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首辅小娇妻》 1.退亲 许琇宁死了。被自己给蠢死的。 当初为了能嫁凌恒,她退了跟陆庭宣的亲事,跪在父母跟前求了两日两夜,不想到头来凌恒给她的却是一碗鹤顶红。 她甚至都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就做了孤魂野鬼。 死后魂儿也只能守着自己被扔在乱坟岗的枯骨,哪里也去不了,压根就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浑浑噩噩中也不晓得到底过了多少岁月,某一日乱坟岗来了一只新鬼,自我介绍说是当朝国子监郭祭酒家的丫鬟,许琇宁这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五年了。 原来当年她死之后才一天,她那做内阁首辅的外祖父就被锦衣卫给抄了家,罪名是和废太子有勾结。她父亲算是从犯,和她的兄长一起,也被下了狱。不久两个人便在狱中死去。母亲悲伤过度,很快也撒手人寰。 原本好好的一家人,短短数日间就落得这样家破人亡的下场。便是那个勾结废太子的事,许琇宁以前从来没有听外祖父和父亲提起过一个字。想来肯定是有人故意诬陷外祖父和父亲,就是想要除去他们。 而果然,五年后,就有人将这件案子翻出来重审。最后审出来,竟然是凌恒的父亲凌次辅故意诬陷。就是想要除去外祖父,他好坐上内阁首辅的位子。 怪不得当时凌恒会叫人给她端来一碗掺了鹤顶红的燕窝粥。想必是怕她会碍事,就索性先将她给毒死。 再想来,以前凌恒那般一脸深情的说心悦她,花前月下的山盟海誓,原来底下包藏的竟然是这样的一颗祸心。 但她彼时竟然真的信了。才不顾父母的反对,执意退了跟陆庭宣自幼定下的亲事,嫁给凌恒。 而现在给她外祖父和父亲翻案的人,正是那个当初被她执意退了亲事的陆庭宣...... 她可不是有眼无珠,蠢笨的厉害? 许琇宁心里难过。双臂环着膝盖,呜呜咽咽的哭的很伤心,全然不顾旁边那只丫鬟鬼如何一脸惊恐的望着她。 都已经做了鬼,如何会有眼泪呢?老话讲过,做了鬼,再哭出眼泪水来,那可是要魂飞魄散的呀。 事实上,许琇宁的身体也确实渐渐的透明起来。如一缕轻烟薄雾,被黎明前的寒风一吹,就慢慢的消散在青灰色的天地间。 二月早春,天气尚冷。寒风跟刀子一般,打着卷儿,直往人的身上扑。 画琴低低的抱怨了一声,缩了缩脖子,加快脚步往前走。 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绘雅苑。里面的小丫鬟和粗使婆子看到她回来,都面上堆笑的跟她打招呼。 画琴只淡淡的嗯了一声,自顾自的往前走路,没有说话。 她是姑娘身边的二等丫鬟,自觉身份高贵,不是这些小丫鬟和粗使婆子能比的,实在犯不上跟她们多说话。自降身份。 推开猩红色绣折枝花卉的夹棉帘子走进屋,立刻就有一股带着幽香的暖气扑面而来。 画屏看到她回来,连忙迎了过来,轻声说话:“画琴姐姐,你回来了?” 见她冻的面色发白,双唇乌紫,又问道:“外面竟然这样冷?” 画琴看了一眼绣牡丹蝴蝶白纱屏风后面的架子床。粉色的绸帐垂着,里面静悄悄的。想必姑娘还在睡。 她就没有说话,径直走到火盆旁边,双手伸出来,就着烧的旺旺的炭火,去去身上的寒气。 “这个鬼天气,真是能冻死个人。”烤了一会儿火,画琴觉得身上暖和了不少,这才开口说话,“明明花朝节都已经过了,可非但一点儿不暖和,连日来还阴沉沉的。风也跟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生疼。竟是要下雪的模样。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暖和起来。” 目光扫了一眼明间和里屋,见没有其他人,就问着:“墨兰呢?” 墨兰是太太遣过来贴身伺候姑娘的,是绘雅苑的一等丫鬟。画琴虽然不敢当面跟她摆脸子,但其实心里不忿的很。 她觉得自己已经在姑娘身边伺候了四五年了,资历是尽够的。若墨兰不来,这个绘雅苑大丫鬟的位置肯定会是她的。 但偏偏墨兰就被太太给指派过来了。而且论起年岁来,墨兰现年才十五岁,比她还要小个一岁呢。 所以但凡墨兰不在跟前,她就经常在别人面前编排墨兰的是非。 “刚刚太太遣了人过来问姑娘昨儿晚上醒了几次,咳嗽了几声,要叫个人过去问话,墨兰姐姐就去了。” 画屏现年十四岁,较画琴和墨兰都小,所以一直称呼她们两个为姐姐,“画琴姐姐,昨儿晚上墨兰姐姐叫你早起送姑娘今儿的食单去厨房,你可送过去了?” 画琴鼻中轻哼一声:“不过是一张食单罢了,不拘叫哪个小丫鬟或是婆子送到厨房去也就是了,非要巴巴儿的指名叫我送过去。姑娘喜欢我,一眼看不到我就要问起。她定然是见我受姑娘的宠,心里嫉妒,怕我夺了她大丫鬟的位置,这才故意支使我做这些跑腿的事,好让姑娘少看到我。这样冷的天,刚刚差些儿没冻死我。” 语气里满是对墨兰的抱怨。画屏是个老实人,不晓得该说什么,索性就低了头,不接话。 画琴心中气恼,原还想再抱怨两句,但听到屏风后面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忙收起了刻薄的嘴脸,转身绕过屏风,伸手撩开床帐。 就见躺在锦被中的小少女正在看着帐顶。听到声音才转过头来看她。一双眼眸黑漆漆的,两滴浓墨一般。 “姑娘醒了?” 画琴脸上忙堆满笑意,一面将绸帐勾到缠枝葫芦纹的银制帐钩里,一面转头叫画屏:“姑娘醒了。你快去叫小丫鬟提热水进来给姑娘洗漱。” 画屏应了一声,转身掀开碧纱橱上挂着的暖帘,出去叫人了。 画琴则是笑着问床上的人:“姑娘现在可要起来?今儿您想穿什么颜色的衣裙呢?” 许琇宁没有说话,目光怔怔的望着她。 实际上她这两天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因为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记得她明明已经死了,还在乱坟岗飘荡了好长时间。可忽然睁开双眼,她竟然又活了过来。 还是她十岁的这年。父亲依然是户部左侍郎,母亲和兄长也都好好的,没有发生后来的那些事。 许琇宁只疑心自己是在做梦。就是不晓得到底乱坟岗的那五年是梦,还是眼前的这一幕是梦。 顿了顿,她才点了点头。是要起来的意思。 画琴见了,忙走去旁边开了朱红色描金的大衣柜。里面放的都是许琇宁的衣裙,琳琅满目。 最后许琇宁挑了一件粉紫色缕金撒花缎面的夹袄,米黄色棉绫裙,由画琴服侍着穿了起来。 等到画屏和小丫鬟提了热水掀帘子进来,许琇宁已经坐在镜台前面的绣墩上。画琴站在她身后,手里拿了象牙梳子在给她梳头发。 “姑娘的头发生的可真好。”画琴一面梳着,一面口中还在笑着说话,“乌黑柔顺。不是奴婢夸口,这全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个像姑娘头发这样好的人来。” 她这话虽然有恭维讨好的成分,但许琇宁的头发确实生的极好。泼墨般的青丝,流水一样倾斜在她肩头后背。 许琇宁没有接话,由着画琴给她梳了一对丫髻。 画琴这个丫鬟,会说话,对着她的时候永远都是一幅笑脸。她以前是很喜欢这个丫鬟的。但是她记得后来她嫁给凌恒,还不到一个月,就教她发现这丫鬟竟然背着她爬上了凌恒的床。 其后凌恒见她伤心,一直落泪,就温言软语的哄她,说他跟画琴一点事都没有,这都是他弟弟做出来的事。还将画琴撵离了凌府。但即便如此,许琇宁到底还是不信的,心里一直有一根刺横亘在那里。 而且刚刚她其实并没有睡着,很清楚的听到了画琴说的那些抱怨的话。 以前她可是从来没有听到过画琴说这种话的。 画屏这时已经倾了热水在铜盆里,双手端过来请许琇宁洗漱。因着天气寒冷的缘故,所以洗完脸之后还要抹一层面脂。 画琴拿了镜台上面放着的白瓷印青色芍药花的小盒子,揭开盒盖,请许琇宁匀脸。 不要小看这盒面脂。里面可是加了南珠,极珍贵的。仅这一小盒就要四五两银子,够寻常人家几个月的嚼用了。 不过老爷太太,还有大少爷向来就很宠爱姑娘,什么好东西不舍得给她用?这一盒面脂又算得了什么呢? 画琴一面心中羡慕许琇宁命好,投了一个这样好的胎,一面叫画屏快去厨房拿午膳来。 许家老爷只有太太沈氏一个人,别无姨娘通房。沈氏也只生了一双儿女,以往一家四口人都会在一起用膳。但因着前两日许琇宁染了风寒,咳嗽一直未好,沈氏为免她来回奔波病情加重,所以特意嘱咐下来,叫许琇宁这几日都在自己屋里用膳,等病好了再去上房。 不过她自己这两日却是每日都要过来绘雅苑看望许琇宁。且一过来就至少要待上半日,看着许琇宁用完午膳,歇了午觉再回去。若实在有事来不了,也必要遣人过来询问许琇宁的病情。 绘雅苑离厨房不远,来回一炷香的时间足够了。但是这次足足过了两炷香的时间画屏才提着食盒回来。 许琇宁尚且还没有问起缘由,画琴就已经先开口责问了:“你躲到那里偷懒去了?叫你去厨房拿早膳,你竟用了这许多时候?叫姑娘一直饿着肚子等你回来。若你说不出个缘由来,便自己去柳嫂子那里领十棍子罢。” 柳嫂子是许府的一个管事媳妇。丫鬟仆妇但凡做错了事,都是由她来责罚。 画屏一听,立刻就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姑娘饶我。奴婢并非偷懒才晚回来。是路上遇到老爷太太房里伺候的梅月姐姐,听她说起刚刚陆少爷去上房请安,随后竟然说要辞行,搬离咱们府的事。老爷和太太苦留,但陆少爷却铁了心的要走。奴婢心中好奇,便停住细问这其中的缘由。这才耽误了回来的时间,叫姑娘好等。都是奴婢的错,只求姑娘饶我这次。下次再不敢了。” 许琇宁总没听见她说的这些求饶的话,满脑子只有陆少爷辞行,要搬走的话。 陆少爷?陆庭宣?若她果真重又活了一次,按照时间推算,陆庭宣不是上个月才刚上京来她家的么?而且他拿来的那封,他父亲临终前写给父亲的书信上曾言明,看在当初两人同榜进士,同僚数年,两家又一早就订了儿女亲事的份上,往后就让陆庭宣留住在许家,让父亲早晚照看监督他的学业。 父亲看完书信,当即就叫人收拾一所院落出来给陆庭宣居住,让他往后随同大哥每日去书院读书。陆庭宣谢过,也应允了下来。 许琇宁还记得,此后陆庭宣就一直住在他们家,直到她嫁给凌恒之后才离开。但是现在,他怎么好好的要辞行,搬离他们许家? 这跟她印象中不一样啊。 2.重生 许琇宁说不上自己对陆庭宣怀着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感情。 两家父亲当年同榜进士,许父是状元,陆父是榜眼。细论起来又都是常州府的人,于是两家便越发的亲厚起来。 其后虽然各自娶妻生子,但依然来往不断,只如通家之好一般。等到陆庭宣八岁上的时候,许琇宁出生,陆父提议两家结为儿女亲家,父亲也慨然应允。 陆父拿了信物过来。是一对常州出的梳篦,一双白玉佩。两家各执一份,只等两个孩子大了,成亲了,再合为一双。 只是两家定了亲事才刚满一年,陆父老家来信,父亲病逝。陆父只得携了家眷回乡,为父守制三年。 陆家原是常州府的富商大户,手上有很多生意。现在老东家病逝,膝下只生养了陆父一个儿子,陆父经不住母亲的哀求,上书吏部辞官,开始一心一意的打理家里的生意。 就将用科举光耀门楣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早晚监督他好好向学。 听得说陆庭宣也是个神童。九岁上就考中了秀才,十二岁的时候就考中了举人。 十二岁的举人,这可是亘古未闻的事。当时不单整个常州府都轰动了,就连远在京城的父亲也听说了这件事。 去信询问真假,待得到陆父的回信确认这件事是真的,当时就高兴的对自己的太太沈氏说着:“阿宁找了个好夫婿啊。” 沈氏听了也很高兴,带着一脸笑意,轻轻的摸了摸许琇宁的头。 这是许琇宁第一次知道自己竟然有个未婚夫婿的事。不过当时她才五岁,懵懵懂懂的,也不晓得这到底意味着什么,所以也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直至陆母陆父相继去世,陆庭宣遵从父亲遗命,带着梳篦,玉佩和书信上京面见父亲,此后就在他们许家住了下来,两个人这才开始慢慢的有了接触。 不过许琇宁总觉得陆庭宣不大喜欢自己。 在她的心里,陆庭宣才学极高,又是个很冷清的人,他喜欢的应该是郭祭酒的女儿郭瑾瑶那种有书卷气,温婉端雅的女子,而不是像她这样什么都不会,很娇气的人。 不过她也不大喜欢陆庭宣就是了。 总觉得他就是只闷葫芦,无趣的很。有一个这样的兄长是很好的,但是若一辈子都要跟他在一起过日子,日夜相对,那就会觉得很沉闷。 所以后来她才会喜欢上风流倜傥,极会说甜言蜜语的凌恒。还私下拿着那一半梳篦和白玉佩去找陆庭宣退亲,告诉他自己要嫁给凌恒,不要嫁给他...... 但哪晓得嫁给凌恒还不上三个月,她就不明不白的死了。 想起那些事,许琇宁呆了好一会儿。但是忽然想起陆庭宣要搬走的事,她立刻起身站起来,往外就走。 不行,陆庭宣不能离开他们许家。 若那一切果真不是她做的一场梦,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那往后她的外祖父和父亲都会被凌次辅别有用心的诬陷,牵连到和废太子有勾结的事上去。 到时她的外祖父一家,还有他们许家一家人依然会落到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她不能让这样的事再发生一次。 而陆庭宣...... 按照郭祭酒家的那个丫鬟所说,陆庭宣最后会襄助四皇子登基为帝。非但被封了靖安侯,还做了内阁首辅,可谓权倾一时。 外祖父和父亲的案子,就是在他做了首辅之后上书恳求翻案重审的。而且,以他当时的首辅之尊,竟然全程都亲自审查。最后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查明真相,给外祖父和父亲洗刷冤名,凌次辅一家也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他的这份恩情,许琇宁心中是很感激的。而且到底是以后会做内阁首辅的人,许琇宁很不想他离开。 仿似只要陆庭宣在许家一日,就能保许家安宁一日,她心里也会觉得安稳一些。 外面的风很大,也很冷,吹在脸上,就跟刀子割一般的痛。 但许琇宁顾不上这个,一路快步的往前走。 等走到陆庭宣住的地方,就见两扇朱漆院门紧闭着。 许琇宁上前抬手拍门,过了一会儿工夫才有人过来开门。 许琇宁认出这是陆庭宣从常州老家带过来的随从,名叫谨言。对陆庭宣极忠心的。 画琴和画屏这时才追上来。 “姑娘,您,您怎么跑这么快?”画琴一边气喘吁吁的说话,一边将胳膊上搭着的斗篷抖开,披在许琇宁肩上,“外面风大,您咳嗽还没有好全,若吹了风,咳嗽再加剧了可怎么好?” 许琇宁不理她,只着急的问谨言:“你家少爷在哪里?我要见他。” 说着,就要往院子里面走。 但被谨言侧身给挡住了。 “回姑娘的话,我家少爷昨夜没有歇息好,今儿早起脸色很不好。刚刚他说要歇息,特地交代小的,不让人进去打扰他。姑娘请先回吧,稍后小的会告诉我家少爷姑娘来过的事。” 许琇宁一听就有些急了:“我不信。你肯定是在骗我。我刚刚才听丫鬟说你家少爷早起去跟我爹娘说辞行的事,如何现在他竟然就歇下了?便是他真歇下了,我也定要见他。” 说着,赌气就继续往里面走。 她记得以前每次她来找陆庭宣的时候,只要谨言通报进去,陆庭宣无论在做什么事都会立刻出来见她。后来甚至都不用谨言通报了,只要她来了,就能自己推门进去找他。 许琇宁这也是以前被陆庭宣纵容的太娇气了,只以为现在也和以前一样,所以想要见陆庭宣了,就要立刻见到他。 谨言就觉得为难的很。 他确实是在骗许琇宁没有错,少爷压根就没有歇下。而是刚刚听到拍门声,他从门缝里面往外张望,见是许琇宁,立刻就要开门,却被陆庭宣给冷声的叫住了。 “告诉她,就说我歇下了,让她回去。” 十八岁的少年背着双手站在台阶上,寒风吹起他淡蓝色的衣摆,容颜清冷如霜。 谨言一刹那就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明明还是他家少爷没有错,但是他的眼神却是冷然深沉的...... 谨言不敢不听他的话,这才对许琇宁扯了这一篇谎话出来。但是没想到这位娇气的大小姐直接就戳穿了他的谎话,还要硬往里面闯。 谨言拦不住,眼睁睁的看着她灵活的绕过他进了院子。 不过台阶上已经没有人了,刚刚开着的屋门也紧闭了起来。显然陆庭宣已经回了屋。 许琇宁不管不顾的就去推槅扇门。但里面落了门闩,她压根就推不开。她就叫陆哥哥,也没有人应声。 陆庭宣和许琇宁的兄长同年,因为许父许母觉得既然已经定了亲事,早些让他们两个熟悉起来也好。所以自打陆庭宣十八岁来他们许家,就随意让他们两个相处。 许琇宁呢,当时只有十岁,又一直被父母和兄长娇宠着长大,对未婚夫婿也没有什么概念,只当又有了个兄长陪她玩,所以一直叫陆庭宣为陆哥哥。 陆庭宣是个清冷的人,话不多。但以前她每次叫陆哥哥的时候他都会答应一声的,可是现在她已经叫了很多声陆哥哥了,依然没有听到一声应答。 许琇宁就觉得有些委屈起来。 十岁的小姑娘,家里亲人宠溺太过,养的很娇气。后来凌恒虽然别有用心的接触她,也是将在捧在手掌心里面宠着。即便死了,也是事前什么都不知道,一碗掺了鹤顶红的燕窝粥喝下去,顷刻就死了。 就算知道外祖父一家和父母兄长后来遭遇的事,心里很悲伤难过,可也是立刻就重生了,回到自己十岁这一年。 所以心智上依然是个很娇气,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姑娘。 “陆哥哥,”许琇宁一双眼圈儿泛红,声音也哽哽咽咽的,“你怎么不出来见我?难道是我做错了什么事,你心里恼了我?” 忽然想到陆庭宣是最尊敬他父亲的,所以对于他父亲给他定下来的这门亲事他也很看重。但是她上辈子竟然做出私自来找他退亲的事来。 他心里不恼她才怪。 她到现在还记得当时陆庭宣紧握着她掷还回去的梳篦和白玉佩,唇角抿的直直的,不发一语望着她的模样。 很吓人。 不过许琇宁转念又想着,上辈子她私自退亲是在她十四岁那年,现在还没有发生呢,陆庭宣怎么会因为这件事恼了她?定然是为了其他的事。 只可惜中间毕竟隔了好几年的时间,她又向来是个没心没肺,忘性很大的人,所以无论她如何的回想,也想不出来到底会是什么事。就只一直哽哽咽咽的叫着陆哥哥,无论谨言和画琴他们如何劝都不肯走。 屋里的陆庭宣这时正闭着双眼,握着梳篦和白玉佩的手紧紧的攥了起来。 没想到昨夜一睁眼他还能再回到十八岁这年。 她还好好的活着,这一点他觉得很欣慰,也很高兴。可是想到上辈子她过来找他退亲,嫁给凌恒的事,他就觉得心里很愤怒,也很难过。 他一直放在心尖上,捧在手掌心里呵护的未婚妻,看着她从十岁的小姑娘长成十四岁的窈窕少女,最后却跑来告诉他,我不喜欢你,我喜欢凌恒。我不要嫁给你了,我要嫁给凌恒。 现在想来依然觉得如同剔骨挖心一般的痛。 能重活一世,他不想再经历这样痛苦的事。他还是离开许府,往后再不看许琇宁一眼的好。反正她心里也一直没有喜欢过他。 3.堂姐 许琇宁在门外叫了很多声陆哥哥,但陆庭宣一直没有应答。 刚刚赶过来的墨兰就温声的劝说着:“许是陆少爷睡的太熟了,没有听到姑娘您的叫声。若他听到,怎么会不来开门见您?依奴婢的意思,咱们还是先回去,等陆少爷醒了再过来。到时只怕陆少爷知道您过来找过他,就会立刻去找您呢。” 陆庭宣虽然到许府的时间不长,但是他们都看得出来陆庭宣对许琇宁很好,绝没有故意不见她的时候。所以墨兰才会这般说。 见许琇宁不走,墨兰又柔声的劝道:“老爷太太很担心您呢。刚刚奴婢过去上房那里,老爷和太太细细的问了昨儿晚膳您吃了多少饭,用了些什么菜。还问了您昨儿晚上醒了几次,咳嗽了几声。您风寒才刚好些,现在站在这里吹了风,若再加重了,老爷和太太可不要担心的饭都吃不下?就是陆少爷,心里也会愧疚。咱们还是先回去罢。” 许琇宁也没有想到陆庭宣这是在故意躲着不见她,想了想觉得墨兰说的确实很对,就看了面前的槅扇门一眼,然后转过身要走。 但忽然又回过头来,叫谨言:“等陆哥哥醒了,你一定要告诉他我来过的事。还有,你跟他说,他在我们家住着不好么,为什么好好儿的要搬走?还是不要搬走,继续在我们家住着的好。” 她一双眼睛看着水润润的,小鼻头红红的。也不知道是被冷风给吹的,还是因为觉得委屈的缘故。 声音听起来也软软糯糯的,还带了些鼻音。由不得人听了心里就会立刻柔软下来。 怪不得他家少爷才来许府一个多月就对自己的这个小未婚妻很好。这样娇美精致的小姑娘,天生就该被人捧在手掌心里面宠着,连跟她大声说话都担心会吓到她。 就不知道少爷好好儿的,今儿早上为什么忽然要去跟许老爷和许太太说辞行,要搬离许府的话,现在也躲着不见许姑娘。 谨言虽然心里满是不解,不过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应下了许琇宁说的话。然后看着她带着丫鬟走出院子。 其实陆庭宣现在就站在雕花窗子后面,伸手轻轻的推开一条细缝,沉默的看着许琇宁走远。 刚刚她和谨言说的那些话他都听到了,也看到小姑娘面上委屈的样子。 她总是这样,很娇气。稍微一点儿小事就会红了眼圈。鼻尖也会红起来,说出来的话也会立刻带了哭音。以往每次看到她这个样子,他心里就算有再大的气也会立刻软下来。恨不能将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她,只要她高兴。 可是后来她竟然说她喜欢凌恒,要嫁给他...... 陆庭宣转过身,不再看许琇宁渐渐远去的纤细身影。 听到敲门声,他知道是谨言,就走过去打开门。 一双形状好看的薄唇还是紧紧的抿着,眉目间也冷凝的很。 谨言心中一紧。 虽然少爷是个清冷的人,看着不大好接近,但以前他也从来没有在少爷身上看到过有这种深沉霸气的时候啊。 总还是觉得一夜之间少爷变了很多。 就小心翼翼的问道:“少爷,这行李,咱们还要不要接着收拾?” 先前陆庭宣从凝翠堂辞行回来,就吩咐谨言收拾行礼。刚刚是许琇宁过来了,谨言才停下手里的事过去开门。 不过许姑娘才刚说过不要少爷离开许家的话,少爷以前那么听她的话,应该会应允的吧...... 但没有想到陆庭宣竟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淡漠的说着:“继续收拾。” 谨言只得应了一声是。走到书架前面,将上面摆放的书都一一的拿下来打包好。 许琇宁离开陆庭宣住的院子,却没有听墨兰的话回自己的绘雅苑歇着,而是抬脚往右拐,径直的往凝翠堂走。 自昨儿午后她睁眼醒来,一直震惊在自己竟然又活了过来,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她在做梦的事里面,到现在都没有去看望过自己的父母和兄长一眼,实在是不孝的很。 现在既然知道眼前的这一切都不是梦,她是真的重新又活过来了,她自然要去看望自己的父母兄长的。 想着现在她的亲人们都还好好的活着,许琇宁就觉得心里很激动,恨不能立刻见到他们才好。 她走的飞快,墨兰她们只能一路小跑的跟着她。 不过走着走着,许琇宁忽然又停了下来,目光望着前方,面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墨兰也望过去,就见有两个人正往她们这边走过来。 走在前面的姑娘十三四岁的年纪,穿一件淡黄色领口袖口绣梅花的夹袄,相貌生的淡雅秀丽。她身后跟着的人穿一件青色比甲,做丫鬟的打扮。 这是老爷亲弟弟家的女儿,名叫许琇莹。因为老家的祖母和父母都相继死了,年前腊月的时候刚带了弟弟,从常州府上京来投奔老爷这个大伯。 墨兰,画琴和画屏都对许琇莹屈膝行礼,称呼她二姑娘。 老爷和太太对这位前来投奔的侄女还是很好的。她一来就吩咐下去,叫家人称呼她为二姑娘,他们自己亲生的女儿反倒是三姑娘了。 不过私底下许府的丫鬟仆妇还是习惯直接称呼许琇宁为姑娘。 许琇莹面上带着微笑,叫她们起来,不用多礼。又来拉许琇宁的手,温温柔柔的笑着:“知道妹妹的风寒还没有好,我正想着要去看望妹妹,不想倒在这里遇到妹妹了。妹妹这是要到哪里去?” 许琇宁看着她,轻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她以前其实是很喜欢这位堂姐的,经常跟她在一起玩,有什么好东西也都要给她一份。可是后来她嫁给凌恒之后,有一次凌恒陪同她回娘家,她听到他们两个人私下在假山后面隐蔽的地方说话,才知道以前凌恒和许琇莹竟然有过一段情。 她那个时候才察觉到凌恒是个很多情的人,但凡长的好看的女子他都喜欢,忍不住的就会去撩拨对方。 自己竟然喜欢上了这样的一个人,真是想要伤心都没法子伤心起来。毕竟这个夫婿是她自己挑选的。 原本她也不怪许琇莹。凌恒那样的人,家世相貌都很好,特别是一双桃花眼,看着人的时候很多情。又惯会说甜言蜜语。若他真的想追求一个姑娘,很少会有人不动心。 但是许琇宁记得,一开始凌恒追求她,说要求娶她的时候,她其实是很犹豫的。因为她知道自己和陆庭宣有婚约,陆庭宣对她也很不错,她不大想悔婚。可是这个时候许琇莹竟然劝说她,人生一世,肯定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生活,这样才会开心。 还告诉她,前段日子她到郊外踏青的时候,看到陆庭宣和郭祭酒家的女儿也在那里游玩。他们两个人的言语举止看着很亲密,只怕陆庭宣心里很喜欢那位郭姑娘呢。他都已经移情别恋了,你还要勉强自己嫁给他,一辈子过的不开心? 陆庭宣和许琇宁的兄长都在国子监进学,郭祭酒很喜欢他们两个,称呼他们两个是他的得意门生,会经常叫他们到他家去考问功课。许琇宁觉得好玩,也跟去过一次。 那次她见到了郭祭酒的女儿郭瑾瑶,京城著名的才女。 相貌生的很文秀清丽。更难得的是她眉眼间有股书卷的清气,看着就很端雅。 陆庭宣跟她说话的时候很彬彬有礼。但他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这样的彬彬有礼过。所以当时听许琇莹那样说,许琇宁立刻就相信了。 心里越发的坚信陆庭宣是喜欢郭瑾瑶那样的姑娘的。既然他也不喜欢她,那两个人何必因为父母定下的婚约一辈子在一起? 当夜她就很冲动的拿着梳篦和白玉佩私自去找陆庭宣退亲了。 许琇宁只是不明白,既然许琇莹那个时候心里是喜欢凌恒的,怎么还会那样的劝说她嫁给凌恒?许琇莹心里到底安的是什么心思? 许琇宁不是个很聪明的人,她想不出来这其中的缘由。因为自小被父母兄长保护的太过,所以她也不大明白人心的阴暗和险恶。但是这并不妨碍她现在看到许琇莹时心里的不舒服。 于是她就将自己的手从许琇莹的手里抽出来,有些冷淡的说道:“我去看我爹娘,还有我大哥。” 许琇莹面上神情微僵。 她的这个堂妹就是这样。高兴了,不高兴了,喜欢一个人,不喜欢一个人,全都表现在脸上,从来不会隐瞒。 也许是不屑于隐瞒。 只有从小一直被人娇养着长大的人,才会活的这样随心所欲,想怎样便怎样。 同样都是许家的女儿,但是许琇宁的父亲是户部左侍郎,母亲是当朝内阁首辅的女儿,家世显赫,出去人家都要让着她。 她还有个很宠爱她的大哥,对她一往情深,以后会封侯,做了内阁首辅的未婚夫...... 但她爹娘一点儿权势都没有不说,还是两个混人。也都早死了,什么家产都没有留给她。她只得带着弟弟过来投奔大伯。 明明上辈子她好不容易才看到许琇宁死了,心里正觉得快活,可老天爷为什么让她一睁眼又回到十三岁这年?现在许琇宁依然俏生生的站在她眼前。还这样任性的给她摆脸子。 4.家人 许琇莹虽然心中很不忿,但面上却没有显出分毫来。依然笑的很温柔:“我刚从大伯和大伯母那里过来。他们两个正在说妹妹昨夜咳嗽了好几声,要再请个大夫来给妹妹看看。” 目光打量了许琇宁一打量,见她髻挽双鬟,面莹如玉,如春日枝头刚开的海棠花儿一般娇美。 占尽所有人的宠爱便罢了,偏生她小小年纪,这一张脸还生的这样的美。以后大了相貌更不得了。可见老天爷是很不公平的,什么好的都给了她。 “不过我看妹妹气色还算不错。你现在去见见大伯和大伯母也好,能让他们放心些。” 许琇宁能听出来她这话的言下之意,是不打算跟她一起去上房了。 不过这样也好。现在看到许琇莹,她心里依然觉得不大舒服,不是很想跟她说话。就只问她要到哪里去。 听到许琇莹说到后园里面走一走,她就没有再问什么。点了点头,抬脚继续往前面走。 走出一段路,想想又回头看了一眼。就见许琇莹现在走的方向并不是后园,倒像是陆庭宣住的院子。 她去找陆庭宣做什么? 许琇宁想不出这其中的原委。 因为在她的印象中,虽然大家同住在她家里,彼此也经常见面,但陆庭宣原就是个不大喜欢和人亲近的人,对许琇莹比较冷淡。许琇莹呢,也不大和陆庭宣亲近,两个人很少说话。可怎么现在许琇莹竟然会去找陆庭宣? 许琇宁觉得一定是她猜错了。许琇莹也许只是经过陆庭宣住的院子到其他的地方去而已。 她急着去见爹娘,就没有深究这件事,回过头继续快步往前走。 一路到了凝翠堂,就看到宋妈在跟一个小丫鬟说话:“......刚刚墨兰过来,说姑娘昨儿晚上还有几声咳嗽,老爷和太太很担心。你现在就去前院,叫个小厮去将王太医请过来。” 宋妈是太太的陪嫁家人,现年四十多年的年纪。一张圆白脸,生的十分富态。 一般她脸上都会带着笑意,看起来很亲和。不过若丫鬟仆妇做错了事情,她还是会很严厉的。所以父亲和母亲住的凝翠堂被她打理的很好。 吩咐完丫鬟,宋妈一回头,就看到许琇宁正站在院门口。 她先是一怔,然后立刻快步的走过来:“今儿风大,姑娘您怎么出门了?还走了这么远的路到这里,仔细吹了风,这可不是好玩的。” 一面又说墨兰:“刚刚老爷和太太才嘱咐你好生的照看着姑娘,你倒好,这一转眼的功夫,姑娘竟然出门了。你也不拦着?” 墨兰也没有分辨,垂手站着,认真的听着宋妈的指责。画琴却是撇了撇嘴。 宋妈穿了一件松花绿色领口绣缠枝花卉纹的比甲,头上簪了一支一点油的金簪子,眉眼间满是担心。 她是个温和的人。因为不能生育的缘故,膝下没有子女。就对许琇宁很好。 宋妈做的一手好针线,许琇宁还记得她小的时候,她穿的鞋袜,兜肚之类贴身的小物件都是宋妈做的。直到现在她的屋里还放着宋妈以前给她做的一只布老虎呢。 所以现在看到宋妈,许琇宁就觉得鼻子酸酸的。 “宋妈。” 小少女的声音听起来软糯糯的,还有些发颤,宋妈听了,立刻就问道:“哎哟,我的好姑娘,您这是怎么了?竟然伤心上了。是谁给你气受了不成?告诉我,我这就给你出气去。” 眼中的担心都要满溢出来了,说话的语气也很着急,听得许琇宁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 “我没事。”她扬着一张笑脸,是十岁少女独有的娇憨可爱,“咱们家谁敢给我气受呢?您就是想给我出气,那也没地方去出呀。” 若论起来,这整个宋府上下确实没有人敢给姑娘气受。就算是新来的那位陆少爷面上看着淡漠了些,但宋妈也看得出来,这位陆少爷对她家姑娘还是很好的,什么事都顺着她。 至于年前来的那两位,弟弟还小呢,才五岁,懂得什么?至于姐姐,虽然宋妈觉得许琇莹是个城府很深的人,但她现在毕竟寄人篱下,哪里敢给她家姑娘气受? 所以宋妈就放下心来,笑着说道:“吓我一大跳,还以为有哪个胆大包天的敢给姑娘气受呢。但是姑娘这好好儿的,怎么就伤心上了?” 许琇宁自然不能说实话,就道:“因为我想宋妈了啊。” 宋妈听了,心里就很感动。 她家这个姑娘,相貌生的那是一等一的好。人也纯真良善。虽然外祖父和父亲都是当朝高官,走出去谁不要高看她一眼?但她却从来不仗势欺人,还爱帮人。嘴也很甜,说出来的话让人听了,心里就跟吃了蜜一样。 宋妈这会儿就恨不能再多疼许琇宁一些。 “姑娘今儿是不是吃糖了,要不然这说出来的话怎么这样的甜?” 宋妈一面调笑着,一面亲自上前给许琇宁打帘子:“外面风大,姑娘快进屋。可巧大少爷刚刚也过来了,正和老爷太太在里屋说话呢。” 凝翠堂一共有五间上房,现在许父许母等人正坐在东次间说话。地上摆了一只掐丝珐琅鎏金大火盆,里面烧着旺旺的炭火,很暖和。 宋妈走进去,对许正清和沈氏他们行礼,笑道:“老爷,太太,大少爷,姑娘来了。” 打起碧纱橱上吊着的姜黄色暖帘,请许琇宁进屋。 许琇宁一走进来,就看到许正清和沈氏对面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兄长许明诚坐在旁侧的一张绣墩上。都转过头来看她。 沈氏还将她拉到自己的身边坐下,一脸关切的问着:“这大冷的天,你怎么出来了?仔细吹到风。” 一面摸了摸她的脸颊和手,冰凉冰凉的,连忙吩咐屋里的丫鬟:“火盆里再添些木炭。再拿个汤婆子过来。” 丫鬟答应着,忙忙的各自去拿木炭,拿汤婆子。 吩咐完,一转头,就看到许琇宁正在目光怔怔的望着她。 沈氏越发的担心起来:“宁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娘?” 许琇宁不说话,忽然扑到她怀里,然后忍不住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在乱坟岗飘荡的那五年,她很想念爹娘和兄长。更何况后来还得知他们全都死了。现在看到他们好好的就在她眼前,她忍不住的就想哭。 许正清和许明诚见她哭了也很担心,两个人都开口询问缘由。 许琇宁怕他们担心,就止住眼泪,从沈氏的怀里抬起头来,看着他们,唇角微牵,想要扯出一个笑意来。 不过一双干净清澈的杏眼里面依然蓄满了眼泪水。 “爹,娘,大哥,我没事。我就是,就是想你们了。” 沈氏的大丫鬟梅月和荷月一个正在往火盆里倒水磨细炭,一个拿着灌满了热水的汤婆子过来。 沈氏伸手接过,试了试不烫手,这才递给许琇宁,让她抱在怀里。 “你这孩子,可真是越来越娇气了。娘昨儿不是才刚去过你那里?看着你歇了午觉才回来的。今儿我早起的时候原也想和你爹去看你的,但想着你那会儿未必起来了,就想等一等再去。不想庭宣那孩子忽然走来辞行,我和你爹苦劝不住,正在这里说这件事,一时就没顾得上去你那里看你。你就因着这个伤心上了?可真是越活越像个小孩子了。” 虽是嗔怪的话,但眉眼间却满是关切。还拿了锦帕过来,动作轻柔的将她脸上的眼泪水擦掉。 许琇宁虽然不聪明,但也知道,若她现在告诉父母兄长她已经死过一回,是昨儿睡了午觉,睁开眼又发现者自己活过来的事,他们肯定是不会相信的。只怕还会觉得她是魔怔了,只会越发的担心她。 所以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温顺的坐着,让沈氏给她擦脸颊上的眼泪水。 许正清倒没有觉得许琇宁娇气。在他心里,女儿家原就该娇养的。 “宁儿莫哭。” 他穿一件佛头青色家常锦缎袍子,颌下有须,面色白净,看起来很儒雅淡然的样子。 这会儿他面上带着温和笑意,柔声的哄着许琇宁,“你不是最喜欢吃瑞福斋的桃片糕?爹爹现在就叫人去给你买回来,如何?小姑娘家家,哭的眼皮都红肿了可就不好看了。” 许明诚虽然也很宠爱自己这个唯一的亲妹妹,但他是个老成的人,不像父母这样宠溺许琇宁都摆在脸面上。 只说着:“父亲不用特地叫人去买。我待会儿要出门拜访朋友,回来的时候从瑞福斋带些桃片糕回来就好。” 瑞福斋里的桃片糕有加了核桃的,也有加了玫瑰糖的,还有加了瓜子仁,花生仁和桃仁的,叫小厮去买,他们未必清楚许琇宁到底喜欢吃哪一种。还是他自己去买放心些。 看着他们都这样的关心自己,许琇宁就觉得心里酸酸软软的。不过也很安心。 “嗯。”她重重的点了点头,“爹,娘,大哥,我不哭了。有你们在,我都不会哭了。” 许正清等人这才放下心来。沈氏随后更是将她搂在怀里,轻轻的用手摩挲着她的后背,不时低头轻声的跟她说两句话。 刚刚许琇宁过来之前他们几个正在说陆庭宣辞行的事。 许正清和沈氏对这个女婿还是很喜欢的。就是许明诚,对自己这个未来的妹夫也很认可。都想要他继续留住在许家。 不然也对不住陆父的临终托孤之意。 所以正在商议这件事。不过总没有商量出个好法子来。 陆庭宣虽然才十八岁,但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他决定下的事,无论旁人如何劝说,只怕都很难更改。 最后许明诚提议:“庭宣近来每日跟我一起去国子监进学,彼此也熟悉起来。既然父亲和母亲都已经劝说过他,他依然坚持辞行,不如现在我去找他问问他坚持辞行的缘由。等知道了缘由,再对症下药,他也许就不会离开了。” 许正清和沈氏都觉得他这个法子好。毕竟陆庭宣和许明诚年岁相近,也许更容易说到一块去。 许琇宁刚刚没有见到陆庭宣,现在听说许明诚要去见陆庭宣,立刻就要跟着一起去。 沈氏和许正清都不放心,怕她在外面走动会吹到风,咳嗽加重。无奈许琇宁一直坚持,最后只得叫梅月拿了只手炉过来让许琇宁抱在怀里。又给她戴上斗篷上的兜帽,吩咐许明诚要好好的照看妹妹,这才看着他们兄妹两个出门。 一路到了陆庭宣住的院子,谨言过来开门。看到许琇宁的时候很吃了一惊。 刚刚才走了没一会儿,怎么现在又来了? 不过看到许明诚,他还是不敢怠慢,立刻让人通报进去。然后请他们兄妹进屋。 许琇宁跟在许明诚身后进了明间,一眼就看到陆庭宣坐在正面的圈椅中。 而东边一溜两张圈椅,头一张椅中坐了一个人。 正是先前说要来看望她的许琇莹。 5.难堪 虽然许琇宁是跟在许明诚身后走进来的,但是陆庭宣一抬头,还是第一眼就注意到她。 穿着一件粉色织金撒花缎面的斗篷。边缘处有一圈细细的白色狐狸毛,毛茸茸的,衬的她一张脸越发的小了起来。 相较以后的明艳照人,她现在双颊上的肉要多一些。不过却平添了几分娇憨可爱。 陆庭宣移开目光,不再看她,起身站起来跟许明诚说话。 他和许明诚年纪相仿,自小就相识。后来又同在国子监进学,亲厚之处若亲生兄弟一般。 上辈子许明诚在牢狱中被人陷害时,他官位不高,人微言轻,不能拯救许家众人于水火。现在能看到昔日挚友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他心里也觉得很欣慰。 许琇莹没想到许明诚和许琇宁会来,脸上掠过一丝尴尬。不过很快的就面色恢复如常,起身从椅中站起,对许明诚屈膝行礼,叫了一声大哥。 “二妹。” 许明诚虽然心中也惊讶她怎么会在这里,不过还是很客气的对她点了点头,叫了一声。 他年岁比许琇宁大,知道许琇莹的父亲,他的那位二叔和父亲并非一母所生,而是继母生的儿子。且当年继母进门之后,对父亲这个前妻的儿子颇多刁难。及至祖父死了,继母和二叔也百般把拦家产,竟将父亲撵走。也幸亏父亲勤奋攻书,进士及第,这才有现如今的成就。不然不晓得会过的如何的凄惨。 可笑那位二叔和继母见父亲做了官,反倒过来巴结。还打着父亲的旗号在常州府仗势欺人。父亲屡次去信呵斥,依然不改。等到他们两个相继死了,这位堂妹就带着堂弟过来投奔。 父亲母亲性子宽厚,见他们姐弟两个孤苦无依,便留他们在府中,还嘱咐他要将他们当做自己亲生的弟弟妹妹一样看待。 不过这一点许明诚是肯定做不到的。对着许琇莹的时候他还是很客套疏离。 许琇莹心中很明白这一点,也明白陆庭宣对她只会更客套疏离。 在这许府里面没有一个人真心待她,他们眼里都只有许琇宁。 不过没有关系,来日方长,她总会让陆庭宣慢慢的对她改观的。 若她以后能做上内阁首辅的夫人,这天下所有的人都要仰视她,许明诚这些人又算得了什么?还不是要巴结她? 眼眸微垂,掩下心中的想法,她走过去要拉许琇宁的手。 她的这位堂妹虽然面上看着很灵秀,但从小被家里人宠的太过了,压根就不会对任何人有提防之心,是最好糊弄的了。 可没想到许琇宁竟然避开她的手,躲到许明诚的身后。 许琇莹拉了个空,有些尴尬的收回手。不过还是柔柔的笑着问道:“妹妹这么快就从大伯和大伯母那里回来了?大伯和大伯母看到妹妹现在好好的,肯定很安心。” 许琇宁很不喜欢她这个样子。面上看着永远都是温婉和气的,但谁晓得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这样的人很可怕。 所以她就说道:“我和大哥来找陆哥哥。先前在路上遇到姐姐,我问姐姐到哪里去,姐姐说到后园走一走。怎么现在姐姐却在陆哥哥这里?若早知道姐姐也要过来找陆哥哥,那我们可以一起过来。” 她说话的声音脆生生的,旁边正在说话的许明诚就看了过来。 他不知道刚刚路上发生的事。不过若果真如此,那许琇莹的这个做法可就不大对了。 陆庭宣是他妹妹的未婚夫,许琇莹过来见他就罢了,还要对他妹妹撒谎。她这安的是什么心思? 陆庭宣心里微动。 是因为许琇宁说的那句,我和大哥来找陆哥哥。 忍不住转头看她一眼。见她一张小小的脸上神情很认真,看得出来她确实是真心的想来找他的。 她来找他做什么?她不是从来都嫌他很沉闷无趣,若他回应的稍微慢了些她就会立刻跑走,一定要他去哄才会回心转意的么? 他以为先前他故意不见许琇宁,她从此后就再不会来找他的。没想到才过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就又来了...... 不过还是淡漠的移开了目光。 看到她现如今好好的就够了,其他的他不愿,也不敢再强求。 心里的那道伤疤,上辈子直至死的那天都没有愈合。这辈子他不敢再扒开,让自己更痛苦。 也不想明知道许琇宁心中没有他,甚至厌烦他,还要逼迫她嫁他。 她高高兴兴的就够了。 至于许琇莹,不管她心里打的到底是什么注意,他压根就懒得去在乎。 就伸手拿了桌上的盖碗,揭开碗盖,低头垂眼喝茶。 许琇莹这会儿脸上的笑容都快要挂不住了。 没想到许琇宁竟然会当着陆庭宣和许明诚的面问出这样直白的话来,一时尴尬的面上都有些发烫了。 她这到底是真的心直口快,不通人情世故,还是故意这样问,好让她难堪? 十根手指紧紧的攥着绣梅花花纹,出风毛的袖口,说出来的话却依然是细声细语的:“我原本是想要去后园走一走的,但是经过陆大哥住的院子时,想起刚刚在大伯和大伯母那里听到说陆大哥今早过去辞行的话,我就想进来问一问缘由。也想要劝说陆大哥不要搬走。没想到大哥和妹妹也来了。妹妹也不早说?若早知道你们要来,我肯定会和你们一起过来。” 听她这样说,反倒是许琇宁的不是了。 陆庭宣冷笑。到后园可不会经过他这里。而且刚刚许琇宁走了没一会儿的功夫许琇莹就过来了,显然是径直奔着他这里来的,哪里来的什么忽然兴之所起? 许明诚也不大高兴。 他妹妹单纯,一直与人为善。自打许琇莹年前腊月过来,她对这个堂姐一直都很好。但是现在许琇莹撒谎,私下单独来见他妹妹的未婚夫在前,暗中转移话语重点,责怪许琇宁在后,当他这个做大哥的是死人么? 不过他正要说话,就听到许琇宁带着疑惑的娇软声音响起:“可是到后园的路不经过陆哥哥这里啊。” 许明诚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就是陆庭宣,唇角也微弯了起来,眼中浮上笑意。 不过很快的,就淡漠着一张脸继续垂头喝茶。 “宁儿,到大哥这里来。” 无视许琇莹一张脸涨的通红,许明诚招手叫许琇宁。然后转过头跟陆庭宣说话:“庭宣,不瞒你,我和宁儿过来,其实也是想要问一问你忽然辞行的缘由。我父亲和我母亲,听到你辞行的事,刚刚一直在跟我说是不是他们两个哪里做的不周全了,才让你说出这话来。很觉得对不住陆伯父,辜负了他的一番临终托付。” “自我过来,许伯父和许伯母一向待我极好,我心中感激不尽。” 陆庭宣抬眼原是来看许明诚,不想却对上许琇宁的目光。 黑漆漆的一双眼眸,正眼巴巴的望着他,一只软萌萌的小猫咪一般。 陆庭宣移开眼,继续说了下去:“......不过许兄也知道,我家在京城也是有几处铺面的。虽然我去的少,都是信得过的掌柜伙计在打理,但铺面的账每个月都要拿过来给我看,若有什么要紧事也要过来请示我。我长住在贵府,这些掌柜伙计来来往往的,唯恐打扰到许伯父和许伯母。就是府里的下人,只怕背后也会对我这个外人有诸多口舌。所以思来想去的,我觉得还是搬出贵府的好。并非许伯父和许伯母之故。还请许兄转告他们,让他们不要多心。” 陆家在京城也有一处宅院。里外四进的院子,还带了一处幽静的小花园,比许府的规模还要大。一应东西也都是齐备的,若陆庭宣要搬过去,只需叫人打扫收拾一下屋子就能即刻搬过去,极方便的。 不过是当初陆父想着陆庭宣孤身一人,又正是热血冲动的年纪,当心他一个人独居会不学好,荒废学业,这才临终遗命让他到许府来居住。也是想要许正清监督他的学业。 知道他要搬走是因为这个缘故,许明诚就放下心来。 “你也太见外了。这是什么大事,就值得你搬离我们家?”他笑着说道,“而且,难道你不知道,在我父亲母亲心里,你就是家里人?若只是因为这件事,你放心,没有人敢在背后有口舌。若有,我即刻将他撵离出府。” 自然,这只是陆庭宣的一个托辞而已。实则他还是想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不想经常见到许琇宁。 虽然上辈子她背弃他们的婚约嫁给凌恒,但他的心里其实一直都未能忘却她。所以后来在知道她在凌府暴病而亡,沈许两家遭受灭顶之灾时才会决心爬上高位,好查明所有真相,让害她的人不得善终。 其实他原本是个对仕途不大感兴趣,淡泊明志的人。 正要找其他的托辞,就听到许琇宁略有些急切的声音响起:“我大哥说的对,陆哥哥,你就是我们的家里人,怎么能搬走呢?陆哥哥,你就不要搬走了,好不好?” 8.留心 许明诚到凝翠堂见过许正清和沈氏,说了陆庭宣不走,要搬到竹意轩去住的事,许正清和沈氏听了都很高兴。 也嗔怪陆庭宣太见外。早晚是一家人,还要说什么打扰他们,担心别人在背后嚼舌根的事。 沈氏还吩咐梅月:“庭宣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只怕那些收拾的丫鬟婆子偷懒,不好好的收拾。你现在就去竹意轩看着,务必要她们将里外都打扫收拾的干净。另外屋里张挂的帐幔,各处的摆设物件,但凡所需要的一应东西,你只管来跟我说,挑最好的送过去。” 梅月答应着,转身出去了。 许正清也在交代许明诚,以后去国子监进学务必要和陆庭宣一起。下学了立刻回来,不要在外面和那些不三不四不长进的人交往。 许正清之所以这般关心陆庭宣,一来固然是好友临终托孤,他不能辜负,二来也是因为陆庭宣和许琇宁定下了亲事的缘故。 他自然也想陆庭宣能高中进士,谋得一个好官位,往后许琇宁跟着他才会更荣耀。 许明诚态度恭敬,一一的应了下来。顿了顿,委婉的说起了许琇莹的事。 “......咱们家中住着庭宣,他是宁儿的未婚夫婿,和宁儿早些接触也是好的,两个人感情会更亲厚些。可现在堂妹也住在咱们家。虽然她也姓许,但到底男女之分,若常和庭宣见面反倒不好。况且她年岁也不小了,不然父亲母亲给她相看一门好的亲事,多给她些陪嫁,趁早将她嫁了罢。也算是对得起继祖母和二叔了。” 继祖母和二叔在世的时候一味的欺压父亲。后来父亲做了官,又借着父亲的名义为非作歹。现在父亲和母亲肯收留许琇莹和许明安,能给许琇莹相看一门好亲事,又给她出嫁妆,许明诚觉得这就已经算很仁至义尽了。 许正清没有多想他这番话内里的意思,沈氏却是大吃一惊,忙问道:“你怎么好好的忽然说起这个话来?难道是莹姐儿背地里做了什么事不成?” 她看得出来那孩子生了一副七巧玲珑心,很聪明。但就怕这聪明劲儿没有用在正道上。 沈氏虽然也怜悯许琇莹孤苦,但很显然她更加看重陆庭宣这个女婿。若许琇莹背着她做了什么不安分的事出来,她肯定饶恕不了。 许明诚见许正清望着他,心想这到底是父亲的侄女儿,若说的太直白了,父亲脸上也不好看。 就回道:“母亲别多心,没有什么事。就是刚刚我看到莹姐儿,见她身形单薄,极可怜的模样,我这个做大哥的看了心里也怜惜。就想着让母亲给她相看个好人家,她也好有个知冷知热疼惜她的夫君。也只是我的一番小见识罢了。” 许正清对他说的话信以为真,心里还觉得很欣慰:“我先前还担心你知道以前的那些事,心里会不喜欢莹姐儿和安哥儿。难得你这个做大哥的现在肯这样真心为莹姐儿着想,那再好也没有了。” 沉吟了下,他转过头望着沈氏:“诚儿的话说的也对。莹姐儿已经十三岁,年岁也不算小,亲事上面是可以相看起来了。虽然她父母双亡,身无长物,但到底是我许家的女儿。你便用心的替她相看一户好人家罢。权势富贵尚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人要好,肯上进。至于她的嫁妆,到时咱们便添补一些,肯定要让她风风光光的出嫁的。” 沈氏掩下心中的疑问,应承了下来。 不过待许正清离开之后,她留下许明诚来,好歹还是将那些事给逼问了出来。 沈氏是个书香门第出来的人,即便心中气恼之极也骂不出什么话来。反倒是将自己气的全身发抖,脸上都变了颜色。 许明诚见了,吓了一大跳。忙端了盖碗,叫沈氏喝茶,消消气。 沈氏哪里喝得下茶水?只气的说道:“我怜她孤苦,也不计较她祖母和她父亲对你父亲做下的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事,将她当做亲生女儿一般来看待,她倒好,竟然打上我女婿的主意了。好歹也是个姑娘家,就这样的没有廉耻?” “这件事也还不一定,许是我多想了。”许明诚唯恐她气坏了身子,忙说道,“母亲,您消消气。再有,这件事您可千万别张扬出去。父亲是个要面子的人,若他知道了,只怕会很生气。且外人若知道了这件事,对咱们家的名声也不好。再者,若宁儿知道了,依她的性子,往后她还会理睬庭宣?” 沈氏沉默不语。 她知道许明诚说的很对,这件事是肯定不能张扬出去的。 不过到底还是很生气,一双手都气的发软,连盖碗都拿不住。 好一会儿脸色才恢复过来,接过许明诚手里的盖碗喝了一口茶水。 然后说道:“我原是一片好心,但没想到是引狼入室。还是你说的对,给她相看个人家,赶紧将她嫁出去才是正经。至于她的嫁妆上面,我就拼着破费一些银子,只要我的宁儿过的舒心我也认了。” 她只生养了许明诚和许琇宁这一双儿女,自然很爱惜他们兄妹两个。 而且怀许琇宁的时候她忍不住嘴馋,吃了好些儿糖山楂,导致滑胎早产。 许琇宁生下来的时候只跟一只小猫咪儿般大,她一度以为这个孩子是存活不下来的。幸得天可怜见,最后还是存活了下来。不过自小身体就不大好,时常会有个小病小痛的。 因着心中怀了愧疚的缘故,所以沈氏对许琇宁便越发的好。从小千娇百宠的长大,舍不得她哭一声儿。 旁的事她都可以不去计较,但若是威胁到许琇宁,惹得她女儿不高兴了,任何人,她都决计不会姑息的。 * 许琇宁回到绘雅苑,掀开碧纱橱上吊着的粉色暖帘一进屋,当先就看到临窗大炕上卧着一只圆圆的雪白物件。 是一只小猫咪儿。全身的毛发雪白,眼睛却是蓝色的,跟天空的颜色一般。 这只小猫咪还是有一次她跟沈氏到寺庙进香,看到角落里有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猫躺着晒太阳,瘦的身上的骨头贴着毛皮根根可见。 她心生怜惜,就要抱回家来养。 沈氏当时还不答应。担心是外面的野猫,若被它抓了,咬了,那可不是好玩的。但无奈许琇宁一直坚持,最后也只得同意了。 许琇宁大喜,也不顾那只猫身上是如何的脏,走过去就将它抱在怀里。 当日她身上穿的是一套桃红色,新做的簇新织金衣裳,双丫髻上一边戴着一只赤金镶珍珠的发箍。粉妆玉琢的一位小姑娘,怀中却抱着一只脏的看不出本来毛发颜色的小猫,惹得来寺里进香的人纷纷转过头看她。 许琇宁也不以为意,照样欢欢喜喜的抱着小猫咪往前走。 行至一处大殿的时候,遇到一位老和尚。 老和尚看看她,又看看它怀里抱着的小猫咪,面上浮起微笑,抬手对她打了个问讯,念了句佛号。随后还说着:“小施主心善,以后肯定会有善报的。” 她当时还小,不懂老和尚说的话,不过还是歪着头对他笑了笑。 小猫咪抱回来之后,她叫丫鬟给它好好的洗了个澡。就惊喜的发现它一身毛竟然如同雪一般的白,再无半根杂色。眼睛也很漂亮,是蔚蓝色的。 许琇宁大喜,当即就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雪球。对它极好,日日都要叫厨房做鱼鲜饭给它吃。还经常拿了油炸小鱼干给它当零嘴吃。 这般用心喂养下,时日不长,原本还瘦骨嶙峋的雪球立刻就长胖了起来。就如同它的名字一般,团起来的时候就是只名副其实的雪球。 算起来也有五年时间没有看到雪球了,这会儿猛然看见,许琇宁很高兴,扑过去就将它抱在怀里。 雪球刚刚才被丫鬟喂了鱼鲜饭,吃饱喝足。屋子里面生着火盆,很暖和,它就跳上大炕团起来睡着了。这会儿许琇宁抱起它来摇晃了一摇晃,它也没有要醒的意思。只轻轻的喵呜了一声,翻过身,将圆滚滚的屁股对着许琇宁。 许琇宁也不以为意。嘻嘻的笑着,伸手就去摸它两只尖尖的,肉呼呼的小耳朵。 她摸一下,小耳朵就抖一下。摸了好几下之后,雪球貌似有点不耐烦了,将圆圆的小脑袋抬起来看她一眼,很不满的冲卓她喵呜了一声。 许琇宁掩不住心中的欢喜,将雪球抱高,下巴蹭了蹭它的头。 头上也是毛茸茸的毛。全身上下打理的很干净,能闻到它身上清新的胰子味儿。 墨兰问过画屏和画琴话,知道许琇宁今儿的早膳和午膳都没有用就跑出去,吃了一惊。忙走进来问着:“姑娘,您饿不饿?奴婢现在叫人去厨房,吩咐厨娘给您下碗鸡汤银丝面来?” 虽然许琇宁刚刚才在陆庭宣那里吃了糕点,但糕点如何能抵得饭?还是要进些饭食才好。 许琇宁却不饿:“不用。我刚在陆哥哥那里吃过桃片糕,喝了毛尖茶,现在还饱着呢。要歇一会儿午觉。这鸡汤银丝面就留着晚膳的时候用吧。” 墨兰只得应承了下来。稍后出门叫了画琴过来,吩咐她去厨房里面说一声。 画琴见又要她去传话,心里很不高兴,沉着一张脸转身咕哝着去了。 9.送学 次早许琇宁醒过来就觉得神清气爽。什么头晕眼花咳嗽都没有了,精神好的很。 就去凝翠堂给许正清和沈氏请安。 许明诚已经过来请安了,正在听许正清跟他讲时文的事。沈氏正在问梅月,今儿陆少爷的早饭可有送过去?送的都是什么?还问了竹意轩收拾的怎么样,可缺什么的话。 梅月一一的回答了。还说竹意轩都已经收拾干净,各样要添补的东西都已经添补好了。只待挑个吉日陆少爷就能搬过去住了。 沈氏点了点头。正要叫人看哪天日子好,就看到有小丫鬟打起门口的夹棉门帘来,说姑娘来了。 沈氏转过头一看,正好看到许琇宁怀里抱着手炉走进来。 许正清和许明诚也看了过来。许明诚还问着:“你今儿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风寒都好了?刚刚娘还念叨着,吃完早饭就要去看你呢。” 沈氏也走过来拉着她的手,仔细的打量她,看她脸上的气色好不好。又问跟过来的墨兰,昨儿晚上姑娘睡的好不好,咳嗽了几声。 待听得墨兰说姑娘昨儿晚上睡的很好,中间一次都没有醒,也一声都没有咳嗽,沈氏只高兴的双手合十,不住的念佛。说待会儿一定要给菩萨上香,多谢菩萨保佑。 沈氏这五间上房两边各有两间耳房。东边的两间耳房堆放了她的嫁妆和她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体己,西边的两间耳房就做了佛堂,里面供养了一尊观音菩萨。 许琇宁笑着回了许正清的话,又同沈氏说待会儿要陪她一起去菩萨面前上香。 沈氏自然高兴。 往日叫许琇宁拜拜菩萨她总是不肯,难得今日倒主动了。 不管怎么说,敬佛总是好的。 许琇宁还没有过来的时候荷月已经在指使小丫鬟们摆桌子放早饭了,这会儿都已准备妥当,就过来请他们一家子用早饭。 早饭有八宝馒头,蜜糕,酱鸭、肉鲊、十香瓜茄和各样切成细丝拼凑起来的一整攒盒小菜。另外每个人还有一大碗的杏仁麦粥和一只切开放在小碟子里的鸽子蛋。 待吃过饭,沈氏服侍许正清换了官服,叮嘱许明诚几句话,同许琇宁一起,将他们父子两个直送到院门外。 一个去户部衙门当差,一个要会同陆庭宣去国子监进学。 许琇宁因记挂着昨儿临走前跟陆庭宣说的明儿再来看你的话,就要跟许明诚一起过去见陆庭宣。 沈氏想了想,也罢了。只叮嘱她:“待会儿不要闹你大哥和陆哥哥,让他们即刻就出门。不然到国子监上学迟到了,先生会罚的。等下午他们放学回来,你再找他们一起玩儿。” 许琇宁应了下来,跟许明诚并排往陆庭宣住的地方走。 等到他们两个到了的时候,就见两扇朱漆院门大开着,陆庭宣背着双手站在庭院中间,正在看海棠树上打的花苞。 他穿着一件白底皂边的襕衫,腰带也是皂色的。晨光淡淡的落在他身上,侧脸俊秀的出奇。 许琇宁脚步微顿。 上辈子她就经常听人说陆庭宣相貌生的极好,但她从来没有在意过,也没有留意去看。现在这样猛然细看起来,确实是风姿无双。 谨言怀中抱着陆庭宣的书包站在一旁。显然主仆两个人都已经准备好了,正等着许明诚过来。 听到脚步响,陆庭宣就微微侧头望了过来。 他这一侧头,越发的能看清他完美流畅的下颌线了。 许琇宁和许明诚已经走进了院里来。当下就微歪着头对陆庭宣笑了一笑,眉眼弯弯的:“陆哥哥早。” 陆庭宣没想到她会过来,反倒有些怔住了。 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目光淡漠的从她的脸上离开。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中如有光落入,整个人看起来都很神采照人,实在很难让人不心动。 但是她以前从来没有这么早来过他这里,现在她过来做什么? 许明诚适时的解答了他心中的疑问:“刚刚我说要来会同你一起去国子监进学,这个丫头听了,非要跟着我过来。说我每天早上都有母亲和她送出门,你却一个送你出门的人都没有。一定要过来送你出门上学。母亲和我拗不过她,只好让她跟过来了。” 她竟然是过来送他出门上学的? 心上最柔软的地方被人轻轻的掐了一下般,有一圈圈细微的涟漪慢慢的漾开来。 忍不住看了许琇宁一眼。 小姑娘穿着一件粉色织金花卉缎面出风毛的夹袄,外面披了一领浅金色夹棉的斗篷,怀里还抱着一只小巧精致的錾花连枝葫芦纹的手炉。 一副很怕冷的模样。 陆庭宣知道许琇宁是早产的。满月的时候母亲就曾带他过来,指着被严严实实包裹在红绫锦被里的许琇宁笑着对他说:“这就是你的小媳妇儿,大了要嫁给你,日日跟你在一起的。往后你可要好好的照顾她,守护她。” 旁边的一众女眷听了都笑起来。 他当时才八岁,正是要强的时候。被人那样一笑,又是羞又是气,耳根处都滚烫一片。 不过面上还是竭力维持冷清的模样,不想让人笑话了去。 母亲还非要抱了许琇宁过来给他看。 小小的,瘦瘦的,他觉得他用两根手指头就能将她拎起来。不过皮肤很白很细腻,一双眼眸黑漆漆的。头上的头发很黑很多。 旁边的女眷都在赞叹,说这孩子五官生的很精致,是个美人胚子,等大了相貌肯定不俗的。还有一位夫人笑着跟他说,宣哥儿是个有福的,有这样貌美的一个小媳妇儿。往后等她大了你可要寸步不离的守着,小心别被人家给抢了去。 一屋子的女眷听了这话都笑起来。小小的少年一张脸明明都红透了,不过依然还是努力的克制着自己,让自己看起来很持重。 想到这些事,陆庭宣面色稍缓。不过很快的又恢复冷清的模样。 上辈子自她十岁上开始他确实是一直守着她的,不想最后却...... 到底还是忘不了上辈子的那种锥心之痛。 许琇宁不知道他心里的迟疑和难过,见他穿的单薄,走过去就将怀里的手炉递过去。 “陆哥哥,给你。” 陆庭宣愕然,抬眼看她。 许琇宁一双眼中满是笑意,声音娇娇软软的,春日的和风一般:“今天冷,你穿的少,会冷。手炉给你暖手。” 陆庭宣知道她因为早产的缘故身子不好,素来就很怕冷。到了冬天手炉压根就不离手。但是现在竟然要将手炉给他...... “我不冷。”陆庭宣沉默片刻,说了他重生以来跟许琇宁说的第一句话。 不过却是推辞的话。语气也是清冷冷的,如同早起的露水一般。 许琇宁却一直坚持。甚至还不由分说的将手炉塞到了陆庭宣的手里。 “娘说竹意轩已经收拾干净了,正在找人看好日子,好让你搬过去。我昨夜想过了,虽然你只是从这里搬到竹意轩去住,可也算得上是乔迁了,我怎么能不贺喜呢?陆哥哥,你想要什么,我送给你啊。” “不用。”陆庭宣看她一眼,然后很简洁的回答了这两个字。 还要把手炉还给她。不过许琇宁却将两只小手背在身后,蹬蹬蹬的快速往后倒退了三步,然后转过身就往外跑。 一边跑还一边说道:“陆哥哥,我是肯定要贺你这乔迁之喜的。虽然你说不用,但我还是肯定要送的。到时你可不能推辞不要。” 上辈子她自觉对陆庭宣很不好,经常跟他闹脾气。但是后来陆庭宣竟然给她家和外祖父家都平叛了冤案,她心中很感激,这辈子就想要对他好一点。 而且,他将来可是会做内阁首辅的人,跟他搞好关系肯定错不了。 许琇宁想要对一个人好,那就肯定会想方设法的对他好,谁都阻止不了。 许明诚知道她的这个性子,就觉得这个妹妹忽然开窍了,竟然晓得要对陆庭宣好了,心里还很高兴。 就笑着对陆庭宣说道:“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以往我都是白疼她了。刚刚我在路上想要跟她借手炉暖暖手,她还不肯给,没想到现在怕你冷,竟是将手炉都送给你了。可见在她心里,你这个陆哥哥比我这个亲大哥的分量要重得多了。” 又感叹的说:“现在她就已经这样了,往后等你们两个成亲了她还不晓得会怎么样呢。只怕心中都会没有我这个大哥了吧。” 虽然是酸溜溜的语气,但他面上一直带着笑。 再过两三年许琇宁就会嫁给陆庭宣了,他这个做大哥的,很乐意看到他们两个感情好。 陆庭宣没有说话,目光沉默的望着院门外。 那道倩影早就已经跑远看不见了,不过手里捧着的手炉还是暖和和的。 上面还残留了那个人身上常用的玫瑰香味。幽幽杳杳的,仿似一直萦绕在他心尖,经久不散。 10.送礼 许琇宁回到绘雅苑,就抱着雪球坐在临窗大炕上。一边撸猫一边开始想,要送陆庭宣什么东西好呢。 她知道送礼要送别人喜欢的。想想陆庭宣这个人,平常话少的很,好像对什么东西都没有特别大的兴趣。 想不出来,就叫了墨兰过来问。 墨兰见今儿日头好,刚叫小丫鬟在院子里拉了绳子,将许琇宁床上的被子和枕头都抱出去晒。这会儿听许琇宁叫她,忙过来问:“姑娘有什么吩咐?” 待听清许琇宁问的话,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 外人只道她家姑娘千娇百宠的长大,脾气定然骄纵的很。其实不然,许琇宁虽然娇气,但其实是个极好相处的主子。 平常从来没有打骂过下人不说,对着她们的时候面上也经常带着笑。叫人看了,心情也会跟着好起来。 赏赐也不断。衣裳,首饰,吃食,许琇宁在这上面从来没有亏待过她们。 现在这整个绘雅苑可是府里下人最想来的地方了。昨儿她还听柳嫂子说起,前两日有两个家人过来问她绘雅苑还缺不缺人?一个想将自己的妹子,另一个则是想将自己的女儿送进来。 “陆少爷对姑娘您好,看到您就很高兴。若依着奴婢说,不拘您送什么东西,陆少爷肯定都很喜欢。” 墨兰想着,姑娘还小,现在跟她说那些情啊爱啊的事她也不懂,这般委婉的提一提就可以了。 不过她们都看得出来,陆少爷虽然是个情绪内敛克制的人,看起来不大好亲近,但一个人的眼睛却骗不了人。 他看着姑娘的时候,眼神真的很温柔,也很宠爱。陆少爷心里肯定是很喜欢姑娘的,这一点她绝对不会看错。 对于自己深深喜欢的姑娘,哪怕她就是送一块路边捡的小石头,想必陆少爷都会很高兴的吧? 重要的不是送什么东西,而是心意。 可许琇宁不这么认为。她也不觉得陆庭宣看到她就很高兴。 像昨儿和今儿,她去找陆庭宣,陆庭宣一总才跟她说了两句话,也不怎么看她。面上的神情也是淡淡的。 而且她没有说出口的是,那个时候,那只郭祭酒家的丫鬟鬼可是很明确的跟她说过,陆首辅很喜欢我们家姑娘呢。称赞我们家姑娘才学高,时常会过来跟我们姑娘谈诗论赋。照我看啊,他们很快就会成亲的。 虽然现在想到这句话心里会觉得有点不是滋味,但是陆庭宣若是真的喜欢郭瑾瑶,她也会替他高兴。 总之她这辈子是没法子嫁人的了,也不想因为婚约的缘故耽误陆庭宣。往后等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跟陆庭宣解除婚约吧。 不过即便这样,她现在也肯定要对他好的。他们许家,还有外祖父家,都欠着陆庭宣的恩情。 至于到底要送他什么东西做乔迁之喜,许琇宁想来想去,最后叫人套了马车,带着墨兰和画屏到街上的书画铺子买了一幅米芾的字。 她恍惚记得陆庭宣好像很喜欢米芾写的行书。虽然这幅字价格不菲,但许琇宁觉得送人东西原就该送贵重的。特别是对陆庭宣。这样才能表达她对他的一片感激之情。所以立刻就拿了银票出来。 买了这幅字之后许琇宁就要回府。刚走出铺子,看到斜对面是一家卖糕点的店铺,她想了想,就叫墨兰去买了玫瑰窝丝糖和白糖糕回来。 许明安最喜欢吃的就是玫瑰窝丝糖和白糖糕。虽然现在许琇宁想起许琇莹来的时候还是觉得心里不大舒服,但她还是很喜欢许明安这个小堂弟的。 一路坐了马车回去,下车的时候她手里还紧紧的握着那幅字。脑子里忍不住的开始想,等陆庭宣收到这幅米芾的字时,他会不会喜欢?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不过他一个常年脸上都没有什么多余表情的人,估摸着到时脸上也不会出现很高兴的样子。最多也只是神色淡淡的,然后跟她说一句谢谢吧? 这样想着,心里顿时就觉得有点失望起来。 她还是个小孩子的心性,总想自己送东西出去时,收到的人会很惊喜。 过了仪门,走过前面的夹道再往前走一段路就是绘雅苑了。这时就看到了她不大想看到的人。 是许琇莹。带着她的丫鬟碧桃,从旁边的一条路上正摇摇的走过来。 她应该是刚去上房见母亲,这会儿想要回她的怡月院去。 许琇宁不想跟她说话,就装作没有看到她,目不斜视的继续往前走。 许琇莹却已经看到她了,而且还注意到她手里拿的匣子。 细细长长的一只紫檀木匣子,上面描金雕花的,很贵重。里面装的应该是书画之类的东西。 许琇莹知道许琇宁在读书这件事上很勉强,她会有闲情雅致看什么书画?只怕是拿来送人的。 若说是送给许正清和许明诚的,应该不会用这样贵重的匣子装。 难道是要送给陆庭宣? 许琇莹自己想要嫁陆庭宣,自然就不能让许琇宁跟陆庭宣亲近。最好让他们两个人彼此生厌,解除了两家的婚约才是。 想了想,就面上浮上一层笑意,走过来问道:“妹妹这是从哪里来?手上拿的是什么呢?” 既然她都已经开口说话了,许琇宁也没法子装作没有看到她。只得停下脚步来,也转头看她。 不过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有什么事都告诉她,只含糊的说着:“我刚到外面逛了逛。姐姐从哪里来?” 很客套生分的寒暄话,也实在是没话找话了。因为她现在压根就没法子做到跟以前那样,看到许琇莹就很亲热的挽着她的胳膊,什么话都能跟她说。 “我刚去看望大伯母。见大伯母正在礼佛,唯恐打扰她,坐了一坐便出来了。正要去妹妹那里看看你呢。” 又假模假样的做了关心的样子出来,问许琇宁的风寒有没有好些。还嗔着说许琇宁不好好的照顾自己,风寒刚好些就出门到街上逛。若大伯和大伯母知道了,肯定要担心之类的话。 许琇宁:...... 以前她没有注意过,但是现在一留意,就发现许琇莹纵然一张脸都在笑的时候,眼眸里却还是半点笑意都没有。明明口中说着这些关心人的话,但一双眼眸里面也是半点情感都没有。 许琇宁觉得厌烦起来,不想再跟她在这里继续假装姐妹和睦的戏码。 就说道:“刚刚我逛的有些累了,想要回去歇一歇。我先走了,姐姐继续逛吧。” 说着,对她点了一点头,带着墨兰和画屏转过身就往绘雅苑的方向走。 许琇莹原本腹中已经打叠好了话语,想要套问出许琇宁匣子里面装的是什么,要送给谁之类的话,不想许琇宁竟然就这样转过身走了。 许琇莹忍不住生起气来。 刚刚她去凝翠堂给沈氏请安,已经很敏、感的察觉到沈氏对她的态度较以前冷淡了不少。而且话语中还隐约的透露出了要给她相看亲事的事。 她听了,心中就惊慌起来。 她的祖母和亲生父母都死了,现在许正清和沈氏就是她的长辈,是有权利可以决定她的亲事的。一旦给她相看了人家,将她嫁了出去,她往后还要如何接近陆庭宣? 这一路上她已经为这件事很烦恼了,没想到现在许琇宁还这样目中无人的对她。 不由的就银牙暗咬。站在原地生了好一会儿闷气,然后才带着丫鬟往怡月院走。 一路上还在想要如何接近陆庭宣,让他爱慕上自己的事。 不过等她一进怡月院的院门,就被一阵尖锐的哭声给打断了思路。 她听出来这是许明安的哭声。当下就没好气的大声说着:“怎么又哭上了?都已经五岁了,一天到晚的还只知道哭。李妈,你是怎么照顾少爷的?就不能让她消停一会儿,让我清净清净?” 李妈是许明安的奶妈,跟碧桃一样,是许琇莹从常州府老家带过来的,很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脾气。 外面看着柔弱温婉,实则内里的心肠冷硬着呢。丫鬟婆子稍微做错了点事,立刻喝令到外面去跪上一个时辰。 所以在屋里听到许琇莹发怒的声音,李妈看了一眼正痛的嚎啕大哭的许明安,犹豫了下,还是立刻往屋外跑。 许琇莹的一张脸已经沉了下来。如罩寒霜一般。 李妈见了,心里打了个突。忙跪下来禀告:“回姑娘,刚刚小少爷贪玩,自己推了绣墩到衣柜前面,爬上去,要去够衣柜面上雕的牡丹花儿。不想不小心掉下来,额头撞到桌子腿上,起了好大的一个包。这才痛的哭起来。” 许琇莹就很不悦的问她:“你是专管照顾小少爷的,怎么让他自己爬到绣墩上面去也不管?要你做什么用的?只吃饭不干活?” 李妈只得辩解:“奴婢见小少爷昨儿身上穿的那件袍子破了,就找了针线要给他缝补。一时没留意,就教小少爷爬到绣墩上面去了,奴婢......” “你还要跟我顶嘴?到底我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 许琇莹心里原本就没好气,这会儿见李妈竟然敢跟她犟嘴,心里的火气立刻就蹭蹭的冒了上来,一下下的燎着她的心窝子,“不要以为你从小奶着小少爷长大,就以为自己有功了。再有功,不还只是我家花银子买来的下人?竟然还敢跟我犟嘴。自己掌嘴十下。” 李妈不敢违逆,只得抬手自己掌嘴。碧桃站在许琇莹身后看到,面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来。 屋里的许明安还痛的一直在哭,且哭的声音都渐渐的有些哽咽了起来。 到底是自己从小带大的孩子,李妈心里很不忍,很想要立刻回屋去看一看。但许琇莹却仿似没有听到一般,坐在院里的石凳上,目光冷冷的看着李妈掌嘴。 直等十个巴掌都打完了,许琇莹才起身从石凳上站起来,冷声的吩咐李妈:“回去看着小少爷,让他不要再哭了。若他再哭,吵到我了,你就自己到这院子里来跪上一个时辰。” 李妈忍着双颊火辣辣的痛,低声的应了一声。许琇莹这才觉得心里的气消了一些,带着碧桃转身回屋。 11.套话 许琇宁回到绘雅苑,才想起没有将玫瑰窝丝糖和白糖糕送给许明安的事来。 许明安跟着许琇莹一起住在怡月院。若是在以前,许琇宁肯定会亲自将她买来的这两样吃食给许明安送过去,但是现在她却不大想去了。 对许明安这个小堂弟的喜爱之情她一点都没有减少,不过想着一过去势必就会看到许琇莹,她就提不起那个兴致来。 就叫了画琴过来,吩咐她将玫瑰窝丝糖和白糖糕送到怡月院去给安少爷。 先前许琇宁出门只带了墨兰和画屏,没有带她,画琴心里原本就有些不高兴,在院子里无故找事,寻小丫鬟的晦气。这会儿见许琇宁一回来就使唤她跑腿送东西,她心中就越发的不舒服起来。 出门的好事不找她,像这种跑腿的粗活儿倒一味的找她。 心中不舒服,面上的神情也就不大好看起来。许琇宁看见,悄悄的皱了皱眉。 等她拿了东西出门,许琇宁想了想,问墨兰:“你看画琴怎么样?” 以前她不大喜欢墨兰,总觉得墨兰很唠叨,经常会规劝她一些事,但再活一次,就知道墨兰的好了。 墨兰是真心待她,一心为她着想的。所以她对墨兰就渐渐的亲近起来,有什么事的时候也会问一问她。 墨兰心中微惊。 画琴什么事都循着姑娘的心意,又会说话,姑娘以前最喜欢画琴,倒有些厌烦她。若非她是太太指派过来的,指不定姑娘就不会要她在身边伺候了呢。但是这两日,她却能很明显的察觉到姑娘对她亲近了起来。 现在还问她这样的话...... 想了想,墨兰还是决定实话实话:“奴婢知道画琴惯会讨姑娘的好,什么事都顺着姑娘的心意来,姑娘很喜欢她。但据奴婢来姑娘身边这一年冷眼看下来,画琴其实是个性子浮躁的。眼皮子也浅,贪图小恩小惠不说,还喜欢在背后说人闲话。这样的人,姑娘还是谨慎些的好。” 许琇宁点了点头,没说话。 到底还是过不去上辈子心里的那一关,所以这两日她对画琴就渐渐的疏远起来。 不过也没有想要立刻就打发走她,当个不近身,只做粗活的丫鬟还是可以的。 画琴不晓得许琇宁现在心里已经对她冷淡下来,依然一面走,一面口中不住的抱怨着。 她知道手里拿的油纸包里面包的是什么东西,于是待走到夹道里面,眼见四处无人,就快速的打开油纸包,先拿了一块白糖糕出来飞快的吃了。 吃的太快,险些没被噎到。闷声咳嗽了两声,又在油纸包里面捡了一块玫瑰窝丝糖出来快速的塞到口中。 窝丝糖松酥香甜,里面还加了味道浓郁的玫瑰酱。含一颗在口中,只觉得舌尖上都是甜味和玫瑰的香气。 这样的玫瑰窝丝糖价钱自然不便宜,画琴以前很少吃到。当下就从怀里拿出一只荷包来,抓了一把玫瑰窝丝糖装进去。然后将油纸包包好,若无其事一般的继续往前走。 等到了怡月院,丫鬟过来开门请她进去。进了西厢房,就看到许明安躺在临窗大炕上睡着了。额头红肿着,脸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李妈坐在炕沿上,双颊也红肿着,正抬手在用手背抹眼泪水。 看到画琴走进来,李妈很吃了一惊,忙放下手起身站起来。 “姐姐来了?”李妈脸上堆着笑,忙让画琴坐。又张罗着倒茶水,“不知道姐姐过来,我也没预备什么东西。慢待了。” 李妈虽然年纪比画琴大,但画琴是这许府里的丫鬟不说,还是许琇宁身边的丫鬟,自然不是她一个跟着姑娘少爷过来投奔的人能比的,所以还是客气的称呼画琴为姐姐。 画琴明显很受用。她喜欢这种被人奉承的感觉。 就在炕沿上坐了下来,将手里提的两只油纸包递过去,说了这是她家姑娘买来给四少爷吃的话。 李妈伸手接过,满口的感激话:“哎呀你看,三姑娘出个门都念着要给我家小少爷带吃的。三姑娘真是好人呐。明儿我就带着小少爷过去,让小少爷亲自感谢三姑娘。” 然后又说了辛苦画琴特地送过来的话。 画琴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受着她的奉承话。又问李妈许明安额头上的伤是怎么一回事。还有李妈的脸颊红肿了又是怎么了。 李妈眼中掠过一丝尴尬的表情,含含糊糊的说许明安额头上的伤是贪玩撞到椅子腿了,她脸颊上的伤是不小心撞到门上的话。 画琴撇了撇嘴,显然不相信。正要再问,就见门帘子一掀,碧桃走了进来。 “刚刚我家姑娘看到画琴姐姐走来,就特地叫我过来,说要请你过去坐一坐,喝杯茶呢。” 碧桃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说话轻声细语的,跟许琇莹很有些相像。 其实刚刚她就一直弯着腰在窗下站立,侧耳细听李妈和画琴说话。 许琇莹也没想到画琴竟然会过来。担心她问起李妈脸颊上的伤,李妈若实话实话了,画琴再回去对许琇宁,许正清和沈氏等人一说,她温婉良善的名声就没有了。是以碧桃听到画琴还想再问,连忙掀帘子进屋。 碧桃这丫头是许琇莹的心腹,行事作风跟她一个样,李妈显然也很怕她。见她进屋,连忙起身从炕沿上站起来。目光躲躲闪闪的,不大敢看她。 画琴也没有计较。她跟许明安和李妈也不熟悉,不过是白问一句他们身上的伤罢了。其实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听到许琇莹要见她,她也只得起身站起来,跟着碧桃往外面走。 李妈看到她们两个人走出屋,这才脱力一般的往后跌坐在炕沿上。 大冷的天,后背竟然满是冷汗。双颊火辣辣的痛感也越发的明显起来。 忽然一眼看到炕桌上放着的两只油纸包,又转头看看额头红肿,睡梦中依然不时会抽噎一声的许明安,不由的就觉得难过起来。 “我的小少爷,”她喃喃的说着,“你可真是命不好,没摊上个好姐姐。唉,若三姑娘是你的嫡亲姐姐就好了。” 画琴跟着碧桃到了上房正屋,就看到许琇莹穿着一身家常衣服坐在炕上。 画琴对她屈膝行礼,口中称呼二姑娘。许琇莹对她点了点头,温声的叫她起来,不用多礼。 画琴直起身,注意到炕桌上放着一只首饰盒。盒盖正开着,能看到里面放了好些首饰,琳琅满目的。 有淡淡的日光从雕花窗子透进来,正好照在这首饰盒上,画琴只觉得满眼的珠光宝气。 眼睛花了,心里也开始痒起来。 许琇莹冷眼瞧见,故意伸手指拨弄了下首饰盒里面的那些首饰,叮叮咚咚清脆的声音,越发的勾人了。 如同猫儿看到鱼鲜饭一般,画琴的一双眼睛都直了。 许琇莹心里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显。而且还从首饰盒里面挑拣出一对赤金葫芦形的耳坠子,叫碧桃给画琴。 “难得我一见你就投缘,心中甚喜你。这对耳坠子早先几年我就置办了,一直没戴过。你戴着倒合适,便赏了你戴罢。” 画琴原就是个眼皮子浅的人,这会儿一双眼看到赤澄澄的金子,如何不要?连推辞的话都没有说一个字,双手接过,对着许琇宁屈膝行礼,说了声:“谢二姑娘赏赐。” 面上一副见钱眼开的模样。 许琇莹不说话,伸手拿了手边的盖碗喝茶。 轻轻的抿了两小口茶水,将盖碗重又放下,这才开始问话。 “刚刚我在前面看到三妹妹从外面进来,身后跟着墨兰和画屏,不见你。我听得说你家姑娘素来最宠爱你,如何她这次出门竟然没有带着你?论起来你的资历在绘雅苑里可是最老的。不说画屏,就是墨兰都比不上。” 画琴原本就因着这件事心里不得劲,这会儿见许琇莹提起来,就立刻勾起她心里的气来。 而且刚刚许琇莹才给了她这对赤金葫芦耳坠,心里自然就觉得跟许琇莹亲近起来。 当下就大倒苦水,极力的说了很多墨兰和画屏的坏话。连许琇宁她都抱怨了几句。 许琇莹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 上辈子她也听说了画琴这丫鬟爬了凌恒床的事。竟然只是为了一套绸缎衣服。 她就知道这丫鬟是个眼皮子浅的,只要给她一点好处,什么事她都肯做。更何况只是问几句话而已。 于是等到画琴将这些抱怨的话都说完了,她便开门见山的开口问道:“我刚刚见三妹妹手里拿着一只细长的匣子,她这是出门买了什么东西呢?要给谁的?你可知道?” 画琴手掌心里还握着那对赤金葫芦耳坠子,一点儿要隐瞒的意思都没有,干脆利落的就回道:“匣子里面具体是什么东西我也没瞧见。不过我听姑娘和墨兰说话,好像是一幅前人写的字儿。姓什么米的好像。这个姓也很少见,不知道是什么人。说是改明儿等陆少爷搬到竹意轩,要将这幅字送给他,做乔迁贺喜的礼呢。” 12.收买 许琇莹心中微顿。 果然是要送给陆庭宣的。而且照这丫鬟说来,那应该是一幅米芾写的字。 许琇莹既然存了心想要嫁陆庭宣,自然要清楚他的一应喜好厌恶,这样才好讨他的欢心。 于是前几日重生后,她便仔细的回想上辈子所知道的有关陆庭宣的所有事。 但上辈子一来她不晓得陆庭宣后来竟然会做上那样的大权臣,压根就没有多留心过他,二来这个人也实在冷清神秘的很,好些事她都不晓得。 只模糊的记得有一次听许明诚无意中提起过,好像陆庭宣是个很喜欢写字的人。因为他觉得写字可以静心。他最喜欢的好像就是米芾的字。 没想到现在许琇宁竟然会买了米芾的字要送陆庭宣。 但明明她记得上辈子许琇宁从来没有送过陆庭宣任何东西。倒是陆庭宣,只要许琇宁要,他恨不能将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她。但现在许琇宁怎么...... 许琇莹知道陆庭宣对许琇宁的感情,心中原本就一直在担心要如何拆散他们两个的事,若这会儿让许琇宁将这幅米芾的字送了出去,那陆庭宣岂不要越发的对许琇宁死心塌地起来? 不行。是决不能让许琇宁将这幅字送出去的。 就安心要使坏。 这件事自然也不能由她亲自出马,免得被人瞧见,落了把柄可就不好了。 想了想,目光就落到了画琴的身上。 最后画琴怀中揣着一副赤金葫芦耳坠子,还有一对金裹头簪子,一脸喜色的出了怡月院的院门。 * 许琇宁是个对钱财之类的东西都很没有数的人。 她母亲出身官宦之家,嫁妆体己无数,只生了她这一个女儿,什么好东西都给她。首饰衣裳,玩物摆件,件件都是精品。父亲兄长也极宠她,无论想要什么,也只是她一句话的事 所以这幅米芾的字虽然很贵重。在许琇莹看来,是她绝对买不了的东西。可在许琇宁这里,其实真的不算什么。 不过因为这是要送给陆庭宣做乔迁贺喜的礼,所以她还是看的比较重的。 放在自己的梳妆台上,晨起梳妆,晚上卸头上首饰的时候都要打开看一眼。 每看一次的时候都要想着陆庭宣收到这幅字时面上会是如何的表情,心中不禁越来越期待起那日来。 明日就是沈氏挑选的宜搬家的黄道吉日了,上午辰正时分陆庭宣就会搬到竹意轩去。许琇宁已经想好了,明儿她要早起,一定要赶在陆庭宣还没有到之前就赶到竹意轩,到时就将这幅米芾的字送他,好给他一个惊喜。 心里越想越高兴。于是晚上坐在梳妆台前的时候,忍不住又打开了匣子。 但是只看了一眼,她心中一跳,面上变色,整个人立刻就从绣墩上站了起来。 墨兰正站在她身后给她取发髻上簪的首饰,没防备她这样猛然的站起来,手里拿着的碧玉簪子都差点儿戳到她柔嫩白皙的脸颊。 墨兰吓了一大跳,后背都出了一层冷汗。勉强定了定心神,忙问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一抬头,就看到许琇宁正在目呆呆的看着匣子。 墨兰也看过去。就见匣子里面湿湿的。整幅卷起来的画轴就如同在水里面泡过一般,上面的水迹很明显。 字画,特别是古字画,是很娇气的东西,原就要放在干燥的地方保存,如何禁得住这般折腾?不消说,这幅字肯定已经毁了。 墨兰那天是跟着许琇宁一起出去买这幅字的,银票还是从她身上拿出来的。许琇宁对银钱没有一点概念,出门身上也从来不带钱。墨兰自然知道这幅字是如何的贵重。 但现在这么贵重的一幅字竟然就这样的毁了?! 墨兰脸上变了色:“这是怎么一回事?这幅字好好的放在这里,里面如何会有水?” 立刻就叫画屏和画琴过来,问她们两个今日有什么人到屋子里来过。 虽然绘雅苑里面大大小小的丫鬟加起来有近二十个,但也不是谁都能进许琇宁的屋子的。有些粗使丫鬟只管院子里的打扫,给花木浇水,给鸟儿喂食的事,一步都不得进屋。所以这件事其实若真要查也是件很好查的事。 画屏屈膝回禀,说是昨儿她娘让人捎话进来,病的厉害,想见见她,于是她今儿早起的时候跟柳嫂子告了一日假,回家看她娘去了。日暮时分才回来。所以并不知今儿到底有哪些人进过姑娘的屋子。 这件事墨兰也知道。 她是绘雅苑的大丫鬟,管着这绘雅苑里的所有事和所有人,画屏要告假一日回家看望她娘,得先要经过她的同意,然后才能去跟柳嫂子说。 对着画屏点了点头,墨兰看向画琴。 墨兰虽然年岁上较画琴还要小一岁,但生了个长挑身材,比画琴要高上一个头。虽然面向看着是个很平和的人,但一双眼睛很亮,看着人的时候仿似能看到人的内心去。 对上她的目光,画琴心中跳了一跳,背上也即刻有冷汗冒了出来。 她在害怕,也心虚。 但这份害怕和心虚只维持了一会儿的功夫,她心中忽然就腾的一下子冒出一股火气来。 墨兰原本只是太太身边的一个二等丫鬟罢了,以前见着她的时候还会很客气的跟她说话。也不知道到底被太太看中哪一点,就指派到绘雅苑来做了姑娘身边的大丫鬟。 若墨兰不来,这绘雅苑大丫鬟的位子肯定是她的。 是墨兰占了她大丫鬟的位子,但现在竟然用这样居高临下的目光看她。 便是她做的又如何?反正神不知鬼不觉的,谁都没法子怪罪到她的身上来。 就扬起下巴,目光直视墨兰,回答着:“姑娘的屋子每天我都好好的看守着,等闲不让旁人进来的。今儿也只有红桃和绿柳这两个丫鬟拿了抹布,端了盆水进来擦屋里的桌椅柜子。若说这幅字被水给浸湿了,再没旁人,必然是红桃和绿柳这两个丫鬟做的。” 红桃和绿柳是绘雅苑的三等丫鬟,平常专职负责洒扫绘雅苑正房各处。 墨兰听了,就让人去叫红桃和绿柳过来。 不过来的却只有红桃一个人,绿柳没有来。问去传话的小姑娘,说绿柳不在屋里。 红桃这时已经跪了下来。 她才十二岁大,没有经过什么事,吓的一张脸都白了。刚刚小丫鬟过去传说,说墨兰姐姐叫她过去问话,她就知道事情不好,只怕是瞒不住了。 于是当下墨兰才开口询问了一声,红桃就结结巴巴的将下午的事都交代了。 原来下午她和绿柳拿了抹布,端了盆水来擦姑娘屋里各处的桌椅柜子,画琴站在一旁看着,不时的嫌弃她们擦的不干净。还说抹布拧的太干了,如何能擦掉桌椅柜子上的灰尘呢? 特别是梳妆台上放着的那面铜镜,姑娘每天早晚梳妆用面脂匀脸的时候都要用到,现在竟然看着竟然都有些发蒙了。一定要她们两个擦拭的光洁明亮。 红桃和绿柳被她支使的团团转。也不知道怎么,就将端来的那盆水放到了梳妆台上,两个人忙着去擦那面铜镜。随后也不知道怎么,只听得哐当一声响,那盆水就翻了,铜盆掉到了地上,梳妆台面上到处都是水。 两个人吓了一大跳,赶紧手忙脚乱的收拾。后来还一直求画琴不要将这件事告诉给姑娘知道。 但没想到现在姑娘还是知道了。 墨兰有些不悦的看了画琴一眼。 若画琴早些将这件事告诉许琇宁知道,也许这幅字就不会损坏的这样的厉害。说不定还能补救。姑娘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的伤心。 就说她:“这件事姑娘回来的时候你就该告诉姑娘知道的。” 画琴即刻为自己辩解:“我哪里知道那盆水会将姑娘的这幅字给弄坏?原本我看这两个小丫鬟已经将梳妆台上的水都擦干了,姑娘的粉盒和首饰匣子都好好的,她们两个又跪下来哭着求我,我又不是个冷血无情的人,一时心软,就答应了。” 其实这幅字外面有匣子护着,仅就这盆水打翻了如何能湿成那个样子?是后来画琴叫了红桃和绿柳出去,揭开盒盖,用手掬了水洒在卷轴上面的。 红桃没料想到竟然会将这幅贵重的字给损坏了,只吓的手脚都开始发抖。一直磕头不止:“姑娘,奴婢真的不是成心的。求您饶恕了我。奴婢,奴婢下次打扫的时候肯定会很小心的。” 墨兰问起绿柳在哪里,说是她心中害怕,不敢待在屋里,早就躲了出去。 “还有下次?”画琴不待墨兰说话,已经抢先开口,“像你们两个做事这样毛手毛脚的,一点儿都不仔细,这次打翻水盆弄坏了姑娘买来的字,下次谁知道你们会再不小心做出什么事来?如何还敢让你们留在绘雅苑?打发出去做粗活才是正经。” 一番话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所有罪名都推到红桃和绿柳身上不说,还要将她们两个撵离绘雅苑。好让旁人永远不知道这件事是她做的。 她这般大呼小叫,越俎代庖,墨兰自然不高兴。往常看着总是很平和的一张脸也沉了下来。 正要开口呵斥画琴,但就见许琇宁忽然捧着卷轴站起来,一语不发的往外就走。 墨兰吓了一大跳,赶忙叫姑娘,问她要到哪里去。但许琇宁总是不应声,且脚步也越发的加快起来。 13.训斥 许琇宁是要去找陆庭宣。 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过这样强烈期盼一件事的时候。但这会儿期盼了好多日,临了快要到正日子的时候,这幅字竟然被毁了。 明日她要拿什么去给陆庭宣? 心中觉得伤心至极。一时也不知道是如何想的,就要拿了这幅已经毁坏的字去找陆庭宣。 虽然已经入了夜,但天幕中挂着一轮半月,素白色的月光洒下来,依稀能将各处路径看清楚。 许琇宁就凭着心里的这一股子气,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陆庭宣住的院子走。 好在两处离着不远,半炷香的时间就到了。 两扇院门紧闭着,许琇宁上前拍门。拍了一会儿,听到谨言的声音隔着门响起来:“是谁?” 许琇宁开口回答。 一听是她,谨言吓了一大跳,赶忙报给陆庭宣知道。 陆庭宣还没有睡,正在书房整理书籍,一听说许琇宁过来了,拿着书的手就一顿。 都已经这么晚了,她过来做什么? 原本待要不见,叫她回去,但到底还是硬不下这个心肠来。也担心她有什么急事。就叫谨言去开门。 谨言应了一声,忙忙的转过身就要出屋。但又听到陆庭宣在叫他:“等等。” 他茫然的回过身,就听到陆庭宣发出的一声低低的无奈叹息。 随后就见陆庭宣双手扶着扶手从圈椅中起身站起来,抬脚绕过书案往外就走。 谨言反应过来,也急忙跟了过去。 原本他还以为少爷叫住他是后悔了的意思,叫他不要开门,让许姑娘回去,没想到少爷这是要自己去开门的意思。 抢先过去放下门闩,拉开两扇院门,就看到许琇宁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外面,身边都没有跟着一个丫鬟。 小姑娘好像还很伤心的样子,一双杏眼中都含了泪水。 她这是受了什么委屈,竟然这么晚了还孤身一人过来找少爷? 陆庭宣也很惊讶。 正要询问她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但就注意到小姑娘身上竟然只穿了一套单薄的海棠红色寝衣。 春寒料峭,入夜了更甚,她这是不要命了吗? 饶是陆庭宣已经修炼的心情很少有起伏的时候了,但这会儿也禁不住的动了气。 “你这是做什么?夜晚不带丫鬟,一个人胡乱跑出来也罢了,竟然连外衣也不穿?不要命了?” 他上辈子做了好几年的内阁首辅,身上自然而然的就会有一种高位者的严厉和霸气,这会儿沉着脸训人的时候尤其明显。 许琇宁到底还只是个小孩子心性,而且原本就是因为心里难过伤心了才跑过来的,如何禁得起陆庭宣这般冷声训斥?含在眼中的眼泪水立刻就落了下来,哭的哽哽咽咽的。 陆庭宣最受不得的就是她哭。 上辈子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外人都道他是个淡漠的人,对什么事什么人都不会放在心上。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一直在他的心尖上。也一直小心的呵护着她长大。 正是因为太在乎的缘故,所以对后来许琇宁跟他退亲,嫁给凌恒的那件事他才会始终耿耿于怀,一直没办法放下这个心结。 现在见许琇宁一哭,陆庭宣心里所有的气和恼都没有了,只有无奈。 更多的其实还是心疼。 不过一张俊脸还是沉着的。冷淡着声音叫许琇宁:“进来。” 但许琇宁从小到大何曾被人这般冷声的训斥过。心里又是委屈又是难过,眼泪水无论如何都止不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断的沿着白皙柔嫩的脸颊往下滚落。 而且也赌起气来。非但没有听陆庭宣的话进院子,反倒还转过身要走。 陆庭宣也实在是无奈了。只得往前快走两步,伸出手来,精准的握住了她的手腕。 小姑娘的手腕纤细柔软,而且还冰凉凉的,一点儿热度都没有。可见她现在有多冷了。 她的风寒不是才刚好?竟然穿的这样单薄的就跑出来。她这是想要再染上一场风寒? 陆庭宣又是气,又是心疼,沉着一张脸就把她往院子里面拉。 许琇宁的脾气却上来了,无论如何不肯跟他进院。还控诉他:“你拉我做什么?快放开我。我要回去。” 一直挣扎着,想要脱离他的桎梏。 但陆庭宣的力气很大,她如何能挣脱得掉。到底还是被他拉着进了院子,也一路进了屋里。 进了屋她就被陆庭宣拉进里屋按坐在临窗的大炕上。随后陆庭宣就走开,去旁边的衣架上拿了一件石青色的大氅,走过来,沉着一张脸罩在她身上。 这件大氅是陆庭宣平日经常穿的。领口是一大圈蓬松松的厚实白色狐狸毛,上面还残留了他身上淡淡的气息。 陆庭宣喜欢微冷的感觉,所以冬日的时候都很少生火盆,更不用说现在已经开了春了。屋里现在比外面也暖和不了多少。 但见小姑娘已经冻的面色发白,双唇乌紫,他立刻就叫谨言:“去把火盆生起来。” 谨言听了,很为难。期期艾艾的说着:“少爷,火盆和木炭这些,小的已经都收拾起来了。也,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放在哪个包裹里。” 明日就要搬到竹意轩去住,谨言这两日就叫小厮将所有的东西都收好了,只待明儿一早就搬。 “去找。” 陆庭宣很简洁的吩咐他。也没有看他,目光一直在看许琇宁。 小姑娘头发都打开散落在肩头后背。应该是要睡了,发髻上的首饰都拿了下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怎么临睡前还要跑到他这里来?而且她一直紧攥在手里的那只细细长长的匣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谨言没有法子,只得应了一声,转身去找火盆和木炭了。 陆庭宣又叫了个其他的小厮过来,吩咐他即刻去烧水,倒热茶,灌一只汤婆子过来。 吩咐这些事的时候他一张脸一直沉着,许琇宁泪眼朦胧中觑见,就赌气起身站起来要走。 她做什么要来这里看他脸色?既然他不喜欢她过来,她往后不来就是了。 早将自己重生后决定的往后要对陆庭宣好一点的事给忘的一干二净。 但她才刚起身站起来,手腕上就是一紧。 陆庭宣又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寒着一张脸叫她:“坐下。” 力气较刚刚大了很多。许琇宁吃痛,口中轻轻的嘶了一声:“痛。” 陆庭宣听见,忙松开自己的手。 然后就看到许琇宁的手腕那里有一圈淡青色。 小姑娘生的皮肤白皙娇嫩,这一点淡青色看着就特别明显。 想必是刚刚他握着她的手腕往屋里拉的时候没有留意到自己的力道,不小心弄伤了她。 难怪她刚刚会喊痛。 陆庭宣很自责,立刻转身去寻了散血活淤的药膏子来。 原是要将这药膏子推给许琇宁,让她自己涂抹的,但又觉得小姑娘从小被人捧在手掌心里长大,这样的事她未必会做。 就坐到她的对面,拉着她的手放在炕桌上,抠了药膏子要给她涂抹手腕上青了的地方。 许琇宁待要挣扎,已经被他按住了手。抬眼扫过来,声音冷静沉稳:“别动。” 陆庭宣相貌虽然生的隽雅,但有一双凌厉的眼。眼尾非但较常人要上扬一些,而且也收的较常人要尖一些。所以每当他沉着一张脸,或是微眯了眼看人的时候就会给人一种很凌厉很威严的感觉。 许琇宁一窒,竟然真的不敢动了,乖乖的任由他给自己上药。 药膏是凉的,他的手指却是热的。一张俊脸虽然还是寒着,抹药的力道却很轻柔。 只是手腕这里原就是娇嫩敏、感的地方,现在被他沾了药膏的手指轻轻的抹着,许琇宁就觉得很痒,忍不住的想笑。 不过心里也知道刚刚她还觉得很委屈,跟陆庭宣哭着闹着的赌气要走,怎么能现在就笑出来呢?岂不是要被陆庭宣给看轻? 就咬了下唇,抬起头专注的看着陆庭宣,尽量忽略手腕上酥麻痒的触感。 她以前从来没有这般近距离的看过陆庭宣,现在一看,就惊觉他生的实在不是一般的好看。 乌黑的眉毛,高挺的鼻梁。一双唇虽然略薄,但竟然生有唇珠。看着立刻就生动了起来。 不由的就看得呆了。连陆庭宣已经给她抹完了药膏子,抬头来看她也不知道。 14.听话 被许琇宁这样看着,陆庭宣面上倒是镇定的很。 垂下眼,伸手拉下刚刚捋高的衣袖将许琇宁的手腕遮盖起来,将装着药膏子的白瓷盒盖盖起来,然后拿了旁边放着的一块干净布巾擦手指上残留的药膏子。 仿似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许琇宁看他看的入迷了的样子。 其实心里一直在发紧,心跳也较平常快了一些。 许琇宁倒是羞的面上发烫,忙缩回手,低下头。一面还偷偷的觑他。 就见陆庭宣面上神情淡淡的,垂着眼,依然在用布巾慢慢的擦手指上的药膏子。 他的手指也生的很好看。修长匀称,很秀气。但也不是女子的那种秀气,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是男子的手。 不过虎口那里有一层薄茧,是经常练剑的缘故。 这件事许琇宁上辈子也听说过。陆父也不想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只知道读书,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所以自他们一家搬回常州府后,就请人教陆庭宣武艺。 陆家那样的财富,请的肯定是武艺很高强的人。听说请的师父还不止一个。骑马射箭,刀枪棍棒都有,恨不能十八般武艺都让陆庭宣学个遍。 不过听说陆庭宣最喜欢的还是剑术,马术和射箭这三样。且都很精通。 许琇宁记得上辈子她就曾见过陆庭宣骑马射箭。 明明平日看着是很清隽俊秀的一个人,端坐在马背上的时候却给人英姿飒爽,器宇轩昂的感觉。弯弓搭箭,纵然马儿奔跳,依然一箭正中靶心。 他确实是很出色的一个人。但许琇宁也知道他对于仕途是没有什么兴趣的。之所以会进入官场,也是因为陆父不想陆家一直只是个商户人家。 但没想到他最后竟然会做到内阁首辅的位子...... 许琇宁正在想上辈子陆庭宣后来怎么会那般汲汲于官场的事,就听到一阵脚步响。 抬眼看时,是谨言双手端了一只黄铜大火盆的边缘走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厮,手里捧的朱漆托盘里面放着一盖碗茶,还有一只紫铜汤婆子。 火盆里面堆放了好多水磨细炭,已经点着了。 他原本是想放在屋子中间的,不过陆庭宣已经开口,叫他将火盆放到许琇宁面前来。 陆庭宣已经留意到许琇宁脚上穿的是一双粉色绸面扣花睡鞋,很单薄。她原就是个很怕冷的人,刚刚一路在夜风中走过来,只怕这儿会她的两只脚也跟她的手一样的冰凉。 待火盆放到跟前来,许琇宁就觉得快要冻僵的腿脚都开始慢慢的暖和起来。 陆庭宣还拿了那只紫铜汤婆子给她,让她抱在怀里。 她也实在是冻的狠了,没有推辞,一只手接过来就放在自己的腿上,手连忙放在上面。 陆庭宣注意到她右手还是一直紧紧的攥着那只匣子,不肯放到汤婆子上面。就微微的拧起了眉头。 明明她右手都已经冻的手指甲都发紫了...... 匣子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让她这样的珍视?他是知道的,这位小姑娘从小见过的贵重东西无数,实在想不到她会对什么东西珍视到这个样子。 不过虽然他心中很疑惑,也没有开口问。 他已经决定以后跟许琇宁平淡往来,等往后寻个合适的时机就跟她解除婚约。这样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许琇宁都好。 他始终记得许琇宁将玉佩和梳篦掷给他时所说的话。我从来没有欢喜过你,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你。我心里只将你当哥哥来看待的。你放过我好不好?若真嫁给你了,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开心的。 就敛下心中的异样,语气冷淡的问道:“你这么晚了过来找我,有什么事?” 许琇宁面颊微烫。 刚刚凭着一股气不管不顾的跑了过来,这会儿一折腾,那股气早就没有了。 而且她纵然不聪明,但多多少少也能察觉得到陆庭宣现在对她的冷淡...... 要如何跟陆庭宣说? 心中正在酝酿措辞,就见谨言掀帘子进来,对他们两个禀报:“少爷,许姑娘,墨兰来了。” 陆庭宣点了点头,心中多少有点不悦。 墨兰身为许琇宁的贴身大丫鬟,但竟然任由着许琇宁深夜跑出来也不加劝阻,实在是失职的很。 侧头看了许琇宁一眼,小姑娘眉眼低垂着,眼皮还有些红肿。刚刚才哭过的缘故。 还是跟以前一样,遇到一点儿小事就哭,娇气的很。 她这样的好性儿,她院里的那些丫鬟只怕也惫懒,不大会服她管教。 陆庭宣轻叹了一口气,吩咐谨言:“让她在外面侯着。” 谨言应了一声,转身退出去。陆庭宣也起身从炕沿上站起来。 许琇宁察觉到,连忙抬头来看他:“陆哥哥,你要到哪里去?” 左手自然而然的拉住了他的衣袖子。 陆庭宣心中微动,垂眼看她。 小姑娘望着他的一双星眸中有几分紧张,也有几分不安。拽着他衣袖的手指细长娇嫩,手腕上一圈淡青色的伤痕还没有消褪...... 心中忽然就柔软了下来,声音也较刚刚温和了不少:“我出去跟墨兰说几句话,你在这里好好的待着。” 许琇宁还在犹豫要不要听他的话,忽然就察觉到自己的头上被他轻轻的摸了一下:“听话。” 她就哦了一声,乖乖的松开了手。 陆庭宣这时却是有些失神的看了看自己的手。 刚刚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去摸许琇宁的头顶...... 唇角微抿,他一语不发,转过身出屋。 墨兰现在就站在明间里,心中很焦急,很想要进里间去看看许琇宁怎么样了。但是谨言却出来传话,说少爷让她在外面等候着...... 好在过一会儿她就看到陆庭宣从里屋走出来。 明明他脸上的神情很平静,望过来的目光也是淡淡的,但是墨兰也不知道为何,心里忽然就觉得紧张恐慌起来。连手心里都在开始冒汗。 差点儿就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其实陆庭宣不过扫了她一眼,随后就走到正面的圈椅中坐了。 也不说话,右手放在花梨木八仙桌面上,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因为明天就要搬去竹意轩的缘故,所以这会儿屋里各处的东西都收了起来,只余下桌椅这些。看着就很空旷很简洁。 他身后长案两旁的两盏戳灯亮着,烛光照在他脸上。 明明是没有表情,极俊秀的一张脸,但墨兰就是觉得有一股子无形的威严和压迫感,让她差些儿都要喘不过气来。 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她双膝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站在一旁的谨言也大气不敢出。 他从来没有见过少爷这个样子。不过很显然,少爷现在很不高兴。 陆庭宣看了一眼跪在青砖地上的墨兰,终于开口问话:“你身为绘雅苑的大丫鬟,贴身伺候姑娘,如何今夜你家姑娘衣着单薄出门,你竟然不拦阻,也不跟着?若你家姑娘出了什么事,你有几条命能担得起?” 声音不大,但很平稳冷冽。如同数九寒天的北风刮过,墨兰浑身忍不住的开始发抖。 “是,是奴婢失责。”墨兰额头上都沁了冷汗出来,“刚,刚刚没能拦阻住姑娘,也没,没能及时跟上姑娘。” 陆庭宣一记凌厉眼风扫过来。纵然墨兰现在低着头没有看到,但依然能感觉得到。手心里都汗湿一片了。 “我知道你们姑娘年纪还小,也好说话,即便你们做错了事,她也从来没有责罚过你们。但你要牢记,她是主,你是仆,若你没有尽好你身为大丫鬟的本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墨兰的心立刻就跟着提了起来。 “我便告诉许伯父许伯母此事。往后你也不用再在许家做丫鬟了。” 墨兰到底是许家的丫鬟,他虽然很想要替许琇宁管一管绘雅苑的丫鬟,但也不能越俎代庖。暂且也只能这般警示一番。 不过墨兰已经吓的手脚都发软了,话都说不出半句来。好一会儿才抖抖索索的说着:“奴、奴婢知道了。” 心里很庆幸她不是陆庭宣家里的丫鬟。不然面对个这样的主子,肯定是要每天都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一步的。 陆庭宣见警示的目的已经达到,转而问起了心中一直想知道的事。 “发生了什么事?她为何临睡前还要跑出来?她手里拿的那只紫檀木匣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他心里其实还是很关心许琇宁的,但是这些话他不想直接问她。 好像这样做就不再关心许琇宁了一般。其实就是在自欺欺人。 这件事原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且墨兰也知道,将这件事告知了陆庭宣,他心里肯定会很感动,往后也会更加的疼爱她们姑娘一些。 就没有隐瞒,将前几日许琇宁如何到外面铺子里买了米芾的字想要送给陆庭宣做乔迁的礼,这几日又是如何的每日都要打开匣子看好几遍,心里就盼着那日的到来,如何今儿晚上临睡前打开匣子看到这幅字被毁了,伤心的话都说不出来,立刻就抱着匣子过来找陆庭宣的事都悉数的说了一遍。 “奴婢原本是想要拉住姑娘的,但姑娘当时肯定是太伤心了,所以奴婢根本就拉不住。她走的也太快,奴婢压根就跟不上。这才让姑娘夜深一个人跑到您这里来了。陆少爷刚刚教训的是,都是奴婢失责了。” 15.涟漪 陆庭宣听着墨兰说的这一番话,面上的神情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其实内心里面很震惊。 就好像原本以为是一汪死水,再不会起涟漪,但是现在竟然从水底下开始慢慢的翻涌起来。 放在桌面上的右手慢慢的握了起来。 他没想到许琇宁竟然会...... 明明上辈子许琇宁从来没有对他上过心,反倒是他送她东西时她从来都是一副很不在意的模样。 闭了闭眼,忽然想起刚刚许琇宁右手都已经冻的手指甲发紫也要紧紧的攥着那只紫檀木匣子的场景。 心中一时就很触动,也很柔软下来。 叫墨兰起来之后,他起身从椅中站起,抬脚掀开帘子走进内屋。 没想到一眼就看到许琇宁正趴在炕桌上睡着了。 巴掌大的一张脸,被他大氅上毛茸茸的白狐狸毛挡住了一小半。平日常带笑意的一双灵秀眸子阖着,纤长浓密的眼睫毛也低垂着。 一副睡的很安稳很香甜的模样。 陆庭宣站在门边看了她好一会儿,只觉得心尖上最柔软的地方在轻轻的颤动着。 然后他才脚步放轻的走进去,另拿了一件自己的斗篷过来,轻轻的披在许琇宁的身上。 视线落在她膝上放着的那只紫檀木匣子上。 因为已经睡着了的缘故,许琇宁便没有如同刚刚那般紧紧的攥着匣子。陆庭宣很容易就从她的手掌心里面将这只匣子抽了出来。 打开看时,里面的卷轴果然已经湿了。待拿起卷轴打开看上面写的字时,好些字都已经被水泅湿了。 只是这幅字...... 陆庭宣抬头看了一眼还睡的很熟的许琇宁,唇角忍不住的微弯了起来。 还是这样的笨,连花费重金买了一幅赝品都不晓得。 不过到底是一片心意为他,是否赝品都尚在其次。 心中叹息一声。 原本他是不想管这件事的,但终究还是不忍看到她伤心的模样。就将卷轴重新卷好放进匣子里面,然后拿着匣子走进旁侧的书房。 靠墙放了一面很大很高的书架,原本上面都放满了他从老家常州府带过来的珍贵书籍。靠着平头雕螭龙纹书案旁边放了一只很大的白瓷青花瓷缸,里面一开始都插着他带过来的一些前人字画,和自己平日闲来无事时所做的书画。不过这会儿书籍和书画都收了起来,书架上面和大瓷缸里面都空空的。 陆庭宣凭着印象,在一众装好书籍和书画的包裹里挑拣了一只包裹出来打开,然后拿了一卷卷轴出来。 打开看了一眼,便重又卷好,放进刚刚已经被他仔细擦干的匣子里面。 至于匣子里面那幅原本被水给浸湿的字,已经被他拿出来扔到一旁了。 待做好这些事,他便转身回到里屋。 许琇宁还在熟睡,陆庭宣也没有叫醒她,轻轻的将手里拿着的匣子轻轻的放在她的膝上。还将她的右手搭在匣子上面。 小姑娘的手软软的。因为屋里生了火盆,她怀里又抱着汤婆子的缘故,她的手不再是先前那般的冰凉,而是暖和和的。 握着她的手,陆庭宣有一瞬间的失神。不过很快的又眉眼冷清起来,隔门叫墨兰进来。 虽然他们两个有婚约,但许琇宁也不能一整晚睡在他这里。会对她的名声不好。 而且,虽然不知道她为何忽然对他搬到竹意轩的事这样的高兴,一定要坚持送他乔迁的礼,但陆庭宣心中明白,许琇宁是不欢喜他的。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想来她现在因着年纪还小,心中只将他当做兄长来看待。等到往后她年岁渐长,只怕等遇到她心仪的男子,肯定会头也不回的离开,再也不会看他一眼。 就叫墨兰将许琇宁唤醒。 墨兰很恭敬的应了一声是,然后走过去,轻声的叫着:“姑娘?姑娘?您醒一醒。咱们回去睡。” 如此叫了好几遍,许琇宁的一双眼睫毛终于动了动,是要睁开双眼了。 原本还一直在看她的陆庭宣瞧见了,立刻转过头,目光看着旁侧的一只海棠式样的花几。面上的神情也淡淡的。 刚睡醒的人总是会有几分茫然的,特别一睁眼还不是在自己睡惯了的屋子里面。 直至看到对面坐着的陆庭宣,许琇宁才想起来她入睡前的事。 当即就发出啊的一声轻呼,一张小脸都皱了起来。 “陆哥哥,”她的声音听上去也可怜兮兮的。带了两分哭音,“我知道你很喜欢米芾写的字,前几天就特意到铺子里面挑选了一幅米芾的字想要送你,想要送给你,做你乔迁新居的礼。但没想到被水给弄湿了,一整幅字都毁了。明日你乔迁到竹意轩,我,我没有礼物送给你了。” 说着,头垂了下来。披散在肩背上的秀发也随之倾斜下来一些。 小姑娘的头发生的好。乌黑柔顺,在珠光下闪着缎子似的光。想必摸上去肯定也会跟缎子一般的柔滑。 陆庭宣心中强忍住想要摸一摸她头发的冲动,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清清冷冷的问着:“是吗?” 微微探身,自她的手中拿过那只描金雕花的紫檀木匣子打开,将里面的卷轴拿了出来。 打开卷轴看了一眼,递还给许琇宁:“这幅字还好好的,并没有毁坏。” 许琇宁原本还低着头在伤心着呢,手指没意识的绕着紫铜汤婆子上面的小盖子。一听这话,她先是一怔,然后立刻抬起头望过去。 一双杏目睁的圆圆的,眼眸中满是惊讶。 陆庭宣看见,唇角微弯。不过脸上还是绷着没有笑,只将手里的字又递过来一些。 他个子高,手臂也长。所以虽然两个人隔着一张花梨木束腰炕桌对面坐着,但许琇宁还是能清晰的看到他手里拿的那幅字。 果然都好好的,墨一点儿都没有被水给泅湿晕开。再翻开背面看了看,连水渍都没有一滴。 心中觉得很奇怪,口中就喃喃的说着:“怎么会这样?明明先前我打开匣子看的时候上面都有水渍的。可现在怎么都没有了?” “我这屋子里刚生了火盆,就放在你跟前,许是这幅字上面原本的水渍都被烘干了。” 陆庭宣说出来的话平静的很,找不出一丝波动。仿似他现在说的话就是事实一样,“所以你自然再也看不到一丝水渍了。” 许琇宁将信将疑的望着他。陆庭宣面上的神情不变动一分,看起来无懈可击的很。 许琇宁终究还是相信了他说的话。 毕竟眼前这幅字是她前几天买的米芾的字没错。天底下肯定不会有第二幅同样的字的。 而且,她内心深处其实是很信任陆庭宣的。 他就是这样一个,说话做事很容易让人信服的人。 许琇宁原本还皱着的笑脸立刻舒展开来,眼眸中满是盈盈笑意,颊边梨涡隐现。 “这可真是太好了。”她一下子就跳下炕沿。 因为心里实在是太高兴了,就忘记了膝上还放着汤婆子,面前放着火盆的事,眼见着汤婆子就从她的膝上滚落下来,脚也要踹到火盆上面。 这汤婆子是紫铜打造的,里面还灌满了水,很有分量。掉下来若砸在地上还罢了,但若在不甚砸在她脚上,那可会是很痛的。而且火盆里面还拢着旺旺的火,她只穿了单薄的睡鞋,就算只踹到边缘也肯定会被烫到。 已经来不及开口提醒她小心了,陆庭宣起身站起,眼疾手快的一把接住滚落下来的汤婆子,另外一只手握着许琇宁的胳膊,就将她拉向自己。 来势很极,许琇宁一下子就撞上了他的胸口。 陆庭宣虽然面上看着是很文雅的一个读书人,但其实也精通武艺,早起必要练半个时辰的剑。胸口有别于其他文人那般手无缚鸡之力的软绵绵,反倒很结实,也硬朗。 许琇宁这一撞,就觉得自己如同撞上了一块石头般,额头都要痛了。 陆庭宣却觉得怀中的人身子软软的,也香香的。是她惯常喜欢用的玫瑰花儿的甜香味。 一下子就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砰砰的跳的快了起来。 忙收敛心神,往后倒退两步。 许琇宁却注意到那幅字因着陆庭宣的忽然起身掉落到地上来。已经很靠近火盆了,极易被点燃。 当下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忙蹲下去,伸手就去捡。 眼见她玉白娇嫩的右手就要被火盆里烧的旺旺的木炭给烫到了,一旁站着的墨兰和谨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一个叫姑娘,一个叫许姑娘,都想冲过来拉住她。 但他们两个人的速度都没有陆庭宣快。已经往前跨了一大步,伸手紧握着的她的胳膊就将她拉了起来。 心中刚刚所有的担心和紧张一下子都化为怒火,一张俊脸立刻沉了下来。 “你做事之前都不知道先想一想?怎么还是这样的冒失?” 若刚刚她的手被火盆里的木炭烧伤...... 陆庭宣只要想一想就觉得心口发紧。 许琇宁很少看到他发这么大的怒。当下呆呆的看了他一会,然后将右手微微举高:“这幅字刚刚差点就被烧着了......”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陆庭宣给开口冷硬的打断了:“是这幅字重要,还是你的手重要?难道你以前没有看到过比这更贵重的字画?我看你对那些字画也不放在眼里,如何对这幅字就这样的爱惜?拼着自己的手被火烧伤也要去捡?” 陆庭宣向来话少,许琇宁也很少有听到他一下子说这么长一段话的时候。更何况还是在很生气的情况下说的。 “可是,可是那些字画,和这幅字不一样啊。”她面上还是一幅呆楞楞的模样望着陆庭宣,口中喃喃的说着话。 陆庭宣心中窝着怒气,正要问她这幅字和那些字画有什么不一样,就听到许琇宁的声音轻轻的响起:“因为这是我要送给陆哥哥你的礼物啊。” 16.恭贺 听完许琇宁说的话,陆庭宣便怔住了。心里原先的那股子,因着担忧和紧张升腾起来的怒气一下子就无影无踪了。 他垂眼看着许琇宁。 小姑娘柔嫩白皙的右手还紧紧的攥着那幅字。一双点漆黑眸望着他,里面带了些惧意。肩膀也在瑟缩着。 肯定是刚刚他发怒的样子吓到她了。 她拼着自己的手会被火烧伤也要捡起来的字,就是因为这幅字是要送给他的礼物,但是他竟然还对她发怒...... 陆庭宣心里很自责,竟然抑制不住的想要将许琇宁抱入怀里,好好的安抚她一番。 墨兰不知道他心中这会儿的汹涌,一脸担忧的走过来,着急的拉过许琇宁的手看起来:“姑娘,您的手有没有被火烫着?刚刚奴婢在旁边看到,真是吓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 将她的手翻过来覆过去的看了好一会儿,见她的手都好好的,连一点儿灰尘都没有沾染上。手里紧攥的那幅字也好好的。 就转过身,屈膝对着陆庭宣行礼:“多谢陆少爷。” 陆庭宣没有说话,不过背在身后的双手却紧紧的握了起来。 明明都已经决定以后不再关心她的事,也要同她疏远了,但是在她面前他总是很容易的就失控。 这样很不好。他也不想再这样。 就侧过身不再看许琇宁,说话的语气也冷淡下来:“天色也不早了。既然没什么事,就扶着你家姑娘回去。” 墨兰比许琇宁年纪大,知道男女之防的重要性。夜色已经很深了,是肯定不能让姑娘再继续待在这里的。 就对陆庭宣屈膝行礼:“奴婢告退。” 然后轻声软语的劝说许琇宁回去。 许琇宁还在看陆庭宣。 虽然他什么话都没有说,脸也没有跟刚刚那样的沉着,但是她能察觉得到他的不高兴。 她知道肯定是跟她有关的。 不过她现在心里也有点怕他。 说起来很奇怪,上辈子陆庭宣明明大多数时候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她一点都不怕他,还能在他面前撒娇发脾气,可是现在,她就是有点怕了。 眼前的这个少年,好像跟她记忆中的少年有点不一样了。 眉宇间的威严深沉?不说话时身上迫人的气势? 许琇宁一时也说不上来。 就呆呆的看了他一会,然后走过去,将手里的卷轴递了过去。 “陆哥哥,这是我送你的乔迁礼物。”她微垂着头,声音低低的,软软的,受了惊吓的小猫儿一般,“喏,给你。” 陆庭宣见着她这样,心里忍不住的又开始自责起来。 很想要摸摸她的头。但一来他原就是个情绪内敛的人,二来也是下了决心想要跟她疏远的。若总是对她心软,他担心到最后自己不会对她放手。 可是小姑娘明明是不喜欢他的,若强留她在身边,看着她日日郁郁寡欢...... 他也不想那样。还是宁愿她时时刻刻都高高兴兴,脸上一直都有笑容的好。 就伸手接过卷轴,冷淡着声音简洁的说道:“谢谢。” 完全没有自己想象中陆庭宣收到这幅字时会如何惊喜激动的模样。 许琇宁一下子就沮丧了下来。轻轻的哦了一声,转过身要走。 这时就听到陆庭宣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很喜欢。” 许琇宁立刻回头,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真的?” “真的。”陆庭宣微微的点了点头,声音较刚刚温和了不少,“我会把这幅字挂在我书房的墙上。” 到底还是不忍看到她落寞伤心的样子。而且他说的这几句话也确实是实话。 许琇宁立刻就高兴起来,双眼也越发的亮起来。如同有星辰坠入其中。 “你喜欢我就放心了。”她笑靥如花,“刚刚我看你一脸冷淡的样子,还以为你不喜欢,心里还很伤心呢。” 陆庭宣微抿着唇没有说话。 他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喜欢的都害怕自己因为这件事就不会对她放心。 是忍了又忍,才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欢喜和高兴来。 先前陆庭宣已经叫了个小厮去绘雅苑,让丫鬟送许琇宁的衣裳和靴子过来。这会儿画屏正在外面等侯着。 墨兰将她叫进来,两个人伺候许琇宁穿衣裙,靴子。 是一件杏黄色前襟绣芍药花,领口袖口出风毛的圆领夹袄,一双大红色掐金羊皮小靴,外面再罩了一件很厚实的大红色出风毛撒花缎面的斗篷。 即便已经包裹的这样严实了,陆庭宣依然担心她会冻到。叫谨言将汤婆子里的水倒掉,重新换热水来。让许琇宁抱在怀里。 斗篷上面的兜帽墨兰已经帮她拉高戴上了。边缘一圈厚实的白狐狸毛,毛茸茸的,挡住了她乌黑的秀发和光洁的额头。 “陆哥哥,”她微歪着头看着陆庭宣,面上是盈盈笑意,“那我先回去了。明儿等你搬到竹意轩的时候我再过去。” 陆庭宣轻轻的嗯了一声。叫谨言拿了灯笼过来送她们主仆三人回去。 不过眼见他们出了院门,他心里到底还是不放心。悄悄的一路跟随在他们身后,眼看着许琇宁主仆三人进了绘雅苑的院门,才从旁边的阴影处走出来。 于是谨言一回头就见证了这出大变活人的戏法,只吓的面色发白,蹬蹬蹬的往后倒退了三步。差些儿慌乱惊恐之下就一脚跌倒了。 陆庭宣看他一眼,对他微微的点了点头。他这才看分明眼前的这个人竟然是少爷。 “少、少爷?” 胸腔里的一颗心还在突突的乱跳,问出来的话也带着颤音。 陆庭宣没有说话,双手背在身后,转过身自走了。 若谨言声音叫的再大些,只怕绘雅苑里的丫鬟会听到。还是立刻回去的好。 谨言这时候也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只觉得又是好笑,又是不解。 少爷心里明明很担心许姑娘,非要亲眼看着她进了绘雅苑的院门方才放心,刚刚做什么不跟许姑娘说亲自送她回来?还得博得她的好感。反而这般默默不言的一直跟随在后面护送? 他这般做,许姑娘又不会知道。也是白做了。 谨言一时就很有冲动要将这件事告诉给许琇宁知道。但陆庭宣好像猜到他心中所想一般,立刻开口说道:“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语气颇严厉。谨言只得应下了。 * 知道许琇宁要送陆庭宣的那幅字被毁坏了,许琇莹高兴的笑出声来。 她看着绣绷上已经绣好的菊花图,叫碧桃拿小剪子来。 自打知道陆庭宣要搬到竹意轩去住,她回来就开始绣梅兰竹菊。想要做一座插屏送给陆庭宣放到他的书案上。 虽然她也知道陆庭宣喜欢米芾的字,但米芾的字很贵重,不是她能买得起的。而且自己动手做的东西,总要比买来的更显得真心,有诚意。 碧桃拿了小剪子来,看着许琇莹将白绢从绣绷上拆下来,剪去上面多余的线头,就簪着:“姑娘这菊花绣的可真好。就好像是从外面现摘下来的菊花贴到上面的一般,奴婢都能闻得到香味了。” 人总是喜欢听恭维的话的。许琇莹面上带着笑,伸手轻抚绢面。 她好强,什么都要学。但学下来,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只有半吊子,独有这刺绣女工上面学的最好。 不过有什么关系?女子无才便是德,只要她做了温婉贤惠的模样出来,男人都会爱的。 就吩咐碧桃小心的将这幅菊花镶嵌好,只等明儿上午就送去竹意轩。 她一早儿就使人打听过了,知道陆庭宣是等辰正的时候才搬过去。于是掐着辰正一刻的时间就到了竹意轩。 不想走进去,非但许明诚和许琇宁已经在那里了,就是沈氏和许正清也在。 很显然他们一家人是一起过来的。 许琇莹面上神情微僵。然后走过去对沈氏和许正清见礼。 许正清对这个侄女还是很温和的,叫她不用多礼,起来坐。 沈氏原本对她也很不错,但自打上次听许明诚说了那些事,她再看许琇莹,就觉得这个人心机深沉的很。也一肚子坏水。 忍不住的想要说她两句。就道:“今儿还没有看到莹姐儿过来对我这个大伯母请安呢,倒先忙着到宣哥儿这里来恭贺了。可见在莹姐儿心里,我这个大伯母还比不上一个外男。莹姐儿,大伯母可要伤心了。” 是调侃的语气,面上也是一幅似笑非笑的模样,教人只以为她这是吃醋了。 果然许正清还拈须对着她笑:“你这个做大伯母的,倒跟个小孩子一样。这样的一件小事就吃起醋来了。” 他是见到过的,沈氏以往对许琇莹很不错。年前她带着许明安过来投奔,沈氏就拿了自己体己里面的绫罗绸缎出来,叫裁缝给她做四季衣裳。还给她买首饰,经常叫她过来说话。所以再想不到沈氏这是话中有话,只以为真的是在吃醋。 许琇莹却知道不是。 她抬起头看着沈氏,正好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目光,只觉得心里头一凛。 17.礼物 许琇莹心中明白,再如何知道沈氏娘家和夫家以后会全部倾覆,但现在她也是许家的主母。而自己是寄居在许家的,得罪了沈氏,往后她的日子总归会不大好过。 不过心中总还是咽不下这口气的。悄悄的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许正清,她心中立刻有了一番计较。 她知道许正清这个人很正直。而且毕竟是她亲大伯,确实是真心的怜惜她孤苦无依,想要对她这个侄女好。 就敛眉垂目,屈膝对着沈氏行礼,细声细气的说道:“侄女原是想早起到大伯母那里请安的,但昨儿听个丫鬟说大伯母身子有些不爽利,想着今儿大伯母可能要歇一歇,早起过去请安会打扰到您歇息,便没有过去。正想来陆大哥这里恭贺了乔迁之喜再去跟大伯母请安的,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您了。都是我的过错,大伯母您是该责问我的。” 其实她昨儿哪里听什么丫鬟说沈氏的身子不爽利了?不过是一番托辞罢了。这样既能放低姿态,在沈氏面前为自己辩解一番,更重要的是,想让旁人都知道沈氏对她的苛责。 不然能动不动的就责问她?人,特别是男人,心中总是要怜惜弱者一些的。 对于她的这番托辞,沈氏也不好追究。 她原就有个头痛的毛病,经常发作。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个丫鬟对许琇莹说了她身子不爽利的话了? 不过沈氏娘家原就姨娘和庶出的姐妹不少,天天要上演这些勾心斗角的戏码,许琇莹这点子道行她还不放在眼里。 就对许正清笑道:“老爷你看,莹姐儿可真是个多心的。我原不过是一句打趣的话罢了,她倒以为我是在责问她。这孩子,难道大伯母如何对你你心里不清楚的么?反倒这样说我。我这下子可真是要伤心死了。往后可如何再敢跟你说话呢。” 沈氏虽然已经有三十六岁了,但她是家里最小的嫡女,从小锦衣玉食的长大。嫁给许正清之后从来不用为姑婆或者妾室之类的事操心,一直过的很顺遂。就保养的很好。肤如凝脂,容色照人。这般浅笑轻嗔的时候风姿嫣然,只如二十岁刚出头的妇人一般。 许正清原就对自己的这位妻子很喜爱,也知道她以前对许琇莹很好。现在听了沈氏这略带幽怨的话,就看着许琇莹说道:“你大伯母是个心善的人,也极喜你,这你是知道的。她刚刚说的那句话,没有要责问你的意思。你莫要多心。” 又转头看着沈氏说道:“莹姐儿是你的侄女,是晚辈,她不懂事,往后要你提点的地方还有很多。你只将她当着宁儿一般,该说的地方还是要说,不妨事的。” 沈氏笑吟吟的应了下来。然后眼皮微微撩起,看了许琇莹一眼。 目光里面哪里还有半分笑意在? 但许琇莹也没有法子,只得恭敬的应下了许正清的这句话。还轻声细语的对沈氏致歉,说自己不会说话,让大伯母误会了。 十根手指紧紧的攥着衣袖,指甲盖儿都泛白了。 沈氏分明瞧见了,也只当没有瞧见。拿了桌上的盖碗笑盈盈的低头喝茶。 陆庭宣和许明诚对她们两个人之间的暗潮汹涌都是心中雪亮的,不过都没有说什么。因为是沈氏占了上风。 而且陆庭宣心中也确实厌恶许琇莹。 上辈子他很少同许琇莹接触,不过也知道许琇莹后来不要许正清和沈氏替她挑选的夫婿,一定要给工部尚书的儿子段睿明做妾。 这段睿明的父亲段尚书跟凌学义沆瀣一气,许家和沈家的冤案他们两个人都有份。于是后来清算的时候,陆庭宣将段家也整垮了。 段尚书父子菜市口斩首示众,家中女眷尽皆发卖。或入乐籍。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许琇莹还托人给他带过话,想让他看在两个人都曾客居在许府的情分上救她一救。不过陆庭宣是知道许琇莹跟凌恒之间那些不清不楚的事的,愤恨他们两个人竟然这般伤许琇宁的心,所以就没有理会。 听得说许琇莹后来被个行商的人买走了,具体结局如何,他没有叫人打探,所以也就无从得知了。 但没想到现在许琇莹竟然有对他示好的意思...... 许琇宁却是个纯善的人,没有察觉到沈氏和许琇莹两个人之间的话中有话,而是很担忧的问沈氏:“娘,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可我昨天去你那里请安,跟宋妈说话,没听到宋妈说你哪里不舒服啊。” 沈氏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许明诚和陆庭宣也忍俊不禁。 “你这孩子。”沈氏目光慈爱的看着许琇宁,招手叫她到自己身边来。然后爱怜的拉着她的手,笑道,“娘好好儿的,没有哪里不舒服。你可别听那些个丫鬟乱说。谁知道她们嘴里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信不得的。” 许琇莹更紧的攥住了自己的衣袖。 但沈氏没有理会她,只看着许琇宁。觉得自己的这个女儿哪哪都好,真是怎么疼爱都不为过。就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了,柔声的跟她说话。 许正清这时注意到碧桃的手上端了一只朱红描金托盘,上面放了个什么物件,用一块大红绫子盖了。就问道:“这是什么?” 许琇莹原本还在想怎么将这架插屏拿出来送给陆庭宣。她没料想到许正清一家人都在。特别是沈氏,她能察觉到她对自己的敌意。只怕将这插屏拿出来,沈氏是肯定会说话的。 不过现在在许琇莹心里,没有什么比讨得陆庭宣的欢心更重要。所以即便明知道沈氏待会很可能会说话,但现在许正清问起,她还是回道:“今儿是陆大哥乔迁新居的好日子,我想着是肯定要过来贺喜的。没有什么好东西作为乔迁之喜的礼物,我就绣了一架花中四君子的插屏。手艺拙劣,还请陆大哥莫要笑话才是。” 说着,伸手掀开那块大红绫子,然后微垂下头,看起来一幅很娇羞的模样。 众人都看向那架插屏。 花梨木底座,白绢为底,相隔成同样大小的四扇,上面分别绣着梅兰竹菊。 许正清是个敦厚的人,心里没有那么多的弯弯肠子,压根没有察觉到许琇莹的异样,只以为她是将陆庭宣当做堂妹夫来看待。就笑着开口赞道:“莹姐儿的这架插屏,绣工好,寓意也好。花中四君子,傲、幽、坚、淡。正是咱们读书人该有的品质。” 许琇莹心中暗笑许正清是个傻的,面上前却做了惊喜和恭敬的模样出来,对他屈膝行了个礼:“大伯父谬赞了。” 这屋子里谁的地位比许正清高呢?都要对他尊敬的。既然他都已经这样的夸赞过她了,料想旁人也没有话说。 不然岂不是跟许正清作对,唱反调? 只要一想到这架插屏以后会摆放在竹意轩里,陆庭宣每次看到的时候都会想起她来,心里就暗暗的欢喜。也十分的得意。 不由的看向陆庭宣。却见他压根就没有看她,也没有看这架插屏,正垂眼在把玩手腕上戴的一串紫檀木念珠。面上神情淡漠的很。 在许琇莹心里,念珠这种东西都是信佛,也有一定年纪的人才会佩戴的,但陆庭宣现在才十八岁的年纪,竟然也会随身佩戴这个...... 再细看他,就觉得他即便只是坐在那里,也给人很沉稳的感觉。 难怪以后会做上内阁首辅的位置。果然看起来就跟同龄的人不一样。 沈氏觉得自己的丈夫真的是个笨的。有心想要将许琇莹那份不可言说的心思告诉他,但只怕他不信,反倒还要说她多心。也担心许琇宁知道了会心里不舒服。 知道她是个眼里容不下半粒沙子的人。 可到底看不惯许琇莹的这幅姿态。就笑着问许琇宁:“宁儿,今日是你陆哥哥乔迁新居的好日子,你有没有准备什么礼物要送给他啊?” 虽然许琇宁还小,和陆庭宣完婚还要过两三年,但沈氏肯定是希望他们两个人感情好的。 早先两日她就告诉过许琇宁了,要用心的挑选一样礼物,好今日送给陆庭宣。当时许琇宁笑嘻嘻的说已经挑选好了。她问是什么,许琇宁也不说,只说是秘密。不过担保陆庭宣肯定会喜欢的。 沈氏不知道许琇莹在这其中使坏的事,因为见不得许琇莹讨陆庭宣的好,就想许琇宁将她自己用心挑选的礼物拿出来。 许琇莹一听,差点儿笑出了声来。 昨儿傍晚的时候画琴来找她,说了她已经用水将那幅米芾的字弄湿的事。现在许琇宁哪里还有什么礼物送给陆庭宣呢? 原本她只是不想许琇宁送礼物给陆庭宣,让他心中更欢喜许琇宁而已,可没想过要问的。但现在沈氏竟然问出了这个话来。 而且还是当着陆庭宣,和这一屋子人的面。 许琇宁会尴尬窘迫成什么样呢? 许琇莹很想看到这个画面。就笑着也柔声的问道:“是啊。宁妹妹,你一向跟陆大哥关系好,肯定准备了一份很好的礼物要送给他的,是不是?不如拿出来让我们也都看一看。” 18.反转 自许琇莹进屋之后,陆庭宣就没有看过她一眼。但是现在当她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他抬眼望了过来。 总觉得她说的这话给人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但是昨晚那幅字被水毁坏的事,她应该是不知道的...... 不过许琇宁没听出她这话里的幸灾乐祸来,笑的一脸明媚的对沈氏说道:“我当然准备了啊。而且我昨晚就已经送给陆哥哥了。陆哥哥还说他很喜欢呢。” 说完,转过头看陆庭宣,脸上依然带着天真烂漫的笑意,娇美难言。 陆庭宣不敢看她。一看到她就忍不住的会心中起涟漪。就垂下眼,大拇指拨弄着手里的念珠。 这样可以让自己心静下来。 许琇莹只震惊的睁大了双眼。 这怎么可能?明明昨儿傍晚画琴特地去找她,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告诉她那幅字已经被水淋湿了。是她亲手做的。当时自己心里还很高兴,赏了画琴一只乌银戒指。但是现在许琇宁竟然说她昨晚已经将这幅字送给了陆庭宣,陆庭宣还说很喜欢...... 转念就想到,许琇宁看着就不是个心细的人。她肯定没有打开那只匣子看过,所以压根就不知道里面的字已经被损坏了,直接送给了陆庭宣。 若是这会儿当着众人的面打开那只匣子,让大家看到那幅字已经被损坏了...... 送人东西,送的竟然是已经损坏了的,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许琇宁又是个脸皮薄的人,她肯定会受不了,要哭闹一番的。 正好可以让陆庭宣看看她是多骄纵的一个人。这样的人,哪里做得了未来的首辅夫人呢?肯定要一个温婉贤惠的夫人才行的。 就面上带笑的跟许琇宁说话:“宁妹妹送的东西陆大哥肯定喜欢。就不知道姐姐有没有这个荣幸,能看一看宁妹妹到底什么好东西给陆大哥呢?” 面上的神情看着再温善纯良不过。 许琇宁不知道许琇莹为何会对她送了陆庭宣什么东西这样的感兴趣,一定坚持要看,不过她觉得这原本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且父亲母亲和兄长也一副很想知道的模样。 就微微的扬起头,回道:“我知道陆哥哥最喜欢米芾写的字了,所以我前几天特地到敦石斋去买了一幅米芾的字要送他。原本我昨晚以为这幅字已经被水给毁坏了,就很伤心的过来找陆哥哥,没想到后来竟然好好的。于是我当时就送给他了。陆哥哥说很喜欢呢。” 说着,看向陆庭宣:“陆哥哥,你现在能将那幅字拿出来给我爹娘他们看看吗?” 在她心里,这幅字她既然已经送给陆庭宣了,那就是陆庭宣的东西。想要拿出来给众人看一看,那肯定是要经过陆庭宣同意的。 陆庭宣自然没有什么不同意的,叫谨言去他的书房将这幅字拿出来。同时心里默默的记下了敦石斋这个店铺名。 许正清,沈氏和许明诚都知道许琇宁是个不喜欢读书习字的人,原本以为她送给陆庭宣的礼品肯定会是她自己喜欢的一些玩物之类的东西,但没想到竟然是一幅米芾的字。 都觉得这丫头是要开窍了。竟然懂得送人东西要投其所好的道理。 许琇莹心里仍然是不相信那幅字是好好的。可是刚刚许琇宁说的话...... 无论如何,总要亲眼看到那幅字她才肯相信。 就一直看着西次间那里。 竹意轩是很小巧幽深的一处地方。院子里的房屋都不大,也不多。正面是一明两暗的三间屋子,正中明间,碧纱橱隔出来的东次间和西次间分别做了陆庭宣的卧房和书房。 不过庭院里面种了好些翠竹,后院栽了芭蕉和梅花,是处读书的好所在。 谨言拿了那幅米芾的字出来,在陆庭宣的示意下打开给屋子里的人看。 是一幅行书。笔力沉着凝练,雄逸潇洒,极有气势。 关键的是,这幅字哪里都是好好的,压根就没有一处损坏的地方。 许琇莹脸上猛然变色。 这是怎么一回事?明明昨儿下午画琴过来告诉她,说这幅字已经被她洒了水在上面,都损坏了。可是现在怎么看着还是好好的...... 许家父子两个都是很喜欢字的,现在看到这幅字,两个人都走到跟前来看,然后都赞叹起来。 许正清鉴定了好一会儿,就抬头看着许琇宁笑道:“刚刚我听你说买了一幅米芾的字送给庭宣,心中还很担心。米芾的字是很难得的,传世的也少,你又是个连字都写不利索的人,只怕买的多半就是一幅赝品。但没想到竟然真的教你买到了一幅真品。这可真是喜出望外了。” 许琇宁:...... 她怎么觉得这不是夸奖的话呢? 陆庭宣的唇角微弯了起来。 真是知女莫若父,许正清还是很了解自己的这个女儿的。 沈氏为自己的女儿叫屈,就嗔着许正清:“老爷,你这到底是夸宁儿呢,还是损宁儿呢?我听着可不像是夸啊。” “是夸,是夸。”许正清抬手摸着自己颌下的胡须,笑着回道。 许明诚看了一会这幅字,也抬头看着许琇宁说话。 不过不是夸,而是打趣了:“你买的这幅字是很不错,是珍品。但是宁儿,你看到这幅字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你自己写的字呢?你写的那一手字可真是。上次外祖父看到,我都没敢说是你写的,只说是我身旁一个新近刚学写字的小厮写的。若外祖父知道是你写的字,肯定要气的拿戒尺打你。” 许明诚和许琇宁的外祖父沈翰藻不但饱读诗书,还写得一手好字。曾做过前废太子的老师。常说字如其人,是很看重旁人写的字的。他最小的孙子沈承明,也是许明诚的表弟,许琇宁的表哥,因为一手字写的杂乱无章,没少被他用戒尺打。 许琇宁不说话了。 她上辈子确实是很不喜欢读书习字的人,女工刺绣也不精通。不过刚刚看到许琇莹绣的那幅四君子图确实很精美,得了许正清的夸奖,她心里确实想要学一学。 现在又听许明诚这样说,她想了想,就望着许明诚很认真的说着:“我倒是想学学写字。大哥,要不以后你教我吧。” 有沈翰藻这样一个严厉的外祖父,许明诚也写的一手好字的。 许明诚一怔。 原是打趣的话,没想到她竟然认了真。 她想要学写字那肯定是很好的,他这个做大哥的也很乐意教,不过...... 眼角余光看到垂眼不语的陆庭宣,心中忽然闪过一个计较来。 “我写的字哪里有庭宣写的好。”他就笑着说道,“你若真的想学写字,倒不如让庭宣教你。” 这样就能让他们两个人多接触,彼此间的感情也会更深厚。 陆庭宣原本一直微垂着头沉默无言,就是想要少和许琇宁说话亲近,但是没想到现在许明诚竟然会叫他教许琇宁写字。 不由的就抬头看向许明诚,面上有不赞同的神色。 但许明诚觉得自己这个做大哥的是有责任要撮合自己的妹妹和未来的妹夫,让他们两个人感情好的。特别是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妹妹心里只将陆庭宣当做兄长来看待。 于是当下他只当没有看到,反而笑道:“我确实是想教宁儿写字的,但庭宣你也知道,八月就是乡试,我要好好的准备,哪里有多余的时间教她呢?还是你来教罢。” 陆庭宣十二岁的时候就考中了举人,不过随后他的祖母,还有父母相继离世,一直在为他们守制,所以这才迟迟没有参加会试。今年四月份的时候守制期才会满,参加明年开春的会试。但许明诚还没有参加乡试。 但陆庭宣知道许明诚的才学也很好的,今年乡试他会考中第二名亚元。而且教许琇宁写字能费多少时间? 陆庭宣明白许明诚的意思。也是一片好心,想要他和许琇宁在一起日久生情。 若是上辈子,他肯定会应下这件事。心里还会很高兴。但是这辈子...... 正想要开口说推辞的话,就听到沈氏带笑的声音响起。 “难得你也知道自己的字写的没有庭宣好。往常不是经常见你如何的端着架子训斥明哥儿写的字杂乱无章,现在也知道技不如人了?” 不过知子莫若母,沈氏同许明诚是同样的想法。于是说完许明诚后,她就转头看着陆庭宣,面上是很温和的笑容,“不过明诚说的对。好孩子,你是知道的,我也一直看不上宁儿写的那笔字,好几次想让她好好的练一练,可她总是不听我的话。但我知道她是很听你的话的。既如此,伯母便想劳烦劳烦你,往后教教她如何写字罢。她写的那一手字实在见不了人,连我都替她害羞。你也别纵着她,在这件事上不妨对她严厉些。” 又问许正清:“老爷,这件事你怎么看呢?” 许正清是知道自己女儿的性子的。以往也不是没想过要她练字,但练不了一会儿她就嫌累,不是撒娇,就是哭着闹着不肯继续练下去。他做父亲的看着也心疼,便一直纵着她。到现如今看看她已经快要满十一岁了,写的一手字依然很凌乱很难看。为这件事岳父没少说他,嫌他太骄纵着女儿,总归不是好事。 她兄长只怕也是这般,受不住她的撒娇哭闹喊累,很容易就会继续纵容她。 如此一想,由陆庭宣来教她写字是再好也没有了的。 这孩子看着就是个稳重,知进退的。性子也冷清,应该会抵挡得了她的撒娇哭闹,狠心让她一直练下去。 就对陆庭宣说道:“庭宣,你可有空闲教一教宁儿练字?” 19.拒绝 既然许正清和沈氏都已经开口这样说了,陆庭宣确实是不好推辞的。 而且,其实他内心深处也不是很想推脱这件事,只是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正好借着许正清和沈氏的由头给自己一个不得不接受的借口。 于是就起身从椅中站起,恭敬的对许正清和沈氏行礼:“多谢伯父和伯母的信任。小侄遵从。” 许正清和陆父交好,两家算得上是通家之好,所以陆庭宣在许正清和沈氏面前一直自称小侄。 许正清和沈氏都很高兴,连声的说好。许明诚更是看着许琇宁笑道:“这下子可算有个能管得住你的人了。看往后你还要如何的因为不想练字撒娇哭闹。” 面上一副我家的这个混世小魔王终于有人能管得着了的欣慰模样。 许琇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觉得心里实在是苦的很。 她刚刚是下了决心想要把字练好不错,但也没想过是要陆庭宣教她啊。 印象中陆庭宣这个人很少对她笑,看着也很淡漠冷清,只怕她撒娇哭闹都没有用。 偷偷的瞥了他一眼,见他果然是一脸淡漠冷清的模样。 脑海中立刻就浮现出一个画面来:她手腕很痛,一脸泪痕,但陆庭宣背着双手一脸严厉的看着她,手中还拿了戒尺。她没有法子,只得哭哭啼啼的,提笔趴在书案上继续练字...... 吓的打了个哆嗦。忙抓住了沈氏的衣袖想要开口撒娇讨饶,说不要跟着陆庭宣练字。但被沈氏知道她心里的想法,抢在她开口之前就先笑道:“这件事已经定下来了。宁儿,你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往后还是乖乖的跟着庭宣练字罢。” 许琇宁:...... 她可不可以收回她刚刚说的想要练字的话?她只想吃喝玩乐,空闲的时候看看话本子,和雪球一起玩啊。至于说这辈子她确实是想对陆庭宣好一点,但也没想过要天天面对他啊。 一张小脸苦着,眉头都皱了起来。被陆庭宣余光看到她这个模样,忍俊不禁。 许琇莹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画琴骗了她,那幅字竟然没有被毁坏!而她还傻乎乎的一定坚持要许琇宁将这幅字拿出来给大家看。 现在好了,大家看到这幅字,都纷纷的夸赞起许琇宁来,说她有眼光。陆庭宣的心里肯定会更加的欢喜她了。 而且,因为这幅字的缘故,以后许琇宁竟然要跟着陆庭宣练字。 那他们两个人岂不是会经常见面,很容易就日久生情了? 原本是想要阻止他们两个人好的,但是没想到现在她竟然间接的促成了他们两个人往后天天相处的事...... 许琇莹很不甘心。想了想,就对许正清屈膝行了个礼,然后很柔婉的说道:“大伯父,侄女上京之后,每每想起大伯父您饱读诗书,当年高中状元的事迹,心中就很钦佩。也一直想要读书练字,好不坠了您的名声。现在宁妹妹跟着陆大哥练字,侄女想斗胆跟您请示下,能不能让我同宁妹妹一起,也跟着陆大哥练字呢?我保证肯定不会影响到陆大哥读书的。” 既然许琇宁以后要天天跟陆庭宣相对,那她也要。 一来有她在,就能阻止许琇宁和陆庭宣两个人单独相处,日久生情了;二来,找了这个由头,以后她就能光明正大的天天来竹意轩见陆庭宣。百般温柔熨帖之下,不信他铁石心肠,会不喜欢她。 至于其他的人会如何看她,她压根就不想去理会。得到陆庭宣的喜爱才是现在最要紧的事。 她这话一说完,沈氏和许明诚就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她。仿似不相信世上竟然会有脸皮这样厚的人。 一来许琇宁年纪还小,二来她和陆庭宣是有婚约的,两个人天天相处也还罢了。可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呢?都已经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了,竟然还要一个外男教自己练字。难道不知道男女大防这四个字吗? 陆庭宣也很冷漠的瞥了她一眼。不过随后就收回目光。 他明白沈氏和许明诚的心思,很护着许琇宁。是断断不会允许这件事发生的。不用他开口来拒绝。 这毕竟是许正清的侄女,他若立刻就拒绝,只怕许正清脸上会不好看。还是先让沈氏和许明诚出来说话比较好。若不行,到时他再开口拒绝。 果然沈氏立刻就跟许正清笑道:“莹姐儿一心向学肯定是好事。但你我都知道,她父亲大字都识不了几个,也没有请先生来给她开蒙,她认得的字只怕有限。都说欲速则不达,字都认得不多的人,如何就着急要练字呢?依着我的意思,既然莹姐儿这般向学,不如我这几日便寻摸一个好的先生过来教她。等教会了她认字,再练字也不迟。” 至于等真的教会许琇莹认字了,还能真的让她跟着陆庭宣练字? 担心许正清会不答应,沈氏又笑着说道:“正好安哥儿也大了,是时候该开蒙了。但我看这孩子性子怯弱的很,只怕让他独自一个人跟着先生读书认字会害怕。若有莹姐儿在旁边跟着他一块儿读书认字,这孩子肯定就不怕了。老爷,你觉得怎么样呢?” 虽然姑娘家认得些字是好的,但如何比得上男儿家重要呢?许明安毕竟是许家的男丁,许正清心里肯定希望他能成材的。 许正清心里隐约也觉得许琇莹刚刚提的那件事不大妥当。他是个思想保守的人,对男女大妨看的也重。就是许琇宁和陆庭宣之间,一开始他也不愿他们两个之间多亲近。 后来还是被沈氏说了他一顿:两个自小就定了亲事,但很少见面的人,这会儿你再不让他们两个多亲近,等往后成亲了彼此不喜欢就好了?到时他们两个成了一对怨偶,你对得起你的陆兄?还是看到宁儿天天过的不开心你就高兴了?而且庭宣这孩子你也知道,是个稳重懂事的。宁儿还小,你以为他们两个就算经常见面能做出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来?苏东坡和佛印的典故你没有听说过?分明就是你心里想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事,才会以为旁人都跟你一样。 一番话说的许正清脖子都缩了起来,不住的给沈氏赔不是。自然对这件事他也再无异议了,由着沈氏张罗。 但是让许琇莹也跟着陆庭宣练字...... 原还想着这个侄女毕竟是寄住在他们家的,若他直接说不允只怕她会多心,正想着要如何委婉的拒绝,正好听到沈氏说的话。 立刻就顺着这个台阶下来了:“你想练字这是好事,伯父肯定会成全你的。不过你大伯母所说不错,欲速则不达。练字的事你暂且不急,先等字都认全了再说。” 又转过头叮嘱沈氏:“就请个学识渊博的女先生罢。” 心里到底还是很看重男女大妨的,不肯请个男先生。至于许明安,暂且先开蒙,等往后他年岁稍长一些,就送他到槐树胡同的书院里去读书。 槐树胡同的书院可是全京城最好的书院了。 许琇莹心中不住的冷笑。 果然两个人都是很伪善的人。 一开始她带着弟弟过来投奔的时候,说什么怜他们孤苦,会将他们当成自己的儿女一般的来看待,但现在不也显出他们的嘴脸了? 为什么许琇宁能跟着陆庭宣练字,她就不能?还假惺惺的说要请个什么先生,且一再叮嘱要是个女先生来教她。不就是担心她跟男子接触,会败坏他们许家的名声? 只怕更担心的是她和陆庭宣多接触,陆庭宣会喜欢上她,不喜欢他们的宝贝女儿了。 她就偏不遂他们的心愿。往后她是肯定要找各种机会和陆庭宣多接触的。 不过面上对许正清和沈氏的这个安排也不好违逆的,只得屈膝行礼,应承了下来。 沈氏刚刚一直提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但看着许琇莹的时候就觉得心里越发的不舒服起来。 给她相看亲事的事看来得抓紧了。 许琇宁这时对那架四君子的插屏感兴趣起来。 许琇莹确实做的一手好绣活,而且这架插屏她绣的很用心,上面的梅兰竹菊每一样都绣的很鲜活。 刚刚许琇莹过来的时候说了这架插屏是送给陆庭宣乔迁新居的礼物之后,碧桃就将插屏连同托盘都放在陆庭宣手边的几案上。于是这会儿许琇宁就从沈氏的身边走到旁边来看。 这间明间正面放了平头长案,前面摆放了一张八仙桌,桌子两边各放了一张太师椅。左右两边又是一溜儿的两张太师椅。 陆庭宣就坐在右手边的第一张太师椅中,隔着一张几案的第二张太师椅是空着的。于是许琇宁就在那张椅中坐了下来。一面探头看那架插屏。 一枝梅花,一丛兰花,两竿翠竹,数朵菊花。看着很疏朗,配色也很淡雅。 许琇宁虽然不喜欢许琇莹,但心里也承认她这架插屏绣的确实很好。 想来陆庭宣肯定会喜欢的。 正要说话,就听到陆庭宣略显冷淡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你很喜欢这架插屏?” 20.安稳 许琇宁下意识的抬起头看陆庭宣。 他穿一件鸦青色的暗纹直身,腰间约一指宽的腰带上挂了一只白色的玉坠儿。 明明他才十八岁,但竟然穿鸦青色这样略显老气的颜色。不过这样的颜色穿在他身上,也显得他这个人越发的沉稳起来。 他好像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虽然脸上时常都没有什么表情,甚至有时候看起来还很冷淡,但只要有他在,心里就会觉得很安稳。 这也是先前为什么许琇宁一听说他要搬离他们家就很着急的缘故。 仿似只要有他在,他的父母兄长,他们许家肯定都会好好的,再不会发生以后的那些事一样。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忽然问这句话,但许琇宁还是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喜欢的。” “那你就拿回去。”陆庭宣对她微点了点头,收回看她的目光,“摆放在你临窗大炕的窗台上正好。” 小姑娘住的绘雅苑他去过。院子里有海棠花,有蔷薇花架,一到花开的时候,枝头簇簇拥拥的都是花。 她是个喜欢热闹的心性。 这架小插屏不是许琇莹送他的么?她原本以为他肯定会喜欢的。但是没想到他现在竟然要送给她...... 就将信将疑的问道:“陆哥哥,你说的是真的?” 陆庭宣侧头看了她一眼。 一双杏目黑白分明,不带半点泥尘气,很清澈纯净。 她是个很真的人,心里也没有半点城府。被她的父母和兄长保护的太过了,很容易被人哄骗。 想到她这样的一个人,上辈子嫁给凌恒才两个多月就死了...... 凌家将这个消息封锁了起来,当时他还不知道。是后来沈家和许家出事,他去找许琇宁,凌家的人才出来告诉他,说早在沈家和许家出事的头一天许琇宁就已经暴毙了。 震惊,不可置信,他没办法相信许琇宁已经死了的事。但凌家的人带他去凌家的祖坟看了刚起的一座坟头,墓碑上清清楚楚的写着爱妻许氏琇宁之墓,旁边的立碑人写的是凌恒泣立。 还有一篇碑文,是凌恒写的。写的确实是字字泣血,句句皆泪。 他那个时候才相信许琇宁真的死了。不过当时他竟然一点儿悲伤的感觉都没有,而是一脸淡漠的转过身就离开了。 仿似这坟头里面埋葬的只是一个他不认得的陌生人。 不过当夜他就去掘开坟头,将许琇宁的尸首取走了。 哪怕只剩了一根骨头,他都不会让许琇宁躺在他凌家的祖坟里。 临走的时候看到那座凌恒立的墓碑,只觉得碍眼的很,就给砸了。 砸的四分五裂。特别是爱妻许氏琇宁那两个字,被他用剑都给划花了,直至看不出原本的字迹来。 其后许琇宁的尸首他也没有再下葬,在自家的庭院里面烧掉了。骨灰装入一只白瓷小坛里面,去哪里都要带着。可谓是寸步不离。 在烧尸首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异样,叫了个信得过的仵作过来查看,就知道许琇宁的死因是喝了鹤顶红的缘故。 那肯定是跟凌家人脱不了干系的。 而那个时候凌学义竟然已经做了内阁首辅。凌恒也一路高升,做了户部郎中...... 这才收起自己闲云野鹤的心思,汲汲于官场。后来剑走偏锋,扶持不被众人看好的四皇子登上帝位,很快的做到内阁首辅的位置。借着给沈家和许家平反的势头,让凌家一众人都没有落个好下场。也算是给许琇宁报了仇了。 他临死之前,手里还握着那只装许琇宁骨灰的白瓷坛子。 回顾自己的这一生,只觉得也是疯狂偏执的很。为了一个明明不喜欢他的人,竟然做了这许多自己不喜欢的事,双手也染满了鲜血。 不过他是一点都不后悔的。 只是,如果还有下辈子,他想安安静静的过自己闲云野鹤的日子,不想再遇到许琇宁。 大抵爱的越深,等到爱而不得的时候就会越痛。那种痛彻心扉的滋味他不想,也不敢再去体会一遍。 但是没想到他一睁眼竟然会重生。现在那个小姑娘还睁着一双晶莹澄澈的眼眸在望着他,跟他说话...... 想起上辈子她是深中剧毒死的。她这样娇气的一个人,当时该痛成什么样子?心中不由的就柔软下来,面上的冷淡也缓和了很多。 “嗯。”他轻轻的嗯了一声,“是真的。” 声音较刚刚温和了不少。 许琇莹送的这架插屏他原就不想要。便是勉强收下,一等众人离开,他也肯定会叫谨言拿出去扔掉的。难得现在许琇宁竟然喜欢,让她拿回去摆放在她屋里正好。 许琇莹都要气死了。 她熬的双眼通红,好不容易才绣出来的一架插屏,原是想要讨陆庭宣的喜欢,但没想到被他转手就送给了许琇宁。 竟然让他拿这个去讨许琇宁的欢心了。 那她算什么?这许府里的绣娘? 忍不住就用力的咬住了下唇。 可是许正清和沈氏都在这里,她又不能说反对的话。而且已经送出去的东西,说起来就是陆庭宣的了,他是有可以随意处置的权利的。 胸腔里憋了一口软气,上不来也下不去,只气的她脸上的神色都有些变了。 沈氏现在看到她受气就觉得心里很舒畅。 还想要再舒畅一点。就笑着对屋子里的众人说道:“宁儿的眼光不错,这幅米芾的字挑的很好。正好刚刚我看庭宣书房的墙壁上素淡的很,心里正想着要寻几幅字画来挂上装饰装饰。这幅米芾的字就很好,挂上去显得雅致。庭宣,你觉得如何?” 陆庭宣自然只能答应下来。 站在一旁的谨言是知道昨儿晚上发生了什么事的。许琇宁买来的那幅赝品,还是少爷吩咐他烧掉的。至于这幅米芾的真迹,是少爷在常州府时收藏的。 这幅字的轴身是两根白檀木。白檀木是很珍贵的一种木材,有香气,能驱虫。只是上面的那根白檀木有一处磕伤。还是他不小心弄坏的,所以他绝对不会认错。 少爷很喜欢米芾的字,每每得了一幅必然会珍藏起来,都舍不得拿出来挂在墙上。就是担心会有灰尘落到上面,时日长了,卷轴的颜色,还有纸面上的笔墨难免会变淡。 但是没想到现在因为许姑娘的缘故,少爷要把他最喜欢的这幅字挂到墙上...... 沈氏和许正清等人今儿会过来竹意轩,就是来暖房的。现在在这里也坐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各处也都看过了,眼看外面的日色也高了,就要回去。 陆庭宣亲自送他们到院门口。 许琇宁看着画屏手里捧的那架小插屏,人还有点懵。 不明白原本还是许琇莹送给陆庭宣乔迁之喜的礼物,只因为她多看了两眼,陆庭宣竟然就转手送给她了...... 不提防就被沈氏一指头戳在了脑门上,戳的身子往后仰了仰。 “过几日就要过十一岁生辰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走路也不晓得看路?仔细绊到了,再摔到了,惹人笑话你。” 虽然责怪的话,但语声带笑,哪里有半分责怪的意思。 目光瞟了一眼陆庭宣,又看着许琇宁笑道:“今儿回去你就好生的准备准备,收敛心思,明儿就过来这里,好生的跟你陆哥哥练字。我可告诉你了,你陆哥哥写的一手好字,你跟着他,若再练不出一手好字来,赶明儿我就告诉你外祖父,让他拿戒尺打你手掌心。” 许琇宁知道外祖父是个很铁面无私的人,谁的情面都不给。她表哥沈承明那样得外祖母的疼爱,不还是经常被外祖父打手掌心? 立刻就吓的心中一惊,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沈氏这才满意的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总之陆庭宣这个女婿她是很满意的,是绝对不会容忍任何人来破坏他和许琇宁之间的亲事。 * 许琇宁回去之后就抱着雪球坐在临窗大炕上唉声叹气。 说起来也奇怪,上辈子她明明是不怕陆庭宣的,但是这几天接触下来,不晓得为什么,每每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忍不住的觉得害怕。 可是从明天开始她竟然要跟着陆庭宣练字...... 许琇宁虽然不是很聪明,但多多少少也能明白她爹娘,还有她兄长的心思。肯定是想要她和陆庭宣多接触接触,好让他们两个人之间早点有感情的。 但是她觉得他们压根就是在坑她啊。 陆庭宣那样的人,怎么会喜欢她这样不学无术的人呢?上辈子她印象中就很少有看到陆庭宣对她笑过,从来没有说过喜欢她的话。更何况后来那只郭祭酒家的丫鬟鬼也说过了,陆庭宣很喜欢她家姑娘的。 许琇宁是真不想去跟陆庭宣练字,但是这件事好像已经由不得她了。 “雪球,”摸了一会儿雪球洁白柔顺的毛,许琇宁低下头,下巴在它胖乎乎的身上蹭了蹭,可怜兮兮的说着,“你说我该怎么办啊?以后会不会我手腕都痛的要断了,陆庭宣还要逼着我练字啊?我,我是真的很怕他的啊。” 脑海中总是忘不了在竹意轩时她想到的那个很凄惨的画面。 雪球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是它被许琇宁摸的很舒服。双眼都眯了起来,喵呜喵呜小声的叫着。 21.练字 因为陆庭宣早起还要去国子监上学,所以练字也只能赶在他下午下学之后。 很显然这件事沈氏是很看重的。知道许琇宁是个懒散的性子,担心她又会找了什么由头不去练字,便一再的叮嘱墨兰,要她好生的监督着姑娘。 于是次日看看要到陆庭宣下学的时候了,墨兰就过来请许琇宁去竹意轩。 许琇宁平日实在没有什么事。女红针黹她虽然会一些,但不精通。沈氏也不让她做,只怕累着她。至于说琴棋书画上面...... 确实不大像一个大家闺秀。旁人问起来,纵然沈氏再如何觉得自家女儿好,可到底脸面上也觉无光。 所以沈氏最近也在想这件事。女红针黹之类的事情还罢了,会一些就行,这琴棋书画却是一定要学起来的。 正好陆庭宣在这几样事上都很精通,可以让陆庭宣空闲的时候教一教。 倒不是沈氏想省下这笔请先生的钱。主要是想让他们两个多接触接触,以后成婚了才能彼此恩爱,也能彼此之间多一些话题。 夫妻之间最怕的就是镇日无语,相敬如宾了。客套的就跟陌生人没什么两样。她晓得自己女儿的性子,是很不喜欢那种闷葫芦性子的人的。 许琇宁哪里能想到沈氏的这一番良苦用心?但凡想一想陆庭宣冷淡严厉的模样她都要害怕了。 就很不想去跟陆庭宣练字。 最后在墨兰的连番催促下,她才慢腾腾的将怀里的雪球放下来。然后下炕穿了鞋,磨磨蹭蹭的出门往竹意轩的方向走。 等走到了,墨兰上前去敲院门,她就看着路边的一株柳树发呆。 柳树已经发芽了。垂下来的柔顺枝条上缀了一个个米粒般大小的嫩绿叶苞,估计再过两天就能出新叶子了。旁边的一丛迎春花倒是开出了好几朵鹅黄色的小花。 谨言过来开门。看到是许琇宁和墨兰,连忙侧身请她们进去。 前几次她过来的时候谨言还要进去通报,见不见的还要陆庭宣说话才行。今儿倒是不用进去通报了,直接请她进去。 果然爹和娘,还有兄长的面子就要比她大得多。 许琇宁对陆庭宣忽然对她冷漠的事还是有几分耿耿于怀的,心里嘀咕了两声,然后才抬脚磨磨蹭蹭的往院子里面走。 这竹意轩的前院里面栽种的都是竹子,一年四季满眼皆是绿色。虽然苏东坡说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不过许琇宁还是不大喜欢这竹意轩。 特别是现在还春寒料峭的时候。 总觉得冷清的很。不过陆庭宣倒确实很适合住在这里。 他原本就是个冷清的人。一张脸虽然生的很隽雅,但常年少有表情,跟这些竹子很搭。 谨言将她们带到了书房。 陆庭宣已经从国子监下学回来了。穿一件淡青色的直身,盘腿坐在临窗大炕上,手里拿了一本书在看。 他左手腕上笼着那串紫檀念珠手串,上面沉香色的吉祥结垂在他白皙劲瘦的手腕内侧。 印象中陆庭宣手腕上是没有这串念珠手串的。而且,不是信佛的人才会戴这个吗? 可是他年纪轻轻的...... 刚刚的耿耿于怀早就没有了,许琇宁按捺不住好奇心,开口问道:“陆哥哥,你信佛的吗?怎么我以前从来不知道啊。” 其实谨言开院门的时候,陆庭宣隔着窗户就已经一眼看到她了。 穿一件粉色绣辛夷花的缎面夹袄,扎着一双丫髻。也不知道在看什么,面上一副茫然的模样。 不过后来她走进院子里来,甚至走进屋里来,他都没有看她。 直至她问出这句话来的时候他才抬头望过去。 面上的神情也是淡淡的,就好像他刚刚才看到她一样。 不过心里因为她的这句问话还是有些触动。 他以前也是不信佛的人。还是后来知道她死了,将装着她骨灰的坛子放在卧房内,然后才请了一尊菩萨回来,也供养在卧房内。 早晚进出门的必要一炷香,拜一拜。闲来无事的时候就看看佛经,抄抄佛经,祈求菩萨能保佑她来世不再受苦。 就是那个时候才戴了这串紫檀念珠手串。后来一直戴了很多年,就习惯了。刚重生之后没有戴,反倒觉得左手腕上空落落的。所以才找寻了一串一模一样的重又戴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否他上辈子诚心拜佛的缘故,现在竟然让他重生了。还看到许琇宁这样鲜活明媚,天真烂漫的站在他面前...... 陆庭宣闭了闭眼。 这样也好。他上辈子不就是一直在菩萨面前祈求她来世不再受苦的么?这辈子他横竖不会再让沈家和许家再发生上辈子那样的事,许琇宁就永远会是个高高在上的贵女,没有人胆敢再欺负她。 至于她的亲事上面,他虽然不再执着于一定要履行陆许两家的婚约娶她,但总归这辈子也不会再让她嫁给凌恒就是了。 凌恒虽然也算是个有本事的,但风流多情。其父又是个一肚子坏水的人,实在不是良配。而且上辈子她的死就是凌家一手造成的。 她可以嫁给她表哥。 陆庭宣知道许琇宁很有几位表哥,家世都很好。她原就生的娇美明媚,又活泼爱笑,这样的小姑娘,是很容易招少年郎喜欢的。特别是她外祖父家的那个表哥沈承明,相信肯定会对她很好。 至于自己,便只将她当成个世交家的一般小姑娘来对待吧。 心情平缓下来,他这才睁开双眼。 含糊的嗯了一声,就算是回答了许琇宁的问题。然后从面前的炕桌上挑出一本字帖递过来,指了指对面的黄花梨夔龙纹平头书案,眉目淡淡的说着:“上面纸笔都已备好,你拿着这本字帖过去自行临一临。” 许琇宁原本还想要跟他说几句软话,看能不能免了今日的练字,但没想到刚进屋里他就直接说起了这件事。 一张小脸皱着,她有些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伸手接过字帖来。 许琇宁在书画这些事情上面素来没有深究,也分不清名人字画的好处来,旁边看到的谨言却是震惊的一双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了。 这,这是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字帖啊。想当初少爷可是以重金购买来的,一直珍藏,从不示人。但是现在他竟然拿出来给许姑娘练字临摹用,一点儿心疼的意思都没有...... 许琇宁不晓得这本字帖的贵重,心里还有几分不大高兴。两根手指拎着字帖,晃晃悠悠的走到书案后面的圈椅中坐了,很随意的将字帖放在书案上面。 圈椅中垫了一张卷草暗纹青缎坐垫,很柔软。 许琇宁坐下去的时候心里还在想,陆庭宣不是个喜欢冷肃感觉的人吗?大冬天屋里生火盆的时候都很少,怎么这椅子上还垫了坐垫。怕冰着? 目光看到书案上面已经铺放好了雪白的宣纸,用一只白玉雕梅花喜鹊的镇纸压着。右上方放了一张通体漆黑的端砚,里面的墨已经磨的好好的。还有一只湘妃竹管的湖笔,也搁在笔架上。 就仿似算准了她现在会过来,刚刚才将这些东西准备好一样。 许琇宁磨蹭了一会儿,然后才翻开手边的字帖,伸手拿起笔。 笔尖在砚台里面蘸了墨,正要开始临摹了,想了想,又抬头看陆庭宣。 陆庭宣没有看她,在低头看书。看他面上淡然舒缓的神情,就好像这屋里只有他一个人...... 许琇宁轻轻的撇了撇嘴,挥手叫墨兰出去,这才握笔低头练字。 练字其实是件很枯燥的事,需要很大的毅力和恒心。但是很显然,许琇宁没有这两样东西。 一开始心里还想着不能让陆庭宣小瞧了她,一定要做出个样儿来给他瞧瞧,所以就腰背挺直,手握着笔管很认真的一笔一划的练着。 不过等到面前天青色汝窑小香炉里面的一根线香燃尽,她终于坚持不下去了。 悄悄的活动了下挺的都已经酸痛的腰背,她抬起头,偷觑坐在临窗大炕上的陆庭宣。 陆庭宣还在垂眸看书。不过不再是盘溪坐着的姿势了,而是背倚在青缎靠背上,右腿屈着,右手轻搭在膝上。不时抬手翻一页书。看起来很随意闲适的模样。 外面西斜的柔和日色透过竹叶间隙斜进屋里来,落在他身上,脸上,让他看起来竟然有几分温暖宁和的气质。 许琇宁呆呆的看了他一会。抬眼再看窗外那些四季叶片长绿的青竹,无端就觉得春色已深。 22.搅乱 陆庭宣察觉到许琇宁在看他。而且还看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原本是不想理会的。但翻过两页书之后,仍然能感觉得到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心跳就有些快了起来。顿了顿,就做了看书累了,想歇息,无意抬起头来的模样。 正好对上许琇宁看他已经看的有些呆愣愣的目光。 连看个人都会看痴! 陆庭宣现在也分不清自己心里的感觉是好笑多一些,还是紧张多一些。不过脸上依然还是一贯的没有表情,只是右手卷起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 许琇宁这才回过神来,急忙低下头。 她竟然看陆庭宣看的入了神,还被他给发现了!他现在心里会怎么看她? 手里握着的湖笔抖了下,一滴浓墨落到雪白的宣纸上,慢慢的晕染开来。 心里就跟有人在打鼓一样,咚咚的一直响着。最后到底还是按捺不住,悄悄的抬起眼。 就见陆庭宣还坐在炕上垂眼看书,眉眼间的神色淡淡的,一副风淡云轻的模样。 他左手腕上笼着的那串紫檀木念珠手串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给取了下来,正握在右手里面,大拇指在慢慢的拨动着一颗颗圆润光滑的珠子。 看起来好像一副看书看得入神了的模样。 许琇宁这才放下心来。安慰自己,他刚刚肯定不知道她看他看傻了的事。肯定是看书累了,想抬头歇息下,这才正好对上她的目光。 不过他的相貌确实生的很好,怎么上辈子她没有发现呢? 细想来,好像上辈子自己从来没有这样仔细的看过陆庭宣...... 陆庭宣又看了好一会儿的书,见窗外的日色已经清淡如水,想想今日练的时辰也差不多了,就要叫许琇宁回去,明日再过来。但一抬起头,就看到许琇宁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难怪刚刚他一直觉得很安静,原来许琇宁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睡着了。 前一刻还被他抓到偷窥他的事,慌乱仓促的连忙低头,但是下一刻她竟然就能睡着! 该说她这是心大呢,还是觉得这压根就是一件很小的事? 可是刚刚他却好长时间都没能静下心来,一直在拨动念珠...... 但这个搅乱一池春水的人却睡的很安稳很香甜! 陆庭宣凝目看了许琇宁好长一会儿功夫,忽然失笑,有些自嘲的摇了摇头。 这个人,还是这样容易的就能牵动他心里的所思所想,一举一动。看来往后对她还要更冷淡疏离点才好。 抬脚转身要走,耳中听到窗外的竹叶在被风吹的簌簌作响。有一丝风还透过半开的雕花窗子吹进来,屋里悬挂的淡青色帐幔在前后晃动着。 陆庭宣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还趴在书案上睡的很安稳香甜的许琇宁。 小姑娘肌肤晶莹清透,上好的羊脂白玉一般。不过少了几分血色。 想起她原就是个身体羸弱,很怕冷的一个人,前几日风寒才刚好...... 陆庭宣暗中轻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不忍心真的不管她,就走过去将雕花窗子关了起来。还到隔壁的卧房里拿了一领自己常穿的墨蓝色大氅过来轻轻的搭在她身上。 等到许琇宁睡醒过来的时候,窗外的夜色已经浓了起来。 屋子里面就点了一盏灯。缠枝西番莲的青花烛台放在炕桌上,上面的一截红蜡烛亮着。陆庭宣左手拿着书,倚着靠背坐在炕上。双目阖着,不知道是已经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 外面廊檐下挂着的灯笼也亮着,暖橙色的烛光透过雕花窗子的缝隙漏进来,落在陆庭宣身上。 这样双目阖着的陆庭宣,看起来没有平日的清冷和凌厉,只会让人觉得他眉目清雅如同画中的仙人一般。 许琇宁看了他好一会儿,见他双目还是阖着,呼吸平稳,看来是真的睡着了。 即便这样,他还握着手里的书。 许琇宁忽然很想知道他在看什么书,就起身慢慢的从椅中站起来。 一站起来,披在她身上的大氅就落到了地上。 虽然是很细微的一声响,但陆庭宣的眼皮子还是立刻就轻微的动了一下。 可是许琇宁没有注意到。小心的捡起大氅看了一眼,认出来是陆庭宣常穿的,就轻轻的搭在椅背上,然后才轻手轻脚的绕过书案往前走。 陆庭宣虽然醒了,但是没有睁开眼。 他能听到许琇宁轻轻的脚步声越来越靠近。也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 虽然无数次的告诫自己不要再关心这个人的所有事,但是这一刻,他还是很想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就一直没有睁开眼,任由许琇宁走近炕前来。 然后他就察觉到手中一空。 许琇宁竟然将他手里的书抽走了。 许琇宁拿书在手,翻到封面一看,是一本《后汉书》。 她知道这是《二十四史》之一。她以前在许明诚的书房里面看到过,也翻看过,只觉得枯燥沉闷,还没等看完一页就丢下不再看了。 没想到陆庭宣看的竟然会是这个。 她微微的撇了撇嘴角,就要将这本《后汉书》重新放回到陆庭宣的手上去。 但没想到一抬起头,就看到陆庭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一双黑曜石般漆黑的眼眸正在静静的看着她。 许琇宁:...... 这就很尴尬了。 “陆哥哥。”许琇宁觉得心虚的很。也不敢看陆庭宣了,忙低下头,两根食指不安的互相绞动着,“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就是好奇你在看什么书。我,我不是要故意偷窥你。” 她自以为是在解释,但不晓得这份解释让人听了,只会觉得她在欲盖弥彰。 陆庭宣有些无奈的抬起右手轻抚额头。 这个人上辈子对他的任何事都不感兴趣,但是没想到现在对他在看一本什么书都感兴趣起来。 她的这个态度,他倒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原本以为只要对她的态度冷淡些,她自然就会慢慢的疏远他,但没想到她现在还会主动的凑过来...... 跟他一开始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于是静默了好一会儿,他才淡声的说了两个字:“无妨。” 许琇宁闻言放下心来,抬头看他。 脸上还是和平常一样没有丝毫表情,教人压根就猜不透他现在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是真的觉得无妨,还是在生气? 她是知道的,陆庭宣这个人把自己的书籍看的很重,从来不允许别人擅动他的书。 于是许琇宁心里又开始有几分心虚起来,就轻声的问道:“陆哥哥,你,你真的没有生气?” 声音怯怯的,一双澄清的眼眸中也带着不安。 陆庭宣原本就没有生她的气,只是不晓得该如何应对她对自己忽然转变的态度。现在看到她一脸怯生生的模样站在他面前,心里只觉得怜惜。 连声音都不由自主的柔和了下来:“是真的。陆哥哥没有生你的气。” 许琇宁这才真的放下心来。 这是她重生之后陆庭宣跟她说话态度语气最柔和的时候了。看来他确实没有生自己的气。 不过陆庭宣自己却有些怔住了。 刚刚的那句话,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包括他刚刚心里忽然而起的那份怜惜,也都是下意识的反应。 他一直想要对许琇宁冷淡一些,疏远一些,但这几天他压根就没有做到。反倒觉得跟她越来越亲近了。 心里五味杂陈的很,正想要硬下心肠来说两句冷漠的话,让许琇宁知难而退,这时就听到了一阵咕噜咕噜的轻响。 然后就看到许琇宁右手按在小腹上,一脸尴尬的看着他:“陆哥哥,我饿了。你这里有没有吃的?” 陆庭宣:...... 他沉默了一会,隔窗叫谨言:“将许姑娘的晚膳拿进来。” 申正时分沈氏就遣了丫鬟荷月过来询问今儿许琇宁练字的情况,并叫她稍后去凝翠堂用晚膳。陆庭宣自然不能说许琇宁现在其实趴在书案上睡觉,只说她还在练字,不能打扰,稍后他自然会转告她这些话。 荷月对他屈膝行礼,然后转身回凝翠堂回话。但没想到一会儿的功夫她又回来了,还转告了沈氏最新说的话,姑娘是个饿不得的,一饿就头晕眼花,腿脚发软。既然她现在练字练的这样用功,天色渐晚,也别让她赶到凝翠堂用晚膳了。让厨房里的人将姑娘的晚膳送到竹意轩来,跟陆少爷一起吃也是一样的。 陆庭宣还来不及拒绝,厨房那边就已经有人将许琇宁和他的晚膳都送过来了。 只得答应了下来。但他也没想到许琇宁这一睡竟然就睡到了这个时候。 谨言听到陆庭宣的吩咐,已经和墨兰一起,手脚麻利的将饭菜都拿进来,一一的摆放到炕桌上。 待盛好了两碗香米饭,谨言和墨兰退到一旁,请陆庭宣和许琇宁用膳。 墨兰还轻声的对许琇宁说道:“陆少爷见您睡着了,担心您一醒过来就会饿,到时饭菜冷了可就不能吃了。就吩咐奴婢和谨言将厨房送来的饭菜一直隔着热水放在笼屉里。为了等您,陆少爷自己到现在也还没有用晚膳呢。” 23.求情 许琇宁没想到陆庭宣为了等她,竟然到现在还没有用晚膳。 她看着坐在炕桌对面的陆庭宣,就觉得这个人其实也就是面上看着冷漠罢了,其实心里是个很好的人。 最起码对她很好。 心里既觉得愧疚,也觉得感动。就看着他一脸真诚的说道:“陆哥哥,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还有上辈子他后来为沈家和许家翻案,还两家清白的事。她是欠陆庭宣一句谢谢的。 其实她觉得她还欠陆庭宣一句对不起。上辈子退亲的那件事,她做的确实太任性了。 一时也不晓得该如何表达自己心里的这份五味杂陈。想了想,她就夹了一筷子鸽子蛋放到陆庭宣面前的小碟子里,殷勤的劝说着:“陆哥哥,你吃。” 陆庭宣抬头看她一眼,没有说话。然后他低下头,沉默的将碗里的鸽子蛋吃完了。 垂手站在一旁的谨言:...... 少爷,你以前不是吩咐下来过,不吃任何禽类的蛋吗?再如何的加了调料,总还是觉得会有股子腥味。但现在你怎么就吃了呢? 谨言面无表情。就觉得他家少爷以前定下来的任何规矩在碰到许姑娘之后都会一一破坏的。这几天他已经看到过好几例了,估计以后再看到他也不会觉得很惊讶了。 许琇宁并不知道陆庭宣不吃任何禽类蛋的事。上辈子她从来不关心陆庭宣的事,也从来没有单独和陆庭宣在一起吃过饭。如现在这般,两个人隔着一张炕桌面对面坐着,在一起吃饭,还是头一次。 心里竟然有几分激动和不真实的感觉。 不过陆庭宣原就是个话不多的人,大家族里也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所以这一顿饭吃下来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待吃过饭,谨言和墨兰收拾了碗筷下去,随后墨兰又送了两碗茶上来。 陆家有自己的茶园和茶庄。身为陆家的大少爷,陆庭宣喝的茶自然也是最好的。 如现在这碗里的铁观音茶,只取枝头上的那一点芽尖。虽然口感清淡,但香气馥郁。 不过这茶喝起来再如何的清淡,对于脾胃弱的人来说也不能多喝。特别是刚刚才吃过饭。 许琇宁就是个脾胃弱的人。受不得饿,也不能吃得太饱,不然就很容易积食。 于是陆庭宣立刻从许琇宁的手中拿下茶碗来,转手递给谨言,沉声的吩咐:“倒杯水给许姑娘。” 许琇宁:...... 她刚刚才捧起了茶碗准备喝茶的,没想到陆庭宣忽然就将她手里的茶碗给拿走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一杯茶都不舍得给她喝,竟然只给她喝白开水? 许琇宁以前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就问道:“陆哥哥,这茶很名贵?” 语气里很有些委屈的意思。 陆庭宣知道她这肯定是误解了他的意思。原本按照他的性子,是不屑于跟旁人解释自己做事的缘由的,但是现在看着许琇宁一脸委屈的模样...... “你脾胃弱,哪里能吃完饭就立刻喝茶?而且你刚刚才睡醒,现在再喝了茶,晚上你就该睡不着了。对你的身体不好。往后你还是少喝茶,多喝白水的好。” 解释完这些事,陆庭宣一双长眉微拧,有些不悦的转过头看墨兰:“姑娘年幼,这些事她不懂,你身为她的贴身丫鬟,怎能不懂?不想着提醒她,刚刚竟然还奉了茶过来给你们姑娘。” 经过上次的那番敲打,墨兰心里已经很惧怕陆庭宣的了。这会儿看他一张俊脸沉了下来,浑身气势迫人,只吓的面色发白。双膝一软,立刻就跪了下去。 谨言见状也立刻跪了下去:“禀少爷,这件事不关墨兰的事。茶是小的泡的,只是烦劳墨兰姑娘拿过来而已。若少爷要罚,请只罚小的一人。” 心里暗暗叫了一声苦。 平日少爷习惯饭后就喝茶的,今儿他见许姑娘也在这里,自然泡了两碗茶。但哪里能料想到少爷竟然跟个老妈子似的,连许姑娘饭后喝不喝茶的事都要管。 不过男子汉么,这件事原是他做的,就该他担着。哪里能让墨兰来担呢? 墨兰闻言,侧头看他一眼,目光中满是感激。 不过随后她就壮着胆子,抬头看陆庭宣,抖颤着开口:“这件事,这件事奴婢也有错。奴婢,奴婢压根就没有想到过姑娘饭后不能立刻喝茶的事,端了茶就过来给姑娘。陆少爷要罚,请连奴婢一起罚。” 谨言是个有担当的人,但她原本就有错,不能让谨言一个人担下所有的罪责。 陆庭宣目光冷淡的扫过他们两个人,正要说话,就听到许琇宁不解的声音响起:“不过就是一碗茶而已,多大的事啊?值得你们两个都跪下请罚的么?快起来。” 谨言和墨兰都不敢起来。 他们两个人心里都很明白,姑娘是个心善的。只怕也不明白陆少爷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她说的话不算数,得陆少爷发话了,他们两个才敢起来。 许琇宁确实不明白陆庭宣为什么会生气。在她看来,这件事实在是一件很小的事,压根就不值得生气。 不过她也看出来了,只怕要陆庭宣发话,谨言和墨兰才敢起来。 就转过头看陆庭宣,跟他商量:“陆哥哥,你叫谨言和墨兰起来。” 陆庭宣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他一片心为她的身子操心,哪怕是很小的一件事。但她却全然不知道,反倒觉得这都是些小事,压根就不值得生气。 可是在他的心里,但凡只要跟她的身体安康有关的事,那都是天大的事。 不敢再去想上辈子得知她死去时他心中是什么感觉。这辈子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她再出半点事。 哪怕他都已经决定只将她当成世交家的一个小姑娘来看待,以后找个合适的时机会解除他们两个之间的婚约。甚至任由她嫁给她喜欢的人...... 那他也要看着她好好的活着。 “陆哥哥,” 许琇宁见他不说话,干脆探身过来,伸手拽住他的右侧衣袖,轻轻的摇晃了两下。然后仰头看他,“你就让他们两个人起来,好不好?” 是她惯常撒娇时的模样和语气。澄澈明净的双眼含着祈求,声音既甜且糯,说不尽的娇美可爱。 上辈子她就惯常用这一招来对付他...... 陆庭宣闭起了双眼,不敢再看。胸腔里的一颗心却跳的较刚刚快了起来,拢在袖中的双手也悄悄的握紧。 不过虽然看不到她的模样,耳中依然能听到她娇娇软软的声音在叫他:“陆哥哥?” 也能察觉到袖子又被她轻轻的摇晃了两下。 事实证明,招式不在于新,管用就行。片刻之后,就见陆庭宣睁开双眼。也不看跪在地上的谨言和墨兰,只神色淡淡的吩咐着:“起来吧。” 谨言和墨兰就都明白,今儿的这一顿罚看来是躲过去了。 两个人心中都大喜。先是对陆庭宣行礼谢过,然后又对许琇宁行礼谢过。 若刚刚没有姑娘替他们两个求情,陆少爷还不定怎么罚他们两个呢。 许琇宁脸上笑盈盈的,挥手叫他们两个起来。 眼角余光看到陆庭宣手捧了盖碗在喝茶,她忙转过头看他。同时语带不满的说道:“陆哥哥,你刚刚还说我饭后立刻喝茶对脾胃不好,怎么你自己反倒在喝?赶紧将茶碗放下来。” 陆庭宣:...... 但也只得将手里的盖碗放到炕桌上,没有再喝了。 许琇宁还在很关切的叮嘱他:“往后你饭后也都不能立刻喝茶了,对脾胃不好。知道了吗?” 陆庭宣:...... 然而也只得回道:“知道了。” 总有一种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的感觉。 看到一向清傲冷漠的自家少爷在许琇宁面前竟然乖顺温良的跟只小猫咪一般,谨言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立刻就见陆庭宣转过头来看他。目光冰凉锐利如同两根针,哪里还有在许琇宁面前的一点乖顺温良? 谨言立刻不敢再笑了。忙垂下头,眼观鼻鼻关心。 许琇宁也听到了谨言的笑声。不过她没有多想,反而也一本正经的叮嘱他:“你是贴身伺候陆哥哥的,平时他不留意的地方你要多留意一点。就譬如这饭后就喝茶的事,往后陆哥哥饭后你都不要泡茶给他喝了。” 顿了顿,又叮嘱着:“最好晚上也都不要泡茶给他喝。容易走了困,到时对他的身体不好。以后晚上就只给陆哥哥喝白水吧。” 这明明就是刚刚少爷叮嘱她,还有吩咐墨兰的话,但是没想到现在被她原样拿来说给少爷和他听了...... 谨言抬起头,偷偷的溜了陆庭宣一眼。就见他面上,嗯,还是惯常的那副淡淡的表情。 就是不知道他现在心里是个什么感想。 “小的知道了。” 谨言忍着笑,恭敬的应下了这句话来。 许琇宁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过头继续跟陆庭宣说话。 说的是后日要去沈家的事。 “陆哥哥,后日是我外祖母六十岁的生辰,我们都要去给她老人家贺寿。早上我听爹娘说话,说让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外祖父知道你上个月进京,很想见见你呢。” 去沈家肯定会见到她那位表哥沈承明。想想上辈子沈承明对许琇宁的痴恋纠缠...... 陆庭宣面色微沉。 24.撒娇 陆庭宣最后还是答应了许琇宁, 后日会随许家众人一起去沈府给沈老太太贺寿。 他虽然和许琇宁有婚约, 但两个人还没有成亲, 只能算是一个外姓之人。原本若他坚持推辞, 是可以不去沈府的。许正清和沈氏也不会真的怪罪他。 可一想到许琇宁去沈府肯定会见到沈承明...... 还是答应了下来。 不过心里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承认, 自己是因为担心这个才答应这件事的。而是告诉自己, 沈阁老是长辈, 他既然说想见见他,他身为晚辈, 如何能推脱呢? 而且, 上辈子的事虽然要四年后才会发生,他现在也该未雨绸缪, 找机会警醒沈阁老提防凌学义和段睿明两个人, 以免后事重演。 许琇宁见他点头, 立刻笑逐颜开。还兴致勃勃的跟他约定好, 后日要一起去凝翠堂用早膳。 许正清和沈氏都很喜欢这个女婿, 从来不拿他当外人, 经常会遣丫鬟过来叫陆庭宣过去跟他们一起用膳。陆庭宣心中也敬重他们, 早就将他们当成自己的岳父岳母来看待, 所以上辈子他也很少推脱。 可他刚刚才答应后日去沈府的事, 心中也很别扭的不愿承认就是为了许琇宁, 这会儿一听这件事,立刻就拒绝:“我不去。” 如果说, 前几天许琇宁见陆庭宣对她冷淡疏离, 心中还有几分害怕, 但是现在她可是一点都不怕了。 刚刚的事已经教她知道,这位陆哥哥就是面上看着对她冷淡疏离而已,其实内里还跟上辈子一样,对她很好。 就故伎重演,伸手拽住他的衣袖,左右轻轻的摇晃了一摇晃,然后就笑道:“陆哥哥,你又这样。明明你心中是想去的,是不是?干嘛嘴上还非要说不去呢。你就去吧。好不好?后日早上我来你这里,跟你一块儿过去啊。” 没想到一下子就被她戳中了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即便陆庭宣一张脸上平日再无表情,这会儿也禁不住的涌上了一丝红意。 “我说了不去就是不去。”他手上用力,将自己的衣袖子从许琇宁的手里抽出来,扭过头去看炕桌上的灯台,语气冷淡,“你自己过去。” 顿了顿,还有些恼羞成怒的加了一句:“你怎会知我心中在想什么?” 若她知道,就不该再百般的来招惹他才是。 许琇宁压根就不在意陆庭宣对自己的这副冷漠态度。脸上带着笑,又伸手过去拽住了他的衣袖子:“陆哥哥说的都对,都是我不好。你多厉害啊,我哪里能猜得到你心里在想些什么呢?我都是乱说的,成不成?你别生气啊。” 明明面上看着是一本正经的模样,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很有几分胡搅蛮缠的意思。 简直就是在一本正经的胡说。 陆庭宣想笑,但还是忍住了。一张俊脸紧绷着,依然没有转过头来看她,只眼角余光在一直留意她。看她到底还要说什么。 许琇宁这时已经说到了她的正题上。 声音娇软起来,面上也带着讨好的笑。拽着陆庭宣衣袖子的手左右轻轻的摇晃了两下,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陆哥哥,后日你还是去凝翠堂跟我们一起用早膳吧,好不好?到那日大家用完了早膳,我们就可以一起出发去我外祖母家了。也省得另外再遣丫鬟过来叫你了,多方便。” 她实在是很会撒娇的一个人。 头脸微仰着,一双澄澈明净的杏目专注的看着人,脸上也满是祈求之意。一副小女儿娇憨烂漫的模样。声音也甜糯的很,叫人听了,只觉得心尖上都酥痒起来。 压根就没有人可以拒绝得了她的撒娇。而陆庭宣应该就是那个最拒绝不了的人。 不过就算他心里已经软和下来,同意了她说的事,可脸上看着还是冷淡的,压根没有一丝缓和的表情。 他转过头来看许琇宁。 十八岁的少年已经很高了,平日站着的时候许琇宁才堪堪到他的胸口。这会儿就算两个人都坐着,也比许琇宁要高。 许琇宁要微扬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他的一张脸生的可真好啊。五官无一不标致,下颌脖颈的线条也很流畅。一直往下延续,收入他淡青色直身的领口里面。 底下就看不到了。 陆庭宣虽然也习武,却不似平常武夫一样皮肤黝黑,肌肉虬结,反倒生的皮肤如冷玉一般的白,肌肉也是劲瘦,面上看着还是个儒雅的读书人模样。 许琇宁忽然就很想看一看陆庭宣淡青色直身下面的皮肤和肌肉。不晓得是不是跟她想象中的一样。 这样一想,即便许琇宁心再大,也有些害羞起来。 她怎么能这样想呢?他们两个人虽然有婚约,但到底男女有别。而且,她也明知道自己将来是不可能嫁给陆庭宣的,怎么还能对他产生这样的想法? 就有些羞惭的低下了头。 陆庭宣不知道许琇宁心里正在想的事,正要开口说同意后日一起去凝翠堂用早膳的事,忽然就见小姑娘如同受惊的小兔子一般从炕上跳起来,往屋外就跑。 跑到门边的时候,她想到了什么事一样,忽然停下身形,手扶着门框回头,说道:“陆哥哥,那就这样说定了啊。后日一早我就过来找你,我们两个会同了一起去我爹娘那里。” 说完,转过身就急急的跑远了。墨兰甚至都来不及对陆庭宣行礼,忙追赶过去。 陆庭宣隔窗看着她如同一阵风似的走远,愕然片刻之后忽然轻轻的笑出声来。 还是这样一个做事冒冒失失的性子。不过冒失的,真的很娇憨可爱。 先前因为许琇宁在熟睡,屋子里只有炕桌上点了一盏灯,方便他看书照明。不过刚刚他和许琇宁在用晚膳的时候,谨言就已经将屋里其他的灯烛都点亮了。这会儿虽然不说屋里亮如白昼,但也是灯火煌煌。 他起身下炕,走到书案旁去看许琇宁今日练的字。 看得出来一开始她还是很认真的,一笔一划的练着。到后来却渐渐的浮躁起来,字迹都有些发飘。最后面的那几个字,越发的曲折发飘起来。想必是那会儿她已经困了,要睡了。 陆庭宣笑了笑,将这张宣纸卷起,连同那本字帖一起,放到身后的书架上。然后另铺开了一张干净的宣纸,想要自己写会字。 目光看到椅子上垫着的卷草暗纹青缎坐垫,就叫谨言过来,吩咐他:“将坐垫收起来。等下次许姑娘过来的时候再垫上。” 他在大冷的冬日里都很少用坐垫,这次也是因为知道许琇宁怕冷,所以特地的叫谨言预备好了坐垫,在她要过来之前垫上。 谨言恭敬的应了一声是,走过来将坐垫拿走收起来。然后端了一杯茶过来放在书案右上角。 虽然刚刚许琇宁才叮嘱过他,晚上不要再给陆庭宣泡茶喝,但他家少爷晚上也一直都喝茶的。而且少爷都没有发话,他哪里敢擅自更改这个规矩? 陆庭宣写了一会字,觉得有些口渴,拿起盖碗喝了一口茶。 茶水入口,忽然想起许琇宁先前绷着一张小脸一本正经说的那些话,禁不住的唇角的弧度又往上弯了起来。 “往后晚上就不要再给我泡茶了,改白水吧。” 一边将手里的盖碗放回书案上,陆庭宣一边吩咐谨言。然后他提起笔,继续慢慢的写字。 谨言木着脸,应了一声。 真的,他现在对他家少爷凡事都听许姑娘的话这件事已经一点都不震惊了。而且他都已经能预计到,等往后少爷和许姑娘成了亲,陆家的所有事肯定都是这位许姑娘说了算的。 许琇宁虽然约下陆庭宣,说后日一早就会过来竹意轩找他,会同他一起去凝翠堂用早膳,但她这个人原本忘性就大,而且也是个睡觉大于天的人。若没有睡好,一整天精神都会很差,简直就跟失魂落魄一样。 昨儿晚上她找了只藤球,跟雪球在一起玩的忘记时间,上床都已经过了亥时了。又错过了觉头,辗转反侧到子时方才睡着。于是今儿早上就有些起不来,墨兰过来催了几次才起来。净面的时候人还是迷糊着的的,双眼都没有全部睁开。 好在今儿要穿戴的衣裳首饰昨儿就已经挑选下了,不然一准儿就会拖到很晚。 以前许琇宁的发髻都是由画琴来梳的,不过现在都已经改由墨兰来做这些事了。也不要画琴贴身伺候了,只要她做些提水传话之类的活。 画琴心里很不高兴,几次找机会在许琇宁面前说,但许琇宁对她的态度也日渐的冷淡疏远起来,再没有以前的言听计从了。 画琴也只有暗自生气的份。提着已经空了的铜壶,掀开碧纱橱上吊着的粉红色绣折枝花卉的软绸帘子往外面走。 不过一只脚刚跨出去的时候,她忍不住回过头望了一眼。 就看到墨兰正在往许琇宁刚梳好的百合分髾髻上面簪一朵粉红色的堆纱绢花,许琇宁还在笑着跟她说话。哪里有对着她时的半点冷淡疏远的模样? 看来这个屋里是真的待不下去了,她要趁早另寻出路才行。 就想起许琇莹来。前些日子才刚给过她一副赤金葫芦耳坠子和一对金裹头簪子呢,也许待会儿她该去见见许琇莹。 心里寻思着这件事,就放下帘子,提着空水壶走了。 许琇宁这时也梳妆好了,担心陆庭宣等的着急,忙忙的就往外面走,要立刻去竹意轩。 但没想到她才刚走出绘雅苑的院门,就看到院门外的青石砖路上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人背影修长挺拔。正是陆庭宣。 25.簪子 绘雅苑的院门外有一株玉兰树。分明前几日枝头上还都是细细长长的花苞, 这几日天气才刚暖和起来, 仿似不过一夜之间, 这株玉兰树上面的花苞就全都开放了。 是一株紫玉兰, 又名辛夷花。这会儿紫色的花朵灿然绽放在枝头, 远远望着, 只如云蒸霞蔚一般。 树下站着的那个人, 穿一件天青色领口袖口绣回云纹的直身,腰间一指宽的腰封上挂着一枚羊脂白玉佩。发髻上也戴了一只白玉冠, 用一支白玉簪子固定着。 陆庭宣平日穿的衣服都比较随意, 也从来没有戴过发冠,许琇宁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穿的这样正式。 看起来比平时要贵气很多, 也要威严很多。 一时心中竟然生了些许胆怯之意, 不敢走过去跟他说话。 陆庭宣原本一直背对着院门, 在看旁边院墙上刚刚绽放出绿意的爬山虎, 听到开院门响的声音, 就回头望过来。 一眼看到许琇宁正站在门旁边。 她穿了一件浅粉色领口绣玉兰花的上襦。肤色白皙透亮, 五官柔润。 陆庭宣知道她很喜欢穿浅粉色, 浅紫色的衣服。她也很适合穿这样的两个颜色, 显得她越发的娇憨可爱起来。 现在穿着这件浅粉色襦裙的许琇宁, 就如同是早春时分枝头打着花骨朵的海棠花儿。虽然还没有开放, 但已经能想象得出花开时会是如何的娇美了。 陆庭宣还在迟疑要不要走过去,许琇宁就已经从刚刚的惊艳中回过神来, 扬起一张笑脸, 甜甜的叫了一声陆哥哥, 然后抬脚往他这里走过来。 晨间的清风吹起她额前垂着的短发,露出她光洁白皙的额头来。 她脸上还一直带着盈盈的笑意,能看到她双颊上浅浅的梨涡。 陆庭宣看着她一步步的走近,莫名的就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开始灼热起来,胸腔里的一颗心也跳动如擂鼓。 不过面上的神色还是淡淡的,看不出分毫异样来。只有背在身后的双手紧紧的握着,能看得出他现在心中的紧张和激动。 许琇宁已经走到他跟前来了。在清晨淡金色的日光中微歪了头看他,一脸惊讶的问着:“陆哥哥,你怎么在这里?是不是等我等的太着急了,所以就过来找我了?” 说到这里,她有些不安的低下头,脚尖在地上磨蹭了下:“我不是故意起这么晚,让你等我的。是昨晚雪球看到一只藤球,非要缠着我跟它玩。我不理它它就一直叫。我没有法子,只好跟它玩了。谁知道一不留神就玩到很晚。上床之后我也没有立刻睡着,所以今儿早上才会起晚。陆哥哥,你,你可千万不要怪我。” 陆庭宣都要被她给气笑了。 他还不知道她?肯定是昨晚她自己一直拉着雪球玩藤球,这才睡的晚。现在怕他责怪她,就将责任都推到雪球的身上去。 其实前日晚上她说的,今日早上她会去竹意轩找他的话他压根就没有信。 她是个喜欢睡懒觉的人,早上压根就起不了很早。而且竹意轩离凝翠堂远,绘雅苑却离着凝翠堂近,所以今日早起梳洗一番之后他就直接过来绘雅苑等她,好跟她一起去凝翠堂。 到了之后他也没有让谨言去叫门,就站在这院门外看一看周边的景致,一边等她。 “雪球只是只猫,竟然会缠着你一直跟它玩?” 陆庭宣原本是想要说许琇宁几句的。这样说谎,而且乱推卸责任总是不好的。但看到小姑娘听到他责备的话立刻就抬起头来看他,眼中满满的都是紧张和不安。他心中一软,剩下那些要责备的话就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到底还是不忍心真的责备她,看到她伤心的模样。 低低的叹息一声,他声音温和下来。说出来的也是关怀的话,“往后你晚上早点睡。” 她身体原就娇弱,竟然还不晓得照顾自己,晚上还因为贪玩睡的这样晚。 总归还是早睡早起对身体要好一些的。 许琇宁就知道,陆庭宣已经不生她的气了。 看来这一招扮可怜在他面前依然还是很有用的。跟上辈子一样。 她是个不会掩饰自己的人。心里喜滋滋的,面上立刻就显现出来。 “陆哥哥,你过来很久了吗?”她皱着的眉毛舒展开,脸上重又有了盈盈笑意,“怎么不叫门进去,在屋里坐着等我呢?” 陆庭宣过来确实有一会了,但也没有要告诉许琇宁的意思,只简洁的说着:“没有很久。” 站在一旁的谨言悄悄的挪动了一下站的已经有些酸软的双腿,手里还牢牢的捧着两只匣子。 自前日晚上答应许琇宁要去沈府给沈老太太祝寿之后,次日从国子监下学回来,陆庭宣就去了阜玉斋。 阜玉斋是陆家在京城的一间店铺,售卖各样玉器摆件,玉器首饰之类的贵重东西,生意一直很好。 陆庭宣在里面挑选了一尊约一尺左右高的观音佛像。用一整块的羊脂白玉打造而成,通体无一丝杂色。还有一柄金镶白玉雕灵芝仙鹿祥瑞的如意,吩咐李掌柜用两只精美的匣子装起来。 他是阜玉斋的东家,虽然年纪还轻,但李掌柜跟他接触过几次,知道这是个很厉害的人物。比老东家还要厉害几分。当下不敢懈怠,忙亲自去库房里面找寻合适的匣子。 陆庭宣在等候的间隙,在铺子里面随意的走走看看。 就看到一支雕刻成玉兰花模样的玉簪子。 若只是白色或绿色的玉,那也没有什么稀奇的地方。但难得这块玉竟然是浅粉色的。 立刻就想起许琇宁很喜欢穿粉色的衣裙。 就叫伙计将这支簪子拿出来给他细看。 簪身是银子做的,前面莲花形状的簪托上面镶嵌的就是这朵浅粉色的玉兰花。做半开的模样,看起来很精致秀美。 李掌柜这时已经寻了两只紫檀木描金的匣子过来。看到陆庭宣对这支玉兰花簪子爱不释手,就给他介绍:“......这是用陕西产的芙蓉玉雕成的一支簪子。原本芙蓉玉做的首饰咱们铺子里也有很多,但难得有像您手上这样颜色纯透无杂色的,看着真如芙蓉花的颜色一般。就是千百件里面也找不出一个这样的来。” 还跟他说:“今儿段尚书府上的四姑娘过来咱们店里,一眼就相中了这支玉兰花簪子。她想买,但可惜身上带的银钱不够。就和小的说明日带足银钱再过来买。” “段尚书?”陆庭宣一双长眉微拧,转过头看李掌柜,“段睿明?” 李掌柜忙回答:“回少爷。正是他。” 果然是他! 陆庭宣微微冷笑。上辈子诬陷沈阁老和许正清的事,里面也少不了段睿明的搅合。不过可惜,这位段尚书的手段还差了些。 他好歹也是个吏部尚书,但最后竟然被凌学义这个吏部右侍郎爬到了他的上面去。还被凌学义寻了个错处,将他全家都流放到岭南这个满是瘴疠之气的地方。 至于这位段四姑娘,上辈子他也听说过她的大名。名叫段灵秀,端的是骄纵跋扈的很。曾经在闹市用马鞭子鞭打一位卖菜的老农,只因对方挡了她的路。 就不肯将这支玉兰花簪子卖给段灵秀。 最重要的是,这支玉兰花簪子他看中了,有其他的用途。 就告诉李掌柜:“这支玉兰花簪子,我要了。” 李掌柜震惊的望着他。说出来的话结结巴巴的:“少爷,这,这。您知道的,那位段四姑娘她,她看中了这簪子,说明日要过来买的。她的父亲,可是吏部尚书。” 虽然说出来觉得挺羞耻的,但是李掌柜三十多岁的人了,确实很惧怕这位年纪轻轻的东家。 总觉得他身上有他这个年纪没有的沉稳和威严,面无表情的一眼扫过来,心里都会升起一股冷意。 但那位段四姑娘的父亲可是当朝吏部尚书,二品的朝廷大员。自古民不和官斗,就算拼着被陆庭宣责怪,李掌柜觉得自己也该说一说这番话。 陆庭宣轻哼一声。 段睿明是吏部尚书又怎么样?上辈子他做了内阁首辅,查明沈家和许家当年的事后,不照样上书皇上,请求严惩段睿明? 就算远在千里之外,他也遣了锦衣卫带着圣旨过去取了段睿明的命。 “自古买卖两字,讲究的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既然那位段四姑娘还没有拿银钱过来买走,这支玉兰花簪子就算不得是她的东西,依然是阜玉斋的。” 说到这里,他抬眼看李掌柜,慢慢的说着,“既然这支簪子还是阜玉斋的,怎么,我身为阜玉斋的东家,还拿不得?” 他一双眼的眼尾原就生的较一般人锐利。平日还好,不过如这般微眯了双眼看人的时候,哪怕只是轻轻的一瞥,也带出一股子莫名的威压迫人气势来。 李掌柜当下就吓出了一身冷汗,哪里还敢再说反对的话?忙赔笑说道:“您是阜玉斋的东家,这整个阜玉斋都是您的,自然是您说如何就如何。小的都听您的。” 陆庭宣看他一眼,没说话。 心中也明白刚刚李掌柜说的那番话是为阜玉斋好。忠心对他的人他自然不会亏待。 就吩咐谨言去京城最好的杏花楼里面订了一桌酒菜过来。还赏了李掌柜五两银子,说了几句安抚激励的话。 在他的这一番恩威并施下,李掌柜越发的对他忠心起来。心中也越发不敢小觑这位年纪轻轻的东家。 待和李掌柜一起吃过饭,陆庭宣就叫谨言捧着装玉观音和玉如意的匣子跟他回去。而那只玉兰花簪子,却被他用锦帕包着,很珍重的放在自己怀里。 现在这只玉兰花簪子依然还在他怀里。看着站在他面前娇美妍丽的许琇宁,他在迟疑,到底要不要将簪子拿出来给她? 26.越矩 陆庭宣还在迟疑簪子要不要送给许琇宁的事, 许琇宁已经很着急要走了。 若是平常倒还罢了, 但待会儿可要去外祖父家的。就着急要去凝翠堂。 见陆庭宣还站在原地, 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想也没想的就去拉他的胳膊:“爹娘只怕等咱们等急了。陆哥哥, 咱们快走。” 上辈子从她十岁开始陆庭宣就来到他们家, 彼此也经常见面, 会在一起玩。虽然许琇宁觉得他话少了点,沉闷无趣了点, 但也知道这个人很厉害, 心里也将他当成自己的兄长一般来看待。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都愿意跟他说,叫他想办法解决。 后来她喜欢上凌恒, 很苦恼他到底喜不喜欢她。甚至还在陆庭宣跟前说过自己的这个苦恼...... 她压根就没有要跟陆庭宣避嫌的心思。上辈子也经常这样拉他的胳膊, 还挽过, 他也从来没有拒绝的意思。但是这一次, 她才刚碰上陆庭宣的胳膊, 竟然被他很用力的甩开了。 而且还往后退了两步。 许琇宁很不解的转头看他:“陆哥哥, 你怎么了?” 陆庭宣不说话, 双唇轻抿成一条直线, 脸色看起来也较刚刚严峻了不少。 垂眼看许琇宁还是一副什么事都不明白的模样, 他心中忽然就开始生起气来。 她到底明不明白, 她若不喜欢她,不打算嫁给他, 就该跟他保持距离才是。做什么要跟他这样亲密, 让他心生误会? 就不再看许琇宁, 抬脚大步的往前走。 许琇宁呆了一会,然后连忙拔腿追过去。一边追还一边叫陆哥哥。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会生气。 陆庭宣总不理她,只自顾自的走自己的路。 脑中却是转的飞快。 想起上辈子那些让他伤心难过的事。也明白现在在许琇宁的心里只是将他当成兄长来看待,所以跟他没有什么避嫌的地方。她跟许明诚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两兄妹之间更亲密的举动都有过。 那他为什么要生气呢?是对她还抱有期待?期待她会喜欢上他,嫁给他? 想到这里,陆庭宣就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他不是已经决定,只将许琇宁当做世交家的一位小姑娘来看待?就一辈子只做她的兄长,也没有什么不好。 这样他还要生什么气? 暴躁的情绪就慢慢的平静下来,脚步也渐渐的慢了下来。 许琇宁这时已经追赶上来了。想要伸手去拉他的胳膊,但想想刚刚他生气的模样又不敢,最后就小心翼翼的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子,轻轻的摇晃了两下。 “陆哥哥,”她的声音低低的,怯怯的,受了惊吓的小鹿一般,“你,你生我的气了?” 她虽然不明白陆庭宣好好的为什么会生气。这若是在上辈子,见他生气抬脚就走了,她肯定不会追过来询问缘由的,而是立刻就会赌气离开。后面肯定也会有好几天不理陆庭宣。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上辈子陆庭宣给沈许两家平过反,对他们两家有恩。而且,他以后还会是靖宁侯,内阁首辅,肯定能拯救沈许两家的。所以她一定要对他好一点。 所以还是追了过来,想要问一问他生气的缘由。 陆庭宣现在其实气都已经消的差不多了。而且他回想了下刚刚自己生气的原因,只觉得既好笑,又悲凉。 回身看到许琇宁拽着他的衣袖子,一脸可怜巴巴,又小心翼翼的模样。眼中也水润润的,仿似下一刻就会哭出来一般,他心里仅剩的那点子气恼也都立刻烟消云散了。 就放柔了声音跟她说话:“我没有生气。刚刚不是你说你爹娘只怕等急了我们?我才着急赶路,要去见他们。” 但许琇宁显然还没有笨到这个程度。 “你在骗我。刚刚你明明就生气了,不是因为着急要去见我爹娘。” 许琇宁这下子是真的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陆哥哥,你到底为什么忽然生气?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事,说错了什么话?那你跟我说啊,不要这样抬脚就走啊。我追赶的很辛苦的。” 她确实追赶的很辛苦。 陆庭宣个子高,步子迈的很大,她人不高,步子迈的小。而且原本就是个身体不好的人,刚刚一路跑过来,这会儿已经气喘吁吁了。胸腔里的一颗心也在突突的乱跳着。 陆庭宣看着她潮、红的双颊,听着她说话时不稳的气息,知道她说的话是真的。 一方面感叹她可真是个娇气的小姑娘,跑几步路就喘成这个样子,一方面心里却又忍不住的柔软下来。也生了几分愧疚之意。 不过他不大会安慰人,所以也只是简洁的说着:“我没有骗你。” 许琇宁眼神黯淡下去,明显不相信。拽着他衣袖子的手却越发的收紧了起来,仿似害怕他下一刻就会跟刚刚那样忽然离开。 陆庭宣见了,只觉心中装了一朵已经熟透了的蒲公英。毛茸茸的,只要一丁点儿的风就能立刻飞扬起来。 想不也想的,他伸手就将怀里的那支玉兰花簪子拿了出来,递给许琇宁。 不过一张俊脸上的神情还是淡淡的,压根就看不出来此刻他心中有多紧张。 女孩子总归是很喜欢首饰的。特别还是看起来就很莹润精致的首饰。 许琇宁果然被这支玉兰花簪子转移了视线,一下子就忘记了刚刚的事。 “这是什么?”她抬起头看陆庭宣,眼中光彩熠熠,“给我的?” 不怪她自恋。实在是上辈子陆庭宣也经常送她东西。只不过明明每次都是陆庭宣精心挑选出来,特意送她的东西,但每次都被他自己说的好像是无意中看到,随手买来,也无人可送,就送给她的意思。于是久而久之的,许琇宁对陆庭宣送东西给她时的态度都无所谓起来。 这次陆庭宣也一样。明明是很用心挑选的簪子,但说出来的时候面上却是漫不经心的神情:“昨日我去给沈老夫人挑选寿礼的时候看到这支簪子,想起明日是你十二岁的生辰,我也没有准备礼物,就权且将这个作为生辰礼物送给你。” 明日确实是许琇宁十二岁的生辰不错。虽然上辈子她每年过生辰的时候都会收到陆庭宣送的礼物,再贵重的东西都有过,但是现在,许琇宁还是觉得很高兴。 因为上辈子她主动找陆庭宣退亲的事,她心里多少还是觉得对他有几分愧疚的。 就接过这支玉兰花簪子紧握在手里,爱不释手的看着。然后抬起头,对陆庭宣盈盈一笑:“我很喜欢这支簪子。陆哥哥,谢谢你。” 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满是笑意。娇美难言。 陆庭宣有些恍神。然后他忙收敛心神,在心里不停的告诉自己,从今往后,他只会将许琇宁当成自己的妹妹来看待,绝对不能再对她产生其他的任何心思。 不过听到她这句话,心里到底还是很欢喜的。要用了很大的自制力才能让自己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 “嗯。”他轻轻的应了一声。转过头看旁侧的玉兰花树,不敢再看许琇宁因着高兴而泛起红晕的一张俏脸。 许琇宁现在实在高兴。她很喜欢粉色,紫色的东西,总觉得只要看一眼,心里都要暖融化了。 这支浅粉色的玉兰花簪子看起来很温润,也很通透。簪头的玉兰花含苞待放,很小巧秀气。 墨兰也看到了这支簪子,就笑着说道:“这支簪子跟姑娘今儿穿的衣裙很配呢。姑娘要不要现在就戴上?” 许琇宁原本就生了要立刻将这支簪子戴到发髻上的心思,这会儿听墨兰这样一说,立刻就欢欢喜喜的抬手要将簪子簪到发髻上。 不过没有铜镜,她也不晓得该把簪子簪到哪里才最好,所以犹豫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插下去。 墨兰分明瞧见,也不做声,更不上前来相帮。反而忽然很惊讶的说道:“姑娘,奴婢想起来,忘了带您的披风了。今儿是老太太的寿宴,只怕会散的晚。晚间肯定会凉下来的。请您和陆少爷等一会儿,奴婢这就回去拿。” 说着,叫了画屏,两个人转身就回绘雅苑去了。 许琇宁只好等着。 拿着玉兰花簪子的手已经举酸了,她就放了下来。 抬头见陆庭宣还背着双手在看路旁的玉兰花树,一点儿要帮忙的意思都没有。她就有些委屈的开口叫他:“陆哥哥。” 陆庭宣闻声回头。也没有说话,只用眼神询问她有什么事。 “喏,”许琇宁将握着那支玉兰花簪子的手往前送了送。然后掌心向上,松开,露出簪子来,“陆哥哥,你帮我将这支簪子簪到头上吧。” 许琇宁和许明诚兄妹两个人的感情很好,许明诚不但给她簪过簪子,头花,有时候见她头发乱了,还会伸手帮她将头发别到她的耳后去。而在她的心里,陆庭宣跟许明诚也是一样的。所以叫他给自己簪个簪子,她觉得实在算不得是什么大事。 也不觉得有什么越矩的地方。 但对于陆庭宣而言,这显然是件很大的事。 她到底明不明白她说的这句话的意思?簪簪子这样亲密的事,只有夫妻之间才能做。 可是她现在竟然叫他给她簪簪子。 背在身后的双手猛然的握紧,陆庭宣双眼暗沉了下来。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陆庭宣的声音一向都是冷清的,也是清越的,水激寒冰一般。但是现在,他的声音却低沉了起来。也有些沙哑起来。 27.决定 不过很可惜,许琇宁浑然不知她这句话在陆庭宣心里引起了多大的惊涛骇浪, 依然一脸天真无辜的说着:“我知道啊。我在请你帮忙, 将这支簪子给我簪到头上啊。” 陆庭宣听了, 不说话, 只目光紧盯着她。 明明还是早春, 但他的手掌心里面竟然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躲在院门后面的画屏瞧见这一幕,心中很不解。就扭头问站在她身边的墨兰:“墨兰姐姐,陆少爷这是怎么了?我看他现在的样子,好像很吓人啊。” 墨兰也在探着头悄悄的偷觑外面的场景, 闻言就轻轻的笑了笑。 担心被陆庭宣和许琇宁听到, 她忙抬手掩了唇。然后放低声音说道:“许是陆少爷没想到咱们姑娘竟然这样的主动。他虽然现在面上看着很震惊, 但心里不定怎么的激动呢。其实他就是在控制自己而已。” 画屏还小, 在男女的事情上面没有墨兰懂的多。当下她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顿了顿,又很不解的问道:“墨兰姐姐, 我记得咱们分明带了一件姑娘的披风。还是我亲自从衣柜里面拿出来的, 是一件粉色撒花缎面的披风。你也亲眼看到我放到包裹里面去了。怎么刚刚你还跟姑娘说没有带披风, 要回来拿呢?” “你呀, ”墨兰恨铁不成钢的伸手指轻戳了她的额头一下, 笑着轻声的说道,“怎么这你都不明白?姑娘和陆少爷可是有婚约的,老爷和太太一直盼着他们两个感情好。我这样做, 不还是给他们两个人制造机会?不然姑娘肯定会叫我们两个给她簪那支玉兰花簪子。但是你瞧, 现在姑娘不就叫陆少爷给她簪簪子了?” “我明白了。”画屏一副开了窍的模样。若非怕陆庭宣和许琇宁听到, 她都要拍掌赞叹墨兰的这个做法了。 不过还是很佩服的看着墨兰:“墨兰姐姐, 还是你脑子转的快。但是,我看陆少爷现在一张脸沉的厉害,我怎么感觉他不想给姑娘簪簪子啊?” “不会的。陆少爷一定会给姑娘簪簪子的。”墨兰却胸有成竹的很。目光望着门外小路上对面站着的陆庭宣和许琇宁,用笃定的语气轻声的说着,“陆少爷压根就抵挡不了咱们姑娘的任何要求。” 陆庭宣现在心里乱的很,不晓得自己到底要不要给许琇宁簪簪子。 隐隐的觉得,一旦他给许琇宁亲手簪上了这支玉兰花簪子,他就没有办法再逃避,只能直面自己对她的感情了。 可是上辈子她退亲的事...... 背在身后的双手因着握的太用力的缘故,手指关节的地方都有些泛白起来。看得站在他身后的谨言心惊不已。 忙垂下头来,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看他们两个。 不过心里也不明白。少爷和许姑娘不是有婚约的吗?他们两个人迟早都要成亲的。而且少爷显然很喜欢许姑娘,现在难得许姑娘主动要他给她簪簪子,这样的好事他为什么不立刻答应?还要站在这里犹豫不决。 许琇宁这时就觉得拿着簪子的手举得酸了起来。 只是要陆庭宣帮她簪个簪子而已,怎么就感觉他很迟疑呢?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她要是现在有铜镜,也不用麻烦他了啊。 就不想再勉强他,手握紧,然后收回。 不过她正要将簪子收起来的时候,忽然听到陆庭宣低沉的声音:“拿过来。” 她啊了一声,不解的抬头望过去,就见陆庭宣正在看她。目光很专注,而且他的眼眸里面隐隐翻滚着一种别样的情愫,她看不懂。 然后,在她的目光中,陆庭宣缓缓的对她伸出了手:“簪子拿过来。” 有的人就是这样,身上天生就有一种很沉稳和不容置喙的气质,说出来的话旁人不自觉的就会听从。 陆庭宣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所以纵然许琇宁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忽然转变态度,但还是哦了一声,然后乖乖的将手心向上,摊开,将簪子递了过去。 陆庭宣伸手来拿。食指指尖无意中碰触到她的手掌心,娇嫩嫩,软绵绵的,剥了壳的鸽子蛋一般。 心尖上抖颤了下,看着她的目光越发的暗沉下来。 许琇宁无端的就觉得有点惧怕起来,不自禁的就想要后退。但被陆庭宣察觉到,赶上前一步,左手伸出,握住了她的一侧肩膀。 他手上用了力,许琇宁压根就动不了分毫。在她还没有来得及开口抗议的时候,陆庭宣已经抬手,将那支玉兰花簪子簪到了她的头上去。 他这一系列动作快的很,也精准的很,哪里还有刚刚的半点迟疑不决? 而且,待簪好簪子之后,他右手也伸过来,紧紧的握住了许琇宁的另外一侧肩膀。 “这下你跑不掉了。许琇宁,戴上这支簪子,你就再也跑不掉了。” 他紧盯着许琇宁,目光灼灼。就如同是一只锁定了自己猎物的猛兽,带着不容抗拒的势在必得。 他想明白了,上辈子是上辈子。而这辈子,现在,当下,许琇宁还没有遇到凌恒,更没有喜欢上凌恒,他为什么现在就要对她放手? 他可以让许琇宁这辈子再也遇不到凌恒,这样她就不会喜欢上凌恒。也不会让她喜欢上其他任何人。 而且,他为什么不能让许琇宁喜欢上他?上天让他重活一世,难道不是要他弥补上辈子的遗憾的吗?他为什么要一开始就很没出息的退缩? 难道他真的甘愿看到许琇宁这辈子还嫁给其他人?不会的。他骗不了自己,他压根就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她这辈子再嫁给其他人。 与其这样,所幸就再也不放手。 许琇宁哪里晓得,刚刚才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陆庭宣心里就已经起起伏伏,转过了这么多的念头,她只知道痛。 陆庭宣的力气原本就大,现在激动之下,也没有控制自己手上的力道,她的双肩被他握的很痛。 “陆哥哥,”她一张小脸上出现痛苦的表情,很不满的控诉着,“你弄痛我了。” 陆庭宣的理智被她的呼痛声拉了回来,忙放开她的双肩。 知道她生的肌肤娇嫩,稍微用力就会在身上留下印记,他难掩关心,急切的问道:“痛的很厉害?” 若非这里还有谨言在,他都想拉开她的领口,看一看她肩上到底有没有被他捏的留下印记。 许琇宁确实是痛的。但看到陆庭宣一脸关心的样子,她想了想,还是安慰他:“也没有痛的那么厉害。估计过一会就好了。” 又问他:“陆哥哥,我们现在就去我爹娘那里吧?他们应该等的着急了。” 看看都快要到辰正时分了。待会儿过去凝翠堂还要先用早膳,然后才会去外祖父家。 陆庭宣点了点头。看着她迟疑了一下,然后下定了决心一般,伸手就来握她的手。 他的动作很快,许琇宁压根就躲不开。 心里觉得很惊讶。 上辈子陆庭宣虽然对她很好,但从来都是她主动去拉他的胳膊,挽他的胳膊,他对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举动。更别说是握手这样亲密的事了。 她下意识的想要挣脱,但陆庭宣握的很紧,她压根就挣脱不了。 陆庭宣察觉到她的挣扎,转过头来看他。 他虽然没有说话,但他的目光中流露的还是刚刚他说的那句话的意思。你跑不掉了。许琇宁,你再也跑不掉了。 许琇宁有些迷茫的想着,陆庭宣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要跑到哪里去? 陆庭宣看到她一脸发懵糊涂的模样,就知道她现在心里肯定在想他刚刚说的那句话。也肯定想不明白他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没有关系,她不用明白。 他自己明白就好了。 目光看向身后的院门,他的声音淡漠的很:“既然姑娘的披风已经拿到了,那就赶紧出来。” 他早就看出来墨兰说的那句回去取披风的话是托辞,也知道她和画屏随后就躲在院门后面,不过他一直没有说破。 还难得赞赏的看了出来的墨兰一眼,觉得这个丫鬟还算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避让。 然后他就握着许琇宁的手,慢慢的往凝翠堂的方向走。 上辈子他一直谨守着礼法,从来没有主动对许琇宁做过什么亲密的举动。就是牵手这样的事,这也是头一次。 分明他现在心里很激动兴奋,也很紧张,但面上看着却还是平静的很。只是他的双唇一直紧抿着,竭力的压制着自己的唇角不上扬。 只觉得手掌心里握着的小手温软娇嫩,柔若无骨,让人舍不得放开,只想这样一直握下去。 28.爱惜 一直走到凝翠堂的院门外面陆庭宣才放开许琇宁的手。 他自然是不想放的,很想一直这样握着她柔软的手。但是现在还不能让许正清和沈氏看到。 即便他们两个人早就有婚约, 可到底还没有成亲, 举止不能太亲密。 而且, 他转过头看许琇宁, 唇角忍不住的上扬。 小姑娘还小, 明日才是她十二岁的生辰。不过没有关系,他会跟上辈子一样,一直守护在她身边,慢慢的等她长大。 不过这辈子他不会再让其他任何男人有机会靠近许琇宁了。 他也不会给许琇宁喜欢上其他任何男人的机会。 凝翠堂的两扇朱漆院门开着, 有丫鬟守在院门口。看到陆庭宣和许琇宁过来, 赶忙通报进去。 两个人走过前面的穿堂和厅房, 一径到后面的正房。 门口伺候的丫鬟打起帘子, 态度恭敬的请他们两个进去。 陆庭宣就看到许正清,沈氏和许明诚都在明间里面坐着。许琇莹竟然也在, 坐在右手边的第一张太师椅中。 看到他和许琇宁进屋, 立刻转过头望向他。 陆庭宣目光扫过许琇莹, 一双长眉微拧。 她怎么在这里? 不过陆庭宣对许琇莹的事没有什么兴趣, 所以随即就收回目光, 对许正清和沈氏行礼问安。 沈氏看到他和许琇宁一同过来,心里已经很高兴了。这会儿见他恭敬的对她行礼问安,举止沉稳, 言语得体, 越发的高兴起来。 就叫他坐。然后招手叫许琇宁到她身边去。 沈氏和许正清分坐在罗汉床的两边, 刚刚正在和许明诚, 还有许琇莹说话。不过心里一直在惦记许琇宁怎么还没有过来的事。 许琇宁脆生生的应了一声,走过去挨着沈氏坐了。 沈氏摸摸她的手,暖和和的。就笑着说道:“往日你早上过来给我请安,哪怕是三伏天,手也是冰凉的。难得今儿倒很暖和。揣了手炉或是汤婆子不成?” 许琇宁不说话,目光悄悄的溜了陆庭宣一眼。 刚刚一直被他握着手走过来的。陆庭宣的手掌心里面很暖和,自然将她的手也给捂暖和了。 陆庭宣察觉到许琇宁看他的目光,也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不过也没有说什么,且随即就转过头去听许正清说话。 面上看着再平静不过,仿似这件事压根就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其实他耳根那里已经悄悄的红了起来。 心里也担心许琇宁会将刚刚的事情说出来。 沈氏还罢了,他知道她是盼着他和许琇宁之间感情好的。可是许正清看起来是个古板固执的人...... 好在许琇宁并没有将这件事说出来,只回道:“我今天没有揣手炉和汤婆子啊。” 陆庭宣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但随即就听到许琇宁带笑的声音响起:“娘,你看看我头上的这支玉兰花簪子好不好看?是浅粉色的芙蓉玉,很少见是不是?这可是陆哥哥送我的生辰礼物呢。” 语气很自豪,也很高兴,带着很明显的显摆意思。 陆庭宣:...... 这下他非但是耳根那里,连耳尖上也红了。脸上也有些发烫。不过还是强忍着,正襟危坐,垂眼看自己袖子上的云纹刺绣。 屋子里面安静下来,目光都看着许琇宁头上的那支玉兰花簪子。 沈氏当先笑着开口:“这簪子是好看。不但雕的这花样儿好,玉也莹润纯净。娘以前还没有看到过这样好的簪子呢。” 这块芙蓉玉虽然贵重,也少见,但沈氏是嫡出,也是沈阁老和夫人年纪最小的女儿,全家人自小就对她很疼爱。从小她也是见过很多好东西的,出嫁的时候娘家给的嫁妆也很丰厚,哪里会真的没有见过比这更好的玉,更好的簪子?不过是看到陆庭宣对许琇宁好,心里高兴,就这样说罢了。 知道自己女儿是个很大意的人,这玉也是个很娇贵的东西,一不留神就会摔碎。当下就叮嘱许琇宁:“既是你陆哥哥送你的生辰礼物,那你可要小心的收好了。” 虽然上辈子许琇宁收过三次陆庭宣送的生辰礼物,但这辈子她还是第一次收到。而且这簪子她也确实很喜欢,一眼看到就移不开目光,肯定是要好好珍惜的。 于是就很用力的点了点头:“嗯,我知道。我肯定会好好收着的。” 见她回答的这样郑重,陆庭宣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一脸严肃的神情,垂在身侧的小手也握了起来。好像保护好这支玉兰花簪子是件很要紧的大事。 她竟然这样看重他送的簪子...... 心里一阵甜蜜,唇角忍不住的往上弯了起来。 不想被许正清看到,担心会觉得他轻浮。忙敛了面上的笑意,重又垂眼低下头。 不过许正清这个人,虽然面上看着古板固执,其实对沈氏也是言听计从的。但凡沈氏觉得好的事,他就不敢说个不字。 而且,谁还没有个年轻的时候呢?想当年沈氏是他座师的女儿,他偶然见到一次,就一见倾心,从此魂牵梦萦。后来也偷偷的送过她簪子...... 许正清想起自己年轻时候的往事,一向板着的一张脸也缓和了下来。 还笑着附和了一句:“你娘说的对。你以后可要好好的爱惜这支簪子。” 夫妻两个人心有灵犀,沈氏也想起了当年许正清送她的那支定情簪子。转过头看他一眼,两个人眼中都是笑意。 许明诚没有说话,神情有些恍惚。 看不出来陆庭宣面上看着这样清冷如霜的一个人,在男女情事上面还是很主动的。不像他,明明心里很喜欢那个人,但每次看到她的时候却紧张的话都说不出来。更不用说送她什么礼物了。 也不晓得若是他送了簪子,那个人会不会也很高兴?跟宁儿一样,高兴的恨不能告诉其他所有人,这是他送的...... 这样想着,心中不由的就柔和起来。 那个人的生辰就在下个月,也许他该去挑选一支好簪子了。 许琇莹则是不高兴的很,连带着脸色也很不好。 簪子这样的物件,男女之间肯定要很亲密才能送的。陆庭宣竟然送许琇宁簪子,这是不是就意味着陆庭宣心中是很欢喜许琇宁的? 陆庭宣上个月才上京,他怎么能这么快的就喜欢上许琇宁?还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和许琇宁是有婚约的,所以从一开始就将她当做妻子来看待? 不行!这样绝对不行! 许琇莹紧紧的攥着手里浅蓝色的锦帕,咬紧了下唇。 她是一定要嫁陆庭宣,做阁老夫人的,怎么能让陆庭宣喜欢许琇宁,娶许琇宁呢? 只是...... 她抬起头看看屋里的众人。他们每个人现在都对许琇宁很好,也都护着她。他们是一家人,而她是个多余的。 就是这些日子,沈氏非但请了个女先生过来教她,还将自己身边的宋妈拨到了怡月院去。面上明着说是为她好,教她掌中馈的事,但她心里明白,沈氏这是要宋妈监视她呢。这样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沈氏的掌控之中了。 不还是担心她对陆庭宣生了什么别样的心思,抢了她心目中的好女婿? 许琇莹鼻中不屑的轻哼了一声。 但她也明白,现在他们一家人看着和乐融融的样子,她不能说煞风景的话。 沈氏不喜她,防着她,许正清对她这个侄女却还是好的。她可不能让许正清再讨厌她。不然她在这许府可真是待不下去了。 而且,现在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 就笑着说道:“这支簪子确实别致,跟妹妹今儿穿的衣裙很配。” 又故意问道:“妹妹今儿打扮的这样好看,是要出门?” 她昨日就听府里的丫鬟说了,今儿是沈家老太太六十大寿的好日子。许家众人,连同陆庭宣一起,都要去沈府祝寿的。 但是这件事沈氏竟然都没有跟她提起一个字。很显然,沈氏不想带她去沈府。 但是她很想去。 沈老太太是阁老夫人,她过六十岁的寿辰,京城里面的官宦权贵之家肯定都会去祝寿。能留下来参加寿宴的人身份肯定都很高贵。 她想多结识一些这样的人。最好能结交几个贵女,这样往后她想做什么事的时候也好有个能帮得上忙的人。 所以今儿一早她就起来用心的打扮自己,然后就赶到凝翠堂来给许正清和沈氏请安。 但沈氏还是压根一个字都没有对她提起今日要去给沈老太太祝寿的事,她也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来跟许正清提这件事。 不过现在机会来了。正好可以借着许琇宁,在许正清面前提一提这件事。 29.表哥 许琇宁其实是个心大, 不怎么记仇的人, 但是对于许琇莹,她还是很不喜欢。 固然因为上辈子许琇莹和凌恒之间的事让她心里一直觉得不舒服, 最重要的是, 她现在知道许琇莹原来是个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人。 许琇宁是个很干脆直爽的人。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 不喜欢一个人就是不喜欢,最看不得这样口蜜腹剑的人。 所以就很不想理会许琇莹, 也不想回答她的问话。 就只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这就算是回答了。 坐在她身边的沈氏心中一凛, 目光扫过许琇莹。 她刚刚就觉得许琇莹今日过来请安肯定有什么事。以前她从来没有这么早过来请安的时候, 现在一看, 果然别有居心。 沈氏明白, 许琇莹这是想去沈府呢。但是又不敢在她面前主动提这件事, 就借着许琇宁要委婉的在许正清面前提。 当初她也是看许琇莹可怜, 看在许正清的面上, 才好心的接纳在家里。但没想到这竟然是只白眼狼, 惦记上了她女儿未来的夫婿。 现在还想跟他们去她娘家, 给她母亲祝寿? 她沈家的大门岂是许琇莹这样的人能进的?她还不配。 心中不屑的冷笑一声。然后沈氏看着许琇莹,赶在许正清前面笑着开口:“是啊。不但是宁儿, 我们今儿都要出门。” 说到这里, 她转过头看许正清, 面上的笑意仍在:“今儿是我母亲的寿辰, 我们一家子都要过去给她祝寿呢。” 许琇莹怔住了, 目光看着沈氏。 原本在她的设想里,她问完许琇宁那句话,依照许琇宁的性子,肯定会毫无防备的就说出实情来。到时她就能接着这个话头,跟许正清抱怨下沈氏压根就没有告诉过她这件事。还能顺势提一提她也想去给沈老太太祝寿的事。 依着她对许正清的了解,他是肯定会答应的。到时沈氏自然也就没有话说了。 再不济,就算许琇宁没有回答她那句话,许正清也肯定会回答的。但是没想到现在许琇宁压根就不理会她的话不说,沈氏还抢在许正清的前面说出了这个实情。 这样倒显得沈氏坦荡荡的,一点儿都没有藏私。 只是,她还要怎么在许正清面前抱怨沈氏呢? 而且依着沈氏对她的不喜,忽然主动开口提起这件事来,只怕...... 果然就见沈氏又在对许正清说道:“我原本是想叫莹姐儿今儿跟我们一起过去的。母亲寿宴,来的女眷肯定很多。莹姐儿过去,既能让我母亲看看她,也好让那些女眷知道我们有这样一个出色的侄女儿。没准就会有哪位贵妇人相中了莹姐儿,想娶她回家做儿媳妇呢。这样岂不好?只是没想到,” 许琇莹的一颗心高高的提了起来,拿着锦帕的手不由的攥紧起来。 沈氏接下来肯定是要说阻碍她去沈府的理由。只是不知道她会说什么理由,到时自己又该怎么应付,好让许正清同意她去沈府给沈老太太祝寿呢? 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不由的面色都开始发白了。忙暗自的祈求沈氏千万不要知道那件事...... “今儿绝早,宋妈就赶过来跟我说,安哥儿竟然病了。老爷你是知道的,安哥儿这孩子胆子小,很依恋莹姐儿这个亲姐姐。昨儿晚上他高烧成那个样子,睡梦里也一直在喊姐姐。这样如何还能让莹姐儿今日出门跟我们去给母亲祝寿呢?总归还是安哥儿要紧。只能等往后有机会,我再带着莹姐儿出门交际罢。” “安哥儿竟然病了?什么时候的事?” 许正清吃了一惊,忙问沈氏。又有些不高兴的看着许琇莹:“你刚刚过来这么长时间,怎么就不跟我说安哥儿生病的事呢?” 许琇宁和许明诚也很吃惊,两个人齐齐问着:“安哥儿怎么生病了?严不严重?有没有请大夫过来看看?” 许琇莹有些泄气的闭了闭眼。 沈氏阻拦她的理由果然是这个。 许明安昨夜确实忽然发起高烧来,只是许琇莹压根就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她骨子里就是个自私凉薄的人。在她看来,许明安今年才五岁,压根就帮不上她一点忙,只会拖累她。而且她想去沈府给沈老太太祝寿,若被许正清知道许明安生病了,肯定要她留下来照顾的。 就严令李妈和碧桃不要将这件事让其他任何人知道。 但是没想到沈氏还是知道了,现在竟然还在许正清面前说出这件事来...... 许正清知道了,会怎么看她呢?肯定会觉得她一点都不关爱幼弟。 这个家里原本就没有人向着她,若是许正清再不向着她,她往后可真的是举步维艰了。 现在许正清果然很严肃的跟她说话。但以前许正清对她的态度都很和蔼的。 “我,我,” 许琇莹就有些慌乱了起来,心中急忙想着说辞。 陆庭宣面色淡漠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只做壁上观。 他心中雪亮,许琇莹的那点子伎俩,压根就斗不过沈氏。他们都不用开口说一个字,交给沈氏一个人就好。 沈氏果然成竹在胸。 “老爷,这件事你可怪不得莹姐儿。” 甚至还给许琇莹说好话,嗔着许正清,“莹姐儿就安哥儿这么一个亲弟弟,能不关心他?肯定是觉得她是寄居在咱们家里,不好麻烦我们的,才瞒着这件事不肯说。只是这孩子也是个傻的。我们如何对你你心中不明白?竟然还这样的跟我们见外,连安哥儿生病了都不肯跟我们说。得亏宋妈知道,过来告诉我。我已经遣了小厮快马去请王太医了。这会儿也该到了。” 许正清听了,这才放下心来。 心中一方面很称赞沈氏做事妥善,对许琇莹和许明安两姐弟都这样的上心关怀,一方面依然有些不高兴的说许琇莹:“你大伯母是个心地很好的人,将你和安哥儿都视如己出的。你往后再不要这样的跟我们见外,有什么事都要过来对我们说。我平日忙,不常在家,你就跟你大伯母说也是一样的。” 许琇莹只气的暗中咬牙。 好人都让沈氏给做了,不好的名声却都要她来背。 沈氏可真是个很阴险的人。 不过却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还得恭敬的回答许正清的话:“都是侄女的错。侄女往后知道了。” 沈氏闲闲的看她一眼。然后笑着跟她说话:“我知道你心里很担心安哥儿的病。不过你放心,王太医在治小儿科上面是最拿手的。保准他一来,开两贴药,让安哥儿喝下去,安哥儿立刻就好了。只是这药都苦的很,只怕安哥儿不肯喝。” 就叫梅月过来,吩咐她:“你去里屋将那一包窝丝糖拿过来给二姑娘。” 梅月答应了一声,转身进了里屋。 沈氏继续跟许琇莹说话:“若安哥儿不肯喝药,你就用这窝丝糖哄他吧。你是他亲姐姐,他对你的情分自然不一样。旁人哄他他只怕不会听。” 梅月拿了窝丝糖过来,许琇莹只得起身站起来接了。 她也听得出来,沈氏这话就是在赶客呢。 不过所有的话都让沈氏说了,她现在实在想不出其他的理由来。 而且很显然,在这件事上许正清觉得沈氏做的很对,是不会站在她这边的。 在这个许府,没有人站在她这边。所有人都不会帮她。 许琇莹心中愤恨,不过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还得恭敬的跟许正清和沈氏等人作辞。 临走出门的时候,她微微侧头,看了陆庭宣一眼。 他正襟危坐在椅中,眉眼间的神色淡淡的。 到底是以后会做内阁首辅的人,他即便只是这样坐着,都有一种很从容霸气的气势。 可是从他进了这个屋子之后,他压根就没有看过自己一眼。反倒看了许琇宁好几眼。 她到底哪里比不上许琇宁那个蠢货了?凭什么所有人都将许琇宁当个宝一样的捧在手掌心里面,却将她当根草一样的随意践踏。 许琇莹恨极。暗自的下定决心,她一定要将许琇宁的所有东西都抢过来。即便抢不到手,那毁掉也是好的。 她得不到的,许琇宁也别想得到。 见许琇莹走了,沈氏就吩咐丫鬟放桌子摆饭。 早膳是早就备好了的,只等许琇宁和陆庭宣过来。 当下众人用完早膳,坐着说了几句话,就有丫鬟进来通报,说是轿子,马车和马匹都备好了,请老爷太太,少爷姑娘出门。 沈氏听了,就叫梅月和荷月拿着她早就备下的寿礼,随他们一起出门。 沈氏和许正清坐了轿子,许琇宁坐马车,许明诚和陆庭宣则骑马跟随。 许琇宁坐在马车上,不时的抬手摸一摸头上簪着的那支玉兰花簪子,只觉得心中欢喜的很。 其实她有很多首饰的,但也不晓得为什么,自从刚刚看到这支玉兰花簪子就觉得特别喜欢。 有可能是觉得很新鲜。但她觉得更大的可能是因为这是陆庭宣送给她的。 前些日子陆庭宣还一直对她很冷淡呢,但是现在他竟然送玉兰花簪子给她做生辰礼物。刚刚还牵着她的手走路...... 想一想就觉得很高兴。 一路到了沈府,进了仪门,就看到沈阁老的嫡长子沈文彦正站在门口迎客。 他旁边站着一个少年,身姿挺拔。穿一件宝蓝色团花纹锦袍。相貌生的俊朗英气,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让人看着,心情也跟着开朗起来。 少年看到许正清和沈氏一家人走过来,眼前一亮,忙抬脚快步的往他们走过来。 一边走,他还一边欣喜的叫着:“宁表妹,你来了?” 30.亲密 迎过来的这位少年名叫沈承明, 是沈文彦唯一嫡出的儿子, 也是沈阁老沈翰藻最小的孙子。 他今年十七岁,和许琇宁经常在一起玩。心里也很喜欢这个娇美可爱的表妹。 现在看到许琇宁他虽然心中很欢喜, 很想立刻就跟她说话, 但到底是大家族出来的孩子,还是很知礼仪的。 先恭恭敬敬的对许正清和沈氏行了礼, 叫姑夫姑母。然后也对许明诚行了个礼,叫了一声表兄。 目光看到陆庭宣。虽然不认得这个人, 但看到他就站在许琇宁身边。而且还站的很近。心中警觉起来,立刻就问道:“这个人是谁?” 沈承明是个很开朗阳光的人, 许琇宁也很喜欢这位表兄。上辈子沈家年满十六岁以上的男丁全都被处以斩刑, 沈承明自然也没能幸免。现在看到他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 许琇宁心里既欣慰又高兴。 先欣喜的叫了一声明表哥, 然后就给他引见:“他是陆哥哥。” “陆哥哥?”听她叫的这样亲密, 沈承明心中越发的警觉起来。 目光不善的上下打量了一番陆庭宣之后, 他问道:“我以前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还有个姓陆的哥哥。” 陆庭宣能听得出来他这话里的敌意。目光冷淡的瞥了他一眼, 没有说话。 他已经想明白了。他和许琇宁之间自小就有婚约, 只要他不同意退亲, 那许琇宁就只能是他的未婚妻,以后也只能嫁他。 既然他是许琇宁的未婚夫, 现在自然能光明正大的站在她身边。 就抬脚又往许琇宁的身边靠近了一步, 垂眼看她头上簪着的那支玉兰花簪子。 他还没有将沈承明放在眼里。 许明诚是知道沈承明对自己妹妹的想法的。许琇宁相貌生的好, 脾气也娇软, 很讨男孩子喜欢。他的这些表弟, 有很多都喜欢许琇宁的。 特别是这位明表弟...... 暗暗的叹了一口气之后,许明诚将沈承明叫到他身边去,轻声的说了陆庭宣的身份。 其实沈承明早就听两家的大人说过,许琇宁生下来就定了亲事。还听说她的那位未婚夫很厉害,十二岁就考中了举人,以后肯定会大有作为。 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许琇宁这位传说中的未婚夫,心里就一直没有当一回事,总觉得这是假的。 可是没想到,隔了十年之后,这位传说中的未婚夫竟然出现了。还这样堂而皇之,很亲密的站在许琇宁身边...... 沈承明呆住了。 沈文彦这时也走了过来。 他今年四十五年,瘦瘦高高的个子,面色白净。穿一件浅金色团花纹的袍子,看起来很和蔼。 沈文彦虽然是沈翰藻的嫡长子,但在读书上面天分有限,一直没能考中进士。 沈老太太原本是要沈翰藻利用手里的权势,不拘在京城里给沈文彦弄个什么官做做也好。但沈翰藻这个人却也固执,一直不同意。只让沈文彦自己递牌子到吏部,等候大挑。 吏部的官员知道沈文彦是沈翰藻的儿子,以为他这是只是要走一个过场。先将沈文彦外放到江南一个富庶的地方做知县。待混个三年,再直接调回京城里做个京官。 对于举人来说,能外放做个知县,这已经是很好的运气了。以后若能升迁到同知,或者知府的位置,那就算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吏部的官员都已经决定好了,就让沈文彦到松江县去做个知县,也知会了沈翰藻。但是没想到沈翰藻竟然不同意,说正经进士出身的人都未必能到松江县这样富庶的地方做知县,沈文彦只是一个举人,怎么能做松江县的知县?这不合规矩。 要求将他跟其他的举人一样对待。甚至还特地强调,要将他外放到最偏远,环境最恶劣的地方去。 吏部官员只得照办。最后就将沈文彦外放到惠州做了个小小的主簿。 沈老太太知道,气了个半死。跟沈翰藻大吵了一架,在他脸上挠了两道血痕。 不过最后在沈翰藻的解释劝说下,沈老太太也明白了自己的不对,接受了这件事。还亲自替沈文彦打点好了远行的行装,送他出京城。 只是后来沈文彦在惠州才待了两年,身子渐渐不好起来,沈老太太心疼,就写了封信过去,让他辞官回来。 一个劳什子的主簿罢了,还远在惠州,弄的他们母子两个要分隔千里。不如回来的好。家里也不是养不起他。 于是沈文彦便辞官回京了,其后就一直赋闲在家。 也因为这个原因,沈翰藻对沈承明很严格。好在沈承明天资还算聪颖,已经考中了秀才,今年秋天就要参加乡试了。 看到沈文彦过来,许正清忙对他行礼。沈氏,许明诚和许琇宁随后也行了礼。 彼此寒暄几句,许正清就给他引见陆庭宣。 当年陆许两家定亲的事沈文彦也是知道的,他甚至还见过陆庭宣一次。 印象中是个很沉稳的孩子。时隔十年再见,看着越发的沉稳内敛了。而且他身上不但有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从容睿智,还给人一种对什么事都不慌不忙,尽在掌控的感觉。 跟他父亲身上的气势很相像。不过他父亲已经做了好几年的内阁首辅,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才十八岁...... 心中暗惊。面上还是温和的跟陆庭宣说话。 陆庭宣以晚辈之礼,恭敬的拜见了沈文彦。 一直有祝寿的宾客进来,沈文彦也不好在这里多待。就叫沈承明亲自将许正清等人送到后面的大敞厅里面去。 然后对沈氏和许琇宁说寿宴安排在后花园子的逸韵楼里面,让她们待会儿过去那里。 男客都在前面的大敞厅里面看戏,吃宴席,女客则都安排在逸韵楼看戏,吃宴席。 今儿是沈老太太六十岁的寿辰,一看就是要大办的,寿宴上肯定少不了各种好吃的吃食。 可是许琇宁是个脾胃弱的人,稍微东西吃多了些胃就会不舒服。但她又是个喜欢吃的人,从来不晓得节制自己。 刚刚他们用过的早膳里面有她爱吃的蜜糕,她很吃了几块。陆庭宣担心她待会儿在寿宴上会吃多,就不放心的轻声叮嘱她:“......宴席上的东西虽然好吃,但你也要少吃。要是吃多了,你的胃肯定受不了。若你看中哪些菜式糕点,实在想吃了,回来告诉我,我叫人给你做。你以后慢慢的吃,总能将那些都吃全的。” 陆家财力雄厚,再好的糕点师傅和名菜师傅都是请得起的。 陆庭宣的个子很高,许琇宁才堪堪到他胸口。想要轻声跟她说话,陆庭宣肯定要弯腰低头,靠近她的耳旁。落在其他人眼里,就觉得这两个人的姿势很亲密。 许家三个人还罢了,都希望他们两个人感情好,看到这一幕心里只会觉得高兴。不过沈承明就觉得刺眼的很。 他从小喜欢的表妹,忽然就来了一个未婚夫。现在还这样亲密的低头跟她说话...... 但就算他心里再不高兴,到底从小被沈翰藻教育的很好。只臭着一张脸,没有阴阳怪气的说出什么话来特地针对陆庭宣。 许琇宁压根就没有注意到现在她和陆庭宣的姿势有多亲密,也没有体会到陆庭宣说的这番话里面的担心和宠爱。 上辈子陆庭宣就经常会跟她说这些类似的话。不过上辈子许琇宁只会觉得陆庭宣很烦,老管着她,什么事都不许她做,越发的不喜欢跟他在一起。 好在她现在多少能明白,陆庭宣这是在关心她,不是想要管束她。 就很顺从的点了点头:“嗯。陆哥哥,我知道了。” 陆庭宣看她一副乖乖的模样,只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都要融化了。若不是这里还有这么多人在,他都想要抬手摸一摸她的头。 好不容易才忍住这个冲动,他一双眼眸中浮上笑意,也轻轻的嗯了一声。 他脸上惯常是没有表情的,很少笑。但其实他笑起来很好看。 一双眼尾锐利的眼睛微微上扬,面上神情柔和下来,清俊如玉。 跟平常的他很不一样。 许琇宁竟然看呆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移开目光。 还是沈承明的声音将她惊醒过来:“宁表妹,你今天看到我之后都没有跟我说几句话。” 少年的声音带了几分委屈,就跟被主人抛弃的小狗一般。 许琇宁听了,忙看向他,安慰着:“明表哥,你不是要跟大舅舅在这里迎客人的么?现在忙的很。等你待会儿闲了,过来找我,我跟你好好说话吧。” 沈承明这才高兴起来,引领着许正清等人往里走。 陆庭宣自然就有几分不高兴。 他是个一旦确定下心意来就很霸道的人。现在既然决定不会对许琇宁放手,就很不想看到她和其他的外男接触。 即便沈承明是她的表哥也不行。他是知道的,沈承明喜欢许琇宁。上辈子竟然私下来找过他,说想娶许琇宁,叫他主动跟许琇宁退亲...... 拢在袖子里的双手紧紧的握着,一张俊脸也沉了下来。 待会儿他一定要看牢沈承明,绝对不能让他和许琇宁单独相处。 31.儿媳 许琇宁挽着沈氏的胳膊,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后院走。 这里是沈氏的娘家, 许琇宁以前也经常过来玩,毫不夸张的说, 哪个角落里面栽的是什么树她们都知道, 压根就不用丫鬟领路。 走到垂花门的时候,看到沈文彦的妻子杨氏站在那里迎接客人。 沈氏和许琇宁走过去对她行礼。一个恭敬的叫大嫂, 一个甜甜的叫大舅母。 杨氏是个爽朗的人,也很喜欢许琇宁。看到她, 目光打量了一打量, 就叫起来:“哎哟, 宁儿这是怎么了?怎么我看着较上次瘦了好些?瞧这小下巴都尖了。待会儿母亲看到,肯定要心疼。” “还不是她不晓得照顾自己?”沈氏溜了许琇宁一眼, 然后笑着跟杨氏抱怨, “前些日子打春,天气刚暖和些,她就急着将夹袄脱了。嫌穿在身上太重。没想到次日天气就冷了下来。这不,立刻就得了风寒,发起高热来。在床上躺了好几日才起来呢。饮食也没有好生吃,自然就瘦了下来。” 杨氏关切的询问了几句。无非是当时请的是哪一位大夫看的病, 吃的是什么药,现在病都好全了吧?然后又说道:“宁姐儿还小,不晓得照顾自己也罢了, 跟着她的丫鬟都是做什么用的?肯定是她们伺候的不用心。该好好的罚一罚才是。” 一旁站着的墨兰和画屏听了, 手掌心里都捏了一把冷汗。 好在沈氏深知许琇宁的人, 脾气犟起来谁的话都不听,还能听她们两个的?就没有要罚她们的意思。 接下来姑嫂两个又寒暄了几句,见后面又有客来,杨氏就对沈氏说道:“逸韵楼你知道的,戏台子就搭在那前面的空地上。宴席也摆也在那里。你们娘儿两个自己过去罢,我稍后再过来陪你们。” 杨氏嫁过来的时候沈氏还没有出阁,姑嫂两个人的感情很好,彼此之间说话也随便。于是沈氏笑着应了一声,拉着许琇宁的手就往逸韵楼走。 逸韵楼一总有两层。二楼还有个往前突出来的大平台,上面可以摆放桌椅。或是坐着看周边的景致,或是听戏,都很好。 现在前面的空地上已经搭建好了一座朱漆描金的戏台子,很应景的在唱一出拜寿的戏。大平台上则安放了三副桌椅,有很多女眷在坐着看戏。多是年轻的姑娘。太太们应该都在屋里跟沈老太太说话。 沈氏和许琇宁提着裙角上了二楼,先去拜见沈老太太。 沈老太太是今儿的主角。坐在一张临窗的罗汉床上,在笑着跟人说话。 她穿一件酱红色织金福寿吉祥团花纹的褙子。梳着圆髻,头上戴了赤金点翠的首饰和两支碧玉簪,看起来很华贵,也很庄重。 看到沈氏和许琇宁,沈老太太面上浮上笑容。 她只生了沈文彦和沈氏这一双儿女,沈氏又是最小的,对她自然很喜爱。爱屋及乌,对许琇宁也很喜爱。 更何况许琇宁生了一张好相貌,嘴也甜。上了年纪的人,最喜欢这样娇憨可爱的小姑娘了。 沈老太太就招手叫许琇宁过去,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了,笑着跟她说话。 沈翰藻现在是内阁首辅,在朝中的地位很高,谁不要巴结讨好几分?今儿来的女眷们自然也对沈老太太很恭维。 看到她对许琇宁这样的亲热,有认得许琇宁的人就笑着说道:“老太太的这外孙女儿长的可真是越来越水灵了。瞧着竟然很有几分像老太太年轻时候的模样呢。” 沈氏转头看了那位夫人一眼。穿一件湖蓝色撒花缎面的褙子,四十岁出头的年纪。 就觉得有几分好笑起来。 按着年纪算起来,母亲年轻时候的模样这个人哪里会见过?为了恭维讨好,说出来的话也不过脑子。 不过也没有点破,只笑了一笑就算了。 沈老太太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听了这话很高兴。 她嫡亲的外孙女儿就只有许琇宁一个,不喜欢她喜欢谁?听到有人说许琇宁像她年轻的时候,心里肯定会高兴。 就拉着她的手,摩挲着她的手背,笑着看她。 然后脸色就有些沉了下来。转过头问沈氏:“我瞧着宁儿怎么瘦了?这下巴看着都尖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比刚刚在杨氏面前的随意,沈氏小心翼翼的回了话。 一听许琇宁前些日子得了风寒,卧床了好几日,沈老太太就关心的问了好些事。还吩咐自己的丫鬟去库房里寻几枝上好的人参,还有燕窝之类的珍贵补品,让沈氏带回去给许琇宁补补身子。 沈氏一一的答应了下来。 旁边的女眷听了,就晓得许琇宁在沈老太太心里的分量了。不由的就开始关注起她来。 穿一件浅粉色的襦裙,海棠花儿一样的娇美。 父亲是户部左侍郎,母亲是沈阁老最喜欢的女儿,这位小姑娘可是位实打实的贵女。 若能娶到她做自己的儿媳妇,那肯定对自家有莫大的助力。 就有好几位家里有适龄的儿子,或是孙子的太太们在说话间委婉的流露了想要跟许家结亲的意思。 有一位穿藕荷色缕金缎面褙子,年纪在四十岁左右的太太甚至还很直接的问道:“不知道老太太的这位外孙女儿有没有订下亲事?我有两个儿子,一个今年十八岁,一个十六岁,两个人都是很好的。不晓得我有没有这个福气,能让许姑娘做我的儿媳妇呢?” 旁边坐着的太太们都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会说这样直白的话,看着她的目光不由的就有些鄙视起来。 许琇宁也望了过去。待看清楚这人的相貌,她整个人不由的就僵硬起来。 这是凌恒的母亲啊。她,她现在竟然说要求亲的话...... 想到上辈子凌恒一开始对她千好万好,最后却让人给她送来一碗掺着鹤顶红的燕窝粥。其后他的父亲凌学义还恶意陷害外祖父和父亲的事,许琇宁的面色就很不好起来。 沈老太太听到这话,面色也很不好起来。 当着姑娘家的面直接说这样直白的话肯定是不合时宜的,这位凌太太可真是个粗鄙的人。 就压根没有理会她,只亲昵的摸了摸许琇宁的手背,然后笑着打趣刚刚那些委婉的流露了想要结亲的太太们。 “这你们可都说晚了。我的这位外孙女儿,刚一出生就被人看中,定下了亲事呢。” 众人没想到许琇宁竟然早就定下了亲事,都觉得很惊讶。心里也很好奇对方是谁,竟然这样的好福气,能和许侍郎,还有沈阁老攀上亲家。 沈老太太就慢慢的说了陆许两家的事。 众人这才知道原委。 凌太太是个没脑子的人,说话没个轻重,也不晓得看场合。心里原本就因为沈老太太刚刚对她的忽视很不高兴了。她的丈夫好歹也是正三品的吏部右侍郎,吏部尚书现在也有意要扶持他进内阁。但沈老太太竟然这样的看轻她。 就面上带了不屑的神情,说道:“原来老太太的这位外孙女婿家里是个商户。父母也都不在了,全家只剩了他一个。不是我说,老太太,您将外孙女儿嫁给他,那可真是下嫁了。还不如退了这门亲事,另外寻个门第更好的官宦人家。这样才配得上许姑娘。” 屋里的一众太太都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凌太太。想着这位太太莫不是脑子撞到墙上过,被撞坏了脑子。不然怎么能说出这么没脑子的话来? 许琇宁看着凌太太,皱起了眉头。 好像现在听到有人说陆庭宣不好她心里就很不舒服。特别这话是从凌太太的口中说出来。 沈氏眉头也皱了起来。不过她没有说话。 今儿是母亲的好日子,她不想当着母亲的面闹事。而且,她深知母亲是个要强的,哪里能容得了旁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说她的外孙女婿? 这里母亲的辈分最高,由她来出面是最好不过的了。即便母亲说了什么重话,谅这位凌太太也不能如何。 沈老太太果然很不高兴。脸上的笑意顷刻间就全都没有了,眉眼间也冷了下来。 “商户人家怎么了?”她轻哼一声,“他父亲可是考中过榜眼,在翰林院当过差的。后来也是因为父亲去世,家里就他一个儿子,这才辞官回去接了祖业。再说庭宣这孩子,十二岁的时候就考中了举人。还是解元。轰动了整个常州府。若不是后来为父母守制,不能参加会试,说不定他早就已经考中进士,做了官了。” 又故意问凌太太:“刚刚听凌太太说你有两个儿子,一个十八岁,一个十六岁,凌太太,你的这两个儿子,现在举业上面如何了?” 凌太太就讪讪的说不出话来。 她的两个儿子,小儿子凌淮到现在连童生试都还没有考过,大儿子凌恒一直是她的骄傲,十二岁就考中了秀才。她逢人就要说起这件事。 但是陆庭宣竟然十二岁就考中了举人...... 这压根就没有可比性。 又听到旁听几位太太掩不住的轻笑声。肯定是在笑她的。一张脸不由的就红了起来。 这时就听到有人在说话:“这哪里能一样呢?像咱们家里的孩子,即便举业上面差一些,但有祖宗父辈的荫蔽在,还愁以后不能入仕途?有的是机会呢。也只有那些没有祖宗父辈荫蔽的人家,才只好走举业这条路。凌太太,你放心。你的那两位公子,我夫君见过,回来都跟我说好呢。以后肯定有他们飞黄腾达的机会。” 许琇宁抬头望过去。就见说话的人穿一件翠绿撒花缎面的褙子,发髻正面戴一支赤金镶珍珠红宝石的五尾大凤钗。鬓后还压了一朵石榴红色的绢花。很华丽明艳的打扮。 许琇宁知道这人是吏部尚书段德业的太太。段德业和凌学义都是吏部的官儿,段太太出头给凌太太说话也是可以理解的。 吏部尚书是六部尚书之首,被尊称为天官,手中的权势是很大的,百官都不敢得罪。 夫荣妻贵,段太太每次出来交际,也被一众太太捧着,极给她面子。 但是可惜这次她遇到的是沈老太太。 沈翰藻非但是内阁首辅,还是太子太傅,今儿这一众女眷里面,论起地位来,可没有人能比得过沈老太太。 “段太太这话老身可不敢苟同。” 沈老太太看着段太太,目光里面带了几分不屑,“圣人说过,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民间也有这样的话,富不过三代。若儿孙一直依靠祖宗父辈的荫蔽过日子,以后能有什么成就?也就只是个纨绔罢了。说不定还要惹出什么祸事来。还是要好好的教育子孙的。若不然,只会给祖宗丢脸。” 这就相当于正面和段太太开杠了。 这两位可都是地位很高的人,若真的吵起来,那后果不堪设想。 沈氏见状,忙开始打圆场。笑着说道:“母亲,今儿可是您的好日子,只管说这些话做什么呢?” 看了一眼外面的戏台,笑问道:“不晓得今儿都点了哪些戏?母亲晓得的,我在这些上面素来就没有什么研究。往日求母亲给我讲一讲,母亲总不肯讲。可见就是心里不疼我。今儿无论如何说,都要求母亲好好的给我讲一讲。若不然,我今儿可就要住在这里不走了。” 一番话逗的沈老太太都笑了起来。 转过头,对一位平日交好的太太就说道:“这个猴儿可真是个没良心的。还说我不疼她。谁不晓得我只生了你们兄妹两个,将你们都当做自己的眼珠子一样的来爱惜。旁的不说,你出嫁的时候,我可是足足的给了你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呢。田庄铺子,什么没有?现在竟然还要说我心里不疼你。便是你住在这里不走,我倒巴不得的。咱们娘儿两个好好的说说话。” 旁边就有太太笑着说道:“老太太倒是有留女儿的心,只怕您的女婿不依呢。京城里面谁不晓得徐侍郎疼自己的妻子?成亲都二十年了,徐侍郎也只有太太一个人,不说妾室,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沈太太可真是好福气。” 沈氏脸上带着笑。 论起这个来,她确实没有看错人。许正清在这一点上是很好的,让她从来不用为这些事伤心。 目光看着许琇宁,心里很希望陆庭宣在这一点上也跟许正清一样。 对女子而言,没有什么比丈夫心里一辈子只有自己一个人来的重要。 段太太和凌太太已经别其他的几个太太拉到平台上面看戏去了。见她们两个离开,就有其他的太太们轻言细语的暗中调笑了她们几句。 然后说着说着,话题从沈氏嫁的好上面慢慢的转到了许琇宁的未婚夫婿也找的很好的上面来了。 十二岁的举人呢,这可是很了不得的。明年的会试是肯定能考中的。说不定殿试的时候还能考个状元呢。 还有说许琇宁好福气的。上无公婆,下午妯娌,嫁过去就是享福。 沈老太太和沈氏肯定很喜欢听这些话,就和那些人说起话来。脸上都是笑容。 许琇宁原本还在看外祖母大战凌太太和段太太,心里很为她的霸气叫好。后来见凌太太和段太太两个人颇有几分尴尬的落荒而逃的意思,她心里也觉得很畅快。 但是没想到接下来这些人就将话题绕到了她的身上来,不住的在她跟前说她找了个好夫婿,等往后她嫁过去之后会如何的享福之类的话。 若是其他的姑娘,听到旁人说这些话,肯定会很娇羞。但是许琇宁现在一点娇羞的意思都没有,反倒觉得心里烦的很。 她这辈子是不可能嫁给陆庭宣的。她谁都不可能嫁。可这些人还要一直在她面前说这种话。 32.凌恒 来祝寿的女客们被安排在后院的逸韵楼里看戏用膳, 男客们则被安排在前院的三间楠木大敞厅里。 陆庭宣跟随许正清和许明诚走进厅里来, 一眼就看到沈翰藻坐在正面左手边的太师椅中。 穿一件檀色织金圆领袍,头发胡须花白。生的形容清癯, 一双眼湛然有神。 陆庭宣上辈子也见过沈翰藻几次。那时候他初入仕途, 沈翰藻还指点过他。 心里对沈翰藻是很钦佩的。 就走过去,恭恭敬敬的对他行礼。 刚刚许正清已经给沈翰藻引见了陆庭宣。知道这就是许琇宁的未婚夫婿, 沈翰藻就细细的打量起他来。 长身玉立的青年,不卑不亢的站着。生的相貌隽雅, 举止不俗。更难得的是他身上沉稳内敛的气质。 沈翰藻阅人无数, 一看就看出来陆庭宣是个有大胸襟的人, 绝非池中之物。 就很赞赏的点了点头,温声的问了陆庭宣几句话。 陆庭宣不慌不忙的恭声回答了, 沈翰藻越发的赞赏起他来。 知道陆庭宣十二岁就考中了举人, 其后因为一直守制未能参加会试。但过完今年春天他的守制期就满了,能参加明年年初的会试,沈翰藻就嘱咐他要好好的备考,等着他金榜题名的时候。 陆庭宣也态度谦逊的应了一声。 上辈子他在会试中考了第一名会元,殿试的时候是状元,这辈子虽然不晓得会不会还是同样的试题, 但无论出的是什么试题,他最后总归都能考中一甲前三名的。 他有这个信心。 沈翰藻有心栽培自己的这位外孙女婿,就给他引见厅里的其他人。 沈老太太六十大寿, 连宫里的太后和皇后都有赏赐出来, 皇帝也亲手写了一副福如东海长流水, 寿比南山不老松的金字寿联让人送过来,何等的荣耀。京城里的官员们自然都要来恭贺了。 不过即便恭贺了,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荣幸,能被邀请过来参加今日的寿宴的。 厅里的这些官员,官阶至少都是四品以上。沈翰藻见陆庭宣面对这些人的时候一点儿都不怯场,举止谈吐依然沉稳有度,态度不卑不亢,心里对他的赞赏又高了一层。 也难怪陆庭宣会这样沉稳,态度不卑不亢。别看现在都是这些大人坐在椅中,他过去拜见,上辈子他后来做了首辅,这厅里的好些人都是他的下属,看到他都要行礼,自称下官。 他们什么恭敬的样子他没有见过?什么谦恭的话他没有听过? 所以神色间淡淡的,自然而然的带着一股子高位者的霸气。倒教那些受了他礼的官员们都暗自心惊起来,摸不透陆庭宣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不过在看到段睿明和凌学义的时候,陆庭宣面上的神情还是有了一些变动。 这两个人,一个现在是吏部尚书,一个是吏部右侍郎。坐在这里和沈翰藻谈笑风生,态度恭敬,但谁能想到,后来他们两个会用那样卑劣的手段来诬陷沈翰藻,让沈家和许家家破人亡。 当真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但也只是脸上的神情稍微变动了一下而已,很快就恢复如常,对段睿明和凌学义两个人照常行礼,说客套的话。 段睿明和凌学义两个人不知道自己上辈子就死在陆庭宣的手上。鉴于他是沈翰藻的外孙女婿,还很客套的跟他说话。 凌学义甚至说他后生可畏,以后前途不可限量的话。 陆庭宣心中冷笑一声,但面上还是客客气气的谢过了他的赞赏。 随后落座。就坐在许明诚旁边,偶尔轻声的回答许明诚跟他说的话,目光时不时的会看向沈承明。 总还是记得刚刚许琇宁说的话,让沈承明闲的时候去找她,两个人好好说说话的事。 他是肯定不能让他们两个人单独相处的。 这时眼角余光看到有个人正从外面走进厅里来。 今日来沈府的人很多,陆庭宣初时还不以为意,只以为是什么不相干的人。但看清那个人的相貌之后,他拢在袖中的双手猛的一下子就攥紧起来,眉眼间的神情也立刻冷凝下来。 正在跟他说话的许明诚察觉到,就问他:“庭宣,你怎么了?” 陆庭宣不说话,目光阴沉的盯着门口。 许明诚很少看到他这个样子。印象中陆庭宣是个很内敛克制的人,很少会有情绪外露的时候,但是现在他这个样子...... 就不解的顺着陆庭宣的目光转头看过去。 一眼看到有个人正抬脚跨过门槛要走进厅来。 那个人穿一件浅金色团花暗纹锦袍,腰间系着革带。生的相貌昳丽,一双桃花眼看人的时候似笑非笑,极引人注目。 许明诚是认得这个人的。就转过头轻声的对陆庭宣说:“......他就是你刚刚见过的那位吏部凌侍郎家的大公子,名叫凌恒。其实他原本也在国子监进学的,但为人懒散的很,经常迟到早退,还无故旷课。后来郭祭酒就将他从国子监除名了。” 转念一想陆庭宣是这个月初才进国子监的,但凌恒却是去年年底就被郭祭酒从国子监除名了,陆庭宣应该不认识凌恒才是。可是看陆庭宣现在的这个模样,分明是认得他的。 陆庭宣什么时候见过凌恒? 就低声的问他:“你认得凌恒?” 怎么会不认识? 如果不是凌恒,上辈子许琇宁就不会死。 只要想一想上辈子许琇宁竟然是喝了鹤顶红死的。她那样娇气的一个人,毒发时候的那些痛她是怎么忍下来的? 心里就恨极了凌恒。望着他的目光冰冷的仿似下一刻就要沁出寒气来。 片刻之后才移开目光。也没有要告诉许明诚那些事的意思,只冷淡的说道:“不认识。” 许明诚狐疑的看他。但也知道陆庭宣不肯说的事旁人再问也问不出来的,就没有问。 左右凌恒这个人,他也不是很熟悉,不怎么关心对方的事。 凌学义看到凌恒走进厅里来,就叫他过去:“你刚刚到哪里去了?淮儿呢?” 他口中的淮儿全名叫凌淮,是他嫡出的小儿子,也是凌恒的二弟。 “我刚刚到外面看了一会戏。二弟说想要方便,就叫了个下人带他去了。一会儿就会过来。” 凌恒微微躬身回答父亲的问话。只是他面上的态度虽然看着恭敬,但声音听起来还是漫不经心的。 凌学义皱起了眉头。 他的这个大儿子是个聪明的,十二岁就考中了秀才。但就是玩世不恭,不肯好好的读书。最后竟然还被国子监给除名了。 因为这件事,他觉得很抬不起头来。 大怒之下也曾下死手打过凌恒,也罚他跪过祠堂,但凌恒总是不肯悔改。又仗着祖母溺爱,便这般的由着他整日无所事事。 今日趁着沈老太太的寿辰带他和凌淮过来,也是想让他们拜见拜见朝中的这些高官,往后也好顺利进入仕途。但是没想到刚刚他才一个转眼的功夫,他们兄弟两个人就都走了。 看什么戏?方什么便?全都是借口而已。当他不知道的么? 心里很生气,但也不好当着一屋子的人发火。就勉强按捺下心里的火气,给凌恒引见陆庭宣:“这位是陆庭宣陆公子。沈阁老的外孙女婿,徐侍郎的东床贵婿,你过来见一见。” 陆庭宣眸色冷了下来。 凌恒这时已经应了一声,抬脚往陆庭宣这边走。 然后在离着陆庭宣约三步远的地方站定,抬手松松的对他抱拳,脸上是惯常的似笑非笑的模样:“见过陆兄。” 陆庭宣拢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一双眸子也阴沉下来,隐隐带了血色。 不过当他抬头起身站起来的时候,神色间已全都恢复如常,压根就看不出来半点他此刻心中翻滚的情绪。 “凌兄客气。” 陆庭宣抱拳回礼,客套的跟他寒暄。仿似两个人果真只是初见,他对凌恒也并无半点芥蒂。 凌恒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打量,挑了挑眉。 他自认相貌出众,京城中压根就没有能比得过他的。但是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陆庭宣,他的相貌让他看到都要惊讶几分。 而且不晓得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个陆庭宣面上明明是在客套的跟他寒暄,丝毫挑不出半点不对的地方来,但他总还是觉得这个人对自己有很深的敌意...... 明明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陆庭宣。 就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不以为意的笑了一笑,转过身回到凌学义身边。 凌学义刚刚紧绷的一张脸这时已经放松了不少。但还是语气严厉的吩咐凌恒:“老老实实的在这里坐着,不要再四处走动。” 凌恒也只得应承了,然后拣了一张空着的椅子坐了下来。 不过坐姿也是懒散的。身子斜侧着,胳膊肘放在旁边的几案上,目光闲闲的打量着厅里的摆设。 而且唇角还往上弯。 这个人真的是脸上一直都在带着笑。眼睛里面也如同有钩子般,专注的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就会让对方觉得他很深情。 还很会说话哄姑娘开心。 陆庭宣想起上辈子许琇宁曾经说过他是只闷葫芦,凌恒很有趣的话,再看看凌恒,他整个人不由的就戒备起来。 这辈子他必定不能让许琇宁再见到凌恒。若不然...... 他闭了闭眼。 他是不能再接受许琇宁又喜欢上其他任何人,要来跟他退亲,嫁给其他人的事了。 这辈子许琇宁只能喜欢他,也只能嫁给他。 否则,失而再得,得而再失,他不晓得自己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努力的平复了心情,再睁开眼,却看到沈承明正在往门外走。 陆庭宣心中一凛。忙找了个托辞对许明诚说了,然后起身暗暗的跟上沈承明。 33.对峙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许琇宁能听出来她这话的言下之意, 是不打算跟她一起去上房了。 不过这样也好。现在看到许琇莹,她心里依然觉得不大舒服,不是很想跟她说话。就只问她要到哪里去。 听到许琇莹说到后园里面走一走, 她就没有再问什么。点了点头,抬脚继续往前面走。 走出一段路, 想想又回头看了一眼。就见许琇莹现在走的方向并不是后园,倒像是陆庭宣住的院子。 她去找陆庭宣做什么? 许琇宁想不出这其中的原委。 因为在她的印象中, 虽然大家同住在她家里,彼此也经常见面,但陆庭宣原就是个不大喜欢和人亲近的人, 对许琇莹比较冷淡。许琇莹呢,也不大和陆庭宣亲近, 两个人很少说话。可怎么现在许琇莹竟然会去找陆庭宣? 许琇宁觉得一定是她猜错了。许琇莹也许只是经过陆庭宣住的院子到其他的地方去而已。 她急着去见爹娘, 就没有深究这件事, 回过头继续快步往前走。 一路到了凝翠堂,就看到宋妈在跟一个小丫鬟说话:“......刚刚墨兰过来,说姑娘昨儿晚上还有几声咳嗽, 老爷和太太很担心。你现在就去前院, 叫个小厮去将王太医请过来。” 宋妈是太太的陪嫁家人,现年四十多年的年纪。一张圆白脸, 生的十分富态。 一般她脸上都会带着笑意, 看起来很亲和。不过若丫鬟仆妇做错了事情, 她还是会很严厉的。所以父亲和母亲住的凝翠堂被她打理的很好。 吩咐完丫鬟, 宋妈一回头,就看到许琇宁正站在院门口。 她先是一怔,然后立刻快步的走过来:“今儿风大,姑娘您怎么出门了?还走了这么远的路到这里,仔细吹了风,这可不是好玩的。” 一面又说墨兰:“刚刚老爷和太太才嘱咐你好生的照看着姑娘,你倒好,这一转眼的功夫,姑娘竟然出门了。你也不拦着?” 墨兰也没有分辨,垂手站着,认真的听着宋妈的指责。画琴却是撇了撇嘴。 宋妈穿了一件松花绿色领口绣缠枝花卉纹的比甲,头上簪了一支一点油的金簪子,眉眼间满是担心。 她是个温和的人。因为不能生育的缘故,膝下没有子女。就对许琇宁很好。 宋妈做的一手好针线,许琇宁还记得她小的时候,她穿的鞋袜,兜肚之类贴身的小物件都是宋妈做的。直到现在她的屋里还放着宋妈以前给她做的一只布老虎呢。 所以现在看到宋妈,许琇宁就觉得鼻子酸酸的。 “宋妈。” 小少女的声音听起来软糯糯的,还有些发颤,宋妈听了,立刻就问道:“哎哟,我的好姑娘,您这是怎么了?竟然伤心上了。是谁给你气受了不成?告诉我,我这就给你出气去。” 眼中的担心都要满溢出来了,说话的语气也很着急,听得许琇宁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 “我没事。”她扬着一张笑脸,是十岁少女独有的娇憨可爱,“咱们家谁敢给我气受呢?您就是想给我出气,那也没地方去出呀。” 若论起来,这整个宋府上下确实没有人敢给姑娘气受。就算是新来的那位陆少爷面上看着淡漠了些,但宋妈也看得出来,这位陆少爷对她家姑娘还是很好的,什么事都顺着她。 至于年前来的那两位,弟弟还小呢,才五岁,懂得什么?至于姐姐,虽然宋妈觉得许琇莹是个城府很深的人,但她现在毕竟寄人篱下,哪里敢给她家姑娘气受? 所以宋妈就放下心来,笑着说道:“吓我一大跳,还以为有哪个胆大包天的敢给姑娘气受呢。但是姑娘这好好儿的,怎么就伤心上了?” 许琇宁自然不能说实话,就道:“因为我想宋妈了啊。” 宋妈听了,心里就很感动。 她家这个姑娘,相貌生的那是一等一的好。人也纯真良善。虽然外祖父和父亲都是当朝高官,走出去谁不要高看她一眼?但她却从来不仗势欺人,还爱帮人。嘴也很甜,说出来的话让人听了,心里就跟吃了蜜一样。 宋妈这会儿就恨不能再多疼许琇宁一些。 “姑娘今儿是不是吃糖了,要不然这说出来的话怎么这样的甜?” 宋妈一面调笑着,一面亲自上前给许琇宁打帘子:“外面风大,姑娘快进屋。可巧大少爷刚刚也过来了,正和老爷太太在里屋说话呢。” 凝翠堂一共有五间上房,现在许父许母等人正坐在东次间说话。地上摆了一只掐丝珐琅鎏金大火盆,里面烧着旺旺的炭火,很暖和。 宋妈走进去,对许正清和沈氏他们行礼,笑道:“老爷,太太,大少爷,姑娘来了。” 打起碧纱橱上吊着的姜黄色暖帘,请许琇宁进屋。 许琇宁一走进来,就看到许正清和沈氏对面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兄长许明诚坐在旁侧的一张绣墩上。都转过头来看她。 沈氏还将她拉到自己的身边坐下,一脸关切的问着:“这大冷的天,你怎么出来了?仔细吹到风。” 一面摸了摸她的脸颊和手,冰凉冰凉的,连忙吩咐屋里的丫鬟:“火盆里再添些木炭。再拿个汤婆子过来。” 丫鬟答应着,忙忙的各自去拿木炭,拿汤婆子。 吩咐完,一转头,就看到许琇宁正在目光怔怔的望着她。 沈氏越发的担心起来:“宁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娘?” 许琇宁不说话,忽然扑到她怀里,然后忍不住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在乱坟岗飘荡的那五年,她很想念爹娘和兄长。更何况后来还得知他们全都死了。现在看到他们好好的就在她眼前,她忍不住的就想哭。 许正清和许明诚见她哭了也很担心,两个人都开口询问缘由。 许琇宁怕他们担心,就止住眼泪,从沈氏的怀里抬起头来,看着他们,唇角微牵,想要扯出一个笑意来。 不过一双干净清澈的杏眼里面依然蓄满了眼泪水。 “爹,娘,大哥,我没事。我就是,就是想你们了。” 沈氏的大丫鬟梅月和荷月一个正在往火盆里倒水磨细炭,一个拿着灌满了热水的汤婆子过来。 沈氏伸手接过,试了试不烫手,这才递给许琇宁,让她抱在怀里。 “你这孩子,可真是越来越娇气了。娘昨儿不是才刚去过你那里?看着你歇了午觉才回来的。今儿我早起的时候原也想和你爹去看你的,但想着你那会儿未必起来了,就想等一等再去。不想庭宣那孩子忽然走来辞行,我和你爹苦劝不住,正在这里说这件事,一时就没顾得上去你那里看你。你就因着这个伤心上了?可真是越活越像个小孩子了。” 虽是嗔怪的话,但眉眼间却满是关切。还拿了锦帕过来,动作轻柔的将她脸上的眼泪水擦掉。 许琇宁虽然不聪明,但也知道,若她现在告诉父母兄长她已经死过一回,是昨儿睡了午觉,睁开眼又发现者自己活过来的事,他们肯定是不会相信的。只怕还会觉得她是魔怔了,只会越发的担心她。 所以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温顺的坐着,让沈氏给她擦脸颊上的眼泪水。 许正清倒没有觉得许琇宁娇气。在他心里,女儿家原就该娇养的。 “宁儿莫哭。” 他穿一件佛头青色家常锦缎袍子,颌下有须,面色白净,看起来很儒雅淡然的样子。 这会儿他面上带着温和笑意,柔声的哄着许琇宁,“你不是最喜欢吃瑞福斋的桃片糕?爹爹现在就叫人去给你买回来,如何?小姑娘家家,哭的眼皮都红肿了可就不好看了。” 许明诚虽然也很宠爱自己这个唯一的亲妹妹,但他是个老成的人,不像父母这样宠溺许琇宁都摆在脸面上。 只说着:“父亲不用特地叫人去买。我待会儿要出门拜访朋友,回来的时候从瑞福斋带些桃片糕回来就好。” 瑞福斋里的桃片糕有加了核桃的,也有加了玫瑰糖的,还有加了瓜子仁,花生仁和桃仁的,叫小厮去买,他们未必清楚许琇宁到底喜欢吃哪一种。还是他自己去买放心些。 34.救美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不然能动不动的就责问她?人,特别是男人, 心中总是要怜惜弱者一些的。 对于她的这番托辞, 沈氏也不好追究。 她原就有个头痛的毛病, 经常发作。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个丫鬟对许琇莹说了她身子不爽利的话了? 不过沈氏娘家原就姨娘和庶出的姐妹不少,天天要上演这些勾心斗角的戏码,许琇莹这点子道行她还不放在眼里。 就对许正清笑道:“老爷你看,莹姐儿可真是个多心的。我原不过是一句打趣的话罢了,她倒以为我是在责问她。这孩子, 难道大伯母如何对你你心里不清楚的么?反倒这样说我。我这下子可真是要伤心死了。往后可如何再敢跟你说话呢。” 沈氏虽然已经有三十六岁了, 但她是家里最小的嫡女,从小锦衣玉食的长大。嫁给许正清之后从来不用为姑婆或者妾室之类的事操心,一直过的很顺遂。就保养的很好。肤如凝脂, 容色照人。这般浅笑轻嗔的时候风姿嫣然, 只如二十岁刚出头的妇人一般。 许正清原就对自己的这位妻子很喜爱,也知道她以前对许琇莹很好。现在听了沈氏这略带幽怨的话, 就看着许琇莹说道:“你大伯母是个心善的人, 也极喜你, 这你是知道的。她刚刚说的那句话, 没有要责问你的意思。你莫要多心。” 又转头看着沈氏说道:“莹姐儿是你的侄女,是晚辈, 她不懂事, 往后要你提点的地方还有很多。你只将她当着宁儿一般, 该说的地方还是要说, 不妨事的。” 沈氏笑吟吟的应了下来。然后眼皮微微撩起,看了许琇莹一眼。 目光里面哪里还有半分笑意在? 但许琇莹也没有法子,只得恭敬的应下了许正清的这句话。还轻声细语的对沈氏致歉,说自己不会说话,让大伯母误会了。 十根手指紧紧的攥着衣袖,指甲盖儿都泛白了。 沈氏分明瞧见了,也只当没有瞧见。拿了桌上的盖碗笑盈盈的低头喝茶。 陆庭宣和许明诚对她们两个人之间的暗潮汹涌都是心中雪亮的,不过都没有说什么。因为是沈氏占了上风。 而且陆庭宣心中也确实厌恶许琇莹。 上辈子他很少同许琇莹接触,不过也知道许琇莹后来不要许正清和沈氏替她挑选的夫婿,一定要给工部尚书的儿子段睿明做妾。 这段睿明的父亲段尚书跟凌学义沆瀣一气,许家和沈家的冤案他们两个人都有份。于是后来清算的时候,陆庭宣将段家也整垮了。 段尚书父子菜市口斩首示众,家中女眷尽皆发卖。或入乐籍。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许琇莹还托人给他带过话,想让他看在两个人都曾客居在许府的情分上救她一救。不过陆庭宣是知道许琇莹跟凌恒之间那些不清不楚的事的,愤恨他们两个人竟然这般伤许琇宁的心,所以就没有理会。 听得说许琇莹后来被个行商的人买走了,具体结局如何,他没有叫人打探,所以也就无从得知了。 但没想到现在许琇莹竟然有对他示好的意思...... 许琇宁却是个纯善的人,没有察觉到沈氏和许琇莹两个人之间的话中有话,而是很担忧的问沈氏:“娘,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可我昨天去你那里请安,跟宋妈说话,没听到宋妈说你哪里不舒服啊。” 沈氏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许明诚和陆庭宣也忍俊不禁。 “你这孩子。”沈氏目光慈爱的看着许琇宁,招手叫她到自己身边来。然后爱怜的拉着她的手,笑道,“娘好好儿的,没有哪里不舒服。你可别听那些个丫鬟乱说。谁知道她们嘴里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信不得的。” 许琇莹更紧的攥住了自己的衣袖。 但沈氏没有理会她,只看着许琇宁。觉得自己的这个女儿哪哪都好,真是怎么疼爱都不为过。就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了,柔声的跟她说话。 许正清这时注意到碧桃的手上端了一只朱红描金托盘,上面放了个什么物件,用一块大红绫子盖了。就问道:“这是什么?” 许琇莹原本还在想怎么将这架插屏拿出来送给陆庭宣。她没料想到许正清一家人都在。特别是沈氏,她能察觉到她对自己的敌意。只怕将这插屏拿出来,沈氏是肯定会说话的。 不过现在在许琇莹心里,没有什么比讨得陆庭宣的欢心更重要。所以即便明知道沈氏待会很可能会说话,但现在许正清问起,她还是回道:“今儿是陆大哥乔迁新居的好日子,我想着是肯定要过来贺喜的。没有什么好东西作为乔迁之喜的礼物,我就绣了一架花中四君子的插屏。手艺拙劣,还请陆大哥莫要笑话才是。” 说着,伸手掀开那块大红绫子,然后微垂下头,看起来一幅很娇羞的模样。 众人都看向那架插屏。 花梨木底座,白绢为底,相隔成同样大小的四扇,上面分别绣着梅兰竹菊。 许正清是个敦厚的人,心里没有那么多的弯弯肠子,压根没有察觉到许琇莹的异样,只以为她是将陆庭宣当做堂妹夫来看待。就笑着开口赞道:“莹姐儿的这架插屏,绣工好,寓意也好。花中四君子,傲、幽、坚、淡。正是咱们读书人该有的品质。” 许琇莹心中暗笑许正清是个傻的,面上前却做了惊喜和恭敬的模样出来,对他屈膝行了个礼:“大伯父谬赞了。” 这屋子里谁的地位比许正清高呢?都要对他尊敬的。既然他都已经这样的夸赞过她了,料想旁人也没有话说。 不然岂不是跟许正清作对,唱反调? 只要一想到这架插屏以后会摆放在竹意轩里,陆庭宣每次看到的时候都会想起她来,心里就暗暗的欢喜。也十分的得意。 不由的看向陆庭宣。却见他压根就没有看她,也没有看这架插屏,正垂眼在把玩手腕上戴的一串紫檀木念珠。面上神情淡漠的很。 在许琇莹心里,念珠这种东西都是信佛,也有一定年纪的人才会佩戴的,但陆庭宣现在才十八岁的年纪,竟然也会随身佩戴这个...... 再细看他,就觉得他即便只是坐在那里,也给人很沉稳,万事尽在掌控的感觉。 难怪以后会做上内阁首辅的位置。果然看起来就跟同龄的人不一样。 沈氏觉得自己的丈夫真的是个笨的。有心想要将许琇莹那份不可言说的心思告诉他,但只怕他不信,反倒还要说她多心。也担心许琇宁知道了会心里不舒服。 知道她是个眼里容不下半粒沙子的人。 可到底看不惯许琇莹的这幅姿态。就笑着问许琇宁:“宁儿,今日是你陆哥哥乔迁新居的好日子,你有没有准备什么礼物要送给他啊?” 虽然许琇宁还小,和陆庭宣完婚还要过两三年,但沈氏肯定是希望他们两个人感情好的。 早先两日她就告诉过许琇宁了,要用心的挑选一样礼物,好今日送给陆庭宣。当时许琇宁笑嘻嘻的说已经挑选好了。她问是什么,许琇宁也不说,只说是秘密。不过担保陆庭宣肯定会喜欢的。 沈氏不知道许琇莹在这其中使坏的事,因为见不得许琇莹讨陆庭宣的好,就想许琇宁将她自己用心挑选的礼物拿出来。 许琇莹一听,差点儿笑出了声来。 昨儿傍晚的时候画琴来找她,说了她已经用水将那幅米芾的字弄湿的事。现在许琇宁哪里还有什么礼物送给陆庭宣呢? 原本她只是不想许琇宁送礼物给陆庭宣,让他心中更欢喜许琇宁而已,可没想过要问的。但现在沈氏竟然问出了这个话来。 而且还是当着陆庭宣,和这一屋子人的面。 许琇宁会尴尬窘迫成什么样呢? 许琇莹很想看到这个画面。就笑着也柔声的问道:“是啊。宁妹妹,你一向跟陆大哥关系好,肯定准备了一份很好的礼物要送给他的,是不是?不如拿出来让我们也都看一看。” 许琇宁在门外叫了很多声陆哥哥,但陆庭宣一直没有应答。 刚刚赶过来的墨兰就温声的劝说着:“许是陆少爷睡的太熟了,没有听到姑娘您的叫声。若他听到,怎么会不来开门见您?依奴婢的意思,咱们还是先回去,等陆少爷醒了再过来。到时只怕陆少爷知道您过来找过他,就会立刻去找您呢。” 陆庭宣虽然到许府的时间不长,但是他们都看得出来陆庭宣对许琇宁很好,绝没有故意不见她的时候。所以墨兰才会这般说。 见许琇宁不走,墨兰又柔声的劝道:“老爷太太很担心您呢。刚刚奴婢过去上房那里,老爷和太太细细的问了昨儿晚膳您吃了多少饭,用了些什么菜。还问了您昨儿晚上醒了几次,咳嗽了几声。您风寒才刚好些,现在站在这里吹了风,若再加重了,老爷和太太可不要担心的饭都吃不下?就是陆少爷,心里也会愧疚。咱们还是先回去罢。” 许琇宁也没有想到陆庭宣这是在故意躲着不见她,想了想觉得墨兰说的确实很对,就看了面前的槅扇门一眼,然后转过身要走。 35.抢夺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许琇宁在门外叫了很多声陆哥哥, 但陆庭宣一直没有应答。 刚刚赶过来的墨兰就温声的劝说着:“许是陆少爷睡的太熟了,没有听到姑娘您的叫声。若他听到, 怎么会不来开门见您?依奴婢的意思, 咱们还是先回去, 等陆少爷醒了再过来。到时只怕陆少爷知道您过来找过他, 就会立刻去找您呢。” 陆庭宣虽然到许府的时间不长, 但是他们都看得出来陆庭宣对许琇宁很好,绝没有故意不见她的时候。所以墨兰才会这般说。 见许琇宁不走, 墨兰又柔声的劝道:“老爷太太很担心您呢。刚刚奴婢过去上房那里, 老爷和太太细细的问了昨儿晚膳您吃了多少饭, 用了些什么菜。还问了您昨儿晚上醒了几次,咳嗽了几声。您风寒才刚好些, 现在站在这里吹了风, 若再加重了,老爷和太太可不要担心的饭都吃不下?就是陆少爷, 心里也会愧疚。咱们还是先回去罢。” 许琇宁也没有想到陆庭宣这是在故意躲着不见她, 想了想觉得墨兰说的确实很对, 就看了面前的槅扇门一眼, 然后转过身要走。 但忽然又回过头来,叫谨言:“等陆哥哥醒了, 你一定要告诉他我来过的事。还有, 你跟他说, 他在我们家住着不好么, 为什么好好儿的要搬走?还是不要搬走,继续在我们家住着的好。” 她一双眼睛看着水润润的,小鼻头红红的。也不知道是被冷风给吹的,还是因为觉得委屈的缘故。 声音听起来也软软糯糯的,还带了些鼻音。由不得人听了心里就会立刻柔软下来。 怪不得他家少爷才来许府一个多月就对自己的这个小未婚妻很好。这样娇美精致的小姑娘,天生就该被人捧在手掌心里面宠着,连跟她大声说话都担心会吓到她。 就不知道少爷好好儿的,今儿早上为什么忽然要去跟许老爷和许太太说辞行,要搬离许府的话,现在也躲着不见许姑娘。 谨言虽然心里满是不解,不过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应下了许琇宁说的话。然后看着她带着丫鬟走出院子。 其实陆庭宣现在就站在雕花窗子后面,伸手轻轻的推开一条细缝,沉默的看着许琇宁走远。 刚刚她和谨言说的那些话他都听到了,也看到小姑娘面上委屈的样子。 她总是这样,很娇气。稍微一点儿小事就会红了眼圈。鼻尖也会红起来,说出来的话也会立刻带了哭音。以往每次看到她这个样子,他心里就算有再大的气也会立刻软下来。恨不能将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她,只要她高兴。 可是后来她竟然说她喜欢凌恒,要嫁给他...... 陆庭宣转过身,不再看许琇宁渐渐远去的纤细身影。 听到敲门声,他知道是谨言,就走过去打开门。 一双形状好看的薄唇还是紧紧的抿着,眉目间也冷凝的很。 谨言心中一紧。 虽然少爷是个清冷的人,看着不大好接近,但以前他也从来没有在少爷身上看到过有这种深沉霸气的时候啊。 总还是觉得一夜之间少爷变了很多。 就小心翼翼的问道:“少爷,这行李,咱们还要不要接着收拾?” 先前陆庭宣从凝翠堂辞行回来,就吩咐谨言收拾行礼。刚刚是许琇宁过来了,谨言才停下手里的事过去开门。 不过许姑娘才刚说过不要少爷离开许家的话,少爷以前那么听她的话,应该会应允的吧...... 但没有想到陆庭宣竟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淡漠的说着:“继续收拾。” 谨言只得应了一声是。走到书架前面,将上面摆放的书都一一的拿下来打包好。 许琇宁离开陆庭宣住的院子,却没有听墨兰的话回自己的绘雅苑歇着,而是抬脚往右拐,径直的往凝翠堂走。 自昨儿午后她睁眼醒来,一直震惊在自己竟然又活了过来,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她在做梦的事里面,到现在都没有去看望过自己的父母和兄长一眼,实在是不孝的很。 现在既然知道眼前的这一切都不是梦,她是真的重新又活过来了,她自然要去看望自己的父母兄长的。 想着现在她的亲人们都还好好的活着,许琇宁就觉得心里很激动,恨不能立刻见到他们才好。 她走的飞快,墨兰她们只能一路小跑的跟着她。 不过走着走着,许琇宁忽然又停了下来,目光望着前方,面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墨兰也望过去,就见有两个人正往她们这边走过来。 走在前面的姑娘十三四岁的年纪,穿一件淡黄色领口袖口绣梅花的夹袄,相貌生的淡雅秀丽。她身后跟着的人穿一件青色比甲,做丫鬟的打扮。 这是老爷亲弟弟家的女儿,名叫许琇莹。因为老家的祖母和父母都相继死了,年前腊月的时候刚带了弟弟,从常州府上京来投奔老爷这个大伯。 墨兰,画琴和画屏都对许琇莹屈膝行礼,称呼她二姑娘。 老爷和太太对这位前来投奔的侄女还是很好的。她一来就吩咐下去,叫家人称呼她为二姑娘,他们自己亲生的女儿反倒是三姑娘了。 不过私底下许府的丫鬟仆妇还是习惯直接称呼许琇宁为姑娘。 许琇莹面上带着微笑,叫她们起来,不用多礼。又来拉许琇宁的手,温温柔柔的笑着:“知道妹妹的风寒还没有好,我正想着要去看望妹妹,不想倒在这里遇到妹妹了。妹妹这是要到哪里去?” 许琇宁看着她,轻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她以前其实是很喜欢这位堂姐的,经常跟她在一起玩,有什么好东西也都要给她一份。可是后来她嫁给凌恒之后,有一次凌恒陪同她回娘家,她听到他们两个人私下在假山后面隐蔽的地方说话,才知道以前凌恒和许琇莹竟然有过一段情。 她那个时候才察觉到凌恒是个很多情的人,但凡长的好看的女子他都喜欢,忍不住的就会去撩拨对方。 自己竟然喜欢上了这样的一个人,真是想要伤心都没法子伤心起来。毕竟这个夫婿是她自己挑选的。 原本她也不怪许琇莹。凌恒那样的人,家世相貌都很好,特别是一双桃花眼,看着人的时候很多情。又惯会说甜言蜜语。若他真的想追求一个姑娘,很少会有人不动心。 但是许琇宁记得,一开始凌恒追求她,说要求娶她的时候,她其实是很犹豫的。因为她知道自己和陆庭宣有婚约,陆庭宣对她也很不错,她不大想悔婚。可是这个时候许琇莹竟然劝说她,人生一世,肯定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生活,这样才会开心。 还告诉她,前段日子她到郊外踏青的时候,看到陆庭宣和郭祭酒家的女儿也在那里游玩。他们两个人的言语举止看着很亲密,只怕陆庭宣心里很喜欢那位郭姑娘呢。他都已经移情别恋了,你还要勉强自己嫁给他,一辈子过的不开心? 陆庭宣和许琇宁的兄长都在国子监进学,郭祭酒很喜欢他们两个,称呼他们两个是他的得意门生,会经常叫他们到他家去考问功课。许琇宁觉得好玩,也跟去过一次。 那次她见到了郭祭酒的女儿郭瑾瑶,京城著名的才女。 相貌生的很文秀清丽。更难得的是她眉眼间有股书卷的清气,看着就很端雅。 陆庭宣跟她说话的时候很彬彬有礼。但他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这样的彬彬有礼过。所以当时听许琇莹那样说,许琇宁立刻就相信了。 心里越发的坚信陆庭宣是喜欢郭瑾瑶那样的姑娘的。既然他也不喜欢她,那两个人何必因为父母定下的婚约一辈子在一起? 当夜她就很冲动的拿着梳篦和白玉佩私自去找陆庭宣退亲了。 许琇宁只是不明白,既然许琇莹那个时候心里是喜欢凌恒的,怎么还会那样的劝说她嫁给凌恒?许琇莹心里到底安的是什么心思? 许琇宁不是个很聪明的人,她想不出来这其中的缘由。因为自小被父母兄长保护的太过,所以她也不大明白人心的阴暗和险恶。但是这并不妨碍她现在看到许琇莹时心里的不舒服。 于是她就将自己的手从许琇莹的手里抽出来,有些冷淡的说道:“我去看我爹娘,还有我大哥。” 许琇莹面上神情微僵。 她的这个堂妹就是这样。高兴了,不高兴了,喜欢一个人,不喜欢一个人,全都表现在脸上,从来不会隐瞒。 也许是不屑于隐瞒。 只有从小一直被人娇养着长大的人,才会活的这样随心所欲,想怎样便怎样。 同样都是许家的女儿,但是许琇宁的父亲是户部左侍郎,母亲是当朝内阁首辅的女儿,家世显赫,出去人家都要让着她。 她还有个很宠爱她的大哥,对她一往情深,以后会封侯,做了内阁首辅的未婚夫...... 36.乡君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就好像原本以为是一汪死水,再不会起涟漪, 但是现在竟然从水底下开始慢慢的翻涌起来。 放在桌面上的右手慢慢的握了起来。 他没想到许琇宁竟然会...... 明明上辈子许琇宁从来没有对他上过心, 反倒是他送她东西时她从来都是一副很不在意的模样。 闭了闭眼,忽然想起刚刚许琇宁右手都已经冻的手指甲发紫也要紧紧的攥着那只紫檀木匣子的场景。 心中一时就很触动, 也很柔软下来。 叫墨兰起来之后,他起身从椅中站起, 抬脚掀开帘子走进内屋。 没想到一眼就看到许琇宁正趴在炕桌上睡着了。 巴掌大的一张脸,被他大氅上毛茸茸的白狐狸毛挡住了一小半。平日常带笑意的一双灵秀眸子阖着, 纤长浓密的眼睫毛也低垂着。 一副睡的很安稳很香甜的模样。 陆庭宣站在门边看了她好一会儿,只觉得心尖上最柔软的地方在轻轻的颤动着。 然后他才脚步放轻的走进去, 另拿了一件自己的斗篷过来,轻轻的披在许琇宁的身上。 视线落在她膝上放着的那只紫檀木匣子上。 因为已经睡着了的缘故, 许琇宁便没有如同刚刚那般紧紧的攥着匣子。陆庭宣很容易就从她的手掌心里面将这只匣子抽了出来。 打开看时,里面的卷轴果然已经湿了。待拿起卷轴打开看上面写的字时, 好些字都已经被水泅湿了。 只是这幅字...... 陆庭宣抬头看了一眼还睡的很熟的许琇宁,唇角忍不住的微弯了起来。 还是这样的笨,连花费重金买了一幅赝品都不晓得。 不过到底是一片心意为他,是否赝品都尚在其次。 心中叹息一声。 原本他是不想管这件事的,但终究还是不忍看到她伤心的模样。就将卷轴重新卷好放进匣子里面,然后拿着匣子走进旁侧的书房。 靠墙放了一面很大很高的书架, 原本上面都放满了他从老家常州府带过来的珍贵书籍。靠着平头雕螭龙纹书案旁边放了一只很大的白瓷青花瓷缸, 里面一开始都插着他带过来的一些前人字画, 和自己平日闲来无事时所做的书画。不过这会儿书籍和书画都收了起来, 书架上面和大瓷缸里面都空空的。 陆庭宣凭着印象,在一众装好书籍和书画的包裹里挑拣了一只包裹出来打开,然后拿了一卷卷轴出来。 打开看了一眼,便重又卷好,放进刚刚已经被他仔细擦干的匣子里面。 至于匣子里面那幅原本被水给浸湿的字,已经被他拿出来扔到一旁了。 待做好这些事,他便转身回到里屋。 许琇宁还在熟睡,陆庭宣也没有叫醒她,轻轻的将手里拿着的匣子轻轻的放在她的膝上。还将她的右手搭在匣子上面。 小姑娘的手软软的。因为屋里生了火盆,她怀里又抱着汤婆子的缘故,她的手不再是先前那般的冰凉,而是暖和和的。 握着她的手,陆庭宣有一瞬间的失神。不过很快的又眉眼冷清起来,隔门叫墨兰进来。 虽然他们两个有婚约,但许琇宁也不能一整晚睡在他这里。会对她的名声不好。 而且,虽然不知道她为何忽然对他搬到竹意轩的事这样的高兴,一定要坚持送他乔迁的礼,但陆庭宣心中明白,许琇宁是不欢喜他的。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想来她现在因着年纪还小,心中只将他当做兄长来看待。等到往后她年岁渐长,只怕等遇到她心仪的男子,肯定会头也不回的离开,再也不会看他一眼。 就叫墨兰将许琇宁唤醒。 墨兰很恭敬的应了一声是,然后走过去,轻声的叫着:“姑娘?姑娘?您醒一醒。咱们回去睡。” 如此叫了好几遍,许琇宁的一双眼睫毛终于动了动,是要睁开双眼了。 原本还一直在看她的陆庭宣瞧见了,立刻转过头,目光看着旁侧的一只海棠式样的花几。面上的神情也淡淡的。 刚睡醒的人总是会有几分茫然的,特别一睁眼还不是在自己睡惯了的屋子里面。 直至看到对面坐着的陆庭宣,许琇宁才想起来她入睡前的事。 当即就发出啊的一声轻呼,一张小脸都皱了起来。 “陆哥哥,”她的声音听上去也可怜兮兮的。带了两分哭音,“我知道你很喜欢米芾写的字,前几天就特意到铺子里面挑选了一幅米芾的字想要送你,想要送给你,做你乔迁新居的礼。但没想到被水给弄湿了,一整幅字都毁了。明日你乔迁到竹意轩,我,我没有礼物送给你了。” 说着,头垂了下来。披散在肩背上的秀发也随之倾斜下来一些。 小姑娘的头发生的好。乌黑柔顺,在珠光下闪着缎子似的光。想必摸上去肯定也会跟缎子一般的柔滑。 陆庭宣心中强忍住想要摸一摸她头发的冲动,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清清冷冷的问着:“是吗?” 微微探身,自她的手中拿过那只描金雕花的紫檀木匣子打开,将里面的卷轴拿了出来。 打开卷轴看了一眼,递还给许琇宁:“这幅字还好好的,并没有毁坏。” 许琇宁原本还低着头在伤心着呢,手指没意识的绕着紫铜汤婆子上面的小盖子。一听这话,她先是一怔,然后立刻抬起头望过去。 一双杏目睁的圆圆的,眼眸中满是惊讶。 陆庭宣看见,唇角微弯。不过脸上还是绷着没有笑,只将手里的字又递过来一些。 他个子高,手臂也长。所以虽然两个人隔着一张花梨木束腰炕桌对面坐着,但许琇宁还是能清晰的看到他手里拿的那幅字。 果然都好好的,墨一点儿都没有被水给泅湿晕开。再翻开背面看了看,连水渍都没有一滴。 心中觉得很奇怪,口中就喃喃的说着:“怎么会这样?明明先前我打开匣子看的时候上面都有水渍的。可现在怎么都没有了?” “我这屋子里刚生了火盆,就放在你跟前,许是这幅字上面原本的水渍都被烘干了。” 陆庭宣说出来的话平静的很,找不出一丝波动。仿似他现在说的话就是事实一样,“所以你自然再也看不到一丝水渍了。” 许琇宁将信将疑的望着他。陆庭宣面上的神情不变动一分,看起来无懈可击的很。 许琇宁终究还是相信了他说的话。 毕竟眼前这幅字是她前几天买的米芾的字没错。天底下肯定不会有第二幅同样的字的。 而且,她内心深处其实是很信任陆庭宣的。 他就是这样一个,说话做事很容易让人信服的人。 许琇宁原本还皱着的笑脸立刻舒展开来,眼眸中满是盈盈笑意,颊边梨涡隐现。 “这可真是太好了。”她一下子就跳下炕沿。 因为心里实在是太高兴了,就忘记了膝上还放着汤婆子,面前放着火盆的事,眼见着汤婆子就从她的膝上滚落下来,脚也要踹到火盆上面。 这汤婆子是紫铜打造的,里面还灌满了水,很有分量。掉下来若砸在地上还罢了,但若在不甚砸在她脚上,那可会是很痛的。而且火盆里面还拢着旺旺的火,她只穿了单薄的睡鞋,就算只踹到边缘也肯定会被烫到。 已经来不及开口提醒她小心了,陆庭宣起身站起,眼疾手快的一把接住滚落下来的汤婆子,另外一只手握着许琇宁的胳膊,就将她拉向自己。 来势很极,许琇宁一下子就撞上了他的胸口。 陆庭宣虽然面上看着是很文雅的一个读书人,但其实也精通武艺,早起必要练半个时辰的剑。胸口有别于其他文人那般手无缚鸡之力的软绵绵,反倒很结实,也硬朗。 许琇宁这一撞,就觉得自己如同撞上了一块石头般,额头都要痛了。 陆庭宣却觉得怀中的人身子软软的,也香香的。是她惯常喜欢用的玫瑰花儿的甜香味。 一下子就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砰砰的跳的快了起来。 忙收敛心神,往后倒退两步。 许琇宁却注意到那幅字因着陆庭宣的忽然起身掉落到地上来。已经很靠近火盆了,极易被点燃。 当下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忙蹲下去,伸手就去捡。 眼见她玉白娇嫩的右手就要被火盆里烧的旺旺的木炭给烫到了,一旁站着的墨兰和谨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一个叫姑娘,一个叫许姑娘,都想冲过来拉住她。 但他们两个人的速度都没有陆庭宣快。已经往前跨了一大步,伸手紧握着的她的胳膊就将她拉了起来。 心中刚刚所有的担心和紧张一下子都化为怒火,一张俊脸立刻沉了下来。 “你做事之前都不知道先想一想?怎么还是这样的冒失?” 若刚刚她的手被火盆里的木炭烧伤...... 陆庭宣只要想一想就觉得心口发紧。 许琇宁很少看到他发这么大的怒。当下呆呆的看了他一会,然后将右手微微举高:“这幅字刚刚差点就被烧着了......”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陆庭宣给开口冷硬的打断了:“是这幅字重要,还是你的手重要?难道你以前没有看到过比这更贵重的字画?我看你对那些字画也不放在眼里,如何对这幅字就这样的爱惜?拼着自己的手被火烧伤也要去捡?” 陆庭宣向来话少,许琇宁也很少有听到他一下子说这么长一段话的时候。更何况还是在很生气的情况下说的。 “可是,可是那些字画,和这幅字不一样啊。”她面上还是一幅呆楞楞的模样望着陆庭宣,口中喃喃的说着话。 37.威吓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许正清和沈氏都很高兴, 连声的说好。许明诚更是看着许琇宁笑道:“这下子可算有个能管得住你的人了。看往后你还要如何的因为不想练字撒娇哭闹。” 面上一副我家的这个混世小魔王终于有人能管得着了的欣慰模样。 许琇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觉得心里实在是苦的很。 她刚刚是下了决心想要把字练好不错, 但也没想过是要陆庭宣教她啊。 印象中陆庭宣这个人很少对她笑,看着也很淡漠冷清, 只怕她撒娇哭闹都没有用。 偷偷的瞥了他一眼,见他果然是一脸淡漠冷清的模样。 脑海中立刻就浮现出一个画面来:她手腕很痛,一脸泪痕, 但陆庭宣背着双手一脸严厉的看着她, 手中还拿了戒尺。她没有法子,只得哭哭啼啼的,提笔趴在书案上继续练字...... 吓的打了个哆嗦。忙抓住了沈氏的衣袖想要开口撒娇讨饶, 说不要跟着陆庭宣练字。但被沈氏知道她心里的想法,抢在她开口之前就先笑道:“这件事已经定下来了。宁儿, 你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往后还是乖乖的跟着庭宣练字罢。” 许琇宁:...... 她可不可以收回她刚刚说的想要练字的话?她只想吃喝玩乐, 空闲的时候看看话本子, 和雪球一起玩啊。至于说这辈子她确实是想对陆庭宣好一点, 但也没想过要天天面对他啊。 一张小脸苦着, 眉头都皱了起来。被陆庭宣余光看到她这个模样, 忍俊不禁。 许琇莹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画琴骗了她,那幅字竟然没有被毁坏!而她还傻乎乎的一定坚持要许琇宁将这幅字拿出来给大家看。 现在好了, 大家看到这幅字, 都纷纷的夸赞起许琇宁来, 说她有眼光。陆庭宣的心里肯定会更加的欢喜她了。 而且, 因为这幅字的缘故, 以后许琇宁竟然要跟着陆庭宣练字。 那他们两个人岂不是会经常见面,很容易就日久生情了? 原本是想要阻止他们两个人好的,但是没想到现在她竟然间接的促成了他们两个人往后天天相处的事...... 许琇莹很不甘心。想了想,就对许正清屈膝行了个礼,然后很柔婉的说道:“大伯父,侄女上京之后,每每想起大伯父您饱读诗书,当年高中状元的事迹,心中就很钦佩。也一直想要读书练字,好不坠了您的名声。现在宁妹妹跟着陆大哥练字,侄女想斗胆跟您请示下,能不能让我同宁妹妹一起,也跟着陆大哥练字呢?我保证肯定不会影响到陆大哥读书的。” 既然许琇宁以后要天天跟陆庭宣相对,那她也要。 一来有她在,就能阻止许琇宁和陆庭宣两个人单独相处,日久生情了;二来,找了这个由头,以后她就能光明正大的天天来竹意轩见陆庭宣。百般温柔熨帖之下,不信他铁石心肠,会不喜欢她。 至于其他的人会如何看她,她压根就不想去理会。得到陆庭宣的喜爱才是现在最要紧的事。 她这话一说完,沈氏和许明诚就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她。仿似不相信世上竟然会有脸皮这样厚的人。 一来许琇宁年纪还小,二来她和陆庭宣是有婚约的,两个人天天相处也还罢了。可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呢?都已经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了,竟然还要一个外男教自己练字。难道不知道男女大防这四个字吗? 陆庭宣也很冷漠的瞥了她一眼。不过随后就收回目光。 他明白沈氏和许明诚的心思,很护着许琇宁。是断断不会允许这件事发生的。不用他开口来拒绝。 这毕竟是许正清的侄女,他若立刻就拒绝,只怕许正清脸上会不好看。还是先让沈氏和许明诚出来说话比较好。若不行,到时他再开口拒绝。 果然沈氏立刻就跟许正清笑道:“莹姐儿一心向学肯定是好事。但你我都知道,她父亲大字都识不了几个,也没有请先生来给她开蒙,她认得的字只怕有限。都说欲速则不达,字都认得不多的人,如何就着急要练字呢?依着我的意思,既然莹姐儿这般向学,不如我这几日便寻摸一个好的先生过来教她。等教会了她认字,再练字也不迟。” 至于等真的教会许琇莹认字了,还能真的让她跟着陆庭宣练字? 担心许正清会不答应,沈氏又笑着说道:“正好安哥儿也大了,是时候该开蒙了。但我看这孩子性子怯弱的很,只怕让他独自一个人跟着先生读书认字会害怕。若有莹姐儿在旁边跟着他一块儿读书认字,这孩子肯定就不怕了。老爷,你觉得怎么样呢?” 虽然姑娘家认得些字是好的,但如何比得上男儿家重要呢?许明安毕竟是许家的男丁,许正清心里肯定希望他能成材的。 许正清心里隐约也觉得许琇莹刚刚提的那件事不大妥当。他是个思想保守的人,对男女大妨看的也重。就是许琇宁和陆庭宣之间,一开始他也不愿他们两个之间多亲近。 后来还是被沈氏说了他一顿:两个自小就定了亲事,但很少见面的人,这会儿你再不让他们两个多亲近,等往后成亲了彼此不喜欢就好了?到时他们两个成了一对怨偶,你对得起你的陆兄?还是看到宁儿天天过的不开心你就高兴了?而且庭宣这孩子你也知道,是个稳重懂事的。宁儿还小,你以为他们两个就算经常见面能做出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来?苏东坡和佛印的典故你没有听说过?分明就是你心里想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事,才会以为旁人都跟你一样。 一番话说的许正清脖子都缩了起来,不住的给沈氏赔不是。自然对这件事他也再无异议了,由着沈氏张罗。 但是让许琇莹也跟着陆庭宣练字...... 原还想着这个侄女毕竟是寄住在他们家的,若他直接说不允只怕她会多心,正想着要如何委婉的拒绝,正好听到沈氏说的话。 立刻就顺着这个台阶下来了:“你想练字这是好事,伯父肯定会成全你的。不过你大伯母所说不错,欲速则不达。练字的事你暂且不急,先等字都认全了再说。” 又转过头叮嘱沈氏:“就请个学识渊博的女先生罢。” 心里到底还是很看重男女大妨的,不肯请个男先生。至于许明安,暂且先开蒙,等往后他年岁稍长一些,就送他到槐树胡同的书院里去读书。 槐树胡同的书院可是全京城最好的书院了。 许琇莹心中不住的冷笑。 果然两个人都是很伪善的人。 一开始她带着弟弟过来投奔的时候,说什么怜他们孤苦,会将他们当成自己的儿女一般的来看待,但现在不也显出他们的嘴脸了? 为什么许琇宁能跟着陆庭宣练字,她就不能?还假惺惺的说要请个什么先生,且一再叮嘱要是个女先生来教她。不就是担心她跟男子接触,会败坏他们许家的名声? 只怕更担心的是她和陆庭宣多接触,陆庭宣会喜欢上她,不喜欢他们的宝贝女儿了。 她就偏不遂他们的心愿。往后她是肯定要找各种机会和陆庭宣多接触的。 不过面上对许正清和沈氏的这个安排也不好违逆的,只得屈膝行礼,应承了下来。 沈氏刚刚一直提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但看着许琇莹的时候就觉得心里越发的不舒服起来。 给她相看亲事的事看来得抓紧了。 许琇宁这时对那架四君子的插屏感兴趣起来。 许琇莹确实做的一手好绣活,而且这架插屏她绣的很用心,上面的梅兰竹菊每一样都绣的很鲜活。 刚刚许琇莹过来的时候说了这架插屏是送给陆庭宣乔迁新居的礼物之后,碧桃就将插屏连同托盘都放在陆庭宣手边的几案上。于是这会儿许琇宁就从沈氏的身边走到旁边来看。 这间明间正面放了平头长案,前面摆放了一张八仙桌,桌子两边各放了一张太师椅。左右两边又是一溜儿的两张太师椅。 陆庭宣就坐在右手边的第一张太师椅中,隔着一张几案的第二张太师椅是空着的。于是许琇宁就在那张椅中坐了下来。一面探头看那架插屏。 38.决心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只是两家定了亲事才刚满一年, 陆父老家来信, 父亲病逝。陆父只得携了家眷回乡,为父守制三年。 陆家原是常州府的富商大户,手上有很多生意。现在老东家病逝,膝下只生养了陆父一个儿子, 陆父经不住母亲的哀求, 上书吏部辞官,开始一心一意的打理家里的生意。 就将用科举光耀门楣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早晚监督他好好向学。 听得说陆庭宣也是个神童。九岁上就考中了秀才, 十二岁的时候就考中了举人。 十二岁的举人,这可是亘古未闻的事。当时不单整个常州府都轰动了,就连远在京城的父亲也听说了这件事。 去信询问真假, 待得到陆父的回信确认这件事是真的, 当时就高兴的对自己的太太沈氏说着:“阿宁找了个好夫婿啊。” 沈氏听了也很高兴,带着一脸笑意, 轻轻的摸了摸许琇宁的头。 这是许琇宁第一次知道自己竟然有个未婚夫婿的事。不过当时她才五岁,懵懵懂懂的, 也不晓得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所以也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直至陆母陆父相继去世,陆庭宣遵从父亲遗命, 带着梳篦, 玉佩和书信上京面见父亲, 此后就在他们许家住了下来, 两个人这才开始慢慢的有了接触。 不过许琇宁总觉得陆庭宣不大喜欢自己。 在她的心里,陆庭宣才学极高,又是个很冷清的人,他喜欢的应该是郭祭酒的女儿郭瑾瑶那种有书卷气,温婉端雅的女子,而不是像她这样什么都不会,很娇气的人。 不过她也不大喜欢陆庭宣就是了。 总觉得他就是只闷葫芦,无趣的很。有一个这样的兄长是很好的,但是若一辈子都要跟他在一起过日子,日夜相对,那就会觉得很沉闷。 所以后来她才会喜欢上风流倜傥,极会说甜言蜜语的凌恒。还私下拿着那一半梳篦和白玉佩去找陆庭宣退亲,告诉他自己要嫁给凌恒,不要嫁给他...... 但哪晓得嫁给凌恒还不上三个月,她就不明不白的死了。 想起那些事,许琇宁呆了好一会儿。但是忽然想起陆庭宣要搬走的事,她立刻起身站起来,往外就走。 不行,陆庭宣不能离开他们许家。 若那一切果真不是她做的一场梦,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那往后她的外祖父和父亲都会被凌次辅别有用心的诬陷,牵连到和废太子有勾结的事上去。 到时她的外祖父一家,还有他们许家一家人依然会落到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她不能让这样的事再发生一次。 而陆庭宣...... 按照郭祭酒家的那个丫鬟所说,陆庭宣最后会襄助四皇子登基为帝。非但被封了靖安侯,还做了内阁首辅,可谓权倾一时。 外祖父和父亲的案子,就是在他做了首辅之后上书恳求翻案重审的。而且,以他当时的首辅之尊,竟然全程都亲自审查。最后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查明真相,给外祖父和父亲洗刷冤名,凌次辅一家也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他的这份恩情,许琇宁心中是很感激的。而且到底是以后会做内阁首辅的人,许琇宁很不想他离开。 仿似只要陆庭宣在许家一日,就能保许家安宁一日,她心里也会觉得安稳一些。 外面的风很大,也很冷,吹在脸上,就跟刀子割一般的痛。 但许琇宁顾不上这个,一路快步的往前走。 等走到陆庭宣住的地方,就见两扇朱漆院门紧闭着。 许琇宁上前抬手拍门,过了一会儿工夫才有人过来开门。 许琇宁认出这是陆庭宣从常州老家带过来的随从,名叫谨言。对陆庭宣极忠心的。 画琴和画屏这时才追上来。 “姑娘,您,您怎么跑这么快?”画琴一边气喘吁吁的说话,一边将胳膊上搭着的斗篷抖开,披在许琇宁肩上,“外面风大,您咳嗽还没有好全,若吹了风,咳嗽再加剧了可怎么好?” 许琇宁不理她,只着急的问谨言:“你家少爷在哪里?我要见他。” 说着,就要往院子里面走。 但被谨言侧身给挡住了。 “回姑娘的话,我家少爷昨夜没有歇息好,今儿早起脸色很不好。刚刚他说要歇息,特地交代小的,不让人进去打扰他。姑娘请先回吧,稍后小的会告诉我家少爷姑娘来过的事。” 许琇宁一听就有些急了:“我不信。你肯定是在骗我。我刚刚才听丫鬟说你家少爷早起去跟我爹娘说辞行的事,如何现在他竟然就歇下了?便是他真歇下了,我也定要见他。” 说着,赌气就继续往里面走。 她记得以前每次她来找陆庭宣的时候,只要谨言通报进去,陆庭宣无论在做什么事都会立刻出来见她。后来甚至都不用谨言通报了,只要她来了,就能自己推门进去找他。 许琇宁这也是以前被陆庭宣纵容的太娇气了,只以为现在也和以前一样,所以想要见陆庭宣了,就要立刻见到他。 谨言就觉得为难的很。 他确实是在骗许琇宁没有错,少爷压根就没有歇下。而是刚刚听到拍门声,他从门缝里面往外张望,见是许琇宁,立刻就要开门,却被陆庭宣给冷声的叫住了。 “告诉她,就说我歇下了,让她回去。” 十八岁的少年背着双手站在台阶上,寒风吹起他淡蓝色的衣摆,容颜清冷如霜。 谨言一刹那就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明明还是他家少爷没有错,但是他的眼神却是冷然深沉的...... 谨言不敢不听他的话,这才对许琇宁扯了这一篇谎话出来。但是没想到这位娇气的大小姐直接就戳穿了他的谎话,还要硬往里面闯。 谨言拦不住,眼睁睁的看着她灵活的绕过他进了院子。 不过台阶上已经没有人了,刚刚开着的屋门也紧闭了起来。显然陆庭宣已经回了屋。 许琇宁不管不顾的就去推槅扇门。但里面落了门闩,她压根就推不开。她就叫陆哥哥,也没有人应声。 陆庭宣和许琇宁的兄长同年,因为许父许母觉得既然已经定了亲事,早些让他们两个熟悉起来也好。所以自打陆庭宣十八岁来他们许家,就随意让他们两个相处。 许琇宁呢,当时只有十一岁,又一直被父母和兄长娇宠着长大,对未婚夫婿也没有什么概念,只当又有了个兄长陪她玩,所以一直叫陆庭宣为陆哥哥。 陆庭宣是个清冷的人,话不多。但以前她每次叫陆哥哥的时候他都会答应一声的,可是现在她已经叫了很多声陆哥哥了,依然没有听到一声应答。 许琇宁就觉得有些委屈起来。 十一岁的小姑娘,家里亲人宠溺太过,养的很娇气。后来凌恒虽然别有用心的接触她,也是将在捧在手掌心里面宠着。即便死了,也是事前什么都不知道,一碗掺了鹤顶红的燕窝粥喝下去,顷刻就死了。 就算知道外祖父一家和父母兄长后来遭遇的事,心里很悲伤难过,可也是立刻就重生了,回到自己十一岁这一年。 所以心智上依然是个很娇气,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姑娘。 “陆哥哥,”许琇宁一双眼圈儿泛红,声音也哽哽咽咽的,“你怎么不出来见我?难道是我做错了什么事,你心里恼了我?” 忽然想到陆庭宣是最尊敬他父亲的,所以对于他父亲给他定下来的这门亲事他也很看重。但是她上辈子竟然做出私自来找他退亲的事来。 他心里不恼她才怪。 她到现在还记得当时陆庭宣紧握着她掷还回去的梳篦和白玉佩,唇角抿的直直的,不发一语望着她的模样。 很吓人。 不过许琇宁转念又想着,上辈子她私自退亲是在她十四岁那年,现在还没有发生呢,陆庭宣怎么会因为这件事恼了她?定然是为了其他的事。 只可惜中间毕竟隔了好几年的时间,她又向来是个没心没肺,忘性很大的人,所以无论她如何的回想,也想不出来到底会是什么事。就只一直哽哽咽咽的叫着陆哥哥,无论谨言和画琴他们如何劝都不肯走。 屋里的陆庭宣这时正闭着双眼,握着梳篦和白玉佩的手紧紧的攥了起来。 没想到昨夜一睁眼他还能再回到十八岁这年。 她还好好的活着,这一点他觉得很欣慰,也很高兴。可是想到上辈子她过来找他退亲,嫁给凌恒的事,他就觉得心里很愤怒,也很难过。 他一直放在心尖上,捧在手掌心里呵护的未婚妻,看着她从十岁的小姑娘长成十四岁的窈窕少女,最后却跑来告诉他,我不喜欢你,我喜欢凌恒。我不要嫁给你了,我要嫁给凌恒。 现在想来依然觉得如同剔骨挖心一般的痛。 能重活一世,他不想再经历这样痛苦的事。他还是离开许府,往后再不看许琇宁一眼的好。反正她心里也一直没有喜欢过他。 但忽然又回过头来,叫谨言:“等陆哥哥醒了,你一定要告诉他我来过的事。还有,你跟他说,他在我们家住着不好么,为什么好好儿的要搬走?还是不要搬走,继续在我们家住着的好。” 她一双眼睛看着水润润的,小鼻头红红的。也不知道是被冷风给吹的,还是因为觉得委屈的缘故。 声音听起来也软软糯糯的,还带了些鼻音。由不得人听了心里就会立刻柔软下来。 怪不得他家少爷才来许府一个多月就对自己的这个小未婚妻很好。这样娇美精致的小姑娘,天生就该被人捧在手掌心里面宠着,连跟她大声说话都担心会吓到她。 就不知道少爷好好儿的,今儿早上为什么忽然要去跟许老爷和许太太说辞行,要搬离许府的话,现在也躲着不见许姑娘。 谨言虽然心里满是不解,不过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应下了许琇宁说的话。然后看着她带着丫鬟走出院子。 其实陆庭宣现在就站在雕花窗子后面,伸手轻轻的推开一条细缝,沉默的看着许琇宁走远。 刚刚她和谨言说的那些话他都听到了,也看到小姑娘面上委屈的样子。 39.娇气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小姑娘柔嫩白皙的右手还紧紧的攥着那幅字。一双点漆黑眸望着他, 里面带了些惧意。肩膀也在瑟缩着。 肯定是刚刚他发怒的样子吓到她了。 她拼着自己的手会被火烧伤也要捡起来的字,就是因为这幅字是要送给他的礼物,但是他竟然还对她发怒...... 陆庭宣心里很自责, 竟然抑制不住的想要将许琇宁抱入怀里,好好的安抚她一番。 墨兰不知道他心中这会儿的汹涌,一脸担忧的走过来, 着急的拉过许琇宁的手看起来:“姑娘,您的手有没有被火烫着?刚刚奴婢在旁边看到,真是吓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 将她的手翻过来覆过去的看了好一会儿, 见她的手都好好的, 连一点儿灰尘都没有沾染上。手里紧攥的那幅字也好好的。 就转过身,屈膝对着陆庭宣行礼:“多谢陆少爷。” 陆庭宣没有说话,不过背在身后的双手却紧紧的握了起来。 明明都已经决定以后不再关心她的事,也要同她疏远了, 但是在她面前他总是很容易的就失控。 这样很不好。他也不想再这样。 就侧过身不再看许琇宁,说话的语气也冷淡下来:“天色也不早了。既然没什么事,就扶着你家姑娘回去。” 墨兰比许琇宁年纪大,知道男女之防的重要性。夜色已经很深了,是肯定不能让姑娘再继续待在这里的。 就对陆庭宣屈膝行礼:“奴婢告退。” 然后轻声软语的劝说许琇宁回去。 许琇宁还在看陆庭宣。 虽然他什么话都没有说,脸也没有跟刚刚那样的沉着,但是她能察觉得到他的不高兴。 她知道肯定是跟她有关的。 不过她现在心里也有点怕他。 说起来很奇怪, 上辈子陆庭宣明明大多数时候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但是她一点都不怕他, 还能在他面前撒娇发脾气,可是现在,她就是有点怕了。 眼前的这个少年,好像跟她记忆中的少年有点不一样了。 眉宇间的威严深沉?不说话时身上迫人的气势? 许琇宁一时也说不上来。 就呆呆的看了他一会,然后走过去,将手里的卷轴递了过去。 “陆哥哥,这是我送你的乔迁礼物。”她微垂着头,声音低低的,软软的,受了惊吓的小猫儿一般,“喏,给你。” 陆庭宣见着她这样,心里忍不住的又开始自责起来。 很想要摸摸她的头。但一来他原就是个情绪内敛的人,二来也是下了决心想要跟她疏远的。若总是对她心软,他担心到最后自己不会对她放手。 可是小姑娘明明是不喜欢他的,若强留她在身边,看着她日日郁郁寡欢...... 他也不想那样。还是宁愿她时时刻刻都高高兴兴,脸上一直都有笑容的好。 就伸手接过卷轴,冷淡着声音简洁的说道:“谢谢。” 完全没有自己想象中陆庭宣收到这幅字时会如何惊喜激动的模样。 许琇宁一下子就沮丧了下来。轻轻的哦了一声,转过身要走。 这时就听到陆庭宣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很喜欢。” 许琇宁立刻回头,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真的?” “真的。”陆庭宣微微的点了点头,声音较刚刚温和了不少,“我会把这幅字挂在我书房的墙上。” 到底还是不忍看到她落寞伤心的样子。而且他说的这几句话也确实是实话。 许琇宁立刻就高兴起来,双眼也越发的亮起来。如同有星辰坠入其中。 “你喜欢我就放心了。”她笑靥如花,“刚刚我看你一脸冷淡的样子,还以为你不喜欢,心里还很伤心呢。” 陆庭宣微抿着唇没有说话。 他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喜欢的都害怕自己因为这件事就不会对她放心。 是忍了又忍,才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欢喜和高兴来。 先前陆庭宣已经叫了个小厮去绘雅苑,让丫鬟送许琇宁的衣裳和靴子过来。这会儿画屏正在外面等侯着。 墨兰将她叫进来,两个人伺候许琇宁穿衣裙,靴子。 是一件杏黄色前襟绣芍药花,领口袖口出风毛的圆领夹袄,一双大红色掐金羊皮小靴,外面再罩了一件很厚实的大红色出风毛撒花缎面的斗篷。 即便已经包裹的这样严实了,陆庭宣依然担心她会冻到。叫谨言将汤婆子里的水倒掉,重新换热水来。让许琇宁抱在怀里。 斗篷上面的兜帽墨兰已经帮她拉高戴上了。边缘一圈厚实的白狐狸毛,毛茸茸的,挡住了她乌黑的秀发和光洁的额头。 “陆哥哥,”她微歪着头看着陆庭宣,面上是盈盈笑意,“那我先回去了。明儿等你搬到竹意轩的时候我再过去。” 陆庭宣轻轻的嗯了一声。叫谨言拿了灯笼过来送她们主仆三人回去。 不过眼见他们出了院门,他心里到底还是不放心。悄悄的一路跟随在他们身后,眼看着许琇宁主仆三人进了绘雅苑的院门,才从旁边的阴影处走出来。 于是谨言一回头就见证了这出大变活人的戏法,只吓的面色发白,蹬蹬蹬的往后倒退了三步。差些儿慌乱惊恐之下就一脚跌倒了。 陆庭宣看他一眼,对他微微的点了点头。他这才看分明眼前的这个人竟然是少爷。 “少、少爷?” 胸腔里的一颗心还在突突的乱跳,问出来的话也带着颤音。 陆庭宣没有说话,双手背在身后,转过身自走了。 若谨言声音叫的再大些,只怕绘雅苑里的丫鬟会听到。还是立刻回去的好。 谨言这时候也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只觉得又是好笑,又是不解。 少爷心里明明很担心许姑娘,非要亲眼看着她进了绘雅苑的院门方才放心,刚刚做什么不跟许姑娘说亲自送她回来?还得博得她的好感。反而这般默默不言的一直跟随在后面护送? 他这般做,许姑娘又不会知道。也是白做了。 谨言一时就很有冲动要将这件事告诉给许琇宁知道。但陆庭宣好像猜到他心中所想一般,立刻开口说道:“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语气颇严厉。谨言只得应下了。 * 知道许琇宁要送陆庭宣的那幅字被毁坏了,许琇莹高兴的笑出声来。 她看着绣绷上已经绣好的菊花图,叫碧桃拿小剪子来。 自打知道陆庭宣要搬到竹意轩去住,她回来就开始绣梅兰竹菊。想要做一座插屏送给陆庭宣放到他的书案上。 虽然她也知道陆庭宣喜欢米芾的字,但米芾的字很贵重,不是她能买得起的。而且自己动手做的东西,总要比买来的更显得真心,有诚意。 碧桃拿了小剪子来,看着许琇莹将白绢从绣绷上拆下来,剪去上面多余的线头,就簪着:“姑娘这菊花绣的可真好。就好像是从外面现摘下来的菊花贴到上面的一般,奴婢都能闻得到香味了。” 人总是喜欢听恭维的话的。许琇莹面上带着笑,伸手轻抚绢面。 她好强,什么都要学。但学下来,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只有半吊子,独有这刺绣女工上面学的最好。 不过有什么关系?女子无才便是德,只要她做了温婉贤惠的模样出来,男人都会爱的。 就吩咐碧桃小心的将这幅菊花镶嵌好,只等明儿上午就送去竹意轩。 她一早儿就使人打听过了,知道陆庭宣是等辰正的时候才搬过去。于是掐着辰正一刻的时间就到了竹意轩。 不想走进去,非但许明诚和许琇宁已经在那里了,就是沈氏和许正清也在。 很显然他们一家人是一起过来的。 许琇莹面上神情微僵。然后走过去对沈氏和许正清见礼。 许正清对这个侄女还是很温和的,叫她不用多礼,起来坐。 沈氏原本对她也很不错,但自打上次听许明诚说了那些事,她再看许琇莹,就觉得这个人心机深沉的很。也一肚子坏水。 40.沐浴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不过我看妹妹气色还算不错。你现在去见见大伯和大伯母也好, 能让他们放心些。” 许琇宁能听出来她这话的言下之意, 是不打算跟她一起去上房了。 不过这样也好。现在看到许琇莹,她心里依然觉得不大舒服, 不是很想跟她说话。就只问她要到哪里去。 听到许琇莹说到后园里面走一走,她就没有再问什么。点了点头, 抬脚继续往前面走。 走出一段路, 想想又回头看了一眼。就见许琇莹现在走的方向并不是后园,倒像是陆庭宣住的院子。 她去找陆庭宣做什么? 许琇宁想不出这其中的原委。 因为在她的印象中,虽然大家同住在她家里,彼此也经常见面, 但陆庭宣原就是个不大喜欢和人亲近的人, 对许琇莹比较冷淡。许琇莹呢, 也不大和陆庭宣亲近, 两个人很少说话。可怎么现在许琇莹竟然会去找陆庭宣? 许琇宁觉得一定是她猜错了。许琇莹也许只是经过陆庭宣住的院子到其他的地方去而已。 她急着去见爹娘,就没有深究这件事, 回过头继续快步往前走。 一路到了凝翠堂, 就看到宋妈在跟一个小丫鬟说话:“......刚刚墨兰过来, 说姑娘昨儿晚上还有几声咳嗽, 老爷和太太很担心。你现在就去前院, 叫个小厮去将王太医请过来。” 宋妈是太太的陪嫁家人,现年四十多年的年纪。一张圆白脸, 生的十分富态。 一般她脸上都会带着笑意, 看起来很亲和。不过若丫鬟仆妇做错了事情, 她还是会很严厉的。所以父亲和母亲住的凝翠堂被她打理的很好。 吩咐完丫鬟,宋妈一回头,就看到许琇宁正站在院门口。 她先是一怔,然后立刻快步的走过来:“今儿风大,姑娘您怎么出门了?还走了这么远的路到这里,仔细吹了风,这可不是好玩的。” 一面又说墨兰:“刚刚老爷和太太才嘱咐你好生的照看着姑娘,你倒好,这一转眼的功夫,姑娘竟然出门了。你也不拦着?” 墨兰也没有分辨,垂手站着,认真的听着宋妈的指责。画琴却是撇了撇嘴。 宋妈穿了一件松花绿色领口绣缠枝花卉纹的比甲,头上簪了一支一点油的金簪子,眉眼间满是担心。 她是个温和的人。因为不能生育的缘故,膝下没有子女。就对许琇宁很好。 宋妈做的一手好针线,许琇宁还记得她小的时候,她穿的鞋袜,兜肚之类贴身的小物件都是宋妈做的。直到现在她的屋里还放着宋妈以前给她做的一只布老虎呢。 所以现在看到宋妈,许琇宁就觉得鼻子酸酸的。 “宋妈。” 小少女的声音听起来软糯糯的,还有些发颤,宋妈听了,立刻就问道:“哎哟,我的好姑娘,您这是怎么了?竟然伤心上了。是谁给你气受了不成?告诉我,我这就给你出气去。” 眼中的担心都要满溢出来了,说话的语气也很着急,听得许琇宁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 “我没事。”她扬着一张笑脸,是十岁少女独有的娇憨可爱,“咱们家谁敢给我气受呢?您就是想给我出气,那也没地方去出呀。” 若论起来,这整个宋府上下确实没有人敢给姑娘气受。就算是新来的那位陆少爷面上看着淡漠了些,但宋妈也看得出来,这位陆少爷对她家姑娘还是很好的,什么事都顺着她。 至于年前来的那两位,弟弟还小呢,才五岁,懂得什么?至于姐姐,虽然宋妈觉得许琇莹是个城府很深的人,但她现在毕竟寄人篱下,哪里敢给她家姑娘气受? 所以宋妈就放下心来,笑着说道:“吓我一大跳,还以为有哪个胆大包天的敢给姑娘气受呢。但是姑娘这好好儿的,怎么就伤心上了?” 许琇宁自然不能说实话,就道:“因为我想宋妈了啊。” 宋妈听了,心里就很感动。 她家这个姑娘,相貌生的那是一等一的好。人也纯真良善。虽然外祖父和父亲都是当朝高官,走出去谁不要高看她一眼?但她却从来不仗势欺人,还爱帮人。嘴也很甜,说出来的话让人听了,心里就跟吃了蜜一样。 宋妈这会儿就恨不能再多疼许琇宁一些。 “姑娘今儿是不是吃糖了,要不然这说出来的话怎么这样的甜?” 宋妈一面调笑着,一面亲自上前给许琇宁打帘子:“外面风大,姑娘快进屋。可巧大少爷刚刚也过来了,正和老爷太太在里屋说话呢。” 凝翠堂一共有五间上房,现在许父许母等人正坐在东次间说话。地上摆了一只掐丝珐琅鎏金大火盆,里面烧着旺旺的炭火,很暖和。 宋妈走进去,对许正清和沈氏他们行礼,笑道:“老爷,太太,大少爷,姑娘来了。” 打起碧纱橱上吊着的姜黄色暖帘,请许琇宁进屋。 许琇宁一走进来,就看到许正清和沈氏对面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兄长许明诚坐在旁侧的一张绣墩上。都转过头来看她。 沈氏还将她拉到自己的身边坐下,一脸关切的问着:“这大冷的天,你怎么出来了?仔细吹到风。” 一面摸了摸她的脸颊和手,冰凉冰凉的,连忙吩咐屋里的丫鬟:“火盆里再添些木炭。再拿个汤婆子过来。” 丫鬟答应着,忙忙的各自去拿木炭,拿汤婆子。 吩咐完,一转头,就看到许琇宁正在目光怔怔的望着她。 沈氏越发的担心起来:“宁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娘?” 许琇宁不说话,忽然扑到她怀里,然后忍不住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在乱坟岗飘荡的那五年,她很想念爹娘和兄长。更何况后来还得知他们全都死了。现在看到他们好好的就在她眼前,她忍不住的就想哭。 许正清和许明诚见她哭了也很担心,两个人都开口询问缘由。 许琇宁怕他们担心,就止住眼泪,从沈氏的怀里抬起头来,看着他们,唇角微牵,想要扯出一个笑意来。 不过一双干净清澈的杏眼里面依然蓄满了眼泪水。 “爹,娘,大哥,我没事。我就是,就是想你们了。” 沈氏的大丫鬟梅月和荷月一个正在往火盆里倒水磨细炭,一个拿着灌满了热水的汤婆子过来。 沈氏伸手接过,试了试不烫手,这才递给许琇宁,让她抱在怀里。 “你这孩子,可真是越来越娇气了。娘昨儿不是才刚去过你那里?看着你歇了午觉才回来的。今儿我早起的时候原也想和你爹去看你的,但想着你那会儿未必起来了,就想等一等再去。不想庭宣那孩子忽然走来辞行,我和你爹苦劝不住,正在这里说这件事,一时就没顾得上去你那里看你。你就因着这个伤心上了?可真是越活越像个小孩子了。” 虽是嗔怪的话,但眉眼间却满是关切。还拿了锦帕过来,动作轻柔的将她脸上的眼泪水擦掉。 许琇宁虽然不聪明,但也知道,若她现在告诉父母兄长她已经死过一回,是昨儿睡了午觉,睁开眼又发现者自己活过来的事,他们肯定是不会相信的。只怕还会觉得她是魔怔了,只会越发的担心她。 所以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温顺的坐着,让沈氏给她擦脸颊上的眼泪水。 许正清倒没有觉得许琇宁娇气。在他心里,女儿家原就该娇养的。 “宁儿莫哭。” 他穿一件佛头青色家常锦缎袍子,颌下有须,面色白净,看起来很儒雅淡然的样子。 这会儿他面上带着温和笑意,柔声的哄着许琇宁,“你不是最喜欢吃瑞福斋的桃片糕?爹爹现在就叫人去给你买回来,如何?小姑娘家家,哭的眼皮都红肿了可就不好看了。” 许明诚虽然也很宠爱自己这个唯一的亲妹妹,但他是个老成的人,不像父母这样宠溺许琇宁都摆在脸面上。 只说着:“父亲不用特地叫人去买。我待会儿要出门拜访朋友,回来的时候从瑞福斋带些桃片糕回来就好。” 瑞福斋里的桃片糕有加了核桃的,也有加了玫瑰糖的,还有加了瓜子仁,花生仁和桃仁的,叫小厮去买,他们未必清楚许琇宁到底喜欢吃哪一种。还是他自己去买放心些。 看着他们都这样的关心自己,许琇宁就觉得心里酸酸软软的。不过也很安心。 “嗯。”她重重的点了点头,“爹,娘,大哥,我不哭了。有你们在,我都不会哭了。” 许正清等人这才放下心来。沈氏随后更是将她搂在怀里,轻轻的用手摩挲着她的后背,不时低头轻声的跟她说两句话。 刚刚许琇宁过来之前他们几个正在说陆庭宣辞行的事。 许正清和沈氏对这个女婿还是很喜欢的。就是许明诚,对自己这个未来的妹夫也很认可。都想要他继续留住在许家。 不然也对不住陆父的临终托孤之意。 所以正在商议这件事。不过总没有商量出个好法子来。 陆庭宣虽然才十八岁,但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他决定下的事,无论旁人如何劝说,只怕都很难更改。 最后许明诚提议:“庭宣近来每日跟我一起去国子监进学,彼此也熟悉起来。既然父亲和母亲都已经劝说过他,他依然坚持辞行,不如现在我去找他问问他坚持辞行的缘由。等知道了缘由,再对症下药,他也许就不会离开了。” 许正清和沈氏都觉得他这个法子好。毕竟陆庭宣和许明诚年岁相近,也许更容易说到一块去。 许琇宁刚刚没有见到陆庭宣,现在听说许明诚要去见陆庭宣,立刻就要跟着一起去。 41.直白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陆庭宣现在也分不清自己心里的感觉是好笑多一些,还是紧张多一些。不过脸上依然还是一贯的没有表情,只是右手卷起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 许琇宁这才回过神来,急忙低下头。 她竟然看陆庭宣看的入了神, 还被他给发现了!他现在心里会怎么看她? 手里握着的湖笔抖了下, 一滴浓墨落到雪白的宣纸上, 慢慢的晕染开来。 心里就跟有人在打鼓一样,咚咚的一直响着。最后到底还是按捺不住,悄悄的抬起眼。 就见陆庭宣还坐在炕上垂眼看书, 眉眼间的神色淡淡的,一副风淡云轻的模样。 他左手腕上笼着的那串紫檀木念珠手串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给取了下来,正握在右手里面,大拇指在慢慢的拨动着一颗颗圆润光滑的珠子。 看起来好像一副看书看得入神了的模样。 许琇宁这才放下心来。安慰自己, 他刚刚肯定不知道她看他看傻了的事。肯定是看书累了,想抬头歇息下,这才正好对上她的目光。 不过他的相貌确实生的很好,怎么上辈子她没有发现呢? 细想来,好像上辈子自己从来没有这样仔细的看过陆庭宣...... 陆庭宣又看了好一会儿的书, 见窗外的日色已经清淡如水,想想今日练的时辰也差不多了,就要叫许琇宁回去, 明日再过来。但一抬起头, 就看到许琇宁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难怪刚刚他一直觉得很安静, 原来许琇宁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睡着了。 前一刻还被他抓到偷窥他的事,慌乱仓促的连忙低头,但是下一刻她竟然就能睡着! 该说她这是心大呢,还是觉得这压根就是一件很小的事? 可是刚刚他却好长时间都没能静下心来,一直在拨动念珠...... 但这个搅乱一池春水的人却睡的很安稳很香甜! 陆庭宣凝目看了许琇宁好长一会儿功夫,忽然失笑,有些自嘲的摇了摇头。 这个人,还是这样容易的就能牵动他心里的所思所想,一举一动。看来往后对她还要更冷淡疏离点才好。 抬脚转身要走,耳中听到窗外的竹叶在被风吹的簌簌作响。有一丝风还透过半开的雕花窗子吹进来,屋里悬挂的淡青色帐幔在前后晃动着。 陆庭宣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还趴在书案上睡的很安稳香甜的许琇宁。 小姑娘肌肤晶莹清透,上好的羊脂白玉一般。不过少了几分血色。 想起她原就是个身体羸弱,很怕冷的一个人,前几日风寒才刚好...... 陆庭宣暗中轻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不忍心真的不管她,就走过去将雕花窗子关了起来。还到隔壁的卧房里拿了一领自己常穿的墨蓝色大氅过来轻轻的搭在她身上。 等到许琇宁睡醒过来的时候,窗外的夜色已经浓了起来。 屋子里面就点了一盏灯。缠枝西番莲的青花烛台放在炕桌上,上面的一截红蜡烛亮着。陆庭宣左手拿着书,倚着靠背坐在炕上。双目阖着,不知道是已经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 外面廊檐下挂着的灯笼也亮着,暖橙色的烛光透过雕花窗子的缝隙漏进来,落在陆庭宣身上。 这样双目阖着的陆庭宣,看起来没有平日的清冷和凌厉,只会让人觉得他眉目清雅如同画中的仙人一般。 许琇宁看了他好一会儿,见他双目还是阖着,呼吸平稳,看来是真的睡着了。 即便这样,他还握着手里的书。 许琇宁忽然很想知道他在看什么书,就起身慢慢的从椅中站起来。 一站起来,披在她身上的大氅就落到了地上。 虽然是很细微的一声响,但陆庭宣的眼皮子还是立刻就轻微的动了一下。 可是许琇宁没有注意到。小心的捡起大氅看了一眼,认出来是陆庭宣常穿的,就轻轻的搭在椅背上,然后才轻手轻脚的绕过书案往前走。 陆庭宣虽然醒了,但是没有睁开眼。 他能听到许琇宁轻轻的脚步声越来越靠近。也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 虽然无数次的告诫自己不要再关心这个人的所有事,但是这一刻,他还是很想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就一直没有睁开眼,任由许琇宁走近炕前来。 然后他就察觉到手中一空。 许琇宁竟然将他手里的书抽走了。 许琇宁拿书在手,翻到封面一看,是一本《后汉书》。 她知道这是《二十四史》之一。她以前在许明诚的书房里面看到过,也翻看过,只觉得枯燥沉闷,还没等看完一页就丢下不再看了。 没想到陆庭宣看的竟然会是这个。 她微微的撇了撇嘴角,就要将这本《后汉书》重新放回到陆庭宣的手上去。 但没想到一抬起头,就看到陆庭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一双黑曜石般漆黑的眼眸正在静静的看着她。 许琇宁:...... 这就很尴尬了。 “陆哥哥。”许琇宁觉得心虚的很。也不敢看陆庭宣了,忙低下头,两根食指不安的互相绞动着,“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就是好奇你在看什么书。我,我不是要故意偷窥你。” 她自以为是在解释,但不晓得这份解释让人听了,只会觉得她在欲盖弥彰。 陆庭宣有些无奈的抬起右手轻抚额头。 这个人上辈子对他的任何事都不感兴趣,但是没想到现在对他在看一本什么书都感兴趣起来。 她的这个态度,他倒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原本以为只要对她的态度冷淡些,她自然就会慢慢的疏远他,但没想到她现在还会主动的凑过来...... 跟他一开始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于是静默了好一会儿,他才淡声的说了两个字:“无妨。” 许琇宁闻言放下心来,抬头看他。 脸上还是和平常一样没有丝毫表情,教人压根就猜不透他现在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是真的觉得无妨,还是在生气? 她是知道的,陆庭宣这个人把自己的书籍看的很重,从来不允许别人擅动他的书。 于是许琇宁心里又开始有几分心虚起来,就轻声的问道:“陆哥哥,你,你真的没有生气?” 声音怯怯的,一双澄清的眼眸中也带着不安。 陆庭宣原本就没有生她的气,只是不晓得该如何应对她对自己忽然转变的态度。现在看到她一脸怯生生的模样站在他面前,心里只觉得怜惜。 连声音都不由自主的柔和了下来:“是真的。陆哥哥没有生你的气。” 许琇宁这才真的放下心来。 这是她重生之后陆庭宣跟她说话态度语气最柔和的时候了。看来他确实没有生自己的气。 不过陆庭宣自己却有些怔住了。 刚刚的那句话,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包括他刚刚心里忽然而起的那份怜惜,也都是下意识的反应。 他一直想要对许琇宁冷淡一些,疏远一些,但这几天他压根就没有做到。反倒觉得跟她越来越亲近了。 心里五味杂陈的很,正想要硬下心肠来说两句冷漠的话,让许琇宁知难而退,这时就听到了一阵咕噜咕噜的轻响。 然后就看到许琇宁右手按在小腹上,一脸尴尬的看着他:“陆哥哥,我饿了。你这里有没有吃的?” 陆庭宣:...... 他沉默了一会,隔窗叫谨言:“将许姑娘的晚膳拿进来。” 申正时分沈氏就遣了丫鬟荷月过来询问今儿许琇宁练字的情况,并叫她稍后去凝翠堂用晚膳。陆庭宣自然不能说许琇宁现在其实趴在书案上睡觉,只说她还在练字,不能打扰,稍后他自然会转告她这些话。 荷月对他屈膝行礼,然后转身回凝翠堂回话。但没想到一会儿的功夫她又回来了,还转告了沈氏最新说的话,姑娘是个饿不得的,一饿就头晕眼花,腿脚发软。既然她现在练字练的这样用功,天色渐晚,也别让她赶到凝翠堂用晚膳了。让厨房里的人将姑娘的晚膳送到竹意轩来,跟陆少爷一起吃也是一样的。 陆庭宣还来不及拒绝,厨房那边就已经有人将许琇宁和他的晚膳都送过来了。 只得答应了下来。但他也没想到许琇宁这一睡竟然就睡到了这个时候。 谨言听到陆庭宣的吩咐,已经和墨兰一起,手脚麻利的将饭菜都拿进来,一一的摆放到炕桌上。 待盛好了两碗香米饭,谨言和墨兰退到一旁,请陆庭宣和许琇宁用膳。 墨兰还轻声的对许琇宁说道:“陆少爷见您睡着了,担心您一醒过来就会饿,到时饭菜冷了可就不能吃了。就吩咐奴婢和谨言将厨房送来的饭菜一直隔着热水放在笼屉里。为了等您,陆少爷自己到现在也还没有用晚膳呢。” 陆庭宣听着墨兰说的这一番话,面上的神情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其实内心里面很震惊。 就好像原本以为是一汪死水,再不会起涟漪,但是现在竟然从水底下开始慢慢的翻涌起来。 放在桌面上的右手慢慢的握了起来。 他没想到许琇宁竟然会...... 明明上辈子许琇宁从来没有对他上过心,反倒是他送她东西时她从来都是一副很不在意的模样。 42.逼迫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许琇宁也没有想到陆庭宣这是在故意躲着不见她,想了想觉得墨兰说的确实很对,就看了面前的槅扇门一眼, 然后转过身要走。 但忽然又回过头来, 叫谨言:“等陆哥哥醒了,你一定要告诉他我来过的事。还有, 你跟他说, 他在我们家住着不好么,为什么好好儿的要搬走?还是不要搬走,继续在我们家住着的好。” 她一双眼睛看着水润润的, 小鼻头红红的。也不知道是被冷风给吹的,还是因为觉得委屈的缘故。 声音听起来也软软糯糯的, 还带了些鼻音。由不得人听了心里就会立刻柔软下来。 怪不得他家少爷才来许府一个多月就对自己的这个小未婚妻很好。这样娇美精致的小姑娘,天生就该被人捧在手掌心里面宠着,连跟她大声说话都担心会吓到她。 就不知道少爷好好儿的, 今儿早上为什么忽然要去跟许老爷和许太太说辞行,要搬离许府的话,现在也躲着不见许姑娘。 谨言虽然心里满是不解,不过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应下了许琇宁说的话。然后看着她带着丫鬟走出院子。 其实陆庭宣现在就站在雕花窗子后面,伸手轻轻的推开一条细缝,沉默的看着许琇宁走远。 刚刚她和谨言说的那些话他都听到了, 也看到小姑娘面上委屈的样子。 她总是这样, 很娇气。稍微一点儿小事就会红了眼圈。鼻尖也会红起来, 说出来的话也会立刻带了哭音。以往每次看到她这个样子, 他心里就算有再大的气也会立刻软下来。恨不能将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她,只要她高兴。 可是后来她竟然说她喜欢凌恒,要嫁给他...... 陆庭宣转过身,不再看许琇宁渐渐远去的纤细身影。 听到敲门声,他知道是谨言,就走过去打开门。 一双形状好看的薄唇还是紧紧的抿着,眉目间也冷凝的很。 谨言心中一紧。 虽然少爷是个清冷的人,看着不大好接近,但以前他也从来没有在少爷身上看到过有这种深沉霸气的时候啊。 总还是觉得一夜之间少爷变了很多。 就小心翼翼的问道:“少爷,这行李,咱们还要不要接着收拾?” 先前陆庭宣从凝翠堂辞行回来,就吩咐谨言收拾行礼。刚刚是许琇宁过来了,谨言才停下手里的事过去开门。 不过许姑娘才刚说过不要少爷离开许家的话,少爷以前那么听她的话,应该会应允的吧...... 但没有想到陆庭宣竟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淡漠的说着:“继续收拾。” 谨言只得应了一声是。走到书架前面,将上面摆放的书都一一的拿下来打包好。 许琇宁离开陆庭宣住的院子,却没有听墨兰的话回自己的绘雅苑歇着,而是抬脚往右拐,径直的往凝翠堂走。 自昨儿午后她睁眼醒来,一直震惊在自己竟然又活了过来,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她在做梦的事里面,到现在都没有去看望过自己的父母和兄长一眼,实在是不孝的很。 现在既然知道眼前的这一切都不是梦,她是真的重新又活过来了,她自然要去看望自己的父母兄长的。 想着现在她的亲人们都还好好的活着,许琇宁就觉得心里很激动,恨不能立刻见到他们才好。 她走的飞快,墨兰她们只能一路小跑的跟着她。 不过走着走着,许琇宁忽然又停了下来,目光望着前方,面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墨兰也望过去,就见有两个人正往她们这边走过来。 走在前面的姑娘十三四岁的年纪,穿一件淡黄色领口袖口绣梅花的夹袄,相貌生的淡雅秀丽。她身后跟着的人穿一件青色比甲,做丫鬟的打扮。 这是老爷亲弟弟家的女儿,名叫许琇莹。因为老家的祖母和父母都相继死了,年前腊月的时候刚带了弟弟,从常州府上京来投奔老爷这个大伯。 墨兰,画琴和画屏都对许琇莹屈膝行礼,称呼她二姑娘。 老爷和太太对这位前来投奔的侄女还是很好的。她一来就吩咐下去,叫家人称呼她为二姑娘,他们自己亲生的女儿反倒是三姑娘了。 不过私底下许府的丫鬟仆妇还是习惯直接称呼许琇宁为姑娘。 许琇莹面上带着微笑,叫她们起来,不用多礼。又来拉许琇宁的手,温温柔柔的笑着:“知道妹妹的风寒还没有好,我正想着要去看望妹妹,不想倒在这里遇到妹妹了。妹妹这是要到哪里去?” 许琇宁看着她,轻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她以前其实是很喜欢这位堂姐的,经常跟她在一起玩,有什么好东西也都要给她一份。可是后来她嫁给凌恒之后,有一次凌恒陪同她回娘家,她听到他们两个人私下在假山后面隐蔽的地方说话,才知道以前凌恒和许琇莹竟然有过一段情。 她那个时候才察觉到凌恒是个很多情的人,但凡长的好看的女子他都喜欢,忍不住的就会去撩拨对方。 自己竟然喜欢上了这样的一个人,真是想要伤心都没法子伤心起来。毕竟这个夫婿是她自己挑选的。 原本她也不怪许琇莹。凌恒那样的人,家世相貌都很好,特别是一双桃花眼,看着人的时候很多情。又惯会说甜言蜜语。若他真的想追求一个姑娘,很少会有人不动心。 但是许琇宁记得,一开始凌恒追求她,说要求娶她的时候,她其实是很犹豫的。因为她知道自己和陆庭宣有婚约,陆庭宣对她也很不错,她不大想悔婚。可是这个时候许琇莹竟然劝说她,人生一世,肯定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生活,这样才会开心。 还告诉她,前段日子她到郊外踏青的时候,看到陆庭宣和郭祭酒家的女儿也在那里游玩。他们两个人的言语举止看着很亲密,只怕陆庭宣心里很喜欢那位郭姑娘呢。他都已经移情别恋了,你还要勉强自己嫁给他,一辈子过的不开心? 陆庭宣和许琇宁的兄长都在国子监进学,郭祭酒很喜欢他们两个,称呼他们两个是他的得意门生,会经常叫他们到他家去考问功课。许琇宁觉得好玩,也跟去过一次。 那次她见到了郭祭酒的女儿郭瑾瑶,京城著名的才女。 相貌生的很文秀清丽。更难得的是她眉眼间有股书卷的清气,看着就很端雅。 陆庭宣跟她说话的时候很彬彬有礼。但他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这样的彬彬有礼过。所以当时听许琇莹那样说,许琇宁立刻就相信了。 心里越发的坚信陆庭宣是喜欢郭瑾瑶那样的姑娘的。既然他也不喜欢她,那两个人何必因为父母定下的婚约一辈子在一起? 当夜她就很冲动的拿着梳篦和白玉佩私自去找陆庭宣退亲了。 许琇宁只是不明白,既然许琇莹那个时候心里是喜欢凌恒的,怎么还会那样的劝说她嫁给凌恒?许琇莹心里到底安的是什么心思? 许琇宁不是个很聪明的人,她想不出来这其中的缘由。因为自小被父母兄长保护的太过,所以她也不大明白人心的阴暗和险恶。但是这并不妨碍她现在看到许琇莹时心里的不舒服。 于是她就将自己的手从许琇莹的手里抽出来,有些冷淡的说道:“我去看我爹娘,还有我大哥。” 许琇莹面上神情微僵。 她的这个堂妹就是这样。高兴了,不高兴了,喜欢一个人,不喜欢一个人,全都表现在脸上,从来不会隐瞒。 也许是不屑于隐瞒。 只有从小一直被人娇养着长大的人,才会活的这样随心所欲,想怎样便怎样。 同样都是许家的女儿,但是许琇宁的父亲是户部左侍郎,母亲是当朝内阁首辅的女儿,家世显赫,出去人家都要让着她。 她还有个很宠爱她的大哥,对她一往情深,以后会封侯,做了内阁首辅的未婚夫...... 但她爹娘一点儿权势都没有不说,还是两个混人。也都早死了,什么家产都没有留给她。她只得带着弟弟过来投奔大伯。 明明上辈子她好不容易才看到许琇宁死了,心里正觉得快活,可老天爷为什么让她一睁眼又回到十四岁这年?现在许琇宁依然俏生生的站在她眼前。还这样任性的给她摆脸子。 就敛眉垂目,屈膝对着沈氏行礼,细声细气的说道:“侄女原是想早起到大伯母那里请安的,但昨儿听个丫鬟说大伯母身子有些不爽利,想着今儿大伯母可能要歇一歇,早起过去请安会打扰到您歇息,便没有过去。正想来陆大哥这里恭贺了乔迁之喜再去跟大伯母请安的,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您了。都是我的过错,大伯母您是该责问我的。” 其实她昨儿哪里听什么丫鬟说沈氏的身子不爽利了?不过是一番托辞罢了。这样既能放低姿态,在沈氏面前为自己辩解一番,更重要的是,想让旁人都知道沈氏对她的苛责。 不然能动不动的就责问她?人,特别是男人,心中总是要怜惜弱者一些的。 对于她的这番托辞,沈氏也不好追究。 43.香囊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明明他才十八岁, 但竟然穿鸦青色这样略显老气的颜色。不过这样的颜色穿在他身上, 也显得他这个人越发的沉稳起来。 他好像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虽然脸上时常都没有什么表情, 甚至有时候看起来还很冷淡, 但只要有他在,心里就会觉得很安稳。 这也是先前为什么许琇宁一听说他要搬离他们家就很着急的缘故。 仿似只要有他在, 他的父母兄长,他们许家肯定都会好好的, 再不会发生以后的那些事一样。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忽然问这句话, 但许琇宁还是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喜欢的。” “那你就拿回去。”陆庭宣对她微点了点头,收回看她的目光,“摆放在你临窗大炕的窗台上正好。” 小姑娘住的绘雅苑他去过。院子里有海棠花,有蔷薇花架, 一到花开的时候, 枝头簇簇拥拥的都是花。 她是个喜欢热闹的心性。 这架小插屏不是许琇莹送他的么?她原本以为他肯定会喜欢的。但是没想到他现在竟然要送给她...... 就将信将疑的问道:“陆哥哥, 你说的是真的?” 陆庭宣侧头看了她一眼。 一双杏目黑白分明, 不带半点泥尘气,很清澈纯净。 她是个很真的人,心里也没有半点城府。被她的父母和兄长保护的太过了,很容易被人哄骗。 想到她这样的一个人, 上辈子嫁给凌恒才两个多月就死了...... 凌家将这个消息封锁了起来,当时他还不知道。是后来沈家和许家出事, 他去找许琇宁, 凌家的人才出来告诉他, 说早在沈家和许家出事的头一天许琇宁就已经暴毙了。 震惊,不可置信,他没办法相信许琇宁已经死了的事。但凌家的人带他去凌家的祖坟看了刚起的一座坟头,墓碑上清清楚楚的写着爱妻许氏琇宁之墓,旁边的立碑人写的是凌恒泣立。 还有一篇碑文,是凌恒写的。写的确实是字字泣血,句句皆泪。 他那个时候才相信许琇宁真的死了。不过当时他竟然一点儿悲伤的感觉都没有,而是一脸淡漠的转过身就离开了。 仿似这坟头里面埋葬的只是一个他不认得的陌生人。 不过当夜他就去掘开坟头,将许琇宁的尸首取走了。 哪怕只剩了一根骨头,他都不会让许琇宁躺在他凌家的祖坟里。 临走的时候看到那座凌恒立的墓碑,只觉得碍眼的很,就给砸了。 砸的四分五裂。特别是爱妻许氏琇宁那两个字,被他用剑都给划花了,直至看不出原本的字迹来。 其后许琇宁的尸首他也没有再下葬,在自家的庭院里面烧掉了。骨灰装入一只白瓷小坛里面,去哪里都要带着。可谓是寸步不离。 在烧尸首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异样,叫了个信得过的仵作过来查看,就知道许琇宁的死因是喝了鹤顶红的缘故。 那肯定是跟凌家人脱不了干系的。 而那个时候凌学义竟然已经做了内阁首辅。凌恒也一路高升,做了户部郎中...... 这才收起自己闲云野鹤的心思,汲汲于官场。后来剑走偏锋,扶持不被众人看好的四皇子登上帝位,很快的做到内阁首辅的位置。借着给沈家和许家平反的势头,让凌家一众人都没有落个好下场。也算是给许琇宁报了仇了。 他临死之前,手里还握着那只装许琇宁骨灰的白瓷坛子。 回顾自己的这一生,只觉得也是疯狂偏执的很。为了一个明明不喜欢他的人,竟然做了这许多自己不喜欢的事,双手也染满了鲜血。 不过他是一点都不后悔的。 只是,如果还有下辈子,他想安安静静的过自己闲云野鹤的日子,不想再遇到许琇宁。 大抵爱的越深,等到爱而不得的时候就会越痛。那种痛彻心扉的滋味他不想,也不敢再去体会一遍。 但是没想到他一睁眼竟然会重生。现在那个小姑娘还睁着一双晶莹澄澈的眼眸在望着他,跟他说话...... 想起上辈子她是深中剧毒死的。她这样娇气的一个人,当时该痛成什么样子?心中不由的就柔软下来,面上的冷淡也缓和了很多。 “嗯。”他轻轻的嗯了一声,“是真的。” 声音较刚刚温和了不少。 许琇莹送的这架插屏他原就不想要。便是勉强收下,一等众人离开,他也肯定会叫谨言拿出去扔掉的。难得现在许琇宁竟然喜欢,让她拿回去摆放在她屋里正好。 许琇莹都要气死了。 她熬的双眼通红,好不容易才绣出来的一架插屏,原是想要讨陆庭宣的喜欢,但没想到被他转手就送给了许琇宁。 竟然让他拿这个去讨许琇宁的欢心了。 那她算什么?这许府里的绣娘? 忍不住就用力的咬住了下唇。 可是许正清和沈氏都在这里,她又不能说反对的话。而且已经送出去的东西,说起来就是陆庭宣的了,他是有可以随意处置的权利的。 胸腔里憋了一口软气,上不来也下不去,只气的她脸上的神色都有些变了。 沈氏现在看到她受气就觉得心里很舒畅。 还想要再舒畅一点。就笑着对屋子里的众人说道:“宁儿的眼光不错,这幅米芾的字挑的很好。正好刚刚我看庭宣书房的墙壁上素淡的很,心里正想着要寻几幅字画来挂上装饰装饰。这幅米芾的字就很好,挂上去显得雅致。庭宣,你觉得如何?” 陆庭宣自然只能答应下来。 站在一旁的谨言是知道昨儿晚上发生了什么事的。许琇宁买来的那幅赝品,还是少爷吩咐他烧掉的。至于这幅米芾的真迹,是少爷在常州府时收藏的。 这幅字的轴身是两根白檀木。白檀木是很珍贵的一种木材,有香气,能驱虫。只是上面的那根白檀木有一处磕伤。还是他不小心弄坏的,所以他绝对不会认错。 少爷很喜欢米芾的字,每每得了一幅必然会珍藏起来,都舍不得拿出来挂在墙上。就是担心会有灰尘落到上面,时日长了,卷轴的颜色,还有纸面上的笔墨难免会变淡。 但是没想到现在因为许姑娘的缘故,少爷要把他最喜欢的这幅字挂到墙上...... 沈氏和许正清等人今儿会过来竹意轩,就是来暖房的。现在在这里也坐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各处也都看过了,眼看外面的日色也高了,就要回去。 陆庭宣亲自送他们到院门口。 许琇宁看着画屏手里捧的那架小插屏,人还有点懵。 不明白原本还是许琇莹送给陆庭宣乔迁之喜的礼物,只因为她多看了两眼,陆庭宣竟然就转手送给她了...... 不提防就被沈氏一指头戳在了脑门上,戳的身子往后仰了仰。 “过几日就要过十一岁生辰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走路也不晓得看路?仔细绊到了,再摔到了,惹人笑话你。” 虽然责怪的话,但语声带笑,哪里有半分责怪的意思。 目光瞟了一眼陆庭宣,又看着许琇宁笑道:“今儿回去你就好生的准备准备,收敛心思,明儿就过来这里,好生的跟你陆哥哥练字。我可告诉你了,你陆哥哥写的一手好字,你跟着他,若再练不出一手好字来,赶明儿我就告诉你外祖父,让他拿戒尺打你手掌心。” 许琇宁知道外祖父是个很铁面无私的人,谁的情面都不给。她表哥沈承明那样得外祖母的疼爱,不还是经常被外祖父打手掌心? 立刻就吓的心中一惊,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沈氏这才满意的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总之陆庭宣这个女婿她是很满意的,是绝对不会容忍任何人来破坏他和许琇宁之间的亲事。 * 许琇宁回去之后就抱着雪球坐在临窗大炕上唉声叹气。 说起来也奇怪,上辈子她明明是不怕陆庭宣的,但是这几天接触下来,不晓得为什么,每每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忍不住的觉得害怕。 可是从明天开始她竟然要跟着陆庭宣练字...... 许琇宁虽然不是很聪明,但多多少少也能明白她爹娘,还有她兄长的心思。肯定是想要她和陆庭宣多接触接触,好让他们两个人之间早点有感情的。 但是她觉得他们压根就是在坑她啊。 陆庭宣那样的人,怎么会喜欢她这样不学无术的人呢?上辈子她印象中就很少有看到陆庭宣对她笑过,从来没有说过喜欢她的话。更何况后来那只郭祭酒家的丫鬟鬼也说过了,陆庭宣很喜欢她家姑娘的。 44.呵斥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她甚至都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就做了孤魂野鬼。 死后魂儿也只能守着自己被扔在乱坟岗的枯骨, 哪里也去不了,压根就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浑浑噩噩中也不晓得到底过了多少岁月, 某一日乱坟岗来了一只新鬼,自我介绍说是当朝国子监郭祭酒家的丫鬟,许琇宁这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五年了。 原来当年她死之后才一天,她那做内阁首辅的外祖父就被锦衣卫给抄了家, 罪名是和废太子有勾结。她父亲算是从犯,和她的兄长一起,也被下了狱。不久两个人便在狱中死去。母亲悲伤过度, 很快也撒手人寰。 原本好好的一家人, 短短数日间就落得这样家破人亡的下场。便是那个勾结废太子的事, 许琇宁以前从来没有听外祖父和父亲提起过一个字。想来肯定是有人故意诬陷外祖父和父亲,就是想要除去他们。 而果然, 五年后,就有人将这件案子翻出来重审。最后审出来,竟然是凌恒的父亲凌次辅故意诬陷。就是想要除去外祖父, 他好坐上内阁首辅的位子。 怪不得当时凌恒会叫人给她端来一碗掺了鹤顶红的燕窝粥。想必是怕她会碍事,就索性先将她给毒死。 再想来, 以前凌恒那般一脸深情的说心悦她, 花前月下的山盟海誓, 原来底下包藏的竟然是这样的一颗祸心。 但她彼时竟然真的信了。才不顾父母的反对, 执意退了跟陆庭宣自幼定下的亲事, 嫁给凌恒。 而现在给她外祖父和父亲翻案的人,正是那个当初被她执意退了亲事的陆庭宣...... 她可不是有眼无珠,蠢笨的厉害? 许琇宁心里难过。双臂环着膝盖,呜呜咽咽的哭的很伤心,全然不顾旁边那只丫鬟鬼如何一脸惊恐的望着她。 都已经做了鬼,如何会有眼泪呢?老话讲过,做了鬼,再哭出眼泪水来,那可是要魂飞魄散的呀。 事实上,许琇宁的身体也确实渐渐的透明起来。如一缕轻烟薄雾,被黎明前的寒风一吹,就慢慢的消散在青灰色的天地间。 二月早春,天气尚冷。寒风跟刀子一般,打着卷儿,直往人的身上扑。 画琴低低的抱怨了一声,缩了缩脖子,加快脚步往前走。 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绘雅苑。里面的小丫鬟和粗使婆子看到她回来,都面上堆笑的跟她打招呼。 画琴只淡淡的嗯了一声,自顾自的往前走路,没有说话。 她是姑娘身边的二等丫鬟,自觉身份高贵,不是这些小丫鬟和粗使婆子能比的,实在犯不上跟她们多说话。自降身份。 推开猩红色绣折枝花卉的夹棉帘子走进屋,立刻就有一股带着幽香的暖气扑面而来。 画屏看到她回来,连忙迎了过来,轻声说话:“画琴姐姐,你回来了?” 见她冻的面色发白,双唇乌紫,又问道:“外面竟然这样冷?” 画琴看了一眼绣牡丹蝴蝶白纱屏风后面的架子床。粉色的绸帐垂着,里面静悄悄的。想必姑娘还在睡。 她就没有说话,径直走到火盆旁边,双手伸出来,就着烧的旺旺的炭火,去去身上的寒气。 “这个鬼天气,真是能冻死个人。”烤了一会儿火,画琴觉得身上暖和了不少,这才开口说话,“明明花朝节都已经过了,可非但一点儿不暖和,连日来还阴沉沉的。风也跟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生疼。竟是要下雪的模样。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暖和起来。” 目光扫了一眼明间和里屋,见没有其他人,就问着:“墨兰呢?” 墨兰是太太遣过来贴身伺候姑娘的,是绘雅苑的一等丫鬟。画琴虽然不敢当面跟她摆脸子,但其实心里不忿的很。 她觉得自己已经在姑娘身边伺候了四五年了,资历是尽够的。若墨兰不来,这个绘雅苑大丫鬟的位置肯定会是她的。 但偏偏墨兰就被太太给指派过来了。而且论起年岁来,墨兰现年才十五岁,比她还要小个一岁呢。 所以但凡墨兰不在跟前,她就经常在别人面前编排墨兰的是非。 “刚刚太太遣了人过来问姑娘昨儿晚上醒了几次,咳嗽了几声,要叫个人过去问话,墨兰姐姐就去了。” 画屏现年十四岁,较画琴和墨兰都小,所以一直称呼她们两个为姐姐,“画琴姐姐,昨儿晚上墨兰姐姐叫你早起送姑娘今儿的食单去厨房,你可送过去了?” 画琴鼻中轻哼一声:“不过是一张食单罢了,不拘叫哪个小丫鬟或是婆子送到厨房去也就是了,非要巴巴儿的指名叫我送过去。姑娘喜欢我,一眼看不到我就要问起。她定然是见我受姑娘的宠,心里嫉妒,怕我夺了她大丫鬟的位置,这才故意支使我做这些跑腿的事,好让姑娘少看到我。这样冷的天,刚刚差些儿没冻死我。” 语气里满是对墨兰的抱怨。画屏是个老实人,不晓得该说什么,索性就低了头,不接话。 画琴心中气恼,原还想再抱怨两句,但听到屏风后面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忙收起了刻薄的嘴脸,转身绕过屏风,伸手撩开床帐。 就见躺在锦被中的小少女正在看着帐顶。听到声音才转过头来看她。一双眼眸黑漆漆的,两滴浓墨一般。 “姑娘醒了?” 画琴脸上忙堆满笑意,一面将绸帐勾到缠枝葫芦纹的银制帐钩里,一面转头叫画屏:“姑娘醒了。你快去叫小丫鬟提热水进来给姑娘洗漱。” 画屏应了一声,转身掀开碧纱橱上挂着的暖帘,出去叫人了。 画琴则是笑着问床上的人:“姑娘现在可要起来?今儿您想穿什么颜色的衣裙呢?” 许琇宁没有说话,目光怔怔的望着她。 实际上她这两天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因为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记得她明明已经死了,还在乱坟岗飘荡了好长时间。可忽然睁开双眼,她竟然又活了过来。 还是她十一岁的这年。父亲依然是户部左侍郎,母亲和兄长也都好好的,没有发生后来的那些事。 许琇宁只疑心自己是在做梦。就是不晓得到底乱坟岗的那五年是梦,还是眼前的这一幕是梦。 顿了顿,她才点了点头。是要起来的意思。 画琴见了,忙走去旁边开了朱红色描金的大衣柜。里面放的都是许琇宁的衣裙,琳琅满目。 最后许琇宁挑了一件粉紫色缕金撒花缎面的夹袄,米黄色棉绫裙,由画琴服侍着穿了起来。 等到画屏和小丫鬟提了热水掀帘子进来,许琇宁已经坐在镜台前面的绣墩上。画琴站在她身后,手里拿了象牙梳子在给她梳头发。 “姑娘的头发生的可真好。”画琴一面梳着,一面口中还在笑着说话,“乌黑柔顺。不是奴婢夸口,这全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个像姑娘头发这样好的人来。” 她这话虽然有恭维讨好的成分,但许琇宁的头发确实生的极好。泼墨般的青丝,流水一样倾斜在她肩头后背。 许琇宁没有接话,由着画琴给她梳了一对丫髻。 画琴这个丫鬟,会说话,对着她的时候永远都是一幅笑脸。她以前是很喜欢这个丫鬟的。但是她记得后来她嫁给凌恒,还不到一个月,就教她发现这丫鬟竟然背着她爬上了凌恒的床。 其后凌恒见她伤心,一直落泪,就温言软语的哄她,说他跟画琴一点事都没有,这都是他弟弟做出来的事。还将画琴撵离了凌府。但即便如此,许琇宁到底还是不信的,心里一直有一根刺横亘在那里。 而且刚刚她其实并没有睡着,很清楚的听到了画琴说的那些抱怨的话。 以前她可是从来没有听到过画琴说这种话的。 画屏这时已经倾了热水在铜盆里,双手端过来请许琇宁洗漱。因着天气寒冷的缘故,所以洗完脸之后还要抹一层面脂。 画琴拿了镜台上面放着的白瓷印青色芍药花的小盒子,揭开盒盖,请许琇宁匀脸。 不要小看这盒面脂。里面可是加了南珠,极珍贵的。仅这一小盒就要四五两银子,够寻常人家几个月的嚼用了。 不过老爷太太,还有大少爷向来就很宠爱姑娘,什么好东西不舍得给她用?这一盒面脂又算得了什么呢? 画琴一面心中羡慕许琇宁命好,投了一个这样好的胎,一面叫画屏快去厨房拿午膳来。 许家老爷只有太太沈氏一个人,别无姨娘通房。沈氏也只生了一双儿女,以往一家四口人都会在一起用膳。但因着前两日许琇宁染了风寒,咳嗽一直未好,沈氏为免她来回奔波病情加重,所以特意嘱咐下来,叫许琇宁这几日都在自己屋里用膳,等病好了再去上房。 不过她自己这两日却是每日都要过来绘雅苑看望许琇宁。且一过来就至少要待上半日,看着许琇宁用完午膳,歇了午觉再回去。若实在有事来不了,也必要遣人过来询问许琇宁的病情。 绘雅苑离厨房不远,来回一炷香的时间足够了。但是这次足足过了两炷香的时间画屏才提着食盒回来。 许琇宁尚且还没有问起缘由,画琴就已经先开口责问了:“你躲到那里偷懒去了?叫你去厨房拿早膳,你竟用了这许多时候?叫姑娘一直饿着肚子等你回来。若你说不出个缘由来,便自己去柳嫂子那里领十棍子罢。” 柳嫂子是许府的一个管事媳妇。丫鬟仆妇但凡做错了事,都是由她来责罚。 画屏一听,立刻就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姑娘饶我。奴婢并非偷懒才晚回来。是路上遇到老爷太太房里伺候的梅月姐姐,听她说起刚刚陆少爷去上房请安,随后竟然说要辞行,搬离咱们府的事。老爷和太太苦留,但陆少爷却铁了心的要走。奴婢心中好奇,便停住细问这其中的缘由。这才耽误了回来的时间,叫姑娘好等。都是奴婢的错,只求姑娘饶我这次。下次再不敢了。” 45.福气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陆庭宣心里很自责, 竟然抑制不住的想要将许琇宁抱入怀里, 好好的安抚她一番。 墨兰不知道他心中这会儿的汹涌,一脸担忧的走过来, 着急的拉过许琇宁的手看起来:“姑娘,您的手有没有被火烫着?刚刚奴婢在旁边看到,真是吓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 将她的手翻过来覆过去的看了好一会儿,见她的手都好好的, 连一点儿灰尘都没有沾染上。手里紧攥的那幅字也好好的。 就转过身,屈膝对着陆庭宣行礼:“多谢陆少爷。” 陆庭宣没有说话,不过背在身后的双手却紧紧的握了起来。 明明都已经决定以后不再关心她的事, 也要同她疏远了, 但是在她面前他总是很容易的就失控。 这样很不好。他也不想再这样。 就侧过身不再看许琇宁, 说话的语气也冷淡下来:“天色也不早了。既然没什么事,就扶着你家姑娘回去。” 墨兰比许琇宁年纪大, 知道男女之防的重要性。夜色已经很深了,是肯定不能让姑娘再继续待在这里的。 就对陆庭宣屈膝行礼:“奴婢告退。” 然后轻声软语的劝说许琇宁回去。 许琇宁还在看陆庭宣。 虽然他什么话都没有说,脸也没有跟刚刚那样的沉着, 但是她能察觉得到他的不高兴。 她知道肯定是跟她有关的。 不过她现在心里也有点怕他。 说起来很奇怪,上辈子陆庭宣明明大多数时候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但是她一点都不怕他, 还能在他面前撒娇发脾气, 可是现在, 她就是有点怕了。 眼前的这个少年, 好像跟她记忆中的少年有点不一样了。 眉宇间的威严深沉?不说话时身上迫人的气势? 许琇宁一时也说不上来。 就呆呆的看了他一会,然后走过去,将手里的卷轴递了过去。 “陆哥哥,这是我送你的乔迁礼物。”她微垂着头,声音低低的,软软的,受了惊吓的小猫儿一般,“喏,给你。” 陆庭宣见着她这样,心里忍不住的又开始自责起来。 很想要摸摸她的头。但一来他原就是个情绪内敛的人,二来也是下了决心想要跟她疏远的。若总是对她心软,他担心到最后自己不会对她放手。 可是小姑娘明明是不喜欢他的,若强留她在身边,看着她日日郁郁寡欢...... 他也不想那样。还是宁愿她时时刻刻都高高兴兴,脸上一直都有笑容的好。 就伸手接过卷轴,冷淡着声音简洁的说道:“谢谢。” 完全没有自己想象中陆庭宣收到这幅字时会如何惊喜激动的模样。 许琇宁一下子就沮丧了下来。轻轻的哦了一声,转过身要走。 这时就听到陆庭宣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很喜欢。” 许琇宁立刻回头,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真的?” “真的。”陆庭宣微微的点了点头,声音较刚刚温和了不少,“我会把这幅字挂在我书房的墙上。” 到底还是不忍看到她落寞伤心的样子。而且他说的这几句话也确实是实话。 许琇宁立刻就高兴起来,双眼也越发的亮起来。如同有星辰坠入其中。 “你喜欢我就放心了。”她笑靥如花,“刚刚我看你一脸冷淡的样子,还以为你不喜欢,心里还很伤心呢。” 陆庭宣微抿着唇没有说话。 他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喜欢的都害怕自己因为这件事就不会对她放心。 是忍了又忍,才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欢喜和高兴来。 先前陆庭宣已经叫了个小厮去绘雅苑,让丫鬟送许琇宁的衣裳和靴子过来。这会儿画屏正在外面等侯着。 墨兰将她叫进来,两个人伺候许琇宁穿衣裙,靴子。 是一件杏黄色前襟绣芍药花,领口袖口出风毛的圆领夹袄,一双大红色掐金羊皮小靴,外面再罩了一件很厚实的大红色出风毛撒花缎面的斗篷。 即便已经包裹的这样严实了,陆庭宣依然担心她会冻到。叫谨言将汤婆子里的水倒掉,重新换热水来。让许琇宁抱在怀里。 斗篷上面的兜帽墨兰已经帮她拉高戴上了。边缘一圈厚实的白狐狸毛,毛茸茸的,挡住了她乌黑的秀发和光洁的额头。 “陆哥哥,”她微歪着头看着陆庭宣,面上是盈盈笑意,“那我先回去了。明儿等你搬到竹意轩的时候我再过去。” 陆庭宣轻轻的嗯了一声。叫谨言拿了灯笼过来送她们主仆三人回去。 不过眼见他们出了院门,他心里到底还是不放心。悄悄的一路跟随在他们身后,眼看着许琇宁主仆三人进了绘雅苑的院门,才从旁边的阴影处走出来。 于是谨言一回头就见证了这出大变活人的戏法,只吓的面色发白,蹬蹬蹬的往后倒退了三步。差些儿慌乱惊恐之下就一脚跌倒了。 陆庭宣看他一眼,对他微微的点了点头。他这才看分明眼前的这个人竟然是少爷。 “少、少爷?” 胸腔里的一颗心还在突突的乱跳,问出来的话也带着颤音。 陆庭宣没有说话,双手背在身后,转过身自走了。 若谨言声音叫的再大些,只怕绘雅苑里的丫鬟会听到。还是立刻回去的好。 谨言这时候也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只觉得又是好笑,又是不解。 少爷心里明明很担心许姑娘,非要亲眼看着她进了绘雅苑的院门方才放心,刚刚做什么不跟许姑娘说亲自送她回来?还得博得她的好感。反而这般默默不言的一直跟随在后面护送? 他这般做,许姑娘又不会知道。也是白做了。 谨言一时就很有冲动要将这件事告诉给许琇宁知道。但陆庭宣好像猜到他心中所想一般,立刻开口说道:“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语气颇严厉。谨言只得应下了。 * 知道许琇宁要送陆庭宣的那幅字被毁坏了,许琇莹高兴的笑出声来。 她看着绣绷上已经绣好的菊花图,叫碧桃拿小剪子来。 自打知道陆庭宣要搬到竹意轩去住,她回来就开始绣梅兰竹菊。想要做一座插屏送给陆庭宣放到他的书案上。 虽然她也知道陆庭宣喜欢米芾的字,但米芾的字很贵重,不是她能买得起的。而且自己动手做的东西,总要比买来的更显得真心,有诚意。 碧桃拿了小剪子来,看着许琇莹将白绢从绣绷上拆下来,剪去上面多余的线头,就簪着:“姑娘这菊花绣的可真好。就好像是从外面现摘下来的菊花贴到上面的一般,奴婢都能闻得到香味了。” 人总是喜欢听恭维的话的。许琇莹面上带着笑,伸手轻抚绢面。 她好强,什么都要学。但学下来,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只有半吊子,独有这刺绣女工上面学的最好。 不过有什么关系?女子无才便是德,只要她做了温婉贤惠的模样出来,男人都会爱的。 就吩咐碧桃小心的将这幅菊花镶嵌好,只等明儿上午就送去竹意轩。 她一早儿就使人打听过了,知道陆庭宣是等辰正的时候才搬过去。于是掐着辰正一刻的时间就到了竹意轩。 不想走进去,非但许明诚和许琇宁已经在那里了,就是沈氏和许正清也在。 很显然他们一家人是一起过来的。 许琇莹面上神情微僵。然后走过去对沈氏和许正清见礼。 许正清对这个侄女还是很温和的,叫她不用多礼,起来坐。 沈氏原本对她也很不错,但自打上次听许明诚说了那些事,她再看许琇莹,就觉得这个人心机深沉的很。也一肚子坏水。 忍不住的想要说她两句。就道:“今儿还没有看到莹姐儿过来对我这个大伯母请安呢,倒先忙着到宣哥儿这里来恭贺了。可见在莹姐儿心里,我这个大伯母还比不上一个外男。莹姐儿,大伯母可要伤心了。” 是调侃的语气,面上也是一幅似笑非笑的模样,教人只以为她这是吃醋了。 果然许正清还拈须对着她笑:“你这个做大伯母的,倒跟个小孩子一样。这样的一件小事就吃起醋来了。” 他是见到过的,沈氏以往对许琇莹很不错。年前她带着许明安过来投奔,沈氏就拿了自己体己里面的绫罗绸缎出来,叫裁缝给她做四季衣裳。还给她买首饰,经常叫她过来说话。所以再想不到沈氏这是话中有话,只以为真的是在吃醋。 许琇莹却知道不是。 她抬起头看着沈氏,正好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目光,只觉得心里头一凛。 垂下眼,伸手拉下刚刚捋高的衣袖将许琇宁的手腕遮盖起来,将装着药膏子的白瓷盒盖盖起来,然后拿了旁边放着的一块干净布巾擦手指上残留的药膏子。 46.美色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小姑娘柔嫩白皙的右手还紧紧的攥着那幅字。一双点漆黑眸望着他,里面带了些惧意。肩膀也在瑟缩着。 肯定是刚刚他发怒的样子吓到她了。 她拼着自己的手会被火烧伤也要捡起来的字,就是因为这幅字是要送给他的礼物,但是他竟然还对她发怒...... 陆庭宣心里很自责,竟然抑制不住的想要将许琇宁抱入怀里, 好好的安抚她一番。 墨兰不知道他心中这会儿的汹涌,一脸担忧的走过来, 着急的拉过许琇宁的手看起来:“姑娘, 您的手有没有被火烫着?刚刚奴婢在旁边看到,真是吓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 将她的手翻过来覆过去的看了好一会儿, 见她的手都好好的,连一点儿灰尘都没有沾染上。手里紧攥的那幅字也好好的。 就转过身,屈膝对着陆庭宣行礼:“多谢陆少爷。” 陆庭宣没有说话,不过背在身后的双手却紧紧的握了起来。 明明都已经决定以后不再关心她的事,也要同她疏远了, 但是在她面前他总是很容易的就失控。 这样很不好。他也不想再这样。 就侧过身不再看许琇宁,说话的语气也冷淡下来:“天色也不早了。既然没什么事, 就扶着你家姑娘回去。” 墨兰比许琇宁年纪大,知道男女之防的重要性。夜色已经很深了,是肯定不能让姑娘再继续待在这里的。 就对陆庭宣屈膝行礼:“奴婢告退。” 然后轻声软语的劝说许琇宁回去。 许琇宁还在看陆庭宣。 虽然他什么话都没有说, 脸也没有跟刚刚那样的沉着, 但是她能察觉得到他的不高兴。 她知道肯定是跟她有关的。 不过她现在心里也有点怕他。 说起来很奇怪, 上辈子陆庭宣明明大多数时候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但是她一点都不怕他, 还能在他面前撒娇发脾气,可是现在,她就是有点怕了。 眼前的这个少年,好像跟她记忆中的少年有点不一样了。 眉宇间的威严深沉?不说话时身上迫人的气势? 许琇宁一时也说不上来。 就呆呆的看了他一会,然后走过去,将手里的卷轴递了过去。 “陆哥哥,这是我送你的乔迁礼物。”她微垂着头,声音低低的,软软的,受了惊吓的小猫儿一般,“喏,给你。” 陆庭宣见着她这样,心里忍不住的又开始自责起来。 很想要摸摸她的头。但一来他原就是个情绪内敛的人,二来也是下了决心想要跟她疏远的。若总是对她心软,他担心到最后自己不会对她放手。 可是小姑娘明明是不喜欢他的,若强留她在身边,看着她日日郁郁寡欢...... 他也不想那样。还是宁愿她时时刻刻都高高兴兴,脸上一直都有笑容的好。 就伸手接过卷轴,冷淡着声音简洁的说道:“谢谢。” 完全没有自己想象中陆庭宣收到这幅字时会如何惊喜激动的模样。 许琇宁一下子就沮丧了下来。轻轻的哦了一声,转过身要走。 这时就听到陆庭宣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很喜欢。” 许琇宁立刻回头,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真的?” “真的。”陆庭宣微微的点了点头,声音较刚刚温和了不少,“我会把这幅字挂在我书房的墙上。” 到底还是不忍看到她落寞伤心的样子。而且他说的这几句话也确实是实话。 许琇宁立刻就高兴起来,双眼也越发的亮起来。如同有星辰坠入其中。 “你喜欢我就放心了。”她笑靥如花,“刚刚我看你一脸冷淡的样子,还以为你不喜欢,心里还很伤心呢。” 陆庭宣微抿着唇没有说话。 他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喜欢的都害怕自己因为这件事就不会对她放心。 是忍了又忍,才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欢喜和高兴来。 先前陆庭宣已经叫了个小厮去绘雅苑,让丫鬟送许琇宁的衣裳和靴子过来。这会儿画屏正在外面等侯着。 墨兰将她叫进来,两个人伺候许琇宁穿衣裙,靴子。 是一件杏黄色前襟绣芍药花,领口袖口出风毛的圆领夹袄,一双大红色掐金羊皮小靴,外面再罩了一件很厚实的大红色出风毛撒花缎面的斗篷。 即便已经包裹的这样严实了,陆庭宣依然担心她会冻到。叫谨言将汤婆子里的水倒掉,重新换热水来。让许琇宁抱在怀里。 斗篷上面的兜帽墨兰已经帮她拉高戴上了。边缘一圈厚实的白狐狸毛,毛茸茸的,挡住了她乌黑的秀发和光洁的额头。 “陆哥哥,”她微歪着头看着陆庭宣,面上是盈盈笑意,“那我先回去了。明儿等你搬到竹意轩的时候我再过去。” 陆庭宣轻轻的嗯了一声。叫谨言拿了灯笼过来送她们主仆三人回去。 不过眼见他们出了院门,他心里到底还是不放心。悄悄的一路跟随在他们身后,眼看着许琇宁主仆三人进了绘雅苑的院门,才从旁边的阴影处走出来。 于是谨言一回头就见证了这出大变活人的戏法,只吓的面色发白,蹬蹬蹬的往后倒退了三步。差些儿慌乱惊恐之下就一脚跌倒了。 陆庭宣看他一眼,对他微微的点了点头。他这才看分明眼前的这个人竟然是少爷。 “少、少爷?” 胸腔里的一颗心还在突突的乱跳,问出来的话也带着颤音。 陆庭宣没有说话,双手背在身后,转过身自走了。 若谨言声音叫的再大些,只怕绘雅苑里的丫鬟会听到。还是立刻回去的好。 谨言这时候也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只觉得又是好笑,又是不解。 少爷心里明明很担心许姑娘,非要亲眼看着她进了绘雅苑的院门方才放心,刚刚做什么不跟许姑娘说亲自送她回来?还得博得她的好感。反而这般默默不言的一直跟随在后面护送? 他这般做,许姑娘又不会知道。也是白做了。 谨言一时就很有冲动要将这件事告诉给许琇宁知道。但陆庭宣好像猜到他心中所想一般,立刻开口说道:“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语气颇严厉。谨言只得应下了。 * 知道许琇宁要送陆庭宣的那幅字被毁坏了,许琇莹高兴的笑出声来。 她看着绣绷上已经绣好的菊花图,叫碧桃拿小剪子来。 自打知道陆庭宣要搬到竹意轩去住,她回来就开始绣梅兰竹菊。想要做一座插屏送给陆庭宣放到他的书案上。 虽然她也知道陆庭宣喜欢米芾的字,但米芾的字很贵重,不是她能买得起的。而且自己动手做的东西,总要比买来的更显得真心,有诚意。 碧桃拿了小剪子来,看着许琇莹将白绢从绣绷上拆下来,剪去上面多余的线头,就簪着:“姑娘这菊花绣的可真好。就好像是从外面现摘下来的菊花贴到上面的一般,奴婢都能闻得到香味了。” 人总是喜欢听恭维的话的。许琇莹面上带着笑,伸手轻抚绢面。 她好强,什么都要学。但学下来,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只有半吊子,独有这刺绣女工上面学的最好。 不过有什么关系?女子无才便是德,只要她做了温婉贤惠的模样出来,男人都会爱的。 就吩咐碧桃小心的将这幅菊花镶嵌好,只等明儿上午就送去竹意轩。 她一早儿就使人打听过了,知道陆庭宣是等辰正的时候才搬过去。于是掐着辰正一刻的时间就到了竹意轩。 不想走进去,非但许明诚和许琇宁已经在那里了,就是沈氏和许正清也在。 很显然他们一家人是一起过来的。 许琇莹面上神情微僵。然后走过去对沈氏和许正清见礼。 许正清对这个侄女还是很温和的,叫她不用多礼,起来坐。 沈氏原本对她也很不错,但自打上次听许明诚说了那些事,她再看许琇莹,就觉得这个人心机深沉的很。也一肚子坏水。 47.公开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就敛眉垂目, 屈膝对着沈氏行礼,细声细气的说道:“侄女原是想早起到大伯母那里请安的, 但昨儿听个丫鬟说大伯母身子有些不爽利, 想着今儿大伯母可能要歇一歇,早起过去请安会打扰到您歇息, 便没有过去。正想来陆大哥这里恭贺了乔迁之喜再去跟大伯母请安的,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您了。都是我的过错, 大伯母您是该责问我的。” 其实她昨儿哪里听什么丫鬟说沈氏的身子不爽利了?不过是一番托辞罢了。这样既能放低姿态, 在沈氏面前为自己辩解一番, 更重要的是,想让旁人都知道沈氏对她的苛责。 不然能动不动的就责问她?人,特别是男人, 心中总是要怜惜弱者一些的。 对于她的这番托辞,沈氏也不好追究。 她原就有个头痛的毛病,经常发作。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个丫鬟对许琇莹说了她身子不爽利的话了? 不过沈氏娘家原就姨娘和庶出的姐妹不少, 天天要上演这些勾心斗角的戏码,许琇莹这点子道行她还不放在眼里。 就对许正清笑道:“老爷你看, 莹姐儿可真是个多心的。我原不过是一句打趣的话罢了,她倒以为我是在责问她。这孩子,难道大伯母如何对你你心里不清楚的么?反倒这样说我。我这下子可真是要伤心死了。往后可如何再敢跟你说话呢。” 沈氏虽然已经有三十六岁了, 但她是家里最小的嫡女, 从小锦衣玉食的长大。嫁给许正清之后从来不用为姑婆或者妾室之类的事操心, 一直过的很顺遂。就保养的很好。肤如凝脂, 容色照人。这般浅笑轻嗔的时候风姿嫣然,只如二十岁刚出头的妇人一般。 许正清原就对自己的这位妻子很喜爱,也知道她以前对许琇莹很好。现在听了沈氏这略带幽怨的话,就看着许琇莹说道:“你大伯母是个心善的人,也极喜你,这你是知道的。她刚刚说的那句话,没有要责问你的意思。你莫要多心。” 又转头看着沈氏说道:“莹姐儿是你的侄女,是晚辈,她不懂事,往后要你提点的地方还有很多。你只将她当着宁儿一般,该说的地方还是要说,不妨事的。” 沈氏笑吟吟的应了下来。然后眼皮微微撩起,看了许琇莹一眼。 目光里面哪里还有半分笑意在? 但许琇莹也没有法子,只得恭敬的应下了许正清的这句话。还轻声细语的对沈氏致歉,说自己不会说话,让大伯母误会了。 十根手指紧紧的攥着衣袖,指甲盖儿都泛白了。 沈氏分明瞧见了,也只当没有瞧见。拿了桌上的盖碗笑盈盈的低头喝茶。 陆庭宣和许明诚对她们两个人之间的暗潮汹涌都是心中雪亮的,不过都没有说什么。因为是沈氏占了上风。 而且陆庭宣心中也确实厌恶许琇莹。 上辈子他很少同许琇莹接触,不过也知道许琇莹后来不要许正清和沈氏替她挑选的夫婿,一定要给工部尚书的儿子段睿明做妾。 这段睿明的父亲段尚书跟凌学义沆瀣一气,许家和沈家的冤案他们两个人都有份。于是后来清算的时候,陆庭宣将段家也整垮了。 段尚书父子菜市口斩首示众,家中女眷尽皆发卖。或入乐籍。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许琇莹还托人给他带过话,想让他看在两个人都曾客居在许府的情分上救她一救。不过陆庭宣是知道许琇莹跟凌恒之间那些不清不楚的事的,愤恨他们两个人竟然这般伤许琇宁的心,所以就没有理会。 听得说许琇莹后来被个行商的人买走了,具体结局如何,他没有叫人打探,所以也就无从得知了。 但没想到现在许琇莹竟然有对他示好的意思...... 许琇宁却是个纯善的人,没有察觉到沈氏和许琇莹两个人之间的话中有话,而是很担忧的问沈氏:“娘,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可我昨天去你那里请安,跟宋妈说话,没听到宋妈说你哪里不舒服啊。” 沈氏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许明诚和陆庭宣也忍俊不禁。 “你这孩子。”沈氏目光慈爱的看着许琇宁,招手叫她到自己身边来。然后爱怜的拉着她的手,笑道,“娘好好儿的,没有哪里不舒服。你可别听那些个丫鬟乱说。谁知道她们嘴里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信不得的。” 许琇莹更紧的攥住了自己的衣袖。 但沈氏没有理会她,只看着许琇宁。觉得自己的这个女儿哪哪都好,真是怎么疼爱都不为过。就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了,柔声的跟她说话。 许正清这时注意到碧桃的手上端了一只朱红描金托盘,上面放了个什么物件,用一块大红绫子盖了。就问道:“这是什么?” 许琇莹原本还在想怎么将这架插屏拿出来送给陆庭宣。她没料想到许正清一家人都在。特别是沈氏,她能察觉到她对自己的敌意。只怕将这插屏拿出来,沈氏是肯定会说话的。 不过现在在许琇莹心里,没有什么比讨得陆庭宣的欢心更重要。所以即便明知道沈氏待会很可能会说话,但现在许正清问起,她还是回道:“今儿是陆大哥乔迁新居的好日子,我想着是肯定要过来贺喜的。没有什么好东西作为乔迁之喜的礼物,我就绣了一架花中四君子的插屏。手艺拙劣,还请陆大哥莫要笑话才是。” 说着,伸手掀开那块大红绫子,然后微垂下头,看起来一幅很娇羞的模样。 众人都看向那架插屏。 花梨木底座,白绢为底,相隔成同样大小的四扇,上面分别绣着梅兰竹菊。 许正清是个敦厚的人,心里没有那么多的弯弯肠子,压根没有察觉到许琇莹的异样,只以为她是将陆庭宣当做堂妹夫来看待。就笑着开口赞道:“莹姐儿的这架插屏,绣工好,寓意也好。花中四君子,傲、幽、坚、淡。正是咱们读书人该有的品质。” 许琇莹心中暗笑许正清是个傻的,面上前却做了惊喜和恭敬的模样出来,对他屈膝行了个礼:“大伯父谬赞了。” 这屋子里谁的地位比许正清高呢?都要对他尊敬的。既然他都已经这样的夸赞过她了,料想旁人也没有话说。 不然岂不是跟许正清作对,唱反调? 只要一想到这架插屏以后会摆放在竹意轩里,陆庭宣每次看到的时候都会想起她来,心里就暗暗的欢喜。也十分的得意。 不由的看向陆庭宣。却见他压根就没有看她,也没有看这架插屏,正垂眼在把玩手腕上戴的一串紫檀木念珠。面上神情淡漠的很。 在许琇莹心里,念珠这种东西都是信佛,也有一定年纪的人才会佩戴的,但陆庭宣现在才十八岁的年纪,竟然也会随身佩戴这个...... 再细看他,就觉得他即便只是坐在那里,也给人很沉稳,万事尽在掌控的感觉。 难怪以后会做上内阁首辅的位置。果然看起来就跟同龄的人不一样。 沈氏觉得自己的丈夫真的是个笨的。有心想要将许琇莹那份不可言说的心思告诉他,但只怕他不信,反倒还要说她多心。也担心许琇宁知道了会心里不舒服。 知道她是个眼里容不下半粒沙子的人。 可到底看不惯许琇莹的这幅姿态。就笑着问许琇宁:“宁儿,今日是你陆哥哥乔迁新居的好日子,你有没有准备什么礼物要送给他啊?” 虽然许琇宁还小,和陆庭宣完婚还要过两三年,但沈氏肯定是希望他们两个人感情好的。 早先两日她就告诉过许琇宁了,要用心的挑选一样礼物,好今日送给陆庭宣。当时许琇宁笑嘻嘻的说已经挑选好了。她问是什么,许琇宁也不说,只说是秘密。不过担保陆庭宣肯定会喜欢的。 沈氏不知道许琇莹在这其中使坏的事,因为见不得许琇莹讨陆庭宣的好,就想许琇宁将她自己用心挑选的礼物拿出来。 许琇莹一听,差点儿笑出了声来。 昨儿傍晚的时候画琴来找她,说了她已经用水将那幅米芾的字弄湿的事。现在许琇宁哪里还有什么礼物送给陆庭宣呢? 原本她只是不想许琇宁送礼物给陆庭宣,让他心中更欢喜许琇宁而已,可没想过要问的。但现在沈氏竟然问出了这个话来。 而且还是当着陆庭宣,和这一屋子人的面。 许琇宁会尴尬窘迫成什么样呢? 许琇莹很想看到这个画面。就笑着也柔声的问道:“是啊。宁妹妹,你一向跟陆大哥关系好,肯定准备了一份很好的礼物要送给他的,是不是?不如拿出来让我们也都看一看。” 外人只道她家姑娘千娇百宠的长大,脾气定然骄纵的很。其实不然,许琇宁虽然娇气,但其实是个极好相处的主子。 平常从来没有打骂过下人不说,对着她们的时候面上也经常带着笑。叫人看了,心情也会跟着好起来。 48.痴傻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见许琇宁不走, 墨兰又柔声的劝道:“老爷太太很担心您呢。刚刚奴婢过去上房那里, 老爷和太太细细的问了昨儿晚膳您吃了多少饭, 用了些什么菜。还问了您昨儿晚上醒了几次, 咳嗽了几声。您风寒才刚好些,现在站在这里吹了风, 若再加重了, 老爷和太太可不要担心的饭都吃不下?就是陆少爷,心里也会愧疚。咱们还是先回去罢。” 许琇宁也没有想到陆庭宣这是在故意躲着不见她, 想了想觉得墨兰说的确实很对, 就看了面前的槅扇门一眼,然后转过身要走。 但忽然又回过头来, 叫谨言:“等陆哥哥醒了, 你一定要告诉他我来过的事。还有,你跟他说,他在我们家住着不好么,为什么好好儿的要搬走?还是不要搬走, 继续在我们家住着的好。” 她一双眼睛看着水润润的, 小鼻头红红的。也不知道是被冷风给吹的,还是因为觉得委屈的缘故。 声音听起来也软软糯糯的,还带了些鼻音。由不得人听了心里就会立刻柔软下来。 怪不得他家少爷才来许府一个多月就对自己的这个小未婚妻很好。这样娇美精致的小姑娘,天生就该被人捧在手掌心里面宠着, 连跟她大声说话都担心会吓到她。 就不知道少爷好好儿的, 今儿早上为什么忽然要去跟许老爷和许太太说辞行, 要搬离许府的话,现在也躲着不见许姑娘。 谨言虽然心里满是不解,不过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应下了许琇宁说的话。然后看着她带着丫鬟走出院子。 其实陆庭宣现在就站在雕花窗子后面,伸手轻轻的推开一条细缝,沉默的看着许琇宁走远。 刚刚她和谨言说的那些话他都听到了,也看到小姑娘面上委屈的样子。 她总是这样,很娇气。稍微一点儿小事就会红了眼圈。鼻尖也会红起来,说出来的话也会立刻带了哭音。以往每次看到她这个样子,他心里就算有再大的气也会立刻软下来。恨不能将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她,只要她高兴。 可是后来她竟然说她喜欢凌恒,要嫁给他...... 陆庭宣转过身,不再看许琇宁渐渐远去的纤细身影。 听到敲门声,他知道是谨言,就走过去打开门。 一双形状好看的薄唇还是紧紧的抿着,眉目间也冷凝的很。 谨言心中一紧。 虽然少爷是个清冷的人,看着不大好接近,但以前他也从来没有在少爷身上看到过有这种深沉霸气的时候啊。 总还是觉得一夜之间少爷变了很多。 就小心翼翼的问道:“少爷,这行李,咱们还要不要接着收拾?” 先前陆庭宣从凝翠堂辞行回来,就吩咐谨言收拾行礼。刚刚是许琇宁过来了,谨言才停下手里的事过去开门。 不过许姑娘才刚说过不要少爷离开许家的话,少爷以前那么听她的话,应该会应允的吧...... 但没有想到陆庭宣竟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淡漠的说着:“继续收拾。” 谨言只得应了一声是。走到书架前面,将上面摆放的书都一一的拿下来打包好。 许琇宁离开陆庭宣住的院子,却没有听墨兰的话回自己的绘雅苑歇着,而是抬脚往右拐,径直的往凝翠堂走。 自昨儿午后她睁眼醒来,一直震惊在自己竟然又活了过来,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她在做梦的事里面,到现在都没有去看望过自己的父母和兄长一眼,实在是不孝的很。 现在既然知道眼前的这一切都不是梦,她是真的重新又活过来了,她自然要去看望自己的父母兄长的。 想着现在她的亲人们都还好好的活着,许琇宁就觉得心里很激动,恨不能立刻见到他们才好。 她走的飞快,墨兰她们只能一路小跑的跟着她。 不过走着走着,许琇宁忽然又停了下来,目光望着前方,面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墨兰也望过去,就见有两个人正往她们这边走过来。 走在前面的姑娘十三四岁的年纪,穿一件淡黄色领口袖口绣梅花的夹袄,相貌生的淡雅秀丽。她身后跟着的人穿一件青色比甲,做丫鬟的打扮。 这是老爷亲弟弟家的女儿,名叫许琇莹。因为老家的祖母和父母都相继死了,年前腊月的时候刚带了弟弟,从常州府上京来投奔老爷这个大伯。 墨兰,画琴和画屏都对许琇莹屈膝行礼,称呼她二姑娘。 老爷和太太对这位前来投奔的侄女还是很好的。她一来就吩咐下去,叫家人称呼她为二姑娘,他们自己亲生的女儿反倒是三姑娘了。 不过私底下许府的丫鬟仆妇还是习惯直接称呼许琇宁为姑娘。 许琇莹面上带着微笑,叫她们起来,不用多礼。又来拉许琇宁的手,温温柔柔的笑着:“知道妹妹的风寒还没有好,我正想着要去看望妹妹,不想倒在这里遇到妹妹了。妹妹这是要到哪里去?” 许琇宁看着她,轻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她以前其实是很喜欢这位堂姐的,经常跟她在一起玩,有什么好东西也都要给她一份。可是后来她嫁给凌恒之后,有一次凌恒陪同她回娘家,她听到他们两个人私下在假山后面隐蔽的地方说话,才知道以前凌恒和许琇莹竟然有过一段情。 她那个时候才察觉到凌恒是个很多情的人,但凡长的好看的女子他都喜欢,忍不住的就会去撩拨对方。 自己竟然喜欢上了这样的一个人,真是想要伤心都没法子伤心起来。毕竟这个夫婿是她自己挑选的。 原本她也不怪许琇莹。凌恒那样的人,家世相貌都很好,特别是一双桃花眼,看着人的时候很多情。又惯会说甜言蜜语。若他真的想追求一个姑娘,很少会有人不动心。 但是许琇宁记得,一开始凌恒追求她,说要求娶她的时候,她其实是很犹豫的。因为她知道自己和陆庭宣有婚约,陆庭宣对她也很不错,她不大想悔婚。可是这个时候许琇莹竟然劝说她,人生一世,肯定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生活,这样才会开心。 还告诉她,前段日子她到郊外踏青的时候,看到陆庭宣和郭祭酒家的女儿也在那里游玩。他们两个人的言语举止看着很亲密,只怕陆庭宣心里很喜欢那位郭姑娘呢。他都已经移情别恋了,你还要勉强自己嫁给他,一辈子过的不开心? 陆庭宣和许琇宁的兄长都在国子监进学,郭祭酒很喜欢他们两个,称呼他们两个是他的得意门生,会经常叫他们到他家去考问功课。许琇宁觉得好玩,也跟去过一次。 那次她见到了郭祭酒的女儿郭瑾瑶,京城著名的才女。 相貌生的很文秀清丽。更难得的是她眉眼间有股书卷的清气,看着就很端雅。 陆庭宣跟她说话的时候很彬彬有礼。但他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这样的彬彬有礼过。所以当时听许琇莹那样说,许琇宁立刻就相信了。 心里越发的坚信陆庭宣是喜欢郭瑾瑶那样的姑娘的。既然他也不喜欢她,那两个人何必因为父母定下的婚约一辈子在一起? 当夜她就很冲动的拿着梳篦和白玉佩私自去找陆庭宣退亲了。 许琇宁只是不明白,既然许琇莹那个时候心里是喜欢凌恒的,怎么还会那样的劝说她嫁给凌恒?许琇莹心里到底安的是什么心思? 许琇宁不是个很聪明的人,她想不出来这其中的缘由。因为自小被父母兄长保护的太过,所以她也不大明白人心的阴暗和险恶。但是这并不妨碍她现在看到许琇莹时心里的不舒服。 于是她就将自己的手从许琇莹的手里抽出来,有些冷淡的说道:“我去看我爹娘,还有我大哥。” 许琇莹面上神情微僵。 她的这个堂妹就是这样。高兴了,不高兴了,喜欢一个人,不喜欢一个人,全都表现在脸上,从来不会隐瞒。 49.嚣张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很显然这件事沈氏是很看重的。知道许琇宁是个懒散的性子,担心她又会找了什么由头不去练字,便一再的叮嘱墨兰, 要她好生的监督着姑娘。 于是次日看看要到陆庭宣下学的时候了, 墨兰就过来请许琇宁去竹意轩。 许琇宁平日实在没有什么事。女红针黹她虽然会一些, 但不精通。沈氏也不让她做,只怕累着她。至于说琴棋书画上面...... 确实不大像一个大家闺秀。旁人问起来,纵然沈氏再如何觉得自家女儿好, 可到底脸面上也觉无光。 所以沈氏最近也在想这件事。女红针黹之类的事情还罢了,会一些就行, 这琴棋书画却是一定要学起来的。 正好陆庭宣在这几样事上都很精通, 可以让陆庭宣空闲的时候教一教。 倒不是沈氏想省下这笔请先生的钱。主要是想让他们两个多接触接触,以后成婚了才能彼此恩爱,也能彼此之间多一些话题。 夫妻之间最怕的就是镇日无语, 相敬如宾了。客套的就跟陌生人没什么两样。她晓得自己女儿的性子,是很不喜欢那种闷葫芦性子的人的。 许琇宁哪里能想到沈氏的这一番良苦用心?但凡想一想陆庭宣冷淡严厉的模样她都要害怕了。 就很不想去跟陆庭宣练字。 最后在墨兰的连番催促下,她才慢腾腾的将怀里的雪球放下来。然后下炕穿了鞋, 磨磨蹭蹭的出门往竹意轩的方向走。 等走到了, 墨兰上前去敲院门,她就看着路边的一株柳树发呆。 柳树已经发芽了。垂下来的柔顺枝条上缀了一个个米粒般大小的嫩绿叶苞,估计再过两天就能出新叶子了。旁边的一丛迎春花倒是开出了好几朵鹅黄色的小花。 谨言过来开门。看到是许琇宁和墨兰,连忙侧身请她们进去。 前几次她过来的时候谨言还要进去通报, 见不见的还要陆庭宣说话才行。今儿倒是不用进去通报了, 直接请她进去。 果然爹和娘, 还有兄长的面子就要比她大得多。 许琇宁对陆庭宣忽然对她冷漠的事还是有几分耿耿于怀的,心里嘀咕了两声,然后才抬脚磨磨蹭蹭的往院子里面走。 这竹意轩的前院里面栽种的都是竹子,一年四季满眼皆是绿色。虽然苏东坡说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不过许琇宁还是不大喜欢这竹意轩。 特别是现在还春寒料峭的时候。 总觉得冷清的很。不过陆庭宣倒确实很适合住在这里。 他原本就是个冷清的人。一张脸虽然生的很隽雅,但常年少有表情,跟这些竹子很搭。 谨言将她们带到了书房。 陆庭宣已经从国子监下学回来了。穿一件淡青色的直身,盘腿坐在临窗大炕上,手里拿了一本书在看。 他左手腕上笼着那串紫檀念珠手串,上面沉香色的吉祥结垂在他白皙劲瘦的手腕内侧。 印象中陆庭宣手腕上是没有这串念珠手串的。而且,不是信佛的人才会戴这个吗? 可是他年纪轻轻的...... 刚刚的耿耿于怀早就没有了,许琇宁按捺不住好奇心,开口问道:“陆哥哥,你信佛的吗?怎么我以前从来不知道啊。” 其实谨言开院门的时候,陆庭宣隔着窗户就已经一眼看到她了。 穿一件粉色绣辛夷花的缎面夹袄,扎着一双丫髻。也不知道在看什么,面上一副茫然的模样。 不过后来她走进院子里来,甚至走进屋里来,他都没有看她。 直至她问出这句话来的时候他才抬头望过去。 面上的神情也是淡淡的,就好像他刚刚才看到她一样。 不过心里因为她的这句问话还是有些触动。 他以前也是不信佛的人。还是后来知道她死了,将装着她骨灰的坛子放在卧房内,然后才请了一尊菩萨回来,也供养在卧房内。 早晚进出门的必要一炷香,拜一拜。闲来无事的时候就看看佛经,抄抄佛经,祈求菩萨能保佑她来世不再受苦。 就是那个时候才戴了这串紫檀念珠手串。后来一直戴了很多年,就习惯了。刚重生之后没有戴,反倒觉得左手腕上空落落的。所以才找寻了一串一模一样的重又戴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否他上辈子诚心拜佛的缘故,现在竟然让他重生了。还看到许琇宁这样鲜活明媚,天真烂漫的站在他面前...... 陆庭宣闭了闭眼。 这样也好。他上辈子不就是一直在菩萨面前祈求她来世不再受苦的么?这辈子他横竖不会再让沈家和许家再发生上辈子那样的事,许琇宁就永远会是个高高在上的贵女,没有人胆敢再欺负她。 至于她的亲事上面,他虽然不再执着于一定要履行陆许两家的婚约娶她,但总归这辈子也不会再让她嫁给凌恒就是了。 凌恒虽然也算是个有本事的,但风流多情。其父又是个一肚子坏水的人,实在不是良配。而且上辈子她的死就是凌家一手造成的。 她可以嫁给她表哥。 陆庭宣知道许琇宁很有几位表哥,家世都很好。她原就生的娇美明媚,又活泼爱笑,这样的小姑娘,是很容易招少年郎喜欢的。特别是她外祖父家的那个表哥沈承明,相信肯定会对她很好。 至于自己,便只将她当成个世交家的一般小姑娘来对待吧。 心情平缓下来,他这才睁开双眼。 含糊的嗯了一声,就算是回答了许琇宁的问题。然后从面前的炕桌上挑出一本字帖递过来,指了指对面的黄花梨夔龙纹平头书案,眉目淡淡的说着:“上面纸笔都已备好,你拿着这本字帖过去自行临一临。” 许琇宁原本还想要跟他说几句软话,看能不能免了今日的练字,但没想到刚进屋里他就直接说起了这件事。 一张小脸皱着,她有些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伸手接过字帖来。 许琇宁在书画这些事情上面素来没有深究,也分不清名人字画的好处来,旁边看到的谨言却是震惊的一双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了。 这,这是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字帖啊。想当初少爷可是以重金购买来的,一直珍藏,从不示人。但是现在他竟然拿出来给许姑娘练字临摹用,一点儿心疼的意思都没有...... 许琇宁不晓得这本字帖的贵重,心里还有几分不大高兴。两根手指拎着字帖,晃晃悠悠的走到书案后面的圈椅中坐了,很随意的将字帖放在书案上面。 圈椅中垫了一张卷草暗纹青缎坐垫,很柔软。 许琇宁坐下去的时候心里还在想,陆庭宣不是个喜欢冷肃感觉的人吗?大冬天屋里生火盆的时候都很少,怎么这椅子上还垫了坐垫。怕冰着? 目光看到书案上面已经铺放好了雪白的宣纸,用一只白玉雕梅花喜鹊的镇纸压着。右上方放了一张通体漆黑的端砚,里面的墨已经磨的好好的。还有一只湘妃竹管的湖笔,也搁在笔架上。 就仿似算准了她现在会过来,刚刚才将这些东西准备好一样。 许琇宁磨蹭了一会儿,然后才翻开手边的字帖,伸手拿起笔。 笔尖在砚台里面蘸了墨,正要开始临摹了,想了想,又抬头看陆庭宣。 陆庭宣没有看她,在低头看书。看他面上淡然舒缓的神情,就好像这屋里只有他一个人...... 许琇宁轻轻的撇了撇嘴,挥手叫墨兰出去,这才握笔低头练字。 练字其实是件很枯燥的事,需要很大的毅力和恒心。但是很显然,许琇宁没有这两样东西。 一开始心里还想着不能让陆庭宣小瞧了她,一定要做出个样儿来给他瞧瞧,所以就腰背挺直,手握着笔管很认真的一笔一划的练着。 不过等到面前天青色汝窑小香炉里面的一根线香燃尽,她终于坚持不下去了。 悄悄的活动了下挺的都已经酸痛的腰背,她抬起头,偷觑坐在临窗大炕上的陆庭宣。 陆庭宣还在垂眸看书。不过不再是盘溪坐着的姿势了,而是背倚在青缎靠背上,右腿屈着,右手轻搭在膝上。不时抬手翻一页书。看起来很随意闲适的模样。 外面西斜的柔和日色透过竹叶间隙斜进屋里来,落在他身上,脸上,让他看起来竟然有几分温暖宁和的气质。 许琇宁呆呆的看了他一会。抬眼再看窗外那些四季叶片长绿的青竹,无端就觉得春色已深。 许琇宁回到绘雅苑,就抱着雪球坐在临窗大炕上。一边撸猫一边开始想,要送陆庭宣什么东西好呢。 她知道送礼要送别人喜欢的。想想陆庭宣这个人,平常话少的很,好像对什么东西都没有特别大的兴趣。 想不出来,就叫了墨兰过来问。 墨兰见今儿日头好,刚叫小丫鬟在院子里拉了绳子,将许琇宁床上的被子和枕头都抱出去晒。这会儿听许琇宁叫她,忙过来问:“姑娘有什么吩咐?” 50.宿命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许琇宁倒是羞的面上发烫,忙缩回手, 低下头。一面还偷偷的觑他。 就见陆庭宣面上神情淡淡的, 垂着眼, 依然在用布巾慢慢的擦手指上的药膏子。 他的手指也生的很好看。修长匀称,很秀气。但也不是女子的那种秀气,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是男子的手。 不过虎口那里有一层薄茧,是经常练剑的缘故。 这件事许琇宁上辈子也听说过。陆父也不想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只知道读书,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所以自他们一家搬回常州府后, 就请人教陆庭宣武艺。 陆家那样的财富, 请的肯定是武艺很高强的人。听说请的师父还不止一个。骑马射箭, 刀枪棍棒都有,恨不能十八般武艺都让陆庭宣学个遍。 不过听说陆庭宣最喜欢的还是剑术,马术和射箭这三样。且都很精通。 许琇宁记得上辈子她就曾见过陆庭宣骑马射箭。 明明平日看着是很清隽俊秀的一个人, 端坐在马背上的时候却给人英姿飒爽, 器宇轩昂的感觉。弯弓搭箭,纵然马儿奔跳, 依然一箭正中靶心。 他确实是很出色的一个人。但许琇宁也知道他对于仕途是没有什么兴趣的。之所以会进入官场,也是因为陆父不想陆家一直只是个商户人家。 但没想到他最后竟然会做到内阁首辅的位子...... 许琇宁正在想上辈子陆庭宣后来怎么会那般汲汲于官场的事,就听到一阵脚步响。 抬眼看时, 是谨言双手端了一只黄铜大火盆的边缘走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厮, 手里捧的朱漆托盘里面放着一盖碗茶, 还有一只紫铜汤婆子。 火盆里面堆放了好多水磨细炭, 已经点着了。 他原本是想放在屋子中间的,不过陆庭宣已经开口,叫他将火盆放到许琇宁面前来。 陆庭宣已经留意到许琇宁脚上穿的是一双粉色绸面扣花睡鞋,很单薄。她原就是个很怕冷的人,刚刚一路在夜风中走过来,只怕这儿会她的两只脚也跟她的手一样的冰凉。 待火盆放到跟前来,许琇宁就觉得快要冻僵的腿脚都开始慢慢的暖和起来。 陆庭宣还拿了那只紫铜汤婆子给她,让她抱在怀里。 她也实在是冻的狠了,没有推辞,一只手接过来就放在自己的腿上,手连忙放在上面。 陆庭宣注意到她右手还是一直紧紧的攥着那只匣子,不肯放到汤婆子上面。就微微的拧起了眉头。 明明她右手都已经冻的手指甲都发紫了...... 匣子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让她这样的珍视?他是知道的,这位小姑娘从小见过的贵重东西无数,实在想不到她会对什么东西珍视到这个样子。 不过虽然他心中很疑惑,也没有开口问。 他已经决定以后跟许琇宁平淡往来,等往后寻个合适的时机就跟她解除婚约。这样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许琇宁都好。 他始终记得许琇宁将玉佩和梳篦掷给他时所说的话。我从来没有欢喜过你,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你。我心里只将你当哥哥来看待的。你放过我好不好?若真嫁给你了,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开心的。 就敛下心中的异样,语气冷淡的问道:“你这么晚了过来找我,有什么事?” 许琇宁面颊微烫。 刚刚凭着一股气不管不顾的跑了过来,这会儿一折腾,那股气早就没有了。 而且她纵然不聪明,但多多少少也能察觉得到陆庭宣现在对她的冷淡...... 要如何跟陆庭宣说? 心中正在酝酿措辞,就见谨言掀帘子进来,对他们两个禀报:“少爷,许姑娘,墨兰来了。” 陆庭宣点了点头,心中多少有点不悦。 墨兰身为许琇宁的贴身大丫鬟,但竟然任由着许琇宁深夜跑出来也不加劝阻,实在是失职的很。 侧头看了许琇宁一眼,小姑娘眉眼低垂着,眼皮还有些红肿。刚刚才哭过的缘故。 还是跟以前一样,遇到一点儿小事就哭,娇气的很。 她这样的好性儿,她院里的那些丫鬟只怕也惫懒,不大会服她管教。 陆庭宣轻叹了一口气,吩咐谨言:“让她在外面侯着。” 谨言应了一声,转身退出去。陆庭宣也起身从炕沿上站起来。 许琇宁察觉到,连忙抬头来看他:“陆哥哥,你要到哪里去?” 左手自然而然的拉住了他的衣袖子。 陆庭宣心中微动,垂眼看她。 小姑娘望着他的一双星眸中有几分紧张,也有几分不安。拽着他衣袖的手指细长娇嫩,手腕上一圈淡青色的伤痕还没有消褪...... 心中忽然就柔软了下来,声音也较刚刚温和了不少:“我出去跟墨兰说几句话,你在这里好好的待着。” 许琇宁还在犹豫要不要听他的话,忽然就察觉到自己的头上被他轻轻的摸了一下:“听话。” 她就哦了一声,乖乖的松开了手。 陆庭宣这时却是有些失神的看了看自己的手。 刚刚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去摸许琇宁的头顶...... 唇角微抿,他一语不发,转过身出屋。 墨兰现在就站在明间里,心中很焦急,很想要进里间去看看许琇宁怎么样了。但是谨言却出来传话,说少爷让她在外面等候着...... 好在过一会儿她就看到陆庭宣从里屋走出来。 明明他脸上的神情很平静,望过来的目光也是淡淡的,但是墨兰也不知道为何,心里忽然就觉得紧张恐慌起来。连手心里都在开始冒汗。 差点儿就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其实陆庭宣不过扫了她一眼,随后就走到正面的圈椅中坐了。 也不说话,右手放在花梨木八仙桌面上,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因为明天就要搬去竹意轩的缘故,所以这会儿屋里各处的东西都收了起来,只余下桌椅这些。看着就很空旷很简洁。 他身后长案两旁的两盏戳灯亮着,烛光照在他脸上。 明明是没有表情,极俊秀的一张脸,但墨兰就是觉得有一股子无形的威严和压迫感,让她差些儿都要喘不过气来。 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她双膝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站在一旁的谨言也大气不敢出。 他从来没有见过少爷这个样子。不过很显然,少爷现在很不高兴。 陆庭宣看了一眼跪在青砖地上的墨兰,终于开口问话:“你身为绘雅苑的大丫鬟,贴身伺候姑娘,如何今夜你家姑娘衣着单薄出门,你竟然不拦阻,也不跟着?若你家姑娘出了什么事,你有几条命能担得起?” 声音不大,但很平稳冷冽。如同数九寒天的北风刮过,墨兰浑身忍不住的开始发抖。 “是,是奴婢失责。”墨兰额头上都沁了冷汗出来,“刚,刚刚没能拦阻住姑娘,也没,没能及时跟上姑娘。” 陆庭宣一记凌厉眼风扫过来。纵然墨兰现在低着头没有看到,但依然能感觉得到。手心里都汗湿一片了。 “我知道你们姑娘年纪还小,也好说话,即便你们做错了事,她也从来没有责罚过你们。但你要牢记,她是主,你是仆,若你没有尽好你身为大丫鬟的本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墨兰的心立刻就跟着提了起来。 “我便告诉许伯父许伯母此事。往后你也不用再在许家做丫鬟了。” 墨兰到底是许家的丫鬟,他虽然很想要替许琇宁管一管绘雅苑的丫鬟,但也不能越俎代庖。暂且也只能这般警示一番。 不过墨兰已经吓的手脚都发软了,话都说不出半句来。好一会儿才抖抖索索的说着:“奴、奴婢知道了。” 心里很庆幸她不是陆庭宣家里的丫鬟。不然面对个这样的主子,肯定是要每天都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一步的。 陆庭宣见警示的目的已经达到,转而问起了心中一直想知道的事。 “发生了什么事?她为何临睡前还要跑出来?她手里拿的那只紫檀木匣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他心里其实还是很关心许琇宁的,但是这些话他不想直接问她。 51.怜惜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陆庭宣不敢看她。一看到她就忍不住的会心中起涟漪。就垂下眼, 大拇指拨弄着手里的念珠。 这样可以让自己心静下来。 许琇莹只震惊的睁大了双眼。 这怎么可能?明明昨儿傍晚画琴特地去找她,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告诉她那幅字已经被水淋湿了。是她亲手做的。当时自己心里还很高兴,赏了画琴一只乌银戒指。但是现在许琇宁竟然说她昨晚已经将这幅字送给了陆庭宣,陆庭宣还说很喜欢...... 转念就想到, 许琇宁看着就不是个心细的人。她肯定没有打开那只匣子看过,所以压根就不知道里面的字已经被损坏了, 直接送给了陆庭宣。 若是这会儿当着众人的面打开那只匣子,让大家看到那幅字已经被损坏了...... 送人东西, 送的竟然是已经损坏了的,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许琇宁又是个脸皮薄的人,她肯定会受不了,要哭闹一番的。 正好可以让陆庭宣看看她是多骄纵的一个人。这样的人, 哪里做得了未来的首辅夫人呢?肯定要一个温婉贤惠的夫人才行的。 就面上带笑的跟许琇宁说话:“宁妹妹送的东西陆大哥肯定喜欢。就不知道姐姐有没有这个荣幸,能看一看宁妹妹到底什么好东西给陆大哥呢?” 面上的神情看着再温善纯良不过。 许琇宁不知道许琇莹为何会对她送了陆庭宣什么东西这样的感兴趣, 一定坚持要看, 不过她觉得这原本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而且父亲母亲和兄长也一副很想知道的模样。 就微微的扬起头,回道:“我知道陆哥哥最喜欢米芾写的字了,所以我前几天特地到敦石斋去买了一幅米芾的字要送他。原本我昨晚以为这幅字已经被水给毁坏了,就很伤心的过来找陆哥哥, 没想到后来竟然好好的。于是我当时就送给他了。陆哥哥说很喜欢呢。” 说着, 看向陆庭宣:“陆哥哥, 你现在能将那幅字拿出来给我爹娘他们看看吗?” 在她心里,这幅字她既然已经送给陆庭宣了,那就是陆庭宣的东西。想要拿出来给众人看一看,那肯定是要经过陆庭宣同意的。 陆庭宣自然没有什么不同意的,叫谨言去他的书房将这幅字拿出来。同时心里默默的记下了敦石斋这个店铺名。 许正清,沈氏和许明诚都知道许琇宁是个不喜欢读书习字的人,原本以为她送给陆庭宣的礼品肯定会是她自己喜欢的一些玩物之类的东西,但没想到竟然是一幅米芾的字。 都觉得这丫头是要开窍了。竟然懂得送人东西要投其所好的道理。 许琇莹心里仍然是不相信那幅字是好好的。可是刚刚许琇宁说的话...... 无论如何,总要亲眼看到那幅字她才肯相信。 就一直看着西次间那里。 竹意轩是很小巧幽深的一处地方。院子里的房屋都不大,也不多。正面是一明两暗的三间屋子,正中明间,碧纱橱隔出来的东次间和西次间分别做了陆庭宣的卧房和书房。 不过庭院里面种了好些翠竹,后院栽了芭蕉和梅花,是处读书的好所在。 谨言拿了那幅米芾的字出来,在陆庭宣的示意下打开给屋子里的人看。 是一幅行书。笔力沉着凝练,雄逸潇洒,极有气势。 关键的是,这幅字哪里都是好好的,压根就没有一处损坏的地方。 许琇莹脸上猛然变色。 这是怎么一回事?明明昨儿下午画琴过来告诉她,说这幅字已经被她洒了水在上面,都损坏了。可是现在怎么看着还是好好的...... 许家父子两个都是很喜欢字的,现在看到这幅字,两个人都走到跟前来看,然后都赞叹起来。 许正清鉴定了好一会儿,就抬头看着许琇宁笑道:“刚刚我听你说买了一幅米芾的字送给庭宣,心中还很担心。米芾的字是很难得的,传世的也少,你又是个连字都写不利索的人,只怕买的多半就是一幅赝品。但没想到竟然真的教你买到了一幅真品。这可真是喜出望外了。” 许琇宁:...... 她怎么觉得这不是夸奖的话呢? 陆庭宣的唇角微弯了起来。 真是知女莫若父,许正清还是很了解自己的这个女儿的。 沈氏为自己的女儿叫屈,就嗔着许正清:“老爷,你这到底是夸宁儿呢,还是损宁儿呢?我听着可不像是夸啊。” “是夸,是夸。”许正清抬手摸着自己颌下的胡须,笑着回道。 许明诚看了一会这幅字,也抬头看着许琇宁说话。 不过不是夸,而是打趣了:“你买的这幅字是很不错,是珍品。但是宁儿,你看到这幅字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你自己写的字呢?你写的那一手字可真是。上次外祖父看到,我都没敢说是你写的,只说是我身旁一个新近刚学写字的小厮写的。若外祖父知道是你写的字,肯定要气的拿戒尺打你。” 许明诚和许琇宁的外祖父沈翰藻不但饱读诗书,还写得一手好字。曾做过前废太子的老师。常说字如其人,是很看重旁人写的字的。他最小的孙子沈承明,也是许明诚的表弟,许琇宁的表哥,因为一手字写的杂乱无章,没少被他用戒尺打。 许琇宁不说话了。 她上辈子确实是很不喜欢读书习字的人,女工刺绣也不精通。不过刚刚看到许琇莹绣的那幅四君子图确实很精美,得了许正清的夸奖,她心里确实想要学一学。 现在又听许明诚这样说,她想了想,就望着许明诚很认真的说着:“我倒是想学学写字。大哥,要不以后你教我吧。” 有沈翰藻这样一个严厉的外祖父,许明诚也写的一手好字的。 许明诚一怔。 原是打趣的话,没想到她竟然认了真。 她想要学写字那肯定是很好的,他这个做大哥的也很乐意教,不过...... 眼角余光看到垂眼不语的陆庭宣,心中忽然闪过一个计较来。 “我写的字哪里有庭宣写的好。”他就笑着说道,“你若真的想学写字,倒不如让庭宣教你。” 这样就能让他们两个人多接触,彼此间的感情也会更深厚。 陆庭宣原本一直微垂着头沉默无言,就是想要少和许琇宁说话亲近,但是没想到现在许明诚竟然会叫他教许琇宁写字。 不由的就抬头看向许明诚,面上有不赞同的神色。 但许明诚觉得自己这个做大哥的是有责任要撮合自己的妹妹和未来的妹夫,让他们两个人感情好的。特别是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妹妹心里只将陆庭宣当做兄长来看待。 于是当下他只当没有看到,反而笑道:“我确实是想教宁儿写字的,但庭宣你也知道,八月就是乡试,我要好好的准备,哪里有多余的时间教她呢?还是你来教罢。” 陆庭宣十二岁的时候就考中了举人,不过随后他的祖母,还有父母相继离世,一直在为他们守制,所以这才迟迟没有参加会试。今年四月份的时候守制期才会满,参加明年开春的会试。但许明诚还没有参加乡试。 但陆庭宣知道许明诚的才学也很好的,今年乡试他会考中第二名亚元。而且教许琇宁写字能费多少时间? 陆庭宣明白许明诚的意思。也是一片好心,想要他和许琇宁在一起日久生情。 若是上辈子,他肯定会应下这件事。心里还会很高兴。但是这辈子...... 正想要开口说推辞的话,就听到沈氏带笑的声音响起。 “难得你也知道自己的字写的没有庭宣好。往常不是经常见你如何的端着架子训斥明哥儿写的字杂乱无章,现在也知道技不如人了?” 不过知子莫若母,沈氏同许明诚是同样的想法。于是说完许明诚后,她就转头看着陆庭宣,面上是很温和的笑容,“不过明诚说的对。好孩子,你是知道的,我也一直看不上宁儿写的那笔字,好几次想让她好好的练一练,可她总是不听我的话。但我知道她是很听你的话的。既如此,伯母便想劳烦劳烦你,往后教教她如何写字罢。她写的那一手字实在见不了人,连我都替她害羞。你也别纵着她,在这件事上不妨对她严厉些。” 又问许正清:“老爷,这件事你怎么看呢?” 许正清是知道自己女儿的性子的。以往也不是没想过要她练字,但练不了一会儿她就嫌累,不是撒娇,就是哭着闹着不肯继续练下去。他做父亲的看着也心疼,便一直纵着她。到现如今看看她已经快要满十一岁了,写的一手字依然很凌乱很难看。为这件事岳父没少说他,嫌他太骄纵着女儿,总归不是好事。 她兄长只怕也是这般,受不住她的撒娇哭闹喊累,很容易就会继续纵容她。 如此一想,由陆庭宣来教她写字是再好也没有了的。 这孩子看着就是个稳重,知进退的。性子也冷清,应该会抵挡得了她的撒娇哭闹,狠心让她一直练下去。 52.专用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目光打量了许琇宁一打量, 见她髻挽双鬟,面莹如玉,如春日枝头刚开的海棠花儿一般娇美。 占尽所有人的宠爱便罢了, 偏生她小小年纪,这一张脸还生的这样的美。以后大了相貌更不得了。可见老天爷是很不公平的, 什么好的都给了她。 “不过我看妹妹气色还算不错。你现在去见见大伯和大伯母也好, 能让他们放心些。” 许琇宁能听出来她这话的言下之意,是不打算跟她一起去上房了。 不过这样也好。现在看到许琇莹,她心里依然觉得不大舒服,不是很想跟她说话。就只问她要到哪里去。 听到许琇莹说到后园里面走一走, 她就没有再问什么。点了点头,抬脚继续往前面走。 走出一段路,想想又回头看了一眼。就见许琇莹现在走的方向并不是后园, 倒像是陆庭宣住的院子。 她去找陆庭宣做什么? 许琇宁想不出这其中的原委。 因为在她的印象中, 虽然大家同住在她家里,彼此也经常见面,但陆庭宣原就是个不大喜欢和人亲近的人,对许琇莹比较冷淡。许琇莹呢,也不大和陆庭宣亲近, 两个人很少说话。可怎么现在许琇莹竟然会去找陆庭宣? 许琇宁觉得一定是她猜错了。许琇莹也许只是经过陆庭宣住的院子到其他的地方去而已。 她急着去见爹娘,就没有深究这件事, 回过头继续快步往前走。 一路到了凝翠堂, 就看到宋妈在跟一个小丫鬟说话:“......刚刚墨兰过来, 说姑娘昨儿晚上还有几声咳嗽,老爷和太太很担心。你现在就去前院,叫个小厮去将王太医请过来。” 宋妈是太太的陪嫁家人,现年四十多年的年纪。一张圆白脸,生的十分富态。 一般她脸上都会带着笑意,看起来很亲和。不过若丫鬟仆妇做错了事情,她还是会很严厉的。所以父亲和母亲住的凝翠堂被她打理的很好。 吩咐完丫鬟,宋妈一回头,就看到许琇宁正站在院门口。 她先是一怔,然后立刻快步的走过来:“今儿风大,姑娘您怎么出门了?还走了这么远的路到这里,仔细吹了风,这可不是好玩的。” 一面又说墨兰:“刚刚老爷和太太才嘱咐你好生的照看着姑娘,你倒好,这一转眼的功夫,姑娘竟然出门了。你也不拦着?” 墨兰也没有分辨,垂手站着,认真的听着宋妈的指责。画琴却是撇了撇嘴。 宋妈穿了一件松花绿色领口绣缠枝花卉纹的比甲,头上簪了一支一点油的金簪子,眉眼间满是担心。 她是个温和的人。因为不能生育的缘故,膝下没有子女。就对许琇宁很好。 宋妈做的一手好针线,许琇宁还记得她小的时候,她穿的鞋袜,兜肚之类贴身的小物件都是宋妈做的。直到现在她的屋里还放着宋妈以前给她做的一只布老虎呢。 所以现在看到宋妈,许琇宁就觉得鼻子酸酸的。 “宋妈。” 小少女的声音听起来软糯糯的,还有些发颤,宋妈听了,立刻就问道:“哎哟,我的好姑娘,您这是怎么了?竟然伤心上了。是谁给你气受了不成?告诉我,我这就给你出气去。” 眼中的担心都要满溢出来了,说话的语气也很着急,听得许琇宁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 “我没事。”她扬着一张笑脸,是十岁少女独有的娇憨可爱,“咱们家谁敢给我气受呢?您就是想给我出气,那也没地方去出呀。” 若论起来,这整个宋府上下确实没有人敢给姑娘气受。就算是新来的那位陆少爷面上看着淡漠了些,但宋妈也看得出来,这位陆少爷对她家姑娘还是很好的,什么事都顺着她。 至于年前来的那两位,弟弟还小呢,才五岁,懂得什么?至于姐姐,虽然宋妈觉得许琇莹是个城府很深的人,但她现在毕竟寄人篱下,哪里敢给她家姑娘气受? 所以宋妈就放下心来,笑着说道:“吓我一大跳,还以为有哪个胆大包天的敢给姑娘气受呢。但是姑娘这好好儿的,怎么就伤心上了?” 许琇宁自然不能说实话,就道:“因为我想宋妈了啊。” 宋妈听了,心里就很感动。 她家这个姑娘,相貌生的那是一等一的好。人也纯真良善。虽然外祖父和父亲都是当朝高官,走出去谁不要高看她一眼?但她却从来不仗势欺人,还爱帮人。嘴也很甜,说出来的话让人听了,心里就跟吃了蜜一样。 宋妈这会儿就恨不能再多疼许琇宁一些。 “姑娘今儿是不是吃糖了,要不然这说出来的话怎么这样的甜?” 宋妈一面调笑着,一面亲自上前给许琇宁打帘子:“外面风大,姑娘快进屋。可巧大少爷刚刚也过来了,正和老爷太太在里屋说话呢。” 凝翠堂一共有五间上房,现在许父许母等人正坐在东次间说话。地上摆了一只掐丝珐琅鎏金大火盆,里面烧着旺旺的炭火,很暖和。 宋妈走进去,对许正清和沈氏他们行礼,笑道:“老爷,太太,大少爷,姑娘来了。” 打起碧纱橱上吊着的姜黄色暖帘,请许琇宁进屋。 许琇宁一走进来,就看到许正清和沈氏对面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兄长许明诚坐在旁侧的一张绣墩上。都转过头来看她。 沈氏还将她拉到自己的身边坐下,一脸关切的问着:“这大冷的天,你怎么出来了?仔细吹到风。” 一面摸了摸她的脸颊和手,冰凉冰凉的,连忙吩咐屋里的丫鬟:“火盆里再添些木炭。再拿个汤婆子过来。” 丫鬟答应着,忙忙的各自去拿木炭,拿汤婆子。 吩咐完,一转头,就看到许琇宁正在目光怔怔的望着她。 沈氏越发的担心起来:“宁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娘?” 许琇宁不说话,忽然扑到她怀里,然后忍不住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在乱坟岗飘荡的那五年,她很想念爹娘和兄长。更何况后来还得知他们全都死了。现在看到他们好好的就在她眼前,她忍不住的就想哭。 许正清和许明诚见她哭了也很担心,两个人都开口询问缘由。 许琇宁怕他们担心,就止住眼泪,从沈氏的怀里抬起头来,看着他们,唇角微牵,想要扯出一个笑意来。 不过一双干净清澈的杏眼里面依然蓄满了眼泪水。 “爹,娘,大哥,我没事。我就是,就是想你们了。” 沈氏的大丫鬟梅月和荷月一个正在往火盆里倒水磨细炭,一个拿着灌满了热水的汤婆子过来。 沈氏伸手接过,试了试不烫手,这才递给许琇宁,让她抱在怀里。 “你这孩子,可真是越来越娇气了。娘昨儿不是才刚去过你那里?看着你歇了午觉才回来的。今儿我早起的时候原也想和你爹去看你的,但想着你那会儿未必起来了,就想等一等再去。不想庭宣那孩子忽然走来辞行,我和你爹苦劝不住,正在这里说这件事,一时就没顾得上去你那里看你。你就因着这个伤心上了?可真是越活越像个小孩子了。” 虽是嗔怪的话,但眉眼间却满是关切。还拿了锦帕过来,动作轻柔的将她脸上的眼泪水擦掉。 许琇宁虽然不聪明,但也知道,若她现在告诉父母兄长她已经死过一回,是昨儿睡了午觉,睁开眼又发现者自己活过来的事,他们肯定是不会相信的。只怕还会觉得她是魔怔了,只会越发的担心她。 所以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温顺的坐着,让沈氏给她擦脸颊上的眼泪水。 许正清倒没有觉得许琇宁娇气。在他心里,女儿家原就该娇养的。 “宁儿莫哭。” 他穿一件佛头青色家常锦缎袍子,颌下有须,面色白净,看起来很儒雅淡然的样子。 53.依赖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许琇宁也没有想到陆庭宣这是在故意躲着不见她,想了想觉得墨兰说的确实很对,就看了面前的槅扇门一眼, 然后转过身要走。 但忽然又回过头来,叫谨言:“等陆哥哥醒了, 你一定要告诉他我来过的事。还有,你跟他说, 他在我们家住着不好么,为什么好好儿的要搬走?还是不要搬走, 继续在我们家住着的好。” 她一双眼睛看着水润润的,小鼻头红红的。也不知道是被冷风给吹的,还是因为觉得委屈的缘故。 声音听起来也软软糯糯的,还带了些鼻音。由不得人听了心里就会立刻柔软下来。 怪不得他家少爷才来许府一个多月就对自己的这个小未婚妻很好。这样娇美精致的小姑娘, 天生就该被人捧在手掌心里面宠着,连跟她大声说话都担心会吓到她。 就不知道少爷好好儿的, 今儿早上为什么忽然要去跟许老爷和许太太说辞行, 要搬离许府的话, 现在也躲着不见许姑娘。 谨言虽然心里满是不解, 不过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应下了许琇宁说的话。然后看着她带着丫鬟走出院子。 其实陆庭宣现在就站在雕花窗子后面, 伸手轻轻的推开一条细缝, 沉默的看着许琇宁走远。 刚刚她和谨言说的那些话他都听到了, 也看到小姑娘面上委屈的样子。 她总是这样, 很娇气。稍微一点儿小事就会红了眼圈。鼻尖也会红起来, 说出来的话也会立刻带了哭音。以往每次看到她这个样子, 他心里就算有再大的气也会立刻软下来。恨不能将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她,只要她高兴。 可是后来她竟然说她喜欢凌恒,要嫁给他...... 陆庭宣转过身,不再看许琇宁渐渐远去的纤细身影。 听到敲门声,他知道是谨言,就走过去打开门。 一双形状好看的薄唇还是紧紧的抿着,眉目间也冷凝的很。 谨言心中一紧。 虽然少爷是个清冷的人,看着不大好接近,但以前他也从来没有在少爷身上看到过有这种深沉霸气的时候啊。 总还是觉得一夜之间少爷变了很多。 就小心翼翼的问道:“少爷,这行李,咱们还要不要接着收拾?” 先前陆庭宣从凝翠堂辞行回来,就吩咐谨言收拾行礼。刚刚是许琇宁过来了,谨言才停下手里的事过去开门。 不过许姑娘才刚说过不要少爷离开许家的话,少爷以前那么听她的话,应该会应允的吧...... 但没有想到陆庭宣竟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淡漠的说着:“继续收拾。” 谨言只得应了一声是。走到书架前面,将上面摆放的书都一一的拿下来打包好。 许琇宁离开陆庭宣住的院子,却没有听墨兰的话回自己的绘雅苑歇着,而是抬脚往右拐,径直的往凝翠堂走。 自昨儿午后她睁眼醒来,一直震惊在自己竟然又活了过来,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她在做梦的事里面,到现在都没有去看望过自己的父母和兄长一眼,实在是不孝的很。 现在既然知道眼前的这一切都不是梦,她是真的重新又活过来了,她自然要去看望自己的父母兄长的。 想着现在她的亲人们都还好好的活着,许琇宁就觉得心里很激动,恨不能立刻见到他们才好。 她走的飞快,墨兰她们只能一路小跑的跟着她。 不过走着走着,许琇宁忽然又停了下来,目光望着前方,面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墨兰也望过去,就见有两个人正往她们这边走过来。 走在前面的姑娘十三四岁的年纪,穿一件淡黄色领口袖口绣梅花的夹袄,相貌生的淡雅秀丽。她身后跟着的人穿一件青色比甲,做丫鬟的打扮。 这是老爷亲弟弟家的女儿,名叫许琇莹。因为老家的祖母和父母都相继死了,年前腊月的时候刚带了弟弟,从常州府上京来投奔老爷这个大伯。 墨兰,画琴和画屏都对许琇莹屈膝行礼,称呼她二姑娘。 老爷和太太对这位前来投奔的侄女还是很好的。她一来就吩咐下去,叫家人称呼她为二姑娘,他们自己亲生的女儿反倒是三姑娘了。 不过私底下许府的丫鬟仆妇还是习惯直接称呼许琇宁为姑娘。 许琇莹面上带着微笑,叫她们起来,不用多礼。又来拉许琇宁的手,温温柔柔的笑着:“知道妹妹的风寒还没有好,我正想着要去看望妹妹,不想倒在这里遇到妹妹了。妹妹这是要到哪里去?” 许琇宁看着她,轻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她以前其实是很喜欢这位堂姐的,经常跟她在一起玩,有什么好东西也都要给她一份。可是后来她嫁给凌恒之后,有一次凌恒陪同她回娘家,她听到他们两个人私下在假山后面隐蔽的地方说话,才知道以前凌恒和许琇莹竟然有过一段情。 她那个时候才察觉到凌恒是个很多情的人,但凡长的好看的女子他都喜欢,忍不住的就会去撩拨对方。 自己竟然喜欢上了这样的一个人,真是想要伤心都没法子伤心起来。毕竟这个夫婿是她自己挑选的。 原本她也不怪许琇莹。凌恒那样的人,家世相貌都很好,特别是一双桃花眼,看着人的时候很多情。又惯会说甜言蜜语。若他真的想追求一个姑娘,很少会有人不动心。 但是许琇宁记得,一开始凌恒追求她,说要求娶她的时候,她其实是很犹豫的。因为她知道自己和陆庭宣有婚约,陆庭宣对她也很不错,她不大想悔婚。可是这个时候许琇莹竟然劝说她,人生一世,肯定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生活,这样才会开心。 还告诉她,前段日子她到郊外踏青的时候,看到陆庭宣和郭祭酒家的女儿也在那里游玩。他们两个人的言语举止看着很亲密,只怕陆庭宣心里很喜欢那位郭姑娘呢。他都已经移情别恋了,你还要勉强自己嫁给他,一辈子过的不开心? 陆庭宣和许琇宁的兄长都在国子监进学,郭祭酒很喜欢他们两个,称呼他们两个是他的得意门生,会经常叫他们到他家去考问功课。许琇宁觉得好玩,也跟去过一次。 那次她见到了郭祭酒的女儿郭瑾瑶,京城著名的才女。 相貌生的很文秀清丽。更难得的是她眉眼间有股书卷的清气,看着就很端雅。 陆庭宣跟她说话的时候很彬彬有礼。但他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这样的彬彬有礼过。所以当时听许琇莹那样说,许琇宁立刻就相信了。 心里越发的坚信陆庭宣是喜欢郭瑾瑶那样的姑娘的。既然他也不喜欢她,那两个人何必因为父母定下的婚约一辈子在一起? 当夜她就很冲动的拿着梳篦和白玉佩私自去找陆庭宣退亲了。 许琇宁只是不明白,既然许琇莹那个时候心里是喜欢凌恒的,怎么还会那样的劝说她嫁给凌恒?许琇莹心里到底安的是什么心思? 许琇宁不是个很聪明的人,她想不出来这其中的缘由。因为自小被父母兄长保护的太过,所以她也不大明白人心的阴暗和险恶。但是这并不妨碍她现在看到许琇莹时心里的不舒服。 于是她就将自己的手从许琇莹的手里抽出来,有些冷淡的说道:“我去看我爹娘,还有我大哥。” 许琇莹面上神情微僵。 她的这个堂妹就是这样。高兴了,不高兴了,喜欢一个人,不喜欢一个人,全都表现在脸上,从来不会隐瞒。 也许是不屑于隐瞒。 只有从小一直被人娇养着长大的人,才会活的这样随心所欲,想怎样便怎样。 同样都是许家的女儿,但是许琇宁的父亲是户部左侍郎,母亲是当朝内阁首辅的女儿,家世显赫,出去人家都要让着她。 她还有个很宠爱她的大哥,对她一往情深,以后会封侯,做了内阁首辅的未婚夫...... 但她爹娘一点儿权势都没有不说,还是两个混人。也都早死了,什么家产都没有留给她。她只得带着弟弟过来投奔大伯。 明明上辈子她好不容易才看到许琇宁死了,心里正觉得快活,可老天爷为什么让她一睁眼又回到十四岁这年?现在许琇宁依然俏生生的站在她眼前。还这样任性的给她摆脸子。 不过许琇宁没听出她这话里的幸灾乐祸来,笑的一脸明媚的对沈氏说道:“我当然准备了啊。而且我昨晚就已经送给陆哥哥了。陆哥哥还说他很喜欢呢。” 说完,转过头看陆庭宣,脸上依然带着天真烂漫的笑意,娇美难言。 陆庭宣不敢看她。一看到她就忍不住的会心中起涟漪。就垂下眼,大拇指拨弄着手里的念珠。 这样可以让自己心静下来。 许琇莹只震惊的睁大了双眼。 这怎么可能?明明昨儿傍晚画琴特地去找她,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告诉她那幅字已经被水淋湿了。是她亲手做的。当时自己心里还很高兴,赏了画琴一只乌银戒指。但是现在许琇宁竟然说她昨晚已经将这幅字送给了陆庭宣,陆庭宣还说很喜欢...... 54.主母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待听清许琇宁问的话, 她忍不住, 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 外人只道她家姑娘千娇百宠的长大, 脾气定然骄纵的很。其实不然,许琇宁虽然娇气, 但其实是个极好相处的主子。 平常从来没有打骂过下人不说,对着她们的时候面上也经常带着笑。叫人看了,心情也会跟着好起来。 赏赐也不断。衣裳, 首饰,吃食,许琇宁在这上面从来没有亏待过她们。 现在这整个绘雅苑可是府里下人最想来的地方了。昨儿她还听柳嫂子说起,前两日有两个家人过来问她绘雅苑还缺不缺人?一个想将自己的妹子, 另一个则是想将自己的女儿送进来。 “陆少爷对姑娘您好,看到您就很高兴。若依着奴婢说, 不拘您送什么东西,陆少爷肯定都很喜欢。” 墨兰想着,姑娘还小, 现在跟她说那些情啊爱啊的事她也不懂,这般委婉的提一提就可以了。 不过她们都看得出来,陆少爷虽然是个情绪内敛克制的人, 看起来不大好亲近, 但一个人的眼睛却骗不了人。 他看着姑娘的时候, 眼神真的很温柔, 也很宠爱。陆少爷心里肯定是很喜欢姑娘的, 这一点她绝对不会看错。 对于自己深深喜欢的姑娘,哪怕她就是送一块路边捡的小石头,想必陆少爷都会很高兴的吧? 重要的不是送什么东西,而是心意。 可许琇宁不这么认为。她也不觉得陆庭宣看到她就很高兴。 像昨儿和今儿,她去找陆庭宣,陆庭宣一总才跟她说了两句话,也不怎么看她。面上的神情也是淡淡的。 而且她没有说出口的是,那个时候,那只郭祭酒家的丫鬟鬼可是很明确的跟她说过,陆首辅很喜欢我们家姑娘呢。称赞我们家姑娘才学高,时常会过来跟我们姑娘谈诗论赋。照我看啊,他们很快就会成亲的。 虽然现在想到这句话心里会觉得有点不是滋味,但是陆庭宣若是真的喜欢郭瑾瑶,她也会替他高兴。 总之她这辈子是没法子嫁人的了,也不想因为婚约的缘故耽误陆庭宣。往后等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跟陆庭宣解除婚约吧。 不过即便这样,她现在也肯定要对他好的。他们许家,还有外祖父家,都欠着陆庭宣的恩情。 至于到底要送他什么东西做乔迁之喜,许琇宁想来想去,最后叫人套了马车,带着墨兰和画屏到街上的书画铺子买了一幅米芾的字。 她恍惚记得陆庭宣好像很喜欢米芾写的行书。虽然这幅字价格不菲,但许琇宁觉得送人东西原就该送贵重的。特别是对陆庭宣。这样才能表达她对他的一片感激之情。所以立刻就拿了银票出来。 买了这幅字之后许琇宁就要回府。刚走出铺子,看到斜对面是一家卖糕点的店铺,她想了想,就叫墨兰去买了玫瑰窝丝糖和白糖糕回来。 许明安最喜欢吃的就是玫瑰窝丝糖和白糖糕。虽然现在许琇宁想起许琇莹来的时候还是觉得心里不大舒服,但她还是很喜欢许明安这个小堂弟的。 一路坐了马车回去,下车的时候她手里还紧紧的握着那幅字。脑子里忍不住的开始想,等陆庭宣收到这幅米芾的字时,他会不会喜欢?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不过他一个常年脸上都没有什么多余表情的人,估摸着到时脸上也不会出现很高兴的样子。最多也只是神色淡淡的,然后跟她说一句谢谢吧? 这样想着,心里顿时就觉得有点失望起来。 她还是个小孩子的心性,总想自己送东西出去时,收到的人会很惊喜。 过了仪门,走过前面的夹道再往前走一段路就是绘雅苑了。这时就看到了她不大想看到的人。 是许琇莹。带着她的丫鬟碧桃,从旁边的一条路上正摇摇的走过来。 她应该是刚去上房见母亲,这会儿想要回她的怡月院去。 许琇宁不想跟她说话,就装作没有看到她,目不斜视的继续往前走。 许琇莹却已经看到她了,而且还注意到她手里拿的匣子。 细细长长的一只紫檀木匣子,上面描金雕花的,很贵重。里面装的应该是书画之类的东西。 许琇莹知道许琇宁在读书这件事上很勉强,她会有闲情雅致看什么书画?只怕是拿来送人的。 若说是送给许正清和许明诚的,应该不会用这样贵重的匣子装。 难道是要送给陆庭宣? 许琇莹自己想要嫁陆庭宣,自然就不能让许琇宁跟陆庭宣亲近。最好让他们两个人彼此生厌,解除了两家的婚约才是。 想了想,就面上浮上一层笑意,走过来问道:“妹妹这是从哪里来?手上拿的是什么呢?” 既然她都已经开口说话了,许琇宁也没法子装作没有看到她。只得停下脚步来,也转头看她。 不过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有什么事都告诉她,只含糊的说着:“我刚到外面逛了逛。姐姐从哪里来?” 很客套生分的寒暄话,也实在是没话找话了。因为她现在压根就没法子做到跟以前那样,看到许琇莹就很亲热的挽着她的胳膊,什么话都能跟她说。 “我刚去看望大伯母。见大伯母正在礼佛,唯恐打扰她,坐了一坐便出来了。正要去妹妹那里看看你呢。” 又假模假样的做了关心的样子出来,问许琇宁的风寒有没有好些。还嗔着说许琇宁不好好的照顾自己,风寒刚好些就出门到街上逛。若大伯和大伯母知道了,肯定要担心之类的话。 许琇宁:...... 以前她没有注意过,但是现在一留意,就发现许琇莹纵然一张脸都在笑的时候,眼眸里却还是半点笑意都没有。明明口中说着这些关心人的话,但一双眼眸里面也是半点情感都没有。 许琇宁觉得厌烦起来,不想再跟她在这里继续假装姐妹和睦的戏码。 就说道:“刚刚我逛的有些累了,想要回去歇一歇。我先走了,姐姐继续逛吧。” 说着,对她点了一点头,带着墨兰和画屏转过身就往绘雅苑的方向走。 许琇莹原本腹中已经打叠好了话语,想要套问出许琇宁匣子里面装的是什么,要送给谁之类的话,不想许琇宁竟然就这样转过身走了。 许琇莹忍不住生起气来。 刚刚她去凝翠堂给沈氏请安,已经很敏、感的察觉到沈氏对她的态度较以前冷淡了不少。而且话语中还隐约的透露出了要给她相看亲事的事。 她听了,心中就惊慌起来。 她的祖母和亲生父母都死了,现在许正清和沈氏就是她的长辈,是有权利可以决定她的亲事的。一旦给她相看了人家,将她嫁了出去,她往后还要如何接近陆庭宣? 这一路上她已经为这件事很烦恼了,没想到现在许琇宁还这样目中无人的对她。 不由的就银牙暗咬。站在原地生了好一会儿闷气,然后才带着丫鬟往怡月院走。 一路上还在想要如何接近陆庭宣,让他爱慕上自己的事。 不过等她一进怡月院的院门,就被一阵尖锐的哭声给打断了思路。 她听出来这是许明安的哭声。当下就没好气的大声说着:“怎么又哭上了?都已经五岁了,一天到晚的还只知道哭。李妈,你是怎么照顾少爷的?就不能让她消停一会儿,让我清净清净?” 李妈是许明安的奶妈,跟碧桃一样,是许琇莹从常州府老家带过来的,很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脾气。 外面看着柔弱温婉,实则内里的心肠冷硬着呢。丫鬟婆子稍微做错了点事,立刻喝令到外面去跪上一个时辰。 所以在屋里听到许琇莹发怒的声音,李妈看了一眼正痛的嚎啕大哭的许明安,犹豫了下,还是立刻往屋外跑。 许琇莹的一张脸已经沉了下来。如罩寒霜一般。 李妈见了,心里打了个突。忙跪下来禀告:“回姑娘,刚刚小少爷贪玩,自己推了绣墩到衣柜前面,爬上去,要去够衣柜面上雕的牡丹花儿。不想不小心掉下来,额头撞到桌子腿上,起了好大的一个包。这才痛的哭起来。” 许琇莹就很不悦的问她:“你是专管照顾小少爷的,怎么让他自己爬到绣墩上面去也不管?要你做什么用的?只吃饭不干活?” 李妈只得辩解:“奴婢见小少爷昨儿身上穿的那件袍子破了,就找了针线要给他缝补。一时没留意,就教小少爷爬到绣墩上面去了,奴婢......” “你还要跟我顶嘴?到底我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 许琇莹心里原本就没好气,这会儿见李妈竟然敢跟她犟嘴,心里的火气立刻就蹭蹭的冒了上来,一下下的燎着她的心窝子,“不要以为你从小奶着小少爷长大,就以为自己有功了。再有功,不还只是我家花银子买来的下人?竟然还敢跟我犟嘴。自己掌嘴十下。” 李妈不敢违逆,只得抬手自己掌嘴。碧桃站在许琇莹身后看到,面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来。 屋里的许明安还痛的一直在哭,且哭的声音都渐渐的有些哽咽了起来。 到底是自己从小带大的孩子,李妈心里很不忍,很想要立刻回屋去看一看。但许琇莹却仿似没有听到一般,坐在院里的石凳上,目光冷冷的看着李妈掌嘴。 直等十个巴掌都打完了,许琇莹才起身从石凳上站起来,冷声的吩咐李妈:“回去看着小少爷,让他不要再哭了。若他再哭,吵到我了,你就自己到这院子里来跪上一个时辰。” 李妈忍着双颊火辣辣的痛,低声的应了一声。许琇莹这才觉得心里的气消了一些,带着碧桃转身回屋。 就如同一只小奶猫伸了毛茸茸的小爪子轻轻的在心尖上挠了一下般,陆庭宣一颗心轻颤。放在桌面上的右手也轻握了起来。 55.霸气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只是两家定了亲事才刚满一年, 陆父老家来信, 父亲病逝。陆父只得携了家眷回乡, 为父守制三年。 陆家原是常州府的富商大户,手上有很多生意。现在老东家病逝, 膝下只生养了陆父一个儿子,陆父经不住母亲的哀求,上书吏部辞官, 开始一心一意的打理家里的生意。 就将用科举光耀门楣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早晚监督他好好向学。 听得说陆庭宣也是个神童。九岁上就考中了秀才,十二岁的时候就考中了举人。 十二岁的举人,这可是亘古未闻的事。当时不单整个常州府都轰动了, 就连远在京城的父亲也听说了这件事。 去信询问真假,待得到陆父的回信确认这件事是真的, 当时就高兴的对自己的太太沈氏说着:“阿宁找了个好夫婿啊。” 沈氏听了也很高兴,带着一脸笑意,轻轻的摸了摸许琇宁的头。 这是许琇宁第一次知道自己竟然有个未婚夫婿的事。不过当时她才五岁, 懵懵懂懂的,也不晓得这到底意味着什么,所以也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直至陆母陆父相继去世, 陆庭宣遵从父亲遗命, 带着梳篦, 玉佩和书信上京面见父亲, 此后就在他们许家住了下来, 两个人这才开始慢慢的有了接触。 不过许琇宁总觉得陆庭宣不大喜欢自己。 在她的心里,陆庭宣才学极高,又是个很冷清的人,他喜欢的应该是郭祭酒的女儿郭瑾瑶那种有书卷气,温婉端雅的女子,而不是像她这样什么都不会,很娇气的人。 不过她也不大喜欢陆庭宣就是了。 总觉得他就是只闷葫芦,无趣的很。有一个这样的兄长是很好的,但是若一辈子都要跟他在一起过日子,日夜相对,那就会觉得很沉闷。 所以后来她才会喜欢上风流倜傥,极会说甜言蜜语的凌恒。还私下拿着那一半梳篦和白玉佩去找陆庭宣退亲,告诉他自己要嫁给凌恒,不要嫁给他...... 但哪晓得嫁给凌恒还不上三个月,她就不明不白的死了。 想起那些事,许琇宁呆了好一会儿。但是忽然想起陆庭宣要搬走的事,她立刻起身站起来,往外就走。 不行,陆庭宣不能离开他们许家。 若那一切果真不是她做的一场梦,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那往后她的外祖父和父亲都会被凌次辅别有用心的诬陷,牵连到和废太子有勾结的事上去。 到时她的外祖父一家,还有他们许家一家人依然会落到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她不能让这样的事再发生一次。 而陆庭宣...... 按照郭祭酒家的那个丫鬟所说,陆庭宣最后会襄助四皇子登基为帝。非但被封了靖安侯,还做了内阁首辅,可谓权倾一时。 外祖父和父亲的案子,就是在他做了首辅之后上书恳求翻案重审的。而且,以他当时的首辅之尊,竟然全程都亲自审查。最后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查明真相,给外祖父和父亲洗刷冤名,凌次辅一家也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他的这份恩情,许琇宁心中是很感激的。而且到底是以后会做内阁首辅的人,许琇宁很不想他离开。 仿似只要陆庭宣在许家一日,就能保许家安宁一日,她心里也会觉得安稳一些。 外面的风很大,也很冷,吹在脸上,就跟刀子割一般的痛。 但许琇宁顾不上这个,一路快步的往前走。 等走到陆庭宣住的地方,就见两扇朱漆院门紧闭着。 许琇宁上前抬手拍门,过了一会儿工夫才有人过来开门。 许琇宁认出这是陆庭宣从常州老家带过来的随从,名叫谨言。对陆庭宣极忠心的。 画琴和画屏这时才追上来。 “姑娘,您,您怎么跑这么快?”画琴一边气喘吁吁的说话,一边将胳膊上搭着的斗篷抖开,披在许琇宁肩上,“外面风大,您咳嗽还没有好全,若吹了风,咳嗽再加剧了可怎么好?” 许琇宁不理她,只着急的问谨言:“你家少爷在哪里?我要见他。” 说着,就要往院子里面走。 但被谨言侧身给挡住了。 “回姑娘的话,我家少爷昨夜没有歇息好,今儿早起脸色很不好。刚刚他说要歇息,特地交代小的,不让人进去打扰他。姑娘请先回吧,稍后小的会告诉我家少爷姑娘来过的事。” 许琇宁一听就有些急了:“我不信。你肯定是在骗我。我刚刚才听丫鬟说你家少爷早起去跟我爹娘说辞行的事,如何现在他竟然就歇下了?便是他真歇下了,我也定要见他。” 说着,赌气就继续往里面走。 她记得以前每次她来找陆庭宣的时候,只要谨言通报进去,陆庭宣无论在做什么事都会立刻出来见她。后来甚至都不用谨言通报了,只要她来了,就能自己推门进去找他。 许琇宁这也是以前被陆庭宣纵容的太娇气了,只以为现在也和以前一样,所以想要见陆庭宣了,就要立刻见到他。 谨言就觉得为难的很。 他确实是在骗许琇宁没有错,少爷压根就没有歇下。而是刚刚听到拍门声,他从门缝里面往外张望,见是许琇宁,立刻就要开门,却被陆庭宣给冷声的叫住了。 “告诉她,就说我歇下了,让她回去。” 十八岁的少年背着双手站在台阶上,寒风吹起他淡蓝色的衣摆,容颜清冷如霜。 谨言一刹那就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明明还是他家少爷没有错,但是他的眼神却是冷然深沉的...... 谨言不敢不听他的话,这才对许琇宁扯了这一篇谎话出来。但是没想到这位娇气的大小姐直接就戳穿了他的谎话,还要硬往里面闯。 谨言拦不住,眼睁睁的看着她灵活的绕过他进了院子。 不过台阶上已经没有人了,刚刚开着的屋门也紧闭了起来。显然陆庭宣已经回了屋。 许琇宁不管不顾的就去推槅扇门。但里面落了门闩,她压根就推不开。她就叫陆哥哥,也没有人应声。 陆庭宣和许琇宁的兄长同年,因为许父许母觉得既然已经定了亲事,早些让他们两个熟悉起来也好。所以自打陆庭宣十八岁来他们许家,就随意让他们两个相处。 许琇宁呢,当时只有十一岁,又一直被父母和兄长娇宠着长大,对未婚夫婿也没有什么概念,只当又有了个兄长陪她玩,所以一直叫陆庭宣为陆哥哥。 陆庭宣是个清冷的人,话不多。但以前她每次叫陆哥哥的时候他都会答应一声的,可是现在她已经叫了很多声陆哥哥了,依然没有听到一声应答。 许琇宁就觉得有些委屈起来。 十一岁的小姑娘,家里亲人宠溺太过,养的很娇气。后来凌恒虽然别有用心的接触她,也是将在捧在手掌心里面宠着。即便死了,也是事前什么都不知道,一碗掺了鹤顶红的燕窝粥喝下去,顷刻就死了。 就算知道外祖父一家和父母兄长后来遭遇的事,心里很悲伤难过,可也是立刻就重生了,回到自己十一岁这一年。 56.担心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待一碗毛尖茶喝下去, 只觉得胃里都撑的鼓鼓的。就靠在椅背上休息。 知道陆庭宣不会搬走了, 她心里了了一件大事。现在吃饱喝足, 怀里抱着的手炉还是暖和和的,靠在椅背上,听着陆庭宣和许明诚说话的声音,不由的就神似困倦,昏昏入睡起来。 陆庭宣眼角余光就看到她双目半阖。看得出来她很想睡,但又想强撑着不睡, 右手支着脸颊, 头不住的一点一点的。 她进屋之后身上的斗篷没有解下来,这会儿一张脸被边缘上毛茸茸的白狐狸毛一挡, 娇俏的下巴都看不到了。越发显出她的脸小来。 屋里虽然生了火盆, 但今儿天气寒冷,她风寒还没有好全。陆庭宣听得她自打进了屋之后一总咳嗽了三声。若这会儿她再坐在椅中睡着了,只怕风寒又要加剧了。 就想要她回自己的屋里去睡。不过没有直接叫她, 跟她说这件事, 只对许明诚点头说道:“我昨夜梦悸,没有睡好,现在想要歇息一会。许兄,明日早起我们再约着一起去国子监进学罢。” 今儿是官员休沐的日子,国子监也休假一日。明日却是要早起去国子监进学的。 许明诚应承下来, 起身站起:“我刚刚看你眼圈底下有一圈淡青色, 还想问你是不是昨夜没有休息好。既如此, 你便歇个午觉,我同宁儿先回去了。宁儿,” 一转头看到许琇宁阖着双目,头不停的点着,不由的就笑了起来。 “这个傻丫头,坐在这里也能睡着?” 语气里的宠溺任凭是谁都能听得出来。站在一旁的许琇莹很羡慕。 她也很想有这样的一位大哥,会用这样温和的目光看着她,很宠溺的跟她说话。无论她做什么,都会对着她笑,说她做的很好。 但她只有一个才五岁的弟弟,什么都不懂,凡事还要她来照顾。而许明诚虽然是她的堂哥,也会叫她二妹,可对着她的时候永远都是疏离客套的,绝对不会像对着许琇宁时的百般宠爱。 为什么同样都是许家的女儿,她和许琇宁就要差这么多? 许琇莹很不甘的垂下眼,起身从椅中站起来。 许明诚这时已经在叫许琇宁了:“宁儿,醒来。” 叫了好几声,许琇宁才醒过来。 她很显然有些睡迷糊了,只以为自己还在乱坟岗飘荡。懵懵懂懂的看一眼许明诚,又转过头,目光茫然的看着屋里其他的地方。 一眼对上陆庭宣有些冷淡的眸子,她下意识就喃喃的叫了一声:“陆哥哥。” 声音又轻又软,听起来没有什么中气。好像一片雪花般,很轻盈的飘荡在半空中。 只听的陆庭宣心尖上一颤,拢在袖中的双手悄悄的紧握成拳。 她又来这般叫他。上辈子她原也是跟他好的,会跟在他身后娇娇软软的叫他陆哥哥。可这有什么用?后来遇到凌恒了,她不还是立刻就掉转头,再也不理睬他了。 将他的一片真心都扔在地上肆意的践踏。 想想她当时拿着信物过来跟他退亲时说的那些决绝的话,陆庭宣就硬起心肠,转过头不看她。 “这丫头,一醒过来就叫陆哥哥。心里就只有你陆哥哥,没有我这个亲大哥不成?” 许明诚调笑一句,伸手握着许琇宁的手,将她从椅中拉了起来。然后开口跟陆庭宣作辞。 许琇莹自然不好再在这里待下去,也开口跟陆庭宣作辞。陆庭宣没有说话,冷淡的对她点了点头。然后看着他们兄妹三人相继走出屋。 许琇宁还是被许明诚握着手。想必她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底下的脚步看着都有些轻飘飘的。 纵然她披着厚实的斗篷,但还是能看得出来她背影纤细。 陆庭宣一双长眉微拧起来。 明明是很爱吃东西的一个小姑娘。刚刚看她吃桃片糕的时候也很香甜,不吃饱就绝不会放手,但怎么看着还这样的瘦? 难怪这样容易就得风寒。 心里正杂七杂八的想着这些事,忽然看到许琇宁回过头来。 刚刚陆庭宣是一直在盯着许琇宁的背影看,这会儿没有防备之下她忽然回头,正好就对上了她的目光。 急忙窘迫的转过头,装着在看庭院中栽种的那棵白玉兰树。 耳中就听得许琇宁在说话:“陆哥哥,我明日再来看你啊。” 陆庭宣没有说话。 上辈子许琇宁虽然也不时的来找他,但很多时候都嫌他沉闷无趣,在他这里待一会儿就会走。反倒和许琇莹,许明安走的亲近。但这辈子他想要疏远她了,她倒怎么看着对他热络起来? 一时就很后悔刚刚为什么不坚持要搬离许府,而是答应搬到竹意轩的事。 不过转念又想着竹意轩离许琇宁住的绘雅苑很有一段路,依着她懒散的性子,往后肯定不会去那里的。 心中稍安的同时,不自觉的又有些失落起来。 眼看着许琇宁等人已经走远,背影也不见了,他心中的那份失落就越发的浓重起来。 出了院门,许琇莹就同许明诚和许琇宁作辞。 上辈子许家的人都死光了,在她的心里,这兄妹两个人迟早也会死。即便不死许家也肯定会落魄下去,所以实在犯不着跟他们多亲近。 只要跟陆庭宣多亲近,讨得他的欢心就可以了。 许明诚看着她走远,眉头有些不高兴的皱了起来。 这位堂妹年前过来的时候对着他们还很谨慎小心,言语态度中也恭顺温婉的很,但是看她现在的样子,倒有些趾高气扬,不屑跟他们说话的意思。 她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 许明诚原本就不大喜欢这位堂妹,现在就越发的不喜欢起来。 想想刚刚许琇莹瞒着自己妹妹单独去找陆庭宣,跟陆庭宣说话的时候还故意暧昧不清,引人遐想的事,他的眉头就皱的越发的紧了。 他知道陆庭宣是个很出众的人。先不说他们陆家原就是富商大户,京城中有着好几处生意,便是他十二岁就考中举人,这就足够轰动的了。若非其后他的外祖母,母亲和父亲相继过世,他这几年一直都在守制的缘故,只怕都已经考中了进士。 而且他的相貌还生的很隽雅出尘...... 许明诚决心待会儿就去找父亲和母亲说一说许琇莹的事。 这个堂妹,还是要防一防的。 当然,也要跟许琇宁敲敲边鼓。 就叮嘱她:“莹姐儿看着是个城府深的,你肯定是玩不过她的。所以你往后还是少跟她一起玩罢。当心她给你下套子。到时你被她卖了还要给她数钱呢。” 许琇宁:...... 她承认自己确实不大聪明,但是大哥你这样直白的当着我的面说这样的话,真的好么? 就不想跟许明诚说话。 许明诚看她一脸不高兴的模样,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刚刚一不留神就将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忙找补:“大哥不是那个意思。大哥的意思是,这个莹姐儿不简单,我担心她在背后给你使坏你察觉不到,到时中了她的圈套,你肯定会吃亏。” 这不还是说许琇莹聪明,她笨的意思? “你不用再说啦。大哥,我明白。”许琇宁闷闷的回答着。 被自己的亲大哥当面说自己笨,心里肯定不大高兴。两只脸颊气的鼓鼓的。垂着眼,脚底下来回的碾磨着地上一颗圆滑的鹅卵石。 看着她这副小女儿的娇憨模样,许明诚忍不住的笑出了声来。 被许琇宁听见,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自己的妹妹笨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么? “你这傻丫头啊。”许明诚抬手轻摸了摸她的头,面上笑意越发的深了起来,“不过你放心,有爹娘和大哥在,总不会教其他任何人欺负了你去。” 许琇宁听了,心中十分的感动。 她一直被父母和兄长保护着长大,确实从来没有受过半点苦。也只以为这世上的人也都会跟自己的父母和兄长一样好,所以从来不会对任何人有戒心。 哪知道后来会发生那些事。 一时就很想告诉许明诚凌家将来会诬陷外祖父和父亲,害得沈家和许家都家破人亡的事。 但是转念一想,这些事现在都还没有发生,即便她告诉爹娘和大哥他们也肯定不信的。倒要以为她得了癔症,担心她。 而且她记得现在凌恒的父亲凌学义压根就还没有入内阁,只是个吏部右侍郎。但外祖父现在已经是内阁首辅了。 也许过几天她可以去见一见外祖父,隐约的透露一下凌学义对他不安好心的事。只要外祖父下了决心要对付凌学义,想必凌学义以后都进不了内阁。再想要对付外祖父就难了,自然也不会有以后的那些事。 57.觊觎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不过许琇宁没听出她这话里的幸灾乐祸来, 笑的一脸明媚的对沈氏说道:“我当然准备了啊。而且我昨晚就已经送给陆哥哥了。陆哥哥还说他很喜欢呢。” 说完, 转过头看陆庭宣,脸上依然带着天真烂漫的笑意,娇美难言。 陆庭宣不敢看她。一看到她就忍不住的会心中起涟漪。就垂下眼, 大拇指拨弄着手里的念珠。 这样可以让自己心静下来。 许琇莹只震惊的睁大了双眼。 这怎么可能?明明昨儿傍晚画琴特地去找她,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告诉她那幅字已经被水淋湿了。是她亲手做的。当时自己心里还很高兴, 赏了画琴一只乌银戒指。但是现在许琇宁竟然说她昨晚已经将这幅字送给了陆庭宣,陆庭宣还说很喜欢...... 转念就想到, 许琇宁看着就不是个心细的人。她肯定没有打开那只匣子看过,所以压根就不知道里面的字已经被损坏了, 直接送给了陆庭宣。 若是这会儿当着众人的面打开那只匣子, 让大家看到那幅字已经被损坏了...... 送人东西,送的竟然是已经损坏了的,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许琇宁又是个脸皮薄的人, 她肯定会受不了,要哭闹一番的。 正好可以让陆庭宣看看她是多骄纵的一个人。这样的人,哪里做得了未来的首辅夫人呢?肯定要一个温婉贤惠的夫人才行的。 就面上带笑的跟许琇宁说话:“宁妹妹送的东西陆大哥肯定喜欢。就不知道姐姐有没有这个荣幸,能看一看宁妹妹到底什么好东西给陆大哥呢?” 面上的神情看着再温善纯良不过。 许琇宁不知道许琇莹为何会对她送了陆庭宣什么东西这样的感兴趣, 一定坚持要看, 不过她觉得这原本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而且父亲母亲和兄长也一副很想知道的模样。 就微微的扬起头, 回道:“我知道陆哥哥最喜欢米芾写的字了, 所以我前几天特地到敦石斋去买了一幅米芾的字要送他。原本我昨晚以为这幅字已经被水给毁坏了,就很伤心的过来找陆哥哥,没想到后来竟然好好的。于是我当时就送给他了。陆哥哥说很喜欢呢。” 说着,看向陆庭宣:“陆哥哥,你现在能将那幅字拿出来给我爹娘他们看看吗?” 在她心里,这幅字她既然已经送给陆庭宣了,那就是陆庭宣的东西。想要拿出来给众人看一看,那肯定是要经过陆庭宣同意的。 陆庭宣自然没有什么不同意的,叫谨言去他的书房将这幅字拿出来。同时心里默默的记下了敦石斋这个店铺名。 许正清,沈氏和许明诚都知道许琇宁是个不喜欢读书习字的人,原本以为她送给陆庭宣的礼品肯定会是她自己喜欢的一些玩物之类的东西,但没想到竟然是一幅米芾的字。 都觉得这丫头是要开窍了。竟然懂得送人东西要投其所好的道理。 许琇莹心里仍然是不相信那幅字是好好的。可是刚刚许琇宁说的话...... 无论如何,总要亲眼看到那幅字她才肯相信。 就一直看着西次间那里。 竹意轩是很小巧幽深的一处地方。院子里的房屋都不大,也不多。正面是一明两暗的三间屋子,正中明间,碧纱橱隔出来的东次间和西次间分别做了陆庭宣的卧房和书房。 不过庭院里面种了好些翠竹,后院栽了芭蕉和梅花,是处读书的好所在。 谨言拿了那幅米芾的字出来,在陆庭宣的示意下打开给屋子里的人看。 是一幅行书。笔力沉着凝练,雄逸潇洒,极有气势。 关键的是,这幅字哪里都是好好的,压根就没有一处损坏的地方。 许琇莹脸上猛然变色。 这是怎么一回事?明明昨儿下午画琴过来告诉她,说这幅字已经被她洒了水在上面,都损坏了。可是现在怎么看着还是好好的...... 许家父子两个都是很喜欢字的,现在看到这幅字,两个人都走到跟前来看,然后都赞叹起来。 许正清鉴定了好一会儿,就抬头看着许琇宁笑道:“刚刚我听你说买了一幅米芾的字送给庭宣,心中还很担心。米芾的字是很难得的,传世的也少,你又是个连字都写不利索的人,只怕买的多半就是一幅赝品。但没想到竟然真的教你买到了一幅真品。这可真是喜出望外了。” 许琇宁:...... 她怎么觉得这不是夸奖的话呢? 陆庭宣的唇角微弯了起来。 真是知女莫若父,许正清还是很了解自己的这个女儿的。 沈氏为自己的女儿叫屈,就嗔着许正清:“老爷,你这到底是夸宁儿呢,还是损宁儿呢?我听着可不像是夸啊。” “是夸,是夸。”许正清抬手摸着自己颌下的胡须,笑着回道。 许明诚看了一会这幅字,也抬头看着许琇宁说话。 不过不是夸,而是打趣了:“你买的这幅字是很不错,是珍品。但是宁儿,你看到这幅字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你自己写的字呢?你写的那一手字可真是。上次外祖父看到,我都没敢说是你写的,只说是我身旁一个新近刚学写字的小厮写的。若外祖父知道是你写的字,肯定要气的拿戒尺打你。” 许明诚和许琇宁的外祖父沈翰藻不但饱读诗书,还写得一手好字。曾做过前废太子的老师。常说字如其人,是很看重旁人写的字的。他最小的孙子沈承明,也是许明诚的表弟,许琇宁的表哥,因为一手字写的杂乱无章,没少被他用戒尺打。 许琇宁不说话了。 她上辈子确实是很不喜欢读书习字的人,女工刺绣也不精通。不过刚刚看到许琇莹绣的那幅四君子图确实很精美,得了许正清的夸奖,她心里确实想要学一学。 现在又听许明诚这样说,她想了想,就望着许明诚很认真的说着:“我倒是想学学写字。大哥,要不以后你教我吧。” 有沈翰藻这样一个严厉的外祖父,许明诚也写的一手好字的。 许明诚一怔。 原是打趣的话,没想到她竟然认了真。 她想要学写字那肯定是很好的,他这个做大哥的也很乐意教,不过...... 眼角余光看到垂眼不语的陆庭宣,心中忽然闪过一个计较来。 “我写的字哪里有庭宣写的好。”他就笑着说道,“你若真的想学写字,倒不如让庭宣教你。” 这样就能让他们两个人多接触,彼此间的感情也会更深厚。 陆庭宣原本一直微垂着头沉默无言,就是想要少和许琇宁说话亲近,但是没想到现在许明诚竟然会叫他教许琇宁写字。 不由的就抬头看向许明诚,面上有不赞同的神色。 但许明诚觉得自己这个做大哥的是有责任要撮合自己的妹妹和未来的妹夫,让他们两个人感情好的。特别是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妹妹心里只将陆庭宣当做兄长来看待。 于是当下他只当没有看到,反而笑道:“我确实是想教宁儿写字的,但庭宣你也知道,八月就是乡试,我要好好的准备,哪里有多余的时间教她呢?还是你来教罢。” 陆庭宣十二岁的时候就考中了举人,不过随后他的祖母,还有父母相继离世,一直在为他们守制,所以这才迟迟没有参加会试。今年四月份的时候守制期才会满,参加明年开春的会试。但许明诚还没有参加乡试。 但陆庭宣知道许明诚的才学也很好的,今年乡试他会考中第二名亚元。而且教许琇宁写字能费多少时间? 陆庭宣明白许明诚的意思。也是一片好心,想要他和许琇宁在一起日久生情。 若是上辈子,他肯定会应下这件事。心里还会很高兴。但是这辈子...... 正想要开口说推辞的话,就听到沈氏带笑的声音响起。 “难得你也知道自己的字写的没有庭宣好。往常不是经常见你如何的端着架子训斥明哥儿写的字杂乱无章,现在也知道技不如人了?” 不过知子莫若母,沈氏同许明诚是同样的想法。于是说完许明诚后,她就转头看着陆庭宣,面上是很温和的笑容,“不过明诚说的对。好孩子,你是知道的,我也一直看不上宁儿写的那笔字,好几次想让她好好的练一练,可她总是不听我的话。但我知道她是很听你的话的。既如此,伯母便想劳烦劳烦你,往后教教她如何写字罢。她写的那一手字实在见不了人,连我都替她害羞。你也别纵着她,在这件事上不妨对她严厉些。” 又问许正清:“老爷,这件事你怎么看呢?” 许正清是知道自己女儿的性子的。以往也不是没想过要她练字,但练不了一会儿她就嫌累,不是撒娇,就是哭着闹着不肯继续练下去。他做父亲的看着也心疼,便一直纵着她。到现如今看看她已经快要满十一岁了,写的一手字依然很凌乱很难看。为这件事岳父没少说他,嫌他太骄纵着女儿,总归不是好事。 58.设套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可耻的是, 每次但凡她这样,任凭他心里一开始再有天大的怒气也会立刻烟消云散。 压根就没有法子真的对她生气。 哪怕是后来她毁亲嫁给凌恒了,他甚至都想过,只要她回来找他, 叫他一声陆哥哥, 说我错了, 他只怕都会立刻原谅她...... 他在她面前就是这样的没有骨气。 不过再活一辈子,他还是想让自己在她面前有骨气一点。 就硬了心肠, 没有看许琇宁一眼。一双形状好看的薄唇也轻抿了起来, 没有接她的话。 许琇莹也担心陆庭宣会真的搬离许府。 虽然他现在是许琇宁名义上的未婚夫, 但只要他还留在许府一天, 近水楼台先得月,她都有信心能让他喜欢上自己。不过若他搬离了许府,日常两个人都难见面, 还要他如何的喜欢上自己呢? 于是也忙开口劝说:“陆大哥,大伯和大伯母确实一片诚心想让你留下来,若你搬走了, 他们两个肯定会很伤心的。就是旁人,” 说到这里, 她做了娇羞的模样,低垂下头, 柔声细语的说着:“看到你搬走, 也会伤心的。” 陆庭宣和许明诚闻言都看了她一眼, 不过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她又没有指名道姓的说这个旁人到底是谁,进可攻退可守,只凭听到的人心里如何想,他们两个也没法用言语来堵她。 许琇宁却没有听出她这别有用心的话来,反而立刻就接口说道:“是啊。陆哥哥,你搬走了,我肯定会很伤心的。” 许琇莹神色微顿。随后只气的心口胀痛。 她拉下自己的脸面做的一番铺垫,却教许琇宁捡了个现成便宜。 许明诚忍俊不禁。他的妹妹实在是娇憨可爱,怨不得大家都很喜爱她。 抬手轻摸了摸许琇宁的头,然后他转头看着陆庭宣:“你看,宁儿也舍不得你离开。既如此,你还是留下罢。” 不待陆庭宣再说话,他就继续说了下去:“你心中的那些顾虑我也明白。但你也要体谅体谅我父亲和母亲。一者这是陆伯父的托孤之意,二者,你今年守制期满,年后就能参加会试。今年正是最紧要的时候,你我在一起进学、温书,岂不好?时文上面父亲也能指点一二,岂不比你一个人独居的好?若你实在担心有人在背后嚼口舌的事,” 想了一想,就道:“我记得咱们家东北角上有一处名叫竹意轩的小院落,十分幽静,是个读书的好所在。难得这院子有一处角门正好临街,若有人来找你,便可从此角门进出。另外夹道内还有一扇角门通着咱们府里面,你来找我们,或是我们去找你也方便。你往后便住在竹意轩吧,这再好也没有了。” 许明诚这一番话,直接将陆庭宣先前说的那个托辞给堵了回去,让他再没分辨的话。陆庭宣少不得的只能再想了个托辞。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先听到许琇宁很兴奋的声音响起:“大哥这个主意好。陆哥哥,你就留下来吧。” 陆庭宣一个没忍住,看了她一眼。 就见小少女唇角上扬,一双眼中满是紧张和恳求之意。还夹杂了些许不安的神色。 她这是在担心他会离开,所以才会心生不安么? 察觉到他的目光,许琇宁还微微歪头看了过来。眼中恳求之意更甚。 看得出来她这一刻确实是真心实意的想要他留下来的。 陆庭宣心中一跳。薄唇轻抿,没有说话,只沉默的转过了头。 见他没有说反对的话,许明诚立刻拍板定下了这件事。 就叫了个丫鬟过来,吩咐她:“你现在去告诉老爷和夫人,就说陆少爷不搬了,往后还住在咱们家。再叫几个粗使的丫鬟仆妇,速速将竹意轩收拾打扫干净。挑个吉日,陆少爷就要搬过去住。” 丫鬟答应着,转身去了。许明诚就继续和陆庭宣说话。 说的是前几日郭祭酒要他们看的王守溪的稿子:“......果真是天下士,文风雅正的很。也明畅醇厚,不愧是一代文章大家。” 许琇宁是个活泼,不大坐得住的人,在读书这件事上没有多少兴趣。虽然也认得字,能通读文章,但到现如今,写的一手字还是歪歪扭扭的,极其的难看。 不过许正清和沈氏对这些都没有强求。她不愿意做的事,他们两个从来不强逼,只任由她做自己想做的事。 许琇莹还在侧耳细听着他们谈话,时不时的还会柔声说上一两句,以此显示她腹中的才学。 她自小就瞧不上自己的父亲母亲,更想要出人头地,所以自五六岁上懂事之后就找机会自己学识字。东拼西凑的也很学了一些。知道陆庭宣才学高,肯定会喜欢腹中有才学的女子,这会儿便想要展示一二。 许琇宁听着却觉得无趣的很。不过见许明诚和陆庭宣正说的兴起,自然不好说离开的话,就拿了腰带上挂着的荷包,从里面拿了一颗松仁粽子糖,趁人不备,悄悄的塞到口中。 因着前几日风寒的缘故,早上她醒过来的时候还觉得全身乏力。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一直浑浑噩噩的,所以就没有起来。 丫鬟们以为她在熟睡,自然也不敢来叫她,所以早饭她都没有吃。 午饭画屏倒是拿了过来,但是一听说陆庭宣辞行要搬走的话,她急得都没顾上吃,起身就出门了。 于是这会儿眼看着都已经过了午时了,可她今天还水米未曾粘牙呢。 腹中实在是饿的很,想起来荷包里装了松仁粽子糖,就悄悄的拿了一颗出来吃。 原本以为没有人会看到,但陆庭宣虽然在跟许明诚说话,偶尔眼角余光还是忍不住的会往她这里望过来。 就将她面上的无聊,手指绕着衣带玩耍,悄悄的从荷包里拿了松仁粽子糖塞到口中的事都看了个一清二楚。 口中含着糖的小姑娘两边脸颊都鼓鼓的。偶尔还会动一动,看着便如同一只正在进食的小仓鼠,实在是很容易让人觉得心情大好。 陆庭宣知道她很喜欢吃甜食。别的姑娘随身荷包里装的都是香丸香饼之类,但她的荷包里装的却永远都是各样的糖和蜜饯之类。 这样的一个小姑娘,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上她什么。 但就是,喜欢上了。即便到了现在,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想再看她一眼,但还是忍不住的会去偷觑她,看她在做什么。 刚刚还因为她叫的两声陆哥哥就没有再坚持提搬走的事...... 心中再一次狠狠的唾弃了自己的没骨气。不过顿了顿,还是叫谨言过来,让他将攒盒拿过来。 谨言应了一声,转身到东次间书房里面拿了一只黑漆嵌螺钿的攒盒过来。 打开盖子,就见里面一总有九格,放了各样吃食。最中间的那个圆形格子里面放的是桃片糕。 许琇宁以前最爱吃的糕点就是桃片糕,在乱坟岗飘荡的那五年都会时常想起。这会儿看到这洁白细软的桃片糕,忙拿了一片吃起来。 香甜松软,能吃到玫瑰糖的香味。 许明诚看了一眼她贪吃的模样,笑道:“明明前几天我才刚买了一包桃片糕给你,如何看你现在这个样子,竟然是好长时间没有吃过?你慢些吃,别噎到。” 许琇宁不说话,伸手又从攒盒里面拿了一片桃片糕吃了起来。 她可不是好长时间没有吃到这桃片糕了?而且非但是桃片糕,在乱坟岗飘荡的那五年她什么都吃不到,现在看到这一攒盒的吃食,她想全都吃光,一个都不剩。 许明诚叫墨兰将茶水拿给她,然后问陆庭宣:“这是瑞福斋的桃片糕?加了玫瑰糖的?” 许琇宁虽然很爱吃,但对吃食也是个很挑剔的。她最爱吃的就是瑞福斋加了玫瑰糖混合的桃片糕。且这玫瑰糖必得是头年刚做好的,若是陈年的她一口就能尝出来,必定不肯吃的。 陆庭宣点了点头:“前两日谨言去外面,路过瑞福斋的时候顺路买了这些桃片糕回来。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吃这些甜食,所以就一直搁在这里。” 被强行背锅的谨言:...... 这些桃片糕难道不是前儿少爷您亲自去瑞福斋买来的?怎么现如今倒说是我买的? 不过也不敢插嘴,只垂手静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少爷继续冷静的和许明诚说话。 他这谎话说的,可真是脸不红心不跳啊。 许琇宁还在继续吃攒盒里的东西。不过眼角余光看到许琇莹坐在一旁,脸上有些尴尬的模样。 许明诚和陆庭宣原就对她不热络,这会儿两个人都在说时文上的事,更加不会理睬她。许琇宁又在忙着吃东西,所以这一屋子的人,她竟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许琇宁原本还想叫她一起过来吃东西,好化解她的尴尬。但是想着上辈子许琇莹明明和凌恒有一段情,还别有用心的劝说她嫁给凌恒的事,她张开的嘴又合了起来。 算了,还是自己吃吧。叫她做什么呢? 知道陆庭宣不会搬走了,她心里了了一件大事。现在吃饱喝足,怀里抱着的手炉还是暖和和的,靠在椅背上,听着陆庭宣和许明诚说话的声音,不由的就神似困倦,昏昏入睡起来。 陆庭宣眼角余光就看到她双目半阖。看得出来她很想睡,但又想强撑着不睡,右手支着脸颊,头不住的一点一点的。 59.任性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许正清和陆父交好,两家算得上是通家之好, 所以陆庭宣在许正清和沈氏面前一直自称小侄。 许正清和沈氏都很高兴,连声的说好。许明诚更是看着许琇宁笑道:“这下子可算有个能管得住你的人了。看往后你还要如何的因为不想练字撒娇哭闹。” 面上一副我家的这个混世小魔王终于有人能管得着了的欣慰模样。 许琇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觉得心里实在是苦的很。 她刚刚是下了决心想要把字练好不错, 但也没想过是要陆庭宣教她啊。 印象中陆庭宣这个人很少对她笑,看着也很淡漠冷清, 只怕她撒娇哭闹都没有用。 偷偷的瞥了他一眼, 见他果然是一脸淡漠冷清的模样。 脑海中立刻就浮现出一个画面来:她手腕很痛,一脸泪痕,但陆庭宣背着双手一脸严厉的看着她,手中还拿了戒尺。她没有法子,只得哭哭啼啼的, 提笔趴在书案上继续练字...... 吓的打了个哆嗦。忙抓住了沈氏的衣袖想要开口撒娇讨饶, 说不要跟着陆庭宣练字。但被沈氏知道她心里的想法,抢在她开口之前就先笑道:“这件事已经定下来了。宁儿, 你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往后还是乖乖的跟着庭宣练字罢。” 许琇宁:...... 她可不可以收回她刚刚说的想要练字的话?她只想吃喝玩乐,空闲的时候看看话本子, 和雪球一起玩啊。至于说这辈子她确实是想对陆庭宣好一点, 但也没想过要天天面对他啊。 一张小脸苦着,眉头都皱了起来。被陆庭宣余光看到她这个模样,忍俊不禁。 许琇莹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画琴骗了她,那幅字竟然没有被毁坏!而她还傻乎乎的一定坚持要许琇宁将这幅字拿出来给大家看。 现在好了, 大家看到这幅字, 都纷纷的夸赞起许琇宁来, 说她有眼光。陆庭宣的心里肯定会更加的欢喜她了。 而且,因为这幅字的缘故,以后许琇宁竟然要跟着陆庭宣练字。 那他们两个人岂不是会经常见面,很容易就日久生情了? 原本是想要阻止他们两个人好的,但是没想到现在她竟然间接的促成了他们两个人往后天天相处的事...... 许琇莹很不甘心。想了想,就对许正清屈膝行了个礼,然后很柔婉的说道:“大伯父,侄女上京之后,每每想起大伯父您饱读诗书,当年高中状元的事迹,心中就很钦佩。也一直想要读书练字,好不坠了您的名声。现在宁妹妹跟着陆大哥练字,侄女想斗胆跟您请示下,能不能让我同宁妹妹一起,也跟着陆大哥练字呢?我保证肯定不会影响到陆大哥读书的。” 既然许琇宁以后要天天跟陆庭宣相对,那她也要。 一来有她在,就能阻止许琇宁和陆庭宣两个人单独相处,日久生情了;二来,找了这个由头,以后她就能光明正大的天天来竹意轩见陆庭宣。百般温柔熨帖之下,不信他铁石心肠,会不喜欢她。 至于其他的人会如何看她,她压根就不想去理会。得到陆庭宣的喜爱才是现在最要紧的事。 她这话一说完,沈氏和许明诚就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她。仿似不相信世上竟然会有脸皮这样厚的人。 一来许琇宁年纪还小,二来她和陆庭宣是有婚约的,两个人天天相处也还罢了。可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呢?都已经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了,竟然还要一个外男教自己练字。难道不知道男女大防这四个字吗? 陆庭宣也很冷漠的瞥了她一眼。不过随后就收回目光。 他明白沈氏和许明诚的心思,很护着许琇宁。是断断不会允许这件事发生的。不用他开口来拒绝。 这毕竟是许正清的侄女,他若立刻就拒绝,只怕许正清脸上会不好看。还是先让沈氏和许明诚出来说话比较好。若不行,到时他再开口拒绝。 果然沈氏立刻就跟许正清笑道:“莹姐儿一心向学肯定是好事。但你我都知道,她父亲大字都识不了几个,也没有请先生来给她开蒙,她认得的字只怕有限。都说欲速则不达,字都认得不多的人,如何就着急要练字呢?依着我的意思,既然莹姐儿这般向学,不如我这几日便寻摸一个好的先生过来教她。等教会了她认字,再练字也不迟。” 至于等真的教会许琇莹认字了,还能真的让她跟着陆庭宣练字? 担心许正清会不答应,沈氏又笑着说道:“正好安哥儿也大了,是时候该开蒙了。但我看这孩子性子怯弱的很,只怕让他独自一个人跟着先生读书认字会害怕。若有莹姐儿在旁边跟着他一块儿读书认字,这孩子肯定就不怕了。老爷,你觉得怎么样呢?” 虽然姑娘家认得些字是好的,但如何比得上男儿家重要呢?许明安毕竟是许家的男丁,许正清心里肯定希望他能成材的。 许正清心里隐约也觉得许琇莹刚刚提的那件事不大妥当。他是个思想保守的人,对男女大妨看的也重。就是许琇宁和陆庭宣之间,一开始他也不愿他们两个之间多亲近。 后来还是被沈氏说了他一顿:两个自小就定了亲事,但很少见面的人,这会儿你再不让他们两个多亲近,等往后成亲了彼此不喜欢就好了?到时他们两个成了一对怨偶,你对得起你的陆兄?还是看到宁儿天天过的不开心你就高兴了?而且庭宣这孩子你也知道,是个稳重懂事的。宁儿还小,你以为他们两个就算经常见面能做出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来?苏东坡和佛印的典故你没有听说过?分明就是你心里想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事,才会以为旁人都跟你一样。 一番话说的许正清脖子都缩了起来,不住的给沈氏赔不是。自然对这件事他也再无异议了,由着沈氏张罗。 但是让许琇莹也跟着陆庭宣练字...... 原还想着这个侄女毕竟是寄住在他们家的,若他直接说不允只怕她会多心,正想着要如何委婉的拒绝,正好听到沈氏说的话。 立刻就顺着这个台阶下来了:“你想练字这是好事,伯父肯定会成全你的。不过你大伯母所说不错,欲速则不达。练字的事你暂且不急,先等字都认全了再说。” 又转过头叮嘱沈氏:“就请个学识渊博的女先生罢。” 心里到底还是很看重男女大妨的,不肯请个男先生。至于许明安,暂且先开蒙,等往后他年岁稍长一些,就送他到槐树胡同的书院里去读书。 槐树胡同的书院可是全京城最好的书院了。 许琇莹心中不住的冷笑。 果然两个人都是很伪善的人。 一开始她带着弟弟过来投奔的时候,说什么怜他们孤苦,会将他们当成自己的儿女一般的来看待,但现在不也显出他们的嘴脸了? 为什么许琇宁能跟着陆庭宣练字,她就不能?还假惺惺的说要请个什么先生,且一再叮嘱要是个女先生来教她。不就是担心她跟男子接触,会败坏他们许家的名声? 只怕更担心的是她和陆庭宣多接触,陆庭宣会喜欢上她,不喜欢他们的宝贝女儿了。 她就偏不遂他们的心愿。往后她是肯定要找各种机会和陆庭宣多接触的。 不过面上对许正清和沈氏的这个安排也不好违逆的,只得屈膝行礼,应承了下来。 沈氏刚刚一直提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但看着许琇莹的时候就觉得心里越发的不舒服起来。 给她相看亲事的事看来得抓紧了。 许琇宁这时对那架四君子的插屏感兴趣起来。 许琇莹确实做的一手好绣活,而且这架插屏她绣的很用心,上面的梅兰竹菊每一样都绣的很鲜活。 刚刚许琇莹过来的时候说了这架插屏是送给陆庭宣乔迁新居的礼物之后,碧桃就将插屏连同托盘都放在陆庭宣手边的几案上。于是这会儿许琇宁就从沈氏的身边走到旁边来看。 60.赔偿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自许琇莹进屋之后, 陆庭宣就没有看过她一眼。但是现在当她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 他抬眼望了过来。 总觉得她说的这话给人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但是昨晚那幅字被水毁坏的事, 她应该是不知道的...... 不过许琇宁没听出她这话里的幸灾乐祸来,笑的一脸明媚的对沈氏说道:“我当然准备了啊。而且我昨晚就已经送给陆哥哥了。陆哥哥还说他很喜欢呢。” 说完,转过头看陆庭宣,脸上依然带着天真烂漫的笑意, 娇美难言。 陆庭宣不敢看她。一看到她就忍不住的会心中起涟漪。就垂下眼,大拇指拨弄着手里的念珠。 这样可以让自己心静下来。 许琇莹只震惊的睁大了双眼。 这怎么可能?明明昨儿傍晚画琴特地去找她,明明白白, 清清楚楚的告诉她那幅字已经被水淋湿了。是她亲手做的。当时自己心里还很高兴,赏了画琴一只乌银戒指。但是现在许琇宁竟然说她昨晚已经将这幅字送给了陆庭宣, 陆庭宣还说很喜欢...... 转念就想到, 许琇宁看着就不是个心细的人。她肯定没有打开那只匣子看过,所以压根就不知道里面的字已经被损坏了, 直接送给了陆庭宣。 若是这会儿当着众人的面打开那只匣子,让大家看到那幅字已经被损坏了...... 送人东西, 送的竟然是已经损坏了的,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许琇宁又是个脸皮薄的人, 她肯定会受不了, 要哭闹一番的。 正好可以让陆庭宣看看她是多骄纵的一个人。这样的人, 哪里做得了未来的首辅夫人呢?肯定要一个温婉贤惠的夫人才行的。 就面上带笑的跟许琇宁说话:“宁妹妹送的东西陆大哥肯定喜欢。就不知道姐姐有没有这个荣幸, 能看一看宁妹妹到底什么好东西给陆大哥呢?” 面上的神情看着再温善纯良不过。 许琇宁不知道许琇莹为何会对她送了陆庭宣什么东西这样的感兴趣, 一定坚持要看, 不过她觉得这原本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且父亲母亲和兄长也一副很想知道的模样。 就微微的扬起头,回道:“我知道陆哥哥最喜欢米芾写的字了,所以我前几天特地到敦石斋去买了一幅米芾的字要送他。原本我昨晚以为这幅字已经被水给毁坏了,就很伤心的过来找陆哥哥,没想到后来竟然好好的。于是我当时就送给他了。陆哥哥说很喜欢呢。” 说着,看向陆庭宣:“陆哥哥,你现在能将那幅字拿出来给我爹娘他们看看吗?” 在她心里,这幅字她既然已经送给陆庭宣了,那就是陆庭宣的东西。想要拿出来给众人看一看,那肯定是要经过陆庭宣同意的。 陆庭宣自然没有什么不同意的,叫谨言去他的书房将这幅字拿出来。同时心里默默的记下了敦石斋这个店铺名。 许正清,沈氏和许明诚都知道许琇宁是个不喜欢读书习字的人,原本以为她送给陆庭宣的礼品肯定会是她自己喜欢的一些玩物之类的东西,但没想到竟然是一幅米芾的字。 都觉得这丫头是要开窍了。竟然懂得送人东西要投其所好的道理。 许琇莹心里仍然是不相信那幅字是好好的。可是刚刚许琇宁说的话...... 无论如何,总要亲眼看到那幅字她才肯相信。 就一直看着西次间那里。 竹意轩是很小巧幽深的一处地方。院子里的房屋都不大,也不多。正面是一明两暗的三间屋子,正中明间,碧纱橱隔出来的东次间和西次间分别做了陆庭宣的卧房和书房。 不过庭院里面种了好些翠竹,后院栽了芭蕉和梅花,是处读书的好所在。 谨言拿了那幅米芾的字出来,在陆庭宣的示意下打开给屋子里的人看。 是一幅行书。笔力沉着凝练,雄逸潇洒,极有气势。 关键的是,这幅字哪里都是好好的,压根就没有一处损坏的地方。 许琇莹脸上猛然变色。 这是怎么一回事?明明昨儿下午画琴过来告诉她,说这幅字已经被她洒了水在上面,都损坏了。可是现在怎么看着还是好好的...... 许家父子两个都是很喜欢字的,现在看到这幅字,两个人都走到跟前来看,然后都赞叹起来。 许正清鉴定了好一会儿,就抬头看着许琇宁笑道:“刚刚我听你说买了一幅米芾的字送给庭宣,心中还很担心。米芾的字是很难得的,传世的也少,你又是个连字都写不利索的人,只怕买的多半就是一幅赝品。但没想到竟然真的教你买到了一幅真品。这可真是喜出望外了。” 许琇宁:...... 她怎么觉得这不是夸奖的话呢? 陆庭宣的唇角微弯了起来。 真是知女莫若父,许正清还是很了解自己的这个女儿的。 沈氏为自己的女儿叫屈,就嗔着许正清:“老爷,你这到底是夸宁儿呢,还是损宁儿呢?我听着可不像是夸啊。” “是夸,是夸。”许正清抬手摸着自己颌下的胡须,笑着回道。 许明诚看了一会这幅字,也抬头看着许琇宁说话。 不过不是夸,而是打趣了:“你买的这幅字是很不错,是珍品。但是宁儿,你看到这幅字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你自己写的字呢?你写的那一手字可真是。上次外祖父看到,我都没敢说是你写的,只说是我身旁一个新近刚学写字的小厮写的。若外祖父知道是你写的字,肯定要气的拿戒尺打你。” 许明诚和许琇宁的外祖父沈翰藻不但饱读诗书,还写得一手好字。曾做过前废太子的老师。常说字如其人,是很看重旁人写的字的。他最小的孙子沈承明,也是许明诚的表弟,许琇宁的表哥,因为一手字写的杂乱无章,没少被他用戒尺打。 许琇宁不说话了。 她上辈子确实是很不喜欢读书习字的人,女工刺绣也不精通。不过刚刚看到许琇莹绣的那幅四君子图确实很精美,得了许正清的夸奖,她心里确实想要学一学。 现在又听许明诚这样说,她想了想,就望着许明诚很认真的说着:“我倒是想学学写字。大哥,要不以后你教我吧。” 有沈翰藻这样一个严厉的外祖父,许明诚也写的一手好字的。 许明诚一怔。 原是打趣的话,没想到她竟然认了真。 她想要学写字那肯定是很好的,他这个做大哥的也很乐意教,不过...... 眼角余光看到垂眼不语的陆庭宣,心中忽然闪过一个计较来。 “我写的字哪里有庭宣写的好。”他就笑着说道,“你若真的想学写字,倒不如让庭宣教你。” 这样就能让他们两个人多接触,彼此间的感情也会更深厚。 陆庭宣原本一直微垂着头沉默无言,就是想要少和许琇宁说话亲近,但是没想到现在许明诚竟然会叫他教许琇宁写字。 不由的就抬头看向许明诚,面上有不赞同的神色。 但许明诚觉得自己这个做大哥的是有责任要撮合自己的妹妹和未来的妹夫,让他们两个人感情好的。特别是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妹妹心里只将陆庭宣当做兄长来看待。 于是当下他只当没有看到,反而笑道:“我确实是想教宁儿写字的,但庭宣你也知道,八月就是乡试,我要好好的准备,哪里有多余的时间教她呢?还是你来教罢。” 陆庭宣十二岁的时候就考中了举人,不过随后他的祖母,还有父母相继离世,一直在为他们守制,所以这才迟迟没有参加会试。今年四月份的时候守制期才会满,参加明年开春的会试。但许明诚还没有参加乡试。 但陆庭宣知道许明诚的才学也很好的,今年乡试他会考中第二名亚元。而且教许琇宁写字能费多少时间? 陆庭宣明白许明诚的意思。也是一片好心,想要他和许琇宁在一起日久生情。 若是上辈子,他肯定会应下这件事。心里还会很高兴。但是这辈子...... 61.哄骗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梅月一一的回答了。还说竹意轩都已经收拾干净,各样要添补的东西都已经添补好了。只待挑个吉日陆少爷就能搬过去住了。 沈氏点了点头。正要叫人看哪天日子好, 就看到有小丫鬟打起门口的夹棉门帘来,说姑娘来了。 沈氏转过头一看, 正好看到许琇宁怀里抱着手炉走进来。 许正清和许明诚也看了过来。许明诚还问着:“你今儿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风寒都好了?刚刚娘还念叨着,吃完早饭就要去看你呢。” 沈氏也走过来拉着她的手,仔细的打量她, 看她脸上的气色好不好。又问跟过来的墨兰,昨儿晚上姑娘睡的好不好, 咳嗽了几声。 待听得墨兰说姑娘昨儿晚上睡的很好,中间一次都没有醒, 也一声都没有咳嗽,沈氏只高兴的双手合十,不住的念佛。说待会儿一定要给菩萨上香, 多谢菩萨保佑。 沈氏这五间上房两边各有两间耳房。东边的两间耳房堆放了她的嫁妆和她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体己, 西边的两间耳房就做了佛堂, 里面供养了一尊观音菩萨。 许琇宁笑着回了许正清的话, 又同沈氏说待会儿要陪她一起去菩萨面前上香。 沈氏自然高兴。 往日叫许琇宁拜拜菩萨她总是不肯, 难得今日倒主动了。 不管怎么说, 敬佛总是好的。 许琇宁还没有过来的时候荷月已经在指使小丫鬟们摆桌子放早饭了, 这会儿都已准备妥当,就过来请他们一家子用早饭。 早饭有八宝馒头, 蜜糕, 酱鸭、肉鲊、十香瓜茄和各样切成细丝拼凑起来的一整攒盒小菜。另外每个人还有一大碗的杏仁麦粥和一只切开放在小碟子里的鸽子蛋。 待吃过饭, 沈氏服侍许正清换了官服,叮嘱许明诚几句话,同许琇宁一起,将他们父子两个直送到院门外。 一个去户部衙门当差,一个要会同陆庭宣去国子监进学。 许琇宁因记挂着昨儿临走前跟陆庭宣说的明儿再来看你的话,就要跟许明诚一起过去见陆庭宣。 沈氏想了想,也罢了。只叮嘱她:“待会儿不要闹你大哥和陆哥哥,让他们即刻就出门。不然到国子监上学迟到了,先生会罚的。等下午他们放学回来,你再找他们一起玩儿。” 许琇宁应了下来,跟许明诚并排往陆庭宣住的地方走。 等到他们两个到了的时候,就见两扇朱漆院门大开着,陆庭宣背着双手站在庭院中间,正在看海棠树上打的花苞。 他穿着一件白底皂边的襕衫,腰带也是皂色的。晨光淡淡的落在他身上,侧脸俊秀的出奇。 许琇宁脚步微顿。 上辈子她就经常听人说陆庭宣相貌生的极好,但她从来没有在意过,也没有留意去看。现在这样猛然细看起来,确实是风姿无双。 谨言怀中抱着陆庭宣的书包站在一旁。显然主仆两个人都已经准备好了,正等着许明诚过来。 听到脚步响,陆庭宣就微微侧头望了过来。 他这一侧头,越发的能看清他完美流畅的下颌线了。 许琇宁和许明诚已经走进了院里来。当下就微歪着头对陆庭宣笑了一笑,眉眼弯弯的:“陆哥哥早。” 陆庭宣没想到她会过来,反倒有些怔住了。 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目光淡漠的从她的脸上离开。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中如有光落入,整个人看起来都很神采照人,实在很难让人不心动。 但是她以前从来没有这么早来过他这里,现在她过来做什么? 许明诚适时的解答了他心中的疑问:“刚刚我说要来会同你一起去国子监进学,这个丫头听了,非要跟着我过来。说我每天早上都有母亲和她送出门,你却一个送你出门的人都没有。一定要过来送你出门上学。母亲和我拗不过她,只好让她跟过来了。” 她竟然是过来送他出门上学的? 心上最柔软的地方被人轻轻的掐了一下般,有一圈圈细微的涟漪慢慢的漾开来。 忍不住看了许琇宁一眼。 小姑娘穿着一件粉色织金花卉缎面出风毛的夹袄,外面披了一领浅金色夹棉的斗篷,怀里还抱着一只小巧精致的錾花连枝葫芦纹的手炉。 一副很怕冷的模样。 陆庭宣知道许琇宁是早产的。满月的时候母亲就曾带他过来,指着被严严实实包裹在红绫锦被里的许琇宁笑着对他说:“这就是你的小媳妇儿,大了要嫁给你,日日跟你在一起的。往后你可要好好的照顾她,守护她。” 旁边的一众女眷听了都笑起来。 他当时才八岁,正是要强的时候。被人那样一笑,又是羞又是气,耳根处都滚烫一片。 不过面上还是竭力维持冷清的模样,不想让人笑话了去。 母亲还非要抱了许琇宁过来给他看。 小小的,瘦瘦的,他觉得他用两根手指头就能将她拎起来。不过皮肤很白很细腻,一双眼眸黑漆漆的。头上的头发很黑很多。 旁边的女眷都在赞叹,说这孩子五官生的很精致,是个美人胚子,等大了相貌肯定不俗的。还有一位夫人笑着跟他说,宣哥儿是个有福的,有这样貌美的一个小媳妇儿。往后等她大了你可要寸步不离的守着,小心别被人家给抢了去。 一屋子的女眷听了这话都笑起来。小小的少年一张脸明明都红透了,不过依然还是努力的克制着自己,让自己看起来很持重。 想到这些事,陆庭宣面色稍缓。不过很快的又恢复冷清的模样。 上辈子自她十一岁上开始他确实是一直守着她的,不想最后却...... 到底还是忘不了上辈子的那种锥心之痛。 许琇宁不知道他心里的迟疑和难过,见他穿的单薄,走过去就将怀里的手炉递过去。 “陆哥哥,给你。” 陆庭宣愕然,抬眼看她。 许琇宁一双眼中满是笑意,声音娇娇软软的,春日的和风一般:“今天冷,你穿的少,会冷。手炉给你暖手。” 陆庭宣知道她因为早产的缘故身子不好,素来就很怕冷。到了冬天手炉压根就不离手。但是现在竟然要将手炉给他...... “我不冷。”陆庭宣沉默片刻,说了他重生以来跟许琇宁说的第一句话。 不过却是推辞的话。语气也是清冷冷的,如同早起的露水一般。 许琇宁却一直坚持。甚至还不由分说的将手炉塞到了陆庭宣的手里。 “娘说竹意轩已经收拾干净了,正在找人看好日子,好让你搬过去。我昨夜想过了,虽然你只是从这里搬到竹意轩去住,可也算得上是乔迁了,我怎么能不贺喜呢?陆哥哥,你想要什么,我送给你啊。” “不用。”陆庭宣看她一眼,然后很简洁的回答了这两个字。 还要把手炉还给她。不过许琇宁却将两只小手背在身后,蹬蹬蹬的快速往后倒退了三步,然后转过身就往外跑。 一边跑还一边说道:“陆哥哥,我是肯定要贺你这乔迁之喜的。虽然你说不用,但我还是肯定要送的。到时你可不能推辞不要。” 上辈子她自觉对陆庭宣很不好,经常跟他闹脾气。但是后来陆庭宣竟然给她家和外祖父家都平叛了冤案,她心中很感激,这辈子就想要对他好一点。 而且,他将来可是会做内阁首辅的人,跟他搞好关系肯定错不了。 许琇宁想要对一个人好,那就肯定会想方设法的对他好,谁都阻止不了。 许明诚知道她的这个性子,就觉得这个妹妹忽然开窍了,竟然晓得要对陆庭宣好了,心里还很高兴。 就笑着对陆庭宣说道:“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以往我都是白疼她了。刚刚我在路上想要跟她借手炉暖暖手,她还不肯给,没想到现在怕你冷,竟是将手炉都送给你了。可见在她心里,你这个陆哥哥比我这个亲大哥的分量要重得多了。” 又感叹的说:“现在她就已经这样了,往后等你们两个成亲了她还不晓得会怎么样呢。只怕心中都会没有我这个大哥了吧。” 虽然是酸溜溜的语气,但他面上一直带着笑。 再过两三年许琇宁就会嫁给陆庭宣了,他这个做大哥的,很乐意看到他们两个感情好。 陆庭宣没有说话,目光沉默的望着院门外。 那道倩影早就已经跑远看不见了,不过手里捧着的手炉还是暖和和的。 上面还残留了那个人身上常用的玫瑰香味。幽幽杳杳的,仿似一直萦绕在他心尖,经久不散。 但上辈子一来她不晓得陆庭宣后来竟然会做上那样的大权臣,压根就没有多留心过他,二来这个人也实在冷清神秘的很,好些事她都不晓得。 只模糊的记得有一次听许明诚无意中提起过,好像陆庭宣是个很喜欢写字的人。因为他觉得写字可以静心。他最喜欢的好像就是米芾的字。 62.金子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就见陆庭宣面上神情淡淡的,垂着眼, 依然在用布巾慢慢的擦手指上的药膏子。 他的手指也生的很好看。修长匀称, 很秀气。但也不是女子的那种秀气,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是男子的手。 不过虎口那里有一层薄茧,是经常练剑的缘故。 这件事许琇宁上辈子也听说过。陆父也不想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只知道读书,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所以自他们一家搬回常州府后,就请人教陆庭宣武艺。 陆家那样的财富,请的肯定是武艺很高强的人。听说请的师父还不止一个。骑马射箭, 刀枪棍棒都有, 恨不能十八般武艺都让陆庭宣学个遍。 不过听说陆庭宣最喜欢的还是剑术,马术和射箭这三样。且都很精通。 许琇宁记得上辈子她就曾见过陆庭宣骑马射箭。 明明平日看着是很清隽俊秀的一个人, 端坐在马背上的时候却给人英姿飒爽, 器宇轩昂的感觉。弯弓搭箭,纵然马儿奔跳,依然一箭正中靶心。 他确实是很出色的一个人。但许琇宁也知道他对于仕途是没有什么兴趣的。之所以会进入官场,也是因为陆父不想陆家一直只是个商户人家。 但没想到他最后竟然会做到内阁首辅的位子...... 许琇宁正在想上辈子陆庭宣后来怎么会那般汲汲于官场的事,就听到一阵脚步响。 抬眼看时, 是谨言双手端了一只黄铜大火盆的边缘走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厮,手里捧的朱漆托盘里面放着一盖碗茶, 还有一只紫铜汤婆子。 火盆里面堆放了好多水磨细炭, 已经点着了。 他原本是想放在屋子中间的, 不过陆庭宣已经开口, 叫他将火盆放到许琇宁面前来。 陆庭宣已经留意到许琇宁脚上穿的是一双粉色绸面扣花睡鞋,很单薄。她原就是个很怕冷的人,刚刚一路在夜风中走过来,只怕这儿会她的两只脚也跟她的手一样的冰凉。 待火盆放到跟前来,许琇宁就觉得快要冻僵的腿脚都开始慢慢的暖和起来。 陆庭宣还拿了那只紫铜汤婆子给她,让她抱在怀里。 她也实在是冻的狠了,没有推辞,一只手接过来就放在自己的腿上,手连忙放在上面。 陆庭宣注意到她右手还是一直紧紧的攥着那只匣子,不肯放到汤婆子上面。就微微的拧起了眉头。 明明她右手都已经冻的手指甲都发紫了...... 匣子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让她这样的珍视?他是知道的,这位小姑娘从小见过的贵重东西无数,实在想不到她会对什么东西珍视到这个样子。 不过虽然他心中很疑惑,也没有开口问。 他已经决定以后跟许琇宁平淡往来,等往后寻个合适的时机就跟她解除婚约。这样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许琇宁都好。 他始终记得许琇宁将玉佩和梳篦掷给他时所说的话。我从来没有欢喜过你,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你。我心里只将你当哥哥来看待的。你放过我好不好?若真嫁给你了,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开心的。 就敛下心中的异样,语气冷淡的问道:“你这么晚了过来找我,有什么事?” 许琇宁面颊微烫。 刚刚凭着一股气不管不顾的跑了过来,这会儿一折腾,那股气早就没有了。 而且她纵然不聪明,但多多少少也能察觉得到陆庭宣现在对她的冷淡...... 要如何跟陆庭宣说? 心中正在酝酿措辞,就见谨言掀帘子进来,对他们两个禀报:“少爷,许姑娘,墨兰来了。” 陆庭宣点了点头,心中多少有点不悦。 墨兰身为许琇宁的贴身大丫鬟,但竟然任由着许琇宁深夜跑出来也不加劝阻,实在是失职的很。 侧头看了许琇宁一眼,小姑娘眉眼低垂着,眼皮还有些红肿。刚刚才哭过的缘故。 还是跟以前一样,遇到一点儿小事就哭,娇气的很。 她这样的好性儿,她院里的那些丫鬟只怕也惫懒,不大会服她管教。 陆庭宣轻叹了一口气,吩咐谨言:“让她在外面侯着。” 谨言应了一声,转身退出去。陆庭宣也起身从炕沿上站起来。 许琇宁察觉到,连忙抬头来看他:“陆哥哥,你要到哪里去?” 左手自然而然的拉住了他的衣袖子。 陆庭宣心中微动,垂眼看她。 小姑娘望着他的一双星眸中有几分紧张,也有几分不安。拽着他衣袖的手指细长娇嫩,手腕上一圈淡青色的伤痕还没有消褪...... 心中忽然就柔软了下来,声音也较刚刚温和了不少:“我出去跟墨兰说几句话,你在这里好好的待着。” 许琇宁还在犹豫要不要听他的话,忽然就察觉到自己的头上被他轻轻的摸了一下:“听话。” 她就哦了一声,乖乖的松开了手。 陆庭宣这时却是有些失神的看了看自己的手。 刚刚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去摸许琇宁的头顶...... 唇角微抿,他一语不发,转过身出屋。 墨兰现在就站在明间里,心中很焦急,很想要进里间去看看许琇宁怎么样了。但是谨言却出来传话,说少爷让她在外面等候着...... 好在过一会儿她就看到陆庭宣从里屋走出来。 明明他脸上的神情很平静,望过来的目光也是淡淡的,但是墨兰也不知道为何,心里忽然就觉得紧张恐慌起来。连手心里都在开始冒汗。 差点儿就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其实陆庭宣不过扫了她一眼,随后就走到正面的圈椅中坐了。 也不说话,右手放在花梨木八仙桌面上,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因为明天就要搬去竹意轩的缘故,所以这会儿屋里各处的东西都收了起来,只余下桌椅这些。看着就很空旷很简洁。 他身后长案两旁的两盏戳灯亮着,烛光照在他脸上。 明明是没有表情,极俊秀的一张脸,但墨兰就是觉得有一股子无形的威严和压迫感,让她差些儿都要喘不过气来。 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她双膝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站在一旁的谨言也大气不敢出。 他从来没有见过少爷这个样子。不过很显然,少爷现在很不高兴。 陆庭宣看了一眼跪在青砖地上的墨兰,终于开口问话:“你身为绘雅苑的大丫鬟,贴身伺候姑娘,如何今夜你家姑娘衣着单薄出门,你竟然不拦阻,也不跟着?若你家姑娘出了什么事,你有几条命能担得起?” 声音不大,但很平稳冷冽。如同数九寒天的北风刮过,墨兰浑身忍不住的开始发抖。 “是,是奴婢失责。”墨兰额头上都沁了冷汗出来,“刚,刚刚没能拦阻住姑娘,也没,没能及时跟上姑娘。” 陆庭宣一记凌厉眼风扫过来。纵然墨兰现在低着头没有看到,但依然能感觉得到。手心里都汗湿一片了。 “我知道你们姑娘年纪还小,也好说话,即便你们做错了事,她也从来没有责罚过你们。但你要牢记,她是主,你是仆,若你没有尽好你身为大丫鬟的本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墨兰的心立刻就跟着提了起来。 “我便告诉许伯父许伯母此事。往后你也不用再在许家做丫鬟了。” 墨兰到底是许家的丫鬟,他虽然很想要替许琇宁管一管绘雅苑的丫鬟,但也不能越俎代庖。暂且也只能这般警示一番。 不过墨兰已经吓的手脚都发软了,话都说不出半句来。好一会儿才抖抖索索的说着:“奴、奴婢知道了。” 心里很庆幸她不是陆庭宣家里的丫鬟。不然面对个这样的主子,肯定是要每天都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一步的。 陆庭宣见警示的目的已经达到,转而问起了心中一直想知道的事。 “发生了什么事?她为何临睡前还要跑出来?她手里拿的那只紫檀木匣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他心里其实还是很关心许琇宁的,但是这些话他不想直接问她。 好像这样做就不再关心许琇宁了一般。其实就是在自欺欺人。 这件事原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且墨兰也知道,将这件事告知了陆庭宣,他心里肯定会很感动,往后也会更加的疼爱她们姑娘一些。 就没有隐瞒,将前几日许琇宁如何到外面铺子里买了米芾的字想要送给陆庭宣做乔迁的礼,这几日又是如何的每日都要打开匣子看好几遍,心里就盼着那日的到来,如何今儿晚上临睡前打开匣子看到这幅字被毁了,伤心的话都说不出来,立刻就抱着匣子过来找陆庭宣的事都悉数的说了一遍。 “奴婢原本是想要拉住姑娘的,但姑娘当时肯定是太伤心了,所以奴婢根本就拉不住。她走的也太快,奴婢压根就跟不上。这才让姑娘夜深一个人跑到您这里来了。陆少爷刚刚教训的是,都是奴婢失责了。” 她惯常是个会撒娇的。每次但凡她做错了事,就会过来拽着他的衣袖,左右轻轻的摇晃着。然后一双杏目含泪,抬起头看他,娇娇软软的叫着陆哥哥。 可耻的是,每次但凡她这样,任凭他心里一开始再有天大的怒气也会立刻烟消云散。 压根就没有法子真的对她生气。 哪怕是后来她毁亲嫁给凌恒了,他甚至都想过,只要她回来找他,叫他一声陆哥哥,说我错了,他只怕都会立刻原谅她...... 他在她面前就是这样的没有骨气。 不过再活一辈子,他还是想让自己在她面前有骨气一点。 就硬了心肠,没有看许琇宁一眼。一双形状好看的薄唇也轻抿了起来,没有接她的话。 许琇莹也担心陆庭宣会真的搬离许府。 虽然他现在是许琇宁名义上的未婚夫,但只要他还留在许府一天,近水楼台先得月,她都有信心能让他喜欢上自己。不过若他搬离了许府,日常两个人都难见面,还要他如何的喜欢上自己呢? 63.碾压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仿似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许琇宁看他看的入迷了的样子。 其实心里一直在发紧, 心跳也较平常快了一些。 许琇宁倒是羞的面上发烫, 忙缩回手,低下头。一面还偷偷的觑他。 就见陆庭宣面上神情淡淡的, 垂着眼, 依然在用布巾慢慢的擦手指上的药膏子。 他的手指也生的很好看。修长匀称, 很秀气。但也不是女子的那种秀气, 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是男子的手。 不过虎口那里有一层薄茧,是经常练剑的缘故。 这件事许琇宁上辈子也听说过。陆父也不想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只知道读书, 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所以自他们一家搬回常州府后,就请人教陆庭宣武艺。 陆家那样的财富,请的肯定是武艺很高强的人。听说请的师父还不止一个。骑马射箭,刀枪棍棒都有, 恨不能十八般武艺都让陆庭宣学个遍。 不过听说陆庭宣最喜欢的还是剑术, 马术和射箭这三样。且都很精通。 许琇宁记得上辈子她就曾见过陆庭宣骑马射箭。 明明平日看着是很清隽俊秀的一个人, 端坐在马背上的时候却给人英姿飒爽,器宇轩昂的感觉。弯弓搭箭,纵然马儿奔跳,依然一箭正中靶心。 他确实是很出色的一个人。但许琇宁也知道他对于仕途是没有什么兴趣的。之所以会进入官场, 也是因为陆父不想陆家一直只是个商户人家。 但没想到他最后竟然会做到内阁首辅的位子...... 许琇宁正在想上辈子陆庭宣后来怎么会那般汲汲于官场的事, 就听到一阵脚步响。 抬眼看时, 是谨言双手端了一只黄铜大火盆的边缘走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厮, 手里捧的朱漆托盘里面放着一盖碗茶, 还有一只紫铜汤婆子。 火盆里面堆放了好多水磨细炭,已经点着了。 他原本是想放在屋子中间的,不过陆庭宣已经开口,叫他将火盆放到许琇宁面前来。 陆庭宣已经留意到许琇宁脚上穿的是一双粉色绸面扣花睡鞋,很单薄。她原就是个很怕冷的人,刚刚一路在夜风中走过来,只怕这儿会她的两只脚也跟她的手一样的冰凉。 待火盆放到跟前来,许琇宁就觉得快要冻僵的腿脚都开始慢慢的暖和起来。 陆庭宣还拿了那只紫铜汤婆子给她,让她抱在怀里。 她也实在是冻的狠了,没有推辞,一只手接过来就放在自己的腿上,手连忙放在上面。 陆庭宣注意到她右手还是一直紧紧的攥着那只匣子,不肯放到汤婆子上面。就微微的拧起了眉头。 明明她右手都已经冻的手指甲都发紫了...... 匣子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让她这样的珍视?他是知道的,这位小姑娘从小见过的贵重东西无数,实在想不到她会对什么东西珍视到这个样子。 不过虽然他心中很疑惑,也没有开口问。 他已经决定以后跟许琇宁平淡往来,等往后寻个合适的时机就跟她解除婚约。这样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许琇宁都好。 他始终记得许琇宁将玉佩和梳篦掷给他时所说的话。我从来没有欢喜过你,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你。我心里只将你当哥哥来看待的。你放过我好不好?若真嫁给你了,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开心的。 就敛下心中的异样,语气冷淡的问道:“你这么晚了过来找我,有什么事?” 许琇宁面颊微烫。 刚刚凭着一股气不管不顾的跑了过来,这会儿一折腾,那股气早就没有了。 而且她纵然不聪明,但多多少少也能察觉得到陆庭宣现在对她的冷淡...... 要如何跟陆庭宣说? 心中正在酝酿措辞,就见谨言掀帘子进来,对他们两个禀报:“少爷,许姑娘,墨兰来了。” 陆庭宣点了点头,心中多少有点不悦。 墨兰身为许琇宁的贴身大丫鬟,但竟然任由着许琇宁深夜跑出来也不加劝阻,实在是失职的很。 侧头看了许琇宁一眼,小姑娘眉眼低垂着,眼皮还有些红肿。刚刚才哭过的缘故。 还是跟以前一样,遇到一点儿小事就哭,娇气的很。 她这样的好性儿,她院里的那些丫鬟只怕也惫懒,不大会服她管教。 陆庭宣轻叹了一口气,吩咐谨言:“让她在外面侯着。” 谨言应了一声,转身退出去。陆庭宣也起身从炕沿上站起来。 许琇宁察觉到,连忙抬头来看他:“陆哥哥,你要到哪里去?” 左手自然而然的拉住了他的衣袖子。 陆庭宣心中微动,垂眼看她。 小姑娘望着他的一双星眸中有几分紧张,也有几分不安。拽着他衣袖的手指细长娇嫩,手腕上一圈淡青色的伤痕还没有消褪...... 心中忽然就柔软了下来,声音也较刚刚温和了不少:“我出去跟墨兰说几句话,你在这里好好的待着。” 许琇宁还在犹豫要不要听他的话,忽然就察觉到自己的头上被他轻轻的摸了一下:“听话。” 她就哦了一声,乖乖的松开了手。 陆庭宣这时却是有些失神的看了看自己的手。 刚刚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去摸许琇宁的头顶...... 唇角微抿,他一语不发,转过身出屋。 墨兰现在就站在明间里,心中很焦急,很想要进里间去看看许琇宁怎么样了。但是谨言却出来传话,说少爷让她在外面等候着...... 好在过一会儿她就看到陆庭宣从里屋走出来。 明明他脸上的神情很平静,望过来的目光也是淡淡的,但是墨兰也不知道为何,心里忽然就觉得紧张恐慌起来。连手心里都在开始冒汗。 差点儿就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其实陆庭宣不过扫了她一眼,随后就走到正面的圈椅中坐了。 也不说话,右手放在花梨木八仙桌面上,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因为明天就要搬去竹意轩的缘故,所以这会儿屋里各处的东西都收了起来,只余下桌椅这些。看着就很空旷很简洁。 他身后长案两旁的两盏戳灯亮着,烛光照在他脸上。 明明是没有表情,极俊秀的一张脸,但墨兰就是觉得有一股子无形的威严和压迫感,让她差些儿都要喘不过气来。 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她双膝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站在一旁的谨言也大气不敢出。 他从来没有见过少爷这个样子。不过很显然,少爷现在很不高兴。 陆庭宣看了一眼跪在青砖地上的墨兰,终于开口问话:“你身为绘雅苑的大丫鬟,贴身伺候姑娘,如何今夜你家姑娘衣着单薄出门,你竟然不拦阻,也不跟着?若你家姑娘出了什么事,你有几条命能担得起?” 声音不大,但很平稳冷冽。如同数九寒天的北风刮过,墨兰浑身忍不住的开始发抖。 “是,是奴婢失责。”墨兰额头上都沁了冷汗出来,“刚,刚刚没能拦阻住姑娘,也没,没能及时跟上姑娘。” 64.退婚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许琇宁说不上自己对陆庭宣怀着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感情。 两家父亲当年同榜进士, 许父是状元,陆父是榜眼。细论起来又都是常州府的人,于是两家便越发的亲厚起来。 其后虽然各自娶妻生子, 但依然来往不断,只如通家之好一般。等到陆庭宣八岁上的时候,许琇宁出生, 陆父提议两家结为儿女亲家,父亲也慨然应允。 陆父拿了信物过来。是一对常州出的梳篦, 一双白玉佩。两家各执一份,只等两个孩子大了, 成亲了,再合为一双。 只是两家定了亲事才刚满一年, 陆父老家来信,父亲病逝。陆父只得携了家眷回乡,为父守制三年。 陆家原是常州府的富商大户,手上有很多生意。现在老东家病逝,膝下只生养了陆父一个儿子, 陆父经不住母亲的哀求,上书吏部辞官, 开始一心一意的打理家里的生意。 就将用科举光耀门楣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早晚监督他好好向学。 听得说陆庭宣也是个神童。九岁上就考中了秀才, 十二岁的时候就考中了举人。 十二岁的举人, 这可是亘古未闻的事。当时不单整个常州府都轰动了, 就连远在京城的父亲也听说了这件事。 去信询问真假,待得到陆父的回信确认这件事是真的,当时就高兴的对自己的太太沈氏说着:“阿宁找了个好夫婿啊。” 沈氏听了也很高兴,带着一脸笑意,轻轻的摸了摸许琇宁的头。 这是许琇宁第一次知道自己竟然有个未婚夫婿的事。不过当时她才五岁,懵懵懂懂的,也不晓得这到底意味着什么,所以也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直至陆母陆父相继去世,陆庭宣遵从父亲遗命,带着梳篦,玉佩和书信上京面见父亲,此后就在他们许家住了下来,两个人这才开始慢慢的有了接触。 不过许琇宁总觉得陆庭宣不大喜欢自己。 在她的心里,陆庭宣才学极高,又是个很冷清的人,他喜欢的应该是郭祭酒的女儿郭瑾瑶那种有书卷气,温婉端雅的女子,而不是像她这样什么都不会,很娇气的人。 不过她也不大喜欢陆庭宣就是了。 总觉得他就是只闷葫芦,无趣的很。有一个这样的兄长是很好的,但是若一辈子都要跟他在一起过日子,日夜相对,那就会觉得很沉闷。 所以后来她才会喜欢上风流倜傥,极会说甜言蜜语的凌恒。还私下拿着那一半梳篦和白玉佩去找陆庭宣退亲,告诉他自己要嫁给凌恒,不要嫁给他...... 但哪晓得嫁给凌恒还不上三个月,她就不明不白的死了。 想起那些事,许琇宁呆了好一会儿。但是忽然想起陆庭宣要搬走的事,她立刻起身站起来,往外就走。 不行,陆庭宣不能离开他们许家。 若那一切果真不是她做的一场梦,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那往后她的外祖父和父亲都会被凌次辅别有用心的诬陷,牵连到和废太子有勾结的事上去。 到时她的外祖父一家,还有他们许家一家人依然会落到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她不能让这样的事再发生一次。 而陆庭宣...... 按照郭祭酒家的那个丫鬟所说,陆庭宣最后会襄助四皇子登基为帝。非但被封了靖安侯,还做了内阁首辅,可谓权倾一时。 外祖父和父亲的案子,就是在他做了首辅之后上书恳求翻案重审的。而且,以他当时的首辅之尊,竟然全程都亲自审查。最后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查明真相,给外祖父和父亲洗刷冤名,凌次辅一家也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他的这份恩情,许琇宁心中是很感激的。而且到底是以后会做内阁首辅的人,许琇宁很不想他离开。 仿似只要陆庭宣在许家一日,就能保许家安宁一日,她心里也会觉得安稳一些。 外面的风很大,也很冷,吹在脸上,就跟刀子割一般的痛。 但许琇宁顾不上这个,一路快步的往前走。 等走到陆庭宣住的地方,就见两扇朱漆院门紧闭着。 许琇宁上前抬手拍门,过了一会儿工夫才有人过来开门。 许琇宁认出这是陆庭宣从常州老家带过来的随从,名叫谨言。对陆庭宣极忠心的。 画琴和画屏这时才追上来。 “姑娘,您,您怎么跑这么快?”画琴一边气喘吁吁的说话,一边将胳膊上搭着的斗篷抖开,披在许琇宁肩上,“外面风大,您咳嗽还没有好全,若吹了风,咳嗽再加剧了可怎么好?” 许琇宁不理她,只着急的问谨言:“你家少爷在哪里?我要见他。” 说着,就要往院子里面走。 但被谨言侧身给挡住了。 “回姑娘的话,我家少爷昨夜没有歇息好,今儿早起脸色很不好。刚刚他说要歇息,特地交代小的,不让人进去打扰他。姑娘请先回吧,稍后小的会告诉我家少爷姑娘来过的事。” 许琇宁一听就有些急了:“我不信。你肯定是在骗我。我刚刚才听丫鬟说你家少爷早起去跟我爹娘说辞行的事,如何现在他竟然就歇下了?便是他真歇下了,我也定要见他。” 说着,赌气就继续往里面走。 她记得以前每次她来找陆庭宣的时候,只要谨言通报进去,陆庭宣无论在做什么事都会立刻出来见她。后来甚至都不用谨言通报了,只要她来了,就能自己推门进去找他。 许琇宁这也是以前被陆庭宣纵容的太娇气了,只以为现在也和以前一样,所以想要见陆庭宣了,就要立刻见到他。 谨言就觉得为难的很。 他确实是在骗许琇宁没有错,少爷压根就没有歇下。而是刚刚听到拍门声,他从门缝里面往外张望,见是许琇宁,立刻就要开门,却被陆庭宣给冷声的叫住了。 “告诉她,就说我歇下了,让她回去。” 十八岁的少年背着双手站在台阶上,寒风吹起他淡蓝色的衣摆,容颜清冷如霜。 谨言一刹那就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明明还是他家少爷没有错,但是他的眼神却是冷然深沉的...... 谨言不敢不听他的话,这才对许琇宁扯了这一篇谎话出来。但是没想到这位娇气的大小姐直接就戳穿了他的谎话,还要硬往里面闯。 谨言拦不住,眼睁睁的看着她灵活的绕过他进了院子。 不过台阶上已经没有人了,刚刚开着的屋门也紧闭了起来。显然陆庭宣已经回了屋。 许琇宁不管不顾的就去推槅扇门。但里面落了门闩,她压根就推不开。她就叫陆哥哥,也没有人应声。 陆庭宣和许琇宁的兄长同年,因为许父许母觉得既然已经定了亲事,早些让他们两个熟悉起来也好。所以自打陆庭宣十八岁来他们许家,就随意让他们两个相处。 许琇宁呢,当时只有十一岁,又一直被父母和兄长娇宠着长大,对未婚夫婿也没有什么概念,只当又有了个兄长陪她玩,所以一直叫陆庭宣为陆哥哥。 陆庭宣是个清冷的人,话不多。但以前她每次叫陆哥哥的时候他都会答应一声的,可是现在她已经叫了很多声陆哥哥了,依然没有听到一声应答。 许琇宁就觉得有些委屈起来。 十一岁的小姑娘,家里亲人宠溺太过,养的很娇气。后来凌恒虽然别有用心的接触她,也是将在捧在手掌心里面宠着。即便死了,也是事前什么都不知道,一碗掺了鹤顶红的燕窝粥喝下去,顷刻就死了。 就算知道外祖父一家和父母兄长后来遭遇的事,心里很悲伤难过,可也是立刻就重生了,回到自己十一岁这一年。 所以心智上依然是个很娇气,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姑娘。 “陆哥哥,”许琇宁一双眼圈儿泛红,声音也哽哽咽咽的,“你怎么不出来见我?难道是我做错了什么事,你心里恼了我?” 65.精彩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也嗔怪陆庭宣太见外。早晚是一家人, 还要说什么打扰他们, 担心别人在背后嚼舌根的事。 沈氏还吩咐梅月:“庭宣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只怕那些收拾的丫鬟婆子偷懒,不好好的收拾。你现在就去竹意轩看着, 务必要她们将里外都打扫收拾的干净。另外屋里张挂的帐幔, 各处的摆设物件,但凡所需要的一应东西,你只管来跟我说,挑最好的送过去。” 梅月答应着, 转身出去了。 许正清也在交代许明诚, 以后去国子监进学务必要和陆庭宣一起。下学了立刻回来,不要在外面和那些不三不四不长进的人交往。 许正清之所以这般关心陆庭宣, 一来固然是好友临终托孤, 他不能辜负, 二来也是因为陆庭宣和许琇宁定下了亲事的缘故。 他自然也想陆庭宣能高中进士,谋得一个好官位,往后许琇宁跟着他才会更荣耀。 许明诚态度恭敬,一一的应了下来。顿了顿, 委婉的说起了许琇莹的事。 “......咱们家中住着庭宣,他是宁儿的未婚夫婿, 和宁儿早些接触也是好的, 两个人感情会更亲厚些。可现在堂妹也住在咱们家。虽然她也姓许, 但到底男女之分, 若常和庭宣见面反倒不好。况且她年岁也不小了,不然父亲母亲给她相看一门好的亲事,多给她些陪嫁,趁早将她嫁了罢。也算是对得起继祖母和二叔了。” 继祖母和二叔在世的时候一味的欺压父亲。后来父亲做了官,又借着父亲的名义为非作歹。现在父亲和母亲肯收留许琇莹和许明安,能给许琇莹相看一门好亲事,又给她出嫁妆,许明诚觉得这就已经算很仁至义尽了。 许正清没有多想他这番话内里的意思,沈氏却是大吃一惊,忙问道:“你怎么好好的忽然说起这个话来?难道是莹姐儿背地里做了什么事不成?” 她看得出来那孩子生了一副七巧玲珑心,很聪明。但就怕这聪明劲儿没有用在正道上。 沈氏虽然也怜悯许琇莹孤苦,但很显然她更加看重陆庭宣这个女婿。若许琇莹背着她做了什么不安分的事出来,她肯定饶恕不了。 许明诚见许正清望着他,心想这到底是父亲的侄女儿,若说的太直白了,父亲脸上也不好看。 就回道:“母亲别多心,没有什么事。就是刚刚我看到莹姐儿,见她身形单薄,极可怜的模样,我这个做大哥的看了心里也怜惜。就想着让母亲给她相看个好人家,她也好有个知冷知热疼惜她的夫君。也只是我的一番小见识罢了。” 许正清对他说的话信以为真,心里还觉得很欣慰:“我先前还担心你知道以前的那些事,心里会不喜欢莹姐儿和安哥儿。难得你这个做大哥的现在肯这样真心为莹姐儿着想,那再好也没有了。” 沉吟了下,他转过头望着沈氏:“诚儿的话说的也对。莹姐儿已经十四岁,年岁也不算小,亲事上面是可以相看起来了。虽然她父母双亡,身无长物,但到底是我许家的女儿。你便用心的替她相看一户好人家罢。权势富贵尚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人要好,肯上进。至于她的嫁妆,到时咱们便添补一些,肯定要让她风风光光的出嫁的。” 沈氏掩下心中的疑问,应承了下来。 不过待许正清离开之后,她留下许明诚来,好歹还是将那些事给逼问了出来。 沈氏是个书香门第出来的人,即便心中气恼之极也骂不出什么话来。反倒是将自己气的全身发抖,脸上都变了颜色。 许明诚见了,吓了一大跳。忙端了盖碗,叫沈氏喝茶,消消气。 沈氏哪里喝得下茶水?只气的说道:“我怜她孤苦,也不计较她祖母和她父亲对你父亲做下的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事,将她当做亲生女儿一般来看待,她倒好,竟然打上我女婿的主意了。好歹也是个姑娘家,就这样的没有廉耻?” “这件事也还不一定,许是我多想了。”许明诚唯恐她气坏了身子,忙说道,“母亲,您消消气。再有,这件事您可千万别张扬出去。父亲是个要面子的人,若他知道了,只怕会很生气。且外人若知道了这件事,对咱们家的名声也不好。再者,若宁儿知道了,依她的性子,往后她还会理睬庭宣?” 沈氏沉默不语。 她知道许明诚说的很对,这件事是肯定不能张扬出去的。 不过到底还是很生气,一双手都气的发软,连盖碗都拿不住。 好一会儿脸色才恢复过来,接过许明诚手里的盖碗喝了一口茶水。 然后说道:“我原是一片好心,但没想到是引狼入室。还是你说的对,给她相看个人家,赶紧将她嫁出去才是正经。至于她的嫁妆上面,我就拼着破费一些银子,只要我的宁儿过的舒心我也认了。” 她只生养了许明诚和许琇宁这一双儿女,自然很爱惜他们兄妹两个。 而且怀许琇宁的时候她忍不住嘴馋,吃了好些儿糖山楂,导致滑胎早产。 许琇宁生下来的时候只跟一只小猫咪儿般大,她一度以为这个孩子是存活不下来的。幸得天可怜见,最后还是存活了下来。不过自小身体就不大好,时常会有个小病小痛的。 因着心中怀了愧疚的缘故,所以沈氏对许琇宁便越发的好。从小千娇百宠的长大,舍不得她哭一声儿。 旁的事她都可以不去计较,但若是威胁到许琇宁,惹得她女儿不高兴了,任何人,她都决计不会姑息的。 * 许琇宁回到绘雅苑,掀开碧纱橱上吊着的粉色暖帘一进屋,当先就看到临窗大炕上卧着一只圆圆的雪白物件。 是一只小猫咪儿。全身的毛发雪白,眼睛却是蓝色的,跟天空的颜色一般。 这只小猫咪还是有一次她跟沈氏到寺庙进香,看到角落里有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猫躺着晒太阳,瘦的身上的骨头贴着毛皮根根可见。 她心生怜惜,就要抱回家来养。 沈氏当时还不答应。担心是外面的野猫,若被它抓了,咬了,那可不是好玩的。但无奈许琇宁一直坚持,最后也只得同意了。 许琇宁大喜,也不顾那只猫身上是如何的脏,走过去就将它抱在怀里。 当日她身上穿的是一套桃红色,新做的簇新织金衣裳,双丫髻上一边戴着一只赤金镶珍珠的发箍。粉妆玉琢的一位小姑娘,怀中却抱着一只脏的看不出本来毛发颜色的小猫,惹得来寺里进香的人纷纷转过头看她。 许琇宁也不以为意,照样欢欢喜喜的抱着小猫咪往前走。 行至一处大殿的时候,遇到一位老和尚。 老和尚看看她,又看看它怀里抱着的小猫咪,面上浮起微笑,抬手对她打了个问讯,念了句佛号。随后还说着:“小施主心善,以后肯定会有善报的。” 她当时还小,不懂老和尚说的话,不过还是歪着头对他笑了笑。 小猫咪抱回来之后,她叫丫鬟给它好好的洗了个澡。就惊喜的发现它一身毛竟然如同雪一般的白,再无半根杂色。眼睛也很漂亮,是蔚蓝色的。 许琇宁大喜,当即就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雪球。对它极好,日日都要叫厨房做鱼鲜饭给它吃。还经常拿了油炸小鱼干给它当零嘴吃。 这般用心喂养下,时日不长,原本还瘦骨嶙峋的雪球立刻就长胖了起来。就如同它的名字一般,团起来的时候就是只名副其实的雪球。 算起来也有五年时间没有看到雪球了,这会儿猛然看见,许琇宁很高兴,扑过去就将它抱在怀里。 雪球刚刚才被丫鬟喂了鱼鲜饭,吃饱喝足。屋子里面生着火盆,很暖和,它就跳上大炕团起来睡着了。这会儿许琇宁抱起它来摇晃了一摇晃,它也没有要醒的意思。只轻轻的喵呜了一声,翻过身,将圆滚滚的屁股对着许琇宁。 许琇宁也不以为意。嘻嘻的笑着,伸手就去摸它两只尖尖的,肉呼呼的小耳朵。 她摸一下,小耳朵就抖一下。摸了好几下之后,雪球貌似有点不耐烦了,将圆圆的小脑袋抬起来看她一眼,很不满的冲卓她喵呜了一声。 许琇宁掩不住心中的欢喜,将雪球抱高,下巴蹭了蹭它的头。 头上也是毛茸茸的毛。全身上下打理的很干净,能闻到它身上清新的胰子味儿。 墨兰问过画屏和画琴话,知道许琇宁今儿的早膳和午膳都没有用就跑出去,吃了一惊。忙走进来问着:“姑娘,您饿不饿?奴婢现在叫人去厨房,吩咐厨娘给您下碗鸡汤银丝面来?” 虽然许琇宁刚刚才在陆庭宣那里吃了糕点,但糕点如何能抵得饭?还是要进些饭食才好。 许琇宁却不饿:“不用。我刚在陆哥哥那里吃过桃片糕,喝了毛尖茶,现在还饱着呢。要歇一会儿午觉。这鸡汤银丝面就留着晚膳的时候用吧。” 墨兰只得应承了下来。稍后出门叫了画琴过来,吩咐她去厨房里面说一声。 画琴见又要她去传话,心里很不高兴,沉着一张脸转身咕哝着去了。 许正清和陆父交好,两家算得上是通家之好,所以陆庭宣在许正清和沈氏面前一直自称小侄。 许正清和沈氏都很高兴,连声的说好。许明诚更是看着许琇宁笑道:“这下子可算有个能管得住你的人了。看往后你还要如何的因为不想练字撒娇哭闹。” 面上一副我家的这个混世小魔王终于有人能管得着了的欣慰模样。 许琇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觉得心里实在是苦的很。 她刚刚是下了决心想要把字练好不错,但也没想过是要陆庭宣教她啊。 印象中陆庭宣这个人很少对她笑,看着也很淡漠冷清,只怕她撒娇哭闹都没有用。 偷偷的瞥了他一眼,见他果然是一脸淡漠冷清的模样。 脑海中立刻就浮现出一个画面来:她手腕很痛,一脸泪痕,但陆庭宣背着双手一脸严厉的看着她,手中还拿了戒尺。她没有法子,只得哭哭啼啼的,提笔趴在书案上继续练字...... 吓的打了个哆嗦。忙抓住了沈氏的衣袖想要开口撒娇讨饶,说不要跟着陆庭宣练字。但被沈氏知道她心里的想法,抢在她开口之前就先笑道:“这件事已经定下来了。宁儿,你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往后还是乖乖的跟着庭宣练字罢。” 66.卖官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只模糊的记得有一次听许明诚无意中提起过,好像陆庭宣是个很喜欢写字的人。因为他觉得写字可以静心。他最喜欢的好像就是米芾的字。 没想到现在许琇宁竟然会买了米芾的字要送陆庭宣。 但明明她记得上辈子许琇宁从来没有送过陆庭宣任何东西。倒是陆庭宣, 只要许琇宁要, 他恨不能将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她。但现在许琇宁怎么...... 许琇莹知道陆庭宣对许琇宁的感情,心中原本就一直在担心要如何拆散他们两个的事,若这会儿让许琇宁将这幅米芾的字送了出去, 那陆庭宣岂不要越发的对许琇宁死心塌地起来? 不行。是决不能让许琇宁将这幅字送出去的。 就安心要使坏。 这件事自然也不能由她亲自出马,免得被人瞧见,落了把柄可就不好了。 想了想, 目光就落到了画琴的身上。 最后画琴怀中揣着一副赤金葫芦耳坠子, 还有一对金裹头簪子, 一脸喜色的出了怡月院的院门。 * 许琇宁是个对钱财之类的东西都很没有数的人。 她母亲出身官宦之家, 嫁妆体己无数,只生了她这一个女儿,什么好东西都给她。首饰衣裳, 玩物摆件,件件都是精品。父亲兄长也极宠她, 无论想要什么, 也只是她一句话的事 所以这幅米芾的字虽然很贵重。在许琇莹看来,是她绝对买不了的东西。可在许琇宁这里,其实真的不算什么。 不过因为这是要送给陆庭宣做乔迁贺喜的礼,所以她还是看的比较重的。 放在自己的梳妆台上, 晨起梳妆, 晚上卸头上首饰的时候都要打开看一眼。 每看一次的时候都要想着陆庭宣收到这幅字时面上会是如何的表情, 心中不禁越来越期待起那日来。 明日就是沈氏挑选的宜搬家的黄道吉日了,上午辰正时分陆庭宣就会搬到竹意轩去。许琇宁已经想好了,明儿她要早起,一定要赶在陆庭宣还没有到之前就赶到竹意轩,到时就将这幅米芾的字送他,好给他一个惊喜。 心里越想越高兴。于是晚上坐在梳妆台前的时候,忍不住又打开了匣子。 但是只看了一眼,她心中一跳,面上变色,整个人立刻就从绣墩上站了起来。 墨兰正站在她身后给她取发髻上簪的首饰,没防备她这样猛然的站起来,手里拿着的碧玉簪子都差点儿戳到她柔嫩白皙的脸颊。 墨兰吓了一大跳,后背都出了一层冷汗。勉强定了定心神,忙问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一抬头,就看到许琇宁正在目呆呆的看着匣子。 墨兰也看过去。就见匣子里面湿湿的。整幅卷起来的画轴就如同在水里面泡过一般,上面的水迹很明显。 字画,特别是古字画,是很娇气的东西,原就要放在干燥的地方保存,如何禁得住这般折腾?不消说,这幅字肯定已经毁了。 墨兰那天是跟着许琇宁一起出去买这幅字的,银票还是从她身上拿出来的。许琇宁对银钱没有一点概念,出门身上也从来不带钱。墨兰自然知道这幅字是如何的贵重。 但现在这么贵重的一幅字竟然就这样的毁了?! 墨兰脸上变了色:“这是怎么一回事?这幅字好好的放在这里,里面如何会有水?” 立刻就叫画屏和画琴过来,问她们两个今日有什么人到屋子里来过。 虽然绘雅苑里面大大小小的丫鬟加起来有近二十个,但也不是谁都能进许琇宁的屋子的。有些粗使丫鬟只管院子里的打扫,给花木浇水,给鸟儿喂食的事,一步都不得进屋。所以这件事其实若真要查也是件很好查的事。 画屏屈膝回禀,说是昨儿她娘让人捎话进来,病的厉害,想见见她,于是她今儿早起的时候跟柳嫂子告了一日假,回家看她娘去了。日暮时分才回来。所以并不知今儿到底有哪些人进过姑娘的屋子。 这件事墨兰也知道。 她是绘雅苑的大丫鬟,管着这绘雅苑里的所有事和所有人,画屏要告假一日回家看望她娘,得先要经过她的同意,然后才能去跟柳嫂子说。 对着画屏点了点头,墨兰看向画琴。 墨兰虽然年岁上较画琴还要小一岁,但生了个长挑身材,比画琴要高上一个头。虽然面向看着是个很平和的人,但一双眼睛很亮,看着人的时候仿似能看到人的内心去。 对上她的目光,画琴心中跳了一跳,背上也即刻有冷汗冒了出来。 她在害怕,也心虚。 但这份害怕和心虚只维持了一会儿的功夫,她心中忽然就腾的一下子冒出一股火气来。 墨兰原本只是太太身边的一个二等丫鬟罢了,以前见着她的时候还会很客气的跟她说话。也不知道到底被太太看中哪一点,就指派到绘雅苑来做了姑娘身边的大丫鬟。 若墨兰不来,这绘雅苑大丫鬟的位子肯定是她的。 是墨兰占了她大丫鬟的位子,但现在竟然用这样居高临下的目光看她。 便是她做的又如何?反正神不知鬼不觉的,谁都没法子怪罪到她的身上来。 就扬起下巴,目光直视墨兰,回答着:“姑娘的屋子每天我都好好的看守着,等闲不让旁人进来的。今儿也只有红桃和绿柳这两个丫鬟拿了抹布,端了盆水进来擦屋里的桌椅柜子。若说这幅字被水给浸湿了,再没旁人,必然是红桃和绿柳这两个丫鬟做的。” 红桃和绿柳是绘雅苑的三等丫鬟,平常专职负责洒扫绘雅苑正房各处。 墨兰听了,就让人去叫红桃和绿柳过来。 不过来的却只有红桃一个人,绿柳没有来。问去传话的小姑娘,说绿柳不在屋里。 红桃这时已经跪了下来。 她才十二岁大,没有经过什么事,吓的一张脸都白了。刚刚小丫鬟过去传说,说墨兰姐姐叫她过去问话,她就知道事情不好,只怕是瞒不住了。 于是当下墨兰才开口询问了一声,红桃就结结巴巴的将下午的事都交代了。 原来下午她和绿柳拿了抹布,端了盆水来擦姑娘屋里各处的桌椅柜子,画琴站在一旁看着,不时的嫌弃她们擦的不干净。还说抹布拧的太干了,如何能擦掉桌椅柜子上的灰尘呢? 特别是梳妆台上放着的那面铜镜,姑娘每天早晚梳妆用面脂匀脸的时候都要用到,现在竟然看着竟然都有些发蒙了。一定要她们两个擦拭的光洁明亮。 红桃和绿柳被她支使的团团转。也不知道怎么,就将端来的那盆水放到了梳妆台上,两个人忙着去擦那面铜镜。随后也不知道怎么,只听得哐当一声响,那盆水就翻了,铜盆掉到了地上,梳妆台面上到处都是水。 两个人吓了一大跳,赶紧手忙脚乱的收拾。后来还一直求画琴不要将这件事告诉给姑娘知道。 但没想到现在姑娘还是知道了。 墨兰有些不悦的看了画琴一眼。 若画琴早些将这件事告诉许琇宁知道,也许这幅字就不会损坏的这样的厉害。说不定还能补救。姑娘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的伤心。 就说她:“这件事姑娘回来的时候你就该告诉姑娘知道的。” 画琴即刻为自己辩解:“我哪里知道那盆水会将姑娘的这幅字给弄坏?原本我看这两个小丫鬟已经将梳妆台上的水都擦干了,姑娘的粉盒和首饰匣子都好好的,她们两个又跪下来哭着求我,我又不是个冷血无情的人,一时心软,就答应了。” 其实这幅字外面有匣子护着,仅就这盆水打翻了如何能湿成那个样子?是后来画琴叫了红桃和绿柳出去,揭开盒盖,用手掬了水洒在卷轴上面的。 红桃没料想到竟然会将这幅贵重的字给损坏了,只吓的手脚都开始发抖。一直磕头不止:“姑娘,奴婢真的不是成心的。求您饶恕了我。奴婢,奴婢下次打扫的时候肯定会很小心的。” 墨兰问起绿柳在哪里,说是她心中害怕,不敢待在屋里,早就躲了出去。 67.封口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既然许正清和沈氏都已经开口这样说了,陆庭宣确实是不好推辞的。 而且, 其实他内心深处也不是很想推脱这件事,只是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正好借着许正清和沈氏的由头给自己一个不得不接受的借口。 于是就起身从椅中站起,恭敬的对许正清和沈氏行礼:“多谢伯父和伯母的信任。小侄遵从。” 许正清和陆父交好,两家算得上是通家之好, 所以陆庭宣在许正清和沈氏面前一直自称小侄。 许正清和沈氏都很高兴, 连声的说好。许明诚更是看着许琇宁笑道:“这下子可算有个能管得住你的人了。看往后你还要如何的因为不想练字撒娇哭闹。” 面上一副我家的这个混世小魔王终于有人能管得着了的欣慰模样。 许琇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觉得心里实在是苦的很。 她刚刚是下了决心想要把字练好不错, 但也没想过是要陆庭宣教她啊。 印象中陆庭宣这个人很少对她笑, 看着也很淡漠冷清,只怕她撒娇哭闹都没有用。 偷偷的瞥了他一眼, 见他果然是一脸淡漠冷清的模样。 脑海中立刻就浮现出一个画面来:她手腕很痛, 一脸泪痕,但陆庭宣背着双手一脸严厉的看着她,手中还拿了戒尺。她没有法子,只得哭哭啼啼的,提笔趴在书案上继续练字...... 吓的打了个哆嗦。忙抓住了沈氏的衣袖想要开口撒娇讨饶, 说不要跟着陆庭宣练字。但被沈氏知道她心里的想法, 抢在她开口之前就先笑道:“这件事已经定下来了。宁儿, 你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往后还是乖乖的跟着庭宣练字罢。” 许琇宁:...... 她可不可以收回她刚刚说的想要练字的话?她只想吃喝玩乐,空闲的时候看看话本子, 和雪球一起玩啊。至于说这辈子她确实是想对陆庭宣好一点, 但也没想过要天天面对他啊。 一张小脸苦着, 眉头都皱了起来。被陆庭宣余光看到她这个模样, 忍俊不禁。 许琇莹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画琴骗了她,那幅字竟然没有被毁坏!而她还傻乎乎的一定坚持要许琇宁将这幅字拿出来给大家看。 现在好了,大家看到这幅字,都纷纷的夸赞起许琇宁来,说她有眼光。陆庭宣的心里肯定会更加的欢喜她了。 而且,因为这幅字的缘故,以后许琇宁竟然要跟着陆庭宣练字。 那他们两个人岂不是会经常见面,很容易就日久生情了? 原本是想要阻止他们两个人好的,但是没想到现在她竟然间接的促成了他们两个人往后天天相处的事...... 许琇莹很不甘心。想了想,就对许正清屈膝行了个礼,然后很柔婉的说道:“大伯父,侄女上京之后,每每想起大伯父您饱读诗书,当年高中状元的事迹,心中就很钦佩。也一直想要读书练字,好不坠了您的名声。现在宁妹妹跟着陆大哥练字,侄女想斗胆跟您请示下,能不能让我同宁妹妹一起,也跟着陆大哥练字呢?我保证肯定不会影响到陆大哥读书的。” 既然许琇宁以后要天天跟陆庭宣相对,那她也要。 一来有她在,就能阻止许琇宁和陆庭宣两个人单独相处,日久生情了;二来,找了这个由头,以后她就能光明正大的天天来竹意轩见陆庭宣。百般温柔熨帖之下,不信他铁石心肠,会不喜欢她。 至于其他的人会如何看她,她压根就不想去理会。得到陆庭宣的喜爱才是现在最要紧的事。 她这话一说完,沈氏和许明诚就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她。仿似不相信世上竟然会有脸皮这样厚的人。 一来许琇宁年纪还小,二来她和陆庭宣是有婚约的,两个人天天相处也还罢了。可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呢?都已经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了,竟然还要一个外男教自己练字。难道不知道男女大防这四个字吗? 陆庭宣也很冷漠的瞥了她一眼。不过随后就收回目光。 他明白沈氏和许明诚的心思,很护着许琇宁。是断断不会允许这件事发生的。不用他开口来拒绝。 这毕竟是许正清的侄女,他若立刻就拒绝,只怕许正清脸上会不好看。还是先让沈氏和许明诚出来说话比较好。若不行,到时他再开口拒绝。 果然沈氏立刻就跟许正清笑道:“莹姐儿一心向学肯定是好事。但你我都知道,她父亲大字都识不了几个,也没有请先生来给她开蒙,她认得的字只怕有限。都说欲速则不达,字都认得不多的人,如何就着急要练字呢?依着我的意思,既然莹姐儿这般向学,不如我这几日便寻摸一个好的先生过来教她。等教会了她认字,再练字也不迟。” 至于等真的教会许琇莹认字了,还能真的让她跟着陆庭宣练字? 担心许正清会不答应,沈氏又笑着说道:“正好安哥儿也大了,是时候该开蒙了。但我看这孩子性子怯弱的很,只怕让他独自一个人跟着先生读书认字会害怕。若有莹姐儿在旁边跟着他一块儿读书认字,这孩子肯定就不怕了。老爷,你觉得怎么样呢?” 虽然姑娘家认得些字是好的,但如何比得上男儿家重要呢?许明安毕竟是许家的男丁,许正清心里肯定希望他能成材的。 许正清心里隐约也觉得许琇莹刚刚提的那件事不大妥当。他是个思想保守的人,对男女大妨看的也重。就是许琇宁和陆庭宣之间,一开始他也不愿他们两个之间多亲近。 后来还是被沈氏说了他一顿:两个自小就定了亲事,但很少见面的人,这会儿你再不让他们两个多亲近,等往后成亲了彼此不喜欢就好了?到时他们两个成了一对怨偶,你对得起你的陆兄?还是看到宁儿天天过的不开心你就高兴了?而且庭宣这孩子你也知道,是个稳重懂事的。宁儿还小,你以为他们两个就算经常见面能做出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来?苏东坡和佛印的典故你没有听说过?分明就是你心里想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事,才会以为旁人都跟你一样。 一番话说的许正清脖子都缩了起来,不住的给沈氏赔不是。自然对这件事他也再无异议了,由着沈氏张罗。 但是让许琇莹也跟着陆庭宣练字...... 原还想着这个侄女毕竟是寄住在他们家的,若他直接说不允只怕她会多心,正想着要如何委婉的拒绝,正好听到沈氏说的话。 立刻就顺着这个台阶下来了:“你想练字这是好事,伯父肯定会成全你的。不过你大伯母所说不错,欲速则不达。练字的事你暂且不急,先等字都认全了再说。” 又转过头叮嘱沈氏:“就请个学识渊博的女先生罢。” 心里到底还是很看重男女大妨的,不肯请个男先生。至于许明安,暂且先开蒙,等往后他年岁稍长一些,就送他到槐树胡同的书院里去读书。 槐树胡同的书院可是全京城最好的书院了。 许琇莹心中不住的冷笑。 果然两个人都是很伪善的人。 一开始她带着弟弟过来投奔的时候,说什么怜他们孤苦,会将他们当成自己的儿女一般的来看待,但现在不也显出他们的嘴脸了? 为什么许琇宁能跟着陆庭宣练字,她就不能?还假惺惺的说要请个什么先生,且一再叮嘱要是个女先生来教她。不就是担心她跟男子接触,会败坏他们许家的名声? 只怕更担心的是她和陆庭宣多接触,陆庭宣会喜欢上她,不喜欢他们的宝贝女儿了。 她就偏不遂他们的心愿。往后她是肯定要找各种机会和陆庭宣多接触的。 不过面上对许正清和沈氏的这个安排也不好违逆的,只得屈膝行礼,应承了下来。 沈氏刚刚一直提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但看着许琇莹的时候就觉得心里越发的不舒服起来。 给她相看亲事的事看来得抓紧了。 许琇宁这时对那架四君子的插屏感兴趣起来。 许琇莹确实做的一手好绣活,而且这架插屏她绣的很用心,上面的梅兰竹菊每一样都绣的很鲜活。 刚刚许琇莹过来的时候说了这架插屏是送给陆庭宣乔迁新居的礼物之后,碧桃就将插屏连同托盘都放在陆庭宣手边的几案上。于是这会儿许琇宁就从沈氏的身边走到旁边来看。 这间明间正面放了平头长案,前面摆放了一张八仙桌,桌子两边各放了一张太师椅。左右两边又是一溜儿的两张太师椅。 陆庭宣就坐在右手边的第一张太师椅中,隔着一张几案的第二张太师椅是空着的。于是许琇宁就在那张椅中坐了下来。一面探头看那架插屏。 一枝梅花,一丛兰花,两竿翠竹,数朵菊花。看着很疏朗,配色也很淡雅。 许琇宁虽然不喜欢许琇莹,但心里也承认她这架插屏绣的确实很好。 想来陆庭宣肯定会喜欢的。 68.解决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压根就没有法子真的对她生气。 哪怕是后来她毁亲嫁给凌恒了, 他甚至都想过,只要她回来找他,叫他一声陆哥哥, 说我错了, 他只怕都会立刻原谅她...... 他在她面前就是这样的没有骨气。 不过再活一辈子,他还是想让自己在她面前有骨气一点。 就硬了心肠, 没有看许琇宁一眼。一双形状好看的薄唇也轻抿了起来,没有接她的话。 许琇莹也担心陆庭宣会真的搬离许府。 虽然他现在是许琇宁名义上的未婚夫,但只要他还留在许府一天,近水楼台先得月,她都有信心能让他喜欢上自己。不过若他搬离了许府, 日常两个人都难见面,还要他如何的喜欢上自己呢? 于是也忙开口劝说:“陆大哥,大伯和大伯母确实一片诚心想让你留下来,若你搬走了, 他们两个肯定会很伤心的。就是旁人,” 说到这里,她做了娇羞的模样, 低垂下头, 柔声细语的说着:“看到你搬走,也会伤心的。” 陆庭宣和许明诚闻言都看了她一眼, 不过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她又没有指名道姓的说这个旁人到底是谁, 进可攻退可守, 只凭听到的人心里如何想,他们两个也没法用言语来堵她。 许琇宁却没有听出她这别有用心的话来,反而立刻就接口说道:“是啊。陆哥哥,你搬走了,我肯定会很伤心的。” 许琇莹神色微顿。随后只气的心口胀痛。 她拉下自己的脸面做的一番铺垫,却教许琇宁捡了个现成便宜。 许明诚忍俊不禁。他的妹妹实在是娇憨可爱,怨不得大家都很喜爱她。 抬手轻摸了摸许琇宁的头,然后他转头看着陆庭宣:“你看,宁儿也舍不得你离开。既如此,你还是留下罢。” 不待陆庭宣再说话,他就继续说了下去:“你心中的那些顾虑我也明白。但你也要体谅体谅我父亲和母亲。一者这是陆伯父的托孤之意,二者,你今年守制期满,年后就能参加会试。今年正是最紧要的时候,你我在一起进学、温书,岂不好?时文上面父亲也能指点一二,岂不比你一个人独居的好?若你实在担心有人在背后嚼口舌的事,” 想了一想,就道:“我记得咱们家东北角上有一处名叫竹意轩的小院落,十分幽静,是个读书的好所在。难得这院子有一处角门正好临街,若有人来找你,便可从此角门进出。另外夹道内还有一扇角门通着咱们府里面,你来找我们,或是我们去找你也方便。你往后便住在竹意轩吧,这再好也没有了。” 许明诚这一番话,直接将陆庭宣先前说的那个托辞给堵了回去,让他再没分辨的话。陆庭宣少不得的只能再想了个托辞。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先听到许琇宁很兴奋的声音响起:“大哥这个主意好。陆哥哥,你就留下来吧。” 陆庭宣一个没忍住,看了她一眼。 就见小少女唇角上扬,一双眼中满是紧张和恳求之意。还夹杂了些许不安的神色。 她这是在担心他会离开,所以才会心生不安么? 察觉到他的目光,许琇宁还微微歪头看了过来。眼中恳求之意更甚。 看得出来她这一刻确实是真心实意的想要他留下来的。 陆庭宣心中一跳。薄唇轻抿,没有说话,只沉默的转过了头。 见他没有说反对的话,许明诚立刻拍板定下了这件事。 就叫了个丫鬟过来,吩咐她:“你现在去告诉老爷和夫人,就说陆少爷不搬了,往后还住在咱们家。再叫几个粗使的丫鬟仆妇,速速将竹意轩收拾打扫干净。挑个吉日,陆少爷就要搬过去住。” 丫鬟答应着,转身去了。许明诚就继续和陆庭宣说话。 说的是前几日郭祭酒要他们看的王守溪的稿子:“......果真是天下士,文风雅正的很。也明畅醇厚,不愧是一代文章大家。” 许琇宁是个活泼,不大坐得住的人,在读书这件事上没有多少兴趣。虽然也认得字,能通读文章,但到现如今,写的一手字还是歪歪扭扭的,极其的难看。 不过许正清和沈氏对这些都没有强求。她不愿意做的事,他们两个从来不强逼,只任由她做自己想做的事。 许琇莹还在侧耳细听着他们谈话,时不时的还会柔声说上一两句,以此显示她腹中的才学。 她自小就瞧不上自己的父亲母亲,更想要出人头地,所以自五六岁上懂事之后就找机会自己学识字。东拼西凑的也很学了一些。知道陆庭宣才学高,肯定会喜欢腹中有才学的女子,这会儿便想要展示一二。 许琇宁听着却觉得无趣的很。不过见许明诚和陆庭宣正说的兴起,自然不好说离开的话,就拿了腰带上挂着的荷包,从里面拿了一颗松仁粽子糖,趁人不备,悄悄的塞到口中。 因着前几日风寒的缘故,早上她醒过来的时候还觉得全身乏力。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一直浑浑噩噩的,所以就没有起来。 丫鬟们以为她在熟睡,自然也不敢来叫她,所以早饭她都没有吃。 午饭画屏倒是拿了过来,但是一听说陆庭宣辞行要搬走的话,她急得都没顾上吃,起身就出门了。 于是这会儿眼看着都已经过了午时了,可她今天还水米未曾粘牙呢。 腹中实在是饿的很,想起来荷包里装了松仁粽子糖,就悄悄的拿了一颗出来吃。 原本以为没有人会看到,但陆庭宣虽然在跟许明诚说话,偶尔眼角余光还是忍不住的会往她这里望过来。 就将她面上的无聊,手指绕着衣带玩耍,悄悄的从荷包里拿了松仁粽子糖塞到口中的事都看了个一清二楚。 口中含着糖的小姑娘两边脸颊都鼓鼓的。偶尔还会动一动,看着便如同一只正在进食的小仓鼠,实在是很容易让人觉得心情大好。 陆庭宣知道她很喜欢吃甜食。别的姑娘随身荷包里装的都是香丸香饼之类,但她的荷包里装的却永远都是各样的糖和蜜饯之类。 这样的一个小姑娘,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上她什么。 但就是,喜欢上了。即便到了现在,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想再看她一眼,但还是忍不住的会去偷觑她,看她在做什么。 刚刚还因为她叫的两声陆哥哥就没有再坚持提搬走的事...... 心中再一次狠狠的唾弃了自己的没骨气。不过顿了顿,还是叫谨言过来,让他将攒盒拿过来。 谨言应了一声,转身到东次间书房里面拿了一只黑漆嵌螺钿的攒盒过来。 打开盖子,就见里面一总有九格,放了各样吃食。最中间的那个圆形格子里面放的是桃片糕。 许琇宁以前最爱吃的糕点就是桃片糕,在乱坟岗飘荡的那五年都会时常想起。这会儿看到这洁白细软的桃片糕,忙拿了一片吃起来。 香甜松软,能吃到玫瑰糖的香味。 许明诚看了一眼她贪吃的模样,笑道:“明明前几天我才刚买了一包桃片糕给你,如何看你现在这个样子,竟然是好长时间没有吃过?你慢些吃,别噎到。” 许琇宁不说话,伸手又从攒盒里面拿了一片桃片糕吃了起来。 她可不是好长时间没有吃到这桃片糕了?而且非但是桃片糕,在乱坟岗飘荡的那五年她什么都吃不到,现在看到这一攒盒的吃食,她想全都吃光,一个都不剩。 许明诚叫墨兰将茶水拿给她,然后问陆庭宣:“这是瑞福斋的桃片糕?加了玫瑰糖的?” 许琇宁虽然很爱吃,但对吃食也是个很挑剔的。她最爱吃的就是瑞福斋加了玫瑰糖混合的桃片糕。且这玫瑰糖必得是头年刚做好的,若是陈年的她一口就能尝出来,必定不肯吃的。 陆庭宣点了点头:“前两日谨言去外面,路过瑞福斋的时候顺路买了这些桃片糕回来。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吃这些甜食,所以就一直搁在这里。” 被强行背锅的谨言:...... 这些桃片糕难道不是前儿少爷您亲自去瑞福斋买来的?怎么现如今倒说是我买的? 不过也不敢插嘴,只垂手静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少爷继续冷静的和许明诚说话。 他这谎话说的,可真是脸不红心不跳啊。 许琇宁还在继续吃攒盒里的东西。不过眼角余光看到许琇莹坐在一旁,脸上有些尴尬的模样。 许明诚和陆庭宣原就对她不热络,这会儿两个人都在说时文上的事,更加不会理睬她。许琇宁又在忙着吃东西,所以这一屋子的人,她竟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许琇宁原本还想叫她一起过来吃东西,好化解她的尴尬。但是想着上辈子许琇莹明明和凌恒有一段情,还别有用心的劝说她嫁给凌恒的事,她张开的嘴又合了起来。 算了,还是自己吃吧。叫她做什么呢? 其实心里一直在发紧,心跳也较平常快了一些。 许琇宁倒是羞的面上发烫,忙缩回手,低下头。一面还偷偷的觑他。 就见陆庭宣面上神情淡淡的,垂着眼,依然在用布巾慢慢的擦手指上的药膏子。 他的手指也生的很好看。修长匀称,很秀气。但也不是女子的那种秀气,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是男子的手。 不过虎口那里有一层薄茧,是经常练剑的缘故。 这件事许琇宁上辈子也听说过。陆父也不想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只知道读书,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所以自他们一家搬回常州府后,就请人教陆庭宣武艺。 陆家那样的财富,请的肯定是武艺很高强的人。听说请的师父还不止一个。骑马射箭,刀枪棍棒都有,恨不能十八般武艺都让陆庭宣学个遍。 69.生气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但忽然又回过头来, 叫谨言:“等陆哥哥醒了,你一定要告诉他我来过的事。还有,你跟他说, 他在我们家住着不好么, 为什么好好儿的要搬走?还是不要搬走, 继续在我们家住着的好。” 她一双眼睛看着水润润的,小鼻头红红的。也不知道是被冷风给吹的,还是因为觉得委屈的缘故。 声音听起来也软软糯糯的, 还带了些鼻音。由不得人听了心里就会立刻柔软下来。 怪不得他家少爷才来许府一个多月就对自己的这个小未婚妻很好。这样娇美精致的小姑娘,天生就该被人捧在手掌心里面宠着, 连跟她大声说话都担心会吓到她。 就不知道少爷好好儿的, 今儿早上为什么忽然要去跟许老爷和许太太说辞行,要搬离许府的话,现在也躲着不见许姑娘。 谨言虽然心里满是不解,不过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应下了许琇宁说的话。然后看着她带着丫鬟走出院子。 其实陆庭宣现在就站在雕花窗子后面,伸手轻轻的推开一条细缝,沉默的看着许琇宁走远。 刚刚她和谨言说的那些话他都听到了, 也看到小姑娘面上委屈的样子。 她总是这样,很娇气。稍微一点儿小事就会红了眼圈。鼻尖也会红起来,说出来的话也会立刻带了哭音。以往每次看到她这个样子, 他心里就算有再大的气也会立刻软下来。恨不能将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她, 只要她高兴。 可是后来她竟然说她喜欢凌恒, 要嫁给他...... 陆庭宣转过身, 不再看许琇宁渐渐远去的纤细身影。 听到敲门声,他知道是谨言,就走过去打开门。 一双形状好看的薄唇还是紧紧的抿着,眉目间也冷凝的很。 谨言心中一紧。 虽然少爷是个清冷的人,看着不大好接近,但以前他也从来没有在少爷身上看到过有这种深沉霸气的时候啊。 总还是觉得一夜之间少爷变了很多。 就小心翼翼的问道:“少爷,这行李,咱们还要不要接着收拾?” 先前陆庭宣从凝翠堂辞行回来,就吩咐谨言收拾行礼。刚刚是许琇宁过来了,谨言才停下手里的事过去开门。 不过许姑娘才刚说过不要少爷离开许家的话,少爷以前那么听她的话,应该会应允的吧...... 但没有想到陆庭宣竟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淡漠的说着:“继续收拾。” 谨言只得应了一声是。走到书架前面,将上面摆放的书都一一的拿下来打包好。 许琇宁离开陆庭宣住的院子,却没有听墨兰的话回自己的绘雅苑歇着,而是抬脚往右拐,径直的往凝翠堂走。 自昨儿午后她睁眼醒来,一直震惊在自己竟然又活了过来,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她在做梦的事里面,到现在都没有去看望过自己的父母和兄长一眼,实在是不孝的很。 现在既然知道眼前的这一切都不是梦,她是真的重新又活过来了,她自然要去看望自己的父母兄长的。 想着现在她的亲人们都还好好的活着,许琇宁就觉得心里很激动,恨不能立刻见到他们才好。 她走的飞快,墨兰她们只能一路小跑的跟着她。 不过走着走着,许琇宁忽然又停了下来,目光望着前方,面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墨兰也望过去,就见有两个人正往她们这边走过来。 走在前面的姑娘十三四岁的年纪,穿一件淡黄色领口袖口绣梅花的夹袄,相貌生的淡雅秀丽。她身后跟着的人穿一件青色比甲,做丫鬟的打扮。 这是老爷亲弟弟家的女儿,名叫许琇莹。因为老家的祖母和父母都相继死了,年前腊月的时候刚带了弟弟,从常州府上京来投奔老爷这个大伯。 墨兰,画琴和画屏都对许琇莹屈膝行礼,称呼她二姑娘。 老爷和太太对这位前来投奔的侄女还是很好的。她一来就吩咐下去,叫家人称呼她为二姑娘,他们自己亲生的女儿反倒是三姑娘了。 不过私底下许府的丫鬟仆妇还是习惯直接称呼许琇宁为姑娘。 许琇莹面上带着微笑,叫她们起来,不用多礼。又来拉许琇宁的手,温温柔柔的笑着:“知道妹妹的风寒还没有好,我正想着要去看望妹妹,不想倒在这里遇到妹妹了。妹妹这是要到哪里去?” 许琇宁看着她,轻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她以前其实是很喜欢这位堂姐的,经常跟她在一起玩,有什么好东西也都要给她一份。可是后来她嫁给凌恒之后,有一次凌恒陪同她回娘家,她听到他们两个人私下在假山后面隐蔽的地方说话,才知道以前凌恒和许琇莹竟然有过一段情。 她那个时候才察觉到凌恒是个很多情的人,但凡长的好看的女子他都喜欢,忍不住的就会去撩拨对方。 自己竟然喜欢上了这样的一个人,真是想要伤心都没法子伤心起来。毕竟这个夫婿是她自己挑选的。 原本她也不怪许琇莹。凌恒那样的人,家世相貌都很好,特别是一双桃花眼,看着人的时候很多情。又惯会说甜言蜜语。若他真的想追求一个姑娘,很少会有人不动心。 但是许琇宁记得,一开始凌恒追求她,说要求娶她的时候,她其实是很犹豫的。因为她知道自己和陆庭宣有婚约,陆庭宣对她也很不错,她不大想悔婚。可是这个时候许琇莹竟然劝说她,人生一世,肯定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生活,这样才会开心。 还告诉她,前段日子她到郊外踏青的时候,看到陆庭宣和郭祭酒家的女儿也在那里游玩。他们两个人的言语举止看着很亲密,只怕陆庭宣心里很喜欢那位郭姑娘呢。他都已经移情别恋了,你还要勉强自己嫁给他,一辈子过的不开心? 陆庭宣和许琇宁的兄长都在国子监进学,郭祭酒很喜欢他们两个,称呼他们两个是他的得意门生,会经常叫他们到他家去考问功课。许琇宁觉得好玩,也跟去过一次。 那次她见到了郭祭酒的女儿郭瑾瑶,京城著名的才女。 相貌生的很文秀清丽。更难得的是她眉眼间有股书卷的清气,看着就很端雅。 陆庭宣跟她说话的时候很彬彬有礼。但他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这样的彬彬有礼过。所以当时听许琇莹那样说,许琇宁立刻就相信了。 心里越发的坚信陆庭宣是喜欢郭瑾瑶那样的姑娘的。既然他也不喜欢她,那两个人何必因为父母定下的婚约一辈子在一起? 当夜她就很冲动的拿着梳篦和白玉佩私自去找陆庭宣退亲了。 许琇宁只是不明白,既然许琇莹那个时候心里是喜欢凌恒的,怎么还会那样的劝说她嫁给凌恒?许琇莹心里到底安的是什么心思? 许琇宁不是个很聪明的人,她想不出来这其中的缘由。因为自小被父母兄长保护的太过,所以她也不大明白人心的阴暗和险恶。但是这并不妨碍她现在看到许琇莹时心里的不舒服。 于是她就将自己的手从许琇莹的手里抽出来,有些冷淡的说道:“我去看我爹娘,还有我大哥。” 70.图样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许正清也在交代许明诚, 以后去国子监进学务必要和陆庭宣一起。下学了立刻回来,不要在外面和那些不三不四不长进的人交往。 许正清之所以这般关心陆庭宣,一来固然是好友临终托孤, 他不能辜负, 二来也是因为陆庭宣和许琇宁定下了亲事的缘故。 他自然也想陆庭宣能高中进士, 谋得一个好官位,往后许琇宁跟着他才会更荣耀。 许明诚态度恭敬,一一的应了下来。顿了顿, 委婉的说起了许琇莹的事。 “......咱们家中住着庭宣,他是宁儿的未婚夫婿, 和宁儿早些接触也是好的, 两个人感情会更亲厚些。可现在堂妹也住在咱们家。虽然她也姓许,但到底男女之分,若常和庭宣见面反倒不好。况且她年岁也不小了,不然父亲母亲给她相看一门好的亲事,多给她些陪嫁,趁早将她嫁了罢。也算是对得起继祖母和二叔了。” 继祖母和二叔在世的时候一味的欺压父亲。后来父亲做了官, 又借着父亲的名义为非作歹。现在父亲和母亲肯收留许琇莹和许明安,能给许琇莹相看一门好亲事,又给她出嫁妆, 许明诚觉得这就已经算很仁至义尽了。 许正清没有多想他这番话内里的意思, 沈氏却是大吃一惊, 忙问道:“你怎么好好的忽然说起这个话来?难道是莹姐儿背地里做了什么事不成?” 她看得出来那孩子生了一副七巧玲珑心, 很聪明。但就怕这聪明劲儿没有用在正道上。 沈氏虽然也怜悯许琇莹孤苦,但很显然她更加看重陆庭宣这个女婿。若许琇莹背着她做了什么不安分的事出来,她肯定饶恕不了。 许明诚见许正清望着他,心想这到底是父亲的侄女儿,若说的太直白了,父亲脸上也不好看。 就回道:“母亲别多心,没有什么事。就是刚刚我看到莹姐儿,见她身形单薄,极可怜的模样,我这个做大哥的看了心里也怜惜。就想着让母亲给她相看个好人家,她也好有个知冷知热疼惜她的夫君。也只是我的一番小见识罢了。” 许正清对他说的话信以为真,心里还觉得很欣慰:“我先前还担心你知道以前的那些事,心里会不喜欢莹姐儿和安哥儿。难得你这个做大哥的现在肯这样真心为莹姐儿着想,那再好也没有了。” 沉吟了下,他转过头望着沈氏:“诚儿的话说的也对。莹姐儿已经十四岁,年岁也不算小,亲事上面是可以相看起来了。虽然她父母双亡,身无长物,但到底是我许家的女儿。你便用心的替她相看一户好人家罢。权势富贵尚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人要好,肯上进。至于她的嫁妆,到时咱们便添补一些,肯定要让她风风光光的出嫁的。” 沈氏掩下心中的疑问,应承了下来。 不过待许正清离开之后,她留下许明诚来,好歹还是将那些事给逼问了出来。 沈氏是个书香门第出来的人,即便心中气恼之极也骂不出什么话来。反倒是将自己气的全身发抖,脸上都变了颜色。 许明诚见了,吓了一大跳。忙端了盖碗,叫沈氏喝茶,消消气。 沈氏哪里喝得下茶水?只气的说道:“我怜她孤苦,也不计较她祖母和她父亲对你父亲做下的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事,将她当做亲生女儿一般来看待,她倒好,竟然打上我女婿的主意了。好歹也是个姑娘家,就这样的没有廉耻?” “这件事也还不一定,许是我多想了。”许明诚唯恐她气坏了身子,忙说道,“母亲,您消消气。再有,这件事您可千万别张扬出去。父亲是个要面子的人,若他知道了,只怕会很生气。且外人若知道了这件事,对咱们家的名声也不好。再者,若宁儿知道了,依她的性子,往后她还会理睬庭宣?” 沈氏沉默不语。 她知道许明诚说的很对,这件事是肯定不能张扬出去的。 不过到底还是很生气,一双手都气的发软,连盖碗都拿不住。 好一会儿脸色才恢复过来,接过许明诚手里的盖碗喝了一口茶水。 然后说道:“我原是一片好心,但没想到是引狼入室。还是你说的对,给她相看个人家,赶紧将她嫁出去才是正经。至于她的嫁妆上面,我就拼着破费一些银子,只要我的宁儿过的舒心我也认了。” 她只生养了许明诚和许琇宁这一双儿女,自然很爱惜他们兄妹两个。 而且怀许琇宁的时候她忍不住嘴馋,吃了好些儿糖山楂,导致滑胎早产。 许琇宁生下来的时候只跟一只小猫咪儿般大,她一度以为这个孩子是存活不下来的。幸得天可怜见,最后还是存活了下来。不过自小身体就不大好,时常会有个小病小痛的。 因着心中怀了愧疚的缘故,所以沈氏对许琇宁便越发的好。从小千娇百宠的长大,舍不得她哭一声儿。 旁的事她都可以不去计较,但若是威胁到许琇宁,惹得她女儿不高兴了,任何人,她都决计不会姑息的。 * 许琇宁回到绘雅苑,掀开碧纱橱上吊着的粉色暖帘一进屋,当先就看到临窗大炕上卧着一只圆圆的雪白物件。 是一只小猫咪儿。全身的毛发雪白,眼睛却是蓝色的,跟天空的颜色一般。 这只小猫咪还是有一次她跟沈氏到寺庙进香,看到角落里有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猫躺着晒太阳,瘦的身上的骨头贴着毛皮根根可见。 她心生怜惜,就要抱回家来养。 沈氏当时还不答应。担心是外面的野猫,若被它抓了,咬了,那可不是好玩的。但无奈许琇宁一直坚持,最后也只得同意了。 许琇宁大喜,也不顾那只猫身上是如何的脏,走过去就将它抱在怀里。 当日她身上穿的是一套桃红色,新做的簇新织金衣裳,双丫髻上一边戴着一只赤金镶珍珠的发箍。粉妆玉琢的一位小姑娘,怀中却抱着一只脏的看不出本来毛发颜色的小猫,惹得来寺里进香的人纷纷转过头看她。 许琇宁也不以为意,照样欢欢喜喜的抱着小猫咪往前走。 行至一处大殿的时候,遇到一位老和尚。 老和尚看看她,又看看它怀里抱着的小猫咪,面上浮起微笑,抬手对她打了个问讯,念了句佛号。随后还说着:“小施主心善,以后肯定会有善报的。” 她当时还小,不懂老和尚说的话,不过还是歪着头对他笑了笑。 小猫咪抱回来之后,她叫丫鬟给它好好的洗了个澡。就惊喜的发现它一身毛竟然如同雪一般的白,再无半根杂色。眼睛也很漂亮,是蔚蓝色的。 许琇宁大喜,当即就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雪球。对它极好,日日都要叫厨房做鱼鲜饭给它吃。还经常拿了油炸小鱼干给它当零嘴吃。 这般用心喂养下,时日不长,原本还瘦骨嶙峋的雪球立刻就长胖了起来。就如同它的名字一般,团起来的时候就是只名副其实的雪球。 算起来也有五年时间没有看到雪球了,这会儿猛然看见,许琇宁很高兴,扑过去就将它抱在怀里。 雪球刚刚才被丫鬟喂了鱼鲜饭,吃饱喝足。屋子里面生着火盆,很暖和,它就跳上大炕团起来睡着了。这会儿许琇宁抱起它来摇晃了一摇晃,它也没有要醒的意思。只轻轻的喵呜了一声,翻过身,将圆滚滚的屁股对着许琇宁。 许琇宁也不以为意。嘻嘻的笑着,伸手就去摸它两只尖尖的,肉呼呼的小耳朵。 她摸一下,小耳朵就抖一下。摸了好几下之后,雪球貌似有点不耐烦了,将圆圆的小脑袋抬起来看她一眼,很不满的冲卓她喵呜了一声。 许琇宁掩不住心中的欢喜,将雪球抱高,下巴蹭了蹭它的头。 头上也是毛茸茸的毛。全身上下打理的很干净,能闻到它身上清新的胰子味儿。 71.挖坑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自许琇莹进屋之后, 陆庭宣就没有看过她一眼。但是现在当她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 他抬眼望了过来。 总觉得她说的这话给人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但是昨晚那幅字被水毁坏的事,她应该是不知道的...... 不过许琇宁没听出她这话里的幸灾乐祸来,笑的一脸明媚的对沈氏说道:“我当然准备了啊。而且我昨晚就已经送给陆哥哥了。陆哥哥还说他很喜欢呢。” 说完,转过头看陆庭宣,脸上依然带着天真烂漫的笑意, 娇美难言。 陆庭宣不敢看她。一看到她就忍不住的会心中起涟漪。就垂下眼, 大拇指拨弄着手里的念珠。 这样可以让自己心静下来。 许琇莹只震惊的睁大了双眼。 这怎么可能?明明昨儿傍晚画琴特地去找她,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告诉她那幅字已经被水淋湿了。是她亲手做的。当时自己心里还很高兴,赏了画琴一只乌银戒指。但是现在许琇宁竟然说她昨晚已经将这幅字送给了陆庭宣, 陆庭宣还说很喜欢...... 转念就想到, 许琇宁看着就不是个心细的人。她肯定没有打开那只匣子看过,所以压根就不知道里面的字已经被损坏了,直接送给了陆庭宣。 若是这会儿当着众人的面打开那只匣子, 让大家看到那幅字已经被损坏了...... 送人东西, 送的竟然是已经损坏了的, 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许琇宁又是个脸皮薄的人, 她肯定会受不了,要哭闹一番的。 正好可以让陆庭宣看看她是多骄纵的一个人。这样的人,哪里做得了未来的首辅夫人呢?肯定要一个温婉贤惠的夫人才行的。 就面上带笑的跟许琇宁说话:“宁妹妹送的东西陆大哥肯定喜欢。就不知道姐姐有没有这个荣幸, 能看一看宁妹妹到底什么好东西给陆大哥呢?” 面上的神情看着再温善纯良不过。 许琇宁不知道许琇莹为何会对她送了陆庭宣什么东西这样的感兴趣, 一定坚持要看, 不过她觉得这原本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且父亲母亲和兄长也一副很想知道的模样。 就微微的扬起头,回道:“我知道陆哥哥最喜欢米芾写的字了,所以我前几天特地到敦石斋去买了一幅米芾的字要送他。原本我昨晚以为这幅字已经被水给毁坏了,就很伤心的过来找陆哥哥,没想到后来竟然好好的。于是我当时就送给他了。陆哥哥说很喜欢呢。” 说着,看向陆庭宣:“陆哥哥,你现在能将那幅字拿出来给我爹娘他们看看吗?” 在她心里,这幅字她既然已经送给陆庭宣了,那就是陆庭宣的东西。想要拿出来给众人看一看,那肯定是要经过陆庭宣同意的。 陆庭宣自然没有什么不同意的,叫谨言去他的书房将这幅字拿出来。同时心里默默的记下了敦石斋这个店铺名。 许正清,沈氏和许明诚都知道许琇宁是个不喜欢读书习字的人,原本以为她送给陆庭宣的礼品肯定会是她自己喜欢的一些玩物之类的东西,但没想到竟然是一幅米芾的字。 都觉得这丫头是要开窍了。竟然懂得送人东西要投其所好的道理。 许琇莹心里仍然是不相信那幅字是好好的。可是刚刚许琇宁说的话...... 无论如何,总要亲眼看到那幅字她才肯相信。 就一直看着西次间那里。 竹意轩是很小巧幽深的一处地方。院子里的房屋都不大,也不多。正面是一明两暗的三间屋子,正中明间,碧纱橱隔出来的东次间和西次间分别做了陆庭宣的卧房和书房。 不过庭院里面种了好些翠竹,后院栽了芭蕉和梅花,是处读书的好所在。 谨言拿了那幅米芾的字出来,在陆庭宣的示意下打开给屋子里的人看。 是一幅行书。笔力沉着凝练,雄逸潇洒,极有气势。 关键的是,这幅字哪里都是好好的,压根就没有一处损坏的地方。 许琇莹脸上猛然变色。 这是怎么一回事?明明昨儿下午画琴过来告诉她,说这幅字已经被她洒了水在上面,都损坏了。可是现在怎么看着还是好好的...... 许家父子两个都是很喜欢字的,现在看到这幅字,两个人都走到跟前来看,然后都赞叹起来。 许正清鉴定了好一会儿,就抬头看着许琇宁笑道:“刚刚我听你说买了一幅米芾的字送给庭宣,心中还很担心。米芾的字是很难得的,传世的也少,你又是个连字都写不利索的人,只怕买的多半就是一幅赝品。但没想到竟然真的教你买到了一幅真品。这可真是喜出望外了。” 许琇宁:...... 她怎么觉得这不是夸奖的话呢? 陆庭宣的唇角微弯了起来。 真是知女莫若父,许正清还是很了解自己的这个女儿的。 沈氏为自己的女儿叫屈,就嗔着许正清:“老爷,你这到底是夸宁儿呢,还是损宁儿呢?我听着可不像是夸啊。” “是夸,是夸。”许正清抬手摸着自己颌下的胡须,笑着回道。 许明诚看了一会这幅字,也抬头看着许琇宁说话。 不过不是夸,而是打趣了:“你买的这幅字是很不错,是珍品。但是宁儿,你看到这幅字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你自己写的字呢?你写的那一手字可真是。上次外祖父看到,我都没敢说是你写的,只说是我身旁一个新近刚学写字的小厮写的。若外祖父知道是你写的字,肯定要气的拿戒尺打你。” 许明诚和许琇宁的外祖父沈翰藻不但饱读诗书,还写得一手好字。曾做过前废太子的老师。常说字如其人,是很看重旁人写的字的。他最小的孙子沈承明,也是许明诚的表弟,许琇宁的表哥,因为一手字写的杂乱无章,没少被他用戒尺打。 许琇宁不说话了。 她上辈子确实是很不喜欢读书习字的人,女工刺绣也不精通。不过刚刚看到许琇莹绣的那幅四君子图确实很精美,得了许正清的夸奖,她心里确实想要学一学。 现在又听许明诚这样说,她想了想,就望着许明诚很认真的说着:“我倒是想学学写字。大哥,要不以后你教我吧。” 有沈翰藻这样一个严厉的外祖父,许明诚也写的一手好字的。 许明诚一怔。 原是打趣的话,没想到她竟然认了真。 她想要学写字那肯定是很好的,他这个做大哥的也很乐意教,不过...... 眼角余光看到垂眼不语的陆庭宣,心中忽然闪过一个计较来。 “我写的字哪里有庭宣写的好。”他就笑着说道,“你若真的想学写字,倒不如让庭宣教你。” 这样就能让他们两个人多接触,彼此间的感情也会更深厚。 陆庭宣原本一直微垂着头沉默无言,就是想要少和许琇宁说话亲近,但是没想到现在许明诚竟然会叫他教许琇宁写字。 不由的就抬头看向许明诚,面上有不赞同的神色。 但许明诚觉得自己这个做大哥的是有责任要撮合自己的妹妹和未来的妹夫,让他们两个人感情好的。特别是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妹妹心里只将陆庭宣当做兄长来看待。 于是当下他只当没有看到,反而笑道:“我确实是想教宁儿写字的,但庭宣你也知道,八月就是乡试,我要好好的准备,哪里有多余的时间教她呢?还是你来教罢。” 陆庭宣十二岁的时候就考中了举人,不过随后他的祖母,还有父母相继离世,一直在为他们守制,所以这才迟迟没有参加会试。今年四月份的时候守制期才会满,参加明年开春的会试。但许明诚还没有参加乡试。 但陆庭宣知道许明诚的才学也很好的,今年乡试他会考中第二名亚元。而且教许琇宁写字能费多少时间? 陆庭宣明白许明诚的意思。也是一片好心,想要他和许琇宁在一起日久生情。 若是上辈子,他肯定会应下这件事。心里还会很高兴。但是这辈子...... 正想要开口说推辞的话,就听到沈氏带笑的声音响起。 “难得你也知道自己的字写的没有庭宣好。往常不是经常见你如何的端着架子训斥明哥儿写的字杂乱无章,现在也知道技不如人了?” 不过知子莫若母,沈氏同许明诚是同样的想法。于是说完许明诚后,她就转头看着陆庭宣,面上是很温和的笑容,“不过明诚说的对。好孩子,你是知道的,我也一直看不上宁儿写的那笔字,好几次想让她好好的练一练,可她总是不听我的话。但我知道她是很听你的话的。既如此,伯母便想劳烦劳烦你,往后教教她如何写字罢。她写的那一手字实在见不了人,连我都替她害羞。你也别纵着她,在这件事上不妨对她严厉些。” 又问许正清:“老爷,这件事你怎么看呢?” 许正清是知道自己女儿的性子的。以往也不是没想过要她练字,但练不了一会儿她就嫌累,不是撒娇,就是哭着闹着不肯继续练下去。他做父亲的看着也心疼,便一直纵着她。到现如今看看她已经快要满十一岁了,写的一手字依然很凌乱很难看。为这件事岳父没少说他,嫌他太骄纵着女儿,总归不是好事。 她兄长只怕也是这般,受不住她的撒娇哭闹喊累,很容易就会继续纵容她。 如此一想,由陆庭宣来教她写字是再好也没有了的。 这孩子看着就是个稳重,知进退的。性子也冷清,应该会抵挡得了她的撒娇哭闹,狠心让她一直练下去。 就对陆庭宣说道:“庭宣,你可有空闲教一教宁儿练字?” 许琇宁死了。被自己给蠢死的。 当初为了能嫁凌恒,她退了跟陆庭宣的亲事,跪在父母跟前求了两日两夜,不想到头来凌恒给她的却是一碗鹤顶红。 72.跳坑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其后虽然各自娶妻生子,但依然来往不断,只如通家之好一般。等到陆庭宣八岁上的时候, 许琇宁出生, 陆父提议两家结为儿女亲家,父亲也慨然应允。 陆父拿了信物过来。是一对常州出的梳篦,一双白玉佩。两家各执一份,只等两个孩子大了,成亲了,再合为一双。 只是两家定了亲事才刚满一年, 陆父老家来信, 父亲病逝。陆父只得携了家眷回乡,为父守制三年。 陆家原是常州府的富商大户, 手上有很多生意。现在老东家病逝, 膝下只生养了陆父一个儿子, 陆父经不住母亲的哀求,上书吏部辞官,开始一心一意的打理家里的生意。 就将用科举光耀门楣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早晚监督他好好向学。 听得说陆庭宣也是个神童。九岁上就考中了秀才, 十二岁的时候就考中了举人。 十二岁的举人, 这可是亘古未闻的事。当时不单整个常州府都轰动了, 就连远在京城的父亲也听说了这件事。 去信询问真假, 待得到陆父的回信确认这件事是真的, 当时就高兴的对自己的太太沈氏说着:“阿宁找了个好夫婿啊。” 沈氏听了也很高兴, 带着一脸笑意,轻轻的摸了摸许琇宁的头。 这是许琇宁第一次知道自己竟然有个未婚夫婿的事。不过当时她才五岁,懵懵懂懂的,也不晓得这到底意味着什么,所以也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直至陆母陆父相继去世,陆庭宣遵从父亲遗命,带着梳篦,玉佩和书信上京面见父亲,此后就在他们许家住了下来,两个人这才开始慢慢的有了接触。 不过许琇宁总觉得陆庭宣不大喜欢自己。 在她的心里,陆庭宣才学极高,又是个很冷清的人,他喜欢的应该是郭祭酒的女儿郭瑾瑶那种有书卷气,温婉端雅的女子,而不是像她这样什么都不会,很娇气的人。 不过她也不大喜欢陆庭宣就是了。 总觉得他就是只闷葫芦,无趣的很。有一个这样的兄长是很好的,但是若一辈子都要跟他在一起过日子,日夜相对,那就会觉得很沉闷。 所以后来她才会喜欢上风流倜傥,极会说甜言蜜语的凌恒。还私下拿着那一半梳篦和白玉佩去找陆庭宣退亲,告诉他自己要嫁给凌恒,不要嫁给他...... 但哪晓得嫁给凌恒还不上三个月,她就不明不白的死了。 想起那些事,许琇宁呆了好一会儿。但是忽然想起陆庭宣要搬走的事,她立刻起身站起来,往外就走。 不行,陆庭宣不能离开他们许家。 若那一切果真不是她做的一场梦,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那往后她的外祖父和父亲都会被凌次辅别有用心的诬陷,牵连到和废太子有勾结的事上去。 到时她的外祖父一家,还有他们许家一家人依然会落到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她不能让这样的事再发生一次。 而陆庭宣...... 按照郭祭酒家的那个丫鬟所说,陆庭宣最后会襄助四皇子登基为帝。非但被封了靖安侯,还做了内阁首辅,可谓权倾一时。 外祖父和父亲的案子,就是在他做了首辅之后上书恳求翻案重审的。而且,以他当时的首辅之尊,竟然全程都亲自审查。最后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查明真相,给外祖父和父亲洗刷冤名,凌次辅一家也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他的这份恩情,许琇宁心中是很感激的。而且到底是以后会做内阁首辅的人,许琇宁很不想他离开。 仿似只要陆庭宣在许家一日,就能保许家安宁一日,她心里也会觉得安稳一些。 外面的风很大,也很冷,吹在脸上,就跟刀子割一般的痛。 但许琇宁顾不上这个,一路快步的往前走。 等走到陆庭宣住的地方,就见两扇朱漆院门紧闭着。 许琇宁上前抬手拍门,过了一会儿工夫才有人过来开门。 许琇宁认出这是陆庭宣从常州老家带过来的随从,名叫谨言。对陆庭宣极忠心的。 画琴和画屏这时才追上来。 “姑娘,您,您怎么跑这么快?”画琴一边气喘吁吁的说话,一边将胳膊上搭着的斗篷抖开,披在许琇宁肩上,“外面风大,您咳嗽还没有好全,若吹了风,咳嗽再加剧了可怎么好?” 许琇宁不理她,只着急的问谨言:“你家少爷在哪里?我要见他。” 说着,就要往院子里面走。 但被谨言侧身给挡住了。 “回姑娘的话,我家少爷昨夜没有歇息好,今儿早起脸色很不好。刚刚他说要歇息,特地交代小的,不让人进去打扰他。姑娘请先回吧,稍后小的会告诉我家少爷姑娘来过的事。” 许琇宁一听就有些急了:“我不信。你肯定是在骗我。我刚刚才听丫鬟说你家少爷早起去跟我爹娘说辞行的事,如何现在他竟然就歇下了?便是他真歇下了,我也定要见他。” 说着,赌气就继续往里面走。 她记得以前每次她来找陆庭宣的时候,只要谨言通报进去,陆庭宣无论在做什么事都会立刻出来见她。后来甚至都不用谨言通报了,只要她来了,就能自己推门进去找他。 许琇宁这也是以前被陆庭宣纵容的太娇气了,只以为现在也和以前一样,所以想要见陆庭宣了,就要立刻见到他。 谨言就觉得为难的很。 他确实是在骗许琇宁没有错,少爷压根就没有歇下。而是刚刚听到拍门声,他从门缝里面往外张望,见是许琇宁,立刻就要开门,却被陆庭宣给冷声的叫住了。 “告诉她,就说我歇下了,让她回去。” 十八岁的少年背着双手站在台阶上,寒风吹起他淡蓝色的衣摆,容颜清冷如霜。 谨言一刹那就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明明还是他家少爷没有错,但是他的眼神却是冷然深沉的...... 谨言不敢不听他的话,这才对许琇宁扯了这一篇谎话出来。但是没想到这位娇气的大小姐直接就戳穿了他的谎话,还要硬往里面闯。 谨言拦不住,眼睁睁的看着她灵活的绕过他进了院子。 不过台阶上已经没有人了,刚刚开着的屋门也紧闭了起来。显然陆庭宣已经回了屋。 许琇宁不管不顾的就去推槅扇门。但里面落了门闩,她压根就推不开。她就叫陆哥哥,也没有人应声。 陆庭宣和许琇宁的兄长同年,因为许父许母觉得既然已经定了亲事,早些让他们两个熟悉起来也好。所以自打陆庭宣十八岁来他们许家,就随意让他们两个相处。 许琇宁呢,当时只有十一岁,又一直被父母和兄长娇宠着长大,对未婚夫婿也没有什么概念,只当又有了个兄长陪她玩,所以一直叫陆庭宣为陆哥哥。 陆庭宣是个清冷的人,话不多。但以前她每次叫陆哥哥的时候他都会答应一声的,可是现在她已经叫了很多声陆哥哥了,依然没有听到一声应答。 许琇宁就觉得有些委屈起来。 十一岁的小姑娘,家里亲人宠溺太过,养的很娇气。后来凌恒虽然别有用心的接触她,也是将在捧在手掌心里面宠着。即便死了,也是事前什么都不知道,一碗掺了鹤顶红的燕窝粥喝下去,顷刻就死了。 就算知道外祖父一家和父母兄长后来遭遇的事,心里很悲伤难过,可也是立刻就重生了,回到自己十一岁这一年。 所以心智上依然是个很娇气,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姑娘。 “陆哥哥,”许琇宁一双眼圈儿泛红,声音也哽哽咽咽的,“你怎么不出来见我?难道是我做错了什么事,你心里恼了我?” 忽然想到陆庭宣是最尊敬他父亲的,所以对于他父亲给他定下来的这门亲事他也很看重。但是她上辈子竟然做出私自来找他退亲的事来。 他心里不恼她才怪。 她到现在还记得当时陆庭宣紧握着她掷还回去的梳篦和白玉佩,唇角抿的直直的,不发一语望着她的模样。 73.选择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他原本是不想理会的。但翻过两页书之后,仍然能感觉得到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心跳就有些快了起来。顿了顿,就做了看书累了,想歇息,无意抬起头来的模样。 正好对上许琇宁看他已经看的有些呆愣愣的目光。 连看个人都会看痴! 陆庭宣现在也分不清自己心里的感觉是好笑多一些, 还是紧张多一些。不过脸上依然还是一贯的没有表情,只是右手卷起放在唇边, 轻咳了一声。 许琇宁这才回过神来,急忙低下头。 她竟然看陆庭宣看的入了神, 还被他给发现了!他现在心里会怎么看她? 手里握着的湖笔抖了下,一滴浓墨落到雪白的宣纸上,慢慢的晕染开来。 心里就跟有人在打鼓一样,咚咚的一直响着。最后到底还是按捺不住, 悄悄的抬起眼。 就见陆庭宣还坐在炕上垂眼看书, 眉眼间的神色淡淡的, 一副风淡云轻的模样。 他左手腕上笼着的那串紫檀木念珠手串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给取了下来,正握在右手里面, 大拇指在慢慢的拨动着一颗颗圆润光滑的珠子。 看起来好像一副看书看得入神了的模样。 许琇宁这才放下心来。安慰自己, 他刚刚肯定不知道她看他看傻了的事。肯定是看书累了, 想抬头歇息下,这才正好对上她的目光。 不过他的相貌确实生的很好, 怎么上辈子她没有发现呢? 细想来, 好像上辈子自己从来没有这样仔细的看过陆庭宣...... 陆庭宣又看了好一会儿的书, 见窗外的日色已经清淡如水, 想想今日练的时辰也差不多了,就要叫许琇宁回去,明日再过来。但一抬起头,就看到许琇宁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难怪刚刚他一直觉得很安静,原来许琇宁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睡着了。 前一刻还被他抓到偷窥他的事,慌乱仓促的连忙低头,但是下一刻她竟然就能睡着! 该说她这是心大呢,还是觉得这压根就是一件很小的事? 可是刚刚他却好长时间都没能静下心来,一直在拨动念珠...... 但这个搅乱一池春水的人却睡的很安稳很香甜! 陆庭宣凝目看了许琇宁好长一会儿功夫,忽然失笑,有些自嘲的摇了摇头。 这个人,还是这样容易的就能牵动他心里的所思所想,一举一动。看来往后对她还要更冷淡疏离点才好。 抬脚转身要走,耳中听到窗外的竹叶在被风吹的簌簌作响。有一丝风还透过半开的雕花窗子吹进来,屋里悬挂的淡青色帐幔在前后晃动着。 陆庭宣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还趴在书案上睡的很安稳香甜的许琇宁。 小姑娘肌肤晶莹清透,上好的羊脂白玉一般。不过少了几分血色。 想起她原就是个身体羸弱,很怕冷的一个人,前几日风寒才刚好...... 陆庭宣暗中轻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不忍心真的不管她,就走过去将雕花窗子关了起来。还到隔壁的卧房里拿了一领自己常穿的墨蓝色大氅过来轻轻的搭在她身上。 等到许琇宁睡醒过来的时候,窗外的夜色已经浓了起来。 屋子里面就点了一盏灯。缠枝西番莲的青花烛台放在炕桌上,上面的一截红蜡烛亮着。陆庭宣左手拿着书,倚着靠背坐在炕上。双目阖着,不知道是已经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 外面廊檐下挂着的灯笼也亮着,暖橙色的烛光透过雕花窗子的缝隙漏进来,落在陆庭宣身上。 这样双目阖着的陆庭宣,看起来没有平日的清冷和凌厉,只会让人觉得他眉目清雅如同画中的仙人一般。 许琇宁看了他好一会儿,见他双目还是阖着,呼吸平稳,看来是真的睡着了。 即便这样,他还握着手里的书。 许琇宁忽然很想知道他在看什么书,就起身慢慢的从椅中站起来。 一站起来,披在她身上的大氅就落到了地上。 虽然是很细微的一声响,但陆庭宣的眼皮子还是立刻就轻微的动了一下。 可是许琇宁没有注意到。小心的捡起大氅看了一眼,认出来是陆庭宣常穿的,就轻轻的搭在椅背上,然后才轻手轻脚的绕过书案往前走。 陆庭宣虽然醒了,但是没有睁开眼。 他能听到许琇宁轻轻的脚步声越来越靠近。也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 虽然无数次的告诫自己不要再关心这个人的所有事,但是这一刻,他还是很想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就一直没有睁开眼,任由许琇宁走近炕前来。 然后他就察觉到手中一空。 许琇宁竟然将他手里的书抽走了。 许琇宁拿书在手,翻到封面一看,是一本《后汉书》。 她知道这是《二十四史》之一。她以前在许明诚的书房里面看到过,也翻看过,只觉得枯燥沉闷,还没等看完一页就丢下不再看了。 没想到陆庭宣看的竟然会是这个。 她微微的撇了撇嘴角,就要将这本《后汉书》重新放回到陆庭宣的手上去。 但没想到一抬起头,就看到陆庭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一双黑曜石般漆黑的眼眸正在静静的看着她。 许琇宁:...... 这就很尴尬了。 “陆哥哥。”许琇宁觉得心虚的很。也不敢看陆庭宣了,忙低下头,两根食指不安的互相绞动着,“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就是好奇你在看什么书。我,我不是要故意偷窥你。” 她自以为是在解释,但不晓得这份解释让人听了,只会觉得她在欲盖弥彰。 陆庭宣有些无奈的抬起右手轻抚额头。 这个人上辈子对他的任何事都不感兴趣,但是没想到现在对他在看一本什么书都感兴趣起来。 她的这个态度,他倒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原本以为只要对她的态度冷淡些,她自然就会慢慢的疏远他,但没想到她现在还会主动的凑过来...... 跟他一开始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于是静默了好一会儿,他才淡声的说了两个字:“无妨。” 许琇宁闻言放下心来,抬头看他。 脸上还是和平常一样没有丝毫表情,教人压根就猜不透他现在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是真的觉得无妨,还是在生气? 她是知道的,陆庭宣这个人把自己的书籍看的很重,从来不允许别人擅动他的书。 于是许琇宁心里又开始有几分心虚起来,就轻声的问道:“陆哥哥,你,你真的没有生气?” 声音怯怯的,一双澄清的眼眸中也带着不安。 陆庭宣原本就没有生她的气,只是不晓得该如何应对她对自己忽然转变的态度。现在看到她一脸怯生生的模样站在他面前,心里只觉得怜惜。 连声音都不由自主的柔和了下来:“是真的。陆哥哥没有生你的气。” 许琇宁这才真的放下心来。 这是她重生之后陆庭宣跟她说话态度语气最柔和的时候了。看来他确实没有生自己的气。 不过陆庭宣自己却有些怔住了。 刚刚的那句话,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包括他刚刚心里忽然而起的那份怜惜,也都是下意识的反应。 他一直想要对许琇宁冷淡一些,疏远一些,但这几天他压根就没有做到。反倒觉得跟她越来越亲近了。 心里五味杂陈的很,正想要硬下心肠来说两句冷漠的话,让许琇宁知难而退,这时就听到了一阵咕噜咕噜的轻响。 然后就看到许琇宁右手按在小腹上,一脸尴尬的看着他:“陆哥哥,我饿了。你这里有没有吃的?” 陆庭宣:...... 他沉默了一会,隔窗叫谨言:“将许姑娘的晚膳拿进来。” 申正时分沈氏就遣了丫鬟荷月过来询问今儿许琇宁练字的情况,并叫她稍后去凝翠堂用晚膳。陆庭宣自然不能说许琇宁现在其实趴在书案上睡觉,只说她还在练字,不能打扰,稍后他自然会转告她这些话。 74.下场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当初为了能嫁凌恒,她退了跟陆庭宣的亲事, 跪在父母跟前求了两日两夜,不想到头来凌恒给她的却是一碗鹤顶红。 她甚至都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就做了孤魂野鬼。 死后魂儿也只能守着自己被扔在乱坟岗的枯骨, 哪里也去不了, 压根就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浑浑噩噩中也不晓得到底过了多少岁月, 某一日乱坟岗来了一只新鬼,自我介绍说是当朝国子监郭祭酒家的丫鬟,许琇宁这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五年了。 原来当年她死之后才一天, 她那做内阁首辅的外祖父就被锦衣卫给抄了家, 罪名是和废太子有勾结。她父亲算是从犯, 和她的兄长一起, 也被下了狱。不久两个人便在狱中死去。母亲悲伤过度,很快也撒手人寰。 原本好好的一家人,短短数日间就落得这样家破人亡的下场。便是那个勾结废太子的事, 许琇宁以前从来没有听外祖父和父亲提起过一个字。想来肯定是有人故意诬陷外祖父和父亲, 就是想要除去他们。 而果然,五年后, 就有人将这件案子翻出来重审。最后审出来, 竟然是凌恒的父亲凌次辅故意诬陷。就是想要除去外祖父, 他好坐上内阁首辅的位子。 怪不得当时凌恒会叫人给她端来一碗掺了鹤顶红的燕窝粥。想必是怕她会碍事, 就索性先将她给毒死。 再想来, 以前凌恒那般一脸深情的说心悦她, 花前月下的山盟海誓,原来底下包藏的竟然是这样的一颗祸心。 但她彼时竟然真的信了。才不顾父母的反对,执意退了跟陆庭宣自幼定下的亲事,嫁给凌恒。 而现在给她外祖父和父亲翻案的人,正是那个当初被她执意退了亲事的陆庭宣...... 她可不是有眼无珠,蠢笨的厉害? 许琇宁心里难过。双臂环着膝盖,呜呜咽咽的哭的很伤心,全然不顾旁边那只丫鬟鬼如何一脸惊恐的望着她。 都已经做了鬼,如何会有眼泪呢?老话讲过,做了鬼,再哭出眼泪水来,那可是要魂飞魄散的呀。 事实上,许琇宁的身体也确实渐渐的透明起来。如一缕轻烟薄雾,被黎明前的寒风一吹,就慢慢的消散在青灰色的天地间。 二月早春,天气尚冷。寒风跟刀子一般,打着卷儿,直往人的身上扑。 画琴低低的抱怨了一声,缩了缩脖子,加快脚步往前走。 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绘雅苑。里面的小丫鬟和粗使婆子看到她回来,都面上堆笑的跟她打招呼。 画琴只淡淡的嗯了一声,自顾自的往前走路,没有说话。 她是姑娘身边的二等丫鬟,自觉身份高贵,不是这些小丫鬟和粗使婆子能比的,实在犯不上跟她们多说话。自降身份。 推开猩红色绣折枝花卉的夹棉帘子走进屋,立刻就有一股带着幽香的暖气扑面而来。 画屏看到她回来,连忙迎了过来,轻声说话:“画琴姐姐,你回来了?” 见她冻的面色发白,双唇乌紫,又问道:“外面竟然这样冷?” 画琴看了一眼绣牡丹蝴蝶白纱屏风后面的架子床。粉色的绸帐垂着,里面静悄悄的。想必姑娘还在睡。 她就没有说话,径直走到火盆旁边,双手伸出来,就着烧的旺旺的炭火,去去身上的寒气。 “这个鬼天气,真是能冻死个人。”烤了一会儿火,画琴觉得身上暖和了不少,这才开口说话,“明明花朝节都已经过了,可非但一点儿不暖和,连日来还阴沉沉的。风也跟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生疼。竟是要下雪的模样。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暖和起来。” 目光扫了一眼明间和里屋,见没有其他人,就问着:“墨兰呢?” 墨兰是太太遣过来贴身伺候姑娘的,是绘雅苑的一等丫鬟。画琴虽然不敢当面跟她摆脸子,但其实心里不忿的很。 她觉得自己已经在姑娘身边伺候了四五年了,资历是尽够的。若墨兰不来,这个绘雅苑大丫鬟的位置肯定会是她的。 但偏偏墨兰就被太太给指派过来了。而且论起年岁来,墨兰现年才十五岁,比她还要小个一岁呢。 所以但凡墨兰不在跟前,她就经常在别人面前编排墨兰的是非。 “刚刚太太遣了人过来问姑娘昨儿晚上醒了几次,咳嗽了几声,要叫个人过去问话,墨兰姐姐就去了。” 画屏现年十四岁,较画琴和墨兰都小,所以一直称呼她们两个为姐姐,“画琴姐姐,昨儿晚上墨兰姐姐叫你早起送姑娘今儿的食单去厨房,你可送过去了?” 画琴鼻中轻哼一声:“不过是一张食单罢了,不拘叫哪个小丫鬟或是婆子送到厨房去也就是了,非要巴巴儿的指名叫我送过去。姑娘喜欢我,一眼看不到我就要问起。她定然是见我受姑娘的宠,心里嫉妒,怕我夺了她大丫鬟的位置,这才故意支使我做这些跑腿的事,好让姑娘少看到我。这样冷的天,刚刚差些儿没冻死我。” 语气里满是对墨兰的抱怨。画屏是个老实人,不晓得该说什么,索性就低了头,不接话。 画琴心中气恼,原还想再抱怨两句,但听到屏风后面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忙收起了刻薄的嘴脸,转身绕过屏风,伸手撩开床帐。 就见躺在锦被中的小少女正在看着帐顶。听到声音才转过头来看她。一双眼眸黑漆漆的,两滴浓墨一般。 “姑娘醒了?” 画琴脸上忙堆满笑意,一面将绸帐勾到缠枝葫芦纹的银制帐钩里,一面转头叫画屏:“姑娘醒了。你快去叫小丫鬟提热水进来给姑娘洗漱。” 画屏应了一声,转身掀开碧纱橱上挂着的暖帘,出去叫人了。 画琴则是笑着问床上的人:“姑娘现在可要起来?今儿您想穿什么颜色的衣裙呢?” 许琇宁没有说话,目光怔怔的望着她。 实际上她这两天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因为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记得她明明已经死了,还在乱坟岗飘荡了好长时间。可忽然睁开双眼,她竟然又活了过来。 还是她十一岁的这年。父亲依然是户部左侍郎,母亲和兄长也都好好的,没有发生后来的那些事。 许琇宁只疑心自己是在做梦。就是不晓得到底乱坟岗的那五年是梦,还是眼前的这一幕是梦。 顿了顿,她才点了点头。是要起来的意思。 画琴见了,忙走去旁边开了朱红色描金的大衣柜。里面放的都是许琇宁的衣裙,琳琅满目。 最后许琇宁挑了一件粉紫色缕金撒花缎面的夹袄,米黄色棉绫裙,由画琴服侍着穿了起来。 等到画屏和小丫鬟提了热水掀帘子进来,许琇宁已经坐在镜台前面的绣墩上。画琴站在她身后,手里拿了象牙梳子在给她梳头发。 “姑娘的头发生的可真好。”画琴一面梳着,一面口中还在笑着说话,“乌黑柔顺。不是奴婢夸口,这全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个像姑娘头发这样好的人来。” 她这话虽然有恭维讨好的成分,但许琇宁的头发确实生的极好。泼墨般的青丝,流水一样倾斜在她肩头后背。 许琇宁没有接话,由着画琴给她梳了一对丫髻。 画琴这个丫鬟,会说话,对着她的时候永远都是一幅笑脸。她以前是很喜欢这个丫鬟的。但是她记得后来她嫁给凌恒,还不到一个月,就教她发现这丫鬟竟然背着她爬上了凌恒的床。 其后凌恒见她伤心,一直落泪,就温言软语的哄她,说他跟画琴一点事都没有,这都是他弟弟做出来的事。还将画琴撵离了凌府。但即便如此,许琇宁到底还是不信的,心里一直有一根刺横亘在那里。 而且刚刚她其实并没有睡着,很清楚的听到了画琴说的那些抱怨的话。 以前她可是从来没有听到过画琴说这种话的。 画屏这时已经倾了热水在铜盆里,双手端过来请许琇宁洗漱。因着天气寒冷的缘故,所以洗完脸之后还要抹一层面脂。 画琴拿了镜台上面放着的白瓷印青色芍药花的小盒子,揭开盒盖,请许琇宁匀脸。 不要小看这盒面脂。里面可是加了南珠,极珍贵的。仅这一小盒就要四五两银子,够寻常人家几个月的嚼用了。 不过老爷太太,还有大少爷向来就很宠爱姑娘,什么好东西不舍得给她用?这一盒面脂又算得了什么呢? 画琴一面心中羡慕许琇宁命好,投了一个这样好的胎,一面叫画屏快去厨房拿午膳来。 许家老爷只有太太沈氏一个人,别无姨娘通房。沈氏也只生了一双儿女,以往一家四口人都会在一起用膳。但因着前两日许琇宁染了风寒,咳嗽一直未好,沈氏为免她来回奔波病情加重,所以特意嘱咐下来,叫许琇宁这几日都在自己屋里用膳,等病好了再去上房。 不过她自己这两日却是每日都要过来绘雅苑看望许琇宁。且一过来就至少要待上半日,看着许琇宁用完午膳,歇了午觉再回去。若实在有事来不了,也必要遣人过来询问许琇宁的病情。 绘雅苑离厨房不远,来回一炷香的时间足够了。但是这次足足过了两炷香的时间画屏才提着食盒回来。 许琇宁尚且还没有问起缘由,画琴就已经先开口责问了:“你躲到那里偷懒去了?叫你去厨房拿早膳,你竟用了这许多时候?叫姑娘一直饿着肚子等你回来。若你说不出个缘由来,便自己去柳嫂子那里领十棍子罢。” 柳嫂子是许府的一个管事媳妇。丫鬟仆妇但凡做错了事,都是由她来责罚。 画屏一听,立刻就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姑娘饶我。奴婢并非偷懒才晚回来。是路上遇到老爷太太房里伺候的梅月姐姐,听她说起刚刚陆少爷去上房请安,随后竟然说要辞行,搬离咱们府的事。老爷和太太苦留,但陆少爷却铁了心的要走。奴婢心中好奇,便停住细问这其中的缘由。这才耽误了回来的时间,叫姑娘好等。都是奴婢的错,只求姑娘饶我这次。下次再不敢了。” 许琇宁总没听见她说的这些求饶的话,满脑子只有陆少爷辞行,要搬走的话。 陆少爷?陆庭宣?若她果真重又活了一次,按照时间推算,陆庭宣不是上个月才刚上京来她家的么?而且他拿来的那封,他父亲临终前写给父亲的书信上曾言明,看在当初两人同榜进士,同僚数年,两家又一早就订了儿女亲事的份上,往后就让陆庭宣留住在许家,让父亲早晚照看监督他的学业。 父亲看完书信,当即就叫人收拾一所院落出来给陆庭宣居住,让他往后随同大哥每日去书院读书。陆庭宣谢过,也应允了下来。 许琇宁还记得,此后陆庭宣就一直住在他们家,直到她嫁给凌恒之后才离开。但是现在,他怎么好好的要辞行,搬离他们许家? 这跟她印象中不一样啊。 就如同一只小奶猫伸了毛茸茸的小爪子轻轻的在心尖上挠了一下般,陆庭宣一颗心轻颤。放在桌面上的右手也轻握了起来。 75.表白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她知道送礼要送别人喜欢的。想想陆庭宣这个人, 平常话少的很, 好像对什么东西都没有特别大的兴趣。 想不出来,就叫了墨兰过来问。 墨兰见今儿日头好, 刚叫小丫鬟在院子里拉了绳子,将许琇宁床上的被子和枕头都抱出去晒。这会儿听许琇宁叫她, 忙过来问:“姑娘有什么吩咐?” 待听清许琇宁问的话,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 外人只道她家姑娘千娇百宠的长大,脾气定然骄纵的很。其实不然,许琇宁虽然娇气, 但其实是个极好相处的主子。 平常从来没有打骂过下人不说, 对着她们的时候面上也经常带着笑。叫人看了, 心情也会跟着好起来。 赏赐也不断。衣裳,首饰,吃食, 许琇宁在这上面从来没有亏待过她们。 现在这整个绘雅苑可是府里下人最想来的地方了。昨儿她还听柳嫂子说起,前两日有两个家人过来问她绘雅苑还缺不缺人?一个想将自己的妹子, 另一个则是想将自己的女儿送进来。 “陆少爷对姑娘您好, 看到您就很高兴。若依着奴婢说, 不拘您送什么东西, 陆少爷肯定都很喜欢。” 墨兰想着, 姑娘还小, 现在跟她说那些情啊爱啊的事她也不懂, 这般委婉的提一提就可以了。 不过她们都看得出来,陆少爷虽然是个情绪内敛克制的人,看起来不大好亲近,但一个人的眼睛却骗不了人。 他看着姑娘的时候,眼神真的很温柔,也很宠爱。陆少爷心里肯定是很喜欢姑娘的,这一点她绝对不会看错。 对于自己深深喜欢的姑娘,哪怕她就是送一块路边捡的小石头,想必陆少爷都会很高兴的吧? 重要的不是送什么东西,而是心意。 可许琇宁不这么认为。她也不觉得陆庭宣看到她就很高兴。 像昨儿和今儿,她去找陆庭宣,陆庭宣一总才跟她说了两句话,也不怎么看她。面上的神情也是淡淡的。 而且她没有说出口的是,那个时候,那只郭祭酒家的丫鬟鬼可是很明确的跟她说过,陆首辅很喜欢我们家姑娘呢。称赞我们家姑娘才学高,时常会过来跟我们姑娘谈诗论赋。照我看啊,他们很快就会成亲的。 虽然现在想到这句话心里会觉得有点不是滋味,但是陆庭宣若是真的喜欢郭瑾瑶,她也会替他高兴。 总之她这辈子是没法子嫁人的了,也不想因为婚约的缘故耽误陆庭宣。往后等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跟陆庭宣解除婚约吧。 不过即便这样,她现在也肯定要对他好的。他们许家,还有外祖父家,都欠着陆庭宣的恩情。 至于到底要送他什么东西做乔迁之喜,许琇宁想来想去,最后叫人套了马车,带着墨兰和画屏到街上的书画铺子买了一幅米芾的字。 她恍惚记得陆庭宣好像很喜欢米芾写的行书。虽然这幅字价格不菲,但许琇宁觉得送人东西原就该送贵重的。特别是对陆庭宣。这样才能表达她对他的一片感激之情。所以立刻就拿了银票出来。 买了这幅字之后许琇宁就要回府。刚走出铺子,看到斜对面是一家卖糕点的店铺,她想了想,就叫墨兰去买了玫瑰窝丝糖和白糖糕回来。 许明安最喜欢吃的就是玫瑰窝丝糖和白糖糕。虽然现在许琇宁想起许琇莹来的时候还是觉得心里不大舒服,但她还是很喜欢许明安这个小堂弟的。 一路坐了马车回去,下车的时候她手里还紧紧的握着那幅字。脑子里忍不住的开始想,等陆庭宣收到这幅米芾的字时,他会不会喜欢?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不过他一个常年脸上都没有什么多余表情的人,估摸着到时脸上也不会出现很高兴的样子。最多也只是神色淡淡的,然后跟她说一句谢谢吧? 这样想着,心里顿时就觉得有点失望起来。 她还是个小孩子的心性,总想自己送东西出去时,收到的人会很惊喜。 过了仪门,走过前面的夹道再往前走一段路就是绘雅苑了。这时就看到了她不大想看到的人。 是许琇莹。带着她的丫鬟碧桃,从旁边的一条路上正摇摇的走过来。 她应该是刚去上房见母亲,这会儿想要回她的怡月院去。 许琇宁不想跟她说话,就装作没有看到她,目不斜视的继续往前走。 许琇莹却已经看到她了,而且还注意到她手里拿的匣子。 细细长长的一只紫檀木匣子,上面描金雕花的,很贵重。里面装的应该是书画之类的东西。 许琇莹知道许琇宁在读书这件事上很勉强,她会有闲情雅致看什么书画?只怕是拿来送人的。 若说是送给许正清和许明诚的,应该不会用这样贵重的匣子装。 难道是要送给陆庭宣? 许琇莹自己想要嫁陆庭宣,自然就不能让许琇宁跟陆庭宣亲近。最好让他们两个人彼此生厌,解除了两家的婚约才是。 想了想,就面上浮上一层笑意,走过来问道:“妹妹这是从哪里来?手上拿的是什么呢?” 既然她都已经开口说话了,许琇宁也没法子装作没有看到她。只得停下脚步来,也转头看她。 不过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有什么事都告诉她,只含糊的说着:“我刚到外面逛了逛。姐姐从哪里来?” 很客套生分的寒暄话,也实在是没话找话了。因为她现在压根就没法子做到跟以前那样,看到许琇莹就很亲热的挽着她的胳膊,什么话都能跟她说。 “我刚去看望大伯母。见大伯母正在礼佛,唯恐打扰她,坐了一坐便出来了。正要去妹妹那里看看你呢。” 又假模假样的做了关心的样子出来,问许琇宁的风寒有没有好些。还嗔着说许琇宁不好好的照顾自己,风寒刚好些就出门到街上逛。若大伯和大伯母知道了,肯定要担心之类的话。 许琇宁:...... 以前她没有注意过,但是现在一留意,就发现许琇莹纵然一张脸都在笑的时候,眼眸里却还是半点笑意都没有。明明口中说着这些关心人的话,但一双眼眸里面也是半点情感都没有。 许琇宁觉得厌烦起来,不想再跟她在这里继续假装姐妹和睦的戏码。 就说道:“刚刚我逛的有些累了,想要回去歇一歇。我先走了,姐姐继续逛吧。” 说着,对她点了一点头,带着墨兰和画屏转过身就往绘雅苑的方向走。 许琇莹原本腹中已经打叠好了话语,想要套问出许琇宁匣子里面装的是什么,要送给谁之类的话,不想许琇宁竟然就这样转过身走了。 许琇莹忍不住生起气来。 刚刚她去凝翠堂给沈氏请安,已经很敏、感的察觉到沈氏对她的态度较以前冷淡了不少。而且话语中还隐约的透露出了要给她相看亲事的事。 她听了,心中就惊慌起来。 她的祖母和亲生父母都死了,现在许正清和沈氏就是她的长辈,是有权利可以决定她的亲事的。一旦给她相看了人家,将她嫁了出去,她往后还要如何接近陆庭宣? 这一路上她已经为这件事很烦恼了,没想到现在许琇宁还这样目中无人的对她。 不由的就银牙暗咬。站在原地生了好一会儿闷气,然后才带着丫鬟往怡月院走。 一路上还在想要如何接近陆庭宣,让他爱慕上自己的事。 不过等她一进怡月院的院门,就被一阵尖锐的哭声给打断了思路。 她听出来这是许明安的哭声。当下就没好气的大声说着:“怎么又哭上了?都已经五岁了,一天到晚的还只知道哭。李妈,你是怎么照顾少爷的?就不能让她消停一会儿,让我清净清净?” 李妈是许明安的奶妈,跟碧桃一样,是许琇莹从常州府老家带过来的,很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脾气。 76.意外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就见陆庭宣面上神情淡淡的,垂着眼, 依然在用布巾慢慢的擦手指上的药膏子。 他的手指也生的很好看。修长匀称,很秀气。但也不是女子的那种秀气,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是男子的手。 不过虎口那里有一层薄茧, 是经常练剑的缘故。 这件事许琇宁上辈子也听说过。陆父也不想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只知道读书, 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所以自他们一家搬回常州府后,就请人教陆庭宣武艺。 陆家那样的财富,请的肯定是武艺很高强的人。听说请的师父还不止一个。骑马射箭,刀枪棍棒都有, 恨不能十八般武艺都让陆庭宣学个遍。 不过听说陆庭宣最喜欢的还是剑术,马术和射箭这三样。且都很精通。 许琇宁记得上辈子她就曾见过陆庭宣骑马射箭。 明明平日看着是很清隽俊秀的一个人, 端坐在马背上的时候却给人英姿飒爽, 器宇轩昂的感觉。弯弓搭箭, 纵然马儿奔跳,依然一箭正中靶心。 他确实是很出色的一个人。但许琇宁也知道他对于仕途是没有什么兴趣的。之所以会进入官场,也是因为陆父不想陆家一直只是个商户人家。 但没想到他最后竟然会做到内阁首辅的位子...... 许琇宁正在想上辈子陆庭宣后来怎么会那般汲汲于官场的事,就听到一阵脚步响。 抬眼看时, 是谨言双手端了一只黄铜大火盆的边缘走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厮,手里捧的朱漆托盘里面放着一盖碗茶,还有一只紫铜汤婆子。 火盆里面堆放了好多水磨细炭, 已经点着了。 他原本是想放在屋子中间的, 不过陆庭宣已经开口, 叫他将火盆放到许琇宁面前来。 陆庭宣已经留意到许琇宁脚上穿的是一双粉色绸面扣花睡鞋,很单薄。她原就是个很怕冷的人,刚刚一路在夜风中走过来,只怕这儿会她的两只脚也跟她的手一样的冰凉。 待火盆放到跟前来,许琇宁就觉得快要冻僵的腿脚都开始慢慢的暖和起来。 陆庭宣还拿了那只紫铜汤婆子给她,让她抱在怀里。 她也实在是冻的狠了,没有推辞,一只手接过来就放在自己的腿上,手连忙放在上面。 陆庭宣注意到她右手还是一直紧紧的攥着那只匣子,不肯放到汤婆子上面。就微微的拧起了眉头。 明明她右手都已经冻的手指甲都发紫了...... 匣子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让她这样的珍视?他是知道的,这位小姑娘从小见过的贵重东西无数,实在想不到她会对什么东西珍视到这个样子。 不过虽然他心中很疑惑,也没有开口问。 他已经决定以后跟许琇宁平淡往来,等往后寻个合适的时机就跟她解除婚约。这样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许琇宁都好。 他始终记得许琇宁将玉佩和梳篦掷给他时所说的话。我从来没有欢喜过你,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你。我心里只将你当哥哥来看待的。你放过我好不好?若真嫁给你了,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开心的。 就敛下心中的异样,语气冷淡的问道:“你这么晚了过来找我,有什么事?” 许琇宁面颊微烫。 刚刚凭着一股气不管不顾的跑了过来,这会儿一折腾,那股气早就没有了。 而且她纵然不聪明,但多多少少也能察觉得到陆庭宣现在对她的冷淡...... 要如何跟陆庭宣说? 心中正在酝酿措辞,就见谨言掀帘子进来,对他们两个禀报:“少爷,许姑娘,墨兰来了。” 陆庭宣点了点头,心中多少有点不悦。 墨兰身为许琇宁的贴身大丫鬟,但竟然任由着许琇宁深夜跑出来也不加劝阻,实在是失职的很。 侧头看了许琇宁一眼,小姑娘眉眼低垂着,眼皮还有些红肿。刚刚才哭过的缘故。 还是跟以前一样,遇到一点儿小事就哭,娇气的很。 她这样的好性儿,她院里的那些丫鬟只怕也惫懒,不大会服她管教。 陆庭宣轻叹了一口气,吩咐谨言:“让她在外面侯着。” 谨言应了一声,转身退出去。陆庭宣也起身从炕沿上站起来。 许琇宁察觉到,连忙抬头来看他:“陆哥哥,你要到哪里去?” 左手自然而然的拉住了他的衣袖子。 陆庭宣心中微动,垂眼看她。 小姑娘望着他的一双星眸中有几分紧张,也有几分不安。拽着他衣袖的手指细长娇嫩,手腕上一圈淡青色的伤痕还没有消褪...... 心中忽然就柔软了下来,声音也较刚刚温和了不少:“我出去跟墨兰说几句话,你在这里好好的待着。” 许琇宁还在犹豫要不要听他的话,忽然就察觉到自己的头上被他轻轻的摸了一下:“听话。” 她就哦了一声,乖乖的松开了手。 陆庭宣这时却是有些失神的看了看自己的手。 刚刚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去摸许琇宁的头顶...... 唇角微抿,他一语不发,转过身出屋。 墨兰现在就站在明间里,心中很焦急,很想要进里间去看看许琇宁怎么样了。但是谨言却出来传话,说少爷让她在外面等候着...... 好在过一会儿她就看到陆庭宣从里屋走出来。 明明他脸上的神情很平静,望过来的目光也是淡淡的,但是墨兰也不知道为何,心里忽然就觉得紧张恐慌起来。连手心里都在开始冒汗。 差点儿就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其实陆庭宣不过扫了她一眼,随后就走到正面的圈椅中坐了。 也不说话,右手放在花梨木八仙桌面上,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因为明天就要搬去竹意轩的缘故,所以这会儿屋里各处的东西都收了起来,只余下桌椅这些。看着就很空旷很简洁。 他身后长案两旁的两盏戳灯亮着,烛光照在他脸上。 明明是没有表情,极俊秀的一张脸,但墨兰就是觉得有一股子无形的威严和压迫感,让她差些儿都要喘不过气来。 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她双膝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站在一旁的谨言也大气不敢出。 他从来没有见过少爷这个样子。不过很显然,少爷现在很不高兴。 陆庭宣看了一眼跪在青砖地上的墨兰,终于开口问话:“你身为绘雅苑的大丫鬟,贴身伺候姑娘,如何今夜你家姑娘衣着单薄出门,你竟然不拦阻,也不跟着?若你家姑娘出了什么事,你有几条命能担得起?” 声音不大,但很平稳冷冽。如同数九寒天的北风刮过,墨兰浑身忍不住的开始发抖。 “是,是奴婢失责。”墨兰额头上都沁了冷汗出来,“刚,刚刚没能拦阻住姑娘,也没,没能及时跟上姑娘。” 陆庭宣一记凌厉眼风扫过来。纵然墨兰现在低着头没有看到,但依然能感觉得到。手心里都汗湿一片了。 “我知道你们姑娘年纪还小,也好说话,即便你们做错了事,她也从来没有责罚过你们。但你要牢记,她是主,你是仆,若你没有尽好你身为大丫鬟的本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墨兰的心立刻就跟着提了起来。 “我便告诉许伯父许伯母此事。往后你也不用再在许家做丫鬟了。” 墨兰到底是许家的丫鬟,他虽然很想要替许琇宁管一管绘雅苑的丫鬟,但也不能越俎代庖。暂且也只能这般警示一番。 不过墨兰已经吓的手脚都发软了,话都说不出半句来。好一会儿才抖抖索索的说着:“奴、奴婢知道了。” 心里很庆幸她不是陆庭宣家里的丫鬟。不然面对个这样的主子,肯定是要每天都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一步的。 陆庭宣见警示的目的已经达到,转而问起了心中一直想知道的事。 77.亲近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陆庭宣心里很自责, 竟然抑制不住的想要将许琇宁抱入怀里, 好好的安抚她一番。 墨兰不知道他心中这会儿的汹涌, 一脸担忧的走过来,着急的拉过许琇宁的手看起来:“姑娘,您的手有没有被火烫着?刚刚奴婢在旁边看到,真是吓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 将她的手翻过来覆过去的看了好一会儿,见她的手都好好的, 连一点儿灰尘都没有沾染上。手里紧攥的那幅字也好好的。 就转过身, 屈膝对着陆庭宣行礼:“多谢陆少爷。” 陆庭宣没有说话, 不过背在身后的双手却紧紧的握了起来。 明明都已经决定以后不再关心她的事,也要同她疏远了,但是在她面前他总是很容易的就失控。 这样很不好。他也不想再这样。 就侧过身不再看许琇宁,说话的语气也冷淡下来:“天色也不早了。既然没什么事,就扶着你家姑娘回去。” 墨兰比许琇宁年纪大,知道男女之防的重要性。夜色已经很深了, 是肯定不能让姑娘再继续待在这里的。 就对陆庭宣屈膝行礼:“奴婢告退。” 然后轻声软语的劝说许琇宁回去。 许琇宁还在看陆庭宣。 虽然他什么话都没有说, 脸也没有跟刚刚那样的沉着,但是她能察觉得到他的不高兴。 她知道肯定是跟她有关的。 不过她现在心里也有点怕他。 说起来很奇怪,上辈子陆庭宣明明大多数时候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她一点都不怕他, 还能在他面前撒娇发脾气, 可是现在, 她就是有点怕了。 眼前的这个少年, 好像跟她记忆中的少年有点不一样了。 眉宇间的威严深沉?不说话时身上迫人的气势? 许琇宁一时也说不上来。 就呆呆的看了他一会,然后走过去,将手里的卷轴递了过去。 “陆哥哥,这是我送你的乔迁礼物。”她微垂着头,声音低低的,软软的,受了惊吓的小猫儿一般,“喏,给你。” 陆庭宣见着她这样,心里忍不住的又开始自责起来。 很想要摸摸她的头。但一来他原就是个情绪内敛的人,二来也是下了决心想要跟她疏远的。若总是对她心软,他担心到最后自己不会对她放手。 可是小姑娘明明是不喜欢他的,若强留她在身边,看着她日日郁郁寡欢...... 他也不想那样。还是宁愿她时时刻刻都高高兴兴,脸上一直都有笑容的好。 就伸手接过卷轴,冷淡着声音简洁的说道:“谢谢。” 完全没有自己想象中陆庭宣收到这幅字时会如何惊喜激动的模样。 许琇宁一下子就沮丧了下来。轻轻的哦了一声,转过身要走。 这时就听到陆庭宣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很喜欢。” 许琇宁立刻回头,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真的?” “真的。”陆庭宣微微的点了点头,声音较刚刚温和了不少,“我会把这幅字挂在我书房的墙上。” 到底还是不忍看到她落寞伤心的样子。而且他说的这几句话也确实是实话。 许琇宁立刻就高兴起来,双眼也越发的亮起来。如同有星辰坠入其中。 “你喜欢我就放心了。”她笑靥如花,“刚刚我看你一脸冷淡的样子,还以为你不喜欢,心里还很伤心呢。” 陆庭宣微抿着唇没有说话。 他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喜欢的都害怕自己因为这件事就不会对她放心。 是忍了又忍,才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欢喜和高兴来。 先前陆庭宣已经叫了个小厮去绘雅苑,让丫鬟送许琇宁的衣裳和靴子过来。这会儿画屏正在外面等侯着。 墨兰将她叫进来,两个人伺候许琇宁穿衣裙,靴子。 是一件杏黄色前襟绣芍药花,领口袖口出风毛的圆领夹袄,一双大红色掐金羊皮小靴,外面再罩了一件很厚实的大红色出风毛撒花缎面的斗篷。 即便已经包裹的这样严实了,陆庭宣依然担心她会冻到。叫谨言将汤婆子里的水倒掉,重新换热水来。让许琇宁抱在怀里。 斗篷上面的兜帽墨兰已经帮她拉高戴上了。边缘一圈厚实的白狐狸毛,毛茸茸的,挡住了她乌黑的秀发和光洁的额头。 “陆哥哥,”她微歪着头看着陆庭宣,面上是盈盈笑意,“那我先回去了。明儿等你搬到竹意轩的时候我再过去。” 陆庭宣轻轻的嗯了一声。叫谨言拿了灯笼过来送她们主仆三人回去。 不过眼见他们出了院门,他心里到底还是不放心。悄悄的一路跟随在他们身后,眼看着许琇宁主仆三人进了绘雅苑的院门,才从旁边的阴影处走出来。 于是谨言一回头就见证了这出大变活人的戏法,只吓的面色发白,蹬蹬蹬的往后倒退了三步。差些儿慌乱惊恐之下就一脚跌倒了。 陆庭宣看他一眼,对他微微的点了点头。他这才看分明眼前的这个人竟然是少爷。 “少、少爷?” 胸腔里的一颗心还在突突的乱跳,问出来的话也带着颤音。 陆庭宣没有说话,双手背在身后,转过身自走了。 若谨言声音叫的再大些,只怕绘雅苑里的丫鬟会听到。还是立刻回去的好。 谨言这时候也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只觉得又是好笑,又是不解。 少爷心里明明很担心许姑娘,非要亲眼看着她进了绘雅苑的院门方才放心,刚刚做什么不跟许姑娘说亲自送她回来?还得博得她的好感。反而这般默默不言的一直跟随在后面护送? 他这般做,许姑娘又不会知道。也是白做了。 谨言一时就很有冲动要将这件事告诉给许琇宁知道。但陆庭宣好像猜到他心中所想一般,立刻开口说道:“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语气颇严厉。谨言只得应下了。 * 知道许琇宁要送陆庭宣的那幅字被毁坏了,许琇莹高兴的笑出声来。 她看着绣绷上已经绣好的菊花图,叫碧桃拿小剪子来。 自打知道陆庭宣要搬到竹意轩去住,她回来就开始绣梅兰竹菊。想要做一座插屏送给陆庭宣放到他的书案上。 虽然她也知道陆庭宣喜欢米芾的字,但米芾的字很贵重,不是她能买得起的。而且自己动手做的东西,总要比买来的更显得真心,有诚意。 碧桃拿了小剪子来,看着许琇莹将白绢从绣绷上拆下来,剪去上面多余的线头,就簪着:“姑娘这菊花绣的可真好。就好像是从外面现摘下来的菊花贴到上面的一般,奴婢都能闻得到香味了。” 人总是喜欢听恭维的话的。许琇莹面上带着笑,伸手轻抚绢面。 她好强,什么都要学。但学下来,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只有半吊子,独有这刺绣女工上面学的最好。 不过有什么关系?女子无才便是德,只要她做了温婉贤惠的模样出来,男人都会爱的。 就吩咐碧桃小心的将这幅菊花镶嵌好,只等明儿上午就送去竹意轩。 她一早儿就使人打听过了,知道陆庭宣是等辰正的时候才搬过去。于是掐着辰正一刻的时间就到了竹意轩。 不想走进去,非但许明诚和许琇宁已经在那里了,就是沈氏和许正清也在。 很显然他们一家人是一起过来的。 许琇莹面上神情微僵。然后走过去对沈氏和许正清见礼。 许正清对这个侄女还是很温和的,叫她不用多礼,起来坐。 沈氏原本对她也很不错,但自打上次听许明诚说了那些事,她再看许琇莹,就觉得这个人心机深沉的很。也一肚子坏水。 忍不住的想要说她两句。就道:“今儿还没有看到莹姐儿过来对我这个大伯母请安呢,倒先忙着到宣哥儿这里来恭贺了。可见在莹姐儿心里,我这个大伯母还比不上一个外男。莹姐儿,大伯母可要伤心了。” 是调侃的语气,面上也是一幅似笑非笑的模样,教人只以为她这是吃醋了。 果然许正清还拈须对着她笑:“你这个做大伯母的,倒跟个小孩子一样。这样的一件小事就吃起醋来了。” 他是见到过的,沈氏以往对许琇莹很不错。年前她带着许明安过来投奔,沈氏就拿了自己体己里面的绫罗绸缎出来,叫裁缝给她做四季衣裳。还给她买首饰,经常叫她过来说话。所以再想不到沈氏这是话中有话,只以为真的是在吃醋。 许琇莹却知道不是。 她抬起头看着沈氏,正好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目光,只觉得心里头一凛。 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过这样强烈期盼一件事的时候。但这会儿期盼了好多日,临了快要到正日子的时候,这幅字竟然被毁了。 明日她要拿什么去给陆庭宣? 心中觉得伤心至极。一时也不知道是如何想的,就要拿了这幅已经毁坏的字去找陆庭宣。 78.疑惑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许琇宁说不上自己对陆庭宣怀着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感情。 两家父亲当年同榜进士, 许父是状元, 陆父是榜眼。细论起来又都是常州府的人, 于是两家便越发的亲厚起来。 其后虽然各自娶妻生子, 但依然来往不断,只如通家之好一般。等到陆庭宣八岁上的时候,许琇宁出生, 陆父提议两家结为儿女亲家, 父亲也慨然应允。 陆父拿了信物过来。是一对常州出的梳篦, 一双白玉佩。两家各执一份, 只等两个孩子大了,成亲了, 再合为一双。 只是两家定了亲事才刚满一年, 陆父老家来信,父亲病逝。陆父只得携了家眷回乡,为父守制三年。 陆家原是常州府的富商大户,手上有很多生意。现在老东家病逝, 膝下只生养了陆父一个儿子, 陆父经不住母亲的哀求,上书吏部辞官,开始一心一意的打理家里的生意。 就将用科举光耀门楣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 早晚监督他好好向学。 听得说陆庭宣也是个神童。九岁上就考中了秀才, 十二岁的时候就考中了举人。 十二岁的举人, 这可是亘古未闻的事。当时不单整个常州府都轰动了, 就连远在京城的父亲也听说了这件事。 去信询问真假,待得到陆父的回信确认这件事是真的,当时就高兴的对自己的太太沈氏说着:“阿宁找了个好夫婿啊。” 沈氏听了也很高兴,带着一脸笑意,轻轻的摸了摸许琇宁的头。 这是许琇宁第一次知道自己竟然有个未婚夫婿的事。不过当时她才五岁,懵懵懂懂的,也不晓得这到底意味着什么,所以也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直至陆母陆父相继去世,陆庭宣遵从父亲遗命,带着梳篦,玉佩和书信上京面见父亲,此后就在他们许家住了下来,两个人这才开始慢慢的有了接触。 不过许琇宁总觉得陆庭宣不大喜欢自己。 在她的心里,陆庭宣才学极高,又是个很冷清的人,他喜欢的应该是郭祭酒的女儿郭瑾瑶那种有书卷气,温婉端雅的女子,而不是像她这样什么都不会,很娇气的人。 不过她也不大喜欢陆庭宣就是了。 总觉得他就是只闷葫芦,无趣的很。有一个这样的兄长是很好的,但是若一辈子都要跟他在一起过日子,日夜相对,那就会觉得很沉闷。 所以后来她才会喜欢上风流倜傥,极会说甜言蜜语的凌恒。还私下拿着那一半梳篦和白玉佩去找陆庭宣退亲,告诉他自己要嫁给凌恒,不要嫁给他...... 但哪晓得嫁给凌恒还不上三个月,她就不明不白的死了。 想起那些事,许琇宁呆了好一会儿。但是忽然想起陆庭宣要搬走的事,她立刻起身站起来,往外就走。 不行,陆庭宣不能离开他们许家。 若那一切果真不是她做的一场梦,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那往后她的外祖父和父亲都会被凌次辅别有用心的诬陷,牵连到和废太子有勾结的事上去。 到时她的外祖父一家,还有他们许家一家人依然会落到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她不能让这样的事再发生一次。 而陆庭宣...... 按照郭祭酒家的那个丫鬟所说,陆庭宣最后会襄助四皇子登基为帝。非但被封了靖安侯,还做了内阁首辅,可谓权倾一时。 外祖父和父亲的案子,就是在他做了首辅之后上书恳求翻案重审的。而且,以他当时的首辅之尊,竟然全程都亲自审查。最后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查明真相,给外祖父和父亲洗刷冤名,凌次辅一家也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他的这份恩情,许琇宁心中是很感激的。而且到底是以后会做内阁首辅的人,许琇宁很不想他离开。 仿似只要陆庭宣在许家一日,就能保许家安宁一日,她心里也会觉得安稳一些。 外面的风很大,也很冷,吹在脸上,就跟刀子割一般的痛。 但许琇宁顾不上这个,一路快步的往前走。 等走到陆庭宣住的地方,就见两扇朱漆院门紧闭着。 许琇宁上前抬手拍门,过了一会儿工夫才有人过来开门。 许琇宁认出这是陆庭宣从常州老家带过来的随从,名叫谨言。对陆庭宣极忠心的。 画琴和画屏这时才追上来。 “姑娘,您,您怎么跑这么快?”画琴一边气喘吁吁的说话,一边将胳膊上搭着的斗篷抖开,披在许琇宁肩上,“外面风大,您咳嗽还没有好全,若吹了风,咳嗽再加剧了可怎么好?” 许琇宁不理她,只着急的问谨言:“你家少爷在哪里?我要见他。” 说着,就要往院子里面走。 但被谨言侧身给挡住了。 “回姑娘的话,我家少爷昨夜没有歇息好,今儿早起脸色很不好。刚刚他说要歇息,特地交代小的,不让人进去打扰他。姑娘请先回吧,稍后小的会告诉我家少爷姑娘来过的事。” 许琇宁一听就有些急了:“我不信。你肯定是在骗我。我刚刚才听丫鬟说你家少爷早起去跟我爹娘说辞行的事,如何现在他竟然就歇下了?便是他真歇下了,我也定要见他。” 说着,赌气就继续往里面走。 她记得以前每次她来找陆庭宣的时候,只要谨言通报进去,陆庭宣无论在做什么事都会立刻出来见她。后来甚至都不用谨言通报了,只要她来了,就能自己推门进去找他。 许琇宁这也是以前被陆庭宣纵容的太娇气了,只以为现在也和以前一样,所以想要见陆庭宣了,就要立刻见到他。 谨言就觉得为难的很。 他确实是在骗许琇宁没有错,少爷压根就没有歇下。而是刚刚听到拍门声,他从门缝里面往外张望,见是许琇宁,立刻就要开门,却被陆庭宣给冷声的叫住了。 “告诉她,就说我歇下了,让她回去。” 十八岁的少年背着双手站在台阶上,寒风吹起他淡蓝色的衣摆,容颜清冷如霜。 谨言一刹那就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明明还是他家少爷没有错,但是他的眼神却是冷然深沉的...... 谨言不敢不听他的话,这才对许琇宁扯了这一篇谎话出来。但是没想到这位娇气的大小姐直接就戳穿了他的谎话,还要硬往里面闯。 谨言拦不住,眼睁睁的看着她灵活的绕过他进了院子。 不过台阶上已经没有人了,刚刚开着的屋门也紧闭了起来。显然陆庭宣已经回了屋。 许琇宁不管不顾的就去推槅扇门。但里面落了门闩,她压根就推不开。她就叫陆哥哥,也没有人应声。 陆庭宣和许琇宁的兄长同年,因为许父许母觉得既然已经定了亲事,早些让他们两个熟悉起来也好。所以自打陆庭宣十八岁来他们许家,就随意让他们两个相处。 许琇宁呢,当时只有十一岁,又一直被父母和兄长娇宠着长大,对未婚夫婿也没有什么概念,只当又有了个兄长陪她玩,所以一直叫陆庭宣为陆哥哥。 陆庭宣是个清冷的人,话不多。但以前她每次叫陆哥哥的时候他都会答应一声的,可是现在她已经叫了很多声陆哥哥了,依然没有听到一声应答。 许琇宁就觉得有些委屈起来。 十一岁的小姑娘,家里亲人宠溺太过,养的很娇气。后来凌恒虽然别有用心的接触她,也是将在捧在手掌心里面宠着。即便死了,也是事前什么都不知道,一碗掺了鹤顶红的燕窝粥喝下去,顷刻就死了。 就算知道外祖父一家和父母兄长后来遭遇的事,心里很悲伤难过,可也是立刻就重生了,回到自己十一岁这一年。 所以心智上依然是个很娇气,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姑娘。 “陆哥哥,”许琇宁一双眼圈儿泛红,声音也哽哽咽咽的,“你怎么不出来见我?难道是我做错了什么事,你心里恼了我?” 忽然想到陆庭宣是最尊敬他父亲的,所以对于他父亲给他定下来的这门亲事他也很看重。但是她上辈子竟然做出私自来找他退亲的事来。 他心里不恼她才怪。 她到现在还记得当时陆庭宣紧握着她掷还回去的梳篦和白玉佩,唇角抿的直直的,不发一语望着她的模样。 很吓人。 不过许琇宁转念又想着,上辈子她私自退亲是在她十四岁那年,现在还没有发生呢,陆庭宣怎么会因为这件事恼了她?定然是为了其他的事。 只可惜中间毕竟隔了好几年的时间,她又向来是个没心没肺,忘性很大的人,所以无论她如何的回想,也想不出来到底会是什么事。就只一直哽哽咽咽的叫着陆哥哥,无论谨言和画琴他们如何劝都不肯走。 屋里的陆庭宣这时正闭着双眼,握着梳篦和白玉佩的手紧紧的攥了起来。 没想到昨夜一睁眼他还能再回到十八岁这年。 79.相见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她惯常是个会撒娇的。每次但凡她做错了事, 就会过来拽着他的衣袖, 左右轻轻的摇晃着。然后一双杏目含泪,抬起头看他, 娇娇软软的叫着陆哥哥。 可耻的是, 每次但凡她这样, 任凭他心里一开始再有天大的怒气也会立刻烟消云散。 压根就没有法子真的对她生气。 哪怕是后来她毁亲嫁给凌恒了,他甚至都想过,只要她回来找他, 叫他一声陆哥哥, 说我错了, 他只怕都会立刻原谅她...... 他在她面前就是这样的没有骨气。 不过再活一辈子, 他还是想让自己在她面前有骨气一点。 就硬了心肠,没有看许琇宁一眼。一双形状好看的薄唇也轻抿了起来, 没有接她的话。 许琇莹也担心陆庭宣会真的搬离许府。 虽然他现在是许琇宁名义上的未婚夫, 但只要他还留在许府一天,近水楼台先得月, 她都有信心能让他喜欢上自己。不过若他搬离了许府, 日常两个人都难见面, 还要他如何的喜欢上自己呢? 于是也忙开口劝说:“陆大哥, 大伯和大伯母确实一片诚心想让你留下来, 若你搬走了, 他们两个肯定会很伤心的。就是旁人, ” 说到这里, 她做了娇羞的模样,低垂下头,柔声细语的说着:“看到你搬走,也会伤心的。” 陆庭宣和许明诚闻言都看了她一眼,不过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她又没有指名道姓的说这个旁人到底是谁,进可攻退可守,只凭听到的人心里如何想,他们两个也没法用言语来堵她。 许琇宁却没有听出她这别有用心的话来,反而立刻就接口说道:“是啊。陆哥哥,你搬走了,我肯定会很伤心的。” 许琇莹神色微顿。随后只气的心口胀痛。 她拉下自己的脸面做的一番铺垫,却教许琇宁捡了个现成便宜。 许明诚忍俊不禁。他的妹妹实在是娇憨可爱,怨不得大家都很喜爱她。 抬手轻摸了摸许琇宁的头,然后他转头看着陆庭宣:“你看,宁儿也舍不得你离开。既如此,你还是留下罢。” 不待陆庭宣再说话,他就继续说了下去:“你心中的那些顾虑我也明白。但你也要体谅体谅我父亲和母亲。一者这是陆伯父的托孤之意,二者,你今年守制期满,年后就能参加会试。今年正是最紧要的时候,你我在一起进学、温书,岂不好?时文上面父亲也能指点一二,岂不比你一个人独居的好?若你实在担心有人在背后嚼口舌的事,” 想了一想,就道:“我记得咱们家东北角上有一处名叫竹意轩的小院落,十分幽静,是个读书的好所在。难得这院子有一处角门正好临街,若有人来找你,便可从此角门进出。另外夹道内还有一扇角门通着咱们府里面,你来找我们,或是我们去找你也方便。你往后便住在竹意轩吧,这再好也没有了。” 许明诚这一番话,直接将陆庭宣先前说的那个托辞给堵了回去,让他再没分辨的话。陆庭宣少不得的只能再想了个托辞。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先听到许琇宁很兴奋的声音响起:“大哥这个主意好。陆哥哥,你就留下来吧。” 陆庭宣一个没忍住,看了她一眼。 就见小少女唇角上扬,一双眼中满是紧张和恳求之意。还夹杂了些许不安的神色。 她这是在担心他会离开,所以才会心生不安么? 察觉到他的目光,许琇宁还微微歪头看了过来。眼中恳求之意更甚。 看得出来她这一刻确实是真心实意的想要他留下来的。 陆庭宣心中一跳。薄唇轻抿,没有说话,只沉默的转过了头。 见他没有说反对的话,许明诚立刻拍板定下了这件事。 就叫了个丫鬟过来,吩咐她:“你现在去告诉老爷和夫人,就说陆少爷不搬了,往后还住在咱们家。再叫几个粗使的丫鬟仆妇,速速将竹意轩收拾打扫干净。挑个吉日,陆少爷就要搬过去住。” 丫鬟答应着,转身去了。许明诚就继续和陆庭宣说话。 说的是前几日郭祭酒要他们看的王守溪的稿子:“......果真是天下士,文风雅正的很。也明畅醇厚,不愧是一代文章大家。” 许琇宁是个活泼,不大坐得住的人,在读书这件事上没有多少兴趣。虽然也认得字,能通读文章,但到现如今,写的一手字还是歪歪扭扭的,极其的难看。 不过许正清和沈氏对这些都没有强求。她不愿意做的事,他们两个从来不强逼,只任由她做自己想做的事。 许琇莹还在侧耳细听着他们谈话,时不时的还会柔声说上一两句,以此显示她腹中的才学。 她自小就瞧不上自己的父亲母亲,更想要出人头地,所以自五六岁上懂事之后就找机会自己学识字。东拼西凑的也很学了一些。知道陆庭宣才学高,肯定会喜欢腹中有才学的女子,这会儿便想要展示一二。 许琇宁听着却觉得无趣的很。不过见许明诚和陆庭宣正说的兴起,自然不好说离开的话,就拿了腰带上挂着的荷包,从里面拿了一颗松仁粽子糖,趁人不备,悄悄的塞到口中。 因着前几日风寒的缘故,早上她醒过来的时候还觉得全身乏力。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一直浑浑噩噩的,所以就没有起来。 丫鬟们以为她在熟睡,自然也不敢来叫她,所以早饭她都没有吃。 午饭画屏倒是拿了过来,但是一听说陆庭宣辞行要搬走的话,她急得都没顾上吃,起身就出门了。 于是这会儿眼看着都已经过了午时了,可她今天还水米未曾粘牙呢。 腹中实在是饿的很,想起来荷包里装了松仁粽子糖,就悄悄的拿了一颗出来吃。 原本以为没有人会看到,但陆庭宣虽然在跟许明诚说话,偶尔眼角余光还是忍不住的会往她这里望过来。 就将她面上的无聊,手指绕着衣带玩耍,悄悄的从荷包里拿了松仁粽子糖塞到口中的事都看了个一清二楚。 口中含着糖的小姑娘两边脸颊都鼓鼓的。偶尔还会动一动,看着便如同一只正在进食的小仓鼠,实在是很容易让人觉得心情大好。 陆庭宣知道她很喜欢吃甜食。别的姑娘随身荷包里装的都是香丸香饼之类,但她的荷包里装的却永远都是各样的糖和蜜饯之类。 这样的一个小姑娘,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上她什么。 但就是,喜欢上了。即便到了现在,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想再看她一眼,但还是忍不住的会去偷觑她,看她在做什么。 刚刚还因为她叫的两声陆哥哥就没有再坚持提搬走的事...... 心中再一次狠狠的唾弃了自己的没骨气。不过顿了顿,还是叫谨言过来,让他将攒盒拿过来。 谨言应了一声,转身到东次间书房里面拿了一只黑漆嵌螺钿的攒盒过来。 打开盖子,就见里面一总有九格,放了各样吃食。最中间的那个圆形格子里面放的是桃片糕。 许琇宁以前最爱吃的糕点就是桃片糕,在乱坟岗飘荡的那五年都会时常想起。这会儿看到这洁白细软的桃片糕,忙拿了一片吃起来。 香甜松软,能吃到玫瑰糖的香味。 许明诚看了一眼她贪吃的模样,笑道:“明明前几天我才刚买了一包桃片糕给你,如何看你现在这个样子,竟然是好长时间没有吃过?你慢些吃,别噎到。” 许琇宁不说话,伸手又从攒盒里面拿了一片桃片糕吃了起来。 她可不是好长时间没有吃到这桃片糕了?而且非但是桃片糕,在乱坟岗飘荡的那五年她什么都吃不到,现在看到这一攒盒的吃食,她想全都吃光,一个都不剩。 许明诚叫墨兰将茶水拿给她,然后问陆庭宣:“这是瑞福斋的桃片糕?加了玫瑰糖的?” 许琇宁虽然很爱吃,但对吃食也是个很挑剔的。她最爱吃的就是瑞福斋加了玫瑰糖混合的桃片糕。且这玫瑰糖必得是头年刚做好的,若是陈年的她一口就能尝出来,必定不肯吃的。 陆庭宣点了点头:“前两日谨言去外面,路过瑞福斋的时候顺路买了这些桃片糕回来。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吃这些甜食,所以就一直搁在这里。” 被强行背锅的谨言:...... 这些桃片糕难道不是前儿少爷您亲自去瑞福斋买来的?怎么现如今倒说是我买的? 不过也不敢插嘴,只垂手静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少爷继续冷静的和许明诚说话。 80.耐心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她进屋之后身上的斗篷没有解下来, 这会儿一张脸被边缘上毛茸茸的白狐狸毛一挡, 娇俏的下巴都看不到了。越发显出她的脸小来。 屋里虽然生了火盆, 但今儿天气寒冷,她风寒还没有好全。陆庭宣听得她自打进了屋之后一总咳嗽了三声。若这会儿她再坐在椅中睡着了,只怕风寒又要加剧了。 就想要她回自己的屋里去睡。不过没有直接叫她,跟她说这件事, 只对许明诚点头说道:“我昨夜梦悸,没有睡好, 现在想要歇息一会。许兄, 明日早起我们再约着一起去国子监进学罢。” 今儿是官员休沐的日子, 国子监也休假一日。明日却是要早起去国子监进学的。 许明诚应承下来,起身站起:“我刚刚看你眼圈底下有一圈淡青色, 还想问你是不是昨夜没有休息好。既如此, 你便歇个午觉, 我同宁儿先回去了。宁儿, ” 一转头看到许琇宁阖着双目,头不停的点着,不由的就笑了起来。 “这个傻丫头,坐在这里也能睡着?” 语气里的宠溺任凭是谁都能听得出来。站在一旁的许琇莹很羡慕。 她也很想有这样的一位大哥, 会用这样温和的目光看着她, 很宠溺的跟她说话。无论她做什么, 都会对着她笑, 说她做的很好。 但她只有一个才五岁的弟弟, 什么都不懂,凡事还要她来照顾。而许明诚虽然是她的堂哥,也会叫她二妹,可对着她的时候永远都是疏离客套的,绝对不会像对着许琇宁时的百般宠爱。 为什么同样都是许家的女儿,她和许琇宁就要差这么多? 许琇莹很不甘的垂下眼,起身从椅中站起来。 许明诚这时已经在叫许琇宁了:“宁儿,醒来。” 叫了好几声,许琇宁才醒过来。 她很显然有些睡迷糊了,只以为自己还在乱坟岗飘荡。懵懵懂懂的看一眼许明诚,又转过头,目光茫然的看着屋里其他的地方。 一眼对上陆庭宣有些冷淡的眸子,她下意识就喃喃的叫了一声:“陆哥哥。” 声音又轻又软,听起来没有什么中气。好像一片雪花般,很轻盈的飘荡在半空中。 只听的陆庭宣心尖上一颤,拢在袖中的双手悄悄的紧握成拳。 她又来这般叫他。上辈子她原也是跟他好的,会跟在他身后娇娇软软的叫他陆哥哥。可这有什么用?后来遇到凌恒了,她不还是立刻就掉转头,再也不理睬他了。 将他的一片真心都扔在地上肆意的践踏。 想想她当时拿着信物过来跟他退亲时说的那些决绝的话,陆庭宣就硬起心肠,转过头不看她。 “这丫头,一醒过来就叫陆哥哥。心里就只有你陆哥哥,没有我这个亲大哥不成?” 许明诚调笑一句,伸手握着许琇宁的手,将她从椅中拉了起来。然后开口跟陆庭宣作辞。 许琇莹自然不好再在这里待下去,也开口跟陆庭宣作辞。陆庭宣没有说话,冷淡的对她点了点头。然后看着他们兄妹三人相继走出屋。 许琇宁还是被许明诚握着手。想必她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底下的脚步看着都有些轻飘飘的。 纵然她披着厚实的斗篷,但还是能看得出来她背影纤细。 陆庭宣一双长眉微拧起来。 明明是很爱吃东西的一个小姑娘。刚刚看她吃桃片糕的时候也很香甜,不吃饱就绝不会放手,但怎么看着还这样的瘦? 难怪这样容易就得风寒。 心里正杂七杂八的想着这些事,忽然看到许琇宁回过头来。 刚刚陆庭宣是一直在盯着许琇宁的背影看,这会儿没有防备之下她忽然回头,正好就对上了她的目光。 急忙窘迫的转过头,装着在看庭院中栽种的那棵白玉兰树。 耳中就听得许琇宁在说话:“陆哥哥,我明日再来看你啊。” 陆庭宣没有说话。 上辈子许琇宁虽然也不时的来找他,但很多时候都嫌他沉闷无趣,在他这里待一会儿就会走。反倒和许琇莹,许明安走的亲近。但这辈子他想要疏远她了,她倒怎么看着对他热络起来? 一时就很后悔刚刚为什么不坚持要搬离许府,而是答应搬到竹意轩的事。 不过转念又想着竹意轩离许琇宁住的绘雅苑很有一段路,依着她懒散的性子,往后肯定不会去那里的。 心中稍安的同时,不自觉的又有些失落起来。 眼看着许琇宁等人已经走远,背影也不见了,他心中的那份失落就越发的浓重起来。 出了院门,许琇莹就同许明诚和许琇宁作辞。 上辈子许家的人都死光了,在她的心里,这兄妹两个人迟早也会死。即便不死许家也肯定会落魄下去,所以实在犯不着跟他们多亲近。 只要跟陆庭宣多亲近,讨得他的欢心就可以了。 许明诚看着她走远,眉头有些不高兴的皱了起来。 这位堂妹年前过来的时候对着他们还很谨慎小心,言语态度中也恭顺温婉的很,但是看她现在的样子,倒有些趾高气扬,不屑跟他们说话的意思。 她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 许明诚原本就不大喜欢这位堂妹,现在就越发的不喜欢起来。 想想刚刚许琇莹瞒着自己妹妹单独去找陆庭宣,跟陆庭宣说话的时候还故意暧昧不清,引人遐想的事,他的眉头就皱的越发的紧了。 他知道陆庭宣是个很出众的人。先不说他们陆家原就是富商大户,京城中有着好几处生意,便是他十二岁就考中举人,这就足够轰动的了。若非其后他的外祖母,母亲和父亲相继过世,他这几年一直都在守制的缘故,只怕都已经考中了进士。 而且他的相貌还生的很隽雅出尘...... 许明诚决心待会儿就去找父亲和母亲说一说许琇莹的事。 这个堂妹,还是要防一防的。 当然,也要跟许琇宁敲敲边鼓。 就叮嘱她:“莹姐儿看着是个城府深的,你肯定是玩不过她的。所以你往后还是少跟她一起玩罢。当心她给你下套子。到时你被她卖了还要给她数钱呢。” 许琇宁:...... 她承认自己确实不大聪明,但是大哥你这样直白的当着我的面说这样的话,真的好么? 就不想跟许明诚说话。 许明诚看她一脸不高兴的模样,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刚刚一不留神就将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忙找补:“大哥不是那个意思。大哥的意思是,这个莹姐儿不简单,我担心她在背后给你使坏你察觉不到,到时中了她的圈套,你肯定会吃亏。” 这不还是说许琇莹聪明,她笨的意思? “你不用再说啦。大哥,我明白。”许琇宁闷闷的回答着。 被自己的亲大哥当面说自己笨,心里肯定不大高兴。两只脸颊气的鼓鼓的。垂着眼,脚底下来回的碾磨着地上一颗圆滑的鹅卵石。 看着她这副小女儿的娇憨模样,许明诚忍不住的笑出了声来。 被许琇宁听见,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自己的妹妹笨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么? “你这傻丫头啊。”许明诚抬手轻摸了摸她的头,面上笑意越发的深了起来,“不过你放心,有爹娘和大哥在,总不会教其他任何人欺负了你去。” 许琇宁听了,心中十分的感动。 她一直被父母和兄长保护着长大,确实从来没有受过半点苦。也只以为这世上的人也都会跟自己的父母和兄长一样好,所以从来不会对任何人有戒心。 哪知道后来会发生那些事。 一时就很想告诉许明诚凌家将来会诬陷外祖父和父亲,害得沈家和许家都家破人亡的事。 但是转念一想,这些事现在都还没有发生,即便她告诉爹娘和大哥他们也肯定不信的。倒要以为她得了癔症,担心她。 而且她记得现在凌恒的父亲凌学义压根就还没有入内阁,只是个吏部右侍郎。但外祖父现在已经是内阁首辅了。 也许过几天她可以去见一见外祖父,隐约的透露一下凌学义对他不安好心的事。只要外祖父下了决心要对付凌学义,想必凌学义以后都进不了内阁。再想要对付外祖父就难了,自然也不会有以后的那些事。 心中安定下来,脸上才重又扬起了笑意。 就跟许明诚作辞,要回自己的绘雅苑。但许明诚不放心她,还是一直将她送到绘雅苑。又吩咐墨兰等人好生的伺候姑娘,这才转过身去凝翠堂见父母。 就见陆庭宣面上神情淡淡的,垂着眼,依然在用布巾慢慢的擦手指上的药膏子。 他的手指也生的很好看。修长匀称,很秀气。但也不是女子的那种秀气,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是男子的手。 不过虎口那里有一层薄茧,是经常练剑的缘故。 81.吃醋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沈氏转过头一看, 正好看到许琇宁怀里抱着手炉走进来。 许正清和许明诚也看了过来。许明诚还问着:“你今儿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风寒都好了?刚刚娘还念叨着,吃完早饭就要去看你呢。” 沈氏也走过来拉着她的手,仔细的打量她, 看她脸上的气色好不好。又问跟过来的墨兰,昨儿晚上姑娘睡的好不好, 咳嗽了几声。 待听得墨兰说姑娘昨儿晚上睡的很好, 中间一次都没有醒,也一声都没有咳嗽, 沈氏只高兴的双手合十,不住的念佛。说待会儿一定要给菩萨上香,多谢菩萨保佑。 沈氏这五间上房两边各有两间耳房。东边的两间耳房堆放了她的嫁妆和她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体己, 西边的两间耳房就做了佛堂,里面供养了一尊观音菩萨。 许琇宁笑着回了许正清的话,又同沈氏说待会儿要陪她一起去菩萨面前上香。 沈氏自然高兴。 往日叫许琇宁拜拜菩萨她总是不肯, 难得今日倒主动了。 不管怎么说,敬佛总是好的。 许琇宁还没有过来的时候荷月已经在指使小丫鬟们摆桌子放早饭了, 这会儿都已准备妥当,就过来请他们一家子用早饭。 早饭有八宝馒头, 蜜糕,酱鸭、肉鲊、十香瓜茄和各样切成细丝拼凑起来的一整攒盒小菜。另外每个人还有一大碗的杏仁麦粥和一只切开放在小碟子里的鸽子蛋。 待吃过饭, 沈氏服侍许正清换了官服, 叮嘱许明诚几句话, 同许琇宁一起, 将他们父子两个直送到院门外。 一个去户部衙门当差,一个要会同陆庭宣去国子监进学。 许琇宁因记挂着昨儿临走前跟陆庭宣说的明儿再来看你的话,就要跟许明诚一起过去见陆庭宣。 沈氏想了想,也罢了。只叮嘱她:“待会儿不要闹你大哥和陆哥哥,让他们即刻就出门。不然到国子监上学迟到了,先生会罚的。等下午他们放学回来,你再找他们一起玩儿。” 许琇宁应了下来,跟许明诚并排往陆庭宣住的地方走。 等到他们两个到了的时候,就见两扇朱漆院门大开着,陆庭宣背着双手站在庭院中间,正在看海棠树上打的花苞。 他穿着一件白底皂边的襕衫,腰带也是皂色的。晨光淡淡的落在他身上,侧脸俊秀的出奇。 许琇宁脚步微顿。 上辈子她就经常听人说陆庭宣相貌生的极好,但她从来没有在意过,也没有留意去看。现在这样猛然细看起来,确实是风姿无双。 谨言怀中抱着陆庭宣的书包站在一旁。显然主仆两个人都已经准备好了,正等着许明诚过来。 听到脚步响,陆庭宣就微微侧头望了过来。 他这一侧头,越发的能看清他完美流畅的下颌线了。 许琇宁和许明诚已经走进了院里来。当下就微歪着头对陆庭宣笑了一笑,眉眼弯弯的:“陆哥哥早。” 陆庭宣没想到她会过来,反倒有些怔住了。 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目光淡漠的从她的脸上离开。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中如有光落入,整个人看起来都很神采照人,实在很难让人不心动。 但是她以前从来没有这么早来过他这里,现在她过来做什么? 许明诚适时的解答了他心中的疑问:“刚刚我说要来会同你一起去国子监进学,这个丫头听了,非要跟着我过来。说我每天早上都有母亲和她送出门,你却一个送你出门的人都没有。一定要过来送你出门上学。母亲和我拗不过她,只好让她跟过来了。” 她竟然是过来送他出门上学的? 心上最柔软的地方被人轻轻的掐了一下般,有一圈圈细微的涟漪慢慢的漾开来。 忍不住看了许琇宁一眼。 小姑娘穿着一件粉色织金花卉缎面出风毛的夹袄,外面披了一领浅金色夹棉的斗篷,怀里还抱着一只小巧精致的錾花连枝葫芦纹的手炉。 一副很怕冷的模样。 陆庭宣知道许琇宁是早产的。满月的时候母亲就曾带他过来,指着被严严实实包裹在红绫锦被里的许琇宁笑着对他说:“这就是你的小媳妇儿,大了要嫁给你,日日跟你在一起的。往后你可要好好的照顾她,守护她。” 旁边的一众女眷听了都笑起来。 他当时才八岁,正是要强的时候。被人那样一笑,又是羞又是气,耳根处都滚烫一片。 不过面上还是竭力维持冷清的模样,不想让人笑话了去。 母亲还非要抱了许琇宁过来给他看。 小小的,瘦瘦的,他觉得他用两根手指头就能将她拎起来。不过皮肤很白很细腻,一双眼眸黑漆漆的。头上的头发很黑很多。 旁边的女眷都在赞叹,说这孩子五官生的很精致,是个美人胚子,等大了相貌肯定不俗的。还有一位夫人笑着跟他说,宣哥儿是个有福的,有这样貌美的一个小媳妇儿。往后等她大了你可要寸步不离的守着,小心别被人家给抢了去。 一屋子的女眷听了这话都笑起来。小小的少年一张脸明明都红透了,不过依然还是努力的克制着自己,让自己看起来很持重。 想到这些事,陆庭宣面色稍缓。不过很快的又恢复冷清的模样。 上辈子自她十一岁上开始他确实是一直守着她的,不想最后却...... 到底还是忘不了上辈子的那种锥心之痛。 许琇宁不知道他心里的迟疑和难过,见他穿的单薄,走过去就将怀里的手炉递过去。 “陆哥哥,给你。” 陆庭宣愕然,抬眼看她。 许琇宁一双眼中满是笑意,声音娇娇软软的,春日的和风一般:“今天冷,你穿的少,会冷。手炉给你暖手。” 陆庭宣知道她因为早产的缘故身子不好,素来就很怕冷。到了冬天手炉压根就不离手。但是现在竟然要将手炉给他...... “我不冷。”陆庭宣沉默片刻,说了他重生以来跟许琇宁说的第一句话。 不过却是推辞的话。语气也是清冷冷的,如同早起的露水一般。 许琇宁却一直坚持。甚至还不由分说的将手炉塞到了陆庭宣的手里。 “娘说竹意轩已经收拾干净了,正在找人看好日子,好让你搬过去。我昨夜想过了,虽然你只是从这里搬到竹意轩去住,可也算得上是乔迁了,我怎么能不贺喜呢?陆哥哥,你想要什么,我送给你啊。” “不用。”陆庭宣看她一眼,然后很简洁的回答了这两个字。 还要把手炉还给她。不过许琇宁却将两只小手背在身后,蹬蹬蹬的快速往后倒退了三步,然后转过身就往外跑。 一边跑还一边说道:“陆哥哥,我是肯定要贺你这乔迁之喜的。虽然你说不用,但我还是肯定要送的。到时你可不能推辞不要。” 上辈子她自觉对陆庭宣很不好,经常跟他闹脾气。但是后来陆庭宣竟然给她家和外祖父家都平叛了冤案,她心中很感激,这辈子就想要对他好一点。 而且,他将来可是会做内阁首辅的人,跟他搞好关系肯定错不了。 许琇宁想要对一个人好,那就肯定会想方设法的对他好,谁都阻止不了。 许明诚知道她的这个性子,就觉得这个妹妹忽然开窍了,竟然晓得要对陆庭宣好了,心里还很高兴。 就笑着对陆庭宣说道:“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以往我都是白疼她了。刚刚我在路上想要跟她借手炉暖暖手,她还不肯给,没想到现在怕你冷,竟是将手炉都送给你了。可见在她心里,你这个陆哥哥比我这个亲大哥的分量要重得多了。” 又感叹的说:“现在她就已经这样了,往后等你们两个成亲了她还不晓得会怎么样呢。只怕心中都会没有我这个大哥了吧。” 虽然是酸溜溜的语气,但他面上一直带着笑。 再过两三年许琇宁就会嫁给陆庭宣了,他这个做大哥的,很乐意看到他们两个感情好。 陆庭宣没有说话,目光沉默的望着院门外。 那道倩影早就已经跑远看不见了,不过手里捧着的手炉还是暖和和的。 上面还残留了那个人身上常用的玫瑰香味。幽幽杳杳的,仿似一直萦绕在他心尖,经久不散。 外人只道她家姑娘千娇百宠的长大,脾气定然骄纵的很。其实不然,许琇宁虽然娇气,但其实是个极好相处的主子。 平常从来没有打骂过下人不说,对着她们的时候面上也经常带着笑。叫人看了,心情也会跟着好起来。 赏赐也不断。衣裳,首饰,吃食,许琇宁在这上面从来没有亏待过她们。 现在这整个绘雅苑可是府里下人最想来的地方了。昨儿她还听柳嫂子说起,前两日有两个家人过来问她绘雅苑还缺不缺人?一个想将自己的妹子,另一个则是想将自己的女儿送进来。 “陆少爷对姑娘您好,看到您就很高兴。若依着奴婢说,不拘您送什么东西,陆少爷肯定都很喜欢。” 墨兰想着,姑娘还小,现在跟她说那些情啊爱啊的事她也不懂,这般委婉的提一提就可以了。 82.酸意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次早许琇宁醒过来就觉得神清气爽。什么头晕眼花咳嗽都没有了,精神好的很。 就去凝翠堂给许正清和沈氏请安。 许明诚已经过来请安了, 正在听许正清跟他讲时文的事。沈氏正在问梅月, 今儿陆少爷的早饭可有送过去?送的都是什么?还问了竹意轩收拾的怎么样,可缺什么的话。 梅月一一的回答了。还说竹意轩都已经收拾干净, 各样要添补的东西都已经添补好了。只待挑个吉日陆少爷就能搬过去住了。 沈氏点了点头。正要叫人看哪天日子好,就看到有小丫鬟打起门口的夹棉门帘来, 说姑娘来了。 沈氏转过头一看,正好看到许琇宁怀里抱着手炉走进来。 许正清和许明诚也看了过来。许明诚还问着:“你今儿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风寒都好了?刚刚娘还念叨着,吃完早饭就要去看你呢。” 沈氏也走过来拉着她的手, 仔细的打量她, 看她脸上的气色好不好。又问跟过来的墨兰, 昨儿晚上姑娘睡的好不好,咳嗽了几声。 待听得墨兰说姑娘昨儿晚上睡的很好,中间一次都没有醒,也一声都没有咳嗽,沈氏只高兴的双手合十,不住的念佛。说待会儿一定要给菩萨上香,多谢菩萨保佑。 沈氏这五间上房两边各有两间耳房。东边的两间耳房堆放了她的嫁妆和她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体己, 西边的两间耳房就做了佛堂, 里面供养了一尊观音菩萨。 许琇宁笑着回了许正清的话, 又同沈氏说待会儿要陪她一起去菩萨面前上香。 沈氏自然高兴。 往日叫许琇宁拜拜菩萨她总是不肯, 难得今日倒主动了。 不管怎么说, 敬佛总是好的。 许琇宁还没有过来的时候荷月已经在指使小丫鬟们摆桌子放早饭了, 这会儿都已准备妥当,就过来请他们一家子用早饭。 早饭有八宝馒头,蜜糕,酱鸭、肉鲊、十香瓜茄和各样切成细丝拼凑起来的一整攒盒小菜。另外每个人还有一大碗的杏仁麦粥和一只切开放在小碟子里的鸽子蛋。 待吃过饭,沈氏服侍许正清换了官服,叮嘱许明诚几句话,同许琇宁一起,将他们父子两个直送到院门外。 一个去户部衙门当差,一个要会同陆庭宣去国子监进学。 许琇宁因记挂着昨儿临走前跟陆庭宣说的明儿再来看你的话,就要跟许明诚一起过去见陆庭宣。 沈氏想了想,也罢了。只叮嘱她:“待会儿不要闹你大哥和陆哥哥,让他们即刻就出门。不然到国子监上学迟到了,先生会罚的。等下午他们放学回来,你再找他们一起玩儿。” 许琇宁应了下来,跟许明诚并排往陆庭宣住的地方走。 等到他们两个到了的时候,就见两扇朱漆院门大开着,陆庭宣背着双手站在庭院中间,正在看海棠树上打的花苞。 他穿着一件白底皂边的襕衫,腰带也是皂色的。晨光淡淡的落在他身上,侧脸俊秀的出奇。 许琇宁脚步微顿。 上辈子她就经常听人说陆庭宣相貌生的极好,但她从来没有在意过,也没有留意去看。现在这样猛然细看起来,确实是风姿无双。 谨言怀中抱着陆庭宣的书包站在一旁。显然主仆两个人都已经准备好了,正等着许明诚过来。 听到脚步响,陆庭宣就微微侧头望了过来。 他这一侧头,越发的能看清他完美流畅的下颌线了。 许琇宁和许明诚已经走进了院里来。当下就微歪着头对陆庭宣笑了一笑,眉眼弯弯的:“陆哥哥早。” 陆庭宣没想到她会过来,反倒有些怔住了。 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目光淡漠的从她的脸上离开。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中如有光落入,整个人看起来都很神采照人,实在很难让人不心动。 但是她以前从来没有这么早来过他这里,现在她过来做什么? 许明诚适时的解答了他心中的疑问:“刚刚我说要来会同你一起去国子监进学,这个丫头听了,非要跟着我过来。说我每天早上都有母亲和她送出门,你却一个送你出门的人都没有。一定要过来送你出门上学。母亲和我拗不过她,只好让她跟过来了。” 她竟然是过来送他出门上学的? 心上最柔软的地方被人轻轻的掐了一下般,有一圈圈细微的涟漪慢慢的漾开来。 忍不住看了许琇宁一眼。 小姑娘穿着一件粉色织金花卉缎面出风毛的夹袄,外面披了一领浅金色夹棉的斗篷,怀里还抱着一只小巧精致的錾花连枝葫芦纹的手炉。 一副很怕冷的模样。 陆庭宣知道许琇宁是早产的。满月的时候母亲就曾带他过来,指着被严严实实包裹在红绫锦被里的许琇宁笑着对他说:“这就是你的小媳妇儿,大了要嫁给你,日日跟你在一起的。往后你可要好好的照顾她,守护她。” 旁边的一众女眷听了都笑起来。 他当时才八岁,正是要强的时候。被人那样一笑,又是羞又是气,耳根处都滚烫一片。 不过面上还是竭力维持冷清的模样,不想让人笑话了去。 母亲还非要抱了许琇宁过来给他看。 小小的,瘦瘦的,他觉得他用两根手指头就能将她拎起来。不过皮肤很白很细腻,一双眼眸黑漆漆的。头上的头发很黑很多。 旁边的女眷都在赞叹,说这孩子五官生的很精致,是个美人胚子,等大了相貌肯定不俗的。还有一位夫人笑着跟他说,宣哥儿是个有福的,有这样貌美的一个小媳妇儿。往后等她大了你可要寸步不离的守着,小心别被人家给抢了去。 一屋子的女眷听了这话都笑起来。小小的少年一张脸明明都红透了,不过依然还是努力的克制着自己,让自己看起来很持重。 想到这些事,陆庭宣面色稍缓。不过很快的又恢复冷清的模样。 上辈子自她十一岁上开始他确实是一直守着她的,不想最后却...... 到底还是忘不了上辈子的那种锥心之痛。 许琇宁不知道他心里的迟疑和难过,见他穿的单薄,走过去就将怀里的手炉递过去。 “陆哥哥,给你。” 陆庭宣愕然,抬眼看她。 许琇宁一双眼中满是笑意,声音娇娇软软的,春日的和风一般:“今天冷,你穿的少,会冷。手炉给你暖手。” 陆庭宣知道她因为早产的缘故身子不好,素来就很怕冷。到了冬天手炉压根就不离手。但是现在竟然要将手炉给他...... “我不冷。”陆庭宣沉默片刻,说了他重生以来跟许琇宁说的第一句话。 不过却是推辞的话。语气也是清冷冷的,如同早起的露水一般。 许琇宁却一直坚持。甚至还不由分说的将手炉塞到了陆庭宣的手里。 “娘说竹意轩已经收拾干净了,正在找人看好日子,好让你搬过去。我昨夜想过了,虽然你只是从这里搬到竹意轩去住,可也算得上是乔迁了,我怎么能不贺喜呢?陆哥哥,你想要什么,我送给你啊。” “不用。”陆庭宣看她一眼,然后很简洁的回答了这两个字。 还要把手炉还给她。不过许琇宁却将两只小手背在身后,蹬蹬蹬的快速往后倒退了三步,然后转过身就往外跑。 一边跑还一边说道:“陆哥哥,我是肯定要贺你这乔迁之喜的。虽然你说不用,但我还是肯定要送的。到时你可不能推辞不要。” 上辈子她自觉对陆庭宣很不好,经常跟他闹脾气。但是后来陆庭宣竟然给她家和外祖父家都平叛了冤案,她心中很感激,这辈子就想要对他好一点。 而且,他将来可是会做内阁首辅的人,跟他搞好关系肯定错不了。 许琇宁想要对一个人好,那就肯定会想方设法的对他好,谁都阻止不了。 许明诚知道她的这个性子,就觉得这个妹妹忽然开窍了,竟然晓得要对陆庭宣好了,心里还很高兴。 就笑着对陆庭宣说道:“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以往我都是白疼她了。刚刚我在路上想要跟她借手炉暖暖手,她还不肯给,没想到现在怕你冷,竟是将手炉都送给你了。可见在她心里,你这个陆哥哥比我这个亲大哥的分量要重得多了。” 又感叹的说:“现在她就已经这样了,往后等你们两个成亲了她还不晓得会怎么样呢。只怕心中都会没有我这个大哥了吧。” 虽然是酸溜溜的语气,但他面上一直带着笑。 再过两三年许琇宁就会嫁给陆庭宣了,他这个做大哥的,很乐意看到他们两个感情好。 陆庭宣没有说话,目光沉默的望着院门外。 83.打趣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其实她昨儿哪里听什么丫鬟说沈氏的身子不爽利了?不过是一番托辞罢了。这样既能放低姿态,在沈氏面前为自己辩解一番,更重要的是, 想让旁人都知道沈氏对她的苛责。 不然能动不动的就责问她?人, 特别是男人,心中总是要怜惜弱者一些的。 对于她的这番托辞,沈氏也不好追究。 她原就有个头痛的毛病, 经常发作。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个丫鬟对许琇莹说了她身子不爽利的话了? 不过沈氏娘家原就姨娘和庶出的姐妹不少,天天要上演这些勾心斗角的戏码, 许琇莹这点子道行她还不放在眼里。 就对许正清笑道:“老爷你看, 莹姐儿可真是个多心的。我原不过是一句打趣的话罢了,她倒以为我是在责问她。这孩子,难道大伯母如何对你你心里不清楚的么?反倒这样说我。我这下子可真是要伤心死了。往后可如何再敢跟你说话呢。” 沈氏虽然已经有三十六岁了,但她是家里最小的嫡女, 从小锦衣玉食的长大。嫁给许正清之后从来不用为姑婆或者妾室之类的事操心,一直过的很顺遂。就保养的很好。肤如凝脂,容色照人。这般浅笑轻嗔的时候风姿嫣然, 只如二十岁刚出头的妇人一般。 许正清原就对自己的这位妻子很喜爱,也知道她以前对许琇莹很好。现在听了沈氏这略带幽怨的话, 就看着许琇莹说道:“你大伯母是个心善的人,也极喜你, 这你是知道的。她刚刚说的那句话, 没有要责问你的意思。你莫要多心。” 又转头看着沈氏说道:“莹姐儿是你的侄女, 是晚辈, 她不懂事,往后要你提点的地方还有很多。你只将她当着宁儿一般,该说的地方还是要说,不妨事的。” 沈氏笑吟吟的应了下来。然后眼皮微微撩起,看了许琇莹一眼。 目光里面哪里还有半分笑意在? 但许琇莹也没有法子,只得恭敬的应下了许正清的这句话。还轻声细语的对沈氏致歉,说自己不会说话,让大伯母误会了。 十根手指紧紧的攥着衣袖,指甲盖儿都泛白了。 沈氏分明瞧见了,也只当没有瞧见。拿了桌上的盖碗笑盈盈的低头喝茶。 陆庭宣和许明诚对她们两个人之间的暗潮汹涌都是心中雪亮的,不过都没有说什么。因为是沈氏占了上风。 而且陆庭宣心中也确实厌恶许琇莹。 上辈子他很少同许琇莹接触,不过也知道许琇莹后来不要许正清和沈氏替她挑选的夫婿,一定要给工部尚书的儿子段睿明做妾。 这段睿明的父亲段尚书跟凌学义沆瀣一气,许家和沈家的冤案他们两个人都有份。于是后来清算的时候,陆庭宣将段家也整垮了。 段尚书父子菜市口斩首示众,家中女眷尽皆发卖。或入乐籍。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许琇莹还托人给他带过话,想让他看在两个人都曾客居在许府的情分上救她一救。不过陆庭宣是知道许琇莹跟凌恒之间那些不清不楚的事的,愤恨他们两个人竟然这般伤许琇宁的心,所以就没有理会。 听得说许琇莹后来被个行商的人买走了,具体结局如何,他没有叫人打探,所以也就无从得知了。 但没想到现在许琇莹竟然有对他示好的意思...... 许琇宁却是个纯善的人,没有察觉到沈氏和许琇莹两个人之间的话中有话,而是很担忧的问沈氏:“娘,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可我昨天去你那里请安,跟宋妈说话,没听到宋妈说你哪里不舒服啊。” 沈氏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许明诚和陆庭宣也忍俊不禁。 “你这孩子。”沈氏目光慈爱的看着许琇宁,招手叫她到自己身边来。然后爱怜的拉着她的手,笑道,“娘好好儿的,没有哪里不舒服。你可别听那些个丫鬟乱说。谁知道她们嘴里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信不得的。” 许琇莹更紧的攥住了自己的衣袖。 但沈氏没有理会她,只看着许琇宁。觉得自己的这个女儿哪哪都好,真是怎么疼爱都不为过。就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了,柔声的跟她说话。 许正清这时注意到碧桃的手上端了一只朱红描金托盘,上面放了个什么物件,用一块大红绫子盖了。就问道:“这是什么?” 许琇莹原本还在想怎么将这架插屏拿出来送给陆庭宣。她没料想到许正清一家人都在。特别是沈氏,她能察觉到她对自己的敌意。只怕将这插屏拿出来,沈氏是肯定会说话的。 不过现在在许琇莹心里,没有什么比讨得陆庭宣的欢心更重要。所以即便明知道沈氏待会很可能会说话,但现在许正清问起,她还是回道:“今儿是陆大哥乔迁新居的好日子,我想着是肯定要过来贺喜的。没有什么好东西作为乔迁之喜的礼物,我就绣了一架花中四君子的插屏。手艺拙劣,还请陆大哥莫要笑话才是。” 说着,伸手掀开那块大红绫子,然后微垂下头,看起来一幅很娇羞的模样。 众人都看向那架插屏。 花梨木底座,白绢为底,相隔成同样大小的四扇,上面分别绣着梅兰竹菊。 许正清是个敦厚的人,心里没有那么多的弯弯肠子,压根没有察觉到许琇莹的异样,只以为她是将陆庭宣当做堂妹夫来看待。就笑着开口赞道:“莹姐儿的这架插屏,绣工好,寓意也好。花中四君子,傲、幽、坚、淡。正是咱们读书人该有的品质。” 许琇莹心中暗笑许正清是个傻的,面上前却做了惊喜和恭敬的模样出来,对他屈膝行了个礼:“大伯父谬赞了。” 这屋子里谁的地位比许正清高呢?都要对他尊敬的。既然他都已经这样的夸赞过她了,料想旁人也没有话说。 不然岂不是跟许正清作对,唱反调? 只要一想到这架插屏以后会摆放在竹意轩里,陆庭宣每次看到的时候都会想起她来,心里就暗暗的欢喜。也十分的得意。 不由的看向陆庭宣。却见他压根就没有看她,也没有看这架插屏,正垂眼在把玩手腕上戴的一串紫檀木念珠。面上神情淡漠的很。 在许琇莹心里,念珠这种东西都是信佛,也有一定年纪的人才会佩戴的,但陆庭宣现在才十八岁的年纪,竟然也会随身佩戴这个...... 再细看他,就觉得他即便只是坐在那里,也给人很沉稳,万事尽在掌控的感觉。 难怪以后会做上内阁首辅的位置。果然看起来就跟同龄的人不一样。 沈氏觉得自己的丈夫真的是个笨的。有心想要将许琇莹那份不可言说的心思告诉他,但只怕他不信,反倒还要说她多心。也担心许琇宁知道了会心里不舒服。 知道她是个眼里容不下半粒沙子的人。 可到底看不惯许琇莹的这幅姿态。就笑着问许琇宁:“宁儿,今日是你陆哥哥乔迁新居的好日子,你有没有准备什么礼物要送给他啊?” 虽然许琇宁还小,和陆庭宣完婚还要过两三年,但沈氏肯定是希望他们两个人感情好的。 早先两日她就告诉过许琇宁了,要用心的挑选一样礼物,好今日送给陆庭宣。当时许琇宁笑嘻嘻的说已经挑选好了。她问是什么,许琇宁也不说,只说是秘密。不过担保陆庭宣肯定会喜欢的。 沈氏不知道许琇莹在这其中使坏的事,因为见不得许琇莹讨陆庭宣的好,就想许琇宁将她自己用心挑选的礼物拿出来。 许琇莹一听,差点儿笑出了声来。 昨儿傍晚的时候画琴来找她,说了她已经用水将那幅米芾的字弄湿的事。现在许琇宁哪里还有什么礼物送给陆庭宣呢? 原本她只是不想许琇宁送礼物给陆庭宣,让他心中更欢喜许琇宁而已,可没想过要问的。但现在沈氏竟然问出了这个话来。 而且还是当着陆庭宣,和这一屋子人的面。 许琇宁会尴尬窘迫成什么样呢? 许琇莹很想看到这个画面。就笑着也柔声的问道:“是啊。宁妹妹,你一向跟陆大哥关系好,肯定准备了一份很好的礼物要送给他的,是不是?不如拿出来让我们也都看一看。” 说完,转过头看陆庭宣,脸上依然带着天真烂漫的笑意,娇美难言。 陆庭宣不敢看她。一看到她就忍不住的会心中起涟漪。就垂下眼,大拇指拨弄着手里的念珠。 这样可以让自己心静下来。 许琇莹只震惊的睁大了双眼。 这怎么可能?明明昨儿傍晚画琴特地去找她,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告诉她那幅字已经被水淋湿了。是她亲手做的。当时自己心里还很高兴,赏了画琴一只乌银戒指。但是现在许琇宁竟然说她昨晚已经将这幅字送给了陆庭宣,陆庭宣还说很喜欢...... 转念就想到,许琇宁看着就不是个心细的人。她肯定没有打开那只匣子看过,所以压根就不知道里面的字已经被损坏了,直接送给了陆庭宣。 若是这会儿当着众人的面打开那只匣子,让大家看到那幅字已经被损坏了...... 送人东西,送的竟然是已经损坏了的,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许琇宁又是个脸皮薄的人,她肯定会受不了,要哭闹一番的。 84.劝说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最起码对她很好。 心里既觉得愧疚, 也觉得感动。就看着他一脸真诚的说道:“陆哥哥,谢谢你, 对我这么好。” 还有上辈子他后来为沈家和许家翻案, 还两家清白的事。她是欠陆庭宣一句谢谢的。 其实她觉得她还欠陆庭宣一句对不起。上辈子退亲的那件事, 她做的确实太任性了。 一时也不晓得该如何表达自己心里的这份五味杂陈。想了想, 她就夹了一筷子鸽子蛋放到陆庭宣面前的小碟子里,殷勤的劝说着:“陆哥哥,你吃。” 陆庭宣抬头看她一眼, 没有说话。然后他低下头, 沉默的将碗里的鸽子蛋吃完了。 垂手站在一旁的谨言:...... 少爷,你以前不是吩咐下来过, 不吃任何禽类的蛋吗?再如何的加了调料,总还是觉得会有股子腥味。但现在你怎么就吃了呢? 谨言面无表情。就觉得他家少爷以前定下来的任何规矩在碰到许姑娘之后都会一一破坏的。这几天他已经看到过好几例了, 估计以后再看到他也不会觉得很惊讶了。 许琇宁并不知道陆庭宣不吃任何禽类蛋的事。上辈子她从来不关心陆庭宣的事,也从来没有单独和陆庭宣在一起吃过饭。如现在这般, 两个人隔着一张炕桌面对面坐着,在一起吃饭,还是头一次。 心里竟然有几分激动和不真实的感觉。 不过陆庭宣原就是个话不多的人, 大家族里也讲究食不言寝不语, 所以这一顿饭吃下来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待吃过饭,谨言和墨兰收拾了碗筷下去, 随后墨兰又送了两碗茶上来。 陆家有自己的茶园和茶庄。身为陆家的大少爷, 陆庭宣喝的茶自然也是最好的。 如现在这碗里的铁观音茶, 只取枝头上的那一点芽尖。虽然口感清淡,但香气馥郁。 不过这茶喝起来再如何的清淡,对于脾胃弱的人来说也不能多喝。特别是刚刚才吃过饭。 许琇宁就是个脾胃弱的人。受不得饿,也不能吃得太饱,不然就很容易积食。 于是陆庭宣立刻从许琇宁的手中拿下茶碗来,转手递给谨言,沉声的吩咐:“倒杯水给许姑娘。” 许琇宁:...... 她刚刚才捧起了茶碗准备喝茶的,没想到陆庭宣忽然就将她手里的茶碗给拿走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一杯茶都不舍得给她喝,竟然只给她喝白开水? 许琇宁以前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就问道:“陆哥哥,这茶很名贵?” 语气里很有些委屈的意思。 陆庭宣知道她这肯定是误解了他的意思。原本按照他的性子,是不屑于跟旁人解释自己做事的缘由的,但是现在看着许琇宁一脸委屈的模样...... “你脾胃弱,哪里能吃完饭就立刻喝茶?而且你刚刚才睡醒,现在再喝了茶,晚上你就该睡不着了。对你的身体不好。往后你还是少喝茶,多喝白水的好。” 解释完这些事,陆庭宣一双长眉微拧,有些不悦的转过头看墨兰:“姑娘年幼,这些事她不懂,你身为她的贴身丫鬟,怎能不懂?不想着提醒她,刚刚竟然还奉了茶过来给你们姑娘。” 经过上次的那番敲打,墨兰心里已经很惧怕陆庭宣的了。这会儿看他一张俊脸沉了下来,浑身气势迫人,只吓的面色发白。双膝一软,立刻就跪了下去。 谨言见状也立刻跪了下去:“禀少爷,这件事不关墨兰的事。茶是小的泡的,只是烦劳墨兰姑娘拿过来而已。若少爷要罚,请只罚小的一人。” 心里暗暗叫了一声苦。 平日少爷习惯饭后就喝茶的,今儿他见许姑娘也在这里,自然泡了两碗茶。但哪里能料想到少爷竟然跟个老妈子似的,连许姑娘饭后喝不喝茶的事都要管。 不过男子汉么,这件事原是他做的,就该他担着。哪里能让墨兰来担呢? 墨兰闻言,侧头看他一眼,目光中满是感激。 不过随后她就壮着胆子,抬头看陆庭宣,抖颤着开口:“这件事,这件事奴婢也有错。奴婢,奴婢压根就没有想到过姑娘饭后不能立刻喝茶的事,端了茶就过来给姑娘。陆少爷要罚,请连奴婢一起罚。” 谨言是个有担当的人,但她原本就有错,不能让谨言一个人担下所有的罪责。 陆庭宣目光冷淡的扫过他们两个人,正要说话,就听到许琇宁不解的声音响起:“不过就是一碗茶而已,多大的事啊?值得你们两个都跪下请罚的么?快起来。” 谨言和墨兰都不敢起来。 他们两个人心里都很明白,姑娘是个心善的。只怕也不明白陆少爷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她说的话不算数,得陆少爷发话了,他们两个才敢起来。 许琇宁确实不明白陆庭宣为什么会生气。在她看来,这件事实在是一件很小的事,压根就不值得生气。 不过她也看出来了,只怕要陆庭宣发话,谨言和墨兰才敢起来。 就转过头看陆庭宣,跟他商量:“陆哥哥,你叫谨言和墨兰起来。” 陆庭宣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他一片心为她的身子操心,哪怕是很小的一件事。但她却全然不知道,反倒觉得这都是些小事,压根就不值得生气。 可是在他的心里,但凡只要跟她的身体安康有关的事,那都是天大的事。 不敢再去想上辈子得知她死去时他心中是什么感觉。这辈子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她再出半点事。 哪怕他都已经决定只将她当成世交家的一个小姑娘来看待,以后找个合适的时机会解除他们两个之间的婚约。甚至任由她嫁给她喜欢的人...... 那他也要看着她好好的活着。 “陆哥哥,” 许琇宁见他不说话,干脆探身过来,伸手拽住他的右侧衣袖,轻轻的摇晃了两下。然后仰头看他,“你就让他们两个人起来,好不好?” 是她惯常撒娇时的模样和语气。澄澈明净的双眼含着祈求,声音既甜且糯,说不尽的娇美可爱。 上辈子她就惯常用这一招来对付他...... 陆庭宣闭起了双眼,不敢再看。胸腔里的一颗心却跳的较刚刚快了起来,拢在袖中的双手也悄悄的握紧。 不过虽然看不到她的模样,耳中依然能听到她娇娇软软的声音在叫他:“陆哥哥?” 也能察觉到袖子又被她轻轻的摇晃了两下。 事实证明,招式不在于新,管用就行。片刻之后,就见陆庭宣睁开双眼。也不看跪在地上的谨言和墨兰,只神色淡淡的吩咐着:“起来吧。” 谨言和墨兰就都明白,今儿的这一顿罚看来是躲过去了。 两个人心中都大喜。先是对陆庭宣行礼谢过,然后又对许琇宁行礼谢过。 若刚刚没有姑娘替他们两个求情,陆少爷还不定怎么罚他们两个呢。 许琇宁脸上笑盈盈的,挥手叫他们两个起来。 眼角余光看到陆庭宣手捧了盖碗在喝茶,她忙转过头看他。同时语带不满的说道:“陆哥哥,你刚刚还说我饭后立刻喝茶对脾胃不好,怎么你自己反倒在喝?赶紧将茶碗放下来。” 陆庭宣:...... 但也只得将手里的盖碗放到炕桌上,没有再喝了。 许琇宁还在很关切的叮嘱他:“往后你饭后也都不能立刻喝茶了,对脾胃不好。知道了吗?” 陆庭宣:...... 然而也只得回道:“知道了。” 总有一种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的感觉。 看到一向清傲冷漠的自家少爷在许琇宁面前竟然乖顺温良的跟只小猫咪一般,谨言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立刻就见陆庭宣转过头来看他。目光冰凉锐利如同两根针,哪里还有在许琇宁面前的一点乖顺温良? 谨言立刻不敢再笑了。忙垂下头,眼观鼻鼻关心。 许琇宁也听到了谨言的笑声。不过她没有多想,反而也一本正经的叮嘱他:“你是贴身伺候陆哥哥的,平时他不留意的地方你要多留意一点。就譬如这饭后就喝茶的事,往后陆哥哥饭后你都不要泡茶给他喝了。” 顿了顿,又叮嘱着:“最好晚上也都不要泡茶给他喝。容易走了困,到时对他的身体不好。以后晚上就只给陆哥哥喝白水吧。” 85.咬人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就如同一只小奶猫伸了毛茸茸的小爪子轻轻的在心尖上挠了一下般, 陆庭宣一颗心轻颤。放在桌面上的右手也轻握了起来。 竟然忍不住的想要去看她。不过到底还是硬生生的忍住了。 她惯常是个会撒娇的。每次但凡她做错了事,就会过来拽着他的衣袖, 左右轻轻的摇晃着。然后一双杏目含泪, 抬起头看他, 娇娇软软的叫着陆哥哥。 可耻的是, 每次但凡她这样,任凭他心里一开始再有天大的怒气也会立刻烟消云散。 压根就没有法子真的对她生气。 哪怕是后来她毁亲嫁给凌恒了,他甚至都想过,只要她回来找他,叫他一声陆哥哥,说我错了,他只怕都会立刻原谅她...... 他在她面前就是这样的没有骨气。 不过再活一辈子,他还是想让自己在她面前有骨气一点。 就硬了心肠,没有看许琇宁一眼。一双形状好看的薄唇也轻抿了起来,没有接她的话。 许琇莹也担心陆庭宣会真的搬离许府。 虽然他现在是许琇宁名义上的未婚夫, 但只要他还留在许府一天,近水楼台先得月, 她都有信心能让他喜欢上自己。不过若他搬离了许府, 日常两个人都难见面, 还要他如何的喜欢上自己呢? 于是也忙开口劝说:“陆大哥, 大伯和大伯母确实一片诚心想让你留下来, 若你搬走了, 他们两个肯定会很伤心的。就是旁人, ” 说到这里,她做了娇羞的模样,低垂下头,柔声细语的说着:“看到你搬走,也会伤心的。” 陆庭宣和许明诚闻言都看了她一眼,不过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她又没有指名道姓的说这个旁人到底是谁,进可攻退可守,只凭听到的人心里如何想,他们两个也没法用言语来堵她。 许琇宁却没有听出她这别有用心的话来,反而立刻就接口说道:“是啊。陆哥哥,你搬走了,我肯定会很伤心的。” 许琇莹神色微顿。随后只气的心口胀痛。 她拉下自己的脸面做的一番铺垫,却教许琇宁捡了个现成便宜。 许明诚忍俊不禁。他的妹妹实在是娇憨可爱,怨不得大家都很喜爱她。 抬手轻摸了摸许琇宁的头,然后他转头看着陆庭宣:“你看,宁儿也舍不得你离开。既如此,你还是留下罢。” 不待陆庭宣再说话,他就继续说了下去:“你心中的那些顾虑我也明白。但你也要体谅体谅我父亲和母亲。一者这是陆伯父的托孤之意,二者,你今年守制期满,年后就能参加会试。今年正是最紧要的时候,你我在一起进学、温书,岂不好?时文上面父亲也能指点一二,岂不比你一个人独居的好?若你实在担心有人在背后嚼口舌的事,” 想了一想,就道:“我记得咱们家东北角上有一处名叫竹意轩的小院落,十分幽静,是个读书的好所在。难得这院子有一处角门正好临街,若有人来找你,便可从此角门进出。另外夹道内还有一扇角门通着咱们府里面,你来找我们,或是我们去找你也方便。你往后便住在竹意轩吧,这再好也没有了。” 许明诚这一番话,直接将陆庭宣先前说的那个托辞给堵了回去,让他再没分辨的话。陆庭宣少不得的只能再想了个托辞。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先听到许琇宁很兴奋的声音响起:“大哥这个主意好。陆哥哥,你就留下来吧。” 陆庭宣一个没忍住,看了她一眼。 就见小少女唇角上扬,一双眼中满是紧张和恳求之意。还夹杂了些许不安的神色。 她这是在担心他会离开,所以才会心生不安么? 察觉到他的目光,许琇宁还微微歪头看了过来。眼中恳求之意更甚。 看得出来她这一刻确实是真心实意的想要他留下来的。 陆庭宣心中一跳。薄唇轻抿,没有说话,只沉默的转过了头。 见他没有说反对的话,许明诚立刻拍板定下了这件事。 就叫了个丫鬟过来,吩咐她:“你现在去告诉老爷和夫人,就说陆少爷不搬了,往后还住在咱们家。再叫几个粗使的丫鬟仆妇,速速将竹意轩收拾打扫干净。挑个吉日,陆少爷就要搬过去住。” 丫鬟答应着,转身去了。许明诚就继续和陆庭宣说话。 说的是前几日郭祭酒要他们看的王守溪的稿子:“......果真是天下士,文风雅正的很。也明畅醇厚,不愧是一代文章大家。” 许琇宁是个活泼,不大坐得住的人,在读书这件事上没有多少兴趣。虽然也认得字,能通读文章,但到现如今,写的一手字还是歪歪扭扭的,极其的难看。 不过许正清和沈氏对这些都没有强求。她不愿意做的事,他们两个从来不强逼,只任由她做自己想做的事。 许琇莹还在侧耳细听着他们谈话,时不时的还会柔声说上一两句,以此显示她腹中的才学。 她自小就瞧不上自己的父亲母亲,更想要出人头地,所以自五六岁上懂事之后就找机会自己学识字。东拼西凑的也很学了一些。知道陆庭宣才学高,肯定会喜欢腹中有才学的女子,这会儿便想要展示一二。 许琇宁听着却觉得无趣的很。不过见许明诚和陆庭宣正说的兴起,自然不好说离开的话,就拿了腰带上挂着的荷包,从里面拿了一颗松仁粽子糖,趁人不备,悄悄的塞到口中。 因着前几日风寒的缘故,早上她醒过来的时候还觉得全身乏力。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一直浑浑噩噩的,所以就没有起来。 丫鬟们以为她在熟睡,自然也不敢来叫她,所以早饭她都没有吃。 午饭画屏倒是拿了过来,但是一听说陆庭宣辞行要搬走的话,她急得都没顾上吃,起身就出门了。 于是这会儿眼看着都已经过了午时了,可她今天还水米未曾粘牙呢。 腹中实在是饿的很,想起来荷包里装了松仁粽子糖,就悄悄的拿了一颗出来吃。 原本以为没有人会看到,但陆庭宣虽然在跟许明诚说话,偶尔眼角余光还是忍不住的会往她这里望过来。 就将她面上的无聊,手指绕着衣带玩耍,悄悄的从荷包里拿了松仁粽子糖塞到口中的事都看了个一清二楚。 口中含着糖的小姑娘两边脸颊都鼓鼓的。偶尔还会动一动,看着便如同一只正在进食的小仓鼠,实在是很容易让人觉得心情大好。 陆庭宣知道她很喜欢吃甜食。别的姑娘随身荷包里装的都是香丸香饼之类,但她的荷包里装的却永远都是各样的糖和蜜饯之类。 这样的一个小姑娘,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上她什么。 但就是,喜欢上了。即便到了现在,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想再看她一眼,但还是忍不住的会去偷觑她,看她在做什么。 刚刚还因为她叫的两声陆哥哥就没有再坚持提搬走的事...... 心中再一次狠狠的唾弃了自己的没骨气。不过顿了顿,还是叫谨言过来,让他将攒盒拿过来。 谨言应了一声,转身到东次间书房里面拿了一只黑漆嵌螺钿的攒盒过来。 打开盖子,就见里面一总有九格,放了各样吃食。最中间的那个圆形格子里面放的是桃片糕。 许琇宁以前最爱吃的糕点就是桃片糕,在乱坟岗飘荡的那五年都会时常想起。这会儿看到这洁白细软的桃片糕,忙拿了一片吃起来。 香甜松软,能吃到玫瑰糖的香味。 许明诚看了一眼她贪吃的模样,笑道:“明明前几天我才刚买了一包桃片糕给你,如何看你现在这个样子,竟然是好长时间没有吃过?你慢些吃,别噎到。” 许琇宁不说话,伸手又从攒盒里面拿了一片桃片糕吃了起来。 她可不是好长时间没有吃到这桃片糕了?而且非但是桃片糕,在乱坟岗飘荡的那五年她什么都吃不到,现在看到这一攒盒的吃食,她想全都吃光,一个都不剩。 许明诚叫墨兰将茶水拿给她,然后问陆庭宣:“这是瑞福斋的桃片糕?加了玫瑰糖的?” 许琇宁虽然很爱吃,但对吃食也是个很挑剔的。她最爱吃的就是瑞福斋加了玫瑰糖混合的桃片糕。且这玫瑰糖必得是头年刚做好的,若是陈年的她一口就能尝出来,必定不肯吃的。 陆庭宣点了点头:“前两日谨言去外面,路过瑞福斋的时候顺路买了这些桃片糕回来。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吃这些甜食,所以就一直搁在这里。” 被强行背锅的谨言:...... 这些桃片糕难道不是前儿少爷您亲自去瑞福斋买来的?怎么现如今倒说是我买的? 不过也不敢插嘴,只垂手静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少爷继续冷静的和许明诚说话。 86.习惯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但上辈子一来她不晓得陆庭宣后来竟然会做上那样的大权臣,压根就没有多留心过他,二来这个人也实在冷清神秘的很,好些事她都不晓得。 只模糊的记得有一次听许明诚无意中提起过,好像陆庭宣是个很喜欢写字的人。因为他觉得写字可以静心。他最喜欢的好像就是米芾的字。 没想到现在许琇宁竟然会买了米芾的字要送陆庭宣。 但明明她记得上辈子许琇宁从来没有送过陆庭宣任何东西。倒是陆庭宣, 只要许琇宁要, 他恨不能将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她。但现在许琇宁怎么...... 许琇莹知道陆庭宣对许琇宁的感情,心中原本就一直在担心要如何拆散他们两个的事, 若这会儿让许琇宁将这幅米芾的字送了出去,那陆庭宣岂不要越发的对许琇宁死心塌地起来? 不行。是决不能让许琇宁将这幅字送出去的。 就安心要使坏。 这件事自然也不能由她亲自出马,免得被人瞧见, 落了把柄可就不好了。 想了想, 目光就落到了画琴的身上。 最后画琴怀中揣着一副赤金葫芦耳坠子, 还有一对金裹头簪子,一脸喜色的出了怡月院的院门。 * 许琇宁是个对钱财之类的东西都很没有数的人。 她母亲出身官宦之家,嫁妆体己无数,只生了她这一个女儿, 什么好东西都给她。首饰衣裳, 玩物摆件, 件件都是精品。父亲兄长也极宠她, 无论想要什么,也只是她一句话的事 所以这幅米芾的字虽然很贵重。在许琇莹看来, 是她绝对买不了的东西。可在许琇宁这里, 其实真的不算什么。 不过因为这是要送给陆庭宣做乔迁贺喜的礼, 所以她还是看的比较重的。 放在自己的梳妆台上,晨起梳妆,晚上卸头上首饰的时候都要打开看一眼。 每看一次的时候都要想着陆庭宣收到这幅字时面上会是如何的表情,心中不禁越来越期待起那日来。 明日就是沈氏挑选的宜搬家的黄道吉日了,上午辰正时分陆庭宣就会搬到竹意轩去。许琇宁已经想好了,明儿她要早起,一定要赶在陆庭宣还没有到之前就赶到竹意轩,到时就将这幅米芾的字送他,好给他一个惊喜。 心里越想越高兴。于是晚上坐在梳妆台前的时候,忍不住又打开了匣子。 但是只看了一眼,她心中一跳,面上变色,整个人立刻就从绣墩上站了起来。 墨兰正站在她身后给她取发髻上簪的首饰,没防备她这样猛然的站起来,手里拿着的碧玉簪子都差点儿戳到她柔嫩白皙的脸颊。 墨兰吓了一大跳,后背都出了一层冷汗。勉强定了定心神,忙问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一抬头,就看到许琇宁正在目呆呆的看着匣子。 墨兰也看过去。就见匣子里面湿湿的。整幅卷起来的画轴就如同在水里面泡过一般,上面的水迹很明显。 字画,特别是古字画,是很娇气的东西,原就要放在干燥的地方保存,如何禁得住这般折腾?不消说,这幅字肯定已经毁了。 墨兰那天是跟着许琇宁一起出去买这幅字的,银票还是从她身上拿出来的。许琇宁对银钱没有一点概念,出门身上也从来不带钱。墨兰自然知道这幅字是如何的贵重。 但现在这么贵重的一幅字竟然就这样的毁了?! 墨兰脸上变了色:“这是怎么一回事?这幅字好好的放在这里,里面如何会有水?” 立刻就叫画屏和画琴过来,问她们两个今日有什么人到屋子里来过。 虽然绘雅苑里面大大小小的丫鬟加起来有近二十个,但也不是谁都能进许琇宁的屋子的。有些粗使丫鬟只管院子里的打扫,给花木浇水,给鸟儿喂食的事,一步都不得进屋。所以这件事其实若真要查也是件很好查的事。 画屏屈膝回禀,说是昨儿她娘让人捎话进来,病的厉害,想见见她,于是她今儿早起的时候跟柳嫂子告了一日假,回家看她娘去了。日暮时分才回来。所以并不知今儿到底有哪些人进过姑娘的屋子。 这件事墨兰也知道。 她是绘雅苑的大丫鬟,管着这绘雅苑里的所有事和所有人,画屏要告假一日回家看望她娘,得先要经过她的同意,然后才能去跟柳嫂子说。 对着画屏点了点头,墨兰看向画琴。 墨兰虽然年岁上较画琴还要小一岁,但生了个长挑身材,比画琴要高上一个头。虽然面向看着是个很平和的人,但一双眼睛很亮,看着人的时候仿似能看到人的内心去。 对上她的目光,画琴心中跳了一跳,背上也即刻有冷汗冒了出来。 她在害怕,也心虚。 但这份害怕和心虚只维持了一会儿的功夫,她心中忽然就腾的一下子冒出一股火气来。 墨兰原本只是太太身边的一个二等丫鬟罢了,以前见着她的时候还会很客气的跟她说话。也不知道到底被太太看中哪一点,就指派到绘雅苑来做了姑娘身边的大丫鬟。 若墨兰不来,这绘雅苑大丫鬟的位子肯定是她的。 是墨兰占了她大丫鬟的位子,但现在竟然用这样居高临下的目光看她。 便是她做的又如何?反正神不知鬼不觉的,谁都没法子怪罪到她的身上来。 就扬起下巴,目光直视墨兰,回答着:“姑娘的屋子每天我都好好的看守着,等闲不让旁人进来的。今儿也只有红桃和绿柳这两个丫鬟拿了抹布,端了盆水进来擦屋里的桌椅柜子。若说这幅字被水给浸湿了,再没旁人,必然是红桃和绿柳这两个丫鬟做的。” 红桃和绿柳是绘雅苑的三等丫鬟,平常专职负责洒扫绘雅苑正房各处。 墨兰听了,就让人去叫红桃和绿柳过来。 不过来的却只有红桃一个人,绿柳没有来。问去传话的小姑娘,说绿柳不在屋里。 红桃这时已经跪了下来。 她才十二岁大,没有经过什么事,吓的一张脸都白了。刚刚小丫鬟过去传说,说墨兰姐姐叫她过去问话,她就知道事情不好,只怕是瞒不住了。 于是当下墨兰才开口询问了一声,红桃就结结巴巴的将下午的事都交代了。 原来下午她和绿柳拿了抹布,端了盆水来擦姑娘屋里各处的桌椅柜子,画琴站在一旁看着,不时的嫌弃她们擦的不干净。还说抹布拧的太干了,如何能擦掉桌椅柜子上的灰尘呢? 特别是梳妆台上放着的那面铜镜,姑娘每天早晚梳妆用面脂匀脸的时候都要用到,现在竟然看着竟然都有些发蒙了。一定要她们两个擦拭的光洁明亮。 红桃和绿柳被她支使的团团转。也不知道怎么,就将端来的那盆水放到了梳妆台上,两个人忙着去擦那面铜镜。随后也不知道怎么,只听得哐当一声响,那盆水就翻了,铜盆掉到了地上,梳妆台面上到处都是水。 两个人吓了一大跳,赶紧手忙脚乱的收拾。后来还一直求画琴不要将这件事告诉给姑娘知道。 但没想到现在姑娘还是知道了。 墨兰有些不悦的看了画琴一眼。 若画琴早些将这件事告诉许琇宁知道,也许这幅字就不会损坏的这样的厉害。说不定还能补救。姑娘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的伤心。 就说她:“这件事姑娘回来的时候你就该告诉姑娘知道的。” 画琴即刻为自己辩解:“我哪里知道那盆水会将姑娘的这幅字给弄坏?原本我看这两个小丫鬟已经将梳妆台上的水都擦干了,姑娘的粉盒和首饰匣子都好好的,她们两个又跪下来哭着求我,我又不是个冷血无情的人,一时心软,就答应了。” 其实这幅字外面有匣子护着,仅就这盆水打翻了如何能湿成那个样子?是后来画琴叫了红桃和绿柳出去,揭开盒盖,用手掬了水洒在卷轴上面的。 红桃没料想到竟然会将这幅贵重的字给损坏了,只吓的手脚都开始发抖。一直磕头不止:“姑娘,奴婢真的不是成心的。求您饶恕了我。奴婢,奴婢下次打扫的时候肯定会很小心的。” 墨兰问起绿柳在哪里,说是她心中害怕,不敢待在屋里,早就躲了出去。 “还有下次?”画琴不待墨兰说话,已经抢先开口,“像你们两个做事这样毛手毛脚的,一点儿都不仔细,这次打翻水盆弄坏了姑娘买来的字,下次谁知道你们会再不小心做出什么事来?如何还敢让你们留在绘雅苑?打发出去做粗活才是正经。” 一番话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所有罪名都推到红桃和绿柳身上不说,还要将她们两个撵离绘雅苑。好让旁人永远不知道这件事是她做的。 她这般大呼小叫,越俎代庖,墨兰自然不高兴。往常看着总是很平和的一张脸也沉了下来。 87.高中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这也是先前为什么许琇宁一听说他要搬离他们家就很着急的缘故。 仿似只要有他在,他的父母兄长,他们许家肯定都会好好的, 再不会发生以后的那些事一样。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忽然问这句话,但许琇宁还是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喜欢的。” “那你就拿回去。”陆庭宣对她微点了点头,收回看她的目光,“摆放在你临窗大炕的窗台上正好。” 小姑娘住的绘雅苑他去过。院子里有海棠花,有蔷薇花架, 一到花开的时候,枝头簇簇拥拥的都是花。 她是个喜欢热闹的心性。 这架小插屏不是许琇莹送他的么?她原本以为他肯定会喜欢的。但是没想到他现在竟然要送给她...... 就将信将疑的问道:“陆哥哥,你说的是真的?” 陆庭宣侧头看了她一眼。 一双杏目黑白分明, 不带半点泥尘气, 很清澈纯净。 她是个很真的人,心里也没有半点城府。被她的父母和兄长保护的太过了,很容易被人哄骗。 想到她这样的一个人,上辈子嫁给凌恒才两个多月就死了...... 凌家将这个消息封锁了起来,当时他还不知道。是后来沈家和许家出事, 他去找许琇宁,凌家的人才出来告诉他, 说早在沈家和许家出事的头一天许琇宁就已经暴毙了。 震惊,不可置信, 他没办法相信许琇宁已经死了的事。但凌家的人带他去凌家的祖坟看了刚起的一座坟头, 墓碑上清清楚楚的写着爱妻许氏琇宁之墓, 旁边的立碑人写的是凌恒泣立。 还有一篇碑文, 是凌恒写的。写的确实是字字泣血,句句皆泪。 他那个时候才相信许琇宁真的死了。不过当时他竟然一点儿悲伤的感觉都没有,而是一脸淡漠的转过身就离开了。 仿似这坟头里面埋葬的只是一个他不认得的陌生人。 不过当夜他就去掘开坟头,将许琇宁的尸首取走了。 哪怕只剩了一根骨头,他都不会让许琇宁躺在他凌家的祖坟里。 临走的时候看到那座凌恒立的墓碑,只觉得碍眼的很,就给砸了。 砸的四分五裂。特别是爱妻许氏琇宁那两个字,被他用剑都给划花了,直至看不出原本的字迹来。 其后许琇宁的尸首他也没有再下葬,在自家的庭院里面烧掉了。骨灰装入一只白瓷小坛里面,去哪里都要带着。可谓是寸步不离。 在烧尸首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异样,叫了个信得过的仵作过来查看,就知道许琇宁的死因是喝了鹤顶红的缘故。 那肯定是跟凌家人脱不了干系的。 而那个时候凌学义竟然已经做了内阁首辅。凌恒也一路高升,做了户部郎中...... 这才收起自己闲云野鹤的心思,汲汲于官场。后来剑走偏锋,扶持不被众人看好的四皇子登上帝位,很快的做到内阁首辅的位置。借着给沈家和许家平反的势头,让凌家一众人都没有落个好下场。也算是给许琇宁报了仇了。 他临死之前,手里还握着那只装许琇宁骨灰的白瓷坛子。 回顾自己的这一生,只觉得也是疯狂偏执的很。为了一个明明不喜欢他的人,竟然做了这许多自己不喜欢的事,双手也染满了鲜血。 不过他是一点都不后悔的。 只是,如果还有下辈子,他想安安静静的过自己闲云野鹤的日子,不想再遇到许琇宁。 大抵爱的越深,等到爱而不得的时候就会越痛。那种痛彻心扉的滋味他不想,也不敢再去体会一遍。 但是没想到他一睁眼竟然会重生。现在那个小姑娘还睁着一双晶莹澄澈的眼眸在望着他,跟他说话...... 想起上辈子她是深中剧毒死的。她这样娇气的一个人,当时该痛成什么样子?心中不由的就柔软下来,面上的冷淡也缓和了很多。 “嗯。”他轻轻的嗯了一声,“是真的。” 声音较刚刚温和了不少。 许琇莹送的这架插屏他原就不想要。便是勉强收下,一等众人离开,他也肯定会叫谨言拿出去扔掉的。难得现在许琇宁竟然喜欢,让她拿回去摆放在她屋里正好。 许琇莹都要气死了。 她熬的双眼通红,好不容易才绣出来的一架插屏,原是想要讨陆庭宣的喜欢,但没想到被他转手就送给了许琇宁。 竟然让他拿这个去讨许琇宁的欢心了。 那她算什么?这许府里的绣娘? 忍不住就用力的咬住了下唇。 可是许正清和沈氏都在这里,她又不能说反对的话。而且已经送出去的东西,说起来就是陆庭宣的了,他是有可以随意处置的权利的。 胸腔里憋了一口软气,上不来也下不去,只气的她脸上的神色都有些变了。 沈氏现在看到她受气就觉得心里很舒畅。 还想要再舒畅一点。就笑着对屋子里的众人说道:“宁儿的眼光不错,这幅米芾的字挑的很好。正好刚刚我看庭宣书房的墙壁上素淡的很,心里正想着要寻几幅字画来挂上装饰装饰。这幅米芾的字就很好,挂上去显得雅致。庭宣,你觉得如何?” 陆庭宣自然只能答应下来。 站在一旁的谨言是知道昨儿晚上发生了什么事的。许琇宁买来的那幅赝品,还是少爷吩咐他烧掉的。至于这幅米芾的真迹,是少爷在常州府时收藏的。 这幅字的轴身是两根白檀木。白檀木是很珍贵的一种木材,有香气,能驱虫。只是上面的那根白檀木有一处磕伤。还是他不小心弄坏的,所以他绝对不会认错。 少爷很喜欢米芾的字,每每得了一幅必然会珍藏起来,都舍不得拿出来挂在墙上。就是担心会有灰尘落到上面,时日长了,卷轴的颜色,还有纸面上的笔墨难免会变淡。 但是没想到现在因为许姑娘的缘故,少爷要把他最喜欢的这幅字挂到墙上...... 沈氏和许正清等人今儿会过来竹意轩,就是来暖房的。现在在这里也坐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各处也都看过了,眼看外面的日色也高了,就要回去。 陆庭宣亲自送他们到院门口。 许琇宁看着画屏手里捧的那架小插屏,人还有点懵。 不明白原本还是许琇莹送给陆庭宣乔迁之喜的礼物,只因为她多看了两眼,陆庭宣竟然就转手送给她了...... 不提防就被沈氏一指头戳在了脑门上,戳的身子往后仰了仰。 “过几日就要过十一岁生辰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走路也不晓得看路?仔细绊到了,再摔到了,惹人笑话你。” 虽然责怪的话,但语声带笑,哪里有半分责怪的意思。 目光瞟了一眼陆庭宣,又看着许琇宁笑道:“今儿回去你就好生的准备准备,收敛心思,明儿就过来这里,好生的跟你陆哥哥练字。我可告诉你了,你陆哥哥写的一手好字,你跟着他,若再练不出一手好字来,赶明儿我就告诉你外祖父,让他拿戒尺打你手掌心。” 许琇宁知道外祖父是个很铁面无私的人,谁的情面都不给。她表哥沈承明那样得外祖母的疼爱,不还是经常被外祖父打手掌心? 立刻就吓的心中一惊,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沈氏这才满意的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总之陆庭宣这个女婿她是很满意的,是绝对不会容忍任何人来破坏他和许琇宁之间的亲事。 * 许琇宁回去之后就抱着雪球坐在临窗大炕上唉声叹气。 说起来也奇怪,上辈子她明明是不怕陆庭宣的,但是这几天接触下来,不晓得为什么,每每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忍不住的觉得害怕。 可是从明天开始她竟然要跟着陆庭宣练字...... 许琇宁虽然不是很聪明,但多多少少也能明白她爹娘,还有她兄长的心思。肯定是想要她和陆庭宣多接触接触,好让他们两个人之间早点有感情的。 但是她觉得他们压根就是在坑她啊。 陆庭宣那样的人,怎么会喜欢她这样不学无术的人呢?上辈子她印象中就很少有看到陆庭宣对她笑过,从来没有说过喜欢她的话。更何况后来那只郭祭酒家的丫鬟鬼也说过了,陆庭宣很喜欢她家姑娘的。 许琇宁是真不想去跟陆庭宣练字,但是这件事好像已经由不得她了。 “雪球,”摸了一会儿雪球洁白柔顺的毛,许琇宁低下头,下巴在它胖乎乎的身上蹭了蹭,可怜兮兮的说着,“你说我该怎么办啊?以后会不会我手腕都痛的要断了,陆庭宣还要逼着我练字啊?我,我是真的很怕他的啊。” 脑海中总是忘不了在竹意轩时她想到的那个很凄惨的画面。 雪球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是它被许琇宁摸的很舒服。双眼都眯了起来,喵呜喵呜小声的叫着。 沈氏还吩咐梅月:“庭宣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只怕那些收拾的丫鬟婆子偷懒,不好好的收拾。你现在就去竹意轩看着,务必要她们将里外都打扫收拾的干净。另外屋里张挂的帐幔,各处的摆设物件,但凡所需要的一应东西,你只管来跟我说,挑最好的送过去。” 梅月答应着,转身出去了。 许正清也在交代许明诚,以后去国子监进学务必要和陆庭宣一起。下学了立刻回来,不要在外面和那些不三不四不长进的人交往。 许正清之所以这般关心陆庭宣,一来固然是好友临终托孤,他不能辜负,二来也是因为陆庭宣和许琇宁定下了亲事的缘故。 88.告白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不然能动不动的就责问她?人, 特别是男人,心中总是要怜惜弱者一些的。 对于她的这番托辞,沈氏也不好追究。 她原就有个头痛的毛病, 经常发作。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个丫鬟对许琇莹说了她身子不爽利的话了? 不过沈氏娘家原就姨娘和庶出的姐妹不少,天天要上演这些勾心斗角的戏码, 许琇莹这点子道行她还不放在眼里。 就对许正清笑道:“老爷你看, 莹姐儿可真是个多心的。我原不过是一句打趣的话罢了,她倒以为我是在责问她。这孩子, 难道大伯母如何对你你心里不清楚的么?反倒这样说我。我这下子可真是要伤心死了。往后可如何再敢跟你说话呢。” 沈氏虽然已经有三十六岁了, 但她是家里最小的嫡女, 从小锦衣玉食的长大。嫁给许正清之后从来不用为姑婆或者妾室之类的事操心,一直过的很顺遂。就保养的很好。肤如凝脂, 容色照人。这般浅笑轻嗔的时候风姿嫣然, 只如二十岁刚出头的妇人一般。 许正清原就对自己的这位妻子很喜爱, 也知道她以前对许琇莹很好。现在听了沈氏这略带幽怨的话,就看着许琇莹说道:“你大伯母是个心善的人,也极喜你,这你是知道的。她刚刚说的那句话,没有要责问你的意思。你莫要多心。” 又转头看着沈氏说道:“莹姐儿是你的侄女, 是晚辈,她不懂事, 往后要你提点的地方还有很多。你只将她当着宁儿一般, 该说的地方还是要说, 不妨事的。” 沈氏笑吟吟的应了下来。然后眼皮微微撩起,看了许琇莹一眼。 目光里面哪里还有半分笑意在? 但许琇莹也没有法子,只得恭敬的应下了许正清的这句话。还轻声细语的对沈氏致歉,说自己不会说话,让大伯母误会了。 十根手指紧紧的攥着衣袖,指甲盖儿都泛白了。 沈氏分明瞧见了,也只当没有瞧见。拿了桌上的盖碗笑盈盈的低头喝茶。 陆庭宣和许明诚对她们两个人之间的暗潮汹涌都是心中雪亮的,不过都没有说什么。因为是沈氏占了上风。 而且陆庭宣心中也确实厌恶许琇莹。 上辈子他很少同许琇莹接触,不过也知道许琇莹后来不要许正清和沈氏替她挑选的夫婿,一定要给工部尚书的儿子段睿明做妾。 这段睿明的父亲段尚书跟凌学义沆瀣一气,许家和沈家的冤案他们两个人都有份。于是后来清算的时候,陆庭宣将段家也整垮了。 段尚书父子菜市口斩首示众,家中女眷尽皆发卖。或入乐籍。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许琇莹还托人给他带过话,想让他看在两个人都曾客居在许府的情分上救她一救。不过陆庭宣是知道许琇莹跟凌恒之间那些不清不楚的事的,愤恨他们两个人竟然这般伤许琇宁的心,所以就没有理会。 听得说许琇莹后来被个行商的人买走了,具体结局如何,他没有叫人打探,所以也就无从得知了。 但没想到现在许琇莹竟然有对他示好的意思...... 许琇宁却是个纯善的人,没有察觉到沈氏和许琇莹两个人之间的话中有话,而是很担忧的问沈氏:“娘,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可我昨天去你那里请安,跟宋妈说话,没听到宋妈说你哪里不舒服啊。” 沈氏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许明诚和陆庭宣也忍俊不禁。 “你这孩子。”沈氏目光慈爱的看着许琇宁,招手叫她到自己身边来。然后爱怜的拉着她的手,笑道,“娘好好儿的,没有哪里不舒服。你可别听那些个丫鬟乱说。谁知道她们嘴里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信不得的。” 许琇莹更紧的攥住了自己的衣袖。 但沈氏没有理会她,只看着许琇宁。觉得自己的这个女儿哪哪都好,真是怎么疼爱都不为过。就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了,柔声的跟她说话。 许正清这时注意到碧桃的手上端了一只朱红描金托盘,上面放了个什么物件,用一块大红绫子盖了。就问道:“这是什么?” 许琇莹原本还在想怎么将这架插屏拿出来送给陆庭宣。她没料想到许正清一家人都在。特别是沈氏,她能察觉到她对自己的敌意。只怕将这插屏拿出来,沈氏是肯定会说话的。 不过现在在许琇莹心里,没有什么比讨得陆庭宣的欢心更重要。所以即便明知道沈氏待会很可能会说话,但现在许正清问起,她还是回道:“今儿是陆大哥乔迁新居的好日子,我想着是肯定要过来贺喜的。没有什么好东西作为乔迁之喜的礼物,我就绣了一架花中四君子的插屏。手艺拙劣,还请陆大哥莫要笑话才是。” 说着,伸手掀开那块大红绫子,然后微垂下头,看起来一幅很娇羞的模样。 众人都看向那架插屏。 花梨木底座,白绢为底,相隔成同样大小的四扇,上面分别绣着梅兰竹菊。 许正清是个敦厚的人,心里没有那么多的弯弯肠子,压根没有察觉到许琇莹的异样,只以为她是将陆庭宣当做堂妹夫来看待。就笑着开口赞道:“莹姐儿的这架插屏,绣工好,寓意也好。花中四君子,傲、幽、坚、淡。正是咱们读书人该有的品质。” 许琇莹心中暗笑许正清是个傻的,面上前却做了惊喜和恭敬的模样出来,对他屈膝行了个礼:“大伯父谬赞了。” 这屋子里谁的地位比许正清高呢?都要对他尊敬的。既然他都已经这样的夸赞过她了,料想旁人也没有话说。 不然岂不是跟许正清作对,唱反调? 只要一想到这架插屏以后会摆放在竹意轩里,陆庭宣每次看到的时候都会想起她来,心里就暗暗的欢喜。也十分的得意。 不由的看向陆庭宣。却见他压根就没有看她,也没有看这架插屏,正垂眼在把玩手腕上戴的一串紫檀木念珠。面上神情淡漠的很。 在许琇莹心里,念珠这种东西都是信佛,也有一定年纪的人才会佩戴的,但陆庭宣现在才十八岁的年纪,竟然也会随身佩戴这个...... 再细看他,就觉得他即便只是坐在那里,也给人很沉稳,万事尽在掌控的感觉。 难怪以后会做上内阁首辅的位置。果然看起来就跟同龄的人不一样。 沈氏觉得自己的丈夫真的是个笨的。有心想要将许琇莹那份不可言说的心思告诉他,但只怕他不信,反倒还要说她多心。也担心许琇宁知道了会心里不舒服。 知道她是个眼里容不下半粒沙子的人。 可到底看不惯许琇莹的这幅姿态。就笑着问许琇宁:“宁儿,今日是你陆哥哥乔迁新居的好日子,你有没有准备什么礼物要送给他啊?” 虽然许琇宁还小,和陆庭宣完婚还要过两三年,但沈氏肯定是希望他们两个人感情好的。 早先两日她就告诉过许琇宁了,要用心的挑选一样礼物,好今日送给陆庭宣。当时许琇宁笑嘻嘻的说已经挑选好了。她问是什么,许琇宁也不说,只说是秘密。不过担保陆庭宣肯定会喜欢的。 沈氏不知道许琇莹在这其中使坏的事,因为见不得许琇莹讨陆庭宣的好,就想许琇宁将她自己用心挑选的礼物拿出来。 许琇莹一听,差点儿笑出了声来。 昨儿傍晚的时候画琴来找她,说了她已经用水将那幅米芾的字弄湿的事。现在许琇宁哪里还有什么礼物送给陆庭宣呢? 原本她只是不想许琇宁送礼物给陆庭宣,让他心中更欢喜许琇宁而已,可没想过要问的。但现在沈氏竟然问出了这个话来。 而且还是当着陆庭宣,和这一屋子人的面。 许琇宁会尴尬窘迫成什么样呢? 许琇莹很想看到这个画面。就笑着也柔声的问道:“是啊。宁妹妹,你一向跟陆大哥关系好,肯定准备了一份很好的礼物要送给他的,是不是?不如拿出来让我们也都看一看。” 只是两家定了亲事才刚满一年,陆父老家来信,父亲病逝。陆父只得携了家眷回乡,为父守制三年。 陆家原是常州府的富商大户,手上有很多生意。现在老东家病逝,膝下只生养了陆父一个儿子,陆父经不住母亲的哀求,上书吏部辞官,开始一心一意的打理家里的生意。 就将用科举光耀门楣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早晚监督他好好向学。 听得说陆庭宣也是个神童。九岁上就考中了秀才,十二岁的时候就考中了举人。 十二岁的举人,这可是亘古未闻的事。当时不单整个常州府都轰动了,就连远在京城的父亲也听说了这件事。 去信询问真假,待得到陆父的回信确认这件事是真的,当时就高兴的对自己的太太沈氏说着:“阿宁找了个好夫婿啊。” 89.迟了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梅月一一的回答了。还说竹意轩都已经收拾干净, 各样要添补的东西都已经添补好了。只待挑个吉日陆少爷就能搬过去住了。 沈氏点了点头。正要叫人看哪天日子好, 就看到有小丫鬟打起门口的夹棉门帘来,说姑娘来了。 沈氏转过头一看, 正好看到许琇宁怀里抱着手炉走进来。 许正清和许明诚也看了过来。许明诚还问着:“你今儿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风寒都好了?刚刚娘还念叨着, 吃完早饭就要去看你呢。” 沈氏也走过来拉着她的手, 仔细的打量她,看她脸上的气色好不好。又问跟过来的墨兰, 昨儿晚上姑娘睡的好不好,咳嗽了几声。 待听得墨兰说姑娘昨儿晚上睡的很好, 中间一次都没有醒, 也一声都没有咳嗽, 沈氏只高兴的双手合十, 不住的念佛。说待会儿一定要给菩萨上香,多谢菩萨保佑。 沈氏这五间上房两边各有两间耳房。东边的两间耳房堆放了她的嫁妆和她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体己, 西边的两间耳房就做了佛堂, 里面供养了一尊观音菩萨。 许琇宁笑着回了许正清的话, 又同沈氏说待会儿要陪她一起去菩萨面前上香。 沈氏自然高兴。 往日叫许琇宁拜拜菩萨她总是不肯, 难得今日倒主动了。 不管怎么说,敬佛总是好的。 许琇宁还没有过来的时候荷月已经在指使小丫鬟们摆桌子放早饭了, 这会儿都已准备妥当, 就过来请他们一家子用早饭。 早饭有八宝馒头, 蜜糕, 酱鸭、肉鲊、十香瓜茄和各样切成细丝拼凑起来的一整攒盒小菜。另外每个人还有一大碗的杏仁麦粥和一只切开放在小碟子里的鸽子蛋。 待吃过饭, 沈氏服侍许正清换了官服,叮嘱许明诚几句话,同许琇宁一起,将他们父子两个直送到院门外。 一个去户部衙门当差,一个要会同陆庭宣去国子监进学。 许琇宁因记挂着昨儿临走前跟陆庭宣说的明儿再来看你的话,就要跟许明诚一起过去见陆庭宣。 沈氏想了想,也罢了。只叮嘱她:“待会儿不要闹你大哥和陆哥哥,让他们即刻就出门。不然到国子监上学迟到了,先生会罚的。等下午他们放学回来,你再找他们一起玩儿。” 许琇宁应了下来,跟许明诚并排往陆庭宣住的地方走。 等到他们两个到了的时候,就见两扇朱漆院门大开着,陆庭宣背着双手站在庭院中间,正在看海棠树上打的花苞。 他穿着一件白底皂边的襕衫,腰带也是皂色的。晨光淡淡的落在他身上,侧脸俊秀的出奇。 许琇宁脚步微顿。 上辈子她就经常听人说陆庭宣相貌生的极好,但她从来没有在意过,也没有留意去看。现在这样猛然细看起来,确实是风姿无双。 谨言怀中抱着陆庭宣的书包站在一旁。显然主仆两个人都已经准备好了,正等着许明诚过来。 听到脚步响,陆庭宣就微微侧头望了过来。 他这一侧头,越发的能看清他完美流畅的下颌线了。 许琇宁和许明诚已经走进了院里来。当下就微歪着头对陆庭宣笑了一笑,眉眼弯弯的:“陆哥哥早。” 陆庭宣没想到她会过来,反倒有些怔住了。 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目光淡漠的从她的脸上离开。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中如有光落入,整个人看起来都很神采照人,实在很难让人不心动。 但是她以前从来没有这么早来过他这里,现在她过来做什么? 许明诚适时的解答了他心中的疑问:“刚刚我说要来会同你一起去国子监进学,这个丫头听了,非要跟着我过来。说我每天早上都有母亲和她送出门,你却一个送你出门的人都没有。一定要过来送你出门上学。母亲和我拗不过她,只好让她跟过来了。” 她竟然是过来送他出门上学的? 心上最柔软的地方被人轻轻的掐了一下般,有一圈圈细微的涟漪慢慢的漾开来。 忍不住看了许琇宁一眼。 小姑娘穿着一件粉色织金花卉缎面出风毛的夹袄,外面披了一领浅金色夹棉的斗篷,怀里还抱着一只小巧精致的錾花连枝葫芦纹的手炉。 一副很怕冷的模样。 陆庭宣知道许琇宁是早产的。满月的时候母亲就曾带他过来,指着被严严实实包裹在红绫锦被里的许琇宁笑着对他说:“这就是你的小媳妇儿,大了要嫁给你,日日跟你在一起的。往后你可要好好的照顾她,守护她。” 旁边的一众女眷听了都笑起来。 他当时才八岁,正是要强的时候。被人那样一笑,又是羞又是气,耳根处都滚烫一片。 不过面上还是竭力维持冷清的模样,不想让人笑话了去。 母亲还非要抱了许琇宁过来给他看。 小小的,瘦瘦的,他觉得他用两根手指头就能将她拎起来。不过皮肤很白很细腻,一双眼眸黑漆漆的。头上的头发很黑很多。 旁边的女眷都在赞叹,说这孩子五官生的很精致,是个美人胚子,等大了相貌肯定不俗的。还有一位夫人笑着跟他说,宣哥儿是个有福的,有这样貌美的一个小媳妇儿。往后等她大了你可要寸步不离的守着,小心别被人家给抢了去。 一屋子的女眷听了这话都笑起来。小小的少年一张脸明明都红透了,不过依然还是努力的克制着自己,让自己看起来很持重。 想到这些事,陆庭宣面色稍缓。不过很快的又恢复冷清的模样。 上辈子自她十一岁上开始他确实是一直守着她的,不想最后却...... 到底还是忘不了上辈子的那种锥心之痛。 许琇宁不知道他心里的迟疑和难过,见他穿的单薄,走过去就将怀里的手炉递过去。 “陆哥哥,给你。” 陆庭宣愕然,抬眼看她。 许琇宁一双眼中满是笑意,声音娇娇软软的,春日的和风一般:“今天冷,你穿的少,会冷。手炉给你暖手。” 陆庭宣知道她因为早产的缘故身子不好,素来就很怕冷。到了冬天手炉压根就不离手。但是现在竟然要将手炉给他...... “我不冷。”陆庭宣沉默片刻,说了他重生以来跟许琇宁说的第一句话。 不过却是推辞的话。语气也是清冷冷的,如同早起的露水一般。 许琇宁却一直坚持。甚至还不由分说的将手炉塞到了陆庭宣的手里。 “娘说竹意轩已经收拾干净了,正在找人看好日子,好让你搬过去。我昨夜想过了,虽然你只是从这里搬到竹意轩去住,可也算得上是乔迁了,我怎么能不贺喜呢?陆哥哥,你想要什么,我送给你啊。” “不用。”陆庭宣看她一眼,然后很简洁的回答了这两个字。 还要把手炉还给她。不过许琇宁却将两只小手背在身后,蹬蹬蹬的快速往后倒退了三步,然后转过身就往外跑。 一边跑还一边说道:“陆哥哥,我是肯定要贺你这乔迁之喜的。虽然你说不用,但我还是肯定要送的。到时你可不能推辞不要。” 上辈子她自觉对陆庭宣很不好,经常跟他闹脾气。但是后来陆庭宣竟然给她家和外祖父家都平叛了冤案,她心中很感激,这辈子就想要对他好一点。 而且,他将来可是会做内阁首辅的人,跟他搞好关系肯定错不了。 许琇宁想要对一个人好,那就肯定会想方设法的对他好,谁都阻止不了。 许明诚知道她的这个性子,就觉得这个妹妹忽然开窍了,竟然晓得要对陆庭宣好了,心里还很高兴。 就笑着对陆庭宣说道:“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以往我都是白疼她了。刚刚我在路上想要跟她借手炉暖暖手,她还不肯给,没想到现在怕你冷,竟是将手炉都送给你了。可见在她心里,你这个陆哥哥比我这个亲大哥的分量要重得多了。” 又感叹的说:“现在她就已经这样了,往后等你们两个成亲了她还不晓得会怎么样呢。只怕心中都会没有我这个大哥了吧。” 虽然是酸溜溜的语气,但他面上一直带着笑。 再过两三年许琇宁就会嫁给陆庭宣了,他这个做大哥的,很乐意看到他们两个感情好。 陆庭宣没有说话,目光沉默的望着院门外。 那道倩影早就已经跑远看不见了,不过手里捧着的手炉还是暖和和的。 上面还残留了那个人身上常用的玫瑰香味。幽幽杳杳的,仿似一直萦绕在他心尖,经久不散。 许正清和沈氏都很高兴,连声的说好。许明诚更是看着许琇宁笑道:“这下子可算有个能管得住你的人了。看往后你还要如何的因为不想练字撒娇哭闹。” 面上一副我家的这个混世小魔王终于有人能管得着了的欣慰模样。 90.补救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放在桌面上的右手慢慢的握了起来。 他没想到许琇宁竟然会...... 明明上辈子许琇宁从来没有对他上过心, 反倒是他送她东西时她从来都是一副很不在意的模样。 闭了闭眼, 忽然想起刚刚许琇宁右手都已经冻的手指甲发紫也要紧紧的攥着那只紫檀木匣子的场景。 心中一时就很触动, 也很柔软下来。 叫墨兰起来之后,他起身从椅中站起, 抬脚掀开帘子走进内屋。 没想到一眼就看到许琇宁正趴在炕桌上睡着了。 巴掌大的一张脸, 被他大氅上毛茸茸的白狐狸毛挡住了一小半。平日常带笑意的一双灵秀眸子阖着, 纤长浓密的眼睫毛也低垂着。 一副睡的很安稳很香甜的模样。 陆庭宣站在门边看了她好一会儿, 只觉得心尖上最柔软的地方在轻轻的颤动着。 然后他才脚步放轻的走进去,另拿了一件自己的斗篷过来, 轻轻的披在许琇宁的身上。 视线落在她膝上放着的那只紫檀木匣子上。 因为已经睡着了的缘故,许琇宁便没有如同刚刚那般紧紧的攥着匣子。陆庭宣很容易就从她的手掌心里面将这只匣子抽了出来。 打开看时,里面的卷轴果然已经湿了。待拿起卷轴打开看上面写的字时, 好些字都已经被水泅湿了。 只是这幅字...... 陆庭宣抬头看了一眼还睡的很熟的许琇宁, 唇角忍不住的微弯了起来。 还是这样的笨, 连花费重金买了一幅赝品都不晓得。 不过到底是一片心意为他, 是否赝品都尚在其次。 心中叹息一声。 原本他是不想管这件事的,但终究还是不忍看到她伤心的模样。就将卷轴重新卷好放进匣子里面,然后拿着匣子走进旁侧的书房。 靠墙放了一面很大很高的书架,原本上面都放满了他从老家常州府带过来的珍贵书籍。靠着平头雕螭龙纹书案旁边放了一只很大的白瓷青花瓷缸, 里面一开始都插着他带过来的一些前人字画,和自己平日闲来无事时所做的书画。不过这会儿书籍和书画都收了起来, 书架上面和大瓷缸里面都空空的。 陆庭宣凭着印象, 在一众装好书籍和书画的包裹里挑拣了一只包裹出来打开, 然后拿了一卷卷轴出来。 打开看了一眼,便重又卷好,放进刚刚已经被他仔细擦干的匣子里面。 至于匣子里面那幅原本被水给浸湿的字,已经被他拿出来扔到一旁了。 待做好这些事,他便转身回到里屋。 许琇宁还在熟睡,陆庭宣也没有叫醒她,轻轻的将手里拿着的匣子轻轻的放在她的膝上。还将她的右手搭在匣子上面。 小姑娘的手软软的。因为屋里生了火盆,她怀里又抱着汤婆子的缘故,她的手不再是先前那般的冰凉,而是暖和和的。 握着她的手,陆庭宣有一瞬间的失神。不过很快的又眉眼冷清起来,隔门叫墨兰进来。 虽然他们两个有婚约,但许琇宁也不能一整晚睡在他这里。会对她的名声不好。 而且,虽然不知道她为何忽然对他搬到竹意轩的事这样的高兴,一定要坚持送他乔迁的礼,但陆庭宣心中明白,许琇宁是不欢喜他的。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想来她现在因着年纪还小,心中只将他当做兄长来看待。等到往后她年岁渐长,只怕等遇到她心仪的男子,肯定会头也不回的离开,再也不会看他一眼。 就叫墨兰将许琇宁唤醒。 墨兰很恭敬的应了一声是,然后走过去,轻声的叫着:“姑娘?姑娘?您醒一醒。咱们回去睡。” 如此叫了好几遍,许琇宁的一双眼睫毛终于动了动,是要睁开双眼了。 原本还一直在看她的陆庭宣瞧见了,立刻转过头,目光看着旁侧的一只海棠式样的花几。面上的神情也淡淡的。 刚睡醒的人总是会有几分茫然的,特别一睁眼还不是在自己睡惯了的屋子里面。 直至看到对面坐着的陆庭宣,许琇宁才想起来她入睡前的事。 当即就发出啊的一声轻呼,一张小脸都皱了起来。 “陆哥哥,”她的声音听上去也可怜兮兮的。带了两分哭音,“我知道你很喜欢米芾写的字,前几天就特意到铺子里面挑选了一幅米芾的字想要送你,想要送给你,做你乔迁新居的礼。但没想到被水给弄湿了,一整幅字都毁了。明日你乔迁到竹意轩,我,我没有礼物送给你了。” 说着,头垂了下来。披散在肩背上的秀发也随之倾斜下来一些。 小姑娘的头发生的好。乌黑柔顺,在珠光下闪着缎子似的光。想必摸上去肯定也会跟缎子一般的柔滑。 陆庭宣心中强忍住想要摸一摸她头发的冲动,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清清冷冷的问着:“是吗?” 微微探身,自她的手中拿过那只描金雕花的紫檀木匣子打开,将里面的卷轴拿了出来。 打开卷轴看了一眼,递还给许琇宁:“这幅字还好好的,并没有毁坏。” 许琇宁原本还低着头在伤心着呢,手指没意识的绕着紫铜汤婆子上面的小盖子。一听这话,她先是一怔,然后立刻抬起头望过去。 一双杏目睁的圆圆的,眼眸中满是惊讶。 陆庭宣看见,唇角微弯。不过脸上还是绷着没有笑,只将手里的字又递过来一些。 他个子高,手臂也长。所以虽然两个人隔着一张花梨木束腰炕桌对面坐着,但许琇宁还是能清晰的看到他手里拿的那幅字。 果然都好好的,墨一点儿都没有被水给泅湿晕开。再翻开背面看了看,连水渍都没有一滴。 心中觉得很奇怪,口中就喃喃的说着:“怎么会这样?明明先前我打开匣子看的时候上面都有水渍的。可现在怎么都没有了?” “我这屋子里刚生了火盆,就放在你跟前,许是这幅字上面原本的水渍都被烘干了。” 陆庭宣说出来的话平静的很,找不出一丝波动。仿似他现在说的话就是事实一样,“所以你自然再也看不到一丝水渍了。” 许琇宁将信将疑的望着他。陆庭宣面上的神情不变动一分,看起来无懈可击的很。 许琇宁终究还是相信了他说的话。 毕竟眼前这幅字是她前几天买的米芾的字没错。天底下肯定不会有第二幅同样的字的。 而且,她内心深处其实是很信任陆庭宣的。 他就是这样一个,说话做事很容易让人信服的人。 许琇宁原本还皱着的笑脸立刻舒展开来,眼眸中满是盈盈笑意,颊边梨涡隐现。 “这可真是太好了。”她一下子就跳下炕沿。 因为心里实在是太高兴了,就忘记了膝上还放着汤婆子,面前放着火盆的事,眼见着汤婆子就从她的膝上滚落下来,脚也要踹到火盆上面。 这汤婆子是紫铜打造的,里面还灌满了水,很有分量。掉下来若砸在地上还罢了,但若在不甚砸在她脚上,那可会是很痛的。而且火盆里面还拢着旺旺的火,她只穿了单薄的睡鞋,就算只踹到边缘也肯定会被烫到。 已经来不及开口提醒她小心了,陆庭宣起身站起,眼疾手快的一把接住滚落下来的汤婆子,另外一只手握着许琇宁的胳膊,就将她拉向自己。 来势很极,许琇宁一下子就撞上了他的胸口。 陆庭宣虽然面上看着是很文雅的一个读书人,但其实也精通武艺,早起必要练半个时辰的剑。胸口有别于其他文人那般手无缚鸡之力的软绵绵,反倒很结实,也硬朗。 许琇宁这一撞,就觉得自己如同撞上了一块石头般,额头都要痛了。 陆庭宣却觉得怀中的人身子软软的,也香香的。是她惯常喜欢用的玫瑰花儿的甜香味。 一下子就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砰砰的跳的快了起来。 忙收敛心神,往后倒退两步。 许琇宁却注意到那幅字因着陆庭宣的忽然起身掉落到地上来。已经很靠近火盆了,极易被点燃。 当下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忙蹲下去,伸手就去捡。 眼见她玉白娇嫩的右手就要被火盆里烧的旺旺的木炭给烫到了,一旁站着的墨兰和谨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一个叫姑娘,一个叫许姑娘,都想冲过来拉住她。 但他们两个人的速度都没有陆庭宣快。已经往前跨了一大步,伸手紧握着的她的胳膊就将她拉了起来。 心中刚刚所有的担心和紧张一下子都化为怒火,一张俊脸立刻沉了下来。 “你做事之前都不知道先想一想?怎么还是这样的冒失?” 若刚刚她的手被火盆里的木炭烧伤...... 陆庭宣只要想一想就觉得心口发紧。 91.办法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果然是要送给陆庭宣的。而且照这丫鬟说来, 那应该是一幅米芾写的字。 许琇莹既然存了心想要嫁陆庭宣, 自然要清楚他的一应喜好厌恶,这样才好讨他的欢心。 于是前几日重生后,她便仔细的回想上辈子所知道的有关陆庭宣的所有事。 但上辈子一来她不晓得陆庭宣后来竟然会做上那样的大权臣, 压根就没有多留心过他,二来这个人也实在冷清神秘的很,好些事她都不晓得。 只模糊的记得有一次听许明诚无意中提起过, 好像陆庭宣是个很喜欢写字的人。因为他觉得写字可以静心。他最喜欢的好像就是米芾的字。 没想到现在许琇宁竟然会买了米芾的字要送陆庭宣。 但明明她记得上辈子许琇宁从来没有送过陆庭宣任何东西。倒是陆庭宣,只要许琇宁要, 他恨不能将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她。但现在许琇宁怎么...... 许琇莹知道陆庭宣对许琇宁的感情,心中原本就一直在担心要如何拆散他们两个的事,若这会儿让许琇宁将这幅米芾的字送了出去,那陆庭宣岂不要越发的对许琇宁死心塌地起来? 不行。是决不能让许琇宁将这幅字送出去的。 就安心要使坏。 这件事自然也不能由她亲自出马,免得被人瞧见,落了把柄可就不好了。 想了想, 目光就落到了画琴的身上。 最后画琴怀中揣着一副赤金葫芦耳坠子, 还有一对金裹头簪子,一脸喜色的出了怡月院的院门。 * 许琇宁是个对钱财之类的东西都很没有数的人。 她母亲出身官宦之家, 嫁妆体己无数,只生了她这一个女儿, 什么好东西都给她。首饰衣裳, 玩物摆件, 件件都是精品。父亲兄长也极宠她, 无论想要什么,也只是她一句话的事 所以这幅米芾的字虽然很贵重。在许琇莹看来,是她绝对买不了的东西。可在许琇宁这里,其实真的不算什么。 不过因为这是要送给陆庭宣做乔迁贺喜的礼,所以她还是看的比较重的。 放在自己的梳妆台上,晨起梳妆,晚上卸头上首饰的时候都要打开看一眼。 每看一次的时候都要想着陆庭宣收到这幅字时面上会是如何的表情,心中不禁越来越期待起那日来。 明日就是沈氏挑选的宜搬家的黄道吉日了,上午辰正时分陆庭宣就会搬到竹意轩去。许琇宁已经想好了,明儿她要早起,一定要赶在陆庭宣还没有到之前就赶到竹意轩,到时就将这幅米芾的字送他,好给他一个惊喜。 心里越想越高兴。于是晚上坐在梳妆台前的时候,忍不住又打开了匣子。 但是只看了一眼,她心中一跳,面上变色,整个人立刻就从绣墩上站了起来。 墨兰正站在她身后给她取发髻上簪的首饰,没防备她这样猛然的站起来,手里拿着的碧玉簪子都差点儿戳到她柔嫩白皙的脸颊。 墨兰吓了一大跳,后背都出了一层冷汗。勉强定了定心神,忙问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一抬头,就看到许琇宁正在目呆呆的看着匣子。 墨兰也看过去。就见匣子里面湿湿的。整幅卷起来的画轴就如同在水里面泡过一般,上面的水迹很明显。 字画,特别是古字画,是很娇气的东西,原就要放在干燥的地方保存,如何禁得住这般折腾?不消说,这幅字肯定已经毁了。 墨兰那天是跟着许琇宁一起出去买这幅字的,银票还是从她身上拿出来的。许琇宁对银钱没有一点概念,出门身上也从来不带钱。墨兰自然知道这幅字是如何的贵重。 但现在这么贵重的一幅字竟然就这样的毁了?! 墨兰脸上变了色:“这是怎么一回事?这幅字好好的放在这里,里面如何会有水?” 立刻就叫画屏和画琴过来,问她们两个今日有什么人到屋子里来过。 虽然绘雅苑里面大大小小的丫鬟加起来有近二十个,但也不是谁都能进许琇宁的屋子的。有些粗使丫鬟只管院子里的打扫,给花木浇水,给鸟儿喂食的事,一步都不得进屋。所以这件事其实若真要查也是件很好查的事。 画屏屈膝回禀,说是昨儿她娘让人捎话进来,病的厉害,想见见她,于是她今儿早起的时候跟柳嫂子告了一日假,回家看她娘去了。日暮时分才回来。所以并不知今儿到底有哪些人进过姑娘的屋子。 这件事墨兰也知道。 她是绘雅苑的大丫鬟,管着这绘雅苑里的所有事和所有人,画屏要告假一日回家看望她娘,得先要经过她的同意,然后才能去跟柳嫂子说。 对着画屏点了点头,墨兰看向画琴。 墨兰虽然年岁上较画琴还要小一岁,但生了个长挑身材,比画琴要高上一个头。虽然面向看着是个很平和的人,但一双眼睛很亮,看着人的时候仿似能看到人的内心去。 对上她的目光,画琴心中跳了一跳,背上也即刻有冷汗冒了出来。 她在害怕,也心虚。 但这份害怕和心虚只维持了一会儿的功夫,她心中忽然就腾的一下子冒出一股火气来。 墨兰原本只是太太身边的一个二等丫鬟罢了,以前见着她的时候还会很客气的跟她说话。也不知道到底被太太看中哪一点,就指派到绘雅苑来做了姑娘身边的大丫鬟。 若墨兰不来,这绘雅苑大丫鬟的位子肯定是她的。 是墨兰占了她大丫鬟的位子,但现在竟然用这样居高临下的目光看她。 便是她做的又如何?反正神不知鬼不觉的,谁都没法子怪罪到她的身上来。 就扬起下巴,目光直视墨兰,回答着:“姑娘的屋子每天我都好好的看守着,等闲不让旁人进来的。今儿也只有红桃和绿柳这两个丫鬟拿了抹布,端了盆水进来擦屋里的桌椅柜子。若说这幅字被水给浸湿了,再没旁人,必然是红桃和绿柳这两个丫鬟做的。” 红桃和绿柳是绘雅苑的三等丫鬟,平常专职负责洒扫绘雅苑正房各处。 墨兰听了,就让人去叫红桃和绿柳过来。 不过来的却只有红桃一个人,绿柳没有来。问去传话的小姑娘,说绿柳不在屋里。 红桃这时已经跪了下来。 她才十二岁大,没有经过什么事,吓的一张脸都白了。刚刚小丫鬟过去传说,说墨兰姐姐叫她过去问话,她就知道事情不好,只怕是瞒不住了。 于是当下墨兰才开口询问了一声,红桃就结结巴巴的将下午的事都交代了。 原来下午她和绿柳拿了抹布,端了盆水来擦姑娘屋里各处的桌椅柜子,画琴站在一旁看着,不时的嫌弃她们擦的不干净。还说抹布拧的太干了,如何能擦掉桌椅柜子上的灰尘呢? 特别是梳妆台上放着的那面铜镜,姑娘每天早晚梳妆用面脂匀脸的时候都要用到,现在竟然看着竟然都有些发蒙了。一定要她们两个擦拭的光洁明亮。 红桃和绿柳被她支使的团团转。也不知道怎么,就将端来的那盆水放到了梳妆台上,两个人忙着去擦那面铜镜。随后也不知道怎么,只听得哐当一声响,那盆水就翻了,铜盆掉到了地上,梳妆台面上到处都是水。 两个人吓了一大跳,赶紧手忙脚乱的收拾。后来还一直求画琴不要将这件事告诉给姑娘知道。 但没想到现在姑娘还是知道了。 墨兰有些不悦的看了画琴一眼。 若画琴早些将这件事告诉许琇宁知道,也许这幅字就不会损坏的这样的厉害。说不定还能补救。姑娘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的伤心。 就说她:“这件事姑娘回来的时候你就该告诉姑娘知道的。” 画琴即刻为自己辩解:“我哪里知道那盆水会将姑娘的这幅字给弄坏?原本我看这两个小丫鬟已经将梳妆台上的水都擦干了,姑娘的粉盒和首饰匣子都好好的,她们两个又跪下来哭着求我,我又不是个冷血无情的人,一时心软,就答应了。” 其实这幅字外面有匣子护着,仅就这盆水打翻了如何能湿成那个样子?是后来画琴叫了红桃和绿柳出去,揭开盒盖,用手掬了水洒在卷轴上面的。 红桃没料想到竟然会将这幅贵重的字给损坏了,只吓的手脚都开始发抖。一直磕头不止:“姑娘,奴婢真的不是成心的。求您饶恕了我。奴婢,奴婢下次打扫的时候肯定会很小心的。” 墨兰问起绿柳在哪里,说是她心中害怕,不敢待在屋里,早就躲了出去。 “还有下次?”画琴不待墨兰说话,已经抢先开口,“像你们两个做事这样毛手毛脚的,一点儿都不仔细,这次打翻水盆弄坏了姑娘买来的字,下次谁知道你们会再不小心做出什么事来?如何还敢让你们留在绘雅苑?打发出去做粗活才是正经。” 92.提亲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就好像原本以为是一汪死水, 再不会起涟漪,但是现在竟然从水底下开始慢慢的翻涌起来。 放在桌面上的右手慢慢的握了起来。 他没想到许琇宁竟然会...... 明明上辈子许琇宁从来没有对他上过心, 反倒是他送她东西时她从来都是一副很不在意的模样。 闭了闭眼, 忽然想起刚刚许琇宁右手都已经冻的手指甲发紫也要紧紧的攥着那只紫檀木匣子的场景。 心中一时就很触动, 也很柔软下来。 叫墨兰起来之后, 他起身从椅中站起,抬脚掀开帘子走进内屋。 没想到一眼就看到许琇宁正趴在炕桌上睡着了。 巴掌大的一张脸, 被他大氅上毛茸茸的白狐狸毛挡住了一小半。平日常带笑意的一双灵秀眸子阖着, 纤长浓密的眼睫毛也低垂着。 一副睡的很安稳很香甜的模样。 陆庭宣站在门边看了她好一会儿, 只觉得心尖上最柔软的地方在轻轻的颤动着。 然后他才脚步放轻的走进去, 另拿了一件自己的斗篷过来, 轻轻的披在许琇宁的身上。 视线落在她膝上放着的那只紫檀木匣子上。 因为已经睡着了的缘故, 许琇宁便没有如同刚刚那般紧紧的攥着匣子。陆庭宣很容易就从她的手掌心里面将这只匣子抽了出来。 打开看时,里面的卷轴果然已经湿了。待拿起卷轴打开看上面写的字时, 好些字都已经被水泅湿了。 只是这幅字...... 陆庭宣抬头看了一眼还睡的很熟的许琇宁,唇角忍不住的微弯了起来。 还是这样的笨, 连花费重金买了一幅赝品都不晓得。 不过到底是一片心意为他, 是否赝品都尚在其次。 心中叹息一声。 原本他是不想管这件事的, 但终究还是不忍看到她伤心的模样。就将卷轴重新卷好放进匣子里面, 然后拿着匣子走进旁侧的书房。 靠墙放了一面很大很高的书架,原本上面都放满了他从老家常州府带过来的珍贵书籍。靠着平头雕螭龙纹书案旁边放了一只很大的白瓷青花瓷缸, 里面一开始都插着他带过来的一些前人字画, 和自己平日闲来无事时所做的书画。不过这会儿书籍和书画都收了起来, 书架上面和大瓷缸里面都空空的。 陆庭宣凭着印象,在一众装好书籍和书画的包裹里挑拣了一只包裹出来打开,然后拿了一卷卷轴出来。 打开看了一眼,便重又卷好,放进刚刚已经被他仔细擦干的匣子里面。 至于匣子里面那幅原本被水给浸湿的字,已经被他拿出来扔到一旁了。 待做好这些事,他便转身回到里屋。 许琇宁还在熟睡,陆庭宣也没有叫醒她,轻轻的将手里拿着的匣子轻轻的放在她的膝上。还将她的右手搭在匣子上面。 小姑娘的手软软的。因为屋里生了火盆,她怀里又抱着汤婆子的缘故,她的手不再是先前那般的冰凉,而是暖和和的。 握着她的手,陆庭宣有一瞬间的失神。不过很快的又眉眼冷清起来,隔门叫墨兰进来。 虽然他们两个有婚约,但许琇宁也不能一整晚睡在他这里。会对她的名声不好。 而且,虽然不知道她为何忽然对他搬到竹意轩的事这样的高兴,一定要坚持送他乔迁的礼,但陆庭宣心中明白,许琇宁是不欢喜他的。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想来她现在因着年纪还小,心中只将他当做兄长来看待。等到往后她年岁渐长,只怕等遇到她心仪的男子,肯定会头也不回的离开,再也不会看他一眼。 就叫墨兰将许琇宁唤醒。 墨兰很恭敬的应了一声是,然后走过去,轻声的叫着:“姑娘?姑娘?您醒一醒。咱们回去睡。” 如此叫了好几遍,许琇宁的一双眼睫毛终于动了动,是要睁开双眼了。 原本还一直在看她的陆庭宣瞧见了,立刻转过头,目光看着旁侧的一只海棠式样的花几。面上的神情也淡淡的。 刚睡醒的人总是会有几分茫然的,特别一睁眼还不是在自己睡惯了的屋子里面。 直至看到对面坐着的陆庭宣,许琇宁才想起来她入睡前的事。 当即就发出啊的一声轻呼,一张小脸都皱了起来。 “陆哥哥,”她的声音听上去也可怜兮兮的。带了两分哭音,“我知道你很喜欢米芾写的字,前几天就特意到铺子里面挑选了一幅米芾的字想要送你,想要送给你,做你乔迁新居的礼。但没想到被水给弄湿了,一整幅字都毁了。明日你乔迁到竹意轩,我,我没有礼物送给你了。” 说着,头垂了下来。披散在肩背上的秀发也随之倾斜下来一些。 小姑娘的头发生的好。乌黑柔顺,在珠光下闪着缎子似的光。想必摸上去肯定也会跟缎子一般的柔滑。 陆庭宣心中强忍住想要摸一摸她头发的冲动,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清清冷冷的问着:“是吗?” 微微探身,自她的手中拿过那只描金雕花的紫檀木匣子打开,将里面的卷轴拿了出来。 打开卷轴看了一眼,递还给许琇宁:“这幅字还好好的,并没有毁坏。” 许琇宁原本还低着头在伤心着呢,手指没意识的绕着紫铜汤婆子上面的小盖子。一听这话,她先是一怔,然后立刻抬起头望过去。 一双杏目睁的圆圆的,眼眸中满是惊讶。 陆庭宣看见,唇角微弯。不过脸上还是绷着没有笑,只将手里的字又递过来一些。 他个子高,手臂也长。所以虽然两个人隔着一张花梨木束腰炕桌对面坐着,但许琇宁还是能清晰的看到他手里拿的那幅字。 果然都好好的,墨一点儿都没有被水给泅湿晕开。再翻开背面看了看,连水渍都没有一滴。 心中觉得很奇怪,口中就喃喃的说着:“怎么会这样?明明先前我打开匣子看的时候上面都有水渍的。可现在怎么都没有了?” “我这屋子里刚生了火盆,就放在你跟前,许是这幅字上面原本的水渍都被烘干了。” 陆庭宣说出来的话平静的很,找不出一丝波动。仿似他现在说的话就是事实一样,“所以你自然再也看不到一丝水渍了。” 许琇宁将信将疑的望着他。陆庭宣面上的神情不变动一分,看起来无懈可击的很。 许琇宁终究还是相信了他说的话。 毕竟眼前这幅字是她前几天买的米芾的字没错。天底下肯定不会有第二幅同样的字的。 而且,她内心深处其实是很信任陆庭宣的。 他就是这样一个,说话做事很容易让人信服的人。 许琇宁原本还皱着的笑脸立刻舒展开来,眼眸中满是盈盈笑意,颊边梨涡隐现。 “这可真是太好了。”她一下子就跳下炕沿。 因为心里实在是太高兴了,就忘记了膝上还放着汤婆子,面前放着火盆的事,眼见着汤婆子就从她的膝上滚落下来,脚也要踹到火盆上面。 这汤婆子是紫铜打造的,里面还灌满了水,很有分量。掉下来若砸在地上还罢了,但若在不甚砸在她脚上,那可会是很痛的。而且火盆里面还拢着旺旺的火,她只穿了单薄的睡鞋,就算只踹到边缘也肯定会被烫到。 已经来不及开口提醒她小心了,陆庭宣起身站起,眼疾手快的一把接住滚落下来的汤婆子,另外一只手握着许琇宁的胳膊,就将她拉向自己。 来势很极,许琇宁一下子就撞上了他的胸口。 陆庭宣虽然面上看着是很文雅的一个读书人,但其实也精通武艺,早起必要练半个时辰的剑。胸口有别于其他文人那般手无缚鸡之力的软绵绵,反倒很结实,也硬朗。 许琇宁这一撞,就觉得自己如同撞上了一块石头般,额头都要痛了。 陆庭宣却觉得怀中的人身子软软的,也香香的。是她惯常喜欢用的玫瑰花儿的甜香味。 一下子就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砰砰的跳的快了起来。 忙收敛心神,往后倒退两步。 许琇宁却注意到那幅字因着陆庭宣的忽然起身掉落到地上来。已经很靠近火盆了,极易被点燃。 当下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忙蹲下去,伸手就去捡。 眼见她玉白娇嫩的右手就要被火盆里烧的旺旺的木炭给烫到了,一旁站着的墨兰和谨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一个叫姑娘,一个叫许姑娘,都想冲过来拉住她。 但他们两个人的速度都没有陆庭宣快。已经往前跨了一大步,伸手紧握着的她的胳膊就将她拉了起来。 心中刚刚所有的担心和紧张一下子都化为怒火,一张俊脸立刻沉了下来。 93.怀疑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她进屋之后身上的斗篷没有解下来,这会儿一张脸被边缘上毛茸茸的白狐狸毛一挡,娇俏的下巴都看不到了。越发显出她的脸小来。 屋里虽然生了火盆, 但今儿天气寒冷, 她风寒还没有好全。陆庭宣听得她自打进了屋之后一总咳嗽了三声。若这会儿她再坐在椅中睡着了,只怕风寒又要加剧了。 就想要她回自己的屋里去睡。不过没有直接叫她,跟她说这件事,只对许明诚点头说道:“我昨夜梦悸,没有睡好,现在想要歇息一会。许兄, 明日早起我们再约着一起去国子监进学罢。” 今儿是官员休沐的日子,国子监也休假一日。明日却是要早起去国子监进学的。 许明诚应承下来,起身站起:“我刚刚看你眼圈底下有一圈淡青色,还想问你是不是昨夜没有休息好。既如此,你便歇个午觉,我同宁儿先回去了。宁儿,” 一转头看到许琇宁阖着双目, 头不停的点着, 不由的就笑了起来。 “这个傻丫头, 坐在这里也能睡着?” 语气里的宠溺任凭是谁都能听得出来。站在一旁的许琇莹很羡慕。 她也很想有这样的一位大哥,会用这样温和的目光看着她, 很宠溺的跟她说话。无论她做什么, 都会对着她笑, 说她做的很好。 但她只有一个才五岁的弟弟, 什么都不懂,凡事还要她来照顾。而许明诚虽然是她的堂哥,也会叫她二妹,可对着她的时候永远都是疏离客套的,绝对不会像对着许琇宁时的百般宠爱。 为什么同样都是许家的女儿,她和许琇宁就要差这么多? 许琇莹很不甘的垂下眼,起身从椅中站起来。 许明诚这时已经在叫许琇宁了:“宁儿,醒来。” 叫了好几声,许琇宁才醒过来。 她很显然有些睡迷糊了,只以为自己还在乱坟岗飘荡。懵懵懂懂的看一眼许明诚,又转过头,目光茫然的看着屋里其他的地方。 一眼对上陆庭宣有些冷淡的眸子,她下意识就喃喃的叫了一声:“陆哥哥。” 声音又轻又软,听起来没有什么中气。好像一片雪花般,很轻盈的飘荡在半空中。 只听的陆庭宣心尖上一颤,拢在袖中的双手悄悄的紧握成拳。 她又来这般叫他。上辈子她原也是跟他好的,会跟在他身后娇娇软软的叫他陆哥哥。可这有什么用?后来遇到凌恒了,她不还是立刻就掉转头,再也不理睬他了。 将他的一片真心都扔在地上肆意的践踏。 想想她当时拿着信物过来跟他退亲时说的那些决绝的话,陆庭宣就硬起心肠,转过头不看她。 “这丫头,一醒过来就叫陆哥哥。心里就只有你陆哥哥,没有我这个亲大哥不成?” 许明诚调笑一句,伸手握着许琇宁的手,将她从椅中拉了起来。然后开口跟陆庭宣作辞。 许琇莹自然不好再在这里待下去,也开口跟陆庭宣作辞。陆庭宣没有说话,冷淡的对她点了点头。然后看着他们兄妹三人相继走出屋。 许琇宁还是被许明诚握着手。想必她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底下的脚步看着都有些轻飘飘的。 纵然她披着厚实的斗篷,但还是能看得出来她背影纤细。 陆庭宣一双长眉微拧起来。 明明是很爱吃东西的一个小姑娘。刚刚看她吃桃片糕的时候也很香甜,不吃饱就绝不会放手,但怎么看着还这样的瘦? 难怪这样容易就得风寒。 心里正杂七杂八的想着这些事,忽然看到许琇宁回过头来。 刚刚陆庭宣是一直在盯着许琇宁的背影看,这会儿没有防备之下她忽然回头,正好就对上了她的目光。 急忙窘迫的转过头,装着在看庭院中栽种的那棵白玉兰树。 耳中就听得许琇宁在说话:“陆哥哥,我明日再来看你啊。” 陆庭宣没有说话。 上辈子许琇宁虽然也不时的来找他,但很多时候都嫌他沉闷无趣,在他这里待一会儿就会走。反倒和许琇莹,许明安走的亲近。但这辈子他想要疏远她了,她倒怎么看着对他热络起来? 一时就很后悔刚刚为什么不坚持要搬离许府,而是答应搬到竹意轩的事。 不过转念又想着竹意轩离许琇宁住的绘雅苑很有一段路,依着她懒散的性子,往后肯定不会去那里的。 心中稍安的同时,不自觉的又有些失落起来。 眼看着许琇宁等人已经走远,背影也不见了,他心中的那份失落就越发的浓重起来。 出了院门,许琇莹就同许明诚和许琇宁作辞。 上辈子许家的人都死光了,在她的心里,这兄妹两个人迟早也会死。即便不死许家也肯定会落魄下去,所以实在犯不着跟他们多亲近。 只要跟陆庭宣多亲近,讨得他的欢心就可以了。 许明诚看着她走远,眉头有些不高兴的皱了起来。 这位堂妹年前过来的时候对着他们还很谨慎小心,言语态度中也恭顺温婉的很,但是看她现在的样子,倒有些趾高气扬,不屑跟他们说话的意思。 她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 许明诚原本就不大喜欢这位堂妹,现在就越发的不喜欢起来。 想想刚刚许琇莹瞒着自己妹妹单独去找陆庭宣,跟陆庭宣说话的时候还故意暧昧不清,引人遐想的事,他的眉头就皱的越发的紧了。 他知道陆庭宣是个很出众的人。先不说他们陆家原就是富商大户,京城中有着好几处生意,便是他十二岁就考中举人,这就足够轰动的了。若非其后他的外祖母,母亲和父亲相继过世,他这几年一直都在守制的缘故,只怕都已经考中了进士。 而且他的相貌还生的很隽雅出尘...... 许明诚决心待会儿就去找父亲和母亲说一说许琇莹的事。 这个堂妹,还是要防一防的。 当然,也要跟许琇宁敲敲边鼓。 就叮嘱她:“莹姐儿看着是个城府深的,你肯定是玩不过她的。所以你往后还是少跟她一起玩罢。当心她给你下套子。到时你被她卖了还要给她数钱呢。” 许琇宁:...... 她承认自己确实不大聪明,但是大哥你这样直白的当着我的面说这样的话,真的好么? 就不想跟许明诚说话。 许明诚看她一脸不高兴的模样,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刚刚一不留神就将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忙找补:“大哥不是那个意思。大哥的意思是,这个莹姐儿不简单,我担心她在背后给你使坏你察觉不到,到时中了她的圈套,你肯定会吃亏。” 这不还是说许琇莹聪明,她笨的意思? “你不用再说啦。大哥,我明白。”许琇宁闷闷的回答着。 被自己的亲大哥当面说自己笨,心里肯定不大高兴。两只脸颊气的鼓鼓的。垂着眼,脚底下来回的碾磨着地上一颗圆滑的鹅卵石。 看着她这副小女儿的娇憨模样,许明诚忍不住的笑出了声来。 被许琇宁听见,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自己的妹妹笨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么? “你这傻丫头啊。”许明诚抬手轻摸了摸她的头,面上笑意越发的深了起来,“不过你放心,有爹娘和大哥在,总不会教其他任何人欺负了你去。” 许琇宁听了,心中十分的感动。 她一直被父母和兄长保护着长大,确实从来没有受过半点苦。也只以为这世上的人也都会跟自己的父母和兄长一样好,所以从来不会对任何人有戒心。 哪知道后来会发生那些事。 一时就很想告诉许明诚凌家将来会诬陷外祖父和父亲,害得沈家和许家都家破人亡的事。 但是转念一想,这些事现在都还没有发生,即便她告诉爹娘和大哥他们也肯定不信的。倒要以为她得了癔症,担心她。 而且她记得现在凌恒的父亲凌学义压根就还没有入内阁,只是个吏部右侍郎。但外祖父现在已经是内阁首辅了。 也许过几天她可以去见一见外祖父,隐约的透露一下凌学义对他不安好心的事。只要外祖父下了决心要对付凌学义,想必凌学义以后都进不了内阁。再想要对付外祖父就难了,自然也不会有以后的那些事。 心中安定下来,脸上才重又扬起了笑意。 就跟许明诚作辞,要回自己的绘雅苑。但许明诚不放心她,还是一直将她送到绘雅苑。又吩咐墨兰等人好生的伺候姑娘,这才转过身去凝翠堂见父母。 刚刚赶过来的墨兰就温声的劝说着:“许是陆少爷睡的太熟了,没有听到姑娘您的叫声。若他听到,怎么会不来开门见您?依奴婢的意思,咱们还是先回去,等陆少爷醒了再过来。到时只怕陆少爷知道您过来找过他,就会立刻去找您呢。” 94.承诺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竟然忍不住的想要去看她。不过到底还是硬生生的忍住了。 她惯常是个会撒娇的。每次但凡她做错了事,就会过来拽着他的衣袖,左右轻轻的摇晃着。然后一双杏目含泪, 抬起头看他,娇娇软软的叫着陆哥哥。 可耻的是, 每次但凡她这样, 任凭他心里一开始再有天大的怒气也会立刻烟消云散。 压根就没有法子真的对她生气。 哪怕是后来她毁亲嫁给凌恒了, 他甚至都想过, 只要她回来找他,叫他一声陆哥哥,说我错了,他只怕都会立刻原谅她...... 他在她面前就是这样的没有骨气。 不过再活一辈子, 他还是想让自己在她面前有骨气一点。 就硬了心肠, 没有看许琇宁一眼。一双形状好看的薄唇也轻抿了起来,没有接她的话。 许琇莹也担心陆庭宣会真的搬离许府。 虽然他现在是许琇宁名义上的未婚夫,但只要他还留在许府一天,近水楼台先得月,她都有信心能让他喜欢上自己。不过若他搬离了许府,日常两个人都难见面,还要他如何的喜欢上自己呢? 于是也忙开口劝说:“陆大哥,大伯和大伯母确实一片诚心想让你留下来, 若你搬走了, 他们两个肯定会很伤心的。就是旁人, ” 说到这里, 她做了娇羞的模样,低垂下头,柔声细语的说着:“看到你搬走,也会伤心的。” 陆庭宣和许明诚闻言都看了她一眼,不过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她又没有指名道姓的说这个旁人到底是谁,进可攻退可守,只凭听到的人心里如何想,他们两个也没法用言语来堵她。 许琇宁却没有听出她这别有用心的话来,反而立刻就接口说道:“是啊。陆哥哥,你搬走了,我肯定会很伤心的。” 许琇莹神色微顿。随后只气的心口胀痛。 她拉下自己的脸面做的一番铺垫,却教许琇宁捡了个现成便宜。 许明诚忍俊不禁。他的妹妹实在是娇憨可爱,怨不得大家都很喜爱她。 抬手轻摸了摸许琇宁的头,然后他转头看着陆庭宣:“你看,宁儿也舍不得你离开。既如此,你还是留下罢。” 不待陆庭宣再说话,他就继续说了下去:“你心中的那些顾虑我也明白。但你也要体谅体谅我父亲和母亲。一者这是陆伯父的托孤之意,二者,你今年守制期满,年后就能参加会试。今年正是最紧要的时候,你我在一起进学、温书,岂不好?时文上面父亲也能指点一二,岂不比你一个人独居的好?若你实在担心有人在背后嚼口舌的事,” 想了一想,就道:“我记得咱们家东北角上有一处名叫竹意轩的小院落,十分幽静,是个读书的好所在。难得这院子有一处角门正好临街,若有人来找你,便可从此角门进出。另外夹道内还有一扇角门通着咱们府里面,你来找我们,或是我们去找你也方便。你往后便住在竹意轩吧,这再好也没有了。” 许明诚这一番话,直接将陆庭宣先前说的那个托辞给堵了回去,让他再没分辨的话。陆庭宣少不得的只能再想了个托辞。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先听到许琇宁很兴奋的声音响起:“大哥这个主意好。陆哥哥,你就留下来吧。” 陆庭宣一个没忍住,看了她一眼。 就见小少女唇角上扬,一双眼中满是紧张和恳求之意。还夹杂了些许不安的神色。 她这是在担心他会离开,所以才会心生不安么? 察觉到他的目光,许琇宁还微微歪头看了过来。眼中恳求之意更甚。 看得出来她这一刻确实是真心实意的想要他留下来的。 陆庭宣心中一跳。薄唇轻抿,没有说话,只沉默的转过了头。 见他没有说反对的话,许明诚立刻拍板定下了这件事。 就叫了个丫鬟过来,吩咐她:“你现在去告诉老爷和夫人,就说陆少爷不搬了,往后还住在咱们家。再叫几个粗使的丫鬟仆妇,速速将竹意轩收拾打扫干净。挑个吉日,陆少爷就要搬过去住。” 丫鬟答应着,转身去了。许明诚就继续和陆庭宣说话。 说的是前几日郭祭酒要他们看的王守溪的稿子:“......果真是天下士,文风雅正的很。也明畅醇厚,不愧是一代文章大家。” 许琇宁是个活泼,不大坐得住的人,在读书这件事上没有多少兴趣。虽然也认得字,能通读文章,但到现如今,写的一手字还是歪歪扭扭的,极其的难看。 不过许正清和沈氏对这些都没有强求。她不愿意做的事,他们两个从来不强逼,只任由她做自己想做的事。 许琇莹还在侧耳细听着他们谈话,时不时的还会柔声说上一两句,以此显示她腹中的才学。 她自小就瞧不上自己的父亲母亲,更想要出人头地,所以自五六岁上懂事之后就找机会自己学识字。东拼西凑的也很学了一些。知道陆庭宣才学高,肯定会喜欢腹中有才学的女子,这会儿便想要展示一二。 许琇宁听着却觉得无趣的很。不过见许明诚和陆庭宣正说的兴起,自然不好说离开的话,就拿了腰带上挂着的荷包,从里面拿了一颗松仁粽子糖,趁人不备,悄悄的塞到口中。 因着前几日风寒的缘故,早上她醒过来的时候还觉得全身乏力。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一直浑浑噩噩的,所以就没有起来。 丫鬟们以为她在熟睡,自然也不敢来叫她,所以早饭她都没有吃。 午饭画屏倒是拿了过来,但是一听说陆庭宣辞行要搬走的话,她急得都没顾上吃,起身就出门了。 于是这会儿眼看着都已经过了午时了,可她今天还水米未曾粘牙呢。 腹中实在是饿的很,想起来荷包里装了松仁粽子糖,就悄悄的拿了一颗出来吃。 原本以为没有人会看到,但陆庭宣虽然在跟许明诚说话,偶尔眼角余光还是忍不住的会往她这里望过来。 就将她面上的无聊,手指绕着衣带玩耍,悄悄的从荷包里拿了松仁粽子糖塞到口中的事都看了个一清二楚。 口中含着糖的小姑娘两边脸颊都鼓鼓的。偶尔还会动一动,看着便如同一只正在进食的小仓鼠,实在是很容易让人觉得心情大好。 陆庭宣知道她很喜欢吃甜食。别的姑娘随身荷包里装的都是香丸香饼之类,但她的荷包里装的却永远都是各样的糖和蜜饯之类。 这样的一个小姑娘,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上她什么。 但就是,喜欢上了。即便到了现在,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想再看她一眼,但还是忍不住的会去偷觑她,看她在做什么。 刚刚还因为她叫的两声陆哥哥就没有再坚持提搬走的事...... 心中再一次狠狠的唾弃了自己的没骨气。不过顿了顿,还是叫谨言过来,让他将攒盒拿过来。 谨言应了一声,转身到东次间书房里面拿了一只黑漆嵌螺钿的攒盒过来。 打开盖子,就见里面一总有九格,放了各样吃食。最中间的那个圆形格子里面放的是桃片糕。 许琇宁以前最爱吃的糕点就是桃片糕,在乱坟岗飘荡的那五年都会时常想起。这会儿看到这洁白细软的桃片糕,忙拿了一片吃起来。 香甜松软,能吃到玫瑰糖的香味。 许明诚看了一眼她贪吃的模样,笑道:“明明前几天我才刚买了一包桃片糕给你,如何看你现在这个样子,竟然是好长时间没有吃过?你慢些吃,别噎到。” 许琇宁不说话,伸手又从攒盒里面拿了一片桃片糕吃了起来。 她可不是好长时间没有吃到这桃片糕了?而且非但是桃片糕,在乱坟岗飘荡的那五年她什么都吃不到,现在看到这一攒盒的吃食,她想全都吃光,一个都不剩。 许明诚叫墨兰将茶水拿给她,然后问陆庭宣:“这是瑞福斋的桃片糕?加了玫瑰糖的?” 许琇宁虽然很爱吃,但对吃食也是个很挑剔的。她最爱吃的就是瑞福斋加了玫瑰糖混合的桃片糕。且这玫瑰糖必得是头年刚做好的,若是陈年的她一口就能尝出来,必定不肯吃的。 陆庭宣点了点头:“前两日谨言去外面,路过瑞福斋的时候顺路买了这些桃片糕回来。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吃这些甜食,所以就一直搁在这里。” 被强行背锅的谨言:...... 这些桃片糕难道不是前儿少爷您亲自去瑞福斋买来的?怎么现如今倒说是我买的? 不过也不敢插嘴,只垂手静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少爷继续冷静的和许明诚说话。 他这谎话说的,可真是脸不红心不跳啊。 许琇宁还在继续吃攒盒里的东西。不过眼角余光看到许琇莹坐在一旁,脸上有些尴尬的模样。 许明诚和陆庭宣原就对她不热络,这会儿两个人都在说时文上的事,更加不会理睬她。许琇宁又在忙着吃东西,所以这一屋子的人,她竟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许琇宁原本还想叫她一起过来吃东西,好化解她的尴尬。但是想着上辈子许琇莹明明和凌恒有一段情,还别有用心的劝说她嫁给凌恒的事,她张开的嘴又合了起来。 算了,还是自己吃吧。叫她做什么呢? 仿似只要有他在,他的父母兄长,他们许家肯定都会好好的,再不会发生以后的那些事一样。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忽然问这句话,但许琇宁还是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喜欢的。” “那你就拿回去。”陆庭宣对她微点了点头,收回看她的目光,“摆放在你临窗大炕的窗台上正好。” 小姑娘住的绘雅苑他去过。院子里有海棠花,有蔷薇花架,一到花开的时候,枝头簇簇拥拥的都是花。 她是个喜欢热闹的心性。 这架小插屏不是许琇莹送他的么?她原本以为他肯定会喜欢的。但是没想到他现在竟然要送给她...... 95.两情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她知道许正清这个人很正直。而且毕竟是她亲大伯, 确实是真心的怜惜她孤苦无依, 想要对她这个侄女好。 就敛眉垂目,屈膝对着沈氏行礼, 细声细气的说道:“侄女原是想早起到大伯母那里请安的, 但昨儿听个丫鬟说大伯母身子有些不爽利,想着今儿大伯母可能要歇一歇, 早起过去请安会打扰到您歇息, 便没有过去。正想来陆大哥这里恭贺了乔迁之喜再去跟大伯母请安的, 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您了。都是我的过错,大伯母您是该责问我的。” 其实她昨儿哪里听什么丫鬟说沈氏的身子不爽利了?不过是一番托辞罢了。这样既能放低姿态, 在沈氏面前为自己辩解一番,更重要的是,想让旁人都知道沈氏对她的苛责。 不然能动不动的就责问她?人, 特别是男人,心中总是要怜惜弱者一些的。 对于她的这番托辞, 沈氏也不好追究。 她原就有个头痛的毛病,经常发作。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个丫鬟对许琇莹说了她身子不爽利的话了? 不过沈氏娘家原就姨娘和庶出的姐妹不少, 天天要上演这些勾心斗角的戏码, 许琇莹这点子道行她还不放在眼里。 就对许正清笑道:“老爷你看, 莹姐儿可真是个多心的。我原不过是一句打趣的话罢了, 她倒以为我是在责问她。这孩子, 难道大伯母如何对你你心里不清楚的么?反倒这样说我。我这下子可真是要伤心死了。往后可如何再敢跟你说话呢。” 沈氏虽然已经有三十六岁了, 但她是家里最小的嫡女, 从小锦衣玉食的长大。嫁给许正清之后从来不用为姑婆或者妾室之类的事操心,一直过的很顺遂。就保养的很好。肤如凝脂,容色照人。这般浅笑轻嗔的时候风姿嫣然,只如二十岁刚出头的妇人一般。 许正清原就对自己的这位妻子很喜爱,也知道她以前对许琇莹很好。现在听了沈氏这略带幽怨的话,就看着许琇莹说道:“你大伯母是个心善的人,也极喜你,这你是知道的。她刚刚说的那句话,没有要责问你的意思。你莫要多心。” 又转头看着沈氏说道:“莹姐儿是你的侄女,是晚辈,她不懂事,往后要你提点的地方还有很多。你只将她当着宁儿一般,该说的地方还是要说,不妨事的。” 沈氏笑吟吟的应了下来。然后眼皮微微撩起,看了许琇莹一眼。 目光里面哪里还有半分笑意在? 但许琇莹也没有法子,只得恭敬的应下了许正清的这句话。还轻声细语的对沈氏致歉,说自己不会说话,让大伯母误会了。 十根手指紧紧的攥着衣袖,指甲盖儿都泛白了。 沈氏分明瞧见了,也只当没有瞧见。拿了桌上的盖碗笑盈盈的低头喝茶。 陆庭宣和许明诚对她们两个人之间的暗潮汹涌都是心中雪亮的,不过都没有说什么。因为是沈氏占了上风。 而且陆庭宣心中也确实厌恶许琇莹。 上辈子他很少同许琇莹接触,不过也知道许琇莹后来不要许正清和沈氏替她挑选的夫婿,一定要给工部尚书的儿子段睿明做妾。 这段睿明的父亲段尚书跟凌学义沆瀣一气,许家和沈家的冤案他们两个人都有份。于是后来清算的时候,陆庭宣将段家也整垮了。 段尚书父子菜市口斩首示众,家中女眷尽皆发卖。或入乐籍。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许琇莹还托人给他带过话,想让他看在两个人都曾客居在许府的情分上救她一救。不过陆庭宣是知道许琇莹跟凌恒之间那些不清不楚的事的,愤恨他们两个人竟然这般伤许琇宁的心,所以就没有理会。 听得说许琇莹后来被个行商的人买走了,具体结局如何,他没有叫人打探,所以也就无从得知了。 但没想到现在许琇莹竟然有对他示好的意思...... 许琇宁却是个纯善的人,没有察觉到沈氏和许琇莹两个人之间的话中有话,而是很担忧的问沈氏:“娘,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可我昨天去你那里请安,跟宋妈说话,没听到宋妈说你哪里不舒服啊。” 沈氏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许明诚和陆庭宣也忍俊不禁。 “你这孩子。”沈氏目光慈爱的看着许琇宁,招手叫她到自己身边来。然后爱怜的拉着她的手,笑道,“娘好好儿的,没有哪里不舒服。你可别听那些个丫鬟乱说。谁知道她们嘴里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信不得的。” 许琇莹更紧的攥住了自己的衣袖。 但沈氏没有理会她,只看着许琇宁。觉得自己的这个女儿哪哪都好,真是怎么疼爱都不为过。就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了,柔声的跟她说话。 许正清这时注意到碧桃的手上端了一只朱红描金托盘,上面放了个什么物件,用一块大红绫子盖了。就问道:“这是什么?” 许琇莹原本还在想怎么将这架插屏拿出来送给陆庭宣。她没料想到许正清一家人都在。特别是沈氏,她能察觉到她对自己的敌意。只怕将这插屏拿出来,沈氏是肯定会说话的。 不过现在在许琇莹心里,没有什么比讨得陆庭宣的欢心更重要。所以即便明知道沈氏待会很可能会说话,但现在许正清问起,她还是回道:“今儿是陆大哥乔迁新居的好日子,我想着是肯定要过来贺喜的。没有什么好东西作为乔迁之喜的礼物,我就绣了一架花中四君子的插屏。手艺拙劣,还请陆大哥莫要笑话才是。” 说着,伸手掀开那块大红绫子,然后微垂下头,看起来一幅很娇羞的模样。 众人都看向那架插屏。 花梨木底座,白绢为底,相隔成同样大小的四扇,上面分别绣着梅兰竹菊。 许正清是个敦厚的人,心里没有那么多的弯弯肠子,压根没有察觉到许琇莹的异样,只以为她是将陆庭宣当做堂妹夫来看待。就笑着开口赞道:“莹姐儿的这架插屏,绣工好,寓意也好。花中四君子,傲、幽、坚、淡。正是咱们读书人该有的品质。” 许琇莹心中暗笑许正清是个傻的,面上前却做了惊喜和恭敬的模样出来,对他屈膝行了个礼:“大伯父谬赞了。” 这屋子里谁的地位比许正清高呢?都要对他尊敬的。既然他都已经这样的夸赞过她了,料想旁人也没有话说。 不然岂不是跟许正清作对,唱反调? 只要一想到这架插屏以后会摆放在竹意轩里,陆庭宣每次看到的时候都会想起她来,心里就暗暗的欢喜。也十分的得意。 不由的看向陆庭宣。却见他压根就没有看她,也没有看这架插屏,正垂眼在把玩手腕上戴的一串紫檀木念珠。面上神情淡漠的很。 在许琇莹心里,念珠这种东西都是信佛,也有一定年纪的人才会佩戴的,但陆庭宣现在才十八岁的年纪,竟然也会随身佩戴这个...... 再细看他,就觉得他即便只是坐在那里,也给人很沉稳,万事尽在掌控的感觉。 难怪以后会做上内阁首辅的位置。果然看起来就跟同龄的人不一样。 沈氏觉得自己的丈夫真的是个笨的。有心想要将许琇莹那份不可言说的心思告诉他,但只怕他不信,反倒还要说她多心。也担心许琇宁知道了会心里不舒服。 知道她是个眼里容不下半粒沙子的人。 可到底看不惯许琇莹的这幅姿态。就笑着问许琇宁:“宁儿,今日是你陆哥哥乔迁新居的好日子,你有没有准备什么礼物要送给他啊?” 虽然许琇宁还小,和陆庭宣完婚还要过两三年,但沈氏肯定是希望他们两个人感情好的。 早先两日她就告诉过许琇宁了,要用心的挑选一样礼物,好今日送给陆庭宣。当时许琇宁笑嘻嘻的说已经挑选好了。她问是什么,许琇宁也不说,只说是秘密。不过担保陆庭宣肯定会喜欢的。 沈氏不知道许琇莹在这其中使坏的事,因为见不得许琇莹讨陆庭宣的好,就想许琇宁将她自己用心挑选的礼物拿出来。 许琇莹一听,差点儿笑出了声来。 昨儿傍晚的时候画琴来找她,说了她已经用水将那幅米芾的字弄湿的事。现在许琇宁哪里还有什么礼物送给陆庭宣呢? 原本她只是不想许琇宁送礼物给陆庭宣,让他心中更欢喜许琇宁而已,可没想过要问的。但现在沈氏竟然问出了这个话来。 而且还是当着陆庭宣,和这一屋子人的面。 许琇宁会尴尬窘迫成什么样呢? 许琇莹很想看到这个画面。就笑着也柔声的问道:“是啊。宁妹妹,你一向跟陆大哥关系好,肯定准备了一份很好的礼物要送给他的,是不是?不如拿出来让我们也都看一看。” 想不出来,就叫了墨兰过来问。 墨兰见今儿日头好,刚叫小丫鬟在院子里拉了绳子,将许琇宁床上的被子和枕头都抱出去晒。这会儿听许琇宁叫她,忙过来问:“姑娘有什么吩咐?” 待听清许琇宁问的话,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 96.房产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仿似只要有他在, 他的父母兄长,他们许家肯定都会好好的,再不会发生以后的那些事一样。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忽然问这句话, 但许琇宁还是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喜欢的。” “那你就拿回去。”陆庭宣对她微点了点头, 收回看她的目光, “摆放在你临窗大炕的窗台上正好。” 小姑娘住的绘雅苑他去过。院子里有海棠花,有蔷薇花架, 一到花开的时候,枝头簇簇拥拥的都是花。 她是个喜欢热闹的心性。 这架小插屏不是许琇莹送他的么?她原本以为他肯定会喜欢的。但是没想到他现在竟然要送给她...... 就将信将疑的问道:“陆哥哥,你说的是真的?” 陆庭宣侧头看了她一眼。 一双杏目黑白分明,不带半点泥尘气, 很清澈纯净。 她是个很真的人, 心里也没有半点城府。被她的父母和兄长保护的太过了,很容易被人哄骗。 想到她这样的一个人, 上辈子嫁给凌恒才两个多月就死了...... 凌家将这个消息封锁了起来, 当时他还不知道。是后来沈家和许家出事,他去找许琇宁, 凌家的人才出来告诉他,说早在沈家和许家出事的头一天许琇宁就已经暴毙了。 震惊, 不可置信,他没办法相信许琇宁已经死了的事。但凌家的人带他去凌家的祖坟看了刚起的一座坟头, 墓碑上清清楚楚的写着爱妻许氏琇宁之墓, 旁边的立碑人写的是凌恒泣立。 还有一篇碑文, 是凌恒写的。写的确实是字字泣血,句句皆泪。 他那个时候才相信许琇宁真的死了。不过当时他竟然一点儿悲伤的感觉都没有,而是一脸淡漠的转过身就离开了。 仿似这坟头里面埋葬的只是一个他不认得的陌生人。 不过当夜他就去掘开坟头,将许琇宁的尸首取走了。 哪怕只剩了一根骨头,他都不会让许琇宁躺在他凌家的祖坟里。 临走的时候看到那座凌恒立的墓碑,只觉得碍眼的很,就给砸了。 砸的四分五裂。特别是爱妻许氏琇宁那两个字,被他用剑都给划花了,直至看不出原本的字迹来。 其后许琇宁的尸首他也没有再下葬,在自家的庭院里面烧掉了。骨灰装入一只白瓷小坛里面,去哪里都要带着。可谓是寸步不离。 在烧尸首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异样,叫了个信得过的仵作过来查看,就知道许琇宁的死因是喝了鹤顶红的缘故。 那肯定是跟凌家人脱不了干系的。 而那个时候凌学义竟然已经做了内阁首辅。凌恒也一路高升,做了户部郎中...... 这才收起自己闲云野鹤的心思,汲汲于官场。后来剑走偏锋,扶持不被众人看好的四皇子登上帝位,很快的做到内阁首辅的位置。借着给沈家和许家平反的势头,让凌家一众人都没有落个好下场。也算是给许琇宁报了仇了。 他临死之前,手里还握着那只装许琇宁骨灰的白瓷坛子。 回顾自己的这一生,只觉得也是疯狂偏执的很。为了一个明明不喜欢他的人,竟然做了这许多自己不喜欢的事,双手也染满了鲜血。 不过他是一点都不后悔的。 只是,如果还有下辈子,他想安安静静的过自己闲云野鹤的日子,不想再遇到许琇宁。 大抵爱的越深,等到爱而不得的时候就会越痛。那种痛彻心扉的滋味他不想,也不敢再去体会一遍。 但是没想到他一睁眼竟然会重生。现在那个小姑娘还睁着一双晶莹澄澈的眼眸在望着他,跟他说话...... 想起上辈子她是深中剧毒死的。她这样娇气的一个人,当时该痛成什么样子?心中不由的就柔软下来,面上的冷淡也缓和了很多。 “嗯。”他轻轻的嗯了一声,“是真的。” 声音较刚刚温和了不少。 许琇莹送的这架插屏他原就不想要。便是勉强收下,一等众人离开,他也肯定会叫谨言拿出去扔掉的。难得现在许琇宁竟然喜欢,让她拿回去摆放在她屋里正好。 许琇莹都要气死了。 她熬的双眼通红,好不容易才绣出来的一架插屏,原是想要讨陆庭宣的喜欢,但没想到被他转手就送给了许琇宁。 竟然让他拿这个去讨许琇宁的欢心了。 那她算什么?这许府里的绣娘? 忍不住就用力的咬住了下唇。 可是许正清和沈氏都在这里,她又不能说反对的话。而且已经送出去的东西,说起来就是陆庭宣的了,他是有可以随意处置的权利的。 胸腔里憋了一口软气,上不来也下不去,只气的她脸上的神色都有些变了。 沈氏现在看到她受气就觉得心里很舒畅。 还想要再舒畅一点。就笑着对屋子里的众人说道:“宁儿的眼光不错,这幅米芾的字挑的很好。正好刚刚我看庭宣书房的墙壁上素淡的很,心里正想着要寻几幅字画来挂上装饰装饰。这幅米芾的字就很好,挂上去显得雅致。庭宣,你觉得如何?” 陆庭宣自然只能答应下来。 站在一旁的谨言是知道昨儿晚上发生了什么事的。许琇宁买来的那幅赝品,还是少爷吩咐他烧掉的。至于这幅米芾的真迹,是少爷在常州府时收藏的。 这幅字的轴身是两根白檀木。白檀木是很珍贵的一种木材,有香气,能驱虫。只是上面的那根白檀木有一处磕伤。还是他不小心弄坏的,所以他绝对不会认错。 少爷很喜欢米芾的字,每每得了一幅必然会珍藏起来,都舍不得拿出来挂在墙上。就是担心会有灰尘落到上面,时日长了,卷轴的颜色,还有纸面上的笔墨难免会变淡。 但是没想到现在因为许姑娘的缘故,少爷要把他最喜欢的这幅字挂到墙上...... 沈氏和许正清等人今儿会过来竹意轩,就是来暖房的。现在在这里也坐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各处也都看过了,眼看外面的日色也高了,就要回去。 陆庭宣亲自送他们到院门口。 许琇宁看着画屏手里捧的那架小插屏,人还有点懵。 不明白原本还是许琇莹送给陆庭宣乔迁之喜的礼物,只因为她多看了两眼,陆庭宣竟然就转手送给她了...... 不提防就被沈氏一指头戳在了脑门上,戳的身子往后仰了仰。 “过几日就要过十一岁生辰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走路也不晓得看路?仔细绊到了,再摔到了,惹人笑话你。” 虽然责怪的话,但语声带笑,哪里有半分责怪的意思。 目光瞟了一眼陆庭宣,又看着许琇宁笑道:“今儿回去你就好生的准备准备,收敛心思,明儿就过来这里,好生的跟你陆哥哥练字。我可告诉你了,你陆哥哥写的一手好字,你跟着他,若再练不出一手好字来,赶明儿我就告诉你外祖父,让他拿戒尺打你手掌心。” 许琇宁知道外祖父是个很铁面无私的人,谁的情面都不给。她表哥沈承明那样得外祖母的疼爱,不还是经常被外祖父打手掌心? 立刻就吓的心中一惊,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沈氏这才满意的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总之陆庭宣这个女婿她是很满意的,是绝对不会容忍任何人来破坏他和许琇宁之间的亲事。 * 许琇宁回去之后就抱着雪球坐在临窗大炕上唉声叹气。 说起来也奇怪,上辈子她明明是不怕陆庭宣的,但是这几天接触下来,不晓得为什么,每每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忍不住的觉得害怕。 可是从明天开始她竟然要跟着陆庭宣练字...... 许琇宁虽然不是很聪明,但多多少少也能明白她爹娘,还有她兄长的心思。肯定是想要她和陆庭宣多接触接触,好让他们两个人之间早点有感情的。 但是她觉得他们压根就是在坑她啊。 陆庭宣那样的人,怎么会喜欢她这样不学无术的人呢?上辈子她印象中就很少有看到陆庭宣对她笑过,从来没有说过喜欢她的话。更何况后来那只郭祭酒家的丫鬟鬼也说过了,陆庭宣很喜欢她家姑娘的。 许琇宁是真不想去跟陆庭宣练字,但是这件事好像已经由不得她了。 “雪球,”摸了一会儿雪球洁白柔顺的毛,许琇宁低下头,下巴在它胖乎乎的身上蹭了蹭,可怜兮兮的说着,“你说我该怎么办啊?以后会不会我手腕都痛的要断了,陆庭宣还要逼着我练字啊?我,我是真的很怕他的啊。” 脑海中总是忘不了在竹意轩时她想到的那个很凄惨的画面。 雪球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是它被许琇宁摸的很舒服。双眼都眯了起来,喵呜喵呜小声的叫着。 97.陆宅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连看个人都会看痴! 陆庭宣现在也分不清自己心里的感觉是好笑多一些,还是紧张多一些。不过脸上依然还是一贯的没有表情, 只是右手卷起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 许琇宁这才回过神来, 急忙低下头。 她竟然看陆庭宣看的入了神, 还被他给发现了!他现在心里会怎么看她? 手里握着的湖笔抖了下,一滴浓墨落到雪白的宣纸上,慢慢的晕染开来。 心里就跟有人在打鼓一样, 咚咚的一直响着。最后到底还是按捺不住, 悄悄的抬起眼。 就见陆庭宣还坐在炕上垂眼看书, 眉眼间的神色淡淡的, 一副风淡云轻的模样。 他左手腕上笼着的那串紫檀木念珠手串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给取了下来,正握在右手里面, 大拇指在慢慢的拨动着一颗颗圆润光滑的珠子。 看起来好像一副看书看得入神了的模样。 许琇宁这才放下心来。安慰自己, 他刚刚肯定不知道她看他看傻了的事。肯定是看书累了, 想抬头歇息下,这才正好对上她的目光。 不过他的相貌确实生的很好,怎么上辈子她没有发现呢? 细想来, 好像上辈子自己从来没有这样仔细的看过陆庭宣...... 陆庭宣又看了好一会儿的书, 见窗外的日色已经清淡如水, 想想今日练的时辰也差不多了,就要叫许琇宁回去, 明日再过来。但一抬起头, 就看到许琇宁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难怪刚刚他一直觉得很安静, 原来许琇宁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睡着了。 前一刻还被他抓到偷窥他的事,慌乱仓促的连忙低头,但是下一刻她竟然就能睡着! 该说她这是心大呢,还是觉得这压根就是一件很小的事? 可是刚刚他却好长时间都没能静下心来,一直在拨动念珠...... 但这个搅乱一池春水的人却睡的很安稳很香甜! 陆庭宣凝目看了许琇宁好长一会儿功夫,忽然失笑,有些自嘲的摇了摇头。 这个人,还是这样容易的就能牵动他心里的所思所想,一举一动。看来往后对她还要更冷淡疏离点才好。 抬脚转身要走,耳中听到窗外的竹叶在被风吹的簌簌作响。有一丝风还透过半开的雕花窗子吹进来,屋里悬挂的淡青色帐幔在前后晃动着。 陆庭宣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还趴在书案上睡的很安稳香甜的许琇宁。 小姑娘肌肤晶莹清透,上好的羊脂白玉一般。不过少了几分血色。 想起她原就是个身体羸弱,很怕冷的一个人,前几日风寒才刚好...... 陆庭宣暗中轻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不忍心真的不管她,就走过去将雕花窗子关了起来。还到隔壁的卧房里拿了一领自己常穿的墨蓝色大氅过来轻轻的搭在她身上。 等到许琇宁睡醒过来的时候,窗外的夜色已经浓了起来。 屋子里面就点了一盏灯。缠枝西番莲的青花烛台放在炕桌上,上面的一截红蜡烛亮着。陆庭宣左手拿着书,倚着靠背坐在炕上。双目阖着,不知道是已经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 外面廊檐下挂着的灯笼也亮着,暖橙色的烛光透过雕花窗子的缝隙漏进来,落在陆庭宣身上。 这样双目阖着的陆庭宣,看起来没有平日的清冷和凌厉,只会让人觉得他眉目清雅如同画中的仙人一般。 许琇宁看了他好一会儿,见他双目还是阖着,呼吸平稳,看来是真的睡着了。 即便这样,他还握着手里的书。 许琇宁忽然很想知道他在看什么书,就起身慢慢的从椅中站起来。 一站起来,披在她身上的大氅就落到了地上。 虽然是很细微的一声响,但陆庭宣的眼皮子还是立刻就轻微的动了一下。 可是许琇宁没有注意到。小心的捡起大氅看了一眼,认出来是陆庭宣常穿的,就轻轻的搭在椅背上,然后才轻手轻脚的绕过书案往前走。 陆庭宣虽然醒了,但是没有睁开眼。 他能听到许琇宁轻轻的脚步声越来越靠近。也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 虽然无数次的告诫自己不要再关心这个人的所有事,但是这一刻,他还是很想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就一直没有睁开眼,任由许琇宁走近炕前来。 然后他就察觉到手中一空。 许琇宁竟然将他手里的书抽走了。 许琇宁拿书在手,翻到封面一看,是一本《后汉书》。 她知道这是《二十四史》之一。她以前在许明诚的书房里面看到过,也翻看过,只觉得枯燥沉闷,还没等看完一页就丢下不再看了。 没想到陆庭宣看的竟然会是这个。 她微微的撇了撇嘴角,就要将这本《后汉书》重新放回到陆庭宣的手上去。 但没想到一抬起头,就看到陆庭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一双黑曜石般漆黑的眼眸正在静静的看着她。 许琇宁:...... 这就很尴尬了。 “陆哥哥。”许琇宁觉得心虚的很。也不敢看陆庭宣了,忙低下头,两根食指不安的互相绞动着,“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就是好奇你在看什么书。我,我不是要故意偷窥你。” 她自以为是在解释,但不晓得这份解释让人听了,只会觉得她在欲盖弥彰。 陆庭宣有些无奈的抬起右手轻抚额头。 这个人上辈子对他的任何事都不感兴趣,但是没想到现在对他在看一本什么书都感兴趣起来。 她的这个态度,他倒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原本以为只要对她的态度冷淡些,她自然就会慢慢的疏远他,但没想到她现在还会主动的凑过来...... 跟他一开始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于是静默了好一会儿,他才淡声的说了两个字:“无妨。” 许琇宁闻言放下心来,抬头看他。 脸上还是和平常一样没有丝毫表情,教人压根就猜不透他现在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是真的觉得无妨,还是在生气? 她是知道的,陆庭宣这个人把自己的书籍看的很重,从来不允许别人擅动他的书。 于是许琇宁心里又开始有几分心虚起来,就轻声的问道:“陆哥哥,你,你真的没有生气?” 声音怯怯的,一双澄清的眼眸中也带着不安。 陆庭宣原本就没有生她的气,只是不晓得该如何应对她对自己忽然转变的态度。现在看到她一脸怯生生的模样站在他面前,心里只觉得怜惜。 连声音都不由自主的柔和了下来:“是真的。陆哥哥没有生你的气。” 许琇宁这才真的放下心来。 这是她重生之后陆庭宣跟她说话态度语气最柔和的时候了。看来他确实没有生自己的气。 不过陆庭宣自己却有些怔住了。 刚刚的那句话,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包括他刚刚心里忽然而起的那份怜惜,也都是下意识的反应。 他一直想要对许琇宁冷淡一些,疏远一些,但这几天他压根就没有做到。反倒觉得跟她越来越亲近了。 心里五味杂陈的很,正想要硬下心肠来说两句冷漠的话,让许琇宁知难而退,这时就听到了一阵咕噜咕噜的轻响。 然后就看到许琇宁右手按在小腹上,一脸尴尬的看着他:“陆哥哥,我饿了。你这里有没有吃的?” 陆庭宣:...... 他沉默了一会,隔窗叫谨言:“将许姑娘的晚膳拿进来。” 申正时分沈氏就遣了丫鬟荷月过来询问今儿许琇宁练字的情况,并叫她稍后去凝翠堂用晚膳。陆庭宣自然不能说许琇宁现在其实趴在书案上睡觉,只说她还在练字,不能打扰,稍后他自然会转告她这些话。 荷月对他屈膝行礼,然后转身回凝翠堂回话。但没想到一会儿的功夫她又回来了,还转告了沈氏最新说的话,姑娘是个饿不得的,一饿就头晕眼花,腿脚发软。既然她现在练字练的这样用功,天色渐晚,也别让她赶到凝翠堂用晚膳了。让厨房里的人将姑娘的晚膳送到竹意轩来,跟陆少爷一起吃也是一样的。 陆庭宣还来不及拒绝,厨房那边就已经有人将许琇宁和他的晚膳都送过来了。 只得答应了下来。但他也没想到许琇宁这一睡竟然就睡到了这个时候。 谨言听到陆庭宣的吩咐,已经和墨兰一起,手脚麻利的将饭菜都拿进来,一一的摆放到炕桌上。 待盛好了两碗香米饭,谨言和墨兰退到一旁,请陆庭宣和许琇宁用膳。 墨兰还轻声的对许琇宁说道:“陆少爷见您睡着了,担心您一醒过来就会饿,到时饭菜冷了可就不能吃了。就吩咐奴婢和谨言将厨房送来的饭菜一直隔着热水放在笼屉里。为了等您,陆少爷自己到现在也还没有用晚膳呢。” 98.吃醋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肯定是刚刚他发怒的样子吓到她了。 她拼着自己的手会被火烧伤也要捡起来的字,就是因为这幅字是要送给他的礼物, 但是他竟然还对她发怒...... 陆庭宣心里很自责,竟然抑制不住的想要将许琇宁抱入怀里, 好好的安抚她一番。 墨兰不知道他心中这会儿的汹涌, 一脸担忧的走过来, 着急的拉过许琇宁的手看起来:“姑娘,您的手有没有被火烫着?刚刚奴婢在旁边看到, 真是吓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 将她的手翻过来覆过去的看了好一会儿, 见她的手都好好的,连一点儿灰尘都没有沾染上。手里紧攥的那幅字也好好的。 就转过身, 屈膝对着陆庭宣行礼:“多谢陆少爷。” 陆庭宣没有说话, 不过背在身后的双手却紧紧的握了起来。 明明都已经决定以后不再关心她的事,也要同她疏远了, 但是在她面前他总是很容易的就失控。 这样很不好。他也不想再这样。 就侧过身不再看许琇宁,说话的语气也冷淡下来:“天色也不早了。既然没什么事, 就扶着你家姑娘回去。” 墨兰比许琇宁年纪大, 知道男女之防的重要性。夜色已经很深了,是肯定不能让姑娘再继续待在这里的。 就对陆庭宣屈膝行礼:“奴婢告退。” 然后轻声软语的劝说许琇宁回去。 许琇宁还在看陆庭宣。 虽然他什么话都没有说, 脸也没有跟刚刚那样的沉着,但是她能察觉得到他的不高兴。 她知道肯定是跟她有关的。 不过她现在心里也有点怕他。 说起来很奇怪,上辈子陆庭宣明明大多数时候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但是她一点都不怕他, 还能在他面前撒娇发脾气, 可是现在,她就是有点怕了。 眼前的这个少年,好像跟她记忆中的少年有点不一样了。 眉宇间的威严深沉?不说话时身上迫人的气势? 许琇宁一时也说不上来。 就呆呆的看了他一会,然后走过去,将手里的卷轴递了过去。 “陆哥哥,这是我送你的乔迁礼物。”她微垂着头,声音低低的,软软的,受了惊吓的小猫儿一般,“喏,给你。” 陆庭宣见着她这样,心里忍不住的又开始自责起来。 很想要摸摸她的头。但一来他原就是个情绪内敛的人,二来也是下了决心想要跟她疏远的。若总是对她心软,他担心到最后自己不会对她放手。 可是小姑娘明明是不喜欢他的,若强留她在身边,看着她日日郁郁寡欢...... 他也不想那样。还是宁愿她时时刻刻都高高兴兴,脸上一直都有笑容的好。 就伸手接过卷轴,冷淡着声音简洁的说道:“谢谢。” 完全没有自己想象中陆庭宣收到这幅字时会如何惊喜激动的模样。 许琇宁一下子就沮丧了下来。轻轻的哦了一声,转过身要走。 这时就听到陆庭宣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很喜欢。” 许琇宁立刻回头,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真的?” “真的。”陆庭宣微微的点了点头,声音较刚刚温和了不少,“我会把这幅字挂在我书房的墙上。” 到底还是不忍看到她落寞伤心的样子。而且他说的这几句话也确实是实话。 许琇宁立刻就高兴起来,双眼也越发的亮起来。如同有星辰坠入其中。 “你喜欢我就放心了。”她笑靥如花,“刚刚我看你一脸冷淡的样子,还以为你不喜欢,心里还很伤心呢。” 陆庭宣微抿着唇没有说话。 他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喜欢的都害怕自己因为这件事就不会对她放心。 是忍了又忍,才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欢喜和高兴来。 先前陆庭宣已经叫了个小厮去绘雅苑,让丫鬟送许琇宁的衣裳和靴子过来。这会儿画屏正在外面等侯着。 墨兰将她叫进来,两个人伺候许琇宁穿衣裙,靴子。 是一件杏黄色前襟绣芍药花,领口袖口出风毛的圆领夹袄,一双大红色掐金羊皮小靴,外面再罩了一件很厚实的大红色出风毛撒花缎面的斗篷。 即便已经包裹的这样严实了,陆庭宣依然担心她会冻到。叫谨言将汤婆子里的水倒掉,重新换热水来。让许琇宁抱在怀里。 斗篷上面的兜帽墨兰已经帮她拉高戴上了。边缘一圈厚实的白狐狸毛,毛茸茸的,挡住了她乌黑的秀发和光洁的额头。 “陆哥哥,”她微歪着头看着陆庭宣,面上是盈盈笑意,“那我先回去了。明儿等你搬到竹意轩的时候我再过去。” 陆庭宣轻轻的嗯了一声。叫谨言拿了灯笼过来送她们主仆三人回去。 不过眼见他们出了院门,他心里到底还是不放心。悄悄的一路跟随在他们身后,眼看着许琇宁主仆三人进了绘雅苑的院门,才从旁边的阴影处走出来。 于是谨言一回头就见证了这出大变活人的戏法,只吓的面色发白,蹬蹬蹬的往后倒退了三步。差些儿慌乱惊恐之下就一脚跌倒了。 陆庭宣看他一眼,对他微微的点了点头。他这才看分明眼前的这个人竟然是少爷。 “少、少爷?” 胸腔里的一颗心还在突突的乱跳,问出来的话也带着颤音。 陆庭宣没有说话,双手背在身后,转过身自走了。 若谨言声音叫的再大些,只怕绘雅苑里的丫鬟会听到。还是立刻回去的好。 谨言这时候也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只觉得又是好笑,又是不解。 少爷心里明明很担心许姑娘,非要亲眼看着她进了绘雅苑的院门方才放心,刚刚做什么不跟许姑娘说亲自送她回来?还得博得她的好感。反而这般默默不言的一直跟随在后面护送? 他这般做,许姑娘又不会知道。也是白做了。 谨言一时就很有冲动要将这件事告诉给许琇宁知道。但陆庭宣好像猜到他心中所想一般,立刻开口说道:“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语气颇严厉。谨言只得应下了。 * 知道许琇宁要送陆庭宣的那幅字被毁坏了,许琇莹高兴的笑出声来。 她看着绣绷上已经绣好的菊花图,叫碧桃拿小剪子来。 自打知道陆庭宣要搬到竹意轩去住,她回来就开始绣梅兰竹菊。想要做一座插屏送给陆庭宣放到他的书案上。 虽然她也知道陆庭宣喜欢米芾的字,但米芾的字很贵重,不是她能买得起的。而且自己动手做的东西,总要比买来的更显得真心,有诚意。 碧桃拿了小剪子来,看着许琇莹将白绢从绣绷上拆下来,剪去上面多余的线头,就簪着:“姑娘这菊花绣的可真好。就好像是从外面现摘下来的菊花贴到上面的一般,奴婢都能闻得到香味了。” 人总是喜欢听恭维的话的。许琇莹面上带着笑,伸手轻抚绢面。 她好强,什么都要学。但学下来,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只有半吊子,独有这刺绣女工上面学的最好。 不过有什么关系?女子无才便是德,只要她做了温婉贤惠的模样出来,男人都会爱的。 就吩咐碧桃小心的将这幅菊花镶嵌好,只等明儿上午就送去竹意轩。 她一早儿就使人打听过了,知道陆庭宣是等辰正的时候才搬过去。于是掐着辰正一刻的时间就到了竹意轩。 不想走进去,非但许明诚和许琇宁已经在那里了,就是沈氏和许正清也在。 很显然他们一家人是一起过来的。 许琇莹面上神情微僵。然后走过去对沈氏和许正清见礼。 许正清对这个侄女还是很温和的,叫她不用多礼,起来坐。 沈氏原本对她也很不错,但自打上次听许明诚说了那些事,她再看许琇莹,就觉得这个人心机深沉的很。也一肚子坏水。 忍不住的想要说她两句。就道:“今儿还没有看到莹姐儿过来对我这个大伯母请安呢,倒先忙着到宣哥儿这里来恭贺了。可见在莹姐儿心里,我这个大伯母还比不上一个外男。莹姐儿,大伯母可要伤心了。” 是调侃的语气,面上也是一幅似笑非笑的模样,教人只以为她这是吃醋了。 果然许正清还拈须对着她笑:“你这个做大伯母的,倒跟个小孩子一样。这样的一件小事就吃起醋来了。” 他是见到过的,沈氏以往对许琇莹很不错。年前她带着许明安过来投奔,沈氏就拿了自己体己里面的绫罗绸缎出来,叫裁缝给她做四季衣裳。还给她买首饰,经常叫她过来说话。所以再想不到沈氏这是话中有话,只以为真的是在吃醋。 许琇莹却知道不是。 她抬起头看着沈氏,正好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目光,只觉得心里头一凛。 墨兰见今儿日头好,刚叫小丫鬟在院子里拉了绳子,将许琇宁床上的被子和枕头都抱出去晒。这会儿听许琇宁叫她,忙过来问:“姑娘有什么吩咐?” 99.成亲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仿似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许琇宁看他看的入迷了的样子。 其实心里一直在发紧, 心跳也较平常快了一些。 许琇宁倒是羞的面上发烫, 忙缩回手, 低下头。一面还偷偷的觑他。 就见陆庭宣面上神情淡淡的,垂着眼, 依然在用布巾慢慢的擦手指上的药膏子。 他的手指也生的很好看。修长匀称, 很秀气。但也不是女子的那种秀气,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是男子的手。 不过虎口那里有一层薄茧, 是经常练剑的缘故。 这件事许琇宁上辈子也听说过。陆父也不想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只知道读书,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所以自他们一家搬回常州府后,就请人教陆庭宣武艺。 陆家那样的财富, 请的肯定是武艺很高强的人。听说请的师父还不止一个。骑马射箭, 刀枪棍棒都有,恨不能十八般武艺都让陆庭宣学个遍。 不过听说陆庭宣最喜欢的还是剑术,马术和射箭这三样。且都很精通。 许琇宁记得上辈子她就曾见过陆庭宣骑马射箭。 明明平日看着是很清隽俊秀的一个人,端坐在马背上的时候却给人英姿飒爽,器宇轩昂的感觉。弯弓搭箭,纵然马儿奔跳,依然一箭正中靶心。 他确实是很出色的一个人。但许琇宁也知道他对于仕途是没有什么兴趣的。之所以会进入官场,也是因为陆父不想陆家一直只是个商户人家。 但没想到他最后竟然会做到内阁首辅的位子...... 许琇宁正在想上辈子陆庭宣后来怎么会那般汲汲于官场的事,就听到一阵脚步响。 抬眼看时, 是谨言双手端了一只黄铜大火盆的边缘走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厮, 手里捧的朱漆托盘里面放着一盖碗茶, 还有一只紫铜汤婆子。 火盆里面堆放了好多水磨细炭,已经点着了。 他原本是想放在屋子中间的,不过陆庭宣已经开口,叫他将火盆放到许琇宁面前来。 陆庭宣已经留意到许琇宁脚上穿的是一双粉色绸面扣花睡鞋,很单薄。她原就是个很怕冷的人,刚刚一路在夜风中走过来,只怕这儿会她的两只脚也跟她的手一样的冰凉。 待火盆放到跟前来,许琇宁就觉得快要冻僵的腿脚都开始慢慢的暖和起来。 陆庭宣还拿了那只紫铜汤婆子给她,让她抱在怀里。 她也实在是冻的狠了,没有推辞,一只手接过来就放在自己的腿上,手连忙放在上面。 陆庭宣注意到她右手还是一直紧紧的攥着那只匣子,不肯放到汤婆子上面。就微微的拧起了眉头。 明明她右手都已经冻的手指甲都发紫了...... 匣子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让她这样的珍视?他是知道的,这位小姑娘从小见过的贵重东西无数,实在想不到她会对什么东西珍视到这个样子。 不过虽然他心中很疑惑,也没有开口问。 他已经决定以后跟许琇宁平淡往来,等往后寻个合适的时机就跟她解除婚约。这样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许琇宁都好。 他始终记得许琇宁将玉佩和梳篦掷给他时所说的话。我从来没有欢喜过你,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你。我心里只将你当哥哥来看待的。你放过我好不好?若真嫁给你了,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开心的。 就敛下心中的异样,语气冷淡的问道:“你这么晚了过来找我,有什么事?” 许琇宁面颊微烫。 刚刚凭着一股气不管不顾的跑了过来,这会儿一折腾,那股气早就没有了。 而且她纵然不聪明,但多多少少也能察觉得到陆庭宣现在对她的冷淡...... 要如何跟陆庭宣说? 心中正在酝酿措辞,就见谨言掀帘子进来,对他们两个禀报:“少爷,许姑娘,墨兰来了。” 陆庭宣点了点头,心中多少有点不悦。 墨兰身为许琇宁的贴身大丫鬟,但竟然任由着许琇宁深夜跑出来也不加劝阻,实在是失职的很。 侧头看了许琇宁一眼,小姑娘眉眼低垂着,眼皮还有些红肿。刚刚才哭过的缘故。 还是跟以前一样,遇到一点儿小事就哭,娇气的很。 她这样的好性儿,她院里的那些丫鬟只怕也惫懒,不大会服她管教。 陆庭宣轻叹了一口气,吩咐谨言:“让她在外面侯着。” 谨言应了一声,转身退出去。陆庭宣也起身从炕沿上站起来。 许琇宁察觉到,连忙抬头来看他:“陆哥哥,你要到哪里去?” 左手自然而然的拉住了他的衣袖子。 陆庭宣心中微动,垂眼看她。 小姑娘望着他的一双星眸中有几分紧张,也有几分不安。拽着他衣袖的手指细长娇嫩,手腕上一圈淡青色的伤痕还没有消褪...... 心中忽然就柔软了下来,声音也较刚刚温和了不少:“我出去跟墨兰说几句话,你在这里好好的待着。” 许琇宁还在犹豫要不要听他的话,忽然就察觉到自己的头上被他轻轻的摸了一下:“听话。” 她就哦了一声,乖乖的松开了手。 陆庭宣这时却是有些失神的看了看自己的手。 刚刚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去摸许琇宁的头顶...... 唇角微抿,他一语不发,转过身出屋。 墨兰现在就站在明间里,心中很焦急,很想要进里间去看看许琇宁怎么样了。但是谨言却出来传话,说少爷让她在外面等候着...... 好在过一会儿她就看到陆庭宣从里屋走出来。 明明他脸上的神情很平静,望过来的目光也是淡淡的,但是墨兰也不知道为何,心里忽然就觉得紧张恐慌起来。连手心里都在开始冒汗。 差点儿就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其实陆庭宣不过扫了她一眼,随后就走到正面的圈椅中坐了。 也不说话,右手放在花梨木八仙桌面上,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因为明天就要搬去竹意轩的缘故,所以这会儿屋里各处的东西都收了起来,只余下桌椅这些。看着就很空旷很简洁。 他身后长案两旁的两盏戳灯亮着,烛光照在他脸上。 明明是没有表情,极俊秀的一张脸,但墨兰就是觉得有一股子无形的威严和压迫感,让她差些儿都要喘不过气来。 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她双膝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站在一旁的谨言也大气不敢出。 他从来没有见过少爷这个样子。不过很显然,少爷现在很不高兴。 陆庭宣看了一眼跪在青砖地上的墨兰,终于开口问话:“你身为绘雅苑的大丫鬟,贴身伺候姑娘,如何今夜你家姑娘衣着单薄出门,你竟然不拦阻,也不跟着?若你家姑娘出了什么事,你有几条命能担得起?” 声音不大,但很平稳冷冽。如同数九寒天的北风刮过,墨兰浑身忍不住的开始发抖。 “是,是奴婢失责。”墨兰额头上都沁了冷汗出来,“刚,刚刚没能拦阻住姑娘,也没,没能及时跟上姑娘。” 陆庭宣一记凌厉眼风扫过来。纵然墨兰现在低着头没有看到,但依然能感觉得到。手心里都汗湿一片了。 “我知道你们姑娘年纪还小,也好说话,即便你们做错了事,她也从来没有责罚过你们。但你要牢记,她是主,你是仆,若你没有尽好你身为大丫鬟的本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墨兰的心立刻就跟着提了起来。 “我便告诉许伯父许伯母此事。往后你也不用再在许家做丫鬟了。” 墨兰到底是许家的丫鬟,他虽然很想要替许琇宁管一管绘雅苑的丫鬟,但也不能越俎代庖。暂且也只能这般警示一番。 不过墨兰已经吓的手脚都发软了,话都说不出半句来。好一会儿才抖抖索索的说着:“奴、奴婢知道了。” 心里很庆幸她不是陆庭宣家里的丫鬟。不然面对个这样的主子,肯定是要每天都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一步的。 陆庭宣见警示的目的已经达到,转而问起了心中一直想知道的事。 “发生了什么事?她为何临睡前还要跑出来?她手里拿的那只紫檀木匣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他心里其实还是很关心许琇宁的,但是这些话他不想直接问她。 好像这样做就不再关心许琇宁了一般。其实就是在自欺欺人。 这件事原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且墨兰也知道,将这件事告知了陆庭宣,他心里肯定会很感动,往后也会更加的疼爱她们姑娘一些。 就没有隐瞒,将前几日许琇宁如何到外面铺子里买了米芾的字想要送给陆庭宣做乔迁的礼,这几日又是如何的每日都要打开匣子看好几遍,心里就盼着那日的到来,如何今儿晚上临睡前打开匣子看到这幅字被毁了,伤心的话都说不出来,立刻就抱着匣子过来找陆庭宣的事都悉数的说了一遍。 100.醉酒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他垂眼看着许琇宁。 小姑娘柔嫩白皙的右手还紧紧的攥着那幅字。一双点漆黑眸望着他,里面带了些惧意。肩膀也在瑟缩着。 肯定是刚刚他发怒的样子吓到她了。 她拼着自己的手会被火烧伤也要捡起来的字, 就是因为这幅字是要送给他的礼物,但是他竟然还对她发怒...... 陆庭宣心里很自责, 竟然抑制不住的想要将许琇宁抱入怀里,好好的安抚她一番。 墨兰不知道他心中这会儿的汹涌, 一脸担忧的走过来, 着急的拉过许琇宁的手看起来:“姑娘,您的手有没有被火烫着?刚刚奴婢在旁边看到, 真是吓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 将她的手翻过来覆过去的看了好一会儿, 见她的手都好好的, 连一点儿灰尘都没有沾染上。手里紧攥的那幅字也好好的。 就转过身, 屈膝对着陆庭宣行礼:“多谢陆少爷。” 陆庭宣没有说话, 不过背在身后的双手却紧紧的握了起来。 明明都已经决定以后不再关心她的事,也要同她疏远了,但是在她面前他总是很容易的就失控。 这样很不好。他也不想再这样。 就侧过身不再看许琇宁, 说话的语气也冷淡下来:“天色也不早了。既然没什么事,就扶着你家姑娘回去。” 墨兰比许琇宁年纪大, 知道男女之防的重要性。夜色已经很深了, 是肯定不能让姑娘再继续待在这里的。 就对陆庭宣屈膝行礼:“奴婢告退。” 然后轻声软语的劝说许琇宁回去。 许琇宁还在看陆庭宣。 虽然他什么话都没有说,脸也没有跟刚刚那样的沉着, 但是她能察觉得到他的不高兴。 她知道肯定是跟她有关的。 不过她现在心里也有点怕他。 说起来很奇怪, 上辈子陆庭宣明明大多数时候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但是她一点都不怕他, 还能在他面前撒娇发脾气,可是现在,她就是有点怕了。 眼前的这个少年,好像跟她记忆中的少年有点不一样了。 眉宇间的威严深沉?不说话时身上迫人的气势? 许琇宁一时也说不上来。 就呆呆的看了他一会,然后走过去,将手里的卷轴递了过去。 “陆哥哥,这是我送你的乔迁礼物。”她微垂着头,声音低低的,软软的,受了惊吓的小猫儿一般,“喏,给你。” 陆庭宣见着她这样,心里忍不住的又开始自责起来。 很想要摸摸她的头。但一来他原就是个情绪内敛的人,二来也是下了决心想要跟她疏远的。若总是对她心软,他担心到最后自己不会对她放手。 可是小姑娘明明是不喜欢他的,若强留她在身边,看着她日日郁郁寡欢...... 他也不想那样。还是宁愿她时时刻刻都高高兴兴,脸上一直都有笑容的好。 就伸手接过卷轴,冷淡着声音简洁的说道:“谢谢。” 完全没有自己想象中陆庭宣收到这幅字时会如何惊喜激动的模样。 许琇宁一下子就沮丧了下来。轻轻的哦了一声,转过身要走。 这时就听到陆庭宣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很喜欢。” 许琇宁立刻回头,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真的?” “真的。”陆庭宣微微的点了点头,声音较刚刚温和了不少,“我会把这幅字挂在我书房的墙上。” 到底还是不忍看到她落寞伤心的样子。而且他说的这几句话也确实是实话。 许琇宁立刻就高兴起来,双眼也越发的亮起来。如同有星辰坠入其中。 “你喜欢我就放心了。”她笑靥如花,“刚刚我看你一脸冷淡的样子,还以为你不喜欢,心里还很伤心呢。” 陆庭宣微抿着唇没有说话。 他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喜欢的都害怕自己因为这件事就不会对她放心。 是忍了又忍,才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欢喜和高兴来。 先前陆庭宣已经叫了个小厮去绘雅苑,让丫鬟送许琇宁的衣裳和靴子过来。这会儿画屏正在外面等侯着。 墨兰将她叫进来,两个人伺候许琇宁穿衣裙,靴子。 是一件杏黄色前襟绣芍药花,领口袖口出风毛的圆领夹袄,一双大红色掐金羊皮小靴,外面再罩了一件很厚实的大红色出风毛撒花缎面的斗篷。 即便已经包裹的这样严实了,陆庭宣依然担心她会冻到。叫谨言将汤婆子里的水倒掉,重新换热水来。让许琇宁抱在怀里。 斗篷上面的兜帽墨兰已经帮她拉高戴上了。边缘一圈厚实的白狐狸毛,毛茸茸的,挡住了她乌黑的秀发和光洁的额头。 “陆哥哥,”她微歪着头看着陆庭宣,面上是盈盈笑意,“那我先回去了。明儿等你搬到竹意轩的时候我再过去。” 陆庭宣轻轻的嗯了一声。叫谨言拿了灯笼过来送她们主仆三人回去。 不过眼见他们出了院门,他心里到底还是不放心。悄悄的一路跟随在他们身后,眼看着许琇宁主仆三人进了绘雅苑的院门,才从旁边的阴影处走出来。 于是谨言一回头就见证了这出大变活人的戏法,只吓的面色发白,蹬蹬蹬的往后倒退了三步。差些儿慌乱惊恐之下就一脚跌倒了。 陆庭宣看他一眼,对他微微的点了点头。他这才看分明眼前的这个人竟然是少爷。 “少、少爷?” 胸腔里的一颗心还在突突的乱跳,问出来的话也带着颤音。 陆庭宣没有说话,双手背在身后,转过身自走了。 若谨言声音叫的再大些,只怕绘雅苑里的丫鬟会听到。还是立刻回去的好。 谨言这时候也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只觉得又是好笑,又是不解。 少爷心里明明很担心许姑娘,非要亲眼看着她进了绘雅苑的院门方才放心,刚刚做什么不跟许姑娘说亲自送她回来?还得博得她的好感。反而这般默默不言的一直跟随在后面护送? 他这般做,许姑娘又不会知道。也是白做了。 谨言一时就很有冲动要将这件事告诉给许琇宁知道。但陆庭宣好像猜到他心中所想一般,立刻开口说道:“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语气颇严厉。谨言只得应下了。 * 知道许琇宁要送陆庭宣的那幅字被毁坏了,许琇莹高兴的笑出声来。 她看着绣绷上已经绣好的菊花图,叫碧桃拿小剪子来。 自打知道陆庭宣要搬到竹意轩去住,她回来就开始绣梅兰竹菊。想要做一座插屏送给陆庭宣放到他的书案上。 虽然她也知道陆庭宣喜欢米芾的字,但米芾的字很贵重,不是她能买得起的。而且自己动手做的东西,总要比买来的更显得真心,有诚意。 碧桃拿了小剪子来,看着许琇莹将白绢从绣绷上拆下来,剪去上面多余的线头,就簪着:“姑娘这菊花绣的可真好。就好像是从外面现摘下来的菊花贴到上面的一般,奴婢都能闻得到香味了。” 人总是喜欢听恭维的话的。许琇莹面上带着笑,伸手轻抚绢面。 她好强,什么都要学。但学下来,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只有半吊子,独有这刺绣女工上面学的最好。 不过有什么关系?女子无才便是德,只要她做了温婉贤惠的模样出来,男人都会爱的。 就吩咐碧桃小心的将这幅菊花镶嵌好,只等明儿上午就送去竹意轩。 她一早儿就使人打听过了,知道陆庭宣是等辰正的时候才搬过去。于是掐着辰正一刻的时间就到了竹意轩。 不想走进去,非但许明诚和许琇宁已经在那里了,就是沈氏和许正清也在。 很显然他们一家人是一起过来的。 许琇莹面上神情微僵。然后走过去对沈氏和许正清见礼。 许正清对这个侄女还是很温和的,叫她不用多礼,起来坐。 沈氏原本对她也很不错,但自打上次听许明诚说了那些事,她再看许琇莹,就觉得这个人心机深沉的很。也一肚子坏水。 忍不住的想要说她两句。就道:“今儿还没有看到莹姐儿过来对我这个大伯母请安呢,倒先忙着到宣哥儿这里来恭贺了。可见在莹姐儿心里,我这个大伯母还比不上一个外男。莹姐儿,大伯母可要伤心了。” 是调侃的语气,面上也是一幅似笑非笑的模样,教人只以为她这是吃醋了。 果然许正清还拈须对着她笑:“你这个做大伯母的,倒跟个小孩子一样。这样的一件小事就吃起醋来了。” 他是见到过的,沈氏以往对许琇莹很不错。年前她带着许明安过来投奔,沈氏就拿了自己体己里面的绫罗绸缎出来,叫裁缝给她做四季衣裳。还给她买首饰,经常叫她过来说话。所以再想不到沈氏这是话中有话,只以为真的是在吃醋。 许琇莹却知道不是。 她抬起头看着沈氏,正好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目光,只觉得心里头一凛。 许琇莹心中明白,再如何知道沈氏娘家和夫家以后会全部倾覆,但现在她也是许家的主母。而自己是寄居在许家的,得罪了沈氏,往后她的日子总归会不大好过。 101.交杯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沈氏转过头一看,正好看到许琇宁怀里抱着手炉走进来。 许正清和许明诚也看了过来。许明诚还问着:“你今儿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风寒都好了?刚刚娘还念叨着,吃完早饭就要去看你呢。” 沈氏也走过来拉着她的手,仔细的打量她, 看她脸上的气色好不好。又问跟过来的墨兰, 昨儿晚上姑娘睡的好不好, 咳嗽了几声。 待听得墨兰说姑娘昨儿晚上睡的很好,中间一次都没有醒,也一声都没有咳嗽,沈氏只高兴的双手合十,不住的念佛。说待会儿一定要给菩萨上香, 多谢菩萨保佑。 沈氏这五间上房两边各有两间耳房。东边的两间耳房堆放了她的嫁妆和她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体己, 西边的两间耳房就做了佛堂,里面供养了一尊观音菩萨。 许琇宁笑着回了许正清的话,又同沈氏说待会儿要陪她一起去菩萨面前上香。 沈氏自然高兴。 往日叫许琇宁拜拜菩萨她总是不肯,难得今日倒主动了。 不管怎么说,敬佛总是好的。 许琇宁还没有过来的时候荷月已经在指使小丫鬟们摆桌子放早饭了,这会儿都已准备妥当,就过来请他们一家子用早饭。 早饭有八宝馒头, 蜜糕, 酱鸭、肉鲊、十香瓜茄和各样切成细丝拼凑起来的一整攒盒小菜。另外每个人还有一大碗的杏仁麦粥和一只切开放在小碟子里的鸽子蛋。 待吃过饭,沈氏服侍许正清换了官服, 叮嘱许明诚几句话, 同许琇宁一起, 将他们父子两个直送到院门外。 一个去户部衙门当差,一个要会同陆庭宣去国子监进学。 许琇宁因记挂着昨儿临走前跟陆庭宣说的明儿再来看你的话,就要跟许明诚一起过去见陆庭宣。 沈氏想了想,也罢了。只叮嘱她:“待会儿不要闹你大哥和陆哥哥,让他们即刻就出门。不然到国子监上学迟到了,先生会罚的。等下午他们放学回来,你再找他们一起玩儿。” 许琇宁应了下来,跟许明诚并排往陆庭宣住的地方走。 等到他们两个到了的时候,就见两扇朱漆院门大开着,陆庭宣背着双手站在庭院中间,正在看海棠树上打的花苞。 他穿着一件白底皂边的襕衫,腰带也是皂色的。晨光淡淡的落在他身上,侧脸俊秀的出奇。 许琇宁脚步微顿。 上辈子她就经常听人说陆庭宣相貌生的极好,但她从来没有在意过,也没有留意去看。现在这样猛然细看起来,确实是风姿无双。 谨言怀中抱着陆庭宣的书包站在一旁。显然主仆两个人都已经准备好了,正等着许明诚过来。 听到脚步响,陆庭宣就微微侧头望了过来。 他这一侧头,越发的能看清他完美流畅的下颌线了。 许琇宁和许明诚已经走进了院里来。当下就微歪着头对陆庭宣笑了一笑,眉眼弯弯的:“陆哥哥早。” 陆庭宣没想到她会过来,反倒有些怔住了。 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目光淡漠的从她的脸上离开。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中如有光落入,整个人看起来都很神采照人,实在很难让人不心动。 但是她以前从来没有这么早来过他这里,现在她过来做什么? 许明诚适时的解答了他心中的疑问:“刚刚我说要来会同你一起去国子监进学,这个丫头听了,非要跟着我过来。说我每天早上都有母亲和她送出门,你却一个送你出门的人都没有。一定要过来送你出门上学。母亲和我拗不过她,只好让她跟过来了。” 她竟然是过来送他出门上学的? 心上最柔软的地方被人轻轻的掐了一下般,有一圈圈细微的涟漪慢慢的漾开来。 忍不住看了许琇宁一眼。 小姑娘穿着一件粉色织金花卉缎面出风毛的夹袄,外面披了一领浅金色夹棉的斗篷,怀里还抱着一只小巧精致的錾花连枝葫芦纹的手炉。 一副很怕冷的模样。 陆庭宣知道许琇宁是早产的。满月的时候母亲就曾带他过来,指着被严严实实包裹在红绫锦被里的许琇宁笑着对他说:“这就是你的小媳妇儿,大了要嫁给你,日日跟你在一起的。往后你可要好好的照顾她,守护她。” 旁边的一众女眷听了都笑起来。 他当时才八岁,正是要强的时候。被人那样一笑,又是羞又是气,耳根处都滚烫一片。 不过面上还是竭力维持冷清的模样,不想让人笑话了去。 母亲还非要抱了许琇宁过来给他看。 小小的,瘦瘦的,他觉得他用两根手指头就能将她拎起来。不过皮肤很白很细腻,一双眼眸黑漆漆的。头上的头发很黑很多。 旁边的女眷都在赞叹,说这孩子五官生的很精致,是个美人胚子,等大了相貌肯定不俗的。还有一位夫人笑着跟他说,宣哥儿是个有福的,有这样貌美的一个小媳妇儿。往后等她大了你可要寸步不离的守着,小心别被人家给抢了去。 一屋子的女眷听了这话都笑起来。小小的少年一张脸明明都红透了,不过依然还是努力的克制着自己,让自己看起来很持重。 想到这些事,陆庭宣面色稍缓。不过很快的又恢复冷清的模样。 上辈子自她十一岁上开始他确实是一直守着她的,不想最后却...... 到底还是忘不了上辈子的那种锥心之痛。 许琇宁不知道他心里的迟疑和难过,见他穿的单薄,走过去就将怀里的手炉递过去。 “陆哥哥,给你。” 陆庭宣愕然,抬眼看她。 许琇宁一双眼中满是笑意,声音娇娇软软的,春日的和风一般:“今天冷,你穿的少,会冷。手炉给你暖手。” 陆庭宣知道她因为早产的缘故身子不好,素来就很怕冷。到了冬天手炉压根就不离手。但是现在竟然要将手炉给他...... “我不冷。”陆庭宣沉默片刻,说了他重生以来跟许琇宁说的第一句话。 不过却是推辞的话。语气也是清冷冷的,如同早起的露水一般。 许琇宁却一直坚持。甚至还不由分说的将手炉塞到了陆庭宣的手里。 “娘说竹意轩已经收拾干净了,正在找人看好日子,好让你搬过去。我昨夜想过了,虽然你只是从这里搬到竹意轩去住,可也算得上是乔迁了,我怎么能不贺喜呢?陆哥哥,你想要什么,我送给你啊。” “不用。”陆庭宣看她一眼,然后很简洁的回答了这两个字。 还要把手炉还给她。不过许琇宁却将两只小手背在身后,蹬蹬蹬的快速往后倒退了三步,然后转过身就往外跑。 一边跑还一边说道:“陆哥哥,我是肯定要贺你这乔迁之喜的。虽然你说不用,但我还是肯定要送的。到时你可不能推辞不要。” 上辈子她自觉对陆庭宣很不好,经常跟他闹脾气。但是后来陆庭宣竟然给她家和外祖父家都平叛了冤案,她心中很感激,这辈子就想要对他好一点。 而且,他将来可是会做内阁首辅的人,跟他搞好关系肯定错不了。 许琇宁想要对一个人好,那就肯定会想方设法的对他好,谁都阻止不了。 许明诚知道她的这个性子,就觉得这个妹妹忽然开窍了,竟然晓得要对陆庭宣好了,心里还很高兴。 就笑着对陆庭宣说道:“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以往我都是白疼她了。刚刚我在路上想要跟她借手炉暖暖手,她还不肯给,没想到现在怕你冷,竟是将手炉都送给你了。可见在她心里,你这个陆哥哥比我这个亲大哥的分量要重得多了。” 又感叹的说:“现在她就已经这样了,往后等你们两个成亲了她还不晓得会怎么样呢。只怕心中都会没有我这个大哥了吧。” 虽然是酸溜溜的语气,但他面上一直带着笑。 再过两三年许琇宁就会嫁给陆庭宣了,他这个做大哥的,很乐意看到他们两个感情好。 陆庭宣没有说话,目光沉默的望着院门外。 那道倩影早就已经跑远看不见了,不过手里捧着的手炉还是暖和和的。 上面还残留了那个人身上常用的玫瑰香味。幽幽杳杳的,仿似一直萦绕在他心尖,经久不散。 墨兰见今儿日头好,刚叫小丫鬟在院子里拉了绳子,将许琇宁床上的被子和枕头都抱出去晒。这会儿听许琇宁叫她,忙过来问:“姑娘有什么吩咐?” 待听清许琇宁问的话,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 外人只道她家姑娘千娇百宠的长大,脾气定然骄纵的很。其实不然,许琇宁虽然娇气,但其实是个极好相处的主子。 平常从来没有打骂过下人不说,对着她们的时候面上也经常带着笑。叫人看了,心情也会跟着好起来。 102.明白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说完,转过头看陆庭宣, 脸上依然带着天真烂漫的笑意,娇美难言。 陆庭宣不敢看她。一看到她就忍不住的会心中起涟漪。就垂下眼, 大拇指拨弄着手里的念珠。 这样可以让自己心静下来。 许琇莹只震惊的睁大了双眼。 这怎么可能?明明昨儿傍晚画琴特地去找她, 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告诉她那幅字已经被水淋湿了。是她亲手做的。当时自己心里还很高兴, 赏了画琴一只乌银戒指。但是现在许琇宁竟然说她昨晚已经将这幅字送给了陆庭宣,陆庭宣还说很喜欢...... 转念就想到, 许琇宁看着就不是个心细的人。她肯定没有打开那只匣子看过, 所以压根就不知道里面的字已经被损坏了,直接送给了陆庭宣。 若是这会儿当着众人的面打开那只匣子,让大家看到那幅字已经被损坏了...... 送人东西,送的竟然是已经损坏了的, 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许琇宁又是个脸皮薄的人,她肯定会受不了, 要哭闹一番的。 正好可以让陆庭宣看看她是多骄纵的一个人。这样的人,哪里做得了未来的首辅夫人呢?肯定要一个温婉贤惠的夫人才行的。 就面上带笑的跟许琇宁说话:“宁妹妹送的东西陆大哥肯定喜欢。就不知道姐姐有没有这个荣幸, 能看一看宁妹妹到底什么好东西给陆大哥呢?” 面上的神情看着再温善纯良不过。 许琇宁不知道许琇莹为何会对她送了陆庭宣什么东西这样的感兴趣,一定坚持要看,不过她觉得这原本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而且父亲母亲和兄长也一副很想知道的模样。 就微微的扬起头, 回道:“我知道陆哥哥最喜欢米芾写的字了, 所以我前几天特地到敦石斋去买了一幅米芾的字要送他。原本我昨晚以为这幅字已经被水给毁坏了, 就很伤心的过来找陆哥哥,没想到后来竟然好好的。于是我当时就送给他了。陆哥哥说很喜欢呢。” 说着,看向陆庭宣:“陆哥哥,你现在能将那幅字拿出来给我爹娘他们看看吗?” 在她心里,这幅字她既然已经送给陆庭宣了,那就是陆庭宣的东西。想要拿出来给众人看一看,那肯定是要经过陆庭宣同意的。 陆庭宣自然没有什么不同意的,叫谨言去他的书房将这幅字拿出来。同时心里默默的记下了敦石斋这个店铺名。 许正清,沈氏和许明诚都知道许琇宁是个不喜欢读书习字的人,原本以为她送给陆庭宣的礼品肯定会是她自己喜欢的一些玩物之类的东西,但没想到竟然是一幅米芾的字。 都觉得这丫头是要开窍了。竟然懂得送人东西要投其所好的道理。 许琇莹心里仍然是不相信那幅字是好好的。可是刚刚许琇宁说的话...... 无论如何,总要亲眼看到那幅字她才肯相信。 就一直看着西次间那里。 竹意轩是很小巧幽深的一处地方。院子里的房屋都不大,也不多。正面是一明两暗的三间屋子,正中明间,碧纱橱隔出来的东次间和西次间分别做了陆庭宣的卧房和书房。 不过庭院里面种了好些翠竹,后院栽了芭蕉和梅花,是处读书的好所在。 谨言拿了那幅米芾的字出来,在陆庭宣的示意下打开给屋子里的人看。 是一幅行书。笔力沉着凝练,雄逸潇洒,极有气势。 关键的是,这幅字哪里都是好好的,压根就没有一处损坏的地方。 许琇莹脸上猛然变色。 这是怎么一回事?明明昨儿下午画琴过来告诉她,说这幅字已经被她洒了水在上面,都损坏了。可是现在怎么看着还是好好的...... 许家父子两个都是很喜欢字的,现在看到这幅字,两个人都走到跟前来看,然后都赞叹起来。 许正清鉴定了好一会儿,就抬头看着许琇宁笑道:“刚刚我听你说买了一幅米芾的字送给庭宣,心中还很担心。米芾的字是很难得的,传世的也少,你又是个连字都写不利索的人,只怕买的多半就是一幅赝品。但没想到竟然真的教你买到了一幅真品。这可真是喜出望外了。” 许琇宁:...... 她怎么觉得这不是夸奖的话呢? 陆庭宣的唇角微弯了起来。 真是知女莫若父,许正清还是很了解自己的这个女儿的。 沈氏为自己的女儿叫屈,就嗔着许正清:“老爷,你这到底是夸宁儿呢,还是损宁儿呢?我听着可不像是夸啊。” “是夸,是夸。”许正清抬手摸着自己颌下的胡须,笑着回道。 许明诚看了一会这幅字,也抬头看着许琇宁说话。 不过不是夸,而是打趣了:“你买的这幅字是很不错,是珍品。但是宁儿,你看到这幅字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你自己写的字呢?你写的那一手字可真是。上次外祖父看到,我都没敢说是你写的,只说是我身旁一个新近刚学写字的小厮写的。若外祖父知道是你写的字,肯定要气的拿戒尺打你。” 许明诚和许琇宁的外祖父沈翰藻不但饱读诗书,还写得一手好字。曾做过前废太子的老师。常说字如其人,是很看重旁人写的字的。他最小的孙子沈承明,也是许明诚的表弟,许琇宁的表哥,因为一手字写的杂乱无章,没少被他用戒尺打。 许琇宁不说话了。 她上辈子确实是很不喜欢读书习字的人,女工刺绣也不精通。不过刚刚看到许琇莹绣的那幅四君子图确实很精美,得了许正清的夸奖,她心里确实想要学一学。 现在又听许明诚这样说,她想了想,就望着许明诚很认真的说着:“我倒是想学学写字。大哥,要不以后你教我吧。” 有沈翰藻这样一个严厉的外祖父,许明诚也写的一手好字的。 许明诚一怔。 原是打趣的话,没想到她竟然认了真。 她想要学写字那肯定是很好的,他这个做大哥的也很乐意教,不过...... 眼角余光看到垂眼不语的陆庭宣,心中忽然闪过一个计较来。 “我写的字哪里有庭宣写的好。”他就笑着说道,“你若真的想学写字,倒不如让庭宣教你。” 这样就能让他们两个人多接触,彼此间的感情也会更深厚。 陆庭宣原本一直微垂着头沉默无言,就是想要少和许琇宁说话亲近,但是没想到现在许明诚竟然会叫他教许琇宁写字。 不由的就抬头看向许明诚,面上有不赞同的神色。 但许明诚觉得自己这个做大哥的是有责任要撮合自己的妹妹和未来的妹夫,让他们两个人感情好的。特别是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妹妹心里只将陆庭宣当做兄长来看待。 于是当下他只当没有看到,反而笑道:“我确实是想教宁儿写字的,但庭宣你也知道,八月就是乡试,我要好好的准备,哪里有多余的时间教她呢?还是你来教罢。” 陆庭宣十二岁的时候就考中了举人,不过随后他的祖母,还有父母相继离世,一直在为他们守制,所以这才迟迟没有参加会试。今年四月份的时候守制期才会满,参加明年开春的会试。但许明诚还没有参加乡试。 但陆庭宣知道许明诚的才学也很好的,今年乡试他会考中第二名亚元。而且教许琇宁写字能费多少时间? 陆庭宣明白许明诚的意思。也是一片好心,想要他和许琇宁在一起日久生情。 若是上辈子,他肯定会应下这件事。心里还会很高兴。但是这辈子...... 正想要开口说推辞的话,就听到沈氏带笑的声音响起。 “难得你也知道自己的字写的没有庭宣好。往常不是经常见你如何的端着架子训斥明哥儿写的字杂乱无章,现在也知道技不如人了?” 不过知子莫若母,沈氏同许明诚是同样的想法。于是说完许明诚后,她就转头看着陆庭宣,面上是很温和的笑容,“不过明诚说的对。好孩子,你是知道的,我也一直看不上宁儿写的那笔字,好几次想让她好好的练一练,可她总是不听我的话。但我知道她是很听你的话的。既如此,伯母便想劳烦劳烦你,往后教教她如何写字罢。她写的那一手字实在见不了人,连我都替她害羞。你也别纵着她,在这件事上不妨对她严厉些。” 又问许正清:“老爷,这件事你怎么看呢?” 许正清是知道自己女儿的性子的。以往也不是没想过要她练字,但练不了一会儿她就嫌累,不是撒娇,就是哭着闹着不肯继续练下去。他做父亲的看着也心疼,便一直纵着她。到现如今看看她已经快要满十一岁了,写的一手字依然很凌乱很难看。为这件事岳父没少说他,嫌他太骄纵着女儿,总归不是好事。 103.甜蜜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他原本是不想理会的。但翻过两页书之后,仍然能感觉得到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心跳就有些快了起来。顿了顿,就做了看书累了,想歇息,无意抬起头来的模样。 正好对上许琇宁看他已经看的有些呆愣愣的目光。 连看个人都会看痴! 陆庭宣现在也分不清自己心里的感觉是好笑多一些,还是紧张多一些。不过脸上依然还是一贯的没有表情,只是右手卷起放在唇边, 轻咳了一声。 许琇宁这才回过神来, 急忙低下头。 她竟然看陆庭宣看的入了神,还被他给发现了!他现在心里会怎么看她? 手里握着的湖笔抖了下, 一滴浓墨落到雪白的宣纸上, 慢慢的晕染开来。 心里就跟有人在打鼓一样,咚咚的一直响着。最后到底还是按捺不住,悄悄的抬起眼。 就见陆庭宣还坐在炕上垂眼看书, 眉眼间的神色淡淡的,一副风淡云轻的模样。 他左手腕上笼着的那串紫檀木念珠手串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给取了下来, 正握在右手里面,大拇指在慢慢的拨动着一颗颗圆润光滑的珠子。 看起来好像一副看书看得入神了的模样。 许琇宁这才放下心来。安慰自己, 他刚刚肯定不知道她看他看傻了的事。肯定是看书累了,想抬头歇息下, 这才正好对上她的目光。 不过他的相貌确实生的很好,怎么上辈子她没有发现呢? 细想来, 好像上辈子自己从来没有这样仔细的看过陆庭宣...... 陆庭宣又看了好一会儿的书, 见窗外的日色已经清淡如水, 想想今日练的时辰也差不多了,就要叫许琇宁回去,明日再过来。但一抬起头,就看到许琇宁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难怪刚刚他一直觉得很安静,原来许琇宁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睡着了。 前一刻还被他抓到偷窥他的事,慌乱仓促的连忙低头,但是下一刻她竟然就能睡着! 该说她这是心大呢,还是觉得这压根就是一件很小的事? 可是刚刚他却好长时间都没能静下心来,一直在拨动念珠...... 但这个搅乱一池春水的人却睡的很安稳很香甜! 陆庭宣凝目看了许琇宁好长一会儿功夫,忽然失笑,有些自嘲的摇了摇头。 这个人,还是这样容易的就能牵动他心里的所思所想,一举一动。看来往后对她还要更冷淡疏离点才好。 抬脚转身要走,耳中听到窗外的竹叶在被风吹的簌簌作响。有一丝风还透过半开的雕花窗子吹进来,屋里悬挂的淡青色帐幔在前后晃动着。 陆庭宣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还趴在书案上睡的很安稳香甜的许琇宁。 小姑娘肌肤晶莹清透,上好的羊脂白玉一般。不过少了几分血色。 想起她原就是个身体羸弱,很怕冷的一个人,前几日风寒才刚好...... 陆庭宣暗中轻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不忍心真的不管她,就走过去将雕花窗子关了起来。还到隔壁的卧房里拿了一领自己常穿的墨蓝色大氅过来轻轻的搭在她身上。 等到许琇宁睡醒过来的时候,窗外的夜色已经浓了起来。 屋子里面就点了一盏灯。缠枝西番莲的青花烛台放在炕桌上,上面的一截红蜡烛亮着。陆庭宣左手拿着书,倚着靠背坐在炕上。双目阖着,不知道是已经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 外面廊檐下挂着的灯笼也亮着,暖橙色的烛光透过雕花窗子的缝隙漏进来,落在陆庭宣身上。 这样双目阖着的陆庭宣,看起来没有平日的清冷和凌厉,只会让人觉得他眉目清雅如同画中的仙人一般。 许琇宁看了他好一会儿,见他双目还是阖着,呼吸平稳,看来是真的睡着了。 即便这样,他还握着手里的书。 许琇宁忽然很想知道他在看什么书,就起身慢慢的从椅中站起来。 一站起来,披在她身上的大氅就落到了地上。 虽然是很细微的一声响,但陆庭宣的眼皮子还是立刻就轻微的动了一下。 可是许琇宁没有注意到。小心的捡起大氅看了一眼,认出来是陆庭宣常穿的,就轻轻的搭在椅背上,然后才轻手轻脚的绕过书案往前走。 陆庭宣虽然醒了,但是没有睁开眼。 他能听到许琇宁轻轻的脚步声越来越靠近。也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 虽然无数次的告诫自己不要再关心这个人的所有事,但是这一刻,他还是很想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就一直没有睁开眼,任由许琇宁走近炕前来。 然后他就察觉到手中一空。 许琇宁竟然将他手里的书抽走了。 许琇宁拿书在手,翻到封面一看,是一本《后汉书》。 她知道这是《二十四史》之一。她以前在许明诚的书房里面看到过,也翻看过,只觉得枯燥沉闷,还没等看完一页就丢下不再看了。 没想到陆庭宣看的竟然会是这个。 她微微的撇了撇嘴角,就要将这本《后汉书》重新放回到陆庭宣的手上去。 但没想到一抬起头,就看到陆庭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一双黑曜石般漆黑的眼眸正在静静的看着她。 许琇宁:...... 这就很尴尬了。 “陆哥哥。”许琇宁觉得心虚的很。也不敢看陆庭宣了,忙低下头,两根食指不安的互相绞动着,“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就是好奇你在看什么书。我,我不是要故意偷窥你。” 她自以为是在解释,但不晓得这份解释让人听了,只会觉得她在欲盖弥彰。 陆庭宣有些无奈的抬起右手轻抚额头。 这个人上辈子对他的任何事都不感兴趣,但是没想到现在对他在看一本什么书都感兴趣起来。 她的这个态度,他倒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原本以为只要对她的态度冷淡些,她自然就会慢慢的疏远他,但没想到她现在还会主动的凑过来...... 跟他一开始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于是静默了好一会儿,他才淡声的说了两个字:“无妨。” 许琇宁闻言放下心来,抬头看他。 脸上还是和平常一样没有丝毫表情,教人压根就猜不透他现在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是真的觉得无妨,还是在生气? 她是知道的,陆庭宣这个人把自己的书籍看的很重,从来不允许别人擅动他的书。 于是许琇宁心里又开始有几分心虚起来,就轻声的问道:“陆哥哥,你,你真的没有生气?” 声音怯怯的,一双澄清的眼眸中也带着不安。 陆庭宣原本就没有生她的气,只是不晓得该如何应对她对自己忽然转变的态度。现在看到她一脸怯生生的模样站在他面前,心里只觉得怜惜。 连声音都不由自主的柔和了下来:“是真的。陆哥哥没有生你的气。” 许琇宁这才真的放下心来。 这是她重生之后陆庭宣跟她说话态度语气最柔和的时候了。看来他确实没有生自己的气。 不过陆庭宣自己却有些怔住了。 刚刚的那句话,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包括他刚刚心里忽然而起的那份怜惜,也都是下意识的反应。 他一直想要对许琇宁冷淡一些,疏远一些,但这几天他压根就没有做到。反倒觉得跟她越来越亲近了。 心里五味杂陈的很,正想要硬下心肠来说两句冷漠的话,让许琇宁知难而退,这时就听到了一阵咕噜咕噜的轻响。 然后就看到许琇宁右手按在小腹上,一脸尴尬的看着他:“陆哥哥,我饿了。你这里有没有吃的?” 陆庭宣:...... 他沉默了一会,隔窗叫谨言:“将许姑娘的晚膳拿进来。” 申正时分沈氏就遣了丫鬟荷月过来询问今儿许琇宁练字的情况,并叫她稍后去凝翠堂用晚膳。陆庭宣自然不能说许琇宁现在其实趴在书案上睡觉,只说她还在练字,不能打扰,稍后他自然会转告她这些话。 荷月对他屈膝行礼,然后转身回凝翠堂回话。但没想到一会儿的功夫她又回来了,还转告了沈氏最新说的话,姑娘是个饿不得的,一饿就头晕眼花,腿脚发软。既然她现在练字练的这样用功,天色渐晚,也别让她赶到凝翠堂用晚膳了。让厨房里的人将姑娘的晚膳送到竹意轩来,跟陆少爷一起吃也是一样的。 陆庭宣还来不及拒绝,厨房那边就已经有人将许琇宁和他的晚膳都送过来了。 只得答应了下来。但他也没想到许琇宁这一睡竟然就睡到了这个时候。 谨言听到陆庭宣的吩咐,已经和墨兰一起,手脚麻利的将饭菜都拿进来,一一的摆放到炕桌上。 104.认亲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待一碗毛尖茶喝下去, 只觉得胃里都撑的鼓鼓的。就靠在椅背上休息。 知道陆庭宣不会搬走了, 她心里了了一件大事。现在吃饱喝足, 怀里抱着的手炉还是暖和和的,靠在椅背上,听着陆庭宣和许明诚说话的声音, 不由的就神似困倦,昏昏入睡起来。 陆庭宣眼角余光就看到她双目半阖。看得出来她很想睡,但又想强撑着不睡, 右手支着脸颊, 头不住的一点一点的。 她进屋之后身上的斗篷没有解下来,这会儿一张脸被边缘上毛茸茸的白狐狸毛一挡, 娇俏的下巴都看不到了。越发显出她的脸小来。 屋里虽然生了火盆,但今儿天气寒冷,她风寒还没有好全。陆庭宣听得她自打进了屋之后一总咳嗽了三声。若这会儿她再坐在椅中睡着了,只怕风寒又要加剧了。 就想要她回自己的屋里去睡。不过没有直接叫她,跟她说这件事,只对许明诚点头说道:“我昨夜梦悸, 没有睡好, 现在想要歇息一会。许兄,明日早起我们再约着一起去国子监进学罢。” 今儿是官员休沐的日子, 国子监也休假一日。明日却是要早起去国子监进学的。 许明诚应承下来, 起身站起:“我刚刚看你眼圈底下有一圈淡青色, 还想问你是不是昨夜没有休息好。既如此, 你便歇个午觉,我同宁儿先回去了。宁儿,” 一转头看到许琇宁阖着双目,头不停的点着,不由的就笑了起来。 “这个傻丫头,坐在这里也能睡着?” 语气里的宠溺任凭是谁都能听得出来。站在一旁的许琇莹很羡慕。 她也很想有这样的一位大哥,会用这样温和的目光看着她,很宠溺的跟她说话。无论她做什么,都会对着她笑,说她做的很好。 但她只有一个才五岁的弟弟,什么都不懂,凡事还要她来照顾。而许明诚虽然是她的堂哥,也会叫她二妹,可对着她的时候永远都是疏离客套的,绝对不会像对着许琇宁时的百般宠爱。 为什么同样都是许家的女儿,她和许琇宁就要差这么多? 许琇莹很不甘的垂下眼,起身从椅中站起来。 许明诚这时已经在叫许琇宁了:“宁儿,醒来。” 叫了好几声,许琇宁才醒过来。 她很显然有些睡迷糊了,只以为自己还在乱坟岗飘荡。懵懵懂懂的看一眼许明诚,又转过头,目光茫然的看着屋里其他的地方。 一眼对上陆庭宣有些冷淡的眸子,她下意识就喃喃的叫了一声:“陆哥哥。” 声音又轻又软,听起来没有什么中气。好像一片雪花般,很轻盈的飘荡在半空中。 只听的陆庭宣心尖上一颤,拢在袖中的双手悄悄的紧握成拳。 她又来这般叫他。上辈子她原也是跟他好的,会跟在他身后娇娇软软的叫他陆哥哥。可这有什么用?后来遇到凌恒了,她不还是立刻就掉转头,再也不理睬他了。 将他的一片真心都扔在地上肆意的践踏。 想想她当时拿着信物过来跟他退亲时说的那些决绝的话,陆庭宣就硬起心肠,转过头不看她。 “这丫头,一醒过来就叫陆哥哥。心里就只有你陆哥哥,没有我这个亲大哥不成?” 许明诚调笑一句,伸手握着许琇宁的手,将她从椅中拉了起来。然后开口跟陆庭宣作辞。 许琇莹自然不好再在这里待下去,也开口跟陆庭宣作辞。陆庭宣没有说话,冷淡的对她点了点头。然后看着他们兄妹三人相继走出屋。 许琇宁还是被许明诚握着手。想必她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底下的脚步看着都有些轻飘飘的。 纵然她披着厚实的斗篷,但还是能看得出来她背影纤细。 陆庭宣一双长眉微拧起来。 明明是很爱吃东西的一个小姑娘。刚刚看她吃桃片糕的时候也很香甜,不吃饱就绝不会放手,但怎么看着还这样的瘦? 难怪这样容易就得风寒。 心里正杂七杂八的想着这些事,忽然看到许琇宁回过头来。 刚刚陆庭宣是一直在盯着许琇宁的背影看,这会儿没有防备之下她忽然回头,正好就对上了她的目光。 急忙窘迫的转过头,装着在看庭院中栽种的那棵白玉兰树。 耳中就听得许琇宁在说话:“陆哥哥,我明日再来看你啊。” 陆庭宣没有说话。 上辈子许琇宁虽然也不时的来找他,但很多时候都嫌他沉闷无趣,在他这里待一会儿就会走。反倒和许琇莹,许明安走的亲近。但这辈子他想要疏远她了,她倒怎么看着对他热络起来? 一时就很后悔刚刚为什么不坚持要搬离许府,而是答应搬到竹意轩的事。 不过转念又想着竹意轩离许琇宁住的绘雅苑很有一段路,依着她懒散的性子,往后肯定不会去那里的。 心中稍安的同时,不自觉的又有些失落起来。 眼看着许琇宁等人已经走远,背影也不见了,他心中的那份失落就越发的浓重起来。 出了院门,许琇莹就同许明诚和许琇宁作辞。 上辈子许家的人都死光了,在她的心里,这兄妹两个人迟早也会死。即便不死许家也肯定会落魄下去,所以实在犯不着跟他们多亲近。 只要跟陆庭宣多亲近,讨得他的欢心就可以了。 许明诚看着她走远,眉头有些不高兴的皱了起来。 这位堂妹年前过来的时候对着他们还很谨慎小心,言语态度中也恭顺温婉的很,但是看她现在的样子,倒有些趾高气扬,不屑跟他们说话的意思。 她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 许明诚原本就不大喜欢这位堂妹,现在就越发的不喜欢起来。 想想刚刚许琇莹瞒着自己妹妹单独去找陆庭宣,跟陆庭宣说话的时候还故意暧昧不清,引人遐想的事,他的眉头就皱的越发的紧了。 他知道陆庭宣是个很出众的人。先不说他们陆家原就是富商大户,京城中有着好几处生意,便是他十二岁就考中举人,这就足够轰动的了。若非其后他的外祖母,母亲和父亲相继过世,他这几年一直都在守制的缘故,只怕都已经考中了进士。 而且他的相貌还生的很隽雅出尘...... 许明诚决心待会儿就去找父亲和母亲说一说许琇莹的事。 这个堂妹,还是要防一防的。 当然,也要跟许琇宁敲敲边鼓。 就叮嘱她:“莹姐儿看着是个城府深的,你肯定是玩不过她的。所以你往后还是少跟她一起玩罢。当心她给你下套子。到时你被她卖了还要给她数钱呢。” 许琇宁:...... 她承认自己确实不大聪明,但是大哥你这样直白的当着我的面说这样的话,真的好么? 就不想跟许明诚说话。 许明诚看她一脸不高兴的模样,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刚刚一不留神就将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忙找补:“大哥不是那个意思。大哥的意思是,这个莹姐儿不简单,我担心她在背后给你使坏你察觉不到,到时中了她的圈套,你肯定会吃亏。” 这不还是说许琇莹聪明,她笨的意思? “你不用再说啦。大哥,我明白。”许琇宁闷闷的回答着。 被自己的亲大哥当面说自己笨,心里肯定不大高兴。两只脸颊气的鼓鼓的。垂着眼,脚底下来回的碾磨着地上一颗圆滑的鹅卵石。 看着她这副小女儿的娇憨模样,许明诚忍不住的笑出了声来。 被许琇宁听见,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自己的妹妹笨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么? “你这傻丫头啊。”许明诚抬手轻摸了摸她的头,面上笑意越发的深了起来,“不过你放心,有爹娘和大哥在,总不会教其他任何人欺负了你去。” 许琇宁听了,心中十分的感动。 她一直被父母和兄长保护着长大,确实从来没有受过半点苦。也只以为这世上的人也都会跟自己的父母和兄长一样好,所以从来不会对任何人有戒心。 哪知道后来会发生那些事。 一时就很想告诉许明诚凌家将来会诬陷外祖父和父亲,害得沈家和许家都家破人亡的事。 但是转念一想,这些事现在都还没有发生,即便她告诉爹娘和大哥他们也肯定不信的。倒要以为她得了癔症,担心她。 而且她记得现在凌恒的父亲凌学义压根就还没有入内阁,只是个吏部右侍郎。但外祖父现在已经是内阁首辅了。 也许过几天她可以去见一见外祖父,隐约的透露一下凌学义对他不安好心的事。只要外祖父下了决心要对付凌学义,想必凌学义以后都进不了内阁。再想要对付外祖父就难了,自然也不会有以后的那些事。 105.晚归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陆庭宣心里很自责, 竟然抑制不住的想要将许琇宁抱入怀里, 好好的安抚她一番。 墨兰不知道他心中这会儿的汹涌, 一脸担忧的走过来, 着急的拉过许琇宁的手看起来:“姑娘,您的手有没有被火烫着?刚刚奴婢在旁边看到,真是吓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 将她的手翻过来覆过去的看了好一会儿,见她的手都好好的, 连一点儿灰尘都没有沾染上。手里紧攥的那幅字也好好的。 就转过身, 屈膝对着陆庭宣行礼:“多谢陆少爷。” 陆庭宣没有说话,不过背在身后的双手却紧紧的握了起来。 明明都已经决定以后不再关心她的事,也要同她疏远了, 但是在她面前他总是很容易的就失控。 这样很不好。他也不想再这样。 就侧过身不再看许琇宁,说话的语气也冷淡下来:“天色也不早了。既然没什么事,就扶着你家姑娘回去。” 墨兰比许琇宁年纪大,知道男女之防的重要性。夜色已经很深了, 是肯定不能让姑娘再继续待在这里的。 就对陆庭宣屈膝行礼:“奴婢告退。” 然后轻声软语的劝说许琇宁回去。 许琇宁还在看陆庭宣。 虽然他什么话都没有说, 脸也没有跟刚刚那样的沉着, 但是她能察觉得到他的不高兴。 她知道肯定是跟她有关的。 不过她现在心里也有点怕他。 说起来很奇怪, 上辈子陆庭宣明明大多数时候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但是她一点都不怕他, 还能在他面前撒娇发脾气, 可是现在, 她就是有点怕了。 眼前的这个少年, 好像跟她记忆中的少年有点不一样了。 眉宇间的威严深沉?不说话时身上迫人的气势? 许琇宁一时也说不上来。 就呆呆的看了他一会,然后走过去,将手里的卷轴递了过去。 “陆哥哥,这是我送你的乔迁礼物。”她微垂着头,声音低低的,软软的,受了惊吓的小猫儿一般,“喏,给你。” 陆庭宣见着她这样,心里忍不住的又开始自责起来。 很想要摸摸她的头。但一来他原就是个情绪内敛的人,二来也是下了决心想要跟她疏远的。若总是对她心软,他担心到最后自己不会对她放手。 可是小姑娘明明是不喜欢他的,若强留她在身边,看着她日日郁郁寡欢...... 他也不想那样。还是宁愿她时时刻刻都高高兴兴,脸上一直都有笑容的好。 就伸手接过卷轴,冷淡着声音简洁的说道:“谢谢。” 完全没有自己想象中陆庭宣收到这幅字时会如何惊喜激动的模样。 许琇宁一下子就沮丧了下来。轻轻的哦了一声,转过身要走。 这时就听到陆庭宣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很喜欢。” 许琇宁立刻回头,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真的?” “真的。”陆庭宣微微的点了点头,声音较刚刚温和了不少,“我会把这幅字挂在我书房的墙上。” 到底还是不忍看到她落寞伤心的样子。而且他说的这几句话也确实是实话。 许琇宁立刻就高兴起来,双眼也越发的亮起来。如同有星辰坠入其中。 “你喜欢我就放心了。”她笑靥如花,“刚刚我看你一脸冷淡的样子,还以为你不喜欢,心里还很伤心呢。” 陆庭宣微抿着唇没有说话。 他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喜欢的都害怕自己因为这件事就不会对她放心。 是忍了又忍,才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欢喜和高兴来。 先前陆庭宣已经叫了个小厮去绘雅苑,让丫鬟送许琇宁的衣裳和靴子过来。这会儿画屏正在外面等侯着。 墨兰将她叫进来,两个人伺候许琇宁穿衣裙,靴子。 是一件杏黄色前襟绣芍药花,领口袖口出风毛的圆领夹袄,一双大红色掐金羊皮小靴,外面再罩了一件很厚实的大红色出风毛撒花缎面的斗篷。 即便已经包裹的这样严实了,陆庭宣依然担心她会冻到。叫谨言将汤婆子里的水倒掉,重新换热水来。让许琇宁抱在怀里。 斗篷上面的兜帽墨兰已经帮她拉高戴上了。边缘一圈厚实的白狐狸毛,毛茸茸的,挡住了她乌黑的秀发和光洁的额头。 “陆哥哥,”她微歪着头看着陆庭宣,面上是盈盈笑意,“那我先回去了。明儿等你搬到竹意轩的时候我再过去。” 陆庭宣轻轻的嗯了一声。叫谨言拿了灯笼过来送她们主仆三人回去。 不过眼见他们出了院门,他心里到底还是不放心。悄悄的一路跟随在他们身后,眼看着许琇宁主仆三人进了绘雅苑的院门,才从旁边的阴影处走出来。 于是谨言一回头就见证了这出大变活人的戏法,只吓的面色发白,蹬蹬蹬的往后倒退了三步。差些儿慌乱惊恐之下就一脚跌倒了。 陆庭宣看他一眼,对他微微的点了点头。他这才看分明眼前的这个人竟然是少爷。 “少、少爷?” 胸腔里的一颗心还在突突的乱跳,问出来的话也带着颤音。 陆庭宣没有说话,双手背在身后,转过身自走了。 若谨言声音叫的再大些,只怕绘雅苑里的丫鬟会听到。还是立刻回去的好。 谨言这时候也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只觉得又是好笑,又是不解。 少爷心里明明很担心许姑娘,非要亲眼看着她进了绘雅苑的院门方才放心,刚刚做什么不跟许姑娘说亲自送她回来?还得博得她的好感。反而这般默默不言的一直跟随在后面护送? 他这般做,许姑娘又不会知道。也是白做了。 谨言一时就很有冲动要将这件事告诉给许琇宁知道。但陆庭宣好像猜到他心中所想一般,立刻开口说道:“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语气颇严厉。谨言只得应下了。 * 知道许琇宁要送陆庭宣的那幅字被毁坏了,许琇莹高兴的笑出声来。 她看着绣绷上已经绣好的菊花图,叫碧桃拿小剪子来。 自打知道陆庭宣要搬到竹意轩去住,她回来就开始绣梅兰竹菊。想要做一座插屏送给陆庭宣放到他的书案上。 虽然她也知道陆庭宣喜欢米芾的字,但米芾的字很贵重,不是她能买得起的。而且自己动手做的东西,总要比买来的更显得真心,有诚意。 碧桃拿了小剪子来,看着许琇莹将白绢从绣绷上拆下来,剪去上面多余的线头,就簪着:“姑娘这菊花绣的可真好。就好像是从外面现摘下来的菊花贴到上面的一般,奴婢都能闻得到香味了。” 人总是喜欢听恭维的话的。许琇莹面上带着笑,伸手轻抚绢面。 她好强,什么都要学。但学下来,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只有半吊子,独有这刺绣女工上面学的最好。 不过有什么关系?女子无才便是德,只要她做了温婉贤惠的模样出来,男人都会爱的。 就吩咐碧桃小心的将这幅菊花镶嵌好,只等明儿上午就送去竹意轩。 她一早儿就使人打听过了,知道陆庭宣是等辰正的时候才搬过去。于是掐着辰正一刻的时间就到了竹意轩。 不想走进去,非但许明诚和许琇宁已经在那里了,就是沈氏和许正清也在。 很显然他们一家人是一起过来的。 许琇莹面上神情微僵。然后走过去对沈氏和许正清见礼。 许正清对这个侄女还是很温和的,叫她不用多礼,起来坐。 沈氏原本对她也很不错,但自打上次听许明诚说了那些事,她再看许琇莹,就觉得这个人心机深沉的很。也一肚子坏水。 忍不住的想要说她两句。就道:“今儿还没有看到莹姐儿过来对我这个大伯母请安呢,倒先忙着到宣哥儿这里来恭贺了。可见在莹姐儿心里,我这个大伯母还比不上一个外男。莹姐儿,大伯母可要伤心了。” 是调侃的语气,面上也是一幅似笑非笑的模样,教人只以为她这是吃醋了。 果然许正清还拈须对着她笑:“你这个做大伯母的,倒跟个小孩子一样。这样的一件小事就吃起醋来了。” 他是见到过的,沈氏以往对许琇莹很不错。年前她带着许明安过来投奔,沈氏就拿了自己体己里面的绫罗绸缎出来,叫裁缝给她做四季衣裳。还给她买首饰,经常叫她过来说话。所以再想不到沈氏这是话中有话,只以为真的是在吃醋。 许琇莹却知道不是。 她抬起头看着沈氏,正好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目光,只觉得心里头一凛。 他和许明诚年纪相仿,自小就相识。后来又同在国子监进学,亲厚之处若亲生兄弟一般。 上辈子许明诚在牢狱中被人陷害时,他官位不高,人微言轻,不能拯救许家众人于水火。现在能看到昔日挚友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他心里也觉得很欣慰。 106.温馨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不过这样也好。现在看到许琇莹, 她心里依然觉得不大舒服, 不是很想跟她说话。就只问她要到哪里去。 听到许琇莹说到后园里面走一走, 她就没有再问什么。点了点头, 抬脚继续往前面走。 走出一段路,想想又回头看了一眼。就见许琇莹现在走的方向并不是后园,倒像是陆庭宣住的院子。 她去找陆庭宣做什么? 许琇宁想不出这其中的原委。 因为在她的印象中,虽然大家同住在她家里, 彼此也经常见面, 但陆庭宣原就是个不大喜欢和人亲近的人,对许琇莹比较冷淡。许琇莹呢,也不大和陆庭宣亲近, 两个人很少说话。可怎么现在许琇莹竟然会去找陆庭宣? 许琇宁觉得一定是她猜错了。许琇莹也许只是经过陆庭宣住的院子到其他的地方去而已。 她急着去见爹娘,就没有深究这件事,回过头继续快步往前走。 一路到了凝翠堂,就看到宋妈在跟一个小丫鬟说话:“......刚刚墨兰过来, 说姑娘昨儿晚上还有几声咳嗽, 老爷和太太很担心。你现在就去前院, 叫个小厮去将王太医请过来。” 宋妈是太太的陪嫁家人, 现年四十多年的年纪。一张圆白脸, 生的十分富态。 一般她脸上都会带着笑意, 看起来很亲和。不过若丫鬟仆妇做错了事情, 她还是会很严厉的。所以父亲和母亲住的凝翠堂被她打理的很好。 吩咐完丫鬟, 宋妈一回头, 就看到许琇宁正站在院门口。 她先是一怔,然后立刻快步的走过来:“今儿风大,姑娘您怎么出门了?还走了这么远的路到这里,仔细吹了风,这可不是好玩的。” 一面又说墨兰:“刚刚老爷和太太才嘱咐你好生的照看着姑娘,你倒好,这一转眼的功夫,姑娘竟然出门了。你也不拦着?” 墨兰也没有分辨,垂手站着,认真的听着宋妈的指责。画琴却是撇了撇嘴。 宋妈穿了一件松花绿色领口绣缠枝花卉纹的比甲,头上簪了一支一点油的金簪子,眉眼间满是担心。 她是个温和的人。因为不能生育的缘故,膝下没有子女。就对许琇宁很好。 宋妈做的一手好针线,许琇宁还记得她小的时候,她穿的鞋袜,兜肚之类贴身的小物件都是宋妈做的。直到现在她的屋里还放着宋妈以前给她做的一只布老虎呢。 所以现在看到宋妈,许琇宁就觉得鼻子酸酸的。 “宋妈。” 小少女的声音听起来软糯糯的,还有些发颤,宋妈听了,立刻就问道:“哎哟,我的好姑娘,您这是怎么了?竟然伤心上了。是谁给你气受了不成?告诉我,我这就给你出气去。” 眼中的担心都要满溢出来了,说话的语气也很着急,听得许琇宁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 “我没事。”她扬着一张笑脸,是十岁少女独有的娇憨可爱,“咱们家谁敢给我气受呢?您就是想给我出气,那也没地方去出呀。” 若论起来,这整个宋府上下确实没有人敢给姑娘气受。就算是新来的那位陆少爷面上看着淡漠了些,但宋妈也看得出来,这位陆少爷对她家姑娘还是很好的,什么事都顺着她。 至于年前来的那两位,弟弟还小呢,才五岁,懂得什么?至于姐姐,虽然宋妈觉得许琇莹是个城府很深的人,但她现在毕竟寄人篱下,哪里敢给她家姑娘气受? 所以宋妈就放下心来,笑着说道:“吓我一大跳,还以为有哪个胆大包天的敢给姑娘气受呢。但是姑娘这好好儿的,怎么就伤心上了?” 许琇宁自然不能说实话,就道:“因为我想宋妈了啊。” 宋妈听了,心里就很感动。 她家这个姑娘,相貌生的那是一等一的好。人也纯真良善。虽然外祖父和父亲都是当朝高官,走出去谁不要高看她一眼?但她却从来不仗势欺人,还爱帮人。嘴也很甜,说出来的话让人听了,心里就跟吃了蜜一样。 宋妈这会儿就恨不能再多疼许琇宁一些。 “姑娘今儿是不是吃糖了,要不然这说出来的话怎么这样的甜?” 宋妈一面调笑着,一面亲自上前给许琇宁打帘子:“外面风大,姑娘快进屋。可巧大少爷刚刚也过来了,正和老爷太太在里屋说话呢。” 凝翠堂一共有五间上房,现在许父许母等人正坐在东次间说话。地上摆了一只掐丝珐琅鎏金大火盆,里面烧着旺旺的炭火,很暖和。 宋妈走进去,对许正清和沈氏他们行礼,笑道:“老爷,太太,大少爷,姑娘来了。” 打起碧纱橱上吊着的姜黄色暖帘,请许琇宁进屋。 许琇宁一走进来,就看到许正清和沈氏对面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兄长许明诚坐在旁侧的一张绣墩上。都转过头来看她。 沈氏还将她拉到自己的身边坐下,一脸关切的问着:“这大冷的天,你怎么出来了?仔细吹到风。” 一面摸了摸她的脸颊和手,冰凉冰凉的,连忙吩咐屋里的丫鬟:“火盆里再添些木炭。再拿个汤婆子过来。” 丫鬟答应着,忙忙的各自去拿木炭,拿汤婆子。 吩咐完,一转头,就看到许琇宁正在目光怔怔的望着她。 沈氏越发的担心起来:“宁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娘?” 许琇宁不说话,忽然扑到她怀里,然后忍不住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在乱坟岗飘荡的那五年,她很想念爹娘和兄长。更何况后来还得知他们全都死了。现在看到他们好好的就在她眼前,她忍不住的就想哭。 许正清和许明诚见她哭了也很担心,两个人都开口询问缘由。 许琇宁怕他们担心,就止住眼泪,从沈氏的怀里抬起头来,看着他们,唇角微牵,想要扯出一个笑意来。 不过一双干净清澈的杏眼里面依然蓄满了眼泪水。 “爹,娘,大哥,我没事。我就是,就是想你们了。” 沈氏的大丫鬟梅月和荷月一个正在往火盆里倒水磨细炭,一个拿着灌满了热水的汤婆子过来。 沈氏伸手接过,试了试不烫手,这才递给许琇宁,让她抱在怀里。 “你这孩子,可真是越来越娇气了。娘昨儿不是才刚去过你那里?看着你歇了午觉才回来的。今儿我早起的时候原也想和你爹去看你的,但想着你那会儿未必起来了,就想等一等再去。不想庭宣那孩子忽然走来辞行,我和你爹苦劝不住,正在这里说这件事,一时就没顾得上去你那里看你。你就因着这个伤心上了?可真是越活越像个小孩子了。” 虽是嗔怪的话,但眉眼间却满是关切。还拿了锦帕过来,动作轻柔的将她脸上的眼泪水擦掉。 许琇宁虽然不聪明,但也知道,若她现在告诉父母兄长她已经死过一回,是昨儿睡了午觉,睁开眼又发现者自己活过来的事,他们肯定是不会相信的。只怕还会觉得她是魔怔了,只会越发的担心她。 所以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温顺的坐着,让沈氏给她擦脸颊上的眼泪水。 许正清倒没有觉得许琇宁娇气。在他心里,女儿家原就该娇养的。 “宁儿莫哭。” 他穿一件佛头青色家常锦缎袍子,颌下有须,面色白净,看起来很儒雅淡然的样子。 这会儿他面上带着温和笑意,柔声的哄着许琇宁,“你不是最喜欢吃瑞福斋的桃片糕?爹爹现在就叫人去给你买回来,如何?小姑娘家家,哭的眼皮都红肿了可就不好看了。” 许明诚虽然也很宠爱自己这个唯一的亲妹妹,但他是个老成的人,不像父母这样宠溺许琇宁都摆在脸面上。 只说着:“父亲不用特地叫人去买。我待会儿要出门拜访朋友,回来的时候从瑞福斋带些桃片糕回来就好。” 瑞福斋里的桃片糕有加了核桃的,也有加了玫瑰糖的,还有加了瓜子仁,花生仁和桃仁的,叫小厮去买,他们未必清楚许琇宁到底喜欢吃哪一种。还是他自己去买放心些。 看着他们都这样的关心自己,许琇宁就觉得心里酸酸软软的。不过也很安心。 “嗯。”她重重的点了点头,“爹,娘,大哥,我不哭了。有你们在,我都不会哭了。” 许正清等人这才放下心来。沈氏随后更是将她搂在怀里,轻轻的用手摩挲着她的后背,不时低头轻声的跟她说两句话。 刚刚许琇宁过来之前他们几个正在说陆庭宣辞行的事。 许正清和沈氏对这个女婿还是很喜欢的。就是许明诚,对自己这个未来的妹夫也很认可。都想要他继续留住在许家。 不然也对不住陆父的临终托孤之意。 107.折扇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梅月答应着,转身出去了。 许正清也在交代许明诚, 以后去国子监进学务必要和陆庭宣一起。下学了立刻回来, 不要在外面和那些不三不四不长进的人交往。 许正清之所以这般关心陆庭宣, 一来固然是好友临终托孤, 他不能辜负, 二来也是因为陆庭宣和许琇宁定下了亲事的缘故。 他自然也想陆庭宣能高中进士, 谋得一个好官位,往后许琇宁跟着他才会更荣耀。 许明诚态度恭敬, 一一的应了下来。顿了顿, 委婉的说起了许琇莹的事。 “......咱们家中住着庭宣, 他是宁儿的未婚夫婿, 和宁儿早些接触也是好的,两个人感情会更亲厚些。可现在堂妹也住在咱们家。虽然她也姓许, 但到底男女之分, 若常和庭宣见面反倒不好。况且她年岁也不小了,不然父亲母亲给她相看一门好的亲事,多给她些陪嫁,趁早将她嫁了罢。也算是对得起继祖母和二叔了。” 继祖母和二叔在世的时候一味的欺压父亲。后来父亲做了官, 又借着父亲的名义为非作歹。现在父亲和母亲肯收留许琇莹和许明安,能给许琇莹相看一门好亲事,又给她出嫁妆, 许明诚觉得这就已经算很仁至义尽了。 许正清没有多想他这番话内里的意思, 沈氏却是大吃一惊, 忙问道:“你怎么好好的忽然说起这个话来?难道是莹姐儿背地里做了什么事不成?” 她看得出来那孩子生了一副七巧玲珑心,很聪明。但就怕这聪明劲儿没有用在正道上。 沈氏虽然也怜悯许琇莹孤苦,但很显然她更加看重陆庭宣这个女婿。若许琇莹背着她做了什么不安分的事出来,她肯定饶恕不了。 许明诚见许正清望着他,心想这到底是父亲的侄女儿,若说的太直白了,父亲脸上也不好看。 就回道:“母亲别多心,没有什么事。就是刚刚我看到莹姐儿,见她身形单薄,极可怜的模样,我这个做大哥的看了心里也怜惜。就想着让母亲给她相看个好人家,她也好有个知冷知热疼惜她的夫君。也只是我的一番小见识罢了。” 许正清对他说的话信以为真,心里还觉得很欣慰:“我先前还担心你知道以前的那些事,心里会不喜欢莹姐儿和安哥儿。难得你这个做大哥的现在肯这样真心为莹姐儿着想,那再好也没有了。” 沉吟了下,他转过头望着沈氏:“诚儿的话说的也对。莹姐儿已经十四岁,年岁也不算小,亲事上面是可以相看起来了。虽然她父母双亡,身无长物,但到底是我许家的女儿。你便用心的替她相看一户好人家罢。权势富贵尚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人要好,肯上进。至于她的嫁妆,到时咱们便添补一些,肯定要让她风风光光的出嫁的。” 沈氏掩下心中的疑问,应承了下来。 不过待许正清离开之后,她留下许明诚来,好歹还是将那些事给逼问了出来。 沈氏是个书香门第出来的人,即便心中气恼之极也骂不出什么话来。反倒是将自己气的全身发抖,脸上都变了颜色。 许明诚见了,吓了一大跳。忙端了盖碗,叫沈氏喝茶,消消气。 沈氏哪里喝得下茶水?只气的说道:“我怜她孤苦,也不计较她祖母和她父亲对你父亲做下的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事,将她当做亲生女儿一般来看待,她倒好,竟然打上我女婿的主意了。好歹也是个姑娘家,就这样的没有廉耻?” “这件事也还不一定,许是我多想了。”许明诚唯恐她气坏了身子,忙说道,“母亲,您消消气。再有,这件事您可千万别张扬出去。父亲是个要面子的人,若他知道了,只怕会很生气。且外人若知道了这件事,对咱们家的名声也不好。再者,若宁儿知道了,依她的性子,往后她还会理睬庭宣?” 沈氏沉默不语。 她知道许明诚说的很对,这件事是肯定不能张扬出去的。 不过到底还是很生气,一双手都气的发软,连盖碗都拿不住。 好一会儿脸色才恢复过来,接过许明诚手里的盖碗喝了一口茶水。 然后说道:“我原是一片好心,但没想到是引狼入室。还是你说的对,给她相看个人家,赶紧将她嫁出去才是正经。至于她的嫁妆上面,我就拼着破费一些银子,只要我的宁儿过的舒心我也认了。” 她只生养了许明诚和许琇宁这一双儿女,自然很爱惜他们兄妹两个。 而且怀许琇宁的时候她忍不住嘴馋,吃了好些儿糖山楂,导致滑胎早产。 许琇宁生下来的时候只跟一只小猫咪儿般大,她一度以为这个孩子是存活不下来的。幸得天可怜见,最后还是存活了下来。不过自小身体就不大好,时常会有个小病小痛的。 因着心中怀了愧疚的缘故,所以沈氏对许琇宁便越发的好。从小千娇百宠的长大,舍不得她哭一声儿。 旁的事她都可以不去计较,但若是威胁到许琇宁,惹得她女儿不高兴了,任何人,她都决计不会姑息的。 * 许琇宁回到绘雅苑,掀开碧纱橱上吊着的粉色暖帘一进屋,当先就看到临窗大炕上卧着一只圆圆的雪白物件。 是一只小猫咪儿。全身的毛发雪白,眼睛却是蓝色的,跟天空的颜色一般。 这只小猫咪还是有一次她跟沈氏到寺庙进香,看到角落里有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猫躺着晒太阳,瘦的身上的骨头贴着毛皮根根可见。 她心生怜惜,就要抱回家来养。 沈氏当时还不答应。担心是外面的野猫,若被它抓了,咬了,那可不是好玩的。但无奈许琇宁一直坚持,最后也只得同意了。 许琇宁大喜,也不顾那只猫身上是如何的脏,走过去就将它抱在怀里。 当日她身上穿的是一套桃红色,新做的簇新织金衣裳,双丫髻上一边戴着一只赤金镶珍珠的发箍。粉妆玉琢的一位小姑娘,怀中却抱着一只脏的看不出本来毛发颜色的小猫,惹得来寺里进香的人纷纷转过头看她。 许琇宁也不以为意,照样欢欢喜喜的抱着小猫咪往前走。 行至一处大殿的时候,遇到一位老和尚。 老和尚看看她,又看看它怀里抱着的小猫咪,面上浮起微笑,抬手对她打了个问讯,念了句佛号。随后还说着:“小施主心善,以后肯定会有善报的。” 她当时还小,不懂老和尚说的话,不过还是歪着头对他笑了笑。 小猫咪抱回来之后,她叫丫鬟给它好好的洗了个澡。就惊喜的发现它一身毛竟然如同雪一般的白,再无半根杂色。眼睛也很漂亮,是蔚蓝色的。 许琇宁大喜,当即就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雪球。对它极好,日日都要叫厨房做鱼鲜饭给它吃。还经常拿了油炸小鱼干给它当零嘴吃。 这般用心喂养下,时日不长,原本还瘦骨嶙峋的雪球立刻就长胖了起来。就如同它的名字一般,团起来的时候就是只名副其实的雪球。 算起来也有五年时间没有看到雪球了,这会儿猛然看见,许琇宁很高兴,扑过去就将它抱在怀里。 雪球刚刚才被丫鬟喂了鱼鲜饭,吃饱喝足。屋子里面生着火盆,很暖和,它就跳上大炕团起来睡着了。这会儿许琇宁抱起它来摇晃了一摇晃,它也没有要醒的意思。只轻轻的喵呜了一声,翻过身,将圆滚滚的屁股对着许琇宁。 许琇宁也不以为意。嘻嘻的笑着,伸手就去摸它两只尖尖的,肉呼呼的小耳朵。 她摸一下,小耳朵就抖一下。摸了好几下之后,雪球貌似有点不耐烦了,将圆圆的小脑袋抬起来看她一眼,很不满的冲卓她喵呜了一声。 许琇宁掩不住心中的欢喜,将雪球抱高,下巴蹭了蹭它的头。 头上也是毛茸茸的毛。全身上下打理的很干净,能闻到它身上清新的胰子味儿。 墨兰问过画屏和画琴话,知道许琇宁今儿的早膳和午膳都没有用就跑出去,吃了一惊。忙走进来问着:“姑娘,您饿不饿?奴婢现在叫人去厨房,吩咐厨娘给您下碗鸡汤银丝面来?” 虽然许琇宁刚刚才在陆庭宣那里吃了糕点,但糕点如何能抵得饭?还是要进些饭食才好。 许琇宁却不饿:“不用。我刚在陆哥哥那里吃过桃片糕,喝了毛尖茶,现在还饱着呢。要歇一会儿午觉。这鸡汤银丝面就留着晚膳的时候用吧。” 墨兰只得应承了下来。稍后出门叫了画琴过来,吩咐她去厨房里面说一声。 画琴见又要她去传话,心里很不高兴,沉着一张脸转身咕哝着去了。 她甚至都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就做了孤魂野鬼。 死后魂儿也只能守着自己被扔在乱坟岗的枯骨,哪里也去不了,压根就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浑浑噩噩中也不晓得到底过了多少岁月,某一日乱坟岗来了一只新鬼,自我介绍说是当朝国子监郭祭酒家的丫鬟,许琇宁这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五年了。 108.劝说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陆家原是常州府的富商大户, 手上有很多生意。现在老东家病逝,膝下只生养了陆父一个儿子,陆父经不住母亲的哀求,上书吏部辞官, 开始一心一意的打理家里的生意。 就将用科举光耀门楣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 早晚监督他好好向学。 听得说陆庭宣也是个神童。九岁上就考中了秀才,十二岁的时候就考中了举人。 十二岁的举人, 这可是亘古未闻的事。当时不单整个常州府都轰动了, 就连远在京城的父亲也听说了这件事。 去信询问真假, 待得到陆父的回信确认这件事是真的,当时就高兴的对自己的太太沈氏说着:“阿宁找了个好夫婿啊。” 沈氏听了也很高兴,带着一脸笑意,轻轻的摸了摸许琇宁的头。 这是许琇宁第一次知道自己竟然有个未婚夫婿的事。不过当时她才五岁,懵懵懂懂的, 也不晓得这到底意味着什么,所以也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直至陆母陆父相继去世,陆庭宣遵从父亲遗命, 带着梳篦, 玉佩和书信上京面见父亲,此后就在他们许家住了下来, 两个人这才开始慢慢的有了接触。 不过许琇宁总觉得陆庭宣不大喜欢自己。 在她的心里, 陆庭宣才学极高, 又是个很冷清的人, 他喜欢的应该是郭祭酒的女儿郭瑾瑶那种有书卷气,温婉端雅的女子,而不是像她这样什么都不会,很娇气的人。 不过她也不大喜欢陆庭宣就是了。 总觉得他就是只闷葫芦,无趣的很。有一个这样的兄长是很好的,但是若一辈子都要跟他在一起过日子,日夜相对,那就会觉得很沉闷。 所以后来她才会喜欢上风流倜傥,极会说甜言蜜语的凌恒。还私下拿着那一半梳篦和白玉佩去找陆庭宣退亲,告诉他自己要嫁给凌恒,不要嫁给他...... 但哪晓得嫁给凌恒还不上三个月,她就不明不白的死了。 想起那些事,许琇宁呆了好一会儿。但是忽然想起陆庭宣要搬走的事,她立刻起身站起来,往外就走。 不行,陆庭宣不能离开他们许家。 若那一切果真不是她做的一场梦,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那往后她的外祖父和父亲都会被凌次辅别有用心的诬陷,牵连到和废太子有勾结的事上去。 到时她的外祖父一家,还有他们许家一家人依然会落到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她不能让这样的事再发生一次。 而陆庭宣...... 按照郭祭酒家的那个丫鬟所说,陆庭宣最后会襄助四皇子登基为帝。非但被封了靖安侯,还做了内阁首辅,可谓权倾一时。 外祖父和父亲的案子,就是在他做了首辅之后上书恳求翻案重审的。而且,以他当时的首辅之尊,竟然全程都亲自审查。最后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查明真相,给外祖父和父亲洗刷冤名,凌次辅一家也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他的这份恩情,许琇宁心中是很感激的。而且到底是以后会做内阁首辅的人,许琇宁很不想他离开。 仿似只要陆庭宣在许家一日,就能保许家安宁一日,她心里也会觉得安稳一些。 外面的风很大,也很冷,吹在脸上,就跟刀子割一般的痛。 但许琇宁顾不上这个,一路快步的往前走。 等走到陆庭宣住的地方,就见两扇朱漆院门紧闭着。 许琇宁上前抬手拍门,过了一会儿工夫才有人过来开门。 许琇宁认出这是陆庭宣从常州老家带过来的随从,名叫谨言。对陆庭宣极忠心的。 画琴和画屏这时才追上来。 “姑娘,您,您怎么跑这么快?”画琴一边气喘吁吁的说话,一边将胳膊上搭着的斗篷抖开,披在许琇宁肩上,“外面风大,您咳嗽还没有好全,若吹了风,咳嗽再加剧了可怎么好?” 许琇宁不理她,只着急的问谨言:“你家少爷在哪里?我要见他。” 说着,就要往院子里面走。 但被谨言侧身给挡住了。 “回姑娘的话,我家少爷昨夜没有歇息好,今儿早起脸色很不好。刚刚他说要歇息,特地交代小的,不让人进去打扰他。姑娘请先回吧,稍后小的会告诉我家少爷姑娘来过的事。” 许琇宁一听就有些急了:“我不信。你肯定是在骗我。我刚刚才听丫鬟说你家少爷早起去跟我爹娘说辞行的事,如何现在他竟然就歇下了?便是他真歇下了,我也定要见他。” 说着,赌气就继续往里面走。 她记得以前每次她来找陆庭宣的时候,只要谨言通报进去,陆庭宣无论在做什么事都会立刻出来见她。后来甚至都不用谨言通报了,只要她来了,就能自己推门进去找他。 许琇宁这也是以前被陆庭宣纵容的太娇气了,只以为现在也和以前一样,所以想要见陆庭宣了,就要立刻见到他。 谨言就觉得为难的很。 他确实是在骗许琇宁没有错,少爷压根就没有歇下。而是刚刚听到拍门声,他从门缝里面往外张望,见是许琇宁,立刻就要开门,却被陆庭宣给冷声的叫住了。 “告诉她,就说我歇下了,让她回去。” 十八岁的少年背着双手站在台阶上,寒风吹起他淡蓝色的衣摆,容颜清冷如霜。 谨言一刹那就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明明还是他家少爷没有错,但是他的眼神却是冷然深沉的...... 谨言不敢不听他的话,这才对许琇宁扯了这一篇谎话出来。但是没想到这位娇气的大小姐直接就戳穿了他的谎话,还要硬往里面闯。 谨言拦不住,眼睁睁的看着她灵活的绕过他进了院子。 不过台阶上已经没有人了,刚刚开着的屋门也紧闭了起来。显然陆庭宣已经回了屋。 许琇宁不管不顾的就去推槅扇门。但里面落了门闩,她压根就推不开。她就叫陆哥哥,也没有人应声。 陆庭宣和许琇宁的兄长同年,因为许父许母觉得既然已经定了亲事,早些让他们两个熟悉起来也好。所以自打陆庭宣十八岁来他们许家,就随意让他们两个相处。 许琇宁呢,当时只有十一岁,又一直被父母和兄长娇宠着长大,对未婚夫婿也没有什么概念,只当又有了个兄长陪她玩,所以一直叫陆庭宣为陆哥哥。 陆庭宣是个清冷的人,话不多。但以前她每次叫陆哥哥的时候他都会答应一声的,可是现在她已经叫了很多声陆哥哥了,依然没有听到一声应答。 许琇宁就觉得有些委屈起来。 十一岁的小姑娘,家里亲人宠溺太过,养的很娇气。后来凌恒虽然别有用心的接触她,也是将在捧在手掌心里面宠着。即便死了,也是事前什么都不知道,一碗掺了鹤顶红的燕窝粥喝下去,顷刻就死了。 就算知道外祖父一家和父母兄长后来遭遇的事,心里很悲伤难过,可也是立刻就重生了,回到自己十一岁这一年。 所以心智上依然是个很娇气,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姑娘。 “陆哥哥,”许琇宁一双眼圈儿泛红,声音也哽哽咽咽的,“你怎么不出来见我?难道是我做错了什么事,你心里恼了我?” 忽然想到陆庭宣是最尊敬他父亲的,所以对于他父亲给他定下来的这门亲事他也很看重。但是她上辈子竟然做出私自来找他退亲的事来。 他心里不恼她才怪。 她到现在还记得当时陆庭宣紧握着她掷还回去的梳篦和白玉佩,唇角抿的直直的,不发一语望着她的模样。 很吓人。 不过许琇宁转念又想着,上辈子她私自退亲是在她十四岁那年,现在还没有发生呢,陆庭宣怎么会因为这件事恼了她?定然是为了其他的事。 只可惜中间毕竟隔了好几年的时间,她又向来是个没心没肺,忘性很大的人,所以无论她如何的回想,也想不出来到底会是什么事。就只一直哽哽咽咽的叫着陆哥哥,无论谨言和画琴他们如何劝都不肯走。 屋里的陆庭宣这时正闭着双眼,握着梳篦和白玉佩的手紧紧的攥了起来。 没想到昨夜一睁眼他还能再回到十八岁这年。 她还好好的活着,这一点他觉得很欣慰,也很高兴。可是想到上辈子她过来找他退亲,嫁给凌恒的事,他就觉得心里很愤怒,也很难过。 他一直放在心尖上,捧在手掌心里呵护的未婚妻,看着她从十岁的小姑娘长成十四岁的窈窕少女,最后却跑来告诉他,我不喜欢你,我喜欢凌恒。我不要嫁给你了,我要嫁给凌恒。 现在想来依然觉得如同剔骨挖心一般的痛。 能重活一世,他不想再经历这样痛苦的事。他还是离开许府,往后再不看许琇宁一眼的好。反正她心里也一直没有喜欢过他。 109.相劝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于是次日看看要到陆庭宣下学的时候了, 墨兰就过来请许琇宁去竹意轩。 许琇宁平日实在没有什么事。女红针黹她虽然会一些,但不精通。沈氏也不让她做,只怕累着她。至于说琴棋书画上面...... 确实不大像一个大家闺秀。旁人问起来,纵然沈氏再如何觉得自家女儿好,可到底脸面上也觉无光。 所以沈氏最近也在想这件事。女红针黹之类的事情还罢了,会一些就行,这琴棋书画却是一定要学起来的。 正好陆庭宣在这几样事上都很精通, 可以让陆庭宣空闲的时候教一教。 倒不是沈氏想省下这笔请先生的钱。主要是想让他们两个多接触接触,以后成婚了才能彼此恩爱, 也能彼此之间多一些话题。 夫妻之间最怕的就是镇日无语,相敬如宾了。客套的就跟陌生人没什么两样。她晓得自己女儿的性子,是很不喜欢那种闷葫芦性子的人的。 许琇宁哪里能想到沈氏的这一番良苦用心?但凡想一想陆庭宣冷淡严厉的模样她都要害怕了。 就很不想去跟陆庭宣练字。 最后在墨兰的连番催促下,她才慢腾腾的将怀里的雪球放下来。然后下炕穿了鞋,磨磨蹭蹭的出门往竹意轩的方向走。 等走到了, 墨兰上前去敲院门, 她就看着路边的一株柳树发呆。 柳树已经发芽了。垂下来的柔顺枝条上缀了一个个米粒般大小的嫩绿叶苞, 估计再过两天就能出新叶子了。旁边的一丛迎春花倒是开出了好几朵鹅黄色的小花。 谨言过来开门。看到是许琇宁和墨兰, 连忙侧身请她们进去。 前几次她过来的时候谨言还要进去通报, 见不见的还要陆庭宣说话才行。今儿倒是不用进去通报了, 直接请她进去。 果然爹和娘, 还有兄长的面子就要比她大得多。 许琇宁对陆庭宣忽然对她冷漠的事还是有几分耿耿于怀的, 心里嘀咕了两声, 然后才抬脚磨磨蹭蹭的往院子里面走。 这竹意轩的前院里面栽种的都是竹子, 一年四季满眼皆是绿色。虽然苏东坡说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不过许琇宁还是不大喜欢这竹意轩。 特别是现在还春寒料峭的时候。 总觉得冷清的很。不过陆庭宣倒确实很适合住在这里。 他原本就是个冷清的人。一张脸虽然生的很隽雅,但常年少有表情,跟这些竹子很搭。 谨言将她们带到了书房。 陆庭宣已经从国子监下学回来了。穿一件淡青色的直身,盘腿坐在临窗大炕上,手里拿了一本书在看。 他左手腕上笼着那串紫檀念珠手串,上面沉香色的吉祥结垂在他白皙劲瘦的手腕内侧。 印象中陆庭宣手腕上是没有这串念珠手串的。而且,不是信佛的人才会戴这个吗? 可是他年纪轻轻的...... 刚刚的耿耿于怀早就没有了,许琇宁按捺不住好奇心,开口问道:“陆哥哥,你信佛的吗?怎么我以前从来不知道啊。” 其实谨言开院门的时候,陆庭宣隔着窗户就已经一眼看到她了。 穿一件粉色绣辛夷花的缎面夹袄,扎着一双丫髻。也不知道在看什么,面上一副茫然的模样。 不过后来她走进院子里来,甚至走进屋里来,他都没有看她。 直至她问出这句话来的时候他才抬头望过去。 面上的神情也是淡淡的,就好像他刚刚才看到她一样。 不过心里因为她的这句问话还是有些触动。 他以前也是不信佛的人。还是后来知道她死了,将装着她骨灰的坛子放在卧房内,然后才请了一尊菩萨回来,也供养在卧房内。 早晚进出门的必要一炷香,拜一拜。闲来无事的时候就看看佛经,抄抄佛经,祈求菩萨能保佑她来世不再受苦。 就是那个时候才戴了这串紫檀念珠手串。后来一直戴了很多年,就习惯了。刚重生之后没有戴,反倒觉得左手腕上空落落的。所以才找寻了一串一模一样的重又戴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否他上辈子诚心拜佛的缘故,现在竟然让他重生了。还看到许琇宁这样鲜活明媚,天真烂漫的站在他面前...... 陆庭宣闭了闭眼。 这样也好。他上辈子不就是一直在菩萨面前祈求她来世不再受苦的么?这辈子他横竖不会再让沈家和许家再发生上辈子那样的事,许琇宁就永远会是个高高在上的贵女,没有人胆敢再欺负她。 至于她的亲事上面,他虽然不再执着于一定要履行陆许两家的婚约娶她,但总归这辈子也不会再让她嫁给凌恒就是了。 凌恒虽然也算是个有本事的,但风流多情。其父又是个一肚子坏水的人,实在不是良配。而且上辈子她的死就是凌家一手造成的。 她可以嫁给她表哥。 陆庭宣知道许琇宁很有几位表哥,家世都很好。她原就生的娇美明媚,又活泼爱笑,这样的小姑娘,是很容易招少年郎喜欢的。特别是她外祖父家的那个表哥沈承明,相信肯定会对她很好。 至于自己,便只将她当成个世交家的一般小姑娘来对待吧。 心情平缓下来,他这才睁开双眼。 含糊的嗯了一声,就算是回答了许琇宁的问题。然后从面前的炕桌上挑出一本字帖递过来,指了指对面的黄花梨夔龙纹平头书案,眉目淡淡的说着:“上面纸笔都已备好,你拿着这本字帖过去自行临一临。” 许琇宁原本还想要跟他说几句软话,看能不能免了今日的练字,但没想到刚进屋里他就直接说起了这件事。 一张小脸皱着,她有些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伸手接过字帖来。 许琇宁在书画这些事情上面素来没有深究,也分不清名人字画的好处来,旁边看到的谨言却是震惊的一双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了。 这,这是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字帖啊。想当初少爷可是以重金购买来的,一直珍藏,从不示人。但是现在他竟然拿出来给许姑娘练字临摹用,一点儿心疼的意思都没有...... 许琇宁不晓得这本字帖的贵重,心里还有几分不大高兴。两根手指拎着字帖,晃晃悠悠的走到书案后面的圈椅中坐了,很随意的将字帖放在书案上面。 圈椅中垫了一张卷草暗纹青缎坐垫,很柔软。 许琇宁坐下去的时候心里还在想,陆庭宣不是个喜欢冷肃感觉的人吗?大冬天屋里生火盆的时候都很少,怎么这椅子上还垫了坐垫。怕冰着? 目光看到书案上面已经铺放好了雪白的宣纸,用一只白玉雕梅花喜鹊的镇纸压着。右上方放了一张通体漆黑的端砚,里面的墨已经磨的好好的。还有一只湘妃竹管的湖笔,也搁在笔架上。 就仿似算准了她现在会过来,刚刚才将这些东西准备好一样。 许琇宁磨蹭了一会儿,然后才翻开手边的字帖,伸手拿起笔。 笔尖在砚台里面蘸了墨,正要开始临摹了,想了想,又抬头看陆庭宣。 陆庭宣没有看她,在低头看书。看他面上淡然舒缓的神情,就好像这屋里只有他一个人...... 许琇宁轻轻的撇了撇嘴,挥手叫墨兰出去,这才握笔低头练字。 练字其实是件很枯燥的事,需要很大的毅力和恒心。但是很显然,许琇宁没有这两样东西。 一开始心里还想着不能让陆庭宣小瞧了她,一定要做出个样儿来给他瞧瞧,所以就腰背挺直,手握着笔管很认真的一笔一划的练着。 不过等到面前天青色汝窑小香炉里面的一根线香燃尽,她终于坚持不下去了。 悄悄的活动了下挺的都已经酸痛的腰背,她抬起头,偷觑坐在临窗大炕上的陆庭宣。 陆庭宣还在垂眸看书。不过不再是盘溪坐着的姿势了,而是背倚在青缎靠背上,右腿屈着,右手轻搭在膝上。不时抬手翻一页书。看起来很随意闲适的模样。 外面西斜的柔和日色透过竹叶间隙斜进屋里来,落在他身上,脸上,让他看起来竟然有几分温暖宁和的气质。 许琇宁呆呆的看了他一会。抬眼再看窗外那些四季叶片长绿的青竹,无端就觉得春色已深。 这也是先前为什么许琇宁一听说他要搬离他们家就很着急的缘故。 仿似只要有他在,他的父母兄长,他们许家肯定都会好好的,再不会发生以后的那些事一样。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忽然问这句话,但许琇宁还是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喜欢的。” “那你就拿回去。”陆庭宣对她微点了点头,收回看她的目光,“摆放在你临窗大炕的窗台上正好。” 小姑娘住的绘雅苑他去过。院子里有海棠花,有蔷薇花架,一到花开的时候,枝头簇簇拥拥的都是花。 110.铺谋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许琇宁虽然很饿,很想要把这一攒盒的糕点都吃完, 但最后将桃片糕吃完, 再拣了两块其他的糕点她就再也吃不下了。 待一碗毛尖茶喝下去, 只觉得胃里都撑的鼓鼓的。就靠在椅背上休息。 知道陆庭宣不会搬走了, 她心里了了一件大事。现在吃饱喝足,怀里抱着的手炉还是暖和和的,靠在椅背上, 听着陆庭宣和许明诚说话的声音,不由的就神似困倦, 昏昏入睡起来。 陆庭宣眼角余光就看到她双目半阖。看得出来她很想睡, 但又想强撑着不睡, 右手支着脸颊, 头不住的一点一点的。 她进屋之后身上的斗篷没有解下来,这会儿一张脸被边缘上毛茸茸的白狐狸毛一挡,娇俏的下巴都看不到了。越发显出她的脸小来。 屋里虽然生了火盆, 但今儿天气寒冷,她风寒还没有好全。陆庭宣听得她自打进了屋之后一总咳嗽了三声。若这会儿她再坐在椅中睡着了, 只怕风寒又要加剧了。 就想要她回自己的屋里去睡。不过没有直接叫她, 跟她说这件事, 只对许明诚点头说道:“我昨夜梦悸,没有睡好, 现在想要歇息一会。许兄, 明日早起我们再约着一起去国子监进学罢。” 今儿是官员休沐的日子, 国子监也休假一日。明日却是要早起去国子监进学的。 许明诚应承下来,起身站起:“我刚刚看你眼圈底下有一圈淡青色,还想问你是不是昨夜没有休息好。既如此,你便歇个午觉,我同宁儿先回去了。宁儿,” 一转头看到许琇宁阖着双目,头不停的点着,不由的就笑了起来。 “这个傻丫头,坐在这里也能睡着?” 语气里的宠溺任凭是谁都能听得出来。站在一旁的许琇莹很羡慕。 她也很想有这样的一位大哥,会用这样温和的目光看着她,很宠溺的跟她说话。无论她做什么,都会对着她笑,说她做的很好。 但她只有一个才五岁的弟弟,什么都不懂,凡事还要她来照顾。而许明诚虽然是她的堂哥,也会叫她二妹,可对着她的时候永远都是疏离客套的,绝对不会像对着许琇宁时的百般宠爱。 为什么同样都是许家的女儿,她和许琇宁就要差这么多? 许琇莹很不甘的垂下眼,起身从椅中站起来。 许明诚这时已经在叫许琇宁了:“宁儿,醒来。” 叫了好几声,许琇宁才醒过来。 她很显然有些睡迷糊了,只以为自己还在乱坟岗飘荡。懵懵懂懂的看一眼许明诚,又转过头,目光茫然的看着屋里其他的地方。 一眼对上陆庭宣有些冷淡的眸子,她下意识就喃喃的叫了一声:“陆哥哥。” 声音又轻又软,听起来没有什么中气。好像一片雪花般,很轻盈的飘荡在半空中。 只听的陆庭宣心尖上一颤,拢在袖中的双手悄悄的紧握成拳。 她又来这般叫他。上辈子她原也是跟他好的,会跟在他身后娇娇软软的叫他陆哥哥。可这有什么用?后来遇到凌恒了,她不还是立刻就掉转头,再也不理睬他了。 将他的一片真心都扔在地上肆意的践踏。 想想她当时拿着信物过来跟他退亲时说的那些决绝的话,陆庭宣就硬起心肠,转过头不看她。 “这丫头,一醒过来就叫陆哥哥。心里就只有你陆哥哥,没有我这个亲大哥不成?” 许明诚调笑一句,伸手握着许琇宁的手,将她从椅中拉了起来。然后开口跟陆庭宣作辞。 许琇莹自然不好再在这里待下去,也开口跟陆庭宣作辞。陆庭宣没有说话,冷淡的对她点了点头。然后看着他们兄妹三人相继走出屋。 许琇宁还是被许明诚握着手。想必她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底下的脚步看着都有些轻飘飘的。 纵然她披着厚实的斗篷,但还是能看得出来她背影纤细。 陆庭宣一双长眉微拧起来。 明明是很爱吃东西的一个小姑娘。刚刚看她吃桃片糕的时候也很香甜,不吃饱就绝不会放手,但怎么看着还这样的瘦? 难怪这样容易就得风寒。 心里正杂七杂八的想着这些事,忽然看到许琇宁回过头来。 刚刚陆庭宣是一直在盯着许琇宁的背影看,这会儿没有防备之下她忽然回头,正好就对上了她的目光。 急忙窘迫的转过头,装着在看庭院中栽种的那棵白玉兰树。 耳中就听得许琇宁在说话:“陆哥哥,我明日再来看你啊。” 陆庭宣没有说话。 上辈子许琇宁虽然也不时的来找他,但很多时候都嫌他沉闷无趣,在他这里待一会儿就会走。反倒和许琇莹,许明安走的亲近。但这辈子他想要疏远她了,她倒怎么看着对他热络起来? 一时就很后悔刚刚为什么不坚持要搬离许府,而是答应搬到竹意轩的事。 不过转念又想着竹意轩离许琇宁住的绘雅苑很有一段路,依着她懒散的性子,往后肯定不会去那里的。 心中稍安的同时,不自觉的又有些失落起来。 眼看着许琇宁等人已经走远,背影也不见了,他心中的那份失落就越发的浓重起来。 出了院门,许琇莹就同许明诚和许琇宁作辞。 上辈子许家的人都死光了,在她的心里,这兄妹两个人迟早也会死。即便不死许家也肯定会落魄下去,所以实在犯不着跟他们多亲近。 只要跟陆庭宣多亲近,讨得他的欢心就可以了。 许明诚看着她走远,眉头有些不高兴的皱了起来。 这位堂妹年前过来的时候对着他们还很谨慎小心,言语态度中也恭顺温婉的很,但是看她现在的样子,倒有些趾高气扬,不屑跟他们说话的意思。 她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 许明诚原本就不大喜欢这位堂妹,现在就越发的不喜欢起来。 想想刚刚许琇莹瞒着自己妹妹单独去找陆庭宣,跟陆庭宣说话的时候还故意暧昧不清,引人遐想的事,他的眉头就皱的越发的紧了。 他知道陆庭宣是个很出众的人。先不说他们陆家原就是富商大户,京城中有着好几处生意,便是他十二岁就考中举人,这就足够轰动的了。若非其后他的外祖母,母亲和父亲相继过世,他这几年一直都在守制的缘故,只怕都已经考中了进士。 而且他的相貌还生的很隽雅出尘...... 许明诚决心待会儿就去找父亲和母亲说一说许琇莹的事。 这个堂妹,还是要防一防的。 当然,也要跟许琇宁敲敲边鼓。 就叮嘱她:“莹姐儿看着是个城府深的,你肯定是玩不过她的。所以你往后还是少跟她一起玩罢。当心她给你下套子。到时你被她卖了还要给她数钱呢。” 许琇宁:...... 她承认自己确实不大聪明,但是大哥你这样直白的当着我的面说这样的话,真的好么? 就不想跟许明诚说话。 许明诚看她一脸不高兴的模样,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刚刚一不留神就将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忙找补:“大哥不是那个意思。大哥的意思是,这个莹姐儿不简单,我担心她在背后给你使坏你察觉不到,到时中了她的圈套,你肯定会吃亏。” 这不还是说许琇莹聪明,她笨的意思? “你不用再说啦。大哥,我明白。”许琇宁闷闷的回答着。 被自己的亲大哥当面说自己笨,心里肯定不大高兴。两只脸颊气的鼓鼓的。垂着眼,脚底下来回的碾磨着地上一颗圆滑的鹅卵石。 看着她这副小女儿的娇憨模样,许明诚忍不住的笑出了声来。 被许琇宁听见,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自己的妹妹笨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么? “你这傻丫头啊。”许明诚抬手轻摸了摸她的头,面上笑意越发的深了起来,“不过你放心,有爹娘和大哥在,总不会教其他任何人欺负了你去。” 许琇宁听了,心中十分的感动。 她一直被父母和兄长保护着长大,确实从来没有受过半点苦。也只以为这世上的人也都会跟自己的父母和兄长一样好,所以从来不会对任何人有戒心。 哪知道后来会发生那些事。 一时就很想告诉许明诚凌家将来会诬陷外祖父和父亲,害得沈家和许家都家破人亡的事。 但是转念一想,这些事现在都还没有发生,即便她告诉爹娘和大哥他们也肯定不信的。倒要以为她得了癔症,担心她。 而且她记得现在凌恒的父亲凌学义压根就还没有入内阁,只是个吏部右侍郎。但外祖父现在已经是内阁首辅了。 也许过几天她可以去见一见外祖父,隐约的透露一下凌学义对他不安好心的事。只要外祖父下了决心要对付凌学义,想必凌学义以后都进不了内阁。再想要对付外祖父就难了,自然也不会有以后的那些事。 111.背她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过这样强烈期盼一件事的时候。但这会儿期盼了好多日, 临了快要到正日子的时候,这幅字竟然被毁了。 明日她要拿什么去给陆庭宣? 心中觉得伤心至极。一时也不知道是如何想的, 就要拿了这幅已经毁坏的字去找陆庭宣。 虽然已经入了夜,但天幕中挂着一轮半月,素白色的月光洒下来,依稀能将各处路径看清楚。 许琇宁就凭着心里的这一股子气, 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陆庭宣住的院子走。 好在两处离着不远,半炷香的时间就到了。 两扇院门紧闭着, 许琇宁上前拍门。拍了一会儿,听到谨言的声音隔着门响起来:“是谁?” 许琇宁开口回答。 一听是她, 谨言吓了一大跳,赶忙报给陆庭宣知道。 陆庭宣还没有睡,正在书房整理书籍, 一听说许琇宁过来了,拿着书的手就一顿。 都已经这么晚了, 她过来做什么? 原本待要不见,叫她回去,但到底还是硬不下这个心肠来。也担心她有什么急事。就叫谨言去开门。 谨言应了一声,忙忙的转过身就要出屋。但又听到陆庭宣在叫他:“等等。” 他茫然的回过身, 就听到陆庭宣发出的一声低低的无奈叹息。 随后就见陆庭宣双手扶着扶手从圈椅中起身站起来, 抬脚绕过书案往外就走。 谨言反应过来, 也急忙跟了过去。 原本他还以为少爷叫住他是后悔了的意思, 叫他不要开门,让许姑娘回去,没想到少爷这是要自己去开门的意思。 抢先过去放下门闩,拉开两扇院门,就看到许琇宁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外面,身边都没有跟着一个丫鬟。 小姑娘好像还很伤心的样子,一双杏眼中都含了泪水。 她这是受了什么委屈,竟然这么晚了还孤身一人过来找少爷? 陆庭宣也很惊讶。 正要询问她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但就注意到小姑娘身上竟然只穿了一套单薄的海棠红色寝衣。 春寒料峭,入夜了更甚,她这是不要命了吗? 饶是陆庭宣已经修炼的心情很少有起伏的时候了,但这会儿也禁不住的动了气。 “你这是做什么?夜晚不带丫鬟,一个人胡乱跑出来也罢了,竟然连外衣也不穿?不要命了?” 他上辈子做了好几年的内阁首辅,身上自然而然的就会有一种高位者的严厉和霸气,这会儿沉着脸训人的时候尤其明显。 许琇宁到底还只是个小孩子心性,而且原本就是因为心里难过伤心了才跑过来的,如何禁得起陆庭宣这般冷声训斥?含在眼中的眼泪水立刻就落了下来,哭的哽哽咽咽的。 陆庭宣最受不得的就是她哭。 上辈子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外人都道他是个淡漠的人,对什么事什么人都不会放在心上。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一直在他的心尖上。也一直小心的呵护着她长大。 正是因为太在乎的缘故,所以对后来许琇宁跟他退亲,嫁给凌恒的那件事他才会始终耿耿于怀,一直没办法放下这个心结。 现在见许琇宁一哭,陆庭宣心里所有的气和恼都没有了,只有无奈。 更多的其实还是心疼。 不过一张俊脸还是沉着的。冷淡着声音叫许琇宁:“进来。” 但许琇宁从小到大何曾被人这般冷声的训斥过。心里又是委屈又是难过,眼泪水无论如何都止不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断的沿着白皙柔嫩的脸颊往下滚落。 而且也赌起气来。非但没有听陆庭宣的话进院子,反倒还转过身要走。 陆庭宣也实在是无奈了。只得往前快走两步,伸出手来,精准的握住了她的手腕。 小姑娘的手腕纤细柔软,而且还冰凉凉的,一点儿热度都没有。可见她现在有多冷了。 她的风寒不是才刚好?竟然穿的这样单薄的就跑出来。她这是想要再染上一场风寒? 陆庭宣又是气,又是心疼,沉着一张脸就把她往院子里面拉。 许琇宁的脾气却上来了,无论如何不肯跟他进院。还控诉他:“你拉我做什么?快放开我。我要回去。” 一直挣扎着,想要脱离他的桎梏。 但陆庭宣的力气很大,她如何能挣脱得掉。到底还是被他拉着进了院子,也一路进了屋里。 进了屋她就被陆庭宣拉进里屋按坐在临窗的大炕上。随后陆庭宣就走开,去旁边的衣架上拿了一件石青色的大氅,走过来,沉着一张脸罩在她身上。 这件大氅是陆庭宣平日经常穿的。领口是一大圈蓬松松的厚实白色狐狸毛,上面还残留了他身上淡淡的气息。 陆庭宣喜欢微冷的感觉,所以冬日的时候都很少生火盆,更不用说现在已经开了春了。屋里现在比外面也暖和不了多少。 但见小姑娘已经冻的面色发白,双唇乌紫,他立刻就叫谨言:“去把火盆生起来。” 谨言听了,很为难。期期艾艾的说着:“少爷,火盆和木炭这些,小的已经都收拾起来了。也,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放在哪个包裹里。” 明日就要搬到竹意轩去住,谨言这两日就叫小厮将所有的东西都收好了,只待明儿一早就搬。 “去找。” 陆庭宣很简洁的吩咐他。也没有看他,目光一直在看许琇宁。 小姑娘头发都打开散落在肩头后背。应该是要睡了,发髻上的首饰都拿了下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怎么临睡前还要跑到他这里来?而且她一直紧攥在手里的那只细细长长的匣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谨言没有法子,只得应了一声,转身去找火盆和木炭了。 陆庭宣又叫了个其他的小厮过来,吩咐他即刻去烧水,倒热茶,灌一只汤婆子过来。 吩咐这些事的时候他一张脸一直沉着,许琇宁泪眼朦胧中觑见,就赌气起身站起来要走。 她做什么要来这里看他脸色?既然他不喜欢她过来,她往后不来就是了。 早将自己重生后决定的往后要对陆庭宣好一点的事给忘的一干二净。 但她才刚起身站起来,手腕上就是一紧。 陆庭宣又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寒着一张脸叫她:“坐下。” 力气较刚刚大了很多。许琇宁吃痛,口中轻轻的嘶了一声:“痛。” 陆庭宣听见,忙松开自己的手。 然后就看到许琇宁的手腕那里有一圈淡青色。 小姑娘生的皮肤白皙娇嫩,这一点淡青色看着就特别明显。 想必是刚刚他握着她的手腕往屋里拉的时候没有留意到自己的力道,不小心弄伤了她。 难怪她刚刚会喊痛。 陆庭宣很自责,立刻转身去寻了散血活淤的药膏子来。 原是要将这药膏子推给许琇宁,让她自己涂抹的,但又觉得小姑娘从小被人捧在手掌心里长大,这样的事她未必会做。 就坐到她的对面,拉着她的手放在炕桌上,抠了药膏子要给她涂抹手腕上青了的地方。 许琇宁待要挣扎,已经被他按住了手。抬眼扫过来,声音冷静沉稳:“别动。” 陆庭宣相貌虽然生的隽雅,但有一双凌厉的眼。眼尾非但较常人要上扬一些,而且也收的较常人要尖一些。所以每当他沉着一张脸,或是微眯了眼看人的时候就会给人一种很凌厉很威严的感觉。 许琇宁一窒,竟然真的不敢动了,乖乖的任由他给自己上药。 药膏是凉的,他的手指却是热的。一张俊脸虽然还是寒着,抹药的力道却很轻柔。 只是手腕这里原就是娇嫩敏、感的地方,现在被他沾了药膏的手指轻轻的抹着,许琇宁就觉得很痒,忍不住的想笑。 不过心里也知道刚刚她还觉得很委屈,跟陆庭宣哭着闹着的赌气要走,怎么能现在就笑出来呢?岂不是要被陆庭宣给看轻? 就咬了下唇,抬起头专注的看着陆庭宣,尽量忽略手腕上酥麻痒的触感。 她以前从来没有这般近距离的看过陆庭宣,现在一看,就惊觉他生的实在不是一般的好看。 乌黑的眉毛,高挺的鼻梁。一双唇虽然略薄,但竟然生有唇珠。看着立刻就生动了起来。 不由的就看得呆了。连陆庭宣已经给她抹完了药膏子,抬头来看她也不知道。 放在桌面上的右手慢慢的握了起来。 他没想到许琇宁竟然会...... 明明上辈子许琇宁从来没有对他上过心,反倒是他送她东西时她从来都是一副很不在意的模样。 闭了闭眼,忽然想起刚刚许琇宁右手都已经冻的手指甲发紫也要紧紧的攥着那只紫檀木匣子的场景。 112.约定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出门的好事不找她,像这种跑腿的粗活儿倒一味的找她。 心中不舒服,面上的神情也就不大好看起来。许琇宁看见,悄悄的皱了皱眉。 等她拿了东西出门, 许琇宁想了想, 问墨兰:“你看画琴怎么样?” 以前她不大喜欢墨兰, 总觉得墨兰很唠叨,经常会规劝她一些事, 但再活一次,就知道墨兰的好了。 墨兰是真心待她, 一心为她着想的。所以她对墨兰就渐渐的亲近起来,有什么事的时候也会问一问她。 墨兰心中微惊。 画琴什么事都循着姑娘的心意, 又会说话,姑娘以前最喜欢画琴,倒有些厌烦她。若非她是太太指派过来的,指不定姑娘就不会要她在身边伺候了呢。但是这两日,她却能很明显的察觉到姑娘对她亲近了起来。 现在还问她这样的话...... 想了想,墨兰还是决定实话实话:“奴婢知道画琴惯会讨姑娘的好, 什么事都顺着姑娘的心意来, 姑娘很喜欢她。但据奴婢来姑娘身边这一年冷眼看下来, 画琴其实是个性子浮躁的。眼皮子也浅, 贪图小恩小惠不说, 还喜欢在背后说人闲话。这样的人, 姑娘还是谨慎些的好。” 许琇宁点了点头, 没说话。 到底还是过不去上辈子心里的那一关,所以这两日她对画琴就渐渐的疏远起来。 不过也没有想要立刻就打发走她,当个不近身,只做粗活的丫鬟还是可以的。 画琴不晓得许琇宁现在心里已经对她冷淡下来,依然一面走,一面口中不住的抱怨着。 她知道手里拿的油纸包里面包的是什么东西,于是待走到夹道里面,眼见四处无人,就快速的打开油纸包,先拿了一块白糖糕出来飞快的吃了。 吃的太快,险些没被噎到。闷声咳嗽了两声,又在油纸包里面捡了一块玫瑰窝丝糖出来快速的塞到口中。 窝丝糖松酥香甜,里面还加了味道浓郁的玫瑰酱。含一颗在口中,只觉得舌尖上都是甜味和玫瑰的香气。 这样的玫瑰窝丝糖价钱自然不便宜,画琴以前很少吃到。当下就从怀里拿出一只荷包来,抓了一把玫瑰窝丝糖装进去。然后将油纸包包好,若无其事一般的继续往前走。 等到了怡月院,丫鬟过来开门请她进去。进了西厢房,就看到许明安躺在临窗大炕上睡着了。额头红肿着,脸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李妈坐在炕沿上,双颊也红肿着,正抬手在用手背抹眼泪水。 看到画琴走进来,李妈很吃了一惊,忙放下手起身站起来。 “姐姐来了?”李妈脸上堆着笑,忙让画琴坐。又张罗着倒茶水,“不知道姐姐过来,我也没预备什么东西。慢待了。” 李妈虽然年纪比画琴大,但画琴是这许府里的丫鬟不说,还是许琇宁身边的丫鬟,自然不是她一个跟着姑娘少爷过来投奔的人能比的,所以还是客气的称呼画琴为姐姐。 画琴明显很受用。她喜欢这种被人奉承的感觉。 就在炕沿上坐了下来,将手里提的两只油纸包递过去,说了这是她家姑娘买来给四少爷吃的话。 李妈伸手接过,满口的感激话:“哎呀你看,三姑娘出个门都念着要给我家小少爷带吃的。三姑娘真是好人呐。明儿我就带着小少爷过去,让小少爷亲自感谢三姑娘。” 然后又说了辛苦画琴特地送过来的话。 画琴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受着她的奉承话。又问李妈许明安额头上的伤是怎么一回事。还有李妈的脸颊红肿了又是怎么了。 李妈眼中掠过一丝尴尬的表情,含含糊糊的说许明安额头上的伤是贪玩撞到椅子腿了,她脸颊上的伤是不小心撞到门上的话。 画琴撇了撇嘴,显然不相信。正要再问,就见门帘子一掀,碧桃走了进来。 “刚刚我家姑娘看到画琴姐姐走来,就特地叫我过来,说要请你过去坐一坐,喝杯茶呢。” 碧桃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说话轻声细语的,跟许琇莹很有些相像。 其实刚刚她就一直弯着腰在窗下站立,侧耳细听李妈和画琴说话。 许琇莹也没想到画琴竟然会过来。担心她问起李妈脸颊上的伤,李妈若实话实话了,画琴再回去对许琇宁,许正清和沈氏等人一说,她温婉良善的名声就没有了。是以碧桃听到画琴还想再问,连忙掀帘子进屋。 碧桃这丫头是许琇莹的心腹,行事作风跟她一个样,李妈显然也很怕她。见她进屋,连忙起身从炕沿上站起来。目光躲躲闪闪的,不大敢看她。 画琴也没有计较。她跟许明安和李妈也不熟悉,不过是白问一句他们身上的伤罢了。其实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听到许琇莹要见她,她也只得起身站起来,跟着碧桃往外面走。 李妈看到她们两个人走出屋,这才脱力一般的往后跌坐在炕沿上。 大冷的天,后背竟然满是冷汗。双颊火辣辣的痛感也越发的明显起来。 忽然一眼看到炕桌上放着的两只油纸包,又转头看看额头红肿,睡梦中依然不时会抽噎一声的许明安,不由的就觉得难过起来。 “我的小少爷,”她喃喃的说着,“你可真是命不好,没摊上个好姐姐。唉,若三姑娘是你的嫡亲姐姐就好了。” 画琴跟着碧桃到了上房正屋,就看到许琇莹穿着一身家常衣服坐在炕上。 画琴对她屈膝行礼,口中称呼二姑娘。许琇莹对她点了点头,温声的叫她起来,不用多礼。 画琴直起身,注意到炕桌上放着一只首饰盒。盒盖正开着,能看到里面放了好些首饰,琳琅满目的。 有淡淡的日光从雕花窗子透进来,正好照在这首饰盒上,画琴只觉得满眼的珠光宝气。 眼睛花了,心里也开始痒起来。 许琇莹冷眼瞧见,故意伸手指拨弄了下首饰盒里面的那些首饰,叮叮咚咚清脆的声音,越发的勾人了。 如同猫儿看到鱼鲜饭一般,画琴的一双眼睛都直了。 许琇莹心里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显。而且还从首饰盒里面挑拣出一对赤金葫芦形的耳坠子,叫碧桃给画琴。 “难得我一见你就投缘,心中甚喜你。这对耳坠子早先几年我就置办了,一直没戴过。你戴着倒合适,便赏了你戴罢。” 画琴原就是个眼皮子浅的人,这会儿一双眼看到赤澄澄的金子,如何不要?连推辞的话都没有说一个字,双手接过,对着许琇宁屈膝行礼,说了声:“谢二姑娘赏赐。” 面上一副见钱眼开的模样。 许琇莹不说话,伸手拿了手边的盖碗喝茶。 轻轻的抿了两小口茶水,将盖碗重又放下,这才开始问话。 “刚刚我在前面看到三妹妹从外面进来,身后跟着墨兰和画屏,不见你。我听得说你家姑娘素来最宠爱你,如何她这次出门竟然没有带着你?论起来你的资历在绘雅苑里可是最老的。不说画屏,就是墨兰都比不上。” 画琴原本就因着这件事心里不得劲,这会儿见许琇莹提起来,就立刻勾起她心里的气来。 而且刚刚许琇莹才给了她这对赤金葫芦耳坠,心里自然就觉得跟许琇莹亲近起来。 当下就大倒苦水,极力的说了很多墨兰和画屏的坏话。连许琇宁她都抱怨了几句。 许琇莹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 上辈子她也听说了画琴这丫鬟爬了凌恒床的事。竟然只是为了一套绸缎衣服。 她就知道这丫鬟是个眼皮子浅的,只要给她一点好处,什么事她都肯做。更何况只是问几句话而已。 于是等到画琴将这些抱怨的话都说完了,她便开门见山的开口问道:“我刚刚见三妹妹手里拿着一只细长的匣子,她这是出门买了什么东西呢?要给谁的?你可知道?” 画琴手掌心里还握着那对赤金葫芦耳坠子,一点儿要隐瞒的意思都没有,干脆利落的就回道:“匣子里面具体是什么东西我也没瞧见。不过我听姑娘和墨兰说话,好像是一幅前人写的字儿。姓什么米的好像。这个姓也很少见,不知道是什么人。说是改明儿等陆少爷搬到竹意轩,要将这幅字送给他,做乔迁贺喜的礼呢。” 许琇莹心中明白,再如何知道沈氏娘家和夫家以后会全部倾覆,但现在她也是许家的主母。而自己是寄居在许家的,得罪了沈氏,往后她的日子总归会不大好过。 不过心中总还是咽不下这口气的。悄悄的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许正清,她心中立刻有了一番计较。 她知道许正清这个人很正直。而且毕竟是她亲大伯,确实是真心的怜惜她孤苦无依,想要对她这个侄女好。 就敛眉垂目,屈膝对着沈氏行礼,细声细气的说道:“侄女原是想早起到大伯母那里请安的,但昨儿听个丫鬟说大伯母身子有些不爽利,想着今儿大伯母可能要歇一歇,早起过去请安会打扰到您歇息,便没有过去。正想来陆大哥这里恭贺了乔迁之喜再去跟大伯母请安的,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您了。都是我的过错,大伯母您是该责问我的。” 113.后续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陆庭宣眼角余光就看到她双目半阖。看得出来她很想睡,但又想强撑着不睡,右手支着脸颊,头不住的一点一点的。 她进屋之后身上的斗篷没有解下来, 这会儿一张脸被边缘上毛茸茸的白狐狸毛一挡, 娇俏的下巴都看不到了。越发显出她的脸小来。 屋里虽然生了火盆,但今儿天气寒冷,她风寒还没有好全。陆庭宣听得她自打进了屋之后一总咳嗽了三声。若这会儿她再坐在椅中睡着了,只怕风寒又要加剧了。 就想要她回自己的屋里去睡。不过没有直接叫她,跟她说这件事, 只对许明诚点头说道:“我昨夜梦悸, 没有睡好,现在想要歇息一会。许兄, 明日早起我们再约着一起去国子监进学罢。” 今儿是官员休沐的日子, 国子监也休假一日。明日却是要早起去国子监进学的。 许明诚应承下来,起身站起:“我刚刚看你眼圈底下有一圈淡青色,还想问你是不是昨夜没有休息好。既如此, 你便歇个午觉, 我同宁儿先回去了。宁儿, ” 一转头看到许琇宁阖着双目,头不停的点着, 不由的就笑了起来。 “这个傻丫头, 坐在这里也能睡着?” 语气里的宠溺任凭是谁都能听得出来。站在一旁的许琇莹很羡慕。 她也很想有这样的一位大哥, 会用这样温和的目光看着她, 很宠溺的跟她说话。无论她做什么,都会对着她笑,说她做的很好。 但她只有一个才五岁的弟弟,什么都不懂,凡事还要她来照顾。而许明诚虽然是她的堂哥,也会叫她二妹,可对着她的时候永远都是疏离客套的,绝对不会像对着许琇宁时的百般宠爱。 为什么同样都是许家的女儿,她和许琇宁就要差这么多? 许琇莹很不甘的垂下眼,起身从椅中站起来。 许明诚这时已经在叫许琇宁了:“宁儿,醒来。” 叫了好几声,许琇宁才醒过来。 她很显然有些睡迷糊了,只以为自己还在乱坟岗飘荡。懵懵懂懂的看一眼许明诚,又转过头,目光茫然的看着屋里其他的地方。 一眼对上陆庭宣有些冷淡的眸子,她下意识就喃喃的叫了一声:“陆哥哥。” 声音又轻又软,听起来没有什么中气。好像一片雪花般,很轻盈的飘荡在半空中。 只听的陆庭宣心尖上一颤,拢在袖中的双手悄悄的紧握成拳。 她又来这般叫他。上辈子她原也是跟他好的,会跟在他身后娇娇软软的叫他陆哥哥。可这有什么用?后来遇到凌恒了,她不还是立刻就掉转头,再也不理睬他了。 将他的一片真心都扔在地上肆意的践踏。 想想她当时拿着信物过来跟他退亲时说的那些决绝的话,陆庭宣就硬起心肠,转过头不看她。 “这丫头,一醒过来就叫陆哥哥。心里就只有你陆哥哥,没有我这个亲大哥不成?” 许明诚调笑一句,伸手握着许琇宁的手,将她从椅中拉了起来。然后开口跟陆庭宣作辞。 许琇莹自然不好再在这里待下去,也开口跟陆庭宣作辞。陆庭宣没有说话,冷淡的对她点了点头。然后看着他们兄妹三人相继走出屋。 许琇宁还是被许明诚握着手。想必她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底下的脚步看着都有些轻飘飘的。 纵然她披着厚实的斗篷,但还是能看得出来她背影纤细。 陆庭宣一双长眉微拧起来。 明明是很爱吃东西的一个小姑娘。刚刚看她吃桃片糕的时候也很香甜,不吃饱就绝不会放手,但怎么看着还这样的瘦? 难怪这样容易就得风寒。 心里正杂七杂八的想着这些事,忽然看到许琇宁回过头来。 刚刚陆庭宣是一直在盯着许琇宁的背影看,这会儿没有防备之下她忽然回头,正好就对上了她的目光。 急忙窘迫的转过头,装着在看庭院中栽种的那棵白玉兰树。 耳中就听得许琇宁在说话:“陆哥哥,我明日再来看你啊。” 陆庭宣没有说话。 上辈子许琇宁虽然也不时的来找他,但很多时候都嫌他沉闷无趣,在他这里待一会儿就会走。反倒和许琇莹,许明安走的亲近。但这辈子他想要疏远她了,她倒怎么看着对他热络起来? 一时就很后悔刚刚为什么不坚持要搬离许府,而是答应搬到竹意轩的事。 不过转念又想着竹意轩离许琇宁住的绘雅苑很有一段路,依着她懒散的性子,往后肯定不会去那里的。 心中稍安的同时,不自觉的又有些失落起来。 眼看着许琇宁等人已经走远,背影也不见了,他心中的那份失落就越发的浓重起来。 出了院门,许琇莹就同许明诚和许琇宁作辞。 上辈子许家的人都死光了,在她的心里,这兄妹两个人迟早也会死。即便不死许家也肯定会落魄下去,所以实在犯不着跟他们多亲近。 只要跟陆庭宣多亲近,讨得他的欢心就可以了。 许明诚看着她走远,眉头有些不高兴的皱了起来。 这位堂妹年前过来的时候对着他们还很谨慎小心,言语态度中也恭顺温婉的很,但是看她现在的样子,倒有些趾高气扬,不屑跟他们说话的意思。 她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 许明诚原本就不大喜欢这位堂妹,现在就越发的不喜欢起来。 想想刚刚许琇莹瞒着自己妹妹单独去找陆庭宣,跟陆庭宣说话的时候还故意暧昧不清,引人遐想的事,他的眉头就皱的越发的紧了。 他知道陆庭宣是个很出众的人。先不说他们陆家原就是富商大户,京城中有着好几处生意,便是他十二岁就考中举人,这就足够轰动的了。若非其后他的外祖母,母亲和父亲相继过世,他这几年一直都在守制的缘故,只怕都已经考中了进士。 而且他的相貌还生的很隽雅出尘...... 许明诚决心待会儿就去找父亲和母亲说一说许琇莹的事。 这个堂妹,还是要防一防的。 当然,也要跟许琇宁敲敲边鼓。 就叮嘱她:“莹姐儿看着是个城府深的,你肯定是玩不过她的。所以你往后还是少跟她一起玩罢。当心她给你下套子。到时你被她卖了还要给她数钱呢。” 许琇宁:...... 她承认自己确实不大聪明,但是大哥你这样直白的当着我的面说这样的话,真的好么? 就不想跟许明诚说话。 许明诚看她一脸不高兴的模样,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刚刚一不留神就将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忙找补:“大哥不是那个意思。大哥的意思是,这个莹姐儿不简单,我担心她在背后给你使坏你察觉不到,到时中了她的圈套,你肯定会吃亏。” 这不还是说许琇莹聪明,她笨的意思? “你不用再说啦。大哥,我明白。”许琇宁闷闷的回答着。 被自己的亲大哥当面说自己笨,心里肯定不大高兴。两只脸颊气的鼓鼓的。垂着眼,脚底下来回的碾磨着地上一颗圆滑的鹅卵石。 看着她这副小女儿的娇憨模样,许明诚忍不住的笑出了声来。 被许琇宁听见,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自己的妹妹笨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么? “你这傻丫头啊。”许明诚抬手轻摸了摸她的头,面上笑意越发的深了起来,“不过你放心,有爹娘和大哥在,总不会教其他任何人欺负了你去。” 许琇宁听了,心中十分的感动。 她一直被父母和兄长保护着长大,确实从来没有受过半点苦。也只以为这世上的人也都会跟自己的父母和兄长一样好,所以从来不会对任何人有戒心。 哪知道后来会发生那些事。 一时就很想告诉许明诚凌家将来会诬陷外祖父和父亲,害得沈家和许家都家破人亡的事。 但是转念一想,这些事现在都还没有发生,即便她告诉爹娘和大哥他们也肯定不信的。倒要以为她得了癔症,担心她。 而且她记得现在凌恒的父亲凌学义压根就还没有入内阁,只是个吏部右侍郎。但外祖父现在已经是内阁首辅了。 也许过几天她可以去见一见外祖父,隐约的透露一下凌学义对他不安好心的事。只要外祖父下了决心要对付凌学义,想必凌学义以后都进不了内阁。再想要对付外祖父就难了,自然也不会有以后的那些事。 心中安定下来,脸上才重又扬起了笑意。 就跟许明诚作辞,要回自己的绘雅苑。但许明诚不放心她,还是一直将她送到绘雅苑。又吩咐墨兰等人好生的伺候姑娘,这才转过身去凝翠堂见父母。 明明上辈子许琇宁从来没有对他上过心,反倒是他送她东西时她从来都是一副很不在意的模样。 114.师兄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不过许琇宁没听出她这话里的幸灾乐祸来,笑的一脸明媚的对沈氏说道:“我当然准备了啊。而且我昨晚就已经送给陆哥哥了。陆哥哥还说他很喜欢呢。” 说完,转过头看陆庭宣, 脸上依然带着天真烂漫的笑意, 娇美难言。 陆庭宣不敢看她。一看到她就忍不住的会心中起涟漪。就垂下眼, 大拇指拨弄着手里的念珠。 这样可以让自己心静下来。 许琇莹只震惊的睁大了双眼。 这怎么可能?明明昨儿傍晚画琴特地去找她,明明白白, 清清楚楚的告诉她那幅字已经被水淋湿了。是她亲手做的。当时自己心里还很高兴, 赏了画琴一只乌银戒指。但是现在许琇宁竟然说她昨晚已经将这幅字送给了陆庭宣,陆庭宣还说很喜欢...... 转念就想到, 许琇宁看着就不是个心细的人。她肯定没有打开那只匣子看过, 所以压根就不知道里面的字已经被损坏了,直接送给了陆庭宣。 若是这会儿当着众人的面打开那只匣子, 让大家看到那幅字已经被损坏了...... 送人东西,送的竟然是已经损坏了的,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许琇宁又是个脸皮薄的人,她肯定会受不了,要哭闹一番的。 正好可以让陆庭宣看看她是多骄纵的一个人。这样的人, 哪里做得了未来的首辅夫人呢?肯定要一个温婉贤惠的夫人才行的。 就面上带笑的跟许琇宁说话:“宁妹妹送的东西陆大哥肯定喜欢。就不知道姐姐有没有这个荣幸, 能看一看宁妹妹到底什么好东西给陆大哥呢?” 面上的神情看着再温善纯良不过。 许琇宁不知道许琇莹为何会对她送了陆庭宣什么东西这样的感兴趣,一定坚持要看,不过她觉得这原本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而且父亲母亲和兄长也一副很想知道的模样。 就微微的扬起头, 回道:“我知道陆哥哥最喜欢米芾写的字了, 所以我前几天特地到敦石斋去买了一幅米芾的字要送他。原本我昨晚以为这幅字已经被水给毁坏了,就很伤心的过来找陆哥哥,没想到后来竟然好好的。于是我当时就送给他了。陆哥哥说很喜欢呢。” 说着,看向陆庭宣:“陆哥哥,你现在能将那幅字拿出来给我爹娘他们看看吗?” 在她心里,这幅字她既然已经送给陆庭宣了,那就是陆庭宣的东西。想要拿出来给众人看一看,那肯定是要经过陆庭宣同意的。 陆庭宣自然没有什么不同意的,叫谨言去他的书房将这幅字拿出来。同时心里默默的记下了敦石斋这个店铺名。 许正清,沈氏和许明诚都知道许琇宁是个不喜欢读书习字的人,原本以为她送给陆庭宣的礼品肯定会是她自己喜欢的一些玩物之类的东西,但没想到竟然是一幅米芾的字。 都觉得这丫头是要开窍了。竟然懂得送人东西要投其所好的道理。 许琇莹心里仍然是不相信那幅字是好好的。可是刚刚许琇宁说的话...... 无论如何,总要亲眼看到那幅字她才肯相信。 就一直看着西次间那里。 竹意轩是很小巧幽深的一处地方。院子里的房屋都不大,也不多。正面是一明两暗的三间屋子,正中明间,碧纱橱隔出来的东次间和西次间分别做了陆庭宣的卧房和书房。 不过庭院里面种了好些翠竹,后院栽了芭蕉和梅花,是处读书的好所在。 谨言拿了那幅米芾的字出来,在陆庭宣的示意下打开给屋子里的人看。 是一幅行书。笔力沉着凝练,雄逸潇洒,极有气势。 关键的是,这幅字哪里都是好好的,压根就没有一处损坏的地方。 许琇莹脸上猛然变色。 这是怎么一回事?明明昨儿下午画琴过来告诉她,说这幅字已经被她洒了水在上面,都损坏了。可是现在怎么看着还是好好的...... 许家父子两个都是很喜欢字的,现在看到这幅字,两个人都走到跟前来看,然后都赞叹起来。 许正清鉴定了好一会儿,就抬头看着许琇宁笑道:“刚刚我听你说买了一幅米芾的字送给庭宣,心中还很担心。米芾的字是很难得的,传世的也少,你又是个连字都写不利索的人,只怕买的多半就是一幅赝品。但没想到竟然真的教你买到了一幅真品。这可真是喜出望外了。” 许琇宁:...... 她怎么觉得这不是夸奖的话呢? 陆庭宣的唇角微弯了起来。 真是知女莫若父,许正清还是很了解自己的这个女儿的。 沈氏为自己的女儿叫屈,就嗔着许正清:“老爷,你这到底是夸宁儿呢,还是损宁儿呢?我听着可不像是夸啊。” “是夸,是夸。”许正清抬手摸着自己颌下的胡须,笑着回道。 许明诚看了一会这幅字,也抬头看着许琇宁说话。 不过不是夸,而是打趣了:“你买的这幅字是很不错,是珍品。但是宁儿,你看到这幅字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你自己写的字呢?你写的那一手字可真是。上次外祖父看到,我都没敢说是你写的,只说是我身旁一个新近刚学写字的小厮写的。若外祖父知道是你写的字,肯定要气的拿戒尺打你。” 许明诚和许琇宁的外祖父沈翰藻不但饱读诗书,还写得一手好字。曾做过前废太子的老师。常说字如其人,是很看重旁人写的字的。他最小的孙子沈承明,也是许明诚的表弟,许琇宁的表哥,因为一手字写的杂乱无章,没少被他用戒尺打。 许琇宁不说话了。 她上辈子确实是很不喜欢读书习字的人,女工刺绣也不精通。不过刚刚看到许琇莹绣的那幅四君子图确实很精美,得了许正清的夸奖,她心里确实想要学一学。 现在又听许明诚这样说,她想了想,就望着许明诚很认真的说着:“我倒是想学学写字。大哥,要不以后你教我吧。” 有沈翰藻这样一个严厉的外祖父,许明诚也写的一手好字的。 许明诚一怔。 原是打趣的话,没想到她竟然认了真。 她想要学写字那肯定是很好的,他这个做大哥的也很乐意教,不过...... 眼角余光看到垂眼不语的陆庭宣,心中忽然闪过一个计较来。 “我写的字哪里有庭宣写的好。”他就笑着说道,“你若真的想学写字,倒不如让庭宣教你。” 这样就能让他们两个人多接触,彼此间的感情也会更深厚。 陆庭宣原本一直微垂着头沉默无言,就是想要少和许琇宁说话亲近,但是没想到现在许明诚竟然会叫他教许琇宁写字。 不由的就抬头看向许明诚,面上有不赞同的神色。 但许明诚觉得自己这个做大哥的是有责任要撮合自己的妹妹和未来的妹夫,让他们两个人感情好的。特别是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妹妹心里只将陆庭宣当做兄长来看待。 于是当下他只当没有看到,反而笑道:“我确实是想教宁儿写字的,但庭宣你也知道,八月就是乡试,我要好好的准备,哪里有多余的时间教她呢?还是你来教罢。” 陆庭宣十二岁的时候就考中了举人,不过随后他的祖母,还有父母相继离世,一直在为他们守制,所以这才迟迟没有参加会试。今年四月份的时候守制期才会满,参加明年开春的会试。但许明诚还没有参加乡试。 但陆庭宣知道许明诚的才学也很好的,今年乡试他会考中第二名亚元。而且教许琇宁写字能费多少时间? 陆庭宣明白许明诚的意思。也是一片好心,想要他和许琇宁在一起日久生情。 若是上辈子,他肯定会应下这件事。心里还会很高兴。但是这辈子...... 正想要开口说推辞的话,就听到沈氏带笑的声音响起。 “难得你也知道自己的字写的没有庭宣好。往常不是经常见你如何的端着架子训斥明哥儿写的字杂乱无章,现在也知道技不如人了?” 不过知子莫若母,沈氏同许明诚是同样的想法。于是说完许明诚后,她就转头看着陆庭宣,面上是很温和的笑容,“不过明诚说的对。好孩子,你是知道的,我也一直看不上宁儿写的那笔字,好几次想让她好好的练一练,可她总是不听我的话。但我知道她是很听你的话的。既如此,伯母便想劳烦劳烦你,往后教教她如何写字罢。她写的那一手字实在见不了人,连我都替她害羞。你也别纵着她,在这件事上不妨对她严厉些。” 又问许正清:“老爷,这件事你怎么看呢?” 许正清是知道自己女儿的性子的。以往也不是没想过要她练字,但练不了一会儿她就嫌累,不是撒娇,就是哭着闹着不肯继续练下去。他做父亲的看着也心疼,便一直纵着她。到现如今看看她已经快要满十一岁了,写的一手字依然很凌乱很难看。为这件事岳父没少说他,嫌他太骄纵着女儿,总归不是好事。 115.对酌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他穿一件鸦青色的暗纹直身, 腰间约一指宽的腰带上挂了一只白色的玉坠儿。 明明他才十八岁, 但竟然穿鸦青色这样略显老气的颜色。不过这样的颜色穿在他身上, 也显得他这个人越发的沉稳起来。 他好像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虽然脸上时常都没有什么表情,甚至有时候看起来还很冷淡,但只要有他在, 心里就会觉得很安稳。 这也是先前为什么许琇宁一听说他要搬离他们家就很着急的缘故。 仿似只要有他在, 他的父母兄长, 他们许家肯定都会好好的, 再不会发生以后的那些事一样。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忽然问这句话,但许琇宁还是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喜欢的。” “那你就拿回去。”陆庭宣对她微点了点头, 收回看她的目光, “摆放在你临窗大炕的窗台上正好。” 小姑娘住的绘雅苑他去过。院子里有海棠花,有蔷薇花架, 一到花开的时候,枝头簇簇拥拥的都是花。 她是个喜欢热闹的心性。 这架小插屏不是许琇莹送他的么?她原本以为他肯定会喜欢的。但是没想到他现在竟然要送给她...... 就将信将疑的问道:“陆哥哥, 你说的是真的?” 陆庭宣侧头看了她一眼。 一双杏目黑白分明,不带半点泥尘气,很清澈纯净。 她是个很真的人,心里也没有半点城府。被她的父母和兄长保护的太过了,很容易被人哄骗。 想到她这样的一个人, 上辈子嫁给凌恒才两个多月就死了...... 凌家将这个消息封锁了起来, 当时他还不知道。是后来沈家和许家出事, 他去找许琇宁, 凌家的人才出来告诉他,说早在沈家和许家出事的头一天许琇宁就已经暴毙了。 震惊,不可置信,他没办法相信许琇宁已经死了的事。但凌家的人带他去凌家的祖坟看了刚起的一座坟头,墓碑上清清楚楚的写着爱妻许氏琇宁之墓,旁边的立碑人写的是凌恒泣立。 还有一篇碑文,是凌恒写的。写的确实是字字泣血,句句皆泪。 他那个时候才相信许琇宁真的死了。不过当时他竟然一点儿悲伤的感觉都没有,而是一脸淡漠的转过身就离开了。 仿似这坟头里面埋葬的只是一个他不认得的陌生人。 不过当夜他就去掘开坟头,将许琇宁的尸首取走了。 哪怕只剩了一根骨头,他都不会让许琇宁躺在他凌家的祖坟里。 临走的时候看到那座凌恒立的墓碑,只觉得碍眼的很,就给砸了。 砸的四分五裂。特别是爱妻许氏琇宁那两个字,被他用剑都给划花了,直至看不出原本的字迹来。 其后许琇宁的尸首他也没有再下葬,在自家的庭院里面烧掉了。骨灰装入一只白瓷小坛里面,去哪里都要带着。可谓是寸步不离。 在烧尸首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异样,叫了个信得过的仵作过来查看,就知道许琇宁的死因是喝了鹤顶红的缘故。 那肯定是跟凌家人脱不了干系的。 而那个时候凌学义竟然已经做了内阁首辅。凌恒也一路高升,做了户部郎中...... 这才收起自己闲云野鹤的心思,汲汲于官场。后来剑走偏锋,扶持不被众人看好的四皇子登上帝位,很快的做到内阁首辅的位置。借着给沈家和许家平反的势头,让凌家一众人都没有落个好下场。也算是给许琇宁报了仇了。 他临死之前,手里还握着那只装许琇宁骨灰的白瓷坛子。 回顾自己的这一生,只觉得也是疯狂偏执的很。为了一个明明不喜欢他的人,竟然做了这许多自己不喜欢的事,双手也染满了鲜血。 不过他是一点都不后悔的。 只是,如果还有下辈子,他想安安静静的过自己闲云野鹤的日子,不想再遇到许琇宁。 大抵爱的越深,等到爱而不得的时候就会越痛。那种痛彻心扉的滋味他不想,也不敢再去体会一遍。 但是没想到他一睁眼竟然会重生。现在那个小姑娘还睁着一双晶莹澄澈的眼眸在望着他,跟他说话...... 想起上辈子她是深中剧毒死的。她这样娇气的一个人,当时该痛成什么样子?心中不由的就柔软下来,面上的冷淡也缓和了很多。 “嗯。”他轻轻的嗯了一声,“是真的。” 声音较刚刚温和了不少。 许琇莹送的这架插屏他原就不想要。便是勉强收下,一等众人离开,他也肯定会叫谨言拿出去扔掉的。难得现在许琇宁竟然喜欢,让她拿回去摆放在她屋里正好。 许琇莹都要气死了。 她熬的双眼通红,好不容易才绣出来的一架插屏,原是想要讨陆庭宣的喜欢,但没想到被他转手就送给了许琇宁。 竟然让他拿这个去讨许琇宁的欢心了。 那她算什么?这许府里的绣娘? 忍不住就用力的咬住了下唇。 可是许正清和沈氏都在这里,她又不能说反对的话。而且已经送出去的东西,说起来就是陆庭宣的了,他是有可以随意处置的权利的。 胸腔里憋了一口软气,上不来也下不去,只气的她脸上的神色都有些变了。 沈氏现在看到她受气就觉得心里很舒畅。 还想要再舒畅一点。就笑着对屋子里的众人说道:“宁儿的眼光不错,这幅米芾的字挑的很好。正好刚刚我看庭宣书房的墙壁上素淡的很,心里正想着要寻几幅字画来挂上装饰装饰。这幅米芾的字就很好,挂上去显得雅致。庭宣,你觉得如何?” 陆庭宣自然只能答应下来。 站在一旁的谨言是知道昨儿晚上发生了什么事的。许琇宁买来的那幅赝品,还是少爷吩咐他烧掉的。至于这幅米芾的真迹,是少爷在常州府时收藏的。 这幅字的轴身是两根白檀木。白檀木是很珍贵的一种木材,有香气,能驱虫。只是上面的那根白檀木有一处磕伤。还是他不小心弄坏的,所以他绝对不会认错。 少爷很喜欢米芾的字,每每得了一幅必然会珍藏起来,都舍不得拿出来挂在墙上。就是担心会有灰尘落到上面,时日长了,卷轴的颜色,还有纸面上的笔墨难免会变淡。 但是没想到现在因为许姑娘的缘故,少爷要把他最喜欢的这幅字挂到墙上...... 沈氏和许正清等人今儿会过来竹意轩,就是来暖房的。现在在这里也坐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各处也都看过了,眼看外面的日色也高了,就要回去。 陆庭宣亲自送他们到院门口。 许琇宁看着画屏手里捧的那架小插屏,人还有点懵。 不明白原本还是许琇莹送给陆庭宣乔迁之喜的礼物,只因为她多看了两眼,陆庭宣竟然就转手送给她了...... 不提防就被沈氏一指头戳在了脑门上,戳的身子往后仰了仰。 “过几日就要过十一岁生辰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走路也不晓得看路?仔细绊到了,再摔到了,惹人笑话你。” 虽然责怪的话,但语声带笑,哪里有半分责怪的意思。 目光瞟了一眼陆庭宣,又看着许琇宁笑道:“今儿回去你就好生的准备准备,收敛心思,明儿就过来这里,好生的跟你陆哥哥练字。我可告诉你了,你陆哥哥写的一手好字,你跟着他,若再练不出一手好字来,赶明儿我就告诉你外祖父,让他拿戒尺打你手掌心。” 许琇宁知道外祖父是个很铁面无私的人,谁的情面都不给。她表哥沈承明那样得外祖母的疼爱,不还是经常被外祖父打手掌心? 立刻就吓的心中一惊,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沈氏这才满意的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总之陆庭宣这个女婿她是很满意的,是绝对不会容忍任何人来破坏他和许琇宁之间的亲事。 * 许琇宁回去之后就抱着雪球坐在临窗大炕上唉声叹气。 说起来也奇怪,上辈子她明明是不怕陆庭宣的,但是这几天接触下来,不晓得为什么,每每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忍不住的觉得害怕。 可是从明天开始她竟然要跟着陆庭宣练字...... 许琇宁虽然不是很聪明,但多多少少也能明白她爹娘,还有她兄长的心思。肯定是想要她和陆庭宣多接触接触,好让他们两个人之间早点有感情的。 但是她觉得他们压根就是在坑她啊。 陆庭宣那样的人,怎么会喜欢她这样不学无术的人呢?上辈子她印象中就很少有看到陆庭宣对她笑过,从来没有说过喜欢她的话。更何况后来那只郭祭酒家的丫鬟鬼也说过了,陆庭宣很喜欢她家姑娘的。 许琇宁是真不想去跟陆庭宣练字,但是这件事好像已经由不得她了。 116.求婚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她惯常是个会撒娇的。每次但凡她做错了事, 就会过来拽着他的衣袖, 左右轻轻的摇晃着。然后一双杏目含泪, 抬起头看他, 娇娇软软的叫着陆哥哥。 可耻的是, 每次但凡她这样, 任凭他心里一开始再有天大的怒气也会立刻烟消云散。 压根就没有法子真的对她生气。 哪怕是后来她毁亲嫁给凌恒了,他甚至都想过,只要她回来找他,叫他一声陆哥哥, 说我错了, 他只怕都会立刻原谅她...... 他在她面前就是这样的没有骨气。 不过再活一辈子,他还是想让自己在她面前有骨气一点。 就硬了心肠, 没有看许琇宁一眼。一双形状好看的薄唇也轻抿了起来, 没有接她的话。 许琇莹也担心陆庭宣会真的搬离许府。 虽然他现在是许琇宁名义上的未婚夫, 但只要他还留在许府一天, 近水楼台先得月,她都有信心能让他喜欢上自己。不过若他搬离了许府,日常两个人都难见面, 还要他如何的喜欢上自己呢? 于是也忙开口劝说:“陆大哥, 大伯和大伯母确实一片诚心想让你留下来, 若你搬走了, 他们两个肯定会很伤心的。就是旁人, ” 说到这里, 她做了娇羞的模样,低垂下头,柔声细语的说着:“看到你搬走,也会伤心的。” 陆庭宣和许明诚闻言都看了她一眼,不过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她又没有指名道姓的说这个旁人到底是谁,进可攻退可守,只凭听到的人心里如何想,他们两个也没法用言语来堵她。 许琇宁却没有听出她这别有用心的话来,反而立刻就接口说道:“是啊。陆哥哥,你搬走了,我肯定会很伤心的。” 许琇莹神色微顿。随后只气的心口胀痛。 她拉下自己的脸面做的一番铺垫,却教许琇宁捡了个现成便宜。 许明诚忍俊不禁。他的妹妹实在是娇憨可爱,怨不得大家都很喜爱她。 抬手轻摸了摸许琇宁的头,然后他转头看着陆庭宣:“你看,宁儿也舍不得你离开。既如此,你还是留下罢。” 不待陆庭宣再说话,他就继续说了下去:“你心中的那些顾虑我也明白。但你也要体谅体谅我父亲和母亲。一者这是陆伯父的托孤之意,二者,你今年守制期满,年后就能参加会试。今年正是最紧要的时候,你我在一起进学、温书,岂不好?时文上面父亲也能指点一二,岂不比你一个人独居的好?若你实在担心有人在背后嚼口舌的事,” 想了一想,就道:“我记得咱们家东北角上有一处名叫竹意轩的小院落,十分幽静,是个读书的好所在。难得这院子有一处角门正好临街,若有人来找你,便可从此角门进出。另外夹道内还有一扇角门通着咱们府里面,你来找我们,或是我们去找你也方便。你往后便住在竹意轩吧,这再好也没有了。” 许明诚这一番话,直接将陆庭宣先前说的那个托辞给堵了回去,让他再没分辨的话。陆庭宣少不得的只能再想了个托辞。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先听到许琇宁很兴奋的声音响起:“大哥这个主意好。陆哥哥,你就留下来吧。” 陆庭宣一个没忍住,看了她一眼。 就见小少女唇角上扬,一双眼中满是紧张和恳求之意。还夹杂了些许不安的神色。 她这是在担心他会离开,所以才会心生不安么? 察觉到他的目光,许琇宁还微微歪头看了过来。眼中恳求之意更甚。 看得出来她这一刻确实是真心实意的想要他留下来的。 陆庭宣心中一跳。薄唇轻抿,没有说话,只沉默的转过了头。 见他没有说反对的话,许明诚立刻拍板定下了这件事。 就叫了个丫鬟过来,吩咐她:“你现在去告诉老爷和夫人,就说陆少爷不搬了,往后还住在咱们家。再叫几个粗使的丫鬟仆妇,速速将竹意轩收拾打扫干净。挑个吉日,陆少爷就要搬过去住。” 丫鬟答应着,转身去了。许明诚就继续和陆庭宣说话。 说的是前几日郭祭酒要他们看的王守溪的稿子:“......果真是天下士,文风雅正的很。也明畅醇厚,不愧是一代文章大家。” 许琇宁是个活泼,不大坐得住的人,在读书这件事上没有多少兴趣。虽然也认得字,能通读文章,但到现如今,写的一手字还是歪歪扭扭的,极其的难看。 不过许正清和沈氏对这些都没有强求。她不愿意做的事,他们两个从来不强逼,只任由她做自己想做的事。 许琇莹还在侧耳细听着他们谈话,时不时的还会柔声说上一两句,以此显示她腹中的才学。 她自小就瞧不上自己的父亲母亲,更想要出人头地,所以自五六岁上懂事之后就找机会自己学识字。东拼西凑的也很学了一些。知道陆庭宣才学高,肯定会喜欢腹中有才学的女子,这会儿便想要展示一二。 许琇宁听着却觉得无趣的很。不过见许明诚和陆庭宣正说的兴起,自然不好说离开的话,就拿了腰带上挂着的荷包,从里面拿了一颗松仁粽子糖,趁人不备,悄悄的塞到口中。 因着前几日风寒的缘故,早上她醒过来的时候还觉得全身乏力。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一直浑浑噩噩的,所以就没有起来。 丫鬟们以为她在熟睡,自然也不敢来叫她,所以早饭她都没有吃。 午饭画屏倒是拿了过来,但是一听说陆庭宣辞行要搬走的话,她急得都没顾上吃,起身就出门了。 于是这会儿眼看着都已经过了午时了,可她今天还水米未曾粘牙呢。 腹中实在是饿的很,想起来荷包里装了松仁粽子糖,就悄悄的拿了一颗出来吃。 原本以为没有人会看到,但陆庭宣虽然在跟许明诚说话,偶尔眼角余光还是忍不住的会往她这里望过来。 就将她面上的无聊,手指绕着衣带玩耍,悄悄的从荷包里拿了松仁粽子糖塞到口中的事都看了个一清二楚。 口中含着糖的小姑娘两边脸颊都鼓鼓的。偶尔还会动一动,看着便如同一只正在进食的小仓鼠,实在是很容易让人觉得心情大好。 陆庭宣知道她很喜欢吃甜食。别的姑娘随身荷包里装的都是香丸香饼之类,但她的荷包里装的却永远都是各样的糖和蜜饯之类。 这样的一个小姑娘,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上她什么。 但就是,喜欢上了。即便到了现在,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想再看她一眼,但还是忍不住的会去偷觑她,看她在做什么。 刚刚还因为她叫的两声陆哥哥就没有再坚持提搬走的事...... 心中再一次狠狠的唾弃了自己的没骨气。不过顿了顿,还是叫谨言过来,让他将攒盒拿过来。 谨言应了一声,转身到东次间书房里面拿了一只黑漆嵌螺钿的攒盒过来。 打开盖子,就见里面一总有九格,放了各样吃食。最中间的那个圆形格子里面放的是桃片糕。 许琇宁以前最爱吃的糕点就是桃片糕,在乱坟岗飘荡的那五年都会时常想起。这会儿看到这洁白细软的桃片糕,忙拿了一片吃起来。 香甜松软,能吃到玫瑰糖的香味。 许明诚看了一眼她贪吃的模样,笑道:“明明前几天我才刚买了一包桃片糕给你,如何看你现在这个样子,竟然是好长时间没有吃过?你慢些吃,别噎到。” 许琇宁不说话,伸手又从攒盒里面拿了一片桃片糕吃了起来。 她可不是好长时间没有吃到这桃片糕了?而且非但是桃片糕,在乱坟岗飘荡的那五年她什么都吃不到,现在看到这一攒盒的吃食,她想全都吃光,一个都不剩。 许明诚叫墨兰将茶水拿给她,然后问陆庭宣:“这是瑞福斋的桃片糕?加了玫瑰糖的?” 许琇宁虽然很爱吃,但对吃食也是个很挑剔的。她最爱吃的就是瑞福斋加了玫瑰糖混合的桃片糕。且这玫瑰糖必得是头年刚做好的,若是陈年的她一口就能尝出来,必定不肯吃的。 陆庭宣点了点头:“前两日谨言去外面,路过瑞福斋的时候顺路买了这些桃片糕回来。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吃这些甜食,所以就一直搁在这里。” 被强行背锅的谨言:...... 这些桃片糕难道不是前儿少爷您亲自去瑞福斋买来的?怎么现如今倒说是我买的? 不过也不敢插嘴,只垂手静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少爷继续冷静的和许明诚说话。 他这谎话说的,可真是脸不红心不跳啊。 许琇宁还在继续吃攒盒里的东西。不过眼角余光看到许琇莹坐在一旁,脸上有些尴尬的模样。 许明诚和陆庭宣原就对她不热络,这会儿两个人都在说时文上的事,更加不会理睬她。许琇宁又在忙着吃东西,所以这一屋子的人,她竟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117.婚事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其实她昨儿哪里听什么丫鬟说沈氏的身子不爽利了?不过是一番托辞罢了。这样既能放低姿态,在沈氏面前为自己辩解一番,更重要的是,想让旁人都知道沈氏对她的苛责。 不然能动不动的就责问她?人,特别是男人, 心中总是要怜惜弱者一些的。 对于她的这番托辞,沈氏也不好追究。 她原就有个头痛的毛病,经常发作。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个丫鬟对许琇莹说了她身子不爽利的话了? 不过沈氏娘家原就姨娘和庶出的姐妹不少,天天要上演这些勾心斗角的戏码,许琇莹这点子道行她还不放在眼里。 就对许正清笑道:“老爷你看,莹姐儿可真是个多心的。我原不过是一句打趣的话罢了,她倒以为我是在责问她。这孩子,难道大伯母如何对你你心里不清楚的么?反倒这样说我。我这下子可真是要伤心死了。往后可如何再敢跟你说话呢。” 沈氏虽然已经有三十六岁了,但她是家里最小的嫡女,从小锦衣玉食的长大。嫁给许正清之后从来不用为姑婆或者妾室之类的事操心,一直过的很顺遂。就保养的很好。肤如凝脂, 容色照人。这般浅笑轻嗔的时候风姿嫣然, 只如二十岁刚出头的妇人一般。 许正清原就对自己的这位妻子很喜爱, 也知道她以前对许琇莹很好。现在听了沈氏这略带幽怨的话,就看着许琇莹说道:“你大伯母是个心善的人,也极喜你, 这你是知道的。她刚刚说的那句话, 没有要责问你的意思。你莫要多心。” 又转头看着沈氏说道:“莹姐儿是你的侄女, 是晚辈, 她不懂事,往后要你提点的地方还有很多。你只将她当着宁儿一般,该说的地方还是要说,不妨事的。” 沈氏笑吟吟的应了下来。然后眼皮微微撩起,看了许琇莹一眼。 目光里面哪里还有半分笑意在? 但许琇莹也没有法子,只得恭敬的应下了许正清的这句话。还轻声细语的对沈氏致歉,说自己不会说话,让大伯母误会了。 十根手指紧紧的攥着衣袖,指甲盖儿都泛白了。 沈氏分明瞧见了,也只当没有瞧见。拿了桌上的盖碗笑盈盈的低头喝茶。 陆庭宣和许明诚对她们两个人之间的暗潮汹涌都是心中雪亮的,不过都没有说什么。因为是沈氏占了上风。 而且陆庭宣心中也确实厌恶许琇莹。 上辈子他很少同许琇莹接触,不过也知道许琇莹后来不要许正清和沈氏替她挑选的夫婿,一定要给工部尚书的儿子段睿明做妾。 这段睿明的父亲段尚书跟凌学义沆瀣一气,许家和沈家的冤案他们两个人都有份。于是后来清算的时候,陆庭宣将段家也整垮了。 段尚书父子菜市口斩首示众,家中女眷尽皆发卖。或入乐籍。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许琇莹还托人给他带过话,想让他看在两个人都曾客居在许府的情分上救她一救。不过陆庭宣是知道许琇莹跟凌恒之间那些不清不楚的事的,愤恨他们两个人竟然这般伤许琇宁的心,所以就没有理会。 听得说许琇莹后来被个行商的人买走了,具体结局如何,他没有叫人打探,所以也就无从得知了。 但没想到现在许琇莹竟然有对他示好的意思...... 许琇宁却是个纯善的人,没有察觉到沈氏和许琇莹两个人之间的话中有话,而是很担忧的问沈氏:“娘,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可我昨天去你那里请安,跟宋妈说话,没听到宋妈说你哪里不舒服啊。” 沈氏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许明诚和陆庭宣也忍俊不禁。 “你这孩子。”沈氏目光慈爱的看着许琇宁,招手叫她到自己身边来。然后爱怜的拉着她的手,笑道,“娘好好儿的,没有哪里不舒服。你可别听那些个丫鬟乱说。谁知道她们嘴里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信不得的。” 许琇莹更紧的攥住了自己的衣袖。 但沈氏没有理会她,只看着许琇宁。觉得自己的这个女儿哪哪都好,真是怎么疼爱都不为过。就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了,柔声的跟她说话。 许正清这时注意到碧桃的手上端了一只朱红描金托盘,上面放了个什么物件,用一块大红绫子盖了。就问道:“这是什么?” 许琇莹原本还在想怎么将这架插屏拿出来送给陆庭宣。她没料想到许正清一家人都在。特别是沈氏,她能察觉到她对自己的敌意。只怕将这插屏拿出来,沈氏是肯定会说话的。 不过现在在许琇莹心里,没有什么比讨得陆庭宣的欢心更重要。所以即便明知道沈氏待会很可能会说话,但现在许正清问起,她还是回道:“今儿是陆大哥乔迁新居的好日子,我想着是肯定要过来贺喜的。没有什么好东西作为乔迁之喜的礼物,我就绣了一架花中四君子的插屏。手艺拙劣,还请陆大哥莫要笑话才是。” 说着,伸手掀开那块大红绫子,然后微垂下头,看起来一幅很娇羞的模样。 众人都看向那架插屏。 花梨木底座,白绢为底,相隔成同样大小的四扇,上面分别绣着梅兰竹菊。 许正清是个敦厚的人,心里没有那么多的弯弯肠子,压根没有察觉到许琇莹的异样,只以为她是将陆庭宣当做堂妹夫来看待。就笑着开口赞道:“莹姐儿的这架插屏,绣工好,寓意也好。花中四君子,傲、幽、坚、淡。正是咱们读书人该有的品质。” 许琇莹心中暗笑许正清是个傻的,面上前却做了惊喜和恭敬的模样出来,对他屈膝行了个礼:“大伯父谬赞了。” 这屋子里谁的地位比许正清高呢?都要对他尊敬的。既然他都已经这样的夸赞过她了,料想旁人也没有话说。 不然岂不是跟许正清作对,唱反调? 只要一想到这架插屏以后会摆放在竹意轩里,陆庭宣每次看到的时候都会想起她来,心里就暗暗的欢喜。也十分的得意。 不由的看向陆庭宣。却见他压根就没有看她,也没有看这架插屏,正垂眼在把玩手腕上戴的一串紫檀木念珠。面上神情淡漠的很。 在许琇莹心里,念珠这种东西都是信佛,也有一定年纪的人才会佩戴的,但陆庭宣现在才十八岁的年纪,竟然也会随身佩戴这个...... 再细看他,就觉得他即便只是坐在那里,也给人很沉稳,万事尽在掌控的感觉。 难怪以后会做上内阁首辅的位置。果然看起来就跟同龄的人不一样。 沈氏觉得自己的丈夫真的是个笨的。有心想要将许琇莹那份不可言说的心思告诉他,但只怕他不信,反倒还要说她多心。也担心许琇宁知道了会心里不舒服。 知道她是个眼里容不下半粒沙子的人。 可到底看不惯许琇莹的这幅姿态。就笑着问许琇宁:“宁儿,今日是你陆哥哥乔迁新居的好日子,你有没有准备什么礼物要送给他啊?” 虽然许琇宁还小,和陆庭宣完婚还要过两三年,但沈氏肯定是希望他们两个人感情好的。 早先两日她就告诉过许琇宁了,要用心的挑选一样礼物,好今日送给陆庭宣。当时许琇宁笑嘻嘻的说已经挑选好了。她问是什么,许琇宁也不说,只说是秘密。不过担保陆庭宣肯定会喜欢的。 沈氏不知道许琇莹在这其中使坏的事,因为见不得许琇莹讨陆庭宣的好,就想许琇宁将她自己用心挑选的礼物拿出来。 许琇莹一听,差点儿笑出了声来。 昨儿傍晚的时候画琴来找她,说了她已经用水将那幅米芾的字弄湿的事。现在许琇宁哪里还有什么礼物送给陆庭宣呢? 原本她只是不想许琇宁送礼物给陆庭宣,让他心中更欢喜许琇宁而已,可没想过要问的。但现在沈氏竟然问出了这个话来。 而且还是当着陆庭宣,和这一屋子人的面。 许琇宁会尴尬窘迫成什么样呢? 许琇莹很想看到这个画面。就笑着也柔声的问道:“是啊。宁妹妹,你一向跟陆大哥关系好,肯定准备了一份很好的礼物要送给他的,是不是?不如拿出来让我们也都看一看。” 这样可以让自己心静下来。 许琇莹只震惊的睁大了双眼。 这怎么可能?明明昨儿傍晚画琴特地去找她,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告诉她那幅字已经被水淋湿了。是她亲手做的。当时自己心里还很高兴,赏了画琴一只乌银戒指。但是现在许琇宁竟然说她昨晚已经将这幅字送给了陆庭宣,陆庭宣还说很喜欢...... 转念就想到,许琇宁看着就不是个心细的人。她肯定没有打开那只匣子看过,所以压根就不知道里面的字已经被损坏了,直接送给了陆庭宣。 118.问题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她看着坐在炕桌对面的陆庭宣, 就觉得这个人其实也就是面上看着冷漠罢了, 其实心里是个很好的人。 最起码对她很好。 心里既觉得愧疚, 也觉得感动。就看着他一脸真诚的说道:“陆哥哥, 谢谢你, 对我这么好。” 还有上辈子他后来为沈家和许家翻案, 还两家清白的事。她是欠陆庭宣一句谢谢的。 其实她觉得她还欠陆庭宣一句对不起。上辈子退亲的那件事,她做的确实太任性了。 一时也不晓得该如何表达自己心里的这份五味杂陈。想了想, 她就夹了一筷子鸽子蛋放到陆庭宣面前的小碟子里, 殷勤的劝说着:“陆哥哥, 你吃。” 陆庭宣抬头看她一眼,没有说话。然后他低下头,沉默的将碗里的鸽子蛋吃完了。 垂手站在一旁的谨言:...... 少爷,你以前不是吩咐下来过, 不吃任何禽类的蛋吗?再如何的加了调料, 总还是觉得会有股子腥味。但现在你怎么就吃了呢? 谨言面无表情。就觉得他家少爷以前定下来的任何规矩在碰到许姑娘之后都会一一破坏的。这几天他已经看到过好几例了, 估计以后再看到他也不会觉得很惊讶了。 许琇宁并不知道陆庭宣不吃任何禽类蛋的事。上辈子她从来不关心陆庭宣的事, 也从来没有单独和陆庭宣在一起吃过饭。如现在这般, 两个人隔着一张炕桌面对面坐着,在一起吃饭, 还是头一次。 心里竟然有几分激动和不真实的感觉。 不过陆庭宣原就是个话不多的人,大家族里也讲究食不言寝不语, 所以这一顿饭吃下来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待吃过饭, 谨言和墨兰收拾了碗筷下去, 随后墨兰又送了两碗茶上来。 陆家有自己的茶园和茶庄。身为陆家的大少爷,陆庭宣喝的茶自然也是最好的。 如现在这碗里的铁观音茶,只取枝头上的那一点芽尖。虽然口感清淡,但香气馥郁。 不过这茶喝起来再如何的清淡,对于脾胃弱的人来说也不能多喝。特别是刚刚才吃过饭。 许琇宁就是个脾胃弱的人。受不得饿,也不能吃得太饱,不然就很容易积食。 于是陆庭宣立刻从许琇宁的手中拿下茶碗来,转手递给谨言,沉声的吩咐:“倒杯水给许姑娘。” 许琇宁:...... 她刚刚才捧起了茶碗准备喝茶的,没想到陆庭宣忽然就将她手里的茶碗给拿走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一杯茶都不舍得给她喝,竟然只给她喝白开水? 许琇宁以前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就问道:“陆哥哥,这茶很名贵?” 语气里很有些委屈的意思。 陆庭宣知道她这肯定是误解了他的意思。原本按照他的性子,是不屑于跟旁人解释自己做事的缘由的,但是现在看着许琇宁一脸委屈的模样...... “你脾胃弱,哪里能吃完饭就立刻喝茶?而且你刚刚才睡醒,现在再喝了茶,晚上你就该睡不着了。对你的身体不好。往后你还是少喝茶,多喝白水的好。” 解释完这些事,陆庭宣一双长眉微拧,有些不悦的转过头看墨兰:“姑娘年幼,这些事她不懂,你身为她的贴身丫鬟,怎能不懂?不想着提醒她,刚刚竟然还奉了茶过来给你们姑娘。” 经过上次的那番敲打,墨兰心里已经很惧怕陆庭宣的了。这会儿看他一张俊脸沉了下来,浑身气势迫人,只吓的面色发白。双膝一软,立刻就跪了下去。 谨言见状也立刻跪了下去:“禀少爷,这件事不关墨兰的事。茶是小的泡的,只是烦劳墨兰姑娘拿过来而已。若少爷要罚,请只罚小的一人。” 心里暗暗叫了一声苦。 平日少爷习惯饭后就喝茶的,今儿他见许姑娘也在这里,自然泡了两碗茶。但哪里能料想到少爷竟然跟个老妈子似的,连许姑娘饭后喝不喝茶的事都要管。 不过男子汉么,这件事原是他做的,就该他担着。哪里能让墨兰来担呢? 墨兰闻言,侧头看他一眼,目光中满是感激。 不过随后她就壮着胆子,抬头看陆庭宣,抖颤着开口:“这件事,这件事奴婢也有错。奴婢,奴婢压根就没有想到过姑娘饭后不能立刻喝茶的事,端了茶就过来给姑娘。陆少爷要罚,请连奴婢一起罚。” 谨言是个有担当的人,但她原本就有错,不能让谨言一个人担下所有的罪责。 陆庭宣目光冷淡的扫过他们两个人,正要说话,就听到许琇宁不解的声音响起:“不过就是一碗茶而已,多大的事啊?值得你们两个都跪下请罚的么?快起来。” 谨言和墨兰都不敢起来。 他们两个人心里都很明白,姑娘是个心善的。只怕也不明白陆少爷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她说的话不算数,得陆少爷发话了,他们两个才敢起来。 许琇宁确实不明白陆庭宣为什么会生气。在她看来,这件事实在是一件很小的事,压根就不值得生气。 不过她也看出来了,只怕要陆庭宣发话,谨言和墨兰才敢起来。 就转过头看陆庭宣,跟他商量:“陆哥哥,你叫谨言和墨兰起来。” 陆庭宣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他一片心为她的身子操心,哪怕是很小的一件事。但她却全然不知道,反倒觉得这都是些小事,压根就不值得生气。 可是在他的心里,但凡只要跟她的身体安康有关的事,那都是天大的事。 不敢再去想上辈子得知她死去时他心中是什么感觉。这辈子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她再出半点事。 哪怕他都已经决定只将她当成世交家的一个小姑娘来看待,以后找个合适的时机会解除他们两个之间的婚约。甚至任由她嫁给她喜欢的人...... 那他也要看着她好好的活着。 “陆哥哥,” 许琇宁见他不说话,干脆探身过来,伸手拽住他的右侧衣袖,轻轻的摇晃了两下。然后仰头看他,“你就让他们两个人起来,好不好?” 是她惯常撒娇时的模样和语气。澄澈明净的双眼含着祈求,声音既甜且糯,说不尽的娇美可爱。 上辈子她就惯常用这一招来对付他...... 陆庭宣闭起了双眼,不敢再看。胸腔里的一颗心却跳的较刚刚快了起来,拢在袖中的双手也悄悄的握紧。 不过虽然看不到她的模样,耳中依然能听到她娇娇软软的声音在叫他:“陆哥哥?” 也能察觉到袖子又被她轻轻的摇晃了两下。 事实证明,招式不在于新,管用就行。片刻之后,就见陆庭宣睁开双眼。也不看跪在地上的谨言和墨兰,只神色淡淡的吩咐着:“起来吧。” 谨言和墨兰就都明白,今儿的这一顿罚看来是躲过去了。 两个人心中都大喜。先是对陆庭宣行礼谢过,然后又对许琇宁行礼谢过。 若刚刚没有姑娘替他们两个求情,陆少爷还不定怎么罚他们两个呢。 许琇宁脸上笑盈盈的,挥手叫他们两个起来。 眼角余光看到陆庭宣手捧了盖碗在喝茶,她忙转过头看他。同时语带不满的说道:“陆哥哥,你刚刚还说我饭后立刻喝茶对脾胃不好,怎么你自己反倒在喝?赶紧将茶碗放下来。” 陆庭宣:...... 但也只得将手里的盖碗放到炕桌上,没有再喝了。 许琇宁还在很关切的叮嘱他:“往后你饭后也都不能立刻喝茶了,对脾胃不好。知道了吗?” 陆庭宣:...... 然而也只得回道:“知道了。” 总有一种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的感觉。 看到一向清傲冷漠的自家少爷在许琇宁面前竟然乖顺温良的跟只小猫咪一般,谨言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立刻就见陆庭宣转过头来看他。目光冰凉锐利如同两根针,哪里还有在许琇宁面前的一点乖顺温良? 谨言立刻不敢再笑了。忙垂下头,眼观鼻鼻关心。 许琇宁也听到了谨言的笑声。不过她没有多想,反而也一本正经的叮嘱他:“你是贴身伺候陆哥哥的,平时他不留意的地方你要多留意一点。就譬如这饭后就喝茶的事,往后陆哥哥饭后你都不要泡茶给他喝了。” 顿了顿,又叮嘱着:“最好晚上也都不要泡茶给他喝。容易走了困,到时对他的身体不好。以后晚上就只给陆哥哥喝白水吧。” 这明明就是刚刚少爷叮嘱她,还有吩咐墨兰的话,但是没想到现在被她原样拿来说给少爷和他听了...... 谨言抬起头,偷偷的溜了陆庭宣一眼。就见他面上,嗯,还是惯常的那副淡淡的表情。 就是不知道他现在心里是个什么感想。 “小的知道了。” 谨言忍着笑,恭敬的应下了这句话来。 119.顽皮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想不出来, 就叫了墨兰过来问。 墨兰见今儿日头好, 刚叫小丫鬟在院子里拉了绳子, 将许琇宁床上的被子和枕头都抱出去晒。这会儿听许琇宁叫她,忙过来问:“姑娘有什么吩咐?” 待听清许琇宁问的话, 她忍不住, 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 外人只道她家姑娘千娇百宠的长大, 脾气定然骄纵的很。其实不然,许琇宁虽然娇气, 但其实是个极好相处的主子。 平常从来没有打骂过下人不说, 对着她们的时候面上也经常带着笑。叫人看了, 心情也会跟着好起来。 赏赐也不断。衣裳,首饰, 吃食, 许琇宁在这上面从来没有亏待过她们。 现在这整个绘雅苑可是府里下人最想来的地方了。昨儿她还听柳嫂子说起,前两日有两个家人过来问她绘雅苑还缺不缺人?一个想将自己的妹子,另一个则是想将自己的女儿送进来。 “陆少爷对姑娘您好, 看到您就很高兴。若依着奴婢说,不拘您送什么东西, 陆少爷肯定都很喜欢。” 墨兰想着,姑娘还小,现在跟她说那些情啊爱啊的事她也不懂, 这般委婉的提一提就可以了。 不过她们都看得出来, 陆少爷虽然是个情绪内敛克制的人, 看起来不大好亲近,但一个人的眼睛却骗不了人。 他看着姑娘的时候,眼神真的很温柔,也很宠爱。陆少爷心里肯定是很喜欢姑娘的,这一点她绝对不会看错。 对于自己深深喜欢的姑娘,哪怕她就是送一块路边捡的小石头,想必陆少爷都会很高兴的吧? 重要的不是送什么东西,而是心意。 可许琇宁不这么认为。她也不觉得陆庭宣看到她就很高兴。 像昨儿和今儿,她去找陆庭宣,陆庭宣一总才跟她说了两句话,也不怎么看她。面上的神情也是淡淡的。 而且她没有说出口的是,那个时候,那只郭祭酒家的丫鬟鬼可是很明确的跟她说过,陆首辅很喜欢我们家姑娘呢。称赞我们家姑娘才学高,时常会过来跟我们姑娘谈诗论赋。照我看啊,他们很快就会成亲的。 虽然现在想到这句话心里会觉得有点不是滋味,但是陆庭宣若是真的喜欢郭瑾瑶,她也会替他高兴。 总之她这辈子是没法子嫁人的了,也不想因为婚约的缘故耽误陆庭宣。往后等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跟陆庭宣解除婚约吧。 不过即便这样,她现在也肯定要对他好的。他们许家,还有外祖父家,都欠着陆庭宣的恩情。 至于到底要送他什么东西做乔迁之喜,许琇宁想来想去,最后叫人套了马车,带着墨兰和画屏到街上的书画铺子买了一幅米芾的字。 她恍惚记得陆庭宣好像很喜欢米芾写的行书。虽然这幅字价格不菲,但许琇宁觉得送人东西原就该送贵重的。特别是对陆庭宣。这样才能表达她对他的一片感激之情。所以立刻就拿了银票出来。 买了这幅字之后许琇宁就要回府。刚走出铺子,看到斜对面是一家卖糕点的店铺,她想了想,就叫墨兰去买了玫瑰窝丝糖和白糖糕回来。 许明安最喜欢吃的就是玫瑰窝丝糖和白糖糕。虽然现在许琇宁想起许琇莹来的时候还是觉得心里不大舒服,但她还是很喜欢许明安这个小堂弟的。 一路坐了马车回去,下车的时候她手里还紧紧的握着那幅字。脑子里忍不住的开始想,等陆庭宣收到这幅米芾的字时,他会不会喜欢?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不过他一个常年脸上都没有什么多余表情的人,估摸着到时脸上也不会出现很高兴的样子。最多也只是神色淡淡的,然后跟她说一句谢谢吧? 这样想着,心里顿时就觉得有点失望起来。 她还是个小孩子的心性,总想自己送东西出去时,收到的人会很惊喜。 过了仪门,走过前面的夹道再往前走一段路就是绘雅苑了。这时就看到了她不大想看到的人。 是许琇莹。带着她的丫鬟碧桃,从旁边的一条路上正摇摇的走过来。 她应该是刚去上房见母亲,这会儿想要回她的怡月院去。 许琇宁不想跟她说话,就装作没有看到她,目不斜视的继续往前走。 许琇莹却已经看到她了,而且还注意到她手里拿的匣子。 细细长长的一只紫檀木匣子,上面描金雕花的,很贵重。里面装的应该是书画之类的东西。 许琇莹知道许琇宁在读书这件事上很勉强,她会有闲情雅致看什么书画?只怕是拿来送人的。 若说是送给许正清和许明诚的,应该不会用这样贵重的匣子装。 难道是要送给陆庭宣? 许琇莹自己想要嫁陆庭宣,自然就不能让许琇宁跟陆庭宣亲近。最好让他们两个人彼此生厌,解除了两家的婚约才是。 想了想,就面上浮上一层笑意,走过来问道:“妹妹这是从哪里来?手上拿的是什么呢?” 既然她都已经开口说话了,许琇宁也没法子装作没有看到她。只得停下脚步来,也转头看她。 不过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有什么事都告诉她,只含糊的说着:“我刚到外面逛了逛。姐姐从哪里来?” 很客套生分的寒暄话,也实在是没话找话了。因为她现在压根就没法子做到跟以前那样,看到许琇莹就很亲热的挽着她的胳膊,什么话都能跟她说。 “我刚去看望大伯母。见大伯母正在礼佛,唯恐打扰她,坐了一坐便出来了。正要去妹妹那里看看你呢。” 又假模假样的做了关心的样子出来,问许琇宁的风寒有没有好些。还嗔着说许琇宁不好好的照顾自己,风寒刚好些就出门到街上逛。若大伯和大伯母知道了,肯定要担心之类的话。 许琇宁:...... 以前她没有注意过,但是现在一留意,就发现许琇莹纵然一张脸都在笑的时候,眼眸里却还是半点笑意都没有。明明口中说着这些关心人的话,但一双眼眸里面也是半点情感都没有。 许琇宁觉得厌烦起来,不想再跟她在这里继续假装姐妹和睦的戏码。 就说道:“刚刚我逛的有些累了,想要回去歇一歇。我先走了,姐姐继续逛吧。” 说着,对她点了一点头,带着墨兰和画屏转过身就往绘雅苑的方向走。 许琇莹原本腹中已经打叠好了话语,想要套问出许琇宁匣子里面装的是什么,要送给谁之类的话,不想许琇宁竟然就这样转过身走了。 许琇莹忍不住生起气来。 刚刚她去凝翠堂给沈氏请安,已经很敏、感的察觉到沈氏对她的态度较以前冷淡了不少。而且话语中还隐约的透露出了要给她相看亲事的事。 她听了,心中就惊慌起来。 她的祖母和亲生父母都死了,现在许正清和沈氏就是她的长辈,是有权利可以决定她的亲事的。一旦给她相看了人家,将她嫁了出去,她往后还要如何接近陆庭宣? 这一路上她已经为这件事很烦恼了,没想到现在许琇宁还这样目中无人的对她。 不由的就银牙暗咬。站在原地生了好一会儿闷气,然后才带着丫鬟往怡月院走。 一路上还在想要如何接近陆庭宣,让他爱慕上自己的事。 不过等她一进怡月院的院门,就被一阵尖锐的哭声给打断了思路。 她听出来这是许明安的哭声。当下就没好气的大声说着:“怎么又哭上了?都已经五岁了,一天到晚的还只知道哭。李妈,你是怎么照顾少爷的?就不能让她消停一会儿,让我清净清净?” 李妈是许明安的奶妈,跟碧桃一样,是许琇莹从常州府老家带过来的,很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脾气。 外面看着柔弱温婉,实则内里的心肠冷硬着呢。丫鬟婆子稍微做错了点事,立刻喝令到外面去跪上一个时辰。 所以在屋里听到许琇莹发怒的声音,李妈看了一眼正痛的嚎啕大哭的许明安,犹豫了下,还是立刻往屋外跑。 许琇莹的一张脸已经沉了下来。如罩寒霜一般。 李妈见了,心里打了个突。忙跪下来禀告:“回姑娘,刚刚小少爷贪玩,自己推了绣墩到衣柜前面,爬上去,要去够衣柜面上雕的牡丹花儿。不想不小心掉下来,额头撞到桌子腿上,起了好大的一个包。这才痛的哭起来。” 许琇莹就很不悦的问她:“你是专管照顾小少爷的,怎么让他自己爬到绣墩上面去也不管?要你做什么用的?只吃饭不干活?” 李妈只得辩解:“奴婢见小少爷昨儿身上穿的那件袍子破了,就找了针线要给他缝补。一时没留意,就教小少爷爬到绣墩上面去了,奴婢......” “你还要跟我顶嘴?到底我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 120.出嫁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原来当年她死之后才一天, 她那做内阁首辅的外祖父就被锦衣卫给抄了家, 罪名是和废太子有勾结。她父亲算是从犯, 和她的兄长一起,也被下了狱。不久两个人便在狱中死去。母亲悲伤过度, 很快也撒手人寰。 原本好好的一家人, 短短数日间就落得这样家破人亡的下场。便是那个勾结废太子的事, 许琇宁以前从来没有听外祖父和父亲提起过一个字。想来肯定是有人故意诬陷外祖父和父亲,就是想要除去他们。 而果然, 五年后, 就有人将这件案子翻出来重审。最后审出来, 竟然是凌恒的父亲凌次辅故意诬陷。就是想要除去外祖父,他好坐上内阁首辅的位子。 怪不得当时凌恒会叫人给她端来一碗掺了鹤顶红的燕窝粥。想必是怕她会碍事, 就索性先将她给毒死。 再想来, 以前凌恒那般一脸深情的说心悦她,花前月下的山盟海誓,原来底下包藏的竟然是这样的一颗祸心。 但她彼时竟然真的信了。才不顾父母的反对, 执意退了跟陆庭宣自幼定下的亲事,嫁给凌恒。 而现在给她外祖父和父亲翻案的人, 正是那个当初被她执意退了亲事的陆庭宣...... 她可不是有眼无珠,蠢笨的厉害? 许琇宁心里难过。双臂环着膝盖,呜呜咽咽的哭的很伤心, 全然不顾旁边那只丫鬟鬼如何一脸惊恐的望着她。 都已经做了鬼, 如何会有眼泪呢?老话讲过, 做了鬼,再哭出眼泪水来,那可是要魂飞魄散的呀。 事实上,许琇宁的身体也确实渐渐的透明起来。如一缕轻烟薄雾,被黎明前的寒风一吹,就慢慢的消散在青灰色的天地间。 二月早春,天气尚冷。寒风跟刀子一般,打着卷儿,直往人的身上扑。 画琴低低的抱怨了一声,缩了缩脖子,加快脚步往前走。 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绘雅苑。里面的小丫鬟和粗使婆子看到她回来,都面上堆笑的跟她打招呼。 画琴只淡淡的嗯了一声,自顾自的往前走路,没有说话。 她是姑娘身边的二等丫鬟,自觉身份高贵,不是这些小丫鬟和粗使婆子能比的,实在犯不上跟她们多说话。自降身份。 推开猩红色绣折枝花卉的夹棉帘子走进屋,立刻就有一股带着幽香的暖气扑面而来。 画屏看到她回来,连忙迎了过来,轻声说话:“画琴姐姐,你回来了?” 见她冻的面色发白,双唇乌紫,又问道:“外面竟然这样冷?” 画琴看了一眼绣牡丹蝴蝶白纱屏风后面的架子床。粉色的绸帐垂着,里面静悄悄的。想必姑娘还在睡。 她就没有说话,径直走到火盆旁边,双手伸出来,就着烧的旺旺的炭火,去去身上的寒气。 “这个鬼天气,真是能冻死个人。”烤了一会儿火,画琴觉得身上暖和了不少,这才开口说话,“明明花朝节都已经过了,可非但一点儿不暖和,连日来还阴沉沉的。风也跟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生疼。竟是要下雪的模样。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暖和起来。” 目光扫了一眼明间和里屋,见没有其他人,就问着:“墨兰呢?” 墨兰是太太遣过来贴身伺候姑娘的,是绘雅苑的一等丫鬟。画琴虽然不敢当面跟她摆脸子,但其实心里不忿的很。 她觉得自己已经在姑娘身边伺候了四五年了,资历是尽够的。若墨兰不来,这个绘雅苑大丫鬟的位置肯定会是她的。 但偏偏墨兰就被太太给指派过来了。而且论起年岁来,墨兰现年才十五岁,比她还要小个一岁呢。 所以但凡墨兰不在跟前,她就经常在别人面前编排墨兰的是非。 “刚刚太太遣了人过来问姑娘昨儿晚上醒了几次,咳嗽了几声,要叫个人过去问话,墨兰姐姐就去了。” 画屏现年十四岁,较画琴和墨兰都小,所以一直称呼她们两个为姐姐,“画琴姐姐,昨儿晚上墨兰姐姐叫你早起送姑娘今儿的食单去厨房,你可送过去了?” 画琴鼻中轻哼一声:“不过是一张食单罢了,不拘叫哪个小丫鬟或是婆子送到厨房去也就是了,非要巴巴儿的指名叫我送过去。姑娘喜欢我,一眼看不到我就要问起。她定然是见我受姑娘的宠,心里嫉妒,怕我夺了她大丫鬟的位置,这才故意支使我做这些跑腿的事,好让姑娘少看到我。这样冷的天,刚刚差些儿没冻死我。” 语气里满是对墨兰的抱怨。画屏是个老实人,不晓得该说什么,索性就低了头,不接话。 画琴心中气恼,原还想再抱怨两句,但听到屏风后面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忙收起了刻薄的嘴脸,转身绕过屏风,伸手撩开床帐。 就见躺在锦被中的小少女正在看着帐顶。听到声音才转过头来看她。一双眼眸黑漆漆的,两滴浓墨一般。 “姑娘醒了?” 画琴脸上忙堆满笑意,一面将绸帐勾到缠枝葫芦纹的银制帐钩里,一面转头叫画屏:“姑娘醒了。你快去叫小丫鬟提热水进来给姑娘洗漱。” 画屏应了一声,转身掀开碧纱橱上挂着的暖帘,出去叫人了。 画琴则是笑着问床上的人:“姑娘现在可要起来?今儿您想穿什么颜色的衣裙呢?” 许琇宁没有说话,目光怔怔的望着她。 实际上她这两天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因为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记得她明明已经死了,还在乱坟岗飘荡了好长时间。可忽然睁开双眼,她竟然又活了过来。 还是她十一岁的这年。父亲依然是户部左侍郎,母亲和兄长也都好好的,没有发生后来的那些事。 许琇宁只疑心自己是在做梦。就是不晓得到底乱坟岗的那五年是梦,还是眼前的这一幕是梦。 顿了顿,她才点了点头。是要起来的意思。 画琴见了,忙走去旁边开了朱红色描金的大衣柜。里面放的都是许琇宁的衣裙,琳琅满目。 最后许琇宁挑了一件粉紫色缕金撒花缎面的夹袄,米黄色棉绫裙,由画琴服侍着穿了起来。 等到画屏和小丫鬟提了热水掀帘子进来,许琇宁已经坐在镜台前面的绣墩上。画琴站在她身后,手里拿了象牙梳子在给她梳头发。 “姑娘的头发生的可真好。”画琴一面梳着,一面口中还在笑着说话,“乌黑柔顺。不是奴婢夸口,这全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个像姑娘头发这样好的人来。” 她这话虽然有恭维讨好的成分,但许琇宁的头发确实生的极好。泼墨般的青丝,流水一样倾斜在她肩头后背。 许琇宁没有接话,由着画琴给她梳了一对丫髻。 画琴这个丫鬟,会说话,对着她的时候永远都是一幅笑脸。她以前是很喜欢这个丫鬟的。但是她记得后来她嫁给凌恒,还不到一个月,就教她发现这丫鬟竟然背着她爬上了凌恒的床。 其后凌恒见她伤心,一直落泪,就温言软语的哄她,说他跟画琴一点事都没有,这都是他弟弟做出来的事。还将画琴撵离了凌府。但即便如此,许琇宁到底还是不信的,心里一直有一根刺横亘在那里。 而且刚刚她其实并没有睡着,很清楚的听到了画琴说的那些抱怨的话。 以前她可是从来没有听到过画琴说这种话的。 画屏这时已经倾了热水在铜盆里,双手端过来请许琇宁洗漱。因着天气寒冷的缘故,所以洗完脸之后还要抹一层面脂。 画琴拿了镜台上面放着的白瓷印青色芍药花的小盒子,揭开盒盖,请许琇宁匀脸。 不要小看这盒面脂。里面可是加了南珠,极珍贵的。仅这一小盒就要四五两银子,够寻常人家几个月的嚼用了。 不过老爷太太,还有大少爷向来就很宠爱姑娘,什么好东西不舍得给她用?这一盒面脂又算得了什么呢? 画琴一面心中羡慕许琇宁命好,投了一个这样好的胎,一面叫画屏快去厨房拿午膳来。 许家老爷只有太太沈氏一个人,别无姨娘通房。沈氏也只生了一双儿女,以往一家四口人都会在一起用膳。但因着前两日许琇宁染了风寒,咳嗽一直未好,沈氏为免她来回奔波病情加重,所以特意嘱咐下来,叫许琇宁这几日都在自己屋里用膳,等病好了再去上房。 不过她自己这两日却是每日都要过来绘雅苑看望许琇宁。且一过来就至少要待上半日,看着许琇宁用完午膳,歇了午觉再回去。若实在有事来不了,也必要遣人过来询问许琇宁的病情。 绘雅苑离厨房不远,来回一炷香的时间足够了。但是这次足足过了两炷香的时间画屏才提着食盒回来。 121.完婚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她知道送礼要送别人喜欢的。想想陆庭宣这个人, 平常话少的很, 好像对什么东西都没有特别大的兴趣。 想不出来, 就叫了墨兰过来问。 墨兰见今儿日头好,刚叫小丫鬟在院子里拉了绳子,将许琇宁床上的被子和枕头都抱出去晒。这会儿听许琇宁叫她,忙过来问:“姑娘有什么吩咐?” 待听清许琇宁问的话,她忍不住, 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 外人只道她家姑娘千娇百宠的长大,脾气定然骄纵的很。其实不然, 许琇宁虽然娇气,但其实是个极好相处的主子。 平常从来没有打骂过下人不说,对着她们的时候面上也经常带着笑。叫人看了, 心情也会跟着好起来。 赏赐也不断。衣裳, 首饰, 吃食,许琇宁在这上面从来没有亏待过她们。 现在这整个绘雅苑可是府里下人最想来的地方了。昨儿她还听柳嫂子说起, 前两日有两个家人过来问她绘雅苑还缺不缺人?一个想将自己的妹子, 另一个则是想将自己的女儿送进来。 “陆少爷对姑娘您好,看到您就很高兴。若依着奴婢说,不拘您送什么东西,陆少爷肯定都很喜欢。” 墨兰想着, 姑娘还小, 现在跟她说那些情啊爱啊的事她也不懂, 这般委婉的提一提就可以了。 不过她们都看得出来,陆少爷虽然是个情绪内敛克制的人,看起来不大好亲近,但一个人的眼睛却骗不了人。 他看着姑娘的时候,眼神真的很温柔,也很宠爱。陆少爷心里肯定是很喜欢姑娘的,这一点她绝对不会看错。 对于自己深深喜欢的姑娘,哪怕她就是送一块路边捡的小石头,想必陆少爷都会很高兴的吧? 重要的不是送什么东西,而是心意。 可许琇宁不这么认为。她也不觉得陆庭宣看到她就很高兴。 像昨儿和今儿,她去找陆庭宣,陆庭宣一总才跟她说了两句话,也不怎么看她。面上的神情也是淡淡的。 而且她没有说出口的是,那个时候,那只郭祭酒家的丫鬟鬼可是很明确的跟她说过,陆首辅很喜欢我们家姑娘呢。称赞我们家姑娘才学高,时常会过来跟我们姑娘谈诗论赋。照我看啊,他们很快就会成亲的。 虽然现在想到这句话心里会觉得有点不是滋味,但是陆庭宣若是真的喜欢郭瑾瑶,她也会替他高兴。 总之她这辈子是没法子嫁人的了,也不想因为婚约的缘故耽误陆庭宣。往后等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跟陆庭宣解除婚约吧。 不过即便这样,她现在也肯定要对他好的。他们许家,还有外祖父家,都欠着陆庭宣的恩情。 至于到底要送他什么东西做乔迁之喜,许琇宁想来想去,最后叫人套了马车,带着墨兰和画屏到街上的书画铺子买了一幅米芾的字。 她恍惚记得陆庭宣好像很喜欢米芾写的行书。虽然这幅字价格不菲,但许琇宁觉得送人东西原就该送贵重的。特别是对陆庭宣。这样才能表达她对他的一片感激之情。所以立刻就拿了银票出来。 买了这幅字之后许琇宁就要回府。刚走出铺子,看到斜对面是一家卖糕点的店铺,她想了想,就叫墨兰去买了玫瑰窝丝糖和白糖糕回来。 许明安最喜欢吃的就是玫瑰窝丝糖和白糖糕。虽然现在许琇宁想起许琇莹来的时候还是觉得心里不大舒服,但她还是很喜欢许明安这个小堂弟的。 一路坐了马车回去,下车的时候她手里还紧紧的握着那幅字。脑子里忍不住的开始想,等陆庭宣收到这幅米芾的字时,他会不会喜欢?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不过他一个常年脸上都没有什么多余表情的人,估摸着到时脸上也不会出现很高兴的样子。最多也只是神色淡淡的,然后跟她说一句谢谢吧? 这样想着,心里顿时就觉得有点失望起来。 她还是个小孩子的心性,总想自己送东西出去时,收到的人会很惊喜。 过了仪门,走过前面的夹道再往前走一段路就是绘雅苑了。这时就看到了她不大想看到的人。 是许琇莹。带着她的丫鬟碧桃,从旁边的一条路上正摇摇的走过来。 她应该是刚去上房见母亲,这会儿想要回她的怡月院去。 许琇宁不想跟她说话,就装作没有看到她,目不斜视的继续往前走。 许琇莹却已经看到她了,而且还注意到她手里拿的匣子。 细细长长的一只紫檀木匣子,上面描金雕花的,很贵重。里面装的应该是书画之类的东西。 许琇莹知道许琇宁在读书这件事上很勉强,她会有闲情雅致看什么书画?只怕是拿来送人的。 若说是送给许正清和许明诚的,应该不会用这样贵重的匣子装。 难道是要送给陆庭宣? 许琇莹自己想要嫁陆庭宣,自然就不能让许琇宁跟陆庭宣亲近。最好让他们两个人彼此生厌,解除了两家的婚约才是。 想了想,就面上浮上一层笑意,走过来问道:“妹妹这是从哪里来?手上拿的是什么呢?” 既然她都已经开口说话了,许琇宁也没法子装作没有看到她。只得停下脚步来,也转头看她。 不过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有什么事都告诉她,只含糊的说着:“我刚到外面逛了逛。姐姐从哪里来?” 很客套生分的寒暄话,也实在是没话找话了。因为她现在压根就没法子做到跟以前那样,看到许琇莹就很亲热的挽着她的胳膊,什么话都能跟她说。 “我刚去看望大伯母。见大伯母正在礼佛,唯恐打扰她,坐了一坐便出来了。正要去妹妹那里看看你呢。” 又假模假样的做了关心的样子出来,问许琇宁的风寒有没有好些。还嗔着说许琇宁不好好的照顾自己,风寒刚好些就出门到街上逛。若大伯和大伯母知道了,肯定要担心之类的话。 许琇宁:...... 以前她没有注意过,但是现在一留意,就发现许琇莹纵然一张脸都在笑的时候,眼眸里却还是半点笑意都没有。明明口中说着这些关心人的话,但一双眼眸里面也是半点情感都没有。 许琇宁觉得厌烦起来,不想再跟她在这里继续假装姐妹和睦的戏码。 就说道:“刚刚我逛的有些累了,想要回去歇一歇。我先走了,姐姐继续逛吧。” 说着,对她点了一点头,带着墨兰和画屏转过身就往绘雅苑的方向走。 许琇莹原本腹中已经打叠好了话语,想要套问出许琇宁匣子里面装的是什么,要送给谁之类的话,不想许琇宁竟然就这样转过身走了。 许琇莹忍不住生起气来。 刚刚她去凝翠堂给沈氏请安,已经很敏、感的察觉到沈氏对她的态度较以前冷淡了不少。而且话语中还隐约的透露出了要给她相看亲事的事。 她听了,心中就惊慌起来。 她的祖母和亲生父母都死了,现在许正清和沈氏就是她的长辈,是有权利可以决定她的亲事的。一旦给她相看了人家,将她嫁了出去,她往后还要如何接近陆庭宣? 这一路上她已经为这件事很烦恼了,没想到现在许琇宁还这样目中无人的对她。 不由的就银牙暗咬。站在原地生了好一会儿闷气,然后才带着丫鬟往怡月院走。 一路上还在想要如何接近陆庭宣,让他爱慕上自己的事。 不过等她一进怡月院的院门,就被一阵尖锐的哭声给打断了思路。 她听出来这是许明安的哭声。当下就没好气的大声说着:“怎么又哭上了?都已经五岁了,一天到晚的还只知道哭。李妈,你是怎么照顾少爷的?就不能让她消停一会儿,让我清净清净?” 李妈是许明安的奶妈,跟碧桃一样,是许琇莹从常州府老家带过来的,很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脾气。 外面看着柔弱温婉,实则内里的心肠冷硬着呢。丫鬟婆子稍微做错了点事,立刻喝令到外面去跪上一个时辰。 所以在屋里听到许琇莹发怒的声音,李妈看了一眼正痛的嚎啕大哭的许明安,犹豫了下,还是立刻往屋外跑。 许琇莹的一张脸已经沉了下来。如罩寒霜一般。 李妈见了,心里打了个突。忙跪下来禀告:“回姑娘,刚刚小少爷贪玩,自己推了绣墩到衣柜前面,爬上去,要去够衣柜面上雕的牡丹花儿。不想不小心掉下来,额头撞到桌子腿上,起了好大的一个包。这才痛的哭起来。” 许琇莹就很不悦的问她:“你是专管照顾小少爷的,怎么让他自己爬到绣墩上面去也不管?要你做什么用的?只吃饭不干活?” 李妈只得辩解:“奴婢见小少爷昨儿身上穿的那件袍子破了,就找了针线要给他缝补。一时没留意,就教小少爷爬到绣墩上面去了,奴婢......” “你还要跟我顶嘴?到底我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 许琇莹心里原本就没好气,这会儿见李妈竟然敢跟她犟嘴,心里的火气立刻就蹭蹭的冒了上来,一下下的燎着她的心窝子,“不要以为你从小奶着小少爷长大,就以为自己有功了。再有功,不还只是我家花银子买来的下人?竟然还敢跟我犟嘴。自己掌嘴十下。” 122.勾走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许琇宁说不上自己对陆庭宣怀着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感情。 两家父亲当年同榜进士, 许父是状元,陆父是榜眼。细论起来又都是常州府的人, 于是两家便越发的亲厚起来。 其后虽然各自娶妻生子,但依然来往不断, 只如通家之好一般。等到陆庭宣八岁上的时候,许琇宁出生, 陆父提议两家结为儿女亲家, 父亲也慨然应允。 陆父拿了信物过来。是一对常州出的梳篦,一双白玉佩。两家各执一份, 只等两个孩子大了,成亲了, 再合为一双。 只是两家定了亲事才刚满一年, 陆父老家来信, 父亲病逝。陆父只得携了家眷回乡,为父守制三年。 陆家原是常州府的富商大户,手上有很多生意。现在老东家病逝, 膝下只生养了陆父一个儿子,陆父经不住母亲的哀求,上书吏部辞官,开始一心一意的打理家里的生意。 就将用科举光耀门楣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 早晚监督他好好向学。 听得说陆庭宣也是个神童。九岁上就考中了秀才, 十二岁的时候就考中了举人。 十二岁的举人, 这可是亘古未闻的事。当时不单整个常州府都轰动了, 就连远在京城的父亲也听说了这件事。 去信询问真假,待得到陆父的回信确认这件事是真的,当时就高兴的对自己的太太沈氏说着:“阿宁找了个好夫婿啊。” 沈氏听了也很高兴,带着一脸笑意,轻轻的摸了摸许琇宁的头。 这是许琇宁第一次知道自己竟然有个未婚夫婿的事。不过当时她才五岁,懵懵懂懂的,也不晓得这到底意味着什么,所以也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直至陆母陆父相继去世,陆庭宣遵从父亲遗命,带着梳篦,玉佩和书信上京面见父亲,此后就在他们许家住了下来,两个人这才开始慢慢的有了接触。 不过许琇宁总觉得陆庭宣不大喜欢自己。 在她的心里,陆庭宣才学极高,又是个很冷清的人,他喜欢的应该是郭祭酒的女儿郭瑾瑶那种有书卷气,温婉端雅的女子,而不是像她这样什么都不会,很娇气的人。 不过她也不大喜欢陆庭宣就是了。 总觉得他就是只闷葫芦,无趣的很。有一个这样的兄长是很好的,但是若一辈子都要跟他在一起过日子,日夜相对,那就会觉得很沉闷。 所以后来她才会喜欢上风流倜傥,极会说甜言蜜语的凌恒。还私下拿着那一半梳篦和白玉佩去找陆庭宣退亲,告诉他自己要嫁给凌恒,不要嫁给他...... 但哪晓得嫁给凌恒还不上三个月,她就不明不白的死了。 想起那些事,许琇宁呆了好一会儿。但是忽然想起陆庭宣要搬走的事,她立刻起身站起来,往外就走。 不行,陆庭宣不能离开他们许家。 若那一切果真不是她做的一场梦,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那往后她的外祖父和父亲都会被凌次辅别有用心的诬陷,牵连到和废太子有勾结的事上去。 到时她的外祖父一家,还有他们许家一家人依然会落到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她不能让这样的事再发生一次。 而陆庭宣...... 按照郭祭酒家的那个丫鬟所说,陆庭宣最后会襄助四皇子登基为帝。非但被封了靖安侯,还做了内阁首辅,可谓权倾一时。 外祖父和父亲的案子,就是在他做了首辅之后上书恳求翻案重审的。而且,以他当时的首辅之尊,竟然全程都亲自审查。最后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查明真相,给外祖父和父亲洗刷冤名,凌次辅一家也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他的这份恩情,许琇宁心中是很感激的。而且到底是以后会做内阁首辅的人,许琇宁很不想他离开。 仿似只要陆庭宣在许家一日,就能保许家安宁一日,她心里也会觉得安稳一些。 外面的风很大,也很冷,吹在脸上,就跟刀子割一般的痛。 但许琇宁顾不上这个,一路快步的往前走。 等走到陆庭宣住的地方,就见两扇朱漆院门紧闭着。 许琇宁上前抬手拍门,过了一会儿工夫才有人过来开门。 许琇宁认出这是陆庭宣从常州老家带过来的随从,名叫谨言。对陆庭宣极忠心的。 画琴和画屏这时才追上来。 “姑娘,您,您怎么跑这么快?”画琴一边气喘吁吁的说话,一边将胳膊上搭着的斗篷抖开,披在许琇宁肩上,“外面风大,您咳嗽还没有好全,若吹了风,咳嗽再加剧了可怎么好?” 许琇宁不理她,只着急的问谨言:“你家少爷在哪里?我要见他。” 说着,就要往院子里面走。 但被谨言侧身给挡住了。 “回姑娘的话,我家少爷昨夜没有歇息好,今儿早起脸色很不好。刚刚他说要歇息,特地交代小的,不让人进去打扰他。姑娘请先回吧,稍后小的会告诉我家少爷姑娘来过的事。” 许琇宁一听就有些急了:“我不信。你肯定是在骗我。我刚刚才听丫鬟说你家少爷早起去跟我爹娘说辞行的事,如何现在他竟然就歇下了?便是他真歇下了,我也定要见他。” 说着,赌气就继续往里面走。 她记得以前每次她来找陆庭宣的时候,只要谨言通报进去,陆庭宣无论在做什么事都会立刻出来见她。后来甚至都不用谨言通报了,只要她来了,就能自己推门进去找他。 许琇宁这也是以前被陆庭宣纵容的太娇气了,只以为现在也和以前一样,所以想要见陆庭宣了,就要立刻见到他。 谨言就觉得为难的很。 他确实是在骗许琇宁没有错,少爷压根就没有歇下。而是刚刚听到拍门声,他从门缝里面往外张望,见是许琇宁,立刻就要开门,却被陆庭宣给冷声的叫住了。 “告诉她,就说我歇下了,让她回去。” 十八岁的少年背着双手站在台阶上,寒风吹起他淡蓝色的衣摆,容颜清冷如霜。 谨言一刹那就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明明还是他家少爷没有错,但是他的眼神却是冷然深沉的...... 谨言不敢不听他的话,这才对许琇宁扯了这一篇谎话出来。但是没想到这位娇气的大小姐直接就戳穿了他的谎话,还要硬往里面闯。 谨言拦不住,眼睁睁的看着她灵活的绕过他进了院子。 不过台阶上已经没有人了,刚刚开着的屋门也紧闭了起来。显然陆庭宣已经回了屋。 许琇宁不管不顾的就去推槅扇门。但里面落了门闩,她压根就推不开。她就叫陆哥哥,也没有人应声。 陆庭宣和许琇宁的兄长同年,因为许父许母觉得既然已经定了亲事,早些让他们两个熟悉起来也好。所以自打陆庭宣十八岁来他们许家,就随意让他们两个相处。 许琇宁呢,当时只有十一岁,又一直被父母和兄长娇宠着长大,对未婚夫婿也没有什么概念,只当又有了个兄长陪她玩,所以一直叫陆庭宣为陆哥哥。 陆庭宣是个清冷的人,话不多。但以前她每次叫陆哥哥的时候他都会答应一声的,可是现在她已经叫了很多声陆哥哥了,依然没有听到一声应答。 许琇宁就觉得有些委屈起来。 十一岁的小姑娘,家里亲人宠溺太过,养的很娇气。后来凌恒虽然别有用心的接触她,也是将在捧在手掌心里面宠着。即便死了,也是事前什么都不知道,一碗掺了鹤顶红的燕窝粥喝下去,顷刻就死了。 就算知道外祖父一家和父母兄长后来遭遇的事,心里很悲伤难过,可也是立刻就重生了,回到自己十一岁这一年。 所以心智上依然是个很娇气,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姑娘。 “陆哥哥,”许琇宁一双眼圈儿泛红,声音也哽哽咽咽的,“你怎么不出来见我?难道是我做错了什么事,你心里恼了我?” 忽然想到陆庭宣是最尊敬他父亲的,所以对于他父亲给他定下来的这门亲事他也很看重。但是她上辈子竟然做出私自来找他退亲的事来。 他心里不恼她才怪。 她到现在还记得当时陆庭宣紧握着她掷还回去的梳篦和白玉佩,唇角抿的直直的,不发一语望着她的模样。 很吓人。 不过许琇宁转念又想着,上辈子她私自退亲是在她十四岁那年,现在还没有发生呢,陆庭宣怎么会因为这件事恼了她?定然是为了其他的事。 只可惜中间毕竟隔了好几年的时间,她又向来是个没心没肺,忘性很大的人,所以无论她如何的回想,也想不出来到底会是什么事。就只一直哽哽咽咽的叫着陆哥哥,无论谨言和画琴他们如何劝都不肯走。 屋里的陆庭宣这时正闭着双眼,握着梳篦和白玉佩的手紧紧的攥了起来。 没想到昨夜一睁眼他还能再回到十八岁这年。 她还好好的活着,这一点他觉得很欣慰,也很高兴。可是想到上辈子她过来找他退亲,嫁给凌恒的事,他就觉得心里很愤怒,也很难过。 123.新房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许琇宁回到绘雅苑,才想起没有将玫瑰窝丝糖和白糖糕送给许明安的事来。 许明安跟着许琇莹一起住在怡月院。若是在以前,许琇宁肯定会亲自将她买来的这两样吃食给许明安送过去,但是现在她却不大想去了。 对许明安这个小堂弟的喜爱之情她一点都没有减少,不过想着一过去势必就会看到许琇莹,她就提不起那个兴致来。 就叫了画琴过来, 吩咐她将玫瑰窝丝糖和白糖糕送到怡月院去给安少爷。 先前许琇宁出门只带了墨兰和画屏,没有带她, 画琴心里原本就有些不高兴, 在院子里无故找事,寻小丫鬟的晦气。这会儿见许琇宁一回来就使唤她跑腿送东西,她心中就越发的不舒服起来。 出门的好事不找她,像这种跑腿的粗活儿倒一味的找她。 心中不舒服, 面上的神情也就不大好看起来。许琇宁看见, 悄悄的皱了皱眉。 等她拿了东西出门,许琇宁想了想,问墨兰:“你看画琴怎么样?” 以前她不大喜欢墨兰, 总觉得墨兰很唠叨, 经常会规劝她一些事, 但再活一次,就知道墨兰的好了。 墨兰是真心待她,一心为她着想的。所以她对墨兰就渐渐的亲近起来, 有什么事的时候也会问一问她。 墨兰心中微惊。 画琴什么事都循着姑娘的心意, 又会说话, 姑娘以前最喜欢画琴,倒有些厌烦她。若非她是太太指派过来的,指不定姑娘就不会要她在身边伺候了呢。但是这两日,她却能很明显的察觉到姑娘对她亲近了起来。 现在还问她这样的话...... 想了想,墨兰还是决定实话实话:“奴婢知道画琴惯会讨姑娘的好,什么事都顺着姑娘的心意来,姑娘很喜欢她。但据奴婢来姑娘身边这一年冷眼看下来,画琴其实是个性子浮躁的。眼皮子也浅,贪图小恩小惠不说,还喜欢在背后说人闲话。这样的人,姑娘还是谨慎些的好。” 许琇宁点了点头,没说话。 到底还是过不去上辈子心里的那一关,所以这两日她对画琴就渐渐的疏远起来。 不过也没有想要立刻就打发走她,当个不近身,只做粗活的丫鬟还是可以的。 画琴不晓得许琇宁现在心里已经对她冷淡下来,依然一面走,一面口中不住的抱怨着。 她知道手里拿的油纸包里面包的是什么东西,于是待走到夹道里面,眼见四处无人,就快速的打开油纸包,先拿了一块白糖糕出来飞快的吃了。 吃的太快,险些没被噎到。闷声咳嗽了两声,又在油纸包里面捡了一块玫瑰窝丝糖出来快速的塞到口中。 窝丝糖松酥香甜,里面还加了味道浓郁的玫瑰酱。含一颗在口中,只觉得舌尖上都是甜味和玫瑰的香气。 这样的玫瑰窝丝糖价钱自然不便宜,画琴以前很少吃到。当下就从怀里拿出一只荷包来,抓了一把玫瑰窝丝糖装进去。然后将油纸包包好,若无其事一般的继续往前走。 等到了怡月院,丫鬟过来开门请她进去。进了西厢房,就看到许明安躺在临窗大炕上睡着了。额头红肿着,脸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李妈坐在炕沿上,双颊也红肿着,正抬手在用手背抹眼泪水。 看到画琴走进来,李妈很吃了一惊,忙放下手起身站起来。 “姐姐来了?”李妈脸上堆着笑,忙让画琴坐。又张罗着倒茶水,“不知道姐姐过来,我也没预备什么东西。慢待了。” 李妈虽然年纪比画琴大,但画琴是这许府里的丫鬟不说,还是许琇宁身边的丫鬟,自然不是她一个跟着姑娘少爷过来投奔的人能比的,所以还是客气的称呼画琴为姐姐。 画琴明显很受用。她喜欢这种被人奉承的感觉。 就在炕沿上坐了下来,将手里提的两只油纸包递过去,说了这是她家姑娘买来给四少爷吃的话。 李妈伸手接过,满口的感激话:“哎呀你看,三姑娘出个门都念着要给我家小少爷带吃的。三姑娘真是好人呐。明儿我就带着小少爷过去,让小少爷亲自感谢三姑娘。” 然后又说了辛苦画琴特地送过来的话。 画琴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受着她的奉承话。又问李妈许明安额头上的伤是怎么一回事。还有李妈的脸颊红肿了又是怎么了。 李妈眼中掠过一丝尴尬的表情,含含糊糊的说许明安额头上的伤是贪玩撞到椅子腿了,她脸颊上的伤是不小心撞到门上的话。 画琴撇了撇嘴,显然不相信。正要再问,就见门帘子一掀,碧桃走了进来。 “刚刚我家姑娘看到画琴姐姐走来,就特地叫我过来,说要请你过去坐一坐,喝杯茶呢。” 碧桃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说话轻声细语的,跟许琇莹很有些相像。 其实刚刚她就一直弯着腰在窗下站立,侧耳细听李妈和画琴说话。 许琇莹也没想到画琴竟然会过来。担心她问起李妈脸颊上的伤,李妈若实话实话了,画琴再回去对许琇宁,许正清和沈氏等人一说,她温婉良善的名声就没有了。是以碧桃听到画琴还想再问,连忙掀帘子进屋。 碧桃这丫头是许琇莹的心腹,行事作风跟她一个样,李妈显然也很怕她。见她进屋,连忙起身从炕沿上站起来。目光躲躲闪闪的,不大敢看她。 画琴也没有计较。她跟许明安和李妈也不熟悉,不过是白问一句他们身上的伤罢了。其实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124.同房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目光打量了许琇宁一打量, 见她髻挽双鬟,面莹如玉, 如春日枝头刚开的海棠花儿一般娇美。 占尽所有人的宠爱便罢了,偏生她小小年纪, 这一张脸还生的这样的美。以后大了相貌更不得了。可见老天爷是很不公平的, 什么好的都给了她。 “不过我看妹妹气色还算不错。你现在去见见大伯和大伯母也好,能让他们放心些。” 许琇宁能听出来她这话的言下之意,是不打算跟她一起去上房了。 不过这样也好。现在看到许琇莹,她心里依然觉得不大舒服,不是很想跟她说话。就只问她要到哪里去。 听到许琇莹说到后园里面走一走, 她就没有再问什么。点了点头,抬脚继续往前面走。 走出一段路, 想想又回头看了一眼。就见许琇莹现在走的方向并不是后园, 倒像是陆庭宣住的院子。 她去找陆庭宣做什么? 许琇宁想不出这其中的原委。 因为在她的印象中, 虽然大家同住在她家里,彼此也经常见面, 但陆庭宣原就是个不大喜欢和人亲近的人,对许琇莹比较冷淡。许琇莹呢, 也不大和陆庭宣亲近, 两个人很少说话。可怎么现在许琇莹竟然会去找陆庭宣? 许琇宁觉得一定是她猜错了。许琇莹也许只是经过陆庭宣住的院子到其他的地方去而已。 她急着去见爹娘,就没有深究这件事, 回过头继续快步往前走。 一路到了凝翠堂, 就看到宋妈在跟一个小丫鬟说话:“......刚刚墨兰过来, 说姑娘昨儿晚上还有几声咳嗽,老爷和太太很担心。你现在就去前院,叫个小厮去将王太医请过来。” 宋妈是太太的陪嫁家人,现年四十多年的年纪。一张圆白脸,生的十分富态。 一般她脸上都会带着笑意,看起来很亲和。不过若丫鬟仆妇做错了事情,她还是会很严厉的。所以父亲和母亲住的凝翠堂被她打理的很好。 吩咐完丫鬟,宋妈一回头,就看到许琇宁正站在院门口。 她先是一怔,然后立刻快步的走过来:“今儿风大,姑娘您怎么出门了?还走了这么远的路到这里,仔细吹了风,这可不是好玩的。” 一面又说墨兰:“刚刚老爷和太太才嘱咐你好生的照看着姑娘,你倒好,这一转眼的功夫,姑娘竟然出门了。你也不拦着?” 墨兰也没有分辨,垂手站着,认真的听着宋妈的指责。画琴却是撇了撇嘴。 宋妈穿了一件松花绿色领口绣缠枝花卉纹的比甲,头上簪了一支一点油的金簪子,眉眼间满是担心。 她是个温和的人。因为不能生育的缘故,膝下没有子女。就对许琇宁很好。 宋妈做的一手好针线,许琇宁还记得她小的时候,她穿的鞋袜,兜肚之类贴身的小物件都是宋妈做的。直到现在她的屋里还放着宋妈以前给她做的一只布老虎呢。 所以现在看到宋妈,许琇宁就觉得鼻子酸酸的。 “宋妈。” 小少女的声音听起来软糯糯的,还有些发颤,宋妈听了,立刻就问道:“哎哟,我的好姑娘,您这是怎么了?竟然伤心上了。是谁给你气受了不成?告诉我,我这就给你出气去。” 眼中的担心都要满溢出来了,说话的语气也很着急,听得许琇宁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 “我没事。”她扬着一张笑脸,是十岁少女独有的娇憨可爱,“咱们家谁敢给我气受呢?您就是想给我出气,那也没地方去出呀。” 若论起来,这整个宋府上下确实没有人敢给姑娘气受。就算是新来的那位陆少爷面上看着淡漠了些,但宋妈也看得出来,这位陆少爷对她家姑娘还是很好的,什么事都顺着她。 至于年前来的那两位,弟弟还小呢,才五岁,懂得什么?至于姐姐,虽然宋妈觉得许琇莹是个城府很深的人,但她现在毕竟寄人篱下,哪里敢给她家姑娘气受? 所以宋妈就放下心来,笑着说道:“吓我一大跳,还以为有哪个胆大包天的敢给姑娘气受呢。但是姑娘这好好儿的,怎么就伤心上了?” 许琇宁自然不能说实话,就道:“因为我想宋妈了啊。” 宋妈听了,心里就很感动。 她家这个姑娘,相貌生的那是一等一的好。人也纯真良善。虽然外祖父和父亲都是当朝高官,走出去谁不要高看她一眼?但她却从来不仗势欺人,还爱帮人。嘴也很甜,说出来的话让人听了,心里就跟吃了蜜一样。 宋妈这会儿就恨不能再多疼许琇宁一些。 “姑娘今儿是不是吃糖了,要不然这说出来的话怎么这样的甜?” 宋妈一面调笑着,一面亲自上前给许琇宁打帘子:“外面风大,姑娘快进屋。可巧大少爷刚刚也过来了,正和老爷太太在里屋说话呢。” 凝翠堂一共有五间上房,现在许父许母等人正坐在东次间说话。地上摆了一只掐丝珐琅鎏金大火盆,里面烧着旺旺的炭火,很暖和。 宋妈走进去,对许正清和沈氏他们行礼,笑道:“老爷,太太,大少爷,姑娘来了。” 打起碧纱橱上吊着的姜黄色暖帘,请许琇宁进屋。 许琇宁一走进来,就看到许正清和沈氏对面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兄长许明诚坐在旁侧的一张绣墩上。都转过头来看她。 沈氏还将她拉到自己的身边坐下,一脸关切的问着:“这大冷的天,你怎么出来了?仔细吹到风。” 一面摸了摸她的脸颊和手,冰凉冰凉的,连忙吩咐屋里的丫鬟:“火盆里再添些木炭。再拿个汤婆子过来。” 丫鬟答应着,忙忙的各自去拿木炭,拿汤婆子。 吩咐完,一转头,就看到许琇宁正在目光怔怔的望着她。 沈氏越发的担心起来:“宁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娘?” 许琇宁不说话,忽然扑到她怀里,然后忍不住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在乱坟岗飘荡的那五年,她很想念爹娘和兄长。更何况后来还得知他们全都死了。现在看到他们好好的就在她眼前,她忍不住的就想哭。 许正清和许明诚见她哭了也很担心,两个人都开口询问缘由。 许琇宁怕他们担心,就止住眼泪,从沈氏的怀里抬起头来,看着他们,唇角微牵,想要扯出一个笑意来。 不过一双干净清澈的杏眼里面依然蓄满了眼泪水。 “爹,娘,大哥,我没事。我就是,就是想你们了。” 沈氏的大丫鬟梅月和荷月一个正在往火盆里倒水磨细炭,一个拿着灌满了热水的汤婆子过来。 沈氏伸手接过,试了试不烫手,这才递给许琇宁,让她抱在怀里。 “你这孩子,可真是越来越娇气了。娘昨儿不是才刚去过你那里?看着你歇了午觉才回来的。今儿我早起的时候原也想和你爹去看你的,但想着你那会儿未必起来了,就想等一等再去。不想庭宣那孩子忽然走来辞行,我和你爹苦劝不住,正在这里说这件事,一时就没顾得上去你那里看你。你就因着这个伤心上了?可真是越活越像个小孩子了。” 虽是嗔怪的话,但眉眼间却满是关切。还拿了锦帕过来,动作轻柔的将她脸上的眼泪水擦掉。 许琇宁虽然不聪明,但也知道,若她现在告诉父母兄长她已经死过一回,是昨儿睡了午觉,睁开眼又发现者自己活过来的事,他们肯定是不会相信的。只怕还会觉得她是魔怔了,只会越发的担心她。 所以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温顺的坐着,让沈氏给她擦脸颊上的眼泪水。 许正清倒没有觉得许琇宁娇气。在他心里,女儿家原就该娇养的。 “宁儿莫哭。” 他穿一件佛头青色家常锦缎袍子,颌下有须,面色白净,看起来很儒雅淡然的样子。 这会儿他面上带着温和笑意,柔声的哄着许琇宁,“你不是最喜欢吃瑞福斋的桃片糕?爹爹现在就叫人去给你买回来,如何?小姑娘家家,哭的眼皮都红肿了可就不好看了。” 125.画眉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浑浑噩噩中也不晓得到底过了多少岁月, 某一日乱坟岗来了一只新鬼, 自我介绍说是当朝国子监郭祭酒家的丫鬟, 许琇宁这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五年了。 原来当年她死之后才一天, 她那做内阁首辅的外祖父就被锦衣卫给抄了家,罪名是和废太子有勾结。她父亲算是从犯,和她的兄长一起, 也被下了狱。不久两个人便在狱中死去。母亲悲伤过度, 很快也撒手人寰。 原本好好的一家人, 短短数日间就落得这样家破人亡的下场。便是那个勾结废太子的事,许琇宁以前从来没有听外祖父和父亲提起过一个字。想来肯定是有人故意诬陷外祖父和父亲, 就是想要除去他们。 而果然, 五年后,就有人将这件案子翻出来重审。最后审出来, 竟然是凌恒的父亲凌次辅故意诬陷。就是想要除去外祖父, 他好坐上内阁首辅的位子。 怪不得当时凌恒会叫人给她端来一碗掺了鹤顶红的燕窝粥。想必是怕她会碍事, 就索性先将她给毒死。 再想来, 以前凌恒那般一脸深情的说心悦她, 花前月下的山盟海誓, 原来底下包藏的竟然是这样的一颗祸心。 但她彼时竟然真的信了。才不顾父母的反对, 执意退了跟陆庭宣自幼定下的亲事, 嫁给凌恒。 而现在给她外祖父和父亲翻案的人, 正是那个当初被她执意退了亲事的陆庭宣...... 她可不是有眼无珠, 蠢笨的厉害? 许琇宁心里难过。双臂环着膝盖, 呜呜咽咽的哭的很伤心,全然不顾旁边那只丫鬟鬼如何一脸惊恐的望着她。 都已经做了鬼,如何会有眼泪呢?老话讲过,做了鬼,再哭出眼泪水来,那可是要魂飞魄散的呀。 事实上,许琇宁的身体也确实渐渐的透明起来。如一缕轻烟薄雾,被黎明前的寒风一吹,就慢慢的消散在青灰色的天地间。 二月早春,天气尚冷。寒风跟刀子一般,打着卷儿,直往人的身上扑。 画琴低低的抱怨了一声,缩了缩脖子,加快脚步往前走。 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绘雅苑。里面的小丫鬟和粗使婆子看到她回来,都面上堆笑的跟她打招呼。 画琴只淡淡的嗯了一声,自顾自的往前走路,没有说话。 她是姑娘身边的二等丫鬟,自觉身份高贵,不是这些小丫鬟和粗使婆子能比的,实在犯不上跟她们多说话。自降身份。 推开猩红色绣折枝花卉的夹棉帘子走进屋,立刻就有一股带着幽香的暖气扑面而来。 画屏看到她回来,连忙迎了过来,轻声说话:“画琴姐姐,你回来了?” 见她冻的面色发白,双唇乌紫,又问道:“外面竟然这样冷?” 画琴看了一眼绣牡丹蝴蝶白纱屏风后面的架子床。粉色的绸帐垂着,里面静悄悄的。想必姑娘还在睡。 她就没有说话,径直走到火盆旁边,双手伸出来,就着烧的旺旺的炭火,去去身上的寒气。 “这个鬼天气,真是能冻死个人。”烤了一会儿火,画琴觉得身上暖和了不少,这才开口说话,“明明花朝节都已经过了,可非但一点儿不暖和,连日来还阴沉沉的。风也跟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生疼。竟是要下雪的模样。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暖和起来。” 目光扫了一眼明间和里屋,见没有其他人,就问着:“墨兰呢?” 墨兰是太太遣过来贴身伺候姑娘的,是绘雅苑的一等丫鬟。画琴虽然不敢当面跟她摆脸子,但其实心里不忿的很。 她觉得自己已经在姑娘身边伺候了四五年了,资历是尽够的。若墨兰不来,这个绘雅苑大丫鬟的位置肯定会是她的。 但偏偏墨兰就被太太给指派过来了。而且论起年岁来,墨兰现年才十五岁,比她还要小个一岁呢。 所以但凡墨兰不在跟前,她就经常在别人面前编排墨兰的是非。 “刚刚太太遣了人过来问姑娘昨儿晚上醒了几次,咳嗽了几声,要叫个人过去问话,墨兰姐姐就去了。” 画屏现年十四岁,较画琴和墨兰都小,所以一直称呼她们两个为姐姐,“画琴姐姐,昨儿晚上墨兰姐姐叫你早起送姑娘今儿的食单去厨房,你可送过去了?” 画琴鼻中轻哼一声:“不过是一张食单罢了,不拘叫哪个小丫鬟或是婆子送到厨房去也就是了,非要巴巴儿的指名叫我送过去。姑娘喜欢我,一眼看不到我就要问起。她定然是见我受姑娘的宠,心里嫉妒,怕我夺了她大丫鬟的位置,这才故意支使我做这些跑腿的事,好让姑娘少看到我。这样冷的天,刚刚差些儿没冻死我。” 语气里满是对墨兰的抱怨。画屏是个老实人,不晓得该说什么,索性就低了头,不接话。 画琴心中气恼,原还想再抱怨两句,但听到屏风后面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忙收起了刻薄的嘴脸,转身绕过屏风,伸手撩开床帐。 就见躺在锦被中的小少女正在看着帐顶。听到声音才转过头来看她。一双眼眸黑漆漆的,两滴浓墨一般。 “姑娘醒了?” 画琴脸上忙堆满笑意,一面将绸帐勾到缠枝葫芦纹的银制帐钩里,一面转头叫画屏:“姑娘醒了。你快去叫小丫鬟提热水进来给姑娘洗漱。” 画屏应了一声,转身掀开碧纱橱上挂着的暖帘,出去叫人了。 画琴则是笑着问床上的人:“姑娘现在可要起来?今儿您想穿什么颜色的衣裙呢?” 许琇宁没有说话,目光怔怔的望着她。 实际上她这两天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因为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记得她明明已经死了,还在乱坟岗飘荡了好长时间。可忽然睁开双眼,她竟然又活了过来。 还是她十一岁的这年。父亲依然是户部左侍郎,母亲和兄长也都好好的,没有发生后来的那些事。 许琇宁只疑心自己是在做梦。就是不晓得到底乱坟岗的那五年是梦,还是眼前的这一幕是梦。 顿了顿,她才点了点头。是要起来的意思。 画琴见了,忙走去旁边开了朱红色描金的大衣柜。里面放的都是许琇宁的衣裙,琳琅满目。 最后许琇宁挑了一件粉紫色缕金撒花缎面的夹袄,米黄色棉绫裙,由画琴服侍着穿了起来。 等到画屏和小丫鬟提了热水掀帘子进来,许琇宁已经坐在镜台前面的绣墩上。画琴站在她身后,手里拿了象牙梳子在给她梳头发。 “姑娘的头发生的可真好。”画琴一面梳着,一面口中还在笑着说话,“乌黑柔顺。不是奴婢夸口,这全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个像姑娘头发这样好的人来。” 她这话虽然有恭维讨好的成分,但许琇宁的头发确实生的极好。泼墨般的青丝,流水一样倾斜在她肩头后背。 许琇宁没有接话,由着画琴给她梳了一对丫髻。 画琴这个丫鬟,会说话,对着她的时候永远都是一幅笑脸。她以前是很喜欢这个丫鬟的。但是她记得后来她嫁给凌恒,还不到一个月,就教她发现这丫鬟竟然背着她爬上了凌恒的床。 其后凌恒见她伤心,一直落泪,就温言软语的哄她,说他跟画琴一点事都没有,这都是他弟弟做出来的事。还将画琴撵离了凌府。但即便如此,许琇宁到底还是不信的,心里一直有一根刺横亘在那里。 而且刚刚她其实并没有睡着,很清楚的听到了画琴说的那些抱怨的话。 以前她可是从来没有听到过画琴说这种话的。 画屏这时已经倾了热水在铜盆里,双手端过来请许琇宁洗漱。因着天气寒冷的缘故,所以洗完脸之后还要抹一层面脂。 画琴拿了镜台上面放着的白瓷印青色芍药花的小盒子,揭开盒盖,请许琇宁匀脸。 不要小看这盒面脂。里面可是加了南珠,极珍贵的。仅这一小盒就要四五两银子,够寻常人家几个月的嚼用了。 126.蜜月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她进屋之后身上的斗篷没有解下来, 这会儿一张脸被边缘上毛茸茸的白狐狸毛一挡, 娇俏的下巴都看不到了。越发显出她的脸小来。 屋里虽然生了火盆, 但今儿天气寒冷, 她风寒还没有好全。陆庭宣听得她自打进了屋之后一总咳嗽了三声。若这会儿她再坐在椅中睡着了, 只怕风寒又要加剧了。 就想要她回自己的屋里去睡。不过没有直接叫她, 跟她说这件事,只对许明诚点头说道:“我昨夜梦悸, 没有睡好, 现在想要歇息一会。许兄,明日早起我们再约着一起去国子监进学罢。” 今儿是官员休沐的日子, 国子监也休假一日。明日却是要早起去国子监进学的。 许明诚应承下来,起身站起:“我刚刚看你眼圈底下有一圈淡青色,还想问你是不是昨夜没有休息好。既如此,你便歇个午觉,我同宁儿先回去了。宁儿, ” 一转头看到许琇宁阖着双目, 头不停的点着,不由的就笑了起来。 “这个傻丫头,坐在这里也能睡着?” 语气里的宠溺任凭是谁都能听得出来。站在一旁的许琇莹很羡慕。 她也很想有这样的一位大哥,会用这样温和的目光看着她, 很宠溺的跟她说话。无论她做什么, 都会对着她笑, 说她做的很好。 但她只有一个才五岁的弟弟, 什么都不懂,凡事还要她来照顾。而许明诚虽然是她的堂哥,也会叫她二妹,可对着她的时候永远都是疏离客套的,绝对不会像对着许琇宁时的百般宠爱。 为什么同样都是许家的女儿,她和许琇宁就要差这么多? 许琇莹很不甘的垂下眼,起身从椅中站起来。 许明诚这时已经在叫许琇宁了:“宁儿,醒来。” 叫了好几声,许琇宁才醒过来。 她很显然有些睡迷糊了,只以为自己还在乱坟岗飘荡。懵懵懂懂的看一眼许明诚,又转过头,目光茫然的看着屋里其他的地方。 一眼对上陆庭宣有些冷淡的眸子,她下意识就喃喃的叫了一声:“陆哥哥。” 声音又轻又软,听起来没有什么中气。好像一片雪花般,很轻盈的飘荡在半空中。 只听的陆庭宣心尖上一颤,拢在袖中的双手悄悄的紧握成拳。 她又来这般叫他。上辈子她原也是跟他好的,会跟在他身后娇娇软软的叫他陆哥哥。可这有什么用?后来遇到凌恒了,她不还是立刻就掉转头,再也不理睬他了。 将他的一片真心都扔在地上肆意的践踏。 想想她当时拿着信物过来跟他退亲时说的那些决绝的话,陆庭宣就硬起心肠,转过头不看她。 “这丫头,一醒过来就叫陆哥哥。心里就只有你陆哥哥,没有我这个亲大哥不成?” 许明诚调笑一句,伸手握着许琇宁的手,将她从椅中拉了起来。然后开口跟陆庭宣作辞。 许琇莹自然不好再在这里待下去,也开口跟陆庭宣作辞。陆庭宣没有说话,冷淡的对她点了点头。然后看着他们兄妹三人相继走出屋。 许琇宁还是被许明诚握着手。想必她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底下的脚步看着都有些轻飘飘的。 纵然她披着厚实的斗篷,但还是能看得出来她背影纤细。 陆庭宣一双长眉微拧起来。 明明是很爱吃东西的一个小姑娘。刚刚看她吃桃片糕的时候也很香甜,不吃饱就绝不会放手,但怎么看着还这样的瘦? 难怪这样容易就得风寒。 心里正杂七杂八的想着这些事,忽然看到许琇宁回过头来。 刚刚陆庭宣是一直在盯着许琇宁的背影看,这会儿没有防备之下她忽然回头,正好就对上了她的目光。 急忙窘迫的转过头,装着在看庭院中栽种的那棵白玉兰树。 耳中就听得许琇宁在说话:“陆哥哥,我明日再来看你啊。” 陆庭宣没有说话。 上辈子许琇宁虽然也不时的来找他,但很多时候都嫌他沉闷无趣,在他这里待一会儿就会走。反倒和许琇莹,许明安走的亲近。但这辈子他想要疏远她了,她倒怎么看着对他热络起来? 一时就很后悔刚刚为什么不坚持要搬离许府,而是答应搬到竹意轩的事。 不过转念又想着竹意轩离许琇宁住的绘雅苑很有一段路,依着她懒散的性子,往后肯定不会去那里的。 心中稍安的同时,不自觉的又有些失落起来。 眼看着许琇宁等人已经走远,背影也不见了,他心中的那份失落就越发的浓重起来。 出了院门,许琇莹就同许明诚和许琇宁作辞。 上辈子许家的人都死光了,在她的心里,这兄妹两个人迟早也会死。即便不死许家也肯定会落魄下去,所以实在犯不着跟他们多亲近。 只要跟陆庭宣多亲近,讨得他的欢心就可以了。 许明诚看着她走远,眉头有些不高兴的皱了起来。 这位堂妹年前过来的时候对着他们还很谨慎小心,言语态度中也恭顺温婉的很,但是看她现在的样子,倒有些趾高气扬,不屑跟他们说话的意思。 她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 许明诚原本就不大喜欢这位堂妹,现在就越发的不喜欢起来。 想想刚刚许琇莹瞒着自己妹妹单独去找陆庭宣,跟陆庭宣说话的时候还故意暧昧不清,引人遐想的事,他的眉头就皱的越发的紧了。 他知道陆庭宣是个很出众的人。先不说他们陆家原就是富商大户,京城中有着好几处生意,便是他十二岁就考中举人,这就足够轰动的了。若非其后他的外祖母,母亲和父亲相继过世,他这几年一直都在守制的缘故,只怕都已经考中了进士。 而且他的相貌还生的很隽雅出尘...... 许明诚决心待会儿就去找父亲和母亲说一说许琇莹的事。 127.筹谋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明日她要拿什么去给陆庭宣? 心中觉得伤心至极。一时也不知道是如何想的, 就要拿了这幅已经毁坏的字去找陆庭宣。 虽然已经入了夜,但天幕中挂着一轮半月,素白色的月光洒下来, 依稀能将各处路径看清楚。 许琇宁就凭着心里的这一股子气, 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陆庭宣住的院子走。 好在两处离着不远,半炷香的时间就到了。 两扇院门紧闭着,许琇宁上前拍门。拍了一会儿, 听到谨言的声音隔着门响起来:“是谁?” 许琇宁开口回答。 一听是她,谨言吓了一大跳,赶忙报给陆庭宣知道。 陆庭宣还没有睡, 正在书房整理书籍,一听说许琇宁过来了, 拿着书的手就一顿。 都已经这么晚了,她过来做什么? 原本待要不见,叫她回去, 但到底还是硬不下这个心肠来。也担心她有什么急事。就叫谨言去开门。 谨言应了一声,忙忙的转过身就要出屋。但又听到陆庭宣在叫他:“等等。” 他茫然的回过身,就听到陆庭宣发出的一声低低的无奈叹息。 随后就见陆庭宣双手扶着扶手从圈椅中起身站起来, 抬脚绕过书案往外就走。 谨言反应过来,也急忙跟了过去。 原本他还以为少爷叫住他是后悔了的意思, 叫他不要开门, 让许姑娘回去, 没想到少爷这是要自己去开门的意思。 抢先过去放下门闩, 拉开两扇院门,就看到许琇宁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外面,身边都没有跟着一个丫鬟。 小姑娘好像还很伤心的样子,一双杏眼中都含了泪水。 她这是受了什么委屈,竟然这么晚了还孤身一人过来找少爷? 陆庭宣也很惊讶。 正要询问她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但就注意到小姑娘身上竟然只穿了一套单薄的海棠红色寝衣。 春寒料峭,入夜了更甚,她这是不要命了吗? 饶是陆庭宣已经修炼的心情很少有起伏的时候了,但这会儿也禁不住的动了气。 “你这是做什么?夜晚不带丫鬟,一个人胡乱跑出来也罢了,竟然连外衣也不穿?不要命了?” 他上辈子做了好几年的内阁首辅,身上自然而然的就会有一种高位者的严厉和霸气,这会儿沉着脸训人的时候尤其明显。 许琇宁到底还只是个小孩子心性,而且原本就是因为心里难过伤心了才跑过来的,如何禁得起陆庭宣这般冷声训斥?含在眼中的眼泪水立刻就落了下来,哭的哽哽咽咽的。 陆庭宣最受不得的就是她哭。 上辈子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外人都道他是个淡漠的人,对什么事什么人都不会放在心上。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一直在他的心尖上。也一直小心的呵护着她长大。 正是因为太在乎的缘故,所以对后来许琇宁跟他退亲,嫁给凌恒的那件事他才会始终耿耿于怀,一直没办法放下这个心结。 现在见许琇宁一哭,陆庭宣心里所有的气和恼都没有了,只有无奈。 更多的其实还是心疼。 不过一张俊脸还是沉着的。冷淡着声音叫许琇宁:“进来。” 但许琇宁从小到大何曾被人这般冷声的训斥过。心里又是委屈又是难过,眼泪水无论如何都止不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断的沿着白皙柔嫩的脸颊往下滚落。 而且也赌起气来。非但没有听陆庭宣的话进院子,反倒还转过身要走。 陆庭宣也实在是无奈了。只得往前快走两步,伸出手来,精准的握住了她的手腕。 小姑娘的手腕纤细柔软,而且还冰凉凉的,一点儿热度都没有。可见她现在有多冷了。 她的风寒不是才刚好?竟然穿的这样单薄的就跑出来。她这是想要再染上一场风寒? 陆庭宣又是气,又是心疼,沉着一张脸就把她往院子里面拉。 许琇宁的脾气却上来了,无论如何不肯跟他进院。还控诉他:“你拉我做什么?快放开我。我要回去。” 一直挣扎着,想要脱离他的桎梏。 但陆庭宣的力气很大,她如何能挣脱得掉。到底还是被他拉着进了院子,也一路进了屋里。 进了屋她就被陆庭宣拉进里屋按坐在临窗的大炕上。随后陆庭宣就走开,去旁边的衣架上拿了一件石青色的大氅,走过来,沉着一张脸罩在她身上。 这件大氅是陆庭宣平日经常穿的。领口是一大圈蓬松松的厚实白色狐狸毛,上面还残留了他身上淡淡的气息。 陆庭宣喜欢微冷的感觉,所以冬日的时候都很少生火盆,更不用说现在已经开了春了。屋里现在比外面也暖和不了多少。 但见小姑娘已经冻的面色发白,双唇乌紫,他立刻就叫谨言:“去把火盆生起来。” 谨言听了,很为难。期期艾艾的说着:“少爷,火盆和木炭这些,小的已经都收拾起来了。也,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放在哪个包裹里。” 明日就要搬到竹意轩去住,谨言这两日就叫小厮将所有的东西都收好了,只待明儿一早就搬。 “去找。” 陆庭宣很简洁的吩咐他。也没有看他,目光一直在看许琇宁。 小姑娘头发都打开散落在肩头后背。应该是要睡了,发髻上的首饰都拿了下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怎么临睡前还要跑到他这里来?而且她一直紧攥在手里的那只细细长长的匣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谨言没有法子,只得应了一声,转身去找火盆和木炭了。 陆庭宣又叫了个其他的小厮过来,吩咐他即刻去烧水,倒热茶,灌一只汤婆子过来。 吩咐这些事的时候他一张脸一直沉着,许琇宁泪眼朦胧中觑见,就赌气起身站起来要走。 她做什么要来这里看他脸色?既然他不喜欢她过来,她往后不来就是了。 早将自己重生后决定的往后要对陆庭宣好一点的事给忘的一干二净。 但她才刚起身站起来,手腕上就是一紧。 陆庭宣又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寒着一张脸叫她:“坐下。” 力气较刚刚大了很多。许琇宁吃痛,口中轻轻的嘶了一声:“痛。” 陆庭宣听见,忙松开自己的手。 然后就看到许琇宁的手腕那里有一圈淡青色。 小姑娘生的皮肤白皙娇嫩,这一点淡青色看着就特别明显。 想必是刚刚他握着她的手腕往屋里拉的时候没有留意到自己的力道,不小心弄伤了她。 难怪她刚刚会喊痛。 陆庭宣很自责,立刻转身去寻了散血活淤的药膏子来。 原是要将这药膏子推给许琇宁,让她自己涂抹的,但又觉得小姑娘从小被人捧在手掌心里长大,这样的事她未必会做。 就坐到她的对面,拉着她的手放在炕桌上,抠了药膏子要给她涂抹手腕上青了的地方。 许琇宁待要挣扎,已经被他按住了手。抬眼扫过来,声音冷静沉稳:“别动。” 陆庭宣相貌虽然生的隽雅,但有一双凌厉的眼。眼尾非但较常人要上扬一些,而且也收的较常人要尖一些。所以每当他沉着一张脸,或是微眯了眼看人的时候就会给人一种很凌厉很威严的感觉。 128.下雪 此为防盗章, 购买比例50%即可见正文。  他和许明诚年纪相仿,自小就相识。后来又同在国子监进学, 亲厚之处若亲生兄弟一般。 上辈子许明诚在牢狱中被人陷害时,他官位不高,人微言轻, 不能拯救许家众人于水火。现在能看到昔日挚友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他心里也觉得很欣慰。 许琇莹没想到许明诚和许琇宁会来, 脸上掠过一丝尴尬。不过很快的就面色恢复如常, 起身从椅中站起, 对许明诚屈膝行礼,叫了一声大哥。 “二妹。” 许明诚虽然心中也惊讶她怎么会在这里,不过还是很客气的对她点了点头,叫了一声。 他年岁比许琇宁大,知道许琇莹的父亲, 他的那位二叔和父亲并非一母所生,而是继母生的儿子。且当年继母进门之后, 对父亲这个前妻的儿子颇多刁难。及至祖父死了,继母和二叔也百般把拦家产, 竟将父亲撵走。也幸亏父亲勤奋攻书, 进士及第,这才有现如今的成就。不然不晓得会过的如何的凄惨。 可笑那位二叔和继母见父亲做了官,反倒过来巴结。还打着父亲的旗号在常州府仗势欺人。父亲屡次去信呵斥, 依然不改。等到他们两个相继死了, 这位堂妹就带着堂弟过来投奔。 父亲母亲性子宽厚, 见他们姐弟两个孤苦无依,便留他们在府中,还嘱咐他要将他们当做自己亲生的弟弟妹妹一样看待。 不过这一点许明诚是肯定做不到的。对着许琇莹的时候他还是很客套疏离。 许琇莹心中很明白这一点,也明白陆庭宣对她只会更客套疏离。 在这许府里面没有一个人真心待她,他们眼里都只有许琇宁。 不过没有关系,来日方长,她总会让陆庭宣慢慢的对她改观的。 若她以后能做上内阁首辅的夫人,这天下所有的人都要仰视她,许明诚这些人又算得了什么?还不是要巴结她? 眼眸微垂,掩下心中的想法,她走过去要拉许琇宁的手。 她的这位堂妹虽然面上看着很灵秀,但从小被家里人宠的太过了,压根就不会对任何人有提防之心,是最好糊弄的了。 可没想到许琇宁竟然避开她的手,躲到许明诚的身后。 许琇莹拉了个空,有些尴尬的收回手。不过还是柔柔的笑着问道:“妹妹这么快就从大伯和大伯母那里回来了?大伯和大伯母看到妹妹现在好好的,肯定很安心。” 许琇宁很不喜欢她这个样子。面上看着永远都是温婉和气的,但谁晓得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这样的人很可怕。 所以她就说道:“我和大哥来找陆哥哥。先前在路上遇到姐姐,我问姐姐到哪里去,姐姐说到后园走一走。怎么现在姐姐却在陆哥哥这里?若早知道姐姐也要过来找陆哥哥,那我们可以一起过来。” 她说话的声音脆生生的,旁边正在说话的许明诚就看了过来。 他不知道刚刚路上发生的事。不过若果真如此,那许琇莹的这个做法可就不大对了。 陆庭宣是他妹妹的未婚夫,许琇莹过来见他就罢了,还要对他妹妹撒谎。她这安的是什么心思? 陆庭宣心里微动。 是因为许琇宁说的那句,我和大哥来找陆哥哥。 忍不住转头看她一眼。见她一张小小的脸上神情很认真,看得出来她确实是真心的想来找他的。 她来找他做什么?她不是从来都嫌他很沉闷无趣,若他回应的稍微慢了些她就会立刻跑走,一定要他去哄才会回心转意的么? 他以为先前他故意不见许琇宁,她从此后就再不会来找他的。没想到才过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就又来了...... 不过还是淡漠的移开了目光。 看到她现如今好好的就够了,其他的他不愿,也不敢再强求。 心里的那道伤疤,上辈子直至死的那天都没有愈合。这辈子他不敢再扒开,让自己更痛苦。 也不想明知道许琇宁心中没有他,甚至厌烦他,还要逼迫她嫁他。 她高高兴兴的就够了。 至于许琇莹,不管她心里打的到底是什么注意,他压根就懒得去在乎。 就伸手拿了桌上的盖碗,揭开碗盖,低头垂眼喝茶。 许琇莹这会儿脸上的笑容都快要挂不住了。 没想到许琇宁竟然会当着陆庭宣和许明诚的面问出这样直白的话来,一时尴尬的面上都有些发烫了。 她这到底是真的心直口快,不通人情世故,还是故意这样问,好让她难堪? 十根手指紧紧的攥着绣梅花花纹,出风毛的袖口,说出来的话却依然是细声细语的:“我原本是想要去后园走一走的,但是经过陆大哥住的院子时,想起刚刚在大伯和大伯母那里听到说陆大哥今早过去辞行的话,我就想进来问一问缘由。也想要劝说陆大哥不要搬走。没想到大哥和妹妹也来了。妹妹也不早说?若早知道你们要来,我肯定会和你们一起过来。” 听她这样说,反倒是许琇宁的不是了。 陆庭宣冷笑。到后园可不会经过他这里。而且刚刚许琇宁走了没一会儿的功夫许琇莹就过来了,显然是径直奔着他这里来的,哪里来的什么忽然兴之所起? 许明诚也不大高兴。 他妹妹单纯,一直与人为善。自打许琇莹年前腊月过来,她对这个堂姐一直都很好。但是现在许琇莹撒谎,私下单独来见他妹妹的未婚夫在前,暗中转移话语重点,责怪许琇宁在后,当他这个做大哥的是死人么? 不过他正要说话,就听到许琇宁带着疑惑的娇软声音响起:“可是到后园的路不经过陆哥哥这里啊。” 许明诚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就是陆庭宣,唇角也微弯了起来,眼中浮上笑意。 不过很快的,就淡漠着一张脸继续垂头喝茶。 “宁儿,到大哥这里来。” 无视许琇莹一张脸涨的通红,许明诚招手叫许琇宁。然后转过头跟陆庭宣说话:“庭宣,不瞒你,我和宁儿过来,其实也是想要问一问你忽然辞行的缘由。我父亲和我母亲,听到你辞行的事,刚刚一直在跟我说是不是他们两个哪里做的不周全了,才让你说出这话来。很觉得对不住陆伯父,辜负了他的一番临终托付。” “自我过来,许伯父和许伯母一向待我极好,我心中感激不尽。” 陆庭宣抬眼原是来看许明诚,不想却对上许琇宁的目光。 黑漆漆的一双眼眸,正眼巴巴的望着他,一只软萌萌的小猫咪一般。 陆庭宣移开眼,继续说了下去:“......不过许兄也知道,我家在京城也是有几处铺面的。虽然我去的少,都是信得过的掌柜伙计在打理,但铺面的账每个月都要拿过来给我看,若有什么要紧事也要过来请示我。我长住在贵府,这些掌柜伙计来来往往的,唯恐打扰到许伯父和许伯母。就是府里的下人,只怕背后也会对我这个外人有诸多口舌。所以思来想去的,我觉得还是搬出贵府的好。并非许伯父和许伯母之故。还请许兄转告他们,让他们不要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