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妹妹的红楼梦》 1、从天而降的林妹妹 林妹妹的大名不叫林妹妹,她有一个很优雅的名字,叫林妃。叫林妹妹不过是因为她是林哥哥的小妹妹,老林家的二女儿,如此而已。 林哥哥大名叫林海,一个被熟读了《红楼梦》之后的林妹妹嗤之以鼻了许多年的名字,也没有什么著名的含义,仅仅是因为他当年出生的时候,林家正好住在海子边上罢了。换句话说,如果他当年生在了草场边上,可能就叫林草了。 林姓虽是个汉姓,可林家却是地地道道的蒙古族,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去的,反正早在林妃的爷爷的爷爷那会儿,他们家就已经完全融入草原的生活了。牧马放羊,打猎放野都是极纯熟的,住着蒙古包,喝着马奶酒,讲着蒙古话,已经看不出一丝汉人的痕迹。只除了在冬天,别的牧民都缩在家里猫冬,唯有林家的男人们,时不时就跑到南方去打打短工这一点,和标准的蒙古人还是有所不同的。按照大家的话来说,就是老林家还惦记着祖宗生活过的地方,因此子孙后代们才会常跑回去看看。 林妃出生的那一年冬天,林爸爸又按照惯例出门打工,林妈妈抱着两岁的林哥哥,揣着□□个月的肚子在火塘边发呆。发着发着就烦躁了起来,林妈妈是个爆碳性格的,有了委屈绝不憋着,这会儿,她觉得自己一个人呆在家里太郁闷太无聊了,凭什么他们老爷们儿可以出去见世面,她就只能守在家里抱窝,她不干,她也要出去。 于是,她就出去了。坐着别人家的小皮卡,颠颠儿的就去了□□机场。 林妈妈没怀孕之前身材极好,不同于一般蒙古女人的粗壮,她可是相当凸凹有致的,胸是胸,腰是腰,一点儿不含糊,唯一所欠的就是脸盘太大。大到什么程度呢?举个例子来说吧,单看林妈妈的脸,绝对会相信,她身怀六甲的模样是常态。 那个年代,机场的安检并不是很严格,出来做公务员的又多是男人,因此也不敢很认真的上前摸摸捏捏给林妈妈搜身,一看就是个朴实憨厚的蒙古媳妇,随便扫两眼,挥挥手就给放行了。林妈妈就这么挺着个没人看得出来的大肚子上了飞机。 许是肚子里的林妹妹第一次坐飞机兴奋着了,再不然就是天上和地下的压力不同什么的,总而言之,飞机刚飞起来没过久,林妈妈就哼哼起来了。 这一哼唧不要紧,众人都大惊失色,怎么叫个这么大肚子的孕妇上来了?空姐们肯定都接受过应对突发状况的训练,但这里面肯定不包括接生。机长吓得半死,一边紧急联络地面,要找最近的机场迫降,一面操着大喇叭满机吆喝着找大夫。 偏偏这班飞机上就没有一个医生,连护士和有接生经验的妇人都没有,唯一一个生过孩子的少妇,自己生娃那会儿疼昏过去了,等醒来孩子都抱回他姥姥家洗三了,因此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到最后,乘务长只能手足无措的请了一群回京讲学的老教授们来坐镇。 那个年代的教授们,都是国宝级的,个个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说起他们本专业的知识来,三天三夜不带歇气儿,林妈妈自己没怎么念过书,因此极尊重读书人,便乖乖的坐着听他们教导。 她不知道,这群老教授里面没一个是学医的,唯一一个生物专业的,主攻方向还是细菌,虽说对人体构造也略通一二吧,但对妇科那是一问三不知的。而且大家都知道,老教授们都有通病,那就是辩论癖。谁也不服谁,谁也不让谁,几个人凑到一块儿,两句话就能唧咕起来,而且容易歪楼。 林妈妈和众空姐傻张着嘴听一群加起来有五百岁的老头子在那儿吵得面红耳赤,而讨论的重点却是林妈妈要生的是丫头还是小子,林妈妈揉揉眼睛使劲儿甩头,盯着自己肚子小声道:“这有什么好争的?待俺生下来不就知道了。你们再怎么吵,这丫头也不会变成小子,小子也长不出丫头样儿来不是?” 一个教历史的老头耳朵尖,听见林妈妈的话顿觉老脸发烫,捅捅身旁口沫横飞的中文系博导,轻咳一声,问道:“哎哎,你家老太婆生过好几个呢,你多少应该懂点儿吧?” 中文系博导面带得意,摇头晃脑道:“自然懂得。来人,先去准备热水和干毛巾,然后请产婆来。” 乘务长一口血含到嘴边,痛苦的道:“教授老爷子,咱这是在飞机上,而且要有产婆,哪里还用得着您老劳动?” 老教授一听傻脸了,他的妇科知识完全来自于古代长篇小说,小说里的大家太太、小家媳妇、乃至勾栏艳妓生产时,请产婆是固定套路,从来没有哪本小说是讲女主角自己给自己接生的。何况接生这场面也不是什么唯美的,按照古人追求精致的作风,这种场面都是暗戏,没有具体步骤。美人在里面哭一阵,喊一阵,男主角隔着窗户缠绵一会儿,孩子就抱出来了,而且无一例外,都是“身材壮实,浓眉大眼,一看便是状元命”的小公子。 一群人都挲着两手,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林妈妈一见便知道,读书人也是靠不住了的。她为人相当彪悍,越到紧急时刻越能冷静,这时候,自己左拱右拱着半躺了下来,一手拎过扒在她肚皮上淌口水的林哥哥,一把塞进乘务长怀里:“大妹子,对不住了,给你们添了麻烦。我原先也生过,喏,就是这小子,怎么说也有点儿经验,你们别跟着着急,看样子我还能挺挺,你们那头儿不是也说了,马上降落,放心,出不了事。” 乘务长心不在焉接过林哥哥倒夹着,一边驴唇不对马嘴的回道:“回去了非要投诉那个安检的不可,乘客不明白,他们怎么也能不明白?这么大的月份了,火车都不应该坐的,居然能上来飞机?他们眼睛都是出气儿的吧!” 林妈妈憨厚的表示:“不怪人家小伙子,是俺太冒失了。不过大妹子,揣着娃子不能坐车啊?那我来时,一路坐着邻居的小货车呢,出来前还骑了阵子大马,是不是也不对啊?” 乘务长无语,教授团无语,半个机舱的乘客全无语。好半晌,乘务长才弱弱的问道:“请问,蒙古媳妇都像您这么……嗯,一样吗?” 林妈妈听不懂这么含蓄的询问,可是刚一开口,便倒抽了一口冷气,小腹下一阵绞痛,她心知,只怕这肚子里的孩子着急了。当下,林妈妈闭口收声,气沉丹田,就要准备生产了。 这时候,飞机已然飞临首都机场的上空,机长一面有条不紊的准备降落,一面让副驾驶跟地面联络,确认救护车的位置。一刻钟后,飞机平稳落地,只是这俯冲的刹那,林妈妈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折腾了开来。 舱门甫一打开,一群力壮的护士急吼吼抬着副担架飞窜进来,手脚麻利的把林妈妈搁进去,抬着就跑。没出上力的老教授们心里过意不去,摸摸鼻子,也一窝蜂的涌过去,打着帮忙的名义帮倒忙。 真的是帮倒忙。原本人家专业人士担架抬得平稳,眼瞅着林妈妈就要下到平地上,就等着上救护车了。偏偏中文系博导热心,非要在下梯子的时候跟着抬一把,忙忙活活的,他自己倒踩空了,尖叫一声,伸手就去乱抓,正好就锤在林妈妈的腰眼上。 林妈妈本来肚子就抽痛着,被博导这样一,顿时泄了力,“啊呀”一声,就感觉到裤子湿了一大片。护士长回头一看,当机立断吼道:“放下担架,就地接生!”话音刚落,“哇哇哇”一阵哭声,极有力的爆发出来。护士长傻了,还没褪裤子呢,怎么就出来了啊? 林妈妈倒是非常开心,生的快,她自然轻松,因此万分感激刚刚还差点想破口大骂一顿的博导:“真不愧是读书人,就是有办法。俺刚才肚子疼的不行,您这一锤来的好,嘿,什么都结了!” 博导脸皮不薄,一听这话顿时又抖了起来,得得瑟瑟的摇着手腕子:“好说好说。咱老北京都是热心肠,能帮一把的绝不推脱。哎哎哎,那个护士,你别走啊,把孩子抱来给我瞧瞧再走啊!怎么说也是咱帮着生出来的,冠名权总得排个号儿吧!” 护士长还没从刚才的惊吓里回过神儿来呢,闻言,一个白眼飞过去:“得了吧您呐,人蒙古妹子憨厚,您老也别顺杆爬。这一次是凑巧给锤出来了,您别当是好事儿,以后锤上瘾了,万一哪一次给锤回去了,有您受的!” 博导被堵了一气,顿时红了脸,一半是气的,另一半则是羞的。老北京的人嘴皮子都伶俐,他堂堂中文系出身,要是让个护士丫头给堵没了词儿,说出去都跌份儿。索性就倚老卖老的扯着林妈妈商量道:“我也不是非要抢这个头名,只是再怎么说,咱也是干这个的,想的名字一定错不了,你就当是参考也不错啊!” 林妈妈自己没什么文化,一定有读书人愿意帮宝贝闺女起名,哪有不愿意的,连连点头致谢:“那感情好,那感情好!您老是文化人,起得名字一定比俺们好的多,俺敢说,丫头她爹也不会不同意的。” 博导洋洋得意把白眼给护士长翻回去,捻着胡子拖长腔问道:“你家姓什么?” 林妈妈言简意赅:“林。” 博导顿时跟打了鸡血一样的跳起来:“呵呦,这是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啊!”一群老教授们全跟着起哄,这林妹妹还真是天上下来的,一落地就出声了。 林妈妈没看过《红楼梦》,迷迷瞪瞪有听没有懂,傻乎乎问道:“那是要叫林天了?也行,一听就是天上生的,不过这样说的话,叫林飞不是更好?因为是飞机上生的嘛!” 博导没听清前面的,光听见一声“林妃”,顿时蹦起三尺高:“好名字好名字啊!林氏绛珠,起诗社号‘潇湘妃子’,因此也有人管她叫‘林潇湘’。这女娃子叫‘林妃子’,甚是妥帖啊!” 历史系教授立刻泼冷水:“还‘林妃子’,你怎么不叫‘林皇后’啊?封建余毒未清!可耻,可耻!” 一直没捞着发言的细菌专家企图折中拍板:“既然这样,那就叫‘林妃’。” 于是就定了下来,林妹妹大名林妃,借的是绛珠仙子的光儿,跟红楼第一金钗蹭姐妹儿论。 林妃生平收到的第一份礼物便是当初死缠烂打着要她冠名权的中文系博导片刻不离身的巨型《红楼梦》。博导在上面花了大量心血,写了一堆读后感,细细小小的字挨着挤着,把原文都盖住了不少。后来,为了看清楚这本书到底讲什么,林妃硬是咬牙苦读十二载,把自己塞进了北大中文系。 熟读红楼,林妃最向往的便是——那里边的女孩子身材真好啊!尤其林黛玉。 继承了林爸爸结实的蒙古身材和林妈妈标志性大脸的林妃绝对算不上美女,连清秀靓丽都贴不上边,说她能看是最高的赞誉了。事实上,一百七十多公分的身高,配上六十八公斤的体重,即使因为常年的锻炼而不显微胖,但那种结实的厚重,让许多男生都望而却步。天,跟这样的女人交朋友,万一打起来,他们绝对没有胜算。 摔跤选手型的林妹妹,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穿越红楼做一回真正的林妹妹。但是在她尝试过多种穿越秘笈均无效果,而诸如跳崖、撞车、被人开冷枪、捅黑刀之类又不敢尝试的情况下,某个诡异小地摊上淘来的一本名曰《穿越红楼做贾赦》的盗版小书给了她新的灵感。 拉好窗帘,仰面平卧,双手叠放胸前,林妃深深运气,冲着天花板大喝一声:“我要穿越红楼做真正的林妹妹!” “咕咚”一声巨响,林妃的床上,空无一人。 2、大梦初醒瘦西湖畔 林妃摇曳着穿行在扬州林宅的回廊里。 她走的很慢,步子原本就小,频率还刻意放缓,袅袅婷婷,聘婷生姿,一身素白暗绣茶梅的孝服被她硬生生穿出了华丽的感觉。虽然时值深秋,林家又逢重哀,但是林妃的心情两月来一直高高飞扬。 她终于得偿所愿了!她终于变成美人了,不但是苗条的美人,而且还是身家富贵的苗条美人。这份喜悦,牢牢占据着林妃心头的第一高峰,什么也挤不下去。哪怕是她那位壳子上的娘过逝未足七七,贾家便迫不及待的来人半软半硬的力逼着她那过分信任岳母的老爹送她进京也破坏不了林妃的喜悦。 自从当日在贾敏的棺醇前肿着眼泡爬起来,林妃的心理就非常愧疚的处在兴奋到亢奋的状态。 年方六岁便有了绝色的雏形,这在林妃过去的生命里,是连想都不敢想的,晚上做梦都梦不到的美事,如今却可以天天对镜傻笑着看个够,让她如何能不兴高采烈?只是顾忌着正主儿的母亲新丧,她名义上的老爹整日愁眉苦脸、失魂落魄,她也不好让人指着鼻子说不孝,因此只能暗乐。每一日,她倒也勤勤恳恳跟着去哭灵、守孝,但是毕竟不是亲娘,再怎么哀痛也是有限的。只是,对于穿越者林妃而言,贾敏的死算不得什么大哀,但是对于中年丧妻的林如海而言,却不啻于天垮了一半。 老实说,林妃不太能理解这种哀伤。在她生活的那个年代,中年丧妻可是男人,尤其是既有钱又有势的男人们的一大乐事。这意味着,他们不用分割财产就能出去找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了,一个个开心的要死。虽然很鄙视这种人,但二十多年来的耳濡目染,也让林妃下意识的接受了这种观念,于是,她便无法理解林如海的悲痛欲绝究竟是为哪般了。 要说在这里不能续娶?那明显是瞎掰。这里的男人,便是八十岁也可以堂而皇之的娶个十八岁回来做填房,而且绝不会有道德学家出来指责;要说是他和贾敏情深意重难舍难分?可也没见后院的小妾少到哪儿去。不说一个排吧,起码一个足球队是有了的;若说林如海需要依靠妻族升官发财?再怎么颠倒黑白的人也说不出来这话,就连一贯以厚脸皮著称的贾家也没敢口出狂言说林如海要靠他们吃饭;剩下的还能有什么呢?家宅后院?夫人外交?子女教育?林妃左瞧右看也没发现林如海有这方面的困扰。 后来,还是林黛玉的奶嬷嬷,王妈妈一语惊醒梦中人。“可怜夫人操劳半生,竟落得个无儿送终的下场!这是命啊,都是命!”林妃至此方才恍然大悟,她那位便宜老爹,恐怕是看着爱妻的葬礼,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自己的将来吧! 古代人极重子嗣传承,一旦没了儿子,那就意味着这个家族断了香火,这可是古人最害怕的大事,甚至比怕皇上抄家都怕。毕竟,就算真犯了什么大罪,只要不灭族,就有复起的希望。可是一旦无儿,一脉的传承也就到了头,这样的人家,便是再怎么位极人臣、泼天富贵,也都立时成了空。 林妃虽然愤愤他们不拿女儿当回事,但大趋势如此,她还没笨到要跟整个社会对抗的份上,何况,这里的女人不能读书进学,不能入仕为官,不能经商开店,除了留点儿美名给家族增光,找个好夫家拉拔自家子弟,日后生个好儿子同时帮夫家和娘家添砖加瓦,也确实没什么大用。这么一想,林如海还是相当不错的呢。至少在她的记忆里,他是给黛玉请了西席,聘了业师教她读书的。至于女红妇德一类,贾敏也尽心尽力能教的先教着,来不及的也都安排好了,对这唯一的女儿十二分的用心。 想到这儿,林妃觉得自己实在应该替正主儿报答一下。只是,她不知道自己这只蝴蝶有多大力量,又不知道,这里是不是还有其他蝴蝶,别两只不同步,再给扇偏了。其实林妃心里非常希望那只大龄老光棍的贾赦也在这里,这样的话,她什么也不用干,光等着享受自己的美人生活就行了。不过从两个月来了解的情况判断,那只贾赦,在的可能性大约为零。 林妃没有野心,那些改朝换代的壮举她没有兴趣,也没那个头脑,她执着红楼的唯一原因就是想做一回美女,现在目的达成,她并不再贪心其他。什么嫁皇上,当娘娘,翻云覆雨一统天下的大梦,她都懒得做。只不过,要是能让她当美人的时间长一点儿就更好了。想那书中林黛玉,死时不过十六七岁,也着实太年轻了一点儿。按照她现在的年纪算,那她最多也就剩十年好活了。要说林妃没有一点儿不甘心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她有自知之明,能穿到这里当一回出身高贵的绝代佳人已经是老天厚爱了,要说她再锣乱笳庖竽堑模兰凭偷靡队娣蚝徒鹩恪防锬歉隼咸潘频模痪跣牙词裁匆怖滩蛔牛牌坡橐拢プ拍钦殴考赐牧撤苷皆诳佳写缶铮缓篚沲傻饺嗨辏备龌平鹗e醋拍切┙啃x徵绲拿琅切腋5耐熳爬瞎呃醋呷ィ约核踉谌叫∥堇镂暇拥剿馈 不过嘛,如果只是小小的贪心一点儿,比如让美好时光再多个五年、十年的,相比老天爷应该会睁一眼闭一眼的让她蒙混过关吧!毕竟,像她这种一不要贵夫,二不当皇后,三不求神仙眷侣,四不想青史留名的穿越女应该还是挺少见的,她只不过是想顶着一张漂亮脸蛋安分守己的活个一二十年,这个要求,想来是不算过分的。 想到这儿,林妃拍了拍脸蛋,自己给自己鼓劲儿:“加油,努力,别害怕,你什么惊天大事也不想干,而且还是要替正主儿做好事的,老天爷不会提前收了你回去。” 林妃不敢搞什么大动作,她所能想到的全部办法就是让林家多挺几十年,在她想来,只要林家不倒,林妹妹便是再怎么病的要死要活的,也能多撑个几年,虽然做病美人很痛苦,但是只要脸蛋漂亮,其他的林妃也顾不了许多了。那些一出生就是美女的孩子们,是理解不了丑女的心的。 想让林家长存,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林如海不死。但是人的生死乃是天定,或者穿越大神也能掺一脚,不过林妃自诩小人物,不敢妄想这个。她每天劝着林如海多吃口饭都费事,可不敢妄想帮他长命百岁了。而如果林如海不能长寿,那么林家的希望就只有寄托在下一代身上了。 下一代男子身上。 不是林妃妄自菲薄,她只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不给自己找太高的挑战而已。凭借一己之力以女儿身撑起林家,这是励志剧,可她只想演偶像剧,就是那种富家千金整天穿着漂亮衣服,带着金贵首饰,领着一群人吃吃喝喝逛花园的那种肥皂剧。生命诚可贵,美貌价更高,若为逍遥故,两者,还是扔一个吧! 懒散成性的林妹妹很爽快的一脚踢开了责任,欢快的把它推到别人的肩上。 借着又一次给贾敏哭灵,而她的忠心的老嬷嬷哭诉太太无子送终的机会,林妃委婉的向林如海提起了没有兄弟的孤单。 林如海差点儿哭成孟姜女。没有儿子是他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偏偏女儿还往伤口上捅刀子,这份刺激,差点把年近半百的林如海的老命给折腾的提前归了西。吓得林妃一径狂叫,把自己都给喊缺氧了,最后她不得不哑着嗓子感叹:正版林妹妹的身体真是太弱了。 林如海被戳中伤心事,独自在贾敏灵前惆怅低泣,林妃心里过意不去,她为了自己能过好点儿,撺掇老爹去老蚌生珠,结果差点把人给刺激过去了,这事儿做的实在不合适。想了想,她狠狠心,往大腿上重重掐了一把,哭着去给林如海道歉。 林如海倒没怎么怪她,反而有些欣慰的拍着她的脑袋道:“玉儿大了,懂事了。”林妃顺杆爬:“是啊,玉儿已经长大了,都可以照顾人了。若是有一天,家里有了弟弟,玉儿一定代替母亲好好照顾他。” 林如海长叹一声:“弟弟是没有了。倒是玉儿你前头原是有个哥哥的,只可惜……”林妃知道,他说的是那个三岁上头便夭折了的儿子,书中没详细说,而林妃继承的记忆也看不出那孩子到底是不是贾敏生的,只知道那孩子到死之前,都是在贾敏跟前养着的。 眼见着林如海自己放弃了晚年得子的念头,林妃只好动手开辟第二捷径:“玉儿要哥哥,爹爹,玉儿是有哥哥的,那为什么没在家里看到呢?爹爹,你让哥哥回来吧,这样玉儿就不孤单了。” 林如海苦笑:“如果可能,爹爹也想让你哥哥回来,只是……” 林妃再度深入提醒:“是不是爹爹把哥哥放在别的叔叔伯伯家里养,现在他们舍不得他回来了?咱们好好跟叔叔伯伯们说,让哥哥回家里来住吧!”林妃心想,我都提示到这儿了,探花郎不会还听不懂吧! 老林探花没有辜负林妃的期望,他的眼睛,几乎是一瞬间就亮了。 林如海的动作很快。贾敏七七那天,林如海已经领着从族中过继来的儿子开宗祠上香了。 林妃是女儿,虽是唯一亲女且是嫡女,但也是进不了林家祠堂的。送完了贾敏最后一程,林妃回屋换下重孝,由她的官方丫鬟雪雁笨手笨脚的服侍着,穿上了白底淡水红竹叶梅花刺绣圆领背心并一条没有花样的白色长裙,她现在还不到梳头的年纪,又是在孝期,挽一对双鬟结用雪青色丝带扎起来也就足够了。简单净了面,被嬷嬷看着灌了大半碗苦药汤,撑得小肚子隐隐作痛,只得放弃了那碗一看就很美味的芙蓉鲜蔬粥,匆匆含了颗糖莲子,便往前厅去拜见哥哥了。 3、葫芦兄弟始入林家(上) 那日,林如海被林妃启发后,顿生希望,无子人家过继族兄族弟的孩子是很平常的事儿,他虽非族长,却是林家现在官职最高的人,如果跟族中好好商量商量,过继一二嗣子想来不算太难。他这一支虽是五代单传,但族中不少旁支、庶支却是人丁兴旺的。寻那多子但贫穷的家庭,许些钱财,应该很容易换来一个儿子。这样,自己这一支便不算绝后,将来自己去了,玉儿也能有个依靠。 林如海为官精明,凡事思虑周密,把有的没的全想个周到,而且逐条订好应对的计划。按他的心意,是愿意选个年幼不知事的,这样从小养起来的贴心。但是考虑到自己的年龄,林如海很怕自己活不到小孩子长大那天,便琢磨着是不是该过继一个大点儿的,只要事先考察好人品性情,原来的家里没有不懂事的浑人,这样的孩子也不是不行。就算他日后多半可能偏袒自己原来的家,但只要不过分苛待玉儿,他也愿意分一些家产出去。 大有大的好,小有小的妙,林如海左右为难之余不禁想到,要是不大不小的会不会更合适?他拿着族长送过来的名册头疼万分,早知道有今天,年轻的时候他真应该多往妻妾房里走走,但凡他那时候能略上心两分,今天也不至于这么闹心。 在他思量的当儿,林妃也在默默盘算。她希望林如海能过继好的嗣子来继承林家,为的更多的还是自己在这一世能舒坦顺遂,所以,这个人一定不能跟她起芥蒂才好,不然她可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林妃希望将来的兄弟会是个宽厚老实的人,如果能有状元之才那是锦上添花,没有也不要紧,关键是要懂得知恩图报,不要当那东郭先生的狼才好。私心里,林妃其实是希望林如海能小人一点,不要太相信别人,干脆多过继两个,让他们彼此有个牵制,才好策衡。虽然说,过继的儿子多了,林妃能继承的家产必然会受损,但她还真不怎么担心这个。想那贾府,号称钟鸣鼎食之家,小姐们一月月银也就二两而已。老太太最多,也不过二十两。可是那日,自己无意中得知,她现在方才六岁,奶嬷嬷替她掌管的月银就有五两之多了,据说等到了七岁还会再加。加多少?林妃不知道,不过翻一倍应该还是可以的,这样就是十两。按这个算,那她一年的花费也不过一百二十两,再加些富余的,就算二百两吧!如此,她到十六岁期间,只要能有两千两银子就会过得很好了。按照她的观察,林家经济状况很好,她屋里随便一件摆设都能卖个几百两,这样一来,她只要确保林如海将来能分给她两万两银子,这一生便算衣食无忧了。 对于林家这样的世家来说,两万两打发一个女儿实在不能算多,她相信,这笔钱她是会得到的。既然她的生活能有保障,那么剩下那些银子,给谁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而且与其被那些没脸没皮的贪婪之辈悄无声息的掠夺,给了林家本家的人可是舒心得多呢。这么一算,林如海多过继几个儿子只有好处,并无坏处。 抱着单纯的轻松,林妃款款步进正房,端端正正一礼福过,抬头,微笑,旋即,“哈?”的一声,呆住了。 林如海的兴奋之情至此方才减少一二,搓了搓手,略有些不自在的招呼道:“玉儿,从今天起,他们就是你的兄弟了,不必太拘谨了,过来香亲香亲吧!” 林妃一格一格的扭过脖子,一字一顿的嘣字道:“父亲,他们都是我的兄弟?” 林如海摸摸鼻子,用沉默代替了语言。 实在不能怨林妃大惊小怪,实在是面前的……这一二三四五六七号葫芦兄弟也太,太,太让人目瞪口呆了! 林妃万万没有想到,林如海不但如她所愿的选了多个继子,而且还超出预期的一口气领回来七个。林妃倒退一步,“哐当”一声摔进椅子里,半张着小嘴,不会说话了。 在她面前,七个个头和年纪都由大至小排列着的男孩子,也正或尴尬、或紧张、或不安、或好奇、甚至还有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兄弟姐妹八个人,坐成一个大半圆,一起垂首聆听父亲大人略带亢奋的介绍。 年纪最大的一个,今年十四岁出头十五岁不到,原来叫什么林如海没说,反正现在是给他改名叫林殷玉。他是林家嫡系嫡子,血统和林如海这一支一样纯正,都是当年靖安侯的嫡系子孙。不过因为他这一支的先祖乃是幼子,故而没有爵位,连家产分得也少,一直一来,也没个出色的子孙出来顶门立户,大家得过且过的活着,五代下来,竟落到食不果腹的地步,一家子七八口人,只在老家边上,靠着十亩薄田生活。林殷玉本是家中长子,原本这样的人是不该给过继的,但是奈何,他家太穷,着实养不起太多孩子,这次听说林大人家要过继嗣子,他爹扔下爬犁,拔腿就赶去报名,刚好在截止前把他递了上去。之所以挑了他,原因是林殷玉同学的性格让他家里无法容忍。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封建主义卫道士,信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其实这本没什么不好的,他在林家家学的成绩也是数一数二,真要去考试,未必不能高中。但是他除了读书,其他什么也干不了,这就让赤贫的家庭无法容忍了。照他这么只吃饭不干活,他们家都撑不到他高中的那一天。林殷玉是个书呆子,而且是个听话的书呆子,除了阻止他读书一事谁都不听之外,剩下的,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但他真的什么也干不好,让他照顾弟妹,他一边拍着一边看书,小孩子乱爬,他埋头书中完全不知道,手底下有规矩的拍着枕头,那边,小弟已经一头栽到地上大哭了;让他生火做饭,他拿着柴火棍在地上练字,好悬没烧光了全家;让他耕地就更要命了,认认真真学会了全套,然后勤勤恳恳把隔壁邻居的地全给种了,撒的还是自家的种子……忍无可忍的爹娘,只能咬牙把他送到了养得起“光吃饭不干活”闲人的林家。 林如海对他倒很满意,这样的书呆子,肯定生不出外心,也不会惹麻烦,让他做长子,即使不能把家族统领的更上一层楼,但是也不会出了差错以至于树倒猢狲散。至于他书念得好,林如海其实是很高兴的,书呆子当不了大官,去翰林院编书也是好事,清贵又稳妥,将来不能给黛玉什么大的帮助,但也绝不会让人欺负了她去。于是,就高高兴兴的改了名字,把他领回家中。 他右手边坐着的一个面目有些阴沉的俊俏男孩,便是十三岁的林绯玉,是林如海不情不愿领回来的头疼因素。他是族长林江的次子,不过是小妾生的,碍着了正房太太的眼,便给踢了出来。林江是林如海的堂弟,两人是同一个祖父下的,算起来,现在在林氏一族中,顶属他们两个血缘最近,过继了他的儿子原本该是最合适的,便是庶子也没什么,但是林江现在是族长,这便有些不太好了。林如海原是没打算从他家里挑的,可是不想,严重惧内的林江被夫人逼着,硬着头皮给林如海塞儿子。林如海不愿与族长起过节,只能答应下来。可他着实不喜欢这个被他改名为林绯玉的孩子,过去,他曾见过他几回,品貌极好,学问也佳,规矩礼仪也都不错,可就是因为庶出的身份有些受人歧视,慢慢就长得成日怨天尤人的跟嫡子对着干。偏他兄长没他聪明,时不时就让这小子给坑一回,大太太自然不愿意,踅摸的找机会就收拾他,一来二去,恶性循环,闹得越发不可收拾。林如海见他那会儿,正好是他跟嫡兄闹得最狠的时候,不经意的就给林如海留下了此子心胸狭隘,行止不端的坏印象。因此,领回来的七个孩子中,他对林绯玉最严厉,也最疏远。 排行第三的名叫林绛玉,才满十二岁,他是林家的远支,八竿子打不着的那种远,林如海压根就不知道还有这么个人,是他自己找上来要求给林如海当儿子的。他父母双亡,如今跟着刻薄的叔婶过活,日子过得比乞丐强不到哪儿去,因此一听到家族中有大官要过继儿子,当机立断来毛遂自荐。按照他的说法就是:他无父无母,和叔婶又不亲,林大人可以放心他日后绝对不会做出有损林姑娘利益的事情,而且他书读的好,父母在时,送他去学堂,永远都是头名,只要林大人肯教他读书,他日后一定能科举入仕,给林姑娘做有力的靠山。林如海考校了他一阵,发现他说的都是真的,断了两年上学时间,竟然还相当不错,当即便动了心,约定过继他为嗣子,送他上最好的书院,倾林家之力为他铺路,只要他日后真心把黛玉当亲妹妹疼爱即可。林绛玉一口答应,还主动拉出现成的例子来说明自己的确是个好哥哥。林如海被自己选来的三儿子给摆了一道,被迫想要一个却领了两个回家去。 不到三岁的林霓玉是七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非常符合林如海当初设想的,找个小小的孩子,养的贴心贴肺的要求。他是林绛玉同父同母的小弟弟,刚出娘胎就失了双亲,跟着哥哥寄叔婶篱下生活。林绛玉对他爱护有加,不肯他伤心,便告诉他父母去了远方,以后会来接他们去过好日子。当定下了林如海为父后,绛玉抱着霓玉就叫他喊爹,霓玉呵呵笑着,扑上去啃了林如海一脸口水,把个古板的老男人弄得手足无措。不过后来,霓玉倒真是和林如海最亲的一个儿子,毕竟,他一直就以为林如海真是他亲爹,到最后林家人也没告诉他真相,就算有挑拨离间的外人告诉了,他也不相信。 4、葫芦兄弟始入林家(下) 不过霓玉是后来才被哥哥带着来到林家的,林如海一开始中意的小孩子并不是他,而是林家家学里老塾师的小孙子,年方五岁的林彤玉。这个孩子也是他以前见过的,而且甚是喜爱,此次在族中挑选嗣子,他第一个就想到了彤玉。老塾师当年也教过林如海,和他有半师之谊,又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情分在,很豁达的就同意了小孙子的过继,还主动出面说服了不舍得的儿子和儿媳。按照这位乐天派老头的说法就是:“难不成,你们觉得自己养的儿子能比探花郎更出息?既然疼这孩子,就该想着给他最好的,林大人的家世,和咱们这种耕读人家,哪个更好你们都分不出来吗?更何况,有我的面子在,林海还能不让孩子以后认你们不成?” 林如海赶紧保证:“族弟但且放宽心,林海绝不阻拦彤玉与你们相聚,夺人所爱原是林海的不是,万万不敢叫孩子不认血亲。但求族弟看在林海孤苦一人的份儿上,借令郎几年,让林海灵前有个摔盆的孝子送终就感激不尽了。”林如海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那家人哪里还说得出不同意的话来,而且当时,林如海是第一个找来这里,所认的彤玉也是唯一一个,那当爹的一想,以林如海的年纪,也确实没多久好活了,十几年的时间换百万家财,又能让儿子平步青云,借机让他们家改门换户,做上流贵人,这笔买卖划算得很,于是满口的同意了。只是他们却没料到,彤玉小小年纪,竟然就看穿了他们的企图,不屑为伍,待得几年后,从小最亲近的爷爷西去,当即跟贪婪的亲生父母翻了脸,请出爷爷的遗训,说明当日的过继,原就是为了让他这个本性纯良的孩子远离贪婪成性的家庭,免受拖累才狠心割舍的,上了族谱改的宗籍,说到哪里,也和他们没有关系了。左右他们也有其他秉性相投的儿子,当初因为他不愿随父母做那处处盘剥谋利的小人,一直就很受排挤,如今挤到别家去了,应该趁了他们的心意才对。直把谋算成空的一家人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可就是没有办法。 比起各有故事的老大、老二、老三、老六和老七,十岁的老四林赫玉的来历可谓是波澜不惊了,但他却是最让林如海喜爱的一个继子。和绛玉、霓玉一样,他也是父母双亡的林家孤儿,但是与他们不同的是,赫玉并没有固定的领养人家,而是周游在林氏一族中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当年贾敏还在世的时候,林如海也曾接他过来养过一阵子,对他的脾气秉性都很了解,也着实喜爱这个聪明好学、彬彬有礼的孩子。赫玉出身不可谓不可怜,却半点也不怨天尤人,他不自怜,不自卑,大大方方接收族人们的恩惠,悉数记在心里,有机会便努力报答。他的年纪和林如海早夭的儿子相近,当年他在林家的时候,林如海还曾说过要收养他,让他和自家儿子做个伴儿的话,只是没过多久,林家的孩子突生重病而亡,贾敏哀毁过甚,竟神经质的怪到了赫玉身上,直骂他夺了自己儿子的福分,赫玉难过之余,也很知趣儿的自己收拾东西走人,从此再没来过林如海家,那收养的话,自然就没人提了。后来贾敏又生了黛玉,方才慢慢好转,林如海有了亲女,也便慢慢放下了伤痛和对赫玉的惦记,转而一心一意教养女儿。 这次贾敏过逝,林如海昏昏沉沉的也没精力细细打理,直到开始找寻合适的嗣子的时候,管家才给他送过来一篇悼文和数卷经文。林如海一看,竟是赫玉刺血抄录而成的,当即大震,这才想起了这个孩子,忙命人去好生接了来。赫玉为人平和,聪明俊秀,族中有不少接触过他的人都有收养之意,但赫玉却不愿意让自己的父亲绝后,因此逐一回绝了。这一回,林如海提出收养,他一开始也不同意,但架不住林如海厚着脸皮打亲情牌,把自己说的跟有上顿没下顿的孤寡老人似的可怜,还舀着黛玉将来的出路说事儿,心软的赫玉被缠得没法,只能翻来覆去的坚守底线,自己的父亲不能断了香火。林如海立刻提出,等他将来有了儿子,送几个回去本家都可以,甚至到时候,他自己愿意重回本家也是可以的。赫玉被林如海搅得晕头转向,懵懵懂懂就签了字画了押,把自己给卖了。 八岁的林丹玉和霓玉差不多,都属于买一送一的赠品。把他领过来的正是赫玉。丹玉的出身跟绯玉差不都,都是大家族的庶子,比绯玉更糟的是,他没有足够的才华更没有野心去跟嫡子一争高下,却依然让当家太太视为眼中钉。丹玉性格懦弱,生母也不受宠,完全就是夹缝里让人出气的模板。赫玉在他家住了两个月不到,却看了不下十回丹玉被兄弟姐妹们欺负得遍体鳞伤。赫玉看不下去,出面阻止却被少爷小姐们骂做是“讨饭的花子,可怜你才给你块瓦片,有什么资格插手我们家的事”,说完,竟连赫玉也一并打了一顿。赫玉气不过,去向家主告状,可那人原本不是诚心收容赫玉,不过是族里的压力,叫有余力的人家轮流养着他,不好拒绝才同意的,哪里肯听他说自家孩子的不是,连斥带骂,一顿奚落就把赫玉赶了出去。 后来赫玉被林如海接了来,想起还在那儿受苦的丹玉,便问林如海,他以后能不能不时接了丹玉过来小住,保证不会给林如海添任何麻烦,连吃用也一并从他的份例里扣就行。这时候的林如海刚刚焦头烂额的接收了像只炸毛猫一样的绯玉和一来就跟绯玉大吵了一架的绛玉,又有一个从小跟父母不亲,有点儿冷心冷面雏形,偏偏一张嘴伶牙俐齿不饶人的彤玉拌在中间两头攻击,儿子多了不愁养(请用虱子多了不愁咬的口气来读),林如海很有点儿破罐子破摔的说道:“去问问他家里,要是不爱养,直接给我送来得了。” 最终,赶在贾敏七七前一天的下午,丹玉只抱了一个比煎饼大不了多少的小包,也到了林家别院集合。至此,林家继子葫芦兄弟总算是到齐了。然而,问题也出现了。丹玉在原来的家里被欺负狠了,绯玉和绛玉又都不是看着和蔼可亲的类型,殷玉倒是很有长兄架势的想帮他张罗张罗,可是做起事来倒三不着两,递杯茶过去差点儿把丹玉烫成水煮大虾。丹玉过去没少受这种气,当即吓得缩成一团,跟小白兔似的抖着躲到了赫玉背后瑟瑟发抖。彤玉嘴巴尖刻,没什么坏心却惯爱冷嘲热讽,赫玉一边安慰丹玉,还得一边腾出嘴来跟彤玉开辩论会,主题就是丹玉的性格究竟是懦弱呢,还是温柔?霓玉小团团一个,被殷玉好心喂的粥给呛着了,抓着哥哥哭个不停。绛玉心疼霓玉,当即对着殷玉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杠上了。殷玉书呆子一个,愣是没听出来绛玉的指桑骂槐,还老好人似的笑笑笑,结果把一贯看老大不顺眼的绯玉的火儿给笑出来了,于是,混战的团体里又多了一个人。等林府大管家过去接新少爷们的时候,刚进门就被个不明白的东西飞过来敲晕了头。 好好一座别院,给葫芦七兄弟搅合得乌烟瘴气,等他们走后清理现场的时候,别院总管差点儿没哭出来。 漫长的演讲终结在林如海口干舌燥端杯喝茶的动作上,林妃眨巴着眼睛抽搐的笑,殷玉标准书呆子样的微笑,绯玉面带不悦的冷笑,绛玉忙着抓牢总想往林如海怀里钻的霓玉,百忙之中敷衍的笑了笑,霓玉倒是热情,口水滴答的傻笑,赫玉端庄和气的浅笑,丹玉怯生生小白兔似的讨好笑,彤玉面无表情的不笑,林如海扫视了众儿女一圈,端着茶杯尴尬的笑。林家正厅里一片寂静,一群人笑得异彩纷呈,可就是没人开口说话。 好半晌,近来一直跟着林妃学字的雪雁傻乎乎的开口了:“大爷们的名字,好像,都带颜色吧?” 林妃捂脸,这个笨丫头究竟是怎么突出重围当选林家大小姐贴身丫鬟的啊?能不能换个着调点儿的来?雪雁犹不自知主子的腹诽,还在傻瓜兮兮的向黛玉求证:“姑娘,前些日子,奴婢听姑娘读那个什么《说文解字》的,好像是说‘殷’为黑红,‘绯’为深红,‘绛’是大红,火红,咦?火红是什么来着?” 林妃无力的拖着慢腔给她解惑:“是四哥哥的‘赫’字,作火红讲。‘丹’便是赤红的意思,‘彤’是朱红色,‘霓’则做浅红讲。”雪雁恍然大悟状道:“原来少爷们的名字都是红色的玉啊!”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新少爷群中发出一声冷哼,林绯玉讥讽道:“谁人不知,墨玉才是玉中极品,红乃是俗色,便是倚在玉上,也贵不起来。”林如海的脸色当即就沉了,他这话,是在说他收养他们是为了给自己女儿铺路吗?不然舀着玉色纠缠什么? 绛玉打从第一天跟绯玉吵完架后就看他不顺眼,本着给他添堵的原则,冷笑一声接茬道:“原来某人还清楚自己的身价啊!”绯玉一听就要炸毛,他平生最不能忍受有人拿他的出身说事儿,劈手便去揪绛玉的衣领:“你说谁?指桑骂槐算什么本事,有能耐,你跟小爷明对明的说一回!” 赫玉吓了一跳,推开丹玉就插到两人中间:“哥哥们,有话好好说,莫动气,爹爹和妹妹可是看着呢。”绛玉一听,顿时敛了脾气,紧张的扫了一眼阴着脸的林如海,喏喏的不吱声了。 然而绯玉却不管这些,他又不是自愿过继给林如海的,怕他作甚?若是惹翻了他,把自己送回去才最好呢。他可不甘心这么寄人篱下的当个继子,把偌大的家业都拱手让给正房老太婆生的废材。 这些人里,绛玉和丹玉是最怕林如海生气把他们送回去的,当下,绛玉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了,放软了声音,几乎是在承认错误:“我一向不会说话,请哥哥多包涵。”丹玉小兔子一样怯生生的哀求:“不要吵架,吵架不好。” 绯玉谁的账都不买,左右一甩,把绛玉和丹玉都推了个踉跄,绛玉怀里还扒着个小霓玉,这么一震,他咧开小嘴就要哭。 林如海头大如斗,他知道人多了一定有矛盾,可是没想到这些臭小子这么不给他面子,他还在呢,就吵成这样,等离了他眼皮子底下,是不是就要翻天了啊? 林妃坐在上首,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林黛玉的样貌是极美的,林妃又是活泼爱笑的性格,这一笑,犹如冰雪初融,当真称得上一句“颜如春花”,包括林如海在内,都有些被林妃给晃花眼了,这样一岔,原来的争执自然是接不上了。于是,各人又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等着林如海继续训话。 唯有绯玉有丝愤愤,他总觉得,林妃那一笑,是在笑他呢。感情这位爷也还知道自己可笑,自知之明,也是难得的了。 5、三年一觉扬州梦醒 来林家要求接黛玉进京的贾府下人被林如海神来之笔的过继嗣子给惊着了,顾不上再管林妃,连滚带爬着回京去向贾母报信。林妃对此毫不在意,耸耸肩就丢到了脑后。她对去贾家没意见,但是能不去的话,还是不去的好,就算不提贾家那些破事和隐私,在别人家里没有自己家舒服可是常识。 贾母对林如海的举动有什么意见林妃并不清楚,但是贾家下人这一走,倒是给了她三年的空闲,借口给生母守孝不能远行,可以不用早早过去荣国府看人脸色,林妃对此极其高兴,她这阵子跟小霓玉玩儿的很好,肉呼呼的小圆球儿,白白净净的可爱极了,林妃简直把他当成大玩具似的,天天都要过去摆弄一阵。 绛玉乐见其成,他对于自己第一天和绯玉抬杠的行为非常后悔,生怕新上任的老爹会就此厌了他,倘若林家正统小姐喜欢霓玉,对他们兄弟无疑是个大帮助。 除了绯玉之外,其他人的想法也都差不多,都觉得自己身为嗣子,不能抢了正经大小姐的风光,便都对着林妃格外礼让三分。像那为人宽和又没什么太多心眼儿的,诸如殷玉和赫玉,在林妃的刻意交好之下,对她便逐渐亲热起来,林妃投桃报李,谁跟她亲近一分,她便回过去两分,这么一来二去的,殷玉、绛玉、赫玉等人便真如亲兄弟一样,对林妃爱护有加了起来。 林如海一见,老怀大慰,他过继儿子,除了惦记自己一脉香火,更多的还是为独女的将来做打算的,现在见他们相处融洽,自己多放宽了一分心思,也多腾出点儿时间准备后续。 殷玉等人来时,贾敏还没过百日,但这年的童生试却将将临近。按照律例,守孝者不得科举,但如在百日内,却可入场。因为报名时限足有一年多,倘若考生的长辈在临考前过逝不足百日,说明他报名时尚未服孝,便算不得违例。林如海心焦自己老迈,很是急着几人的前程,这里面,殷玉、绯玉、绛玉都够年纪应考,而几人的学问也算不错,下场一试,不说十足的把握,可七八分还是有的。但绛玉因丧了父母,断了上学,更无人替他缴费报名,是以这一期是不能想了的,但殷玉和绯玉却是早早上了名册,这一场如愿一试身手,倒是可以的。然而有贾敏哀事在前,林如海便找了两人来,逐一询问他们是如何考虑的。 殷玉书呆子一个,进了林家便按规矩一日三炷香叩头哭灵礼敬贾敏,自己披麻戴孝茹素斋戒无一不诚,但却老老实实说明,他这样做只是在尽为人子的义务,事实上对于这位便宜母亲并无过分哀伤,而科举乃关乎国运的大事,既然他现在应考不属违律,那么只要父亲大人应允,他还是希望能去考试的。 林如海一听,自己果真没看错人,殷玉是个好的,既遵纪守礼又诚实恳切。倘若他对贾敏表现的无比哀痛,林如海反倒要疑心他奸猾了。当下便点头,让殷玉自去应试。 而绯玉那里又有不同,他因着自己的身世格外敏感,对一切能证明他实力事物的食物都专注追求,别说贾敏只是个嗣母,便是他原来那位嫡母、甚至生母过逝了,只要朝廷法律允许他去考试,他都能头也不回的扒了孝服。因此,林如海稍一透漏口风,绯玉立刻接口,毫不客气的说自己一定要拿下秀才头衔。林如海对绯玉的冷情大为不满,然而并不表露,点点头让他自去准备,可是自己却一手不伸,背着人只管教导殷玉,却对绯玉不闻不问。 林妃倒是一视同仁,听见几日后,两个长兄要去参加童生试,问过嬷嬷以后,便一式两份各给缝了一个没绣花的书袋,亲手送了过去,让他们装笔墨砚台,并预祝哥哥们一举夺魁。殷玉过去被弟弟妹妹们当蛇蝎避惯了,来了这里,上到绛玉、赫玉,下到林妃、霓玉,都跟他亲亲热热,心里十分受用,因此,一见林妃的心意,立马便欢欢喜喜的收下了。倒是绯玉那里,只扫了一眼,冷哼一声,抬手接了却随即丢到一旁。还是他从原来家里带来的一个自小跟着他的小厮,好说歹说,死活劝着他带上了。待到进场那日,林如海亲身去送,见两人提篮里都放着林妃的针线,倒是格外和蔼了一些,看向绯玉的时候也有了一丝笑模样。 九日后,林如海遣人到贡院接回了累成两摊稀泥的殷玉、绯玉,也不过问考得如何,只往书房里一送,从此关门闭户,让他们兄妹安安分分守孝三年再说。 然而,林如海的打算终究是无法实现,毕竟,任谁家一门双子高中童试也不能一声不吭装作没这回事。林家殷玉、绯玉双双得中秀才,特别殷玉还是魁首,如此,林如海便是想低调都不可能了。 林如海身为盐政,乃是苏杭地界上除了知州以外最大的官儿。但是知州的衙门的杭州,于是他就成了最大的,故而来恭贺的人络绎不绝。接待了两三天官场上的同僚之后,招待会转为内部举行,前一阵子攉龙起来的林家族人来了没一百也有八十,连绯玉、丹玉、彤玉的父母和绛玉的叔婶都来攀附。殷玉的爹娘倒是没来,大约是觉得送出了亲生儿子这事儿有些羞愧,但是能忍住不来攀龙附凤倒是说明这家人还是知道廉耻的。反观林江,对着原来连长相都记不住的绯玉笑成了一朵花,口口声声的套近乎,就差明着说要接他回去光宗耀祖。这话要是早两个月说,绯玉肯定一口答应,但是现在嘛,他突然发现了报复生父嫡母更好的办法——就让他们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走上高台盘,却就是搭不上话来,这样可比教训没用的嫡兄来的更爽! 林妃拿守孝当借口,拒不出面待客,而她的年纪又确实小,于是那些打着内宅主意的夫人们只得惺惺而归。外面的男人们,林如海深谙太极之道,林殷玉书呆子的比木头还实心,林绯玉鼻孔里看人,跟谁都爱答不理的,到的最后,这些人竟是一无所获,除了在林家吃了几顿偏素的客席,每人领若干不大值钱的回礼,什么好处也没捞着。 不过也有人不在此例,贾府派来的人就相当顽固,一方面一定要见到大小姐,说是老太太心疼,定要让人亲眼瞧瞧好给她回话。而另一方面就更加麻烦了,贾老太太史太君半真半假的对林如海暗示:要那些他过继来的儿子们,进京去给她请安,奉贾家为外家,终身效力。 林如海头大如斗,贾敏在的时候,他虽对贾母敬畏有加,每年三节两寿送的礼一样不少,可是对于贾府的行事作风,特别是这一届的外当家——贾赦和内当家——贾政,林如海是真的高看不起来。这两人,无论是从能力、性情、品格还是做人方法上,都和林如海差的太远,用林妃的话来说就是:代沟太深,深的林如海认为没法跟他们打交道,就维持个表面的亲戚情分得了。至于贾母,在两个儿子要么不同人事,要么不近人情的情况下,居然能把个偌大的贾府维持的嵬嵬赫赫,可想而知不是个好相与的,更不是善茬儿。不过林如海自忖,自己是她半子,林妃是她外孙,贾母是绝对不会对他们有什么说法的,但是七个儿子,跟贾敏没一点儿情分,这样的条件下,贾母要见他们的目的就很明确了,她是要个他们下马威,好让他们不至于小瞧了林妃去。 林如海猜到了过程,可是他没有判断对结果。远离京城多年,他已经不太清楚贾家的情况了。下马威是对的,但是不是为了林妃,或者说,是不是全都为了林妃,熟知贾府内况的人心里明镜似的。不过即使不考虑这些,单从七个儿子的性情来说,林如海实在不敢保证,他们进一趟京,会不会气出几条人命来。 殷玉是头一个不会说话的,而且还没法教,直通通的平均每三句话就能把人噎个跟头,老太太年纪大了,林如海不敢放他出去冒险;绯玉则是对谁都没个好脸,连林如海和林妃都得不到他的青眼,可想而知,贾母这个便宜外祖母会收到什么样的冷遇,指不定不开口都能让他气抽过去;绛玉片刻不舍得离开霓玉,而霓玉又实在太小,经不起远路颠簸;赫玉倒是既会说话又会做事,连嫩嘴甜招人爱,但年纪太小,代替不了林家;丹玉一副小兔子样,见了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放他出去那是给林家丢人呢;彤玉小不说,嘴上还刻薄,殷玉噎人是本性,他是本能,每开口必有人中招,到今天为止,除了一个林如海得了他全副尊重,还没有一个人能避开他的毒舌神功呢,连林妃和霓玉都没特殊待遇。这样的一群人,叫林如海怎么敢放出去拜见连他都不敢得罪的老太君? 然而贾母却不理解林如海的苦衷,她只知道,这些人占了她贾家外孙的位置,霸了她女儿(重点是她女儿可以挪用回娘家)应该享用的财产,又搞砸了她接外孙女儿抚养的计划,却连一个头都不给她磕,一句话都不听她训诫,而一向孝顺的女婿竟然被他们蛊惑的反抗她?这简直不可饶恕!原本就对林如海过继嗣子大为不满的贾母这下彻底记恨上了,若没机会便罢,若有机会,林家七子肯定都要在她手下吃上几次亏,千年的狐狸,哪里是几个未出茅庐的小子轻易对付得了的呢?何况这几人里,除了绯玉,谁也没有在深宅大院里斗志的技能,甚至许多人连豪门的真正概念都没有,面都没见一回就被人怀恨在心,还是个名义上的长辈,实际上的权贵,这一仗,还没打就先输了一城,也是林妃始料未及的,更是林如海不想看到的。他不知道,当亲外祖母和嗣兄弟起了冲突的时候,林妃夹在中间可能会有怎样的遭遇?他由衷的祈祷这事不会发生,不过,以贾家人的性格来看,林如海是注定要失望的了。 6、林氏兄妹别父进京 因林妃极度排斥贾雨村,更借口守孝不再上学,故而这一次,贾雨村早早寻了别的门路周旋起复旧员之事。这人极善钻营,天生一块奸臣的料子,没多久,竟真的谋了一个复职候缺,当即辞馆而去。又听说没上两月,安陆承天府缺出,便谋补了此缺,择日上任去了。 林妃听后一怔,贾雨村没去金陵应天府,倒是去了什么安陆承天府,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自己只是小小任性了一下,便扇出这么大一个改变吗?林妃的冷汗“唰”一下就下来了,天呐,惹祸了!在自己家里折腾折腾也就算了,这一回都扇到家外面去了,老天爷不会一个雷劈了她吧! 正值惶惶不安之时,忽然,静静悬着的影红洒花簇锦软帘一动,一个圆滚滚的小团子顺着才掀起的一个小角,滴溜溜就骨碌了进来,后面乱哄哄的人追着,一叠声的急喊:“哥儿慢着些儿,当心跌了脚。” 霓玉脚下不停,一头扎进林妃怀里,撅着小屁股,先涂了林妃半张脸的口水,随后被奶嬷嬷强抱着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不甚高兴的嘟起小嘴,一拱一拱着还想往林妃怀里钻,这是,殷玉才慢条斯理的跺进船舱,撩起长袍跨进门槛,先对林妃略施一礼,待林妃起身还礼后才开口道:“船家告诉我,已经进了京师水道,最多三日,咱们便要到了。” 林妃点点头:“辛苦哥哥了,外面天冷,哥哥就不要出去,待会儿叫她们摆上晚饭,就将就着在妹妹这里用一口吧!” 霓玉一听有吃的,立刻拍手欢呼:“好啊,好啊,我要吃蚌肉豆腐,还要蟹黄鱼圆。”霓玉天生一条猫舌头,无河鲜不欢,小小一团,一顿饭却能吃下半条鲤鱼。 殷玉严肃的看着霓玉:“既然在这里吃饭,就要听主人的意思,哪有在别人房里点菜的道理?”霓玉被教训了,扁着小嘴一脸委屈。 林妃赶紧拦道:“自家兄弟姐妹的,怎么叫‘别人’?哥哥这样说可就外道了,难不成是不将玉儿当一家人看?” 殷玉想一想,严肃的道歉:“是我想左了,还望妹妹宽恕则个。”林妃瞬间无力,这人也太一板一眼了,就算一起生活了三年,她还是习惯不了。 殷玉保持严肃继续道:“既然一家人一起用饭,那就没有撇开两个的道理。”转头看了看,自己的随从没带进来,便对着林妃的丫鬟吩咐道:“去请二爷、六爷。”一个身着粉蓝五彩花草纹样丝缎背心,月白绣梅花百褶裙的俏丽丫鬟应声出列,一张秀气的鹅蛋脸上浅笑盈盈,既不谄媚,又让人觉得很受重视,十分得体,只见她半蹲身子,福了一福,口中道:“雪雀遵命。”说完,转身掀起门帘出去了。 在雪雀身旁,还有三个穿着同样服色的丫鬟,都是盈盈十二三岁年纪,恭恭敬敬的垂手立着。雪雀一出去,她空出来的位置立刻有人移上来添补。这是林妃要求的,听多了贴身丫鬟不着调坑了主子小姐的故事(特指红娘极其同类),故而林妃为了避免麻烦,索性不要最贴身的丫鬟,她身边四大丫鬟——雪雁、雪枭、雪雀、雪鸾,一色相同衣裙、相同首饰,所学的也都差不多,总归是服侍的那些事儿,顶多有谁因为哪方面多些天赋便多学些,余下基本相同,为的是不管少了哪一个,都不至于张罗不开,而事事相同也能确保她们没有太高的优越感,继而生了不该有的念头。比如舀着主子名头去跟什么男人疯言疯语的事儿,看别人闹腾是娱乐,要是轮到自己身上,林妃怕自己到时候哭都找不着地方。 一旁殷玉闲着没事,忽而想起刚一进来时看林妃的脸色不太好,便关切道:“适才见妹妹面色不佳,可是有哪里不舒服了?” 林妃勉强笑笑:“并没有哪里不舒服,只是坐的闷了些。”她不舒服那是因为想到自己扇乱了剧情可能招灾,可这话怎么能说出来呢? 殷玉听了不以为意:“的确,这里是闷了点儿,但是外面天寒地冻的,妹妹体弱,不得吹风。要说外祖母她老人家是怎么想的,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再进京不好吗?怎么就非得急着让妹妹赶在六九头上动身?”殷玉嘴上管贾母叫着外祖母,但是语气里却殊无敬畏之意。这也是他的一大特点,他不崇尚血缘和名分,只愿以真心换真心。他过去父母兄弟与他不亲,他便不再惦记他们;贾敏、贾母与他空有亲戚名分却并未相处过一日,他便不甚上心;林如海待他如亲子,他便视如生父;林妃敬他为长兄,他便投桃报李努力照顾;对弟弟们也是谁跟他好一些,他便跟谁亲一些,绯玉、彤玉冷言冷语、冷面冷性,他就不十分肯去拿热脸贴冷屁股。这么对比来看,他肯称呼贾母为外祖母,已经是十分难得的尊重了。 霓玉有滋有味的啃着雪雁递给他的鲜奶炸糕,含糊不清的说道:“三哥常说,每件事的背后都有一个原因,每一个原因促使了一种结果,成就了一件业报,故而,任何事的发生都有它一定的意义,如果不想改变,那么照做也不错。”这话几乎在哲学的范畴里了,林妃知道,绛玉因为过去的生活环境,很有几分哲人的气质,思考问题也往往剑走偏锋,他能说出这种话不奇怪,倒是难为霓玉小小年纪能把绛玉的话记得周全。 不过这话倒是瞬间点醒了林妃,贾雨村不去金陵是个改变,可这个改变未必不好,至少香菱有机会脱离薛家,说不定就能有个好结果,这么一看,她改变了贾雨村的官途,倒是积了德的,老天爷要是有眼,不但不该罚她,还应该小小奖励一番才是。 扔掉了心里负担以后的林妃相当快活,这让她的脾气也柔和了许多,甚至于主动插进去调节绯玉和彤玉因为菜单而产生的纠纷。最后,在霓玉的嚷嚷声中,林妃满脸笑容的拍板:“今晚小雪,正适合吃暖锅。叫厨下把时蔬、鱼虾、野味都切了薄片并一锅老汤一起拿来,咱们大家自己涮来自己吃,岂不是又好吃又好玩儿?”想了一想,又加了一句:“让他们做一些蟹黄鱼圆来,不用调味,只要蒸熟了就好。”霓玉本来还待抗议,一听自己喜欢的鱼圆有了着落,立刻就乐了。殷玉对吃的一向不挑,绯玉和彤玉也没什么好争的了,一个要吃素,到时候自己涮蔬菜就行,另一个要吃鲜羊肉,也是有的,于是各自闭嘴,坐到一边喝茶,等着送锅子上来。 又过了一日,林家的座船拢了岸,因为事先给荣国府送过信儿,因此一下船,便看到数量马车、小轿并许多男女仆人等在岸边。众人请过安,殷玉、绯玉便翻身上马,林妃带着霓玉上了一乘四人软轿,彤玉不愿意坐轿子,也想骑马,但他身矮腿短,谁也不敢让他冒险骑马,最后只得气呼呼的上了一乘小轿,青帘蓝帷,二人持杠。绯玉一看脸就黑了,那贾家明知道这一次林家来了两个不能骑马的小孩子,却只给林妃一人备了四人软轿不说,给彤玉准备了分明和丫鬟们坐的相差无几,更有甚者,都没给霓玉准备一台。坐不坐那是霓玉的事儿,可是连准备都没有,可想而知贾家是没把小东西放在眼里。或者说,这是明目张胆的给他们下马威,告诉他们,就算他们顶着林家大爷的名儿,□□国府的外孙也还是只有林妃一人而已。 绯玉的推测得到了证实,他们一行人到达荣国府的时候,隔着老远便有人传话道:“请林姑娘进西角门。”一句话也没提同行的林家爷们,似乎是想让他们也跟着自觉自动的走西角门一样。 这一下,绯玉彻底火了。殷玉等人也许不知道,但他却清楚,一座府邸的数个门都意味着什么。正门不必说,肯定是迎接贵客才开的。他们虽是林家的爷们,却不是家主,也无官职在身,这门不给进也就算了。而林妃是女孩,再怎么尊贵也是不能走正门的,可是给个偏门总说的过去吧。好吧,就算他们认为林妃没资格走偏门,难道他们几个也没资格吗?论身份,他们代表的是林家的新生代;论地位,林家家主三品盐政的品级是没有国公高,可是现在的贾家还是国公府吗?最高也就是个没实权的一等将军了吧,另一个在朝的更是只有区区从五品,有什么资格在他们面前摆谱?让堂堂林家有功名在身的大爷、二爷走角门入内,这老太太是想表达她有多瞧不起他们吗? 绯玉从来就不是个愿意费心控制自己脾气的人,在家里的时候,连林如海说他都能被顶上几句,贾府他自然更不放在眼里,当下,他一把拉住要下马的殷玉,厉声喝停了正抬着轿子要往西角门走的贾府下人:“给爷站住了!” 众人一愣,不由自主便停在了原地,而轿子也随之落了地,毕竟单站在地上扛着轿子不是件轻松的事儿。彤玉第一个掀开轿帘走了出来,他一路上都坐的很憋屈,非常希望可以有一个发泄的机会,一听绯玉音调语气都不对,立刻就意识到他的机会来了。后面几乘小轿的门帘也陆续掀开了,不过都是半开,林妃的丫鬟和奶嬷嬷、彤玉、霓玉的贴身丫鬟和嬷嬷都探着头向外看,心里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该下来。 绯玉一喝之后,坐在马上扬起了鞭子,阴测测的问道:“怎么?这就是贾家的待客之道么?堂堂林家大爷、二爷千里迢迢来给外祖母和舅父们请安,你们这些奴才就让我们走角门?谁给你们的胆子?” 林妃在轿中“嗤”的一声轻笑,贾家似乎太看得起自己,也太看不起别人了。碰上眼里不揉沙的绯玉,就当是给他们个买教训的机会了,倘若日后她住在这里的时候,他们还老拿自己当高高在上的贵族而把她看成是平民的丫头,那也不是件让人舒服的事儿,还不如索性第一天就给他们反下个马威算了。 7、初次交锋抢占先机 林绯玉还没进门便对着贾府发难了,前来迎接他们的在贾府里颇有脸面的周瑞,当即就傻了。他根本没想过,林家的人会这么不给贾府面子,更没想过,几个祖坟上冒青烟的走狗屎运小屁孩,敢在荣国府门前撒野,跟他们要求相称待遇。他吃错药了吧?! 偏巧,绯玉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他们如今代表的乃是盐政林家,这荣国府里区区几个下人,居然就敢越俎代庖的给他们脸色看?也太嚣张了吧!他还以为这阵仗怎么也得等进了贾府见了老太君才能摆开,没想到在这里就开始下马威了!哼,真是好大的臭架子! 林妃缩在轿子里一声不吭,乖巧小姑娘样儿摆了个十足,一手揽着霓玉不叫他乱动,一手悄悄掀起半边窗帘,各种欢乐的看周瑞和周瑞家的被绯玉和彤玉一人一句,讽刺的面红耳赤却无法反驳。殷玉呆呆坐在马上,还在思考着临来前父亲大人教导要尊重贾府以及隐晦点明无论何时都不要堕了林家脸面之间的驳论呢。殊不知,他高踞马背,一脸肃然的表现比绯玉的冷嘲热讽更让周瑞两口子记恨在心,没办法,谁让他顶着大爷的名儿呢,不明真相的人很容易会认为他是在幕后煽风点火妄图扮猪吃老虎的狠角色。其实他们真的想太多了,林家人都知道,殷玉分明是扮着老虎都能被猪给吃了的主儿,防范他这种事,除了浪费时间之外还容易被气死。 索性,绯玉不过为出一口气,也不预备闹得太大,因此在赖大匆匆出面,假模假式教训了周瑞两口子,又命开了东偏门以后,他也就没再说话,只叫彤玉依旧上了轿,晃晃荡荡的进了荣国府。只是,双方心口都赌上了气,谁瞧谁都是一肚子官司,以后的摩擦,十之八九都是打这儿上起来的。 估摸着贾家多是有仇当场报的人,殷玉和绯玉一过二门就跟林妃三人分开走了,他们年长的外男是轻易进不得后院的,只能到外书房见礼,结果给贾政好一顿批,数落得绯玉窝着一股火,连第二天都没呆,送完了林妃扭头就回了扬州。林妃倒是在贾母的庇护下没受多少牵连,至少表面是如此,一大家子人拉着她还都是亲亲热热的,还动不动就指桑骂槐的说些什么“不是一家人到底不香亲”之类挑拨离间的话。只是这话暗地里说没事,谁要是敢当面露个一字半句的,没一个不被彤玉讽刺到想跳河的。 贾母带人在内堂接见了林妃和两个小弟,他们三个是将要住在贾家的。霓玉年纪太小,林如海怕自己一个半老头子照顾不好,又因他跟林妃很亲,于是便让他随林妃一并进京,其实心里也是存着让霓玉得贾母眼缘的意思。彤玉则是自己跟上来的,很有家族责任感的小六爷认为,单让姐姐和小七去住别人家,吃了亏都不敢说,需得有他这样油盐不进又伶牙俐齿的去帮着压阵。林妃乐得有人去帮她打嘴仗,于是一力支持了。殷玉是妹控加弟控,弟弟妹妹说什么他再没有不依的;绛玉最愿意多几个人保护照顾霓玉,因此也大力赞成;赫玉崇尚和平,对彤玉的说法颇有些不以为然,但也不会去多嘴;丹玉是赫玉的头号粉丝,也跟着投了弃权票;最后剩一个绯玉,其实他投哪边都已经无所谓了,反正大局已定。于是,进京的队伍就在林如海无力控制的情况下敲定了。 许是林妃晚了三年进京且林家不再断嗣,又或许是在门口时绯玉的一顿强辩,总而言之,这一次,贾家迎接外孙女儿的谱并没有摆得过分轻视,贾府三春没等人请就在正厅里迎着了,王熙凤也没再一通傻笑着进来,而是殷勤的在门口就把林妃拉了进来,不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彤玉和霓玉都无人招揽,连请安的时候也没得贾母正眼一撇。但是给的见面礼倒不失大家风范,十分过得去。 因着贾敏逝世已有三载,故而这一回,贾母没有再哭得无法自已,连带的林妃也能少演一出戏。不过一大群人仍然是枯坐着闲聊了大半天,霓玉靠在奶嬷嬷身上睡得差点儿栽倒。贾母倒是很客气,刚一见面就亲手抱了回霓玉以表亲热,这会儿也周到的吩咐大丫鬟带哥儿到内屋去歇会儿,还特意吩咐道:“宝玉的房间最近,就让哥儿去那儿歇着。” 于是,霓玉退场,林妃打起精神来和彤玉继续接受众人的怜爱、同情、关心和说教。 林黛玉的本体相当孱弱,即使林妃三年来不间断的调理保养,但先天的气血盈亏不是一年两年补得回来的,因此几年来个头和身材仍未长开,将将九岁的女孩子,看着却比八岁出头的探春还小,差不多要跟惜春平齐了。贾母就搂着她抱怨:“女儿家家的,没个女辈亲长照料就是不便,瞧我玉儿瘦的,小模样看着便叫人心疼。”说着,把林妃搂紧了又开始呜咽,众人赶忙上来劝慰,半晌才略略止住了。 林妃也不是个不知好歹的,将来如何暂且不论,可眼下贾母疼她是真,她便也实心实意的感激,说了许多得体的宽慰话,都是顺着贾母心意的,让贾母深觉即使女儿过逝数年,但外孙女儿仍未与外家疏远了,还是血浓于水的,惹得贾母对她爱之更甚,直把三个嫡亲孙女儿都靠了后。 贾母既已表明了喜爱,剩下众人哪有不跟风示好的道理?于是一个个围着林妃,舌灿莲花似的,直说的都跟亲娘差不离。唯有王夫人,特立独行的没有拉着林妃扮慈祥舅母,反而拉家常一样的问王熙凤道:“凤丫头,婆子丫鬟们这个月的月钱可放过了不曾” 一听这话,林妃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了。一面捶着胸口,一面心里暗笑:怎么时间、人物都改了,大善人的这句台词还没换换? 别人却不知道林妃的腹诽,只当是她体弱,一路颠簸的有些咳,当下,贾母就一叠声的揽着叫去请太医,被林妃好说歹说的给拦下了。 在她们姑侄俩预测的剧情中,显然没有这一幕,因此王熙凤有些卡壳了。犹豫了一下才按照台词对道:“月钱昨天就已放完了,只是才刚带着人到后楼上找缎子,找了这半日,也并没有见昨日太太说的那样的,想是太太记错了?” 王夫人垂着眉眼抿了口茶:“有没有的,什么要紧。总该随手拿出两匹来给你这妹妹弟弟的去裁衣裳去,等晚上想着叫人再去拿罢,可别忘了。” 这话才剧本上,王熙凤轻松的笑了笑回道:“这倒是我先料着了,知道妹妹弟弟不过这两日就到。我早预备下了,等太太回去过了目好送来。只不过,”凤眼一溜安静坐着的彤玉,“也不知道共是来了两个弟弟,这缎子,怕是预备的不够了。”言罢,耷拉着眼皮留心贾母的动静。 贾母正搂着林妃慈爱,听见这话也没在意,随口吩咐道:“既这么着,凤丫头就再辛苦一趟,取些个就是了。”话音一落,林妃和彤玉同时变了脸色。 实话实话,贾母其实是很不喜欢彤玉的,更确切一点儿,甚至可以说是厌恶。不独彤玉,林家其他儿子她也一概视若无物。她这个慈爱的老祖母,只慈爱自己家的孩子,可及不到别人身上去。尤其是殷玉等人的存在,在贾母看来就跟林如海背叛了贾敏、背叛了贾家的证据似的。她对林家过继嗣子一事痛恨万分,这简直是□□裸的打他们贾家的脸,说他们贾家嫁出去的心肝宝贝似的闺女生不出儿子,绝了林家的后。这让视贾敏如命的老太君如何受得了?也幸亏贾敏还有唯一血脉在,不让,光是那群葫芦兄弟,她还真没那么好的兴致让他们登门。 也就因为这个,所以对王夫人伙同王熙凤暗讽林家占他们便宜,让他们出钱出力养孩子的话才无动于衷。在她想来,只要说的不是她嫡嫡亲的外孙女儿就成。殊不知,她一贯倚重的善人儿媳妇恰恰就是在嘲讽林妃。 彤玉是个比绯玉还不能克制脾气的人,尤其在事关林家尊严的时候,他比林如海维护的还严密。当下,小腿一摆,从椅子上挪下来,慢条斯理走到贾母跟前,规规矩矩行了一礼,用稚气未脱的奶声请示道:“老太君,是否可以请家兄们进来请安了?临来前,父亲嘱咐了好些话儿给两位兄长,不若让他们当面跟老太君回禀如何?” 贾母看着他小模小样一本正经的十分好笑,更兼她也有意会一会这林如海挑的儿子到底长没长三头六臂,于是很爽快的就同意了:“很是,我也该见见‘外孙们’,快去带他们过来。”又对着一旁的李纨三春摆手道:“都是自家亲戚,很不必躲躲闪闪,就在这儿坐着吧。”彤玉的眉头皱的更深了,男女七岁不同席,贾家的二姑娘、三姑娘明显都过了七岁,更别说大奶奶还是个寡妇,就这么杵在原地大大咧咧的展示给大哥、二哥看,这像话吗? 不过他犯不着多嘴,贾家自己都不管他们姑娘的名节,他跟这操什么心呢?彤玉老神在在的等着他那毒嘴毒牙的二哥进来给这群人好看。他就不亲自出马了,怎么说也要在这儿住个几年,先亮出本事让他们有防备就不好了。 殷玉和绯玉头昏脑涨逃离了碎嘴婆子一样唠叨,又不讲体面直接把他们当自家儿子骂的贾政,一路窝着火来拜见贾母。那贾政也不知是真的读腐了书呢,还是腹黑藏奸,借着进门时的纷争,直把殷玉两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不过说良心话,也就跟骂宝玉的口气和用词差不多,倒也没特别苛刻。但绯玉仍然受不了,他不管是在姑苏还是扬州,都没被人这么骂过,连他亲爹和林如海都不敢做的事儿,倒叫一个不知所谓的“舅舅”抢了先,这绯玉心里的火儿就别提有多高了。 进了内堂,草草拜完贾母,已经极度不耐烦了的绯玉在收到彤玉的暗示后,粗暴的展现了完全不符合他偏偏美公子形象的暴发户气质,两手一拍,四个力壮的婆子两两一组,各扛一红木箱子走了进来。那箱子极其张扬,金条封边,纯银吞口,箱面四角上竟然还都嵌着龙眼大的东珠。两口箱子一进屋,王夫人的眼顿时直了,邢夫人则更没谱,吞口水的声音满屋皆闻,只是贾母也顾不上说她,她心里正产生着一个不太美妙的预感,她开始发觉,她不应该只是痛恨林家的小子,她应该深恶痛绝都不为过。 8、为林家施计挑纷争 两箱银锭。 两箱塞得满满当当几乎溢出箱外的银锭。 两箱每锭十两,装的满满当当几乎溢出箱外的银锭。 从箱子的容积和落地的重量估计,至少在五千两以上,只多不少。 王夫人的眼睛直了,邢夫人的眼睛亮了,王熙凤的眼睛转了,贾母的眼睛眯缝起来了,她知道,她被这几个小子摆了一道了。 绯玉憋了半天的一口恶气终于有了发泄的空间,几乎是得瑟的开口道:“好叫老太君知道,这一箱总计七千两,是家父孝敬老岳母的;这一箱总计六千两,供妹妹和两个弟弟在贵府的抛费。常言道:亲兄弟,明算账。老太君您疼惜晚辈,那是您的慈爱,但一应日费供给还是一概免却的好,如此方是处常之法。” 贾母的笑容顿时变得十分勉强,这个混账小子,竟然把银钱摊开在明处说,真真可恶至极! 却原来,不管是贾敏生前身后,林如海每岁的年礼孝敬从未少过半文,这一次送子女上京,贾母早料到他会随行送上银两,也拿定主意,要舀着这笔钱好好使用一番,除了照料外孙,应该还能剩下不少,可以挪作他用。只是,这绯玉一开始便把钱数明明白白的交代了,那么这笔钱,便是再怎么想挪用,至少面子上也要先紧着三个林家孩子使。更令贾母气愤的是,她以为这一切都是林如海安排的,为的是怕他过继来的儿子会吃亏。 贾母的脸上火烧似的发烫,连羞带气,让她几乎维持不住和蔼的面孔。她倒是真没怀疑过林妃,但却把一切归咎到林家嗣子的头上。她恨林如海此举揭穿了她的轻视,更恨他疼爱儿子至此,真真是打他们贾家的脸!打贾敏的脸! 可是偏偏,她没法打回去。如果贾家依旧兴隆昌盛、依旧家产万贯,那她立刻就会叫人把这些银子扔到护城河里去再好好奚落一番林家的狂妄小子。可是她不能,贾家的捉襟见肘她心知肚明,便是此前三年,林如海每年五千银子并大批土产年礼,都是荣国府半年的开销,而今这一万多两,不知道能解决多少贾府的困境,更帮他们拉拢到多么深厚的关系,让他们多少子弟搭上高枝儿,她扔不得! 撇下不舍,收了烫手,贾母没被绯玉的神来之笔气出心脏病真是奇迹。 王夫人则更是心惊。原来,林如海每岁的孝敬都是七千两,只是每每被她劫胡,从中扣下两千两自填腰包,这一次,林绯玉把银两全摊开在众人面前,把王夫人唬了个半死,以为自己私贪林家财务的事情败露了,吓得不得了,更恨得不得了。她原本就和贾敏有嫌隙,对她一家子都看不顺眼,这一下,更加师出有名的暗中苛待林家三子了。 绯玉这一招却是误打误撞的,等到王夫人发现其实没有败露的时候,又开始心安理得的从贾母手底下夺银子,还常常暗恨老不死的还不赶紧蹬腿,白白占了大份。只是,因有绯玉的举动在前,林家再送来给林妃等人使费的银子,王夫人却是一文也捞不到的,可想而知,她对林妃等人的厌恶会深到什么程度。 事实上,她也不是个会压抑脾气的,佛爷的外表那是做给上头看的,对下,她的手段未必比王熙凤干净到哪儿去。因为被绯玉掐断了财路,她转头就报复在林妃身上。当林妃被舅母们带着去拜见舅舅的时候,王夫人的指桑骂槐伴随了她一路。 殷玉和绯玉在把贾母气个半死以后就功成身退了,他们还要转回姑苏去备考秋闱。这一回,绛玉也出了孝,打算一鼓作气在今年里拿下童试和秋闱两大功名,以便明春和兄长们一起上京备战春闱及殿试。林如海对绛玉十分看好,虽不当面夸奖太多,可是背着人,总忍不住跟师爷幕僚炫耀自己慧眼识英,白捡个好儿子。赫玉和丹玉因为年纪尚小,林如海不欲他们过早涉足功名,便远远给送去了嵩山书院。打算等殷玉三人过了殿试,在京有了一席之地再叫他们前往。 当下,五人分作两路,彤玉带着睡眼朦胧的霓玉往二门口送送哥哥,林妃则被邢夫人带着去见贾赦。之后再以此拜见贾政,最后转回贾母屋里等着分房间。原本林妃一心想在绯玉在场的时候敲定了自己的住处,跟不跟贾母住倒好说,可她真不想跟贾宝玉做邻居。这人太没有规矩,林妃可不想自己穿着睡衣倚在床上的时候被个陌生男人闯进来讨她嘴上的胭脂吃,这到底是不是民风保守的古代啊?就连大学宿舍里也没个让男生大早上闯空门的理儿吧,她懒的打这个嘴仗,不如一开始就离他远点儿的好。 可惜贾母咬定青山不放松,任绯玉如何暗示追逼,她就是不提分房间的事儿,林妃心里估摸着,这一回除了打着要她跟宝玉培养两小无猜感情的同时,可能还想分化她和彤玉、霓玉的情分,大概是怕她常常跟林家人在一起,以后会疏远贾家吧!真不知道这算哪门子的疼爱,她现在在还好说,倘若一日西去,剩下个林妃,跟贾家没亲,跟林家疏远,可让她上哪个夹缝里活去? 林妃腹诽,面上却格外顺从,按照贾母的指示,跟着邢夫人去拜见贾赦。 一出荣庆堂,邢夫人一眼瞄见外面院子里正卸着林家随船送来的行李,里头四口跟刚才展示给贾母看的盛银子大红木箱一模一样的包金边箱子,瞬间吸引住了邢夫人全部的视线。恋恋不舍的移开目光,林妃好笑的发现,邢夫人对她的态度比先前在老太太房里时更加提升了二十八个百分点,看着她的眼神闪闪发亮,跟看着聚宝盆似的。 托两箱银子的福,林妃顺利见到了贾赦。事实上,令林妃受宠若惊的是,贾赦非但抛开一众貌美如花的小老婆拨冗来见她不说,还巴巴的亲自迎到了门口,害林妃巧笑情兮一进门,迎面就见一张老脸,笑的既猥琐又谄媚,当即被吓得一口气呛到喉间,咳了大半日。 银子的魅力实在太大,让贾赦被外甥女儿喷了一头唾沫还能撑住走形了的笑容关心体贴。他表达关心方式就是打鸡骂狗的招了一屋子丫头上去给林妃捶背,一旁邢夫人还跟着帮腔,两口子装模作样忙活了半日,充分表达了对林妃的喜爱有加和关照心切。 林妃被这两口子笑得心里发毛,急忙示意随身丫鬟捧出准备的拜见礼,请他们自去一旁看,不要围着她,害她晚上做噩梦。 此时跟着林妃的是最擅待人接事的雪鸾,她从身后丫头手上接过两个一式一样的蝴蝶穿花填金红漆匣,一个略大些,呈给贾赦;一个小一圈的,呈给邢夫人。两人财迷心窍,竟不顾体面的立刻揭开了来看。只见贾赦的匣子里盛着三柄折扇,扇柄是百年的湘妃竹和麋鹿骨头,下凿一空,缀着清澈透明的翠玉,一看既知是常年被人拿在手中把玩所致,没一百年也得有八十年才能摸出这等的效果,扇面古拙,打开一柄来看,上面全是古人字画的真迹,竟不乏大家之作。这等古扇,实属再不能得的珍品,现拿一千两银子,也没地方买去。贾赦一爱银钱,二喜古董,当即爱不释手,颠来倒去的捧着观赏,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上去了,口里却做作道:“妹夫有心了,这等稀罕物,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这么说着,却无半分撒手之意,眼角处还斜睨着林妃,好像在等着她拿更珍贵的东西出来孝敬。 林妃灿然一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他好好看看林家的财力,叫他惦记到睡不着觉,如此一来,林妃就不信,最是贪财的贾赦还会眼睁睁看着儿子贾琏去帮着二房弄林家的钱。这一招原是林妃预备下一旦林如海西去,贾府必要插手林家遗产,到时生怕几个兄弟扛不住王夫人的算计而做的铺垫。众所周知,贾家男人中唯一还算有用的唯有贾琏,一切外派的差事都是交给他去办的。贾琏本是大房的爷,偏偏娶了二房太太的侄女,没出息的妻管严,就被二房连哄带骗了去,一门心思的帮着二房捞钱。 这次前来,林妃先借绯玉之手展示林家雄厚的财力,再亲自奉上有价无市的珍惜古玩晃花贾赦的眼,让他垂涎三尺,却总拿不到全部,这样一来,等到将来王夫人算计林家巨款的时候,贾赦必定跳起三尺高来阻挠,而雁过拔毛的王夫人肯定也寸步不让,就让他们去斗,打破了脑袋的抢,林家才能借机谋划,保全实力。至于两房合作各得一半的可能性,林妃判断为零。贾赦和王夫人没一个是能忍受这等巨款和人共享的,就算表面上合作,私下里也肯定互相绊脚,只要他们闹上半个月,林家绝对能捞出所有,全身而退。到时候,要翻脸就翻脸,横竖林家是不会吃亏的,就只怕他们不肯了。 存着利用物要好好对待的善心,林妃笑着道:“小小玩意儿,不成敬意,舅父快莫推辞,要是不收,那就是嫌弃外甥女儿的孝敬简薄了。”贾赦真想大叫:就是简薄,你快快拿出更多的来。不过面对林妃的笑脸,多少有些心虚,鬼头鬼脑的笑笑,一手袖了匣子,就去推邢夫人:“外甥女儿的孝敬,你倒是看看,难不成是不领情吗?” 邢夫人不愿意,她怕贾赦看到她的好东西,会给抢了去,不情不愿的道:“还要带外甥女儿去二老爷那儿呢,回来再看吧!”贾赦于是堂而皇之的伸出手:“那你就去,东西拿来我替你收着。” 这是邢夫人最不想听见的结论,可是一时又找不到借口违抗,邢夫人一生,一怕贾赦,二怕失财,三怕失去的财落到贾赦手里,因为那样就再没有回炉的机会。林妃见状,抿嘴笑道:“大舅母好有幸,得了大舅舅这般心意,要了头面去收着,以后替大舅母梳妆呢。” 贾赦一愣:“是头面?”头面虽然也有值钱的,但是他也不能往出卖,自己更不能用,扫兴的挥挥手:“那你自己收好了。我书房里还有事,你自带外甥女儿去老二那里吧!”说完,特意冲着林妃背书似的道:“外甥女儿既来了这里,就不要伤心想家,跟着老太太和你舅母,即同家里一样。姊妹们虽拙,大家一处伴着,亦可以解些烦闷。或有委屈之处,只管说得,不要外道才是。”说着,溜了一眼手中的匣子,贪婪之色显露无疑。 9、王夫人中计损慈名 林妃真是好气又好笑,不过这样的人,贪婪流于表面,只图财不害命的主儿,倒是比佛口蛇心要人命的“大善人”可爱得多,这大约就是真小人和伪君子的不同吧!林妃放下心来,贾赦这一房,想来是不用怎么提防了,只要时时以小利诱之,几年后那场大变动,她就更有十足的把握了。 既然要利用贾赦,那好处需得许足才不怕他临阵倒戈,哪怕空头支票呢,也得先开出来。于是,林妃作恍然大悟状拍手道:“是了,在家时便听说,大舅舅有个女儿,是个最贤淑贞静的姐姐,温柔貌美、和顺娴雅,非常人所能及也,每每听着便叫我好生羡慕,今日一见,果然是难得的,怨不得连我那眼高于顶的哥哥都……”林妃忽然轻掩樱口,倏地低下头去,手指拧着帕子,一副唐突了以后羞恼又胆怯的样子。随即,怯生生的表示,怕耽误了时辰,希望立刻去拜见二舅舅,甩下贾赦一个人在那儿浮想联翩,扭头出去了,再不走,她就要演不下去了。 邢夫人刚才偷瞄了一眼林妃送的头面,全套的翡翠红宝,价值千金不说,其中一条椭圆翡翠滴露垂珠帘金抹额,颗颗翡翠大如莲子,粒粒珍珠灼灼生华,比宫制之物更加精美,最妙的是,和王夫人手中一条她那在皇后娘娘宫中做女官的宝贝女儿从宫中托人带出来的娘娘给的赏赐相仿,却端的是高出几个台阶。当下,邢夫人就拿定主意,明天就带出去,非得好好气一气那不可一世的统制县伯王家的大小姐不可。 殷勤的送至仪门前,锣轮龈懒烁档闹谌瞬簧倩埃盅劭醋懦到ソトピ读耍戏蛉朔讲判诵送吠返幕胤咳タ幢p础 作为荣国府的实际掌权人,王夫人有许多机会可以往各处安插心腹,除了贾母房里太过严密之外,全府上上下下就没有一处没她的耳目。因此,当林妃还在翠幄清油车上摇摇晃晃的差点儿睡着的时候,王夫人那里已经把贾赦两口子今日所得统共能折合多少银子都算出来了。 怀着强烈要求平等待遇的心,王夫人正襟危坐等着受林妃的孝敬,然而,却不愿示一分一毫的好,空手套白狼也不是没有这等的理直气壮。她一方面想从林妃那里得无上的好处,另一方面,还想摆着长辈的身份教训她、摆弄她,落她面子、下她脸子,叫她从此毕恭毕敬的奉上所有。于是,林妃一进屋,立刻挨了一记低级到低俗的下马威。 林妃搭着老嬷嬷的手进到东房门来,王夫人并不在这里,只有一张大炕并一溜椅子,空荡荡遗在当地。老嬷嬷叫林妃上炕,林妃轻哼一声,心下不爽,抬腿便往东边椅子上坐下,送来的茶也只抿了一口,便搁在手边,端端正正的坐着恭候谱子恁大的二太太拨冗前来。 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才有一个穿红绫袄青缎掐牙背心的丫鬟走过来,笑着说道:“太太说,请林姑娘到那边坐罢。”林妃自穿过来,第一回叫人晾着玩儿,心里百般的怒气冲天,一个眼色过去,她身边一个最是嘴利擅辩的丫头名唤春缇的立刻道:“二太太尚未回来,怎么就说叫姑娘过去?” 那丫鬟一愣:“太太几时出去来着?”话音一落,便知失言,当即垂首让至一旁,看着态度卑下,却是力逼着林妃立刻过去的意思。林妃拆穿了王夫人摆谱装相冷待她,也不欲争辩更多,假意呵斥春缇道:“多嘴的丫头,凭二太太怎么说,做便是了,哪里来的这许多话?” 王夫人在里间听着,咬牙暗恨,一恨林妃丫头多嘴,二恨本房丫头心笨,为了不让这事传到老太太耳中去,强自撑起笑脸走出来,亲自迎了林妃进去,口中还不住解释:“我这房里来来去去的,净是些回事问询的人,林姑娘不是外人,倘若我一时错不开,只管请进来伺候着,哪里有让姑娘在外枯坐的理儿?” 林妃细声细气道:“舅母事务繁多,本不应扰,只是因要拜见二舅舅,也顾不得了。如此说来,倒是我的不是。”王夫人咬着后槽牙把林妃往怀里搂,带满戒指的手指伸不直似的,半弯不弯,也不知是掌是拳的在林妃头上虚摸两把:“我的儿,难为你想着。只是你舅舅今日斋戒去了,改明儿再见吧!”林妃抬头一笑:“是了,二舅舅身为工部员外郎,多少大事等着他操持,今日拨冗赐见家兄,想必已经推了不少的公务,断不敢再为我误事。”王夫人的脸,瞬间就青了。 林妃也不理她,不说话正好,今日乱了一天,她早犯困呢,正可以暗自歇歇,遂作垂首恭敬状闭口不言,实则暗暗打盹,反正等一下丫头会提醒她,她特特自林家上下几百个家生子里挑出来的八个丫鬟,可没有单为摆着好看的。 两两相对无言,尴尬了半晌,忽有一个丫鬟来回:“老太太那里传晚饭了。”王夫人舒了一口气,忙对林妃道:“老太太传晚饭,咱们这就过去吧!”林妃款款道:“自当遵从。”王夫人被林妃堵了半日,礼物孝敬一概没得,却吃了一肚子暗亏,这当口反正老太太看不见,索性弃了慈爱舅妈的样子,领着林妃一前一后出了从后房门由后廊往西,出了角门,上了一条南北向的夹道,一路上随意的指着南边倒座三间小小的抱厦厅介绍道:“这是你三个姐妹的屋子。”一时,又指着北边立在粉油大影壁后面的一所房室道:“这是你凤姐姐的屋子,回来你好往这里找他来,少什么东西,你只管和他说就是了。”言下之意,你在荣府一切找她去说话,我是万事不理的。至于之前在老太太房里表的那些关心,不晓得是否被二太太给当成屁,随风放掉了。 贾母倒还客气,林妃进门的时候,贾母正逗着刚睡醒的霓玉在玩儿,彤玉板着小脸坐在惜春边上,小短腿儿够不着地,当啷在半空中微微摇晃。霓玉一身大红,裹得像个胖球球儿,头顶一圈小辫儿,全用穿了东珠的混着银丝编织的红绳扎住,颈间一副纯金镂空项圈,下缀一块儿淡红美玉,玉表色浅,越到中心越深,正中一缕鸡血红,竟是块红翡中的极品。葫芦福豆的外形,取得是福禄寿之意,林家七子一女,每人一块,颜色对应各自的名字,乃是林妃的主意,为的是拿来堵贾宝玉的嘴,省得王夫人再把她宝贝儿子摔玉的罪过算到她的头上。 林妃走到彤玉身边,伸手替他整一整衣襟儿,看到彤玉也挂上了朱红的美玉,只是没戴项圈,而是用一串同色的珊瑚手钏缀了,系在襟口儿。林妃放下心来,也悄悄背着人整理了一下自己腰间的墨玉麒麟腾空踏云佩。整个林家,唯林妃一人有数块墨玉,不独福豆,也有其他造型的,今日她特意在下船前带上一块,本想用一样的,后来转念一想,终是挑了个与众不同的来。 贾母见了林妃,立刻把彤玉抛到脑后,一叠声的叫着:“玉儿坐这儿,坐到外祖母身边来。” “哎!”林家三玉同声应道。贾母傻眼了:“怎么,平素在家,你们都是怎么称呼的?难不成都叫玉儿?那可要怎么分别?” 霓玉奶声奶气道:“如果单个儿人的时候,都是叫‘玉儿’,但如果大家一起,父亲另有小名儿叫我们。爹爹叫我霓儿或小七。”霓玉可爱的拉了拉自己的小辫子,细眉大眼儿,小嘴儿嫩红,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小姑娘呢。 彤玉一板一眼道:“父亲平素唤我彤儿。其他哥哥均是以此类推。至于姐姐……” “父亲时常叫我‘妃妃’。”林妃接口道:“乃是父亲给玉儿所起的小字。”当然,林如海起的字叫“绯绯”,是为配合林家七子大名所取的同一款,意为“淡红色”,乃是八玉中最浅的一块。只是林妃到底记挂着自己的名字,便钻了一个空子,因古时,“妃”字通“绯”字,于是便私下里把表字叫做“妃妃”,但是写出来还得用“绯绯”的,索幸,女子需要写下表字的时候不多,她完全可以自欺欺人。 王夫人对这个小名极是满意,因为平素老太太常把两个玉儿挂在嘴边,她不爽很久了,听到林妃居然有个小字,而且离玉很远,立刻欢欢喜喜的赞道:“到底是探花郎,起的字也是与众不同,既这么着,那便唤你‘妃妃’吧,免得重了你的兄弟们。” 林妃撇撇嘴,你想说的是不让我重了你的宝贝儿子吧。不过她也乐意这么叫,便对贾母道:“外祖母便唤我‘妃妃’或是‘妃儿’吧,不然这一屋子的玉儿,怕是要让外祖母头疼了。” 贾母点点头:“那么妃儿,你做到外祖母身边来,你们两个也坐,挨着你们姐姐好了。”她朝彤玉和霓玉的方向挥挥手,便有丫鬟上前,把霓玉抱上矮凳,推到桌前。彤玉拒绝了丫鬟的服侍,自己坐好。 因林家三玉占了左边三席,贾家三春便别无选择,依次在右边落了座。 这顿饭,林妃吃的很舒服。菜色是有些油腻的,正版林妹妹吃了肯定消化不良,但林妃恰好是吃着烤全羊长大的草原妞儿,在扬州吃了三年甜腻腻的苏杭菜早就反胃了,这一顿,对她而言可是穿越后头一次开荤,美得她一时忘形,足足吃了平常两倍的量。也幸亏林黛玉的身子脾胃弱,一贯吃猫食长大,是以,也没人对林妃的大胃口提出质疑。贾母看她吃的高兴,还格外开怀的赏了当晚的主厨。只不过,林妃一时的口腹之欲,抵不了林妹妹娇躯的无声抗议,五更没过,就哼哼唧唧的呕了两次,让贾母误以为是食物不净,一怒之下挨着个儿的把厨下众人革了半年银米。 厨房里众人正在抱怨,前面又传了话来,说林姑娘喜欢早上的桂花糖燕窝粥,特意赏了一吊钱,众人这下明白了,月钱不是主要的,林姑娘的大手笔才是财源,于是一个个显了十二分的神通,川鲁淮粤、苏闽湘浙,变着花样的往桌上端,着实让林妃大饱了口福。此时后话,暂且不提。 只说眼下,林妃端着漱口茶无奈的含着,快乐的时间总是短暂,一想到等下要跟块石头打擂台,她就很希望吃饭的时间能长一点儿,再长一点儿。 10、人与石头不能同居 吃完饭,贾母让王夫人领走了李纨凤姐儿,自己带着一众孙女外孙到花厅上坐着闲说话。 林妃今天折腾了一大天,早就累了,又刚吃饱饭,越发的想睡觉,虽然强撑着,但眼皮不住耷拉,小哈欠也是一个接着一个,到后来,拿帕子遮都不行了。 贾母又朝外张望了一眼,鸳鸯知她惦记宝玉,悄悄出去问了一遭,听见还没有回来,便抿嘴对贾母摇了摇手。贾母叹口气,吩咐外面道:“林姑娘同林家哥儿的行李可都整理好了,要点清了。” 外头回道:“都以点清抬至厢房暂置了,还请老太太示下,林姑娘并哥儿们住在何处?小的们好把行李抬过去。” 贾母想了想道:“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阁儿里,把你林姑娘暂安置碧纱橱里,两个哥儿就在碧纱橱外的床上吧。等过了残冬,春天再与他们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 林妃一听,两个弟弟守在要塞上,不怕贾宝玉没头没脑往里闯,也行。刚要同意,彤玉便冷着脸站起来道:“好叫老祖宗知道,彤玉属猴。” 贾母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探春敏捷,“呦”了一声道:“看不出,原来林家弟弟和我一般年纪啊,我还以为要小几岁呢。” 贾母这才明白过来,彤玉是要告诉她,他今年八岁。不过说这个干嘛呢?贾母还是回不过弯儿来。 古训有云:男女七岁不同席。彤玉早在六岁刚过,就不让林妃对她摸摸抱抱的了,如今都八岁出头,哪里还肯跟姐姐住邻居?这个理儿,贾府这样的人家没有不知道的道理,但是因为一个宝玉,自幼养在女孩儿堆里,是以一时半会儿的,贾府的固有观念是转不到正路上去的。 这一回,是迎春开了口:“我的屋子还算宽敞,不如让林妹妹先在我那儿委屈几日吧!”探春这时也才想起,林家诗读传家,对这些个大防之事,该是看得极重的。这么一想,面对同龄的彤玉,她有些不自在了。 然而迎春比她不自在的更早,她年纪比宝玉还大,今年已经十一岁了,古人用虚岁,那便算十岁却也不小了。今日贾母让她们无需回避林殷玉、林绯玉,她是除李纨外最难受的一个。惜春最幼自不必说,探春也还好,虚岁八岁可以算作七岁,勉强够得上同席的末尾,而她却怎么也说不过去了。从下午一直堵心到现在,终于把二木头堵得超常发挥了。 贾母听懂了,于是不高兴了。她觉着,林家小子是在指责她无礼呢。事实上,她想对了,彤玉就是在说她不懂礼貌,之所以说的这么迂回,那还是看在她年纪大的份儿上,如果是王夫人那个年纪的,他估计就直说了。 暗骂了两句不识抬举的东西,贾母倚在大靠枕上冷冰冰道:“既然林家爷们不愿意住我老太太的房间,那就挪到西厢去吧!” 彤玉眉梢一跳,勉强压住怒火道:“如此,不依然要与姐姐同住?” 贾母半闭着眼睛,已经没什么好气了:“林六爷大可放心,你姐姐在我这儿受不着委屈。” 彤玉终于忍不住了:“老太太房里既有那个宝玉在,因何让我姐姐同住?” 贾母的眼睛蓦地瞪大了,混账小子,竟在这里堵她,真个儿不是个东西! 让林妃与宝玉同吃同住,这是在贾敏去世的时候就计划好了的,拖了三年,至今方可如愿,却不料,林家小子恁地难缠,先以礼法逼她承认男女不得同席,再直截了当点出宝玉的名字,让她的如意算盘一下落了空,此时,贾母都恨不能过去掐他两把。 彤玉憋了半日,再不理会贾母年高,把那些礼记法规一吐为快,末了总结道:“老太太心疼姐姐,那是姐姐的造化,只是万不敢因此让老太太背上闲话,老太太既然想姐姐跟您亲近着,那不如让我们同表哥一起住西厢吧。又或者,表哥在老太太跟前养了许久,舍不得,那也只好叫姐姐少沾一分老太太的福气了。” 贾母虎着一张脸,怎么看彤玉怎么不顺眼。权衡了半日,终究是舍不得宝玉的心为上,疲惫的挥了挥手,贾母冷腔道:“二姑娘,你妹妹初来乍到,你年纪最长,多照应着些儿。”迎春明白,这是叫林妃去她屋里呢,温驯的起身行礼:“是。谨遵老太太吩咐。”贾母扭过脸去靠在榻上,一脸疲惫相:“林六爷可满意了?若觉得还可以,就早些安置了吧。我今日高兴,有些疲了,就不虚留你们了。” 话音未落,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进来笑道:“宝玉来了!”贾母忽地一下坐起,笑容满面一叠声的喊:“快叫他进来。”说着转向林妃:“见过你这个哥哥再走。”林妃百般的不情愿,只是没法说,唯有撑着笑脸恭候宝二爷大驾。 林妃的心理建设还没做好,泥金大红门帘子一掀,一个通身大红大金活像个元宝娃娃似的少年公子已经急不可耐的撞了进来。林妃一看见,当即头疼眼花。林家男子,过了五岁便极少穿红,多着蓝、绿、青、银灰等色,林妃平日里看惯了打扮素净的哥哥,一见十多岁年纪还穿的像个红包的贾宝玉,不由得脑仁子疼。 不过平心而论,贾宝玉的相貌还是衬得起这身富贵公子装的,面白唇红,眉似柳叶,眼含秋波,随便盯着哪个雌性都跟发情期似的,在这个年代里,尤其是这等出身环境中,当真十分招人儿。不过林妃对他不感冒就是了,二十多年来在苍茫原野上养成的审美观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过来的,她还是对肌肉纠结的蒙古大汉更容易蠢蠢欲动。 贾母一见宝玉便笑得花枝乱颤,待宝玉上前打千请安毕,一把搂进怀里不住摩挲:“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用过饭么?吃的什么?喝了酒吗?吃的饱么?外面冷不冷?你渴不渴……”林妃咂舌,贾母肺活量真好。 贾宝玉一头滚在贾母怀里,可巧头一偏便看见了林妃,他素日专爱在女孩儿身上下功夫,如今咋见一个袅袅婷婷的仙子,怎能不立刻搭讪?当即喜滋滋的起身朝林妃揖了一礼,林妃起身还礼,款款蹲身,两手一上一下,握空拳叠放腰间,动作虽缓,却连贯犹如行云流水,看来赏心悦目。 宝玉刚要陶瓷,林妃身后又转出两个人来,一高一矮,都是男童打扮,走至林妃身旁,脆生生道:“见过表哥。”宝玉一愣,张嘴就来:“你们是谁?” 彤玉脸一冷:“我们是扬州盐政林老爷的儿子,我排行第六,小的是弟弟,此次是随姐姐进京,一同拜见外祖母的。”宝玉是个一根筋,因素日贾母同他说道贾敏,都只提林妃一个,从不说林家有儿子的话,因此他也不知道,直通通就问:“扬州盐政老爷不是林姑父吗?哪里又出来一个林老爷?” 林妃生气道:“的确只有一个,便是我的爹爹,你的姑父。这两个,便是我爹爹的小儿子了,合该是叫你一声表哥的。不过你要是不愿意,那倒也罢了。” 宝玉还在发愣:“林姑妈已仙去三载,怎么又多出两个儿子来了?”林妃一听便知,贾家从来没把林家过继的嗣子放在眼里,连提都不肯提,越发的恼火起来,顺着宝玉提起贾敏的话儿,帕子把脸一蒙,“嘤嘤”哭了起来。 贾母只道她念其贾敏伤心,赶忙劝慰:“妃儿不哭,你哥哥不提防,说错了话,你快莫哭。”说着就对宝玉道:“你既已知姑妈过逝,怎么还在你妹妹面前讲?快些替你妹妹陪个不是吧!” 宝玉见惹哭了林妃,早已后悔不迭,慌忙作揖:“妹妹莫恼,都是我的不是,你快原谅我吧!” 林妃抽抽嗒嗒抹着眼泪:“只怨我命苦,母亲去的早,如今想来,面目都已模糊,这才悲从中来,原也不是表哥的错。只是……”她转向贾母,“如今这模样十分不妥,老祖宗容我回去梳洗一番吧!”她想借机快走,回不回来再说。只是贾母和她不通灵犀,竟吩咐丫鬟道:“看不见你林姑娘才刚苦了吗?还不快拿脸盆毛巾来与她打理。” 林妃撅着嘴去后面洗脸,留下彤玉毒舌伺候贾家宝贝凤凰蛋。 宝玉讪讪的,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彤玉说话:“弟弟可曾读书?” 彤玉端庄回道:“父亲起了蒙,已上了三年学,刚读完《四书》,正在细解经义。馀者,射御还未曾学,倒是礼、乐、书、数都学了一点儿。” 彤玉回答的越仔细,宝玉的脸色就越别扭,他问这话是带口之言,就想老北京见人就问“你吃了没?”是一个意思,并不想听回答。尤其彤玉的答案完全是标标准在的禄蠹贼论,他就更不爱听了。匆匆忙忙去转话题,生硬的连三春都替他害臊:“弟弟可有玉?”这个问题,林妃早就挨个儿教育过,是以彤玉、霓玉一起答道:“有。”说完,各自解下自己的福豆让丫鬟递过去。 宝玉最喜欢别人有玉,不过最好还是个神仙似的姐妹有好,因此一边接过细看,一边追问道:“那你们姐姐,我那个神仙似的妹妹可也有?”彤玉被“神仙”二字刺激的咬牙,不想理他,霓玉便回道:“当然也有。”宝玉大喜:“快给我看。”彤玉冷声拒绝:“姐姐是女儿家,这等随身事物,怕是不便供人赏玩。” 宝玉讨了个没趣儿,有些扫兴,不过好在听说林妃也有玉,想想便高兴,于是决定改天趁这个满身世俗之气的表弟不在的时候,悄悄问林妹妹借来看。 贾母生气宝贝疙瘩被林家小子一句一刺整治的小脸煞白,心里十分不愉,一时林妃洗了脸出来,她便开始赶人:“跟林姑娘来的人是谁?”王嬷嬷领着大小八个丫鬟一起上前磕头,贾母一见,四个大丫鬟统一着淡紫五彩印花绸缎对襟小袄,雪青长裙,所差只在裙摆的刺绣,依次看去,分别是雁、枭、雀、鸾,缀在裙角,不过巴掌大小,却是栩栩如生,心里猜测,大约是她们的名字。再看后面四个略小一岁的丫头,看着跟林妃年纪相仿,也是一色的雨过天青色交襟短袄,浅粉色长裙,只是没有绣花,看着比大丫鬟们素净一些,料子也差了一成,头上钗环也少两件,便知道是屋里使唤的。贾母逐一看过,各个容貌出众,气质不凡,等闲小户的姑娘都不如她们清秀大气,心下叹服,到底是五世列侯探花府上出来的,生生把他们家姑娘身边的大丫鬟都比成了小鬼儿。 稍后又随意看了看彤玉和霓玉的丫鬟,彤玉只四个丫鬟,两大两小,管着屋里的事物,另有四个小厮伺候书房等处;霓玉因年幼,故大小丫鬟各带了三个,两个小厮也一团孩儿气,估摸着是陪他玩的居多,两人所差只在奶娘,霓玉有个嬷嬷,虽未奶过他,但也当奶娘看,彤玉很个性,说自己年纪已大,拒绝了林如海安排的嬷嬷。 贾母看了一回,并无什么话,也没再给林妃送丫头,只是淡淡的赏了几个荷包,便叫她们伺候哥儿、姐儿休息。林妃长吐一口气,这漫长的头一天总算过完了。 11、贾府琐记之上学记(一) 当晚,林妃下榻在迎春房里。 贾府三春卧房都在王夫人正房之后,三间一模一样的小抱厦,家具摆设也都仿佛,之前迎春说她屋里宽敞些,是因为她没像探春、惜春那样,在当地摆设大桌大案以便写字画画,墙角也没有大立柜,一个乌木镶银的多宝格,给没上没下的奶妈子并她媳妇连偷带要去了一多半,因此才显得空旷些,但实际面积还是原数,住两个小姑娘不是不能,但也相当拥挤。 林妃前番不知,叫下人把箱子全抬了来,结果才进了一半,屋里就没有落脚的地儿了。迎春头一回请人到自己房里,一见漏了怯,红着脸讷讷难言,手足无措的坐在炕边搓着衣角儿。倒是司棋,十分的泼辣干练,一见便道:“先捡小的,姑娘不常用的箱子,往床底下堆去。空着那里做什么?剩下的,先紧着衣物首饰匣子往出搬,和我们姑娘的搁在一处。”说完,悄悄拉了拉雪雁袖子,低声道:“有那要紧的事物,千万看好了。”她看见林妃的妆奁中有许多价值百金之物,适才匆匆扫见一支赤金嵌宝珠荷花步摇,纯金铸成的一朵含苞荷花,上面是整块红宝石雕成的蜻蜓,长长的尾则是各色宝石串缀而成珠链,不说那珠宝的价值,单是做工,便已非同寻常,贾府上上下下也找不出第二支来。司棋知道她们姑娘屋里不干净,平素几十两甚至十几两的钗簪都时常被偷了去,如今林姑娘带了这许多名贵首饰来住,随便丢了哪一件,她们就再没脸见人了。 雪雁一笑:“瞧你小气的,怎么,怕混了你家姑娘的爱物不成?”司棋见雪雁没当回事,心里着急,可又不能在外人面前揭自家人的短,只得咬牙戳了雪雁一指头:“小蹄子,没得你这么编排人的。”雪雁笑着躲开,状是无意的随口道:“我打出生就跟林府里伺候着,后来又被挑到姑娘屋里,也算见过些市面的。姐姐就请把心放回肚里,该知道的,我全知道。”司棋一听,转怒为喜:“小蹄子,你既知道,何不早说,白费我的口水。”说完,一甩帕子回屋伺候迎春洗漱,雪雁没过去,依旧不紧不慢的开箱捡物,一边登记造册核对,今晚是雪枭值夜,她可以不必近前伺候。 一时洗了澡,林妃挽着尚有些滴水的长发出来一看,迎春屋里那张老红木雕花垂柱拔步床上早换好了王熙凤刚命人送来的一顶藕合色新花帐,一应铺陈也都是新的,十香浣花软枕搁在金心绿闪缎大条褥上,两条锦被才摊开,还未抻平,一条桃红织锦,两掌宽的边上绣着万字不到头的花样;另一条是彩绣的樱桃果子茜红纱背被面,遍地牡丹,极是富丽。迎春笑让:“妹妹喜欢睡里边还是外边?”林妃谦道:“自然该随姐姐的习惯。”迎春手指在丝被上滑了两回:“我从没与人同住过,没什么主意。”林妃便说:“既如此,那妹妹便睡里边了。”说着,拖开牡丹锦被率先钻了进去。迎春也跟着坐过去道:“你喜欢便好。”也拉开被子,刚要躺下,忽听雪枭道:“二姑娘慢些,容小婢给我家姑娘铺条毛巾。”说着拿了块大方巾包住林妃湿发团在枕边:“姑娘湿着头发睡觉,当心明早头痛。”林妃心道:我就是为了明天可以有借口不是兜揽凤凰蛋呢,你偏来搅局。随手挥退:“没什么大不了的,哪里就那么娇贵了?”雪枭抿嘴一笑,和司棋一起慢慢退出去,顺手端出了烛台,屋内一下子便暗了许多,林妃和迎春都不是多话的人,也没再交谈,不多时便各自睡熟了。 第二天,贾母早早在厅上等林妃来吃早饭,可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再三的遣了人去催,回来说是林妃昨夜就身子不适,怕惊动老太太没敢声张,如今在床上躺着,起不来身,二姑娘急得在一旁哭呢。 贾母一听,吓了一跳:“怎么回事?请大夫了没有?哎呀,都是废物,鸳鸯你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鸳鸯还没来得及动,早有三个人跃下椅子团团转了,只不过彤玉和霓玉是担心姐姐,却碍于贾府二姑娘的屋子不能擅进而着急,那宝玉却是被他娘的恐怖眼神骇住,张口结舌不敢提取探望病妹妹的茬儿。 幸好这时,王熙凤风风火火走进来,嘎嘣脆的转述太医的话:“原是林妹妹身子孱弱,平素在家里都是娇养着的,这一路上舟车劳顿可不就给累着了,老祖宗莫急,我已打发人去抓药,回来就熬上,也吩咐厨下做点子清淡易克化的东西送去了。二妹妹说不过来吃饭,我也叫人送了食盒过去,老祖宗就放下心来吧!林兄弟也放心,好好坐回去吃你们的饭,林妹妹有我呢,管保误不了事。”彤玉心知这里不同林家,不能立刻去探,只得依王熙凤的主意,拉着霓玉先回桌上。 贾母叹道:“可怜我那外孙女儿呦,小小年纪就没了娘,好不容易来了这里,还不得让外祖母带在身边疼惜,凭那什么千伶百俐的丫头婆子那里有亲外祖贴心呦?”说吧,斜眼去看彤玉,指望着看他一丝愧色,谁料,彤玉八风不动,依旧端端正正的捧着小碗喝粥。贾母心里暗咒几句,更加坚信彤玉等人都是为了林家财产而来,并不真心关爱林妃,打定主意,一定要说动女婿,不要把家产留给白眼狼。 彤玉知道贾母不喜欢他们,只是并不在意,在他看来,他父亲四千两银子打发他们来借居,便是行宫里也该有发言的资格,哪里会在意贾家的态度,小心讨好呢?他没让他们讨他的好就不错了,当下,吃毕饭,漱完口,彤玉端着一盏茶,捧在嘴边呵气,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老祖宗,我和弟弟几时可以进书房上学?” 贾母挑眉道:“家学里快要放假了,你们等明年吧,开了春儿,和宝玉一块儿去,还能有个照应。” 彤玉垂下眼帘:“到明春,还有两月之久,彤玉受父亲教诲,不敢释卷一日,昨天碌碌繁杂,已是误了,而今即使不能附学,也该往书房里去,聆先生教导才好。” 宝玉平生最厌读书,一听老祖宗让他去上学,当即扭成一股糖,钻在贾母怀里蹭咕不休:“好老祖宗,让我陪着您说说笑笑的解闷不好吗?打发我到学里,谁来陪老祖宗玩笑?谁给老祖宗酿胭脂……” “噗嗤”一声,彤玉一口茶喷了满地,“咳咳”的拍着胸口,半天缓不过气来。贾母当即拉下脸斥道:“都没长眼睛吗?还不快扶了林六爷去躺躺,再传了大夫来瞧瞧,同路上的京,保不齐都累得很,叫大夫来看看,也好安妃儿的心。”贾母故意要打发了彤玉,不让他当着宝玉的面儿提上学,同时也暗自计定,只要贾政那里不发话,力逼着宝玉上学,她这里就绝对要按住了,不叫这两个小子去贾政跟前对比宝玉的不作为,惹得贾政再骂宝玉。 一晃半月,林妃早已养足了精神,重新出来走动了,可彤玉提出上学的信儿,依然没个着落,连带着临来前才刚启蒙的霓玉,也只能舀着《三字经》翻来覆去的背诵。这日,彤玉终于忍不住,找到了林妃跟前。 “姐姐,贾家的老太太怎么至今也不让我和霓玉上学?”彤玉皱着小眉头,一副费解得不行的模样。 林妃毫不客气的点着他脑壳:“来时怎么和你说的?要上学,直接去找二舅舅,跟老太太说什么?早告诉过你,老太太最宠二表哥,心肝宝贝一样搂在身边,见天儿的不错眼珠,你如今挑着要上学,叫二舅舅知道了,岂能不叫二表哥也一同?老太太怎么可能帮你去想这等折磨她大孙子的路儿?” 彤玉一张小脸儿纠成了包子样儿:“我哪里想得到,怎么会有疼爱孙子到不让他上学的老太太?这算什么,为人处事、规矩礼仪一概不教,就把个孙子圈在身边当女孩儿来养?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爱之适足以害之’?” 林妃一把捂住他的嘴:“快别乱说话。”彤玉用力掰开林妃的手:“她既做得,我却说不得?” 林妃抿嘴道:“这世上有许多事,偏偏就是做得却说不得的,更有许多事,是做的人不觉得,说的人反受辱,你慢慢学着吧。” 彤玉撇嘴道:“再不说就是了,我本也懒得去管他们家的事,只是上学一事,还要劳烦姐姐周全了。” 林妃笑微微道:“这却不能够。临来前,是谁拍着胸脯说要来保护姐姐照看弟弟?怎么这点儿小事就要麻烦我呢?你若是连这都摆不平,趁早明春叫陪哥哥们上京赶考的管家爷爷带你回去。” 彤玉默默想想,点点头道:“姐姐说的是,弟弟受教。这方法,我原也想过几个,只是有些不入流。” 林妃不以为然:“什么入流不入流的?甭管什么主意,不损人又利己,那便是一流。” 彤玉轻蔑一笑:“自不会损为我出力那人,不过贾家的宝贝会不会受损,我可就顾不得了。” 林妃笑道:“谁去管他?你自便宜行事就好。” 彤玉出了林妃房门,左右看看,四下无人,招手叫来小厮,悄声嘱咐几句,小厮飞跑而去,彤玉翘起嘴角,掂了掂鼓鼓的小荷包,悠悠然到霰霞斋书房通向内院的必经小路上晒太阳。 没多一会儿,枯黄稀疏的根本藏不住人的树丛后面,一个穿半旧棉布袍的小男孩儿鬼头鬼脑的钻了出来,扫了半圈不到,一瞄见彤玉,立刻喜形于色的蹦跳下来,一边扒拉着横三竖四挂了一袍子的枯枝败叶,一边两眼发光的喊道:“六哥哥,今儿找我来什么事儿?莫不是又有什么好东西给我吧?” 来人赫然是荣国府里人见人厌、狗见狗嫌的贾府政老爷之庶子——贾环贾三爷是也。 12、贾府琐记之上学记(二) 说起荣国府里爷们间的排行,那是谁听了谁费解的。二房里先生了一个儿子,叫声珠大爷倒是没错,可大房里的长子顺二房排就很有点儿问题了,等到二房里生了嫡次子,老太太喜爱非常,硬压着喊一声“宝二爷”的时候,御史们往大殿上堆荣国府长幼不分、尊卑不明的折子险些淹了龙案,全靠老皇帝偏心才给压了下去。消息传到荣禧堂,老太太索性更不知所谓,二房老三从宝玉论,人称环三爷;大房老二贾琮因比贾环小了两岁,便成了四爷,可怜翩翩风流浪荡子,上不接兄下不挨弟的成了个给人衬景的琏二爷。 贾环和彤玉认识不是偶然,当然,也不是彤玉主动去结交的,他压根不知道贾环是谁呢。因为生母上不得高台盘,本人也不招老封君的眼缘,所以荣国府一切重要场合里都是看不见环三爷身影的。彤玉没有先知,当然也不会知道除了贾母给他介绍的人之外,贾府里还有两个小冻猫子似的爷在。 会和贾环认识,起源在一次不美丽但谁都会原谅的错误。 来到贾府的第二日,林妃就抱病卧床,彤玉心里担忧,却苦于林妃住在迎春房里,无法前去探望。一时用罢早饭,贾母听见林妃没事就去鼓捣宝玉了,霓玉年幼,吃饱了爱犯困,彤玉心烦意乱,也没用力约束他不许睡回笼觉,结果一错眼珠,霓玉就扑腾着小短腿儿钻到林妃那里探病兼补觉去了。 彤玉无所事事,想起来时绯玉交待他的,深宅大院里居大不易,万万不可全听他们自己的说辞,多多破费铜板,奴才堆里才能听见真话。他长到如今,从来没见过这等西洋景,于是便找大丫鬟要了一包铜钱,打算试一试绯玉所说究竟是真是假。 因是第一次做这种刺探的事儿,彤玉紧张中夹着兴奋,出门一眼看见一个探头探脑的小子,一激动,提声就给叫住了。 颠颠儿的得瑟过去,彤玉扬手抓了一把钱塞进小矮个儿的怀里:“这钱给你,拿去买糖吃吧!不过你现在先别去,陪爷在这儿说说话。爷初来乍到,对你家的事儿不大了解。” 小矮个儿乐呵呵数了一回,仔仔细细揣好铜子儿,笑嘻嘻道:“嗯,林家哥哥的确是不了解,要不然你不会才来就戳了宝玉的肺管子,仔细点儿,他那个娘可不像表面上看到的好,心里黑着呢,要是知道了,肯定找你麻烦,不过没关系,我罩着你,她要敢整治你,我就偷着告诉老爷,说宝玉又吃丫头嘴上的胭脂,管保叫他挨顿臭骂。” 彤玉稀里糊涂听了一气才明白,原来他错把贾家的少爷给当小厮了。不过这实在怪不得他,彤玉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番,心里相信了王夫人不慈的情报,看这小子的穿着,比他的小厮还差三分,仅这一件,就足见王夫人阴地里的刻薄。 贾环的亲娘赵姨娘,是贾政的爱妾,原是贾府里的家生子,生了他姐姐探春以后被提成了姨娘,素日在贾政面前很得脸,跟太太王夫人最不对盘,双方各显神通收拾对方的儿子,王夫人是仗着嫡母的势明目张胆叫所有人给贾环脸子看;赵姨娘是背地里在贾政面前大放厥词告宝玉黑状,挑唆着贾政见一次揍一次。两人斗法多年,胜败不明,倒是宝玉和贾环拌在其中,多遭了不少罪。 贾环从小跟赵姨娘学得粗俗,又常听她大骂王夫人宝玉,慢慢的也学会了使绊子看笑话。赵姨娘原先做丫鬟时,也有几个交好的姐妹,现在都是贾家下人的媳妇,其中一个最得脸的,如今在老太太房中管器皿,就是她把宝玉被彤玉指桑骂槐的事儿当笑话说给赵姨娘听的,赵姨娘听完又兴兴头头编成床头故事给贾环讲,娘俩儿足足笑了半宿。故事中那个敢于当面说教贾宝玉的林彤玉,在贾环心里的地位,那就跟十二使徒眼中的耶稣、十八罗汉头顶的佛祖、九零后墙上贴着的周杰伦一样,那是绝对偶像啊,值得盲目崇拜的那种。第二天一大早,他娘又踅摸着上贾政面前去嚼舌根,他就一骨碌爬起来去找偶像签名。结果偶像大人特别热情,还倒给他封了个红包,这一下,贾环欢喜的只恨没机会报答报答,一听彤玉想听贾家□□,他一股脑把些个有的没的全倒出来了,还都是贾环立场的版本。 不过这也恰好是彤玉想听的,有人夸就合该有人骂,大不了听完了自己判断谁是谁非,这也是个锻炼。从那以后,彤玉就时常来找贾环套话,因为知道他并非小厮,彤玉每每拿来拉拢的东西也就从铜钱换成了别的小巧又不招人眼的事物,从新鲜点心到衣帽配件,看似话至投机跟兄弟分享的,其实跟拿铜板打赏下人一个意思。只是贾环从小给人厌弃惯了,吃穿都没溜,眼皮子着实浅,因此一点儿也不觉侮辱,反而兴高采烈于自己攀上了一个有钱又豪爽的大哥。 但是这位大哥实在有个坏毛病,他走哪儿都揣着本书。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贾环还以为他是装相的呢,结果等彤玉问完了想问的有还没想到其他的时候,把贾环撂在一边就背起书来。贾环跟宝玉一样,一见书就头大,他想走,可是彤玉不许,叫他一旁坐着吃喝,等他想起有什么想问的,他还得跟这儿继续答。贾环叫苦不迭,彤玉要自己看他也没意见,可是他偏好背出声儿来就让贾环难以忍受了,只是为了彤玉那些好吃好喝好穿戴,他硬逼着自己忍,等到了后来,听得多了,隔三差五彤玉忘了哪句他都能帮着提个醒儿了。 彼时彤玉正在教霓玉学《千字文》,正是好为人师的瘾头发作的高峰,听见贾环摇头晃脑的学他的话,心里十分受用,便时常教导他一些。彤玉本身是个孩子,教法自然也是孩子的想头,倒比那些老塾师更能让贾环听话些,再说了,他要是不听话,只要断了点心就能辖制了,贾环闹过两回,都被彤玉轻描淡写打发了,为了那点好东西,贾环很没出息的认了命。不过学的时间长了,有时碰到贾政抽风考校,倒也能磕磕绊绊答上一些,虽未的夸奖赏赐,不过至少免了许多横眉冷对,让贾环深觉:原来念书还是有点儿小用处的。 这一回,彤玉因着贾母为宝玉不肯让他上学,故而特地找来贾环,编了出戏教给他,让他到贾政面前去演。现在还不是时候跟贾母正面冲突,彤玉觉得先避其锋芒,绕路而行算了,且攒着这些帐,等翻脸那一天再一并算。 当晚,贾政又一次撇下黑着脸的王夫人,阔步踱到赵姨娘房里就寝。赵姨娘虽粗鄙,颜色却好,更兼十分摸得准贾政的脉,一如既往的把他奉承得十分开怀。正在这时,两人同时听到隔壁传来断断续续的背书声,有些磕巴,像是背的不太熟练,都是一字一句倒很准确,没读白字,也无疏漏,贾政侧耳听去,发现竟是贾环在背《论语》中的一段,当即十分高兴,摆手示意赵姨娘不要惊动,自己走出去,站在门外直听他把一段背完才高兴的推门而入:“嗯,背的不错。就是还不熟练,书要多读,熟读自然易记。”说着又要讲大道理,贾环一听头发就炸,急忙趁他换气间隙插进话去:“父亲说的是,孩儿记住了。”看着贾政严肃的脸,贾环险些吓忘了后面的台词,不过彤玉给他画的饼太大,这份执念支撑着他哆哆嗦嗦的背出彤玉教他的话:“孩儿初读《论语》,有许多地方还都不太明白,父亲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贾环问出了几个颇有深度的问题,这其实都是彤玉常日里读书时的疑惑,借贾环之口说给贾政听而已。 贾政举目一看,更加高兴,贾环所提的问题,都是重中之重,而且极具深度,有一个差点儿把他都给问住了,贾政居然也没有半点尴尬的不高兴,仔仔细细把自己的理解讲了一番,大大夸赞了贾环一通,还口头许下不少赏赐,让他明天去书房里拿,顺便让别的先生也给他解解惑。赵姨娘一见贾环书读得好被贾政夸了,得意万分跟着赞了大篇,直把贾环说的比那头悬梁锥刺股的先贤也不差一二,顺带着贬了宝玉一通。 贾环一见彤玉教他的果然讨了父亲欢心,更加佩服,便把剩下的话一股脑的趁兴说了。大意是自己现在读书,有诸多不解之惑,父亲常日繁忙,不敢时时打扰,希望能请个座师来家,以便日日学习。 贾政皱眉道:“家学里的六老太爷乃是积年的高明,你去问他,哪有不讲给你听的?” 贾环惊讶道:“原来家学里的老塾师是六老太爷啊,孩儿一向未得机会拜见,真是惭愧。” 贾政大惊:“你怎么读的书,竟连老师也不认得。” 贾环委屈道:“孩儿不曾入家学一日,哪里有认得什么老师?” 贾政斥道:“浑说。你不曾入学,怎么背的出《论语》?” 贾环被骇了一跳,差点儿忘词,幸而赵姨娘挺身而出:“回老爷,环儿不曾浑说,太太真的没让他上学,说他如今还小呢,去了也只是玩,没的碍了别人去。环儿这些书,都是自己念的。”她为标榜儿子出息,才是真正一气浑说的。只是贾政没注意到这个,他只气道:“太太没让环儿上学?还小什么小,宝玉这个年纪早就入学了。诶,你既没上学,如何会读书?” 贾环急忙回道:“是林家哥哥每常教给孩儿的。因老太太说,天冷,不让上学,所以林哥哥每天都到书斋后头去读书,有一次孩儿打那儿路过,跟他聊了一阵,他便教给孩儿读书。他很厉害,在家里是跟着探花姑父学习的,除了我,也教林弟弟读《幼学琼林》呢!” 赵姨娘眼珠一转,溜缝儿道:“是了,老太太慈爱,定是舍不得哥儿们寒冬腊月的去学堂受冻,先前待宝玉就是这么着,先在对林家哥儿也是一样呢,真真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君。” 贾政大怒:“宝玉没去上学?你太太也没说?”贾环赵姨娘一起点头,贾政顿足大骂:“无知妇人,溺爱,溺害!”说完,气冲冲往王夫人房里撒火。赵姨娘头一次这么高兴老爷半路从她屋里出去,得意洋洋的搂着儿子道:“做得好,让他们看看,你比那个宝贝蛋强多少呢!” 13、贾府琐记之上学记(三) 王夫人还来不及高兴贾政从狐媚子房里出来,就挨了劈头盖脸一顿唾骂,哭着辩解道:“是老太太说,天冷,恐宝玉冻着了添病,也并非不让他读书,只是要等几日,天暖了方去,这是老太太的慈爱,我做媳妇的能说什么呢?再一桩,倘若宝玉真的因为上学冻着、累着了生病,不说我们,老太太才是最挂心的一个,老爷难道不怕老太太上火吗?” 贾政当然怕。老太太上火和老太太发火,都不是他喜欢看到的局面,贾政的气焰一下子矮了,但仍然对王夫人隐瞒他生气:“老太太一贯的溺爱他也就罢了,你怎么也不知道收拾出书房让他日日诵读?就任凭学业荒废了吗?”王夫人还要反驳,但贾政已经一锤定音:“明天就把霰霞斋整理出来,叫宝玉搬过去念书,让环儿也一道。” 王夫人立刻不愿意了:“他还小呢,字也未必认得,反倒耽误宝玉读书。” 贾政眼一立:“耽误宝玉?哼,不知道是谁耽误谁呢?告诉你,环儿早已念到了《论语》,背的既好,解得又通,你那宝玉比他差远了。” 王夫人顿时大恨,原来又是那一对儿混账东西挑唆的,不知道上哪儿学了几句拿来哄他家的糊涂老爷,做筏子整治宝玉。“环儿一天学没上过,怎么可能读的了《论语》?那都是大学问,别是听见宝玉读书,他跟着学来哄老爷的吧?” “哼!那个不学无术的逆子,多早晚记得念书?实话跟你说,环儿是跟着林家哥儿读的书。想我那妹夫,探花出身,科举入仕,他教出来的孩子,才这般大就已经初现未来不可限量的端倪了。 王夫人一听就撇嘴:“老爷前日还说林家两个小子不懂事,无礼得很,那也是林姑爷教的不是?” 贾政斥道:“放屁!林家两个大儿子,早有秀才的功名在身,也是你说的?快给我把嘴闭了。” 王夫人扑倒炕上大哭:“我那苦命的珠儿啊,为何早早的就去了,倘若你还在,如今早就是状元了,为娘哪里还用得着如今这般操劳费心却不得个好儿啊!” 贾珠二十岁上得中举人一事,乃是贾政生平第一骄傲的大事,此时听见王夫人说起,心头也是酸涩难当,看着两鬓开始斑白的老妻,贾政不觉放软了口气:“所以我才要好好教导宝玉,不让他堕了他哥哥的贤名。” 王夫人比谁都希望宝玉能状元及第,可是又不希望他受累,只巴不得全天下的学子能识趣些,主动让出来给宝玉,都别来争这份荣光才好。她更不高兴的是,贾政把林家的小子还和她的宝玉比,谁不知道,林家的小子都是人见人厌的,自家人都不待见,才被送到林如海那儿讨饭吃,这样的破落户也配合她金尊玉贵的宝玉相提并论?呸! 一肚子的不爽却不能抗议,王夫人会按好心眼子拾掇书斋才怪呢。找了个机会,“一不小心”捅到老太太跟前,立刻叫贾政挨了一顿批,直截了当驳回了让宝玉上书房里建议,还叫贾政不许再提,不然就“仔细你的皮”。不过她倒是没干涉林家双玉,甚至露出口风给王夫人,内外院儿的跑不是个妥当事儿,不如干脆寻一处向阳的暖阁,叫他们住在那儿,离得书房近些也便宜。王夫人的想法和贾母不谋而合,而且她还有别的主意,借口贾政让贾环进学,她直接就把人给丢到外院去了,还叫人看着赵姨娘,不许她时时去外院探视,美其名曰“别耽误了哥儿念书”,一下子不但把赵姨娘的命根子踢出老远,还断了她一条讨好贾政的捷径。谁不知道贾二老爷一天十二个时辰,起码有六个都泡在书房里?不能去外院,她还拿什么时间去跟太太争夺注意力?赵姨娘再料不到,不过为给宝玉添些不自在,竟把儿子给赔进去了,这笔买卖,真真是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帐。当下大哭一场,从此把宝玉更恨上三分,舀着上学一件事,叫宝玉活活多挨了两顿板子。 不过贾环倒是挺高兴王夫人鸡婆的,住在他娘跟前,又没人待见还老挨骂。平日里,凤姐儿之流的也就罢了,偏他亲姐亲娘也拿他不当人,动辄揪耳朵骂娘,他姐不骂,可人家一心奉承太太,压根儿当他不存在。跟着林六哥住多好,吃香的喝辣的,有人服侍还有钱花,除了总叫他念书写字头疼些,别的一概完美无缺。贾环抱着个小包袱乐颠颠就搬到了听风阁,把赵姨娘的哭嚎怒骂全撇在身后,后来混得如鱼得水了,一个月也不见得回来一次。从这一点看,他跟探春倒真是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有了高枝儿就不认老窝,更可以看出,贾家娘儿们宠儿孙都是祖传的,至少是从贾母传下来的。 彤玉顺利搬出了贾母的闺房,可以在半个自己的地盘上松快一阵了,霓玉依旧还住在碧纱橱里,为的是给林妃拖一些时间,好赶在明春收拾房屋前找个好借口不跟宝玉同住,林妃对这种男女混合式宿舍深恶痛绝,她宁愿一直跟迎春挤着住到大观园建成,时时刻刻提防她那奶妈子偷摸她东西,也不愿意天天提心吊胆防备有男人来闯绣楼。 她把这话同迎春讲了,当然,说的很含蓄,而且换了个更体面的理由,只说从前在家里没个姐姐妹妹的,既来了这里,就愿意多跟姐妹们亲近,一起住着利于增进感情什么的。迎春听了非常高兴,她十分乐意跟林妃同住,别的不说,自她来了以后,她那群厉害丫鬟帮着司棋把这屋子把守的严严实实,规矩了很多,虽然迎春懦弱不敢管奶妈子偷东西,可这不代表她就乐意看着自己的东西天天闹失踪。她处境尴尬不敢闹大,林妃却不怕这些,别说现在贾母还疼她,就算老太太不管,她也不会任由奴才欺到自己头上来。之前怎么样她管不着,可是既然现在她在这屋里住着,那么一应外内规矩就得照她的来,有意见,行,回家钻自己被窝里提去,只要她听不着,随便怎么说都行。可要是给她知道了,那就谁都别想好过,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名字天天给奴才们挂在嘴边,而且说的还不是什么好话。 到底迎春怯懦,不敢直接去找老祖宗,便借一日邢夫人过来时悄悄说了,原还以为说不得会被教训,却不料邢夫人大力称赞,直说她明慧,要她好好结交林妃,还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叫老太太把林妃留在她屋里,狠赞了迎春一通,又现打腕上褪下一个嵌翡翠的掐丝银镯赏了她,兴兴头头喝了半日茶才回去,把个二姑娘惊的好几日回不过神来。 也不知道邢夫人是怎么说的,反正这个冬天林妃是一直没搬动,就在迎春这里住到迎春。林妃私下估摸,恐怕邢夫人说不动老太太,十有八九是贾赦出面的,因着那日邢夫人后,贾赦突然满房里翻找出一个还拖鼻涕的小庶子,包了一兜子笔墨纸砚就给塞到书斋里去了,还特意跟彤玉喝茶聊天,叫他不要厚此薄彼,既有耐心给贾环启蒙,总不该落下贾琮才好,也不管贾琮至今大字不识一个,就非要彤玉也教他《论语》,闹得彤玉头疼,为了叫贾赦知难而退,故意跟他说,二舅舅至今没给请个座师来,他小孩子一个,自己尚看不懂,哪里敢误导表弟们?贾赦一听,贾政居然倒三不着两到这个地步?收拾了书房却不给外甥请先生,这不是上杆子把讨好妹夫的机会往他手上送嘛,立刻蹦q着出去,力逼贾琏三日内请一个名满京师的老夫子回来,要做不到,就要“打折他的狗腿”。笑得林妃把正吃着的桂圆肉银耳汤喷了一桌子,就没见过骂自己骂的这么别致的,这位大舅,也算有才了。 贾琏哼哼唧唧上外头逛了三天,请回来一个比贾政高明不了多少的夫子,叫彤玉一连串问题砸过去,当晚包袱款款就溜了。彤玉生气他们不好好办事,故意当着贾琏面儿,扔出一张银票给跟着他们来京的一房家人,让他持林如海的名帖到京城一流的书院里请个有真才实学的先生,贾琏一瞥间银票上的树木当即笑了个桃花朵朵开,一口一个表弟叫的无比亲热,捶着胸膛保证,再给他一次机会,一定把白鹿书院里的退休大儒给请回来。 白鹿书院比著名的白鹿洞书院就差了一个字,敢起这个名字,想来是有点儿真才实学的,事实上,那里的先生也俱都是当世名儒,国子监里都请过他们不少次,只是这群人不愿入仕为五斗米折腰,愤青一样的存在,因此一次次回绝了,每日自在教学,不亦快哉。如真能请到这里的先生,那需要的人脉财力尤其是礼贤下士的风度可是非同小可的。贾琏夸这等海口,彤玉还真不怎么相信。 因此,眼角都不撇一下他一下,自顾自埋头写字,随口堵道:“琏二表哥莫打趣,那里的先生们怎会来家坐馆,教我这样的黄口小儿?” 贾琏心说,请他们来教宝玉那是没戏,但是你顶着前科探花儿子的名儿,估计还不难。不过他是不会实话实话的,那显得他们荣国府多没分量啊!于是就道:“无非弓腰低头,诚心恳求罢了,表弟放心,表哥豁出这张脸去,也定要为表弟请到名儒大家。” 彤玉这才抬头,拿起桌上银票塞到贾琏手中,亲亲热热笑道:“那就一切仰仗表哥了,倘若真个儿有幸受白鹿书院的大儒教诲,改日求得功名,必不忘表哥大恩呢!”贾琏就爱听这话,欢欢喜喜的大包大揽:“好说好说,到表弟状元及第之时,还要讨一杯喜酒呢。对了,只请一个够么?小表弟要不要另找人发蒙?” 彤玉淡淡道:“不必了,家父已替小七启蒙,小弟不才,三百千也能教些,待读完了《幼学琼林》并半部《诗经》,便可跟先生念四书了。”贾琏咂舌,那么小一团,居然学了一半《诗经》?宝玉好像也才学到第三本吧?他本人就更没溜了,百家姓还记不记得全都不一定呢,当即闭口不谈,以免丢脸,心里对林家更高看三分了,头一次觉得,父亲叮嘱他亲近林家着实堪称深谋远虑,一面提醒自己,回去一定要嘱咐熙凤好好照顾林妹妹,一面对自己对贾赦的惯常认知产生了怀疑:莫非,父亲并不是个无德无才的纨绔?而是深藏不露韬光养晦?这话要给林妃听见,非吐槽琏二爷想象力丰富不可。 14、贾府琐记之裁衣记(上) 在贾琏死乞白赖磨来一个退休的老白鹿后不久,林氏兄妹到贾府的第一个端阳就接近了,这是他们来这儿以后头一个重要节日,贾母特地吩咐了,让给三人都裁剪新衣好过节。 因着读书以来,贾环的学问有些长进,特地到贾政面前显摆了几回,给宝玉上了不少眼药,王夫人为此深恨彤玉多事,对老太太的指示满肚子怨气,便借口身子不适,一推二五六,全撇开王熙凤去周全。 王熙凤最近正在烦恼,贾琏几次三番嘱咐她千千万万要善待林家姐弟,她那没谱的婆婆和不着调的公公也出过一次面,命令她一定把林家姐弟放在头等位置上照看,压着三春一头也无妨,如果有必要,先撂开宝玉也得支应他们。熙凤哪里敢兜揽这个?慢说宝玉是贾母的眼珠子,光是她姑妈王夫人就不能饶过她去,可是邢夫人和贾琏就罢了,贾赦的话她还是不能阳奉阴违的,那是个混不吝的,被他闹开了,里子面子都要丢进泥里了。这一回,王夫人叫她管端午的大小事务,却偏偏抱怨了一大篇子林家老六瞎显摆臭得瑟欺负宝玉的话在前,叫她好也不是歹也不是的,真个儿头大。 最后,王熙凤叫平儿亲自抱了一摞缎子,摇摇摆摆去见王夫人。 王熙凤赔笑道:“这是我精料细选的料子,都是上用的贡缎,轻薄透气,制夏装再好不过了,只是我到底年轻识浅,挑了这半日也拿不定主意,还请太太示下,该用什么颜色的好?” 王夫人看着半炕的松花、耦合、雪青、淡蓝,满意的点点头:“你想的很周到,这些都是你林妹妹素日爱穿的,大约不错,你随便挑几匹就是了,这种小事,你自己拿主意就好。” 王熙凤轻咬嘴唇,最终还是没再多说。 几天后,林妃坐在炕上,看着面前摆得三套衣服冷笑不止。蛋青、月白、浅紫,真是好审美。让她们姐弟三人大节下穿成这样,存心去给老太太添堵么?哼,就是祭奠先贤吧,也没个披麻戴孝的道理,真是好算计,不费吹灰之力就让老太太起芥蒂,好一招借刀杀人!且是让她两难的套路,这件衣服穿了,碍全府人的眼;不穿,那是不拿舅母的心意放在眼里,往大了说可以说她不敬尊长,而且她要是私下换了喜庆的衣裳,估计王夫人那还得有话等着她,说不准便是贾敏。真真好计,倘挪到她刚穿过来那会儿,说不定还真能傻乎乎掉进坑里去。可惜,晚了三年,过保质期了。 林妃轻哼一声:“来人,送到外院书斋给六爷、七爷去,告诉他们,风姐姐好意,奉二太太的命给他们送过节的衣裳。” 雪雀急道:“姑娘,你真要让六爷、七爷穿这个过端午吗?” 雪雁一指头顶在她鬓角:“你都看得分明,爷们儿还会不懂吗?照办就是了,拿来那么多话儿?” 雪雀撅着嘴抱起装衣裳的包:“早提醒我,也不至于害我流了这些虚汗。” 林妃打断她们的争辩:“再磨蹭下去天都黑了,早去早回,还有事吩咐你们呢。” 雪鸾一手捧着一个填漆樱桃木盒,一掀帘子笑着走进来对林妃道:“婢子早料到了,喏,已给姑娘预备下了,姑娘看看吧。” 林妃惊讶,接过一看,果然与自己所想一样,不由赞道:“难为你想的周全。” 雪鸾微微一笑:“这是婢子的分内之事,原也没什么值得姑娘夸赞的。” 春缇最爱说话,提着一匣点心刚进屋便接雪鸾的话头:“这些分内之事要做好,也得格外留神用心才能够呢,姐姐辛苦了,不如同姑娘讨碗核桃露补补脑吧。” 林妃很惯着巧嘴八哥一样的春缇,又因她年纪最小,是以格外宽容些,听她讨情,便笑着道:“别是你自己嘴馋,却舀你雪鸾姐姐打趣儿吧。” 雪鸾也道:“我看姑娘说的对,定是你自己嘴馋,却拿我做筏子,倘若姑娘真赏了我,怕也是要落到你的肚子里去。” 春缇气呼呼道:“这才叫那什么咬了那什么,不识好人心呢。” 雪鸾咬牙去拧她脸蛋:“你个小蹄子,我怎么就得罪了你去?说我是那个什么,哪个什么?你敢大声说出来么?瞧我不撕了你的嘴。” 春缇一缩头躲到春绮背后,唬得正绣花的针差点儿扎到手上,春绮气得也直叫:“我费了半日的劲儿才绣好一条尾羽,看要是弄糟了我饶不饶你。” 林妃发话:“不许误了春绮的正事,你们一人一碗核桃露,统统到外屋去补脑,过两日姑娘我还得劳动你们的智慧呢。” 众丫鬟一起福道:“是,婢子们知道该怎么做,定不叫姑娘费心。” 林妃很满意,贴身丫鬟就得有这种技能,事事都要主子小姐自己亲力亲为,还要丫鬟干嘛? 春绮紧赶慢赶,终于在端阳前绣好了林妃指定的花样,乃是一只振翅的彩鸾,飞翔在渐次蓝的宽袖撒花织金刺绣祥云领对襟短襦留仙裙上,那裙子是用江南织造最好的变色锦裁制,整匹布全是蓝色,由浅到深,层层叠加,渐次变幻,起头是近墨的靛蓝,一点点儿推及藏蓝、宝蓝、海蓝、天蓝……最中间淡至近乎透明的白,接着,再逐次加深,由中间而分,整匹布料也只得两套衣裙。这样的稀罕物,便是林妃也只有这一匹,若还想要,现跟坊里排期,马上接活赶制,也要两年之后才能得。林妃原打算等年纪大些,身段定型了再拿来裁剪,只是王夫人发难的早,她也只得请出这一向用来压箱底的宝贝撑场面。 林妃这里刚刚打扮停当,就只听串珠门帘一阵响动,司棋当先打起帘子,迎春缓缓随后而入。林妃急忙起身相迎:“姐姐请略坐坐,我这里就好。” 迎春看了看已经梳妆完毕的林妃,抿抿嘴唇,没有说话。倒是司棋,一进门就被林妃一身盛装给震撼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拿帕子掩着口,悄悄对迎春道:“姑娘,看林姑娘这身衣裳,似乎咱们的东西配不起啊!” 迎春低声道:“那就不要往出拿吧!唉,我就知道……” “二姑娘知道什么?”春缇冷不防从后面闪出来,唬了迎春并司棋一跳,司棋不防,袖中一只紫檀镶金镂花长盒脱手滑出,径直往地上跌去。 春纤眼疾手快,一步上前,手腕一转凌空接住,却不防那盒子在空中旋了几圈,这会儿正是底朝上的,她这一下只抓住了盒盖,里头的东西没了遮挡,只顿了一下,又滑落出来。春纤只得蹲身一捞,堪堪接到了,却被那细长的尖头划了柔嫩的手掌心,“哎呦”一声,不由撒开空盒子,飞快去捂手背,“呀,什么东西,好疼。嘶!” 众人急忙围过去看,张罗着给春纤上药,一面去瞧那事物,却是一支点翠嵌玉赤金花蝶簪,做成赤金累丝蝴蝶环绕在点翠嵌玉的花叶上面,样子倒是新颖,但金丝的成色却十分老旧,看样子是拿了旧物翻新的,看上去多少有些寒酸。 林妃好奇的去看迎春,却见她满脸通红,却不大像气恼,却是自卑的多一些。林妃蹙眉,这簪子好像……忽然抬眼看去,登时悟了,原来这和迎春现在头上戴的一支恰好相同。 雪雁多是管着林妃的衣裳首饰,对这些事物最是敏感,就这春纤手上一看,立刻道:“这不是前儿大太太给二姑娘的一对儿簪子嘛!” 迎春羞愧的声音细弱蚊蝇:“是母亲给我的,说是让,让我和,和妹妹同戴。”好不容易把话挤出来,头都要低到地上去了。 司棋急忙解释:“原是我们太太瞧着花样新鲜,想着林姑娘大约会喜欢,因此特特打了两支来,让我们姑娘送给林姑娘,只是看姑娘今日这身装扮,似乎不大合适,那就罢了。” 林妃心知,这是邢夫人最大限度的示好了,不接是肯定不行的,外衣让那个最是古怪左性的大太太觉得自己轻视她,那她的日子就别想好过。但是接了也不能往出戴,这么老旧的簪子,不符合她的审美不说,她还丢不起这个人呢。 想一想,林妃招收叫过雪枭:“快把二姐姐的礼接过来收好,把我给姐姐准备的拿出来。” 雪雁一愣,开口就想问姑娘你给二姑娘准备什么了?未及出声,便叫雪枭一把掐了回去,雪枭一手揪着雪雁,一手去接春绮手中的紫檀木盒,嘴里笑道:“二姑娘和我们姑娘真是一对儿好姐妹,都想到一处去了。”说完,退回迎春小抱厦中暂做林妃卧室的西暖阁里,寻思了一回,找出一盒五支为一套的金累丝嵌宝石双鸾点翠步摇来,拿了最小的一支预备待会儿给林妃戴在侧鬓,另拿了一支中号的,找匣子盛了,算作林妃口中那“给二姐姐准备的礼”。 迎春接过一看,顿时松了一口气,感激的朝林妃笑笑,不待丫鬟伺候,一手拔了头上的花蝶簪,忙忙的就把步摇往上插。林妃屋里几个丫鬟一拥而上,捧镜子的捧镜子,拿梳子的拿梳子,嘴里还一连声的赞道:“二姑娘带这支步摇真好看,瞧着和咱们姑娘就像一对亲姐妹一样呢。”迎春笑笑,破天荒的接上话头:“本来就是姐妹,只要要好,哪有什么亲不亲的呢?”林妃惊讶侧目,能把二姑娘逼出这话来,可见邢夫人催逼的该有多严? 林妃暗中好笑,这大概就是邢夫人智商的极限了,就那个脑子,能想出这种方法,也怪难为她了。 邢夫人打得主意倒也简单,她给了迎春一模一样的两根簪子,又特地叫她送一支给林妃,就是要叫她们在端阳节家宴上戴出来给众人看,好显得她们两人格外亲近些,而迎春是大房的姑娘,这么一来,就好像林妃站在大房一边了似的。邢夫人这个主意也是想一箭双雕的,一是攀上林家,将来好图谋把迎春嫁过去换钱;二则是为了沾林妃的光儿,在老太太面前讨个露脸。林妃抬手理顺最后一缕鬓发,撇了撇嘴,她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怎么外头的人就是不让她消停,先一个王夫人,现在邢夫人也来凑热闹,哼,她懒得理她们,她们却越发嚣张了起来。算了算了,等一会儿到了上房,各人凭本事吧。 15、贾府琐记之裁衣记(下) 林妃拉着迎春一起出门,两人共乘一辆七宝七香车至荣庆堂前院,一下车,刚好碰见从外院过来的彤玉、霓玉,林妃一见两人一红一白,活像一对儿高矮不一的红白蜡烛的模样就抿嘴笑了起来,彤玉可真狠,她原以为她的方法就已经想绝了,不料竟是天外有天呢。 迎春对彤玉有些怯,她至今还记着彤玉刚来那天的一通男女不同席的大道理,每想起来就不觉臊的脸烫,直想赶紧躲开去。不过她本性善良,如今一眼看到彤玉的打扮似有不妥,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赶在彤玉要进门前拉住了,小声道:“六弟弟怎么不和七弟弟穿成一样?你们兄弟至亲,倘若一个装扮,岂不看着更加亲热和睦?” 彤玉诧异的抬眼去看迎春,原来她心中是什么都明白的,并不像别人说的那样无能糊涂,彤玉撅起小嘴,回去了非要扣掉贾环三天的点心不可,居然给他信口胡诌,如今看来至少有一半是对不上的。 迎春既然是好意,彤玉也自然放软了口气:“这件衣裳是二舅母王夫人让凤姐姐送来的,怎么,我穿了不好看吗?”迎春一呆,二太太怎么叫琏二嫂子送这样的衣裳给彤玉过节? 这时候,彤玉已经昂首阔步迈进门槛去了,林妃一手牵着打扮成红包包的霓玉,一边朝迎春招手道:“二姐姐,咱们也进去啊。”迎春点点头,略快两步赶上林妃,跟在一旁走了进去。 林妃绕过屏风,款款下拜:“给祖母请安,端阳大吉。”贾母正搂着宝玉坐在榻上说笑,一听林妃声音,高兴的抬头道:“妃儿过来祖母这里……”老太太抬起头一看就呆了,一句话断在中间,戛然而止。 林妃粲然一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抬起头,收敛了表情,林妃迈着小碎步,摇摇摆摆朝贾母走去。 邢王二夫人早已在座,林妃一进门,两人不约而同把目光投过去,对着她从头到脚一起扫视。不同的是,邢夫人是为了找优点来赞美,王夫人却是想找茬儿抹黑。她最先看到彤玉身上穿着熙凤派人送去的蛋青色长袍便是一喜,再一看林妃身上华丽的衣饰顿时大乐,张口就道:“姑娘这身打扮好贵气,到底是姑奶奶形容,只是怎么也不给兄弟们意意粒俊 林妃慢慢转过头,一脸惋惜的看着王夫人,无比同情。希望今天过后,她能学会看清全部再说话。王夫人被林妃看得心里发毛,想说些什么,可是不及开口,小红包包林霓玉就扑腾着小胖腿儿上前请安了。三个人,三样衣,王夫人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贾母早在看到林妃那一刻就泪水涟涟了,连宝玉都顾不上理,颤颤巍巍拄着拐杖起来就要去拉林妃,嘴里还喃喃的念着:“敏儿,你回来了,你来看娘了啊?好敏儿,你终于回来看看娘了。” 林妃一见贾母形容便知,自己赌对了。却原来,这套渐变锦绣彩鸾留仙裙,乃是当年贾敏未出闺阁时最喜欢的一件衣服。因为料子稀奇,当年的荣国公自先皇手上得了来,一直收到贾敏订了婚才肯拿出来,统共裁了两条裙子,一条随着贾敏出了阁,另一条则被贾母悉心收着放在身边,就权当是看着女儿了,十多年来一直保留的妥妥帖帖的,就希望有朝一日贾敏能随林如海回转京师,倒时候看她再穿着这裙子承欢膝下。却不料,终其一生,也再等不到了。当日贾敏仙逝消息传回荣府,贾母大哭了一场,亲手烧了那条留仙裙,好让贾敏到了地下依旧打扮得漂漂亮亮,只是事后想起未免有些后悔冲动了,以致连个念想都没有。而今咋见林妃穿着贾敏当年的衣裙,带着贾敏素日喜爱的首饰摇曳生姿,心中千回百转的思念不由得全化作眼泪,痛痛快快的流了一回。 然而林妃毕竟不是贾敏,不说相貌到底不十分相同,便是身高,现在也是差出老远的,贾母的自我幻想,只能建立在没人打岔的情况下,因此,当王夫人看着霓玉的金红小袍子暗骂他不孝顺,明明贾敏死了他却不知道穿着素淡些的时候,贾母的美梦瞬间被打破,几乎是恼羞成怒的,贾母一抡拐棍儿,只听一道破空风声直奔王夫人脑门而去。 王夫人被迎面而来的一条黑影唬得半死,也幸亏贾母年老力衰,那拐棍儿飞到一半就重重砸在了地上,要不然,王夫人非破相不可。饶是如此,也把她吓丢了半条命,“噗通”一声跪在地下,拼命跟贾母解释:“媳妇知错,老太太切勿大怒,当心身子啊。” 其他人原本都在三五成群的说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吓,顿时全噤了声,一动也不敢动。王夫人跪在地上,咬牙忍受众人狐疑的扫视,心中难堪到了极点,要不是她素日心肠刚硬非比常人,这会儿不哭出来才怪呢。 偏偏邢夫人还要来落井下石,阴阳怪气的道:“怨不得老太太生气,我那个媳妇儿,原也有些不省事,这大节下的,怎么就给林家哥儿裁了那么件衣裳?这话却怎么说?” 贾母下意识转头去看彤玉,一见之下,脸色愈发难道,王熙凤登时涨红了脸,暗瞪邢夫人一眼,咬着嘴唇挨着王夫人跪了下来,分辨道:“都是孙媳的不是,只想着林家弟弟常日里爱穿这个色的衣服,就忘了考虑别的了。” 一刻之内的大喜大悲让贾母瞬间老了几岁,叹了一口气,在鸳鸯的服侍下缓缓坐回去:“罢了罢了,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凤丫头仔细了,下回可不许这样。”王熙凤赶忙点头称是,温驯无比,喏喏的起了身,也不敢再大说大笑,低眉顺眼的走到邢夫人身后立着。那邢夫人同时折了从来不把她放在眼里的王家姑侄俩的面子,得意非凡,脸上的亢奋收都收不回去。 贾母招手叫过林妃:“过来外祖母这里。”林妃轻快的走过去,挽着贾母的手撒娇道:“原是在家时看娘穿过,心里艳羡,娘便说等我长大了就给我,谁承想……后来,我便让丫鬟们改了改小,穿上了,就当是娘在我身边了。”说着,提起帕子往脸上擦去,贾母也频频拭泪。 听到这里,王夫人终于明白自己栽在哪里了。这可恨的小蹄子,故意穿着贾敏的旧衣来讨老太太喜欢,借机对比她不叫人做好衣裳给她呢。王夫人转头去瞪彤玉和霓玉,混账崽子,既然不想穿,那就都别穿啊,做什么一个穿出来一个衬的,诚心要跟她别霉头是不是? 彤玉一见王夫人怨毒的眼神就皱眉,这个老女人是不知道悔过还是自认为没错?到这个时候了还要怪到他们身上来,别是看他们这些小老虎崽儿懒洋洋的,就以为是病猫了吧! 瞬间绽开一个甜甜可爱的笑脸:“老祖宗,快让二舅母起来吧,她只是一个口快,没有恶意的。您瞧,她还特地让凤姐姐给彤儿缝了这件衣裳呢,多好看,霓儿也有一件,是淡蓝色的,跟我的一模一样,大概因为我们是兄弟,所以特特做了一看就亲近的来。” 贾母一愣:“霓儿得了件淡蓝色的?怎么没穿?可是不喜欢?” 霓玉摸着自己的小揪揪头,笑得格外可爱:“喜欢喜欢,可喜欢了,就是……”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委屈似的,可爱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就是霓儿贪嘴,吃胖了,如今穿不进去,这才换了别的。” 贾母的脸顿时黑了。衣裳是近日裁的,断没有几日内就穿不上的道理,可见做衣裳的人是糊弄了事,才会让霓玉说出衣裳穿不下的话来。 倒霉的王熙凤又一次跪下来申辩:“这话怎么说的,哪个混账老婆子做出来的活计,是老眼昏花还是怎地,这样的不省事。老祖宗,都是孙媳的错,这才料理了一回子事儿,就出了这样的纰漏,以后万不敢伸手去管了,还求老祖宗可怜我,时时指点着,让我也多学习学习吧。” 林妃故作惊讶的起身相扶:“凤姐姐这样说,我们可怎么当得起呢?原是霓玉贪嘴来着,这小肚子眼见着一天比一天鼓,凤姐姐给做的衣裳就是太好了,太合身,才会穿不得的。”这话是当劝慰听还是当讽刺看,就要凭各人的判断了,至少这会儿的王夫人姑侄俩都只能听出嘲讽的意味来,脸上更是火辣辣的臊的难受。 贾母的脸阴的都快滴出水来了,她破天荒的没有理睬凤姐儿,而是拉着林妃的手问道:“那衣裳你也得了,是个什么样儿的?今儿怎么没穿出来?” 林妃想一想,今天教训的也够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大不了她死不悔改,那就下次再犯的时候再去收拾。于是歪着头笑道:“自然得了,剪裁款式颜色都是妃儿素日常穿的样式,可见凤姐姐是极用心的。”说完溜了一眼王熙凤,见她脸上五彩纷呈,好看极了。林妃一笑,不再理她,一手拉过迎春接着道:“原本是要穿来的,只是二姐姐忽然过来,送了妃儿一支极好的钗儿,妃儿爱得不得了,立刻就想戴出来。只是,有些不衬那衣裳,于是便巴巴的换了这件来。” 贾母举目望去,只见迎春头上所插的一支精致的步摇,下坠一串米粒珍珠间错红珊瑚珠儿穿成坠子,正欢快的摇晃着,再看林妃鬓角上小了两号的更显精美,十分喜欢,连连赞道:“二丫头的眼光是极好的,这两支步摇,非你们姐妹戴不出这等风情来。哈哈,好,真好,看着就像一对儿亲姐妹似的。” 迎春白得了谬赞,心里十分感激林妃,然而到底有些过不去,小小声的推却:“原不是我,是母亲想到的,叫我,叫我送去给妹妹。” 贾母一听,破天荒的赏了邢夫人一个笑脸:“老大家的,我素日就说你很好,果然周到。你好好照顾这个女儿并外甥女儿,以后还有你的好处呢。” 邢夫人兴兴头头的表姿态:“都是应该应分的,外甥女儿大老远儿的来投奔,我这做舅母的,别的本事没有,可是使出十二分的精力看顾还是做得到的。”说罢,得意洋洋的斜了一眼至今仍跪在地上不得起身的王夫人,鄙夷轻视之色,流露无遗。 16、贾府琐记之过节记 因着王夫人想给林妃难堪,却被林妃将计就计,不得反折了面子,连里子都给剥个干净,最后还被一向看不起的破落户邢夫人给嘲笑讽刺了一回,当即就堵了一口气在心头,端阳一过完,人就躺下了,天天哼哼唧唧,抓药熬汤,折腾了许久只不见好。 因她这么哼哼着,之后的七夕和中元两个盛日也未得过好。好在七夕是小姑娘们的节日,贾母不参加,因此好坏也都凑合,中元更是鬼门大开之日,严肃些反倒好,林妃便未理论,只是从上回那事一过,王夫人就打发了人来说,以后都不按例给林家姐弟做衣裳了,免得他们不喜,叫他们什么时候想添新衣裳,只管去跟裁缝说,想要什么样儿的就做什么样儿的,大家便宜。 彤玉一听,当即去回了老太太,要了五百两银子出来,说要去给林妃裁新衣裳打头面首饰。王夫人心疼的跟刀子割着心似的,不情不愿一点点磨蹭着掏,背过人就抱怨林妃铺张败家。 这话辗转给林妃知道了,叫上雪鸾,捧了一大册贾敏从前喜爱的首饰样子去找贾母聊天,一会儿说这个好,一会儿说那个妙。王夫人想拿这个指责林妃,没成功不说还反挨了贾母一顿骂,最后五百两全出了不说,还又多添了七百多两,直把刚下病床的二太太又给气了回去。 林妃可不去管她,她花的是林家的钱,可没动贾家一分一厘,如今她还没要许多呢,林家送来了六千两银子,他们没下一半还不够,居然还想一分不给,让她另外拿钱出来买吃穿买用度,便是贪得无厌也该有个度了,这般从油锅里捞钱,也不怕哪天一头栽下去,炸成个油条。 彤玉帮林妃拍着后背,好声好气的劝道:“姐姐不气,咱们花自家的钱,何必去理别人怎么想?” 林妃气呼呼道:“‘别人’可不这么想呢,人家觉得咱们掏的是她的腰包。哼,你瞧见她当时那个脸色没有,活像是看着讨饭的花子。我把银子存在她那里,保管费就散出去一半,末了还要看这等脸色,难道我是拿刀子在割她的肉么?” 彤玉抿抿嘴:“这么说起来,大约那位二太太还不知道真被刀子割了肉是怎么滋味,因此才会舍不得财。索性小爷就好心一回,教教她什么叫破财消灾吧!” 林妃也不知道彤玉都教了些什么给贾环,反正三天后,贾政突然杀到家学里去抽查,当晚就听说宝二爷的手板子叫政老爷给抽成了猪蹄,一连十来天拿不了筷子。而政老爷也被老太太骂成了猪头,一连二十多天没进王夫人的院子。雪雀巴巴的打听了一大篇子回来学给林妃听,叫她足足笑了好几天。 似乎贾环做事有些不大利落,又或者是王夫人根深蒂固的成见所致,反正贾凤凰挨完打以后,林家姐弟的生活水准又下降了不少。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私底下人家照样华服美饰,只不过每次到了老太太面前都格外寒酸一点儿,每每惹得贾母对掌家的王氏姑侄说教。不过她说归说,可是一点儿□□的意思都没有,更没如邢夫人所期盼的那样,抬举她起来打压王夫人,叫她白白兴头了一场,费了二两多的金子去打花簪,结果除了几句表扬,一点儿实质好处都没捞来,气了个半死。 王夫人则更气,连体面都不装了,动辄就给彤玉脸子看。而每次彤玉吃了排头,不出三天,贾宝玉就会挨顿批,贾政不敢顶风作案上板子,就祭出抄写大法,搬出一本厚厚的《论语》,非让宝玉每篇抄个一百二十遍。活活把宝二爷肥厚的猪蹄给累成了鸡爪,王夫人为此深恨不已。 就这么两下里僵着,一路僵到了中秋佳节。 贾母兴致高昂,一门心思要扭转林妃心中对贾府过节的不良印象,大张旗鼓的吆喝人铺摆陈设,张罗的热热闹闹,连摆了三天的宴席,请了好几班子小戏轮番登台,还让贾琏出去找了几个会杂耍的娘子来逗趣儿,好不欢快。 只是林妃心里有事,她记挂着正在姑苏酷热的末暑中考试的哥哥们。今年的江南秋闱,林家三个大儿子一同进了贡院,一时传为佳话。林妃自得了信儿,便命丫鬟们每日点香祝祷,虽然说作为一个二十多年的无神论者,现在临时抱佛脚有些封建的嫌疑,但是管它呢,她如今正生活在封建社会制度下,入乡随俗总不会有错。 贾母也接到了林如海的报喜,心中感慨了一回也就搁下了。毕竟秋闱的成绩还不知道,单只是三个秀才,还不足以让她侧目。最多就是称赞一回,叫人包几件看着体面实则不值钱的玩物给送过去就撂手不理了。 不过贾家两房里可对这事儿热心的很了。贾赦欢欣鼓舞,居然自掏了腰包,打发贾琏跑到京城最好的文房铺子里去,捡那些个上上等的湖笔、端砚、徽墨、宣纸包了几大包,还忍痛割了几个心爱的玩意儿,又从邢夫人的嫁妆里硬要了几大盒不知道过没过期的人参、肉桂、花旗、冰片之物,一总包了给林家管事带回去,还特特嘱咐了一定要当面交给几个“能干的外甥”,定要把他的表扬和祝福送到。等送走了人,自己兴兴头头坐在书房里,可着林家儿子挨个儿扒拉,琢磨着把迎春塞给哪一个才能换来最大的利益。一坐坐到半夜,想乏了就随意歪在书房里睡了,竟没去哪个姬妾房里,这样反常的举动实在近乎妖孽了,因此未等天亮,贾府里上上下下都得了信儿:大老爷居然不再宠幸他那些香馥馥软泡泡的小娘子了,这是为什么呢?到底上了年纪了,啊,不对,不可说啊不可说! 无独有偶,贾政也在自个儿书房里枯坐了一夜。先是默叹了一回林如海好眼光,选了好儿子,不但香火得继,还更添兴旺。一想到林家儿子秀才功名在身,如今进了贡院冲击举人,便想起他那短命的儿子,不觉湿了眼眶。掉了两滴鳄鱼眼泪之后,他老人家提笔蘸墨一挥而就,不过片刻,一篇贾凤凰培养计划就新鲜出炉了,按照那上面的日程来安排,管保能叫宝玉死得比贾珠还早。贾政复查一遍,似乎自己也知道肯定过不了贾母大关,捶着桌子痛骂了宝玉一顿,赌气烧了,又气又急又哀又悔的砸到榻上怒瞪天花板,睡觉睡觉,两眼一闭,看不见就干净了。 几家人各怀心事,第二天都有些没精打采,贾母一见十分不快,可是又不好在这大节下的发火,因此脸色有些阴沉。林妃和彤玉都挂心老家,也提不起兴致来说笑,霓玉因为小伙伴贾琮没来正撅着小嘴生气,同样没来的还有贾环,贾府一向过节都是不叫这些庶子露面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道理,反正大家也不会多嘴去问,唯一四处抱怨的赵姨娘,又没人理她。她一个人在院子里打鸡骂狗,指着正房里破口大骂,贾环一见她撒泼,早就跑的没了踪影,不能上桌他也很气,可是跟了彤玉好几个月也学的明白了些,知道这种事光是骂人抱怨是没有用处的,有这个功夫和力气,他还不如多去挖两个陷坑,哄骗宝玉摔进去好出这口气呢。 于是贾环就溜去了外院儿见父亲。彼时,贾赦、贾政、贾珍、贾琏、贾蓉、贾蔷等许多贾家的爷们儿正围坐一处喝酒听戏。贾环因近来读书好,常被贾政表扬,因此胆气壮了许多,抹抹脸,照着水里拾掇一下头发,就进去请安。贾政昨日才被林家儿子给刺激着,这会儿见着书读的颇为不错的贾环十分顺眼,破天荒的温和,给他赐了座,又命上小孩子喜爱的吃食。贾赦素日就很捧着贾环,一向喜欢拿他给宝玉添堵,这会儿见贾政都和蔼了,当即把慈祥度调整到百分之五十一,叫人多拿了一倍的点心果子,诚心跟贾政打擂台。看得贾珍贾琏两个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小子怎么得了两位老爷的意儿了,今日这般的厚待起来。 贾环得意非凡,吃着点心听着戏,脑袋摇来晃去的跟着哼哼。正巧今日的戏文中有一则《西厢》,正演到崔莺莺和张生私会,唱的那叫一个缠缠绵绵。这故事,贾环从彤玉口中听过,只不过听的全是说教批判,彤玉把这出戏骂了大半日,末了严厉告诫贾环不许做这种勾搭。今日一听这出,顿时勾起他的小坏心眼儿来,眼珠子一转,抬手扔下茶碗就叫好:“好戏好戏,莺莺温柔,张生多情,怪不得二哥哥常说,倘或一日得了这般如花美眷,便是封侯拜相也不要了。” 贾政勃然大怒,一把薅过贾环衣领:“他几时说过这话?混账东西,你怎么不早来告诉我?” 贾环一副小生怕怕的样子,委委屈屈道:“我并不知道这话有什么不对,为什么要来告诉父亲?那日我在太太房中,听二哥哥同金钏儿姐姐玩笑,说要接了她去一辈子守着,难道不是一件大好事?”他倒也没冤枉宝玉,更没冤枉了金钏儿,这些话真是他们说过的,不过同样的话宝玉至少也和一二十丫头们说过,之所以单单指出金钏儿来,皆因贾环记恨她素日里仗着在太太面前有些体面,对他这个主子十分轻蔑无礼,这才拎出来举例。 贾政气得浑身发抖,一脚踢翻桌案,吓得众人都噤若寒蝉,台上的戏也不敢唱了,台下的人也不敢笑了,全都起立相劝,唯有贾赦,因为气愤贾母偏心,什么好东西都给宝玉,故意火上浇油的称赞:“这样子的温柔公子才有我大家风范呢,既这么着,看我的面子,把那丫头赏了他吧。走,二弟,咱们去回老太太,让老人家也高兴高兴?” 贾政更气了,抖着手喝道:“还不把宝玉那个下流种子给我拿来!”贾珍一见事情不好,回身就跑,贾蓉只比他更快,倒是贾琏念着情分还想劝一劝,结果叫贾赦给瞪的不敢吱声,更不敢躲开,只能后悔莫及的站在原地,替宝玉挨了贾政一脑门子的唾沫星。 当晚老太太房里一散,宝玉就被提溜到书房里,劈头盖脸挨了一顿臭骂,又加了三倍的抄写。贾政还命人传话给王夫人,从此不许房里丫头跟宝玉玩笑,这顿时勾起了王夫人的警惕性,她原就最怕丫头们勾引宝玉,当即挨着个儿的当贼给盘查了一遍,到底闹到了老太太跟前,于是,这一个节又毁了,老太太发了一场火,光明正大赐了全府里最漂亮的丫鬟,名唤晴雯的到宝玉房里,堵得贾政连连摇头,气苦难当,然而却无可奈何。 林妃三人趁这段混乱,都找借口推了贾母勉强张罗继续的筵席,各自回房该干嘛干嘛去,只不过小团团霓玉从此对在贾府过节产生了浓重的阴影,称之为“有生以来最没谱的盛会”。幸好没让贾母听见,不让对林家的心结非更深一层不可。但饶是如此,当一个月里第二次看见喜气洋洋的林府二管家时,贾母的脸,仍是不由自主的青了。 17、中乡魁林家再上京 这一回,笑歪了嘴的林府二管家林全带来了一个绝好的消息——殷玉、绯玉、绛玉三人同时晋身举人,不日即将上京,同赴明春会试。更让人骄傲的是,殷玉还是本届江南科举的解元。 江南自古以来人文墨客便较其他省为多,那里科举出来的士子也比其他省的更强,江南的解元,那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三甲了。当年林如海也是现在江南科举中一举高中解元,后来才上京摘了探花的。现如今,林家的大爷又中了解元,这样的兆头,凭谁见了会不叫好? 绛玉紧随其后,得了第二,绯玉略差些,但也在中上,这一下,林家的门槛差点儿被踏破了,林如海再也谦虚不起来了,喜笑颜开大摆筵席,每日去衙门都是龙行虎步的精神。 三人被林如海带在身边学习款客应酬,其中殷玉是完全的书呆子,让他去跟人掉书袋容易,叫他得体应酬却是万难,更兼书呆子酒量多半很差,殷玉更是其中楚翘,他从小家里穷,从没喝过酒,过继给林如海又逢贾敏之丧,也是滴酒不能沾的,结果现在可以开荤了,他直接现眼了。一杯傻笑、二杯眼迷、三杯睡觉,恭喜解元公的人全傻眼了,古往今来就没见过这般还没听人道贺完就不省人事了的主儿,真叫他们留也不是走也不是的,还要担上灌醉林家大爷的名儿去,各个哭笑不得。 绯玉生来傲气,偏这一次入了场,上败给书呆子老大,下输给惯会奉承的老三,更有甚者,那名次还不是差了一点儿半点儿,足足远出去几十名,这让绯玉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他本来脾气不好,又堵心生气,因此来恭喜来道贺的,十之七八都是让他气走的。林如海原本就不大喜欢他,这会子更加不愿意多说,任凭他去,自己只带着绛玉四处张罗。 绛玉让林如海满意非常,论天赋资质,他完全可以跟书呆子殷玉并驾齐驱;然而论做人做事,他足能强过殷玉一座山去,林如海对他无半点不满意之处,心下盘算着,让殷玉去掌内事,外务则交给他,人情往来,官场是非,非得有个千伶百俐又谨守底线的人来打理不可,殷玉性拙,绯玉性傲,赫玉性平,丹玉性懦,彤玉霓玉还小,将来一旦他有个万一,这个家,说不得就要靠绛玉去撑了,因此想起什么算什么,林如海巴不得一天之内就能把自己所有都教给绛玉。 绯玉更加不忿,他原就对地位待遇这些事看得极重,一生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这里争夺,而今见林如海全力以赴培养绛玉,心里的火儿一拱一拱的升起老高。然而林如海不是林江,他才不去理会绯玉的怨恨和不满,绛玉更不是他那白痴哥哥可以相比的,别说绯玉没法排揎他,就是有法,多半也会折戟,绛玉的脑筋之灵活不下于他,所差无非在于对豪门内宅的勾当不熟悉,绯玉气愤的发现,他动了几次手脚,一点儿收获没有不说,反倒给绛玉练了手,学去了不少东西。 会做这些事的绯玉,其实是个极度渴望父爱,自怜又自卑的孩子,他出身低微,因此格外的希望有人关注,偏偏林如海是个不吃这一套的,他的人生理念就是:有多大本事,就吃多大碗饭。他不是专门做慈善的,这些个儿子,谁想多得些重视,就要给他多拿出些本事。绯玉堵了几次气均没捞着半眼,无奈之下,也只能低头,按照林如海的规矩办事。 他原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对一应田地庄园出息来往之事比其他人相熟,他为得青眼,别扭了半日方才放下身段,主动去管理接待林家名下的产业头目。这原是富家公子的必修课,他在那府上就操练的游刃有余,林如海府上人口少,没有许多利益纠纷,自然更好打理,不出几日,绯玉就理顺了,该增减的增减,该赏罚的赏罚,给林如海腾出许多空儿来。林如海一看,心里倒是对他高看了几分,也乐意放手这些庶务。 他非常高兴此三子们可以各行其是,互不干扰又紧密合作,按照他的主意,想让殷玉总领,他最实在又一板一眼,只要订好规矩,他就会一丝不苟的照办,最适合当家;绯玉长于外务,为人虽傲气十足,但心计手段都是乱摊子里历练出来的,虽不光彩,却最实用,林家财务可以一应交给他打理,正因为他傲,所以绝不会贪墨,殷玉连看帐的功夫儿都能省下;至于官场上的事儿,林如海决定让绛玉和赫玉互相帮扶着,这两人都是聪明伶俐的,又都吃过苦,明白人心不古、世态炎凉,更知道知恩图报、诚意可贵,他们不会傻乎乎跟人掏心掏肺,更不会急功近利与人为恶,又会隐忍厚积,又能抓住机遇,更兼一个要强奋进一个平和忠厚,相扶相依,再契合不过。至于剩下的,林如海自忖无法一一照料到长大,只好凭他们自己努力,能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了。反正丹玉一向为赫玉马首是瞻,听话懂事,当个助手最合适;彤玉年纪虽小,眼界却成熟,心地正直,头脑清明,毒嘴毒牙,却最公正果决,一看就是御史言官的好料子;霓玉有林妃彤玉教养,便是不能出彩也绝不会出错,他又有才华出众的亲哥哥绛玉,只要日后大褶子错不了就管保荣华一世。 如此布置好一切,林如海终是忍着不舍择日送他们启程上京,前路已见,具体怎么走,就要看他们个人的造化了。 殷玉执意要过完重阳再动身,踏不踏青他不在意,关键是要拜谢林如海的养育之恩,他倔强起来,那是谁都劝不住的,非但他们不走,连赫玉和丹玉也给叫了回来,要不是京中太远,便是立刻动身也赶不及,他非得把彤玉和霓玉也找回来不可。 重阳那日,殷玉带领一众弟弟们给林如海磕了头敬了酒,父子们吃了顿团圆饭,给远在京中的三人也置了碗筷权充见面。众人心知,殷玉三人这一去,是必定要金榜题名的,而一旦中了进士受了官,除非打点外放,否则至少三年之内是不能回来了的。殷玉担心如海老迈,便抬出长兄身份,命令赫玉、丹玉不许再远行,扬州大儒名宿不少,书院更多,只叫他们在家读书,日日陪伴。赫玉、丹玉自然无不从命,林如海心下欢喜,他都年过半百的人了,哪有不愿意看儿孙绕膝的道理呢?因此劝了两句就住了口,打定主意要给赫玉两人请最好的业师,自己也要时时提点,好生教导,才不负这些孩子一片濡慕诚孝之心。 九月初十,林如海早早办妥衙门里的公务,带着赫玉、丹玉一同往码头送行。此次进京是要长住的,除了日常应用,下人也带了许多,除三人各自的贴身丫鬟、小厮,林如海还各给带了两房家人,由二管家林全统领,水陆兼程,先行入京去收拾宅院。林家祖籍姑苏,世代于江南为官,所以在京中并没有买房置产,现在有的一小院儿,还是当年林如海高中探花时皇上赏的三进宅子,林如海就是在那里迎娶了贾敏,只是贾敏过门不到一年,林如海就高升了兰台寺大夫,后来更荣膺巡盐御史,一走十几年,京中的宅子早就空着养蚊子了,估计那厚厚的灰上都可以种菜了。这样的地方当然是不能立即住人的,修缮整理添东置西没个半年绝对完不了。殷玉三人还要备考,不能住在嘈杂繁乱的地方,因此林如海加倍送上厚礼,让他们去荣国府投靠。 三人拜别林如海和弟弟们,携了满满几大船行李踏上了漫漫旅途。座船离岸,码头上的林如海早已泪眼模糊,赫玉柔声劝道:“哥哥们此去,定能蟾宫折桂,待他们拜官授爵站稳了脚,父亲便辞了官好生颐养吧,到那时,咱们一家人便可在京中团圆了。” 林如海眨眨眼睛,憋回泪水笑道:“还用你说,为父早有此意。走吧,咱们该回了,我还要去衙门里看看,你带丹玉回去温书。先生的家仆已先行送了信儿来,过两日就到,你们好生准备着吧。” 赫玉、丹玉垂首答应:“谨遵父亲教诲。” 船上,绛玉放下窗帘,回头问道:“大哥,你方才说那荣国府怎么?不大规矩体面?竟似不待见咱们的意思吗?” 绯玉没好气:“哼,老大说的也太含蓄了,岂止不待见,简直深恶痛绝!” 绛玉大惊:“可是咱们有什么做错了的么?或者是彤玉两个年纪小,失了礼数?” 绯玉不耐烦道:“这不明摆着的,嫌咱们占了贾家外孙的地儿呢。” 殷玉呆头呆脑插嘴:“贾家哪有亲外孙?只妹妹一人罢了,可也是外孙女儿啊。” 绯玉皱着眉头斥道:“你们这些老帽,成日家就跟书本打交道,好歹也知些人事吧。那一家子,算计得心黑着呢,巴不得林家绝了后,好收拢了这许多产业去。” 殷玉仍是不解:“收拢了交给妹妹原也在理,咱们大丈夫理当顶门立户,自己去挣一份家业来,靠着祖宗庇荫,终究不是君子之道。” 绯玉冷笑:“果真妃儿能得了去,我也不说什么,怕只怕,她是分文不得,还要背上个‘白吃白占’的寒酸名儿呢。”若是林妃听到这句话,一定会尖叫着扑上去认亲,好好问问究竟是哪个年代穿过来的。可惜绯玉是个土生土长的土著,全然不占半点先知,他能猜到,除了常年在大宅子里看得多听得多,也实在是贾家的肆无忌惮让他们自己漏了底,叫绯玉看破意图有了戒备。 绛玉仍然有些不信:“别人倒也罢了,可是老太君却是妃妃嫡嫡亲的外祖母,她岂能干看着……” 绯玉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老太君姓什么?” 绛玉一愣,下意识答道:“贾史氏。” “这不就得了,她姓贾,岂能不先为贾家考虑?便是什么嫡嫡亲的外孙女儿,终究是没有自家子孙来的重要,特别是彤玉屡屡来信提到的那个宝玉,哼,脂粉堆里滚出来的混账坯子,什么东西,竟敢图谋咱们林家的大小姐?我呸,他也配妄这个想!” 18、林家子小议联姻事 绛玉犹犹豫豫的提出藏了很久的疑问:“说起来,我一直想知道,彤玉那么小一个人儿,怎么就能看出老太君有意给妹妹和那个什么宝玉做亲呢?别是看老太君偏疼妃妃,就想偏了吧!他那么点儿的年纪,知道什么做亲不做亲的,他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吗?” 绯玉愣了一下:“大约,懂吧。反正他一直就没像过小孩儿的样子。” 绛玉一想:“也对。他的确比较,嗯,成熟。” 绯玉“噗嗤”一笑道:“太客气了,何止比较成熟,分明熟的快烂了,简直是个小妖怪。” 绛玉假装没听见:“这么说来,至少该有五成真喽?” 殷玉突然硬邦邦插话道:“十成。” 绯玉和绛玉同时转向他:“你这么相信他?” 殷玉站起来,走到窗前,一手掀开帘子望着茫茫江面:“是父亲说的,贾府老太君有意延续两姓之好,希望林贾两家再结姻亲。” 绯玉十分嫉妒:“为什么父亲只告诉了你?” 殷玉十分认真的说道:“父亲原也没有告诉我,是他对着母亲牌位自言自语的时候给我听到的。” 绛玉吃惊的张开了嘴:“大哥你居然也会偷听?” 殷玉正色道:“我从来不做那等小人行径,不过偶然路过而已。” 绯玉一撇嘴:“偶然路过就听得那么全和?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殷玉回答的十分理所当然:“偶然听见父亲在说林家联姻之事,于是敲了门,进去当面垂询究竟啊。” 绯玉和绛玉一起无语,这确实是书呆子大哥能干出来的事儿。 殷玉没注意到弟弟们的抽搐,还在认真的解惑:“父亲跟母亲说,说是让她安心,既然答应了她会和岳家做亲,就一定不会反悔。后来我问了他才说,当初母亲初逝,老太君就派人来说,让把妹妹送进京去,她来照顾,等及笄以后,就嫁到那府上,跟他们家宝二爷亲上加亲,再好不过。父亲当时一糊涂,居然就答应了。” 绯玉敏锐的抓住了重点:“父亲答应的是一定让妹妹跟贾家做亲,还是只答应林家一定会和贾家做亲?” 殷玉思考半晌,肯定的道:“是林家和贾家做亲。因为老太君派人来说项时,咱们还没有来林家呢。” 绯玉轻松的一撩袍子,翘着二郎腿晃悠着道:“那就容易了,林家有的是爷们儿,贾家有的是姑娘,择二人出来结亲不就行了,既不失信于人,也不会耽误了妹妹终身。” 绛玉一挑眉:“那么谁去娶呢?” 绯玉坏笑道:“我原来那个家里的死老太婆,成日家吆喝着要给她宝贝儿子娶一个了不得的媳妇儿来,还指名说京中闺秀最好,咱们做个人情送给她怎么样?” 绛玉撇撇嘴,这人真会记恨,到现在还时刻琢磨找机会戳他那对儿嫡母嫡兄的肺管子呢。 殷玉突然硬邦邦甩出一句话:“不行。父亲大人许诺林贾结亲,虽未明说,但谁都知道,指的就是我们这一家,你牵来扯去的拖出别人来,照样是失信于人。这个主意不妥,非常不妥。不许想这些歪门邪道了,还是好好算计算计,贾家姑娘的年岁性情,看看咱们兄弟中有哪一个比较般配的,娶了来,了却这一桩故事吧。” 绯玉大惊:“我不要,你自己娶去。他们家的姑娘,那么大岁数了,见了外男都不知道回避一下,这样的娘们儿,娶回来给自己添堵么?” 殷玉厉声喝道:“你不去?你为什么就这么高贵,说不干就不干,其他兄弟就必须为你牺牲?” 绯玉毫不客气顶回去:“我让谁牺牲了?我让那些不相干的人牺牲你又不干,唠三叨四乱黄啊d羌旨沂歉鍪裁吹滦校隳训烂豢吹剑克羌遗19拥钠沸性萸也宦郏ナ悄且晃炎踊瘸妫瓷希且拱吮沧用沟摹! 殷玉霍然起立:“你明知道贾家不好,却忍心让妹妹去受这个罪?我们承蒙父亲养育大恩,难道却要推他的女儿入火坑吗?一个男子,一生好与不好,全在自身,无干妻子,倘若实在妨碍,休了弃了也未尝不可。可是一个女儿家,倘若嫁错了门,一生都是要毁了的。” 绯玉也猛地站起来:“我没说让妃妃嫁给那个玩意儿,只是也不想娶贾家的姑娘。有错吗?” 殷玉喝道:“大错!父亲既已允诺林贾联姻,那么无非两条路,娶或是嫁。娶,则由我们兄弟中挑一人承担,至于人选是谁,全凭父亲大人做主,挑上谁就是谁,不得有异议;嫁,只有妃妃去嫁,而这一条,我们就先否决了,但是倘若父亲执意或是妃妃自己愿意,那也没撤,我们只好努力做自己分内的事,给她撑腰提气就是。” 绯玉指着殷玉鼻子气愤不已:“事不关己,我也能高高挂起,你心知无论选谁也绝到不了你头上,因此才说的这么轻松,倘若咱们易地而处,我比你还慷慨激昂呢。” 殷玉正直的神情一下子又变回了呆呆的模样:“为什么说一定不关我的事?” 绛玉本来生怕他们打起来,正全神戒备着,忽而见今天突发精明的大哥又现了原形,险些摔倒。无奈的抚着抽痛的额角,绛玉一把将气势全消的殷玉推回椅子上坐好:“大哥,你乃林家长子,将来要娶的妻子,关乎林家一门的兴衰,自然是不能儿戏的。所以二哥说,这桩婚事无论如何也牵扯不到你确是事实,从他们家姑娘的年纪来看,大约是我和二哥、老四比较合适。” 殷玉呆呆的张大了嘴:“咦,是这样吗?我还以为我是大哥,所以一定是我呢!” 这一下,绯玉也没了脾气:“我的傻老哥,你什么时候能开点儿窍啊?说破大天去,也没有让长子乱配妻族的道理啊?就连皇家都有立嫡立长的说法,可见这嫡子、长子的重要。如今咱们兄弟,统统记在贾氏名下,可以说嫡庶这一块儿是相同的,那么剩下的,自然是以长子为尊了。而今我们明明知道贾家不堪,又怎么会让可以代表林家的长子去结这门烂亲?” 殷玉傻眼了:“这么说,这门烂亲,就只好委屈你们去背了?” 绯玉有气无力:“你终于知道我们委屈啦?” 殷玉呐呐:“你先前没说明白嘛!” 绯玉彻底无力了,不顾形象瘫在桌面上喘粗气:“老三,你跟他说吧,我要气死了。” 绛玉也没好气:“我一想到你们说的贾家的德行,也愁得半死了,反正与大哥无干,我才不费事给他上课呢。” 绯玉破天荒的赞同绛玉的观点:“很是,让他自己发傻去,咱们俩难兄难弟去喝一杯消消气。” 绛玉摇头:“借酒浇愁愁更愁,我不去,你自己喝吧,我要想个办法,怎么了了这桩事,谁都不必麻烦才好呢。” 绯玉给他泼冷水:“你做梦吧。那老太婆是不会放过林家的万贯家财的,除非我们拱手送上全部家产,不然,非得跟他们结亲不可。可气我们那糊涂老爹,连便宜女婿的面儿都没见过,就能一口答应老岳母的非分之想,他是有多信任这个岳家啊?” 绛玉懒洋洋的拖着长腔:“八成是太过信任爱妻了,不是说,最先提起这事儿的是母亲大人吗?弥留之际的愿望,谁能忍心拒绝?” 绯玉的腔调拖得比他更长:“话说,妃妃真是她亲生的吗?要知道,大家子里,庶出记嫡,杀母留子的事儿多着呢。要我说,妃妃保不齐就是她打哪个妾那里抱来的,要不然怎么会对亲闺女下这个狠手?她是贾家出身的,难道不知道贾家□□,哪有把亲姑娘往火坑里推的娘?” 绛玉对这些事不了解,很虚心的请教道:“真的假的?” 殷玉呆头呆脑插嘴:“当然是假的,要不老太君怎么会对妃妃那般好?你看她是怎么看我们的,再看她怎么喜爱妃妃的,还不清楚吗?” 绛玉又上了绯玉的当,气呼呼的起身离绯玉远远的坐着:“没谱的事儿能不能不要瞎掰!” 绯玉不以为然:“没谱的事儿都能相信,还要怪别人吗?” 绛玉气结:“你就坏吧,早晚遭报应。” 绯玉一撇嘴:“你不用忙,要报应咱们俩肯定在一处报应,你且看着,若是父亲把贾家姑娘订给你,那便罢了,要是订给我,我非想法子叫你娶了她的姐妹不可。” 绛玉气得想揍他:“我是上辈子偷了你的老婆还是挖了你的祖坟?你为什么跟我这么过不去?” 绯玉坏笑:“上辈子的事儿,我是记不清了,不过这辈子,我欢迎你来偷我的老婆,便是抢也无妨,倘若在成婚前就抢去,我还要倒谢你呢!” 绛玉气得直抽抽:“下流的无赖,我懒得理你。你既然不仁,就休怪我不义,打从今日起,我一天三炷香,咒你有朝一日主动去求父亲跟贾家联姻。”说罢,一脚踢开门帘,重重的跺着船板走了出去。 绯玉追到窗口大骂:“这是我这辈子听过最恶毒的诅咒,好小子,你要真敢,我就咒你被人压一辈子翻不了身!” 当然,这时候的他们并不知道,诅咒这种事,只要心诚,是完全可以灵验的。只是当他们知道的时候,想改口也来不及了。 19、龌龊人再施鬼蜮伎 在路不记其日。这一日,林家座船终于进了都城。殷玉对着窗外河道两岸比对半天,忽然兴奋的指出:“到了到了,上回我们送弟妹们进京,就从这里走过,等过了这里,再有一天路程就到了。” 绯玉看傻瓜一样看着他:“今早船家来回话的时候你去梦游了吗?” 绛玉冷笑着堵回去:“大哥不是好心去看着某个睡落了枕的笨蛋上药去了嘛!” 绯玉捂着脖子,恨不能扑上去咬绛玉两口,他睡落了枕就值得他这么兴奋吗?小肚鸡肠、嘴尖牙利跟个娘们儿似的,果然是个欠压的货! 又过了一日,座船拢了岸,三人下到码头,早有林全带着先来的家人恭候着。待林全领人卸完了行李装好了车,贾家下人才慢慢悠悠的晃荡过来。绯玉眼尖,老远看见瘪着脸撇着嘴的周瑞,立刻铁青了脸。绛玉不明就里,看见绯玉那个样子,还嘲笑他:“你也有怕的时候?脸青成那样,敢是见了鬼不成?” 殷玉对下人的脸识别困难,好半天才确认了,遂对绛玉严肃道:“你二哥是看见讨厌的人了才会这样。”刚巧周瑞这时走到面前,正要跪下去请安,一听这话,立刻把腿绷直了,脸绷紧了,弯腰敷衍一礼:“小的给林大爷、林二爷、林三爷请安,老太太在家惦记着呢,林姑娘也等了许久,咱们这就走吧?” 绯玉当即唾了他一脸:“你跟谁论‘咱们’呢?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样和爷说话,上一回的教训不够深是吧?要不要再挨上十大板才知道长记性?” 上一回在门口怠慢了林妃等人,当时赖大装模作样说老太太叫打周瑞十板子,但这原本就是谎,赖大甚至都没往上报,周瑞自然也没挨着揍,不了了之就算完了,只是当着那些小幺儿们丢的脸面却是找不回来的。而今绯玉旧事重提,周瑞自然不爽。 但是他没蠢到当场跟绯玉吵架,而是利落的跪下请罪:“奴才嘴拙,林二爷别往心里去,权当是听见个屁,响完就完了。”绯玉气得瞪大眼睛,看不出来啊,这么个东西嘴皮子倒是厉害,合着他要是教训他的不恭敬,就是跟个屁在扯淡了? 绛玉在旁边听了,不禁皱起眉头,区区一个下人就敢当街顶撞客居的主子,可见这荣国府,怕是要比彤玉信中所说更加不堪了。 当下,绛玉一拉绯玉衣角,示意他先压下脾气,不要在这人来人往的码头上跟个奴才争吵,没得失了体面。这道理绯玉何尝不懂,只是咽不下去这口气罢了。 飞身上了马,绯玉狠狠一勒缰绳,率先扬长而去,他可以不计较,但不代表会不记恨,反正早已扯破了脸,索性就真把这个奴才当成屁,不看就完了,至于日后有机会收拾,他自然不会吝惜气力。 这一回,他们又走了一条不同的路。绯玉边走边比对上次的路线,最后气愤的发现,这群死奴才竟然在领他们走荣国府的后门,看来他们是打定主意要结仇了。 这个周瑞既能得王夫人赏识,肯定是有些心计的,只从他在码头上的急智就能看出,现在也状似恭恭敬敬的引路,好像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还不停的沿途介绍景致,并在其中掺杂着,把老太太的安排交待了出来:“我们老太太说了,大爷们年轻不知世路,而今又要专心备考,在外住着恐有人生事。咱们府上的东北角上,有一处极清静的院落,名叫梨香院。原是当年国公爷暮年养静之所,小小巧巧,约有十余间房屋,前厅后舍俱全。另有一门通街,出入方便,打扰不着别人。一向白空闲着,而今赶着打扫了,请大爷们安心住着就是。” 这话一出,连绛玉都给气了个倒仰。什么叫出入方便,打扰不着别人?敢情是嫌他们打扰了国公府的贵人么,要不这般指桑骂槐的是个什么意思?他是初来咋到的,老太太竟直接命人领去后门,连面都不欲一见,这样的姿态,未免太轻狂了些!绛玉有心立刻走人,便是林家宅子尚未修好,他宁可租赁客栈也不想受这等气。可是偏偏林家三个小的还在那府上,他们走了痛快,三个小的怕就要受磋磨了。斜睨到那个叫周瑞的奴才状似恭敬实则暗藏阴险不屑的鄙夷神色,绛玉终于能理解绯玉那炮仗似的性格是如何养成的了,生在这种环境里,真难为他还能长成如今的正直! 殷玉倒是没发觉这些,反倒秉承着他一贯的书呆习气严肃道:“你这奴才怎么领的路?跟爷上次来时差出老远,我且问你,从这里去给老太君请安莫非更近不成?” 周瑞的嘴撇得更歪了,懒洋洋的解释道:“老太太这几日身上不好,懒懒的不爱见人,前儿就吩咐了,让大爷们先好好休息几日,不用急着给她请安。” 绛玉气了个半死,然而他毕竟胸有城府,不肯在奴才面前表露,但绯玉可忍不了,阴测测的道:“老太太什么时候身上不好的?怎么上京来的时候还没听说,这会儿就不好了呢?可是你们这些奴才没有好生伺候?” 周瑞立刻叫屈:“奴才们每日使出十二分的力气精心伺候尚且不及,哪里敢怠慢了呢?原是那日林全来府请安,说起大爷们高中,许是老太太一时高兴过甚,就梗住了也说不定呢!” 绯玉当场气了个倒仰,就连绛玉都黑了脸,什么样的喜事,能反把人怄病了?这个该死的奴才,合着是在骂他们不应该中举呢,感情他们家老太太的病,是他们给冲出来的不成?还是说,老太太不高兴他们寄居,指派奴才来将他们骂走呢! 绛玉再也受不了了,一拉缰绳,停住马,对绯玉道:“我要去府上看看,你去不去?”他说的府上,自然是林如海那座御赐的小宅子,他已经一百二十分的不想跟贾家打交道了,宁愿在自己家破屋烂瓦、风餐露宿,他也不想再受寄人篱下之气。 绯玉早窝了一肚子火在心头,闻言立刻道:“去,当然去。这就走。”说罢,一提缰绳就去拨转马头,哼,门第高贵的荣国府,谁爱去谁去,他大爷这点骨气还有,从此再不上门便是。 周瑞一听,顿时傻了,他没想到林家小子气性这么大,或者说,他没想到荣国府的大腿会有谁不上赶着抱。但是他知道,倘若今日林家爷们真的负气而去,不登贾府的门,他的小命也就该到头了。原因无他,什么贾母身子不好,不愿接见云云,全是他胡诌烂编的,为的是讨他主子王夫人的欢心,恶心恶心林家人罢了。事实上,贾母今儿一大早就打扮停当带着林妃等在正房里了,她老归老,可还没痴呆到在林如海还活着的情况下去慢怠他解元儿子的程度呢。非但不能慢怠,还得盛情款待,诚心不诚心两说,可是表面姿态怎么也要做足。他们要是明春会试全落了第便罢,可是只要有一个能上榜,以林如海的权势地位和为官心计,说不得十年之后林家就会再出一个巡盐御史。这种人情投资,贾母岂能凭空放过?会蠢到这时候还妄想踩林家人一头的,除了王夫人不做第二人之想。 只是王夫人也没笨到在这种事情上面授机宜的,她只是偶尔在周瑞的老婆面前抱怨几句,把自己不喜欢林家人的立场表明,周瑞家的为讨主子器重,哪里会不昏了头的撺掇自家男人当出头椽子的?她也算有几分心机,知道王夫人表面上恭敬,其实深恨贾母,于是便指示周瑞把脏水泼到贾母头上。按照他们的算计,林家人听到贾母这样轻视,一定怀恨在心,借势不去拜见;而贾母听到他们入府却自行休息不给她磕头的时候,定要大怒,这个梁子,非结成死结不可。他们主子便可以居中获利,而他们也能凭此稳固地位,再上高台。可笑两个蠢货自以为策算无遗,却惟独不知道,在他们眼中威威赫赫犹如半个皇宫一般的荣国府,合该是无人不卑躬屈膝的来巴结,岂料,林家人偏偏不吃这一套呢? 周瑞心知,林家人倘若不去,贾母必追究,他这番话肯定瞒不住,到时候,王夫人也不可能出面保他,为了给林家一个交待,他绝逃不过一死。可是他在荣国府里狗仗人势十几年,那是从心里往外的自认高贵不凡,每每行走在外,从来在王公将军之流面前都有几分体面,因此坚决不愿意在几个白身举人面前自降身价、磕头请罪。他脑子倒也快,从绛玉负气到绯玉附和,前后两句话的功夫里,他不但思考了这么一大篇子利弊,更在转瞬之间把对策都诌出来了。 浑浊如地鼠般的小眼珠子一转,周瑞恍若没听见一样随口道:“转过这条街里就能看见梨香院的外墙了,小六爷、小七爷并林姑娘他们肯定都等急了,大爷们要是不累,就再快快?” 当日林家开宗祠过继嗣子是何等大事,达官贵人们哪个不使出浑身解数打探究竟,别说林家嗣子的出身早已不是秘密,有那重点关注的,恐怕连性情、品格、能力、心计并容貌画像都一并打探清楚了。贾家自然不例外,而他们家的“优良品质”一向是“不吃独食”,主子们前脚知道的事儿,奴才们后脚也全清楚。周瑞和他老婆身为王夫人面前的一等红人,自然不会不清楚绛玉有多在乎霓玉?林家小七爷深陷狼窝,三爷怎能不舍身饲狼? 果然,绛玉一听他提起霓玉就不走了,恨恨的喘着粗气,却是强压怒火用目光恳求绯玉,忍下这个暗亏,拼着伤自尊也不能伤霓玉。绯玉原本是绝对不可能忍受这个的,可是不知道怎么,被绛玉那样哀婉的目光一罩,脑子一木,莫名其妙的就答应了。 经此一吓,周瑞也不敢再生事,夹紧尾巴赶紧把殷玉三人扔到梨香院门口,胡乱指了往贾母院去的路,没规没距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也不等人说话,拔腿就走。那样目中无人的神态,气得绛玉浑身发颤:“这样的地方,再不能住人的,我看,我们也不用再瞒父亲了,写信回去说明情况,让父亲派人来把弟弟妹妹们接回去吧!再在这里住下去,说不定哪一天就被作践的尸骨无存了!” 绯玉冷冷一笑:“那位贾夫人,既能哄得咱们那糊涂老爹一面未见便许了女儿,又岂能不早早把自己老窝描画美好?人家是至亲夫妻,分量比我们重出几何?换了你,你能相信爱妻的娘家如此不堪吗?说不定反倒变成我们的不是了,哼,什么了不了的,大爷我也不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什么风浪没见过?一个老太太,几个蠢娘们儿,我倒要看看她们能成什么大气候?走,咱们这就去会会!” 20、再添新仇绯玉发难 三人叫过贾府奴才带路,阴着脸穿行在抄手游廊之中,一路沉默无话。过垂花门,转过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绕过小小的三间厅,走进正房大院。这是绛玉第一次来,虽在气中,也不忘暗地观察评估。只见贾母院中,正面五间上房,皆是雕梁画栋,壁彩辉煌。两边是穿山游廊厢房,廊檐下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端的是锦绣豪门,富贵景象。只是台矶之上那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说笑打闹嬉戏不停,全然无半点规矩礼数可言,一下就漏了贾家不过二流平庸门户的底。这会儿见他们来了,礼也不行一个,头也不低三分,顶着刚跟同伴嬉闹过,还没抻平的脸就上来笑迎,伸手就去拉爷们儿的袖子,那豪放的态度把没见过这阵仗的绛玉吓了一跳,只以为贾府的规矩是把“男女授受不亲”的圣训全缝到肚兜边儿上了。那丫头嘴上浓浓的胭脂气都快喷到绛玉脸上了:“刚才老太太还念呢,可巧就来了。”三四人不分前后,乱糟糟争相打起帘笼,嘻嘻哈哈朝里喊道:“林大爷、林二爷、林三爷都到了。” 一进门,绯玉就愣了一下,随即冷笑一声,知道自己差点儿中了死奴才的挑拨。眼前的老太太,一身正装,珠光宝气,笑容满面,其中有多少真心的成分暂且不论,至少这姿态是一点儿毛病没有的。绛玉起先还迷糊,一听绯玉的冷笑也反应过来了,只是殷玉毫无所觉,直通通表达了他的惊讶:“老太君,你不是病得起不来身吗?” “嘎”,贾母的笑容凝固了。 林妃急忙补救:“这话怎么说的?外祖母听了哥哥们的好消息,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生病?” 殷玉惊讶的睁大眼睛:“没有生病?那为什么那个奴才要咒老太君?真真该死,府上就是太宽厚了,才会纵得他们无法无天,在我们林家,要有哪个奴才敢咒主子的,即便不立刻打死,也要远远的买到贱籍里去。”这是真话,不管是林如海还是林殷玉,都是信奉封建主义的,在他们眼中,奴才就是奴才,为主子效力应该应分,好的赏赖的罚,忠心的多提拔,野心的勤打发,断没有什么“伺候过老一辈的体面奴才连年轻主子也要让三分”的道理。会用这种方法收买人心、对外展示所谓气度的,只有半路出家的暴发户,他们靠作秀来抬高自己的出身,殊不知,反而惹人发笑。真正能屹立百年的世家大族,是不会纵着奴才心大的。 贾母何等样人,吃过的盐都比一般人的米多,听到这话,哪还有不明白的?分明是那个去接人的奴才,不知道奉了谁的命,要去与林家人为难,却栽赃到她头上,坏她的名声不说,还要挑拨林如海和林妃跟她离心呢!这人能是谁?贾母眼珠一转就列出了名单,首当其冲就是跟挤兑林妃好几次不成却反被整得灰头土脸的老二媳妇。贾母恨得咬牙暗骂:无知蠢妇,眼空心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但是,即便王夫人干出这种蠢事,她也必须遮挡过去,宁可事后找机会收拾她,也不能在林家人面前丢了二房的脸。由此,大概可以理解了贾赦的不忿,贾母偏心的程度确实太过了,今天这事,如果是贾赦或是邢夫人做的,早就要被叫出来当场骂的狗血淋头了,但是换到二房身上,那就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不但没坏事,还得美化出点儿好事来。这一切皆因王夫人肚皮争气,生出了贾府百年来唯一一个举人(虽然早死了)唯一一个宫廷女官不说,还生出了前无古人的衔玉祥瑞。这让本来就偏爱贾政的贾母更加坚信,荣国府未来的荣耀一定都在二房身上,因此更加正大光明的偏心了。 迅速调整表情,贾母的演技不说出神入化起码也是声情并茂的。顺势往后一靠,鸳鸯默契的扶着贾母额头开始按摩:“人老喽,身子骨就不中用,见天儿的不是这儿不舒服就是那儿不得劲。不过见到你们这样有出息,我就是真病得爬不起来,那也一定要让人抬着来看看。哈哈。” 绯玉一挑眉毛,唇边泛起一缕讥讽,哪怕爬不起来了也要让人抬着看他们给她磕头?这老太太对于踩林家人的脑袋是有多热衷啊? 幸好有脑筋不转弯的殷玉在,他们今天大概可以少磕一回头了。殷玉无比严肃:“这是两码事,老太君上了年纪,更应该忌讳这些,可见刁奴之恶,明明就已经不中用了,哪里还经得起他们天天做耗着,更加该打!” 贾母差点儿被殷玉那句“不中用”给噎死,这才叫咒人呢!而且是堂而皇之的咒,更可气的是,这个头还是自己起的,现在想收回来都不行。她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打转,因为转不出好结果来,要么就是剥了王夫人的面子处置周瑞,要不就是听着殷玉一句句的“不中用”把自己气出心脏病,遂生硬的转开话题:“你们父亲可好?这样好的成绩,我那女婿想必非常高兴吧!有没有赏你们什么好东西,也给你们妹妹弟弟们瞧瞧,大家高兴高兴。” 太生硬了!连绛玉都忍不住吐槽,不过算了,反正他也不想吵架,这家人,跟他们吵架都是浪费时间,他有那闲功夫不如好好去温书,明春一举高中授官,早离了这里就完了。所幸绯玉也是一个意思,不过在他,要是有人叫他吵架都懒怠,那么这人也是早就不在他眼中了的。既然老太太要让他们讲科举的事,那更好,他还不想给她磕头呢。 于是,殷玉就开始掉书袋,详详细细从下场的准备说起,绯玉和绛玉不时溜缝儿,帮他填补些漏掉的细节,二人都打着拖时间的主意,更兼殷玉本就是个碌模虼艘涣擦舜蟀敫鍪背剑沤迅魅说奈恼履吵隼础<帜冈缇吞迷瓮纷蛄耍笪鹆晔芳业招悖彩峭ㄊ槭蹲值模对恫患叭罕斓热说某隹诔烧拢盟氖槲寰共蝗缛盟鬃远殖黄肚智a酃凼酪羝腥蟊勇弈峋防吹氖嫣鼓亍s绕涫且笥衲侵致跛估淼目谖牵约帜付愿潜都诱勰ァ 贾母尚且如此,她身后那些不识字的丫鬟自然更够呛了。她们平日里最常见到的男子无非是宝玉和贾琏,有些年长的可能还见过贾珠,但是她们从来没听爷们念过书。贾琏从小不喜读书,贾赦也不管他,贾母只好把孙子当宠物养,自然更加不管;宝玉一向信奉“跟清秀干净的女孩子只要玩儿就好了”,酷爱在丫鬟们面前做小伏低、调脂弄粉,别说书本早不记得了,便是他老子娘也撇到脑后去了。 绛玉左右一扫,见丫鬟们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有好几个靠着柱子、柜子的,毫不在意的打着哈欠,还有摆弄镯子的,有梳笼辫子的,有抠衣角裙带的,就是没有一个恭恭敬敬在听大哥说话,从奴才的素质就能看出主子的修养,当下,绛玉对荣国府的评价又低了三分。这里需要特别说明的,在这次打分之前,荣国府的得分已经只有二分了。 偏巧这一次,贾母为了赌上回被彤玉指出他们家姑娘不守规矩,不知道回避外男的气,便没有叫众人过来,现如今,她身边除了一个林妃再无别人,想指使个人截过殷玉的唠叨都找不出来。她本来也想过,叫林妃撒个娇儿堵上她那哥哥的嘴来着,可是一转头,却发现林妃正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跟着插句话,探讨一下细节,俨然一副全情投入的样子,她使眼色使得眼睛都抽筋了也没作用。 终于,在房里坐等看林家人笑话兼收孝敬的王夫人按耐不住,摇摇晃晃往贾母院里探情况来了,总算是把贾母送铺天盖地的《中庸》《大学》里解救了出来。 贾母舒了一口气,不引人注意的活动了一下坐麻的腰臀,“老二家的,去看看你老爷得空不得,告诉他林家哥儿们要去请安呢。” 王夫人拿帕子抹抹嘴角:“今儿早起,老爷说衙门里恐有事务,还叫不用预备晚饭,大约是要晚回的。” 贾母暗暗皱眉,上一次林家来人他去斋戒,这一回又去衙门,怎么就赶得怎么不巧?只是想了想,便道:“公事要紧,我们不要去打扰,林家哥儿们千里迢迢过来,想必也累了,好好休息些日子,以后住长了,不愁没机会见。”绯玉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二老爷不在家,大老爷也不用见,这府上的风气,还真是“超然”呐!亦或是,单是给他们准备的? 殷玉非常利落的起身:“既如此,我们就先回去了。妃妃,走吧。” 贾母一愣:“叫她作甚?” 殷玉理所当然的回道:“既已把梨香院拨给我们,自然是要一家团聚的,哪好把妃妃一个人放在前院?老太君放心,那院子虽然小些,却也是五脏俱全,靠内的一进独给妃妃住,我们哥仨儿住临街的一进,中间给彤儿、霓儿两个小的,挤一挤倒也无妨。” 贾母被殷玉左一句“院子小”有一句“不体面”戳的肺管子疼,口气里便带上了几分严厉:“既然这么拥挤,妃儿就留在我这儿。” 绯玉一口回绝:“老太太这里也不宽敞,还是留着给贵府宝二爷吧!我们林家的大小姐,在家时一人独拥三进阔院,现在不好铺排,跟哥哥们挤着已是不大妥当,但总算说得过去。可是却万万没有跟个表哥挤一间房的道理,贵府的风气,实在大不相同,真开眼界。” 贾母的脸,当即铁青一片,而且绯玉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敏捷的转向王夫人:“贵娘家府上的人就更出彩了,今日来时,竟然红口白牙的诅咒老太君,说是老人家病得起不了炕,我三弟略制止两句,他却威胁我们,说要是我们不闭嘴,便要拿妃妃和彤儿、霓儿做筏子,我们寒门小户出身,胆子小,吓坏了,说不得赶紧把弟弟妹妹们接到眼前放着,还请二太太跟您那贵奴求个情儿,好歹叫我们兄妹死在一处,将来到了那一边,也能有个照应。”说完,一手扯起林妃,头也不回扬长而去,与此同时,对着林妃身后的丫鬟大声吩咐道:“你们快去把六爷、七爷接过来,晚一步,当心就见不着了。” 贾母气了个倒仰,腔子里“呼呼”的喘着粗气,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气得发抖的手,先是狠狠指着绯玉的背影,继而猛地一转,险些戳到王夫人的眼珠子:“你好,好,好个败家短……”一句话未完,身子一软,竟昏了过去。 21、谈拒婚联盟初结成 林妃被绯玉拉着疾走,脚下跟不上,身子直发飘。绛玉拉住绯玉,叹了口气:“你也太……唉,咱们还能不能住了?要不,干脆……” “干脆什么?一万多两的银子都给了,不住白不住,权当是客栈就完了。告诉彤儿、霓儿,没事少往前院去,你也是。”最后这句是对着林妃说的。 林妃终于得了空喘口气:“恐怕不行,二哥你今天肯定把外祖母气狠了,我明儿得去赔礼才好。”林妃见绯玉要反驳,急忙插口:“二哥你听我说完,今天这事儿,便是外祖母和二舅母她们真的大错特错,你也不该那样说话。我不是担心她们,我是担心你们,荣国府在京中还是有些分量的,你们还要在京中考试、做官,他们不能成事,可是坏事却容易,十年寒窗,若是栽在这些阴私上头,我都替你们冤。” 绯玉冷笑一声:“那我就说一件,你需要替自己冤的事儿给你听。” 林妃一怔。这是他们已经走回了梨香院,现在守在这里的都是林家带来的下人,正忙忙活活的收拾着,绯玉抬腿进了四面透风的花厅,却不关门窗,他坐在椅子上,把林妃拉到跟前,直直看着她的眼睛问道:“如果让你嫁给他们家宝二爷,你怎么看?” 林妃下意识答道:“再穿一次。” 绯玉挑眉:“穿?撞吧!撞一次?撞什么?” 林妃意识到口误,赶紧修正:“撞墙。” 绯玉的眉毛挑的更高了:“这有柱子,也是一样的,你准备吧!” 绛玉无奈的打断他:“你吓到妃妃了。” 绯玉一撇嘴:“是那块破石头吓得吧,你看,妃妃宁愿撞墙自尽都不肯嫁他。” 林妃终于抓住了重点:“嫁宝玉?你开玩笑!” 殷玉突然插嘴道:“不是玩笑,父亲答应了。” 林妃傻了。 绯玉探手捞过林妃衣襟儿上系着的湘妃竹扇,不紧不慢的扇着风道:“回过神儿了没?回过来了我就接着说了。” 林妃回过神儿了,只是变成了突然卡带的光盘:“答答答答答答答答应了?”殷玉、绯玉、绛玉同时点头,满面肃穆,饱含同情。林妃不卡带了,她死机了。 绯玉“啧”了一声,搬过林妃的小脸道:“真没出息!我们既然来了,你还怕个什么?父亲答应了,我们又没答应,长兄如父,而今父亲远在扬州,这里的事自然由老大做主。喂,老大,你不同意吧!” 殷玉严肃点头:“绝不同意。” 绯玉满意的转回来,接着道:“所以,在父亲任满回京之前这段时间里,我们必须跟荣国府交恶。打,不可开交的打,让他们气,气得越鼓越好。只有他们气疯了,才会不顾体面的苛待咱们。林全他们也在京中,打听不到内闱私密,却能看到咱们憔悴落拓,到时他自然会回去告状,咱们那糊涂父亲,忒信任这里,只怕咱们说什么,他也未必相信,但是别人来说,效果就会好的多。只盼他能早日清醒,不过看上去不大有希望就是了。因此,就要我们来做,这次春闱,我们一定要中,早日授官出去。他们怀恨在心,必然要使绊子,这就没空去想婚事,熬个两三年,等我们站稳了脚,就好办了。到时候就算老爹还不清醒,大不了堵上他的嘴,老大出去说话。” 林妃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满脸,绛玉叹了口气,拿帕子轻轻给她擦拭。林妃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进绛玉的怀里,绯玉又“啧”了一声,却没讽刺什么,一向玩世不恭的脸上,多了一丝温情。 林妃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些几乎是她算计来的兄弟,会真的诚心以待。为了她的终身,他们逆流而上,赌上前程与荣国府为敌,只为把她从老爹糊涂许下的婚事中解救出来。林妃自问,易地而处,她未必能做到如此,可是这些人做到了。君子之交贵乎诚,君子之诚在于信。他们信守了自己的承诺,他们正在努力实践当初在林家宗祠里敬告天地的誓言——他们终身为林家子,为林家计,为林妃计。 这样为恪守信念而付出一切却不居功的坦然,在现代社会早已消亡,林妃甚至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做到,她对他们好,是有目的的,是为了当林如海过逝后自己能过得好,他们接受了这种有条件的好,继而付出了无条件的好,林妃心里,喜极、感极也愧极。绛珠仙子本来就泪腺发达,这一哭,直到眼睛肿了都没止住。比较奇怪的是,另外三人居然没有阻止她,而是任由她一直哭到晚饭,结果第二天起床梳妆时,林妃自己把自己吓了一大跳。 不过殷玉他们的用意,等她到了贾母房中请安的时候就知道了。原本气得半死的贾母,一看林妃红肿的桃儿一般的双眼,立刻不装病了,以完全不符合年龄的敏捷一把抓过林妃,下一瞬,痛骂声响彻半个荣禧堂:“什么强盗窝里出来的下流坯子,占了正经好人的地儿,却这样磋磨我的外孙女儿,我的儿,可怜你与你那糊涂父亲喏,好心养了白眼狼。这以后可怎么办?谁能守你一世呢?”林妃顿时明白了了,他们昨日与贾母大吵一架,几乎算是翻了脸,虽然他们名义上是外孙,可人人都知道真相,没人会去苛求完全扯不上半点关系的嗣子去跟所谓的便宜外祖母卑躬屈膝。只有林妃,因为血缘的关系心,无论如何也撕掳不开。然而,林妃无论站在哪一边,都只有错。若帮林家,于贾母则是不孝;若帮贾母,于林家则是不忠。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像现在这样,一副因为想帮贾母却被骂惨了的可怜相,以后就可以有充分的借口远离战圈。只是这样一来,殷玉等人的名声,少不得要损失一二了。 万幸,由于贾府立身不正,本身藏奸,因此许多事情,他们更害怕摊开在明处说,他们要败坏林家儿子的名声,说来说去也只有不孝这一条。然而,这一条在别人是灭顶之灾,却对殷玉等人影响不大,本来就不是贾家的亲孙子,不过占个礼法的名儿罢了。如果真跟贾家亲亲热热、黏黏糊糊,反倒不像样子,如此这般冷淡疏远,反而讨那些文人儒生的欢心,认为他们是不攀附权贵,放着现成的侯门公府仍然自力更生,贾母原为报复而做的破坏,却反倒给他们树立了正直清高的形象,得知以后,险些气死。 林妃至此方才放下心里。将心比心,自从明白了哥哥们的爱护,她把素日那些小算盘砸的砸、撇的撇,统统送进回收站,转而开始一心一意的像个土著妹妹应该做的一样,张罗衣食住行、惦记寒暖冷热、祈祷身体康健、平安如意,见天儿忙得团团转。梨香院自成一户,林妃是唯一的女主人,凡事都要请示她才行。另外还有两个小的,彤玉倒罢了,但霓玉却是娇宝贝儿,一刻也疏忽不得的。外加一个死缠着彤玉不放的贾环,和一个紧黏在霓玉屁股后头的贾琮,他们俩都是庶子,反正也是没人管的,因此也没谁注意到他们和林家的交情,倒也省了许多麻烦。 气翻了贾家首席的殷玉三人老神在在,静悄悄缩在梨香院里,每日温书不辍,每五天,会向教导彤玉的先生领一道题目,破题作文,权充练笔。先生对于教林家儿子十分情愿,对于白捡三个年轻举人弟子更加高兴,殷玉三人,称一声才华横溢一点儿不为过,先生每次查完功课都要感叹一回,要不是因为没有女儿,他真想抢一个回去当女婿。 和念书同时进行的不间断活动还有一项,同林妃一样,林家五个儿子也会每天到贾母上房和两房中晨昏定省。这是殷玉的坚持,他的理由让绯玉无比吐血:吵架归吵架,礼数还要守。不过贾母见到他们就头疼,去请安十次有十一次是见不到人的;王夫人因为绯玉直言了周瑞的蠢话而被贾母收拾的狗血淋头,连林妃尚且不肯待见,更何况殷玉几人?而且她还主动设下百般路障阻碍他们前往贾政书房,生怕贾政看见他们就想起宝玉,继而又是一顿臭骂来;唯一贾赦和邢夫人,风雨无阻、雷打不动的坚持接受请安,虽然每天都要被殷玉“之乎者也”的说法方式念出偏头疼来,但是想到林家金光闪闪的库房,贾赦很有毅力的坚持住了,那勒头箍紧太阳穴,早起早睡提高免疫力,抠出过去四十年来扔去喂狗了的耐心,贾赦保持着如春风一般让绯玉直起鸡皮疙瘩的温暖牌猥琐笑容,眯缝着一对儿昏花的老眼,数百天如一日的在心里推演沙盘,到底把迎春塞给谁获利最高呢?啧,真可惜,当年要是多生几个赔钱货就好了。不过现在也不晚,林家不是还有几个小的嘛,贾赦拼命按住太阳穴,努力排出灌了满耳的圣人之言,竭尽全力试图用满屋妖娆女体转移注意力。但是不太有效,殷玉平板无波的声音拥有出人意料的穿透力,贾赦眼前一个个穿红着绿、妖艳风流的俏丫鬟,不知不觉就变成了一个个扭曲的大字,一蹦一跳撞击着他脆弱的神经,给他沧桑的心灵抹上了难以磨灭的阴影,直接后果就是,大房里纳姨娘、买丫鬟的速度呈现出肉眼可见的降幂排列。 绯玉对此非常满意。他们虽然要跟贾家交恶,但是不能全恶,怎么着也得有一个肯叛出家门站在他们这一边的,当贾母等人攻讦他们时,这个人一定要做到有理有据的冲出来替他们拨乱反正。贾赦是最好的人选。荣国府里长幼不分、尊卑无序早就明晃晃的碍了御史很多年的眼了,苦主贾赦委委屈屈的出来表示林家人好林家人棒,在可怜巴巴的暗示一下自己多年来委曲求全,到时候贾母和王夫人说什么都是白费了,说不定反倒要让人厌弃。至于贾政,林妃至今也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装憨,反正荣禧堂他是住的坦然,每每出门在外也一定要挤到贾赦前面,但是口头上,一句一声兄长大人端的是无比尊重,林妃已经不想去研究这人的肚子到底是不是黑的了,她眼前有更大的麻烦正在奔袭的路上,因为林妃搬出前院又故意天天错着时间请安而憋屈到无以复加的宝二爷,正在酝酿他拿手的撒泼打滚大法,打算磨着老太太把林妃挪到他房间旁边去呢。 22、邀林妃内宅再生事 宝玉正在贾母面前缠磨:“老祖宗,您赶快派人把林妹妹接回来住吧,碧纱橱已经空出来了,干嘛不给林妹妹住,反倒让她去梨香院和那些臭男人挤着?那些人满口禄蠹,一身铜臭,没得熏坏了妹妹。好老祖宗,把林妹妹接进来住吧!” 贾母宠溺的摸着宝玉的头,完全不认为他辱骂三个举人有什么不妥,叹了口气,贾母一脸以假乱真的无奈:“这事不是老祖宗说了算的,你妹妹是林家人,那林家小子是她大哥,他的话,你妹妹无论如何也不能不听,要不然……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咱们不是林家人呢,管不了人家的事。” 宝玉撞进贾母怀里,扭成了一股糖:“凭他是谁,也不能不听老祖宗的。就连林姑父都对老祖宗毕恭毕敬,他们怎敢不听?再不然,老祖宗就把林姑父叫来,直接跟他说,再没有不行的道理。”堂堂三品巡盐御史,在贾宝玉的口中,竟是想叫就随意叫来的,跟二门外的赖大毫无区别。 贾母虽略觉不妥,但是反正林如海也听不到,威严的扫视了一圈,满意的确保丫鬟们俱都垂首,这才浮皮潦草的教育宝玉:“你林姑父是朝廷命官,守着扬州衙门,等闲是不能过来的。”从这里可以看出,贾宝玉的目中无人全是打贾母这儿继承过来的,普天之下,除了皇室王族就他们家最高贵,其他人,包括内阁宰辅、殿堂学士,也全都是铜臭国贼,尊贵的宝二爷愿意瞅上一眼都是赏脸。 宝二爷不高兴了,一撅屁股从贾母怀里退出来,撅着嘴坐到榻边,伸出手,无意识的撕扯着身下锦垫上精致的流苏,把花样繁复的络子拽的七零八落。贾母看不得宝玉这样,急忙搂进怀里,一叠声的哄道:“心肝儿肉儿,别闷坏了身子,老祖宗都依你,来人,去请林姑娘过来,吩咐厨下,今天让林姑娘在我这儿用饭,就说我的意思,叫她宽泛一天,好好和姐妹们说说笑笑,玩乐一回。” 宝玉一听,立刻喜上眉梢,他从见林妹妹第一面起,就对这神仙似的妹妹无比喜爱,更兼他有一种油然而生的熟悉感,便自说自话的判定为这是他们前生的缘分,一门心思的把林妃归到红颜知己的庞大队列中,全然不管林妃对他避如蛇蝎。 接到贾老太君传召的时候,林妃正在清点此次上京的财物明细,满地箱笼细软,炕桌上录单满篇,正数的头昏脑涨,偏偏又叫她去陪贾家凤凰蛋说笑,林妃哪有那个好生气去兜揽,仗着她屋里规矩大,行走仆妇等闲不得入内,便指使春缇出去胡诌一个理由来拒绝:“郑大娘来的不巧,我们姑娘昨夜着了凉,这会子才吃了药睡下了,劳烦郑大娘回老太太一声,就说等姑娘好些了,一定亲自去给老太太请安。” 这郑大娘乃是王夫人陪房之一郑华的媳妇,如今跟着她主子春风得意做了管事媳妇,平常在贾母面前也有两份体面,谁承想,今儿兴兴头头主动请缨来梨香院,竟连林妃闺房的大门都没进去,便叫一个二等小丫鬟给打发了,这让平素闯姑娘卧房如入无人之地的“体面妈妈”如何接受得了? 假惺惺的堆起一个能吓哭小孩儿的笑脸,郑大娘拎起手帕沾沾眼角:“哎呦,可怜这林姑娘,身子总这么弱哪里是个头儿呢,怎么才好了没几天又着了凉,你们这些小丫头子,也该精心点儿伺候着才是啊。让我进去瞧瞧,好给老太太回话。”说完,两步绕过春缇就要掀门帘。 春缇错愕,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她究竟是怎么理解的才能认为自己有资格进去啊? 郑华家的手都捏在门帘上了,忽而一股不小的力气送旁边撞来,将她拱到一边,险些绊在自己裙子上摔倒。郑华家的大怒,劈手就往一旁扇去,只是还没碰到人,便被拿住了手腕。 春缇本来还对自己一时情急撞开郑华家的有点儿生怯,正想着要怎么补救一下,可巧郑华家的自己给她送来了台阶。春缇得理不饶人,攥住郑华家的手腕就嚷道:“你凭什么打人?我竟不知道,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就为着不让你进去打扰姑娘休息,就要动手扇我的耳光?我是个小丫头子,大娘是太太面前的体面人,你要打我,我不敢委屈,只是你不该在姑娘门口张狂,没的惊着我们姑娘。姑娘本就体弱,又着了凉,再让你吓到了可怎么办?走,跟我去见老太太,要打要骂,让老太太裁处。”说罢,一力扯着郑华家的拖到廊檐外面,远离了房门。 郑华家的才刚差点儿摔了,一口气没出去不说,反被这小丫头倒打了一耙,以她的脾气和一贯的猖狂,立刻便想动手。她也的确那么做了,春缇眼前一亮,这一巴掌打下来,她们姑娘更有理由不去前院了,打吧打吧,你打姑奶奶一巴掌,姑奶奶管保叫你挨上二十大板滚出这里。 大约是郑华家的气数未尽,这一巴掌,才刚举起就被人提着嗓子喝住了:“放肆,这是干什么?”郑华家的一惊,手不及放下便回身望去,只一眼,便心肝乱颤,声儿都软了:“鸳鸯姑娘怎么来了?” 鸳鸯柳眉倒竖,一把打掉郑华家的高举的手,声色俱厉:“妈妈好生糊涂,这里是林姑娘的院子,这丫头是林家丫头,哪里轮得到你来教训?老太太让你来请姑娘,不是来气姑娘。” 春缇最是伶俐,又被林妃刻意□□的唱作俱佳,鸳鸯一出现,她的眼泪就沾了满脸了,这会儿抽抽噎噎的哭道:“鸳鸯姐姐,你来评评这个理,我们姑娘身子不爽利,才刚喝了药睡下,我不让郑大娘进屋是怕扰了姑娘休息,郑大娘怎么就恼的要打我?” 鸳鸯如何不知,郑华家的仗着二太太的势,一贯对小丫头们严苛轻鄙,动辄非打即骂,只是她万不该越矩去打林家的丫头,人家好不好,自有人家的主子去管教,她一动手,打得可不是丫头,那是在打林姑娘的脸。想到林妃平时的口角锋芒,鸳鸯不经意打了个寒颤,她怎么有种这事儿是计划好了的错觉呢? 果然,林妃“醒了”,听见郑华家的踩着她的地盘打她的丫头,恼了,“哭一场又吐了药”,立马就起不了床了,贾母那里的邀请,只能再说了。 宝玉听见这话,立刻急了,抬腿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大叫:“不得了了,才搬进梨香院几天,林妹妹就病了几次,我要去把她接回来。”贾母阻拦不及,只得连连点名,喊人跟上去,其实心里未尝没有借着宝玉一闹把林妃接回来的心思,只是一想到那个油盐不进书呆子形状的林殷玉、爆碳性格眼里不揉沙的林绯玉、毒嘴毒牙最爱揭人短的林彤玉,贾母甩了甩头,嘱咐才进屋,一句话没来得及回的鸳鸯转头又跟了上去,外孙女再好也不如孙子亲,鸳鸯是个伶俐的,有她在,至少不能让宝玉被林家小子欺负了。 林家小子们正忙着念书,实在没功夫去欺负贾府凤凰蛋,但是当他自己凑上来找骂的时候,他们还是愿意抽出点儿时间来成全他的。 宝玉一路飞跑,到了梨香院与贾府内院联通的角门上,二话没说,推门就要进去。那守门的老妈子,原本是被殷玉严厉教育过的,特特嘱咐了她不许随便放人进来,绯玉更不客气,直接点名不叫贾宝玉进门。然而这老妈子毕竟是贾府的奴才,看惯了宝二爷荣宠无限,哪里会真把绯玉的话放在心上?不过面子上还是要兼顾的,于是,她装模作样的拦了两回:“宝二爷,宝二爷,不是我老婆子不让你进,实在是林家二爷特地吩咐过不叫你进门的,这,这我也没办法不是?宝二爷你还是回去吧,绕过路,从前面书房过来,先去跟林家大爷、二爷、三爷打声招呼,再往妹妹院里去也便宜不是?” 宝玉对林家几个表哥,是既不屑又打怵,他特意捡了这个角门走,为的就是直通林妃闺房,可以避开她那些哥哥弟弟,如今听这婆子叫他去往前院拜访,他能愿意才是怪事呢! 他生在贾府多年,早看习惯了婆子丫头们见钱眼开的嘴脸,竟不觉有什么不对,于是掏出腰间荷包,摸了约有一两左右的碎银子,塞在那婆子手中,笑道:“妈妈只说没看见我就完了。” 那婆子两眼滴溜溜瞅着银子,嘴里还推却道:“这怎么好,破费宝二爷打赏了。” 宝玉把她往旁边一推,飞快的跑开,远远的还喊她:“记得,就说没看见我。” 那婆子忙不迭点头:“哎哎哎,都记住了,今儿就没见二爷过来。”一边说,一边鬼头鬼脑的关上了角门。 有银钱开路,宝玉畅通无阻就进了内院,一直摸到林妃闺房前才叫人给拦了下来,拦他的人是殷玉身边一等大丫鬟——红颜。 红颜名为红颜,其实状若无盐,除了身材不错,脸是没法细看的,倒不是说有什么残疾,就是那五官也不知怎么长的,明明分开来看都还在平均水平线以上,可组合到一起愣是能让人浑身不舒服。这个丫鬟是殷玉自己挑的,相貌平平,别说当贴身大丫鬟,就是搁在洒扫媳妇里边,也该是个二等的。但是殷玉极其满意,他说就要这样容貌平平的丫鬟才不会生事,林如海也颇赞同这个观点,因此虽说这丫鬟有点儿不中看,但也没太阻拦。红颜这个名字也是殷玉做主起的,他本小户出身,没什么忌讳,也不避着丫鬟们重了他的名儿。而且为了统一,他还自说自话给弟弟们的大丫鬟全起了一个系列的名字,依次叫做——红映、红衣、红袖、红荷、红梅、红莲。每人的另外一个一等丫鬟则分别是——紫菀、紫兰、紫苏、紫晶、紫纱、紫芸和紫竹。任绯玉怎么抗议老土都没用,林大爷是一言堂。 如此介绍完就能知道了,以红颜的容貌,着实是劝不回宝二爷的。宝玉不耐烦的甩开红颜依然往里冲,红颜一挑眉,左手一招,叫过红丫头里最漂亮的红映拦下宝玉,右手一弹,红梅悄无声息放下手中针线便往前院书房而去。红颜看了看犹在缠磨红映的宝二爷,冷冷一笑,敢瞧不起你红大姑奶奶?待会儿主子爷们来了,自然有你好看的。 23、宝玉讨打荣府炸锅 林家七个小爷身边的红紫丫头们,一向是爷们儿们不在屋便去姑娘屋里搭手伺候的。这不是什么规矩,倒是惯例,因当日殷玉等担心林妃思念贾敏终日闷闷不乐,便常常叫丫鬟们过去问候,有时候一天里要跑上好几趟,后来丫鬟们走熟了脚,干脆一坐大半天,把林妃一天到晚的吃穿坐卧全过一遍,直到爷们们出了书房才回各自爷那里汇报情况,也省得来回奔走。因此,当殷玉等人进了书房以后,红颜、红映等人会出现在林妃院里帮着做做针线、裁铰衣裳,实属平常。 红映正在咬牙强忍住把宝二爷摔出去的冲动。她虽生的最美,又在最具纨绔风采的绯玉身边伺候,却是半点儿攀着主子当姨娘的心思都没有的。这也是绯玉挑她的原因,和殷玉想要一个省心又能干的丫鬟不同,绯玉的原则是心灵手巧能把他伺候舒服了外加没有爬床的野心。这和他本人身世息息相关,想当年,他娘就是爬了主子床的贴身丫鬟,他自然能感受到这种出身的危害,为了避免自己可能会一时抽风沉溺美色,干脆就从丫鬟们的源头上防住。凡进他屋里的丫鬟,首要一条就是记住,一旦上了林二爷的床,隔天一定发卖进私娼寮,不管是不是自愿的,哪怕是林二爷喝高了想用强,愿意扇耳光扇耳光,愿意咬舌头咬舌头,总之是不能让爷得手就对了。丫鬟们为了保险,一个个全去找林家仆妇里那力壮又懂些武艺的拜了师。虽然没练几年,能不能真把喝高了的绯玉打趴下还不知道,但是摔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宝二爷还是绰绰有余的。 宝玉素来最喜欢颜色鲜艳的丫鬟姐姐,方才又被原本就貌不出众偏还生的一脸严肃的红颜给刺到了一双评美论艳无比犀利的钛合金狗眼,一时见了这美貌比他屋中晴雯犹胜三分的红映,且又笑脸盈盈、娇腔软语的跟他讲话,立刻眼也直了、腿也软了,一步路也走不动了。 红映为求他不进屋打扰林妃,只能压下心头无名火,强撑出笑脸陪他说些有天没日的疯话,一边还要勤躲勤闪避开他的毛手毛脚。宝玉生平与漂亮丫鬟说些玩闹,必要握着手拦着腰,有那熟悉的,还要去摩挲人家雪白的颈子、膀子才高兴,今儿头一遭见了漂亮的红映,却是连跟头发丝都没碰着。 宝玉见几次近前都被红映避开,心下不快,愈发的想拉到红映细滑白嫩的玉手好好香亲香亲,嘴上只是疯疯癫癫的讨情:“好姐姐,你也来理我一理吧!让我看看你的胭脂,好像不大鲜艳,好姐姐,你给我看看,回头我送你一盒上好的玫瑰膏子,都是我亲手做的,只捡那上好的胭脂拧出汁子来,淘澄净了渣滓,配了花露蒸叠成的,再干净不过,姐姐涂上,定是鲜艳妩媚、甜香满颊,我保证,只要用过一次,便再也不想用外卖的那些浊物了。” 他兴兴头头介绍的高兴,一门心思把他那“亲手制的胭脂”的好处描绘生动,原是指望能讨好红映,让她也想其他丫鬟一样同他玩笑、跟他亲近,却不想,马屁拍到了马蹄上,红映跟在绯玉身边,规矩再严苛不过,从来没有男子敢这样同她轻薄嬉闹,是以,宝玉的产品介绍还没唠叨完,红映已是气红了一张俏脸,玉手藏进衣袖,握了松松了握,恨不得下一刻就能挥拳揍在他的脸上。 偏偏红梅去前院还没回来,红颜频频打手势给她,命她无论如何稳住宝玉,不让他乱闯。红映没辙,只能继续忍着,其实何止她一个丫鬟没辙,林妃身为林家嫡小姐,在宝玉面前不也一样只能充忍者神龟。除非有朝一日,林家和贾家彻底翻脸撇清,又或者贾母西去,不然林妃只能忍气吞声的让这块石头在眼前晃悠着,如若不然,那就是开罪贾母,开罪贾母的后果可就难以预料了。谁知道这个心机深如海、面子又不小的老封君能策划出什么样的报复来?为了自己,为了哥哥们和林家,林妃没胆子去冒这个险。 春缇、春绮、春纤和春纺四人被林妃指派在屋中四个便给的地方观察外面的情况,以防宝玉痴心上来,会对红映无礼,到时候尚得她们去救急。不管实际上如何,但是大面上,任何人看到红映都会认为她是林二爷的可心人,哪怕宝玉只是摸了一把去,别人都会耻笑绯玉。 眼见着红映越来越克制不住怒气,宝玉越来越不顾体面的胡乱动手,春纤一急,抬手挥开门帘就要出去。正巧外面,宝玉傻了吧唧当着红映的面儿批判起绯玉等人来了:“姐姐倘若在我身边,我绝对不舍得叫姐姐干这些叠被铺床、端茶递水的活儿,可叹林二哥,庸庸碌碌忙于经济仕途,全然不懂作养脂粉,真真可惜了姐姐的人品。”说罢,竟是一声长叹,好似无限哀伤似的。 岂不料,他这一句话,同时得罪了两个人。其一便是红映。宝玉的话中,明明白白的把她视作绯玉的通房姬妾之流,先就抹黑了她的清白;更可恨的是,他既认为红映是绯玉的人,却还懵懂不知的言语调戏。先不管他有心无心,单这些话传出去,红映再不用活了。 他第二个得罪了的人,便是屋中那个他心心念念想来看望,却被漂亮丫鬟眯了眼,扔到脑后去了的林妹妹。原来,春纺掀开门帘后,叫屋中的林妃听清了宝玉的混话,勾起一段旧怨来。原书中,宝玉也说过这类作养脂粉的话,不过那是他说的是平儿。当日凤姐泼醋打了平儿以后,平儿躲在中哭泣补妆,宝玉殷勤服侍完,做出评论,说平儿“并无父母兄弟姊妹,独自一人,供应贾琏夫妇二人.贾琏之俗,凤姐之威,他竟能周全妥贴,今儿还遭荼毒。”他为平儿打了一番精神抱不平之后,竟做出总结:“想来此人薄命,比黛玉犹甚。”当日在书中,林妃一看这句话就气得摔了书。平儿是谁?王熙凤的陪嫁丫鬟,贾琏的通房小妾,宝玉竟拿她来比黛玉?这和湘云拿戏子比黛玉有什么不同?都是在轻贱打趣她堂堂林家大小姐!何况,戏子虽低贱,却是身不由己、情非得已才入了那等不入流的行当,而通房丫鬟是什么?那是女主人笼络汉子的玩意儿,更有自己贪求富贵享乐主动勾搭入巷的,拿这样的女子跟黛玉相提并论,幸亏她是没听见,不然早起死了。 如今,林妃想替自己原身出这一口气,她眼珠一转,叫过春缇,附耳低语几句,春缇惊讶万分的出去了。林妃抿嘴一笑,命春纤把手边一把青鸾牡丹团刻紫檀靠椅挪到窗边,悠然的摇起了团扇等着看戏。 春缇出去,按照林妃的话接上了宝玉对红映说道:“姐姐好有幸,今日竟遇上了知己。常日里听姐姐说,二爷只管读那些禄蠹之书,浑然不解情意,却不想,有人解呢!”说完,拿帕子捂了嘴仿佛窃笑,暗地里,却朝红映使了个眼色,又暗示她往屋中看。 红映虽不解,但见春缇字屋中出来,又大模大样说得这样一篇合该撵出去的混账话,便知这是林妃的主意。既是姑娘的主意,想来是要给她解围,便附和道:“宝二爷确乎不同常人,实是小婢平生仅见。”仅见什么?自然是平生头一回看到这样的大傻瓜二疯子三愣子四混子呗!至于宝二爷要怎么理解,那就不是她区区丫鬟过问得着的了。 不出林妃所料,宝玉一听这样的“知己肺腑”,立刻忘乎所以,也没看看自己踩着的是哪里的地盘,开口便道:“我平素便懒与士大夫诸男人接谈,又最厌峨冠礼服贺吊往还等事。想来,天地间生出了一个人,自然该是清清白白的,偏偏自己不争气,竟是越长越糊涂,蝇营狗苟,钓名沽誉,入了国贼禄鬼之流。这总是前人无故生事,立言竖辞,原为导后世的须眉浊物。不想我生不幸,亦且琼闺绣阁中亦染此风,真真有负天地钟灵毓秀之德!说来,这也是古人的错处。姐姐不知,我深恨这些混账篇子,因此除了《四书》之外,其他的书,我一把火全烧个干净了。”说完,十分真诚的朝红映笑了笑,满目期盼,似乎在等着红映夸奖他。 只是,他大概永远也等不到这声赞扬了。因为就在他话音将落未落之时,一个厚重的茶盘,连同上面滚烫的一壶新茶并热腾腾才出炉的双色马蹄糕正携烈烈破空风声朝他清白的头顶袭来。势大、力沉,一击过后,宝玉立扑。 被砸蒙了的宝玉还没爬起来,就被人重新一脚踹翻在地。回头一看,登时吓得魂飞魄散,他爹贾政,满面青紫,犬牙暴突,手上倒掐一条不知道跟哪儿抢来的黄花梨木雕春藤的条凳来,舞的虎虎生威,抡了半圈,大喝一声朝宝玉屁股上拍去。 林妃听着院中那一声声惨叫,咂舌不已。此时,红颜、红映、红梅连带春缇早退回屋内,咧着嘴看廊檐下煞气四溢的三位大爷。连林妃都不知道,殷玉三人是怎么不动声色的引来贾政,让他及时听到宝玉的混话的。毕竟在她当初的计划里,只是想让殷玉听见,然后狠骂宝玉一通,让他再也不敢来了就算完事,万万没打算让贾政听见,然后一巴掌直接拍死。因为她知道,只要宝玉在她这里挨了打,毛病肯定落在她头上,至少王夫人是会这么记恨的。 鸳鸯听到宝玉说那话是就觉得不对,然而不及阻拦,贾政就飞盘砸来,更亲自操凳,鸳鸯被吓得半死,连滚带爬朝贾母院中跑去,她虽是个丫鬟也知道,就冲着宝玉今天这番混话,除非老太太亲临,不然一定会被二老爷打死。 绯玉远远的看见一个丫鬟跌跟头打把势的往内院跑去,起身站直,朝绛玉道:“差不多了,也该把他们请出去了,要不一会老太婆来,肯定要算到咱们身上。” 绛玉掸掸衣袖,面上淡淡的,声音却故意扬起很高:“二老爷,是否可以请您回房教训令郎?这里是我妹妹的院子,她人小胆怯,恐怕要吓坏了。” 贾政手下一顿,老脸爆红,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力气,竟一把拖起有出气没进气的宝玉,头也不回跨过门槛朝内院走去。绯玉耳朵甚灵,远远听见内宅里哭喊一片蜿蜒而来,冷笑一声,喝道:“来人,锁门!” 24、仇多无惧再添新恨 贾政拖着半死不活的凤凰才刚出门,身后“砰”的一声,角门合得严严实实,逐客一般,明目张胆的表达了林家人的不欢迎。这口气还没出去,迎面便叫一根老檀拐杖敲在脑门,当即脑子里“嗡”的一声,手脚发软,“咣当”一下,把宝凤凰的下巴撂在了门口的石台阶上,发出好大一声钝响。 这一次案发地点离贾母很近,王夫人得信后反倒落在了贾母的后面,但是她对林家的仇恨值妥妥的是拉的比贾母高十倍不止的。 王夫人不怪宝玉胡言乱语,却怪殷玉等人暗中拉来贾政,让他听见,责打宝玉;正如贾母不怪宝玉私闯林妃闺房被其兄长暗算,却怪郑华家的无能,请不来林妃,害得宝玉亲自前往,才遭此大难。她们俩倒是统一,一门心思的痛恨林家诸玉,反把宝玉视为无辜弱质,只认为他无一不好,无一错漏,只是林家儿子阴险,贾政糊涂,好端端的,把她们珍贵无比的凤凰蛋打成了臭鸡蛋。 真是臭鸡蛋,贾政下手太狠了。他直接抡起条凳把宝玉给打得失了禁,贾母等人赶到的时候,宝玉一条大红裤子上,已是污液横流,臭气熏天了。 不过林妃倒是不奇怪,想那贾政,背后听人告知宝玉勾搭戏子、逼|奸丫鬟之时都能发狠要拿绳子勒死他,这会儿当面听见宝玉肆无忌惮诋毁士子官宦、大放厥词焚烧典籍哪里还能忍得了,只恨自己上了年纪力气不济,无法当场打死这个孽障。 而且这一回,贾政打得理直气壮。抢在贾母的拐棍再次抡过来之前,贾政一股脑的把宝玉那些厥词全倒了出来,这一下,连贾母都没法给他开脱了。别的不说,单是烧书和辱骂朝廷这两项,要是传出去,保不齐合家都要掉脑袋,贾母便是再怎么心疼,也不敢吆喝出要收拾包袱回金陵来威胁了。万一贾政真气狠了让她走怎么办?出去了怎么说,说他狗头宝大孙子把全国命官都骂了、把经史子集全烧了,然后被他正直的老子给收拾的屁滚尿流,于是她老太太心疼了,要回家了?这话,再给她贴三张脸皮四副胆子也说不出来。于是,这撒不出的野火就转了个弯,全扣到殷玉几人的头上去了。谁叫他们不长眼,不知道拦在贾政的板子前面? 贾母都能这么歪楼了,可想而知王夫人会记恨到什么地步。当天晚上,梨香院里的小厨房就断了炊,林家带来的掌厨娘子往前院跑了三四趟,每一回的结论都是所有人都忙活宝二爷的屁股呢,没时间给他们批粮分菜。绯玉听了回话,潇洒一笑,回身拎起小贾琮往门口一扔,叫他领路去他老爹那,没办法,外甥没饭吃了,只能去舅舅家里蹭。 贾小琮懵懵懂懂在前领路,绛玉心疼的抱着饿的直哼哼的小团团霓玉,后头缀着一个演戏才华与生俱来的贾小环,殷玉绯玉走在林妃的小轿两旁,一行人绕过正院,低调的嚣张着往荣国府隔断而出的大房花园走去。 这群人来的张扬,贾赦老远儿就得了信儿,匆匆忙忙抹平了笑歪的嘴,让贾琏去外面酒楼张罗了一桌子鱼肉蛋菜预备下,又巴巴的打发人去把一年也想不起两回的女儿迎春叫来,一心想让她跟林家少爷培养感情。贾赦别的本事不大,揣测人心却有两把刷子。今儿宝玉一挨打,他这边就预计到,厨房里指定要断炊。老太太忙着哭天抹泪不吃饭,谁敢生火?谁敢动筷?厨房不做饭,全家人都要陪着挨饿。 贾大老爷非常不爽,想当年先老太太在世之时,他也当过荣国府的活宝贝,而且是比贾宝玉更加名正言顺的凤凰蛋。从来只有别人陪着他遭罪的,万没有他替别人受气的理。也就是祖母去的久了,老太太掌权时间长,把他的性子给磨平了一些,要不然,他敢直接冲进二房把贾宝玉扔出去。要死死外边,别碍着他大老爷花天酒地。 因此,林家人一来,他就猜到原因了,而且更加贴心的连告状信都写好了。贾琏带着酒菜刚进门,他爹派去扬州暗表林家孩子在老太太眼皮底下受气的抱不平信就已经快马出京了。 端起诚挚的笑脸,贾赦打叠起过去伺候老爹的全副精力招呼外甥们大餐,还主动出面威胁大房人等不得外传,尤其不能捅到贾母跟前去。殷玉、绯玉一听,当即毫无压力,连打嘴仗的功夫都省出来了,索性安心大嚼。住进来十几天了,贾府里就没给过一顿好饭菜,就算他们自己带着掌厨娘子来,可是没材料也变不出佳肴来不是? 贾赦不是一个十分大方的人,因此,他只要有付出,就一定要付到点子上,务求用最小的投资获得最大的回报。所以他让贾琏买来的酒菜,全是京中最出名酒楼的招牌,还特意挑的江南口味。邢夫人也贡献了好几个平常总能看见林妃、彤玉、霓玉等人夹的勤的菜名,两口子难得的同心协力,贾琏也知趣非常,他本就口才便给,虽说读书不行,但是结交朋党还是很有一套的,说的话都比较到位。唯一让贾赦不满意的就是他那不上台面的赔钱货女儿,说什么“男女不同席”之类的酸话,死活不肯出来打声招呼。幸好外甥女儿也不愿意在外头吃饭,邢夫人带着她们俩在里间另开一席倒也不错。特别是林妃等人走前,还给贾赦和邢夫人送了价值不菲的小礼物,更让这对钱串子夫妻喜形于色,再次坚定抱牢林家大粗腿的奋斗目标。 里院,贾母威胁完了贾政、骂够了见死不救的林家人、拾掇干净了摔扁扁的凤凰蛋,终于喘了一口气去细究今日这场祸事的来龙去脉。 听了鸳鸯的回话,好半晌,贾母方才叹了口气,命人把郑华家的带到二门外上打了十板子,仍旧送回王夫人院里当差,只是命她把贾府里的管家事务放下,从此以后只能跟着王夫人管二房里的事,不许插手外面。贾母此举是为了不得罪王家,毕竟郑华家的是王夫人从王府里带过来的陪房,要真打发了,王夫人固然没脸,王家只怕也要记恨。殊不知,她只惦记王子腾的感受,却忽略了林如海的气愤。 这等直打林妃和林家脸面的事儿,绯玉不添油加醋一状告回扬州才怪呢。 林如海上午才接到大舅兄的信,一口气没喘匀,下午又收了二儿子的家书,直接气鼓鼓了。可是,他远在扬州,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更何况,那是敏儿的娘家,主事的又是老岳母,他能去埋怨哪一个?末了,只有抹一把老泪,把信撂到火上烧了。 当今年老,身体渐渐虚弱,于朝政上已是力有未逮,下边诸多皇子上蹿下跳各显神通。皇上担心一旦自己去世,会有神武门之哀变,因此有心退位,趁着自己还能当几年太上皇,好好帮下任立立威风。林如海所掌之盐政,乃是天底下最大的肥缺,也因此,成了最危险的靶子。林如海满脑子忠君爱国,早早便立志以死报皇上知遇之恩、信任之恩。当年送独女入京,未尝没有托孤的意思。后来过继了嗣子,而嗣子们又个顶个的出息,林如海老怀大慰之余,更加无惧死亡。然而,绯玉这一封封告状信,像利箭一般,一支支射过来,直把林如海一颗老迈的心肝打得千疮百孔。 他何尝不知道,贾家自老国公去后便日渐落败,然而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败到这种地步。对于贾敏死前所求,他当日一时激动一口答应,连托孤的书信和联姻的信物都一并让贾敏的心腹送至京中贾府,现在,就算他想反悔,只怕都不易了。原本他还想着,以贾母对贾敏的喜爱,大不了他拉下脸去求,好歹要回证据好让女儿脱身,然而看了儿子们这一封封信,他估计贾家是绝对不会把信还给他的,说不定闹僵了,贾母直接抖出来,到时候,林妃不嫁都不行了,别人根本不会再要她不说,连进了贾家也要低人一头。他也想过,当日之言只在林贾两家再结百年之好,那么是不是可以舍出一个儿子去抵了这门亲事。然而,他是君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谁家的孩子也不是天生天养路边捡的,他自己不情愿嫁女儿,又怎好逼迫过继来的儿子娶那家里连外男都不知道回避的姑娘?更何况,在这个时代,女儿出了门就不是娘家人了,可儿子娶回来的,那是连妻族也要一并照应的,就看绯玉所说的贾府德行,真黏糊上了,不知道哪一天翻船时就得把林家也拖下水去。他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教育成人的儿子,不是为了给他们做垫背的! 想不出别的办法来,林如海只有把有限的愤懑和懊恼投入到无限的为皇上做贡献的大业上。这小半年里衙门中接连不断的绊脚已经让林如海心中的警戒线提高至五级还多了,大皇子和二皇子已经摆在台面上的小动作更是让人心惊肉跳。林如海黯下了眸子,从到了盐政的位置上他就已经有了准备,自己可能无法活着脱身了,那么,既然如此,好歹也让他的死能换来最大的利益吧。古来圣贤皆有训:齐家治国平天下。他为国尽忠,只希望,一国之主能维护着点儿他的孩子们吧。如若不能,那就不要怪他留下后手了。林家子嗣,必须要有人能直面圣颜,他当年从四品内阁侍读,多好的机会聆听圣训呐,可惜被他那年少无知的所谓文人傲骨给毁了,直到如今,宦海沉浮半生才用命换来了教训。有实权又如何?得圣心又如何?到头来,连命都没了,自己的儿女任人宰割,这样的一生,算得上成功么?暗暗咬紧牙关,林家想要长盛不衰,就再不能外放。宁愿少一两人出仕,两代之内,也不能再走他这条老路了。留在京中,做个清贵的翰林,熬着日子慢慢升官,好歹熬过了今上和下任,以后慢慢图谋吧! 长叹一口气,林如海提笔往京中写了回信。这封让绯玉差点扎了全身毛的信上,明明白白告诉了他们三个,这次科举,谁的名次最低,谁就准备迎娶贾府二姑娘吧! 25、无可奈何盼花不落 迎娶大房庶女贾迎春,是林如海选了再选、挑了再挑的最后实在无法可挑了的决定。 当年那封同意联姻的信握在老太太手中,硬要是肯定没戏,耍赖更是妄想,唯一的办法,也只有趁林妃长大之前,先许一门亲事应了这诺。届时,倘若老太太旧事重提,便可以用“避嫌换亲”这一借口正大光明的回绝了。说白了,林大叔还是最心疼自家闺女,宁可背个骂名也要舍别人的儿子去遭罪了。 至于人选,贾府四艳,四姑娘首先就排除了。她是东府里的,关系太远,娶了也抵不了老太太倚老卖老的耍赖;三姑娘是庶女也就算了,偏生还有一个最泼辣无礼不体面的亲娘和眼空心大钻钱眼里出不来的嫡母,林如海铁口直断,三姑娘要么就远嫁,一辈子不回京,她要嫁在近处,那只有低嫁的份儿,稍高一点儿,都得让她那混将将的亲娘和面甜心苦的嫡母给毁个彻底,更要命的是,她们还不用故意,一个不小心就够了。 其实在林如海心中,最合适的是大姑娘元春。嫡长女,虽说父亲是个五品小官,但是舅舅王子腾很有能力啊!最重要的是,她本人在宫中做女官,只这一条就加了不少分。宫中放出来的女官,只要不是年纪大到十分不体面,都是有人家抢着要的。但问题恰好也在这儿,谁知道她哪年哪月能放出来啊?因此,别无选择的只剩下一个二姑娘了。好在,她虽是庶女,但老爹堂堂正正袭着爵,顶头又没有别的嫡女,算作一品将军长女还是相当风光的。而且从妃儿信中所讲来看,这位姑娘胆小谨慎,从不生事,亲娘嫡母一概全无,继母无能,除了贪钱,别的祸也惹不出来,至于她爹,除了更贪一点儿,好像也没什么别的大罪状了。再叹一口气,也只有二姑娘了。 至于林家人选,林如海很光棍的推给老天去决定。皇帝不是天子嘛,那么科举选人是皇上的工作,皇上选了谁,可不就是天意了嘛!落了选的,当然就是老天不要的,拿来祸害的心理压力能小上许多。 为什么林如海不做三人一起高中的打算呢?这还要从时局政治说起。 科举,是一项声势浩大的运动,千军万马挤独木桥,大家各凭本事。这个本事里,可是有大大的玄机的。别的不说,光监生这一项,就不知道让多少纨绔子弟靠着银子、老子,挤没了人家真正饱学之士的名额。那后面的步骤,花头就更多了。大到一届里给每个省分多少名额,中到进士们的名额如何排序,除了三鼎甲皇上亲阅,那下面两三百人,不知道有多少手脚可以动呢。便是皇上亲自批卷的几个幸运儿,有时候也不见得就真比被刷到后面的高明多少,不过为了策横罢了。通俗点儿说,以林如海现在的地位,如今的政局,不出意外,林家三子绝对不可能同场夺魁。因为这样一来,林家风头太过,势必引人下黑手。更何况,林如海现在卡在扬州挡了不少人的富贵路,这里面最少有一半是够资格在科举上插手的。他们看到卷子,还能不狠狠往下刷林如海的儿子才怪呢! 所以,林如海做出落榜者结糟心亲的决定还算不太心虚。只是,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他教育出来的儿子实在太成功了。 林绛玉高中春闱会元! 消息传回扬州,林如海“咣当”一头栽到了衙门里的大理石案桌上,无比震惊!这不科学! 林妃没有政治头脑,也看不出哪里不科学,听了报子们的铺天恭维,笑得合不拢嘴,命丫鬟婆子们不许吝财,院内院外撒出整整十笸箩的铜钱。凡来报喜的、恭贺的,一律请到梨香院外小街上去吃流水席,摆了整一天。原是要摆三天的,但被绛玉拦住了,说是要潜心备考,等中了状元再张罗。 殷玉的成绩也相当彪悍,他们哥俩儿玩换换乐,去年乡试的解元谦让到第二,第二的借力跳上去当会元。这种不科学的成绩,充分证明了两人的扎实功底。说真的,判他们的卷子,差点儿把大皇子党的阅卷师给累死,那真是委屈的满脸泪啊,死活找不出岔子来扣分,最后无可奈何,顶着大皇子的压力给了会元和名落会元。没办法,虽然为了荣华富贵冒险从龙站队,但是那么多年的圣贤书不是白读的,违心违到天地不容的时候,文人的傲骨是会突然冒泡的。后来那位小算盘翰林先生,被大皇子骂的狗血淋头以后,索性冲到皇极殿去告了一状,说大皇子威逼他欺负林如海的儿子,其心不正、动机可疑,请皇上查证云云,在大皇子失败的荆棘小路上埋下了一颗极具破坏力的地雷。 镜头转回贾府,老太太、贾政、王夫人,两个盘腿坐在炕沿,一个满心不忿站在地上,成三足鼎立定格局面,也在探讨关于林家成绩的不科学。王夫人一口咬定,是阅卷的翰林包庇林如海的儿子才会给这么高的成绩,这会儿她倒是不自视甚高的瞧不起林家的,反而竭力捧高他们的地位,尽管不情不愿,但是为了她那至今仍屁股朝天趴的胸脯上都起了茧子的宝贝儿子,她也只能咬碎了牙把林家捧上天去,只有这样,贾政才不会再对宝玉抡板凳。 既然是为宝玉好,贾母自然不会拆台,于是,也一叠声的夸赞林如海简在帝心、能力卓绝,就差没直说林家三个贡士是林如海花钱贴脸买来的了。贾政过去的成长环境和现在的贾宝玉其实没多大区别,都是贾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接受的也全是她那一套“你生来就比别人都强,如果有人比你强,那一定不科学”的歪理邪说,更兼他本人未能科举入仕,心里一直隐含自卑,愈发想仗着自己国公后人的身份把那些读书人都踩得死死的,因此贾母和王夫人的一唱一和,贾政非常容易的接受了,顿时自觉清高端庄无比,认为当日因宝玉而在林家小辈面前丢的脸全找回来了。为此,他甚至大度的放过了宝玉。 但是恨得牙根儿痒痒的绛玉却不打算放过他。要不是那块该死的破石头文不成武不就、行止还不端、老娘更没救,他林二爷怎么会落到被逼婚的狼狈境地?该死的贾宝玉但凡有一点拿得出手的,这林贾两家的亲事就能欢欢喜喜的结成了,哪里用得着想如今这般,跟欠了八辈子债急赶着还一样? 会试成绩不上不下卡在当中的林二爷黑着一张脸听老大宣读父亲圣断,心里残存着一丝安慰:落第者结亲,那他只要考中了进士,哪怕是个三甲呢,是不是也能逃过此劫了?不是他这会儿不心疼林妃了,实在是想到贾府一窝子喜欢摆出龙凤之姿的吸血虫给吓怕了。那佛祖能大义凛然我不入地狱谁入,可他林绯玉万万做不到,纵观林家一脉,除了他和妃妃,谁下地狱都行。 然而,他那不争气的成绩实在叫他心肝发颤。须知,贡生足有千人,可能殿试及第的最多三百。一甲三人,二甲九十六人,三甲一百七八十到两百不等,主要是看上头高兴要几个。而从会试成绩来看,他三百开外四百以里,正正好好踩在了警戒线上。 绯玉咬牙气炸,一脚踹翻荣国府送来打发叫花子的贺喜席面,林二爷杀气腾腾抄起转头厚的四书五经恨不得塞到嘴里嚼吧嚼吧咽下去算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古人诚不欺我!绯玉悲怆的几乎甩出把男儿泪来,早知道有今天,他当初才不要花那么多时间去给老太婆生的蠢儿子挖坑使绊呢,把那些时间拿来念书,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虽然不明所以,但是林妃的洋洋喜气还是很识相的全收拢了,每天小心翼翼的做出一副缩头鹌鹑状,经过绯玉所在地方圆十米必要屏气凝神,以不出声为最高原则。只是如此一来,这戏酒自然也不能摆了,梨香院这边的喜气一收,贾府里顿时眉开眼笑:几个没规没距无礼无状的小子,眼皮子恁地是浅,不过几个贡士,有什么可张扬的?借住在别人家里还不知道安分守己,没见他们家金贵无比的宝二爷还跟病榻上缠绵呢吗?居然敢在那边欢天喜地,当心哪天惹恼了老封君,一状告到御前撤了你们的功名! 这话虽然嚣张,却也是荣国府家奴的真心话,在他们眼里,举人贡士什么的,比拿路边的野草也好不上多少,堂堂公侯府邸,说踩死就踩死了。反正也不是没有过,先前珠大爷的同进士之名不就是花钱挤下了贫寒书生才得的吗?这会儿把林家小子踩下去,全府的爷们都有功名了!非常善于揣测主子心意的赖大家的、周瑞家的,不约而同的在自己主子面前竭力体现这种思想,却不知,毫无偏差的踩在了痛脚上。 他们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当日贾珠之死,恰恰就是在强撑着病体在考场上煎熬数日,提心吊胆在家等成绩,心花怒放的得知自己高中,却在这时听见祖母和母亲密议打点厚礼感谢替他开了后门还顺带做掉原主的高官。可怜贾珠一心一意自食其力,却生生被目光短浅的生母毁了骄傲抹了自尊,一口血喷出,连羞带气死在当场,大喜之日成了大丧之时。 周瑞家的不来拍这马屁还好,一拍,顿时让王夫人想到苦命的大儿子,嚎啕了一回,先是痛骂那只倒霉的被他爹虽然不怎么样但是爷爷很牛叉的鸠占去鹊巢还推到水里淹死的穷苦鹊死也不知道安生,勾去了他儿子金贵的小名;再骂林家三子张扬放肆,把她宝贝儿子害得屁股朝天短命十年以后居然还能舔着脸大摆酒席;收尾前还骂了一会撒钱跟下雨似的林妃,恨不得能立刻把死丫头抓出来搜光她所有的银票。该死的丫头片子,说什么南来的银两都孝敬了府上,那怎么还有钱摆流水席?说谎都不知道藏着掖着的小贱|人也想嫁给她儿子?做梦。 想到贾母的如意算盘,王夫人灰黑的脸变成了墨黑,倒竖起八字眉,狠狠的摔了茶盅子喝命:“金钏儿,去叫识字的小幺儿进来,我要给娘家兄妹写信!” 26、终醒悟如海巧施计 王夫人究竟给她娘家写了什么信暂且不得而知,林如海的第二封家书把好不容易想出对策的林二爷再度砸趴下却是明白无误的。 林如海慎重的修改了条件:改落榜者为殿试最后一名者,仍要结亲于贾府二姑娘。 绯玉当场跳起三尺高:“老子不考了行不行?”想也知道,就算一起上榜,三人中的老幺也肯定是他。早知这样,不如空下这期,下场再考,最起码他也比老五那个软柿子强。被打击太多回的林二爷已经自负不起来了,下意识的避开和另一个寒门苦读模范赫玉的角逐。从今而后,惹不起的他统统躲开总可以吧! 殷玉作为长兄,很有如父的自觉:“胡闹!科举事关国家命脉,是你想考就考想不考就不考的吗?” 绯玉跳着脚叫道:“老子不念了,谁管的着?我出海行不行?有本事来抓我啊?” 这一下,绛玉也听不下去了:“快给我闭嘴!堂堂巡盐御史门下出身却要行商贾贱业,你不要脸我们还要呢!” 绯玉话一出口就知道有错,只是收不回来,被绛玉一说,脸上挂不住,却无法反驳,只有坐下生闷气。在那个时代,没有科学考察和海洋探险的说法,会驾船出海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渔民,在近海捕鱼;另一种是商人,出海外贸。士农工商,渔民的地位比手工业者还低三分,商贾就更不用说,不管怎么排都属最末流。绯玉说要出海,就等于说去经商,那是无可救药的自甘堕落,要让林如海听见这话,掐死他都没人会说半句。 一时,气氛有些凝重,彤玉看了看比他还不如的三个哥哥,不耐烦的“啧”了一声:“你们几岁啊?这般无聊,简直比霓儿还不省事。不就是娶二姑娘吗?有什么大不了的,那么沉默老实的一个人,抬回去摆在家里也不碍事,让她往东绝不敢往西,怎么摆布怎么是,干什么就怕的跟刀架脖子似的?” 绯玉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没事你,一边去。” 彤玉耸耸肩:“的确没我事,可是谁让你们叫我来了?” 绯玉不嘣字了,直接蹦起来吼道:“谁把这小妖怪叫来的?” 霓玉揪着满头小辫,笑嘻嘻的给亲哥哥拆台:“三哥叫我们来的,说父亲的意思,大家都来听听。”绛玉在绯玉要吃人的恐怖目光下,非常无奈的配合着做出害怕和忏悔的表情,绯玉对此略表满意。 彤玉对“小妖怪”三个字反应很大:“熟读圣贤书之人竟在嘴边挂着妖魔鬼怪,如此唯心,难怪考不好,想来,孔老夫子也以有这样的门生为耻。” 绛玉飞快把茶杯端到彤玉嘴边:“渴了吧,喝水。”抬手灌了半杯,彤玉不察,被呛得狂咳半日,不过没有人指责绛玉,咳一会儿死不了,但是被绯玉恨到牙痒痒可绝对活不好。 进来上茶的红颜一句话摆平局面:“二爷,你喜欢被嘲笑么?” 绯玉哑然。不去考试等于被贾母王夫人嘲笑腹内草莽不敢下场,去考试等于肯定娶贾家大房姑娘从此挂上一串八辈子不积德的姻亲,哪个更严重?必然是第一种啊!对于死要面子的绯玉来说,有什么能比被死老太婆嘲笑更加无法容忍吗?没有! 于是,雄赳赳的殷玉和气昂昂的绛玉拖着有气无力的绯玉朝大明宫方向进发。让林妃无比气愤的是,贾家居然没有一个人来送?简直岂有此理! 林家的马车刚转过拐角,林妃就已经气冲冲的亲自去荣府内院一探究竟了。贾母和二房没人出面也就算了,那大房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一年多的银子都打水漂了不成? 进了内院,满眼晃荡的丫鬟们来去匆匆,全是忙活贾母房里那位金贵的宝二爷呢。见状,春缇不屑的一撇嘴,小声道:“这一顿板子打完有三个月了吧,怎么躺到如今还起不来?伤筋动骨一百天,难道损皮伤肉也要一百天不成?”小妮子永远都忘不了这份气愤,自家三位爷同科高中,贾家却连一个出面帮着款待京中贵客的都没有,害爷们因为借居,连同年和座师都无法招待,只能请到酒楼里摆了一回酒席了事,这对于一个以世代书香闻名的清贵家族有多么难堪?哪怕是最赤贫的耕读人家,儿子中了会元也少不得在农家院子里摆上酒宴酬谢座师同年啊。 林妃更气,便没阻止她,反正左右无人,就算有,也不怕她们听见。一路走,林妃下意识的观察到,这献殷勤的人群中,唯独不见贾府三位姑娘的身影,这就奇了。要是光惜春不围前围后也就算了,怎么连探春也没出来嘘寒问暖?而且看下人们的行走路线,似乎刻意的避开了三春所住的抱厦,好像这么做能体现出她们不知情一样。看得林妃越发狐疑,脚步也渐渐放缓,转头对着春绮示意,叫她回去,让彤玉想法子问问贾环,看看近来到底又有了什么新动向。她这两三个月里一直窝在梨香院料理哥哥们入场的事情,已经很久没往荣府内院走动了,就连老太太那里的请安,也因为忙于一门心思照料宝玉而心不在焉的免了,连带三春都可以每天多睡半个时辰。 彤玉那里的回信很快,林妃慢悠悠踱到迎春门口,雪雁就带着紫芸赶上来,愁个没人的空儿,几人一头进了廊后一人多高的玉兰圃,春绮、春缇守在小径两端,紫芸压低声音飞快道:“环三爷刚来,说了一件奇事。恍惚听见有人在朝上把二老爷窃居正堂,反让袭爵的大老爷住到偏院花园子里的事儿给参了,不过似乎被人压下来了,只是如今荣国府里,大老爷正闹得不可开交呢。前儿才被老太太痛骂了一场,听说摔了好些东西,又听说大老爷还冲到二老爷书房里去了许久,里头闹得很不像样。环三爷还特特的嘱咐六爷,让咱们家人这阵子都莫往那边去。”说着,伸手比了个“二”。 林妃讶然挑眉,有人参了贾政? 有人参贾政不奇怪,他自个儿做的事儿不地道,被人参是活该,但是这事儿十几年前有过,当时老皇帝偏心给压下去了。哦,对了,那会儿皇帝还不老,只能算壮年,倒是现在,真真切切是老了,而且老的越来越偏心。林妃估计,荣国府里没有如临大敌,可能就是知道皇帝一定会压下去,连他们都想得到的事儿,朝廷上那些人精又怎么会想不到?那么,参贾政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因着荣府没有张扬这件事,林妃也就假装不知道,顺势走到迎春房里说了会儿话,喝了盏茶就走了,也没去贾母上房。开玩笑,这会儿去,擎等着找事儿不是?她爹林如海当年先后在都察院和御史台晃荡过几年,升任的兰台寺大夫里也有许多御史上来的同行,要是贾母三言两语把她套进去拿捏林如海出面给贾政洗名声可怎么应付?林妃自忖在言语陷阱上绝对斗不过浸淫此中多年的贾母,她还是躲着点儿吧! 林妃没有想错,贾母的确在打让林如海出面找老友解决的主意,但是又犹豫会不会让林如海对贾政起芥蒂,进而影响到宝黛婚事。这会儿她倒是认识到贾政住正房的不妥了,可是却不想向礼法屈服,还在一门心思的琢磨歪门邪道摆平此事,最好能顺势让贾政住的名正言顺。 与此同时,贾母心中也有一丝猜疑,这本奏折参的时间,怎么就这样巧呢?刚好在她动了压制林家小子心思的同时就出来了? 这时的林妃万万想不到,早在放榜的报子们还没散去的时候,贾母就动了阻碍林家三玉前程的恶念。因为他们不是贾家正经外孙,只是过继而来的嗣子,贾母不希望他们坐大,从而掌控林家。她希望宝玉娶黛玉,希望得到林家家产,更希望林如海成为宝玉的助力,因此绝对不想看到林家家产旁落,更不想看到林如海一心一意替自己儿子铺路架桥挣前程。那时候,她的宝玉要置于何地?自己身前有了个顶个出息的儿子以后,林如海还能分几成精力看顾宝玉?尽管无比偏心,但贾母心里还是清楚的,宝玉不是个能当权臣、能臣的料子,那些官场上的弯弯绕,足以送掉他的小命。可是,她依然想看到宝玉光耀门庭,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有一个能干的岳父,一个荣耀的爵位。后者好办,老大一家子糊涂虫,儿子也就贾琏一个,她很明显的把贾琮给忘了,偏媳妇还是向着二房的,日后随便有点儿什么由头,这爵位就会落到二房头上,到时候传给宝玉名正言顺。至于岳家,还是什么选择比林家更方便更稳妥更容易全心全意呢? 只要林家无后,只要林如海没有儿子,那么身为半子,宝玉自是可以占尽优势。 但是,偏偏林家有了后,林如海有了儿子,而且还是能科举入仕、光宗耀祖的儿子,更要命的是,还不止一个!这种情况下,贾母便是再怎么一厢情愿也知道,宝玉即便能如愿以偿娶到林家黛玉,能沾的光儿也是少之又少的,而且还得排在后面。 这让从知道贾敏怀了女儿起就开始策划的老太君如何肯善罢甘休? 毁了碍眼的林家小子!断了林如海兴旺自家撇开岳家的痴心妄想! 只是,她千不该万不该忘记了,林如海探花出身,世代书香,文人的圈子,他比贾家更能如鱼得水。当年贾珠的功名来路,林如海比她还清楚呢!而今又怎么会想不到,她会对自己儿子动何等样手脚? 哦,林如海不怕她故技重施让他们落榜,他怕的是,贾母会布下隐私毁掉他们的名誉。贾府军功起家,贡院外有的是兵丁把守,一次擦撞、一次磕碰,小小的字条轻轻易易就能蹭进他们的衣襟儿、袖口、提篮甚至靴筒。自来科举场上搜出作弊都是无可辩解的,去除功名、枷号示众、永不录用,十年寒窗、万千心血、一朝尽毁。 林如海无法不怕,无法不防。 于是,在殿试前夕,一封奏折悄然出现在龙案,一则流言无声流淌于市井。等贾母知道,已经手忙脚乱、捉襟见肘,再顾不上去算计别人,她忙心爱儿子的名声还忙不过来,腾不出手去对付别的。 收到京中密信,得知三人平安进宫、平安出宫的消息以后,一口强压了许久的黑血终于自喉间喷出。林如海趴在桌面,无声苦笑,贾府,岳家;皇上,忠君,他的一生,究竟得到了什么? 他全心全意效忠的主子,如今安心等他一死。只待用他的死颠覆大皇子和二皇子的野心,让三皇子继位,一统江山,策衡天下。说什么信任,说什么器重,全是骗人。巡盐御史这个位置上死过多少臣子,皇上难道不知?谁会把真正信赖、器重的爱卿放在随时可能丧命的险境,不但一任数年,而且多次上书请求回京都不予同意,甚至不肯多派些侍卫来保护?皇上的心思,还不是明摆着的吗?他若勾结皇子,则死有余辜;如忠君无私,则可以做试金石,试出各个皇子的能耐,好让皇帝从中择出最优。至于他的死活,林家的盛衰,与皇帝又有什么关系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在皇上心中,大概觉得他林如海能为皇上能为而死是种荣耀吧!真真一位“仁君”,为家国天下,为皇朝盛世,舍小吏逐大利,多么英明! 他毕恭毕敬孝顺的岳母又怎样呢?算计他的女儿,不顾女儿家声名清白,只为能确保林贾结亲,为宝玉铺路;暗害他的儿子,为了能得到林家财产人脉,全然不顾读书人比生命更重要的名誉,为贾家更上一层楼,狠心掐断几个孩子未及绽放的生命,让他们落进生不如死的陷阱。真真一位“慈母”,为世家百年,为儿孙荣华,损林家利荣府,多么果决! 林如海的笑声慢慢变成压抑的低啜,可笑自己一生自负聪敏,却是死到临头才看清事实。罢了,晚了,他无力改变现状,只不过尽力为儿女留一条后路吧!皇家、贾府,林如海一生为你们付出良多,现在是时候收回一些了,他所求不多,惟愿儿女平安康乐,一生无憾。 用力挺直衰弱的身体,冷静的拭干案上的淤血,研磨、铺纸、执笔,他的时间不多了,有些事情,可以开始了。 27、初试云雨咒言成真 没有贾母的恶意干扰,殷玉三人顺利通过殿试。 书呆子终究技高一筹,被今上钦点为新科状元。当场赐下六品鹭鸶补服,授予翰林院修撰一职。 林如海在扬州接到喜报,终于松了口气,看样子他赌对了,看在他鞠躬尽瘁,马上就要死而后已的份儿上,皇上终究还是照拂了一回。不能怪林如海小看殷玉,实在是因为策论这种东西,不是光会背书就行的,很多时候,揣摩圣意比文采斐然更加重要,这也正是绛玉未能夺魁的最大原因,他太会揣摩圣意了,皇上看得生疑,又是林家出来的,便龙爪一挥,把个好好的探花郎给打到了传胪的位置上。别看只差了一名,距离却远出一座山去,不说一甲出身“进士及第”,二甲全是“进士出身”,单是一甲直接授官,二甲还需考庶吉士再读三年这一条,对于眼下急需入仕的林家子弟来说就暗恼的火冒三丈了,即使皇上为了掩饰心虚当场点了绛玉的庶吉士也压不下来。 殷玉、绛玉才华横溢,文章出众到有心破坏的人瞪出了眼珠子也找不到缺漏,怒火冲天之下,自然而然的就把仇恨转移到时运不济的绯玉身上去了。可怜的林二爷,摊上两个太过出众的兄弟,别无选择的成了反派阵营中上到皇亲国戚,下到封疆大吏们唯一仅有的出气筒。累的几乎吐了血才把实力提升到二甲的高度,却生生被打进了三甲的尾巴。他的名次和兄弟们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唯一相同的是查找速度,区别则是殷玉和绛玉是从前往后找,他的得从后往前找。 悲催的内定贾府二姑爷在接到报喜的瞬间,非常希望可以像他爹林大人那样,用整整一碗黑血来表达自己的愤懑。 尽管聪明慧黠、千伶百俐但是不幸对官场认知不深的绯玉对自己在学业上的成就深深的绝望了。 善于揣摩上意但不幸对自家兄弟美化过度的绛玉很好心的前来安慰:“不要紧,不是还有朝考呢嘛,届时考论诏奏议诗赋,擅长文学书法的便可选为庶吉士,在翰林院内特设的庶常馆肄业三年,期满 “散馆”,以你的成绩和努力,一定能授翰林院检讨的。” 不说还好,越说绯玉越气,皆因庶吉士等级从殿试成绩分配。即便三年后散馆他能考第一呢,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二甲们穿上官服去做翰林院编修,而三甲的人只能拼死拼活挣那几个从七品的翰林院检讨。绛玉是传胪,又被皇上钦点无需朝考直入翰林,说不得散馆时能直接补上修撰,那他岂不是要比他低出两级去吗?平生最重地位等级却不幸在哪儿都排不上号的绯玉眼睛通红,恶狠狠的瞪向“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新任传胪,可惜绛玉没有注意到这个危险信号,还在尽力措辞:“就算没中也不要紧,以父亲如今的地位,活动一下,授个六部主事,要不外放做知县想来不算太难。”绯玉的眼睛不红了,他整个人红了,眼睛什么颜色已经看不清了。 直到阴影笼在头上,后知后觉的绛玉才注意到绯玉一脸要吃人的凶狠,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绯玉缓缓扯起唇角,挤出一个狰狞的冷笑:“揍你。”与他语速不符的是出拳的迅猛,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攥的发青,带着烈烈破空风声直奔绛玉秀颜而去,目标直指高挺俊美的鼻梁。 间不容发之时,绛玉灵活的反射神经拯救了他的俊脸,但不幸无法保住他的翘臀。交叉起双臂硬生生吃了一记重拳的绛玉狼狈不堪跌坐在地,剧痛沿着尾椎一路蹿至后脑,眼眶不受控制的泛酸,模糊了视线。 这十分不利,因为绯玉的第二拳已经在路上了。 绛玉只来得及护住头,大叫道:“你凭什么打我?” 绯玉的拳头蓦地停在离绛玉不到半尺的地方,绛玉愣愣的放低手臂,看着脸黑如传说中的包大人一样的绯玉一字一顿的告诉他:“因为看你不顺眼。”话音未落,抬脚将绛玉踹翻,纵身扑了上去。 这一下,绛玉彻底火了,翻身扭打起来。绛玉过去在刻薄的叔婶家里四季不得歇手,有农活干农活,没农活干家务,大雪封山还要去拾柴草,力气自是非同小可,寻常拿骑射当游戏的世家子弟绝非他的对手。可惜绯玉不是普通世家子弟,他是倍受歧视的世家子弟,很多时候,除了用智慧,他还必须用拳头来维护自己的尊严,因此,徒有气力却无章法的绛玉很难反击成功。 只是绯玉也没能占到多少便宜,绛玉是不擅长打架,十拳里往往有一半落空,但是另一半就很够绯玉受得了。尤其是绛玉学习能力超凡,很有传说中武林高手边打边学的风范,打到中场,绯玉就又气又急的发现,他似乎要吃亏了。 什么都能吃唯独不吃亏的林二爷当机立断,趁着绛玉还没能完全掌握打架要诀,先下手为强,一把薅了绛玉那条掺金线双股蚕丝织就的深紫色汗巾子,一条腿压在绛玉腰上,拧过他的胳膊就胡乱给捆牢了。 绛玉拼命挣扎,情急之下连他那泼俗婶子的惯用技能都使出来了,只是绯玉这会儿心火太旺,任凭绛玉把他大腿咬青了一大块也不肯松手,到底奋力得手了。 绛玉心知要吃大亏,再顾不得面子,张口就要大叫,一边愤怒发誓,以后一定改了屋里不爱留人伺候的习惯,倘若有个丫鬟小厮的跟这儿立着,今儿也不至于白白挨了一顿揍。 岂料,绯玉窝着火想揍人不是一天两天了,不拘殷玉、绛玉,那个来给他撒火都行。只是平时林妃几个小的常来常往,让他不好意思动手,好不容易等到今天这样齐整整的各自出门,他怎能放过大好时机?眼下,殷玉让同年们拉出去灌酒,能回来也醉死了;彤玉往外书房去跟先生上课,林妃带着霓玉被贾母找去,说是要庆祝,却不请正主儿,想也知道没憋好屁,林妃谨慎,大大小小的丫鬟带去了一屋子。一时半会的,这梨香院之中,主子奴才加起来不过十几人,实在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良辰吉时。绯玉才不会让绛玉喊来帮手呢,汗巾子用去绑人,正好裤子没得系蹭掉了,绯玉阴森森的狞笑着,“刷拉”一声扯掉半片小衣,团吧团吧就往绛玉嘴里塞去。 绛玉今天推了所有宴请专程想来开解失落的二哥,却不想成了自己送上门来的笨鹌鹑,让人掐着膀子捆的结实,还死死塞了嘴,当下又气又恨,险些悔青了肠子。他从来就不是个肯任命的人,手不能动,他还有腿呢,再不行,合身扑过去撞也得把这坏心肠的家伙撞成四脚朝天的翻壳乌龟。 行动力是制胜的先决条件,绛玉就十分有这种素质,趁绯玉绑完人正喘气儿的当儿,绛玉头一低腰一弓,使出十二分的力气朝绯玉小腹处撞去。绯玉得意过头,一个不察被撞翻在地,绛玉自己也因用力过猛砸到了绯玉的身上,额头对下巴,膝盖压小腹,绯玉这亏吃大了。但是绛玉吃的亏更大,只是眼下两个人都没顾得上发现罢了,因为被扯去了汗巾子和小衣,又这么不管不顾的冲撞,绛玉的裤子已经挂到膝盖上去了,光|裸的大腿无意识的摩擦在绯玉的腿上,白白嫩嫩的小豆腐送上门给人吃。 眼前风景一片大好!这是好不容易从头晕眼花中清醒过来的绯玉发自内心的赞叹。 因为剧烈的打斗和摩擦,两人的衣物都有背主的趋势,正不断的响应着地心引力的号召,尤其绛玉,连汗巾子都被挪作他用了,小衣和亵裤就更加肆无忌惮的离职了。偏绛玉自己毫无所觉,还在努力挣扎着想把手腕上的汗巾子蹭掉,顺便不住拿脑袋抵着绯玉的胸口,指望可以把堵住他嘴害他无法大骂的素帛吐出去,不能增加战斗力不要紧,至少可以骂出来撒气。 越来越剧烈的挣扎,越来越频繁的摩擦,越来越炙热的体温,不知从何时起,推拒变成了无意识的拥抱,挥出的拳无力的垂下转而搂紧了单薄微凉的后背。从未识过□□滋味的两人完全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是多么不妥当的暧昧,他们不知道为什么相贴的小腹会发热,想甩掉衣服降温,冰凉的手脚却不听使唤,只好凭借本能胡乱磨蹭着让自己舒服一些…… 绯玉醒来的时候天还不曾大亮,慵懒的伸伸腰,难得一夜无梦,睡得极是舒服,浑身通泰,前十八年加起来好像都没这么舒服过,就连身旁细滑柔软的…… 绯玉大惊,僵硬的低下头去看那睡在身边的人儿,光|裸的身躯精壮又柔韧,蜜色的肌肤紧致细嫩,因为势大力沉的撞击泛起一片海棠红的屁|股圆润又有弹性,完美的诱人,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那杂乱无章的青紫印痕和从地毯蔓延到床铺的红红白白的污迹…… 绯玉傻了。 忽然,门外传来殷玉小厮琴童的声音:“紫兰姐姐,可找到二爷了?今日朝考,若误了可要出大事的,我们大爷那里急得都要上房了。” 紫兰含着哭腔道:“昨儿二爷心情不好,把我们都赶走了,连剑魂、诗韵都不得进书房伺候,我和红映姐姐点了灯足足等了一宿,偏连二爷的影儿都没见,眼看着别人家都往考场去了,我们那大脾气的爷可上哪儿找去?” “纭钡囊簧尴欤榉康拿疟蛔部秤聃怎怎孽囊律啦徽某宄隼矗掷锾崃镒琶飨圆皇撬绺竦难也牛骸案辖舯赋担甘橄涮崂骸! 紫兰目瞪口呆:“爷在书房呆了一晚?怎么诗韵来找的时候爷不应个声儿?” 绯玉难得如此心虚气短:“少废话,爷去哪儿还用跟你们交待?对了,爷的书房,书房你们都不许进,打盆水来,爷自己梳洗,还有,去拿两套干净衣服来,快。” 紫兰很奇怪:“爷要两套衣裳干嘛?红映姐姐那里早给爷配好了合适的衣冠靴佩,回去换岂不方便?” 绯玉偷瞄一眼书房里间,“咕哝”一声咽了咽口水:“爷喜欢穿两套。” 想了一想,绯玉揪过琴童,狠心一咬牙:“去告诉大哥,就说,说,说……” 琴童拉回自己的领子:“二爷,您到底要说什么?要不着急,等考完了您自己去跟我们爷说呗。” 绯玉死死咬着嘴唇,一字一顿的挤出语法混乱的申请:“爷很急,写信回南,那边院里的二姑娘,赶紧给爷订下来。爷我,我,我很急,非常急,成婚,越快越好。”说完,黯然摔门而去。紫兰瞪着占据半张脸的大眼睛,慢慢转向木呆呆的琴童,狠命往他胳膊上一拧,琴童“啊呀”一声大叫,跳开两尺:“紫兰姐姐,你也疯了?” 紫兰慢慢转过脸:“也?很好,两个人听见,我没疯,爷疯了。” 琴童欲哭无泪:“要跟大爷说吗?” 紫兰飘着远去:“万法随缘。” 琴童真的哭了:“大爷,二爷疯了!” 28、林二爷惧祸回家乡 满脑子温香软玉和狗头铡刀交相辉映在绯玉混乱堪比一盆浆糊的脑浆深处,朝考的成绩可想而知,不过这时候的绯玉实在顾不上了,考完一出宫门,拉过一匹马飞身而上,直奔城外。 殷玉费力的追在后面大喊:“你去哪儿?” 远处浓雾中传来变了调儿的哀鸣:“爷回家找老爹提亲去,呜,这地方不敢呆了。” 殷玉实在追不动了,拉住缰绳,两手拢在嘴边大喊:“什么时候回来?”然后用力倾身捕捉飘渺的回音:“等爷不想活了的时候再回来,好歹有个刺激的死法。” 殷玉讶然,他受什么刺激了? 受了把兄弟吃了这种惊心动魄大刺激的绯玉一路绝尘,等不及换船,顺着京郊便道就往扬州赶去。他是真的害怕了,倒不是怕绛玉真一刀劈了他,而是怕自己会堕落成过去最厌恶的那等膏粱纨f。他过去那个嫡兄,十几岁上就养了一屋子漂亮丫鬟俊俏小厮,阖府里除了他爹娘无人不知,绯玉当初最瞧不起的人就是他,打从那会儿就打定主意,以后只娶一正妻,只生嫡子女,以免他的孩子会走他的老路,也绝不养男宠平白玷污自己,可是现在倒好,直接把兄弟给吃干抹净了,更要命的是,他还觉得回味无穷。 其实最后这一句真心话才是吓破绯玉胆子的主要原因,当下好男风的人为数不少,身居高位者更多,但是玩玩和真心不一样,别说绛玉不是可以随便玩玩的,就算他不介意,绯玉也不敢,他怕自己陷进去。这是极有可能的,从他醒来到现在,包括考试期间,他满脑子里装的全是绛玉,一开始还光是诱人的美体,春|宵的激情,到后来,他连平常跟绛玉吵架互讽的细节都回忆起来了,不但相当清晰,而且越想越觉得连绛玉当初那副气死人的样子也十分可爱。绯玉叫苦连天,这下真栽了! 严重的后果让一向胆大包天的绯玉退却了,虽然对不起绛玉,但是他不准备为此负责,唯一能补偿的就是不再出现在他面前了。他决定回扬州去,反正朝考的成绩也差的可以,干脆死了做官的心,守在祖籍打理林家产业算了,等贾家二姑娘一及笄就娶回来,慢慢的,总能断了去。 他确实打算这么做来着,如果中途没有发生意外的话。不过一句话中既然出现的“如果”,那么结果肯定就要发生不合原意的变化了。 引发变化的因素是另一位二爷。 柳湘莲柳二爷。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柳湘莲都堪称奇人。他原是世家子弟,祖上曾颇有家财,地位也不低,据说和理国公柳彪之间有着不可考据的八竿子以内血缘关系。然而柳湘莲一脉俱是单传,还都早死,因此养成了他们全家过一日赚一日的乐观思想,花钱如流水,毫不节制,视金钱如粪土,很有种活着不花死了浪费的狠劲儿。因此在柳湘莲十几岁时,他那短命的老爹终于花完了家里最后一两银子含笑而去,只留下祖训上绝对不许变卖的二三十亩良田和一幢三进祖屋给柳二爷容身,另有一把祖传之鸳鸯剑,是防身的,他们家的男人为了体验生活,一般都过得比较惊险,为了确保能寿终正寝,刀枪棍棒斧叉剑戟都是柳家人的必修课。 继承了祖辈们“活得精彩,死得潇洒”的终身理念,柳二爷的生活可谓丰富多彩。他素性爽侠,不拘细事,酷好耍枪舞剑,赌博吃酒,虽然囊中羞涩,但斗酒听曲,行令猜谜,眠花宿柳,吹笛弹筝……种种子弟的勾当,无所不会,无所不精。他又生得十分俊美,素日最喜串戏,擅演生旦风月戏文,扮相既美,唱功又佳,以致不知他身份底细的人,往往会认作是戏子优伶一类。为此,他不得不多打许多场架。 会和绯玉结识,也正是因为打了一场本不该打的架引起的。彼时,柳湘莲正没招谁没惹谁的坐在一处简陋的酒肆里吃饭,风尘仆仆一身狼狈的绯玉垂头丧气领着几个小厮长随走了进来。这群人各个灰头土脸,衣服上的灰能扑棱一花盆,肚子空响如擂鼓,恨不得连桌子都啃了。 当日绯玉畏罪潜逃,什么行李都没敢收拾,幸好身边小厮剑魂喜好随身携带大量银票,一行人才得以顺利走到金陵。不过一路上也没过过一天舒服日子就是了,绯玉从未吃过这等苦头,早憋了一肚子气,进了酒肆点完菜,迎头看见小二捧着一盆卖相粗糙但香气宜人的酱肘子款款而来,绯玉眼前一亮,像见了大肥公鸡的黄鼠狼一样横刀就欲夺爱。 这盆肘子是柳湘莲点的,他是听说这间小驿站似的酒肆里做的好肘子而特意赶来品尝的。因此,对于绯玉打算一两银子买走他的心头好,柳大公子甚是不爽,一拍桌子,长身而立,抬脚踩在条凳上,做出恐吓之资,满拟可以吓住一看就是富贵乡里爬出来的白面公子,结果,可想而知。 本就一肚子气的绯玉不料在这种乡村野店里抢个鲜儿都如此困难,一时气愤,撒起了少爷性子,预备叫小厮们把柳湘莲逼出门去。实话实话,绯玉也就是想摆个谱耍耍威风,并没有真的打算对柳湘莲动手,他的善良救了他的小命,绯玉身边号称林家护院门下四大金刚的长随全被柳湘莲单手扔到路边小河沟里去了,没扔绯玉是因为柳湘莲在等他先出手呢。 绯玉彻底傻眼了,他想不到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堪比志怪小说的荒野小店中竟然卧虎藏龙,一个扔人堆里死活找不出来的胖厨子烧的肘子远胜京中太白楼,一个貌似打酱油路过的食客身手奇佳不说连脸蛋都惊为天人,他长这么大,除了自己和绛玉就没见过第三个这么俊的男人了。 换做另一个人这么盯着死看,柳湘莲早就翻脸了,不过绯玉本身形容俊美,柳湘莲很难往旁处想。绯玉一见手下全扑街了,急忙熄了气焰,他那两把刷子也就能跟绛玉滚滚地板,万没有跟江湖豪侠动手的底气。 柳湘莲心性单纯,颇有几分天真无邪之态。想那薛蟠出言调戏把他气成那样,暴揍一顿犹不解气,然而几年后遇见薛蟠财物被劫,性命堪忧的时候,他又奋不顾身,挺身斗贼。事后一番交谈,不但宽容了薛蟠的过错,还与之结拜了生死弟兄,可见此人心胸宽广,善良真诚。 而今,绯玉本也不曾十分开罪于他,事实上,当柳湘莲一边打架一边听见林家长随腹中响如鸣鼓的时候就有几分后悔了,认定绯玉抢菜是饥饿太过所致,自己如此斤斤计较实在有失体统,只不过到底年轻气盛,怕住了手会丢面子。因此绯玉一道歉,柳湘莲立刻赔不是,还主动要求请他们吃饭。这顿饭如何吃的无需细表,反正第二天,绯玉和湘莲已经兄弟相称了,两人并骑进了金陵城。 绯玉娇生惯养,虽携巨款却不知道如何安排行程,而柳湘莲天天萍踪浪迹,身无分文也能潇洒度日,两人同行,各得其所,好不快哉。 这一日,两人没带一个随从,轻装简行,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游逛。忽听前方一阵嚎哭打斗之声,湘莲热心豪侠,不由分说上前制止。绯玉没他身手灵活,慢了一步挤进人群,就只看到一个满面油光的华服胖子跌坐在地,另有一个身材瘦弱,小乡绅模样的年轻人满头血的趴在地上,旁边一群凶神恶煞,仆从打扮的人围城一个大半圈,湘莲挺身站在中央,护着身后一个啜泣不断的妙龄少女。 那少女袅娜纤巧,半露的侧脸粉妆玉琢十分清秀动人,眉心中有一米粒大小的一点胭脂记更添风采。与她品貌不符的是,竟穿着一身粗布素衣,头上光秃秃的,不但首饰全无,而且连只通草花都没插,绯玉一见便知,大约是贫家女儿,被父母买了出来的,只是不知道地下趴着的两人,哪一个是她的买主。 疑是买主之一的小乡绅一方先有了动作,一个年迈以极的老仆大哭着掺起小主子,哀嚎道:“小主人,算了吧,人家薛家家大业大的,咱们怎么争得过呢?这丫头便是再好,也不值得小主人拿命去拼呐!” 老头还没说完,一旁家大业大的薛家家奴就吆喝道:“满口放屁的老东西,我家爷给了银子的,她爹亲口许了买与我家爷,你又来掺一脚作甚?夹着尾巴滚远些多好着呢,大家便宜。” 这一回绯玉听明白了,大约是这丫头的爹,为了拐钱,一女卖两家,自己卷包袱逃了,却把个孤零零女儿家留在这里任凭争抢。这么看来,大约这个所谓的“爹”,怕也不是个正经来路了。 绯玉把这一番思量悄悄告诉给湘莲,湘莲听了,想一想问道:“那你能不能看出来,最早买的是哪一家?” 绯玉闻言,低头去对比两人神色,湘莲不明所以,也跟着低头去看,他们再料不到,这一看,竟给自己看出个大麻烦来。 29、呆霸王调|情遭苦打 那头破血流的小乡绅,名唤冯渊,自幼父母早亡,又无兄弟,只他一个人守着些薄产过日子。长到十八九岁上,酷爱男风,最厌女子。只因英莲美貌出众,强于他过去所爱男子十倍,因此迷了心窍,立意买来作妾,还立誓,如得英莲下嫁,从此再不交结男子,也不再娶第二个。可是,偏偏绯玉和湘莲两人品貌更胜英莲十倍,这小地主一抬头,登时被绯玉给迷得颠三倒四,口水直流,早把拼了小命争抢的丫头忘到后脑勺上去了。 至于那敢当街把人往死里揍的华服胖子则更有来历,此人学名薛蟠,表字文起,乃金陵人氏,本是书香继世之家,只是幼年丧父,寡母又怜他是个独根孤种,十二分的溺爱纵容,以至五岁上就性情奢侈,言语傲慢。虽也上过几天学,不过略识几字,终日惟有斗鸡走马,游山玩水而已。他家中号称百万之富,又赖祖父之旧情分,户部挂虚名,支领钱粮,现领着内帑钱粮,采办杂料。其寡母王氏,乃现任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之妹,与荣国府贾政的夫人二太太王夫人是一母所生的姊妹,正是王夫人口中那需要写信的“娘家兄妹”之“妹”。 那日,王夫人托书于薛太太,与她说了许多往日的姐妹情分,一力邀请她上京同住以全姐妹之情。薛太太心中大动,立刻便欲答应,又恐自己年迈迟钝,思虑不周,便找了女儿宝钗一同参详。宝钗与薛蟠一母同胞,品貌性情却是大不相同。她年纪比薛蟠小两岁,生得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当日父亲在世之时,酷爱此女,令其读书识字,较之薛蟠竟高过十倍,视野心计更强百倍。正巧,不久前,宫中传出旨意,因今上崇诗尚礼,征采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凡仕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这薛大姑娘宝钗小姐,城府颇深又圆滑世故,素有青云之志,见此良机,十分想博一个出身,因此极力劝说母亲应姨妈之邀。薛太太一向无大成算,自丈夫过世便以女儿为依贴,如今见女儿有意一搏云端,想着有京中高官贵戚的兄姐照料必能事半功倍,于是痛快的回信应了。一面打点下行装细软以及馈送亲友的各色土物人情等事物,一面收拢金陵产业,准备择日起身。偏偏头起身两日前,薛蟠上街闲逛,偶然遇见拐子四处托卖英莲,见这丫头生得不俗,立意买她,又遇冯家来夺人,当即恃强喝令手下豪奴将冯渊打个半死,却在中途被湘莲拦下了。 薛蟠怒气冲天,作为金陵一霸,从十年前他爹死了以后就再没有人打过他,今日忽然被一个莫名其妙冲出来的人踹翻在地,薛蟠的心里瞬间转过数十种可以把这个多管闲事之人打个稀巴烂的阵型。薛家奴才见主子被人揍趴固然慌张不必细讲,却是薛蟠更比诸人忙到十分去:一面破口大骂,一面手忙脚乱往起爬,又要抽空喝令家仆把碍事之人一顿捶死,忙乱间,忽一眼瞥见了湘莲风流俊美,当即身子一麻,已是酥倒在那里了。 他的眼神十分放肆淫|邪,湘莲一见便火上心头,恨不能剜出他的眼珠子来,偏薛蟠还要火上浇油,竟不知死活的伸手去拉湘莲,又要去摸他的脸,湘莲再不能容忍这个,抬脚一踹,登时把薛蟠一个胖大的身子踢飞出去,薛蟠身在半空,犹自乱叫:“好兄弟,跟了哥哥我去,你要做官发财都容易……哎呦呦,痛死了,肋条折了。” 薛家家仆见薛蟠被人踹飞,又见他“哇哇”大叫,以为真被湘莲打折了肋骨,这要让薛太太知道,非把他们这些人全打死不可,当下,所有人一拥而上,企图擒了湘莲来将功赎罪。湘莲正气到盛头,下手十分狠辣,三拳两脚把众人打翻在地,他不欲在这闹市中与人多斗,一脱了身,便要去拉绯玉快走,谁想,一回头,发现绯玉也正打得不可开交。 那小乡绅冯渊竟是和薛蟠一般痴傻,虽未直接动手动脚,然而酸不溜丢、颠三倒四一通表白已是气炸了绯玉的肺,绯玉不比湘莲武功高强,但收拾个把软脚虾还不成问题。幸好他不是柳湘莲,要不凭冯渊受伤在前,再捱上这一顿打,恐怕又该“抬回家只三日便断了气”了。 不一时,湘莲和绯玉先后出完气,发觉市集之上已有数人围观,心知不妥,抽身便要走。这时,那先被争买后被遗忘的小丫头恍然清醒,一把抓住湘莲胳膊哭道:“大爷,救人好歹救到底吧,倘若大爷这会子走了,小女子非被他们打死不可,求大爷救救我,小女子感激不尽,必侍奉大爷终身但求报答万一。” 湘莲闻声回头去看,只见英莲一张小脸连吓带哭,泪水涟涟花容失色,十分可怜。此时的英莲,虽仍年幼,却已出落的十分出众,她本书香门第闺秀,出身在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姑苏,母亲封氏性情贤淑,深明礼义,父亲甄士隐严正清白,禀性恬淡,为本地望族。夫妻俩年过半百仍膝下无儿,只有此一女,自是疼爱非常,把英莲养成个娇憨天真、纯洁温和的性子。虽年幼被拐,颠沛流离,历尽磨难,却依然浑融天真,毫无心机,自认命苦,从不反抗。然而今日,似乎看到了一线生机,饶是再淡薄无争的性子也压不住内心渴求解脱的愿望,是以,大着胆子去求湘莲,拼着一死也要试一试。早在开口前,英莲便暗暗打定主意,倘若这位公子不肯相救,宁可一死也不进这两家的门。 湘莲本性善良,听英莲一哭,便再走不动了,何况他曾有个心愿,必要娶个绝色女子为妻,相守一生,可是二十年来漂泊四海,就没见过一个比他好看的,这会儿见了梨花带雨的英莲,心中十分怜爱不舍。他生性刚强,决断敏锐,当下,把英莲往身后一拉,对着趴了一地的薛、冯两家人道:“你们多少银子买的这姑娘,我翻一倍给你们,大家撂开手,可好?” 薛蟠这会儿一颗心全在湘莲身上,就如冯渊被打得满脸鼻血还痴痴看着绯玉流口水一样,两人早把英莲抛到了脑后,只想着怎生结交眼前的俊美公子才好。湘莲等了片刻,见无人反驳,便对着绯玉道:“好兄弟,哥哥囊中羞涩,暂且借我些银子,打发了这些人去,日后自当奉还。” 绯玉笑笑:“既是兄弟,何谈一个‘还’字?”说罢,自袖中摸出两张银票,也不看多少,甩手丢在地上说道:“谁拿着身契呢,快快拿出来。” 好半晌,薛家一个鼻青脸肿已经看不清眉眼的粗壮长随哆哆嗦嗦掏出一张卖身契,湘莲劈手夺过,粗粗一看,递与英莲:“姑娘细看看,是不是你的?” 英莲抖着手接过,看了一看,哭着道:“正是我爹卖了我的身契。”说完递给湘莲:“从此凭公子料理。” 湘莲一笑,几把撕烂了,看着发怔的英莲更觉可爱,放低了声音温和道:“姑娘有什么打算?” 英莲怔忡,讷讷道:“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湘莲抿抿嘴:“即使这样,如姑娘不嫌,就先随在下同行一程,待姑娘想好了去处,在下自当相送。” 英莲大喜,倒头便拜:“公子大恩如再生父母,小女子愿为奴为婢,终生服侍。” 湘莲大着胆子拉起英莲,滑腻的小手握在掌中十分契合,但是考虑到不大得体,到底还是放开了,一侧身,护着英莲先走,再次让绯玉也走,自己留在最后,眼睛一瞪,剑眉倒竖,凛然道:“我乃京城人士,柳湘莲是也,你们倘若不忿,尽可以日后打上门来报此一仇,我只等着。”说罢,一撩衣摆,大踏步而去。剩个傻子似的薛蟠和呆子样的冯渊捧着满头大包回味各自心上人的音容笑貌。 许久,两家下仆踉跄起身,赶在街上人渐渐多起来之前,好说歹说劝着各自主子离了这处伤心地,回去养伤为重。薛蟠、冯渊二人俱都挨了心上人一顿暴打,被嫌弃的无地自容,遂都将此悲愤移至那拐子头上,纷纷命人去寻,一旦抓住,立刻打到半死。薛家到底根深树大,先冯家一步拿住了那卷款而逃的拐子,一顿爆锤,打着打着,薛蟠想起被湘莲唾弃的伤心,暴虐之心大起,一脚踢开家奴,亲自操起马鞭狠抽,下手之狠犹胜当时和冯渊争夺丫头之时,竟生生把个拐子打死在当场,末了,扬长而去,只把人命官司视为儿戏,况那拐子又无亲人收敛,越发连烧埋银子都无需破费。只不过,他衣衫零碎,面目肿破,没头没脸,浑身土灰,一到家,把薛太太唬的半死,大哭一场,又骂一回柳湘莲,又遣人寻拿柳湘莲,被宝钗死活劝住了,这才不曾声张,然而薛蟠伤痕未平,愧于见人,这上京之事,唯有延后了。 30、叹懵懂不识情滋味 转头来看京中,那日朝考,本着不能破坏应试者心情的原则,整个梨香院把绯玉临走前恶狠狠留下的关于书房的处理办法奉为圣旨,谁都没敢妄进,连彤玉、霓玉温书都是在殷玉那儿完成的。可是,谁也不曾预料,绯玉考完试竟然没有回来,而是一骑绝尘直接回了扬州,这一下就没人知道书房应该怎么办了? 绯玉得用的小厮和长随全都一窝蜂追上去伺候了,殷玉和绛玉的小厮随后也拎着几个匆匆收拾的包裹撵上去送行,红映拉着紫兰商议了一回,一致决定书房先不动了,等二爷回来再说,至少也要等大爷或三爷来发话,她们也好有个推脱。然而,大爷窝在房间里写家书,三爷跟二爷一样神秘失踪,而且是到现在还没人找见,幸好小七爷霓玉团子一写完功课就撒着欢儿的跑去找贾小琮玩儿,也是许久没露头,大家还能不太肯定的认为:三爷一定是去哄七爷了所以才不在。 事实上,众人念叨了许多次的三爷如今正无比气恼、难堪、尴尬兼羞愤欲砍人的缩在禁地——书房里打喷嚏呢。 纯洁无比的林家三爷绛玉同学,将近十六年来一直是谨言慎行、戒颜戒色的,坚守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的君子操守,非常正直的成长为一个对“云|雨”的理解只限于下雨前天上乌云笼罩的好青年。因此,虽然呈现出一副刚刚被人享用完的媚|态,尤其是那不断颤抖的腰和完全没办法合拢的双腿,不过他眼下羞愤的目标还是只限于光|溜溜的屁股,但是等他明白过来这意味着什么的时候,阿弥陀佛,请一起为林二爷祈祷吧! 咬紧牙关,竭力忍住下|体的酸痛,勉强爬到床边,那里有一盆稍凉的温水并几条柔软的布巾,虽然不知道是谁送进来的,但是绛玉不打算再让人看到自己的逄?吭诖餐坊毫艘换海i斐な直劾坦砼粒瓷纤挥卸嘤嗟牧ζ闪耍缓媒妥潘芰艿哪霉床辽怼c凵募》羯希笠惶跤乙豢椋皇呛斓木褪亲系模癫烈幌戮驮谛睦锫钜痪洌盟赖睦隙鸨凰プ。乱换兀欢o阉t婶兆永醋帷 好不容易把自己收拾得没事人儿似的以后,绛玉推开门扉,左右观察了片刻,确定视线所及的范围内没有活动生物的存在,立刻回身抱起红红白白的床单包裹着的一堆分不清是衣服还是裤子的破布,艰难的挪动着面条般不给力的双腿,尽可能快的溜回自己的房间。 刚刚才把证据毁尸灭迹,殷玉就一头撞了进来:“咦,你在?找了你一整天了,你昨晚去哪儿了?早上送绯玉去朝考也不出来,你这个态度十分的有问题啊……” 绛玉想起早上起床时的惨状,咬牙切齿道:“我这就去修正。”说完,一撸袖子:“他人呢,你既然回来了,那应该是考完了吧?” 殷玉很高兴绛玉的“知错就改”,乐呵呵道:“不急,等他回来你再去修正就好,呵呵,兄弟哪有隔夜仇呢?等他从扬州回来,咱们开个小宴,祝他大登科后小登科,什么气儿也都该消了。” “小登科?”绛玉蓦地睁大双眼,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瞬间,他的心底涌上一种酸酸的滋味,眼眶和额头一起胀痛起来,他不得不拼命掐住鼻梁才给逼了下去。 殷玉毫无所觉,依旧笑得跟自己要娶媳妇儿了似的:“他一考完就回扬州了,说要亲自去跟父亲商谈迎娶那府上二姑娘的细节,说起来,绯玉也确实到年纪了,转年就十九了,也该准备起来了,省得等二姑娘及笄过门的时候手忙脚乱。” 绛玉眯缝起双眼,看上去十分危险:“大哥还没娶呢,有他什么事儿?” 殷玉拧起眉头:“唔,这确实是个问题。不过没关系,还有好几年呢,总能找到合适的,放心,我不会一直压在上头耽误你们的。” 绛玉撇了撇嘴,扭过头去:“耽误不着什么,我还小呢,你忙活自己就好。”这话题太让人不爽了,再站在这儿讨论下去,绛玉不敢保证自己不会把针对绯玉的火气儿发到大哥身上去,匆匆找了个借口:“我去看看小七。”快步就往门口奔去,可惜他忘了自己正“寡人有疾”呢,步子一大,顿时扯痛了股间的难以启齿的伤处,“哎呦”一声,憋了许久的眼泪险些夺眶而出。 殷玉吓了一跳:“怎么了?病了?哪里不舒服,快给我看看。” 绛玉差点儿扭成麻花才躲开了热心的大哥:“没事,就是摔了一下。”咬咬牙,狠心抹黑自己的睡姿:“翻身翻急了,不小心掉下床磕了腰,我自己揉揉就好。“ 殷玉非常不上路的提起了不开的壶:“你怎么跟绯玉似的,睡觉这么不老实,得折腾成什么样儿才会掉下床去啊?要不你以后也叫人守夜吧,好歹有个看着你的。” “用不着,以后没机会掉了。”明显的磨牙声终于让殷玉意识到弟弟很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的警告,识相的开口道:“不是要去看霓儿吗?我也一起去吧!” 两人才跨门回廊,迎面看见彤玉一手揪着心满意足的连坏笑都不愿费心收回去的贾环,一手拉着扭来扭曲不断回头往大房方向看的霓玉行色匆匆而来,边走边气势万钧的指示道:“关角门!那边的人一个也不许放进来,有要找姐姐的,随便什么理由挡回去。除非老太太亲至,不然一个也不用理。” 红颜从回廊另一边转出来,也是一样的吆喝下去:“跟姑娘的人呢?都出来,这几天谁也别躲懒,都精神着点儿,把姑娘的院门、房门都守严了,要是再像上次那样被人闯到窗根儿下头,看我饶你们哪一个?”红映、红梅紧跟着转过来,一边疾走一边心算白班和晚班的人员表,两伙人硬是忽略了站在要塞上的两位爷。 绛玉不得不出声提示自己的存在:“那边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霓玉听见绛玉的声音,兴高采烈大声喊道:“三哥!打起来了,可好玩了!” 绛玉十二分的不能理解“打起来了”和“可好玩了”之间的联系,揉着一抽一跳的额角,十分忍耐的道:“环儿,你说说,你家又怎么折腾开了?” 贾环更加兴高采烈:“大老爷和老爷抢荣禧堂呢,打得可热闹了。”这也是绛玉嗤之以鼻的贾府特色,父亲不能喊爹,要喊老爷;同理,母亲也不能喊妈,得喊太太,也不知道这算哪门子的规矩,京城特色?只怕不见得! 殷玉严肃的指出:“你的态度有问题。你伯父和父亲都大打出手了,你怎么还这么高兴?” 贾环从善如流的换成一副如丧考妣的晦气脸,哭唧唧道:“大老爷和老爷因为对正堂居住意见的不统一而产生了不可调和的分歧,磋商激烈,已经由脑力辩论转化为体力纠纷,场面火爆。吾辈无比担忧,但因人小位卑不得近前,遂只得远远围观,默默祈祷。”绛玉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够呛,谁教的这个饶舌小子,如此滑头?真是可爱极了! 彤玉显然觉得自己的开山大弟子很挣脸,转头给了一个赞许的微笑,贾环顿时扬高了小脑袋,适才装出来的苦恼忧愁一扫而光,更加卖力的解释起来:“原是朝上的事儿,具体的我也不大知道,不过我姨娘过去一个好姐妹现在老太太房里管器皿,是她偷听了告诉我姨娘的。说是朝上有人参了我们老爷长幼无序,尊卑不辨,窃居正堂,有违体制,请求皇上降罪。这事儿原只有我们老爷、太太并老太太知道,正商量着办法呢,大老爷不知怎么晓得了,冲进来大吵大闹,说御史睿智、皇上英明,老爷无德不贤,有违国体,让他赶紧搬出来。老太太不愿意,把大老爷痛骂一番,大老爷炸了,跳着脚说要去告御状,老太太叫人把他打回偏院去锁起来,大老爷索性在荣禧堂门口打起王|八拳来,谁近身就揍谁,还趁机给我们老爷亮了好几个飞脚,险些踹瘸了腿。这会儿正闹着呢,东府的珍大哥都赶过来劝架了,琏二哥那是一早就躲出去了,晾琏二嫂子一个人在前头无所适从,大老爷是她公公,没她耍威风的地儿。就连大太太也耍横了,冲着太太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说话特难听,老太太骂她,她就哭,嗓门恁地是好,二门外怕都能听见。话说大老爷身手上真不错嘿,赖大他们好几个人不能近身,这会儿估计都该满地滚了。” 绛玉听罢,一挑眉梢:“来人,拿上父亲大人的帖子,往戚大人、刘大人家里走一趟,就说看两位大人什么时候有空儿,我和大哥要去请安。顺便详细说说这里的事儿,问问看应该怎么办?”戚大人和刘大人乃是林如海的同年,又曾一起在都察院奋斗过,刘大人至今还在那里当铁面御史呢,参人的事儿,问他最妥当了。 悠悠然转向传说中打得正欢的荣禧堂方向,绛玉从起床至今的无明业火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方向。 31、岳丈出马一个顶俩 这是贾母自老公代善去后首次感到驾驭不了从出生那天起就以给她添堵为己任的大儿子。 贾赦充分展现了贾母口中“要不得的强盗胚子、无赖的莽汉”的全部风采,他捏着理国公家派人给贾母和贾政送来的信——关于贾家被参的细节描述——果断的,一屁股坐到荣禧堂门槛上,宣称,贾政一天不搬出给他腾地方,他就一天不起来。贾母原是想冷处理,就那么晾他几天的,但是才过了三个时辰就发现不行,一向亲近二房的贾琏,低眉顺眼的领着小厮在堂前摆起餐桌,邢夫人一脸想开心不敢笑、想严肃收不住的古怪神色,毕恭毕敬的伺候着大老爷在人来人往的荣禧堂一进和二进院子的天井中吃午饭。待用过饭,贾琏又应贾赦的要求搬来了一张凉床搁在树荫下。贾赦居然真的驻扎在二房门口不走了! 殷玉为贾赦这种争取自身权益的坚定信念所折服,带着躺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才恢复到可以自由行动的绛玉,打着拜见父亲旧友的旗号,光明正大的参加了御史刘大人在家中举办的小型研讨会,并在会上以打入内部的卧底身份,从正反两个方面阐述了自己对于贾府中无比混乱现状的分析。 在会议上,殷玉严肃指出:“老太君贾史氏宠爱幼子原本没什么不可以,但是,把自己的喜好凌驾与国之礼法上便铸成大错,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傲慢应该接受严厉批评,并派专门系统监督其改正。” 刘大人甚是赞同,并补充感叹道:“早些年老国公在世之时,荣国府堪称京中名门,可惜现在落败了,而且一日不如一日,真不知是老国公之幸还是荣国府只不幸啊!”这话说的非常有意思,老国公死了还叫幸,为什么?还不是怕他活着看到这一幕会被气死!简直就是在骂贾母了,不过骂得文雅,就算贾母真当面听见了也说不出什么来。 众人接着这个话茬儿议论纷纷,把贾家近二十年来目睹之怪现状从头到尾例数一遍,说着说着就开始歪楼,连着近年来一同退步的四王八公一起扯进来讲究一统,照他们这么聊下去,三天后才刚能说到贾政初进工部衙门时眼高于顶、自命不凡,结果二十年来,工部的书吏都换了六轮了,他还在原地踏步。 身体不适的绛玉不得不极力自救:“刘大人不愧为礼学典范,在家时父亲便常常说,倘若有朝一日能得大人指点一二,必将大有裨益。” 绛玉生的俊美,浅笑盈盈、端庄有礼,即使有意讨好也不显做作,刘大人被这一记恰到好处的马屁拍的无比舒服,陶醉的捻着齐胸的长胡子摆手道:“我与你父乃是同年,一处共事有如手足,贤侄大可不必拘谨,就叫我一声‘伯父’也极恰当的。” 绛玉立刻改口:“小侄遵命。” 走神了许久的殷玉突然跳跃回上一个话题:“说起来,老国公在世时,贾府才是名正言顺的国公府邸,可是现在应该不算了吧?刘、呃,伯父,理论上,贾府现在袭爵的大舅舅才是一等将军,怎么却还挂着国公牌匾?” 一片静默。这桩公案早在贾代善葬礼之后就有人提出过,可是人家贾府仗着皇上念旧,硬是不理不睬,谁又能把他们怎么样呢? 绛玉牵起嘴角,扯出一个敷衍但不失礼貌的微笑:“小侄浅见,只觉得若是老国公在世,喜欢让哪个儿子住正堂纯属家事,现在嘛,虽说老国公仙去,可是老封君还在啊,她老人家年高位重,说起来才是最应该高踞正堂的人呢!” 殷玉分明的看到,随着绛玉话音渐弱,围坐于六府花厅中的众人的眼睛各个灯笼般渐次大放光彩,明晃晃的亮花了人的眼睛。 戚大人无比亢奋的捅捅试图隐身的陈翰林:“陈老,您老受累,去打个招呼如何?” 陈老翰林装傻:“啊?打招呼?好啊,你好。” 戚大人被这种自贬智商的太极打法所震慑,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就此出局。 都察院五品巡街御史贺晟大人小心翼翼上前试探:“下官猜测,戚大人的意思大约是请陈老给您姑爷提点提点。” 陈老十分欣慰:“顺承果然亲厚友爱、心系同年,怨不得清昭总提起你,说你堪配知己。”贺顺承大人泪目退败,清昭是他同年、现如今豫州同知董琼的表字,也是陈老翰林的二女婿,可是他们的主题不是他啊,现在讨论的明明是他过了保质期的大女婿——无能一等将军贾赦贾恩侯好不好?陈老大人的怨念也太深重明显了点儿吧,左推右挪就是不肯接茬儿,这么看来,当年盛传贾赦往陈家做客,看上了客居在此的旁系庶支表小姐,回家后就打着闹着叫陈夫人回娘家替他聘表姐妹做二房,生生把陈氏气的重病而亡应该是事实了。贺顺承无语之余这样八卦的猜测着。 他的推测,虽不中亦不远矣。当年陈氏被迫亲迎远房表妹共侍一夫确实呕的够呛,但不至于气死。毕竟这个表妹是她自幼的闺蜜,家里也算耕读出身,只因家道中落、父亲早亡才不得不常年寄居陈府。陈氏对她性情十分了解,知道不是个会生事的,想着与其让贾赦花心滥情从外面左一个右一个的往回领狐媚子,不如聘个相熟又好性儿的回来拴住他,于是回家去跟八竿子之外的表姑提了亲。表姑本来无比愿意,却不想陈老翰林大发雷霆,把贾赦痛骂了一顿,但是到底没拦住他欢欢喜喜的从陈家抬走了第二个姑娘,更因为她过门不到一年陈氏便染病身亡,难得不讲理一回的陈老大人愤愤赶走了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妹,拒绝那位倒霉的被亲妈买了换钱的可怜聂姓外甥女回门,并因此全面无视迎春的存在。不过迎春没什么可抱怨的,毕竟陈老大人执拗成性,连亲外孙贾琏都一眼不看,她这个远出两座山的拐弯儿表外孙女儿自然更没有找存在感的资格了。 林妃在听到迎春辛酸无奈又自卑自惭的回忆后怔了许久,她可从来不知道,原来迎春和贾琏不止同父,从娘这边数也是关系匪浅的,只是看贾琏的表现可完全看不出来他们是如此的“亲上加亲”呐!琏二爷凤奶奶,一对儿赫赫扬扬,两口子跟在二房身后遮天盖日,百事周到,却对唯一一个妹子全不在意,这会儿总算是找到缘由了,感情贾琏和他外公一样,把母亲之死记在迎春母女头上了。 既然贾琏和他外公如此同仇敌忾,众位大人怎么忍心让他们祖孙因为误解而不得相见呢。抱着“煽风点火是看热闹的最省力途径”的坏心,大家一致撺掇陈老出面,棒打贾赦使其顿悟夺回应有地位的最佳方法。陈老纵善辩,然而毕竟不是能舌战群儒的诸葛亮,别说几十人了,十几个就足以把他绕进圈里,最后不得不头昏脑涨的投降,表示一定尽快抽时间跟前女婿面谈。 陈老大人老当益壮,他答应的尽快,就是立刻马上。正在老太太房里跪着听训到腰酸背痛的贾琏挤出一脸其假无比的不情愿对贾母道:“老祖宗明鉴,孙儿的外祖十余年不曾接见孙儿一面,今日突然派人来传,怕是天大的要紧事,说不得要走一趟了。” 贾母右眼皮抽搐不停,直觉有祸临头,但是又不能不放贾琏,就如他所说,自陈氏过逝以后,陈家就再也没有和贾府来往过。最初两年,陈氏身边旧人还在的时候,贾琏还去拜过年,但是后来王夫人掌牢了家,把陈氏的陪房赶得一干二净也就没人提醒贾琏亲近外祖了,时间一长,贾琏自己都忘光光了,刚才乍闻陈家来请,贾琏方突然想到,原来自己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尽管是从十岁以后就没见过面而且听上去无比严厉的外祖父召唤,贾琏还是兴高采烈的扑过去挨骂了,反正什么地方都好,他现在就是不想呆在荣国府里。 贾赦也慢半拍的想起,原来自己还是有强大靠山的,想那老二,不就是靠着他老婆出身的王家有权势才敢嚣张的吗?他也有老婆啊,也很强大啊,人家的岳丈是从二品的,比王子腾还高半品呢,他要抱大腿啊。 当然了,这种高难度的卖萌动作已经不适合越长越抽吧的贾赦了,就连贾琏也过期了,于是,贾赦再度记起,貌似赔钱货女儿的亲娘也是打那家里抬出来的,于是,叫来迎春一通指手画脚,命令她去陈府里卖乖。这种大智慧不是贾赦自己系统里能找出来的,这是邢夫人提示的,她也是想起之前贾母这个外祖母是怎么宠爱林妃这个外孙女儿的才打算效仿一二,想来迎春也可以算个一表三千里的外孙女儿吧,就算拿不下陈老翰林,能拿下陈老太太也算胜利。 迎春百般的不情愿,她的出身对陈家而言不止是不光彩那么简单,简直就是扎在心上的一根硬刺,私下里,林妃也认为陈家人能做到眼不见为净足见厚道了,尤其是在陈老翰林连亲外孙也不待见的前提下。 然而再怎么不情愿也得去,别说迎春原本就胆小,就是胆子最大的探春也是没勇气当面拒绝老爹的无理要求的。于是,迎春委委屈屈的跟着憋憋屈屈的贾琏一起走了。临走前还跟林妃请教了若干讨好老太太的经验,根据毕竟聪明的原住民雪鸾的分析,大家一致认为迎春还是专攻陈老太太一个人会比较有希望,至于陈老大人,就让贾琏去领会什么叫生不如死吧! 相当没有新意的,陈老太太唯一仅剩的女儿远嫁在外,另一个女儿的唯一儿子还受他老子牵连,被自家老头下令十年不得相见。孤寂多年的老夫人一见贾琏就眼泪汪汪,再见迎春,登时想起幼时在她膝下承欢的表外甥女儿,立马就嚎啕了。陈老大人被老妻哭得挺心酸的,为了不丢面子,提起袖子抹一把老泪,甩甩鼻涕就把贾琏拎到书房去面授机宜了。 三天后,贾赦缀在前岳父大人的屁股后头,毕恭毕敬的在早朝上递交了《荣国府按律改制申请》,眼泪巴叉的把陈大人逼他背的长达十二页的请罪书吭哧瘪度的嘟囔出来,在一个半时辰的废话中,头晕脑胀的皇帝终于找到了一句重点——“请求礼部及内务府协助,以便改已越矩荣国府为一等将军府”。在僵硬的睡了三个来回以后,皇上欣慰的表示:“大善!”一个高兴,还亲手赏下一福字,叫贾赦照样去打成匾来替换那块早该下岗的“敕造荣国府”。带着一丝丝降级的遗憾和更多可以看见霸占他鹊巢的弟弟目瞪口呆的沮丧脸的兴奋,贾赦揣起圣旨,颠颠儿的扑向注定风刀霜剑折腾破天的前荣国府。贾政,现在的贾府已经不是你老子当家的荣国府了,而是你伟大的哥哥我的“御赐”宅邸,你要识相就麻溜往出骨碌,可你要还想负隅顽抗,就等着大将军我一脚把你踢出宁荣街吧!啊哈哈哈哈! 沿途,行人纷纷避走:“贾家大老爷是疯了吧,终于疯了吧!也对,都让老娘兄弟联起手来欺负这么多年了,也是时候疯了。” 32、风云变正堂易正主 先疯的人是贾母。 双目赤红的望着被营造司拆下来的牌匾,贾母恨不能穿回四十年前,她不止一次的后悔,当年要是一把掐死贾赦就好了。 完全感受不到老娘的愤怒,或者说,就算感受到也不在意的贾赦亢奋无比,撸胳膊挽袖子,坚持要亲自爬上梯子去安置皇上那放大雕刻版的御笔——敕造神威将军府,它怎么就看着这么顺眼呢!! 其实一个二品的空壳子将军府原本是够不上“敕造”的规格的,皇上纯粹是因为平常给王爷家写圣旨写惯了,所以一顺手就给“敕造”了一下。不过目前看来,前荣国府里的人似乎没心情欣赏这难得的荣耀啊! 殷玉无比轻松的翘脚坐在书房里,听贾环手舞足蹈、一人分饰四角演绎贾府秘史。 “话说那一日,大老爷忽然全副披挂、拍马入朝,老太太大觉不妙,挥手叫人去拦。只见琏二哥眼眶青黑、面目浮肿、脚步踉跄,摇摇晃晃走至近前,声音无比虚弱‘回老爷,陈大人、戚大人、刘大人、黄大人、郑大人俱以在门外等候了,说今天难得能和老爷同路上朝,不如一起动身,路上谈天说地也可解闷’。话音刚落,老太太脸色便十分不好,可是却无力阻止,只得愤愤甩手回屋,任凭大老爷翩然远去。” 喝了一大口凉茶补充完水分,贾环拉长起脸,捏着嗓子表演老年女声:“你说说,他上朝能有什么事?莫不是在外闯了什么祸,被皇上叫去降罪吧!你常在朝中,可能打听一二,咱们也好有个应对?” 小脸一板,贾环端出贾政平常那副正经八百的说教样儿:“琏儿说的那几位大人俱都在都察院,儿子与他们并不相熟,至于在工部那里,近日并未听闻咱们家有何不妥。”绛玉喷笑,有不妥你也不知道吧,就冲你那一蹲二十年既无才又无能人缘儿还没有的德行,工部外院的典籍、书吏连带守门侍卫都换了七轮了,你还没升上去半品,就算有事儿,你能知道? 霓玉到底和亲哥哥比较心有灵犀,笑嘻嘻的拍着小手道:“爹爹说,都察院的陈大人最是老成持重,他轻易不参人,可是每参必中,可见事前总是收集起所有证据并严守口风的,嘻嘻,二舅舅怎么可能打听得到陈大人会同大舅舅上朝可能说些什么呢?” 彤玉慢条斯理做出总结:“真是蠢透了。倘若御史真要奏本大老爷,怎么还可能会他同路上朝?这不明摆着他们都是站在大老爷一边的嘛,要参的,估计就是你爹。”想起了贾府风俗,彤玉歪歪头改口道:“我是说,你老爷。” 贾环一时没反应过来,顺嘴回道:“你姥爷!啊,不对,我是说,是我老爷,我家老爷。”总算在彤玉沉下脸前挽回了一些,敏锐发现危险的贾环急忙把话题转回来:“接着便听到二太太满不在乎的说道:‘大老爷一向荒唐成性,不成体统。就说前几日,竟然叫琏儿搬着床铺住到荣禧堂正厅,哪里是住人的地方吗?硬说狭窄,把好好一台大紫檀雕螭案给扔到外边,生生磕掉一角,再不能用了。何况,那里是我和老爷的住处,大老爷也太无礼了些,和我们老爷闹个没够,竟还跑到我这做小婶子的院子里来,唬的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多亏了凤丫头,带了好些力壮的男仆堵在仪门上才没让大老爷进来。要不然,我真是……’一句话没说完,已是哭得无法自已。凤姐儿连忙上前帮着拭泪,还频频劝道:‘太太快别哭了,只管放心,谁都知道是大老爷的不是,再没有怪罪太太的理。说不定,就是有人知道了大老爷的荒唐举动,一张状子告到朝上,这才有今天这出大老爷莫名上朝的戏。’老太太微微点头,叹了一声:‘老大确实不像话的很,老二家的,你也别委屈了,今日皇上都来给你做主,这是天大的荣幸不是?’”又是一口气讲了一长串,贾环“呼哧呼哧”喘个不停,抬手把一杯茶全倒进嘴里,扑扇着袖子给自己降温:“不行了,嘴都干了,说不动了,且让我歇一歇。” 殷玉听故事听到兴头上被打断,十分不满,脚尖往前一点,踩在贾琮凳前:“你接上。” 贾琮费力的张大睡迷了的双眼:“啊?接谁?” 殷玉果断转头:“你接着睡。红颜,上一壶凉茶,让环儿快点儿喝饱了继续讲。” 红颜领命,端起容积一海有余的黄地珐琅彩水鸟纹盖提梁壶就要给贾环灌下去,彤玉吓了一跳:“当心撑坏了他,给他一碗也就够了,哪里就渴成这样?” 红颜一撇嘴:“环三爷,您意下如何?如果还‘继续’口干,奴婢不介意伺候您来一壶。” 贾环苦着小脸拱手连连:“红颜姐姐,环儿知错了,您高抬贵手把壶挪开,我这就接着讲。” 绛玉淡淡出声指示道:“那就让红颜提着壶站你跟前儿,什么时候停了,什么时候灌。” 贾环“嗖”的一声蹿到彤玉身后大叫:“我说我说。说到哪儿了?啊,想起来了,壶拎远点儿。”贾环又往后缩了缩,飞快道:“凤姐儿哄了一车的话,太太才惺惺作态抹干泪,又问老太太:‘依老太太看,咱们用不用做点儿什么以应朝上的意思?’老爷就说:‘妇人议政乃是大忌,你快些闭嘴,朝廷上有的是能人,今上更是英明神武,就算真要处罚兄长的不是,也决计牵连不到我们,用不着你胡乱操心。’老太太一听就说:‘那就散了吧,等下了朝派人去探听探听再说。’于是,老爷就去了书房,说是安排人去打听消息,凤姐儿就陪太太回去了。” 绛玉惊讶道:“陪二太太?她没去跟琏二哥商量这事儿吗?” 贾环不屑的撇撇嘴:“她哪里会跟琏二哥一条心?她们王家人才是齐心合力呢。不怕告诉你们,我姨娘过去一个好姐妹的孩子现在琏二哥院里当差,曾听凤姐儿命人写信回家去跟她伯父王子腾商议怎么保住二太太继续住荣禧堂呢!” 这一下,连殷玉都惊讶了:“为什么啊?就算是王家女,现在也是大房妇,她倒好宽的心,支持别人占自己的地盘。” 彤玉冷笑道:“就算大房搬回正堂,那‘荣禧堂’也轮不到她住,而且一旦大老爷正名,大太太掌权,她这个从来不把正经公婆放在眼里反而一门心思奉承姑妈的媳妇儿还能有好日子过?哼,到那时,她这个威风凛凛的大管家可就要当到头了。保住二房,于她大有益处,她怎么会不积极?” 对贾家权利系统费解异常的红颜十分不能理解:“二房一直占着地方,她就不怕早晚有一天彻底易主?要知道,大房子嗣单薄可是二房手中的大把柄啊,何况她本人更是连颗蛋都没下出来。说句难听的,她要一直不能生,大房可就算绝后了,至少嫡系是绝了的,那会儿二房可就更有充分理由称王称霸了。” 林妃在垂花帘后默,王熙凤肯定是想不到她还真是一辈子下不出蛋来。其实她的想法,林妃也能猜到一些,无非是一怕邢夫人抖起来给她气受;二怕贾赦得势以后贾琏会不怕她;第三点就是想着,反正贾赦和邢夫人肯定死她前面,干脆让王夫人和贾政耗死了贾赦,自己直接跟贾琏住进正房当家作主,既省了之前许多年的麻烦,又方便快捷省力气才是最主要的。当然了,她肯定是想不到自己死的比谁都早就是了,她要是知道,这会儿肯定不会去帮王夫人。 不得不说,林妃猜中了过程,但是没猜中结果。王熙凤的确向王子腾求助,理由是展王家之威。但是王子腾不是傻瓜,他也是有弟弟的人,倘若易地而处,他身居京营节度使之高位,但是老娘却无比偏心的让王子胜去住正房,把他打发去花园偏院,他早翻脸了。当然,他老娘不像贾母那么自以为是,她最多也就是分家的时候不顾礼法非要一人一半兼把自己私房全留给小儿子了而已,像王子腾这么大度的人,对这种小事是不会计较的。(才怪!)因此王子腾十分能理解贾赦的辛酸,故此,回信严厉责骂王熙凤一顿,并威胁她要安分守己。其实也是王熙凤自恃过高了,她总以为王子腾是她最坚实的后盾,却全然忘了,那并不是她的亲爹,那个即使分了家也仍然住在王子腾府上蹭吃蹭喝、一无是处还要胡作非为、闹的六亲不和的王子胜才是她爹呢。 这种错觉源于王子腾对王熙凤亲哥哥王仁的过分关注,王子腾本人无子,只有嫡妻史氏生的一个女儿,比王仁还大几岁,早已出了门子,随夫远赴任所,十余年不得一见。父爱无用武之地的王子腾为排解思念女儿之心,遂转向当时还很小的王熙凤。王熙凤聪明伶俐惯会奉承,一向很得王子腾欢心,更兼哥哥王仁算是王家唯一的男丁,将来可能会成为一肩挑两家的壮劳力,因此王子腾对他非常重视,兄妹俩在王府说一不二,跟正经主子似的。一来二去,王熙凤就忘了,京营节度使王大人其实没必要天天跟在她背后忙着替她撑腰壮胆。 王子腾毫不客气的指责让王熙凤一心炫耀王家权势的发热大脑冷静了不少,尤其是那声色俱厉的批语更让王熙凤胆寒,她想在贾家立足,王夫人的帮扶固然不可或缺,可是更重要的还是王子腾的支持。她开始积极反思,这阵子偷偷相助二房有没有让贾琏知道,如果知道了,应该怎么挽回才好?王熙凤不无悲凉的想到,在这个社会环境下,身为一个女人,丈夫花心、公公荒唐、父亲无用、长兄无能、自己生不出儿子,倘若这时候连唯一得用的大伯都厌弃了她,那她真要落到生不如死的地步了。难得一向要强的凤奶奶做如此小女儿惆怅之叹,只可惜贾琏正被他老子折腾得昏昏欲睡,没赶上看女强人难得一见的柔美之姿,不然他很有可能会收敛一点儿向往发展的花心,多瞄自个儿媳妇儿两眼的。 王熙凤的小算盘收的还算及时,或者说是王子腾的当头棒喝来的十分及时,因为当天散朝,贾府里就翻了天去。贾赦手持圣旨,威风凛凛,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雄踞荣禧堂门前,逼着贾政立即搬家。贾母难得没有把儿子叫到自己院里听骂,而是亲自走过来抡拐棍。可是这一回贾赦没有再妥协,他一手圣旨,一手《女戒》,朗声诵道:“圣旨在此,皇上亲笔提了将军府的匾额,谁敢不从?还有,老太太,不是儿子我不孝,只是古来圣贤著书言明:女子应守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老太太您看,现在咱们这个家是不是也该换换风水了?” 贾母怒目而视、双手发颤、浑身发抖、喉咙里“咔咔”作响,然而一个字也未及吐出,两眼向上一插,身子一栽腿一软,一头倒进了身后还指望老娘冲锋陷阵、自己好唱一出狐假虎威大戏的贾政怀里。贾政大惊:“母亲,母亲,大哥,你看,你把母亲气晕过去了。” 这是一个要命的指控,孰料,贾赦浑然不惧,高高举起圣旨,阴测测问道:“二弟这话难道是说皇上的圣旨把老太太气晕了么?”贾政哪里还敢接话,直涨的满脸通红,吆喝下人抬起贾母,一溜烟儿往荣庆堂跑去。贾赦见状,狠狠一脚踢在门槛子上,老太太,你莫要偏心太过,今日你昏倒来混过此事,难得就不想想早晚有醒的一天吗?不论如何,这荣禧堂,我要定了。 33、混乱起双玉入庶常 荣禧堂里的混乱还没个头绪,梨香院里的寒冬却提前来临了。 绯玉中了朝考倒数第二名。 绛玉收到喜报,冷笑着命人即刻启程,日夜兼程赶往扬州,务必追上绯玉把他拖回来。他真真切切的用了一个极为冷酷无情的“拖”字,当场把他可怜的小厮书魄吓哭了:“三爷,不行啊,那是二爷啊,小的真的不能把他绑在马尾巴上拖回来。真不能啊,要这么干了,就算二爷不揍我,那马也得踢死我啊!” 林三爷笑得格外高贵:“你要是不干,三爷我现在就踹死你。” 书魄泪奔:“姑娘救命,三爷黑化了。” 林妃万分不解,他们不是已经和好了吗?难到是装的,还是所谓的面和心不合?真是有够了,贾家还没消停,老太太一天到晚的缠磨她,明里暗里的去叫她写信给林如海求援,却偏偏不肯实话实说,一定要端着架子,拿腔作势的用语言设计陷阱,非得林家上杆子来帮忙不可。而且也不知道贾母是怎么想的,也不看看现在的贾政因为正焦头烂额的想办法扭转局面,而愤懑、尴尬到几近失控的情绪,竟然把打着养伤旗号不去上学的贾宝玉给领出来了,见天儿的搁她眼前晃悠,嘴里有一句没一句的,疯疯癫癫没个正经,林妃被缠到头大无比。 迎春也因为前几天入了陈老夫人的法眼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贾母一边试图让宝玉勾住林妃诉苦,好让她主动去求林如海出面;另一方面,她高高抬举起迎春,话里话外的叫她去把陈府拉到贾政一边,双管齐下。林妃和迎春均是叫苦不迭,探春暗自羡慕迎春有了外家靠山,回头看看没眼色的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触了太太霉头,被当着一群小丫头子骂的灰头土脸,半点颜面也不剩的姨娘,饶是刚强坚毅的三姑娘也不禁偷偷哭了好几场。倒是惜春,直言不讳的点明,二姐姐这个靠山牢不牢靠还在其次,可是让二房这么一闹,说不定反成了催命符也未可知。 对此,迎春无比赞同。她亲娘嫁的不光彩一直是迎春自觉愧对贾琏和陈家的第一要素,况陈家并不是她亲外祖,好不容易现在陈老夫人对她不错,陈老大人也给三分薄面,迎春十二万分的不想失去这份关爱,为此,一向比柿子还软三分的二姑娘,破天荒的鼓足勇气,在贾母命令她上车往陈府去的途中,“不慎”踩空了上车凳,跌破了腿,不能成行了。 林妃对她的勇气报以钦佩,但对她的不讲义气十分不满,事先跟她通个气儿,她也好在同一时间找点儿岔子出来啊!现在可好了,山大的压力全集中到她一个人身上,贾母看她看得堪比牢头,连“风寒”一下都没机会了。 万分无奈的林妃只好充满警惕性的参加贾母每日一次的座谈会,每天打卡上班一样的准时,然后在会上各种躲开宝玉含情脉脉的眼神、贾母慈祥和蔼的陷阱、王夫人心急火燎的试探兼回答三姑娘授意于王夫人哪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关于绯玉回京的时候林如海会不会顺便一起来的问题。 林妃无比诧异:“爹爹要上京?怎么没有人告诉我?” 贾母这才惊觉老二媳妇说错了话,狠狠瞪了一眼,急忙找补道:“你父亲并没有说一定会上京,不过我想着,你三个哥哥都中了进士,老大还授了官,说不定你父亲会趁今年叙职的机会请调回京也未可知,于是才问问你是不是知道。现在看来,应该是不会来的吧。” 林妃点点头:“看来是的,要不然爹爹一定会告诉我。”林妃自然是知道,林如海到死也没回京来,不过又有点儿拿不准,至今也不曾听说林如海身体不适,绯玉回家一趟也没有写信叫她回去,这是不是意味林如海可以逃过一劫? 事实上,林如海差一点儿被气得提早去见马克思,如果他知道马克思是谁的话。 事实上,心虚的绯玉根本没敢回家,而是在路上磨磨蹭蹭差点儿绕道两广走一圈再回去,结果在半路上被殷玉派去扬州送信但不幸迷路的小厮赶上,收到自己中了庶吉士的“噩耗”,被雷厉风行的柳湘莲拎着回了京城。他根本不知道林如海现在已近日薄西山,就快要以身殉职了,而本来有条件知情的赫玉和丹玉则被不希望他们知情的林如海安排在御史府最角落的院子,美其名曰“安静,适于学习”,还特意砌了个小厨房单给他们准备一日三餐,彻底避开除晨昏定省之外的一切相处时间。 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也没有人知道林如海对于贾母针对联姻的回信内容。 林如海拈着薄薄一张信纸,气得手直发抖。贾母在信中说,二姑娘年纪尚小,不易过早订下婚事,不妨再等几年;又说,绯玉的年纪比迎春大了不少,不如绛玉和三姑娘更合适;最后点明,却是宝玉和妃儿年纪相仿,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倒不如先订下这一双小儿女才是天作之合。林如海看完半天上不来气,这算什么?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是给她量身打造的吧。他要是愿意把女儿嫁给那个“顽劣异常,极恶读书,最喜在内帏厮混,又被贾母宠的连亲爹都不敢多管”的纨绔,又何必舍出一个儿子再去加强联姻?老太太倒是好眼力,给她们一个绯玉还不够,竟然还妄想把林家儿子一网打尽?绛玉可是他报以厚望的未来掌舵人,绝对不可能结亲于连礼法都不顾的二房人。就连远在扬州的林如海都知道了皇上在朝上亲笔赐了将军府匾额,可是二房居然硬是扛到如今还不腾地方,原因是新院子没盖好。至于盖新院子的原因,必然是老太太心疼小儿子,不愿意委屈小儿子一家去住那“偏远的花园别院”,嫌不够气派,有失身份,却全然不想地位更高的大老爷一家已经在那里委屈住二十多年;又嫌离正房太远,二太太每日点卯不便,铁了心就算挪房也不交权。老大住正堂,老二掌中馈,这种笑掉人大牙的西洋景,老太太还觉得挺公平呢! 林如海看彤玉的家书看得胃疼不已,握拳抵在小腹上,林大叔咬牙回信,请求贾母把求亲信退回,他林家的儿女不能全压在贾家手里。这一次林如海很不客气的直言,老太太最少要退回一封,如果全攥在手里,那他就当没有这回事,儿子另娶女另嫁,从此与贾府仅为外家,别无他亲。写完,喝命骑术精湛的下仆日夜兼程快马加鞭,务必拿到两封以上回信才准回来。林如海受够了贾家的贪得无厌了,这回非要当面要回一封证据不可,就算换不回女儿,至少让儿子先脱身,日后再徐徐图之,总会有办法的。 在这封信抵京前,得知兄弟高中的柳湘莲先一步兴高采烈的拎着绯玉回来了。无视绯玉的百般挣扎,热心的柳湘莲直接把他交到了亲自往城门口迎他的绛玉手上,还不住的夸赞:“常听人说,凡大富大贵之家比暗隐龌龊,兄弟阋墙才是常事,倒是你们家兄友弟恭的很,瞧瞧,你三弟特特的来这里接你,你还摩擦什么?赶紧回去才是正经!” 绯玉内牛,他是特意来这里监视我不得逃跑的! 他基本猜对了。除了监视绯玉不能逃跑,绛玉此来还有一个目的——他要在回府前找个僻静地方揍他一顿。为了不重蹈覆辙,这一回绛玉特意系了两条汗巾子。上次要不是掉了裤子,他未必打不过这家伙。 绯玉十分老实的跟着绛玉溜达到城墙根儿下的拐角,万分听话的抱头蹲下任由绛玉一顿抽打。他的配合让绛玉反而不敢下手,这家伙又憋着什么坏主意呢? 什么坏主意也没有。绯玉就是愧疚了,外加发现自己有一点点的喜欢上绛玉了才会这么安分任打任骂任出气。因为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不能为此负责的,他害怕会变成异类,不愿意为此赔上自己的一生,所以无比乖顺的让不小心失了身的弟弟打来出气。除了让他攻回来,其他都可以商量。与此同时,心里不自觉的涌起一阵难言的酸涩,从今而后,是再也不能亲近他了吧。毫不知情的林二爷,他还以为这回进京就要敲定婚事了呢。 一直到见了懵懂的林妃,绯玉才知道,原来贾老太太并没有同意他和二姑娘的婚事。这倒算是情理之中,可却完完全全是意料之外了,绯玉没想到林如海都明示到这等地步了贾家还敢肖想林家的人脉和财产,当他们都是死人呐!绯玉暴怒,给脸不要脸的老太婆,他林二爷都已经这么屈尊俯就了,居然还敢妄想一石二鸟,迟早有一天叫你知道什么叫人财两空你才晓得你林二爷的手段!不过,在另一方面,绯玉很羞涩的窃喜不已,不结婚好啊不结婚妙,至于好什么妙什么?一贯口是心非的林二爷连自己都试图欺骗,当然更不肯让别人知道了。 更大的惊喜还在于他百般试探了绛玉知道才发现,他原来并不明白那晚所发生的事情意味着什么。这真是太太太好了有木有?他不明白就意味着他们还可以继续亲亲密密做兄弟嘛!嘴硬的绯玉坚决不肯承认他是害怕绛玉从此视他如仇敌的,当然,他也不知道,等他日后对绛玉一往情深可是对方却懵懂不知时那种恨不能吐血的感觉是何等的难受。如果他能早点儿知道的话,拼着被攻回来他也会挑明的。 不过眼下嘛,他在入庶常馆学习前只需要全力以赴摆平几乎成功把妹妹绕进贾家烂泥塘的贾老太君就可以了。开玩笑,你自己做事没规没距还想让我林家劳心劳力去解决,春秋大梦也不是这个做法的!绯玉顶着一脸青红黑紫,施施然飘进书房,嘴角边诡谲的坏笑把小六爷都吓得魂不附体,小七和贾环、贾琮就更加惊恐万分,就差作鸟兽散了。 笔墨蘸墨,倚马千言,一挥而就。绯玉满意的吹干了纸面上的残墨:“来人,把爷的信给刘世伯送去,麻烦他老人家有时间的时候写封奏折,就说贾府老太君置圣旨于不顾,自命不凡,一意孤行,至今不许大老爷挪至正房。更在欠有大笔国库款项哭穷不还的情况下大兴土木给次子修建豪宅。嘿嘿嘿。” 彤玉默默退后,让小厮伴随着二哥恐怖的笑声颤抖着接过满篇狂草,倒霉催的贾老太太,你惹谁不好却偏要去惹我二哥?现世报什么的,他才不会说呢! 34、齐心协力众人推墙 林家父子众志成城,终于把贾家那摊子掩盖在华丽锦被下的不堪展现在全京城权贵乃至皇家的眼皮子底下。贾母大概死也想不到,一手策划出这场大戏的正是她自以为可以想唬就唬、想骗就骗,早就拿捏在手里的软柿子女婿——林如海。 为了能让唯一女儿脱离贾府荼毒,林如海生平第一次做了回小人,联合起过去的御史同袍,狠狠的告了贾家一记黑状。凭借身为贾家女婿的优势,林如海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有无数机会从贾敏口中不经意的得知一些贾家的内闱阴私,这些事,不抖露出来谁也不会费心去管,可是一旦曝光,贾家的名誉,不说一落千丈,至少是再也不能舀着一封过期的联姻同意书来拿捏林家儿女了。林大叔一旦决定出手,那就妥妥的要雷厉风行、一击必杀,贾家不是贪心不足吗?那他就索性让他们一无所有,林家的女儿别去肖想,林家的儿子也不伺候了。 陈翰林老泪纵横着往大理寺递了一张状子,请求调查长女贾陈氏之死的□□。陈翰林在一众学究中极有人缘儿,在朝上也是友多于敌,更兼曾为帝师,又教导过不少皇子,因此在皇上面前都十分的有体面。正因为这份体面,他的大女儿陈慕胭,未出嫁前得今上引荐,给先皇最小的公主做了伴读。 这位小公主乃是先皇六十岁上偶然得的老来女,宠爱非常,今上作为年长的足以做她父亲的哥哥,对小公主也是疼爱有加的,只可惜小公主命薄,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长到二八年华,竟然一病便去了。先皇和今上均是悲痛欲绝,当年小公主的葬礼哀荣至极,在先皇的偏执下,竟致举国服丧。倘若这位小公主能多活个十年,陈慕胭绝不至于会嫁给在陈老大人看来除了一张脸之外完全一无是处的贾赦。 陈慕胭较公主小一岁多,当日公主去世时,先皇哀痛不已,胡乱迁怒至公主身边的人,打的打杀的杀,弄了个血流成河。陈慕胭仗着老爹有几分体面才得以逃过一劫,但过去那份百家相争的体面却一扫而光,众豪门害怕娶了她会让当时几近失控的先皇迁怒,因此无人登门。结果让很有远见的贾代善钻了空子,偷偷上门私下里跟陈翰林提亲。陈翰林感动于贾代善的大无畏精神,一激动,忘了详细调查一下贾赦的品行就一口答应了。好吧,实话实说,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就算他把贾赦的斑斑劣迹倒背如流估计也得答应百分之五十,毕竟女儿倘若滞销,可是要丢全族的脸的。 贾代善果然极具政治眼光,今上登基后,想起过去被父皇迁怒的倒霉蛋们,很有良心的把他能记起来的全弥补了一回。陈慕胭作为最接近小公主的伴读,第一个收到了越级晋封的大礼包。要知道,当时贾代善可还在世,今上便以公主伴读理应封为二品贞仪女官为由,赏了新婚不久的陈慕胭二品夫人的凤冠霞帔。当时,贾赦作为无良丈夫,也跟着风光了一回。贾代善更是蒙陈翰林感激万分而在文臣中左右逢源,他最终得以官至内阁,至少有一半是陈家从中斡旋的。只是陈翰林再也想不到,贾代善一生精明,却养出了两个再没头脑不过的儿子,一个任嘛不懂,一个不懂装懂,生生祸害了贾府基业。 陈大人不管他们怎么祸害贾家,却不能容忍他们祸害陈家女儿。林如海没告密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女儿是体弱外加被表妹聂馨儿的“背叛”所打击才一命呜呼的,因此痛恨贾赦甚至祸及他的子女。结果现在知道贾家一潭浑水,除了门口两头石狮子无一处干净,立刻就怒了。他能捏着鼻子咽下女儿被女婿“气死”的苦水,因为那是他有眼无珠许错了人家。可是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接受女儿是因为挡了别人的路而被炮灰。暴跳如雷的陈老大人以不符合他年龄的矫健杀到大理寺,坚持要亲自盯着查案。 这一下可闹腾大发了! 贾府本来就因为将军府披着国公皮而被诟病,又被贾母的“不遵圣旨”给雪上加霜了一回,名声臭到了地沟里。这一次,陈大人这一状摆明了是告二房,毕竟弄死他女儿得益最大的就是二房,便是大理寺查案也是盯着王夫人去的。更狠的是,林如海把过去一个被王夫人弄掉了孩子又明面上报了病亡却私下里发卖进娼寮的前贾政通房都给翻了出来,热情满满的送去了陈府。此女被王夫人打压到生不如死,早就恨不能食其皮啃其肉,得了这个机会,哪里肯饶她?信口雌黄一通浑说,把先大太太陈氏的死全扣到了王夫人头上。反正这事儿她说冤枉倒也不冤枉,说不冤枉也不完全切合实际。毕竟那时候,拿年久失效的老朽人参给陈氏配药千真万确是出自她的手笔的,虽然不能说陈氏就是因为这包人参沫子而死的,但至少耽误治疗之罪王夫人是别想逃过了。从这里可以看出,后来王熙凤拿人参沫子整治死贾瑞看似无师自通的高明,实则乃是隐形的姑侄相传。 不过王夫人不是这么容易扳倒的,只要没按住她给陈氏下毒的瞬间,“木讷寡言”的王夫人就有办法给自己脱罪。当被皇后叫到宫中审问之时,王夫人哭了个肝肠寸断:“奴才无知,大字不识一个,怎么会知道人参放久了会无效力呢?奴才还以为人参这东西是越老越好的,因此巴巴的从库里找了出来给大嫂子配药,哪里知道反而误了大嫂的病情?奴才该死,奴才给大嫂子偿命去。”说着就往殿中两人合抱粗的柱子上扑去。 皇后对臣子打架不感兴趣,对那个死了十好几年却还能被皇上想起来的陈慕胭更加感冒,顺便忆起小公主活着那个年代自己作为一个“没眼色”的嫂子被公公婆婆外加丈夫教训过多少次,于是更加没耐心去审了。借着王氏哭天抹泪寻死觅活的“谢罪”,年迈的即将成为皇太后而不自知的皇后懒洋洋的下了结论:“据本宫看来,这实属奴才之过,与宜人贾王氏无干,只把那个看管库房不力的奴才拿来打死便是了。” 王夫人大喜,颤巍巍谢恩,有惊无险而归。 皇上收到皇后的汇报,照实读给陈老翰林听,陈老也没撤,毕竟当年断送女儿性命的药是太医开的,药材是贾府内库里出的,送药的是贾母身边一等得力的史家陪房,药锅子是陈氏娘家陪嫁的丫鬟看的,从头到尾跟王氏不沾边不挂靠,能把她怎么样呢?就算明知道是她干的都没用,更何况如今皇后娘娘开了凤口赦她无罪,那么当今世上,除了皇上就再也没有人能审这桩公案。陈老再怎么心有不甘也知道不能拿这等事去烦劳皇上,无奈之下只有忍气吞声,拿着几个贾府里舍出来的奴才出气,聊胜于无。 不过作为一个记仇记到可以连亲外孙都不待见的较真儿老头,可能这么轻易放弃吗? 必然是不可能的! 王氏收拾不了了,他还可以收拾她老公不是? 在文人首领陈掌院老翰林的授意下,在都察院刘大人的配合下,在御史台戚大人的煽动下,最近一段时间,大家伙儿上朝不敢别的,一个个全揣着本子吧啦吧啦数落贾政。从他在老国公时代就仗着爹娘偏袒而处处踩着兄长说到他至今扔抗旨不搬出正房,再说到他从当年进了公布衙门就目中无人,上不敬长官下不友同袍,接着又说他生个大儿子压在嫡长孙上头,生个女儿抢在将军千金头里,最后生个二到不行的儿子,居然四处宣扬是含玉而生。有消息渠道畅通的大人,甚至把那块玉的剖面图都搞到手了,仿着打造了一个拿到朝上详解。陈老翰林劈手夺过,揪来一个嘴巴生的较小,但肯定比婴儿大的新近小太监就把仿造玉塞了进去,小太监被噎的眼泪汪汪,说什么也含不到舌头底下。 偏戚大人跟林如海挺要好,也听林如海隐晦的讲过想给女儿退亲的事儿,于是落井下石道:“圣上明鉴,这般大小的一块玉,连成人都难以含下,何况婴儿乎?如那贾宝玉真是含此玉而诞,那真真应了一句‘反常为妖’了,据微臣来看,恐非吉兆。” 刘大人添砖加瓦:“戚大人所言极是,想那贾宝玉之母,既生出这等异象之子,恐怕也不是什么吉祥有福之人,她身为命妇,时常要进宫请安,可是宫中主子们尊贵无匹,万一被冲撞了可如何是好啊?”刘大人曾在礼部工作过,这话他来说绝对师出有名。 陈翰林不想自己出头,便示意得意门生方兴上前。方兴心领神会,再接再厉抹黑贾政两口子:“微臣赞同刘大人的意见,另有一些补充。这天底下,若论贵,自然是皇上为首,工部贾侍郎乃贾宝玉之父、贾王氏之父,说不得也沾上了那么些‘妖气’,这个,皇上您是真龙天子,诸神庇佑自是无碍的,可是微臣等人小福薄,恐压服不住,这阵子工部有不少大人均抱病在家,可见……”后面的话就不用说了,反正皇上自己脑补出来的绝对比他说的要精彩。 若说天底下最迷信的人是谁?大概可能也许有皇帝一个名额。但若说天底下最惜命的人是谁?必然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大人呐!特别是近年来愈见衰老的今上,最听不得的就是有人冲撞了他宝贵的龙体,谁要是害他短寿一天,他肯定杀他全家。被一群舌灿莲花的文人说的心惊胆战的皇帝,不由分说一道圣旨下去,先把贾政狠削了一顿,严厉命令他立刻搬出当年□□亲笔题字的荣禧堂,又隐晦点明叫他以后自觉自动离宫里远点儿,上朝什么的,没人叫就不用去;上班什么的,哪间屋子离宫墙最远就呆在哪里别乱走动;最后,忧心自己龙命的皇上不顾规矩,没有通知皇后下后宫碟纸,而是纡尊降贵的亲自下旨把生了“反常妖儿”的贾王氏打出命妇队伍,从根源上消除她潜在的万分之一能进宫的可能,为保住自己尊贵的老命,皇上可谓不遗余力。 在皇上毫不知情的倾力协助下,林家长子殷玉大爷终于得到了一次难能可贵的和贾母面谈的机会,一场围绕着解除莫须有婚约的会谈将在贾母制造出来的无比沉重低气压下展开。 梨香院里,众兄弟围着即将奔赴谈判第一线的大哥忙前忙后,从大哥的鞋子到大哥的发型,从领口的刺绣到腰带的花纹,众人翻来覆去的检查了好几遍才算放行。呆呆的林妹子,完全不知道她的终身大事有可能在今天得到解决,因为存在一定的失败几率,所以善良的哥哥弟弟们不准备加重她的心理负担,一个个守口如瓶,就连完全不知道这般神秘气氛究竟是为哪般的小七爷都眨巴着大眼睛竭力做出一副有秘密可保守的姿态。于是,被好几层鼓皮蒙的严严实实的林妹子,就这么呆呆的目送器宇轩昂的大哥大踏步跨出梨香院大门向贾母方向进发。突然之间,她诡异的想起了一句窜场的古诗:风萧萧兮易水寒,大哥出马兮气死人! 36、千年的狐狸斗聊斋 殷玉不负众望,几乎是用抢的从贾母那里夺回了“铁证”——林如海亲笔写下了联姻信一封并最初信物一枚。而且比预期的更好的是,贾母最终松口的不是他们猜测的绯玉和二姑娘的婚事,而是不情不愿的交出来差点儿把林妃吓得再穿一回的贾敏遗愿。 从这里能够看出,其实贾母还是蛮有头脑的。她之所以还了明显更符合她意愿的暗示林妃嫁过来的证据却保留了其实不怎么高兴看到的绯玉娶走对二房一点儿好处都没有的迎春,其根本原因就是她害怕一个也捞不住。因为关于林贾联姻的同意书上,只有绯玉和迎春两人是明明白白写清楚了的,另一封根本就是囫囵一片,在见识了林贾对二房的冷酷之后,贾母很明智的选择留下更清晰可靠的求亲信。毕竟林家的小子怒起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可不想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把联姻搞成姑苏林家利随便拎出来一个小子,娶的还是东府的四姑娘这种让她吐血三升的局面。 拿回书信,林家众人都送了一大口气,从殷玉传到绯玉、绛玉,最后又给彤玉也瞄了一眼,确定了是自家妹妹的“卖身契”以后,林大爷慎重的点起鎏金松鹤烛台上一溜儿五根两指粗的红烛,把信纸撂在上边,郑重其事的烧成了灰。 作为唯二两个被蒙在鼓里的不知情人士——林妃和霓玉,还来不及享受兄长大人们神秘的欢快,就被赖嬷嬷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哭诉给哭到了贾母的院子里。 据说贾母在殷玉走了之后就“病了”,而且“病”的很重,“重”的连给儿子主持挪地方都没精神了。 这一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贾母不敢抗旨,原本就不甘心给老大面子,现在又被他狠狠截了胡,气上加气,于是就装病不出面主持拨乱反正,为的是让满府上下都意识到,即使老大能搬来皇上撑腰,但是在这个家里,做主的还是她这个一品老夫人。她不喜欢老大一家,他们就别想染指这个府上的财富。林妃拉着霓玉坐在一边默默吐槽:您老人家似乎忘了这府上的牌匾都换了吧!现在这里是一等将军府,将军府!是您老的大儿子的家好么?!这会儿的老二两口子才叫正宗的鸠占鹊巢呢! 然而贾母不管这些,她只知道老大翅膀硬了,敢炸毛了,搬来圣旨逼她委屈老二,更暗中勾结林如海拿赔钱货拉拢林家,害她没法理直气壮的要求心爱的外孙女儿嫁给宝贝的外孙子。基于这样的理解,她还能对来请安的邢夫人有好气儿才怪呢。不过这会儿的邢夫人也不在意就是了,她正亢奋的盯着王夫人搬家呢。 王夫人愤愤不平的一边收拾箱子一边无声大骂,灰溜溜的从大模大样住了二十年的地方被人赶出来的耻辱是她一辈子都不能平复的伤痕。她确实曾经这么以为过,但是当她随着贾母跟邢夫人并排堵在宫门口等着给皇后娘娘请安却听到大太监戴权万分遗憾的表示:皇后娘娘有令,宜人贾王氏命格不详,恐有冲撞后宫贵主儿的嫌疑,命她从今而后,只在宫门外磕头就行,不用当面请安了。 什么是晴天霹雳?看看王夫人现在的表情就能理解了。 什么叫幸灾乐祸?瞧瞧邢夫人面上的兴奋也能明白了。 今儿运气真不错,进宫请个安能学俩成语嘿!这是看戏看到兴头上的众家诰命夫人的心声。 更精彩的还在后头,陈老夫人趁着满京命妇俱都在场之时突然发难,声泪俱下请求皇后娘娘主持公道,查明她女儿及其表妹,也就是一等将军贾赦原正房太太和二房奶奶陈慕胭、聂馨儿两人巨额嫁妆失踪一案。矛头尖锐,直指王氏。 这一下,皇后娘娘想装傻混过去都不行了。陈翰林乃是帝师,陈老夫人也算半个师母,平常进宫请安,她都是跟一帮子老王妃站一排的,现在,这么大面子的老夫人当堂陈情,皇后要是再打混,那她这个皇后也不用当了。反正本来也没有亲生皇子撑腰,要不是皇上中意的三皇子生母死得早,现在有没有她嚣张的地方还两说呢。 但是皇后对于已逝的陈慕胭实在欠奉好感,她总觉得这个女人就是皇上心头的那颗朱砂痣,虽然皇上本人从来没这么想过,但她就是扭不过这个劲儿来,更何况,前几日她才赦了宜人贾王氏,凡知点儿趣儿的,这当口都不应该再提此人才是上策,不然就是明晃晃的打她这个国母的脸了。两相结合之下,让她很难对陈老夫人的哭诉上心。 于是,她敷衍的叫来贾母,让她代替儿媳,陈老夫人代替女儿,两老当堂对质了事。 贾母既能在贾府逐步落败的今天仍然左右逢源,可想而知是手段非凡的,口才更是了得,事实上,这些年来,林家诸子是仅有的几个把她打击到胸闷气短的高人。 而陈老夫人相比之下则要绵软很多,但凡她能强硬三分,也不至于十多年间不敢阳奉阴违一次去见见外孙。 但是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陈老夫人有理,贾母没理,除非她能把陈氏的嫁妆一件不少的摆出来,不然是怎么也蒙混不过关的。然而,眼下的麻烦是,就算她和王氏都舍得破财把吞下去的吐出来,可是其中许多已经进了当铺和随着元春进宫的宝贝,却是再也找不回来了的。 未央宫中,贾母巧舌如簧,情深意重,说起陈氏,那是没口子的夸奖,一提到陈氏之死,哭得跟自个儿亲闺女死了似的,连陈老夫人都给比下去了。贾府后面的支持者不少,四王八公一家出两个起哄的就很壮观了。更兼皇后本人正是西宁郡王府上出来的,她娘便是当年的西宁郡主,郡马爷则是治国公马魁之长子,这么看来,皇后一生无子说不得便有什么政治因素在里边,只不过她自己并不清楚罢了。 皇后偏向,王妃嘘哨,一个个的全对着陈老夫人施压,而陈老夫人的帮手,一大半都是不得面圣的翰林夫人,这会儿有心都无力,根本帮不上忙。 眼看着贾母即将逆转局势,陈老夫人冷笑一声,左手一翻,一支宫制梅花鹿金簪赫然显现。那簪极为精致,纯金打造成花形,有一头鹿作回头奔跑状,鹿腹上嵌有一块六棱长方红宝石,鹿背上托一花盆,盆上花繁枝茂,花蕾上均嵌有小红宝石,花蕊上则由小珍珠镶嵌而成,熠熠生辉。上下方各有一个金制蝙蝠,花间架一“寿”字,寿字中央嵌有另一块极品红宝石,精美华丽自不必多言,单是那份端庄的大气便一望可知不是凡物。 皇后发出一声惊呼:“元敬昭德皇后五十圣寿的贡品?你从哪里得来这个?” 元敬昭德皇后是今上的生母,大行皇帝的原配,也是那位高龄产女的极品老蚌。这支金簪,乃是当年元敬昭德皇后五十大寿时先皇亲自设计了命宫廷银作司打造的,几千件成品中挑的尖儿,先皇在寿宴上亲手给皇后簪在鬓上,传为佳话,举国尽知。就在那一年的冬天,元敬昭德皇后老蚌生珠,五十高龄上得了小公主,先皇大喜过望,宠若珍宝。皇后娘娘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宠着才好,后来琢磨良久,认为把那支梅花鹿金簪作为及笄礼送给女儿才是最完美的。先皇自然也无异议,于是,这只著名的金簪便在小公主鬓上簪了一年多,直至小公主不幸病逝才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大家都以为一定是随小公主陪葬去了,却不想,今儿竟然在陈老夫人手上看到此物,虽然当年近距离瞻仰过此簪的人并不多,大多数人光知道有这么件珍品,却连雏形也不清楚,但是皇后的惊讶是做不得假的,彼此相顾,都是大惊。 陈老夫人直视贾母,一字一句,无比清晰:“此乃今上御赐之物,当年安陵公主仙逝,先皇和昭德皇后均是悲痛难当,遂悄悄收藏此簪以为纪念,并未随公主下葬,此事极密,知情人甚少。后来先皇和先后驾崩,今上也是睹物思人、哀伤痛绝,便把此簪交给小女慕胭代为收藏。小女谨守圣训,自得了此物,片刻不敢离身。老身原本以为,此物定是随小女下葬,从此不见天日,可是谁知,小女去世后第三年,老身为幼女拣选嫁资,请京中名店送了首饰样子到家中让女儿挑选,竟无意中见到此簪混于其中。承蒙皇家信任,把这等圣物交由小女掌管,老身也有幸见过数次,十分认识,然而只是不敢相信小女贴身之物怎么会出现在首饰店里。细问之下得知是从一当铺收来,老身便以为这应是当年银作司做造的瑕疵品流出宫廷所致。然而前不久,无意中自外孙贾琏处得知小女嫁妆不翼而飞,他作为独子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老身这才惊觉似有不妥,斗胆呈上此簪恭请皇上圣断。”听到这里,贾母已是汗透重衫,连皇后都白了脸,陈老夫人看了,心中怒气不减,语气徒然加重:“昨日,老身之夫带着此簪回家,说皇上招了许多当年的老工匠详加鉴别,确定是安陵公主遗物无误。老身想请问贾老太君,为何这本该随着小女下葬或是转交小女之子的遗物,会从贵府中流落至当铺?” 贾母冷汗涔涔,软绵绵跪倒,伏地痛哭失声:“奴婢该死,近些年来越发老迈,精力不堪,竟至治家不严,出了这等该天打雷劈的畜生,偷盗了我那可怜的大儿媳的遗物去变卖,这些该打杀的孽障,怎么连御赐之物也敢亵渎,请皇后娘娘给奴婢一个改过的机会,让奴婢回家去,找出祸首赎罪。” 皇后一听,赶忙道:“正是这个理,别说你们家,便是宫里,这样手脚不干净的奴才还曾少了?老太君年事已高,精力不周,照顾不到也是有的,这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改之,便是好的。既如此,老太君就快快找出这个贼,打杀了罢。” 陈老夫人气煞!又来这一套!推个奴才出来顶债就想了事?妄想!她女儿的性命事小,你皇后娘娘不当回事她不敢说什么,可是现在堂堂先皇最宠爱的小公主的遗物都给买到当铺子里去了,你竟然还在这里装聋作哑,就为了维护四王八公,连皇家尊严都不顾了,哼,这样子拎不清的皇后,差不多也该当到头了吧! 就好像迎合陈老夫人的期盼一样,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踱着方步迈进来,不紧不慢请个安,拿腔作调咳了一小声,尖起嗓子叫道:“皇上有旨,命皇后速速查明安陵公主遗物——梅花鹿金簪流落当铺一案真相,务必找出主使、从犯一干恶徒,处以极刑,以正皇家尊严。又言,荣国公遗孀贾史氏年老糊涂,治家不力,致使御赐圣物流失在外,有负圣恩,命削减诰命一级,降一品国公夫人为二品将军太夫人,勒令闭门思过一载,为安陵公主芳魂祈福。钦此!” 贾母浑身一凛,软软滑落伏地,有气无力叩拜道:“罪妇叩谢皇恩浩荡。”说罢,两眼一翻白,昏死过去。 37、贾翁失马确定非福 圣旨一下,皇后也不敢再明目张胆的偏袒了。她想着,既然皇上出面罚了贾母,索性一事不烦二主,干脆把这一桩全栽在贾母头上好了。 但是贾母却不作如此之想。她已经被降等了,这对于一个倨傲的几十年的一品夫人造成的打击,用毁灭都不足以形容,两个人的错,她已经为此付出代价了,同样的滋味,也该让同伙尝一尝才对。 在打击大房战线上高度配合默契的婆婆毫不犹豫把那“怎么看怎么顺眼”的媳妇儿推了出去:“娘娘明鉴,臣妾年老体衰,精力不济,已是许久不理家事了。自先媳陈氏过逝后,一直是臣妾的小儿媳王氏掌家,此中种种,还需问过王氏才知。” 陈老夫人叹道:“我那女儿是个没福的,自顾自的去了,徒给我这个做娘的和老亲家这个婆婆多少伤心不便呢!偏她那个妹子也是个福分小的,竟不能分担一二,真真是让我们陈家愧对老太君呐!” 贾母恨得牙根儿痒痒,当年陈氏过逝后,贾赦曾提出要扶正二夫人,被她拿“大道理”给打了回去,更兼聂馨儿随之过逝,她便做主挑了一个破落户家老大不小的女儿娶了做填房。乍看之下似乎既守礼又疼呵儿子,然而两相比较来看,聂馨儿虽是二房奶奶的身份进的门,但却是大太太陈氏的表姐妹,按理说,应该算成媵妾的身份。自商周以来,贵族女子出嫁,需要同族姐妹或姑侄陪嫁,称为媵,媵会成为侧室,地位比妾高。在正室亡故后,她们就会顺位替补成继室。只是后来,随着朝代更迭,媵和妾渐渐被混为一谈,便不再分的细致了,更兼聂馨儿并非陈氏同族,而是表亲,贾母舀着这个把柄,一口否决了她的身份。 然而,聂馨儿的母亲乃是陈家远支,地位不俗,父族也曾显赫,她父亲生前官至刑部侍郎,卒于任上,乃是从二品的高官,比之林如海现在的身份还要高上半品,较之贾代善这个一品内阁虽略低但也不差太多,聂馨儿身为嫡女,又是书香门第陈家教养出来的外甥女儿,倘若不是母亲年老后糊涂,贪财短视误了她的终身,嫁到四五品官宦人家做正妻一点儿不难,便是给二品将军做填房也是绰绰有余的。可是刑家就不够看了,邢夫人也早早没了爹不说,娘去的更早,偏生后进门的继母还是个加倍不省心的,因为生了儿子便自以为有大功劳,把个邢大舅纵得人品性情比薛蟠好不到哪儿去,要不是家里落败了,未必成不了京中的“邢霸王”。邢夫人还有两个异母妹妹,因她做了贾府填房,她那继母便心高无比,一门心思的叫着劲儿,想让亲闺女更上层楼。结果挑来挑去,邢大妹年过二十才匆匆进了一户农耕人家,邢二妹则更糟,干脆老在家里了。邢夫人跟继母继弟妹都不亲,出门子的时候又仗着夫家的势,把整个邢家搬掠一空,全充作嫁妆给自己撑了面子,对弟妹们不理不睬,因此被心有不忿却手段全无的邢大舅四处抹黑,可见其乖僻生硬。多年来,她虽一直想方设法负气斗狠,然而除了让自己变成个“令人憎恶的尴尬人”之外没见半点儿成效。到最后,灰心丧气的邢夫人自己都对迎春承认了,若她娘还在,她也不至于混成连赵姨娘那个浑人的女儿都不如的地步。 这种事,如果没人点出来,也不会有人跑到贾府里去干涉。然而,如今陈老夫人有心找茬儿,毫不留情的直指而出,让贾母尴尬无比。大房有媳妇,为什么让二房掌家?因为大房媳妇不上台面!可是这个不上台面的大儿媳,却是她做主娶进来的,这下该怎么解释?是承认她老眼昏花没挑对媳妇被人耻笑还是让人戳脊梁骨说她偏心幼子欺辱长子?贾母不禁扼腕,早知道,当初就同意他去折腾了,像他们这样的人家,扶正二房,丢脸固然是丢脸,但是也可以名正言顺舀过权柄拿给二房,更可以借机抹黑贾赦,以后再有什么不妥,也不会有人支持他了,眼下更不至于无可推脱。 南安王太妃跟贾母是闺蜜,几十年的手帕交了,见她被陈老夫人咄咄逼迫,十分不爽,仗着身份高,不由分说斥责道:“以你的意思,竟是叫堂堂国公府扶正一个妾不成?”她故意压低聂馨儿的地位,把二房说成是妾,以此来指责陈老夫人的无礼放肆。 陈老夫人见对方横空飞出外援,暗暗一撇嘴,她也不是个孤家的寡人,和刘夫人一交换眼色,早已按耐不住的刘夫人十分泼辣的道:“南安太妃请慎言,现在可没有荣国府了,有的只是一等将军府。”南安太妃一窒,然而话已出口,是万万收不回来的,只涨的满脸通红。 南安王妃见婆婆兼姑母被人欺负,立刻不干了:“太妃说的是当年,那时候可不是荣国府?便是现在,也没个体面人家扶正小妾的道理。老太君心疼儿子,背着误解替儿子求了继室,感情还求出错来了?” 御史台夫人戚郑氏口角不俗,柳眉一竖,凤眼一瞪,直冲着南安王妃就堵了回去:“既是这般的心疼儿子,那怎么不挑个名门闺秀?偏找上那样的破落人家是个什么道理?贾大人堂堂神武将军,当时年纪也不算很大,怎么就不配个门当户对的来?”郑氏出身相当的高,她家在前朝就是名门,真真正正的贵族之后,相比之下,贾史王薛四大家只能算暴发户了。只因她和夫君乃是表兄妹,感情笃厚,因此屈尊下嫁,当年过门的时候,满京城无人不替她惋惜,都说她吃了大亏了。然而戚大人用实力给了一干鄙视他嫉妒他暗羡他攀到高枝儿的小人们一记脆生生的耳光。郑氏过门第十年,就已经穿上了丈夫替她挣来的三品诰命服。更因戚大人感念妻子贫寒相交,至今不曾纳妾,府上三子一女全从郑氏肚皮里出来,这一下,众人开始改口嫉妒郑氏好命了,然而畏惧她牙尖嘴利,都不敢当面说,怕被撅的没脸。因她娘家几世显贵,夫家蒸蒸日上,儿子也是个顶个的出息,故而胆气十足,对上空架子王妃什么的,说下脸子就下脸子,半点儿不饶人。至于邢夫人那等身世,就更加不放在眼里了,因此直言就敢说是破落户。当然,邢家也真是破落户。 贾母被那左一句的门不当,右一句的户不对说的胸闷气短,但见皇后娘娘无意阻止,甚至装聋作哑做闭目养神状,只得勉强分辩道:“填房的身份原本不宜太高……”一句话没说完,就给郑夫人毫不客气的打断了:“既然不宜高,何不扶正聂氏?怎么说也比邢家高。还是说,就因为她够高,因此才不行。” 南安王妃恼火不已:“都说了,聂氏进门是妾,于理不合。” 郑夫人冷笑一声:“贵府上的妾是八抬大轿、敲锣打鼓、带着嫁妆进门的?”南安王妃瞪大了双眼,唇齿颤抖,却无可反驳。因为当年的聂馨儿,真是贾赦欢天喜地从侧门抬进去的,除了没穿红,没拜堂,其他和正室夫人并无差别。这虽是贾赦胡作非为,但也是贾母同意的,为的是给陈氏没脸,同时宣扬贾赦的不堪,为二房造声势,结果现在成了自己的绊脚石了。套用郑夫人的话,这才叫自作自受呢! 皇后眼见郑氏咄咄逼人,把贾母及其帮手逼至绝境,心下盛怒。四王八公同气连枝,她身为治国公府马家女儿,西宁郡王之孙,与贾母背后的贾府、南安两妃所在的王府,都可算是荣辱与共的,如今郑氏这样不依不饶,搬到了贾母,于她又有什么好处?反倒徒增她的威风,原本她老公戚御史参倒了皇后娘家唯一一个有实权在身的兄弟,治国公马魁之孙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德,让马家的势力一落千丈,皇后老早便对戚御史怀恨在心。在更早的时候,郑氏亲姑母,今上最为宠爱的郑贵妃活着的时候把皇后挤兑的差点儿下台,后来碍于四王八公手掌的强大势力,皇帝不得不把郑贵妃身后留下的儿子放在皇后面前教养,但是想也知道,三皇子能对皇后孝顺亲近就怪了,而皇后天天瞅着情敌留下的儿子能有好脸也是奇事。这么三参两夹,仇上生仇、恨上加恨,今天终于憋到爆发了。 皇后重重一击凤椅:“郑氏无状!堂堂王府也是你能编排的?本宫竟不知,区区三品淑人是这般的‘权高位重’?宫廷之上就敢肆意顶撞年长于你、位高于你的王妃,那么背地里,本宫这个皇后恐怕也不被你放在眼中了。” 别人听了这话,说不得就要马上跪地求饶,然而郑氏自幼出入宫廷,明里有皇帝姑父捧在手心,暗地是皇子表哥爱护周全,说实在的,她还真没怎么把皇后放在眼里过。更何况,郑氏冷笑一声,夫君那里也快有结论了吧。 就在郑氏十分不耐烦请罪却不得不装样子、一跪还没下去的时候,不得不一天里两次跑到未央宫给皇后添堵的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拖着腿蹭了进来,低眉顺眼宣读皇上口谕:“皇上有旨,命二品太夫人贾史氏、五品宜人贾王氏,即刻打点贾府先夫人贾陈氏之遗物、嫁妆等,并附清单一同送至大理寺清点,不得有误,钦此!” 皇后震惊:“这话怎么说的?谁家闺女的嫁妆会放到大理寺去察验?” 戴权面有难色,喏喏道:“这,这,奴才只在门外听宣,皇上圣断,奴才也是一无所知的。只不过,半个时辰前,翰林院掌院学士陈大人和御史台长史刘大人一同面圣,抬了几箱子东西到大明宫去。”说到这里,在场的还有谁不明白了?想今日陈老夫人指控之物便是陈氏嫁妆,而今这一出,必定是他们一系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贾府变卖或押当了的陈氏遗物收罗起来,呈到御前去告状了。 宫门外被奚落了半晌的王夫人同时接到圣谕,心中大骇,浑身巨颤。众人眼见着她脸色青白,汗流如雨,宣旨太监话音未落,整个人已经软在地上瘫成一团了。群中们原本就无比雪亮的眼睛,一瞬间放出了白昼般的电光,更热闹了,更热闹了,让混乱来的更猛烈些吧! 38、贾祸林福双姝移府 在陈老大人炯炯有神的监视下,陈氏嫁妆失踪一案终于拨云见日,失物的价值高涨至一个让贾府无比没脸的数据。但是,令陈家人无比愤慨的是,贾母使出了他们始料未及的手段——移花接木,极其阴险圆滑的抹平了此事。她把聂馨儿的嫁妆拿出来填了陈氏嫁妆的缺漏,这样一来,虽然查出许多被盗走变卖之物,可总价值却有增无减。更可气的是,聂馨儿母亲已逝,娘家也无人能站出来伸冤,而他们手上又未保留当年的嫁妆单子,死无对证,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贾母狡辩说是替孙子贾琏掌管其母嫁妆经年,确曾卖过一些不甚贵重的器物,但目的是为了买进更好的替孙子增值。大理寺卿算了半日,无奈的发现,后添进来的东西的确比没影儿了的贵上那么一丁点儿,这下结了,谁都没法再打官司了。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抓住失窃之物出现在王夫人陪嫁的当铺中这一点,以不问自取、私卖长嫂嫁妆之罪,撸了她的五品诰命,罚了一笔钱给贾琏做私房了事。 陈老夫人宽慰老公道:“贾家那个二房媳妇是害了胭儿的凶手,着落在她头上,岂不更好?” 陈老大人嗤之以鼻:“哼!人参的事儿,你还真相信那老太太不知道?管库是王氏的人不假,可过手送药的却是她身边的大丫鬟,岂会不知那人参腐朽?若是知道,为何不告知于她?若已告知,她为何不命人追回?这里边的水,浑着呢!你个妇道人家,下辈子也掰扯不清。” 陈老夫人听了,嘴巴一扁就带出哭腔:“那我们可怜的女儿,就这么算了?” 陈老大人长叹一声:“不算了还能如何?皇上肯管到这里,已经给足了面子,再不能登鼻子上脸了。” 陈老夫人哭得荡气回肠:“我不甘心!” 陈老大人睚眦欲裂:“我也不甘心!你,明天就去把那个丫头接过来,叫什么来着?迎花?不对,春光?不对,馨儿生的丫头叫什么来着?” 多年的婚姻生活让陈老夫人十分适应丈夫的跳跃性思维,收收眼泪,攮攮鼻涕,陈老夫人带着重重的鼻音纠正到:“是迎春!你让我接她来,就能刺激贾老太太了吗?” 陈老大人“嘎嘎”怪笑:“她不是最爱面子,最喜欢挣脸吗?你就去打她的脸,他们府上前脚才出了这桩破事,你后脚就去把外孙女儿接出来。哇哈哈哈,林小子跟我说,她当年劫走黛玉丫头就是用的这个借口,说黛丫头没娘照顾,她这个外祖母替女尽心,接过来疼爱。你去把迎丫头接过来,她也没娘,你也算外祖母,你去接,她要反对,你就明着告诉她,他们府上乌烟瘴气,不利于小姑娘成长,哇哈哈哈,她一定会气死!” 陈老夫人默默看着因为无法发泄怒气而憋到癫狂的丈夫,默默的点头表示同意:“我后天去。” 陈老大人横眉怒目:“明天为什么不去?” 陈老夫人目光闪闪发亮:“明天我要去木府。” 陈老大人不耻下问:“有什么意义吗?” 陈老夫人一脸的兴高采烈:“木府,是木氏的娘家。” 陈老大人虚心请教:“这是废话,说点儿有用的。” 陈老夫人转向丈夫,双眼闪现出梦幻般的光芒:“贾家东府里去世的大太太,姓木。”陈老大人蓦地两眼放光,陈老夫人得到支持,更加卖力的注解道:“木氏生有一子一女,那儿子没什么要紧,不提也罢,可女儿却小了二十多岁,如今尚是髫年(女孩七岁),她也没了娘,贾老太一‘怜惜’,就给接过去养了。” 陈老大人极度亢奋:“啊,她娘的嫁妆也没了?” 陈老夫人白了丈夫一眼:“就算真没了,我也不知道。” 陈老大人谦虚谨慎的求解答:“那你知道什么?” 陈老夫人骄傲的回答道:“我知道她娘木煜婷,是原先吏部尚书木建英的小女儿,现在木府一品老夫人的掌上明珠。” 陈老大人费解莫名:“我和木建英乃是同年,这么大的事儿我为什么不知道?” 陈老夫人放低声音,陈老大人配合的凑过头去,夫妻俩小小声分享八卦:“那时候你正外放,所以不知,反倒是我那会儿守在家里孝敬母亲,所以知道些。话说当年贾家东府进士贾敬应试的时候,是木尚书做的主考官。殿试发榜后,贾敬往木府上叩谢座师,不知怎么让木姑娘看见了,一眼便相了中。木夫人一辈子生育五回统共得这么一个女儿,宝贝的什么似的,木大人虽不喜那贾进士的家世,但奈何女儿中意,便许了婚。结果,贾敬壮年出家,把木大人并夫人气了个半死,深悔误了女儿,便绝口不肯提这个亲家,两家更是少有往来。后来更因生贾四姑娘时木氏夫人血崩,可那贾敬竟死守在道观里不肯回来。因此,木氏一死,两府便彻底断了往来,那新生的四姑娘,木大人并夫人是一眼都没去看就给贾老太抱走了。木氏去后没多久,木大人也去了,操办丧事时给三品将军贾珍去了信儿,可那贾珍忙着给儿子娶媳妇儿,什么营缮司郎中秦家的女儿,吹得跟天仙一样,贾家急着娶她过门,跟木大人的丧礼撞了期,那贾珍没有立刻就去,而是等新媳妇一切安顿好才登门致歉,叫木老夫人当场唾了出去。再后来,你就该知道了。” 陈老大人觉得木同年在嫁女儿一事上眼睛脱窗,颇有他的风采,心有戚戚,感慨莫名:“我真不知道,那贾府到底怎么回事?明明贾代化、贾代善时期,称得上一句‘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怎么如今子孙竟这样一代不如一代了?连最基本的礼义廉耻都没有了吗?是有多要紧的儿媳妇,竟非赶在外祖归葬前娶进来不可?那贾珍,外祖去了也该有一年的孝期,难道他儿子便没有了吗?怎么敢在那个时候娶亲?” 陈老夫人也咂舌不已:“这事儿说来也怪,听说是钦天监择的日子,再加上当时一应三书六礼就差一拜了,便没改期。” 陈老大人跟听见天书了似的:“三品将军之子和五品郎中之女竟然请动钦天监来择婚期吗?是谁的面子这样大?” 陈老夫人摸摸略散的鬓角,随意回道:“要不我明天去木府的时候帮你问问?” 陈老大人十分和气的拒绝:“你少多事。” 陈老夫人翻着首饰匣子琢磨搭配:“你要没事,请往外屋歇着去,今天折腾的狠了,我要好好歇一歇,明天才好有精神头儿去游说木老夫人呢。” 陈老大人温驯无比:“那就有劳夫人了。倘若请动木老夫人出面去接四姑娘,我们接迎丫头就更有把握了。” 陈老夫人“嗤”的一笑:“很对,我倒要看看,新降了级的贾老太君敢不敢驳了木家的面子。” 第三天,她就知道答案了。贾母不敢。 她不敢的原因除了木家老夫人现在的品级比她高,还有木家四个儿子全是科举入仕,每一个的官职都比她儿子贾政高,而且木三爷还是她儿子的头顶上司——工部虞衡清吏司郎中一枚,品级倒不十分的高,不过四品而已,但是刚好够管贾政这个没实差的员外郎。除此之外,最最重要的,也是贾母最最不愿意面对的原因就是——木府长房长女,现任刑部左侍郎独生女,东府太太贾木氏的嫡亲侄女儿,惜春的大表姐,木灵芸木大姑娘,乃是当今皇上第三子顺祥亲王的正王妃!按照林妃的说法,如果剧情不跑偏的话,那是稳稳当当的下届皇后,贾元春的顶头上司。当年为元春选秀,贾母曾仗着亲家求到木府想把元春送到哪个王爷的后院去,结果让深恨贾家的木老夫人当面赶了出来,后来贾母满四王八公府挨个儿转了一圈,好说歹说把元春塞进了皇后的未央宫做了女史。 贾母面对木老夫人,是既怀恨又憎恶,但气虚而势弱,除了喏喏应承,她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木老夫人当仁不让的打了头阵,陈老夫人把握良机立刻跟进,提出了接迎春这个“非分之想”。尽管这是一个勾搭木、陈两府的大好机会,可贾母仍然十分不愿意。无他,贾府里才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两个诰命一个降级一个削封,已经丢人丢到家了,要是这当口再被人接走府上小姑娘,那人就丢大发了!爱面子的贾母自然不肯,但又不便拒绝,因为木老夫人非常不客气的指出:“就许你把没娘的外孙女儿霸在身边不成?我那女儿也是独养的一个,外孙女儿也是独苗苗,凭什么你能养我就不能养?” 贾母眯缝起眼睛,神色阴郁:“我那小孙女儿年幼腼腆,怯见生人,不如这样,我唤她来,木老夫人您当面垂问,看她愿不愿意去府上做客?”说罢叫人唤来惜春,不情不愿的把木老夫人介绍给她。 惜春听完,眨巴眨巴大眼睛,小嘴儿一扁,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一头扎进木老夫人怀里大哭道:“外祖母为何才肯见我?是不喜欢惜春吗?”贾母怔住,她从来不知道,惜春居然有这么充沛奔放的感情,她记忆中的惜春,是个腼腆幼稚的小女娃,整日跟在沉默寡言的迎春后头,不显山不露水,姐妹俩加起来都没探春出彩。 可是今天,惜春的表现不啻于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她的脸上,她居然对素未谋面的外祖母热情洋溢,把她这个养她七年的老祖母撇在身后,扒在木老夫人怀里不肯下来,还一口答应去木府小住!小住!是小住!竟然都不先做个客铺垫一下,直接就去收拾了箱子。而且有她当了先锋,连木头木脑的二丫头都乍起了胆子,细声细气却坚定无比的表示要到陈府去跟外祖母亲近几天。贾母恶狠狠的咬碎了牙,惜春也就罢了,横竖是东府的,她管不着就算了,可是二丫头炸的是什么刺儿?她算哪门子的陈家外孙?贾母无比肯定,陈老太太这么做纯粹就为下她的面子,是想恶心她,根本不是真正要养迎春! 然而不等她反对,木老夫人就用看似无比和蔼实则却不容人反对的口吻诱哄道:“惜儿可有要好的姐妹,倘若舍不得分开,不如请到家里陪你几天可好?外祖母家里原也是有几个小孙女儿的,可是去年你二舅舅、四舅舅外放出京,把丫头们都带走了,只你三舅舅家还有一个女儿,可是年纪大了,恐怕跟你玩不到一处。” 惜春无比天真的回答道:“既这么着,我可不可以请妃妃姐姐和我去玩?” 木老夫人眯起双眼,直视火冒三丈还得撑出笑脸的贾母,亲切的道:“贾太将军夫人想必是不会反对吧!” 贾母还能说什么?她倒想反对,敢说么?不但不敢说,而且还得笑容可掬打点东西把外孙女儿拱手送人。也罢,趁这会儿把妃儿送到木府去,省得林家小子一天到晚的吵嚷不休,非说他们府上有无德太太,妹妹住在这里会坏了名声,三番两次的闹着要让妃儿出府。现在可是顺祥王妃的娘家把人接去的,她倒想看看,他们有没有那个胆子去木府闹?! 39、大哥的红线要慎重 怀抱着最后一丝留住林妃的希望,贾母顾不得面子受损,一口气送走了自家里三个小姑娘去给别的老太太承欢膝下。可她万万想不到的是,在府上闷声闷气不得她欢心的迎春、惜春,在很短的时间里便在各自的外祖母面前建立起不亚于林妃在她眼前的宠爱值,竟让她要不回来了。连带林妃,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两府上换着住的,她几次出面想要回来,却被技高一筹的木老夫人搬出了孙女儿顺祥王妃,三天两头把几个丫头招到王府里去喝茶听戏,让她连面儿都不得见。 贾母找上老闺蜜想翻盘,南安太妃仗义出马,派了儿媳妇去当枪,上木王妃面前暗示林家丫头出身高贵、地位不凡,有可能成为潜在情敌,企图刺激王妃把人撵远。结果王妃老神在在,抿着茶水表示,自家王爷说了,林姑娘玉雪可爱、娴静温柔,非常像他那无缘的同胞小妹七公主,王爷还说了,将来有合适的机会,就认来做个义妹,等日后长大了,满满的备一份八十八台的嫁妆送出门去。 南安王妃试图完成任务,再三挑拨,顺祥王妃听都不听,把她晾在一边悠然品茗。她万分确定,甚至敢用自己王妃的地位打保票,她家王爷是真的真的对小豆丁林家姑娘没有非分之想,因为他肖想的是林家儿子,新鲜出炉的小状元,那个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笨的小翰林——林殷玉。 王妃对此没什么意见,甚至还挺乐见其成的。反正她身前三个儿子已经够用了,娘家稳步上升,自己身端影正,王妃的位子稳稳当当没得跑。倘若王爷就此转性,对她并无损失,反倒安全不少,横竖男人是不能来跟她抢地位的。不过,王妃有一下没一下的拿碗盖撇着茶末子,那个林家小状元和王爷之间,到底进行到哪一步了? 哪一步也没进行到。林大哥是真傻,不是装笨。一个书呆子,实在不能指望他仅仅是为接妹妹而上王府门口拜了两次就意识到主人对他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三见就想领回家里锁床头搂着不给人看,他到现在连自家二弟和三弟那云深雾绕的感情纠葛还没看出来呢,换到自己身上,不迟钝三倍都对不起他书呆子的小名。 迟钝的林大哥正以书呆子特有的专研精神在考究弟弟们的行礼。从绯玉的外袍过渡到绛玉的坎肩,间或穿插统计内裤的数目,实在太过事无巨细了,以至于两个应该收拾行囊的正主无事可做,只好抱着胳膊在一旁聊天—— “霓儿安顿好了?别你前脚走了,他就哭个惊天动地,前院那老太太这些天跟要吃人似的,别惹到她会比较好吧。”在这里需要特别声明的是,绯玉口中的老太太并不是指贾母,而是那个被收拾的一个月间老了二十岁不止的王夫人。前天被大哥逼着按礼数去跟贾母告别的时候,绯玉不幸跟王夫人走了个对脸,被那一脸褶子间毫不内敛的杀气给惊个够呛,一回房就借口吓着了,扒着绛玉又粘又抱的吃了半天豆腐。绛玉没有把他踹开,因为他也被吓到了,反应略迟钝。 绛玉揪着家常薄缎玉青色绣金麒麟马蹄袖长袍的襟口上不知道怎么刮起来的一点线头,心不在焉的扯着,慢了半拍才回道:“有大房那个小东西陪他玩儿呢,一时半会儿不能闹起来,左右进了庶常馆也是有休沐的,大不了勤着点儿回来看他就好了。” 绯玉一撇嘴,朝着正乱糟糟的贾府内院虚踢一脚,不满的道:“我算是受够了这一家子浑人了,那老太太好厚的脸皮,干出这样丢人的事儿来,换了别人藏还来不及呢,她倒好,舀着咱们兄弟做面子,大张旗鼓的请戏摆酒,更有意思的是,居然还真有那么多上杆子给她捧场的。哼!庆祝‘外孙子’高中!什么狗屁借口!大哥在翰林院当值都有小一个月了,我们也都去庶常馆注册完了,就等着分了房舍入学,她才来兴哪门子的头儿?哼,个老不……” “绯玉!”殷玉回身大喝一声:“说话前过过脑子。对了,这是谁的?”说着,扬起手上拎着一条水红色小内裤,无比鄙夷:“大男人怎么能穿这个,扔掉扔掉。” 绯玉飞身扑上,一手夺过,揉吧揉吧搓成一团塞进袖子里,恼羞成怒的叫道:“我乐意穿,反正是在里边的,谁能看见?”这条小内内可是很有意义的,它的用料和绛玉一条最喜欢的汗巾子同出一源,而且还是特意捡着绛玉用完的碎布紧挨着裁下来的,基于这样高贵的出身,使得小内内在绯玉心中的地位仅次于绛玉那条百般不情愿中当过帮凶的汗巾子,哥俩好的被收在一处,动不动就拿出来穿穿,连上庶常馆就学也不忘了带上。 绛玉对绯玉的衣着品位大加鞭挞:“你要是穿着这个就别跟我住一个屋里。” 绯玉一下子蔫了:“啊?别啊,我不带了总可以了吧。”伤心的把小内内从袖子里掏出来,依依不舍的再看一眼,毅然决然的塞进了衣箱的最底层。 红颜捧着一摞干净亵衣走了进来,跨过门口时多站了片刻,一手撑着门帘,好方便身后各抱着一大盒子笔墨和一匣子十几块砚台的红映、红衣进来。红衣年纪小些,抱着沉甸甸的文具盒子十分疲惫,一进屋就立刻搁下了,欢快的舒了一口气,甩着两手笑着叫道:“二爷、三爷,快来挑一挑,要带哪些去?小婢好拾掇起来。”红映也放下砚台匣子,轻轻掀起雕花盖子,微微一笑:“爷素日爱用的青石雕鱼纹砚、青石鱼子纹长方砚、端石高空悬月抄手砚等都拿过来了,爷们选一选吧。不过依小婢浅见,这几块宝贝着实太沉,爷们进学去规矩繁多,每人只准带一个小厮,寝房书房都指望他们打理,那这些东西精细之物,说不定都要爷们自己端,还是备些轻便的澄泥砚好拿一些。”这话在理,绯玉、绛玉都深以为然,于是便由红映做主挑了几块轻便实用的澄泥砚,又选了一些平时用着顺手的玳瑁管和竹雕的毫笔,两人共拿一小匣子十二块紫玉光墨便算齐了。 这边正忙着,原先林妃住的那进小院里留守的小丫头月见忽然跑了过来,门帘子一掀,一礼下去不等起身就叽叽喳喳的汇报起来:“刚才跟姑娘去了陈府的春纺姐姐带着兰香回来了,急着要打点大礼服,说是皇后娘娘传三皇子妃带着咱们姑娘进宫去瞧瞧。大爷们,快往前边去吧!” 殷玉听罢,手上东西一摔,第一个拔腿冲了出去,绛玉也跟着跑,独绯玉多嘱咐了月见一句:“收拾了衣裳首饰以后,单让春纺回去,□□缇那丫头跟上,你和兰香还有忘忧、玉带一把子四根小草儿留下,去了也是添乱,不如留在这里上前院儿添乱去。”忘忧、月见、兰香、玉带四人一水儿的八岁出头,是林妃身边的三等小丫头,名字全取自草本植物。当时起名那会儿,这四人正值抽条长个儿的发育时期,比例失调,整个人都细长细长的,又因是刚从外面买进来的,营养也不良,头发、眉毛都略显枯黄,林妃说她们看上去可怜劲儿的,像配花种的小草儿,便分别给起了名叫做忘忧草、月见草、兰香草和玉带草。爱往林妃院儿里跑的霓玉,因为年幼,记不清这许多繁杂的名字,就常常一总的喊她们四根小草,因此就叫开了。 月见十分聪明,听绯玉一说,立刻懂了,提起裙子就是一阵飞跑,力争赶在贾老太太和王夫人把自己的心腹丫头塞进队伍里逼着林妃带进宫去跟贾元春密会前把她们的计划扼杀在摇篮里,至于方法嘛,还用多费心吗?只要给贾小三爷说一声,他自然有办法把贾凤凰折腾的去找老娘求抱抱,到时候借她们两颗闲心也没空儿算计姑娘了, 避过一劫的林妃穿着喜气洋洋晃得人眼晕的大红底子粉紫缕金牡丹刺绣缎面交领上衣,橘黄绣牡丹百褶裙,被陈老夫人强按着梳成一个其实并不适合小姑娘但据说皇后娘娘十分欣赏的望仙九鬟髻,插了一脑袋坠死人的赤金五彩蝴蝶簪并凤头步摇,两手都带了嵌宝石双龙纹金镯,左手还多了一枚珊瑚手钏,总算显得不那么像带着副金手铐。林妃保持着陈老夫人给她摆出来的、最符合宫廷标准的浅笑,僵硬的上了顺祥亲王府派来接人的小轿。半路上,和顺祥王妃汇合后,又被王妃鼓捣着多添了一副金镶东珠珊瑚顶圈。顶着一身鲜艳无比的大红金黄,林妃像一盘热气腾腾的番茄炒鸡蛋一样被王妃牵进了未央宫。 离皇宫不远的地方,那个著名的皇亲国戚扎堆的所在,林大哥正在展现他不畏强权的高尚风骨,拉着三皇子顺祥王的腰带前后左右使劲儿的甩:“说了不给认义妹的吧,就说不给你认义妹的吧!你是王爷了不起啊,我家的妹妹,凭什么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要认到自个儿家里去?你认就认吧,安安静静的认了也就算了,偏闹到宫里的皇后都知道了,非要招了人去鉴赏。你还我妹妹,还我妹妹!” 三王爷让心上人比缚鸡之力大不了多少的手劲儿甩的十分舒服,笑眯眯的道:“让皇后看看有什么不好?如此过了明路,这个妹妹就认得更加名正言顺了,有了我这个义兄,她要离开贾府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儿?难道你不高兴?” 殷大爷嗤之以鼻:“就算你不认,难道妃儿就出不了贾府么?当我不知道木老夫人亲自下了命令,让把四姑娘弄出贾府吗?妃儿跟四姑娘最好,她既走了,哪有不找妃儿的理?” 三王爷笑得无比讨好:“跟着小惜儿四处溜达不免有失身份,让那些爱嚼舌根子的老婆子看轻了去,光明正大的做娇客岂不体面得多?” 殷玉歪头想一想:“也对,有个王爷撑腰,说出来是比王妃家表妹的表姐好听又方便,那就依你,适才殷玉无状,得罪之处还请王爷见谅。”说着,一本正经的一揖到底,衣裳被抻平,露出一截白嫩的脖颈,细腻无暇,三王爷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手指蜷缩了一下,终究是没有去碰,而是十分礼贤下士的上前虚扶一下,叫他起身。殷玉对王爷的心事全然不知,只是看他对自己情急之下的无礼十分宽容而感动了一下,随后就因为关心林妃在宫中的情况而飞快告辞。 看着远去的背影,顺祥亲王把刚刚扶过殷玉的手抬到脸旁,无意识的轻轻蹭磨,这段心事,他不知也罢,自己现在还没有站到那至高的顶点,流露出来,于他有害而无益,索性就等着,等到权倾天下再不必顾忌旁人的那一天好了。俊美的王爷邪气一笑,林家公子,你就陪本王一起等好了。甩袖回屋:“来人,备一份厚礼送到岳父府上,就说是给三叔家灵芫妹妹的寿礼,今年妹妹的好日子恰逢宫中设宴,大约是不能去了。说的软和些,一定要强调待明年妹妹及笄之时大大的补办一场,届时,本王定要亲自选一个青年俊杰给她做补偿呢!” 40、害人之人反受其害 三王爷殿下有一个不能说的秘密,那就是他在眉开眼笑的喜庆状态下非常容易智商降低,因此而忽略一些精明模式下绝对能明察的秋毫。比如眼下,他就忘了考虑,他那位名义上的母后大人为什么会如此好心的关注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小丫头。喜悦的回味着心上人小白豆腐的三殿下想当然的以为是为了被他不小心嚷嚷出去的认义妹风波,而特别缺弦儿的忘记了不久前皇后还勇敢的挺身而出,顶着明晃晃的圣旨去维护四王八公代表人物贾老太太的利益。 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至少林大哥就不知道,要不然他不会一个人去宫门口等消息,而没有拽上让他妹妹招摇过市的罪魁祸首去未央宫中焦头烂额。 顺祥王妃倒是知道自家王爷的阶段性白痴症,也预防到了一旦他乐过头忘记进宫应该怎样巧妙的化解皇后婆婆的刁难,顺利达到王爷为勾搭人家哥哥而讨好人家妹妹的目的。但是她万万没有准备当皇后和蔼可亲着想给“一见就喜欢”的林姑娘保个大媒应该怎么处理。 皇后身边早已投诚三皇子的大宫女付蝶传出消息:皇后欲亲自出马,把林家女儿许给贾府宝玉。 顺祥王妃呆在当场,久久反应不出个主意来。 林妃一边在殿中小心翼翼的应付皇后接二连三的问题,一边不着痕迹的眺望据说是钗环松了进里间去理壮的三皇子妃,心里第一百二十遍的默念:你快回来。林妃已经意识到了皇后话中的陷阱,这到不是说她十二分的聪明,而是这陷阱实在太明显了,就算笨蛋,听了这么久也该全神戒备了。 皇后句句不离贾宝玉。 从什么“衔玉而诞世所罕见”到“幼见天赋三岁成诗”,说的那叫一个事无巨细,真不知道贾元春平常都是怎么在她面前王婆卖瓜的。这么想着,林妃悄悄狠瞪了旁边被称为贾女史的宫装美女一眼。 贾元春感觉出痛恨的视线,头窝的更低,狠狠咬住了嘴唇,该死的小丫头,倘若你爹识相,早早投靠上大皇子,我早就是皇子妃了,哪里还用像如今这样,你站着我坐着? 这才是真相。区区一个贾母,还说不动皇后出面捣腾她的宝贝孙子,急需林如海之力的大皇子才是皇后新近结成的盟友。贾家,不过是在历史的前进路上选择了注定错误的方向才白得了这么个好机会罢了。站在大皇子一边的四王八公在鼓捣完京中所有他们够得着的阵营以后,终于把罪恶的黑手伸向了扬州。盐政衙门里成箱的白银锭子,是他们举事的地基,没有钱,大皇子一天也别想蹦q下去。 众所周知,林家只有一女才是亲生,其他儿子便是再怎么出息,也是抱来顶门立户的,大皇子在这种事情上的判断还是挺有准头的,他断定,只要拿捏住林家小丫头,比笼络来七个林家便宜儿子都有用,于是,他对皇后做出指示,务必赶在林如海上缴今期盐税之前拿下林黛玉。 皇后琢磨了五个晚上,终于成功被贾元春忽悠昏了,听过贾女官严肃认真的分析比对假设再总结以后,稀里糊涂的把自己化身钝头老枪,上杆子把控制外交的任务送到了贾府。 于是,林妃被迫出现在未央宫里,听皇后喋喋不休的称赞贾府凤凰蛋,小心翼翼的避开所有可能把自己跌个半死的大坑。例如,坚决不肯承认她和宝玉说话超过十句。 皇后愤愤的盯着眼前装的无比谦卑却狡辩的滴水不漏的死丫头,眼中放出堪比x射线的光芒,用力拗着手中可怜的芙蓉团花纨扇,纤弱的湘妃竹柄发出声声哀泣:“本宫听说,你外祖贾太夫人只得一女,便是你的母亲,自幼钟爱非常,并爱屋及乌到你身上,可有这回事?” 林妃腹诽:你才是乌,乌眉黑眼还化个烟熏妆,再没有比你更像乌鸦的老女人了。可是这话也就能想想,林妃说出来就变成:“外祖厚爱是小女荣幸,说来十分不好意思,小女在外祖家中占了最好的一处院子,偌大三进梨香院都拨给了小女,反倒让表姐妹们挤着住在正房抱厦里,真是让小女过意不去。不过这一阵子蒙顺祥王妃及陈老夫人和木老夫人看重,时时接了小女去住,倒是可以空出些房舍供姐妹们舒展一二,想来是好上许多的。” 皇后和贾元春同时咬牙,全是废话,没一句她们想听的,这死丫头要是不自己招供和宝玉关系如何密切,就是皇后也不能乱点鸳鸯谱啊,除非她当够了。其实乱点鸳鸯的事儿,自古一来的皇后都没少做过,不过那是需要前提的,应届秀女,随便怎么折腾问题都不大,顶多有那权倾天下的豪门出来的闺女需要格外慎重一下子,不过要真有那么牛叉的秀女,也轮不到皇后指挥了。林家不算豪门,皇后想怎么玩一般没人敢支毛,但是坏在现在林妃还太小,就算记了秀女的名儿,也差两届呢。如果想在这个关头敲定下来,就非得两家相愿不可,要不谁告到皇上面前去,皇后肯定少不了挂落吃。 顾不得装聋作哑,贾元春直截了当的插口道:“早些年在家时,我也有幸被祖母养在身边,那时候祖母常常会同我讲起姑妈在家时的事,听祖母说,姑妈受宠到订了婚才搬出祖母身边,之前可是一直住在祖母正房的偏院里,林妹妹想来也该有这样的待遇才是啊!” 林妃眨眨眼睛,说贾敏一直跟贾母身边待着她很相信,说她直到订婚才搬出正房她也信,因为贾敏订婚订的早,十二岁没过就直接免选然后抢了当年十七岁的探花郎,这是真的,她爹曾经不止一次的用怀念的口吻回忆过。但是贾元春是什么意思啊?非逼她承认是住在贾母那里跟贾宝玉朝夕相对是不是?哼,让你如愿就怪了。 纯洁的笑脸恰如其分的绽放:“贾女官这是吃我娘亲的醋么?我可是知道,贾女官在外祖母面前是一等一的红人儿,便是我娘亲仍在,恐怕也争不过您这般才貌双全的侄女儿吧!妃儿曾听二舅舅说过,贾女官当时和大表哥一起跟着外祖母起居,还曾替大表哥偷改过先生的功课,得了满篇的赞誉呢!”说罢,笑嘻嘻的捂着小嘴,一副天真的神气。贾元春虽觉这话有哪里不对,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只能一笑而过,顺带夸两句回去。 因为想不出办法来阻止便打定主意破坏的顺祥王妃正好进来,把林妃的话听了个一字不漏,当即对着皇后笑道:“原来贾家的风气是这样的啊!祖孙亲密,共享天伦,是难得的好福气啊。自来,哪家的老太太喜欢小儿孙也都是常事,臣妾幼时也曾的祖母教养于身前,不过臣妾的祖母想来偏爱姑娘家,臣妾的几个哥哥却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一个个叫祖母撵得老远,说嫌弃他们吵闹,单笼着臣妾和几个姐妹承欢膝下。贾府的老太君倒是一视同仁,心爱的孙子也亲自养着,一早听说那位衔玉而诞的公子是这样,今日才知,贾女官的哥哥亦是如此,想来,这位公子也必是龙章凤姿的了?” 贾元春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但这不是她的错,贾府的生存模式一贯与众不同,她在这种环境中长大,发现不到问题才是正常。 但是皇后发现了。惊诧莫名又鄙弃非常的看向正跟顺祥王妃互相吹捧的贾元春,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个女官是在兄弟中间长大的,这算什么事儿?一个和堂兄弟同吃同住、同起同卧的女人在她的宫里掌管礼教?这不是天大的讽刺吗?气昏了头的皇后忘记贾府那奇形怪状的规矩了,林妃口中的大表哥,跟正经大房长公子半分关系也无,那的的确确是贾女官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不过估计就算皇后知道也照气不误吧!林妃坏心的看着皇后逐渐蓬勃的怒气不厚道的脑补无限,想陷害她跟男人同居?先请自己尝尝这个百口莫辩的滋味吧!贾元春在家与长兄幼弟同居一室是事实,皇后眼睛脱窗选了一个最没规矩人家出来的秀女做自己宫中的女史也是事实。这事儿要是宣扬出去,可不是一句笑话能一带而过的了。要知道,女史可不同于普通女官,她们干的是掌后之礼职,掌内治之贰,以诏后治内政的工作,换成大白话就是皇后的礼仪家教,平时没事儿提点皇后注意形象的。因此,做女史的秀女,相貌不出类拔萃没关系,娘家不雄霸天下不要紧,琴棋书画一知半解也能容忍,只要自身规矩清白才是关键。可是偏偏,今天才发现,贾元春最不明不白的就是这规矩,而此人还担着指点她的名声,这要传出去,她这个一国之母算彻底当到头了,皇上愿意费心把她养在冷宫里都是厚道。 想通了这一点的皇后再顾不上替大皇子出力,什么下任皇帝的厚待,都是假的,熬不过这一任,她什么也不用想了。急着处理未央宫内务的皇后直截了当把从来没看顺眼过的顺祥王妃和满肚子坏水坑害她身旁女史连带抹黑她名声的林家小丫头一起赶了出去。林妃很错愕,王妃很淡定,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她这个名义上的儿媳妇,从来都是皇后欺负给大皇子妃和二皇子妃看得样板,多一次少一次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况这一回那两个死对头还不在,至于那看见了的小女官,她想出去嚼舌也得先活过皇后的雷霆之怒再说了。 41、四大家族狗血秘史 因为坑到天天给自家男人使绊子而心情颇好的王妃大人,拎着怎么瞅怎么舒服的林家小丫头轻快的飘上了黄顶红纬八抬大轿,摸着还在莫名其妙的林妃笑着说:“是回我们王府?还是仍旧去陈家?”说完,也不等林妃回答,就自顾自下了结论:“照我说,还是去我们府上方便些,反正你哥哥十有八九会等在那里,你们兄妹也好早点儿商量今天这出戏。” 林妃全身的毛都要炸了:“当皇后是这么悠闲的吗?一个降了级的将军府里名不正言不顺的豆丁也值得她老人家亲自上阵?好王妃姐姐,你帮我想想办法啊,我可不要嫁给那个玩意儿。” 王妃伸手一拧林妃香腮:“好个不害臊的丫头,相公也是由着你挑的?你哥哥也太放纵你了些。” 林妃揉着腮帮子,气的鼓鼓的:“相公我不挑,婆婆总能捡吧。我那二舅母,对我是横看不顺眼竖看不得劲,我躲她都还来不及呢。哪里有那个胆子凑上去?” 王妃十分纳闷:“依你的身份,贾家只有高攀的份儿,更别说他们现在还降了级受了罚,更应该巴结着你才对啊?怎么反倒牛气冲天的瞧不上眼?” 林妃心道:我又不是王夫人肚子里的蛔虫,哪里会知道她是个什么想法?如果照原著看,八成是因为林如海死了,林家没落这才看不上林黛玉。可是现在林如海明明还在盐政衙门里坐着呢,林家长子刚刚考上状元,就算眼下是个小翰林,以后未必不能高升。更有另外两个被称为“储相”的庶吉士在苦读中,林家未来的光辉指日可待,而贾家却擎等着往坡下骨碌,可为什么王夫人还是鼻孔朝天的鄙视林家子女呢? 王妃瞄了半天,见小丫头兀自埋头苦想不说话,料定她也是一问三不知的,便扭过头去隔着纱帘看街景,想着等有机会,找娘家二叔去查一查,他一向对京中各门各户的内闱隐私了若指掌,平常闲的没事就到处收集,还编成册子当热闹看。 木二叔很给力,一个月不到就令家丁快马送上一厚本《贾府秘史》供侄女儿消遣。王妃命丫鬟们沏了壶香茶,端上时鲜瓜果,优哉游哉的当故事会翻,结果没过一半,好好的一杯上品黄竹白毫,全贡献给价值百金的吐蕃驼毛毯了。 木二叔的独家手册上不满狗血—— 话说当年贾代善还在时期的四王八公,那真是个顶个的覆雨翻云,一个个上蹿下跳把自个儿小窝规整的一天强过一天。贾家东府里的贾代化时任京营节度使要职,西府里贾代善救驾有功袭了原爵,更在姻亲陈阁老的帮助下荣膺一品高官;史家一门双候,老侯爷硬是能在原爵的基础上给自家又挣出一个侯爵,长子袭了官,次子也沾光,当然,最后便宜的是老三,但这个实属不可预测之变故;王家老太爷能教养出如今四大家族里独占鳌头的儿子王子腾,其人的实力可想而知;排在最后的薛家,以商贾之身勾上都太尉统制县伯家嫡二小姐,说他本性纯良手段干净也没人信呐! 四大家族同气连枝,一代代回缠纠结着以联姻的方式维持纽带,却不幸因为势力庞大而遭致统治者的猜忌和打压。在察觉到被迫倒台的征兆前,四大家族的当家人不约而同的低调了起来。他们竭力靠拢不受打压的文官,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把绿油油的目光投向新鲜出炉的一批小进士及其家中女眷。其中,应届探花林如海无疑是一块最大的香饽饽。 彼时,王史、贾王三家已经开始两两论嫁,这个时候再抽身于清誉有损,于是,王老太爷用自家女儿必须是贾府未来当家主母的条件忍痛放弃了林香饽饽,史老侯爷也跟王家谈妥了相同的交换条件,最后,贾家独得了头筹,招了林如海为东床。 当时贾敏十分年幼,离能出嫁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正好,林如海也未及弱冠,两家心领神会之后便两不相扰的开始等日子。这期间,王家长女、如今的贾府王夫人开始准备收聘礼了。王老太爷兴兴头头的盘算自家女儿接管贾府需要几年,就在他兴高采烈的时候,贾府长子贾赦求娶陈府长女成功的消息简直就是一记当头棒喝敲在王老太爷惊怒的脑门上。待字闺中的准王夫人以为自己被甩了,哭得死去活来就差上吊了。 怒气冲冲杀到贾府去讨说法的王老太爷被贾代善的解释气了个倒仰,贾代善非常光棍的把责任全扣到了贾赦的大头上,还亲自把贾赦拎过来挥了一通鞭子,因为众所周知,贾家西府里长子荒谬绝伦,自幼被祖母捧在手心里,宠的文不成武不就,老爹还没法管。趁着王老太爷怒气稍歇的空当,贾代善不失时机的推荐了自己钟爱的幼子——贾政。按照贾代善的吹嘘,这贾政生来就是个能光宗耀祖的货,三岁读诗五岁行文,胜过仲永赛过曹冲。王老太爷不大信,贾代善于是召来贾政现场考校,差强人意,于是,王老太爷不情不愿的同意了临时换人的非分之情。 回到家,越想越怒的王老太爷狠狠踹翻了黄花梨弯脚素身雕春藤大案,指天怒骂:贾代善,你既不仁就休怪我不义。说完,一头扎进书房,他要写一个周密的计划,把香饽饽抢到自己家来。 王家家风比较彪悍,王老太爷对于子女的婚事从来都是摆开了放在台面上说,当年的王二小姐、现在的薛姨妈十分娇羞的绣起了嫁妆——两株绿竹迎风招展,姿态十分风骚。 王大小姐十分不开心,她没贾成贾府长子,临时换的一个次子,能不能考出功名来还未可知,但是将来肯定袭不到爵位是可以预料得到的,这就意味着,如果贾政考不出功名来,那她堂堂王家大小姐就只能做个白身夫人了。倒是一向不如她的妹妹,一旦把林如海勾到手了,出嫁就是七品诰命了。 这让自命不凡的王大小姐如何接受得了?! 于是,水袖一捞,王大小姐一头扎进了轰轰烈烈的抢老公运动中。幸好,她妹妹王二小姐很傻很天真,呆呵呵的把老爹的计划兜底倒出,大方跟姐姐分享有可能成为探花夫人的喜悦,王大小姐一边嫉妒的听着,一边在心底暗暗筹划。 过程狗血淋漓,木二叔都不忍心拿出来荼毒自家侄女儿尊贵的耳朵,反正结局挺清楚明白的,他也就心安理得的略过了,空剩下木王妃抓心挠肝的以头抢桌。 也不知道是贾敏魅力太足还是她爹手段太高,反正王大小姐花轿进门的第二年,贾敏文定的盛宴让整个京城的未婚少女妒红了眼。就连贾代善都震惊了,他死命抢到林如海为的是他本人的才,却不想捎带脚的还多了这么些财,林家聘礼的丰厚程度,当场把贾母那不满女儿嫁给无爵府邸的抱怨全砸回肚子里去了。顺便,把新任王夫人的旧怨勾起了十二成。 大概贾家里也有人嗜好收集豪门秘笈,反正贾敏是肯定知道了她家相公曾被王家姐妹觊觎过的事儿,醋意冲天的贾大小姐,很长一个时期都没给二嫂子好脸色看过,并在同时用力捧高大嫂,贾代善对此乐见其成,他冒着被盟友喷死的危险给大儿子娶了文官的女儿,可不就为了加深维系嘛,现在宝贝女儿上杆子去跟长嫂联络感情,他乐得颠颠儿的。贾母虽然不大喜欢大儿媳的家世,更因为对大儿子即使没深恶痛绝也爱答不理而对儿媳倍加漠视,但是对于唯一的心肝宝贝,她还是乐于捧场的。于是,王夫人的日子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她把这一切归咎于没有抢到当家主母候选人的位置,为此,她深恨夺了她尊贵地位的陈氏以及手段卑鄙偷走林探花的贾敏。事实证明,王夫人的怨念是十分具有效力的,被她痛恨的两位红颜闺秀,没一个活得比她长的。 王二小姐的运气比她姐姐还背,同被抢了“本应到手”的丈夫不说,还被情敌贾敏在订婚宴上给设计了,宠爱女儿满京皆知的荣公夫妻有没有参与不得而知,反正被气成中风的王老太爷是不相信贾敏一个没出阁的小姑娘都有这般本事的——订婚宴过后未足一月,王家二小姐匆匆收聘、纳采、纳吉、下婚书,连三书六礼都没走全就急急忙忙的出了门子,堂堂伯府嫡小姐,屈身下嫁无权无势除了钱多人帅再没出众之处值得尖叫两声了的薛家家主。 自此,四大家族的联盟算是名存实亡了。王家和贾家的心结不用多说,史家作为贾母、那个很有可能参与了设计王二小姐阴谋的女人的娘家,新进门的史家姑娘在王府里也是万人白眼的对象。薛家家主倒是娶到贵妻了,可是却被老岳丈视为敌人一党的隐藏成员,对其无比的不待见。他倒也干脆,蜗居在金陵十余年不出,逢年过节礼送足,人躲开,反正薛家最不缺的就是钱。 木王妃喷了三四盏极品香茗之后,终于口干舌燥的看完了狗血秘史全集,对于上个月的问题,她想她终于知道答案了。可怜那个倒霉的替人当枪的母后大人,千挑万选找出这么个肯定扯她后退的搭档,她可以去告诉苦于心上人炸毛无法抚摸的王爷了,从现在开始,他们完全不用再操心怎么让便宜妹子林小丫头避开坑爹的亲事,他们可以端杯茶水抱着食盒坐下来看戏——由四大家族倾情出演的百年狗血大放松。不要太精彩哦! 42、富贵闲人闲极讨嫌 天有不测风云,看戏生活才刚刚开始,林家兄妹就不得不上场亲自演出了——扬州急报,林如海病危。 林家兄妹急忙告假的告假、请辞的请辞,收到信方才一日,已然齐齐回到贾府着手打点行装。 贾宝玉听说许久不曾露面的仙子妹妹回了来,立刻欢快的跑到梨香院去添乱。他去的时候,整个梨香院到处都乱糟糟的,满地摊开的箱子包袱,林家家仆东奔西走,尽可能快的收拾细软。贾宝玉没走出三步远,已经给人撞开五六回了。 最后一个撞上来的是颜色不大入宝二爷法眼的红颜,她手捧一摞压三地饿死高过头顶的青皮包袱风风火火一路撞人撞树的冲过来。红颜身板挺结实的,撞了一路净是别人遭殃,连院子中才栽的一株小海棠都给撞的根朝天了。那贾宝玉还没花结实呢,被红颜轻轻一蹭,立扑。 原本就心里不自知的贾二凤凰彻底恼了:“好蠢东西,眼睛长到天上去了?这般的顾前不顾后。” 红颜一听,撒手把包袱扔到一旁小丫鬟怀里,把腰一叉:“哎呦,这不是宝二爷嘛,今儿怎么贵脚踏了我们这处贱地,不过还真是对不住,婢子们都忙着,大约是没空招待您,麻烦您高抬贵脚,往旁的地方晃荡去。” 宝玉自出生以来便给人当作心肝宝贝,自贾母往下,没一个不觉得他是了不起之至。平常来往的那些贵太太们,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见了他都是没口子的夸奖;他爹虽说天天打骂不休,可也是重视他的意思;至于他最爱的美女姐妹、漂亮丫鬟,更是一个个甘做绿叶来捧他这朵大红花。他一生中还从未受过林家诸人这般的冷落轻视,他们虽然看似有礼,却是漠不关心的有礼,从主子到奴才,没有一个把他当回事的,尤其是他最看重的仙子妹妹,每次瞧见他的眼神还不如看见环儿热情呢。宝玉为此伤感了很久,为什么连大房里乌眉黑眼活像个泥猴儿似的贾琮都能进梨香院登堂入室,偏他每次来十之八九要被拒之门外,另外一二成机会却又被林家几个国贼禄蠹揪着教训。 堵着一口气,宝玉不管不顾的推开红颜朝内院飞跑,红颜拦他不住,跺脚大叫道:“拦下来拦下来,别让他去惊了姑娘。” 林妃在屋中早听到了外面的吵嚷,本就因为林如海的病势沉疴而心情抑郁,导致她再没有好心情像平时那样敷衍宝玉,这个不省事的,合着全天下都该围着他转才是吗?甚是不爽的林妃柳眉倒竖,抬手挥开门帘疾步而出:“都悄声些,现在是大吵大闹的时候吗?有那个闲功夫,赶紧去把东西收好罢。” 宝玉一见林妃出来,立刻笑逐颜开的凑上前:“许久不见,妹妹越发出落的超逸了。”这话说的,简直是红果果的调戏了,林妃当时就被震住了,她想过宝玉可能会闹不让她回家,也想过可以会嚷着要一同去扬州,这些她都盘算好了应该怎么对付,可就是没成想,第一句话就把她气翻了。 偏一向体贴女孩儿的宝玉还没反应出不对,不过最大的可能还是他根本不觉得有不对,依旧热络的套着近乎,顺带一步一步往前蹭着想来拉林妃的手:“好妹妹,这次回来就别走了,留下陪我玩儿吧,我攒了好些东西想送给你呢,你跟我去看看,凭是什么东西,只要你说一声,我立刻收拾的干干净净给你送来。” 林妃快走两步绕到廊柱右侧,避开咸猪手,没好气的道:“你家里那些个姐姐妹妹还不够陪你玩儿吗?我是没那个闲功夫的,你去找她们吧。” 宝玉皱着眉头,一脸的不快:“也不知道二姐姐和四妹妹都是怎么回事,见天儿的往那两府里跑,有个什么意思?大家亲亲密密住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岂不快哉,出去了有什么好玩?” 林妃真是连白眼都懒得翻了,这人没治了,满脑子就能想到一个玩,别的人情礼往、至亲骨肉全不在他眼中,感情他是一直生活在贾母撑起的满屋红心中,却半点儿不考虑别人也是想和慈爱外祖团聚的。这算什么?本性中的自私流露无遗了么?! 不着痕迹的再度拉开距离,林妃冷冰冰的下达逐客令:“二表哥请回吧,我们这里忙着整理,乱的很,别弄脏了你的锦衣。” 宝玉急道:“又要整理东西,你又要去哪里?不是说好了,留下来不走了吗?” 林妃瞪大美眸,她什么时候说过?自说自话也该有个限度好不好!真是受不了了,一甩帕子,林妃绕出廊柱朝屋中走去:“我要回扬州,我爹爹病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宝玉一个滑步拦在前面:“姑父病了,那请太医啊!妹妹又不会看病,去了有什么用,我去找老太太,请她派太医去给林姑父看病,妹妹就安心留下来等吧,这寒冬腊月的,路途不便,没得累着了妹妹。” 林妃气急:“我父亲病重,你却说这样的话,难道我在你眼中就是一个不孝不悌的人吗?还是说,这是你一贯的做法,难不成二舅舅病的时候,你都是坐在一边闲闲的等着吗?” 宝玉支支吾吾:“那怎么能一样,我父亲就在眼前,倘若身体不适,我自然是要奉汤侍药的,可是林姑父远在扬州,这,这就多有不便了,我想,林姑父肯定也不希望妹妹辛苦奔波的。” 林妃被气得冷笑:“你的父亲好福气,儿子守在身边孝顺,我父亲没这等好运,直到病了才能接我们回去,至于奔波,那是为人子女应尽的义务,我相信我父亲还是希望子女能在身边的。” 这话给了宝玉新思路,也没顾上斟字酌句,宝玉冲口而出道:“让你那些哥哥回去不就行了,林姑父养了他们一场,原也该回报一二。”他打得好算盘,以为可以趁势支走那几个讨厌的酸儒,留下林妃正可以好生培养培养感情。 林妃一股子火气全冲到了头顶:“你还知道养育之恩需要回报吗?我还以为你会当成应该应分的呢。你既知道,那怎么还跑来拦我?我父亲养了哥哥们一场,难道便没理我吗?” 宝玉越说越错,急得结巴起来:“不,不是的,不是的,哎呀,好妹妹,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唉,该怎么说呢……” “你什么也不必说,只要把路让开,让我回去接着打点行装就算揭过此篇,如若不然,咱们就去二舅舅面前评评理去。”林妃伴着一张俏脸祭出了宝玉最害怕的致命一击。 贾政的名字拿来做威慑还是很有作用的,尽管百般不情愿,宝玉也不得不蔫头蔫脑的退出梨香院,眼睁睁看着一脸寒霜怒色的林妹妹摔门而去,再不肯看他一眼,失魂落魄的走出去,越想越伤心,直憋得脸红头胀,鼻腔酸涩,一行热汗一行热泪,哭得哽哽咽咽,走到贾母院门前的时候,险些上不来气。 二房的落败并没有影响到贾宝玉凤凰蛋的地位,尤其是在贾母的刻意维护之下,满家里大小丫头对着宝玉的热情度更增三点七个百分点,这一见贾凤凰嚎啕而来,所有人都慌了,一窝蜂的围上来,有哄的有劝的,妙龄丫鬟都拿着帕子给他擦脸,媳妇们因深知宝二爷极厌妇人都不敢近前,便瞅空儿说些好听的,最外面实在围不进来的,早跑去前头前头回贾母王夫人知道,生怕有什么不周到的连累到他们。 收到信报的贾母不顾自己老天拔地的胳膊腿儿,颠颠儿的亲自出来门口迎宝玉,一见他哭得那个样子,顿时也哭了出来:“我的儿,心肝肉儿,这是怎么了?是哪个下作的小畜生,怎么就把他惹成这个样子,快把人拿来打死。好玉儿,不哭,跟老祖宗,老祖宗给你做主。” 宝玉一听这话,立刻扑过去大哭大闹:“我不让妹妹走,我不让妹妹走,老祖宗,把妹妹留下吧,这天寒地冻的,妹妹身子本来就弱,那些人又是不懂怜香惜玉的,我才刚去还听见他们催着快些上路呢,到时候肯定不顾妹妹受不受得住,老祖宗,你去跟妹妹讲,咱们请太医去扬州给姑父看病,就留下妹妹不要回去了。不是说扬州还有两个他们那些后来的人在吗,让咱们家住的这几个也回去,多少人呢,尽够照顾林姑父的了。” 贾母这会儿才听明白,原来又是林家人把宝玉给惹哭的,她倒没想过是林妃,因为在她那一厢情愿的大脑中,林妃是亲近贾家喜欢宝玉的,只是碍着那些可恶的小子从中使绊,因此她一力把责任全归咎到林家儿子头上,尤其是以不近人情和毒嘴毒牙著称的殷玉、绯玉两人,直接就被列在拒绝往来户列表的第一栏中。 贾母也希望可以留下林妃,然而这一回不行,林如海写了信来要儿女回扬州侍疾,乃是天经地义的,这事儿没人敢拦,孝字大过天,她要是敢干预林妃回乡尽孝,那以后就再也别想用外祖母的身份去压服林家了,林家那几个辣手黑心的小子不把官司打到御前告她告到死才怪呢! 不过凤凰蛋的情绪也不能不安慰,贾母搂着宝玉回到里间熏笼上哄道:“你妹妹回家是去尽孝的,这不让她走的话可再不能说了,仔细你老子听见,揭了你的皮。你若实在想你妹妹,那老祖宗就让你琏二哥送她回去,然后等你林姑父病好了,仍旧把你妹妹带回来可好?” 宝玉一听林妃还是要回来的,破涕为笑:“还是老祖宗疼我。”说着,拧起身子拱到贾母怀里撒娇。贾母一边百般的怜爱摩挲,一边叫人去传贾琏,完全不管那也是她亲孙子,就命令他即可收拾行李跟林家船队回南,然后伺机接回林妃,但切记不要带上那几个让人看了就心烦的小子。 43、闻病情贾府各思量 贾琏正在跟王熙凤吃晌饭,听见贾母来传,忙忙住了筷子放下碗,平儿递上茶来匆匆漱了一回口便赶快小跑着走了。王熙凤送走贾琏,懒洋洋坐回炕上,也没了胃口,她大概能猜到贾母招了贾琏去所为何事,经过这段时间的变故,她是打心眼儿里不愿意再趟进这滩浑水里去,只是老太太的命令,还不是现在的他们能够违抗的,自二房姑母被撸了诰封以来,一向痛恨贾赦害王家丢了脸的王熙凤头一次希望起贾赦能再霸气一点,最好能真真正正让大房人重权在握,她也好能从这里外不是人的窘迫中脱身。 贾琏急急赶往上房,气都还没喘匀就被分派了不可能任务,贾琏眉毛狂跳,拿手按都停不下来:“老太太难道还不知道?” 贾母眉头一皱:“怎么?什么事我不知道?”她十分不喜欢这种感觉,作为这个府上的老太君,她不喜欢看见任何不在她掌握之中的情况,尤其是在老大一家子作妖犯上以后,她就更在乎知情权了。 贾琏无可奈何的抽着嘴角道:“林家表弟表妹们不是一早就来跟老祖宗告辞过吗?人家心急林姑父病情,一收拾完立刻就上路了,因为今早辞过行,所以就直接从梨香院角门出到后街,一路快马至港,这会儿怕是已经扬帆了。” 贾母大怒:“什么?他们居然一声不吭就这么把我外孙女儿带走了?好些个混账行子,无礼无状的下流胚子……”宝玉一听林妹妹走了,立刻又闹了起来。贾琏听着宝玉无比幼稚的言语,内心冷哼不止,面上不敢显现,只背着手弓腰站在原地听凭贾母指示。 骂了一气,贾母犹不甘心,竟对贾琏道:“你即可回家,叫你媳妇打点起身,立时追上去,只怕还赶趟。” 贾琏苦着一张脸,连桃花眼都耷拉了:“老太太,我追上去算怎么个意思呢?见了林家表弟们,要怎么说呢?” 贾母恨铁不成钢的啐了一口:“蠢材,就说你是去探病的,他们还敢拦不成?” 贾琏臊眉耷眼低头拱手:“既然是探病,那就先派人快马送上拜帖,待得了回信后孙儿再日夜兼程赶过去岂不更妥当一些?老太太不是不知道,林家表弟们最重规矩,凡是必要依礼守矩,想来这应该是林姑父的教导,倘若真是如此,那咱们家人想探病,要么同行,要么先禀,可现在这么慌脚鸡似的追上去,岂非不伦不类至极?林姑父又怎么能高兴呢!” 这一席话倒是依礼守矩得很,贾母由不得不听个三成,只能挥挥手道:“算了,你先回去,等我想想再说。” 贾琏急忙弯腰退走,一出了门子,飞快往家里跑。贾母一看他走的方向就气不打一出来,那里是荣禧堂后身的一处跨院,位于贾府中轴线上最好的地段之一,原是她打算留给宝玉的处所,大大一间跨院,二十来所房屋,大半都是向阳的,两旁还各有厢房无数,是她心目中,最陪心肝宝玉的所在,结果在老大家抢走正堂以后,这个愿望基本上是破灭了的。她也不是没想过要争取一下,等宝玉长大了不能住她院里的时候摆着亲娘的款儿威逼贾赦两回,未尝不能如愿,可是那个可气的混账,一搬进正堂,立刻就把荣禧堂所有的房间都分配完了。正房他和邢夫人住了,后身跨院给了贾琏凤姐儿,就连东小院儿都赏了一年到头想不起两回的庶子贾琮,贾母敢肯定,他这么做不是因为喜爱贾琮,而纯粹是为了把地方填满,不给贾母塞人进来的借口。 原来二房高踞正堂时住在后楼倒座抱厦厅里的三个丫头也都给挪了出来,东西两处暖阁,向阳的好方向给了惜春,贾赦倒是乖觉,见惜春如今攀上了木家的高枝儿,态度立马亲热了五十二个百分点,全然不管贾珍抓心挠肝的期盼重新搭上被他气翻了的外家,仗着自己爵位比贾珍高、辈分比贾珍大,每次惜春会贾府小住,他都一定跟着接回迎春,然后把姐妹俩一起领回荣禧堂献殷勤。迎春跟惜春一向要好,又以姐姐自居,因此也不介意父亲给自己分得房间不如妹妹,反倒是难得一见的父亲的好脸色让她受惊不浅。 最让贾赦大动干戈的还要属“体仁沐德”这一处了。这里原是贾政的内书房,他住在这里的时候起了个醉生梦死的名字,叫做梦坡斋,贾赦对此垂涎已久却嗤之以鼻,这种纠结的感情促使着贾赦一进来立马就给拆了。他把这一大所院子扒了个干净,连上后面原王夫人大院和周、赵两姨娘的房子打通成一大片,在此基础上建了一所五进大院并一座大花厅,为的是讨好林家外甥和外甥女儿,顺带示好于远在扬州的出息妹夫,以达到他“卖女求荣”的最终目的。但是没成想,房子才盖了一半,林家人就急匆匆走了,贾赦原本有些失落丧气,但是一听说他们急着回去是因为林如海快要“活不成了”,瞬间又振奋了,如果妹夫死了,那林家就是几个小子做主了,他这段时间一直卖力的讨好,绝对比老二家占优势多了。毕竟原先林如海看重的可是二房,对贾赦贾政的友好度也是截然不同的,探花出身的林如海对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更有好感,但是对猥琐好色的真小人却连鄙夷厌弃都摆在脸上。这么一盘算完,贾赦也开始催逼贾琏去扬州了。 苦逼兮兮的琏二爷,刚摆平老太太,还没来得及放到亲爹,他媳妇儿又叫掌家主母王夫人找去密谈了。没错,掌家主母,至今仍是王夫人,邢夫人气到跳脚也没拿到账簿,她倒是撺掇过贾赦去闹,可是贾母一句话就给堵了回来:“管家奶奶不一直都是琏儿媳妇吗?难不成你对她不满意?那换成珠哥儿媳妇好了。”换成珠哥儿媳妇跟直接送给王夫人有什么不同?贾赦暴跳着回来把邢夫人骂了一通,转头出去找贾琏面授机宜——关于如何把媳妇儿牢牢捏在手心里,□□的让她蹲下不敢坐着。要论训妻手段,满贾府前后数个三四辈子,还真是只有贾赦一人有此神技,其他人无不是让媳妇捏在手心儿里的,就连贾代化和贾代善这等翻手为云之材都不例外,他们的媳妇儿也全会覆手为雨,一瓢冷水浇下来,任他们布置出天罗地网也全垮了。 凤姐儿也在烦恼,她以为大房搬进正堂,自己就可以做堂堂正正的当家奶奶了,毕竟邢夫人的能力在那儿摆着呢,她想出头也没人让啊!她再料不到贾母竟会偏心至此的,大房住正房,二房掌家产,这事儿要传出去,贾府还要让人笑上大半年。她就不明白了,她那个木呆呆死板板的姑妈到底有哪里入了贾母眼了?老太太不是一向喜欢千伶百俐的聪明人儿吗?不是一直说满府里只有她和宝玉是最可人疼的吗?那为什么,还要这样绊着她呢? 从这里就能看出,王熙凤的段数实在比王夫人低太多了,一家子出来的姑侄俩,在家时都有“着实爽快,会待人,不拿大”的美誉,可是一出了门子,一个成了外人口中“越发怜贫恤老,最爱斋僧敬道”的老好人;另一个却被批为“心里歹毒,口里尖快,爱抓尖儿,惯拨火儿,合家大小除了老太太,太太两个人,没有不恨他的,连她正经婆婆大太太都嫌了她,若不是老太太在头里,早叫过她去了”,混得连她身边丫头平儿都不如了。两代姑奶奶的不同处境,也恰恰说明了王家隐性的败落,连女孩儿都无力好生教养了,倘若家中兴旺,出嫁的姑娘是断不会落到此境的。只看林黛玉和薛宝钗两人与贾家二姑娘、四姑娘相比就能知道,下功夫教育的女儿和天生天养少人管的有多大差距。至于三姑娘,那是基因突变的异种,单看她娘和弟弟,实在发现不到她那份好强上进的劲头儿是打哪里继承下来的,也许是贾政的好因子也说不定,不“上进”的人也抢不来亲哥哥的家当。 兴许就是因为探春和贾政相像,故而被一朝翻身的贾大老爷嫌弃的撇到了一边,他把原先就曾收拾给彤玉、霓玉做书房的霰霞斋又拾掇了一遍,把贾环送到那儿去了,美其名曰,住的近点儿方便和贾琮探讨学问。王夫人知道以后险些气炸了,她平生最恨赵姨娘,其次就是贾环,她最愿意看到的就是贾环不学无术人物猥琐,最不想目睹的就是贾环出类拔萃胜过宝玉,可是贾赦偏要和她对着干,从以前开始就力捧贾环,后来还帮他搭上了林家小子的线儿,让他得了名师指点,三天两头上贾政眼前去给宝玉告刁状,现在更过分,居然把宝玉专用的摆设书房分给不上台面的庶子做院子,王夫人差点儿把贾赦恨出几个窟窿来。可她还不敢让贾政去闹,一闹非想起宝玉不爱念书不可,她倒是去找贾母诉过苦,却被骂了出来,说她无知蠢妇,连累了她正直向上的好儿子,害贾政现在一出门就被人追着问把长嫂和小二嫂的嫁妆都花到哪里去了,还讽刺他说老天爷最是公正廉明,八成就因为知道他花了太多亏心钱所以才一直让他升不上去,糗的贾政现在连门都不敢出了,工部里请了几个月的假,一心要等风波过去了再露面。 这个时候他到记起妹夫来了,写了信去扬州,请妹夫跟同年们说说,帮他翻案,结果信还没到,扬州来报病的却先来了,他的请托,估计算遥遥无期了。贾政捶胸顿足懊恼不迭,然而除了多骂王夫人贪利短视害他丢人也没有别的办法。 就在这个混乱的时刻,一桩更大的混乱发生了——皇帝他老人家想当太上皇了! 消息一出,全国轰动,因为皇帝他老人家没说明让谁继任。诸皇子们疯了一样四处折腾,满京惶惶,谁家也腾不出空儿去琢磨别的了,全忙着思考自己应该支持谁,是坚持原判还是趁没尘埃落定之前赶紧改弦更张。这其中,尤以墙头草们更比别家忙上十倍,例如刚改名儿的贾氏神威将军府。 大概持续了小半年儿,在死了一个被命名为义忠亲王的皇子后终于有了结论——三皇子顺祥亲王登基为帝,尊已逝皇后马氏为母后皇太后,追封生母郑贵妃为圣母皇太后,立结发正妃木氏为新皇后,并在第二天,册封原未央宫女史贾元春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 贾府,奇迹般的复起了! 44、林如海捐馆扬州城 殷玉等人一路紧赶慢赶的到了家,在码头看到双眼通红的丹玉心就凉了一半,及至进了家门,绛玉奔至林如海榻边只看了一眼就捂着心口坐下了,林妃脑中轰然一声,一句话没说,翻身栽了下去。 晚间,林妃悠悠醒来,见小包子霓玉坐在她床边哭得抽抽噎噎的,心中大骇,以为林如海没了,腾地一下坐起来就要往前院冲。幸而奶娘王嬷嬷十分老成,上前一步掺住林妃急忙道:“姑娘莫惊,老爷那里还好,如今大爷主事,请了全扬州的名医会同诊治,是一定会治好老爷的。”林妃听见林如海还活着,略送了一口气,身子一软,险些又栽回床上去,她心知,林如海是治不好了的,不光是因为剧情的先知,还因为绛玉的反应,绛玉是见过自己父母死亡的,他看到林如海的样子就知已经不中用了,虽然大家都不死心,遍请名医再搏一回,怕也是无力回天了。 林妃等人极有默契的决口不提此事,只每日排班侍疾,尽心尽力照料周全,然而林如海的身体仍是一天衰弱过一天,他那原本就少得可怜的清醒时间越来越少,从林妃等人回来到现在,跟林如海交谈的时间满打满算都不超过一个时辰,彤玉和绯玉更加不幸,他们连林如海清醒的时候都没见过,凡他们轮值之时,林如海都是昏沉沉连药都喝不下的。 因着林如海倒了,扬州的盐政衙门运转不良。许多账簿子都只有林如海才知道,他不说,谁也找不到,偏巧这个时候京中派了人来,要取今年的盐科银子,而且急得很,立马就要。师爷胆子小,领着人便往林家来取。那会儿,林如海已经两天没醒了,京中的钦差脾气大得很又是掐人中又是刺针灸,好一顿折腾。彼时看护林如海的是殷玉和绯玉,两人看不下去,动手把钦差推搡开去,双方从口角上升到拳脚,打得轰轰烈烈,把后宅的林妃都给招出来了。 林妃领着彤玉、霓玉,由丹玉陪着来到林如海房中碧纱橱之后,四人也不露面,隔着珠帘一阵嚎啕,哭自己爹爹鞠躬尽瘁,现在重病在卧竟然连个安生都不给,殷玉带着绯玉、绛玉就拦在前头,一叠声的喊着要上京告御状,赫玉就趴在林如海身上哭。那假钦差胆怯,他是大皇子安排来抢盐税的,哪里经得起御前对质?于是急忙抽身要走,绯玉看他神色慌张,不大像害怕,反而更似心虚,疑心顿起。 盐税的重要性全天下都清楚,可是这其中的猫腻儿却是少有人知的。不过绯玉恰好是知道的,自从林如海发现他于银钱经济上十分精明以后,就暗中训练过他一些不能见光的私密,包括这些年里盐税的收成,送缴京中户部的占多少,直接送进皇帝内库的占多少,怎么分配才能皆大欢喜,怎么写折子才能让皇上知道真相,包括状告权势大的人贪污或者少交之类的,同时还不能让潜在的偷信贼发现等等。现在看来,林如海还真是料事如神的,眼下,他的精心训练就有用武之地了。 绯玉仿着林如海的口吻往京中写了一封信,让殷玉送进宫去。殷玉不明所以:“你写的信,为什么不自己送?这样万一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还可以亲口解释。”因为殷玉瞟了一眼那封信,直觉拗口无比,完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对三皇子贼心一目了然的绯玉力劝殷玉上当:“你是大哥,这种重任,非你莫属的。” 殷玉对重任十分敏感:“怎么,有危险吗?还是有难度?” 绯玉坦白:“不但有危险,而且有难度。” 殷玉立刻请缨:“那必须我去,你们看好家,等我回来。” 绯玉一拉拉住殷玉腰带,死命把人拖了回来:“谁让你就这么去的?你这是去送死,回来,等我细细说完安排,大家商量过后再说。” 殷玉想了一回:“那么就直叫绛玉跟赫玉来吧。” 绯玉挑眉,无声询问。 殷玉道:“我们三个已经入仕,可以算是顶门立户的男子汉了,其他弟弟们还太小,这种事不是他们该知道的。至于赫玉嘛,我想这么长的一段时间,父亲总不会一字半句都没跟他交待过,何况他一向是聪明的,叫他也来听听吧。” 丹玉被安排着陪那三个小的去看顾林如海,他倒是挺好,赫玉让他做,他连问都没问一声,附身抱起霓玉,拉着林妃就进了里屋,彤玉关上门,殷玉看他们都进去了,回身领着三个大的坐到书房里开会。 讨论的主题是上京告状的人选和方式,得出的结论是殷玉带着假信和税银在官府的庇护下走官道,绯玉则在柳湘莲的陪同下,带着真正的账簿子从小路先行入京。当事人之一的柳湘莲是自己撞上门来的,而且表示出了极大的热忱,他甚至还推荐了一家镖局,帮着沿途保护大肉票的殷玉。 事急从权,他们甚至没机会把详细计划知会给弟弟妹妹们,当天便收拾上路了。柳湘莲因为此行危险系数较高,故而把童养媳小英莲留在林家,叫她跟林妃作伴,当林妃问出她居然就是那个应该被薛霸王抢去的香菱时,吃惊的合不拢嘴,天呐,柳湘莲居然跟甄英莲成了一对,请问这里是87版摆设现场吗?她忽然生起了一种强烈的、想扒在北静王府墙头、看一看北静王是不是长得和柳湘莲一样的冲动。 冲动之所以被称为冲动而不是行动,就因为它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思想意识层面上的,发展不到行为阶段,林妃的冲动理所当然的没有成功,在哥哥们分批上路以后,她和留在家里的哥哥弟弟们共同面对起错综复杂的林氏宗族人际关系,头大无比。 林如海这一倒算彻底闭目养神了,却苦了他的一干下属和儿女们,一个个疲于应付蜂拥而至的蝗虫,上到诸皇子虎视眈眈盯着盐科税银,下到一圈乱七八糟的亲戚垂涎林家巨资,谁让殷玉走的那么轰轰烈烈,几十车的银箱子,谁见了谁眼红。 大张旗鼓的搬家方式是保命的第一要素,今年上头下来的钦差有问题,可想而知,京中的情况也一定好不到哪儿去,何况现在又不是上缴盐税的规定时期,这个时候如果偷着上路,百分之百会给人弄死在路上,而且还得担上贪污税银的大罪,全家都要陷进去。别无他法的林大哥只好在柳二郎的指导下,装了几十车的石头锭子,在上面铺了一层五十两大元宝,剩下的钱,全换了银票塞在绛玉的衣襟儿里了。绛玉等了三四天才动身上京,带的是林家家仆,押了几箱子光鲜亮丽不值钱的古董字画,去贾府回复关于不让他们前来探病以免把自家老爹气得更重的诚挚拒绝。贾家老太太发威了,收到拒绝信两把就给撕了,逼着贾琏立时就让他动身。贾琏才装了两天病就让媳妇凤姐儿给拆穿了,也不知道她最终跟她那狡猾的姑妈达成了什么协议,反正这娘儿们又一脚踩在王家的破船上不下来了。 王夫人跟凤姐儿达成了什么协议呢?其实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好处,她就是答应贾琏办事回来以后会把当家主母的位置赠给凤姐儿罢了。凤姑娘胆大包天目光短浅,一门心思盯着当家奶奶的宝座,一生追求的就是个威风凛凛,捎带是添补私房,当家奶奶这个职位可以同时满足她双方面的要求,她追逐的乐此不疲。 腹背受敌的贾琏迫不得已踏上了他根本不想榻上的旅程,磨磨蹭蹭的收拾完行李,贾琏抽搐的看着面前阵容庞大的陪访团,他知道,这里面有贾母的积年老心腹、有二房的忠心狗腿子、有王家的大本领陪房,可就是没有能保他的人。他更知道,这些人去的目的是什么。无非是看林如海倒了,想趁机从中牟利,他甚至知道贾母是打着以岳母身份迫使外人相信林家是和贾家同船共度的,想搏一搏滔天富贵的从龙之功,可是又怕站错了队,于是自己捧着大皇子,想让林家去帮二皇子,将来若是大皇子赢,刚好踩着林家邀功;倘若二皇子赢,也能攀着林家捡漏,可是他们怎么就不想想人家林家是不是愿意给贾府当垫背呢? 二房的意思更简单,王夫人就是个钱串子投的胎,两只势利眼全盯在钱上。她舀银子的目的一为她那吉祥的儿子贾宝玉;二为她那大福气的女儿贾元春,她想趁乱掠夺林家家产,一般留作他们二房的私产,一半用作元春在宫中打点出人头地,而且还掠夺的无比理直气壮:“林家夫人是我们贾府里嫁出去的,她就一个女儿,将来肯定是我们养着,拿着林家的钱养林家的人,这没什么不合理的。”贾琏就很想冷笑:你以为林家的儿子都是摆设吗?就算敏姑妈是贾家的女儿,可她最终还是要埋在林家祖坟里的,更别说林妹妹姓林,她不姓贾。人家林家的儿子,也都是光明正大开宗祠过继的,说到金銮殿上也是合理又合法的继承人,你王夫人本事大,国法家规都可以自说自话想遵守就遵守,不爱听就当放屁,那你怎么不自己去?或者让你那一丘之貉的相公去?凭什么舀着他这个八竿子远的侄儿去当替死鬼? 偏偏这些话,贾琏连个抱怨的地方都没有,他必须去,而且必须是乐乐呵呵、开开心心的去,要不然,这府里的吸血鬼没一个会放过他的。贾母、贾政、王夫人,没一个都有足够的身份和手段把他置于死地,至于他那缺心眼的傻老婆,贾琏已经不敢指望了,跟她说道理等同于去跟他爹要银子,压根儿是不可能任务。贾琏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贾母伙同二房齐心协力瞒住了他那因为搬回正房而傻乐到顾不上别的的老爹,要不然现在的逼迫大队里肯定还要再多上一批人。 贾琏死死咬着秦可卿的葬礼没完做筏子,硬生生把启程日期拖到四九之后终于拖无可拖了。扬州林家碍于剪不断理还乱的一点子马上就要被贾家亲手折断的亲戚情分,派人前来报丧:“我家老爷是九月初三日巳时没的,我们大爷、二爷、三爷因为这段日子往返的折腾,全病倒了,五爷和七爷也哭得病了,现在府上是四爷撑着病主持外务,和我们家爷们全都要好的柳二爷帮衬着,六爷则助着姑娘整理内务。四十九天水陆道场之后,大爷们会带同姑娘扶灵回苏州,年底前回京,皇上夺了大爷的情,没让丁忧,大爷还要继续当差。连同二爷、三爷,销了假继续上庶常馆读书。”青年管家林泉说完,小心的偷眼去瞄贾母的反应,不出所料的看到了她眼中爆闪的精光,就连旁边号称和他们老爷交情匪浅的贾府二老爷也没多少悲色,不过幸好没像他媳妇儿似的一脸喜气洋洋,要不然林泉不敢保证自己不会爆发。倒是贾大老爷,看着是一脸悲伤,但是深知内情的林泉知道他更多的是悲没趁老爷活着时敲定他家姑娘和二爷的婚事,但是在这一大家子磨刀霍霍向林府的蛀虫中间,贾大老爷的这份悲痛显得格外可爱。 贾赦不会知道,他这份妥当的伤感救了他儿子一条小命,把他们一房从算计孤儿寡女家产的滔天大罪中摘了出去,使他们不至于被利用完后再一脚踹开去当替罪羊,并顺便在无比偏袒林家的新皇面前留下了一个相对光辉一咪咪的印象,最终携妻带子逃过了新皇对四王八公毫不留情的全面大清洗。不过这些就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45、林家易主蝗虫蜂拥 殷玉带着一身劫后余生的伤痕上缴了全额银税,终于换来了老皇上一滴滴的良心发现,派了个太医去给林如海续命。然而,太晚了,当柳湘莲提着太医第一个飞马冲进扬州衙门的时候,林如海已经黄泉路近了。太医诊完脉,很光棍的一摊手:“要不下官给林大人殉葬吧!” 林家当然不能让太医给老爹赔命,这又不是太医的错,要说有错,是那个逼着千里马去拉磨,结果磨还没卸就要杀马的混账老皇帝。绯玉很直接的就这么骂了出来,当然,是在只有林家人在场的时候他才这么猖狂的,当着外人面前,他那一脸的感恩戴德做的比殷玉都像真的。 自从私底下逼问太医得知林如海之疾倘若早个半月寻上太医就能保命之后,绯玉就恨透了冷血无情的皇上以及他那些混账透顶的儿子,就连什么都没干的三皇子都被他给记恨上了。 绯玉一旦恨什么人,段数可是跟殷玉、绛玉这样根正苗红的好孩子不一样的,看他原来家里那个被坑断了两次腿的嫡兄就知道了。发了狠的绯玉开始打击报复,未及两月,成果显著——赶在林如海驾鹤西归以前,先行一步把大皇子及其亲眷下属心腹奴才等共计六十七人送底下帮林如海探路兼打扫房屋去了。老皇帝在京中一听说原本是打算用全国纳税人民的钱养一辈子的内定圈禁一号种子被假消息吓得自杀了,当即气得两眼倒插,一口气没上来,“哏喽”一声,抽成了太上皇;想胨嫖痰美亩首颖淮蟾绲乃姥断派盗耍古艿酱竺鞴趴诹虼薮螅言净共恢浪卸苹幕实劾系制榱艘换兀恍压矗土15棠醚馓ㄔ移屏松倒隙拥墓吠纺旎馗铮a怂惺挡睿沟壮闪讼型酢u嬲挠嫖倘首有禄实郾涣旨依隙睦做侄握鹕辶耍绲囊馐兜剑魑浣雍λ懒秩绾5幕始胰耍院蟮娜兆雍芸赡芑岱浅2缓霉鹂此闪嘶实郏昭挥茫昼秤翊永淳兔挥凶鸹手氐鄣乃枷耄此鲇埔逯液鲇扑懒恕12芮挪鹪栽叩较然释飞稀7炒莺屎笙莺Φ铰砑艺隹缌司湍苤溃诖巳说拇竽岳铮噬险庵职谏瑁淮嬖谝裁徊疃嗌佟 但就算弄死了罪魁祸首,弄废了见死不救,林如海也依然没能躲过阎王的茶会邀请卡,准时下去赴宴了。林妃和丹玉、霓玉当场就哭昏了,殷玉没哭,他折腾了几个月,又是被追杀又是被陷害的,那点子文人的小元气早折腾空了,哭灵都是被人抬着来的;绯玉和绛玉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不过仗着身体结实,还能爬的起来,但绯玉劳心劳力坑死了义忠亲王也是个大工程,脑浆子都快熬干了,反应比平时慢了三倍不止,连哭声都特别微弱;绛玉一边担心林妃,一边心疼霓玉,一个人当三个人使,倒的比绯玉还快;赫玉倒是没倒,他一直跟在林如海身边,对他的情况了解的比哥哥们多一些,心理准备也强一些,外加这孩子淡定惯了,因此还撑得下去;可是丹玉就不行了,小白兔一样的丹玉具有菟丝子的一切特性——没人给他靠着就活不下去,以前在家里他靠奶娘,来了这里就靠林如海,林如海病倒了他就靠赫玉,但是现在奶娘回家养老了,林如海永久参加地府座谈会了,赫玉上忙活三个哥哥,下照顾四个弟妹,对外布置灵堂安排到场,对内还要打点往来祭奠之人的茶饭食宿,他还能运转而没有一头栽到坑上已经是奇迹了,哪里还分得出神来照顾丹玉?没了监护人的丹玉就傻呆呆的天天跟灵前哭,哭倒了就被人抬回去灌药,灌醒了就回来继续哭,十天下来,流的眼泪比林妃都多。 总算林妃是穿过了,不是正主儿,因此伤心了几天也就缓过来了,主动接过了内宅的事务打理,赫玉担心她身体,不肯让她操劳,林妃劝他道:“自来内闱都是女子掌管,妹妹虽年幼,但从今而后就要做林家的女主人了,该是我管的,也不能一直推给哥哥们去劳累。” 赫玉想了一想,答应了:“那让彤玉帮衬你些,还有柳二爷身边那位英莲姑娘也是个细心的,不妨劳烦她一些,我再另外去请族长及夫人出面协理。” 林妃吓了一跳,她是见过林氏族长及夫人的,更从绯玉那里听说过他们的种种极品事迹,请他们来协理,他们能把林家全协理回自己家去。当即连连摇头:“这个不妥,不妥,族长和夫人可是二哥原先的,恩啊,而且相处的一直很不好,让他们来协理,早晚跟二哥碰上,到时候双方不合可就不好看了。” 赫玉苦笑:“这不是我们想不请他们就不来的,事实上,早在父亲重病卧床的时候他们就来过,舀着身份要掌内务,被我好说歹说的哄走了,没跟二哥对上,要不依二哥那个脾气,非得……”赫玉没法往下说了,他是弟弟,不能说哥哥的不是,而且就算不说他相信妹妹自己也能脑补出后果来。 林妃脑补出来的画面比赫玉预想的还精彩,她打了个冷颤:“四哥,你说这可怎么好?还能再哄走他们一次吗?” 赫玉抱歉的摇摇头:“怕是不行了,父亲去了,大哥辈分比他们小,身份也低,没法强撵,只能供着,盼他们别再生事就好。若真为黄白之物,咱们索性舍出一二来换个清静也就算了。” 林妃一想,也只有这样了了,只盼他们胃口不大,拿点好处就自动走掉,别闹到绯玉出马,到时候里子面子全没了不说,还一点儿甜头尝不到。 可惜林江夫妇不是那么知道进退的人,他们眼瞅着林如海没了,整个林家就剩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和一个十岁没到的小丫头料理,当即起了歹心,想要据林家家私为己有。按理说,照林如海的品级来看,他们一届草民原不该有这个胆量,但是坏就坏在老皇帝为儿子铺路刻意牺牲了林如海,三品大员在任上重病不起,京中早早就该派太医来看,治得好治不好是两码事,关键在于态度。偏皇上一心盼林如海快死,连面子都懒得做,快死了才找个太医来放马后炮,如此一来,林如海失去帝心,林家盛景不再,许多不敢出头的人也全有了蠢蠢欲动的勇气。 这其中,尤以林家继子的至亲最为放肆和难缠。 除了彤玉凭借爷爷的先见之明用五百两打发掉亲爹老娘,殷玉的父母愧于卖儿求财而没有露面之外,彤玉的老子嫡母、绛玉的叔婶舅姨、丹玉的原监护人、连带过去养过赫玉的人家也来了十几口子,这些人异口同声:“接儿子,分家产!” 林妃阻挡不能,叫这些人长驱直入进了林家作威作福。绯玉一听他那不要脸的爹带着老太婆来给他添堵,立刻气炸了,不顾病体,直接从床上跳起来,蹦着脚就出去大骂:“你们倒是真有脸来,当初既然把我给了出来,现在还有脸管我叫声‘儿子’吗?我是三品盐政林如海的儿子,跟你们有个毛的关系,给我滚出去!” 林江的脸黑如锅底:“一日叫爹,终身为父,你这畜生,胆敢这样和我说话,我立马打死你都没人敢说什么。” 绯玉被气得浑身哆嗦:“我就站在这儿,你打来试试啊。”绛玉踉跄着起来,跟在后面拼命的拦:“不要动气,不要动气,你现在还病着,别这样冲动。”殷玉病得七荤八素,这会儿也躺不住了,扶着小厮出来,气喘如牛:“我是林家家主,有什么冲我来,不要去打扰弟弟妹妹。” 林江的老婆尖着嗓子叫骂不休:“当初就不该让你这个小畜生活下来,我早说了,你娘那个贱人生不出好货色来,你以为你进了林大人家就可以抖威风了?告诉你,凭他是几品官,也没有不听族长的道理,你个小兔崽子,我们说领回来就领回来,你敢闹就打死,谁能怎么样?” 绯玉被这种猖狂气得眼前发黑,脑子里“嗡嗡”声一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绛玉看他的样子着实吓人,急着扶他回去休息,结果没看见自己那对刻薄叔婶和面都没见过几次的舅父姨母也在跃跃欲试:“族长也不能不讲道理,我们是开了宗祠过继的,名正言顺是林家子嗣,跟原来的家已经没有关系了,何况我二哥现在有进士的身份,你说领就领,说打就打,你凭什么?你再这么闹,有本事大家去衙门里请知府来评理。” 绛玉话音未落,一看面相刻薄、细骨伶仃的女人直窜上来,揪着绛玉领口就连哭带嚎开了:“我那苦命的哥哥呦,生了这样没情没意的小混账,生生的绝了后喽。人家一门心里去攀林大人的高枝儿,哪里还管老子娘是不是死不瞑目呦。哥哥嫂嫂,你们在天有灵,也睁眼瞧一瞧你们的‘好’儿子呦,他不肯认祖归宗,这是要绝你们的后啊!”这回换绛玉眼前发黑了,殷玉更是连气都喘不匀,绯玉自己忙着跟他前老子吵的头疼欲裂,几乎上演全武行,赫玉被几个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路人甲扯的离了歪斜,丹玉让原来家中的兄姐堵在墙角,霓玉吓得大哭,林妃抱着他怎么也哄不住,彤玉年幼不压人,在场的没一个肯听他的话不说,险些连灵堂都给浑人闯了进去,彤玉一夫当关守在门口,被踩了一身的大脚印子。 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忽然又一队人马杀了进来,各个横冲直撞、蛮不讲理,一进来,就把扭成一团的林家人给冲散了,这伙人还没站定,贾琏一头撞了进来,衣裳褶皱,冠帽凌乱,胡茬子好几天没打理了,显得狼狈万分,但是他的发言倒是镇定自若:“林表弟,这是怎么回事?林姑父的灵堂里怎么敢有人吵闹?是那些个胆大包天的敢在巡盐御史府上撒野?你说出来,表哥给你撑腰,我堂堂一等将军府的外甥外甥女儿也敢欺负,真是活腻歪了。”说着,一双熬夜赶路熬的通红的桃花眼四下乱转,每一个跟他目光接触的林氏宗族人都被将军的名头给吓住了,一个个喏喏噤声退到后面,不敢聒噪了。 林妃总算有了说话的机会,放开哭成小花猫的霓玉,走上前来对着贾琏福了一礼:“琏表哥来的好及时,若再晚些,怕是我们的骨头都要给人啃干净了。” 贾琏抽搐一笑:“妹妹莫怕,老祖宗特地吩咐我来帮妹妹,有咱们四王八公之二的贾府撑腰,我看谁敢挑事?” “四王八公是来撑腰还是来分羹?”突兀的勇士之声紧跟在贾琏之后响起,顿时,满屋子的人,脸全黑了。 46、贾元春才选凤藻宫 如果不是还需要靠贾府吓到林家蝗虫,林妃真想叫一声:“好!”真是太勇敢了,是哪一个完全无知的蠢货敢把这么敏感的问题摆在台面上的? 勇敢的蠢货自己走出人群,站在了贾琏的面前,双手叉腰,抬头挺胸,相当愚蠢但勇敢的又重复了一遍:“你们贾家,是不是想仗着侯门公府的势头,把属于林家的家产抢走?” 贾琏伸手抹一把喷在脸上的唾沫星子,忍耐的问道:“这位大妈,你谁啊?” 大妈把脖子折成倒仰九十度,骄傲的自报家门:“我是林氏宗族族长夫人!” 贾琏桃花眼转了一圈,瞄准一个貌似林氏族长的中年路人甲:“把你老婆领回去,不然,我就让你去扬州大牢领。” 族长和大妈一起跳起来:“你凭什么?” 贾琏淡定的再抹一回脸:“凭我是五品同知,你们区区两个庶民,见了本官不说跪拜反倒诽谤,我把你们关到死也没人敢说什么。” 殷玉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哎呀,我也是六品来着。”他是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马上就要升任从四品翰林院侍读学士的特权组预备役,新皇上任的第一道圣旨是册封皇后,第二道就是给殷玉升官,连贵妃都排他后边了。 族长大妈对朝廷命官(特指活的)还是有几分敬意的,贾琏一拍出身份来,她的音调立马就低了两个八度,连褶子都格外谄媚:“哎呦呦,这话怎么说的,官老爷驾到,民妇有失远迎,真是该死,该死!”气势这种东西,是要建立在身份的基础上的,她敢跟进士绯玉叫板,敢把绛玉气到头昏,敢把皇帝的心头肉殷玉视若无物,可是却不敢跟五品闲职耍横,这种没有眼光的基因正是林家除了林如海一脉均逐渐衰败的主要原因,倘若林家强盛如初,别说原来的林黛玉不会无依无靠死在贾府,就连现在的林妃也不用面对这么多糟心的破事了。没有钱没有势还没有志气的人,总是会把绿油油的眼光投向别人家里的库房,越是亲近的人越容易被惦记。林氏宗族是这样,贾家也是这样。 贾琏倒是不太惦记林家的丰厚库房,但是派他来的人都垂涎欲滴,他也没法置身事外。先是滥用权威赶走了眼冒绿光的林氏蝗虫大队,这个比较容易,自古民不与官斗,再多的钱也得有命花才好。不情不愿的抢亲团三三两两的撤退,走得最快的是林氏族长及大妈,五年前林如海给的钱还没花完呢,虽然不甘心,但是总好过下大狱。绯玉好不容易挣扎着起来想挥打狗棒,结果一听说他们痛快的走了,立刻又给气躺了,他堂堂三甲进士居然没一个除了吃喝玩乐之外什么都不精通的贾桃花有威慑力?!简直岂有此理!! 围攻赫玉的路人乙丙丁是第二批撤退的,相比较而言,最名不正言不顺的就是他们这一拨了,压根儿就是来撞大运的,结果撞上了火气很大的绯玉,硬说他们一来家里就丢了东西,力逼着贾琏带来的那一伙穷凶极恶的贾府奴才给挨着个儿的扒个精光,最后走的时候是一人送一条灵堂里挂的白幡打发上路的。 丹玉的原爹比较狡猾,自己没出场,指挥一群有贼心有贼胆就是没长贼脑的儿女来搅和,让林妃派人去堵了个正着,他们没找到值钱东西,居然把灵堂后头给守灵人预备的酒饭器皿给抱走了一批。林妃当时就气炸了,灵堂里的东西都敢动,他们是真不怕半夜有鬼趴床头啊。大小姐性子一起,直接叫人传了刚走没多远的林江回来,非逼着当面拿家法处置不可。林江想打混,绯玉直接拎起预备烧给林如海但还没下火盆的纸笔就要写状子,林江怕真被抓去坐牢,于是急忙领到马棚里胡乱抽了几鞭子就赶紧全撵走了。那群少爷小姐们是如何辛苦的顶着月色爬回家也就不归他管了,反正是绯玉那个混账小子起的头儿,林江决定不管谁来找后账,他都一律挡出去,有本事找他那忘祖背父的混蛋儿子去,林江选择性的忽略掉他当初是多么热忱的主动把儿子拱手送给林如海了。 绛玉的刻薄婶婶原本还想挣扎一回,但是她男人一看连族长都忙不迭跑了,也急忙拎着自家没大脑的媳妇儿遁了,再待下去,保不齐下一个挨鞭子的就是他们俩了,林家老二那眼神可是明摆着跃跃欲试的,连亲爹都能下手整治到灰头土脸的人,他们可不敢赌他会心软。 剩下的人走的更加神奇,等绯玉收拾完亲亲绛玉家的讨厌鬼想再找两个出气筒的时候,他惊讶的发现,目前唯一可以提供此种用途的只剩下贾府厚脸皮了。 林妃对此倒是还算满意,比起教训混蛋,她更希望林如海可以安安静静走完最后一程,但是这不代表她就会放纵贾府奴才在林家耀武扬威。自贾琏出面吓走了林家蝗虫之后,贾府蛀虫就自以为立了大功,一个个瞬间就抖起来了,头一个忘了自己能吃几碗干饭的就是王夫人的心腹陪房——周瑞家的。 王氏著名狗腿抖着一脸小人得志的笑容四下里踅摸不断:“啧啧,林家大爷,不是我说,你们把林大人这灵堂弄得也太不像样子了,当然,大爷们是头一回办这事儿,有很多不懂,那怎么着也得请个懂行的人来指点啊,林大人的最后一程,就这么乱七八糟的走,也太不恭敬了不是?” 绯玉冷笑一声:“想必你周大娘就是那个懂行人了呗!那好,家父的葬礼,还请你指点指点。” 林妃诧异,悄悄一拉绯玉衣襟儿,小声问道:“怎么能让她指挥?那岂不是……” “引狼入室!”殷玉突兀的插进话来,而且还没费心降低音量:“我知道,但是,她有一句话说得对,父亲的最后一程,不能这么乱七八糟的过,一定要有懂行的人好好布置一场才行。” 绛玉提出不同意见:“咱们家的大管家林安,二管家林泉,几年前也办过母亲大人的丧事,不见得比他们差。” 绯玉倒是冷静下来了:“让他们去忙活吧,好歹葬礼的事儿都在明面上,总比不让他们出头,然后背地里防贼容易些。”他略带惊讶的看向殷玉:“不过你是怎么想到这处的?我都才想明白呢!” 殷玉罕见的严肃,摇摇头,没有回话,捂着正在长肉的伤口艰难的走了回去。绯玉一扶绛玉,也跟着过去了,后面赫玉拉着林妃,丹玉领着霓玉,彤玉走在最后,一起至林如海灵前跪下,重新开始被打断的放声大哭。 周瑞家的拿了对牌,一脸的洋洋自得收都收不回去,连面子情都懒得做,一个奴才就大模大样的走进了林家议事厅,幸好她还不敢坐着,只是站着开始遥控:“把花名册子都拿来,我要先点卯,然后再安排人手。在我们贾府,这都是惯例,一向如此,从未出错,现在我还这么管着,你们家爷都同意了,你们也都老实着点儿,谁也别想偷懒耍滑,更别想生事。” 林安、林泉都被绯玉支出去处理扬州产业了,剩下的家仆没了主事人,便略带狐疑的听从了不知道哪来儿的狗仗人势临时管家的话。 周瑞家的拿着花名册,装模作样的翻着,几个站在第一排的林家下仆使劲儿憋着笑不告诉她其实拿倒了。周瑞家的学凤姐儿样子装了一回相,发现没人捧场,遂讪讪的丢开手,找了一个识字的小幺儿上来点名,按名一个一个的唤进来看视。再把看着顺眼的人分成若干组,随口比划道:“这二十个分作两班,一班十个,每日在里头单管人客来往倒茶,别的事不用他们管;这二十个也分作两班,每日单管本家亲戚茶饭,别的事也不用他们管。”接着又照样吩咐了管灵前上香添油的、挂幔守灵的、供饭供茶的、随起举哀的、监收祭礼的、照管门户的、打扫卫生的……若干小队,倒真似有模有样。 林妃在里间听着,心知她这不过是在模仿凤姐儿照管宁国府的样子在分派,不过看她做事倒也井井有条,便不加过问,即使她把贾府带来的人手安插了大半进去也没管。因为正像绯玉说的那样,与其天天提防他们,不如找点儿琐碎又麻烦的事绊住他们的手脚,也好给自己腾出空儿来整治产业家当。 绯玉的效率高的惊人,五七刚过,林家所有在外产业全部收拢变卖完毕,所得银钱,按照林如海生前的吩咐,葫芦七子一人一成,独女坐拥三成,年纪大的就直接接管自己那份儿,小的就拢给绯玉代管,等成年后再分发。结果所有人有志一同的把自己那份儿全委托给绯玉了,理由是唯独他擅长这些,让绯玉大叹能者多累,却是挺开心兄弟们的信赖,痛并快乐的接受了。林妃有些赧然,觉得自己拿多了,想再分一层出去,可惜没人听她的,林如海的遗命大过天。 余下库里的金银古董字画,彤玉一手包了。他把库门钥匙拴在脖子里,谁要也不给。周瑞家的、赖升家的、李十儿家的一个个抓心挠肝的明嘲暗骂,彤玉只不理不睬,老神在在的抱着钥匙翻身打滚。这群人想去找贾琏撑腰,但是找不到,贾琏十二个时辰窝在房里,跟绯玉给他送来的几个俏丫头翻云覆雨,顾不上给奴才出头。无计可施的贾府奴才们只好开始搬运他们目之所及的一切能撑门面的东西,京中元春得封贵妃的喜讯促使王夫人胆气与日俱增,直接就命令周瑞家的把能搬的全搬回去,贾母则指示赖升家的“一切以保证她外孙女儿的利益为优先”,换句话说,就是要维护贾府作为贾敏娘家的利益,用比王夫人体面的办法把林家搬空。 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林如海的葬礼盛大而体面又不失规矩;绯玉治理林家产业越来越上手;林妃在彤玉的帮助下有秩序的打包,并严防死守不让贾家人有可趁之机;殷玉养伤,绛玉养病,赫玉养嗓子,丹玉养眼睛,霓玉养肚子,贾琏就天天滚床单不出门,反正他是任嘛不管,林家人有能耐防就防,贾家人有能耐搬就搬,他想两不得罪的平安回家,可惜双方却都不愿意放过他。周瑞等人自然是想完成各自主子的命令并趁机中饱私囊,没有贾琏出面,他们奴才很多事不好开展;而殷玉自是无比痛恨贾琏作为主子不管理自家下人,绯玉则直接恨到想损林家肥自个儿的贾母、王夫人头上,但是贾琏就算没有同流合污的罪名,一个听之任之总是跑不掉的,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可是敌人的亲戚只能算敌人。于是,当京中派来宣旨的钦差大臣开始处理贾府奴才盗窃案的时候,贾琏被水火棍撵着出现在堂下也就顺理成章了。 47、贤德妃娘家贤德飞 赖升和周瑞到死也没想明白,明明是替贵妃娘娘办事,为什么到最后没有荣华富贵一步登天,却是一命呜呼死无葬身之地。 他俩的老婆眼睁睁看着自家男人被乱棍打死,随后像死猪一样被拖出去喂狗,全吓尿了。她们拼命向贾琏磕头,又一边乱喊乱叫贾母,王氏,贤德妃的大名,然而无济于事。从他们预备搬走的箱子里搜出了大量带有林府标记的古玩金银器皿细软,价值数千,这样大的数额着落在奴才头上,有一百个也可以打死了。京中钦差深谙帝心,巴结刚上任的翰林院侍读学士林大人巴结的都快结巴了,绯玉怎么说,他就怎么做,绯玉说全打死,把尸体给贾府送去,他就快马加鞭去安排人手车辆,反正讨好林大人和讨好林大人的弟弟没区别,他照做就对了。 幸而是冬天,要不然几十号尸体非臭了不可。饶是如此,贾琏也没捞到一点儿好处,除了三四个非常容易招灾惹祸的妖娆丫头,他此行真是倒了大霉了。 当日,刚能起身的殷玉黑着一张俊脸,带领林府下仆锁上门挨屋抄查失物的时候,贾琏真是彻底吓疯了。他外屋预备装船的箱子里,有一大半都是不问自取的,他怕没东西带回去会被王夫人修理,于是默许了周瑞和他老婆把趁乱摸来的东西寄存在自己眼前,却不想,殷玉当真一板一眼到一个铜子跟账上不符都要搜个底朝天的地步。他手里拿着周瑞家的累死都没找到的林家账簿,把丢失的东西一件件从贾府众人的房里、包袱里、箱子里、甚至衣服里搜出来,人赃并获、证据确凿,更要命的是,连抵赖都不能,因为他是领着京中钦差和扬州知府一起来搜的。 殷玉的态度果断而决绝,贾琏还想舔着脸来攀攀交情,结果被绯玉一句话堵了回去:“二表哥是喜欢管教下人不力这个名词呢,还是愿意领受幕后指使这种身份?” 贾琏当即把话和着口水全噎了回去,傻子都知道,管教不利顶多罚款,而且这里的奴才名义上是他带来的,其实却是贾母和二房的人,跟他的关系不大;而万一被扣上总指挥的大帽子,搞不好他都要下大狱。原来他还能仗着捐的同知咋呼一阵子,可是现在林家殷玉的身份已经高过他了,更何况,新皇体恤,追封了已逝林姑父一品大学士,谥号“忠烈”,以表彰他的鞠躬尽瘁,甚至还把林姑父父亲身上的爵位也过给他,眼下,继承了这个忠烈候的人正是林殷玉。贾琏不知道皇上到底有多喜欢林家,竟然说林姑父是死在任上,劳苦功高,故而其子林殷玉无需降爵,直接袭了原职,瞬间就跟贾琏的老爹一等将军平了级,而殷玉又有功名职位在身,真在官场上遇见了,连贾赦都要给他行礼,贾琏哪里还敢再摆派头呢?只有认了这个管教不力的错,罚了不少银子,又亲自去林家道歉,让彤玉狠狠奚落了一顿才算完事。 林妃听同情这个倒霉表哥的,贾府自来的管理,有好事,全是宝玉的;有烂差,都是贾琏的。看着她这位“血统上”的表哥被小他那么多的表弟损的快钻地缝子了,林妃好心的截过话头:“琏表哥辛苦了,来人,搬张椅子来,让琏表哥坐着说话。” 贾琏感激万分,他在这儿站了两个多时辰了,终于有人肯让他坐下,到底是亲表妹,就是比别人强些。 偷偷瞄了殷玉一眼,虽然还黑着脸,但是至少没阻止妃儿命人搬椅子,贾琏总算放心的坐下了,轻轻吁了一口气,第一千零一遍的重复道:“林表弟,愚兄是真的被蒙在鼓里啊。你看我一天十二个时辰连门都不出,我怎么可能知道这些背主的混蛋干出了这样天杀的事儿呢?” 绯玉冷哼一声,但是却没落井下石,他心里清楚,贾琏绝不是没头脑兼勇气足到这个地步的人,想起那位糟心的贤德妃,绯玉的心情格外阴郁:该死的,前脚才勾引了我大哥,后脚就宠幸那家子的女人,你有种,这辈子都别想吃到我大哥了! 远在宫中扳着手指计算心上人回京日期的新皇陛下,“阿嚏”一声,华丽丽的喷出了若干半透明粘稠物。 没人接茬儿的贾琏很尴尬,求救似的望了林妃一眼,林妃恍惚觉得,仿佛看到了过去家中样的那只大牧羊犬,仔细想想,好像长得有挺像的,她家白狼也有一双大眼睛来着。出于对宠物的爱护,林妃试探的问道:“已经晌午了,我派人去整治席面,哥哥们好生请上钦差大人和知府大人一回如何?” 殷玉十分给妹妹面子,庄重的表达了意愿:“还是妃妃想的周到,老二、老三,跟我去款待钦差与知府。老四,你去后面照料一下宴席,老五跟着学去,妃妃带小七进屋用饭,记得喝药,老六,你跟这儿继续。”贾琏差点儿哭出来,他终于有机会见识到:别人吃着我看着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了,更痛苦的是,唯一愿意好心替他解围的表妹还被支走了,留给他的是铁齿铜牙毒舌最甚的老六,天,早知如此,他宁可找根榔头把自己敲昏在家里也不来这一趟。 林妃充满同情的最后看了倒霉表哥一眼,拉上小弟施施然走远了,她是好妹妹,一定要听哥哥的话。 殷玉穿上新发的官服,到前院去找喝了一上午茶还能乐呵呵的钦差:“大人久等了。” 钦差笑得见牙不见眼:“林大人,下官不急,你先忙。”他也是从四品,吏部里的小郎中,因为押对了宝站对了排才得到个钦差的好活儿,虽然品级等同殷玉,年纪更是大了不少,但他还是决定要尽量谦逊低调。观此人面相,未来必是无可限量啊!钦差拈着一大把胡子跟绯玉扯家常,眼角却滴溜溜的净围着殷玉打转,入仕不过一年,官升三级不止,这简直是对所有官员的激励有木有?!钦差深觉能有机会和此等神人相谈一回至少能抵五年书。 林妃吩咐厨房安排了一桌京城风味和扬州风味相结合的宴席命人送上去,赫玉想帮她,但是林妃没让,林妃把他们全都赶了出去,让他们到后面等着吃饭,赫玉怎么说她都不听,只能一脸担忧的带着丹玉和霓玉走了。林妃继续忙活着,她已打定主意,从现在开始,她不能再做那个天真单纯完事不理的大小姐了,林如海已经去了,贾元春也已上位,命运正式走上了另一段轨道,有了贵妃撑腰的贾家,未来肯定少不了折腾。她管不了外头的产业,但是至少要学着处理内宅的阴私,这里是女人的天下,如果她仍然不能逃过入住大观园的安排的话,那么至少,她要学会在那个风刀霜剑严相逼的环境下好好的保护住自己,就算不能成为哥哥们的助力,至少也不能添乱。当然,最好的结果是她可以不用去贾家,但是林妃自己也知道贾母是绝对会绞尽脑汁把她拐去的,林家没有统权主母是个硬伤,三年的孝期,让哥哥们都无法娶回名门闺秀来堵贾母的嘴,而三年后的情况更加无法预测,她希望能够依靠自己的力量来证明她有资格做林家内宅的掌权人,以此来逃避贾母的召唤,不过不太容易成功就是了。林妃哀怨的叹了一口气:“为什么就非要盯上我不可呢?明明,我已经竭尽全力远离那只凤凰蛋了啊!” 可惜的是,贾母、王夫人连同贾宝玉甚至贾政都不认同她的观点,他们正在一厢情愿的讨论着林妃回来的日期。宝玉兴致勃勃的表示,这一回一定要让林妹妹和他住一个房子,两人亲亲密密无话不谈,这才像是远别重逢的样子。贾母无比赞同宝贝金孙的主意,笑道:“甚好,甚好,若如此,更相和睦了。” 贾政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反正他女儿现在成了贵妃,那么之前正房的事儿当然是没人敢提了的,如此一来,也就用不着林家在文人中的人脉替他周全了。不过他心里正惦记着另一桩大事,修建省亲别墅耗资巨大,若有些外来的补贴,必然是极好的,想来,林家诗读传家,所藏古玩字画应是精致无匹、有价无市的珍品,借来略摆一摆,也能让娘娘高兴不是!说起来,贾政才是最强的一个呢,人家应是能无比理直气壮的把自己置于崇高的位置上去,任凭雨打风吹,脸不红不白的,没人指着鼻子骂过去,他都能维持岸然的道貌,这种精神可是贾母和王夫人都拍马所不能及的。 在场四人里,唯有王夫人一直板着张脸,从头到脚散发着“我不同意”的信号,只是没人理她。贾母是懂装不懂,贾政是不懂装懂,贾宝玉是压根儿什么都不懂,三人讨论的热火朝天,王夫人听不下去了,阴阳怪气的插进一句话来:“咱们府上就快要迎接贵妃了,那些容易冲撞了的人和事物,是不是尽早挪出去的好?” 贾母的脸青了,劈头摔过去一个茶碗,毫不客气的戳破她的意图:“你想把我外孙女儿挪到哪儿去?” 贾政这会才听明白,也怒了,林家要不住进来,岂不是不好朝他们借东西了?此人甚强,至今还在强调“借”之一字。于是,也跟着贾母狐假虎威:“林妹夫和敏妹妹都去了,他们的女儿不住在这儿还能去哪儿?”他很技巧的忽略掉林家的“外甥”了,大概也是因为猜到从外甥手里“借”东西不如从外甥女儿手里“骗”东西来的容易又舒心。 王夫人直着脖子申辩道:“我正是为他们着想才会这样提议的,娘娘省亲是多么大的喜事,林家有孝在身,倘若真冲撞了,皇上怪罪下来,岂不是个大错处?”皇上如果能听见这一句,肯定会告诉她:你想多了,我最怕的是你们家那一院子的脑筋不清醒冲撞了林家。 这话显然打动了贾母,她盘膝横肘,气势非凡的暗忖:林家的巨额财产虽然重要,但越不过贵妃娘娘去,倘若真因孝期冲撞了娘娘有什么闪失,那就得不偿失了,不如暂把妃儿安置在别院,待省亲过后再接回来,如此才是上策。 自以为安排周密的贾母扯起微笑预备拍板,不料,一字未出便听院中突然传来吵嚷惊叫,紧接着,贾赦一头冲了进来,直奔贾政跟前,全然不顾贾母的呼喝怒骂,劈手薅起他领子,扯起嗓子叫道:“你们派去扬州的人究竟做了什么?” 贾母一听是扬州方向出了问题,顾不得生气,忙忙问道:“怎么回事?扬州的人回来了,怎么不带进来我瞧,琏儿呢?叫他来回话!” 贾赦慢吞吞转向贾母,双目圆睁,笑容阴森,满脸青气,声音低的像怕鬼听见:“回老太太,去往扬州的人回来了部分,琏儿不在,倒是您的心腹齐备,只是恕儿子不能把他们传进来给您回话啦!因为,他们,”说着,贾赦提起右边嘴角,诡异的笑了笑,眼中一片瞠然,声音愈□□缈:“因为啊,他们已经全都变成死人了!” 48、机关算计何来聪明 贾母大骇,瞳孔瞬间聚成一个小圆点,颤抖的指向贾赦:“孽障,你说什么?” 贾赦保持着云波诡谲的笑脸,很好脾气的详解细说:“儿子说,您老人家派去的心腹赖升和他媳妇儿、老二的得力跟班李十儿和他老婆外加弟妹的贴心陪房周瑞两口子,连同所有府上去了扬州的奴才,现在全都裹着草席躺在我家大门口展览呢!” 王夫人一听周瑞两口子栽了,登时心知坏了事,连连后退好几步,差点儿跌坐于地,她不知道贾母的打算,以为她真心想帮林妃保全家产呢,因此偷偷吩咐了贾琏带领周瑞两口子便宜行事,结果发现败露了,立刻吓得不知所措。 贾母就比她镇定多了,厉声大喝:“胡说八道!” 贾赦继续笑,抽了筋儿也坚持:“自己去看啊!” 贾母有些迟疑了,她揽过懵懂的宝玉,双手有些颤抖,吩咐贾政道:“政儿,你去看看。” 贾政也在哆嗦,但也只有硬着头皮去了,贾赦保持着诡异的笑容,飘飘忽忽的跟在他身边,前后左右的绕,短短一段路,生生把贾政绊了四五个踉跄。 将军府的门口热闹非凡,拉车的、卖菜的、挑担的、讨饭的……所有过去只敢绕着将军府走的贩夫走卒今儿全围上来了,一个个戳戳点点指着满地草席子裹得尸体兴奋莫名。扬州知府派来押车的官差一脸的不忍淬睹外加拼命伪装路人甲,可是目光雪亮的群众仍然热情的把他拉出来,七嘴八舌的询问缘由。可怜的官差左支右绌,就是冲不出来。 这时候,贾政探头探脑的出来了,为首的官差眼睛一亮,立马战神附体,指挥着一众兄弟冲出重围,把贾政给围剿了。 官差头儿从怀里掏出一张快搓成咸菜条了的状子,一丝不苟的遵照自家大人的吩咐,在贾府门口当众朗诵,声音悠远绵长,传播范围甚广:“兹特审判贾府家奴周瑞、赖升、李十儿及其家人眷属偷盗忠烈侯林家财务一案,经查获,失窃之物价值高达万两,属重案。故判决如下:涉案罪奴三十四人全部处以死刑,尸体归还贾府,同时,贾府主子管教不严,罚银千两,并即刻发卖涉案罪奴其余家人,男入矿场女为官婢,一概不准私留。判决到达之日起即生效。贾大人,接过去吧!顺便把你家的奴才收拾了。实不相瞒,这事儿,钦差大人也知道了,会不会传到皇上跟前去谁也说不好,您呐,还是尽早准备起来,万一皇上真过问起来,您家的贵妃娘娘脸上也不好看不是?”官差头儿的声音越来越大,贾政的脸色越来越白,围观众人的嘈杂也越来越响亮,一个个兴奋到亢奋。贵妃娘娘的家人犯了事儿,皇上会怎么处理呢?那贵妃娘娘倘若一吹枕头风,让皇上保爱妃,这位倒霉的丢了东西的林大人可就要遭殃了;若是保忠臣,后宫里的娘娘会不会失宠,被打入冷宫什么的?众人夹七缠八,议论纷纷,兴高采烈,几乎没打起来,这可比戏台子上唱的有趣多了啊! 贾政这一生还不曾这样狼狈害怕过,就连当初因为正房的事儿在衙门里被同僚嘲笑也不比今天的局面这样尴尬又难堪——一个人站在数十具冻尸前面,身后大门紧闭(贾赦一看他出去就把门给关了),身前围观的人群指指点点,没有一个人来帮忙,听到的全是置疑、嘲讽、谩骂和鄙夷,贾政突然很想找个地方去哭一场。 跟着他出来的赖大更想哭,地上躺着的,一个他弟弟,一个他弟妹,三个他侄子,赖家人中的重要角色有一半在那堆着呢,这让他怎么承受得了?过大的打击甚至令他产生了头晕目眩兼耳鸣,完全没听见判决书上命令贾府发卖相关奴才的要求,赖家另一半的重要角色,这一回是全要下台一鞠躬了。 鉴于局面的惨烈,除了赖大强拉出几个心腹以外,没人肯出来帮贾政的忙,他只有亲自动手,吭哧吭哧的往后门拖。再放在这里就不止是丢他们的人了,娘娘的面子都要剥光了。他们是要盖别院迎娘娘的贵府,不是供贩夫走卒嚼舌根子的小门小户。贾政发了狠,林家小子也太不是东西了,赶在这样大喜的日子里给他们添堵,等着瞧吧,娘娘是不会放过他们的。至于贾政本人,他自认为已经算半个国公爷了,跟小辈们计较有失身份,反正在他这个地位上,巴结的人肯定少不了,那些伶俐的,自然会替他出气。 贾母在内院一听贾政的汇报就晕了,气的!理由同贾政,认为林家不识好歹,不给他们贾府面子外加嫉妒他们家出了娘娘,心里不忿,于是才弄这种手段恶心他们。真不愧是亲母子,想法都如出一辙,两个人完全忽略了自己派人打劫林家的身斜影歪,却一力怪罪林家不肯乖乖奉上家产供他们挥霍。 他们咬牙切齿的愤恨着,但是却不算十分担心,因为在他们想来,宫中的元春定是极得宠的,只要他们有贵妃娘娘在,任林家诡计百出,终究也是能如愿以偿的。只是,这一回害他们丢脸的大仇,怎生想个法子报复才好呢? 他们并不知道,被他们寄予厚望的贤德妃贾元春现在的处境有多么的羞愤欲死。 皇后拈着从扬州快马送来的册子,一边看一边“啧啧”有声,满脸的兴致盎然,连连追问道:“贤德妃,你家不是号称‘白玉为堂金作马’么?怎么给你修个省亲的院子还要靠偷姑爷家的东西才够?” 贾元春跪在下面,哭得肝肠寸断:“娘娘明鉴,娘娘圣明,这实在不知是哪起子小人造谣诬陷所致,臣妾家人都是忠厚良善之辈,怎么会做出这种不堪之举?望娘娘明察,还臣妾一个公道啊!” 皇后不理,继续翻看:“你说是诬陷,可是本宫分明的看到扬州知府的大印在案,难道是他诬陷于你家吗?” 贾元春急忙改口:“怕是有误会也说不定。”扬州知府在今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就附拥已久,借她两个胆子也不敢说他会错断呐。要让皇上知道了,她那贤淑柔顺的壳子可就该拆了。 皇后很和蔼的顺着她的意思也改了口:“既然是误会,那一定要尽早解开才好,不如贤德妃就随本宫一起去面圣吧,看看皇上是个什么意思,是招了林家姑娘进宫来和你对质呢?还是叫你父亲贾员外郎上朝去和林侍读学士辩论?” 元春心里是愿意选择林妃进宫这一方案的,别的不敢说,她随先皇后在宫多年,三五心腹还是有的,随随便便就能把那丫头悄无声息的阴了,还保管叫人挑不出毛病来。可是让父亲当庭对质可就大为不妙了,元春还是很清楚贾政的能耐的,连皇上面儿都没见过一回,突然就被叫去审问,不该错的都得错个完全。 皇后打眼一扫便知元春心中诡念,冷哼一声,她是不知道皇上为什么要给贾府如此尊荣,面子上把此人抬举的仅略输她一筹,可是她身为皇后,却十分知道皇上自封妃以后,可是一次凤藻宫都没去过的,还不如前阵子她做女官的时候承宠的多呢!可见皇上并不喜爱元春,封她也不知道是想做给谁看。不过不要紧,反正那人再重要也高不过林学士去,倘若贾元春真敢在宫里对林姑娘下手,那她这个贵妃肯定当到头了。这么一琢磨,皇后倒也期待皇上能同意贾元春的“蛊惑”了。 皇上愉快的在大明宫里接见了哭得人头疼的贤德妃和打定主意要看戏的皇后,一关了门,立刻翻脸,朝着还在拗造型的贾元春喝道:“哭什么哭,收声!” 元春一噎,瞬间收住了嗓子眼里的哭声,柔顺的跪倒在地,她至今都没弄清楚皇上对她到底是怎么个意思。说不宠她吧,先皇后还有口气的时候确实临幸过她几次,而且应先皇后的要求,大手笔封了她为贵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要说宠她,怎么封妃之后至今不曾踏进她的凤藻宫一步?而且平日里,连周贵人对她的不恭不敬、冷嘲热讽也不制止?更让她伤心的是,初封时仅为妃位的吴妃短短两个月就爬上了和她相同的高度,元春真是又伤心又彷徨,皇上的心,简直是海底的针,她到哪一天才能摸清啊? 她不清楚但有人清楚,那个皇上拉拢示好的对象——王子腾心里就无比清楚,自己在最后关头反戈一击,撇下成事不足的大皇子奋力跳到三皇子的船上真是平生最正确的投资了。乐颠颠的揣着“升任九省统制,奉旨查边”的旨意在家收拾行李的王子腾高兴之余又稍显失落,要不是他家里没有适龄的女儿,这个贵妃的荣耀,是绝不会落到贾府头上的。感叹了一声自己女儿嫁的太早了,王子腾继续埋头整理书房,贾家又出了一回丑事,他对他那个妹妹的脑子越来越没信心了,反正自己已经简在帝心,要不就干脆放弃了宫里那个有名无实的贵妃外甥女儿算了,有个那样的母亲,很难想象她会有多么高超的手腕。王子腾微微一眯双眼,皇上下了旨,召林家上京,让他们当面跟贾府贵妃之父对质盗窃诬陷案,他要不要去掺一脚呢?明着不好出力,却可以暗中示好于林家,想到那个未及弱冠便官至四品的林殷玉,王子腾再次哀伤的叹了口气:他的女儿真是嫁的太早了! 贾府里,贾母还在带领贾政、王夫人密谈不止,他们从接到朝上对质的旨意前就设计了二三十种方案,务必要做到一击毙命,把所有脏水全泼到林家恶意阻拦贾府建别院迎贵妃的意图上去,让皇上狠狠怒一场,削了林家小子的爵位和功名,赶他们出京不许再来,这样他们就能名正言顺的留下林妃和林家产业,顺顺利利的解决眼前的所有难关。贾母踌躇满志的给南安老太妃、史家俩侯爷、王家王子腾和另外一些杂七杂八的同党全发了帖子,请他们在朝上帮助贾政攻讦林殷玉。 只是不知道,当贾政发现王子腾不仅不出面去帮他,而且连史家也耍滑托懒的时候,贾母脸上的神情该有多么的愤怒、诧异和滑稽。常言道:聪明反被聪明误,又言道:机关算尽太聪明,可是,一个会把机关算尽的人,又怎么称得上聪明呢? 49、图谋不成反受其缚 林家一行再度匆匆上京,这一回是全套的行头外加萎蔫的贾琏一枚。刚一进京城,殷玉和林妃就在码头上被宫里派来的轿子接走了。按照皇帝的话来说就是,分开管理,以免窜供。但是绯玉却以为:这就是某个不修的东西想趁机霸占他大哥,至于妃儿,那是捎带的。鄙视完了,挥一挥衣袖,一脚踹开谄媚求关注的赖大:“走,回府!”皇上要偏心,他们没理由拒绝,崭新的忠烈侯府花枝招展等着他们进驻,还去那黑心烂肺的假模假式家干嘛?说他们家没主母,必须接走妃儿去教养?行啊,进宫去接吧,只要皇上肯放行,他们没意见。撂下在赖大看来绝对是小人得志的叫嚣,绯玉昂首挺胸提溜着一串弟弟去审查新府邸了。撇一眼皇宫的方向,绯玉冷哼:入了小爷的眼便罢,如果有一点儿不顺意的,你就甭想拐到我大哥! 殷玉和林妃都不具备绯玉的锐利视觉,他们完全没有参透皇上某些不能见光的阴暗思想,于是,两个人老老实实不敢越矩一点儿的进了宫,一过神武门,殷玉被戴权领去了皇极殿,林妃则跟着皇后宫中的老嬷嬷走向了撷芳殿。 今上道貌岸然的坐在皇极殿里搓着手笑得格外让人胆寒,周遭一圈宫女太监不约而同,全把脑袋揣进了裤腰,心中默念八字箴言:我们什么也没看见。殷玉毫无所觉,毕恭毕敬的跪下请安:“臣恭请皇上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礼下去,人还没起来,一股子得瑟之极的气息就扑面而来:“爱卿无须多礼,快快请起。”殷玉抬头,淡然的看着快贴到他身上来了的皇帝,嘴角一抽:“谢陛下,麻烦您靠点儿边儿成吗?” 皇上摸摸鼻子,不甘心的后退了一步,殷玉撑着大腿站起来,膝盖上干干净净的,嗯,这大殿的地板擦得真细致,躺下来睡一觉应该也不错,赶了十几天的路,精神明显不济的殷玉开始神游了,好想睡觉。 费力的眨巴眨巴困倦的眼睛,面前的皇上变成了两个,殷玉下意识伸手去抓:“别动,晕。” 皇上一脸惊喜的抓住殷玉的手,捏在手心里不住的摩挲,激动万分:“朕也晕呐,真晕。” 殷玉迷迷糊糊提供建议:“晕就睡。” 皇上喜笑颜开:“诶,好,睡。来人,铺床。”戴权一抖,所有人跟着两抖,殷玉听见床,努力睁大眼睛去寻找,奈何精力不济,晃了三晃,“咕咚”一声栽倒旁边人的怀里去了。接住林大人的小太监痛哭流涕把怀里的肉包子拱手奉上:“陛下赎罪,奴才知错了,奴才不应该不自量力的去扶林大人。”皇上怒目而视:“闭嘴,吵醒了你负责啊。”小太监自然不能负责,于是,他机灵的滚去铺床了。殷玉在进宫的第三刻钟,就这样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的,被拐去睡了。 相比之下,林妃的经历就要曲折上不少了。跟着老嬷嬷七拐八绕的刚走近一座小花园,迎面两个彩嫔上来,一左一右齐声朗诵:“贤德妃娘娘请林姑娘到凤藻宫叙话。” 老嬷嬷八风不动:“我奉皇后娘娘的命令接林姑娘到撷芳殿,你们娘娘相见林姑娘,就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吧!” 左边那一个明显穿戴的比右边那位华丽不少的彩嫔上前一步,执意为她主子发邀请函:“贤德妃娘娘和林姑娘乃是表姐妹至亲,自幼难得见上一面,如今承蒙皇恩,得以在宫中相遇,想叙叙旧也是人之常情。况我们娘娘一向谦恭,皇后娘娘想必不会计较。”林妃严重怀疑,这人估计是抱琴,就凭她这番话就能知道,元春不是那种智商很高的奸妃类型,在宫里,会忠心于她,附拥在她身边的,估计除了自己带进来的应该不会有别人了。 右边那位非完全心腹的彩嫔一脸的惨不忍睹,林妃坏心的推断,她大概是为自己被分配在凤藻宫而默哀。 老嬷嬷明显被这番不伦不类的话震撼了,用各种匪夷所思的目光打量了疑似抱琴的彩嫔一遍之后,居然,默默的放行了。林妃瞠目结舌,喂喂,这样好么?让一个贵妃从皇后手里把她顺利打劫掉真的好吗? 林妃一边吐着槽,一边假装恭敬的低着头跟抱琴走。这时候的抱琴,脸色无比严肃,比之前皇后宫中的老嬷嬷还一本正,林妃平均走三步就斜她一眼再叹一口气:这么笨的贴身宫女是怎么□□出来的啊?演戏都不知道演全套,在人家皇后发言人面前以亲情拐走她,却连个对娘娘表妹的恭敬姿态都不知道做,她就这么有信心不会被人拆穿吗?还是说拆穿了也没事,反正大家都知道凤藻宫是一个怎么样的存在,贾元春这个贵妃当得还真是没有成就感。 又走过一座小花园,林妃已经完全晕头转向了,她原本就不怎么具备方向感,更兼这一路就没走过一条直线,眼下,除了能依靠明显不同的风格来判断此花园已经非彼花园了以外,她什么也搞不清了。 头昏脑涨的胡乱走着,林妃连前面两个带路的彩嫔停下来都没发觉,一头撞了上去,正中抱琴的后心,把她撞得“哎呦”一声,五体投地扑倒在一个脸若银盆、眼如水杏、腮似粉桃的宫装美女脚下。 宫装美女用芙蓉团花纨扇遮着半张脸,惊讶的挑高眉嘲笑道:“呦,彩嫔今儿怎么出奇的客气,给本宫行这样的大礼?不敢不敢,快快请起,你是贾贵妃姐姐身前的体面人儿,本宫怎么敢受你的大礼呢?”林妃抽抽嘴角,这位娘娘真是好讽刺,“假”贵妃姐姐!话说,你嘴上说着不敢受礼,却坐的那样心安理得,一身明黄镶边浅黄对襟纱衣连同明黄高腰桃红牡丹刺绣襦裙纹丝不动,一般人想特意坐成这种效果都不容易吧! 吐槽归吐槽,看戏归看戏,该有的礼数还是一点儿不能少的,不然人家真该认为她是贤德妃的“亲”表妹了。林妃一丝不苟的行了一个端庄到连先皇后重生都挑不出毛病的礼:“民女林氏黛玉给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她是不知道这是哪位娘娘,但是敢管元春这个贵妃叫姐姐的,就算不是另一位贵妃至少也是个宠妃,礼数的规格高一点儿有功无过。 宫装美女显然十分受用,半眯起凤眼,拿团扇挑起林妃的脸,粗鲁的四下里转着仔细端详,林妃嘴角又是一抽,你是皇妃吧,不是皇子吧,这种登徒子一样的动作是要闹哪样啊?! 登徒子皇妃看完,嫌弃的一甩团扇:“恚还歉鋈槌粑锤傻难就钒樟恕!绷皱浪赖妥磐罚疵崔嘧约旱那樾鳎翰簧也簧艺娌簧3晒p怪谱v穑皱罚w倘缁ǎ骸澳锬锼档檬牵衽肥等槌粑锤桑闶窃俪ご笮彩蔷晕薹ê湍锬锬獍愎煜阆嗵岵18鄣模允敲衽八醇拿廊耍獍愕闹樵灿袢笫凳艉奔!惫懊廊说牧撑で藕诹耍皱谛闹小拌□□睢惫中a缴蠢创庸胖两竦呐硕浴帧捌浯识际羌苫浞浅0。 宫装美人想发飙,但话没出口就被抱琴惊喜的呼唤打断了:“娘娘!”这么热情的声音明显不是送给面前的某不知名娘娘的,某不知名娘娘和林妃一起抬头望向花园深处——一个更加珠圆玉润的宫装美人一步三摇的颠了过来。林妃忽然觉得,她好像明白了薛宝钗坚持“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执念了——这个皇上是唐朝穿过来的吧!他是爱好丰腴美人吧!口味真重! 被误解了的皇上在寝宫里抱着心上人,第一百二十九遍喃喃自语:“其实我是真的不喜欢肥肉啊!”心上人陷入深度睡眠,对耳边的“嗡嗡”声十分不满,“啪”的一巴掌挥了上去——世界安静了。 惨遭心上人遗弃的皇帝陛下顶着一个不甚明显的巴掌在大殿中大发王霸之气:“哼,哼哼,哼哼哼,皇后去接人还能被人劫走?她是派了三公主养的那条京巴去的吧!贤德妃想见难得一见的表妹?是挺难得的,她梦游那会儿见过吧!吴贵妃在玉漱院和贤德妃争夺林姑娘的访问权?那女人怎么搀和进来的,这里边有她屁事啊!哼哼,好极了,全都吃饱了没事干对吧?全都想跟朕上眼药对吧?全都放着好日子不过想找死对吧?好,朕一并成全了。来人呐,宣皇后、贤德妃、林姑娘到大明宫面圣,吴贵妃先搁外头晾着,没她的事儿瞎搅合什么,撤她半年的绿头牌,等朕先了了这段公案再去搭理她。” 每一次皇上发飙以后,宫中各部门的运转效率总是会提高几倍,怒气冲天的皇上才进了大明宫的外门,皇后就款款上前请安道:“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不用生气,臣妾就是想快点儿了了这桩烦心事才会任由贤德妃出手的。” 皇上对这种推脱十分不满:“你真是这么想的?” 皇后淡定自若:“当然。不过这只是想法之一。” 皇上瞪起眼睛,阴测测的追问道:“之二是什么?” 皇后悠然自得的找把椅子坐好,理理裙子,风轻云淡的回道:“臣妾想看戏。” 皇上气煞。 林妃跟在贤德妃后边,尽量无视掉吴贵妃的怨气和怒火,目不斜视的默背面圣须知。 皇上对心上人最重视的妹妹十分客气,林妃一礼没行完,皇后已经在皇上的百般暗示下亲身扶起了她,顺带拉到自己身边坐好,贤德妃哀怨的望着对林妃嘘寒问暖的皇上,阴鸷的目光利箭般朝林妃发射不断,如果能换成实体,这会儿林妃早就千疮百孔了。皇上也感受到了这种不舒服,十分不快,转头就发难道:“贾氏,你对于娘家母亲指使奴才盗窃林府财务一案有什么辩解?” 贤德妃傻,林妃呆,皇后挑眉,呦,直接定罪啊,那还装模作样审个毛? 50、当庭对质贵妃成灰 元春一反应过来,“噗通”一声跪下便开始叫屈:“皇上,皇上,臣妾没有啊,臣妾的母亲没有啊,这一切全是误会,臣妾的母亲绝对不会指示奴才去盗窃别府的财物,这都是奴才们自作主张,臣妾的母亲冤枉啊!” 皇上不耐烦的掏掏耳朵,斥道:“闭嘴,吵死了。不会好好说话么,喊什么?”一转头,对着林妃却笑得如沐春风:“你叫黛玉是吧,你哥哥跟朕提起过你,说你娴雅淑顺,内慧外秀,冰雪聪明,更有旷世诗才,十分难得。从前你也曾去过朕的藩邸,但一直没机会碰面,今日一见,果然如你哥哥所言,真真是集天地精华于一身呐。朕一见你便觉十分面善,就像久别重逢的妹妹似的,不如索性认你做个义妹,你意下如何啊?” 林妃傻眼,这是什么情况?她今天是第一次面圣吧,怎么就直接跳到认亲这步了?难道真是主角外挂,凡土著男见穿越女必定一眼钟情?林妃无风也凌乱,迷迷糊糊回道:“民女惶恐。” 皇上紧追不舍:“那就是答应了?” 皇后娘娘“嗤”的一声笑道:“皇恩浩荡,谁敢拒绝?” 林妃立马清醒了,这不是思考原因的时候,是思考怎么回答的关头,不答应是肯定不行,给脸不要脸那是找死。可是答应也要有技巧,要怎么样不被潜在的陷阱套牢而答应呢?唉,古人这些弯弯绕,她总是搞不明白,如果二哥在就好了。 如果绯玉在的话,他一定会说:妹妹,你真想太多了。那人不是惦记你,他是盘算着怎么通过讨好你而拐到大哥! 穿越几年来的锻炼让林妃的大脑日益发达,思考了这么一大篇子废话不过转瞬,事实上,她的回答是紧接在皇后的提示后边的:“皇兄厚爱,臣妹受宠若惊。”这么回答应该没错吧,皇上自己说要当哥的,称呼上应该不是太冲动吧!林妃悄悄捻起衣袖抿抿鬓角上的细汗,皇后一直是罩着她的,想必今天也不会坑她,顺着她说总该是有功无过的。 贾元春目瞪口呆的看着事情发展到一个不可控制的奇怪阶段,终于憋不住的冲口而出:“皇上为何……?”总算还有点儿警觉,没把话说完,皇上扼腕,她怎么就不说全呢?要说全了,一个质疑皇权的罪名就能把她连降三级,好几年都摆不出绿头牌来(皇上心语:我是真心讨厌胖女人啊啊啊啊啊啊!!!!!) 可惜,当皇上想收拾人的时候,就算你没错也能加出错来,更何况,贾元春本来也有错呢。 皇上拎起皇后肘边一只无辜的冻青釉双耳瓶,狠狠摔在地上,伴随着“叮铛”一声脆响,贤德妃熟练的一缩脖子,低下头请罪:“臣妾该死,臣妾知错。”她知什么错?她就没错!贾元春愤愤的腹诽道:不知道这个瘦巴巴的黄毛丫头怎么蛊惑住皇上了,竟然为她给她这个贵妃没脸,等着瞧吧,赶明儿你再住在我家的时候,我一定叫母亲好好招待你! 皇上借题发挥:“你既然知错,怎么还敢从皇后宫里劫人?说,是谁给你的胆子?你难道不知道林姑娘是朕下了旨召她进宫的吗?你私下里把她带走想做什么?难道是要加害于她,好掩盖你家里做出的丑事、恶事?” 贾元春叫苦不迭:“皇上冤枉臣妾了,臣妾怎么会有那样的歹念?臣妾真的只是很想见见林家表妹而已啊。” 皇上对这个解释嗤之以鼻:“你想见她?你见过她么?若朕没记错的话,你入宫的时候,这个表妹还没出生呢吧!你是怎么知道她的?难道有人给你传递宫外的消息不成?”这个罪名就大了,宫闱最忌私相授受,贾元春封妃不久,从前那些年资格不够,根本不可能见到家人,更不可能知道姑妈家什么时候生了女儿。 林妃默默的看着不知道怎么招惹皇上不爽了的贤德妃,很善良的替她默哀了一分三十秒:亲,身为皇妃却不讨皇帝喜欢真的很悲哀有木有?不讨皇帝喜欢还被皇帝找茬儿更悲哀有木有?最悲哀的是,你连自己为什么被找茬儿都不知道有木有? 贾元春能得先皇后看重多年,说明她还是有些本事的。刚才是着急兼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眼下清醒了,智商也回炉了,虽然不多,但编瞎话还是足够的:“回皇上的话,臣妾会知道林表妹都是托了皇上的福啊。皇上您下旨召林表弟、林表妹入宫与家父对质,臣妾这才知道的。臣妾幼年时,姑妈尚未出阁,那时候,臣妾与姑妈感情很好,后来姑妈远嫁扬州,臣妾入宫侍奉先皇后,经年不得相见,连姑妈去了都不能上一炷香,想来倍觉遗憾,因此听说姑妈的女儿进了宫,这才想着见上一面,权当是看见姑妈了。”言未尽,泪先流,林妃偷瞄了一眼,居然哭得十分情真意切,看着跟真事儿似的,顿生敬佩。 皇上再度扼腕:这女人真能瞎掰! 皇后终于仁慈的开口给相公解围了:“贤德妃,你从我宫里劫人的事儿,本宫可以不与你计较。”贾元春百口莫辩,我什么时候从你宫里劫人了?分明是路上,何况你又是同意的,怎么这会儿全成了我的不是?可惜这话她不能说,不但不能抱怨,她还得请罪:“臣妾无状,请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轻哼了一声,也不知道算恕罪还是没恕罪,贾元春也就不好起身,只能跪在那儿接着听训:“你若接了林姑娘去好好照顾,本宫也不说什么,可你却把她领到玉漱院去说话,这算什么意思?那玉漱院是你的地方吗?离凤藻宫近吗?那分明是吴贵妃所居的毓秀宫的外围,离凤藻宫差不多有半个皇城,你把林姑娘领到那里去做什么?”林妃这才知道,原来贾元春根本没想见她,而是打算在情敌的地盘上弄死她,一来避祸,二来栽赃。啧啧,以前真是小看她了,原来她也是颇有坑人头脑的。 林妃愤怒的笑了,既然你先出了手,那我怎么做都是正当防卫了。甜甜的扬起笑脸,抢在贾元春辩解之前无辜的上眼药:“原来那里并不是贤德妃娘娘的寝宫啊,难怪臣妹在那儿没见到贤德妃娘娘却看见吴贵妃娘娘了呢!吴贵妃娘娘好像不大喜欢贤德妃娘娘宫里的彩嫔似的,幸而贤德妃娘娘匆匆赶去帮忙解了围。”一口气告完状,林妃总结道:“贤德妃娘娘真是温柔可亲,平易近人,对待宫中的女官好极了。”皇后捂着嘴,无声的抽动着肩膀;皇上惊讶的挑起长眉:这个小丫头,似乎不像殷玉说的那么单纯不知事嘛!该反击的时候,还是蛮利索的。至于贾元春,她的脸已经不知道该算什么颜色了。林妃这一状,一口气把后宫里能涉及到的罪名全扣在她身上了——借刀杀人、架桥拨火、宫闱不合、窥伺行踪外加收买宫人,一切妃子们被打入冷宫时会出现的圣旨上的罪名让她数出来一大半。 贾元春笑的跟哭似的:“林表妹过誉了。”她是多么的想狠狠一口啐上去啊!又是多么的想把那张假装的无比天真的小脸抓花啊!可是她不能,她是温柔可亲的贤德妃,是平易近人的大表姐,她所能做的,仅仅是高度赞誉并感激“帮她说话”的林表妹! 皇上愉悦的听从了林妃的眼药:“原来你是这样恶毒的女人!”他的手指在颤抖,他的语气痛心疾首,林妃为皇上精湛的演技所折服,“枉费朕如此相信你,宠爱你,却不想你是一个表里不一的蛇蝎女人。你与吴贵妃不合,便故意把林姑娘领去那里,想让她触怒吴贵妃,好让吴贵妃下手惩治她。吴贵妃听见林姑娘是你表妹,哪里有轻饶的道理?到时候,林姑娘或伤或病,都无法出面对质,你家那些丑事,便可以不了了之了。”皇上愤怒的无以复加,更重要的是,一旦林妃在他的地盘上受害,他下辈子都别想追到殷玉了。 贾元春百口莫辩,只能不住的哭泣,企图唤起皇上的怜惜:“臣妾冤枉,臣妾冤枉,臣妾冤枉啊……”林妃忍不住掏掏耳朵,你不应该做贤德妃,你应该是复读机。 皇后也头疼,若是以这个罪名处置了她,那么外面的吴贵妃也跑不出多远,一口气撤了两个贵妃,估计后头那位老爷子该出面抗议了。如果说贾氏还是看在先皇后快死了的面儿上收的,那吴氏可真是老爷子实打实塞过来的,动一个都够得上伤筋动骨的标准了,要是两个一起收拾,她这个皇后还不知道要倒多大的霉呢! 贾元春还在不断的找借口,理由已经匪夷到所思了:“臣妾只是想着,玉漱院里的风景更加别致,想让林表妹看一看才会在那里等待的,并不知道吴贵妃会去啊!玉漱院虽说离她的毓秀宫近些,可吴贵妃一向也去的不多,臣妾和其他姐妹去的也不少,怎么会想到吴贵妃今儿偏偏就在那儿呢!何况,吴贵妃并没有对林表妹怎么样?怎么就说是臣妾陷害她们呢……“ 揉揉额头,皇上看到皇后的暗示,决定宽以待人:“你说你不想陷害林姑娘,可是你却有陷害的动机,这让朕如何相信?” 贾元春一听事有转机,急忙就想分辨。但是林妃表示,她听够了,也受够了,她想出宫了,于是,林妃拿出铁证:“皇兄明鉴,这是从贾府家奴身上搜出的信函,原是封的极严密的,扬州知府大人亲自拆开来瞧,说是贾府中人写给扬州节度使宋明的信,请他在必要的时候‘便宜相助’。后来知府大人去查了官吏名册才知,这宋节度使原是当日起复旧员之时,由贾府二老爷、工部员外郎贾公讳政竭力内中协助得以谋了一个复职候缺,后补缺上任的。” 话说到这里,还有什么可以辩驳的余地吗?贾元春萎顿在地,皇上再一次刷新了自己对殷玉口中那“天真无邪”的妹妹的认知,皇后优雅的摇着纨扇表示这出戏十二分的差强人意,林妃无辜的低头对手指:她好像把大哥的活计给抢了耶,这样明天大哥上朝的时候岂不是只能强调此信出自二房之手跟大房无关了嘛! 在家中盘算着如何让林妃开口化解这场对质的贾母突然一阵心神不定,捂着胸口揉了许久,又命鸳鸯拿一丸保心丹来服下,才刚吃下去,忽见赖大等三四个被派去宫门口等着接林妃的管家气喘吁吁跑进仪门,一头扑倒在地,扯着哭腔喊道:“老太太,大事不好了。小的们只在临敬门外伺候,里头的信息一概不能得知,但是夏公公出来说,说……” 凤姐儿斥道:“说什么,你快说啊!” 赖大趴在地上,哭唧唧的道:“夏公公说,咱们家大小姐触犯宫规,妇德有违,被皇上一怒之下降成春禧殿禧嫔了!” “啊?!”贾母两眼一翻,仰面栽倒。 51、因偏心林妃再入府 林妃极其乖巧的站在太上皇面前,表情要多无辜有多无辜,并且她是真的无辜,但是太上皇还是看她十二万分的不顺眼。 皇上冲他爹赔笑脸:“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当时朕一看见妃儿,顿时想到了早夭的小妹,父皇您看,妃儿的眉眼是不是很像母后和小妹,尤其是这双眼睛,加倍的像,于是就动了认义妹的念头,皇后也十分喜爱妃儿,她也是赞成的。” 太上皇从鼻子里喷出一团热气:“哼,连亲祖母都不当回事的丫头,你也敢认?她今儿能把亲舅舅推进火坑,焉知明日不会转手卖了你?” 林妃叫屈:“太上皇,这怎么是民女的错?难道亲舅舅派人去掠夺家产就应当拱手奉上吗?我父亲尸骨未寒,亲舅舅便如此行事,难道也是民女的错?” 太上皇老脸微红,心虚的。林如海的死他不同情,可是由他的死所引发的自个儿大儿子的死却是太上皇老偏心永远的痛,因此对上林家人,他就十二万分的不满,连当初追封林如海的圣旨他都拦了三四回,其后跟着加封林殷玉的圣旨他差点儿给抢去吃了,幸好今上十分坚持,太上皇老头儿寻思着给儿子一个收买人心的机会也不错才不情不愿的点头了。这还是在他不知道那傻瓜义忠亲王是被绯玉忽悠死的前提下,他要是知道这事儿,这会儿对着林妃就不是挑三拣四的嫌弃了,他得灭了林家全家才能罢休。 皇上想把林妃养在宫里,封个郡主什么的,以此来勾出殷玉的感动,顺便达到时时引人入宫的目的。然而太上皇看见对林姓十分不豫,坚决反对,不但不许林妃常住宫中,而且强硬要求林妃再入贾府,还得诚心跟贾老太太道歉。林妃无奈,她那位神奇的外祖父贾代善同学到底给太上皇吃了什么迷魂药啊?四王八公站错队支持大皇子被收拾时,也没见他心慈手软啊!连自己的皇后都弄死了,老丈人大小舅子好几大家子也全垮了,怎么偏偏对着贾家这般维前护后呢? 基于贾代善和太上皇之间已经不可考的□□,林妃被迫离宫重回贾府。绯玉怒气冲天去找皇上算账,要求他就算不能留下妃儿,至少不能让她再去贾府,为了鼓动皇上反抗老爹的勇气,他甚至承诺可以用大哥来交换,但是,无果。固执的老人家一旦打定主意,可是比九头牛还难拉回来,尤其是眼前这位固执的老人家还有一个无比沉重的身份——他是太上皇,本朝第一个有资格拎着皇上耳朵训话的终极大boss,就算全国的牛一起来拉也没用。并且,偏心眼的太上皇为了给贾家一个重整旗鼓的机会,还特别下令让林家诸子轮番去贾府“尽孝”,以示亲热友好如初。 绯玉破口大骂:“尽孝?那个黑心烂肺的老太婆子,当□□还要立牌坊的贾二愣子,还有她那个佛口蛇心的老婆,贪钱爱财连死人都不放过的算计,她就不怕下油锅地狱?” 绛玉愁眉不展:“你可压着点儿脾气吧!今时不同往日了,以前我们是阖府都在贾家,一旦有什么阴私,大家有商有量的不容易吃亏,可是现在按照太上皇的意思,就只有妃儿自己去那虎狼之窟了,你再这样不管不顾的暴脾气,他们拿着妃儿撒气可怎么办?” 殷玉默不作声,但是看表情,他把责任归咎“无能”的皇帝头上了,就像绯玉暗地里嫌弃他不够诱惑,不足以让皇上色令智昏的反抗太上皇一样。 霓玉不太懂哥哥们的困惑,但是他知道一个好弟弟这个时候该做的是分忧,于是,他有样学样的托着小下巴,皱紧小眉头,一副冥思苦想的烦恼样子。 彤玉伸出手点在霓玉眉心,把霓玉吓了一跳:“六、六哥,你干嘛?”彤玉充耳不闻,手指缓缓挪动着,直到把霓玉皱起的小眉毛碾平才开了尊口:“听说大舅舅新盖了一个院子,就在主院旁边,说是给咱们留的,如此盛情,怎好推却?我带霓儿去,四哥、五哥你们要是不嫌闹也可以去,正好帮着我给几个小的上上课,咱们的先生还在那里呢,大舅舅给供的挺好的,正可以省了再请先生的功夫了。至于大哥你们嘛,有休沐就过去晃两圈呗,随便孝顺两下,不用太认真,毕竟有些事,人家未必领情呢!” 绯玉的唇角慢慢拉高,两眼微眯,表情微妙,绛玉一看就想捂脸:这人还真是生命不息折腾不止啊! 有了解决办法,殷玉就不生皇上的气了,主动替他辩解道:“太上皇的命令,却也不好讨价还价。” 绯玉狠瞪他一眼:“你少掺和,这事儿不算完,他答应给妃儿的册封还没下呢!顶着郡主的名儿去赏脸和投靠过去又失怙失恃的外孙女儿可大不相同,如果不能在初入府时压住贾家人,以后再想翻身就难了。”说罢,愤愤起身到书房去写信,写完拎出来,逼着殷玉照抄一封,找人往宫里递过去了。 然而,皇上最终还是没能抗争过太上皇,他老人家一脸厌恶的以林妃身带重孝为由把人快速打包丢了出去,并勒令林妃最少三年不许入宫,也不许皇上册封她,更加不许林妃把皇上义妹这个目前看来完全没有威慑的身份说出去,反正老头儿气哼哼的表示:他就是不喜欢姓林的。 林妃很无辜的遭到太上皇的迁怒而被嫌弃到贾将军府里去了。贾赦对此挺高兴,得了信儿,乐颠颠的亲自登门侯府给接了过来,绯玉不忿,然而毕竟不敢反抗明目张胆的太上皇口谕,只能气呼呼的带队护送,累的绛玉一边打马保持平衡还要一边低声劝慰,防止绯玉一时冲动当街炸毛。彤玉拉着霓玉坐在一乘四人素轿中,两人全程窃窃私语,也不知道商量出了多少种迫使贾府亲自去求圣旨把他们送走的办法。 邢夫人在府中力排众议,坚持打开中门相迎,贾母不置可否,王夫人极力反对,争吵间,家大队已经到了,赖大一心想卖个乖,于是一边使人往里通传,自己则带着几个颇有体面的管家殷勤讨好。 打头的殷玉一眼认出,登时勒住缰绳,大叫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个奴才还在?贾将军是不是得给我们解释解释?”自从发生了盗窃事件之后,殷玉一直拒绝再与贾府中任何一人亲戚相称,有品的一律称官职,没品的直接叫名,绯玉对此深表赞成,第一个用行动表达了他的支持——他极其不客气的命令光杆司令的贾同知自己骨碌到客栈去住。 贾赦莫名其妙:“赖大是我们家的世仆,合家在此已经有几代人了,他母亲又是老太太面前的体面人,想必是老太太为表重视特意派他出来相迎的吧!” 绛玉听明白了,合着这家人压根儿就没把扬州的判决往心里去啊。但是他现在不想吵架,之前在扬州病得还没彻底好,他嗓子痛。左右扫视一圈,想看看还有谁听懂了又口齿伶俐的,嗯,彤玉懂了,很好,才想叫他出面,忽而看到右手边骑在马上的赫玉长眉微蹙,绛玉略惊讶,挑起眉梢无声询问:“你有话说?” 赫玉微微点头,策马上前,微错后于贾赦半步,软中带硬的道:“亏得之前相信了大舅舅的种种许诺才肯把妹妹送来,但是现在看来贾将军似乎并无诚意啊!”前一句还叫着舅舅,后一句马上就打开距离了,仿佛一条看不见的银河横空划过,立刻就把贾赦惊的全身毛都炸了:“这话怎么说?这话怎么说?我是诚心的,真是诚心的,那个绯玉啊,你说是不是啊?”他想跟未来女婿搭话,尽管还没有正式订下婚姻,但是贾赦坚信,绯玉是一定会把迎春娶走的,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这种自信,这张保票可是连林如海活着的时候都不敢打的。 绯玉用下巴颏儿面对他那一厢情愿的老丈人,从鼻孔送出一声冷哼,贾赦更慌了。 丹玉十分善良,用小兔子一样软绵绵的声音提供解惑:“扬州知府曾下令杖毙盗窃罪奴,并要求发卖其家人,我听哥哥说,贵府的大管家是那个偷我父亲珍藏的赖升的同宗兄弟,怎么却还在这里呢?” 贾赦一拍脑袋:“哎呀,忘了。快快快快,快来人,把赖家人、周瑞家的女儿、女婿、李十儿家剩下的全绑了,快快快快,即可去找顺天府,让他们把罪奴羁押,这种畜生,我们家一个也不能留,快快快快。”贾赦口沫横飞,意气风发,天知道他看这几伙人不顺眼多久了,两眼通量的贾赦感动到内牛:扬州知府真是好人! 赖大也终于记起了那天看到兄弟尸首时的震惊和恐惧,狼狈大叫:“大老爷,饶命,大老爷,救命,小的什么也没干,什么也没干呐。林大爷饶命,林二爷饶命,林三爷饶命……” “这是知府大人的判决,你有异议?”彤玉一句话截断了鬼哭狼嚎,皱着眉头看着在地上乱滚的赖大,这个奴才真吵。不再去看,抬头瞪向傻在一旁的林之孝:“这就是贵府的待客之道,接了我们来在门口看发卖奴才?” 贾赦一脚踹向木呆呆的林之孝:“蠢材,还不去给我大外甥牵马,糊涂东西,倒让侯爷等着你不成?”贾赦坚持跟不爱搭理他的外甥们套近乎,侯爷外甥,一般人有吗?这种关系必须加紧维系!他可不是老二那个不长眼珠子的,除了拼命巴结王子腾就谁都瞧不上眼去,现成的四品侯爷,他要是能放过去他就改名叫贾笨。 贾赦热情洋溢,也不管殷玉愿不愿意就一径拉着人家的手往里让,他本来想把绯玉也一起拉着的,但是绯玉躲得快,自己一闪身避过了,顺便还拉开了绛玉,站在他两个身后的赫玉躲闪不及,抽搐着被贾赦攥紧了右手,一路拖着往前走,生怕他跑了似的,赫玉打赌,等下放开时他的手肯定会红一圈,弄不好都可能紫了。 林妃因为是女眷,又是戴孝的身份,故而没走正门,带着霓玉一起从正门旁边一个偏门入了府,轿夫直接抬到仪门前退走,另换了三四个衣帽周全十七八岁的小厮上来抬至垂花门前落下。众小厮垂首退下,林妃的奶娘丫鬟们方上前打起轿帘扶她下轿,霓玉的奶娘也抱了他下来,霓玉有些不愿意,想自己走,但奶娘生怕摔了宝贝蛋,执意不肯。霓玉扁着小嘴想向林妃求助,可林妃却恍然未觉,一双水润星眸无奈的盯着亮闪闪的牌匾——荣庆堂,心中哀怨到了极点:怎么绕了一大圈子又回到这里了啊! 52、宝黛钗初会荣庆堂 这一回复去拜见贾母可是难受之极的一件事了。 因着门外贾赦威风赫赫的喊打喊杀捆了一地的奴才,贾母、王夫人的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倒是邢夫人,乐呵呵的一派女主人姿态,拉着林妃坐到身边就不肯放开,一句句颠三倒四的赞美不断,有些话粗俗直白的让林妃直抽抽。 好不容易贾母压住了心头的闷火,重新挂起笑脸招揽林妃,劈手从邢夫人怀里拉出林妃搂入自己怀中,心肝儿肉叫着:“我可怜的妃儿,这一次回去可是累的狠了,怎么瘦了这么许多?跟你的人怎么也不好生照顾着?”林妃心知,贾母表面上责备奶娘和丫鬟,其实是暗指殷玉等人忽视林妃,对她敷衍为主,照料不佳。说到底,她还是没有放弃挑拨林家兄妹之间的关系,仍旧一门心思的想让林妃疏远兄弟亲近贾家。 林妃点头表示赞同:“家里太乱了,好多官差来来去去的,更有钦差和知府这样的尊贵人儿,妃儿是林家现在唯一的女主人,招待宾客、官家女眷,还要整治宴席,种种事情无一不要劳心,所以累着了些。”乖巧的低着头摆弄衣角,林妃全然不去观赏贾母和王夫人、王熙凤的精彩神情,藏着掖着的,太窝火了,干脆摊开来说,你们最好生场气,吵一架,我一哭,就好回家了。 王夫人猛地蹿了起来,她的动作是那样的迅捷有力,让林妃不由自主升起了强烈的期盼:质问吧,诬赖吧,开骂吧,爆发吧,只要你开口,我就掉眼泪,两回合哭完,我就能回家了。 贾母突然伸手,把林妃往怀中一带,压着她的头让她侧过脸去,在林妃看不见的地方,贾母怒目瞪视王夫人,蓬勃的怒气和阴森的威胁让王夫人被蛮不讲理的愤怒冲昏的大脑冷静了片刻,掐着这个时机,贾母轻描淡写的化解了这个膈应在两家人中间的结:“都是些欺天瞒地的背主奴才搅的,全打死了很好,干净。”林妃讶然,心腹少了一大半还能如此淡定?贾母真是人才。 贾母淡定的原因其实很好理解,她损失了多少人,王夫人也损失了多少人,比她只多不少,她有什么可不高兴的。心腹这种东西,都是为了建立自己的势力才会存在的,过去她收买下人是为了从先老太太手里□□,现在她提拔心腹是为了不让王夫人从她手里□□,既然现在王夫人的损失比她惨重,那她还有什么好生气的?为了几个奴才,哦,那是开玩笑,她堂堂一个诰命老夫人,怎么可能为了几个奴才难过? 原本在元春封妃之后,贾母还担心过王夫人会不会趁机抖起来,肆无忌惮的建立自己的人脉抢了她那份独一无二的尊贵,结果还没等她想办法,王夫人就自己蠢得不知道自己能吃几碗干饭了,派了一大半心腹奴才去林家明抢,葬送了小命,也让王夫人的势力一溃千里。贾母虽也损失了最为重要的赖家,但是她毕竟经营多年,去了一个赖家,她还可以用张王李赵,她的手下从来就不缺人。但是王夫人不同,她的势力范围有限,一开始是她从王家带来的陪房,后来成了当家太太,再一点点的渗透进贾府的奴才圈子中,她来的比贾母晚,自然占不到先机,原先就一直被贾母压制着,从来无法反抗,好不容易熬到女儿封妃,自以为贵妃之母体面无比,正要大动干戈之时,林家毫不买账的干掉了她大半得力助手,这一次重创,足够她几年翻不了身的了。贾母依旧稳操胜券,自然便不会动怒了。 但是元春降位一事却是她不能容忍的,虽然是二房的女儿,可却是贾府的荣耀,她可以风轻云淡的看着林妃揭穿他们图财的丑陋,却不能接受这种丑陋的副作用——他们府中最最强盛的靠山都被推矮了,他们重整旗鼓再创辉煌的良机被打断,贾母要是还坐得住,她就不是贾母了,至少的是王母,玉帝边上的那个。 贾母和蔼可亲的开口了:“妃儿真是好福气,皇上下旨相请,老内相亲迎入宫的待遇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算起来,这是妃儿第二次进宫了吧,跟外祖母说说,都看见了什么?” 林妃一翘嘴角,快快乐乐的倒出贾母关心的重点:“确实是第二次进宫,而且两次都是皇后派人来接的。只不过先皇后住在未央宫,现在的皇后娘娘住在撷芳殿,因此看到的景色就全然不同了。不过说起来,两次见到的人却有相同呢!”林妃捂住小嘴,窃窃笑道:“妃儿两次入宫,都见到二舅舅家的大表姐了,人靠衣装这句话果然很有道理,穿着皇妃宫装和女史打扮的样子真是判若两人啊,雍容华贵,简直让人不敢直视,怪不得吴贵妃娘娘会嫉妒大表姐呢!”轻描淡写一句话,元春降位的责任就巧妙的过渡到吴贵妃头上了,林妃无比心安理得,反正我也没说谎,至于怎么理解,就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了。 贾母和王夫人都如她所料的理解跑偏了,嫉妒元春、和元春打了小半年擂台的吴贵妃正式躺枪。虽然说她的眼药从来都没能损伤元春分毫,可是谁让她是宫妃呢,把吴贵妃和林妃拉到一起展览,谁都会说弄垮元春的一定是吴贵妃。毕竟,林妃是那么的无害又没威胁啊! 王夫人一口钢牙磨得“吱嘎”乱响,贾母的拳头攥紧了又松,林妃柔弱的倚在靠枕上把玩着腰间坠的一枚雕凌霄花纹青玉佩,这次进宫最大的收获就是捞到不少珍品。曲线救国失败的新皇一口气给她批发了三四箱子夜明珠、檀香扇、绣球e灯、玻璃屏风之类女孩子用的小玩意儿,更让内务府装了几匣子的银簪玉钗金步摇,就盼着殷玉能消点儿气。事实上,殷玉压根儿就没冲他生气,把自己定位在臣子角色上的书呆子怎么可能去跟顶头大boss置气? 就这样,林妃挥挥小手,化解了重回贾府的第一个危机。 王夫人暂时把怒气转移到吴贵妃身上,贾母则笑容重绽,扭头对鸳鸯道:“去请姑娘们来,今日妃儿回家,可以不必上学了。”鸳鸯柔声答应了正要去,贾母一拍前额,笑着加了一句:“叫宝玉也来,他想他妹妹想了好久了,见天儿的追着问,现在可好了,妃儿要在咱们家常住,叫他也来。” 王夫人一听,急忙接话:“叫宝姑娘也来。”贾母眉头微蹙,见林妃询问的眼神望过来,便笑着道:“是你二舅母妹妹家的女孩儿,如今跟她母亲、哥哥一起上京,住在梨香院里,平常总是跟迎春她们一起上学、针黹、玩耍,最是个安分守拙的女孩子,我们家里的女孩子都不如她,你见见也好。”林妃抿嘴偷笑,贾母这是夸人呢还是骂人呢,安分守拙的女孩子到别人家做客会抢人家家里姑娘的风头吗? 王夫人显然没听出贾母的言外之意,还以为贾母是喜欢宝钗呢,当即得意洋洋的夸奖开来:“我这个侄女儿是个最稳重和平的,又展样,又大方。小小年纪就知道帮母亲分忧解劳,平素在家中时时留心针黹家计,打理内院中馈,和你们这些天天玩闹说笑的小姑娘大不相同,你一见就知道她的好处了。” 林妃对王夫人的话不加评论,却拉着贾母的手臂轻轻摇着撒娇道:“这位宝姐姐怎么住了梨香院,那妃儿和弟弟们要住在哪里呢?” 贾母一愣,王夫人一呆,同声问道:“你弟弟也要住下吗?”王夫人还多追问了一句:“是哪一个?”她心里期盼是最小的那个,看上去软绵绵的好欺负,她最讨厌老六,帮扶着贾环那个小崽子跟她作对。林家走的这大半年里,贾环没了依靠,已经被她收拾的不能见人,如果那小子再回来,又想起贾环可怎么是好? 林妃毫不留情打破了王夫人的幻想:“彤儿、霓儿都跟着我住,他们年纪小,家中又没个嫂嫂,自然是由我这个做姐姐的照料才是。” 贾母十分不豫,她想留下林妃跟自己住,以便和宝玉培养青梅竹马的感情,可是一旦林家小子也跟着,就大不方便了,且不说林妃一定要和弟弟住在一个院子里,但是那个毒舌老六就是个大绊子,有他堵着门,宝玉就甭想见着林妃。 正在这时候,只见三个奶嬷嬷并五六个丫鬟,簇拥着迎、探、惜三姊妹来了,惜春最是活泼,开心的跑到她面前,拉着林妃的手一叠声的喊:“林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我攒了好多漂亮首饰想跟你挑呢,前儿外祖母还派人给我送了香果水晶糕和玫瑰枣泥酥,我听说姐姐这一两日之内就会回来,于是一直放着没吃,就等着跟姐姐分呢!” 林妃拉拉惜春颊边的一小绺碎发,抿嘴笑道:“我很承你的情,只是万一我这一两日来不了,你就干放着等它坏掉不成?” 迎春自认了外祖之后开朗了不少,也不那么羞怯了,款款走上前,一手拉林妃一手拉惜春,笑着道:“四妹妹可不就干放着等呢嘛,我说她有就先吃了,左右不是什么稀罕的,等林妹妹来了再去跟木老夫人要,还能不给?偏她不听,一定要等你来了分。” 林妃三人说的热闹,贾母也不时的凑趣儿,看着她们的眼神十分和蔼,探春看的黯然,过去,贾府的姑娘中以她最为受宠,迎春、惜春都不及她得贾母的欢心,可是自从林妃来了,一切的宠爱就都成了她的独享,她们能分到的变得很少,迎春、惜春倒不在意,可是探春难免自卑且恐惧一些。结果后来,迎春、惜春先后找到了自己的外祖,竟还都是名门望族,一下子,两个原先不受重视的姐妹全发达了,探春看的心窝子酸涩无比,她的出身注定了她没有外祖,她原以为迎春跟她一样,却不想,人家的外祖母竟然十分和蔼亲切,对她也是诚心实意的好。这给探春的打击比惜春的表姐是皇后还大呢,对身世的自卑感一下子全涌了上来,探春再坚强也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当时就病倒了,好几个月病歪歪的起不来身,要不是后来宝钗来了,王夫人可能到现在还想不起来她呢。 宝钗其实早就进屋了,她甚至走在了迎春的前面,只是惜春绕过她先跑来,故而林妃便顺势没去和她搭话,她自觉和这位宝姑娘没什么可说的,更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 不过看上去,宝钗似乎有话想跟林妃说,穿着一身耀眼蕉黄水印交领长袄,还配着玫瑰红牡丹刺绣长裙的宝姑娘以绝对无法忽视的气场缓步上前,温柔一笑,头略偏,以温柔大姐姐的神情跟林妃套磁:“这位就是林妹妹吧,久闻大名,今日有幸得见,也是宝钗的福气了。” 林妃笑得更加温柔,客气的回道:“这位想必就是外祖母说的,皇商薛家的宝姑娘了,今日才闻大名就能相见,黛玉岂不是更加有福气?” 宝钗温婉的笑颜一僵,随即被宝玉的大呼小叫掩盖了过去,看着对林妹妹格外热情,却完全忽视了站在她身旁的宝姐姐的宝玉,今日初见的钗黛二姝不由得同时对宝玉升起了一股暗火:这人的态度怎么就这么让人不爽呢! 53、探林妃宝钗半含酸 贾赦又一次搅合了贾母的“完美计划”,看着强硬领走林妃的贾赦,贾母眼中几乎出现了两朵实体化的火焰——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职业添堵的玩意儿呢! 林妃倒是挺高兴的,有贾赦在前边冲锋陷阵,林妃几乎什么也不用干就可以远离一脸哀伤好像刚被妹纸甩了的贾宝玉,其实,事实上他也真算是被甩了——林妃除了打招呼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跟她说,宝钗则是因为没有收到贾母晚宴的邀请而早早回去了梨香院。 林妃再次带着两个小弟在贾府安营扎寨,三人一同住进贾赦意亮诵砭玫那尻驮啊<稚馕谜飧鲈鹤犹趾昧旨铱晌缴贩芽嘈模还步宋褰獯桓龃蠡ㄌ懊婊褂懈瞿谑榉浚员咭桓鲂≡菏俏似醴蛉硕氐仄鸶只返模窨吹胶螅呈凭脱x俗钋懊嬉唤怀鲈聘蟮淖∠铝恕d抻裼醒a鲎呕抖呐艿脚诩昼〈Φ钠芟荚贰a皱阍窳苏恳杏裥5罡写嗣溏橄勺印 惜春对此十分高兴,她本人住在相近的东跨院里,垂花门外有一内角门直通倚玉轩,去和她喜欢的林姐姐说话玩笑极方便。正面相对是迎春的西跨院,走过去连路都不用绕。三人一向最为要好,对这样的安置俱都满意万分。 贾环和贾琮也十分高兴自己的小靠山又回来了,尤其是贾环,自林家人走后,他失了依仗,凄凄惨惨的被王夫人提溜出来算总账,把过去他给宝玉上的那些眼药加倍补回去,让他吃足了苦头。有一阵子,连带探春都被牵连的没脸,偏赵姨娘还一个劲儿的闹,母子三人拴在一条藤上,被王夫人整的差点儿回炉重造。彤玉要再晚回来个一年半载,还能不能再看见贾环都是个未知数。 一母同胞的探春却和贾环相反,她虽不讨厌林妃,可是碍于嫡母王夫人和祖母老太君两人截然相反并毫不妥协的态度,她很难在林妃和宝钗二人中找到一个完美的平衡点,这对于需要同时讨好两大太岁的探春来说是一个极大的苦恼。若亲近林妃,则王夫人必然不喜,她的处境堪忧;若亲近宝钗,得罪贾母不说,还要和姐妹们疏远,因为惜春不知道怎么,极厌宝钗,平素碰了面,连话都懒得说,宝钗主动与她搭话,得到了不是白眼就是冷哼,迎春劝了两回,反被惜春要求在二人中择一,迎春自然选了惜春,于是也加入了冷淡宝钗的行列。林妃回来后,自然而然的因为和迎、惜二人走得近而疏远宝钗,探春一方面渴望和姐妹们融洽如初,一方面希望她们都能顺着王夫人的意思把宝钗纳入小团体中,这种纠结的忧愁把她弄得神经衰弱,林妃回来不到一个月,她已经请了两回太医了。 对于惜春那种几乎是敌视的态度,林妃也很费解,便问惜春道:“宝姐姐是怎么得罪了你,让你这样厌恶她?” 惜春气哼哼道:“你不知道,这人上京并不是单纯走亲戚来的,她是为了那个什么采选秀女来的,赖在咱们家里,打得是借贾府之力的主意,哼,最可厌了。” 迎春很奇怪:“那也不与你相干啊!” 惜春小嘴一撅:“怎么不与我相干?我大表姐就是皇后娘娘,她想当娘娘,岂不是要跟大表姐争夫婿了?我替大表姐讨厌她不行吗?” 林妃默默无语,心想,你大堂姐也跟你大表姐抢老公呢,怎么不见你去讨厌她? 下一刻,迎春就代替她问出了心声:“呃,四妹妹,你不能因为这个就,这个不是理由,这个,这个是规定,咱们大姐姐不是也经历过选秀嘛,现在,现在,也是那个……”迎春的声音降低了,因为她看到了惜春倒竖起的柳眉。 惜春的眼睛瞪的很大:“那不一样,大姐姐选秀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我管不着。但是她现在天天在我眼前晃,我就不高兴。而且,”惜春天真无比的猜测道:“大姐姐和大表姐,说不定相处的很好呢,毕竟她们都是我的姐姐嘛,下次进宫的时候,我应该要跟她们一起谈谈才好,她们一定会很要好的!” 林妃和迎春一起埋头吃点心,她们不忍心打破惜春这样天真美好的幻想,也不能昧着良心支持她这不靠谱的计划,就只能回避了。 惜春的梦幻计划有没有最终落实不得而知,倒是探春合并同类项的计划已经启动了。为了达到她同时讨好贾母和王夫人的计划,她开始积极主动的领着宝钗往林妃院里跑。她观察了许久,发现迎春、惜春都喜欢在林妃的倚玉轩小聚,其次是迎春的西跨院,基本很少在惜春的地头碰面,因为惜春最是活泼,每天一起床就喜欢到处跑,上她屋里去找人还不如呆在自己房里等她来找的方便。当然了,惜春是绝对不会去找宝钗的,当探春和宝钗在一起时,她连探春也不找。 她不找探春,探春也不找她。探春去找了迎春,她深知迎春面慈心软,为人懦弱,不会拒绝,便拉着宝钗去找迎春说话,碰上林妃派人相邀的时候,死活要跟着去。探春十分聪明,她知道林妃因为客居,是不会与她交恶的,而由迎春领着她们去参加聚会,惜春也不好过分排斥,左右她的目的也就是做出个样子给贾母和王夫人看,让她们都觉得自己有去亲近她们看重的人就够了。至于宝钗能不能融入,林妃愿不愿意接纳,她可管不了那么多了。 不得不说,探春很有头脑,她领着宝钗登门,迎春果然无法拒绝,她们一起去赴林妃的茶会邀请,宝钗很自然的位列其中,便是惜春,因为是在林妃院中,也没有过分的给宝钗脸子瞧,言语间也稍微柔和了一些——她把所有想跟宝钗说的话全转述给第三个人。这种可爱的我不跟你好就不跟你说话的做法让林妃微笑着回忆起了她在那个世界里,作为80后的童年生活。 宝钗十分有涵养,面对惜春理直气壮的排斥,她依然能微笑着坚持出现在倚玉轩中,一副温柔可亲的大姐姐样,不时的指点她们女工针黹,尤其喜欢在她们玩闹时说教:“快别疯了,整日就只知道玩笑,看这些闲书又有什么用处?正经这作诗写字等事,原不是你我分内之事,倒是只该做些针黹纺织的事才是。” 惜春最不喜听这个,冷哼一声,冲着林妃就道:“林姐姐家世代书香,听说族中男女老幼皆通书,因此才出了林姑父那样的探花郎,林大表哥的状元郎,只是可惜了三表哥,差一点儿又是一个探花郎了。前几日还听说先生夸奖了六表哥,说‘有状元之才’,说不得几年后又是一个大表哥那样的栋梁。也就是林姐姐家才能有这般的盛景吧,家中父兄都是读书明理,辅国治民的,那些一心钻在钱眼里出不来的皇商怎么能明白这个道理?” 宝钗的脸红了白白了红,看得林妃都直担心她会爆血管,探春对今儿自己为奉承林妃而提起李义山的词所引起的这场口角懊恼万分,迎春嘴拙,虽有心化解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一时间,气氛尴尬无比,连外屋的丫鬟们都觉难堪。 偏巧这时候,专能惹是生非的凤凰蛋又来凑热闹。刚下了学,好不容易摆脱了酸儒腐书的宝玉撇下书本就往林妃房里跑,他要赶在彤玉下课前先钻进去,要不就没机会了。 悄悄溜进门,左瞧右看没发现彤玉的踪影,宝玉当即乐得跟朵向日葵似的,撒丫子就往林妃房里冲,边跑还边喊:“林妹妹,在家吗?我来看你了。”这孩子的脑子是缓存,一年前才因为闯门被老爹揍得半死,痛哭流涕发誓痛改前非,这会儿全扔回收站里去了。 一屋子丫鬟涌出去想拦住宝玉,却未果。也不知道这大半年宝玉都练什么神功去了,身法脚法滑不留手,突破犀利堪比小前锋,丫鬟们左突右挡,竟然还是被他成功过人,一路狂奔至林妃面前。 宝玉笑得分外灿烂,直接绕过迎春、惜春,忽略了坐在林妃左手边不容易看到的宝钗,直直的钉在林妃眼前那一小块空地上,一脸桃花朵朵开的傻瓜样,痴痴的盯着林妃道:“妹妹越发出落的超逸了,只是为什么这样把我三日不理四日不见的?想当初妹妹初来时,哪不是我陪着顽笑解闷?凭我心爱的,妹妹要,就拿去,我爱吃的,听见妹妹也爱吃,连忙干干净净收着等妹妹吃,从小儿一起长大,才更比别人亲热和气,只是为什么如今这般人大心大,不把我放在眼睛里了呢?”说着,不觉滴下眼泪来,哭得抽抽噎噎,好一出痴情女控诉负心郎的惨剧,听得林妃一抽一抽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宝钗自宝玉进门便直奔林妃完全忽略了她而暗恼,如今见他们这般不管不顾的说些往日情分,更增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意,唇角一提,哼笑着道:“哎呦,今儿来的不巧了。” 宝玉忽听背后发声,吓了一跳,急忙转过来看,一见是宝钗,顿时收了哭腔,作揖道:“不知宝姐姐在此,失礼之处千万见谅。” 宝钗抿嘴一笑:“你是来看妹妹的,自然看不见姐姐。要我说,是我们这些人来的不巧,早知今日你来,我们便不来了。” 惜春不假思索唱反调:“凭谁来谁不来,我反正是天天来的。有人不高兴来,那就别来,省得来了看见些不喜的,丧声歪气说些酸话,没得倒了牙。”她这话其实是在说宝玉酸气,并不知道宝钗为什么泛酸,然而在宝钗听来,却是暗指她不满宝玉和林妃亲近,说的她好像暗恋宝玉似的,登时便羞红了脸,气哭了眼,然而惜春年幼,她没法出言反驳,不然就扯破了一贯摆着的知心姐姐的姿态了。 迎春看得不忍,便出言解围道:“咱们来了一日了,也该回去了,林妹妹身子弱,闹腾了一天,好好歇歇吧。”说完便去拉惜春。 宝钗今日受了惜春两回子的讽刺,心头的火已经积得很高了,一见迎春又是一副明着两不相帮其实还是偏向惜春的样子,不觉冷笑了两声,说道:“既是他来了,我们确实该走了。” 这话听得林妃郁闷:“他是谁?谁是他?我并不知道,我这里是有什么人来便必须别人走的。二姐姐、四妹妹,你们坐着,我今儿吩咐了小厨房整治一桌扬州席面,你们也尝尝鲜。”迎春惜春自然欢喜,齐齐道了谢,重又坐下等着尝鲜了。 宝玉也很高兴,撩起袍子便要入座,嘴里道:“偏劳妹妹了,我也尝一尝这扬州的佳肴。” 林妃正色道:“二表哥还是请走吧。我这里并没有预备二表哥的份例,你照常去老太太那里吃,何况待一会儿二舅舅下了朝,说不定要来考校你的学问,快别在我这里耽误时间,有那功夫,你正经把你宝姐姐送回家便去温书吧。”一席话,说的宝玉垂头丧气,满心的不快,只是不敢向林妃发作。若是宝钗等人劝他读书,他必然要抬脚走人顺带讽刺一番,可是却不敢这样对林妃,他一直摸不清林妃的脉,只是凭借本能知道,林妹妹和别人不一样,他同别人吵架,别人都会让着他,过后还来找他玩,可是林妹妹原本就从不找他,一旦再说了重话,怕是连面都不肯见了,于是只好憋着,憋了个脸红脖子粗。 宝钗见林妃这样扫宝玉的面子,心中微惊,但看宝玉的样子着实可怜,便忍不住道:“宝兄弟,不如我们一起去给老太太请个安吧,然后我也该回家去了,你也好生去陪陪姨娘,你一天到晚在外忙碌,不晓得姨娘有多惦记呢。来,咱们走吧。”宝玉依依不舍的回头看了林妃一眼,见她完全没有挽留的意向,只得垂头丧气跟宝钗走了。 56、七兄弟同心斗贾王 王夫人诱骗林妃财物的事儿,终究是辗转传回了林府,正念书念到头大的绯玉立刻就跳起来摔了笔:“贼心不死的老娘们儿,走,去会会。”说完,抬脚就往外冲去。 绛玉一把抻住他腰带,冷冷发布指示:“少找借口不作文,把这一题破了,作好,不然明天休沐在家继续写,贾府那里有我们,可以不必劳你大驾。” 绯玉自从仓惶吃了绛玉,一直心怀愧疚外加不轨,暗里地就把自己定位在契兄的位置上,因此对绛玉多有讨好和爱护,绛玉不明所以,还当是这一位终于有了做哥哥的自觉,乐得享受一二。 绛玉发布指令,那可是比圣旨还管用的,绯玉二话不说,一头扎进书海开始苦思冥想,宁可一晚不睡,也一定要把这篇文做出来,而且要做得好,让绛玉看了高兴才可以。另外,他也是不想放弃去贾府撒气的机会,天知道他这口气憋了多久了,好不容易有个正大光明的机会去把人往死里整,不让他去他会呕死的。 顶着狠狠熬了一夜的黑眼圈,双眼通红一看就像去砸场子的绯玉气势汹汹带头杀到贾府。贾母十分意外兼不安,这群人每来必生事,她算知道的准准的了,再结合几日前王夫人拿江湖方子诈骗未果,贾母的心里就更加忐忑了。 殷玉做事很有原则,讲究先礼后兵。一上来先恭喜贾府盖园子迎娘娘是大喜,骈四俪六赞美了一大篇,贾母王夫人均没有听懂,不过好赖话还分得清,都笑得其乐融融。却雷的绯玉嘴角直抽,他这个傻大哥,似乎被皇上收买人心的不入流小手段给笼络了啊!洋洋洒洒千言一篇,全是赞美皇恩浩荡,降不世出之隆恩的,从头夸到尾,直说的绯玉仿佛看到了秦皇汉武再生、唐宗宋祖重现。 同样被雷到的还有彤玉,他属于没听懂的那伙,被大哥的废话连篇拐歪了中心思想,误以为是在称颂贾家福厚缘深,听得起了满身鸡皮疙瘩,一口打断,随便找了个问题道:“不知贵府几时能迎接禧嫔娘娘呢?若有了确切日期,好歹告诉我们一声,就家去避让了,没得让重孝冲了贵人的理。” 王夫人是最爱听这话的,她巴不得林丫头走的越远越好,当然一定要留下家财再走。于是兴冲冲附和道:“究竟是读书人,明事理,好孩子,倘若娘娘转年临幸,就委屈你们回避一阵子了。” 邢夫人最听不得王夫人见天儿把还没影儿的娘娘挂在嘴边,下意识就去扫兴:“园子还没盖好呢,哪里就谈到接娘娘了呢?” 贾母听这话晦气,狠狠瞪了邢夫人一眼,只她不觉得,瞪也是白瞪。 绯玉没心情听老女人拌嘴,直截了当进入重点:“既然娘娘不日即将莅临,那我们就把弟弟妹妹先接回去了,等什么时候娘娘幸过了才回来。”至于到那时候回不回来就待定了。 贾母王夫人一起阻拦:“不妥!”说完,互看一眼,似乎十分惊讶对方和自己的有志一同。但事实上贾母阻拦是为分化林妃和林家儿子的感情,王夫人却是彻头彻尾为了钱还没到手。 心一急就容易智商低,何况此时还没有敏锐的宝钗来解围,王夫人张口就来:“娘娘省亲的日子还没订下来呢,不必急着走,更何况,园子还没建好,有些事,说不得还需麻烦大姑娘些个。” 林妃轻声一笑,拒绝道:“我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敢在娘娘省亲的园子里指手画脚。贵府请的俱是京中名匠,更有山子野老先生总领大局,必是美轮美奂无疑了。” 王夫人很不满林妃这种一推四五六的打混,不悦的道:“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眼下园子里的陈设之物少了几成,家里倒是有些俗物,只是不衬娘娘的身份,我看大姑娘房里很有些非同凡品之物,想借来略摆摆,待娘娘省亲完就还回去。不知大姑娘意下如何啊?”语气还算客套,可神情却全然不是借的意思。 彤玉开口就想讽刺,却叫身旁的绛玉一把给掐了回去,彤玉不解,用目光询问缘由,绛玉笑微微摇摇头,示意他让绯玉说话。 绯玉一见贾府果然贪图林家财物至此,当下毫不客气把他们在家里挖好的陷阱搬了出来:“二太太为娘娘荣耀,乃人之常情,只是这个提议却不大妥当。” 王夫人怒目圆睁,没想到搬出娘娘来林家还敢拒绝的如此干脆,真真可恨。当下口气更恶三分:“哪里不妥?不过放在偏院后廊上略摆一回,你是怕有毛手毛脚的奴才磕碰坏了不成?”贾母坐在上方,只搂着林妃在怀里摩挲,一副完全没注意到下方风云暗涌的神态。 绯玉悠悠然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垂眸专注于手上的釉里红花卉纹茶盏品评一番,觉得不如自家所藏,遂在王夫人看不见的角度撇了撇嘴,不屑道:“妹妹现如今正逢重孝,屋内的摆设素得很,更没什么喜气,不适合摆在娘娘游幸的地方,还是换些喜庆的名贵物件儿来的好。” 王夫人立刻接口:“上回大姑娘带的那些东西就很好,排场铺面也喜庆,就用那些也可以。” 赫玉真是听不下去了,就算来时哥哥们给他讲了许多贾府二太太的贪婪狠毒雁过拔毛,可他也想不到竟到这个地步,这跟明抢有什么区别啊?至此,赫玉完全放下了对二哥设计贾府的最后一点愧疚,自己找死的人,真是毫无同情的价值。 不值得同情的王夫人咄咄相逼,以咬定青山不放松之资,几乎要迫使绯玉当场交出东西来。林妃从贾母怀中抬头看了两眼,见贾母仍旧笑得和蔼又慈祥,有一句没一句的跟她讲些宝玉的出色事迹,对下边剑拔弩张的气氛装聋作哑。倒是邢夫人有心想阻拦王夫人,倒不是因为她高尚,纯粹是不想让她太过嚣张得意,倘若易地而处,她说不定比王夫人还张狂呢。 殷玉没耐心再听王夫人的威逼利诱,直截了当的把他们商量好的主意扔了出来:“那些东西多是妹妹的私人物品,不方便摆在大庭广众之下,既然二太太您如此有诚意相借,那么我们也有诚意的借你些更好的东西吧。只一条,按时归还,且不得损坏。” 王夫人很不喜欢归还的主意,但仍旧一口答应了,反正东西到了手,还不还还不是自己说了算的。再说,若真有好的,还要送进宫去给元春长脸面呢,他们想要,就自己长本事进宫去要。王夫人低下头,慢慢拨动袖中的念珠,心里估算着林家大概会拿出多值钱的东西,又想着,该怎么样压低这批物件的价值,好榨得他们拿出更多来。 彤玉因为一直住在贾府,所以并不清楚哥哥们商量好的主意,在他听来,这就是王夫人死不要脸胡搅蛮缠,而耿直不懂猫腻儿的大哥被烦的受不了,因此答应出借名贵物件来换个耳根清净。这还得了!脱口而出便道:“大哥打算借些什么呢?我曾见过一两次还在建造的大观园,知道里面是什么风格,不如我同大哥回家去一起挑选吧,既然是迎接娘娘,总要恰当才好。” 贾母原本听见王夫人借东西到了手,有心一直装聋作哑,这样万一将来王夫人不还,她还可以居中调和一下,不至于闹到不体面,她对于林家儿子的不讲情面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很不想再碰一次钉子。可是现在,那个最是刁钻古怪的彤玉提出要参与,却是十分要不得的,依着他的意思选出来的东西保准是不值钱的样子货,比王夫人的燕窝好不到哪儿去。因此,不得不出口打断:“一点点子挑东西的小事儿,你就莫要跑来跑去了,在外祖母这里安心住着,等着看娘娘省亲的热闹岂不好?” 绯玉扯起唇角一笑,这话说的很中听,等着“看娘娘省亲的热闹”,他们可不就是想看热闹么,只是可惜,看不到现场版的。遂难得愉快的支持贾母的意见:“很是,老六你就甭折腾了,家里现在乱的很,没你住的地方,你就在这儿好好看顾霓儿。”自从把自己摆在绛玉老公的位置上以后,绯玉对霓玉的温柔度直线上升,语气暖的烫人,常常害霓玉背地里抱怨说听完直起鸡皮疙瘩。 彤玉听见绯玉帮腔贾母,怔了一下,突然笑了,笑容甜甜的,直看得贾母心律不齐,有种大祸临头的预感,彤玉保持着他甜甜的笑容,用含糖量起码三个加号的声音对绯玉道:“既然二哥这么说,小弟当然从命,一切就劳烦哥哥了,我和霓儿、姐姐就等着参观娘娘省亲的‘热闹’了。”他在热闹两个字上咬的格外重音,绯玉知道他虽不明所以却肯定猜出了大概,遂也会心一笑,向椅背上一靠,不着痕迹的舒展了一下筋骨,轻轻松松站起来,对贾母一拱手示意告辞,还特地嘱咐林妃道:“妹妹不用送了,好生歇着吧,人要休息好了,什么精神头儿都有了,比吃千八百银子的药还管用呢!”这话自然是讽刺王夫人先前企图卖假药骗钱了,王夫人听了颇为恼火,但好在眼见林家财物要到手了,也就暂时不接茬,免生变故。她打算等林家来要东西时一起嘲笑回去,那时才真正出气呢。 绯玉动作很快,回家后第三天就派人送来了整整十个大箱子,全是王夫人眼馋的老红木嵌东珠,而且这一批东珠更大、更华贵,看得王夫人恨不能抠下来。二管家林泉亲自带着人往出搬,第一个大箱子里就装了一件,金珐琅九桃拼福寿康宁紫铜鎏金大鼎,唐代的古物,不算年代的加成,单是做工便已精致无匹,王夫人当场直了眼,就连贾母都暗暗心惊,这林家到底有多富贵? 第二口箱子里是一对浮雕粉彩孔雀牡丹天球瓷瓶,胎薄近乎透明,再不识货的人都能看出这是有价无市的珍品,谁家里即便有也是严严密密的收着做镇宅之宝的,可是绯玉竟然抬出来借人摆设,而且还是借给王夫人。贾母的不安感开始扩大,一定有一个人疯了,不是绯玉就是她,不然怎么会看见这个? 第三个箱子没那么惊悚,可是云母神仙折花插屏和玛瑙花鸟纹插屏配上西洋玻璃底座的组合仍然震得贾家人魂飞魄散,这一下,就连王熙凤也不敢再夸口扫一扫王家的地缝子就能盖园子的话了,把王家主宅拆个底朝天也未必找得出三尺长、两寸宽、一掌高的纯银撒雾半透明西洋玻璃来。 接下来是一尊水绿翡翠雕成通体透亮的半人高观音像,从观音手中抱着的羊脂玉瓶能一直看到脑后的发髻纹路,王夫人再也站不住了,腿一软跌在身后的椅子上,手捂胸口,“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没有人笑她,那邢夫人还不如她呢,两眼赤红,气喘如牛,要不是贾琏一手扯牢贾赦,一手死死揪着邢夫人身上那件铁锈红掐金暗纹立领上衣的宽袖,这两口子早扑上去了。 贾母心中的惊疑在扩大,可是看着这一件件抬出来的珍品,送回去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只得神经质的时不时扫一眼身旁的林妃,好像指望她能开口把这些全送给贾家似的。 林妃自然不会开这个口,因为这些东西根本就不是她家的。当日扶林如海灵柩回乡之前,她是参与过打包的,林家有多少家底她虽不完全清楚却知道个八成,尤其这些有钱没处买的极品,她全过过目,林家库里根本就没有这些东西。虽是百年大族,一般二般的珍藏还有不少,但是差不多的早就摆在林妃屋里了,因着她是林如海唯一血脉,殷玉他们都把最好的东西让给林妃,两次来贾家的陈设铺排基本代表了林府的最高水平,就算比贾家的高明一些,却也高不到这种夸张的地步。 至此,林妃算是完全明白了,她的这些有仇必报的哥哥们,不知道打哪里借来了这些奇珍异宝,大张旗鼓的挖下陷坑等贾家自己往里跳呢。倘若他们不贪心,元春省亲过后便完璧归赵,这些就当友情出借,替他们挣挣面子,算是全了那一丝微薄的亲戚情分;可若是他们贪心,私下扣住不还,更甚至送进宫去给元春摆阔打点,那就擎等着倒霉吧,原主是一定会明公正道打到皇极殿上去讨说法的。 林妃隐隐约约有个猜测:这些东西,该不会就是从那个要命的地方借出来的吧?! 57、自作孽省亲成泡影(上) 当林妃得知自己的猜测完全正确的那一天,也正是贾母的不安成真的那一天。 由于王夫人的迫不及待,原定于省亲那天摆在正楼大观楼的翡翠观音提前进了宫。王夫人在初二进宫见元春的时候,元春跟她讲了自己的打算。她的年纪已经不轻了,却既不受宠,又没有子嗣,原先位高还好,可是因为受了家中牵连被降了级,摆明了被皇上嫌弃,顿时落到连有头有脸的女官都不如的地步了。身为一个中等品级的嫔位,她现在的吃穿度用甚至都比不上在先皇后宫里做女史的时候,再加上虽然夏炳忠从中帮忙摆回了绿头牌,可是却依然几个月不得见皇上一面,元春的怨气、傲气早就消磨干净了。她反思了很久,也考虑了很久,最终她决定投靠皇后,打定主意以后,她通过宫中太监联系家人,让她们帮忙搭上皇后的线。 站在皇后一边对元春来说有莫大的好处。首先,皇后是今上的原配,少年夫妻,感情笃厚,身前三个儿子,还养了一个潜邸里难产去世的侧妃的女儿,后位牢固,除非早逝,不然不用担心凤椅让贤。这样的皇后往往不会怕嫔妃坐大,因此不会阻拦一些位份不高没有威胁的嫔妃们的上进心,倘若换成继后或是先皇后那样终生未生育的就肯定容不下嫔妃了,别说投靠,让她看见都有危险。 其次,皇后身为后宫之主,都是很注意平衡策略的。在她们的掌控下,出身太高的嫔妃往往要么品级不高,要么不得宠,周贵人和吴贵妃就这两类人的典型代表。她俩都是三品家出来的,区别仅在于一个是爹三品,一个是爷爷三品罢了。周贵人一个月能翻十天牌子,她家里得的赏赐仅次于皇后,可就是死活涨不上去品级,一个人住着偌大的承香殿,却只能干瞅着主殿的空阔华丽,自己憋憋屈屈的缩在侧殿里。吴贵妃空守着个贵妃宝座,却连绿头牌都不能面圣,整天怨气冲天差点儿把毓秀宫的盖儿顶穿。至于出身不高的,也有两种,一种是荣宠非常升级飞快,一种是无宠无封,晾得离风干不远了。元春特立独行,属于这四种以外的第五种,看似风光其实没什么底蕴,家族空有爵位却无实权,两边不着靠。基本处于后宫分类的边缘,把她塞哪堆儿里都不是个事儿。一般说来,皇后很不喜欢管理这样的妃子。皇后的责任就是把普通状态下的四类嫔妃打散,没事挑拨挑拨,让同一种类型的结不成盟,扶持较弱的一方靠人数把嚣张的压下去,再在扶起来的人得瑟开前及时打落深渊,总的来说,是一份蛮有意思的工作,自任职以来,木皇后一直表示对这种生活比较满意,对于贾元春这种分类中的小bug也大方的忽略过去了。 在外人看来相当随和大度的皇后是元春目前唯一的翻身希望,她期盼皇后能扶持她去打压越来越嚣张的周贵人,就算暂时跟老对头吴贵妃联手也能容忍。通过先皇后安插的小太监,元春得知吴贵妃也磨光了骄傲,正在考虑卑躬屈膝讨好皇后来曲线救国的得失。元春一听就急了,要是吴贵妃投靠了皇后,那她的利用价值就不大了。皇后是随和,可不是温和,对于没有利用价值和打压乐趣的嫔妃,她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心急如焚的元春在初二王夫人进宫的时候把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要求王夫人帮她争取贾史王三大家的支持,尽快讨好了皇后,赶快爬回原来的高位上去,就算不能一步登天再当一回贵妃,至少也要是个有资格独居一共的妃才行。她现在的春禧殿除了主殿她住外,偏殿里还住了三个不受宠的才人,外带一个偶然被皇上拉上床的小宫女升上来的宝林,跟个名字都不清楚的采女同住后殿,看着这一屋子人元春就觉得很没前途。 王夫人对于唯一的女儿还是很舍得出本钱的,一回家就直奔库房,开了门往出搬最贵重的预备给宫里送去。满库里拣选一番,只有林家“借”来的东西最为名贵,王夫人眉头一皱,嘴唇一咬,命人抬出林家送来的翡翠观音、贾府原有的黄田冻玉石弥勒佛,又狠狠心从自己的嫁妆里取了一件从尺寸到裁制到做工都被前两项甩出八条街的小佛像,一并带到了贾母房中。 听完元春的要求,贾母为难的掂量了半天,王夫人选出来的东西太具有代表性了,任谁打眼一看都不会有第二种选择,尤其那尊黄田冻佛还是贾母老早就计划了要留给宝玉的,虽然翡翠观音更有价值,但贾母现在还不敢明目张胆的把没了林家的东西摆在宝玉房里,就只有委屈宝玉先拿着弥勒佛了,等日后妃儿嫁进来自然还有更好的带来。无辜被抬出来现眼的弥勒佛,明明是贾府公库的祖产,可是长子贾赦得不着不说,连贾琏这个嫡长孙都没份儿,贾母自己就决定得了去向。 王夫人动作神速,一拿到贾母的许可,转天儿就把翡翠观音请进了宫门。元春见之,惊喜非常,几乎舍不得送去给皇后,但为了前程,终究是一咬牙一闭眼,命彩嫔抱琴改抱观音,摇摇摆摆踏进了撷芳殿。 木皇后对贾元春无感,此人既不能产生挑战又不能提供乐趣,在木皇后的眼中还不如三公主养的西洋花点子哈巴儿有存在感。不过正因为没有存在感,所以皇后倒也对她没什么厌恶感,至少不像每次见到周贵人的媚眼如丝、柳腰欲折就有种吃了苍蝇的呕吐欲望。她曾经诚恳的同皇上探讨过能不能换个人宠宠,但是皇上恶劣的表示:他就是想看看皇后吃瘪时的不淡定表情。至于那位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的周贵人,只有她自己知道皇上天天翻了她的牌子来干嘛——皇上让她穿着轻薄坐在拔步床的对面吸引蚊子。轻微幽闭恐惧症的皇上从小就厌恶挂着左三层右三层的幔帐帘子睡觉,可是又讨厌蚊虫叮咬,熏蚊香却总是喷嚏不断,为此苦恼了小二十年儿。终于在他二十岁那年,父皇赐了一批秀女给他开府,其中一位年仅十三岁的周姓婉柔女官,以其独特的、专能招蜂引蝶的自创熏香体质为皇上解决了多年的烦恼——从此她“荣宠无限”,从潜邸到皇宫,均被视作皇上专用驱蚊器。此乃皇家私密,只有老上皇和今上两人心知。 不被厌恶的元春得到了皇后的召见,皇后早从春禧殿中的关姓小才人处得知了元春预备对她行贿,颇有兴致想见识下贾府的珍藏,看看她到底能搬出多少宝贝来,如果真有好的,捡一两件去给皇上凑聘礼也不错嘛!皇后摸着精致的碎叶耳坠想:自己真是个贤惠的皇后,连皇上私纳“男妃”都主动帮忙、积极善后,天底下还有比她更称职的皇后了吗? 积极主动的皇后完全想象不到,她替皇上以各种名目给林家送去的一车又一车奇珍异宝不能叫聘礼,那是彻头彻尾的嫁妆。当然,连皇上本人也没预料到这个结局就是了。主管财务的林二爷收礼收到手发麻,心火旺,一气之下撺掇大哥把东西全借给贾家,迂回“送”还皇宫,他非常渴望能亲眼目睹当皇上看见自己送出去的聘礼换了个主人回去的样子。殷玉原本就对皇上的厚爱手足无措,小书呆完全不明白这是皇上的御弟作祟所引发的金钱攻势,单纯的相信了绯玉胡诌的——皇上想借他们林府之手给贾禧嫔以体面。为此,他还小小的内疚了一番——当初告御状的时候应该先跟皇上讲好,可以不罪及宫中贵妃的。皇上得知后,吐血三杯,生出了一种强烈的冲动,庶常馆散馆之日他绝对要在第一时间把林绯玉发配边疆,省得他天天在殷玉面前误导是非。 出于对元春十分无所谓的态度,皇后大度的赏赐了她一回面圣的良机——当皇上赖在她宫里哭哭唧唧述说殷玉的不解风情时,皇后打了个哈欠,告诉女史:“宣贾禧嫔进殿。” 皇上一脸不能见人的丧气像瞬间收了,皇后一个哈欠打完,坐在面前的又是那个端庄威严的青年帝王了。皇后低下头,把帕子捂住嘴角,狠狠的抽了两个来回——真想知道当那位据说无比严谨的林学士看到皇上这副无赖样时会把眼睛瞪得多大啊! 她先看到了皇上瞪的差点凸出来的大眼睛。 时隔数月,元春再次得见天颜,感动的无以复加,连声音都颤抖了,眼含热泪,樱唇娇颤,无比柔弱的福身行礼,动作优雅缓慢,露出的白嫩脖颈很能吸引异性的火热目光。皇上对此略表满意,这个女人总算学聪明了,知道低头弯腰而不是天天昂着脑袋骄傲得像只刚下完蛋的母鸡了。 于是,破天荒的给了元春一个好脸:“禧嫔来皇后这里有什么事吗?” 元春咬着下唇,柔声答道:“臣妾是来给后娘娘请安的。” 皇后撇着茶沫子,淡淡道:“今儿不是大朝见,很不必大动干戈,想给本宫请安,等到十五再来就行了。”木皇后的作风比较懒散,非初一十五两次嫔朝见之外,很少要求后宫嫔妃正装来她宫里请安。不像先皇后,一个月三十天要求众妃给她请安,少一天都不行。元春久在先皇后身边,还以为所有皇后都是这样呢,今上初登基之时,木皇后在后宫发布了请安排期表,被她私底下鄙视了许久,直嫌她不是侯门公府出身,规矩礼数松散不及她们四王八公家出身的女人。 元春衡量了一下,觉得还是不在皇上面前行贿皇后的好,虽然可惜了这次跟皇上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她还是决定请了安就回去,给皇上留个好印象,日后自然会再有机会。她本来是可以顺利离开的,如果不是三公主的爱宠在这个时候突然冲进来的话,她的辉煌绝对不会这么快变成泡影。 58、自作孽省亲成泡影(下) 三公主是皇上还在潜邸时一位颇有宠爱和地位的侧妃生的,自幼身子不好,可是就想为皇上生一个孩子,当时还是亲王的皇上和还是亲王妃的皇后都劝过她,只是不肯听,最后到底挣命生下一个弱的跟小猫似的闺女后香消玉殒了。今上对她还颇有感情,便让正妃养了这个女孩,放在身前,权充嫡女教养。后来今上登基,小郡主跟着成了小公主,仍旧在皇后身边住着。因着帝后两人的宠爱,很有些骄纵之气,再加上年纪小,于宫规也不大遵守,在宫里横冲直撞的跑来跑去实属平常,连带她的宠物狗富贵儿都在宫里横着走。 小公主原本在御花园里遛狗,听见父皇去了母后宫中,连跑带跳的冲回来,小狗富贵儿也跟着跑,绊在她脚边忽左忽右,很有些碍事。站在元春身后几步捧着观音像的抱琴很倒霉的成了靶子,被跑的歪歪斜斜的小公主和小富贵儿一起撞了上去。 抱琴尖叫一声,抱着盒子摇摇欲坠,她身旁站着的是元春宫中的另一个彩嫔,一向跟她关系不睦,看她要摔倒,当下不着痕迹的挪了两步,抱琴任嘛靠不着,只能无比悲催的倒在了地上,怀中装着翡翠观音的盒子“哗啦”一声摔在了地上,坚硬但脆弱的翡翠瞬间裂成了数块,飞溅满地,甚至有不少,飞跃过半个宫殿,砸在皇上和皇后跟前。 千不该万不该,那块皇上亲手刻了自护国寺请回来的祈福箴言的底座不该甩到他的面前。皇上牢牢记得那尊赏赐给殷玉的观音长得什么模样,因着有一次轮值的时候,殷玉说起过自己的生辰八字,皇上留了心,偷偷记下来,拿回去找护国寺的住持算了,住持给祈了福,建议说把箴言刻在观音像的底座最具效力。皇上一听,巴巴的回宫找了尊极品翡翠观音出来,亲手刻了字,借着一次大朝会上殷玉提出——对打了多年才肯投降的附属国不应重金奖赏来表彰其归降,而应该杀一儆百,以此告诫其他边陲小国不可犯我□□——这种完全不符合儒家“宽以待人”却最为利国利民的良策时,力排众议,用这尊翡翠观音堵住了一杆子天天宣扬所谓大国风采,实际上却是损己利人的老酸儒。 观音像碎,皇上暴怒。 连皇后都没搞懂是为了什么,皇上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下了龙椅,一把掐住抱琴的脖子,高高举起,五指猛地收紧,低吼道:“这尊观音怎么会在你手上?你怎么胆敢打碎她?” 抱琴喘不了气,头脸充血,红的吓人,用力去掰皇上的手,却无力掰开,元春早已吓呆了,支支吾吾的叫道:“皇上饶命,皇上您饶了抱琴啊!这观音是娘家母亲给臣妾送进宫来的,三公主撞上了抱琴,站不稳才会摔坏,您息怒啊!皇上若喜欢这观音,臣妾跟母亲说一声,请她再送一尊进来孝敬便是。” 皇上甩手扔开抱琴,一步跨到元春面前,劈手薅起她肩膀,用力捏着,冷笑道:“你家送来的?好啊,好,你家还能再送一尊进来?真是富贵齐天啊,‘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果然了不起!怎么,现在连白玉的房子黄金的马都满足不了你家的胃口了吗?连大内的翡翠观音都动上手脚了是吗?”皇上的怒吼一句高过一句,表情吓人的连皇后都不敢说话,只示意嬷嬷匆匆抱走被吓哭了的小公主,自己屏声敛气坐在凤椅上,假装是空气。 元春在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狂吼中准确的抓住了重点,然后,瘫了。第二次了,她的母亲,她寄予厚望的支持者给了她最沉重的打击。她知道王夫人绝对没有本事直接弄到大内的翡翠观音,这尊观音,一定是从宫中流传出去的,说不定还是皇上赏赐给重卿的,却不知道怎么被王夫人弄到了手,送进宫来给她。 元春瘫坐在地,她不想辩解了,远比王夫人聪明的元春已经意识到,这尊完全不是母亲能得到的翡翠观音出现在她家里、她宫里,绝对是被设计好的,有一个人,或者几个人,熟知她母亲的性情,知道她的贪婪和短视,因此设下陷阱,露出观音像引她上钩,而她那可悲的母亲,竟真的如别人所料的那样,贪污掉观音像送进宫来。这一个或几个人是谁?元春几乎不用猜测了,她流着泪自嘲:“林家。母亲啊,明知惹不起为何偏要去向他们较劲?” 如同那尊摔得粉粹的翡翠观音一样,元春的前途也被打击到尸骨无存,私盗大内财务的罪名足以让王夫人死无葬身之地,更会祸及贾王两府全族,元春咬咬牙,扛下了这个罪名。皇上本拟要将她处死,然而皇后难得动了恻隐之心,可怜元春有个如此没头脑不着调的母亲,天天跟着吃挂落,便派人把这件事捅给了太上皇。太上皇听说是贾代善的孙女,立刻出面干涉,以侍奉过先皇后为由,不许皇上赐死元春。 皇上因为那尊粉碎的观音上有护国寺住持替殷玉祈福的箴言,深觉晦气,生怕真应了这个灾,一定要严惩。太上皇本就极爱这个儿子,先前两次因为贾家的事儿跟他争执心里也不大好受,但是面对好基友的孙女,他又不忍不管,便同皇上交易道:“你留下贾嫔的命,随便降成什么品级,或是打入冷宫寡人也不过问,只要不死就行。作为交换,寡人就不管你和那个小学士的事儿啦!” 皇上大惊:“啥?” 太上皇挑挑眉:“你当寡人不知道?哼,小瞧寡人了是不是?告诉你,这个位置是寡人让给你的,有些事,寡人想掌控还是绰绰有余的。寡人冷眼看了这一年,你对那小学士倒是认真,你这样的付出,寡人原是绝不能容忍的,但是那林家小子却无甚野心,更有些木呆呆的,书读多了吧?人都傻了。好歹是个老实本分的,无碍于家国天下,更有几分歪才,这阵子在朝上提的政见都不同凡响,也算个能臣了。你若能吃定了他,一个忠心无二的能臣更有利。也罢,寡人就睁一眼闭一眼了,你就大点儿动作,快些把他弄到手吧!拖拖拉拉的,寡人看了都替你急得慌。” 皇上蓦地得了这个大赦,欣喜若狂:“皇父大恩,朕没齿难忘。既然贾嫔是皇父爱卿的孙女儿,朕看在皇父的面子上也不能再追究了,不如随便找个别的借口,降成才人吧,去了封号,搬到春禧殿侧殿去住就是了。” 太上皇还挺替他着想的:“你要实在有气,再低一点儿也可以。” 皇上立刻顺杆爬:“谨遵皇父教导,那就干脆一撸到底,当个采女算了。” 太上皇笑骂:“少把这骂名往寡人身上扣,偏不如你意,让她做宝林。你当寡人不知道?你跟那个刁钻的林绯玉解释不能册封林家小丫头的时候就让朕背过黑锅。” 皇上叫屈:“本来就是皇父不允嘛!林如海也算为国尽忠的,朕抬举他的女儿算是皇家的报答了。” 太上皇白他一眼:“你已经报答到他儿子身上了。要不你撤了林殷玉的爵,寡人替你下旨封林家小丫头一个最风光的郡主如何?” 皇上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算了,朕还是等几年吧!不过皇父,既然您老都能认同殷玉,为什么还非要揪着个小丫头不放呢?您不是一向宠公主的吗?” 太上皇撅着嘴思量了半天,最终还是没好意思在儿子面前讲对林如海的偏见由来,就随意扯了个理由:“太瘦,看着不喜庆。” 皇上无语,他突然想到太上皇给他推荐过的俩嫔妃——吴贵妃和贾元春,都是脸若银盆的团子样,遂静默。 太上皇也觉得自己的理由不太好听,费力想了想,最终还是维持原判:“她身上有重孝,大福大丧的,别再冲了,等孝期过了,你爱封就封吧!你说你也真是个没囊气的,你想要林殷玉,直截了当又如何?你是君,他是臣,你要他,那是他的福气,还敢拒绝不成?偏要低三下四的俯就,又晋封又赏赐的,连他弟弟妹妹也讨好不休,寡人要不是老了抬不动腿,真想踹你三脚。” 皇上因为恋情过了终极boss的眼,十二分的春风得意,一个劲儿的笑:“不敢劳动皇父,一会儿朕自己找地方拍三下就是了。” 太上皇斜乜他:“行了行了,快打住,少搁这儿丢人现眼的,要不是维护你的皇威,寡人就给你传板子了。” 皇上涎着脸蹭过去,略低太上皇半个头,小小声招呼太上皇靠近:“皇父,说真的,您老跟那贾代善也不大规矩吧?” 太上皇一巴掌呼过去:“滚滚滚滚滚。” 皇上大笑,像过去做皇子时那样一溜烟儿跑了。太上皇一个人坐在长生宫大殿里,一张老脸红了白白了青青完黑,各种颜色转了一圈之后,气呼呼的午睡去了。 心情愉悦的皇上跑去跟皇后宣布口谕:“你找个差不多的理由,别太重了,但也不要轻,重要的是一定要让贾府那群人能明白真相。然后,下个碟纸,把贾氏撤掉封号,打成宝林,还在春禧殿里呆着,别到处搬动了。” 皇后点点头:“这是臣妾的分内之事。除此之外呢,皇上还要给贾氏其他惩戒吗?” 皇上很不情愿的抽离了痛扁贾府的幻想,算了,皇父的面子还是要顾的,便懒洋洋的吩咐道:“扣她几年俸禄,脂粉绸缎减半,份例的饭菜……诶,算了,让她吃饱吧,省得皇父看了不舒服。” 皇后默默记下,又请示道:“按宫规,才人以下品级,其家中女眷不得入宫请安,更没资格省亲。贾氏原先是嫔,给了省亲的名额,听说家中的园子也盖起来了,那现在……” 皇上不耐烦的摆摆手:“一切按宫规办理,她还不配享受特例。” 皇后一面示意女史去宣凤谕,并监督元春移宫,把那些不合品级的东西点清了送缴内务府,一面请示皇上:“那么这道驳回省亲的旨意,还要劳烦皇上御笔了。” 皇上很不愿意为此操劳,召来夏炳忠,告诉他:“让撰文中书草拟一封,给今儿轮值的内阁校阅,若无误便抄好,给朕送来,朕用印就完了。” 夏炳忠弓腰退下,自去传谕。一刻钟后,林殷玉手捧一片明黄,呆呆的跑到翰林院后身的庶常馆里,找正领了当月廪饩银和器用什物忙着清点的绯玉问道:“你不是说,贾家娘娘要省亲,所以皇上才给了咱们家许多奇珍让替她争脸面么?那她要是不省亲了,我们是不是赶快把东西拿回来去还给皇上好啊?” 绯玉忙着找绛玉最喜欢用的一盒子漆烟龙香墨,头也不抬的随口回道:“那是自然。” 殷玉郑重其事的点点头,握拳道:“那我今天散值后,就去取吧!” “哈?”绯玉一惊:“今天去取?他们家不省亲了吗?” 殷玉有点儿不高兴:“我刚才同你讲的话你都没有听吗?禧嫔贾氏,因为私用超品器皿、损坏御赐之物两条大罪,已经被降成了宝林了。宫中才人以上才有资格省亲,她当然就不能了。可惜了贾府为了接她盖的大园子了,啧啧,真是浪费。” 绯玉的笑意慢慢爬上嘴角:“还没省亲就这么热闹啦!大哥,今日散值后记得叫上我,咱们一起去——搬,东,西。” 59、大观园落成空置闲 殷玉、绯玉、绛玉联袂来访时,贾府里正哭声震天。 贾母被王熙凤和邢夫人一左一右搀着,哭得捶胸顿足,指着跪在地上哭到肝肠寸断的王夫人怒骂:“无知蠢妇,你是要害死阖府,害死娘娘啊!你这个撇家败业的娘们儿,怎么就就进了我家的门啊!” 王夫人伏地嚎啕:“元春啊,我的元春啊,娘害了你啊!老太太,老太太,你想想办法啊,想想办法啊!媳妇已经知错了,千错万错都是媳妇的错,同娘娘并无半点关联,老太太,你想想办法怎生救救娘娘才好啊!” 贾母抡着沉香木拐杖“哐哐”的砸着地砖:“你早长点脑子,怎么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那林家小子哪个是好相与的?你明知难缠,怎么还敢拿着他家的东西给娘娘送?” 王夫人大哭:“实在是家里为造园子精穷了,不得已才暂借了一会子,何况媳妇是给老太太过过目的,您老当日不也答应了吗?” 殷玉等人从进了门就没人招待了,自己顺路摸到了荣庆堂前院,刚好听见这么一句,绛玉一下子就火了:“我倒不知道,什么时候借东西不需要跟原主说一声,单贵府老太太过了目就算数的!” 贾政垂首站在贾母下方,一双冒火的眼睛死盯着王夫人,咬牙切齿只想立刻写休书,然而心里最为盛怒的却是送来这些惹祸物件的林家,此时忽听绛玉之声,惊骇气恼下立刻抬头,双眼通红几欲滴血都还没收回去就直接瞪过来了,这一下,绯玉的火儿也给勾起来了。 绯玉侧身上前一步挡在绛玉跟前,冷笑一声,带着满满的寒气质问道:“怎么,贾大人又什么说法不成?在下有的是时间,愿意洗耳恭听。” 贾政一噎,他心里也知道自己那些怨气来的莫名其妙,家里婆娘太蠢,着实怪不到林家头上,他只恨王夫人怎么就那么短视浅见上了林家的当,当下气冲头顶,顾不得假正经的体面,指着王夫人鼻子大骂:“蠢妇,我要休了你。” 王夫人滚倒在地大哭大闹:“我嫁进门几十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生了娘娘和宝玉两个,俱都是有大福气大造化的,你凭什么就要休我……” “够了!”贾母一墩拐杖,重重击在石阶上,凶狠的喝道:“都给我闭嘴,我老太太还在这儿呢,轮不到你们去吵闹。殷玉,你们三个来所为何事?若没什么要紧的,就先请回吧!我家里现在有些家事要处理,恐怕分不出心神招待。” 绯玉翘起唇角,讥讽的一笑:“看出来的,这些家事着实忙得很,外人不便置喙,既这么着,我们接了弟弟妹妹家去,免得误了你们的‘家事’,可好?” 贾母当然不会同意,归根结底,这一回的事儿起源在林家身上,想了结,还得着落在他们家上头才成。这当口让他们接走了妃儿,她还上哪儿去找人说情?于是一口回绝:“还不至于忙到亲外孙女儿也照管不了的地步,何况你们也并不清闲,又要应卯又要值班,还要去朝上‘高谈阔论’,才是真正照管不了几个孩子呢。” 绯玉点点头,也不多纠缠:“既然老太太这么说,我们小辈也不好再争,那么便说说别的吧!贵府的娘娘似乎不再省亲了,那就把出借的东西还回来吧,我们也是拉下脸去借人家的,早日还了大家便宜。” 王夫人一听那些惹是非的东西还要还,登时大怒,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以超越自身极限的速度冲到绯玉跟前,尖利的长指甲差点儿戳上他的鼻子,冲口而出喝骂不休:“你,你这黑心烂肺的小子,我贾府怎么对不住你了?要使这样的鬼蜮伎俩来害娘娘?你个黑了心肝的,迟早一道雷下来……” “劈死你这死不要脸的老妖婆子!”王夫人的话没说完便被气炸了肺的绛玉喝断了:“亏你还是大家出身的诰命夫人,一点规矩道德都不讲吗?说我们害你家的娘娘,我们怎么害她了?你倒是说啊!” 王夫人气得浑身哆嗦:“你们送来的都是什么阿物?存的什么心?” 绯玉悠悠然拍着绛玉的被顺气,一边闲闲的说道:“我们送来的俱都是举世罕见的珍品,怎么,还嫌不够诚心么?宫里的珍藏,还觉不足,想要更好的怕是只有去挖坟盗墓找前朝的陪葬品去了。” 王夫人指着绯玉鼻子,横眉立目:“你从哪里来的宫中珍藏,我们是客客气气的问你借东西,你为什么不拿自家的来?却要去盗用宫廷收藏,毒害娘娘?” 贾母觉出不妙,立刻就想制止王夫人的口不择言,然而绯玉却不想给她机会,厉声道:“客客气气的借?那为什么翡翠观音像会进宫?借来的东西,难道不要还么?你把它送进了宫,打算那什么来还?” 王夫人张口结舌,她压根就没打算过要还,林家的东西,从林如海死的那一刻起就被她视为囊中之物了,她拿“自己腰包”里的东西,为什么要还? 可是这话,她再怎么厚脸厚皮,甚至不要脸皮也说不出来,倒不是她突然长出了羞耻心,而是这话一说,就成了贪墨的铁证了,原本还可以用不知翡翠观音来历、更不知是贡品来搪塞,这当口要是给林家小子抓到证据说她们原本就打着借的旗号强占,娘娘就彻底没指望了。“爱女深切”的王夫人,到这地步还以为能给元春脱罪呢,依然幻想着打倒林家、抹平一切,让“倍受林家计算”的元春“沉冤得雪”,再度回到贵妃的高台盘上去。 殷玉毫不留情的打碎了她的幻想:“除了翡翠观音,其余的东西先还回来,我们还要送进宫去请皇上清点呢,至于打坏了的,你们自己商量着赔吧!” 贾母大惊:“什么?东西是皇上的?你们怎么可能拿到皇上私库之物?” 殷玉一板一眼的复述了绯玉的误导:“原是有一日我在内阁值班的时候,皇上跟我聊天,说贾家禧嫔娘娘连降两级,心情一直悲伤难耐,几欲成疾,皇上便想着,让她省亲的时候盛大一些、华丽一些、热闹一些来给她长长面子。但是还有顾虑吴贵妃和其他几位妃嫔,还有贵人,所以不能直接赏赐,便同我讲,将东西暂放在我们侯府,以林家的名义借给贵府省亲之用,之后再换回去。皇上还说,如果贵府好好保管这些御赐,等娘娘省亲完,赐下一两件作为奖赏也未可知。但是谁想得到你们竟然如此贪婪不堪?明着说借,暗里却偷,贵府娘娘的一贬再贬,分明是你们无德之过,竟然还有脸赖在我们头上?难道说,这就是你们自诩的有德之家吗?” 贾母根本没去听殷玉的指责,她光听到那些东西原本有可能成为元春的恩典却生生被王夫人毁了一切的时候就头晕目眩了,王夫人更是呆坐在地,完全失了所有精神,贾政等俱都木然、懊悔不迭,然而却不知道该如何补救,思来想去,恐怕还是要让林家去疏通才好,毕竟皇上是那么信任他们,把御赐的圣物放在他们府里保管。 倒是贾赦,因为多少有些事不关己,旁听出了一些问题——按照他未来女婿家大哥的说法,这皇上是相当宠爱元春才会迂回的帮她挣脸啊!可是连这般贵重之物都舍得出来替她铺排,还有意下赐,怎么就至于摔了尊观音就基本打入冷宫了呢?贾赦万分不解,他就是个小气又吝啬的了,但赏给那个小妾的东西,任凭她摔了砸了,也是不会过问的,顶多就是下回不给她就完了。那皇上富贵齐天,全天下都是他的,怎么就“小气”至此了呢? 贾珍则想得更远更美好,他认为皇上既然如此在意元春,那么恐怕这一回的脾气大抵是因为王夫人私传不合宫规之物入宫,外加元春摔坏的皇上的心意,因此一时气怒,以致发了大脾气,等过阵子气消了,自然会重拾对元春的宠爱,因此他们完全不必担忧什么,该咋过咋过,用不着操那些不必要的闲心。 绯玉冷眼扫了一圈,发现全贾府没一个人在反省、在认错,全体都是一副喝高了酒想入非非的德行,不由厌恶欲呕。 殷玉的肠胃倒是强健,还在滔滔不绝的表达对贾府品行的置疑,并渐渐升华到如此失德之家着实不适合抚养她那幼年失母的妹妹,总结一番中心思想就是——他林大侯爷要把妹妹接回家去。 贾母好不容易神游回来就听到这么一个大噩耗,差点心肌梗塞,喘匀了气就开始反扑,车轱辘一样反复强调自己教养林妃的必要性,最后实在没的说了,索性放了狠话:“自来做亲,都有个‘三不休、五不娶’的原则,妃儿幼年丧母,原就是‘五不娶’中的第一位——丧妇长女,日后婚嫁多有不便,后又失父,更加不利,一定要有一个德高望重的诰命夫人来教养才可以。不如以后许亲时难免被人说三道四,质疑了她的品行教养。” 绯玉喷笑:“贵府之中,似乎并无一人配称德高望重啊!至少我是没见过德高望重的人家会计算孤儿弱女的家产,先是强抢不得,又私盗在后,自己做吓了孽,却反怪好心借你们物件撑场面的人,您老年高寿长,见多识广,也跟我说说,这是德高望重的那种表现?” 贾母满脸的褶子都红的快滴出血来了,她终于悲催的发现,这两三年间的所作所为着实是自己扇在自己脸上的一记响亮耳光。她们家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和为所欲为,亲手掐断了扣留林妃做童养媳的最佳理由,现在唯一仅剩的,怕是只有外家这份斩不断的血缘而已了。可是,若仅以血缘为纽带相迫,陈家和木家会马上原样照搬,把迎春和惜春接走抚养,而且绝不会送还。如果能用两个丫头换来陈、木两家的联系,她当然高兴,可是依着那两家的恨绝,女孩儿等于是白送出去的,姓贾的姑娘养在别姓府里,他们贾家从此再不用做人了。 贾母算计了一辈子,终于掉进了别人的算计,她到现在才真正明白林家的用意——元春的倒台,根本就不在人家的眼里,充其量算是顺手,从头到尾,林家就只有有个目的——接走林妃! 贾母无力的半合双眼,做最后的挣扎:“就算我不配,你们就找的到更配的么?” 绯玉扬起头,给了贾母一个绝对讽刺的微笑:“御史台戚大人之妻郑夫人,圣母皇太后侄女,当今皇上亲表妹,老太太觉得配不配得上做我们妃儿的干姐姐?承蒙其祖母郑老夫人厚爱,瞧得起我们妃儿,欲收为干孙女儿。哦,对了,这位郑老夫人就是生育并抚养了今上生母,原郑皇贵妃,后追封端敬仁懿皇后的那一位老国丈夫人哦!连皇上都要敬称一声外祖母呢!” 贾母的眼睛彻底闭上了,喉间“咕哝”一声,栽进了身后鸳鸯的怀里,惊起尖叫一片。 60、庆芳辰群钗重聚首 饶是贾母再如何不甘愿,也不敢去同皇上的外祖母争先,何况家中还有一尊翡翠观音的债务要还,便是求着林家说情宽限些时日也是难得的,这个当口,自然更加不敢不从,只得不情不愿的叫来林妃,让她跟着哥哥们先回家,再入郑府小住,待郑老夫人铺排完了认干亲的全套仪式以后,怕就要在郑府里常住至出嫁了。 林妃到了贾母院中,听见哥哥们终于可以接她回家,十分欢喜,但碍于贾母,只不敢表现出十分。忽而又想起了一个问题,急忙道:“我既走了,彤儿、霓儿是不是也该回去了?” 绛玉笑道:“这是自然,你都不在这府里了,他们怎还好住下去。” 贾母闻言,忙道:“你们一家团聚是好的,只别忘了功课才好,先前请的那位先生还在后街住着,时时回来念书切勿忘了。” 彤玉“嗤”的一声笑了,毫不客气的道:“老太太,那先生是用林府的帖子请来的,便是住在贵府后街,不过图个便宜罢了。现如今我们要回去,自然请了师父一家回府供奉,不劳费心。” 贾母一梗,噎在当场。 贾赦却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了出人意料的急智:“别啊,绯玉,你贾琮弟弟、贾环弟弟也跟着先生念书呢,你们把先生请走了,你两个弟弟怎么办?”自从这先生教出了三个进士以后,贾赦对于贾琮上学的目的就由单纯的挂靠林家变成了督促他中状元了,在贾赦想来,要是自己房里的庶子披红挂彩,而二房里吹得天上少有地下罕见的宝玉却连个秀才都考不上,那才真叫舒爽呢!因此一力催着贾琮刻苦攻读,天天把小东西考校的哭丧着脸抻不平,尤其是贾赦本人的学问十分不堪的情况下,问出来的问题千奇百怪,连先生听了都头疼,贾琮一个才发蒙了一年多的小包子哪里回答得出来,只好哭哭啼啼的捧着打肿了的手板去罚抄写。 贾母恍然,赶紧顺杆爬:“就是这样,你们两个弟弟的前程可全系在先生身上了,你们不能让他们没学可上啊!” 绯玉很想吐槽:贾府家学名满全京,连贩夫走卒都听说过那里头堪比戏台子的种种奇闻异事,你家的人怎么就没学可上呢?但是这话咕哝了一回,到底没说出来,他原先在贾府里住着的时候跟贾环、贾琮都算熟悉,对两个小玩意儿也颇有几分喜爱,一想到让两个小兔子模样的胖娃娃进到那个比勾栏干净不了多少的地方,他还真有几分于心不忍。 贾母总算接着贾赦的提示掐住了林家想和他们彻底撕撸干净的脉了,彤玉、霓玉一听说要离开相处了许久的小伙伴,均是面露不舍,尤其彤玉,贾环对于他来说可还兼着半个弟子、忠心小狗腿、自己罩着的人、很想天天招来眼前捏捏摸摸,欺负到要哭了就顺顺毛喂喂食的多功能呢。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养了一年多的小玩具要这么随手丢在贾府的大泥潭了,彤玉罕见的沉默了。 绯玉自从吃了绛玉之后,jq雷达升级迅猛,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反应出了两个弟弟、至少是彤玉,跟贾府里的两个小家伙之一产生了竹马配竹马的萌芽,将心比心想一想,嗯,还是不掐断了的好,将来自己追求绛玉受阻的时候还能有几个同盟,便主动开口道:“既是这么着,若老太太舍得,便把环儿、琮儿送到我家去,一同学习,也算有个伴儿了。”绯玉加快语速,抢在贾母又出馊主意之前拍板:“但若是老太太不舍,那么就请贵府另寻名师吧!宫中娘娘的弟弟嘛,不愁请不到名师指点,大不了,贵府去请娘娘发句话,不怕没人捧场。” 这简直是红果果的讽刺了,厚道的绛玉都不忍心看贾母的表情了,一手拉了霓玉,告辞道:“老太太也和大老爷、二老爷商量看看,如果还需先生指点,便把环儿、琮儿送到我们府上来,一应用度,我们自然会安排,绝不收贵府一两银子。”说到最后,绛玉也忍不住暗讽了一回贾家的贪得无厌,他们兄弟姐妹住在这里的时候,每个月都要给贾府不下千两,另外还自己拿钱出来抛费,饶是如此,他们还嫌不足,明抢暗盗,防不胜防。 贾母略不满意,送过去两个庶子对于拉拢林家并无大益处,再说,她也不想让那两个跟着先生学的出类拔萃,尤其是贾环,他和他娘都不是安分的,若是将来有点子出息,反欺负宝玉可怎生是好?贾母虽然比谁都渴望自家能出一个想过去的林如海、如今的林殷玉那样惊才绝世的读书人,好好抖一抖他们百年世家的威风,但是却不希望这个荣光是着落在庶子身上的,说的更直白一点,贾家的荣耀一定要是宝玉带来的才行。 可是贾母又舍不得逼着宝玉去念书,更不许贾政去管他,这也是贾母一心想攀着林家的原因,贾家所有的外戚中间,为林家无后,娶了林家女儿就等于得到了林家的全部人脉、助力、地位,等于是一脚踏上了通往高官厚禄的红地毯。可是这样美好的未来,全毁在林如海的神来之笔上了,贾母懊恼的几乎后悔当年把宝贝女儿嫁到林家了。 带着这种纠结又费解的感情,贾母最终还是把贾环和贾琮送到了皇城西面不远的忠烈侯府。宝玉闹着要去,结果连门都没进就让彤玉给噎出来了,彤玉指挥着丹玉,手捧一卷《孟子》站在门口,说上句让宝玉接下句,十次之内接不上来就关门放狗。宝二爷打从出生以来还没见过半人高的狗呢,当场吓得花容失色,尖叫着逃回了车中,催促车夫飞驰而去,甚至没顾上提出见林妹妹一面的非分之想,那自告奋勇请缨而去的请帖,更是忘到脑后三百公里之外了。 却原来,自林妃回家之后,一直安心等待郑老夫人算出的吉日好拜干亲,并以此为由,拒绝了几回贾府里诸如赏花、喝茶、看戏之类的邀请。眼看着拜干亲的日子快要到了,贾母心急如焚,只怕再请不来林妃,会让林家在认了郑家干亲之后彻底撇开他们,于是咬紧牙关,搬出所有理由,逐一尝试,非要请来林妃,好相大家证明,林家和贾家仍旧亲密如斯不可。 绯玉不耐烦贾家的死缠烂打,数次企图用遣送贾环、贾琮为要挟,然而却被天真的小包子拆了后台,有一次被缠的烦了,绯玉林之一把拎出贾琮就命令林之孝把他领回去,结果霓玉在后堂里哭的震天价响,绛玉、林妃一起哄都哄不住。这一下彻底暴露了,林之孝回头就把事情原原本本给贾母学了一遍,精明的老太太当即就决定了两个没甚要紧的庶出孙子的未来——压在林家当吉祥物,陪少爷读书,讨好林家为宝玉所用。她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贾环、贾琮是不是愿意。 林妃刚在家里过了一个轻松而美满的新年,开开心心的去郑府、陈府、木府、戚府等地方领回了一大堆红包,又在便宜奶奶跟前过了元宵,那一日正好陈府里迎娘娘,淑妃陈氏,和皇上是三代以外五代之内的表兄妹,纯粹是太上皇乱点的鸳鸯谱,好在淑妃是个淡泊如水的女子,笃信佛法,于一切身外之物都看的极轻,皇上也乐得有个自己人,时不时可以放松放松,淑妃和皇后是后宫里唯二两个知道皇上对林状元怀有不轨之心的。这次归家省亲,淑妃特别点名要见见林妃和两个小娃,一心指望从他们的容貌中拼凑出那位迷得她表兄神魂颠倒的绝色状元郎的长相。 陈府省亲排场隆重但花费却不高,只是把淑妃在家时住过的几处院子重新粉饰一回,添了些符合身份的园景并摆设,又接来了不少旁系庶支的适龄女孩儿,跟淑妃聊了一回子在家时的旧事,一家人分地位高低、身份远近各自安坐,吃了碗元宵,便算省亲完事了。完全没有林妃自书中看来的元春省亲的奢华和繁琐,她本人作为郑老夫人下个月上任的干孙女儿,得到了和戚夫人郑氏、郑家嫡长女郑云心以及淑妃那位旁支亲妹妹郑云秀一样的待遇——随着郑老夫人第一批觐见了淑妃娘娘,还得了赐座。 淑妃十分随和,叫彤玉和霓玉两个隔着珠帘行完礼就下去开席听戏了,只霓玉因为年纪格外小些,得了个露面的机会,被淑妃两眼发光的上上下下扫视一回,看的小心肝“噗通噗通”时速直奔京广高速标准。末了给贾琮和贾环讲述观看省亲的时候,着重强调了一番他们不用“遭这个罪”的幸运,说的两个满心不高兴错过热闹的小家伙大呼庆幸。 贾母原是稳坐如钟等待林妃国府拜元宵的,结果一听说林妃去了郑府迎接娘娘省亲,心绞痛当场犯了,吃了半瓶保心丹都没缓过来。王夫人也是一脸如丧考妣的暴躁,元宵省亲的荣耀原是皇上下过旨给贵妃的,结果两个贵妃,一个把自己折腾禁闭了,另一个更出彩,省亲园子没盖完就滚下山头当宝林了,品级比过去当女史的时候还低,于是,四妃中排在第一位的淑妃就顺次递补了这份荣耀。 贾母躺在床上,捂着心窝子哼哼,王熙凤知机,贴心的提供了一个主意:“二十一是薛大妹妹的生日,往常她们小姑娘都相处的不错,不如趁这个机会把林表妹接来,大家热闹一天,岂不很好?再一个,还能顺便接回四妹妹,呃,应该可以吧!”王熙凤说的很没有底气,这一年的元宵,皇后娘娘因为位居中宫不能省亲,皇上特别给了恩典,许她宣几个家中亲长姐妹入宫相聚。皇后便毫不客气的叫了祖母木老夫人带着三叔家的堂妹木灵芫和自己的庶妹木灵菁,外带唯一的表妹惜春一起进宫领宴。没想到惜春跟灵菁相处融洽,出了宫门就直接跟到木府里去了,要知道那会儿虽过了元宵却还没出正月呢,贾家的姑娘就出现在木府,不啻于给了贾府一记响亮的耳光。 贾母铁青着一张老脸,咬牙切齿的对王熙凤道:“好凤丫头,还是你想的周全,薛大姑娘住在咱们府上,我很爱她的稳重平和,今年是她及笄之年,咱们府上好生替她操办一番,广发帖子,相熟的人家都要请来。至于林丫头和四丫头那里,你亲自去说,死活拉了来。” 王熙凤垂首恭应:“是。” 梨香院里,薛姨妈叫来宝钗,一把搂进怀里,兴奋的道:“我儿,你的好日子要到了。老太太看重你,亲自替你做生日,请了许多名家仕宦的太太、奶奶和姑娘,听说连皇后的娘家都有帖子呢。凤丫头方才来,特特给你送了几匹m锻,咱们再让你哥哥设法弄一些进上的钗环替你装扮。若是入了你能入了承恩公夫人的眼,何愁好事不成?” 宝钗十分冷静:“妈妈快别想这个了,承恩公夫人是皇后亲娘,如何会抬举别的秀女?” 薛姨妈发热的大脑稍微冷静了一点,开始杞人忧天了:“那她看到我儿的娇美容貌,会不会跟皇后递话打压你?” 宝钗叹了口气,这一年多来,元春的境遇给了她不少启示,从一步登天到跌落深谷,从欣喜若狂到乐极生悲,让宝钗对于宫廷中沉重的一面有了最直观的认识,说句实话,她现在已经不大敢奢求这份随时可能变脸的天恩了。忧愁自己的前途,偏母亲单纯哥哥憨直,宝钗只有扔开少女的娇羞替自己打算,遂没精打采的回薛姨妈道:“妈妈也不用担心这些,看元春娘娘的还不明白吗?那宫里,哪是好呆的地方?堂堂公府小姐,还不是说倒就倒了,咱们家一没门第二没门路,照女 儿说,还是不要再想这条路罢。” 薛姨妈一听顿时带出了哭腔:“那可怎生是好?咱们家变卖了金陵的一切,就为送你上京待选,若是你成,那可怎么办呢?金陵中人人都知道你要进宫做娘娘的,若是就这么回去,怕是要被人耻笑了。” 宝钗安慰薛姨妈道:“未必非要回去,在京中常住也是好的,妈妈不必心急,左右选秀还要一年多呢,成与不成,只凭天意就是。便是不成,也不是就没有退路的。”说到这儿,宝钗俏脸微红,闺中女儿是不可以想自己的亲事的,她说了这些已经是逾矩了,再多的话实在是连想都不应该想的。然而看着薛姨妈焦急不知所措的样子,宝钗内心天人交战:该不该跟母亲说,其实她觉得,嫁一个无爵但上进的读书人也是极好的,例如——林家三爷。 61、三姑娘无奈受母命 木府。 木老夫人拈着贾府送来的烫金请帖对着灵芫笑道:“真真有趣,贾府给个借住的姑娘过生日竟然请到我头上来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灵芫手拿一对儿美人锤,轻轻给祖母敲着腿,笑着说道:“只怕人家并非诚心请你老人家呢,不过是为着把惜春妹妹接回去罢了。” 木老夫人撇撇嘴:“请我我也不去。”过了一会儿又道:“把小惜儿叫来吧,问问她想不想去参加这个什么……”瞄了一眼请帖,续道:“什么紫薇舍人之后、户部挂名行走皇商薛大姑娘的及笄生辰。对了,你要不要去看看热闹?那家人的行事,非同常人,看完了能笑好几天呢!” 灵芫抬起手反挡住樱口,笑的直喘:“您老人家怕笑疼了肠子,却不心疼心疼孙女儿吗?” 木老夫人笑着摸她的头:“祖母正是因为心疼你,这才想让你多长长见识,你啊,日后少不得要跟那家人打交道呢!” 灵芫羞得俏脸通红,一头滚在祖母怀里,不依不饶的撒娇道:“没得说这些倚老卖老的话,也不怕给人听了去。” 木老夫人十分坦然:“怕什么,你早晚要出门子,这些事,早说晚说还不是一样。你今年也十五了,有些事,便是不同你讲,难道心里就没个数吗?” 灵芫含羞带怯的跑开了,把木老夫人的调笑撇在身后,一口气冲回到绣楼里,捧着一只绣了一半的荷包看了半晌,吃吃的低笑起来。 身为木家在京的唯一未嫁嫡女,更有皇后堂妹的身份在背,灵芫十分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婚姻一定会成为多方势力角逐的战利品,虽然说雄厚的家族势力让她可以无惧任何人家的欺压,但如果能有可以自己当家做主的轻松环境,她何必到那深宅大院里去受几层婆婆的气呢! 林殷玉无疑是一个绝好的选择,虽然只是嗣子,但林家爵位已是他囊中之物,本人更有状元之才,勤学上进,年纪轻轻就进了内阁,假以时日,又是一位林阁老了。他上无高堂,只这一点便极舒坦,虽然弟弟妹妹多一些,但早晚是要分出去的,她辛苦个几年,好名声好地位都有了,何乐而不为呢!更兼他那个妹妹十分有福气,皇亲国戚们包括皇上本人都对她青眼有加,这样的小姑子,说出去脸上都有光。自从皇后堂姐跟她透了话,她也着实花了点儿力气,拐弯抹角的从小表妹惜春那里问了不少林家弟妹的性情品格,都不是挑剔爱嫌的人,以诚待诚,必然好相处。因此心下再无顾虑,饶是堂姐隐晦的嘱咐她林殷玉被她堂姐夫垂涎三尺也只觉好笑,并无一丝委屈愤慨。生在贴近皇室的大家庭里,她一早就知道本朝诸位皇帝们男女通吃的遗传,对此不过一晒,并不放在心上。 殷玉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不但有了jq对象,还有了内定媳妇儿,真可谓人生赢家也。 林·赢家怀着满腔的怨念把宝贝妹妹送到了“魔窟”门口,再三再四的嘱咐雪鸾:“姑娘但凡受半点委屈,立刻叫人回家报信,我即刻来接。” 林妃哭笑不得:“大哥,你就放心吧,过个生日罢了,最多三天时间,我能被怎么着?” 殷玉认真的表达他对贾府的不放心:“这一家,平均每三个时辰就能飞出一只幺蛾子,妹妹千万小心。时时跟彤儿、霓儿保持联络,除了安寝,其他时间能不分开就一定别分开。” 林妃嘴角抽抽:“大哥,彤儿过七岁了,不能再进内宅,就连霓儿也不大合适了呢。” 殷玉不以为然:“他们家宝玉都十多岁了,还不是天天往姐妹堆儿里钻。事急从权,他们都不在意的事儿,咱们也可以便宜行事嘛!” 林妃彻底无奈了,贾府能把最重规矩的大哥逼到这个份儿上,也算没白折腾一会。便点点头,第五十八次保证道:“只要受一点委屈,我立刻就找齐彤儿、霓儿回家去。” 殷玉略感满意,一步三回头的打马离开。 林妃照常从侧门入府,先看着彤玉领霓玉去往贾赦房里请安,方才轻搭着奶娘王嬷嬷的手,款款朝贾母房中而去。 还没进门,便听到一阵爽朗的大笑。听声音极是年轻,带着一股子糯糯的稚气,语速飞快,别人说一句话的功夫她能插进去三句半,偏还有些咬舌,越快越含糊不清,听着极有意思。林妃一笑,莫不是那位“沉酣石凉”的史湘云来了吧。 两次入京,林妃住在贾府的时间不算短,陆陆续续加起来也有一年多,可却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有见过这位整部巨著中唯一一个拥有中性美风采的金钗,她可是一直对这个敢在大雪天里穿着男子衣袍滚在雪地里的“巾帼”好奇的很呢。 加快了脚步,林妃摇摇摆摆进了门,贾母一眼瞄见,颤颤巍巍就要起身去接。林妃见状,心中不禁一软,虽然一直算计林家、图谋林家家产、和哥哥们较劲儿不休,但是说起对她的态度,还真是一等一的好,尤其在一些诸如衣食住行、请安问礼的细节上,连宝玉都倒退了一箭地不止。看得出来,贾母对她这个唯一的外孙女儿确实疼到了骨子里,只是她的出发点十分的有问题,既真心疼爱外孙女儿,却为何不善待林家兄弟呢?贾母已经一把年纪了,必然要走在林妃的前面,她以后的人生,靠的更多的是林家兄弟,如此这般处心积虑的拆散他们,就不怕她日后凄凉吗?不过林妃转念又一想,贾母最疼宝玉,却把他养成了纨f膏粱,除了在女孩儿堆里调脂弄粉,别的一概不会,一概不学,一概不理,烧四书、闹学堂、公开在家中讽刺朝廷命官……这一桩桩一件件,贾母不管不问,还帮着掩饰,林妃一想到这些就不疑惑了。贾母,她就是一个教育行业的失败者,她越是宠爱的孩子,结局就越凄惨。这应该不是她有意的,但是后果说明一切,珍爱生命,她还是远离贾母吧! 走到近前,一礼没行完,一左一右就被人搀住了。林妃一愣,左边的自然是贾母,那右边是谁?扭头去看,见是一个蜂腰猿背、鹤势螂形的女孩儿,皮肤甚是白皙,一双滴溜溜的圆眼睛,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满是稚气的好奇。林妃微笑道:“这位想必是外祖母娘家的云妹妹吧?早听说过你的大名,只是不得见。” 湘云见林妃从未见过她,却能准确叫出她的名字,十分高兴,嚷嚷道:“一定是爱哥哥同你说起过我,对不对?他都是怎么说我的?”一面说,一面回头去朝宝玉笑,却发现宝玉并没有看她,一双眼睛木呆呆的只是盯着林妃看,登时撅起了小嘴,赌气也不看宝玉。 林妃从进门就感受到了宝玉火热闷骚的视线,被看得全身上下都不得劲儿,偏了偏身子,尽可能的躲到雪雁身后,保持着得体微笑同湘云道:“爱哥哥是谁?我并不知道这个人,我知道你多半是二姐姐跟我讲的,还是三妹妹和四妹妹,也说过许多,说你聪敏开朗、乐观豁达、心直口快、善良豪爽、诗词女红针线样样精通,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女。”湘云听得极是开心,大大的圆眼睛眯成弯月,冲着迎探惜三姝逐一拱嘴笑着致谢,三姝也各自回以微笑,对林妃更加贴近一份,林妃调皮的眨眨眼睛,往贾母身后躲了躲,加了句破坏气氛的但书:“就是啊,说你十分爱淘气,像个‘假小子’。” “呀!”湘云一下子跳了起来,叉着腰叫道:“谁说的?谁说的?林姐姐你告诉我,瞧我撕了她的嘴去。”说着,瞪起大眼睛朝探春望去。 探春叫屈:“怎么就盯着我?” 湘云想也不想回道:“因为二姐姐和四妹妹都是厚道人。” 探春气得直叫:“哎呀呀,我怎么就成了不厚道的人了?你给我说说,叫我也‘认识认识自己的错误’。” 湘云不过随便一说,哪里找得到理由,大眼睛转了一轮,看见迎春、惜春都在笑,也不帮她解围,探春一副虎视眈眈讨说法的样子,旁边的宝玉木呆呆的,直眉瞪眼也不知道究竟在看什么,一副丢了魂的样子,湘云忽地抿嘴一笑,找了推脱了。当即指着宝玉笑道:“爱哥哥就喜欢打趣我,一好了就什么都说好,一恼了,便说我口没遮拦、胡说八道、野小子气,你既是他的妹妹,当然是一样喽!”说完,一头扎到贾母身后,笑嘻嘻的瞅着探春。 探春顿足不已:“哎呦,我成了现成的垫背了。二哥哥,你同云姐姐闹,倒带累了我去。” 宝玉呆呆愣愣的:“谁怎么着谁了?”虽是对着探春问话,可一双眼睛始终不离林妃脸庞。林妃一阵气闷,却不好发作,便顺势拉着湘云,又去拉探春,对她们说道:“都证实了,全是二表哥使性子的错,咱们不要理他。走,去梨香院看寿星去。”迎春、惜春都嘻嘻笑着,围上来拉湘云和探春,连连推着走。几个小姑娘说说笑笑,当真一起撇下宝玉去了梨香院。 一时来至梨香院中,众人先入薛姨妈室中来,正见薛姨妈打点针黹与丫鬟们呢,便齐齐上前请安。薛姨妈惊讶的笑道:“今儿什么日子,怎么来的这样齐全?” 迎春最年长,便替众位妹妹道:“宝姐姐的生辰要到了,姐妹们一起来瞧瞧寿星呢。” 薛姨妈十分高兴,拉着迎春的手不放,一边又去搂湘云,笑容满面:“这么冷的天,我的儿,难为你们想着来,快上炕来坐着。同喜、同贵,给姑娘们倒热热的茶来。”一面匆匆示意丫鬟们收走针线,絮絮叨叨的让她们进屋去瞧宝钗:“你们姐姐在里间,你们去那,里间比这里暖和,那里坐着,我收拾收拾就进去和你们说话儿。” 湘云一听,急忙第一个下了炕,拉着林妃就去掀帘子。林妃微诧,没想到就顺口说了几句亲密的调笑话,就让湘云这么亲近她了,想来倒是好事,至少后个儿听戏的时候,她应该不会顺着王熙凤的拨火儿没头没脑的说那小戏子像自己了。 惜春今年元宵入宫,也不知道皇后跟她说过些什么,虽仍然不大喜欢宝钗,但是敌意却淡了很多,礼貌的同薛姨妈道了声谢,跟在迎春后面也朝里间走去。探春故意落在最后,微微松了一口气,想起嫡母王夫人的交待,探春为难的蹙眉,却不想被薛姨妈瞧了个正着,拉着探春问道:“我儿,怎么这般形容?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探春急忙摇手道:“并没有不舒服。”宝钗的生辰在即,她就是真不舒服也得挺着,嫡母王夫人有多看重宝钗她比谁都清楚,万不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急忙岔了开去:“太太那里备了许多衣裳钗环,还说要请宝姐姐去挑呢。姨妈若是不忙,晚间往太太那走一回,也跟着参详参详岂不更好?” 薛姨妈就爱听有人重视宝钗,揽着探春连连摩挲:“好孩子,怨不得你太太疼你,果然比别人可疼一些。你先进屋,你们小姐妹一起说说笑笑去,待我整治酒席,今晚都在我这儿吃饭。好了,快进去啊!”探春微微福身,侍书打起门帘伺候姑娘进屋,就在进门的一霎那,侍书分明的看见,三姑娘拢在滚风毛边宽袖中的双拳紧紧的握了一下,随后,受惊似的,又转瞬松开了。侍书心中一凛:难道说,姑娘要按照二太太的吩咐行事了吗? 62、为私欲宝钗遭牵连 探春在宝钗闺房门口最后顿足片刻,咬咬牙,掀开帘子,义无反顾的走了进去。 探春迈步进门,见薛宝钗正坐在炕上和迎春等人说话。虽是临近芳辰,宝钗的装束仍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头上挽一个漆黑油光的髻儿,只斜插一支小金凤钗,凤口衔着一串米粒珍珠,下坠一颗菱形红水晶压在鬓角。身穿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棉裙,一色半新不旧,看去不觉奢华。倒是颈上带着一个几乎等肩宽的金项圈,上面挂着一把明晃晃的金锁垂在胸前,十分夺目。 探春心头一紧,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来,她心中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很想就这么打道回房,等过了宝钗的及笄再出来。可是她不能,不耐烦跟宝钗寒暄的惜春第一时间发现了她:“三姐姐,站在门口做什么?进来呀!” 探春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在林妃看来十分牵强并饱含歉意的笑容,疾步走进来,不顾湘云正挨着宝钗坐在炕沿上,直接挤到了两人中间。 湘云不妨,“哎呦”一声差点儿摔到地上去,多亏了坐在旁边的迎春伸手扶了她一把。饶是如此,湘云的左膝也磕在了炕沿上,痛的直吸气,一边不满的大叫道:“三姐姐,你干什么嘛?” 探春歉意一笑,伸手拍拍湘云,湘云扭了扭身子,但并没有十分想躲开,只是追问不断:“你急个什么劲儿啊?没看到我坐在这里吗?” 探春扭头指着宝钗胸前的金锁,笑道:“宝姐姐成日家说她不喜欢‘花儿、粉儿’的,还总是劝我们在穿戴上要守本分,说那些闲装富丽的金玉首饰都是大富大贵人家小姐的穿戴,咱们‘比不得她们’。可是你瞧,她今儿却戴了这么亮闪闪的一把金锁,我可不好奇吗?” 湘云见宝钗的次数很少,尚未听过这些劝道,十分疑惑的问道:“宝姐姐为什么不喜欢装扮呐?我在家时,婶娘还常常说‘小姑娘家家的,不能打扮的太素’。我原道我们家中的境况就已经不大如人意了,如今入不敷出,婶娘嫌费用大,竟不用那些针线上的人,差不多的东西都是我们娘儿们动手,就为了节省。可即便是这样,你瞧我这头上簪的、手上戴的、腰里系的,也都是差不离的好东西。怎么宝姐姐偌大的皇商家庭却没个闲装富丽来戴戴呢?” 一席话,直说的宝钗的脸上发热,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层次分明的红了。林妃见状,差点儿笑出声来。她现在完全相信湘云把黛玉比做戏子是无心的口快了,看她的言语间,分明是无差别是攻击嘛!想到就说,逮谁算谁,而且多半不过大脑。 探春再料不到,她按照王夫人的意思宣扬宝钗勤俭持家、品格端方、安分守拙、是个恪守封建妇德的典范,却不想,被湘云噼里啪啦一通追问弄成了对薛家家境的质疑。飘着大雪的正月里,探春急出了一身冷汗。 迎春自认了外祖母之后,性格很是改变了不少,她原就是胸有丘壑之人,不然不可能下得一手好棋。只是过去她处境尴尬,有些事,看得越透越烦恼,就索性万事不想万事不问万事不虑,任凭人家背地里骂她是‘二木头’也无动于衷。为了自保,她宁可天天装聋作哑,只为了可以安静的生活下去。 然而,没有人是天生愿意受气的,当迎春找到了牢固的靠山以后,过去那种窝窝囊囊的生活,她再也不想领受了。虽不至于主动去欺负别人,却是再也不会平白无故的受气了。胆子大了,说话也利落了,木头一样的性格一去不复返,现在,再有人见到贾家二姑娘,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套用木讷、寡言这类词语来形容了。 天性善良的迎春很早就察觉到她那看着风光的三妹妹,其实内里的生活比她好不到哪儿去。后来她和四妹妹相继认了外祖,受刺激最大的就是探春了。也就是从那时起,二太太对她的重视也越来越少,眼下看到探春明显不是出自本意的言不由衷,更因此而陷入窘迫恐惧,迎春脱口而出替她解围道:“这与家境什么相干?不过是个人趣味不同罢了。许是宝姐姐就喜欢素净的妆容不好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宝姐姐天生丽质,很不必那些俗物来修饰。你当人人都同你和宝玉一样吗?喜欢大红大金,也不怕被人臊了去。” 湘云一听,果然把对薛家的质疑全抛开了,揉身就蹭到迎春怀里不住的缠磨:“宝姐姐天生丽质,我就是那不堪入目的了?” 惜春笑嘻嘻的拿手指在脸上划着羞她:“你不羞,缠着别人赞你容貌,好大脸面,好厚脸皮。” 湘云倒不恼,只是趁势拽着探春,让她表扬自己。探春赶紧顺杆下,直把湘云夸得天上少有,地下无双,连被惜春称为“厚脸皮”的湘云都红了脸,拿手去堵探春的口,不叫她再说下去了。 总算揭过了这一篇,探春算是松了口气,宝钗也把脸色调整回正常,大家仍旧说笑吃茶。只是宝钗特别注意着林妃的神色,见她似乎对薛家的经济状况不甚关心,不禁又是放松又是揪心。林妃倒是发现宝钗的目光有些奇特,但只以为是围绕着宝玉归属问题的敌对感,并未在意。毕竟,就算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现在的宝姐姐可是把她视为未来小姑而非情敌的。 宝钗的贴身丫鬟统共就两个,偏偏文杏还很小,一团孩气,莺儿只好一个人进进出出不停的倒茶拿点心,那说着马上进来的薛姨妈,却是到这会儿还没露面。又一次,莺儿出去了半天也没回来,宝钗眼见着林妃身前的果碟子空了,便急着对文杏道:“去催催你莺儿姐姐。” 文杏答应着出去了,转一圈,回来说:“莺儿姐姐被太太叫去了。” 宝钗奇道:“妈妈叫她做什么?” 文杏摇头:“我不知道。”站在林妃身后的雪枭眉头一皱,对文杏的自称十分不豫。 宝钗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飞快的想了三秒钟,顿时了然,她想起林家丫鬟在主子面前都是自称“婢子”或“小婢”的,显得十分有教养和规矩,顿时对文杏恼火不已。又瞄了一眼林妃,发现她仍然没有反应,也不知道是没注意到呢,还是压根不想关注她家的事儿,心里又添了一重烦恼。 好半天,莺儿才捧着一壶快凉了的茶进屋,宝钗有些不悦的看着她,用眼神示意她去给林妃和迎春添茶。然而一向伶俐的莺儿却没领会过来,反而很没规矩的凑近湘云,拉着她腰带上的金麒麟啧啧不已:“云姑娘,你这个麒麟真好看,上面有錾什么吉字么?” 湘云从小跟着奶娘丫鬟长大,对主子奴才的分别不大看重,因此对莺儿的无礼也没什么表示,很自然的回道:“并没有錾字,谁家见过麒麟錾字的呢?都是什么长命锁啊、吉祥符啊、观音牌的才会有那个呢!” 这话正合莺儿心意,奉薛姨妈之命,她的任务就是在贾府姑娘们面前提起自家姑娘的金锁,好把“金玉良缘”的话推广出去。让这些豪门小姐们去传,比让下人去传好的多,更抬自家姑娘的身价。 几乎在同时,林妃和宝钗一起想到了莺儿将要说的话,但不同的是,林妃出于对那枚要了真正林妹妹小命的金锁充满兴趣,巴不得莺儿赶紧把它请出来瞧瞧;而宝钗,却是凭借对母亲的头脑简单和姨娘王夫人的心计狡诈的了解,直觉将会发生自己不乐见的灾难。 是以,两人同时开口,林妃问道:“宝姐姐戴的不就是长命锁么?可有錾字?” 而宝钗则厉声斥道:“谁纵得你这样没规没距同云妹妹讲话?还不快下去!” 莺儿的声音就夹在她们两人中间想起,格外的中气十足、吐字清晰:“我们姑娘的金锁是个癞头和尚送的,上面錾有‘不离不弃 芳龄永继’八个字。那和尚还说了,姑娘的金锁,将来必得捡有玉的方可……” “莺儿住口!”宝钗“嚯”地一下起身,面带薄红,眼含怒气,把正听得入迷的湘云唬了一跳,结结巴巴的叫她:“宝,宝,宝姐姐,怎么了?” 莺儿也被吓得半死,她从跟着宝钗以来,还从没见宝钗动过真怒呢。宝钗素日里自我要求严格,从来都是缓行动、慢说话,出门必要气度高雅,开口必要文采斐然,不管跟谁,从来不肯大声说话,便是对着丫鬟也常带三分笑。今儿这副样子,着实把莺儿吓得三魂不附,七魄离体,要不是靠着门框,指不定都坐到地上去了。 林妃十分惊讶,今儿这一出,怎么看上去似乎不是宝钗所愿呢?更有甚者,她似乎并不愿意把宝玉和自己说到一起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宝钗银牙欲碎,她敢百分之百的肯定,今儿这一出,一定是她那满腹算计的姨娘唆使她那头脑简单的母亲才搞出来的闹剧。她就知道,那天应该同母亲讲明的,偏她出于羞怯,只是含糊其辞。母亲想不明白,一定是去同姨娘商量,姨娘便趁机推荐了自己儿子,母亲人傻单纯,轻易上了她的当。难怪这几日一反常态的一定要让她带上这劳什子,宝钗又羞又气,恨不能扯下这惹事的金锁丢到火盆里去才好。 正如宝钗推测的那样,薛姨妈得了女儿不想进宫的指令,百思不得其解,便去找姐姐王夫人商议。王夫人巴不得全宫的娘娘都死在当地好给女儿元春腾地方,自打见了宝钗,就一门心思的去堵她进宫的路。眼下听见她自己就不大愿意,更是喜上眉梢,顺势便推荐了宝玉,在薛姨妈面前大大夸奖了一番,催着薛姨妈订下两家婚事,她好趁机谋夺薛家巨款。二来,还可以分走越来越不跟她一心的凤姐儿的权势,一举两得。 薛姨妈听完王夫人描绘的前景也颇感满意,宝玉的家世样貌都是好的,更难得的是十分体贴女孩儿,婆婆又是姨母,女儿嫁过去肯定不会受委屈。更兼宝玉生来含玉,连清虚观里被太上皇封为“大幻仙人”,今上又加封了“终了真人”的张道长都说他是个有来历、有造化的,女儿跟了宝玉,比入宫也差不到哪儿去。 于是,姐妹俩联手策划了今天这一出在宝钗看来绝对难堪的闹剧。别说贾家这一年多来又是降等又是削封,连宫中的贵妃都被一拖再拖成宝林,单是贾宝玉的不学无术就让宝钗这个满脑子浸透着封建主义思想,从小到大被培养成忠实信奉封建道德和封建礼教的淑女难以容忍。她对封建道德规范报以极高的赞扬,认为那是天经地义,每个人都应该按照标准封建道德规范去做事。宝玉不肯走“经济仕途”,宝钗从心里往外觉得跟他无法沟通。在宝钗的择偶标准单上,宝玉连参选资格都没有。 然而,母亲为姨娘所骗,轻而易举上了大当,把她的金锁和宝玉的宝玉联系在了一起,特别是,这一切还发生在林妃的面前。宝钗从心底升起一种无力和无奈,她有种预感,给林妃做嫂子的机会,怕是要毁在母亲的手里了。而在背后挑拨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怀着满腔憧憬前来投奔的姨娘。 宝钗缓缓坐回炕沿,以手支额,低声道:“对不住众位妹妹了,我这几日身上不大好,正吃着‘冷香丸’,大正月里的,把病气过给妹妹们就不好了,今儿先请回吧,待我大安了,好好设宴请妹妹们一回。” 宝钗既这么说,迎春等人当然不会再叨扰下去,问候了几句,一起告辞了。外间正偷听的薛姨妈匆匆赶来,苦留用饭,最后还是林妃出面,说今日刚到,还没去拜见大舅母,这才脱身而走。薛姨妈挲着两只手怔在原地,看看倚门而立的宝钗,又看看帘子还在微动的前门,不住的叨念着:“这话怎么说?这话怎么说?” 宝钗含泪走近薛姨妈,伏在她肩上低声哭泣:“妈妈,咱们回家吧!” 63、猜戏子姑侄终决裂 凤姐儿对二太太还是很有几分敬重的,更兼姑侄血亲,因此,对她的要求,能办到的都竭力去做了。比如,留下原应解散的戏班中肖似林妃的小旦——龄官。 龄官是贾蔷从江南采买回来的十二个小戏子之一。生的袅娜纤薄,娉娉婷婷,其弱柳扶风之资大有黛玉之态。贾蔷没见过他黛玉姑姑,可是一见龄官便丢了魂,不惜花了大价钱从官婢中把她买了回来。 贾蔷原想把龄官领回去做自己的婢女,等长大点儿就收了房当小妾,可是这个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京中就传了急信儿,命他速回。贾蔷只好匆匆忙忙把一干小戏子扔给家仆,自己快马加鞭赶回京中。那家人不知小主子的私心,就把龄官也编在戏子中间往西府里一交完事。 龄官恨得咬牙直哭,以为贾蔷骗了她,以为自己终身无望,绝望中,狠心掐断初恋萌芽,一头扎进学戏中去。等贾蔷跟着忙活完元春降位,又重新回来接管小戏子的时候,龄官已经是十二女戏中最出色的一个了。 贾蔷无奈,现在的龄官已经不是他那点子私房赎得起的了,为了能常常见到龄官,只得厚着脸皮问凤姐儿要了管理戏班的权柄,以公谋私,天天舀着西府的银子哄龄官回心转意。 苦逼的贾蔷刚把小情人儿哄好,答应她戏班一解散就娶她回家去当二房。龄官虽然心气高,但明白自己的出身,也不奢求更高,只是扮作清高冷傲的样子,逗得贾蔷对她欲罢不能,满口应承最爱她便罢。两人刚山盟海誓完,宫里送来了皇后娘娘的碟纸,元春倒台了,省亲泡影了。老太太捶胸顿足之余也没忘了家计,命人封了省亲园子,调回园中丫鬟嬷嬷小厮厨娘,又要遣散一班小尼姑小道姑并十二个小戏子,以便节省开销给元春打点。贾蔷乐不可支领着戏班子往前头去谢恩,只待王夫人开口就可以领走心上人,却不料,王夫人一眼瞄见龄官那酷似林妃的容貌,恶向胆边生,心头涌起了一个恶毒的主意,因此越过贾母,做主留下了戏班。 贾母知道了也没说什么,他们这样的人家,养一两班小戏原也正常,虽然如今中馈不继,但越是这样越不能倒架子让人笑话,反赞了王夫人几句,又暗示王熙凤,以后家里要听戏不必外叫,用自家的便宜还方便,也不白养着她们。 王熙凤自然奉承贾母的高见,同时乐得如此,正好王夫人吩咐她,宝钗的生辰上要让小戏子们全都登台,方才显得热闹隆重。贾母也同意这个观点,这一次为了彰显和林家的亲密无间,贾母舍了血本,自拿了一千两出来命凤姐儿大张旗鼓的操办,把能请的人家都请来。王夫人跟着凑趣儿,赞助了五百两,尤氏和贾珍也拿了三百两出来,贾母又问贾赦和邢夫人要,贾赦对薛家无感,只肯给一百两。邢夫人只是哭穷,一分不掏,最后还是王熙凤拿了一百两出来,算她和贾琏的,才算凑足两千,了了这个结。 亲戚中,大都知晓贾家和林家关系不睦,有心帮他们撮合,其实抱着的却是拿贾家当跳板去攀附皇上新宠的念头,因此来的极是齐全。贾史王三家来的都是当家太太,其余四王六公则更多是儿媳妇少奶奶之流,但都备了厚礼。反观贾府意欲邀请的诸如清流新贵之列,如刘家、戚家、贺家、方家却只派下人送了份常礼,还言明下次有这种事不要给他们送请帖,他们和皇商薛家不熟。而跟贾府彻底交恶的了两家姻亲——东府之木家、西府之陈家,直接把送请帖的下人撵了出来,木家老夫人更是派了人来把贾珍骂了个狗血淋头。木老夫人乃是一品诰命,御封的承恩公夫人,更是贾珍外祖母,贾珍哪里敢辩,少不得伏地听骂。末了,关起门来把挑起事端的贾母和薛家都大骂了一通,骂完重新收拾出笑脸,屁颠屁颠的跟在贾赦后头去招待满脸写着“非常不想来”的林侯爷一行。 今日最扬眉吐气的不是请到诸多二等名流给妹妹过寿的薛蟠,而是一上来就能跟林侯爷搭上话的贾赦。前天殷玉刚得了皇上重赏,他被未来大舅子刑部左侍郎木大爷借去查了件案子,干的相当漂亮,未来大舅很满意,遂跟皇帝妹夫大大夸奖了一番,表示对妹夫选妹夫的眼光十分赞赏。皇帝妹夫心虚的赔笑了半天,打从还在潜邸那会儿起,他每次见了老婆的这位大哥都着实怵得慌,比看见老爹都寒颤。现下当了皇帝也缓不过来,一万个不敢让他知道自己对林连襟儿的垂涎,只小心谨慎的顺着大舅子的意思赏了些金银钱帛之物,在朝上口头表扬一次,而没敢直接连升三级,早早把殷玉拐进东暖阁连皮啃。(从二品及以上有资格进入内阁的大人可以在东暖阁跟皇上议事) 由于林如海去世前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昏迷中,因此没有太多时间交待后事,一些细节更是提都没提,例如,绯玉是不是还要娶贾府二姑娘之类的,连绯玉本人都给忘光光了。 后来有一天,殷玉突然想起了这件事,叫来绯玉问他的想法,偏巧会儿绯玉刚午睡起来,头脑还处于混沌中,压根儿没听清大哥问的什么就随口开了句“一切凭大哥做主”。殷玉严肃的点点头,决定把联姻作为林如海的遗愿来办理。 于是乎,就有了今天这一出:殷玉已经东府便带着绯玉主动去给贾赦请安。贾赦那叫一个受宠若惊啊,跟屁股底下坐着钉子似的猛蹦起来,搓着手连连啧嘴,看着周围不敢置信中夹杂着艳羡的目光,贾赦深深的觉得,之前几十年丢的面子今儿翻着倍的找回来了。 东府这边尚算和谐,可西府里的气氛就十分凝重了。王夫人第十二次给王熙凤打手势,让她点龄官的戏,王熙凤只做看不见,埋头吃菜,心中暗骂不休:早知道她留下龄官是为了这事儿,打死她也不出这个头。 说来也巧,今天内堂里坐的太太夫人奶奶姑娘们为数众多,挨着个儿的点戏,有嬉笑怒骂的、有唱词婉约的、有感情充沛的、也有辞藻华丽的,小戏子们忙得四脚朝天,刚下了这个戏就立刻换妆上另一出,却偏偏,龄官从头闲到尾,竟是没有一个人点她的戏。 这时候,点戏的折子轮了一圈,又回到了主桌上,彼时贾母正陪着南安王妃一同坐着。南安王妃虽比贾母辈分低,但品级高,因此坐了正位。王子腾夫人、保龄侯夫人和靖忠侯夫人在下首相陪。贾母原欲拉了林妃上主桌,但林妃不肯,只推说她年幼辈分小,不合适去跟王妃平起平坐。贾母便叫紧挨着她开了一桌席,让林妃、湘云、迎春、惜春陪着今日的主角宝钗一同坐着。对面又开一席,让探春陪着保龄侯夫人带来的女儿、湘云的堂妹湘绣并修国公侯家的两个女孩儿一同坐着。宝玉因为没得王妃传召,没被允许入内,耷拉着一张长脸满腹不高兴的去东府里跟“满身铜臭的国贼禄蠹”打混去了。 戏折传了回来,贾母双手捧了,请南安王妃点戏。王妃摆摆手不接,笑着同下首说道:“今日薛大姑娘才是正角儿,让她点吧。”贾母闻言,示意鸳鸯把戏折拿给宝钗。宝钗苦辞不得,无法,只得接过来,翻看一回,预备点一出素日贾母喜欢的《鲁智深醉闹五台山》,又热闹又应景。刚要开口,一旁的凤姐儿突然开口道:“大伯娘平日最爱听《牡丹亭》的,怎么今日却没点?”她口中的大伯娘便是王子腾的夫人了,也是薛宝钗的大舅母,宝钗一听舅母喜欢这一出,立马就想投其所好,便又翻了一页,想点一出《寻梦》。她刚选好,立马又被人插了话,从今天早上开始一句话没说过的王夫人突然开腔道:“大嫂爱听《游园惊梦》,宝丫头,你点那一出就很好。”王熙凤猛然抬头,凤眼含怒,粉拳紧握。 王子腾夫人是何等样人物,一眼间同时瞥见小姑和侄女儿两人的神色,顿时有了计较,一口打断“游”字已经出了口的宝钗,端庄的微笑道:“今儿是宝丫头的好日子,让她点自己爱听。”说罢,冲着王夫人笑道:“你若有心孝敬我,赶明儿特叫一班戏来,拣我爱的唱给我看,这会子借着宝丫头的光儿可怎么算?我是领你的情呢,还是领宝丫头的情?” 王夫人鼓着眼睛,讷讷咋舌,她本就不善言辞,这会子又气呼呼的,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宝钗是何等善于察言观色,一看舅母和姨娘这一番对话就知道必有蹊跷,她不想给王夫人当枪使,果断决定绕开可能的陷阱,再不看戏折,抬手胡乱指了一出就道:“我看这个很好。”坐在她旁边的林妃随意扫了一眼,登时喷出半口茶来,宝钗所点的那一出,正是龄官最擅长的《袅晴丝》。耽搁了许久的“像戏子”终究还是登场了,让林妃不得不赞叹原著的强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躲不开,林妃索性就端坐着等看戏。龄官登场前,林妃特地扫了一眼王夫人那一席,她作为儿媳妇,只得到了一个靠门的续座,同席的净是尤氏、李纨、王熙凤这等不能上桌之人,而过去一直坐在这种席面上的邢夫人今次却随着丈夫水涨船高,洋洋得意的陪着几个关系稍远的太太奶奶们说笑,结结巴巴、绊绊磕磕、手舞足蹈还前言不搭后语,倒也算是一景。林妃一眼看过去,只见王熙凤坐立不安,尤氏毫无所觉,李纨则低眉顺眼做木头姿态,唯有王夫人,时而扫一眼邢夫人,暗恨在心;时而瞟一眼林妃,阴笑森森。 林妃叹一口气,对着身后侍立的春缇笑道:“你看台上的那个小旦,长得像不像彤儿身边的红梅?”林妃把声音放得不大不小,说大,大不到失礼的程度;说小,反正在座的全听得见。春缇一愣,下意识抬眼望去,戏台子离得不近,小旦又抹了一脸油彩,说实话,正常人都看不出来她究竟长个什么底片。但是春缇伶俐非常,知道姑娘这么说必有道理,因此极力附和:“还是姑娘眼利,可不就是像红梅么!” 王熙凤先一惊,跟着就是一喜,忙忙的朗声笑道:“可不就是这样,我就说么,我看那孩子有几分眼熟,原来和彤玉弟弟身边那个小丫鬟撞了脸儿,怪到看着可亲呢。既这么着,林妹妹你的赏赐可不能少给啊!” 林妃抿嘴一笑:“这是自然。月见,待会儿散了戏,你去给她送两吊钱,叫她买果子吃去。” 这时候,眼力也很不错的宝钗、迎春、惜春等相继看出了台上小旦的大概样貌,也全明白了林妃的突发之语究竟为何。探春更是一早便猜到这其中关窍,涨红着一张脸巴不得把脑袋埋在桌子下边,心里对嫡母王夫人的所作所为既恼火又羞愧,不屑中带有鄙视,却又忧虑担心,生怕贾母发作王夫人,到时候,她帮忙是错,不帮也是错。 倒是湘云,大大咧咧的极目远眺,好不容易看清了,拍着手就笑道:“哎呦,要我说,更……哎呀!”湘云惊得瞪大了圆眼睛,撅着小嘴揉左手背,这个不声不响的二姐姐,下手也太狠了,这一把掐下去肯定紫了。转头一看,惜春在对着她努嘴做鬼脸儿,湘云憨憨一笑,也回了一个封住嘴的手势。 龄官唱罢下台王夫人才反应过来,一拉薛姨妈,急急忙忙就想力挽狂澜,她们安排这出戏,可不是为了让林妃卖好名声给戏子赏钱的。却不料,薛姨妈正忙着关注宝钗有没有在贵人面前出彩呢,因为南安王妃正俯下身去问宝钗话,宝钗面带微笑的答应着什么,薛姨妈看得心潮澎湃,任凭王夫人差点儿拉下了她的袖子也没注意到。王夫人无奈之下,只有转向凤姐儿,示意她挑起话头。却不料,一眼看见凤姐儿正怒目瞪她。王夫人大惊,凤姐儿自过门一来,都是惟她是从的。一口一个太太叫着,千依百顺,在她跟前的时候比李纨都多,显得她们才像亲婆媳似的。可是这会儿,凤姐儿看她的目光,分明的比看见邢夫人时还要厌恶、轻蔑,含着冷冰冰的讥笑,一转头,凤姐儿朗声对贾母道:“老太太,二太太有话要说呢。” 贾母奇怪道:“你太太有什么要说便说,还用得着请示吗?”说罢看向王夫人,示意她开口。 王夫人瞠目结舌,凤姐儿却像豁出去撕破脸似的,大声催她:“二太太,您刚才不是说极爱那做小旦的孩子吗?说是要近前看看,还要赏钱买果子吃呢。”王夫人倒抽一口凉气,瞪着凤姐儿的眼睛堪比见到“一只眼”的黑猫警长。 凤姐儿不甘示弱的反瞪回去,偏头往地上啐了一口,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了王夫人,也同时离开了被王夫人掌控的生活。嫁进同一个家门的姑侄二人,竟是就此决裂了。 64、迎春事陈贾始同心 宝钗生日过后,林妃不顾贾母的挽留,当夜便蹬车走了。先回林家,次日一早又去了郑府,三日后,郑老夫人广发喜帖,大肆铺排,认了林妃为干孙女儿,又在席上透露出看重绛玉的意思,似有意为嫡长孙女儿郑云心招作东床。 别人倒还尚可,唯宝钗无意间自前去赴宴的大舅母王子腾夫人处得知这个消息后轰然晕眩。若是郑家姑娘下嫁,还哪里有她的想头?那郑家在前朝就是名门,郑家老夫人又是今上的外祖母,她老人家只消说一声,皇上随时都可能下旨赐婚,届时,她哪里还有指望? 另一个着急的是贾赦。邢夫人那天坐到了不错的席位,比王子腾夫人、史候家两位夫人都靠近主桌,差不多跟婆婆贾母并了肩,因此全程都兴高采烈。回来后眉飞色舞跟贾赦讲了半宿,贾赦对别的不甚关心,却在听到郑老夫人有意以郑家嫡女下嫁的时候“噌”的一下窜了起来:“大事不好啦!” 邢夫人吓得够呛:“怎,怎么回事?哪里不好?” 贾赦光着脚跳下床,拉磨似的围着床转悠不止:“你懂什么?郑家要把嫡女嫁给林老三,这样一来,前头两个的婚事也绝对不能低了。看林家老大现在的风光,他的婚事搞不好会是御赐的,嫁个公主来也未可知,老二夹在他们俩中间,你说说,他能娶个庶女吗?” 邢夫人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惊恐万分:“那迎丫头还嫁的出去吗?” 贾赦狠狠一拳锤在桌子上,把外屋守夜的小丫头吓得一翻身摔到地上,疼的半死,下意识哭出声来。贾赦正心气不顺,听见嚎丧,更加气恼,端起茶盘朝门外飞了过去,只听得“咣当”、“玎ァ鄙炝艘淮婧笫且徽蠡钏票欢窆纷纷诺奶优苌坏狡叹屯螋ゾ憔擦恕 贾赦犹不解气,继续踹桌腿,踹一句蹦一个字:“必,须,嫁!你,明天就给我去林家探口风,问他们什么时候来下聘?他们要是推脱,你就说,这是我那妹夫林如海生前的愿望,看他们敢不敢违背?” 邢夫人缩在床头,喏喏应了,又细声细气的把贾赦哄到姨娘房里去睡下半夜才敢躺回去辗转反侧。 邢夫人虽然智商不高,但总还是有些的。第二天磨蹭了半天梳洗打扮完,先叫来迎春,问了一大堆有关陈家待她如何的细节。迎春柔声低气,一一回答了。邢夫人听完略感安心,松了一口气对迎春道:“郑家老夫人待你甚好,我这个做母亲的总该登门致谢方才不失礼数,你说说,我什么时候递帖子去拜访的好?” 迎春呆了片刻,这个母亲什么时候管过她的事情?今儿怎么突然转性了。 邢夫人毫不羞耻,坦坦荡荡的盯着迎春,一句话想得她无上感激。若是以前的迎春,能得嫡母一句关怀只怕会热泪盈眶,可是现在嘛,她有那个闲心还是琢磨一下嫡母的用意好了。 这段时间以来,伴在外祖母身边让迎春学到了不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新鲜事物,有好的也有坏的,陈老夫人宠孩子但不溺爱,时常教导迎春内闱掌家等事,总是先举例再解析,然后便是让迎春自己来判断应该如何去做。迎春若说的对,陈老夫人便让人按她吩咐去行事;若说的不对,便指出来,让她另想办法,或是在此基础上完善。一来二去的,迎春的见识比过去提高了不知道多少,手段心计也慢慢培养了一些,再看人看事,也敏锐了许多。 但是邢夫人不同于别人,迎春就算看得再透彻,猜得再准确,她问的事也不能不回答,甚至不能虚答,必须确确切切的告之以实情。 于是,迎春老老实实的问回去:“不知母亲是预备怎么去呢?若是单为我的事儿,那么随意则一天,或是下次我去往外祖府上的时候同行都很方便;但若母亲是想正式拜访,那么不如等这一阵子各宫娘娘都省亲完事吧。这一两个月见都陆陆续续有娘娘省亲,宫中都会赐宴,外祖母身为二品诰命,时不时便要进宫领宴,怕是会疲累些呢。” 邢夫人完全没抓住重点:“你等等,你说娘娘省亲前后宫中会赐宴?我也是二品诰命,我怎么从来没领到圣旨?” 迎春整张脸都皱起来了,艰难的提示道:“母亲,这个,恐怕,与宫中的,呃,大姐姐有些关联吧!” 邢夫人整个炸了:“啊哈!果然又是二房!每每他们作出来的祸,阖府都跟着吃挂落。先是厚颜无耻的站着老爷的正房,为了轰走他们生生降了一级;二太太天天作一副清心寡欲的修士样儿,背地里却把你和琏儿娘的嫁妆贪污一空;好不容易把她打下去了,又弄了什么女儿封娘娘的故事出来;要省亲也行啊,家里砸锅卖铁给建起了园子,结果怎么样呢?屁也没见着就空在那儿了……” 邢夫人义愤填膺,唾沫星子喷了迎春面前的小几一片。迎春脸皮薄,怕臊着嫡母,硬是不敢往后挪挪,幸而司棋十分伶俐,暗暗招呼绣橘一左一右挡在迎春身前,才总算没有被邢夫人喷到脸上去,但是两人当天回去洗了里外两层衫子。 邢夫人得了迎春的指点,百爪挠心的熬过了两个月,等到省亲的热潮渐渐褪去以后才往陈府里递了帖子请求拜见。 陈老大人对此很不感冒:“她来干什么?我们家和姓邢的可从来没有交情。” 陈老夫人出于“女人何必难为女人”的善良发表意见道:“兴许不是她自己想来的?别是贾将军的命令吧!” 陈老大人顿时火了:“我们家可再没第二个客居的小姐给他们家当二房了!” 陈老夫人宽慰道:“这事儿大家都知道,肯定不会是为这个。再说,那贾将军都多大年纪了,哪里还会再干这个?” 陈老大人表示对贾赦的人品十分不屑:“哼,前两年我上朝的时候还听人嘲笑过贾府两兄弟呢。大的那个一把年纪还三房四房的往家里抬人,什么地方出来的都有,买个姨娘千八百两不眨眼;老二娶了个佛爷,纳了俩小鬼打着晃,混不像是大家子的行事。偏他们家老太太不但听之任之,甚至都不费心管管自家奴才,随他们把深宅大院里的事儿编成段子到处讲。我跟你讲,现在外边许多轻浮子弟,连他们家那个十几岁还混在姐妹堆儿里的什么宝玉那风骚妖艳的诗句都人手一份了。各个恬不知耻的题在扇面上,还有的听说专门去求的呢。你听听,这都叫个什么事儿啊!但凡家中父兄亲长更体面一点,祖母亲娘能省事一点,也不至于把孩子教成这个德行。你啊,快点儿里他们远着些个吧!” 陈老夫人大急:“啊,那迎丫头呢?迎丫头也是那家子的女儿,若真传的这样不堪,她的名节可怎么保得住?” 陈老大人皱紧两道粗粗的长寿眉,有力捻着下颌的长须,半天没说一句话。陈老夫人真心疼爱迎春,很怕她会受此牵连,便用力推着陈老大人的胳膊逼他想办法。 陈老大人两手一摊:“我能有什么好办法?无非就是多接她过来住着,再有一个,也就是尽早给她订下亲事,年纪一到便赶紧嫁出去了事了。” 陈老夫人立刻就要起身去找她那本给随父赴任在外的小孙女儿编纂的择婿簿来翻,陈老大人一把薅住老妻:“你忙个什么劲儿,婚姻大事,都是要听父母之命的,你一个外八路的外祖母跟着凑趣,也不知道人家领不领你的情呢。先坐下,坐下,找个机会,把这事儿跟那边府里透一透,看看迎丫头的爹娘都是个什么说法?” 陈老夫人果断招来总管:“去给神威将军府回帖子,他们大太太早就说要来拜访,正巧我明日得空,你问她来是不来?” 邢夫人当然来。事实上,若不是当天太晚了,她保准立马跟着来送信的内管事一起登门。只因贾赦实在催的太狠了,这两个月间,他平均每三天催十次,七次吼八次骂的,着实吓得邢夫人战战兢兢,恨不得明天就八抬大轿把迎春嫁出去,随便给哪家都无所谓,只要别再戳在家里让她吃挂落就行。 于是乎,在嫁进贾府十余年之后,邢夫人首次以继室夫人的身份拜访了原配太太的娘家。为了到达她事关她前程命运的大目的,她甚至无比诚恳的在陈氏昔年闺房的门口执侧室礼拜了三拜,登时把陈老夫人感动得无法自已。以没规矩、脏乱差闻名于京的贾府中竟然还有这么懂事守礼的媳妇吗?瞬间,邢夫人那在贾府中被视为刻薄小气、粗鄙庸俗的形象就在陈府里高大了一截,远远超过贾母和王夫人详加的总和。说不定,连东府里的尤氏和没死前的秦可卿加起来都不一定够。 第一面的印象分会直接影响到接下来的会谈,邢夫人很幸运的占据了第一个优势。跟着,围绕着两人共同关心的迎春归属问题再一次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听见邢夫人是如此的关心迎春,陈老夫人再次热泪盈眶,狠狠的在心中把那些同她讲过贾府大太太禀性愚弱,只知奉承,无才无干,不尴不尬的饶舌妇人全抽打了一遍。这是个多么懂事守礼、温驯顺从的媳妇啊!又是这样的对前边留下的儿女关爱有加,多么慈祥、善良!陈老夫人一边暗自赞叹一边在心中把贾赦也抽打了一回,这个“下流没脸的种子”,一个两个的老婆都是好的,偏他不知惜福,先头把自家女儿生生气死,又作践了二房奶奶,现下娶了如此小意殷勤的填房太太,却因着出身不高而肆意摆布。真是个混不吝的强盗胚子!陈老夫人借着端茶杯的机会勉强压下了心里越拱越高的火气,好半天才能重新摆出笑脸来。 邢夫人舀着多年来在贾赦跟前磨练出的谨慎,毕恭毕敬的道:“不瞒老夫人,您想必也知道,我只是老爷的填房,进门多年也没个一子半女的傍身,将来指望的还不只有琏儿同迎春两个。但我来的时候,琏儿已经大了,我一个年纪轻轻的继母,实在不方便关心太多,更兼没多久他就娶了二太太的内侄女儿,我想着,有媳妇儿照料那是最好的,因此也就没太过问。现在想来,真是对不住陈氏姐姐啊!”说着,十分做作的抹了两把干干的眼角。 偏陈老夫人现在看她怎么看怎么顺眼,竟然吃了她这一套,还动情的宽慰道:“你也太多心了。琏儿都多大的人了,便是亲娘也再没个事事操心的理儿。快别哭了,你姐姐再不为这个怪你。” 邢夫人变脸神速,立马收了哭腔,百般奉承:“看老夫人的慈爱便能知道陈氏姐姐的品格,只恨我没福,不得见罢了。”随即不着痕迹的过渡话题:“偏我福缘浅薄至此,便是聂姐姐也没得见上一回,幸而迎丫头养在跟前,天天看着,也算是给聂姐姐托个影儿吧。” 邢夫人在贾赦面前被甩脸子羞辱惯了,是以养成了一副做小伏低、自轻自贱的脾气。想书中,她替贾赦去讨鸳鸯做妾,能在一个家生子奴才面前苦苦哀求,甚至许下“与我并肩”的承诺,就可知她这些年被磋磨的早就不会拿自己当回事儿了。因此,她极为自然的把二房聂馨儿也称作姐姐,无形中抬高了她的地位,顺带提升了迎春的出身。 陈老夫人满意的无以复加,一把拉住邢夫人的手,真挚的表达自己的感动:“我替迎丫头谢谢你。有你这句话,以后迎丫头做亲就更体面了。” 邢夫人大喜,猛地抬起脑袋,双眼闪闪发亮:“那她现在能配上林家老二了么?” 65、终论婚迎春定终身 陈老夫人一愣:“你们已经选定了?林家的孩子,是绯玉?倒是个出息孩子,只不过他如今尚在孝期吧,你们去谈了?他家里现在谁主事?” 邢夫人赔笑道:“孝期里怎么能谈这个,不过是我和老爷的一点想头罢了。绯玉人品出众,才华又好,家世清贵,人口简单,又是亲戚,迎丫头若能嫁过去,那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亲。只是,就有一条,迎丫头她……” 陈老夫人了然:“确实,在身份上是差了一截。尤其他兄弟都预备定下高门嫡女,迎丫头的身份确有些不配。” 邢夫人愕然:“都定了?不是就郑家姑娘吗?还有一个是谁?” 陈老夫人赶紧一个手势截断她的话:“你轻声些,在这里说说也就罢了。那郑老夫人是当今的外祖,托个大说这话也就罢了,你我是什么身份,怎么敢在人家的孝期里谈婚论嫁?这也尚在讨论呢,只是约莫不错罢了。另外告诉你,皇后娘娘有意许嫁同族嫡妹于林学士,只是也因着孝期不好开口罢了,只是听说已经在皇上面前过了明路,到时候只怕会是赐婚的。” 邢夫人咋舌:“林家走了什么运道?竟然一下子娶进两位娘娘的妹妹,这一下可不成了皇亲国戚么?” 陈老夫人“嗤”的一声笑了:“这叫什么皇亲国戚?正经娘娘的家人才算外戚呢。他们就算能娶到娘娘的妹妹,也不过是外戚的外戚罢了。只是,这样的荣宠也极难得了,也就是今上没有适龄的女儿,太上皇的公主也早出了嫁,不然呐,说不定就是尚主了。” 邢夫人的嘴巴张的能一下放进一块足有半个巴掌大的芝麻酥糕,两眼发直,满脑子想着要是迎春能和娘娘的妹妹做妯娌该有多少风光,同时又烦恼着,万一林家看不上迎春了想悔婚怎么办,心里一万个责怪贾赦没能趁林如海活着的时候敲定婚约,更恨贾母偏心,私下里截留了林家的求亲信,害他们错过了推销迎春的最佳时机。 陈老夫人对她的腹诽全然不知,还在热心的帮着想办法,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接触,在她看来,迎春温柔恬淡、大方聪慧、胸有丘壑,虽然为人有些腼腆柔弱,但只要不做长子媳却也无碍。除了出身有些瑕疵,从别的方面来讲都是个极好的姑娘,可是,对于得皇上青眼的林氏侯门来说,出身的障碍就有些大了。 好在绯玉是次子,本人虽有功名在身,但到底还没有授官,总算还有些可以活动的余地。只是要好生想个办法,在出孝前就订下来才好,哪怕是口头的也行。要不然,还不等林家出孝,绯玉和绛玉两个人就要散馆了,之后很有可能立刻授官,甚至可能会出京,若拖到那个时候便不美了。抿抿嘴唇,陈老夫人下了决心:“邢夫人,你今日先回去,待我和老爷商量看看,若有法子,再请你们夫妇来家商议。不过,我把话先放在这儿,这桩婚事,说起来对迎春是极有利的,可是对林绯玉来说却毫无帮助,成事也就在五五了,你们不如再多看看其他人家?上次科举着实有不少未婚的青年才俊,我们老爷掌管翰林院,最是知道他们的情况,你们夫妇若只是爱绯玉之才,其他的庶吉士也都不差。” 邢夫人无声的嘟囔了一句:“光有才有什么用?还得有财才行。” 陈老夫人没听清,追问道:“你说什么?” 邢夫人急忙打哈哈:“我是说,当初赶一点儿,趁着林姑爷在的时候订下这一桩就好了。” 陈老夫人十分惊讶:“什么?你是说,这一桩婚事你们早同林如海商议过?那他是个什么主意?” 邢夫人皱着一张脸:“实不相瞒,这一桩婚事原本就是林姑爷自己提出的,那年几个孩子刚刚上京的时候林姑爷就给我家老爷写了信,要给绯玉求娶我们家迎春。只是,老太太不大愿意,于是就搁置了。” 陈老夫人一皱眉头:“她不愿意?她还想挑什么样儿的?” 邢夫人一撇嘴:“老太太不愿意是因为不想嫁迎春,而是想改成二房的探春。也不看看,那探春的年纪差了多少,一门心思的周全二房,生生拖累了我们家迎春。” 陈老夫人十分气愤:“怎么,探春是亲孙女儿,迎春便是捡的不成?年纪差不差的倒也罢了,只是哪家子也没有越过姐姐先嫁妹妹的道理。真真是荒唐,难怪能纵着次子作践长子呢!”这话就十分严重了,尤其是从陈老夫人这样清贵的翰林老诰命口中说出,几乎就是给贾母的名誉判了死刑了,虽然说,她原本也快没有名誉这种东西了。 邢夫人格外的同仇敌忾,一听陈老夫人的话,立刻添油加醋把她知道的那些虚虚实实的消息全倒了出来:“您老也知道,我们老太太最疼宝玉,可是偏偏爵位在我家老爷身上,将来传来琏儿,跟二房一点关系都没有。老太太不乐意,早些年便百般的想把爵位过到二房身上,是一定要给了宝玉才称心的。好容易近些年不大想这个,却又生出了别的主意,她啊,想把林姑娘嫁给宝玉呢!” 陈老夫人“嗤”的一声嘲讽道:“林姑娘也是她能想的?也不看看自家的宝贝蛋是个什么人物儿?一无功名,二无爵位,老子无能,兄长早逝,出息点儿的就一个姐姐,还被拖累没了前程,又没有个体面的母亲,连祖母的名声也糟了,什么人家疯了才会和他结亲呢。” 邢夫人用力点头表示赞同:“我也是这么说,林姑娘侯门闺秀,怎么能嫁给无爵无官之人呢?看郑老夫人对林姑娘的宠爱,将来说不定会让皇上给指个皇子呢。偏老太太就是不听劝,至今还在盘算怎么让林姑娘下嫁。” 陈老夫人不屑的撇撇嘴:“咱们不去管她,虽她折腾去吧。左右闹烦了,或林家、或郑家,一定会有办法拿出来。依你家老太太和二房的行事,咱们还是早些筹划着把迎儿许个人家的好,不然说不定哪下子就要被拖累了去。” 邢夫人深以为然,宫中的元春斗因为她们几次折腾降了位、失了宠,迎春还没她的高位呢,更加禁不起了。他们大房统共就剩一儿一女还拿得出手些了,贾琏自从娶了二房的内侄女儿那就是彻底的玩完了,贾琮又小,浑看不出能耐,虽攀上了林家,大约也就是个小玩伴,于是也就剩个迎春了,温柔貌美又腼腆乖巧,差不多的男人都会喜欢这种类型。早一日把她嫁个高门,就早一日攀上个贵戚,他们也能早一日捞些好处来添补这些年被二房捣腾空了的家私。那可都是他们大房的财产,生生让二太太全搬到自己腰包里去了。邢夫人每一想起这些就恨得牙根儿痒痒,恨不得让王夫人再犯点儿错,好叫圣上大怒,把元春立刻被降成宫女,到时候他们就再也不用顾忌一星半点儿,直接把二房踢出去都没人敢拦了。 怀着深深的怨恨,邢夫人回到家借着陈老夫人的批评,自己又多添了许多把贾母和二房狠狠抱怨了一通:“老爷,不是我说,可你看看,都是老太太偏着二房闹出来的,咱们家迎春好好的姻缘就这么给他们搅和的不成样子。人家陈老夫人可是说了,这桩亲事在林家授爵前分明是十拿九稳的,可是放在当下就只剩五五之数了。” 贾赦摔杯子,贾赦踹凳子,贾赦扯帘子,贾赦骂丫鬟,贾赦暴跳如雷:“我去找他们算账去,” 邢夫人假惺惺的道:“老爷莫要同老太太置气,当心给人参了去。” 贾赦越劝越火大:“要不是老太太,哪里有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故?都是她偏心所致,我不问她去要说法,还能找谁?” 邢夫人于是改口欢送:“正是呢,老爷说的再不会有错。” 贾赦气势汹汹的去了,很快,灰头土脸的回来了。他从来就没法在贾母处讨到任何便宜,从 小到大都是。 憋了一肚子气的贾赦只能拿邢夫人来出气,逼着邢夫人一天一次的往陈府跑。陈阁老夫妇都觉着,贾赦此人虽有诸多缺点,但是在女儿的事情上却着实上心,可见一个人再怎么千不好万不好,也总有一样是好的。 鉴于“好父亲”贾赦的迫切催促,陈老大人非常麻利的在下一个休沐日把林学士及其弟弟等三人邀至家中,借品茶之名行“骗婚”之实。 正直的陈老大人对于协同前女婿“逼婚”有着天然的愧疚,迟迟不愿开口,贾赦坐在旁边眼巴巴的瞅着,满脸的讨好之色与三公主的哈巴狗无比相似。绯玉聪明绝顶,打从今儿进门便见着早就公开不再来往的贾赦出现在陈府就觉出事有蹊跷,再联系不久前昏昏沉沉中答应大哥的婚事,心下顿时有了计较。 自从明了了自己对绛玉的“不轨之心”,绯玉对于娶妻这码事就兴致缺缺了。但是他也知道,处在他这个地位上,是无论如何也要有一个妻子的,便是绛玉,哪怕他再不情愿,也得让他有个妻子。按照绯玉的心意,他十分愿意找两个出身都不太高的,这样以后不会碍事。可是自从认干亲的筵席上,绛玉被郑老夫人当众夸的跟朵花儿似的,绯玉就只能把妄想限定于自身了。这个时候,他反而觉得当年父亲林如海给他择的贾府二姑娘乃是个大大的先见之明。二姑娘多好啊,人既老实,出身又低,家族还乱,倘若他因父命娶了二姑娘,而大哥和绛玉却都娶到公府嫡女,这是多么鲜明的对比啊!一边是风光华彩的兄弟,一边是黯然受累的他,善良的绛玉该对自己报有多大的歉意啊!这么好的俘获“芳心”的良机,他要是错过了他就不叫林绯玉。 于是,看似黯然伤神实则迫不及待的绯玉直截了当的开口问道:“陈阁老今日怕不是单请我们来喝茶吧!若真如此,贾将军也就不必在这里了。不是我说,贾将军,贵府千金是多么尊贵的人物,这般上赶着男方成何体统?尤其我们尚在孝期,难道贵府是不想等了?还是怕我会悔婚?若非如此,这般心急做什么?将来给人说出去,听刺儿的不还是我么。” 贾赦先是听到“不成体统”,顿时心急如焚,以为这事儿黄定了。后又听到“孝期”,顿喜还要转圜的余地,及至最后听见绯玉竟似已经认了这门亲事,还在言语中对迎春多有维护的时候,整个人已经乐傻了。 陈老大人一边欣喜与绯玉愿尊父命迎娶迎春,一边在心里内疚迎春出身不高、后台不硬,还容易麻烦多多,总觉得有些对不起绯玉,因此十分矛盾。 殷玉听得面无表情,这些事早在家里就商量好了,何况又是林如海之遗命,便是绯玉嫌弃想悔婚,他自己顶上也不能落了空去。 倒是绛玉,前阵子在妹妹认干亲的时候才得了豪门闺秀的青睐,略有些沾沾自喜,忽而听见二哥这般人品才华却仍要遵父命结上贾府这门烂亲,顿时散了满腔的喜悦,愁眉深锁,直替二哥委屈。与此同时,听着耳边贾赦喜气洋洋的追问小定日期,绯玉漫不经心但坚定的回答,从心底升起一股子酸酸的感觉,连眼眶都发涩,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离开了似的,又好像很想对着什么人大吼大叫、摔摔打打一番才好受。可是,家里面能让他随意摔打的只有二哥一个人,而他要娶妻了,一出孝就定亲,到那时候,这个特权,就要归给他的妻子了。他就再也不能、不能…… 绛玉“嚯”的一下长身而起:“茶喝多了,我去散散热气。”说罢,头也不回掀帘而出。绯玉下意识想追上去,却被贾赦一把扯住手腕,一口一个“贤婿”听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看着绛玉堪堪被门帘掩住的修长身影,又不提防被贾赦谄媚的老脸吓了一跳,早已认下这门亲事的绯玉突然有了种弱弱的,想要反悔的冲动。倒不是因为二姑娘,而是,有这么一个看他的眼神跟看国库似的、褶子中都挂满铜钱的老丈人……他上辈子真的没有挖过贾家的祖坟吗?!! 66、祖孙乐嬉游大观园 林妃还来不及为绯玉口头订婚于迎春而感到惊讶、好奇和喜悦,贾府急惊风似的看戏帖子又塞了满满一抽屉了。 彤玉忍耐着把第四十八封因为下人大呼小叫而受惊写坏了的字撕掉,随口就给贾环加了一倍的抄写作业。贾环欲哭无泪,欲辞不敢,谁让那些惊着尊贵六爷的奴才全是贾家派来的呢。 彤玉皱着小眉头,一副鬼见愁的样子杀到了林妃闺房外面,还没进门,就听见一个极其得瑟的声音几乎是在威逼林妃了:“林姑娘,这帖子可是大太太下的,看在过去姑娘住在府上的时候我们太太那般悉心照料,你也不该折了她的面子才是啊。更何况,我们房的大姑娘可是和……” “雪鸾,给王妈妈倒杯茶润润喉咙。”林妃不得不打断王善保家的那些越来越不成体统的疯话,看着自得意满坐在锦缎上等着她房里大丫鬟亲自倒茶的闲事婆子,林妃的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 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五回了,每一次跑来林府强请她的都是王善保家的,拿的都是大房名刺,请人的都是邢夫人,偶尔还有两次用的是迎春的名儿,结果请的却是戏酒,简直荒唐至极。 林妃深吸一口气,第三十七遍用了同一个借口:“我昨日夜里受了凉,恐怕过了病气给外祖母和大舅母并众姐妹,还是等大好了再去请安吧。” 王善保家的十分不满,认为林妃不给她面子,于是语气变得难听起来:“姑娘这病怎么老是这样三日好两日坏的,也该请个好太医细细瞧瞧了。在一个,姑娘在我们府上住着的时候多么清闲,每日跟姐妹们嬉笑玩闹就好,偏在这里要主持中馈,天天从早忙到晚,也不得个闲儿,哪里有时间好生养病?要我说,还是回府上去住着,有老太太看顾,太太照料,总比在这里强些。” “还有什么地方能让姐姐比在家里强些?王大娘也说给我听听。”彤玉一脸寒霜从门口走了进来,剑眉倒竖。王善保家的不妨被彤玉听了去,唬了一大跳,匆忙跳起来,顾不得半杯茶洒在身上,慌着笑道:“小六爷也在?一向可好?”她敢在林妃面前指手画脚,却万万没有胆量给彤玉耍横。凡在贾府里有点儿体面能近身伺候的,谁人不知林家六爷面冷心硬,口中不饶人,连凤凰蛋宝二爷撞在他手里也是连连叫二老爷打一次骂一次,一伤一个月,她们这些奴才簿上的哪里还敢去招惹? 彤玉拧着眉毛,毫不客气的在林妃右手边落座:“王大娘少来说道两次爷自然安好。”王善保家的赔笑赔的快成苦笑了,内心咒骂不休:要知道这个难缠的小子今日在家,她才不来这一趟呢。 林妃也气王善保家的随口出言抹黑林家,今日若彤玉不出现,她也必定会给她吃一记教训,但是既然彤玉已经扮过黑脸了,她自然也该收拾收拾扮个白脸才对。因此笑道:“知道你的脾气,最不喜欢嬷嬷们在跟前晃悠,以后王大娘再来,定不叫你见着便是。”王善保家的连苦笑都僵了,嬷嬷都是年过半百的老女人了,她的年纪却比大太太还小两岁呢,林姑娘这话是说她已经人老珠黄了么? 但凡女人,没有不怕被人说老说丑的,便是真正又老又丑的也不愿意人说,是以,林妃这一番“善良的开脱”,实则比彤玉几近毫不留情的斥责更能让王善保家的印象深刻。 彤玉显然是没听出来女人间的弯弯绕,只当是姐姐又心善了,撇一撇嘴,却没反驳,只顺着林妃的意思往下说:“既然以后不会再碍爷的眼,那这回就看在姐姐的面上算了。说说吧,大太太跟前的红人儿巴巴的跑来我们府上有何贵干?” 王善保家的竭力小心措辞:“回林六爷的话,府上的园子竣工了,老太太兴致好,要带了众位小姐去园子里逛逛,大太太特地下了帖子来请林姑娘。” “什么?园子竣工了?可是那个省、省,那个的园子?”林妃惊讶极了,元春早都降成宝林,若无意外,怕是一辈子也没机会省亲了,怎么园子不但没有拆去,反倒完全修好了呢? 彤玉也大为不解,一打发走了王善保家的,回身就去书房里揪贾环:“你家的园子还没拆么?又没人去省亲了,还虚耗那么些热闹干嘛?” 贾环皱着小脸揉搓酸疼的手腕:“我哪里会知道?家里就算有什么动静,也不是我和我姨娘能听见的。三姐姐或许知道一些,可她讨好太太还来不及,哪里有时间去跟我们传个话儿?”贾环撅起小嘴,“呸”的往长绒地毯上啐了一口。被彤玉纵久了,贾小环很有点儿“小人得志”的雏形了,动辄就要使唤几个人,时不时还糟践些金贵东西,看似狂放,其实却是他小心试探彤玉底线的小把戏。从贾环出生以后,彤玉可以说是对他最好的人了,便是赵姨娘也会分心去讨好老爷、奉承太太,唯有彤玉,只要贾环在跟前就不去管别人的事儿,只一门心思的盯着他,让贾小环又是高兴又是担心,生怕是做了一场梦,哪一天梦醒了,他又要被打回原形了。 彤玉听完贾环半真半假的抱怨,也不置可否,只是很顺手的又给他加了一成抄写,把贾小环的叫苦连天扔在身后,起身往前院去找最聪明狡诈的二哥探讨去了,阖府里,就他们俩最擅长琢磨贾家的坏心眼儿,剩下的兄弟,要么耿直太过,要么天真有余,对上贾府往往只有头疼的份儿。 绯玉带着彤玉研究了一晚上,中间还多添了来给两人送宵夜的绛玉,结果直到天明仍是无果,最后,绯玉捧着发涨的脑袋艰难的挤出指示:“妃儿院子里的丫鬟,有一个是一个,全带上,嬷嬷奶妈也都跟着,去一天,玩够了,不管多晚都回府来,我就不信他们还能在园子里挖陷阱给妃儿跳。” 绛玉对绯玉那在在深宅大院中历练出来的机敏头脑报以轻信的态度,便依言给林妃带了话去,林妃本来也想不出逛个园子能有什么穑痔硕绲姆治觯臃判拇蟮ǎ诙毂闶帐傲硕髌舫獭k投阅歉龈焕鎏没实拇蠊墼跋蛲砭昧耍チ本┑哪亲俺嵌剂锎锪耸副椋衷谀芮籽奂秸婢白匀桓有酥掳蝗弧 这一回,贾母看上去倒并没有什么算计,林妃的轿子直接抬到了园子门前,贾母的竹竿敞轿和众位小姐的软轿并李纨、凤姐儿的青绸车外带一个贾宝玉都已经等在那里了。几个力壮的妇人上前拉开五间红木镶镀金铆钉的大门,林妃举目看去,只见上面桶瓦泥鳅脊,那门栏窗槛,皆是细雕新鲜花样,并无朱粉涂饰,一色水磨群墙,下面白石台矶,凿成西番草花样.左右一望,皆雪□□墙,下面虎皮石,随势砌去,别致新颖,不落富丽俗套。林妃心中一阵悸动,随着缓缓拉开的正门,大观园自落成以来,第一次向众人展示了她的华丽秀美。 一进到园中,除贾母外,馀者皆下轿下车,分在贾母竹轿两侧步行,年幼如惜春,一早就撒着欢儿的跑到前面去了。林妃也兴奋不已,拉着迎春追了几步,宝玉一见林妹妹跑到前面去了,立刻拔腿跟上。凤姐儿深恐宝玉磕着碰着,也急忙追了上去,李纨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默默低头走在最后。如此便只剩探春和宝钗两人,一副沉着稳重的样子伴在贾母身侧,一同缓步慢行。 林妃等几人当先迈步绕过迎面一带翠嶂,逶迤进入山口。抬头忽见山上有镜面白石一块,正是迎面留题处,林妃一看便叫道:“曲径通幽。”宝玉猛的合拢折扇在掌心一击:“妹妹和我想到一处去了。尝闻古人有云:‘编新不如述旧,刻古终胜雕今。’况此处并非主山正景,原无可题之处,不过是探景一进步耳,与其编那些陈腐酸词,还是妹妹直书‘曲径通幽处’这句旧诗在上更好,既大方又气派。” 林妃不过一时口快,直接搬了宝玉的原词来用,心下正懊恼,偏他又在一旁解释了一大篇,听着着实没趣,因此打定主意再不开口,只拉着王熙凤道:“凤姐姐,这园子是琏二哥监造的,你可曾提早来过?” 王熙凤一甩帕子,笑道:“哎呦,多早晚你琏二哥能想着带老婆来看看,我才要阿弥陀佛谢天谢地呢。”一句话,逗得众人都笑了起来,后边贾母等人赶上来,也只乱问笑些什么,凤姐儿重复一遍,大家嬉笑连连,一时融洽无比。 一时说笑毕,众人依次进入石洞。只见佳木茏葱,奇花闪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众人啧啧称奇,顺流步行至一带粉垣,里面数楹修舍,千百竿翠竹遮映着曲折的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抬头看去,上面小小两三间房舍,一明两暗,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从里间房内又得一小门,出去则是后院,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又有两间小小退步,处处精致,花足了成本力气。林妃心知,这一处便是后来成为林黛玉芳魂仙去之地——潇湘馆的“有凤来仪”了,心里莫名一悸,十分不喜,便欲换个名字以图吉利。却不料,即使没有贵妃省亲,宝玉也仍将这里命名为“有凤来仪”,偏今次领她们入园的又是贾母,那贾母宠极了宝玉,凭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立刻就要叫人按他所说去题匾,林妃撇撇嘴,想着反正自己又不会住这里,便随她们去折腾,自己只四处去看,一饱眼福。 在场众人,不说林妃和宝钗,便是探春的文采也强于宝玉,只是大家看着贾母高兴,也都不去泼那个冷水,再者,宝玉虽于书卷无能,但作诗题词还颇有些才华,所拟的匾额也都不差,王熙凤不懂这些,只是见林妃宝钗二人都附和说好,便一力的在贾母跟前凑趣儿,直把宝玉吹得比文曲星下凡也不差多少。宝玉洋洋得意,一个劲儿的用眼睛去扫林妃,想听听林妹妹的赞扬。 林妃也不理论,只拉着小姐妹们一起走走停停的看,众人顺次又游了稻香村、蘅芜苑,又从正殿穿出至,一路上,宝玉滔滔不绝,这里题一处匾额,那里添一副对联,还每一样都要讲出出处和他的思考来,说一句,必要看林妃一眼,偶尔也去瞧宝钗,只是两人都不大理他,唯有探春一直鼓励他不休,凤姐儿虽一直凑趣儿,奈何却不懂这些文绉绉的话,不能十分附和,李纨虽懂,却只愿藏拙。宝玉便有些失落,越走越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贾母看得心疼,便逗着林妃来陪他说话,这样一来,林妃也不高兴起来。将将走了五六停地方,气氛和初始已是大不相同了,虽不至于僵住,却也一扫欢快。 贾母暗叹一口气,她已看出,林妃并不喜欢宝玉,甚至不如湘云喜欢和他玩笑,分明是竭力的远着宝玉,她的那些想头,怕是要成空了。又叹了一口气,贾母也失了兴致,挥挥手示意住轿,今儿走的也够多了,这么大的园子,一天是逛不完的,就是不知道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来了。 众人围着一个还没来得及取名的亭子做了,个人的丫鬟快速拾掇出香茶细点摆了一桌,贾母率先捡了一块,众人见贾母吃了一半才动手,选自己喜爱的吃了一两样,略略垫垫肚子。林妃正在雪雁的服侍下拈松子吃,忽听贾母问道:“妃儿,你可喜欢这园子。” 林妃没防备,下意识答了实话:“喜欢。”说完便觉不对,可是却不及改口,贾母笑得格外灿烂,明晃晃的挖了今日的第一个大坑:“那让妃儿天天住在这里好不好?” “不好!”林妃“嚯”的一声撞开竹椅站了起来,斩钉截铁的拒绝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话音落地,贾母的脸“嘎”的一下,卡在了笑到一半的抽搐上。 69、戚戚小人惨惨凄凄 林绯玉就在翰林院后边的庶常馆,五分钟就被侍卫带着飞马而至了。而去东府里传旨的侍卫却没能在第一时间找到贾珍,苦逼兮兮揪着惊慌失措的尤氏追问半天,扭头催马朝锦香院疾驰,心中直把贾珍骂得狗血淋头,只恨待会儿不能把他拴在马屁股上拖着回宫去。 众大臣内心抱怨连天,两任皇上面黑如铁,殷玉气愤不已,绯玉轻松自若,贾政惶恐万状,大家都在静候威烈贾将军的大驾,从先前回来禀报的侍卫口中推测,某将军大约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去了某些不便言明的风俗场所,众人都十分好奇,从那种地方被宫廷侍卫揪出来一路飞马之后贾将军会不会就此引发一些不大好听的隐疾。 等了好半天,贾珍仍然没到,反倒后宫里皇后派了个管事公公来回话,说贾家太夫人贾史氏、二太太贾王氏,林家大姑娘林妃俱以齐聚撷芳殿,为防止她们见到彼此心知今日入宫所为何事,皇后做主将两家人分置于偏殿中,问太上皇和皇上,什么时候传她们的口供上殿。 皇上小心翼翼的溜一眼虎着脸扮威严的老爹,试探着说道:“不急,叫她们先等着,叫她们进来不过是一个辅助罢了,若是朝上就解明白了,或许还不用她们的口供呢。叫皇后先招待着,不要透露一个字,但是也不要慢怠了,免得她们生疑。” 太上皇狠狠瞪了“没出息”的儿子一眼,不情不愿的给了优待:“那林家小丫头是承恩公老夫人的干孙女儿,地位堪比寡人的内侄女,切勿薄待了她去。”林妃的便宜奶奶便是当年郑贵妃的亲娘,皇上爱重贵妃,私底下视郑老夫人如岳母,十分尊敬,郑家现在的几个嫡孙女儿,太上皇都给准备了优质夫婿,身价地位个人能力连同爹妈品行都不输他自己女儿的驸马,林妃跟着干奶奶沾了次光儿,总算让太上皇待见了一回。 只是,太上皇还是不想太助着儿子的白痴状态,又吩咐道:“贾太夫人乃是昔年贾代善之寡妻,守节多年,忠孝诚洁,又是长辈,还是后宫嫔妃之亲长,不如叫她顺便见见孙女儿,也算皇恩了。” 皇上自然不会去反驳老爹的意思,点点头表示同意:“照皇父说的做。”搔搔下巴,皇上有些不大理解皇父对贾代善遗孀好一时歹一时的态度,他究竟是讨厌贾老太还是偏着贾老太啊?有没有人能给他传授一下,和好基友的正牌子老婆应该怎么相处?他家殷玉的内定媳妇可是他媳妇的小妹子呢,万一他跟人家没摆对姿态,回来也不好面对皇后不是。 皇上大约不会知道,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好基友的未来老婆正和他未来的基友妹妹正坐在皇后眼前相见欢呢。 林妃今日莫名被带进宫来,心中疑惑万分,偏皇后又不肯给她解惑,只是笑眯眯的招来了自家三妹跟她闲聊,从衣食住行聊到中馈内闱,一边跟林妃探讨掌家要诀,一边指点她养生调气,林妃晕乎乎边听边忘,木妹妹对未来小姑的迷糊性格略表满意,这样偶尔傻乎乎的丫头日后一定好相处。 另一边的侧殿了,元春正焦急的询问贾母和王夫人今日进宫的目的:“祖母、母亲,怎么今日进宫来了?是谁传召的?可是家中有人今日出了彩?不然可以皇上会开恩,允了我可以与家人相见?”早已被失去了召见家人入宫的元春喜得有些忘乎所以了,重见家人似乎是一个信号,她机缘复宠的信号,元春激动的想尖叫。 王夫人得意万分,拉着元春的手同样激动:“娘娘,您受委屈了,今儿臣妾就会替您出了这口恶气,让您重回高位。” 元春惊讶万分:“母亲何出此言?” 贾母一把扯开王夫人,甩到身后,怒瞪她一眼,元春被贬是皇上的旨意,她却跑到这儿来说委屈,这不是抱怨皇上的意思吗?还想不想要脑袋了,就算自己作死,也不要连累她和娘娘。 王夫人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对着贾母的背影磨牙:该死的老东西,等今日一过,她的元春重新成了贵妃,再好好算这一笔不敬娘娘生母的帐。 贾母握着元春的手,小声交待道:“娘娘,臣妾等今日入宫是皇后娘娘奉皇上的命令传召的。为的是当面对质林家私扣你姑母嫁妆的事儿。” 元春没听懂:“姑母的嫁妆?不是应该在林家么?怎么叫私扣?” 贾母老脸微红:“这个,家里一时周转不开,因此,暂时借你姑母的部分嫁妆用用,等年租收了就还。” 元春大急:“啊?难道你们去林家要回了姑母的嫁妆?这怎么可以?不妥,不妥,快快送还。女子嫁妆虽是私产,夫家不得擅动,可是娘家更不能索要,这话传出去,我们家的名声就要完了,快快送还。” 王夫人最不愿意到手的银子飞了,急急插口道:“娘娘无需担忧,现在毁名声的是他们。那些个小子,把贾敏,呃,我是说姑奶奶……”在贾母要吃人的目光威胁下,王夫人很识相但不情愿的改口道:“他们把姑奶奶的嫁妆贪墨了一半有余,这一回可一定要在皇上面前揭穿他们的真面目。” 元春将信将疑:“若他们真的贪墨,又怎么肯归还嫁妆?这不是主动把把柄递出来么?” 贾母原就心惊这个,只是王夫人动作太快,害她没机会细想,现在听元春提起同样的疑问,急忙求教:“那依娘娘看,这其中有何不妥?” 元春揉着太阳穴:“我也说不清,只是直觉不对罢了。常日里听祖母和母亲提起林家儿子,无不是精明狡诈的,实在不想是会做出这等蠢事的人。听我一句劝,不要声张吧,赶紧把嫁妆还回去,平息了这件事为好。” 王夫人极力反对:“这时候还了,他们说不定会反咬一口,说我们贪墨了东西。” 贾母和元春同时一凛,齐齐道:“哎呀,会不会就是为了这个?”两人四目相对,很有种英雄所见略同的自豪感。 王夫人慢了半拍却也想明白了,登时兴奋不已:“就是这样的,还是娘娘聪明,一说就通了,臣妾们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被恶意拉低智商到王夫人水准上的贾母气狠狠瞪她,王夫人假装看不见,低着头狠狠在肚子里骂了两句,心情略好。 元春踱到椅子前坐下:“他们既想了这样的花招,必然还会留有后手,祖母可有对策?”元春深觉这事儿只可和祖母商议,倒不是她看出了王夫人智力不足,而实在是因为王夫人在林家儿子手上吃的亏太多了,元春本能的想让她扬长避短。 王夫人听见女儿不同她探讨,却反而去找隔辈儿的祖母,心中不快,元春是她可以在贾府作威作福的最大靠山,怎么可以不亲近她?不由分说插口道:“管他什么后手,差额清清楚楚的摆在这里,任他们口吐莲花,也跑不了这个贪墨嫡母私产的罪名,哼,皇上圣明,看穿他们的小人嘴脸,到时候贬官夺爵,娘娘您受的冤屈也可以洗刷干净了,一定可以重回妃位。”王夫人自信满满,并试图把这种正能量也传递给她大福气的女儿。 元春没有她母亲的盲目乐观,贾母更是疑窦重生,两人不约而同把王夫人撇在一旁,进行一对一的深入讨论:“据臣妾看,这件事断没有这么简单,娘娘高见如何?” 元春缓缓点头:“林家儿子狡猾多端,又与我们家有许多过结,绝不是好相与的。依我之见,还是先撤了状子,等事情水落石出了再做决定吧。” 贾母狠瞪王夫人:“老身何尝不是这么说的,只是二太太着急,现在状子已经上了御案,是没可能拿回来了,还是想想对策吧!” “想什么对策?也说给本宫听听,兴许本宫有好主意呢?”门口传来一声轻笑,明黄凤袍闪进门槛,元春惊呼一声,身子一滚,伏倒在地:“参加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门旁,被派去守门报信的抱琴成球状滚了进来,皇后身旁一个嬷嬷捏着她的腮帮子,让她无法发声,还有一个大宫女拿脚尖点着抱琴的小腿,让她无法动弹。皇后端庄的微笑着,完全不因为自己示意宫人拿下元春的奴婢而有什么感情波动。 贾母和王夫人趴在元春身后瑟瑟发抖,满心惴惴,两人都在想一个问题:究竟,皇后娘娘听到了多少? 下一秒,贾母的问题就变成了:天,林妃什么时候来的?她听到了多少?而王夫人则直接叫了出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妃愤然道:“我要不在这里,怎么知道你们是如何在背后诋毁我哥哥的?外祖母,史太君,您老也是多年的诰命夫人了,难道连最基本的礼仪规矩都不懂吗?我大哥身为四品朝廷命官,又身在内阁,差不多的大臣都要称呼一声‘林学士’、‘林大人’,怎么外祖母就与众不同,一口一个‘小子’的叫着?”说完,不给贾母辩解的机会,立刻转向王夫人:“不敢请教二太太一句,我哥哥怎么狡猾多端了?倒是举出个例子来与我听听?” 贾母和王夫人哪里敢在皇后面前辩白,唯有齐齐伏地请罪:“臣妾无状,臣妾知罪,请娘娘饶恕臣妾口无遮拦之过。” 皇后悠然的坐在上首,漫不经心的摆弄着鲜红的长指甲:“本宫饶不饶你们什么干系?反正这一定不是你们第一次轻蔑朝廷官员了,听说你们家那个挂玉的公子不是还给他们起了个总称吗?本宫记得,仿佛是叫做‘国贼禄蠹’的,是吧?” 元春抖得好似风中落叶,伏地哭喊:“娘娘,臣妾没有教导好幼弟,臣妾知罪,请娘娘口下超生,臣妾及家人必定肝脑涂地以报娘娘大恩。” 皇后懒得理她,这婆娘蠢得没治了,多看一眼都伤视力。转开头去,皇后亲切的拉过林妃,一如当年在亲王府时一样,笑着道:“妃儿莫生气,前头朝上的事儿,自有他们朝上的人去管,横竖不叫你哥哥白白挨骂就是了。你先消消气,等会儿前头送来供词,你还有的气呢。” 林妃愤愤落座,不去看跪在皇后面前,实际上也算是跪在她面前的贾家老中青三代女人,今天在门口听到的这些诬蔑,已经完全消去了她心中对贾家的最后一丝香火之情。从今而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各走一边。她姓林,是姑苏林家的女儿,是京城侯府的大小姐,跟贾家、将军府,再不想有一分一毫的联系。 贾母心中惶然,想说点儿什么挽回林妃,可是话还没出口,一道熟悉的尖细嗓音刺耳的想起,夏炳忠手捧一卷明黄,面无表情的丢在贾母面前,尖着嗓子叫道:“皇上口谕,贾史氏、贾王氏,共同诵读圣旨,不得有误。” 贾母叩首接过,颤巍巍打开,她识字不多,老眼又花,眯缝着眼睛半猜着看。王夫人比她更糟十倍,她认识的字都不一定有常常跟着贾政在书房里伺候的赵姨娘多,让她去读圣旨,还不如结结实实来一顿板子舒服呢。两人头挨头凑在一处,半天念不出一个字来,最后还是看不下去了的皇后示意元春上前领读,贾母和王夫人跟着重复才算进行得下去。 “经查,违例宁国府三品将军贾珍,于清点林家已逝前代诰命林贾氏遗物后,私自从中截取价值十五万一千六百三十余银之财物。后,敕造神威将军府主人贾赦之弟贾政,以此为由,诬告忠烈侯林学士及其弟六人私盗林贾氏嫁妆,用心险恶,意图损我朝之栋梁,罪在不赦。其母贾史氏、其妻贾王氏为同谋,以同罪论处。原应处斩以正视听,然姑念其孕育后宫嫔妃,故特赦其三人死罪,仅夺去贾政之五品官职,贬为庶民,永不录用;其妻同去诰封,并终身不得再封命妇;其母贾史氏,念其年老,又守节数载,故仅连降三级,罚银十万。宫妃贾氏宝林,治家不严,有负皇恩,不堪伴驾宫中,即刻夺其封号,打入冷宫。钦此。” “啊!”三声惨叫过后,三具分量不轻的身躯先后重重瘫滑地上,木然,绝望。 70、乱纷纷树倒散猢狲 贾珍站在昔日的宁国府门房廊下,泪流满面的看着“敕造宁国府”的金匾被粗暴的拆下运走,光秃秃的廊坊,简直是贾珍光秃秃内心的真实写照。 他正伤感着,忽见西府总管林之孝家的一脸苦哈哈的小跑过来,小小声跟做贼似的禀报道:“珍大爷,老太太叫您呐,快过去吧!” 贾珍双目暴突,一脚踹在林之孝腰上:“她叫我?她叫我?她叫我干什么?她叫我我就得去吗?她害得我丢了祖宗的爵位,害我缩减本来就截去不少的宁国府,她还敢叫我?你给我叫她过来,我是贾氏族长,她一个五品诰命,还想命令我?你给我叫她过来,她西府里欠我的,立马还清,从此咱们两府分开,各过各的去。” 林之孝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那边老太太从宫里出来就怒着呢,在荣禧堂里破口大骂珍大爷财迷心窍,害她们错告林家,以致全家降级还连累娘娘。却不想,这边珍大爷也是暴跳如雷,责骂老太太害他丢爵。两头都拿着他使性子,他只是一个家生奴才罢了,能管得了哪一头? 于是,回府,把贾珍的话原封不动转告给贾母,贾母当场就抽了。抽完,抡起拐杖,竟然真的亲自奔赴天香楼,撸胳膊挽袖子要揍贾珍。 贾母积威数十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真站到贾珍面前,光靠表情就能震住他。只是贾珍到底窝了一股邪火在心中,言语间,很难不透露出抱怨和憎恶:“老太太,不是侄儿不恭,只是你自己看看,跟着你,我这一大家子都落到什么下场了?你们建园子,说是要接娘娘,可是人呢?进冷宫了。可是我那会芳园三里多的地却是回不来了。还有这一次,我不过是拿回你们建园子的时候从我这里借的钱,却生生被你们折腾到丢了爵位,我这个侄儿做到这个份上,也算窝囊的可以了吧,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他不提这个贾母还能平静一点儿,他一说,贾母那阵子冲天的怒气翻了两翻冒顶而出,拐棍子一抡,劈头敲在贾珍肩上,打得他惨叫一声歪倒在地。贾母犹不解恨,指着鼻子大骂道:“你还有脸说,若不是你私下里搬走东西,娘娘能被打入冷宫吗?” 贾珍嗓门高过贾母数倍:“我让你们去告了吗?你们不告,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邢夫人插口道:“凭谁家,丢了东西能不找?”她憋了半日了,虽然这些降级降爵的事儿与她无关,还帮着她打击了宿敌王夫人,最妙的是,元春彻底垮台了,她再也不用担心王夫人仗着当妃子的女儿把她踩在脚下了。可是,在这一连串的惩罚措施中,偏偏有一项是她绝对无法接受的——皇上震怒之下,罚了贾家东西两府共计白银百万。 邢夫人没等接旨就昏过去了,一醒来就抓了狂,和贾赦两人一人一边堵着公库大门,死活不许贾母去搬东西。开玩笑,现在二房无官无爵,平白蹭着他们家的地方,还想拿他们的银子去还债,除非她死了,不然绝对不会坐视。 贾母想抬出婆婆的架势,却被邢夫人搬出了二品诰命的册文,邢夫人全副披挂,手捧碟纸,据守荣禧堂大门:“我乃是御封的二品诰命夫人,老太太,您现在不过是五品宜人,虽说您是婆婆,但国法大于家规,您看,您是不是先给媳妇我行个国礼,然后咱们再行家礼啊?” 贾母哪里肯给个破落户的儿媳妇请安问好?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她是史候家的大小姐,荣国公遗孀,四王八公家现存辈分最高的人之一,更是年纪最长的唯一,纵观全京,诰命夫人中属她最为寿高,因着这一项,寻常王府世子妃都跟她笑脸盈盈,她怎么可能给填房的儿媳妇行礼? 贾母昏过去又醒过来,折腾了半个多时辰,无奈邢夫人就是不松口,要么给她行国礼,要么少打公库的主意。贾母生平第一次怵了自己的儿媳妇,莫可奈何之下,唯有揪起被人抬回府里扔到床上,一口气有出的没进的了的王夫人,叫她掏腰包来赔。 王夫人直眉瞪眼一言不发,两眼黑黢黢的看着吓人,谁也不敢靠近她身前三尺。贾母和贾政又打又骂了半天,只是没有反应,贾政因为被王夫人撺掇告状未果反丢了官职脸面,暴怒不已,不叫人请大夫来看,只是叫金钏儿玉钏儿把她拖回去了事。贾母榨不出王夫人的钱来,又不愿意动用自己的私库,只得着手变卖贾敏剩余的嫁妆,又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了这次的罪魁贾珍,跳着脚命人去传他,叫他把扣下的贾敏嫁妆还回来,再拿出钱来添补他惹出的大祸。这时候的贾母着实没闲心去管冷宫里的元春了,皇上下了通牒,期限之前赔不出银子来,就要发落他们流刑三千里。贾母可不想老了老了还去宁古塔给披甲人开荒,宫中娘娘再怎么出息有指望也不及自己的老命来的重要。 贾珍一听,他丢了爵位还要失财,顿时跳起三丈高:“我敬你年纪大,称呼你一声老太太,但你可别蹬鼻子上脸。你们府里为了个窝囊废的孙女儿害我失了祖宗的富贵,我没叫你赔已经是客气了。告诉你老太太,就算不是世袭将军,我也仍然是贾氏宗族的族长,你死后想进祖坟,还得我点头呢。好心劝你一句,一把年纪了,给自己留条后路吧!” 贾母被这一席话气的两眼翻白,眼瞅着就要厥过去了。贾珍怕出了人命更加麻烦,挥挥手叫尤氏安排人把贾母弄走,自己回身去后院摆弄库房去了。待会儿营造司的人会来清点不合品级的用品,他得去看着,别让那帮子捧高踩低的东西趁乱摸走他的私房。还要去翻翻账册,看看五品龙禁尉能摆的都有哪些,摆出来,多少也是个威慑。想不到他堂堂宁国府,到如今竟要靠着当初为葬礼好看花钱给贾蓉捐来的官位过日子了。贾珍迎风抹去眼泪,哦,可卿,最后的最后,竟然是你的牺牲庇护了我!早知今日,我当初怎么会听任死老太婆残害你?悔不当初啊,真是悔不当初。贾珍一路走,一路涕泪横流,哭的泪人一般,他爹死了他都未必会这么伤心。 贾母被抬回荣禧堂,直着脖子喘了半天,终究还是心灰意冷的命令鸳鸯开了私库数银子,她算是看清楚了,什么儿子,什么媳妇,什么侄孙,都是屁。大难临头各自飞,他们要扔了她这个老太婆,还不如她提前扔了他们去。 鸳鸯搬回账册,贾母命她或数现银,或押当用不着的大件家什,总共点出二十万两来,她拿去赔上自己那份儿便罢。贾母人老成精,她心里很清楚当年贾代善和太上皇之间那点子事儿,这许多年来,这份见不得光的交情给她带来了许多特权和优待。这一回,皇上也因着太上皇从中阻拦而仅降了她的品级,并且未阻止她日后随儿孙水涨船高,使她不至于像王氏一样,当一辈子的庶民,死了都穿不上凤冠霞帔。 贾母的主意是,她把府上的一百万两赔偿分成五份,她和大房两口子、二房两口子一人二十万,她只管自己那份儿,多了的就哭穷,让皇上找她那些不孝的儿子媳妇要去。她就不信,在她交出二十万两银子以后皇上还能逼死她去。就算他敢,太上皇也会出面的。这一点贾母很笃定,贾代善临死前暗示过她,太上皇绝对不会眼看着她去死,更不会看着贾府一败涂地。只要太上皇还在,她就依然可以安享尊荣。 她赌赢了。皇上歪在皇后寝宫里,抖搂着二十万两的银票唧唧歪歪:“你瞧瞧,二十万两啊,是二十万两啊,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婆,说拿就拿出来了,多阔气。哎,皇后,你拿得出来么?” 皇后对镜梳着黑亮的长发,头也不回道:“如果皇上允许臣妾把宫中那些没用的摆设押出去,臣妾能给您凑出四十万两。” 皇上挥舞着银票不满的叫道:“什么叫没用的摆设?这些都是皇后品级的象征,你要不想要,趁早说,有的是人抢着要呢。” 皇后撇撇嘴:“臣妾肯定,林学士绝对不会抢着要。” 皇上呈现出被揭穿心思后的恼羞成怒:“有你这么当皇后的吗?一句句的专门顶朕的肺管子,你胆子大了哈?” 皇后终于梳好了秀发,心情颇好的赏了相公一眼:“得了,皇上,您就别跟臣妾这里玩这些欲盖弥彰了。不就是心疼林学士受了委屈,要替他出气么。可是臣妾多一句嘴,您就算榨干了贾家人的骨头渣子,得来的钱,林学士也未必肯收一分。他那个人不就是这样嘛,一板一眼的,无功不受禄。贾家冤枉了他,您把他们贬的贬、降的降,他肯定绝对这事儿完了,不会再多收好处的。” 皇上无力把自己扔进锦被堆里:“你都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可是除了这样,我实在找不到借口了。前阵子送去的东西,都被林绯玉搅合得成了朕赏给贾氏撑面子的东西了,这回贾氏进了冷宫,这一项借口肯定不通了,朕也想不出别的来,对了,你有什么好主意没有?若有用,朕重重谢你。” 皇后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拍着手笑道:“臣妾听说,贾家为了迎贾氏特特修了个园子,极大极漂亮,里头专门配的江南风光,实为京城一景。不如皇上把他们家的园子要来吧,没事儿的时候领林学士去逛逛,岂不很好?” 皇上大喜,从几十层被褥中一跃而出:“好皇后,就是这个主意。”说完,兴冲冲连夜跑到前殿去给戴权面授机宜,让他找个时间去暗示贾家人,没钱就拿园子抵债。 戴权代权,人如其名,一向有“内相”之称,在两任皇帝面前都很吃香,在宫外不说一言九鼎也能顶个四成半。他既得了皇帝的旨意,第二天就串了个班出宫休息,顺便溜达到贾家, 顺便安慰一下“被连累”了的贾珍,顺便见一见自己保举的龙禁尉贾蓉,顺便义愤填膺的帮着大骂西府不地道,最后,顺便“不经意”的提到:“原本就是她们的过失,贾兄弟何必揽这个包袱?既然一起祸事起自那废妃贾氏,不如就索性全推给她便是。那座园子,原是为了迎她盖得,三番两次也都是为着园子人人不痛快,索性,拿了地契房契去户部,折变现银,补上罚款,岂不两相得宜?” 贾珍重重一拍脑门:“到底是老内相,看得就是比别人透彻些。可不就是那个园子闹的,如今送出去,说不定否极泰来也未可知。蓉儿,去备份厚礼,重重酬谢老内相的仗义。” 戴权自忖负皇命而来,若收银子可能不美,因此十分推让不肯,只说贾珍刚糟了背运,留着银钱自己打点,待日后洗去罪名,重登高台再来庆贺也不晚。 贾珍千恩万谢的送走了戴权,回身喝命贾蓉:“走,跟我去西府。我懒得跟她们娘们儿们说话,你母亲又是个嘴拙的,你去把老内相的命令说给她们听。今晚之前,务必拿回地契房契。这事儿要快办,若时机把握的好,说不定咱们家的爵位还能回来呢!” 贾蓉敛气屏声,垂首应了。贾珍十分满意他的恭谨,得意的率先迈步出了门槛。他没看到,身后的贾蓉混杂着憎恨和厌恶的鄙夷,嘴角泛起一缕冷笑,就像贾蔷说的那样:“好不容易翻身了,怎么能再让他骑在头上作威作福?贾珍的时代,早该结束了。” 71、盛极衰二房遭抄检 贾蓉十分没有好气的一句句重复着贾珍的蛮横,贾母则带领邢夫人、王夫人,共同在他面前表演女高音三重奏。看着她们一次次翻着白眼昏过去再暴跳尖叫着醒过来,贾蓉无动于衷,俊俏如女子般的面庞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甚至,全无感情,连憎恨、厌恶、仇视和幸灾乐祸都欠奉。 事实上,他对于这个从根子里烂透腔了的家族已经没有一丝留恋了。从他们逼着他娶了那个女人开始,那个他曾经全心全意供奉的像个公主,结果却带给他半生耻辱的女人——秦可卿。 贾蓉永远记得,当初蛊惑他迎娶秦可卿时的贾母和王夫人的语气,把她描绘的活像个天仙。他年少无知,又贪图美色,加上深信西府里顶顶有名的慈善人——贾母和王夫人,于是一头热的答应了。结果过了门不到一年,秦可卿和父亲贾珍搅合在一起,他曾哭着去向贾母、王夫人求助,想休了秦氏另娶,却被贾母当头啐了一脸,命人堵着他的嘴打出去,王夫人则是一脸鄙夷和轻蔑,冷言冷语的讽刺他连媳妇儿都看不住,还有什么脸面来哭?后来,还是贾蔷为了他,偷偷去打听了秦可卿的出身,惊吓万分的回来悄悄告诉了他。他还记得,那天晚上他抱着贾蔷哭了一夜,做了半宿,贾蔷被他弄得十几天下不了床,却也全无怨言。从那时起,他就深深的恶了女人,对她们再也没有半分怜惜、爱护和尊重,他视一切女人为玩物,西府里的琏二嫂子、宝二叔房里内定的小姨娘们、东府里他父亲的通房丫头、他继母改嫁老娘带来的两拖油瓶个妹子,他想什么时候揩油就什么时候揩油,连虚伪的敷衍都吝啬,宁可花些银子,权当是找个粉头儿取乐了。他独自伤感着一点点修补起被秦可卿糟蹋碎掉的心,随后,小心翼翼的捧给贾蔷。 后来,当他发现贾珍为了排遣失去秦可卿的伤心而与把目光转向贾蔷的时候,生平第一次涌起了杀人的冲动。当然,最后他还是没敢真的动手的,不过却花了大量的心里忽悠着贾珍给贾蔷分了家,让他可以自立门户过日子。结果,贾蔷却误会了他想分手,一气之下跑到江南去领了个小戏子回来宠爱有加,生生把贾蓉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虽然到底和解了,贾蔷却不能回心转意,没尝过女人滋味的小毛头,对着美艳动人的龄官难舍难分,说什么也不肯撒手。贾蓉能理解一个从来没体验过男女之情的小东西对此的向往,于是,舍不得责备贾蔷的他便把这笔账也记在贾母和王夫人的身上。谁让她们一个生出了娘娘,一个张罗盖园子来着?要是没有这个见鬼的省亲别墅,他的贾蔷怎么会移情别恋? 终于,老天有眼,贬了贵妃,降了贾母,撸了王氏,他总算能出了被迫娶回秦可卿的这口恶气,眼下,更有了一个大好机会让他可以把这座该死的省亲别墅踢出视线外,他会手软才怪呢! 贾蓉挂着邪气的笑容,一手叉腰,一手摊在歇斯底里的王夫人面前,不耐烦的重复道:“王夫人,王太太,大观园的地契房契赶紧的交出来,我忙着呢,没时间天天来催你。” 王夫人一手护着怀,声嘶力竭的大吼:“贾蓉你这个小兔崽子,敢这么跟我说话,反了你了,来人呐,来人,把他给我打出去。” 贾蓉冷哼一声,毫不客气直刺伤疤:“庶人王氏,你想把本官怎么着?再说一遍来让本官听听?打出去,呵,好大口气,你还以为自己是那个贵府生母不成?一个废妃的废娘,你算个什么东西,看在亲戚情分上对你客气一分罢了。既然你不识相,那么很好,本官也可以不用顾忌这些了。贾政,带上你老婆给本官见礼!”贾蓉猛地拔高了嗓音,喝得贾政惊怒交加。 贾母吊着嗓子乱叫:“反了反了,蓉小子,我还没死呢,你就敢兴作起来,叫你爹来,我倒要问问他,是怎么养儿子的?” 贾蓉乜斜着一双似水的桃花眼:“贾宜人,本官身为五品龙禁尉,虽然说看起来与你平级,可是你别忘了,按制,同级的朝廷命官与外命妇相逢,后者是要给前者行礼的。说起来,从本官进门到如今,你们家还没有一个人给本官请过安呢!怎么,是要本官去礼部问问,派个人来教教你们吗?”说着,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笑着跟贾赦贾琏拱手道:“当然,叔爷和琏二叔自然不在此列,侄儿还得跟你们请安才是呢!”说完,像模像样的起身,真的按级给两人分别见礼。 贾赦自来被贾政踩在脚下,直到最近一年多才渐渐翻身,但也仅限去对外,平常在家里,有贾母在上头护着,他仍然是要处处忍让贾政的,今儿咋见自家人中居然有人捧他而踩贾政,顿时激动的连胡子都颤抖了。哆嗦着亲自扶起贾蓉,不住的拍着肩膀:“好孩子,好孩子,平常总听琏儿提起你,如今看来,果然是个好的,你且放心,叔爷若是以后有了造化,决计不忘你。” 贾琏也假装没看见贾母和贾政的愤怒,开玩笑,过去贾政风光无限,他堂堂嫡长孙却要处处捡剩饭,现在他父亲当家作主,他是堂堂正正的将军府大少爷,二房还想着指使他?做他娘的春秋大梦去。贾琏斜瞥了一眼站在左后方一脸顺从的王熙凤,心里加倍得意,幸亏这个笨婆娘醒悟了,要不然,他这大房里还真不缺个里外不分的媳妇儿。 一边贾赦自觉应该在孙辈面前显显威风,于是,大喝一声:“老二,虽然说你辈分高写,可如今一介平头布衣,一无官职二无功名,蓉儿堂堂五品命官,让你行礼是看得起你,论理,你都应该是跪着磕头的。现在宽待了不少,你还不给蓉儿行礼?还再等什么?” 贾政又气又羞,他自幼好读书,得宠于祖父贾演,后来贾演临终还特地嘱咐父亲贾代善,一定要好好培养他,说贾家的未来就着落在他身上了,从那时开始,他在家中的地位就远远超出大哥。后来的发展似乎也证实了祖父的预言,他无需科举就入了官场,起始就在六品;他大儿子贾珠未及弱冠就高中举人;他大女儿元春是贾家第一个进入后宫的女人,而且荣宠非常,由女史直接封到贵妇;他小儿子宝玉生来带着奇兆,就连皇家也没有含玉而诞的婴孩……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不说明:他贾政的的确确是中兴贾家的希望之所在。 可是,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贾政站在地中间,茫然若失,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风格一去不回头了?他的荣耀一一被踩到泥里?他的骄傲被人残忍的抹灭? 他还在那里神游,被折了面子的贾赦却无法容忍了,跳起来命令贾琏:“去把他给我摁到地下去跪着。” 贾琏自然不愿意揽这个烫手山芋:“儿子觉得,请不请安倒是次要的,关键是,二叔他实在是太不尊敬父亲了。父亲不但是二品将军,更是这座将军府的主人,那大观园,明明是截了咱家的地方建的,地契房契自然应该是父亲的,可是二叔是死捏着不肯放手,这……是不是不敬啊?”说着,桃花眼溜向贾蓉,示意他去火上浇油。他可不想买了东省土地、京郊庄子什么的,从自己子孙后代的花费上挤出银子来给二房还债,能拿那园子抵了再好不过,反正他也不去逛。 贾蓉比他更不愿意出钱,见状立刻附和道:“琏二叔说的是。只是你们乃是小辈,如今连大老爷都没辙,咱们能做些什么?不如,侄儿再去找老内相拿个主意吧!” 贾母闻言厉声喝止:“不许去。自家的事儿,没有去找外人说的理。” 贾蓉一个白眼飞过去:“不找也行。给本官见礼,把房契地契交给大老爷,本官乐得离你们远远的。” 贾母被素日唯唯诺诺的贾蓉这一口一句“本官”呕的欲死,抡着拐杖“咣咣”的砸着地面,气得声音都颤了:“好啊,好啊,蓉小子,你如今出息了,眼睛里连老祖宗都没了,你好啊!” 贾蓉从鼻孔里哼出一声:“要是能少看你两眼,本官还会更好。行了,废话少说,刁民恶妇,来人,给本官把他们怀中的地契房契搜出来。” 贾赦兴奋的跟着乱叫:“搜啊,搜啊!” 外头候了半天的大总管林之孝,内管家林之孝家的,邢夫人第一陪房王善保家的齐齐应了一声,高声道:“烦请各位太太、奶奶们暂且避一避,奴才们要动手了。” 邢夫人乐得两眼发光,在椅子上亢奋的扭来扭曲:“无妨,我和琏儿媳妇又不是没见过你们,直接进来便是。对了,老太太那里稍微客气一点儿,别弄出个好歹来,咱家现在已经够背运了,别再多添晦气。” 贾母吓得失色,大叫道:“你们敢!” 邢夫人乐呵呵的回道:“不敢不敢,不搜你,安心坐着便是。王善保家的,给我仔仔细细搜庶人王氏去。” 那王善保家的,最是个为讨好主人什么都不顾的混不吝,连未出阁的小姐她也敢l着胆子去搜,何况已经跌进泥里的王夫人?二话不说,袖子一挽,领着四五个凶神恶煞的婆子去扑了上去。 王夫人又踹又骂:“你们这些下九流的奴才秧子,我是王家的大小姐,我哥哥高居一品,我女儿是宫中贵人,你们敢碰我一下,我叫人砍了你们的脑袋去。啊啊,啊,放开,死奴才,滚,滚……” 王善保家的一边乱搜乱摸,一边趁机掐人出气,口中还唾沫横飞的骂道:“我是奴才,你又好到哪里去?你哥哥也是皇上的奴才,你女儿更是宫里下三等的奴才,一辈子刷马桶的命,你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夫人太太?我呸!今儿过后,你们全家就该滚出去沿街乞讨了,你想做奴才都没人要,活该你烂死在叫花子堆里。”一边骂,一边凶狠的掏走了王夫人死死护在胸前的大观园地契,顺便撸走了不少簪子镯子,连王夫人耳朵上一对环形镶红宝耳坠子也因为两个婆子抢的急,连耳垂都给扯豁了。 一边的贾政也没比他老婆好上多少,过去当家的时候,贾政惯用的伎俩就是非打即骂。想他连亲生儿子都能下死手拿板子狠揍,对待犯错的奴才就可想而知了。贾政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拖出去,立刻打死。”“给我踹出他的肠子来!”“揭了这个奴才的皮!”虽然并没有真的打死过什么人,也没有踹出谁的肠子,扒过谁的皮,但是行刑的奴才却常常舀着他的话柄趁机报私仇的次数,好多人都被打伤,奴才们不可能请太医来开好药,因此致残的为数不少,今儿得了这个正大光明报仇泄愤的好机会,一个个摩拳擦掌,争先恐后。贾政连喊贾母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扯着手脚摁倒在地上跪着,“咣当”一声,膝盖骨痛得像碎了一样。后来,大约是跪着不好搜身,又被像宰猪一样摁趴在地上,分头扯着手脚,衣服鞋袜全被拽个稀烂。贾政金尊玉贵的活到不惑,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待遇?真真羞愤欲死,几次想一头撞死,却因为睁不开而不遂。上头的贾母亲眼见了这神似锦衣军抄家的一幕早就傻了,呆坐着一动也不敢动,吓得涕泪交流,连话也说不出来。好半晌回过气来,哭得气短神昏,往后一栽躺在罗汉床上,鸳鸯也吓得半死,惶惶然扶着贾母,平素里再灵巧不过的嘴里连一句劝慰都说不出。 这里还没消停,外面又有好些大房的心腹跑进来,隔着门帘回道:“大老爷,自二房库里和唐中地窖搜出好些东西,都是公库账上的,还有些却是先大太太和二奶奶嫁妆单子上的东西。奴才们大略数了数,拢共有赤金首饰共一百二十三件,珠宝俱全。珍珠十三挂,淡金盘二件,金碗二对,金匙四十把,银大碗八十个,银盘二十个,本金珐琅彩玛瑙红蝙蝠纹碗一套,缠丝玛瑙盘四个,三镶金象牙筷二把,镀金执壶四把,镀金折盂三对,茶托二件,银碟七十六件,银酒杯三十六个。另外,还有狐皮、貂皮、香鼠皮、梅花鹿皮、獾子皮、虎皮、海豹皮若干并无数的绢帛绸缎蜀锦妆蟒等等无法细数。还有玉玩摆设等三十二件,铜锡等物五百余件,钟表十八件,朝珠九挂,脂玉圈带一条。最后是百两和五十两一锭的银元宝五千二百两,赤金五十两,钱七千吊。请大老爷示下,该如何置放?” 贾赦跳起来大骂:“这么许多?我大房的私产、府中的公库居然被你们搬得这样干净,好啊,好啊,老二,你好胆子,你好……”一句话没说完,便被王夫人尖利的惨叫打断了。贾赦、贾政、邢夫人、凤姐儿等俱都被骇的半死,急忙去看,只见那王夫人一声嚷完,双目发直,面如纸灰,直挺挺的跪在那里,半晌,慢慢的软了下去,像浇了过多水的土堆一样,一寸寸的矮了下去,直至最后整个人在地上瘫成一大片,急喘两声,不动了。 72、母债子偿宝玉遭孽 王夫人到底没死成,王熙凤秉承着同为王家女的最后一丝香火之情,拿贾琏的帖子给她请了个太医,当然是不敢直说给无品庶人瞧病的,而是假借了自己的名头。那太医大约也是看出病人年纪不符了,虽然给瞧了病开了药,但是却没收王熙凤命人准备的厚礼,冷冷的拒绝了,掂起药箱子板着脸走人。 在王夫人卧床的这段时间里,贾母因为极力维护贾宝玉的权益而失去了贾赦对她最后的耐心,被早已虎视眈眈的邢夫人趁机夺走了内闱大权,王熙凤因为受王夫人连累,再不敢炫耀能力了,低眉顺眼的给邢夫人打下手,凡事不敢擅专,一天往荣禧堂跑十几趟,逐项请示不断。 扬眉吐气的贾赦欲要驱逐贾政一家,召来贾氏宗族所有排的上号的成员,预备公开分家。却先被一干吓破胆的族人要求分宗,言下之意,竟是想跟东西两府都分割干净。一个个直言不讳:“祖宗掷下的功业,弄出事来了,不知道飞到哪个头上,大家也好施威。”贾珍直气得直眉瞪眼,说分宗就分宗,把他这个族长置于何地?而且他现在失了世爵,要再分了宗,以后他还上哪里去耍威风? 贾赦倒是没有异议,反正他这一房爵位仍在,虽然是每况愈下,但总算没丢;官职也在,虽然贾琏只是捐的同知,一天衙门都没进过,但是大小说出去也是个官不是,那些十年寒窗的士子们累死累活也才一个七品;府邸也在,虽说被大观园占去了一大块地方,但是正好可以用这个借口撵走老二一家。于是,贾赦左想右想,都觉得分宗是个好主意。 贾琏表示无所谓,他认为自己只要坚定的跟随老爹努力勾搭林家就足够了,为此,他特别嘱咐过王熙凤多次,让她务必好好照顾未来会成为林家媳妇的妹妹迎春,自己也在能想起来的时候弄些小东什物命人送进去讨好一下,弄得迎春十分受宠若惊。 贾蓉更加无所谓,他对族长之位完全没有幻想,分宗更好,省得他看贾珍得瑟。贾蔷从小跟着贾蓉,凡贾蓉说好的事儿,他一定说两个好,于是也赞成。 如此一来,贾氏嫡系四支,贾赦、贾蓉、贾蔷都投赞成票,贾政反对无效,贾珍因为是现任族长,故而没有投票权,贾母因为是女眷,又是这一连串事件的当事人,故而连知情权都被剥夺了。等她知道的时候,贾氏长老已经上门来要求驱逐贾政了。 贾母坚决不干。虽然因为还款的纠纷已经没那么疼贾政了,但是对于贾政的附属品——贾宝玉,贾母还是寄予厚望的。一年多来的每况愈下不但没有打消她对通灵宝玉的信任,反而愈加狂热。她坚信,能够复起贾家,让她重登高台的只有贾宝玉。因此,她坚决不允许把贾宝玉挪出公府去。 贾赦给她闹得头疼,便犹犹豫豫的准备答应让贾宝玉在他家里住到成年。幸而这话还没出口的时候,连哭带嚎的王夫人就连滚带爬的打上门来,抱着贾宝玉死活不肯松手,只说绝对不会和儿子分开。 这一下,贾赦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留下贾宝玉了。他要不走,王氏肯定不走,王氏不走,贾政也不可能走,等于绕了一圈又回到原点了,他会同意才见鬼呢! 邢夫人对贾宝玉无感,但是坚定排挤王夫人,其实如果有可能的话,她甚至想连贾母也一起撵走,只是害怕会损名声才没敢提议罢了。 迎春的同情是面对探春的,这阵子家里闹得沸沸扬扬的,连她久居外祖家里都听了个完整,可想而知,身为处于风暴中心的二房女儿,探春的日子该有多么难过。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迎春十分不忍心在自己享受着荣华富贵和天伦之乐的同时看着姐妹受苦受难,虽然说当她受苦受难的时候,探春正在王夫人和贾母面前小有宠爱。 相比之下,惜春考虑的就更加简单了。贾珍因为近期先后失去了世袭爵位和族长之职而十分暴躁,东府里整天哭号连天,人兽避走,惜春虽然已经有一年多没有正经回国东府了,却也听说贾珍有意举家迁回金陵。他无官无爵在京城不好混,可是回了金陵却还能做土霸王。惜春对金陵毫无印象,但在京中却有宠爱的外祖母的舅舅、舅母、表哥表姐们,因此执拗的不肯离开。一连跟贾珍吵了数天,贾珍这时候才恍然想到,他并不是全无靠山的,他现场的外家表妹如今高居中宫,这样的大好关系,岂不比西府里不成器的元春好用的多? 于是,特地拉下脸来求惜春,让她去给疏通疏通。岂料,惜春一向最是看不起这个荒淫无度的哥哥,又深恶东府的肮脏,想也不想就给一口回绝了,而且还很不客气的警告他,不许他去骚扰皇后表姐。贾珍给气了个倒仰,扬手就想扇惜春几个耳光,手刚抬起来,就被惜春身边一个木皇后指派来的宫中老嬷嬷给掐住了手腕,死死的捏着,疼的贾珍连连求饶,方才知道如今的惜春早已今非昔比,别说像过去那样想训就训了,弄不好再过两年,他都得跪迎才能有幸见上一面了。 这倒不是贾珍忧思过虑,而是前几天,皇后的堂妹,木三老爷家的嫡长女木灵芫在及笄礼上接到圣旨,被今上赐封灵曦郡主,指婚忠烈侯林学士,太上皇厚爱,欲亲自主婚,一应礼器铺排均有内务府按级打造,只待林家出孝后由钦天监则良辰吉日就行了。贾珍还记得,他初听此信儿的那天正好是被一堆长老逼着让贤的焦头烂额之时,当时,他满心憧憬着惜春作为皇后的表妹也能得个殊荣,他也好有个依仗,当然,最好是皇后能想起他这个嫡嫡亲的表哥来,直接给他封个一品二品来炫耀炫耀才最妙。结果,依仗没得来,反连凭仗都被惜春给断了,竟是任他雨打风吹,不肯管了。 要说这贾珍,当初秦可卿身份不能见光的时候他犹能狐假虎威狗仗人势;西府元春封妃,他这个隔出好几服的堂哥就敢自封国舅爷,为何亲表妹身为皇后,他却反而不敢因此而耀武扬威了呢? 这都要功归于木老夫人的铁血手腕,自从当初他为了得到秦可卿而无视亲祖父的孝期执意给儿子娶亲之后,木老夫人派了人来,当着婚宴上半个京城的宾客把他骂的狗血淋头,在众人面前宣布,木家与贾珍永远断绝一切关系,倘若贾珍敢登门,或是在外假借木家一人一物,立刻打断狗腿。木老夫人做事手段狠辣,不留后路,就连贾珍那个早就躲进道观里去烧锅炉的爹都被人堵在门口骂了三天,直到耳鸣头晕,迫不得已冲出来赏了贾珍一顿板子才算完事。贾珍在床上趴了俩月,从此怵了木老夫人,再也不敢往上贴。为此,他后悔了无数次,要是早知道二十多年前随着母亲去送过满月礼的小毛丫头能当上皇后,他说什么也不会放开木家这条金线的。唉,有钱难买早知道啊! 可是这样的良机,贾珍又不想放过,便力逼着贾蓉去跪求惜春。贾蓉不肯,被他当面啐了一脸,贾珍还欲耍三品将军的威风,又命奴才来啐他,被贾蓉一脚踹翻了他的心腹,冷笑一声,甩手走人。贾珍又惊又怒,破口大骂了半日,回房去把被贬前最后抢回来的一个小妾折腾个半死。 这下捅了马蜂窝,那小妾原就是个倔强性子,经此侮辱,竟然一狠心投缳自尽了,还在第二天的大天光下被人发现,连遮掩都不能够。尤氏哭哭啼啼,扑到贾母跟前求主意,被怀恨贾珍在心的贾母冷酷拒之门外,还额外派人出去奚落一顿,又威胁说要报官,大义灭亲跟不孝子孙断义。尤氏大恨,索性撕破脸去以牙还牙,悄悄命俏丽丫鬟去哄骗了贾宝玉,将他引至停灵间,“不巧”看到了青面赤目的女尸,当场吓成了半痴半呆。贾母哭,王氏嚎,贾政骂,东西两府闹成一团。 贾母哭号着命人捉来贾珍,又打又骂,王夫人更是被摘了心肝一样,披头散发冲上去抓挠贾珍,就连素日天天把“打死这个孽障”挂在嘴边的贾政也怕仅剩的儿子一命呜呼使他老无所养而跳脚怒骂,又吼着去找太医,只是,如今二房哪里还有请太医的资格呢?最后还是贾琏被王熙凤央求着给请了个坐堂的大夫来,诊了一回,只说是吓着了,给开了受惊的汤药。贾母急急叫人去煎了,又让人送钱到家庙里作法事收惊。馒头庵的净虚老尼得了信儿,趁乱上门毛遂自荐,说自己最擅长给小孩招魂受惊,被王夫人诚心诚意的送了若干银子,又从贾母那里骗了不少,心满意足的胡乱做了一场法事算交差。 隔了一日,宝玉的寄名干娘马道婆也得了信儿赶来,摇头晃脑说是算到宝玉近日有灾,特地来消灾的。贾母和王夫人闻言,急忙请进去,让她去看宝玉。马道婆进了屋一瞧,只见宝玉先是双目紧闭,不省人事,睡在床上,浑身火炭一般,过了没一会儿,突然身子一挺,离床跳起,口内乱嚷乱叫,说起胡话来了。贾母、王夫人等一拥而上,或搂或抱按住宝玉,一个个都哭得抖衣而颤。 马道婆装模作样叹息一回,向宝玉脸上用指头画了一画,口内嘟嘟囔囔的又持诵了一回,就说道:“管保就好了,这不过是一时飞灾。” 贾母、王夫人急忙追问:“灾从何来?可有解法?” 马道婆闭目合眼,摇头晃脑掐算一回,好半天才笑道:“这个容易,只是替他多作些因果善事也就罢了。再有那经上还说,西方有位大光明普照菩萨,专管照耀敌八睿粲猩颇行排墓┓钫撸梢杂烙佣锟的簿玻傥蘧中八钭部椭帧!彼低辏攀种父帜甘艘槐楸鸬娜思叶脊┓盍硕嗌伲罾哪耸悄习蔡菟狄惶焓撬氖私镉停唤锏撇荩呛5埔仓槐雀茁孕⌒<帜敢槐咛槐咭⊥诽酒乃椒科究丈倭硕蛄剑睦锬玫贸鋈绱耸直誓兀客醴蛉烁腔易帕炒罂薏灰眩矶嗄昀椿蛲祷虿鼗蚺俚美吹乃椒烤阋驯患稚馑炎撸巯鲁四锛掖吹募拮焙兔磕甑脑虑7趾煲晃匏a恕 贾政更直接,张口就道:“儿女之数,皆由天命,非人力可强者,他这病出于不意,百般医治不效,想天意该如此,也只好由他去罢了。”王夫人一听,哭得更凶了。 最后却是贾赦,拿了钱出来,命马道婆去点一日五斤灯油,一两灯草,给阖府的小孩子一同祈福。马道婆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慈悲大菩萨”。笑容满面的接了银子去了。 此后几天,仍是乱纷纷的闹腾不休,贾母厚着脸皮去四王八公一系家里请了许多人来帮忙,有些人碍于过去情分,有些人碍于血缘亲戚,或多或少都帮了些忙,纷纷七言八语,有的说请端公送祟的,有的说请巫婆跳神的,有的又荐玉皇阁的张真人,种种喧腾不一。随后,王子腾夫人先来瞧了一回,次日王子腾也来瞧问。接着小史侯家,邢夫人弟兄辈并各亲戚眷属,凡抹不开面子的都来瞧看,也有送符水的,也有荐僧道的,总不见效,只是也没有更坏,后来竟还见些效验。贾母王夫人自是大喜,折腾的更欢快了,指使着两府都忙得乱转。就连贾珍那,也因为尤氏心虚,故而出力不少。 就在这一团混乱中,贾琏带回了大观园的最终归宿——被誉为本朝第一好命的内阁侍读学士林殷玉,在继郡主未婚妻之后,又收获了郡主妹妹一枚——前巡盐御史林如海之女林黛玉,被太上皇以“肖似早年夭折皇女,端敬仁懿皇后之独女七公主”为由,认了义女,封为慧玉郡主。破格赏赐宫中庶出公主规格的车架、朝服、用器,最后,赐予全京景致最具风情之府邸——大观园。 73、御赐别院移府前奏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提外头的人有多么唏嘘林家殷玉的好运,单说贾府中,光一个贾母捶胸顿足的嚎啕就很够看了,她一边哭,一边大骂跪在她跟前的贾政王氏:“蠢货蠢货,当初若依我的意,早早给宝玉儿订下妃儿该有多好?他如今都是郡马爷,哪里会被你们这一双眼皮子浅又无成算的爹娘连累至此?便是元春,有这样的弟媳妇儿,说复起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怎么至于在冷宫后头当一辈子下等奴才?蠢材,蠢材,误我贾家前程啊!” 王夫人生平第一次后悔,捶地大哭:“媳妇儿知错,媳妇儿知错,老太太,求你想想办法,怎生救救宝玉和元春才好啊?”贾政一言不发,只是摇头叹气。 贾母一茶杯砸过去;“这会儿知道后悔了,有什么用处?你哭瞎了能顶什么用?有那功夫,赶紧去拾掇拾掇你那张丧气秽行的老脸,过几天,妃儿就要搬进大观园了。你还不爬着去讨好,仍旧打算给她脸色看不成?” 王夫人一脸吃了苍蝇的恶心,让她去讨好贾敏的女儿?该死的老太太,不说拿出外祖母的款儿来让她来帮宝玉,却要她去低头祈求?混账老婆子!早些个死了,多好着呢!若不是她招了林家的混账儿子来住,怎么会弄出这一桩桩的糟心事?连累她,连累贾政,还连累她的元春宝玉,却平白叫林家一子一女平步青云?这些原该是她儿女的荣耀,生生被这老不死的给祸害了。 王夫人低着头,抽着肩膀一边哭一边咬牙切齿,老东西活得太久了,也该让位了,正好库里还有几株朽了的老参,正好配了人参养荣丸送她上路。 她这里正越想越恶毒,越恶毒越惬意的当儿,忽然被外头一阵嘈杂打断了思绪,邢夫人几乎是小跑着冲进来,握着胸口高声叫道:“妃儿那孩子封了郡主了?马上要住到大观园里来了?哎呀呀,这真是老天开眼呐!我们迎春将来的夫家是富贵更甚了,太好了太好了,老太太,咱们怎生迎接郡主娘娘才好啊?您年纪大,见多识广,必然有个好章程,我们老爷使我过来问问,有什么要准备的,只管说了,我叫琏儿去置办。” 贾母正在担心这个,若是以前,听到林妃得封郡主,她必定摆出十八天的流水席来庆贺。可是眼下,一想起最后一次在皇后宫中说林家儿子坏话被林妃听个正着的难堪,贾母就由不得不惶恐,她实在不确定,在现在的林妃心中,她这个外祖母还能有几两分量? 邢夫人对那日发生的事情一知半解,也不了解贾母内心的忐忑,只是一味追问:“老太太,老太太,有什么好章程,快拿个主意啊!郡主娘娘可是快要来了。” “郡主姐姐不会来了!”门外传来惜春嫩嫩的小声音,带着不容错辩的气呼呼大踏步绕过屏风直接走到贾母跟前,也不坐,只站着转达林妃的近况:“郡主姐姐一听说太上皇把大观园赐给她做郡主府,直接就撅着嘴跟皇后表姐撒娇说不想去,皇上姐夫也心疼,说咱们贾家‘全无体统,地位卑微,不配与郡主比邻而居’,支持郡主姐姐不来呢!太上皇也没说什么,就说反正他的旨意是不会改的,不想去就继续呆在家里跟林哥哥他们挤着。所以说,郡主姐姐,基本上是不会来住这个紧挨着乱七八糟两府的大观园的。”惜春噼里啪啦一通抱怨完,扭头就出去找迎春了,这个没头没脸的丢人府邸,她也住不下去了,这个月先上二姐姐外祖家蹭个几天,下个月外祖母又会来接她了,再下个月,林姐姐的干奶奶说过要带她们去郊外的庄子上赏樱花的。真可惜,不能把三姐姐也带上,唉,谁让她偏偏是二房的女儿呢,她也不好为了她把外祖母一大家子拖下水,只好抱歉了事了。惜春气呼呼的嘟囔着盘算,脚下飞快,入画差点儿跟不上。 她才走出没多远,身后的里荣庆堂就爆发出尖斥怒骂,又有哭声和叫喊,听起来抱怨连天的似乎是大伯母,哭叫的是二伯母吧,剩下的估计就是老太太了。惜春撅着小嘴,高傲的回头白了一眼,小辫子一甩,走的更快了。 无独有偶的,林府里也正有人在哭哭啼啼吵吵嚷嚷,声音最大的两个就是林妃和绯玉。林妃是一股糖似的扭在殷玉怀里,不歇气的低声咆哮道:“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绯玉是双眼圆瞪,指着皇城方向,一边磨牙大骂贾府一边腹诽两代皇上,气太上皇阴险不安好心,嫌今上无能不作为;旁边小霓玉扒着林妃的裙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姐姐要去吃人的贾府了,姐姐要被吃掉了,呜呜,不要嘛不要嘛,不要姐姐去……”;再旁边是贾小环,被绛玉拎着耳朵,痛得唉唉直叫:“林三哥,林三哥饶命啊,不关我事,不关我事的,饶命啊……”;彤玉有点儿心疼贾环的耳朵,但是也没胆子在盛怒的三哥面前插话;贾小琮缩在他身后,吓得一抽一噎的攮鼻子,生怕下一个被揪耳朵的就是他;赫玉左安慰右劝说,只是没人听他的,无奈之下只好坐的远远的,拉过同样被吓得抽噎的丹玉,搂在怀里顺毛。前来传旨的是两代皇帝都比较满意的心腹六宫都太监夏秉忠,此人对宫里种种不可言传的私密都有所了解,因此也不奇怪林家“别出心裁”的接旨仪式,相当聪明的快速念完,赶紧把圣旨卷一卷塞到林侯爷怀里,三两下飘出了林府,连总管准备的银票都未及收。 长生宫里,皇上正在太上皇面前唧唧歪歪:“皇父,皇父,你怎么能下那道圣旨?林家和贾家闹得这么大,场场官司都打到御前,怎么还能放在一处去?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 太上皇拿白眼儿斜着没出息的儿子,哼唧道:“寡人管他们处不处得来呢!反正圣旨已经下了,除非你准备当个不孝子,去驳了寡人的圣旨,不然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皇上抱着头低叫:“皇父,您老今儿给儿臣交个底吧,到底那位贾代善贾老大人给您吃过什么迷魂汤,您怎么就非得替他护着身后事不可呢?” 太上皇老脸一红,下意识吼道:“胡说八道!” 这回换皇上拿白眼斜老爹了:“行了,皇父,您跟儿臣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就当是父子间传授经验好了,儿臣记事儿的时候,贾代善就已经病得不能上朝了,所以对他没什么印象,怎么,他生的貌比潘安?还是才比子建?亦或是特别会,嗯哼,伺候?” 太上皇笑骂:“滚蛋!胡说些什么,亏你还是皇上,有点儿体统吧!什么貌比潘安?你见过潘安吗?而且,寡人是那么肤浅的只重视外表的人吗?哼哼!不过,代善他确实生的俊美就是了。” 皇上窃笑:“看得出来,能让阅尽众美的皇父记挂至今,大约只是俊美两个字还不足以形容吧!” 太上皇一茶杯砸过去:“有多远滚多远!” 皇上不走,屁股一拱,换了个位置继续缠磨:“说说嘛,说说嘛。” 太上皇气得没了脾气:“说什么说,早就作古了的人你也不放过,你也不怕遭报应。赶紧离了寡人这里,让寡人也清静清静。” 皇上抬着龙足,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凳子腿儿:“没地方去。” 太上皇踹他一脚:“骗林小子去。” 皇上浓厚的酸味溢满长生宫:“哼,都是皇父的圣旨闹的,现在林家还哪里肯让我进门?” 太上皇忽悠他:“你试了吗?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让进。告诉你说,男人间也是可以床头吵床位和的,你去哄哄,肯定就好了。” 皇上一下子颓废了:“儿臣还没摸到床上呢。” “啊?”太上皇一下子跳起来:“你还没办了他呢?你你你你,你这个没用的笨蛋呐,啧啧啧,还没到手,都多久了,啊?你自己数数看。行了行了,你赶紧给寡人出去,寡人看见你心肝肺无一处不疼,走走走,哪儿远上哪儿去。” 皇上垂头丧气的出了宫往林家溜达,远的地方他就认识那一处了,再不然就剩护国寺了,可是他去看那些老光头有什么意思? 溜达到林家门口正好赶上晚饭,皇上遵照太上皇的旨意死皮赖脸进去蹭饭,被绯玉甩了几个白眼,绛玉也没什么好脸色给他,主要是因为他进门直奔殷玉过去走的太急,不小心踢到了撅在门口的霓玉的小屁股,霓玉一耷拉小脸,绛玉就心疼,于是也对着皇上横眉冷对。 殷玉倒还客气,主要是他觉得圣旨既然是太上皇下的,那么皇上也无法反驳,这就好比是林如海发了话他不能不从一样,因此,殷玉招待的挺诚恳,也挺热情。 皇上大喜,拍着胸脯保证道:“爱卿且放宽心,你妹妹和朕妹妹别无两样,朕保证配齐了教养嬷嬷贴身宫女带刀护卫,绝对不会让贾家那一帮子人欺负了咱妹妹去。” 殷玉严肃的道谢:“多谢皇上。” 皇上不淡定的凑过去拽殷玉的胳膊,接着扶人的机会偷偷掀开袖子吃豆腐,殷玉毫无所觉,只是在皇上几近摸到臂弯处的时候略感瘙痒缩了一下,其余时间都是呆呆的任凭皇上揩油。皇上就着豆腐吃白饭吃了个心满意足,末了,抹抹嘴巴,回宫就命夏炳忠道:“宫里有哪个教养嬷嬷最凶狠?哪个管领太监最残暴?哪个管事姑姑最严苛?哪些个侍卫最心狠手辣?统统找出来,一总给慧玉郡主送过去。” 夏炳忠张大嘴傻了半天,直到皇上主子屁颠屁颠的跑去找皇后炫耀今天吃了林学士多少豆腐以后才猛甩头清醒过来,默默记下皇上诡异的要求,无声无息的溜到内务府去要名册,捣腾的半个内务府一夜不得熄灯。 74、付思量郡主入观园 夏公公动作神速,第二天中午之前就把两个凶神恶煞的嬷嬷、四个穷凶极恶的姑姑、八个无恶不作的大小太监连同一长排如狼似虎的带刀护卫一起堆到了林家后街。不等新封的慧玉郡主抽搐完,马不停蹄的冲刺了一个来回,又抬来了无数盒子箱子,一项项的交待到:“皇上赏慧玉郡主南海珍珠十串,金玉如意各一柄,玉钗十二件,珍玩二十件,文房四宝一套;又有珊瑚两件,金银珠宝两箱,银锭子一百两,另外,下赐宫廷御宴一桌。” 林妃哭丧着一张小脸谢了恩,一扭头进屋去找大哥哭诉:“皇上是不是让我赶紧吃饱了好上路啊?我可是一点儿都不想去大观园住啊!” 殷玉摸小狗一样拍着她的头顶,没心没肺的安慰道:“皇上指派给你那么多看着就吓人的宫女太监嬷嬷侍卫的,你还怕什么?谁敢惹你不开心,保管他们能闹得他全家不得安宁。” 林妃嘴角一抽:“大哥,我不太喜欢仗势欺人来着。” 绯玉不以为然的插口道:“什么叫仗势欺人?从来都是他们先仗势欺咱们,哪一次咱们不是被动防御,正当防卫?” 林妃惊讶于绯玉超前的“正当防卫”,一时没顾得上接话,被彤玉插了嘴:“虽然说大观园连接东西两府,可是却已经上了内务府的名册,是正儿八经的皇家园子了。如今赐予姐姐做郡主府,自然更是独门独院的一户,平常关紧了门扉,把什么侧门旁门角门的都锁死,只留正门供姐姐出入,最多再开一后门给奴才们进出就够了。他们若要上门,直接拦了就是,难不成他们还敢硬闯?” 赫玉点点头,十分赞成彤玉的观点:“就是啊,妃妃,哥哥也知道你不喜欢他们家,说实在的,咱们大家谁也不喜欢。可是那里毕竟是你母亲的娘家,你若一味的远着,难免被人说成是飞黄腾达了便不认外祖。虽说他们从来是自作孽,可是外人却不会管这些,他们见你得势而贾家败,口中肯定不干不净没有好话。听哥哥一句劝,人言可畏,尤其是市井流言,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何必给人嚼舌根子?就过去住着,一则不负太上皇厚恩,也显得懂事知礼;二来,也能堵了一干小人的口。至于住在那里以后贾家再去骚扰你,不必客气,端出你郡主娘娘的架子只管打出去便是。” 绯玉一挑眉:“行啊,老四,难得听你把深宅大院里的勾当分析的如此透彻。” 赫玉宽厚的笑笑,用眼神示意林妃,让她表态。林妃想了半天也觉得很有道理,贾家的能耐她还是清楚的,别的全不行,唯有说三道四、八卦是非特别出众,自己倘若真的因为他们而弃御赐郡主府不住,还不知道会被他们数落成什么样子呢!再加上他们那一系的四王八公、贾史王薛的能量,说不定真会弄坏了她的名声。虽然说她对在古代嫁人兴致缺缺,可是也不能真被人糟蹋坏了名誉嫁不出去啊! 深吸一大口气,林妃用力拍了拍双颊,鼓足勇气道:“好,去就去。”说完就后悔了,想改口又怕被笑话,于是拽着绛玉的袖子撒娇道:“好三哥,让小六、小七再陪我住一阵子呗。” 绛玉笑着摸摸她的头:“郡主娘娘便是不一言九鼎,也别朝令夕改啊。才大义凛然的做完决定,扭头就变,也太灭威风了些。” 林妃索性耍赖:“不管不管,难道多了个郡主的拗口头衔三哥就不疼妃妃了么?好哥哥,把小七借给我吧,一个人住那里,真是}的慌啊。” 殷玉和绯玉对视一眼,同时道:“哎呀,的确,不能叫妃妃一个人守着偌大的园子啊。” 绛玉倒是不慌不忙:“反正怎么着也得跟贾家扯出点儿关系来,不如主动出击,自己找几个知趣又妥帖的关系出来。据我看,贾家的几个姑娘都是好的,反正已经做出了姿态,不如索性请几位姑娘进园子里去陪妃妃住着,又有了伴儿,又不会给那起子小人以机会出去搬弄是非,岂不两全其美?” 林妃拍着手欢叫:“妙啊,妙啊。迎春姐姐、惜春妹妹,还有史家的云妹妹都是钟灵毓秀的好女孩儿,我们平素就是极好的,有她们相陪,倒是能时时玩笑,也不至于寂寞。” 彤玉微皱眉头,问道:“三姑娘不好?”贾三姑娘是环儿的姐姐,她要是有什么不妥的,那他可要重新衡量和贾环的关系了,不能让他扯了林家的后腿才行。虽然理智上是这么想的,可是彤玉的心里却一阵阵的难过,情绪十分低落。 林妃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就事论事的指出:“三丫头倒是没什么不好的,只是她是二房的女儿,又一贯亲近王夫人,我心里难免不受用,因此不大爱理她。不过实话实说,她为人精明能干,天性虽争强好胜但确实聪颖伶俐,才情也好,写的一手好字,诗词也不错,性格开朗,论活泼只比云儿差一点儿,总体说来,也是个可亲可爱的姑娘,只是运气不好,没投个好胎。她要是大房的女儿,我一早跟她要好了。” 彤玉如释重负的笑了:“原来是这样,不是姐姐与她本人合不来就好。至于她那个嫡母,无视掉算了。反正她也不像个会真心对庶子女好的,等将来环儿有了出息,自会提携他胞姐,想来她也不至于糊涂到耽着亲弟弟的前程去讨好嫡母不是?” 林妃眨眨眼,她好像还真不能确定诶!要是看原著,探春最爱干的就是踩着贾环赵姨娘去讨好王夫人,并且还十分成功。可是从林妃过府亲眼所见至今,却并没有见过一次,不说贾环早早离了那府上,便是赵姨娘,也没听说过探春跟她有什么争执,想来大约是赵姨娘因为儿子不在身旁而收敛了不少,再一个也可能是探春发现王夫人每况愈下,如今更是没牙的纸老虎,已经不足为惧也不足以用心讨好所致。 这么想一想,除去最值得诟病的蔑视亲娘胞弟这一点之后,探春就更加无辜兼可怜了。林妃动了恻隐之心,拿帕子抿抿嘴角,小声道:“那我把探春妹妹也邀来吧。” 林家七子两两对视半天,一起表示:“随你。” 唯有绯玉又多加了一句:“那么,寄住在梨香院里的薛家你打算怎么安排?” 林妃讶然:“薛家关我什么事?” 绯玉冷哼一声:“的确不关你事,但是我敢担保,只要你请了他们家三姑娘进园子,那个老不死的贾王氏就一定会要求你把她外甥女儿也领进去。” 林妃火冒三丈:“她以为她是谁,凭什么给我提要求?” 绯玉讥笑道:“她什么时候有过自知之明?你请了老太太娘家的史大姑娘,却不理会她妹妹家的商女,她肯定觉得你是瞧她不起,挟私报复,岂有不闹之理?” 林妃头大:“啊,那怎么办?我不叫云儿和探春一起住好了。” 殷玉反对:“只有二姑娘、四姑娘依旧太冷清了,小姑娘家家的,那么素净不好。人多些既安全又热闹,你喜欢找谁进园子里陪你只管去找,不必操心太多,有我们呢。” 绯玉也赞同这个观点:“没错,若是人少了,还不如自己住呢。又让贾府扯上了,自己也不开心,那还有什么趣儿?要我说,史大姑娘那里你若是乐意结交,也不用走贾老太婆的线。史家仙逝的大太太,原跟咱们林家有亲,你们不曾听说,我却是知道的。我原先家里那个神气活现的嫡母天天挂在嘴边的便是她有个嫁在京里做侯爷夫人的大姑子,说的便是史大太太了。她母亲是咱们姑苏林家出身,乃是嫡系旁支大爷爷的女儿,后来嫁了京里的杨翰林便一直定居在京城中。你只管拿林家的帖子去邀她,保龄侯家里肯定有人知道这一层。” 林妃大喜:“能绕过我那不省心的外祖母再好不过了。”说罢,兴冲冲就要去写花笺,只是还没迈开步子就被绛玉一把拦了回来:“先不忙走,把事都议定了,一总去下帖子。” 赫玉不解:“还有什么没议过的?” 绛玉正色对殷玉道:“莫非大哥忘了?前儿点卯的时候,回京叙职的九省统制王子腾王大人才来跟你套过近乎的,一口一句的世侄,只是当时大哥没有兜揽他。可是第二天在朝上,王大人就受了太上皇的褒奖,皇上也开金口升了半品让他做九省都检点。那时候他又开口相邀请大哥赴宴,还特地派家仆到庶常馆给我们下帖子,他官职年纪辈分均高于我们,这般诚心礼贤,怕是不能再拒绝,不然就有藐视上官的嫌疑了。” 殷玉听得头昏脑涨:“王大人的升官宴跟妃儿移府有什么关系?” 绯玉却听懂了:“贾家二太太、大房二奶奶,都是王家女儿,别是那王子腾要趁此机会从中和稀泥,说些个什么‘看世伯的面子莫要计较’之类的屁话吧!” 殷玉想也不想一口否决:“出嫁女当从夫,王大人位极人臣,不会不懂这个道理,怎么可能插手已出嫁的妹妹、侄女儿的家事呢?” 绯玉冷哼:“看王家两个娘们儿就知道,他们家着实没什么家教可言。” 赫玉温和的替倒霉受累的其他王家女正名:“这话也不是绝对。贾太夫人和史大姑娘俱是史家出身,可是两人品格性情却是截然不同,这一点,妃儿最清楚不过了。”林妃在一旁猛点头。 殷玉揉着额头,一脸隐忍的听绛玉继续补充说明道:“已出嫁的或许不会管,可是未出嫁的外甥女儿会不会管就不好说了。王大人自己仅有一女,早已远嫁,一个堂侄女儿也早出了门子,剩下只有两个妹妹家的女儿了。贾王氏不必说,那贾氏废妃,不出意外应该是终身无望了。可是薛王氏的女儿却尚待字闺中,王大人若想靠姻亲替自己拉些助力,薛大姑娘便是最好的台阶。” 林妃弱弱的举手发言:“薛家是商,嫁不了高门。” 绯玉十分的没有好气:“就是有这个原因在里头才最要命呢!王子腾若想靠外甥女儿攀高枝儿,首要一条就是提高她的身份。你一个现成的郡主娘娘摆在那里,他们要是不动些歪脑筋才怪呢!就是不知道他会走哪条路子了,毕竟看上去,王子腾是个极精明的人,应该不会玩低级的把戏。” 绛玉咬着嘴唇沉思:“依我对王大人的了解,他多半都不会出面,顶多是暗中指点薛家,让他们借用自己的优势。” 绯玉赞同:“没错,咋咋呼呼的自己跑出来现眼不是王子腾的手段,他应该是发现了薛家本身的一些门路,然后提点他们两句。” 林妃越听越郁闷,又想哭了:“我不搬了还不行吗?” 这一下,大家都犹豫了,面面相觑了半天,最后殷玉扶着抽痛的额角拍了板:“先睡觉,明天再议。” 第二天也不用议了,夏炳忠一大早颠颠儿的拿着圣旨堵上门:“给郡主道喜了,慧玉郡主得太上皇厚爱,荣宠无双,当今未出嫁的公主郡主之中,唯您得了这个荣耀。太上皇亲自从下一届应选的记名秀女中,挑了一个德才兼备、品貌不俗的秀女给您做伴读赞善呢,等您入郡主府的时候,薛赞善就会随行伺候了。” 林妃敏锐的抓到了重点:“等会儿,夏公公你说那位秀女姓什么?薛赞善?哪个薛赞善?” 夏炳忠突然拿手捂住嘴,“咯咯”的笑掉林家人三层鸡皮疙瘩:“哎呦,郡主娘娘,这您还想不到,太上皇要选人,自然是不能选一个您不认识的,哪怎么能伺候得您舒服呢?所以说,呵呵呵呵,您应该想得到吧!” “啊!!!”林妃抱头蹲下狂叫:“太上皇是看我不顺眼吧,是吧是吧是吧?” “啊!!!”皇上抱头撞龙椅背:“皇父是看儿臣不顺眼吧,是吧是吧是吧?” 太上皇淡定的抿着新茶,不言,不语,不动,不摇。 皇上把一头乌发抓的活像个鸟巢:“皇父,说实话吧,您老是跟那紫微舍人薛公也有那么过一段往事吧!” 太上皇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的?” 居然猜对了!!(⊙o⊙)这是皇上昏倒前最后的表情。 75、花招绣带群芳入园 且不说太上皇是如何手忙脚乱的唤醒儿子,又颠三倒四的一番胡诌企图维修自己已经被打上“色狼”标签的形象,单说二月二十二这一日,林妃拖无可拖,终于带着满腹的忐忑和抑郁搬进了“她的”大观园中。 作为主人,又是郡主的身份,林妃当仁不让住进了正殿顾恩思义殿,定居于大观楼后的嘉荫堂,此外,又择了虽然忌讳很久,然而一见便爱的不行的潇湘馆作为平日里读书小憩之所。 下午开了园门,接了众姐妹入园。大家嬉笑连连,兴奋无比。湘云尤甚,住在郡主娘娘的府里有多风光且不必说,最妙的还是从此远离刻薄的婶婶,可以不必整夜做针线才是湘云最为高兴的。性格洒脱肖似男儿的湘云撒着欢儿的疯跑了半日,先是看上了被林妃更名为烛烟院的原,林妃懒得多想名字,便用了“冷烛无烟绿蜡干”的典故,直接截了两个字来用,她当年看书的时候就最烦,听着跟风化场所似的,万万不能留。 林妃原道湘云既喜欢这里,便欲分给她住,谁想,一个时辰不到,她又瞧上了蘅芜苑。林妃惊讶不已,这两处分明是截然不同的风格,一个人怎么可能同时喜欢这两处呢?后来还是探春指着湘云笑着道:“原来如此,你竟是只挑大院子选呢。”林妃这才恍然大悟,也对,以湘云的性子,可不是专爱捡那开阔宽朗的地方住嘛!于是,撇下湘云,任凭她在那里纠结,自顾自带着三春去挑屋子。 所喜三春都是省事的,且原先就曾进来逛过,因此不到一刻钟就选好了,贾迎春住了缀锦楼,探春住了秋爽斋,惜春住了蓼风轩,又央着林妃,说要给木家最要好的灵菁表姐留一处偶尔来玩玩可以小住的院子,林妃这才蓦地想到,她似乎也应该给干奶奶家的姐妹们留几处地方才是。迎春一听,急忙小声问:“那我,我可不可以也给静窈留一处?不用太大,在我旁边就好。”林妃一愣:“这位静窈小姐,该不会是戚夫人的小女儿吧!你什么时候跟她认识的?”迎春拧着裙角小声道:“是外祖母带我去戚大人家做客的时候认识的,戚夫人很和蔼,为人大方爽利,静窈也是直率性子,很好相处的。”林妃暗忖,若是照戚夫人的性子判断,这位静窈小姐必然也是个口角锋芒,决断利落的姑娘,那还真对迎春的路子,她这般软绵绵的脾气,非得有个能决善断的闺蜜帮衬着才好。 林妃一拉惜春,顺势靠在滴翠亭的围栏条凳上坐下,笑道:“那么咱们就再多议一回,看看给咱们的好朋友留哪些地方才好?” 探春听得十分羡慕,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有这些贵女朋友,复又想起跟她要好的湘云来,抿嘴笑道:“现在可选不了,还不知道云丫头琢磨哪一处呢?别费尽心思想了半天,最后又被她看上了才好!”说的众人一齐笑的钗摇簪动,衣飘裙舞。 正笑着,眼尖的惜春指着右前方叫道:“云姐姐回来了,快,快问问她又要祸害了哪一处?” 春缇最快,大笑着跑上去拉湘云:“云姑娘你又看上了哪一处?” 湘云跑的香汗淋漓,豪爽的拿帕子从左往右一抹就算是擦了汗,喘着气嚷道:“我决定了,我要住稻香村,那里好多小兔子小花鹿,我要住那里,天天跟它们玩儿,给它们喂食。” 林妃扶额:“你可确定了,以后再不能改的。” 湘云恋恋不舍的朝另外两处心头好看了又看,狠狠心道:“确定了!” 于是,便给湘云分了稻香村,空出来最大的两处——烛烟院和蘅芜苑便分别留作日后款待 郑家姑娘和木家姑娘小住之用,迎春便指了离她处所较近的凹晶溪馆预备留给戚静窈,最后一处空场正对着嘉荫堂的凸碧山庄,林妃原要让彤玉带着霓玉来住,只是彤玉考虑良久还是拒绝了,理由是园中姑娘太多,他虽然年幼,可也没小到还能随便乱跑的程度。他一向诟病贾府的混乱无距,可不想自己也没人打嘴。最后便空了下来,只供偶尔来玩的霓玉住几日便罢。 后门外便是梨香院,林家和薛家都曾先后住过,后来买了小戏子,便给了她们住,薛姨妈一家则搬到了贾府东北所的一处上房安居。后来元春被贬,小戏子们就险些散了,如今,林妃正式接管了这里,就更用她们不着了。才刚欲遣散,就听得门外哭声一片,只是未到近前便被人拦下,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就无声无息了。林妃一边暗赞宫中老嬷的手段厉害,一边示意春缇出去问个究竟。 春缇转了半日才回来禀道:“回禀郡主娘娘,原是贾府里采买的梨香院小戏子们,听闻郡主大驾,一来请安,二来询问她们的下处。” 林妃摸着鬓角轻笑,才这么几日,连春缇这丫头都文绉绉起来了,话说的好听,其实还不是小戏子们怕被卖了,先下手为强来嚷嚷不想走么。真不知道倘若把这春夏秋冬四位姑姑送到那边叫她们去调理宝玉会不会教出一个三甲进士来。 夏姑姑把一张脸拉得极平极严肃,硬邦邦的道:“郡主身份高贵,府上养一两班小戏原也无妨,只是一来现在年纪还小,又是自己当家,多多少少有些不妥;二来,这班小戏原是别人家的,这就断然留不得了,若是实在想要,不妨打发人去内务府,要一些个差不多的官婢来教习为好。” 林妃顺从的回道:“如此,就有劳姑姑了。” 夏姑姑十分满意,暗暗点头,恭敬的行了个礼,就跟秋姑姑一起出门去料理小戏子去了。后来听说没有发卖,只是遣散了,每人还赏了一些银子,只是仍然有人又哭又闹的不想走,只说回了家也会再被卖一次,也有的是这一年多来过惯了好日子不想再回乡下去种地,愿意回去的不过四五人,但是春夏秋冬四大姑姑可不是心慈手软之辈,第一批老老实实走的,赏衣裳铺盖,另有银子,还派人相送;第二批不情不愿走的就只有自己穿过的几身衣裳和一卷铺盖,别的一无所有;第三批基本是撒泼不想走的那些,直截了当叫来人牙子,一股脑的卖了了事,压根儿不管她们苦恼的如何,捆了手堵了嘴,一车拉走。一天之内全搞定了,听得林妃直咋舌。 湘云多事,额外打听了一下害她险些得罪了郡主姐姐的小旦龄官,听说她为了要等什么人一直不肯走,后来被夏姑姑捆了交给人牙子也是一路的闹,闹到集上,还真有个富贵模样的公子急三火四的要来赎她,却没带够银子,又折回家去拿……再然后就打听不到了。就为这点子八卦,湘云被嬷嬷们狠狠收拾了一回,一连关在屋子里十几天,被逼着绣了整整一本子《女德》,差点儿还要罚她绣《女戒》,被林妃好说歹说救了下来,从此看见两大嬷嬷,湘云能绕路就绕路,不能绕路就装植物,是死活不肯再让她们看见一回了。 林妃对此表示理解,若不是她没地方躲,早在听见两嬷嬷自报家门的时候她就有多远跑多远了,那名字实在是霸气到让她连正面交锋的勇气都回炉了——威武雄壮的容嬷嬷、桂嬷嬷神马的,惹不起啊惹不起!更悲催的是,她还躲不起!幸好后来问出二人并不是那个容嬷嬷和那个桂嬷嬷,而且因少年时即伺候先帝(太上皇的爹)故而荣耀非常,如今基本处于颐养天年阶段的“荣”嬷嬷,和虽然年纪不大却早以“鬼见愁”而著称皇城的“鬼”嬷嬷。林妃瀑布汗留了一头,被夜晚的小凉风一吹,险些入园第一天就光荣的上了病榻。 姑娘们陆续搬完之后,薛宝钗才白着脸挽着一个小蓝布包袱从后门进了大观园。林妃无意为难她,便同嬷嬷们说,自己不需要人陪着读书,更不用宝钗天天伺候,叫她选一处地方自己去住着就好了,却被荣嬷嬷正色回绝了,直言薛宝钗作为伺候郡主娘娘的高级女官,没有资格别室令居,强硬的要求她去住正殿西面的飞楼,名曰含芳阁的。林妃慑于荣嬷嬷的气势和鬼嬷嬷的黑脸,没敢发表不同意见。宝钗眼见无望,灰着脸带着莺儿去安置了。看着富态圆润的杨贵妃半个月间几乎瘦成了赵飞燕的样子,林妃无法不去同情。大喜大悲,大起大落说的就是薛宝钗了吧。 她们二人还真想到一处去了,宝钗的心里何尝不是这样哀泣的呢。当初得知自己被太上皇钦点入宫面圣的时候她还曾窃喜过,以为自己直登青云有望,再不济进宫一回也能提提身份,说不定过几年还能得贵人指婚,圆了她做林家主母的梦。却不想,进宫跪了一天,连贵人的面儿也未得见,只接了一封圣旨,命她去伺候林家郡主。宝钗当晚就蒙在被里哭了一夜,做了皇家的奴才倒也罢了,偏又被指做林妃的伴读,如此一来,她这一生算是再也无望于林家三爷了。出身高门显贵,本人又才华横溢的林三爷,是绝对不可能娶一个曾经在自己妹妹身边伺候过的女人的。 其他人没有她那些伤感,大家都沉浸在不同于以往的新奇生活中兴奋不可自拔呢。自众钗入园之后,除了林妃那里内务府提供的全套郡主排场,每个姑娘处也另外添了两个老嬷嬷管理院子,四个丫头往来跑腿传话,另有专管收拾打扫的婆子和小丫头,除去各人的奶娘和亲随丫鬟,多出来的人俱都是林家提供的,有家生奴才里选出规矩不错的,也有外面买的调理好的官婢和大户人家放出来的丫鬟,都是熟手,上来便会伺候,不过是额外费些功夫教教规矩便罢。至二十二日,一齐进去,喧闹一时,整个大观园顿时活泼了起来,不似前番那等寂寞。 至此以后,姊妹丫头们一处,或读书,或写字,或弹琴下棋,或作画吟诗,以至描鸾刺凤,斗草簪花,低吟悄唱,拆字猜枚,无所不至,快乐非常。除宝钗心情一时调适不过来以外,其他人都是心满意足,再无别项可生贪求之心。 唯一的遗憾之处在于,一墙之隔的贾家无法体会她们的快乐。先是贾宝玉受惊折腾了多日,再来是贾赦不屈不挠的驱赶贾政,接着又是贾母和邢夫人的地位之争,然后是好不容易不直眼了的贾宝玉发现心爱的姐姐妹妹全不见了踪影的哭闹撒泼……真真乱成一锅浆糊,隔壁大观园有多热闹,他们家里最低超出两倍。 于是,在一个温馨的下午,贾母携宝玉一枚,正式递拜帖欲登门了。 76、柳拂香风幺蛾横飞 贾母用的理由十分正直讨巧。 前阵子贾赦被气的狠了,闷气郁结,不得疏散,便去喝酒,喝醉了发汗又没及时换衣裳,便染了风寒。贾母上门来是正大光明的提醒迎春回去尽孝的,除了非要在裤腰带上缀一只不合时宜的石头,贾母的姿态无比崇高端庄。 林妃没什么可说的,父亲病了,女儿回家尽孝是人之常情,谁都不能阻拦。于是便叫迎春收拾包裹,暂回家住一阵子,等贾赦大好了再回来。贾母趁机插话,说论理,探春、惜春也该去给贾赦请个安,问候一声才对。林妃想了想,却也如此,贾赦是长辈,她们作为侄女儿,去问候也是常理,若不是她如今成了郡主,便是连她也得去瞧上一回才能堵住有心之人的贱嘴贫舌。 三春听到贾赦生病也确实有些担心,一得了林妃的话,立刻便去整理随身行装预备回家小住。湘云和宝钗因为是外客,跟贾赦没太大关系,便只是问候了一回,又托迎春代为请安。偏偏宝玉在这时候插嘴道:“林妹妹怎么不回家去看望大老爷?” 不等贾母补救,鬼嬷嬷一声厉喝:“无礼小子,来人,乱棍打出去,叫他跪在门外给郡主请罪。” 贾母慌忙把宝玉拉到身后去护着:“妃儿,不,慧玉郡主,你快救救宝玉,你是知道的,这孩子绝对没有坏心,他只是太想你罢了。” 贾母不说还好,她一开口,林妃都有种连她一起扫地出门的冲动了。 什么叫“只是太想她了”?一个外男,凭什么想她??!! 林妃的脸都给气白了,冷冷的扯出一抹近乎狰狞的狠厉,硬邦邦的拉开距离:“麻烦贾太夫人言辞中略恭敬一点,本郡主还没用公开断绝与你家的关系,你大可以不必如此焦急的向外人展示。你那孙子,能教就教好点儿,要是不能,就少带到本郡主面前来。”这话简直是红果果的警告了,贾母要是知趣,就应该赶紧拿话圆回去,把宝玉的无礼想念拐到崇敬、爱戴之类对上级的恭谨上去。 贾母自然不会听不出来,也不会不识相到这个地步。不识相的是贾宝玉。 林妃还没声明完,他就又惊又怒又自以为伤心的悲恸欲绝,长吁短叹道:“如今姑娘是人大心大,再不把我放在眼睛里了,成日家把我三日不理四日不见的,今儿越发的纵起郡主娘娘的款儿来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说着,竟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哭了没一会儿就涕泪满面,大约是觉得在林妹妹面前有些不雅,便欲拿帕子揩拭,不想又忘了带来,便用衫袖去檫。 探春自幼得宝玉爱护方才在王夫人面前有了几分体面,因此一贯对他心存感激,渐渐也有了几分真心的回护在其中。她见宝玉穿着簇新藕合纱衫,竟去拭泪,一时心软,也没顾得上林妃的火冒三丈,从袖中掏了一条才得的宫制金丝攒牡丹绫帕就要递给宝玉。却不想,还没上前,便听他又开口道:“想当初姑娘来了,哪不是我陪着顽笑?凭我心爱的,姑娘要,就拿去;我爱吃的,听见姑娘也爱吃,连忙干干净净收着等姑娘吃。一桌子吃饭,一床上睡觉。丫头们想不到的,我怕姑娘生气,我替丫头们想到了。我心里想着:姊妹们从小儿长大,亲也罢,热也罢,和气到了儿,才见得比人好。何况我又没个亲兄弟亲姊妹,——虽然有两个,你难道不知道是和我隔母的?我也和你似的独出,只怕同我的心一样。谁知我是白躁了这个心,弄的有冤无处诉!”探春没等听完就煞白了脸,眼角一紧,鼻腔一酸,那块帕子倒是自己先用上了。偏惜春还来火上浇油,竟瞟她一眼,“嗤”的轻笑了一声,探春心中酸涩难当,一腔苦水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却因为是自己的选择而连个抱怨都不能够,多年亲娘兄弟不能相聚,成日围在母亲嫡兄身旁殚精竭虑的讨好换了这么一句评论,探春心中的悔恨、自卑、怨嗟、气苦揉成一团,当下再也忍不住了,帕子往口上一堵,“呜”的一声哭着奔出门去。 林妃是多么希望自己也能远远的泪奔而去啊!她再一次肯定,谁家摊上了贾宝玉,那是祖宗八辈子都没积德!很不幸的,她从贾敏那一边中分担了贾家的八辈子无德,导致如今被贾宝玉疯疯癫癫抹黑成了失德少女,她要是再不极力自救,下一步就是失足了!! 几乎是恶狠狠的磨着牙,林妃声色俱厉质问贾母:“贾太夫人,你今日是特地来羞辱本郡主的吗?” 贾母也被宝玉的一番混话吓得魂飞魄散,他说的那些都是她昔日的幻想,是她在林妃进京前天天对着宝玉念叨的日程安排。如果当真发生过,她一点儿都不怕昭告天下,可问题是,这些全没发生啊!自从林妃上了京,哪里跟宝玉完整的相处过一天?每次两人有机会见面,奶妈丫鬟成堆不算,她和邢夫人、王夫人一群不算,便是林家的儿子,也从来就不少于两个,宝玉这么说,岂不成了栽赃抹黑郡主吗? 荣嬷嬷没耐心去听贾母支支吾吾的辩解,同时厉声大喝:“来人,把冲撞郡主的无礼小子拖出去,立刻打死!”林妃一噎,打死?转了转眼珠,瞄到贾母慌张阻拦的模样和哆哆嗦嗦横在侍卫长刀面前的勇气,眉头一锁,刚想启唇,便遭到了鬼嬷嬷恶狠狠的瞪视,林妃这时才突然想到,貌似刚刚贾宝玉那些幻想,都被这二位听去了,那她……还能活过今晚吗??!! 嬷嬷们一边坚持要立刻打死贾宝玉来维护郡主的尊严,一边对林妃怒目而视,无声的谴责她放进了贾母两人抹黑自己的名节,要知道,郡主的清名攸关皇室的尊严,林妃被人羞辱,整个皇室都脸上无光,其他或已婚或未婚的公主郡主们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牵连。这是严苛的皇家嬷嬷们所无法容忍的,她们最气的不是贾宝玉口中明显疯疯癫癫不切实际的胡言乱语,她们气得是林妃明明应该知道贾宝玉的混账性格和随即发疯的特点却还是没捱住贾母的恳求而点头放这个疯子入园。荣嬷嬷威严的扫视了一周,总算找到一丝可以略微平静的理由了——眼下在场的都是熟知贾宝玉德行的人,同时也是郡主一边的人,她们既不会误会,也不会曲解,更不会传闲话。 作为在场中唯一一个可能不那么“忠实”于郡主的存在,薛宝钗无疑受到了嬷嬷们强烈不加掩饰的怀疑,特别是在贾母的添乱之下—— “宝姑娘,薛赞善,你说说话啊,你和宝玉那么要好,你救救他啊!” 薛宝钗顶着鬼嬷嬷不加掩饰的厌恶几乎哭出声来,她真心觉得,当日答应母亲一同入住贾府实乃她平生所做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那简直就是梦魇的开始。 林妃同情的附送同病相怜目光一枚给她可怜的伴读,随后,默默的,默默的,把自己缩小至四大姑姑中唯一一个无条件力挺她冬姑姑身后,可惜,东姑姑略单薄了些,尽管她十分大义凛然的挺直自己扁平的胸脯试图抵挡鬼嬷嬷的无敌冲击波,但是林妃仍然觉得自己的脸皮被小刀子似的目光一层层刮掉。 贾母还在努力试图拖人下水去救已经被侍卫们堵好嘴拍在凳上,两人按牢,两人高高扬起板子,就待郡主或者郡主代表一声令下,好来个乱棍齐发,他们十分有信心的保证,一通拍完连毁尸灭迹都可以省略,直接灰飞烟灭,顶多是花点儿时间打水冲洗地面罢了。 贾母愈发的焦急,宝玉是她心目中最最重要的存在,其重要程度大约可以和自己的荣华富贵和崇高地位相媲美,贾母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眼看着他真的被打死。事实上,如果有可能,她甚至不愿意看到宝玉受到任何惩罚,即使他犯了错。贾母为了祈求林妃的原谅,终究还是不情不愿的承认了这个她压根儿就不认为成立的错误—— 所谓做戏做全套,为了一击必中,贾母狠狠心,竟然“噗通”一声跪在了林妃面前,哭了个声泪俱下:“慧玉郡主,你行行好,看在老身只有这一个孽障养老送终的份儿上,饶恕他的无心之过吧!” 林妃被气乐了:“贾太夫人,你这是在逼迫本郡主吗?本郡主如今虽然身份尊贵,地位不凡,但是身生的亲娘却是不会不认的,你是我娘的母亲,对我行此大礼,是想以此来胁迫本郡主?还是说,想再抹黑本郡主一次?” 荣嬷嬷很满意林妃的态度,终于收回了她满脑子的清规戒律,也稍微减少了一部分对林妃犯下低级错误的惩戒措施,狠狠掐一把红着眼圈想哭不能的薛宝钗:“薛赞善,虽然说你是太上皇老圣人特赐的,没接收过正规训练,有些事做的不到位尚且有情可原,但是保护主子这种事,应该不需要专门训练吧!” 宝钗胳膊上一阵钻心的扭痛,要不是反应够快,几乎叫出声来,好容易荣嬷嬷松了手,宝钗赶忙小跑着扑到贾母跟前,用力抻着胳膊往起扶她,林妃是外孙女儿,就算是郡主,可是非正式场合下,能不让贾母跪还是最好别跪的,不让传出去,被人说三道四的一定是她。现在的宝钗可是比任何人都不希望林妃坏了好名声的,因为那样的话,作为她的伴读,她的名声一定更坏,她这辈子就都别想能嫁个好人家了。一想起进园前母亲哭着喊着捶胸顿足的懊悔没有早早让她跟宝玉定亲,宝钗就禁不住浑身寒颤,原先还不觉得,可是现在越看宝玉越不着调,听听他那些混话吧——一桌吃饭,一床睡觉,这是大家公子能说得出来的话吗?别说没发生过,就算真有,但凡长个脑子的男人,能在外这般大放厥词,侮辱据说是“自己心爱”的女孩儿吗?宝钗不敢想象,万一真嫁给宝玉,她的下半辈子该有多么凄惨! 她现在满心就指望着林妃能顾念一丝丝过去还算相处融洽的姐妹之情,等将来自己大婚前可以把她放出去,指个不错的人家,或者让她回家自行聘嫁也可以,她觉得自己还是有办法说服母亲放弃对宝玉的执念,给她相个不错的读书人的。宝钗现在已经不敢惦记林三爷了,她万分后悔当初眼光太高,以至于错过了应届贫家考生,能一路从院试、府试、乡试、会试、殿试脱颖而出的新科进士,就算真是家里穷到揭不开锅的又能如何啊?年轻有为,上进心强,穷些怕什么,反正她自有大笔嫁妆随行,咬牙过几年苦日子,她还能博个慧眼识英的好娘子名儿呢。与其攀附那些权贵世家,自己苦哈哈的讨好左一层右一层的公公婆婆,牵三扯四的大小姑子叔子,鼻孔里看人的各路豪门贵亲,让丈夫及其家人感激她、崇拜她不是更舒坦吗? 宝钗深深的为自己的不成熟眼光扼腕,却也没忘了死死端住贾母的胳膊,不让她再跪。 贾母气喘吁吁的跟宝钗僵持了半天,两人都累出了一头的汗,最后贾母没再跪得下去,宝钗也没拦住她鞠躬哈腰的扮可怜。 鬼嬷嬷静静的瞧了半天,对薛赞善的不够灵活摇头不已,随后,她身体力行的向“没有接受过专业培训”的薛赞善师范了一遍什么才是真正简便易行又恰到好处的解救主子于水火之中:“门外侍卫听令,行刑!” 77、口无遮拦大承笞挞 随着贾宝玉一声即使被塞住嘴也能听得见的低嚎,屋内的贾母也同时开腔演绎悲情女高音二重奏:“我的可怜的玉儿啊!怎么你妹妹偏就这样狠心,这是生生要你的命啊!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没法活了!慧玉郡主,您厌烦了我们这等穷酸亲戚,我们也无话可说,只求您行行好,先打死我,再打死他,黄泉路上,也让我们娘儿俩做个伴!” 林妃拒绝搭理她,主要是她并不觉得嬷嬷们真的要打死宝玉,在她想来,也就是狠狠教训一回,叫他长点儿记性就好了。心太宽的穿越民郡主还没有完全体会到封建统治阶级对人命的过分藐视,如果她能透视到嬷嬷们的内心深处,看到那血淋淋的一摊贾宝玉的话,她早就跳起来阻止了。 土著薛宝钗倒是很清楚的看出嬷嬷们眼中不加掩饰的杀意,但是她不准备去帮忙。且不说她的话完全没有作用,光是以宝玉今天的疯狂言论,她就十二分的不想再和他扯上任何关系,哪怕是一表三千里的表姐弟也不想。她还想维护自己清清白白的名声好嫁人呢!虽然有些对不起姨妈,但是考虑到王夫人过去给她挖下的无数陷阱,宝钗最后一点内疚也烟消云散了。更何况,有贾母在这里,她并不认为她会眼睁睁看着寄予厚望的孙子真被打死。 只是,贾母会做些什么来挽回呢? 宝钗十分犹豫,她认为她和林妃都应该及时退场,把这里交给嬷嬷们去料理为上。遂小心翼翼的请示道:“郡主,今日的汤药想是好了,不如让奴婢伺候郡主喝药吧。” 林妃感激一笑:“薛赞善的提议极好,嬷嬷,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教训教训让他长长记性也好,只是本郡主有些乏了,所以……” 鬼嬷嬷当然赞同:“郡主玉体要紧,既是这么着,薛赞善,你好生伺候着。” 宝钗恭顺回道:“是。”说完,便走上前去轻扶林妃的左臂,林妃顺势搭在她腕上便欲离开,却被心急如焚的贾母一把扑住:“郡主,老身如此恳求,您难道真就是铁石心肠吗?” 林妹妹小身板单薄,宝姐姐虽结实一点儿也就比弱柳扶风高一级,俩人加一块也扛不住常年养尊处优的贾母厚重的积累,要不是春姑姑眼疾手快,这会儿早趴地上去了。 林妃彻底恼了,扶着宝钗勉强站直,回眸直视鬼嬷嬷道:“嬷嬷,外面声音不够大,本郡主听不清。” 鬼嬷嬷一张木板脸顿时乐开了花,笑容可掬走到窗边,雪鸾机灵的把窗棱拉开一道细缝,鬼嬷嬷朝外喊道:“再打重些!” 外头一侍卫中气十足喊回来:“是!”话音未落,一道犹如耗子被踩到尾巴的尖嚎应声而响,屋内的贾母也顿时哭叫起来。 正闹的天翻地覆,没个开交,只闻得隐隐的木鱼声响,念了一句:“南无解冤孽菩萨。有那人口不利,家宅颠倾,或逢凶险,或中邪祟者,我们善能医治。”贾母一听见这个哪里还能忍住,顾不得越俎代庖,就急着叫人去请。现在宝玉正是逢凶险中,而且在贾母看来,他先前那番惹祸的话,说不定就是中邪未愈,正好,有神僧高道能逢凶化吉还免了这一番磨难。 郡主府的人当然不会去听贾母的吩咐,就是林妃,一时半会儿也没反应过来是那一对搅屎棍似的癞头和尚、跛足道士出来打酱油,当然也不会去叫他们。然而,配角们似乎意识不到自己的不受欢迎,这里还没消停,便听外面一阵呼喝叱咤,间或夹杂着刀枪棍棒的击打格斗之声,不等众人琢磨出格章程,屋内的大红锦帘一掀,两个一身土灰,周身弥漫不大宜人气味的浪人就闯了进来。 一群嬷嬷、姑姑、宫女、丫鬟们尖叫连连,以荣嬷嬷为首,一股脑的扑上去隔离两个胆大包天擅闯郡主府的浑人,林妃和宝钗,外带贾母,连同三四个正围着的丫鬟一起被挤到了最后,林妃伸长了脖子,费了半天力气才看清此二人的形容—— 只见那和尚生的:鼻如悬胆两眉长,目似明星蓄宝光,破衲芒鞋无住迹,腌h更有满头疮。 再看那道士模样:一足高来一足低,浑身带水又拖泥,相逢若问家何处,却在蓬莱弱水西。 外头侍卫原本正酣畅淋漓的爆锤冲撞郡主的贾家小子,冷不防却被两个连影儿都没看清的家伙给冲散了,更叫这伙来历不明的强人闯进了郡主的内室,顿时全麻爪了,顾不上半死不活的贾宝玉,一起抡刀使棒呼喝着冲了进来,一边围着去打,一边高声大叫:“请郡主暂避入碧纱橱内,待奴才们收拾了强人再来请罪。” 宝钗按照林妃被挤得差点儿喘不过气来的艰难提示照本宣科高声叫道:“郡主娘娘暂且无碍,众位侍卫大哥是因事出突然才冒昧,算不得过错,只是请快些将外人逐出去。” 侍卫们一听郡主不怪罪,心下均松了口气,毕竟他们才刚揍过别人,绝对不想这么快就报应到自己身上。只是,面前这一僧一道武艺不俗,在他们的包围圈里东躲西闪,好半天也打不着。 不过有他们在前头努力拼搏,林妃终于在一众嬷嬷丫鬟们的保护下躲进了较为宽松的碧纱橱,用力喘了两口气,林妃对荣嬷嬷交待道:“嬷嬷,他们是为贾宝玉来的,把他放了吧。” 荣嬷嬷当然不答应:“不可能!他冒犯了郡主的尊严,非死不可。” 林妃劝她:“不放贾宝玉,那一僧一道就不会走啊!再怎么说,本郡主的府里给这种人闯进来都要比贾宝玉的疯疯癫癫更严重吧!” 荣嬷嬷不改初衷:“一并打死就好了!” 林妃无力:“那要打不死怎么办?” 荣嬷嬷一愣,在她的认知里,大内侍卫不说天下无敌,至少也是罕逢敌手,两个落魄僧道,怎么可能打不死呢? 然而,还真是打不死的。事实上,一众侍卫努力了一刻多钟,连两人的头发丝都没碰到,特别是其中还有一位没毛儿的。 只是,那耀武扬威的二位也并不轻松就是了。虽然说他们在天上是神仙,可是下到地上也得化个肉身凡胎才能立足。那挥舞得虎虎生风的棍棒,即使没有砸到他们身上,可是刮起的厉风就够脆弱的人类皮肉受的了。越躲越坚信的两人终于忍不住叫停预备谈判了:“南无阿弥陀佛,绛珠仙子,贫道乃是前来点化与你的。你受神瑛侍者浇灌之恩下凡报恩,怎么却恩将仇报要置他于死地?” 癞头和尚的声音极具穿透力,饶是林妃都快退到后间抱厦里去了也听了个清清楚楚。这就听明白了,这两人八成是算到宝玉有难,前来救场的。林妃本来也无意真弄死他,只不过是想好好板板他那张口无遮拦的破嘴而已,想来打了这半日,也该长记性了。于是捅捅宝钗,低声吩咐她:“你听明白那和尚的话了吗?” 宝钗诚实的摇摇头:“不大明白。” 林妃赞扬道:“很好,就要你不明白。你出去,告诉那两个疯子,就说今儿可以饶过贾宝玉一命,从此就两不相欠了。对了,他要问你是谁,你就说,你是绛珠仙子好了。” 宝钗一点就透:“难道那和尚口中的什么‘神瑛侍者’就是宝玉不成?”边说边怀疑的看看林妃,如果宝玉是需要报恩的侍者,那么来报恩的绛珠仙子,莫非是郡主不成? 林妃觉得这件事着实没法解释,之所以选择让宝钗出面,就是为着宝姑娘的“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的美好品德,要是跟别人说了,少不得要被泼黑狗血祛邪。于是就摆出郡主的威严:“这个谁知道?只是想轰走他们罢了,本郡主的府邸,可不是给这起子浑人闹腾的。你也不用管这许多,只管依言打发他们走了就是。” 宝钗抿抿唇,伸手理一理鬓角被挤乱的头发,拨开前面围得左三层右三层的林妃婢女,一边往出挤一边道:“姐妹们让一让,让我出去,郡主娘娘有事吩咐我去办呢。” 雪雁一听,左右拉开春缇和春纺:“都麻利着点儿,快给薛赞善让路。” 夏姑姑出声提示:“赞善也算郡主身边的要紧人儿,若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还是吩咐小丫鬟们去办吧。外头过于混乱一些,能不出去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林妃急忙改条件:“不用出去,只要站在碧纱橱前面,说的话能让外边听见就好。” 宝钗闻言就转到三层珠帘前面,扬声对外转达了林妃那一番不清不楚的意思,好在癞头和尚还真听明白了,当即和跛足道士一起停止了转圈,在虎视眈眈的侍卫的围绕下站定在当地,朗声朝帘后道:“仙子这话错了。想当日,仙子犹是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的一株绛珠草,盖因赤瑕宫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才得以久延岁月。后来既受天地精华,复得雨露滋养,遂能脱却草胎木质,得换人形。可惜终因时日过短,仅修成个女体,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则食蜜青果为膳,渴则饮灌愁海水为汤。然而因为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其五内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这才随着神瑛侍者下凡投做人胎,好偿灌溉之恩。如今,仙子却以恩将仇报的宽恕来抵这甘露之惠,真是岂有此理?” 满屋子男女老少被他这一通乱七八糟的故事搅得头晕脑胀,便是林妃早知这段往事也听得脑仁子嗡嗡作响,捂着抽搐的额角,林妃咬牙,持笔在雪雁和雪鸾捧着的宣纸想奋笔疾书,写完搓成一团,隔空掷到宝钗跟前。 宝钗打开看看,照着读到:“爱好说书就去茶楼,少在这里妖言惑众。” 侃侃而谈的癞头和尚被噎了个跟头,他虽然一早就算到绛珠仙子处有些变化,然而却料不到竟变的这般直白,一句“说书”的评论简单粗暴的把他那满腹感天动地的故事给打成了二流志怪小说,原先准备好的一腔劝说,登时全无用武之地了。 跛足道士见搭档卡壳,急忙接上:“仙子此言差矣。这段风流往事,乃是在警幻仙子案前挂了号,只需仙子芳魂回归,自然是会得知实情的。” 林妃继续写,宝钗继续读:“连仙子都敢诅咒,可见是一对妖僧鬼道,着实应该立刻打出去。另外那得妖人相救的贾宝玉,恐怕也不是个省事的来历,一并扔出去,从此不许他上门。” 鬼嬷嬷对这个命令最为满意,立刻高声指挥:“郡主有令,把这一对混账僧道连同贾府人等一并打出去,从此不许登门,否则格杀勿论!” 林妃一梗,最后一句不是她说的,这是污蔑,红果果就是对绛珠仙子善良温柔美名的污蔑。可惜她没有立场抱怨,贾家人对她名声污蔑的更多,就这么断了往来实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于是,她弱弱的默许了:“先格杀妖言惑众的。” 鬼嬷嬷听了,便在命令上加了但书:“郡主有令,一旦违反,先杀贾宝玉。” 林妃默,宝钗想想,也默了。 众侍卫比冷落了半天,好不容易得了个施展的机会,哪里还等得?几条红木大板挥得虎虎生风,吓得贾母尖叫连连。其实有那癞头和尚和跛足道士保护着,她和贾宝玉离板子都挺远呢。只是苦了几个跟他们祖孙同来的贾府丫鬟,以鸳鸯为首,几乎人人都挨了不止一下,而大半都是去维护宝玉的时候被他札手舞脚挥上去的。人家郡主府的侍卫没得命令,根本就没对小丫头子们动一下手。 那和尚扛着打得稀烂的宝玉,道士扯着贾母,顶着侍卫群的板子狼狈后退,还不死心的想劝说绛珠仙子要以德报恩。林妃翻了个白眼,不屑的小声嘟囔道:“反正我也不是真绛珠,报个鬼的恩,叫他等下辈子还能看见真绛珠的时候再算账吧。” 正乱着,外头又有一批人马叫门不休,为首的一个乃是近来一直被当跑腿用的二号内相——夏炳忠。苦逼的夏公公捧着圣旨上贾府找人未果,只得颠颠儿的折到大观园来敲门,边敲边叫:“郡主,郡主,您高抬贵手,棒下留人!宫里传荣国公之孙入宫陛见呢,您千万别给打出个好歹来啊!” 78、木皇后的锦囊妙计 被自家强大又任性的老爹玩到心力憔悴的皇上终于怒了,他冲到皇后的寝宫高举紫金阆云烛台,做自由女神状高呼:“朕一定要想出一个方法,一个让皇父再也没有心思折腾朕可怜的小殷玉的办法。” 皇后娘娘淡定的充当自家公公的辩护人:“皇父他老人家并没怎么折腾过林学士吧,他近来干的最大的一件事不就是念及先头薛公的好处,提挈了一下薛秀女嘛!” 皇上火冒三丈:“提挈秀女也不忘顺便鼓捣林家,林家小丫头日子不好过,殷玉能不挂心吗?说实在的,皇父还不如直接挑他的刺儿去,他还能舒服一点。谁不知道,他是最惯着他那个妹妹的。”皇上越说越冒酸气,瞧瞧他都沦落到什么地步去了?跟个黄毛丫头争宠、争关注就够气人的了,更过分的是,他还争输了!! 每每想起殷玉忧心妹妹在大观园里生活而对他敷衍为主、神游为辅的场面,皇上心头就一阵阵热气的往上冒,那是真热,喝凉茶都不下去。 皇后娘娘这阵子对于相公因为公公的随心所欲而频繁的打扰自己睡美容觉的时间感到由衷的不满,为了发泄这种不满,她坏心的提供了一个不那么符合太上皇对外光辉形象的建议:“皇上,您觉得给皇父找一个可心的伴儿怎么样?” 皇上的脑筋还没有从怨念中转过弯儿来,闻言下意识接道:“你是说选秀?” 皇后娘娘用词很婉转:“是一种不那么正式的选秀。” 皇上呆呆的还是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但总算能领会部分精神了:“意思是,不仅仅从秀女中选?那把差不多人家的姑娘都绘了容貌来给皇父挑?倒不是不行,可是这样对皇父的名声来说不是太好吧!各家各户的云云非议想来不会少,而且也太费时间呢。就算立刻下旨操办,选派花鸟使秘密察访年龄适宜的良家女子,还要画像,最少也得一两年功夫才能够呢。” 皇后娘娘咬咬牙,进一步暗示:“也许不用那么久,毕竟拢共也只有十二家而已,虽说嫡系旁系、正支庶支加起来人数不少,但是想必从年龄上可以削掉一大部分不符的,更有男女之别又能减去许多,相信查找起来也不是太费事吧。” 十二是一个敏感的数字,特别是对于一直把消灭四王八公牢记在心的皇上来说,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领悟了爱妻的暗示,随即,欣喜若狂。 皇上一跃而起,抓着皇后娘娘的肩膀摇啊摇啊摇啊摇:“皇后皇后,你真是脂粉堆的诸葛亮。” 皇后被摇的头晕眼花,深悔自己出了这么个主意,不禁没好气的回道:“有这么比喻的吗?昭烈皇帝(刘备)听了这话非得‘连夜点齐十万兵马来为军师讨个公道’不可。” 皇上挥挥手:“朕拥百万雄兵,何惧之有?” 皇后捂着额头数小星星:“皇上威武。” 威武的皇上乐颠颠的跑了,晕头转向的皇后娘娘“噗通”一声栽进满床的锦被里,晕着晕着就睡着了。 她错过了好戏。 皇上连夜把四王八公家近五十年的折子全翻了出来。由于这些人家的某些特性——以前是能干出色,后来是野心勃勃,最后是糟心碍眼——故而,历来的折子上,即使不附上完整肖像,至少也会点明外貌特征,以供随时辨认。 皇上翻了一宿,终于在天亮之前找到了一封也许有用的折子,那是四年前关于贾家的最后一封折子——工部员外郎贾政幼子宝玉,相貌酷似已逝荣国公贾讳代善。 皇上的目光,呈现出渐次明亮的蓝光。守门的夏公公狠狠打了一个寒颤,哆嗦着扒了旁边一个小太监的袍子给自己披上。 皇上为人比较雷厉风行,第二天早朝没散,他就顶着黑眼圈想好了招宝玉入宫见驾的理由,顺便很长远的想到了一旦皇父觉得此人颇为顺眼,要用什么借口把他留在宫中。为此,他特地跑去荼毒了一圈他幼小的儿子们,最后圈定了洪才人生的二皇子,他比皇后的嫡长子只小了一个月不到,跟林妃同岁,皇上原本打算过要不要把林妃定为皇长子的嫡妻,以此来打动殷玉。可是后来实地考察过林妃的品格性情以后自己就放弃了——太天真了!光看这个丫头,完全不像是封建侯爵后裔教养出来的,她竟然连给未来丈夫纳小的自觉都没有!!皇上深深觉得,这丫头恁地奇葩,绝对不是国母的好人选。但是同年的二皇子又明显分量不够,剩下的都小,也不合适。于是,他把林妃弄成了郡主,不出意外的话,将来的郡马爷绝对没有胆子私纳小妾。 搞定了借口以后,皇上就华丽丽的下旨了。夏公公为了逃避今日的不良直觉,强烈要求接下该项任务,皇上考虑了一下,觉得颇具可行性,因为让夏炳忠去传旨可以体现重视程度。当然,他这么做不是为了给宝玉长脸,他是为了让皇父觉得舒坦,以便达到诱哄的目的。 夏炳忠带着圣旨去了荣宁街,问候了卧床中也不忘左右各摆一美貌小妾伺候的贾赦,接受了庶民贾政的拜见,等着人去宣贾宝玉的空隙里还收到了废妃贾元春之母千方百计派人塞进来求他照拂元春的银票。夏炳忠差一点儿就要受了,结果将拿未拿的当口听见那个打扮的花红柳绿,搽的满身甜腻腻脂粉,眼珠子还乱转,一看就不安分的名叫金钏儿的丫头试探性的转述王夫人拜托他帮助贾氏重回皇上实现的提议,当场手腕一转把银票摔到那丫头脸上,声色俱厉痛斥一番就给撵了出去。 金钏儿刚哭哭啼啼跑出去,那跟着贾政去家学里接贾宝玉的小太监就回来了,撇着嘴告诉他:“回公公,那贾宝玉今日没去上学,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贾政去找了,可是只怕一时半会儿找不见,咱们怎生是好啊?” 夏炳忠抠着手指头:“贾宝玉没去上学?那贾政也不知道!还领着你去装模作样?他是怎么当的爹?去告诉他,限时把人领来接旨,倘若误了时辰,全算在他的头上。” 小太监脆生生应了,跑着去跟贾政转达了一遍,贾政直接哭给他看了:“老内相好歹容个情,犬子顽劣,成日不着家,待下官慢慢去寻,终归是有的。” 小太监当头唾了一口:“我呸!你是谁家的‘下官’?区区小民,也敢称官?杂家看,你是皮痒了。” 贾政急忙改口:“是,是,公公说的是,小……小民……”贾政万分心酸的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几乎耗尽了后半辈子的气力了:“小民,知错了!” 小太监对他认不认错无感,他关心的是什么时候能找到贾宝玉来接旨。这么想着,随便骂了两句就力逼着贾政赶快去寻来。那贾政原就不是个会得人心的主儿,而今又落败到这步田地,便是没有贾赦的卖力打压,以贾府上下那捧高踩低的本事也不会再有人去搭理他了。 偏他又是个无才干的,除了指使人就什么都不会了,只晓得顿足叹气。盯梢的小太监一走,他就开始在厅上干转,屋漏偏逢连夜雨,平日里人来人往,跑腿的、买办的、传话的、送信的……片刻不觉,单单今日却没有一个人,连他唯一还能指使的宝玉奶娘之子李贵也不知在那里,更别提他平素圈养的那群请客相公了,什么单聘仁、詹光,老早就踹了他跑去奉承贾赦了。只可惜,贾赦跟贾政的作风大不相同,极恶念书的贾赦平生最恨的就是在他面前掉书袋的酸人,他们马屁没拍成,反敲在了马蹄子上,叫贾赦一顿马鞭子全给轰了出去。 贾政急的跺脚,正没抓寻处,可巧里头出来了一个慢吞吞的老婆子,贾政双眼放光,如获至宝,三两步赶上前抓着她催道:“你快进去告诉老太太,宫里来了人,正找宝玉呢,叫他赶紧穿戴了出来接旨。要紧,要紧,要紧!”贾政口才原就不好,更逢现下惶急,说话加倍的不明白,二则那老婆子偏生又聋,竟不曾听见是什么话,把“要紧”二字只听作“跳井”二字,便笑道:“跳井让他跳去,二老爷怕什么?” 贾政使劲儿捶着手掌心,脚下神经质似的踢蹬台阶:“不是跳井,是要紧。唉,算了,你只管进去说找宝玉,让老太太赶紧打发他出来便是。宝玉,是宝玉,你清楚了!”贾政对着老婆子的耳朵大喊,一边还用手比划了通灵宝玉的大小,企图让老婆子加深印象。 老婆子果然懂了,二老爷比划的是宝二爷的玉,可是二老爷要宝二爷的玉干什么呢?他要来也没用啊!那便不是玉了,可不是玉是什么呢?哦,对了,是戴玉的那个人,那不是宝二爷嘛!老婆子想明白了觉得倍儿骄傲,正想邀功一番,却猛然想起先前二老爷还说了一句话,二老爷说“跳井”,然后才说了宝二爷,前后联系起来就是——宝二爷跳井了!!! “来人呐!救命啊!宝二爷跳井啦!来人呐!救命啊!宝二爷跳井啦!”刹那间,破锣般的嚎叫响彻贾府上空。 等到涕泪交加的王夫人、气喘吁吁的贾赦、一头雾水的邢夫人、刚从平儿身上趴下来的贾琏、醋劲儿还没消退但是已经不敢像过去那样劈头就打成烂头羊的王熙凤相继赶到的时候,前边喝茶的夏炳忠已经被呛得上不来气了。 “该死的!你给杂家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杂家可是奉皇命而来的,你们却全然不当一回事。你儿子不出来接旨,你不去找人,还在这里造谣生事,更可恨的,你老婆还敢来冲杂家叫嚣?贾政,你行,你有本事,你给杂家等着,杂家这就回宫去禀告皇上,你藐视皇命,不遵圣谕,殴打钦差……咳咳咳,你还……咳咳咳……诶?” 贾琏强忍肉痛,把刚从王熙凤那里领到的月例拼命往夏炳忠的袖管里塞,英俊的脸色满是低俗的谄媚:“老内相莫生气,当心贵体。我那个叔父原本就是个倒三不着两的尴尬人,他做的事儿,一概是他自己的主意,我们全家可都是忠心侍上的。就连老内相您,如有有的找下官们的地方,那也是万死不辞的。” 夏炳忠被贾琏的连环马屁拍的极为舒坦,慢条斯理的把银票往袖子深处塞一塞,亲切的笑道:“不愧是年轻有为的贾同知,你这番忠心,杂家一定会代为上达天听。” 贾赦和贾琏同时松了一口气,微提袖子沾了沾汗湿的额角,贾赦扭头暴吼:“老二,去叫你儿子滚出来!” 王熙凤终于插了一句话:“宝玉今儿一早就跟老太太去拜见郡主了。”她没说是哪个郡主,不过在场的人也都能心领神会,毕竟现在,除了没法撕撸清楚的倒霉催的慧玉郡主,还有哪位郡主肯拨冗去瞟一眼贾家人呢? 就这样,折腾了一个时辰的夏公公,带着一副被茶水连烫带呛到破音的嗓子,呼哧呼哧的赶到大观园门前,精准的在贾宝玉魂归赤瑕宫前一刻,喊出了那句关键的、经典的、具有重要里程碑意义的、从来都是地位相当于路人甲的无曝光率无出镜率无字幕名的侍卫癸可能还会靠后三名的台词——“圣旨到!刀下,不对,是棒下留人!” 79、四处发情终至流情 尽管夏炳忠已经尽力及时抢救了,但事实证明,他那句经典台词出现的仍然不够及时。 等他指挥着一帮小侍卫、小太监把半死不活的贾宝玉从一个满头癞疮令人作呕挤的和尚怀里抢下来的时候,不耐折腾的凤凰蛋已经面白气弱,声如蚊蚋了。 夏炳忠急得连连跺脚,皇上那里可是说了,立等着叫人进宫呢,眼下打成这个德行,就算强抬进宫去,恐怕也是个囫囵篇子。 “哎呀!早知道今日说什么也不出来了。”夏炳忠狠狠抱怨了一回,咬咬牙,喝道:“都撤出去,没得杵在这里扰了郡主清静的道理。派人去请今日当值的太医到贾府里候着,再来些人,小心点儿把贾公子抬过去。” 林妃这里喝住手忙脚乱的众人:“咱们府上的人都不要动,让贾府的人去抬,至于先前打的,你们也不必慌,横竖是我下的命令,出了事我担着。” 众侍卫感激不尽,齐声高呼郡主千岁,三呼毕,“哗啦”一下,一起散了开去,露出一条绝对宽敞的通道来。鸳鸯等吓得魂飞魄散的丫鬟便颤颤巍巍的想来扶起宝玉,只是宝玉软瘫在地,哪里动得了?夏炳忠大骂:“糊涂东西,也不睁开眼瞧瞧!打的这么个样儿,还要搀着走!还不快去找些春凳之类抬回去。” 到底鸳鸯气壮些,哆哆嗦嗦的上前回了话:“这位公公,奴婢们此来并没有带这些,怕是要回去拿才能有。” 夏炳忠皱着眉头恶狠狠的瞪着鸳鸯:“那还不赶紧滚回去叫人抬来?” 冬姑姑受林妃的命令出来,对夏炳忠微微行了一礼:“夏公公,郡主给了恩典,赏一副藤屉子春凳给贾公子,叫他们的人去后面接吧。” 夏炳忠冲着林妃的方向拱拱手,朗声恭维:“郡主慈悲!”说罢,招呼他领来的机灵的小太监带着一杆子吓到半傻的贾府奴才去后面抬出春凳来,将宝玉抬放凳上,鸳鸯当先,努力搀起哭得抽抽噎噎险些背过气去的贾母,其他人都跟在她后面,匆匆抬着宝玉过府送至贾母房中。 太医来的不慢,但是袭人的动作更快,早在太医大驾光临之前,她就情不自禁的哭着扒了宝玉的外袍查看伤势。褪下袍子后,只见宝玉底下穿着一条绿纱小衣皆是血渍,贾母一见又哭得抽了。王夫人手急,也不管在场有多少人,直接亲自动手解下汗巾去看,由臀至胫,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点好处,当即失声大哭起来:“我苦命的儿啊!”因哭出“苦命儿”来,不觉忽又想起贾珠来,便叫着贾珠哭道:“若有你活着,便死一百个我也不管了。” 此时家中的人闻得宝玉今早竖着出门,现下却横着回来,都急忙出来表达关心。李宫裁王熙凤打头,后面是上一刻才回府,连包袱都没来得及打开的三春姐妹。王夫人哭着贾珠的名字,别人还可,惟有宫裁禁不住也放声哭了。贾政听见了,也跟着往下滚眼泪珠子。 一群老中青女人围在贾宝玉床边,灌水的灌水,打扇的打扇,不论是刚刚才被贾宝玉无情的视为“隔母的不是亲兄妹”的探春,还是一直待宝玉冷冷淡淡的惜春,这当口虽然没有奉献百分之两百的盛情,至少也看在贾母的面子上发挥了百分之一百的同情。 袭人自然是最卖力的一个,按照贾母的评价,她是个“最心地纯良,克尽职任之婢。而且心中亦有些痴处,主子命令她服侍谁,她的心里便唯有谁。”因此与了宝玉,袭人不负众望,真的一心一意哄着宝玉过起日子来了。这当口,她挂念宝玉伤势,竟不顾家中青年奶奶姑娘们仅仅在一道屏风之隔,便动手将宝玉中衣褪下.预备上药。 只是从打完耽搁至今,血渍凝固了大半,皮肉和衣裤粘在一处,袭人略动一动,昏迷中的宝玉便是闭着眼也咬牙叫“嗳哟”,王夫人心急如焚,按耐不住便大骂袭人。袭人满腹委屈,却没法使性子,只得按照吩咐连忙停住手,等宝玉不哼唧了再来。如此停停褪褪十三四次,足足折腾了一刻钟才算褪了下来。贾母一把扒拉开王夫人探头去看,只见宝玉腿上半段青紫,都有四指宽的僵痕高了起来,屁股更是烂桃一般,要不是位置没给打偏,单拿出去都没人能认出来那是一个屁股。 贾母又要开始新一轮的哭号,却被等的不耐烦的夏炳忠给打断了。夏炳忠领着太医进来瞧了一回,上了药,又让丫鬟把煎好的下火药、止痛药一并灌进去。灌完一见还没醒,毫不犹豫便叫太医金针刺穴,痛不痛死不死的他不管,反正得让宝玉醒过来去面圣,就算他挺不住疼死过去了,那也得死到皇上跟前去才与他无关。 于是,冷酷冷血无情无义的夏公公无理取闹的从贾母和王夫人的百般哀求牵绊阻挠万般撒泼中抢出贾宝玉,那郡主娘娘赏的那副春凳抬着丢进马车,一溜烟儿往宫里急赶。 尽管贾宝玉还是屁股朝天的撅趴着,但是在夏炳忠的催促下,马车的速度也远远超出太医叮嘱的颠簸频率,然而,当他们紧赶慢赶跑到宫门口前,一辆极具特色的马车早已耸立了半个时辰有余了。 慧玉郡主的御赐车架! 夏炳忠哀叹一声,再一次感叹自己今日出行不利。 彼时,林妃已经在皇后娘娘的陪伴下,端庄的交待完今日爆锤宝玉的全过程,正眨巴着纯洁的大眼睛等待两皇的批判或表扬。 但是出人意料的,批判的人是皇上—— “妃儿,你太放肆了,那是朕下旨召见的人,你怎么能打得那么狠呢?”虽然是自以为顾忌皇父面子的批判,但是皇上的语气实在温柔小心的媲美摇篮曲。 相反的,太上皇在听完荣嬷嬷一字不漏的汇报后大发雷霆—— “他真是这么说的?他真是这么说的?”在得到荣嬷嬷第十二次肯定的点头之后,太上皇愤怒的深吸一大口气,彻底爆发了:“混账东西!混账东西!作死的混账东西!”太上暴跳如雷:“他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前如此羞辱我皇家郡主??!!而且还是寡人亲自册封的位比庶出公主的郡主??!!他把郡主的名节当什么?他把皇家的尊严当什么?他把寡人的威仪当什么?他把……” “冷静,冷静,皇父息怒!”皇上和皇后一起抢上前去灭火,太上皇的火气太大了,伴随着几近癫狂的咆哮,一层肉眼可见的红潮从脖子开始迅速攀升至鼻尖,连林妃都给吓懵了,太上皇这个样子,好像脑溢血的前兆啊! 太上皇的怒气有增无减:“想当年,贾代善是多么的龙章凤姿。他少有才名、文武双全、为人谦和、风度翩翩,让寡人一见倾……不是,是一见就引为肱骨之栋梁。他也果然没有让寡人失望,和寡人在一起的十多年,不是,寡人是说他为寡人效力的十多年里,没做过一件让寡人不悦的事,没说过一句逾矩无礼的话,终其一生,他唯一一次私心请求也就是去世的时候求寡人看顾一下他的幼子,说是最像他的。哼,狗屁!那个什么贾正经的,狗屁一个!不,狗屁都比他有用处一些,寡人培养了他二十年,二十年啊,培养一条狗也该会看门了,可是他会做什么?工部看大门的都升了四级了,他还在那里尸位素餐。自己无能也就罢了,老老实实缩起脖子当个王八羔子,寡人也不是不能留他一口饭吃。可是他居然还窃取属于长子的正房,无德还无能,无能还无脑,为了‘哗众取名’居然拿去世的老父做幌子,生出一个比他更加禽兽不如的东西,却谎称‘肖似祖父’。呸!” 皇后娘娘大胆进言:“启禀皇父,臣媳虽未曾瞻仰过先荣国公贾大人之威仪,但是却曾亲口听贾太宜人说过不止一次,贾宝玉这个孙儿,是‘最像他爷爷’的。” 太上皇不信:“林丫头,这是真的吗?” 林妃很无辜的实话实说:“回父皇的话,”林妃是太上皇明公正道认的义女,虽是郡主的位置,却也有资格称一声“父皇”,而太上皇虽然对她和林家都有诸多这样那样的不满,但在大面上却从未拨过她的面子,因此在听到贾宝玉的侮辱后才会那么愤怒,连他堂堂太上皇都赏脸的人却被别人打脸?这简直是对他的奇耻大辱,不活剥了那混蛋的脸皮贴到他家大门上都是他老人家的慈悲。 林妃不知道太上皇心中涌动的暴虐,只是老老实实的回自己的话:“贾太宜人确实没少在各种场合提起贾宝玉和先国公爷的相似,但是具体像不像,臣女并不知道,毕竟臣女从来没有见过外祖父。如果父皇您真想知道的话,不妨传贾宝玉入宫陛见,到时候自己会有分晓。” 太上皇直接炸了:“哈!他是个什么东西?也配直面圣颜?哼,就冲他这个德行,寡人就不认为他和代善有哪里相似。哼,‘最肖似’,难道一张脸皮相仿也算肖似吗?文韬武略、仪表风度、人品性情、文采风华……林林总总无一及得上一星半点儿,算什么肖似?少贴着代善的面子去丢代善的人了!” 皇上和皇后对视一眼,都惊讶于贾代善在太上皇心目中朱砂痣一般的崇高地位,林妃则想得更全面一些,她隐隐觉得,今天这一状告完,外祖父这颗‘失去了’的朱砂痣,恐怕要被贾宝玉拖累成‘墙上的蚊子血’了。最最起码,也是连带关系,再回味朱砂痣的时候,蚊子血也是要如影随形的。天长日久,这……也够太上皇恶心的了。 林妃突然对素未谋面的外祖父产生了一丝愧疚——貌似,自己破坏了他的基情似火啊,都是妨害人谈恋爱会被马踢,她这也算破坏了恋人甲在恋人乙心目中的美好形象了吧!就算没到被马踢的程度,可是半夜三更失恋了的外祖父哭哭啼啼跑来算账也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啊! 好在,太上皇还是明辨是非的,或者说是贾代善的魅力还是横扫千军的,总之,太上皇没有表现出对已逝基友的厌恶,反倒维护力度更上一层楼—— “皇帝,藐视宗室应该是什么罪?” 这么正式的探讨让皇上小心肝乱跳:“回皇父,这个要看具体藐视的是哪位宗室了。如果是藐视皇父您和儿臣,自然是大不敬之罪,该当千刀万剐并株连九族的;如果是藐视皇太后和皇后,那最少也要诛其三族;其他嫔妃和皇子公主们更降一等,不罪及家族,但犯人自身死罪难逃;再往下嘛,王爷郡主们倘若受到冒犯,当视情节轻重分别予以杖刑、鞭刑、黥面、劓鼻、刺配乃至绞刑等等。” 太上皇很想割掉不但侮辱郡主而且还堕了贾代善清名的混蛋的鼻子来出气,但是考虑片刻,终究还是心疼贾代善的俊脸占了上风,虽然说那张脸仅仅是“有可能”比较像代善…… “那就黥面吧!唔,不过鉴于林丫头之前赏过他五十杖刑了,那就略饶他一饶,不用朱砂金印,也不刺在面上,嗯,就刺在前额好了!就刺……” “就刺‘流’、‘情’二字好了。”林妃突然插口。“‘流’是风流到下流的‘流’,‘情’是多情且滥情的‘情’。”林妃慢慢的解释完,微笑着朝逵猩竦淖鸸蠡适胰俗榈溃骸昂苁屎纤模 80、一玉苦脸二玉展颜 看着一天中发了两次大水的将军府,贾赦头疼欲裂。 到底还有没有人记得,这里其实是他的家。在这里白吃白住已经让他很忍气吞声了,能不能不要再进一步让他忍无可忍啊?! 咆哮着冲进湿漉漉的荣庆堂:“你们一家子水捞虫,赶紧给我滚……”当头一棒,贾将军的愤怒被砸到水坑里了。呸呸呸,咸的。幸好贾赦不知道,满地的咸水中除了眼泪还有鼻涕,不然他不会如此轻易善罢甘休的。虽然在贾母看来,他并没有甘休。 “你这个没良心的畜生,宝玉儿都这样了,你还想把他赶出去,你还是不是人?”贾母声泪俱下的控诉,手底下一遍遍的用力摩擦着宝玉额头上两处虽不大亦不小的淡青灰色凸起,好像这么做就能把它们抹平似的。 贾赦对于贾宝玉被罚成这样也十分惊讶,多年来的熏陶让他虽不甘愿却也下意识的认为宝玉无论闯多大的祸都没事。可是眼前看着棒疮未愈又添新伤的惨状,贾赦突然前所未有的充分意识到——他们其实并不尊贵,也没有想象中的安全,皇上,其实是可以随时碾死他们的,就好比他处置不起眼的奴才一样,那真是想打死就打死的。不客气的说,不找理由都可以。 狠狠的打了一个寒颤,贾赦模模糊糊的想,自己有没有什么不干不净的首尾在外?如果有,可得赶紧收拾了,对了,还是贾琏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屋里,那么一个无法无天的王家出来的老婆,可别像二房那个败家娘儿们一样才好。 顾不上再驱逐二房,贾赦在贾母惊讶的眼神中全速奔出院门,老远还能听见他的大呼小叫:“把全府上下的管事奴才都给老爷我叫过来。” 贾宝玉比较幸福的在入宫的路上陷入昏迷,并至今未醒,错过了难得的纹身体验。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唯一的危险就是容易被一屋子女人的眼泪冲走。 其中,王夫人大约是最伤心的一个。黥面不同于别的刑罚,那些鞭笞之刑,打的时候虽然痛,也有可能造成残疾,但是总还有挽救的方法;坐牢虽然耻辱,但是凭贾王两家的手段,差不多的罪名都能捞出来,而且就算不能,过个几年人们也会慢慢忘记。而且这些刑罚,过后该怎样还能怎样,念书进学科举婚配,即使有影响也不会太大,可是脸上一旦被刺了字,那么这一生就算是完了。黥面者不能科举,塞再多的钱都没有用,没有一个考官会放他进去的。更别提婚配了,这种罪,是一生都不能洗净的,就连最赤贫的落魄贵族家贱妾所出的女儿都不会允婚。王夫人似乎没有想到,他们一家现在已经是地地道道的庶民了,就算贾宝玉脸上没有花纹,也不会有贵族家的女儿愿意嫁给他的,就连曾经的贵族都不会。 至于女人群中最悔恨的一个呢,不用说,看也知道是袭人。上午刚从隔壁抬回来那会儿还扑在宝玉身上痛哭的袭人这会儿站得最远,要不是房间够大,她估计更愿意站到门外头去。 袭人现在的心啊,那是比泡在黄莲水里还苦呢。就在不久前,她老娘刚刚接了她回家商量赎她的事儿,却被当时让姨娘的荣耀迷了心窍的她连哭带闹的打消了。早知道宝玉是这个结果,她怎么会守着她当奴才呢?更让她懊悔万分的是——她还一早和他发生了关系。现在,就算她能赎身出去,也别想嫁到不错的人家当少奶奶了,有钱但又老又丑的鳏夫、拖家带口的低门小户、穷得吃上顿没下顿农家汉子是她仅有的几个选项了。 然而袭人从来就不是一个会认命的人,当日她在家中和老母胞兄哭闹时说的那些话——“当日原是你们没饭吃,就剩我还值几两银子,若不叫你们卖,没有个看着老子娘饿死的理.如今幸而卖到这个地方,吃穿和主子一样,也不朝打暮骂……”吧啦吧啦一气,重点却只在那一句——和主子一样。 和主子一样。这是自从花大姑娘袭人同学进了贾府之后萌生的最坚定的信念,她要做主子,哪怕不能够做完全主子,那么先做半个主子(即姨娘)再去降服了爷们儿抬举自己跟奶奶太太们差不多并肩也是好的。 抱着这个信念,她半推半就的顺势和宝玉发生了关系;为了巩固成果,她借着这股东风潜移默化的影响宝玉,占据他心中不可替代的地位;为了达到独占宝玉的目的,她有步骤的渐次收复麝月、秋纹,顺势撵走有潜在威胁的茜雪,合纵连横打压晴雯;最后,她还自以为有眼色的投靠王夫人,暗里地传播不利于自己掌控宝玉的林妃的谣言,拥护看上去大肚能容的宝姑娘做二奶奶……一切的一切,为的都是有朝一日能攀着宝二爷这棵大树成为富贵体面风格显赫的花姨娘。可是现实给她勤奋努力的回报是什么呢?贾家没落了!二房完蛋了!宝玉黥面了!她的梦想破灭了! 胡思乱想以至于情不自禁面露厌恶愤恨还迁怒的袭人至今没被下令拉出去卖了的唯一原因就是她哭得够大声,每每贾母和王夫人都快停止哭泣了的时候,总能被她那犹如死了爹一样的嚎啕再催出热泪了。当然,花大姑娘哭得是自己还是宝玉那是唯有她自己才清楚了。 更精彩的还在第二天,宝玉迷迷糊糊从犹如针挑刀挖一般,更又热如火炙的痛上加痛中清醒过来的时候,除了预期中的屁股,他诧异的感觉到脸也挺疼的,于是朝守在他床边,哭得双眼红肿的桃儿一般,满脸泪光的晴雯道:“你哭什么?别说只是打了几板子,为了林妹妹,便是死了,也是情愿的。” 晴雯是个爆碳性子,直来直去,喜欢宝玉就是真用了心,不掺那些胡七胡八的名利地位,原著中称她为“黛影”还真没说错,她吃醋的能耐不比黛玉差多少,素日在宝玉身边的亲戚小姐、贴身丫鬟,没一个是没受过她的刺儿的,因为这个,她在宝玉房里是半点人缘儿也无,而能挤到凤凰蛋身边去伺候的,或多或少也是贾府奴才堆儿里有点手段关系的,故而,晴雯自以为只是抓尖要强撑宝玉屋子里的能,事实上却是把全府上上下下都得罪了个遍。 原先就对未来可能成为霸占宝玉的二奶奶候选人——林妃,宝钗暗妒在心的晴雯,在知道心上人其实就是被这两个蛇蝎心肠、冷血无情的女人祸害的以后,早就狠狠爆发了一回了,昨儿在大观园里打了一宿喷嚏的两人,就是被晴雯给骂的。 一见宝玉这当口还满脸梦幻,晴雯“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合身就扑到宝玉身旁的榻上:“宝玉宝玉,你还惦记她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心心念念的林姑娘、好妹妹,已经害惨了你了。你知不知道啊,知不知道啊?” 宝玉不知道,他完全不知道他那光洁饱满不开口的时候怎么看怎么像个智者的额头上已经留下了永恒的纪念,就像晴雯根本不知道宝玉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毁容了一样。 于是,场面就很火爆了—— 痛哭流涕的晴雯恶狠狠的诅咒着进宫告状给宝玉告出纹头(对应纹身)的林妃,一边回身把一面梳妆时用的小靶镜摔到宝玉身旁:“你看看啊,你自己看看啊,你的好妹妹是多么的狠心,多么的恶毒,还有你的宝姐姐,也没替你说句话,枉你平日对她们一心一意体贴周到,可都用什么用呢?人家飞到高枝儿上去了,哪里还记得你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 宝玉莫名一阵心慌,强撑着就要坐起来照镜子,怎奈下半截疼痛难忍,支持不住,略动一动就是一声“嗳呦”,挣扎了一二回,仍旧原样倒着,但也不算白费功夫,总归是够到了大腿旁边的镂花小银镜,忙忙举起来一照——两个青灰色足有半个手掌大小的刺字一左一右占据了他那鸡蛋般白皙光滑的前额,左“情”右“流”,银勾铁划,钢骨风流,还是小篆的。 宝玉呆呆的看了良久,久到晴雯的眼泪都哭干了,只剩下哑着嗓子干嚎的时候,他才“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刹那间,响彻云霄。 贾府又开始的新一番的忙乱,这是这一次除了呵护贾宝玉较弱的屁股之外,所有能捻针能拿线的大小丫鬟们都被分配了不可完成之任务——贾母下令:要给宝玉绣出一幅可以完全遮盖额头青字的勒头。那这太困难了,一般的抹额最多两指宽,盖住一半都勉强,要想全部掩饰过去,也许他需要的不是抹额,而是阿拉伯男人的头巾。 全府上下的老少女人们在贾母的威逼之下全体投入到这项艰巨的任务中,只除了三春姐妹。 她们是被连风寒都没顾得上养好就屁颠屁颠往大观园里塞的贾赦亲自送到林妃面前的,而且特别嘱咐以后只要不是他亲自来接,基本不用回去。贾赦大义凛然的表明他愿意为郡主的欢声笑语贡献家中的女孩儿,但是就如心直口快的湘云说的那样:“其实是因为林哥哥他们散馆授官了吧!” 林妃笑眯眯的眨巴着大眼睛,一把将湘云拍了下去。这孩子就是嘴巴大,找个机会让鬼嬷嬷好好□□□□,让她明白,就算是实话,也不可以乱说。与此同时,愉快的招呼捧着库房册子的雪枭:“给哥哥们的贺礼准备好了没有?趁着还没去报到,多少能有点儿空闲,我们赶紧回去,再晚就排不上号了。哦,对了,记得把我前儿做的那副扇套包漂亮点儿给父皇进上,呵呵,要不是他老人家心情不好,哥哥们还没这么快入仕呢。” 后来这话辗转传到太上皇的耳朵里,把他老人家气得倒仰,好你个林丫头,寡人心情不好你还乐,真真找抽!哼!哼哼!哼哼哼!他是太上皇,不能跟小丫头一般见识,可是他还不能去收拾她哥哥吗?首当其冲就是那个诱惑了他儿子却还不知道乖乖当个好男媳的林殷玉。对了,林家另外两个小子也要授官入仕了,瞧着吧,他要把他们统统嫁到海外去和亲! 全程都很无辜的林妃,好不容易才通过上一次的告状事件隐晦的让太上皇意识到,在这个不讨喜的林家小妮子那瘦巴巴、干瘪瘪的小身板里也是流有一咪咪代善的血的,历经千难万险才把自己在太上皇心目中的地位从闲的没事折腾着玩儿过渡到心情好的时候就照拂一下下,却因为一时不察,又戳到了太上皇的小心眼儿。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也许林妃很快就需要她幻想中那位一脸幽怨的外祖父半夜来趴她的窗台了。毕竟,枕头风神马的,就算改成托梦也不会减少太多威力的。 81、JQ曝光的变奏曲 其实太上皇是被郁闷的过于敏感了,这句话的完整句型本来是——要不是太上皇心情不好,皇上就不会为了给老爹提气而大张旗鼓的折腾今年太上皇那不零不整的寿诞来分散他的注意力;而要不是为了给老爹的万寿添彩,皇上就不会加开恩科,收天下之感恩,揽全民之栋梁;而如果没有加开恩科,就不会多出一批庶吉士的名额;而没有多出这些名额却无处安置,皇上就不会下令前科庶吉士提前散馆;而如果没有提前散馆,绯玉和绛玉就不会在三年法定继续教育还没过完一半的时候就提前捧着一片“优”的成绩单去吏部报到等着进职称。而最最让绯玉亢奋的还要属,要不是多了这回让绛玉总成绩高出所有人一大截的突然袭击测试,绛玉就不会那么忘形的喝高了酒,让他轻轻松松就扛回房间去这样那样一整夜啊一整夜。 一场被无数学子痛骂的无提纲无范围无重点的“三无”考试放榜了。绛玉喝的兴高采烈,绯玉吃的心满意足。真真不亦乐乎! 等到恩科进士们整齐划一的趴在大殿上三呼万岁的时候,太上皇被“据说”酷似贾代善的贾宝玉的种种恶劣行为恶心到的老心脏终于重新焕发了光彩,各种高贵冷艳的坐在龙椅后边的高台上,矜持的接受了小进士们对他的歌功颂德,老心暗爽。不过表面上,他还是得做出一个退休老头应有的姿态,比如说把恩典推到今上头顶之类的。 可惜,萎靡的今上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感激老爹的好意,他的人虽然端庄的杵在大殿上,可是他的魂却停留在昨天那个看上去阳光明媚其实却阴沉黑暗不见天日的正午—— 昨天早朝,皇帝确定完了一甲三鼎的姓名,分配完了提前散馆的庶吉士们的去向,又询问了一回老圣人万寿宴的安排。一口气办完三件大事的皇帝有些小得意,十分想跟心上人炫耀一下,但是恰好殷玉休沐,于是皇上便亲力亲为的溜达出宫,送货上门去签收赞美了。 就在他登门的瞬间,一道无形暗器夹杂着烈烈破空之声呼啸而至,直奔他面前三尺处某一看不清面容的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男而去。皇上致力于搞清披头男的身份,不幸错过了最佳闪避时间,华丽丽的被狼狈逃窜的披头男迎面撞上,两人均受到了巨大冲击力的反作用力,滑稽可笑的反向各转半圈,立扑。 手提一板砚台的殷玉、两手抓着裁纸刀不让大哥愤怒丢出的赫玉、哭哭啼啼拼命想去抱大腿不让大哥踩扁二哥的霓玉、大无畏的张开双臂挡在五哥和小弟之前防止他们被殃及的彤玉陆陆续续先后赶到了。气昏了头的殷玉两眼直冒金星,压根没看清绯玉身底下还垫着一个身份不明的倒霉蛋,一脚就踩了上去,下头同时传出两声变调的哀鸣,奈何过于同调,殷玉硬是没听出来,一边狂踩一边大骂:“你这个不肖之徒,无耻之尤。绛玉是你的弟弟,你居然对他做出那种禽兽不如的行为,啊啊啊啊啊,你对得起绛玉吗?你对得起父亲吗?你对得起霓玉吗?你对得起我吗?……” 绯玉全力以赴翻了一宿的红浪,到天亮才眯了一小会儿,结果好梦正酣的时候被雷霆怒吼吵醒,没等回神就遭到了大哥没头没脑的攻击,幸而身旁温热的柔软及时提醒了他被捉奸在床的处境,让他心虚的只晓得边逃边躲,要不然再一时冲动还个手,他这辈子就等着在大哥暴跳如雷的追杀中度过吧。 同样没注意到身下肉垫的绯玉仓惶抱头奋力自救:“大哥你冷静,冷静!我错了,我深刻的意思到错误了。哎呦,我不应该在绛玉糊里糊涂的时候偷吃,我应该先表白后追求,拜个小堂再洞房。哎哎哎啊,轻点儿,我不会对不起绛玉的,我发誓,等他醒了我就求婚成吗?父亲那里我也会去请罪的,你看是到灵前烧香还是坟前念经?你怎么决定我都可以去做的。哎呦,小七宝你闪一边儿去,别再增加哥的负担了,还有啊,大哥,这关你嘛事啊?怎么说也轮不到对不起你不是吗?老四,你个有弟弟没哥哥的偏心狂,小五没危险,你用不着护得那么牢,有那精力你去拉大哥好不好?呵呀!”绯玉试图翻身,膝盖一拱,相当恰到好处的压上了尊贵的御弟,皇上“嗷”的一声惨叫,终于换来了迟到的关注—— “皇皇皇皇皇上上上上上!!”此起彼伏的惊呼在林家侯府里四处回荡,经久不息。 皇上的平卧地点从大门口的石板移动到了殷玉的床上,皇上小小了荡漾了一下子,结果不等他自由落体,急于借机套牢绛玉的绯玉就狠狠把他拖到了地面:“大哥,你也莫要教训我,岂不知,你和我都是一样的。” 殷玉凶猛的炸了毛:“浑说!你有悖伦常、断袖龙阳,我难道还说不得你了?” 绯玉努力把皇上推出去挡箭:“你自己立身正直,自然可以管教我,可是你分明也是被人觊觎着呢。何况我就算断袖了,也是关起门来在家里断,影响不着外人,可是大哥你的威力就要大多了,往好了说那叫君臣情深,往不好了说可就是佞……” “林绯玉你给朕闭嘴!”皇上眼见着自己的小歪心眼儿要被戳破,顿时急了,顾不得蔫头蔫脑的小御弟,暴跳而起就要把拖他后腿的多嘴人士踹出去。事实证明,再强大的意志力也抗不过生理上的不良于行,皇上华丽丽的再一次扑倒,稳稳当当把下意识张手去接他的林大哥压在了身下。 绯玉深吸一口气,皇上的心思他早就看穿了,而大哥的迟钝他也充分了解了,本来还想慢慢磨着,等皇上把大哥哄去双宿双飞了他再趁势说出自己的绛玉的非分之想,到时候大哥自己身斜影歪,必然不会大力阻拦。结果没成想,一晌贪欢,竟然被捉奸在床了!幸好绛玉昨儿既喝高了有累狠了,不然这会儿一起应付两个他估计都已经被大卸八块了。狠狠心,择日不如撞日,索性今儿就成全了这倒霉皇帝吧,虽然看他不算太顺眼,但总要比他老爹强得多,而且只有摆平了他,接下来才能搞定古板的大哥,至于绛玉那里,绯玉已经做好了跪搓衣板的准备了。 心念电转间,绯玉咬牙、握拳、深呼吸,大踏步上前,极其阴险的在呆头呆脑没听懂暗示还在忙着扶正皇帝的大哥背后一拨,殷玉立足不稳,抱着皇帝小转半圈,反压了上去,绯玉犹不罢手,抬脚踩在殷玉后颈,只听一声微弱却清脆的“咔哒”,皇上付出了一角门牙的代价,如愿以偿的啃上了他早思暮想的嘴巴。 殷玉傻了。 绯玉溜了。 赫玉哀叹一声,迅速捂住丹玉懵懂的大眼睛,一手夹起更加无知的霓玉,冲着彤玉低喝一声:“跑。”几人飞快的清场了,彤玉尤其体贴,还顺势关上了门。 屋中,地上。 皇上沉浸于吻到殷玉的狂喜中,激动的连睫毛都在颤抖,门牙的疼痛仍然钻心,口中的空气也以稀薄了,但他却仍然半闭着双眼,小狗一样死命地吸吮着。啃啃、舔舔、吸吸、吮吮、咬咬……重头再来一边。 殷玉的眼睛越瞪越大,从今早见到绯玉八爪鱼一样缠在绛玉光裸后背上时就气得滚圆的眼睛,这会儿已经占据了半张脸了,而且随着龙舌的深入,还有愈加凸出的趋势。身上这个人他认识,他在做的事他也见过,但是两者组合在一起,强烈的冲垮了素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称的书呆子的强韧理智线。 身下的八爪鱼已经在某个间隙悄悄锁牢了猎物,笨拙的啃咬着他的猎物的嘴唇,狂乱的摩擦吸吮,舌尖毫不犹豫探出口腔,在猎物紧闭的齿缝间乱撞,想去将它撬开,灼热的呼吸喷在对方的脸上,再反弹回自己火热的皮肤,这感觉真是太好了,迷乱的皇上沉浸期间,忘记了不久前才发现的,殷玉对于龙阳的严厉反对。 然而,美梦突如其来的的终结了。被脑子中闪现的今早的冲击景象招回魂的殷玉不假思索,奋力飞出重拳,“咣”!皮肉和皮肉的贴合,骨头和骨头的撞击,瞬间打破了和谐,殷玉举着关节红肿的左手,木然问道:“你在干什么?” 这回换皇上傻傻的张大眼睛了。他的右脸连带下颚迅速的蔓延起一片青肿,眼中流露出不敢置信的悲苦,他完全想象不到,刚刚还乖乖的任由他抱着热吻的心上人怎么会下这么重的手?更不能接受的是,他居然问“在干什么?”这还用问吗?这可以问吗?亲吻是双向的,他居然不想负责??!! 可怜皇上一颗本来算不上脆弱的小心脏,这会儿也扛不住伤感的直飘飘的往下落,在一片漆黑中,落到都没有底了。其实这样也挺好,至少不会因为撞到地面而破碎。 在他伤心太平洋这段时间里,殷玉已经从地上挪起来了,远远的站到房间一角离他最远的地方,不过他似乎没有发现,那里离床是最近的。 “皇上,请告诉臣,你刚才在干什么?你想做什么?”殷玉的声音听上去挺冷静的,但是颤抖的拳头却大大咧咧的背叛了主人。 皇上沉浸在伤心之中,委委屈屈的捧着跟含了半个小笼包似的脸,哼唧着道:“不知道在干什么你就打人呐?不知道干什么就不应该打啊!” 殷玉忍耐的闭了闭眼睛:“那好,臣换一种问法,请问皇上,您为什么要……要……要那个……那个臣?”古板的书呆子终究还是不能超越自身界限,那个字他说不出来。 “哪个你?你说啊,你说啊!”皇上全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和攻这个角色有多么的不符。 “好啊,说就说!”殷玉猛地爆发了:“皇上把臣当做什么了?你后宫的嫔妃吗?还是外头蓄养的男宠?” 皇上更委屈了:“谁把你当男宠了?明明就是把你当皇后。” 殷玉被“皇后”这个名词冲击到了,这是红果果的告白啊!不,不对,这已经是求婚的范畴了。所以说,他被人求婚了?而且是一个男人?而且还是皇上?殷玉忽然觉得,其实早起看到自家二弟和三弟光溜溜的抱在一起实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他不应该发那么大的火儿的,真的,真不应该。他应该把怒气都攒起来,一起扔到面前这个昏君头上去的。 昏君抱着反正都已经露馅了,徐徐图之已成空想,那就干脆一举拿下的信念在那加强告白:“殷玉,我说真的,”为了打消心上人对“男宠”的顾虑,昏君很机灵的使用“我”这个亲切平等的称呼进行对话:“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在没有登基之前就喜欢了。不是对知己的亲密,也不是对得力臣子的器重,是像夫妻一样的喜欢。真的,如果你是女的,我一定把你娶回家去朝夕相对的那种喜欢。” 殷玉僵在原地,周身腾起一阵酥麻,不过很难说那是感动的还是恶心的。 他不说话,昏君也不说话,两个人就那么默默的对立着,对视着。 安静,宁静,寂静。正午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照进来,将房间分隔成明暗两部分,明朗的地方,暖洋洋的给人一种安逸感,无声无息的平复着暴躁的怒火,但是很可惜,两个人都不处在其中,特别是殷玉,他站在明显的阴影里,连气场都变得扭曲而危险。 好半晌,因为情绪不稳而嘶哑的声音响起:“我不是女人,更不可能成为皇后,如此,你还不收回那些话吗?” 好似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昏君的眼睛噌的一下子亮了:“不收。你是男人我也喜欢,你不能当正大光明的皇后,但是你永远都是我心中的皇后。我要你……要你……” “侍寝吗?”殷玉冷冰冰的自暴自弃,对方是君他是臣,反抗能有什么用?倘若只有自己一个,那自然是宁死不屈的,可是他还有那么多弟弟妹妹要养,他还有林家家主的责任要抗,徒劳的反抗,只会让他们一同受罪。绯玉和绛玉才刚要入仕,如果皇上要贬斥他们,那是连理由都不用找的;丹玉他们将来也要科举,皇上是最高阅卷官,随便发个脾气就能让他们万劫不复;还有妃妃,他现在严重怀疑那个郡主的名号就是皇上要挟他的第一个阶段。算了,牺牲他一个吧!大家都能相安无事。 皇上不是没有察觉到殷玉的误解,但是这时候说什么也没有用了,除了以后用行动来证明他的尊重和真心,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于是,点点头,认下了这道让两个人都堵心的动词:“对!” 殷玉猛抬起头,双目灼灼,怒气蓬勃,皇上顿时被吓得全身的毛都飘起来了,咬着牙闭着眼,双手乱舞:“不要打脸。” “好!”掷地有声的答案带给他死里逃生的狂喜,下一刻,天旋地转的体验就给了他自己找死的恐慌:“等等等等等等……你要干嘛?放我下来,放我下来,程序不对,不是这样滴,不是这样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朕的清白纯洁的真龙小菊花啊啊啊啊啊……” 82、为绝后患嫁祸江东 “嘤嘤……” “不要哭了。你的要求我不是已经满足了吗?” “呜呜……” “你已经哭了一下午。你要我侍寝我也侍寝了,你还哭什么?” “哇哇……” “你到底在闹什么脾气啊?明明就是你自己提的要求嘛,难道是我做的不对?不应该啊,当时指婚完就派驻过来的嬷嬷给我的书上确实是这么画的啊!我确定我不会记错,我看书从来过目不忘的。” “呜哇啊哈……”皇上伤心的蒙在被子里嚎啕大哭,两手轮番捶着大红底子绣金丝菊瓣软枕,如果不是深受摧残的龙体不堪重负的话,他甚至还想用扭腰蹬腿来加深表演力度。 殷玉眨巴着眼睛缩在床脚,也是满腹的委屈,他明明都已经豁出去牺牲自己的清白为皇上“侍寝”了,可是为什么那个嚣张无礼提出非分要求的人还要用噪音来打扰他哀悼自己失去的“贞操”呢? 但是他还不能走,抛开对方是掌控生杀大权的顶头上司不算,他们还是刚刚滚过床单的露水夫夫咧,殷玉牢记那位由木皇后派来给自家堂妹做铺垫的嬷嬷平均每三天一次的谆谆教导:“做完一定不能倒头就睡,更不能扭头就走,一定要温温柔柔的抱着娘子畅想未来。”殷玉比照着对应了半天,发现他只能做到前两条,因为皇上不是他的娘子,而且他也抱不起来他。于是,他随机应变的遵守了没有倒头就睡和扭头就走的铁律——他抱着膝盖坐在床尾听皇上哀怨的哭了一个下午。偷偷打了个哈欠,真困!这种事一点都不好玩,又累又热,出了一身汗还不能去洗,费劲巴拉做完了还要哄眼泪包……林大哥嘟起嘴,难怪古往今来的皇帝都要靠选秀才能娶到老婆,靠压迫才能找到基友,侍寝神马的,最讨厌了! 另一边呢,绯玉提心吊胆的等了一下午,等到腰酸背痛的绛玉都迷糊着醒了,也没等到大哥的答案。急得绯玉在绛玉的沐浴间外面左转右转,到底是维持原判反对到底还是大彻大悟撒花庆祝,大哥你好歹出来给个说法成吗?笨蛋皇帝,爷都给你铺垫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搞不定我家大哥吗?该死的,不管他们了,爷要去先进去搞定绛玉宝贝,如果那两只敢反对,他就带着亲亲绛玉私奔。 在那之前,他先泪奔了一回。绛玉太凶猛了,大哥追杀他还只是拿的拖把和地砖,绛玉直接抡刀了,虽然说那只是两寸来长的裁纸刀,但是绛玉双目赤红的一直往他下半截戳也着实恐怖啊! 在两对欢喜冤家,至少是未来的欢喜冤家,又打又闹、又哭又叫的交流感情折腾到人仰马翻的同时,林妃也正身处水深火热之中被贾母缠得焦头烂额。 贾宝玉的脑门子算是彻底没救了,贾母悬赏了一万两银子在民间求祛疤秘方,她当然是不敢直言是要祛黥面的花纹了,于是就隐晦的说是要祛疤。却不想,她这一拐,可把贾府三姝给坑惨了。一般人家根本不晓得贾凤凰被刺了面,却都知道他是贾家的狗头宝,谁出事也轮不到他那里,于是便按照贾母的提示去脑补,思来想去怎么听怎么像是贾家姑娘中有人毁了容,这下子,有意求亲的人家全都作鸟兽散了。原本贾府的名声风气就不怎么样,地位也是每况愈下的,这当口还有意联姻的人家要么是比贾府还不如的破落户,要么是想攀着贾府去跟林家当连襟儿,更直白一点儿的就是冲着贾府姑娘被传的神乎其神的花容月貌去的,结果现在,他们家跟林家扯不上关系了,家中姑娘还毁了容貌,谁还会去要呢?哦,要问怎么知道跟林家关系不睦啊?这还不简单么?贾家隔壁就是当今最红的郡主娘娘,想请个一流的太医去给表姐妹们瞧瞧脸蛋那就是动动嘴的事儿。可是贾母却悬赏一万两到外头去找高人,这说明什么?说明郡主娘娘没搭理他们家啊! 连唯一亲血的慧玉郡主都撇开了贾家,其他那些人们真正想拉近距离的官运亨通、倍受皇宠的林家爷们还有可能去理会他们吗?必然不可能。特别是目前绯玉和迎春的婚约还没有公之于众的时候,贾家在众人眼中简直是跟林家连一丝关系都连不上了。如此一来,贾家姑娘最后的价值都随风飘散了。所以说,贾宝玉,真是古今第一大祸害啊! 林妃不由得再次肯定,谁家摊上他,真是倒了十八辈子的霉了。而且很显然,她也位列其中,并不幸名列前茅。 她倒是有心不让贾母进门,可是没想到贾母竟然不择手段的趴在大观园门前哭求,这可把林妃逼得进退不得的,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命人去把贾母领进来。结果贾母还要耍态度,先后派了丫鬟、宫女、姑姑都没请进来,鬼嬷嬷暴跳如雷,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冲出去教导贾母不要蹬鼻子上脸,被比较稳重的荣嬷嬷命令宝钗给死活拉住了。最后还是探春主动请缨:“郡主若是信得过,就让我们姊妹去吧,想来老太太还是能听我们几分劝的。” 她的设想挺美好,但是惜春却不买账,说什么也不肯动。湘云被这样前所未见的泼妇版祖姑姑给吓着了,平常鹦哥儿似的巧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探春没了辙,只能去找迎春,却不想,最是老实巴交的二木头一反常态的强硬起来:“我不去,你也不许去。你明知道她又是为着宝玉来难为郡主,你还管她做什么?横竖她心里眼里只有一个宝玉,孙女儿外孙女儿又算得了什么?” 探春大为惊讶:“姐姐怎么这样说?那可是老祖宗啊!便是有些偏颇宝玉,可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今日这样气愤?姐姐听我一句劝,老祖宗喜欢哪个儿孙那是她老人家的自由,咱们实在不该妒忌。” 迎春拧着帕子,心中怨怼到了极点。她真想对着这个堂妹大叫:她们的好名声都已经被她们那位“拥有偏袒儿孙自由”的老祖宗给毁的所剩无几了,就为了那个被宠的无法无天的凤凰蛋,她们已经被害成门可罗雀的丑女了。按照外祖母的说法,要不是她跟林妃关系融洽,早就订好了的婚约恐怕都要被林家给退了。只是这话她没法跟尚未及笄的妹妹讲,只能一个人又惊又怒的关起门来生闷气。 然而她顾虑重重,司棋可不理会那些,一听三姑娘还对老太太抱有幻想,早替自家姑娘生了八场气的司棋直接炸了:“三姑娘你是什么都不知道才能这样悠哉,实话跟你说吧,自打宝二爷被皇上下令纹了那两个花,老太太就一天不落的折腾着怎么抹平过去好给掩饰了。可是宫中太医不能找,要是给上头知道了,说不得全家都要遭殃,因此老太太就把主意打到民间大夫头上,到处张榜悬赏,要找那擅长美容的郎中,来给家中毁容的姑娘诊治呢。这你还没明白吗?老太太是舀着姑娘们的名声去成全宝二爷呢,三位姑娘现在已经是满京城的大笑柄了,我堂兄潘又安时常在外走动,告诉我说连街头巷尾的盘口都开了赌局,猜测毁容的是哪位贾姑娘呢?如今也不瞒着你了,三姑娘,你的赔率是最低的。” 探春没听完就呜咽不住了,迎春也是满心酸涩,被她一哭也勾起了伤心,两人相对无言,唯有垂泪。稍有不同的是迎春伤心之余还有些安慰,至少自己外祖母还是疼爱她的,而林家看上去也没有反悔的意思,表妹更是和气友爱,自己也算是终身有靠,她现在最盼着的就是赶紧离了这一家,哪怕出去了没有锦衣玉食、花团锦簇也无所谓,吃苦她不怕,寂寞更没啥,给她一个角落,能让她安安稳稳、不受打扰的活下去就好。而探春可没她的好运,她没有外家,有也就是赵姨娘那一家子浑人,能不给她拖后腿就是好的了,虽然有个胞弟,据说比宝玉出息许多,可是探春也不敢指望太多,毕竟宝玉可不是个好的参照物,不痴不傻的男孩子,差不多的都比他强出百倍,至少他们脑门子上都没花不是吗?而现在,她作为女子来说唯一仅有的资本——美貌,也被祖母亲手抹黑了。三姑娘哭得直抽搐,这日子没法过了,她不如趁早去求求郡主表姐,把那个赶走了爱装腔作势的妙玉以后空出来的栊翠庵赏给她出家算了。 林妃这边还团团转着等探春出去大展神威把贾母撮走呢,结果被哭哭啼啼的侍书告知她家姑娘哭抽了,请郡主发发慈悲赶紧请给太医来瞧瞧。林妃一听,当场也抽了,抽的是腿,面条般软的站不起来。惜春听见探春哭出病来,暗自疑心是不是自己说话太重气到三姐姐了,于是也抽抽嗒嗒的后悔。湘云今日一直不在状态,傻呆呆的杵在椅子上两眼发直,林妃完全不敢指望她,就盼着她别也跟着哭就好了。 鬼嬷嬷暴怒,荣嬷嬷盛气,春夏秋冬四姑姑分别忙活着腿抽筋儿的郡主、哭得嗝噎不断的贾二姑娘、直接抽到厥过去的贾三姑娘以及虽然情况不如上两位严重但是地位却高出一大截的贾四姑娘,谁都腾不出空儿去收拾贾母。而赏下来的宫女和林妃原本的丫鬟们虽然也有些能耐,但是身份不够,没法直接跟贾母进行平等对话。宝钗一见,丢开湘云,大义凛然的捂着额头道:“还是奴婢去吧。” 林妃挺善良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的外祖母闹腾的她都不愿意面对,怎么好推给宝钗去?这孩子至今也没永久存档起宝钗跟她身份不等的事实,除了偶尔扫到戳在她身后伺候的宝钗时能恍然大悟一下子,哦,原来宝姐姐已经是林妹妹的大丫鬟了以外,其他时候还是不自觉的把她当成是艳压群芳的第一得意人呢。 所幸宝钗对自己的定位相当准确,恭恭敬敬的汇报了自己的打算:“奴婢也不打算直接去同贾太宜人交流,因为不管怎么说估计效果都不大。奴婢的意思是,贾太宜人这样不顾体面的威逼郡主,靠的就是血缘关系和身为外祖母的压迫,奴婢想,与其硬碰硬坏了郡主的好名声,不如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咱们也找个能逼迫贾太宜人收敛的人来,兵不血刃的请她离开,不知郡主意下如何呢?” 林妃痛苦的抱着一抽一跳的腿做拉筋运动,抽空气喘吁吁的回道:“有这么能耐的人吗?史家老太爷要是活着还能一试,可他早没了,就连史大老爷这个最名正言顺的家主兼族长也已离世多年,剩下史二老爷、史三老爷,怕是不敢同姑母叫板吧。至于贾家,更是她的一言堂,谁能管得了?” 宝钗轻咬樱唇:“依奴婢来看,贾太宜人这般算计,为的是贾宝玉,从这方面下手应该便宜许多。她这般骚扰郡主,所求不过两件事,一是抹去宝玉的不光彩罪迹,二是抬举他,咱们找来的人,只消能做到这两点,贾太宜人自然会偃旗息鼓去烦那人。” 鬼嬷嬷点头赞成:“薛赞善的话很有道理,那贾老太太一直以来折腾的可不就是她宝贝孙子的前程嘛!咱们就找一个比郡主在血缘上更接近宝玉、更有资格且能照拂他、最重要的是,更加不好推脱的人来,不怕那老太太不扒上去。问题是,这人是谁呢?” 宝钗低下头,声音比耳语大不了多少:“奴婢的舅父,年前才奉旨巡边回来、不久前刚升了九省检点还未出京的王子腾王大人,也是贾宝玉的亲舅父。俗话说,娘亲舅大,宝玉一向畏惧姨夫,成日攀着老太太和姨娘过活,想来和王大人的关系也该十分亲近才是。何况,王大人身居高位、手握重权,又没个亲生的儿子,便是侄儿也已年长,学识性情品格脾气差不多都定了型,也没有更多教导的必要了,那么这等好资源,不提携外甥,可还留着做什么呢?” 林妃惊讶的张大了嘴:“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大义灭亲吗?” 宝钗微微一笑:“奴婢更喜欢称之为——忠心护主。” 林妃猛地闭上嘴,狠狠打了一个寒颤。真不愧是任是无情也“冻”人的宝姑娘,林妹妹输在她手上,其实,并不冤啊。 83、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林妃得此锦囊妙计,兴奋的顾不得抽筋儿的小腿,匆匆上了小轿,一溜烟儿从后门出了大观园,屁颠屁颠的往忠烈侯府赶去。 刚巧,她到的时候两对冤家均已分别转移战场了,让她顺利的避开了某些不和谐场面。不过打扫战场打扫到有气无力躺在床上哼哼的四哥还是让她好奇了半天,但是大家有志一同的要瞒她,林妃追问了半个时辰也没得个结果,还被狡猾的小六绕开了话题。 赫玉一听说有办法踢开贾宝玉,开心的一跃而起,捂着因为捡东西累的比他三哥还直不起来的腰抓着林妃的手直摇:“什么好办法?你快说啊!” 林妃也不卖关子,飞快把宝钗的计划和盘托出,得了彤玉一记赞叹:“好缜密思维,好细致计划,好险恶用心……真不愧是世代皇商家里出来的,姐姐,幸亏此人不与你为敌,不然你绝对赢不了她。”林妃瞠目,这算是预言帝么?原著中的林妹妹可不就是在宝姐姐手下输的惨兮兮,最后连命都没了嘛。 林妃越想越}的慌,急急忙忙打断彤玉的感慨道:“既然订下了这般计策,那就赶快行动吧。早点儿把他弄走,咱们都能早点儿安生。” 赫玉抿抿唇,回身看一眼三个哥哥打闹了半天的地方,有些犹豫:“要不等大哥他们回来再商议商议?” 林妃断然拒绝:“不等。眼下大好时机还不把握,再等下去王子腾都要出京了。” 彤玉一怔:“难不成姐姐你不止是想祸水东引让贾家扒上王子腾的汗巾子从此顾不上烦扰我们,还想顺势让他领走凤凰蛋不成?” “嘿嘿!”林妃奸诈的捂着嘴:“要做就做全套,王子腾出京不是定了要带侄儿王仁吗?那外甥也不能忘啊,我这是给他个机会弥补他的厚此薄彼啊。” 彤玉接着感叹:“我原说薛家姑娘面白腹黑,不成想姐姐你也不遑多让啊!狠!真狠!太狠了!那宝贝凤凰蛋若是跟着王大人到了任上,从此天高皇帝远,王大人这现管大员的外甥,啧啧,不知道得有多少人扑上去讨好呢!完喽,又一个王仁少爷要诞生喽!”彤玉摇头晃脑,长吁短叹,旁边小霓玉眨巴着大眼睛跟着配表情,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苦脸,都快从小包子变成小花卷了。 丹玉扭着袖子上的花边,怯生生发表看法:“这不能够吧!常日家听你们说起,那个贾宝玉可是比我原先那位大姐还要养的娇贵呢,他娘和奶奶能放他出京吗?” 赫玉却明白了林妃的意思,笑着摸他的头,解释道:“若是平时,那是断然不能的。可是现如今,宝贝凤凰蛋成了花皮蛋,已经数月不出来见人,早已有人议论纷纷了。京中人多口杂,贾家再怎么瞒也早晚有露馅的一天。呵,出京,是他最好的选择了。” 林妃笑着点头:“四哥哥说的正是小妹心中所想。我那外祖母,一辈子就没长正过心眼儿,在她心中,自己偏爱的人贵比王候,别的人则合该为他鞠躬尽瘁。她这会儿尚未想到要送宝玉出京去规避传言,更没想到借王大人封疆大吏的优势来给他骗一个门第不俗的媳妇儿好重整旗鼓,可是啊,只要有个人去提示那么一句,保管她撒泼耍赖的把宝玉打包成王大人的随身行李。” 彤玉闻言,慢慢翘起嘴角:“我这里倒有一个极恰当的人选。” 林妃跟他对笑:“我知道你说的是谁。” “阿嚏!”后院书斋里因为偷吃点心污了书本而被爱书如命的先生发飙罚抄《论语》十遍的苦逼贾小环,一个寒颤,鼻涕眼泪抹了一桌面,好好一本珍藏《论语》也成了地摊儿话本,可想而知,他下个月也别想离开书斋了。 赫玉善良的转开话题:“贾母那里好办,可是王大人那里……?” 林妃笑得无比天真:“诶呦呦,他那里跟咱们有什么关系?恶人自有恶人磨,他妹妹还能放过他不成?” 赫玉扶额:“恶人什么的,王大人没招惹过咱们吧。” 彤玉撇撇嘴:“四哥你真是宽宏大量,哼,他不来招惹咱们,那个薛赞善是怎么越过选秀直接跑到姐姐府上去的?哼,就许他凭空算计咱们,难道咱们就不能回击一次吗?” 丹玉小小声支持四哥:“可是薛赞善也没给妹妹添麻烦呐,而且这一次还大义灭亲给妹妹出了这么个好主意。” 林妃正色道:“结果好不等于他的用心就好。薛赞善谦恭谨慎那是她的好处,可这不能说王大人当初塞她过来就是为了给我出谋划策的。说的不客气一点,王大人送她过来的时候,百分之百是想借着我的势把她侄女儿送进高门,好给自己添把助力。好端端的,我凭什么去给他当垫脚石?敢算计我,就该有承担后果的勇气,这一回我就把他的好谋划原封不动的送回去,这就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赫玉信奉人性本善:“关于这一点,一直就没有证据表明薛赞善是王大人使了手段送进去的吧。” 林妃不以为然:“没证据只能说明他手段高超。” 彤玉赞同的补充:“就好比说我们这一回想把贾宝玉塞进他合家出京的队伍中,难道我们是直接出面去逼迫他吗?当然不!逼他的人是贾母,烦他的人是王氏,拖他后退的是他亲外甥,从头到尾都跟我们扯不上一丝关系,这难道就等于我们什么都没做吗?” 赫玉彻底默了。 林妃拍拍手:“既然所有的事情我们都已经口头安排完了,那么你们就分头去操作吧。这件事越快进行越好,我是再也不想看到贾母趴在大观园门口声泪俱下了。” 霓玉关心的提议:“姐姐回家来住吧!这样就可以不用看她扒大观园的门缝了。” 林妃摇摇头:“那她会来扒咱们忠烈侯府的门缝,别说我仍然躲不开,便是连你们都要跟着遭罪。我决定进宫去躲几天,等什么时候王大人出了京,我再出宫。” 说完,林妃就掂着早早准备好的包袱,华丽丽的递牌子进宫给“父皇”请安去了。 太上皇近来被人恭维的心情相当不错,见了林妃,破天荒的和蔼了一回:“啊,慧玉来了啊!赐座!”等林妃恭恭敬敬的请完安,拍完马屁,被拍的通体舒泰的太上皇还假装客气的要留林妃吃饭,林妃很识相的表达了不敢承蒙厚爱的中心思想,遂被打发去给皇帝和皇后请安。林妃暗忖,虽然太上皇和气了不少,但是想留宿宫中这种“非分之想”还是留着去跟皇上提比较好,因此便照吩咐退出了长生宫,摇摇摆摆往皇极殿去请安。 一进皇极殿林妃就险些被冷气给冻出去,惊慌失措的抬起头,林妃惊讶的发现,一直以来跟只软柿子似的轮番给太上皇、皇后娘娘以及她家二哥揉圆搓扁的皇帝大人居然脱胎换骨了!!林妃有幸或者说是不幸的领教了一回传说中的领导权威。具体是什么样子的呢?首先是把一身光耀鲜亮的明黄穿成阴险晦暗的深黑,满身煞气,双眼雪亮,啥话不说就一直看着悲催的站在他面前的人,直到把人看得汗流浃背五体投地恨不得爹娘从来没把他生出来过,最后,雪上加霜的给予一记冷哼表示结束。在林妃进来以前,已经有五位大人就这么被哼出去重写折子了,还有三位直接告病不敢回来了。 林妃刚过来预备面圣的时候,夏炳忠还挺高兴的,慧玉郡主一向受宠,皇上每见必龙颜大悦,这次也不应该例外。于是,他兴冲冲的进去启禀了,结果话没说完,就惊悚的发现皇上的表情更加微妙了。那种微妙感是没法形容的,举个例子吧,现在随便找一孩子放跟前,保证立马哭抽过去。 林妃不是小孩,所以她没法用哭抽过去来逃避,完全不知道错在何处的林妃悲催的发现,自己好像真的跟皇家犯冲,好不容易讨好了老子,这儿子又乍起刺儿来了。亲,麻烦给个指示行吗?她到底哪儿得罪着皇帝大人了?林妃被瞪得欲哭无泪:皇上了不起啊!皇上就可以无理取闹啊!皇上……您能不能别瞪了?! 自认为是有理取闹的皇上把不舍得发泄到殷玉身上的愤怒一股脑扔给倒霉的林妃,先是一顿狂风骤雨般的挑三拣四:“你穿的那是什么衣裳?金色五彩绣花缎面对襟背心,白色交领中衣,牙黄长裙?谁教你用金黄配浅黄呢?你以为你是一盘黄花菜炒鸡蛋吗?没品!去换了。” 林妃忍气吞声上皇后那儿去找了件备用服装替换掉黄花菜炒鸡蛋,结果皇上又找了个别的毛病:“一支没汤圆大的凤头滴露簪,一对儿快掉漆的金篦卡子,内务府克扣你的俸禄吗?还是存心来寒碜朕说朕封的郡主不值钱?梳头去!” 皇后指挥两大嬷嬷,把一匣子金钗玉簪横三竖四给林妃插了一头,险些压折了她柔弱的脖子。结果皇上还不满意:“你那是什么表情?要么你就笑明显点儿,要么你就干脆哭出来,上半截皱眉挤眼,下本段微笑抽筋儿,你练变脸儿呢?回去重学一遍规矩去!” 林妃炸毛,她不伺候了!出了皇极殿就去找皇后:“木姐姐,你相公抽风,我先走了,避避风头。” 木皇后摇着团花小扇笑得风轻云淡:“妃儿不急,来陪姐姐坐会儿,我已经叫人去宣你大哥御前对奏了,上了殿关起门,过二三时辰你皇兄的脾气就会顺了。” 林妃笑得更抽筋儿了,为什么她从木皇后的表情中分明的看到了某些不和谐的阴影呢?错觉,一定是错觉,木皇后绝对没有暗示她,她家里那只古板得像秦朝兵马俑一样的大哥跟皇上之间存在某种不可告人的jq!绝对没有!! 伪装鸵鸟的林妃拒绝承认三两时辰后的那只扭捏着跟她嘘寒问暖的生物姓皇名上,虽然这个谄媚的状态才比较符合她一贯的认知,但是颊飞红霞神马的,媚眼如丝神马的,唇角含春神马的,完全侮辱了帝王攻这个威武霸气的名词有木有啊!其实他是受吧!受贾叔叔影响过大的林姑娘绝对不会知道,她真相了! 此刻,林妃无比希望,哥哥弟弟快行动,速度搞定贾老太,打包贾宝玉,嫁祸王子腾,她要回家!!! 84、搬石不稳子腾砸脚 与此同时,贾小环正紧紧的抱着哀怨与□□齐飞的林二爷高贵的大腿干嚎:“我不要回家!!!” 绯玉毫不留情的高抬贵脚把贾小环踢上车:“关门!放狗!都给爷把牢了,这小子一天搞不定他家凤凰蛋就一天不许他进门。” 贾小环扒在风驰电掣的马车后窗上眼泪四溅:“呜呜,好不容易让那一家子忘了我的说,现在居然让我去自投罗网,林二哥,我恨你!呜呜,我咒你天天跪林三哥的算盘子儿。” 赵姨娘又惊又喜,一把搂住贾环:“我的儿,你终于回来了,你知不知道,那个活宝贝把自己玩完了,哼,绝了那老太婆子的根儿,日后这偌大的家私,不愁不是咱们娘儿俩的。” 贾环一把推开赵姨娘,拼命摇手:“姨娘省省心吧!这话也是胡说的?给人听了去,咱们俩才真是一起玩完呢!” 赵姨娘把小蛮腰一插,大胸脯一挺:“我怕他个球!连皇上都亲口说了他是个‘脏心烂肺有天没日的下流种子’,我呸!还指望能光宗耀祖呢!去他娘的八辈儿祖宗吧!” 贾环敏锐的听见外头响起一阵克制不住的喘粗气声儿,心知有人偷听,下意识便想去捂赵姨娘的嘴,忽然想起彤玉的吩咐,眼神一转,翘起小嘴坏笑,索性不去拦着姨娘,反倒抬高了嗓门说给外头听:“这可不好说,他后边还有大能耐人呢,稍微抬抬手,这份家私才真是不愁不是他们娘儿们的呢!” 赵姨娘大惊:“放屁!哪里还有什么人?他爹他娘连老太太一起都垮了,大老爷早宣称不管了,要不是你跟大房老四要好,说不定连你一起撵呢。” 贾环皱起小眉头,一本正经的表演愤愤不平:“他娘算什么东西?就是没垮,也不是什么好阿物。哼,还不就是靠着王家大老爷的权势滔天?要不然那个心苦手毒的臭娘们儿,凭什么压在姨娘头上?”话锋一转,语气立马变成幸灾乐祸:“不过现在就好了,王大老爷马上就要出京远走,再也没人给他们娘儿们撑腰杆子了。嘿嘿,王大人这一走,几年都不一定能回来,那地方又山高路远的,她想写信去求援都赶不及,姨娘再等等,等王大人走远了,咱们有多少仇不能报的?” 赵姨娘就爱听这个:“那成!那就再等等!等王家老爷走了,我看她还指望谁去?哼哼,她女儿废了、儿子残了、侄女儿离心了、老爷厌弃了、老太太也跟她反目了、一个妹妹缩着脑袋不敢露面了,现在连兄弟都要远走高飞了,嘿嘿,这才是风水轮流转呢。老不死的臭婆娘,压在咱们娘儿们头上几十年,终于要遭报应了。环儿,环儿,你发什么愣呢?” 贾环摆摆手,蹑足走到门边,悄悄附耳去听,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哼哼,王夫人挺行的嘛,到现在还有人肯给她通风报信,真不错,他都想不到刚回来就能把事办完了,出乎意料的顺利嘛! 摊开小手,贾环一脸无辜的看着赵姨娘:“那个,姨娘啊,刚才好像有人在门口偷听咱们说话啊,现在她跑了,要是她去告状了,咱们可怎么办啊?” 赵姨娘慌了手脚:“什什什什么?听去了?怎么会被听去呢?小鹊儿不是守着门的吗?怎么会叫人听去呢?小鹊儿,小鹊儿,贱蹄子死到哪里去了?看老娘不活撕了她的皮。小鹊儿,小鹊儿……”王夫人是压在她头顶多年的乌云,即使嘴上说的再嚣张,赵姨娘的内心深处也是惧怕无比的。 贾环拉着赵姨娘的手装出逼真的哭腔:“姨娘,怎么办啊?太太和老爷肯定都知道了,我们会不会被打死?姨娘,我们逃走吧!不然会被打死的,一定会的。” 赵姨娘全身都在抖:“逃?怎么逃?我是家生子,全家的卖身契都在府上,一旦逃了,就是逃奴了,连你和你姐姐也会被牵连,你还要念书,你姐姐还要嫁人,我成了逃奴,你们就全完了。我不能走,你走,你快点儿走,你不是跟林家小爷要好吗?你快跑到林家去躲着。” 贾环的小脸上流露出歉意,他是故意激着姨娘说出那些话给外面的人听的,要不是这样,姨娘是绝对不会离开贾府的,她舍不下这份家私,更舍不下老爷,虽然老爷从来就把她当个还算有意思的玩意儿,可是她心里却始终存着一份幻想。如果有可能,贾环也不想逼她,但是眼看着贾家摇摇欲坠,再留在这里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为了保住姨娘的小命,受点儿惊吓就受点儿惊吓吧,姨娘早晚会明白的。 “姨娘,你去家庙吧!去了那里,便是老太太也管不着你的,太太想整治你也没法子。你去那儿躲一阵子,等我念好了书,考了状元当上大官,一定把你风风光光的接出来。” 赵姨娘连连点头:“对对对,我就说我去家庙祈福,谁也没话说。好儿子,快收拾东西,趁太太那边的人还没过来,你快从后门走,我去找老爷要求去家庙,现在家里正乱,我说去给全家念经祈福,他不会不同意的。” 看着慌慌张张跑开的赵姨娘,贾环愉快的伸了个懒腰,搞定!太太那边一定会往死里缠王大人,老太太也没空去烦郡主娘娘,他娘和姐姐也要脱离他们了,嘿嘿,超额完成任务呢!林六哥一定会表扬他的! 这边,得意洋洋的贾小环翻箱倒柜收拾姨娘攒了多年的私房,那边,花袭人气喘吁吁附在王夫人耳边巧舌如簧:“这不过是我的小见识,太太好歹耐心听听。我今儿在太太跟前大胆说句不知好歹的话,论理……”说了半截忙又咽住,欲言又止的看着王夫人。王夫人见状,急忙道:“你只管说。”袭人笑道:“太太别生气,我就说了。”王夫人保证道:“我有什么生气的,你只管说来。”袭人道:“论理,我们二爷也须得遭这一回罪才能明白过来些呢,要不然还是这么着一直惦记着园子里的那位,将来不知做出什么事来呢?那林姑娘虽说是姑舅表妹,又托赖着先姑老爷的余荫得了个高枝儿,可是我冷眼看了这一两年,浑不似个和气大度的人儿,着实与二爷不大相合呢。” 王夫人听了这话,如雷轰电掣的一般,正触了多年以来的心事,再想到贾母贾政不理会她作为宝玉母亲的意见而一意孤行,哄骗宝玉和林妃亲近终止遭此“横祸”,不禁抽噎起来:“我的儿,连你都能看出这般分寸,怎么我那个孽障就是迷了心窍不肯回头呢?” 袭人也跟着抹眼泪,她连日来先后试过引诱大老爷、琏二爷,均未果,无奈之下转向凤姐儿,想讨她一个情儿好歹保住原先作为一等大丫鬟的风光,却依然没有结果。眼看着邢夫人大权在握,宝玉身边那些过去心高气傲的副小姐们一个个被发卖出去,或是拉出去配了最丑陋卑劣的小子,袭人又慌又惧,生怕下一个就会轮到自己。无可奈何之下,她不得不放低身段,降低目标,把眼光投注在过去从来没有放在眼里的贾环和贾琮这样的庶子身上,这就是她会人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赵姨娘小院的原因。她原是知道贾环回府,想过去卖个好儿,在她想来,自己连万花丛中长大的宝玉都能收服,一个小冻猫子似的奴才秧子还不是手到擒来的,却不想,竟听到了一个大惊喜——原来宝玉还有恢荣的希望!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呢?琏二奶奶过去威威赫赫靠的不就是伯父王大人么?她那个哥哥不学无术、风流浪荡、成天只晓得斗鸡遛狗的纨绔子弟不也就是仗着王大人这个伯父才能耀武扬威吗?他连斗大的字都不识一筐也能靠着王大人春风得意,宝玉这个能写诗作词的真正富贵公子自然比该比他强十倍才是。 于是瞬间改变决定,还是要扶持宝玉才对,遂匆匆来给王夫人当狗头军师:“太太别伤心,据我看来,宝二爷就是年纪太小,见的世面少些,又常常和姐妹们混在一处,朝夕相处,难免会错了意思,因此才被迷了眼,只要让他多出去走走,知道外头还有数不清的大家闺秀,那点子心思自然就该烟消云散了。” 王夫人哀恸欲绝:“他现在哪里还走的出去呢?那个杀千刀的小贱人……” “太太噤声!”袭人急得差点儿背过气去,“当心给人听了去,那边院里的,可是瞪着眼珠子想找太太和二爷的缺儿呢!”袭人极其流畅的出卖了上一个时常还打算讨好的赵姨娘母子。 王夫人恨赵姨娘比恨贾敏还甚呢,恨贾环也多过林妃,现在那两个骂不得,她还收拾不了自家的奴才秧子吗?袭人强忍不耐,一把薅住暴跳如雷就要去打杀了赵姨娘的王夫人:“太太,现在要紧的是宝二爷的前程,那两个左右不过是太太攥在手心儿里的小鬼儿,什么时候不能料理?” “贾宝玉的前程”就是王夫人的紧箍咒,只要一听见,多大的火气都能瞬间降到冰点,当然,一旦贾宝玉后边跟的是倒霉事儿的时候,多心平气和的静谧也能瞬间爆发,百试不爽。“我的儿,你最是个伶俐的,可有好主意,快快说给我听。” 袭人拿腔作调:“这也说不上是我的伶俐,不过凡事多想了一层罢了。太太娘家百年威名‘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太太怎么忘了?想那边的二奶奶,不就是仗着王子腾大人的势,一家子吆五喝六的住在王府里把自己当活祖宗?二奶奶那个哥哥太太也不是没见过,论人品、论性情、论模样,哪有一点比得上宝二爷?前几年就借着王大人的光儿捐了个官做,现如今又是王大人的面子才能订下宫中周贵人的妹子做媳妇,他固然是亲侄儿,可宝二爷还是亲外甥呢,又是知书达理、品貌出众的,不比二奶奶的兄弟强出百倍?倘若王大人肯帮帮手,只怕出相入将也不是难事。” 王夫人恍然大悟:“是啊,我哥哥那么大的官做着,焉能帮不到宝玉儿?我的儿,多亏你想得到,你今日这话提醒了我,难为你这样细心,真真好孩子!你且去照顾好宝玉,这件事我自有道理。你且放心,我自然不辜负你。哼,黑心烂肠的小贱人想坏我宝玉,也得看我这做娘的允不允许?” 袭人心中今日过后王夫人必然全力以赴缠磨王大人给宝玉恢复名声更上高台,而自己得了王夫人的保证,未来的地位自是尊贵更胜的。想着自己将来终身有靠,袭人禁不住喜上眉梢:“太太,听说王大人才升了官又要出京去,咱们可要快些才好啊。” 王夫人慌了手脚:“哎呦不好,他出了京,还怎么顾得到宝玉呢?” 袭人恨铁不成钢的咬牙启发王夫人:“宝二爷这个样子,难道还能留在京中吗?难道一直关着他不叫他出门去不成?一出门,肯定会被人看到面上的黥纹,可怎么得了?眼下唯有出京才是最好的办法,有王大人照顾着,天高皇帝远的,谁敢给二爷气受?且边关小镇也不乏世家大族,既有地位钱财,又不像京中豪门那样趾高气扬,让王大人给二爷保个大媒,娶个出类拔萃的闺秀回来,岂不省了太太的心吗?” 王夫人听前半段还不情不愿,她的宝玉自幼金奴银婢娇生惯养的,怎么能出京去受风霜之苦?可是后面听到袭人提醒她出了京可以仗哥哥王子腾的势做一门贵亲,心思立刻就活动了。 袭人一见有门,立刻加紧劝说:“带齐丫鬟小厮,多多的备下银票,太太再亲自指两个妥帖人跟着,便是出京也和在家一样了。” 王夫人听了,忙拉着袭人的手道:“哪里还有比你更加妥帖的人呢?好孩子,我索性就把他交给你了。好歹留点心儿,别叫他遭塌了身子才好,尤其防着些儿外头的骚蹄子,日后宝玉好了,还愁没有你的造化吗?” 袭人娇羞低头:“服侍二爷原是本分,难道还是为了造化不成?”说着,慢慢退了出去。 她前脚才走,王夫人便迫不及待叫人备车往王家去。王家正在宴客,大厅、小厅、内厅全都是满满的宾客,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王夫人一路往内室走,一路悄悄把各方人等参观了个遍,眼见着大哥权势更盛,无耻的做出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十分豪气。 这份幸福感直到见了王子腾才被打碎,王子腾见了这个光长肉不长脑的妹妹,瞬间觉得肠子很疼,再见她那样毫无所觉的把自己当成说一不二的王家大小姐,立马全身都疼了。 “大哥,你得帮帮我。”王夫人特别理直气壮的开口了,语气之蛮横,态度之笃定,与当年的贾母提起林如海十分仿佛。“大哥你也太偏心了,见天儿的就知道把仁儿带在身边,别忘了宝玉也是你嫡嫡亲的外甥呢,你也管他一管啊。正好,这一回你出京就把他带上吧,也让他学些经济仕途,略微历练历练,回来也好谋个一官半职。” 王子腾尚不知道宝玉脸上绣了花,但是他却知道宝玉挨了一顿暴打,三四个月不得下床。至于怎么打的,他并不清楚,宝钗传话的时候说的含糊不清,只是暗示他冲撞了贵人。王子腾想了半天,够倒霉能被贾宝玉冲撞上的只有他们家隔壁的表妹郡主了,于是回信告诉宝钗,叫她不要理会宝玉,一门心思跟着郡主娘娘效忠便是。宝钗正是因为接了这封信才能好不愧疚的大义灭了大舅,他自己说的一门心思侍奉嘛! “你跟我说实话,宝玉这番际遇,是不是因为得罪了慧玉郡主?”饶是王子腾精明过人也别想宝贝蛋离京远走的真相,他最多能寻思到王夫人是不舍得儿子被怒火冲天的林家人收拾成渣所以才送他外出避风头。“我说你们啊,究竟长没长脑子?我就不明白了,那么好的亲戚,怎么就能交恶到这种地步?人家林家七子一女各个是人中龙凤,这般能耐人你们非得往死里得罪究竟是为了哪般?罢罢罢,你也别巧言令色,我懒得听,从小到大你就不知道什么叫自省,凭谁的错,总归是别人对不起你。哼,我说的不对?”王子腾冷冷的盯着几次想开口狡辩叫屈的王夫人,硬生生把她盯得不敢张口。 王子腾抬手端起一盏茶放在唇边抿着,眼角瞄见茶托下压着的信封,心中思量万千:宝钗这孩子倒很不错,精明强干不输熙凤,又能识文断字,为人处事也够圆滑,更难得的是生的还那样好,现如今她天天伴在林家郡主身边,跟林家爷们应该也有些接触,林老大虽然不能想了,好在老二老三也不错,凭宝钗能迷住哪一个,都是极好的。可若是宝玉一直疯傻痴癫惹郡主不悦,于宝钗也是个累赘,对自己更没有好处。正好,宝钗来信诉苦,就索性卖个好儿给她,把宝玉弄出京去,好让她去了顾虑,一心一意大展奇才,等她真做了豪门少奶奶的那一天,自己也好攀个照应…… 王夫人见王子腾非但没有一口答应反而拿着架势把她好一顿教训,心中怨气横生,只是不好犟嘴,便一直呜呜咽咽的表达委屈,哭得王子腾心烦意乱,脑仁子生疼,根本没法静下心来全盘思量。不胜其扰的王大人捂着快炸开的脑袋高喊出了那句让他后悔半生的决定:“明儿辰时一刻把宝玉送到西城门口,过时不候。“ 85、不明就里薛蟠辱妹 蒙着头的宝玉被多到不像话的漂亮丫鬟们簇拥着——贾母亲自指定寸步不离的晴雯、王夫人大力推荐的金钏儿、他自以为是自己点选其实却明里是贾母名下暗中为王夫人心腹的袭人、外带一个王夫人为了泄愤而故意调走的从来都向着赵姨娘的彩云,浩浩荡荡踩着点儿赶到城门口,被蒙在鼓里的王子腾满心不悦和鄙夷的带走了。贾母和王夫人迎风流泪,哀伤不已,邢夫人却没什么感觉,舀着宝玉已经痊愈离开为由,见天儿的逼迫早该滚蛋的二房快点儿搬走。贾母没了心肝宝贝,也不预备为贾政两个再争取什么,因此一直装聋作哑到贾政带着撒泼耍赖哭闹怒骂的王夫人顶着一张如丧考妣的棺材脸搬到了花枝巷里之后才特别“虚弱”的出现了一下子,随即马上又被邢夫人奚落回去闭关了。而满心怨恨的贾政呢,则愤愤的被迫跟过去从来没瞧得起过的,被翻脸的儿子赶出来的贾珍比邻而居,他俩分割共享的房子恰好是传说中贾琏藏娇的金屋,共同憎恨着贾赦的两人,无意之中消去了一宗可能会把大房拖下深渊的人命关天桃花案,幸亏他们不知道,要不然非气翻壳不可。 因为二房的离开,薛姨妈也不得不匆匆收拾了京中房舍胡乱搬出。其实早在贾宝玉黥面之后她就想走了,可是那时候的王夫人死攥着宝钗当备胎,说什么也不让她搬走,薛姨妈头脑愚钝,性格懦弱,很容易受人影响而左右摇摆,做姑娘的时候就只能当王夫人的跟屁虫,由着她指使的团团转却不知道反抗,那王夫人为了给宝玉留住退路,自是更加盛气凌人软欺硬逼,薛姨妈没法拒绝,只好继续住着,一直到邢夫人趾高气扬的撵走二房之后又马不停蹄的给她下了逐客令才从狼狈而走。 林妃为表彰宝钗在“嫁祸王子腾事件”中的优异表现和杰出成就,特意给她放了个七天的小长假,让她协助薛姨妈搬家定居。 宝钗回到家中,薛姨妈正在同贵的服侍下梳头,可是心思却全不在上面,双眼发直的盯着镜子,不时长吁短叹,连宝钗进屋都没看见。还是同贵从镜子中发现了,惊讶的叫了一声:“姑娘回来了。” 薛姨妈“噌”的一下窜起来,一把搂住宝钗放声大哭:“我的儿,你终于出了那虎狼窝了?” 宝钗满头黑线:“妈妈慎言!” 薛姨妈嘴一扁:“她们欺负你了没?打不打你?骂不骂你?给不给你饭吃?是不是让你睡茅草房?呜呜,我可怜的女儿啊,你舅舅好狠的心,只知道认侄儿外甥,却不替你出半点儿力,任凭你在那里头苦熬,呜呜呜……” 宝钗哭笑不得:“妈妈想哪儿去了,妈妈又不是不认得慧玉郡主,分明就是个再和气不过的姑娘,她身边的姑姑嬷嬷也都是宫中最出类拔萃的,知书达理,行止端正,何尝会给女儿什么委屈?女儿在那里吃得好、住得好,郡主娘娘又好性,并不用我伺候,平常最多就是陪着说说笑笑罢了。何况又有贾府姐妹和史家云妹妹作伴,比在家里还开心些呢。” 薛姨妈听了心中稍安,再仔细看看女儿,确也不曾憔悴消瘦,头上身上也比在家时华丽富贵了不少,倒也抱怨不出来了:“你这衣裳首饰倒是很好,却不是咱们家带过去的?你是用了妈给你的银子另买的吗?托了谁去的?要不要叫你哥哥去跟他拉拉关系,以后也好时常给你送些私房进去?” 宝钗急忙拦住:“妈妈快别想这些,大观园乃是郡主府,府中皆是出身高贵的年轻女孩儿,哪里有跟外男私相授受的道理?这话传出去,女儿可就没脸做人了。” 薛姨妈急忙捂嘴:“我说错了,说错了。”一面去瞪同喜同贵:“还不出去给姑娘看茶,杵在这里做什么?” 宝钗挥挥手,示意莺儿也下去,或走动走动小姐妹们,或回家去瞧瞧老子娘,她现在回了家里,也不差她一个伺候。“妈妈不用操心这些,女儿现是宫中记了名的女官,自有月例俸禄。郡主娘娘又大方,每个月的衣裳钗环、脂粉头油、用度器具都走公中的帐,给我的份例和别的姐妹分毫不差,妈妈不信就瞧瞧我这头上的珍珠水晶珠串花金簪,宫中最时兴的式样,上个月才从江南进上的,郡主分到十二支,刚得了就给我们一人分了两支,妈看看,比过去咱们家进上的那些好多着呢。” 薛姨妈揽着宝钗瞧了半日,笑道:“是比你哥哥弄来的那些强,你戴着也好看。” 宝钗微微一笑:“我也是到如今才明白,皇商和皇商也是有不同的。咱们家虽说也是做内务府的差事,可是上进的东西大多是给宫女和低等女官用的,那些品级不高的娘娘们和管事姑姑,用度就要高级不少,高位娘娘和公主郡主等宗室贵女们用的又有不同。慧玉郡主是太上皇老圣人的义女,一等的红人儿,跟公主们比肩,御前赏下的东西,都是跟皇后娘娘一个封儿的,女儿要不是跟着她啊,还得不着这些精贵事物呢。” 话说到这儿,薛姨妈便是还有些愤青般的抑郁也不能开口了。原来她还敢随着王夫人管林妃一口一个“小贱人”的骂,但是自从宝玉被黥了面之后她就吓病了好几场,连她眼中比天潢贵胄也不差多少的宝玉都没得好下场,她哪里还敢支楞呢?她虽然自傲,可也不是完全没脑子的,多年商人妇的生活使她的心气儿远远低于她那生来眼高手低、大脑过分膨胀的姐姐,何况自家女儿还在人家手里,她自是从此偃旗息鼓,便是没法对林妃十二分的尊敬,可是大面上,十分的谨慎还是装的出来的。 可是她也没法逼迫自己笑得人面桃花去恭维林妃,最好的办法就只有不谈她了,于是,薛姨妈不接这个茬儿,一径朝外招呼道:“去请大爷来,他妹妹好不容易回了家,他还到哪里去疯?” 薛蟠在外听见妹妹回了家,连忙跑进来,只见离家多日的妹妹通身体面贵气,坐在母亲身边浅笑盈盈,喜得抓耳挠腮:“妹妹在宫里过得还顺遂吧,瞧着倒是越发的出息了,这通身的气派,比贵妃娘娘也不差。” 薛姨妈心里一凛,糟了,她压根儿就没有告诉过儿子,女儿进宫只一日就被指了出去,根本没得见皇上一面就直接被分到林妃府上去当了女官。当时她心中不忿,只当鸵鸟般缩着头不肯承认事实,薛蟠不明就里,别是一直以为宝钗已经做了娘娘了吧! 薛蟠还真就是这么以为的,早在宝钗接信儿进宫的头一天,他就已经满京城的跟那些狐朋狗友吆喝过自己妹妹要做娘娘了,那些人为了从他身上多掏些银子,早已一口一个“国舅爷”的奉承了薛蟠许久,幸亏这些人多是京中三四流的纨绔混混,没多大势力背景,更见不着真佛,故而薛蟠的张扬还能维持在一个不足以惹祸的小范围里,要不然,早闹腾出大乐子了。 他这里只管颠三倒四的奉承,却未料话未说完,就把个宝钗气黄了脸,拉着薛姨妈哭道:“妈妈,你听哥哥说的是什么话!”薛蟠见妹子哭了,便知自己冒撞,可是却不晓得什么地方冒犯了,急得只是作揖:“好妹妹你别哭,是我该死,得罪了你,且恕我这次吧!原是我昨儿吃了酒,回来的晚了,多半是路上撞客着了,至今没醒,因此也不知胡说了些什么,连自己也不知道,怨不得你生气。你要恼,便来打我几下,骂我几句,啐我几口,只管出气,就只别哭,当心哭坏了眼睛,可还怎么做娘娘呢?” 宝钗哭得就是这个,她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怎么就成了“娘娘”了?当然,她绝不是反感“娘娘”这个名词,事实上,如果能有竞争娘娘的机会,她绝不会错放。可是,她不是啊!她是郡主的伴读,是伺候皇上妹妹的女官,不出意外的话,此生都不大可能做得成皇妃了。毕竟皇家是要面子的,公主郡主们贴身的女官,基本上都会被自动剔除在选妃名单之外。这是为了保证公主郡主们清白贞洁的形象,毕竟,贴身女官跟哥哥、父亲之流发生关系,对贵女们的名声来说是一种毁灭性的打击。而涉及到这种香艳传奇中的女官,大多数都被以“维护皇室清誉”的理由给灭了,即使并没有发生什么,而仅仅是流言,皇家自古以来也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现在,她的亲哥哥就正在大大咧咧的把她往深渊里推。 薛姨妈慌了手脚,指着薛蟠斥道:“孽障,快些把嘴闭了。”一面安慰宝钗:“我的儿,你别委屈了。你等我处分那孽障。你要有个好歹,叫我指望那一个呢?” 薛蟠才是满心委屈呢,他一门心思讨好妹妹怎么还讨出错来了,因叫道:“我说错了什么?” 宝钗哭着叫道:“你满口里混说些什么?还要我重复吗?我知道,你是嫌弃我没有能耐,变着法儿的叫我离了这里呢!” 薛蟠本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见不得这样藏头露尾的事,又是宝钗哭闹不依,又是他母亲叫骂斥责,却连自己错在哪里都不说明,气得嚷道:“妹妹这从哪里说起?妹妹从来不是这么多心说歪话的人呐!这是听了哪一个的邪风编派我?我把那囚攮的牙敲了!” 薛姨妈气了个倒仰,却心虚不敢直言,因为那个暗恨宝钗没能勾到皇上的人正是她,她就为赌这口气,才故意不跟人说宝钗实际上是去做女官而非嫔妃了,好像这样自欺欺人就真能让宝钗当上贵妃似的:“你只会听你妹妹的‘歪话’,难道你说的那些话就使得吗?当真是你发昏了?什么娘娘不娘娘的,也是你能挂在嘴边的?” 薛蟠自然不服,却又不能跟薛姨妈正面叫嚷,便摔碗砸盆的出起气来。薛姨妈欲恼无理,欲骂心虚,想拦又拦不住,不拦又}的慌,连悔带气却没辙,自己倒抽抽嗒嗒的哭开了。 宝钗满心委屈气愤兼羞耻,却因为哥哥不省事,妈妈人拙口笨,非但不能替她主持公道,反而还得她去出面平息事态,当下不由得想起大观园中万事不操心的林妃,有好哥哥好兄弟护着、奶娘嬷嬷们宠着、宫女丫鬟们供着,多么逍遥自在。都是一样的失父孤女,都是一样的外祖舅父一概指靠不上,自己还比她多了个母亲,怎么反倒把日子混得比她苦了那么多?越想心中越是酸楚,原还打算收了眼泪劝慰母亲、教育哥哥的,这当口也早哭得顾不上了。 她母女两个相对哀泣,薛蟠急得眼似铜铃般瞪着,胡乱叫嚷:“何苦来?既看我不上眼,又何必叫我进来?感情是娘们儿两个一起对着我哭丧呢!”他因正在气头上,也想不到话语的轻重,一顿嚷完了,赌气摔门而出,也不管娘儿俩在屋哭得怎样,一径出门去找酒肉朋友们喝酒撒火去了。 86、呆霸王为妹闹子腾 薛蟠冲到常日胡闹的酒楼里点了一大桌子菜并好几坛烈酒,自斟自饮无法尽兴,便让小厮去叫一直奉承他的狐朋狗友们来凑趣儿。等了半日,才见金荣等好几个素日在他身上拐去不少钱的小子们嬉笑着过来,见了他也不打招呼,自顾自拉开椅子坐下吃菜,全不像往日那般卑躬屈膝。 薛蟠满心不爽,抬脚踢翻金荣的凳子,金荣不防,狠狠摔到地上,剧痛不说还丢了面子,当即恼羞成怒,指着薛蟠大骂道:“好个下三等的奴才秧子,也敢跟你金爷爷耍横?” 薛蟠大怒,一把薅起金荣的领子,劈头就打:“姓金的,你是个什么东西?跟在你薛大爷身后捡饭吃的狗攮,也敢跟你薛大爷叫板?”众人见薛蟠凶猛,早一哄而上,也有帮着打太平拳助乐的,也有胆小藏过一边的,也有立在桌上拍着手乱笑、喝着声儿叫打的,好好的雅间登时鼎沸起来。那金荣见自己一方人多,又因着今早听了些传闻,已经不惧薛蟠了,因此立意要显显威风,左顾右看了一下,随手抓了一根条凳在手,当成大板来挥。这里地狭人多,哪里经得舞动长板?不独薛蟠捱了打,就连金荣的朋友也吃了他好几记黑手。 薛蟠吃了亏,更加暴怒,扬声朝外招呼自己的小厮:“不长眼睛的东西,你们还不来帮爷爷动手?”几个小厮原本不愿意进来,怕被误伤,因此一直装聋作哑,可是这会儿被薛蟠叫出来,自然不敢再拒,只得硬着头皮冲进来一齐乱嚷:“小妇养的!动了兵器了!”说着,一人操起一根门闩,另外几个手中都是马鞭子,蜂拥而上。酒楼掌柜在下面听见,哭爹喊娘的上来,拦一回这个,劝一回那个,求爷爷告奶奶的央他们住手,只是谁肯听他的话?混乱中,头也不知撞在谁的板子上,生生给打去了一层油皮,又惊又痛,竟是一头栽到地上昏了。众人打闹争斗之间,不知被踩了多少脚去,没折筋断骨真可谓是烧了高香。 这家酒楼在京中也算一流的,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自然会有好事之人上告官府,衙差们平常收的各家商户的孝敬不少,因此来的倒都不慢,提枪使棒闯将进来就要锁了一干人等问罪。金荣等慌忙求情,有的拿出家里的亲戚相商,例如金荣就着力强调他姑妈璜大奶奶跟贾府里二奶奶王熙凤交好,而事实上,他姑妈只是惯会打旋磨儿,给琏二奶奶跪着借当头罢了。唯有薛蟠凛然无惧,他在金陵见多了官差跟他赔小心,现在自己妹妹又在宫中,哪里会把这等人放在眼中?面对来拿他的官差,威风凛凛大喝一声:“我是皇商薛家的大爷,我妹妹是宫中的贵人,你们要作死的就来。” “宫中贵人”四个字着实有点儿分量,衙役们相对迟疑,拿不准是真是假。金荣大叫道:“听他放屁!他妹妹不过是宫中的奴才罢了,而且早早就被撵到外头伺候,压根儿连皇上的面儿都没见过,什么贵人?狗屁!” 薛蟠大怒,冲过去就要揍他,只是被拦着够不到,那金荣躲在衙役后边叫嚣不停:“不过有一个下三等的奴才妹妹就妄想当国舅爷,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去吧。也不看看自家是个什么德行,也敢做贵主儿的梦,到处招摇撞骗,你才是作死呢!” 众衙差一听,顿时就抖了起来,挥着水火棍就要上前拿人,薛蟠慌得大叫:“骗人的是狗娘养的,我妹子今早得了恩典才回到家中,不信去问问。” 一个衙差喷笑道:“宫中娘娘岂是说出宫就出宫的?去年几宫娘娘省亲的盛况谁没听过?你妹妹既然人不知鬼不觉便回了家,可见还真是下三等的奴才罢了。” 薛蟠又惊又怒,张口就想骂人,可是脑海中忽然想起了去年宫妃省亲那几个月是怎样的声势浩大,而今宝钗回家却是这般……他越想越觉不对,舅舅王子腾信誓旦旦跟他保证,只消送上足够的银票见到掌宫内相戴权,再报上金陵薛公之后的名帖,宝钗就能入宫得宠,怎么现在却跟他的说法大相径庭?自己因没有门路见不到戴权,还特特给他送去了十万两银票,托他谋划,敢情,他这个当舅舅的是骗了他家的钱却不给宝钗出力不成?这却是冤枉王子腾了,那钱他是没全用在宝钗身上,可是该托的门路、该走的人情,他是半点没差事儿的。而且因为不便自己出面操作,他还搭上人情债去找了别人。薛蟠送来的银票,他是真真切切的撒了大半出去,虽也从中拿了些辛苦费,然而统共不到一万,比之王夫人狮子大开口,打着帮宝钗托情元春的名义一次性从薛家骗走二十万两建大观园来说,实在是小巫见大巫的。 “哇啊啊啊啊啊啊!!!!”头脑简单的呆霸王自以为再次上了恶当,怒不可言。当日元春势败他就怒了一回,只是元春身在宫中,没处去讲理,可这样他也着实闹了贾政和王夫人好几场,而今王子腾却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他焉有不追究的道理?至于说畏惧舅舅什么的,在白花花的银子面前早忘到娘胎里去了。 伴随着金荣的火上浇油:“嘿,好个薛大傻子,还真以为会有人给你出力不成?哼,也不看看你家是个什么阿物?有王子腾做舅舅又如何?人家瞧得上你吗?人家放在心上的外甥是贾府里的金凤凰。你算个什么东西?告诉你,他今早就领着贾宝玉赴任去了,人家是封疆大吏,到了地头,凡事都以他为首了,贾宝玉跟着过去那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有什么?同样是外甥,你就得不了这个好儿。活该!下流没种的囚攮,你算个屁?”薛蟠像吃了炸药似的,几乎是蹦着到了街上。 “啊啊啊!”薛蟠暴跳冲了出去,去拦他的衙役被撞得东倒西歪,一个间错,就被他闯到了门外,跳上马朝城门方向急冲过去,一路叫骂着贾宝玉等人的名字,马不停蹄的朝“欺骗”了他们家的王子腾追去。他要给可怜的、受骗上当的、怀揣着飞上枝头的憧憬却被迫成了低三下四的奴才的妹妹讨一个公道,当然,一并要讨的还有他的无辜的银票! 真正可怜的、先是受骗上当带走了黥面罪人、又被此人的娇弱拖累的大半天没走出去十里地的王子腾,正无比愤慨的矗立在贾宝玉的马车前,旁边是义愤填膺的王仁,正作为王子腾的发言人对宝玉训话:“你到底还走不走?不想走就回家去,别在这里耽误大家的时间。伯父是去赴任,不是陪你出城烧香踏青,没有三刻走四刻歇的道理,哼,少把自己当盘菜,明告诉你,现在离开马上继续前进,要不然我们就走,把你自己撂在这里。” 车厢里的贾宝玉脸趴在枕头上不肯起来,委屈的满脸是泪,他完全不明白老太太和太太怎么会狠心把他丢给铁石心肠的大舅,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窝在简陋的马车里往荒凉的边城颠簸。他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他要回家!! 袭人在车厢中听见,心中着急,生怕王子腾说一不二真把她们给扔在这里,本欲出去分说,可是又不敢自己出去跟连王夫人都骂了的王大老爷打照面儿,便暗暗计较,要推另三人出去当椽子。 她精明,别人也不傻。金钏儿自小跟着王夫人,对王家人性情比她了解更透,决计不会出面。而彩云呢,打小心中就只一个贾环,对宝玉连敷衍都懒,他被人骂不被人骂与她何干?袭人试了两回,心中有了决定。晴雯性格暴躁,有勇无谋,偏爱掐架要强,这样的人原本不该讨喜,可她偏偏生的出色,勾得素爱贪花的宝玉神魂颠倒,袭人早视她如仇,巴不得的寻个机会打发她离了宝玉才能安心。眼下正是个机会,撺掇她出面去惹恼王大老爷,不愁撵她不走。于是,便对晴雯道:“哪有这样的道理,他又不是王大人的亲儿子,不过是个侄儿,说起来跟咱们二爷是一样的,怎么就敢这样挤兑人?” 晴雯老早就心疼宝玉受气,再被袭人一挑拨,顿时炸了。柳眉倒竖,一掀帘子冲出去指着王仁鼻子骂道:“你还有没有人性?我们二爷重伤未愈就跟着上路,有多痛苦你知道吗?还只是一味的催逼,催出病来你担待得起?” 王仁被漂亮的晴雯晃瞎了一双钛合金狗眼,瞬间就把讨好伯父神马的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一双招子直愣愣盯在晴雯娇嫩的脸蛋和窈窕的身段上,再加点儿口水,就是一个完美的痴呆儿。 晴雯被看出火儿来了,爆碳性子一起,伸手从头上拔了一支一丈青就去戳王仁傻不愣登往她胸前伸的咸猪手,嘴里还骂道:“好没脸的货,姑奶奶也是你冒犯得了的?要这爪子干什么?眼珠子又瞎,手爪子又轻,没皮没脸的,不如戳烂了。” 王子腾原先看着王仁不像个样子,心里也气,可是也不成想,晴雯一个丫头敢当面对主子爷们破口大骂,还敢动手,顿时就恼了,伸手一拨立时把晴雯从车上推了下去,晴雯冷不丁一歪,直接坐到地上,一下子疼出了眼泪。 王仁的娘王二太太原本呆在自己的马车里看自己儿子欺负贾宝玉看得挺开心的,姑嫂天敌在每个家庭都是一样的,王家自然也不例外。她和王大太太王子腾夫人一样,她对王夫人和薛姨妈这两个小姑子也全无好感,也不喜欢她们的孩子,在她的观念里,欺负不着小姑子们,欺负她们的孩子也不错。却不料,宝玉竟敢指使丫头出来打骂她儿子,王二太太立刻就火了,直接冲出马车,对着晴雯便踹了过去,她身边的嬷嬷丫头们也一窝蜂拥上前,围着晴雯又打又骂,还对着贾宝玉的马车指桑骂槐,袭人等在里头又惊又惧,晴雯在外不服不忿的哭叫骂人,贾宝玉只吓得把头全钻在枕头下面,鼻涕眼泪糊了满脸,连声儿都不敢出了。 王子腾一见闹腾的混不像话,丫头不像丫头,主子不像主子的,成个什么体统,马鞭子一扬,绕开不讲体面的弟媳妇,就朝奴才堆里抽下去。 手刚抬起,王子腾余光便瞥见一道黑影兜头罩下,心中大骇,头一偏,腰一拧,脚下连闪,硬生生在间不容发的空隙了躲了开去,还不忘顺势扬鞭朝攻击者的方向抽去。 王子腾乃是武将出身,多年里习武不辍,是以,虽然年纪早已不轻,可身手仍然不可小觑,至少对付薛蟠这样的酒囊饭袋,那是一抽一个准儿的。薛蟠身在马上,不过凭着马力的冲撞和一腔盛怒胡乱打砸,哪里是王子腾的对手,“啊呀”一声大叫,折着个儿的从马背上跌了下来。落地还滚了好几大圈,直撞到一旁的老树桩上才停了下来。这时,王子腾已经看清了他的模样,又惊又怒的喝道:“蟠儿,你这畜生来做什么?” 薛蟠哼哼唧唧从地上爬起来,腰也扭了,腿也抻了,袖子蹭拦了一大块,想也知道里头抱着的胳膊不会是个完整样儿了,屁股最惨,先就在马上给颠了一路,又高空坠落砸在沙土地上,最后还撞到有他两个粗的大树墩子上,现在痛的连摸都不敢摸。偏那个坑他妹子的王大舅还敢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质问他,原本就没多少脑容量的薛蟠直接爆发了—— “你还敢骂我?你还有脸骂我?你是大官了不起啊?你是大舅了不起啊?你黑心烂肠,连我们孤儿寡母的钱也要坑,我们一家人诚诚恳恳上京投靠,你不管不顾,不理不睬,成日里就知道鼓捣王仁一个,我和我妹子就不是你外甥了吗?你连贾宝玉一个狗娘养的杂碎小白脸都精心巴意的看顾,却把我妹子推到火坑里给人做奴才!你摸摸自个儿的良心,你还配不配给人家当舅舅?” 王子腾活了几十年还没人指着鼻子骂过呢,连他爹和皇上都没这么跟他说过话,今儿却叫一个薛蟠开了先例,这股子火儿该有多旺,那是连车辕上拴着的小猎狗都能想象得出来的—— “放肆!你是个什么东西?胆敢这样跟我说话?混账篇子,我今儿就替你死去的爹打死你,省得活在这世上犯浑!” 薛蟠一顿叫骂还没嚷完,便惊恐的发现王子腾一脚飞起,直朝他肚子踹来,那阵剧痛,好似铁锤砸来一般,薛蟠被踹的腾空半尺,只觉得脑中嗡嗡,眼前一阵黑,继而金星乱迸,身不由己,就倒在地下了。 王子腾受了这般腌h气,哪里是一两脚就能罢休的,赶上两步,提起硬拳就朝薛蟠脸上揍去,他恼恨薛蟠无礼,出手便十分之重,因此,“纭钡闹灰蝗毕染痛蛟诒亲由希虻孟恃帕鳎亲油嵩诎氡撸帕成媳闼瓶擞筒势蹋嗟摹10斓摹19系摹5宓模环11粤顺隼础 薛蟠哇哇大叫着,还要扎挣起身,只是又被王子腾狠狠踢了几脚,便起不了身,但口中仍然一面乱叫一面乱骂的,不论是遣词还是造句都让王子腾的脸色愈发精彩。王子腾原还想着亲外甥,横竖不能打死,给他些厉害再叫他磕头赔罪了结了算,只从此以后远着他就完了。却不想薛蟠不思悔改,反而骂的更凶,顿时抛了最后一丝情面,提起马鞭来,劈头盖脑一阵狠抽,他的鞭子下得又狠又急,像雨点一样落在薛蟠的头上和身上,薛蟠嗷嗷叫着左右翻滚,却抵不过王子腾的迅捷,甚至在他躲避的时候,因为顾了这边顾不了那边而连脸上都挨了好几鞭子,身上的衣衫一条条的爆开,深的地方甚至都露出了开绽的皮肉。由于痛,也由于愤怒,薛蟠连哭带嚎的边滚边拼命的叫骂着,连自己在骂些什么都不知道。 王子腾是封疆大吏,此次举家上任,是有兵丁跟随护卫的,这些人会一直跟着他们到任上,充当九省巡按的住家侍卫等职务,先前王仁欺负贾宝玉那会儿,他们因为是王子腾的家事,都纷纷避嫌跑得老远去假装乘凉,因此薛蟠冲过来的时候没能及时发挥作用。可是这当口吭哧吭哧的提着枪跑过来,却恰好听到了薛蟠声泪俱下的指控,一群人顿时逶诹四抢铮咸欤獾纫跛蕉继烁鐾暾遣换岜幻鹂诎桑 他们傻在原地不知道该进该退,满心懊恼,浑身难受,岂不知,王子腾比他们更难受十倍。他就是因为一早知道薛蟠脑子落到娘胎里没出来,因此才一直不大爱管薛家的事儿,就是怕有朝一日薛蟠犯浑会拖累到他。可是偏偏宝钗人才出众,让他难舍良机,才冒险当了一回推手,只是,王子腾一边恨抽薛蟠,一边在心里流下悲怆的眼泪:他怎么会想到,竟真是应了他最坏的预料呢! 87、趁病害命自绝后路 薛蟠像条死狗似的被小厮们拖回家里,直接把薛姨妈和宝钗全吓得半死,薛姨妈尤甚,都没看看清楚薛蟠还在喘气儿,直接就扑过去嚎起“苦命的儿,你死了让妈怎么办”去了。 比起薛姨妈,宝钗就要冷静得多了,虽然也是一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是至少还能指挥管家去请大夫,叫丫鬟们抬来藤床把肿成两倍大的哥哥搬到屋里去,顺便抽出空来拍着哭昏过去三次的薛姨妈的背安抚她失控的情绪。 薛管家跑了大半个京城,请了三四位据说擅长跌打损伤的大夫回来。薛姨妈一听不是太医就急了:“怎么不去请太医?这些山野郎中顶得什么用?”这话太伤自尊了,当即就有三个大夫扭头走人。宝钗一开始也不满意管家请的大夫,后来才反应过来,自家并没有资格延请太医,她们过去一直是蹭贾府的光儿才能得太医诊治,现在搬到自己家中,自然是没有福利了的。 没有办法,只好先叫唯一仅剩的那个气哼哼的大夫去给薛蟠诊治。大夫进去半天,出来回道:“全是皮肉伤,内伤不多,没有大碍,敷药调养即可。”说着从药箱子里掏出一个大包。这个大夫是专门给走南闯北的镖师们开药的,说起治这种棒疮鞭打那就最有经验的,跌打药粉随身携带,连现配都免了。 不过问题也出在这里,那些镖师们都是皮糙肉厚,神经强韧的,各个过惯了刀口舔血的生活,既舔过别人的,也没少舔自己的,因此对皮肉伤不大在意,也不怕疼。可是薛蟠不行,那药粉才洒上去,他就叫的跟待宰的公猪似的,别说上药的丫鬟吓得半死,连外间的薛姨妈和宝钗都揪心,那大夫拿着薛蟠当这个娇生惯养不输宝玉的阔少爷当扛大包的治,能被分文不给的赶出去都是万幸。就这还是宝钗劝说的结果呢,要不依着薛姨妈的意思,非得把他也打成薛蟠现在的形容不可。 一连又请了两个口碑不错的民间大夫,看病开药都没问题,可是一上药,薛蟠就叫,薛姨妈就撵人。其实大夫们真的没错,开的药也都是对症的,好好涂上去,好的不比千金方慢。只是他们平常惯给升斗小民们治病,常用的药里,必然没有那些金贵的成分,止疼的效果比起给贵人们用的当然差了不止一个档次,会搞成这种局面,实在是因为薛蟠不能吃苦所致。 如此三番两次,大夫都不肯来了。宝钗眼睁睁看着薛蟠满身血痕不得医治,又渐渐发起高烧,心急如焚,哭得眼圈都红了几层,薛姨妈更是呼天抢地,满屋子大大小小的丫鬟们也全跟着哭,搞得跟薛蟠已经一命呜呼了似的。 宝钗蹙起眉,思量了片刻,一跺脚:“妈妈且照看哥哥,我去去就来。莺儿,莺儿,帮我换衣裳,备车。” 薛姨妈慌忙问道:“你去哪儿?” 宝钗咬着嘴唇:“我去求能请到太医的人。”说完,快步出了房门。 薛姨妈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她是要回大观园去找林妃,这当口她也顾不上对林妃的不喜了,只想着以她郡主的身份肯定能帮薛蟠请到太医,于是,非但不拦着宝钗,还不住催促她快去。宝钗胡乱点头把薛姨妈应付过去,匆匆回房换了衣裳,带着莺儿蹬车飞驰而去。 大观楼正厅。 宝钗不自觉的把袖中的双手捏得死紧,满心忐忑的看着上头端着茶盏漠然不语的林妃:“郡主娘娘,求您行行好,我哥哥的伤真的不能再拖了,求您派个太医去救救他吧。郡主娘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便是不看奴婢的薄面,也是给您自己积德了啊!” 林妃摇摇头:“薛赞善,一直以来本郡主待你如何你应该知道,和咱们过去做姐妹时不差仿佛吧!” 宝钗点头:“是,郡主慈悲,对奴婢和贾家姐妹、史家妹妹一般看待,因此奴婢才敢大胆央求。” 林妃皱着柳眉:“你怎么还没有听懂?我从不曾把你视为奴婢,更无意为难于你,若是能帮忙的,不消你恳求我自然会帮。可是这件事,不行!我不可能拿着郡主府的名帖去给你哥哥请太医,我跟他没关系。今天你的话,本来已经造次了,你自己想一想,若是被荣嬷嬷她们听见你求我去给一个没有关系的外男延医请药,你会是个什么下场?” 宝钗一个激灵,出了一身冷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颤抖着伏地求饶:“郡主恕罪,奴婢绝非有意冒犯。” 林妃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要不早叫嬷嬷们把你撵出去了。说起来,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这不是你犯这种低级错误的理由。 宝钗哭着道:“奴婢知罪,任凭郡主发落,绝无怨言,只是我哥哥,我哥哥他……” 林妃同情的看着她:“这我真的帮不上忙,若是你母亲还好说,大不了借你的名头也还使得,可是你哥哥,绝对不行。” 宝钗瘫在地上,啜泣不语。 林妃帮她出主意:“你有没有去找过贾家?” 宝钗抹着眼泪道:“我姨娘一家早被贬成庶人了,更请不到太医。至于贾大老爷那里,我家和他并没有联系,而且姨娘一家又把他们得罪狠了,不嘲笑我们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帮忙?我那表姐,现在是大气都不敢出了,也不会背着夫家来帮我们吧!” 林妃咋舌,还真是这个道理。薛家和贾家的维系是在二房身上,而二房和大房势如水火,现在二房和二房亲戚倒霉,他们能做到光看热闹不叫好都算十足厚道了。 只是,如果贾家不行,那就更没有行的了。林妃为难的绞着腰上的丝绦:“要不,你进去跟二姐姐说说?让她回家去找大老爷?” 宝钗心灰意冷的摇摇头:“不中用的。何况现在已经知道让姐妹们去求家里救我的哥哥不妥,怎么还能去烦扰二姑娘?” 林妃同情的看着她:“你去找雪鸾,就说我说的,让她从库里找些好药材包上,败毒的、清火的、散瘀的都拿上些,你带回去,多少能管些用处。我这里还有前阵子宫中赏的美容膏,听说祛疤也极好的,你也带两瓶回去。” 宝钗尽量抹干眼泪,端庄的道谢:“谢郡主。只是,说句不恭敬的话,这些现成的丸药,奴婢家中也有不少,只是到底没个好大夫诊治,也不敢乱用。” 林妃咬着樱唇,只替她范畴,心中快速把能帮得上忙的人都数了一遍,可是贾史王三大家子,能出得上力的基本都不在眼前了。王子腾就不说了,早出城八百丈远不说,还是他亲手抽的,他要是乐意请太医,当初就不会揍那么狠了;史家老三一脉跟贾家、薛家都不睦,肯定也是袖手旁观的多;老二一家子贪财不说,心肠也硬,有光儿沾的时候跑的比谁都快,没好处的事儿决计不跟搭手;贾家就更不用说了,完完全全集以上三家的缺德于一身,雪中送炭不会,落井下石专长。倒是东府里,贾蓉、贾蔷两个虽有点儿小坏,却无大恶,特别是离了贾珍那个歪榜样之后,听说行事倒是收敛了不少,连人品都有长进,哎,对了,贾蓉—— “你去找过蓉哥儿蔷哥儿没有?他们过去不是和你哥哥关系不错吗?蓉哥儿是五品龙禁尉,贾蔷身上背着从前贾珍名下那个监生的名额,都够资格请太医,你去找找他们,说不定有用。” 宝钗眼前一亮,喜上心头,胡乱行了一礼,提起裙子便是一阵飞跑,莺儿险些没有跟住。林妃笑着轻摇螓首,扬声朝外喊道:“谁在外面呢?去告诉夏姑姑一声,薛赞善的假再放长一点儿,不必急着召她回来了。” 外头一把娇腔脆生生的应了个喏,踢踢踏踏的跑走了。 就在宝钗赶往东府的途中,在家里心疼儿子心疼的坐不住了的薛姨妈也终于等不及,亲自出门去找救援了。她可没有宝钗的脑子灵活,虽然也迟钝的想到了现在的王夫人一家已经没有能力请到太医,却还是那么习惯成性的过去找她,指望着她能帮忙回去跟邢夫人低头赔笑,求个人情。 王夫人必然不会同意啊!叫她去跟邢夫人低头,估计贾宝玉都没有这等能量,薛蟠就更不用说了。他死不死活不活,王夫人才不会关心呢,而且他死了更好,死了薛家就无后了,家产就都该是宝钗的了,到时候叫宝玉娶了宝钗,那些钱岂不就都是她的了嘛!这人实在极品到了一个不容超越的境界了,这时节还敢肖想宫中女官等级的闺秀呢,那些暂时还没有被她惦记上的,诸如倒霉的湘云、林妃等姑娘,实在应该多去烧烧香、拜拜佛,祈祷九天神灵能早日披着战甲冲进王夫人的大脑皮层,把关于她们的记忆狠狠擦擦擦擦擦,彻头彻尾擦个干净,到那时,她们才真能逃出生天呢。 她在这边恶毒的浮想联翩,薛姨妈在对面哭得肝肠寸断,却迟迟得不到回音,急得神经质般撸着自己胳膊,撸着撸着,猛然看到手上三只赤金镯子,登时福至心灵,满怀抓出一把子银票,也没细数,一股脑塞进王夫人手心:“妹妹知道,求人办事千难万难,没钱最难。姐姐替蟠儿出力,自不能叫你亏了,这些钱先拿着,那边若嫌不够,千万给妹妹说一声,要多少银子都行,我只求他们能请来太医,只好蟠儿,我就这么一个指望了,万万不能看他出事啊!”说着,又是一场倾盆热泪。 王夫人系统自带见钱眼开程序迅速启动,飞快扫一眼数目,心中大致加了一下,约有四五千两,心思顿时活泛开了,挤出满脸假笑,一边往怀里塞银票,一边假惺惺跟薛姨妈道:“这叫什么事儿啊?你可是外道了,蟠儿是我亲外甥,他有事我能不管?你还拿的什么钱,这可是骂我了。” 薛姨妈慌慌张张又拽了几根凤钗下来,也推到王夫人身前:“我们家别的没有,就是不缺钱,现在时间又紧,姐姐就别和我推脱这些个身外之物了,快些去请贵府老太太或是大太太出面请个太医才是要紧。” 王夫人利落的把银票收好,拿帕子抹抹嘴:“我这就去。”说完,扔下薛姨妈出门转圈去了。临走前,微微从眼角瞟了一脸傻相对她感恩戴德的妹妹,王夫人冷冷的翘起了嘴角:现在开始计算薛家财产的总数,应该不算早吧! 88、报兄仇宝钗索欠银 薛姨妈坐在王夫人房里,左等不见回,右等不见回,哭了一场又一场,都快脱水了,偏就没个人进来倒杯茶喝。她并不知道,王夫人因为走的时候没有弄到额外的银子,便耍无赖似的从贾府带了一半多的奴才,再将他们按照男女老少、能干不能干、漂亮不漂亮之类的分了等卖掉,着实得了不少银子。她既尝到了甜头,便越发的打着节省开支,裁了许多丫鬟,除了她和贾政两人仍然维持着原先的排场,外头二三等的丫鬟们一个人都要干过去四五个人的活儿,李纨院里更是只剩小猫两三只,除了她从娘家陪嫁过来的几个,连贾兰的奶妈都给裁了,大小丫鬟更是一个不剩,现在贾兰的所需一应衣裳鞋袜,全要靠李纨带着素云、碧月两个亲自动手,不然连穿的都没有了。家庙里的赵姨娘就更不用说了,上个月就被府里断了炊,好在她原也不靠王夫人吃饭,贾环、探春那里,自有大把的补贴给她。那两个现在都跟着林家小爷、姑娘们领月钱,吃穿度用又都从府上走公库,月例银子基本没处花用,便都匀给赵姨娘摆阔去了。是以,薛姨妈枯坐半日,连个招呼的人都没有,又渴又饿的薛姨妈只好在同喜的搀扶下,捂着干到冒烟的嗓子回自个儿家里去等消息。 这一等就等到日暮,期间除了等到两轮王夫人派来追加银票的丫鬟玉钏儿、彩霞之外别无所获,银子倒是撒出去整两万,薛蟠却还是撂在那里哼哼着发低烧呢。 宵禁前,宝钗终于带着一个才下了值的新进小太医在贾蓉的护送下赶了回来,结果贾蓉去回不去了,只好和诊完脉开完药的太医一同在薛家客房里凑合了一宿,天亮开了城门才回去。 娘两个忙活完了薛蟠,一直看着他呼吸沉重的陷入酣梦才松了一口气,相扶着回到薛姨妈的房里交换一天的行动报告。 宝钗听完薛姨妈送了两万两给王夫人求她带请太医,当即又惊又怒的叫道:“什么?她竟然还敢,还敢……还敢来欺负我们家,她,她好恶毒的心肠!” 薛姨妈不满女儿对姐姐不敬,十分不悦的指责宝钗:“你的教养到哪儿去了?她再落魄了也是你的亲姨娘,轮不到你去刻薄。” 宝钗顿足:“哎呦,我的傻妈妈啊,你还是这么着,一直上她的当罢了。妈妈不信就看着,她决计不会为了哥哥去求大太太,但是却会不断来朝你要钱。妈妈也别忙着指责我,明儿蓉哥儿家去,只管请他带信儿去问琏二爷,看看我那‘好’姨娘,昨儿可曾去过?” 薛姨妈自然不会信,她决定按照女儿说的做,目的却是要证明王夫人还是那个热心肠的、在她们入京之初、竭力照顾她们一家人的“好”姐姐。于是,第二天答谢贾蓉的时候,薛姨妈就相当不高明的引入了话题:“蓉哥儿,这一回多承你的情了,等你大哥哥好了,我叫他亲自去给你道谢。”薛蟠原本应该跟贾蓉的爹贾珍一辈,只是他们一向胡玩胡闹,对这些没什么忌讳,高兴起来跟谁都是称兄道弟的,薛姨妈特意这么说就是本着拉关系套近乎的目的。 贾蓉也是个伶俐人,自从把贾珍撵走以后,他也着实花了一番气力,想和贾蔷两个重整家业,以后好好相扶着把日子过下去,只是却不大顺利。他和贾蔷都是文不成武不就的,除了通点儿人情理往之外跟其他的膏粱纨f没什么差别。因此,他所能想起来的办法也就是去攀附有能耐的亲戚家。他倒是很有眼光的选上了林家,可是想也知道人家不可能理他,他又想借着姑姑惜春的面子去巴结木家,也未果。正苦恼呢,忽见宝钗登门求助,想着薛家虽没大本事,好在钱多,薛大姑娘又在郡主面前有几分体面,今日帮她一回,日后说不定能得个造化,于是就带着贾蔷,两人东西南北的跑了一下午,到底翻出一个许了大钱后肯放低身段的太医,匆匆忙忙送去薛府。如今见薛姨妈不但给了大笔银子,还这样客气,心中欢喜,觉得自己实在很有眼光,于是笑着道:“薛大叔原本就和我们要好,没什么领情不领情的,只不过尽力而为罢了。薛姨太太也不用多心,说实在的,这份谢礼已经足够了。我贾蓉虽然没什么大本事,可是既然姨太太这样瞧得起我,放着令姐都没找却来托我,那我自然是不能辜负这重视的。” 这话好似一记当头棒,直打得薛姨妈眼冒金星,抓着贾蓉连连追问:“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没去,没去找她?你见着她了?在什么地方?” 贾蓉一撇嘴:“怎么,姨太太还不知道?二房那位太太,不知道又从谁的手里骗到了银子,正舀着去交际贵人呢。我昨儿在外奔波替薛大叔求医,前前后后看见她足有五六回,坐着马车,到处溜达,专往过去有来往的贵主儿家门口磨叽,大把大把的舀银票打点门房,求人家给她通传,只是没人兜揽罢了。钱收下,人撵走,嘁,难看透了。” 薛姨妈眼前一黑,险些栽到凳子下面去,贾蓉没注意这个,带着谢礼心满意足的回家去跟贾蔷分享去了。贾蔷正因家里一直没有进项,整天坐吃山空不日即将断粮而忧郁,忽见贾蓉揣了两三千两回来,喜得什么似的,围着贾蓉哥哥长哥哥短的,好一番奉承。两人数着银票畅想了好半天未来才欢欢喜喜的收拾好大半,单留出些小钱预备近期的开销。 宝钗从屏风后转出来,抱着薛姨妈哭道:“妈妈可认清她的嘴脸了么?以后再别上这个恶当了。” 好半晌,薛姨妈才“哇”的一声大哭出来,缩在女儿怀里抽泣不已。宝钗手下温柔的拍着薛姨妈,眼中射出雪亮的憎恨:“妈妈别哭,这个仇,女儿给你报。不,还不止这一件,从咱们入京开始,前前后后,从哥哥入学、女儿应选、他们家建园子……这些种种,都要好好清算一回。也是时候告诉他们了,咱们薛家人不是好欺负的,咱们薛家的银子也不是好用的,妈妈,把姨娘修园子时打的借条舀出来,女儿进宫去,告御状!” 此御状非彼御状。宝钗深知自己绝对没有林家大爷的能耐,次次告到皇上出面替他讨公道,还能让皇上对他愈发另眼相待。她所想的无非就是舀着后宫高级女官的腰牌,递状子给皇后娘娘哭诉一番,再稍微润色润色自己和当红郡主间的深情厚谊来加重一下砝码。她相信,林妃就算不会出面挺她,至少也不会无情拆台,而只要林妃不否认就好,只要她不否认,皇后娘娘看在太上皇义女的面子上,也会多重视她一点。宝钗很有自信,凭着这点重视她绝对可以达到彻底把那个佛口蛇心的狠毒姨娘打下深渊的目的,并趁机扯出带走罪人宝玉的王子腾,替被打肿的哥哥薛蟠报仇。毕竟,薛蟠这一回没有任何错,他只是作为一个哥哥,去替无法自己出头的妹妹讨一个公道罢了,却遭到这样的虐打,愤怒的宝钗绝对无法原谅王子腾,即使那是她舅舅也一样。 薛姨妈对皇宫有种天然的敬畏,哪里敢让女儿跑去告什么御状?只是,她也拗不过宝钗的坚定,只好哭哭啼啼的找出王夫人画了押的借据,眼泪汪汪的目送宝钗挺直的背影远去。 林妃好端端的在大观园里同迎春姐妹们扑蝶赏花,自在无比,玩累了,几人便倚在凉亭,小口的啜着蜜酒,一边感叹湘云回家去请安,少了许多热闹。正说笑着,忽见秋姑姑领着几个宫女,捧着全套郡主正装匆匆而来。“启禀郡主,宫中来人传了皇后娘娘的懿旨,要郡主立刻入宫觐见。” 林妃错愕:“什么事?” 秋姑姑摇摇头:“没说。只说很急,立等着郡主过去。只是,来的人是夏公公手下的一个小内侍,跟奴婢们有些交情,给了点儿暗示,好似这里边,跟老圣人也有些关系。” 林妃一听见太上皇的名字就头大,急急忙忙进去换了衣裳,一面又打发人回家去问,一问知不知道什么内情,二问应该怎么应对。 荣嬷嬷临危受命,带着林妃的殷切期盼赶往林府寻求护驾,林妃自己则带着全副依仗执事,踩着合理范围内最慢的节奏宫里晃荡。 荣嬷嬷赶到林家,进门先找大爷,大爷不在,进宫“侍寝”去了;扭头去找二爷,在书房门口倒是看见了,正跟只大型犬似的围着三爷讨好呢,荣嬷嬷追在后边把大小姐的话转达了,就得了一条建议:“有事儿去找她‘大嫂’。”无比干脆霸气,饶是熟知内情的荣嬷嬷都被震撼到无法言语了;没法子,只能去找四爷,找了一圈没见着人,好不容易堵到了小七爷,被告知五哥作业没写好被先生骂哭了,四哥领他去西山散心去了;荣嬷嬷回身抓着管家又问六爷何在,答曰:教环小三爷骑马去了。荣嬷嬷一张老脸挤成一个遄郑谂w哦宰约倚】ぶ髦乱陨钌畹耐椋禾险饷匆蝗河谢衙幻妹玫母绺纾≈髯诱婵闪 “可怜”的林妃在看到更可怜的宝钗的时候,瞬间惊悚住了。天,什么时候见过梨花带雨的宝姐姐?这不是林妹妹的专利吗?木皇后看见她进来,端庄的招招手:“妃儿过来这边坐。”林妃一手拈着帕子,一手搭在一脸严肃的鬼嬷嬷手背上,款款走着,绕过宝钗身边的时候特意使劲儿看了两眼,是真哭,伤心欲绝的那种。 林妃坐定后先问皇后:“皇后娘娘找妃儿来有何指教?” 木皇后微微一笑:“呦,我可不敢指教你这活宝贝,我呀,是讨好你呢,喏,你的人,哭哭啼啼的跑来找本宫诉苦,本宫召你进来是为了做个人情给你瞧呢。”林妃澹飧龌屎蠼憬闶裁炊己茫褪亲炱ぷ犹俏换市稚┳佣纪吮苋幔飧龅姑姑妹萌床坏貌惶嶙约夷俏豢辛巳思依瞎母绺缋刺獾日凼俚姆缌够啊 当下苦着脸求饶:“这是要折死妃儿了。” 木皇后特别诚恳:“哪有的事儿,本宫这可是实心实意的感激你。你们一家对皇上忠心耿耿、日辅业助,特别是你长兄忠烈侯林学士,真是我朝不可或缺之栋梁。本宫身处后宫,无法亲自代皇上表彰肱骨之臣,只好曲线施为,奖赏你这小功臣略表心意了。”林妃满脑子就剩四个大字了:她知道了~~她知道了~~她知道了~~ 眼见着林妃被挤兑的快钻地缝子了,木皇后总算略出了一小口气,她家男人被压神马的,真是给她丢脸,霸气的皇后娘娘一脸正直的表现完对皇上权益的维护,一扭头就去找了最新版的八卦小册看得兴致勃勃,甚至还拉着自家妹子开了赌盘,赌下一回她俩的男人谁能占上风,截止到昨日,灵曦郡主一直是大获全胜的。 见好就收的木皇后心情舒畅的转开了话题,招手示意宝钗上前把借据呈给林妃看:“你瞧,就为这档子事儿。薛赞善哭诉她兄长重伤卧床,缺医少药,拿着借据上门想要回一些欠款给兄长治病,却不料你那蛇蝎心肠的二舅母太过阴狠歹毒,说什么也不肯舀出钱来还上,反还连她母亲嫁妆的金镯子都抢走了。”林妃这才知道,宝钗是打着这个旗号来告状的,也对,不说的凄惨一点儿,谁会去管一个女官家的欠条。 宝钗适时展现悲情:“奴婢再料不到,二太太竟会狠心至此。奴婢的哥哥都病成这样了,她却还是这么着,若是真没钱也就罢了,可是分明的有人看见她舀着银票四处奔波,想给她儿子拉个好出路,明明都已经托了王大人代为照料了,现在人也出了京,却还拿这个当理由。莫不成只有她的儿子是生养的,别家的儿子都是捡来的?奴婢的哥哥也是独苗,一家子的顶梁柱,若有个三长两短,奴婢和奴婢的母亲可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木皇后早知王子腾带走贾宝玉的事儿,也猜到王子腾多半还不知道贾宝玉头上有花,只是这事不归她管,便没做计较,而今听到薛宝钗字字句句往王子腾身上拽,心里倒有几分佩服她的决绝,亲舅舅亲姨娘,说卖就给卖了,虽说也是他们自找,可是这份很绝果断,却不是人人都能有的,至少林妃就没有,不然也不会被贾府缠到今天了。木皇后叹了口气,也没脸说别人了,连她自己和自己娘家,不也还被贾珍那个混不吝的畜生拖着后腿呢嘛!有这份果决的祖母本就上了年纪,连日来又是七灾八病的,早已不过问外事了,那贾珍生平只惧木老夫人一个,现在掌家的,不论是她娘还是婶子木三太太,都根本扛不住这等流氓死皮赖脸没有下限的骚扰。但凡她二人有谁能豁出去让人说嘴,舍了宽厚仁善的名声,灭了贾珍还不是易如反掌的。这么想着,不自觉的就转移了几分怒气到同样没脸没皮、至贱无敌的王夫人身上去了。作为出嫁女,虽是皇后她也不能天天去管娘家的事儿,贾珍又是男子,她一个皇后没法去管,皇上倒是能管,可是人家却嫌大材小用而不肯理,而今,有了现成的靶子,还不出气简直不是她的作风。 于是,木皇后风轻云淡的给王夫人定下了罪状:“说句实话,薛赞善,你哥哥是死是活本宫半点儿也不关心,本宫肯管这件事为的也不是你。本宫为的是你主子——慧玉郡主。” 林妃一愣,这关她嘛事? 木皇后愉快的生拉硬拽:“本宫实在是看不下去此人的无礼放肆了。先前就有两次想打妃儿家里财产的主意,没皮没脸的连妃儿母亲的嫁妆都去算计。这倒也罢了,横竖那会子妃儿人小式微,反抗不得。可是现如今,妃儿贵为郡主,她还敢如此藐视皇威,这是大不敬。”林妃想插嘴,木皇后不等她开口就截断:“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这薛赞善是你身边的得意人,她欺侮薛赞善,就是没把你放在眼里,她不尊重你,就是藐视宗室,藐视皇家,藐视你皇兄和父皇。”木皇后无限夸大,把能拉来坠秤砣的人全拉来凑数了。 林妃还能说什么,若是到这会儿还看不出木皇后是在借题发挥她也不用在宫中混了,虽然不知道王夫人是触到哪块凤凰的逆羽了,但是,管她呢,能收拾王夫人,谁会去阻拦?她还要去顶个好位置看戏呢! 于是,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状极力附和:“她藐视我也就罢了,可是不敬父皇和皇兄,不敬皇后娘娘您是绝对不可饶恕的。还请皇后娘娘降下凤谕,妃儿愿做这个恶人,出面惩治这等大不敬之狂徒。” 木皇后像摸小狗似的摸着她的头,笑得像个巫婆:“哎呦呦,这种粗活儿哪里值得你这小玉人儿去做?有天牢呢!虽然说她一介民妇还不配住天牢,但是嘛,本宫愿意破例给她这个优待,毕竟荣嬷嬷身为宫中资格最老、位份最高的掌事嬷嬷,便是纡尊降贵也是有限的,不能去应天府大牢招待她。” 林妃心头莫名的升起一种错位感:“这与荣嬷嬷有什么关系?” 木皇后的笑容重新回归女神范儿:“她瞧你不起,你不去教训?荣嬷嬷自然是去替你出气的。” 林妃小心翼翼:“怎么个出气法儿呢?” 木皇后做回忆状:“早在本宫还没有进宫的时候就曾听说,宫中有个荣嬷嬷,最擅使用绣花针。” 林妃:…… 一旁的宝钗虽然没有完全听懂,但是直觉却告诉她,貌似,她那位虽然还没彻底十恶不赦、但也相差不远了的姨娘,这一次,好像真的没救了。 89、作孽王氏终遭天谴【慎买】 作为“林大嫂”,皇帝是一个十分尽责的榜样,就比如眼下,他不但滥用职权大手笔批下八张天牢参观券,而且他还极端热情的亲自带队兼任导游。皇后娘娘原本兴致勃勃的报名参团,但是被她小心眼儿的夫君十分冷酷无情的驳回了,倒是宝钗作为林妃的伴读得到了随行许可,虽然说参观天牢这件事跟读书没什么关系。 他们充满好奇的围观了荣嬷嬷授课的全过程—— 荣嬷嬷尚不知道身后一间暗室已经被改作豪华偷窥房,她坐在一张朴实的连花纹都没有的圆凳上,左右和身后围着两层二十多岁高级宫女打扮的年轻女孩儿们,这些人正式今年底即将升职的各部门大宫女,作为未来的掌事姑姑,她们还有许多课程需要进修,其中荣嬷嬷主讲的飞针十八式乃是重中之重,皇宫天牢便是实习教室。 荣嬷嬷手一招,一个年约四十的女官捧着一个盒子走上前来,盒子里是一大块红绒毡子,上面插满了金针,一行行一列列,插得十分整齐,按照长短粗细分好。荣嬷嬷慢条斯理的抬手从中间一排拈起一根,十分严肃的道:“方才我已经讲过,针技的好坏,直接关系到你们的晋级,所以,从现在开始,我说的每一句话,你们都务必要牢记于心。当我全部讲完之后,我会带你们到里间去练习具体操作,掌握的最好的人,才有资格接掌我的衣钵。都听明白了吗?” “奴婢明白!”整齐划一的声音让荣嬷嬷十分满意,她舀起帕子抹一抹嘴角,正式开始授课:“针刑,自古而有,延续至今,演变出许多不同的类型,我们要学的仅仅是其中一种,但是,却是最为严谨细致不容出错的一种。这是由我们行刑的对象决定的,作为后宫中的掌刑女官,我们面对的罪人上至皇妃、下至浣衣宫女,都是皇上的女人,这种身份决定了,她们的身上,绝对不能留下行刑的疤痕,至少不能是在我们手上落下的。。” “阿嚏!”拥有众多女人的皇上一个喷嚏,心虚不已:“没有的事儿啊,没有的事儿。”绯玉挑左眉,绛玉挑右眉,同时去看大哥的表情,无比同调。林大哥正直严肃,不怒自威的扫了心虚受一眼:“荒!淫!无!度!”皇小受顿时蔫了,林妃默默后退一步,宝钗退了两步,一起假装选择性耳聋。 荣嬷嬷的授课进行到关键阶段:“……你们一定要记住,要点在于——恰到好处。重一分则伤残、轻一分则无效,落针之处一定要是身上最敏感最锥心的地方,一定要让受刑人痛不欲生,铭记终身。绝对不能往要紧的穴位上下针,虽然说,很多穴位刺上去比皮肉痛的多,但是你们不是太医,你们拿捏不准,很容易就会酿成大错。不过,这也正是实习的必要,你们今天就在这扇门后的女犯身上好好实验吧!一定要确保完全掌握其中关窍。现在,按照名册,每四人为一组,以此进去。第一组,准备。” 四个暗自压抑兴奋之情的宫女应声出列,低头垂手小碎米步跟在荣嬷嬷身后,背影相当愉快。 皇上瞧着看不见了,急忙对殷玉道:“这里看不见了,我们去对面那间。”说完,相当自觉的主动上前挽住自家小攻的手臂,讨好的摇晃着。 林妃猛点头赞成:“好啊好啊,那就快去吧。”话音未落,人已经冲出去老远,她是下定决心要去对面找个好位置,以看不见皇上那副谄媚的受样为第一要素,那种微妙的崩坏感实在让她承受不住。 她过去坐定的十分及时,刚好赶上了开头——一个长着一张圆滚滚的苹果脸的宫女,小心翼翼提起脚,拿绣鞋尖踹在王夫人的肚子上,把她提得像只翻了壳的乌龟一样仰面朝天。旁边三个组员看上去把荣嬷嬷的教导记得很牢,王夫人刚一倒地,她们已然饿虎扑羊一般的压上去,分别按住她的四肢,由于三个人分四件难以平均,所以王夫人的左手是被两个宫女分别伸腿踩着的,看上去没有手按的效果好,还能不时挣扎两下。苹果脸宫女兴奋的抓起一把粗细不一的金针,把王夫人身上那件蹭的全是灰一块、黑一块的麦色莲锦绣纹短襦的袖子薅起老高,用力按住她不断挣扎的肩膀,右手高高举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重力势能转化成动能插进了王夫人白白胖胖的胳膊弯上。“嗷”的一声惨叫,把才刚迈过门槛的小七宝震了一个跟头,咧着小嘴要哭不哭的,看得绛玉心疼无比,幽怨的眼神一个劲儿往“大嫂”身上瞟。 荣嬷嬷对苹果脸很满意,赞扬道:“位置选的很准,臂弯处没有大的出血点,也没有要紧的穴道,却是整条手臂皮肤最细嫩处,针落在那里既无过大伤害,又能达到痛彻心扉的效果。很不错,你掌握的程度很深啊!” 苹果脸得了嬷嬷的赞善十分开心,攥紧手心,用力一提,一把将针全部带出,换了个地方,又刺了下去。这一回她动作飞快,刺完不再停顿,即刻收针,随刺随收,随收随刺,每一次手抬的都不高,针插进去的深度也不如第一回,但是因为她这一次选在小臂侧面,这样的深度刚刚好触及骨膜,却伤不到骨髓,非常之恰到好处。荣嬷嬷对苹果脸越发欣赏,深觉她是个可塑之才,心中已经隐隐做下决断,打算找个机会把她带在身边再多多教上一些细节。 旁边一个细长凤眼的宫女看得十分眼热,鼓起勇气自告奋勇道:“也让我试试。” 荣嬷嬷鼓励这种良性学习热情:“你就试试。” 苹果脸略微遗憾的看着王夫人痛到睁不开的眯眯眼,依依不舍的把针插让给了同伴。 林妃看得口干,忍不住第五次去旁边摸茶杯。宝钗不但口干,而且还心虚,她确实是抱着整死王夫人的恶念冲进宫告状的,但是当她亲眼看到王夫人被整到半死不活的样子,心底还是难免一阵阵发紧,同时隐隐的涌上一股愧疚——对王子腾的愧疚。很明显的,宝姑娘把王夫人的遭遇当成王子腾的前奏了。 “啊啊啊啊啊啊!!!”一阵大叫吓得林妃把整碗茶都摔到了挤在她前面看得眼睛都不眨的彤玉头上,幸好是凉茶,也幸好彤玉自己也才被这阵大叫吓得打翻了果盘,丹玉本来就胆小,看得脚软,再一步踏错上香蕉皮,那是必须毫无疑问的躺平了。赫玉急着去抢救他一旦摔实了将会很悲惨的小屁股,不慎狠狠踩在了“大嫂”高贵的龙足上。 分享到王夫人当下心情的“林大嫂”不敢冲小叔子撒气,只好提高声音去骂无辜的夏公公:“怎么回事?去看看!” 夏公公相当有经验的回答:“估摸是堵嘴的帕子掉了,她们很快就会改正这个失误吧。” 他猜错了。 此番上阵的细长眼很享受行刑的时候听到受虐者的惨叫,因此,她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去补救被王夫人蹭掉的破布,而是用试探的目光看向荣嬷嬷,希望能得到一个不知道能不能符合她嗜好的指示。 荣嬷嬷相当宽容:“有时候听到受刑人的惨叫可以提升你们做事的效率,要知道,有些时候,针刑的目的也可能是逼供,在这种情况下就要给受刑人以及时招供的机会。例如现在,我们就需要她诚心诚意的对受到她冒犯和蔑视的主子们致以最深刻的歉意。” 众宫女受教:“嬷嬷英明。” 王夫人还没嚣张到敢在天牢里放肆的地步,从她被人以“藐视宗室”的大不敬之罪抓到这里开始她就开始了生平第一次的反省了,堪称破天荒。只是无论她怎么绞尽脑汁,她也回忆不出到底得罪了哪位贵人。很明显,此人仍旧没把林妃放在眼里。 她还在拼命思考,细长眼已经准备好了最后一排大号的粗针,跟同伴们示意把王夫人翻过来扎背面,因为她觉得想要超越苹果脸得到嬷嬷的青睐,一定要另辟蹊径才可以,为此,她决定扎后腰,她认为这样可以收到奇效。 “啊啊,不要,不要,饶命啊,这位嬷嬷……啊啊啊……您行行好……啊啊……发发……啊啊啊啊……善心,饶,饶饶命啊,臣妇冤枉啊,臣妇真的没有蔑视贵人啊……” 细长眼很不满,她怎么还不磕头请罪?这样怎么显示自己的手段,细长眼猛地发狠伸手揪起王夫人的头发,死命往后一扯,王夫人的头发全散开了,钗环滚了一地,连头发都掉了不少。细长眼愤愤的抓起一根簪子就往王夫人由腰经臀到腿这一片肉最多的地方很戳,在这一块不用注意分寸,拿小刀子剜都死不了人。其他人见了,也纷纷持针对着背脊脖颈一类的地方刺了下去。王夫人呼天抢地,她只觉得自己好像陷入到一片水深火热的针海里,那细细的针,那么有经验的、专门拣身上最让人痛不欲生的地方下针,似乎每一针都刺进了五脏六腑,痛得她天昏地暗,在这种犹如万箭穿心的痛苦之中,戳在屁股上的簪子反而感觉不到了。 细长眼顿时陷入了深深的失败感中,为了发泄这种郁闷,她攥着王夫人散乱的发髻重重往地上磕去,磕一下叫一声:“你还狡辩,你还狡辩,你不磕头求饶,今天就等着千疮百孔吧!”说完,扔下没有作用的发簪,仍旧舀起一把金针,狠狠对着她的腰眼戳了过去。 苹果脸跟着叫:“草妇贱民,也敢称‘臣’?你也配,你也配!”细长眼一听,也发现自己好像偏了重点,愈发恼火,连戳带掐,彻底跟王夫人腰间的一坨肥肉杠上了…… 林妃收回目光,不再看满地乱滚的王夫人,捂着耳朵高声叫道:“皇兄,麻烦您派个人过去,叫她们堵起嘴来,不要再听她嚷了,臣妹的耳朵快被吵聋了。” 皇上没空理她,他正讨好的帮你既然对此事忙堵殷玉的耳朵呢:“是不是太吵了,要不就出去吧!放心,她敢对咱们妹妹不敬,朕绝对叫她后悔生下来。” 殷玉淡定的附身去抱把自己整个小脑袋蒙起来的小七宝:“那就走吧,这地方阴暗潮湿、纷乱吵杂,不适合皇上的身份踏足,以后也不要来了。”皇上大喜:“你是在关心我吗?”殷玉拒绝回答这种弱智问题,抱起霓玉疾步而出,路过林妃的时候顺手把她也拉出去了,拉的是手肘,因为林妃的两手都罩在耳朵上,拉不着。皇上颠颠儿的跟过去,有样学样,也去拉殷玉的手肘,分明的骨节硌到了原本在大哥臂弯里坐的很舒服的小霓玉,被不着痕迹的用力坐了好几下。 一行人把王夫人的惨叫抛到身后,以比来时快了两倍有余的速度冲了出去。殷玉等人不能去后宫,半路便分手回了家,林妃却被“大嫂”挟持一路直扑撷芳殿。皇后娘娘听完林妃的汇报,表示她很想用幸灾乐祸来表达对当初皇上拒绝她同去的愤懑。皇后娘娘言辞犀利,口才便给,皇上从来吵不过她,自家攻君又不在场,不能替他同仇敌忾,小姑子则假装对点心兴趣浓厚,一双大眼睛黏在盘子上死活不扯开。皇上气得脑仁子“嗡嗡”作响,很没品的决定公报私仇:“皇后,你既然对此事这样热衷,那好,召王氏回京审问就由你来。” 皇后没反应过来:“王氏?不是已经在天牢了吗?” 皇上摆出狰狞的微笑:“王子腾家不是还有一个王氏吗?哼,居然敢擅带黥面罪人离京二十里却不曾跟刑部备案,这是要造反啦!到底还有没有把朕和老圣人放在眼里?皇后,你把她捉回来,好生问一问,到底是谁在背后给她撑腰才有如此胆量?” 皇后一挑秀眉:“遵命!” 90、两太君狭路逢观园(上) 召王子腾夫人回京问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难点之重在于不能惊动王子腾。皇上和太上皇都认为,王子腾是个能吏,他升任九省都检点是名至实归,这当口估摸着才到任上还没有安顿好呢,如果大张旗鼓的召回他夫人连带贾宝玉,很容易让王子腾猜出关键以至于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便是没起二心,他惊慌恐惧还怎么能安顿好边疆?所以,坚决不能惊动王子腾,只能另想别的主意把王太太连同贾宝玉弄回京来问个究竟。太上皇寿眉微展,看向心知肚明的儿子,其实王子腾带不带贾宝玉、贾宝玉是不是黥面罪人都是次要的,不过是用来发挥的题儿罢了,真正的目的是要借机打压仍旧连成一线的四王八公,其中,四王又要比八公要紧得多。 皇后不是蠢的,稍微一提点就明白了,皇上和太上皇既舍不得王子腾的能干,又无法容忍他仍旧和虎视眈眈对皇权集中制造成威胁的东南西北四王勾勾搭搭,打算借着贾宝玉给他点教训,让他清楚自己应该站那一边,王子腾如果聪明,那么彻底扳倒四王指日可待,而他要是不聪明,那皇上也不会吝惜一个还算好用的马前卒,到时候指日可待的,就是王子腾的祭日了。 皇后开始伤脑筋了,皇上和太上皇可以游手好闲了,不厚道的爷俩商量着,打算趁最后大战开打之前给自己放个小假,来一次有益身心健康的微服私访什么的,但是在地点选择方面,两人产生了严重分歧。太上皇自觉年纪不轻,经不起长途折腾,打算在京郊周边休养生息一段时间就罢;但皇上坚定要以公谋私,借此良机拐带心上人去浪漫的江南水乡培养感情。他这么一说,倒把太上皇对昔日基友的美好怀念给勾起来了,动了心思要往金陵一带走走,去缅怀一下逝去的青春。皇上却认为斯人已逝,皇父去了徒增伤感,倒不如跟他们年轻人一起去苏杭,说不定还能再捞段艳遇什么的,结果给老羞成怒的太上皇武力镇压了。 秉承着自己苦恼大家都别想好过的原则,皇后唯恐天下不乱的插嘴道:“既然这么着,何不兵分两路?林公如海的冥诞不是要到了吗?林学士他们去年被夺了情,没有辞官守孝,皇上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允他们今年回姑苏祭拜?”皇上眼睛一亮,满脸放光。皇后又转向太上皇,忽悠道:“皇父长情真是令人感动,但是也要保重龙体才好,江南的旧人早已驾鹤西去,何必到那里徒增伤感呢?要儿臣说,留在京中不必车马劳顿就能天天看着他们优秀的后代岂不赏心悦目的多?”太上皇捻着胡子,若有所思的点头。 于是,皇上大手笔批了殷玉等三人的假,让他们回乡祭拜林如海,自己则轻装简行,掐着点儿赶到城门口堵到了林家七子,一副“如母长嫂”的架势非要跟着回去。而可怜的、林如海唯一的血脉林妃,却因为一道“女子不得进宗祠”的古训,被排斥在祭祖的队列之外,只能对着牌位磕头。而更加悲催的则是,太上皇轻描淡写的表示:“林丫头既然进不了宗祠,上坟填土的活儿也轮不到她,那就索性不必回去了,在京中护国寺和清虚观各捐一万银子的香火钱,替她父亲做场大大的法事聊表心意吧。正好,她留下还能给朕解解闷。” 是的,现实就是这么的无情无义无理取闹,尊贵的太上皇,在经过严肃谨慎的思考之后,纡尊降贵的决定去林妃的大观园里度假,并顺便要求她自己去找个借口解释他不可告人的尊贵身份,再顺便想个理由把他好基友的子孙后代招几个顺眼的来供他老人家鉴赏兼怀念。 作为一个穿越者,林妃虽然从没梦想过成为一个称雄天下、改朝换代、玩转后宫之类霸气侧漏到不忍直视的跨时代弄潮儿,但是她也不想成为苦逼到无颜面对江东父老的反面典型啊,可恶的、该尽早穿越到n|p小|倌儿文里当男一号的太上皇,就不能放过她一回吗?林妃充分发挥腹诽的优势,一边在心中狠狠诅咒太上皇下辈子菊花残满身伤,一边强撑出笑脸疾步抢上去献媚:“父皇大驾光临,臣女惶恐,真是受宠若惊。” 太上皇很无耻的接受了赞美:“寡人也觉得你很好运,要知道,连寡人的亲女儿和同胞姐妹也没有这等荣幸,能在府中迎接寡人小住呢!” 林妃心中小人狂竖中指:好你个太上皇,舍不得折腾自家闺女姐妹,就舍得她是不是?真是别人家的小孩死不完!缺德都缺出花儿来了。 尽可能不暴露狰狞的内心,林妃笑得一抽一抽的:“好叫父皇知道,臣女已然遵照圣谕,请了隔壁府上贾氏表姐妹来家,另外还有先翰林院掌院学士杨翰林之外孙女儿史大姑娘也在我府上,外院里是贾家琏表哥带着环表弟、琮表弟恭候着。” 太上皇捻着胡子:“杨翰林的外孙女儿也在啊!你说她是哪家的?” 林妃同情的给了他一个不明显的白眼:“史候家的。”内心默默加了一句不好出口的吐槽:就是您老情敌史老侯爷他大孙女儿。被太上皇折磨的毫无愧疚的林妃表示她将用幸灾乐祸的心情期盼太上皇见到湘云时的纠结表情,谁叫他当年看上人家外公的时候还是个脸皮不厚的小王爷,等他修炼到没皮没脸的时候,湘云的外公早跟她祖父成了一对儿了,说起来,那可是太上皇纯纯的初恋呢,可惜小小的爱情之花连个缅怀的机会都没给他留就直接凋谢了。 太上皇的脸色无比奇妙,贾琏三人行礼的时候连大气都没敢喘,心中惊疑不定,林表妹(表姐)请的这个“姑苏来的老亲戚”到底是干嘛的?怎么这样大的气场? 由于太上皇做作的要求维持神秘感,故而除了林妃一人之外,连宝钗都不清楚这个到大观园小住的老人究竟是个什么来头。林妃对外只宣称是姑苏林家的远亲,让大家都称呼为龙老太爷便是。其他人或是心有城府不去追问的,或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或是百分百信任不知道细问的,总之,太上皇的身份就真的如他所想的那样,直到最后气冲冲回宫都没人知晓。 包括跟他做了十多年实·“情敌”和更多年虚·“情敌”的贾母。 贾母是林妃请来的。 就在太上皇仅仅小住了三天之后,林妃就再也受不了他的挑三拣四和没事找事了。这人简直是精分的!林妃愤愤的下了结论。上一秒还对含情脉脉的对着她们的脸找基友相似处呢,下一秒就翻脸嫌她们这长的不对、那生的不好,林妃尤甚。太上皇偏好丰腴肉感型,对宝钗和探春两个圆润的姑娘比较满意,挑刺儿也挑的少一些,最多是吐槽一下宝钗一举一动像比着标尺度量出来的,一天一个表情笑到尾,瞅着像他家小儿子堂屋里挂的盗版美人图。顺便说一句,那张正版在他屋里挂着,小王爷要不来,只能自己临摹。对探春,他是天天嫌人家俊眼修眉顾盼神飞,看着就不像个安分的样子,断定她是女儿身男儿心,投错了性别,还口无遮拦的说人家以后嫁不出去。迎春不神采飞扬,他又嫌木头木脑,打赌说她针戳上去都不知道哼一声,还撺掇林妃动手去试,被林妃的白眼翻了回来,便恼羞成怒嫌她脸盘太小眼睛太大目光雪亮,半夜里撞见能当烛台使。林妃受了气不能直接撒火,便故意天天拉着湘云在太上皇眼前晃,当太上皇想回忆湘云外祖的时候林妃就打岔,拉着湘云问她爷爷的威风十八事,把太上皇气得血压和饭量一起蹭蹭上涨。 这么斗了几天,林妃火气积累旺盛,很想找个方法重重打压一下太上皇的嚣张气焰。正好这时候,贾母撞上来,一天十二次的递拜帖,说是要给林妃介绍一个积古的老人家给她借借寿数,压压灾星,免得成日病歪歪的不见好。理由端的是无比冠冕堂皇,用惜春的话来说就是“慈爱的不忍淬睹”。 林妃看完,扔了帖子挑眉一笑:“好啊,来的好。我正愁没法把家里那位扫地出门呢,外祖母堪称及时雨啊!三丫头,你回家去,告诉老太太,明日午饭后,我请她带着那位老老来大观园里赏桂花、吃螃蟹。” 探春大惊:“郡主姐姐,这是何意?怎么能请,请……”她说不下去了,贾母再不是东西,也是她亲祖母,她说不得。 林妃才刚被太上皇埋汰的一肚子气,是半刻钟也不想多等:“你且放心,我自有主意。哼,他不叫我舒服,我也必不叫他清闲。三丫头,你别那么看我,我没疯,再说了,老太太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咱们不找她就真能老老实实呆着不来?她要没打小算盘,能见天儿的派人来找环儿,她什么时候待见过环儿?便是宝玉出了京,她也没想着要见他一回吧。偏我叫环儿来见过龙老太爷之后她就突然惦记起环儿来了,哼,没鬼就怪了。这会子又找了个什么老老,说要给我添福,我只求她不折我的寿就好了。她既然不死心的还想折腾,索性就叫她随意发挥个痛快,顺利的话,我正好能把两个一起扫出去。”探春似懂非懂,带着一肚子疑问迷迷糊糊回去传达了。 探春才出了大观园,迎面就撞上隔壁派来请她的人,见了她直如见了钱袋,一路脚不沾地的就给拉进荣庆堂去了。 探春进了屋,也不废话,直接就道:“郡主娘娘听说有积古的老人家,十分高兴,说正想着听见多识广的人说说因果,明日就请过去见见。又说内务府才派人送了上好的大螃蟹来,明日正好摆酒。叫那位老老不必拘束,去了只管吃喝就是。” 贾母满口答应,送走探春回身就去跟刘老老炫耀她的郡主外孙女儿。刘老老听说郡主娘娘传她去讲故事,诚惶诚恐,抬腿跳下炕,急忙叫道:“瞧我生的这副粗手粗脚,怎么好见人呢?老太太,你就说我家去了吧!”贾母赶紧拦她:“你别慌张,不相干的。我那外孙女儿最是温柔和顺、惜老怜贫的,比不得那个狂三诈四的那些人。想是你怯上,明日我和你一起去。”刘老老仍然不敢,还是想走,贾母心急火燎,她要走了自己上哪儿掰一个长寿的老人家去?便拼命安抚,而后又拿郡主威严压她,连哄带吓,总算蒙住了刘老老。两人各怀忐忑,脑海中演算着关于明日赴宴的截然不同的场景。 大观园里,刚刚气愤了一回贾家三兄弟琏、环、琮没一个长得像代善的太上皇“阿嚏”一声,打了个大大的寒颤,一股几十年不曾感受过的厌恶义愤之情飘飘摇摇,貌似自隔壁而来。太上皇搓搓手,缩了缩脖子,快步走回屋里,心里还在盘算着:明天去挑哪个丫头的毛病呢?话说看着这些小姑娘们被损的满脸斑斓、七窍生烟,真心——爽啊! 91、两太君狭路逢观园(中) 太上皇正仰躺在床上考虑明天去挑哪个小丫头的刺儿会比较愉快,忽听外头那个林妃配给他的小宫女敲门叫道:“老爷子睡了吗?郡主娘娘有话给老爷子。” 郡主娘娘!老爷子!听着两种尊敬度截然不同的称呼,太上皇愤愤的在心中懊恼了一下自己为了刁难林小丫头而甩开的大批随从,他甚至连戴权都没带,就连荣嬷嬷,他都让皇后找了个理由支出去老远,以至于现在可以使唤的全是一群以林妃为天的有眼不识金镶玉的笨蛋太监傻瓜宫女。 太上皇甩手砸了一个茶碗:“就是睡着了也被你吵醒了。” 小宫女全无惧色,笑嘻嘻推门跑进来,一边低头去捡茶碗,一边叽叽喳喳转达林妃的指示:“郡主娘娘吩咐奴婢告诉老爷子,明日她请了客人来家开螃蟹宴,老爷子若是不想出席,可以在房间里等,会捡最大最好的团脐螃蟹给您送来的。” 太上皇听到林妃请客人却不请他十分不满:“什么客人?不知道寡……咳,不知道我想清静清静吗?没事找一群人来闹腾什么?” 小宫女瞪着水汪汪的圆眼睛,一手提着装满碎瓷片的手绢包,一手叉腰,毫不客气的吐槽道:“哎呦老爷子,您这小脾气也太骄横了点儿吧!郡主娘娘要请什么人还得跟您通报一声不成?您要那么爱清静,跑京城里来干什么?谁不知道京城是天底下最热闹的地方,您老想清静,姑苏多好呢,何必舟车劳顿来这儿找净土?”说完,小腰一扭,甩哒着手绢包就一蹦一跳的出去了。太上皇给气了个倒仰,再次痛恨自己当初坚持不带随侍的莫名其妙。 很明显,小宫女把太上皇当成在姑苏混不下去来京城打秋风的林家远支怪老头儿了,这一点跟贾母恰好不谋而合。而太上皇呢,因为一次又一次的被无视、被轻视、被漠视,老年叛逆心理越来越强烈,用愤怒的目光送走了毫无所觉的小宫女之后,太上皇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决定把它们暂时寄存,留着明天发泄到林妃的螃蟹宴上去。哼,不请他参加的宴会,没有存在的价值! 打定了主意的太上皇做了一宿林妃和林妃的客人交替哭哭啼啼的美梦,睡得十分惬意。这份美好感一直持续到吃完早饭,迫不及待的贾母领上作为借口的刘老老、作为威慑迎春之用的邢夫人和预期用来缓和关系的王熙凤等蜂拥而至,正正好好跟神清气爽预备去破坏宴会的太上皇打了个完完整整的照面。 贾母不认得太上皇,当年贾代善跟刚刚登基为帝可以肆无忌惮的找基友的太上皇相好的时候,她都已经嫁给贾代善快十年了,连贾赦都揣在肚皮里了。作为第一次扑倒基友的帝王年下攻,当时还很纯洁的幻想基友一生一起走的太上皇对贾母的怨念深重到贾代善都不敢跟才出生的宝贝儿子贾小赦亲近,以免他家强攻打翻醋坛把姓史的全灭了。结果却被贾母误会是贾代善不喜欢贾赦,因为贾赦长得不像他爹,也不像他娘,硬要说的话,贾赦的模样倒有八分像那时候已经日薄西山了的前贾老太君,贾母满心惶恐自己地位不保,为此不惜亲手熬了一锅“十全大补汤”软磨硬泡着给贾代善灌了下去,十个月后,灌出来一个脑子进水的贾政。 抱着贾政心惊胆战等了四个月的贾代善等到了一个看上去比他还心虚的皇帝攻,并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他当然没有门路知道,因为贾母再次有孕而醋劲儿大到在京城呆不下去的太上皇跑出去玩微服私访,一个不小心就在金陵啃掉了一个口感不错的“外室”。在那个时间段里仍然没有修炼到日后风流无下限境界的皇小攻觉得自己和基友同时出轨可以打平了,于是没有对贾政的出生发表任何异议。这给了贾代善一个误导,让他错误的认为太上皇是由于某种原因不喜欢贾赦,而贾政则没有这种问题,这直接导致了他在日后在太上皇面前绝口不提贾赦却频繁提到贾政,连遗折上都特意写了半篇。 浮想联翩的后果是太上皇直截了当的穿过由王熙凤轻轻扶着、刘老老紧紧拉着的贾母三人组,非常“不小心”的、重重的一脚踏在了贾母精心准备的铁锈红缎镶珍珠云丝绣鞋上,还顺带拧着劲儿的踩拖了她那骚包的浅金闪缎拖地马面裙侧边,踩得贾母差点儿一个踉跄从竹板桥上跌到水里去,末了还极其恶人先告状的来了一句:“好狗不挡道!”说罢,伸手推开做一副仗义执言预备状的王熙凤,特别嚣张的扬长而去。 林妃在桥对面看了,笑得前仰后合,激将太上皇出面什么的,太英明了有木有?!恶人就需恶人磨,就让这两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去狗咬狗吧,谁把谁的毛咬掉她都只会高兴。 想毕,林妃开开心心的站起来,提高声调招呼道:“外祖母、大舅母、凤姐姐,你们来的好早,亏得我这里提前布置好了,要不还没东西招待你们呢。哦,对了,这一位也是我的贵客,姑苏来的老亲,你们称呼做龙老太爷就是了。” 贾母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龙老太爷是个什么来头,就连贾母都还忍着那口先被踩再被撞最后还被明目张胆恶骂的气,想着等到彻底搞清以后再说。接二连三的打击好歹让贾母受到了一咪咪不值一提的教训,她现在总算知道要先弄清楚对方的身份再耍威风了。 她不上前低眉顺眼的请安,太上皇自然更不可能主动说话,林妃乐得晾着他们两个在一边大眼瞪小眼,一门心思去跟刘老老热络,对那两个理都不理。 作为老人,刘老老无疑要比太上皇和贾母可爱得多;因此作为客人,她也是倍受欢迎的座上宾,林妃热情的叫丫鬟们搀起战战兢兢的刘老老,笑着让座:“老老这边坐。来了我这里,只管放轻松,一切就和在家时一样的。说起来,我近日正想着找个积古的老人家说说话,沾沾福气儿,可巧儿您老就来了,这可是缘分不是?来来,快请坐。春绮,倒茶。” 春纤和春缇抿着嘴笑,一左一右的拉着局促不安的刘老老,硬是按到了林妃脚边的锦墩上坐着,春绮笑着端了一杯茶上前,双手捧给刘老老:“老老请用茶。”刘老老跟火烧屁股似的跳起来:“不敢劳动姑娘。”林妃直笑:“老老坐吧,别拘束了。春绮,老老既然不要你服侍,那你退下吧。”春绮抿嘴一笑,福了一福:“是。” 看着春绮退回到林妃身后,刘老老方才安心坐下,两手捧着茶杯小口的抿着,一边傻乎乎的东张西望,她只知道中间端坐的那个浑身绫罗绸缎的美人是郡主娘娘,她身后站得估计都是她的丫鬟,只是有一个姑娘明显穿戴的比其他人好上一大截,就不知道是个什么身份了。再有四周还坐了好些插金戴银的漂亮姑娘,身后也都站着丫鬟的,让她更加摸不着头脑。还有就是那个坐的比郡主娘娘还舒服的老爷子,又是个什么来历? 太上皇整个人横在林妃身后不远处的一张长榻上,气呼呼的梗着脖子瞪视贾母。他自己一个人占了老大一片地方,还指使四五个小宫女小丫鬟给他捶腿揉肩,另外还有两个小太监跪在前头捧茶盘和糕点,酒壶小菜之类的,供他随时享用。迎春等人早看习惯了他的嚣张跋扈,可是贾母等人却暗自心惊,不知道究竟是多高贵的老亲戚才能在郡主府里这般大模大样。 贾母忍着脚趾上一抽一跳的疼痛,在王熙凤的搀扶下尽量平稳的走到林妃跟前,亲切的笑道:“妃儿,这位龙老太爷是?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林妃拼命吸气把兴奋缩回去,胡诌八扯道:“是我爹爹的外祖母的舅舅家的侄女婿的孙媳妇的二叔。”贾母下意识和邢夫人、王熙凤一起掰手指头跟着数,刘老老听得眼冒金星,不由自主感叹道:“哎呦,这可扯出多远去了。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了,朝廷也有三门子穷亲戚,老人家,你也不容易,大老远的过来。多亏了郡主娘娘心好,念旧,还肯看承您老,只要她发点好心,拔根汗毛可是比咱们的腰还粗呢。只是您老也客气着点儿,别这么拉着硬气,好歹软和些,大家有益处。”林妃撑不下去了,她根本不敢回头去看太上皇必然五彩缤纷的表情,哆嗦着站起来,用力捂着肚子:“薛赞善,你先帮我招待着,我去后头换身衣服就来。等下咱们在藕香榭开席,那山坡下两棵桂花开的又好,河里的水又碧清,坐在河当中亭子上极敞亮,看看水,眼也清亮。二姐姐,也烦劳你去招呼大舅母和凤姐姐。”宝钗和迎春自然不会拒绝,而且她们不知道太上皇的身份,自然也不觉得刘老老好心的劝导有什么可笑之处,不比林妃,再不走,她非得当场笑喷出来不可。 林妃带着大批人撤退,去后面找地方狂笑。剩下三春姐妹和湘云带着六七个丫鬟陪着贾母等人,其中宝钗和迎春年纪最大,又有林妃的吩咐在前,便当仁不让的引着众人往藕香榭而去。太上皇虎着一张脸,指挥小太监们抬起长榻跟上。刘老老一见这位老人家连路都不能走,需得人抬着,顿时悟了,原来是个残疾老人,哎呦呦,真可怜,她先前就不该那么说他,这人比她苦的多呢,好歹她能走能跑,身体健朗,可是这位老人家,看着锦衣玉食的,却有这等缺憾,可见这天底下总是人无完人,上天给了人一样好的,总要再给一样坏的才公平。这么想着,刘老老看向太上皇的眼神就添了满满的同情,硬生生把才刚因为无知无畏而挑起的太上皇的火气都给看没了。 贾母可没她的好心肠,她终于在王熙凤的提示下数明白了龙老太爷的身份,不屑之情油然而生,只是看他颇受林妃优待的样子,不好奚落,便假装看不见,只管挺起腰杆,迈着大步抢在他前头进了藕香榭,好悬没把抬榻的小太监甲给别到撞树,直把太上皇气得想不顾暴露身份把她踢进天牢里去跟她儿媳妇作伴。 一时进了榭中,只见栏杆外另放着两张竹案,一个上面设着杯箸酒具,一个上头设着茶筅茶具并各色盏碟。那边有两三个丫头煽风炉煮茶,这边另有几个丫头也在煽风炉烫酒。贾母连忙赞美道:“这茶想的很好,且是地方东西都干净。”湘云笑道:“这是宝姐姐安排的。”她一惯大大咧咧,有时候跟小丫头们都姐妹相称,因此对宝钗总是姐姐长姐姐短的叫着,林妃也不管她,迎春不多话,探春不多事,只有惜春,有时候会挑剔两句,可是她自己在无意中得知做了赞善的宝钗已经不会再成为大表姐的后宫对手之后都没有过去那么大敌意了。贾母对宝钗当初不救宝玉甚是怨念,便假装没有听见,指着柱子上挂的墨漆嵌蚌的对子问湘云道:“那写的什么?”湘云看了一眼道:“是副对子。芙蓉影破归兰桨,菱藕香深泻竹桥。” 贾母听了,又抬头看匾,一面回头向刘老老道:“我先小时,家里也有这么一个亭子,叫做什么枕霞阁。我那时也只像这些小孙女儿们一般大年纪,同着几个人天天玩去。谁知那日一下子失了脚掉下去,几乎没淹死,好容易救上来了,到底叫那木钉把头碰破了。如今这鬓角上那指头顶儿大的一个坑儿,就是那时碰破的。众人都怕经了水,冒了风,说了不得了,谁知竟好了。”说完,笑着等王熙凤溜缝说些吉祥话活跃气氛,谁料,王熙凤还没来得及张口,斜刺里便响起一声冷哼:“原来你的脑袋是淹过水的,难怪这么奇葩呢!” 贾母大怒,回头叫道:“哪个碎嘴的老货?在那里嚼的什么舌根子?” 太上皇“噌”的一下半坐起来,怪叫道:“呵呦?土埋了半截的老东西倒嫌起别人老了,真新鲜!看来你这脑袋还不止淹过水呢,八成还灌了风,风里还带着土,这下半截全是水,上半截全是土,两下里一拍,成浆糊了吧!难怪代善当年能看上你呢,这等千古奇景,要不领回家去可真是轻易见不到。”说到最后,一股子酝酿了几十年的老酸气冲天而起,太上皇到底是把这句怨念给念出来了——情敌的水平跟自己不匹配什么的,才是太上皇最大的怨念呢!这种丝毫没有成就感的胜利,还不如……在杨翰林身上遭遇的完美失败! 92、两太君狭路逢观园(下) 林妃的匆匆归来不经意的打断了两个加起来超过一百岁的老家伙幼稚的争吵,一行人进了亭子,各自安坐。上面一席,太上皇当仁不让坐了首座,林妃挑眉,故意安排贾母坐在对面,两人都是满心不高兴。太上皇嫌贾母碍眼,贾母则又惊又怒不知道林妃怎么会让一个打秋风的老家伙骑到她的头上。林妃懒得搭理他们俩,自顾自带着三春姐妹和湘云在东边开了一席,又命西边开一席给邢夫人、凤姐儿和刘老老坐,宝钗得了恩典,可以一并坐过去。刘老老到这时候方知她眼中珠翠环绕恍若神妃仙子的姑娘竟然是伺候郡主娘娘的高级宫女,顿时傻了眼,心里直咋舌皇家的排场好生的大,险些连筷子都握不住了。 因为都刚用过早膳没多久,林妃便吩咐不用备盛宴,只命拿了蒸熟的大螃蟹来大家尝鲜,菜肴不过十几种,皆是时令小菜,有的干脆就是家常冷盘,摆成一圈,围着中间的西洋自斟壶,那里面盛的是滚烫的合欢花浸的烧酒,桌旁设一小几,放着装满菊花叶儿桂花蕊熏的绿豆面子的大银盆,预备着吃完了洗手。 刘老老看得眼花缭乱,直感叹道:“到底是皇家,才有这等的气派,怪道外头人都说‘礼出大家’呢,要不是托福来这里走一趟,我老婆子这辈子也没个机会见见。”话未说完,便见螃蟹上了桌,当即把眼睛瞪得溜溜圆,再顾不上去看什么气派不气派,礼不礼的,一门心思去惊讶那螃蟹的个头去了:“哎呦我的老天爷,这么大的螃蟹,一斤只好秤两个三个,这些螃蟹,今年就值五分一斤,十斤五钱,五五二两五,三五一十五,再搭上酒菜,一共倒有二十多两银子。阿弥陀佛!这一顿的银子,够我们庄家人过一年了!” 贾母听她说的粗俗市侩,生怕林妃不高兴,急忙打断道:“这可不是市面上卖的螃蟹,我那外孙女儿现是郡主的身份,这都是江南各地挑顶尖的进上给皇家,再由内务府分发下来的,你那二十两银子,连个零头都买不到。”刘老老一听,顿时连筷子都不敢伸了。 太上皇跟她作对:“下边那些王八羔子们,一个个阳奉阴违得还少了?最好的东西,说不定都进了他们的狗肚囊,哪里还会进上京中?”他这话倒也真是有的放矢的,往年就曾有过这样的先例,大茶商们因为不满内务府给的回扣少,便故意拿次一等甚至次两三等的茶叶往宫里供,皇上喝着茶像嚼树叶子,他们倒在家优哉游哉的拿一两银子一两的雀舌给鹦鹉洗澡,洗的鸟毛哗哗掉。 贾母听他这样信口雌黄大骂官员,心中高兴,盼着林妃赶紧发怒。她知道林妃最重她那些兄弟,而林家从老大到老三都在朝当官,他这样骂官员,非得惹恼林妃不可。岂料,林妃根本没当一回事,他骂的是各地进贡的皇商和内务府等处,同她哥哥什么关系?贾母等了半天也没听见林妃的反驳,心下闷闷,直拿眼睛去剜太上皇。 太上皇当她是空气,自顾自指挥昨晚吵他睡觉的那个小宫女剥螃蟹,太上皇追求高端生活,吃个螃蟹也挑剔得紧,非团脐满黄的不吃,而且剥出来形状不好看也不吃。小宫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浪费了足足十个大螃蟹才剥出一只能让太上皇点头表示差强人意的,赶紧倒上姜醋一把塞进太上皇的嘴里,叫他没空再去唧唧歪歪。可惜一只蟹黄堵不住太上皇的嘴,他又要吃蟹钳里的肉,旁的不要。那蟹钳最是难剥,因为壳硬角多,比之细长的蟹腿还费事呢,小宫女差点儿哭出来。只是林妃不发话,她就得一直伺候着,拨到最后只感觉自己的手指头都快变成蟹钳子似的只剩两部分了。 贾母在一旁看出一肚子气,因起初王熙凤不敢落座,要站在她身旁伺候着剥螃蟹,她随口慈爱了一句“喜欢自己剥”,林妃便叫王熙凤自去坐着好生吃。贾母等人此来,因为怕林妃会不高兴,便都没敢带丫头,王熙凤一坐下,贾母就真得亲力亲为了。偏偏身边还坐着一个最大牌摆谱的太上皇,她这一顿螃蟹光吃出酸味来了。 林妃等人对螃蟹没有太上皇执着,每人不过捡爱吃的,也有黄子、也有腿子、也有夹子肉,命丫鬟们剥了些来吃,一人顶多吃两三个便住了筷去洗手。宝钗一边吃一边留心看林妃,见她下了桌,也立刻洗了手赶过去,林妃冲她示意不必急,她也没理论,仍旧站过去充数。林妃见她一直任劳任怨把本职工作做的很好,既不怨天尤人,也不耍滑捣鬼,心中也愿意多给她些体面,便叫莺儿搬来椅子让她坐,和别的姐妹们一起看花弄水钓鱼玩。邢夫人和王熙凤见宝钗离开,也都纷纷表示吃饱了,一起洗了手下桌到林妃身边套近乎。 到最后,三张桌子上就剩三个年级最大的仍旧坐着享用。只不过太上皇享受的是贾母的妒忌和仇视,贾母享受的是坐在郡主府主桌的风光,只有刘老老一个人才是认认真真的享受着难得的螃蟹的美味。她不但把自己那一桌的两大盘子螃蟹一扫而光,而且还把林妃那一桌剩的也眼巴巴讨去吃了,吃完了又用眼睛去瞄被太上皇奢侈的吃法浪费掉的满满一海碗各零部件的大杂烩。 林妃看她的样子看得有些心酸,这个老人是全书中难得的一个集心灵之“真、善、美”于一身的好人,她热爱生活,努力拼搏,穷的时候不自傲,放下自尊去打秋风,可是她更自重,秋风只打一次,用王熙凤随手的打赏兢兢业业建设自己的小家,然后,牢记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没能力做大事的时候,她用最顶尖的野菜瓜果去表心意,有能力报恩的时候,她砸锅卖铁去救巧姐儿。她是整部红楼中唯一一个让人挑不出缺点的完人,却是仅有的一个没有享受过一天闲适富足生活的穷人。林妃不想当救世主,跑出去惩恶扬善,但是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她愿意给这个可爱的老人最大的满足。 “刘老老可是还没有吃饱?”林妃和气的问道,她刻意把语气放的很缓很柔,生怕吓得刘老老不敢直言。 但是刘老老仍旧对尊贵的郡主有点儿害怕,只是想起刚才心中一闪而过的念想,到底鼓起勇气小心翼翼的道:“也,也,也不是没有吃饱。只是想起了我那小孙孙,他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呢。” 林妃这才想起来:“你那小孙孙不是一同来的吗?怎么没见?” 贾母急忙道:“还在我家里呢,怕郡主不喜,就没带过来。” 林妃闻言,转头对雪雁道:“去盛足数的热螃蟹出来,送到隔壁去,给大舅舅和琏表哥也尝尝,再给环儿、琮儿拿一些,并攒几盒糕饼瓜果,让他们带着老老的小孙孙去吃。” 林妃说一句,刘老老就紧着念一声“阿弥陀佛”,待听到给板儿也拿螃蟹的时候急忙道:“不要那么好的,不要那么好的,就那位老爷子吃剩的给他尝尝就好。农家的孩子,贱的很,不用吃那么好的。” 太上皇被她语气中的谦卑激起了难得的愧疚之心,看着自己浪费的一桌子美酒佳肴,讪讪的道:“既是给你的就拿着,何必客气。喏,你要非坚持,那一碗也给你好了,拿回家煮个汤也不错。”说完,揉揉鼻子,看看小宫女才刚剥出来的蟹钳道:“不吃了,赏你吧!”小宫女悲愤莫名,你不吃早说啊,还她累的半死。一把将剥好的蟹肉和另外一只没剥的钳子一起丢到嘴里,“咔咔咔”几声把蟹壳咬碎,灵巧的舌头一卷一舔,鲜美的蟹肉顿时和蟹壳的残渣泾渭分明,小宫女转过头去把碎渣往素绫帕子里一吐,施施然对着看呆了的太上皇道:“螃蟹完全可以这样吃。”太上皇顿时感觉今年初就有点儿活动了的后槽牙很痛。 鉴于本次螃蟹宴有两个棘手的人物,故而,虽然大观园里仍旧建有诗社,但是这一回也没有再举办诗会,林妃更加没有费力的去安排他们畅游大观园,事实上,本次宴会的主题就是看贾母怎么把太上皇气吐血或者是太上皇怎么把贾母虐吐血,其他的都是多余。哦,款待刘老老吃一顿螃蟹还是有意义的。 枯坐无趣,贾母开始绞尽脑汁的想话题去重复她那一厢情愿的妄想——跟林妃修复她们之间那子虚乌有的祖孙情深。 “我瞧着郡主的气色是越发的好了,可见这园子水秀景明,着实养人。”这是贾母的恭维。 “哼,气色好不好跟景色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是因为她脸色惨白、唇色阙青反衬的景色怡人?”这是太上皇的拆台。 林妃气得瞪大美眸,两个老家伙争风吃醋,凭什么让她躺枪啊? 宝钗眼见着林妃越气越鼓,生怕她突然爆发,连忙转移话题道:“方才吃了螃蟹,又饮了酒,当心存在心里,不妨出去散散再坐吧。”林妃急忙看她一眼,宝钗一愣,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便卡住了。 太上皇顺势讽刺道:“有些人的确该去散散了,想那供到御前的东西是何等的福气,别吃下去消不了再梗死在那,没得扫了别人的兴致。”他本意是想讽刺贾母,却不料被刘老老自个儿对号了:“哎呦,这可不好了,顶属我吃的最多,得快去走走,我可不能死,我家里还有闺女姑爷等着我回去呢,还有我那小孙孙也没长大。”说完,当真慌里慌张的起来就想去散散福气。太上皇老脸上烧的难受,支支吾吾解释道:“也没说你,别瞎往里钻,你那么大的年纪呢,有福气也压得住。” 刘老老诚惶诚恐的请示:“真没事?我年纪也不算很大,今年才七十五,压不压的实啊?” 太上皇精神一震:“七十五?高寿啊!寡,咳,你太爷爷我家里还没有人活那么长呢,那婆子,你可有什么长寿的秘方?” 贾母阴阳怪气讽刺道:“做人不积德,还是不长寿的好些。” 太上皇反唇相讥:“若是这么说,你当年掉池子里就该淹死过去,救你的人才真叫祸国殃民呢。” 贾母气结,太上皇小胜一局,傲娇的举起酒杯浅酌一口,爽! 王熙凤犹豫半晌,不知道该不该帮贾母出头,她至今拿不住这位龙老太爷的深浅,生怕会触了不该触的霉头,可是贾母又是她太婆婆,她被人欺负的张不开嘴,自己没法置身事外。 幸好有刘老老,善良体贴的分担了她的苦恼,“这位老爷子,你这话说的太刻薄,太伤人了,老太太和善慈爱、怜贫惜老,是个大大的好人,你怎么能这样咒他?何况,还有郡主娘娘的面子在这儿呢,您说您老,吃着人家郡主娘娘的、喝着人家郡主娘娘的、住着人家郡主娘娘的,末了这样欺负人家郡主娘娘的外祖母,也太过了,你这才是不积口德呢。”刘老老仗义执言,特别特别的正气四溢。 太上皇被噎的够呛,他很想大吼自己去谁家蹭吃蹭喝是那家子无上的荣耀,是他们家祖宗八辈积了大德,可是在不暴露自己身份的前提下他没法证明这一点,而刘老老虽然触了龙威,却是好意,他再怎么不讲道理也不好拿着山野村妇去撒气,便只好气呼呼的去揭贾母的短:“哈,就她还和善慈爱?还惜老怜贫?我呸!她要是大大的好人,那你太爷爷我就是大大的圣人、神人!你知不知道你眼中的大好人是个连外孙都容不下的毒妇?她女儿生不出儿子来,绝了人家的后,她反倒去怪姑爷收嗣子承家,为了夺财,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计嗣子,恨不能弄死他们。你看她这会儿跑到这里来卑躬屈膝,那是因为林小丫头投了老圣人太上皇的眼缘,被封为郡主,她舔着脸来蹭光儿,不信,你只问丫头去,这老太婆是不是把她娘的嫁妆都要回去了?是不是天天惦记她荷包里的银子,连屋里的摆设都要偷走?丫头,你倒是说话啊!”太上皇粗声大气的吆喝着,刘老老听得一脸震惊,手足无措去看林妃,却更加震惊的发现林妃没有反驳,只是垂下眼眸低低叹气,刘老老顿时惊悚了,老天爷,这深宅大院还真像戏文里说的那样云波诡谲?这么会这样?这么精致的地方,这么尊贵的身份,这么漂亮的人儿,怎么连个安生日子都过不得?就连她的青儿板儿,虽然日子苦些,吃糠咽菜,但总不会被外祖母谋算,可怜那么好的小郡主,唉! 贾母的脸像喝高了般通红起来,被人当面揭穿伪善,饶是再厚的脸皮也没法承受,恼羞成怒到理智四散的贾母不假思索的低吼道:“那么厚着脸皮在别人家蹭吃蹭喝还要作威作福的你又算什么好东西?你不贪图郡主权势,怎么不在姑苏窝着等死?你不贪图郡主富贵,怎么不去投靠林家族长?就凭你,也配称‘圣人’?天底下敢称圣人的古唯孔子,今唯上皇,岂容你个老天拔地的浑人信口雌黄?你给我等着,我这就进宫去禀告皇后娘娘,你辱没皇室,不敬上皇,自封圣人,你这是大不敬,不,不止,你是逆谋,是反叛,你等死吧!” 林妃长长的叹出一口浊气,结束了。贾母的时代,马上就可以书写结局了,而且还是全军覆灭,死无全尸的那种结局。 如她所料的那般,太上皇半点不恼,反而牵起了一抹诡秘的奸笑:“你去啊,你去啊,你不去你就不是人!爷爷我等着你去告,老东西,明天之前你要不进宫上告,日后咽气就别埋到贾代善的坟头里去。” 贾母大怒:“凤丫头,咱们走。”今天来的目的全被搅合了,贾母再没心情去管当借口用的刘老老,把她一扔,吆喝起王熙凤就走,邢夫人不愿意,拉着王熙凤不许她走,一个婆婆,一个太婆婆,王熙凤的头当场肿成三倍大,进退两难。倒是太上皇,顶着刘老老一脸“澹。≡茨悴皇侨匙印钡谋砬槭┦┤徽酒鹄矗愚永裂づね龋馄绶18甘玖皱溃骸罢饫隙饕峭私徒心愕氖涛捞崃镒潘ァ!毖园眨笮湟凰Γ蟛揭宦酰庵垡惶酰路灰叮鲩咳胨烊魈だ硕ァ 93、假父真女祭灵姑苏 皇后欣慰的发现:劝太上皇去大观园度假果然是再英明不过的主意了,没有之一。 因为太上皇回宫的第二天她就不用烦恼该怎么不动声色的把王子腾老婆和外甥一起召回来了——贾母吊着最后一口气等着蹬腿了,还有比这更正当的理由弄回贾宝玉吗?皇后娘娘愉快无比的告诉目瞪口呆的陪同林妃一起送贾母来见“龙老太爷”的宝钗:“薛赞善,本宫记得贾家大房里有你一个表姐在吧,回去后隐晦的提醒她一下,是时候叫他们家凤凰蛋回来了。” 宝钗还没有从“龙老太爷”的尊贵身份中清醒过来,她一边拼命回忆此前几天有没有做什么触犯太上皇龙威的不敬之举,一边下意识回道:“大房二房已然分家,奴婢的表姐再乖觉不过,恐怕不会越矩去通知二房的人。如果召回贾宝玉真的那么必要的话,还是让奴婢的母亲去提示二太太吧。” 皇后对过程不感兴趣:“随便,本宫只关注结果。” 同样重视结果的林妃请示道:“既然父皇已经回宫,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姑苏去了?走的快点儿的话,还能赶上祭祀呢。”自从知道了哥哥们的jq方向之后,她就抓心挠肝的想围观现场版。 皇后很随和:“你去问问老圣人,他老人家没意见本宫就没意见。” 林妃苦着脸:“好姐姐,我要是敢去问,还用这样绕圈子同你讲吗?” 皇后表示诧异:“你什么时候怕过他?” 林妃皱皱秀气的小鼻子:“怕倒是不怕,可是也不喜欢总被他找麻烦啊。撇开身份地位权势不算,他年纪也在那儿摆着呢,我哪好天天同中老年人大吵大闹?” 皇后了然:“怪道你能容忍贾史氏至此呢,原来是她的年纪占了便宜。” 林妃点点头:“是啊,一把年纪了,我也不愿意很给她没脸,她要是同贾王氏一个岁数,我早翻脸了。”说到贾王氏,林妃突然想起来,急忙问道:“她还活着么?” 皇后歪头想了想,不大确定的道:“理论上,应该还没死吧。” 林妃不大相信:“她的罪名可是大不敬,这样的也能活?” 皇后抚着下巴若有所思:“荣嬷嬷那里的课还没有上完,而近来天牢中又只有她一个女囚,所以……” 林妃明白了,利用价值还没完全丧失,存在的可能性自然会有延长。“既然这样,那不妨叫她再多撑几天吧!好歹等贾宝玉回来,看一眼再和贾史氏一块儿埋吧!”林妃很善良的帮贾宝玉请一个恩典,再怎么说贾母和王氏也是最疼爱他的两个女人了,好歹让他看一眼吧。就是不知道,贾宝玉会不会领这份善良的情了。 贾宝玉不打算领情。在那天薛蟠惊天一闹之后,贾宝玉无法幸免的被牵扯进去,提早暴露了他额头上别具特色的刺绣图案。那天,王子腾爆发出的怒气胜过薛蟠十倍还有余,从来都被保护得软软怯怯的凤凰蛋直接被劈头盖脑的怒意吞没,三魂七魄被吓跑了一半多,一路晕晕乎乎直到任上都没清醒过来,一个人演绎了“痴、孽、呆、傻”的全部特征。 自打被王子腾清楚明白的嫌弃之后,各处人等都远了宝玉一行,就连更他出京的几房家人也各自动起来歪心来,内里又有袭人身心动摇,彩云满腹怨怼,对宝玉衣食起居的照顾不免一天比一天惫懒疏忽。晴雯虽有心,奈何来的路上挨了一顿打,又没人给治,日常中被王子胜夫人指示婆子丫鬟谩骂欺侮不断,晴雯又气又急又怒,当天夜里便染上风寒,至今未愈,且愈发有一日重似一日之态。唯剩一个金钏儿,过去也曾对宝玉倾心,想过跟了他去好享一辈子福,只是近一两年来,宝玉越发落魄了,金钏儿本是王夫人身边娇养大的,见状未免神思不属,暗暗起了计较,便不大愿意再亲近宝玉。宝玉终日惶恐啼哭,一怕王子腾再打骂,二怕王子胜王仁等欺压羞辱,而服侍他的人也一日少过一日,每常走在外面,人人都恶意盯着他的额头下死眼去看,宝玉心中生怯,渐渐不愿意出门走动,整天坐在屋中,不是发呆追思过去逍遥生活就是哭哭啼啼抱怨当下,却只是没人理他,渐渐的,眼也直了,说话也糊涂了。袭人等怀着鬼胎,既不愿兜揽他,又不敢去招惹他,恐他生气,摆出爷的架势让她们吃了罚。每天茶饭,端到面前便吃,不来也不要。原本还算灵气的一个人,竟是傻了一大半了。 贾母的预备讣闻就是在这个时候传来的,派去送信的是邢夫人的人,一点儿不客气的就差直接说明贾母现在就吊着一口气非要看到宝玉才肯咽了。王子腾一听,未哀先喜,他一早就受够宝玉了,便是他头上没花,他也不愿意养这么一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一应事物任嘛不能接手,还得倒搭出半打人去照顾他的。便是王仁,也没有无能到这个地步啊,起码有钱了知道花,有饭了知道吃,有衣了知道穿,哪像宝玉,整个一尊木偶,三四个人摆弄不好。 王子腾掩饰住即将重获轻松生活的开心,努力做出一份沉痛的样子,关切的慰问了贾母的发病、治病到最后治不了下发病危通知书的全过程,遗憾的表示自己皇命在身无法亲自前往探望,最后以预祝贾母见到宝玉老怀大慰精神振奋战胜病魔做结尾。等该说的都说完了,王子腾便挥挥手,示意王仁亲自带领邢夫人陪房王善保家的老公王善保去接宝玉,自己则挥一挥衣袖,不带一片云彩的退了场。 且不提王善保见了脸面消瘦,目光无神,大有疯傻之状的宝玉时何等惊讶不解,也不必细讲一路带宝玉回京有多困难,只说宫中,太上皇把碍了他多年的代善之妻虐了个半死不活心情大畅,没怎么刁难的就同意了林妃赶着回南祭拜亡父之请,只不过多提了一道要求而已——他也要去。 太上皇的理由无比崇高——“我皇儿现在那边呢,我做父皇的,焉能不挂念?”林妃无奈,只好同意。于是,按照太上皇的恶趣味,两人扮作一对外出经商的老父幼女,带着几十精干侍卫组成的“商队”,身后压了几车宫制的香烛纸符之类预备烧给林如海以示皇恩浩荡的祭品,上头盖着绫罗绸缎、金银器皿、虎皮鹿茸等做掩饰。太上皇充分吸取先前被不长眼的小宫女鄙视的教训,带上了谄媚殷勤伺候周到的戴权,又命戴权做主挑几个得用的小太监随行。林妃撇下宝钗,单带着荣嬷嬷鬼嬷嬷充作奶娘,另带了南来的雪字四婢跟着伺候。 一切齐备,钦天监算了又算,终于捡定一个吉日,皇后亲自送行至宫门。便衣素服的“父女”两人共乘一辆外观朴素内里奢华的翠盖青帷四轮大车,一点儿都不符合低调定义的浩浩荡荡出发了。雪字四婢两人一班,轮番跟车伺候,轮不上的就到后面的板木两轮车上去跟荣嬷嬷鬼嬷嬷一同休息,戴权扮作管家又兼账房,也有坐车的待遇,剩下的人侍卫御马,太监骑宫外现买的家养铁青大走骡,备诸停当,一路快马,没几日便出了北方地界。 这一日,行至金陵,太上皇一时伤感,不想走了。林妃早得了荣嬷嬷暗中的提点,防到了这一出,因此不等太上皇开口,抢先一步道:“今日天色已晚,父亲大人贵体要紧,不如暂停赶路,寻一个下处好生歇息。”林妃原本以后太上皇理应不好意思提起过去的风流,她这样一岔,他们就应该去找家气派的客栈吃晚饭,孰料,她着实低估了太上皇那堪比城墙拐角的脸皮厚度,他居然全不顾林妃还是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就那么一脸梦幻的大讲起两次途经金陵的美好回忆,或者说美好艳遇。 林妃不得不残忍的打碎了他那少女般的粉红心情,咬紧酸倒的后槽牙请示道:“父亲大人若是没有什么具体安排,不妨同女儿一起去拜见一位义兄如何?此人乃是二哥前次回乡途结拜的一位侠士,最是热情好客,且人品俊秀,非凡夫俗子可媲美……” 林妃没介绍完,太上皇就很如她所愿的上了“俊秀”的钩儿,小咳两声,装的十分正经的道:“那还不赶紧带路,爷累了,想早点儿休息。” 林妃低头,狠狠吐槽了一回:你刚才一脸花痴的回忆那位某某湖畔的某基友的时候怎么不嫌累? 太上皇自己说完都觉得心虚,便靠色厉内荏的质问来转移注意力:“你嘟囔什么的?”恰好这事林妃吐槽完毕,抬起头,又是一脸完美的笑容:“女儿在默默记下父亲大人疲惫的时间,以便下一次尽早安排宿地。”太上用白眼表示了他的不相信,接着用扭头就走表达了他的傲娇。气得林妃在他背后愤愤的虚踢了一脚,却挨了鬼嬷嬷一记温柔到完全没有掐的力度但确实实实在在的暗掐。林妃不解的皱着柳眉委屈,鬼嬷嬷用眼神示意她女儿家不能做这种粗鲁的动作。于是,林妃又低下头默默的在心里编排了一通嫌弃她长得女气而不许她做男装打扮的太上皇:她原本就是女孩,长得女气又什么不对?难不成女生男相像某某哥一样他才觉得好看?联想到太上皇爱基友的那个传闻,以及绯闻一号翻版贾宝玉的长相,林妃觉得,也许自己猜到了关键。 她的猜想很快得到了证实,当林妃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绯玉曾经告诉过她的,柳湘莲在金陵的住址,艰难的敲开大门之后,抢在面目俊美到胜过他那个号称兼具钗黛之美的红楼第一金钗秦可卿化身的小童养媳英莲的柳湘莲热情洋溢的招呼林妃之前,太上皇找抽的特征再度展露无疑:“天呐,小柳儿,几十年不见你倒是比原先长得还好了!” 伴随着柳湘莲毫不掩饰的磅礴杀气,配合着太上皇花痴般的感叹联想到柳湘莲那传说中理国公柳彪之后的出身,林妃宓南招┛蕹隼矗巡怀烧娴南穸绶贪哪茄耐醢斯涫刀际翘匣实哪泻蠊 95、摆平上皇的座谈会 皇上的妙计粉碎在林二哥轻描淡写的请缨中:“区区太上皇,还不足以奉上如此丰厚的礼包,待我去会会。”皇上小心肝一颤:怕的就是你出手,战绩太辉煌有木有?出一回手,交待进去一个皇子,捎带手搭上一个皇后,这还是据说因为伤病以致身体虚弱没有发挥全力的结果呢,你要是马力全开,朕加皇父两个还不够下酒的呢! 皇上摆出一脸灿烂的笑容拼命拒绝:“不不不,绯玉你歇着,皇父的无礼要求,有朕来对付就好了,你没事干就去哄绛玉好了。寒山寺的枫叶正红,干嘛不去逛逛?寺里的素斋也不错,前儿我和你哥哥去,还有主持亲手炮制的莲心茶呢,比护国寺的还香,你去试试?要不去太湖泛舟也好,还能钓鱼,那里的银鱼味鲜质嫩,于身体也好,钓些上来,借着新鲜让船家烹调一回,岂不美哉?”皇上鼓起三寸不烂之舌,拼命游说绯玉出门,最好十天八天别回来,等他忽悠走皇父再说。 绯玉挑眉,虽然很不喜欢眼前身在林家心在宫中的皇嫂不分“里外”的偏袒娘家,但是不可否认的,他提出的郊游计划很让人心动,尤其是在他已经拐着大哥逛完并顺便升华完感情了以后,绯玉就更加动心了。不过收拾太上皇神马的,也很让人动心啊!绯玉抬起右手,把肘支在桌子上,用手背托着下巴左右为难,到底是和绛玉宝贝外出培养基情好呢,还是留在家中恶整太上皇来发泄没法顺利拐到绛玉的愤懑好呢?哎呀呀,两者皆我所欲也,为难呐! 很快他就不用为难了,因为选项提早登门了。 皇上一脸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阴霾,死死的瞪着把自己无限缩小拼命塞进墙角里的夏炳忠:“你不是告诉朕,皇父最早也要明晚才到吗?那外边站得是谁?” 夏炳忠的声线尖的像蝙蝠:“回主子,外面乃是慧玉郡主。” 皇上定定的看了他半晌,突然“桀桀”两声怪笑出来:“行啊,学会避重就轻了,夏炳忠,出息了啊!” 夏公公充分发挥演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到皇上脚边,一把抱住龙腿干嚎道:“奴才有罪,奴才知罪,皇上赎罪。” 皇上一脚把夏公公蹬出七百二十度转体:“知罪的后面不应该接罪该万死吗?” 夏公公嚎啕:“奴才不想死,奴才还得留着小命伺候主子呢!” “哈哈哈,夏炳忠,你真是越来越像戴权了,连他那套撒泼打滚颠倒黑白胡搅蛮缠都学的像模像样啊!”太上皇大笑着跨步而入,对着正在撒泼打滚颠倒黑白胡搅蛮缠的夏炳忠宽容的微笑,皇上连吐槽的力气都快风干了:到底皇父您幼年时期受了什么打击才会有这么扭曲的口味啊?戴权那套一哭二闹三上吊,不是您老人家纵容乃至教唆出来的吗? 不过纵容戴权是有特定条件的,他在做大内总管的时候,宫里有一个天底下最不省心的皇后天天想着指手画脚,搬财弄权,用一般方法根本搞不定,就得拼谁更不要脸。可是再把这一套传授给夏炳忠就很让人郁闷了,当今皇后“贤良淑德”、“温柔平和”、“公平公正”、手段高超,因此,一个惯于撒泼打滚颠倒黑白胡搅蛮缠的大内总管接班人完全没有存在的必要。可惜,在过去三十年中,夏炳忠的属性已经被戴权扭曲的定了型,改不过来了,皇上只能容忍,或者赶紧再培养一个总管二号,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不过眼下的问题不是培养新总管就能解决的,就算他能耐得住性子培养一百二十个德艺双馨的总管也无法抵挡他伟大老爹的突发奇想,面对站在林如海牌位前不超过二十尺的地方笑得震耳欲聋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的老爹,可怜的小皇帝深深为自己难以预计长短的小命感到忧伤。 无力的抹了把脸,皇上认命的起身给酷好替自己拉仇恨值的老爹行礼:“给皇父请安,皇父微服出巡,怎么也不给儿子说一声?皇父龙体贵重,白龙鱼服在外不宜太久,何况又只带了这么点儿人,还是尽早回宫才是上策。” 太上皇毫不在意的挥挥手:“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要大惊小怪的像个女人。寡人年轻的时候常这么跑来跑去,嘛事也没有。”皇上深深吐槽:不但没事,还艳遇成群,运气好到让人真想狠狠踩两脚。 对儿子的妒忌毫不知情的太上皇热心的询问基情培养成果:“你和林小子怎么样了?吃到嘴了没有啊?”皇上瞬间内牛:吃是早就吃到了,可是主语和宾语有颠倒。太上皇见儿子低着头扭手不答,以为他没吃到,其实他也真的没吃到,于是太上皇生气了:“看那小子外表挺精挺灵的,怎么恁地不开窍?要知道,一朝帝王能看上他那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怎么还敢拿腔拿调的?难不成他是在玩欲拒还迎的把戏?皇儿啊,你听寡人的,这种事,一定要掌握主动,心里再怎么喜欢,表面上也要装的风轻云淡,最好再有几个亲密暧昧的让他着着急,这时候顺水一推舟,那就十拿九稳了。”太上皇不遗余力的传授经验,谆谆教诲的让皇上内牛一片片:朕不拒光迎送上门去求人家吃还得看人家心情呢,要再敢往外发展一条腿,那就九死一生了。 太上皇苦口婆心讲了半日,就是听不见儿子的附和,顿感十分无趣:“真没用,寡人纵横花丛数十载,你怎么就学不到一成呢?” 皇上奋力维护破碎的自尊心:“皇父您老纵横的是草场吧!而且您老那块地不是已经荒了很久了吗?” 这一回轮到太上皇恼羞成怒了:“至少寡人有过曾经,你有吗?”皇上做深情状:“一心一意不好吗?” 太上皇赏了儿子一记白眼:“我看你是没本事三心二意。被林小子吃的死死的吧!恚茨隳敲怀鱿146模院蟊鹚凳枪讶硕樱耍“ィ宜的愀霰康安换崾窍卤叩陌桑俊 皇上瞬间炸毛:“怎怎怎怎么可能?朕是上边的,昨晚还在上边呢,刚下来。”殷玉如果在场,应该会愿意出具证明表示他没有撒谎。只不过,在上边也可以有很多种上法。 被侍寝经验为零的太上皇显然想不到那么深远,他只注意到儿子说昨晚才下来,那就表示他已经吃到了嘛!太上皇很满意,拍着儿子的肩膀鼓励道:“这不是很好嘛,就这样,一鼓作气,争取回京前让他神魂颠倒,再也离不开你。”言罢,神清气爽的得瑟出去调戏柳湘莲小朋友了,哎呀呀,柳彪的后代还是有相当不错的嘛,看着赏心悦目,调戏起来也是身心舒泰,就是可惜了他有个小童养媳挺碍事的,偏那碍事的小丫头还挺识趣又老实,软糯糯的让人不好意思下手,要不花点心思把他骗给儿子当后宫该多好。太上皇感叹英莲的逆来顺受,她要像林小丫头似的,表面恭顺内里乖滑,顺毛摸着舒服,斗起气来也畅快,果然,他还是喜欢会咬人磨牙乱蹬腿的小动物。太上皇摸着下巴洋洋得意:地位高贵却心地善良到愿意容忍小动物们在眼前挥爪子的人还有第二个吗?! 被太上皇逼到挥爪子的小动物——林妃正在大吐苦水:“大哥,你绝对想象不出来太上皇有多么的挑剔、多么的傲慢、多么的xx……” 丹玉好奇的追问:“xx是什么?” 林妃头也不回道:“你确定我说了你能懂?” 丹玉脖子一缩,嘟起小嘴缩回赫玉身后,赫玉伸出手,一下一下拍小狗似的轻拍他低落的小脑袋。林妃从眼角瞥见,打了个激灵,努力移开了视线。 绯玉一手不断骚扰绛玉,一手摸着下巴表现正直:“你能否接受我们把太上皇对你的摧残转嫁到他儿子头上?” 林妃眉毛一挑:“首先要确定,转嫁过去的是痛不欲生还是欣喜若狂。如果是前者,我更希望他发生在太上皇头上,如果是后者……”她没有把话说完,因为她相信阴险狡猾的二哥绝对能够理解隐藏含义。 不过正义凛然的大哥显然无法理解:“你们要弑君吗?” 绛玉正在专心致志掐绯玉腰的手猛地一滑,“嗷”的一声,绯玉捂着遇袭的屁股跳了起来:“不要打它的主意,上下关系是绝对不可逆转的。” 彤玉一茶杯盖丢到两个胡闹的哥哥面前:“打情骂俏回屋去,不要在这里碍别人的眼。” 绯玉毫不客气把茶杯盖丢回去:“贾小三没来你就拿我们撒气啊,想得美,从来都是爷拿别人撒气,还没谁有胆量跟爷叫板呢。当然,绛玉你例外,我跟谁叫板也不可能跟你叫板。”最后一句急转而下,谄媚的不忍淬睹。 赫玉叹了口气,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家庭会议开到最后都会变成茶话会,一点儿正经事也商量不出来,摇摇头,拈起一块菊花佛手酥递到傻乎乎瞪着大眼睛看哥哥弟弟打闹不休的丹玉嘴边:“别光喝茶,小心伤胃,来,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丹玉回过头,怯生生一笑,乖巧的放下茶盏,捧过点心小口小口的咬了起来。赫玉微笑着摸摸他的小脑瓜,顺手接过他放下的茶盏,瞅着咽不下点心的时候便喂他喝一口。对比剑拔弩张的二哥、六弟,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简直不止是和谐,绛玉眼睁睁看着两人身边飞舞出无数半透明粉红泡泡,深以为奇。 林妃惆怅的捂住脸,这地方没法待了。自从被她发现jq以后,哥哥们连掩饰都省略了,直接在她面前上演“兄弟们的耽美日常”,人人有戏份,集集有亮点,简直闪瞎她的眼。 默默放下捧了半天的茶杯,林妃发现,她要不自救,再没人会想起保护她漂亮的眼睛来,于是,意味深长的咳了咳:“嗯哼,哥哥们,虽然说小妹我已经适应了你们崭新的非凡关系,而且也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支持你们,所以,作为礼尚往来,你们是不是也该稍稍晾凉一下你们炙热的感情,抽个小空儿来帮帮小妹啊!” 她一开口,脸皮较薄的绛玉、赫玉、丹玉全都不同程度的红了脸,讪讪的放开各自“炙热的感情对象”,老老实实坐到椅子上摆出冥思苦想的姿态。而脸皮较厚的绯玉和彤玉则毫无愧疚,十分坦然边整理因为舌战升级为武斗而弄皱的衣襟儿边各自找位置坐好。绯玉理所当然的蹭到绛玉宽大的扶手椅上去,全然不顾绛玉的白眼和暗掐,左拱右拱到底在单人椅上拱出了可以容纳第二人的空间。彤玉“哼”了一声,走到离他最远的大哥身旁落座,只是还没坐好就听虽然被皇上掰弯了性向但是还没有掰弯思维的大哥非常严肃的问出了让人忧虑他智商的问题:“你需要什么帮助?” 林妃捂着额头拼命压抑想尖叫的冲动:“我需要把太上皇送回京城的帮助,或者至少,让他想不起来我的帮助。” 林大哥十分不解:“太上皇不是对柳兄一往情深去了吗?哪里还想得起来你?”面对众人震惊的目光,大哥深觉很有解释的必要:“这是皇上说的,他说柳兄酷似太上皇昔日爱侣,太上皇一见便伤感难言。他出于孝道,已经安排了太湖画舫游、寒山寺华盖车游和汗血宝马环城游等项目,请柳兄陪同太上皇散心,借以慰藉他的忧思。今儿一早我看到太上皇满面春风的往马棚去了,想来柳兄应该是答应了才是。所以说,一段时间之内,太上皇应该想不起来你了,你就放宽心,在家里好好歇歇吧!” 好半晌,绯玉才慢慢的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问题:“柳兄他,知不知道太上皇是太上皇?” 这个问题太惊悚了,至少林妃肯定能联想起被扁成猪头还得喝泥塘水的薛蟠,绯玉也没忘记五颜六色的金陵街头华服胖子,两人一同跳起来叫道:“快快快快,快把太上皇请回来。” 话音未落,门外响起一连串嘈杂,噼里啪啦的脚步声从东到西,没头苍蝇似的急速狂奔,在一团纷乱之中,皇上那极具特色的、犹如被踩了尾巴的老鼠一样的尖叫醒目的盖住了一切:“皇父,振作啊!” 96、略施小计祸水东引 当林妃等人幸灾乐祸的围观完黑着脸堪比钟馗的太上皇以后,纷纷表示:其实皇上完全可以不用叫的那么撕心裂肺的,毕竟太上皇除了脸上多一个黑圈圈之外,四肢完好,连头发丝都没少,警报等级完全可以调至最低。 皇上在尖叫完也觉得有点儿小丢脸,不过这话他不敢说,皇父的脸色太恐怖了,阴的快要连黑眼圈都看不清了。看着林家几兄妹连掩饰都欠奉的嘲讽,太上皇的火气直逼泰山高度。 绯玉在外院哄气得半死的柳湘莲:“柳兄,何必生这么大的气,那个老头就是这样,没牙的老虎,也就能在嘴上花花罢了,你生他的气犯不上。” 柳湘莲气得柳眉倒竖:“要不是看他年纪大了,我非揍他个满脸开花不可。” 绯玉揉了揉鼻子,默默吐槽道:年纪不是关键,地位才是重点,到底要不要跟柳兄暗示一下他尊贵无比的身份啊? 不等他纠结完,柳湘莲已经做出了决断:“绯玉,为兄打算告辞了。” 绯玉微讶:“怎么这么急?我们兄弟好久才见一面的,因何不肯多留两日?莫非是小弟招待不周?” 柳湘莲连连摇手道:“不是不是,这与你无关。纯粹是为兄……”柳湘莲恨恨的咬牙,让他当着小弟的面形容自己怎么被调戏还真是不好张口。 幸好绯玉很能自行脑补:“柳兄受苦了。”语气中充满着感同身受的理解,柳湘莲一听,急忙问道:“莫非你也?”绯玉急忙摇头:“不是,没有,我可没有,只不过以前没少见过老头子……”后面的话他也说不下去了。 柳湘莲不屑的撇开头,官场上下来的果然没有好人,这老头看体型就是腐败的,再加上这个调戏良家妇男的嗜好,居然还能顶着乌纱平安退休,可见官场之阴暗无耻,柳湘莲再一次坚定了打死不做官的清廉理念,语重心长的劝告绯玉道:“为兄多嘴一句,这话也许不好听,可是绯玉你要记住,做官,首要一点是守住自己的良心。”绯玉满脸问号,但是冲着柳湘莲的语气,到底茫然的点了点头。柳湘莲见他答应了,十分开心,想着自己也算做了大哥该做的事,走了也可以放心了,于是,他就真的放心的走了。 绯玉苦留不得,发动全家一起劝,终于劝的湘莲同意再住几天,不过不住在林家老宅里了,他自己跑到城里找了家不错的客栈,但是同意把英莲留下陪林妃解闷。 等太上皇好不容易从郁闷中把脑袋□□,打算找着柳湘莲好好报回仇的时候,赫然听说,人家“浪迹天涯”去了。从来没在采草之旅上吃过亏的太上皇气得忽略了童养媳没有随行这种完全不科学的现实,怒了:“柳小子找不见,就拿林小子来出气。” 皇上像护崽子的老母鸡一样瞬间炸开全身的毛:“哪一个?” 太上皇对儿子还算客气:“老大除外。”想一想又加了一句:“老二和老六也不要。”刁钻阴险的绯玉和毒嘴毒牙的彤玉只会让他伤上加伤气上加气,他是想找个软乎乎的小东西捏着出气,不是想叫两个刺头儿来耍他解气。 皇上先后站在大嫂的立场和儿子的角度分别考虑了半日,终于下定决心送来了后台不硬的丹玉,他这么选择是经过详细考虑的,因为绛玉有绯玉护着,而霓玉又有绛玉护着,所以在皇父主动回避了绯玉之后,绛玉和霓玉也得一并排除,那么剩下的选项就只有赫玉和丹玉,皇上艰难的抉择了一番,到底是送温和但机智不容易受欺负的赫玉来表现大嫂的体贴还是骗软乎乎随便欺负的丹玉去抚慰皇父受伤的心灵,最后到底是“孝”之一字稍占上风,无良的大嫂选择了出卖小兔子弟弟。 小白兔委委屈屈的遵照圣旨去太上皇病榻边陪坐,顺便奉送小嫩脸蛋供解闷,太上皇一边调戏一边解气,十分的神清气爽。丹玉不敢反抗,靠山赫玉又被大嫂阴险的支走了,去找大哥告状吧,告的太隐晦了,大哥没听懂,二哥不敢去找,怕被嘲笑,三哥同样不敢打扰,还是怕被二哥嘲笑,剩下的年纪都比他小,更加没法诉苦,可怜的丹玉只能每天眼泪汪汪的守在装病的太上皇床边充“孝子”,抽抽嗒嗒的满足太上皇邪恶的癖好,例如非得把含着眼泪的小白兔欺负成满脸泪花的小水兔之类的。 如此过了几天,太上皇的黑眼圈渐渐消褪到不仔细看绝对看不见的程度,事实上也没有几个人愿意一直盯着太上皇的老脸看,只是他自己感觉太过良好罢了,现在终于看到自己的老俊脸恢复如初,太上皇感觉好到爆棚。与他的心旷神怡相反的是,小白兔丹玉被他欺负的瘦了一大圈,原来就下巴尖尖的瓜子脸已然从还算饱满的南瓜子变成纤细的葵花籽了,这么明显的改变赫玉要是再看不出来就真的有负未来温柔体贴攻的美名了。 直截了当找上二哥:“我不在家这几天丹玉都跟着谁?” 绯玉惊讶挑眉:“为什么这么问?” 赫玉皱眉心疼:“他瘦了。” 绯玉尖锐的指出:“他原本就瘦。” 赫玉赞同又不赞同:“但没这么瘦。在他离开那边以后,我就一直盯着他多吃饭多吃药,两年来好容易才长点儿肉,可是几天就全没了。”说着,又心疼的不行,只想立刻冲回去把小兔子抱回窝里,给他遮风挡雨免受外界不爱护动物人士的摧残。 这么一证明,绯玉也不免添了几分心虚,他虽然不清楚皇上背着他们动的手脚,但是以他的聪明,就算没看到也能猜个七八成,而且他也能猜到,由于绛玉和霓玉两个同样好拐的弟弟有他护着让太上皇不敢染指,小六太毒,太上皇也不敢下嘴,因此落在丹玉头上的肯定是多人份的荼毒,特别是在妃妃带着柳姑娘躲到家庙里去祈福以后,太上皇肯定是通过玩命的调戏丹玉来发泄所有对林家的敢怒敢言却不敢爆发。 心虚的绯玉建议道:“不如,我们再把柳兄请回来怎么样?看起来,他是目前唯一能对付太上皇的人物了。” 赫玉欣然同意:“只要能换出丹玉就好。” 绯玉亲自出马,找到柳湘莲,请他出门镇压太上皇,当然,劝说的时候肯定用的不是这个理由,考虑到太上皇先后欺压自家妹妹和弟弟的恶行,绯玉抹黑的毫无心理障碍:“柳兄,小弟费了一番周折,终于打听到为何老头子天天对着你神神叨叨了。” 柳湘莲十分好奇:“为何?我也看出那老爷子成日里的戏弄似乎不是对我,倒像是透过我去怀念什么人似的。” 绯玉“唰”的一声合拢摆造型用的折扇,在手心重重一敲:“柳兄果然明察秋毫。实不相瞒,那老头怀念的便是你的先祖——理国公柳彪柳大人。至于为什么呢?呵呵,相比以柳兄的聪明才智应该猜得出来吧!” 柳湘莲久在江湖,对契兄弟之流自然不陌生,一点就透,当即了然道:“原来如此。这样说来,倒是我错怪他了,柳国公早已去世多年,他却依然记着,如此长情,实在难得。”他本人虽不喜男风,却不反感别人有这种关系,有那情深意长不输男女之情的,他还会敬佩。他光顾着听风流韵事,倒是没在意绯玉因何说他是理国公的后代,这可是连他爹都不能确定的,他爷爷也不行,他们这一家,于来历上一直很混乱,也因此养成了不重视出身的习惯。 绯玉用力抹了把脸,尽量把表情抹的诚恳万分:“长情是好事,可也该有个度才合适,这老人家未免长的过了,柳兄你可知道他心里做何种想法?” 柳湘莲自然猜不出来,别说他了,连太上皇都不知道自己被绯玉塑造完会有什么想法。 绯玉凑近湘莲,一副神神秘秘的架势:“你知道那个龙公子是他儿子吧,就是那个常常跟在我大哥身后屁颠屁颠的那个。”柳湘莲对屁颠二字略澹舱也怀龈玫拇世刺婊涣耍愕懔说阃肥疽忡秤裢滤怠g秤袼秤γ褚猓骸傲咸捎谔衬盍钕茸妫谑窍氤隽艘桓霭旆ǎ龆u辉袷侄伟涯愫退哟粘梢欢裕员阊有堑拿篮们椤溃踉担允悄踉怠!辩秤窦笆狈11至肆媪樾鞅袅偈Э兀谇Ь环18采ぷ讲换岜徊暗囊槐撸骸暗比唬冶救耸羌峋龇炊哉庵窒敕u模浞炊浴u馐嵌愿星榈馁翡拢俏シ创笾谝庠傅模切岸竦模怯Ω帽幌鸬模溃郑┯型氛兄靼。阋12骨蛉フ艺鞫裕渚玻畔履歉霾韬膊灰雷樱馐强驼坏牟撇退悴还笠驳门猓恢档摹! 柳湘莲彻底的把两道剑眉化成两把鸳鸯剑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绯玉,虽然龙老太爷是你家的贵客,可是他这般无礼我着实受不了了,你放心,我必不会给你一家带来麻烦,你把他叫出来,我非得跟他好好问问这算什么不可。” 绯玉特别仗义:“柳兄,他是贵客不假,可是咱们结义兄弟感情弥坚,柳兄你被人觊觎,小弟岂能坐视不理?你有什么话,只管过去说,愿意打也不要紧,只要不打死,随便你,那老头子就是高高在上太久了,久到忘了应该怎么老实做人了,柳兄受累,好好教导教导他,他家长辈说不定都要感激你,至少你长辈是肯定会赞许的。” 柳湘莲杀气腾腾:“既如此,说不得便要得罪了。贤弟,带路。且让我去会会这个任性无礼的老爷子,他乐意与什么人相好是他自己的事,他儿子愿意与谁相好也与我无关,可是他凭什么一厢情愿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难不成高官贵胄就可以这般肆意妄为,罔顾他人心意吗?我非得好好跟他讲讲这个道理不可。” 绯玉不遗余力火上浇油:“肆意妄为算什么,他还草菅人命呢!昨儿还抱怨柳姑娘碍手碍脚的,要是没她不晓得省多少力气呢。”绯玉没冤枉太上皇,这话他真说过,只不过不是在这个背景下说的,但是绯玉认为用在这里最具效力,于是嫁接了一下。 漂亮温柔乖巧贴心的小童养媳果然是柳湘莲的逆鳞,杀气瞬间暴涨,如果林妃在场的话一定不难发现,现在柳湘莲的战斗力完全可以跟要燃烧小宇宙的青铜五小强打成平手。绯玉没看过这部神作,但这不难影响他对柳湘莲战斗力的判断,满意的一甩秀发,绯玉踌躇满志翻身上马,望着前方一骑绝尘的柳湘莲,扬起一个绝对邪恶的微笑:“太上皇,不知者不为罪,您老可要坚守自己唯一一条拿得出手的原则啊!” 97、采草贼折戟鸳鸯剑 太上皇还来不及高兴柳湘莲去而复返就先被他蓬勃的杀气给骇到了,抱着被子挡在胸前缩进床里,色厉内荏的吼道:“你,你,你,你想干嘛?” 基本上,柳湘莲还是维持了对待一个老人应有的耐心和客气,他只是温柔的把没出鞘的鸳鸯剑一手一把戳在太上皇的鼻子底下和两腿中间:“本少爷郑重其事的告诫你,要搅基,自己去,少打爷的主意。还有你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去,留着慢慢怀念没人管,只是别搬到明面上摆,没得污了少爷我的耳朵。” 太上皇弱弱的咬着被角:“谁告诉你的?”他其实是想问:谁出卖我的?只是要这么说就等于承认了他意淫柳湘莲,那么结局一定是鸳鸯剑换成出鞘时态,依旧戳在他鼻子底下和两腿中间。 柳湘莲当然不会出卖结义兄弟,于是他用一声冷哼来回答:“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太上皇小心翼翼捏起剑鞘,一点一点往旁边拨着:“小柳儿啊,不是,我是说,柳公子啊……”事实证明太上皇也是会看人脸色的,柳湘莲俊脸一寒,他立刻就改了称呼,无比迅捷,害柳湘莲想撒气都没抓牢机会。 重新酝酿了一下语气,太上皇仍旧没放弃鼓动柳湘莲搅基的初衷:“柳公子啊,你看你,这么拘泥于称呼干什么?我跟你讲,我和你爷爷柳彪那是极要好的,不是兄弟胜似兄弟,论理,你还应该称呼我一声龙……爷……爷……”太上皇顿住了,他突然发现自己吃了大亏,他和贾代善是夫夫,虽然年纪小了不少,可是论辈分却是林妃那小妮子外祖一辈的,可是她兄弟却和自家儿子成了cp,这样一来,他不跟就跟林如海一辈了吗?于是,他和代善由年下变成父子了?太上皇凌乱了。 凌乱了的太上皇自然没法再掰弯柳湘莲,而柳湘莲呢,才发泄到一半,目标人物就突然一言不发的轮流做出哀痛、悲伤、费解、抑郁等种种无法描述的怪异表情,看得他莫名其妙。又等了半日,始终不见太上皇回魂,湘莲只好气呼呼拔剑走人,心中再次肯定搅基的老贪官果然都不正常。 绯玉不知道在柳湘莲闯门之后发生了怎样可歌可泣的后续,但是太上皇从此安静了不少却是可以目睹的,敬佩之余,绯玉更加坚定了要留住湘莲的决心——至少有他震着场子能保证顺顺利利过完林如海的冥诞。他们是回家来祭拜老爹顺便求保佑情场顺利官运亨通的,不是回家来把老爹气得从棺材里冲出来抡菜刀的,虽然以林如海的为人,气到想劈死他们的可能性远远小于把自己再气死一次。 柳湘莲听完绯玉的理由,非常爽快的答应住到祭祖结束,用他的话说就是:“义弟的父亲也算我半个父亲,冥诞这么重要的场合,当然不能让那老不羞的给搅合了。”至此,太上皇终于成功达到了让湘莲牢牢记住他的目标——只是定位在欠揍的老不羞。 而在有了强力震场员之后,林妃也终于可以从家庙中脱身了,倒不是说她不愿意在家庙中斋戒给亡父祈福,可是自愿去的和因为家里住不下去了而被迫去的感情上当然差别很大。她宁愿自觉自动去栊翠庵斋戒一年,也不想容忍半日由于太上皇的嚣张而被迫寄居的家庙。当然,她是坚决不会承认家庙的环境比栊翠庵差了不止十倍的。真不知道林江这个族长是干什么吃的,每年那么多祭田收成都打水漂了不成?要不怎么家庙都荒凉成鬼屋现场了也不重装一下。 林妃回家把情况一抱怨,殷玉立刻自觉的表示要找林江谈话,还难得开窍的通知了绯玉回避。林江一听有不长眼的人要断他的财路,立刻暴跳着冲到老宅里想闹场,却不巧的闯错了房门,他只道林如海逝后断不该有人再住正堂,却不知道林家现在供着一个地位尊贵过林家所有先人十倍的太上皇。林江耀武扬威的一冲进去就没了音讯,第二天一早,戴权淡定的指挥小太监从屋里抬出一只把花生那么丁点儿大的眼睛瞪成鹌鹑蛋大的呆木鸡,潇洒的连门都没开,直接从院墙上撇了出去。林江是怎么回到自己家的无人能知,但是从此之后再没有人敢上忠烈侯府叫嚣却有目共睹。 为此,湘莲特别去表扬了太上皇一番:“我原以为你的为人必然是如那小人林江一般的寡廉鲜耻辜恩背义,却不想你竟也如此尊重林公,主动维护林公冥诞的宁静平和,可见你也是有可敬的一面的,是我看错你了。” 从小到大,太上皇听过无数的赞美,就属湘莲的最让他泪流满面,这是标准的明褒暗贬有木有?他的人品有怎么差吗?刚刚摆脱父子年下阴影的太上皇不幸一头栽到品行操守的被质疑中,不可自拔。 托福于湘莲不走寻常路的赞美,林如海的冥诞过得……非常像一次正常的冥诞。林家上下一致认为这已经是对林如海的最高尊重了,毕竟前有太上皇,后有蝗虫团,远在京中还有颗不□□,在如此恶劣条件的环绕之下,风平浪静实乃最大的福气。 只是这福气来的快,去的更快,纠结不清辈分的太上皇又折腾出新花样来了。 他决定阻挠皇上和殷玉的感情发展,并擅自做主由皇孙来继承这段孽缘,理由是:符合辈分。 皇上当然奋起反抗:“皇父你不要胡闹了,什么辈分不辈分的,皇室里什么时候重视过这些?您老的后宫里一家子出来的姑侄姐妹同侍的还少吗?皇祖父的贵妃还是他全嫔前夫的女儿呢。”太太上皇的传奇爱情曾是无数寡妇的憧憬,在皇家一脉传承的嗜好——微服私访过程中,太太上皇为雨夜借宿那家的娇艳小寡妇所倾倒,不顾当时太太太上皇的强烈反对,硬是改名换姓给拐了回去当亲王庶妃,后来登基了就顺手晋成全嫔,再后来,全嫔的民间女儿上京城找娘,又把太太上皇闪瞎了一回,非常无耻的擅自从继父升格为老公,强迫了一个不肯给他侍寝的正直呆木翰林学士认作女儿,光明正大领回宫去当贵妃。可惜,这小贵妃和她娘一样,有福命没寿数,享年一个比一个短。曾有未经证实的传言指出,太太上皇那位最小的安陵公主正是因为容貌肖似贵妃故而得宠一世。但是此说法遭到了其生母元敬昭德皇后一系的强烈镇压,皇后无论如何不能认同自己生了个转世情敌出来,即使全嫔母女俩着实不够资格成为她的情敌。在妻妾问题上,太太上皇的处理手段远甩太上皇两条街,人家能一边敬爱着结发皇后,一边宠爱着□□贵妃,外头还有一干比翼双飞的好基友,哪像太上皇,一个吃里扒外的皇后,一群后院起火的基友,手忙脚乱到退休还要被基友孙子镇压的五体投地。当然,比他更不济的是他儿子,被自个儿皇后嘲笑戏耍,还要屁颠屁颠的追着唯一基友求侍寝,丢脸程度非常人所能及也。 太上皇默默的陷入回忆,皇上却等不得,吃了炸药一样蹦出门去就想拉着殷玉到太上皇跟前表白情比金坚不容拆散。殷玉一口拒绝,表示这么白痴的事情他绝对不做,皇上只得委委屈屈去找小二叔场外援助,并许诺一回宫就把绛玉也调到通政司去,还保证一定给他们俩设立专用双人办公室。绯玉略觉满意,于是去找了湘莲。 “柳兄,你可听说了?”绯玉的开头十分吊人胃口。因为他连听说什么都没点明。 湘莲果然上钩:“又有什么新鲜事儿?”他素喜浪迹四海,这般安安分分的呆在同一个地方还没有小媳妇陪伴对他来说实在难熬,无聊到只能靠八卦来打发时间。 绯玉省略所有细节,直截了当告诉他重点:“龙老太爷又出幺蛾子了,自打那日重见你之后,他就闹腾着非要拆散他儿子和我大哥呢。”省略细节的好处就是容易扭曲事实。比如眼下,整件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分明是——太上皇见了湘莲突然想到辈分问题、冥思苦想一番决定逆cp重组,但是被绯玉一省略就变成了——太上皇见了湘莲仍旧贼心不死想通过后代再续孽缘,为此棒打鸳鸳。 湘莲大怒:“我原来还觉得他对待感情十分严肃认真,还觉得错看了他的人品,真是想不到,这人简直无法容忍。” 绯玉肃容道:“这也可以算作看错的另一种方式。” 所谓火上浇油、雪上加霜指的就是这个了,湘莲的火气“轰”的一下燃到顶点:“他人呢?” 绯玉闪身让出通往花园偏院的康庄大道:“柳兄请。”柳湘莲周身环绕蒸腾的怒气,重重的踏着青石小路杀了过去。 太上皇坐在石凳上衡量到底是维护自己高高在上的辈分重要还是成全儿子的基情更体贴,他刚想到太太上皇和太太太上皇那些辉煌的滥情记录,就被一阵急惊风掀下了凳子,不幸脸先着地。 “呸呸呸呸!哪个作死的东西敢对爷无礼?”太上皇气急败坏吐着嘴巴里的湿土,头也不抬先骂了出去。 “好个痴心妄想的老货,今儿叫你认认你柳大爷是谁?平日里懒得理你,倒越发纵起你的胆色来了。我也不打杀了你,只给你个厉害的瞧瞧。”湘莲边说,边回手掣出腰后悬着的长剑,一雌一雄,两股并立,分握手中,一前一后就朝太上皇头顶刺了过去。 明晃晃的剑锋直逼门面而来,饶是太上皇也算熟识武艺也吓得大叫“妈呀”,不及起身,头一低,腰一塌,翻滚着朝旁边躲去。湘莲手中剑如影随形,跟着又刺过去,太上皇大惊失色,只道湘莲真是忍无可忍了要杀他泄愤,惊慌之中也顾不上高呼“护驾”,只是伏在地上一路急滚,身手虽快,情势却已甚为狼狈。 也不知滚了多久,头顶上呼呼作响的剑气风声终于住了,太上皇捂着脖子,颤颤巍巍爬起来一看,湘莲早已不知去向。松了口气,待要察看自己可有受伤,却见满地掉落着大片大片黑白夹杂的发丝。太上皇脸色惨白,僵硬的抬起胳膊去摸头顶。 “啊啊啊啊啊啊!”又一个美好闲适的林府傍晚毁在了太上皇的鬼哭狼嚎之下。 98、贾母病危反沐天恩 新鲜出炉的皇宫寺主持——太上皇拒绝回京。 皇上感情上表示理解,但理智上,他还必须要说服羞愤的天天咬人的老爹:“皇父,微服私访也是有时间限制的,我们出来的已经太久了,再不回去,京中肯定要流言漫天啦。” 太上皇包着脑袋耍赖:“流言就流言,漫天就漫天,横竖现在坐那个位置的又不是寡人,寡人管他那么多呢。” 皇上十分郁闷,那个位置明明是你不想坐了让出来的,怎么现在成了推脱耍赖的理由了?更加郁闷的是,他还没办法跟着耍赖,现在坐那个位置的是他,他虽有儿子可是没一个长大成人的,是以,他想耍横都没条件。 于是,只好施展唐僧大法,不分日夜时时刻刻对着太上皇因为少了头发之后特别明显的耳朵唠唠叨叨,直吵得太上皇脑仁子“嗡嗡”作响。 终有一日,太上皇再也受不了儿子那堪比懒女人裹脚布一般又臭又长的劝导,顶着绯玉从戏班子里给他弄出来的一顶老生假髻,一步三扶头的跑出去透透气。因为柳湘莲盛怒之下削了太上皇满把龙发,而后负气远走,绯玉生怕太上皇面子上下不来会追究,便连夜找了姑苏城中知名的戏班子,买了二三十顶假发回来供太上皇遮丑。只是,戏班子用的假发大都夸张无比,哪里是寻常能戴出来见人的,太上皇挑了又挑、捡了又捡,终于翻出两顶勉强过得去的,又有林妃贡献了最擅梳妆的巧手雪枭,把两顶假发打散重编,总算弄出个差不离的样子来。至此,太上皇方才闭了嘴不再天天叫骂了,他也知道,闹到这个地步实属自己狂放过度所致,想来也着实后怕,若是那日柳湘莲的鸳鸯剑不是朝着头发来又怎样呢?依他武艺,若要刺驾不说十拿九稳也是八九不离十的,每每想到这一节,太上皇总能稍微安分几日。 太上皇甩开戴权等人,自己漫无目的的乱逛,林府中即便有人看到他,也没有个敢拦的,毕竟连二爷都要低头的人他们还敢做什么?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无所事事的太上皇慢慢溜达到大小姐院中。 太上皇先前光顾着胡闹,兼之林妃又回来的晚,故而他并不知道哪处是林妃的院子,这么走着也不过随心所欲的溜达罢了。偏偏就走到了林妃书房的窗外,又偏偏听到了屋中几个小姑娘叽叽喳喳说些什么,别的都没听清,唯有“不能叫龙老太爷知道”一句,他听得倍儿清楚。 太上皇一下子兴奋了,好啊,小丫头片子有事要瞒他,这可是个大把柄啊,当即一掀帘子,一脚踹开门就冲了进去,大吼一声:“什么事不许叫爷知道?嗷!”一声尖叫,两三个厚重的木头茶盘一起砸了过来,太上皇躲开了前两个,到底被第三板给拍到了地上。 林妃起初是惊慌有人敢在她家里闯她闺房才吓得尖叫,只是一开腔就反应过来家里还供着一个大人物,可是脑筋能转过来,声音却收不住,她的丫鬟们早在多年前被宝玉闯了梨香院之后就被绯玉提溜着教育过,因此林妃一喊,当即就跟条件反射似的,两人闪身挡在姑娘身前,两人随手抄起东西就砸。试图伪装劫匪的太上皇就这么悲剧了。 雪雁看清了跌坐在地上气哼哼的太上皇,“哎呦”一声,甩手丢下原本要掷出去的镶螺钿葵花形黑漆捧盒,急忙冲过去扶太上皇起身。那捧盒落地的不轻分量沉重的砸在太上皇的心上,震的他一凛,若被这东西敲到头上,就该国丧了吧! 林妃也惊的够呛,赶前两步,一手扶住太上皇,一手拿帕子去揉他头上明显的红包,边叫丫鬟们:“快些去取冰块来敷。”雪鸾听见,回身便奔出门去,半晌回来道:“老宅一向没人住,冰块留的便一年少似一年,早就找不到了,小婢让厨房煮了几枚鸡子,剥了壳滚滚吧。”说着,捏住一枚滑溜溜的鸡子便上前给太上皇敷红包,雪枭也机灵的趁机把太上皇头上歪了半边的假发扶正,还顺势梳了两把。 温热的椭圆体滚在额头上还蛮舒服的,太上皇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但仍没往初衷:“小丫头,你跟你的丫鬟们唧咕什么呢?什么东西不能让爷知道?” 林妃皱皱眉头,心知瞒不住了,只好实话实话:“是京中薛赞善给我送来的消息,我那外祖母要不行了,这几日四处找人想交待后事呢,已经派人到大观园问了我几次,薛赞善来信问我要不要回去呢!” 一听贾母要蹬腿,太上皇明显的精神振奋:“去啊,必须得去啊,爷非亲眼看着她怎么死不可。走走走,马上收拾,别等她闭了眼再回去。” 林妃可不干:“您老要看自个儿去看,我不去。我这会儿回去才叫犯傻呢!没听见说她正四处拉人托孤?我要去了,那就是现成的冤大头,听说她那宝贝凤凰蛋也回来了,说不准这托孤托的就是他了,我可不要捡这么个大包袱回去。” 太上皇歪着脑袋想想,也是这么回事,便松了口气:“那你打算怎么办?不回去不大好吧!那老太太一旦舍出脸皮,可是什么事儿都干的出来的,你就不怕她临死还要坑你一回,说你不孝,外祖过逝也不奔丧什么的?” 林妃愤愤撇嘴,她当然知道贾母肯定干得出这事儿来,所以才想说不要让太上皇知道的,只要他不知道,自己就可以假装不知道,到时候即使京中流言蜚语四起,她也可以装无辜,让位高权重一个顶八百的“义父”出面撑腰。可是却叫他听见了,那就没法打这个主意了。 太上皇见林妃久久不语,只是低着头摆弄镯子,心下有些不喜,他固然厌恶贾母巴不得她一出生就死了,可是作为一个在“孝”中成长起来的第一领导人,特别是现在还要靠着儿子够“孝”才能继续耀武扬威,他更加痛恨不孝的人。比如林妃,作为嫡嫡亲的外孙女儿,如果贾母要死了她却推脱装傻,太上皇保证能在埋贾母的时候把她也顺手摁进去。反倒是对于林家七子他没什么要求,认为他们去是情分,不去是应分。 这道理林妃自然不会想不到,只是她原也不是正主儿,血缘亲情什么的,对她的约束力太小。不过她既顶替了林妹妹享受属于她的美女人生,自然也不能恩将仇报的毁了她的好名声,于是,林妃慢慢道:“我正在烦恼这个,别说外祖母行将西去,便是重病不起,我也理应回去奉汤侍药的。只是我也只愿意奉汤侍药,别的却一概不想兜揽,这也是为哥哥们好,为我林家百年着想,若是身后拖上那么一串混吃等死包袱,我哥哥他们可就苦了,成日就只剩围着他们转悠了,再别想有时间勤劳王事。” 这话顿时引起了太上皇的重视,他之所以愿意容忍林家小子三不五时的犯上,愿意鼓动儿子去纠缠林老大,为的就是他们有才华、有能力,可以为朝廷尽忠,如果给贾母送葬会影响他们帮辅政务,那太上皇还是不愿意因小失大的。 当下便软了口气,拍拍林妃的手示意她坐下:“你说的在理,这事儿是得好好计较计较。” 林妃小心翼翼试探道:“外祖母所求无非是贾家不倒,蒸蒸日上罢了。按说,这事理应靠子孙们勤奋努力,兢兢业业,或读书科举,或入伍卫国,着实不应该把希望和要求都加诸在亲戚身上。” 太上皇深以为然:“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可笑连你一个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她却白活了六七十年。” 林妃见太上皇认同她的理念,越发觉得说服他去顶班多了几分把握:“所以妃儿想着,不如劳烦老太爷略赏个脸面,看看外祖家中可有一二得用之人,提拔一下,如此,她家自有出息子孙,自然就不用再攀牵我家了。”她一边小心翼翼的说,一边密切注意太上皇的面目表情,只待稍有不喜立刻闭嘴,生怕被扣上个女子干政的罪名。 却不想太上皇并未觉得她提议抬高贾家有什么不对,要知道,早在二十年多前太上皇就念念不忘要提拔代善的儿子,只是贾赦恶名在外,贾政碌碌无为,叫他想偏心都没处可偏去。后来好不容易贾政生了个不错的儿子,擦边儿考上了同进士,他正兴致勃勃打算给规划一个远大前景,却连题目都没写完就没目标了,只把太上皇憋屈得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嚎两嗓子。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牺牲了儿子的闺房情趣,硬压着叫他封了完全不符合他审美的贾家女做贵妃,想着如此一来,贾家好歹能沾上半个皇亲国戚的光儿,若是贾氏有福,能生个一男半女出来,他就更加可以对代善邀功了。只是打死他也想不到,贾家出来的女人蠢到连嘛事不用管,只要会花钱享受的小妾都做不好,一家子齐心协力,不到一年就把贾氏给折腾到泥汤子里去泡着了。 太上皇是彻底对代善的后人失望透顶了。不是没见过蠢的,只是没见过这么蠢的;也不是没见过无能的,只是没见过这么无能的;更加不是没见过得瑟的,只是没见过又蠢又无能却还要得瑟的,太上皇表示他深深的无力了。面对这么一群不知从何下手的笨蛋加三级,实在让他连想帮衬都不行了。对不起当日给代善的承诺就对不起了吧,谁家代善求诺言的时候没说明他的子孙后代是这个德行呢,要早知道,他就不答应了。 只是被林妃一讲,他深埋的惦念又给挖了出来,想着林妃曾在贾家住了一年多的时间,是不是知道什么不为人知的被埋没人才?于是,太上皇十分谨慎的问道:“你可有推荐的人选?” 林妃更加谨慎的回答:“此乃朝政大事,小女不敢胡言乱语。” 太上皇大手一挥:“没事,就当咱们父女俩的闲话,说吧,不管说了什么都恕你无罪便是。”幸好林妃早早把丫鬟们都遣了出去,要不太上皇这么霸气侧漏的回答非把身份泄露殆尽不可。 太上皇的担保还是挺有信誉度的,林妃放了心,掰着手指数了几个人出来:“我觉得琏表哥还是有几分本事的,贾府里的外事一向是他在管,虽说不出彩,可也没什么大错。”不过这是在王熙凤没敢放贷的条件之上的,一旦王熙凤又威风起来,林妃可不认为贾琏有本事压住老婆。 太上皇点点头,记下了贾琏的名字,心里琢磨着,有哪个部门适合无功无过的人去养老。林妃又道:“东府里有两个表侄儿,分别叫做贾蓉贾蔷的,有时候会帮忙西府跑个腿儿,半点儿小差,听说还算有几分才干。尤其是贾蓉,必要的时候还听有决断,父皇应该听说过他赶走无德老爹的事情吧!”反正左右没人,就干脆顺着太上皇侧漏的霸气换了称呼,多拍拍马屁总不会有错的。 太上皇不以为意:“东府?贾代化那屋的?寡人不管他们。”他对贾代化连印象都模糊了,他的后代就算能干代善扯上关系,也是三服之外了,太上皇认为自己无需去管。 林妃倒是对贾蓉贾蔷没造化略略遗憾,眨眨眼睛道:“那就没有了。” 太上皇却听出了兴趣,主动问道:“你认为贾赦怎么样?” 林妃一摊手:“我是外甥女儿,他是大舅舅,除了请安,连面都少见,能知道什么?” 太上皇追问:“总该听过别人的评价吧!” 林妃想了想,很中肯的道:“贪财。好色。” 太上皇大为失望:“什么玩意儿嘛!” 林妃觉得有必要挽回一下贾赦的形象,省得将来自家二哥娶二表姐的时候被太上皇鄙视,于是补救道:“贪财,但不敛财;好色,但不劫色。总比不顾律法死命搜刮的人好吧,也比三不五时出去强抢民女的人好吧。”林妃举的例子都很具有代表性,一个是太上皇大儿子,一个是太上皇二儿子,俩例子出去能堵死太上皇。 太上皇一想起俩破儿子果然觉得心口很疼,遂匆匆结束访谈:“行了,那就贾赦和贾琏得了。贾赦贪财好色,就去个没财没色的地方,他好像顶着个什么将军吧,就去台场历练历练吧!过个两三年,要是有点儿成绩,就回京封赏,要没成绩就继续呆着,反正呆在军中也不怕他惹事。那个贾琏,既然擅长跑腿,那就去跑吧。六部里缺的就是跑腿的,随便按哪儿都容易,还有那两个东边的,叫什么什么来着,就跟着他打个下手好了,横竖跑腿的人不嫌多。” 林妃听了很高兴,贾家中有人能入官场,贾母自然就不会一直惦记盘剥他们了,于是把太上皇大大奉承了一番,美得他忘光了自己的灯泡头,乐颠颠的表示要回京围观贾母蹬腿过程。皇上一听,太上皇终于肯回京了,大喜,狠狠奖励了一番不知怎么劝动固执的太上皇的林妃,弄得林妃莫名其妙打包了一堆据说回京后可以直接去内务府领赏的白条,晕乎乎跟着一路飞驰回宫。在他们上路的第三天,收到了京中的第二条消息,贾母生命的终极动力——贾宝玉到了。 99、史太君寿终归地府 贾宝玉的回归伴随着一个噩耗——王子腾死了。 王子腾是被贾宝玉闹死的。 详细的解释是:王善保家的王善保无法独自一人承担起带走贾宝玉的重任,不得不半途返回驻地请求王子腾的支援。王子腾被缠得无可奈何,被迫同意把贾宝玉接回身边放着,等到自己回京叙职的时候再把他带回去。结果在领回来的半路上,收到了贾母病危的通知书,贾宝玉又哭又闹,王子腾头大如斗,气急败坏的强压着他赶路,一连数日劳乏,又被贾宝玉吵得心烦意乱,神魂不定,兼之深秋微寒,便不慎感染上风寒,强挺着熬到了十里屯那个地方,再撑不下去了,只得停下脚步延医调治,无奈这个地方没有名医,误用了药,一剂就死了。 这一回,轮到王家人哭天喊地了。随行的官员全吓傻了,封疆大吏死在自己地头上,这个责任谁也担不了,一个个全都飞马往京中报信,一面沿途照应着赶过去哭灵的王家诸人,还要着落着擒拿贾宝玉等事。 消息进了京,代理朝政的俩亲王也懵了,信函一个转手,八百里加急就往姑苏送了过去,太上皇和皇上在半路收到信,均是气恼万分,好端端一个手段不凡能力超群的九省都检点,上任没到半年就叫人活活祸害没了,这股子郁闷换了谁也咽不下去啊。 无可奈何,皇上只有先带上一半人加快进程,紧赶慢赶回宫去处理边疆缺漏,紧急指派后备人选赴任,一面又发下恩旨赏了倒霉催的王子腾一个内阁的职衔,谥了文勤公,命王子胜、王仁父子陪同王大太太扶柩回籍,着沿途地方官员照料,匆匆忙活过去了事。等王家哭天抹泪启程回南、新任九省都检点快马加鞭赶赴任所之后,太上皇才带着林妃和赫玉、丹玉等几个小的,晃晃悠悠进了城门。 王子腾是个能吏,太上皇对他的印象一直不错,他是四王八公一系里少有的、爹爹爷爷没跟太上皇有过感情纠缠却全凭个人能力被太上皇重用的四大家族后代。听到他死的这么窝囊,太上皇心里很气,命去贾府抓了贾宝玉来问罪。贾宝玉是个养在温室里从来没有经过大风浪的,心下只知安乐、不知忧患的人,如今碰来碰去,先是贾母病重,再是王子腾猝死,好不容易回到家,前脚进门后脚就收到了裹在破草席子里的王夫人干尸,都是哭泣的事,所以他竟比傻子尤甚,见人哭他就哭,别人不哭他也哭,越是不叫他哭就越哭。可怜太上皇,气势汹汹把人弄到面前审问,一个答案没得来,倒被哭出了偏头疼,连他从几十年前就设想过值得百般幸灾千般乐祸贾母葬礼都没顾得上瞅一眼去。 林妃倒是赶上了看贾母闭眼。她从宫里出来,连家和大观园也不及回一趟,便直接让把轿子抬到贾府。才进门,便有王熙凤快步迎出,规规矩矩行了礼请了安才凑近林妃身边。雪雁让开两步,把林妃的手递上去给王熙凤扶着,那凤姐儿便趁势接过来,靠在林妃耳边小声道:“郡主娘娘来的正是时候,老太太病势日增,只想着要看孙女儿们,又撑着等宝玉回来,二老爷和大奶奶也带着兰儿回来了,见天儿的守着。起初老太太时时念叨着想见郡主娘娘金面,后来知道不能才罢了,一时又想起史大姑娘,便打发人去瞧她,偏她家里现在也乱着,保龄侯被委迁了外省大员,圣旨要求他带齐家眷立刻上路,他便要带史大姑娘同行,只说她是从小跟着他长大的。偏忠靖侯又不同意,说一出京山高水长人地生疏,而史大姑娘也该相女婿了,出去了难找好的,让把人送到他家去养着。保龄侯不肯放人,两下里僵着,闹得不可开交。史大姑娘夹在中间,好不尴尬,因此只是心里着急,虽知道老太太病,却是不能过来请安。还特意嘱咐了别在老太太跟前提起来,倘或老太太问起来,务必变个法儿回老太太才好。我们倒是编了些借口,只怕老太太嘴上不说心里也不肯信的。眼下郡主娘娘大驾光临,倒是能叫老太太忘了这一节去。” 林妃边听边点头,一面走还一面观察王熙凤的形容,见她虽涂了厚厚的粉却也掩饰不住哭肿的双眼,心下猜到王子腾一死,她在大房里的地位必然更加不稳,又有王夫人死的那样不体面,邢夫人肯定也要牵连到她头上去。她原就跟邢夫人关系不睦,跟贾琏也没多少感情经营,又没个儿子,生了个巧姐儿也是三日倒五日病的,现在再没了撑腰子的伯父和贾母,大约就快要人心尽失了吧。虽知道这里面大半是王熙凤自己胡作非为闹腾的,可事到临头也难免同情她,想了想,便安慰她道:“你尽力了,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便非人力可为,还是节哀保养自己吧。” 王熙凤心头一紧,几欲落泪,但她心性刚强,到底忍住了,勉强挤出个笑容感谢林妃:“谢郡主娘娘关爱。”话音落,已走到了贾母门前,王熙凤识趣的松开手让雪雁接过去扶着林妃,自己殷勤上前亲自打起门帘,贾母已经没有指望了,她未来的日子只会一天比一天难过,这当口,她巴不得去殷勤所有可能给她一丝助力的人。 林妃跨进房间的时候所有人都惊讶万分,这一回贾母逝前三春皆未出嫁,因此都守在床边不足为奇,宝玉在也不奇怪,反正只要贾母一天还在,他就是长到三十岁也照样能混在内宅里,而不是像贾赦、贾政、贾琏等人在外间守着听信。让林妃惊讶的是宝钗竟然也在,她可不能算贾家人呐。宝钗看出了林妃的不解,略觉不安,疾步上来掺过林妃解释道:“老太太几次派了人来叫奴婢,实在不好不来,所以……” 林妃不置可否,缓缓来到贾母床前,贾母睁眼看见林妃,神色大变,挣扎着要起来,邢夫人和王熙凤急忙去扶,又张罗着倒参汤,贾母费力的喘着气道:“不要这个,倒一钟茶来我喝。”众人不敢违拗,即忙送上来。一口喝了,还要,又喝一口,便说:“我要坐起来。”众人都道:“老太太要什么,只管说,可以不必坐起来才好。”贾母摇着头:“我喝了口水,心里好些儿,略靠着和你们说说话儿。”说完拿眼睛去看林妃,林妃想着只怕是回光返照,便都依了她,主动上前去在宝玉旁边落了座,宝钗怕她心里不自在,机灵的站到了两人中间,尽量拿身子去遮林妃,贾母见了,心中叹气,知道再无指望,终于彻底抛开了从来就不可能的妄想,只是请求林妃道:“我就快死了,能不能让你舅舅、你兄弟他们也进来,再给我瞧上一瞧?” 林妃宽慰她道:“老太太是有大福气的人,寿数正有呢。一时感冒,吃几帖药,想来也就好了。有年纪的人,还要宽心些才好。”话虽这样说着,却也没有反驳让贾赦等进屋的要求,人之将死,别的什么规矩礼数,能让的还是都让让吧。 一时,贾赦、贾政、贾琏、贾环、贾琮、贾兰等直系男丁全进了来,贾蓉、贾蔷等也老大不情愿的接回了贾珍,一起在外面候着。鸳鸯琥珀等用手轻轻的扶起,却发现贾母这会子精神好了不少,心中恻然,都知已是回光返照。 却说贾母坐起说道:“我到你们家已经五十四年了,从年轻的时候到老来,福也享尽了。自你们老爷起,儿子孙子也都算是好的了。就是宝玉呢,我疼了他一场——”说到那里,拿眼满地下瞅着,贾政便推宝玉走到床前。贾母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拉着宝玉,道:“我的儿,你要争气才好!”宝玉嘴里答应,心里一酸,眼泪便要流下来,又不敢哭,只得站着。却听贾母又道:“我想再见一个重孙子,我就安心了。我的兰儿在那里呢?”李纨也推贾兰上去。贾母放了宝玉,拉着贾兰道:“你母亲是要孝顺的。将来你成了人,也叫你母亲风光风光。”贾环站在一旁,见贾母直到这时也不看他,心中愤愤,把伤心难过一概减了大半下去。 贾母果然没去看贾环贾琮两个,便是贾琏,她也一眼未瞅,倒是同时叫了迎春和探春上前,拉着手先对迎春道:“你的婚事是有着落了的,林家的情形,只有一天好过一天的,你过去了便是享福,我再放心不过了,只是你三妹妹可怜,你有心就多看顾看顾她,也不枉你们姐妹一场。”迎春含泪应了,也顾不得林妃在场,提起婚事不妥,只是一个劲儿的点头。探春也是泪流满面,既哭贾母到这时候也不忘她,也哭自己父亲丢官败落、嫡母不名誉身亡、亲娘仍在家庙、兄弟中宝玉依然疯傻,毫无志气,年纪虽大,却毫无用处;胞弟贾环虽有几成学问在胸,却到底不知深浅,且年纪尚小,指望不得,想着迎春终身有靠,惜春母族辉煌,偏偏自己前途无亮,心中悲凉,哭得更加伤心了。 贾母又瞧了一瞧宝钗,一语不发只是叹气,宝钗被她看得浑身不住在,情不自禁扭腰躲了两躲,不经意露出了身侧挡着的林妃,贾母便两眼死盯着不放,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久久不曾开口。林妃怕她会提照拂宝玉等事,便也不开口,只是任由贾母瞧着。到底还是贾母等不得,开了口道:“郡主娘娘……”林妃心中黯然,忍不住叫道:“外祖母。”贾母的眼睛霍的亮了,嘴唇颤抖,叫了一声:“妃儿。”林妃应了:“哎,妃儿在这儿。”说罢上前坐在贾母身边,贾母伸出手一把拉住了,两眼含泪,眸光中似有歉意,却不说话。林妃知她所想,但却绝对不能应承,便避重就轻道:“外祖母且放宽心,我和三妹妹也算从小一起长大的,她就和我的亲妹妹一般,有我在一日,便不会叫她无所着落。”贾母听见林妃应了照管探春的未来,知道这就是她最大限度的退让了,如果识趣儿,便不能再提宝玉,可她一生所偏爱的最是宝玉一个,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她知道贾环被王夫人虐待多年,被她无视多年,心中对宝玉是仇视怨恨,将来有了出息绝不肯管他。贾赦呢,连贾政都不会照顾,当然更加不会去管宝玉。贾琏倒是对宝玉不错,可他连自家的一亩三分地都收拾不清,有心也无力,何况他还是看着贾赦吃饭的,也不大可能去管。如此便只有指望探春,若是林妃真能遵守承诺给她找个好人家,依她和宝玉的情分,倒是有可能帮衬一二。只是她一死,探春光守孝便要几年,宝玉哪里等得起呢? 林妃心中暗暗摇头,为贾母至今对宝玉的偏爱感叹又不解,反正横看竖看,她就是没看出宝玉有哪里招人爱的,最后只好归咎为主角光环。就在她思量的当口,贾母的眼睛渐渐浑浊开来,脸上却越发红光满面,林妃心道不好,抢在贾母不顾一切开口之前,迅速俯下身去,把太上皇在路上随手拟的、还未发出的圣旨低声告诉给贾母。贾母神色一震,似乎更加精神了,然而随着林妃的低叙,直到最后也没听见贾政和宝玉有何恩赏,终究是萎靡了下去,连眼睛都闭上了。贾政心中惶急,急忙进上参汤,然而贾母的牙关已经紧了,众人一齐叫唤贾母,含悲带泣,贾政尤甚。到底把叫的贾母只合了一回眼,又睁着满屋里瞧了一瞧,目光久久停留在贾政宝玉脸上,十分悲伤,复又去瞧贾赦贾琏,却是十分凌厉,似乎在压迫着他们履行承诺,面对小刀子似的刮着脸皮的目光,贾赦和贾琏都没有勇气对视,虽心中愤愤难平,也不敢拒绝,至少是不敢说出来拒绝。贾赦还好些,顶得住,贾琏却不行,躲躲闪闪背着贾赦点了点头,贾母一见他应承了,立时松了下来。与此同时,只听见她喉间略一响动,脸变笑容,竟是去了。历经三朝,见证了贾家鼎盛与衰亡的四王八公一系最后一个当局者,终于走完了她那不知后人将会如何定义的人生。 100、青云志散宝钗还家 贾母的葬礼办的十分隆重和体面,太上皇在得知她相当识相的留遗言将自己的棺材送回南边而不是埋在京郊荣国公阴宅里之后,很好心情的允许了贾家一贯不长记性的大张旗鼓。还特别给面子的找了点儿场面话,让皇上通知礼部打赏了点儿旧年剩下没人要的白布银器,又表达了诸如什么主上深仁厚泽,念及世代功勋,又系曾教养被贬宫妃,故而允许厚葬……完全是在褒自己贬贾母的意思。不过有了这话垫底,贾家不少亲友倒是跟风跑来探丧了,闹闹哄哄总算撑起了花架子。 因这一回贾府没被大动干戈的抄家,贾赦和贾琏的任命书也下发到手,故而除了二房因王夫人闹到人财两空之外,贾家大房和贾母的私房都保存完好。贾母生前就把自己的私房银子分配完毕了——绝大部分都留给宝玉,包括先前贾代善年轻时候的衣裳用具和贾母自己的珠宝首饰,虽不能直接穿戴,但却可留给宝玉的媳妇,如果有人愿意嫁给他的话。另外还留了许多封死的箱笼细软,都交待只许宝玉亲启,贾赦虽眼馋贾母万金私房,但想到日后自己一家独大,又不知道怎么得皇上青眼在年过不惑之后有了实职,连儿子也被分配了差事,眼看着以后会越加兴旺,便乐得不再计较死人之财,生怕沾染了晦气,坏了自己难得的好运。 除此之外贾母还预留了一万多两银子出来,三千两给李纨和贾兰,李纨接的挺痛快,可是心里却火气十足。三千两不算少,但是对比留给贾宝玉那不下三万两的财物,还有一大匣子不知数目的银票,这三千两堪称是打发叫花子。只是不要被不要,好歹她的兰儿还能有点儿,那贾环可是分文未得呢。鸳鸯却得了一千两,贾母撕了她的身契,把银票连同她金陵父母的身契一并给了她,叫她扶自己灵柩回南,以后就留在南边自己过日子。鸳鸯哭着接了,感激涕零。李纨同情的看看火冒三丈的贾环和因为王夫人、贾母先后逝世得以从家庙中出来的赵姨娘,好好一个爷,在老太太眼里混得连奴才都不如,还不如不生出来的好。 连号称厚道人的李纨都这样感叹了,贾环岂非更怒上加怒。当下没了好声气,哭灵也不认真,有人看着就随便嚎两嗓子,没人看就干脆去找舒服地方歇着,反正除了赵姨娘压根儿没人关注他,想开溜再容易不过了。可不想贾宝玉,被贾政盯得死死的,不错眼珠的逼着他守孝哭灵。 贾宝玉的表现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却恰恰合在贾环和赵姨娘的腹诽之中。那表现,可真真白瞎了贾母疼他一场。因为这一次三春姐妹俱在,他便成日的瞅着她们,贾政一离开他就跑过来找姐妹们,不知唧唧咕咕的说些什么。还整天嚷嚷着灵堂不洁,人来人往腌h了姐妹们,做一副护花使者样挡在她们跟前。他那样的无痛无觉,好似贾母亡魂还不如一点子外人的气味来的重要,弄得三春皆对他深恶痛绝,连理都不肯理。他碰了机会钉子,知道没趣,便去找宝钗。宝钗是替林妃来给贾母上香哭丧的,因着林妃如今的郡主身份,便是青外祖母也没资格叫她去披麻戴孝斋戒茹素,可是若不去,林妃又怕被人说嘴,因为她那些哥哥弟弟们相当决绝的一个也不肯登贾家的门,连祭奠都是随便派了个二管家去的。林妃怕小人长舌会坏哥哥们的仕途,便吩咐宝钗日日往贾府去代奠,过了五七再说。 宝钗一进门,宝玉的眼睛就直了。因宝钗代林妃而来,故一身淡妆素服,不敷脂粉,那一种雅致,比寻常穿颜色时更自不同,丰韵嫣然,当即犯了痴病,心里想道:“古人说:千红万紫,终让梅花为魁。看来不止为梅花开的早,竟是那‘洁白清香’四字真不可及了。但只这时候若有林妹妹,也是这样打扮,更不知怎样的丰韵呢。”他原就是个有头没脑的,心里想着,嘴上就说,竟在众人面前去拉宝钗,耍赖似的追问:“林妹妹因何不来?老太太白疼了她这几年了,怎么竟这样狠心?” 众人都很无语。且不说这一两年来贾母给林妃找的不自在远远多于疼爱,便是真论疼爱,也无人能出宝玉之右。可是他又怎么样呢?三春姐妹和史湘云皆不肯理他只好,他又找上了本家的什么喜姑娘四姑娘,跟人家哥哥长妹妹短的,也亏了她们愿意理他,还挺亲密。又有尤氏也跟着贾珍回来祭灵,身边仍旧带着那两个小妾偕鸾佩凤,他便又去招惹她们。成天里除了和奶奶姑娘们混混,心里再没有别的事,那才真叫白过费了贾母的心,疼了他这么大呢。他没有自知之明也就罢了,却倒打一把说起林妃来了。 饶是宝钗事不关已也被气得够呛,冷着脸甩开宝玉的拉扯,躲到跟着她过来的两个小宫女和自己的丫鬟莺儿身后,柳眉倒竖:“贾公子还请自重,没得做这些臊人的拉拉扯扯。我们郡主乃是宗室贵女,这世上除宫中上皇、太妃、帝后和贵妃之外还无人配让郡主娘娘守孝哭灵,何况贾太宜人位份过低,便是我来代奠都已经很超过了,你那些大不敬的疯言疯语,还是趁早收了的好。要不然,只怕两个字还不够你额上展示的呢。”说完,一扭身出了灵堂,今儿的躬都鞠完了,与其无所事事的在这里被宝玉气到七窍生烟,她还不如回去上林妃跟前买好一阵子呢。听说宫中有位老太妃要不好了,皇上已经在计划放出一部分女官和大龄宫女算作祈福,她还指望求林妃好心把她的名字报上去呢。那个“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梦她早就不做了,她现在惟愿能在年纪大了出嫁之前回家去陪陪薛姨妈,再帮着哥哥薛蟠找个好嫂子,日后出了门子,不管到哪一家,她也能心安了。 回了大观园,宝钗毫不客气的把宝玉原话照学一遍,直接把林妃气了个倒仰。她这阵子因为太妃病重,太上皇心情不畅,到处找人的茬儿而天天被宣进宫里去伺候老麻烦。在宫里就烦的想撞墙了,哪里还受得了回了家依然要被人恶心?林妃气得直喘,拍着桌子叫道:“从明儿起,你也不必去了,我看他又能怎么样呢?该尽的心我也尽到了,该做的礼我也做足了,要还有人嚼舌根子,不必客气,能打的就直接打了,不能打的我去找皇兄评理。你有时间了,不如回家去看你妈妈,也好过去那里忍气吞声。” 宝钗一喜:“郡主大恩,竟是许了奴婢回家吗?” 林妃正没好气,闻言想也不想撇着小嘴歪头堵了回去:“就知道你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哼,我对你还不够好么?你自己瞧瞧你这头上手上穿的戴的,哪有一点儿差的?我又不打不骂你,也不羞辱寒碜你,轻易也不叫你伺候,你还只惦记着早日离开了呢。你且去看看坤仪公主、兴怀公主、真阳郡主、延清郡主她们身边的伴读怎样呢?什么时候让你去跟了她们你就知道好歹了。” 宝钗知道自己是没挑对时候撞上枪口了,苦笑道:“奴婢知罪,奴婢不识好歹,奴婢承蒙错爱……”她还要排比下去,林妃却被怄笑了:“快住嘴吧!再说下去,可就真成我虐待了你了。” 宝钗趁机陪笑请愿道:“郡主最是善心,不止从不虐待身边人,还常常厚赏,甚至允诺挑赏呢。” 林妃白她一眼:“知道你想要什么,放心,该走的时候自然会让你走的,要不留着你干嘛,还多一口人在我这里抢饭吃。”说完,自己倒先笑了,复又嘱咐道:“不过你回家去可别张扬,放宫女乃是为着宫中的老太妃要不好了,这事是哀非喜,你可别乐颠颠的给人抓了把柄去,话说在前头,到时候我可不去救你。” 宝钗连连保证:“奴婢的性情郡主还不晓得?哪里会出这种纰漏,决计不会给郡主添乱。” 林妃点点头:“我很知道你聪明过人,不过白嘱咐一句罢了。既是这么着,你今儿就收拾家去吧。若是我料的不错,这大观园,你就不必再回来了。” 宝钗一愣,不解的看向林妃,林妃托着小下巴蹙眉道:“不止是你,怕是连我也不能常常在这里逍遥了。宫中那位老太妃,算起来是父皇亲近妃子中的最后一个了,剩下的什么才人宝林之流,大多是他没见过几面的,这位老太妃若真薨了,他便不是孤家寡人也差不多了。今儿临走前皇后姐姐还同我讲,皇兄希望我日后能长居宫中陪伴父皇呢。他说父皇的脾气从来都是越喜欢谁就越欺负谁,按这个分析,我得算所有公主郡主当中最得宠的了,皇兄希望我能填补些父皇的孤寂呢。”说到这儿林妃忍不住腹诽:真是没看出他哪里有孤寂。 宝钗若有所思道:“如此,也算郡主的福分了。” 林妃讶然。 宝钗解释道:“郡主虽说为帝女的身份,可终究是义女,连封号都低人一等。若上皇在时大家自然高看于你,可若是有一日……到时候郡主连婚配都要尴尬了。”她倒是真心希望林妃嫁的越高越好,这样她能得的好处也会越多,便是身价也能随之高上不少。 林妃心想,你会这么说是因为不知道我大哥跟今上的交情,要真没了太上皇的胡搅蛮缠我反而更优哉游哉呢。只是这话没法言明,便只有顺着宝钗的话做感激状朝东方行礼:“父皇慈爱,铭感五内。”说完自己都觉得恶心,却没法表现出来,那脸上,笑得都快哭出来了。宝钗见状,急忙告退,催促着莺儿胡乱收拾一番,连夜乘车回到自己家中。从此告别大观园和诸姐妹,谨守门第之别,一向甚少来往,当然,更加远离了进京以来最大霉运的发源地——贾家。 101、有心无力鸳鸯殉主 果然如林妃所说的那样,宝钗回了家没几日,宫中便发下名帖大批释放宫女。宝钗位列其中,最后一次穿起女官朝服进宫去给皇后磕了头,从内务府领回了自己的户籍,正式脱离宫廷,回到了原先一心想飞出去的窝。薛姨妈和薛蟠都很高兴宝钗回家,虽然薛姨妈还有些遗憾她没能被指个贵婿,但是当宝钗熟练的操持起家务让她得以颐养天年之后,她的遗憾便消去了不少。当后来宝钗做主给薛蟠娶进一位虽然出身不高相貌也不特别出众但是贤淑知礼能力不错的皇商世家次女之后,薛姨妈又高兴了几分。当然,她最高兴的还是官媒们陆陆续续的登门求娶曾经的薛赞善的时候,虽然其中并没有太高的门第,那些薛姨妈过去幻想过的王府公侯一概全无,但是四品之家嫡三子的求娶也让她颇为得意了。反而是宝钗十分不愿意,入京以来连番失利已经让她充分认识到自己该呆的位置了,过高的门第于她是祸非福,何况那家还曾经跟着那坏了事的义忠亲王老千岁折腾过不短的一段时间。因此假意哭了两回让薛姨妈回绝了,过了一段时间,拐弯抹角的忽悠着薛姨妈挑了一个清贵的翰林人家,和她那进京待嫁的堂妹薛宝琴一起入了诗书传家之族。 放出宫女的第二天,那位老太妃便薨了。太上皇果然十分沉郁,至此为止,陪伴他大半生的男男女女皆走个精光,只剩他一个孤独度日。想起往日岁月,越发闷声闷气,久久不愿开口说句话出来。皇上和皇后都十分担心,连连下旨召林妃等年幼的宗室女孩儿入宫,叫她们效仿彩衣娱亲,务必让太上皇恢复精神。太上皇却不领情,把一干小女孩子全轰出宫去,单留下林妃一个揉搓解闷,林妃看在他老年丧妾的苦逼份儿上咬牙忍了。 皇上见太上皇情绪好转,放心的叫皇后去处理太妃丧仪了。皇后按规矩降下凤谕,命令各府诰命等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并敕谕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姻。太妃棺寝在大偏宫二十一日后,方请灵入妃陵园寝,地名孝慈县。这陵离都来往得十来日之功,如今请灵至此,还要停放数日,方入地宫,故得一月光景,朝上朝下便也得跟着折腾月余日子。 邢夫人和王熙凤婆媳俩位列诰命之中,一天不落的跟着折腾。彼时,贾赦已经出发往台场效力去了,贾琏也因为礼部办太妃大丧缺人跑腿而被提前征用,每天带着贾蓉贾蔷两个累得死去活来,三天没到,初得实差的兴奋早散的一干二净了,叔侄三个有志一同的无比怀念过去混吃等死的美好生活。 贾家内外主事全忙活别的去了,贾母那还没办完的风光大丧立刻现了眼。且不说前头有太妃专美,单是没人出力就有够看的了。数数吧,现在的贾府,男的就剩早被贾赦一脚踢出去了又借着贾母治丧死皮赖脸蹭回来的贾政、贾宝玉,贾环和贾琮倒是没被踢,可是年纪略小,啥也干不了。当然,年纪不小的贾宝玉同样没用至极,贾政也比他强不到哪儿去。女的中,三个姑娘年幼不说还没出嫁,没法出头露面去招待亲友,即使所谓亲友也就那么几个诸如薛姨妈之流进不了宫的,二来惜春稚龄世事不知,迎春虽比过去强点儿,可也只限于能处理明白自个儿屋里那点子小事,让她去撑贾母丧仪还不如祈祷贾母借尸还魂自己来办呢。唯剩一个探春,能力有,手段有,魄力也有,但是在贾赦走之前干的唯一一件大事——两房彻底分家——之后,她再出面就已经不止是名不正言不顺了,至少在邢夫人看来,说句天理不容都不为过。 李纨同理。何况她还不是什么能耐人,就算名正言顺,她也管不起来。在王夫人被抓进天牢之后,贾政那边就是她在管的。可她除了不动声色把王夫人的嫁妆和历年分红全管到自己腰包里留做贾兰的教育基金之外什么也没管明白,到他们蹭回来给贾母当孝子贤孙之前,贾政家里三天两头开不出火来,餐与餐之间的间隔常常拖到贾政忍无可忍抱着肚子满地打滚。 一大群没用的人加在一起得出了一个类似闹剧的局面——贾母葬礼的主持人被定为鸳鸯。理由是,贾母特意留了几千银子给个奴才不能浪费了。于是,本来趴在贾母灵前哭哭啼啼的鸳鸯成了被赶上架的鸭子。 鸳鸯原先还想着,自己跟在贾母身边多年,听的看的学的不比太太奶奶们少,能力手腕更加不差于凤姐儿,何况那些办事的嫂子大娘都是跟在她屁股后边一口一声“鸳鸯姑娘”殷勤的不得了的,而她原先也曾看过如何料理秦氏后事,如今家里家外人口更少,操持一场体面的后事应该不难。虽说银项已经没有了对牌,可是老太太原先预备下的银子却是现成的,都在她处收着,想来办的应该比宁府那场还得力些。 当下鸳鸯便去请贾政的示,想让他和宝玉去操办外头,却不料,爷俩一般的一问摇头三不知,凭什么事,一概只会说一句:“请大老爷大太太做主。”可是这一会子上哪儿去找贾赦邢夫人呢?宝玉就更加不中用了,连哭灵都不正经哭,一会儿一跑开去找人说说笑笑,哪里还敢指望他做些什么?鸳鸯无奈,急得团团转的当儿,被凤姐儿屋里的小红抽空拉住,唧唧咕咕说了几句话,鸳鸯这才想起昔年建园子的时候曾帮着料理得宜的贾芸,回了贾政以后便请他代为照管家中上人差事,下人里头则由林之孝负责搭建灵棚等细差。偏偏贾芸应了以后,贾政又跑出来指手画脚,说什么‘诗云’‘子曰’;又说什么‘丧与其易,宁戚’。听他的意思,老太太的丧事,只要悲切才是真孝,不必糜费,图好看的念头。简而言之,就是要省钱。贾芸听了,一边暗中鄙视他的人品,一边也乐得轻松少费力,左右自己不过是听命办差,办的好与不好,都有贾政的名去顶着呢。 鸳鸯没法跟贾政理论,只得打主意把里面弄得体面一些,于是便传出话去,将花名册取上来,一一的瞧了,却又发现新问题。原来贾政一家几次三番的折腾,早把得用家人都折腾光了,眼下剩的基本都是当初分家后留给贾赦一家人的。可是这些人中,三分之一都跟着贾赦去了任上,下剩的三分之二中又有三分之一跟着贾琏跑腿办差,这一部分还以年轻力壮处事灵活的居多,又有三分之一多充作执事依仗天天跟着邢夫人凤姐儿两个入宫尽礼,眼下剩在府中的,统共男仆只有二十一人,女仆只有十九人,馀者俱是些丫头,而三春姐妹的丫头又不能使唤,这便又少了许多,再剩下的多是粗使的小丫头和洒扫婆子等,便是这些加起来也不过三十多人,难以派差。鸳鸯心里发苦,犯愁的想道:“老太太体面了一辈子的人了,临了这件大事怎么却没法风风光光?她的事倒没有东府里一个重孙媳妇的人多,这样混办一场,将来可怎么去见老太太?”想毕,不禁蒙头大哭起来。 一场没哭完,便听外头乱纷纷叫道:“今儿第三天了,里头还很乱,叫了半天,上了菜,短了饭:这是什么办事的道理?亲戚太太奶奶们动了气,我们可没法赔补。”鸳鸯急忙抹干眼泪,匆匆洗了把脸进去吆喝人来伺候,将就着把早饭打发了。偏偏那日人来的不少,虽说没有格外尊贵的人物,可是那些本家碎嘴婆子刻薄奶奶们更难伺候,里头的人等不到好饭好菜,一个个都死眉瞪眼的。鸳鸯只得在那里照料了一会子,她乃是丫鬟的身份,哪里压服得了人?一进门就是好一阵子指桑骂槐,心里委屈的无以复加。好不容易强忍住眼泪哄好了,又惦记着外头派人,赶着出来,叫了旺儿家的传齐了家下女人们,一一分派。众人都答应着不动,鸳鸯急道:“什么时候,还不供饭?”众人道:“传饭是容易的,只要将里头的东西发出来,我们才好照管去。”鸳鸯啐道:“糊涂东西!派定了你们,少不得有的。”众人心中暗骂死蹄子小娼妇,却碍于她是二老爷和大奶奶做主订下的,没法明着翻脸,只得面上勉强应了,却仍然不动。 鸳鸯一见,心知贾母走了,她的茶也凉了,如今这些人再不是跟在她身后要讨“鸳鸯姑娘”欢心好哄些好处的人了。她心中又气又恼,更觉十分悲凉,口中却不敢再言,只得含悲忍泣的行下一礼,低声下气道:“大娘婶子们可怜可怜我!你们不齐截,叫人笑话的是老太太,好歹你们豁出些辛苦来!便是不瞧我的面子,也该想想老太太的好处。老太太这一辈子也没有遭塌过什么银钱,如今临了这件大事,必得求大家齐心协力体体面面的办一办才好。 这些人一见鸳鸯被她们治的服了软,当下揭去伪装,毫无顾忌的暴露出狰狞面目,一个个极不客气的审问她们关注的重点:“姑娘原先也是办大事的人,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得?差使人去做事,却不给发下银子,叫人怎么去做?” 鸳鸯辩解道:“大宗的银钱都放在外头请廊下芸二爷分派家人办事,现在外头棚杠上要支几百银子,这会子还没有发出来,内里的好歹俭省俭省,先让他们凑了手再说。” 众人乱纷纷嚷道:“好端端的,怎么叫外家的爷们办去?他们哪里是能尽心的,钱进了手,怎么还有出来的道理?不知道如何自己去逍遥呢。怨不得我们听见外头男人抱怨说:‘这么件大事,咱们一点摸不着,净当苦差。’叫人怎么能齐心呢?” 鸳鸯一听,她们到如今这时候还只想着怎么中饱私囊,借主子的死发自家的财,一口气撞上来,往下一咽,眼泪直流,只觉得眼前一黑,嗓子里一甜,便喷出鲜红的血来,身子站不住,一个劲儿的往下滑。幸亏琥珀急忙过来扶住,只见鸳鸯的血一口一口的吐个不住,没多时,便昏了过去。琥珀扶不住,两人一起跌坐在地。那些人一见鸳鸯被气得吐血半死,都怕担上责任,当即一哄而散。琥珀连哭带叫也喊不住一个,看着昏迷的鸳鸯半张脸上全是血,又惊慌又害怕又伤心,缓了一阵才强撑着背起鸳鸯,吃力的拖着脚送回自己房里。 珍珠在屋中看见,急忙过来,接下鸳鸯,扶她躺在床上,又倒了热水给她喝,却不想鸳鸯牙关紧闭,根本没法吞咽,全撒在脖子里了。琥珀出去想叫人找大夫,找了一圈也没人肯理,又去找李纨,想让她出面请贾政,孰料,那起子混账婆子早将鸳鸯告到了贾政跟前,当然,她们嘴里是不会有实话的,说的自己一清二白,却反赖鸳鸯不尽心操持,说她托懒多清闲,更有心恶的,明里暗里挑拨说鸳鸯要私吞了老太太的钱。贾政现在最注意的就是一个“钱”字,一听这话哪里了得,一连声的让拿鸳鸯来问话,琥珀偏在这个哭哭啼啼跑来诉苦,贾政自然半点不信,只逼着鸳鸯拿钱出来,骂道:“老太太白疼了她一场,竟是这样的一个白眼狼,家里家外乱成一团,大家忙不过来,她却称病受用。不管事也行,只把老太太的银钱交出来,另派贤明的去做。” 贾母预留的银子,鸳鸯早就交了大半给贾政,贾政却只给了贾芸一半还少些,剩下的都扣在手里,贾芸见状,也扣了些自用,外加每次打发贾家的奴才们办事,总要先许些好处,不然保管什么也办不了。如此一来,真正用在正事上的钱便少之又少。贾政不说自己贪婪令鸳鸯无法行事,反倒说她不肯用心,又逼着拿钱出来,全不顾念鸳鸯已是七死八活,命人抢尽贾母留给鸳鸯等贴身丫鬟之物后扬长而去。 到晚间,鸳鸯才悠悠醒转过来,屋子里漆黑一片,全靠着窗口洒进来的几缕月色,身边一个人也没有,透过半开的门扉望去,外头挂着的白灯笼也是半明半灭,影影绰绰。鸳鸯强撑着起身,摸了个半长的蜡烛点上,却发现屋中除了她身下躺着的床几乎空无一物。鸳鸯大惊,先以为是遭了贼,她住在贾母里屋的套间,若真有贼,怕是贾母屋内也该搬空了,急忙出去检视,发现果然空了大半。不过这时候她倒是看明白了,贼不会费力去搬用不到的衣裳箱笼,想起自己昏睡中恍惚听到的琥珀和珍珠唠唠叨叨哭个不住的那些话,心灰意冷的几乎又哭死过去。 好一阵子,鸳鸯方慢慢缓过气来,想着事既至此,便是再没有活路了,她跟了老太太一辈子,从小丫头起就跟在身边服侍到如今,不如索性再跟一程,权当是报恩了。她素性坚强果决,既定了主意,便毫不犹豫,站起来,一面哭,一面开了妆匣,摸索到暗格里找到几根黯淡无光没被人拿走的银钗环给自己妆扮一番,在身上解下一条汗巾往梁上一拴,然后端了一个脚凳,自己站上,把汗巾拴上扣儿,套在咽喉,便把脚凳蹬开。瞬间抽搐几下,不过片刻,咽喉气绝,香魂出窍! 102、探春智化刁奴险心 及至天明,要去送殡,琥珀等想找的时候才发现鸳鸯悬了梁,吓得大嚷,全家尽知。贾政生怕有人疑心到他夺走鸳鸯之物上头会坏了他那早就坏的彻底偏偏自己还不自知的名声,假意嗟叹着道:“好孩子,不枉老太太疼他一场!”即命贾芸:“出去吩咐人即可买棺盛殓,待会儿便跟着老太太的殡送出,也停在老太太棺后,全了他的心志。”贾芸答应出去,这里命人将鸳鸯放下,停放里间屋内。 做完这些,贾政犹觉心慌,便要了香来,上了三炷,作了个揖,说:“她是殉葬的人,不可作丫头论,你们小一辈的都该行个礼儿。”别人都不理论,唯宝玉听了喜不自胜,心想:“鸳鸯这样一个人,偏又这样死法!”又想:“实在天地间的灵气,独钟在这些女子身上了。他算得了死所。我们究竟是一件浊物,还是老太太的儿孙,谁能赶得上他?”亏他还有点儿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所作所为不是个东西。想毕,走来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贾政合了意,也不多呆,指了件事便躲出去了。 最是探春敏锐,来瞧鸳鸯的时候看到了屋内境况,心下了然,又气愤又羞愧,忍无可忍之下倒是抛开了顾虑,狠狠整治了一番欺天瞒地的狠毒狗彘奴,一一查明了,打了许多,还逼李纨出面买了几家人才止住了邪风,总算在最后把贾母的葬礼糊弄个体面。复又传了鸳鸯的嫂子进来,叫他看着入殓,做主在老太太项内赏了他嫂子一百两银子,还将鸳鸯所余的几件可怜东西赏下。她嫂子得了钱喜出望外,对那些褒奖鸳鸯的话一点没听,磕了头,喜欢喜欢的到处去说:“真真的我们姑娘是个有志气的有造化的!又得了好名声,又得了好发送。”这话传到探春耳朵里,当场气了个倒仰,一叠声的叫着把她两口子撵出去。 贾政见探春能干,不禁起了让她趁机总理内宅的念头,以图日后他们可以蹭住下来。探春不敢辞父亲要求,只能咬牙接下了。可她也没傻到当这种出头鸟的份儿上,禀了贾政,让他务必指派下李纨,一面趁晚间凤姐儿回家去透了信儿。凤姐儿原本就很看好探春,而现如今家里也真是没有人能做主,便撺掇着邢夫人命探春合同李纨裁处,只说过了一月,等她们送完了太妃之陵以后再还回来。邢夫人想着她们都出了门,家里也确实不能没人打理,有撞上门来的白工不用白不用。只是她怕探春会借机替二房弄钱,一定要迎春总领,看住了探春和李纨才同意。迎春本无大才干,只是邢夫人力逼着,不敢推辞。加之她身边一个林妃给的嬷嬷提醒她说:“姑娘也该练练手段了,将来出了门子难道也是这样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管吗?”迎春满脸通红,喏喏应了。 于是,三人议定,由探春主抓大局,李纨从旁协助,迎春旁观监察兼学习,这是凤姐儿分配的,是最合理的布局,邢夫人也没什么话好说,只是刻薄了迎春两句便讪讪的同意了。 因三人住处不同,自打贾赦当家作主以后,迎春就在贾府内有了自己的一处大院子,但是嬷嬷坚决不同意把这里作为下人们来来往往回事的处所。而李纨和探春属于临时住户,挤在过去王夫人独霸天下时期给三春分配的小抱厦里,那地方小的将将能转开身,显然也不能作为办事处。故探春提议,每日早晨,皆到园门口南边的三间小花厅上去会齐办事,吃过早饭,于午错方回。这三间厅原系预备省亲之时众执事太监起坐之处,结果省亲泡汤了,大观园也交公了,这里自然没了用处,而林妃入住大观园之后便命封闭连接贾府的所有通道,到最后,这里便成了每日婆子们上夜的值班房。这厅上有一处匾,题着“辅仁谕德”四字,家下俗语皆只叫“议事厅儿”。如今他三人每日卯正至此,午正方散,凡一应执事的媳妇等来往回话的,络绎不绝。 众人先听见贾政主张让李纨探春办理,各各心中不屑又暗喜,且不说在她们的印象中,李纨素日是个厚道多恩无罚的人,便是探春口角锋芒些,也不过是个未出闺阁的年轻小姐,何况又已经不是这家里的正经主子,因此都没放在眼中。及至后来听说添了一个迎春也没甚在意,只想着迎春素日里万事不挂心,说好听的叫平和恬淡,说难听的那就跟她那混名儿似的,整一块“二木头”,就更加没当回事了。 可是没过几天,众人便渐渐发觉探春精细处不让凤姐儿,只不过是言语安静、性情和顺而已。每日早起晚归,一天的起坐都在厅上,到了夜间针线暇时,临寝之先,还要坐了轿,带领园中上夜人等,各处巡察一次,其严谨细致竟是比凤姐儿当权时更甚。 这一日,三人刚至厅中坐定,茶还没吃一口,便有先前跟了贾政一家去后又跟着回来的吴新登的媳妇进来回说:“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昨儿出了事,昨晚已趁隙回过大太太、二奶奶,都说知道了,只叫回姑娘来。” 说毕,便垂手旁侍,再不言语。彼时来回话者不少,都打听探春如何办理。若办得妥当,大家则安个畏惧之心,若少有嫌隙不当之处,不但不畏服,一出二门,还说出许多笑话来取笑。 探春果然十分为难。若此时王夫人还在,王子腾还在,她们也仍旧明公正道的住在这府上,那不消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而且还得是踩着赵家来办才最讨好。 可是现在不同了,王夫人死在狱中,王子腾被宝玉气死在半路,且他死的突然,于任上还有首尾没能处理,被人参了海疆的亏空,皇上批示下来,说本员已故,叫着落其弟王子胜、侄儿王仁赔补。这两人刚从原籍返京,原本还打算借着王子腾的死开上一吊,骗几千银子来花,却不想反要倒贴,顿时跳脚,几次三番跑来找王熙凤要钱。王熙凤给了两次,见越发纵得心大,便不肯再给,每日借口伺候邢夫人进宫吊丧,一直躲着他们。 王家穷途末路,二房也出了将军府,赵家虽未脱籍,却因着贾环的出息拔高了不少,贾政见状,便起了几分扶正赵姨娘的念头。这倒不是说他喜爱赵姨娘或是有多么看重她,他纯粹是发现赵姨娘生的一儿一女都能挂靠上林家给他借力罢了。然而赵姨娘却不知道内情,只满心高兴有望当正房太太,可以好好在过去那些挤兑轻侮她的人面前显显威风,因此早早便打着嗓门四处张扬。 这样一来,探春自然不能如常办理,若是在自家,便是亏着本来她也该帮亲娘胞弟做个大面子,好显得尊重。因为一旦赵姨娘扶正,赵家就成了正经亲戚,而且赵国基因为一直跟着贾环,从林家六爷那里得了不少美差,名下挂着两三家铺子,正替贾环经营着,现如今,赵家分明的跟王家倒了个个,真正成了十年风水轮流转了。可是偏偏她们现在踩的是大房的地盘,分管办事的又都是大房的人居多,她若有半点不妥,非给那群厉害媳妇婆子们满嘴里嚼碎了不可。 想一想,探春便问李纨:“大嫂子,这里以你居长,你可知旧例或是别的什么规矩?” 李纨因日后赵姨娘将成她婆婆,探春会成为嫡小姐,贾环会变成嫡公子,日后分家可能会占了贾兰的份额,正巴不得想个路子讨好讨好以便谋划,听见探春的话急忙笑道:“过去听说袭人死了妈那阵子,太太曾赏银四十两,我想着,她一个外头买的且又没过明路的暗妾都得这些,赵姨娘正经家生子又是上了家谱的姨奶奶,自然该得八十两了。” 探春听完,也不说同不同意,只去问迎春:“如今是在二姐姐家里,自然该二姐姐做主才是。” 迎春捻着手绢的绣边儿,半晌才低头说了一句:“我并不懂这些,大嫂子说了便是。” 吴新登的媳妇听了,忙答应了个“是”,接了对牌就走。 探春眼尖,一下瞧见她嘴角诡笑眼中带鄙,立刻提着嗓子叫住:“你且回来。”吴新登家的只得回来。 探春道:“你先别支银子。我且问你:那几年老太太屋里的几位老姨奶奶,也有家里的,也有外头的,有两个分别。家里的若死了人是赏多少?外头的死了人是赏多少?你且说两个我们听听。”一问,吴新登家的便都忘了,忙赔笑回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赏多赏少,谁还敢争不成?”探春冷下脸不答,继续问道:“你再给我们说说,过去大老爷房里的小姨娘家里死了人,是赏多少?家生子的多少?外头买的又是多少?”吴新登家的更傻了脸,王夫人当权的时候谁操心过大房里的事?王夫人势败的时候她们一股脑的被撵出去,更加不可能知道了,只好赔着笑道:“既这么说,我查旧账去,此时却不记得。”探春轻“哼“了一声,又问道:“大老爷家里的你不记得也罢,我只问你,咱们二房里的周姨娘那会是怎么办理的?你是办事办老了的,过去在这里时是二奶奶跟前的能耐人,出去了也是太太的左膀右臂,难道你素日里回她们的话也都是现查去?”说着,声音越发凌厉起来。 吴新登家的登时涨得满面通红,汗流浃背,喏喏不敢应承。探春双目圆睁,虎虎生威,只盯得满厅里人人自危才缓缓开了恩道:“还不快找了来与我们瞧!”吴新登家的如蒙大赦,软着腿踉踉跄跄的尽快跑了出去。 下剩人等见了探春的威严,再不敢耍滑,回起别的事来一个比一个老实恳切。每回一件事,不等探春多问便早早献殷勤,说出许多主意、又查出许多旧例来,任探春拣择施行。 又一时,吴新登家的取了旧账来,探春翻开,先请迎春去看,次又给李纨,李纨不敢独看,边看边给探春念,说是按规矩,家里的只给二十两。探春听了便道:“既这么着,就给二十两。”李纨迎春听了都惊讶非常,却听得探春一个转折又道:“这是按照家里的旧规矩来办的。不过眼下既已分了家,二房里的事还要看大嫂子做主,大嫂子方才说应该给八十两,那便从二房账上再划八十两出来,连同公帐上的二十两一并送过去。”李纨听了,哭笑不得,这分明是她添了恩做好人,又给赵家撑了门面,却拿她去顶缸。只是她没法抱怨,不但不能抱怨,还得乐呵呵的、恭恭敬敬的哄赵姨娘高兴了才算完事。 赵姨娘得了一百两果然十分高兴,因为前天老太太生前的第一得意人鸳鸯死了也是一百两,现如今她兄弟倒是跟鸳鸯并了肩,她如何不乐。她倒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扶了正,赵国基该比鸳鸯尊贵多少?不过以她的脑子,八成也想不到这些,探春正是掐着这个脉,既修补了过去和赵姨娘生疏的感情,又帮着自己给赵家抬了脸,以备日后尊贵,同时还卖了好给贾环身后的彤玉,让他看着自己对胞弟还是很好的,如此一箭三雕,好处全是她的,若外头有微词,顶名的却是李纨,堪称百利而无一害。 她这一番施展很快便给嘴碎的下人传了出去。这些人原为形容她霸道要强抓尖儿,却反而让外头人知道了贾家三姑娘精明能干,有心机,能决断,可作为。正巧有一位头年间陪同儿子进京殿试的寡妇听见了这话,仗着儿子好命考上了两榜进士授了官,便起了寻个有能力有气魄的媳妇帮扶性格内向略显懦弱的儿子的念头。她打量着探春虽出身荣国府高门,然而父亲被贬嫡母罪死胞兄浑噩,地位比他们家农耕出身更低一些。但是从另一面来看,她亲娘被扶了正,胞弟考进国子监读书,本人又跟宠贯京师的当红郡主很有交情,堪称最是个利弊相合的好人选。这妇人也颇有心计,她拿定主意后却不去找贾政赵氏提亲,反绕了个弯子去讨好儿子的上司方翰林夫人。那方翰林的二儿媳妇正是宝钗,她托宝钗在林妃跟前做试探,打的是让探春从郡主这边沾高光的主意。林妃听见笑了半日,只说敏探春要有了个更敏锐的婆婆了。笑够了,打发鬼嬷嬷跟宝钗去见了妇人。 后来探春出了孝,果然进了这一家。那时候已是几年过去,她丈夫早已从七品青头翰林院升到了从五品盐课提举司提举,借着探春托了当时已就任户部上郎中的绯玉的关系,转回南疆原籍去上任。探春一过门就跟着丈夫远走他乡,那地方往来京师需要水陆兼程,六七百里打不住,经年才得回家一趟。如此一来,探春虽没有千里东风一梦遥,却也是诸姐妹中嫁的最远的一个了。不过南疆山高水长,民风不似京中那般压迫女子,探春在那里,能找到自己一番天地施展也未可知,心心念念惦记着走出家门立一番事业的探春也许在丈夫的支持下真的有了发挥也说不定呢。只是她回来的次数太少,每一次停留的时间也太短,姐妹们即使相会也没时间细细分说这些,只能从她一年比一年出挑的品貌上来推断她应是过得相当不错罢了。 103、贾宝玉误娶河东狮 贾家又出新闻了。 百无聊赖困在宫中陪太上皇解闷的林妃霍地亮了双眼,抓着雪雁摇晃道:“又有什么新鲜事儿?快说快说!” 雪雁一路跑得急,这会儿气都没喘匀呢,只好摇着手求道:“好姑娘,好郡主,先赏奴婢喝口茶吧。”林妃只得放开她,命小宫女倒了茶来,看着一气灌下去半杯才道:“这下可以说了么?”雪雁笑着点头:“可以了可以了,就说就说。”林妃急得催她:“你倒是直接说啊。”雪雁听罢,果然很直接的说了:“贾宝玉弄出块‘假’宝玉来啦!” 太简洁了!林妃完全有听没有懂,只好从头开始问:“算了,直接的太过了,从头细细说来。” 雪雁抿嘴一笑,在林妃脚边小杌子上坐下,依言细细说起来—— 事情起源于给贾母送殡。前一夜,合家大小无人敢安眠。一到五更,听见外面诸人齐至,便于辰初发引,贾政居长,衰麻哭泣,极尽孝子之礼。灵柩出了门,此时本该有各家的路祭,好送贾母一路风光,只是现如今还有一场更大的已随着宫中太妃出了城,剩下的不过小猫两三只,荒凉的让旁观者都心酸。贾政一见,心情顿时低落的好似再丧一回考妣似的,蔫头蔫脑走了半日,来至铁槛寺安灵,当夜所有孝男等俱在庙伴宿,至天明落土放回。 这些都很平常,也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贾宝玉在伴灵的时候犯困,袭人为了讨好,便掩护着他躲到后边去小睡了个把时辰。当时宝玉本来穿着一裹圆的皮袄跪在四面透风的灵堂里瑟瑟发抖,听见可以上后面去小睡,迷迷糊糊一路走一路扒袍子,随手扔了一地,及至挨到床边,连寝衣都没换,直接拉过被倒头就睡。等到辰时叫起送殡的时候,匆匆换了一件狐腋箭袖,外面罩上粗麻布白孝服,连滚带爬着跑到外面站队,匆忙之间,也没有人注意到那块命根子似的“通灵宝玉”到底带没带上,甚至她们都拿不准前一晚到底有没有拿下来。 后面就很理所当然了,袭人殷勤伺候更衣,发现宝玉脖子上没有挂着,便问:“那块玉呢?”宝玉嘎巴着眼睛,一会儿说“放炕桌上了”,一会儿又说“送殡的时候再铁槛寺换过衣服”,过了一会儿又恍然来了一句“好像并没有带出去”……于是,大家开始了找找乐。 袭人先头还没当回事,听见说在炕桌上,便去拿,还没到跟前又听见有可能是放在铁槛寺了,这才着急起来,刚要叫小厮们去确认,又听见宝玉指天保证没带出去,立马回头各处找寻,踪影全无,吓得满身冷汗。 反倒是宝玉没当回事,只道:“不用着急,少不得在屋里的。问她们就知道了。” 袭人急于撇清关系,便找麝月等人乱赖:“小蹄子们,玩呢,到底有个玩法。把这件东西藏在那里了?快拿出来。” 晴雯第一个不干了:“这是那里的话?玩是玩,笑是笑,这个事非同儿戏,你可别混说。你自己昏了心了,想想罢,想想搁在那里了?这会子又混赖人了!” 袭人见他这般光景不像是玩话,冲着宝玉着急道:“皇天菩萨!小祖宗!你到底撂在那里了?”宝玉翘着二郎腿混不放在心上:“我说放在炕桌上了,你又不信,那你就去找啊。” 晴雯等人到这时候才明白真出了事了,也不敢叫人知道,大家只悄悄儿的各处搜寻。闹了大半天,一无所获,甚至翻箱倒笼,实在没处去找,连茅厕里都找到了。谁知那块玉竟像绣花针儿一般,就此没了踪影。大家害怕起来,也顾不得保密,分头各处追问。结果却是人人不晓,个个惊疑。袭人晴雯等人回转互相交换情报,俱是目瞪口呆,面面相窥。宝玉也吓怔了,袭人急的只是干哭。找是没处找,回又不敢回,一大屋子人吓的全成木雕泥塑了。 大家正在发呆,只见各处知道的都来了。探春一来就成了主心骨,她也没推辞,先叫个老婆子带着两个丫头,再往各处去寻去;一面又叫告诉众人:“若谁找出来,重赏。”然而这一次,重赏之下也没有勇夫了,任凭她们怎么上天入地的去寻,也还是个找不到。 一连闹了几天,玉的影儿没找到,宝玉的魂儿却丢了,整个人一日呆似一日,也不发烧,也不疼痛,只是吃不像吃,睡不像睡,甚至说话都无头绪,有人问话也不知道正经回答,只是一味傻笑,把探春等人全吓得半死。李纨尤甚,第一个先嚷出来让请大夫,探春又拖了一日,发现不请不行了,只得传话到前面让借大房的名帖请太医。如此一来,纸包不住火,终于吵到外院去了。 贾政知道了,急匆匆跑进来一看,发现比说的更加严重,登时懵了。宝玉这块玉是吉兆,是祥瑞,一直以来他虽然打骂不断,可是心里却也是相信宝玉必能给他带来荣耀的,如今荣耀没来,祥瑞倒丢了,这个打击简直比贾母去世还大。连番打击之下,贾政什么体统都没了,直接在宝玉屋里跳脚:“这块玉是宝玉的命根子,全城都知道的,如何能丢?既然眼下确定了家里没有,那就快去叫人写出赏格,悬在前日经过的地方,就说:‘有人捡得送来者,情愿送银一万两;如有知人捡得,送信找得者,送银五千两。’如真有了,不可吝惜银子。这么一找,少不得就找出来了。若是靠着咱们家几个人找,就找一辈子也不能得!” 众人一语不发,贾政见没人听他的,怒了,指着探春鼻子就骂:“好个赔钱货,父亲说的话你也不听了?”探春含泪道:“女儿不敢,只是家中哪里有一万两银子去做赏头呢?”贾政原本被没打算拿自己的银子去悬赏,好不容易贾赦出了远门,这家当还要老老实实看着不成?恶狠狠瞪了“不懂事”的探春一眼,贾政冲着迎春就道:“迎儿,宝玉可是你亲弟弟,你不能不管啊。便是你爹娘哥哥知道了,也是一定会管的。” 迎春没说话,她嬷嬷上前堵回去:“正经姑娘的弟弟是琮四爷,宝二爷充其量是堂弟罢了。既然说大老爷大太太和琏二爷知道了一定会管,何不给他们去信问问?若他们果真愿意出万两银子,岂不拿着更便宜了?”贾政一听,当即把凶神恶煞似的目光全送给她了,只是嬷嬷大义凛然,无所畏惧。 贾政的计划落空,他当然是不敢真的写信去跟贾赦和邢夫人问的,就连贾琏,估计也不可能同意自掏腰包一万两给宝玉找玉,而他自己,现在就算有也不舍得花的。于是,气哼哼的贾政被迫放弃了这个计划,又琢磨了好一阵子,说要出去叫人给宝玉算算命。 算命费是小钱,这一回不用商量,迎春就同意了。她点了头,探春去拿钱,给了林之孝家的,让她送出去给她家男人,上外头找高人算命。林之孝出去逛了一天,算了六七家子的卦摊,至晚间才回来吭吭哧哧的挨个汇报。大多数都是废话,什么“找是一时找不到,但是肯定也丢不了”之类的,只有一个先生算说:“要娶个金命的人帮扶他,必要冲冲喜才好,不然只怕保不住。” 听了这话,贾政猛然想起当初薛家初进京的时候,王夫人一天到晚的在他耳边叨咕“金玉良缘”,此时想来,竟是十分应景,下意识脱口而出道:“金玉良缘。薛家姑娘。” 探春无语,且不说一个当爹的在未出嫁女儿面前讲给儿子娶媳妇合不合理,光是他挑那人选就够让人想劈开他脑袋看看里面究竟絮了几斤黑心棉了。探春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出挤:“父亲,宝姐姐乃是宫中放出的女官,身份尊贵。”探春是真受够这一父一母的痴心妄想了,原先还觉得赵姨娘十分够呛,现在看来,比贾政王夫人这一对好上岂止十倍啊?只是她从来没妄想过给环儿娶个世家嫡女,哪怕当时荣国府还如日中天。 此时的贾政十分扼腕,一悔当初听了王夫人的谗言没让贾母及早订下林妃,二悔又被贾母挟制没让王夫人敲定宝钗,这两个姑娘若有一个到手,宝玉岂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贾政不甘心,仗着现在家里他最大,可劲儿的折腾,只是两条路明显全行不通,谁会去配合他?最后被闹得头疼的惜春站出来,毫不客气的奚落了他一顿,接着,全副披挂入宫去找她皇后表姐,硬是给王熙凤从太妃葬礼上请了个假,回家收拾残局。当然,惜春本人没有再回那个乱七八糟的家里去受荼毒,她撵回去了凤姐儿以后就到长生宫里去找她妃妃姐姐作伴了。 后面的事情,惜春是跟着林妃一起从包打听春缇口中听来的—— 王熙凤回家以后雷厉风行,三天之内找齐所有敢于顶风作案的官媒私媒,指示她们去找所谓的“金命人”。不过由于要求比较苛刻,所以一时三刻找不见这样的。贾政那些出身门第嫁妆之类的要求当然没人理会,不过由于国孝家孝两重功服在身,媒婆们必须要找到乐意在这时候将就着把姑娘送进来冲喜的。凤姐儿打的主意是:只要“金玉”相合,也不用合婚,只挑个好日子按着家分儿过了礼。再赶紧挑个娶亲日子,先一步把新嫁娘接到梨香院里住着,免得从本家过来张扬太甚。到了吉时,一概鼓乐不用,按宫里的样子,用十二对提灯,一乘八人轿子悄悄抬来,照南边规矩拜了堂,一样坐床撒帐,就算娶了亲了,等将来满服出孝以后再摆席请人圆房。媒婆们趁机狮子大开口,只说没谁家愿意这么不明不白就给了女儿的道理,要多多的给聘礼才行。至于这聘礼里的猫腻儿,白痴也知道肯定是媒婆们拿大头的,毕竟按照这种条件,能找的人家不是低到地就是穷掉底。 可是不曾想,竟有一个官媒给出了一个在所有贾家人看来犹如天上掉馅饼一样的“好”选项—— 媒婆矜持的吃着茶,傲慢的道:“这可是打着灯笼没处找的好人家,她家在户部挂名行商,可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户。合京城里,上至王侯,下至买卖人,都称她家是‘桂花夏家’。” 王熙凤好奇道:“如何又称为‘桂花夏家’?” 媒婆炫耀的好像她本人姓夏似的:“她家本姓夏,非常的富贵。其余田地不用说,单有几十顷地种着桂花,凡这京都城里城外桂花局,俱是她家的,连宫里一应陈设盆景,亦是她家供奉,因此才有这个混号。如今太爷也没了,只有老奶奶带着一个亲生的姑娘过活,也并没有哥儿弟兄,啧啧,可惜她竟一门尽绝了后。”说着又是一顿叹息,听着跟她要绝后似的感同身受。 贾政对夏家绝不绝后毫不关心,而且还觉得绝了更好,绝了后,夏家的银子就都是他的了,听上去,这可是大大的皇商,那银子不得比林家还多?想到这儿,越过王熙凤催促道:“咱们不管她绝后不绝后,只是这姑娘可好?”王熙凤见他这副丑态,心下鄙夷,索性坐在一旁不掺和了。 那媒婆心中有鬼,因此极力夸奖道:“这姑娘出落的花朵似的,在家里也读书写字,礼貌上又好,说话儿又简绝,做活计儿手儿又巧,会写会算,尊长上头最孝敬的,就是待下人也是极和平的。” 原本打定主意不说话的王熙凤到底没忍住:“既是这么好,怎么肯这样减薄的出嫁?” 媒婆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慌着解释道:“就是因为太好了,故而做娘的宝贝到不行,有多少人家来求亲,总是不肯应,心里只要和贵府这样人家作亲才肯。”王熙凤眉头一皱,心知贾政非但没有透露宝玉额头别致的花纹不说,便是自家的名号都没亮出来,反而是舀着他们大房的名头来做亲的。 媒婆和贾政两人心中都藏奸纳垢,都要在对方发觉之前赶快脱手,因此不顾王熙凤铁青的脸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快敲定。贾政心里怕的是宝玉罪迹在身外加自家落魄会暴露,那媒婆怕的却是一旦拖久了贾家会知道夏家女儿的本性,黄了这桩已经在她手上拖了三四年的糟心买卖。却原来,那夏小姐因从小时父亲去世的早,又无同胞兄弟,寡母独守此女,娇养溺爱,不啻珍宝,凡女儿一举一动,母亲皆百依百顺,因此酿成个盗跖的情性:自己尊若菩萨,他人秽如粪土;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在家里和丫鬟们使性赌气、轻骂重打的,不知道打死打残了多少。凡夏家亲友之辈往来之属,没一家不知道她本性的,因此不管夏寡妇许诺多少嫁妆也没人肯娶,就连媒婆们,稍微有点儿良心的也不肯接手。这媒婆是见钱眼开到一定程度了才昧着良心应承下来,结果也是拖了几年发卖不出去。 年已十七岁却还没有嫁得出去的女孩,又没有守孝一类的借口做掩饰,正常人家只消听听便能猜到这小姐本人必有不妥,只是贾政愚钝外加财迷心窍才会上当罢了。他既定了主意,王熙凤也懒得再说什么,直接叫人去夏家下聘,顺便相相人。林之孝家的便去了,回来说生得极好,也认得字。贾政一听和媒婆所说相符,更加迫不及待,便是宝玉,闻得有位夏家小姐十分俊俏,也略通文翰,即使傻着呢,也拍手大赞,巴不得能过去一看。 既然人家两厢情愿,王熙凤自然不会做恶人,只是她也不肯做这个保人,媒婆怕事情败露会被两家追打,谢媒礼一到就跑的不见踪影了。贾政和夏寡妇都担心婚事可能告吹,于是,他们有志一同的无所不用其极。夏寡妇从自家商铺里找了一个掌柜充当媒人,贾政则更加省事,直接让即将成为宝玉后妈的赵姨娘上阵,双方一拍即合,庚帖当天齐备,次日即办婚礼。 消息传进二门,大家全无反应,唯有两个人十分担心。一个是袭人,她怕夏姑娘不如说的那样好,等进了门会给她亏吃,让她做不成姨娘;另一个是赵姨娘,只是她怕的是夏姑娘真像说的那么好,那样宝玉就会平白得了个携带巨额嫁妆的大家闺秀,这对于视王夫人如眼中钉直到她死翘翘了也不能熄灭愤恨的赵姨娘来说难忍程度仅略次于王夫人没死透。不过不管她们怎么想,这场简单到简陋的婚礼都会如期举行,而这个消息,也会如期传到这个世界唯一的先知耳中,预知震惊程度,且听下回分解。 104、闹闺阃俏丫鬟炮灰 “噗!”林妃一口茶全喷在了惜春裙子上。 “哎呦,林姐姐你怎么啦?”惜春尖叫着跳离椅子,慌慌张张拉着嬷嬷叫给她换宫装。 “咳咳咳咳!”林妃咳的惊天动地还没忘确认:“你确定?你确定新媳妇叫夏金桂?是金桂不是银桂?不是铜桂?” 雪鸾无语的拍着林妃的后背替她缓气,语调相当无奈:“郡主就是不相信奴婢,也该相信夏公公派出去的手下吧!他们搜集信息速度质量都是一流,说是金桂就是金桂,绝对不会是银桂,铜桂。” 嘴快的春缇接道:“听说是因为她家多桂花,她又一向自以为金贵无比,因此小名才叫做‘金桂’的。奴婢打听到她家撵出来的一个下人,听说啊,”春缇神神秘秘的靠过来,声音低的像细作接头:“听说那位新进门的宝二奶奶在家时,是不许人口中带出“金”“桂”二字来的,凡有不留心误道一字者,定要苦打重罚才罢。后来因想到‘桂花’二字是禁止不住的,须得另换一名,想到桂花曾有广寒嫦娥之说,便将桂花改为‘嫦娥花’,又寓自己身分。” 入画听得咋舌不已:“这嫦娥仙子也不知是倒的什么霉,没的叫人这样挂在嘴边上讲究。” 惜春嫌她打断了精彩,不满的瞪了她一眼:“你别插嘴,让春缇接着说。” 入画一缩脖子,吐了吐舌头。春缇笑着冲她扮了个鬼脸儿,飞快躲到雪鸾身后接着道:“还有更厉害的呐,这位新奶奶,进门才不过几天,就把宝二爷屋里头一号副小姐——晴雯给撵出去啦!” 林妃和惜春一起惊讶道:“什么?” 春缇见自己的大爆料得到重视,越发添油加醋的细细讲了一大篇子:“起头是因着那夜娶亲—— 贾宝玉和夏金桂的“良缘”结在夜里,因国孝的缘故,不能宴客,连那些晒嫁妆之类的流程也不能走,头一天就从夏家把人接到梨香院,第二天夜里悄悄抬过来拜堂就算完事。因为事情紧急,安排又要隐秘,故而贾府内外工作量都很大,宝玉几个贴身丫鬟尤甚,那新房基本上全是她们动手布置的。 因为要赶时间,丫鬟们连夜上工。袭人自己管屋内的安排,却叫晴雯带人出去装饰外头,什么挂红灯、贴红纸、剪喜字儿之类的,都让晴雯去做。晴雯在宝玉屋中一向被娇惯的比小户人家的小姐都来的嫩,临近深秋的夜风又寒的侵肌透骨,因此未到天明便觉有些鼻塞声重,懒怠动弹。她原想跟人换换工作来做,偏还没张口,袭人便明里暗里的赞了她半天,又抓着她手郑重拜托,晴雯素来要强,听见这话,顿时把那叫苦的抱怨收了回去,三言两语之间便被袭人忽悠的又任劳任怨了大半宿。 晴雯自从跟了宝玉就开始娇养,从来没端过比茶盘重的东西,像这样心急火燎,又劳苦了一夜更是前所未有的。她那娇小姐体质倒是干脆,受了点儿委屈立刻发作,次日就发起烧来,几乎连汤水都吃不下去。 袭人心中暗喜,她原本就计划着怎么支走晴雯,好让她不能在第一时间给新奶奶磕头钉牢姨娘的名分,这正是个好机会,要是操作的好,她连回都没法再回来了。因此热心的要去回禀凤姐儿好请大夫,谁料,糊涂了大半个月的宝玉竟突然明白了似的,拉着晴雯的手不肯走,还积极出谋划策:“快别声张。凤姐姐知道了,一定会叫她搬回家去养着。家里纵好,到底冷些,不如在这里。让她就在里间屋里躺着,我叫人请了大夫,悄悄的从后门进来瞧瞧就是了。” 袭人十二分的不愿意,劝宝玉道:“到底要告诉二奶奶一声儿才好。不然一时大夫来了,人问起来怎么说呢?” 宝玉使着性子不肯答应:“不能叫凤姐姐知道,自从太太没了,她是一天比一天的不近人情了,原先我看她还好,谁知现在竟变成这副德行,凡事一板一眼的,就知道听凭大太太摆弄,连我们素日的情分也全不顾了,不许叫她知道,我不要见她。你只悄悄去告诉三妹妹一声就完了,横竖她也管事。” 袭人无语,谁不知道凤姐儿一回来探春和李纨就非常识趣儿的立刻上缴了所有家务,现在家里是邢夫人指手画脚,王熙凤带着迎春一边教学一边操持,哪里还有探春插手的份儿? 不过,袭人是绝对不会提醒他这一点的,事实上,宝玉一说完,她立刻就表示绝对听话,特别痛快的去了。探春一听宝玉打算擅自招个外人跑到内宅里,顿时大怒,指着袭人骂道:“他不长脑子,你也不劝着?真弄个江湖郎中跑到二门里,大家都是个死。你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打量着我不知道呢?告诉你,趁早的给我收了,立刻滚去二奶奶那里,该怎么说,你应该清楚。” 袭人原想在宝玉面前做好人的,不成望却被探春逼着当了出头的椽子,一鼻子灰的去跟凤姐儿回话,又挨了一顿好骂。骂完,凤姐儿叫平儿道:“立刻到先头老太太屋子里去,把晴雯送走,再告诉宝玉,倘若他再这么随心所欲,大太太那里可就要撵他走了,到时候我是不会帮他说话的。” 平儿过去了不到一刻钟,便给宝玉的大哭大闹吵的回来求援:“二奶奶,我是拿他没办法了,他再不好也是爷,我一个丫头,没法说没法管,您要是不去啊,就让晴雯呆着算了,横竖碍不着别人。” 凤姐儿没好气道:“怎么碍不着?夏姑娘就要过门了,她一个病人拌在里头不触霉头吗?再有了,如今的时气不好,沾染了别人怎么办?她横在老太太房里,一屋子人出来进去的跟咱们离得又不远,大太太和我就不说了,二爷不常着家也先不管,三姑娘大奶奶也可以不用多理,那二姑娘要不要紧?她身子也不算强健,素日也常有个头疼脑热的,先头忙活老太太的事儿又累着些,这几天眼见着犯咳嗽,还这么着弄个病人在家里戳着,早晚要给他们二房的人坑了不可。去告诉他,不让晴雯走也行,只要他们一房的人只许进不许出即可,再一个,现在家里忙乱,没时间给他请大夫,家里有的丸药,现成的给她两丸去吃。” 话传回去的时候,晴雯正睡在暖阁里咳嗽,听了这话,气的嚷道:“我那里就害瘟病了?生怕招了人。我离了这里,看你们这一辈子都别头疼脑热的!”说着,便真要起来。只是头重身轻,满眼金星乱迸,才起来一半便一头栽回枕上。 凤姐儿说到做到,在夏金桂进门之前,原贾母荣禧堂中现宝玉所住二十来所偏房中,果然没一个人可以出来,丸药倒是送进去了,可是一来没大夫诊治,究竟对不对症也不能确定;二来晴雯素昔就爱生气,如今见凤姐儿这样无情无义,肝火自然又盛了。因此到夏金桂过门第二日,袭人等去磕头的时候,晴雯已是连说话也不能了,手也不能摇动,肝火上炎,两颧红赤,眼干鼻塞,遍体通红,昏昏沉沉中,只觉身如燔灼。 那夏家小姐呢,原本就觉得既然出了阁,就要作当家的奶奶,比不得做女儿时腼腆温柔,须要拿出威风来才压得住人。因此早早便盘算着要趁热灶一气炮制,将来好能自竖旗帜。她原预备洞房之夜先借着柔情拿下宝玉,却不料贾家根本没有安排洞房。拜完天地揭完盖头,就看见一个面目姣好却满脸痴相的没毛小子,两眼发直,一张脸几乎贴到她脸上直盯盯的瞅,夏金桂那样大胆子的人都给唬了一跳。宝玉一手持灯,脸贴着夏金桂的脸,笑得既疯又傻,夏金桂一见便已火冒三丈,可惜不等她发作,宝玉就看够了,嘟嘟囔囔又是嚷着“没有林妹妹雅淡似荷粉露垂”、又是叫着“没有宝姐姐娇艳似牡丹怒放”吧啦吧啦说了一气,手舞足蹈到了床边,往上一横就睡去了。袭人等丫鬟素来只以宝玉为尊,一群人竟就这么着生生晾着新奶奶夏金桂,娴熟的解衣脱鞋,伺候宝玉去了。 夏金桂会有多恼火,不用讲也能想出来,林妃抽着嘴角打断春缇活灵活现的场景重现:“这一节就不要细说了,你只告诉我们晴雯被撵是怎么回事?她出去了以后又怎么样了?” 春缇从善如流,相当简洁的禀报道:“说是第二日丫鬟们给新奶奶磕头的时候,袭人‘一个不小心’说漏了还有一个丫鬟在病着,求宝二奶奶宽宽手,容她病好了再来磕头。又说这丫鬟多么多么得宝二爷喜爱,器重无比,若不是病了,那是身前身后断断少不得的一等贴心人儿。那夏金桂听了这话哪还有不恼的?当即就命她家里带来的人把晴雯打炕上拉下来,立刻撵出去。只可怜晴雯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就那么蓬头垢面、衣衫凌乱的被架起来拖出去了。听说连衣裳铺盖都没有给,除了贴身小衣,连手腕上四个银镯子都给撸下去了。” 林妃和惜春都是摇头叹息不语,好半晌,雪雁才犹豫着问道:“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春缇面带忧伤:“还能怎么样?她也算自幼娇生惯养的,何尝受过一日委屈?如今是一盆才透出嫩箭的兰花送到猪圈里去一般。况又是一身重病,里头一肚子闷气。她又没有亲爹热娘,只有一个醉泥鳅姑舅哥哥,这一去,唉,只一晚就没了。”一席话,直说的众丫鬟都哀伤不已。 林妃只好劝道:“宝玉去看了她,也算全了心愿了。” 春缇惊讶道:“谁说他去看她了?他哪里出得了门子?那位新二奶奶,着实厉害呢!他原听见晴雯被撵就要闹的,又哭又叫,还挣扎着往出跑,说要接晴雯回来。你们再想不到的,那位新二奶奶,劈头就给了一记大耳光,听说当场就给打得耳鸣目眩,动弹不得了。他们家二老爷知道了,要叫大太太和琏二奶奶去管教她的,但是大太太不管,二奶奶碍着表姐弟的情分去了一回,结果给吵得沸反盈天、鸡犬不宁,如今二姑娘已经弃了家里去住陈老翰林家了,听说立誓二房一日不搬走,她就一日不回家去的。” 惜春一向跟迎春要好,闻言急道:“我去接二姐姐到外祖母家里去。” 林妃安抚她:“二姐姐在她外祖母家里也是一样的好。” 惜春撅着小嘴嘟囔:“别当我不知道陈老夫人原不是血亲的。” 林妃见她忧心忡忡,一张小嫩脸儿垮了一半,只好道:“那我去问问皇兄皇嫂,若是我不在大观园,可不可以请别人进驻?” 惜春喜笑颜开:“好姐姐,我和你一起去。” 林妃捏捏她挺翘的小鼻尖:“对,一起去,还能耍赖着问问,最好把二姐姐也接进宫来,到时候更多人陪你玩儿了。” 惜春更加高兴,挽着林妃就往外拉:“这个主意好,大表姐最疼我,一定会答应的。”说完,见林妃仍是不紧不慢的款款而行,耐不住性子,索性松开手自己先飞跑过去了。林妃和嬷嬷宫女丫鬟们在后面一个劲儿的叫,她就是不停,反倒越跑越快了。 超速的后果是严重的,撞车的结果是必然的,虽然宫中没有车,但是人却很多,惜春只顾埋头飞跑,宫女不带一个不说,连路况都不看清楚,不撞人才叫奇怪呢。当林妃坐着小敞轿匆匆赶到的时候,惜春已经整个人趴在一套杏黄色皇子常服上了。袍子的主人估计年纪不大,因为他整个人被五体投他的惜春遮的只能看到一双穿着粉底青缎小朝靴的不断抽搐的脚。 望着眼前特别现代言情的一幕,林妃的嘴角,也抽了。 105、天上掉的不止馅饼 太上皇是一个执着于模仿的人。 他从继位开始就一门心思的效仿前代明君,一心想流芳千古。在诸多的被模仿者中,他最热衷的莫过于他威武的父皇——太太上皇。 太太上皇是一个特别优秀的人,在他无法计数的优秀事迹之中,有一点令太上皇无比艳羡——他居然在知天命之年还能鼓捣出貌美如花的小公主来! 这让三十岁以后后宫就无所出了的太上皇如何承受得了?! 对着一堆小萝卜头惆怅不已的太上皇愤而立志:他一定要再生一个孩子出来!当然,这个誓言是不可能实现的,生理因素决定了太上皇下辈子也生不出个蛋。不过没有人敢挑他的语病,后宫上下唯有抓破脑袋的想各种偏方去意磷约旱亩瞧ぁ 终于,在太上皇年过不惑高龄之后,一个连姓名都不清楚的更衣典侍骄傲的挺着压根就没显怀的肚子穿起了才人的宫装。 可惜她的骄傲也只能持续半年,一生无所出的皇后、生了皇长子却不被重视的惠妃、生了皇二子也同样不被重视的丽嫔以及林林总总不知所谓的后宫们各显神通,成功的把某才人的大喜改写成大悲。好不容易挣命生下来的小皇子连爹的面都没过一过便叫嫉妒红眼的皇后以生而克母的名义打发到护国寺修行去了。 先头两年太上皇还想过,自己的崽儿,哪有扔在外头自生自灭的道理?怎么着也得想法子接回来。只是当时跟四王八公们拉锯战拉的太激烈,一直腾不出空儿来。宫里皇后又不省心,太上皇心想,万一接回来再给人偷偷弄死了,还不如一直在护国寺吃素呢,于是就没再提接回来的话茬。 一晃十年过去了,依次长大成人的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其他的事情全体靠后,忙于维护秩序的太上皇头昏脑涨,稀里糊涂的就把儿子的个数给忘了。等到内乱平息,三皇子继位,成了太上皇的他终日饱食、无所事事,脑筋越发退化,要不是这一回太妃去世要办大丧,礼部和内务府联名上书称除皇帝外诸太上皇之子女都应该服小功以彰孝道,估摸着小皇子同学真的要在护国寺住到继任主持了。 时隔多年,被林妃吐槽为老年痴呆前兆的太上皇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个真护国寺主持高徒的儿子,兴奋加内疚的双重情绪冲击下,促使他大张旗鼓的排遣除了皇帝三儿子、死鬼大儿子之外的所有儿子一起光临护国寺把他们素未谋面的小弟接回来,并在第一时间护送至长生宫供他鉴赏。可怜小皇子,十几年才得见亲爹一面,结果还没等看到,就先被人砸个了眼冒金星,别说面圣了,连喝碗药都觉眼前金光灿烂得紧。 太上皇盘踞在长生宫里冲着惜春喷唾沫:“你说你,多大的丫头了,连个路都不会好好走吗?连跑带跳,像个什么样子?你娘没教过你妇容妇言妇功之类的吗?” 惜春扁着小嘴委屈道:“我哪里见过我娘?我一出生,她就去了。先头大嫂子养过我一年,偏她也没福运,早早的也去了,老太太就把我抱过去了,让珠大嫂子养着。再后头娶进门来个尤氏,我看不上她,也就没再回去。” 太上皇不知道谁是“珠大嫂子”,但是他很乐意找贾母的碴儿,尽管她也已经去了,但太上皇埋汰的热情依旧不减分毫:“哼,原来是贾史氏教养出来的,难怪呢,好端端的把寡人十年未见的儿子撞得满头小星星。皇后,你有时间就重新教教她规矩,哼,不然贾史氏养出来的丫头,哪个能嫁的出去?” 林妃嘴角一抽:“我娘嫁出去了。”顿了一顿又接上一句:“而且嫁的还不错。” 太上皇顺口吐槽:“一人笑一人哭,你娘开开心心出了门子,你爹就窝窝囊囊死在家里。” 林妃咬牙:“我爹的死是谁害的?要不是您老人家无情无义不许他离了那等险境,他会死吗?” 太上皇理屈,但词不穷:“为寡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他的福气,再说,寡人不是厚赏了你家吗?不然你大哥的爵位、你的郡主都是哪里来的?” 林妃切齿:“若是能使爹爹复生,我们情愿不要这些虚名,一家人团团圆圆,哪怕贫寒度日也未尝不好。” 太上皇把握时机奋力转移危险话题,敏捷的转向惜春接着喷唾沫:“要不是你乱跑,寡人原本也能和儿子团圆的。” 惜春小嘴一撇,道:“我摔到了砸到了是我的不是,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过个两天三日,横竖是会好的。可是你害死了林姐姐的爹爹,却是没法赔的,这又怎么说?” 太上皇暴跳:“寡人只跟你说今儿的事儿,你少东拉西扯到旁处去。” 林妃和惜春一起用白眼翻他,翻完,傲娇一扬头,转身就走。 太上皇气得差点儿扑过去,被皇上抢上前奋力架住了,死命抱着他老腰往后拖:“皇父息怒,息怒,两个小丫头,年幼不懂事,犯不着动气,犯不着啊!” 太上皇高声咆哮:“你到底站那边的?” 皇上气喘吁吁一边拖一边说:“站在正义的一边。” 太上皇被如此无耻的厚颜震惊了。 出了长生宫,皇后对惜春道:“惜儿,抢白归抢白的,但你的规矩也该上上心了,一年大二年小的,再怎么傻玩痴闹下去可不是好的。你且先跟着妃儿宫里的荣嬷嬷学些,她是宫里的老嬷嬷了,规矩礼数都是数一数二的,你好生的学,不可懒惰。” 惜春抿着小嘴,答非所问:“学了规矩他就没事了吗?” “啊?”皇后没听懂,林妃倒是懂了:“学了规矩,下一个人就会没事了。” 惜春这才发现自己一不留神把心里话问出来了,登时羞的满脸通红:“什么下一个人上一个人的,表姐叫我学规矩,我学就是了。林姐姐,我们回去吧,今儿就叫嬷嬷给我上课。” 有人主动领受被荣嬷嬷□□的痛苦,已经被折磨了一年的林妃当然不会圣母的做出提醒,于是,痛苦的人变成了两个——荣嬷嬷太严苛了! 在惜春痛苦的联系走路联系到两脚打绊的时候,眼前金星数量日益减少的小皇子也在练习走路——如何在一大群遮挡视线的人的包围中提前发现危险的行走方式。小皇子咬牙发誓:在十年不见的父皇寝宫外头被小丫头砸到昏迷不醒这种糗事,有再一没再二。继承了其父语法不通弱点的小皇子同学完全不知道,有再一的意思其实是——再砸一次。 于是,他华丽丽的应了誓。屋内练习结束转战至屋外的小皇子刚进御花园就被一外柔软内硬软滑丝织品迎头敲在脸上。 鲜花丛中,练习淑女小碎快步不幸拌在牵牛藤上的惜春正光着一只只套着弹墨卷云纹雪缎薄袜的小脚丫咧嘴哭泣呢。 林妃曾无比扼腕,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偷懒没有去御花园练习,以至错过了目睹jq的最初产生。她只能从春缇苍白的语言中勾画当时的场景——第二次被砸到里子面子全丢殆尽的小皇子愤怒的握着绣鞋冲进御花园试图揪出肇事者报仇雪恨,第n次没能顺利完成嬷嬷要求的小惜春烦躁的颠着小脚恼羞成怒想抓个倒霉蛋来撒撒气,没穿皇子服孤身一人甩开随从一马当先的真皇子和临时湿了裙子借穿林妃小号郡主服的假宗室女一相逢,便省略汉字无数………… 由于当事人双方的守口如瓶,除了恰好在那时候为见心上人而抄近路途径御花园的皇帝之外,连太上皇都没有搞清楚事情的始末就稀里糊涂的被难得王霸之气侧漏一次的皇上把着手印下了宝鉴,把才回宫不到半月的被遗忘儿子发配给了同进宫不到一月的皇后表妹。 尽管事后太上皇和林妃两人曾无所不用其极的想分别从小皇子和小惜春口中套出真相,但均被火气十足的拒之门外。后来林妃动用三寸不烂之舌,成功挑起绯玉的好奇心,由他出力设计既不知情也不关心的殷玉从皇上那里下手才得到答案。不过相当遗憾的是,书呆大哥武断的认为该真相有损于妹妹天真无邪的形象,故而拒绝转述。林妃气煞。 皇子们给作为庶母的太妃戴孝只需九个月,而惜春作为堂侄孙女儿给贾母服丧也只要九个月,因此出孝的很快。而一出孝期,内务府就在皇上雷厉风行的指挥下忙得四脚朝天。彼时,惜春早已被木家老夫人领回去备嫁,小皇子也被太上皇提溜到身边耳提面命教导他御妻守则。依旧被困在宫中供太上皇消遣的林妃抓心挠肝的请求回大观园看戏,然数次被拒。自己看不成好戏的太上皇坚定认为独不爽不如众不爽,虽然这个众只有可怜的两个人组成。 就这样,年纪最小、身量未足的惜春成了三春中第一个出嫁的小新娘。小皇子也借着大婚领了封号,以矮了哥哥们一级的代价换到了一块足以远离丢脸丢到没法见人的京城的宁静封地,顶着宁郡王的全套沉重朝服吭哧吭哧的把同样穿的一身累赘的小媳妇背上花轿,敲锣打鼓的开始了他们打打闹闹的七百里长征。 拎着裙角坐在长生宫屋顶琉璃瓦上的林妃和叼着因为被林妃夺走火石而没法点火的玳瑁烟斗的太上皇目送完十里红妆的送嫁大队消失在地平线上,同时叹了一口气:“到底是怎么成的好事啊?” 话音未落,两人同时扭头怒视对方:“都是你没用。” 太上皇挥舞烟斗,几次差点儿打到林妃的头:“你不是说你哥哥最宠你吗?那怎么还问不出来?” 林妃愤怒的拍开烟斗:“你还说过你一言九鼎令出法随呢,怎么还没法逼供成功?” 太上皇厚颜强辩:“寡人爱护皇儿,不忍相逼。” 林妃嗤之以鼻:“连逼供都不会的皇帝,难怪要提前退休。” 太上皇大怒:“你再敢顶撞寡人一回,寡人就把你和亲到茜香国去,叫你一辈子不得回归中土。” 林妃撇嘴不屑:“你要是敢把我和亲到茜香国,我大哥就能把你儿子改嫁到护国寺。” “呃……”太上皇萎了,他那不成器的笨儿子,现在是彻底给林家老大吃的死死的了,对内不进后宫,对外不嫖美男,整个儿一贤良淑德的良家妇男典范,娇羞默默独守空殿,掰着手指头计算每十日一轮的侍寝。如果林家老大从此拒绝侍寝,他儿子就真成戒律院首座了。 气势全消的太上皇投降:“寡人开玩笑的,呵呵呵,事实上,是茜香国被咱们打垮了,女王哭哭啼啼的请求送儿子议和呢。过两天等他到了,你跟着寡人上垂帘后去瞧瞧,要相中了,留下做个后宫也不错,哈哈哈哈哈哈。” “白痴!”林妃翻了个白眼,头也不回的下了屋顶。 106、见贾琏金桂起淫心 同样是备嫁新娘,惜春可以幸福的窝在木公府吃吃喝喝,迎春可以安静的躲在翰林府缝缝绣绣,林妃可以慵懒的缩在栖鸾殿凤仪万千,尽管她的郡马人选还在热议当中,但是,这种幸福是需要运气的,另外三个待嫁女就明显没有这样的福气。 探春焦头烂额的时时处理凤姐儿甩手不管的二房内战,宝钗头痛欲裂的天天接待闯到她家来躲夏金桂的贾宝玉,湘云委委屈屈的提心吊胆不知道叔叔婶婶们会给她塞到哪一处水深火热的复杂家族。 探春捂着抽痛的额角,叹出了今天的第八十二口气,纤纤素手用力摁住太阳穴,用一种十分忍耐的口吻确认道:“她真回家去了?并且说今晚不打算回来了?”侍书两眼发青,面目呆滞,她作为探春的贴身大丫鬟,探春熬了几宿,她只有加倍熬的更多,现在还能站在地上而不是趴在地上,只能用意志力强大来解释:“是的,姑娘,确定她已经走了,她的丫鬟宝蟾直接堵在二门上喊着今晚不回来了。”探春小心的掩饰掉一个轻松的哈欠,走了好,走了她就能睡个好觉了。究竟探春是熬了几宿以至于困成这样的呢?这大概可以从夏金桂进门的第二天算起。 夏金桂在洞房之夜被晾了一宿,第二天又见了一大群才貌双全的俏丽丫鬟,更有晴雯那么一个病西施狠狠刺痛了她的眼睛,当时便升起一股“宋□□灭南唐”之意。 她先是硬说晴雯有“痨病”,拿帕子捂着鼻子便叫人给拖了出去,而且还苛刻的吩咐:“把她贴身的衣服撂出去,余者留下,给好的丫头们穿。”她口中好的丫头可不时一般意义上的好丫头,而是她能容得下的丫头,具体特征不好形容,但肯定有一个共同点——过目即忘。眼看着晴雯半死不活的出去了,夏金桂脖子一扬,蛮横的命令道:“把这里所有的丫头们都叫来!”一一过目。从袭人起以至于极小的粗活小丫头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哆哆嗦嗦挨个上前请夏金桂亲自看了一遍。 夏金桂的家庭教育十分特别,幼时被其母肆意纵容的奇葩方式导致她成年之后,独断专行、骄横无礼、凶狠残忍,养成一副既泼辣又凶悍的性子,妇德、妇工、妇言没有一项达标,唯有一个妇容因为脸蛋还算娇嫩的缘故勉强及格,但是当后来她开始又哭、又骂、又打,撒泼闹事,聚众斗牌作乐,啃着骨头喝酒的时候,即使她长得再美,也一点不能看了。种种劣迹相加,致使她年近十八才胡乱抓到一个绣花枕头。这种家庭教育原本就已经很够呛了,偏偏她娘的婚前教育更加要命,临出门前,她娘居然告诉她说:“一嫁进去就‘趁热灶一气’把丈夫‘炮制熟烂’,以便‘自竖旗帜’。如果不能,或是他家里有人难缠,就‘闹得他家家破人亡,那时将东西卷包儿一走,再配一个好姑爷。’”真不知道好姑爷们上辈子是哪炷高香没少对,才会被夏金桂母女俩惦记上。 夏金桂此人唯一的优点就是原应听从任何有利于她的话,因此昨晚没能趁热炮制贾宝玉,今儿一早便要趁怒炮制他的丫头们。晴雯只是一个开头,后面的还多着呢,尤其是她在第一眼就看出低眉顺眼的袭人本质上是一个比她的宝蟾差不多的风骚货,再听到她不动声色的把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往死路上推以后,夏金桂阴测测一笑,心中有了主意。 手一扬,朝着袭人方向一点:“看样子这里你最大,那就从你开始,其他人都给我滚出去等。” 袭人带着谦卑的笑容冲着夏金桂默默讨好,同时忧虑的看着陆陆续续推出去的挡箭牌们,又飞快扫一眼夏金桂,拿不准她待会儿会问些什么。应该说,夏金桂的外表还是具有一定欺骗性的,不说话的时候,单看举止形容也不怪厉,一般是鲜花嫩柳,与贾家众姊妹不差上下,又逢新婚,穿着一身一件大红洋绉的小袄儿,桃红百花刻丝银鼠坎肩儿,一条宝蓝盘锦厢花线裙,肩上半披一件佛青银鼠褂子,衬托的挺喜气洋洋的,把语锋中的凌厉狠辣也掩住了三分。 屋门重重关了起来,小半个时辰之后才重开,外头一干人等早站到腿肚子抽筋了,她们平素里何尝受过这种罪,一个个嘴上不说心里也愤愤,只是重新进屋,重新看到新上任的宝二奶奶时,这些愤愤,立马烟消云散了。 只见此时的夏金桂全然不似早起的语带三分笑了,一张脸黑的跟钟馗也不差许多,两只眼睛阴险的眯缝着,射出}人的金光。众人还没站稳,便听她一声厉喝:“谁是和宝玉一日的生日?” 没有人回答。夏金桂冷哼一声,抬脚踹向站在她左前方的袭人腿弯,踹的她踉跄了两步扑跌到屋中中央,宝蟾趁势一绊,袭人“哎呦”一声摔跪在地,两只膝盖痛得跟撞碎了似的,眼泪瞬间滑落。 宝蟾叉着腰上前,指着她的鼻子骂道:“刚才伦彀劝鹊模媚锝舱飧霾缓盟的歉鱿录模趺聪衷诓桓抑ㄉ耍磕巡怀赡闼档亩际羌俚模扛詹攀窃谄媚锊怀桑俊 满屋子有志一同的愤怒目光利箭般射向袭人,小刀子似的,一层层刮掉她和善、友爱、宽待小丫头们的温柔大姐的伪装。跪在地上的袭人,有一瞬间真是后悔得恨不能重新生出来一次。背地里捅黑刀的事她干的多了,小时候在贾母那里,就是靠着这一手挤掉了翡翠成为史大姑娘的贴身丫鬟;后来接着她的光儿,和贾府第一凤凰蛋宝二爷混了个脸熟儿,一步登天;再后来,她靠打小报告得了王夫人的青睐,奠定了自己第一姨娘的位置……她在太多人面前出卖过别人了,每一次都会收获意料之中的回报,唯有这一回,被这白痴二奶奶揭穿了真相。如果可以的话,袭人真的很想狠狠一脚踹在她心窝子里,见过蠢得,可是没见过这么蠢的,揭穿了她,以后还会有谁给她情报?! 殊不知,夏金桂最瞧不起的就是袭人这种背后下手的小人,她今儿能卖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下一回就能卖了她这个新上任的主子,夏金桂此举,真是想一举除掉宝玉屋中所有让她看不上眼的贱人。 夏金桂见袭人低着头不说话,便瞪着宝蟾道:“这小蹄子如此不把我放在眼里,你还傻站着不知道该干点儿什么吗?” 宝蟾一听,上前一步踢在袭人脸上,袭人尖叫一声,两手乱舞着想挡开,可是宝蟾就跟练过似的,腿在半空生生变了方向,避开袭人的手臂,绕个小弯儿踢在她眼角。一声惨叫过后,袭人捂着左眼倒在了地上,指缝间,殷红的血丝渐渐加宽着缓缓流出。 贾家下人少有挨打的,便是打了,也多是不见红的,宝蟾如此暴力的手段生生吓破了所有人的胆子,宝玉的奶娘李嬷嬷第一个抖着腿冲出来指道:“这一个蕙香,又叫做四儿的,是同宝玉一日生日的。” 夏金桂闻言,劈手把她揪到身前,细看了一看,虽比不上晴雯一半,却也有几分水秀,视其行止,聪明皆露在外面,且也打扮的不同。夏金桂冷笑道:“这也是个没廉耻的货!她背地里说的同日生日就是夫妻,这可是你说的?打量我才进门,什么都不知道呢。”随着这话,五指成爪,由上而下,狠狠往四儿脸上抓了一把,生生挖出四道由骨眉及下颌的血痕,触目惊心。也不等四儿哭冤,招呼自己带来的一个婆子道:“把她家人叫来,让他们立刻拿出钱来把她赎走。如果拿不出,就卖到窑子里去,那里有的是跟你同日生的想做夫妻呢。”四儿吓得大哭,抱着夏金桂小腿求饶不迭,然而没用,继晴雯之后,她也被生拉硬拽出去了。其实夏金桂最想卖的是晴雯,只是她当时病得实在不像样子,料想卖不上价钱,这才作罢的。 彼时宝玉正在探春李纨出耍痴卖娇,追问姐妹们的下落,被不耐烦的探春出言喝走,失魂落魄的进了二门,迎头看见四儿哭得软瘫着被架走,因忙拦住问道:“那里去?”四儿泪眼朦胧的抬头看见宝玉,急忙哭喊道:“二爷救我,二奶奶要卖了我,二爷救我啊二爷。”宝玉没反应过来,傻乎乎问道:“凤姐姐为什么要卖你,谁都知道你是我屋里的,纵有不好,还有袭人教导呢,怎么就要卖了去?你等着,我去找凤姐姐问问清楚,你们快松开她,别这么拉着,当心弄疼了她。”这些人都是夏家带来的,谁肯把宝玉放在眼里,一个粗壮的婆子上前一巴掌就拍在宝玉膀子上,生生将他打到一边看,她也不说话,回身扯着四儿就还往前拉,顺手还堵上了她的嘴。四儿没机会告知宝玉卖她的二奶奶并非凤姐儿就被拖远,再没有求救的机会了。而宝玉呢,一心以为是凤姐儿所为,并不认为会有什么大事,也没太放在心上,还有时间挑无关紧要的茬儿。他平生没见过敢对他动手的妇人,又惧又气,也不敢说话,恐她们听见了会回头打他,恨的只瞪着她们。看走远了,方指着恨道:“奇怪,奇怪!怎么这些人只一嫁了汉子,染了男人的气味,就这样混账起来,比男人更可杀了!”气冲冲的骂完在场唯一的一个男人,甩袖冲进了自己屋里,想着要找袭人晴雯两个述述委屈,等发泄完了再去找凤姐儿说四儿的事。 一路飞奔回去,进了屋子,就见夏金桂板着脸坐在正中,那模样和刚才打他之人恁地相似,当下有千言万语也全吓回了肚子里,就连袭人跪在地上哭得哀哀欲绝都没敢问个究竟。 夏金桂昨夜就知宝玉是个傻子,心下怒火炽盛,见了他便不理,也不收敛行径摆个温柔的样子,兀自在那里树威风。继晴雯四儿之后,曾经打发宝玉洗澡洗了好几个时辰洗到满地满炕都是水的碧痕和曾经跟傍晚以后和宝玉两人单独在树荫下执手谈笑的春燕也先后被撵了出去。春燕被她娘骂骂咧咧的赎了回去,碧痕则无人认领,最后到底去了何处也无人敢问。袭人倒是被留下了,只是被揭穿了伪善的假面,又被贬成最低的洒扫仆妇,且被踢坏了眼睛破了半边相之后,她的日子会有多难过,不想也知道。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震住了宝玉一干人等之后,夏金桂的野心迅速膨胀至贾府中馈上头,而且她不仅惦记二房,连大房都视为囊中之物了。夏金桂见丈夫软弱,又无婆婆,当即持戈试马。先时不过在宝玉房中耀武扬威,后来倚娇作媚,将及李纨;后将至探春,探春机敏,久察其不轨之心,每每随机应变,暗以言语弹压其志。金桂知其不可犯,便欲寻隙,苦得无隙可乘,倒只好曲意俯就。她见欺压李纨时,赵姨娘曾旁观取乐,便欲与她联手拿下探春,却不料,拍在了马蹄子上,赵姨娘如何肯让外人欺压自己女儿?当即唾了她个满脸开花,她早就想这么着撒撒威风了,却不料,夏金桂可不是王熙凤,再怎么泼辣娇蛮也知道在大面上敬奉茶汤服侍婆婆,别说赵姨娘不是正经婆婆,出身又不正,便是王夫人如今仍在,夏金桂也不会容她摆款儿的。于是,俩泼妇开战,贾府顿时陷入一片水深火热之中,千夫所指的袭人瞬间被忘到了脑后,现在全家人,包括大房在内,每天关注的就是怎么躲开她俩的十八般撒泼打滚。 如此日复一日,终于闹得全家男人有一个算一个,全离家出走了。贾琏去了隔壁贾蓉家,贾政撇了老婆孩子自顾自卷包袱回到小花枝巷,贾宝玉则往返游逛于林妃大观园、林家侯爵府和薛家在京三进院之间,但是大观园自林妃入宫以后就关门闭户了,侯爵府只赫玉心软接待了他半个时辰,接着就被下班回家的绯玉踢了出去,薛家倒是有个善于心软的薛姨妈在,可惜同时还有已经恨透了宝玉的薛蟠和理智清醒的宝钗在,他进得了一回门却进不了第二回了。 回过头来再说夏金桂,自赶走了宝玉之后,她没了发作的对象,家中的女人里,却没有一盏省油的灯。邢夫人在家做姑娘时能把合家产业弄成自己的嫁妆一兜带走,手段心计半点儿不比人差,只是因为进了高门,妯娌媳妇都是大家千金,她底气不足才被迫收敛起来,现在遇到夏金桂,堪称有史以来遇到的第一个站在同一平台甚至还要低她一等的对手,憋了几十年的邢夫人兴致大盛,天天斗得不亦乐乎; 王熙凤是贾府上上下下中头一号泼辣张狂,口齿伶俐之辈,而且她又极尽权术机变,残忍阴毒之能事,收拾起夏金桂这等死有余辜之辈,连掩饰都不必,幸而夏金桂还不算傻透腔儿,碰了两回头破血流以后主动退避三舍了。 探春号称“刺玫瑰儿”,光听名儿就扎手的很,何况她前面还横着赵姨娘这堵厚城墙,基本上不怎么用得着出手,躲在后头看戏就成,只要她能忍受住一日三闹的烦躁,生活就可以维持下去。 不过维持不下去的也大有人在,贾琏就是一个例子,他离家出走的太急,腰包里钱没揣够,没出半个月就过不下去了,贾蓉贾蔷倒是大方,乐意支助他,但是他也不好意思让侄子们养着,便盘算着找个合适的时候回家去拿点儿。可惜他左算右算也没算准一个好时候,磨了大半天的嘴皮子,做贼似的从王熙凤那里要出五百两银票来,一路上三步一回头的往出跑,悲催的被打扮的妖妖乔乔出二门遛弯的夏金桂撞了个正着。 夏金桂素性为人毫无闺阁理法,有时高兴,便打扮的妖调非常,自以为美,而且她出身商门,脑子里全然没有女子不出二门的概念,随心所欲惯了,迎面撞上外男,连个遮掩都没有,还下死眼盯着贾琏没命的看。 贾琏二十多岁年纪,正是风流倜傥的佳期,男性魅力毕露,全然不同于一团孩子样的贾宝玉,何况他还有着一副不下于贾宝玉的俊美面目,那夏金桂自从结婚以后就独守空房,饥渴非常,乍一见贾琏,顿时如见了臭鸡蛋的苍蝇一样,几乎没一头扑上去。 贾琏是个风流的,而且有时候风流的近乎下流,但是身为世家公子,兄弟妻不可戏的操守还是有的,何况以夏金桂的彪悍,就算她不是兄弟妻,贾琏也不敢沾惹,那东西沾上了甩不掉啊! 但夏金桂也不这么想,自从那日跟贾琏打了照面,她就见天儿的抱怨:“我这样人,为什么碰着这个瞎眼的娘,不配给琏二爷,偏给了这么个混账糊涂行子?” 宝蟾也帮腔:”谁说不是呢,奶奶的人品相貌,配给琏二爷多好着呢,偏却落到这个什么狗屁宝二爷手上,真真是一朵鲜花插上了牛粪,我都替奶奶可惜得慌。”说的特别义愤填膺,其实是自己心里惦记着贾琏。 夏金桂听了,越发得意,嘴上却假意推辞,宝蟾生怕金桂真的放手,让她也没了机会,急忙献计道:“我是真心替奶奶难受。奶奶要真瞧琏二爷好,我倒有个主意。奶奶想‘哪个耗子不偷油’呢?他也不过怕事情不密,大家闹出乱子来不好看。依我想:奶奶且别性急,时常在他身上不周不备的去处张罗张罗。他是个大伯子,媳妇儿又是那样的泼辣货,奶奶就多尽点心儿,和他贴个好儿,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过几天他感奶奶的情,他自然要谢候奶奶。那时奶奶再备点东西儿在咱们屋里,我帮着奶奶灌醉了他,还怕他跑了吗?他要不应,咱们索性闹起来,就说他调戏奶奶。他害怕,自然得顺着咱们的手儿。他再不应,他也不是人,咱们也不至白丢了脸:奶奶想怎么样?” 两人一拍即合,从此打起了笼络贾琏的主意,倒无心混闹了,家中也稍觉安静。众人引以为其,倒是都额手称庆,唯有探春敏锐超乎常人:“反常即为妖,且别高兴的太早,都警醒着点儿吧!” 她一语成谶了! 107、因祸得福贾琏面圣 王熙凤要爆发了! 家里挤进了一堆名不正言不顺的二房麻烦她忍! 二房打着他们的名义娶媳妇而且娶到她家里一住就不走了她也忍! 可是娶回来的风|骚|货把主意打到她男人头上她却是万万不能忍的! 自从夏金桂妖妖佻佻、大摇大摆的叫人送果品酒菜到隔壁勾引贾琏之后,隔壁一府三天之内作鸟兽散,现在有人过去看,准保以为那地方是新近开发出来的鬼屋呢。 抛砖引玉、借刀杀人、笑里藏刀、指桑骂槐、釜底抽薪、声东击西、围魏救赵……王熙凤有太多太多的手段,她也处理过太多太多的残局、僵局、险局、危局……美人计、连环计、反间计……三十六计,她自学成才。可是眼下,她唯一能用的却只有一条——走为上! 因为她赢不了夏金桂。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她脸皮不够厚,扛不起就只能躲了。 不过她也不会躲得太远,再怎么说这里是她的家,被个外人从自己家门里挤出去,这个脸她还丢不起呢。 于是,空置已久的梨香院再度派上用场。王熙凤强硬的、不顾夏金桂挽着袖子跳着脚的咆哮,将她和宝玉的所有家当一股脑的扔到了梨香院里,然后,重重的锁死了通往内院的大门。 不过盛怒中的王熙凤忘记了这样做的弊端——不经过正门之后,夏金桂再想出去勾搭贾琏就更加不容易被发觉了。至少,遵守着贵族妇女不出二门原则的王熙凤是再也发现不了了。 王熙凤一退出战场,贾琏的压力就陡然山大了。虽说他能不进家门,也能不进贾蓉家门,可是他平常四处跑来跑去,总有途径那里的时候吧,谁受得了夏金桂一天十个时辰的派人蹲守街口啊。 贾琏落荒而逃,为了躲避烂桃花,他一反过去积极跑动的态度,缩在临时办公室里当宅男,但凡有任务下来,能推给贾蓉的一定推给贾蓉,贾蓉没空就推给贾蔷,要是他俩都恰好外勤抓不着的话,他宁可去茅房里躲着也力争不被找到。这种消极怠工的态度大大引发了一直以来使唤他使唤的相当顺手的六部高层领导的不满,六部里从员外郎开始一层层反映上去,最后投诉到尚书面前,吏部尚书责无旁贷,第二□□会上,一本奏了上去。 皇上初看奏折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贾琏是哪盘菜,还是下了朝殷玉进内阁的时候,他随口说起道:“现在的官员,越来越没用了,哼,这一个,还不知道是托的谁的门路挤进来的呢,废材!没本事还躲懒,多早晚把朕惹急了,全发配到顺天府大牢里去,他们才知道好歹呢!” 殷玉放下抱了一路的折子,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漫不经心的一边数着一边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官员尸位素餐,律法上写明了应该怎么惩处,照做就是了,哪里值得生这么大的气?” 皇上瞬间离题万里:“殷玉,你是在关心朕吗?”如果现在是在动画里,准保能看到他两眼中红心大闪。 殷玉木然白了他一眼:“当然。” 皇上心花怒放:“为什么啊?你为什么关心我?”那语气,扭捏的跟十八似的,而且还是十八的姑娘,正常男的绝憋不出这种腔调。 殷玉淡定自若:“皇上的龙体关乎国运,每一个人都会关心的。”皇上瞬间垮下脸来,恨不能穿回上一刻扇自己俩嘴巴:叫你欠,叫你欠,听到自己想听的就行了呗,为什么还非要往下问?无人注意的角落,殷玉低下头不紧不慢的整理着奏折,嘴角泛起一缕可以名为腹黑的微笑。 晾了大约半刻钟,殷玉终于良心发现的开口解救深陷懊恼自悔当中的皇上:“刚才说有不合格的低位官员,是哪一部的?做什么的?想好要怎么处理了吗?需不需要微臣草拟一份圣旨出来?” 皇上无精打采的扒拉开奏折扫了一眼:“叫贾琏,是个捐的同知,没有具体工种,四处打下手呢。” 殷玉惊讶的抬头:“贾琏?” 皇上瞬间振作,两眼发光逡巡他的任何一丝细微表情:“你认识?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他多大年纪?长的怎么样?有没有……” 殷玉淡定截断:“相貌英俊、风流倜傥、年龄在弱冠至而立之前,为人八面玲珑,善于交际……”皇上的表情已经扭曲到人类极限了,殷玉一挑眉,挥出最后一记重拳:“我们认识的时间,大概是咱们认识时间的两倍。” “啪!”偌大龙案上近百件零零碎碎被扫落在地,皇上愤怒的爬上了桌子而不自知,咆哮道:“来人,拟旨,朕要清肃官场!” 殷玉提醒他:“这个人是太上皇钦点的,恐怕……” 皇上的脸更歪了,嘴角都快抽到耳朵根子上去了,恶狠狠的咬牙:“皇父圣明,他老人家相中的人选必是才华横溢,当一个六部跑腿太屈才了,送他去避暑山庄供皇父使唤才是恰到好处呢!” 殷玉眼角抽动:“避暑?明年的吗?” 皇上愤怒不减,但是对着殷玉说话,语气自然而然就会放柔:“只是这么叫着罢了,那地方冬暖夏凉,叫避暑和叫暖冬都可以。皇父年纪大了,禁不得京中严寒,还是到行宫里去过冬来得好,那里有温汤池子,地龙也能烧的旺。” 殷玉赞同:“想的很周到。那,妃儿也去吗?” 皇上瞬间紧张的忘了刚才的妒忌:“你,是想她去,还是不去?” 殷玉想了想,妃儿身子弱,到行宫泡泡温汤养养或许有帮助;可是一去一冬,万一太上皇住高兴了不想回来,那他们家这个年岂非无法团圆了?各有利弊,殷玉犹豫不决。皇上紧张兮兮,不停提供意见,但十句中有九句半都是废话,反而吵得殷玉没法静心思考。耳边的聒噪吵得殷玉脑仁子生疼,忍无可忍之下,他一把抓过锣碌倪脒妒埽ex四钦培┼┎恍莸淖臁 皇小受的眼睛瞬间瞪的比嘴还大,继而,猛然反应过来,一把张开手紧紧箍住自家年下攻的脖子,闭上眼睛死命吸了上去。 激烈的吮吸似乎把皇上的脑筋吸到了脚后跟,这一天的后半程,他除了被殷玉把着手写下了一封笔迹歪歪扭扭的派遣贾琏随行伺候太上皇前往行宫猫冬的圣旨之外,就只剩吃吃的傻笑了,相当扰民,闹得今日值班的内阁学士和侍读学士们全体搬着桌椅板凳挪到外头去了。 贾琏接到圣旨,感激涕零,终于有冠冕堂皇的借口躲开虎窝了,好么,一家子从老娘到老婆,从弟媳到妹子,就没一块儿温柔娴淑的料,再多呆下去,他就得像郡主表妹有次无意中叨咕的那样:不是疯儿就是傻了。 太上皇的队伍启程了,贾琏屁颠屁颠缀在最后一位,一路风尘仆仆,吃了满嘴的马蹄灰。 这一回,林妃被皇后以婚前教育的名义留在了宫中,将近两年多来第一次没有窝在太上皇眼前供揉搓供解闷,太上皇有点儿小失落,小丫头从十岁起就在他眼前,见天儿的看着长大,虽然说自己没少欺负她,可是也只有自己能欺负,外人却是碰不得一根头发丝儿的,结果好不容易出落的闭月羞花了,却要转手送人,太上皇这心里的五味陈杂就不用说了,最终没忍住,在内心深处愤愤的把未来的郡马爷狠狠抽过来又抽过去,打了三套组合拳才稍稍平息了一点女儿被抢走的抑郁。 幸好在这时候,号称后宫第一体贴人的戴权戴公公再一次展示了他那无人可以匹敌的体贴——他把贾琏送到了太上皇的面前,以一种宠物的姿态。 太上皇早把当初随口提拔的六部跑腿忘到了后脑勺外三公里,因此就算戴权汇报过一遍,贾琏也自报过家门,他依然没想起来这是哪根葱。 但是下一句,他的目光就亮了,因为贾琏呆兮兮的按照戴权的吩咐背书道:“奴才系江南应天府江宁县出身,年二十五岁。祖,原任京营节度使世袭荣国公爵贾代善,父一等神威将军贾赦……”后面的话太上皇全当成蚊子“嗡嗡”了,全部的注意力只集中在那一句“祖父贾代善”上头。 太上皇一扫低落的情绪,热情洋溢的叫道:“爱卿平身。来来来,近前一点,对,近前一点,给寡人瞧瞧清楚。啧啧啧,这么仔细一看,确实有几分像你祖父啊,这两道眉毛尤其的像,耳朵也像,他也是有这么一对招福的大耳垂,厚实,寡人最爱捏……咳咳,那个,贾……” “奴才贱名贾琏,王连琏。”贾琏确实善于交际,光这察言观色的溜缝本事就不比戴权差上太多。 太上皇果然十分满意,赞许的表扬道:“对对,贾琏,这名字起得甚好,琏者,宗庙之器也,古代祭祀时盛黍稷的尊贵器皿,夏朝叫‘瑚’,殷朝就叫‘琏’,并从那时起沿用至今。这名字是谁起的?你祖父?”太上皇满脸期待。 贾琏不负这种期待,点点头道:“是,正是奴才的爷爷在奴才出生后起给奴才的名字。” 太上皇一拍大腿:“寡人就知道,这么有内涵有意境有寓意的好命儿,绝对是你祖父才能有的手笔,像你那个堂兄弟,什么狗屁的‘宝玉’,一听就是贾史氏绞尽脑汁才掰出来的吧。” 贾琏狗腿奉承:“老圣人英明。” 太上皇满面自得,看贾琏越发顺眼,格外开恩道:“赐坐。来,贾琏呐,不用太拘谨,寡人和你爷爷,那是极要好的,你大可以把寡人当个祖辈亲长来看,不用拘束啊,随意的陪寡人说说话,解解闷。”贾琏满脸的笑意,荡漾的快把太上皇淹了。 此后几天,太上皇真的如戴权预料的那样,天天把贾琏领在身边,但是和戴权期待的不同是,贾琏并没有如他所愿的成为代替贾代善的那颗朱砂痣,事实上,他现在在太上皇眼中简直是块破坏代善高尚形象的蚊子血——太上皇无比愤怒,贾琏这个混蛋小子,居然连四书五经都没读完过!简直岂有此理!! 很快,太上皇自动找了个借口,不会读书不要紧,他是武将出身,不是每一个武将都能像代善那么文武双全的,于是,太上皇不顾寒冬,兴致勃勃的领着贾琏要去打猎,苦逼的戴权,继拉皮条之后又被迫接下了打扫围场并满地抓兔子往里扔的高难度任务。 这一回,轮到贾琏体贴了,围场还没扫出一半,他就在殷勤伺候太上皇下台阶的时候脚下一滑,闪了他那腰龄不足太上皇一半的小蛮腰。 太上皇被他的无能活活气出了高血压。良久,愤怒的老年花腔男高音响彻行宫上空:“三天之内拟一份最详细的计划书出来,寡人要亲自调理这个废材材材材材材材材!!!” 108、魇魔法叔嫂逢五鬼 自从贾琏被太上皇牵出去溜溜了之后,贾府里着实风平浪静了一段日子。 不过也仅仅是一段短的微不足道的日子罢了,当夏金桂“天才”的想出弄死贾宝玉和王熙凤两人以便她拉上贾琏双宿双飞的“锦囊妙计”之后,贾家的混乱,再一次不请自来。 灵感来自于赵姨娘。 借着宝玉成亲需要个娘的光儿,赵姨娘得以提前上岗,在宝玉结婚前一晚,贾政摆了两桌酒,外头请了贾珍、贾琏、贾蓉、贾蔷、贾芸、贾芹等几个素日往来较多的贾氏子弟,屋内一桌则是邢夫人和凤姐儿、迎春同贺赵姨娘并探春,原本也叫了贾环的,可是他作业没写完,被彤玉扣在书斋里了,没法出来,只是派人送了一大匣子金玉首饰给赵姨娘做贺礼,聊表心意。不过,那匣子原也不是他的,从里到外都是彤玉从林家库房里提供的,贾环白占了个好名声。 成了向往已久的二太太的赵姨娘十分兴奋,她迫切希望向众人展示这种晋升,但是大房里的人没兴趣;二房乱成一团,她自己女儿就先叮嘱她要收敛,莫当傻鸟出头;而亲戚们呢,早早就躲他们躲的远远的了,她想炫耀都没有平台……最后,百无聊赖的赵二太太把目光投向了过去常常往贾母和王氏身边低眉的宝玉干娘——马道婆身上,她打算让宝玉的干娘来见证她这个后娘的诞生。 马道婆兴兴头头的来了,围着赵二太太好一番恭维,夸的她心花怒放,破天荒的大手笔给了她五十两银子,命她去佛前点两盏许愿灯什么的,马道婆也比较心满意足,揣在怀里,又恭维了几句。小丫头们上前倒茶,两人吃茶闲话。 赵二太太先问道:“前日我打发人送了五百钱去,你可在药王面前上了供没有?” 马道婆道:“早已替你上了。” 赵姨娘嘱咐道:“阿弥陀佛!那是给我的环哥儿请的愿,你千万仔细了。”说着,突然兴奋起来道:”现如今可不必从前了,这份家私,早晚都是我们娘俩的,你等我将来手头上从容了,还要做更大的功德呢!” 马道婆爱听这个,连连保证道:“你只放心,现在就已时来运转,再到将来环哥大了,得个一官半职,我们就都要仰仗赵太太周济了。”赵二太太顿时美的找不到北了。马道婆趁机提起贾母和王氏,狠狠的骂了一通,更得赵二太太的欢心,随口就许下等他下回来,一定从贾政手里要个一两百两给她去作法事的诺言。马道婆带着承诺,满心欢喜的出去往别的屋里闲逛去了。 先后从邢夫人那里抠出期盼迎春早日进林家门的二十两和凤姐儿替女儿供奉诸如痘疹娘娘之流的五十两,马道婆掐腰出门,在路中间站了片刻,琢磨着要不要去宝玉那里一趟,当然,不是去尽干娘的义务照拂他,而是盘算着贾母留给他的大笔遗产和那位据说一等富贵的宝二奶奶的百万嫁妆,她琢磨着,趁着现在宝玉傻,宝二奶奶怯,能骗多少是多少。 马道婆晃悠过去的时候,夏金桂正心烦意乱的骂人出气,面前坐的是个听见外头说什么宝玉的干娘拜访,心中升起几分好奇,傻子的干娘该不会是个大傻子吧?!正好那她使性子撒气,于是叫宝蟾道:“把那老不死的带到咱们屋里去吧。” 宝蟾依言行事,把马道婆让进了里屋。马道婆一进门便见一个花容月貌的少妇,吊着一双新月眉,盛气凌人的斜靠在大方枕上,薄薄的嘴唇刻薄的抿紧,一看就不好忽悠,当即心里打了个突儿,果断改变作战方针。 “哎呦呦,这就是宝二奶奶吧,失敬失敬,早听说宝二奶奶天仙化人,今日一见才知道,那天仙哪里能和奶奶相提并论?”马道婆笑得特别诚恳,衬托的那瞎话都格外真实。 夏金桂一向自负美貌,却偏偏进了贾家才发现,连丫鬟都比她俏丽三分(仅指晴雯),虽然她嘴上不收,心里也是有些气馁的,一连郁闷的好几天,还一度认为贾琏不受她勾引是因为见多了晴雯那样的骚蹄子的缘故。她为了试验自己的魅力,还特意回家叫她老娘从屯里过继来一个傻帽似的兄弟,打算勾引着试试,权当打发时间。那夏金桂原是个水性人儿,却从过门至今没得一丝趣味儿,而宝玉又疯疯傻傻,难以控制,她还哪里守得住空房?况兼后来天天心里想念贾琏,便有些饥不择食的光景。无奈她这个干兄弟又是个蠢货,虽也有些知觉,只是尚未入港,所以夏金桂时常烦躁不堪,心中也暗暗怀疑自己是否魅力减退。可以说,马道婆的奉承可谓恰到好处的摸到了夏金桂的顺毛。这一点从夏金桂立刻热情起来的态度里体现无遗。 马道婆一见,立刻打蛇随棍上开始试探能弄到多少好处,她见外屋炕上摊着不少华丽的大块绸缎,因说:“我正没有鞋面子,二奶奶这里好些绸子缎子,匀给我些零碎的,不拘颜色,做双鞋穿罢。”夏金桂一愣,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绸子缎子,还是宝蟾灵活,想起早起那个叫麝月的蹄子巴结奶奶,主动要给绣新鞋,因道:“外头多得是,喜欢哪一块,只管去拿。”她说的格外大方,反正都是贾家的东西,可劲儿败,她们也不心疼。马道婆便挑了几块,掖在袖里,然后眼巴巴的瞅着那些整匹的缎子。 夏金桂看穿了马道婆的贪婪,“嗤”的一声张嘴就想奚落,可是话没出口,猛然想起这老东西好像是宝玉的干娘,素日常来常往的,这也就是说,她应该相当清楚贾家的□□了,夏金桂盘算着,这屋里的丫头一个比一个油滑,自打袭人生不如死以后不管她问什么都没人一五一十照直说了,与其跟她们打谎,不如问问这个眼皮子浅的老货,兴许别有收获也说不定呢。 想到这儿,夏金桂收起刻薄相,热情的招呼马道婆喝茶吃点心:“宝蟾,倒茶啊,拿新鲜果子去。” 马道婆急忙摇手:“二奶奶别忙,宝姑娘也请坐,这现有的就挺好了。”说着,拿起茶果就吃,便吃还边赞。 夏金桂见她有意讨好,便试探道:“也是,你刚从那边二奶奶那里过来,有什么好东西没尝过?我这里粗茶简果的,你吃不管,也是有的。唉!”像模像样的叹着气,好像王熙凤真亏待了她似的,不过王熙凤也真没不亏待她就是了。 马道婆明知故问:“那边二奶奶?可是琏二奶奶?” 宝蟾听了忙摇手儿,一副极害怕的样子,还特意做作起身掀帘子看一看外面有人无人,方回身向道婆说:“了不得,了不得!提起这个主儿,这一分家私要不都叫她划拉进腰包里去,我们奶奶也不至于过得有上顿没下顿的!” 马道婆见宝蟾这样说,便探她的口气道:“这还用你说?难道都看不出来!打从以前老太太在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也亏了你们心里不理论,只凭她去倒也好。” 宝蟾撇嘴道:“不凭她去,难道谁还敢把她怎么样吗?” 马道婆道:“不是我说句造孽的话:你们没本事,也难怪。明里不敢罢咧,暗里也算计了,还至于到如今!” 夏金桂听这话里有话,心里暗暗的喜欢,便说道:“怎么暗里算计?我倒有这个心,只是没这样的能干人。你教给我这个法子,我大大的谢你。” 马道婆听了这话拿拢了一处,便又故意说道:“阿弥陀佛!你快别问我,我那里知道这些事罪罪过过的。” 宝蟾推她道:“你老人家既说了这个话,没有只说一半的道理,好干娘,好仙姑,你是最肯济困扶危的人,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人家来摆布死了我们奶奶不成?还是说,你怕我们奶奶不谢你么?” 马道婆笑容满面:“哎呦呦,这可不敢,谁不知道鼎鼎有名的‘桂花夏家’啊,那可真是堆山的金子填海的银,奶奶您漏一漏指头缝儿啊,够我们活一辈子。” 宝蟾属于见点儿阳光就灿烂的典型:“就是啊,我们夏家家大业大的,你还怕什么?果然法子灵验,把他两人绝了,这家私送你一半也未尝不可啊!” 马道婆一愣:“两人?还有谁?” 夏金桂脖子一扬,从鼻孔哼出一声:“我这样的人,从小凤凰似的养大,比花朵儿还轻巧儿,端的是金玉一般的人品,怎么能跟个傻子过一辈子?” 马道婆咋舌,感情这女人连相公都要弄死,不过算了,反正弄一个也是弄,弄两个也是弄,宝玉死不死,跟她没关系,于是满口的应了,夏金桂便叫宝蟾从宝玉的箱子里取出一百两银子,算是定钱,马道婆一见就亮了眼睛,忙不迭的揣进怀里,向夏金桂要了张纸,拿剪子铰了两个纸人儿,问了凤姐儿和宝玉二人年庚,写在上面;又找了一张蓝纸,铰了五个青面鬼,分别于纸人儿并在一处,拿针钉了,道:“放在他两个的床褥中间,掖严实点儿,回去我再作法,自有效验的。”夏金桂将信将疑的让宝蟾收下,马道婆则自己悄没声儿的溜了出去。 又过了两个时辰,在外游荡却到处被嫌弃的宝玉失魂落魄的回来了,夏金桂一见他便是一肚子的气,劈手薅了进来,指着鼻子便是一顿大骂,宝玉也不知道还口,只是一脸害怕的躲闪着她喷溅的唾沫星子。躲闪间,脚下一错,跌滑着撞上了身后的红木五斗橱,宝玉大叫一声,将身一跳,离地有三四尺高,口内乱嚷,尽是胡话。夏金桂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还想骂,却被宝蟾拉住,定睛去看,宝玉已经拿刀弄杖,开始寻死觅活的,外屋丫鬟们听见,一起涌进来,有哭的、有拉的、有劝的,登时闹的天翻地覆。连夏金桂和宝蟾两个也唬的执手颤抖,不敢近前。 麝月见状,扭头奔出去便想找凤姐儿,刚跑到梨香院连接内院的门口,便看见凤姐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刀一路砍来,见鸡杀鸡,见犬杀犬,见了人便瞪着眼要杀人。 夏金桂吓得大喊大叫,宝蟾也只会哭叫,乱没个主意,后来还是探春听见动静赶过来,指挥几个力大的女人上前抱住凤姐儿,夺下刀来。凤姐儿刀一离手,整个人两眼一翻就朝后仰倒,不省人事。屋中的宝玉也在同一时间摔倒在地,就此昏迷不醒。 109、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宝玉和凤姐儿一同出事,使得被逼出将军府的贾政又有了回来的借口,与此同时,探春派出去通知贾琏的快马也已上路,只不过,太上皇的行宫可不是一个将军府的二等奴才能进去的,饶是王善保家的王善保塞了成袋的银子,也没能见到贾琏一面,至于守宫门的侍卫,虽然答应了有机会会通知贾琏,可是这话骗不了王善保,因为换做是他,既然拿到了钱,也不会再多费事去找麻烦了。最后,他只得一步三拖着回来哭唧唧跟探春求饶。 然而这时候,探春已经顾不上管他了。宝玉凤姐儿这叔嫂二人越发的糊涂,不省人事,身热如火,在床上乱说乱动。到夜里更甚,因此那些婆子丫鬟们均不敢上前。此时,探春和李纨只得又重操旧业管起了家事,两人合计后,把宝玉和凤姐儿全挪到了原先贾母所住的上房里,着人轮班看守。她们两人也跟着寸步不离的守着,邢夫人也过来看了几次表示关心。原还想过要叫夏金桂也来,可是话没说完,就叫的倒打一耙吵嚷的头疼:“平常你们只管夸家里又有郡主,又有娘娘的,亲戚全是侯爷大官,即使打死了人也是一点事也没有的,怎么如今自己家要死了人却没人管了?平日里只讲有钱,有势,有好亲戚,这时候我看着也是吓的慌手慌脚的了。二爷明儿有个好歹儿时,你们各自干你们的去了,撂下我一个人受罪!现在还要我去哭丧吗?”探春听了侍书的回话,差点儿气厥过去,李纨慌忙抱住了,苦劝半日,好不容易哄得探春过了这个劲儿,一并送到贾母房中,让她在碧纱橱里休息。 此后又是三日的光阴,凤姐宝玉躺在床上,连气息都微了。合家都说没了指望了,忙的将他二人的后事都治备下了。麝月、平儿、袭人等更哭的死去活来,一边哭主子,一边也是在哭自己,麝月和秋纹尤甚,一旦宝玉没了,她两个在夏金桂手下还能有什么指望了?合家大小中,唯有赵二太太和夏金桂两人心中称愿,其中赵二太太好歹面上还做出副忧愁样子,那夏金桂可是就差放鞭炮庆祝了。 独个儿一人扛了三天的李纨终于挺不住了,不顾探春摇头反对,执拗的分别派人送信到陈翰林府上、承恩公木府上、忠烈侯林府上,向他们寻求援助,她实在背负不了养死小叔子和堂妯娌的罪名,其中,前者又要比后者重要一些,毕竟那是公公贾政唯一仅存的嫡出孩子了。(丫就算扶正了赵姨娘,内存里也还是把探春和贾环定位在庶出上)上个月宫中派了一个板着张死人脸的太监出来,一番殷勤相待之后才爱答不理的告诉他们元春死了,因为是浣衣局里的罪籍,故而尸体不送还给他们,直接扔到乱葬岗子上了,想要找的话就赶紧去。说完,拈起银票扭头就走,连个大概方向都不指出来,那么大片的荒坟,可让他们怎么找去?最后自然是没能找到了,打从那时起,贾政的注意力就更加集中的看顾宝玉了,巴不得他立马好起来直接当上太师。这厮好像没意识到,虽然太师位居一品,可是一直以来都是坏蛋的象征,本朝自开国以来,太傅、太保爆满,太师却寥寥无几,仅有的两个特例,最后都被抄家灭族了事了。 在这种压力下,李纨能挺上三天才崩溃其实是值得赞扬的。不过陈、木、林三家能不能欣赏就不一定了。 木家第一个就反对了,理由是惜春是东府姑娘,两家爷爷才是兄弟,到惜春和宝玉那里,已经是三服了,虽然在道义上和理论上,惜春有关心他的一部分必要,但是在实际上,年纪最小的惜春无法起到任何作用,因此,请求只在木大太太手上过了一过就扔掉了,惜春压根儿连知道的机会都没有。 林家同样。李纨派去的人连门都没进被撵回来了,理由比惜春更加充分,林妃是表妹,按照礼法来说,即使只隔了一辈的表妹,也比隔了三倍的堂妹更远,连惜春都不管,她就更没必要理会了。因此,林妃同样毫不知情,不过彤玉倒是看在贾环的份儿上同意给他们送些药材,尽管如果真让贾环来做,他绝对分文不给。 陈老夫人倒是满面遗憾的接待了他们,礼貌的表达了她的爱莫能助——迎春也病了,回去了只能添乱。至于这病是真是假,还用说么! 原著中,当宝玉半死不活的时候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会来救他,拿着那块宝玉念念经、擦擦亮就能搞定,可是这一回,远过了他们来充神棍的时间也不见踪影,当后来林妃得知的时候,曾费解了好几天,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她把这一段化作半本未完结的志怪小说拿到晚膳上向兄弟们提起,请他们各抒己见,最后还是绯玉一语中的的指出:“连玉都没了,他们纵来又有什么用处?”林妃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是满头大汗的忙着找玉去了啊! 不过不等这俩神棍把块状宝玉找出来,快咽气的人型宝玉那里就自动解难了。 夏金桂死了。 而且不是好好儿死的,是混闹死的。 当梨香院里的婆子慌慌张张的走来找探春,也没请安,开口就带着哭腔嚷嚷着:“麝月姑娘叫我来告诉三姑娘,我们那里又闹出事了。”的时候,探春正疲于指挥给二人预备棺木冲冲,做最后的挣扎,闻言,没好气的骂道:“呸,那行子混账女人死就死了罢咧,也值的大惊小怪的。”婆子哭天抢地的嚎:“求求姑娘发发好心,叫爷们去看看吧,吓死个人呐!”探春被吵得脑仁子生疼,用力压着太阳穴,一语不发。李纨见状,急忙道:“家里的爷们都在外头,二老爷正忙着宝玉,谁有时间过去?”婆子便道:“那三爷不是闲着呢嘛!”探春好气又好笑:“你让环儿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去管嫂嫂屋里事儿?”婆子自知失言,掩饰的嘟囔道:“如今这个家里,哪还有规矩?”说罢,赌气便跑了回去。探春看她那样子,又生气,又想笑,叫过贾环道:“环儿,你要愿意去呢,就过去看看,要是不愿意呢,就算了。”贾环道:“宝玉屋里的乐子,岂能不去看?”说着,乐颠颠的跑了过去。探春唯恐他年幼,会被夏家人欺负,连忙撇下宝玉,点了几房可靠家人,让彩云彩霞两个大丫鬟领着,紧赶慢赶的追着贾环一起去了梨香院,一边又加紧通知邢夫人和她娘,好歹是太太,若夏金桂真死了,她两个说什么也得小露个面才能解决。 在贾环过去之前,早有怕担责任的跑出去告诉夏家太太并大爷了。那夏家先前不住在京里,因近年消索,又惦记女孩儿,新近搬进京来。父亲已没,只有母亲,又过继了一个混账儿子,把家业都花完了,不时的常到贾府来打秋风,夏金桂为了笼络他好行龌龊,便时常给他些花费。彼时,他正花光了钱,盼着金桂回家呢,忽见贾家的人来,心里想着:“又拿什么东西来了?”不料说这里的姑娘服毒死了,他就气的乱嚷乱叫。金桂的母亲听见了,更哭喊起来,说:“好端端的女孩儿在他家,为什么服了毒呢!”哭着喊着的,带了儿子,也等不得雇车,便要走来。那夏家本是买卖人家,如今没了钱,哪里顾什么脸面,儿子头里走,她就跟了个破老婆子出了门,在街上哭哭啼啼的雇了一辆车,一直跑到贾家。进门也不搭话,就“儿”一声“肉”一声的闹起来。麝月等要和她讲理,她也不听,只说:“我女孩儿在你家,得过什么好处?两口子从新婚就不在一处也罢了,你们却还商量着把我女婿弄死,好叫他们永不见面。你们家老的少的仗着好亲戚受用也罢了,还嫌她碍眼,叫人药死她,倒说是服毒!她为什么服毒?”说着,直奔麝月而来,抓起就打,一边打还一边骂:“说不得就是你这小蹄子搅的鬼,想着药死了我的女孩儿,自己攀着爷们儿做奶奶呢!”麝月边躲边哭,叫道:“亲家太太!且瞧瞧二奶奶尸首,问问宝蟾,再说歪话还不迟呢!”秋纹等被夏婆子吓破了胆,一个个躲得老远,都不敢上前相助麝月。 碰巧在这一团乱的时候,贾环跑了进来想看笑话,那夏家儿子见贾环穿着富丽,镶金带玉,便知道是贾家的小爷,于是一把薅住,劈头就想打:“你们仗着势头,害死了我妹子,快快偿命来。”说着,抡起一张椅子就打。 贾环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腿一软,叽里咕噜就滚了满地,也幸亏是这样,才得以躲开那致命一击。受了惊吓的贾环再顾不得看热闹了,回身就想跑,可是夏家儿子堵在门口,不容一人出去,他只好反身跑回林之孝家的身后躲着,探头探脑的往外掂量逃跑路线。 外头不少派来看顾贾环的二房男仆听见动静,生恐这目前唯一仅剩的小爷吃亏,让他们没了指靠,于是一起操起家伙打进去,半劝半喝,看劝不听又喝不住,索性也冲上去乱打。那夏家的母子见他们人多势众占不到便宜,索性撒起泼来,说:“知道你们将军府的势头儿!我们家的姑娘已经死了,如今也都不要命了!”说着,仍奔贾环来拼命。地下的人虽多,哪里挡得住,自古说的:“一人拼命,万夫莫挡。”今儿算是见识着了,贾环叫苦不迭,又蹦又跳的东躲西藏,心里恨透了想看好戏的烂主意。 正闹到不可开交之际,听说儿子跑去看死人的赵二太太急三火四的赶过来了,邢夫人慢了一步,也在往这里跑,一边跑一边在心里大骂晦气,好端端的,一个人死在了她家里,这叫什么破事儿?她狠狠的咬牙骂道:“不管如何,今天日落之前,务必把天杀的二房人全撵出去不可。”王善保家的气喘吁吁的拍马屁道:“太太英明!”坐在软轿上的邢夫人没好气的拿手绢子狠抽一记:“少废话,快走快走,赶紧收拾了烂摊子,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日子我算是过够了。快走!”王善保家的一凛,现在的邢夫人那一脸萧杀的样子,和她做姑娘的时候整治大舅老爷的样子好像!狠狠的打了个寒颤,她似乎看到了二房凄惨的未来。 110、施毒计金桂自焚身 赵二太太一到,第一件事就是把宝贝儿子解救出来,她采用的乃是最为精辟的“围魏救赵”——直奔夏婆子去了,趁其不备,一把攥住头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下一个金簪字就抵到夏婆子喉咙上,大喝一声:“谁敢动我儿子,我就弄死这老婆子!”端的是威风凛凛,夏婆子立马傻眼了,她嘴里说是要拼命,其实哪里敢真舍出命去呢?赵二太太这一下算是掐到命门了,不待别人再开口,夏婆子就一叠声的嚎道:“都别动,都别动。”贾环见亲娘杀到,立马控制住局面,吓得砰砰乱跳的小心肝重又放回肚里,乐呵呵跑过去,殷勤的大拍马屁:“娘你真帅!”不用疑惑,这个词儿是从林妃那里学来的,他学会以后曾先后用来赞美过彤玉和绯玉,不过现在他发现,还是他娘最配。不对,不止是帅,简直帅呆了! 接着是邢夫人大驾光临,连软轿都没下,直接叫人先把夏家的儿子拉出去,摁到院子里看牢,接着把宝玉和夏金桂的大小丫鬟们,有一个算一个,全捆起来跪到院子里去了。那一脸杀伐决断的冷酷,生生把夏婆子已到嗓子眼儿的嚎叫给吓了回去,就连赵二太太也不敢吱声了,低眉顺眼拉起儿子躲到了门边,以不显眼为最高原则。 等到贾政满头大汗的赶过来说已经报官了以后,事情就更加简单了。夏家母子,尤其是儿子,胆怯了。这时候,他们已经见到了夏金桂那满脸黑血的尸体,都认出那是服了□□的效果,而且也都知道夏金桂的□□是哪里得来的——那是夏金桂谎称家里闹耗子,叫夏家儿子买的。宝蟾为了脱关系,急忙道:“这个纸包儿我认得,奶奶药耗子家去找舅爷要的,回来就搁在首饰匣内。必是麝月看见了,拿来药死奶奶的。若不信,你们看看首饰匣里有没有了。” 夏婆子听了,也急于摆脱自家的嫌疑,便依着宝蟾的话,取出匣子来,只有几支银簪子。秋纹远远的看见了,叫道:“怎么好些首饰都没有了?”赵二太太一听丢了东西,第一个蹦起来:“所有箱子柜子都给我打开,我倒要瞧瞧,哪个天杀的贱蹄子敢偷我二房的东西?”她已经自作主张的接管了夏金桂的嫁妆了。 这时候,已经消失在众人眼前有一段时间的袭人不知从哪里突然蹿了出来,扭曲着左脸上一条不短的疤瘌讨好道:“奴婢知道。二奶奶自己每每带回家去的,不仅自己的嫁妆,连宝二爷的东西,凡她见着的,也都差不多拿尽了。”赵二太太一惊,急忙去翻箱倒柜,却失望的发现袭人所言不虚,顿时暴跳:“好个没脸的老货,哄着你姑娘拿我们的东西,哄完了就叫她寻死来讹我们。好罢咧,回来相验,就是这么说。”一面直着脖子冲贾政招呼:“老爷,快叫外面别放了夏家的人。” 里头金桂的母亲忙了手脚,便骂宝蟾道:“小蹄子,别嚼舌头了!姑娘几时拿东西到我家去?” 宝蟾道:“如今东西是小,给姑娘偿命是大。” 赵二太太心疼自家东西,忙喊道:“有了东西,就有偿命的人了。快请老爷出去问准了夏家的儿子买□□的话,回来好回刑部里的话。” 贾政也恼火万分,娶了这么个搅家精回来,一为给宝玉冲洗,二就是为了夏家巨富,可是现在看呢,宝玉不但没冲好,反而越冲越糟,如今越发连钱都被弄走了,当即也怒了,拔腿就朝夏家儿子冲过去,扯起绳子,竟是一副要亲自动手捆人的架势。 于是,又是一团混乱,直到满心不情愿的刑部衙役仵作们进来的时候才各自安分一会儿。仵作三下五除二翻翻眼皮扯扯嘴角,宣布道:“□□药死的。她之前吃了什么?” 袭人第一时间抢答:“死之前就喝了一碗宝蟾做的汤。” 贾环立刻叫道:“好啊,□□是你家儿子买的,汤是你家丫鬟做的,你还赖谁?”赵二太太力挺儿子,也跟着喊,贾政顶。 金夏婆子着了急道:“这宝蟾必是撞见鬼了,混说起来。我们姑娘何尝买过□□?要这么说,必是宝蟾药死了的!” 宝蟾急的乱嚷,说:“别人赖我也罢了,怎么你们也赖起我来呢?你们不是常和姑娘说,叫她别受委屈,闹得他们家破人亡,那时将东西卷包儿一走,再配一个好姑爷。这个话是有的没有?” 夏婆子恨的咬牙切齿的骂宝蟾,说:“我待你不错呀,为什么你倒拿话来葬送我呢?官老爷们,就是这小蹄子药死我姑娘的!没错,肯定是她!” 刑部的人早就听的不耐烦了,一听苦主的娘开口,立刻就要去抓宝蟾,想赶快结案。宝蟾吓得尖叫连连,又踢又打,却仍然被制住,老粗的绳子眼看着捆了上来,一错眼间,看见躲在墙角得意笑的袭人,立刻尖声大叫:“是她,是她,是她药死奶奶的。我看见她把毒汤倒在奶奶的碗里的。” 夏婆子一听能赖到贾家人身上去,立刻上前扒着衙差的人往出拽宝蟾:“你详详细细的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宝蟾原怕见官受苦,现下有了生机,毫不犹豫和盘托出:“我们奶奶天天抱怨说:‘我这样人,为什么碰着这个瞎眼的娘,不配给琏二爷,偏给了这么个混账糊涂行子。要是能够和琏二爷过一天,死了也是愿意的。’说到那里,便恨琏二奶奶,又恨平儿。后来琏二奶奶病的七死八活,她只道马上就要死了,能腾出位置给她,便一门心思的想算计死平儿,省得碍事。因此回家拿了□□,又叫我做汤,想着叫来平儿,药死她。可是平儿只守着琏二奶奶,一步不离,没机会下手。可巧这时候,不知道从哪个小丫头那里听见说过去平袭鸳金四个大丫鬟是极风光的,又极要好,因此奶奶找来袭人,让她给平儿送汤。袭人原是哭诉,说自己现在坏了名声,平儿不会再理她,奶奶为了哄她办事,便向她许诺,只要她送了汤,就把身契还给她,还会许她一笔银子去外头聘人,其实是想借她先弄死平儿,回来再弄死她。于是叫我多做了一碗汤,等袭人回来以后,赏她喝。后来一想,怕袭人提防不喝,便又做了一碗,说两人一起喝,只要在碗上做好记号便不会药到自己。可是谁承想,袭人压根儿就没把汤给平儿送去,只是骗奶奶,端着在外头晃了一圈,悄悄把汤折到别的地方,就端着空碗说平儿喝完了。奶奶故意夸她,说她中用,要赏她汤喝,便叫我把两只碗都拿了出来。刚端进来,奶奶却拦着我叫外头叫小子们雇车,说今日回家去。等我再回来,恰好看到袭人趁奶奶往后头走动,给她拿卖身契的时候,悄悄从裙底掏了一个小瓶儿出来,折了些东西匀到两只碗里,然后一股脑的把自己那碗全倒到了花盆里,想来,她是猜到了那碗里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因此不喝的,可是我们奶奶见她喝光了下药的那一碗,一高兴,便把自己的也全喝了。”再后面的话也不用多说了,谁都能明白究竟。 袭人早呆住了,她是一早猜到那碗里有东西,可是在她想来,无非是花红一类让女子不孕的药物,就像她过去在贾母和王夫人那里都见过的东西一样,她还想着,让夏金桂自食其果,好报被她毁容之仇,却是万万没有想到是□□的。被邢夫人逼着放下凤姐儿赶过来帮衬的平儿也吓得满身大汗,暗中庆幸自己忠心,一直守着凤姐儿方才逃过一劫。 事情到这里便再明白不过了,夏金桂作茧自缚,弄了毒汤,先毒平儿,却被袭人无意中偷偷折走了毒汤;次又要毒袭人,结果被袭人倒掉了毒汤,发展到这里,错的一直是夏金桂,与别人无干。可是坏就坏子袭人折到两只碗里的原属平儿的那一份毒汤,她自己一口没喝,夏金桂却毫不知情的喝了一半,这一下,就变成袭人毒死了夏金桂了,袭人一个劲儿的叫冤,说自己不知道,可是过失杀人也是杀人呐,何况两人一个是主子一个是奴才,这连判都不用判了。不过袭人也不是吃素的,见事已不可为,揪住宝蟾叫道:“她也是帮凶,她明知道那汤里有毒,却不提醒奶奶,岂不是比我更加有罪?”刑部官员一愣,随即赞同道:“没错,你是不知情而为之,她是明知情而不阻,确实比你更加该死。来人,一并捆了。”宝蟾原本还在得意洋洋,见脏水泼到她身上,才大喊大叫起来,又想逃跑,可是哪里跑得了?被扭着手臂跟袭人捆做了一堆。袭人反倒笑得挺开心:“这回好,你想害我,却不料自己更惨,好,好,活该,这下黄泉路上你要先走一步了。”宝蟾连气带吓,直眉楞眼说不出话来。一旁平儿怔怔看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模样的袭人,叹了口气,悄悄走了。 袭人和宝蟾被带走以后,夏婆子想重拾旧话谈索赔问题,还没开口便被一直旁观闹剧的邢夫人给打断了:“来人,把夏家儿子抓起来,他买的□□药死了我们府上的二奶奶,这条命也该偿还了才是。”她看夏家儿子要闹,立刻提高声音道:“说不得,还得再麻烦刑部老爷们一回,把这一笔也一道算了才是。” 夏婆子顿时萎了,夏家儿子也蔫了,贾政却威风了,一个劲儿的高喊道:“大太太说的有理,我这就去再请一次,左右还没走远,也便宜得很。”说着,还真的像模像样的往外走。 此时夏家母子算是彻底慌了,想来总要吃亏的,不得已反求邢夫人道:“千不是,万不是,总是我死的女孩儿不长进。这也是她自作自受,可是要再闹下去,到底府上脸面不好看,求亲家太太息了这件事罢。” 邢夫人冷酷道:“我并没有你这等亲家,你有话,只朝她去说。”说罢,把赵二太太指给她瞧,自己则袖手坐到了王善保家的殷勤抬来的透雕卷草纹圈椅上,连脚都抬到了绣花锦墩上,断的是一派冷艳高贵的悠闲姿态,只不过,她严词拒绝了逃过一劫的麝月讨好捧上来的茶水。不止是她,现在在场的,估计以后没有一个人会喝宝玉房里提供的任何液体,就连亲爹贾政都不例外。 夏婆子只好去求赵二太太,被趁机要挟要把夏金桂的嫁妆全交出来,不然就接着报官,那夏婆子也是块滚刀肉,她早知女儿的嫁妆已花的差不多了,反倒是贾家偷出来的还有剩,于是一口答应。可叹赵二太太,一辈子就会跟王夫人耍心眼儿,碰到更油滑的夏婆子立刻现眼了,最后只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拿回十几件破衣烂衫,鼓着眼睛,连抱怨的地方都找不到,还被贾政骂了好几天。 两家议定,拦了刑部的深度结验,贾政百般不情愿的命人买了口薄棺,成殓了顶着宝二奶□□衔挺尸的夏金桂,连停灵都免了,当夜就趁黑埋到祖坟里给宝玉准备的地方隔壁,其过程艰苦朴素的约等于盗尸。 夏金桂死的这般惊天动地,和贾家关系比较亲密的马道婆自然不会不知道,鉴于夏金桂一死,她的尾款没人结了,马道婆采取的紧急停止做法的消极怠工措施。她这边一停工,宝玉和凤姐儿那里自然也停止了狼狈,开始一天天好转起来。不过这好跟好也是有区别的,凤姐儿发疯前智力超群手段不凡,好了之后虽不能再现巅峰,但是跟一般人比也是绰绰有余的。可是 宝玉发疯前已经发傻多时了,现在就算好了,也只不过是恢复到呆瓜的状态罢了。这番对比,让贾政对王熙凤都大大不满起来,好像是她占了他儿子的聪明似的。 邢夫人及时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凤姐儿和宝玉醒来的第二天,忍无可忍的邢夫人就雷厉风行的把贾家二房集体扫地出门,这一次全面的连原先仗着彤玉撑腰被留下来的贾环都不例外。贾政打头,后面赵二太太、李纨探春、贾环贾兰,直至生活还没法自理的贾宝玉,一个不落,全被邢夫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要求“有多远滚多远”。其中贾环最听话,一出贾府就自动自觉的往林府滚。探春也很听话,目送完贾环就挽着赵姨娘到小花枝巷落户。李纨无比悔恨当年彤玉几人住在贾家时为了讨好王夫人而没有和他们交好,可是悔之晚矣,现在的林家是绝对不会再接纳第三个姓贾的出入了。 在整场混乱中,还有一段很快被人忽略掉的小插曲——在凤姐儿和宝玉昏迷的第四天,所有当时清醒着的人都听见空中隐隐传来木鱼声,旁边还有配音念了一句“南无解冤解结菩萨!有那人口不利、家宅不安、中邪祟、逢凶险的,找我们医治。”平儿倒是挺激动,求邢夫人和赵二太太请高人进来相救,但是赵二太太十分不愿意,宝玉和凤姐儿,死了哪一个都可谓称心如意,要是两个一起死,那就是双倍的称心如意,她怎么可能去给他们请什么高人?不但不请,还跑去忽悠邢夫人,把王熙凤过去对她的不恭不敬、不理不睬、落井下石、不放眼中……从头举例到尾,把个邢夫人气得“呼呼”大喘,果断命人往门外泼了两桶馊水,顿时浇灭了神神叨叨的男声。 再之后的事情她们就不清楚了,不过林妃却接上了后续,因为一僧一道被泼到林家门口去了。 111、千里的姻缘一线牵 马道婆的一番施为还是不负夏金桂付给她的五十两银子的,除了把宝玉弄得更痴呆了几分以外,给凤姐儿也留下了后遗症——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诅咒引发的,但是可以确诊,醒来之后的王熙凤,不但身体素质比从前更差一层,而且生育几率也越发渺茫了。 这一回,轮到凤姐儿想药死平儿了,尽管她要理智得多,只是在脑子里嫉妒了一回,并没有真的动手,但是那一瞬间利箭似的目光,也扎的平儿透心凉了。 邢夫人积极提议给贾琏娶二房,并举贤不避亲的推荐了来信说要上京投奔她的嫂子随行带来的大哥邢忠之女岫烟。王熙凤一听就满嘴发苦,慌不迭的想推平儿上前,抢占先机。凤姐儿咬定贾琏喜爱平儿,且平儿身体好,能生儿子。邢夫人反驳说平儿在贾琏屋里四五年了,连怀都没怀过,如何证明她能生?凤姐儿不慌不忙的拿出证据——平儿之母育有四子,平儿乃是唯一的女儿,从遗传上来看,平儿生儿子的几率非常之大。邢夫人哑口无言,她才是正宗一辈子连怀都没怀过的,虽然说她娘也曾生了个儿子邢德全,但是邢德全本人却至今无子,她义母兄长邢忠也仅得一女,从这方面来看,岫烟估计也十分够呛。谈判就此破裂,邢夫人气冲冲的走了。凤姐儿忧心忡忡,一连派了四五人出去打听贾琏几时归来,好趁邢家人进京前赶紧把平儿塞过去,免得将来邢夫人真的给贾琏外聘个二房来,她和她女儿可就要没有活路了。 不过一直到岫烟进了贾府,贾琏也没有回来,王熙凤心心念念着塞平儿做二房的妄想也没有实现的机会。但是她很快就不抱怨了,因为岫烟一家上京的路上,碰到了在老家过不下去的凤姐之兄王仁,也正带着全家想进京投奔凤姐儿,两亲家一处搭帮来了。走至半路泊船时,遇见李纨寡婶,带着两个女儿,长名李纹,次名李绮,也上京,大家叙起来,又是亲戚,因此三家一路同行。后有薛蟠之从弟薛蝌,因当年父亲在京时,已将胞妹薛宝琴许配都中梅翰林之子为妻,正欲进京聘嫁,闻得王仁进京,他也随后带了妹子赶来。四家人一路同行数日,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很快就都相识了。那岫烟之父邢忠见薛蝌出手阔绰,抱琴珠光宝气,心中垂涎万分,便拉着王仁做媒,一定要把女儿许给他。王仁正值穷疯了的当儿口,只要有钱,便是卖老婆卖孩子也不在乎,哪里会去管这一双小儿女是否相合?只惦记着要从两家狠挖一笔谢媒礼,因此不管不顾的死缠着薛蝌,大讲和薛蟠的友谊,非说自己也算他兄长,摆着款儿的硬逼薛蝌应下婚事。 薛蝌此来,本为送妹入梅家。他们父亲已逝,剩下个寡母,又以痰症多时,眼看熬不得一个年去,薛母生怕自己哪一天撑不下去了会误儿女终身,便催着薛蝌送嫁宝琴,心里也是打着让他们进京,请薛姨妈帮着薛蝌张罗一个媳妇的念头。这薛蝌从小与妹妹同吃同住,感情笃厚,一心想好好的嫁了妹妹再考虑自己的婚姻大事。偏宝琴虽出身商家,却极守礼,声称长兄不娶,她不能越过去先嫁。两人争执几回,都没个结果,只好暂且放下,待进京见了薛姨妈再作打算。 结果,半路上就被王仁逼着做亲于邢家,薛蝌为人腼腆,当场就被臊的抱头而蹿,还是靠着宝琴机锋巧辩,忽悠走了王仁。 可是,第二天,当宝琴从邢忠夫人生拉硬拽请的便宴上回来之后就倒戈了。宝琴认为邢忠夫妇虽然品行粗鄙,素质不高,但是邢岫烟却生得端雅稳重,且家道贫寒,是个荆钗布裙的好女儿,而且岫烟心性为人,竟不像她的父母一样,却是温厚可疼的人,温柔安静中又有几分超然不凡,观其举止言谈,竟如野鹤闲云一般。自幼长于富贵热闹环境之下的宝琴很为岫烟的气质所倾倒,内心深处已经开始盘算着有这样一个嫂子的妙处了。 薛家这一辈的两兄弟两姐妹有一个共同特点——男弱女强。不管是薛蟠还是薛蝌,都是比不上自家妹子的,薛蝌虽生的比薛蟠强十倍,但论心性能力,也是不如宝琴的。只是他为人端方,守礼有节,又颇通书识字,于生意上虽不出众却也不至于败坏父亲家业,因此大家往往会忽略掉他不如宝琴的地方。 就像现在,他的意志很快依着宝琴的判断而动摇。而且伴随着宝琴和岫烟的接触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密切,他动摇的幅度也越来越大,终于在入京前一晚弃舟登岸之前,摇到了答应婚事的边缘。 邢忠夫妇固然欣喜若狂,王仁也是笑逐颜开,因为宝琴做主答谢了他两百两谢媒钱。邢忠夫妇那里,宝琴反倒拦着薛蝌,不叫多给他们聘礼。幸好这两口子一般的眼皮子浅手爪子轻,在宝琴的授意下,薛蝌仅用不到一百两银子的财物便备齐的小定的四样花红酒礼。看着妹妹做主挑好的红木礼盒,薛蝌惊讶的合不拢嘴,昔年大伯在世的时候,买个小妾也不止百两呢。他心中有些过意不去,想着岫烟将来会是自己相伴一生的妻子,这样减薄,未免不敬,因此打算再加厚一倍,却被宝琴拦了下来,英明指出:“这些东西,买的再金贵,嫂子也摸不着个边儿,一准儿的被她那对酒糟透了的父母败掉。哥哥若有这等心思,不妨等日后她过了门好生开销,到那时,才是真正和和美美呢。”薛蝌一听,很有道理,便不再言语了。 到得第二日,大家上了岸,各寻车马一同往原荣国府中而来。路上,几家人才惊讶的从王仁口中得知,原先的荣国府,如今已经是降了级的将军府了,大房和二房分了家,薛家更是早早搬走。薛蝌一听,当即拉住马到宝琴轿前,悄声问道:“琴妹,如此一来,我们还去荣府吗?” 宝琴沉吟片刻:“若是不去,也找不到大娘如今的下处,还是要去问上一问的,至多不在那里叨扰便是了。”薛蝌听了,依言行事不提。 他们兄妹二人面皮薄得很,不欲烦扰贾家,李婶娘和李纹、李绮也是抱着一样的念头,只打算从贾府问出她们家大姑奶奶李纨的下落。可是王仁和邢忠两个确实抱定了赖住贾府的念头,他两个的妹子,一个是大房太太,一个是大房奶奶,有充分的便利条件耍横。只是这二人均深知自家妹子泼辣悭吝成性,心下对于能占多少便宜都是惴惴,便不约而同一定要拽上薛、李两家,图的是个人多势众好施展。薛蝌心性软弱,耳根子更软,李婶娘女流之辈,对男人的话不大敢反驳。因此,虽有宝琴和李绮力挽狂澜,却仍是随波逐流,四家一起飘到了贾府门口。 邢夫人听见兄嫂要来白吃白占,早不爽于心,可是刚想撇三五百钱打发叫花子,忽而听见侄女儿岫烟许给了“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薛家嫡子,当即把态度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儿。她先是可惜了一下没有早几个月来以便许给更加富贵的薛蟠,但是后来见到薛蝌开出的礼单,知道他家根基虽不如薛蟠那一房,但是也算不错,现今虽不大贵,却也称得上大富,且薛蝌生得又好,宝琴看上去也是天真娇嫩的,不似宝钗深沉有心计,料想应该好忽悠他家的钱袋子,因此欢欢喜喜的赞了邢忠一番,破天荒的大方了一把,把原先预计打发他们的五十两碎银提到了八十两。邢忠夫妇因为家中艰难,所以巴巴的上京来,想仗邢夫人与他们治房舍、帮盘缠,但他们也算熟知邢夫人性情脾气,心底也未尝不是抱着破釜沉舟不行拉倒的念头,眼下出乎意料的得了银子,又把女儿许给了“豪门”,早已超越心满意足的喜出望外了。便没多废话,高高兴兴的拿了钱扭头就走,把个岫烟丢给邢夫人去料理。那意思也很明显,她的嫁妆,都要邢夫人出了。 邢夫人慢了一步,被兄嫂耍了,心下气愤,当然不会做这个冤大头,便一转脸把岫烟扔给了凤姐儿。凤姐儿咋闻岫烟不会成为她的情敌,已是惊喜莫名,这时候别说让她照顾份嫁妆,便是再多养她几年也不会拒绝的。何况嫁妆和嫁妆还有不同,在凤姐儿看来,照着岫烟的家世和结亲的人家,满打满算五百两足以,于自己,却只是一年的年例还富余一些,因此满口应承下来。邢夫人十分满意甩脱了一个包袱,便越发连岫烟的衣食起居也全撇给凤姐儿去操心了。凤姐儿算着家中姐妹如今都避在外头,十天半月的不见来家一回,放在谁那里都不好,可是也不便另设一处给她,便把她放在了现如今空置的迎春院中偏房里。从此后,若邢岫烟家去住的日期不算,若在贾家住到一个月上,凤姐儿亦照过去迎春分例,送一分与岫烟。天长日久,凤姐儿冷眼旁观,发现岫烟心性为人竟都是极好的,反怜他家贫命苦,时不时的多照应一些。 比如那一次下雪珠儿的时候,她早起去服侍邢夫人梳头用膳。恰逢那一日是十五,迎春回家来请安,探春和李纨也被贾政授意从小花枝巷过来问好。凤姐儿见迎春穿着比宫制也不差的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外罩一件大红羽绉面白狐狸皮的鹤氅,系一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连雪帽上都缀了貂皮,比自己的大红猩猩毡还要华丽许多。心知她在陈家过得极好,心中对能哄她回家来分担邢夫人刁难的念头越发淡了下去。还没及说话,便见探春和李纨一起进屋。李纨穿一件哆罗呢对襟褂子,外罩羽毛缎斗篷,虽有三成旧,却都是上好的料子。探春则穿一件贾母旧日留下的貂鼠脑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发烧大褂子,头上带着一顶挖云鹅黄片金里子大红猩猩毡昭君套,又围着大貂鼠风领,脚下也穿着鹿皮小靴。独岫烟一人,家常旧衣,并没避雨之衣,一路走来,冻得面青唇白,连说话都不利索了。凤姐心上便很爱敬她,且还有一种同为邢夫人不喜的相怜之情,便偷偷叫来平儿,叫她取了一件大红洋绉的小袄儿、一件松花色绫子一斗珠儿的小皮袄、一条宝蓝盘锦镶花绵裙和一件佛青银鼠褂子,包好叫丰儿送给邢岫烟。邢岫烟决不肯受,倒拿了个荷包给了丰儿。凤姐儿见状,更加敬重她了。 后来,直到岫烟出嫁至薛蝌家中,凤姐儿都一直尽力照拂于她,倒是意外的给自己结下了一段善缘,不过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112、被改写的薄命名单 贾家这里逐渐趋于平静,林家却又闹腾起来了。 原因是那对神棍僧道,找不见神瑛侍者的宝玉,便跑来闹绛珠仙子,非说必得她出面才能召回通灵宝玉来。林家下仆轰了一次又一次,可是这俩神棍很有几分手段在身,每一次都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跑进门里去,虽然次次都被宫廷侍卫及时撵走,可是也有几回,危危险险的差点儿被他们闯到林妃闺房前边。 大管家二管家均吓得魂不附体,顾不得受罚,紧急请回朝上的大爷、二爷、三爷和国子监里的四爷、五爷,彤玉也匆匆打发走贾环,雷厉风行的送走懵懵懂懂的贾琮,还想顺便叫他领走同样懵懵懂懂的霓玉。可是霓玉坚决不走,一定要留下来和哥哥们一起坚守阵地,以打倒神棍为最高奋斗目标。 在七人同时在场还被一僧一道闹得灰头土脸之后,殷玉终于怒了,十二道金边奏折接连发进宫去,皇上相当同仇敌忾的出借一千两百名御林军,外加打酱油壮声势的三百龙禁尉,凑了个整数给林府送去。林妃也派了鬼嬷嬷出面,把大观园内外镇守的郡主侍卫全体调了过来,把她的绣楼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连内室都布置了四十多会武的中年白面太监,一个个目光冷酷嘴角进抿,看着就跟杀过百八十人似的,弄的挺大五间正房里连摆个饭桌的地方都没了,那几天林妃的午饭全是拿小炕桌摆在东暖阁的炕沿上对付的——那炕的大部分面积都被俩擅使流星锤的太监盘腿占领了。 事实证明,这种滴水不漏的防御措施还是管用的,当看到一僧一道俩神棍被捆成粽子样、一脸憋屈的趴在地上仰望她的时候,林妃心中的成就感瞬间上涨十二个百分点。 鬼嬷嬷脾气暴躁,第一个冲上去狠狠踢在癞头和尚的肚皮上,一边踹一边骂:“死贼秃,臭不要脸的秃驴,上一回你们闯大观园,郡主娘娘已经格外开恩饶恕你们一回了,想不到你们两个贼子不思悔改,竟然还闯上瘾了。闯完郡主府闯侯爵府,你还真以为自己身后有十八天外的菩萨罗汉护着呢是吧?死疤瘌头,踩死你,踩死你……” 林妃大汗,急忙朝雪雁喊道:“傻愣着干什么?给嬷嬷赐坐,快给她倒茶。”顺便一回头看见同样跃跃欲试的荣嬷嬷,又推雪鸾道:“你也是木头劈的不成?请荣嬷嬷她老人家坐着审啊!”雪雁雪鸾带着春缇春绮和四根小草一起涌上去,死活拉了俩嬷嬷入座:“嬷嬷慢动气,当心闪了腰,这等粗厚,就让奴婢们代劳吧!” 绯玉本来一开始很生气,很想暴躁的狂踩一顿胆敢不把他妹妹闺誉当回事的神棍,可是在他怒气蓬勃的时候,却被鬼嬷嬷狠狠插了一脚进去,这团气登时被堵得四处漏风,等鬼嬷嬷被劝回凳子上坐好的时候,他的怒火已经所剩无几了。 小咳两声,绯玉相当平静的开口了:“说吧,你们想怎么死?” 癞头和尚一愣,自打他们下界行骗一来,破口大骂的见得不少,连踢带打的也是常事,恭维和奉承偶尔可闻,但是一上来就问想怎么死的这还是破天荒头一遭。当下,神棍的脑袋仿若挨了一棍一样,卡机了。 在反应的灵活度方面,跛足道士一直就比癞头和尚好。只见他不慌不忙,抬头直视林妃,双目爆射金光,沉声道:“别人倒还罢了,只是女施主不该没有自知之明,还不屏退众人,是等着贫道把你的来历源源本本讲述出来吗?” 林妃一惊,心道:这俩混账真有点儿本事,竟然能看出她是穿的,这下坏了!别看古人一口一个的“子不语怪力乱神”,其实最是迷信,要是传出去,还不得把她当成什么借尸还魂的孤魂野鬼?这还是好的,万一林家人认为是她挤走了正牌子林黛玉,还不得找千八百道士泼她满身黑狗血,然后抓出灵魂扔到油锅里炸?林妃越想越心慌,已经完全乱了阵脚,更想不到眼前的林家人都是她过来以后聚集的,只跟她相处过,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不会替林黛玉找场子的。 跛足道士见林妃脸色煞白,自以为踩到了痛脚,遂得意洋洋的乐极生了悲:“按说,你早就给虽贫道两人出家为尼的,可惜你父母不舍,终究是个祸害,如今父母亲情已绝,这尘缘也该断了。”说着,猛然提高嗓门,篡用的佛门的狮子吼,大喝一声,振聋发聩:“痴儿,还不速速拜见师傅!” 林妃额头的冷汗瞬间下移至眼角,使劲儿憋一大口气,催红了眼角,林妃含泪(汗?!)转向殷玉,柔柔弱弱的哭诉道:“妃儿不是有意相瞒哥哥们,实在是因为当初父亲大人曾说:便是有一日倾家荡产、食不果腹也绝不会送自己的骨肉入空门,所以说……” 绛玉飞快的摇着手:“你慢点儿,慢点儿,我没太搞懂。什么出家,又关父亲大人什么事儿?妃儿你从头讲。”六兄弟齐刷刷的遗弃点头,看上去特别合拍。 林妃收收硬逼出来的眼泪,做出特别愤恨的咬牙切齿状,指着明显状况外的癞头和尚道:“那一年我才三岁,大正月里的好日子,来了这个癞头和尚,说要化我去出家。父母亲大人自是不从,他便威胁父亲大人说:‘既舍不得她,那她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亲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生。’这和尚疯疯癫癫说了这些不经之谈,见没人理他,便愤然而去了。临走前还对着父亲大人嚷嚷了好半天迂腐无知之类的无礼言语,就为这个,那一个年都没有过好。”左后,还不忘大声啜泣一下来加强感染力。 此话一出,果然群情激奋。不过最怒的仍然是鬼嬷嬷,老人家身手矫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也就是说,她身旁站了三个年轻灵活的小姑娘,也全没拉住她。就这个愣神儿的功夫,鬼嬷嬷已经熟门熟路的冲到癞头和尚身边,老练的提脚狠踩,一边踩,一边激烈叫骂道:“老神棍,搅屎棍儿,果然神神叨叨的都没有好东西。你个作死的劈柴,连朝廷命官也敢威胁,连郡主娘娘也想拐带……” 荣嬷嬷跟在后面纠正道:“那时候还不是郡主娘娘呢!” 鬼嬷嬷从善如流:“连未来的郡主娘娘也想拐带……” 癞头和尚扭来扭曲满地打滚,大叫道:“谁知道她后来会当郡主。”说完发现这个不是重点,急忙改口:“她本来就不应该是郡主。” 鬼嬷嬷一听,怒气更盛,一个蹦高,两脚一起落在癞头和尚的大胖肚皮上,随着宣软的啤酒肚上下起伏:“老圣上金口玉言认的义女,封的郡主,也有你置喙的份儿?违抗皇命,不遵圣旨,该杀,该杀!”周遭一群白面无须中年太监秉承着该讨好的人要随时随地讨好的原则,齐声助威,叫的震天价响:“杀!杀!” 癞头和尚被踩的一股一股往出呕酸水,满脸痛苦之色溢于言表,没法说话。跛足道士见状,生怕下一个会轮到自己,连忙和盘托出:“我们也不是故意要跟绛珠仙子,我是说郡主娘娘为难的。实在是警幻仙子逼着我们来的,她前日在宫中查看薄命司册,发现应该十二金钗正册之七应该于上月回归,可是至今不见芳踪,因此打发我们前来视察。”他这一番没头没脑的胡言乱语把满屋子的人都搅糊涂了,就连林妃都是掰着手指头想了好半天才明白所谓的“十二金钗正册之七”指的是贾迎春。 她这里才算清楚,跛足道士就迫不及待的接着倒豆子:“反倒是还没到回归日期的三号提前回去了,而且形状狼狈,不忍淬睹。”有了先头的例子,这一回林妃很快换算出了“三号”等于贾元春的公式。 她一边算,一边一心二用的听跛足道士大吐苦水:“还有呢,和尚给了金锁的‘山中高士’也没有嫁给神瑛侍者,没嫁也就罢了,还许到另一根红线上去了,越发连月老也来告状,说他答应好系在胡守备闺女手上的红线给劫了胡,那胡守备的闺女,可是没投胎之前就讲好了条件的,这下可好,人家不干了。”厅中众人神态各异,不过倒是挺统一的都拿看疯子的亲切目光盯着地上两坨,就连鬼嬷嬷都不蹦了,叉着腰站在癞头和尚小山状的肚皮上,一脚还蹬着他的脑门,手上抓着绢子,豪迈的扇风。 那跛足道士也不知道多久没找到墙角抱怨了,一开了口就喋喋不休的停不下来:“还有六号,也没到时辰回去呢,偏也提早了,倒是仍然因为被贼人强占而羞愤自尽,可是回去后却大哭大闹,说她压根儿没见到神瑛侍者,一段薄缘连开始都被剥夺了。她还说,就是你自私善妒,怕神瑛侍者看到她会忽略你……” “来人!把这个老骗子的嘴堵严实。”林妃忍无可忍高声叫道,其实她是挺愿意听警幻这一干肆意妄为完全不具备领导者素质的神棍的笑话的,可是很遗憾,她发现厅中智商偏高的几个人似乎都隐隐有了了然的征兆了,为了不被人当鬼烧掉,她只能忍痛放弃这种欢乐。 幸而切断的还算及时,再多两句,绯玉就能听懂了,不过现在他只能捧着被浆糊搅和的沉重两倍的脑袋听林妃名为询问实则自作主张的发落:“鉴于这两人打着修行的名义净干些不三不四的破事儿,尤其是还有上次擅闯大观园后逃逸的大罪没有发落,故而我认为,应该将他们交由刑部审理处罚。可是大家也都看过他两个的手段,如果这时候去请刑部尚书,可能在尚书大人到达前就给他们逃之夭夭了。因此,说不得本郡主就要越俎代庖先施行部分行刑了。” 鬼嬷嬷第一个赞成:“这没什么越俎代庖的,两个混蛋冒犯的是郡主,可不就该郡主任意惩处嘛!” 绯玉赞成,彤玉也表示同意,还特别指出道:“不但冒犯的身为宗室的姐姐,而且他们还威胁并恐吓了身为钦差的父亲大人,呃,父亲大人那会儿是钦差吧?”他不太确定,林妃点点头,示意他没错,彤玉调整语气,继续声色俱厉喝道:“要知道,父亲大人身为巡盐御史,那就是皇上亲派的钦差,掌管两淮盐运,至关重要,可是却为贼僧强道所恐吓,指示精神紧张,身心孱弱,因此,这两人的所作所为,往大了说,算作危害朝廷盐运大事也不为过。” 绯玉强烈附议:“认识你这么久,就这段话最有分量。”说罢,鼓掌三声。 癞头和尚和跛足道士同时傻了,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们被警幻仙子威逼着打临时工却闹成了残害朝廷命官的间接凶手,要知道,虽然他们身具法力,可是能在凡间施展的却不足两成,如果真背上这个罪名,别的不说,光是全国通缉都受不了。 好不容易喘过起来的癞头和尚努力运用舌头,想把嘴里的馊抹布顶出去,但是被眼目明亮的鬼嬷嬷及时察觉,没吐出来不说,还被深深的一脚踩进他嘴里半只绣花鞋,癞头和尚是恶心欲呕,偏偏没有通道。 林妃左看看右看看,发现没有人投反对票,于是美滋滋的下令道:“别的先不理论,只把上一次没打完宝玉的板子着落在他们身上再说。” 侍卫们就守在门口,连传话都不用,俩太监一人一只手,勾起两条破烂领子把人拖出去,顺着台阶往下一踹,神棍二人组就身不由己的“骨碌咕噜”下去了。空地上俩侍卫熟练的抬脚一踩,固定住滚动物体,也不抬凳,扬板就打。此乃经验之谈,每次把全套打板起手式预备周全了,不是打一半没人搅和了就是干脆一下没动就有人鬼哭狼嚎“棒下留人”,那郁闷不是一点两点。 外边“噼里啪啦”的响着二重奏,屋中讨论会也同步继续,林妃搓搓小手,满怀期待的四处询问:“谁还有什么好建议?” 好建议纷沓至来,五花八门。然而荣嬷嬷笑容可掬的给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拍手称快的选项:“回郡主娘娘,奴婢有一个不情之请,上一回的教学模具体质不佳,奴婢们只实验了一半多的学员就无法继续了。因此奴婢请求郡主娘娘大发善心,将这两坨体表面积较大的试验品赏给奴婢。” 林妃不由的回忆起了王夫人千疮百孔的临终形态,浑身一凛,但不打算反对。鬼嬷嬷却支支吾吾的质疑道:“嬷嬷,恕奴婢多嘴提醒一句,那些小女官可是不能见宫外的闲人的。”她说的极度婉转,不过大家也都能心领神会,秀女入了宫,就是皇上的女人,连父兄也不能擅见,何况外男?而且还是两个臭名昭著的神棍。荣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大家把疑问的眼神投向荣嬷嬷,期待她予以解惑。荣嬷嬷悠悠然笑道:“谁说他们是宫外的闲人?分明是净身房出来的两个不懂事的奴才,一个小癞子,一个小跛子,老眉搽眼还不懂事,冲撞贵人,罪当处死。郡主娘娘好心,把他们赏给奴婢料理,以便让他们多活几天,这岂非天大的恩典?” 望着荣嬷嬷慈眉善目的笑容,在场所有人,不约而同的,狠狠打了一个合起来震耳欲聋的大喷嚏:“阿嚏嚏嚏嚏嚏嚏……”好冷!发自内心的冷!由内而外的冷!销魂的冷! 113、自作自受自讨苦吃 解决完添乱的神棍,林妃心情颇好的入宫关怀了一下同为表哥却常常被破石头掩盖掉光芒而惨遭遗忘的贾琏。 进宫的路上,林妃由于无聊,便坐在轿子里仔细回忆贾琏的音容笑貌,不过很模糊。也难怪,从初次上京至今,她正面观察贾琏的机会不超过五回。原先还有什么千里送姑苏之类的相处情节,这一回也全蝴蝶了,说句实话,贾琏在她脑海中的分辨率,比同样也只见过几次的贾赦还低呢。 就算是这样,在咋见贾琏的瞬间,林妃也惊的立起了满身的汗毛——风流倜傥的琏二爷究竟受到了怎样的摧残才会变成眼前这副讨薪未遂的民工样儿? 原本已经气若游丝的贾琏在见到林妃的刹那突然迸发出蓬勃的生命里,双目炯炯有神的直盯着她的嘴唇,期盼着下一秒就能听到天籁般的赦令——神呐,让他回家吧! 太上皇没有注意到这对表兄妹之前的暗流涌动,他正沉浸在改造贾琏的初步成功中呢,以至于看向林妃的目光都格外柔和——在他不间断的胡萝卜加大棒式的压迫下,贾琏已经可以把前三十首《诗经》倒背如流了。 太上皇对自己的教学成果表示欣慰,对自己的教师前景抱有期待,于是,他问林妃:“你有什么不会的没?寡人正好有时间,可以指导指导你。” 林妃顺从的回答道:“女儿最不会的就是仗势欺人,恳请父皇指点。” 太上皇噎住,好半天才吭哧吭哧的无奈道:“又谁惹你了?说吧,要是可以,寡人替你收拾。” 林妃默默无语,眨巴着大眼睛诚恳的看着太上皇。 太上皇咬咬牙:“就算不可以,寡人也会创造机会变成可以。” 林妃这才笑脸如花道:“回父皇的话,北静郡王惹女儿来着。” 贾琏浑浑噩噩中听到“北静郡王”四个字,脱口而出道:“可是跟宝玉交好的那个北静郡王吗?” 林妃同情的看着被折磨的连机灵劲儿都退化了的贾琏:“除了他,还有第二个北静郡王不成?” 贾琏一顿,重回呆滞状态。 太上皇搓着下巴,不快的道:“他又出来凑什么热闹?”北静郡王家往上数三代都跟太上皇没有感情瓜葛,因此他可以做到秉“公”执法,毫不袒护。 林妃扭头看向雪鸾,雪鸾会意,上前一步,毕恭毕敬的磕了个头,道:“奴婢回太上皇老圣人的话,北静郡王四天前令其侧妃设宴邀请我家郡主,席间大谈贾宝玉,明里暗里的指责郡主不顾兄妹之情,弃他于贫穷困苦外加疾病于不顾,言语间十分无礼,还频频暗示……”雪鸾说不下去了,后面的话不是她一个丫鬟能说的了。 幸好站着打了半天盹儿的贾琏重拾部分往日的识相,急忙接道:“一定是老太太和林姑父当年的协议给他知道了,再没有别人,一定是二叔说出去的,这事儿一开始只有老太太和二叔清楚,连我父亲都是后来才知道的,太太则是至今不知。”他口中的太太指的是邢夫人,因为邢夫人嫁过来的时候他都十多岁了,而邢夫人当时也不到二十,因此“母亲”这个既亲昵又尊敬的称呼,他实在叫不出口。 太上皇最讨厌这种别人一脸恍然大悟而他被蒙在鼓里的感觉,每当这种时候,他就会不自觉的启动暴躁程序:“寡人命令你,立刻解释你的话。” 这段时间的调理成果十分显著,早在太上皇动怒的起始,贾琏就无比娴熟的跪倒在地,毕恭毕敬等待指令:“回太上皇老圣人的话,老太太和林姑父当年的协议是指贾林两家联姻。因为当时林家只有郡主妹妹一人,故而老太太一厢情愿的认为这项联姻指的一定是郡主妹妹和我堂弟宝玉,因为当时贾家里年纪相仿的只有他。但是后来,林姑父属意林家二弟和我妹妹迎春订婚,但老太太不愿意,因此端出年纪身份相要挟,一度闹得十分不愉快。” 太上皇恍然大悟:“哦,原来还有这一段往事。诶,不过这关北静那小子什么事儿?有他搀和的份儿吗?” 林妃一撇嘴:“满京城谁不知道北静郡王对贾宝玉青眼有加,如今见他那副破落样儿,自然不忍心的很呐!”林妃把尾音拖得很长,带着一种内涵的味道。 太上皇一听就理解了,随即又费解了:“他看上他什么了?” 林妃回道:“你怎么不问他看上他什么了?”太上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没错,他俩到底互相看上对方什么了?对了,谁先开始的?” 林妃歪头想了半日:“是他吧!秦可卿葬礼的时候他主动提出要见他来着,还赞美了半天。” 贾琏彻底被“他”和“他”搞蒙圈了,下意识呢喃道:“他是谁?谁是他?” 雪鸾好心肠的小声告诉他:“他是北静王,他是贾宝玉,北静王替贾宝玉找场子,这意味着什么还不明显吗?” 贾琏被大大的震惊了,嘴巴张的能飞进去一家苍蝇。太上皇见不得他那副傻样,操起小桌上的一个大金盘子里放的迷你桃花卷糕,随手一把也不知抓了几块,一股脑的朝贾琏砸去,林妃无比诧异的看到,竟然有两块小糕不分前后一起撞进了贾琏的血盆大口里。老天,就算是迷你的,也有小孩拳头大呢! 贾琏被噎的直翻白眼,还得竭尽全力咽下去以便于口齿清晰的叩谢隆恩。亲眼见到太上皇对待贾琏的粗暴手段之后,林妃深深的感到,面对她的时候的太上皇,其实真的很温柔。 温柔的太上皇相当不温柔的喝道:“都是些什么狗屁倒灶的破事,也值得拿到寡人面前来说。慧玉丫头,寡人就不信你能一声不吭的从北静的宴会上回来。说说吧,你把他气成什么样儿啊?” 林妃温柔的翻了个白眼:“父皇,合着刚才雪鸾的话您没往心里去啊!北静郡王压根儿就没出面,是派他的侧妃出来当枪的。如果他真大大咧咧坐在席上,女儿我肯定直接掀桌走人了。男女七岁不同席,这规矩女儿懂得,他大概也懂。” 太上皇一摊手:“这事儿不好办呐,他没直接出面,寡人也不好收拾,如果他说这是那个倒霉催的侧妃自作主张的话,寡人也拿他没撤不是?顶多赏一条白绫下去灭了那女的,可是也碍不着他什么事儿啊!” 林妃积极出谋划策:“侧妃是他不在乎的,那就动一个他在乎的不就好了。” 太上皇心领神会:“啊,你说那个啊,倒是没什么不可以,但不是说正发傻呢嘛,寡人不喜欢蠢材,看着就觉得伤眼睛。” 林妃只好退而求其次:“那至少把饶舌的贾政教训一顿吧!” 太上皇颔首:“这倒容易,连理由都是现成的。戴权!” 戴大公公应声出列:“奴才回老圣人的话,”从称呼上就能看出戴权在太上皇面前的春风得意,他比其他人都少称呼三个字,亲疏立显。“浣衣局罪人贾氏暴亡,因起代罪之身,故而只得一卷草席入葬荒坟,但是贾政却亡故宫规,前后六次私下派人去乱葬岗上挖掘贾氏尸身,此乃是明目张胆的违抗皇命,实属忤逆不敬。” 贾琏善良的动了恻隐之心:“可是并没有找到啊,这最多算是个未遂吧!” 戴权隔开飞给他一记白眼:“违抗皇命值得是他的举动想法不敬,谁说非得结果成立不可了?难道说杀人未遂就不算犯罪吗?”林妃震惊,戴权的思想好穿越啊!她似乎忘了薛蟠当年的杀人罪是怎么洗脱的了。其实在古代,未遂和遂的不同等刑法早有定论,只不过不叫这个名儿罢了。她显然也忘了“未遂”这个概念是她无意中提出的了。 贾琏的恻隐只在不危害到自己利益的情况下存在,因此戴权一瞪眼,他立刻狗腿的拍手叫好:“真不愧是戴公公,有思想有见地,好提议好方法。那,需要小的做点儿什么不?”他拼命眨眼,明白无误的表达了他其实什么都不想参与的立场。 但是太上皇从来就不懂得什么叫看人眼色,他听见贾琏主动请缨,十分欣慰,捻着胡子道:“你既然有这愿望,寡人怎么能罔顾呢?这么着,你也许久没回家了,就回去一趟,顺便把旨传了,叫贾政麻溜儿滚到刑部去请罪。他滚的越快,将来的量刑就能越轻。” 贾琏整张脸的苦的皱了起来:“最轻是什么?” 太上皇和气的问林妃道:“反正北静那小子也没亲自露面挤兑你,那就少算他一点帐吧。” 林妃欣然同意:“当然,女人不能难为女人,北静王侧妃也是听他之命行事,我可以完全不计较,反正最后都要算到他身上去的,其他人能饶就饶了,也是功德。” 太上皇便道:“那也轻判贾政一些,就……”太上皇放开胡子开始摸下巴,边摸边不自觉的斜眼去望戴权,每当他想不起来什么的时候总是这样乜斜戴权,然后总能得到答案。 戴权果然不负所望,用咏叹调朗声道:“老圣人皇恩浩荡,慧玉郡主慈悲为怀,此等狂徒也愿宽待,如此,他死罪可免,那就流放吧!”说罢,讨好的望着两人微笑。 太上皇回赏他一记微笑,宣布道:“那就流放吧!” 林妃附议:“顶!呃,我是说,好!” 贾琏一屁股栽到地上,几个小太监急忙上前要扶,他抖着手推开,提起袖子往额头胡乱一抹:“没事,没事,我就是坐坐,坐坐就起来。” 太上皇很和蔼:“累了?那赐坐!好好歇歇,歇好了去传旨,这件事要尽快处理,早早办完,我的慧玉就能早点儿展颜。”太上皇的目光慈爱的让林妃很想钻到桌子底下去,太上皇这是受什么刺激了?难道是那天在大哥面前多抱怨了两句,让他一气之下没进宫“侍寝”导致皇上抑郁,进而影响到“孝子”太上皇的情绪?林妃认为这种可能性很大,因为每一次太上皇主动展示和蔼可亲都是因为她家无敌的大哥或有意或无意的虐到他儿子了。林妃私下决定,待会儿回家就上大哥面前拼命夸皇上去。 贾琏抱着早死早超生的念头,顶着一脸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表情从戴权手中接过圣旨,义无反顾的往据说已经彻底傻了的贾宝玉家走去。出于对贾这个姓氏的最后一咪咪团结,贾琏想象了一下失去贾政后的贾宝玉在赵二太太阴影下的悲催日常,冷汗涔涔的得出“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的真理。由此,他决定,回家以后一定对平儿好一些,他虽然没有儿子,可是还有一个挺宝贝的女儿呢,万一,他是说万一,有一天他家的夜叉婆巡海去了,可就得全指望平儿照顾他的巧姐儿了,别把她压迫狠了,到时候像赵二太太似的一朝翻身当家作主,那可就不是“报应”两个字能概括全面的了。他完全由理由相信,平儿的手段和心计足以甩赵二太太八条街不止。 后来,他真的这么兢兢业业的照办了,至于由此引发的王熙凤的滔天醋意和疑神疑鬼,那就是下一个故事了。 115、冷二郎愤而砸空门 摆平北静王之后,朝上朝下都平静了一段不短的时光。 太上皇正好腾出空档来处理天牢囚犯逃逸案。 作为丢失犯人的牢头之一,荣嬷嬷非常惭愧。在癞头和尚和跛足道士趁她清点学员名单的空隙逃之夭夭以后,她就内疚万分的跪到长生宫门口请罪,连太上皇发话都没肯起来。 林妃对这一事态表示无奈和释然。所有人中,她是唯一知道俩神棍底细的,自然也没指望天牢侍卫和一群抓针拿线的青年女官能看住他们。不过郁闷的也正是这里,她知道神棍们会逃,却不知道该怎么阻拦他们逃窜,更不知道他们逃走以后会去哪里?林妃郁闷的直扯坐垫上的流苏,要是知道他们会去哪儿,好歹还能派人过去围一围堵一堵,可是她除了知道这俩人对贾宝玉有特殊爱好之外就什么也拿不准了。于是,包围北静王府的侍卫又多了一队。 太上皇对天牢的森严程度产生了深深的置疑和无言的愤怒,在他的唾沫星子下,皇上被迫屁颠屁颠的在一个月中巡视了天牢四遍,撤换了一批为数不少的官员,又在绛玉的帮助下起草了一份提拔名单,着实忙活了小一个月。 太上皇也没闲着,他发动了过去组建的特务机构,配合着正大光明的官兵做暗地里的搜索,一僧一道的逃跑实在是把他刺激大发了,林妃从来都不知道,成天嬉皮笑脸的太上皇也可以那么杀伐决断,他天天在宫里发誓,明天就要把神棍们翻出来碎尸万段,为此,他忙得连刚长满头皮的板寸都顾不上收拾了。还是林妃实在看不下去,吩咐春绮再给他梳了一顶假发才维持住了体面。 还有一个人,对俩神棍的逃窜比皇上还愤怒。无法忍受绯玉在家中不定期发飙的彤玉已经带着霓玉,压着贾环和贾琮暂时避居贾府,王熙凤对他们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因为他们一来,邢夫人和贾琏都忙着去巴结,暂时放开了对给她添堵——即给贾琏找二房——的执着。为此,王熙凤全力以赴想延长彤玉和霓玉的做客时间,她拿出了过去伺候鼎盛时期的贾母时的小心翼翼和千伶百俐,当真把霓玉哄得不想挪窝了。毕竟,林妃再度进宫以后,林家又群龙无母,光靠俩五大三粗的内外管事打理,其舒适程度必然无法和有心细如发之女主人当家时相提并论。可惜木老夫人近来身体状况不佳,灵犀郡主木灵芫忙着奉汤侍药片刻不离,让大家一致期盼早日把大嫂娶进门来当牛做马的妄想破了产。当然,皇上是十分乐见其成的,他对着皇后表扬了又表扬,贿赂了又贿赂,明里暗里的鼓动她劝自家妹子晚些出门。皇后以白眼相待,不过却照办了。木老夫人作为祖母,在孙女们心目中的地位可不是贾母能媲美的,要不是身为中宫不能擅动,皇后本人都想请假回家侍疾去呢。现在她不能回去,只好拜托妹妹代为尽孝,自然同样不希望她早早嫁人,撇下木老夫人一个在家。 而木郡主不进门,迎春自然不敢抢先,便继续窝在陈老翰林家待嫁。绯玉对此倒是撒花赞成,为这个,他特意在皇上面前替贾赦胡诌了几句美言,顺利的延长了他效力台场的时间。以目前的情况来计算,贾赦想要回京叙职,大概要等到迎春生出第二个女儿的时候才有希望! 淑妃见状,急忙下旨紧急叫停家中热火朝天的给郑云心准备嫁妆。开玩笑,皇后的妹妹都没嫁呢,她妹妹怎么敢占先?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 就这样,一个压着一个,直到本书完结,也没有一个林某氏奶奶进门,林妃上头压着五个哥哥,婚期自然也得无限延后,不过这样也好,太上皇可以有更充足的时间慢悠悠的替她挑了。 不过在神棍们没有再度落网之前,无论是林妃还是太上皇,都没有心思研究郡马名单。就连林家兄弟也一致同意先搞定专门坏人好事的歪僧邪道,免得这边挑好了人选,那么被他们跑出来叫嚣应该去照顾贾宝玉,还有什么还泪报恩的屁话,无端抹黑林妃的名声。 但是群策群力的好几天,全国范围内的通缉仍然毫无效果。太上皇的火气一天比一天高涨,林妃的脾气也一天比一天火爆,绯玉更是抓狂的周身三里之内人畜莫近,不过绛玉例外,每次他炸毛到顶点的时候,绛玉都会受命于众,不辞劳苦的去安抚他的暴躁。不过如此行事的后果是,绯玉发作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至于个中缘由,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也了。反正看上去两个当事人都挺乐在其中的,别人为了不被马踢也不能去搀和不是。 好景不长,终于有一天,绛玉后知后觉的发现了绯玉的险恶用心,愤而一脚将之踢开,火冒三丈的表示再也不会管他怎么发疯了。殷玉作为长兄,虽然年轻得无法起到如父的作用,但还是很热心的想开解短期失恋少年,然而无果。殷玉倍受打击,歪着头想了半天,忽然灵光一现,想起绯玉还有一个结义大哥,于是,巴巴的写了信去,四处投递,想召唤柳湘莲入京劝慰。 柳湘莲果然非常有大哥范儿,一收到被传递的皱皱巴巴的求救信,拉起英莲就往京中六百里加急。绯玉被绛玉赶到城门口去接,有气无力的拉了一辆小车打算给英莲坐,可是到了地方一看,顿时惊喜莫名,扭头就吩咐守城小兵如脱缰野狗一般飞奔着去刑部借了两辆大车——囚车! 柳湘莲居然把一僧一道神棍二人组给抓回来了! 兴奋的太上皇甚至不顾柳湘莲曾无礼的把他剃成准住持,慷慨的允许他带着英莲到大观园里给他们讲故事。 湘莲在得知这两个被全国通缉的神棍曾对着自家义弟的宝贝妹妹大放厥词以后,非常懊悔当时没有多揍他们两顿。 事情的起因是相当的莫名其妙,经过是无比的滑稽搞笑,结果是十分的皆大欢喜,当然,俩神棍除外。 话说俩神棍在千钧一发之际避过了净身房的黑手,间不容发逃窜出牢,马不停蹄一路向北,连赶三天四宿,走到一处颇为荒凉的地头时,终于饥渴交加的决定施展一下老本行——化缘。 他俩借着农田上层的浮水抹了抹脸,收拾的比较能见人以后就昂首挺胸朝目之所及的唯一一处房舍踏去。化缘的时候他们从来不扮跛足癞头相儿,因为那样绝对是人人喊打的局面,一口剩饭也要不来。 离大瓦房还有几十米的时候,跛足道士就眼尖的发现:“嘿,这家死人了嘿!哎,咱俩过去,替他们作一作法事,今儿这顿饭跑不了有好素斋。” 癞头和尚口水连连:“那还等什么,还不快走!”说罢,率先迈步飞奔,跛足道士一点儿也不跛的紧追在后。 俩人神神叨叨靠过去,朗声高唱:“嘛咪嘛咪嘛咪哄……”一嗓子没嚎完,一只大红绣鞋迎面飞来,当头拍在癞头和尚今儿破例没癞的大头上,跟着就是一个青年女高音的痛骂:“哪里来的搅屎棍子,老娘家丧气的头上还来添晦气,作死的东西!”这人真神奇,面儿都没见就知道俩神棍兼职搅屎。 癞头和尚平生装神弄鬼,除了在林妃手上还没吃过亏呢,可是林妃乃绛珠仙子的壳子,他不敢打,骂又骂不赢,吃了亏也只好认了。但是这荒村野店里一小女人也敢对他大打出手,他可就容忍不能了。 不等他发作,屋中就冲出一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还满脸泪痕的女人来。只见此女身上穿着大红小袄,半掩半开的,露出葱绿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绿裤红鞋,鲜艳夺目,只是左脚光着,连袜子也没穿,显然刚才的武器是她随手现抓下来的。再细看脸,柳眉笼翠,檀口含丹,本是一双秋水眼,不知何故痛哭了半日,虽粉桃儿似的肿起老高,却添了几分惹人怜爱的柔弱之态。看她模样儿,十分风流标致,打扮得也算出色,虽衣衫不整,却也自有一种万人不及的风情体态。此人,正是未得在贾府出场客串的尤三姐。 当日,一心想飞上高枝儿的尤二姐悲悲戚戚下嫁给指腹为婚的张华,尤老娘和尤三姐在家里等了又等,始终不见京中尤氏有接她们前去享福的意思,而家里坐吃山空马上就揭不开锅了,只好痛骂着收拾行李投靠张家。若是二十年前,她们这么选择也未尝不是一条富贵路,因为那时的张家还很兴旺,张华幼年时期也曾是个锦衣玉食的小少爷,只是在他长大之前,张家就落败了,张华不愿意吃糠咽菜,便仗着三拳两脚的功夫跑出去做了一个市井泼皮,天天在街上抡王八拳,靠偷拐抢骗和赌博为生。长到二十岁,村里没有一个女人愿意嫁他,这时候,他爹才从生锈的记忆中翻出早年明智的订下来的一个小媳妇。于是,张华兴高采烈的闯到尤家,把能卷包的东西一股脑的卖了,大言不惭说当做尤二姐的嫁妆,他先收着。随后换成银子揣进自己腰包,又扯着尤二姐回去张家的破炕头,就算娶了媳妇。 尤二姐自进了张家门,每日劳苦,要伺候张华之父,还要下地操弄几亩薄田,干的稍慢便是一顿好打,至晚间回家,烧火做饭却只能看着张华父子据案大嚼,自己只有捡残汤剩水,苦不堪言。尤二姐原是“花为肠肚,雪作肌肤”的人,从小到大,尤老娘拼着尤家一日不如一日也要把她娇养成小家碧玉的范儿,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让她也像尤氏似的嫁进豪门,金贵惯了的尤二姐如何经得张华这般折磨?不过月余,便恹恹得了一病,四肢懒动,茶饭不进,渐次黄瘦下去,十几年养成的花容月貌,顷刻间烟消云散,成了黄脸婆了。 那张华原先见尤二姐容貌出众,还有几分喜爱,现在没了美貌,他自然更加不当回事,后来尤二姐病了,没法伺候他们爷俩,这对黑心父子便想着,趁她还没咽气,索性卖了换些银子来花用,岂不比白养着给废人强些?于是便悄悄联络了几个人牙子,想看看尤二姐能卖多少钱?可巧这时候,尤老娘带着尤三姐来投奔,张华父子一见三姐远胜二姐鼎盛时期的美貌,顿时直了眼,越发盼着尽快弄走二姐好和三姐做段夫妻。 尤三姐跟尤氏关系不睦,可是跟尤二姐却很好,她见姐姐被张华父子糟蹋成如此模样,勃然大怒,厉声痛骂,又摔打踢砸,逼着张华父子延医请药。可惜她算错了一件事,若是贾珍贾琏那样文雅的淫贼,她这番发作便是没有效果也不会多吃亏,可张华父子却是不懂的什么叫怜香惜玉的,他们既舍得折磨尤二姐,当然也不会舍不得尤三姐。劈头便是一顿暴打,打完绳子一捆,往柴房里关了两天,不给茶饭,还抓了大活耗子扔进去啃她腿脚,当时就把尤三姐制服了。 自此后,尤三姐便成了张华父子的姘头,取代了原先尤二姐的职位,尤老娘则接过烧火做饭端茶送水的活计,伺候着张华父子嫖她女儿。如此又是一月光景,尤二姐连气带病又绝望,于一个谁也不在身边的傍晚,一命呜呼了。 神棍二人组来的时候,正好是尤三姐发现姐姐死去,又悔又恨撒泼打闹的当儿,蹦跳着直嚷嚷要报官。张华父子见出了人命,也有些心虚,便忍痛掏钱出来买板子造棺材,想尽快埋了尤二姐,让尤三姐告也没有证据。 一僧一道一搞清人物关系,顿时蹦起三丈高:“该是尤三姐先死,尤二姐还没到时辰,怎么又出错了?该死该死,正钗册就已经错了许多了,现在副册又错,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 跛足道士稍微镇定一点,出谋划策道:“反正她姐妹俩死期比较接近,不如趁现在,赶紧送她也上路,好歹能糊弄一阵。” 癞头和尚握拳一砸手掌:“好主意,快想想,她是怎么死的?” 跛足道士掐指一算,道:“有了有了,是为着柳湘莲不肯娶她,拿鸳鸯剑抹了脖子的。那柳湘莲因为她的死,还心灰意冷跟咱俩出家了呢。” 癞头和尚拔腿就跑:“快去找柳湘莲来拒绝她。”跛足道士远远追在后面大喊到:“柳湘莲现在在东南方向。” 俩神棍往东南方向奔出去几百里地,终于找到了正带着小媳妇游山玩水的柳二郎。跛足道士掐着腰算了半天,肯定道:“没错,他就是柳湘莲。诶诶诶诶,他身边那个,那个居然是,诶,奇了怪了,她居然是甄英莲。” 癞头和尚大惊:“什么?甄英莲?就是跟咱俩出家的那个甄士隐的女儿吗?她可是个有命无运、累及爹娘的货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应该被薛霸王买去做妾,备受折磨之后难产而死的啊!” 跛足道士不耐烦道:“前面都错了那么多了,她怎么就不能出错?幸好这个错误还能补救,来,我们兵分两路,你去把柳湘莲带到尤三姐面前狠狠的甩了她,我来把甄英莲送走。等回来,差不多就可以收柳湘莲为徒,给他落发出家了。” 癞头和尚拍手大笑:“妙极!”飞身而起,从湘莲怀里拽出英莲,往地上一扔,斥道:“去你该去的地方罢!”话音未落,被湘莲一脚踹飞到三尺开外:“哪里还的妖僧?吃我一剑!”说完,拔剑便刺,癞头和尚久未进食,又千里奔袭,体力不支,因此不到十招,便被湘莲击倒在地,一旁英莲见了,灵活的从包袱里扯出条备用汗巾子,麻利的捆成一个极难解开的水手结。 跛足道士还在发愣的时候,他搭档就倒地不起了,原本湘莲无意为难他,想着揍了冒昧的和尚也就算了,可是道士不知好歹,喋喋不休的大讲湘莲应该出家,英莲应该送死,这一下可把湘莲和英莲的火气全挑起来了。湘莲一听有人觊觎他的童养媳,大怒之下追着跛足道士杀了三条街,当真把他的腿砍跛了。英莲咬着手绢子愤怒有女人不知廉耻要抢她内定相公,醋意四溢之下,拿着捆成毛毛虫的癞头和尚出气,她使用的方法和鬼嬷嬷如出一辙——跳起来踩肚子,踩得和尚差点儿变罗汉(升天了)! 就这么着,逃出天牢不满一周的神棍二人组,哪儿来的,又回哪儿去了! 116、露本性林妃闻秘事 失去了北静王这个兼职军师的内应以后,南安和西宁的阴谋破产就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了。 于是,太上皇又无聊了。 他每次一无聊,附带后果就是除他之外的所有人都要忙得热火朝天人仰马翻。被他着重看上的尤其如此,例如,林妃,再例如,贾琏。 这对倒霉催的表兄妹,唉声叹气的又被生拉硬拽到宫里陪太上皇解闷儿去了。唯一的差别是,这一回林妃可以帮着太上皇一起消遣贾琏,而不是像过去一样,自己当消遣品,那东西的价值约等于消耗品,很容易被玩坏。 贾琏悲愤欲绝,好不容易逃离了家中邢夫人和王熙凤的死缠烂打,又落到了太上皇的黑手里,更悲催的是,面对邢夫人和王熙凤,他火大了还能后一嗓子,可是面对太上皇,他敢吱声么? 不敢吱声的贾琏只得忍气吞声,挂着一脸谄媚的相当不到家的狗奴才笑容殷勤的绕着太上皇左转右转,兼讲故事。倒不是什么深奥的内容,太上皇主要想了解的还是在他不知道的角度的贾代善的日常生活。 讲这个本身没问题,有问题的是贾琏并不清楚,要说讲贾代善的日常,贾赦和贾政才比较有内容,贾琏生下来没俩月代善就西游去了,他知道的都没有贾珠和元春多呢,而且多半是贾赦的抱怨。 可是现在不论是找贾赦贾政还是贾珠元春都不现实,前两个一个千里之外一个踪影全无,连太上皇都不知道他究竟是死是活,贾珠和元春倒是已经确定死亡了,为此太上皇一度十分后悔把元春太早弄死了,不过没多久他就把这个责任理直气壮的推卸到浣衣局总管的头上,罚了他半年的俸禄以示小惩大诫。浣衣局总管欣然谢恩:“罚一年的也没事。”反正当到总管了的太监,他就不靠俸禄吃饭。 太上皇一表现出不满,戴权便心领神会的指着贾琏暗中恐吓一番,贾琏胆子小,这一点从他至今不敢彻底放平已经没有强势娘家撑腰了的王熙凤就能看出来,因此戴权一恐吓,他立刻萎蔫了。出于对自己小命的担忧,他以超乎平常表现的智商另辟了一条蹊径——他给太上皇大讲贾母的日常,当然,全是讽刺和挖苦版本的。、 太上皇果然对这个十分满意,捋着因为之前郁闷而薅的所剩不多的胡子,每天照三餐加下午茶和宵夜的顺序来听。贾琏通过观察,发现太上皇对于贾母吃瘪的一些细节十分开心,便投其所好的把所有贾母耀武扬威欺负别人的情节全颠覆了一下,结果被太上皇明察秋毫的唾弃了出去。 林妃安慰他道:“你瞧太上皇的神情还是愉快的,就连唾弃你的语气都是轻松的,这充分说明他并没有生气嘛!表哥你大可不必忧心忡忡了,据我观察,太上皇这个人还是很大肚能容的,与人相处也都是和和乐乐、大大咧咧的,不会因为这点子玩笑就大叫你‘欺君’什么的。” 贾琏慢慢把埋在膝盖里的脑袋□□:“郡主妹妹,那你通过观察能不能知道,我什么时候可以被释放回家?这陪王伴驾的活儿,着实不是我这等无能纨绔可以胜任的,我还是早早的滚了,别占着人家好人的地方得了。” 林妃“啧啧”为难:“回家啊!这事儿说容易也容易,不过办起来又不容易。” 贾琏急忙追问:“直说,直说,再困难,我也要办。” 林妃一耸肩:“容易的一面是,只要把大舅舅找来就可以顶了你的活儿了。”贾琏想象着那美好的自由,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类二百五的微笑。不过没笑完,就被林妃冷酷的戳破了幻想:“但是大舅舅现在是受命于君效力边关,除非太上皇和皇上同意下旨把他召回来,不然凭谁敢找他,都是同罪。而太上皇和皇上呢,就不可能为这种儿戏似的理由把派出去的将军叫回来的。在做皇帝上来看,无论是太上皇还是皇上,称一声‘明君’都不算过分,所以,他们是绝对不会干这种‘故事戏诸侯’的荒唐事儿的。”贾琏的笑容渐次低落成哭丧,嘴巴扁的比那年巧姐儿跟板儿抢大柚子玩儿的时候还突出。 欺负完贾琏,林妃神清气爽的挥一挥衣袖,不带一丝云彩的跑到皇后娘娘的撷芳殿蹭饭去了。 皇后娘娘近来忧心祖母健康,故而许愿斋戒百日,林妃探头往大圆桌上一瞄,四盘八碗十六碟盛的全是熟灌藕、人参笋、素蟹粉、炸玉兰之类让林妃没有胃口的一清二白。唯二两道闭着眼睛可以假装是肉的椒油莼菜酱和八宝酿冬菇盒,分量少的一个人吃都嫌可怜,林妃实在不好意思再插上一筷子了。 看到林妃进来,皇后本能的笑脸相迎,不过那笑属于强颜欢笑,看得人心底发酸的那种。林妃不好意思多打扰,便指了件事要走,却被皇后拦住,挑眉道:“怎么?姐姐这里没有好饭菜你就不肯赏光了么?” 林妃急忙转身往回走,赔笑道:“哪能呢?别说是宫廷素宴,便是姐姐请我吃白菜豆腐那也是姐姐的盛情,妃儿怎么会拒绝?”为了体现真实,她飞快抓起四楞镶金象牙筷子,就近夹了几口菜塞到嘴巴里,努力咀嚼,做出一副生动的饕餮样儿。 皇后被逗笑了,虽然只是昙花一现的微笑,但是也让她奶嬷嬷感动万分,呜呜,果然不愧是宫中一等一的小红人儿,慧玉郡主真是到哪里哪里有欢乐啊!要知道,皇后娘娘自从知道家中老夫人病体沉疴,就再没露出过笑容了。 心情愉快了不少的皇后大方的吩咐小厨房:“去捡素日郡主喜爱的菜色做些个来。本宫一个人吃素也就罢了,没得连累郡主也没好饭菜,到时候,皇上和皇父都要怪罪本宫呢!”这话说的顶着林妹妹弱不禁风的壳子却嗜肉到尽人皆知地步的林妃十分汗颜,也略带委屈:她明明已经在外人面前收敛很多了啊!要知道,她在家里和哥哥弟弟们一同用膳,十二道大菜里起码要十一道有肉才行呢! 顶着皇后戏谑的眼光,林妃“羞涩”的只吃了两碗饭就住了筷。皇后强忍笑意,亲手盛了一碗川贝蜂蜜雪耳羹给她,林妃想对自己的淑女形象力挽狂澜,忍痛婉拒,结果皇后居然端着汤药亲自喂她。林妃见状,索性破罐子破摔了,不但把一碗甜汤一扫而光,还把三盘子饭后甜点——银杏芋泥、缕金香药和金桔水团——连吃带拿彻底包圆。反正她底气足着呢,绛珠仙子的壳子就是不同凡响,打从她穿过来就没板住嘴巴开始胡吃海塞到现在,依然是纤腰如柳,袅娜轻巧,该瘦的地方没一处发胖的,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该丰满的地方也照样一马平川。不过正是这种百无禁忌的吃法,让林妹妹娇弱病态的体质在不知不觉间得到了改善,那种“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 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的梦幻形象算是彻底绝迹江湖了。但是这一点,除了林妃有时候想起来会无病呻吟的懊恼一番,其他人,包括当初还没翻脸露出资本家獠牙的贾母都是乐见其成的。 糟蹋林妹妹的仙子形象不是没有报酬的,在她美滋滋品尝宫制甜品的时候,皇后以一种漫不经心的随意口气跟她闲聊了不少朝内朝外的动向,其中包括林妃最为关注的那场异姓王事变。虽然皇后不是先知,但是她却拥有一个皇后所能拥有的最敏锐的视觉和判断,她直截了当的警告林妃,如果有机会重回大观园,一定要记得牢牢把好府门,不要给四王家眷以拖她下水的机会。林妃听到这儿,急忙扔开点心,举手发誓,坚决不会站在反动势力一边。 皇后点点头,语重心长的告诉她道:“我知道你是个好的,你的哥哥兄弟也都忠勤王事,也无须担忧,可是你有不少挠头的亲戚,你可要提防着些儿才好。别叫他们带累了你才好呢!” 林妃紧张的追问:“皇后姐姐,你听到什么风声了么?”一边问,林妃一边想起了原著中以“交通外官”问罪的贾赦,老天,这位大老爷可别又弄出这种幺蛾子才好啊!林妃突然十分后悔在太上皇面前没说他的坏话。 幸好皇后即使帮贾赦洗清了嫌疑:“亏得当初贾将军赴任前果敢决断的分了家,要不然,非被外头不省心的兄弟侄子害死不可。” 林妃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皇后姐姐是说,贾政,和,贾珍?可是贾政不是已经失踪了么?而且听说,呃,连死活都不能确定。” 皇后撇嘴道:“就算他已经死了,难道死之前就是个安静的货么?这些年来他偷偷摸摸鼓捣的那些事儿,当谁不知道么?哼,就是皇父念旧,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一直没发落他罢了。你以为,他女儿是怎么当上贵妃的?” 林妃眨巴眨巴眼睛:“不是因为父皇想提携贾家么?于是巴巴的翻出一个贾氏女子来,想让贾家攀上裙带。” 皇后挑眉轻笑:“你什么时候见皇父无缘无故的提携什么人来着?便是念着先公代善的好处,要是贾家人没有自己跳起来吸引注意力,皇父能不能想起她来还不一定呢!” 林妃的好奇心被逗的老高:“好姐姐,快告诉我,究竟有什么□□?” 皇上正色道:“这却不能够呢!事关皇家隐秘,你不知道反而好些。” 林妃一缩脖子:“这段掐掉,当我没问。” 皇后安慰她道:“没事,我不是什么都没告诉你嘛,不用害怕。而且这事算不得什么机密,只是难听了些,所以不好张扬,你若是好奇,只管想想贾家最恢弘最嚣张最狂放最肆意妄为的一回大事就明白了。” 林妃按照最恢弘最嚣张最狂放最肆意妄为的条件想了一圈,准确的锁定了秦可卿那场惊世骇俗的葬礼,不禁咋舌:“果然不好听啊!” 皇后悠然叹息:“谁说不是呢!可是就偏偏有那等不长脑子的蠢人,非要把它翻出来回回锅不可。等着看吧,又要有一场大热闹了!” 117、锦衣军抄查四王府 秦可卿的不光彩出身,对于皇室而言是一摊抹在墙上膈应人的蚊子血,可是对于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来说,那可是堪比红玫瑰的火热希望。 而秦可卿间接死于贾元春之手也不是什么秘密,差不多的人,能知道的都早知道了。这些人想搞事儿,她就是最直截了当的切入点。 不过这个切入点有一个很大的弊端,亮出秦可卿,必然牵扯出一命呜呼的废太子义忠亲王老千岁,扯到义忠亲王,就免不了牵连前儿刚降等的忠顺郡王和已经登基为帝的前顺祥亲王。扯出他们倒还能补救,可是太上皇却是一座无法扳倒的大山。 其实他们的方法原本挺周密也挺别出心裁——打着为秦可卿讨公道的旗号,大扯废太子和今上的帝位之争,从立嫡立长双重角度论证今上登基的不合理性,未必不能忽悠起一批傻瓜,制造混乱让他们浑水摸鱼。这个算盘放在一二十年之后,他们还兴许真能张罗一场大事,或者就放在眼前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条件没齐备——太上皇还硬硬实实的在上边坐着呢。任谁出来闹事,说些什么公平不公平、阴谋不阴谋的屁话,只要太上皇出来一澄清,皇位是他主动传给今上的,那就连废太子义忠亲王借尸还魂也没用了。 这个道理北静王自然是懂的,所以他才竭力压制其他三王暴躁的情绪,努力劝说他们蛰伏下来等待时机。可是他被圈禁的消息一出,就好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现市,本来就蠢蠢欲动到脑子缩水的东西南三王同时怒了心气慌了手脚,顾头不顾尾的就把他们过去商议出的“锦囊妙计”操作起来了。 如果北静王这个狗头军师还能出面,他们即使失败也还有很大可能保条小命儿,不过眼下嘛,他们还是祈求死的干脆利落痛快些更容易。 失败的过程无需赘述,只说那毫不知情就被同伙坑到阴沟里去的倒霉北静王,好端端的呆在家里摆开戏台请上酒席,喝着小酒搂着宝玉享受他难得清静的半圈禁生活,忽见王府长史慌里慌张走上正堂来,附在他耳边飞快的低语道:“有锦衣府堂官赵老爷带领好几位司官,说来拜望。奴才要取职名来回,赵老爷却说:‘我们至好,不用的。’一面就下了车,走进来了。王爷,怎么办?看上去,来者不善呐!。” 北静王听了,把玩着左手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深思道:“本王和老赵一向并无来往,他怎么就敢说一向至好?还敢在本王宴客的时候硬闯?现在有客,虽然不是外间的贵客,可是本王的家宴也是不容出现差错的,扫了客人的兴致,坏了本王的名声。长史官,请他到外院书房说话。” 长史听完,扭头就要去迎,可是步子还没迈开,二管家就冲了进来:“王爷快去罢。再拖一会儿,人都进来了。”正说着,只见二门上小太监仓惶来报说:“赵老爷已进二门了。”北静王少年得意,二十多年来,除了皇家,还没人敢给他气受,当即沉下了脸,三步并作两步抢到二门前,只见赵堂官满脸笑容,并不说什么,一径走上厅来。他后面跟着五六位司官,也有认得的,也有不认得的,但是都不答话。北静王心中一凛,暗叫不好,可是却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幸而他素有决断,转瞬之间就把慌张掩饰起来,做出一副沉稳淡然不怒自威的样子。 这时候,前边那些或抹不开面子,或想攀龙附凤在北静王被关禁闭的时候仍然跑来捧场的北静王家族五大叔六大伯七大姑八大姨之流的众亲友也全闻风围了上来,其中有认得赵堂官的,抢上前去打招呼,却见他仰着脸不大理人,只拱手给北静王施了一礼,笑着说了几句寒温的话。众人看见来头不好,也有躲进里间屋里的,也有垂手侍立的,也有四处偷瞄准备找后路逃跑的。 北静王匆忙定了定神儿,正要带笑叙话,只见王府家奴慌张来报道:“西平王爷到了。”北静王心中一震,模模糊糊的意识到,今儿这件事,怕是不能善了了。这西平王爷,虽然封号中带了一个西字,可是性质却和东西南北四郡王大不相同。人家乃是正经八摆的皇亲国戚,虽然同样是郡王,可是分量却是四大异姓王加在一起也无法相比的。跟他封号就差一个字的西宁王爷可远没他风光,从前就没有,今后就更别想有了。尤其是他那王府今早就已经被抄的光剩小猫两三只衔着仨瓜俩枣满地转悠了。 王府长史慌忙去接,还没到近前便见西平王爷闲庭信步一般自己进来了。赵堂官抢上去请了安,便说:“既然王爷已到,随来的老爷们就该带领府役把守前后门。”众官应了出去。北静王知事不好,顾不得跟西平王爷行礼,先就喝道:“谁敢在本王的府里撒野?”西平郡王抢上前去,两手拉住北静王,用身子挡着他的去路,让他没法阻拦赵堂官等人行动,嘴上笑嘻嘻的说道:“若是无事,本王自然也不敢轻造。只是有奉旨交办事件,要世兄您接旨。如今满堂中筵席未散,想有亲友在此未便,且请众位府上亲友各散,独留本府的人听候。”赵堂官回说:“王爷虽是恩典,但里边的事,这位王爷办事认真,想是早已封门。”众人知是北静王要栽,恨不得今天没来。只见西平王爷笑道:“众位只管就请。叫人来给我送出去,告诉锦衣府的官员说:这都是亲友,不必盘查,快快放出。”那些亲友听见,就一溜烟如飞的出去了。独有北静王一个人,气得浑身发抖,口不能言。 不多一会,只见进来无数番役,各门把守,本宅上下人等一步不能乱走。赵堂官便转过一副脸来,回西平王爷道:“请王爷宣旨意,就好动手。”这些番役都撩衣奋臂,专等旨意。西平王慢慢的说道:“小王奉旨,带领锦衣府赵全来查看北静王家产。世兄,还请勿怪”北静王听见圣旨,无可奈何,只有俯伏在地,恭恭敬敬磕头相待。西平王爷便站在上头说:“有旨意:北静王交通外官,依势凌弱,窝藏罪人家眷,更涉嫌谋反,辜负朕恩,有忝祖德,着革去世职。钦此。”西平王话音一落,赵堂官便一叠声大叫道:“拿下逆贼!其馀皆看守!”北静王猝不防及间被拿住了手脚,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便被塞上了嘴巴。锦衣卫动作神速,两个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分上中下捆牢了。 赵堂官即叫他带来的番役家人道:“传齐司员,带同番役,分头按房,查抄登帐。”这一言不打紧,唬得北静王府上下人等面如土色;喜得番役家人摩拳擦掌,就要往各处动手。西平王道: “素闻当日四王八公中,为北静王功劳最高,因此子孙得以世袭王爵,如今好歹看在前人的份儿上,不要过去无礼。”赵堂官恭敬站起来说到:“回王爷:临来前,皇上特意吩咐了,‘凭他祖上有多大的功劳,皇上的祖上也赏赐过了,没得一代功劳荫蔽几代的道理,何况逆谋’。”西平王听了,也不言语。赵堂官见状有些惴惴,不知道是不是得罪了西平王,便找理由想躲开:“内府等处须得奴才带领查抄才好。”西平王便说:“不必忙。先传信后宅,且叫内眷回避再查不迟。”一言未了,老赵家奴番役已经拉着本宅家人领路,分头查抄去了。 不多时,只见有锦衣司官回转跪禀道:“在内查出御用衣裙并多少禁用之物,不敢擅动,回来请示王爷。”还没处理,又有一起人来拦住西平王,回说:“东跨所抄出两箱子房地契,又一箱借票,都是违例取利的。”北静王心中大颤,他从未放过高利贷,倒是东王没少干这些伤天害理的勾搭,可是怎么会出现在他府上?正想着,便听老赵叫道:“好个重利盘剥,很该全抄!请王爷就此坐下,叫奴才去全抄来,再候定夺罢。” 西平王点点头,义正辞严:“私放高利贷乃是重罪,皇上和太上皇都曾屡禁,你身为王爵,竟然带头行此勾搭,知法犯法,罪上加罪。”赵堂官听见西平王出面责骂北静,这让曾经被北静阻了升官大路给自己人的赵堂官十分开心,吆五喝六的顺着西平王的意思大肆翻抄,一时间,又搜出许多违禁之物来。 北静心中叫苦不迭,他知道自己是彻底栽了。这个结果他也不是没有预料的,自从跟着老一辈糊里糊涂的混上了三个白痴王的船,他就预计到早晚会有这一天的,只是,这一天的到来还是提前的超出了他的想象,而他更没想到的是,皇上,或者说太上皇,为了除掉他们四王,已经不择手段到这等地步——那些要命的禁物,分明是锦衣卫一路走一路塞进边边角角的。自己塞完再自己翻出来当罪证,便是欲加之罪,也没有这么明目张胆的啊! 如此大约一个时辰,锦衣卫终于心满意足的栽赃嫁祸完毕,兴冲冲的搬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跑出来讨赏。西平王原也知道今儿这一出的戏法儿,心中对北静不是不同情的,只是他是皇家内戚,只要老老实实,总少不了荣华富贵,是断不可能为了一点子同情断送自己大好前程的。因此飞快的把难得冒出来的怜悯之心踹到脚底,站起身来,装模作样翻检一通,就胡乱结案道:“从这些禁用之物并重利欠票来看,北王果然也参与了东南西三废王的逆谋之举,这禁用品皆是皇室御用,可见其野心;这重利贷券可证明来源不明的巨额财产出处,更能看出谋反之举已然准备多年,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啊!”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北静要是再看不出个究竟,也就妄称智囊了。思及自己一早备好后路,北静再度沉静下来,努力运用舌头顶出口中塞得不算很严的布巾,用不卑不亢的洪亮声音大声道:“罪臣自知有罪,不敢辩解,然而,罪臣却罪不至此,烦劳西平王爷带罪臣御前陈情!相信皇上和太上皇一定会对罪臣的陈述感兴趣的!” 西平王蓦然扭头怒视,双眼几乎喷出火来,蒲扇般的大掌窝成偌大的拳头,可惜偏偏没处去砸,内心宽面条泪小人发出无声的呐喊——老子就知道,来抄北静就不可能顺顺利利,该死的,为什么偏偏在昨天最关键的一场猜拳上输了?! 118、福祸相依北静逆袭 北静的陈情相当没有新意,但却效果一流。 他采取的乃是最为老套的嫁祸江东。 只是他的替罪羊选的恁地是好,硬生生在皇上和太上皇的围追堵截中把自己摘了个一干二净。更让太上皇暴跳的是,这头肥羊羔还是他亲手送到北静身边的。 没错,正是得意忘形的太上皇二十多年来赠送给北静继茜香国裤腰带之后第一件赏赐——贾宝玉。 北静当堂掏出一枚文彩精华的通灵宝玉,往贾宝玉脖子上一套,贾宝玉呆滞的眼神瞬间就清明了许多,接下来,北静加诸给他的所有罪名,他全都用一种看上去特别能唬人的淡定表情一一应了。 太上皇气煞! 不过这时候他倒是能回答林妃那个疑问了——北静究竟看上了贾宝玉什么?他看上贾宝玉好顶罪了! 原来,打从一开始,在前代北静王那里继承了一摊子疯狂的后遗症以后,北静就开始筹划如何在事发之后让自己脱身了。早在在秦可卿的葬礼上,北静巴巴的纡尊降贵去接见贾宝玉,就已经开始为自己的预谋奠基了。 下轿接见贾宝玉是为了试探他的反应和心计;细观通灵宝玉是为了回去仿造;对着贾政大赞“雏凤清于老凤声”是为了进一步接近并观察贾宝玉的性格习惯;屡次差人接他到王府赏花听戏论诗游玩是为了对外营造出一种北静王和贾宝玉十分亲密的假象,一旦事情不发,多一个世家子弟做跟班也没坏处,而一旦东窗漏风,他就可以声称接近贾宝玉是为了把他拘在身边提防,任谁都知道这是假话,可就是没人能指着鼻子反驳回去。 太上皇在上头气得鼻歪嘴巴斜,一鼓一鼓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皇上也是一样的同仇敌忾,要不是身后夏炳忠拽龙袍拽的牢,他恨不能扑上去咬北静两口。 后头审完了北静王府一干正妃侧妃的皇后正好走过来回话,听见北静的狡辩和推脱,心下不齿,冷哼一声,迈步进了后殿,略一思索,抬手召来一个小太监,附在耳边低语数句,小太监撒着欢儿的跑到前面去给皇上转达了。 皇上听完大乐,一拍大腿喝道:“朕且问你,你既然说一切都是贾宝玉为胞姐报仇而设计出来的,可是这贾宝玉数月来一直呆在你的府上,那么,他是如何进进出出与外头联络的啊?” 这个问题北静早有准备,不慌不忙推出第二头替罪羊:“罪臣府上原有一戏子,乃是京中当红戏班里的名角,唱的是小旦,名字叫做琪官儿。此人不但唱功不凡,扮相一流,更有随机应答,谨慎老成的好处,让罪臣十分满意,一向优容宽待,赏赐如云。有一次过寿,罪臣一时喝醉,蒙蒙胧胧间还把太上皇老人家赏赐给罪臣的茜香国女国王所贡之夏天系着肌肤生香,不生汗渍的汗巾子赏赐给了他。事后酒醒,罪臣一度追悔莫及,想以等量的黄金换回来,可是他却说罪臣身为王爷,不能朝令夕改,因此拒不交还。可是谁想,转天儿啊,他去外头赴了一次酒宴,碰上了贾宝玉贾公子,才见了一面,就把汗巾子给了人家了。皇上您说,这要不是情深义厚,他怎么会把如此宝贵的御赐之物送给贾宝玉呢?皇上请看,那红汗巾子可就在贾公子腰间系着呢!” 太上皇气得目瞪口呆两手抽抽,终于被忍住,一个大茶盅砸了下去:“你,你,你,混蛋,你是信口雌黄,信口雌黄。”皇上坐不住了,急忙站起来凑到近前,用力按住太上皇抽成羊角风的手:“皇父,冷静,冷静,息怒,息怒。” 太上皇咬着牙挤出一句低语:“寡人冷静不下来。这个混账王八蛋,他这是要把罪名扣到忠顺那傻瓜蛋子头上啊!寡人是可忍孰不可忍了!皇儿,你去,你去,你给朕抽他,狠狠的抽他!” 皇上挤着眉毛,一眼大一眼小,拼命拿手在太上皇胸前划拉着,想给他压压气。可是太上皇见他不听命行事,十分生气,拍着桌子大叫道:“忠顺可是你亲哥哥,亲皇兄,你就看着他被人陷害?” 皇上苦着一张脸:“皇父,儿子哪里是这种人呐!有儿子在这儿坐一天,就绝对不会让无耻狂徒欺负了皇兄皇弟们。”夏炳忠在后头偷偷抻了抻龙袍袖子,小声提醒道:“还有皇姐皇妹。”皇上急忙追加保证:“对,还有皇姐皇妹。”想了一想,干脆多加点儿:“还有皇叔伯皇姑母,只要是咱们皇家的人,儿子就担保,绝对不会叫外人坑害了去。” 太上皇满意的大捋龙须:“甚好,乖儿立刻去抽那混蛋去吧!” “哎!”皇上答应的倍儿干脆。一梗脖子,一撸袖子,扭头踱到北静跟前,挤着大小眼死瞪着他哼道:“自个儿抽吧!就别等朕动手了!” 北静大义凛然状昂首挺胸:“罪臣不服。” 皇上一手掐腰,一手做一指禅状戳在北静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脑门子上,恨不能唾他一脸唾沫星子:“你不服个毛?” 北静做英勇就义预备架势侃侃而谈:“罪臣的话还没有说完呢!就在那一次琪官儿送出了茜香国汗巾之后没多久,忠顺王爷大宴宾客,遍请京中知名戏班,琪官儿所在的戏班也在其中,结果他有幸,被忠顺王爷瞧上了,从此留在了忠顺王府,连堂会都不再唱了。可是偏偏,他和贾宝玉的联系非但没有中断,反而越发亲密了,每个月都要在外相会几次。更有甚者,他区区戏子,却大手笔的在在东郊离城二十里以个什么紫檀堡那里,置了几亩田地,盖了几间房舍,时不时过去小住几日,那地方偏僻,人烟罕至,若在其中藏些兵丁人等,又有谁能在知道?这还不是大大的疑点?稳稳的证据?” 皇上的眉毛快挑到脑门上去了:“呵!你挺有理的是吧!算了算了,这个先不跟你论了。说下一话题吧!就算他贾宝玉是通过蒋玉菡筹备的叛贼军队,可是他是怎么联络的?太上皇把他赐给你,他就是你府上的人了,而朕也有言在先,你北静王府一干人等,许进不许出,那你给朕说道说道,他是怎么出去跟蒋玉菡谋划的?” 北静不紧不慢的回道:“贾宝玉不能出去,蒋玉菡却能进来啊!”皇上的眉毛真的气飞到脑门子上去了,该死的混账,他是属耗子的是吧,见缝儿就钻!他是没禁忠顺的足,也忘了顺便禁他府上人的足,结果就这么一点儿小空子,也让他给逮着了。真真混帐透顶! 贾宝玉从头傻笑到尾,一声不吭,除了回答北静的对质,屁也不放一个,急得夏炳忠都想踹他。 那块通灵宝玉,自从回到贾宝玉的脖子上,就好像比先前昏暗了许多,里头的宝色也像格盘了似的,丁点儿也看不到了。最重要的是,它没显灵,贾宝玉戴上了它除了外貌精神了一些,看上去没那么痴呆了之外一点儿过去的用处都没起到。如果这时候林妃在场,或者能辨别一下,更能联想到贾宝玉的“假”宝玉,可是她不在场,其他的人就全猜不到了。他们自然就无法得知,早在秦可卿葬礼上“惊鸿一瞥”之后,北静就倾力打造了无数块伪通灵宝玉,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能用得上,后来,果然有机会用上了。贾宝玉的真宝玉丢的满城风雨,连丐帮没袋弟子都能把过程朗朗上口夸夸其谈了,他会不知道才见鬼呢! 北静在第一时间就命人悄悄搜到了真通灵宝玉,却压在手里不拿出来,一面亲自挑选出最像真的的一块“假”宝玉,严严实实的塞在衣襟儿里,以备不时之需。 俩皇上给北静气得伸脖,却就是拿不出办法来。按照他的说法,谋反是贾宝玉的主意,联络是蒋玉菡的差事,后台是忠顺王的野心,操作是仨异姓王的工作,合着这里边就跟他北静一脉半点儿关系也无啊!太上皇没被气厥过去得算福大命大。 这时候,忠顺王也被传进来对质了,听完前因后果,立马嚎啕大哭:“父皇冤枉啊,父皇冤枉啊!” 太上皇暴躁的高喊:“寡人没死呢,你嚎个屁丧!” 忠顺王从善如流的改口道:“父皇,儿臣冤枉啊!儿臣冤枉啊!” 太上皇给他闹腾的脑仁子生疼,说句实在的,要不是北静还搁眼前儿戳着呢,他真想龙行虎步迈下高台去踹忠顺几脚。见过蠢的,可没见过这么蠢的,更可气的是,蠢成这样的居然还是他的儿子,杀不得砍不得,养着又碍眼,看着就心烦,简直是比异姓王还戳他心窝子的存在。 最终没忍住的太上皇到底砸出了桌上仅剩的最后一只茶碗:“你个蠢货把嘴给寡人闭上!寡人可把话放在前头,你要再敢叫唤一声,即便你是寡人的儿子,寡人也非要缝了你的嘴不可!” 忠顺一缩脖子,摇身一变装成忠厚了。北静倒是面色沉静,可那心里的进宫鼓点打得有多激烈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太上皇背着抽搐不停的龙爪,大踏步在殿中走过来走过去,再走过来,再走过去,绕的身后的皇上和屏风后的皇后一起眼花缭乱,有昏昏欲睡之感。 忠顺和北静也觉头晕,只是他们不敢抗议,只能尽力把脑袋窝到肚子上,可饶是如此也没法避开太上皇那明黄的耀眼的绣五爪金龙厚底朝靴,没多一会儿就满眼小星星了。 浩瀚的星空往往使人生出自身渺小之感,如此一自卑,对于外界的压迫和不公就不敢抗议了,因此忠顺和北静都没敢对太上皇怒气冲天的审判发表任何意见。两个人低眉顺眼的接了圣旨,忠顺再降一等,好端端的王爷降成了护国公,不过好在有北静垫背,他也就没怎么太过抱怨。 对北静来说,今日一役虽不算大获全胜,却也是大大扭转了被动的局面。首先,他以攻为守的把忠顺这个皇子王爷拖下了烂泥塘,而且还是垫在自己脚底下溃匣屎突噬媳皇x耸纸牛萑肓讼氤桶焖匦胂然龌隽俗约叶/兄长的艰苦命题。 无可奈何之下,皇上只有忍气吞声的收回了昨儿才兴兴头头亲笔写下的革职查办的圣旨,不甘不愿的叫夏炳忠随便传了一个当值的书吏瞎划拉了一份官降三级的手谕,把北静王贬成了北静伯,而且还是伯中等级最低的三等伯。太上皇虎视眈眈,巴不得在北静伯接旨出宫之前能再找出一两个茬子,把他再撸两级,可惜新鲜出炉的北静伯气度雍容的很,太上皇和皇上外带帘子后的皇后六只眼珠瞪成半打铜铃也硬是没找出那鸡蛋上的缝儿。最终,只能气鼓鼓眼睁睁的看着如丧考妣的忠顺像狗奴才似的缀在风度翩翩的北静身后,大摇大摆的踏出了宫门。 皇极殿里,皇后冲出珠帘,和皇上一左一右死死抱住太上皇的胳膊,戴权和夏炳忠满地乱滚,牢牢搂住太上皇的双腿,同声大叫:“皇父/皇上息怒,冷静,淡定,千万别撞柱子,对,别撞,就算您那是龙头,它也未必有金丝楠木坚硬!来人,快,快,快,快宣慧玉郡主入宫啊!” 119、弄小巧用借剑杀人 林妃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梳整齐就被一大群小太监小宫女们生拉硬拽上皇宫派来的翟凤玉路车,一路催命似的赶赴皇宫,林妃坐在颠的七倒八歪的金盖马车里扶着硬生生从垂鬟百花分肖髻坠成堕马髻的一头黑发,狼狈不堪朝同样东倒西歪坐不稳的雪雁叫道:“究竟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非要这样急?” 雪雁捂着脖子,生怕一个不小心会跌折了,高叫道:“奴婢也不知道啊!” 雪鸾一手拉窗棂,一手去扳固定在马车板上的小桌,努力维持素日的稳重:“不知道你不会问啊!你离得车门最近,快去问一声啊!” 雪雁苦着脸哭丧道:“我不敢动啊!” 雪鸾气得想踹她:“谁让你人出去问了!笨!你不会高点儿声喊一嗓子吗?” 雪雁恍然大悟:“哦哦,哦,对了,对了。诶,外边是哪位大哥在赶车?能不能放慢点儿,我家郡主给颠的受不了了!” 外头尖声细气嚷回来:“对不住郡主娘娘了,您且忍忍,宫中太上皇立等着呢!奴才们不敢耽搁啊!” 雪雁努力撑着门框定住身子,扬声问道:“这位公公,请问太上皇有何要事?您先透个底儿,他老人家想问什么,想听什么,我们郡主也好有个准备不是!” 在车辕上颠的离了歪斜几度险些跌到车轱辘下的赶车公公也在努力保持平衡,一手捞着缰绳顺便扳牢车帮,一手抓紧头上的瓜皮小帽,还要即使回话,忙得不亦乐乎:“姑娘你转告郡主娘娘,还不是为了北静王,哦,不对,现在是北静伯的那档子破事儿!太上皇和皇上、皇后都气得够呛呢!请郡主娘娘进宫,就是想陪着那几位宽宽心,说说笑笑,解解烦闷。” 林妃在车厢里听见,气得乱叫:“合着我就是那给人逗闷子的主儿啊!不去,不去,把车赶回家去,本郡主这回还就不伺候了呢!” 雪雁老老实实传达出去,这回轮到外头的公公吱哇乱叫了:“不行诶不行诶,我的好郡主娘娘,您就当是心疼奴才,就去吧!请不到您,奴才们这些人都要掉脑袋的。” 这下林妃没咒念了,只好气呼呼的小声嘟囔:“我疼你,谁疼我啊?再说,我跟你非亲非故的,我疼你个毛啊!”只是说归说,她终究还是老老实实的一路颠着进宫了,没再嚷嚷回去的茬儿。 下车换轿,再度享受了一把飞一般的感觉,林妃被四个力壮太监扛着,犹如磁悬浮一样被悠进了长生宫,落地时还差点儿崴了脚,结果一抬头,太上皇黑如锅底的脸映入眼帘,林妃真给吓崴了。“哎呦!”林妃低叫一声,身子一歪,就朝脚边跪着的雪雁身上栽去。 雪雁等丫鬟一入宫就自动自觉的跪下请安,没听到“免礼”都没敢抬头,自然,她们也是看不到头顶上主子摇摇欲坠的,结果还能有什么好?林妃颤巍巍歪在雪雁头上,突如其来的一砸吓得雪雁“哎呦”一声大叫,下意识闪身就躲,一头撞在身旁跪着的雪鸾身上,雪鸾同样想闪,结果将动未动之时从眼角瞄见林妃马上就要坐到雪雁头上的身影,急忙顿住,抬手想去扶,另一边的雪雀也是个眼尖的,跟雪鸾一式一样的心思,都要去扶林妃,可是中间伴着个雪枭,这一下就热闹开了,主仆五个像串糖葫芦似的,一个砸一个,一个扶一个,又一个绊一个,就在长生宫大殿上摔了个满地都是。 太上皇正生着气呢,面沉似水,皇上和皇后也虎着脸,一言不发,结果林妃一进殿,话没说上两句,就“骨碌骨碌”了这么一场,登时就把憋着气的太上皇给逗漏气了:“噗嗤!”太上皇一下子喷了:“哈哈哈哈,好,好,戴权,你把妃儿给寡人请来真是请对了。哈哈哈,她一来啊,寡人就觉得喜气极了,看什么都不生气了。好啊,赏!” 林妃气急败坏从丫鬟堆里爬出来:“赏他什么?该打一顿板子才是正经!把地弄得这么滑,摔了我不要紧,要是下回摔了父皇、皇兄和皇后娘娘可怎生是好?” 戴权深知林妃丢了面子,心中气恼,乖巧的请罪:“奴才知罪!”太上皇也急忙改口:“对,有罪,有罪,滚下去,不赏了!”戴权听话的“滚”下去了。雪鸾带头,扯起拐了腿的雪雁,雪雀帮着搭手,也一溜烟儿退出了大殿。 林妃撅起小嘴,气呼呼的坐到凤椅上,没好气的道:“笑话看完了?我能走了么?” 皇上赶紧哄道:“妃儿恼了,快快,上好茶好点心,妃儿啊,这可是今年最新的贡茶,朕还没喝一口呢!先给你尝个鲜儿!” 林妃不领情:“没人喝过,就是说没人知道它好不好喝了哦!感情我是个试茶的啊!” 皇上败退,皇后接棒:“来来,尝尝这道奶油菠萝冻,这奶油啊,可是户部的御用皇商从海上跟西洋人弄来的新鲜物件,御膳房的大主厨研究了许久,试了上百道方子,终于做出了这道甜点。又香又滑,入口即化,酸甜可口,还特别美颜呢!妃儿来尝尝!” 林妃面无表情道:“奶油是从牛奶、羊奶中提取的黄色或白色脂肪性半固体食品,它是由未均质化之前的生牛乳顶层的牛奶脂肪含量较高的一层制得的乳制品,具有高热量、高糖量、高脂量的三高特点,会引发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增加青少年肥胖……”林妃还想滔滔不绝,不小心扫到上头三人惊讶的眼神,急忙掩饰道:“哎呀,后面的忘了,这是我在书上看到的,大哥拿回家的一本什么真真国的洋书。”太上皇和皇上、皇后一起做恍然大悟状:“哦,原来是洋书啊!”皇上还额外多加了一句:“殷玉就是喜欢看书,一见了书啊,可比见了朕热情多了,呵呵,没想到他连洋书也着迷,呵呵呵……”皇上的笑容越来越心酸,堂堂一国帝王,在基友眼中比不上一本没二两重的小薄书有分量,这简直不是失败,是超级失败! 太上皇左瞧瞧,皇上碰壁;又看看,皇后折戟,再瞄瞄身后,戴权和夏炳忠一道“滚”了,眼下没人能帮忙了,他只能极力自救:“哈哈,哈哈,妃儿真有学问,连洋书都看得懂,真是天纵英才,哈哈,赏,厚赏!” 林妃一挑秀美:“赏御用皇商从海上跟南洋人弄来的东西?” 太上皇噎住。 欺负够了看她笑话的皇家三人组,林妃的气消了许多,心情一好,脾气也就顺了,挥挥小手,施恩似的道:“说说笑笑时间就是过得快,一转眼就要晌午了,皇兄不去歇午觉么?咱们还是快些把事情说完了,大家也好各自休息。那么,不知今日父皇找儿臣来有何要事啊?” 太上皇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终于进入正题了,可真不容易啊! 机会难得,皇上和皇后一起抢话:“是为着北静王和贾宝玉那件事。”林妃一愣:“北静王和贾宝玉有什么事儿?父皇不是把他赏给他了,这不就完事了么?”太上皇这才想起来,林妃根本不知道后续发展,她的内存还停留在jq层面,一点儿没过渡到国家大事上呢! 皇上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忙把皇后看了一眼,示意她解释,皇后撇撇嘴:好事没一点儿想着她的,有掠新榉橙宜滦校”凶叛鄄患牟环车脑颍屎罄帕皱揭槐撸蝗タ茨嵌滦牡囊怨俗缘蜕咽虑楦皱馐土艘环 林妃听完就笑:“这点子小问题就把父皇和皇兄都给难的没有主意了?不会吧!就算不是同伙,那还有个窝藏人犯和知情不报的罪名呢!怎么还不能收拾了他?” 太上皇一凛,皇上一震,互看一眼,面有惭色:这么简单的办法,他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幸好皇后替他们挽回了点儿面子:“这两条罪名量刑不重,达不到彻底消灭异姓王隐患的目的。”太上皇和皇上一起点头,拼命附和:“没错没错,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没这么办他!” 林妃张着大眼睛,滴溜溜的从左看到右,依次在至尊父子二人组的脸上扫过,满是好奇的问道:“知道岳飞岳鹏举将军是怎么死的吗?” 皇上一愣,下意识答道:“莫须有罪死的。” 林妃颔首,再问道:“那知道李牧将军是怎么死的吗?” 太上皇晕乎乎接口道:“因谗言而死。”说完疑惑的跟皇上对视,两人都不知道林妃问这些是为什么。 可是皇后却回过味儿来了,慢慢绽开笑容,缓缓道:“因窝藏人犯和知情不报而入狱,在狱中因‘莫须有’而加刑,审判时因‘谗言’而罪加一等,终至流行千里……” 太上皇一拍巴掌,哈哈大笑:“好,好,好,真不愧是寡人的好女儿,真是天下一等一的聪明。好,好!” 皇上酸溜溜的扁嘴:“聪明不聪明另说,阴损倒是真的。” 林妃没听清楚:“什么?” “嗯嗯呃,没什么,什么也没有。”皇上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仓促转移林妃的注意力:“那朕就写圣旨了!你看这样怎么样?把他和贾宝玉关在一起,说不定那贾宝玉想开了会指正他呢!” 林妃摇摇头:“不好,不好。” 太上皇不耻下问:“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林妃托着精致的小下巴,慢慢拈起金盘里的糕点填进嘴巴里,美美的吃完了一块才抹抹嘴角道:“且不说贾宝玉能不能清醒,什么时候清醒,就算他真清醒了,难道他能是北静王,哦,不,是北静伯的对手?凭他怎么指控,人家还不是有的是话等着堵回去嘛!一点儿用处都没有。与其用他,还不如把另外三废王塞给北静伯,您且想一想,同是异姓王,同是叛乱者,结果三个落马,即将奔赴法场,合家连坐,唯有一人,荣华虽减,却无大碍,且依然袭着世爵,金尊玉贵,那么,另外三人会有什么想头呢?” 太上皇扭头,皇上转脸,爷俩对视,同时勾起了邪恶的微笑。皇后见状,笑着低头用茶碗盖撇着茶叶沫子,缓缓饮下一口,长长的舒出一口气:“好茶!只需配点儿开胃的小新闻就是一席好宴!皇父,您说是吗?” 太上皇笑得从眉梢到嘴角都在花枝乱颤:“没!错!” 120、林哥哥归结红楼梦 皇上对于在审判过程中自己的意见和建议被无视而心怀不满,到底踅摸着把意见直接变成了现实——鉴于林妃否决了把贾宝玉和北静伯关在一起的提议,他直接在圣旨里把俩人拴一块流放去了。 太上皇尤其邪恶,他见那贾宝玉自得了那块不知道哪儿弄来的“假”宝玉之后有日渐清醒的趋势,便故意恶心他,把之前抄走了二房家产和没收的王夫人嫁妆加贾政多年私房全部发还贾环,还发了道圣旨,骈四俪六说了一大篇子阴阳怪气的话,明褒暗贬,夸了贾政并贾代善一通,当然,更多的是夸代善,贾政不过是个引子,就是勾搭玉的那块砖,夸完,把早就上了“失踪、怀疑已死亡”名单的贾政官复原职,俟丁忧服满,仍任工部员外郎,并赏其继室填房即原赵姨娘、现在的赵二太太全套凤冠霞帔,还开恩让贾宝玉假释半个时辰,回去给赵二太太磕头。赵二太太志得意满,无比荣耀,不消太上皇吩咐便足足的折腾了贾宝玉两轮,从肉体到精神对他进行惨无人道的攻击。太上皇对此十分满意,明示皇后要记得予以褒奖。 等耍弄够了,太上皇失了兴趣,便一叠声的不耐烦要打发他们尽早上路。不过这中间还有个过场要走,按朝廷律例,凡流放超过六百里的,许家人前去面见一炷香时候,为的是走之前跟家人见最后一面,因为自古以来,流放出去的十成中有九成半都是埋骨他乡的结局。还有那家中有些余粮的,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容他们带些体己东西上路。现在北静和宝玉都已定了案,刑部便派人分头去通知两府家人,让他们准备到城外举酒送行。 北静那边没什么意外,他正妃已逝,几个侧妃早就被他降服,便是此时知道他要流放也没敢翻大浪,一个个老老实实纳鞋裁衣预备交给下人去送。有问题的是贾宝玉那边,眼下贾府大房二房分家,大房人不管二房事,可是二房呢,不算彻底家破人亡也差不了太多了。赵二太太把持一家,李纨低声下气重操十年前做新媳妇时的的小心谨慎,比伺候鼎盛时期的贾母还殷勤。爷们里头,去了宝玉便只剩下贾环和贾兰这一对没成年的小叔侄,贾环上一年跟着彤玉考进了国子监,一早便被怕他会受宝玉牵连的赵二太太打发去住校,未经允许不得回来。贾兰书念得也不错,李纨生怕他会被头发长见识短的赵二太太糟蹋了前程,慌慌张张给送回娘家,让自己那个曾任国子监祭酒的老夫教导去了。于是,就没有人能才出面去送行贾宝玉了。 刑部衙役一瞧,也确实是这么一回事,他是今年新来的,心肠还很软,想着贾宝玉那么一个俊秀的小公子,即将凄凄惨惨戚戚的一个人背井离乡,十分可怜,想着怎么着也该叫他见一见亲人才是。可是眼看着他继母和寡嫂是没法出面的,想起临来前从同僚们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下意识脚跟一转,直奔贾府大房所在地就杀过去了。 到了贾府里一瞧,呵,好一乱乱遭。一个容貌俊美不下于贾宝玉、年纪却略大上几岁的华服公子满脸急躁跟谁欠了他两百两银子似的,正在急三火四的翻蹬上马呢!身边闹闹哄哄为了好些小厮和还未留头的小丫鬟,一个个乱跳乱叫,有手里举着包袱的,有臂弯挎着篮子的,还有空着手什么都没拿光叫唤的,好心的小衙差才站了一袋烟的功夫就被吵得头昏脑涨了。 “借问一句,这里可是贾赦贾恩候将军府上?” 贾琏正往马上爬,冷不丁听见有人提起他爹,登时腿脚一软,叽里咕噜摔成了一团,抱着脑袋砸到了地上,疼的一口一句“妈呀!” 兴儿急忙抢上前去扶,忙里偷闲还不忘大骂:“那个混账东西,瞎叫唤什么?把我们爷吓成这样了,找死啊!”骂完一回头,一身官服映入眼帘,兴儿“妈啊!”一声大叫,撒手把贾琏又扔回了地上。 贾琏又气又疼又着急,胡乱揉着屁股就想叫骂,结果也被官服堵了回去,不过他还多想了一层,他以为,这位小官老爷是来报丧的,当即把嘴一咧,拍着大腿就哭号起来:“爹啊,苦命的爹啊!儿子不孝,未及给您送终啊!” 善良小衙役被吓了一大跳,慌忙劝慰:“这位爷,您节哀!哎呦,我真不知道您家里这么不幸,兄弟要流放不说,爹也去了。哎,请问一句,这位‘爹’和这家的主人贾将军是个什么关系啊?” 贾琏拍着大腿嚎道:“贾将军就是我爹啊!我爹就是贾将军啊!你说这府里,哪还有第二个‘爹’啊!” 兴儿急于弥补刚才冲撞官爷的失误,急忙解释道:“我们二爷刚才接了我们老爷任上的书信,说是老爷病重的很,叫我们二爷马上就去,迟了恐怕不能见面!可是,可是,这没想到,二爷还没出门呢,老爷就,就,就这么去了!哇啊啊啊啊!”兴儿哭得比自己死了爹还悲惨,反倒是贾琏,被他震耳欲聋的哭声吵得没了哭丧的兴趣。 抹抹眼泪,贾琏拍着屁股站起来,悲悲切切拱手道:“这位小大人,敢问我父亲什么时候能回京?圣上可有旨意?下官能去哪里迎接家父遗骨?” 善良小衙役摸不着头脑:“啊?令尊的事儿小的不知道啊!不过圣上的旨意还真有,但不是给贾大人的,是给贾二爷您堂弟贾宝玉公子的。” 贾琏垂头丧气:“那你走错门了,我们大房早已和二房分了家,他的事儿啊,我不管了!” 小衙役同情的看着刚刚“丧父”的可怜人,竭力使声音温柔的能滴水:“贾二爷您心急令尊,自然是没有心情再管旁的,理解,理解。那,您忙,小的就先回去复命了!”说完一拱手,转身要走,突然又想起来,多问了一句道:“请问贾大人是什么病,呃,那个,去的啊?这可是大事啊,等小的回去,也好跟尚书大人、侍郎大人、郎中大人们回禀一声。” 贾琏伸手拧一拧哭湿了的袖子,“哗啦啦”的挤出一摊咸水来:“昨晚到的信,上面写的是感冒风寒引起的,原当普通风寒来治,可是谁想,后来竟成了痨病了。说是十分危急,专差一个人连日连夜赶来的,还特意嘱咐说:‘如若再耽搁一两天,就不能见面了。’可是昨夜,信差是踩着宵禁进的城门,我心中着急,但是也出不去啊,只好苦等一夜,这不,天一亮我就带着下人要动身,可……”说完,又想抹眼泪,一提袖子才想起已经不能用了,只好挲着两只手,耸起肩膀努力歪头去蹭。 小衙役听得莫名其妙:“那个,贾二爷,听上去这任上来信只说贾将军是重病,也可能有点儿垂危,但是也没说已经西去了啊!您,是不是有点儿担心过头了啊!” 贾琏一愣:“呃,对啊,是只说病重,没说去了,那我,诶,对了,我不是因为看到你一身官服、一脸沉重的过来,以为是报丧的嘛!哎哎哎,你说你不是来报我父亲的现状的,那你大早上的跑我们家门口堵个什么劲儿啊?” 小衙役十分委屈:“小的刚才说了啊,是来给您传您堂弟的近况的啊!敢情刚刚我说的,您没往耳朵里去啊!” 贾琏总算平静下来了,一边继续翻身往马上爬,一边拖着长腔,懒洋洋的道:“那我不是也说了,贾宝玉的事儿,小爷我不管了,您啊,往他家里找去吧!要是找不到,那也是他的命了!命上他天煞孤星一个人上路,赖不着别人。驾!”贾琏打马扬长,身后一群小厮连滚带爬也急忙上马狂追,可怜那好心的善良小衙役,躲闪不及,吃了满嘴的马屁和马蹄灰。 就这样,第二天的践行大会呈现出极端体现世态炎凉的两极分化。北静那一头人山人海,人声鼎沸,而且因为他善于狡辩,量刑较轻,且太上皇一时气急,被他激的没有撸官去职,就那么带着爵位给贬去流放了,这人不少善于专营的蝇营狗苟们产生了他还能荣归故里的错觉,因此也全赶来“雪中送炭”。反观贾宝玉那里,除了苍蝇蚊子,连耗子都没有一只,凄凉的不像是流放,倒像是杀头。 不过再热闹的送行也脱离不了其本质,北静再怎么心存幻想也不得不被铁面无私的兵丁押送上路,可是这一路上心不甘情不愿的,加之世爵还在身,倒是没少折腾。反倒是一向娇生惯养比公主还像公主的贾宝玉,万分反常的配合,让走就走,让停就停,给饭就吃,不给也不要,乖巧的让人生疑。 然而,即使押送人等提高了十二分的警惕,仍然没人有知道贾宝玉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的。明明白白的看见的,整队人相离不过数步,可是也不知道怎么,穿过市集的时候,一挤就不见了。为首官差吓得半死,急忙吩咐手下人等分头的找去,他自己也把北静的手铐铐在自己胳膊上,横拉竖拽一气混搜。只是到处找不到,官差没办法,只好一边更加严谨的押送着北静赶赴流放地,一边差人回京请罪。 消息传回京城,太上皇暴怒,皇上盛怒,两人一起劈头狂骂,又加大力度派遣人手带同当地官员一同搜寻。林妃闻知,第一反应就是大叫:“快,快,快,快去看看癞头和尚和跛足道士俩神棍还在不在远处?”鬼嬷嬷亲自跑去验看,回报说还在柱子上锁着,纹丝未动,林妃傻眼了,他俩没跑了,那贾宝玉是被谁拐去了的? 可惜,她永远没有机会知道答案了。就在那天夜里,她梦见一个披头散发暴躁欲狂的宫装美人,张牙舞爪从天而降,飞身扑来,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特别狂霸的拼命摇晃,嘴里还叫骂不绝:“哪里跑出来的瘟灾丫头,好好的,竟占了我绛珠妹子的身躯,生生搅和了我‘薄命司’的百年大计,现在更把神瑛侍者弄得没了踪影,害老娘天天被赤瑕宫主那老色魔追着占便宜,硬要老娘以身相抵弄丢他手下的帐,都是你个该死的东西闹出来的,我掐死你,掐死你……” “啊!”林妃大叫一声,猛然惊坐而起,睁大双眼,“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满身冷汗,虚弱的叫道:“雪雁,雪雁。”连叫数声,却无人应答,气氛诡异的凝重。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响动,似是金属钥匙划过不锈钢大门的刺耳“吱嘎”,跟着,一个带笑的男声清晰的传来:“妹子,叫谁呢?雪雁!你又看红楼了吧!我说你啊,一本书翻来覆去的看了二十多年了,你怎么就不腻呢?”伴随着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一个抱着满怀麻袋纸袋布□□箱遮的整个上半身都不见踪影的人跌跌撞撞一路踉跄进来,扑到林妃床边,“咣叽”一声,把箱子袋子全扔到地板上,抹着汗直起腰来,笑道:“妹妹,我刚从老家回来,妈让我给你带来的咱自家做的风干牛肉和奶酪,还有你爱吃的盘肠,邻居乌兰巴日大叔还让我捎了几皮囊亲手酿的马奶酒,哎呦,可麻烦了,好悬没让带上火车……诶,妃妃,妃妃,哥跟你说话呢,你听没?” 林妃傻傻的看着眼前现代装年轻版林海,脑子里一片空白。 林海弯下腰,认真的在明显睡傻了的妹妹眼前摆着手:“妹妹,妹妹,谁糊涂了?还做梦呢?梦见什么啦,跟哥说说。” 林妃木然回答:“梦见我穿越了。” 林海以为林妃在和他说笑,便笑着逗她道:“穿到哪儿了?回到明朝当王爷了?还是穿到清朝当格格了?再不是大汉皇后?唐朝贵妃?” 林妃一格一格转过脸,直视林海:“穿到架空红楼里了。” 林海“噗嗤”一声乐了:“哎呦,感情是做了一场林妹妹的红楼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