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相思无尽处》 1我要离婚 “我要离婚。”薛蝉衣拦住厉长风的去路。 路就这么宽,所谓狭路相逢,厉长风充耳不闻,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就好像眼前没有这个人。 “厉长风!”薛蝉衣冲着他的背影大叫,“我——” “你再说一遍!”厉长风一个大转身,大片的阴影随之落下来,落在她的脸上,令人窒息的气势。 薛蝉衣看着他的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明知道,”厉长风却不肯放过她,冷笑,“你明知道我不可能离婚,你就是死,也得死在我厉家的门庭里——你与其打离婚的主意,不如去死!” 薛蝉衣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说这样的话,她是他的妻子,他叫她去死——就因为他不能离婚。 “我死了许繁弱好上位是不是!”她悲愤地问。 “啪!”薛蝉衣只觉得眼前一黑,脸上已经重重挨了一下。厉长风拽住她的头发,迫使她的脸往后仰,她不得不睁大眼睛,与他对视。 “你记着,不要——永远不要在我面前提她的名字,你不配!” “我——”原来在他眼里,她连提她的名字都不配吗? “你给她提鞋都不配,要不是——你知道要不是因为什么,我是不会娶你的,你最好有点自知之明。” 薛蝉衣垂下眼帘,希望这样可以略略遮挡眼睛里的晦涩难当,是,她知道,他娶她是有原因的,他为了保住他弟弟,或者说,为了保住他的家族,委曲求全娶了她,然后呢?然后—— 新婚之夜,他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一个人在屋里等,等到风越来越凉,夜越来越深,他才喝得大醉闯进来,酒气直喷到她的脸上,他抱住她猛亲,然后呢喃,温柔又深情地喊:“繁弱”…… 那对于她,是锥心刺骨地痛。 可笑她那时候还不知道繁弱是谁。 他喊了一晚上,从亲吻到高潮,她都在他的身下,被迫接受另外一个女人的侮辱。没有人会想要这样的新婚之夜的,没有人会想要这样的初夜,她叫蝉衣、薛蝉衣,她也是好名好姓的女孩子。 次日醒来,他看清楚她的脸,竟脱口问:“怎么是你?” 他不知道她在这句话里被凌迟。 是啊怎么是她,难道结婚证是她一个人去民政局办的?难道婚礼上宣誓说“i do”是她拿着枪顶住他的太阳穴逼他说的?难道说—— 她刻意忽略那之前的不同寻常,他不像寻常新郎那样欢喜,不像寻常新郎一样陪她购买戒指和婚纱,也不像寻常新郎一样与她商量宴请和来客,他是新郎,对于整个婚礼的流程,他就是个陌生人。 到她操办好这一切,操办好这样一个鲜花着锦的婚礼,像天下所有憧憬过爱情的女孩子一样,等着她的白马王子来见她,新婚之夜里,他却喊着别人的名字上了她。 薛蝉衣惨笑,要不是她实在爱惨了他,她怎么能接受这一切—— 那或者是因为,那时候她还不知道那只是一个开始。 2当着董事长就和别的男人勾勾搭搭 那时候她还想,无论那个许繁弱是何方神仙,她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只要他们没有离婚,她就是个小三。 只要时间足够久,没准厉长风就能看到她—— 那时候她是这么以为的。 但是这年年底,厉氏集团的酒会上,她见到了那个叫许繁弱的女人,她穿一条银色的鱼尾裙依偎在厉长风的身边,以主人的姿态与人谈笑风生,时不时停下来看一眼厉长风,厉长风宠溺地对她微笑。 薛蝉衣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的笑容。 像是也没有人还记得她才是厉长风的妻子,她才是应该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 “厉夫人!”一声惊呼,却是许繁弱一个看到了她。 厉长风皱起眉头:“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 “谁叫你来的?”厉长风没有容她说话,又质问,“还穿成这样?知道的……不知道的当你新来的女佣——还不快给我滚!” “我——” “长风别这样,”又是许繁弱,她笑得和春风一样温柔,“今天是厉氏是酒会,原本也该是夫人出席,夫人应该是听人说了,只是夫人不该穿得这么随便,这也太不给你面子了——人家还以为厉氏怎么亏待夫人了呢。” 她款款说来,起初的委屈,到后来变成为他委屈,厉长风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最后唇齿之间逼出一个字:“滚!” 薛蝉衣低着头,无言以对——她确实出来得匆忙,头发也没有好好梳,也没好好化妆,就更别说穿着了。 她根本不知道厉氏在这里举行酒会,她接到厉长风秘书阿咪的电话,阿咪在电话里声嘶力竭地喊:“夫人、夫人你快过来——董事长叫你尽快过来!”然后她带她从后门到了这里,忽然就不见了。 “还不快滚!”厉长风推她走,薛蝉衣一个趔趄,撞到了身后的人—— “蝉衣?”一个惊喜的声音,薛蝉衣转头去,看见何氏集团大少爷何超,不由笑了一笑,“何少?” “好久不见了!”何超无视厉长风黑得能当墨用的脸色,手直接搭到了薛蝉衣肩上,“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来看我——” “薛蝉衣!”厉长风喝了一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往自己方向一带。 “啊——”短促的呼声。 “蝉衣?”何超上赶着过来,就要察看她的伤势—— “何大少爷,这不合适吧。”厉长风冷冷地说。 “啊?” 何超看到薛蝉衣脸上大有痛苦之色,哪里还记得什么合适不合适,一迭声只问:“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薛蝉衣!”厉长风恶狠狠看住薛蝉衣。 薛蝉衣眼神瑟缩了一下,她不知道厉长风为什么这么大光其火,但是她很知道他发火的结果。她脚踝那里疼得厉害,不知道有没有肿,但是她还是对何超说:“啊不用了,我没事……你忙你的去吧。” “哦,那你有空来找我。”何超这才走开了。 “厉夫人,董事长还在这里呢,当着董事长就和别的男人勾勾搭搭,这不好吧。”许繁弱说。 “我没有!”薛蝉衣厌恶地看了她一眼。 “哦,那你有空来找我。”许繁弱绘声绘色地学着何超的声音,“就怕有人有心,有人有意啊……” 薛蝉衣看着她那张得意洋洋的脸,不知怎的血一下子涌上头,脱口说道,“那你和长风,不也当着我……” “住嘴!”厉长风打断她,“给我回去,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我的脚——” “你的脚就是断了,爬也要给我爬回去!”厉长风根本不信她这套,说完这句就走开了。 反而许繁弱还多冲她笑了一笑,她说:“薛小姐,我猜你是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如果还没有,那我再和你说一遍,我姓许,许繁弱,许诺的许,繁盛的繁,弱水的弱,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你听说过吗?” 3总之是一场戏弄 薛蝉衣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大厅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小夜曲悠扬,也没人留意她——其实厉长风有句话说得对,她灰头土脸出现在这里,确实像个女佣——其实她只是担心他出了事,阿咪当时叫得那么惨烈。 不知道是厉长风的意思,还是许繁弱的意思,总之是一场戏弄。 即便是厉长风的主意,她也不意外,长期以来,他看她的眼神,还不如看家里女佣有温度,女佣还能得到他的轻言细语,她呢? 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没有坐下来与她轻言细语过。 她是他的妻子,这句话她对自己说上一万遍,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也许她一开始就不该和他结婚,但是当时那么欢喜,哪里来得及细想。到后来,又哪里舍得离开。走出大厅,一阵冷风,薛蝉衣裹紧了衣服,她真是出来得太匆忙了,连件外套都没有披,现在脚又受了伤…… “蝉衣!”身后传来许超的声音,薛蝉衣有点惊讶:“你怎么出来了?” “我刚就觉得你受了伤——我送你去医院吧。” “一点小伤,没什么,我自己找药揉揉就好。” “那我开车送你回去。”许超不由分说,扶了她上车,又问,“你和厉总怎么回事?” “我——”薛蝉衣说了一个字,又打住,她忽然反应过来,其实自始至终,厉长风就没有把她介绍给过任何人,他们的婚礼当初也只有必需出席的人出席,所以……所以,他其实是打算隐婚? 你看,连她最骄傲的妻子这个身份,其实他都没有打算过给她,薛蝉衣自嘲地想,他所有的,所有的一切,都要留给那个叫许繁弱的女人,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她怎么会没听说过。 她只是没有想到——她只饮他这一瓢,他却执意于别的女人。 “蝉衣、蝉衣?”许超喊道。 “没什么关系,”薛蝉衣反应过来,苦笑,“你都看见了,能有什么关系,和他有关系的是许小姐。” “许小姐啊,”何超笑了一笑,“还是有点名气的。” “什么?” “外围啊,海天盛筵啊什么的……”何超从后视镜里看见薛蝉衣一脸懵懂,又笑了,“不说了不说了,你又不懂这些。” 是啊她不懂,薛蝉衣想,但是许繁弱显然很懂厉长风。 忽然车“咔——”地一下,何超“咦”了一声。 “怎么了?”薛蝉衣问。 “有人堵我的车……不对,是有人想要……不会吧,”何超怪叫一声,猛拉刹车,“厉长风,你疯了!” “薛蝉衣,你给我下来!”厉长风停车在何超的车前,冷冷地说。 何超的脚还踩在油门上,身边却传来薛蝉衣软软的恳求声:“何、何超,让我下去吧。” “你应付得来?” “没事的,”薛蝉衣勉强挤出笑容,她也不是第一次面对,“他是有身份的人,不会吧我怎么样。你放我下去,你先回去吧。” 4我能把你丢给一群野狗 “长……厉总?” “厉总?”厉长风看向她的眼神像是要杀人。 薛蝉衣咽了一口唾沫,她不知道该怎样称呼他,才能不惹怒他:“长……” “你也配叫我的名字!”厉长风拽住她的胳膊,直接往车里拖。 “疼!”薛蝉衣疼得叫了起来。 “疼?”厉长风摇头,“怎么,昨晚还没让你疼够?” 厉长风猛地关上车门,又猛地一脚把油门踩到底,留下目瞪口呆,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何超。 “长……”薛蝉衣才说了一个字,又赶紧刹住,既不能喊他厉总,也不能喊他长风,她也不知道怎样称呼才对,勉强略过去,“你带我到哪里去?” “你想到哪里去,想跟那个姓何的小白脸私奔吗?” “我没有……” “你没有?”厉长风猛地停住车,转头看住她,“你没有?那刚才他问你和我什么关系,你怎么回答的?” “我……” “心虚了是不是?这个厉夫人的身份妨碍你招蜂引蝶,勾搭男人了是不是?”厉长风按住她的肩,目光凶狠,“你自己淫荡就算了,还敢在姓何的小白脸面前造繁弱的谣——我警告你……” “我没有!”薛蝉衣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她和何超的对话的。 “还嘴硬!” 厉长风按住她,她的头抵在车窗上……薛蝉衣看着灰色的车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完。 这种完全没有爱意的发泄……完全不同于新婚晚上,那晚他对她是温柔的,只是他把她当成了另外一个人。 光想到这点都能让她心里发酸。 到他终于发泄完毕,厉长风开了车门,把薛蝉衣丢了下去,又摇下车窗,冲她说道:“薛蝉衣,我告诉你,海天盛筵不算什么,你再敢伤害繁弱,我能把你丢给一群野狗,让他们玩个够!” 薛蝉衣脸色惨白,抱着被他丢下来的衣服,只能庆幸这是晚上,这地方又人迹稀少,没有人看见她现在的狼狈。 厉长风的兰博基尼呼啸而去,薛蝉衣的叫声都被吞没在风里。 这荒郊野外,薛蝉衣绝望地想,她怎么回去?早知道就不上何超的车了,那好歹还在市内,好歹还有公交可搭乘。 现在—— 风又冷,她泠泠打了个寒战,想到厉长风刚才走得干脆利落,最后想到的也不过是警告她别伤害繁弱——她哪里伤害得到她,她今天才见她第一面……薛蝉衣在裤子口袋里摸了半天,谢天谢地,手机还在。 打开来一看,方才通话23分钟…… 所以……是许繁弱和她说那个什么只取一瓢饮的时候,按下了她的通话键?薛蝉衣欲哭无泪。 不知道什么时候,面前多了一双高跟鞋。 “厉夫人,啊不,其实我应该叫你薛小姐,因为在我心里,厉夫人永远只有一位,那就是我,你?你不配!”许繁弱捏起薛蝉衣的下巴,笑吟吟地说:“你知不知道长风怎么找到你的?” “什么?” “我打赌你一定不知道,”许繁弱说,“你以为你真有这样的运气,说变凤凰就变凤凰?我告诉你,找到你的不是长风,是我,许繁弱。” 5我想要你给我代孕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薛蝉衣说。 “你一定知道厉长风为什么娶你,不是因为他爱你,是因为他弟弟除了车祸,你爸是唯一的目击证人,为了买通你爸这个目击证人,厉长风娶了你,你爸就给厉长雨做了假证,证明那天开车的是厉长风的保镖。” 薛蝉衣目中惊恐:她赶回国的时候父亲已经过世了,留下的遗言是让她嫁给厉长风——她家里只是普通的中产,根本没有想到能够攀附厉氏,她也根本没有想到她竟然有机会嫁给中学时代的梦中情人。 而厉长风也愿意娶她——不管因着什么缘故,他愿意娶她,那就像是一个玫瑰色的梦,她少年时候的梦。 一切来得这样突然,突如其来的幸福像海啸一样击倒了她,以至于她根本没有多想。 许繁弱接着说:“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爸根本就不是目击证人。” “什、什么?”这个冲击力比方才还大,薛蝉衣整个人都傻掉了。 “是我找到了你,”许繁弱伸手,薛蝉衣不由自主往后躲,但是她脚上有伤,哪里躲得过,许繁弱的手就落在了她的腹部,她笑吟吟地说,“是我帮你爸捏造了目击证人这么个谎言,为的是补上他挪用公司的那一笔巨款,你也不要怨他,他就是用这笔巨款送你出了国,学了艺术专业。”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为什么……” “你很快就知道了,别急,”许繁弱说,“是我找到了你,或者说,是我选中了你,我想要你给我代孕——” “什么?”代孕?两个字像雷一样击中了她……也许是胸口,她胸口疼得厉害,薛蝉衣抓住衣服的下摆,像抓一根救命稻草。 “长风怎么看你你现在也知道了,你老老实实给我代这个孕,我还能给你一笔钱,让你远走高飞,要是你不乖乖的,你也知道,厉氏是黑白通吃,长风又对我百依百顺,没准他真会给你准备一群野狗也不一定……” “你——你疯了!”薛蝉衣叫了起来。 “我没有疯,我只是提醒你,等你怀了孕,就是你该离开厉家的时候了,当然,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肯定是能在厉家呆下去的……我也不怕你把这个话说给长风听,你说了,他也不会信。” “我……不!”薛蝉衣悲愤地喊,“你不能这么做!”假证,公款,目击证人,代孕,离开……一个接一个的消息,炸得她目不暇接,也不知道还能够说什么,怎样才能反驳眼前这个恶魔一样的女人。 “我当然能这么做!”许繁弱说,“来,上车,我送你回家——” “不!” “你看那边,”许繁弱指给她看,“小树林里,那些微弱的光,你知道是什么吗?是流浪汉,你留在这里,衣不蔽体,你猜测,会发生什么?” “你——” “放心,在你没有乖乖给我生下孩子之前,我是不会让他们弄脏你的身子的。”许繁弱意味深长得说。 6厉先生节哀 许繁弱说的是真的,薛蝉衣不得不承认。当她回到家里,把许繁弱说的话转述给厉长风听的时候,他果然一个字都不信,他给了她一巴掌:“繁弱救了你,你还敢血口喷人,这么荒谬的谎言,你怎么编出来的——” 薛蝉衣被打得歪倒在地毯上。 他最后整了整衣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说:“就算繁弱真说了这个话,她找你代孕,你也该觉得荣幸才对。” 什么叫她也该觉得荣幸才对,她的身体,凭什么由她来做主! 她的孩子,凭什么不该属于她? 许繁弱是他心尖子上的人,她是个人,她也是……她和她一样,是有血有肉,会疼会痛有感情会受伤的人! 薛蝉衣嘴边挂了血,她看着这个她爱慕多年的男子,真的,那之前她不知道他有这么狠心绝意,这么冷漠无情——也许那只是对她。 厉长风被她眼神里的绝望惊了一下,那个一贯温顺的女孩子什么时候开始,生出这样决绝冰冷的眼神,冷得就好像整个人都泡在冰水里,没有一丝的温度,而冰水如针——他这样想的时候,忍不住想,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过她了。 或者他从来都没有好好看过她? 好好看她?她值得吗?厉长风冷笑一声,大步走了出去,一个拿他弟弟和他厉氏荣誉威胁他的人,不值得。 厉长风不知道薛蝉衣什么时候生出这样决绝的眼神,薛蝉衣自己是知道的:她怀孕了。 发现这个事实的那一天她哭了又笑,笑了又哭,不,她捂住腹部,惊恐交加地想,不,谁都不能抢走这个孩子,她的孩子,她和长风的孩子——他那样厌恶她,但是这个孩子是她的。 所以她找到长风,她要和他离婚,她必须赶在这个孩子出世之前带着他远走高飞。 但是—— 而许繁弱的夺命电话又打了过来:“你这个贱人,怎么还没怀上!这个月你再怀不上,我就让长风把你丢给他的那群保镖,你放心,他们绝对饥渴,绝对能够喂饱你!” 薛蝉衣把手放在腹部,不行,她对它说,妈妈一定带你逃出去,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不能把你交给她。 这天下午,厉长风坐在办公室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点点心神不宁,也许是那个从来都不多话的女人,突然强硬而决绝地试图与他对话——谁给了她这个胆子? 电话忽然响了起来,是阿咪转接进来,阿咪的声音有那么一点点惊慌失措:“厉总、厉总——” “什么事说!” “警、警察局打电话来说,在津江边找到一具尸体,让、让厉总过去认认——” “什么意思?” “警、警察局说,可能是、是……夫人。” 厉长风心里轰地一声,什么叫可能是夫人?那个女人……他说“与其打离婚的主意,不如去死”,她就真——真死给她看了吗? 一具在江水里泡了五个小时的尸体,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警方说:“厉先生节哀。” 7你我缘分已尽 节哀。 厉先生节哀。 厉长风觉得这五个字不断地在耳边响起,就好像全世界都只剩了这五个字,孤零零的五个字,他却听不明白。他也看不明白,有什么在白布底下,露出来裙子一角,浅蓝,像海水翻卷的纹。 他不敢去掀开它。 他不敢去看。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不在意这个人的,这个人多讨厌啊,她总出现他的面前,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不断地,像很淡很淡的一抹影子,就是抹不掉,无处不在。他有多渴望摆脱她,直到—— 他终于摆脱她了,不是吗。 他也没有离婚——他没有违背他当初的誓言,他没有离婚,但是他成功摆脱她了,他该高兴才对,他应该能够笑出声来,然后找上三五个知己,去喝一杯,说说他这几年有多不容易,说说繁弱这几年有多委屈。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笑不出来,不止是笑不出来,他的眼睛甚至没有能够成功从那角蓝裙子上移开。 他记得这条裙子—— 已经很旧了。奇怪,他怎么会去注意这些他从来没有注意过的事,比如这条裙子。这条裙子看起来实在眼熟。厉长风觉得自己会想不起来,但是以他过目不忘的记性,怎么可能想不起来。 那还是在婚前。尽管婚礼的整个流程大多数都是她在操办,他也陪她逛过一次商场,漫不经心地,不很耐烦的,买了戒指,还有这条裙子,就挂在橱窗里,她一眼就看中了,过去这么久,他还记得她当时灿烂的笑容。 书上总形容人的笑容灿烂得像个孩子,大概是因为只有孩子的笑容才这样无忧无虑,耀眼生辉。 以至于他一直都记得。 以至于这时候他会想起来。 想起她穿上这条裙子,在镜子前左顾右盼,明眸善睐。其实并不是太久,两年、三年?不想就不想,想起来就好像是昨天,而那双眼睛,现在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看不见了。 他不敢上前一步,掀开白布,看看底下的人是什么样子,看看她的眼睛。 她还会笑吗? 她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吧。 她说她要离婚,倔强的眼神。 他说你与其打离婚的主意,不如去死。 然后她就真的死了——她一直很听他的话,她很爱他。他根本不知道缘由,他根本不记得生命里曾经出现过这样一个人,也许她与他说过,但是他没有听见,她像是突然冒出来,就已经爱他至深。 有句话说,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厉长风这时候不记得这句话的出处了,也许是她不想让他记得。 因为她已经死了,所有,她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还有什么呢——他觉得自己想要伸手,抓住点什么,但是什么都抓不住,就好像你抓不住空气,也抓不住水。是的,她曾经在他的什么里,像空气,像水——那样无处不在。 “厉先生、厉先生……”警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嘈杂得像苍蝇。 他多想安静一会儿,安静地想想她,想想这个人,想想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他的心像是被什么紧紧攥住了,抓紧了,疼。 但是最后,他只干干地问:“确认了吗?” “确认了。是自杀,手机、身份证和遗书都装在防水袋里。”警察说。 “遗书?” 这还是厉长风第一次看到薛蝉衣的字,也许以前看到过,没有留意过。她的字迹倒是很娟秀,像……厉长风想说像她的眉目,但是忽然又想不起来,她到底长了怎样一张脸,实在很可笑是不是,他竟然想不起他的妻子长什么模样。 “厉总:” 开头竟然是这样两个字,不是“长风”,也不是“厉长风”,而是“厉总”,就好像她是他的员工,而不是他的妻子。冰冷冷的两个字。 两个字,就好像一桶冰水从头浇下来,厉长风在这个瞬间,在这两个字里,感受到了彻骨的冰寒,也许是绝望。 “你我缘分已尽,如有来世,就不要再见了吧。” 遗书很短,短到让人意外,像是所有的话都已经说尽了,这时候再没什么可说,也再没什么可交代的,匆匆一行,就此结束。 落款是薛蝉衣。 厉长风想起早上出门时候她还有勇气拦住他,冲他大喊大叫,到这时候只剩下无比孱弱的二十个字,连标点在内,她只给他留了二十个字。 “验过dna了吗?”厉长风问。 “尊夫人双亲已经过世,在世已经没有亲人,从卧室留下的头发检测来看,应该是尊夫人无误。”警察同情地看着眼前这个英俊的男人,他英俊得像一座大理石雕像,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而他自己还没有察觉。 他一定很爱他的夫人,却不知道为什么,厉夫人会这么想不开,留下这样绝情的遗书,他想。 而能让黑白通吃的厉氏集团总裁伤心到这个地步的,又该是怎样一个女人呢? 8如果那不是谎言呢 厉长风不记得自己有多爱薛蝉衣,那像是他生命里可有可无的一个人物,一个影子,但是她和他在一起,朝夕相对,也有两三年。 两三年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遇见繁弱,也不过早上半年。 人在的时候不觉得,到忽然消失,才惊觉她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了多少痕迹——厉长风从回家开始,就不断感觉到了。 “茶怎么这么浓?”厉长风一口水喷了出来,上好的明前能泡成这个样子,他也是服气。 “平时都是夫人泡的……”张妈十分委屈地说。她在厉宅有十多年了,从前给大少爷泡茶也没见他这么嫌弃。都是这两年,被夫人养得嘴都刁了。昨天晚上夫人出去,今天上午警察来过,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夫人?”厉长风却是怔住。原来他平时喝茶,都是她给准备的吗?他却是不记得了,她什么时候开始练成的这一手好茶艺。 总不会天生就会,天生就能把温度、浓度冲得刚刚好、刚刚好适合他的口味。 “那我晚上喝的咖啡……”厉长风问。 张妈说:“当然也是夫人冲的……”只是夫人不居功,冲了也让她送进去,只是每次都要交代好多话,想到这里,张妈心里也不安起来,“夫人是出门了吗,怎么没和少爷一起回来?” 厉长风心里像是被什么锤了一下。其实他并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到底还为他做过多少事。 这时候环视四周,墙壁上的油画,桌上的插花,食具与茶具,每一样,他知道的每一样,都是她精心挑选、精心布置。她让他呼吸在她的海洋里,时时刻刻——曾经他觉得窒息,这时候却忽然觉得空。 之前是太满,现在是太空。她努力挤占他的空间,让他厌恶,然后她终于抽身离去,不留给他半点余地,他才知道他失去了多少。 厉长风像游魂一样从客厅到卧室,从楼下到楼上,东西都还在,只缺了一个人……或者说一个影子。 什么叫物是人非。 厉长风觉得眼眶里有点发热,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他像游魂一样试着想她在这里做过什么,在这里喝过茶,在这里做过饭,在这里躺下,然后——眼睛余光里像是看到了什么,厉长风一怔,身手从床头柜下摸出那件东西。 一根验孕棒。 难道说—— 厉长风的脸色变了:难道说,死的不止是薛蝉衣,还有他的孩子? 他这时候想起来,他要到这时候才想起来,大约是两三个月前,她和他说:“许小姐和我说,如果我怀了孕,就要把我赶出去,留下孩子……” 他当时觉得可笑,繁弱这样善良的女子,怎么会说这样的话——也就她才能编造出这样荒谬可笑的谎言。 不不不,繁弱根本不敢和她说话——繁弱一直觉得在她面前低人一等,她是他的妻子,而她不是。 然而原本不该是这样的。 他想起冰凉的水,水边徘徊犹豫的声音,白布下臃肿的身躯……当然他可以解释成泡水浮肿,但是如果不是呢?厉长风再喝了一口茶,茶水苦涩,涩得他的心都苦了起来,如果是一尸两命…… 光影在他面前慢慢凝聚,他仿佛能够看到那个女子从洗手间里出来,其实洗手间的灯已经够亮,但是她还是怕自己看错了,她站在这里,按亮了台灯,然后她看清楚了,她开始发抖,开始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她坐了下来,失手,验孕棒掉了下去,她弯腰想要去捡,指尖一直在抖,最终也没有捡起来。 她大概是在想:反正也不会有人看到。 反正他也不会来这里。 她于是放弃了。 她放弃了,厉长风觉得他能看到,能触摸到她脸上的绝望:这个孩子,他说他会把他赶出去,只留下孩子,留下孩子给许繁弱。 他那样肯定——他越肯定,她越绝望。他以为那是一个谎言,但是如果不是呢。 如果繁弱并不像他看见的那么善良…… 如果。 9如有来世 不必再见 这时候,许繁弱在厉乘风的公寓里,她每个月都会来上几天,陪他过夜。 “什么?”许繁弱眼睛都瞪大了,“那个贱人她……死了?” 许繁弱怎么都想不到,她费尽心思找到的女人,孩子没生下来,人却已经没了。要再找一个,可不容易。 “恭喜!”厉乘风笑道,“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嫁给我哥,做厉氏集团的女主人了!” “乘风!”许繁弱跺脚,“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明知道我——”厉氏集团两兄弟,谁都知道,老大掌权,有钱,老二爱玩,浪荡无度,谁叫她倒霉,先碰上热爱流连欢场的老二,才有机会包装自己,接近厉长风呢。 到他有机会接近厉长风的时候,她已经知道自己没有生育能力了——不良少女,打胎过多,子宫薄得和纸一样,医生看了都摇头,直接说:“要不你就抱养一个,要不就借腹生子……还有可能。” 她倒是不介意去抱养一个,但是她不敢考验人性,虽然长风是很爱她,但是——他会娶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女人吗? 她也不介意假装怀孕,但是——基因这个东西,万一孩子越长越不像,厉长风这么精明的人,她怎么骗得过他。 所以她才费尽心机,找到薛蝉衣这么个人,刚巧,薛父丧偶,心情不好,她便引他进了赌场,蝉衣出国留学缺钱……一步一步,但是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的把柄又落到了厉乘风手里。 也罢,一夜夫妻百夜恩,何况他们还不止一夜呢。厉乘风想要钱,她想要名分,他们俩算是一拍即合。 但是现在:“……怎么办?”许繁弱惊恐得六神无主,“那个贱人,不会真什么都和你哥说了吧?” 原本她的计划,是设计薛蝉衣尽早怀孕、生子,然后她再从中挑拨,逼她离开厉长风——谁想孩子迟迟没有生出来,虽然厉长风还没有喜新厌旧,但是她心里着实不安,恰好那个蠢货又到她的地盘来招摇…… 在许繁弱看来,除了厉宅之外,所有厉长风身边的位置,都是她的地盘,是薛蝉衣,或者别的任何女人,都不可以染指的存在,薛蝉衣犯了她的大忌,所以她才会怒火攻心,不理智地跑去威胁她。 她那时候不怕她说出来,她有信心长风不会信她,但是她死了—— 有句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万一长风脑子抽风,想起来了呢?都怪那个蠢货!许繁弱烦躁地想。 “说了又怎么样,”厉乘风的手放肆地在她身上游走,这可真是个尤物,怪不得他哥这几年被迷得死心塌地,“我哥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别看他商场上杀伐决断,感情上可纯情得很,她说什么他都不会信的。” “当真?” “当然是真的。”厉乘风亲了过去,“就算他起疑心,这不还有我吗……” 两个人倒在沙发上,渐渐地喘息声粗了起来,高的低的呻吟声,门外的人眸色幽深,像是暮色。 这里面的两个人,一个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一个是他的初恋,他以为可以相守一生的人。他为了这个弟弟出卖自己的婚姻,又因为繁弱的委屈迁怒于蝉衣——然后,他们背叛他,他们笑话他。 他们让他活得像个笑话!厉长风握紧了拳头,是,笑话,他也觉得自己可笑,很可笑是不是。 不知道蝉衣看到这一幕,会怎样嘲笑他,他信的人,他爱的人,他以为的真实……真实的其实是这七百多个日夜,不声不响陪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孩儿,死心塌地爱着他,然后最终说,如有来世,不必再见的女孩儿。 不不不,不会的,她不会笑话他,她只会温柔地看住他,说……说什么呢,他不知道。厉长风捂住胸口,他真切感受到了疼痛从这里开始,撕裂他的整个人生,日日夜夜。 他原本应该信她。 他原本应该看到她。 他们原本有机会开始,而不是彼此错过,阴阳隔绝。 厉长风觉得自己会冲进去杀了这两个人,如果怒火能够杀人的话,但是他最终没有,他很冷静,冷静得符合他一直以来的身份——也许他这辈子全部的不冷静都用在了蝉衣身上,现在她死了,已经没有谁能够让他再激动起来。 哀莫大于心死。 他静静退了出去:“把门锁上,”厉长风吩咐保镖阿鲁,“窗子钉死,电话线和网线断掉,信号干扰。然后,断水断电。” 没有电话,没有网,没有信号,他们就没有办法求救; 锁死窗户和门,他们就没有办法出去。 这屋子里能有多少水,多少食物,多少存货,能够支撑他们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星期?然后呢?然后就只能靠有限的皮下脂肪了。 厉长风阴恻恻地笑了:听说猫和狗在主人死后,最多会守上一个星期,然后就开始以主人为食。他不知道这两个人能撑多久。那一定很有趣。 阿鲁惊得呆了:这里面可是许小姐和二少爷。 “有问题?”厉长风诧异。 “没、没有。”阿鲁算是见识到了,怪不得厉氏数代涉黑,能被这人洗白——但是,真洗白了吗? 不不不,没有。 10原来是她 许繁弱首先发现的不对,推门,门纹丝不动;用力推门,门还是不动。 “乘风,你是不是把门给锁了?”许繁弱问。 “怎么会,”厉乘风懒懒瘫在沙发上。 许繁弱再推,还是推不开。 “卡住了?”厉乘风猜,“打电话叫物业过来吧——见鬼,这种高级小区还会出这样的问题。” 许繁弱心里却慌了起来,从手袋里摸出手机,手机那头传来空洞洞的忙音:“没人接。” “可能正忙,干脆打电话找人过来开锁吧。”厉乘风点了一支烟。 “wifi没有信号……”许繁弱说。 “流量也没有!”许繁弱这回是真慌了,然后她听见——厉乘风也听见了,“咚咚咚”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乘风!”许繁弱叫了起来。 厉乘风的脸色也变了,他冲到窗口,看到被焊死的窗,不由大叫起来:“阿鲁、阿鲁你这是做什么!” “是厉总的意思。”阿鲁平静地回答他。 “我是他弟弟、亲弟弟!”厉乘风知道自己完了。 “是厉总的意思。”阿鲁平静得像个复读机,他看了一眼厉乘风身边许繁弱的脸色,可真是个风情万种的美人,可惜这回是真惹了不能惹的人,连二少爷都被她连累了。 “他、他要做什么?” 阿鲁没有回答,顺着绳梯一梯一梯下去了。 “你别走!”许繁弱冲过来大声喊,“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要饿死我们。”厉乘风反而反应过来,虽然他和他哥不是同一个妈,到底有一半相同的血液,他最清楚他的手段。 “饿……”许繁弱惊呆了,她从来没有想过对她百依百顺的厉长风还有这样冷血的一面。饿死他们?这个物质充裕、人人只求减肥的时代还有这种手段? 而厉乘风已经冲到冰箱面前,清点冰箱里的存货,然后关上门,背靠着冰箱面对许繁弱:“你别过来——” “过来我就杀了你!”厉乘风恶狠狠地说。 许繁弱再一次惊得呆了:她身高一米七二,体重不过90斤,体脂率不足20,在这个男人面前,没有任何体力上的优势。 “你、你不能这样对我……”她哭了起来,“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她哭着和厉乘风厮打起来,为了一口吃的,一口水,平时怎么缩衣节食地保持身材,这个时候才知道食物的珍贵。 这一切都被摄像头记录下来,阿鲁交给厉长风。 厉长风眼皮都没有抬,面上也没有任何表情,摆在他面前的,是薛蝉衣的死亡证明,等候他的签字。 死亡证明上的黑白照片恬静得像一幅画,是个清秀的小女生,他终于记起来了,他是见过她的,很久以前,他的中学时代。他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天之骄子,大把的迷妹,而这个女孩子…… 他曾经给她颁过奖,是奥赛冠军还是别的什么奖,厉长风眯了一会儿眼睛,他不记得了,就只记得女孩儿抬起脸来看他,双目盈盈。 “薛蝉衣?” “是,是我,我叫蝉衣,薛蝉衣。”她笑得这样羞涩,但是眼睛里的情意,多得像湖水溢出来。 原来是她,他想。 他怎么会把她弄丢了呢,他不知道。 “饿死你们?”他笑了一笑,乘风明明是他的弟弟,却还是不够了解他,“怎么会呢,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 如果当初不是在厉氏由黑转白的关键时机,如果不是为了这个混蛋,如果……或者他和蝉衣会有别的开始,就会有不一样的结局。他去过医院了,他证实了他的猜测,没有错,蝉衣是有了他的孩子。 是因为有了他的孩子,才会绝望而死。 她不想离开他,她不想失去他们的孩子,所以带它一起走了。那也冰冷的风,冰冷的水,厉长风推开窗户,觉得整个心都是凉的。 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只单孤影,再没什么可留恋的,厉长风拧开药瓶,一百颗安眠药,和了红酒一饮而尽。 恍惚中,他似乎看到蝉衣向自己伸出了手…… 11转眼过去三年 转眼过去三年。 现在的榕城已经接受了厉氏总裁的鳏夫人设。 榕城人还记得当时盛大的出殡仪式,厉氏集团总裁厉长风厉长风全身缟素,以未亡人的姿态向来人鞠躬,他原本就生的极其俊美,这时候无心梳洗,形容枯槁,不知道多少名媛心疼得眼圈都红了,又暗暗窃喜:死了也好,不死她们哪里有机会呢? 谁知道紧随其后就是厉长风饮药自尽的消息,幸好被人及时发现,不然厉氏集团偌大的家财,还不知道落到谁手里去。 也有人好奇:如果厉夫人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薛蝉衣,那么之前和厉总耳鬓厮磨,卿卿我我的名模许繁弱算什么? 这一说倒是让人想起来,是有不短时间没有看到许繁弱了。 “是洗手上岸了吧?”说起来许繁弱也有二十五了。名模这个行当不比别的职业,年满二十五,差不多也到头了,有的会转去演戏当明星,差点的也有当主播、网红、外围——许繁弱本来就是外围出身,没准捞够了上岸了也未可知。名模界的塑料姐妹情,也没有人追问。 倒是为厉夫人薛蝉衣打理丧事的亲属里没有看到厉乘风,便有亲戚世交交头接耳:厉乘风和厉长风不一样,厉乘风本身不争气浪荡无度是一回事,出身也没法和他哥哥比——厉长风的妈是明媒正娶,厉乘风本来就是厉父的情妇所生,要不是厉父过世前逼厉长风发誓照顾好这个弟弟,以厉乘风的性格,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有人猜测:莫不是又犯了什么事,让厉长风支出去避祸了? 也有人猜想:可能就是得罪了厉长风,被发配流放了。那人还信誓旦旦,说看见过厉乘风给厉长风戴绿帽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么说,那位厉夫人——”有人不信,厉长风这等才貌,厉夫人舍得红杏出墙? “当然不是她,”那人说,“明显我说的是许小姐……那个骚货!” 大伙儿便心知肚明,笑一笑一哄而散:多半是厉乘风给他哥戴了绿帽子,所以厉长风连美人连弟弟一起处置了。 这样猜倒也不算太离谱,至少有件事是对的:厉乘风和许繁弱还活着,只是活得不太好。 当然厉长风并不太记挂他们,三年后的厉宅仍然空着女主人的位置,等……他也不知道他在等谁。 镜子前,嫩模于燕喜轻巧地转了个圈:“厉总、厉总?这条裙子怎么样?” 于燕喜跟在厉长风身边两年有余,人人都说她运气好,她自己也这么觉得。说起来这个厉总也是个怪人。厉夫人过世已经三年了。他才三十不到,总不至于不打算再娶,城中名媛摩拳擦掌已久,却一一败下阵来。 都说厉总是个痴情种子。 但是他身边并不是没有人,隔三差五的,总有娱乐小报拍到,他有时候带女人出城兜风,有时候带人逛商场——这算是个什么爱好?挑的人也是一水儿的清秀,有小报记者说,都有他亡妻的影子。 于燕喜摸了摸自己的脸,她很清楚自己的优势所在,当初就是因为这张脸被厉长风看中,谁知道就这么巧,救了他一命,所以才有运气在他身边,一直呆到这时候——厉家上下差不多都已经视她为少奶奶了。 临门一脚——希望那个死鬼女人在天之灵能保佑她一二了,看在她们长得像的份上 厉长风看了她一眼,他知道她的野心。 也看在她救过他一命的份上能够容忍她。他留她在身边,是因为他不知道怎样才能填满那个女人离去之后的空虚,房间太多了,房间太大了,怎么都填不满,即便是照着她的照片找来的人……也都不是她。 白天还可以在喧嚣和工作中过去,漫漫长夜,他从一个屋子走到另外一个屋子,踩着她的影子。 其实她没有留下多少东西,张妈也始终泡不出那种味道的茶、那种味道的咖啡,也许是她在茶和咖啡里加了别的东西。 比如说,爱。 12他看了她的手机 她爱他,他知道,被爱,所以肆无忌惮,以为她永远不会放手,但是她放手了,放手得坚定而又决绝。 他没有办法回头,回头也看不到她。 张妈说他不在家的时候,她也会整治一桌的菜,就好像他坐在这里一样。 如今换了他,每天晚上都会回家,一桌的菜,一个人吃……吃她从前吃过的苦,苦得他吞咽困难。 他看了她的手机,遗书写得那么绝情,来世都不想见他,手机里却还留了他无数的照片和视频,内存塞得满满的,各个角度都有,最多的是背影和侧影——大概是只有这样,才不会被他发现。 如果当时他发现,也许他会发怒?他猜是这样。 他揣测她当时的心情,怎么雀跃又怎样黯然,如果他当时回头,如果他当时爱她,他们该有多少好的时光?这些悔恨让他日复一日地泡在黄连里,不知道什么是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尽头。 “厉总?”于燕喜又喊了一声。 “就这条吧。”厉长风淡淡地说。于燕喜身上这条蓝裙子,蓝得像夏日的天空,裙角有海浪汹涌,也许时尚总是轮回的缘故,所以…… 是真的很像啊,他想,是真的很像他失去的那个人啊。 她央求他陪她去见单大设计师,“我一个人去害怕。”她这样说,说完还吐了吐舌头,有一点点天真的意思。 不知道蝉衣当初,如果有天真的机会,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他有些恍惚地想,他总想知道她从前是什么样子,从前,她活着的时候,她还没有被他伤害的时候,她还能无忧无虑地笑的时候。 她已经爱上他,还没有成为他的妻子的时候。 “……好吧。”为了这个天真,他应了下来。 单大设计师单名一个“云”字,是从巴黎回来的设计师,据说在国际时尚圈里名气很大,名声很好,所以一旦来到榕城,就掀起了不小的动静,名媛、名模、明星争先恐后、前仆后继地找机会去拜见她。 据说她也不是人人都见,很神秘的一个人物,倒是和何家兄弟关系不错,住也住在何超的别墅里。 ——当然的,何家原本就是时尚圈的巨头。 何氏集团大厦,单云和何超在面试模特。 “厉总?”保安呆了一秒,才一路小跑把名片递了进去。厉氏集团的总裁,虽然没有请柬,但是厉总的面子,在榕城,哪个敢不卖? 单云看到名片也是一呆,求助性地看往何超:“这——怎么办?” 虽然已经过去三年,今非昔比,他从前也没有看过她,未必就记得她长什么样,但是……谁能保证他认不出昔日的枕边人? 没有错,她不叫单云,她记是蝉衣——三年前的蝉衣死了,残存下来的躯壳,她给自己改名叫单云,形单影只的云。 “你想见他吗?”何超挑眉,他是不想,他希望她也不想。 “不想。”她说。 谁会愿意与过去的自己相遇,那样血淋淋的伤口,她花了多少力气才抚平它,才结了痂,一旦重逢,谁能保证它不会撕裂? 不会疼? 她回来是因为不得已,并不是想见他。她不想见他。 “那就不要见了,”何超说,“让阡陌去应付那个野模吧。”路阡陌是何氏集团的头牌设计师,也算是给面子了。 “单云”——薛蝉衣犹豫了一下,只能答应。 13 厉先生 你认错人了 “路小姐?”于燕喜实在失望。 如果在往常,路阡陌肯出来应酬,她已经是喜出望外,但是今天、今天不一样——今天是厉总陪她来的啊。 这位单大设计师,连厉总的面子都不给吗——她知不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个道理啊! 于燕喜眼睛里含着眼泪,和厉长风说:“是我不对,我连累到厉总了——她不见我没关系,我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但是厉总……这里人多嘴杂的,要哪个嘴关不严传出去,城中人人都知道何氏不给厉总面子,我、我——” 厉长风沉着脸,他也是真没想到这个单大设计师能这么不给面子:她既然是住在何家,何家总该给他面子。 想到何家,就想到三年前的舞会,那个胆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把蝉衣带走的男人,厉长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原来单小姐这么不给面子,说起来我和何大少有过几面之缘,最近是很想和他聊聊何氏的股票,不知道路小姐能不能把何大少请出来?” 厉长风的话传进来,何超气得脸色都青了:这是威胁! 蝉衣赶紧拦住他:“你别去——还是让我去吧!” “还真当我怕了他!” “还是我去吧!”蝉衣起身,眼睛里已经有了恳求的颜色,“那个小模特要见的是我……隔了这么多年,他也不一定认得出我……没必要置这个气。”要是何家因为她而蒙受损失,她如何能安心。 何况这几年她冷眼旁观,对于厉家的势力比三年前要清楚了很多——那并不是个好惹的人。 幸而他并不爱她,就不会记得她……已经三年过去了,谁会死死记得一个不爱的人呢。薛蝉衣苦笑,至于盛大的出殡仪式,单身三年之类的消息,那不过是他厉氏的面子,并不是因为她。 他要是爱她,她怎么会落到当初那个地步? “那我陪你去。”何超说。 他怎么放心,或者说,他怎么舍得她一个人去见他——那简直像是羊入虎口。 薛蝉衣稍微化了妆。 她心里很乱,她不知道该以什么面目去见他,她当然不想见他,但是何家对她有恩,她不能恩将仇报。 可以画得丑一点……她想,笔下一重,花了半张脸。 但是当她看到于燕喜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住了,何超也呆住了:眼前这个小野模,活脱脱五年前的薛蝉衣! “蝉衣!”厉长风一个箭步上来,抓住她的肩膀,“蝉衣、蝉衣!” 薛蝉衣没想到他眼力这样好——她已经刻意丑化了自己,还是被一眼认出来,她想要后退躲闪都来不及,只能反复地说:“我不是、我不是……” 她当然不是,她不能是——她不能让他抢走她的孩子! 她也不想再回到三年前去,凄风冷雨,她并不是没有想过跳下去,最后没有舍得,是她觉得她不能做主谋杀她的孩子,她有权力来到这个世界,享受这个世界的美好,而不是被她扼杀。 所以她找了何超——她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找这个中学毕业之后没有更多联系的老同学,幸好他帮了她。 她之所以回到榕城,也是因为他,而不是……她并不想再见到厉长风,无论她怎样爱过他,无论她是否还爱着他。 “厉先生……”她说,“厉先生,你认错人了。” “我有她的照片,你看,我拿给你看……”厉长风手忙脚乱地翻钱包,她的照片,他从结婚证上扒下来的照片,他们仅有的一张合照,他一直随身携带,“蝉衣,你骗不过我,你就是蝉衣……” 薛蝉衣脸色越来越苍白,她拼命摇头,但是厉长风抓住了她:“说、说你是!” “不、不是。” 14蝉衣我知道是你 “厉先生!”何超冲上来,拦在她的面前,“你确实认错人了,她是单云,我的未婚妻。” “不可能!”厉长风大叫一声。 “她确实是我的未婚妻单云,”何超彬彬有礼地和他讲道理,“厉先生,现在是法治社会,这光天化日之下你想做什么——强抢民女吗?” “不、她是蝉衣,薛蝉衣,她是我老婆……”厉长风双目赤红,什么斯文,什么教养,全都丢到了九霄云外,这时候他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太好了,蝉衣她没有死,她还活着,他还来得及带她回家! “厉先生!”何超使了个眼色。 一旁保镖战战兢兢上来,拦在何超身前,战战兢兢和他谈判:“厉先生、厉先生要不要坐下来说话?”——厉家在榕城的势力,敢在厉长风面前说这个话,他已经用尽了他这辈子最大的勇气。 于燕喜也战战兢兢拽住他的袖子,她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就是又一个长相和那个死鬼相像的女人吗?她还站在这里呢,他怎么就不多看她一眼?她都快哭出来了:难道说,这个女人比她更像,她就没有机会了? 她又羡又妒地瞟了蝉衣一眼:这个女人怎么这么不知足,有了何大少还不够,还要厉总吗? 几方一齐使力,好歹把厉长风拉开来,立刻就有侍者送茶上来:“厉总喝茶。” 厉长风喝了一口,热水入腹,神志才稍稍清醒一点。 他知道他激动了。 但是—— 他怎么能不激动——蝉衣还活着!他紧紧攥着钱包上的照片,然后中间已经隔了一个何超,他说她是他的未婚妻——那怎么可能! “厉先生你听我说,”薛蝉衣制止了何超的嘲笑,柔声说道,“我也听说了尊夫人过世的消息,也很能明白厉先生的心情,厉先生节哀——但是我确实不是尊夫人,容我多嘴一句,尊夫人过世已久,厉先生也该有新的生活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几句话说出口的,她根本不觉得额头能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话,在这之前。 她以为她会哭泣,会发抖,会崩溃……但是都没有,她冷静、疏离得像在和一个陌生人说话。 他对于她,已经是一个陌生人了。 可能是,她已经死了,死在三年前,那个冰冷的冬天,在冰冷的江水里。 活过来的这个女人,这个和厉长风说话的女人,是单云,不是薛蝉衣。她只能这样,唯有这样,她才能够堵住心里那个流血的口子,不至于崩溃。 何超伸出手来,搂住她。 厉长风看得目眦尽裂:“不、蝉衣……我知道是你,你骗不过我的,我知道是你……” “她只是长得像而已,”何超冷冷地说,“厉先生要是不信,不妨左转,要依我看来,这位于小姐,比她还更像呢。” “不!”厉长风抱住头,片刻,又起身要朝薛蝉衣冲过去,但是被保镖死死抱住:“厉先生、厉先生你冷静一点!” 这让他怎么冷静!厉长风挥拳,保镖被打得倒了下去,现场一阵混乱,何超护住薛蝉衣,退了出去。 “蝉衣、蝉衣我知道是你,你别走、你别走!”他声嘶力竭地叫着,嗓子已经哑了,哑得像是能吐出血来。 “他疯了!”何超忍不住吐槽。 “别这么说……”蝉衣小声阻止了他,她从来没有见过厉长风这个样子,何超说他疯了,那确实是像的。 但是为谁而疯——总不会是为了她吧,他那样厌恶她,为了摆脱她说过的那些话,虽然过去好几年,她还是记得的。她那时候有多害怕——她真害怕他说得出做得到,把她丢给底下人糟蹋。 她也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那个小野模这么像她。 难道厉长风这样的人,还会心存愧疚吗?不会的,黑白两道都混的人,哪个手里不沾点血。 女人?他从来都不缺女人好吗!就别说那个娇娇弱弱的许小姐了,过去这么久想起来,蝉衣都忍不住战栗。 “蝉衣?”何超喊。 “嗯?” “下个月我们就要结婚了,”何超皱眉,“我希望你能安心做我的新娘,而不是和他牵扯不清。” “我知道。”薛蝉衣冲他微微一笑,“你放心。” 她说让他放心,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有小小的不安,像是有人反复在她耳边嘶吼,说你别走! 15厉长风觉得自己整个心都裂开了 厉长风觉得自己整个心都裂开了。 之前它像是被冷冻在冰箱里,怎么折腾都无动于衷,但是当他看到蝉衣——她说她是单云,是何超的未婚妻——他都完全没有听进去,他眼里就只有那个女人,他的妻子,蝉衣,薛蝉衣! 那就像是有一线阳光照进来,冰开始融化,开始知道疼。他觉得疼。她回来了,她终于回来了,他们还有机会,他们没有阴阳相隔,他们就还有机会,有机会重新开始,有机会让他好好补偿她。 所有,之前她留在他身边的影子,他细心拾掇了这么久,抵不过这一面。有血有肉,有声音摸得到的人——那真是太好了。 “厉、厉总?”于燕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起来像是厉总把何少的未婚妻当成了厉夫人。 那怎么可能,那个死鬼好好躺在公墓里,是开过死亡证明的,她都烧成灰了,难不成还能借尸还魂?厉总实在是太痴情了,她该好好安慰他。 “厉总你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她说,“我去给你泡杯茶……” “不用你泡茶!”厉长风说,“你不懂!” 于燕喜:…… “你自己回去吧。”厉长风把车钥匙丢给她,“这辆车归你了。” 刚才,厉长风想,刚才他是带了这个女人去见蝉衣,蝉衣一定是生气了,所以才会不认他,还编出什么未婚妻的谎言。那怎么可能,她那么爱他,她怎么舍得离开他,接受另外一个男人。 何超——厉长风眯起眼睛,何超不算什么。 关键还是蝉衣。她之前是受了委屈,是他不对,是他错了,但是她一走那么多年,丢下他一个人孤零零那么多年。他要好好和她说,他们重新开始,他会好好补偿她,她也要好好补偿他。 单云——听听,这个没名字,单是从蝉衣的蝉字上拆下来的,云,天下风云,出自他的名字,她哪里忘得了他! 他必须订个计划,厉长风不断地想,订个计划,免得何超从中作梗,他得订个计划,把他的妻子抢回来。 “阿鲁!”厉长风喊。 “厉总?” “打个电话给何家老爷子,我要和他谈谈!”厉长风想了想又改变了主意,“不——让我想想,我自己来……” “厉总!” “什么?” “那位小姐、何总身边那位小姐……” “什么小姐,那是蝉衣!”厉长风打断他。 阿鲁垂下头:这可怎么好,厉总完全糊涂了,那位分明是单小姐,厉总却因为他长得像夫人,就认定人家是夫人——可是夫人已经死了!作为厉长风的心腹,他不得不提醒他:“那是单小姐,不是夫人。” “放肆!”厉长风瞪起眼睛,“她就是蝉衣!我不会认错的,就是她!你下去吧,这里用不到你了!” 阿鲁无奈地退了下去。 厉长风看着天花板,喃喃地对自己说:一定是的,肯定是的,没有可能不是!他们都认不出来,他们当然认不出来,但是他是认得的。 想到这里,厉长风拨通了电话:“喂,何伯吗,是,是我,长风,我有件事想要向你打听,关于单小姐……” “什么?单小姐是abc,从小在巴黎长大,从未来过本市……不、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电话那头还在滔滔不绝地介绍未来的何夫人,厉长风的手已经渐渐垂了下去,垂下去,手机终于落到了地上,“砰”地一声。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明明就是她,明明就是三年过去之后的她,她没有之前的惶恐与瑟缩了,她穿戴得大方得体了,她说话流畅自如了,她神态从容镇定了,但是那分明是她,她的眉目,她的声音,他绝对不可能认错! 但是心里有个声音在小声说:如果这个是她,那么三年前、三年前的那具尸体该怎么解释?dna的完全吻合,手机、身份证、遗书…… 难道真的、真的就只是相像? 如果真的就只是相像——不,哪怕就真的只是相像,他也要把她抢过来,把她留在身边,一辈子,不管她是谁! 厉长风下定了决心,又叫了一声:“阿鲁!” 阿鲁走了进来。 16就算她不是 他也当她是 何宅。 薛蝉衣开了笔记本。 视频那头浮现起阿宝天真的脸,蝉衣一万次庆幸她没有把阿宝带回来,虽然两地分离,让她牵肠挂肚,但是,也让她觉得安全。 绝对不能让厉长风知道阿宝的存在! 她也没有想到这么快就会撞上,在她原来的想法里,厉长风并不是个多么关心时尚的人,榕城社交圈虽然小,但是撞上的几率并不太大,没想到——想到那个酷似自己的小野模,蝉衣心里一阵混乱。 她问过何超许繁弱的消息,何超回答说没有消息。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当初那么爱她,不惜让她给她代孕。 “我们去试婚纱。”何超兴头头地过来和她说。 蝉衣微微一笑,说:“好。” 何超对她很好,这就够了,不然呢,不然她还能奢望什么?她的前半生嫁给了她爱的人,是什么结果? 有人肯爱她,保护她,也保护阿宝,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何家经营服饰,有自己的婚纱店,何氏的设计师也给设计了好几款送上门来,奢华的,别致的,让人眼花缭乱,但是蝉衣不想这么兴师动众,建议直接去店里选一款合适的就好。何超也拗不过她。 蝉衣进试衣间,导购跪下来给她清理后摆,蝉衣在镜子面前仔细看婚纱上的皱褶,忽然颈后挨了一下—— 她哼了一声,晕了过去。 “怎么这么久?”何超有些奇怪,蝉衣是个很果断的女子,很少有这么犹豫不决的,“我进去看看——” “何总不能去——” 何超没有听店长的劝告,直接掀起门帘走了进去,一片混乱和狼藉,而他的未婚妻,无影无踪。 “厉长风!”半晌,何超攥拳吼了一声。 何超恨得咬牙切齿的时候,蝉衣已经在厉宅悠悠醒转过来,熟悉的房间,熟悉的摆设,熟悉的气味,她有片刻的恍惚,不知道是不是在梦中。 有人推门进来:“夫人醒了?” “张妈——”毫无防备地,蝉衣脱口喊了一声。 “蝉衣,你还要否认你是蝉衣吗?”有人忽然出现在面前,蝉衣抬眼看去,看见厉长风英俊的面孔。 英俊,但是憔悴,憔悴得像是几天几夜没有合眼。 “厉先生——” “你还叫我厉先生——” “厉先生你听我说……”蝉衣急中生智,说道,“厉先生确实认错了,但是阿超和我说过厉先生和尊夫人的故事,连同……张妈,因为他说得十分细致,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厉先生,你确实认错了。” “不可能!”厉长风走近她,他的气息笼罩她,他急切地握住她的手,“蝉衣你听我说,我知道你很生气,是我不对,都是我不对,我知道错了,我只想你回来,我们重新开始,我们重新——” “厉先生……请自重。”蝉衣慢慢地说,慢慢地打断他。 她不知道这三年里发生了什么,但是她确实死在了三年前。死得透透的了。就算是眼前这个人,就算是她倾心爱过的人,她再爱他,她也没有办法再接受他,更别说把自己的孩子拱手相让了。 没准他一早就是在打孩子的主意。 “蝉衣,”厉长风看着她防备的眉眼,心里一点一点开始疼痛,“你要怎样才肯承认你是蝉衣?” “我没有办法承认,我不是她。厉先生对于尊夫人的感情令人感动,但是我还是希望,厉先生能把我送回去,阿超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她始终不疾不徐地说话,就好像她真的不是薛蝉衣,她真的就是那个叫单云的陌生女人,她生在巴黎,长在巴黎,在巴黎与何超一见钟情,所以随夫来到榕城,准备结婚,她说“阿超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她未另外一个男人担心,而不再是为他。 厉长风恍惚想起三年前的舞会,她急匆匆地冲进来,额上微汗,他后来知道了来龙去脉,知道她当时有多牵挂他,所以才这样轻易上当,就为了阿咪语焉不详的片言只语……那时候她心里眼里就只有他。 而现在—— 现在她平静地看着他,眼睛里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也许那是真的,蝉衣真的死了,那之后所有……不过是眉目上的相似,不过是他的幻觉,不过是…… 不过是他不肯放手。 厉长风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说:“不,你就是蝉衣。” 就算她不是,他也当她是,不然——何以慰藉余生? 17人生若只如初见 蝉衣是真有些担心了,原本她以为她和何超制造的假身份天衣无缝,已经足以以假乱真,谁知道厉长风这么死心眼,就是不吃这一套。他把她扣留在这里,何超也就罢了,阿宝不能和她视频,不知道会有多着急。 偏偏她还不能让厉长风知道。 蝉衣不知道这三年来发生了什么,厉长风确实改变了太多,他看她的时候,他和她说话的时候,都温柔得——温柔得像从前对许繁弱。每次想到许繁弱这个身份,虽然过去很久了,蝉衣还是心里一扎。 疼。 她始终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陷阱,她始终不能再信任他——他也不值得她在信任。 “我认识你,已经是我们快要结婚的时候了,那之前,我只看过你的照片,”厉长风柔声说,“但是你和我说过,我们最早见面,应该还是中学的时候……”他那时候从来没有认真听她说过这些,后来仔细回想,反复回想,又找到他们中学时候的照片,方才确认最早的相遇—— “我知道你已经不记得了,我带你去故地重游好不好?”厉长风说。 蝉衣呆住。 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有这样的念头,真的,如果是在三年前,他能对她说这句话,她就是当时死了,也会心甘情愿。 但是他没有。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三年的时光,是生与死。 但是有句话他说对了,他们最早的相遇,是在中学的校园里,他比她高两届,耀眼得和阳光一样,她在人群里远远看他,仰视他,然后有一天,她终于得到机会,走到他面前告诉他:“我叫薛蝉衣。” 他并没有记住,也许是他身边的仰慕者太多了。 她不过是最平凡的一个,他怎么记得住呢。所以,他后来不爱她,她也不应该意外才对。 车开得飞快,很快就到了校园里,校园里青葱依旧,穿校服的男生女生匆匆从身边过去,笑容天真而灿烂。 “那时候,”厉长风低声说,“那一年,我爸死了。” “什么?” “你拿到奥数冠军,我给你颁奖的时候,”厉长风说,“家族里闹了内讧,我要上学,要摆平这些叔伯长辈,要接手家族产业,你知道的,我的家族产业并不那么正大光明……要花很多的时间,我那时候每天睡觉的时间不足四个小时,还要撑出个人样子,所以对不起,那时候,我没有看到你。” 蝉衣惊得呆了,她根本不知道这段过往,那对于他该有多艰难——她只知道他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各项全能,优秀得让人不能直视。 “长……”蝉衣心里的警戒之弦响来了一下,虽然她心里很怀疑这是不是必须的,毕竟,厉长风这样的人,怎么会在她面前示弱?无论真假,都根本没有这个必要。那就像他想要她,就直接把她从何超手里绑架过来一样。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物。她于是改了口:“厉先生……” “你还叫我厉先生……”厉长风眉目一黯。 蝉衣沉默了片刻,没有出声。 “即便,”厉长风恳求道,“即便你不是……蝉衣,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今天,你先假装你是,陪陪我……” “厉……” 厉长风专注地注视她,在阳光下,瞳仁里折射出温柔的光芒,蝉衣没有能够忍住,她叹了口气,说:“长风。” 厉长风于是笑了。这样俊美的眉目,他笑起来,真是能够融冰化雪。蝉衣想。那就这样吧,就这一天,他们还能假装,假装没有后来,一次一次地伤心,一次一次地绝望,终于心死。 “厉长风!”猛地一声叫喊,何超大步走过来。 厉长风一惊,拉住蝉衣的手,把她往身后拉:“何大少。” “你——”何超气得说不出话来,这人怎么敢!这人怎么敢劫了他的新娘还大摇大摆带出来,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你把人还我!” 18我们说好的 “何少这是什么意思?”厉长风刚才还深情款款,一转脸,已经换成无赖的口气,“什么人?” “阿云!”何超气惨了,“把阿云还我!” “阿云——谁是阿云?”厉长风一脸懵懂,却凑到蝉衣耳边,低声说,“我们说好的,今天,你是蝉衣。” 蝉衣:…… 幸好厉长风紧接着就吩咐下人:“把夫人带回车里去,免得被无干人士惊扰了。” 方才免了进退两难。 “她!”何超大声说,“她就是阿云!” “谁说的,就只是一个长得相像的女人而已,你凭什么说她就是什么阿云阿雨的。” 何超就是个斯文公子,厉长风根本不怕与他对打。 “你!” 厉长风退了一步:“我今天带夫人出来散步,不是出来打架,何少也知道我厉某人什么出身,要打架,我这边多的是人奉陪,至于我,就不在这里耽搁了……良辰美景,也希望何少不要来打扰我们夫妻。” “你——阿云、阿云!”何超眼睁睁看着蝉衣被一众保镖护送着走远了,又急又气:“厉长风,你会遭报应的!” 这句话让厉长风背影停了一下:“我已经遭到了。”他说。蝉衣死了,或者蝉衣把他给忘了——他希望是,但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他能骗过自己,也就只能骗过自己这一天,一天也好。 车越跑越快,蝉衣心里已经有些不安:“厉——长风,你这是带我去哪里?” 车猛地停下,厉长风张开手臂,将她环在当中。 “厉……”蝉衣吃了一惊,“厉先生——” 厉长风已经压了下来,他吻上她的唇,细致地,温柔地,像吻一朵花,蝉衣起初还在挣扎,渐渐地不能动了。 衣物从身上坠了下去。 “蝉衣……”他反复叫她的名字,就好像狂风暴雨,猝不及防打在她的脸上,她被打得懵了,她不能挣扎了,也不能动了。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别致的铃声,是一声婴儿哭啼——“阿宝!”两个字闪过去,蝉衣忽然清醒过来,她推开他:“厉、厉先生……我们不能这样,我、我是有未婚夫的人,我不能……” “蝉衣!”厉长风痛得叫了一声。 不,她是蝉衣,她没有什么未婚夫,她是他的妻子! 但是理智已经回来,厉长风一拳打在车窗上,一行鲜血流了出来。 “厉……长风你受伤了!” “别叫我长风!”厉长风眼睛里含了泪,他已经骗不过去了,他已经骗不过自己了,他车里这个女人,这个时时刻刻惦记着别的男人的女人,不是他的蝉衣。蝉衣只有他,她心里眼里,就只有他。 她死了。 她不会再回来了。 他没有机会……他永远都没有机会弥补自己的过错。 蝉衣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孱弱的时候,他,这个人,厉长风……他会哭?他会因为她,薛蝉衣而掉眼泪? “长风……”她反手抱住他。 厉长风却推开她:“不,你不是她,你回到他身边去吧,我成全你,我成全你们……”原本他也有这样的运气,原本蝉衣总在他左右,无论他怎么推拒她,怎么厌恶她,她都在他左右,不离不弃。 但是都没有了。 他亲手杀死了她。 “我送你回去吧。”厉长风说。 蝉衣看着他在暮光中的侧容,只说了一个字:“好。” 他们有这样的收梢,也算是完美。他们是没有未来的,谁知道许繁弱躲在什么地方,会在什么时候跳出来,给她以致命一击。 她不能赌。 如果只有她自己,她愿意试一试,但是她不能拿阿宝赌。即便他是真的,也只能说,他们没有缘分。 “我……”厉长风再一次停车,在距离何宅不是太远的地方,“我从前做错了很多事,以至于我的妻子蝉衣,她叫薛蝉衣,离开了我……我后来很后悔,但是……我找了很多很像她的女人,但是没有一个像单小姐你这么像的,所以我几乎以为你就是她……很可笑是不是?” “不、不可笑。”薛蝉衣下意识地回答。 “是很可笑的,她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没有能够好好珍惜她,到失去了才知道后悔,但是已经太迟了……” “厉先生还能再找到一个真心爱你的人的……” “不不会的,这是我的报应……她死了,这是我的报应……”厉长风喃喃得说,“已经到了,单小姐,你下车吧。” 19薛蝉衣 你不能嫁给他 薛蝉衣不知道自己怎么下的车,怎么回的何宅,怎么回的房间。一直到阿宝的脸出现在视频里,她才回过魂来。 她打了自己一记耳光:她怎么能信他! 他爱的是许繁弱,他无非是知道了阿宝——无论是从什么渠道,以他的手眼通天,知道了有什么奇怪——想要抢回来,所以装腔作势。想通过她拿到阿宝,把阿宝送给许繁弱,讨她欢心。 一想到这个,薛蝉衣就觉得像是钝的刀子割裂自己的心。 “蝉衣!”何超冲了进来,看见她在,方才松了口气,上上下下好生打量了一番:“谢天谢地,总算那个混蛋没有混蛋到底!” “怎么会呢,”蝉衣说,“他以为我是……他以为我是单云。” “那太好了!我们总算骗过了他!”何超大喜,骗过厉长风可不是个容易的事。 “是啊,太好了。”薛蝉衣应和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笑不出来。太好了,他不知道是她,他就只能放过她,再等几天她结了婚,阿宝姓了何,他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把阿宝从她身边抢过去了。 送回蝉衣,又驱车回到厉宅,厉长风筋疲力尽,倒在床上。 就好像再次失去蝉衣那么痛。他不该送她回去的,哪怕她是假的,他也该留她在身边。这么像,不仅眉眼像,神态也像,那些被他忽视过的细节,都藉由这几天的相处,重新浮现出来。 强取豪夺又怎么样?他洗手上岸了,不等于他不能再做一回强盗。 何家就何家! 他恶狠狠地想,手机就在手边,没有动。他害怕再次承受失去她的痛苦。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手机里一阵古怪的笑声。 “谁?” “没想到几年不见,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谁?”厉长风厉声问。 “长风,你真狠心呐……” 厉长风把这个声音和语气从心里过了一遍:“许繁弱??” “没有错,是我。”许繁弱说,她旁边就是厉乘风。 榕城社交界猜测她和厉乘风一起被赶出了榕城,这个猜测虽然不中,也不算太离谱,至少有件事是对的:他们还活着。 厉乘风每每想起六年前和许繁弱勾搭上算计薛蝉衣和他哥这件事,悔得肠子都要断了,他又没有什么野心,原本不过是想从他哥手里多弄点钱出来花,和许繁弱不过是露水姻缘,占点便宜。 谁知道—— 捅了个大蚂蜂窝。 那时候厉乘风还以为他哥要饿死他,差点没吓得尿裤子,后来霸占着冰箱过了半个月,瘦了有十斤——和许繁弱比起来还是个好的。 许繁弱就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医生进来给她打葡萄糖救了她一命,许繁弱当时欣喜若狂,还以为厉长风总算想起了他们昔日恩爱,怜香惜玉,肯放她一码,结果——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厉长风根本没有想过这么轻易放过他们,他把她和厉乘风交给了妖精阁的主人顾如杉,说:“把他们俩给我卖了,卖越远越好,越贱越好,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他们,也不想再看到他们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这句话,让他们受了三年的折磨了,从南美到中东,再到东南亚,最苦最穷最脏的地方——她的前半生根本没有想过地球上还有这样的地方——靠卖身为生,不仅她卖,厉乘风也卖,男女都卖,他们俩被捆绑在一起,一鸡一鸭,相依为命。 接不够客就要断粮,他们算是饿怕了。 一直到两个月前,他们接到了榕城来的罗大律师罗开,才又时来运转,抓到了机会报复。 当然厉长风并不知道这些,他甚至没有花功夫去打听过他们的下落,只不耐烦地问:“你找我什么事?有话快说,免得断粮!” “难得长风你还这么惦记我,”许繁弱声音软软的,却很是得意,“不过我知道我今天这通电话,长风你会为我买单的。” “哦?做梦!”厉长风就要挂电话。 “我找到薛蝉衣了!”那边传来急促的声音。 “什么?”厉长风再问,电话已经挂断了。该死!厉长风抓着手机怒骂了一声,喊:“阿鲁!” 阿鲁进来。 “你去查一下,刚才那通电话是从哪里打进来的,帮我查清楚她现在人在哪里,接触过什么人,所有人。” “是,厉总。”阿鲁退了出去。 那不一定是真的,厉长风想,许繁弱这个女人说谎成性,那不一定是真的,蝉衣已经死了。 但是,万一呢? 阿鲁那边很快就有反馈回来,许繁弱和厉乘风现在在东南亚的一个小国,最近接触过的人里最可疑的莫过于罗律师。 厉长风皱起了眉头,罗律师他知道的,在做假证件假身份方面颇为权威,是个心黑手狠的人物,许繁弱怎么搭上的这根线? 不行,他得亲自去一趟东南亚。 厉长风去东南亚的时候,薛蝉衣和何超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婚礼。 婚期一天更比一天近了,薛蝉衣有点心神不宁,只能看到阿宝的笑脸,方才能够安稳片刻。 她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会发生。 何超安慰她:“我们已经骗过他了,连厉长风这样的人物,都能被我们骗过,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担心阿宝……” “阿宝在欧洲,好着呢。”何超说。 也对,蝉衣放下心来。 次日就是婚期,万事俱备,薛蝉衣穿上雪白的婚纱,一步一步走上教堂,电话忽然响了起来,那头是厉长风是撕心裂肺的嘶吼声:“薛蝉衣,你不能嫁给他!我不允许!” 这时候薛蝉衣忽然听到了枪声,她没来得及转头看清楚声音的方向,就昏了过去。 20长风 其实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 手机里传来枪响的声音,厉长风愣住了。 厉长风没有办法形容自己这时候的心情。 屏幕已经黑了下去,许繁弱笑吟吟地和他说:“厉总考虑得怎么样了?” 厉长风一秒钟也没有犹豫:“成交!” 辞去厉氏集团总裁的身份,换回蝉衣和阿宝,他觉得值得。他无比懊悔自己离开了榕城,懊悔自己相信了那个见鬼的单云不是蝉衣——他早该想到,她其实是害怕,害怕他抢走她的孩子。 那也是他的孩子。 他看见了视频里精乖可爱的小娃娃,喝完牛奶,舔了舔唇,奶声奶气地说:“妈妈我今天也好乖。” 两岁半了,他的孩子。 他觉得胸腔那里胀胀的,就好像被阳光充满了。但是很快的,他看到了穿婚纱的蝉衣。其实他们是有过婚礼的,在小教堂里,没有请人来观礼,就只有牧师作为见证人,那时候她也穿了白纱。 她穿了白纱满怀憧憬地朝他走过来,他推开了她。 然后她现在,穿了白纱走向另外一个男人。 “我不允许!”他说。 然后枪声响了起来。 厉长风闭了闭眼睛,他知道许繁弱的背后是罗开罗律师,乘风不过是个傀儡。他坐不稳那个位置,东西交出去,过不得三五个月,还是要转手的。他能做的就是抢在那之前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 当然,他首先必须拿回来的,是他的妻儿。何家那些废物保不住她们,她们是他的责任。厉长风一目十行看了合同。 “厉总!”阿鲁提醒他,这字签下去,他就什么都没有了,产业,身份,地位。 “不要紧,”厉长风深吸一口气,说,“我相信罗律师是个讲究法律的人。” 罗开是白手起家,黑白两道都有涉及,但是谈到根基,就远远不如他厉家了。乘风坐不稳的位置,他罗开也未必坐得稳。白道讲究钱,黑道还讲究一些别的——那就不是外人所能够知道的了。 “我要先看到人。”厉长风说。 榕城。 何超觉得自己也要疯了,就在他眼前,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下,他的新娘,被人持枪劫走了。 这他妈还是不是法治社会了! 何超拿起手机,扯着嗓子对着手机吼厉长风:“你疯了!”——这种事他都做得出来,厉氏的名声他还要不要了,他辛辛苦苦前后洗白了近十年,现在又要回到杀人放火走私贩毒的老路上去吗? “不是我!”厉长风说。 “那是谁?”何超问。 “我不能说……”厉长风说,“总之她是我的妻子,我会救她,不用你来多管闲事。” “我多管闲事?”何超也火了,“我多管闲事?没有我,三年前她就死了,到现在,骨头都凉了——我多管闲事?你知道她当时经历了什么吗?你知道她是怎么活下来的吗?你什么都不知道!” 不,他知道的……厉长风按掉手机,他知道的,他用了三年的时间,一点一点拼凑出当初的真相,眼前坐在他面前笑得得意的女人,还有那个不敢出来见他的弟弟,以及老谋深算的老狐狸罗律师。 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当初那个爱他的女孩儿有多委屈,多伤心,多痛苦,多绝望,所以他才不惜一切要换回她。 她是最重要的——他到失去她才知道这个真相。他这几年总是,像是一闭眼就能和多年前的那个女孩儿劈面重逢,但是总是错过,他明明已经找到她,却阴差阳错放过她,再一次……错过。 错得让他痛心疾首。 而许繁弱弯下腰来,在他耳边低语:“长风,其实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野心,厉乘风不足以实现她的野心,罗开也不会允许她上位,只有厉长风……这个曾经深爱过她的人。 她想……再试一试。 厉长风的睫毛动了一下。 21我哥把你赏我了 薛蝉衣再次醒过来,她有些懵,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像是上一秒她还穿着美美的婚纱向许超走过去,下一秒,天与地同时漆黑。 这是哪里?她环视四周,冷,铅灰色的墙壁和铅灰色的地板,铅灰色的铁门,没有窗,像是个仓库。 有人劫走了她,在她的婚礼上。 她脑子里回响起当时厉长风的喊叫,他说“你不能嫁给他——我不允许!”会,是他吗?薛蝉衣蜷起身体,以保持体温,她不敢相信,但是除了他,又还能是谁?他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吗? 他想要抢回阿宝吗? 蝉衣心里乱得厉害,门吱呀一下开了,走进来的年轻男人,眉目里和厉长风有三四分相似,蝉衣愣了片刻方才认出来:“厉、厉乘风?” “是,是我。”厉乘风玩味地看着她,“想不到你还记得我,我应该叫你——嫂子,还是薛小姐?” “你、你来做什么?” 其实以前薛蝉衣没见过他几次,倒是在娱乐新闻上看得多,厉长风好几次都被他气得够呛,但是又不得不出面捞他。她也是到后来才知道她和厉长风的婚姻和这个人,有着莫大的关系。 “薛小姐是不想看到我?”厉乘风笑嘻嘻地说,目光在蝉衣的胸口流连,怎么他从前没发现,这个女人长得也不错? “我——” “你想看到我哥哥?” 薛蝉衣闭了嘴。不,她也不想看到他,她想看到…… “还是……她?”变戏法一般,厉乘风的手机里出现阿宝的头像,阿宝甜甜地喊:“妈妈、我妈妈在哪里?” “阿——”薛蝉衣几乎要扑上去。厉乘风一闪身,薛蝉衣摔倒在地上。 “啧啧,得亏你在我哥面前还一口一句厉先生,装得好像真不认识一样……”厉乘风说,“你以为我哥会信你吗?你也不想想,”他伸手拨开她领口的蕾丝,人靠得更近了,“你和我哥恩爱那几年,你身体的哪一寸他没享受过,怎么可能会认不出来,就是骗骗你罢了,这不,找到阿宝了不是?” 薛蝉衣心里冰凉:果然、果然是为了阿宝。可是阿宝都不认识他,阿宝怎么会接受他,阿宝被陌生人带走,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哭? “可真是个宝贝啊……”厉乘风伸手摸她的脸。 薛蝉衣不由自主往后躲:“你、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厉乘风笑了,“我哥把你赏我了,你说——我要做什么?” 薛蝉衣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那个前几天还深情款款说他后悔,说他错了的男人,能一转脸就做出这样的事。但是其实并不意外的好吗,三年前他就说过这样的话,他说他能把她丢给一群野狗。 所以——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他? “你还不明白吗,”厉乘风说,“我哥演了这三年的戏,就只是不忍心自己的血脉流落在外头,不然呢,到底是我老厉家的人啊……” 他的手按在薛蝉衣肩上,往下抚,蝉衣往后躲。 q城。 在视频里看到这一切的厉长风眼睛都红了:“叫他住手!” 许繁弱“啪”地一下关掉视频,千娇百媚地走过来:“长风你这就不懂了,这哪里是我叫他住手他就会住手的——这几年,他可恨着你呢。” “要怎样他才肯住手?”或者说,要怎样,她才肯出手,叫住他? “那要怎样,长风你才肯和我重新开始?”许繁弱问。 “现在就可以。”厉长风说。 许繁弱勾住他的脖子,亲了上去。 与此同时,薛蝉衣面前的视频打开,视频里是厉长风和许繁弱滚在一起,喘息声,呻吟声,厉乘风笑嘻嘻地问:“看清楚了吗?要不要把声音调得再大一点——怎么说呢,我哥可真是个长情的人啊,这么多年,也就只有许小姐了。” 薛蝉衣闭上眼睛,一滴泪沿着面颊流了下去。 “只要你肯和我合作,我就能把阿宝帮你抢回来……”厉乘风在她耳边说,“我也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哪,最见不得母子分离之类的惨事儿,薛小姐应该知道,我和我哥是不一样的,他没有心,我有!” “怎么样?” “成交!”薛蝉衣睁开眼睛。她想他是对的,厉长风是个长情且专一的人,这样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他的长情与专一都并不是对她,而是对许繁弱,一直都是许繁弱,自始至终都是许繁弱。 她没有想到的只是,几年不见,他学会了演戏——当然那并不是不能理解,毕竟,阿宝是他的女儿,不是吗? 人为了儿女,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他能虚情假意,她就能虚与委蛇——为了阿宝。 22你是不是爱上他了 “蝉衣!”厉长风看到略有些憔悴的蝉衣,面露喜色,谢天谢地,她看起来还好。厉乘风那个混账,好歹没有对她做出什么事来——为了阻止他,他答应了和许繁弱重新开始,她也答应给他时间。 给他时间安置阿宝. 他已经见过阿宝,是个软软糯糯的小姑娘,还认生,他带了糖果去见她,她软软糯糯地说:“妈妈说,不能吃不认识的人给的东西。”话这样说,两个水汪汪的眼睛只管看着他手里的糖,差点没流口水。 厉长风眼泪都下来了,三年了,这个小丫头两岁了,还没有见过爸爸,还以为他是“不认识的人”。 也不知道蝉衣这几年一个人,怎么一手把她带大。他按捺住自己想要一把把她抱在怀里使劲轻的心,柔声和她说:“可是我们现在已经认识了啊,对不对?” 小姑娘歪着头想了片刻,说:“我叫阿宝,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爸爸。”厉长风说。 小姑娘歪着头想了更长的时间,最后也没有抵抗住糖果的诱惑,像个小大人似的点了点头,说:“那好吧,我们拉勾,拉完勾我们就认识了。” 当他伸手和小姑娘胖乎乎的小手指拉在一起的时候,厉长风觉得自己整个心都化掉了。真的,他有一个女儿——他有这么漂亮这么乖巧的一个小女儿,光想想心都能软得像像融化的冰淇淋。 怎么有人可能忍心绑架她、威胁她、吓唬她? 那些人,他会让他们尝到苦果。 厉长风把视频放给蝉衣看,蝉衣的表情从紧张到渐渐放松,她牢牢记着厉乘风的话,他说“我哥现在还需要你,需要你作为桥梁来亲近阿宝”,他说“一旦他得到阿宝认可,就会丢掉你,像三年前那样”。 “或者说,像他们原本打算的那样,你给他生下孩子,他和许小姐白头偕老。” 他这样残忍……薛蝉衣几乎不能抬起眼睛看他,这会让他想起几天前那个带她回母校的男人,那让她想起七八年前的白衣少年,校园里的阳光,他们年少时候的时光……那会让她心软。 会让她忍不住质问:“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无非是,他深爱着许繁弱,那个不能生儿育女的女人。 她差点就信了。有之前的教训,她还是差点就信了,信他后悔,信他爱她,信他想要重新来过。 薛蝉衣惨然笑了一声,讨好地附和他说:“阿宝就是这样。” “我们的孩子!”厉长风说,“你怎么忍心让她这么多年没有爸爸。” 蝉衣沉默了片刻。要不就没有爸爸,要不就没有妈妈,站在她的位置上,其实没有什么选择余地。 她不相信许繁弱能善待她。 “机票我已经买好了,”厉长风看见她情绪低落,又安抚她说,“我们这就回去,我们一家三口,重新开始!” “不——” 厉长风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了?” “我不能回去,”蝉衣瑟缩了一下,“我、我已经和何超结婚了……” “你没有!” “我有……”蝉衣低着头,她必须把他留在这里,一回去,只要阿宝适应了他,阿宝就会被他夺走! “你是我的妻子,自始至终都是!我们没有离婚,你也没有死!你和他的婚姻是不算数的!” “是……”薛蝉衣弱弱地说,“但是你要给何家一点时间……”婚礼上的意外,足以让何家颜面大失。 “你是不是……”这句话,厉长风竟然分了两次才问出来,“你是不是……爱上他了?” “我和他在一起三年了。”薛蝉衣说。 23我和他在一起三年了 这句话落在厉长风耳中,就好像有什么炸裂开来。 是啊,三年了,这三年她怎么过来的,他虽然没有问过,也可以想象,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一个心存爱慕的男人,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并不难以想象。 不然她为什么,怎么都不肯承认她是薛蝉衣——因为那个身份等同于他的妻子,她不想再做他的妻子。 虽然阿宝是他的孩子。 何超现在一定在发疯似的找他。她已经不仅仅是属于他,像从前那样,整个心里都只有他,眼睛里看到的也只有他,再容不下任何人。但是时间摆在那里,当初的伤心绝望也摆在那里。 他总说重新来过,重新……没有谁是新的。 “那不要紧……”他像是在对她说,也像是对自己说,“只要你还爱我……” 薛蝉衣抬头看他的侧容,说真的,每次她见到他,她都会在心里问自己这个问题,她要怎样才能不再爱他?不相见可以吗?不想念可以吗?不相思可以吗?那些虚掷的深情与时光,他并不知道。 也并不在乎。 她一度以为他是在乎了,他是知道了,他是后悔了,但是并没有。 而她现在,还要绞尽脑汁,想尽办法,把阿宝从他手里抢回来。厉长风那里沉默了很久,她终于听到他说:“那好吧,我们先留在这里。” 他已经签了字,产业已经转到厉乘风名下,如果他回去,赶在罗家吞并之前,他还有机会全部拿回来,但是,如果他回去,蝉衣不跟他回去——难道说,他要再一次放弃她?不! 他也确实不能带她回去,至少现在不能——何超会放手吗?显然不会;他能给他这个机会嘛?显然更不会。 蝉衣微松了口气。 厉长风低头要亲她,蝉衣微微别过脸,如果说之前,他带她回母校,她还有意乱情迷的时候,那么现在—— 现在她明知道是假的,又还怎么投入得进去。 她试过投入,那已经是三年前。 厉长风微微一滞,他不知道如果亲吻她的是何超,她会不会躲开,三年,她和他在一起三年了;这三年里他们有没有亲热过,亲热过多少次,亲热到什么程度,以至于……以至于她都不能再接受他? 他强硬地按住她的头,强硬地亲下去。 “厉……厉先生。” “你还叫我厉先生?” “你总要给我时间。”薛蝉衣苦笑,时间,她现在需要的无非是时间和机会。 厉长风想了想,拉着她的手坐下:“那我们先来定个规矩,从今天开始,你先改口叫我长风好不好?” 蝉衣看了他一眼。 “不然,如果有一天阿宝问题,妈妈妈妈,你为什么叫爸爸厉先生,你该怎样回答?” 蝉衣低低地“嗯”了一声,这倒是对的,他总是阿宝的爸爸,她总要对阿宝有个交代,虽然她现在还小。 而他这话说得,就好像他们以后都会在一起一样,那怎么可能,还有许繁弱呢,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的许繁弱呢。 蝉衣心里想着,却只乖巧地应道:“厉——长风。” 也许,她也能借这个机会,给阿宝留下一些关于父亲的……美好的回忆。 出了门,上了车,薛蝉衣看不见了。 阿鲁才焦急地问:“厉总真不回去吗?” 他和厉长风一样不看好厉乘风能够接下厉氏的产业,他最多就是要钱,并没有什么野心和能力。 让罗氏吞并厉氏,那厉总这些年的辛苦和心血,可都为人做了嫁衣。 “我已经答应蝉衣了。”厉长风说。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厉长风说,“现在通讯这么发达,你回去就已经足够了,更何况,为了蝉衣和阿宝,就算失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他打下的江山,别人赤手空拳就想夺走,没那么容易。 何况,就算真被夺走了,他也拿得回来——不值得赔上他的妻子和女儿。 他已经受够了,这三年,这一千多个日夜,没有她们的日子。 24你能给她什么 q城的一天从阳光开始。 薛蝉衣睁开眼睛,连日的疲倦经过昨晚的充分休息,竟然恢复了几分,多少年了,她再没有睡过这样一个好觉,她不知道是什么在其中起了作用,比如说,她熟悉的气息,她熟悉的人。 她一度以为远离他才能够安心,但是那并不是事实。 她深爱着他,这才是最无可奈何的真相。 而他只想要阿宝和许……繁弱。 她该醒醒了,薛蝉衣摇了摇头,眼前忽然一亮,一个扎着辫子的小丫头一蹦就蹦到了她面前:“妈妈!” “阿宝、阿宝!!”薛蝉衣猛地坐起来,眼睛里几乎流出眼泪来,“阿宝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早就来了,”阿宝奶声奶气地说,“爸爸说,只要我乖乖地,就带妈妈来看我。” 薛蝉衣抱起阿宝。 厉长风跟了进来:“开饭了!” 蝉衣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桌上的牛奶面包,温度刚刚好的牛奶,面包松软的香气。她不知道他会做这些,他从前没有给她做过,也许给别的人做过,如今……不管怎么说,他对阿宝总算是用了心。 蝉衣露出笑容来——哪怕这温馨的片刻转瞬即逝,也不妨碍她先享受这片刻的光阴。 “妈妈,甜!”阿宝咬了一口面包,又凑到蝉衣面前来:“妈妈吃!” “阿宝偏心,只给妈妈吃,不给爸爸吃!”厉长风装出一脸的委屈。 小姑娘看了看爸爸,又看了看妈妈,小心翼翼从面包上再撕下一块来,递到厉长风面前,乖乖地说:“爸爸也吃!” 如果这是真的该有多好,蝉衣脸上还笑着,目光已经黯淡下去。 吃过早饭,厉长风出门办事,屋里就只剩下蝉衣母女。蝉衣这才有机会仔细问阿宝别后的事。 “有个好漂亮的小姐姐给我吃冰淇淋……”阿宝天真地说。 “不是让你不要乱吃别人给的东西吗?”蝉衣问。 “我没吃别人给的东西,他不是别人,他是爸爸。” “谁告诉你他是爸爸的?” “爸爸说的。” 蝉衣:…… “阿宝要爸爸还是要妈妈?”蝉衣问。 “当然是要爸爸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响起,蝉衣转头,看见许繁弱。三年不见了,蝉衣也有点意外,在她的记忆里,许繁弱是个美人,皮肤和身材都美得毫无瑕疵。她这几年虽然有何超的帮助,但是一个单身母亲,过得并不容易,但是当她看到许繁弱,更吃惊的是——她看起来比她更不容易。 她老了,又黑又瘦,憔悴得简直像在非洲过了好几年。 怎么会这样?蝉衣困惑地想。 “就算她现在小,不懂事,要妈妈,多过上几年也就知道了,还是爸爸好,厉氏千金,厉氏的家产,啧啧,你能给她什么?寄人篱下?艰苦生活,还是一个可能会虐待她的继父?”许繁弱笑吟吟地说。 “不、不会的……” “薛蝉衣啊薛蝉衣,怎么几年不见了,你还这么天真呢?”许繁弱嫉妒地看着她。 换在几年前,她根本不会嫉妒这样平平无奇的一个女人,但是三年过去了,当年那个瑟缩、土气、没有自信的小女人像是脱胎换骨一般光彩照人。厉长风爱着她,她心里很清楚,她要把他从她手里夺回来。 想想,厉长风最恨的是什么吧,欺骗,背叛,她对他做过的,以为薛蝉衣就不会对他再来一遍吗? 他当初怎样对她失望,怎样折磨她,她现在就能让他在薛蝉衣身上再来一回。 和她斗,这个女人还不够格。 她越走越近,薛蝉衣搂紧了阿宝:“你要做什么?” “你以为我喜欢这个小崽子吗?别傻了,如果说三年前我是打过你的主意,想要借你的肚子生下长风的孩子,但是三年过去了,他不死心,我死心了,我有一万个办法找人代孕,我……不稀罕这个小崽子。” “所以?” “所以,我会帮你。” 这句话大大出乎了薛蝉衣的意料。 许繁弱在她眼里一直都是恶魔一样的女人,但是没准她说的没有错,已经三年过去了。现代医学昌明,制造孩子的办法也不止一个,她说的这个话,从逻辑上想,并没有太大的破绽。 她说她会帮她带着阿宝逃走,不过,她需要一点点耐心,让厉长风放松警惕。 “你放心,我一直在这里。”许繁弱说。 这句话打破了蝉衣从早上起来开始到这个时候的幻象——是的,那始终只是一个幻象。 25她终于看清楚了 是血 时间过得飞快,或者说,美好的时间过得飞快。 厉长风并没有近一步逼她,虽然他们睡同一张床,他有时候俯身亲她的脸,她的唇,但是只要她表现出不愿意,他就没有进一步逼她。他彬彬有礼得像一个君子——有时候她不是不失望的。 他是真的不爱她,一点都不。 他有足够的能力给阿宝制造出温馨和爱的幻象,但是那能支撑多久,一年,两年?总有一天会崩坏。 她这些天渐渐有机会出门,观察周围的地形和交通,和不同的人说话——虽然语言有不通。厉长风偶尔空闲也陪她去超市,去商场,去海边吹风,或者去餐厅吃饭,他对她十分温柔,温柔得像是她在做梦。 他甚至不是很防备她,他鼓励她出门散步,与人交流,只是不给钱,也不给手机。他很清楚,没有钱,没有手机,她就没有办法离开他。 他和阿宝是越来越熟悉了,阿宝很亲近他,嘴甜甜的,每天都挂着“爸爸”两个字,让她觉得心酸。 她不知道她带她离开之后,该如何与她解释这个人从此不再出现在她的生命里;等她长大,如果她还记得,她又该如何与她解释,她没有办法对她放手,她不能把她拱手相让,就只能让她没有父亲。 甜蜜与酸楚交织,一天一天过去,等候最后的期限,像是等候曙光,或者末日。 厉长风出门的有一天,许繁弱和她说:“机会来了——”等在门外三百步拐角处的小车,司机是个华人。许繁弱给了她一叠钱和两张机票,薛蝉衣攥得紧紧的,转头上楼,去拖简易的行李。 ——她可以忍饥挨饿,受寒受冻,阿宝不可以。 薛蝉衣正紧张地拿行李,忽然听到楼下喧嚣声,有人脚步匆匆上来:“蝉衣、蝉衣!” “我在这里!” “阿宝呢?” “阿宝也在!”蝉衣有些恐慌,她不知道厉长风是不是知道了——如果知道了,他会做什么。 然而那人像是松了口气,薛蝉衣探头往外看,就看见他脸色苍白:“在就好、在就好……” “你怎么了?” 厉长风再支撑不住,靠着门框站住,看着蝉衣和跑来跑去的阿宝,脸上还带着笑。薛蝉衣看见他胸口污渍,走过来要给他擦,不料几步的距离,那点污渍竟然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薛蝉衣疑心是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然后她终于看清楚了,是血。 血渍正在迅速扩大。 “你受伤了?” “没——” 薛蝉衣瞪视他。 “一点小伤没什么,你和阿宝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还在笑着,眼睛却渐渐失去焦点,蝉衣赶紧冲上去,只来得及抱住他软软的身体:“长风、长风、长风你醒醒!”蝉衣叫了起来。 “阿龙、阿龙!”蝉衣大声叫着保镖的名字。 比保镖来得更快的是许繁弱,她第一眼看到昏迷的厉长风就知道自己机会来了,千载难逢的机会:“怎么,你不走了?” 薛蝉衣瞪了她一眼,接着喊:“阿龙、阿龙你快上来,我一个人扶不动厉总——我们去医院!” 他伤成这样,她怎么能一走了之,无论他是不是爱着她,她都做不到丢下他不管。 “长风你醒醒、醒醒——你不能睡,你醒醒!”车开得飞快,一路上,薛蝉衣都在不听地说。 “繁——”厉长风在昏迷中,吐出第二个字,“繁……弱。” 薛蝉衣脸色苍白,那个瞬间,她知道什么叫万箭穿心。她以为他牵挂她,她以为他牵挂她和孩子,却原来,说到底还是个笑话。 他真正牵挂的人,一刻都不能忘记的,不是她。 26这三年 你怎么过的 厉长风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雪白的天花板,医院。他记得他最后是回到了家里,蝉衣和阿宝都在。 那就好。他松了口气。 因为蝉衣不愿意回榕城,他不得不留在这里,远程操控国内的事务。事情没有他料想的那么容易,罗开手脚很快,手面也很广,不仅在国内,在q城势力也不小,他失去了不小的地盘,在慢慢反击中。 这一次,是他落入了陷阱——他很怀疑陷阱和许繁弱有关,只是他还没有拿到证据。 厉长风转头,眼眸转柔:蝉衣在这里,真好。 不知道守了他多久,大概是困了,头一点一点的往下坠。让他想起之前的岁月,她还在他身边的时候,有次他发烧,她也守了他很久,熬粥,做饭,喜盈盈的样子,像是占了多大的便宜。那时候他就没有给过她好脸色。 那时候她大约也是委屈的,只是她爱他,便不计较,便宽慰自己说病人心情不好。 厉长风微叹了口气,挣扎着起来要给她披件衣裳,他一动,蝉衣就醒了:“醒了?”她眼睛里放出光来。 “阿宝呢?” 蝉衣朝旁边一点下巴:“在那里呢,睡着了。”她很自然地起身,给孩子掖了掖被子。 “蝉衣!”厉长风看着她的背影,满心欢心。 “嗯?” “你们没事,我真高兴。”他是见过死人的,并不是人人都恪守道义,祸不及妻子。 薛蝉衣没有作声,她想他其实想说的是阿宝没事,他真高兴,而不是她。 “饿不饿?”蝉衣问。 “饿。” “想吃什么?” “你。”厉长风说。 薛蝉衣红了脸,她必须承认,当这个男人想要讨人喜欢的时候,她是完全无法抵抗的,越是这样,越是让她心惊胆战。她必须离开他,她想,她反复地告诉自己,为了阿宝,无论如何。 阿宝已经越来越依恋他。 薛蝉衣一面想,一面去给厉长风取饭菜,医院里没有太好的东西可吃,她不得不走出去,一出门就看见许繁弱靠在门框上,笑吟吟地看着她:“我算是看出来了,薛蝉衣你这个没出息的,这辈子都离不了他,活该你——” “等他伤好一点……” “什么?” “许小姐能不能再为我安排一次?” “你!你当我什么人了,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下人吗?”许繁弱气笑了。 薛蝉衣看了她一会儿,方才说道:“我相信许小姐是乐意的。”谁愿意自己的爱情里三人同行呢。她相信许繁弱想要她走,和她想要带阿宝离开的心情一样迫切。 许繁弱:…… 厉长风身体底子很好,那天伤势虽然可怕,挂了几天水,眼看着就往好边来了。 特约医生一天三四次地过来探看,每次都能看见薛蝉衣母女,忍不住打趣说:“受了伤,你们小夫妻,可要节制啊。” 薛蝉衣面上直发红,厉长风脸皮厚厚,毫不在意地说:“不碍事。” 薛蝉衣推了他一把,厉长风乐不可支。在他看来,自蝉衣被带回到他身边,什么都好,就是性格比从前沉稳了不少,从前虽然他冷落她,但是有机会她还是会和他说话,但是现在,却总是恹恹的,话少。 “你要是累了,就去休息,让阿龙在这里守着。”厉长风说。 她却总是摇头。 厉长风试着靠近她,小心翼翼地,他怕惊走她,也怕重蹈覆辙,他看得出她对他的戒备,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趁着受伤,更能够肆无忌惮地施展手段。 “疼……”他有很多次这样说,扎针的时候,换药的时候,很多时候,他只是想看到她眼睛里疼惜的目光。 就好像他们还在从前。 就好像没有这三年的空白。 “蝉衣。” “嗯?” “这三年,你怎么过的?”厉长风问。 27她走了 这是他们难得融洽的时光,阿宝抱在他怀里,刚刚睡过去,嘴角还带着甜甜的笑涡。 厉长风虽然出国得仓促,又碰上罗开这个劲敌,也还是安排阿鲁彻查了三年前的事,那具尸体当然是假的,多半是何超的手笔;遗书是真的,警方用来验明正身的头发,应该是蝉衣离开前就布置好的局。 蝉衣没有回答。 她之所以没有离开,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但是留下来,她看着他怀里熟睡的阿宝,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担忧。她不能不委曲求全,但是她不可能再信任他,一个连昏迷中都能叫着别的女人名字的男人,让她怎么信任? “我不知道你这三年怎么过来的,”厉长风说,“但是我知道我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 “我从看到你的尸体开始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那许小姐呢?”蝉衣平静地问。 她知道自己不该问,但是最后也没有忍住。 “许——” “许繁弱许小姐。”蝉衣说。这三个字,就是她心口的伤。她想她是嫉妒她的,那个女人,她得到了他全部的爱。 “她……”厉长风犹豫了一下,当初是他看错了人,信错了人,但是这些话,怎么才能和蝉衣说出口。 承认自己的错误这样艰难。 蝉衣冷笑一声,转身出去了。 厉长风张了张嘴,也只能说:“她不重要。” 许繁弱那都叫不重要,她就更算不得什么了,蝉衣想。他当初就想夺了她的孩子给许繁弱,现在—— 这天晚上,蝉衣抱着熟睡的阿宝,拖着行李箱,躲过保镖的巡视,出了医院,医院门口,司机等候已久。 她一上车,立刻发动,车像炮弹一样射了出去。 她忍不住往回望,医院庞大的影子在夜色里匍匐。这一次,她和他,算是彻底的一刀两断了吧。 医院里。 像是有心理感应一般,厉长风半夜里醒来,起初他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是视野里有点空。 但是他终于意识到了——阿宝也不在。 她走了。 她逃走了,从他的身边,厉长风的心在这个瞬间掉进了冰窟里,那大概就和三年前他看到她的尸体时候的心情一样,不,是更疼痛。 这些天她过得不好吗,她不开心吗?阿宝每天都甜甜地喊爸爸,妈妈,甜甜地笑,就好像他们是完好无缺的一家人——虽然他靠近她,她还是不由自主会躲,但是他一直想,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她总能再接受他。 天知道他有多想要她,但是他忍住了。 但是她还是离开了。 是因为——何超吗?她真的这样爱他,她真的这样对他毫无留恋?那些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她那时候看他的眼神,都是假的吗?都只是为了骗过他——就好像之前骗他说她是单云? 厉长风看着空空的房间,心里绞痛。 “长风。”许繁弱摸他的面孔,他在这个瞬间塌下去的眼神让人心碎。 “你来做什么?” “我听说——” “那不关你的事!”厉长风说。 “可是她让给你伤心,长风,那就关我的事了,我并没有忘记过你……我之前,也不过是为了你,你知道的,我不像她。”许繁弱深情款款,她知道这时候他心里肯定有个大窟窿,需要人来填补。 厉长风眼神一敛:这句话让他警觉——他知道这个女人有多危险,她从前能骗过他,未必现在就不能骗过蝉衣。 “长风……”许繁弱呢喃着,亲他的眼睛。 厉长风反手抱住她:“你说得对,你不像她……你不像她会背叛我……” 这时候蝉衣带着阿宝在逃亡的路上。 车越开越快,蝉衣心里越来越凉。 阿宝醒过来,嘟嘟囔囔地喊:“妈妈、妈妈?” “妈妈在这里。” “妈妈我们去哪里呀?爸爸呢?” 蝉衣死死攥住手里的机票,她知道她上当了。她原本不该上这个当,但是她还是上当了,她早该想到,许繁弱不会让她活着。 28一直退到再没有路 又一间仓库。 蝉衣这回是清醒地被拖了进去,她紧紧抱着阿宝,但是阿宝还是害怕了,她不断地小声叫着:“妈妈、妈妈……” 蝉衣心都要碎了。 她该把她留给厉长风,就算他不要她,他还是要阿宝的,是她的错,让阿宝陷入到这种危险的境地,她不知道等候她的是什么,是许繁弱,还是厉乘风,或者别的,她想不出来,也不敢去想。 她只能反复亲吻阿宝的额头,说:“阿宝不怕,不怕……” “妈妈……” “爸爸就要来了,他一定会来的,他一定会救出小阿宝,他会好好照顾阿宝……”蝉衣声音哽咽,渐渐就说不下去了。 “阿宝冷……”阿宝喃喃地,又困又饿,终于睡了过去。 蝉衣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仓库里没有灯,也没有窗,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起初她觉得饿,后来连饿都不觉得了,可能是过去了一天,从门缝里能隐隐看到的光,不知道是清晨还是傍晚。 她终于听到了脚步声,咔擦声,一线光,许繁弱站在她的面前:“薛蝉衣!” “你、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你不一致都知道吗?” “不、我不知道……”薛蝉衣抱紧阿宝往后退。 “那你知道这三年里,厉长风对我做了什么吗?”许繁弱冷笑。 薛蝉衣呆呆地看着她。长风能对她做什么,他那么爱她,他恨不得把全世界都先给她,他还能伤害她不成,像他当初伤害她一样? 许繁弱哗地撕开自己的衣服,赤裸地站在蝉衣面前:“你看见了吗?” 蝉衣整个人都惊得呆了:她看见许繁弱苍白的肌肤上布满了伤痕,那明显不是恩爱和欢好留下来的,而是各种凌虐的痕迹。以现在的医学手段,原本应该有很多办法消除和减弱,但是并没有。 清晰地浮在她的皮肤上。 “这是在南美,黑人,毒贩,我一天要接七个……” “这是在中东……你别以为你在网上看到的中东王子那么英俊,屁!”许繁弱粗俗地吐了一口唾沫,“肥得和死猪一样,还想要玩不同的体位!” “这是在a国,全世界最变态的人都集中在亚洲了……你猜猜,我一天要应付多少个才能不挨饿?” “你再猜猜,我最多同时应付过多少个?” “我就是这么过来的,三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吗?因为你,薛蝉衣!” “薛蝉衣,你以为你很惨吗?不不不,我保证,我想你保证,你过去二十七年过得很幸福,太幸福了,因为之后,你的下半辈子,还有你手里这个……你的宝贝,都会像我过去的三年一样……” “不、你不能这么做!”蝉衣凄惨地叫了起来。她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知道为什么厉长风再没有和她提过许繁弱,为什么她问起他也只含混说她不重要。也许、也许三年前,他就已经信了她的话。 所以许繁弱才会遭到这样的惩罚。 所以…… “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这天底下对小孩子有兴趣的人,比对女人有兴趣的人还多……”许繁弱一步一步走近来,嘴角带着微笑,落在薛蝉衣眼里,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薛蝉衣面无人色,不停地往后退、往后退……一直退到再没有路。 背后就是墙。 许繁弱捏住她的下巴:“你放心,他不会知道你去了哪里,他只知道你背叛了他,没准还出卖过他,因为害怕他的报复,带着他的孩子跑了……跑去见你的小情人了……多美妙啊。” “不、不是这样的……”蝉衣软弱地辩解,她只想带走阿宝,她甚至没有想过她能去哪里——先回国,都回国再说。 “我就说你天真,薛蝉衣!”许繁弱越说越兴奋,兴奋得脸上都有了红晕,“你根本配不上他,你除了会娇娇弱弱装小白花还会做什么,你除了有运气怀上他的孩子还做过什么……放心,你很快就没有了,这些都没有了,大把黑叔叔、肥猪客等着你去伺候,母女一起伺候……” “不、不会的,长风他会……” “长风他会娶我,”许繁弱甩了一张报纸在她面前,“我会得到我该得到的,盛大的婚礼,厉氏总裁夫人的头衔,我想要收养几个孩子就能收养几个孩子,薛蝉衣,天底下不止你一个女人能生孩子……” 薛蝉衣又冷又饿,又惊又怕,整个人完全陷入到了混乱中。她不知道怎么办好,怀里阿宝发出小猫一样微弱的叫声。“我要保护她,”她心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我要保护好她……” 许繁弱一个箭步上来,一把拽住阿宝的手臂,用力一拖,阿宝疼得哭了起来,薛蝉衣怕她受伤,不得不松了手。 许繁弱把阿宝抱在怀里,拔腿就跑。 “还给我、你把阿宝还给我、还给我!”薛蝉衣追了上去,她有好几天水米未进了,哪里还有力气,跑不过三五步就摔倒在地,她爬起来再跑,又摔倒了……一次,两次,她终于再没有力气起来,只能往前爬,手脚都磨破了,而许繁弱已经出了仓库,仓库的大门轰然落下。 薛蝉衣半抬起头,看着紧闭的大门,泪流满面。 她的孩子—— 她要救她的孩子! 29我一定会把她救出来 “你再说一遍!”何超脸色铁青,揪住厉长风的衣领,一拳打了下去。 厉长风原本就旧伤未愈,被这一拳打得退了几步,伤口迸开,血流了出来,他也顾不上擦:“我一定会把她救出来!” “你?”何超把报纸丢在他的面前,“你不先和许小姐亲热吗,哪里还有功夫去救蝉衣和阿宝?蝉衣和阿宝不见了,你还有心思和别的女人订婚——你好意思说你会把她们救出来,你要有这个心,当初蝉衣怎么会……”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厉长风针锋相对,“你要是能保护好她们俩,又怎么会让他们落在姓罗的手里?” “我——” “要不是她们母女落在姓罗的手里,我厉氏总裁的位置怎么会轮得到乘风那个败家子,这其中因果你都看不出来,你是傻子吗?” “那还不是你——” “是、是我,蝉衣是我的妻子,阿宝是我的女儿,她们不见了,我肯定比你更着急,我为什么要和许繁弱这个女人订亲,你再好好用你的猪脑子想一想,我之所以在华文报纸上发这条简讯,就是为了引你过来,我们必须合作,为了蝉衣,我们必须合作——” 何超又一拳过来,厉长风仰天倒下,却还在坚持拉住他说,“救出蝉衣之后,你要怎么打我都行,但是现在、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助,你听我说——” “什么?”许繁弱听到阿龙的汇报,吃了一惊,“何少来了?” “是,何少和厉总打了起来。” 许繁弱赶紧往家里跑,薛蝉衣和阿宝失踪之后,她及时安抚住了厉长风的情绪,让他对她旧情复燃,但是厉长风也不愿意再呆在医院这个伤心地,所以虽然伤还没好,人已经出院回了家。 她可不能让他们有坐下来详谈的机会:不能让厉长风知道蝉衣没有去找何超。 许繁弱一路想着,赶到家里的时候,谢天谢地,她看到的还是扭打作一团的两个男人,还没来得及好好沟通。 “何少、何少!”许繁弱和阿龙一左一右拉开两个男人,许繁弱让阿龙扶厉长风回卧室,又给何超倒了一杯茶,何超手一抬,一杯热茶全洒在了地上。许繁弱不声不响地打扫了,再倒一杯上来。 “别以为这样我就能放过他,不交出蝉衣——”何超恶狠狠地把杯子摔在地上,热水溅开来。 “不是长风不想交出来……” 许繁弱在这个瞬间忽然生出别的主意,既然长风已经相信了是薛蝉衣背叛他,对她私心,又对她回心转意,那么厉氏就不能再落在罗氏手里了,让何氏与罗氏鹬蚌相争,她再帮助长风渔翁得利,厉夫人这个位子,才算是真正坐稳了。想到这里,许繁弱装出十分为难的样子和何超说:“实在是人不在长风手里。” “废话!”何超一口打断她,“要是人在厉长风手里,我还能坐在这里和你说话?她们到底人在哪里?” 许繁弱紧张地往卧室方向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也不是我不肯告诉何少——” “还不快说!”看来这个女人是真知道,何超想。 “……是、是何少恐怕也不敢出这个手。”许繁弱开始激将。 “谁?”何超眼睛一亮,心里也转了转。厉长风说这个女人不可全信,肯定会祸水东引,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她确实知道蝉衣母女的下落。 许繁弱鬼鬼祟祟,在他手心里写了个“罗”字。 “罗家?”何超心里一沉。 “薛小姐和阿宝不见了——特别是阿宝不见了,长风心里也很着急,你也知道,薛小姐也就算了,阿宝是长风的骨肉,他心里焦急,绝对不必何少你少上一分,”许繁弱摆出女主人的派头来,款款和何超说,“但是他又受了伤,所以只能我出面打听,据我打听到的消息,薛小姐本来是要带着阿宝去找何少你的……” 许繁弱微微提高了声音,有意让卧室里的人听到,“但是中途被人劫走了,我打听到的消息,是罗家的人……” 厉长风一拳砸在桌子上,鲜血长流。 厉长风出门了。 “许小姐,”洗衣工李妈不得不来找许繁弱,“那个小丫头又哭又闹地要找妈妈,找爸爸,我这里快压不住了。” “蠢货!”许繁弱冷着脸刮了她一下,“一个两岁的小丫头片子都压不住,你还和我吹嘘说亲手带大过七八个小孩?” “那、那……”李妈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她是带大过七八个小孩,但是那都是她自己的孩子,要打要骂都容易,她自己就是小孩的妈,小孩也亲近她,哪里像这个小姑娘,长得玉雪可爱,她就是打,也都下不了手。 “放心,再过两天,就有人来了。”许繁弱说。 李妈这才放下心来。 30她原本就是条毒蛇 许繁弱想不到的是,李妈前脚从她眼前消失,后脚厉长风就拿到了这个名字。 何超办事还是有效率的。 “这个李妈什么人?”厉长风问。 他现在不得不找许繁弱不在的时候与何超联络,他现在不知道自己手下的人里有多少和许繁弱有联系,竟然只能用何超的人。这样憋屈的局面,他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许繁弱这个女人,这三年里,实在长进了。 “是附近一个替人洗衣为生的女人。”何超说。 “她有小孩吗?” “有。” “去套套孩子的口风。如果套不出来,就绑了孩子,让当妈的说话!” “你——” “我怎么了?”厉长风发号施令惯了,根本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何超憋了一肚子的气:“怪不得当初蝉衣怎么都要离开你。”何超哼了一声。 厉长风的脸沉了下来:“何少,虽然我现在是有求于你,但是我日后必然会有回报,蝉衣是我的妻子,阿宝是我的女儿,这两件事没得商量!” 何超冷冷地说:“同样的话我正想说给厉总你听,虽然现在为了蝉衣和阿宝,我不得不与你合作,但是我日然后必然会有所回报——蝉衣是我的未婚妻,她想做谁的女人,由她自己决定。” 撂下话,大步走了出去。 厉长风心里再沉了一下,说到底,他心里根本没有把握,对现在的蝉衣心里到底有谁,他甚至暗暗地想过,蝉衣从他这里离开,也许并不仅仅是受了许繁弱的欺骗,而是她真的想离开,想要去找何超。 她都和何超走到了礼堂,如果不是——他们早结婚了。 他并不是真的不知道这三年里发生在蝉衣身上的事,他问她,只是想从她嘴里得到证实,只是想窥伺她的态度。 过去的三年,蝉衣带着阿宝住在巴黎,一边上学一边工作,从助理做到设计师,到巴黎时装展有她一席之地,有多不容易。何超虽然人在榕城,但是每两周会飞一次法国,他们做过什么,散步,吃饭,看电影,亲热? 他不敢细想,细想嫉妒得要发狂。 她是他的女人! 是他逼走了她,逼得她投向另外一个男人的怀抱,然后三年后,他还不得不求助于他,为了把她救出来。 许繁弱是个危险的女人,蝉衣落在她手里,多一分钟,就多一分钟的危险,光想到她可能遭遇的,他宁肯自己身上再多上十个八个伤口,也不想她再遭遇任何危险。 李妈很快被带到他的面前,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长得很憨厚老实,搓着手摇头:“没有,我没有见过这个女人……” “我只是负责给许小姐洗衣服……”更准确地说,她原本是给这一带做皮肉生意的男人女人洗衣服,但是这个许小姐不知道怎么弄了一大笔钱……没准就是眼前这个男人给的。她不知道他在怀疑什么。 厉长风仔细看她的脸,诚恳得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只好放她走了。临走前交代她:“如果看到这个女人,第一时间通知我——不管别人给你多少钱,我这里都是双倍!”厉长风说。 “是是是,先生。”李妈还没有见过这么慷慨大方的人呢。 “从后门走。”厉长风又交代。 冰冷的仓库里漆黑。 蝉衣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她不知道阿宝现在怎么样了,她知道是自己的错,都是她的错,她就不该轻信,不该离开厉长风,无论厉长风对她做过什么,至少他不会伤害阿宝。 现在怎么办,现在阿宝落在了那个狠毒的女人手里,而她也并不再想要阿宝做她的女儿。 她原本就是条毒蛇,过了这三年,比以前更毒了十分,她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蝉衣又悔又恨,不断地那头撞墙,一下,两下…… 血从额头上流了下来。 “什么声音?”在仓库外头吃饭的两个保安互相对望一眼,他们都知道仓库关了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许小姐说随便他们怎么处置,他们早摩拳擦掌想要尝尝她的味道了,要不是心里还有残存的顾忌的话…… “我进去看看。”保安铁头说。 他站起身来,眼前一花,像是有个人影,他揉了揉眼睛,眼前又分明什么都没有。 31你怎么可以这么说阿宝 “蝉衣、蝉衣你醒醒!”厉长风抱起蝉衣,血从她额上流下来,很快染红了他的衣服。 他从来没有见过蝉衣这个样子。 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了,从最早的记忆开始,校园里的阳光,穿校服扎马尾的少女;后来结婚,穿白纱走过来的样子;再后来,他冷淡她,怨恨她,厌恶她,她低眉惶恐的样子;再后来重逢…… 她只是沉默更多,但是他还第一次看到她这样头破血流的可怕景象,她的脸色苍白得像个死人。 他宁愿伤的是他自己。 厉长风有多踢了保安两脚,他进来的时候蝉衣已经昏迷过去了,他正在扒蝉衣的衣服,禽兽! “阿宝、阿宝!”蝉衣在半醒半昏中,纤细的手指抓住他,“救救阿宝、救救阿宝…… ”话没说完,又昏了过去。 “你放心,”厉长风抱住她,发誓,“我会找到阿宝,我一定会,你放心!” 何超走进来——他刚刚解决了守在外头的那个,看见蝉衣,先是一喜,继而一惊:“阿宝呢?” 厉长风面上布满杀气:“我不知道——看来戏还要继续做下去。” 何超没有作声,一挥手,自有人从外头拖了一个女人进来,不细看,有七八分像蝉衣,不过她不是蝉衣,而是q城本地的妓女,他给了她一大笔钱,只要她在这里冒充蝉衣,并保证会有警察过来救她。 厉宅,这座起初厉长风为了安置蝉衣的园子,最近完全成了许繁弱。 许繁弱最近春风得意。 她先是和厉长风订了婚,厉长风为了表示诚意,特意在华文报纸上登了简讯;他是一天更比一天对她好,好得就好像三年前,他没有抓到她和厉乘风的奸情一样。她现在相信了,之前他之所以那么绝情狠辣地对付她,并不是因为薛蝉衣,而是因爱成恨——谁叫她背叛他呢。 幸而那个遥远的背叛,在最近薛蝉衣的携女脱逃面前也无足轻重起来。许繁弱不得不佩服自己,要没有这么个对照组,她的过去,厉长风是怎么都不能释怀。而厉乘风那个没用的东西,厉氏落在他手里,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已经断断续续输了一半出去了——小部分落在罗氏手里,大部分被厉长风收了回来。 一切都看起来很好。 “长风,你看我戴这个耳坠好不好?”许繁弱娇嗔地说。 现在厉长风真是对她百依百顺。而且他是个有本事的人,之前为了薛蝉衣母女,差不多把所有东西都拱手相让了,这才几天功夫,竟然在q城站稳了脚。今天就有一个q城上流社会的舞会,他要带她出席。 她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艳惊四座。 “好,你戴什么都好看。”厉长风脸上也堆满了笑,他亲昵地拥住她。他的阿宝在她手里,他要忍、忍、忍! “等我们结了婚,你给我生个孩子……最好是个女孩儿,像你一样漂亮……” 提到儿女,许繁弱眼睛里扫过去一片阴影。她心里怨恨,为什么她不能早早碰到厉长风,先被那些个混蛋糟蹋了,以至于她生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眼睁睁看着薛蝉衣生出阿宝这么漂亮的孩子。 怎么就不能是她的呢,她心里怨恨起来:“你还想着那个女人呢。” “怎么会,”厉长风及时调转了口风,“那个孩子又不一定是我的,你别忘了,她跟了何超三年,应该是一早就有了勾搭,你还记得吗,那一年,我们还在榕城的时候,他们就有往来……” 许繁弱甜甜地笑了:“可不是——我那时候就说过他们俩不对劲……” “厉长风!”厉长风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幻听,但是他转过头,他分明看见了薛蝉衣。 何超扶着她,她的伤还没有好,她悲愤地看着他:“你怎么可以这么说阿宝,你怎么可以!” 32何超这个小人 厉长风眼睛里要喷出火来:何超这个小人! 厉长风攥紧了拳头:“我——”不、他不能说出真相,为了阿宝,也为了蝉衣——如果阿宝真的出事,蝉衣一定会疯掉。何超也正是吃定了他这一点,阿宝不是他的女儿,他不在乎阿宝,他只想抢回蝉衣。 何超也是一脸的愤怒,义正辞严地说:“厉总,你这话就不对了,我和蝉衣虽然是老同学,但是在你抛弃她之前,我和她一直是发乎情止于礼……你深爱许小姐我没有办法,但是你不能血口喷人!” 厉长风搂紧了许繁弱的腰:“我们走!” 许繁弱心里乐开了花——虽然她心里也吃惊,不知道薛蝉衣怎么逃出来的,想必是何家手眼通天。 虽然她也不想这么轻易放过薛蝉衣,但是她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所以只笑吟吟地说:“何少爱妻心切,我也不是不能明白,不过,薛小姐的孩子到底是谁的种,可以验dna啊,长风家大业大的,也不好随便认个野孩子回来吧,何况这个野孩子还是亲爹一招就走呢?” 她明知道阿宝不在他们手里,所以才敢放这个话。 蝉衣一想到阿宝,眼睛里又流出眼泪来,她哀求地看着厉长风:“长风,阿宝是你的孩子,她真是你的孩子,你救救她,去求你、我求求你——”她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使劲给厉长风磕头。 何超一把抱起她:“我们不求他,我会帮你找到阿宝的,我会的,蝉衣你信我!” “是啊,”厉长风终于开了口,“有何少出手,薛小姐,你何必再来求我呢——你就这么喜欢求人?” 几个字,薛蝉衣如堕冰窟。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看着他搂着许繁弱扬长而去。她一次一次地信他,一次一次地失望,一次一次…… 她真傻,她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栽在这个人手里? 她怎么还能信他? 虎毒不食子,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对待阿宝。蝉衣觉得自己的心冷得像灰,风一吹就散了。 何超使劲地抱住她:“我能救出你,就能救出阿宝,你放心、你放心……” 蝉衣昏昏沉沉地靠在他身上。她这些日子总是精力不济。 厉宅。 薛蝉衣的出现让许繁弱感受到了威胁,虽然长风还没有怀疑到她身上来,但是——纸包不住火的,除非彻底把火给灭了。 她也不知道妖精阁那头出了什么差错,迟迟没有派人来接头,不然阿宝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是能卖个好价钱的,但是既然如此,也只能仓促出手了。虽然不能让薛蝉衣也尝一尝她吃过的苦头,不过,报应到阿宝身上,她也是满意的。许繁弱面上含笑,拨通了电话。 她没有留意到的角落里,佣人按通了手机上的录音键:厉先生说,许小姐的一举一动都要记录下来。 他要知道! 贫民窟里。 李妈把阿宝护在身后,面前是三个彪形大汉,她认得他们,每年多少女人、孩子落在他们手里,挨打挨骂挨饿,送去给有特殊爱好的人糟蹋。阿宝忽然哭嚷得讨厌,但是看得出是好人家的孩子…… 她起初以为是许小姐的孩子…… 现在知道不是了。 这么乖巧体面的小女孩儿,她怎么忍心! “她不是孤儿,她有父母的,你们要多少钱,她父母能筹,你们不能、不能……” 那几个汉子哪里肯听她的话,强硬地要从她手里抢过孩子,阿宝这些天根本就没有睡好过,怕得胖嘟嘟的脸都憔悴了,这时候更是哇哇大哭:“妈妈、妈妈——”她还小,不知道妈妈怎么就不见了,妈妈哪里去了,为什么不来救她。 “这是谁家的小丫头,卖相不错嘛。”有人听到哭喊声,走了进来。 33她在害怕 他明白 “朱总、朱总!”三个大汉看见这人,纷纷给他行礼。朱阳是q城本地人,很有些势力,就算是黑道,也多少给他三分面子。 他伸手捏了捏阿宝的脸:“不错、不错——怎么,你们要把她带回你们那个黑窟窿。” “朱总……”领头的那个人赔笑说,“这丫头虽然小,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我们老大可花了不少钱……” “多少?” “朱总……” “多少!”朱阳提高了声音,领头的汉子听出他语气里的不耐烦,朱阳并不是个好惹的人,q城人都知道他的手眼通天。又想,这丫头就算是落到老大手里,也还是要卖出去的,何必多此一举呢。 于是陪了笑说了个数目。 朱阳“哈哈”一笑:“我当是多少呢,这丫头我看上了,给我了吧,钱你们自己去领——我不至于赖你这么一点小钱。” “是是是……朱总当然不会……”几条大汉点头哈腰,退了出去。 “给我。”朱阳朝李妈伸出手。 李妈犹豫了一下,她虽然不像那几条大汉消息灵通,也看得出眼前这个是个体面人,这孩子落在他手里,肯定好过落进黑窟窿,但是—— “给我!”朱阳重复了一次。 阿宝又“哇哇”大哭起来。朱阳不再客气,一把把人从李妈手里抢了过来,又塞了把钱过去:“有人要我谢谢你,还有,要是有别的人来打听,就说孩子被黑窟窿抢走了,别的话,就不要多说了。” “是是是……”李妈到这时候也会过意来。 “给!”朱阳把阿宝塞给厉长风,“你家的宝贝疙瘩,我算是帮你抢回来了。” 阿宝这么些天找不到妈妈,周围都是陌生人,害怕得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脸都瘦了一圈,鬼灵鬼灵的大眼睛都没神了,这时候忽然看到厉长风,顿时哭了个肝肠寸断:“爸爸、爸爸!” 厉长风紧紧抱住她,他觉得所有他付出的代价,都是值得的了。 阿宝回来了,蝉衣自然也会回来。 阿宝依偎在他怀里。 朱阳看见他们父女情深,也不由摇头,这小丫头看起来实在可爱,不知道什么人忍心下这个手,要把她卖到黑窟窿里去——吓,那是人呆的地方吗?何况是厉氏千金,可想而知,该有人倒霉了,他幸灾乐祸地想。 “到底什么人做的,需要帮忙吗?”他问。 厉长风摇头:“我会亲手、亲手了断她!”没有人比他更恨,他的孩子,他的阿宝,被折磨成这个样子,她才两岁,她之前一直被照顾得好好的,就算是蝉衣回到榕城的那月余没有在身边,也时时刻刻视频。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离开父母。 许繁弱——这个女人真是太狠了! 他用力地亲阿宝的脸,阿宝哭得累了,带着满脸的泪痕睡了过去,手指尤自紧紧抓住他的衣领,不肯放。 她在害怕,他明白。 厉长风握紧了拳头:让她害怕的人,付出多少代价都不够! 34好好享受吧 “繁弱,”厉长风和许繁弱说,“我碰到了一个棘手的事,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 许繁弱巴不得有机会在他面前邀功,“长风你还不知道我吗,你的事,只要我能做到,我没有不尽力的。” “是吗?” “当然!” “如果你很恨一个人,特别特别恨,这个人背叛过你,出卖过的,陷害过你,你现在有机会想要报复他,你会怎么做?” 许繁弱眨了一下眼睛:“谁?” “你知道是谁。”厉长风叹了口气,“我查出来了,之前那次落入陷阱,也是何超联手罗家捣的鬼,我差点死了。 ” “他陷害你,那出卖你和背叛你的——” “你知道是谁,”厉长风咬牙,“你知道那个女人——” 许繁弱彻底放下心来,她假装思考了片刻,试探着说:“把她卖给妖精阁?” 厉长风摇头:“那太轻了。” 许繁弱兴奋起来:“我知道有个地方,比妖精阁更狠一万倍——他们的客人出价更高,也更变态……” “哦?” “是q城的黑窟窿,他们会先让人染上毒,毒瘾发作的时候,就别管你什么贞洁烈女,什么冰清玉洁,都什么都不是,人家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换来毒品,到毒品积累到一定地步,人是活不成了,骨头还能用……那种毒品熬出来的骨头价格可不低,这样,可不就是挫骨扬灰了?” “不够。” “那还有……”许繁弱眼睛里直放光,有何超护着,她还以为她没有机会让薛蝉衣尝尝她吃过苦头了呢,想不到厉长风肯出手,“还有狗,喂上春药,发情的狗!” “是吗。”厉长风淡淡地说,“我居然不知道这个。” “那当然,国内管得严。” “繁弱。” “嗯?” “我认识你到时候,你其实也就只是二十出头,你怎么会想到找人给你代孕的?” “什、什么?”许繁弱不知道厉长风连这个都知道了——不,应该是薛蝉衣这个贱人和他说过,她早就和他说过,不过,他应该不信才对,怎么这时候,过了这么多年,忽然又提起来。 “我一直都不懂,”厉长风说,“虽然我厉家是混黑道的,黄赌毒走私都沾一点,但是也不会向普通人下手,道上有道上的规矩,何况我接手之后,厉氏已经逐渐走回正道,所以我怎么都想不明白。” “我、我……我是因为爱你啊。” “爱我什么?爱我厉氏总裁的位置,还是爱我的钱?” “不、不是的,”许繁弱终于慌了起来,她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我、我……我之前,年轻不懂事,我……我后来改了,我想要和你在一起,但是我生不出来,人总是想要个孩子的,所以我、我……” “你又怕我知道你不能生,所以也不敢正大光明地找代孕,所以才找到蝉衣,对不对?”虽然他三年前处置了她,但是他从来没有与她对质过,她一直都不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了。还以为他只是恼怒她劈腿。 “长——” “住嘴!”厉长风一声厉喝,“你不配叫我的名字!” “厉、厉总……”许繁弱身体软了下去,她知道他说的棘手的事情是什么了,她知道他说的“出卖他、背叛他、陷害他”的人也许未必是薛蝉衣了。她早该知道,他不是个容易被骗的人。 三年前她轻而易举骗过他,不过是因为那时候他爱她,那时候他信她。 而后来—— 他早就不爱她了,他早就不信她了,是她在痴心妄想。 许繁弱跪了下去:“不、不——厉总你听我说,你不能这样对我,阿宝!对,阿宝,你的女儿,她还在我手里。” “是吗?”厉长风的语气里没有一丝的波澜,“你不是说,她不是我的女儿吗?” “她是、她是!” “迟了!”厉长风摇了摇头,他之所以让朱阳出面,就是为了稳住许繁弱,让她误会以为她手里还有筹码,有恃无恐。 他低声吩咐了几句,阿鲁从外头进来,牵了四条狗,每条都有半个人那么高。 “好好享受吧,”厉长风丢下一句话,“就像你说的那样。” “长风、长风——不、长风,你不能这么对我……”许繁弱凄惨地叫了起来,三年前面对紧闭的门窗,她以为自己已经完了,但是不,到这时候,她才真正知道,她这一回,是真的,死定了。 35尊夫人怀孕了 薛蝉衣呆呆地坐在窗前,已经好几天了。她不知道她能做什么,也不知道她的宝贝在受怎样的苦,一想到当时许繁弱说的那些话,那些非洲、南美洲、中东之类的可怕的话,每想一次,都让她的脸色苍白一分。 可笑那时候她还以为厉长风能救她。 她不是早就想明白了吗,三年前她就想明白了啊,她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阿宝是她一个人的宝贝,怎么重逢之后,她又心软了呢,她就该——她不知道她能怎么做,她要怎么做才能避免她的宝贝遭受这样的厄运。 何超一直在尽力为他奔走,这原本不是他的责任。 “你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他这样向她保证,“我会尽力。” 但是这不是榕城,不是他何家势力范围之类,空有财力,人脉还差得远,而她的宝贝,多过一天,就多危险一分。她怎么放得下心,她是她从那么小那么小的一个肉团子一点一点养大的,她哭,她笑,她爬,她抬头,她开始走路,都清晰得像是刚刚发生一样。而现在,她落在了别人手里。 眼泪又流了出来。之前她还以为她已经流干了,但是眼泪还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何超抱住她:“如果——” “什么?” “没什么。”他原本想说,如果阿宝遭遇不测,他们还能有别的孩子,他自己的孩子。 “如果你不愿意帮我找阿宝,我就自己去找。”蝉衣低声说。 “怎么会,”何超赶紧说,“我一直在找的。”只是没有头绪,他忙乱得像个无头苍蝇:“我只是说、我只是说……” 蝉衣的眼珠子往他眼睛里看了一下,她知道他要说什么,撕心裂肺的痛,她咬了咬唇,眼前一黑。 “蝉衣、蝉衣!”何超大声喊着她的名字。 何超抱着她冲了出去:“快、去医院!”何超冲司机大喊。 医院很快就到了。 “恭喜、恭喜!”医生做过检查,和何超说,“尊夫人怀孕了。” “什么?”何超面黑如锅底,“多久了?” “三个月了,坐稳了。”医生说,“不过尊夫人最近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营养也不太跟得上来,这都是不好的,你要好好照顾她。” “三个月……”何超只管念叨,那是他们刚回榕城不久,厉长风带了那个酷似蝉衣的小嫩模来,然后、然后……蝉衣被他带走了几天,那个混蛋!何超咬牙切齿。医生也觉察到他状态不是太对,不由好心问道:“何先生、何先生?” 何超回过神来:“还有什么注意事项吗?” “是这样的,”医生当机立断,“尊夫人情况不是太好,最好住院观察一阵子。” 何超犹豫了一会儿,说:“好。” 何超进到病房发时候,蝉衣已经醒来。何超和她说她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医生留她住院观察。 “我要去找阿宝。”蝉衣说。 “我会帮你找……”何超说。不知道为什么,蝉衣觉得他像是有什么瞒着她,也许阿宝真的已经…… 蝉衣目光呆滞得想,阿宝从生出来就没吃过什么苦头,无忧无虑的,肥嘟嘟的,落在别人手里…… 不不不,不可以! “薛小姐、薛小姐!”护士的声音,“该吃药了。” “哦。”蝉衣接过药,手一抖,药落在地上,滴溜溜地滚进了床底下,她没有去捡,护士也没有留意。 何超因为要找阿宝,并不能时刻守在医院里,到吃饭的点,蝉衣喊了个外卖,送外卖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薛小姐、你是薛小姐吗?” “是啊,是我。”蝉衣其实没有什么胃口,她有饭吃,阿宝有吗?阿宝吃不到,她也吃不下。 “有人让我送个手机给你。”送外卖的女孩子说。 “哦。”薛蝉衣还是一脸呆滞,大概是何超,她想,她也不是没有手机,他送她这个做什么。 按下开机键,界面上一个视频app,点开,弹出阿宝的笑脸:“妈妈、妈妈,我在爸爸这里,你什么时候来看我?” 蝉衣在那个瞬间活了过来,眼泪狂飙:“阿宝!” “要见阿宝的话,你自己来见我,别让何超知道。”视频里,厉长风抱着阿宝,笑吟吟地说。 36阿宝不是你的女儿 蝉衣觉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没有见到阿宝了,阿宝也是,叽叽喳喳吵得像只麻雀,蝉衣几乎听不见厉长风的话,她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阿宝,这世上再没有人、任何人能从她手里抢去她。 厉长风拥住这母女二人:“是,我找到阿宝了,然后我一直在找你,何超不让我见你。” “阿宝是落在了许繁弱手里,为了从她口中打听到阿宝的下落,我不得不作戏,阿宝是我的孩子,我当然知道阿宝是我的孩子,是我们的孩子,蝉衣、蝉衣?”蝉衣一直不说话,厉长风慌了。 薛蝉衣看着他,眼睛里一片冷漠:“或者你是对的,但是厉长风,我再没有办法信任你。” “我——” “何超不让你见我,难道也不让阿宝见我?你早就找到了她,却不让她见我,你有没有想过她才这么小,她找不到我,她心里有多害怕?” “我——” “你和许小姐的事,我已经不关心了,你骗她也好,爱她也好,都是你的事,我只想要阿宝,我只想和阿宝安安生生过日子。” “我、我会——” “如果不是怕你会强抢阿宝,当初我就该把阿宝带回榕城;之后我和何超结婚,阿宝就有了一个完整的家,就不会遭受这么大的惊吓,她才两岁,她原本应该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每天快快乐乐的……” “我——” “好了,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帮我找回阿宝,其实许小姐说得对,阿宝不是你的女儿,她是我的孩子,谢谢你把她还给我,也希望以后,你不再来打扰我们一家三口的安宁。”薛蝉衣冷漠得像冰。 “不、蝉衣,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走!”厉长风张开双臂拦住她的去向。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想起三年前,她也曾经这样拦阻过他,她那时候和他说:“我要离婚”——然后她离开他三年。 他不想再有这样的三年。 “你还想要软禁我吗?”薛蝉衣昂着头,像个斗士。 “你不能走!阿宝不仅是你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法律上,她是我的女儿,你就不能把她从我身边抢走!” “你和我说法律?”蝉衣冷笑,“你别忘了,法律上我叫单云,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薛蝉衣。” “蝉衣,我求你……”厉长风死死抱住她,“我真的、真的不能没有你。” “我还以为,厉先生不能没有的是许小姐。” “不、不、不是的,我三年前就已经知道了她的真面目,我就和她分了手,我一直在找你,哪怕是找到和你相像的人——我之前对你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只除了、除了为了找回阿宝……” “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厉先生,我已经说过了,我没有办法再信你。” “所以,你会相信何超吗?” “至少他没有伤害过我,也没有伤害过阿宝。”薛蝉衣说。 “不!你听我说,你和阿宝失踪之后,我一时间没有办法理清楚手下谁是内奸,谁是许繁弱的人,所以在华文报纸上登了我和许繁弱订婚的简讯,就是为了引他来q城,帮我找你,是,他帮了很多忙,但是找到你的时候,我们没有找到阿宝,他明知道、明知道为了阿宝的话,应该瞒住你已经逃出来的消息,可是他还是带着你,在许繁弱面前招摇——他这样会害死阿宝的。” 薛蝉衣怔了一下,她之前心里挂着阿宝,一直浑浑噩噩,并没有细想过,这时候听厉长风说起来,也不由起了疑心。 但是只是片刻,她就摇了头:“不、不会的,何超很喜欢阿宝,他不会这么对她的。” “但是我才是阿宝的爸爸!”厉长风忍无可忍,吼了出来,“你太低估一个男人的占有欲和嫉妒心了,他为了得到你,是可以不择手段的,不信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37对不起 何超 我们分手吧 何超在医院里找不到蝉衣,直接杀上门来:“当初说好的让蝉衣自己选择,你这算什么!” “我让她自己选择——你让她选择了吗?你根本没有让我见过她!”厉长风反驳说。 “她不肯见你,难道要我绑了她给你送过来?”何超大怒,“杀人放火是你们厉家人的本行,我们何家人做不出来?” “何家人做不出来?”厉长风摔了一堆照片在他面前,“何少,我虽然说不上君子,也从来没有在蝉衣面前诋毁过你,你做了什么,你自己看!” 何超扫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照片,脸色大变:“不、这不可能——这是你合成的!”不可能有照片留下来,他做得天衣无缝。 “你可以拿去找高手查,是合成的算我输!——不可能?”厉长风冷笑,“和罗开这种老狐狸做交易,你和我说不可能?你别以为手里攥着罗开的女儿他就会给你面子,顾忌这个他罗开没有今天!你自己好好看看——当初蝉衣是已经答应和你结婚了,也骗我说她是那个什么见鬼的单云,不是蝉衣,然后呢,然后你做了什么?你背着她让罗开找到了许繁弱和乘风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要帮他们多我厉氏产业,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还让蝉衣以为是我干的,是我破坏你们的婚礼,是我把她绑到了这里——” “难道你没有想过?”何超不服气。 “想不犯法,”厉长风冷笑,“做才犯法!” “我是不得已……”何超辩解道。 “好,姑且算这个你不得已,你想害的只是我,那么阿宝呢?你带着蝉衣在许繁弱面前招摇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阿宝?阿宝还在她手里,随时有生命危险,我们明明已经放了替代品过去稳住她,你为什么又要戳穿——你是想害死阿宝吗?” “我、我没有……” “你就是有!”又一叠照片摔过来,“你这些天真的是在找阿宝吗?为什么我拍到的不是?你这是在做什么,你自己看仔细,你换了蝉衣的药——你换了什么药给她?” “没、没有什么药,就只是安神的……” “是吗?”厉长风这回摔到他面前的不是照片,而是病例,“那你好好看看,蝉衣现在的情况,还能不能服用安神的药?你是非要我戳穿吗?何超,何大少,你明知道蝉衣怀孕了,你这是谋杀!” “没有、我没有!”何超颓然坐下,“我爱她,我怎么会谋杀她……” “你谋杀她腹中的孩子,和谋杀她有什么不一样,你知道她有多爱孩子,她有多爱阿宝,就算她落在许繁弱手里这些天,遭了不幸,你也不该——” “我不该怎么样?我就活该给你养孩子吗?厉长风我告诉你——” “什么?” “什么?” 异口同声,一男一女,何超看着薛蝉衣,脸色越发灰败:“蝉衣你听我解释……” “我以为你喜欢阿宝……”蝉衣难过地说,却原来,是她一厢情愿。 “我是喜欢阿宝,但是没有喜欢你那么多……”何超说,他知道这件事无法解释,无从辩解。那是真的,没有人会像喜欢自己的孩子那样喜欢别人的孩子,哪怕这个孩子是他喜欢的女人所生。 “我怀孕了?”蝉衣问。 何超垂头丧气:“三个月了,你和他……你也没有告诉我,我就知道你还想着他,我没有别的办法,你见了他就会忘掉我,我……” “可是你也不能这样对阿宝啊。”蝉衣柔声说,“我一直很感激你,我也是认真想过,以后带着阿宝,和你一起好好过日子,何先生……我没有想到是这样,我原本不该以为人有这么宽广的心胸……” “不、不是这样的,我是真的很喜欢阿宝,但是我没有办法接受你、你后来还和他……” “那是我的错,对不起,何超,我们分手吧。”薛蝉衣说。她也没有办法解释她当时和厉长风并不是自愿,更没有想到,竟然珠胎暗结。 “你不要恨我……蝉衣。”何超眼睛里掉下眼泪来。其实他一开始就知道,她心里有这样一个男人,她一直忘不掉他,但是他以为足够长的时间,足够的耐心,足够的温柔和包容,他们可以天长地久地过下去。 早知道如此,就不该回到榕城。 “我会接着帮你找阿宝……” “阿宝,”蝉衣脸上露出笑容,她对着门里招了招手,“来,阿宝,和何叔叔说再见!” 原来阿宝也已经找到了,原来说到底,确实这个男人比他更上心,也更能干,何超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 38你想不想要这个运气 “蝉衣,你这回信我了吧?全都是他搞的鬼,不然我们早就一家团圆了。”厉长风乘胜追击。 “别这么说,”看着何超落寞的背影,蝉衣心里也不好受,“他从前对阿宝,是很好的……” “比我还好?”厉长风从背后抱住她。 蝉衣没有作声,三年前的事,以及最近连番的风波让她筋疲力尽,往往说话说到一半就昏睡过去,厉长风起初没有在意,到处理完厉氏产业,腾出手来照顾蝉衣,才发现不对劲:“这怎么回事?” “大概就是……渴睡吧。”蝉衣也没有太在意,“怀孕了都这样。” “我们回国吧。”厉长风说。 找到了阿宝,解决掉了何超这个问题,收复了厉氏产业,他觉得是时候回国了,国内的医疗和环境都好过q城。 蝉衣说:“好。” 他们离开q城的那天,报纸上一角小得不能再小的新闻,一个吸毒女吸毒过度身亡,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当然也包括厉长风和薛蝉衣。什么,许繁弱?已经没有人记得这个名字了。 榕城。 嫩模于燕喜最近过得不是太好。 她恨。 她好不容易抱上厉氏这条大腿,花了这么多时间,这么多功夫,人人都当她坐稳了厉夫人的宝座,谁想风云突变,先是那个大牌设计师单云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眨眼变成了死亡三年的厉夫人薛蝉衣——长得像了不起啊,狐狸精一个,先迷了何少,又迷倒厉总。 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厉氏又换了老板,从前十余年里默默无闻的厉二少忽然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于燕喜还在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意外的时候,厉二少厉乘风忽然又从社交场上消失了,听说是赌大了,把厉氏盘了个七七八八出去,然后再过去三个月,厉总厉长风……他居然又回来了。 整个榕城的社交圈都在谈论这个事,说厉氏集团总裁厉长风横刀夺爱,何大少落寞疗伤,平时于社交圈就是个锦上添花的小嫩模外围,都听八卦听得津津有味,别人也就罢了, 于燕喜是真真吃了一惊:什么,那个单云真的上位了? “岂止是上位,”外围女梅西洲画着指甲,漫不经心地和她说,“什么豪宅、豪车、珠宝首饰,都跟不要钱似的送,听说是怀孕了,啧啧,先上车再补票还带球跑啊,想不到厉总吃这一套。” “那也是人家的运气。”于燕喜嘴上敷衍。 “可不,要我看啊,论姿色,她还不如你呢,要说像——像他前头那位,那位的照片我也见过,也没你像啊,怎么人家就有这运气,啧啧,小于啊,我替你觉得可惜啊,厉夫人的位置,不该是给你留着的吗?” “那有什么办法,人家有这个运气。” 梅西洲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问:“那我问你,你——想不想要这个运气?” “我?”于燕喜心里痒痒的,废话,她能不想吗?厉夫人这个位置她想了多久了,但是—— “怎么,你有门路?” “说起来,咱们也是姐妹一场,我是没办法,底子不行,也整不出那张脸,但是小于你不一样啊,你自己照镜子,多看看,只要微调,就能比她更像了。”梅西洲说。 “那也要好大一笔钱。” “如果我说,有人肯出这个钱呢?” “什么?有、有人——谁?” 梅西洲笑了一笑:“你见了就知道了——我绝对是为你好。 ” 谣言是打哪里起来的,没有人知道,大家所知道的不过是没多少工夫,就全城传得沸沸扬扬了:都说厉氏集团总裁厉长风的亡妻薛蝉衣没有死,她回来了。 厉长风和蝉衣面面相觑。这回城才不过半年,就撞上这么一大乐子,算怎么回事。 “你不会是有个孪生妹妹吧?”厉长风狐疑地说。他当然知道眼下在他枕畔的女子才是他的妻子,那又哪里还会再冒出一个“薛蝉衣”呢。 蝉衣摊手:“没准是你以前哪个情妹妹?” 厉长风:…… 一旁玩玩具的阿宝天真地抬头来:“妈妈,什么叫情妹妹啊?” 薛蝉衣:…… 39想和你天长地久 白头偕老 慈善晚会上,厉长风带了阿宝过来见识,蝉衣因为身子重,即将临盆,没有陪同。 满大厅都是漂亮叔叔,漂亮阿姨,阿宝看得目不暇接,忽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阿宝、阿宝!” “妈妈、妈妈!”阿宝一声欢呼,直扑了过去,到近前又站住了,她歪着头看眼前的妈妈,奇怪,妈妈这几个月都大着肚子,爸爸说妈妈要给她生个弟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没有了。 “妈妈,你把弟弟生出来了吗?”阿宝问。 “是啊,阿宝要不要跟妈妈去看弟弟?”那人回答。 “好啊、好啊!”阿宝欢天喜地,牵着妈妈的手,出了大厅。 厉长风发完言,从台上下来,看见边上位置空空,就是一惊,赶紧喊阿鲁:“阿宝呢?” “刚刚还在,”阿鲁也吃了惊,眼睛四下里张望,“没准是和小伙伴一起出去玩了吧。” “不、不会的,”厉长风迅速否决了这个说法,“阿宝很乖很听话的,我让她在这里等我,她不会随便走开。” “那——” 两人还在猜测和寻找中,忽然有侍者送过来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阿宝在我这里,照我说的做!” 厉长风有些发懵,他万万想不到在榕城,竟然有人敢来拔他这个老虎的胡子。一时气得脸色铁青,却也不得不照着他说的做,拍下那个价格离谱的钻冠,然后又一张纸条送上来:“把戒指送个厉夫人。” 镁光灯一直在对厉长风打个不停,有名媛交头接耳,说“厉总比明星还好看”、“不仅好看谋,还痴心长情”,也有人说“这样的男人,厉夫人到底当初怎么舍得离开他——还是装死离开!” 人群忽然分开来,人人侧目,就看见传说中死而复生的“厉夫人”一袭鱼尾长裙,正款款走进来。 一时欢呼声四起。 厉长风顿时明白了这是个圈套。 但是为了阿宝,就算明知道是个圈套,他也不能不套上去。不然怎么办,他的小女儿,这一年里,真是受够了。他握紧了拳头,脸上挤出笑容来,扬声对着话筒说:“我今天拍下这枚戒指,就是为了送给我的夫人,薛蝉衣——” “薛蝉衣”一步一步走上舞台,珠冠华服,光彩照人,她走到他面前,微微低头,说:“长风你给我戴上好不好。” 厉长风心里一口血,却也只能殷勤给她戴上,他在她耳边恶狠狠地问:“你想做什么?” “我想……”“薛蝉衣”娇羞地说,“想和你天长地久,白头偕老。” 厉长风:…… 厉长风往拍摄镜头看过去,他知道蝉衣会守在电视机前看转播,不知道她会怎么想——可千万别想岔了。 又想:这人绑架阿宝威胁他,焉知就不会同时去威胁蝉衣? 他猜对了,蝉衣这时候正在家里看电视,看到她爱的男子深情款款给那个面目酷似自己的女人带上钻冠。 她说:“我想和你天长地久,白头偕老。” 而她的宝贝阿宝无影无踪。 顿时心里就慌了起来——阿宝呢?是有人拿阿宝威胁他,还是他认错了人,以为那个才是真的,以为她是假的,所以不要阿宝了? 连温柔如何超都能万般委屈地吼出来:“凭什么我要给别人养孩子”——难道长风就不会? 如果他当真疑心—— 蝉衣不想尤自可,越想越害怕,忽然腹中一阵绞痛——发动了。 阿宝也慌了起来。 她年纪太小,还没到记事的时候,所以她也并不知道这年余,这已经是第三次她被绑架了,她以为妈妈和她玩躲猫猫,可是弟弟呢——她也没有看到弟弟,难道说,妈妈把弟弟也藏了起来? 但是风越来越冷了呢,那勾起了她一些恐惧的潜意识:“妈妈、妈妈——妈妈你快出来啊!” 她哭了起来:“妈妈不要阿宝了吗?” 40谁是阿宝 “你要做什么?”从舞台上下来,厉长风一把攥住“薛蝉衣”的手,“阿宝呢?” “谁是阿宝?” “你——你是谁?” “长风,我是你的妻子薛蝉衣啊,你不记得我了吗?”“薛蝉衣”抚摸自己的脸,脸和表情都很妩媚。 但是不,这不是蝉衣的表情,厉长风想,她不懂蝉衣:“你把阿宝还我!” “你是说,你的那个野种吗?”“薛蝉衣”仍然是笑。 “什么?”厉长风脸色铁青。 “私生子不就是野种吗?我哪里说得不对了,”“薛蝉衣”说,“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我生下的孩子才是厉氏的主人,至于那个什么阿朱阿宝——” “啪!”清脆的一记耳光,“薛蝉衣”被打得一个趔趄。 “你疯了!”“薛蝉衣”剧痛之下,不由捂住脸:这是社交场合,众目睽睽,到处都是摄像头,他敢打她!她不要颜面了吗! “我不管你是谁——你别以为一张脸就能骗过我,我不管你是谁,阿宝要是伤了一丝一毫,我会让你记起来,厉氏从前手里染过多少血。”厉长风冷冷地说,“别以为我把厉氏洗白了,就不能再给它染红!” “薛蝉衣”被他的神情吓住了,她不由自主退了一步,露出害怕的表情:“我……我……现在你身边那个女人,不也就是像她吗?” “你到底是谁?” “我……厉总还记得阿喜吗?” 厉长风哪里有空去记什么阿喜阿悲,不耐烦地回了一句:“”少一个我装神弄鬼——你到底是谁? “我是于、于燕喜。”“薛蝉衣”战战兢兢地说。 有头有尾的三个字总算唤起了厉长风的记忆,不过那不重要,于燕喜也好,于燕悲也好,说是过客也好,说是替代品也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阿宝:“阿宝人呢?” “在、在天台上……” 于燕喜话没说完,厉长风拔腿就往天台上跑。 “……还、还有二少。”于燕喜这句话声音不够大,厉长风没有听到,可能听到了也不会有别的选择。 于燕喜站在原地,悲伤得摸了摸自己的面孔,虽然说现在整容已经是小手术,但其实也吃了不少苦头,如果厉长风不认这张脸,这个苦她就白吃了。她又伸手摸了摸头顶的钻冠:她就只得了这个东西。 都是命啊……她怅然地想,一场欢喜落了空。 天台上,整个榕城都在脚下,风刮得猛烈。 “哥哥,好久不见了。”厉乘风嘴里叼着烟,一手提着阿宝,阿宝蔫蔫儿地没有作声,夜色太黑,也看不清楚是怎么了。 “阿宝!”厉长风喊了一句,“你要做什么?” “我、我要做什么?”厉乘风哈哈笑了一声,“哥你真是高看我了,我就是个废物,能对我的亲亲好侄女宝贝做什么——你应该想得到才对,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对我做过什么,我就想对她做什么……” “你——” “等等、再等等,还有一个人没来呢。” “谁?”厉长风心尖上颤了一下。 “当然是我的亲亲好嫂子啊,这么好一场戏,怎么能知让哥你一个人看着呢,当然还要有嫂子啊,你们夫妻排排坐着,看我把阿宝从这里丢下去,砰!哎,不对,不会有声音的,这里这么高,一丝儿声音都听不见,脑袋就像个开了瓢的西瓜……” “你这个疯子!” “我是疯了,不过哥哥,你摸着自己的胸口好好问问自己,谁把我逼疯的?我原本就只是个吃喝嫖赌的烂人,谁把我逼疯的,啊?三年了!你厉长风厉总人模狗样地在高楼大厦里,在灯红酒绿里,在女人里滚着,泡着,我呢?啊,你知道我过的什么日子吗?”厉乘风声音哽咽了。 “你自找的!”厉长风忍了忍,没把这句话说出口。阿鲁已经在找人从后面包抄了。他不能再刺激他。 “乘风,”他换了口气和他说话,“你不会不知道,这些年,我为你收拾了多少烂摊子吧,从爸爸过世之后……” “你也知道是爸爸过世之后,”厉乘风嘴角一丝笑,“爸爸还在世的时候,不对,是你妈还在世的时候,我和我妈他妈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不断地躲来躲去,不断地搬家,不断地转学,你是天之骄子,我呢,我就是个阴沟里的老鼠!我们还流着同样的血,姓了同一个厉字!” “那都是陈年恩怨了,”厉长风柔声和他说,“现在爸爸已经过世,我妈也不在了,你妈也不在了,这世上姓厉的,就只有你我手足,难道还要自相残杀吗?——你到底是听了谁的挑拨?” “我到底是听了谁的挑拨,你对我做的事,还需要人挑拨吗?厉长风,我操你妈!”厉乘风大吼。 41你放开阿宝 换我 厉乘风越来越激动,挥舞着手里的阿宝,厉长风被吓住了,许久,方才又喊了一声:“乘风——” “别以为我不知道,许繁弱已经死了。”他当然是恨过许繁弱,要不是她,他怎么落到这步田地,但是相依为命三年,三年里在一只碗里抢饭吃,天冷的时候相互依偎,苟延残喘,要说没有感情,那是骗人的。 然后她死了。 他相信他哥根本不会看到这条新闻,他根本不在意他们的死活,但是他看到了——他像是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他不相信他哥会放过他——他的心狠手辣,就和他老子一样。 “是,她死了。”厉长风知道骗不过他,就说了实话,“你回了国,你不知道她在q城做了什么。你不一样,乘风,我已经原谅你了——三年前的事,你受了三年的苦,我们到这里,一笔勾销好不好?” “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厉乘风根本不信他。 他熟悉许繁弱,比他哥哥要熟悉得多,他相信她不过是挣扎,挣扎着想要给自己找一条路——不然呢。 然后她失败了。 他也会失败吧,他提着阿宝,这个小女孩儿,这个乖巧的小女孩儿是他的侄女,他们是至亲,如今反目成仇。风吹得这样烈,他不知道他还有什么路可走,天地之间,哪里是他的容身之处。 “那你要怎样才信我,你要怎样才肯放过阿宝?”厉长风失去了耐心。他不知道他这个弟弟怎么这么牵扯不清,怎么就不能干脆利落地划下道,开除条件来,只要他有的,他都愿意给。 用来——换他女儿的命。 “我——” 然后他们听见、他们兄弟都听见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厉长风心里大喊一声“不好!”然后果然就看见了蝉衣,她挺着肚子,一步一步走上来,她说:“你放开阿宝,换我——阿宝还小,她是无辜的。” 已经是九个月了,她肚子已经很大,厉乘风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肚子,看见她颤巍巍地过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他提着阿宝,大声叫着:“你别过来、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真、真……真把人——啊——” 厉乘风觉得受伤传来一阵剧痛,身不由己手一松—— “阿宝!”随着一声撕心裂肺地叫喊,蝉衣昏了过去,血从她的两腿之间蜿蜒而出…… 不知道过了多久,蝉衣觉得自己在黑暗中摸索,在黑暗中行走,怎么也走不到头,这该是一个很长很长的地道,她也不知道地道走到尽头她会看到什么。她觉得累,太累了,累地她不想睁眼,不想醒来。 但是她一直在走,就好像走在母亲的怀抱里,回到过去,父亲还在的时候,母亲还在的时候,她还有一个完整的家,有疼爱她的双亲的少年时代,校园里青葱的绿色,琅琅的读书声,从窗口走过去的少年,穿了白衣,丰神如玉。 “长风”,两个字。 “厉长风”,是三个字。 在笔下,在心口,一横一竖,反反复复,就像是篆刻。她没有想过有一天能走近他,他太耀眼了,走过去需要翻山越岭、跋山涉水,穷尽她一生的努力——这条路太漫长,她走得太累了。 她想放手。 她想一直沉睡在母亲的怀抱里,忘记所有——所有她够不到的东西,她够不到的人,所有错过的时光,伤过的心——她总以为她忘了,但是并没有,它们在,一直都在,它们的存在让她疲倦。 “睡吧。”有个声音在和她说,“安心睡吧。” 医院里一片雪白,蝉衣不肯睁眼再看的世界里,有人一直守护在她身边。 “爸爸,弟弟又哭了。”阿宝眼巴巴地走进来。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像是睡了一觉,然后——她确实多了个弟弟,妈妈的肚子也确实平了,但是她一直睡一直睡,不肯醒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 厉长风“嗯”了一声,从保姆手里接过儿子,絮絮和蝉衣说:“蝉衣,你听到了吗,阿贝又哭了,你给阿宝取名阿宝,我给他取名阿贝,连起来就是宝贝,咱们俩的宝贝,你不想睁开眼睛来看他一眼吗?” 那天的一片混乱,即便是当事人如厉长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只发现自己抱着蝉衣一路狂奔,而手上全是血。 全是血。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身体里有这么多血,多得像是永远都流不完似的。 医院里的灯亮了又暗,医生进去又出来,带血的钳子和纱布,一些听不明白的医学名词,结果就是,蝉衣睡着了,她一直都醒不来,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醒来——也不知道还会不会醒来。 乘风死了,他不信他。 阿鲁救下了阿宝,千钧一发——她之前被厉乘风灌了安眠水,所以才会一直不声不响,不吵不闹,安静得像个布娃娃。 “爸爸?”阿宝乖乖地站在那里,乖得让人心疼。 “嗯?” “妈妈什么时候醒来?阿宝想她了。 ” “你在这里,爸爸不在的时候,你就替爸爸坐在这里喊妈妈,总有一天,妈妈会听见,会醒来,会抱抱阿宝。” “好。”阿宝乖乖地说。 42像少年时候那么欢喜 “妈妈、妈妈!”蝉衣从学校里回来,跑得一头一脸的汗。那大约是她高一的时候,才从初中部上来,忽然多了很多新同学,也多了很多功课。 “快、去换件衣服,小心别感冒了。”妈妈接过她的外套,桌子上一整桌的饭菜,香得让人忍不住耸动鼻翼。 “今天学校里有什么新鲜事吗?”妈妈总爱这么问。 “哪里每天都有新鲜事啊,功课重得要命,累死了!”蝉衣和母亲撒娇,父亲在一旁看着,笑着,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满桌子都是金灿灿的。 “没有吗?”妈妈大惊小怪地说,“我今天接到老师的电话,说有人拿了一个奥赛奖?” “那有什么!”小女孩儿傲娇得不当一回事,却眉飞色舞,“我们学校里还有十项全能的呢。” “十项全能?谁这么能啊?”妈妈问。 小女孩忽然就忸怩起来:“嗯嗯……是、是个学长。” “长得很帅?” 她笑了,她记得他的样子,画在她的画布上,先画好了衣服,然后是头发,然后轮廓,然后是英气的眉,然后是单薄的嘴唇,再然后,她一直留着眼睛,她不知道该怎样才能画出他的眼睛,这样深,这样远。 下午她要登台领奖,听说颁奖人——听说他是颁奖人,女孩儿觉得心里砰砰砰得直跳,跳得那么急,那么热,让人几乎想要伸出手来按住它。 “薛蝉衣——”他的声音清亮。 她抬起头来:“是,是我,薛蝉衣。”她看到他的眼睛,那一个瞬间,就仿佛有光从他的眼睛里涌出来,照得她整个人都亮了,他说:“蝉衣,薛蝉衣,我记得你——你醒来好吗?” “蝉衣,薛蝉衣,我记得你——你醒来好吗?” “蝉衣,薛蝉衣,我记得你——你醒来好吗?” “蝉衣,薛蝉衣,我记得你——你醒来好吗?” 那声音越来越大,那光越来越多,越来越亮,亮得就好像长长的隧道走到了尽头:“啊——”蝉衣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声音。 “妈妈、妈妈!”有小女孩清脆的声音,“爸爸,爸爸——妈妈醒了、妈妈真的醒了!” 疼—— “妈妈、妈妈!”小女孩的叫声,然后是婴儿的啼哭声。 是谁? 蝉衣想不明白,她只记得自己还是个孩子,在父母膝下承欢,那么这个叫妈妈的孩子,又是谁? 那个啼哭的孩子,又是谁呢? 她努力睁开眼睛,十余年的时光像影子一样褪去。她虚弱得发不出声音,但是她还是看见了她想要看见的那个人,像少年时候那么英俊,像少年时候那么英挺,像少年时候那么欢喜,他说:“蝉衣。” 他只来得及说两个字,泪如雨下。 他等这一天,实在是等得太久太久,久到他一度以为自己等不到了,但是——幸好,幸好他等到了。 这一次,他知道,他们是真的有了机会,重新开始。 终于终于……他们等到这个机会。 她抬头冲他微笑。 43番外一 相像 “真是太像了。”便是蝉衣自己,看到于燕喜的照片,都忍不住惊叹手术刀的鬼斧神工,“简直比我自己还像!” 厉长风失笑。 蝉衣推了他一把:“信不信我们俩站在一起,你都会认错。” “不信。” “我自己都会认错——阿宝都会认错——” “但是我不会。”厉长风柔声说。 他不会。就是天下人都认错,他也不会。 他爱她。 每个被爱的人都独一无二——没有爱过的人不明白。 他是很想把于燕喜这个人掐死在襁褓中的,慈善晚会上骗了阿宝,差点害死蝉衣不说,后来还顶着这么一张和蝉衣酷似的脸在社交场合招摇撞骗。他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封杀她呀。 他厉氏现在是文明人了,不做那等杀人放火的事了,不然她的结局远没有这么好。 “你当初,找过很多个……很像我的人吗?”蝉衣问。 “没有。” “分明有!”蝉衣反驳,“不然怎么会带她来见我。” 厉长风于是笑,笑着摸她的脸说:“……是有,只是都不像,笑的时候不像,安静的时候不像,走路的样子也不像,哪里都不像。”要多蠢,才以为他贪恋的只是一张皮囊,不,他爱的是这个人,她的气息,独一无二。 蝉衣说:“要是找不到我……或者要是我当时真死了……” 厉长风堵住她的嘴,让她说不出话来,纠缠良久。 “那是我放过何超最大的理由。”厉长风说。如果不是何超救过蝉衣,如果不是有这个前提,何氏早被他整死一万次了。何氏在榕城有些势力不假,不能和他们厉氏集团这种黑白通吃的巨无霸比。 “他是个好人。”蝉衣说。 “咔——”一张好人卡。 “幸好我回来了……”蝉衣又说。其实嫁给何超也没有什么不好,他是个好人,他是个温柔的人,他们能相敬如宾地过完下半辈子,但是厉长风是不一样的——她说不明白哪里不一样,但那一定是不一样的。 只有在他身边,她心里的欢喜,方才会胀鼓鼓地涌出来,按都按不住。 “幸运的是我,”厉长风握住她的手,“没有你,我下半辈子都是空的。” 他俯身过来吻住她的唇,两个人倒了下去。 “姐姐、姐姐……” 阿宝很烦——任谁身后跟了这么条大大的跟屁虫都会觉得很烦,然后妈妈还说,要友爱,爸爸也这么说。 可是他就是很烦,连走路都不会,说话也说不清楚,嘟嘟囔囔的只会鹦鹉学舌,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长大啊,小小的阿宝心里充满了忧愁,她怎么就不记得自己有那么蠢、那么笨的时候呢。 “妈、妈妈——”阿贝伸手指着屋子。 阿宝明白,他这是要她带他去找妈妈,真是的,园子里这么多下人,他非得拉她去不可。 可真是条大大的跟屁虫啊。 阿宝无奈地站起来:“好吧好吧,我带你去找妈妈——找到妈妈就不要再来烦我了!” 两个小孩儿手牵着手走进屋子里,太阳就要落下去了,拉扯出长长的影子,像两个贴在一起的小人儿,相亲相爱。 44番外二 婚礼 又一年过去,阿贝年满周岁。 蝉衣一早起来就觉得怪怪的,想了半天才意识到,今天厉长风出去得太早,都没有给她早安吻;然后阿宝和阿贝两个没一秒钟消停的小东西也不见了踪影。都上哪儿去了呢,她懵然想了片刻。 手机响了:“快,快上车!” 蝉衣随便穿了外套就上了车,阿鲁发动。 “这是去哪里啊?”蝉衣问。 “夫人就不要多问了,总之——是厉总和小小姐、小少爷在那里等。” 车开了有半个多小时,城市渐渐被抛在了身后,绿树成荫,风景越来越美,蝉衣恍惚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来过这里,但是也许过去得太久了。远远能看到浮在上空的闪亮气球,多得像一层浮云。 近了,便层层叠叠的花环,碧绿,深蓝,像什么?像——花仙子的世界,童话一样。 “这又是闹什么。”蝉衣自言自语了一句。 “新娘来了!”不知道谁眼尖,第一个看见了她。 蝉衣:…… 新娘? 要命!她今天就穿的t恤牛仔呢,哪里有这样的新娘啊! 厉长风却穿了裁剪精良的西装向她走过来,单膝跪地,他说:“蝉衣,嫁给我好吗?” 这是——求婚? 蝉衣再一次呆住了。他们是举行过婚礼的,只是草草,也没有什么人来观礼,也没有求婚这个步骤,连婚纱都是她租的,但是现在——难道要她穿了这t恤牛仔裤结婚吗? 厉长风身后探出一左一右两个小脑袋:“妈妈快说好啊!”阿宝说。 阿贝站都不太站得稳,颤巍巍提着花篮,鹦鹉学舌:“妈……妈妈快说好啊。” 蝉衣一笑,t恤牛仔就t恤牛仔吧,为了这两个大宝贝,她伸手向厉长风——她不得不承认,他这时候,真是英俊得像传说中的王子——说:“好!” 厉长风站起来,手一抖,像变魔术一样,迎着风,一条后摆长达三米的婚纱就这么被他抖了出来。 他得意地看着蝉衣:“怎么样?” 音乐响了起来,鲜花,蛋糕,主持,蝉衣终于认了出来,原来是这里,她一度觉得这是她的伤心之地,不乐意回想,以至于忘记得这么彻底——这是他们当初结婚宣誓的地方。 蝉衣换过衣裳,踏着浓翠的草地款款走出来,雪白的婚纱如烟似雾,缀满了闪闪发亮的珍珠和钻石,胸口大红色的宝石像跳动的心,头上的钻冠也在闪闪发光。 “天哪,她真美得像个公主!”不知道多少人这样感叹。 “不,分明是皇后!”有人纠正。 厉长风牵着他的美人儿,一步一步走到牧师面前,皓日当空,等着牧师庄重得问出那句他等候已久的话:“……你愿意吗?” “我愿意。”他说。 他愿意穿越到六年前,站在这里,站在这个爱他的女孩儿身边,像今天一样,庄重而认真地回答:“我愿意。” 愿他们不曾有过遗憾,愿他们不曾有过伤心,愿他们幸福,从开始,到最后,都如此时。他微微别转面孔,看着他的新娘,对自己发誓。 45番外三 阿宝 在阿宝的记忆里,她生命里最混乱的一年发生在她三岁不到的时候。 后来她听说,五岁以前人的记忆都是不稳定的,随时会记得,随时会忘记,但是潜意识会留下来。 但是她记得很清楚。那之前,她生命里除了妈妈,就只有偶尔来探望他们的何叔叔,何叔叔是个很和气也很时尚的男子,对她很好,对妈妈也很好,然后有一天,妈妈决定跟他回国。 然后突如其来的,她有了爸爸,有了弟弟,她成了厉氏集团的小公主。 她不知道这其间发生了什么,在她长到青春期之后,忽然对那段时间产生了兴趣,她很努力地搜集了很多的资料,搜集了那段时间厉氏的各种花边新闻,以及从父亲和母亲保存的照片里,想找出当时的蛛丝马迹。 然后,她去采访了何叔叔。 十余年前还为爱情神魂颠倒的何超现在已经是何氏集团的掌门人,他一直没有结婚,他长相英俊,又是时尚行业的大佬,但是没有什么绯闻。他虽然已经不年轻了,但是还是很英俊。 “何叔叔身边应该有很多很美貌的模特和明星才对,”阿宝掰着指头数了一通,“但是为什么,何叔叔就是不结婚呢?” “谁说我不结婚!”何超微笑。他是看着阿宝长大的,想起年轻时候的疯狂,也未尝不后怕,这样漂亮乖巧的一个小姑娘,差点就因为他的嫉妒心,而死于非命——不,落进黑窟窿里,比死还惨。 阿宝把民政局查到的配偶信息拿出来打何超的脸:奇怪,大人怎么就不喜欢说实话呢。 骗小孩有意思吗? 何超还是笑。 “我结过两次婚,”何超摊手,“都被人横刀夺爱了,这说明我就没那个命,我有什么办法。” “两次?”阿宝说,“我知道有一次是和路阿姨。”路阡陌是李明泽的妻子——据说是从教堂里抢走的,“还有一次是谁?” 何超开始往外赶人:“要不呢,你就答应乖乖给我上最新一期的封面,要不呢,就回家去问你爸。” “哦。”阿宝乖巧地应了声,往外走了两步,又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差点撞到何超的鼻子,“何叔叔,杂志部怎么走?” 何超:…… 奇怪,蝉衣这样文静秀美的女孩子,怎么生出这么个古灵精怪的丫头——不对,她笑的时候也乖得要命,是长大了才—— 都是被厉长风这个混蛋给教坏了。 新的一期杂志出街,大卖,人人都好奇封面上的美少女是谁家的孩子,有人想签她进娱乐圈——直到听说了她的姓氏。 而阿宝只管抱着杂志问上门来:“何叔叔还欠我一个答案!” 何超按了按太阳穴,在活力四射的美少女面前,他森森觉得自己老了:“是蝉衣。” “我妈?”阿宝大吃一惊。 不,也许也不是那么吃惊——她记忆里有这人,牵着她的小手散步,给她买冰淇淋和巧克力,把她抱起来说:“阿宝是越来越重了,叔叔都快抱不起了……”她一度以为这些记忆是假的,何叔叔来他们家的次数并不多,社交场合里碰到也都一直客客气气的,客气得近乎生疏。 却原来,是真的。 妈妈为什么选了爸爸,却没有和何叔叔在一起呢?如果妈妈选了爸爸,那么何叔叔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记忆里呢?美少女阿宝觉得她的生命里充满了谜团,有待她去一个一个解开。 而何超只叹了口气,真的,现在的孩子一个比一个让人吃不消——而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时候,背着他悄悄儿地长成了少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