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动古代娱乐圈》 第1章 哎呀,羞死个人了! 作者:天际驱驰 昏昏沉沉,头痛欲裂之际,安然听见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哭叫道:“老爷老爷,你且饶了然姐儿这一遭儿吧,他还小呢,老爷慢慢教导他,他总会懂事起来的……” 女人话还没说完,安然便听见一个冷峭的声音夹杂着怒气,愤愤道:“让开!这不肖孽障就是被你宠溺纵容坏了,才敢这么无法无天,什么人都招惹!你问问这孽障都干了些什么勾当,可饶不可饶?睿王府的小世子殿下,那也是他碰得的?!到了这般田地,你还来劝解护持,等到将来,他干出弑君杀父的行径来,看你还能继续惯着他,护着他?” 安然听声音,感觉怎么好像是自己父母的声音?心头吓得呯呯乱跳。 安然分明还记得,大导演李子实想要潜他,他完全没有放下身段抱大腿的想法,倒觉得那是对他男性尊严的严重挑衅,便奋起反抗挣扎,把李子实打成了猪头三,他正打得畅快之时,便被李子实拿什么硬物砸到了头部,剧痛之下就晕了过去……他的父母怎么来得这么快?哎呀!他喝醉了酒,又被李子实下了药,还被扒光了衣服,这要是被父母看到了,可怎么得了?真是羞死个人了! 安然本能地缩了缩身体,想躲进阴暗角落里,想等父母离开了,他再出来。只是安然一想挪动身体,顿时感觉后腰屁股大腿之间,大面积的火辣辣地钻心地疼痛起来,只是在火辣辣的剧痛中又透出一丝丝空气流动带来的凉意,他果然还光着身子啊! 安然还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便忽然觉得身子剧震,继而便觉得屁股上重重挨了两下,又是一阵火辣辣钻心的剧痛,安然差点一口气换不过来就痛厥过去了,他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只觉得通体酸软,跟瘫了一般,手脚软得动弹不了半分。 安然刚缓得一缓,便感觉身上又挨了两下,剧痛中,他感觉出来了,他是被人用什么棍棒之类的东西打了屁股,身上穿着衣服,只光着屁股。 安然只觉得全身痛极瘫极,脑袋里嗡嗡作响,一阵又一阵的眩晕袭来,难受得只想晕过去,他本能地想张嘴喘个气,这一张嘴才发觉他嘴里被堵上了什么东西,根本喘不了气!难道李子实如此胆大包天,敢当着自己父母的面打死自己? 继而,安然感觉到身上又一阵剧痛,不过这回却不是棍棒落在赤肉上的那种钝痛,似乎是有人扑到了自己身上,碰到他伤口的触痛。然后,安然听见那女人用酷似他母亲的声音哭叫道:“老爷,饶了然姐儿罢,他纵有错,你只好好教导他就是,何必动用家法,下这么狠的手……” 女人还在絮絮叨叨地哭求,便听得声音酷似父亲的那老爷冷峻严厉地道:“你让开,叫这孽障惹出这泼天的祸事来,你还惯着他?我今就发个狠,与其以后让旁人打杀了,不如我今儿个就结果了他,早点绝了后患,省得给我安氏丢人现眼!” 唔,不是李子实,是他父亲打他?他母亲护着他?家法?他们家什么时候有那东西了?哦不,整个时代都没有“家法”这种东西,好不?老子打儿子,还打得这么狠,那是家暴!是家暴呀! 醒过来一会儿,安然的脑袋渐渐清明,渐渐能够考虑了,他只觉得眼前的情形不可思议! 安然的父亲安凌墨一向忙于公务,几乎对儿子放任不管。一直保护管束着安然的是他母亲。可是安然的母亲早在一年前出车祸去世了,怎么可能死而复生跑来管他?所以,这个声音酷似他母亲的女人肯定不是他母亲!可这女人为什么要护着他? 他到底惹出什么泼天祸事,惹得父亲打他?就算他把李子实打成猪头三,可是安然觉得他打那种潜规则小明星的不良导演,打得理直气壮,怎么能算惹祸了?怪他惹祸,难道要他躺平了让李子实搞?! 安然听那女人越发大哭起来,道:“老爷管教然姐儿,我原不敢拦阻,只是老爷也当看在夫妻的情份,我如今已是奔四十的人了,虽生养了几胎,带大的就只得这一个孽障,我又伤了身子,再养不出来了,将来也就指着他养老送终。老爷今儿定要拿他作法,我也不敢深劝,只老爷若要杖毙他,不如先杖毙了我,咱娘儿俩个同到阴曹地府,也好相互有个依靠,省得独留我一个在世间无依无靠,孤苦伶仃……呜呜。” 安然猜测,大约那女人扑到自己身上,用身体护着自己,那老爷就不好下手再打了,只听得“咕咚”一声,棍棒落地的声音,又听得椅子轻响了一声,想是老爷丢开了家法,坐回到椅子上去了,听那老爷长长喘了口气,发狠道:“罢了,你就护着那孽障!且看你能护到几时?” 正在哭闹吵嚷之际,听得门外小厮丫头们一叠声的通传道:“桂太君来了!”“老爷,桂太君来了。” 桂太君是谁?他这是在哪里呢?眼前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就在安然疑惑的当口,老爷一听桂太君来了,大为不满地道:“我在家里教训儿子,哪个奴才这么快就把消息通报到方府去了?”听意思,似乎“老爷”对“桂太君”有些忌惮。 安然听见女人俯在他背上,抽抽噎噎地道:“老爷执意要杖毙这个孽障,岂非有意绝我?我今知会母亲,以作诀别。” 一个少年清清浚浚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姑父不要责怪小姑姑,是我派人去给桂太君报的信。姑父,是睿王家的小世子欺负然然,然然才打了他。姑父不能不问青红皂白就用家法。我是请太君来评评这个理。”声音稚嫩,但说的话条理清晰,虽然对长辈的行径颇有指责质问之意,但语气恭谨,显得不卑不亢,并且他不顾女人给他打掩护,直承其事,显见得是个有担当的少年。 倒是那女人,张嘴就来,扯谎扯得这么顺溜! 安然一听,却心下一凛,只觉得少年的声音有几分像纪蕴。只是纪蕴已经二十三岁了,这少年还没有变声,应该还不到十五岁吧?所以可以确定,这个少年绝对不可能是纪蕴。只是这少年为什么要护着自己?看见自己挨打就赶紧去搬救兵? 老爷轻蔑道:“那孽障惹祸时,你又没在一边看着,怎么知道。” “然然一回来就跟我说了。” 老爷显得有些恼怒:“那孽障惹了祸事,自然不敢承认。他的话,你也信!” 少年肃声道:“我信!然然不会骗我。” 这时又有人来通报,说桂太君已经进二门了。 那老爷冷冷地说道:“蕴哥儿,小孩子家家,不要乱说话,管好自己的事。安家不是方家,想常来常住,就少渗合我们家的事!” 老爷这话包含着明显的威胁意味,声音里带着股浓重的压抑着的怒气,显然他教训儿子,先被女人拼命拦阻,后又惊动了那个桂太君,末了还被个少年指责质问,他心头非常不爽。 少年却夷然不惧,回道:“姑父,凡事总得讲个是非曲直……” “你个小孩子,懂得什么?!”少年的话还没说完,老爷便轻蔑地叱断了,然后径自吩咐道:“叫人替蕴哥儿收拾好东西,先准备着,回头桂太君回府,把蕴哥儿一块送回去。” 这是一言不合要赶人呀!老爷吩咐完,安然便听见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想是老爷带着人走了。 安然有点羞窘,原来屋子里不光只有那女人老爷和少年,还有不少其人,只这些人都默不出声。哎,自己的光屁屁叫这么多人看去了,真是羞死个人了。 老爷一走,安然便感觉到女人从自己身上直起身来,这一下又牵扯到伤口,安然又感觉到一阵剧痛。随后,安然感觉到女人的手颤巍巍地摸着自己的屁股,背脊,大腿,又哭了起来:“我的然姐儿呀……可疼死你了!”一边哭,一边一迭声叫人去请大夫。 为什么是请大夫?不是把他送医院急救?为什么不打120?老爷家暴,那个少年只是搬了个什么桂太君来当救兵,为什么不知道打110报警?安然很怀疑这些人的脑子是不是出了毛病。 还有,女人抱着自己哭什么“然姐儿”,难道“然姐儿”指的是自己?他可是男的呀!是男的呀!是男的呀! 女人跪坐在安然身边,边看边摸,边摸边哭:“然姐儿呀……我苦命的儿呀……” 安然被女人摸得直在心里呐喊:“住手!快住手!你是女的呀!哎,还……”安然感觉到女人还掰开他屁股蛋子来瞧,然后大约妇人吩咐了什么,便有人拿剪刀来剪了他裤子,扳开他双腿来看。虽然知道女人是查看他屁股上和大腿上的伤,可被个不是医护人员的女人这么细细查看伤势,周围还围着一圈人跟着一起细看,别人不羞,倒把安然羞得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男穿女!没有男穿女!!没有男穿女!!! 没有变性!没有变性!!没有变性!!! 第2章 大型撞人翻车现场 作者:天际驱驰 安然一直趴着,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只觉得背上臀上腿上的伤疼得一阵阵头脑发晕,完全仰不起脖子来瞧人,而且眼睛瞧出去血雾朦朦的一片,只看得清近处一些晃来晃去的影子,这时,安然才觉得自己早就哭得一抽一抽的,可是,安然不记得自己哭过。 老爷前脚刚走,纷乱的脚步声紧跟着再次响起,一路走了进来,接着便有个苍老的女人声音,哭号了起来:“然姐儿啊然姐儿,你再不好,再顽劣,你……家老爷怎就下得去这手?!我通共就这么一个外孙儿,不好好养着,一点不让我省心!哎哟哟,伤得这么重,还不得把人疼死呀,快请大夫,快请大夫!” 安然一听这个桂太君的声音,不禁又是一惊,这位桂太君的声音怎么跟他家外婆那么像啊?他家外婆倒也姓桂,只是外婆身体不好,早几年就行走不得了,长年坐在轮椅上,绝不能象这老女人一般自己走进来!所以,这老女人应该不是他的外婆! 只一会儿功夫,安然就听见了好几个酷似自己亲人的声音,可是,这些声音分明不属于自己的家人。自己不过被李子实拍晕了一下下,怎么醒过来的形势完全是他不能理解的?安然不禁产生了“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的人生疑问。 正在安然满头黑线之时,隐约看见血雾朦朦中,有人走近了自己眼前,那人伸手挖出了自己嘴里堵着的手巾。安然大舒一口气,看见那人的脸在他眼前渐渐放大,凑得近了,透过血雾,他看清楚了那张脸,那是张肖似纪蕴的面容,安然想不到少年不但声音酷似少年时的纪蕴,连模样也长得肖似少年时的纪蕴。 少年凑脸过来,抬手拿自己的巾子仔细地拭去安然脸上痛出来的冷汗,温柔地安慰道:“莫怕,没事儿了。”尽管安然知道少年不是纪蕴,尽管安然的年龄比少年大,但是安然还是感觉到一股温暖之意,直达心底。 这是安然来到这个世界,看到的第一张脸——酷肖少年纪蕴的脸。 安然尚在懵圈中,便听见那老太太没哭几下就呛咳了起来,跟着老太太来的人七手八脚给老太太抹胸捶背,又轻声安慰她:“太君且放宽心,五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应该没事的……” 老太太一来,先前那个女人哭得更加委屈,但压低了声音道:“母亲啊……他、他就是……有意绝我,才对然姐儿下这么狠的手……呜呜。” 老太太一边哭,一边数落女儿道:“你啊,都是你当年任性惹的事,你说说……你说说……只可怜了我的然姐儿,不受父亲待见就罢了,还被打成这样!他这么小个人儿,才刚十岁,哪经得住家法?打了睿王府小世子又如何?你家老爷不敢出面跟睿王争执理论,可他不是咱们方家的女婿么,难道然姐儿出了事,咱们方家不替然姐儿出头?这就急吼吼的责罚然姐儿,以为就能给睿王府交待了?这事儿就能揭过去了?……” 老太太嘴碎,一念叨起来就没完,正在这时,有人来通报:“大夫来了,就快到了。” 女人赶紧收了泪,吩咐道:“女眷回避,叫然姐儿跟前的小厮和长随来伺候着。”又道:“太君,我先扶你去后堂休息罢。” 老太太又哭又叹道:“玉娘,我苦命的儿……” 随后,安然又听见屋子里一阵纷乱的脚步声远去了,想是人都走了。安然虽然搞不清状况,但也知道事态已经控制住了,自己的小命保住了,心下一松,又感觉身上痛楚难当,脑袋肿胀欲裂,顿时就放心地晕了过去。 但是,安然晕得并不实在,他惊异地觉得在他的脑海里似乎多出了一个十岁孩童的记忆,那孩子的记忆便像走马灯一般一幕幕在安然的脑海,以一个十岁孩童的视角不断闪现。 这个视角把这个孩子短暂的一生,详细地展现在安然眼前,同时,安然的心里还能感受到这个孩子在经历这些事件时的情绪。安然不由得被这个孩子纯真无邪的感情所感动,喜他所喜,悲他所悲,最后,痛他所痛,哀伤他的哀伤。 这孩童的记忆展现得极快,安然却是看得一清二楚,他也了解了这个孩子的一切,等到孩子的记忆忽然一黑一暗,安然只觉得剧痛复又从身上袭来,像要撕裂了他一般,但他的头脑却无比清醒清明,孩子最后的情绪是痛苦和悲伤的,是对母亲深深的担忧和对父亲深深的绝望。 安然人虽清醒着,却没有动,其实,他的头脑里还是一团浆糊,完全找不着北:他怎么能够用小孩童的视角去看世界?他跟小孩童是什么关系? 小孩童的记忆已经“放映”完了许久,安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在跟李子实的搏斗中,大约被李子实的一硬物拍得魂飞天外,然后进入到了这个正在挨家法撑不住了的小孩童身上! 他是穿越了吗? 刚才忽然间头胀欲裂,后来晕迷中又看到许多画面和情节,想必是在接收原主的记忆。 安然想:他应该坦白地告诉那些人,他不是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孩子已经死了,他是一缕从遥远时空穿越过来,占据了他们孩子身体的记忆或神识或灵魂之类的玄之又玄的不明物质。 安然一辈子过得非常单纯,一直都在安妈妈的庇护下,四岁习舞,七岁进入专业舞蹈学校,十岁退学,其后就是安妈妈请各种私教在家里教育他,安然少于接触社会和人群,也少于交往同龄的朋友,使得他的社会阅历和社会经验十分缺乏,把安然养得心思清澈明净,心地单纯赤诚的同时,也把安然养得不懂人情世故,不擅交际应酬。遇上穿越这么神奇的事,安然没觉得太震惊,也没有多想,只是他有些懵了,不知所措。 安然轻而易举就决定坦白真相,只是遵循了坦诚做人的基本原则罢了,这是他接受的教养。 可是,坦白完了之后呢? 安然完全没想过坦白完了之后的事,他向来不是深谋远虑之人。他这辈子的大事小事琐事都有安妈妈操心,活得非常率性随意,只是安妈妈不幸车祸身亡,他的人生轨迹才发生了偏移,如果有安妈妈在,绝对不会发生李子实企图潜规则他的事件。 哎,屁股好痛,脑袋好胀,安然决定坦白后,就只想好好睡过去,睡着了就感觉不到疼痛和肿胀了。 安然不想多想,只想多睡,可他怎么也睡不踏实,脑海里总是闪现着小孩童的记忆片断,由不得安然不多想。原主的记忆不断在安然脑海里重复闪现,安然不知不觉就把原主的记忆转化成了自己的记忆,他这一转化,惊讶地发现:他跟这孩童虽然处于不同的时代,但他们的身世,亲属,姓名,人际关系等等,都惊人的相似! 小孩童生活的地方叫大渊洲,大渊洲极其广阔浩渺,大渊洲里有许多国家,整个大渊洲还没有发展出什么科学技术,还处于生活靠渔猎耕牧,打仗靠刀枪剑戟的落后状态。小孩童所在的国家叫华国,位于大渊洲东南方。华国是一个有着几千年悠久文明的国家,华国当前的国号叫“唐”,唐朝的皇帝姓李,目前熙宗皇帝在位,年号:元和。此时正是元和六年九月中旬。 小孩童姓安,也叫安然,才刚十岁。 安然接收到这个信息的时候,心头大大松了口气:十岁的小孩子被大人们围观光屁股光大腿,似乎没什么好羞耻的。 小安然的父亲跟自己的父亲同名,都叫安凌墨。安然的父亲是政府官员,主管安保事务;小安然的父亲任兵部司城主事,从五品。安家一脉也是人丁不兴,在林州老家已经没有什么直系亲眷,只得几个极疏远的隔房兄弟。 小安然的母亲也跟自己的母亲同名同姓,叫方玉流,出身方阁老方家。其时,方阁老方鸿信已经七十有一,致仕在家。方玉流是方鸿信发妻桂氏所生,在方家子辈中排行最小。刚才匆匆赶来的“桂太君”指的就是方鸿信之发妻桂氏。 …… 小安然的人际关系,大多数都跟自己的人际关系同名同姓,还不算惊奇,最让安然惊奇的是:这些同名同姓的人,还同音同貌!同音同貌同得至少在八分以上!多人撞脸撞姓名撞声音撞人际关系……整个一大型撞人事故翻车现场。 安然心头惊异得挢舌难下,他这才明白,为什么他听见女人和老爷的声音便觉得他们像自己的父亲母亲,还有桂太君和少年纪蕴。 安然闭着眼,还没把小安然的情况整理清楚,还没从惊讶的情绪中缓过劲来,就听见小丫头在门外喘着气禀告道:“凝姐姐,太君和太太看望五姑娘来了,一会就要到了。”那边主子们一动身,便有小丫头赶在前面来通传,这是主子们的排场,同时也给了下人们准备的时间。 安然听了,心下一跳,只觉得那桂太君和方太太来得太快了,他暗暗给自己打气:见着她们,他就把真相坦白出来,别怕! 第3章 得天眷顾的穿越 作者:天际驱驰 在安然接收原主记忆的时候,大夫已经来看过了,处理了伤口,并且已经把安然搬回到他自己住的清如院了,还给他擦拭了身体,换了衣服。 安然刚给自己打完气,就听见原主屋里的大丫头问凝说道:“嗯,知道了,快去门口候着,太君和太太来时,先禀告一声,五姑娘刚用了药,还没醒呢。” 问凝的声音就在安然的头顶上发出,感觉距离极近,把安然吓得一哆嗦,不由得扭头睁眼,就看见一个十四五岁穿着玫红袄儿的清秀女孩子斜坐在床头,倾俯着身子,抬着双手,在自己脑后干着什么事。 问凝和几个大丫头小厮都是安然前世生活里没有的人物,但因接收了小安然的记忆和感情,安然对小安然房里的人并不陌生,倒有亲近之感。 安然还没话说,问凝见安然扭头,知他醒了,便道:“姑娘不要动,我给你梳发呢,想一会子太君和太太必要过来看望姑娘,必定见不得姑娘这副狼狈样子,我便和小丫头一起给姑娘好生收拾了一下,别叫太君和太太看了伤心。” “……”安然不知道说什么,问凝快手快脚地替安然梳好头发,下了床,又叮嘱道:“刚春妞儿来说,太君和太太就快来了,姑娘且忍着些,别叫疼,莫让太君和太太看了担心。”问凝说着,自己的眼圈倒先红了,她不想让安然瞧见,便转身把安然身上盖着的被子和床帐抻了又抻,拉得平平整整的。 安然知道她是心疼他……不是,她是心疼小安然,只她是个卖身在安家的奴婢,不够格心疼主子,便不敢让人瞧见。 安然看着问凝故作忙碌,心下默然,他从小安然的记忆里知道,问凝是真的像姐姐一样疼爱这个小主子,嘘寒问暖,极是贴心,安然第一次想:如果他告诉问凝,她的小主子已经被老爷一顿家法打死了,她会有多伤心?安然故作没有看见,只道:“……问凝,给我拿面镜子来。” 小安然的记忆里,别人的样貌都清清楚楚,独独小安然自己的样貌极是模糊,这也难怪,人是看不见自己的。 尽管心头已经有了撞脸的心理预期,安然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长相时,还是有点小小惊艳:现在的“自己”才十岁,尚未长开,但看着已是眉目如画,精致得像是精心绘制的陶瓷娃娃,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可是,这个胚子略显瘦削,下巴儿尖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晶莹剔透,光滑细腻的脸庞泛着玉石一般柔和的光泽,有种易碎物品的感觉。 安然其实不记得自己小时的模样,只是从照片上看见过,他觉得镜子里的“自己”比照片里小时的自己长得还要清俊可爱。 安然正对着镜子“自伤自怜”,门外便已经进来了一群人,簇拥着“外婆”桂太君和“母亲”方太太,人群中还夹杂着少年纪蕴。 想必已经得到消息,知道安然没有伤着筋骨,并无大碍,因此桂太君和方氏都住了哭啼,更了妆容,恢复了婉约矜持的贵妇人作派,看安然清醒了,就柔声细语地饱含关切地问了问他身上痛不痛,有什么不舒服要赶紧通传,又安慰他,便有什么事也自有大人们解决,叫他只管放宽心养伤。 安然本来准备好,见了面,就向他们坦白真相。 可是,看见酷肖自己姥姥的桂太君坐在自己床沿,用她皱巴巴略为粗糙的手拉着“自己”的小手,微微颤抖着一遍遍的轻轻揉搓摩挲,没怎么说话,可眼里渐渐溢满了泪,却不肯落下。 安然就觉得仿佛隔着遥远的时空,他姥姥也是这般,每每看见他,就爱拉着他的手,颤抖着轻轻揉搓摩挲,眼里爱怜横溢。 尤其,安然看见方太太顶着一张酷肖安妈妈的脸,在他眼前晃悠,在他耳边唠叨,他甚至感觉不到隔了遥远的时空,一恍神,他只觉得方太太就是他的妈妈,更可贵的是,他妈妈还活着!真好!真好! 在原来的世界里,安妈妈一年前死于车祸。安然真的很想念妈妈,想念妈妈和颜悦色地管束他,想念妈妈轻言细语地念叨他…… 如今,妈妈还活着!就在他眼前! 一年多积累下来的想念和渴盼,仿佛在这个异时空里开花结果了,安然没有多想,他一下就认定了,方太太是他的妈妈! 安然因伤了屁股,趴在床上,便忍着痛,支起上半身,像树獭一样扒到方太太身上,把头埋在方太太怀里,感觉到方太太身上的柔软和温暖,像失恃的孩子,委屈的泪水一下就涌出了眼眶,哭叫道:“妈妈!” 那一刻,安然把坦白的想法抛到了九霄云外,方太太是他妈妈,桂太君是他姥姥,一个还活着,一个还健康,真好真好。老天爷真是眷顾他,让他穿越重生到了他的亲人们身边,他就是她们的外孙和儿子,他与她们是骨肉相连,血脉相承的至亲。 那一刻,安然再不鄙视这个时代科技落后,物资匮乏了。这个时代没有汽车,他妈妈便不会再出车祸,一定会得享遐年,这个时代没有化学肥料和转基因食品,他姥姥便吃不到被污染的食物,会一直健健康康的。 这个时代,对安然来说,真好。安然一瞬间就融入了这个时代,他是穿越过来的安然,也是生在这个时代,长在这个世界的小安然。安然和小安然在那一瞬间,融而为一了。 安然这个撒娇的举动,倒把方太太惹笑了,她本来心疼儿子,眼里包着泪,这一笑,倒把泪滴了下来,她笑着流泪啐道:“呸,稍好一点就没个正形,当你还小呢,还叫起‘妈妈’来了。”话是如此说,却弯下身体,双手环抱着安然,生怕他伤后无力,抱不稳摔倒。 这个时代,“妈妈”只是呀呀学语的婴儿练话叫的,稍大一点就要叫“娘”或“娘亲”,大户人家称“母亲”,官宦人家管没有诰命的称“太太”,有诰命的称“夫人”。 安然在方太太怀里侧头又朝桂太君甜甜脆脆地叫道:“姥姥!” 这个时代,小户人家才叫“姥姥”,大户人家叫“外祖母”,官宦人家管没有诰命的称“老太太”,有诰命的称“太君”。 “哎,哎!”桂太君答应着,笑道:“然姐儿真乖,莫要委屈了,姥姥疼你呢。”一点不介意安然按小户人家的称呼叫了她。 安然撅着嘴,撒娇道:“姥姥,我以后都叫你姥姥好不好?姥姥叫着才亲热咧。”叫“太君”什么的,怎么感觉有点像称呼岛国入侵者? 桂太君看着外孙儿这副劫后余生,泪眼婆娑的可怜模样,心都被疼化了,高高兴兴地应道:“好,好,叫姥姥亲热,就叫姥姥。” 安然又从方太太怀里仰起头,星星眼状地道:“妈妈,我就要叫妈妈。” 方太太迟疑犹豫了一下,未答。安然在她怀里扭了扭小身体,把脸贴到方太太怀里,把眼泪蹭到方太太胸前的柔软上,哭道:“妈妈,我就要叫妈妈,我要叫妈妈,我要叫妈妈……”“夫人”“太太”是用来称呼别人家老婆的。安然没觉得他这举动是对方太太的轻薄,他对方太太充满了孺慕之情。方太太是他妈妈,跟母亲撒娇,都不用演技的。何况,他的外形还是十岁小正太,撒个娇卖个萌简直太正常了。 方太太看了一眼桂太君,方道:“这么叫不合规矩,你只私底下叫叫就好,别让老爷听见了,不然又得教训你了。”只老爷这么个教训法,太惊心动魄了,她现在还没有缓过劲来,还在后怕。她便吩咐道:“传话下去,然姐儿日后或于称呼上有不妥之处,谁也不许到老爷跟前乱嚼舌根子。” 屋里屋外的下人们应道:“诺!”方太太没说嚼了舌根会如何,但下人们齐声敬服,显见得方太太是安家后宅的当家主母。 这时,一直站在桂太君身后齿白唇红,眉目渐渐长开,透出刚毅俊朗之色的高挑少年说道:“然然,叫我,我也立了功的哦。” 安然从小安然的记忆知道,纪蕴并不是方家子弟,他是方阁老收养的江湖朋友的遗孤,襁褓之中就进了方家。纪蕴是被方阁老直接收养在自己名下,方阁老敬重纪蕴的祖父耿介仗义,豪气干云,侠骨心肠,便没有让纪蕴改姓入族,因此所有人都知道,方阁老只是想把纪蕴抚养成人,将来纪蕴会重新撑起纪氏门户。 其实在前一世,纪蕴是安妈妈父亲方老爷子战友的孙子,也是自幼便被收养在方家,为了能够上户籍,记在方家长子名下,他管安妈妈也是叫小姑姑。 前一世纪蕴比安然大四岁,他自然管纪蕴叫哥。而现在,纪蕴才十四岁,安然的身体是十岁,可心理年龄快二十岁了,他怎么管个十四岁的少年肉麻麻地叫“蕴哥哥”?安然囧得把脸埋在方太太怀里,只当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