一颗, 爬满了好几个架子,这要是春天花一开,还不得美的让人移不开眼睛?”赵姨娘继续笑着说道,见明心也笑盈盈的心情极好,终于说出了后头的话来,“照我看啊,我们大小姐这样的人品样貌,就该配的这样的好地方。” 明心原本只把她的话当耳旁风,这几日听赵姨娘说院子好听多了,她也就不那么在意了,谁知道她话风一转不对劲起来,顿时皱眉问道:“姨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姨娘故意张望了一下,见儿子还在外头玩耍听不见他们说的话,就低声说道:“大小姐,咱家也没有个帮你相看的人,但姨娘好歹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可不能让你孤独终老吧!” 明心眉头叠在了一起,抬头看着赵姨娘。 平时她这么一看赵姨娘心里头就发慌,但这会儿利欲熏心之下,鼓起勇气继续说道:“大姑娘,女人嫁人可是一辈子的事情,可不能耽误了,如今咱们都到了京城,明家的人都不在这,也不会有人再来图谋明家的财产,你也不需要为了智儿一直耽误下去。” “这一路上姨娘可专程打听过,他们家那位国公爷可还没成亲,那一日看着就知道年纪并不大,这些年就是被打仗耽误了,你看这是多少的对象啊,难得老太太和太太也和善,这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人家。”赵姨娘越说越兴奋,心底也觉得自己是为了明心着想的。 明心算是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了,心中微微一动,却直截了当的摇头说道:“姨娘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裕国公府是什么人家,咱家是什么人家,他们怎么能看得上我?” 不是她自卑而是事实如此,时人结亲多是门当户对,虽然都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但这个低门也低的有限,除非是继室或者偏房,不然门第大多相差不大。 明家若是他们父亲还活着,勉强能算一个二等人家,但明将军早死,还是在战事爆发之前就死了,虽说是死在战场上,但功劳却没有多少。 现在别说是国公府,怕是家里头有个当官的人家都看不上他们,大周还有丧妇长女不娶的规矩,他们这情况跟死了主母的有什么区别,说一句无父无母都不为过。 明心懂的道理,赵姨娘自然也是知道的,但她却有不同的想法,瞄了一眼明心,她继续说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若是国公爷自愿想娶你,难道他们家还能不答应不成。” 赵姨娘早就看过了,秦家人就是一家子泥腿子,比她早年的出生还不如呢,只要秦春沛自己个儿看上了明心,就没有什么不能成的。 一听见这话,明心的眼神顿时变得锋利起来,盯着赵姨娘不说话。 赵姨娘却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继续说道:“就姑娘的模样,往那国公爷面前一站还不是妥妥的,再者,就是不能当正房,能有个偏方也不错……” “住口!”明心勃然大怒,没料到赵姨娘居然敢起这样的心思,她冷冷的看着这个女人,暗骂自己这些天对她和颜悦色太过,以至于她以为自己可以指手画脚! “姨娘不会说话就闭嘴,没人会当你哑巴,若是再让我听见不得当的言语,我就是拼着让智儿怨恨一辈子,也得将你发卖了!” 这话一说,赵姨娘的脸色从铁青变得惨白,这段时间明心不发威,以至于她都忘了这位是怎么样一位狠角色,赵姨娘哆嗦着嘴巴,想着自己还按在明心手中的卖身契,整个人哆嗦的犹如严冬。 明心却还是不放过她,继续说道:“今日这话若是传了出去,我也依旧要把你发卖了,姨娘且看着办吧。” 赵姨娘忽然捂住脸,凄然说道:“大小姐这是为何,我也是满门心思为你着想,你如今都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还有什么可挑选的余地,罢罢罢,是我自作多情,以后我不管了。” 说完这话赵姨娘就跑了出去,明心眼皮子都没有动一下,迎着明智疑惑的眼神,她还有心情解释了一句:“你姨娘吃坏肚子了,都同她说了别贪小便宜使劲吃,偏偏不听。” 明智听了这话居然就相信了,没心没肺的继续在院子里头玩耍起来,明心的眸色微微一沉,心底又是叹了口气,觉得这个弟弟实在是扶不起来。 这一日,看着外头的风景,明心的心情却怎么样都轻松不起来,弟弟眼看着性子越来越懒怠,怎么都拗不过来,她逼着的时候略好一些,一个不留神就又回到原地。 翻了年这孩子也得十四岁了,却还是一味的只知道瞎玩,实在是让她有些身心疲惫,她到底是不可能一辈子看着他的,也许,她也该为弟弟找一个厉害些,能管住他的媳妇吧。 有了这两桩事情在,隔日在仁寿阁里面再见的时候,不管是秦春沛还是明心都有些不自然的样子,两人对视一眼却分开的分开,明心的耳朵分明红了起来。 秦春沛好歹是两世为人,倒不至于脸红耳赤,只是一路观察下来,发现这位明姑娘果然细心的很,她与老郑氏和钱氏接触的时间明明不多,却把他们的喜好记得周全。 大约是他看向明心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明心也感受到他的视线,猛地抬头朝着这边看来,女孩的眼神十分锐利,又带着几分姑娘家的倔强。 秦春沛也意识到自己的眼神不太礼貌,他露出一个笑容来,点了点头没有再多看。 那头明心暗地里也松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听赵姨娘胡诌多了,以至于她心底也有几分不着调的念想,所以才会分外的主意秦春沛的眼神。 过了一会儿,明心忍不住再一次抬头朝着秦春沛的方向看去,却见他认认真真的吃饭并未乱看,心底忍不住又是失落,又是放松了一些。 明心不知道的是,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秦春沛的眼中,秦春沛是多好的细作料子,他想让人没察觉的时候,就是潜伏在人身边都能隐藏起来,更别提糊弄一个小姑娘了。 见明心小心翼翼的看了自己几次,秦春沛心中一动,暗道莫不是这姑娘对自己也有几分意思,不然的话以她的性格不应该如此才是。 一顿饭吃完,明心先告辞离开了,秦峰和秦小山两家人也先后离开,最后老郑氏屋子里头就剩下大房一家人,老郑氏忍不住又开始挂心孙子的婚事来。 三个长辈轮流问他何时才能娶亲,秦春沛也有些无奈,却没有把自己心中的打算说出口,毕竟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成,也弄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 忽然,老郑氏不经意的说了一句:“阿沛,奶奶不图你娶一个样样都好的姑娘,就跟明姑娘似的就不错了,性子好,模样也周正,难得的是会照顾人。” 秦春沛微微挑眉还未说话,旁边的秦来娣捂着嘴偷笑起来,钱氏却皱了皱眉头说道:“这,明姑娘其实哪儿都好,就是没爹没娘的不太吉利。” 老郑氏听了这话却有些不乐意,瞄了她一眼说道:“什么吉利不吉利的,只要姑娘本身人品好,其他的都不是大事儿。” 说完她又对秦春沛提了一句:“娶妻娶贤,主要看重的是姑娘的相貌品格,然后才是家人,最次才是门第,若是姑娘本人不好,就是皇帝家的公主也不能娶。” 秦春沛点头说道:“奶奶说的很有道理。” 钱氏也不再说话,似乎认可了这话,也可能是习惯性听婆婆的,且把这事儿掠过不提了。 秦春沛不想火力都在自己身上,索性转开话题问道:“奶奶,娘,二妹的年纪也不小了,你们也得帮忙相看起来,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想法?” 秦来娣一看说到自己,跺了跺脚害羞的跑了出去。 这头老郑氏就说道:“我跟你娘他们商量过了,虽说如今你身居高位,但来娣的性子都长好了,想要改也不成,还找找个老实本分的人嫁了才不容易吃亏。” 91.情之所起 等秦春沛几个离开之后, 老郑氏倒是悠悠然的叹了口气, 旁边的常春嬷嬷和夏嬷嬷不愧是宫里头出来的人精,才几日的功夫就讨得了老郑氏的欢心, 对她们俩颇有几分看重。 见老郑氏神色有异,常春嬷嬷笑着问道:“老太太这是怎么了,可是为着什么事情操心, 不如说出来,我们俩虽然见识浅薄,却也能帮着出出主意。” 老郑氏犹豫了一下,想到这两人是孙子送来的人,通常还是靠得住的,便开口说道:“还不是阿沛的婚事,说实话, 来娣的婚事我不担心,左右她哥哥都出息了, 不管找个什么样的人家,难道还敢亏待了她不成,只是阿沛这孩子心思大, 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看上眼。” 常春嬷嬷和夏嬷嬷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的猜测到了老太太的心思, 常春嬷嬷微微一笑,低声说道:“老太太方才提到了那位明心姑娘, 莫不是觉得那位姑娘合适?” 老郑氏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但还是如实说道:“倒不是我自己个儿喜欢明心这孩子, 而是方才看见阿沛看了人家姑娘好几眼,我想着他是不是中意明心,所以才问了一句。” 夏嬷嬷瞧了一眼老郑氏的脸色,问了一声:“老太太真的不介意明姑娘的家世吗,虽说低门娶妇,但现在的大户人家,其实才是门地之见最深的地方。” 老郑氏却笑着说道:“得啦,我们秦家早些年还不是泥腿子,论根脚还不如明家呢,至少人家三代都是当兵的,可都是有功劳在身的。” 夏嬷嬷啧啧称奇,又说道:“话虽如此,但能如老太太这般宽容的长辈又能有几个,不说别的,出门之后明小姐若是说亲,可是有的被人念叨。” 常春嬷嬷却笑着说道:“我在旁边看着,国公爷和明姑娘都是守礼之人,只怕私底下也不会多做接触。” 老郑氏也这么觉得,自家的孙子自己知道,阿沛从小就对别的姑娘不假辞色,当年在青山村的时候多少小姑娘来寻他说话,他倒是好,躲不过就直接出门读书。 秦春沛还不知道自己被冤枉了,老郑氏越说越觉得靠着大孙子自己,这孙媳妇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她心中着急,看着明心也觉得越发顺眼了。 老郑氏还拉着两个嬷嬷的手说道:“我那儿媳妇是个耳根子顶顶软的,人虽然孝顺,但经不住人家说。在乡下的时候倒是没关系,现在来了京城不免有些不妥当。” “现在我老太婆还活着,还能看顾她一些,等我死了,若是儿媳妇也是个软性子的话,那国公府岂不是要乱了套了,到时候阿沛忙完了外头的事情怕是还得给他老娘收拾烂摊子。” 老郑氏对两个媳妇的性子看的真真的,大媳妇啥都好,人孝顺也勤快,对丈夫儿子也是一门心思的好,但性子实在是有些立不住,这些年在家里头她在就听她的,秦大山在就听秦大山的,后来更是直接听儿子的,听大女儿的。 她这些年也算是看明白了,小儿子一家都有成算,虽说王氏有时候小心思太多她不喜欢,但一个家就得这样的人才能罩得住。 但大儿子一家里头,秦大山是个重感情的,老郑氏有时候都怕他拿着阿沛的东西做人情,钱氏倒是向着儿子,但旁人说了什么话都能听进去,是个墙边草。 大孙子秦招娣老郑氏倒是喜欢,性格虽然贤惠温柔,但也不至于没主心骨,小孙女就像了她爹娘了,只是孙女再好也迟早都是要嫁出去的,管不了秦家的事情。 左思右想的,老郑氏都觉得应该找一个厉害精明一些的孙媳妇,不然一家子的事情都得阿沛自己管着,就算是铁人也会觉得累啊。 越想越觉得如此,老郑氏琢磨着说:“要不我给俩孩子创造点机会,若是能看对眼,到时候咱们就上门去提亲。” 老郑氏想的挺好,但随着秦峰一家和秦小山一家前后搬了出去,明心也在国公府住不下去了,他们的房子也已经买好了,还是托了秦春沛的福才买到了物廉价美的院子。 明心和明智都已经去看过那院子,统共花了七百两,在城东和城南交接的地方买了一栋二进的小院子,面积虽然不大,但里头却干净精致的很,房间也多,最难得的是院子里头还有一口甜水井,以后喝水用水都方便。 姐弟俩看着都觉得满意,这地方距离书院也不远,明智已经说定了书院拜了老师,到时候都不用住在书院那头,能省下不少银子。 至于在那里嘀嘀咕咕的赵姨娘,明心压根没理她,明智向来是不找到他就不理会的,一时之间赵姨娘有无数的话要说,奈何没有人理会,只能自己在放里头嘀咕。 等那边的新屋子收拾的差不多了,明心就跟老郑氏等人提出辞行:“此次上京多亏了老太太一家照顾,这才能顺顺当当的办好了那些事情。只是我们打扰已久,也该告辞啦。等日后收拾停当了,再来拜谢老太太。” 老郑氏心里头失望,拉着她的手说道:“怎么这就要走,那边不是还未收拾完吗,不如再住上几日,等全部收拾好了再搬过去也不迟。” 明心笑着说道:“原本也收拾的差不多了,剩下的过去再说,院子不住人总也不大好,再者智儿也该去学堂了,不然耽误了学业。” 她说到了这份上,老郑氏也不好强拦着,只得说道:“那好吧,不过今日留下来吃个晚饭,也跟你秦大哥说一声,明日一早再过去吧。” 明心想了想就答应下来,心底也有几分不知道什么的味道在。 秦春沛早已经销假去衙门了,这几天的功夫他迅速的将秦春云的事情办好了,问过二叔夫妻和秦春云之后之后,果然三人都对读书不抱希望,能当官自然最好。 其实当官肯定是不行的,秦春沛不会做违法乱纪的事情,但作为一个小吏的难度却不大,虽说不是系统科举出来的,以后想要上升困难,但用心的话五品以下还是能想一想。 秦春沛把秦春沛安排到了工部这边当文书,身上是不入流的品阶,秦春沛和秦大山却都满意的很,这走出门老百姓都能喊一声大人了,有什么不好的。 王氏倒是觉得太低了一些,毕竟她看人家动不动就五品四品的,但她还未说话就被秦小山喷了回去,只能自己私底下抱怨两句罢了。 等秦春沛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裕国公府的时候,从门房那边就听说了明心一家告辞准备离开的事情,他脚下的步子微微一顿,在前院换了身衣服就往后头去了。 等他走进仁寿阁的时候,正巧瞧见明智百无聊赖的在院子里头玩,看见他进来就跑了过来:“国公爷,您回来啦。” 秦春沛伸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觉得这小孩还挺好玩的,是那种天塌下来都觉得有高个儿顶着的家伙儿,作为他的姐姐明心想必是很累,但秦春沛倒是觉得这般宽心思没志向也没什么不好的:“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呢?” 明智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讷讷说道:“我在里头也插不上话。” 秦春沛一听就明白了,带着明智往里头走去,果然看见老郑氏正依依不舍的拉着明心的手说话,显然是因为明心一家即将离开,老郑氏忍不住念叨起来。 秦春沛两人进来的时候,正巧听见老郑氏嘱咐道:“你可不知道,有些人看你们家没个男人就会蹬鼻子上脸,对这样的人就不能好声好气,直接骂回去,要是他们不依不饶的,你尽管来找奶奶,奶奶肯定会帮你出头。” 说到这事儿老郑氏颇有几分感慨,她当年一个寡妇带着孩子生活尚且不容易,更别提明家的情况了,连个正经的大人都没有,至于赵姨娘,老郑氏是不看在眼中的。 就是钱氏这会儿也忍不住插嘴说道:“都是一道儿过来京城的,你可千万别不好意思开口,反倒是让自家人受了委屈。” 秦春沛一听,笑着开口说了一句:“奶奶,娘,你们这般不放心的话,正巧明日休沐,不如我亲自送明姑娘和明弟去那边,看见咱家的马车,识趣的人便都知道他们家不好欺负了,到时候也省的有宵小盯上。” 那边的老郑氏微微吃惊,下意识的朝着自家孙子看去,只是秦春沛不想露出心思的时候谁也看不出来,老郑氏琢磨了一下就笑着说道:“还真是赶巧了。” 明心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这多麻烦国公爷,我们自己坐车过去就成了。” 秦春沛却笑道:“不麻烦,只是走一趟的功夫罢了。” 明心还要推辞,老郑氏却握住她的手说道:“也好,阿沛走了这一趟,以后能省了你们不少麻烦,你可照顾了我老人家一路,怎么还不许他帮忙一次?” 说完这话,老郑氏又看着明智说道:“智儿,还不谢谢你秦大哥。” 明智连声道谢,他虽然是个不管事儿的人,但也知道京城居住大不易,对于秦家还是带着几分感激的,小孩儿一板一眼道谢的模样十分可爱,弄得钱氏忍不住把他拉到怀中揉搓。 92.奶奶给你去提亲 秦春沛是知道明家买下来那个宅子的, 这还是张叔帮忙找的地方, 能在寸土寸金的京城找到这么合适的地方, 可见张叔也是下了大功夫的。 秦春沛骑着马走在前头,走进那个小巷子的时候就微微挑眉,附近几乎都是书苑或者民房, 看起来颇有几分幽静,确实是适合居住的地方。 嗒嗒嗒的马蹄声显然十分少见, 秦春沛他们一队人朝着里头走的时候,旁边一户人家打开门出来张望,瞧见骑着马穿着劲装的男人顿时睁大了眼睛。 秦春沛对着那人露出一个笑容来, 那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顿时愣了一下, 很快关门走了进去, 看他的打扮不像是主人, 反倒像是这边的门房。 秦春沛也不在意, 很快到了地方,他利落的下了马, 回头就瞧见明心已经带着弟弟走下来了,因为长途跋涉来京城, 他们带着的行礼其实并不多,除了必需品之外都换成了银钱。 这会儿秦春沛带了十几个下人过来,很快这些人就把东西搬了进去, 有几个人闲着没事做, 索性撸起袖子来打扫, 又把地方从头至尾清理了一遍。 明智有些好奇的看着院子, 当看见院子里头有口井的时候带着几分惊奇,忍不住走过去看了看,抬头笑着问道:“大姐,这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吗?” 明心也忍不住露出一个缓和的笑容来,点头说道:“是啊,这就是我们在京城的家了。” “秦大人,此次真是多谢您啦,这边留着我们自己收拾就行了。”明心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眼看着下人们已经将东西都摆好,甚至连院子里头的落叶都开始收拾,她连忙说道。 秦春沛却说道:“来都来了,让他们收拾好了,你们住起来也方便些。” 明心从明城带过来的仆人只有四个人,其中三个都是女人,一个十多岁的是她的贴身丫鬟,另外两人年纪稍微大一些,一个照顾明智一个照顾赵姨娘。 唯有一个男仆年纪还大了,之前是帮忙赶马车的,也是明家的情况不同,明心不敢请男仆,一个是为了安全起见,一个也是担心别人说闲话。 只是到了京城难免有些不方便,若不是秦春沛大包大揽的帮忙解决了许多事情,光靠着这几个人想要买房子都难。 眼看着秦家人都快要收拾好了,明心也就不再矫情的拒绝,反倒是请了秦春沛在院子里头喝茶,这会儿屋子里头乱糟糟的,反不如院子里头好。 也是院子里头原本就摆了一套石桌石椅在,又有机灵的小厮早早的去烧了开水出来,又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套茶具。 秦春沛看了一眼那个小厮,觉得这个人倒是个可用之才,等他们几个人喝了一盏茶的功夫,整个院子都焕然一新,明家带来的东西都被归置好了。 秦春沛扫了一眼宅子,觉得没有再需要他们帮忙的地方,才站起来说道:“明姑娘,今日我先告辞了,日后若有事的话,你直接去国公府即可。” 明心原以为他这话只是客气,但一接触秦春沛的眼神,却又觉得这个男人说出口的就是本意,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来:“小女子在此先多谢大人。” 秦春沛点了点头,果然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带着人走了,一群仆人齐刷刷的离开,原本热闹的院子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等他们走远了,赵姨娘才敢出来说话,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秦春沛待人处事走的是如沐春风的风格,但赵姨娘却还是怕他:“这国公爷就这么走了,不留下来吃顿饭吗?” 明心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旁边的丫鬟琥珀十分有眼色的开口说道:“姨娘这话说的轻巧,咱们第一日搬过来,连锅子灶头都没有暖过,拿什么来请人家国公爷吃饭。” 赵姨娘暗恨的瞪了一眼琥珀,心想着这么一个丫鬟都敢给她脸色看,自然是仗着大小姐的势,她可是好心好意,偏偏这丫头还不领情。 赵姨娘生了一肚子的气,琥珀也不管她,带着另外两个人仔细的收拾起来,虽说秦家的人帮着弄好了大面,但细致的地方终归得他们自己来,再说小姐的东西也得放好。 明心也不管赵姨娘的脸色,拉过明智说道:“去把你自己的书放好,明日你就得去拜访先生开始读书,先生必定会考你,现在温书正是时候。” 明智瞄了一眼脸色难看的亲娘,但还是乖乖的走到书房里头去了。 明心也不跟赵姨娘吵架,只是一边帮着收拾,一边让准备几分简单的土仪出来,到时候可以送给左邻右舍结一个善缘。 谁知道还没等他们过去拜访,隔壁的邻居先上门来了,听说那家主人是个举人,知道他们家没有成年男性在,过来的是那位举人夫人。 听着那位举人夫人客客气气,却话里话外问着秦春沛一行人的话,明心再次感激秦家的帮忙,这种看不见的好处更加难得,这份人情算是欠下了。 另一头,离开明家的秦春沛恍然回头,想到方才明心的笑容心里头也有些异样,他并未表现出来,但熟悉他的人难免有察觉。 比如老郑氏,瞄了一眼孙子就咳嗽了两声,等身边没人了忍不住问道:“明心明智可安顿下来了,他们也是命苦,爹早早的去了,又有那么一个娘,以后咱们也看顾几分。” 老郑氏了解秦春沛,秦春沛也了解自家奶奶啊,知道她从来不是个心软看管事儿的人,就看秦小山一家也得搬出去就知道了,要是换成了一般的老人家,那还不是恨不得所有子孙都在膝下,一辈子儿子孙子不分家团团圆圆才好。 秦春沛挑了挑眉,靠在老郑氏身边帮她捏着肩膀,一边问道:“奶奶,我看院子里头的花花草草怎么给拔了,你打算种点什么?” 仁寿阁里头原本有一个小花园,不大,大约五六平方米的样子,里头种着的花草不算名贵,但也赏心悦目,不过老郑氏却让人拔了。 老郑氏一听,笑着说道:“你奶奶我也看不来那些花花草草,还不如种菜实在,到时候我带着几个丫鬟去种菜,一来打发时间,二来锻炼身体,三来还能给家里头省点菜钱。” 秦春沛听了觉得不错,笑着说道:“怪不得我爹也说要去收拾一块地出来,你们打发时间可以,到时候可别累着身体。” 老郑氏却来了兴致,又说道:“这么大的宅子,咱们也不能处处都住人,有些地方荒着也是麻烦,还不如利用起来。” 秦春沛点头说道:“这话不错,不过种菜太麻烦了,改天我让人多种果树,春天的时候能看个花儿,秋天能吃果子,打理起来也方便。” 两人一合计都觉得这主意不错,等从苹果说到了樱桃,才忽然回过神来自己原本的话题被岔开了,她没好气的拍了一下孙子,骂道:“就会作怪,阿沛,你跟奶奶说说,你心底到底是怎么想的?” “奶奶!”秦春沛也是无奈了,催婚的可怕大龄单身狗大约都懂的,只是这会儿他也说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来,这又不是现代,还能来一个婚前恋爱。 老郑氏却拍了一下他的手,说道:“好好说话,叫奶奶也没用。你就说你是不是看上明家那丫头了,看上你就说,奶奶不是那种喜欢拆散鸳鸯的恶婆婆。” 秦春沛微微叹了口气,只得如实说道:“孙儿又没有见过明姑娘几次,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再者,就算是我中意,也得问问人家姑娘不是。” 老郑氏却兴奋的拍着腿说道:“你这就是看中了,怎么滴,你还得爬上墙头勾搭一下小姑娘,闹出事情来才算是看中了啊?” 老郑氏翻了个白眼,以前怎么没觉得他们家大孙子这么磨蹭扭捏呢,都说他打起仗来不要命,现在倒是好,看姑娘就扭捏了。 秦春沛被这话臊的满脸通红,老郑氏趁胜追击:“明心这孩子啊,我仔细看了一路,除了家世薄弱点之外,人品相貌是没的说的。” 见秦春沛不说话,老郑氏继续说道:“别的不说,你爹娘什么样子你也是知道的,现在奶奶还能帮着看着一些,等以后奶奶老了,难道你还能一天天的盯着他们。” “那两个没主意的,若是将来被身边的人掇弄的犯了糊涂,那还不得给你惹事儿?所以奶奶想啊,你媳妇别的不用太好,但脑子得清楚,知道什么做的什么做不得。” 秦春沛笑看着老郑氏,问道:“奶奶,你就这么喜欢明姑娘?” 老郑氏冷哼一声,反问道:“你不喜欢,你不喜欢就不会上赶着送人去新家,也不会一顿饭就看了人家三四次。” 秦春沛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难得有些害羞的感觉出来,但还是有些犹豫的问道:“那,那就算孙子喜欢,那明姑娘会愿意吗?” 老郑氏却说道:“只要你喜欢,奶奶明天就上门去提亲,只看咱家的条件,你又是诚心诚意的,除非是已经定了亲的人家,否则绝难拒绝。” 这话就是把自家的孩子看的太好了,秦春沛觉得自己的条件确实是不错,但这世上人千千万万,万一那位明姑娘就是不喜欢他呢。 他想着以后要跟明姑娘一起生活的场景,心中不但没有排斥反倒是有些憧憬,便说道:“奶奶,那您帮我看着呗。” 老郑氏听了这话就兴奋起来,起来就把秦春沛赶走了,自己兴致勃勃的去了隔壁院子找钱氏商量,只是等她的话一说,钱氏就有些为难的说道:“娘,真的要去明家提亲吗,我不是说明姑娘不好,只是明家会不会太单薄了一些。” 老郑氏早就准备好了一箩筐的话等着她,开口就说道:“明家确实是单薄了一些,但咱们阿沛现在是那个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再跟好的人家结亲的话,那不是碍着皇帝老子的眼了吗,对阿沛以后反倒是不好。” 钱氏把这话听了进去,觉得确实是这个道理,毕竟公主还年轻,自家儿子也娶不到公主回家的,她想了想又说道:“那,好歹也找一个四角俱全的人家吧。” 老郑氏却说道:“亲戚多了事情多,你想看着阿沛给妻子娘家人收拾烂摊子,现在明家是血脉单薄,但明姑娘练过武,看着是能生的,唯一的弟弟又是读书人,看着也老实。” 钱氏原本就不是那种很坚决的人,听着婆婆三言两语的,慢慢也觉得明心似乎不错了,等到最后,她甚至还帮着明心说了一句话:“那姑娘自己支撑门户,难得的是性子好,从来也没见过她跟谁红过脸,以后也不能跟阿沛闹腾。” 老郑氏笑得眯了眼睛,就说道:“既然如此,你去把东西准备一下,咱们明日请了官媒过去,这事儿早点定下来早好,等阿沛娶了亲生了孙子,咱们也别弄什么地了,光顾着帮忙带孩子就得忙不过来。” 钱氏被子孙环膝的情景刺激到了,她站起身来说道:“我现在就去找官媒,对对对,好容易阿沛松口说要娶亲,咱们也别挑剔了。” 旁观一切的秦大山张大嘴巴,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但又一想儿子愿意娶老婆似乎也不错,索性就跟着忙碌起来。 93.朕看你是有事儿啊 明心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 面前放着一壶已经凉透了的茶, 她有些漫不经心的喝了一口凉茶, 抬头去看了看天空,却只看见一片四方天。 明心忽然想起当年父亲还在的时候,虽然自己是女儿,但她从小聪明伶俐, 父亲倒是也疼爱,偶尔会带着她出门游玩,那可能是她前半生最快乐的时光了。 琥珀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就瞧见自家小姐在发怔, 她走过去摸了摸茶壶, 就有些不赞同的说道:“小姐, 厨房里头又不是没有热水, 您喊一声奴婢就是, 如今天气越发冷了,这要是搁在明城那边都已经下雪了,您怎么能喝凉的呢?” 明心却笑了一下, 摇头说道:“哪里这么精贵,以前大冬天的还吃冰的呢。” 琥珀却已经迅速的开始替换茶水,等换上了一壶热腾腾的茶水, 她下意识的看了看房门紧闭的那一边,才压低声音问道:“小姐, 裕国公府都上门提亲了, 您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裕国公本人咱们都见过,绝不是那种暴虐的,这么好的亲家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琥珀不说,明心也是差点忘记裕国公的名声也不大好听了,当然,这个不好听是因为前几年战乱的时候他身上战功赫赫,也不知道是哪起子小人就开始传了谣言出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便有人传言秦春沛秦将军杀人如麻,最喜欢在战场上屠杀俘虏,甚至还吃人肉喝人血,有些说的夸张的,竟是把他说的跟妖魔似的。 这话也就是不认识秦春沛的人相信,真的认识他的人就知道,这位在战场上是疯了些,也确实是杀人无数,但却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至于喝人血吃人肉什么的,更是无稽之谈,秦春沛这个人最为重视军纪,对这样的行为深恶痛绝,别说喝血吃肉了,就是骚扰百姓都会被严厉处罚。 可想而知这种谣言会是谁传出来,除了那些愚昧无知的老百姓之外,也就是吓唬一下远在京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那些没见识的妇人。 琥珀第一次出门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回家还与明心说笑过,如今裕国公府上门提亲,她倒是义愤填膺起来:“小姐,您还犹豫什么呀?” 明心微微叹了口气,无奈解释:“我当然不会是因为裕国公的名声害怕担心。” 她自然不是那些因为裕国公声名在外而哭着不敢嫁的大小姐,而是心中有所顾虑:“我哪里不知道这门亲事的好,但裕国公已经快要弱冠,若是定亲的话,想必他们一定急着新媳妇进门生子,再者,我们两家的差距也太大了一些。” 若只是借靠裕国公府的势力,让自家的生活好一些,明心自然是没什么担心的,裕国公一家都是良善的人家,她只是借势从不做过分的事情,想必他们不会计较这点便利。 但嫁进门就不同了,作为媳妇要面临的挑刺,还有她最不放心的弟弟。 琥珀却不愿意看着自家小姐错过这般好的姻缘,直截了当的说道:“大小姐,您如今也十八了,难道真的为少爷耽搁到老吗?” 比起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姐,琥珀其实对明智的感官并不太好,在她看来一个男人,即使是比小姐小了许多岁吧,但却得靠着姐姐撑起门户来,可见是个没本事的。 明心微微皱起眉头,心中却还是拿不定主意,其实在这些现实原因考虑之外,她忍不住也会想那位裕国公真的中意自己吗,还是到了娶妻的年龄只得听了长辈的话。 琥珀继续说道:“小姐,您想啊,若是您嫁到裕国公府,即使家里头只剩下少爷一个人,但谁敢来欺负他,谁敢看不起明家?” “不说别的,里头赵姨娘怕也一门心思希望小姐嫁过去,以后也能帮衬弟弟一些。”琥珀暗暗想着,若不是赵姨娘做不得小姐的主,怕是在裕国公府上门提亲的时候一口就答应了。 “我知道小姐担心什么,但不管嫁到哪家不都一样吗?”琥珀直截了当的说道,“您至少见过裕国公,若是将来让官媒说亲的话,怕是只能信了媒人那张嘴。” “小姐,您也得为自己想想啊,错过这次,怕是……”琥珀未说出口的话明心也知道,错过这一次,将来她的婚事别说找到高门大户了,别是继室后母就不错了。 等这一日明智从学堂回来,明心忍不住将他叫住,开口问道:“明智,若是姐姐现在出嫁的话,你觉得如何?” 明智微微抬头,竟是一点儿也不意外的样子,还说道:“姐姐能答应裕国公府的提亲自然是好的,这般一来,我也是裕国公的小舅子啦,就算是学堂里头也无人敢小觑。” 明心微微一怔,显然没有料到亲弟弟说说出这般话来,在她的印象中弟弟一直单纯的很,却没想到在这桩婚事里头,他第一个考虑到的不是姐姐的幸福,而是裕国公的小舅子身份。 迎着明心的目光,明智微微低下头,脚尖在地上磨蹭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姐姐是担心我无人照顾吧,但姨娘还在,平日里她能照料我的吃穿,学堂那边就更不用担心了。” 明心忽然伸手摸了一下明智的头发,一时之间竟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她这一刻忽然明白过来,她自以为是的牺牲对于明智来说,其实并不是很重要的。 这一个夜晚明心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袋里头乱糟糟的,又是闪过裕国公秦春沛俊秀无双,带着微微笑容的样子,又是闪过父亲离家之前的嘱咐,偶尔还掺杂着弟弟冷漠的话以及赵姨娘一直以来的无理取闹。 等到第二天天明,听着弟弟离家上学的动静,听着赵姨娘指桑骂槐的话,她忽然之间明白过来,也许她确实是应该为自己多想想了。 另一头,老郑氏倒是能沉得住气,也许在她看来明心即使是要考虑几日,到底最后也是会答应的,明家那几人她看的明明白白,就赵姨娘那性子怕是恨不得明心早早嫁人省的碍事。 果然,几日之后明家那边就传来了消息,老郑氏微微一笑,带着钱氏开始操办起来,秦春沛过了年就加冠了,他们家确实是急着娶媳妇。 只是秦春沛到底是裕国公,他的婚事自然不能随便了,即使有宫里头的嬷嬷帮忙,老郑氏和钱氏也忙的脚不沾地,恨不得一个人长出八条手臂来。 不只是他们,就是秦来娣也得去帮忙,这是秦春沛的意思,原本老郑氏和钱氏还觉得小姑娘不添乱就不错了,但听了秦春沛的一席话也觉得有道理。 秦来娣早晚要嫁人的,也得面临这样的内务,现在在家不趁机好好锻炼,以后出了门子还不得被人嫌弃,还不如现在累一朝。 相比起来,秦春沛倒是成了闲人,里里外外的事情都有人处理,他只要上衙门办公,到时候迎亲洞房的时候出现就好了。 秦春沛摸了摸下巴,忽然琢磨起皇帝那一日的话来,这一日就直接进宫面圣,故意露出几分神色不思的样子来。 身为皇帝,赵文睿对朝臣的控制十分严格,事实上在秦家与明家商量亲事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这会儿乐得看秦春沛笑话。 “裕国公,朕看你近些日子气色分外的好,莫不是身边有什么喜事不成?” 秦春沛就等着这句话呢,笑着开口说道:“陛下圣明,是家中长辈已经给微臣定了亲事,不日就要成亲,算起来确实是微臣的大喜事。” 皇帝暗道果然让他等到了,顿时哈哈起来,明知故问道:“定了哪家的姑娘?” 秦春沛眯了眯眼睛,忽然笑着说道:“说起来这桩婚事还是陛下做的媒人,当初若不是陛下让我去送明将军的抚恤,微臣也不会认得明家小姐。” “兜兜转转,微臣长辈觉得明家姑娘十分合适,这才定下了这桩亲事,这般说起来,陛下可不就是我们的大媒人,到时候微臣是不是得给陛下包一个大红包以表感激。” 皇帝顿时高兴的大笑起来,觉得自己确实是做了一桩好事,虽说这两人上辈子就是夫妻,但这辈子因为他的存在,秦春沛的成长经历已经截然不同,他既然不是上辈子的那位虎将,没有他的那句话,从头至尾也没有遇到明姑娘也有可能。 越想越觉得自己做了一桩好事的皇帝更加开心了,拍着秦春沛的肩头说道:“不错不错,你可得给朕包一个大红包。” 秦春沛也跟着笑起来,又说了一句:“陛下说微臣有了心上人再来这里,可是当初就猜到了?陛下果然圣明!” 说到这里,皇帝更是开心的说道:“不错不错,既然是朕做的媒,索性送佛送到西,这明姑娘到底是家世单薄了一些,朕下旨为你二人赐婚如何?” 秦春沛顿时笑道:“既然如此,陛下可不能小气了。” 皇帝一听,指着他笑骂道:“好啊,原来都在这儿等着朕呢,放心,朕对谁小气也不会对你小气,不过这媳妇还未过门呢,你就这般为她打算,以后可别成了耙耳朵。” 秦春沛却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笑着说道:“耙耳朵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呀。” 94.双喜临门 良辰吉日, 修竹小心翼翼的打开锦盒,只见里头放着一个精雕细琢的玉冠, 玉冠用的材料是最好的暖色白玉,水头十分好, 让人一眼过去就挪不开视线。玉冠本身朴实无华,但那根玉簪却是花费了无数功夫的, 小小的玉簪上头竟是刻画了百里祥云图,可谓巧夺天空。 光是这么一个玉冠玉簪怕也得价值连城,最重要却是,这是皇帝才能用的玉, 也之后备受皇帝喜爱的国公爷也能得到这般的赏赐。 修竹心中喜爱无比,又有几分自豪在,小心翼翼的取出玉冠问道:“国公爷, 现在就给您带冠吗?真的不办加冠礼了?” 秦春沛抬头看了一眼镜子, 如今他东西见的多了,反倒是少了一开始那种惊奇, 他点头说道:“陛下已经给我取了字, 又赏赐了玉冠, 直接带上就是了。” 其实一般人家通常不会办什么加冠礼,及笄礼, 那是富贵人家才有的事情,秦春沛原本就没有打算打扮, 正巧皇帝给他赐下了东西, 直接用起来更好。 修竹有几分可惜的说道:“若是国公爷办加冠礼的话肯定很热闹。” 话虽如此, 他手底下却稳稳当当的开始帮秦春沛带上发冠,秦春沛看着自己的镜中的模样,笑着说道:“连续办两场宴席,怕是有的人觉得我靠这个敛财呢。” 说到这里,修竹倒是也高兴起来,乐滋滋的说道:“国公爷今天就能娶回夫人,老太太他们肯定高兴的很。” 这也是秦春沛放弃办冠礼的原因之一,他今天就要娶妻,娶妻和加冠的时间间隔太短,与其短短一个月内办两场宴席,让家里忙的人仰马翻,还不如低调的带上发冠就得了。 也是秦家人出身平凡,对冠礼不太看重的缘故,秦春沛不会知道自己的一次偷懒,以至于之后的几十年都被家里人念叨,他们都觉得错过了一场大事。 这会儿秦春沛对镜子看了看,觉得满意万分,他身上穿着迎亲的喜服,这年头还没有金色是皇帝御用色的习惯,所以他的喜服是红色的底料,上头用黑色和金色的绣线绣出图案。 这套喜服看着倒是有几分现代仿古喜服的样子,秦春沛看着镜子中的人,一时间也有几分恍然,不知不觉,他已经在这个世界停留二十年了。 曾经末世的苦难似乎都已经远去,他带着亲人一步步走到如今,让他们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算下来倒也算是完成了当年的希望。 “国公爷,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出发吧。”修竹在后头看着,也觉得自家主人器宇轩昂,一想到外头那些人对国公爷的污蔑,修竹就恼怒的很,恨不得现在就让国公爷出去溜达一圈,好让那些没长眼的人好好见识见识。 秦春沛走到外头,老郑氏等人已经精神抖擞的等着了,大约是喜事儿临门的关系,几个长辈的脸色都红润的很,连一贯喜欢找事儿的王氏也喜气洋洋的。 老郑氏和钱氏一左一右的拉着秦春沛,一门心思的夸好看精神,连秦大山都给挤到旁边去了,弄得另一头待会儿要过去一块儿接亲的三个堂弟满脸偷笑。 等他们终于出门的时候,老郑氏和钱氏忍不住抹了抹眼泪,旁边的王氏倒是嘴儿巧的说道:“娘,大嫂,今天大好的日子你们怎么还哭上了,咱们这是把人娶进来,又不是嫁女儿,阿沛一个人出去,待会儿就带着媳妇一块儿回来喽。” 一听这话,老郑氏和钱氏果然就不哭了,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出来,老郑氏难得对王氏也和颜悦色:“亏得你提醒,走走走,我们也去准备准备,待会儿也得招待客人。” 秦春沛的人缘极好,打仗那几年与他关系差的将军极少,就算是文武向来仇视的文官,与他关系好的也大有人在。 外加上秦春沛如今是工部尚书,虽说工部在六部里头不起眼,但好歹也是正二品的大官,正别说他还是皇帝宠爱的超一品国公,这大喜的日子自然是客似云来。 从早晨开始,裕国公的门前车水马龙,门槛儿几乎都要被人踩矮了一截,甚至还有一些地方官员托人送了礼品上门,因为是贺礼又是要唱名的,所以除非是特别贵重秦家都收下了。 从送走秦春沛开始,秦家人就忙的没有停下来过,秦大山秦小山兄弟俩以前哪见过这么多的大人,即使他们都收敛了官威对他们客客气气,一时间也笑得满脸抽筋。 这也是为什么秦春沛不乐意办冠礼,他实在是不想家里头老人这般为难。 另一头的明家却显得冷清许多,虽说是办喜事,但明家在京城根本没有什么亲朋好友,原本家里头统共也就两口人,赵姨娘只能算半个。 幸亏秦春沛考虑到这一点,早早的送了几个会来事儿的老人过来,这会儿倒是也能帮忙,不至于让明家乱成一团。 明心梳妆完毕坐在镜前,一瞬间也有些恍惚,没想到自己进京之后不到半年就要成亲了,嫁的人还是曾经念想过的人,她竟是有些感觉身处梦中。 正想着呢,外头传来一阵热闹的动静,明心心头一紧,但听着声音却不像是接亲的,她疑惑的朝着琥珀看去,琥珀立刻出去瞧了一眼。 没一会儿琥珀就回来了,低声说道:“是少爷在书院里头的同窗,说是听闻小姐今日成亲,特意过来祝贺。” 明心挑了挑眉头有些明白过来,明智心性一般,这才去书院几日功夫哪里来的好友,不过是听闻她要嫁到裕国公府,所以才上门来攀交情罢了。 琥珀见她神色不悦,低声劝道:“左右不过是来贺喜的,小姐何必为了外人不开心,他们来了反倒是显得我们这边热闹一些呢,再说了,小姐今日就要出门了,以后这些事情总得少爷自己管,这就让他先管着好了。” 明心一琢磨也是这个道理,索性就扔开不管了,左右她今天要出门,这会儿也是不可能出去招待客人的。 一想到前几日因为聘礼嫁妆闹出来的不愉快,明心又心冷了一些,懒怠再去理会外头的事情,她看着镜子中的新娘微微叹了口气,等她嫁出去,明家的事情就再也不用她管了。 这话却从秦家送来聘礼开始,秦春沛对自己人向来大方,更别提这个人还是自己未来的妻子,虽说如今嫁妆和聘礼都是媳妇将来的私产,可秦春沛不在乎,给出的聘礼让人眼红。 也正因为太好了,以至于赵姨娘看的眼红,竟是私底下鼓动着明智来说道,让她把一部分聘礼扣留下来补贴娘家。 听着明智支支吾吾的话,明心当下便冷了心,她自问对这个弟弟掏心掏肺,当年明家留下的东西里头,可有一大半是父亲曾说过给她准备的嫁妆。 明心知道明家的困难,从未提过要带着嫁妆走,却没想到她不提,弟弟反倒是盯上了秦家送来的聘礼,他何曾想过姐姐嫁过去之后的艰难和难堪。 那一日姐弟俩不欢而散,最后聘礼还是原封不动的让明心带走,但姐弟俩的情分到底是不如从前了。 明心不愿意搭理外头的人,外头的人却不肯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当初秦春沛为明智寻找书院,考虑到明家的情况找的书院比较平常,里头的学生大部分也是寻常百姓。 他们哪能知道明家小姐还能皇帝赐婚,明媒正娶风风光光的嫁到裕国公府呢,虽说传言那位裕国公脾气不好,但也是他们平时拍马都追不上的人物。 男人不能进新房,但女人们却没有这个顾忌,陆陆续续有几个女人带着孩子走进房间来跟明心套近乎,倒是让明心烦不胜烦,又碍于日子发不得脾气。 幸好没一会儿外头就传来热闹的声音,这一次听着吹拉弹唱的声音必定是迎亲的队伍无疑,外头闹闹哄哄的声音一瞬间像是隔了一层似的,明心只听见自己心脏砰砰砰的跳动。 这时间似乎很快,又似乎很慢,等喜娘扶着她起来往外走的时候,明心竟是觉得自己手脚有些发软,一直到明智吃力的把她背了起来,明心才回过神来。 趴在弟弟并不厚实的背上,明心一时感慨万千,她微微叹了口气,最后嘱咐了一声:“以后明家就要靠你自己了,智儿,你要有自己的主意。” 明智身体微微一僵,等明心上了花轿,他竟是有些要落泪的冲动。 秦春沛还以为他们姐弟俩感情极好,拍了拍小舅子单薄的肩头说道:“放心吧,我会好好待你姐姐的。” 说完这话,秦春沛没有再耽误,直接跨上马离开了,吹吹打打的队伍一点点远走,被留下来的明宅竟是又显得冷清起来,明智叹了口气,回家继续招待客人去了。 明家的热闹早早的结束了,秦家那边的热闹却才开始,从新娘子进门到拜堂,然后是漫长的敬酒,就是秦春沛体力出众千杯不醉,这会儿也有些吃不消了。 最高潮的时候是皇帝居然亲自出现贺喜,还送了新人一对玉如意,百官一边感慨着皇帝的仁善,一边又嫉妒着秦春沛的得宠。 95.番外 吾妻 宝镜台前玉树枝, 绮疏朝日晓妆迟。 梦回五色江郎笔, 一夜生花试画眉。 秦春沛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一把身边的位置,余温尚在,但人已经不见了踪影。秦春沛撑起身体看了看, 也没瞧见妻子的身影, 不过他的衣服却叠的整整齐齐的放在了床边, 甚至上头放着一个汤婆子捂着。 秦春沛拉过衣服穿起来,看着日头便知道肯定不早了,一边唾弃自己堕落了一边有些享受,自从有了娇妻之后他就没能准时起床过, 晨练的时间大大压缩。 穿衣服的时候, 秦春沛摸了摸自己的腰板儿, 总觉得自己最近胖了一些,可不是吗,以前老郑氏和钱氏虽然也心疼他, 但总没有媳妇这么无微不至的, 吃得好运动少能不胖吗? 一想到自己大腹便便的样子, 秦春沛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暗暗下定决心待会儿一定要多锻炼一会儿, 可不能让自己坚持了十多年才有的好身材消失! 带着满腔心思走到外头, 秦春沛就看见明心已经在忙碌了, 他忍不住说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能等一会儿。” 明心微微一笑, 过来帮他理了理衣裙,这才解释道:“昨日说好了要准备腊八节的东西,这才起来的早了一些。” 秦春沛微微挑眉,明心进门之后第三天,老郑氏已经把管家的事情交给她了,秦春沛原本还担心她会顾不过来,谁知道明心一上手,家里头反倒是比老郑氏管着的时候井井有条。 等秦春沛一身汗的回来,明心已经趁着早上把零零碎碎的事情都解决了,秦春沛再进去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出来,就瞧见明心已经收拾停当准备出门了。 秦春沛见她里穿袄外套褂下是裙,上头是缕金百蝶穿花,便说了一句:“把那件白狐斗篷披上吧,外头风大,当心着凉了。” 明心眼中闪过一丝暖意,顺着他的话套上了斗篷,那件斗篷通体雪白,上头没有一丝一毫的杂毛,用的是最好的白狐皮毛,不说价值如何,一披上整个人都觉得暖和起来。 秦春沛自己却是不用斗篷的,一来是他已经习惯了明城那边更加寒冷的气候,二来身强体壮,刚运动过一番穿着皮袄都觉得热,三来就是在家里头穿着觉得麻烦。 明心知道他的习惯,当下也没有多劝,只是让修竹多带了一条斗篷,以免待会儿冷了没得穿。等出门的时候,秦春沛自然而然的牵住她的手,微微笑道:“路上滑,我牵着你走。” 明心脸颊微微泛红,若说嫁过来之前她心中担心,那么嫁过来之后日子便过得如同加了蜜似的,相公的脾气十分好,对她也体贴的很,长辈又和善,再也没有一处不好。 旁边的琥珀和修竹见他们夫妻俩感情好,也忍不住露出笑容来,两人对视一眼,都看见彼此眼中的打趣,却不敢让前头的国公爷和夫人瞧见。 两人并行而走,很快就到了仁寿阁,秦家的规矩不大,但一家人的关系好,一日三餐一般都是一块儿吃的。 看见他们进来,老郑氏连忙说道:“外头这么冷,都说了让你们在各自屋里头吃算啦,何必还要走过来,这要是着了凉可不好。” 秦春沛笑着说道:“奶奶,就这么点路算什么,以前小时候读书的时候,就算是下了雪也得走一个多时辰去上学呢,那时候我都吃得消。” 明心已经解了斗篷,听见这话也跟着笑道:“冬日里整天窝在屋子里头也觉得憋闷,好容易趁着来奶奶这边吃饭的时候松快松快筋骨,奶奶可别拦着我们。” 说话的功夫,秦大山和钱氏也带着秦来娣过来了,他们的院子距离也不远,听见了这边的动静才出发,一会儿功夫就到了。 一个多月的功夫,秦来娣与明心的关系已经极好了,这会儿进门听见这话,也笑着说道:“可不是吗,这天冷得很,偏偏还不下雪,平时出去走动都懒怠,好容易能过来吃顿饭松快几分,奶奶可不能因为我们烦着你就不让啊。” 老郑氏顿时开怀大笑起来,作为老人,她自然也是喜欢子孙承欢膝下的感觉的,只是心疼这几个孩子罢了,不过想了想以前他们在老家的时候,冬日里说不定还要出门干活呢,现在也不算什么,老是待着确实是对身体不好,于是就撇开不提。 一顿饭吃的和和乐乐,秦家没有让媳妇站着立规矩的习惯,明心从第一天嫁进门开始就是坐着吃饭的,一开始她还有些惶恐,但后来听着秦春沛的劝解倒是放了心。 吃过了饭,秦春沛就得出门办公去了,也是为了照顾他的时间,秦家早晨早点吃的早了一些,这还得感谢除了大朝会之外,他去衙门并不需要特别早。 秦春沛一走,屋子里头就显得清冷了一些,等碗筷撤了下去,几个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的,秦来娣便提议:“奶奶,爹娘,若是无事的话不如咱们玩一会儿叶子牌打发打发时间?” 老郑氏却揉了揉自己的腰板说道:“昨日玩的久了一些,这会儿还有些腰酸背痛的,今日就不玩啦,你们要玩的话就玩,我在旁边看着也高兴。” 秦来娣是有些在兴头上的,但她也不能撇开奶奶自己个儿玩,再说她知道大嫂过一会儿就得去处理内务,玩也玩不得多久。 明心一听,倒是提议道:“那就过几日大家伙儿再玩吧,前几天娘不是说想念芜湖府那边的音色,正巧国公爷寻到一个戏班子,已经在家里头养了几日了,不如今天听听?” 这话一说,老郑氏和秦大山夫妻果然感兴趣起来,秦春沛成为国公爷之后,确实也是派人去芜湖青山那边查访过,但时间过去太久,这都已经十多年了,当年的人死的死走的走,哪里还寻得到踪迹,听说青山村倒是还在,住的却不是他们青山人了。 秦春沛无奈之下,只得将那座已经别人霸占的院子买了下来,多添了几分地皮又重新让人修缮,只当留一个念想。 那些人回来的时候没能带回来秦家的亲人,反倒是带回来一个当地的戏班子,秦春沛派人查了查,确定人没问题就留下了,打算什么时候给家里人解解相思。 那戏班子其实并不有名,会被带回来只是因为吹拉弹唱用的都是当地的音色,谁知道能有幸进了国公府,一个个自然都憋着劲想要保住这份差事。 比起到处走穴赚那点辛苦钱,留在国公府月钱又高,又能有一个保障,这个戏班子自然恨不得拿出看家的本事来,只为了哄得国公府的贵人开心。 老郑氏和秦大山等人看了,一开始确实是高兴的很,后头不知不觉想到当年的事情,又有些感伤起来,老郑氏和钱氏还忍不住落了几滴眼泪。 等戏唱完了,老郑氏忍不住说道:“哎,还是青山那边的戏好听,京城这边的一惊一乍的,我都听不习惯,也是咱阿沛有心了。” 明心温柔的笑了起来:“奶奶听着喜欢就好,但可别伤心了,若是让相公知道这戏反倒是惹了你们落泪,可不得自责。” 老郑氏扑哧一笑,瞧着在凳子上坐着也不安稳的孙女,就说道:“罢啦,我跟你爹娘听着习惯,你们怕是不喜欢,就不用在这边陪着我们了,快出去玩儿去吧。” 明心还未说话,那边秦来娣已经急急忙忙的拉住她往外走了,一边走一边说道:“奶奶,那我们就自己个儿去玩啦。” 仁寿阁里头烧着炭,她们俩走到外头就觉得有些冷了,纷纷披上了暖烘烘的斗篷,秦来娣笑着问道:“大嫂,不如我们去你那边,昨天那个绣样子我还琢磨不出来。” 明心自然没有不答应的,自从他们成亲之后,新房就放在了前院和后院中间的松香院,相比起梧桐苑和毓秀楼来,其实松香院才是距离仁寿阁最远的,其实也是为了方便秦春沛出门,才会放在这个地方。 松香院院子如其名,光院子就比其他的地方大许多,里头种着三棵大松树,这会儿虽然天冷了,其他地方都有些萧瑟,这边的松树却还带着难得的绿色。 屋子里头早就燃上了炭火,走进院子就温暖起来,秦来娣忍不住说道:“还是大嫂这边好,我的毓秀楼好看是好看,但楼太高总有风进去,烧炭偏偏还不能把所有窗都关了。” 明心微微一笑,问道:“之前让你现搬到香雪邬过度一段时间,你怎么偏偏不肯?” 秦来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才说道:“我才不要呢,毓秀楼才是我的院子,站在楼上往下看可美啦,就是冷了点,但烧了炭其实也不那么冷。” 明心知道她舍不得院子,也就没有再提,只是说道:“若是真的冷的厉害可一定得说。” 秦来娣点了点头,一边拿出花样来让她指教,一边又说道:“香雪邬还是留着给我大姐吧,那边距离奶奶最近,她难得回来住的时候也能多陪陪奶奶和爹娘。” 秦招娣其实早就到了京城,但羌家有自己的主意,一直等到安稳下来才联系国公府,其中自然又有几分说道。 明心见她们姐妹情深,心中倒是也有几分羡慕,一时间对这个小姑子就更好了,两人说说笑笑其乐融融,倒是与旁的人家截然不同。 96.番外 孕事 一晃眼就是几个月, 秦春沛走在农庄里头,身边跟着工部的几个文书, 田里头正好有几个忙活的老农在, 大约知道来的肯定是大人物, 他们一时之间有些拘谨。 秦春沛看了个大概, 又问道:“这几块田的用肥、种子、用水等情况可是都一一记载下来了?到时候这些资料都送去工部。” 他身边的文书连忙说道:“启禀大人,都记载下来了,连拔掉了几颗草都让人记着呢。” 秦春沛点了点头,有叫来两个老农问道:“老丈,以你们的经验来看, 这几块田的稻子长得可还算好?” 那两位老农有些拘谨, 最后是年龄略大几岁的那位开口说道:“自然是好的,照顾的精贵,再说种子也好, 都是大人们挑的最好的那批。” 这些种子就是去年秦春沛花费了大量功夫, 初步尝试杂交和优选出来的结果, 这几块田用的是不同的种子,就是想要找到那种产粮最高的。 只是这件事不能一蹴而就,秦春沛持续做了两年, 今年才算是初步有成效一些了, 至少这几块田地看起来就比周围寻常的地要好一些。 秦春沛点了点头, 想了想有自己脱了鞋袜打算下去看看, 旁边的文书连忙拦下:“大人, 您要看什么我下去帮您看就成了, 这地里头多脏啊。” 那两位老农也有些惶恐的说道:“是啊大人,这才刚下过肥料呢。” 秦春沛却已经脱掉了鞋袜下去了,其实他对种田不太懂,但基本的稻子大小,苗壮不壮也还是能看得出来的:“没事,小时候我也曾跟着家人种过田。” 秦春沛都下去了,那两个文书也不好在岸上待着,只得跟着下去查看。秦春沛仔仔细细的查看了几块田的情况,这才终于上去擦掉了腿上的泥巴。 他这番查看倒不是真的要看什么,而是表现出自己对这块试验田的重视程度,以免他一旦来的少了,下面的人就弄虚作假的糊弄人,到时候白费了两年的时间。 看着已经开始灌浆的稻子,秦春沛心情好得很,即使身上带着一股子味道也没降低他的愉悦,一路走一路吩咐文书之后要注意什么。 没等他们离开农庄呢,忽然一匹马急匆匆的赶来,秦春沛一看就皱了眉头,这不是衙门的人,而是他们国公府的小厮:“出了什么事情?” 那小厮下了马,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国公爷,夫人要生啦!” 听见这话秦春沛也是吓了一跳,他们婚后不到三个月明心就查出来有了身孕,秦家上上下下自然高兴的很,老郑氏和钱氏更是恨不得将她供起来。 粗略一算,到现在确实是九个多月快生了,秦春沛出门之前还念叨过这孩子在娘肚子里就活跃的很,说不准就会提前出来,没料到竟是被他乌鸦嘴说中了。 那两个文书倒是也知道秦家的情况,两人纷纷说道:“大人,不如您先回去看看吧,这里的事情有咱们俩盯着,您尽管放心就是。” 秦春沛道了声谢,骑上马就往回赶,就连那来报信的小厮都被他抛在了身后。 等他回到国公府的时候,还未走进院子就听见一阵乱糟糟的声音,他一走进一看,却见老郑氏秦大山钱氏和秦来娣都在,还有嬷嬷丫鬟的一大堆人。 秦春沛当头看见一盆血水端出来,只觉得心头一跳,连忙问道::“里头怎么没有声音,夫人如何了?” 老郑氏见他回来,倒是开口安慰道:“放心吧,产婆已经进去了,这才刚开始,心儿自然得忍住不喊出来,不然后头就得没力气啦。” 秦春沛还是觉得心惊,在他记忆之中生孩子不都是大呼小叫的吗,不过末世之后怀孕生产的都少,他也没有实打实的见过。 在外头等的心焦,秦春沛又说道:“奶奶,不如我进去陪着明心吧,免得她害怕。” 老郑氏也是十分喜欢明心的,但听了这话却不答应,拽住孙子的手臂说道:“胡说什么,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你又不能帮着生孩子,这会儿进去不是添乱吗?” 见秦春沛还有想进去的意思,钱氏也在旁边劝道:“就是,生孩子的时候蓬头垢面狼狈的很,哪个女人想让夫君看到这个,你放心,娘进去替你看着。” 说完这话,钱氏就兴冲冲的走了进去,她其实早就想要进去帮忙了,但方才里头几个产婆乱的很,她就只能在门口等着。 老郑氏也十分赞同钱氏的做法,又说道:“你要是实在是不放心,就在窗户那边喊几声,你媳妇能听见,可万万不能进去,不吉利,对孩子也不好。” 秦春沛无法,只得在外头等着,这一等就是大半天,热水里里外外的送了不知道多少趟了,甚至连鸡汤面都端了两次进去,结果还是没有消息。 秦春沛在窗口时不时安慰一句,只觉得自己都说的口干舌燥了,倒是秦来娣看的津津有味,还说道:“我还以为女人生孩子都跟二婶似乎,喊得惊天动地的,嫂子也太能忍了。” 秦春沛没好气的说道:“你在这边凑什么热闹,去去去,快回去休息。” 秦来娣却不依,“我不,我就在这边待着,我还等着第一个见到我家小侄子呢。” 秦春沛也没心思管她了,饭也吃不下,坐也坐不好,转来转去的看的秦大山都嫌弃,但还是偷偷跟女儿说道,“以后你相公能有你哥哥对你嫂子这般用心,就不错了。” 秦来娣在年前也已经定下了亲事,定的果然不是高门大户,虽说如今也有人看在秦春沛的爵位上来提亲,但秦家一致觉得秦来娣的性格不适合这些人家。 最后说定的这户人家还跟秦家有些渊源,当家的将军曾经是秦春沛的下属,他儿子秦春沛也见过,是个品行端正的,只是身体单薄了一些无法从军,却是不影响寿元的。 秦来娣自己也看过一眼,心里头也觉得满意的,如今看着哥哥对嫂子的用心,心底也忍不住有些期盼起来。再有三个月她就要出门了,到时候她的相公会不会也这般? 这一日秦春沛第一次觉得等待是一件十分不容易的事情,曾经在战场上,他为了一个机会能不吃不喝的等待三日,但这一刻只觉得度日如年。 生产这件事显然不以父亲的意志为转移,一直到第二天天空蒙蒙发亮,秦春沛才听见了犹如天籁的哭声,那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双腿都在发软。 钱氏脸上也带着疲倦,但更多的却是兴奋,她抱着一个襁褓兴冲冲的走出来,一边走一边喊道:“生了生了,是个儿子,我们秦家有后啦!” 老郑氏秦大山以及秦来娣原本昏昏欲睡,听见这话顿时都围了过去,看着那红彤彤的新生儿说不出的喜欢,秦春沛也是愣了一下,但还是先问道:“心儿怎么样?” 钱氏下意识的顿了一下,还是旁边的产婆笑着说道:“夫人也没事,就是有些脱力,好好睡一觉醒来就好啦,这是第一次生才耗得这么久,以后第二个第三个就不愁啦。” 听见这话老郑氏就越发开心了,她抱着那新生儿不舍得放手,一口一个乖孙,又说道:“这孩子一看就是阿沛的种,跟他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秦大山和钱氏也在旁边看着,想要抱却插不上手,听见这话也是满脸赞同。 秦春沛回过神来,探头看了一眼那孩子,因为刚出生的缘故红彤彤的,不过大约是在肚子里头营养不错,倒是并不受,看着那手脚还挺有力道的样子。 不过要说这孩子像他的话,实在是有些牵强了,这么大的孩子哪里看得出来,他见自己插不上手,索性走到窗边问道:“明心,你好好休息,注意身体,又不舒服的一定要说。” 里头的明心原本有些脱力,脑子也有些昏昏沉沉的,但不知为何秦春沛这句关心的话她听的真真切切的,“夫君,心儿知道了,这都折腾了一整夜了,你也好好休息。” 外头的声音慢慢消失了,琥珀走进来给明心擦了擦脸,才笑着说道:“夫人,方才老夫人抱着小少爷出去的时候,大家伙儿都围着小少爷看呢,但姑爷却先问夫人好不好,可见是把您放到了心坎儿里头去。” 明心也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来,又说道:“你去劝劝夫君先回去歇息吧,我现在狼狈的很,也不愿意见他,等明日收拾好了再说。” 琥珀自然明白这话的意思,女为悦己者容,生完孩子哪有好看的,夫人肯定在想要把最美好的一面展现在国公爷面前,琥珀表示自己很明白。 明心执意如此,秦春沛也就没有强求当下就进门,几个人看了一会儿孩子就散了,熬了一整夜,秦春沛和秦来娣还好一些,老郑氏却已经有些乏累了。 这一日,秦家未来的继承人落地,即使他还是一个只会哇哇大哭的孩子,却也给秦家带来了无限的生机,让国公府都变得热闹起来。 97.番外 成果 自从有了孩子, 秦春沛的日子就更加丰富充沛起来, 去衙门的时候上办不完的公务, 他脑子里头形形色色的记忆都开始一点一点挖掘出来。 回到家之后, 如今除了陪长辈陪夫人之外, 秦春沛还得陪孩子玩儿,他没有那些抱孙不抱子的规矩, 对唯一的儿子十分喜爱。 只是随着孩子一日日长大,秦春沛不得不承担起严父的身份来, 实在是家里头老老小小都对这孩子疼爱的很, 明心倒是还能控制住自己的疼爱,但对唯一的儿子也下不得狠手。 在第一次看见这孩子不管不顾的哭闹时, 秦春沛便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他可不想带出一个纨绔子弟来,直接拎着一岁大的孩子去演武场蹲了一个时辰。 一开始这孩子还会哭闹,但渐渐的发现秦春沛冷下脸来的时候, 跟平时总是和声和气的父亲截然不同,就算他哭哑了嗓子,就算太奶奶和奶奶在旁边求情,也是绝对不会半途而废停止处罚的。 吃过一次苦头, 这孩子就学乖了, 知道家里头谁的话才最有用。 每次这种时候, 老郑氏总是拍着秦春沛的手臂抱怨:“我家小鱼儿这般乖巧, 你这个当爹的还不满足, 也不看看他才几岁的人儿, 你就舍得让他吃这个苦头。” 秦春沛当面不跟老人争辩,但私底下该怎么教导就怎么教导,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他虽然也疼爱儿子,也会抱着他玩耍,却把规矩定的死死的,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能够照顾儿子一辈子,所以自然而然的,也不会让他养成事事无理取闹的折腾性格。 明心对此倒是乐见其成,虽然她自己也下不得狠心,但却也知道秦春沛这般是为了儿子好,就如她的弟弟,当年若是父亲愿意下狠心用心思教导的话,也不会长成现在的性格。 想到弟弟如今已经娶妻生子,却还是一副立不起来的样子,任由家里头媳妇和亲生母亲闹成一团,实在是让她有些头疼,幸亏弟媳妇还是个精明的,大面上过得去就罢了。 随着孩子一日日长大,秦春沛在工部的实验也初见成效,首先出来的不是秦春沛心心念念的杂交水稻,而是改良版的水泥。 原本这只是秦春沛附带的一个项目,因为他大致知道水泥的生产原料,吩咐下去之后主要精力都放在粮食生产那边,谁知道翻了年水稻的杂交还没见成果,土水泥却被弄了出来。 这种水泥的品质比起现代那些自然是远远不如的,但跟现在的沙包黏土比起来,简直已经是逆天的神器了,最重要的是生产方便,虽然会带来一定污染,但跟产生的便利比起来不堪一提,在发明之后立刻得到了普及。 这东西并不侵害谁的利益,甚至铺好的道路如同平地,比青石路还要好走,造价却只是青石路的三分之一,可让户部也高兴的满脸褶子。 水泥一出现,皇帝就十分高兴,等京城附近第一条路造完之后,皇帝亲自出门踏青,在那条水泥路上来回走了好几趟,乐得跟个孩子似的。 走得高兴了,皇帝倒是也大方,不但秦春沛有所赏赐,参与这次水泥发明和生产的匠人们也多少有所奖励,居首功的两个匠人不但被御赐为大周名匠,还每个人敕封白银百两。 在秦春沛看来,这个奖励和匠人们没日没夜的研究付出是不平等的,但在匠人们看来,这可是皇帝亲自敕封的名头,挂在门上能传宗接代吃一辈子的好处。 有了水泥那边的两个匠人做榜样,秦春沛一力主张的几个项目进展飞速,比原先的积极性提升了不止一倍,可见这些功名对于普通人的杀伤力。 秦春沛一边看着,一边暗道早知道如此的话,他应该选一个简单方便的发明,弄出来让皇帝给敕封几个人,这样就不怕手底下的人没有积极性了。 古代人的智慧是无穷的,在足够的利益吸引下,水泥被研究出来之后,工部几乎是每隔几个月就闹出一些动静来,小的比如研制住更好的纸张,更好的印刷术,大的比如研究出不会震动的马车,能够让百姓获益的水车。 原本想要看秦春沛热闹的人,如今也是对他心生佩服,暗道这位传说中杀人如麻的裕国公,甭管当年杀了多少人,这些年确确实实为了大周朝的老百姓做了不少事情。 更难得的是,他并不居功自傲,每次有好东西出现之后,明明这些东西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却愿意将功劳分给手底下的人。 且看看这几年其余五部多么羡慕工部的那些官员,就知道秦春沛的大方了。 如今工部一跃成为六部之中最受欢迎的部门,这地方关系简单,并不容易踩坑,秦春沛又最愿意提携新人,愿意给他们机会,待几年就能熬出头来。 他们却不知道,在他们眼中最为大方的秦春沛裕国公,其实也是有自己的考量的,他如今已经是国公爷了,看皇帝的心思就知道,除了皇家人之外,他必定是不会封异性王了。 那么处于他今时今日的帝位,唯一要警惕的就是功高盖主,那一天惹了皇帝不高兴的话,那面临的就是灭顶之灾。 秦春沛并没有在造反一次的打算,于是乎这些虚名他压根不需要,直接分给手底下的人更好,他琢磨出这些东西来,原本也还是为了让老百姓们的日子好过一些。 他一大方,不占名利,反倒是让皇帝对他更加满意,虽然没有得名,却得到了实在的好处,且不说每一次的赏赐,光是这个好感度就十分难得了。 水稻的杂交确实是麻烦,其中涉及到的东西太多,又有太多的巧合性,即使秦春沛指明了方向,一度参与这个项目的人也灰心丧气的想要放弃。 只是有秦春沛逼着催着,这个项目最后还是坚持了下来,在秦瑾瑜磕磕碰碰的能把三字经背下来的时候,水稻的研究终于有了成果。 这一日,秦春沛竭力邀请了皇帝一块儿去看农庄,大大小小的几个庄子被串联在一起,分成几大块成了试验田,其中有按照如今老百姓最常用的方法栽种的,也有他们精心培育,经过了五年优化才栽种的。 即使是外行人,一路走来一路对比,也能发现后者的好处,远远看去这片地方稻子的穗都比隔壁的大一倍,甚至有一部分硬生生比旁边的稻子高上一寸。 赵文睿是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自然知道亩产量对百姓们的重要性,还未上位的时候他曾在民间走动,上辈子更是看了各地的上报许多年。 在他的记忆之中,亩产量能够达到三百到四百斤,已经是大丰收之年了,通常若是遇到灾年,老百姓能把春天种下去的种子收起来就不错了。 但是现在,秦春沛却告诉他,这些稻田里头最好的能够做到亩产一千斤,最差的也能产粮六百斤,是原先的两至三倍! 这带给皇帝的不只是欣喜还有震惊,皇帝看着秦春沛,心中是无限的感慨。 难道最适合秦春沛的地方不是战场,而是工部吗,上辈子他父亲登基之后,十分忌惮这位三次造反的猛将,对他万分提防,一度甚至想要杀了他! 那样的情况下,秦春沛别说进工部做事儿了,在大将军的位置上都待得不□□稳,没过多久,他就带着几人彻底消失了,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赵文睿看着秦春沛,心中暗暗想着莫不是上辈子他们错过了让大周强盛起来最关键的人物?即使是他,这辈子启用秦春沛的时候,其实也是更把他当做武将的。 迎着皇帝奇怪的眼神,秦春沛几乎要以为这家伙是不是对自己有意思了,不然为什么要用这么苦大仇深又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自己呢? 最后,皇帝深深的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秦春沛的肩膀,笑着说道:“阿沛啊,你不愧是国之栋梁,有你在,是大周的福分。” 秦春沛哪里敢担着这话,连忙说道:“大周的福分是有陛下在,若不是陛下的话,吾等下臣哪有施展的余地,怕不是早早的归隐田园了。” 赵文睿一琢磨觉得这话也很对,顿时对自己的英明神武也佩服起来,可不是吗,上辈子没有他的支持,秦春沛为了全家安危不得不退隐田园。 虽说如此,田地增产也是大事儿,皇帝还是说道:“若是此事能够普及,朕给你记一个首功,到时候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来。” 秦春沛笑了笑,却说道:“微臣不过是做了自己的本职,倒是这几位老农跟着微臣忙活了几年,从白天到黑夜,一年到头也没有个歇息的时候,微臣恳请陛下给他们一个恩赐。” 听见这话的时候,那几个老农已经激动的跪了下来,一个个都说不出话来。 皇帝哈哈一笑,指了指秦春沛说道:“你啊,还是老样子,放心吧,朕不会亏待了有功之臣,你也不要谦虚,此次你当居功。” 史记: 裕国公秦春沛力主田政,时五年,终得果,增产无数,上喜,乃赐之。 98.番外 托孤 庆帝登基三年, 乃改大周为大明, 从此周家天下改朝换代, 坐着位置的人虽然还姓周, 却再也没有人将两个朝代混为一谈。 大明□□在位十三年, 知人善任、仁厚节俭、内政修明,休息养民, 使得大明朝国泰民安,睦邻安边, 开拓大明, 八方来贺。 就连未来的明□□也不会料到自己居然会英年早逝,在身体出状况的时候, 赵文睿只以为是一次简单的风寒, 却不料即使有太医的精心照顾,他的身体却一日日虚弱起来。 难道他注定只有这么长的性命?赵文睿忍不住这么想着,上辈子他殚精竭力, 熬死了父亲,弄死了几个兄弟上位,却不料在皇位上只坐了短短五年就过世了。 这辈子明明他发家更早,也没有了赵家那一摊子的糟心事儿, 甚至十分注意自己的身体, 为何却还是在这一年生了病, 明明只是风寒, 却一日日虚弱起来。 等太医暗示他时日无多的时候, 赵文睿强硬了一辈子也只能认命, 相比起上辈子来,他这辈子至少活的痛快,想要做的,他已经全部都做到了。 只是看着身边尚且年幼的太子,赵文睿心中说不出的担心,大明才刚刚安定下来,可以想象若是太子无能,朝廷又会经历一段怎么样的岁月。 这几日的功夫,他把自己能教的,能说的,两辈子的经验都恨不得一块儿灌输给儿子,听不懂就暂且记下来,记不住就用笔写下来。 该交代的他都交代了,太子眼睛红彤彤的,抱着皇帝的手臂不放开:“父皇,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儿子还等着您来教我。” 皇帝却知道自己的身体,拍了拍他的手,摇头说道:“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现在你去把裕国公叫进来吧,朕有事情要嘱咐他。” 太子握着皇帝的手微微收紧,他与裕国公还算熟悉,毕竟一个是皇帝最终是的太子,一个是皇帝最信赖的官员,两人打过不少交道。 只是想到舅舅说的话,太子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他抬头看了一眼父皇,最后还是乖乖的出去传唤,带领着裕国公进来的时候,太子心中想的是,父皇一去,这位权势滔天的裕国公还会一如既往的听话吗,还是如舅舅所言那般。 皇帝当着太子的面交代了许多事情,赫然是一副托孤的架势,秦春沛眼睛微微发红,赵文睿比他只大了十几岁,如今还是壮年,却不料竟是一次风寒就到了这般境地。 虽说是君臣,但皇帝这些年对他真心诚意,秦春沛也不是那等铁石心肠之人,自然也是记得这份情谊,这会儿是心里头真的难受。 说完了该说的话,皇帝握住了秦春沛的手,把他的手放到了太子手上,最后说了一句:“阿沛,我把太子,把太明交给你了。” 太子心中震惊,下意识的朝着秦春沛看去,却见这位裕国公眼睛发红,似乎真心实意的为了父皇的离去而难过伤心:“陛下请放心,微臣在一日,便不会让太子委屈。” 大明十一年,明□□逝,举国哀恸,太子景登基为帝,是为明高祖。 明□□临危受命,令裕国公辅政,以天子师掌朝。外戚不满,裕国公当朝喝之,乃止。 裕国公把持朝政七年,高祖皇帝已成人,次年乃当朝归政于高祖。 高祖三拒,裕国公却不再上朝,直言思念家乡欲归,高祖再三挽留,奈何裕国公心意已决,隔年偕妻子归乡。 高祖感恩裕国公之德,赐予秦家大宅,今位于芜湖青山县,秦家大宅占地千亩,乃是大明历史上最大的私人宅邸,因为地处偏僻,时至今日还保存完整。 数十年的风风雨雨,秦春沛都一路走了过去,赵文睿在位的时候,他想做的事情基本都做完了,等到他的儿子上位,两人的情分自然不同以前。 秦春沛虽然是辅政大臣,却一直把自己的位置放的很正,他十分明白,等皇帝能够把控朝廷的那一日,就是他功成身就的那一时。 太子登基时才十三岁,秦春沛把他当做君王,也把他当做小辈,他不得不为自己的家人做考虑,一边教导太子为帝之道,一边却把两个儿子都放到他身边,让他们与皇帝养成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来。 七年的时间,可以说是比之前的十三年还要累,他费尽心思,太子也终于成为了一个合格的皇帝,布下的那一条条暗线没有白费,他虽然对裕国公忌惮,对他的两个儿子却还有几分感情在。 在确定这一点之后,秦春沛毫无留恋的告老还乡,似乎包括太子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料到,他能这般痛快的放下手中的权利。 这些人不会明白,在秦春沛的眼中权势与名声都是空的,他之前做的,确确实实只是因为赵文睿的临终所托,他想要的,一直都只是平淡和安宁的日子。 在这十几年中,他的奶奶,他的父母都已经陆续过世,儿子也已经成家立业,唯一留在身边的只有妻子。 秦春沛退的痛快,小皇帝就也分外的大方,赏赐下来的东西,这些年积累下来的名望,足够他在青山当地横着走了,一点儿也不用担心受委屈。 托孤之臣向来不好当,能够全身而退的托孤之臣更是少之又少。 秦春沛知道自己身边有小皇帝的眼睛,但一如当年,他并不害怕和担心,反倒是舒舒服服的过着自己的日子。 偶尔将自己这些年的所得著书,好歹也能流传下去。 空闲下来,他就带着妻子游山玩水,好不惬意。 百年时光是匆匆,秦春沛回头看自己的一生,虽说也有遗憾,却已经比他预期的好了许多,至少这个世界没有末世,没有那么多的灾难,他已经心满意足! “大家往前走往前走,来来来,到这边来,美女帅哥们抬头往这边看,看到没有,这边有两棵缠在一起的大树,这两棵就是历史上裕国公秦春沛与他夫人明氏一起种下去的合欢树了,这边有情侣夫妻没有,有的话一定要来拜一拜摸一摸了,摸过之后情比金坚白头到来。” 听着导游的话,其中一个大男孩无奈吐槽:“什么鬼,裕国公不是杀人如麻的好汉吗,还合欢树,这家伙不会是看了那大明攻略,以为裕国公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吧。” 他身边的女朋友却狠狠掐了他一把,骂道:“你才杀人如麻,历史书上都写了,秦春沛力大无穷,武艺高超,什么杀人如麻都是当时的文人不喜欢他污蔑的。” 又有人说道:“就是,你们男生就喜欢打打杀杀。” “裕国公娶妻之后,身边连妾室都没有,这在古代多难得啊,走走走,我们过去拜一拜。” “什么,不想拜?你是不是有小三了,是不是想有外遇的,不想?不想你为什么不拜!” 每一天,这样的争吵都会出现在秦家大宅里头,自从大明攻略红了之后,里头英俊无双,并且英勇无敌,又能贯穿始末的秦春沛角色就吸引了无数粉丝,以至于原本并不算红的秦家大宅景点也成了著名景区。 比起位于大明朝京城,在战乱之中早就被毁掉的裕国公府,这座大宅子保存的极好,据说一直以来还有秦家的后人在保养,只是在前些年上交给了国家。 秦家大宅火了,周围的百姓自然也是高兴的,他们靠着一张嘴就能赚到不少钱。 就比如现在,一个导游指着院子里头一块大石头,空口白牙的喊道:“大家摸过了合欢树,再来看看这块千斤石。” “这块石头可了不得,据说是裕国公秦春沛亲自去山上搬下来的,搬下来之后又亲自打磨,成了现在这种天然石凳石椅的样子,十分具有历史价值。” 甭管这历史价值是从哪里来的,反正游客们倒是看得十分开心,等走到后头,一个姑娘跳起来说道:“我知道我知道,这就是古代的空调和排水系统,据说秦春沛其实是个穿越人士,所以才能捣鼓出那么多的精妙东西来。” 导游哈哈一笑,说道:“秦春沛是不是穿越人士我不知道,但据我说知,秦家大宅的地下排水系统,几乎比北京故宫的还要精细,可见当年肯定也是花费了无数人力物力的。” “当年秦春沛还把他在工部的研究全部记载了下来,著成了一本书,有没有知道是什么书啊?来来来,这位姑娘知道是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是相思引是不是?”那姑娘显然是脑残粉,惊叫着喊道。 导游尴尬的笑了笑,只能说道:“答错了,相思引是秦春沛妻子明氏去世之后,他为妻子写的悼念诗,我刚说的是大明农事著,大家有兴趣的可以去后台买一本看看。” 话音刚落,刚才喊得最积极的姑娘就切了一声,说道:“谁要看古代农书啊,我要买相思引诗集,哎,秦春沛为啥不写什么武侠秘籍,不然写几篇诗歌也好啊,农书我实在是嗑不下去,走走走,咱们去后头看诗集去。” 导游无奈的摇了摇头,也把农书抛到了脑后,追着几个游客出去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