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闺秀》 第1章 冷宫 盛夏的时节,冷宫里依旧是阴气森森的样子。 破陋的屋檐,斑驳的墙壁,茂盛杂乱的草木,荒凉得就连飞鸟都不肯落足。 步上长满苔草的石砖,穿过重重叠叠的宫室,一直走到最深处,那是整个冷宫里最破旧的房间。 已经不能称为房间了,毕竟房顶已经没了,只剩下四面残破不堪的墙壁。墙壁上的石灰早已剥落,杂草就从砖石里生出来。 最阴暗的角落里,一个头发脏乱、看不清面容的女子抱膝靠着墙壁坐在地上。 女子很瘦弱,瘦得就像是一层皮包裹着骨架,看上去毫无生命力。 一个同样瘦弱、穿着脏兮兮看不出原来颜色的宫裙的宫女走来,蹲在了坐在地上的女子面前,低声道:“小姐,喝一些粥吧,您已经整整三天没有进食了。” 宫女手中捧着一个边角都磕破了的碗,碗中盛着的食物,与其说是粥,不如说是水吧,不,要比水还要浑浊。 坐在地上的女子好像没有听到一样,一动也没有动。 宫女抽了抽鼻子,想哭又极力忍住,“小姐,不要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了,要是大人和夫人在天有灵,知道你这样伤害自己,该有多难过呀?” 女子终于动了下,声音嘶哑:“阿爹、阿娘该是恨我的吧,若不是我这个不肖女,谢家也就不会被满门抄斩。” “小姐……大人和夫人不会怪你的,毕竟你是他们亲女儿啊……”小宫女带着哭腔说道。 女子眼泪终于吧嗒吧嗒掉了下来,砸在了脚下积满尘灰的地砖上,留下一个个水坑。 “阿爹,阿娘,我错了,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女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口中反反复复只说了这么几句话。 一双精致绣着金线、镶着玉珠的翘头履忽然出现在女子眼前。 女子抬头,一双泪眼朦胧,她虽然是瘦骨嶙峋,但是依旧美丽,眉形姣好,一双杏眼水灵灵的,仿佛会说话似的,因为刚刚哭过,鼻尖红红的,看上去分外惹人爱怜。 女子仰头看着来人,那人是逆着光站的,浑身珠光宝气,与女子一对比,仿佛是天上来的神仙妃子。 “是你?”女子扶着墙壁,慢慢站了起来。 来人是一个身形曼妙的年轻丽人,身着朱红色的裙裾,虽然四肢仍然纤细,但是微隆的小腹却是掩盖不住的。 女子的目光从她春风得意的脸上落在了她的小腹上,女子的脸越发惨白,身体忍不住打颤。 她的宫女赶忙将手中的碗搁在地上,上前扶住女子。 “沈妙华,我的孩子没了,为什么你的孩子还活着?”女子身体虚弱极了,然而却又忽然充满了力量,她死死看着丽人,若不是宫女拦着她,她早就扑过去狠狠掐住丽人的脖子。 被称作沈妙华的丽人只是云淡风轻的笑了笑。 “谢韫清,到了此时此刻,你还不肯认清现实?”沈妙华勾起红唇妩媚一笑,“你的孩子,呵,本来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实话跟你说吧,你的孩子是陛下默许我杀死的,你应该知道原因吧。”沈妙华眼波流转,语气悠扬婉转,其间的恶毒却让人不寒而栗。 谢韫清闭了闭眼睛,“他明明知道,谢家一向赤城忠于皇室,我父亲更是不可能有谋逆之心,他为什么就偏偏不肯相信谢家呢?端儿又是他的嫡长子,他竟然能自己的亲儿子也能下得去手,当真忍心?” 沈妙华似乎被“嫡长子”这三个字刺激到,脸色的笑容微微一敛,随即脸上又绽放出更娇媚的笑,“没了一个嫡子,以后还会再有的,我来此处就是想告诉你,皇上已经决定册封我为皇后了,册封典礼就在下个月。只可惜,我的好姐姐,你没有机会亲临我的册封大典上了。” 沈妙华说完,又是得意的一笑。 谢韫清冷冷看她,目光如淬了寒冰一般,“沈妙华,我真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认识你,把你当成推心置腹的挚友,狼心狗肺的东西。”谢韫清愈发激动,说完这些话已经觉得气喘不上来。 她想到了血流成河的谢府,想到了爹娘斑白的鬓角,想到了一直保护她、宠着她的兄长们,想到了自己那聪明伶俐的儿子,最后,她脑中浮现出一个明黄色的影子。 那人望着她时,眼睛永远冰冷不带一丝温度,即便如此,她依旧傻傻的痴恋着他,心甘情愿的为他争权夺位,助他坐上至高无上的皇位。在他登基后,又为他拉拢权贵,任劳任怨的打理后宫。 她不辞辛劳的为他奔波,只是希望能得到他的一丝感动亦或是赞赏。 然而,那人的所有温情似乎都留给了沈妙华。 谢韫清的心一直在颤栗着,她似乎很冷,冷得浑身发抖。 她抬手抹掉腮边泪水,又轻轻挣开宫女青萝的手,望着沈妙华,一字一句的说道:“那你又来此处做什么,看我的笑话吗?也不怕这阴森不祥的地方有损了你腹中的皇嗣?” 沈妙华扶了扶自己发髻间的凤钗,很有些自得的说道:“你都说了我腹中的是皇嗣,皇室血脉,受龙脉保护的,怎么就轻易会被伤害?不过谢韫清你说对了,我来此处,就是为了看你的笑话。我想看看曾经贵为天之骄女的国公府大小姐、一朝皇后的你如今落魄成什么样。” “我还没死,让你失望了吗?” “不,”沈妙华说道:“死太便宜你了,谢韫清,你知道我有多嫉妒你吗?你生来就是你父母的掌中明珠,而我呢,生母早逝,受尽继母磋磨。每每看到你无忧无虑的样子,我就恨不得撕了你的面皮,让你体会一下我的痛苦。” 她喃喃说道,仿佛在说着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但是泪水却一滴一滴掉了下来,打湿了自己的衣襟。 沈妙华拿起手帕擦了擦泪水,继续说道:“好在一切都过去了,我马上就是中宫皇后了,再没有人敢对我不敬,所有欺负过我的人,往后可都要提心吊胆了。” “是吗?”谢韫清轻声道,她发丝遮住了脸,没人注意到,她诡异的扬唇一笑,“沈妙华,我从没有对不起你过。这一次,也是你咎由自取……” 沈妙华还未做出任何反应,便被谢韫清推翻在地,她伸手想去推开谢韫清,但是谢韫清此刻就像疯了一样,力气大的出奇。 谢韫清紧紧掐住她的脖子,狠狠咬在了她的脸上…… 第2章 自裁 猩红的鲜血溅了谢韫清满身满脸,她展颜一笑,洁白的贝齿上也沾了鲜血,她整个人就像个疯子一样,又带着种飞蛾扑火般的绝望和凄迷。 谢韫清伸手抽掉沈妙华发髻间的凤钗,而后用冰冷的凤钗紧紧抵在沈妙华的脖子上,“你说得对,死的确太便宜我了,不过就算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你。沈妙华,皇后的宝座,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命坐上去。” 沈妙华极力挣扎,脸上的疼痛,心中的惊惧,让她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来人……来人……快来人……咳咳……” 她刚刚进来时命令自己的贴身宫女都候在外面,此时此刻身边竟无一人。 而谢韫清的宫女青萝也是恨她入骨的,此时竟然跪在地上紧紧抱住沈妙华乱踢乱蹬的双脚。 谢韫清贴近沈妙华的耳,轻声细语,仿佛情人间的呢喃细语,“沈妙华,到了现在,我已经对死无所畏惧了,倒是你,你原本唾手可得的恩宠荣华,都要灰飞烟灭了呢……” 说罢,不再有一丝犹豫,将凤钗狠狠扎进她的脖子,又猛地一抽手,随着沈妙华身体一阵抽搐,一股鲜血如小溪般从沈妙华的脖子间流了出来,瞬间染红了沈妙华的头发以及身下的地砖。 谢韫清缓缓起身,她的头发也被鲜血打湿,一缕缕粘在脸上,她身体晃了晃,然后恣意的笑出声来。 看着地上痛苦挣扎的沈妙华,谢韫清越笑越大声,直到面前突然出现一列手持弓箭的侍卫,谢韫清才止住笑,看向那些侍卫的神情却很平静,“萧昱让你们来的?” “大胆,竟敢直呼陛下的名讳?”为首的侍卫大声道,随即将箭搭在弓上,做出射击的动作。 谢韫清抬脚踢了踢地上还未死透的沈妙华,带着慵懒又有些疲惫的声音道:“看吧,你知道为什么没有人来救你吗?因为你和我一样,也是他的工具。我用来帮他谋得江山,你用来对付我。我们都是别人的傀儡,傀儡何必为难傀儡呢?呵呵呵……” 谢韫清笑着笑着,眼泪又大滴滚落下来。 一支冷箭破空而来,谢韫清原以为那支箭会穿透自己的身体,然而自己却是被人扑倒在地的。 她瞠大眼睛,看着趴在她身上的青萝。 青萝看向她的眼神依旧清澈而忠诚,语声虚弱,却又清晰可闻,“小姐,青萝以后再也不能在你身边保护你呢,对不起……”话未尽,青萝头一歪,已经气绝身亡了。 谢韫清眼泪在眼眶中打了几个转,原以为亲人都已经死了,世上再没有令她动容的人或者事了,然而此刻谢韫清仍然觉得好像有人拿把刀在一点一点割着她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 谢韫清终于搂着青萝的身体嚎啕大哭起来,自她嫁给萧昱,似乎很久没能这么畅快的哭出来了。 谢韫清抬头看着也正在虎视眈眈注视着自己的侍卫,忽然又大笑出声,笑声尖锐凄厉,像是从炼狱传来的厉鬼的声音。 “回去告诉萧昱,他想我死,不劳旁人动手,也请他以后多加留心,时时保重,我便是化作恶鬼也会缠着他的,不止不休!” 本是个阳光明媚的大晴天,不知为何突然几道惊雷劈下来,乌云笼罩而来,谢韫清抬头看看天空。 天空真大啊…… 外面的世界想必很自由吧,倘有来世,她一定不要再嫁入帝王家。 这是谢韫清临死时最后一个念头。 承德三年,废后谢氏在冷宫刺杀怀有身孕的贵妃沈氏,而后用刺杀沈氏的凤钗畏罪自裁。 第3章 重生 谢韫清是在自己未出嫁前的闺房中醒来的。 她茫然的看着屋内的陈设布置。 古朴雅致的黄花梨木多宝槅子,上面陈列着一应珍奇赏玩,还有一只绘着花鸟鱼虫、奇珍异兽的转心瓶是她最喜欢的。这是成帝赏给她父亲谢邕的,举世不过五只。她当初跟父亲撒娇讨要,最疼爱的父亲一丝一毫没有心疼,直接就送给她了。 谢韫清起身,赤脚走到多宝槅子面前,纤细的手指轻轻转动转心瓶的内瓶,透过外瓶的镂孔,她如走马观花般看到了许多不同的画面。有翩翩起舞的古代仕女,有正在诗酒唱酬的文人墨客,有对月祈福的豆蔻少女…… 这个瓶子……她记得是自己出嫁时的陪嫁,后来送给萧昱的养母陈良嫔了。再后来,沈妙华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这件事,磨着萧昱让他去讨来。 陈良嫔性情温厚,待她极好,送给陈良嫔她不后悔,但是把自己的东西给沈妙华,她自是十分不甘。于是谢韫清带着两个言官面见萧昱,陈述为了宠妃逼迫自己母亲如何会遭后世诟病。 两个言官言辞恳切,但是萧昱当时就是不肯听劝,一意孤行。不仅派人闯进陈良嫔的宫室,强行带走那只转心瓶,勒令她回去反省,还扣了言官三年的俸禄。 那时候谢韫清才清楚,萧昱对陈良嫔并不如表面上那般孝顺。 她走到梳妆镜前,看着镜子中自己的容颜,这张脸仍是自己的,却还是那么稚嫩,眉目间一团稚气,分明是自己未长开时的容貌。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谢韫清心中猛地一惊,抬头去看,只见一个青色的身影走了进来。 青萝…… 她还是从前模样,青萝也是。 她这是……回到了过去? 谢韫清觉得有些难以置信,难不成这是她过奈何桥前对世间最后一点留恋吗? “小姐,您怎么不穿鞋子就下床了?”青萝赶忙将手中捧着的药盅放在圆桌上,上前将谢韫清搀扶到圆椅前坐下,口中絮絮道:“您身子还不大好,何苦与老夫人置气?” 这是梦吗?可是为何她能清晰感觉到青萝手掌心的温度。 谢韫清有些不愿意醒来了。 见她在发呆,青萝轻叹口气,自家小姐这脾气,一向是宁折不弯的。 谢韫清呼吸突然有些急促,好半天气息才平复下来,她涩然开口:“我为何要和祖母置气?”谢韫清心里忽然产生一个奇怪的念头…… 青萝低声道:“就算两位表小姐住进咱们靖国公府,也终究是表小姐,小姐才是正经的大小姐,何必顾虑她们?” 谢韫清终于长长吐了口气,原来…… 果真是回到过去了啊! 听青萝所说,她应该是回到了她十三岁那年。 那时候她的姑姑谢嫣,老夫人的独女,要带着一双女儿回谢府。 若是寻常亲戚间的走动也就罢了,偏偏谢嫣是丧夫后带着一双女儿回来的,她们以后是要常住谢府的。 谢韫清一贯任性,自是不允许谢家还有其他的小姐。 于是和老夫人大吵大闹,不同意谢嫣带着两个表姐回来。 老夫人其实并不是她父亲的生身母亲。 父亲的生母在他十岁那年就病逝了,祖父害怕续弦威胁到父亲的地位,于是娶了个蓬门小户家的女儿,便是现在的老夫人。 祖父又害怕续弦生了儿子会对父亲下手,于是一直没让老夫人生孩子,直到父亲娶妻,才撤了老夫人的避孕汤药,后来老夫人才生下了自己唯一的女儿谢嫣。 祖父不久后撒手人寰,父亲继承了靖国公的爵位,因为对老夫人有愧,一直对老夫人很孝敬。 谁知,老夫人竟然包藏了祸心。 第4章 自己送上门 谢韫清觉得头疼欲裂,又有些觉得自己像是走在云里雾里一样。 青萝在一旁担忧的看着她。 “小姐,你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婢子去给你请大夫。” “不必了,”谢韫清给自己倒了杯清茶,润了润喉咙,继续说道:“姑姑和表姐如果想住在谢家就回来吧,谢家那么大,随便收拾一处院子也够她们住的了。” 前世她坚决阻拦谢嫣母女住到谢府,这一世,她不仅不会阻拦,还会亲自迎接谢嫣母女进府。 凡是伤害过、欺辱过他们的人,她都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一笔笔讨回来。 萧昱、沈妙华、老夫人、谢嫣母女……等着接受她的回礼吧…… 谢韫清眼中有冷光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平静。 她喝了半盏茶,才对青萝说道:“服侍我洗漱更衣,我们去给祖母请安。” 青萝虽然心中觉得奇怪,但不是个多嘴多舌的,也不多问,就下去了。 谢韫清洁面漱口,一面由着青萝给她梳发,一面用指尖挑了海棠粉,在手掌心化开,然后敷在了脸上。她脸色本来是有些苍白的,现今敷了脂粉,显得有气色了些。 谢韫清换了件青碧色的襦裙,外罩着月白色的褙子,只袖口和领口绣着精致的盘枝莲的花纹。谢韫清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目光幽深,胸中似有万般惆怅,终究化作轻轻一句:“走吧。” 她令青萝留在院子里看顾,自己带着赵嬷嬷就往老夫人的养颐院走去。 谢府仍是记忆中的样子,布置得大方有致。 穿过青石铺成的甬道,道路两旁遍植修竹。风摇影动,入鼻就是清新的竹子的气息。 再走一段路,亭台水榭出现在眼前,沿着长廊行走,穿过一个月门,就是老夫人的院子了。 老夫人的院中遍植花木,此时才是二月,就有彩蝶扑棱着翅膀在院中翩翩飞舞了。 谢韫清等着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进去通传,老夫人明显是在摆谱,丫鬟都进去半天了,老夫人仍没让她进去。 谢韫清静静立在庑廊下,也不急不恼,直到约莫一刻钟过去,小丫鬟终于出来,让她进去。 谢韫清微微吸了口气,才迈步进去。 屋里面的陈设极尽奢华,她心中冷笑,这些年,但凡陛下有什么赏赐,父亲都不忘孝敬给老夫人。 比如博古架上摆着的小叶紫檀木雕成的弥勒佛像,是景泰二十一年,父亲远征蛮族归来陛下的赏赐。因为老夫人笃信佛教,父亲特地送给老夫人的。 谢韫清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屋内陈设,才走进去,给老夫人问了安。 老夫人却是一声冷哼,“你来给我请安?你是巴不得气死我才好吧?” 老夫人才不到六旬,人却干瘪瘦小,穿着一件松绿色的刻丝蝙蝠纹的缎褂,额头上戴着同色的抹额。整个人歪在万字不断头的金丝楠木的圈椅中。 谢韫清垂眉顺目,温声道:“祖母说的这是什么话?孙女自然是希望您能五福康宁,长命百岁的。您这样说,可是让孙女惶恐了。”你可不能就这么死了,若是你死了,他们一家的血债谁来偿还。 老夫人楞了一下,似乎没能料到谢韫清能这般好声好气的说话,她干咳了一声,又说道:“嘴上说得倒好听,不过性子依旧犟得很。” 谢韫清垂首,静默一会儿才说道:“孙女是来问,姑姑何时带表姐回来,孙女也好写信知会爹娘一声。” 老夫人原来是偎靠在引枕上的,闻言不由坐直了身子,有些惊讶:“你昨天不是还在吵闹着不允许你姑姑回来吗?” 谢韫清道:“孙女想清了,是自己太不懂事,姑父新丧,姑姑在婆家备受欺负,祖母牵挂姑姑,若是孙女还不体贴祖母,实在是自己的不是了。”顿了顿,又道:“更何况,祖母这辈子只生了姑姑一个女儿,自然是多上心的。” 谢韫清这话说得不疾不徐,老夫人却是觉得她话中所指,处处在埋汰她。 半晌,老夫人才慢慢说道:“如此就好,那我就让人去安排房间了?” “祖母这是见外了,祖母上了年纪,这些事我们小辈们打点就好,如今母亲不在家,家中事情自然是由大嫂打理的。让大嫂来安排就行,何必劳烦您呢?” 谢韫清话说得体贴,老夫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又料想她年纪还小,能有多少心眼,也就点点头道:“你倒是长大了不少,也罢,就让你大嫂来安排吧,她做事我也放心。” 谢韫清微微一笑,“既然安排妥当,那我就不打扰祖母,先回去了。” 老夫人摆摆手。 谢韫清回到自己的院子时,刚好有小丫鬟来通报,说是沈家四小姐来了。 谢韫清抬手将一缕碎发别在耳后,才徐徐说道:“请她进来吧。” 沈妙华,她还没去找她,倒自己上门来了。 第5章 所谓“姐妹” 沈妙华穿着半旧的藕荷色的裙裳,一张小巧的瓜子脸,身材纤细,整个人看上去温和而无争。沈妙华一贯便是如此,温婉乖巧,深得世家夫人们的称赞。 丫鬟把她领到谢韫清的所在。 谢韫清此时正坐在花园里的凉亭内喝茶。 谢家的花园很大,回廊曲折,假山林立,爬满薜荔藤蔓,又有泉水潺潺,花影婆娑,珊珊可爱。 谢韫清所在的凉亭就在回廊最深处。 沈妙华过去时,她刚喝了杯茶,悠然自得的逗着笼中羽翼鲜亮的鹦鹉。听到脚步声了,才缓缓回过头,笑容璀璨,然而笑意却没有入了眼底。 “妙华姐姐,”谢韫清欢快喊了声,就如同前世每回见到她那般,似乎毫无芥蒂,“我这一天都盼着你能来呢!” 沈妙华走过去,含笑说道:“我在家也无趣,想着过来寻你说说话。” 谢韫清单手支着头,侧头看她:“我和妙华姐姐一样,也是个闲人,正好我最近十分愁恼,正想让人去请姐姐来呢。” “你啊,何必为了几个不相干的人就困扰呢,反正伯父伯母就快回来了,他们那么疼你,难道会忍心看到你不开心?” 谢韫清不置可否,“我阿爹一向对我祖母孝敬有加,这次姑母在姑丈家受了委屈,我祖母心疼着急尚来不及,阿爹怎么会眼睁睁看着祖母烦心?再者说了,两位表姐一来,我也就有玩伴了,妙华姐姐不在时我就可以找表姐们玩了。” 沈妙华笑容僵了一下,上前挽着谢韫清的手,半是吃味道:“咱们相识快十年的交情,你可别有了两个表姐就把我忘了。” 沈妙华在家中地位尴尬,全靠八面玲珑的手段,讨好着自己的继母,和世家千金们交情好,才能在这京都贵族闺秀圈子里立足。其中谢韫清是靖国公府千金,在闺秀圈中最受人吹捧的,沈妙华便故意接近谢韫清,和她交好。 谢韫清如何不知沈妙华的心思,如果她和两个表姐关系亲近了,与沈妙华必然会疏远。前世是她太重视与沈妙华间的友谊,处处依着她,这一世如何还甘愿被沈妙华牵着鼻子走? 谢韫清笑容浅淡,“你放心吧,她们纵然是我的表姐,你却也是陪我一同长大的玩伴,我们都是好姐妹,谈什么把你忘了的话?” 沈妙华勉强笑道:“我同你说笑呢,对了,马上便是元宵了,伯父伯母什么时候回来?” 谢韫清捧起茶杯喝了口茶,心中已是百转千回。 她在家中是幺女,母亲生她时,已经是中年,那时候她长兄都已经娶妻了,父母只得了她一个女儿,自然是百般娇宠,也养成了她桀骜不驯的性子。 她两个兄长都已经成亲,只有与她年纪最相近的三哥还未娶妻。 沈妙华打的,就是她三哥的主意。 沈妙华只是早已落魄的忠毅侯侯府的孙小姐,要是能嫁给国公府嫡出公子,自然就是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她和自己交好,自然不单单是为了能在名媛圈中立得住脚,还是为了通过讨好自己,接近三哥。 谢韫清无法忘记,前世里自己尽力撮合自己的三哥和好姐妹,到头来却落得个什么下场。 三哥一直把沈妙华当做自己嫡亲妹妹的挚友,从未生出别样情意,反倒与左光禄大夫梁绶次女情投意合。 三哥明确拒绝了沈妙华,沈妙华怀恨在心,转而趁她怀有身孕,勾/引了萧昱,成功入了东宫为侧妃。 而三哥,与梁家小姐成婚不久,就被沈妙华诬陷,设计出一场被人撞破逼女干良家女子的丑事。 三哥因此名声全毁,原先唾手可得的前程也没了,而谢家的门楣,也蒙上了尘埃。 三哥自此便萎靡起来,后来不知被谁引诱,迷上了吸食阿片粉,三嫂阻拦不得,被他失手杀死,清醒过来的三哥愧疚不已,也随之自尽了。 原本神仙眷侣般的二人,就是这般被沈妙华一步一步逼上了绝境。 第6章 整顿 往事回忆起来似乎太过沉重,压得谢韫清喘不过气来。 她还记得三哥三嫂去世的时候,她惊恸之下动了胎气,沈妙华还特地跑过来刺激她,她因此提前生产,九死一生之下才生下了端儿。端儿生来体弱,也是因为未足月生产的缘故。 谢韫清捏着茶杯的手似乎有些发抖,她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不想自己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恨意出来。 沈妙华绝非无端提及她的父母,而是因为三哥此番随着爹娘去北境巡察,顺便去宁夏探望外祖一家,沈妙华言外之意是问三哥归期。 谢韫清面上不显,心中却早已较量,“横竖就在这几日,不急。”她轻描淡写,“对了,妙华姐姐还没去给我祖母请安吧,祖母一向喜欢你,这几日她心情不好,你去见见她,与她说说话、逗逗趣吧。” 沈妙华一贯是比她更得老夫人欢心的,只是,老夫人的两个外孙女要来,心里可还能腾出一点位置给沈妙华? 沈妙华却还未想到这一层,她一直在谢老夫人面前卖乖讨好,就是因为谢老夫人是京中辈分极高的长者,能得谢老夫人夸赞一二,便证明了她确有过人的方面。 沈妙华听了眼睛一亮,当即就有些雀跃道:“那我先去给老夫人请安了,待会儿再来寻你。” 谢韫清点点头,待沈妙华走后,脸上的笑容却完全收敛了起来,她微微侧首对赵嬷嬷道:“我们回去吧。” 赵嬷嬷是个中年妇人,自谢韫清识字起就跟在谢韫清身边了,她穿着一袭青色衣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木簪子绾起来。闻言便轻声问道:“要派人去知会沈大姑娘一声吗?” “不必,”谢韫清干干脆脆说道,“我们直接回去,若是她去寻我,就说我身体不适,先睡下了。” 这是她前世的性子,谢韫清其人,我行我素惯了,对任何人都不苟颜色,却一直对沈妙华友善亲近。现在想来,她把别人当闺中密友,别人却对她两面三刀,这种朋友,不要也罢。 赵嬷嬷一向了解这位小主子的脾性,谢韫清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恣意妄为的脾气,她不敢再问什么,便扶着谢韫清下了石阶,一路回了谢韫清所居的蔚然居。 谢韫清甫一进门,便让人关上门,又吩咐守着院门的婆子道:“若是沈家大小姐来,便说我身体不大舒服,先歇下了,就不让人送她了。” 婆子心下纳闷,却不敢多嘴,只好讷讷应下。 谢韫清身体是不大舒服,但是进了屋并没有歇下,而是让赵嬷嬷将蔚然居上下全部召集在了一起。 她脊背挺得笔直坐在椅子上,没有任何表情,却自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赵嬷嬷,蔚然居上下一共多少人?”谢韫清缓缓开口。 赵嬷嬷忙说道:“一共二十七人,其中小姐的贴身丫鬟二人,在外间伺候的四人,负责扫洒庭院的粗使丫鬟六人,乳母二人,负责照顾小姐饮食起居的嬷嬷四人,负责浆洗衣服的婆子二人,负责看守门庭的嬷嬷三人,还有粗使的婆子四人。” 赵嬷嬷也是个精明能干的,当下就毫不打结的一连声说道。 谢韫清点点头,而后拔高声音,对立在面前的一应丫鬟婆子说道:“我不管你们以前有多么贪懒懈怠,从今往后,都要给我好好做事,若是有一点二心让我晓得,你们的卖身契都在我手中,若是我不小心将你们打残了或是杖杀了,凭着我的身份,你们家人到哪都说不了理。” 谢韫清话说完,丫鬟婆子忙跪了下来,埋下头,纷纷表忠心。 谢韫清脸色却毫无松动,而是看向跪在青萝旁边的紫菀,不同于青萝的忠厚老实,紫菀生得俏丽可人,一向又是个嘴甜伶俐的,谢韫清前世最是信赖紫菀,谁知她前世竟然与沈妙华勾搭在一处,处处设陷阱陷害她。 若不是紫菀在她每日里喝的补药里下毒,她的身体怎么会越来越虚弱? 紫菀察觉到谢韫清盯着自己的目光冰冷带着审视,她哆嗦了一下,却不敢抬头。 谢韫清只是盯着紫菀一小会儿便移开视线,又继续说道:“从今往后,蔚然居一应事务由赵嬷嬷打理,我身边的衣物、首饰、饮食全部由青萝看顾,桔梗、连翘跟着青萝学习,紫菀负责外室事务,忍冬和甘草负责搭手。” 前世是青萝至死都在保护她,桔梗、连翘也是忠心护主的,这几人谢韫清放在内室用着也安心。 紫菀听了,脑中一白,明明小姐最信任的是自己,为什么如今却把自己放在外室?不让她近身,摆明了就是在防备她?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紫菀百思不得其解。 第7章 冷遇 谢韫清虽然为人骄傲任性,但是对待下人们还是很宽和的。 这也是紫菀敢欺瞒谢韫清将她首饰偷出去典卖的原因,谢韫清虽然发现两次,却都浑不在意,还替她瞒了下来,那时候紫菀就觉得,这大小姐也就是个外强中干的,没想到如今整顿起阖院上下,却这般雷厉风行,她不免有些忐忑。 谢韫清说完一番话,端起茶杯润润嘴唇,接着说道:“以后做事收起你们的小心思,别打量我不知道你们背着我使的那些手段。我这个人说话向来算数,大家都是晓得的,今天把话搁这儿,你们当中谁要是敢背叛我,你直接扭送至官府,你的家人则一辈子脱不掉奴籍。” 这番话说得有些狠了,可是赵嬷嬷偷偷去看谢韫清神情,她表情冰冷,浑然不似在说笑。 她不知道,为什么小病一场的大小姐醒过来,就是这番模样,满是威仪,完全不像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让人很有些压迫感。 沈妙华从老夫人院子中出来的时候,瞬间由满脸含笑变得脸色铁青,手紧紧揪着帕子。 “小姐……”她身边丫鬟琥珀担忧却又欲言又止。 为什么老夫人刚刚对她那般冷淡,浑然不像从前那样亲切?沈妙华心中想着。老夫人向来对谢韫清冷冰冰的,对她这个外人倒是慈善有加,如今她却是尝到了从前谢韫清所受到的待遇。 她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才恢复了一贯的从容,轻声说道:“我没事。”她在自己家里所受到的冷遇还少吗?这点点冷遇算什么? 沈妙华回到刚刚的小亭子中,里面空无一人,便连石桌上的茶具都已经收拾走了。她又去了谢韫清的蔚然居,蔚然居的门紧紧关着。 谢韫清这是不打算见她了…… 沈妙华心中一阵茫然。 为什么才不过二三日没见,谢韫清对她也这般冷漠了?她平日里对谢韫清比对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还要热络关心,谢韫清按理不会发现自己别有用心的啊? 谢韫清那个傻子,看似锋芒毕露,骄傲放纵,其实心思很单纯,这也是沈妙华觉得自己能牢牢吃定谢韫清的原因。 可是这一回,沈妙华心中也有些动摇了。 她静静看了一会儿牌匾上“蔚然居”三个大字,才微叹了口气,谢韫清尽管出身高贵,但是脾性与京中的闺秀们格格不入,也只有自己一个人交好,她就不信,谢韫清还能一辈子疏远她? 就算谢韫清的那两个表姐住进来,她到那两个表姐跟前挑拨挑拨,她们还能当真姐妹情深起来? 谢韫清听到沈妙华走了的消息,没有任何表现,而是让青萝准备笔墨,自己写了一封信,又让青萝交代人送到程府——谢嫣所嫁的人家。 谢嫣嫁给姑父程桐生十八载,生了两个女儿,长女程琳,次女程瑶。谢嫣悍妒,因此姑父至死没有一个儿子。 程老夫人向来对谢嫣不满,顾及到谢老夫人的面子,也就忍下来了。知道程桐生病逝,想着程桐生以后没人供香火,便打算从自己的小儿子家过继一个男孩到程桐生名下。 本来那孩子和程桐生血缘也近,小儿子和小儿媳妇都没说不舍得,谢嫣倒是不依不饶了,死活不同意过继的事。 程老夫人又气又急,昏过去好几次,她无论如何不会眼睁睁看着儿子断了香火,因此说出狠话,谢嫣不同意过继子嗣也不行,就算她回娘家再改嫁也不能改变自己的心意。 谢嫣也是个性格乖张的,当下就收拾行李准备带着女儿回娘家。 她要回娘家,程家没人阻拦,谢家除了老夫人却都不大愿意谢嫣回来。 姑爷刚刚去世,尸骨未寒的,她一个未亡人不安心替亡夫守孝,反而折腾着回娘家,像什么话?还有两位表小姐,都是议亲的年纪了,刚刚没了父亲,不安分点,反而跟着谢嫣与自己的祖母吵闹。传出去像什么话? 原本她们就是程家的人了,在程家不管怎么折腾,谢家都可以置身事外,如今她们还想回谢家,是嫌自己家不够乱,还来搅乱谢家吗? 谢韫清起身,看着院中梅树上的花苞,心中一哂。 谢嫣母女回来也好,正好将她们祖孙三代一并收拾了。 第8章 亲人相聚 谢韫清信中所写,无非就是自己太不懂事,如今想明白了,她自己也没有姐妹,两位表姐能来,她欣然之至。 一晃十日过去,谢韫清正搂着四岁的小侄女教她习字,就有小丫鬟喜滋滋的过来通报,说是国公爷、夫人和少爷们回来了。 四岁的榕姐儿抚掌一笑,露出了一对可爱的小酒窝,“祖父祖母回来啦?我要去接他们。”说罢就从谢韫清怀中蹦下来,迈着小短腿跑了出去。 谢韫清立起身,令榕姐儿的乳母跟过去,自己却心潮起伏。 前世里她被萧昱勒令去刑场亲眼看着父母兄长被施以五马分尸酷刑,她被四个小太监紧紧钳制着,想上前阻拦那些刽子手都不行,更别说能去靠近自己的亲人了。 她眼睁睁看着血亲腥红的鲜血染红刑台,她脑中混沌一片,耳鸣得厉害。阿爹阿娘一直让她闭上眼不要看,但是她还是睁大双眼,目眦尽裂,两行血从眼角一直流到腮边。 那是她午夜梦回仍然不会忘记的噩梦。 谢韫清觉得手脚冰冷,一时间,她有些胆怯,怕自己面对父母兄长们会失控。 她抑制住自己的情绪,深深吸了一口气,手在宽阔的袖子中紧紧握成拳,直到掌心一阵刺痛,她才徐徐说道:“我们也去二门迎接吧。” 二门处,大嫂、二嫂都已经在候着了。 谢韫清走过去与大嫂、二嫂打了招呼,几个侄儿又过来向她问好,几人便一边说笑一边等候着。 大嫂季氏,精明干练,为人和气,她过门时,谢韫清才刚刚出生,可以说谢韫清是她带大的,谢韫清和她感情最好。二嫂裴氏,爽朗大方,是有话就说、从不藏着憋着的性格。与季氏妯娌二人相处十分融洽,人人都说谢夫人命好,有这么孝顺的两个儿媳妇。 谢韫清还没有忘记前世两位嫂嫂的下场。 萧昱让人抄了谢府时,那群蛮横无耻的官兵们欲染指季氏和裴氏,刚烈的两个年轻妇人一个撞死在柱子前,一个夺过官兵的腰刀抹了脖子。 季氏长子见母亲横死面前,扑过去与官兵们撕扯,被乱刀砍死。 这些日子,谢韫清已经强迫自己不要想这些痛苦的事情了,但每每和亲人相处,看着他们生机勃勃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想起前世他们惨烈的下场。 细心的季氏察觉到谢韫清情绪低落起来,关切问道:“怎么了?身体不大舒服吗?” 谢韫清摇摇头,“许久未见到爹娘,太过想念他们罢了。” 裴氏已爽利道:“你啊,还是个小孩子似的,马上就能见到阿爹阿娘了,快笑一笑,别让阿爹阿娘瞧见了,还以为嫂嫂们没有照顾好你呢。” 季氏胳膊肘轻轻捣了裴氏一下,“瞧你,多大人了,总没个正经。” 裴氏挽了季氏胳臂,“大嫂疼我,我要正经干嘛?” 旁边几个小辈们对裴氏这副无赖的样子早已见怪不怪,捂着嘴窃笑不已。 外面有纷纷踏踏的脚步声传来,谢韫清抬头往外看,心中有无数复杂情感涌上来。 既有殷殷期切,也有难以言喻的害怕。 她怕这一切都是泡沫,触手就会消散。 脚步声越来越近,乌泱泱的人群簇拥着她的爹娘和兄长们而来。 她的眼中只有人群中间的父母和兄长。 他们是那样的鲜活,脸上带着自信畅快的笑容,那种属于谢家的张扬的笑容。 谢邕看见小女儿,眼睛顿时一亮,几大步就已经走到了小女儿面前。 他伸手在小女儿头顶比划几下,朗声说道:“数月不见,小云朵又长高了不少。” 小云朵是谢邕给谢韫清取的乳名,这个乳名自从她前世出嫁,就再没人唤过了。 谢韫清不觉间已是潸然泪下,一头扎进了谢邕怀中,父亲怀抱依旧宽阔而温暖。 向来粗枝大叶的谢邕听到女儿的抽泣声,不免有些慌张,手忙脚乱替女儿擦着泪水,但是女儿的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住的往下掉,他怎么也擦不完。 谢邕心中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忙问道:“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告诉爹爹,爹爹替你欺负回来。” 谢韫清正哭着,被谢邕的话一逗,又忍不住笑起来,她抹了抹泪水,轻快说道:“谁敢欺负靖国公的女儿啊?我又不是任人欺负拿捏的软柿子,只不过女儿太久没见到您了,这一见到您才控制不住情绪嘛。” 是有好久没见到爹娘了,久到都有一辈子了。 顾云霜伸手揉了揉谢韫清细软的头发,打趣道:“小云朵只想阿爹,不想阿娘吗?” 谢韫清又去握着顾云霜温暖的手掌,撒娇道:“女儿也想阿娘,阿娘有没有带好玩的给女儿?” 谢韫清在父母面前一向都是娇憨任性的样子,她本就是家中最小的孩子,谢邕夫妇和三个兄长们也都疼她,喜欢惯着她。她这样不知世故的样子,惹得在场众人都不由一笑。 谢邕刚回府,自然是要先去给老夫人请安的。谢韫清牵着顾云霜的手,一边走路一边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到了老夫人的养颐院。 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进去通报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谢韫清心中有些不大畅快,爹娘一路上舟车劳累,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不体贴也就算了,还在这儿摆谱。 进了里间,老夫人正坐在正中间的圈椅中,吃着丫鬟剥给她的橘子,老夫人一直都是注重享乐的人。 第9章 针锋相对 谢邕和顾云霜上前给老夫人请过安后,谢润、谢淙和谢漳三个孙辈又上前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看着如青松般俊秀挺拔的三个孙儿,表面上一团慈爱,心中却是酸的不行。 她嫁给老国公,一辈子只生了一个女儿,唯一的女儿嫁了人也因为生不出男孩一直受到婆家人刁难,她们母女俩的命怎么这么苦。 偏偏顾云霜嫁进谢家,接连就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儿媳妇入门又为谢家添了子嗣。老夫人心中便越发不平,她的女儿因为子嗣半生都不顺遂,反观兰氏那个短命的,虽然早早就死了,但是以后的靖国公府全是她的子孙的。 老夫人心中愤懑,面上却表现得越发慈祥,她看看长孙,又看看幼孙,满意的点点头,说道:“都瘦了,也黑了。”她想表现出慈祥的样子,无奈老夫人脸上的皮肉早已松弛,说话时脸上的皮一掉一掉的,显得面目都有些可怕。 三个兄长还没说话,谢韫清已经上前笑道:“祖母,哥哥们是跟着爹娘去边疆巡察的,奉了天子的旨意,这是天家对咱们谢家无上的信任,哥哥们虽然瘦了黑了,但是心中都是觉得值得的,这也是为咱们谢家光耀门楣不是?” 她一番话说得极流利,虽是在反驳老夫人的话,但是含着笑意,老夫人都没察觉出她语气中的针锋相对,只木讷点点头,连声道:“是、是,你们几个都是好孩子,也不枉咱们谢家流传百年的声誉和名声。” 季氏淡然自若立在一旁,裴氏已经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榕姐儿扬起小脸看着她,一派天真问道:“阿娘,你为什么要笑啊?” 裴氏扯扯她的小发鬏,将她的小发鬏都扯乱了,低声道:“不许说话。” 榕姐儿觉得委屈,瘪着嘴慢慢移动到她父亲谢淙那里,伸手去握谢淙的手,谢淙又伸手去扯榕姐儿另一侧的小发鬏,将榕姐儿另一个发髻也弄乱了。 老夫人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刚想说话,就听见顾云霜的声音:“我们不在这段时间,劳烦母亲照顾府中上下,韫清年幼贪玩,有老夫人这个长辈教导,想必也不会惹出什么事来。” 顾云霜也是个懂得语藏锋芒的,她这番话,直接说明了,谢韫清年纪小,就算闯了什么祸也是她这个做祖母的没照顾好。 老夫人被顾云霜的话气得胸口发闷,她与顾云霜做婆媳三十多载,明里暗里也斗了三十多载,虽然她仗着年纪大,却从未讨得了任何好处。 谢韫清低着头偷乐,论怼人的本事,谁都比不上她阿娘。 谢邕是个粗枝大叶的,闻不出老夫人和顾云霜之间的火药味,挠挠头,憨憨的说道:“小云朵一直是个懂事听话的,哪里会惹出事端?对了,妹夫前些日子去了,我还没来得及吊唁,妹妹还好吗?她年轻丧夫,自然是悲切交加,但是还有两个孩子,以后的日子还长着,也不能太过伤心。” 谢韫清嘴角一扬,谢邕说话从来不拐弯抹角,但是每说一句话都像在老夫人心口上捅把刀子。 “阿爹,”谢韫清换上伤心的表情,轻声说道:“姑父病逝突然,大家都没料到,你奉了天子旨意在外巡察,没来得及去吊唁,也不要太自责。至于姑姑和表姐们,”她顿了一下才说道:“祖母的意思是,怕姑姑和表姐们在程家受人欺负,想将她们三人接到国公府一同生活。” 话毕,顾云霜已经冷了脸,“我不同意,素日里我都尊重老夫人,您的要求我都尽力满足了,唯有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阿嫣已经是程家妇,在程家受了欺负,我们谢家自然会为她出头,但是把她接回来,不合情理。况且,程琳已经是大姑娘了,早就该议亲了,现下她父亲一走,她要守孝三年。在这种关头,她本就招眼,再这般折腾,名声还要不要了?” 顾云霜打理谢家上下已经三十多年了,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唇舌交锋,都是十分厉害的,一席话有理有据,就让老夫人愣在了原地。 不过老夫人也不是容易被说服的,当下便拔高声音:“我只有阿嫣一个女孩,难道就任由她在程家孤苦伶仃不管吗?” “孤苦伶仃?”顾云霜重复了一遍,又轻轻笑了一声,“我没说过不去管阿嫣,但是绝不会用将她一个出嫁的妇人接回娘家这种手段去管。就算您不在乎,我作为国公府的当家主母,也要为国公府的名声考虑。” 第10章 体统 谢家先祖跟着高祖征战杀伐,开疆拓土,有从龙之功,高祖登基后便封谢家先祖为靖国公,爵位历代世袭,到如今传到谢邕手中已经是七代了。 谢家家风严谨,从祖上就一代代接力式的恪守祖训,也因为如此,谢家在大周的勋贵圈中才一直受人尊敬。 顾云霜作为谢家的当家主母,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老夫人因为私心而给谢家门楣蒙尘。 “你、你、你……”老夫人连说了三个“你”字,手指一直抖抖索索着指着顾云霜,说完便捂着胸口“哎呦”直叫,“我怎么这么命苦啊,老爷啊,你怎么早早就去了啊,留下我和阿嫣受人欺负。阿嫣,我可怜的女儿,娘没用,让你在娘家受苦。” 老夫人旁若无人的嚎啕大哭,不过也只是干哭,眼角一点水分都没有。 又哭又闹,是老夫人常用的手段。 谢韫清冷笑,就这样不顾颜面,在小辈们面前撒泼,当真是不要半点体统了。 老夫人在闹腾,顾云霜也不是吃素的,哪里就因为老夫人就改变心意,她强硬说道:“阿嫣带两个姑娘回来暂住可以,但不是这个当口。母亲就算不为谢家考虑,也要考虑考虑两个女孩的名声。” 老夫人向来目光短浅,哪里会考虑到这些事情?更何况老夫人还是个油盐不进的,不管旁人怎么相劝都不会听进去的。 顾云霜见怎么讲理都说服不了老夫人,直接将球踢给谢邕,“你是一家之主,你来拿个主意,该怎么办?” “啊?”谢邕愣了一下,虽然他向来孝顺老夫人,但是老夫人毕竟不是他生母,与他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还是顾云霜,他自然是站在自己妻子一边的,可是老夫人在这撒泼,此事着实有些棘手啊。 谢韫清轻叹了一口气,为了谢嫣母女的事,着实闹得不像样。 “阿娘,就让姑姑和表姐们住在咱们家吧,”谢韫清说道,“如今姑姑在程家处境也尴尬,程老夫人都没经过姑姑同意就给姑姑过继了嗣子,姑姑心中想必是苦不堪言的。让祖母开解开解姑姑,等姑姑心情好些了,再让她回去也是可以的。” 顾云霜见女儿不站在自己这边,有些微怒,瞪了谢韫清一眼。 谢韫清视若未睹,继续说道:“女儿玩伴也少,若是表姐能来,也能有个交交心的人,阿娘,你就答应了祖母吧。” 顾云霜见女儿坚持,也没有法子,便说道:“如果阿嫣和两个女儿真的要来,希望她们能深居简出,不要招人耳目,惹人议论。”说完便告辞了。 谢韫清知道母亲是生气了,忙追了上去。 她上前挽着顾云霜的手,小心翼翼觑着顾云霜脸色,“阿娘是不是生女儿的气了?” “你明知道阿娘不想让你姑姑她们过来住,不仅仅是因为不想搅和进程家的是非中,还是因为你那两个表姐的脾气。那两个都是骄矜胡闹的,到了咱们家,有你祖母撑腰,不知道怎么欺负你呢。” “阿娘放心吧,女儿又不是任人拿捏的绵软性子,横竖我才是谢家名正言顺的大小姐,她们当真能欺负到女儿头上?到时候,还不知道谁吃亏呢。”谢韫清吐了吐舌头,在自己的母亲面前,还是一派小女孩的天真和单纯。 “你啊……”顾云霜伸出手指点了点谢韫清额头,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 顾云霜点头,老夫人立即迫不及待的派人去接谢嫣母女,第三日程家的马车就已经到了。 谢韫清听到消息,合上书,眼中有狡黠的笑意划过,这么快就来了。 第11章 不慈 谢嫣母女早已经到了养颐院。 季氏将谢嫣母女安排进谢嫣出阁前的院子里,此时老夫人贴身的嬷嬷正带着人整理谢嫣带过来的行李。 谢韫清到养颐院的时候,老夫人怀中正搂着程琳和程瑶,谢嫣站在一旁抹眼泪,祖孙四人正演着祖孙情深的大戏。 谢嫣母女三人都穿着十分素净,谢嫣生得肖似老夫人,身形削瘦,一张长脸。程琳又和谢嫣长得相似,身材颀长,四肢修长,五官虽然生得平常,但是皮肤却很白皙。程瑶个子稍微矮点,皮肤不如程琳好,但是一双眼睛却圆碌碌的,看着就很精明的样子。 她们都还是自己记忆中的样子。 老夫人正嚎哭,“我可怜的外孙女儿啊,你们的父亲刚刚去世,祖母又是个不慈的,以后你们的终身大事谁来替你们操心啊?” 程琳和程瑶跟着哭起来,哭声此起彼伏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谢家才死人了呢。 不慈?论不慈,谁比谢嫣还不慈。 虽然大家都考虑到她小的缘故,没把程家那些腌臜的事情让她知道,谢韫清还是从婆子们的偷偷议论中得知,谢嫣一直不让程桐生纳妾,程桐生有两个通房有了身子,谢嫣直接给那两个通房灌了汤药,然后就让人把她们打发出了程家。后来程桐生又有一个通房怀了孕,那个通房也是个有头脑的,一直瞒着别人,直到怀孕快四月了,才去程老夫人那里求庇护。 那个通房怀孕快七个月时,程桐生病逝了。谢嫣趁程老夫人没注意,直接带人过去给那个通房灌了药。胎儿毕竟大了,那个通房痛苦挣扎了一个多时辰才产下来。是个成型的男婴,生命力还十分顽强,几乎透明的小手一直在颤抖着。 谢嫣看到是个男孩,更是怒火中烧,让人把孩子丢到猪圈喂猪。通房也因为失血过多,又听到谢嫣残忍的话语,惊怒之下咽气了。 程老夫人听说长子唯一的血脉被谢嫣害死,气得昏厥过去。醒来一直哭道“何苦让桐生娶那个妒妇?没伦常的东西。” 谢韫清心里面觉得讽刺,她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咧着嘴,哭声比老夫人还大,“姑姑,表姐,祖母整日念叨着你们,你们终于来了,姑父虽然去世了,但是你们还有我们,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做傻事啊。” 比起老夫人的干嚎,谢韫清泪珠子不停的掉,显得反而更真挚了些。 谢嫣听了却一肚子火,什么叫“做傻事”?又听谢韫清继续哭道:“我虽然体会不到姐姐们没了亲人的痛苦,姐姐们难过时也不要把我当外人,再怎么说我们都是姐妹不是?” 老夫人点点头,对谢韫清的表现很是满意,“对,琳儿、瑶儿都是你的表姐,你做妹妹的,理应关心姐姐们。” 谢韫清走上前去,主动拉了程瑶的手,“我和二表姐一般大,以后二表姐尽管来找我玩便是,我有什么心事也会去和二表姐说的。大表姐,我们年级都小不懂事,你是长姐,以后可不要嫌我们麻烦啊。” 程琳十七岁,早该许人家了,谢嫣一直挑挑拣拣,一直没能给程琳定下亲事,再过三年程琳就是个大姑娘了。程瑶则只比谢韫清大三个月。 程琳听完谢韫清的话,自然是想到了自己的处境,心里有些黯然,又有些怨怪谢嫣。 谢韫清偷偷看着程琳神情,知道自己的话戳中程琳的心事了。 她忘不了前世,程琳因为守孝,蹉跎了岁月,心里面越发着急,把主意打到她三哥身上。只不过三哥很快就和梁家姐姐成了亲,程琳嫉恨之下,和沈妙华联手,一个在三哥的茶水中下了药,一个将无辜的长宁县主哄骗到三哥房间,三哥糊里糊涂和长宁县主待在了一间房间。 程琳又唆使人来寻三哥,撞破了这桩“丑事”。 长宁县主是宗室之女,此事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她三哥本就是最无辜的受害者,最后也因为这两个心机颇深的女人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三哥三嫂无端命丧黄泉,程琳却搭上了武勇侯的小儿子,嫁给了武勇侯小儿子为嫡妻。 这些沾满鲜血的刽子手,也不知午夜梦回,会不会被噩梦惊醒? 谢韫清这一世,绝不会让程琳和沈妙华再有机会来设计她的三哥,她默默立誓。 晚膳是在老夫人院子中用的,餐桌上清一色的素菜,老夫人惯常吃的是美味佳肴,吃这些素菜,如同嚼蜡,只吃了两口便不吃了,让人端来点心,就着茶水吃。 程琳和程瑶都去换了一身衣服,虽然她们在丧期,不能穿红戴绿,但是身为女孩子,她们都喜欢打扮,一个个都在小细节上下足了心思。 程琳的衣服领口、袖口、下摆都绣着精致的花纹,程瑶虽然戴的都是银饰,但是又都是玲珑坊的新品。 谢韫清端起瓷碗,遮住遮住嘴角一抹讥笑,父亲刚去世不过一月,还有心思这样打扮自己,也不知是真的难过还是只是做做表面功夫? 谢韫清用完晚膳和老夫人告别时候,程瑶提出和谢韫清一起去逛逛花园。谢韫清自然不会拒绝。 “表妹,听说过几日宫中会有筵席,你和舅舅舅母会去吗?”程瑶压低声音问道。 已经是傍晚了,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谢家也掌上了灯,每隔十步都有灯柱,谢韫清和程瑶便沿着小路散步。 第12章 膈应 “元宵的筵席啊?”谢韫清眨眨眼,“我们家每年都会去的,怎么了?” “宫里一定很奢华吧?”程瑶眼中全是憧憬和好奇。 谢韫清便微微一笑,“也没什么,无非就是气派豪华了些,玉石铺路,金粉饰墙,我每年都要进宫好几次,早就腻了,而且宫里的规矩也多,我才不愿意进宫呢。” 谢韫清嘴中说着不愿意,但是语气中却透着优越感。程瑶咬咬嘴唇,若是她是谢家女儿该有多好,便能进宫瞧瞧,看看传说中富丽堂皇的皇宫到底是什么样。 谢韫清看到程瑶脸上的失落,心中就知道已经成功引起程瑶对皇宫的兴趣了。她知道,虽然程瑶没有程琳生得好看,但是野心绝不比程琳小。 程琳最多想嫁得好一点,程瑶却是奢想进宫的。 前世谢韫清嫁给萧昱,后来帮助萧昱获得储君之位。程瑶便打了歪主意,求她说服萧昱,让自己入东宫为侧妃。 谢韫清自然不会答应,她就算再大度也不会与人分享自己的夫君,更何况谢韫清从不是一个大方的人。 再然后,程瑶求到了沈妙华那里。沈妙华乐于见到谢韫清跳脚的样子,便将程瑶带到了萧昱面前,程瑶如愿进了东宫。 不过程瑶也失策了,萧昱从来不是一个沉迷女色的人,更何况她的容貌也非绝色,萧昱只是被算计碰了她,事后反应过来,虽然也让程瑶入了东宫,但是萧昱也不是个任人设计的,待程瑶入了东宫,就让她住在最偏僻的侧殿,程瑶一直被萧昱遗忘,直到萧昱登基,也没人提醒他,还有个“程美人”没有册封。 沈妙华从来就不是个良善的,答应助她进东宫,无非就是为了膈应谢韫清,哪里真的会让她分了自己的宠。 自己父亲尸骨未寒,程瑶却在考虑荣华富贵,也不知程桐生听见了,会不会气得从棺材中跳出来? 与程瑶道别过后,谢韫清径自回了自己书房,坐在桌案前静心练琴。 谢韫清作为谢家嫡女,自然是受到重点栽培的。可以说,谢韫清的才情在整个帝京都是很有名气的。前世谢韫清最喜欢就是抚琴,后来嫁给萧昱,整日打理府中事务,早就荒废了。如今双手能再碰到琴弦,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她抚了一支又一支琴曲,都是最简单的曲子,许久没抚琴了,竟然也没错一个音。 谢韫清指腹轻轻抚摸着琴底下的一行小字,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什么字。 “贺爱女小云朵六岁生辰。” 这是她六岁时刚学会弹第一支曲子,谢邕花高价买来送给她的。 谢韫清还记得自己会弹的第一支琴曲是《平沙落雁》,当时她兴匆匆的演奏给谢邕听,谢邕听了欣喜若狂,当即就寻来名琴九霄环佩给她练琴。 后来她嫁人后,九霄环佩就被锁在了箱子底下再没取出来了。 谢韫清把自己关在书房一个多时辰了,青萝推门进来,轻声道:“小姐,已经快亥时了,该歇息了。” 谢韫清指尖停留在琴弦上,她还不困,也不是不困,只是不愿意睡下而已。每当闭上眼,脑海中都是前世亲人们的惨像,她不愿意去回想。 谢韫清叹了口气,让青萝吩咐人打来热水,将自己整个人埋在浴桶中。 温热的水包裹着自己,柔软黑亮的头发如水藻般飘在水面,水汽氤氲下,她的皮肤显得越发白皙,一双眼眸如小鹿眼睛般湿漉漉的。谢韫清无疑是个美人胚子,继承了顾云霜相貌上的所有优点。 前世自己总是自怨自艾,为什么萧昱一直不喜欢自己。也曾对镜自顾,自己究竟哪里比不上沈妙华,现在想来,当时的自己真傻,她是她,沈妙华是沈妙华,本来就是不同的两个人,为何要放在一处对比? 还有萧昱,再过几日就是宫里的元宵筵席,她前世与萧昱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元宵佳宴上。 这一世,她是避开与萧昱见面的机会,还是像前世那样,和萧昱初遇? 第13章 宫宴 程家姐妹才来没几日,沈妙华便和她们有说有笑,俨然是相熟多年的朋友了。 这点谢韫清并不意外,沈妙华本就是个善于笼络人的,又能说会道,程家姐妹也喜欢受人吹捧,归根结底,她们都是一个路子的人。 谢韫清这几日倒甚少去见程家姐妹,马上就是元宵宫宴了,她是国公府的大小姐,要跟着父母入宫的。这几日顾云霜从宫中请了两个嬷嬷来教谢韫清规矩。 谢韫清每年都要进几次宫,前世嫁入皇家,又母仪天下三载,对宫里的规矩早已谙熟,不过为免顾云霜起疑,学得还是比较用心,一向严苛挑剔的嬷嬷都忍不住点头,夸她是个有悟性的。 时间一晃就是元宵,宫城内外都是张灯结彩,绚烂的烟花炸开,将夜晚的天际映得亮如白昼。鞭炮声不绝于耳,热闹的景象逐走了初春晚间的凉意。 一驾驾奢华的马车驶进皇宫,马车里坐着的,就是当今大周最有权力威望的皇亲国戚、世家贵胄。 程瑶看着满天的烟花,绞着手指,也不知,皇宫到底是什么壮观景象?只可惜自己还在戴孝,若是没在孝期,就可以磨着谢韫清,让她带自己入宫瞧一瞧了。 这次来谢家,也不知表妹是怎么了,竟然改了脾气,从前总是和自己针锋相对,每次见面都不欢而散的谢韫清,竟然变得温和有加,对她们都十分客气。 这种转变,令程瑶有些不习惯。 马车驶过镂刻着莲花纹样的青石砖,在宫门口停下,将腰牌给侍卫们检视,才被放行。 元宵宫宴,人来人往的,很容易就被人钻了空子,若是有图谋不轨之人混入,天子受到一丝惊吓,首先被追究的就是这些侍卫们。 皇宫一如记忆中那样壮观华美,因为怕走水,皇宫倒没有挂灯笼,水池中飘着一只只莲花灯,水面上倒映着烛火的影子,影影绰绰,却又显得格外旖旎。 身材窈窕的宫女们迈着碎步走过,精心打扮过的女眷们被宫女们带领着先去给太后、皇后及宫妃们请安。 谢韫清亦步亦趋跟着顾云霜的步伐,埋着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到了长秋宫,先是皇室宗亲进去,世家女眷们便候在外面。 大周延绵至今,皇亲自是不少。 谢韫清嫁入皇室,就和这些皇室宗亲打交道,每个人的面孔都很熟悉。 譬如刚刚第一个被引进去的,是晟亲王府的老王妃,算起来,是天子的祖母那辈的了,当今太后还要尊称这位老王妃一声婶婶。 众人在殿外等了约莫半个时辰,里面才传来皇后的口谕,传她们进去。 以靖国公夫人顾云霜、魏国公夫人杨氏为首,女眷们凝神屏气,挺直脊背,有条不紊的走进去。 脚下铺着柔软的七彩锦绣毛毡,走过去,脚底软软的,就像走在云朵之上。 谢韫清双手交叠于小腹,目光平静,没有任何慌乱和紧张,她的步伐沉着而镇定,衣袍纹丝不动。这条路谢韫清已经走过无数次了。 顾云霜原先还怕她紧张,余光看到她的表现,心中的大石便放了下来。 谢韫清随着顾云霜,听着一边的太监的尖声传唱:“跪——” 众人跪了下来,齐声给凤案之后整个大周最尊贵的几个女人们请安。 “都起来吧,赐座。”这是个柔和却不失威严的女声,是赵皇后的声音。 “谢皇后娘娘。”众人谢恩过后,才依序入座。 谢韫清坐在顾云霜手边,抬头看着凤案后的太后和后妃们。 皇后坐在大殿正中的凤案之后,穿着朱红色的凤袍,头戴三龙二凤冠,正襟危坐,镇静自若,自有一番气派。 她左手边是当今太后,太后是天子生母,一身松绿色的缎裙,上面绣了八只彩凤。太后头发花白了大半,已经上了年纪,慈眉善目,但是谢韫清知道,这位太后绝不像表面上那样温吞,论智慧,可以说是整个皇宫中最聪明的人。 皇后右手边开始,为首的穿着紫罗兰色宫装,十指涂着丹蔻,光彩照人的妃子,是天子最宠爱的二皇子的生母高贵妃。高贵妃已经快四十岁了,但还是牢牢霸占着天子的宠爱,天子每个月总有两三日是去她宫里的。 高贵妃旁边,是生了大公主和六皇子的向贤妃,向贤妃也是个有手腕的,和高贵妃斗了二十多年,还从未落败。 接下来就是年老色衰却又资历甚高的李德妃,谢韫清只记得,前世的李德妃在天子薨了以后,被皇后一道懿旨,派去剃度出家,为大周祈福了。 再然后,谢韫清的目光便停留在了陈良嫔身上。 陈良嫔一身秋香色的宫裙,整个人在珠光宝气的妃嫔中显得最不惹眼,她为人一贯平和淡泊。 虽是四皇子萧昱的养母,但是后宫从来没有一个妃嫔将她放在眼里过。 第14章 后宫 陈良嫔和四皇子萧昱的生母胡美人是同一届的秀女,又住在同一处。后来胡美人怀萧昱时不知为何触怒了天子,天子一怒之下,将胡美人禁足。胡美人生萧昱时难产,九死一生生下萧昱后撒手人寰了,天子竟也狠心对此不闻不问。 天子后来将才出生的萧昱随便指给了当时还是才人的陈良嫔抚养,又晋了她的位份,自此就彻底将萧昱这个儿子抛在脑后了。 大概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到最后,登上皇位的却是萧昱这个众人最漠视的皇子吧。 陈良嫔察觉到一道目光一直在看着自己,心里有点奇怪,待抬起头,那道目光却没有了。 谢韫清已经收回了视线,听着皇后的声音。 “既是元宵佳节,大家也不要拘束,你们都是宫里的常客,本宫也就不说客套话了,你们随意些便好。”皇后声音不大,却很有几分威严。 皇后又看向顾云霜,“靖国夫人,这次你随靖国公远赴边境巡察,可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顾云霜出列,跪在殿下,恭声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妾随夫君巡察边境,边境一切安好,战士们士气高涨,粮草充沛,西北夷族没有异动,与齐国也相安无事。” 皇后微笑颔首,“辛苦你们了,”又扭头看向一边的谢韫清,“这是你和靖国公的幺女吧,数月不见,都长成大姑娘了,上前给本宫瞧一瞧。” 顾云霜听了,心中有些揪紧,担心女儿会害怕。 她虽然时时进宫,但是从前因为年纪小的原因,宫中贵人对她也不会过多注意,也对她多加包容。此时谢韫清已经是豆蔻年华,待议亲的年纪,身份又招人眼,也不知会不会招到这些贵人们的注意。 靖国公府的嫡女,无论嫁给哪个皇子,对那个皇子来说都是一份助力。 大周立储君没有立嫡或是立长的规矩,哪个皇子更有才能便会立哪个皇子为储君。若是能取得靖国公府的支持,那这个皇子的胜算就更大一分了。 顾云霜心中复杂不已。 谢韫清已经离座上前,没有丁点畏缩,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舒展自如,仿佛这种端正沉着的气质刻入骨子里,与她融为一体。 她不疾不徐走上前去,稍显稚嫩的面庞上没有任何不安,嘴角甚至还有一丝宁静自若的笑意。 “臣女给太后娘娘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给各位娘娘请安。”谢韫清吐字清晰,声音如珠玉般清脆。 皇后还未出声,太后已是满意的颔首,“谢夫人倒是会教女儿,瞧这气度,不愧是靖国公府的嫡女。” “臣妇多谢太后金口夸赞,小女性子顽劣,实在是愧不敢当。”顾云霜连忙说道。 在场女眷们各个都是人精,瞧见太后开口夸赞谢韫清,心里都有着自己的小心思。 谢韫清礼仪规矩可以说谁也挑不出半分差错的,更难得的是年纪轻轻,但是谢韫清从小到大的成长她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心性高,骄傲自满,这是京中高门望族对谢韫清一致的评价。 上回见到她还是在华阳长公主的寿宴上,谢韫清当时和华阳长公主的孙女起了纠纷,两人都是嚣张跋扈的主,谁也不肯让谁。不过她们吵到最后,发现彼此的脾气十分相投,竟然做起了朋友。 这次谢韫清的举止比之之前,可以说是娴熟了许多。目光平静清澈,对于这九重宫阙,似乎毫无畏惧。 能得到太后的称赞,是每个女眷做梦都会笑醒的事情。 太后虽然看上去面目和善,但是最挑剔严苛不过了,竟然给了谢韫清如此高的评价。众人都知道,太后从不会说场面话,所有她刚刚所说都是发自真心的。 那么谢韫清一定有其过人之处了。 谢韫清没有表示出任何激动或是受宠若惊的样子,淡然沉着,仿佛没听见一样。她才是个十三岁的女孩,这份心性已经十分难得了。 皇后笑着问她:“在家中常做什么?” 谢韫清对答如流:“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女一般都随先生读书习字,祖母说臣女资质差,要比旁人更多一分努力。” “你年纪还小,已经有这样的觉悟倒也难得,哀家这里倒也有许多绝版典籍,只可惜哀家年纪大了,眼睛也花了,你既喜欢读书,便赠与你吧。” 谢韫清忙叩首谢恩,绝版书籍原就珍稀,更何况还是太后赏赐的,可谓是万金难得了。 第15章 青睐 见谢韫清能得到太后青睐,宫妃们都有些意外,素来与谢韫清不和的世家小姐们都是垂下头,撇撇嘴。 谢韫清最是执拗顽固,竟然能得到太后的赞赏?在座哪个世家千金不是和谢韫清一起长大的交情,对谢韫清还能不了解吗?众人都笃定。谢韫清是来之前被谢夫人反复叮嘱训导过了,所以表现得才这般好。 顾云霜、谢韫清重新入座了,皇后又与在场的其他女眷们说了些话,那边有宫女过来,说是宫宴快开始了。 皇后温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一起过去吧。” 元宵晚宴设在重华殿,足有九重的高楼,据说是当年前朝的末代皇帝大兴土木修建的,每根柱子上都盘绕着张牙舞爪的神龙,琉璃瓦顶,朱红的墙壁,脚下的地砖上刻着各色各样的图案。这些砖雕都是前朝砖雕大师的手艺,图案惟妙惟肖,只可惜很多都被磨损了。 步上台阶,走入大殿,里面丝竹之声不绝于耳,霓裳翩飞,花容月貌的宫女们扭动曼妙的身体在翩然起舞,配合着悦耳的曲乐,仿佛入了仙境一般。 女眷们都是精心打扮过的,一时之间,衣香鬓影,香风阵阵。 见凤驾到了,乐师和舞女们停了下来,跪在大殿两边,恭敬的迎接凤驾。 谢韫清只看见皇后步伐不紧不慢,一步步往前走去,凤袍曳地,在烛火之下,五彩神凤就像活过来一般。 皇后也是出自高门望族,嫁给天子二十多载,生了大皇子萧扬,然而大皇子自出生起就身体羸弱,每到换季就要大病一场,大皇子娶妻已有四五载,也有几个侧妃,然而膝下至今只有一女。 谢韫清也不知皇后这么多年心里到底有没有苦楚,但是前世自始至终,皇后永远是从容镇定的,哪怕自己的儿子突然去世,哪怕赵家被新登基的萧昱抄了,她一直是那个性情温和的皇后。 众人落座后,丝竹声又响起来。妇人们便开始闲聊起来,素日里交好的女孩们也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讨论,无非就是玲珑坊又出了什么精致的首饰,锦绣局又进了什么好看的布料。 谢韫清安静坐在顾云霜身旁,顾云霜在和魏国公夫人杨氏闲谈。 “你们家姑娘规矩学得真不错,我家的小女儿,平日里行为举止看起来也像模像样,但是一到了正经场合,就慌里慌张的,总出差错。”杨氏和顾云霜多年的交情了,一席话都是发自内心。 顾云霜也为自家女儿的表现感到骄傲,但是嘴里仍然谦虚道:“哪里,她也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平常在家也是毛手毛脚的。倒是你的小闺女,文文静静的,看着也讨人喜欢。” 谢韫清和杨家四小姐听着自己母亲和别人的互相吹捧,一个好像没听见一样,端着热茶品尝,一个却羞得满脸通红,耳朵根都发烫。 谢韫清看了看害羞扭捏的杨四小姐,心中有些好笑。大人们的场面话,她不仅听惯了,甚至于自己嫁给萧昱后,所要操持的事务多了,皇子府的礼节往来,再漂亮的场面话她都会说了。 又喝了两杯茶,小太监进来通报,天子带着皇子、重臣们已经从承乾殿出发。丝竹舞蹈都停了下来,皇后起身,率领众妃嫔走出大殿,跪下来迎接圣驾。 谢韫清随着顾云霜跪了下来,膝盖下是冰冷的地砖,咯得肌肤都生疼。 有太监的锐声传唱:“天子驾到——” 众人忙叩首,齐声道:“恭请皇上圣安。” 天子似乎心情不错,声音中都透着愉悦,“都起来吧,元宵佳宴,都自在些。” 众人又是俯首一叩,“谢皇上圣恩。” 天子与皇后双双落座,妃嫔们也入座后,女眷们才一次入座。 丝竹声再起,众人看着舞乐杂技表演,觥筹交错,绣衣朱履,一派靡靡的景况。 谢韫清多喝了两杯酒,头有些晕晕乎乎,她向顾云霜说道:“阿娘,我有些头晕,出去吹吹风。” 顾云霜自是不允,虽说宫里面到处都是人,但是这一个宫殿套着一个宫殿,在这陌生的环境,万一她走丢了怎么办? 谢韫清拉着顾云霜袖子,“让紫菀跟着我不就行了,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顾云霜便叹了口气,看向紫菀,“你跟紧小姐,小姐酒醒了就进来。” “阿娘对我最好了。”谢韫清笑道,提着裙角,猫着腰从人群后面出去。 等出了大殿,才微微侧头对紫菀说道:“我帕子忘了拿了,你进去给我取一下。” 紫菀忙说道:“夫人让奴婢跟着小姐的……” “我在这里等你,你取了帕子就过来,怎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谢韫清声音已经冷了下来。 “奴婢不敢,”紫菀唯唯道,“奴婢这就去。”刚转身往殿内走去,又回身看了一眼谢韫清,才小跑着进了大殿。 谢韫清看着紫菀背影,她本就是为了甩开紫菀,哪里还会在原地等她?谢韫清沿着鹅卵石小径行走,前世她就是这样借口头晕溜出来,随意走动,结果迷了路。 然后,就碰上了那个让她后悔一辈子的人…… 第16章 丢人丢大发了 那时候,她因为喝了两杯果酒,脑袋有些晕,步履不稳,跌跌撞撞沿着小径一直走,摔倒的那一刹那,被四皇子萧昱扶起。 她抬头,看到那张温文俊秀的脸,顿时就清醒了过来,然后心脏忽然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萧昱无疑是十分英俊的,剑眉入鬓,薄唇微抿,他的出现,如春风一般扰乱了谢韫清的所有思绪。 谢韫清就是那时候喜欢上萧昱的,只不过随之而来的,就是跟随她一生的噩梦。 谢韫清自嘲的一笑,前世的自己粗鲁任性,又不知温柔,萧昱怎么会喜欢上自己呢?萧昱是个支配欲很强的人,又怎么会喜欢上同样强势的自己? 夜渐渐深了,也起了雾水,花圃中花木枝叶上的露水打湿了谢韫清的衣衫,她停下继续往前走的脚步。 再往前走干什么呢?和前世一样,与萧昱再来一次“偶遇”吗? 谢韫清静静立了一会儿,转身往回走。她满腹心事,没注意脚下的路,径直走着,就撞入了一个宽阔的怀抱中。谢韫清只觉得鼻尖一阵泛酸,她抬手揉了揉鼻子,幸好鼻子没撞歪。谢韫清再抬头,看到的就是一张亮若繁星的眼眸,那双眼眸带着笑意,饶是漫天烟花也不及他的眼睛十分之一的璀璨。 谢韫清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人是谁。 先豫亲王的儿子,现今的豫王爷萧玄。 豫亲王是天子一母同胞的弟弟,可惜英年早逝,豫亲王妃也跟着殉情了,只留下当时四岁的长子萧玄和未满两周岁的小郡主萧覃。后来萧玄继承了王位,因为他和小郡主年纪小,一直养在太后身边。 萧玄再年长些,留在宫中毕竟不合适了,太后就将萧玄托由恒亲王照顾,又聘请谢韫清的外公,文渊阁大学士、当朝鸿儒顾平章教辅萧玄。 这位小王爷,前世谢韫清就常听三哥提起,三哥每每提到他,都忍不住夸道:“豫小王爷天纵之才,可以说是我大周最耀眼的一颗明珠。” 她的三哥向来自负,能让三哥交口称赞的人,谢韫清一直好奇是怎样的存在。可惜,前世的她只有在天子驾崩时,才远远瞧见萧玄一眼。 没想到,这一世竟然能这么贴近的看到这位小王爷的真面目。 萧玄穿着朱红色镶边的广袖长袍,谢韫清从来没见过任何一个男子把朱色穿得这样好看,仿佛万千光华都流转在他的周边。一支烟花忽然在天空炸开,迸发出光彩夺目的焰火,五彩斑斓。可是那烟花再绚丽,却一丝一毫比不上眼前的少年。 那少年见少女一直傻傻盯着自己看,久久未移开眼睛,嘴角微微一扬,懒洋洋的问道:“姑娘,瞧够了没有?没瞧够的话,本王不介意让你一直瞧。” 谢韫清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这般失礼?这全然不能怪她,要怪就怪这小王爷生得太美貌了。谢韫清腹诽道,口上却忙道:“瞧够了。”然后谢韫清才发现,萧玄的手,竟然扶着自己的腰?! 谢韫清忙拍掉萧玄的手,退后几步,不敢再把目光放在萧玄伸手,而是看向一旁的盛开的梅花,如今正是梅花盛开的时令,空气中幽香隐隐。 萧玄看到女孩粉红的耳朵尖,觉得十分有趣,忍不住伸手去捏了捏谢韫清的耳朵,嘴上道:“害羞什么?这世间看到本小王爷不知所措的姑娘多了去了,你的表现是正常的。” 谢韫清:“……”谁来告诉她,为什么这人的脸皮这么厚?谢韫清忍不住抬起脚,狠狠踩了萧玄一下,然后……手捂着脸跑开了…… 这下丢人实在是丢大发了。 谢韫清捂着滚烫的脸颊,脑中一片混乱,在花园中小跑着。皇宫的花园自是广阔异常,羊肠小路纵横交错,谢韫清只顾着快点躲开萧玄,却忘了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了。 她望着眼前错综复杂的小路,不由眼前一黑。 每条路都一样,铺着光滑的鹅卵石,两边种着珍稀的花木,也因为如此,在大晚上的,才更不好找到回重华殿的路。 谢韫清看着不远处巍峨矗立的重华殿,此时的重华殿火烛辉煌,谢韫清挑了一个往重华殿方向的小径走去,走了一段路,面前又分了好几条小路,往不同方向延伸过去,唯独没有继续往前的。谢韫清挑了右边的小路,一直往前走,结果又闻到了熟悉的梅花的幽香,以及…… 面前的长身玉立、嘴角带着欠扁笑容的萧玄。 第17章 好久不见 那家伙怎么还在那儿? 前世到死都只见过一面的人,今天一晃眼就看到两次,真是见了鬼了,谢韫清扭头就走。 却见萧玄广袖微扬,整个人已经瞬间移到了谢韫清面前,阻了她的路。 谢韫清深吸了一口气,抬头与萧玄对视,声音极尽清冷,“小王爷为何一直阻拦臣女去路?” 萧玄看着女孩因生气而气鼓鼓的脸颊,还未褪去的婴儿肥,显得整个人都可爱极了。看到女孩带着警惕的目光,才忍住自己想掐掐女孩脸颊的手。 萧玄单手握拳,抵在鼻尖,轻声咳了咳,掩饰自己的尴尬,“你莫不是迷路了吧?” 这下轮到谢韫清窘迫了,她恶狠狠道:“干你何事?” 她自以为自己是凶神恶煞的模样,却不知在萧玄眼底,自己就跟只张牙舞爪的小野猫似的。 萧玄忍不住抬手拍了拍女孩的脑袋,说道:“不用猜也知道你是从宫宴偷偷溜出来的,我带你回去吧,免得你家人着急。” 谢韫清这一会倒没打掉萧玄的手,她知道,等自己绕出这御花园,估计也要许久了,到时候母亲不得急疯了?谢韫清撇撇嘴,说道:“臣女谢过豫小王爷的好意了。” 萧玄奇道:“你竟然知道本小王爷的身份?你是不是偷偷爱慕着……哎呦……”萧玄话没说完,就弓着腰抱着自己小腿连声叫唤。他哪料想到,看上去纤弱娇小的女孩,下手竟然如此果断,刚刚一脚使劲踢在了自己小腿上。 谢韫清冷冷一笑,启唇道:“走吧。” 萧玄:“……” 好在萧玄虽然顽劣,喜欢胡来,但并不会真的对女孩发脾气,也没把谢韫清刚刚那一脚放在心上,听到谢韫清发话,忙屁颠屁颠跟上去。 萧玄走在谢韫清右手边,一路走一路逗谢韫清说话,“你是哪家的姑娘?叫什么名字?外面这么冷,你怎么不待在大殿里面?” 他问了许多个问题,当然没得到谢韫清一声回应。 谢韫清只想快点回到阿娘身边,然后狠狠甩了这个烦人精小王爷。 萧玄带着谢韫清左拐右拐,终于快出了弯弯绕绕的御花园的时候,谢韫清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那声音一如记忆中,温润低沉,让人有清风徐徐吹来的感觉,谢韫清能感觉到自己脊背都变得僵硬了。 “小王爷,一别多年,竟然在这里见到你了。” 谢韫清侧过身去,借着萧玄的身体挡住自己。 萧玄也开口,不同于那人的声音,萧玄的声音很是干净,带着慵懒和玩世不恭。“原来是四皇子,是有好些年没有见面了。不过,我前些日子就回了京,今儿又是元宵宫宴,我当然要进宫的,你在宫里瞧见我很稀奇吗?” 萧昱身材修长,萧玄要比萧昱小两岁,不过萧玄竟然也没比萧昱矮上半分。一个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一个神采张扬,风华绝代,两个人站在那里,一个温润如暖玉,一个耀眼如明珠。 谢韫清却在竭力掩饰自己眼中的恨意。 萧昱,好久不见。 萧玄与萧昱说了几句话,就有些不耐烦了,随口应付了几句,便要走。 萧昱倒也没拦着,只是看到萧玄身边那个人影的时候,心里却是咯噔一声。 那女孩一身莲青色长裙,分明是这样老气的颜色,偏生女孩气质很好,静静站在那儿,虽然看不清眉目,但是看那身量也能让人觉得是个美人。一身莲青色的长裙反而更衬得她清丽脱俗。只是,那女孩身上所散发出的气场,却又如此凛冽、尖锐。 萧玄见萧昱直勾勾盯着谢韫清,心里有点恼火,这些个皇子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见到漂亮姑娘就移不开眼睛。亏他以前还以为萧昱是个自制力强的,没想到也这样龌蹉。 萧玄拉着谢韫清胳膊就走,走了一段路甩开萧昱后,才松开手。 谢韫清心中揣着心事,也由着萧玄拖着她大步行走。 第18章 志向 萧玄望着谢韫清依旧宁静无波的眉目,忽然就笃定说道:“你也讨厌那个萧昱?” 谢韫清有些郁闷:“我对四皇子的厌恶就表现得那么明显?” 她虽然见到萧昱的确十分激动,恨不得扑上去狠狠抓烂萧昱的面皮,看他这副皮囊之下到底包裹了一副怎样的黑心肝,但是她知道自己并不能对萧昱造成怎样的伤害,也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为什么这个最不靠谱的小王爷能发现自己对萧昱的敌对情绪? “你刚刚拼命往我身后躲,所有的动作都仿佛在说‘这人真恶心,快走开,别脏了我的双眼’,你表现得不明显,” 谢韫清努了努嘴,心里却也知道萧玄所言不虚,她对萧昱的恨,是刻入骨髓的,恨不得饮其血、食其肉,浓得化不开的那种恨。 谢韫清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多谢你的引路,我先进去了。”说罢,也不理他,直接进了重华殿。 月夜中,萧玄望着女孩的背影,眼中情绪莫辩。 谢韫清进去时,里面依旧喧闹,歌舞升平。 她悄悄遛回原位,顾云霜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嗔道:“我让你把紫菀带上,怎么不听话,把紫菀甩开了?你的手冷冰冰的,怪我刚刚没让你披上披风。” 谢韫清心中一暖,偎靠着顾云霜撒娇,“阿娘,我晓得错了,你就不要一直念叨女儿了。”萧昱,呵,才不值得她浪费情绪,只有父母亲人才是她这辈子最想守护的。 顾云霜摸了摸女儿脸颊,脸上是发自内心的笑意。 谢韫清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听着管弦丝竹之声,正惬意自在,就看见一个朱红色的人影走进来。 是萧玄。 他一步一步走进来,那般张扬,那般夺目,用龙章凤姿来形容他一点也不为过。 谢韫清能听见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下来,静悄悄的,仿佛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 那少年太过耀眼,谢韫清听到了身边杨家三小姐抽气的声音。 萧玄走到大殿中央,给帝后请过安,便朝着太后的方向跪下,“孙儿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万寿金安。”萧玄朗朗道。 太后笑得眯起了眼,连声道:“好、好、好,玄儿,快到皇祖母这儿来,让皇祖母看看你。” 萧玄走上前,太后一把拉住他的手,左瞧瞧右看看,似乎要在萧玄脸上瞧出花一样,半晌才笑道:“皮猴子,回来这么些天,总算想到进宫看看哀家这把老骨头了。” 萧玄是太后亲自拉扯大的,太后有许多孙儿,可是最喜欢的,还是萧玄。她此刻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萧玄忙说道:“是孙儿不懂事,一直贪玩,没能及时进宫给皇祖母请安。” “小王爷惹母后伤心了,该罚该罚。”赵皇后在一旁搭腔道。 太后拍了拍萧玄手背,“玄儿是个好孩子,他年纪又小,喜欢玩就由着他嘛,把他拘在宫里陪我这个老古董,可别磨灭了少年郎该有的意气。” 皇后便跟着笑,又扭头打趣萧玄:“瞧瞧,你皇祖母就是偏疼你,你啊,什么时候能收敛收敛性子,多进宫你陪着皇祖母说话解解闷,让她老人家开开心心的。” 萧玄难得的没有反驳,但笑不语。 天子也跟着开口,“玄儿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别拘束了他,让他到处游玩,观览大周的风景,结交好友,等再过几年,玄儿娶妻生子,安定下来,可就没这么多闲暇时间了。” 天子已经是知天命之年,但是因为多年来的烦心操劳,早有了疲态,双鬓已经白了,因为经常皱着眉头,眉心有着深深的皱痕。 谢韫清垂下眼眸,眸光中带着深意。 周成帝说,让萧玄趁着年少到处游玩,再过几年成亲生子,安定下来,可是却只字不提让萧玄入朝堂的事,那是因为,周成帝不愿意让萧玄涉入朝政。 至于是真的疼爱萧玄这个侄子,还是别有用心,就只有周成帝自己知道了。 萧玄声音朗朗,笑容纯净开朗,“多谢皇上厚爱,我正准备等天气回暖,和三两好友前去江南,看江南杏花春雨,荡舟湖上,想起来就觉得那种生活该是如何的惬意无比。” 太后没再说话,只是带着温和的笑意看着萧玄。 谢韫清心中一叹,江南的杏花春雨,听起来的确很美,可是少年的志向,难道不应该是尘土飞扬、热血厮杀的疆场吗?前世她教导端儿,就是拿勇武忠烈的名将们的事迹激励他。那种诗情画意的生活,当真是萧玄的理想?恐怕不见得吧。 谢韫清端起茶盏,饮了几口茶。 顾云霜听了,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却没有深思,只是觉得自己父亲教出来的学生,模样虽然生得十分出众,但没想到却是这样没有志气的。 萧玄与太后又闲话了几句,到了皇子的席位随意坐下,隔着人群,一眼看见对面端坐着的谢韫清。 女孩瞧上去沉静似水,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但是见识到她野蛮粗鲁一面的萧玄却只觉得女孩装得挺像一回事的。从容,优雅,光凭外表就能欺骗大家了。 谢韫清察觉到有人一直在盯着自己,抬头,果然是萧玄这个烦人精,于是气呼呼的别开脸去。 萧玄自然没有想到自己已经被女孩冠上了“烦人精”的称号,还以为女孩是害羞了,喜滋滋的觉得自己魅力又见增长。 第19章 铮铮 宫宴一直到了凌晨才结束,夜里露气重,冰冷入骨,谢韫清披了厚厚的一层披风、怀中抱着手炉才敢出去。 刚上了马车,谢韫清就头靠在引枕上睡熟了过去。顾云霜也昏昏欲睡,不过她还是克制住合上眼休息的欲望,而是细心的将披风搭在女儿身上,宫里真不是人待的地方,进一趟宫,就像整个人剥了一层皮似的。 谢家的马车用厚重的帘子挡起来,虽然一路马车疾驰,倒也没有寒风吹进来。 谢韫清是被顾云霜温柔的声音唤醒的,她揉了揉惺忪睡眼。 顾云霜道:“到家了,回去洗漱洗漱就睡觉吧。” “诶。”谢韫清道。 回了自己的院子,沐浴过后,谢韫清反而没了困意,歪在床头借着烛光翻看太后赐给她的书。 这些绝版的典籍都是太后当年嫁给先帝的陪嫁,太后出身簪缨世家,据说她的陪嫁里有三箱子都是这些稀罕的典籍。 谢韫清翻开泛黄的书页,墨香扑面而来,前人的瑰宝心血都写在书里面,旁边还有清瘦工整的小字批注。 谢韫清觉得这些小字眼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宁宜郡主萧覃的字迹。 前世萧昱当上储君之后,谢韫清也跟着忙碌了起来。萧昱在朝堂之上发挥才能,与朝臣门客虚与委蛇,而谢韫清则负责打理东宫的人际关系,宫里的后妃、世家夫人,都要处好关系。 前世的萧覃嫁给了谢韫清外祖家的表兄,顾家作为当朝举足轻重的清誉世家,一直是萧昱重点拉拢的对象。 谢韫清经常约萧覃到东宫赏花、品茶,久而久之也熟络了起来,两人互相写信是常有的事。 谢韫清轻轻抚摸着萧覃娟秀的字迹,只可惜这样玲珑剔透的女孩子却因为自己的愚蠢耽误了一生。 萧昱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清理朝堂,首先就是那些在大周显赫已久的名门望族。所谓树大招风,大抵就是如此。先是魏国公府被抄没,再是绥宁侯府被抄没,建威大将军革职,然后是顾家。 顾家几代的清流名声,萧昱竟然也狠心往上面泼脏水。外祖父顾平章当时已经是八旬高龄,却有着文人的凛然傲骨,被萧昱活活杖杀在宫门口。 萧覃以大长郡主的身份呈了一封血书上来,为顾平章讨公道,字字椎心泣血。谢韫清明白如果让萧昱知道这封血书的存在,萧昱势必要迁怒萧覃,于是将这封血书拦截下来。 谁曾想,却被一直在她身边安插眼线、时刻关注她动静的沈妙华得知这封血书的存在,而后紫菀将血书偷给了沈妙华。 最后这封血书还是到了萧昱手中。 萧昱当时真是露出了其最丑陋阴狠的一面,当即就下旨让萧覃和丈夫和离,又下旨将萧覃和亲匈奴。 原本人人歆羡的一对恩爱夫妻,就这样被拆散。 萧覃也是个烈性女子,嫁给匈奴乌籍单于当晚,袖子里藏着一把尖锐的匕首,乌籍单于喝得醉醺醺的进了屋,她便当机立断,凌空一刺割破乌籍的喉咙,然后一把火将自己活活烧死在屋子里。 萧覃的死,让谢韫清彻底清醒,也让她终于看到了萧昱的暴虐无情。也从那时候起,谢韫清开始对萧昱死心。直到端儿夭折,谢韫清终于决定对萧昱下手。 沈妙华不是最得萧昱宠爱吗?每天一盅汤水送过去,却不知道,那汤水里也被自己加了料。 自然不是能让人察觉出来的什么毒药,剂量也不重,只是萧昱日复一日,喝了大半年,早已没了再有子嗣的可能。 既然他杀死了自己的端儿,那么就让他这一辈子除了端儿一个儿子再没有其他子嗣好了。 所以当前世的谢韫清看到怀着身孕的沈妙华,心里是觉得十分有些讽刺又有些好笑的。 恐怕连萧昱都不知道这个孩子不是他自己的。 她现在想来,当时自己真不应该杀了沈妙华,让她战战兢兢怀着那个孩子,等到孩子大了,她终有一日会害怕萧昱发现孩子不是自己的,于是野心极大的沈妙华决定除掉萧昱,扶持自己的孩子登基为帝,她自己享受把持朝政的快感。 萧昱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到时候两匹恶狼斗起来,不知谁输谁赢? 第20章 姐妹算计 谢韫清想到很多往事,一时之间脑袋涨得难受,索性闭上眼睛进入了睡乡。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白日了。谢韫清扶着额头,睡了一夜,额头有些发烫,四肢虚软无力,想来是冻着了。 她让青萝去抓几剂治头疼脑热的药,梳洗换装过后,用了早膳,便进了书房开始读书习字。 再过几日,便该去学堂了。 大周鼓励女子读书识字,专门开设了女子学堂,聘请了大儒博生给女孩们传授知识,解答疑惑。 谢韫清从六岁起就开始在东林书院读书了。 等过了今岁生辰,就可以不用去了。这也是书院的规定,女孩满了十三岁生辰,就是许亲说嫁的年纪了,心思也多了,再在书院中学习,心也沉不下来了。 谢韫清虽然冒冒失失的,但是学习还是愿意下一番苦功夫的,尤其是她是争强好胜的性子,沈妙华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谢韫清前世与沈妙华交好,自然不愿意被好友比了下去,因此更是比别人付出十二分的努力。 工诗书,通曲艺,博闻多识,览闻辩见,很多人都说她更像是顾家嫡亲的孙女,反而是谢邕那个粗鲁的汉子教不出这样聪慧的女孩。 谢韫清想着想着,便笑弯了眉眼。可不是,父亲戎马半生,能弯弓射雕,提起笔时手却在颤抖。 即便如此,那也是她最敬重依赖的父亲。 最孤苦无助的时候,仍忍不住想起的父亲。 谢韫清笑着笑着,一滴眼泪砸在了纸上,刚吹干的字迹又被晕湿了。谢韫清将手中的笔搁在笔架上,默然看着自己的字。 她从小学的就是簪花小楷,不过嫁人后,开始学习行书,练了多年,再也看不出原来那种清秀灵动的感觉了,倒是更喜欢上了行书那样行云流水、风神洒落的姿态。 谢韫清誊写了一遍又一遍书法大家薛衡的名帖《荆州重阳诗帖》,直到手腕发酸,才停了笔,去后花园中散步。 池塘已经破冰了,水池中的锦鲤开始摇曳着尾巴,在水底吐着泡泡,和煦的日光下,背上的五彩鱼鳞熠熠生辉。 谢韫清纤手一扬,鱼食落到水面上,立即就有锦鲤涌了上来争食。谢韫清将手中的鱼食全部喂给了锦鲤,转身就看见了程瑶。 “二表姐。”谢韫清含着笑打招呼。 程瑶今儿穿了浅粉色的裙子,裁制成时下京中最时兴的款式,掐腰设计,本来应该勾勒出女孩曼妙的腰间曲线的,可惜程瑶有些胖,看上去上半身和下半身就像是一样长短的,完全体现不出任何美感来。 程瑶嘟着嘴,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谢韫清大概猜到了为什么。 她正在为父亲戴孝,自然是不能出入皇宫那样隆重的场合的,她正为自己没能进宫而生着闷气呢。 谢韫清思索间,已经走上前去,“二表姐怎么一个人?大表姐呢?” “快别提了,我姐姐现在和沈家妹妹倒是无话不说,把我一个人撇下,我这不无聊吗?出来随意走走。”程瑶嘴一撇,很是郁闷的说道。 谢韫清见惯了沈妙华人际交往的手段,这世上估计没有一个女孩不会被沈妙华吹捧得飘飘欲飞的。 沈妙华十分会说话,说是口绽莲花也不为过。 谢韫清抬手将程瑶头上歪了的玉簪扶正,漫不经心的说道:“妙华姐姐温柔大方,人又漂亮,我也很喜欢她呢。二表姐多和妙华姐姐相处相处,也会喜欢上她的。” 程瑶也是个虚荣的,自己当着她的面夸另一个女孩,不知道她会怎么想? 果然程瑶本来就圆乎乎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我可是你的表姐,你不帮我说话反而替她说话,喂,你到底把没把我当姐姐?” 谢韫清见目的达成,忙说道:“你自然是我最亲近的姐姐了,你知道的,我没有亲姐妹,外祖母想把你们接来小住,我别提多开心了,还特地给你们写了信,我心中自然是更亲近你们的。” 谢韫清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着谎话。 程瑶心情才稍稍舒坦了些,“那个沈妙华,我原以为是个好性子的,没想到才几天的功夫,就和我姐姐玩得形影不离了,再这样下去,我姐姐哪里还会想起我这个亲妹妹?” 谢韫清心里翻了个白眼,亲姐妹?快别说笑了。 程家两姐妹从小就为了争父母的喜爱各种针锋相对,直到程桐生死了,才暂时放下矛盾,和谢嫣三人一起与程家人纠缠折腾。等到了谢家,又为了老夫人的宠爱,各种明里暗里的算计彼此。 真当谢韫清不知道吗?程琳早早打听到老夫人的喜好,每天变着花样给老夫人准备糕点,也不是自己亲自下厨,而是派人去老夫人最喜欢的糕饼坊守着,等糕点一开始贩卖了,就抢先其他人买了大半打包带回来。 程瑶则给老夫人捶背捏肩,专讲些逸闻趣事逗老夫人笑。 她们如果是真心想孝顺老夫人,也不枉老夫人对她们疼爱一场。只可惜,她们只是利用老夫人来互相攀比罢了,谢韫清也不知道该是幸灾乐祸还是为老夫人掬一把泪水。 正说话间,就见程琳和沈妙华说说笑笑迎面而来。程瑶当时就拉下了脸。 第21章 清点 “真巧,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沈妙华已经上前,亲亲热热挽着谢韫清的手。 谢韫清想说,你在我家的后花园里,遇到我哪里算巧了? 程瑶已经不开心的撅起嘴,看向程琳:“阿姐,你今早说身体不大舒服,让我一个人出来散步,怎么沈家姐姐以来,你身体就爽利了?” 这话已经满满的是火药味了。 沈妙华连忙道:“是我的错,我说我想逛逛后花园,一个人又不大好意思随意走动,才让琳姐姐带我来走走的。” “呵,当我是傻子?”程瑶嘴角弯出讥嘲的弧度,“你和我表妹是打小长大的交情,谢家你能不熟悉?还需要人陪着?更何况我大姐才来谢家几天,她能比你更熟悉整个谢府?” “有完没完?”程琳冷冷瞥着她,“好歹是从小学到大的规矩,怎么年纪越大脾气也越大呢?” 沈妙华说道:“你们姐妹俩就别吵了,我都认错了,你们别为了我这个外人惹得亲姐妹不睦,我以后少来就是。”她低垂着眼睑,一副受了委屈却又强装大度的样子。 程瑶恶狠狠瞪了她一眼,“别,这又不是我家,我哪有权力让你来与不来?你爱来就来,只要别在我眼前晃就行。”说完,一扭身就走了。 谢韫清冷眼旁观三人之间的口角之争,倒也觉得有趣。她见程瑶拔脚走了,自己也不想多停留,便笑得云淡风轻,“我也走了,我昨夜回来迟了,现在头还疼,你们继续逛吧。”说完,无视沈妙华的挽留直接就回了自己的蔚然居。 沈妙华也是一肚子气,她的本意是在程家姐妹面前说谢韫清的坏话,挑起程家姐妹对谢韫清的不满。谁知道程家姐妹都因为接到了谢韫清邀请她们来谢家的书信,对谢韫清格外亲近,对于她抹黑谢韫清的话都只是一笑置之。 不过她这些日子与程家姐妹相处的时日里,发现这对姐妹之间的关系奇差无比。姐姐不包容妹妹,妹妹也不依赖姐姐。沈妙华自然不是什么菩萨心肠,既然没法挑起程家姐妹和谢韫清的矛盾,干脆就扩大程家两个姐妹之间的嫌隙。 她原先是想与程瑶交好的,毕竟程琳现在都十七岁了,等守孝三年过后,早就过了嫁人的大好年华,以后对她的助益也不大。而程瑶,如今才十三岁,等三年过后,依旧是大好年华。谢家老夫人那么疼她,她又是程家长房嫡女,肯定能说一门好亲事。她到时候再和程瑶多走动走动,自己的人际圈子也多一些关系。 谁知程瑶一开始就认定她是站在程琳一边的,如今她再怎么示好也没有用了。 沈妙华对这两个姐妹真的是十分伤脑筋。 程琳觉得糟心,无奈说道:“我妹妹一直都这样没礼貌,你不要往心里去。”她从来不忘记在外面说自己妹妹的坏话。 沈妙华明明心里不舒坦,但在外人面前,依旧是那个温柔、善解人意的沈家小姐,只是一味笑道:“怎么会呢?程瑶妹妹爽言爽语,这样的真性情很讨人喜欢呢。” 谢韫清回了自己院子,立在庑廊下逗着鹦鹉,教它说话玩。 青萝刚好带着人清点了一下谢韫清的衣服首饰、摆放陈列的展品器皿,她蹙着眉头,看着小册子上记载的数量,无论如何都觉得谢韫清的首饰少了好几件。还有原来夫人准备给大小姐用来打簪子、珠钗、耳坠的几颗南海明珠也少了一颗。 旁的她可能因为没插手过,记不大清了,但是南海明珠当时一共送来十五颗,她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如今只剩下十四颗。 青萝有些忐忑的走到谢韫清面前,“小姐,奴婢刚刚带人数了一遍您的东西,发现少了一些,少的还是一些贵重的,您要不要看看?” 谢韫清伸手接过青萝整理好的小册子,小册子很厚,从头到尾分门别类的把谢韫清的东西都写了下来。 又附了一张纸,把少的东西分外列了出来。 谢韫清看完,忍不住感叹青萝的周到细致。 她自己也列过清单,算算自己少了什么东西,可是却没有青萝列的全。 谢韫清把小册子依旧交给青萝,吩咐道:“收好,先不要透露出去。” 青萝知道谢韫清有自己的主意,也不多嘴,进了屋将东西收了起来。 第22章 东林学院 谢韫清自然不会大度到任由一个手脚不干净的丫鬟待在自己身边。但是无凭无据的,她拿什么赶紫菀走? 谢韫清目前还不想对紫菀出手,就让她再逍遥一段时间吧。 又过了几日,东林书院给所有的女学生家里都发了帖子,东林书院不日就要开门了,让女学生们做好入学堂的准备。 谢韫清因此天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读书,无论是程家姐妹还是沈妙华,这段时日都再没见过谢韫清。 一晃又是三日,这天正是气候温和适宜的时候,谢韫清穿着一袭湖蓝色的春衫,整个人显得安静而婉约。她一大早去给顾云霜请安,顾云霜照例唠叨了一通。 “到了学堂,你可要好好听先生的话,你们书院的女先生们我都是认识的,男先生你舅舅那边肯定也都认识,我会派人过去打听,如果让我知道了你在书院不肯用心学习,当心我罚你抄写文章。” 谢韫清才不相信顾云霜的威胁,顾云霜从来都是个慈母,从小到大,哪怕她犯了再大的错误,顾云霜都舍不得说她一句。 谢韫清朝顾云霜做了一个鬼脸,“知道了阿娘,女儿是那种不认真学习的人吗?”说完,便像顾云霜施了一礼,便出了门,上了轿子。 马车一路疾驰,穿过正阳路,正阳路只有靖国公府和魏国公府的府邸,也是大周唯有的两个一等国公的府宅。谢家和杨家都是跟着高祖皇帝打江山的,有着从龙的功绩。不过杨家这几年少有贤才,已经好几年没有子孙入朝为官了。倒是谢家,一直是炙手可热的权门世家。 谢韫清坐在轿子里,旁边坐着青萝和紫菀,驾车的马夫是谢家的家生子。 终于到了东林书院,马车停在了角门处,青萝先下轿子,而后扶着谢韫清下来,主仆三人一同进了书院。马夫看到谢韫清走进去才驾着马车沿着来时的路返回谢家。 书院还是下着鹅毛大雪的寒冬腊月开始停课的,那时候整个书院都是光秃秃的,如今已是万物复苏的春季,学生们都回来了。东林书院只招女学生,因此到处都是女孩们的莺声笑语,空气中都弥漫着脂粉味。 谢韫清走进去时,院子里女孩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说着话,她倒是很久没能和这些同窗再相聚了。 沈妙华是落后一步谢韫清到的,谢韫清一来就被人无视,沈妙华刚进来,就有两个女孩朝她招招手,沈妙华的人缘一向是很好的。 “你怎么才来?”一个粉衣女孩亲亲热热朝她打着招呼,“一个月没见到你,还想着你能早点来,和你说说话呢。”这女孩谢韫清记得,要比她都要小些,是常勇侯的小孙女,闺名叫刘婵,因为在家也是小女儿,很受家里的宠爱,为人很是娇气,说话也是娇滴滴的。 沈妙华抿了抿嘴唇,已经是笑着走过去:“抱歉,我来得迟了。”又看向谢韫清,“你也是才来吗?” 你明明看着我下了轿子,还明知故问?谢韫清也不拆穿,微笑的看着沈妙华:“是啊,比你早一步而已。” 刘婵一向不喜欢谢韫清,谁会喜欢一个各方面都比自己优异许多的同性呢?她没好气的和谢韫清打了招呼,“谢姐姐也好久没见了。” 谢韫清此时能做的,就是含着如暖风般温柔的笑意看向刘婵,“是啊,好久没见了,在家也无所事事,终于能和大家又见面了。”刘婵对她冷冷淡淡自己又不能少块肉,何苦要记挂在心上让自己难受呢? 几人又寒暄了一会儿,才进了课室。 女学生们的课室都是固定的,谢韫清的课室在西厢第四间。窗外遍植芭蕉翠竹,有翠鸟低低掠过,踩在竹梢歇息,有人来了也不怕,反而张着圆溜溜的黑豆似的眼睛到处乱看。 谢韫清在自己前世的位置上入座,她的座位是在靠窗的位置,谢韫清手托着下巴,看外面竹叶被风吹得嗦嗦作响,看了一会儿才展开书页开始预习文章。又过了一会儿,才有学正过来清点人数,学录过来宣读学规。 学规女学生们都是熟悉得都能倒背如流了,听学录再重复一遍,恨不得堵了耳朵。谢韫清却觉得这似乎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听得津津有味。 说起来,东林学院的院士谢韫清从未见过,但是能请得动诸多大学者来讲学,想来院士身份也不简单。 学录又问了一遍大家有没有听清学规,众人齐声答听清楚了。开玩笑,学规每位学生都要背下来,时常要考的。 学正接着将本月的膏火费、书籍费一应费用与众人说了,末了,又强调一句,让大家一定要记得带来。 第23章 推波助澜 谢府上最近的气氛很是微妙。 先是程家姐妹两人一直在冷战,两人谁也不理谁,接着就是程瑶吵着要和谢韫清一同去东林书院读书。 谢家众人都觉得程瑶还在守孝期,就出门实在是不像话,因此都不同意程瑶出门,老夫人却是毫无原则宠溺外孙女的,坚持要谢韫清带着程瑶一同去书院读书。 老夫人还振振有词,“琳儿和瑶瑶才来京城没多久,和京里的这些姑娘们都不熟悉,阿清理应带着她们到处走走,和旁的姑娘们亲近亲近。顾氏身为舅妈,更应该关心两个外甥女。再者说了,瑶瑶去读书,若是被女史看中了,以后传出去我们谢家脸上也有光。不过是点膏火费,谢家又不是拿不出这点钱。” 说来说去,老夫人还是从公家里拿银两给程瑶读书。 程琳见老夫人拍板决定下来了,起身就走,走到程瑶身边还嘀咕了一句:“你倒是不闲着,整天给别人找事情做。” 不管怎么说,在老夫人的无理取闹以及谢韫清的推波助澜下,第二日程瑶还是跟着谢韫清一同去了东林书院。 大家看到程瑶都十分意外,程家在并州也算是有头有脸的望族,但在这权门勋贵遍地走的京城实在是不值得一提了。除了沈妙华,就没人认得出程瑶了。 有几个女孩还在窃窃私语。 “谢韫清身旁的那是谁啊?看打扮又不像丫鬟。” “不知道,从没见过呢。” 沈妙华眉毛微微一皱,谢嫣母女三人住进谢家,很少有人知道。而且京里的世家千金们从未见过程家的姐妹,但是她是知道的。程瑶还在守孝期,就这样出现在人前真的合适吗? 程瑶却很享受别人的关注,她在最后一排坐下,原先她是想坐在中间位置的,但是整个课室都坐满了,便只能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再添一张桌案。 女学生们只议论了几句,便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其他地方上。她们虽然都对新出现的同窗感到好奇,但是还不会为了这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占据自己太多的注意力。 谢韫清自从进了课室就安安静静的看着书,程瑶初时还对东林书院满满是新奇,现在看到大家都在看书,或是说话,没人搭理她,就觉得很是无聊。她百无聊赖的翻了几页书,书上的文字并不晦涩难懂,但是程瑶从小就不是个喜欢读书的,没坚持一刻钟就把目光转到窗外,看着窗外的风景。 并州也有女子书院,但是并州风气不像京城这样开化,并州大多数世家都注重女孩的贤德,很少重视对女孩才能学识的培养,更别提特地把女孩送去书院读书或是请女先生教导女孩了。 程家两姐妹从小到大就没在书院待过多长时间,谢嫣也对她们没什么要求,因此程琳和程瑶最多也只是会写字而已。 程瑶吵着要来,还是因为听说东林书院是大周最出名的女子书院,收学生的条件是十分严苛,一般名媛闺秀都进不去,因此才央求老夫人让她跟着谢韫清一起去读书。 而现在,才来没多久就已经厌倦了。 程瑶前面的女孩回头看她,小声问道:“我以前从未见过你,你和谢家妹妹一起来的,是她的亲戚吗?”女孩梳着齐刘海,单侧脸颊上有一个小酒窝,笑起来甜甜的,十分可爱。女孩叫何望舒,御史大夫的次女,因为长相甜美,机灵可爱,很得那些世家夫人的喜欢。 程瑶说道:“我是阿清的表姐妹,我母亲是阿清的亲姑姑。”她说这话时不无得意,靖国公谢邕身为一品国公,手握兵权,而这个人是自己的舅舅。 不远处的沈妙华则耳尖的听到了她们的谈话,心里有些不屑。坦白讲,谢嫣母女与其说是被谢老夫人接回来的,倒不如说是在程家待不下去才搬到谢府的。 这些天,谢夫人对谢嫣母女的表现她也是看在眼里的,人家可没打算做程家两姐妹一辈子的靠山呢。谢老夫人再无理取闹又如何?靖国公府是谢邕夫妇的,他们要不要留谢嫣母女三人,全看他们意愿。程瑶这语气,似乎已经打算把表小姐的身份当做自己的筹码,一辈子都躲在靖国公府的羽翼下呢。 谢韫清也不知怎地,就像转了性子一样,按照她从前的脾气,早就该整日和程家姐妹吵起来了,没想到这么多天,不仅一切都风平浪静,似乎还和程家姐妹相处得很融洽的样子。 第24章 女先生 何望舒心中有些讶然,她刚听说谢家老夫人唯一的女儿青年丧夫,这才不到两个月,怎么父亲尸骨未寒,做女儿的就心安理得的跑出来读书了? 程瑶没注意到何望舒带着惊奇的眼神,心里反而有些美滋滋的。 不一会儿,女先生进来了。女先生叫齐妤,为人一板一眼的,教起书来也是十分严厉,她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用一根木簪子固定起来,整个人显得清瘦利落。 齐妤正在讲《游行记》,头一抬,看到最后一排一个新面孔,那个才来的女学生老神在在的把玩着指甲。齐妤当下就说道:“刚刚讲到,天子乃赐奔戎佩玉一只,最后一排那位新来的学生,来回答一下天子为何要赐奔戎佩玉?” 程瑶正在发呆,完全没有听先生讲了什么,猛然被先生一提问,当时心里就慌了。忙说道:“先生,我是第一天来东林书院,我还不知道您在讲什么。” 谢韫清正提笔在书上刚刚讲到的地方加以批注,对于程瑶的反应倒是在意料之中。 若是程瑶面对别的女先生还能说话,但偏偏她第一日入学就撞上了齐妤。齐妤是出了名的难应付,教学认真严肃,还有些顽固,说得不好听就是迂腐。她见到学生回自己话时竟然不站起来,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再听这个学生的回话,怒火更旺。 “我已经讲了快半个时辰了,你还不知道我讲到哪儿了?”齐妤冷冷问道,“回答先生的问题时应该站起来,这个你也不知道吗?”学规第三条就写了,先生提问时,学生必须站起来。 齐妤话音刚落,整个课室的视线都凝聚在程瑶身上。程瑶经不住这么多人的注视,忙站起来,脸上一片滚烫。 齐妤又点了谢韫清的名字,“你是她的表妹,你来告诉她,我刚刚提的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谢韫清站起身,声音清缓,却很自信的说道:“原文是‘辛丑。天子渴于沙衍,求饮未至。七萃之士曰高奔戎刺其左骖之颈,取其清血以饮天子。天子美之,乃赐奔戎佩玉一只,奔戎再拜稽首。天子乃遂南征。’天子赐奔戎佩玉,是因为高奔戎割了马颈,用马的血给天子饮用,天子为了表示对高奔戎的赞赏赐其佩玉。” 谢韫清整个人舒展而从容,她向来遍览经史,从来就不怕先生的提问。站起来也是落落大方,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齐妤听到谢韫清的回答,知道她课前是做好准备的,这个女学生的勤奋刻苦,她一直是看在眼中的,齐妤心中稍稍宽慰些。再看向程瑶,也没有先前那样生气了。 她事先就知道程瑶还在为父守孝,对于程瑶要来书院读书的事情就有些意见,原先还以为她来书院是因为喜欢学习,如今见了,晓得程瑶心思不在学习上,便决定不再去管束程瑶了。 程瑶战战兢兢等着先生训话,却听到齐妤让她坐下,她松了一口气。 沈妙华却是幸灾乐祸的窃笑,这个傻瓜,到底知不知道,先生这不是因为饶过她这一回,而是因为先生已经放弃她,懒得去管她了。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程瑶也成为了整个课室议论的对象。程瑶忍受着别人异样的目光,心里自是十分憋屈。 鬼知道这个东林书院怎么和自己在并州的书院不一样,在并州,先生们都不敢为难学生,没想到在东林书院,学生和老师对话时学生还要站起来? 程瑶在并州长大,自然不知道在京城,尤其是世家贵胄,一贯都是最重视师恩的。谁要是被扣上一顶不敬师长的帽子,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她原先只是想来东林书院玩玩而已,谁知道才上第一节课就闹得这样不畅快。 程瑶回去就与老夫人说了,不想再去东林书院读书。 老夫人搂着程瑶,紧张兮兮的问程瑶可是受了什么委屈,又厉声指责谢韫清为什么会让姐姐受委屈,自己是不是在一边看着程瑶被人欺负放任不管了? 谢韫清还没酝酿好措辞,程琳已经开口:“外祖母,你知道妹妹的性格的,谁敢欺负她啊?再说,表妹一直和妹妹玩得好,如果妹妹真的受了委屈,表妹还能袖手旁观?想来是妹妹不适应书院的环境吧,她向来是这种小孩子脾气。”程琳向来是个能说会道的,从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踩低自己妹妹的机会。 第25章 宣泄 “阿琳,怎么这样子说你妹妹?”谢嫣皱着眉呵斥。 程琳这些日子也是憋了一肚子火,恨不得一下子全发出来才好,见母亲也在维护妹妹,当下也不管不顾,张嘴就道:“阿娘你素日里把她宠得无法无天,你瞧瞧她,正经人家的姑娘,哪有尚在孝期就出去抛头露面的?传出去我们还要不要做人了?” 谢嫣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不知道从何反驳。 老夫人脸色一沉,“是我同意你妹妹去书院的,怎么,是我的不是了?” 程琳忙说道:“阿琳不敢。”她在谢家能这样理直气壮,全因为外祖母撑腰,若是惹恼了外祖母,外祖母不维护她了,她在谢家肯定要被人漠视乃至轻视的。 谢韫清听到养颐院那般吵起来,倒也没有太大反应,她知道,这么一闹,程瑶肯定没有脸面再去东林书院,她也能清净一段时日了。 翌日早晨,谢韫清特地起了个大早去给老夫人请安。 谢嫣和程家俩姐妹正陪着老夫人用早膳,看得出来,养颐院的气氛不像平常那样一派其乐融融,老夫人板着脸,程琳和程瑶也都是面无表情。 谢韫清脸上带着些许担忧,“祖母,一大早的怎么脸色不大好?现在时令交替,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你可注意保重身体啊,千万不要生病了。” 老夫人手掌一拍桌子,“你就这样巴不得我生病是不是?” 谢韫清佯作惶恐,“孙女不是这个意思,罢了,想来祖母今儿个心情不好,那我就先去学堂了,不在这儿惹祖母生气。”又转头看向一边的程瑶,“二表姐,你跟我一起吗?” 程瑶说道:“我不去了,以后也不会去了,你一个人去吧。”她说话时瓮声瓮气的,可知心里也是不服气的。 谢韫清自然是知道程瑶为什么在别扭,仍然装作疑惑不解,“可是有不习惯的地方?没关系的,我和妙华姐姐都会陪你的。” 程瑶一直和谢韫清玩得不错,此时心情不佳,整个人就跟吃了炮仗似的,谢韫清话音刚落,她就冷冷说道:“我大姐说得对,既然我还在守孝,就安心在家里守孝,出去岂不是讨人嫌。” 谢韫清心中嗤笑一声,家里?谁的家?不过她表现出一副失落的样子来,“这样啊,既然如此,二表姐就在家中陪陪祖母吧,我晚上回来再与你说话。” 谢韫清出了养颐院,谢嫣又让程琳和程瑶回自己房间。屋子里只剩下谢嫣和谢老夫人二人。谢嫣冷笑一声,“大嫂那么精明,生的女儿竟然是这样没有眼力劲的,简直蠢得可以。不过谁让人家命好,投胎到大哥的膝下,国公府嫡小姐,身份也比我这个继室所出的小姐要名正言顺。” 老夫人不满道:“你一大早就在胡说什么?”老夫人这大半辈子,对“继室”这个身份特别敏感,况且此时点出她这尴尬身份的还是她唯一的女儿。 谢嫣自从丧夫以后,一直与程老夫人纠缠吵闹,心中憋着心事,回到娘家,看到大哥一家父慈子孝的样子,心里更是不舒服。如今终于有个宣泄口,当下就把心里面的话全说出来,也不管是不是戳破了老夫人最敏感的心事。 谢嫣继续说道:“我常常在想,若是我和大哥的身份能够对调又当怎样?或者如果我的两个女儿才是谢家的小姐,而不是所谓的表小姐,阿琳和瑶瑶现在也就不用寄人篱下了。” “你疯了,这种冷酷无情的话也能说得出口?”老夫人气得心口疼,她捂着心窝,“不管怎么样,我是你生身母亲,这么多年,我一直为你们谋取利益,从未有任何地方对不起你们,你再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我就撵你们回程家,再也不管你们了。” 谢嫣只是暂时魔怔了,反应过来后自然之道自己和两个女儿的以后全靠老夫人了,忙哄道:“我说着玩呢,您是我的母亲,您不管我,谁来管我?就是别人想要管我,我也不愿意,我只要母亲管着我。” 老夫人脸色稍霁,“以后可不要再胡说了,我年纪大了,经不得你们三番五次的胡来。” 谢韫清到了东林书院,沈妙华过来与她打招呼,寒暄几句,问道:“程家妹妹呢?”说得是程瑶。 谢韫清伸手摘了一片竹叶在指尖揉搓,漫不经心说道:“我二表姐不来了,你若是想她,可以来谢家来与她说说话。” 沈妙华忙说道:“我只是好奇问问,程家妹妹为什么不来了啊?昨儿不是还好好的吗?” 第26章 才俊 谢韫清摆了摆手,“我哪里知道啊,大概是大表姐和她又闹不愉快了吧,你这些日子也见到了,她们姐妹两个感情一直不好,一天能吵好几次架,至于拌嘴更是常事,习惯就好。” 沈妙华抹了抹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习惯就好?这要怎么个习惯法啊? 众人陆陆续续进了课室,今儿来讲书的,是大学者封砚,要说这封砚,也算得上如今京中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还未到弱冠之龄就博览群书,学识渊博,谈吐优雅。 谢韫清心中忍不住暗想,如果程瑶今天跟着来了,看到封砚,以后无论如何也不会不来读书了吧? 封砚很是清瘦,身材颀长,身上又有着一股儒者的文雅气韵,让人的视线总是不自觉的随着他移动。 谢韫清看到他读书时屈起食指,轻轻敲击着桌案,这是封砚的习惯,他只要在安静的看着书,思考着问题,就会忍不住敲着桌子。 谢韫清对于封砚还是比较熟悉的,毕竟,他可是前世萧昱拉拢的对象啊。 萧昱还是皇子的时候,一直以礼贤下士的名声深受许多有才能的青年人的爱戴,很多人都为他效力。只是这个封砚,学识谈吐都不俗,偏偏不受萧昱谦逊的外表的迷惑,一心一意教着学生,闲暇时间则一个人看书抚琴,舞剑浇花,倒也自得其乐。 前世萧昱最终能够拿下封砚为他效力,还是因为谢韫清的缘故。 封砚是谢韫清外祖父顾平章的学生。 恩师对他恩重如山,封砚为了报答顾平章的恩情,向来不喜欢入朝为仕的他也开始偏颇向萧昱一边。 谢韫清前世和他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最后被打入冷宫,其中一条罪名就是和封砚有染。 她只是被打入冷宫,而封砚,却是因此被活生生开膛破肚,将心肝肺掏出来喂野狗。 谢韫清知道,封砚跟随萧昱这么多年,肯定掌握了萧昱不少秘密,不然萧昱也不至于对封砚下此毒手。 想到此处,谢韫清看向封砚的目光中不由带上了悲怆与怜悯。 封砚察觉到有一道带着万种情绪的目光在看自己,忍不住抬头,女学生们都低着头在看书,无一人抬头看他。然而,那种目光,那种眼神,似一把无形的利刃一般狠狠扎进了封砚的心里面,让他想忘也忘不了。 封砚的声音很好听,徐徐缓缓,给人暖风迎面一般的感受。他授课也不枯燥无味,即便是讲再佶屈聱牙的文章,也懂得旁征博引,用最简单的文字讲给大家听。学生们最喜欢上的就是封砚的课。 封砚并不喜欢提问,偶尔提问学生,十之八九是要提谢韫清的,因此谢韫清在封砚的课上从来不敢走神。天知道自己母亲竟然要求封砚对自己严厉点,若不是母亲的反复叮嘱,封砚哪里会一直“关心”自己? 谢韫清心中可没觉得封砚对自己的关注是得了多大的便宜,反而因为这样,上封砚的课她都得一直提心吊胆。曾经有一次,她上课打盹,封砚转头就写了书信给顾云霜,打起了小报告。 谢韫清可没忘记,她因为封砚的小报告,回去被顾云霜要求下打保证,以后上课要认真听讲,绝不走神或是犯困。 一节课终于过去,封砚一如既往的……留下了许多功课,首先就是写一篇文章,然后还要求把今天学过的文章背诵下来。 封砚刚走,整个课室瞬间就变得叹声连连。 何望舒第一个开口,“先生怎么还和去岁一样,一点新意都没有,折磨人的手段还这样残忍。”何望舒记性特别差,别说这么一大篇文章了,一首诗词背下来也要半天。 谢韫清微微一笑,她特别喜欢这样的充满生机的氛围,就像整个人又变得年轻了一般,自己也不是前世那个丧失了一切希望的废后,而是和众多小姑娘一般,为了课业而发愁,有着自己的烦恼和小心思,鲜活得就像含苞待放的花朵。 东林书院的学生们午间大多是在书院休息的,谢韫清也不例外,她坐在位置上,托着下巴,一边昏昏欲睡一边听着其他女孩的交谈。 谢韫清刚要睡着,就被人拍了一下肩膀,谢韫清睁眼,有些迷迷糊糊的看到一个鹅黄色身影站在自己面前。 那女孩负手而立,悄悄踮起脚尖,脸上带着坏笑,长着大大的眼睛,弯弯的柳叶眉,皮肤雪白,谢韫清揉了揉惺忪睡眼,才反应过来是谁在拍她。 她前世的冤家,因为吵了一架意外结成朋友的华阳长公主的孙女罗慧心。 罗慧心和她脾气相投,兴趣相仿,许多人都说,她们简直是彼此的翻版。 谢韫清仰头,看着那活泼可爱的少女,也忍不住笑弯了眉眼,“这么久没见,你还是和从前一样讨厌。” 第27章 偷听 罗慧心是华阳长公主次子唯一的女儿,当年华阳长公主次子意外丧生,只留下罗慧心这么一个尚在襁褓的女儿。 华阳长公主怜惜她,亲自抚养她,在这么多的孙女儿中,华阳长公主最疼的也是罗慧心,把罗慧心惯得任性乖张。但罗慧心除了胡搅蛮缠了些,本性倒也不坏。 罗慧心努努嘴,“知道这么久没见面,也没看你主动来找我玩。” 谢韫清是有一段时日没见到罗慧心了,她自从重生以来,一直把自己关在自己的蔚然居里,甚少出来。她前世未出嫁之前和罗慧心玩得十分要好,隔三差五就要聚在一起说说话。 谢韫清起身拉着罗慧心的手,伸手捏了捏罗慧心的脸颊,“哪敢忘了你啊?你来了,我们出去走走吧。” 她们在东林书院里缓缓散着步,东林书院的格局布置还是不错的,整齐有致的课室,正门到课室这段道路两侧都是高大的桢楠,在地面上投下一片阴影。沿着小径往花园走去,穿过花园就是先生们的起居处了。 两人只在花园中找了一只秋千坐下,一面蹴着秋千一面说话。 “昨儿我没来,听说你带了你表姐来,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今日没有看到她?”罗慧心从荷包里摸出两块饴糖,给了一块给谢韫清,剩下的一块塞到了自己嘴里。 谢韫清荡着秋千,“我祖母让我表姐和我一起来的,她觉得不大适应,往后就不来了。” 罗慧心道:“不来也好,我正准备和你说呢,我二姐下个月及笄,那时候我祖母养的花都开了,你一定要来啊。” 华阳长公主也是个雅人,素日里最喜欢摆弄花草,她年轻时候丧夫,后来一子一女接连去世,可是再大的磋磨也没能击垮她的精神,如今华阳长公主已经六旬了,依旧活得畅快恣意。 谢韫清对这位长公主,一惯怀着敬意。 “到时候我一定去。” 罗慧心便启唇而笑,露出编贝似的洁白的牙齿,“说起来,感觉日子过得真快,我还记得小时候和我二姐一起打架时的场景,一晃她就已经及笄了,你也知道的,我二姐已经说了亲事,再过不久她就要出嫁了。” 谢韫清默然,她明白罗慧心没有说出来的话,她们俩也都已经十三岁了,也是待嫁的年华。罗慧心到底是小女孩家,不好意思说出口,谢韫清自然没有这些小女儿家的羞赧了。 谢韫清知道,前世罗慧心的婚姻是很幸福的,她偏头看向罗慧心,脸上带着促狭的额笑意:“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罗慧心涨红了脸,连忙反驳道:“你别胡说,”她有些羞恼,作势要去掐谢韫清的腰。 谢韫清哪里让她得逞,直接下了秋千落了地,飞快就跑开了。谢韫清一跑,罗慧心也下了秋千去追她。 谢韫清存了心思要捉弄她,干脆钻进假山之中躲起来。 谢韫清后背贴在石头壁上,有溪水潺潺流过,阳光穿过石头缝,丝丝缕缕洒下来。谢韫清见罗慧心久久没找来,刚想出去,忽然就听见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你确定东西没有被销毁?”这声音是个少年的声音无疑,声线干净,谢韫清莫名觉得有些耳熟。 “属下确定没有被销毁,只是时隔多年,想要去找也是不大容易了,少主真的要去找吗?” “找,无论有多难找,只有还存在在这个世上,就一定要把它找出来。” “是。” 谢韫清听得迷迷糊糊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让那个“少主”这么重视?她正琢磨着,忽然听见那二人提到了自己的父亲。 “说起来,靖国公回朝也有一段时日了,如今北境那边太平无事,天子也没有收回兵权,这似乎不符合天子的作风。” “少主”轻轻一声嗤笑,“咱们那位天子,最是多疑,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他当真能放心谢邕手中握有近十万的兵权,等着瞧吧,谢邕手中的兵权是块烫手山芋,就看天子如何处置了。” 谢韫清心跳猛然加快,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飞快闪过。 第28章 兵权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前世父亲刚回京不久,就有人弹劾父亲,说父亲和匈奴单于勾结在一起,试图谋反。 虽然对于父亲弹劾的奏折因为证据不足,天子没有对父亲定罪,父亲却因此被收了手上十万兵权,又除了柱国大将军的职衔。 没有兵权和职衔的父亲便只有一个华而不实的靖国公的爵位。 谢韫清还记得那段时日的父亲如何情绪消沉,整个谢府都笼罩在一层阴影之中。父亲朝堂上的政敌,伺机落井下石,整天的排挤父亲,不过一个月,父亲整个人就瘦了一圈。 谢韫清想到此处,手忍不住握成拳。 她正想着事情,头顶忽然有小石子儿砸落下来,石子坠落的声音在空阔的假山之中显得格外明显。 谢韫清脑中嗡嗡然作响,身体僵住了。 她不敢乱动,生怕制造出一点声音来。 那两人也听到了动静,停住了交谈。 谢韫清听到有故意放重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她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里去了。谢韫清脊背都快僵硬了。她是躲在角落里的,借着阴影隐藏自己的身形,此时忍不住咬着牙,唯恐自己害怕得牙齿在打颤。 就在那脚步声已经到了耳边的时候,谢韫清已经做好了被人杀人灭口的准备了,忽然就有一声细弱的猫叫声音传来,然后似乎是小猫碰到生人,紧张的弓起了背,发出几声低吼。 “少主,是只野猫。” “嗯,想来也不会有人闯入这里,只不过以后还是不要再在这里说话了。” “属下明白。” 接着就是那两人脚步声渐渐的声音,谢韫清听不见任何动静了,才放下悬着的心。她抬手摸了摸额头,额头已经因为紧张沁出了一层汗水。 谢韫清才发现自己腿脚都发软了。 她知道,如果让那两个人发现自己,自己断无活着的可能,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早就不畏生死了,但是她怕,怕自己死了,亲人们仍会重蹈前世的悲剧。谢韫清不甘心。 谢韫清扶着石壁,正准备走,又听到有脚步声。 不会是那二人又回来了? 谢韫清脑袋中一片空白,腿脚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就瘫软在地。 脚步声渐渐逼近,谢韫清挣扎着扶起假山,想着拼着一口气也要逃掉,就听见外面有女孩清脆的声音传来,“你在里面吗?” 谢韫清长长松了一口气,才说道:“我在这儿了,刚刚和你捉迷藏,你终于找到我了。” 罗慧心循声找过来,“好啊你,原来你躲在这儿来了,害得我一阵好找。” 谢韫清握着罗慧心的手,这里她是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万一那两人又回来怎么办?她忙说道:“我不小心把衣服蹭脏了,你陪着我去换身衣裳吧。” 罗慧心虽然有些疑惑,她看不出谢韫清身上哪里有脏污的地方,还是点点头,“嗯,这里怪渗人的,我们还是出去吧。” 谢韫清重新换了身罗裙,梳了头发,心里仍然有些发慌,连洁面时,手都有些发抖。 谢韫清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反复告诉自己,要冷静,千万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乱了心绪。她喝了一杯茶,终于平复了情绪。 此时正是午间休息的时候,假山向来又是无人涉足的地方,那两人才约在假山里谈话。他们要找什么东西,谢韫清暂时不想理会,但是涉及到了谢家,谢韫清不得不多留几个心眼了。 谢韫清心里推算了一下,至多还有五日,就是前世有人弹劾父亲的时候了。谢韫清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睛时,眼底只剩下一望无际的幽深,冷得就像冰封万里的寒川。谢韫清理清了思绪,才起身,推门出去。 “我祖母常说我拖沓,现在我才发现你比我还拖沓,你瞧瞧,你换身衣服用了多长时间?”罗慧心在外面等了许久,终于见谢韫清出来,忍不住碎碎念。 谢韫清笑道:“女儿家都是如此,我刚刚重新梳了头发,洗了脸,因此耽搁了些时间,倒让我们的县主久等了。” 两人亲亲热热的挽着胳膊往课室的方向走去,沿着长廊,谢韫清看到对面有两个年轻男子迎面而来。 一人青色长袍,袖口和衣摆处绣了雅致的竹叶暗纹,正是封砚。 另一人,身着玄色阔袖长衫,用银线和金线交杂绣着祥云纹的朱红色的滚边,头发用一顶羊脂玉的玉冠束住,男子嘴角噙着笑,衬得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玩世不恭的样子。 是元宵那晚打过照面的萧玄。 罗慧心已经走了上去,与萧玄打了招呼:“表哥,竟然在这里看到你?”罗慧心的父亲和萧玄的父亲是表兄弟,罗慧心和萧玄计较起来,也是表亲。 萧玄弹了下罗慧心额头,“怎么?不高兴看到我?” 罗慧心忙捂着额头,嗔道:“表哥你下手亲点,好疼的。” 谢韫清终于明白,为什么觉得那个“少主”的声音耳熟了,因为那个“少主”正是眼前的萧玄,她前不久才听到萧玄的声音。只不过萧玄说话总没个正经的样子,让人有些讨厌,但是“少主”说话时,声音低沉而徐缓有力,当时谢韫清才没有立即辨认出来。 萧玄堂堂一个王爷,为什么和属下说话要跑到东林书院的假山里?这点令谢韫清有些迷惑。 谢韫清直勾勾盯着萧玄想着事情,萧玄脸上带着坏笑,“这位姑娘,我们见了两次面,你每一次都是这样一直盯着在下看,让在下怪难为情的。”说着,展开手中折扇,遮住了自己大半张脸,露出一双含着笑意的桃花眼。 第29章 原罪 谢韫清看到萧玄的时候,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冤家路窄! 她干咳一声,移开视线,上前与萧玄行礼:“臣女见过豫小王爷。”谢韫清低垂着头,恭谨而不卑微,却透着冷淡疏离的感觉。 罗慧心倒是没发现谢韫清的冷漠,反而有些意外,“你竟然见过我表哥?” “小王爷风姿潇洒,谁人不识?”谢韫清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中带着些赌气的意味。 封砚为人最是细心周到,早已察觉到谢韫清对萧玄怀有敌意,他说道:“阿清,时辰不早了,你先回课室,准备一下下午的课。” 谢韫清道:“是,先生。”她转身拉着罗慧心就要走。 萧玄出声阻拦,“都见了两次面了,说明我们挺有缘分的,你知晓我的身份,我却还不知你的来历呢。”他微微摇着手中折扇,偏偏这动作被他做得恣意漂亮极了。 谢韫清忍住想瞪萧玄的冲动,“臣女哪有什么来历,小王爷折煞臣女了。”说完不再看萧玄一眼,径直走出了好远。 萧玄望着两个女孩的背影,嘴角笑意更浓,他轻轻摇着头,低声道:“有趣。” 封砚倒是不知道哪里有趣。 他比萧玄还要长上六七岁,比谢韫清年纪更要大,他自幼拜顾平章为师,谢韫清出生时,顾平章还带着他去看过谢韫清。可以说,谢韫清是他看着长大的。 谢韫清自幼就是被娇养着长大的,虽然顽劣了些,但是本性还是善良的,对于陌生的男子都是懂得避嫌的,唯独对萧玄却有着不同的对待。她虽然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但是封砚还是能看出来谢韫清一直想揍萧玄一顿。 萧玄这个人,虽然有些无赖,但是耐不住脸长得好看,又会说话,很讨女孩子喜欢,谁知道谢韫清竟然一点也不买账。 他究竟哪里得罪了萧玄? “喂,”萧玄合起扇子,用扇柄戳了戳封砚,“你知道那小丫头叫什么名字吗?” “女儿家闺名,哪能随意说给旁人听。”封砚丝毫不为之所动,他虽与萧玄相交多年,但是也不是任何事情都愿意透露给萧玄的。尤其是,把一个清清白白的未出阁的女孩子的闺名告知一个外男。 “小气,”萧玄嘟囔了一句,“不问你了,等下次再见到她我再问她。” 罗慧心被谢韫清拖着一直往前走,脸上却满满是好奇与八卦,一路上一直喋喋不休。 “阿清,你还没给我说,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我表哥的?我表哥可是混世大魔王欸,你刚刚竟然敢给他脸色看,他也竟然没有生气。” 谢韫清一直走出小花园,才放慢步伐,头被罗慧心吵得生疼,她揉了揉额头,“你先别吵,我头有点难受。” 罗慧心挽着她的胳膊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我就是有些好奇,你不想说不说也行,萧玄那厮虽然总没个正经,一看就是被太后宠坏了的,但是他人还是不错的,脾气又好,又讲义气,而且他妹妹性情温柔,也好相处……” “打住……”谢韫清道,“我竟然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包揽媒人的活计了。” 罗慧心嘿嘿一笑,“我这不是见你们两人挺聊得来的嘛。” 谢韫清无语了,“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和他聊得来的?我明明整个人都在表示自己很讨厌他,恨不得离他远远的才好。” 罗慧心眼睛一亮,“你竟然讨厌我表哥?” 这种兴致勃勃的语气是什么意思? “我记得你从未对男子表示过一丝一毫的异样感觉,唯一一个讨厌的竟然是我表哥。” “这似乎不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吧。”谢韫清说完,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生命中的前十三载,似乎从未对其他男子有任何触动。 前世是与萧昱初次见面,那时漫天琉璃灯,昏黄温暖的灯光与天际延绵成一片,漫天繁星,就在那样美好又带着一丝清冷的夜晚,少女的春心开始萌动。 从此她就一心系在萧昱身上。 可是这一世,除了萧玄,因为两次见面,对他的感觉实在算不上好,谢韫清对他的态度也很冷淡。似乎除了他,自己再没对第二人表示出其他情绪了。 谢韫清摇了摇头,“我对他的确很讨厌,以后不要再拿他与我开玩笑了。” 罗慧心道:“好嘛,我知道了,再说了,我又不是傻子,玩笑开过一次就行了,哪里会一直和你提萧玄呢?” 谢韫清笑了笑,两人各自回了自己的课室。 方才一直陪着罗慧心,此时谢韫清坐在课室里,目光凝在手中书卷上,心思却全然不在书里的文字上。 父亲戎马半生,赤胆忠心,天地可鉴,如果因为那样一份莫须有的弹劾而使自己的盔甲上染上脏污,实在是令人胆寒。 谢韫清轻轻咬着下唇瓣,天子向来猜忌,忌惮权臣,她不得不想到,那份弹劾是不是天子指使朝臣伪造的呢? 那封弹劾信,虽然一直暗示父亲与匈奴单于暗通曲款,但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拿出证据来。若真有人想检举父亲,证据都还未收集齐,就弹劾一品国公、柱国大将军,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偏偏天子还真的罚了父亲。 谢韫清面冷如霜。 只是,萧玄,那个受着其父荫庇的纨绔小王爷,当真如表面一般浑然不知世故吗?恐怕不见得吧,也不知道他的野心,天子知不知道? 卯正,东林书院才开始散学。 谢韫清坐在轿子里,闭着眼睛,但脑子里一直没停止住思考。 狡兔死,走狗烹,这个故事她小时候就读过,谢家如今正是鲜花着锦的时候,然而煊赫的权势惹了天子忌惮,那就如烈火烹油,不是什么好事。 谢韫清回到家时,谢邕还未回来,他这几日一直和其他勋官讨论如何布置大周府兵的事情,忙得好几日没有好好休息了。 谢韫清陪顾云霜一边做着女红,一边说着话,因为心里有着心事,刺绣时好几针都绣歪了。 顾云霜何等细致,一瞧就知道谢韫清有话要说,就问道:“今天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谢韫清摇头,“是有些烦心,我待会儿与父亲说。” 顾云霜听了微微一笑,“你父亲那个粗糙鲁莽的性子,能听得进去就怪了。” 谢韫清抿着嘴微笑不说话,母亲说得没错,父亲一贯是心怀家国却对小事不挂在心上的,但是父亲绝非莽夫,若是如此,父亲也不可能凭着自己的本事成为当朝地位最高的武官。 谢邕今日似乎有些忙,一直到戌时才回来。他脱了官服,侍女们端来铜盆,谢邕洗去脸上灰尘。 谢韫清看着父亲头上的银发,父亲年纪也大了,身子骨也不向从前那样硬朗了。想想也是,长孙都已经十岁了,父亲怎么可能还年轻?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我这几日是有些忙,等过几日,我闲暇了,带你去京郊的猎场骑马玩。”谢邕用宽阔的手掌拍拍谢韫清的脑袋,还把她当成小时候还不到他膝盖高的小丫头。 过几天父亲的确是闲暇下来了,可是那时的父亲失去了他的张扬和自信,整个人透着颓废和疲累,就好像原本威风凛凛的雄狮被拔去了牙齿和利爪,谢韫清不愿意见到这样的父亲。 谢韫清终于开口,“阿爹,你可记得武安君白起的故事?” 谢邕熟读兵书,这位著名的军事家的事迹他是一清二楚的。 白起,十五岁便从军,一生屡立战功,生杀大权操于一手,秦赵长平一役,坑杀了40万赵兵,那是何等的威风。 “白起神于用兵,所向无敌,你小时候我给你讲过白起的故事,我自然是记得的。”谢邕也不知道女儿怎么想找他谈论白起的事情,但还是认真的回答女儿。 “那,父亲,可记得白起的下场?” “白起最后却因功高盖主,拒王命而不从,死于秦相范睢之手。一代名将,一代枭雄,可怜落得如此下场。”谢邕惋惜叹道。 谢韫清又说道:“父亲认为,白起有过吗?” 谢邕沉默片刻,才说道:“若论军事才能,无人可出白起左右,可恨范睢为了结党营私,排挤白起,秦昭王也是个昏庸的,堂堂一代名将,就此折于这些无耻小人之手。” 他说这话时,眼中带着光亮,胸中似有豪情万丈。 谢韫清眨眨有些干涩的眼睛,“父亲应该也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典故吧,白起确实没有罪过,但是他有着让君主忌惮的权势和能力,他最大的罪过,就是拥有滔天的权势。” 谢邕瞪大眼睛,“可是白起他并没有以下犯上的谋逆之心。” “父亲,”谢韫清也扬高声音,“白起没有谋逆之心,但是他却有着谋逆的本事,这种本事和能力就是为他招来杀身之祸的原罪。” 谢韫清闭了闭眼睛,“父亲,我们谢家,何尝又不背负着这种原罪?” 第30章 一路人? 谢韫清说话时,声音有着不可抑制的颤抖,“咱们的天子,看似宽仁,但是父亲不要忘记,天子同时也是冷酷和善于猜疑的。” 谢邕默然不语,但是谢韫清看到谢邕的双手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明显,显然谢邕的情绪也有些激动。 “父亲,想想武安君白起,赵国名将李牧,还有平定七国之乱的周亚夫,他们哪一个不是立下了赫赫战功,哪一个不是位极人臣,最后哪一个落得了好下场?”谢韫清顿了顿,“父亲,所谓‘激流勇进’,并不是胆怯畏缩,而是一种大智慧。高鸟已散,良弓将藏;狡兔已死,良犬就烹。你应该比我更懂得这个道理。” 谢邕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谢韫清轻轻一叹,“女儿知道父亲忠君爱国,绝无反心,但是天子不知道。女儿也知道,父亲仍有着自己的抱负和理想,但是父亲不在此时知退,以后可能会面临天子的忌惮。父亲,为了我们谢家,请您……委屈一下自己吧。” 谢韫清说着说着,有些哽咽,她知道,让胸怀坦荡的父亲忍受这样的委屈以及无端被猜疑的屈辱,实则是一种折磨。 但是,什么都比不上家人的安危重要。 “父亲,您回京已有许多时日,您手中掌握大周近十万兵权,无论是北境还是南境都无战事,在这风平浪静的时候,天子是不能放心一个臣子手上有太多兵权的。您浸淫官场三十余载,无论是阅历还是眼界,都比女儿要开阔得多,不要被一时的安逸蒙蔽了眼睛,先将手中兵权放下吧。” 谢邕眼眶微红,谢韫清静静看了一会儿谢邕,心里有些不忍,她声音越来越小:“就算父亲不肯放下,我和母亲、兄长、嫂嫂们也愿意陪谢家一同进退的。时辰不早了,女儿先回去了,父亲也早日歇息吧。” 谢韫清回了蔚然居,洗漱过后躺在床上,可是哪里能睡得着?她躺在床上,外面月明星稀,屋里面的陈设也看得一清二楚。 谢韫清看着头顶葱绿色的纱帐上的花鸟鱼虫的图案,发了一整夜的呆。 她第二日起身时,眼睛下一片乌青,整个人精神都不好。 顾云霜看了她这样,又是心疼又是着急,“你们父女怎么回事,你父亲昨夜辗转难眠,你也是一副没睡好的样子。”又回头嘱咐婆子一声:“你派人去书院给小姐请个假,就说她感染了风寒,发了热,今儿先不去了。” 又把她安置在自己院子里的侧卧休息。 谢韫清闭着眼,明明疲累的很,却一直没有。约莫过了两个时辰,谢韫清听到外面脚步声攒动的动静,喊了青萝进来。 “父亲回来了是吗?”谢韫清声音有点沙哑。 “是的。”青萝想到国公爷阴沉的脸,有点不敢说话。 “让我猜猜,父亲心情不大好?” “小姐,外面在传,国公爷把兵权全部交出来,还……还要辞了柱国将军的职衔……”青萝小心翼翼看着谢韫清脸色,说话时都带着犹疑不决。 “嗯,我知道了,你出去吧,我乏了,先睡会儿。”谢韫清心里松了一口气,她就怕父亲执拗,自己本就问心无愧,为何要把自己的兵权交出来? 父亲还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即便没有兵权又怎么样?即便只剩下靖国公这样一个可以世袭的爵位,她相信,凭着谢家世代相传的门风,谢家也不会沦落成魏国公府那样的空壳子。 青萝不知道为什么小姐看上去不仅不担心,反而很有些平静,不过她没有多嘴,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关上门。 谢韫清一觉睡到下午,她睁开眼时,只觉得神清气爽,心中的负担都放下了。谢韫清走出去时,听到青萝说母亲正和父亲说着话。 “我去看看父亲吧,”谢韫清说道,“父亲此时心情想必不太好。” 如谢韫清所料,谢邕此时情绪的确很失落。 他坐在那里,手中捧着一杯茶水,手微微颤抖,茶杯里的水漾了几滴出来。 顾云霜坐在谢邕旁边,脸上带着愁容,但是声音很是平静,“把兵权交出去也好,烫手的山芋,留在手里做什么?” 话虽然如此,但是毕竟是自己带了那么多年的兵,交出去,何年才能收回来? “父亲,你也不必伤心,现在是太平盛世,您在家里教导儿孙,等以后,倘若在发起战事,兵权还是会回到您手中的。”谢韫清走进来,一字一句,认真说道。 顾云霜道:“阿清,这些不是你操心的事情,你只管认真读书就行了。” 谢邕一直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他叹了口气,似乎要将胸中的憋屈全部吐出来。“小云朵说得对,我已年过半百,这些年一直在外征战,甚少陪你们,就连柏哥儿出生都没能赶回来,我亏欠你们的实在太多。现在大周与其他国家都相安无事,我留着十万大兵有什么用?还不如在家陪陪你们,教教几个小孙子习武、读书。” 柏哥儿是谢邕长孙,他出生那年,谢邕在东海平息流民叛乱,直到柏哥儿半岁了谢邕才回来。没能参加长孙的洗三、满月、百月,一直是谢邕心中的遗憾。 谢韫清接过谢邕手中的茶杯,给他重新倒了杯茶水,“父亲明白这个道理就好,父亲若是一直捏着兵权,先不说天子怎么想,肯定会有朝臣兴风作浪,弹劾父亲的。父亲待在家中,我们一家和乐融融,父亲再去找以前的旧友喝酒聊天,岂不自在?” 谢邕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似乎喝出了酒的畅快,他一拍桌子,“你说得是,我已经五十有三,领兵打仗一辈子,就不许自己安享晚年了?” 谢韫清鼻尖有点发酸,一滴泪水掉了下来,她却笑道:“只是委屈父亲了。” 从顾云霜那里出来后,谢韫清便回了蔚然居,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遍又一遍弹琴。 她脑中一点乐调都没有,但是熟能生巧,一串又一串悠扬的琴音从自己指尖流泻开来。 谢韫清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忽然感觉眼前有阴影投下。 谢韫清抬头,她正临窗抚琴,窗户是半敞着的,此时窗外站了一个人。 那人眉目如画,举手抬足间带着浑然天成的气韵。 “豫小王爷,怎么,堂堂王爷不做,怎么做起这擅闯女儿闺阁的事情来?”谢韫清展颜一笑,她此时十分肯定,萧玄已经知道自己偷听的事情了。 萧玄立在窗外,外面遍植竹丛和梅树,正好隐蔽身形。 他隔着窗与谢韫清说话,脸上笑容温和,“谢姑娘昨日不也是做着偷听的勾当?” 谢韫清指尖动作未停,依旧弹着曲子,“小王爷说什么臣女不懂,臣女只知道,若是臣女现在一声尖叫,臣女的侍女便会进来,到时候小王爷会颜面尽失的。” 萧玄翻身进来,弯着腰居高临下看着谢韫清,勾唇一笑:“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丫鬟看到我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怎么想?到时候你也会没了清誉。还是,”他欲言又止,“你觉得我豫王府缺个王妃,想嫁到豫王府做我的王妃?” 谢韫清仰头看他,“小王爷,大白日的可不要做什么美梦。你隐藏蛰伏多年,不就是为了让天子以为你是个不足为惧的纨绔子弟吗?若是娶了我,天子会不会怀疑你有不轨之心?你自己想死,别拉着我们谢家下水。” 谢韫清终于弹完一曲,她正想换个曲子弹,萧玄忽然按住她的手。 “倘若我真的想死呢?”萧玄脸上不再是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却让谢韫清有些不习惯。 谢韫清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移开目光,“小王爷若真的想死,臣女虽不会让谢家陪着你一起死,却也不会阻拦。”她恨天家,恨他们的道貌岸然,冷酷无情,但是却不恨这个小王爷,至少他没有那些虚伪肮脏的手段。 萧玄松开按住谢韫清的手,自己勾着琴弦,弹了几个音,才漫不经心说道:“从第一天见到你那日起,我就知道,我们是一类人。”明明都讨厌一个人,却要掩饰自己的情绪,做出恭敬温顺的样子。 谢韫清指尖还残留着属于萧玄手心的温热,她看着自己的指尖,过了许久才开口,“我和小王爷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是我们又不是一路人。你想要的,却是我想要避开的。小王爷,你该走了。”谢韫清直接下了逐客令。 萧玄轻声一笑,“说起来,我是你外祖父的学生,你怎么也该叫我一声师叔吧?” “臣女自知身份卑微,唯恐叫您师叔会被人误解为趋炎附势,小王爷既然知道怎么来到我的院子,也该知道如何出去。您赖着不走,莫非是要臣女送您出去?” “自然不敢劳驾谢大小姐,我自己用双腿走出去便是。”萧玄依旧油嘴滑舌。 谢韫清看着萧玄翻身跳出窗外,足尖轻点,已经飞身跃出了数丈。谢韫清忽然便想到了,萧玄昨日让属下找什么东西。 第31章 朝中风向 那东西,的确不容易去找。 谢韫清垂首低笑。 谢邕交出兵权、辞去柱国将军职务一事,在朝堂之上引起轩然大波。天子再三不允,在谢邕坚持之下还是收回了兵权。 谢邕找的借口也很冠冕堂皇。 多年受冻,腿脚都不灵活,年纪也大了,该是含饴弄孙的时候了。更何况又才能的年轻人辈出,他也应该把机会留给更多的年轻人了。 谢邕潇洒辞官,回了谢家之后,关上大门,告诉守卫,若是有朝臣来拜访,一律以靖国公病了需要休养为由,拒绝他们上门做客。 谢邕在家待了几日,每天依旧早起,在后院带着两个年级大一点的孙子习武练功。他还想带着三孙子一起的,顾云霜横眉冷目:“桢哥儿才不到四岁,短手短腿的,你也忍心让他一大早起来跟着你习武?” 谢邕只得摸了摸鼻子,悻悻然作罢。 老夫人也将谢邕喊过去训了一顿,“你这个不长进的,十万兵权,说交出去就交出去,还有你的官位,干嘛也要辞了?你这……你把自己的东西往外让出去,以后你的俸禄也没了,让我们这一大家子可怎么活啊?” 谢邕心中有些不快,还是耐着性子道:“母亲,儿子这些年在外面忍饥受饿的,身体大不如前,柱国大将军,名义上好听,实际上操劳的事情太多,儿子没那个精力,在家孝敬您。再说了,我谢家几世几代的积蓄,就算我不在朝为官,还有靖国公的俸禄可以拿呢。我盘算了一下,我们谢家有两万亩良田,还有铺子,怎么也不至于到了养不活自家人的地步。” 老夫人又是喋喋不休,干嚎着:“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哟,你让我百年之后有什么脸面去见你父亲?有何面目去见谢家的列祖列宗。” 谢邕听了老夫人这番话,脸色彻底冷了下来,“我敬您为谢家劳心劳力,但是请您不要忘了,我的生身母亲才是父亲的原配,与父亲同葬一处的是我的生母,您百年之后,就算葬入谢家祖坟,也不可能与我父亲同居一棺。以后请您不要再提百年之后没有脸面见我父亲这种话了。”说完,徒留一脸呆滞的老夫人不管,大步走了出去。 谢邕生母去世的时候,他已经十岁了,对于生母的记忆深刻,至今仍未忘记自己生母的音容笑貌。记忆中,生母是个温柔端庄的女子。她永远不会发脾气,永远耐心打理着谢府上下的事务。谢邕还记得她卧在病榻上蜡黄的脸,带着病容依旧担心他的衣服不够穿,在烛火下为他缝制新衣。担心他身边伺候的人不尽心,将自己的贴身嬷嬷给了他。 生母去世三年,父亲娶进了新夫人,也就是如今的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怜他年幼丧母,一直对他很关心。 谢邕感激谢老夫人,但并不意味着谢老夫人可以取代他的生母。 谢老夫人刚刚所说的话语,已经触及到了谢邕的底线。 大周向来讲究夫妻同棺而眠,他的父亲去世后,和他生母葬在了一起。老夫人说死后去见父亲,那就是要和父亲葬在一起的意思。 谢邕再是感激谢老夫人,对她再孝顺,也不会忘记自己的生身母亲。 老夫人见谢邕走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又是捶胸又是顿足,唉声叹气,“逆子啊逆子……” 顾家那边是顾云霜的大嫂冯氏过来探望,冯氏给几个晚辈都带了礼物,和晚辈们说了一会儿话,就拉着顾云霜,屏退了左右才说话。 “你大哥一回来就和我说了,我且问你,靖国公到底是怎么想的?他身体,应该没什么大碍吧?”顾云霜未出阁前,在顾家也是受尽了宠爱,冯氏过门得也早,和顾云霜关系一直不错,说话时也就没有任何顾忌。 顾云霜道:“大嫂,你回去让父亲还有哥哥们安心,谢邕身体康健得很,只是这几日他看史书,看到了白起、李牧等人的事迹,有感而发,又觉得自己亏欠我们太多,所以才决定辞官,在家教导孙儿们。” 冯氏轻轻一叹,“谢家这几年是有些烜赫了,如今这样低调些也好,只是靖国公傲气了一辈子,可能心里还是有些不平,你平常多开导开导他。” 冯氏走了之后,季氏和裴氏的娘家人又都过来,他们也都是通情达理的,顾云霜与他们如实说了,他们也都表示能够理解。劝慰了一番,各自找了季氏和裴氏说话。言语之间,也是劝季氏和裴氏要沉得住性子,凡事以谢家为重。 谢韫清这几日依旧上学堂,素日她身旁都围了许多人,如今众人虽然依旧关注她,却没人肯近前与她说话了。大家都是在京城这个名利圈子里长大的,都是精明敏感的,知道谢邕这一交出兵权,以后的地位可就大不如前了,日后再想翻身可能就是难上加难。没了兵权没了职衔的谢家,空有一个靖国公的世袭爵位,还能传承几代? 谢韫清倒也不在意别人的眼光,自己安心读书、听课,不用与那些世家小姐们虚与委蛇,倒也乐得轻松自在。 倒是罗慧心一直在找谢韫清说话,她怕自己多说伤害到谢韫清,从来不与谢韫清说她父亲的事情。整日不是说自己嫂嫂和母亲之间的婆媳矛盾,就是说自己妹妹们干的糗事,嘴皮子都磨破了只为了逗谢韫清发笑。 谢韫清听她眉飞色舞的说了好大一通话,才开口道:“你放心吧,我父亲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我并不难过。而且经过这件事,我也正好看清谁对我是真情实意,谁只是因为我的身份接近我,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罗慧心猛地一拍谢韫清后背,“好啊你,你都不告诉我,听我唠叨了半天,肯定是觉得我蠢吧?” “哪有,我喜欢听你说话嘛……”谢韫清早已摸透了这位县主的脾气,忙奉承她一句。 罗慧心先是板着脸,没坚持多长时间,就坚持不住了,她也笑道:“知道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咱们是好姐妹,我只希望你能够开开心心的。我还指望你和我拌嘴吵架呢,你不知道我这几日有多无聊。” 谢韫清便把头靠在罗慧心肩上,听她絮絮叨叨。 又是一日过去,前世这一天,是有人上书弹劾谢邕的日子。 谢邕自从上交兵权、辞官之后,便再没出府一步,更没有去上朝。 谢韫清这一日一直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一直到傍晚,一天都快过去了,外面还是风平浪静,没有听到有人弹劾父亲的消息传来。 谢韫清知道,谢家躲过这一劫难了。 与此同时,天子坐在御案之后,手捏着眉心,眉头紧锁。 “难道真的是朕疑心太重了?”他低声说了一句。 底下跪着的一个臣子不敢说话。 成帝继续说道:“不管他有没有谋反之心,他手中握着十万兵权,总让朕不安心,他主动把兵权交了也好,一个没有爪牙的靖国公,不足为虑。朕原本让你弹劾谢邕,这件事你就忘了吧,以后也不必再去做。想来,他戎马半生,是该安心养老了。” 翌日,天子为了表示天恩浩荡,赏赐无数财帛给靖国公府。皇后与太后又接着赏赐珠玉赏玩给谢府女眷。 朝中风向一直没有定数,大多数臣子都在观望。谢家门楣紧闭,上门想探个口风的,都被拦步在门口。臣子们想去探探顾家、季家、裴家的口风,偏偏这几家,问什么都表示一概不知情。 最后这些臣子们无奈,只好把主意打到了谢家在东林书院读书的女孩身上,纷纷让自家女儿去套谢韫清的话。他们想着,大人们精明,谢韫清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就算谢邕瞒着她,她总不会什么都不知情的吧? 谁知晚上自己家女儿回来了,都是摇着头,表示无论她们怎么旁敲侧击,谢韫清都说不知道怎么回事。 众臣子心中越发迷惑不解,毕竟没有其他门路了,也就不再管谢府的事情。 日子就这样一点点过去了大半个月,谢家的事情也渐渐少有人再议论了。 谢韫清这日在家,试穿刚裁制好的新衣裳。 榕姐儿坐在一边,摇头晃脑的在背着古诗,她吐字含糊不清,软软糯糯的,却也娇憨可爱。 榕姐儿背了两句就不背了,从凳子上跳下来,去抱着谢韫清的腿,仰头看着谢韫清,“姑姑,明天我也和你一起去好不好?” 明天是罗慧心二姐罗慧音的及笄礼,谢韫清早就答应罗慧心要去的。顾云霜作为谢家的当家主母以及长辈,自然是要带着贺礼和给罗慧音的礼物前去的。 倒是小小的榕姐儿,顾云霜甚少带她出门。再加上谢府最近是非也多,顾云霜这次更是不愿意带她出去,还让榕姐儿的乳母、贴身嬷嬷们寸步不离的跟着榕姐儿。 榕姐儿正是喜欢热闹的年纪,自然是不乐意,祖母不带她,她一贯怕自己的母亲,自然不敢去找她母亲,就缠着谢韫清撒娇。 第32章 探口风 谢韫清对这个小侄女还是很宠爱的,基本上什么事情都依着她,唯独现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她不会同意让小小的侄女走到人面前。 在谢府这个温暖的羽翼之下,好歹安全是能够得到保障的,谁知道出了谢府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谢韫清捏了捏小侄女的鼻子,“你乖乖在家,姑姑回来给你带如意坊的桂花糖蒸栗粉糕给你吃。” 榕姐儿有些不开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姑姑你别以为一点点心就可以打发我。” 谢韫清:“……”才四岁的孩子,就觉得自己不是小孩子了?谢韫清无奈摇摇头,“你呢,听姑姑的话,在家跟着乳母玩,不许调皮,要是姑姑回来听到你做了坏事,姑姑要罚你抄字的。” 榕姐儿瘪着嘴,拉着谢韫清的衣角,可怜巴巴道:“姑姑,你真的不准备带我吗?我会听话的。” “这是没得商量。”谢韫清狠狠心道,然后让乳母将榕姐儿带回去。 翌日一大早,谢韫清就换上新裁制的春衫,戴上首饰,与同样是打扮一新的顾云霜一同出门。 罗家此时高朋满座,热闹无比,听到靖国公夫人来了,一下子气氛就安静了下来。 华阳长公主先反应过来,笑着道:“还愣着做什么,快请谢夫人进来吧。”华阳长公主满头银发,但是气韵非凡,通身的气派仿佛跟了她一辈子。 顾云霜和谢韫清被侍女们一路引进来,周边的目光都凝聚在她们两个的身上,顾云霜和谢韫清仿佛浑然未觉,步子沉稳而徐缓,目光直视,一点也没有在意别人的目光。 华阳长公主心里有些感慨,顾云霜做了大半辈子的国公府夫人,这种稳如泰山的气度自然是别人比不上的,倒是顾云霜的这个小闺女,大家都说谢家的小姑娘莽莽撞撞,粗俗无礼,现在看来,那小丫头这种沉着大气,也必须是高门望族才能教养出来的。 顾云霜带着谢韫清上前,给长公主请安。 长公主带着和善的笑,让人给顾云霜和谢韫清设座。 两人入座,体贴周到的侍女献上茶水点心。 谢韫清啜了两口茶水,清香馥郁,沁人心脾。长公主喝的茶叶都是贡品,太后亲自赏赐的。 长公主与顾云霜寒道:“我们两家许久没走动了,让孩子们自个儿去玩吧,我们说说话。” 顾云霜含笑点头,又嘱咐谢韫清几句,就让她和罗慧心几人一同去了。 罗慧心和谢韫清手挽着手,到后花园散步。 此时已是春意盎然,整个罗府后花园花团锦簇,团扇大的蝴蝶扑棱着翅膀在花朵间翩翩飞舞。 谢韫清和罗慧心说着悄悄话,身边总有人一直在将目光紧紧锁在自己身上。谢韫清倒是依旧自在,罗慧心却皱了皱眉,这些人,真是讨厌极了,一个劲的往这边打量。 罗慧心拉着谢韫清去逗弄自己养的狮子狗,谢韫清将棉绳球轻轻丢出去,雪白的小狗扑过去把球接着,迈着小短腿把奔过来把球递给谢韫清,又兴致勃勃的往后退,谢韫清一扬手,球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她不小心把球丢到花丛里了,狮子狗一阵好找,再回来时浑身毛发都乱了。 罗慧心哈哈大笑,又将狮子狗抱在怀里给它梳理毛发。 两人正有说有笑着,就有三两人走过来。 “县主,谢大小姐,你们两个在笑什么呀?说出来让我们大家也听一听。” 谢韫清抬起头,说这话的是为首的粉衫的女孩,长得很是漂亮,细眉细眼,只是脸上带着傲气,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不舒服。 谢韫清认识这个女孩,高贵妃的娘家侄女,闺名叫高秀仪,前世就和她是死对头,但是也是高秀仪,在她被废黜时,是高秀仪站出来为她说话。谢韫清从来不敢相信,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敢为她发声的,是一直与她不对付的“敌对”。 说是“敌对”,其实两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哪里来的敌意,无非就是我看你不顺眼,我看你不顺眼。 谢韫清还没有说话,罗慧心怀抱着狮子狗,已经出声呛道:“我们二人说着悄悄话,干嘛要说给你听?” 与谢韫清不同的是,罗慧心特别讨厌高秀仪。 她与高秀仪是一个课室读书的,两人都是佼佼者,彼此之间一直明里暗里的较劲,有时候是她占半分优势,有时候又是高秀仪赢她一些。这些年来,两人都没争出胜负来。 高秀仪带着身后的两个女孩子走过来,在谢韫清旁边坐下,另外两个女孩却是不敢坐的。高秀仪是宠妃高贵妃的侄女儿,有高贵妃撑腰,在县主面前也敢随意说话,但是她们哪有那个胆子,县主没说话,她们就在县主旁边坐下?要知道,虽然罗慧心现在还没有封号,但是也是皇室亲眷,她们不要命了才敢造次。 高秀仪望着罗慧心怀中毛色雪白的小狗,道:“你怀中的狮子狗很可爱,我能抱抱吗?” “不给,我家阿宝最怕生。”罗慧心捋着狮子狗阿宝背上的毛,一口拒绝。 这也是罗慧心的性子,她向来不会拐弯抹角,有话就直说,讨厌谁,喜欢谁,从来都清清楚楚。 她与高秀仪虽然一直在较劲,但是她还是比较佩服高秀仪的,起码高秀仪不会因为她的身份就对她阿谀奉承或是害怕。 罗慧心嘴上说着拒绝,但还是将阿宝递给了高秀仪。 高秀仪轻轻捋着阿宝,又挠了挠阿宝脖子上的软毛,阿宝则伸出舌头要舔高秀仪的手指。 谢韫清转身往湖面撒着鱼食,有锦鲤涌过来争夺食物。她正望着湖面发着呆,就听到有人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谢大小姐,这些日子我父亲想约谢伯伯一起去狩猎,谢伯伯可有空?”说这话的,是跟着高秀仪而来的另一个女孩,女孩小心翼翼的说,生怕触怒了谢韫清。 谢韫清抽出帕子,擦了擦手指,有些漫不经心道:“春猎为搜的道理范小姐不会不知道吧?现在正是万物繁殖的季节,不让动物生长繁殖,反而去狩猎,会不会造成万物的不平衡?” 范真然是奉了母亲的命令来探谢韫清的口风的,却被谢韫清三两句话堵了回去,登时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她讷讷道:“你说的是,不过我父亲和谢伯伯一起为官多年,我父亲只是想和谢伯伯一起叙叙旧。” 谢韫清依旧笑得磊落大方,“范伯伯的心意,我会转达给我父亲的。只不过范姐姐,实在是抱歉,如今别有用心想接近我们谢家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我父亲烦不胜烦,早就说了,这些日子要在府上躲清静。你父亲的美意,恐怕要辜负了。” 谢韫清这话说得很有深意,指出了范真然的父亲也是那别有用心之人。范真然的脸更红,说话也有些磕磕巴巴,“你,你,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也不多打扰了。” 谢韫清微笑,“范姐姐谅解就好。” 范真然讨了个没趣,索性直接走了。 罗慧心已经嘟哝了一句:“惺惺作态。”她也实在是讨厌这些人,明明都是娇娇滴滴的女孩,偏偏带着不干净的心思来打探别人的家事。 高秀仪也跟着附声:“的确是讨人厌。” 谢韫清说道:“她们也不过是听了家中父母的命令罢了。”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谢家本就受到帝京所有世家的瞩目,她也不是多嘴之人,自然不会有人从她口中套出任何消息。 这些人实在是太过操心了,自己府上的事情都约束不了,反而来操心别人府上的事情,纵使与他们说了,他们除了冷眼旁观,还能怎样? 谢韫清可没忘记,前世京城里的这些世家,在谢家面临危机的时候,一个个都没有站出来说话,然而谢家垮了,他们没有落得好下场。。 天子削弱谢家的实力,紧接着,就是把手中的刀指向其他握有兵权的将门。还有那些位高权重的亲王们,天子也都以各种借口将他们拘留在帝京。萧昱登基,更是铲除了不少京中的权贵世家。 他们原先在谢家倒台之前都是冷眼旁观,等到谢家一倒,天子的刀就指向了他们。 天家无情,就体现在了这上面。 明明前一刻都还是风平浪静,下一秒就掀起了腥风血雨。 一时之间,几人都没有说话,还是罗慧心先开口道:“不管目的是什么,但是虚情假意的接近别人,实在是让人反感。” 她向来直肠子,自己对别人坦诚,也不喜欢别人对自己遮遮掩掩。 谢韫清颇为无奈,自己从小到大,身边都是罗慧心口所中的“虚情假意”的人,沈妙华,程琳,程瑶……这些人利用自己,算计自己,她初时还觉得胆寒,现在却早就已经习惯了。不过,虽然她习惯了身边包围着这些心机深沉的人,却并不意味着,她并不知情,也不代表,她会心甘情愿一直被人利用。 谢韫清缓缓说道:“反感又如何,倒不如主动出击,除去他们。” 第33章 亲上加亲 高秀仪和罗慧心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了诧异。 这样的谢韫清,二人都是没有见到过的。她们所熟悉的谢韫清,是一个骄傲清高的人,她对任何事情都似乎不屑一顾,也从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而现在,她竟然也开始注意到旁人了。 真是反常。 罗慧音的及笄礼办得隆重而热闹,正宾是长留侯夫人,有司、赞者一个是平都郡主,一个是右相家的千金,宴请的宾客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世家女眷,中宫和各宫娘娘也都有赏赐。 虽说罗慧音是华阳长公主的孙女,但毕竟不是长孙女,但是这样的隆重,到底有些惹人眼球了。 说起来,还是因为华阳长公主地位的确不一般。 华阳长公主是先帝的胞姐。当时先帝夺储着实费了一番心力,那时候先帝是几个皇子中最不占优势的皇子,是华阳长公主嫁给当时手握重权的罗太尉,为先帝添得一份助力,先帝才能坐上储君的位子。 华阳长公主年级轻轻就守了寡,先帝一直觉得亏欠了华阳长公主,因此对华阳长公主及其后人十分厚待,生前就说过,无论以后哪位皇子登基,都要优待华阳长公主。且不说华阳长公主的女儿封了郡主,便连她的孙女也都封了县主。 这位华阳长公主也是个女中英豪,从20多岁丧夫,一个人拉扯几个孩子,硬是把罗府的天给撑了下来。 如今华阳长公主从罗家搬了出去,带着罗慧心住在自己的公主府,甚少回罗府。 谢韫清对这位坚韧顽强的长公主一直是十分钦佩的。 前世关于华阳长公主,总是有很多酸言酸语传出,但是母亲总与她说,华阳长公主是真正有气量的。她出嫁时,母亲也让她学习华阳长公主的宽容和忍耐。 谢韫清看着华阳长公主笑意和善的面庞,带着皱纹的嘴角,就想到了这位长公主的生平。她前世也一直想成为华阳长公主这样的人,只可惜前世没能学到华阳长公主的半分。 她正想着事情,抬头就看到沈妙华和几个女孩在不远处言笑晏晏。 谢韫清轻轻抚平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自从谢邕交出兵权、辞官以后,沈妙华就再没来找过她了。前世也是如此,谢邕被弹劾,一时之间,京中对谢家都唯恐避之不及。 沈妙华向来是个聪明人,最懂得审时度势,谢家失势了,她就远离自己,与京中其他的世家女孩交好,倒也混得风生水起。 也怪她前世瞎了眼,竟然没能看出沈妙华并不是真心与她交好。谢家得势时,沈妙华一直与自己姐妹相称,谢家一旦失势,沈妙华躲她跟躲瘟疫似的。 谢韫清微笑走过去,熟络的与沈妙华打招呼:“妙华姐姐,你来了也不来找我说话?” 沈妙华脸上笑容只凝固了一下,随即就笑得更加温和无害,“刚刚在和余家的姐妹们说话,倒是没有看到你。你早就来了吗?” 沈妙华是不大想和谢韫清亲近的,毕竟谢家这段时间正处在低谷。没了兵权的谢家,就像老虎被拔了牙齿和爪子,什么时候能起复还是未知数。与其和一个不能给她带来利益的谢韫清交好,倒不如和其他京中的世家千金们打点好关系。 因此这段时间,别说和谢韫清来往了,就是前几日谈得热络的程琳,沈妙华也写信过去,表示沈家这段时日事情有点多,自己不方便常去谢府。 她一贯就是这种世故的人。 谢韫清也不意外,轻轻摇着手中的轻罗小扇,“我也来了许久了,妙华姐姐可能实在是没心思注意我吧。听说再过几日,就是你幼弟的满月宴了,还没向你祝贺呢,恭喜妙华姐姐新得了个弟弟,以后你有好些弟弟为你出头,就不怕有人欺负你了。” 沈妙华脸上的笑有些撑不住了,她勉强笑道:“没人会欺负我的,母亲为沈家添个男孩我也是十分开心的。” 沈妙华生母早逝,如今的母亲是继母,继母一嫁进来,就接连生了两个弟弟,她在沈家越发受人漠视,地位也十分尴尬。 如今父亲和继母以及弟弟妹妹们一家其乐融融,她早就成为了多余的那一个。 谢韫清知道,沈妙华表面上对继母恭敬有加,对弟弟妹妹们友善疼爱,但是心里还是有着不平衡的。 这种心理上的不平衡一直伴随着沈妙华,沈妙华心里苦闷,但这不能构成沈妙华伤害她、设计她的理由。尤其是,因为自己的不幸,而去给无辜的人带来灭顶之灾。 谢韫清带着深意看着沈妙华,只把沈妙华瞧得浑身不自在,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我脸上有脏东西吗?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谢韫清微微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只是感叹,妙华姐姐越来越好看了呢。” 可不是,才十三岁的少女,已经有了风姿绰约的柔态,温柔婉转,让人移不开眼,难怪会一直受到萧昱的宠爱。 沈妙华被谢韫清的眼神瞧得浑身不自在,说道:“你快别夸我了,明明知道我是个容易骄傲的,你这样一夸,我可是更没有自知之明了。” 谢韫清只是微笑,不置可否,“不打扰你们说话了,我去找旁人玩。” 沈妙华看着谢韫清的背影,不知怎的心里松了一口气。 自打谢家出了事以后,她就决定与谢韫清划清关系,她自以为自己的态度一直把控得很好,应该不会让谢韫清感觉到自己的蓄意疏远,但是谢韫清刚刚这番态度,还是让沈妙华觉得有种做坏事被拆穿的感觉。 其实沈妙华也不舍得疏远谢韫清的,毕竟她一直对谢韫清的三哥存着念头。 国公府的三少夫人,无论怎样都不会轻易令继母小瞧了去。 奈何继母一直对她冷嘲热讽,让她离谢韫清远些。 沈妙华只得暂时作罢,想着先观望一会儿吧。 及笄礼很快结束,罗家还请了戏班子来唱戏,场地就设在前花园,在空地上搭了戏台子,台子四周陈设了桌案、矮塌。罗家夫人带着罗家大少奶奶、二少奶奶招待着客人们听戏。 活泼爱玩的女孩们自然耐不住性子听戏,三三两两结伴,或者划着小船荡舟湖上,或者在草甸上放着风筝。 一时之间,整个罗府后花园都是女孩们欢快愉悦的笑声。 谢韫清倒没有那个嬉闹的心思,她静静陪在顾云霜身边。台上热烈的演奏唱词,台下的那些夫人们在交谈,她就一个人坐在那里,怡然自得的听着曲儿。 罗家请的是有名的集秀班,今儿来的,是集秀班的当家名伶,陈秀竹、姚鸣玉、余兆笙好些都是京里面喉咙最好的伶人。 集秀班唱的就是昆剧,谢韫清只能听懂一两句,但是她也能沉得住性子,坐在那里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 华阳长公主暗暗点头,如今能沉得下心的女孩不多见了。 众人听着戏,不知不觉间就是晌午,众人在罗家用了午膳,便开始提出了告辞。 谢韫清出了罗家,在角门处上了轿子,才揉了揉耳朵,瘪了瘪嘴:“吵得我头疼。” 顾云霜便笑道:“谁让你非要留在我身边,若是你和其他姑娘们一块玩,就不会被吵到了。” “都是一群爱玩爱闹的,婆子又不敢跟着紧了,出了事又是让人糟心。”谢韫清说道,“还不如留下来听戏呢。” 若是有罗慧心陪她,她好歹还能和罗慧心说说话,罗慧心已经被罗慧音以及平都郡主拉过去说话了。 罗慧音虽然是个平易近人的性子,但是平都郡主,可是个乖张蛮横的,谢韫清向来对这位郡主敬而远之。 顾云霜无奈摇了摇头。 马车一路疾驰,在如意坊停下,谢韫清让嬷嬷去买了几样糕点,她可没忘榕姐儿有多么缠人,不买点点心给她,她肯定又要烦人了。 谢韫清回到谢府,她今早出发的时候就把榕姐儿送回了二嫂那里,此时榕姐儿还在睡午觉。她让人把点心分作两份,送到大嫂和二嫂那里,又让丫鬟打来温水,洗了脸。 她正端着茶水,惬意的叹口气,就听到有人传话,说是老夫人又生气了。 谢韫清不急不慢的喝着茶水,老夫人闲着无聊,每天不折腾折腾就难受。 谢韫清喝完一整杯茶水,才慢吞吞说道:“祖母年级大了,你们就不能顺着她的心意吗?说吧,她又是因为什么生气的?” 来传话的小丫鬟低垂着脑袋,不敢大声言语,声音细如蚊蚋,谢韫清听了几遍才听清楚。 “老夫人说,表大小姐正是待嫁年华,因为姑爷去世的缘故,耽搁了年华,但是表大小姐为人温柔,与咱们……咱们三公子年龄相仿,不如……不如亲上……加亲……” 小丫鬟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完全低了下去,她埋着头,不敢看谢韫清的脸上。 出乎小丫鬟意料的是,谢韫清并没有表现得十分震怒,反而平静问她:“那大表姐的反应呢?” 第34章 造谣中伤 小丫鬟说道:“表大小姐十分难为情,躲回自己的房间了。” “我大嫂同意了吗?” 老夫人和顾云霜斗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直接和顾云霜说让三哥娶程琳,顾云霜肯定不会同意的,因此趁顾云霜出门,把大嫂喊来,向大嫂施威。 “大少奶奶说此事重大,得等夫人回来问问夫人的意思。老夫人因此骂了大少奶奶一通,后来大少奶奶借口还有事情就走了。” 谢韫清道:“大嫂告诉母亲了?” “不是大少奶奶去说的,是老夫人放出话说,咱们三少爷要和表大小姐定亲了。夫人听了十分愤怒,当即就去老夫人院子里与老夫人对质了。” 老夫人这么大的人了,也不顾体面了。 谢韫清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喏。” 小丫鬟退下后,谢韫清换了衣服,带着青萝去了养颐院。养颐院气氛十分僵冷,谢韫清过去时,老夫人脸色铁青,谢嫣立在一边摸着眼泪控诉。 “我天生命苦,只生了这两个女儿,都是乖巧懂事的性子,又是程家的嫡女,有哪里配不上漳哥儿的?大嫂,你也是为人母亲的,也该理解对我这份为子女筹谋打算的心思吧。” 顾云霜被这两人纠缠紧了,实在是乏累,说道:“琳姐儿是个好姑娘,她现在还在守孝,等她除了孝,老夫人和程家老太太都会为她的婚姻大事好好考虑的。漳哥儿年纪小,正是求学的时候,我不想让他因此分了心,耽误了前程。” 顾云霜实在是看不上程琳的,且不说她那副沉不住气的性子,又有些小家子气,光是她整天与自己的亲妹妹耍弄心机,斗得脸红脖子粗的,顾云霜见了就十分糟心。 靖国公府没有其他府上那些腌臜事,两个儿媳也都是识大体的,娶了程琳进门,还不得闹翻天?更不要程琳受老夫人宠爱,到时候她仗着有老夫人撑腰,对两个大嫂不敬,传出去,靖国公府还要不要颜面? 老夫人已经是胡搅蛮缠,再来一个程琳,靖国公府真是不得安宁了。 谢嫣道:“漳哥儿也已经是十六虚岁了,再过三年,琳姐儿出了孝期,不正好可以成亲吗?明明是天作之合的姻缘,大嫂你为什么不同意?”她振振有词。 “向来只有强娶没有强嫁的道理,这桩婚事,我不同意。”顾云霜说道,“你们也不要再动什么歪念头,就算闹到国公那里,他也不会同意的。”顾云霜强忍着不耐烦说道。 谢韫清抬脚进来,向老夫人和谢嫣请安过后,说道:“祖母,表姐还要守孝三年,这件事不急,等以后再说吧。我来是找母亲的,榕姐儿好像有些发热,吵着要母亲,母亲陪我去看一看吧。” 顾云霜知道谢韫清这是找借口喊走她,做出一副焦急的样子,“榕姐儿烧得厉害吗?乳母们是怎么看顾她的?” 母女俩一起告辞,顾云霜出了养颐院,脸色才稍稍平和了些,“那祖孙三代都是让人招架不住的,呵,亲爹刚死,就想着要嫁人,程家的家教都被狗吃了?”顾云霜气道。 “阿娘,老夫人和姑姑都是听不进道理的,我们也不必和她们讲道理,她们是怎么不依不饶,我们便还回去。”谢韫清道。 “怎么还?”顾云霜道,难道像她们那样,跟疯狗似的随便咬人? 谢韫清道:“如今府中都在传,大表姐要嫁给三哥,这消息不用想也是老夫人那边放出来的,估计这会子已经传出去了。等京中‘谢国公幼子和程家小姐订婚了’这一讯息流传开来,就算您不同意,但是在大家眼里这都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顾云霜恼怒道:“做她们的黄粱美梦去,我岂是这种甘心受人设计的人?就算传出去了,我就不让你三哥娶那程琳,我就不信,这坏的是程琳的声誉还是你三哥的声誉。” 谢韫清笑道:“母亲别急,老夫人和姑姑做事不考虑后果,但是我们却不能。大表姐的声誉有了污点,这是老夫人和姑姑造成的,但是三哥完全不知情,他明明是整件事中最无辜的,凭什么要拉着三哥陪她们一起受人非议呢?” 谢韫清顿了顿,继续说道:“更何况,三哥马上就要参加科举了,如果此时这件事让他分了心,对三哥实在是不公平。” “我这就去让人澄清这件事。”顾云霜说道,“她们所作所为实在是可恨,整天搞这些小动作。” “阿娘别急,我有解决这件事的法子。”谢韫清说道,“不仅不会对三哥名声造成任何问题,还能够让老夫人和姑姑消停一会儿。” 京中这几日都在盛传,靖国公府的三公子要和他的表姐定亲了,无论是世家望族,还是市井小贩,都在议论此事。 “那谢家三公子,我曾远远瞧过一面,当真是丰神俊秀,神采飞扬,很有靖国公年轻时候的风范,也不知那程家的小姐是怎样的天仙,配得上谢家三公子。” “嗨,程家小姐长什么样,我不清楚,我只知道程家太太是谢老夫人唯一的闺女,这谢老夫人可是个难对付的。把程家小姐许给谢家三公子,究竟是不是这位谢老夫人提的,很难说。” “说起来,谢家的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可都是出自高门大户,那位表小姐的出身实在不如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虽说有老夫人撑腰,但以后受不受欺负谁能保证呢。” 众人又是哄笑开来,两天后,又有一个版本流传出来。 “你听说了没,谢家三公子是要和表妹议亲,想想也知道,那表大小姐比三公子还要大上一岁,明明有更好的选择,谁愿意选姐姐?” “我那在谢家浆洗衣服的亲戚也说了,媒婆是要替谢家三公子和表妹做亲。那表姐听了十分恼火,跑到妹妹房间对着妹妹是又打又骂,妹妹也不是什么软柿子,直接把姐姐推倒在地,我那亲戚说了,她当时正好去给妹妹送衣服,看到姐姐头都磕破皮了。” 众人惊呼,“这姐妹俩这副脾气,真不愧是一家子。只可怜谢家三公子,不管是娶了哪一个,以后三天两头的吵架是免不了的了。谢家是造了什么孽,招惹上这样的祸害。” 谢韫清听到外面这番激烈议论时,正倚着栏杆看书。她闻言微微一笑,合起书,看着湖面。湖边种着一圈桃树,桃花灼灼绽放,微风吹过,花瓣纷纷扬扬落在水面,一圈一圈涟漪在湖面漾开。 再过不久,就该吃得上甘甜的桃子了。 而老夫人和程家母女,也应该吃到她们应有的恶果了。 “再放出话去,派人把姑父刚病逝两个月的消息透露出去。” 程家在并州,京城中认识程家的人并不多,程桐生刚刚去世的消息一传出,在京中更是炸开了锅。 这父亲尸骨未寒,两个女儿就已经想着嫁人,委实不像话,就是泯灭了良心之人也做不出这等事。 甚至有刚正不阿的言官,已经联名向天子上书,请求天子插手查一下谢程两家这理不清道不明的事情。 天子也很为难,这是人家的家务事,他自然不愿意插手,索性让皇后召谢家夫人进宫问话。 于是顾云霜就坐在了皇后下侧。 皇后喝了杯茶,才斟酌的问道:“近日京中那些流言蜚语,你都听说了吧?” 顾云霜表现得极为气愤,“臣妇也在为此事伤脑筋呢,也不知是哪个舌头长的,到处宣扬此事,臣妇小儿子年纪还小,又是家里面最小的一个儿子,我们夫妻二人担心把他惯坏,把他送到那么远的书院读书,暂时都没有为他娶亲的打算。也不知臣妇找媒婆来说亲事的言论是怎么流传开来的,试想想,臣妇要为自己的儿子娶亲,难道第一件事不是找媒婆去程家那边探口风吗?” “臣妇的小儿子刚出生的时候,就找道长算过命,道长说臣妇的小儿子不宜太小娶亲,否则会仕途不顺。臣妇笃信道长的话,这么多年,有多少媒人想为臣妇的小儿子说亲,臣妇都婉转拒绝了。” “程家那两个表姑娘,都是不谙世事的,素日里也都是小孩子间的玩闹,我们这些做大人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外面那些人一直在肆意议论,让两个孩子还怎么做人?” “姑爷盛年早逝,我们心中都十分沉痛,我们家老夫人怜惜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女在程家受人欺负,将她们母女三人接到谢府来住,我们都是默许的,如今只希望大家不要再用言语来伤害这可怜的母女三人了。” 顾云霜似乎是这些日子憋屈得难受,一番话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倾泻而出,皇后完全插不进话,等顾云霜说完,才说道:“外面那些市井小人都在造谣生事,你们自个儿放宽心,不要听进去,本宫这就让人去平息谣言。” 顾云霜眼眶象征性湿润了一下,“如此多谢娘娘了,我们谢家名声一直清清白白,也不知最近这是怎么了,一直被人中伤。” 第35章 利用谣言 谣言传播得快,消散得也快。 谢家虽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辟谣,但是宫里面已经放出话了,谢家三公子尚无定亲的打算,一切都是空穴来风。 天家亲自发声辟谣,百姓们自然不敢在当众议论,然而背地里还是要讨论一二的。 对于这些,谢韫清已经浑然不在意了。 皇后召顾云霜进宫说话,还与顾云霜说了,日后若是想为三哥说哪家姑娘,她亲自派人去说亲。皇后这话一出,老夫人纵使再想将程琳许给三哥,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面子能让皇后出面。 顾云霜走了之后,太后让人请皇后去她宫里说话。 “这么说,那程家两个小姐都还在孝期?”太后慢吞吞问道,她面色平静,但是眼神却很冷漠。 皇后说道:“谢夫人是这样说的,外面也在传言,两个女孩为了谢家三公子互相推搡,然而谢家三公子新年过后就回了书院读书,那两个女孩连三公子的面都还未曾见过。” 太后冷笑道:“还用猜吗?定是看上谢家的荣华富贵了,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连点颜面都不想要了。那谢嫣好歹还是靖国公府曾经的大小姐,怎么连这点规矩都不会教?简直是不像话。” “并州那偏远的地方,教化比不得咱们京城,归根究底,还是得看程家的家风。” “传哀家旨意,就说哀家体恤她们姐妹失祜,派人送去《女四书》给她们姐妹二人,让她们每人誊写一百遍,三个月后哀家亲自检视。” 太后最重视礼仪规矩,平日里宫里面有谁犯了错,她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但是程琳程瑶二人的处事,实在是让太后不满,年纪轻轻的两个小姑娘,竟然能这样不要颜面。若是不好好惩戒一番,以后京里面的女孩也跟着学了去,岂不是乱了套? 皇后恭谨说道:“臣妾记下了。” 皇后从太后宫中出来,立即就让人准备了两套《女四书》送到靖国公府,又派人旁敲侧击了谢嫣一通。 谢家老夫人虽然也是个不靠谱的,到底是老国公的遗孀,即便她贵为皇后,也不能去说这位老夫人的不是。 宫中派来的人一走,老夫人急匆匆将谢嫣喊来,问道:“宫里面说什么了?” 谢嫣脸色蜡黄,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宫里派来的嬷嬷说了,琳姐儿和瑶姐儿两个的事情闹得不像话,已经传到太后耳中去了,太后让我们对琳姐儿和瑶姐儿严加管教,好好约束。” 老夫人听了,咬牙切齿道:“我就知道,是顾云霜那个不省心的,明明是亲上加亲的美事,偏偏不同意,还闹到太后那里,真是家门不幸啊……” 谢嫣红了眼眶,“娘,你说我们母女这是犯了哪路神仙啊?我们琳姐儿有哪里配不上那漳哥儿?大嫂非得这样作践我们。” “别怕,我的儿,琳姐儿又漂亮又贤惠,还怕说不到好亲事?把琳姐儿说给漳哥儿,我还怕委屈了琳姐儿,咱们琳姐儿,就是做什么王妃皇妃也是配得上的,娘会为你们做主的。”老夫人搂着谢嫣,激动得脸都扭曲了。 在一旁侍奉茶水的小丫鬟听了,嘴角微微一抽,她是谢家的家生子,从小就被教导着凡事要为谢家考虑,因此她回头就把老夫人和谢嫣的对话告诉了顾云霜。 顾云霜因为进宫了一趟,得了皇后的口头允诺,因此心也就踏实了下来,老夫人那边短期之内也不敢再折腾,她此时心情还算不错,赏了小丫鬟一把银锞子。 “老夫人活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整天就知道胡搅蛮缠,不让人省一点心。”顾云霜对伺候自己几十年的嬷嬷吴氏说道。 吴嬷嬷为顾云霜倒了杯茶水,温声说道:“熬了大半辈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夫人的脾性。你要对她多一点忍耐,她就对你得寸进尺,提出更过分的要求,如今你与老夫人这梁子是结下了,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你才是这谢家后院的主人,老夫人说到底,也只是国公爷的继母,你与她只有维持表面上的和睦,不让外人看谢家的笑话就可以了。” 顾云霜轻轻叹了一口气,“从前就是想着什么事情都要做得尽善尽美,一家子人,怎么也要和和乐乐才是。如今看到老夫人这样的态度,也着实是心寒。她压根就没把我们当成自己的亲人,虽说程琳和程瑶是她的亲外孙女,但是这样不明事理,拿着谢家的脸面不当回事,实在是可恨。” 吴嬷嬷劝道:“老夫人把自己的外孙女夸成天仙似的,以后就让她为两位表小姐的亲事头疼去,您只要操心咱们三公子和小姐的婚事就成了。” 顾云霜想到自己的长孙都已经那么大了,就觉得岁月无情,她悠悠然说道:“咱们谢家的大小姐也长大了,从前莽莽撞撞的性子,我还怕她会吃亏,现在看来,许是年纪渐长,也懂得收敛了,只不过我这个做母亲的还是有些心疼。” 自从她跟随谢邕巡视北疆回来,就发现女儿变得稳重了许多。女儿除了去学堂,终日把自己关在自己的院子里,听蔚然居伺候的人说,女儿每天不是在抚琴,就是在读书习字。 这样的安静乖巧,她生怕女儿能憋出什么问题来。 “你说,”顾云霜斟酌语句,“阿清最近是不是安分过头了?” 谢韫清从前可是一天不闯祸一天不舒坦的主,虽然本性不坏,但是毕竟调皮过了头。她虽然不忍心惩罚女儿,但是心里面还是有些生气的。 吴嬷嬷也有些犹豫,似乎在考虑该不该说话,“夫人随着国公爷去北疆那段时日,奴婢担心大小姐闯祸,让奴婢的小孙女青萝,好好照顾大小姐,素日里也劝着大小姐读书。奴婢回来,听青萝那丫头说,当初老夫人要接姑奶奶和两位表小姐回来,大小姐是坚决不同意的。” “大小姐和老夫人那边一度闹得不愉快,后来沈家姑娘来找小姐说话,小姐不小心失足落了水,回来病了一场。清醒了就去了老夫人院子里,说是自己同意了程家人搬来谢府住。” 顾云霜越听脸上越严肃,“你是说,阿清最近变得安静,是与那次落水有关?” 吴嬷嬷点点头道:“一个小姑娘,最信任的亲人都不在身边,被一个蛮横无理的老太太欺负,又掉进冰寒刺骨的湖里,心里肯定觉得委屈。憋得久了,想必心里积着事,也不愿意再说出来了吧。” 顾云霜道:“是我疏于对阿清的关心了,从小到大我们只想着把一切最好的捧给阿清。但是我和国公爷都太忙,没多少时间陪阿清,她又没有姐妹,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沈妙华,经过这件事我才算看清楚那丫头的另一面。阿清和沈妙华这样的人相处,我总觉得不放心,幸好她与沈妙华疏远了。” 顾云霜说着说着,想到了另一件事。 谢邕辞官前一天,是女儿前来找谢邕,虽然她不知道他们父女俩说了什么,但是顾云霜清楚,谢邕交出兵权、提出辞官,此事绝对是女儿先提出的。 还有谢漳这件事,她不想答应老夫人的无理要求,又害怕谢漳的名声会被因为这件事染上污点。焦头烂额之下,是谢韫清提出了对策。 谢韫清派人在程瑶面前嚼舌根,明明程琳比谢漳还要大一岁,她才是嫁给谢漳的合适人选,为什么外祖母和母亲要把姐姐嫁给谢漳?程瑶觉得外祖母和母亲十分偏心,自然不好去找外祖母和谢嫣理论,于是就去找程琳挑衅。姐妹两个争执推搡,就有人将此事传播了出去。 接着,又有人不经意间透露出自己是并州人,对程家的事情有些了解的讯息。有八卦的市井百姓去问了,那人才装作喜欢卖弄的样子吐露出来。 “别人不知我还能不知?你道程家母女为什么要来京城?那程夫人,谢家姑奶奶,为人泼辣悍妒,一碗汤药把姨娘肚子里姑爷的遗腹子给打掉了,一尸两命啊。程家老夫人气得晕过去好几次,程家人都不待见程夫人。最后程夫人在程家实在是待不下去,才带着两个女儿住进了谢家。” 末了,那人意犹未尽总结了一句,“这样心狠手辣的妇人,能教出什么样的好闺女?谢夫人也是个精明的,能让自己儿子娶了程夫人的女儿才怪?” 这人话音刚落,大家就开始猜想,他说得有几分可能。 你说,姑爷尸骨未寒,程夫人就带着女儿急不可耐搬出来,除了在婆家待不下去,还有什么解释?于是京中的舆论全部指向了程家后院的腌臜事。 若不是女儿的冷静沉着,恐怕这件事也不会处理得那么圆满吧,至少谢家没有因为此事受到半点伤害。 女儿长大了,聪慧了,然而这种成长却让顾云霜觉得心疼。如果自己能保护好女儿,让她看不到这些阴暗面,女儿依旧还会是那个单纯无忧的女孩。 顾云霜心中生出挫败感。 第36章 双重标准 顾云霜想到早慧的女儿,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愧疚。 “我像她那么大的时候,哪里有她那么多的心事,是我们做父母的不称职。” “夫人,您和国公爷对小姐的付出那么多,已经很好了,是老夫人太居心叵测,小姐现在和养颐院那边疏远些也好,免得总被养颐院当枪使,和您闹得母女生疏。”吴婆婆劝道。 顾云霜打住这个话题,问道:“漳哥儿那边还好吗?好在崧州离京城远一些,也不怕京城里这些流言蜚语能传到他耳中。” 吴婆婆道:“三少爷一向是个上进的好孩子,先生也说了,三少爷只要心态放稳,中举没问题。” 谢家虽然有世袭的爵位,但是子孙们走得还是仕途的路子。谢邕与长子谢润自幼习武、演习兵书,论领兵统战,大周还没人比得过谢邕与谢润。次子比较精于世故和人情历练,早早就出仕了,如今官居京兆府知州,可谓是年轻有为。幼子谢漳,要比次子还要小十二岁,因为是小儿子,又机灵嘴甜,顾云霜最疼他。 谢漳六岁时就开始跟着顾云霜的二哥顾云庭读书,后来顾云庭受聘去崧州兰陵书院教书,顾云霜就让谢漳也收拾行囊跟着去了。一年中,除了新年能回家小住一会儿,漳哥儿就一直住在崧州。 顾云霜想到小儿子都快成家立业了,心里又是宽慰,又是觉得岁月过得真快。 谢韫清倒是没有顾云霜那么多心事,她只想到,这一世三哥再也不用被程琳赖上了。她拿着把剪刀,站在那儿修建兰花的叶子。 少女娉婷而立,光线穿过槅扇,流转在她的周身,一时之间,让人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紫菀捧着茶盅跨过门槛走进来,这段时间,大小姐总是冷落她,紫菀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从前大小姐最是信任她,蔚然居很多事情都是由紫菀做决定的,如今大小姐竟然把房里箱奁的钥匙全交给青萝了,自己如今一点权利都没有。 紫菀心中默默想着,以前她掌管蔚然居钥匙的时候,贪墨了不少油水。现在青萝把蔚然居上下管得死死的,她连下手的机会都没有。 紫菀想到,父亲每回醉醺醺的回家,都是翻箱倒柜的要钱,家里哪里还有钱啊?全被父亲赌、、博赌光了。父亲每每都是对母亲和弟弟妹妹们拳脚相向,母亲身上,新伤叠着旧伤,没有一处能见人的皮肤。 她也不愿意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也不想背着大小姐把蔚然居的消息透露给老夫人,但是为了那些银钱,她还是心动了。 紫菀将茶盘搁在圆桌上,倒了杯茶水,将茶水端给谢韫清。 其实她也能猜到大小姐多多少少也明白自己有二心了,但是还是在希冀,大小姐只是在使小性子,等过一段时间大小姐念着她以前的好,能够重新把蔚然居的掌事权交给自己。 “小姐,奴婢来修建兰草吧,您喝杯茶。”紫菀开口说道。 谢韫清没有接过茶杯,也没有看紫菀一眼,而是轻轻启唇,“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动手的,把茶搁在那儿吧,我暂时不渴。”她虽然语气舒缓平和,但是冷淡的态度不言而喻。 紫菀咬咬嘴唇,低声道:“是。” 她出去的时候,迎面看到了连翘,连翘和桔梗跟着青萝,最近很受谢韫清的器重。放在从前,紫菀哪里把连翘她们放在眼里?偏偏这几人,最近就是过得春风得意。 紫菀忍不住刻薄奚落道:“连翘妹妹最近好风光,咱们蔚然居上下都要喊你一声‘连翘姑娘’呢。” 连翘能年纪轻轻就当上蔚然居的二等丫鬟,自然也不是什么任人宰割的软性子,当下就反击回去:“比不得紫菀姐姐,不知犯了什么过错就被小姐罚到了外室,现在连进小姐房间都不被允许。” “牙尖嘴利,从前我怎么看不出来你这么能说会道?”紫菀气得涨红了脸,连翘从前见到自己都要恭恭敬敬不敢有一丝懈怠的,如今竟然也敢嘲讽自己,紫菀只觉得自己这段日子的运道真是背到了极致。 连翘倒也没继续嘲讽,“我还得给小姐回话呢,就不打扰紫菀姐姐了。”说完就与紫菀擦肩而过,径直走开。 紫菀怒火更盛,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把青萝一群人踩倒在地,让她们知道谁才是蔚然居最有手段的。 养颐院谢老夫人歪在软榻上,手扶着额头,连声说头疼,大夫来了,把了脉。 老夫人上了岁数,身体各方面本就大不如从前,她又一直在富贵窝中养着的,每日里只知享乐,不下地走动。每当有个头疼脑热,就去请大夫。 大夫自然不敢说让老夫人多去走动走动的话,只说老夫人忧心太重,让老夫人放宽心,又开了一大堆调养的补品,就提着药箱走了。 老夫人把自己头疼归咎于被顾云霜给气到了。 大夫走后,她拍着自己大腿,气得说话都哆嗦:“我就说,那个顾氏不是什么善茬,当初就不应该让你哥娶她。你父亲偏偏不听,说什么,顾氏出身簪缨世家,稳重大方,有大家风度。什么大家风度?就是和自己的婆婆对着来吗?” 谢嫣坐在老夫人旁边,安抚老夫人,“娘,别生气了,大嫂那性子,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活该我们命苦,没个依靠,要被大嫂欺负。” 老夫人听了更气,“我是谢邕母亲,你也是谢邕唯一的妹子,也能被她顾氏打压成这样?不就是仗着是顾家的嫡女吗?没了顾家嫡女的身份,你父亲还不一定让你大哥娶她呢。” 谢嫣听了沉默了一下,这京里的世家望族联姻不就是看中对方的门第吗?就连自己,嫁到程家那么多年,没能生下子嗣,程家人还不敢怠慢自己,也是因为自己有着国公府小姐的背景。 老夫人也意识到自己话中不妥,忙说道:“就算她出身有多高贵,嫁到我们谢家,还不是应该一切都听婆婆的?”老夫人说这话其实是有些双重标准了。 当初谢嫣嫁到程家,老夫人派难缠的婆子过去,反复与程家强调,谢嫣是国公府千金,娇养惯了,在程家要受到一丝一毫委屈,谢家都会站出来为谢嫣撑腰。老夫人甚至还拉着谢邕,让谢邕去与程桐生施加压力。谢邕拉不下脸面,对老夫人的话装作没听见。 对自己的女儿是百般顾虑,到了别人家的女儿,横竖不是自己亲生的,再怎么被欺负也不懂的心疼。 顾云霜刚过门那段日子,只要老国公和谢邕不在府中,老夫人总是忍不住拿出婆婆的气派,对顾云霜颐指气使,顾云霜没少吃苦头。 谢嫣道:“娘,你也别逼得太过分了,你也知道,你不是大哥生母,大嫂与大哥却是实打实的夫妻,还为大哥生了四个孩子,大哥再怎么说,还是更偏大嫂一点的。大嫂仗着大哥的偏袒,底气总是足的。” “呵,孝字当先,我就算不是谢邕亲身母亲,他也是喊我一声‘母亲’的,就算传出去,大家往谢邕头上扣一顶不孝的帽子,看看他在京中还怎么做人。”老夫人说着说着,似乎想到拿捏谢邕的手段,脸上都带着笑。 谢嫣忙说道:“娘,你可别真这么做了,我们能有现在的锦衣玉食,还不是因为有谢家在,若是大哥名声毁了,谢家也就垮了。”老夫人一大把年纪了,不考虑做事的后果,谢嫣还得为自己后半生做打算呢。 老夫人摆摆手,“你娘我就是那么愚蠢的?只要那顾氏没把我逼得狠了,我不会这样不知轻重的。” 谢嫣手心捏了一把汗,忙岔开话题,“也不知道那两个丫头,到底是前世犯了什么冲,姐妹关系薄得就跟一层纱似的。最近那两个丫头,谁也不理谁,原来见面还会拌嘴,现在直接都不说话了。” 程琳和程瑶都是她亲生的,两个女儿她都一样疼,如今看着两个女儿冷战,谢嫣心里也不是滋味。 老夫人倒不在意,她拿起一颗草莓吃着,“两个小丫头年轻气盛,吵吵嘴正常的事,你让她们自个儿处理,瞎操什么心?” 谢嫣心里更忧虑,老夫人说是疼爱两个外孙女,但是毕竟不是从小一起带大的,对两个外孙女的脾气都不熟悉。她这个生母,对自己的两个女儿却是再了解不过。 两个女儿都是眼里只有自己容不下别人的,从小到大都在争风吃醋,什么都要抢,从前在程家争争抢抢也就算了,现在到了谢家,也是三天两头的吵架。 如今更甚于从前,竟然还动起手来。 她们如果只是嘴上磕磕碰碰,谢嫣倒没那么多担心,就怕她们现在的冷战,谁也不理谁,都把彼此给当空气无视了。 谢嫣想到这些乱糟糟的事情,就觉得心里不舒畅,像是心中一直憋了气,郁闷难受。 第37章 彼此相厌 “娘,你根本就不了解那两个孩子,”谢嫣说道,话语中满满是赌气的意味,“琳姐儿和瑶姐儿之间的关系,怕是一辈子也改善不了了。” 老夫人不置可否,在她眼中,不过是两个小女孩的胡闹罢了,她也有些不悦,“小题大做什么?为了这点小事就对你母亲不敬,我白疼你一场了。你自己摸着心口问问,我是不是时时把你们三个放在心上,不管怎么样都惦记着你们?” 谢嫣苦笑,“娘,现在的事实却是,因为你坚持让我们住进谢府,可是琳姐儿和瑶姐儿两个的名声也毁得差不多了。太后罚她们抄写《女四书》一事,已经传遍京城,琳姐儿和瑶姐儿都成为了京城里的笑柄。而我们与程家早已闹僵,程家是回不去了。你说说,琳姐儿和瑶姐儿的婚事到底该怎么办?难不成让她们绞了头发做尼姑去?” “你……你还怪起我来了?”老夫人气得脸一直在抽搐,她枯瘦的手指颤颤索索指着谢嫣鼻尖,“不是你说自己在婆家日子过得苦吗?我要不是心疼你们,干嘛费那么多心思把你们接过来住?为了这事我和那顾氏闹过多少不和你知道吗?” “娘你也别把责任全推到我的身上,我只知道自从我们来了谢府,就没过上几天安生日子。究竟是你在谢家没有威严还是你斗不过大嫂,你这么多年,心里就没有一点数吗?”谢嫣“刷”的站起来,“你就由得别人设计到自己外孙女头上,看着她们受委屈,却连站出来维护她们的本事都没有。” 谢嫣说完,长吸了口气,“琳姐儿和瑶姐儿那边我会好好调解一下,至于她们的婚事,京城和并州想必说不到什么好人家了,那便往远点的地方说亲事吧。”谢嫣屈膝施了一礼,而后便出去了。 外面日头正好,但是谢嫣还是觉得浑身凉飕飕的。“小姐们呢?”谢嫣侧头问伺候的丫鬟。 丫鬟忙说道:“大小姐在房间里抄写《内训》,二小姐去找表小姐说话了。” 谢嫣心中堵得厉害,本来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偏偏生疏至此,大女儿经此一事大受打击,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肯出来。小女儿不和自己亲姐姐亲近,反而和表妹打成一片。 谢韫清原本是在给自己养的几盆杜鹃花浇水的,听到程瑶来找她的消息没有回头看来通传的小丫鬟,而是轻声问道:“她这么闲?太后罚她抄写的东西都写完了?”说是询问,其实也只是自言自语,“让她进来吧。” 谢韫清将手中的喷壶递给一旁的婆子,“你帮我把剩下的几株都浇了水,把枯叶修剪一下,料想再过不久这几株杜鹃就能开花了。” 婆子忙应了下来。 程瑶一路走进来,小脸绷得紧紧的,她一看到谢韫清,心中的话就再也憋不住,一口气全说了出来,“你知道我这两天有多难受吗?外祖母和我娘心里只有我大姐,什么都想着我大姐,明明现在我的名声也受到了影响,外面不知道在怎么笑话我,她们竟然还在考虑该怎样给大姐找一门好亲事。” “呵,也不看看我大姐,现在都已经十七岁了,三年之后,都成老姑娘了,谁愿意娶她?”程瑶因为生气,语气也显得有些尖锐。 谢韫清慢吞吞的品尝着点心,这如意坊的手艺真是不错,她吃完一块玫瑰糕,程瑶才说累了,停下来歇口气。 谢韫清慢悠悠说道:“大表姐年纪搁在那儿,姑姑自然该为她着急的,你和我一般大,有选择的余地,你何必生气呢?再说了,再过三年,你和我一样,都是二八的年纪,到时候京城里面早就忘了那些事,你依旧可以说一门好亲事,着急什么?” 程瑶沉默不语,这些事情她其实也想过的,到底心里不舒坦,她和程琳就是天生的对头,都看彼此不顺眼。 “你说得轻巧,我现在看到我大姐,都不想再和她说一句话。”程瑶撇撇嘴。 谢韫清笑道:“你和大表姐可是亲姐妹,在这个世上,你只有这么一个姐姐了,你总不能一直这样和她僵持下去。不如退一步,服个软,以后见了面还是和和气气的姐妹俩。” 她自然不希望程琳、程瑶姐妹俩关系能变得亲密,只是因为她知道,这两姐妹之间的嫌隙是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了的。前世程琳和程瑶的关系就十分紧张,姐妹俩出嫁以后就再没有往来过。 果然,谢韫清话音刚落,程瑶就拔高了声音,“又不是我的过错,凭什么让我退让服软?” 谢韫清依旧笑容浅淡,说话慢声细语,“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但是你主动去道歉了,不是更显得你比大表姐识大体吗?” 程瑶想了想,是这么回事,不过让她拉下脸面去向程琳道歉,心里还是有些别扭,她抽了抽鼻子,不情不愿说道:“那就听你的。” 谢韫清道:“你和大表姐终究是姐妹,我这个做表妹的看到你们在闹冷战,看在眼里,心里面也着急。” “话说回来,大姐之前和那个沈家的那谁,整天有说有笑的,俨然就是亲姐妹,她挨罚的这些日子,怎么没见那沈姑娘过来安慰她?找她说话?”程瑶道,“都是虚情假意的,没一个心思单纯的。” 谢韫清笑而不语,她自己不也是包藏着祸心?真以为她有多善良,喜欢操心程家两姐妹的事情? 送走了程瑶,谢韫清对桔梗道:“你帮我留意一下两位表小姐那边的动作,有什么异样都和我说,注意不要让别人发现。” 桔梗和青萝一样,都是稳重的性格,轻声说道:“奴婢知道了。” 接下来几日,谢韫清依旧早上去东林书院读书,晚上才回来。休沐时便和罗慧心、高秀仪几人相约举办赏花宴,或是一同去首饰铺子挑选首饰。她仿佛回到了那个只知纵情享乐、不谙世事的世家小姐。 只是夜阑人静的时候,谢韫清总是想到那些血腥惨烈的场面。亲人们身首异处,乖巧懂事的端儿在她的怀中痛苦的咽气,小小的身体一点点变得冰冷僵硬。而她的仇人们却个个锦衣华裘,踩在亲人们的尸骨上,带着小人得志的张狂的笑。 谢韫清仰头看着纱帐,没有半分睡意。 她想到了靖国公府的未来,靖国公府是躲过了一劫,虽然眼下是没有了兵权,但那又怎么样。最多再过两年,南秦便会发兵攻打大周。天子已经把大周大部分兵权收了回去,不少将领都已经老年迟暮,身上病痛也多,再加上对天家的无情感到心寒,不愿意再去领兵打仗。 只有父亲,还满怀豪情壮志,一腔热血,甘愿领兵前去南境抗击秦兵。 天子那时对父亲委以重任,父亲不负众望,把秦兵击退,不仅收复了被秦兵占领的五座城池,还攻占了秦兵三座城池。秦兵被打得节节败退,元气大伤,不久就派使者前来求和。 谢家因此役,重新成为了大周最炙手可热的权贵。谢邕依旧是那个手握重兵的柱国公,受臣民仰望的大英雄。 随着谢家重新涉入朝堂,无论是世家贵族,还是皇子王侯,都开始蠢蠢欲动。 前者是想着谢家还有一个三公子,年少有为,想把自己的女儿嫁到谢家,结一门好亲事。或者谢家的小姐,最受靖国公的宠溺,若是娶了谢家小姐,对自己家族肯定大有裨益。 后者都是些争夺储君之位的皇子,想拉拢谢家,为自己平添羽翼。 谢邕虽则粗枝大叶,却并不是没有心机的莽夫,也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因此无论是谁想把女儿嫁到谢家,或者是想娶了谢家的女儿,他都没有答应。 甚至是皇子们再夺嫡争储,谢邕也毫无站队的意愿。 在谢邕心里,他本就是效忠皇室的,无论哪个皇子登基,与他而言,都并无不同。 然而那时候的谢韫清心里眼里都是萧昱,一心想嫁给萧昱的她完全把谢家的安危和立场抛于脑后,带着满心欢喜嫁给了萧昱。 然而迎接她的,却是灭顶之灾。 谢韫清睡不着,赤足走到镜子前,与镜中那个自己对视。 镜子里的容颜是她极其熟悉的,然而那人眼中波澜不惊,无喜无忧,又仿佛十分陌生。 谢韫清指尖粘了一点胭脂,在镜子上慢慢涂抹着。 父亲这些日子,虽然表面上表现得很高兴的样子,但是眼底到底是有些落寞的。 所谓老骥伏枥,英雄迟暮,大概就是这样吧。身为一个武将,不受天子重用,反而得在府中养老,让一个心系家国的将士心情如何能平静? 镜子已经是一片嫣红,谢韫清看不到自己的脸了,才拿起手帕擦着手指。 萧家亏待谢家的,她总要一点点讨回来。 天子当真以为自己是真龙天子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谢韫清想到一张年轻张扬的脸,她应该去会一会这个让天子也放心不下的人了。 第38章 交换筹码 定阳大街是京城最繁庶的街道,街铺林立,行人如织,这里有京城中最具名气的首饰店和脂粉店——翠羽轩和百花妆。 这两家店在定阳大街开了也有上百年了,生意久盛不衰。 谢府的马车在翠羽轩门口停下,谢韫清下了轿子,让马夫在门口等着,便带着青萝和连翘两人走进去。 她是翠羽轩的常客了,进去时,立即就有面容姣好的粉衫女子过来招待她。 翠羽轩一楼是些平价的钗环镯子之类的首饰,真正精致的珠宝都是在二楼和三楼的。谢韫清一向喜欢在二楼和三楼挑选饰品。 “我们店中新上了一些新货,都是时新的款式,谢姑娘您要不要随我来看看?”招待谢韫清的粉衫女孩说道。 谢韫清道:“好。” 粉衫女孩领着她到了二楼,走过三四个展柜,靠里立着一个多宝槅,上面陈列了各式各样华美的头面,有珍珠头面、珠翠头面、宝石头面。 谢韫清指着一副粉珍珠头面道:“把那个取给我瞧瞧。” 侍者不敢怠慢,忙将粉珍珠头面取了下来。谢韫清只看了两眼,便道:“给我包好了,送到谢府。” 她也不问问价格,侍者和陪同的粉衫侍女都是一喜。谢韫清向来出手阔绰,本身她也不缺钱,买东西也不喜欢讨价还价,翠羽轩的人都很喜欢接待谢韫清。 谢韫清又转了两圈,粉衫侍女一边热情给她介绍着首饰,谢韫清又挑了几根簪子,一对小银镯,才对侍女说道:“去三楼看看。” 三楼的布局明显和一楼二楼不同,墙面上挂着名家墨宝,地上铺着五彩绣毯,空气中隐隐有兰花幽香浮动。 谢韫清漫不经心的一个展柜一个展柜看过去,最后走到一个角落里多宝槅中只摆着一个普普通通的方形木盒子,还不到巴掌大。 然而那个木盒子与整个大厅的氛围格格不入。 谢韫清以前也发现了,只是随口一问侍者,侍者便道,“我们东家说了,那个木盒子里的东西得等到一个有缘人,那个人不来,有人出万金也不卖。” 也有人好奇心重,想高价买了那个木盒子,偏偏翠羽轩的侍者虽然一直笑脸迎人,却都坚持不卖这个盒子。 谢韫清走过去,看着那个灰扑扑的盒子,乌黑的眼眸中毫无情绪波动,声音更是平静得好像风平浪静时的湖面:“我想要那个盒子,你与你们东家说了,看看我开出的条件他能不能接受。”说完,谢韫清从荷包中取出一封信。 粉衫侍女微微一愣,才说道:“我会与东家说的,等东家回复了,我们再派人去府上告诉您。” 谢韫清颔首,到一楼把账目结清,上了轿子,对马夫说道:“先不急着回去,去如意坊。” 难得休沐有时间出来,谢韫清给顾云霜和两个大嫂都挑了首饰,小侄女自然还是用点心打发就好。 从如意坊打包了几份点心,谢韫清又去茶楼喝了几杯茶水,听了出戏,才回了谢府。 一连过了两日,休沐过后,谢韫清又开始去东林书院读书的生活。 午膳过后,谢韫清坐在课室外的长廊下看书,一个灰衣小厮走到谢韫清面前,恭声道:“谢姑娘,我家主子请您过去说话。” 谢韫清合上书,交给青萝,又对青萝说道:“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 青萝有些担忧,就说道:“小姐,您一个人注意安全呐。” 谢韫清笑道:“我又不是没有警惕心的,再说了,在这书院中,还怕有什么危险吗?” 她跟着灰衣小厮穿过长廊,绕过曲折蜿蜒的假山,又沿着修在湖面上的长长的栈桥一直往前走,四周遍植花木,薜荔藤萝遮住了视线,一直到了最深处的凉亭。 凉亭中有一人早已候在那儿,红衣鲜艳胜火,偏偏让人感觉不到半分不合适,似乎这样浓烈的红色也只配穿在他身上。他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个琉璃盏,意态舒闲。那人转头朝谢韫清望过来,俊美的面容上带着笑意,眼波流转,那笑容足以颠倒众生。 若是寻常的少女见到了,恐怕心神都要被掠去吧。 都说红颜祸水,这豫小王爷萧玄虽不是红颜,却也单得祸水的名声。 谢韫清心中一叹,在台阶要与凉亭中的萧玄对视,分明她是在仰视萧玄的,但偏偏却让萧玄觉得,那少女是和他站在同一高度的。 灰衣小厮退了下去,谢韫清便径直走进凉亭内,在萧玄对面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两三口,才慢悠悠说道:“倒是没想到,小王爷会约我在书院里见面。我早该想到的,京中那么多铺子都是豫王府的产业,那这个东林书院是你的产业也不足为奇。” 世人都猜到翠羽轩的东家后台一定很硬,却不知道,这东林书院背后的主人也是萧玄。 京里面有大大小小的铺子,前世谢韫清当了皇后才知道翠羽轩、锦绣坊、如意坊、百花妆等许多铺子都是豫王府的产业。这些铺子都是萧玄的母亲的嫁妆,萧玄的母亲去世以后,这些铺子都是要留给萧覃的,萧覃还小,便由萧玄代为打理。 前世庐州爆发时疫,死伤过万,是萧玄捐出银两采购药材,给庐州百姓治病,又在庐州设了粥舍,无偿给庐州百姓提供食物。 萧玄的善举无疑为他收获了大好名声,他在民间深受百姓爱戴。就连朝堂中,大臣们也纷纷赞颂萧玄高风亮节。 偏偏他的义举扎了萧昱的眼,萧昱继承了他的父亲的多疑和猜忌,一直在揣测萧昱是不是别有用心,直接派暗卫去查了萧玄的老底。一查才知道,京中这么多产业都是萧玄的,萧昱心生忌惮,萧玄后来的下场也就是萧昱的手笔了。 萧玄得意一笑,丝毫没有自谦的意思,“这些都是小意思,本小王爷天生精明能干,这些对我来说都不在话下。” 谢韫清倒从未见过如此脸皮厚的人,她先缓和一下心情,免得自己再被萧玄不要脸的话刺激到。她默然片刻才说道:“我对翠羽轩陈设的那个小盒子里的物品十分感兴趣,不知道我开出的条件能不能足以打动小王爷,让小王爷同意交换。” 萧玄挑了挑眉,“你就不怕那个盒子里的东西可能只是普通的珍珠,只是用来吸人眼球罢了?或者本小王出尔反尔,把里面的东西换了?” 谢韫清放下手中琉璃盏,勾唇一笑,“小王爷对自己的人品这么不自信?” 萧玄道:“本小王这不是好心,怕你太相信陌生人会上当受骗嘛。” “这点就不牢小王爷费心了,小王爷是我外祖父的学生,我自然相信我外祖父教书育人的本事,他不会教出什么骗子的,最多只能教出一两个脸皮厚的人。” 顾平章为人清高严苛,向来持着言传身教的教学态度,可以说,封砚的性子活脱脱就是另一个顾平章。只是不知道这个萧玄为什么半点不学到外祖父的严肃清冷、不苟言笑,反而自恋得让人咬牙切齿。 萧玄:“……”脸皮厚?是在说他? 谢韫清看到萧玄有些僵硬的表情,有些报复得逞的快感,她清咳一声,说道:“好了,不说废话了,我就开出自己的条件吧。” 萧玄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心里却不相信这小丫头手中有什么筹码。他这些日子一直在关注谢府,自然知道谢府最近发生的事情。他能料想,谢邕辞官、交兵权,都是谢韫清在背后搞的小动作。至于程家姐妹的那些流言蜚语,估计也是谢韫清反击回去的手笔。 他知道这小丫头十分聪明机敏,也有些欣赏这小丫头,毕竟她是自己生平见到的第一个不扭捏造作的女孩,但是这小丫头一直养在深闺,与他只见过数面,能拿出什么东西打动他? 谢韫清看到萧玄这副表情,就知道萧玄心中有些不以为意,甚至是根本没相信她。 谢韫清又喝了杯茶水,慧黠一笑:“小王爷似乎并不好奇我能开出什么条件,不如小王爷猜猜,我能心安理得坐在你面前,到底能给小王爷什么样的条件?” 萧玄倒被勾起好奇,“难不成是你想以自己嫁给我为条件来交换我的东西吧?”说完又摸着下巴,做出思索的样子,“这样你未免牺牲太大了?不对,是我的牺牲太大了。” 谢韫清白了一眼,这人,说话时总没个正经,她甚至怀疑之前躲在假山里偷听的那人到底是不是萧玄。 “小王爷,我对嫁给您,毫无执念,京城里想嫁给您的女孩多了去,愿意娶我的人也不少,您大可不必紧张,我不会纠缠您不放的。” 谢韫清捏着琉璃盏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谢韫清终于开口说道:“我知道小王爷一直以来想找什么东西,也知道那东西在哪,这个筹码,够吗?” 第39章 惊涛骇浪 谢韫清一直在盯着萧玄的表情,萧玄听了她的话,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渐渐敛去,眼中有一刹那的阴郁凶狠划过。 若是素日里钦慕他的女孩们看见他这眼神,不知道会不会吓得起鸡皮疙瘩。 萧玄压低声音,说道:“那你说说,我一直在寻找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谢韫清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丝毫没有被萧玄的语气吓到,而是慢悠悠说道:“你和属下都那么小心谨慎,说明你们一直在秘密寻找那东西,一旦那东西被别人先发现,可能会给你们带来杀身之祸。” 她慢条斯理的分析着。 “细细思索,有什么东西有那么大的影响,可以让小王爷你那样小心翼翼,却又不得不去寻找呢?” “想来就是能够对抗天子的把柄了。” 谢韫清说完,瞬间就觉得凉亭里的空气凝滞了下来。对面那个丰神俊秀的少年,正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让谢韫清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谢韫清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无视来自少年的迫人的压力。“我听民间议论,当年先皇属意的储君人选,是小王爷的父亲,过世的豫亲王。甚至还有口谕,要立豫亲王为太子。然而,先皇驾崩后,传位诏书却是要立当今天子为储君。” 顿了顿,继续说道:“先皇的传位诏书,只有几个重臣看过,小王爷,你说,那份诏书,究竟是先皇的意愿,还是当今天子的手笔?再或者……”谢韫清也压低嗓音,声音中透着一丝蛊惑人心的味道,“天子另有诏书,而你,一直在找的,就是那份遗诏。” 谢韫清说完,没有继续说下去,两人都没有言语,谢韫清也不急,而是又端起琉璃盏,看着琉璃盏中通透碧绿的茶水,她轻轻晃着手中琉璃盏,杯中的茶水微微晃动,茶叶清香在周边浮动。 萧玄默然半晌,才哑着声音问道:“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先帝驾崩的时候,你我都还未出生。再者,这些事情,都是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你又是从哪里听到的?” 他说得是“知道”而不是“猜到”,说明,谢韫清刚刚说得都是事实。 谢韫清心中不知怎地就松了一口气,萧玄这副态度,让她有些确定,萧玄不会杀她灭口。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深宫之内,市井小巷,到处都有流言,我只是结合自己所听到的,胡乱猜测了一通,看来,是我猜对了?”谢韫清轻描淡写道,“听我舅舅说,豫亲王也是一位诗酒风流的风云人物,只可惜英年早逝。小王爷不会当真觉得,豫亲王是死于意外吧?” 关于豫亲王的死因,坊间众说纷纭。 有说豫亲王在领兵打仗时,被流箭射中,那流箭箭尖淬了剧毒,豫亲王当时就剜了肉,还是没能阻止得了毒素的扩散,豫亲王当即殒命。也有说,豫亲王是被虎背熊腰的匈奴蛮夷乱刀砍死。 谢韫清前世也是听萧昱的门客议论,才知道豫亲王的真正死因。 那时她坐在萧昱身边,听着众人议论一代贤王死亡的真相,分明是八月的暑天,谢韫清只觉得骨头都阴冷起来,似乎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黑暗可怖。 她无法想象,为什么传说中好像天神一样伟岸的人物,就那样死于最阴森诡谲的权力的斗争中。 谢韫清牙关有些颤抖,她平复了一下心情,才镇定开口:“豫亲王是被两支淬了毒的冷箭射中,一支射到了肩膀上,另一支射在了后腰。冷箭射到的部位都不是致命的。真正致命的,是箭上的毒。” “那毒一进入血液,都往身体四周扩散而去,豫亲王去世的时候,并不安详。小王爷那时候也记事了,应该看过自己父亲的遗体吧。” 萧玄闭了闭眼,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父亲的仪容。 向来高大威武的父亲,躺在冰棺中,面目狰狞可怖,全身上下的皮肉都被撑开,浑身没有一块好地方,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面目,只剩下一具乌紫膨胀的陌生的尸首。 母亲只看了一眼,就晕厥了过去。他趴上去仔细观察冰棺中的尸首,他原本是心存侥幸的,觉得冰棺中的这人一定不是自己的父亲。然而那人左耳后的小黑痣,右手虎口处明显的一处刀疤,都残忍的告诉他,那人就是自己的父亲。 父亲是被毒箭害死的,然而,那两支毒箭,却非来自敌人。 萧玄年纪再大些时曾问过父亲的部下冯飞,冯飞一个从战场中厮杀过来的汉子,眼中噙着泪水,颤声告诉他,他事后检查那两支冷箭,发现,箭的设计虽然和匈奴人用的箭一样,但是细微处还是有区别的,最关键的是,那两支冷箭,明显是刚打磨出来的。而且,匈奴人在与他们打仗时,从未用过毒,似乎也不屑用毒。 冯飞猜测,这两支箭,是来自自己的战友。 萧玄当时听了,心就冷了大半。他那时还小,政治敏感度并不够,但是也能依稀猜到,父亲的身亡并不是什么意外,而是有人蓄意而为之的。 再大些,他开始笼络父亲留下的部将和暗卫,着手调查父亲死亡的真相。射杀父亲的那两支毒箭,冯飞早已交给了他,萧玄让人去找打这几支箭的铸箭师,才发现铸箭师一家早就被灭门了。萧玄那时就觉得,父亲的死亡,来自一个巨大的阴谋。 虽然这条线索断了,萧玄并没有放弃寻找答案。 他一次去给太后请安,闲着无聊在宫里四处乱逛,晃到一个偏僻的宫里时,正想转身离开,就听到有两个嬷嬷在说话。 “小王爷又进宫来了,太后那么疼他,别把他惯成一个小霸王了。” 萧玄当时撇着嘴,他自诩自己玉树临风,倜傥潇洒,哪里像小霸王了?他正想开口吓一吓那两个婆子,就听到另一人叹了口气,说道:“小王爷成了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王孙倒也是桩幸事,要是真像已故的亲王那样,才真的是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嘘……你平白无故的说这些作甚?让旁人听见了,恐怕是我们先死吧?” “我都活了这么大岁数了,又没有子孙可以顾虑的,还怕一死吗?”嬷嬷的语气中带着沧桑和苍凉,她嘶哑的声音在萧玄耳中,无疑掀起惊涛骇浪。 他因为皇祖母的宠爱,一直随意来往深宫,对于天子,他把天子当做敬重的长辈。然而嬷嬷这番话,瞬间就让萧玄反应起来一件事。 为什么,射中父亲的那两支淬毒的冷箭,就不是天子的授意呢? 他那时已经熟读史书,对皇家这些黑暗腌臜的手段早已谙熟。从前他没往这方面想过,经两个嬷嬷提醒,如醍醐灌顶,忽然就意识到,一直以来他被皇祖母周全保护着,天子对他也是格外照顾,然而天子当真是关心他吗? 从小到大,天子对他似乎要比对自己的亲儿子还要好。 最起码,皇子们上课走神天子知道了都要罚他们在炎热的大太阳底下跪上半个时辰,而他,就算逃课,就算皇祖母要惩罚他,天子都是第一个站出来为他求情的。 “玄儿还小,母后还是以说教为主,要是罚得过了,伤害了孩子的身体,可就得不偿失了。” 现在想想,当时天子对他的教养,都是用着捧杀的手段。 天子的目的,就是把他培养成一个只知享乐、毫无野心的纨绔子弟。 萧玄自此以后,似乎发现了宫外的乐趣,自由自在的不受宫规和皇祖母的约束,整天和一些世家子弟混在一起,斗鸡打架,酗酒滋事。最恶劣的一次,萧玄是为了试探天子对他的忍耐,将高贵妃娘家侄儿给打得骨折了。 高贵妃跑到天子那儿哭诉,向来宠爱高贵妃的天子却没有依着高贵妃,反而呵斥她不懂规矩,让人把高贵妃送回去以后,就送了一堆东海送上来的新奇的玩意儿给萧玄。 萧玄终于知道,天子心中,是忌惮自己的。 萧玄想起这些往事,脸上似乎毫无动容,但是紧抿的薄唇却透露着,他此时心里一点也不平静。 “我自然记得我父亲的遗容,那是我想忘却又不敢忘记的,只不过,”萧玄目光停在谢韫清秀美的小脸上,“这些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豫亲王去世的原因,京里面各有各的说法,但是说起真正死因,其实没有多少人能准确说出。 谢韫清在那样的注视下,依旧从容和镇静,“当时豫亲王所率的将士们,有许多后来被编入我父亲的部下,他们曾亲眼目睹了豫亲王从被害到痛苦死亡的全部过程,还有冯副将的猜测。” 萧玄修长的手指轻轻叩着桌面,清脆的声响自他指尖流淌。萧玄不信谢韫清的说辞,但也知道,这女孩不会和他说出实情,倒也不愿意追究,只是恢复一贯慵懒的语气,说道:“那么,我想找的东西,到底在什么地方?” 第40章 合作愉快 便连萧玄也没有发现,他此时有些期待女孩究竟能不能拿出他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谢韫清倒也不着急,慢吞吞说道:“在我说出答案之前,能问一下小王爷派出的人手,之前又是从哪方面着手去寻找的呢?” 萧玄说道:“先皇生前身边侍候的宫人们,最受器重的臣子们,甚至皇祖母那里我也都旁敲侧击过了。” “难道小王爷就没有想过,先皇的传位诏书一直在宫里,他从未交给任何人。”谢韫清徐徐说道。 “怎么可能,”萧玄蹙了蹙眉头,“若是在宫里,当今陛下早就已经搜到了。” “当年还是皇子的天子和豫亲王,一个是先皇嫡长子,虽说不见得多么有才能,但是好在中庸无过,他又是皇子中最早踏入朝堂的,最受臣子们爱戴。而豫亲王,是先皇嫡幼子,因为性格最像先帝,人又聪慧机敏,最受先皇喜欢,先皇不止一次透露过立豫亲王为储君的意思。只不过,豫亲王因为年纪小,还未定性,众大臣都觉得不宜立豫亲王为储君。” “先皇心中不悦,但是众大臣上书恳请,他也不能置之不理,于是把立豫亲王为储的打算暂时搁下,打算等再过几年,待豫亲王磨砺磨砺,再立豫亲王为太子。但是,就连先皇也没料想到,自己竟然那么快就意外驾崩了。” 谢韫清说道,她曼声陈述着,就像自己亲眼看见一样。 “先皇那么快驾崩,离他驳回臣子们请立当今天子为储只不过刚过了两个月,小王爷也不会以为这当真是意外吧。” 自然不是意外,萧玄也心知肚明。 天子打算立自己的父亲为储,此事令天子恐慌的同时,也对先皇和父亲萌生了恨意。天家本就无亲情,既然先皇不愿立他为储,天子也撕下了伪装多年的面纱,开始对先皇下毒手。 天子收买了先皇身边伺候的两个太监,让他们在先皇每日喝的茶水中下毒,那毒毒性不大,但是偏偏又与天子寝居中焚的熏香中的一味香料不能一起用。天子嗅了熏香,刺激了毒性在体内流动。 先皇不到半个月就开始四肢乏力,众臣都以为先皇是太过乏累了,劝他休息几日,先皇就令天子代他处理政事。天子既然得了权力,又岂会放过,当即就往朝中六部安插自己的人手,又在暗中重新布置了宫里的防卫。 这些能瞒得了旁人,但是就天子重新部署宫中防守一事,没人能比谢邕更敏感。 谢邕当时就发现了问题,想去告诉先皇,但是那时候天子已经开始控制先皇所居的寝宫,借口先皇需要静心养病,拒绝任何人前去看望先皇。 谢邕当时虽然觉得有问题,但是没有往天子谋权篡位方面去想,当即就出宫了。 天子心中对谢邕放心不下,于是令谢邕去东海平息流民灾患。谢邕刚到了东海,在东海小住还不到一个月,就听到先皇驾崩的消息。 他甚至没能见先皇最后一面。 谢邕夜以继日的赶回京城,只能在先皇的棺樽前给天子叩首,尽一个臣子仅能表达的礼节。 先皇驾崩后,先皇的贴身太监取出传位诏书,递给当时的文渊阁大学士陆伯弢当众宣读。众朝臣心里虽然疑惑,先皇原先不是属意豫亲王的吗?但是转念一想,恐怕是先皇最终还是对豫亲王放心不下,觉得天子更稳重一点吧。 众臣原先也是更支持天子一些,除了极少一些人提出质疑外,基本上都没有异议。于是天子在一个月后举行登基大典,开始了至今近二十载的为君生涯。 这些事情,萧玄也是好不容易才探听出来的。首先是从宫里的那些老人口中套话,然后根据蛛丝马迹,又去询问当年被天子撤职的九门提督,才知道天子当年重新规整了皇宫里的禁卫军。包括天子派遣靖国公谢邕去东海,这种事随便派个钦差过去就行了,偏偏派身为一等国公的谢邕去,天子这番小动作,都是在为自己弑君篡位在做打算。 先皇只是让天子代为打理政事,但是天子暗中做了这么多安排,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萧玄说道:“这些我也是查了许久才查出来,也因为查到了那么多,我才质疑,当年的那纸传位诏书究竟是真是假。” “当初大多数人都是支持天子登基的,因此对那纸诏书的真伪并没有什么怀疑。”谢韫清把玩着琉璃盏,她的手纤细莹白,衬着碧澄澄的琉璃杯,显得格外的好看。 萧玄的目光也被那只小巧柔软的手吸引,女孩的手白皙细腻,手指纤长如水葱,指甲修建得齐齐整整,没有涂蔻丹,粉粉的,手背上还有五个浅浅的肉窝。萧玄忍住想伸手包裹住女孩柔胰的欲望。 谢韫清倒是没注意到萧玄的眼神,继续说道:“天子当时也是对这一点心知肚明,但是加入先皇当真想立天子为储,为何偏偏在世的时候不说,而是留了遗诏呢?天子恐怕早就知道先皇不可能立他为储,所以才决定抢先一步对先皇下手吧。” “那么,先皇当初肯定留了一份遗诏,那份遗诏上,才是真正的传位遗诏,小王爷找了这么久的东西,岂不知天子也在找。天子既然也没找到,那么说明先皇临驾崩的那一刻,对天子起了警惕心,或者说,先皇对自己身边人也起了怀疑。那么在那一刻,先皇是不可能把遗诏交给自己身边的太监的。” “先皇那时候已经相当于被囚禁的地步了,连自己的寝宫都出不去,说明,那传位诏书,依旧在先皇咽气的那个房间。” 谢韫清不疾不徐的分析道。 萧玄手托着下巴,点点头道:“这个我倒也设想过,只是,天子不可能想不到这一层,他肯定将先皇的寝宫搜查了个遍,他都没能找到,我又怎么可能找到呢?所以我第一个就把那个房间给放弃了。” “先皇当年也是费了一番心思,小王爷,你再猜猜,一个房间里面最不容易被拆掉的是哪个部件?” 天子找不到真正的传位遗诏,自然也就寝食难安,出于谨慎考虑,他把先皇的寝宫里的陈设全换了一遍。那么换不了的,也只能是—— “房梁?”萧玄怔了一下。 谢韫清颔首,她抬头看着头顶的屋梁,屋梁是支撑一个建筑内部结构的基础,天子除非想重新建造房子,否则不可能拆掉房梁。 “小王爷不如跳到房梁上去看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豫亲王是先皇第九个儿子,那么最大可能是第九根房梁上。”谢韫清说道。 萧玄挑了挑眉,“为什么,你对于这一切似乎很熟悉,甚至是了如指掌。” 谢韫清早就知道萧玄会这样问,萧玄从来就不是个傻子,谢韫清能下定决心坐在萧玄面前和他谈条件,本就做好被萧玄询问的打算。 谢韫清说道:“大概是我前不久落了水,感觉被鬼差勾着魂魄带了去,到了阴曹地府,翻看了生死录,发现我们谢家下场很是凄惨,我自然震惊非常。心烦意乱的快速看了几页,才知道谢家因为被天子猜忌忌惮才不得善终,又发现天子手上还沾了先皇和豫亲王的鲜血,我趁鬼差不注意,拼命挣开枷锁,沿着原路逃了回来。再睁开眼,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谢韫清面色从容的说着谎话,自然隐去了自己嫁给萧昱一事,萧玄想从她的眼神中探出说谎的迹象,却发现少女的瞳孔平静而淡漠,如最深邃的湖泊,仿佛任何事都不能引起一丝波澜。 这番鬼神之说,萧玄不会相信,却想不出第二个理由。 谢韫清的年纪对不上,先皇驾崩的时候,就连他自己都还未出生呢,谢韫清怎么可能目睹?别的人就更不可能和她一个小姑娘说了。就算假设谢韫清是偷听到的,可是时隔这么多年,就算当真有人知情,又岂会把自己的性命当做儿戏,敢把这种能为自己带来灭顶之灾的事情拿出来说? 萧玄想不出第二个理由,索性就不去瞎琢磨,“如你所说,我去找传位诏书,这个小盒子给你,等我拿到真正的传位诏书了,你再和我提出你的条件。” 谢韫清微笑接过萧玄递来的小盒子,她轻轻摩挲着盒子表面雕镂的纹案,轻声说道:“我提出的条件,于我们彼此都有好处。我知道小王爷的野心,然而我只是一介女子,我的野心不大,只希望我们谢家能平平安安,不要再经历那些磨难。只要小王爷实现自己的抱负后,不要学了当今天子那一套,我就感激不尽了。” “天子的为人,是我最厌弃的,”萧玄说道,“我敬重靖国公为大周呕心沥血了三十余载,从小就以靖国公为楷模,向他学习,你放心,我不会向靖国公下手的。” 谢韫清将手中琉璃盏放了下来,起身准备走的时候才又说了一句:“那么,便祝我们合作愉快吧。”萧玄虽然瞧上去是个无赖,但是比起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也算得上是光风霁月了,这也是谢韫清相信萧玄的原因。 第41章 暗卫 谢韫清下了学,回了家中,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 她看着面前案几上摆着的木盒子,那个盒子她刚拿到时就能感觉到沉甸甸的,十分有重量。盒子没有上锁,却有一道机关。 谢韫清纤指轻轻点着机关。 前世萧玄把这个盒子交给了萧覃作为保命的筹码,然后萧覃在远嫁匈奴时,把这个盒子给了谢韫清。那时候谢韫清就知道萧覃去的是条不归路,但是她的实力已经被架空,她完全救不了萧覃。 谢韫清手指拨弄了几下,只听“咔哒”一声,机关解开了。 这个机关锁设置得很是精密,若是不懂解开机关的手法,而是强行打开的话,盒子立即就会销毁,连带着盒子里的东西也会毁得只剩下残渣。 谢韫清打开盒子,盒子里铺着一层黑色幛绒布,上面平放一块长方形的令牌。谢韫清将令牌取出来,那令牌十分小巧,还不如她的手指长。边上镂刻着精致的纹案,正中竖着书写几个小字。 “拙字令。” 这是先皇当年留给豫亲王的几支暗卫中的其中一支,拙字部。 皇家除了禁卫军外,还拥有自己的暗卫队,分别是拙字部,愚字部,庸字部,简字部。这几支暗卫队直接由天子管制,不受其他任何人约束。 先皇生前将拙字部和愚字部的令牌交给了豫亲王,其册立豫亲王为储君的心思已经十分明显了。后来先皇被天子名义上安心养病实则关押在寝宫内,先皇到底比天子老谋深算,在如今的太后,当时的皇后前去看望他时,把庸字部和简字部的令牌交给了她。 但是先皇不敢把传位诏书交给她,原因谢韫清也能想得到。 天子和豫亲王都是太后的儿子,无论哪个儿子当了皇帝,于她来说,都没有什么不同,甚至可以说,太后虽然偏宠小儿子,但是支持长子的可能性会更大些。太后的母族,也都支持天子。 先皇和太后少年结缡,彼此之间的感情自然容不得质疑,然而先皇在这件事上不敢相信太后。他一直把遗诏放在自己的身边,想伺机交给自己信任的臣子。偏偏天子也实在是狠心,从先皇卧病直到驾崩,都没有一个臣子能见到先皇的面。 先皇在临死前一晚,拼着最后一丝气力,纵身跃上房梁,将遗诏塞在房梁上。先皇年轻时候,和谢邕是一起学过武的,甚至作为皇子时,还领兵打过仗,他的身手自然是不差的。只是他那时已经是灯灭油枯之时,将遗诏藏好再下来时,就已经完全动弹不得了。 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皇帝,临死时也就和迟暮的老人一般,出气多,进气少,在床上躺了一夜,第二天太监进来的时候,尸体已经僵冷了。 太后在先皇驾崩后,想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开始怀疑先皇究竟是不是天子下的毒手。可是她也只是怀疑了一会儿而已,那时众臣拥戴天子登基,太后也不愿两个儿子不和,因此什么举动都没有。 只是,她到底留了个心眼,没有将庸字暗卫和简字暗卫的令牌交给天子,先皇既然没有给天子就是因为在顾忌天子。不过太后也没有把令牌给豫亲王,她怕小儿子会心中不平,生出不臣的心思。 谢韫清看着令牌上龙飞凤舞的几个小字,这个令牌,可能寻常人无法料想到,究竟有多么大的权力。 前世天子除去萧玄后,得到了萧玄手中的愚字令牌,并因此召集了愚字部的暗卫。这四支暗卫只认令牌,不认人,因此天子完全可以对这些暗卫发号施令。 每支暗卫都有一万人,分别以各种身份生活在大周及周边国家的各个地方,发挥各自的能力。 萧昱登基后,愚字暗卫自然传到了他的手中,然而另外三支暗卫一直不知道在哪,也是萧昱心中一大憾事。 谢韫清得到拙字部令牌时,已经对萧昱完全死心了,她将拙字部令牌放在炭火中焚毁。那时已经是隆冬,她的寝宫里却冷得像冰窟。谢韫清看着火苗舔舐着令牌,一点点将令牌焚烧殆尽,知道化成黑灰,心里生出畅快的报复感。 再然后,太后病薨,她那时已经贵为太皇太后了。 谢韫清自从端儿夭逝后,萧昱以她精神不大好、需要静养为由,将她的凤印和玉简交给沈妙华,让沈妙华打理后宫一应事务。表面上是一心一意为她着想,其实是在一步一步架空她。到最后,她这个皇后也只是名存实亡的虚衔而已。 谢韫清在“静养”的那一段时间,喜欢去和太后一起诵经礼佛。 太后虽然是萧昱祖母,但是与萧昱并不亲近,萧昱虽然不会亏待太后,却不会为太后考虑周到。 太后在最后那段时日,是谢韫清陪侍身旁的。也是那时候,太后将两块暗卫令牌交给她,又看着她毁去两块令牌。 令牌世间只得一块,毁了,那么没人再能差遣这四支暗卫。 谢韫清将拙字部令牌放在贴身的荷包里,心满意足的叹口气,她没能想到,萧玄竟然真的能履行诺言。 翌日,又是休沐日。谢韫清一大早就起了,梳妆打扮,去给顾云霜请过安,又去给老夫人请安。寻常都是先去给祖母请安的,但是老夫人每日早晨都要多睡上片刻,谢韫清不愿意去等着老夫人起床,都是先去给顾云霜请过安再去养颐院。 顾云霜这几日很是清闲,府中的事务大多交给季氏和裴氏妯娌打点了,除非两个儿媳拿不定主意的需要她指点一二,别的时间顾云霜都是在逗着最小的孙子和孙女儿玩。 见谢韫清早早就来了,顾云霜忙让她坐下,又差婢女端来茶水和点心,“你可以多睡一会儿,我这边迟一些晚一些都无所谓的。” 谢韫清带着笑意道:“横竖醒了,就来和阿娘说说话。” 顾云霜欣慰道:“你从小就是个孝顺的好孩子,这份心意,阿娘领了。最近功课做得怎么样,如果有什么困惑的地方,可以来问问阿娘,阿娘现在也没什么事情做。” “阿娘你放心吧,论功课,我什么时候落后过别人?” 谢韫清一直心高气傲,不肯服输,从小到大,不管是功课还是才艺,亦或是女红,都不愿意屈居人后。可以说,这这个京城,谢韫清自认不输任何人。 她说这话时,抬着下巴,有些洋洋自得。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谢韫清依旧改不了自己孤芳自赏的性子,她也不愿意改。本就有可以骄傲自满的条件,何必要故作谦逊呢? 顾云霜无奈的摇摇头,“你啊,什么时候才能变得谦虚一些,都是大姑娘了,好歹要内敛一些。”话是这么说,但是女儿一直也是她的骄傲,她的心头肉,顾云霜把女儿带出去,哪怕和那些皇家的女孩想必,顾云霜心里也是不发虚的。 谢韫清吐了吐舌头,她是为自己而活的,前一世她处处伏低做小,委曲求全,可是到底还是没能让萧昱看自己一眼。既然活得那么卑微,都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么她又何必委屈自己呢? 谢韫清捻起一块芸豆卷,香甜柔软的点心在口中化开,谢韫清笑得眉眼弯弯,眼中带着细碎的光芒。 “阿娘这里的点心最好吃了,也不知道是哪里请来的厨子,手艺那么好。”谢韫清撒着娇道。 顾云霜含笑道:“就你嘴甜会说话,你要是喜欢厨子的手艺,等你出嫁了,把他给你当陪嫁带过去。” 谢韫清刚想说好,转头一想,哪有姑娘家出嫁带着厨子的,当即鼻子一抽,“阿娘哄我,我出嫁要是带上厨子,指不定被人如何笑话呢。” 顾云霜看着女儿委屈巴巴的样子,笑着拧了拧女儿的鼻尖,“你放心,谁敢笑你,让你阿爹扛着他的刀去砍了那人,也告诉你的夫家,咱们谢家的女儿不是好欺负的。” 谢韫清眼眶微湿,扎进顾云霜怀里,揽着顾云霜的腰,低声说道:“阿娘对我最好了,女儿不要嫁人,要一辈子陪着阿娘。” 顾云霜轻轻拍着女儿的肩膀,又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发丝,道:“傻孩子,阿娘以后会老,会变成讨人嫌的老太婆,和你阿爹一起互相嫌弃就可以了,你还有大好年华,还有一辈子的路要走。你以后要快快活活的生活,不要再说这种傻话了。” 傻话吗?谢韫清自从重生以来,从未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她不愿意再嫁进皇家,却也不愿意嫁给陌生人。说是不嫁人,谢家自然养活得起自己。但是爹娘肯定还是希望她能嫁一个如意郎君,安稳、顺遂的过完这一生。 谢韫清不愿意违背爹娘的意愿,却也不愿勉强自己。 她心里面纠结着,口中说道:“哦,女儿知道了。” 何必要惹顾云霜担忧呢,横竖如今谢家风波不断,她这二三年暂时不会说亲的。 第42章 雁娘子 谢韫清从顾云霜院子出来,直接去了老夫人的养颐院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前些日子和谢嫣发生了口舌争执,气得脑袋疼,整天躺在床上不愿意下地走动。 谢韫清进去时,老夫人半歪在床头,程琳在一旁给老夫人按摩着肩背。程琳见到谢韫清,脸上有一刹那的尴尬,手上的动作都慢了几拍。谢韫清倒是浑然未觉似的,笑着去施礼:“祖母病了好些时日,今儿个看脸色,可是大好了?” 老夫人看到谢韫清,脸都拉长了几许,轻轻哼了一声,“只要你们不来气我,我哪里会有这些灾病?” 谢韫清赞同似的点点头,“祖母为了姑姑和表姐们的事情是操碎了心,祖母也要放宽心,我相信姑姑和表姐们会理解您的苦心的。” 老夫人被谢韫清的话噎得气都喘不上来,偏偏谢韫清又对程琳说道:“大表姐,祖母最近心情不好,她一向最喜欢你了,你要好好照顾祖母,不要惹她生气。”她说这话时,脸上极尽真诚,语气又那么体贴,程琳完全察觉不出谢韫清是装模作样还是真情实意,只好跟着点点头。 谢韫清含着笑意道:“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不打扰祖母清净了。” 老夫人早已摆手,也没让人出去相送。 “外祖母,表妹的性子怎么变了这么多啊。”程琳继续为老夫人揉捏着肩,这些日子她和谢韫清相处着,发现这个表妹不再像儿时那样恣意妄为,嚣张跋扈,说话时都是柔声细语的,简直就是没有脾气的泥人一般。 老夫人揪着眉头道:“谁知道那丫头怎么忽然转了性子,以前鲁莽冲动,别人一挑拨就能炸毛,现在狡猾得跟狐狸似的,谁也抓不到她尾巴。” “会不会是舅母教表妹和您对着干?您也知道的,舅母一向看不惯您,她不好出面,就躲在表妹身后,母女俩一起设计您?”程琳揣测道。 老夫人听到顾云霜头疼得更厉害了,她说道:“别和我提顾氏,我从今往后都不想再看到顾氏这个人了。” 程琳忙哄道:“好好好,咱们不提她了。” 老夫人哀怨似的叹了口气,“都老天爷不公啊,让我摊上这么个儿媳,想当初,她怀你二表哥的时候,我怕你舅舅身边没人伺候,特地挑选了两个模样周正的丫鬟去伺候你舅舅。谁知你舅舅一个都没碰,全给送回来了。你说,若不是你舅母善妒,你舅舅能违背我的意愿吗?” 老夫人也不顾程琳是个未出嫁的女孩,话匣子一打开,就再也收不住,她对着程琳倒苦水。 程琳一边听着,还要一边安抚老夫人的情绪。心中却是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不允许父亲纳妾,老夫人也隔三差五的派人去为母亲出头。而到了舅母这边,在舅母怀孕期间往舅舅屋里塞人,舅舅不收,反而怪舅母容不得人。 是不是天底下的婆婆都看不惯儿媳妇?外祖母如此,自己的祖母也是如此。 程琳咬着嘴唇,她怕以后嫁人也碰上一个百般挑剔的恶婆婆。 她不像谢韫清,谢韫清是舅舅的掌上明珠,又有三个哥哥维护着,以后到哪里都不会受委屈。而她呢,和自己的家族——程家,关系十分恶劣,又早早没了父亲,祖母早就厌弃她们母女三人了。 外祖母说要保护自己,但是外祖母自己在谢家就没多少能耐。她都能看出来,谢家后院真正能做主的还是舅母。舅舅是孝敬外祖母,但是如今外祖母的举动,已经让舅舅寒了心。再者说,又不是有着血缘关系的真的母子,舅舅哪里就会对祖母百依百顺? 外祖母在谢家完全是说不上话的,她如今已是六旬,体弱多病,指不定还能活多长时间,她自己的终身哪里能够靠得上外祖母? 老夫人还在喋喋不休,程琳却不耐的咬着唇瓣。老夫人是背对着程琳的,因此没有看到程琳的表情。程琳眼中带着不耐烦,甚至有一丝恨意。 程琳此时实在是有些气外祖母的,若不是外祖母,她此时也不会成为市井百姓闲聊中的话柄。原先自己是清清白白的一个小姑娘,名声却因此沾上了污点。 程琳正为老夫人捏肩,想着心事,动作就大力了一点,老夫人吃痛的倒抽了口冷气,不悦道:“你做事怎么没轻没重的,用那么大力气,都快痛死我了,也不知道我的肩膀会不会被你掐出淤青来。” 程琳觉得实在是滑稽,老夫人说什么最疼自己和妹妹,实际上心里面装的还是自己。自私自利,又愚蠢得很。 她从老夫人院子里出来的时候,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对着伺候自己的丫鬟说道:“你替我去打听打听,表小姐为什么会突然间就变了性子。” 她不相信,谢韫清短短的时间里就改了自己的脾气,背后也不知道发生了其他什么事情。 丫鬟忙应了下来。 谢韫清给老夫人请过安后,就带着丫鬟婆子们出了门,乘着马车,一路疾驰。 马车在百花妆门口停下,谢韫清看着上面的匾额,又摸了摸自己荷包里的令牌,才抬脚走进去。 谢韫清进去,还未待侍女们过来招呼,就开门见山,“我要见雁娘子。” 侍女一愣,才说道:“谢姑娘,我们老板是不招待来客的,您有什么需求或者疑问,我们都可以为您解决的。” 谢韫清执意坚持,“我一定要见到雁娘子,你们派人去请示雁娘子,就和她说,我是东家介绍过来的。” 侍女见无论如何都劝说不得,才上了楼上,不多时,侍女才下来说,“雁娘子请您上去说话。”侍女心中也是带着疑惑的,她在百花妆待了三年了,从未见过东家,也不知道这年纪轻轻的谢家姑娘是打哪里认识东家的。 谢韫清挽起长长的衣摆,沿着楼梯上去,在侍女的引领下进了左转的第三个房间。 房间很大,布置得很是大气。墙壁上挂着山水图,临窗的桌案上摆着一个天青色的瓷瓶,里面供着几朵开着热烈的芍药花。 屏风后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随即就是一声娇媚入骨的女子的声音传来,“外面就是谢姑娘吗,来坐下说说话吧。” 谢韫清绕过屏风,刚一过去,就有芳香扑鼻,这香味让人闻了骨头都酥了。 屏风后只有一个软榻,一个身段窈窕,柳腰只得盈盈一握的女子半躺在软榻上,手中执着一柄轻巧的纨扇,放在鼻子底下轻轻嗅着。 那女子长发乌黑,柔顺如缎,披散在丰润的双肩。细长的眼睛带着媚意,仿佛是勾人的狐狸似的,女子身穿一身紫色的长裙,赤、、裸着双足,天然一副风流媚态。 这便是百花妆的老板雁娘子了。 百花妆经营女儿家的胭脂水粉、螺黛口脂,然而这位老板脸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胭脂的痕迹,身上却是香气袭人。 雁娘子五官虽然不是谢韫清见过所有女子中最精致的,但是一颦一笑都有着婉转妩媚的风情,是她从未见过的。 单看雁娘子的相貌,也不过二十岁,但是她十三岁就开始接手百花妆的事务,如今都已经做了六年的老板了。这无疑是个十分精明能干的女子。 谢韫清上前屈膝施礼:“都说雁娘子是位举世无双的妙人,今日一见,当真是名副其实。” 雁娘子用手中纨扇遮了大半张脸,只剩下一双流光溢彩的美目,声音如黄莺出谷般悦耳,“真是个嘴甜讨人喜欢的小姑娘,你坐下吧,我正闲着没事做,陪我说说话吧。” 谢韫清看着雁娘子旁边厚厚的一摞竹简,这叫没事做? 雁娘子顺着谢韫清的眼神看过去,娇笑一声,“我这边是有些乱,你随意就是了,听丫头说,你认识我们东家?”她手中纨扇轻轻敲打着案几,落下清脆的声响。 谢韫清便说道:“百花妆,如意坊,锦绣坊,翠羽轩,东林书院,都是这位的产业,我与你们的东家,恰好,见过数次面而已。” 雁娘子依旧娇笑道:“怎么,我们东家让你来做什么?和我学习制作胭脂的法子吗?这可是我们百花妆的秘方,向来不流传的,就算东家开口我也不会答应的。” 谢韫清道:“自然不是,我只是来从雁娘子手中取一样东西的。” “什么东西?”雁娘子有些奇怪,这个小姑娘年纪不大,但是这一身气质倒是不错。 “拙字部暗卫。”谢韫清徐徐吐出这几个字。 “啪嗒——”一声,雁娘子手中纨扇没有握好,掉落地的声音。 “你在说笑吗?”雁娘子只是一瞬间的失态,随即恢复云淡风轻的姿态,“我只是一家胭脂店的老板,哪里知道什么暗卫?”她摘下自己手腕上的翠玉镯子把玩。 “不,你知道。”谢韫清笃定道,“不然我也就不会来了。” 第43章 百花妆 谢韫清拾起脚边的纨扇,递到雁娘子手中。雁娘子接过纨扇,却有些失神,过了一会儿才问道:“我们东家把令牌交给你的?” “我与他做了一桩交易,恰好我开出的条件兑换拙字部令牌绰绰有余。” “你一个小姑娘,能开出什么样的条件?”雁娘子有些诧异。 谢韫清微笑道:“这点就不牢您费心了,”然后取出荷包中的令牌递交给雁娘子,“这是你们东家亲自交给我的,你看看,若是有假,我去找你们东家算账。” 雁娘子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懒洋洋的躺倒,用扇子遮住自己嫣红的唇瓣,袖子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皓腕。她慵懒说道:“不必了,你是靖国公府的大小姐,靖国公府的名声我还是信得过的。拙字部的暗卫们风平浪静的日子也过得太久了,也该出来做些实事了。” “拙字部的暗卫我可以给你,不过呢,我倒是想知道,你想要那些暗卫们做什么?据我所知,令尊就是个武将,谢家应该不缺护卫吧。” 雁娘子巧笑嫣然的看着谢韫清,柔软的黑发枕在脑后有些凌乱,肩头的衣领微微松开,露出半个雪白的香肩。 这样妩媚风流的美人儿,就是女子见了也会觉得是赏心悦目的画,男子见了恐怕更是控制不住自己。 谢韫清是凡夫俗子,面对这样活色生香的妙人儿,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如果我说,是帮我做些杀人越货的勾当,你会信吗?” 雁娘子眉尖微微一跳,她没想到这样冷漠的话会从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孩口中说出。 谢韫清将令牌重新放回荷包中,起身道:“我打扰多时了,就不留在这里叨扰雁娘子了。” 雁娘子依旧躺在塌上,没有起身的意思,而是伸了个懒腰,看着谢韫清,媚眼如丝,吐字如兰,“谢姑娘走好,我就不送了。” 看着谢韫清走到屏风外,又有开门关门的声音,雁娘子半支起身子,发丝从肩头滑落,她袅袅娜娜起身,手中依旧摇着纨扇。 “姑娘,刚刚那个谢家的小姐可是提出了什么无理的要求?”刚刚招呼了谢韫清的侍女走了进来,站在雁娘子后面,拿着牛角梳给雁娘子梳着发丝。 雁娘子回头,指尖轻轻刮了侍女的鼻梁一下,“你在百花妆做事这么多年,难道忘记了百花妆的规矩?”声音依旧温软悦耳。 侍女忙跪了下来,埋着头说道:“奴婢知罪,百花妆第一条规矩就是不许打听自己不该打听的。奴婢在百花妆这么多年,明知故犯,实在愧对姑娘教诲。” “起来吧,”雁娘子抬手摸了摸耳边的明珠耳坠,柔声细语,如三月里的暖风,“你只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旁的事情,不该你问的,就不要去管。” 侍女看着脚下的地面,说道:“奴婢知道了。” 谢韫清出了百花妆,感觉鼻尖都是雁娘子身上那馥郁的香气。谢韫清正准备上马车,就看到封砚迎面走过来,手中还提着两个纸包。 谢韫清想了想,还是没有上马车,朝着封砚走过去,“先生,没想到休沐日能见到您。” 封砚脸上微有讶异,随即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清,“是挺巧。”说完便不说话了,他本就不善于与女孩子说话,平常在学堂多关照谢韫清一二,还是因为顾云霜的颜面。 谢韫清回头望了百花妆的匾额一眼,脸上带着笑意,“先生既然有事要做,我就不打扰先生了,学生先行一步。”说罢,施了一礼,便上了马车。 封砚往百花妆的二楼窗户处看了一眼,抬脚走进去,对着一楼大堂招呼客人的一个侍者说道:“把这个交给雁姑娘。”说完也不能侍者作何反应,把手中的东西交给侍者就走了。 大街上,谢韫清看着封砚从百花妆走出来,疾步往来时的方向走去,谢韫清又看了一会儿,直到看不见封砚的身影,才放下轿帘。 雁娘子刚梳好头发,换了黛色广袖长裙,对着镜子欣赏着自己,外面有侍者敲门而入。 雁娘子看着侍者手中的东西,微撅起嘴巴,赌气似的说道:“他又没进来?我就这样可怕吗?至于这么避着我?” 侍者不敢说话,垂着头。 雁娘子叹了口气,“他送来的点心,你们拿去分了吃吧。” 侍者“喏”了一声,刚准备转身就走,雁娘子又说道:“算了算了,他跑这一趟也不容易,东西就搁下吧,让厨娘今晚给你们加餐,也算作补偿你们的。” 雁娘子遣退了众人,才坐了下来,将纸包一一展开,纸包中包着的,是各色琳琅精致的点心。 有桃花酥、梅子冻糕,松子百合酥,全是她喜欢吃的。 雁娘子捻起一块桃花酥,轻轻咬了一口,甜蜜滋味在嘴中化开,心里却是隐隐有些发苦的。 谢韫清坐在轿子里,想到的,却是封砚那有些寂寥的背影。他那么快就从里面出来,必然没有见到想见的人。他手中提着的,肯定是为想见之人买的,他还未看到那个人收下他送的东西时的模样。 谢韫清对这个先生,一向是知之甚少的。她只记得,封砚年幼时候就成为了孤儿,是外祖父顾平章收留了封砚,教他读书做人。等到封砚加冠后,就被东林书院聘为父子,来教东林书院的女学生们读书。 谢韫清能猜到,封砚应该也是去找雁娘子的,只是她不知道,为什么封砚这样温雅清冷的男子会和那个妩媚柔美的雁娘子有交集。 雁娘子一下子吃了两块桃花酥,两块松子百合酥,才让侍女把点心重新打包好。 侍女知道雁娘子是极在意姿态的人,虽然爱吃甜食,但是怕发胖,一向控制自己饮食的,也不知为什么这位公子送来的点心,雁娘子每次都能开开心心的吃好几块。 侍女贴身伺候雁娘子也有几年了,私心里也是希望雁娘子能够得到一个好归宿,而不是一人辛苦操持着偌大的百花妆的所有事。雁娘子很喜欢那位公子,侍女是能看出来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人分明相识不短的时日了,彼此说过的话屈指可数。 那位公子从不肯上楼,雁娘子也不喊他上来。 真是怪异。 雁娘子没有注意到侍女包着点心时,脸上诧异又纠结的神情。她靠窗而立,推开窗,和煦的风吹了进来,雁娘子看着楼下人来人往的街市。 她来百花妆有六年了,周边的风景看了六年,也看腻了。但是她就是喜欢看街市上行人或悠闲或匆忙走过,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感受到人间的烟火气。 雁娘子等侍女包好点心,才说道:“你去备马车,宋家四小姐三个月后出嫁,宋家在我们店里定了四小姐出嫁时的妆具和妆粉。我们店里新进了几套妆具,我要去宋家向他们推荐一下我们的妆具。宋家是京城里有名的世家望族,四小姐用得好了,也好为我们百花妆做个推广。” 侍女忙答应了下来,心里却不以为然,百花妆的名声,也有几百年了,口碑也是有目共睹的。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雁娘子要亲自去宋家。宋家离百花妆可是隔了几条街道呢。 谢家的马车一路行驶,终于到了谢府所在的巷子时,马夫放慢了速度,谢韫清能听到“蹬蹬”的声音。 青萝将轿子里的引枕靠垫收拾好,心中对于谢韫清这些日子经常出门觉得十分奇怪。谢韫清过去也爱出门,豆蔻年华的小姑娘,爱美爱俏,对一切新鲜的事情都表现得十分新奇,这也正常。但是谢韫清过去绝没有现在这样,一到休沐的日子就出门。 青萝虽然是个忠贞不二的,又不爱乱说话,但是对于这些反常的事情还是十分敏感的。 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谢韫清改变这么大,但是小姐变得端稳而沉着,这也是事实。这样想来,谢家这样的变化大约是好事吧。 马车在谢府角门停下,谢韫清下了马车,和青萝进了府,马夫才驱着马车绕到后门进谢府。 谢韫清回到蔚然居时,连翘便走了过来。 “小姐,刚刚老夫人请了媒人去了养颐院。”连翘将伺候茶水的小丫鬟遣退,才与谢韫清说道。 谢韫清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才说道:“大表姐的年纪可等不得了,她也是该着急了。只是这样的关头,好人家不愿意娶大表姐,普通些的人家,老夫人又怎么看得上?在她心里,我那两个表姐可是天仙似的人物,谁能配得上?不必理会她们,就看着她们能闹出什么动静来,横竖只要不扯到咱们身上就是了。” 谢韫清话音刚落,又听到有小丫鬟传禀。 “小姐,表小姐要来与您说说话。” 谢韫清搁下茶杯,她这才刚回来,刚说过不愿意和那边牵扯在一起,那边就巴巴的过来了。 谢韫清说道:“既然如此,还不请表小姐进来?” 第44章 宋家 程瑶走进来时,嘴角微微低垂,脸上的怒意丝毫没有遮掩。 她径直走到谢韫清对面坐下,气呼呼说道:“你知道吗,外祖母托了媒人打听京中适婚的人家,想为我姐姐说亲事。可惜媒人压根不愿意上门,好不容易请来了,百般推辞,不愿意为我外祖母跑腿。” “外祖母那执拗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塞了一大笔钱给媒人,媒人终于应了下来。呵,也不想想,如今我姐姐的名声都什么样子了,她也不消停会儿,她再这样闹下去,我看我也没多大脸继续在京城待下去了。” 谢韫清默默听着,“那姑姑和大表姐是怎么想的?” “我娘和外祖母之前就吵过一架,现在见面都不肯多说一句话,我姐姐一心想嫁到京城,一直对我外祖母言听计从。”程瑶撇着嘴。 这倒是符合程琳的性子,她见到京城的繁华富庶,哪里还愿意回并州?自然是想在京城扎根的。 谢韫清轻轻笑道:“祖母是京中辈分最高的老夫人了,想来媒人和其他世家夫人们总会给祖母三分面子的。大表姐会说一个好人家的,到时候她嫁得好了,对你的婚事也有裨益。” 程琳虽然在京城里的名声不大好,但是总会有些家族为了搭上谢家这棵大树,愿意让自己家的男子娶了程琳。 就看老夫人看不看得上人家了。 程瑶轻“呸”了一声,“谁稀罕,”话是这样说,程瑶想到自己比程琳更有优势,到底心里舒坦了一些,“说起来,我娘对外祖母肯定存着怨气,都好几天了,还是不肯与我外祖母和好。” 谢嫣这脾气随了老夫人,老夫人就是这样冥顽不化的,谢嫣的脾气能好到哪去?谢嫣虽然在谢家这段时日一直深居简出,但是却绝非胆小心善之人。 要知道,她手上沾了不少鲜血。 程桐生的姬妾,还有无数来不及出世的庶子庶女。 老夫人和谢嫣母女都有同一个毛病,永远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一直把过失推到别人身上。 这样的两个人,谁也不服输,谁都不主动承担责任,让她们能握手言和,恐怕得等上一些时日了。 老夫人自恃身份,不会去主动低头认错,谢嫣本就刚刚丧夫,性格越发乖张孤僻,认为所有人都该照顾自己,老夫人身为她的生母,竟然不体贴她。 谢韫清指尖轻轻点着桌面,嘴角噙着一抹淡笑。 “她们是母女,母女之间哪有隔夜仇,你不要担心,多劝着她们,不久就会重归于好的。”谢韫清道。 “但愿吧,自从我们来了谢府,好像事情就一直不顺。”程瑶说着,心里像一直憋着气,一直得不到纾解。 来了谢府才一直不顺吗?谢韫清心中想着,要知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是她们母女几人造的孽太多,就算她们不来谢家,她们母女手上沾了那么多鲜血,当真就能高枕无忧吗? 若不是来了谢家,她们在程家一直被程家人指责怨怼,恐怕会比在谢家活得更累吧。 要知道,是谢嫣害了程桐生绝了香火,又不肯过继,已经让程家老夫人恨得咬牙切齿,程家上下也是对谢嫣颇有怨言,更不要说程家老夫人原先看上的过继的孩子,那家人也因为谢嫣不肯过继自己孩子,对谢嫣的厌恶更是无法言说。 本来程桐生就是程家嫡子,日后继承的家产必然不是小数目,偏偏程桐生没有子嗣,家中孩子多的,谁不对程桐生的这份家产动心? 偏偏谢嫣看不得自己的东西落到别人手上,死活不同意过继。就因为她的这一举措,险些让自己失去一笔巨资。即便众人会因为她年纪轻轻丧夫而怜悯她,然而这份怜悯恐怕也早已磨光了。 程家上下对谢嫣,只剩下反感和憎厌,更不要提什么同情了。 谢嫣的后果,也是自己咎由自取。而她的这份咎由自取,也殃及到自己的两个女儿身上。谢韫清晓得,当初欺负程桐生的通房,杀掉还没来得及出生的庶子庶女们,程琳程瑶可没少当帮手。 谢嫣不愿意多出女人分享程桐生的宠爱,程琳和程瑶自然也不愿意多出兄弟姐妹来夺走父亲的溺爱,当然其中更诱人的,还是程桐生应得的那份家产。 程瑶又说了一会儿话,才起身回去。谢韫清看着程瑶的背影,眼底清凉如水,带着丝嘲意。 也不知道程家老夫人面对这样年纪小小就心思颇多的两个孙女,到底有何感想。 一驾青帷小轿从百花妆后门驶出,轿子里坐着一个黛色衣裙的妙龄女子,细眉凤眼,身段婀娜柔软,天然就透着一股妩媚风流。 女子十指纤纤,指甲上染着大红色的蔻丹,她把玩着自己的手指,神情专注而认真,然而眼神却没有落到自己的手指上。 女子正是百花妆的雁娘子。 她悠闲的歪在引枕里,巴掌大的小脸在阴影中显得格外的小巧。 轿子在宋家角门停下,雁娘子袅袅娜娜下了轿子,吩咐轿夫找个地方喝茶,便携着侍女跟着宋府的下人走了进去。 宋家,是萧玄母亲的娘家。 只不过王妃去世多年,估计很多人都忘了这一层。 说起来,宋家也是京里排得上名号的世家望族,王妃与豫亲王的婚事,还是先皇亲自定下的。先皇心目中,哪家女儿也配不上自己最宠爱的小儿子,千挑万选才择定了宋家的女儿。 王妃的确是个出类拔萃的,不仅才情出众,性格也好,温柔而不怯懦,坚韧却不执拗,只可惜与豫亲王伉俪情深,豫亲王去世便跟着去了。 虽然王妃过世了,但是宋家对萧玄和萧覃兄妹还是很照顾的。逢年过节都要派人送些东西去看看兄妹二人,每逢兄妹的生日,更是要花心思准备礼物送去。萧覃在宫里出不来,倒是萧玄一直与舅舅家格外亲近。 雁娘子和萧玄传递讯息就是通过宋家。 她是百花妆老板,同时也是萧玄与拙字部暗卫联络的线人。 雁娘子十三岁接手百花妆,十五岁便成了线人了。 她做事稳妥周到,人又忠诚,萧玄一直对她很是信任。 京城很少有人知道百花妆是宋家给王妃的陪嫁,就算知道了,她只需要轻描淡写的解释一句,小王爷不擅打理铺子的事情,百花妆都是由王妃娘家人接管的,她要时不时去宋家汇报百花妆近期经营情况,谁还敢提出质疑? 雁娘子先是去了宋家老夫人那里给她请安,宋老夫人如今已是花甲之年,虽然中年丧女,但是这些年心态一直放得平和,也没有多少白发,整个人看上去温和而大度。 宋老夫人早就不管事了,只一心茹素礼佛,但是雁娘子来,还是会见一见雁娘子,问一问百花妆的近况。 雁娘子一一答了,宋老夫人才点点头,慢慢说道:“这些年难为你了,一个女子,孤身一人操持着偌大一个百花妆的所有事宜,若是人手不够,可以从宋家挑些人过去,你放心,他们要是不肯听你的话,你直接撵走就是。” 宋老夫人一直是这样客套而通情达理的人,雁娘子笑着打趣道:“老夫人,百花妆的下人已经够多了,再多,每月给他们发俸禄就够我心疼的。” 宋老夫人也跟着笑,眼角绽开几抹皱纹。 从宋老夫人院子里出来,雁娘子便去了宋家大夫人那里。 雁娘子从小就是跟在宋家大夫人面前长大的,宋家大夫人教她读书习字认账,教她经营店面的事情,教她人际往来,可以说,雁娘子算是宋家大夫人半个女儿。 从前百花妆就是宋家大夫人劳心经营的,后来宋家的事情也繁重了起来,大夫人就慢慢放权给她,让她来打理百花妆的一应事宜,一直到她能够上手了才将百花妆完全交给她。 只不过,雁娘子一直深居简出,鲜少有人知道她与宋家的关系。 雁娘子对宋家的地形是十分熟悉的,她穿过曲折蜿蜒的长廊,到了大夫人的院子里。大夫人正在处理宋家的事情。雁娘子静静在耳房候着,隔着墙壁,能听到大夫人与管家说话的声音。 雁娘子坐着无聊,索性拾起一旁笸箩里的绣绷,抬眼望去,绣绷上绣着麒麟踩球的图案,针脚细密,图案也是惟妙惟肖。雁娘子却不开心了。 她从小学什么东西都快,大夫人一直夸她聪慧颖悟,甚至看着公子们习武,也能拿起长缨枪舞动几下,但是雁娘子有一样东西一直拿不出手。 她不擅女红,自小别说绣东西了,便是做个荷包都能做成四不像。她明明和宋家小姐们一起跟着手艺最精湛的绣娘一起学女红,小姐们都学得有模有样,偏偏她就是手笨,一直学不来。到最后,干脆赌气不去学女红了。 大夫人也知道她兴趣不在此处,也就不强求了。 雁娘子刚搁下绣绷,就听到脚步声传来,一个穿着靛青色缎裙的中年妇人在嬷嬷丫鬟们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那中年妇人四十岁上下的年纪,脸若银盘,眼睛也很是明亮,进来就调侃道:“怎么,又想学刺绣了?” 正是宋家大夫人苗氏,萧玄的大舅母。 第45章 偷入承乾宫 雁娘子放下手中绣绷,迎着苗氏走过去,亲切的挽着苗氏的胳膊撒娇。 “干娘,你是知道我的,让我做什么都行,但是让我拿起绣花针,我可捏不住,你就别取笑我了。”雁娘子小时候就认了苗氏做干娘,苗氏又喜欢她的聪明伶俐,待她就跟待自己的亲女儿似的。 雁娘子扶着苗氏坐了下来,又为苗氏倒了杯茶水。 苗氏看着她愈发削瘦的脸庞,有些心疼,“可是最近铺子里的事情太多了,看你又瘦了。” 雁娘子将茶水递给苗氏,含笑道:“干娘你就别瞎操心了,你可曾见过我亏待过我自己?” 苗氏欣慰道:“你打小就是个有主见的,要说这玲珑心肝,谁也比不上你,我倒是不担心你,有担心你的功夫,我还不如去担心一下你妹妹。” “沅娘怎么了?” 沅娘是苗氏的小女儿,今年才十二岁,被宋家上下宠得无法无天,顽劣又任性。 苗氏想到小女儿就头疼,“她一直在东林书院读书你是知道的,前些日子竟然逃学了,我关照过阿玄那孩子,让他跟学堂的先生们打声招呼,多盯紧沅娘,谁知道沅娘那天压根就没进学堂门,在路上就让马夫停了下来,自己扮作丫鬟溜了下来,要不是学堂的先生告诉我,我都还不知道沅娘逃学的事情。” 苗氏想到此处,蹙紧眉头,“你说她才多大的丫头片子,就跟一个人在市井街头行走,也不怕遇到人贩子,若是出了意外,这小命恐怕也就没了。”苗氏心中也是有些后怕的。 “沅娘的确是玩性太过了,但是还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您把她拘在家中多讲些道理就是了。今儿个休沐,怎么没看到沅娘?” “我让她跟着她大嫂学习待人接物的道理,我从前把她养得单纯不知世事,现在想想,我只一味溺宠她,但是等她出嫁了,她的婆婆和妯娌们万一都是心眼多的,沅娘这性子,肯定要吃亏,倒不如早早就让她接触这些事,免得等以后再教她,她会反感。” 苗氏为这一个小女儿也是操碎了心思。 雁娘子道:“沅娘虽然贪玩了些,但是人很是机灵,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以后也不怕她会受人欺负。说到沅娘的性子,我倒是觉得靖国公府的那位大小姐,从前和咱们沅娘的性子也差不多,也是个爱惹是生非的主,如今年纪大了,我瞧着,性子变得稳重了许多。可见,这女孩子到了年纪,心性都会变得成熟的。” 雁娘子是将话题故意往谢韫清身上绕,苗氏也对谢韫清存着好奇,京中第一世家的嫡女,是被京中所有的世家女眷盯着长大的,她的一举一动都是时刻受到别人的瞩目的。 苗氏道:“那谢韫清我是看着长大的,她小时候什么脾气我是一清二楚,当时还觉得这样莽莽撞撞的一个女孩,长大了肯定会吃亏。没想到上次元宵宫宴再看到她,整个人就跟脱胎换骨了似的,又端庄又大方,的确是个不错的孩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转变这么大。” “干娘,你可知道她这改变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唔……这我倒不知道,我们宋家虽然和谢家有些往来,但毕竟关系不是太亲近,谢家的事情我们哪里晓得。”苗氏沉吟道:“我只知道,那丫头在除夕宫宴上,还和福宁县主起了纠纷,直接把福宁县主惹哭了。” 除夕宫宴谢韫清和福宁县主起冲突时,苗氏恰巧经过,看到谢韫清张牙舞爪的样子,福宁县主也是被家里宠坏的,又蛮横又不讲道理,京城中很多女孩都被福宁县主欺负过,但是不仅没有被福宁欺负还把福宁招惹哭的,谢韫清倒是头一个。 除夕到元宵,短短十几日,一个人是如何实现脱胎换骨的,苗氏实在是不清楚。 雁娘子刚刚才与谢韫清打过照面,自然知道苗氏对于谢韫清那么高的评价,全然不是作伪,而是她的确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雁娘子想了一下,说道:“干娘,谢家大小姐今儿早晨来过我们百花妆。” “女儿家去买点胭脂水粉,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沅娘都这么大的年纪了,我让她学着打扮,谁知道她完全听不进去。” “她不是去买胭脂水粉的,”雁娘子摇了摇头,似乎在斟酌语句,“干娘,你让干爹去小王爷那里打听一下,小王爷与那个谢大小姐究竟有什么交集,再从小王爷那里问问谢大小姐身上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苗氏诧然道:“阿玄那孩子如何就能和谢家那小姑娘扯上关系?” 雁娘子想将谢韫清手中持有令牌的事情说出来,又怕苗氏胡乱猜测,便没有说出来,而是含糊不清的说道:“我听说小王爷与谢大小姐碰到过几次,那谢小姐转变这么大,我怕小王爷会喜欢上她。谢家的事情刚刚平息了下来,现在还在敏感时候,若是小王爷与谢家有了什么牵扯,恐怕他前十余载的韬光养晦全毁了。” 苗氏“噗嗤”一笑,心中却是不以为意。虽然说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们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但是萧玄自小到大身边可不缺什么美人,虽然谢韫清生得的确十分标志,但是也不会就这样被萧玄喜欢上吧。要说谢韫清喜欢上萧玄倒是有可能的。 “都是风华正茂的孩子们,他们喜欢做什么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就不要牵涉进去了。阿玄是个有主意的,还怕他被人家姑娘欺骗了不成。不过你说得也是,什么事情都该小心些,我会与你干爹说的。” 苗氏虽然也很关心萧玄,怜惜他幼年丧父丧母,但是到底只是舅母,不可能像亲生的孩子一样照顾,因此也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雁娘子却是萧玄的属下,萧玄出了什么事情都是要多担心的,因此想得却要比苗氏多一些。但是她自然也明白苗氏的心思,因此也只是笑了笑,“干娘把这件事记在心上就行,只是别说给旁人听,流传出去对人家小姑娘的名声也不大好。” “我晓得的,”苗氏说道,“你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丫头都这样设身处地的考虑,就没想过自己的事情?”苗氏收起笑容,脸上只剩下认真与严肃。 雁娘子低下头,看着自己衣袖上的花纹,声音平淡无波:“干娘,诸事随缘吧,我如今这样的生活,也很充实。” 苗氏轻叹了口气,伸出温暖的手,拍了拍雁娘子的手:“你再这样消极,往后也只能一个人后悔了。” 雁娘子想到那人清瘦的身影,嘴角扬起一抹苦笑,终究化作一声:“干娘,我不后悔。” 萧玄此时正在太后宫中陪太后说话,他有好些时日没进宫了,太后欣喜万分,赶忙让小厨房做了萧玄爱吃的点心送过来。 萧覃捂着嘴笑着看着萧玄,道:“祖母还像我们小时候那样,就喜欢把哥哥喂成胖子。” 萧玄小时候跟在太后身前教养,太后溺爱孙儿,总是喜欢塞东西给孙儿吃,萧玄在太后身边短短半年,整个人就胖了一圈。直到出了宫,跟了顾平章读书,学习辛苦,萧玄才慢慢瘦了下来,直到现在,越发长成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儿郎。 太后点了点萧覃鼻尖,和蔼笑道:“你这个小淘气鬼,就见不得我对你哥哥好,祖母也吩咐小厨房做了你爱吃的。” 萧覃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颊边露出小梨涡,“我就知道祖母对我最好了。”说完搂着太后蹭了蹭。 萧玄坐在一旁,少年郎就坐在那里,也能感觉得出独属于他们的张扬与活力。萧玄一手握着扇子,在另一只手的掌心轻轻敲着,他附声道:“祖母一向最疼爱我们这些孙儿,我们都是知道的,我们一定会好好孝敬您的。” “你们都是好孩子,祖母知道你们这份心意就心满意足了。”太后想说,只要他们早日娶嫁,有了自己的家庭,就算是对她的孝敬了,但是想到萧覃还小脸皮子薄,便没有说出口。 萧玄又坐着陪太后说了一会儿话,便提出去御花园走走,太后自然应允了。萧玄就让萧覃好好陪着太后,惹着萧覃佯怒道:“我是被祖母养大的,我能不好好陪着祖母吗?” 萧玄忙作揖道:“惹到咱们的小主子了,是在下的不是,该打该打。” 说完,便大笑着溜了出去。 萧玄刚出了门,脸上就收起了笑容,跟着他身后的侍卫看到这位爷的变脸速度,脸上依旧冷得似铁,没有任何表情,却小声说道:“主子,是打算现在就动手吗?” 萧玄点头,脚步放得悠闲,就像在逛园子一般。 只是他专挑偏僻的地方行走,一路上遇见的宫女嬷嬷们忙侧身避让。 萧玄左拐又绕,就钻进了承乾宫。 承乾宫是天子的寝宫以及处理政务的地方。 萧玄小时候胡闹,没少偷溜进承乾宫,这一次他进承乾宫也没有人发现。 他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到先皇的遗诏。 第46章 偷得遗诏 先皇的寝宫如今已经久无人踏足了,只有门口有一个年老耳背的来太监在看守着。 天子继位后,将寝宫设在了离先皇寝宫隔了两道墙的明德堂。 萧玄轻车熟路的翻过墙,从寝殿后面翻身进去。他幼时调皮,靠着身姿敏捷,把整个皇宫都逛了个遍。 先皇的寝宫,他也曾经来过两次,只不过那时候他不喜欢那里森冷的感觉,只在院子里瞧了瞧就走了。 萧玄轻轻落地,站在寝殿门口。 天子登基以后,就下令封锁了先皇寝宫,门口落了个笨重的大锁,锁上蒙上了厚厚一层灰尘,锁链处还结着蛛网。 萧玄伸手刚触碰到锁,指尖就沾了一层灰。 侍卫在身后道:“主子,让属下来开锁吧。” “不了,”萧玄说道,“这锁上加了机关,一旦触动,可能有暗器朝我们射出来。”萧玄向来是谨慎之人,这锁的锁芯明显被人动了手脚,只怕他们一去开这个锁,立即就会触动机关,到时候只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萧玄道:“你在下面守着,我从屋顶上去。”说着,便纵身上了屋顶。 琉璃瓦顶经过了这么多年的风吹日晒,早已失去了原有的光泽,表面都已经脱落。 萧玄伏低身子,揭开四五片琉璃瓦,光线透过屋顶的一小片空缺照进了屋内,有风吹过,屋子里的灰尘荡涤在半空中,轻飘飘的毫无重量。 萧玄纵身一跃,跳进了屋里。 房间积了许多灰尘,萧玄跳进去时,屋子里瞬间变得尘埃滚滚,他眼睛都被灰尘迷得睁不开,轻咳了两声,声音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的大。 萧玄用袖子捂住口鼻,待适应了房间里昏暗的光线,才开始环顾四周。 先皇的寝宫,自然是装饰得金碧辉煌,柱子上盘着鎏金的飞龙,龙目依旧明亮,身体上的鳞片却早已经变暗,再没有从前的威风神气。 这里是先帝寻常处理政务的地方,先帝的寝殿,在后殿。 萧玄轻手轻脚的往后殿走去,虽然知道这里不会有人来,但是内心里,还是不愿打扰了这么安静的地方。 先皇的寝居,帷幕和帘帐全都撤了,全蒙上了白色的布,看上去却很是刺眼。 一、二、三……八、九…… 萧玄心中默数着数字,等数到“九”的时候,他已经在第九根房梁下站定。 他抬头看着头顶,那里全都结着蛛网,蛛网上有一个肚子圆滚滚的蜘蛛,一动不动的,蜘蛛旁边还有飞蛾的翅膀。 萧玄飞身跃上房梁,原本已经做好失望的打算,毕竟他不信玄学,听了谢韫清的话,也只是过来碰碰运气罢了,然后他亲眼看到房梁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失落。 萧玄正准备下去,再一次看了一眼房梁的时候,发现有些奇怪。 阴暗地方,有块地方凸了起来。萧玄伸手去试了试凸起的地方,发现那里的木材已经松动了。他揭开凸起的地方,才发现那里被人挖了个洞。 萧玄呼吸忽然为之一滞,有个念头呼之欲出。 那丫头竟然没有骗他! 萧玄缩回手指,理了一下思绪,才再次伸手,去将洞中的东西取出来。 那是个软软的布料,只是触碰到,萧玄就已经确定那是什么了。 ——先皇的遗诏。 萧玄将遗诏塞进怀中,又在洞里摸了摸,却摸出了一枚玉玺。萧玄一愣,他迎着光线大概能看出这个玉玺是碧玉质、盘龙纽,上面刻着八个字,“受命于天,既寿恒昌”。 萧玄为之一愣,真正的玉玺在这,那么天子手中的玉玺,必然是假的。他忙将遗诏和玉玺都塞进怀中,确保不会掉出来,才将房梁上的洞重新填好。 侍卫在外面久等萧玄不出来,忽然就听到有两个老嬷嬷的声音。 “这里荒废了那么久,我们就随便把落叶扫了就是。” “是啊,真要打扫这里,没个百十人,就靠我们倆个老骨头,就是累死了也收拾不干净。” 先皇寝宫都荒废快二十年了,谁能想到几乎没人涉足的地方,偏偏他们一来就有人来打扫了呢? 侍卫武功不弱,听到两个嬷嬷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也翻身跳上屋顶,萧玄正在下面准备上来,看到头顶往下张望的侍卫,顿时黑了脸,“不是让你在外面守着吗?你跑上来做什么?” 侍卫挠了挠头,憨憨的笑道:“这不我们运气不好,有两个老嬷嬷过来打扫寝宫,我听她们的动静越来越近,怕被发现,就爬到了屋顶。” 运气不好?萧玄一点都不这样觉得,他此行,收获颇丰,可以说连老天爷都在眷顾他。 只不过,他出去后,该去找那个谢家的小姑娘聊聊天了。 “她们现在在哪?”萧玄翻了个白眼。 侍卫抬起头,看到两个穿着皂衣的老嬷嬷弯着腰在不远处扫着落叶,便与萧玄低声道:“她们在离我们百八十丈的地方。” 萧玄道:“我们从寝殿后绕出去,不会让人发现的。”说罢,让侍卫下去,自己轻轻一跃,就跳到了屋顶。 萧玄在黑暗里待得久了,再看见阳光,眼睛都被刺痛了,他用衣袖捂住眼睛,又将琉璃瓦片重新填回去,恢复成原样,才从屋顶上下来,贴着寝殿行走,绕开一切容易暴露行踪的空阔处,两人都是身手矫健,走路丝毫没有任何动静。 萧玄回到太后寝宫,就和太后提出了出宫的打算。 太后挽留道:“才进宫没多久,连顿饭都还没吃就走?你是不是在外面玩得太尽兴,都忘了我这个祖母了?”话虽然如此,太后也知道萧玄年纪大了,有自己的空间了,也不再强求,就让自己的亲信嬷嬷将萧玄送到宫门口。 萧玄坐在轿子里,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怀中揣着两样无比重要的东西,任何一件流传出去,都会给他带了杀身之祸。他不怕死,却怕没来得及为自己的父母正名,也怕牵累到唯一的妹妹以及舅舅一家。 萧玄必须得保护好怀中的两样东西。 好在马车一路平缓驶过,到了豫王府,萧玄下了马车就进了自己的书房,又吩咐丫鬟和侍卫们一个都不许进来。 萧玄将门反锁,走到书橱前,将书橱第三排靠边的一本书抽出来,只听见“咔哒”一声,随即闷声传出,书橱缓缓转动,一个通道出现在眼前。 萧玄走进去,书橱随即又恢复了原状。 这是个密室。 萧玄步下台阶,点了一盏油灯往前走了约莫十来米,面前出现了一套桌椅。桌子正中摆了一个硕大的夜明珠,将周围衬得亮如白昼。 萧玄做了下来,取出怀中的遗诏和玉玺。 原本明黄色的绢布,如今有些泛白,萧玄缓缓展开,上面是苍劲有力的楷体,是先帝的字迹。萧玄小时候开始学字时,父亲就是让他模仿的先帝的字,他再熟悉不过了。 然而,更令萧玄震撼的,还是遗诏中的内容。 萧玄红着眼眶看完遗诏中的内容,又反复读了三遍,直到自己能背诵下来,才将遗诏合好。又拿起那枚玉玺,玉玺上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龙,普天之下,只有皇帝的玉玺才有资格刻龙。 先帝至死都没有将这样东西交给别人,可见他当时被逼迫成什么样,身边竟然无一人可以信任。 萧玄攥紧拳头,又缓缓松开,找了个楠木盒子,将玉玺和遗诏都放进去,又用把精密的小锁锁好,放在暗格内,这样的东西,必须要收好,不到时机成熟之时,不能拿出来。 萧玄走出暗室,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漫不经心的笑。 有下人过来递上书信,萧玄展开一看,是舅舅邀请他去宋家吃酒。 萧玄随手将信件交给照顾自己生活起居的百里,说道:“我先换上衣服,正好晌午到了,豫王府又省了一顿饭。” 此时舅舅找自己能有什么事?萧玄可不会相信舅舅当真是闲着无聊请他喝酒。 萧玄到了宋家,外祖一家很是关心他,萧玄也从不摆王爷的谱,反而给长辈们请安过后,才接受宋家人的跪礼。 他随着舅舅宋致恩下了两局棋,一人各赢了一场,两人都未发一言。 萧玄将黑白棋子都收拾好,才说道:“舅舅喊我过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宋致恩抚着长须,说道:“今儿个雁娘过来了,让我找你问问话。”宋致恩早已过了不惑之年,蓄着胡须,但是面庞却不显苍老,依旧可见年轻时的英俊风采。 萧玄闻言,脸上没有任何的变化,轻描淡写问道:“倒是许久没能见到雁娘子了,她让你问我什么话?”萧玄大概能猜到了,定然是那谢韫清破解了木盒的机关,带着里面的令牌去找了雁娘子。 他当时把木盒交给谢韫清,他能料到,谢韫清既然知道木盒中装的是什么东西,一定知道破解木盒机关的法子,只是他觉得谢韫清一定不会知道如何使用那个令牌。就算令牌给她,她不知道如何找出拙字部暗卫,也不过是块无用的木头罢了。因此也就放心交给她了。 没想到,谢韫清竟然知道如何使用那块令牌。 第47章 暗卫素问 宋致恩犹豫了一会儿,才试探着开口:“阿玄,你是不是有心仪的女孩子了?” 萧玄正端起茶杯喝水,猛然听到宋致恩这句话,激动得一口水喷了出来,他擦了擦嘴角,强作淡然,“舅舅,雁娘子来说什么了,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哦,那个,”宋致恩颇有些尴尬,“她也没说什么,只说了谢家的大姑娘如今出落得越发标志了,与你似乎见过数面,怕你会对那个谢姑娘,咳,生出好感。”宋致恩与苗氏是父母指婚,两人这些年相敬如宾,若论小儿女的情感,却是从未有过的,因此说出这话时显得有些不自在。 萧玄想到谢韫清那张牙舞爪的样子,心里莫名就像被猫爪子挠过一样,有些痒痒的。萧玄道:“舅舅,你什么时候抢了媒婆的生意?我与那谢家的小姑娘,只在东林学院见过一次面而已,我连她长什么样都不清楚,哪里来的好感?”萧玄说这话时,脸不红心不跳,就像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宋致恩心里却越发狐疑,他了解自己的这个外甥,越是确有此事,他越要找出堂而皇之的借口,就像现在,他说自己与谢家的小丫头没有关系,却东拉西扯讲了一堆,让人想不怀疑都难。 都说女子的心思最敏感,雁娘子既然特地跑了这一趟,想来自然是发现了什么。 “我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宋致恩觉得与已经快长大成人的外甥讨论一个未嫁女孩实在是不妥,就轻描淡写的说道:“谢家刚从风口浪尖上退下来,你又是京中所有人关注的对象,你可要好好约束自己,不要给自己招惹出一点不必要的纠纷。” “我自然是知道的,”萧玄说道,他作为豫王爷,这些年都是竭力远离朝堂纷争,与众皇子都保持距离,就是怕天子忌惮猜疑自己。若是此时他与靖国公府有一点牵扯,难保天子不会猜到,他是想借雪中送炭之机拉拢靖国公府。 毕竟,就算靖国公谢邕没了兵权,在朝中依旧拥有大把人脉,朝中许多众臣与谢家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宋致恩道:“你能看清时局就好,你向来是个有自己主意的,这些年也都把自己隐藏的很好,舅舅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一直这样生活下去。” 这是外祖一家对他最大的期盼,萧玄知道的,只是,他不甘心就这样庸庸碌碌一辈子,到头来父母枉死的真相依旧被掩埋在最黑暗的地底,更不甘心害得他一家阴阳两隔的那人高枕无忧的坐在龙椅之上,却是踩着他们的尸骨上位。 萧玄默然片刻,才说道:“舅舅,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宋致恩抬手拍了拍萧玄的肩,少年毕竟不是儿时只知道玩闹的孩童了,面容坚毅,带着年轻的朝气与张扬。宋致恩轻叹,自己到底中年了,比不得这些风华正茂的少年了。 谢韫清正坐在秋千上看着书,忽然便有微风拂面,谢韫清抬头,面前站了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孩。 那女孩一身利落的栀子色短打,五官很是标志,长眉杏眼,乌黑的头发高高束起,用一根同样是黑色的宽边发带束住,浑身上下透着股英气,让人看了精神为之一振。 谢韫清看着女孩,笑道:“雁娘子办事果然牢靠,才过了这么点时间,就已经派了人过来了。” 她起身走到女孩面前,谢韫清的身材已经算得上高挑了,女孩还要比她高一些。 “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素问,奉了总管的命令,来保护姑娘。”素问铿锵有力的回答,她的眼神明亮而坚定,态度虽然谦逊,却丝毫不显得卑微。 谢韫清心底对这个女孩生出欣赏之情,她点了点头道:“我们谢家也是武将世家,我自己的安全问题倒是不需要担忧的。你呢,往后跟了我,便是我的人了,我只需要你对我能完全忠心,不许将我这边的任何消息透露给别人,这点你可以做到吗?” 素问点点头道:“这点姑娘尽可以放心,属下往后会一心一意保护您,不会把您的事情说给任何一个人听。” 谢韫清道:“那往后你就住在我的蔚然居,我去学堂读书的时候,你可以自由安排自己的行程,凡是我休沐时,一旦外出,你都要跟着我。” 素问应了下来,谢韫清便喊了青萝过来,让青萝去给素问安排房间,还特地吩咐了青萝,要布置得用心一些。 谢韫清坐回秋千上,那个素问,应该不超过十六岁的年纪,走路时动作轻快,除了靠近她时可以放重的声音,几乎听不到脚步声,可见武功的确是不错的。说话做事都是干脆利落,让人很放心将事情交给她。 谢韫清脚轻轻蹬着草地,秋千轻轻晃动着,裙摆如水般拂过青草。 青萝领着素问一路去了西厢房,将素问的房间安排在自己房间旁边,谢韫清刚刚的话,很明显在告诉她,这个素问是个十分重要的人,她得好好安排照顾,不允许有一点儿不周到的地方。 房间其实早就已经扫洒好了的,一共是外间和卧室两间,打扫得干干净净,布置也很是用心,一应陈设,应有尽有。青萝也只是铺了被褥,搬了几盆鲜花过来,就已经把房间收拾好了。 她与素问道:“姑娘先歇息吧,我去与小姐回报。” 青萝领着另外两个丫鬟退下,将门轻轻合上。素问一个人留在房间内,踱着步子看屋内布置,看了一会儿,便没了兴致,干脆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坐在临窗的椅子上看起书来。 “小姐,房间已经布置妥当了,”青萝欲言又止,“那位素问姑娘是什么来头,要不要和夫人说一声?” “无所谓,等阿娘见到了素问,我再与她解释。” 谢韫清翻了一页过去,看着书中的文字不去抬头看青萝,而是轻声抛出这一句话。 青萝恭声说了一声“是”,便退了下去。 素问的确是个听话的,谢韫清没有找她,她就一个人在院子里练练剑,或者读书,生活虽然悠闲,却又有些索然无味了。 谢韫清去学堂时,照例是晌午,谢韫清便收到了萧玄喊她过去的传讯。谢韫清天生不记路,所以又是被下人左拐右绕带着进了凉亭。 “东西得手了?”谢韫清问道,看萧玄的表情,郑重而平静,应该是得手了吧。 “嗯,除了得到先皇的遗诏外,我还发现了先皇的玉玺。”萧玄说完,紧紧盯着谢韫清的面庞看,生怕错过了谢韫清的情绪波动。这个女孩一贯都是冷静而机智的,完全没有任何表情上的变化。 谢韫清只是平静的说道:“恭喜啊,多了一个可以挑战天子权威的把柄。” “你能告诉我,你究竟是如何得知这两样东西的存在的,又是如何知道得到拙字部令牌的手段的?我作为你的盟友,总该知道你有哪些手段吧。”萧玄说道。 谢韫清低头一笑,自己是如何得知先帝的遗诏究竟在哪里的呢?这恐怕得感谢大皇子妃吧。 前世她成为了四皇子妃后,大皇子妃一直对她存着不友善,甚至是三番几次的害她。 有一年太后寿宴上,她随着众人给太后敬酒,却被人撞了一下,酒打湿了衣襟,引了许多人注目。大皇子妃当时假做大方稳重,让自己的宫女带她去换衣服。 她那时也是慌了手脚,没能看出大皇子妃的坏心思,傻乎乎的跟着宫女去了。她原以为,大皇子妃是皇后的儿媳,宫女会带她去皇后寝宫换衣服,谁知道宫女带着她左拐右拐,硬是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便借口迷了路,让她在原地待着不要乱走动。 那时谢韫清已经料到大皇子妃在挖坑给自己钻,哪里会傻傻待在原地,便自己循着来时的路摸索着走了出去。 无奈她实在是不记得路,当时已经天黑了,她便迷了路,乱闯走进了先皇的寝宫。 她只记得,当时外面都在提着宫灯找她,谢韫清见屋角有个洞,就钻了进去。 进去后,才发现,房间里面昏昏暗暗一片,久无人烟,灰尘呛鼻。 谢韫清在里面跌跌撞撞走着,撞翻了许多东西,可能动静实在有些大,似乎引来了看守寝殿的老嬷嬷。 谢韫清慌乱之下,见四周都蒙着白布,实在是骇人,索性翻身跃上了房梁。她幼时跟着谢邕学过一些武艺,身手还是不错的。 好在外面虽然有脚步声纷沓,却没人进来。 谢韫清坐在房梁上,裙子上抹了一层灰,她感觉到手底下有个凸起的地方,便借着月光看过去,那里不知道被谁损坏了?她轻轻一掰,木材翘起,谢韫清看清里面有块明黄色的绢布。 谢韫清拿起绢布,迎着月光,依稀看见“传位九皇子”五个字……下面加盖了玺印,是先皇尚在时的年号。 她才料到,这是先帝的遗诏! 谢韫清心中忐忑不安,却有种异样的想法呼之欲出。 天子不是名正言顺的继位,原本的皇位,该是已故的豫亲王的,那么天子知道这回事吗? 她忽然想到,若是萧昱得到这样东西,是不是就能以此威胁天子,让天子立他为储君?如果萧昱因此得到自己想要的,会不会就会喜欢自己?谢韫清想到此处,激动不已。将遗诏胡乱塞进怀中,紧张中忘记了看看那里还有没有其他东西。 她趁着混乱,去找到了萧昱,拉着他,说有事与他说。 那时的萧昱虽然不喜欢她,但是因为谢家的原因,对她还是十分客气的,便与她一同去了陈良嫔寝宫。 谢韫清遣退所有的宫女,将怀里面的遗诏给萧昱看。 萧昱看到遗诏内容,当即呼吸都凝固了。 第48章 讨伐 萧昱捧着遗诏的手一直在哆嗦,眼中盛满震惊与不可置信。好半天才颤声开口:“这个,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谢韫清道:“我刚刚迷了路,无意中钻进一个房间,在那里面发现的。”谢韫清下意识把自己跳上房梁的细节隐藏了,因为她深知萧昱喜欢的是那种弱质纤纤的温婉女子,而不是她这样莽莽撞撞的女孩。 谢韫清说完话后,心里也有些好奇,便问道:“我看不大仔细,这当真是……” 许是因为心里面怀有敬畏,她不敢把话说着太直白。 萧昱轻轻点头,谢韫清为自己能帮到萧昱而窃喜不已,同时又有些担忧害怕,毕竟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东西,一旦被人发现了,他们就将万劫不复了。 谢韫清叮咛道:“你一定要把它保管好,千万不要让人发现了。” 萧昱难得温和的对她说道:“放心吧,我会妥善保管的。” 谢韫清换了陈良嫔的衣服,与陈良嫔商量了一会儿才重新回到宴席上。大皇子妃自然拉过她,装腔作势的问她去了哪里,害得众人一阵好找。 谢韫清就歉意的一笑,陈良嫔过来说道:“我宫里的宫女见到她一个人,就带了她去了我寝宫换衣服,倒是让大皇子妃费心了。” 大皇子妃哪里将陈良嫔看在眼里,还想不依不饶,皇后开口轻斥她了一声,大皇子妃才闭上嘴,不再言语。 皇后向来都是心平气和、不轻易动怒之人,然而在太后的寿宴上,却斥责了自己的儿媳。大皇子妃觉得没有面子,回去就和大皇子大闹了一顿,大皇子的身体一直羸弱不堪,被大皇子妃这样一闹,又气又急,竟是晕厥了过去。 回忆戛然而止,谢韫清抬头看向萧玄,“前世萧昱就是凭着这份遗诏,威胁当今天子立他为储君。”她说道,对萧玄的问话却是避而不谈。 “你恨萧昱?”萧玄抓住了重点,谢韫清直呼萧昱名讳,说出他的名字的时候又那样自然,仿佛这个人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人。她语气中,却又带着对萧昱的不屑。 谢韫清目光在萧玄脸上停了一下,移开目光看向他身后的修竹,轻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 “我恨天家的每一个人,”谢韫清脸上平静无波,眼底如深不见底的寒潭一般,死寂而孤独,话语冰冷,不夹杂着一丝一毫的感情,“如果可以,我恨不得生饮他们的血,剖开他们的皮肉,挖出他们的心肠,看他们的鲜血染红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她说得那样认真,脸上虽然没有任何仇恨,但是萧玄莫名的感觉到身体一寒,他下意识开口问道:“那你为什么选择和我合作,我也是皇室中人。” 谢韫清看了萧玄一眼,轻轻摇头,“你和他们不一样。” 萧玄很是莫名其妙,他的身体里,流着的也是天家的血液,他的生命、他的身份全部是天家的赠与。哪怕他也同样恨着这个冷酷无情的天家,但是不可否认的就是他与天家有着割舍不断的联系。 谢韫清没有去解答萧玄的疑惑,而是问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仅靠那两样东西,天子完全可以说是我伪造的,目的就是为了谋朝篡位,再说了,如今我无兵无权,就算我将这两样东西拿出来,恐怕也不会有人信我。所以我打算请兵去讨伐虢国。” 虢国原先是依附与大周的一个小国,后来虢国国君被臣子怂恿着,向虞国投诚。虞国虽然和大周多有摩擦,但是也维系着表面上的和睦,再加上虞国最近因为皇子们夺嫡之事,国家政权跌宕,因此更不愿意趟大周的浑水。 虢国国君心里面顿时就慌乱了,他当即就斩了那两个怂恿他向虞国投诚的臣子,将头颅送给大周天子,然而大周天子怒火中烧,让虢国使臣将头颅原封不动的送回去。 天子这是要下定决心灭了虢国了。 “我父亲辞了官,天子刚收了我父亲的兵权,不可能再交还给我父亲。纵观整个朝堂,能领兵作战的将领,掰着手指来数,也不过寥寥。可即便如此,天子也不会同意把兵权交给你的,哪怕是一兵一卒,他都对你心存忌惮。” 萧玄身份实在敏感,想当初,先帝把大部分兵权交给豫亲王,天子好不容易除去豫亲王,将其手中兵权拢到自己手中。对豫亲王的兵属们加以收用,收用不了的,悉数遣退了。天子好不容易去除掉属于豫亲王的烙痕,又怎么会让他的儿子涉足军营呢? “你都说了,天子对我存有忌惮,他是个猜疑之人,我们可以利用他的这一性子,挖坑给他钻,让他主动提出派我去领兵打仗。”萧玄笑道。 谢韫清起身,轻飘飘说了一句:“不是‘我们’,是你一个人在孤身战斗,我们谢家不会在明面上和豫王府有一丝一毫牵扯的。”说完,便缓缓步下台阶,毫不留情的走了。 虢国叛变的消息半个月前传到京城,虢国只是个夹在大周与虞国之间的小国家,向南秦和西赵各递了求和信,然而山长水远的,秦国和赵国本来就讨不到好处,哪里愿意千里迢迢来襄助虢国? 虢国兵力不足,如今只能等着自救罢了。 前世天子收了谢邕兵权,谢邕只能颓废在家,天子刚夺了兵权,自然拉不下脸面再去求谢邕,便指派了只会纸上谈兵的宣武将军方洛城领兵讨伐虢国。 这宣武将军,年轻气盛,刚开始攻占了虢国两座城池,他洋洋得意,放出话来,五日之内收复虢国,若是收复不了,提着自己的脑袋回去见天子。 虢国一个谋士打听到方洛城嗜酒如命,便收买了方洛城麾下一个士兵,在方洛城的酒中下了蒙汗药,将大周攻占虢国的机密文书窃来。然后根据文书,调整了虢国的攻守布置。 方洛城连连失利,虞国的二皇子,见虢国得势,便想拉拢虢国为自己效力,因此拨了三千兵力给虢国。虢国在虞国二皇子的帮助下,不仅收回了失去的城池,还使方洛城折损了近一半的兵力。 天子大怒,当即下令斩了方洛城。在选择接任方洛城位置的将领时,却十分为难。 谢韫清知道天子为什么为难。 这些年,天子一直紧紧把持着兵权,极力打压武将,武将们不得志,索性将自己的后人往仕途的路子上培养。这就导致了大周的士气不足,能领兵作战的将领们也不足。 那方洛城,还是矮子里面拔高个,好不容易才选出来的。 谢韫清走着走着,忽然停下了脚步。 前世萧玄是接任方洛城位置的人。 那时天子实在没有人选,是高贵妃的娘家人推荐了萧玄。 天子实在不愿意萧玄出彩,只拨给了萧玄一万兵,就让萧玄领着一万的将士前去攻打虢国了。 虢国虽然只是个小国,但是也有十万的兵力,大多是骁勇善战之辈,天子却只给了萧玄一万人马,他这是想借机除去萧玄。 太后听闻此事,穿上朝服,庄庄重重走上大殿,跪请天子多拨些人马给萧玄。 她是天子生母,大周奉行孝道,天子见了太后都是不敢不跪的,如今太后竟然向天子下跪。天子着实惶恐,害怕自己百年之后被人戳脊梁骨,忙走下来要搀扶太后起来。 太后泣不成声:“你九弟盛年早逝,只留下这么一点香火,要是玄儿出了什么意外,你让哀家百年之后去地下见了你弟弟,该怎么和你弟弟交代?” 朝臣们想到豫亲王为国捐躯的事情,一时也不免跟着垂泪,纷纷叩求天子答应了太后的请求。 天子被逼无奈,再拨六万兵力给萧玄。 谢韫清转身又走上凉亭内,萧玄还未走,优哉游哉坐在那里品茗,听到动静,看向谢韫清,“怎么,舍不得走了?” 谢韫清没有回话,而是说道:“你应该知道,天子对你并无舐犊之情,甚至想除了你而后快,那么你是打算利用天子对你的这点杀意挖坑给天子跳吗?” 高家之所以举荐萧玄领兵,并非是觉得萧玄有领兵打仗的本事,而是高家人善于揣摩圣意,他们向天子提议,让天子借机让萧玄再也回不来。 只是高家如意算盘打得很响,却没料到,这件事传到了太后耳中,太后再是久居深宫,不涉足朝堂之事,为了自己最疼爱的孙子,也穿上许久不穿的朝服,亲自出面为萧玄争取应得的兵力。 大周没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太后这些年从未问过朝政上的事情,众人大概也遗忘了。这位太后,年轻时候可是辅佐过先皇的,其本事和手腕,都是不容小觑的。 萧玄讶异的看着谢韫清,“你是怎么知道的?” 谢韫清虽然明知萧玄不会出事,还是忍不住说道:“你若是被天子打压得紧了,不要忘了太后,她一定会站出来护着你的。” 第49章 明珠蒙尘 “为什么要将我祖母牵扯进来?”萧玄潜意识里是不愿意将太后牵扯进来的,他知道,他与天子相争,对于太后来说,一边是自己的长子,一边是自己的孙儿,无论站哪一边,都是一个困难的抉择。他不想让自己最敬重的祖母陷入这个两难的处境中。 “天子对你不会心慈手软,但是碍于颜面,还是会顾虑太后一二的。”谢韫清道:“你放心吧,太后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什么风浪没经历过,你不必担心她承受不起。” 萧玄似是不赞同的皱了皱眉,虽然知道谢韫清所说在理,但是还是下不了狠心去利用最疼爱自己的祖母。 谢韫清自然看清楚萧玄的神情,但是她没有再劝什么,而是换了个话题。“现在的问题是,天子已经派了方洛城率兵前往虢地,方洛城也已经整兵待发,你现在想替代方洛城难度很大,只能等方洛城统兵失利了才能取而代之。” “你就这么相信,方洛城能兵败而返?”萧玄道。 “他回不来了,”谢韫清轻飘飘说道,然而话语中却透着笃定与自信,“方洛城其人,毫无军事才能,虽然出生武将世家,但是便连校场都很少上,指望他能领兵打仗,简直是痴人说梦。战场不是过家家的地方,他也没有能令人服他的才干,十之八九会输。而他一旦输了,咱们那位好面子的天子,岂能容忍他活着回京。” “到时候,你再去接替他的位子,力挽狂澜,朝野上下对你的态度必然会产生极大的转变。” 萧玄听完久久没有回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早就知道此事了对不对?” 这些都是前世发生过的事情,那段时日,整个京城都在议论此事,豫小王爷萧玄经此一事,大放异彩。人们才发现,这位小王爷,就像被蒙了尘埃的明珠,风吹走了尘土,原本黯然无光的明珠终于绽开璀璨夺目的光芒。 谢韫清整日里听着众人讨论萧玄的事迹,想不清楚都不可能。 谢韫清没有否认,“这有什么关系吗?我们如今是盟友,利益相关,我不会害你,而我尽我最大所能去帮助你。” 萧玄笑道:“没错,我们只是盟友关系。” 他修长的手指把玩着茶杯,嘴角依旧是漫不经心的笑容,但是眼底,到底染上了一层落寞。 谢韫清能感受到他身上的落寞与不甘,凭谁,原本该是天之骄子,却只能隐藏自己的才能和野心,躲藏在黑暗当中,心里大抵也是这样的。 她抬起手,忍不住想揉揉萧玄的脑袋,而她的确也是这样做的。 谢韫清轻轻揉了揉萧玄的头发,又拍了两下。 萧玄:“……” 谢韫清收回手,嘴角也忍不住露出愉悦的笑容,她低声道:“你自己多加小心吧。” 谢韫清出了凉亭,去了罗慧心的课室。 罗慧心没在课室内,她贵为县主,午间一般回了华阳长公主府的,只有极少的时间才会待在书院。谢韫清也不是去找罗慧心,而是去找高秀仪说话。 高秀仪和罗慧心一直针锋相对,谢韫清是罗慧心好友,高秀仪自然不会给谢韫清好脸色看。因此当谢韫清出现在她面前时,高秀仪表现出很是奇怪的样子。 谢韫清自然知道高秀仪为什么觉得奇怪。 她们三人,彼此之间的性格都非常相似,都是极尽骄傲自大的人,罗慧心与她玩得比较来,素日里找彼此说说话再寻常不过了。但是高秀仪与她们二人,却不见得能那么自在了。 且不说高秀仪与罗慧心,两人同在一个课室,每天见面除了拌嘴就是拌嘴,她与高秀仪,更是说不到两句话。 谢韫清自然不是无缘无故来找高秀仪的,她是给自己找不自在才会找高秀仪说话。 她们两个一前一后走在树荫底下,一个脸上带着骄矜,一个脸上清冷如水,两人的丫鬟都远远跟在后面。 “你怎么会找我说话?”高秀仪自然是百思不得其解,她已经在脑海中构想了好几个可能,但就是不明白谢韫清为什么会找她说话。 谢韫清和她虽然没有矛盾,但是两人毕竟是没有共同语言的,素日里也就少有交集。 “闲着无聊,找你说说话。”谢韫清说道。 高秀仪撇撇嘴,谢韫清即便再是无聊,也不应该无聊到找她说话,要知道,她们两人几乎说不上几句话的。 “我听说,领兵讨伐虢国的方大公子,方家与你们家是世交?”谢韫清问道,方洛城即方家大公子。 岂止是世交,高时玮还有与方家联姻的打算。方洛城年纪轻轻,高时玮向天子举荐方洛城,就是想让方洛城立功升职,得到天子赏识重用,再将女儿嫁给方洛城, 不过高时玮没能料到,方洛城是个扶不上台的。两家联姻的事情虽然没提到台面上说,但是在京里面并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几乎所有世家大族都知道这件事。只不过方洛城出事以后,众人碍于高贵妃的身份,都对两家的事情缄口不言。 不说却不代表这件事没有发生过,那一段时间,高秀仪都没来学堂,等再出现时,已经被高贵妃亲自指婚了。那时的她依旧趾高气昂,但是再没往日的精神与恣肆。 谢韫清知道,她并非心中不在意,而是想以刻薄的面孔掩盖自己的无助。她是个骄傲的人,不允许别人对她有一丝一毫的同情。 高秀仪挑了挑眉,“我们家的确与方家是世交,两家的孩子都是一块长大的,有什么不妥吗?” 谢韫清道:“没什么不妥,只是我似乎听我二哥说过,方大公子似乎……”她故意顿了一下,引起高秀仪的好奇心,“算了,你们是世交,想必你对方大公子很是了解,我就不多说了。” 高秀仪果然上钩,“方大哥怎么了?”她和方洛城从小一块长大,两家都是有结亲的意思的,高秀仪与方洛城虽然并无儿女私情,但是并不讨厌他,所以对于和方洛城结亲并无反感。这并不意味着,她对方洛城的事没有一点好奇。 “你们两家的关系那么亲密,我说出来有搬弄口舌的嫌疑,还是不多说了。”谢韫清装作为难道。 高秀仪更为奇怪,谢韫清一向不会和她多说一句话,如今特地喊她出来,想必肯定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却碍于顾虑,不愿多说。她却越加好奇,忍不住问道:“你说过我听听,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谢韫清有些为难,终于像下定决心似的,说道:“我二哥不是知府嘛,他昨儿个和我父亲说话,被我偷偷听见了。他说,他最近在处理一桩案子,似乎是方家大公子仗势欺人,纵着奴才打伤了祖孙二人,还试图将这件事压下来。” 高秀仪听了,柳眉紧蹙,她脸上带了怒气,“你没听错,真是方大哥?” “没有听错,我二哥还说了,纵奴打伤人的那个,是方侯爷的儿子,因此此事有些难办。”这件事倒是真的,谢淙为人耿介,想按律打方洛城八十大板,但是方父直接以权势向谢淙施威,带走了方洛城。 谢淙回来向谢邕倾诉,要说谢淙这刚正不阿的性格,完全是随了谢邕,谢邕当即冷了脸,拍桌而起,怒道:“还有王法没有,这方家不过是个一品军侯,也敢仗势欺人,公然蔑视律法。” 方家自然有这个胆量的,因为他们自诩和高家即将结亲,高家及高贵妃都会站在他们一边的,因此行事越发大胆。 高秀仪一张俏脸气得微红,她虽然脾性不好,却也是个嫉恶如仇的,更不要说她一直以为的方大哥是个幽默风趣的好人。如今亲耳听到有人说他不是君子而是小人,心中自然是恼怒不已。 “那么,方洛城最后有没有受到处罚?”高秀仪语气很冷,连她自己也没有料到,她再也不像从前那样亲切的称方洛城为方大哥,而是直呼其名。她虽然猜到,方洛城有自己的父亲撑腰,肯定一根毫毛也伤不到,但还是想听到,方洛城得到应有的惩戒的回答。 谢韫清摇了摇头,神情中也带着气氛:“那祖孙二人,一老人家被打得几近失明,小孩子才不过七八岁,小腿都被打断了,只因方大公子看上了他们家的土地,想二两银子就买下了,人家不让,就让五六个下人对人家大打出手。 “他们一家告到了衙门,我二哥原先是想判方大公子八十大板,并赔偿人家一些银两的,谁知道,方侯直接带着人闯进了衙门,带走了方大公子,只留下了微乎其微的一点赔偿。” 谢韫清说完,就看到高秀仪愤怒的紧紧咬着牙,她一向看不惯这些丑恶之事,如今知道自己的未婚夫婿做了这等丑事,心里自然是无比恼火的。高秀仪自小便爱看话本子,虽然长在名利圈,却向往那些行侠仗义、快意恩仇的故事。 第50章 饯行 谢韫清的来意就是为了让高秀仪知道方洛城的真实面目。 她与高秀仪并不相熟,无非就是因为罗慧心才能与高秀仪说过几回话。 私心里,她对高秀仪还是有几分好感的,毕竟她与高秀仪性情上也有几分相似。 既然自己知道方洛城的为人,明知道方洛城即将被天子杀了,自然不会把高秀仪往火坑中推。高秀仪如果还和方洛城婚事上绑定在一块儿,那么等方洛城兵败被斩首后,高秀仪还会重复前世的悲剧。 虽然高贵妃浸淫深宫,手上沾满鲜血,高家人也大都是仗势欺人的主,但是高秀仪只不过是一个真性情的小姑娘。谢韫清不愿意这样一个无辜的女孩沦为牺牲品。 高秀仪半咬着嘴唇,她虽然娇蛮,但也有自己的底线,她的底线,就是不能伤害别人,尤其是手无寸铁的弱势百姓。很明显,方洛城触及到自己的底线了。她很难想象,自己以后能不能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 谢韫清见高秀仪开始动摇,不再多言语,只是轻声低叹,“我二哥也是个一根筋不知道变通的,如今正打算让我父亲面呈天子。到时候朝堂之上,虽然有方侯和你的父亲求情,到底方大公子的名声也会毁了。你回去与你的父亲说说,让他规劝方家去向那祖孙二人道歉,多给点赔偿。” “多谢。”高秀仪低声道,说完便转身走了。 不知道她能不能拗得过自己的父亲,但是谢韫清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不可能再说更多,就看高秀仪的造化了。 谢韫清回到家中,去给顾云霜请安。 顾云霜坐在那里,怀中抱着榕姐儿,但是脸上却带着疲倦。 谢韫清便问道:“阿娘,这是谁惹你不舒心吗?” 榕姐儿也抬头看向顾云霜,圆碌碌的大眼睛中盛满好奇。 “除了你祖母,还能有谁?”顾云霜道,又转身让榕姐儿的乳母把她抱下去,才又说道:“她说我最近没事做,让我带着程琳和程瑶去我相熟的人家转转,说是让我带她们见见世面,谁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老夫人又说,正好让那些长辈们见一见程琳和程瑶,说不定她们见到程琳和程瑶乖巧就会向我们提亲。” “你听听,这像话吗?”顾云霜也是恼火,不好与老夫人吵起来,凭着老夫人那胡搅蛮缠的性子,恐怕又得捂着胸口哭闹不休了。 顾云霜心中也是憋着气,她本就不愿去管程家那两姐妹的事情,自家的事情还管不完,干嘛要去管别人家的事情,因此也就没好气的说道:“她们二人毕竟是程家的女孩,凡事都是要程家老夫人做决定的,我们贸然给她们择定婚事,传到程家耳中,我们谢家还要不要做人了?” 老夫人扯着嗓子嚷嚷道:“是那程家人对不起阿嫣母女,如今阿嫣她们住在我们谢家,我们怎么就做不了阿嫣的主?” “阿娘,祖母一贯如此,我们一直忍着她,她也一直在得寸进尺。”谢韫清早就看清楚老夫人的性情,老夫人一向自私自利,眼里面只有自己,自己永远都是对的。你要和老夫人扯道理,她只会无理取闹,拿什么孝道拿压制别人。 谢韫清原先以为,因为太后亲自下旨惩戒程琳程瑶两姐妹,老夫人能消停一会儿,没想到她还是仗着自己辈分高,打算这样胡闹下去。 谢韫清听到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往外面看去,榕姐儿正探着个小脑袋往她们这边瞧过来,因为被发现了,便瘪着小嘴委屈兮兮的躲到门后。谢韫清无奈摇头,榕姐儿还太顽皮了。 “就孝道来说,我们不能忤逆了老夫人的意愿,但是如果我们当真听从了老夫人,我们谢家的清誉也要被她们糟蹋了。”谢韫清说道,“老夫人所求的,不过就是想给两个表姐找一门亲事,二表姐还小,我们就先给大表姐找到好姻缘,让祖母暂时消停会儿。” “她还在孝期,就应该闭门不出,我带她出去,对她们姐妹二人,对你,都会有损名声的。”顾云霜这些日子对程琳和程瑶的耐心全被磨光了,谢韫清话音刚落,她就想到了程家姐妹的事情一旦处理不好,会给谢韫清带来什么危害。 谢韫清自然明白顾云霜对自己的一片慈母之心,只不过,养颐院那边不会罢手的,如果不去对付养颐院,那边只会想方设法的闹得整个谢家不安宁。 “她们姓程,我姓谢,我和她们本就是两家人,阿娘,你放心吧,我不是那种杀敌一千,自损五百的人。”谢韫清说道:“再说了,如果一直放着不管,她们还会觉得我们好欺负呢。” “你祖母疼你两个表姐,你是知道的,哪怕我给她们找王孙将相,她肯定也能挑出不满来,还会指责我不尽心尽力,我实在不想搅和进她们那趟浑水中。”顾云霜轻叹道。 老夫人以为自己的两个外孙女是天仙,可是别人不见得这样以为了。京中的这些世家贵族们,最是清高,挑选亲家,讲究得也是门当户对,对于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程家,真正有名望的家族,都是直接无视的。 老夫人看上的几户人家,还都是京城中最具声望的世家。然而,人家却又看不上程家。 顾云霜实在不想接下这样糟心的任务。 “我们就算做得再好,都不会让祖母满意的,与其如此,倒不如让大表姐自己亲自做决定。她挑中了谁,我们一概不管。”谢韫清道。 顾云霜皱着眉头:“什么意思?” 谢韫清伸手去取果盘中的荔枝吃,“再过几日不就是阿爹的生辰了吗,到时候宴请一些世家公子,让大表姐自己挑去。” 她说得含糊不清,顾云霜听了有些犹疑,“女子见外男,到底是有些不好吧?” “阿娘,你就放心吧,到时候大表姐待在屋内,用帘幕挡着,她不出去,旁人又不知道,有何不好?”谢韫清一边说着,一边将荔枝壳丢在旁边的碟子中。 顾云霜才勉强点了点头,“程琳的事情快点决定下来才好,要不然老夫人那边也一直不依不饶的。” 翌日,谢韫清去了东林书院。刚进课室,就被高秀仪喊了出去。 高秀仪眼睛有些肿,坐在石凳上,不发一言。 谢韫清坐到她对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她大抵能猜到,高秀仪回去和她父亲说起方洛城的事情,高时玮定然满不在乎,本来这些身处高位的人看待市井小民的性命就像看待蚂蚁一样。高时玮一定对高秀仪说让她不要多管此事,还会问高秀仪是从哪里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 “我昨晚上和我阿爹说了,阿爹说这些不是女儿家该管得事情,还问我是谁告诉我的。”高秀仪声音有些嘶哑了,“你放心吧,我没有和我阿爹说。” “让我猜猜看,高大人怎么说的?他一定是说,不过区区两个平民百姓罢了,也值得你操心。”谢韫清问道。 “对,对对,”高秀仪点点头,又惊讶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谢韫清轻轻一笑,“做官做得久了,也都忘了旁人和自己一样也是人,有什么稀奇的吗?” 高秀仪默然,大概也知道谢韫清所说,做官太久当真会磨灭人的本心吧。就像她父亲说的,方洛城也没闹出人命,随便赔偿些就是了。她虽然依旧觉得不妥,但是父亲说了,她既然出生在这个圈子中,就应该接受自己的身份,也该明白自己与那些平头百姓的不同。 有什么不同?高秀仪还是不明白?不都是一条人命吗,人的身份虽然有高低贵贱,但是就生命来说,不是都只有一条吗? 谢韫清道:“方大公子今日就带着军队前往虢地了吧?”她原是想给高秀仪争取一丝机会的,现在看来,高时玮还是更看重与方家的联姻。 “嗯,我大哥和二哥等会儿还得去给他践行。”高秀仪声音一直很低落。 谢韫清点点头,方洛城这一去,必然是不能活着回来了。她抬头看看东方天空,朝霞绚丽,一轮红日缓缓捧出。 两人各自回了自己的课室,不再多说什么。 罗慧心见一直寻自己麻烦的高秀仪今日一直安静坐在座位上,不免有些奇怪,便走过去,戳了戳高秀仪的胳膊,“你今儿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高秀仪正发着呆,闻言抬头看了看罗慧心,轻哼一声道:“我哪有不开心?不牢你挂念了。” 罗慧心嘟起嘴,她就差把“不开心”三个字写在脸上了,还敢嘴犟。不过她也瞧得出来高秀仪当真心情不好,也就不再打扰高秀仪。 此时的京城,鼓声雷动,旌旗招展,二皇子与四皇子并肩立在城楼之上,他们是代天子为方洛城饯行的。皇家的队伍逶迤数十里,京道两侧,有持着长缨枪拦住百姓的官兵们,百姓们如潮水般拼命挤上前,只为瞻仰皇家的风采。 第51章 推入火坑 二皇子萧卓,高贵妃所生,最得天子喜爱,也是皇位最强有力的争夺者。大皇子年弱体衰,天子一向对大皇子不满,对于这个宠妃生的儿子,自幼寄予很大期望,为次子聘请名师,亲自教次子写字。 可以说,若不是二皇子还未娶妻生子,天子已经立二皇子为储了。 萧卓要比萧昱大一岁多,表面上对萧昱是谦让有加,其实私心里还是瞧不起萧昱的。萧昱养母是陈良嫔,但是在宫中,人人都知道四皇子萧昱生母是个最低微的美人,甚至死了都没有加封。 陈良嫔在后宫一直是个透明的存在,不会给萧昱带来任何助力,萧卓也就不担心萧昱能和自己争夺皇位,再加上萧昱很早之前就表示过自己对皇位没有任何野心,只愿快活逍遥的过完这一生,因此萧卓也乐得与萧昱演着兄友弟恭的好戏。 此时兄弟二人站在城楼之上,萧卓昂首挺胸,他五官硬朗,宛如刀削斧凿,薄唇微呡,浑身上下带着锐气。萧昱站在萧卓身边,长身玉立,面容俊秀,俨然翩翩佳公子的样子,他脸上没有表情,但是气定神闲,完全没有被萧卓的气焰压制下去。 萧卓和萧昱是奉天子之命,来为方洛城送行的。 街道一旁的一间茶楼里,二楼开了一扇窗,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坐在窗后,斜斜歪在塌上,慵懒的看着下面发生的事。 萧卓说了些鼓舞志气的话语,不论士兵百姓都因此而心潮澎湃,斗志昂扬,萧卓与方洛城对饮了三杯酒,拍了拍方洛城的肩,方洛城忙承诺一定会收复虢国。 方洛城骑着马,领着兵雄赳赳气昂昂的就走了。阳光下,士兵的铠甲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茶楼里的少年见军队已经浩浩荡荡走出了几百米,才让侍从关了窗。 “雁娘子已经派了素问去保护谢姑娘,说起来,谢家的府兵也不弱,保护一个闺阁小姐绰绰有余,干嘛要动用咱们的暗卫?”说话的是从小就跟在萧玄身边伺候的小厮棋书,他对于此事一直心存不满。 萧玄道:“反正两支暗卫目前什么都不能做,一直冷落他们对他们也是一种懈怠,倒不如给他们找一个合适的主人。”萧玄短短数日,对谢韫清已经产生了极大信任,他相信,这个女孩既然有能力得到拙字部暗卫,自然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暗卫去做。 棋书嘟囔了一句:“她一个人,需要差遣那么多人吗?”不过他也只是嘟哝一句而已,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倒是萧玄,手指轻轻叩着案几,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四月末,是谢邕生辰。也不是什么整头生辰,往年谢家一贯低调,从未宴请过多少宾客,今年倒是广发帖子,凡是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宴请到了。 虽说如今谢家的势力大不如从前,到底根基还在,谢家与京中那么多世家的姻亲关系还在,因此谢邕生辰那日,宾客如云,络绎不绝。 谢润带着谢淙在外院接待男宾,季氏和裴氏则在内院接待女眷,谢邕只陪着几个旧友一起下棋。 谢韫清却不在正院。 她和顾云霜去了养颐院,坐在老夫人屋子里,听到丫鬟过来传报,说是客人们来了,笑着对老夫人道:“祖母,我在这里就能听见外面的动静,可真热闹,您要不要出去瞧一瞧?” “别胡闹,”顾云霜低声斥道,“你祖母腿脚不利索,前儿又病了一场,正是静心调养的时候,你怂恿你祖母出去,万一受了惊,又病了怎么办?”说是呵斥,其实顾云霜的声音很低柔,一副为老夫人考虑的样子。 老夫人听了,心里有些憋闷,但是又反驳不得,她前几日是病了一场,但是也只是头疼什么的,更多还是故意装病想折腾顾云霜。更别提,顾云霜今儿个是为了替程琳相看好人家才过来的,她总不能在这个关头与顾云霜发生争执。 老夫人勉强笑道:“阿清也是一片孝心,你就不要说她了。我这副老骨头,就待在屋子里安心养着吧。阿清,你与你两个表姐一同出去玩玩吧,有什么有趣的事回来与我讲。” 程琳和程瑶自然知道老夫人口中的“有趣的事”指的是什么,姐妹二人都露出了赧然的神情。 顾云霜脸上笑容依旧温和而大方,心里面却对程琳和程瑶的惺惺作态感到鄙夷。父亲尸骨未寒,她们却想着以后出嫁的事,也不知道心里面到底有没有程桐生这个父亲。 谢韫清笑道:“那我们就走了,祖母若是闲着无聊,可以喊姑姑来说说话。” 老夫人被噎了一下,她与谢嫣生疏好几日了,找谢嫣说话?只怕还未来得及说上两句话,母女两个又得吵起来了。 老夫人想到此处,胸口就像重重挨了一拳,胸口憋得疼,她想到女儿,就又是生气又是恼火。她自诩对女儿和外孙女三人已经方方面面都考虑好了,偏偏女儿到现在还在生自己的气。 她还没有生气,谢嫣有什么资格生气? 谢韫清与两个表姐一路上说着话,穿过长长的鹅卵石小路,又跨过两个月门,才到了宴请宾客的前厅。宾客来了许多,将这个前厅都挤得水泄不通。 几个女孩终于到了自然不会亲自站出来,在人前抛头露面。她们都待在一个房间里,房间只开了一扇窗户,用帘子遮住来自外面的光。 女孩只需要坐在里面,轻轻掀开轿子一角,便可以看清屋外那些人的相貌以及表现。 谢韫清此时就是陪程琳相看男子的。 她坐在那里,静静喝着茶。程琳和程瑶都站在帘子后面,一人各掀开一角,看着外面的情况。 “那个刚刚走过去的……对,就是他,”程琳伸手指着刚刚走过去的一个男子,问身边的谢韫清道:“那人是谁?”程琳第一眼看到那男子,呼吸都为之一滞。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子,眉目如水墨晕染的山水画卷,带着书生的儒雅气息,整个人显得格外的清俊。 也难怪程琳会问那人的身份。 程瑶顺着程琳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也惊讶得嘴巴都张开了。 那人容貌生得不错,一身青色素面杭绸长衫,端的是磊落坦荡。 谢韫清有些无奈了,怎么偏生让她们瞧见自己的表哥? 那个少年是顾明甫的三儿子顾淮黎,谢韫清小时候总是追在他身后欺负他。这些事情历历在目,谢韫清倒没想到,程琳竟然一眼相中了自己的表哥。 谢韫清缓缓说道:“那是我舅舅家的表哥。” 程琳和程瑶都是眼睛一亮,那少年如此俊朗,竟然是舅母家的外甥,是不是意味着,她们与那少年的关系近了一层。两姐妹相视一眼,看到彼此时,眼底都有着深深的厌恶。 谢韫清看到二人脸上的雀跃之情,接着说道:“我表哥已经订了亲了。”她看着程琳和程瑶顿时如霜打了的茄子般蔫了,心里莫名有些畅快。 开玩笑,她可不愿意将自己的表哥推入火坑。更不要说,顾淮黎从小和她一块长大,虽是表兄妹,感情也好比亲兄妹了。 程琳只是失望了一会儿,又重新看向外面。 今儿来了许多青年才俊,程琳再看下去时,心里总觉得各个都比不上那个青衫俊逸的少年,心里便生了几分烦躁。 谢韫清看到程琳这副样子,表面上没表露出什么,只是随手指向一个年轻男子,那男子身穿藏蓝色绸衫,倒也有一番文质彬彬的样子。 “他是右相的次子,以后要分一半家产的,”谢韫清声音中带着蛊惑,“右相家财万贯,哪怕分一半家产,也得好几辈子不愁吃穿了。而且,右相一连得了四个女儿,只有这两个儿子,因此对这两个儿子很是钟爱,尤其是次子,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程琳果然被说动了,呢喃道:“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孩子能有幸嫁到右相府,”她想到自己,神情却是一黯,她不像谢韫清,有整个靖国公府作为依赖,程家已经抛弃她了,就凭着谢家表小姐的身份,又有多少人看得起她? “大表姐,我曾听我二哥说过,右相次子是个脾性极好的人,你如果当真心仪于他,我可以让我母亲去打探一下消息。 “别,”程琳惊道,随即又嗫嚅道:“我……我……” 她半晌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干脆不说话了。 谢韫清去握住程琳的手,“大表姐,你如果当真有这个心思,不要害怕,总有我们谢家站在你身后,为你撑腰的。右相夫人我时常见到,她是个很温和很讲理的伯母,很好说话的,她与我阿娘又是挚友,以后你嫁过去,右相夫人看在我阿娘的面子上也不会亏待你。” 程琳听了谢韫清的话,讷讷道:“我自然相信你们,只不过,我还是觉得我配不上右相家二公子……” 第52章 懒得费口舌 程琳自认为自己相貌才情无不高人一等,偏偏身份却处处落人一筹。也怪外祖母,当初给谢嫣说亲事时,目光短浅,只看到了程家的富贵,就将谢嫣嫁到了并州程家。 程家也只是表面上的风光,但是内里早已腐朽了。 程琳和程瑶的父亲程桐生是程家长子,三年科举仍未及第,之后颓废了许久,家族拿了些银两出来,给程桐生捐了个小官,堪堪养活妻儿罢了。 若是当年母亲嫁在京城里,她们也就不必受这么多委屈了。程琳却没有想到,若是谢嫣嫁在京城,也就不会有她们姐妹二人的出生。 “大表姐,你太妄自菲薄了,我听说,右相家正放出话来,说是准备给二公子娶妻。这样的机会可十分难得,你如果不好好把握,以后这样的亲事你上哪儿找去。”谢韫清道。 听到谢韫清的话,程琳心中脑子一热,直接脱口而出:“他们这样急?可是我尚在孝期,不能……”她话没有说完,连忙止住。 一直没说话的程瑶讥嘲似的轻哼一声,“大姐,亏你还记得我们还在守孝,父亲尸骨未寒,你就这样急着嫁出去吗?” 程琳反唇相讥:“别说得好似自己多高风亮节一般,你如果当真记挂着父亲,当初又怎么跟着我们一起来谢家?” “你……”程瑶被说得面红耳赤,当然不是因为羞赧,而是被程琳说中了心事。 谢韫清看着两人争吵,脸上露出为难的样子,心里面却一点儿也不着急。谢韫清从来不愿见到她们姐妹和睦的样子。 程瑶到底争论不过程琳,一跺脚,摔了门就跑了出去。 “她就是被我娘惯坏了,你不用理她。”程琳赌气道,“从小到大我就因为她是妹妹,一直忍让她,照顾她,谁知道她现在这样顽劣不堪,一直顶撞我。” 人都走了,也不忘诋毁几句,当真是亲姐妹。 “二表姐是心直口快了些,你作为姐姐,多包容些,你想想,你只有这么一个妹妹,以后两人还得互相扶持呢。”谢韫清随口说道。 程琳想到谢韫清有三个亲哥哥关照,自己只有这么一个处处与她作对的妹妹,就觉得十分糟心。 她叹道:“我又不是不知道这个理,可是她一味执拗,让我能怎么办?” 谢韫清懒得再费唇舌,转移话题,“我母亲与右相夫人熟识,可以让我母亲去与右相夫人说道说道,给你们定亲,等你出了孝期再嫁过去也是一样的。” 程琳听了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能嫁进相府,以后出去必然是风光无限,程琳对于谢韫清的话没有多加思考,就忍不住问道:“舅母真的能说服右相夫人吗?” “当然能,”谢韫清笃定点头,“她们是打小玩到大的手帕交,你又是我们谢家的表小姐,我娘只要说一两句就可以了。” 程琳心里面又雀跃又激动,没有对谢韫清的话再产生质疑,连忙说道:“如此就太麻烦舅母了。”她又忍不住掀起竹帘一角,看到外面那个藏蓝色的身影,此时他正给谢邕见礼。仪表堂堂,程琳看着他,脸越来越烫。 “我去找我母亲,你是留在这儿还是和我一起去?”谢韫清见程琳已经上钩,就问道。 程琳忙说道:“我还是回养颐院吧,你自己去找舅母就行。”谢嫣与顾云霜的关系并不好,程琳见了顾云霜也尴尬,因此一向很少去见顾云霜的,此时也下意识想避开顾云霜。 “那行,若是待会儿右相夫人想见你,我让小丫鬟去找你。”谢韫清说完,便走了出去,穿过回廊,去了顾云霜那儿。 顾云霜正在和几个世族夫人说着话,谢韫清进去时,就有一道干脆爽利的声音传来:“才一晃儿的功夫没见面,出落得越发标志了,真是个好看的孩子。” 说话的是个身材微丰的中年妇人,带着笑容夸赞谢韫清。她夸人时,脸上的笑容很是可亲,让她整个人显得十分和善。 谢韫清与这些长辈们一一见了礼,才在顾云霜身边坐了下来。 长辈们都在说着家长里短的事情,谢韫清安静的坐在一旁,也不插话,手托着腮,一直旁观着。 屋里只有她一个年轻女孩,她倒不觉得浑身不自在,静静的听人说话。 顾云霜也知道谢韫清是特地过来找她的,借口季氏那边恐怕忙不过来,自己要去帮扶一把,让大家去花园里走走。 顾云霜看着众人走远,才问谢韫清道:“你大表姐看上哪家的少年郎了,她们的那档子事处理起来实在是烦得很,我实在是不想去插手了。” 谢韫清说道:“胡家二少。” 顾云霜倒没料到是右相家的二公子,愣了一下,“那个胡家二公子?可是,她不是胡夫人亲生的啊。” “若是胡夫人亲生的大公子,大表姐哪能高攀得上?胡夫人又怎么会同意”谢韫清冷笑道,“便是那个胡二公子,也便宜大表姐了。” “程琳年纪也大了,还要再等三年才能出嫁,胡家那边恐怕也不会同意吧?”顾云霜有些迟疑道。 别的人家自然不会同意,但是胡家二公子又不是胡夫人亲生的,甚至可以说,胡夫人厌恶这个庶子,她会不会一心为庶子着想就不一定了。 “阿娘,你莫不是忘了,胡二公子的生母赵姨娘,和胡夫人可是死对头。” 赵姨娘在胡夫人未进门之前就一直伺候着右相。胡夫人嫁过去接连生了四个女孩,胡老夫人当时还停了赵月娘的汤药。后来胡夫人与赵姨娘同时怀了胎,当时人人都说胡夫人肚子里依旧是女孩,赵姨娘怀了男孩。后来胡夫人早产半月生下胡家大公子,赵姨娘紧接着就生了二公子。 虽然大公子是嫡子,出生就得到了胡家上下的重视。比大公子晚出生两个月的二公子,得到的喜爱也不必大公子少。 右相还是更喜欢赵姨娘母子多一些,胡夫人每每都会恨得牙痒痒。直到赵姨娘生下二公子五年后,生了场重病香消玉殒了,二公子就放在她膝下抚养,记在了她的名下。 虽说名义上是右相府的嫡次子了,往后分家产也要分一半给他,但是胡夫人对这个庶子一直是不大喜欢的。 顾云霜有些讶异,胡家的次子是庶出的,这虽然不算是个秘密,但是也只有与胡家相熟的几乎人家知晓。顾云霜自然也是知道的,但是她从未与人提起过,谢韫清又是从哪里得知的? 顾云霜说道:“纵使胡夫人同意了,胡家那边估计也不好糊弄。右相最是溺爱这个小儿子,还有胡老夫人,也是个精明的人物,给胡家二公子定亲,他们怎么也要过问一二的。” 谢韫清垂下眼睑,看向自己绣花鞋上的珍珠,轻声说道:“阿娘你别忘了,胡夫人才是胡家的当家主母。胡夫人就算先给胡二公子定下亲事,胡家又能拿她怎么样?她养育了庶子这么多年,我就不信胡家对她就没有一点亏欠。” “但凡胡家对她有一丝愧疚,最后肯定也会默许这件事的。更不必说,胡夫人的四个女儿已经出嫁,唯一的儿子也已经娶妻生子,胡家就算考虑到当家主母的颜面,也不会拿胡夫人怎么样。” 谢韫清分析道,胡夫人这么多年操持着整个胡府上下事宜,右相即便再不喜欢她,对她也有感激之情的。可以说,他们二人之间唯一的芥蒂就只剩下胡家二公子了。 胡夫人一直不喜欢二公子,虽然不会苛待他,但是也不会主动去关心二公子。 她自己的亲生儿子已经有了孩子了,二公子到现在婚事还未说定,就是因为胡夫人早就把二公子遗忘在脑后了。 “阿娘,大表姐和二表姐的声誉不算好,胡夫人不喜欢胡二公子,自然不会愿意给他娶一个家室品貌样样都好的妻子。甚至可以说,她一直想着用大公子时时压制二公子一头,大表姐不正好符合条件吗?” 前世胡夫人一拖再拖,直到胡二公子都二十有三了,才给他娶了一个女孩。那女孩也因为是个跛子一直没能找到好人家,一直拖到了十九岁。胡夫人为二公子娶这样的妻子,未尝不是因为他生母的事在故意报复他呢? 顾云霜道:“胡夫人的确是个能狠得下心的,就是怕委屈了那胡二公子,毕竟你大表姐那得理不饶人的脾气,可真是随了你祖母。” 顾云霜说着轻声一叹,她与胡夫人虽然是幼时的好友,但是这些年因为志趣不同,除了过节时的往来,素日基本上不怎么说话了。 那胡二公子又哪是个好的?谢韫清瘪瘪嘴,若胡二公子是个好人,她才不会由着程琳嫁过去过好日子呢。 “阿娘,你就旁敲侧击胡夫人几句,让她自己去打听,大表姐的名声在京城并不算好,她自己打听到了,肯定会主动与你议亲的。”谢韫清随口说道。 第53章 叙旧 胡夫人为人最是严肃刻板,程琳嫁到胡家,在她的手上,被胡夫人严加约束,以后必然掀不起任何风浪。这也是谢韫清的打算。 程琳回了养颐院,立即就被老夫人派人喊了过去。 “右相家?”老夫人听了眼睛一亮,惊喜道:“如果真能嫁到胡家,那你可就一辈子不愁吃喝了,荣华富贵,那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程琳低下头,似乎有些羞涩,小声说道:“表妹也是这样说的,她还说胡家二公子为人很好,胡家夫人也是个和气的人。” 老夫人激动的一拍大腿,“那胡家当家主母,和你姑姑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你姑姑只要和她一说,她肯定就答应你们的亲事了。” “大嫂肯为琳姐儿出面?”谢嫣皱着眉头道。 正如她们不喜欢顾云霜一样,顾云霜也一直不待见她们。谢嫣打小起就受老夫人撺掇,一直暗中设计顾云霜,虽然顾云霜都把这些当做小把戏,并没有因此对她有任何反击,但是谢嫣知道,顾云霜对自己从来没有好感。谢嫣实难相信,顾云霜能好心为她们出力。 程琳不知道母亲与姑姑之间的恩恩怨怨,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表妹说了,会让姑姑去找胡夫人说此事的,让我们等着好消息就是。” 老夫人剜了谢嫣一眼,“你怎么就不盼着孩子好呢?琳姐儿再怎么说也是她侄女儿,顾氏要是不管,我就舍了我这把老脸去衙门闹,让满京城都知道顾氏的嘴脸。” “阿娘,我也是担心琳姐儿,”谢嫣道,“我辛辛苦苦把她养到这么大,她的事情我自然要多为她操心。” 老夫人最近一直和谢嫣闹别扭,闻言哼哼了两声,“你是她亲生母亲,我也是她外祖母,我难道还会坑害了她不成?” 谢嫣不想再和老夫人僵持下去,转头问程琳:“你妹妹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阿瑶先回来了,”程琳想到自己的妹妹就头疼,但是母亲和外祖母又在闹脾气,屋子里气氛十分冷,她只能乖乖回答,“她坐不住,我让丫鬟跟着她,不会出什么事的。”即便这种时候,程琳也忍不住黑了程瑶一把,以此显得自己稳重懂事。 老夫人拉了程琳到跟前,爱怜的抚摸着她的头发,说道:“你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那胡家公子你亲自看了,人怎么样?” “胡公子,长得很是英俊,看上去,也谦和有礼。”程琳说道,脸上微微发烫。 老夫人叹道:“如果不是你父亲突然走了,就算王孙你也是配得上的,偏偏你命苦,只能找这样的人家。” 程琳听了眼眶微红,靠在老夫人怀中,哽咽了一声:“祖母……” 老夫人拍了拍成程琳的肩,哄道:“我的好孩子,委屈你们姐妹俩了。” 正端了茶水上来的婆子听了忍不住发笑,程琳不过来自并州一户家底稍微殷实点的人家,但是程家在朝廷没有多少根基,这样的人家,顶多还风光一两代。程琳一不聪明,二不漂亮,三不贤良,就这样的人,还想嫁给王孙,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重。 老夫人宠外孙女也是没边了,完全不觉得自己的外孙女条件有多差。 程瑶自然没有直接回养颐院,外面这样热闹,她平常都是待在养颐院,冷冷清清的,如今靖国公府来了这么多人,还都是非富即贵的,她怎么会轻易就回去了。 程瑶带着两个丫鬟在谢府花园中走着,园中都是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太太、小姐们,每个人脸上都是得体大方的笑容。程瑶撅起了嘴,她看着这些女眷们,忽然就感觉到了自己的格格不入。 她仿佛就是蓬门小户出来的野丫头,哪怕穿得都是绫罗绸缎,身上金银玉石一样不少,可还是觉得自己没有底气与那些人相比。 程瑶找了个石凳坐了下来,正歪着头看着那些像花一样的女孩时,就有一个人站在了她面前,挡住程瑶的视线。 那是一个身材小巧的女孩,脸圆圆的,程瑶看了她一会儿才想起来她是谁。 她第一次去东林书院时,主动找她说话的那个女孩,何望舒。她还是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依旧爱笑,笑起来有一个浅浅的小酒窝。 “何姑娘,你站在这里做什么?”程瑶没好气的说道。 何望舒在她对面坐下来,“我看你一个人在这里啊,谢韫清呢?” 就知道不会有人来找她,程瑶心情越发不好了,“我表妹又不像我清闲,她去找我姑姑了,你如果想找她的话,不如去我姑姑那里找找。”程瑶说完,干脆站了起来,转身就走。 何望舒在家中也是被溺宠长大的,何曾受到过程瑶这番冷言冷语,皱了皱眉,小声道:“这人,莫不是吃错了药。” 她不过问了一下谢韫清在哪,怎么脾气这么大呢? 程瑶埋头走着路,把两个丫鬟都甩开好大一截。她越想越委屈,外祖母和母亲这些日子一心全为姐姐考虑,她就像是个隐形人似的,谁都不关心她。 程瑶想着想着,鼻头一酸,强忍着泪意。 她一直低着头走路,走得又快,在路口的时候,正好与迎面而来的一人撞了起来。程瑶撞在那人怀里,鼻子被撞得生疼。 程瑶忙捂着鼻子,后退几步,刚想指着那人鼻子破口大骂,就看到那人清俊的脸庞。程瑶呆住了。 那人个子很高,程瑶需要抬起头才能看到他的五官。他是逆着光站的,阳光给他的整个轮廓都镀上了一层光芒。那人目光深邃,玉冠束发,整个人显得丰神俊朗。 程瑶忽然觉得四周都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扑通扑通”跳动的声音。她呆呆看着那人,直到那人说了一句“抱歉,”便绕开她径直往前走,程瑶还在看着那人的背影。 “小姐,咱们该回去了。”一直跟着程瑶的小丫鬟莲花上前说道,她看着程瑶这副样子,心里面也十分忐忑。 程瑶回过神,“你去打听打听,刚刚我撞了的那人叫什么名字,什么身份?” 她耳边依稀回绕着那人的声音,就像流水击石,清澈又好听。 莲花顿时慌了,“小姐,奴婢上哪去打听啊,再说了,打听一个陌生男子,传出去对您的名声也不好啊。” 莲花是程家的家生子,小的时候就被谢嫣指给程瑶做丫鬟。她的父母还在并州程家做事,自己的卖身契还在程家手中捏着,当初完全可以留在程家的,偏偏谢嫣也是强势,直接就把她带到京城来了。 她也是贪慕京中繁华,想来京中见见世面,谁知道谢家和和睦睦的,只有谢老夫人的院子里是非特别多。她伺候着程瑶,整天烦心事特别多。如今竟然想去打听陌生男子的身份,哪家未出嫁的姑娘会这么不知羞耻? 程瑶听了有些恼火,伸手狠狠拧了莲花胳膊,“你来程家都几个月了?还没几个认识的人吗?该怎么去打听还用我来教?主子吩咐你做什么你就去做,我还轮不到你来批评。” 莲花吃痛的忍不住叫出声,周围又是人来人往的,她怕引起人的注意,又将声音憋回嗓子眼里,小声说道:“奴婢知道了。”毕竟心里面是委屈的,说话都带着哭腔。 胡夫人正和另外两个夫人说着话,正讲到什么趣事,三人笑作一团。有一个小丫头踩着楼梯走过来,恭声道:“胡夫人,我们夫人说许久没见到您了,想请您过去说说话。” 胡夫人认出她是顾云霜身边的豆蔻,但是她和顾云霜虽说是从小到大的交情,但是这些年甚少来往了,顾云霜怎么会找她说话?胡夫人便扭头对另外两个夫人说道:“这倒是奇了,你们先聊着,我等会儿再过来。” 豆蔻带着胡夫人穿过游廊,到了顾云霜的院子里。 “我们倒是是许久没见面了,你怎么有空找我过来?”胡夫人笑着走过去。 顾云霜忙让人看座,“从前是在瞎忙活,如今闲暇了,无聊没事做,正好找过去的姐妹们叙叙旧。”又去对一旁的谢韫清道:“阿清,给胡伯母见礼去。” 谢韫清含笑应了一声,过去给胡夫人施了一礼。 胡夫人忙扶起谢韫清,仔细打量了谢韫清一会儿,才说道:“是个讨喜的孩子,”又从发髻间拔了一根碧玉簪子下来,递给谢韫清,“伯母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礼,你拿着戴着玩吧。” 谢韫清看了顾云霜一眼,顾云霜点头,才让青萝收下了簪子,说道:“谢谢胡伯母。” “你是个会教闺女的,你家女孩又漂亮又懂礼貌。”胡夫人夸道。 “你别夸她,你自己不也是特别会教女儿吗?阿清小时候我就常说,她要是能有你女儿一半懂事乖巧我就心满意足了。”顾云霜说道。 其中几分真几分假,胡夫人自然分辨得出,也不拆穿,喝了两口茶问道:“你特地找我过来,想必还是有什么事的吧?” 顾云霜看了谢韫清一眼,“我和你胡伯母说话,你先回去吧。” 第54章 志在必得 谢韫清乖巧道:“是。”又分别与顾云霜和胡夫人施礼才走了出去。 胡夫人垂头喝茶,眼珠子微微一转,顾云霜和她早就不怎么来往了有什么话会特地寻她过来说?还支开了自己的女儿? 顾云霜却并没有急着说话,她悠然的吩咐了小丫鬟去准备糕点,才扭头对胡夫人说道:“时间过得真快,我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吵架的样子,一晃我们都是做祖母的人了。” “是啊,”胡夫人感叹道,“我们家那几个孩子幼时发生的事历历在目,一眨眼都长大成人了。”胡夫人还要比顾云霜小一岁,但是因早年太过烦心,生活一直不顺,因此看上去要比顾云霜要大好几岁。 “你们家子诚我小时候还抱过呢,如今也娶了妻生了子,子谦可有说亲事?” 胡子诚是胡夫人最疼爱的小儿子,从小被胡夫人娇生惯养着,越发顽劣不堪,游手好闲。好在因为右相一直派人紧紧跟着他,胡子诚也没闹出什么事。胡子谦就是赵姨娘生的庶子了,虽然记在了胡夫人名下,但是胡夫人一直和她亲近不起来。 胡夫人听了顾云霜前半截话,正大方有礼的笑着,待听了顾云霜后半截话,笑容便一僵。 “子谦的婚事自然有他祖母和父亲为他操心,我懒得去费这份心思。”胡夫人冷冷道。 “你啊,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顾云霜无奈道,“右相从前宠着那个赵姨娘,赵姨娘病死了。右相哪怕在惦着赵姨娘的好,人也死了这么多年,估计他连那个赵姨娘长什么样都忘得差不多了?你何苦因为这件事和右相一直置气?” “右相让你养子谦,不就是想各下一个台阶吗?那孩子出生起就跟着你家老太太,连生母的面都没见上几次,老太太这么做是不想他和自己生母亲近。这些你还看不明白吗?” “你才是胡家的当家主母,你是子谦的母亲,你为他婚事做主天经地义。你不趁你家老太太给他订婚之前把他亲事给定下来,以后恐怕就不好插手他的婚事了。” 顾云霜向来是个能言善谈的,一番话立即就把胡夫人说愣住了。 “我为何要插手他的婚事,总之不管他娶什么样的妻子,还能越过我的儿子不成?”胡夫人撇着嘴。 “你别忘了,子谦记在你的名下,也算得上胡家的嫡子。他不仅能继承胡家的一半家产,也有机会去与子诚争夺胡家继承人的地位。” 大周嫡庶并不森严,但是在京城这些世家中,却对嫡庶看得很重。尤其是到了分家产和家族传承时,这些都要被搬到明面上讨论。 如果胡子谦没有记在胡夫人名下,一直是个庶子,他以后只能继承微乎其微的家产。但是他现在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别说一半的家产,就算是全部的,他都有机会去争取。更不要说,族人们最在意的家族传承。 胡夫人也想到过这个问题,但她一直觉得,子诚是嫡长子,还有外祖家维护,再怎么说胡家也不会太偏袒胡子谦。最多是给胡子谦一些金银财帛补偿补偿而已,这些钱财,胡夫人还真的看不上。 如今被顾云霜这样一说,也有些慌了手脚。“那小子平平庸庸,有什么本……”话还未说完,她已经打住了。 胡子谦再怎么平庸,在右相和胡老夫人跟前十分乖巧孝顺,右相和胡老夫人都很疼他。 胡夫人顿时心乱如麻,声音都有些打颤:“我的儿子要比那小子好百倍千倍,我绝不允许那小子能踩在我儿子的头上。” “所以我就和你说了,自己给胡子谦亲自选一个妻子,好好拿捏着胡子谦。”顾云霜缓缓说道。 “可是,可是让我上哪儿给他挑亲事去?”胡夫人问道。她给自己亲儿子娶妻自然是千挑万选,谁家的闺女她都能挑出不好的来,一直挑了十几家,才挑出一个来。那姑娘又懂事又能干,可是胡夫人总是看不顺眼,一直找茬。 自己亲生儿子娶妻,她是费尽周折,恨不得挖心掏肺的对亲儿子好。到了胡子谦这里,她是压根不想费心思,要不然为什么胡子谦都一大把年纪了,都还没议亲? 胡夫人脑子里很乱,她完全想不出有什么适合的人家。她自然不会为胡子谦娶家室才貌样样都好的女子,把自己的儿子给比过去。但是如果娶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恐怕别人都要戳着自己的脊梁骨骂她不公正。 况且,胡夫人也是个爱面子的,不想丢这个人。 “你以为我找你过来是为了何事?”顾云霜看着胡夫人此刻的样子,已经对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有了一半把握。 胡夫人猜测,总不会是顾云霜的亲女儿吧?又听顾云霜接着说下去。 “你是知道的,我们国公爷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她从前嫁给了并州程家,生了两个女孩。大一点的姑娘,如今正是待嫁年华,年纪和你家子谦相仿。相貌周正,与子谦倒是有几分般配。” 顾云霜说道,她倒是想把程琳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但是实在开不了口,就随便含糊几句。 “她正住在我们家,虽说是国公府的表小姐,但是归根到底也不过是个普通繁庶家族的女儿。嫁给子谦,不会给子谦增添任何助力,你还能轻易就能拿捏得住她。” 胡夫人听了将信将疑,“我可听说,你家那个姑奶奶可是你们老夫人的心头肉,想必十分护着你那侄女吧?” “我们老夫人最多只能在她院子里作威作福罢了,她手还能伸进你家院子里?实话和你说吧,我那两个侄女,也都是能生事的,我女儿整日里被她们缠得头疼。不过她嫁过去,你是婆婆,完全可以以婆婆的身份去管束她。她不敢与你作对,还不能去折腾胡子谦吗?” “都说娶妻娶贤,妻贤夫祸少,你们家子谦要是娶了这样的妻子,整天自己后院的事情都打理不过来,哪里有功夫去挡了子诚的路。” 程琳的确是个能闹腾的,到谁家,谁家都要跟着不安宁。 胡夫人琢磨了一下,似乎是这个理。 “我们家老夫人虽然说这些年不问子谦的事情了,但是这婚姻大事,她总会过问一二的。你那侄女,她如果打听到什么不答应,一切不都白费吗?” 程琳如今在京城里的名声确实不大好,胡夫人曾听到下人议论过几句。她既然都知道了,老夫人肯定也能知道。 “你掌家也有几十载了,难道还不知道先斩后奏的道理?”顾云霜道,“你就说来靖国公府给靖国公庆生,看到了我们谢家的表小姐,亭亭玉立,温柔贤淑。你问过我,才知道她是靖国公府的表小姐,又知道她还没有许配人家,就与我定下了亲事。” 胡夫人想了想,一咬牙,“横竖我是他母亲,他的亲事我还是能做得了主的,我也懒得花心思给他娶妻,就听你的。” 顾云霜心里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费嘴皮子夸程琳了。说了程琳那么多好话,真是有些心虚。两人交换了信物,一派和睦的样子。 又说了一会子话,顾云霜带着胡夫人去园子里走走。 莲花走到正厅,拽了拽侍立一旁的一个丫鬟。这个丫鬟是她认识得为数不多的谢家的下人,叫做彩屏。 “喂喂,我和你打听个事。”莲花压低声音道。 彩屏正暗暗偷看来往的年轻俊朗的世家公子,冷不丁被莲花拽了袖子,心里微有不悦。“干嘛?没看到我在忙着吗?”她没好气的说道。 莲花也知道彩屏对她不耐烦,但是她如果不完成程瑶交给她的任务,回去肯定还要挨打的。 别人不知道程瑶什么脾气,莲花却是知道的。程瑶表面看起来天真活泼,但是私底下很喜欢惩罚下人,动辄就是体罚。莲花是贴身伺候程瑶的下人,但是胳膊上全是淤青,都是程瑶掐的。 莲花塞了一小锭银子给彩屏,彩屏才喜笑颜开,声音微微柔和:“说吧,什么事情?” 莲花忙说道:“彩屏姐,那个公子,你知不知道是谁?”她伸手指着正与别人高谈阔论的年轻男子,正是程瑶让她打听的人。 彩屏看了那男子一眼,立时就回过头看向莲花,“他是四皇子殿下,你打听他做什么?” 莲花北吓得手都在发抖,“四、四皇子?”她的声音都在颤抖。 “是四皇子,他这次是受天子之命来给咱们国公爷庆生的。”彩屏说道,“总之,这些皇子皇孙不是我们能招惹得起的,你最好离他远着点儿。” 莲花忙不迭应了下来,又连连谢彩屏提醒。出了正厅,去找了程瑶。 程瑶兴冲冲问道:“打听出来了吗?那人是谁?” “小姐,奴婢问了彩屏,彩屏说,”莲花低声道:“彩屏说那是当朝四皇子,还让咱们离他远着点儿。” “四皇子?”程瑶喃喃重复了一句,随即又有些兴奋,她无意中撞到的男子竟然是天潢贵胄! 若是能攀上四皇子这棵大树,凭程琳还是谢韫清,她都不用放在眼中了。到时候,程琳和谢韫清见到自己,恐怕还要磕头呢。 程瑶越想越激动,脸上的兴奋溢于言表。 莲花心中越发不安,却不敢再多嘴。刚刚程瑶掐她的这一下,胳膊上还隐隐发疼呢。 程瑶自然没考虑到自己的条件,脑海中已经设想了好几个与四皇子再见面的场景。 谢韫清从顾云霜那里走出来,正好看到立在芍药丛边的程瑶。程瑶半咬着嘴唇,眼中光焰尤盛。这样的眼神,谢韫清记得沈妙华对什么东西志在必得时,也是这种眼神。 她这是想攫取什么? 谢韫清走过去,“二表姐,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不去找别的姐妹说说话?” 程瑶此时心情变好,忘了刚刚谢韫清和程琳一起给自己带来的不痛快,便随意说道:“我站在这里赏花。” 谢韫清看向花圃中的几丛芍药。 谢家的花园中栽植许多花木,这芍药一直被誉为京中之最。只不过,如今还不是芍药花期,翠绿的叶子刚刚舒展,连花苞都还未打,她这是赏哪门子的花? 谢韫清也不拆穿,“说起来,我倒是没有为你介绍京城里的姐妹们,我们一块去认识一下吧。” 程瑶自然不愿意与那些矜贵的世家小姐们打照面,但是一想到四皇子生活在京城,她就想早点融入进来,忙点点头道:“好啊,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都是姐妹,有什么好见外的。”谢韫清道。 她注意到她和程瑶一起走的时候,程瑶朝正厅里面看了好几眼,目光都盯在一个人的身上。 ——萧昱。 第55章 定下亲事 前世她费尽心思想去接近萧昱,如今萧昱就站在不远处,谢韫清才发现自己心里平静得很,除了恨,大概就没有多余的情感了吧。 萧昱似乎察觉到有一道冰冷的目光盯着自己,他下意识回身看去,看到元宵宫宴时在宫中见到的那个小姑娘。 这次她穿着雪青色长裙,一张小脸白皙莹润,脸上带着得体的笑,然而眼底却如古井无波,整个人显得冷清得很。 谢韫清没料到萧昱会察觉到他,猝不及防就和萧昱目光交接在空中。谢韫清敛眉一笑,微低着头,掩饰嘴角的一丝嘲讽。 程瑶见四皇子看向谢韫清,心里很不是滋味,又勉强笑着问谢韫清:“表妹,你认识那人啊?” 谢韫清毫不意外程瑶能注意到萧昱,萧昱虽然心狠手辣,但是生得却是仪表堂堂,素日里也是表现得谦和斯文,很多女孩子就是被萧昱的这副好皮囊迷惑了,一直被萧昱欺骗了。 “最年轻有为的四皇子,京城中谁人不识?”谢韫清说道,“大皇子久病在床,虽然是皇后所生,但是储君之位是无望了。三皇子生母只是个宫女,又不得天子喜欢,五皇子早夭,也只有二皇子和四皇子能争一争这东宫之位了。” 谢韫清故意省略了二皇子萧卓相对萧昱的优势,让程瑶当真以为萧昱能有与萧卓一争的能力。 程瑶听了,眼睛一亮,亲密的挽着谢韫清的手,“那四皇子娶妻了吗?” “还没有,”谢韫清摇摇头,“如今皇子里面,只有大皇子娶妻生子了。”谢韫清话说到这里就不说了,剩下的就让程瑶自己打听去吧。 程瑶也没有再说话,但是心中却惊喜不已。 那样俊美非凡的四皇子,又是天潢贵胄,却还没有娶妻…… 若是自己能嫁给四皇子,必然能将程琳狠狠压下一头,旁人见到她还有恭恭敬敬的给她请安。 程瑶想到此处,便忍不住勾唇一笑。只是,想到自己的身份,又有些沮丧。若是自己是谢韫清那样的身份,好歹见到四皇子还有机会能和四皇子说上几句话。 四皇子这次来,是给谢邕祝寿。又不是什么整岁生日,谢邕还没了官职,四皇子还特地跑来一趟。可见谢家在整个京城还是有几分重量的。 程琳尚在养颐院,陪着老夫人说话,有小丫鬟过来传话,说是夫人请程琳过去给胡夫人请安。 老夫人欣喜的握住程琳的手:“你快去好好打扮打扮,见了胡夫人,嘴巴放甜一点,好好表现。” 程琳答应了下来,戴上了自己最贵重的首饰,虽然不能披红挂绿,她还是费心思打扮了一下。一路去了顾云霜的院子,程琳心里面又是紧张又是欢喜。 谢邕和顾云霜住在正院长景院,程琳从未来过,一路上紧跟领路的小丫头走着。程琳一直住在老夫人的养颐院,老夫人最看重排场,养颐院上上下下有百八十个伺候的下人。 因为老夫人最喜欢挑事,尤其不喜欢下人发出一点动静,所以养颐院伺候的下人一向是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一点动静的。 但是她一路走来,发现长景院没几个下人。偶有几个小丫鬟在踢毽子,一个个都是欢声笑语。程琳想象不到,顾云霜那样严肃古板的人,怎么会纵容自己院子里的小丫鬟在那肆意玩闹。 程琳却不知道,顾云霜只在老夫人面前从不说笑,对待下人尤其是小姑娘时,尤其宽容和善。 到了庑廊下时,小丫头先进去通传,才领着她进去。 屋子里传来说笑声,程琳走进去。 待客的正厅布设并不像程琳想象中的华丽,反而很是简朴大方。博古架上摆着素净的瓷器,金丝楠木的桌椅隔断,一切都显得朴素低调。 “来,见过胡夫人。”顾云霜搁下茶杯,含笑对程琳说道。 程琳有些局促不安,手心里全是汗。她走到胡夫人跟前,屈膝行礼。 胡夫人看着程琳拘谨的样子,心里也瞧不上程琳这小家子气的样子,但还是做出慈爱的样子,伸手将程琳拉到身前,“你们家的表姑娘真是好容貌,又乖巧又听话的。”胡夫人夸奖的话张口就来。 程琳听到胡夫人的话,更是羞涩的低下头。 “你母亲呢?”顾云霜向程琳问道。 “回姑姑的话,我阿娘领着下人在收拾屋子。”程琳忙道。 其实谢嫣是被气得头疼,直接躺在床上不肯起来了。 顾云霜便对胡夫人道:“她母亲就是个贤惠的,教出来的女孩肯定不会差。” 胡夫人点点头,她也是个人精,自然看得出,程琳进屋就一直在打量屋里的布置,和她说话时,又显得十分拘束。她绝不会给自己亲生儿子娶这样的女孩,但是不是自己亲生的,就不一样了。如果让胡子谦娶了程琳,她是十分乐意的。 胡夫人又拉着程琳问了生辰、喜好一些事情,她一直都是柔声细语,程琳对胡夫人倒生出亲近之意,一五一十回答了。 “好孩子,”胡夫人取出一副手镯并一枚戒指给程琳,“镯子你和你妹妹一人一个戴着玩,戒指是独给你的。” 程琳欣喜的道了谢,又有些受宠若惊。 胡夫人心里面更是对程琳瞧不上眼,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家中的长辈在这里,旁人赠与礼物时怎么也得先问一下家里的长辈的意思,长辈还没点头,就收下了,也不知道程家是怎么教女儿的。和顾云霜的女儿,虽然是表姐妹,但是差的着实不是一点。 程琳自然不知道胡夫人心里面已经对她批判了一通,还以为胡夫人对自己十分喜爱,正十分高兴。 顾云霜冷眼瞧着,胡夫人给程琳的镯子和戒指,虽然也是玉的,但是成色都没有给自己女儿的玉簪子成色好。 胡夫人出了长景院,让人去喊来胡子谦。 胡子谦在胡夫人面前一贯是表现得温顺听话的,恭敬的说道:“母亲喊儿子过来有什么事?” 胡夫人亲儿子一贯都是喊胡夫人为“娘”,唯独胡子谦一直称呼着“母亲”,带着疏离。 “我刚刚和你顾伯母说话,得知了她有两个侄女,大侄女和你年纪差不多。我刚刚看见了,那姑娘,又好看又高挑,我觉得和你很相配。我就多嘴问了几句,知道你顾伯母还有谢家老夫人也有意把那姑娘许给你为妻。” “我想着你年纪也不小了,就给你定了下来。”胡夫人看胡子谦脸上依旧平静,没有任何反抗的表情,才继续说道,“你哥哥早已经有了妻儿,就等你早日成家立业,为你父亲分担一点重担。” 胡子谦听完胡夫人说的话,依旧不为所动,仿佛胡夫人说的事情与他无关。“凡事母亲决定就好,母亲看上的姑娘自然是最好的姑娘,儿子没有任何异议。” 他一贯什么事情都听胡夫人的,从来都不晓得反抗,更不会说一个“不”字。 胡夫人心里面松了一口气,她还害怕胡子谦在婚姻大事上会有自己的想法,此时听了胡子谦的话,倒有些愧意。她放软声音,“谢家的表姑娘,如今还在孝期,暂时还不会过门。” 她没有注意到,胡子谦眼中顿时亮了一下,而是继续说道:“我回去就和你的父亲和祖母说了这件事,然后派人去提亲。” “一切母亲做主就好。”胡子谦说道。 好不容易到了晚间,宾客都走了。顾云霜坐在烛火下,对着礼簿。谢韫清坐在顾云霜对面,拿着小银剪挑着烛芯,烛火摇曳了几下,室内的光线瞬间又亮堂了不少。 谢邕与长孙谢柏则在隔壁房间下棋。谢柏到底是个孩子,没注意就进了谢邕的圈套,谢柏的父亲谢润在旁边抓耳挠腮,想去提醒谢柏,又被谢邕狠狠瞪了回去。 “你瞧瞧,二皇子和四皇子各送了咱们什么东西?”顾云霜将礼簿递到谢韫清面前,手指点了点二皇子和四皇子送的贺礼。 二皇子送的,是座五百年的红珊瑚雕件,四皇子送的,是巴掌大的一块翡翠原石。 “二皇子是高贵妃之子,又得天子喜欢,自然不缺稀奇的东西,出手豪绰,是理所应当的。四皇子虽然没有二皇子那样的母族,但是身为皇子,送礼未免太寒酸了些。”顾云霜说道。 “我知道阿娘的意思,二皇子想拉拢我们谢家,所以父亲生辰,他虽然不能亲自到场,但还是派人送了厚礼过来。四皇子只送了一块翡翠原石过来,无非是想告诉大家,他为人清廉,连送礼都拿不出像样的。” 这只是一方面的原因罢了,更重要的,萧昱是要告诉天子以及二皇子,自己没有争储的心思,想让大家对他没有警惕之心。 “我从前就觉得四皇子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温文有礼,他眼底一直是阴郁的,野心绝不会比二皇子小。”顾云霜说道,“这次他来谢家,与你大哥二哥交谈甚欢,甚至是志趣相投,我就知道,他肯定费了心思研究你父亲哥哥的喜好。” 这的确是萧昱的为人,他为了拉拢某人,就会让人去打听那人的喜好,再和那人来往时,故意显得和那人十分投缘,以得到那人的信任。 从前萧昱就是靠着这点去接近谢邕,让谢邕相信他。只不过在萧昱向谢邕表示自己夺嫡野心时,谢邕却犹豫了。 谢邕不愿意趟上这趟浑水,因此拒绝了萧昱。萧昱见从谢邕那里下不了手,就把目光瞄向了一直心悦他的谢韫清,迎娶了谢韫清,从而得到了谢家的助力。 “我从没有注意到四皇子,听母亲这样说,那四皇子似乎是个很有计谋的人,我们以后离他远点就是了。”谢韫清说道,表现得对四皇子一无所知的样子。 顾云霜点点头,又说道:“程琳的事情我已经办好了。” “胡家家风严谨,大表姐嫁过去也正好磨磨性子。”谢韫清垂着眼睑,对于程琳的未来,她倒不关心,只要她不要影响到谢家就好。 第56章 以儆效尤 程琳的婚事很快定了下来,两家合了八字,胡家下了聘。因聘礼十分丰厚,老夫人一直笑得合不拢嘴,就连谢嫣,也对胡家来的人客套十足。 因为程琳尚在孝期,定亲之事便没有到处宣扬出去。 接下来几日,程琳与程瑶难得的没有再斗嘴。程琳现在开始着手绣自己的嫁衣,又跟着谢嫣学习理家。程瑶满门心思放在了萧昱身上,哪里有心思去理程琳。 方洛城连收两座城池的消息也传回京城,天子大喜,当即赏赐了无数财帛给方家,又下了口谕,若是方洛城能攻下虢国,便给方洛城加官进爵。 一时之间,方家在京城风头很盛。如此同时,也传出了方家与高家结亲的声音。 高秀仪到底还是要重复前世的结局。 人人都说方家少爷年轻有为,高家姑娘貌美如花,是天作之合。前世大家也是这样说的,可是等方洛城死了,又传成了高家姑娘克夫的风言风语。 这个世道,原本就是对女子怀着各种恶意。 高秀仪这几日一直都是郁郁不乐,自从知道陪着她长大的幽默风趣的方洛城竟然是那样视人命如草芥之人,她潜意识里就很是排斥。 她生在这样的环境中,却排斥同样是一个圈子的同类人,想想真是可笑。 又是几日过去,刚下了一场雨,青石板的路都是湿漉漉的。 方绪严小心翼翼的看着天子的神色,天子眉心紧锁,捏着一纸虢地传来的战报,气得手都在发抖。 天子忽然起身,将战报狠狠扔到方绪严面前,“你瞧瞧上面写了什么?” 方绪严忙拾起战报,他心里慌得很,只看到了几个字眼。 “让敌人收买了自己的收下,还被窃取了重要的机密文书,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这就是朕委以重任的少年英才?”天子吼道,重重拍着御案,手都拍红了,浑然未觉。 “陛下息怒。”方绪严颤巍巍的磕着头,“微臣教子无方,是微臣的过错,臣罪该万死。” “你是罪该万死!”天子伸手指着方绪严,丝毫不顾及周围还有其他臣子,咆哮道:“虢国就那么点兵马,朕又拨了多少人马给你儿子,他竟然被虢国军队打得节节败退?” 方绪严吓得不敢说话,只一味的磕着头。 天子气急败坏的骂道:“没用的东西,他当时怎么说的,对,他跟朕保证,五日之内收复虢国,若是收复不了,提着自己的脑袋来见朕。” 方绪严大骇,跪着往前移动了几步,颤声道:“陛下,犬子无用,请陛下宽宥他,臣愿意代子受罚。” 天子冷笑道:“你儿子犯的错就让你儿子一人承担,”又扬声对身边的传旨太监道:“传朕旨意,宣武将军方洛城,贪酒误事,举动失宜,为严肃军纪,以儆效尤,立即革职斩首。” 传旨太监小心翼翼瞥了方绪严一眼,见天子正在气头上,忙恭声道:“奴才领旨。” 方绪严软软瘫倒在地。 四周站着几个臣子,都是噤声不语,他们个个都是人精,都知道方洛城犯的是死罪,谁都不愿意搭上自己被天子迁怒的风险去为方洛城求情。 方绪严乘着马车回到家,方夫人早已得了风声,站在二门处等着方绪严。方绪严一下子像老了数十岁,脸色灰败,方夫人见到方绪严这副样子,腿脚已经虚软了。 “怎么样?陛下……陛下有没有说什么?”方夫人说道,心里也怕方绪严说出自己害怕听到的答案。 方绪严没有说话,惨白没有血色的嘴唇嗫嚅着,方夫人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眼皮子一翻,竟是晕倒了。 方夫人的丫头忙搀扶着方夫人,惊慌失措的喊着“夫人”。 方绪严没有理会方夫人,而是飞快的转动眼珠子,忽然像看到希望一样眼前一亮,他连声说道:“快、快,去高家。” 他要去找高时玮,高贵妃的同胞哥哥。 高贵妃是天子宠妃,又是二皇子生母,只要高贵妃到皇上跟前求情,天子肯定会释放自己的儿子的。 对,一定是这样! 方绪严坐在马车内,一直嫌车夫驱着马车太慢,恨不得自己出去甩着长鞭驱车。 车夫急得头上冒出汗珠,慌里慌张的撞倒了好几个贩货的小摊子,好不容易到了高家的门口。 高家大门紧紧闭着,门口一排人高马大的护卫。 方绪严下了马车,在小厮的搀扶下走到高家大门前,看着朱红色的正门,黑漆兽面门环泛着冷光。他张大嘴巴,眼中光芒骤然黯淡了下去,直到再没有光彩。 他与高时玮相交多年,自然知道高时玮一贯是趋利避害的,如今他方家刚刚蒙了难,高时玮料到自己会求助于他,忙把大门关了起来。方绪严哪怕来的时候一直害怕高时玮会置之不理,到底存了一分希望,如今希望总算是彻底破灭了。 他被两个小厮架着,就这样在高家门口毫无形象的嚎啕大哭。 高秀仪在自己的闺房中,她今日还在学堂里读书,就被母亲派人接了回来。她当时隐隐约约就觉得不安,回到家中才得知,原来是方洛城领兵打仗失利,还不知道天子要如何处置方洛城。 高秀仪原以为自己父亲会进宫为方洛城求情的,谁知道父亲一直待在家中。直到宫里面传来消息,天子下旨处死方洛城,父亲立即让人将高家大门、角门、后门所有出入的地方全关了,又加派人手守在门口。 父亲这副态度,明明白白的表明自己的态度,他是要和方家划清关系了。 高秀仪坐在绣凳上,心情十分复杂。 高家和方家是世交,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在方家落难之时,父亲要如此绝情。明明捷报传来的时候,父亲还与方绪严痛饮几杯,母亲还和方伯母俨然如亲姐妹般喝茶说话。 甚至,前两日母亲还与她说了她的亲事。 高秀仪不明白,自己最崇敬的父亲为什么会变得这样冰冷不近人情。 母亲已经派人过来和她说了,这几日就以她身体不舒服为由,请几日假,暂时不去学堂了。 高秀仪知道,自己以后大概也不会再去东林书院了。 出了这档子事,她和方家的亲事肯定不会再被提起了,也不知现在京城里是怎么议论他们方家,那些与她一块长大、从小就明争暗斗的世家小姐们背地里又是如何嘲笑她? 高秀仪能想见,此刻自己已沦为别人口中的笑话了吧。 她正发着呆,心乱如麻,贴身的丫鬟过来,在她耳边小声道:“小姐,方侯刚刚来了。” “他连我们高家大门都没有机会踏进来吧?”高秀仪神色平静下来,声音却冷得似寒冰。 丫鬟低下头,道:“小姐,您也不要自责,本就是方少爷自己误事,陛下下旨处死他,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谁能阻止?就是老爷去劝陛下,陛下未必肯听,说不定还要牵累到咱们高家。” 高秀仪自然明白这些道理,但想不明白的还是,为什么父亲都不允许方绪严踏进高家一步,有什么话不能当面和方绪严说? 高秀仪闭了闭眼睛,冷声道:“你先下去吧,我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丫鬟忙退了出去,把门给带上。 高秀仪便环抱着胳膊,下巴枕在胳膊上,趴在桌子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京中的女孩,发丝有些凌乱了,神情也有些恍惚,带着迷茫和困惑,是自己,却又不像从前那个恣意快活的自己。 “如你所说,方洛城的确坏了事了。要说那高时玮当真是个老狐狸,方家一出了事,立即就与方家划清界限,置身事外了。”萧昱惬意的伸了个懒腰,而后自觉的拿起果盘中洗好耳朵草莓吃。 “他那样精明的人,自然知道独善其身的道理。”谢韫清拿了个柑橘,剥了皮,“张嘴。” 萧玄笑眯眯的张大嘴巴,谢韫清将橘子皮丢进去,然后又低头将橘瓣上的白色丝络摘干净,一瓣瓣丢进自己嘴巴中。 萧玄:“……”他满头黑线的吐掉橘子皮,“高时玮做事这样绝情,恐怕以后不止方家,其他家族和高家谋事时恐怕也要好好掂量了。” 高家的阴私事不少,只是可惜了高秀仪了,那么骄傲的女孩,偏偏摊上这样的家族。 “接下来,恐怕你还要仰仗这位高大人的帮忙。”谢韫清道。 萧玄愣了一下,随后笑道:“我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 “天子下旨,所有前去讨伐虢国的军队都回旬阳关严以待命,我们大周的军队与虢国交战时损失了近一半,天子不可能咽得下这口气,势必会再派人去虢国领兵。”谢韫清说道,“你也是知道的,如今朝中没有几个可堪重用的武将,天子如今肯定头疼万分。” “高时玮再是明哲保身,也被天子迁怒到了。他要想重新获得天子的器重,必然要在此事上下点功夫。大周找不到合适的将领,他自然也举荐不出什么人才。于是,向来揣摩圣意的高时玮就打算另辟蹊径。” 第57章 分一碗羹 谢韫清平静得分析着,“高时玮是天子近臣,他虽然没什么才干,但是揣摩天子心思的本事还是有的。天子一贯忌惮你,想除掉你,高时玮就打算劝天子利用这次的机会,光明正大除掉你。” “由你接任方洛城,输了,天子可以光明正大除掉你。赢了,战场上刀剑无眼,天子在战士里面安插几个人手,给你冷不丁来支毒箭,或是砍你几刀,到时候再给你个为国英勇捐躯的美名,你死后倒是能受百姓爱戴。只可怜你年纪轻轻就死了,以后也没人给你奉香火了。” “你放心,我临走前肯定留下一封书信,若是我没能回来,就让天子把自己的长孙过继给我,以后继承我豫王府,膈应天子。” 萧玄洋洋自得道,“我祖母那样疼我,要是我真死了,肯定会应允我想做的任何事。”萧玄口口声声说着自己的身后事,一点没有忌讳的样子。 谢韫清被萧玄的话逗笑了,“人人都怕死,怎么到你这儿,你好像很期待自己死了一样?” 萧玄却看向谢韫清,脸上收敛起笑意,换上认真的表情,“你不是也和一样,对死亡浑然没有畏惧。” “不,我不是不怕死,只是不想死。”谢韫清一字一顿,“人世间有这么多值得我留恋的地方,有那么多值得我留恋的人,我干嘛要想着去死?” 谢韫清看向窗外,天空湛蓝,就像最柔滑的蓝色丝绢。庑廊下挂着鸟笼,羽翼鲜亮的鹦鹉在鸟笼里跳来跳去,互相啄着对方。 空气中是馥郁的花朵的芳香,还有风吹拂树叶的沙沙声音。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真切,前世的所有阴霾与黑暗,似乎都太遥远了。 如蝶翼般浓密的长睫轻颤了一下,掩住少女清亮的眸子。萧玄心里有个角落忽然就像被羽毛挠了一样,酥酥痒痒的。 他目光一直凝在少女脸上,过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他忙移开视线,轻咳一声,“我只是说笑而已,小王我还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哪里就想到死了?” 谢韫清抿唇而笑,倒是有几分娴静的样子,“不管怎么说,警戒之心不能没有,你多带些人手吧。”她又剥了个橘子,细致的将丝络摘去,然后将橘瓣递给了萧玄。 少女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如月牙一般玲珑剔透,也不知握在手里是不是如看上去那样柔软无骨。 萧玄从谢韫清手里取过橘瓣,指尖触到少女温软的掌心的时候,如触了电一般麻麻的。 这种感觉,是他从未有过的。 萧玄将橘子一瓣瓣吃完,两人都没有说话,周围浮动着一种莫名的气氛。 “既没有什么事,那我先走了。”萧玄起身,说完看向谢韫清的表情。 少女依旧含着笑,微微点头道:“小王爷慢走,我就不送了。” 萧玄只感觉心中有些空落落的,赌气似的拔腿就走。 谢韫清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怎么这人前一秒还是正常的样子,下一秒就生起气来? 果然如谢韫清所说,高时玮翌日早晨上完朝,与天子单独说了会儿话,高时玮刚刚出宫,天子就下旨召豫王萧玄入宫。 天子是直接召见萧玄的,因此没几个臣子知道。 谢韫清这些日子已经着手安排拙字部暗卫,皇宫、重臣府邸、军营,四处都有她的眼线。因此虽然天子召见萧玄没有惊动几人,但是谢韫清还是先知道了。 来传话的暗卫如来时一样悄然退下,素问走上前,给谢韫清斟茶,却没有多嘴。 谢韫清这几日和素问相处,也知道素问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能不开口绝不多说一个字。谢韫清捏着茶杯,默然思索了片刻,忽然出声问素问:“你猜天子找豫王去是为了何事?” 素问有些诧异,似乎没有预料到谢韫清会问她这件事,不过她还是答道:“如今最热门的事情不过方洛城兵败一事,天子恐怕想让豫王爷代宣武将军一职,前去征战。” 是个聪慧的女子,谢韫清轻声说道:“豫亲王当年是骁勇善战,但是豫王从未上过战场,可以说不比方洛城有多少优势。天子派豫王上战场,无异于让豫王去送死,而天子,也正是带着这个打算的。” 悄然弄死豫王,拔除自己的心头大患,而代价却是牺牲大周的将士以及大周与虢国交界处的子民们。 这场战役死伤肯定不止数十万人,但是天子只在意自己的皇权,至于将士与百姓的死活,天子从来不放在心上的。 素问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只希望这场战役能早日结束,谢韫清垂下眼睑。 这些年,大周的皇室只知养尊处优,国库早就吃空了。天子忌惮武将,武将们得不到重用,大周的军队早就已经腐烂了,只剩下一个花架子。大臣们只知道权斗,不去想着为国家为百姓做一点事。 战事拖得越久,大周内部的问题就暴露得越多。 南秦,东虞,匈奴,这几个国家如今都在隔岸观火,只等着大周与虢国耗得国力衰弱时,一举吞灭大周和虢国。还有西边的姜国,姜国与大周虽是盟友,但是这关系并不稳固,其他国家真要发兵攻打大周,姜国难道就不想分一碗羹? 谢韫清恨大周的皇室,但是百姓何其无辜,在战火纷飞的年代,受苦受难的永远是百姓。 萧玄跪在大殿之上,天子满脸笑意,丝毫不见昨日的气急败坏。 “起来吧,”天子道,“朕处决方洛城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萧玄起身,恭谨道:“回陛下的话,侄儿昨日听人说了。” “唉,”天子长叹一声,“方洛城既死,朕却找不到接替方洛城之人。” 萧玄心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世上再没有比天子更厚颜无耻之人。天子汲汲于享乐,整个朝堂迎合天子,全置身于权欲的漩涡之中,然而武官们得不到重用,将士们也贪图安乐,只知道纵情享受,军营也已经腐败了。 是天子一手整垮了大周的军队,如今却在感叹没有可用之人。 萧玄没有说话,而是等着天子继续说下去。 天子见萧玄不回应自己,有些尴尬的干咳了两声,“朕再三考虑,想到你父亲勇武善战,善于领兵,你身为他的儿子,自然也继承了他的天赋。就由你率兵,接替宣武将军的位子,如何?” 萧玄做出吓了一跳的样子,忙跪倒在地。“陛下,你是知道我的,从小就不学无术,大大小小闯下不少祸事,要不是您和皇祖母护着,我纵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我对领兵打仗一事浑然不知,您让我上前线,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萧玄耷拉着耳朵,又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天子,“我还没娶老婆呢,万一我死在战场上,都还没给我们豫王府留后呢。”他撇着嘴角,活生生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 天子都要被萧玄给气笑了,“朕多派些人保护你,哪那么容易出事?” 呵,自己的父亲是怎么死的?萧玄调查得清清楚楚,到了战场最容易被人设计,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天子打得一手好算盘。 萧玄耍无赖道:“我从未上过战场,我不要去前线,京城里的荣华富贵我还没享受过呢,哪里就要去战场上吃苦受累,万一回来丢胳膊少腿的,皇祖母得多么心疼啊。” 天子脸一板,“你去前线,是为了我大周开疆拓土,你的举措将惠及千秋万民,更何况那么多人保护着你,你还有什么顾忌的?此事无需商量,你回去收拾收拾,朕亲自为你饯行。” 天子直接拍板定夺。 萧玄低下头,似乎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只好磕了个头,“谨遵陛下圣旨。” 萧玄出了大殿,耳中是天子的话,“你皇祖母年纪大了,为了不让老人家替你担忧,你不要去拿此事去打扰你皇祖母。” 天子所说的多拨些人马给他,不过是给了他一万人马。 方洛城带去的士兵已经折损了一半,而他只带了一万过去,无异于以卵击石。 天子派出了眼线盯着他,就是怕萧玄不立即回王府,而是去太后那里求助太后。天子已然封锁了消息,恐怕只有他已经带了将士们前往虢国之后,太后才能得到消息。 萧玄坐在轿子里,听着马蹄蹬蹬的声音。 只有一万人马的军队,加上方洛城留下的残缺不全的一半人马,面对着虢国的铁骑,究竟有几分胜算天子真的不知道吗? 天子对大周的百姓和将士们的性命毫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有自己的皇位。 谢韫清得了萧玄从宫里面出来的消息,半眯起眼,对素问说道:“想法子通知宫里的人,让他们把消息传到太后那里,注意不要让任何人察觉到。” 萧玄不会把她上次的话听进去的,他对太后是发自内心的孝敬,不想太后担忧,可是这件事除非太后出面为他争取,否则萧玄不能多带走一兵一卒。 天子原就对萧玄带有杀意,到时候内外受敌,萧玄必然不能利用自己手上的暗卫,危险也就多了几重。 谢韫清不知道前世太后是如何获取消息的,想来天子身边也有太后的人,但是谢韫清就怕出什么意外。 天子为防夜长梦多,明日早朝时就下诏令萧玄接替宣武将军的位子,下午就要为萧玄饯行。 太后必须要提前收到消息,在上朝时以身份逼天子妥协。太后一生从未对天子提出任何要求,这是太后第一次向天子提出要求,天子在满朝文武面前,孝道这座大山压着他,他想拒绝都没有办法。 素问悄然退下,联络了宫中的眼线。 拙字部暗卫之间的联络主要靠动物,鸟类、蛇,都可以成为暗卫之间传递消息的工具。素问放飞一只灰色的小鸟,小鸟立即扑棱着翅膀飞向了皇宫的方向,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飞回来了。 小鸟在素问手心跳了几下,叽叽喳喳说了几句话,素问给小鸟喂了食,小鸟在她身边盘旋了几圈就飞走了。 “已经传进宫了。” 谢韫清知道,他们应该都是通熟鸟语的,便点点头,令素问下去了、 第58章 宣读诏书 太后借口疲累了要早日歇息,让萧覃回了自己的房间。 正殿门窗紧闭着,太后坐在凤案之后,神色凝重。 贴身嬷嬷俯身,小声道:“太后,天子这是想对小王爷下手啊。” 太后闭上眼睛,似有千万郁结,“我一直就知道他对他弟弟怀有忌惮,也怀疑过他弟弟的死和他到底有没有关系,只是我一直不愿意相信,他当真会对自己亲弟弟下手。没想到现在竟然要拿他弟弟唯一的血脉下手。” “阿玄是璟儿仅剩的骨血,无论如何,就是拼上我的性命,我也要护着阿玄的。”萧璟便是豫亲王的名讳,这些年来一直是太后心中最大的痛。太后一直不曾提过豫亲王,也无人敢在太后面前提及。 如今太后再说出那个名字,心里面还是隐隐作痛。 太后平复了一下心情,才继续说道:“刚刚有两个人给我通风报信,一个自然是我安插到承乾宫的眼线,另一个,却不知道是什么人。” “会不会,”嬷嬷想了想,说道:“是小王爷的人?” “真要是阿玄的人,哀家就放心了,这个孩子如果有自保的手段,哀家也就不用提心吊胆的担心他会受到任何伤害。”太后喟然一叹。 嬷嬷见太后一直忧心忡忡,便笑着转移话题,“奴婢听宫中都在议论,右相夫人为自己的次子定了谢家的大表姑娘,也不知道胡家人是多不靠谱,也不去打听打听那姑娘的为人品性,就这样轻率定了下来。” “那胡夫人哀家也是见过数次面的,年轻是就是个不稳重的,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了,还是这样小肚鸡肠。”太后道,“倒是一直没有长进过。”她奚落一句。 延禧宫里,高夫人拿着手绢擦了下眼角,“你说这叫什么事,那方家小儿一死,我们秀仪都被传成了克夫。她马上就是议亲的年纪了,顶着这个骂名,以后想说好人家也困难。” “行了行了,别哭哭啼啼的了”高贵妃不耐烦道,“秀仪怎么说都是高家的嫡女,又是本宫的侄女,谁敢欺负她?不过是些流言蜚语罢了,传几天也就过去了,再过二三年,谁还记得这件事?到时候本宫给她指一桩好亲事就是。” 高夫人进宫就是等高贵妃说出的这最后一句话,她忙擦干泪水,说道:“我早就和相国说过,秀仪还小,等过几年再把婚事拿到台面上说也是一样的,他偏不肯听,生怕那方家长了翅膀跑了,如今受苦的也是自个儿的女儿。” 高贵妃听到高夫人在说自己兄长坏话,不悦的皱着眉头,“本宫都说了,秀仪的婚事本宫会为她好好筹谋。兄长要上朝,每天公务那么繁重,已经够辛苦的了,你还要他为秀仪的事情烦心吗?” 高夫人被高贵妃噎得说不出话来。高贵妃未出阁时,高夫人就和她一直不对付。 那时候婆婆毫无原则的宠爱着高贵妃,她这个儿媳只能算作外人,两人较劲了好几年,直到高贵妃进宫。没了高贵妃,高夫人少了个怄气的,但是在高家的日子并不见得多么舒坦。 婆婆与妯娌都不是善茬,高夫人在高家的日子简直算得上是如履薄冰。好不容易婆婆没了,还没过几天舒心日子,女儿又出了这档子事。 高贵妃红唇微扬,脸上只剩下凌厉,“你如果当真为你女儿打算,就回去,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否则,全京城都要看高家的笑话。” 高夫人打了个寒噤,缩了缩脖子,小声说道:“晓得了。” 恰巧延禧宫的宫女送来补汤,小宫女盛了一碗搁在案几上,高贵妃又让小宫女盛一碗给高夫人。 “说起来,三郎和六公主差不多大的年纪,就把六公主许配给三郎如何?”六公主是高贵妃的养女,生母只是个美人,生了六公主后,高贵妃就把六公主抱到延禧宫教养着。而六公主的生母没了女儿,月子里又没养好,不久没病逝了。 六公主说是高贵妃养女,但是宫里的人都知道,六公主不过是陪着高贵妃解闷的玩物罢了。高贵妃的心头肉只有她的亲生儿子二皇子,从小六公主就一直被二皇子欺凌,都十四五岁的人了,瘦瘦小小的,像个没发育的孩子。 高夫人对六公主是看不上的,因此就有些刻薄道:“六公主生母不过是个卑贱的美人,也配得上我的儿子?”六公主再不济也是皇家的公主,哪里容得旁人置喙?偏偏高夫人仗着自己是高贵妃大嫂,一时不察就口出狂言了。 高贵妃再是没将六公主放在心上,也不容别人对六公主品头论足,冷冷道:“说什么生母?她生母早就死了十几年了,满皇宫谁敢说她不是我亲生的?凭你儿子也高攀得起皇家公主?” 高夫人从前就不是高贵妃的对手,更不要说高贵妃入宫这么久,口舌磨练得越发犀利,高贵妃一番话把高夫人堵得说不出话来,讷讷不敢言语。 “行了行了,你瞧不上六公主,本宫也瞧不上你的宝贝儿子,你进宫也有好长时辰了,就回去吧。”高贵妃直接下逐客令。 宫里面只有皇后能随时召见自己的亲人,但是高贵妃很得天子宠爱,因此也被天子特许随时接见家人。只是高贵妃一向和娘家这些人合不来,自从她母亲去世后,更不会接见自己的亲人。 高夫人这次进宫,还是这么些年来头一回。高夫人起身行了跪拜大礼,才在宫女的引领下出了宫。 刚上了轿子,高夫人脸上就再不没有面对高贵妃时的恭谨,有的只是咬牙切齿的恨意与不甘。 高夫人本就是心高气傲的人,平白被嘲讽了一通,更是气得心绪难平。 轿子停在了高家角门,高夫人先去了女儿的院子里。 高秀仪侧躺在塌上,屋子里面一丝光亮也没有,安静的可怕。 高夫人令丫鬟掌上烛火,她走过去,坐在女儿身边,手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脸颊、额头。 “我刚刚去见了你的姑姑,她让你不要忧心,你的婚事她会为你打算的。”高夫人轻轻一叹。 高秀仪将头埋进高夫人怀抱里,因为委屈鼻音有些重。“阿娘,我不明白……” “囡囡乖,一切都会过去的。”高夫人柔声哄着。 高秀仪没有再说话,却有些哽咽。 翌日,天空还未亮,天空依旧黑漆漆一团。 谢韫清已经醒了,穿着中衣站在窗前,露气还很重,蔚然居内静悄悄的。谢韫清一双眼眸清清冷冷,似乎能看破夜色一般。 这个时辰,父兄都准备起身。兄长们是为了去衙门里办事,父亲虽然赋闲在家,但是一刻也清闲不下来,每日早早起身习武。 今儿个,想必是不寻常的一天吧。 载着臣子们的马车一路驶向皇城,镂刻着瑞兽的地板早已经被来往不绝的马车磨得没有了棱角,光滑如镜。 萧玄也在其中。 他一向以顽劣乖张的面孔示人,再加上除了世袭的王位,一直是个闲人,从未来上过朝。 因此当豫王府的马车经过时,有几个大臣撩起轿帘,看着豫王府的马车狐疑的打量着。 萧玄坐在轿子里,轿帘蒙的严严实实,别人瞧不见轿子里的景况,他却能料到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金銮大殿之上,臣子们已经就列,天子自然还未来。 萧玄立在皇子后面,众人目光全部凝聚在萧玄身上。萧萧肃肃,风姿特秀,这就是豫亲王的遗子了。 大家都是看着这位小王爷长大的,豫小王爷的相貌继承了其父,但是小王爷只知道胡闹玩乐,众人每每见到他,总会忍不住摇头,豫亲王如此逸群之才,怎么会生出这样狂放不羁的儿子? 二皇子早就得了口信,知道萧玄将奉命前往领兵打仗,因此对萧玄带有几分同情。 御驾终于到了,天子在内臣以及宫女们的簇拥下走上大殿。 众臣跪在地上,三呼万岁,声音隆隆如谷响,合合似雷鸣。 天子缓缓步上台阶,在龙椅上坐定。 朝阳照进大殿之内,柱子上盘旋的九条金龙反射出灼目的金光,似乎要咆哮着畅游九天,整个大殿显得宽宏而威严。 天子令众臣起身,众臣先是谢恩,才站起来,各归原位。 宣旨太监立在方台之下,宣读天子诏书。 “诏曰,东境告急,荒蛮小国叛我大周,犯我国境,为扬我大周国威,宣我大周仁义,兹任命豫王萧玄为宣武将军,统兵一万,讨伐凶逆。望卿勉励,不负朕之所托。钦此。” 诏书刚宣读完,众臣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一点动静,心里面却各有心思。 豫王萧玄,养尊处优惯了,能领兵打仗,开什么玩笑?就算他真有那个本事,只拨给他一万人马,再加上前线那些颓废的士兵们,胜算又有几分?天子这究竟是希望萧玄打胜仗,还是不希望他打胜仗? 第59章 急转而下 众臣还在胡思乱想,萧玄已经出列,跪在地上,扬声说道:“微臣领旨。” 少年声音洪亮,带着张扬与朝气,这种朝气,似乎是大周的朝堂上久违的东西了。 天子满意的点点头,“你此去不要辜负朕的期望,一定要收复虢国,回来想要什么朕都应允你。” 萧玄朗朗道:“微臣必不负陛下所托。少年意气风发,带着耀眼的光芒,让人移不开眼。 天子又说了些鼓励的话,外面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天子皱眉,“外面何事喧哗?” 小黄门连忙进来道:“陛下,太后娘娘来了。” 太后?天子眉毛皱得更紧,他明明封锁了消息,为什么太后这么快就过来了?太后从不会踏足朝堂,此番前往,必然是为了萧玄的事。 天子连忙起身,下了方台,众臣连忙往两边避让,跪在两侧,天子走到门口。 太后身穿明黄色的朝服,朝服上是五爪金龙的织绣,胸前挂着东珠朝珠,端的是沉稳大气。 太后的步伐很慢,一步一步走进大殿,目不斜视,尽显皇家的威仪。 “母后,您怎么来了?”天子迎了上去。 太后这样庄重打扮,天子心里顿时有些慌乱,尤其是太后此时脸上虽然带着些微柔和的笑,但是眼睛里却是没有一点感情。天子与太后母子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太后这是动真格的了。 “怎么,我来不得?”太后反问了一句。 大周不仅不限制女子参与政事,还鼓励女子议政,尤其是太后是天子之母,皇后是天子之妻,她们更是有辅佐天子的资格。 只不过太后与皇后都久居深宫,从不过问朝政之事,久而久之,天子也就忘了,太后出现在金銮殿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自然不是,”天子道,“儿臣登基以来,母后从未来此,因此儿臣好奇。” “你自然不希望我来,”太后冷笑道,“我不来,由着玄儿上了战场,战场之上刀剑可不长眼睛,要是玄儿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让哀家百年之后有什么脸面去见你弟弟?” “皇祖母,你放心,孙儿定然会凯旋归来的。”萧玄在一边拍着胸脯补充道。 “我和你叔叔说话,哪有你插嘴的地方?”太后瞪了萧玄一眼,语气虽严厉,但是对于萧玄来说没有丝毫威胁。 萧玄没有接话,天子轻咳一声,“他只负责统兵,自然会有人保护他。” “保护?说得好听,就凭那区区几万人,就像对抗虢国的精兵强将?哀家不准,若是你一定要让玄儿上战场,可以,只是你必须多拨些人马。仅凭那几万人,想打下虢国,简直是痴人说梦。” “母后,不是我不想多拨些人马,实在是大周现在调不出人来。” “调不出人?你当哀家是傻的?哀家虽然不怎么过问政事,但是前些日子靖国公交出兵权一事哀家还是有所耳闻的,靖国公统兵二十万,你来告诉哀家,这二十万的兵力你都安排在哪了?” 太后气势咄咄,天子自然招架不住,忙道:“那儿臣再拨两万人马给玄儿。” “两万?面对虢国数十万大军,你纵使再给两万,又有何用?靖国公交出的二十万人马,至少要给出一半来。”太后对这个儿子愈发失望。 皇位虽然诱人,权欲也容易迷惑人心,但是就这样枉顾亲情,不近人情,着实令人寒心。 天子就是想借机除去萧玄,对于太后的要求哪里肯答应。 太后泪水夺眶而出,深处手指,颤抖着指着天子的鼻尖,“你弟弟就这么一点血脉了,萧珏,你若对你弟弟还有一点手足情谊,就答应哀家的请求。” 在天子印象中,太后一贯是从容而淡定的。她不强势,却有着自己的坚持,天子从未见过太后流过眼泪。哪怕先皇驾崩,太后哪怕悲痛万分,也不曾掉过一滴眼泪。 因此当太后掉眼泪时,天子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母后,是儿臣不是,您不要伤心了。” 天子却不是因为心疼太后,而是因为他惹了自己生母垂泪,若是被史官记载在案,后人要如何议论他? “萧珏,你弟弟死得那样早,两个孩子是如何长大的,你都看在眼里。无论如何,今儿你只能做两个选择,要么不让玄儿上战场,要么多派些人马跟着去。” 天子沉默了,他就是想暗中除去萧玄才让萧玄前往东境的,诏书都已经下了,他自然不会收回诏书。 天子正犹豫着,忽然有一个臣子出列,跪在天子面前,“陛下,豫亲王已然作古,只留下一抹香火,请陛下念及豫亲王壮烈牺牲的情谊,应允太后的要求吧。” 说话的是顾平章。 顾平章是两朝元老,官至阁老,虽已过了古稀,但是精神矍铄,头发一丝不苟的梳拢好,仔细束在头顶。 萧玄听到顾平章的声音,抬头去看顾平章,胸腔也是一热。 他少时没少给顾平章添乱,顾平章却从未有丝毫不耐,一直以身作则,对他言传身教。顾平章教了许多学生,其中最具贤才的是封砚,只有他,旁人一提起他,都是一副惋惜的样子。 但是萧玄知道,顾平章心中对这些学生们是一视同仁的。 顾平章二十岁出仕,如今已是五十载,他自然不会不晓得天子的心思,但是顾平章还是要站出来,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学生。 其实顾平章早已经到了致仕的年纪了,平常他是很少来上朝的,只是不知今儿为什么就来了。 萧玄想到顾平章是谢韫清外祖父,该不是谢韫清与顾平章说了什么吧? 可是谢韫清明明与他说了,不会将谢家和顾家牵扯进来。 顾平章一站出来,又有一人出列,“微臣也觉得,太后的要求合情合理。”竟然是皇后的同胞兄长。 又有几人跪地,站在太后一边。 天子身体晃了一下,他未曾料到场面会急转而下,竟然有那么多人站在他的对立面。 太后以孝道压着他,臣子们又联合在一起逼着他做决定。仅有的没有站出来的,就是高时玮以及几个天子近臣了。 天子脑子里乱得很,他扶着额头,身体微晃。小黄门忙将天子扶到龙椅上坐下,天子闭着眼休息半晌,才摆了摆手,“如此,再拨六万人马给豫王,若是豫王不能攻下虢国,到时候就是和方洛城一样的下场。” 他的声音有些疲弱。 萧玄知道这是皇祖母以及众臣为他争取到的最大的机会了,他重重跪在地上,虽是在跪天子,但他知道,自己是在跪太后与所有为他说话的臣子。 “微臣谢陛下隆恩,微臣必然不会辜负陛下厚望,微臣一定带着虢国的降书回京。” 散朝之后,天子遣退众臣,只留下了高时玮。 “你瞧瞧,这叫什么事?”天子右手手背重重砸向左手手掌心,直把手背拍红了浑然未觉。“母后竟然敢上了金銮殿来威胁朕,更可恨的是,朕的大臣们也都与朕对着干。” 高时玮道:“陛下,太后宠溺孙儿,她来这么一出,虽然始料未及,但是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太后是如何得知消息的,还这么巧赶在您刚宣读诏书之后过来,您不觉得可疑吗?” 高时玮知道天子如今在盛怒中,只敢小心翼翼的说话。 天子回味过来,“你是说,有人给太后通风报信?” 他从昨日萧玄出宫就一直派人跟紧萧玄,整个晚上,豫王府周围都有自己的暗哨,豫王府一直到今日早朝,多没有一个人出来。 萧玄怎么可能给太后传递消息? “不可能,朕一直让人密切注意萧玄的动静,萧玄不会有机会去通知太后的。”天子摇摇头。 “陛下,微臣是在怀疑,太后在您宫里面安插了人手。” 天子一惊,随即否定道:“太后是朕生母,她哪里需要在真身边安插人手?”话是这样说的,天子内心也动摇了。 太后的手段,他是知道的。只怪他一直密切关注着萧玄那边的动静,竟然忘了注意太后这边的动静了。 高时玮见天子迟疑,道:“太后是您的生母,却也是豫王的祖母,又是豫亲王仅有的香火,太后对豫王看重是应该的。只不过,太后太过保护豫王了,若是豫王以后有了反心,太后究竟是站在您这边还是豫王那边?” 高时玮这个人没有多少政治才能,但是最喜欢的就是搅乱朝局的这趟浑水。尤其是,高时玮年轻时就嫉恨豫亲王,如今豫亲王没了,他对豫亲王的嫉恨转移到了他的儿子身上。 天子也一直对萧玄有所顾虑,从前太后宠着萧玄只是出于亲情,但是如果这份溺宠沾染了权欲,天子就容不得萧玄的存在了。 “这件事你去安排,一定要让豫王死在东境。”天子语气冷漠,丝毫不带感情。 “微臣领旨。”高时玮立即跪在地上,满口答应了下来。 第60章 出征 早朝散后,萧玄就跟着太后去了慈宁宫。 “好孩子,天子这次做得着实有些过分了,你到了前线,要时刻注意自己的安危,保持警醒,每日都要给哀家写信。”太后依旧一身隆重的打扮,但是脸上却没有面对天子时的严厉,虽是忧心忡忡,到底温和了许多。 “祖母放心,孙儿会保护好自己的。”萧玄搀扶着太后,一应随侍的宫女太监远远跟在身后。 太后幽幽叹了口气,“你从小就在京城里长大,哀家又一直把你保护得周周全全,你从来没吃过苦,就这样上了战场,让哀家如何放心?” 祖孙二人一路走着说话,刚得了消息的萧覃正好赶了过来。 她一路上想了很多,天子瞒着皇祖母就这样颁布了圣旨,明显就是怕皇祖母知道了阻拦,皇祖母此去最多也就是能为兄长多争取一些了。 “哥哥,你此去,多多保重。”萧覃看着自己的兄长,知道萧玄上战场是挽回不了的了。 萧玄笑着揉了揉萧覃的头发,“你在宫里好好陪着皇祖母,等哥哥凯旋归来,带你出宫游玩。” 他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兄妹俩的感情一向很好。 太后看着两个孙儿,心里面感叹,如果他们的父母还在,一家四口人,和乐融融的生活在一起,该有多好。 萧玄在宫里面又待了一会儿,便出宫了。 他没有回王府,而是去了顾家。 顾淮黎将他带进去,“祖父下了朝回来就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您直接进去找他就是。”他依旧穿着青色衣衫,身上有种书卷气,举止有节有礼。 萧玄点点头,他自幼拜顾平章为师,可以说,除了自己的王府和皇宫,他最常来的地方就是顾家了。萧玄对顾家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 萧玄想跟顾淮黎打听谢韫清的事情,但是想了想,又觉得不妥,便没有出声询问。 顾家的园子是百年的老宅子了,庭院中绿树浓阴,遍植桢楠,进了月门,还有一株几人才能环抱的榔榆。到处都是绿意森森,即便在最酷热的八月,顾家依旧清爽寒凉。 顾家的院子很大,萧玄走了许久才到顾平章的院子。 青灰色的瓦,因积年磨损而光滑的石砖,还有爬满整个墙壁的紫藤,四周都是树叶的清香,萧玄想起来,谢家也是这样到处都是花木,也是这样绿意盎然,幽静雅致。 一身长衫的顾平章站在屋内,从容淡泊,有着历经世事的练达和睿智。 “学生见过先生。”萧玄恭敬的上前给顾平章行礼。 顾平章点点头,走到庭院当中的葡萄架下,在藤椅上落座,萧玄和顾淮黎一左一右在顾平章手边坐下。有苍颜白发的老仆捧着茶壶上来,给三人斟上茶水。 “陛下这次突然发布诏令,真是让人措手不及,刚开始又只给了一万,而当初方洛城带着十万大兵都没能攻下虢国,陛下这心里面到底是怎么想的?”顾淮黎率先出声。 “陛下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想借虢国之手除去子渊。”顾平章饮了口茶水。 子渊是萧玄的字,还是顾平章给取的。 “陛下一直多疑,靖国公交出兵权,未尝不是意识到危机才将兵权交出。子渊是豫亲王遗孤,陛下当初对豫亲王有多么忌惮,对子渊就有多少防备。”顾平章继续说道。 顾淮黎默然片刻,他尚年轻,自然没亲眼见过天子与豫亲王的那些恩怨,但是顾平章与父兄议事时从来没刻意避开他,他还是有所耳闻的。 世人都说天子与豫亲王手足情深,豫亲王早逝,天子对豫亲王之子视若己出,可是顾淮黎从小就知道,天子对萧玄有多么猜疑。 “若不是皇祖母这次及时赶到,陛下恐怕不会拨这么多兵马给我差遣。”萧玄讥嘲一笑,“怕是他已经在我身边安插了许多眼线。” “太后赶来的正是时候,她头上顶着孝道,陛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忤逆太后。”顾平章虽已年迈,但是一直保持着平和的心态,说话时不急不缓,自有文人的风骨。 “陛下视我们大周百姓的性命如草芥,但是你却不能这样想,所以去东境时,该战还是得战,不能让虢国与其他国家看低了我们大周。哪怕是战死疆场,也不能丢了大周的气节。” 顾平章每一个字都说得十分有分量,他目光如炬,坚定而刚毅。 萧玄郑重回答道,“学生明白,学生不会忘记自己体内留的是先父的血,也不会忘了‘萧’这个姓氏赋予我的不仅仅是荣光,也有为守护大周子民的职责。” 他在人面前一向是个膏粱纨绔,众人都可惜他空有一副好皮囊,却很少有人知道,萧玄从小到大都是认真的跟着顾平章读书,不仅是求知,也学着做人的道理。萧玄纵使顽劣,顾平章却知道,他是块美玉,小节无虞大节无亏。 太后与萧覃担心的是萧玄的安危,但是顾平章更在意的,却是大周百姓的性命。 两国交战,无论哪一方都不可避免的有损失,如何能将这损失降低到最小,就看这场战役持续多长时间。 顾平章抬头看向萧玄身后的墙壁,上面爬满了藤蔓,都看不出墙壁的颜色,藤蔓上挂满紫色的花蕾。顾平章长叹一声,转头对顾淮黎说道:“你吩咐人来把这紫藤花捋下来,做了凉拌小菜,我与子渊小酌几杯。” 凉拌紫藤花,一向是堪比素八珍的美味。顾平章饮食清淡,桌子上总会有一道凉拌紫藤花。 顾淮黎应了一声,顾平章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说道:“再做些紫藤花饼,你表妹难得来一次,她小时候最喜欢吃的,正好一并做给她吃吧。” 萧玄眉尖微微一动,哪个表妹?该不会是谢韫清吧? 顾平章又嘱咐了萧玄一些事,拿着东境的疆域图与萧玄研究了许久,天色终于暗了下来。顾平章收起疆域图,说道:“时辰不早了,先去用晚膳吧,你明儿下午就要出发,晚上回去好好休息。” 今日上朝时,天子是让萧玄今儿下午就出发的,谁知道太后提前得了口风,天子无奈才多拨了人马给萧玄。七万大兵,自然得提前清点的,便定在明日下午出发。 晚膳布置在东厢房,萧玄过去时,顾家的人都到了。 他与顾家熟络,众人见了,都没有拘束,笑着让他入座,顾平章的重孙女甚至还张开手吵着要他抱。 一架屏风将两张桌子分开来,从屏风那一头传来女孩清脆的声音,“幼娘,来姑姑这里。” 幼娘刚被萧玄抱起来,搂着萧玄的脖子,快活得摇头晃脑,闻言撒娇似的拉长声音,“幼娘好久没见到子渊叔叔了,要和子渊叔叔玩耍。” 少女从屏风后面走出,娉婷而立,“姑姑也很长时间没见到幼娘了,幼娘就不想姑姑?” 昏黄的烛火下,少女的脸显得格外的小,眼波温柔似水。 正是谢韫清。 顾幼娘从萧玄的怀中挣扎着扑进谢韫清怀中,在谢韫清脸上亲了两口,留下一滩口水,然后笑着滑了下去,跑进屏风后面。 谢韫清也不恼,将脸上的口水擦掉,又看向萧玄:“随你前去东境的那些士兵里,有不少人是我父亲练出来的,能力还是有的,你尽可以用他们。” 萧玄想问,是不是谢韫清派人知会太后的,但是现在却觉得这个问题似乎不那么重要了。 他带着笑意看着谢韫清,“你不会是特地来告诉我这件事的吧?” 谢韫清瞪了萧玄一眼,“没有,我只是想念我外祖母了,顺便与你说一声。”而后便不搭理萧玄,转身走到屏风里面。 萧玄低下头,嘴角是掩饰不住的笑。 从顾家出来,萧玄便回了豫王府。躺在床上想到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眸,巧笑倩兮的样子,心底隐隐有一根心弦被拨动。 翌日下午,阳光大好。天空湛蓝,飘浮着大朵大朵的云彩。 天子说是亲自为萧玄饯行,其实压根就没有出宫,依旧还是二皇子与四皇子为萧玄送行。 二皇子说了些场面上的话,萧玄也随口应付了几句,目光却是在谢家和顾家前来饯行的人里面流连不止。 他是在找谢韫清,然而谢韫清一直没有出现,萧玄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失落。萧玄纵身上马,带着七万兵马出发。 大周的旗帜在风中猎猎招展,后面是意气风发的将士们,再然后,跟着压着军缁的马车,队伍浩浩汤汤,一路上尘土飞扬。 谢韫清坐在二楼的茶楼里,看着萧玄骑着马,铠甲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冷光。 萧玄此战必然能凯旋归来的,只是,他这次凯旋归来,等着他的却是天子更大的猜忌。 谢韫清让青萝关上窗户,喊来小二结清茶水钱。茶楼里是说戏的艺人,因为百姓们都去看豫王出征去了,茶楼里很是冷清,说戏人依旧在说着自己的戏,即便无一人在听他说什么。 第61章 攫取利益 高秀仪已经接连数日未来学堂了,与她同一课室的罗慧心看着她的桌案,接连几日都有些心神不宁。 好不容易捱到了休沐日,她拉着谢韫清就去了高家。 高家依旧大门紧闭,不接见任何人。但是罗慧心与谢韫清只是小姑娘,与高秀仪是同窗,况且两人一个是县主,一个是国公府千金,高家自然是打开角门让她们进来了。 罗慧心与谢韫清被领着去了高夫人的院子里,先给高夫人请了安。 “秀仪近些日子心情不大好,难为你们亲自跑过来看她。”高夫人说话时客客气气的。 罗慧心虽然平时有些傲气,但是面对长辈还是很有礼貌的,她连忙说道:“我与秀仪是同窗,她许久不来学堂,我们也担心她。” 高夫人亲自领着她们去了高秀仪的院子里,谢韫清观察到高夫人神色疲惫,眼底乌青。高家是京城正春风得意的望族,高夫人从前也是顺风顺水惯了,突然遭到这样的打击,连着几日没合上眼了,自然疲乏不堪。 “秀仪,你的两个同窗来看你了。”高秀仪的门户紧闭,高夫人隔着门与高秀仪说着话。 她一向没什么相交的好友,来的是哪两个同窗,高秀仪心里十分通透。只是若是罗慧心和谢韫清,高秀仪实在不想她们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 “阿娘,我累了,刚刚躺下,你让她们回去吧。” 高夫人有些为难的看向罗慧心与谢韫清。 罗慧心皱着眉,直接就大声说道:“都傍晚了,你睡哪门子的觉?快开门,我大老远的跑过来难不成就这样空跑一趟?” 高夫人这几日一直对女儿轻言细语,生怕刺激到女儿,乍一听到罗慧心的话,来不及捂住罗慧心的嘴,门就打开了。 高秀仪站在门后,披散着头发,一张小脸更显苍白。“你见到我了,可以回去了吧?”她没好气的说道。 这还是高夫人这几日第一次见到女儿这样有生气的样子,但是女儿这样对自己的同窗不友善,高夫人还是忍不住轻轻呵斥了一句:“秀仪,好好说话。” 高秀仪别过脸去,虽然脸上依旧没有笑容,声音到底柔和了许多,“你们先回去吧,我没心情和你们说话。” 谢韫清看向高夫人,“高伯母,您先回去吧,我们陪着秀仪说说话,您放心,不会起冲突的。” 眼前的女孩从容大方,说话又柔和,高夫人对她生了几分信任,便点点头,又对高秀仪说道:“你不要再闹脾气,和你两个同窗多说说话,阿娘就不呆在这儿打扰你们了。” 高夫人走后,谢韫清轻声说道:“进屋说话吧。” 屋子里没有掌灯,昏昏暗暗的,罗慧心直接差遣高秀仪的丫鬟掌上灯,屋子里才亮堂了许多。 罗慧心和谢韫清两人从来没有来过高家,也是第一次见到高秀仪的闺房。 不同于一般女儿家香闺的精致婉约,高秀仪的房间布置得很是随性豁朗,窗下陈设书案,旁边的书架上摞了许多书。博古架上是一对定窑的白釉刻花花卉纹梅瓶,除此之外,再无多余的陈设。 罗慧心寻了把梨花椅坐下,毫不客气的就让丫鬟端来茶水点心。 “你家里没有,特地跑来我家就是为了差使我的丫鬟?”高秀仪在罗慧心对面坐下,没好气的问道。 罗慧心翻了个白眼,刚想与她吵起来,谢韫清就拉了拉她的袖子,罗慧心才忍住脾气,“方家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这又不是你的罪过,再说了,你和那方……方家公子还没有定亲,你干嘛要这样委屈自己?” 高秀仪听了眼眶一湿,差点又要掉眼泪。这些日子她已经强迫自己不去打听外面的任何消息,高夫人也勒令下人不许议论此事,但是还是会有人偷偷议论的。 她每每听了,心里面都不好受。 高秀仪知道外面把她传成什么样,克夫,面相不好,就连她幼时与堂妹发生争执、推了堂妹一下的事情,都被翻出来大肆批判了一番。 “谁说我委屈自己了?我只是不想去学堂而已。”高秀仪低下头,依旧嘴犟。 她心里面自然是万般委屈的,甚至有些恨自己的父亲,若不是父亲为她定下亲事,她也就不会被这么多人非议了。 谢韫清在罗慧心旁边坐下,刚好桌几上放了一本棋谱,谢韫清拿起来随手翻着,又说道:“不去学堂也好,流言蜚语能淹死人。只是,你和那方公子的婚事,并不是什么隐秘事,京里面很多世家望族都是知道的。你以后想说一门好亲事,恐怕会很难了。” 她平静的说道,虽然说的是事实,到底还是太过残忍。 高秀仪咬了咬嘴唇,忽然像下了什么决定似的说道:“大不了我不嫁人了,去莲溪寺修行去。”她嘴上说得好听,但是心里面还是在打鼓。一个小姑娘,说出去做尼姑的话,让爹娘听到了,岂不是要打断她的腿。 罗慧心惊讶的张大嘴,“你要跑去当尼姑?当尼姑吃不了肉,又不能穿漂亮的衣服,每天只能穿一身灰扑扑的缁衣。就这样无趣的过一生,你当真能忍受得了?” 高秀仪低下头,心里面纠结着,嘴上仍坚持说道:“再苦的日子也是人过的,别人能忍得了,我为什么不行?” 这两人,一见面就在闹别扭。 谢韫清道:“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要选择青灯古佛,了然无味的过完这一生?” “我还有更好的选择吗?”高秀仪鼻头一酸,差点要掉下眼泪来。 “听说伯母前几日进了宫,想必是去找了高贵妃吧?” 高秀仪点点头,母亲进宫去找姑母,这件事她是知道的,母亲回来还特地与她说了,说是姑姑能帮她,让她不要多想。 “高夫人自然是为了你的婚事,”谢韫清缓缓说道,“她想托高贵妃给你指婚,只不过,高贵妃久居深宫,和你没见过几次面,对你自然没有几分亲情可言。即便她给你指婚,恐怕考虑的更多的也是如何利用你的婚事攫取更多的利益,甚至是为二皇子带来多少助力。” 她说话时倒是十分冷静,但是话中透露的内容却让罗慧心和高秀仪都觉得寒意十足,偏偏谢韫清还在继续分析。 “高贵妃不可能了解京城里有哪些少年才俊,当然她也不需要知道这些,只要那人家世相当,就足够了。可是这样的婚姻,与高家和方家定亲又有什么区别?” 高时玮原本是想和方家结为姻亲的,从前天子一直在打压武将,导致大周没多少能领兵打仗的,自从谢邕辞官之后,天子才意识到大周的武力有多么薄弱。 于是天子就想抬举一批少年将士委以重用,方洛城若是没死的话,很可能就成为大周武职官员中的新鲜血液。高时玮原先就是看中这一点,才迫不及待与方家结亲的。 偏偏方洛城死了,且因为高时玮的急躁,还带累了高秀仪的名声。 高秀仪知道谢韫清所言是真的,她自小就知道,高家是姑母最强大的后盾,这些年来,为了稳固姑母的地位,高家一直给姑母送上金银玉石,让姑母在宫里可以更好的笼络人脉。 包括自己兄长们的亲事,也是选择了能给高家带了好处的世家。族中的姐姐们,婚事也是经过姑母同意的。 高秀仪知道,只要自己还在高家,就躲不过被拿来当棋子的命运。 谢韫清看着高秀仪,素日里高傲骄矜的女孩此刻无助的坐在那里,才几日的功夫,就已经瘦了一圈了。 前世高秀仪就是被高贵妃指婚给了户部尚书喻之洲的小儿子,用来为二皇子谋取助益。 户部掌大周一切财政事宜,高家与喻家联姻,就是为二皇子争取到了户部的关系。 然而高秀仪嫁到喻家之后的生活并不幸福,那喻家公子是喻之洲唯一的儿子,自幼被娇养惯了,脾气很大,动辄就对高秀仪动粗。 再加上喻家几代单传,喻家老夫人早早就赐了几个侍妾给喻公子,喻公子虽未娶妻,但是膝下已有许多子女了。高秀仪嫁过去,自然没有得到喻公子的尊重。 高秀仪嫁过去没有一个月就和喻公子吵闹不休,她又是心高气傲的,不肯回娘家找自己母亲哭诉,生怕被族人看不起,就一直忍着委屈住在喻家。 高秀仪在喻家得不到该有的对待,反倒和喻公子一直分居两处,直到后来萧昱斗倒了二皇子,二皇子一脉都受到了打压。 可笑高秀仪从未享受过喻家少奶奶该有的风光,反而被连累了。 萧昱查出户部贪墨,将户部尚书革职,喻家一家搬到了流民巷中。高秀仪跟着喻家吃苦受累,却一直没有任何怨言。喻公子却并没有被高秀仪所感动,依旧流连花街柳巷,喻夫人病逝都没有回来,反而是高秀仪一人在操持着喻夫人的丧礼。 第62章 谁出的点子? 高秀仪最后是得了肺痨病故的。 她去世的那天,喻公子不在家,他为了逃债已经在外面躲了大半年了,只留下一堆烂摊子给高秀仪。 萧昱恨高贵妃,自然不会轻易绕过高贵妃的娘家人,高喻两家的悲剧,是萧昱一手造成的。可是高秀仪的下场,未尝又不是因为高家对她的放弃呢? 或许在这些执政人眼中,女孩天生就是该为家族牺牲的。 谢韫清庆幸自己的爹娘从未舍弃过自己,哪怕前世的她将谢家带进争权逐利的漩涡当中。 高秀仪低着头沉默不作声,就连罗慧心也收起了脸上的情绪,默然不发一言。 谢韫清继续说道:“我倒有个法子,你既用不着沦为家族的棋子,也不必做出任何抉择。” “什么法子?” 罗慧心率先开口,高秀仪也抬起头,只看着谢韫清不说话。 “高贵妃虽然是天子宠妃,宠冠后宫,可以说,皇后她都是不放在眼里的,可是她唯独对两个人存着顾虑。” 谢韫清这话说得有些大逆不道,但是屋子里只有罗慧心和高秀仪两人,她相信她们不会将她的这番话传出去的,因此说出来时没有一点犹豫。 高秀仪和罗慧心听了,也没察觉出任何问题来,毕竟,谢韫清说得也是实话。 皇后与天子虽是年少时的夫妻了,和天子相敬如宾,但是感情上却不见得有多么亲密。反观高贵妃,生得如玫瑰般美艳,刚进宫就深受天子宠爱,进宫第二年就生了二皇子,随后就被晋封为妃,又几年,晋封为贵妃。可以说,高贵妃的一生,过得实在是顺遂。 大皇子体弱,与皇位无缘了,高贵妃所出的二皇子当上储君的可能性最大,如今后宫无不对高贵妃敬畏有加。高贵妃得了势,便连皇后都从来没有与她产生正面冲突过。 “我知道一个是太后娘娘,太后是陛下生母,高贵妃肯定不敢对太后不敬,另一人是谁?”罗慧心挠了挠耳朵,好奇的问道。 谢韫清看向罗慧心,“你的祖母,华阳大长公主。” 华阳大长公主是天子姑姑,为皇室做出了许多牺牲,哪怕是天子,对这位大长公主都得恭恭敬敬,高贵妃对华阳大长公主多多少少都存着拉拢的心思。 只可以,华阳大长公主不愿插手后宫的任何事,一心一意过着自己的日子。 “若是华阳大长公主为秀仪赐婚,高贵妃不敢多说什么的。”谢韫清说道。 罗慧心已经皱紧了秀气的眉毛,“我祖母向来不管这些事情的,更何况,她连对京里面有哪些适龄的男子都不清楚,如何给秀仪赐婚?” “其实也没必要特特的说好人家,只要大长公主表露出愿意给秀仪说亲的想法来,让高贵妃听见了,她就不会再插手秀仪的婚事。” 高贵妃是个人精,若是知道大长公主对高秀仪有着关照之心,肯定会想方设法与大长公主搭上关系,对于大长公主与高秀仪做媒之事不仅不会阻止,还是极力促成。 “现在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说服大长公主,”谢韫清把手搭在罗慧心的肩上,鼓励道:“这件事就看你的了。” 罗慧心懵了一下,然后用指尖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了一句:“我?” 谢韫清点点头,“你是大长公主最疼爱的孙女儿,你去与大长公主撒个娇,她就答应了。更何况,你与秀仪是同窗,你就说不忍看到挚友因为这无妄之灾消瘦,恳请大长公主为秀仪出头,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 高秀仪瘪了瘪嘴,“谁和她是挚友?谁需要她帮我?” 罗慧心被高秀仪这话一激,抬手一拍桌案几。“你放心,我回去一定说通我祖母。” 谢韫清捂着嘴笑道,“你们两个啊,一时不拌嘴就不痛快。” 外面天色也晚了,谢韫清与罗慧心要回去,高秀仪便起身送送她们。 她们照例要去向高夫人道别,高夫人见女儿精神似乎变好些了,对两个女孩也生了几分感激,就极力邀请两人留下用晚膳。 罗慧心因为大长公主对她约束甚严格,在外面不能待着太晚,便拒绝了高夫人的邀请。谢韫清则完全不想和高家人多待,高秀仪虽然很是可爱,但是高家那些人,大多是老狐狸,谢韫清虽然不畏惧他们,但是实在是不愿意见到他们的嘴脸,因此也谢绝了。 谢韫清回到靖国公府,用了晚膳,便陪着顾云霜散步消食。 “那高家小姐我也是见过的,娇憨可爱,倒是真性情,难为了一个小姑娘,因为这事都不敢出门。”顾云霜轻声叹了一句,“她既与你交好,你平常多去陪陪她,说说话,免得她心里面不痛快,憋出心病来。” 谢韫清偎着顾云霜,这就是她的母亲了,深明大义,且大度善良。 大长公主府,华阳大长公主正喝着茶,她从前爱喝花茶,上了年纪,却偏爱普洱。大长公主喝的茶叶也是最好的茶叶,滇地进贡来的,一共上贡了不到百斤,天子就赐了二十斤给大长公主。 “说吧,别憋坏了?”大长公主喝了半盏茶,才悠悠然开口。 一直在考虑怎么说的罗慧心讶然,“祖母你怎么知道我找你有事?” “我还不了解你?”大长公主好笑似的摇着头,“你从高家回来见到我时,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怎么,你那同窗状况不大好?” 罗慧心将高秀仪情况一五一十与大长公主说了,又把谢韫清教给她的话陈述给大长公主听,只没有说是谁出的主意。 大长公主听了,沉吟一会儿,才认真说道:“你告诉祖母,是谁出的主意?” “是我的主意啊,”罗慧心忐忑说道,又摇着大长公主的手臂,拉长声音撒娇,“祖母,你就回答我一句,到底同意不同意嘛。” “你告诉我是谁出的主意,我就考虑考虑答不答应你的要求。”大长公主倒也不急,又喝了口茶水。 “我都说了是我的注意了,为什么您就不信我?”罗慧心坐了回去,撅着嘴不满的说道。 大长公主点了点罗慧心的脑袋,“你若能有这头脑,我早就烧香拜菩萨了。我思索了一下,今儿陪你一同去的有谢家那小姑娘,是她出的点子吧?” “不是她,她哪里能想出这个法子,祖母您就这样瞧不起您的孙女儿?” “我改日把她喊过来问几句就能套出话来。”大长公主笑道,自己这个孙女儿虽然聪明,但是在人情世故上并不精练,虽说心胸豁达,到底还是太单纯了些。 只盼着她跟谢家那小妮子能多学着点,以后也别让别人使了绊子。 “祖母,您可千万不要找她来,要不然她会以为我是多嘴多舌之人。”罗慧心紧张兮兮的说道,一双眼睛瞪得浑圆。 大长公主无奈的摇着头,“祖母知道了,不过是逗你玩罢了,放心吧,你拜托祖母的事情祖母会去做的。” 罗慧心听了这话,心里便踏实了许多,也不再纠缠大长公主,抱着养的猫儿就回自己的房间玩耍去了。 翌日,大长公主给好几个宗妇命妇下了帖子,邀请她们来公主府赏花。 能被大公主邀请的自然不是等闲之辈,恒亲王府的世子妃,靖国公夫人,魏国公夫人,左相夫人,都察院右都御史夫人,随便一个都是京里面最具名望的士族家的女眷。 公主府的花卉自然是满京城最有名的,只是华阳大长公主向来不喜欢张扬,甚少设宴宴请外人,因此接到帖子的几位夫人心里面都是有些奇怪的。 顾云霜心里面隐约知道一些,但是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几位世家命妇都如约到了公主府,大长公主没有摆谱,她们一到了公主府,就被领着去见了大长公主。 恒亲王世子妃与大长公主同为宗室女眷,与大长公主自然熟络了一些,她上前去给大长公主揉着肩膀,笑着问道:“姑母,您怎么有兴致设赏花宴?我们几个都是儿孙满堂的了,比不得那些小姑娘,哪有心思在这赏花啊,见到这些鲜妍漂亮的花朵,想到自己不年轻了,估计羞也要羞死了。” 她话音刚落,在座的几个命妇已经笑了起来。 恒亲王与亲王妃都是高寿之人,都七十多岁了身体还硬朗着,世子与世子妃都年过五旬,但是夫妻二人都是十分能说会道,都是健谈之人。世子妃一番话既吹捧了大长公主,又活跃了气氛。 大长公主也被世子妃的话逗笑,轻轻拍着她的脸颊,“你啊,一张嘴顶十个,再没有比你会说话的人了。” 众人在花园里逛了两圈,几人都在揣摩大长公主宴请她们来的意图,偏偏大长公主一直不着急,拉着她们,介绍园中的奇花异草,还不怕麻烦的把某一花木需要如何料理讲了一通。 几个人心里越发奇怪,越发惊疑不定。 第63章 抵达旬阳关 大长公主又在园子里逛了半圈,才去了亭子里,丫鬟们连忙在石凳上铺上褥垫,众女眷围着石桌坐了。丫鬟们捧来瓜果,几人刚吃过茶,因此也都没去碰瓜果。 恒亲王世子妃剥了几个枇杷给大长公主,大长公主笑道:“这枇杷果都是我府中长的,也不酸,我觉得口感甚好,你们也尝尝。” 大长公主一面说着,一面吃了两个,又说道:“我邀你们过来,倒还有一件事。” 众人不动声色的互相对视了一眼,还是魏国公夫人笑着道:“您有什么事情只消传话给我们一句就是,就是不知道您需要我们做什么?” 大长公主便道:“其实也只是小事罢了,慧心丫头你们也是看着长大的,她如今也是议亲的年纪了。她父母早早就没了,她的终身大事也得我给她做主。我久居公主府,对外面的事情早已不过问了,也不知道现今有哪些青年才俊,你们都是耳听八方的,有哪些合适的人选尽管推荐给我。” 在座哪位不是人精,脑子里面立即就开始动作起来。 大长公主虽然甚少踏出公主府,但是并不代表她不了解时事,她这样的玲珑心肝怎么可能不安排人手在外替她打听消息了。 更何况,罗慧心的父母虽然亡故了,但是大伯还在,按理,大伯母也可以替她操持婚事的。 如果说罗家的大夫人是个尖酸刻薄的,大长公主自然要多为罗慧心多考虑些,然而这罗大夫人可是出了名的贤惠,大长公主怎么也应该先与自己的大儿媳妇商量一番,不管怎么说都没理由找她们这些外人来说话。 恒亲王世子妃笑着开口:“姑姑您可难为我们了,谁不知道嫂子是一等一的贤良,纵使我们在座这些人加起来也不及她一个精明能干。您放着现成的人不去麻烦,反倒麻烦起我们这些个脑袋不灵光的?” 世子妃口舌十分灵活,一番话大肆抬高了大长公主的大儿媳,大长公主听了喜笑颜开,“你向来是个能言善道的,什么东西都能被你夸出花来。” 大长公主顿了顿,又说道:“当然也不止慧心一个人的婚事,她不是有个同窗吗,高家的小姑娘。她母亲想托我给她说门亲事,毕竟想借着我的名义,说出去时也十分光彩。” 几人听了,都沉默了。 前几日高家和方家的事情整个京城都在议论,她们不可能不了解。高家本身就是京里面的勋贵,又有天子宠妃高贵妃撑腰,高家小姐自然是不愁嫁的。 京里面这么多世家望族,总有愿意为了功名利禄与高家结亲的。再者说了,高家完全可以让高贵妃给高家小姐赐婚,哪里用得着卖这个人情给大长公主。 若只是因为两家的女孩是同窗,大长公主便同意了高家的请求,她们如果当真相信了这个理由,那着实太低估她们的智商了。 顾云霜心里面则想到了昨儿晚上也去高家的自个儿女儿,这件事和自己的女儿有没有关联? 顾云霜假借着喝茶,低下了头暗暗思索着。 大长公主看了顾云霜一眼,目光中带着些许深意,随即又若无其事移开。 “两个女孩都是顶好的,我也知道你们料理家事,平常也忙,横竖她们年纪也小,还未及笄,你们素日多留意留意就是了。”大长公主道。 众人心里面都是一凛,瞬间明白了大长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长公主并非想给高家姑娘说亲,而是想让她们传出口风,让京中所有世家大族知道,大长公主在为高家姑娘做主。 世子妃率先开口:“姑姑您放心,我们会将此事放在心上的,京城里俊杰那么多,总能找出能与高家姑娘相配的。” 大长公主满意的点点头,“你们都是为人稳重的,把事情交给你们我也放心。” 顾云霜回了家,就差遣丫鬟将谢韫清喊来,丫鬟刚出了门,顾云霜又觉得不妥,便将丫鬟唤了回来。 小丫鬟立在那儿,等了片刻,直到顾云霜说了一句:“算了,难得休沐日,让她好好休息吧。”小丫鬟才施了个礼,下去了。 顾云霜坐在椅子上,眼中晦明莫辨。 自个儿的女儿,她最了解。谢韫清打小就聪明,但是从不藏着心事,如今年纪大了,秘密也就多了。 女孩家总有自己的心事,就由着她去吧。 谢韫清正在自己院子中的书房里写着字,听到顾云霜回来的消息,过了一会儿,却没见顾云霜派人来喊她过去。 谢韫清心中微微一暖,母亲不会想不到这其中关联,但是还是选择不去问她。不管怎么说,母亲总是无条件信任着自己的。 转眼几日过去,大周的军队终于抵达东境,与旬阳关的军队会合。 少年郎坐在马背之上,脊背笔直,身披盔甲,精神抖擞,目光炯炯有神,城墙之上的都尉王佻见了,心里面也忍不住一叹。 他早年在豫亲王麾下历练过,也曾见识过豫亲王的绝世风仪。豫亲王身故后,王佻感叹世间再无那样耀眼出众的人物了。 这位小王爷,皮囊看上去与其父肖似,但是养尊处优的,若论起谋略才智,肯定不及其父,也不知天子派这样一个富贵王孙来战场上做什么。 豫亲王十五岁收匈奴,十七岁二征平西,为国开疆拓土,十九岁便率领十万大军迎战虢国,最后降伏了虢国,虢国因此向大周朝贡了二十载。 可以说,豫亲王如昙花一现般的一生,为大周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 城门早已打开,萧玄从未来过这里。 蜿蜒曲折的城楼,斑驳的砖墙,黄沙漫天,偶尔有大雁成排飞过。 这里不是繁华富饶的帝京,是京城中那些人远远想象不到的荒芜之地。 萧玄率着长长的队伍进了城,说是城,其实也就是一堵墙隔了两片天地的感觉,城里面和城外并无任何区别。 城外是一个小村庄,住着虢国与大周的百姓。虽然两国交战,但是两国的军队都提出一致意见,不去伤害那个村子的百姓。 再者,那个村庄其实也就才不过二十余户人家,也没那个必要对他们出手。 城里面,是成排的屋舍,住着大周的军人们。因为这次又来了七万人马,屋舍不够住,便临时扎了上千顶帐篷。 留守旬阳关的士兵们牵着马去洗刷喂食,又安顿好了萧玄带来的七万大军。 王佻亲自领着萧玄上了城楼,萧玄在这位都尉的面前,倒是没拿自己王爷的架子,倒有几分谦逊。 “这几日,虢国接连好几次来攻击旬阳关,我们的将士们齐心御敌,虽说损失了不少将士,到底也让虢国军队无功而返,挫了他们的锐气。”王佻说道,他挺着胸膛,声若洪钟。 萧玄极力远眺,眼前是黄沙大漠,再往前看,才能看出城墙的影子。 那边,就是虢国的边境了。 这就是父亲当年来过的土地。 萧玄心中涌上怅然的感觉,随即这种感觉就被豪气所替代。 父亲当年既然能打败虢国,令虢国二十年不敢翻身,他今时也能像父亲一样,要击溃虢国,让虢国听到大周的名字就吓得肝胆俱裂。 “吩咐下去,全军戒备,加强巡守。”萧玄寥寥数语,却有着不容人置疑的威严。 王佻忙应了下来。 边境的将士们在整肃军队,严以待命,然而京城里面,依旧是歌舞升平,一派平静。 谢韫清歪在塌上,翻阅着书。屋里的烛光渐渐暗了下来,谢韫清喊了桔梗来剪烛芯。 桔梗取下灯罩,拿着银剪子将烛芯一剪,屋子里面亮堂了许多。 “姑娘,晚上看书伤眼睛,您早日歇下吧。”桔梗一面将灯罩重新罩上去,一面说道。 谢韫清又翻了一页,头也不抬就道:“白日里也没有功夫看书,晚上横竖没事情可做,就多看几页吧。” 桔梗又去铺床,“刚刚我和连翘还在说,姑娘这么用功,怕不是要去考进士呢。” 谢韫清抿唇一笑,“若不是女子不能科举,我还当真给你们挣个功名回来。” 桔梗也跟着笑道:“咱们姑娘聪慧,可惜托生出女儿身,不能施展抱负了。” 桔梗说这话其实是有些僭越了,不过谢韫清从未因此发作过,对于她信任的人,谢韫清一直是百般宽容的。容忍她们拿她打趣,容忍她们说说笑笑,只要不去欺瞒自己、背叛自己,谢韫清乐意给她们体面。 谢韫清搁下手中书卷,头靠着引枕,打了个呵欠,“最近紫菀在做什么?怎么许久没见到她了?” “紫菀家里面似乎出了事,与赵嬷嬷告了几天的假。” 谢韫清想起来,前世紫菀也是这段时日告了假,然后再回来,接连低落了好几日。 当时谢韫清也不知道她家具体出了什么事,料想不是好事,就让赵嬷嬷给紫菀十两银子,让紫菀拿去用。 说起来,紫菀是她屋里的大丫鬟,每个月是有二两银子的。她给这十两银子,相当于紫菀白白得了五个月的例银。 谢韫清觉得自己待紫菀也算不薄了,却不知,紫菀压根就看不上这点银子。 第64章 灵泉剑 紫菀是谢韫清六岁时来到她身边的,贴身伺候了谢韫清好些年,谢韫清一直信任她,所有的丫鬟里面最得脸面的也是紫菀。 最后,背叛谢韫清的也是紫菀。 谢韫清捏紧手中书卷,“你去取五十两银子给紫菀,就说我给她用的,她家里面既然有事情,这些日子就先准她告假,等处理好家中事情再回来。” 就当是再给紫菀一次机会了,就看这一次紫菀能不能抓住机会,若还是再背叛她,谢韫清绝不会手软。 华阳大长公主准备为高秀仪说亲的消息一传出去,京里面的世家望族立即就炸开了锅,都在议论,这高家姑娘到底是走了什么运,竟然能得到大长公主青睐。 这位大长公主,虽然现在久居公主府不出门,但是年轻时的那些事迹,京城里面谁人不记得一清二楚?能得到大长公主垂青,那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高夫人一直让下人去打探消息,得知这件事是真的,激动得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又跑到供着的菩萨像面前上了两炷香。 高夫人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也露出接连数日没有的笑容。 “夫人,您这样诚心诚意向菩萨祈祷,菩萨看在您的心意上,果然显灵照顾咱们小姐了。”身边的丫鬟最懂得迎合高夫人,见高夫人笑容满面就上前挑高夫人爱听的话说。 高夫人听了,越发高兴,赏了丫鬟一个戒指。 丫鬟喜不自禁,连声道“谢夫人赏赐。” 高夫人没了烦心的事,说话也轻和了许多。“你说,大长公主能够为秀仪出头,是不是秀仪的同窗在她面前为秀仪说好话呢?” “罗家的那位县主,奴婢只见过一面,看上去是个真性情的。” 小丫鬟只说到这里就不说话了,高夫人却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罗慧心从小到大到大就是骄矜粗心的人,她应该没有这么细致。 高夫人想到了另一个女孩,眉目宁静,说话不急不缓,浑然不似十多岁的小姑娘。靖国公府的那个女孩,倒是十足的聪慧又会说话。 高夫人又和小丫鬟说了几句话,外面有人进来传话,说是贵妃娘娘请她进宫叙叙话。 高贵妃向来不轻易宣她进宫的,今儿个主动宣她,估计也是为了大长公主这件事吧。 高夫人抬手拢了拢头发,道:“容我换身衣服再进宫给贵妃娘娘请安。” “母妃,那大长公主怎么会无缘无故就给表妹赐婚?”二皇子也在延禧宫,他正给高贵妃剥着荔枝。 这荔枝是从番禺快马加鞭送来的,只得了四筐,因高贵妃喜食,天子就赐了整整一筐给高贵妃。 高贵妃红唇轻启,吐出果核,“这得问问你舅母,大长公主向来不问外面发生的事情,这二十余载第一次出面就是为了你表妹,真是耐人寻味。” “大长公主这样一来,岂不是打乱母妃你的计划,你不是想把表妹说给户部尚书的独子吗?” “户部算什么,大不了再把你舅舅家其他表妹赐给喻家,你秀仪表妹若是能投了大长公主的眼缘,给高家带来的好处可就不止一点了。”高贵妃笑道。 二皇子挠了挠头,“母妃,儿臣不明白,大长公主一只脚都踏进棺材里了,纵使她当年为皇祖父登基做了不少贡献,然而皇祖父都已经驾崩那么多年。这么些年过去了,她还能有什么值得我们在意的。” 高贵妃勾人的狐狸眼中此时闪着精光,“你不懂,先皇对大长公主一直心存感激和愧疚,一心想补偿大长公主。除了给大长公主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还给了大长公主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二皇子呆住了,他知道先皇对这位姑祖母特别关照,但是给了那么多财富,又封了爵,这样的荣宠还不够吗? “灵泉剑,”高贵妃顿了顿,“上斩奸佞,下诛乱贼,世宗皇帝曾经用过平定三藩祸乱的,被先皇赐给了大长公主。” “这把……这把剑竟然在大长公主手中?”二皇子瞠目结舌。 他年纪虽轻,却也知道灵泉宝剑是何等重要的东西。大周除了传国玉玺,便只有这把剑是从古流传至今的。 高贵妃道:“灵泉剑在大长公主手中,就代表着她手中握着无上的权力。但是,大长公主如今还是皇室中人,待她百年之后,那把剑还是要回归萧家的。” “母后的意思是,想……” “对,”高贵妃点点头,“得到了灵泉剑,你也有了让百官臣服的仰仗,到那时,你父皇立你为储,那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几个皇子都还年轻,天子虽然偏袒二皇子,想立他为储,然而二皇子与其他几个皇子一样,都还未施展出任何才华。天子有意册立二皇子为太子,高贵妃一系的人也都附议。 虽然最终决定权也在天子手中,然而此事也要考虑到内阁几位阁老的意见的。 内阁首辅是顾平章,他以及两位次辅一直上书,觉得皇子们还小,天子又正当年,规劝天子再等二三年,等几位皇子磨练了心性,在政事上施展了自己的本领,再考虑立储的事情。 天子果然被说动,暂时决定放下立储的打算。他去了延禧宫,高贵妃虽然心中也有失望,但是还是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贴心服侍着天子。 天子心中感动,揽着高贵妃,许诺储君之位一定是二皇子的。 “可是,母妃你确定大长公主会把灵泉宝剑给我吗?”二皇子问道,“你也知道,大长公主一贯和咱们没什么交情,我有点不大相信。” 高贵妃轻轻敲了二皇子脑袋一下,“你啊,叫你多用功读书,就是不肯听。大长公主一身荣华富贵什么都享受过了,可是她死的时候总得为儿孙考虑吧。等她一死,罗家还能有今时今日的权势地位吗?指不定她前脚刚走,你父皇就发作起罗家来。” “所以啊,她为了罗家的未来,肯定要利用手中的灵泉宝剑。大长公主是个聪明人,我想不通她这些年为什么一直不肯接受我明里暗里的合作请求。” “现在想来,莫非大长公主是在跟我摆谱?如今为你秀仪表妹出头,是想让高家欠她一个人情,由此她站在比我们更有优势的地方跟我们谈条件?” 高贵妃说了一通话,觉得口渴了,又吃了两颗荔枝。 二皇子听了有些激动,“那是不是代表着,大长公主同意与我们合作了?” “是有这个可能,只是大长公主这个人比较高深难测,我又不能因此事派人去向大长公主道谢。只有让你舅母亲自去大长公主府探探口风了。” 母子两个正说着话,宫女进来通传,说是高夫人来了。 高贵妃让人去宣,看向二皇子,“你回去吧。”又吩咐人装一篮子荔枝给二皇子带着。 二皇子出了高贵妃寝居,却没有立即出宫,而是在延禧宫的花园里散步。 花园中有许多小宫女正在修建着花枝,这些小宫女都是五官姣好,身姿窈窕。 高贵妃身边伺候的一般都是婆子或者姿色寻常的宫女,像这些漂亮的,高贵妃怕她们吸引了天子注意,一直不让她们近身,反而让她们料理花园、洒扫宫殿。 二皇子正站在一个小宫女身后,看着小宫女袅娜的倩影。 小宫女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回了下头,身后果然有人。小宫女吓了一跳,手捂着胸口,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二皇子上前握住小宫女的手,“我又不会吃人,干嘛这么紧张?”他皮相生得极好,说话时又极尽温柔。 小宫女从小在宫中长大,哪里有男子这样对她温存,当下就羞红了脸。 她长在深宫,自然也不似表面上看上去那样单纯无害,也有颗追名逐利的心。从前是高贵妃从不让她们近天子身前,她找不到机会下手,如今有个比天子还要年轻的二皇子,小宫女要不抓出这个机会,可就着实对不起自己这么多年的辛苦和委屈了。 小宫女轻轻挣开二皇子的手,侧过身去,曼声细语道:“二皇子,您突然出现在爱奴婢身后,又不说话,奴婢自然被吓到了。”她半低着头,脸上一片绯红,又带着少女的娇羞。 二皇子更是被这样的妩媚姿态撩拨得心痒难耐,上前就握住小宫女纤细的腰肢,靠近小宫女耳边,轻声说道:“那我向你赔罪可好?” 小宫女轻轻推了推二皇子的胸膛,说是推,其实动作软绵无力,“二皇子,大家都在看着呢。”她的声音简直酥媚到了骨子里。 其实众人都不敢直视二皇子,注意到这边动静的人更少了。二皇子轻声一笑,将小宫女打横抱起。 小宫女忙将头埋进二皇子怀中。 二皇子便道:“这样不就没人看到了吗?”说罢,抱着小宫女大步流星走进偏殿。 高夫人正准备进高贵妃的寝居,远远就瞧见二皇子抱着一个小宫女疾步行走。高夫人摇了摇头,在自己母亲宫里面就这样放肆,也不知高贵妃是怎样教育儿子的。也不多言,便进了正殿。 第65章 不识抬举 高夫人还未来得及给高贵妃请安,高贵妃已经让宫女给高夫人赐座了。 高夫人心里面通亮着,却也没说什么,谢了恩之后就坐了下来。 “本宫就说秀仪是个有造化的,这不得了大长公主青眼,以后肯定能嫁一个好人家,前程无量的。” 高贵妃对她说话向来是趾高气昂,从没有过这样和善的态度,高夫人一时之间有些受宠若惊。 她久久没有回话,高贵妃忍住不耐继续说道:“大长公主这些年从来没有出面帮过谁,这一次帮了我们高家,你多带些补品去公主府给大长公主谢恩。” “这是自然。”高夫人说道。 “我听说秀仪与罗家的那位县主是同窗,你多提点提点秀仪,让她和县主处好关系,不许无理取闹,惹县主生气。” “您放心,秀仪一向是个懂事听话的,不会触怒县主的。” 高贵妃嗤笑,“秀仪什么脾气我还不了解,就是个莽莽撞撞又不懂事的,你这个做母亲的好好管束她,别让她再惹事丢了咱们高家的脸面。” “秀仪什么时候惹过事了?”高夫人不悦道,“她虽然是骄傲了些,但是从来没有招惹任何事端,如果不是她父亲轻率就给她定了婚事,她哪里要承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高夫人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内侧,强忍着才不发火。 “贵妃娘娘的话我记在心里面了,既然没什么事情,我便先退下了。”高夫人说道。 高贵妃眉毛又皱紧,半晌才舒展开来。 “娘娘,她分明是个不识抬举的,咱们何必要对她客气。” “谁想抬举她?”高贵妃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要不是当初我们高家陷入了危机,我哥哥哪里需要去她这样粗俗鄙陋的女人?” 高家当时因为在夺嫡之中站错了队,高贵妃的祖父、父亲都下了狱。这时候高贵妃的祖母发了话,让高时玮娶了高夫人石氏。 石家当时是炙手可热的权贵,颇受先皇器重。高时玮娶的,是石家二房的长女。石氏自幼丧母,议亲的年纪祖母又去世了,守孝三年,耽搁了年华,但凡京里面讲究点的人家都不肯娶石氏。 高家与石家联姻后,石家在先皇面前力保高家,高贵妃的祖父和父亲才得以出狱。随后高家度过了难关,又渐渐在京城重获声名和威望。 高家得势了,再看石氏,怎么看都不满意。高贵妃的母亲以及高贵妃更是对石氏样样都看不顺眼,恨不得休了她让高时玮再娶。 只是,石氏进府第二年就生了高家的嫡长曾孙,也因此,得了高贵妃祖父、祖母的眼缘,再想休了石氏是不可能的了。 高贵妃心里面升起一股邪火,她一拂袖,一整套的景德镇甜白釉茶具摔烂在地。 萧覃斟了杯茶,递到太后手中,贴心说道:“皇祖母,茶水烫,你仔细些。” 太后带着慈祥的笑,“你这孩子,自个儿去玩吧,不要拘在屋里面陪着我这把老骨头。” “孙儿喜欢与皇祖母在一起说说话,”萧覃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水,“天气也炎热起来,孙儿只想安安静静的在屋子里面待着。” “你到底和你哥哥不一样。”太后感叹一句,萧玄最是待不住,天南海北的去了不少地方,而萧覃,自打进了宫以后,就再也没有出过宫,每日面对的,除了这连绵不绝的朱色宫墙,就是头顶的一方天空。 “覃儿,你还年轻,要把握住自己的大好年华,多出去见识见识,等你到了哀家这样的年纪,再想出去,却是奢念了。” 太后未出阁之前也是无忧无虑的少女,跟着父兄去了不少地方,看了不少风景。嫁给先皇以后,便只能拘束了自己的性子,一心一意为先皇谋划、筹计,一点一滴磨平了自己的棱角。 她如今是至高无上的皇太后,谁都不敢得罪她,然而每到夜阑人静之时,太后心中总会生出寂寥无奈的感觉。 她如今久居深宫,从未看过外面的世界,自然不希望最疼爱的孙女儿和她一样,在深宫之中渐渐失去希望,失去对美好生活的追求。 太后轻轻叹了口气,“覃儿,你以后有了心悦的男子,不管他是贫是富,是贱是尊,祖母只要他真心待你好,祖母会尊重你的意愿的。” 萧覃眼眶微微湿润,“皇祖母,您对我好,我是知道的,我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的。” 祖孙二人正上赶着着,有宫女进来传话。 “太后娘娘,刚刚高夫人进宫,却与贵妃娘娘闹得不欢而散,贵妃娘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高雪岚一向瞧不起她的大嫂,不欢而散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太后慢悠悠的喝着茶,“只不过这次是她主动召见高夫人的,也不知她们之前又产生了什么矛盾。” 高雪岚是高贵妃闺名,这深宫之中,除了皇后,也便只有太后敢直呼其名了。 “这个节骨眼,估计是为了大长公主的事情。” “大长公主……”太后喃喃道,“高雪岚果然把主意打到大长公主身上了,只可惜她也不是吃素的,难不成会鬼迷了心窍跟高雪岚上同一条船?”太后冷冷一笑。 萧覃在旁边听着云里雾里,但是还是保持着一贯的乖巧,只静静的听着,一点动静都没有发出。 太后的心腹嬷嬷道:“大长公主这些年不问世事,说不定就能被高贵妃笼络了过去。” 殿下跪着的传讯的小宫女埋低头,她们在说这样隐秘的话,她能做的也只是竭力降低存在感。 “放心吧,高雪岚本事再大,大长公主心机城府却也不比她浅,否则她费尽心机,谋划了这么多年,大长公主怎么没有一点动容?”太后徐徐说道,“哀家瞧着,她是对高家的小丫头心生怜悯同情,反倒给高雪岚带来希望了。” 太后看向跪着的小宫女,“没什么事,你就下去吧。” 小宫女没有动作,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太后娘娘,奴婢还有一件事,只是需要郡主回避一下。” 萧覃怔了怔,笑道:“既如此,孙儿就先退下了,祖母您先忙着,等得了空,孙儿再来看您。” 太后与自己的眼线说话时,从来不回避萧覃的,因此太后也不知道有什么样的消息才要萧覃避开。因此她问道:“什么隐秘的事情,郡主也不能听到?” 小宫女脸微红了一下,将二皇子所作所为一五一十说了。 太后听了,好半天没说任何话。 过了片刻,太后才说道:“高雪岚养出来的儿子,很好。”她脸上的笑容已经收敛起来,眼神冰冷。 嬷嬷听了小宫女的话,也忍不住揪紧眉头,这就什么事?二皇子不日就要娶妻,刚刚却玷污了自己母亲宫里面的小宫女,这不是打二皇子妃一家的脸吗?更不要说,玷污母亲的宫女,传出去得有多么不堪啊。 “太后,二皇子年轻气盛,您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嬷嬷见太后的脸铁青,忙安抚道。 “你不用劝哀家,哀家心里有分寸,”太后声音很冷,“这事情,往重里说,可以说得上是淫乱宫闱了!” 嬷嬷倒吸了一口冷气,自然明白太后所言不虚。 这整个后宫,所以女人都是天子的,包括被二皇子碰了的那个小宫女。 “这样的品行,若是他当了储君,哀家反而要为咱们大周的未来担心。”太后勾唇冷笑,“就算大长公主站到了他那一边支持他,哀家也绝不同意天子立他为储君。” 二皇子不知道被皇太后否决了入主东宫的资格,刚从宫女身上下来。 那宫女趴在塌上,露出光洁的脊背,以及脊背上的青紫指痕。宫女半支撑起身,凌乱的青丝滑落在胸前,堪堪遮住旖旎风光。 “殿下,奴婢名唤娟儿。”宫女声音柔媚,娇娇怯怯的。 二皇子正穿着衣服,给自己系着腰带,闻言动作一顿,回头看向塌上的娟儿。 屋子里的光线很暗,二皇子嘴角轻扬,带着邪气。 二皇子给自己整理着衣冠,漫不经心说道:“本殿下不过是和你玩玩而已,你竟然也当真了?” 娟儿被吓得花容失色,嘴唇轻轻颤动,二皇子却不再看她一眼,毫无刚刚的温存与柔情,直接推开门走了。 娟儿软软瘫倒在塌上,她深知,宫里面的每一个女人都是天子的。只是她在宫里面已经待了许多年了,眼见马上就要韶华不再,她连天子面都甚少见过,如何不为自己的将来担心? 她放手一搏,勾搭上了二皇子,就是想能入了二皇子府。哪怕不能当侧妃,侍妾也是没跑的,总好过在宫里无望的蹉跎光阴。 二皇子心里面也觉得好笑,攀龙附凤的女人他见得多了,皇子府也不缺侍妾,他不过是一时来了兴致,哪里就愿意大费奏章从宫里带一个女人回去?当真是不自量力。 他冷漠的笑了笑,随即就把此事抛在了脑后。 第66章 她会担心自己的安危吗 夜正深沉,谢韫清躺在自己的床上。 窗外树摇影动,如张牙舞爪的鬼魅。 谢韫清忽然就睁开了眼睛。 她手脚冰冷,出了一身冷汗。 她做了个噩梦。 谢韫清喊来青萝,打来温水,绞了帕子擦着身体。 重新换了干净的中衣,躺在床上,却再也不得入睡。 梦中的场景就像在眼前发生的一样那么真实,甚至可以嗅到浓烈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黄沙飞扬,半轮残阳照在大地上,原本就被血色淹没的沙场显得更加壮烈。 尸体交错堆叠,有穿着大周军戎服饰的,也有穿着虢国铠甲的。 黑鸦啼鸣着从天空飞过,落在了尸体上。黑沉沉一片,在贪婪的啄食着尸体的血肉。 谢韫清觉得很冷,她一步一步在尸体堆中行走,想错开尸体,无奈遍地都是横尸,她总不小心踩在了尸体身上。 忽然谢韫清停住了,面前的少年笔直屹立,手中紧紧握住一支长缨枪,那长缨枪插在黄沙之中,支撑着少年的身体。 少年的头发松散了,发丝遮住了大半张脸。 谢韫清用手指做梳子给少年梳发,用玉冠把少年的头发束好。 然后,静静看着少年的脸。 少年眉毛又黑又浓,鼻子挺直,向来含笑的眼睛却是紧紧闭着的。 谢韫清伸手去抚摸少年的脸颊。 少年却倏然睁开了眼睛,一双眼漆黑冰冷。 再然后,谢韫清就醒了。 谢韫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不祥的梦。 明明前世萧玄平平安安回来了。 为什么自己还会做有关于他的噩梦? 一定是这人太烦人了,害得她连觉都睡不好。 谢韫清撇了撇嘴,侧身朝里,闭着眼继续睡觉,却发现怎么也睡不着了。 京城正是深夜,东境天际已经泛白。 东境是连绵的大漠,吹来的风都是干燥的,刮在人脸上,就像刀子割一般。 房间里面点着烛火,一个少年穿着单薄的长衫,立在疆域图之前。 少年目如朗星,负手而立,正是萧玄。 他身边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王佻,另一个是参将徐槐。 徐槐指着疆域图上的版图对萧玄说道:“这是虢国军队驻扎的地方,由虢国大将成晖领兵驻守。这是虢国囤积粮草军缁的地方,探子已经打听清楚了,不会有错。” 萧玄勾唇一笑,成晖,据说这人曾经和自己的父亲交过手,最后打了个平手。两人还约定以后再战。只是父亲不久就死于另一片战场,再也没法兑现和成晖的约定了。 父亲未兑现的约定,如今萧玄替他完成。 成晖是虢国最骁勇善战的将领了,又擅长攻城伐谋,这样的人物,岂是方洛城能对付得了的。 “小王爷,我们来这里也有两日了,也该动手了,再这样候下去,虢国还会以为我们都是孬种,躲在城里面不敢出去。” 王佻生得高高大大,胡须足有一尺多长,说话时挺着胸脯,粗声粗气。 “着急什么?”萧玄轻笑一声,“虢国都还未急,我们又何必着急。” 他就不信,虢国还能一直按兵不动。 “我们的将士们都休整得怎么样?”萧玄问道。 方洛城领兵时,折损了近四万的将士,大周也是士气大挫。 徐槐道:“已经重新整编好了,随时可以迎战。” 萧玄点点头,“你派人保护好我们的军缁粮草,不许出现一点闪失。随后我们布置计划,先去试探虢国军队一番。” 东境位处偏僻,万一粮草被毁,朝廷再拨放,又要一段时日。这期间,大周将士们必定要忍饥受饿,虢国不会轻易放弃这个机会,必然趁机攻袭。 而虢国城邦就在此处,虢国的粮草被毁,随时可以补充。 徐槐应了下来,两人掀帘而出。 萧玄抚着自己的长缨枪,这是父亲留给他的,属于豫王府的荣光。 他不会让豫王府的荣光就此泯灭。 萧玄想起谢韫清的话。 “豫亲王也是一位诗酒风流的风云人物,只可惜英年早逝。” 若不是天子的冷酷无情,父亲又怎会去世? 萧玄很想以这柄长缨枪抵着天子喉咙,问天子午夜梦回之时,可会做噩梦,可会感觉到畏惧? 枪尖被磨得光亮如鉴,萧玄抚摸着缨穗,也不知这鲜红的缨穗有没有染过自己父亲的鲜血。 萧玄拿起红缨枪,走上城楼,看着苍茫的大漠,在城楼之上舞起红缨枪。 他身手极好,舞着长缨枪,声音猎猎,动作矫健。 王佻也忍不住抚掌而叹。 大周还没有动作,虢国就已经率先发兵了。 “报,虢国副将吕迎甫率一万军队朝我方这边走来。” 吕迎甫也是虢国的猛将,一直屈居成晖之下,说起来,他与成晖关系并不好。 萧玄看着冉冉升起的一轮明日,想到了谢韫清,她此时有想自己吗?会不会在担心自己的安危?会期盼着自己平安归来吗? 大概不会吧。 那个女孩,又冷静又张扬,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 就跟只小野猫似的。 萧玄极目远眺,看到果然有黑压压的队伍朝这边走来。 “准备迎战。”萧玄沉声道。 大周的将士们蛰居太久了,听到萧玄的话,顿时士气高昂起来,纷纷举着兵器,个个精神抖擞。 谢韫清刚合上眼,睡了不到一刻钟,又醒了。 她坐起来,靠在床柱上。 萧玄此时该到东境了吧,也不知那边的环境如何,他会不会适应不了那边的水土。 谢韫清起身,走到书桌后,点灯,磨墨。 她提笔写了几行字,又觉不妥,将纸揉作一团,随手丢在一旁。 又抽出一张纸,写了几个字,又揉成团。 再写,还是不满意。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写什么,想了想,还是提笔写了一行小字。 谢韫清等着墨水风干,将纸条卷起来。 坐在书桌后发了许久的呆。 外面渐渐亮堂起来,青萝领着桔梗、连翘两个进来。看到谢韫清坐在那里,都是一愣。 青萝走过去,看到谢韫清眼底乌青,心知谢韫清一宿没睡。 “小姐有什么烦心事吗?”青萝注意到书案上有好几个纸团。 谢韫清摇摇头,将手中一直捏着的信笺递给青萝,“你把这个给素问,素问知道该怎么做。” 青萝忙应了下来。 谢韫清打了个呵欠,“我睡一会儿,你让阿娘给我请个假吧。”说罢,起身晃晃悠悠朝床榻走去。 素问接到信笺时,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头,代表自己知道了。 青萝满腹疑问,小姐身边突然多了这么一个清冷的侍女,这个素问似乎从没有做过任何事,也不知小姐让她待在蔚然居做什么。 素问出了谢府,一路去了百花妆。 她穿着褐色短打,头发梳作简单的发髻,与身边打扮鲜妍的女子们格格不入。 素问也没有在意这些,而是径自上了百花妆三楼。 她是雁娘子身边的人,侍女们都不敢阻拦。 素问推门进去时,雁娘子正披散着长发,一身轻薄纱衣掩住曼妙躯体,她仰面躺在塌上,由着侍女给她按摩脸部。 雁娘子舒服的轻轻呻、、吟两声,听到开门的动静,侧首去看。 素问进来时仿佛带进了凉风,雁娘子觉得四周的空气都冷了下来。 雁娘子妩媚的一笑,“我说你啊,跟了我这么久,就不能和我好好学学,别整日板着张脸,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她虽然没有化妆,但是肌肤依旧晶莹,眸如春水,依旧十分勾人。 素问脸色更冷了,她将谢韫清交给她的纸笺搁在雁娘子身边矮几上,转身就要离去。 雁娘子“欸”了一声,“这不会是谢家小丫头给主子的情书吧?我可以拆开看看吗?”雁娘子取过纸笺,作势要展开。 素问只看了她一眼,没有回话就走了。 “没趣,”雁娘子似抱怨般轻轻吐出一句,“还以为她跟着谢家那个有趣的小丫头,性子会改一改,没想到还是和以前一样冷冰冰的,就跟块铁似的。” 谢韫清一连两日都没有去学堂。 罗慧心抬头看着高秀仪的坐席,又想起谢韫清这两天都没有出现。 似乎有什么离她渐渐远去,每个人都好像有了自己的事情。 沈妙华也不止一次看向谢韫清的坐席,心里面就像蚂蚁爬过一样难受。 她晚上散了学,没有回家就去了谢家。 谢韫清休息了两天,精神大好,正逗着鹦鹉。 听到沈妙华来的消息,谢韫清又教鹦鹉说了两句话,才转过身来。 沈妙华许久没出现在她面前,她都快忘了她了。 “请她进来吧。”谢韫清淡声说道。 自从父亲辞官,沈妙华都在刻意躲着靖国公府,谢韫清知道,她是怕惹上祸端。 沈妙华走进来时,谢韫清站在庑廊下。 虽然快到夏日了,但是夜晚还是有点冷,尤其是傍晚起了露水,站在外面头发丝都有些湿润了。 谢韫清就站在灯底下,远远能看到一抹纤细的剪影,渐渐走近,少女穿着简单的湖蓝色襦裙,昏黄的灯光打在脸上,衬得少女眉目精致如画。 谢韫清一贯是个美人胚子。 第67章 不会轻易放手 沈妙华款款走过去。 “外面这么凉,你在屋里等我就行了。” 她上前去拉谢韫清的手,丝毫不见生分。 谢韫清没有挣开沈妙华。 她知道沈妙华来找她是为了何事。 两人进了里屋,桔梗端来热茶,给两人斟上。 谢韫清捻起一块枣泥山药糕小口吃着。 沈妙华喝了两口茶,搁下茶杯,问道:“怎么总是不见紫菀?” 谢韫清如今身边只有青萝并着桔梗、连翘三人在伺候着,紫菀几乎不近身了。 “紫菀家中出了点事,我允她回家去了。”谢韫清淡淡说道。 沈妙华迟疑了好一会儿开口,“阿清,你也是知道我家中处境的,我继母一向对我不好。我这些年一直忍气吞声,好歹没和她没产生争端。可是她如今为了利益想将我许给硕郡王做填房。” “我们这些臣子之女,本不该私下议论皇亲,可是那硕郡王,都比我父亲年纪还大,膝下又有许多子女,我嫁过去,恐怕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她说着说着,拿着手帕抹了抹眼角泪水。 谢韫清不动声色,“硕郡王我是见过的,年纪是大了些,但是脾气很好,和和气气的,也不会乱发脾气。” “阿清,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沈妙华呆了一下,才反驳道。 “你明明知道我心悦的是你三哥,旁人再如何我也不会嫁的。” 谢韫清垂眸,明显是不信沈妙华的说辞。 沈妙华心悦她三哥,无非就是为了三哥的家世和身份。国公府的嫡出三公子,谢家门第也清净,可以说是良配了。 前世沈妙华与自己交好,不久是因为想做自己的三嫂吗? “你嫁给谁我没有说话的余地,同样我三哥娶谁也该由我爹娘决断,你跑过来问我又有何用?” 沈妙华眼眶微红,绞着手帕,“我听说你三哥就快回京了,我想着能拖住我继母,等你三哥回来了,问问他的心意。” 谢韫清冷漠开口:“我三哥心里有着旁人,他只当你是我的朋友,与你又有何心意?” “怎么可能?”沈妙华蹙眉,她心知谢淙一向洁身自好,以前也多次向谢韫清打听过,谢淙没有心上人的。“阿清,你明知道我对你三哥一往情深,你不要诓我。” 三哥的确有了心上人,若不是沈妙华,前世三哥又怎么会和三嫂落得那样的下场。 谢韫清闭了闭眼睛,“我没有诓你,再者说了,婚姻大事自有长辈定夺,你跑过来问我又有什么用。” 前世的她听了沈妙华的话,当时就乱了,立即就安慰她,让她不要害怕。现在想来,真是讽刺。 “阿清,连你也不肯帮我?我好不容易才说服我继母,让她暂时不要给我说亲事,你让我见一见伯母吧,她看着我长大的,难不成她也要推我入火坑?” 前世她就带着沈妙华去见母亲,母亲当时也只说些话安抚沈妙华,却没给个准话。等沈妙华走了,母亲才戳着她的额头,“你啊,这样傻,仔细以后被卖了还要给人数钱。” 婚姻之事向来就是外人插不进手的。 沈妙华的继母既然成心想害她,又如何会提前跟她说好?她能知道这一切,是因为她在她继母方中放了眼线。 为人子女者在自己母亲身边放了眼线,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都可以称得上是不孝了。 更何况,沈妙华是如何说服她继母的了? 自然不是,顾云霜后来打听过了,是沈妙华去央求沈家老夫人,说自己与谢家三公子情投意合,只等谢家三公子回亲就会来沈家求亲。 沈老夫人权衡再三,决定暂时按下沈妙华与硕郡王的亲事不提。 沈妙华这是将心思打在谢淙身上了。 “你回去吧,我母亲近日无聊,是与我说过我三哥的婚事,她随口提了几个姐妹,但是没有提过你。” 沈妙华是聪明人,听了此话就明白过来了。 她与谢韫清是挚友,从来就是靖国公府的常客。而顾云霜从来没提过她,只说明了一点,顾云霜从来没将作为自己儿媳的考虑对象。 沈妙华感觉周身一凛,她终于低声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搅了。” 谢韫清让桔梗送她出去。 沈妙华刚一出门,就恨恨咬牙。 她未曾想过谢韫清会这样冷淡的对她。 她自小就知道自己没了母亲,想在沈家好好生活下去,只能通过自己的手段。她是女儿家,身为女子,自然是能为家族带来利益才能受到家族的重视。 谢淙有没有心上人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谢韫清早已经在疏远她,她们二人之间有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再想和从前一样亲密无间是不可能的了。 沈妙华不想嫁给硕郡王,还有另一层关系。 她没有同母兄弟,所以继母嫁进沈家生了男孩才很快站得住脚。 硕郡王府却不同。 硕郡王光嫡子就有四个,个个都已成家立业。 她嫁过去,就算再生下嫡子,又有几分稀罕,又能谋取多少利益? 沈妙华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她眼底深处有着阴冷以及狠厉。 谢淙马上回来,她总有机会嫁进谢家的。 谢家再不济也是当朝的一品国公府,嫁给谢淙这样前程似锦的少年才俊,总比嫁给硕郡王这样的人强得多。 硕郡王能有几年可活?她大好的年华嫁过去,自己只能过苦日子,而继母和她的子女们却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她的牺牲换来的荣华富贵。 沈妙华不甘心。 桔梗送走了沈妙华,回去向谢韫清回禀。 谢韫清饮着茶水,看到刚刚被沈妙华用过的茶杯,心里有些不大舒坦。 “把这套茶具处理掉吧。”谢韫清说道。 桔梗忙应了下来,心里却有诧异。 这套茶具是刚取出来的,龙泉窑的茶具,小姐分明十分喜欢,如今却要处置了。 不过她不敢出声询问,忙将茶碗捧了下去。 谢韫清单手托着下巴。 沈妙华的,谢韫清明白沈妙华的个性。 不仅不会因此放手,还会记恨上她和母亲。 她忽然扬声问青萝,“青萝,我三哥什么时候回京?” 青萝正在外间做女红,闻言搁下手中针线进来,“回小姐的话,三少爷最迟在端午就回来了。” 前世端午发生什么事情了呢? 谢韫清手指轻轻叩着桌案。 端午是有赛龙舟的习俗的,她前世和沈妙华手拉着手去看龙舟竞渡。 沈妙华心里面揣着事,而她只一心看赛龙舟,没有注意到沈妙华的反常。 沈妙华借口要去更衣,先行离去了。 她自然不是去更衣,而是贿赂了人打听到谢淙的踪影,去寻了谢淙。 沈妙华拉着谢淙表露心迹,谢淙当时就婉拒了她。 谢韫清想到此处,眸光如淬了霜一样冰寒。 凡是伤害过她的家人的,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三哥一早就喜欢上了梁家姑娘,其实母亲早就和梁家伯母商定好了,等梁姑娘及笄了就成婚。这事一直没搬到台面上来说,因此谢韫清一直不知情。 直到沈妙华想嫁进谢家,顾云霜才将此事告知她。 那时的谢韫清一心支持自己的挚友沈妙华,对梁家姑娘一直心存敌意。而梁姑娘和善温柔,从未因此对她有任何不满,更没有因此在三哥面前说她的坏话。 因此谢韫清在梁姑娘过门不久后,就接纳了她。 顾云霜教着榕姐儿认字,听到沈妙华来府上的消息,有些奇怪。 “她每回来都是要到我这里见一见我的,怎么这次没来?” “沈家小姐这次与咱们姑娘闹得个不欢而散,也不知她因为什么事情让咱们姑娘生气了。”婆子回道。 “阿清从前是个脾气倔的,但是对沈家这个女孩还是很上心的。阿清很久之前就和沈妙华生疏了,沈妙华最是能说会道,一直把阿清哄得团团转,阿清能和她疏离,想来必然是发现她做了什么严重的事情。” 顾云霜轻轻一叹,“阿清能和沈妙华疏远,我一直庆幸着。我活了大半辈子,自然能看清沈妙华是什么样的品行,她能与阿清交好,大抵只是因为阿清的身份。谢家失势那会儿,沈妙华躲阿清躲得比谁都远,才不过十三四岁的女孩,心思比谁都深沉。只希望她们往后都不要来往了。” 婆子忙说道:“咱们姑娘是个聪慧的,自然分得清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想必是早就看清了沈姑娘的真实面目,才故意远离了沈姑娘,夫人放宽心就是。” “我也希望这样最好,”顾云霜摸了摸榕姐儿的头,“我只希望我的女儿能快快活活的生活,不要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榕姐儿仰着头看着顾云霜,学了顾云霜的口吻,故意老练深沉道:“我也希望我的姑姑不要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顾云霜被她这副小模样逗笑了,拧了一下她的鼻梁,“你这个小鬼灵精,旁的不学,你姑姑的调皮任性学了个十足十。” 榕姐儿便咯咯笑了。 谢韫清是顾云霜靖国公府唯一的大小姐,而榕姐儿也是孙子辈唯一的孙小姐,两人都是谢家最受宠的。她从小跟着谢韫清,一直在模仿着谢韫清,自然最像谢韫清。 第68章 可愿随我一战 萧玄坐在马背上,少年郎剑眉星目,英姿风发,身上的锐气让人不敢逼视。 他举起长缨枪,声音不大,但是分外坚定,“大周的将士们,可愿随我一战虢军,为我大周扬名立威?” 阳光下,长缨枪的枪尖化作一点流星灼人眼。 大周的将士都被萧玄振奋人心的话感染,举起兵器,高声道:“愿意!” “开城门,迎战——” 城门大开,阳光穿透城门,空气中沙土飞扬。 萧玄驱马而行,率领大周的军队穿过城门。 吕迎甫已经在大周驻扎的地方百里开外的地方等候。 探子打探消息回来,“禀副将,大周新任宣武将军正率领一万将士赶来。” 吕迎甫轻蔑的挑眉一笑,“不过是个黄毛小儿,也敢与我虢国的铁骑一战?” 他早就打听到,继任方洛城的是大周的豫王萧玄,不过才十六岁。 那方洛城好歹读了几本兵书,而这萧玄则是个凤子龙孙,从没吃过半点苦头,也不知道大周的皇帝派他来战场上是做什么的? 大周的皇帝派这样一个黄口小儿来领兵统战,吕迎甫当真觉得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和慢待。不过也正好合了他的心意,大周无人,除掉萧玄,正好可以灭掉大周的士气,然后,虢国反攻下大周。 萧玄率领的大周的军队已经走到虢军面前,他横枪直面吕迎甫。 吕迎甫只觉得这少年郎真是一副好容貌,他是个粗人,不识几个字,但是看到少年郎,脑子里不由得钻出一个词来。 ——龙章凤姿。 只见少年腰板挺着笔直,坐在马上,眼睛乌黑明亮,嘴角竟然是带着笑的。 吕迎甫冷哼一声:“大周果真是没人了吗?竟然派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来领兵打仗。”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虢军都哄笑开来。 萧玄身后的大周的将士们脸色也不大好看,本来就没看好萧玄的心里面更是在敲锣打鼓。 谁知道陛下是什么意思,大周的子民都知道,这个小王爷是太后的心头肉,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哪里会懂得领兵打仗的事情? 天子让这样的人上战场,真是儿戏。 萧玄听了吕迎甫的话,都是没有丝毫动容,只是嘴角微微一翘。 “我大周对抗你们这样的蛮夷,不需要动用大将,我这样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对付你们,足矣。”萧玄中气十足的说道。 他将长缨枪的枪尖指向对面的吕迎甫,高喊一声:“大周的将士,随我往前冲——” 萧玄一甩长鞭,身下的战马高高扬起马蹄,激起黄沙尘土。 马蹄声蹬蹬,萧玄一杆长缨枪已经超吕迎甫刺过去。 吕迎甫也不是吃素的,当即就用斩马刀挡在面前,刀面被磨得锃亮,长缨枪的枪尖抵在了刀面上,只听见金属的碰击之声,摩擦之间是刺眼的火花。 萧玄挥舞着长枪,与吕迎甫正面而战。长缨枪原是很沉重的,少年挥舞着数百下,依旧斗志昂扬。 萧玄与吕迎甫战在一处,周军便和虢军交战开来。虢军都是骁勇善战之辈,但是周军刚刚被吕迎甫的一通羞辱刺激到,斗志被点燃,嘶吼着与敌军交战在一起。 不多时,地上已经堆积了两军的尸首,鲜血将脚下的黄沙都染红了。 到处都是人的尸身残骸,到处都是沾满鲜血的兵器。 有人倒下,更多的将士们在奋力迎击敌人。 萧玄这些年一直戴着面具,隐藏自己的实力,众人都被他的假象所欺骗,以为他是个纨绔王爷,却不知道,萧玄也是用心习过武练过功的。 他在虢国副将吕迎甫的手下,已经相抗数百回合,依旧精神抖擞,稳稳当当坐在马背之上。 萧玄幼时随着自己父亲练武,早已打下底子。父亲过世后,恒亲王又给他找来教他习武的老师,萧玄学得十分认真,及至后来与父亲的部下冯飞取得联系,冯飞又手把手将毕生所学传授于他。 他这些年,暗地里也将父亲留下的兵书全部研习了好几遍。 众人都说他是绣花枕头,只有萧玄的亲近知道,他从小到大付出了多少努力和心血。 吕迎甫咬着牙,他的确低估了这个少年郎。 他原以为少年拿着把长缨枪只会花拳绣腿,没想到他的确有真功夫。 吕迎甫走神间,已经招式上已经有了许多漏洞。 萧玄眉毛一挑,心知就是现在。 少年一勒缰绳,纵身一跃,长缨枪朝着吕迎甫以势如破竹的架势刺过去。 吕迎甫只是本能的以斩马刀相挡,萧玄踩着刀面在空中一个翻身,而后在吕迎甫身后稳稳落地。吕迎甫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萧玄一个反手,长缨枪的枪尖从吕迎甫后颈直直穿过去。 吕迎甫脖颈处只留有一个血窟窿,正咕哝咕哝往外冒着鲜血…… 他抬手捂着自己的脖子,震惊的往身后看去,然后砰然倒下,斩马刀落地,立即就被黄沙掩埋掉了…… 吕迎甫一死,虢军群龙无首,顿时乱作一团。 萧玄脚尖一挑,长缨枪重新回到自己手中。 敌军的领头都死了,大周却是士气大振,众人挥着兵器,高呼着杀敌。 萧玄随着自己的将士们加入这场杀伐之中,长枪所到之处,是敌军的鲜血。 大周的将士们已经是越战越勇,虢国的将士却是所剩无几。 转眼虢国只剩不到一千的残余将士,大周虽然也损伤了不少,但是个个意气风发,随时准备除去面前的虢军。 虢国的残余战士都是浑身鲜血沙土,更多的已经是残缺不全的了。 萧玄将长缨枪指着地面,血正沿着枪尖滴落在地,在地上砸出一个血坑。 “回去告诉成晖,我萧玄,大周的豫王,随时在这候教。”萧玄整个人也已经是一个血人,只是他身上的鲜血却大多是旁人的,自己只有胳膊上挨了几处砍伤。 虢军听了萧玄的话,明白萧玄是想放自己回去向主帅传话了,忙不迭的转身就往自己的营地跑去。 萧玄将长枪紧握在手,翻身上马,而后调转马头,往城楼的方向而去。 这次的胜利无疑鼓舞了大周的斗志,刚回了旬阳关,城门一关,立时就听见众人欢呼雀跃的声音。 萧玄回了房间,脱去铠甲和,他的身上挂了几处刀伤。 王佻请来了军医。 萧玄的衣服已经黏在了伤口处,脱不下来。 军医额头都在冒着冷汗。 萧玄轻笑一声,他知道军医在害怕什么。 “止血散。”萧玄淡声说道。 军医忙哆嗦着手将止血散敷在萧玄伤口处。 萧玄的上衣已经剪掉了,只有刀伤处的布料还粘在上面。 萧玄将自己脱下的衣服塞在嘴中,另一只手就将刀伤上的衣服扯了下来。 鲜血顿时就从伤口汩汩冒了出来,饶是敷了止血散也不管用。 军医忙给萧玄清理了伤口,重新上了药,才用干净的细布包扎好。 萧玄全程只是咬着衣服,没有皱一下眉。 王佻与徐槐在一边却虚捏了一把汗。 战场上比这更残酷的事情不知凡几,但是萧玄不同,他是太后最疼爱的孙子,从未吃过这种苦头。然而他受了伤,流了这么多血竟然都没喊一声痛。 二人都对萧玄有些刮目相看。 萧玄身上的伤不能沾水,屏退左右后,萧玄拿着湿毛巾将自己浑身擦净,换上干净的衣服,才找来副将议事。 成晖听到吕迎甫被杀的消息时,粗眉一拧。 豫亲王的儿子,也不知是什么样的模样? 成晖还记得他与豫亲王的约定,转眼已是十多年过去,那人早早就死了,自己这些年却一直未能找到对手,当真是寂寞。 就是不知那个豫王,比起其父能有几分手段? 成晖眼中闪过锐光。 东林书院,竹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湖面之上架起一座凉亭,水中锦鲤在曳尾而游。 谢韫清与封砚在凉亭中下棋。 封砚落子稳健,谢韫清下棋的路数却有些诡谲,两人下了几盘棋,彼此都有输赢。 “豫王去了也有数日了,一直没有消息传回京城,也不知前线战况如何。”谢韫清将白旗棋子往棋篓中收,随口说道。 封砚在收黑棋,“小王爷是有真材实料的,更何况他身边那么多人跟随,你不必为他担心。” 谢韫清撇撇嘴,萧玄手中虽有暗卫,但是不可能使唤的,而天子必然在萧玄身边安插了不少人手,就怕萧玄躲不开天子的这些暗箭。 谢韫清算了算,萧玄走了该有半月了。 从前这人在自己眼面前晃,她只觉得碍眼,如今这人不在跟前了,才觉得身边少了什么。 谢韫清将棋篓合上,去看湖中觅食的水鸭子。 水鸭子嘎嘎叫着,偶尔将头埋进水中,再抬起头,嘴中已经叼着小鱼小虾。 封砚顺着谢韫清的目光看去,面容一如既往的温文儒雅,眼中平淡无波。 谢韫清很好奇这世间到底有没有东西,能让封砚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封砚似乎对任何事任何人都不上心,就好像是个方外之人一般。 第69章 当真就这样草包? 入夜,一片寂静。 偶尔可以听到远处传来的狗的吠叫声。 守着军缁粮草的将士们不堪疲乏,靠着帐篷打起了瞌睡。 暗夜中忽然有一队黑衣人悄悄潜来。 黑衣人拢在一起,警戒的环顾四周,为首一人打了个手势,黑衣人正准备四下散去,忽然便听见箭搭在弦上的声音。 黑衣人心中一凛,抬头看去,便见两侧的城楼上突然出现了一排手握着弓箭的士兵。 血腥味在深夜中弥漫开来…… “一共是二十一人。”徐槐向萧玄回禀。 萧玄擦拭着长缨枪,“让人在空地上燃起大火,务必使虢军能够看到。” 成晖负手而立,背对着跪在地上的探子,因此看不出神情。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这么轻易就得手了?大周派来的这个小王爷当真就这样草包?” 探子迎合成晖道:“不过是个酒池肉林中长大的贵族子弟,能成什么事?” 成晖是虢国大将,除了十几年前与豫亲王一战中落败,其余从来没有过败绩。尤其是这么些年下来,他在虢国备受器重,难有平分秋色的,因此难免骄傲自大了些,听了探子的吹捧之语,不免飘飘然。 “周军没了粮草,就看他们还有什么本事对抗我们虢国的铁骑。”成晖大笑道。 探子忙谄媚道:“将军英武,此役定能大破周军,到时候发兵周国,陛下必然要记将军一大功。” 吕迎甫率领的一万人马被周军剿灭之后,成晖一直按兵不动。 直到听到探子的来报,说是周军如今军心大乱,周国士兵都群情激愤,不满宣武将军萧玄的统率。 “是时候了,”成晖疾声道,“传令下去,即刻整顿人马,发兵攻打旬阳关。” 谢韫清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面,她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傻姑娘,终日只知玩乐。 她赤着脚在梦里面行走,梦中有一大片桃花林,桃花密密匝匝开在枝头,微风吹过,深红浅绯的花瓣便随着风飞舞。 她就是踩在柔软的花瓣上的。 她一直往前走,这片桃花林好深,好像永远走不到尽头。 桃花的香味是那样的浓郁,那样的真实。 谢韫清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只想一直走下去。 直到走到一株枝干很粗的桃树前,谢韫清才停了下来。 这棵桃树要比其余的高上许多,她抬头往上看。 只见头顶的树杈上绑满了红色的布条,布条下方吹着铃铛,布条一直随着微风飘动,她耳边都是清脆悦耳的铃声。 布条上似乎用黑色的墨水写了什么字,谢韫清却看不清其上到底写了什么。 她有些急躁的抓了抓头发,捋起袖子,便要沿着枝干爬上去,却滑了下来。 她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 谢韫清拂开花瓣,才发现花瓣底下掩埋着一块小巧的石碑,其上三个小字——“姻缘树”。 谢韫清忽然就睁开了眼睛,她才发现自己正坐在秋千上打着盹。 她笑了笑,最近越发奇怪了,总是做这些不着调的梦。 谢韫清脚底在地上一蹬,秋千便晃悠起来,在空中划过一道又一道优美的弧线。 少女的裙裾柔软得好似天际的云朵。 谢韫清刚抬起眼眸,就看到回廊处走来的程瑶。 这些日子程瑶一直在缠着她。 她们从前关系倒也还好,只不过程瑶没有最近这样对她热络过,恨不得整日和她待在一起。 程瑶已经走近,挨着谢韫清坐下。 “表妹,听说再过几日是恒亲王的寿辰,我随你一块去可好。”程瑶把玩起谢韫清的头发,眼中闪过一抹嫉色,谢韫清的头发无疑是非常好的,黑亮浓密,如最顺滑的丝缎。 谢韫清对着阳光看着自己刚修剪的指甲,懒洋洋说道:“这你得问过我母亲,她说了才算。” 谢韫清如何不知道程瑶要跟着去是为了什么。 恒亲王是天子王叔,天子自然不会亲临恒亲王府,但是皇子们一定会去恒亲王府送上贺礼的。 程瑶的目的就是四皇子萧昱。 前世程瑶自然是没机会跟去恒亲王府的,但是她还是想方设法跟着去了。 她没有经得顾云霜的同意,而是央求老夫人,让老夫人给她指一个车夫、一架马车,让车夫载着她去的。 堂堂大家闺秀,出门只带了两个丫鬟。 程瑶没有收到帖子,自然被拦在了门外。 顾云霜当时正与魏国公夫人说着话,听到门口有人在找她,自然是十分诧异。当听到是程瑶后,眸光顿时冷了下来。 这个程瑶当真不识好歹。 当时其余的女眷们都窃窃私语。 “谢家的表小姐就是这样的没有礼数?长辈不同意就敢出门了?” “要是我闺女这样,我肯定要打断她的腿。” “真真是没有家教,我回去以后一定要说给我们家的女孩子听,不许我们家女孩子与这样的人来往。” 谢韫清在旁边听着,只觉脸上发烫,仿佛那些女眷们说的是自己。 她心里面也是在嗔怪程瑶的,程瑶这样做,无异于是置谢家声名于不顾,还连累了她也被无端背负了骂名。 程瑶见谢韫清在发呆,戳了戳她的胳膊,“喂,你听见我说的话没有?”她的声音有些不耐烦。 程瑶一直就是大小姐的脾气,哪怕是住在旁人家,哪怕是有求于人,也不会收敛半分的。 谢韫清敛眉一笑,“恒亲王府的寿诞非同一般,去的都是皇亲国戚,规矩什么的都是半分不能出差错的。我自己去都会怯场,你去了,万一闹了场让人笑话了该怎么办?” 她言语如一根羽毛一般轻柔,但是听在程瑶耳中,却是另外一重意思。 “你这是看不起我?”程瑶立即就拉长了脸,“我这样聪明伶俐,怎么可能出差错,又怎么会让人笑话?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笨手笨脚?” 一边的桔梗听了,有些恼火,刚想上前出声反驳程瑶,却见谢韫清一个眼神飘过来,桔梗生生把要说的话吞了下去。 谢韫清就是在激将,为的就是让程瑶打定主意去恒亲王的寿诞宴席。 “这也不是,你若要去,大表姐必然也要跟着去的。大表姐已经是胡家的准二少奶奶,大家肯定要将你与大表姐放在一处比较,到时候……” 谢韫清点到为止,程瑶听了咬牙切齿,“她是她,我是我,她能嫁一位如意郎君,难不成我就不能嫁一个比她更好的?” “二表姐,你也别生气,右相家的确已经是京里面最负威望的家族了,再比胡家更有权势的就是天家了,除非你能嫁进天家,否则是找不到比胡家更好的亲事的。”谢韫清看似在劝,实则在煽风点火。 天家又如何?凭她的美貌与才华,哪里配不得天家? 程瑶轻哼了一声,“我就要去,你待会儿在舅母面前替我多说说话。” 谢韫清假装为难的思索了一番,才说道:“那好吧,若是我娘亲生气了,我就不管这件事了。” 程瑶听了才笑了起来,又亲密的挽着谢韫清胳膊,“舅母那样疼你,你只要装得可怜点,舅母就会同意你的请求的。再者说了,你要知道,咱们是表姐妹,你在京城再也找不到比我更亲近的姐妹了。你身为表妹,为表姐说几句话也不能吗?” 若不是前世被程瑶坑得太惨,谢韫清几乎就要被程瑶的巧舌如簧打动了。 谢韫清道:“放心吧,我会尽力的。” 顾云霜正在与季氏商量着事情,见女儿来了,与季氏交代了两句,就让她回去了。 “不成,”顾云霜听完谢韫清的话,当即就皱了眉头,“那样大的场面,连你我都不想带去,万一出了事情,要我如何与你祖母和姑姑交代?” 谢韫清回头看了一眼程瑶,程瑶却是一副急切的样子,她忙上前说道:“舅母,我只是想去见见世面,我长这么大还从来不知道王府是什么样子。您让我跟着去吧,我会紧紧跟在您身边,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程瑶的性子顾云霜还不了解?程家姐妹两个一个比一个能折腾,到时候出了事情,且不要说老夫人与谢嫣那蛮不讲理的性子,就是谢家也丢不起这个人。 “你不用与我卖可怜,你年纪还小,若是闲着无聊,不妨多看点书,不要整日里动着这些歪脑筋。”顾云霜丝毫不留情面。 听了顾云霜的话,程瑶小脸顿时耷拉了下来。她看了两眼谢韫清,给谢韫清递了个颜色,意思是让谢韫清快替自己说话。 谢韫清则拿起顾云霜正在给榕姐儿做的小绣鞋,纤指抚着鞋尖上珠子串成的蜻蜓,笑道:“榕姐儿片刻耐不住性子,这双鞋若是穿到她脚上,不到半日,这蜻蜓估计就没了。” 提到孙女儿,顾云霜满脸的笑容,“榕姐儿随了你,最是活泼好动,等再大一些,大概就能变得娴静了一些。” 程瑶见她们两个话题已经跑偏了,不由十分着急。 谢韫清扭头看她,说道:“二表姐,你先回去吧,我来与我娘亲说。” 第70章 简直是天方夜谭 程瑶看了两眼谢韫清,见她朝自己点了点头,才与顾云霜告了辞,出去了。 “我不同意,”顾云霜直接放出话来,“那丫头是个能招惹事端的,让她跟着去,指不定要给我们谢家带来多大的麻烦。” 谢韫清依偎在顾云霜身边,“那不是正好,处理好了大表姐,正好轮到她。”谢韫清轻声细语,眼神却冷得像寒冬腊月的冰雪。 成晖率着重兵过来的时候,大周的将士们表面上在呐喊助威,其实每个人心里面都在打鼓。 那是成晖啊,虢国最骁勇善战的大将,生平只有一次败绩,而萧玄,虽然胜了一役,到底还是个没什么经验的黄口小儿。 这样的实力悬殊,每个人都是看在眼中的。 萧玄却浑然未觉,他的嘴角甚至噙着志得意满的笑容。 他早已预料到虢国会对大周的军缁粮草动手,提前将大部分的军缁粮草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虢国也果然没有让他失望,派人来焚毁他们的军缁粮草。 萧玄将计就计,这几日让将士们装作忍饥受饿的样子,不断放出风声,大周士气衰靡,又没了粮食,不愿意再拿起武器战斗了。 成晖率领虢军渐渐逼近,萧玄依旧自信而张扬。 王佻暗暗捏了一把汗,“小王爷,这成晖不比吕迎甫,他可是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啊,此役可是十分凶险。” “本王知道。”萧玄看着天空,天空湛蓝如洗,万里无云,这里的天空要比京城的澄澈许多。只要打败了成晖,他就能回京了,到时候就能见到那个俏生生的女孩了。 萧玄从未见过那样聪慧特别的女孩,看似清冷,却带着娇蛮,看似稳重,却又有些任性。 前日他收到了女孩的来信,只有寥寥数字,“吾当之小于狂简。” 他自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还是军医给他看病时,无意中看到。 军医“咦”了一声,告诉他这是当归的意思。 当归当归,萧玄当时心跳如雷。 小心将女孩的信笺收在自己贴身的荷包中,萧玄心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生根。 “本王已经做好充足准备,只要打败成晖,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打败成晖,简直是天方夜谭。 王佻脸色不大好。 谁都知道,那时虢国战神级的将领。 王佻甚至在想,此役会不会全军覆没。 萧玄出现在成晖面前的时候,成晖有一刹那的失神。 他肖似他去世的父亲。 萧玄也静静看着对面的这个男人,只见他50岁上下的年纪,身材伟岸,目光炯炯有神。虽已年过半百,但是依旧器宇轩昂,有大将雄风。 这就是曾经落败于父亲手下的虢国第一大将了。 成晖皱了皱眉,想到了那个疏阔磊落的故人。他与那人约好来日再战,谁曾想那人不久就去世了。现在面对那人的儿子,与晚辈交战,传出去到底颜面有失。 再一看萧玄身后的将士们,个个气势凌云,哪里有受饿的迹象?成晖满腹疑云。 萧玄已经率着周军往他这边冲过来。 谢韫清正歪在床榻上,忽然就睁开了眼睛。 她最近睡眠严重不足,刚刚睡着了,也没做噩梦,就突然醒了。 谢韫清起身,走到窗前,在琴案后坐下,轻轻抚着琴弦,悦耳的曲音从指尖流淌开来。 程瑶听到顾云霜同意带她去恒亲王府的消息,顿时喜出望外,当即就跑回了养颐院,与老夫人说道。 老夫人笑得脸上全是褶子,“我就知道我的外孙女是最有出息的,到时候好好表现,让亲王妃对你刮目相看,说一门好亲事。” 程瑶含笑答应了,又挑衅似的看了一眼程琳。 程琳如今说了亲事,再看向程瑶,已经不是十分在意了,对于程瑶的挑衅,她浑然没在意。 程瑶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只觉得憋闷不已。 东境的战报传进京城,天子看到萧玄刚一出兵就杀了虢国副将吕迎甫,斩杀虢国一万士兵的奏报,勉强挤出笑容。 “阿玄这个孩子,果然有乃父之风啊!”天子夸赞道,但是脸上却不见得有几分真诚。 朝臣们纷纷上书夸誉豫王机敏果敢,善于用兵,不愧是天潢贵胄。天子心里面越发不舒服,索性提前散了朝。 顾平章最近身子不大爽利,告了假,他在家里面听到了消息,面沉如水。 天子对萧玄的忌惮并非一时了。 顾平章也是宦海沉浮一辈子了,什么事情都看得通透,当年天子对豫亲王心怀猜忌,豫亲王的意外丧生离不开天子的手笔。如今豫亲王的小儿子也逐渐崭露头角,天子必然容不下萧玄了。 只盼着萧玄在战场上能多加小心,无论是敌方还是己方,都要保持警惕心。 谢邕在家中教着两个孙子习武,听到了消息,顿时朗声大笑。 “那豫王小儿真有几分能耐,第一役就胜的那么漂亮。” 顾云霜白了他一眼,“你好好说话,孩子们都在呢。” 谢韫清摸了摸两个小侄子汗涔涔的脑袋,让他们去洗把脸。 她走到谢邕面前,“天子对豫王的猜忌也更胜从前了。”谢韫清说道。 谢邕也默然,天子心胸狭隘,虽然在龙椅上坐了那么久,到底没有应有的气概。 谢邕忽然就想到了豫亲王,豫亲王的丧生,究竟是一场意外,还是有人故意为之呢?从前他也觉得疑点重重,却不敢深思,如今再想到此事却觉得周身发凉。 “阿爹,倘若豫王凯旋而归,天子恐怕会寝食难安了。”谢韫清平静的陈述着事实。 她是想告诉谢邕,天子一向是个残忍无情的君主。 有利用价值了,天子会百般礼遇。没有利用价值了,天子就会狠狠将其舍弃。 当某个人对他构成威胁了,天子会毫不犹豫的出去那人。 谢邕抿着嘴角,他戎马半生,只是为了守护大周的疆土,为了保护大周的百姓,为了他身为臣子的职责所在。可是如今谢邕却在怀疑自己做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 谢韫清看到自己的父亲眼露迷茫,有些不忍,却心知父亲早晚得醒悟过来,这样的天子,不值得他呕心沥血。 天子下了朝,却是去了高贵妃的延禧宫。 高贵妃忙让人准备茶水点心。 天子将头枕在高贵妃膝上,他闭着眼睛,眉毛却皱成一团,显然心情十分不畅。 高贵妃为天子按摩着脑部,柔声道:“陛下刚从朝堂回来,可是前朝有什么烦心的事情?” “朝堂上的事情你懂什么?”天子不耐烦的说道。 高贵妃动作一顿,“臣妾驽钝,但是也想着为陛下解忧,是臣妾莽撞了。” 天子控制欲极强,向来不喜欢后宫议论朝政上的事情。 皇后是对此毫不上心,高贵妃这些年了早已摸准了天子的心思,向来不在天子面前表露出一点对政务的好奇心。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高贵妃也有些恃宠而骄了。 刚刚随口问了一句,却不曾想让天子不耐了。 天子也察觉到自己说话的态度有些不大好,更何况那是他最宠爱的高贵妃,因此稍稍放柔语气。“朕心情不大好,刚刚说话有些重了,你别往心里面去。” 高贵妃忙道:“陛下说什么呢,本就是臣妾僭越了。陛下心情若是不好,就让卓儿进宫陪您说说话,再或者,骂他几句出出气。” “哪有这样拿自己儿子消气的?”天子听了高贵妃的话,反驳了一句,心情到底变好了一些。 天子又在高贵妃宫里面待了片刻,才起身回了承乾宫。 天子一走,高贵妃立即就召了人进来打听消息。 “那豫王竟然是这么有能耐的?” 高贵妃听完小太监的回禀,也不由一怔。 小太监低着头说道:“外面都传遍了,豫王首战就胜了,还把虢国副将吕迎甫首级挂在城门下曝晒整整三日。” 高贵妃红唇轻启,“所以陛下就为此事不舒畅了?” 小太监听了此话,战战兢兢道:“娘娘,这话可不能乱说。” 高贵妃嗤笑一声,“得了吧,咱们陛下对豫王那小子有多忌惮,别人不知,本宫还能不知情吗?也是他运气好,当初方家那小子就是因为骄傲自大了一点,刚打下了两座城池就沾沾自喜,反而被敌军重新收回了城池。方家小子丢了脑袋,那豫王又能比方家小子能耐几分?到最后能不能活着回来还要另说。” 高贵妃隐隐猜到,天子不会让萧玄活着回来了。 对于萧玄,高贵妃并没有什么感受。最多是同是太后的亲孙子,太后对萧玄最为上心,而对她的儿子,就没那么重视了。 萧玄本就不像皇子一样对皇位构成威胁,因此高贵妃从来就不厌恶萧玄。 小太监告了退,出去以后才发现自己后背都被汗湿了。 马蹄带着黄沙飞扬,成晖看着对面的将士们。 为什么探子说周军因为没有粮食,饿了好几日,个个没有气力了?眼前的这些周军,分明精神十足。 还未待成晖想明白,那朝气蓬勃的少年将军已经纵马冲到了他身前…… 第71章 满意我送的礼物吗? 那少年是那样的夺目耀眼,仿佛什么都无法阻挡他的光芒。 成晖预感到,若是不趁早除去这个少年,他未来必将成为虢国最大的威胁。 一种危机感油然而生…… 萧玄没有错过成晖眼底的杀机。 成晖的实力不容人小觑,萧玄暗暗提高警惕。 萧玄率十万大军与成晖的十二万人马战作一团,一时之间,天昏地暗,狂沙乱卷,天地仿佛都失去了颜色。 旌旗飘荡在风中,鼓声齐鸣,嘶吼声、马叫声、风声夹杂作一团…… 众人已经杀红了眼,眼前只剩下血红色,只知道拿着兵器砍向敌军,血腥味刺激着众人,这场战役持续了这么久,也该做个了断了。 周军来时就被萧玄鼓舞着,此刻更是斗志昂扬。 只要打赢了这场战役,他们就可以回到家乡,与父母妻儿团聚。只要打赢了这张战役,他们就能得到天子赏赐,到时候财帛、美人、升官都唾手可得…… 成晖看着眼前的少年,心里隐隐猜到,自己大约是被这个少年将军摆了一道了。 成晖怒不可遏,低吼一声,手中长戟朝萧玄刺了过去。 萧玄早有防备,一个闪身就轻易躲开了。 成晖的身手非吕迎甫可以相比的,萧玄渐渐觉得有些吃力。 成晖看到少年双手紧握着长缨枪招架他的样子,冷笑一声,还以为有多大的本事,不过就是个有些花拳绣腿的花架子罢了。 萧玄一个扫腿朝成晖劈过去,成晖忙着躲闪,萧玄趁这时撤出长缨枪,往后几个翻身,已经与成晖拉开距离。 萧玄趁机主动发起进攻,成晖也不是吃素的,轻轻松松就挡下了。 两军正交战得如火如荼之时,一列人马偷偷摸进了虢国蓄存粮草的粮仓,又有士兵偷偷潜到了了虢国留守驻地附近…… 成晖自馁自大,从未将萧玄放在眼里,而萧玄,利用的就是这点。 许是主将亲自上阵给了他们莫大的鼓舞,周兵们个个鼓足了斗志,与虢国的将士们打仗时丝毫不退缩,倒下的大多是虢国的将士们。 萧玄看到东面升起的一团浓烟,嘴角一翘,这是他送给成晖的第一份小礼物,希望成晖能够喜欢。 萧玄气力虽然没有成晖大,但是机敏果敢,矫健敏捷,与成晖交战时,渐渐也不分上下了。 他身上多处被成晖刺伤,但是成晖也好不到哪去,肩上被长缨枪刺了两个洞,鲜血正不断流出来,后背被乱刀砍了四五刀,火辣辣的疼,小腿上还不知何时被一支流箭射中…… 成晖咬着牙坚持着,他一看自己带领的军队,竟然死伤大半,剩下来还能战斗的远远少于周军! 成晖瞪向萧玄,这个少年将军的确有几分手段。 成晖捂着肩膀的创口,鲜血正止不住的从他手缝中冒了出来。 这点小伤对成晖来说不算什么,再严重的伤他都受过了。只是,这是他生平第二次打仗的时候,率领的将士们只剩这么些人。成晖觉得不甘心。 上一次,还是与豫亲王打仗的时候。那场战役,也成为他平生最大的耻辱。成晖不愿意这样的耻辱重新上演。 虢国另一个副将跌跌撞撞将成晖拽走,那副将也是浑身浴血,他紧紧拉着成晖,声音很大,“将军,我们的将士们所剩不多了,我们先回营地再行商议吧。” 四周人声鼎沸,刀剑相击的声音,万马齐喑的声音,嘈杂的声音混作一团,那副将的声音也便淹没在这堆杂音之中。 成晖心中十分不甘,恨恨的看向萧玄,后者却只是耸耸肩,甚至还挂着嚣张得意的笑。 成晖终于还是同意了副将的请求,带着仅剩的将士们回了营地。 然而剩下的都是些伤痕累累的士兵,或是丢了胳膊,或是少了眼睛。 此役无疑是惨烈而沉痛的…… 萧玄目送着虢国的军队走远,他的副将走过来问道:“要乘胜追击吗?” 萧玄也捂着伤口,摇了摇头:“不用了,不知道成晖看到我送给他的小礼物惊不惊喜。我们回城,该休整的休整,该疗伤的疗伤。” 成晖回到营地,副将立即喊来军医为成晖包扎伤口。 “我没想到自己会败于这样的黄口小儿之手,”成晖狠狠锤了下桌面,胳膊上刚包扎好的伤口又裂开了,鲜血立即染红了雪白的绢布。 副将看着成晖气得涨红了的脸,忙说道:“将军息怒,我们虽然暂时落了下风,但是不是没有翻盘的机会的,只要好好布局,必然能打败那个豫王的。” 两人正说话,忽然就有士兵慌里慌张进来传报:“将军,咱们的粮草被人烧了!” 成晖气得站起身,“这一定是大周的豫王派人干的好事,我倒是低估了他的实力!”成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浑身的伤口都裂开了,血滴了满地。 副将脑门上全是汗珠子,他劝道:“将军,您坐下,小心伤口。好在我们的城池就在附近,粮草什么的随时可以补充,倒也不怕我们的将士们忍饥挨饿。” 几人正说着话,忽然就听到呼叫声,副将挑帘出去看,眼前已是一片血泊。副将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已被人一刀割破了喉咙。 成晖警惕的拿起挂在墙上的长刀,疾步走了出去。 外面只剩下浓郁的血腥味,身穿大周战服的士兵们早已骑着马跑了数丈远。 成晖恨得几乎要咬碎了牙齿。 他召集了剩下的将士们,发现原本带来的二十万将士们如今只剩下不到四分之一,大多都还是伤员…… 成晖当机立断,进了屋,写信给天子,请求增援,又派人去邻近城邦募集兵力。 “这是第二个小礼物,”萧玄听完探子来报,笑得满脸狡猾,“还有一份大礼,成晖,等着收下吧。” 虢国天子书房,天子已经屏退了左右,只剩下虢国天子与一位近臣。 “陛下,谁都知道成将军是我大虢最勇武善战的大将,然而他却让副将吕迎甫迎击周军,还被周国的军士们打败,这可能吗?”虢国天子近臣献言道,“莫不是成将军故意牺牲吕副将的吧?” 只见这近臣五十多岁的年纪,大肚便便,满脸的油腻。 他是虢国天子最仰仗的臣子,虢国天子后宫的那么多美人都是这位近臣献上来的。 虢国天子听了赞同说道:“若说周国派了靖国公谢邕来,成晖败了还情有可原,但是这次来的是从未上过战场的周国王爷,他也能被人家算计,若说没有猫腻,让朕如何信他?” 近臣忙道:“陛下英明,臣这里刚刚收到了前线的密信,成将军与大周豫王串通卖国的密信。” 虢国天子看到呈上来的密信,越看脸越黑,到最后手都气得发抖。他忍住想将这封密信撕烂的欲望,目光如炬,怒火正盛。 “这个成晖,好大的胆子,当真以为朕这么多年不动他是害怕他?”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成将军?”近臣忙跪下问道。 “这样的人统率朕的士兵,掌控者朕的兵权,朕觉得寝食难安,这样吧,朕下一道圣旨,将成晖从前线召回来,你接替成晖的职务。” 近臣应了下来,拟旨的中书令还没到,就有小太监过来,说是前方有战报传来。 军情官员埋着头,慌张走进来,跪在了天子面前。 “陛下,我军与地方军队交战时失利,七万将士英勇牺牲,三万将士重伤。周军还纵火烧了我们的粮草,袭击了我方营地。” 军情官员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轻不可闻。 他能感受到天子此刻的怒火,说完就紧紧闭上嘴,生怕天子将怒气撒到他身上。 天子此刻的确很生气,他双手紧紧握成拳,“咯吱”作响。 这份战报无疑坐实了成晖联合敌国背叛自己国家的事实,近臣看着天子咬牙切齿的模样,心知成晖这下是无论如何也翻不了身了。 他向来与成晖不对付,无论是朝堂还是私下都是死敌,如今成晖犯了天子忌讳,以后还如何能与他相抗衡? 近臣心中狞笑着,面上却仍是一派担忧的样子,“陛下,这可如何是好?微臣记得,当时您拨了二十万大军给成将军,如今却死伤了这么多。那大周的豫王,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难不成真的有那个能耐让成将军落败成这样?” 天子已经是软软瘫倒在龙椅中,面色惨白如纸,口中喃喃重复:“不该如此……不该如此……” 萧玄听了探子的话,点了点头,“做得很好,下去吧。” 他抬头看着大周帝京的方向,此役马上就能结束了,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生出一双翅膀回去。 这份大礼已经送到,成晖,你满意不? 谢韫清打了两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 “表妹,你说我到时候穿什么衣服好看?”程瑶拿着两块布料挨着给谢韫清看,又拿着比划了一下。 谢韫清只是来给老夫人请安,就被程瑶拉到她房间问东问西。 第72章 是谁派你来的? 谢韫清指着那件鹅黄色妆花缎的布料,“这匹好看些,庄重大气,雍容典雅。” 程瑶伸手轻轻抚摸着布料上的孔雀羽织出的花纹,她原先是十分苦恼该选哪一匹的,听了谢韫清的话,顿时对另外一匹十分嫌弃。 “你到时候会穿什么衣服?”程瑶又兴冲冲的问谢韫清。 谢韫清随手将额前碎发拨到耳后,“去恒亲王府赴宴,到时候来往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自然不能丢了咱们靖国公府的颜面。我阿娘给我准备的衣服首饰必然是最好的,你到时候一见就知道了。” 程瑶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上前挽住谢韫清的胳膊:“我们是表姐妹,你都不肯告诉我吗?” “好吧,就和你说了,不过你先不要告诉旁人,我阿娘给我准备了锦绣坊时兴的款式,百花妆的胭脂水粉,翠羽轩的首饰钗环。她说了,务必要让我成为最显眼的世家千金。” 谢韫清说着说着,俏脸微红。 程瑶却是脸色不大好,勉强说道:“舅母那么疼你,你一定会吸引大家的眼球的。” 谢韫清走后,程瑶抿着嘴角,忽然对丫鬟道:“你去贿赂绣娘,务必把我的衣裳做得华丽精美,不管花出多大的代价。”顿了顿,又道:“去跟祖母说,我要出去走走。” 她是要去百花妆和翠羽轩逛逛,却留了个心眼,没有向老夫人说出实情。 因为程瑶知道,老夫人一定会与自己的姐姐程琳说的,到时候程琳就知道自己的打算了。 “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要泄露出去,否则别怪我把你逐出去。”程瑶冷冷说道。 丫鬟忙不迭答应了下来。 程琳勾了勾唇角,得意的笑着。 程瑶以为自己的小心思没人知道吗?她身边可是有自己的眼线呢? 她想打扮得出彩一点,那自己就打扮得比她还有好看。 程琳赏了根金簪给一旁的小丫鬟,“你干得不错,回去继续给我盯着她。” 小丫鬟喜不自禁,忙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大小姐,您是打算?”程琳的乳母走过来,试探着问道。 “我反正都有未婚夫了,也没必要和程瑶一般见识。只不过风头总不能都让她一人出尽了,我也要精心打扮一番,让程瑶在我身边黯然失色。” 成晖正准备布置战力,准备与周军进行殊死对抗。 谁知国君的圣旨颁布了下来。 “为什么要撤去我的职务?”成晖脸色铁青。 “成将军,您戎马一生,却被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耍得团团转,您当陛下真的不知情吗?”传旨的太监满脸奸诈,“陛下已经恩准您辞官,还贴心的为您在墨城选好一处府邸,让您颐养天年呢。” 墨城是虢国最偏僻的一座城池,此地也是虢国众多城池中最穷苦的一座。天子让他在墨城,无疑是想惩罚他。 成晖面色灰败,终于叩头,“微臣,谢陛下隆恩。”成晖一字一顿,缓缓说道。 虢国天子还给萧玄送去了求和信。 萧玄将求和信看了,便让人抄了一份,给远在帝京的天子送去。 萧玄将虢国的求和信收好,对王佻道:“咱们乘胜攻城去。” 刚刚打了胜仗的周军正士气高涨,浩浩汤汤就攻下了虢国五座城池。 虢国国君紧紧闭着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这一事实。 过了许久,虢国国君才沉声开口:“他这是不接受我们开出的条件吗?” 众臣子也是心情沉重,周国豫王收到了求和信,不仅没有派人过来言和,还攻占了他们五座城池。 显然是想让他们投降。 虢国国君叹了口气,“罢了,降了吧。” 萧玄用干净的巾帕将长缨枪擦拭了几遍,又抹上油,小心的包好。 “早投降多好,”萧玄悠然自得的说道,“也不用我们费心思去攻城。” 徐槐上前几步说道:“还是小王爷神武,才漂亮的赢了这一仗,小王爷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当然是回京,”萧玄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马上就是我皇叔的寿辰了,我抓紧赶回去应该不会错过。” “那,微臣就祝小王爷能平安返京了。”徐槐俯下身,似乎在给萧玄作揖。 却见寒光一闪,冷风迎面而来…… 徐槐竟是握着一把匕首朝着萧玄刺去! 萧玄抬脚踹向徐槐,徐槐被踹得连连后退,又纵身扑了上来。 萧玄三两下就钳制住徐槐,又夺下了徐槐手中匕首,抵在他的喉咙处。 “是谁派你来的?”萧玄冷冷问道。 徐槐诡异的一笑,萧玄心中警铃大作,电光火石之间,萧玄挑断了徐槐手筋,而后闪身到一旁。 只见两排银针直直穿过了萧玄背后的疆域图! 徐槐正准备溜走,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腿上还插着一把匕首…… 萧玄几步上前,拔掉徐槐小腿上的匕首。 “真当本王是吃素的不成?”萧玄扬起手,挑断了徐槐两条腿的脚筋。 “你以为你不说本王就不知道了?是天子派你来的吧?”萧玄慢悠悠说道。 徐槐惊得睁大了眼睛,“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知道?”萧玄笑着看他。 徐槐扭过头看向萧玄,却见萧玄恶劣的一笑,“这个问题你去问阎王吧。”而后徐槐眼中最后所见,就是一道冷光狠狠刺向了他…… 萧玄将匕首随意丢到了徐槐面前,徐槐倒在地上,眼睛死死看向前方,显然是死不瞑目。 萧玄喊了人进来:“徐槐图谋不轨,准备用这把匕首行刺本王,还好本王身手敏捷,要不然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进来的两个士兵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徐槐,都是满脸的惊恐。 徐槐四肢的筋脉都被挑断,致命的伤却是心脏处的血洞,血还没冷却,很明显是刚死不久。 这个豫王出手未免太过狠辣。 萧玄让人将徐槐拖出去,悬尸示众,又闻了闻屋里浓烈的血腥味,不爽的皱着鼻子。 萧玄坐回桌案后,抽开第二层带锁的抽屉,里面有个信封。萧玄打开,里面是一张信笺。 上面是几个潇洒飘逸的字,如行云流水,就像她的人。 谢韫清正在自己的书房中习字,随意抬头往窗外一看,就有一只彩鸟挥着翅膀飞了进来。 彩鸟落在谢韫清的笔架上,吱吱喳喳叫个不停。 谢韫清搁下笔,捧起彩鸟,才发现彩鸟的腿上绑了纸条。 她取了下来,放飞彩鸟。 展开纸条,“半步春秋反复念”,字如其人,洒脱不羁。 ——茴香,回乡。 谢韫清原先一直在担心他,此刻心中的石头终于放下了。 将纸条小心收在匣中,谢韫清出门到院子里散心。 外面已经在热闹的议论了起来。 “听说虢国虢军派使者给咱们豫王送去求和信,咱们豫王理都不理,直接带着人马攻下了虢国几座城池。” 说话的是一个小厮,刚从外面回来,绘声绘色的跟旁人讲着。 “虢国国君这下害怕了,直接递了投降书。豫王陛下真是神武不凡,就像天神降世。” 谢韫清站在庑廊下,听着小厮比手画脚,也忍不住微笑。 她又听那几个下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好几句,才走过去,严肃的说道:“以后豫王像天神的话不许再说,让我知道了,非重重惩罚你们不可。” 几人忙说道:“奴才再也不敢了。” 谢韫清点点头,转身就走,嘴角的笑容却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萧玄果然是带着将士们大摇大摆回来了。 锣鼓开道,大周的旗帜在空中猎猎招展着。 萧玄骑着马,脸上的笑容张扬而鲜活。 满京城的百姓都涌过来,欢呼着,尖叫着,如潮水般挤满道路两侧。 有怀春的妙龄少女见到这样丰姿奇秀的男子,纷纷羞红了脸,将手中的帕子、荷包、秀囊往萧玄身上丢过去。 萧玄却视若未睹,他在找一个人。 谢韫清依旧坐在茶楼临窗的位置,将那少年的模样看得清清楚楚。 萧玄抬头,正巧看到了靠窗而坐的少女。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接,萧玄立即绽开了大大的笑容。 谢韫清被那少年恣肆的笑容晃花了眼睛,微微一怔,随即回以轻柔一笑。 萧玄是想立即下马去找谢韫清的,只是他还得进宫去向天子汇报战事。 萧玄有些无奈,眼睛一直粘在谢韫清身上,直到再也看不到那间茶楼了,才转头看着前方。 天子自然是不想萧玄活着回来的,尤其是外面已经将萧玄夸誉成神祇,甚至说萧玄有其父风姿。 天子想到了已故的豫亲王,先皇在世时就一直器重豫亲王,总是无视他这个长子。 他好不容易除去豫亲王,如今又冒出一个豫王。 为什么萧玄的命这么大,竟然能活着从前线回来? 天子眼睛通红,他能想象得见,萧玄此次回来,会被百姓们捧成什么样。 而萧玄回了京,有太后保护着,他再想动手除去萧玄是不可能的了。 天子狠狠将桌案上的一应器皿推翻在地,地上一片狼藉…… 第73章 我不介意对你负责 萧玄走进天子书房时,地面上碎掉的瓷片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天子坐在御案之后,笑着看着跪在下面的萧玄,然而他的眼睛却依旧是冰冷刺骨。 “终于回来了,此番远赴东境,你可是为我大周立了汗马功劳啊!” 萧玄不动声色的回答道:“陛下盛誉了,微臣身为大周子民,为国效力是理所应当的。” 萧玄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半分骄傲自满的神色。 天子见萧玄依旧对他恭敬,心情才稍稍变好,面色也舒缓了不少。 萧玄伺机将兵符交给了天子,“承蒙陛下厚爱,将十余万大军交给臣调遣,如今微臣回了京,特将兵符奉交陛下。” 天子见萧玄不假思索就将兵符上交,越发和颜悦色,他将兵符收下,而后说道:“既然没什么事了,那你就去找你皇祖母吧,她这些日子一直惦念着你。” 萧玄告退。 “陛下,可有什么不妥之处?”心腹太监小声问道。 天子狞笑着摇摇头,“也不知道他是真没心机,还是心思太过深沉,朕抓不住他的小尾巴。” “陛下,奴才觉得,如今最重要的,不是防范豫王。凭外面如何将豫王夸上天,他只是个王爷,真正能继承皇位的是您的皇子们。为今之计,是要扶持皇子们上手朝政之事,为您分担解忧。” “朕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天子说道,“但是朕那几个皇子,没几个争气的。” 大皇子虽是中宫嫡出,但一直是个药罐子,天子一直怕他不能成年,好歹大皇子苦苦撑到了现在。但是江山到底不可能交给一个病秧子手上的,大皇子首先就与皇位无缘。 他有心让二皇子跟着几个阁老历练,但是内阁那几个老顽固,一直对二皇子各种挑刺,二皇子在他面前告过好几次状。一边是自己最喜欢的皇子,一边是资历最老的内阁阁老,天子可真是左右为难。 其余的皇子们,不是生母地位卑贱,不得他喜欢,就是年纪尚小。 天子沉重的叹了口气,哪怕是矮子里面拔高个,也是左右为难。 萧玄步伐轻盈的走进慈宁宫,他还未跪下去,太后已经让身旁的嬷嬷拦住他。 “乖孩子,快来给哀家瞧瞧。”太后拉着萧玄的手,“怎么瘦了这么多?还黑了不少?”太后心疼的说道。 她仔细打量着萧玄,越看越难受,“你这孩子,这次去东境,肯定吃了不少苦吧?以前你都是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的,哪里能经得起那里的风沙呢?” 萧玄无奈道:“皇祖母,孙儿又不是小孩子了,把自己照顾得很好。这不还赢得了漂亮的一仗,虢国投降,我大周也不会轻易让人小瞧了去。说起来,孙儿也做了件利在千秋的好事呢。” 太后拍了拍萧玄胳膊,“是壮实了不少,你先在我这里用了晚膳,回去好好歇息。” 萧玄含笑应下了。 饭桌上,太后不住给萧玄夹菜。 萧玄连连喊“吃饱了、不要再给我夹了”。 萧覃在一边捂着嘴笑道:“哥哥,你不要跟祖母贫嘴了,你不知道你不在的时日,祖母有多担心你,她日日在菩萨面前祈愿,希望你能早日回来呢。” 萧玄从宫里面出来,是乘着轿辇的。 轿子里很昏暗,看不清他的面庞。 靖国公府,烛火通明。 众人刚用了晚膳,谢韫清陪着顾云霜及两位嫂嫂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萧玄偷偷溜去了谢韫清的院子里,然而谢韫清不在蔚然居,只有几个小丫鬟坐在一边偷懒说着闲话。 萧玄没兴趣听小丫鬟们的闲话,便走了。 翌日,谢韫清正在课室里温习功课,就被萧玄喊去了。 谢韫清在众人的注视下,脸色铁青的起身出去。 萧玄站在外面,迎着阳光,嬉皮笑脸。 谢韫清瞪着他:“小王爷唤我出来有什么事?” 萧玄看着谢韫清,女孩的脸真的是白皙莹润,即便他站着这么近,也挑不出半点缺点。她的眼睛如一泓秋水,盈盈流动,萧玄看着女孩的眼眸,心中也忍不住泛起圈圈涟漪。 他看了谢韫清一会儿,才说道:“我说了,我会回来的,我做到了。” 谢韫清双颊隐隐发烫,他的目光太过炙热,谢韫清不敢回视他,忙将视线移到其他地方。 “你人好端端站在我面前,我又不瞎。”谢韫清说道。 萧玄低低一笑,这个女孩,真是别扭得可爱。 谢韫清见萧玄笑话自己,忍不住微恼,伸手掐了萧玄胳膊一把,“让你笑我。”谢韫清剜了她一眼。 萧玄只觉得她的目光毫无杀伤力,然而口中却连连痛呼:“好痛,你碰到我的伤口了。” 谢韫清一怔,忙伸手攥住萧玄的手臂,将袖子往上一捋。 萧玄晒得黑了一些,皮肤呈健康的小麦色,手臂上果然是新伤叠着旧伤。 “对不起。”谢韫清看着萧玄的伤痕,轻轻咬着嘴唇,内心很不是滋味。 战场向来就是个冷酷残忍的地方,她的父亲身上也是伤痕累累。裸露在外的双手、脸上都是伤,更不必说衣服遮住了多少伤痕。 萧玄见到女孩过意不去的样子,顿时觉得内疚。忙说道:“我骗你的,伤口早就愈合了,早就不疼了。” 就算再疼,也是她掐的,他甘之如饴。 谢韫清这下狠狠瞪了萧玄一眼,而后踩了他一脚,便不理他进了课室去了。 课室里的视线自然都凝在了谢韫清的身上。 谢韫清脸上还是有些发烫,忽然她想起了什么,又起身走出去。 萧玄见谢韫清去而复返,顿时一喜,还未待说话,就听谢韫清说道。 “你此次回来,天子必然对你十分忌惮,你自己好好收敛,不要触怒了天子,否则,”谢韫清冷冷一笑,“就是自掘坟墓。” 萧玄咧嘴笑道:“多谢提醒,我会把你的话记在心上的。” 谢韫清看着少年的笑容,只觉得那笑容充满着生气与活力。 他终于站在自己面前,是一个有温度、可以触碰得到的活生生的人了。谢韫清每每梦到萧玄,都觉得他好遥远,遥远到似乎永远也追赶不上。 谢韫清回到了课室,想看书,却发现自己连一句话都看不进去。 谢韫清摇了摇头,想把脑子里那些画面都赶出去。 萧玄哼着小曲儿出了东林书院,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只可怜了谢韫清,一个下午一直心不在焉,什么都没听进去。 好不容易散了学,谢韫清刚出了学院的门,就被萧玄拦了下来。 谢韫清没好气的看着少年笑容灿烂的脸,“做什么?” “好久不见了,赏个面子出去走走吧?” “孤男寡女的,不合适。”谢韫清丝毫不留情面,直接拒绝,她刚想钻进轿子,萧玄已经拽着她的手,上了自己的轿子。 谢韫清脸色顿时一黑,另一只手努力想掰开萧玄的手。无奈两人力气差距实在太大,谢韫清掰不开萧玄的手,只能由着他把自己拖上轿子,扬声让马夫驾车。 谢韫清板着张小脸,不去看萧玄。 萧玄握着女孩柔弱无骨的小手,实在是陶醉得很。 马车行驶了许久,久到谢韫清已经无聊得打起了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小鸡啄米似的。 萧玄将谢韫清的脑袋掰过来,让谢韫清靠着自己肩膀,而后伸手搂着谢韫清的手臂,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谢韫清只觉得闻到很好闻的阳光的味道,她被一股温暖包围着,让她不愿意醒过来。 萧玄看着女孩安静的睡颜,柔美安宁得跟仙女似的。萧玄想到,若是时间就此停住该有多好。 萧玄盯着女孩嫣红的唇瓣,忽然克制不住自己,低下头…… 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谢韫清一下子惊醒。 轿子里光线很暗,谢韫清只能看到萧玄正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就像,饿虎扑羊? 谢韫清惊得伸手推开萧玄,萧玄脑袋撞倒了车厢,他吃痛的捂住后脑勺。 谢韫清能感觉到从手臂上、腰上传来的不属于自己的温度,她警惕心大作,看向萧玄,“说,你准备对我做什么?” 萧玄愣了愣,忙举手投降,“冤枉啊,我看你睡得太香,怕颠到你,让你睡不安稳,所以才搂着你。” 所以才搂着你…… 搂着你…… 谢韫清白玉般的脸庞顿时爬上一丝可疑的红晕,她又忍不住推了萧玄一把,“谁稀罕,你别对我动手动脚,免得毁了我的清誉。” 谢韫清发现,自打和这个萧玄在一起,就总忍不住想对他动粗。 萧玄朝着谢韫清靠拢了过去,脸就贴在谢韫清面前:“其实我不介意对你负责的。” 谢韫清:“……” 谢韫清脸红得更厉害了,心脏更是“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萧玄在黑暗中看到女孩的秋水明眸,女孩眼眸如星光点点,撩拨人的心怀。萧玄后悔刚刚为什么没直接吻上去…… 他以前读书时读到元稹诗句,‘眼明正似琉璃瓶,心荡秋水横波清’,萧玄如今终于能体会到这是何等的美目了。 轿子里的气氛忽然变得格外暧昧敏感起来,两人都不敢说话。 正僵持不下,外面传来马夫洪亮的声音:“小王爷,咱们到了。” 谢韫清也好奇萧玄要带着她到什么地方,刚想伸手掀开轿帘,却见萧玄已经先行一步下了轿子,稳稳落地后,将一只手递给了她。 第74章 好歹陪你玩了一整个晚上 如蝶翼般羽睫轻轻颤动,少女眼中是漫天璀璨的烟花。 谢韫清抬头看着天际炸开的一朵五颜六色的烟花。 萧玄站在她身后,看着女孩的侧脸。 女孩眼眸那样的通透明亮,笑的时候,眼睛弯成月牙儿,仿佛会说话似的。 “好看吗?” 谢韫清点点头,“好看。” 她含着笑侧头,直直撞入了少年漆黑深邃的眼眸中。 谢韫清心里没来由的一乱。 她忙回过头,不去看萧玄。 萧玄低低一笑,声音清朗温醇。 萧玄忽然拉过谢韫清的手,拽着她往前走去。 他的掌心是那样的温暖。 谢韫清试着挣扎了两下,却完全挣不开,索性跟着他走了。 她看着四周,这应该是京里面的一条街吧,华灯初上,行人如织,十分热闹。 街道两侧是各种摊子,有小吃铺子,也有卖精巧的小玩意儿的摊子,还有身着奇装怪服的异族人,在这里卖着猫儿狗儿…… 谢韫清从来都不知道京城的夜晚,还有这样热闹的夜市。 萧玄拽着她漫步在夜市中。 人潮拥挤,两人的手紧紧牵在一起。 “萧玄,天色马上就暗了,我得回去了。” 谢韫清察觉得到少年心情似乎很不错,他嘴角一直挂着笑意。谢韫清心里面十分慌乱,她想拒绝这样悸动的感觉。 谢韫清想缩回手,萧玄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人潮将谢韫清挤到萧玄身边。 萧玄笑着看向她,眼底只剩下她一人:“我好不容易回来的,特地邀你来这儿看烟花,逛夜市,你好歹赏个面子嘛。” 她刚刚,直接喊了他的名讳……整个大周,敢直接喊他名讳的人寥寥无几…… “可是……” “别可是的了,我已经让你的丫鬟去和伯母说了,你今儿去外祖家。”萧玄直接打断她的话。 谢韫清:“……” 这个无赖! 她只得认命的跟着萧玄。 萧玄伸手掐了掐谢韫清的脸颊,“开心点,搞得好似我勉强你一样。” 谢韫清鼓起脸颊瞪着他,“难道不是吗?” 萧玄只觉得这样的少女十分生动可爱,她不再是那个冷静淡泊、与他谈条件的谢韫清,只是一个会笑会闹的小姑娘。 他喜欢这样的谢韫清。 萧玄走到路边的一个小吃铺。 “好香啊!” 刚走近,就能闻到让人忍不住流口水的香味。 摊主是一对老夫妇,抬头热情的招待着他们。 “二位想吃什么?” 谢韫清看向萧玄,萧玄道:“来两碗鱼饺。” 老汉大声道了一句“好勒”。 萧玄拉着谢韫清寻位置。 这家摊子的生意很好,十几张桌子都坐满了。 萧玄便与谢韫清站在一旁等着。 谢韫清原以为萧玄这样的身份,最是不耐烦等待的,没想到他竟然气定神闲的站在那里。 她自然不知道萧玄现在在想什么。 萧玄心里一个劲的在恳求,那些坐着的人多吃一会儿,他还想再多牵一会儿谢韫清的手。 女孩的手又柔软又细腻,就像上好的丝缎一般。 当然,老天爷是不会如了萧玄的心意的。 他们只站了片刻,面前的食客就起身,结了账离开了。 一个才总角大的小丫头手脚麻利的擦干净桌面,笑着让他们落座。 谢韫清向小丫头道了声谢,便坐下了。 萧玄有些不高兴的松开她的手,在她对面坐下。 两碗热气腾腾的鱼面很快端了上来。 汤水乳白,饺皮有些透明,呈淡淡的粉色。 谢韫清用勺子盛了一点汤,送入口中,饺汤很鲜。 女孩吃东西的样子很斯文,小口小口吃着饺子。 萧玄只觉得她吃东西的样子也十分赏心悦目,然后也拿起勺子,也不顾烫嘴,飞速的将饺子全吃干净了。 他吃完了,谢韫清还剩了许多,萧玄便支着脑袋看着谢韫清吃东西。 谢韫清被瞧得不大自在,呛了一下。 萧玄伸手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口中又忍不住打趣道:“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谢韫清气呼呼的看着他,与他大眼对小眼许久,终于败下阵来,继续吃着自己的饺子。 旁边的一对青年夫妇看到两人闹别扭的样子,捂着嘴在吃吃笑着。 谢韫清终于吃完了,忽然像想到什么似的,低声说道:“我没带银子,你带了吗?”他这样的人,大抵也不会带碎银子的吧。 萧玄脸上的笑容有些破裂了。 谢韫清忍不住想拍死萧玄,她摸了摸荷包,想看看身上有没有银两。 萧玄连忙按住谢韫清的手,开玩笑,请女孩子吃东西还要女孩子掏钱,他还要不要面子了? 萧玄朝身后看去,递了个眼神过去。 他身后立即就有一个穿着褐色短衣的人走过来。 “爷,有什么吩咐?” “你身上带没带银子?” 那人忙捂紧胸口,不是吧,他堂堂一代王爷追女孩竟然问属下要钱。 萧玄脸色黑了黑,“你这是什么表情,回去本……少爷给你涨薪水。” 那人立即就欢呼雀跃着从怀中掏出荷包,递到了萧玄手上。 萧玄掂了掂,啧啧道:“攒了不少银子,等以后你娶了老婆了,我就告诉你老婆,让你老婆好好管着你。” “爷,不带您这样坑人的。”那人听了,顿时苦着张脸。 萧玄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你退下吧,别打扰到我们。” 而后扭头对谢韫清说道:“我的暗卫,罗隐。” 谢韫清刚刚也在打量着那人,他生着一张娃娃脸,看上去年纪不大,说话时一对小虎牙露了出来,显得十分可爱。 但是谢韫清知道,能成为暗卫的人,武功手段都是十分高强的。 譬如她身边的素问,看上去与寻常妙龄女子没什么不同,但是她的功夫,十个大男人也比不过她一人。 萧玄付了两碗饺子的钱,牵着谢韫清继续行走。 一路上,萧玄买了许多小吃的给谢韫清。 当然,二人都是两手空空,各种打包好的小吃全扔给身后的罗隐拎着。 罗隐认命的提着大包小包,努力穿过拥挤的人潮,才能保证自己不把前面那两人跟丢。 “你来瞧瞧,这只小狗可爱吗?”萧玄拉着谢韫清走到笼子面前。 地上用木板随意搭了个台子,台子上面是几个大铁笼,铁笼里面关着数十只狮子狗。 萧玄伸手逗着狮子狗,其中一只,抬起两只前爪抱住萧玄的手,牙都没长齐的嘴巴啃着萧玄手指,在萧玄手上糊上一滩口水。 谢韫清也弯下腰看着笼子里的小奶狗,小奶狗眼睛湿漉漉的,可怜巴巴的看着她,煞是讨人喜欢。 谢韫清点了点头。 就听萧玄对着老板说道:“这只、这只、这只,这三只我全要了。”他挑了三只。 老板听了,喜得眉开眼笑。 连忙让打下手的取了三个小笼子,将萧玄看上的三只小奶狗分别装了进去。 小奶狗在笼子里面不安的拱来拱去,发出奶声奶气的呼噜声。 谢韫清扯了扯萧玄袖子,“你买这么多小狗干嘛?” 萧玄笑道:“你我各一只,再送一只给我妹妹和祖母解闷。” 身后的罗隐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萧玄回头看了他一眼,表情说不出的嫌弃。 “算了算了,看在你这么辛苦的份上,你只用拎着一个笼子就行。”萧玄递了一个过去。 谢韫清看着罗隐满头是汗的样子,说道:“这样不好吧?” 罗隐看着谢韫清,心中十分感动。总算有人看到他的艰辛了。 却听谢韫清继续说道:“他提着那么多东西,我怕他待会提不住,笼子掉地上,会吓到小奶狗。” 萧玄点点头:“有道理。”然后对罗隐说道:“你先将手上的东西送到轿子里,再来这里找我们。” 罗隐:“……” 他还是顺从的往轿子的方向过去了,片刻的功夫双手空空回来。 萧玄将三只笼子全递给了罗隐,小奶狗在笼子里不安的走来走去,罗隐只觉得手中拎着的笼子一直在晃。 罗隐看着轻轻松松逛着街的二人,咬着牙,他忍…… 萧玄与谢韫清又逛了一会儿,这会儿倒没有什么想买的,便围着杂耍的伶人看了一会儿。 那伶人在变着魔术,明明手中没有球的,只是一个抓握,再一松开掌心,手掌就多了一个鸡蛋大小的小球。 谢韫清从来没见过这样有趣的把戏,一时不由看得呆了。 萧玄侧头看着女孩,女孩目光随着伶人转动,笑容是那样的美好。 谢韫清也察觉到萧玄一直在打量着自己,脸颊一热,这人,总是没个正经。 夜渐渐深了。 “咱们回去吧,你都说了,我今儿个要住在我外祖家,我回去迟了,我外祖母肯定要碎嘴的。”谢韫清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 萧玄翘唇笑了,“好,这就送你回去。” 他们上了轿子,轿子里堆满了各色玩意儿。 谢韫清坐进去了,就逗着小奶狗玩,不去搭理萧玄。 马车稳稳当当的行驶着,不一会儿就到了顾家门前。 “我进去了,你回去吧。”谢韫清提着个笼子,顾家的仆人上来给她提着各色包裹。 萧玄捧着心委屈道:“好歹我陪你玩了一整个晚上,你就这样过河拆桥?” 第75章 年轻人两情相悦很正常 谢韫清抿唇一笑,侧头看向萧玄:“小王爷年纪轻轻,怎么就发糊涂了,分明是你拽着我,要求我陪你看烟花、逛夜市。” 说完,再不理萧玄,提着裙摆进了顾府。 她先是去给顾老夫人请了安。 顾老夫人上了年纪了,但是精神依旧很不错。见谢韫清来了,眼睛里带着打趣的意味。 谢韫清被她瞧得头皮发麻,说道:“外祖母,天色晚了,您早些歇息吧,我就不打扰您了,明儿早上再来给您请安。” 顾老夫人连忙让婆子拦下她,“别着急走啊,你快与外婆说道说道,那个小王爷是怎么追求你的?” 谢韫清讶然的看向顾老夫人,顾老夫人同样兴致勃勃的看着她。 谢韫清不由虚抹了把汗,她这个外祖母,一大把年纪了,为什么还这么八卦? “外祖母,您就不用关心这么多了吧,我与那豫小王爷只不过是点头之交。”说完,还笃定似的点了点头,生怕顾老夫人不相信似的。 顾老夫人自然不相信。 “小丫头,你外婆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要多,怎么会看不出来那混小子对你有意思?你放心,我不是个老古板,年轻人嘛,两情相悦很正常。” 顾老夫人露出了一副“我懂、我懂”的神情。 “你再不说,我就把你跟年轻男子出门游玩的事情跟你阿娘说了,你阿娘比我更能叨咕,到时候你就跟你阿娘解释吧。”顾老夫人满脸傲娇的撇开了头。 谢韫清连忙凑到顾老夫人跟前,摇着她的胳膊撒娇:“外祖母,您对我最好了,您要告诉我阿娘,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嘛?” “所以,到底和不和我说实话?” “我说,我说……”谢韫清连忙将晚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与顾老夫人说了。 顾老夫人听了,不发一言,一脸沉思。 谢韫清心里面是“咯噔”一声,生怕顾老夫人下一句就开口指责她。谢韫清连忙埋下头,盯着自己裙摆的花纹看。 顾老夫人伸手慈爱的在谢韫清头顶抚摸着,“你也长大了,能明辨是非曲直,外婆相信你能好好处理与小王爷之间的关系。” 谢韫清听了有些感动,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顾老夫人继续说道:“小王爷给你买了那么多东西,想来是十分喜欢你的。唉,你长得跟我年轻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难怪会有少年郎追求你。要知道,我年轻时候,爱慕我的男子要从这里排到护城河。” 谢韫清看着顾老夫人那副洋洋得意的模样,忍不住无奈的扶额。她眼尖的瞥见顾平章正从外面走进来,忙起身迎了过去。 他显然是听到顾老夫人刚刚在说什么,嘴角难得的噙着笑意,看着顾老夫人,也不多说什么。 顾老夫人老脸一红,轻轻咳嗽一声,“咳咳,瞧着我做什么,我说的都是实话,本来就有很多人追求我嘛。” 谢韫清也听母亲提起过,外祖母年轻时候也是美貌动人,才名远播,很多青年俊才都心悦着外祖母。不过外祖母谁也瞧不上,反而瞧上了顾平章。 死缠烂打顾平章许久,如愿嫁到了顾家。 他们结为夫妻以后,两人一直是举案齐眉,几十载过去了,从未红过一次脸。 谢韫清捂着嘴,偷笑着溜了出去。 她出去以后,吩咐人将她带回来的小吃零食送到顾家各个院子里,自己则是回了侧厢房。 谢韫清经常来顾家小住,因此顾家一直保留着她的房间。她洗浴过后,换上干净的寝衣,歪在软榻上逗着小奶狗玩。 谢韫清将食指递给小奶狗啃着,打量着小奶狗。 小奶狗浑身毛色雪白,肉滚滚的,甚是可爱。 “该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呢?” 小奶狗也歪着头看着谢韫清,眼睛如两粒黑葡萄,又圆又清澈。 “你既然是萧玄那个混球送给我的,那么就叫小玄子吧。”谢韫清将手指从小奶狗嘴里面抽出来,将口水蹭在了它柔软的毛发上。 小奶狗得了名字,似乎十分高兴,摇着尾巴晃来晃去,还想凑过来舔谢韫清。 谢韫清连忙按住它的脖子,将它递给了青萝带下去。 萧玄选的则是一只黄色的小狗,从笼子里面放出来后,就坐在地上。它脸上毛发浓密,看不出表情,倒很有几分范儿。 萧玄托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儿,“你以后就叫青青吧。” 罗隐嘴角一抽,这分明是只黄毛小犬,为什么要叫“青青”? 萧玄瞥了罗隐一眼,十分不爽的问道:“怎么,对于本王取的这个名字,你有意见?” 罗隐忙道:“没有没有,小王爷取的这个名字当真是十分符合它的气质。” 萧玄轻轻哼了一声,越看青青越觉得顺眼,索性抱起来狠狠亲了一口。 青青却是十分嫌弃萧玄,忙以粉嫩的小爪子抵住了萧玄的下巴,不让他靠近。 萧玄冷笑一声,伸手捏住青青的耳朵,“敢拒绝本王,胆子够肥的。” 和一只小奶狗置气,幼不幼稚?罗隐揉了揉鼻子,却不敢多说什么。 萧玄从战场上回来以后,一连几日都联络着从前的“狐朋狗友”,每日里不是喝酒享乐就是游山玩水,说不出的惬意。 臣子们无不捶胸顿足,感叹豫亲王生的儿子怎么这样不争气。 谢韫清却知道,萧玄这是想告诉天子,自己对权位并不在意。也是在告诉皇子们,他只对声色犬马感兴趣,不会威胁到他们的地位。 恒亲王生辰那日,谢韫清天还未亮就被青萝从床上薅了起来。 洗漱,上妆后,谢韫清换上刚刚裁制的新衣。 对着镜子自顾了一番,才去主院找顾云霜。 主院刚布置了早膳。 谢邕与顾云霜坐在上座,两人手边是谢润、谢淙夫妇,谢家的几个曾孙辈又挨着他们的父母坐下。小小的榕姐儿倒是得天独厚的坐在顾云霜怀中,小胖手指着桌子上的点心,闹着要顾云霜喂给她吃。 “好,你乖乖做好,祖母夹给你。”顾云霜宠溺的哄着。 裴氏在一旁教训榕姐儿:“你想吃什么,自己夹,不要总麻烦你祖母。” 榕姐儿撅着小嘴,把玩着自己肉嘟嘟的小手。 顾云霜笑道:“没事,拢共就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孙女儿,自然要宠着些。” 榕姐儿这一辈已经有三个男孙,只有她一个小姑娘,谢家人都把这唯一的女孩当做眼珠子一样看待。 裴氏却总担心会把女儿惯坏了,因此对女儿总是忍不住要严厉些。 听到婆婆这样说,裴氏不再作声。 榕姐儿却向裴氏做了个鬼脸,然后张嘴含住了顾云霜喂给她的枣泥酥。 一家人用完早膳,裴氏帮着季氏安排府中事项,谢韫清陪着顾云霜做针线,榕姐儿跟着几个哥哥们在外面玩耍。 顾云霜让婆子乳母们寸步不离的跟着几个孩子,才放心的与谢韫清说着话。 “等会儿去恒亲王府赴宴,你那两个表姐指不定怎么胡来,你与她们离得远些,我多派些人跟着她们。” 谢韫清一边穿针引线,一边说道:“阿娘,你虽然多派人跟着她们,不过也不必跟着太紧,这样的场合,正好让表姐们胡闹去,到时候受罪的也是她们。” 顾云霜皱了皱眉,“万一她们闹出什么意外,牵扯到你,让你名誉也跟着受累该如何是好?” “阿娘,放心吧,女儿一定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谢韫清笑着说道。 顾云霜知道女儿聪慧,便不多问什么。 一晃大半个时辰过去了,季氏派人过来说马车都准备好了,要不要出发去恒亲王府。 谢韫清将还未绣好的绣绷放进笸箩里。 顾云霜道:“去看看两位表姑娘收拾好了没有?” 丫鬟出去一会儿又回来:“回夫人的话,两位表小姐都已经收拾好了。”只不过丫鬟的脸上的表情十分有趣。 顾云霜点点头,“那么便出发吧。” 谢韫清挽着顾云霜,又牵着榕姐儿,到了门口。 门口停驻了数顶轿子。 顾云霜上了为首的一顶,谢韫清将榕姐儿举高递给顾云霜,自己则是最后一个进了轿子。 季氏与裴氏妯娌两个进了第二顶轿子,谢柏、谢松、谢桢三兄弟则上了第三顶轿子。 谢邕与两个哥哥都是骑马的,所以最后一顶轿子是留给程家两姐妹的。 过了许久,裴氏忍不住嘀咕道:“真是没礼数,让我们等了她们这么久。” 季氏也有些不悦,不过她到底是个能忍得住性子的,掀开轿帘一角,对着婆子说道:“去看看,两位表姑娘怎么还没来?” 婆子忙应了下来,跺着小碎步就往养颐院方向赶过去。 刚走了一半,就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程家姐妹走来。 程琳与程瑶不急不慢的走到门口,程瑶还扶了扶发髻间插的珠簪。 季氏下了轿子,见她们这副慢吞吞的样子,当下就皱着眉道:“赶紧上轿子,为了你们二人耽搁了我们不少功夫。” 两人忙不迭上了轿子,姐妹两你瞧着我、我瞧着你,轿子里的气氛一时很是僵冷。 第76章 假借谢韫清的名义 为了今日去恒亲王府能大出风头,她们两个可没少花心思。 只见姐妹二人,程琳穿着樱红色浣花锦长裙,高高梳起的发髻里插着洒珠石榴金头花。程瑶则穿着鹅黄色妆花缎的裙裾,同样是精心妆扮了一番。 马车穿街过巷,不一会儿就到了恒亲王府。 恒亲王府门口已经排了很长一条队伍。 谢家的人进去,是恒亲王世子亲自来招待的。 顾云霜带着女眷们跟着世子妃一同去给恒亲王妃请安。 恒亲王妃已经是一大把年纪了,眼花耳背,看到一群晚辈,笑得合不拢嘴,虽然说不出话来,但是态度还是说不出的亲厚。 几人围着亲王妃说了一会儿话,亲王妃精神有些不济,众人才告退。 谢韫清被罗慧心和高秀仪拉走,几人逛着园子。 过了这么久,京城又发生了许多事情,所以已经没人再去关心高秀仪的婚事了。 她如今也放下许多芥蒂,对于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早就抛诸脑后了,因此又是往日那个光鲜亮丽的高家小姐了。 只不过她一改往日的趾高气昂,变得有几分温婉稳重。 经此一事,她也收敛了自己身上的锐气,变得柔和了不少。 程瑶和程琳两个,因为没有多少熟人,都拘谨的坐在椅子上,偶尔端起茶杯喝一口茶水。 顾云霜和世家夫人们叙旧,谢韫清被好友拉走,季氏和裴氏都去找自己的娘家人说话去了。 程琳忽然眼前一亮,她看到了款款走来的沈妙华。 程琳忙走过去,对着沈妙华打招呼:“沈家妹妹,你也来了。” “好巧,竟然在这里看到你们了。”沈妙华见到程琳与程瑶,脸上是一片惊喜,但是心里面却有些不屑。 她们不是还在守孝吗?怎么一个比一个打扮得华丽。 程琳睨了程瑶一眼,上前几步,亲密的握住沈妙华的手,“我们也有些日子没见面了,一起走走吧?” 沈妙华不动声色的推辞道:“我还得去看着我的妹妹,你们两个先玩着,我得了空再过来找你们。”说着,已经带着自己的丫鬟走开了。 程琳有些气恼的跺了跺脚。 程瑶则是得意的笑了笑,随后气定神闲的对着程琳说道:“阿姊,你在这儿坐着,我嫌闷得慌,去园子里走走。” 恒亲王府的园子要比谢家的园子大得多,处处透着皇家的气派和奢靡。 程瑶一路走来,打量着园中布景,看得也有些痴了。 这样泼天的富贵,直看得程瑶眼花缭乱。 若是她能嫁进皇家该有多好。 正满腹心事,忽然一个身影就撞入了程瑶的视线。 是四皇子! 程瑶心脏顿时扑通扑通直跳。 她忙跟在四皇子身后。 四皇子步履匆匆,程瑶挤过人群才勉强跟得上。 萧昱正走着,忽然就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自己,萧昱停下脚步,回身看去。 就见一个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年轻女孩站在自己身后,见他回头,那年轻女孩也停在了原地,一张圆脸涨得通红。 萧昱不记得自己在哪见过这位姑娘,因此只略点了点头,便走开了。 他不记得自己了…… 程瑶失落的低下头,眼眶一红,眼泪就大滴大滴掉在了地上。 莲花忙上前说道:“小姐,这儿人多眼杂的,咱们还是去找大小姐吧。” “我去找她做什么?”程瑶擦了把眼泪,瓮声瓮气的说道,“她说了一门好亲事,现在可是天天的嘲笑我呢。” 莲花一时无语。 程瑶又逛了一会儿园子,觉得有些乏了,便走进了长廊歇息。 正捶着小腿,忽然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四皇子,上次见到您太过匆忙,还没来得及给您请安呢,您不会怪罪臣女吧?” 是谢韫清的声音。 程瑶四下环顾,就看到了数步开外的谢韫清。 她正与四皇子站在一起,笑着和四皇子说话。 “没关系,又不是什么打紧的事情。” 萧昱含笑看向谢韫清,语气浑然不似对自己那样生疏。 程瑶咬着嘴唇,隔着灌木看向那两人。 只见四皇子温文如玉,谢韫清端庄大方,两个人站在一起,那画面说不出的刺眼。 她怏怏不乐的移开视线。 谢韫清只与四皇子说了几句话,四皇子就离开了。 然后谢韫清似乎是看到了她在这儿,连忙走过来,“二表姐,你在这儿啊,我刚想去找你呢。” “找我做什么?我又不会转迷路。”程瑶赌气似的说道。 “二表姐,你这是怎么了?我惹你不开心了吗?” 程瑶也察觉出自己的口吻不大好,连忙放柔语气,“没有,是我自己心情不好。” “刚刚我偶遇了四皇子,听说如今陛下正在给三皇子和四皇子物色正妃呢。”谢韫清轻轻感叹道,“也不知道谁家姐妹能有这个福分嫁给四皇子。” 说罢,神色中也带着一些向往。 程瑶听了,立即就振奋起来,忙问道:“四皇子有心仪的姑娘吗?” 谢韫清摇了摇头,“还没有,二表姐,你不会是心悦四皇子吧?” 程瑶有些羞涩的低下头,刚刚谢韫清说四皇子还没有喜欢的人,她顿时一喜。 这样说来,她还是有一丝机会的。 谢韫清主动握住程瑶的手,“二表姐,你如果心悦四皇子,一定要把握住这个机会啊,我也希望自己能有个身为皇子妃的姐姐呢。” 她继续蛊惑道:“四皇子人品样貌什么都好,你又生得这么好看,你们两个很是般配呢。” 程瑶被谢韫清说得有些飘飘然,“我哪有你说得那么好?”随即又有些低落,“我家境又不高,该如何才能得到四皇子的注意啊?” “四皇子不会在意这些的,他又不是浅薄之人,你可不要自己否定自己啊。”谢韫清鼓励她道。 谢韫清口中的四皇子是那样的高洁,程瑶仅有的一点顾虑也被谢韫清打消。她忙说道:“好,我不会放弃的。” 程瑶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表妹,不如你以你的名义把四皇子约出来吧,然后我再出面与四皇子表诉我的情意。” “这样不大好吧,”谢韫清迟疑道,又摆了摆手,“不成不成,若是让四皇子知道,肯定饶不了我的。” “放心吧,出了什么事情我兜着,不会让四皇子怪罪到你身上的。” 谢韫清还是有些犹豫,程瑶催道:“你还信不过我?我还能害了你不成?” 谢韫清像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好吧,我就帮你这一回。”说着,去看程瑶身后的莲花,“你去找四皇子,就说我刚刚有事情忘了与四皇子说了,让他到这儿来找我。” “为什么要我的丫鬟去?”程瑶问道。 “我原本是和罗家姑娘、高家姑娘在一起说话的,偶遇了四皇子,便过来和四皇子说几句话,我的丫鬟们没跟着我过来,现在去找她们,指不定得耽误多少工夫呢,还不如让你的丫鬟去省事。” 程瑶想想,也是这个理,便答应了下来。 莲花心里面有些不情愿,但自家小姐这样吩咐了,自然得按吩咐做事,便答应了下来。 谢韫清陪着程瑶坐着说了几句话,莲花去得有些久了,两人便就着茶水吃了几块点心。 等到四皇子的身影远远走过来时,谢韫清才起身对着程瑶说道:“四皇子来了,我先避开了。” 程瑶也不愿意谢韫清一直待在这里,便欣然点了点头。 许是吹了风吧,程瑶觉得浑身有些发热。 萧昱很快就走了过来。 见到长廊中坐着的程瑶,沉声问道:“不是说谢姑娘找我有话要说吗?她人呢?” 程瑶忙起身,行了个半蹲礼,“臣女见过四皇子殿下。” 她含羞带怯的垂着头,“臣女仰慕殿下风华,所以才借着表妹的名义邀殿下过来。” 程瑶自视甚高,却不知道,自己身材有些圆润,做出娇羞的样子并不能引起四皇子一丝一毫的爱怜。 四皇子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和嫌弃。 他勉强克制住自己的怒火,“谢谢你能仰慕本王,也请姑娘自重,不要再做出这样举止不检的事了。” 程瑶顿时睁大眼睛,像遭受了挫折一般抬头凝视着四皇子。 她紧张之下,体内忽然升腾起一阵燥热。 程瑶面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她上前一步扯着四皇子袖子,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臣女是真的心悦殿下,殿下当真如此无情吗?” 萧昱将袖子狠狠一抽,嫌恶至极,抬脚就要走,程瑶忽然就嚎啕大哭起来。 萧昱强忍住怒火,回过身刚想厉声训斥她一通,却见程瑶扯着自己的领口,一直在说“好热……”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萧昱只见程瑶额头冒出汗珠,眼神也变得迷离了起来。 程瑶觉得脑子里迷迷糊糊的,但是又有些口干舌燥,看到面前俊美的男子,忽然就像见到甘霖一般朝着萧昱扑了过去…… 萧昱忙推开程瑶,程瑶又缠了上来…… 推搡之间,程瑶的发髻已经松散开来,衣服也凌乱了。萧昱也好不到哪去,衣服被七零八乱的扯开。 萧昱正想将程瑶制服,便听见几声惊呼。 萧昱侧头望去,只见几个华衣贵妇站在不远处,他脑子里顿时“嗡”的一声炸响…… 第77章 少做白日梦了 为首的赫然是恒亲王府的世子妃,她身后则是献郡王妃、左相夫人、高夫人,都是有头有脸的贵族命妇! 萧昱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连忙一个使力,将程瑶狠狠推开。 程瑶撞在了身后的柱子上,哼哼了一声就晕倒了。 “瑶瑶,瑶瑶,你怎么了?”这时候程琳挤开人群,跑到了程瑶身边摇着她的身体。 她自然不是关心程瑶,而是想借这个机会帮程瑶出名。 “那是谁啊?怎么会和四皇子纠缠在一起?” “我见过一面,是谢家的表亲,以前去东林书院读书,因为走神被女夫子训了一通,然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啧啧,这大庭广众的,衣衫不整,传出去名声也毁了。” “她和她姐姐的名声原本就不怎样吧,这二人都是大有问题呢。” 程瑶晕了过去,但是程琳却将这些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原本就生得很白,脸上抹了厚厚的脂粉,因此更是看不出脸色,但是她的嘴唇却因为激动,一直在颤抖着。 萧昱简直要气得爆炸了,天知道为什么这女子会缠上他? 他三两步走到世子妃面前,“婶婶,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不是我们看到的这样,又是哪样?”献郡王妃是个活泼善谈的,当即就捂着嘴笑道。 世子妃自然明白四皇子不会看得上程瑶这样的女子,但还是轻轻叹了口气:“昱儿,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但吃亏的还是女儿家。此事发生在我们恒亲王府,我们会像陛下请罪的。” 说着,又瞥了一眼地上的程家两姐妹,“至于这位姑娘,你恐怕得负起责任来了。” 程琳不认识四皇子,但是却认得世子妃。 世子妃这样热络的称呼的男子,身份想必非同寻常。 不行,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攀上高枝。 程琳忙说道:“是我这个妹妹不懂事,一定是她对这位公子造次了,还请这位公子不要怪罪于她。我身为她的姐姐,以后会严加约束她。既然是我妹妹的错,不必让别人对她负责。” 众人听了,都蹙紧了眉头。 这是做姐姐该说的话吗? 不管程瑶是不是别有用心,她这样衣衫不整的被人看到,名声上肯定有了污点。 四皇子如果不纳了她,她以后除了自裁就只有一辈子不嫁人了。 身为姐姐,竟然说出这样冷漠无情的话,对自己的妹妹,竟然没有半分手足之情。 在场的女眷们都觉得程琳年纪轻轻,心机却着实深了一些。 四皇子手在袖子中握了个拳,手背上青筋凸起。 “本王会对这位姑娘负责的。”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这句话,而后阔步离开了。 程瑶悠悠转醒,看着头顶的纱帐,忙问自己的丫鬟,“我这是在哪儿?四皇子呢?” 丫鬟连忙走过来,“回表小姐的话,您在亲王府的侧厢房,四皇子早已经离开了。” 程瑶满腹心事,却没发现,这个小丫鬟看着她时眼底的鄙夷。 “你,我记得你是我舅母身边的吧,莲花呢?” “奴婢紫砂,是夫人派来照顾表小姐的,莲花姑娘犯了事,正在夫人跟前呢受训呢。” 程瑶皱着眉,忽然意识到自己跟前的丫鬟婆子全被换了。 眼前的紫砂,守在门口的是四个五大三粗的陌生婆子,而她的人,一个都不见了。 紫砂嘴巴十分伶俐,继续说道:“表小姐现在应该高兴才是,毕竟四皇子亲口说了,会对你负责的,你这下可是要飞黄腾达了。” 程瑶听了这话,惊喜的睁大眼睛:“这是真的么?四皇子要娶我为妻?” 紫砂冷哼一声,“四皇子怎么可能会娶你为正妃?是纳你为妾。” 只是妾,连侧妃都算不上。 程瑶震愕的张大嘴,许久才找回自己的思绪。 “我堂堂程家的嫡小姐,怎么可能给人做妾?你是不是听错了,故意骗我的?” “少做白日梦了好么?皇子的妾室,还真的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当的,程家虽然在并州有些名气,但是在京城,压根不算什么。能给四皇子做妾,是看得起你。” 紫砂冷声说完,直接出去了,婆子们忙将门关上。 程瑶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泪水却打湿了自己胸前衣服。 给人做妾,这和她预想中的结果不大一样啊。 没关系,程瑶擦了擦眼角,即便是妾,皇子的妾室,也要比寻常人家的妾要厉害得多。那时候,她就是皇家的人了,程琳见到她也要恭恭敬敬的行礼。 程瑶擦干泪水,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来。 回谢府时,程瑶是遮着脸上了轿子的,饶是如此,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那个,就是恬不知耻缠上四皇子殿下的程瑶吧?我要是她,早一头撞死了,还有脸出现在别人面前。” “你小声些,说不定人家以后成了四皇子宠妾,会来报复你呢。” “我才不怕她,况且给人做妾算什么光彩的事。” 说完,那几人捂着嘴偷笑着。 程瑶将嘴唇抿成一条线,埋着头进了轿子。 程琳已经坐在轿子里,见程瑶进来,一巴掌甩在了她的脸上。 “我没有你这样厚颜无耻的妹妹,我们程家的脸今天都让你给丢尽了。” 程瑶捂着脸,恶狠狠回视着她:“程琳,这一巴掌我记住了,我以后会加倍偿还给你的。” 好不容易回了谢家,顾云霜当即下了命令,将程瑶单独关在一个院子里,不允许她出来半步。 早已得了风声的老夫人,原本是十分开心的。 外孙女能给皇子做妾,她就是皇子的长辈了,她感到脸上都有了光。 听到他们回来的消息,刚想拉着程瑶的手夸奖几句,却听到顾云霜下了禁足的消息。 老夫人不满的哼唧道:“她有什么资格把我的外孙女关起来,你们去告诉她,让她把瑶瑶放出来,否则我就亲自去找她讨说法去了。” “夫人说了,谁说情也没用,表小姐这次犯的错太大了,要她好好反省。” 老夫人听了,顿时脸上的皮肉都在抽动。 “瑶瑶能嫁到天家,是我们谢家的荣光,她竟然敢惩罚瑶瑶?四皇子知道了,还不降罪谢家!” “老夫人,您难道还不知道表小姐是使了什么腌臜手段吗?”小丫鬟没好气道,“奴婢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说完便转身走了。 老夫人气得浑身抽搐,对着自己的心腹嬷嬷说道:“你瞧瞧,现在一个小丫鬟都敢摆脸子给我看了。” 嬷嬷忙凑过来给老夫人顺气,“老夫人息怒,咱们犯不着跟一个小丫鬟置气。等咱们姑娘嫁进了皇子府,得了宠,以后必然会好好孝敬您的,到时候您的腰板会更硬的,府上谁敢对您不敬?” 老夫人听了,顿觉心情舒畅了许多。 “就是,咱们瑶瑶就是有本事,肯定能得宠的,到那时,看顾氏还敢怎么忤逆我。” 莲花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只一个劲的哆嗦。 “夫人饶命,奴婢也是奉了我们小姐的命令,奴婢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啊。” “我自然知道你只是个小丫鬟,受命于你的主人,但是如今出了这档子事,你以为你还能回到你们小姐身边吗?”顾云霜饮了口茶水。 莲花膝下是冰凉的地砖,然而她浑身都在出汗,后背都被汗湿了。 “我会给你一笔钱,你回并州吧,只是有一句话我要提醒你,往后嘴巴放严实点,不许传出一句对我们阿清不利的话。” “奴婢知道,奴婢谢夫人宽恕。”莲花忙磕着头。 她在深宅也待了许久,不是个愚笨之人,自然知道顾云霜话里的意思。 是程瑶让她借着谢韫清的名义去请四皇子的,所以才发生这样的意外,如果让人知道其中有谢韫清的参与,肯定要拖累了谢韫清。 如今夫人能饶她一命,而不是杀了她灭口,她已经觉得十分感激了,哪里敢往外透露一个字。 莲花下去后,顾云霜又对着自己的嬷嬷说道:“把程瑶给我看紧了,不许她那里出现一丝一毫的意外。” 嬷嬷忙说道:“夫人尽管放心,表小姐身边的人全换成了咱们的人,她现在待的那个院子又被我们严加看守,不会有什么差错的。” 顾云霜点点头,握紧手中茶杯,她不是要荣华富贵吗?也得看她有没有那个福分享受到。 今儿在恒亲王府发生的这出闹剧已经传遍京城了,天子自然也知情了。 他将萧昱召进宫狠狠训斥了一番,萧昱低着头由着天子训斥,却不敢为自己说一句话。 天子骂得舒坦了,才放缓语气。 “这件事传出去对我们皇室的名声造成了很大影响,此事既然是你引起的,你就要好好处理此事,若是再闹出什么风波来,朕非剥了你的皮不可。” 萧昱忙低头领罪。 他最后被天子罚了半年的俸禄。 萧卓听到萧昱受罚的消息,幸灾乐祸的勾起唇角。他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然后抱着怀中美人纵情享乐去了。 第78章 拖下去,溺死! 萧昱负手而立。 跪在地上的手下恭敬的低着头。 “属下打听清楚了,请殿下过去的小丫鬟叫莲花,是程家二姑娘的贴身丫鬟。” 萧昱“嗯”了一声。 那个小丫鬟说谢韫清请他过去说话时,他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但还是跟着去了。 没想到…… 被人摆了一道…… 萧昱面色阴沉如水。 他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但是却再也查不出更多。 “那个小丫鬟去哪了?” “程家二姑娘身边的丫鬟、婆子们都被靖国公夫人处理了,估计是送回并州了。” 萧昱冷笑一声,“谢夫人心善,本王可没那么好心。程瑶害得本王今天出了这么大一个丑,本王岂能咽得下这口气?” 手下打了个激灵,忙问道:“殿下是要处理掉那些丫鬟婆子吗?” “都走远了,本王难不成要派人追杀她们?这样别人一下子就能怀疑到本王身上。”萧昱恨恨的说道,“并州山长水远,只要她们嘴巴放得紧靠点,本王不会对她们出手。” 五月初,二皇子大婚。 大婚前一天,命妇们都齐聚延禧宫,向高贵妃贺喜。 高贵妃心情很好,眉眼都染着喜悦的笑意。 她令宫女端来瓜果茶点招待命妇们。 众人正迎合着高贵妃,把高贵妃逗得一直在掩唇而笑。 看得出来,高贵妃很满意儿子的这桩婚事。 她为自己的儿子选的妻子,必然是最好的。 内阁次辅王弼的孙女儿王清寒,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模样品格样样都好。 高贵妃也不是一味看上这个姑娘的品性。 而是,因为她的家世。 内阁首辅顾平章已经年迈,身子骨也不大利索了,要不了一两年就得致仕。 而下任首辅,就在两个次辅中间挑选。 一个是王弼,另一个是孙延之。 可以说,高贵妃挑上王清寒,最看重的,是她的家世,恰巧她的品格相貌也出类拔萃。 其实高贵妃更看好的是孙家,奈何孙家没有适龄的女孩。 高贵妃斜眼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大皇子妃的母亲,大皇子那风一吹就倒的身板,御医都说过,断不可能活到三十岁。偏偏宋家为了荣华富贵,舍得把女儿嫁给那个病秧子。 高贵妃拈了枚金丝小枣放入口中。 谁也不会越过她的儿子去。 绝不会! 命妇们还在说话,屋子里气氛热烈得很。 恰在这时,一个小宫女埋着头走了进来。 “怎么了?” 高贵妃嘴角还噙着笑意,难得的温柔的问道。 小宫女有些瑟瑟发抖。 众命妇都是人精,见此场景便纷纷告退了。 高贵妃心里正疑惑不解着,就见那小宫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娘娘,咱们宫里有个叫娟儿的宫女,她、她……”小宫女将头几乎触碰到了地上,她哆哆嗦嗦着,不敢继续说下去。 高贵妃心中有过不好的预感。 “本宫记得那个娟儿,有几分姿色,她怎么了?” 小宫女闭着眼睛,忽然认命似的说道:“娟儿有了身子了,她吵着要见您。” 高贵妃脸上的笑容全部收敛了起来,“竟然敢背着本宫爬到了陛下的床上?”高贵妃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凌厉凶狠,“去把她带过来,本宫倒要看看她有什么话想对本宫说。” 娟儿很快被带上来。 她披头散发,一张精致的小脸上全是泪水,细眉细眼,很能引起男人的爱怜。 可惜,高贵妃不是男人,甚至,她看不得宫里面年轻貌美的女子。 “你有什么想对本宫说的?说完正好上路。”高贵妃阴冷的笑道。 娟儿瘫坐在低上,掩面哭泣,“娘娘,奴婢破坏宫规,死不足惜,但是奴婢腹中孩子是无辜的,恳请娘娘准允奴婢生下孩子再容奴婢自裁。” “生下孩子?”高贵妃嗤笑一声,“你当本宫是个傻子?” 娟儿爬到高贵妃跟前,抱住高贵妃的脚。 “娘娘,奴婢腹中是二皇子殿下的骨肉,您看在这是二皇子第一个孩子的份上,求您让奴婢生下他吧。” “你说什么?”高贵妃震愕的站起身。 不是天子的骨肉…… 是萧卓的…… 这后宫的女人都是天子的,他怎么敢染指自己父亲的女人? 若是让天子知道了…… 高贵妃轻轻摇了摇头,不能让天子知道! 高贵妃坐回去。 “你说你腹中是二皇子的骨肉,有什么证据吗?” 娟儿忙说道:“一个多月以前,二皇子进宫向您请安,当时奴婢正在修建花草,二皇子正好经过……碰了奴婢……然后奴婢就有了身子。若是娘娘不信,等奴婢生下了这个孩子,通过合血验亲,一对比就能知道奴婢说的是真是假。” 娟儿一鼓作气说完,然后有些气喘。 她的确是个聪明伶俐的,嘴巴也巧。 只可惜…… 高贵妃面上没有丝毫动容。 这个时候,萧卓马上大婚,怎么可能在大婚前就闹出庶长子的丑事。 这件事一旦捅出来,要比萧昱那件事情恶劣得多。 到时候王家那边丢了面子,还会尽心尽力的为萧卓谋事吗? 萧卓在天子、在朝臣们心目中的形象也一下子全崩塌了。 高贵妃不会允许这种事的发生。 至于娟儿肚子里的孩子…… 不过是没成型的血肉,是男是女还不一定。 她要的,是嫡出的孙子,不是这种一旦存在就会引起别人诟病的孽种! 娟儿没注意到,高贵妃眼中的杀意,还在呜呜哭着。 高贵妃只是思索了一会儿,就对着自己的心腹嬷嬷道:“把这个不守宫规、与侍卫私通的宫女拖下去,溺死!” 嫣红的两片嘴唇轻轻一个启合,就决定了两条人命的生死。 娟儿惊骇得抬头看着高贵妃。 后者神色平常,仿佛压根没说过那句溺杀的话。 “娘娘,奴婢腹中的的确确是二皇子骨肉,奴婢没有与侍卫私通,娘娘,您相信奴婢!”娟儿顿时哭得鼻涕眼泪口水全部下来了,悉数糊在了高贵妃衣服上。 高贵妃嫌恶的看了一眼娟儿,起身,抬起一脚就狠狠踹在了娟儿的肚子上。 娟儿被踹到地上,疼得冷汗直下。她捂着肚子,心里面明白,高贵妃绝不会让她再活在这个世上了。 娟儿身下猩红温热的血渐渐流淌开来…… “高雪岚,你不得好死——”娟儿凄厉的咒骂道,她眼中赤红,就像被厉鬼附身一般。 她忽然爬了上来,紧紧抓住高贵妃的裙摆。 高贵妃又踹了娟儿一脚,娟儿滚了一圈。 却再无动作了。 竟是…… 咬舌自尽了…… 高贵妃抚着胸口,仍是心有余悸。 她在后宫这么多年,经历无数沉浮,手上的鲜血不少,然而从没有一次,让她这样畏惧过。 “嬷嬷,你找人把她抬走,拉到乱葬岗喂狗,”高贵妃坐下来,“等等,把她找个地方埋了吧。” 她后背直冒冷汗,面色苍白如纸。 高贵妃静静坐了一会儿,又吩咐道:“把所有知情的人全部处理掉,不许走露一丝风声。”脸上冷酷,不带一丝感情。 只是,当两个小太监把娟儿的尸身抬走以后,高贵妃看着地上刺眼的一摊血,想到娟儿瞪得圆圆的一双眼睛,更觉浑身发冷。 裙摆上是娟儿的鲜血和眼泪,高贵妃觉得有些不舒坦,进了里屋换了身衣服。 二皇子大婚前夕,其生母高贵妃病倒了。 众命妇们都觉得奇怪。 明明上午去请安的时候,高贵妃还是一副喜悦高兴的样子,到了晚上就病倒了。 二皇子成婚的喜宴上,高贵妃作为生母,没有出现。 皇后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从容端庄的与天子坐在一起,看着二皇子与二皇子妃拜堂成亲。 二皇子脸上有些怏怏不乐。 他的婚宴,母妃哪怕病得再重,按理也不能缺席啊。 他这几日忙得要命,没空去看高贵妃,自然不知道高贵妃现在的样子。 高贵妃不止像对外所说的那样感染了风寒。 她躺在塌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却依旧冷得瑟瑟发抖。 面色衰败如金纸,嘴唇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心腹嬷嬷一直守在跟前。 高贵妃自昨天晚上梦魇之后,一下子就高热不退,至今没能醒过来。 口中还一直说着浑话。 嬷嬷守在这里,就是怕她说浑话让人听了去。 天子等婚宴散去,就焦急的走进来。 “贵妃如何了?” 天子出现得十分突然,嬷嬷吓了一大跳,忙跪下道:“回陛下的话,娘娘吃了太医开的药,已经好多了。” 天子撩开帷帐走过去,见到高贵妃一直在颤栗,怒不可遏,吼道:“这就是你说的已经好多了?”。 嬷嬷心里面又惊又恐,忙说道:“娘娘有些发热,刚刚睡下。太医说,娘娘着凉了,会觉得冷,只要把寒邪去了病就会好了。” “哼,你们好好照顾贵妃,若是贵妃身体再不见好,你们提着脑袋来见朕。” 嬷嬷忙磕了几个头。 天子放下帷帐,转身要走,忽然听到高贵妃病重糊涂时的呓语。 “孽种……孽种……” 天子原本没听清楚,就凑过去听,忽然就听到高贵妃拔高声音—— “给本宫杀了他!” 第79章 平生第一次这样的窘迫 天子被吓得脚下一个不稳,栽坐在地。 嬷嬷忙上前扶天子起来。 天子额头冒出冷汗,手指着高贵妃,说不出话来。 嬷嬷也是冷汗淋漓,“陛下,娘娘梦魇了,肯定做了噩梦了。” 天子推开嬷嬷,抹了把汗,不想在这里再待下去,直接转身就走了。 嬷嬷这才松了一口气。 却说王清寒,原本是带着全家人的祝福和希望上了花轿的,谁知道自己未来夫婿的生母却在他们大婚前一日病倒了。 王清寒心中觉得有些不安。 她害怕别人会因此指责她不祥。 客人散去,该是洞房的时候了。 萧卓心里揣着心事,也不顾新娘子的感受,丝毫没有温存。 王清寒自然是疼得嘴唇都咬破了,但是她怕触怒了萧卓,只能默默忍受着。 翌日清晨,梳着妇人发髻的王清寒与萧卓一起进宫给长辈们请安。 王清寒只觉得稍微动一下,下身就像被撕裂了一般,饶是涂着口脂,她嘴唇还是有些发白了。 不过她从小就教养良好,疼得再厉害,也能落落大方的上前行礼。 帝后坐在上座,高贵妃今儿个总算来了。 之间高贵妃一身绛紫的宫装,盛妆华服,只是眉眼间是脂粉也掩饰不了的病态。 这位后宫第一得意的贵妃,为什么会在自己的儿子大婚前夕病倒了,实在是耐人寻味。 王清寒敬了酒,天子和皇后都赐了赏。 高贵妃出手尤其豪绰,把太后都给比了下去。 她大抵是为了弥补王清寒吧。 只是,王清寒叩首谢恩,俯身时,眼底忧心忡忡。 高贵妃这样做,无疑让太后和皇后都对她心生不满。 虽然高贵妃是她正经婆婆,可是她总不能越过太后和皇后。 若是有什么好东西,私下里给她也成,当着太后和皇后的面,岂不是让这两位后宫最尊贵的女人觉得被拂了面子? 果然,皇后神色未变,依旧大方从容的微笑,太后唇角却是绽出一抹冷笑。 高贵妃脑子昏昏涨涨的,只是一味想着,她昨天没能出席自己儿子的婚宴,今儿必须得弥补回来,却没考虑到她的举动,让原本就不待见她的太后更多了一个不待见她的理由。 三皇子生母虽是宫女出身,也是个懂得揣摩人心的,便笑着打趣道:“贵妃娘娘真是宠着二皇子妃呢,出手这样大方。” 虽然是在讥讽高贵妃,但是她说话时轻轻柔柔的,没有任何尖酸刻薄的意思。 在场的哪个不是玲珑心肠,都明白她话里的深意。 向贤妃掩唇而笑,“贵妃姐姐那里的宝贝可不少呢,二皇子妃到贵妃姐姐那里一趟,定然会大开眼界的。” “贤妃、容嫔,你们这嘴皮子啊,少说几句吧,今儿的主角可不是你们。” 皇后噙着笑意缓缓开口。 容嫔底气不足,没再说什么,向贤妃却是不怕高贵妃的,继续说道:“好,我们不说了,再说下去咱们的二皇子妃可就要害羞了。” 王清寒脸上的确是火烧火燎的难受。 她平生第一次像这样,窘迫、难堪。 容嫔看着王清寒低下去的头,眼中却划过一丝快意。 凭什么二皇子能娶这样一个家世显赫的女子,她的三皇子却只能娶一个四品小官的女儿? 容嫔不甘心。 陈良嫔坐在容嫔旁边,喝着茶水,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太后也神色淡淡看着发生的闹剧。 高贵妃反应过来自己被贤妃和容嫔联合起来嘲讽了一通,顿时脸色一沉,随即放软声音,“等你们的儿子娶了媳妇,你们也会巴不得对自己的儿媳好的。陛下,您说是不是?” 高贵妃看向天子。 谁知天子一听到她的声音,就忍不住想到那句尖利的“给本宫杀了他”,天子手一个抖索,没有立即接高贵妃的话。 高贵妃得宠这么多年,自然是十分了解天子的,见天子这副样子,不由觉得十分奇怪。 天子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对、对,不过贵妃你的确有些张扬了,有什么宝贝悄悄的给晚辈就行了,你这样不是让母后难堪吗?” 高贵妃听了,怔了一下。 天子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而此刻,天子却当众驳了她的面子。 高贵妃咬了咬嘴唇,勉强笑道:“是,陛下说的对,是臣妾逾越了。” 二皇子妃越发心惊肉跳,而坐在太后身旁的大皇子妃却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她原先担心王清寒嫁进皇家,会对她造成威胁。 现在看来,刚嫁进了第一天,就惹得这么多妃嫔不快,还让高贵妃当众丢了面子。 这位二皇子妃,以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平了。 大皇子妃笑容越来越大,直到皇后轻轻朝她这边瞥来,大皇子妃才收敛了笑容。 二皇子娶了亲,接下来就是三皇子和四皇子了。 众人又打趣了容嫔和良嫔一番,才散了。 王清寒跟着二皇子上了轿子,看着堆在一旁的锦盒,只觉十分头疼。 萧卓脸色深沉,王清寒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好不容易回了皇子府,王清寒回了主屋。 贴身大丫鬟忙跟过来。 王清寒指尖轻轻滑过锦盒,只觉得十分烫手。 王清寒叹了口气,“把这些东西收进库房,好生收起来,不许碰了,放在安全稳当的地方。” 贴身丫鬟忙应了下来。 高贵妃回了延禧宫,延禧宫顿时一片低气压。 “连容嫔那个贱、人也敢当众给本宫下绊子,看来是本宫这些日子才纵着她们了。”高贵妃狠狠一拍桌案。 嬷嬷忙说道:“容嫔就会耍些嘴皮子上的功夫,她定然是看到咱们二皇子娶了王阁老的孙女儿,嫉妒才对娘娘出言不逊的。容嫔是成不了事的,娘娘何必和她一般见识呢。” “容嫔几斤几两本宫自然一清二楚,本宫担心的是,陛下竟然不给我面子,让我出了这么大的丑,以后在儿媳妇面前还有何面子?”高贵妃冷冷说道。 “您是二皇子妃正经的婆婆,她肯定要对您恭恭敬敬的,娘娘有什么好害怕的。”贴身嬷嬷不置可否。 高贵妃摆了摆手。 “对了,所有知道那件事的,都处理干净了吧?” “娘娘放心,没有一个活口。”嬷嬷贴近高贵妃小声说道。 “那个狐媚子,胆敢这样设计卓儿,若是此事传出去半点风声,卓儿的名声也就有了污点。”高贵妃玳瑁护甲几乎掐进手掌心,“正好,这延禧宫也该重新整肃整肃了,万一下次有人爬上了龙床该怎么办?” 又过了数日,一顶轿子从四皇子府后门出来。 “你说,好歹是嫡出的小姐,上赶着给人做妾。”左前方的轿夫啐了一口。 “呵,并州那偏僻的地方,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这样不要脸。” “前几日,二皇子大婚,那可多热闹,这一个,还要脏了咱们的鞋子,费力给抬进来。” 靖国公府,程瑶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由着丫鬟婆子给她穿衣打扮。 不是正红色,而是水红色。 程瑶看着这衣服的颜色,只觉得异常的刺眼。 见程瑶死死盯着衣服,紫砂说道:“你是妾,自然得按妾室的规矩来。” 程瑶紧紧闭上眼睛,暗暗发誓,等自己得了宠,一定要把所有瞧不起她的人都狠狠踩在脚下。 程瑶只换了一身粉色的衣裙,梳了个发髻,略略上了点妆,就打扮好了。 她坐在床榻上,紫砂守在几步开外的地方,门口几个粗壮婆子在把守着。 程琳原是想来瞧瞧程瑶笑话的,却被婆子拦在了门口。 程琳翻了个白眼,索性带着自己的丫鬟等在门口。 不一会儿,四皇子府接人的轿子来了。 “程二姑娘呢?”一个轿夫问道。 “已经收拾妥当,就等着四皇子府的人来接了。” 紫砂扶着程瑶出来。 轿夫原以为是个怎样天香国色的美人,没想到却是一个圆脸、身材微丰的小丫头,顿觉十分扫兴。 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跟我们走吧。” 程瑶气得身体发抖,就连一个轿夫,都敢给自己摆脸子。 紫砂将她扶到轿子上,便放下了轿帘。 程瑶忙握住紫砂的手。 “怎么回事?你不跟我走?” 紫砂一根根掰掉程瑶的手指,“表小姐,你莫不是忘了,你是去做妾,不能从外面带一样东西进去的,再说了,我是谢家的奴婢,为什么要跟着你?” 程瑶看到了紫砂眼中的嘲讽和讥笑。 她软软瘫坐在轿子里。 养颐院,老夫人笑得满脸褶子。 “瑶姐儿这是去享福了,她得了宠,可不要忘记我这个老人家啊。” 刚从程瑶那边回来的程琳坐在一边剥着橘子,低下头掩饰住嘴角的冷笑,说话时却是很愉悦:“外祖母,您放心,妹妹在那边会过上好日子的。” 正在这时,两个嬷嬷走进来了。 “老夫人,来接二姑娘的人说,四皇子不需要咱们姑娘带嫁妆,没有收咱们准备的嫁妆。” 老夫人笑意更深,“瞧瞧,四皇子肯定十分喜欢瑶姐儿,都不舍得让她带嫁妆。” 刚端了茶水进来的小丫鬟听到这话,差点要嗤笑出声。 第80章 谁给你们的胆子? 一顶灰扑扑的小轿子穿街过巷,到了四皇子府后门。 轿夫与守门的说了,守门的侍卫瞧了轿子一眼:“就这样孤身一个人就来了,真是可怜。” 程瑶在轿中,觉得一片羞辱。 但是一想到自己马上就是四皇子的女人了,想到那样丰神俊秀的四皇子,程瑶含羞带怯的低下了头。 轿子抬进了皇子府。 “殿下,人抬进来了,谢家那边没出一点陪嫁,就让她一个人过来了。” 萧昱淡淡“唔”了一声。 “那人,如何安置?” “把她关到四宜院,多派些人看好她,不许她出四宜院半步。” 萧昱原本是不打算让这个害他当众出丑的女人活在世上的。 但是,便连天子都知道这个女人的存在,他要是杀了这个女人,恐怕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麻烦。 再则,程瑶说到底也是谢家的表亲,程瑶要是出了事情,谢家为了面子,恐怕也会对他产生隔阂。 萧昱眼中划过一丝杀意。 真是麻烦! 自己纳了一个还在孝期的女子,绝对是自己最大的污点。 “四皇子呢?我要见四皇子!” 程瑶被丢进了房间,随即门就被从外关上。 程瑶拍着门板,大声喊道:“你们放我出去,谁给你们的胆子这样对我?当心我告诉殿下,扒了你们的皮。” 外面把守着门的婆子冷笑一声:“我劝姑娘还是安生点吧,你想对殿下打小报告,也得看看自己能不能走出这个房间。” “什么意思?” “四皇子让我们寸步不离的看着你,不许你踏出四宜院半步,姑娘还是省点力气吧。” 婆子说完,就紧紧闭上嘴巴说话了。 程瑶软软瘫坐在地,后背抵着门板。 她才进了四皇子府,就被厌弃了…… 谢家,所有人似乎都忘了程瑶去了四皇子府。除了第三日老夫人嘀咕了一句,“不知道四皇子会不会陪瑶姐儿回门”,似乎所有人都遗忘了程瑶这个人。 更不会有人再主动提起这个名字,现在谢家有更重要的事情。 三公子谢漳快回来了。 谢韫清尤其开心。 她与谢漳年龄相仿,感情最深。 榕姐儿追着小玄子要扯它的尾巴,小玄子钻进椅子底下,榕姐儿就趴在地上与它大眼对小眼。 “哎呦,我的小祖宗,快起来,仔细地下凉,待会儿喊肚子疼。” 乳母把她抱起来,放在了谢韫清身边。 榕姐儿一贯听谢韫清的话,也不敢再动,坐在椅子上晃着小腿。 小玄子扑过来要扯榕姐儿的小鞋子。 榕姐儿就抬起小脚不让它碰到,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顾云霜喝了一口茶。 “怎么取这么奇怪的名字?”她不知道谢韫清与萧玄之间的事情,一时没想到缘由。 谢韫清笑眯眯的摸着榕姐儿的小辫子,没有回答顾云霜的话。 “三哥什么时候回来?” “信里面说,已经启程了,最多七八日就能到家了。” 榕姐儿抬起头,眨巴着大眼睛问道:“三叔会给我带好吃的吗?” 谢韫清拧了一下她的鼻子:“等你三叔回来,你叫他一声,你要是不叫他,他有好吃的也不会给你。” 众人都忍不住笑了。 去年中秋的时候,谢漳风尘仆仆的赶回来。 榕姐儿那时候年纪小,还不认人,谢漳要去抱她,她吓得哇哇哭着跑开了。 榕姐儿撅着嘴跳下来,捉住小玄子跑出去了。 顾云霜忙让乳母、嬷嬷跟上。 豫王府。 “青青,你给我滚过来。” 萧玄怒吼一声。 青青耷拉着耳朵悄悄从柱子后面探出半个脑袋。 萧玄手中提着件白色缎面锦袍,只见上面一大滩黄色的水迹。 萧玄简直要被小奶狗气死了。 来到家里数日,除了吃喝睡,就是到处闯祸。 不是把花圃中的芍药咬个稀烂,就是到处撒尿。 青青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无辜的看着萧玄。 见萧玄要扑过来,青青忙撒开脚丫子就跑。 于是,王府的下人们见到的就是,他们的王爷追着一只小奶狗跑。 众人已经见怪不怪了,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匆匆数日。 原本还团子似的小奶狗已经长大不少,跑起来一阵风似的。 榕姐儿追着小玄子时被绊了一下,摔在了地上。 她生来开朗,摔倒了也不懂得哭,坐在地上迷迷糊糊的发呆。 一个身着广陵绸衫的影子落在她前面。 榕姐儿抬起头,呆呆的仰视着少年。 少年笑道:“还认识我吗?”说着朝着榕姐儿展开双臂。 榕姐儿伸出藕节似的肉乎乎的手臂,奶声奶气的说道:“认得,你是三叔。” 谢漳点了点她的鼻子,溺宠道:“三叔给你带了好吃的、好玩的。” 榕姐儿眼睛一亮,抚掌而笑,又搂着谢漳脖子,在他脸上响亮的亲了两下。 谢漳抱着小侄女进了屋,将榕姐儿交给乳母,谢漳一撩衣服下摆,跪了下来。 “父亲,母亲。” 他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谢邕一向威严,只是淡然的点点头。 顾云霜已经激动的朝他招手,“快,快过来,给阿娘看看。” 顾云霜拉着谢漳上下打量一会儿,才心疼道:“怎么瘦成这样了,在外面想必吃了很多苦头吧。” 父母都偏爱最小的孩子,顾云霜也不例外。 三个儿子中,她最寄予众望的是长子,但是最偏宠的,却是这个小儿子。 谢漳噙着笑意,由着母亲打量。 他身材修长,垂手而立,身姿如迎风立于高山之上的劲松般苍劲挺拔。 顾云霜越看越觉得满意,又拉着他问了学业上的事情。 谢漳一一回答了。 顾云霜虽然知道男儿不能拘于家中,要多出去磨砺磨砺,但是看到儿子削瘦成这样还是忍不住心疼。 “阿娘,儿子在外面并没有吃苦,所谓‘读万里书,行万里路’,儿子出去磨练,对自己也是大有裨益。” 谢漳看到自己的母亲吧嗒吧嗒的掉着眼泪,无奈的出声安慰。 长辈们说话,榕姐儿抬着头,似懂非懂的偏着脑袋听着。 顾云霜刚止住了眼泪,谢韫清便提着裙摆跑了进来。 谢韫清在谢漳面前站定。 “三哥,你怎么长这么高了?” 谢韫清踮着脚,比量了一下。 谢漳揉了揉谢韫清柔软的头发,“你不也长高了不少吗?” 谢韫清这是重生以来第一次真切的感觉到三哥就在自己面前,会和她说笑、会逗她开心的活生生的一个人。 谢韫清眼眶微热,拉着谢漳的袖子。 “三哥,你与我说说出门在外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沈妙华正坐在继母身边,教着妹妹做针线活。 “硕郡王有什么不好?你嫁过去就是正妻,硕亲王又是个疼人的,他还没嫌弃你地位低微,你倒挑三拣四的。” 沈夫人一边哄着自己的儿子喝药,一边戳着沈妙华的额头说道。 “你不要不识好歹,你亲娘死了那么多年,你还不是我拉扯大的?你的婚事我就做不得主了?” 沈夫人见沈妙华沉默不说话,越说越得劲。 “母亲,靖国公府三公子马上就回来了,他心悦于我,这次回来必定会向沈家提亲的。谢三公子年轻有为,我嫁到谢家,岂不是要比嫁给硕亲王好得多。” 沈夫人冷笑道:“谢家门楣再高,高得过皇室?那谢夫人可是个精明的人,她能允许自己的儿子娶你这样蓬门小户出来的女儿?” 沈夫人说话是如此刻薄犀利,沈妙华脸红一阵白一阵。 的确,顾云霜是个手腕高明的。 这么多年,她管理的谢家从未闹出什么丑闻,几个子女都是这样的出众。 单看她的两个儿媳,都是京中门第最清贵的世家出身。 顾云霜并不喜欢她,沈妙华不是不知道。 但是谢漳实在是太过优秀,甚至可以说,京城再难找出比他更出类拔萃的男子。 沈妙华不见得有多么爱慕谢漳,但是她一想到被满京城的少女嫉妒羡慕的场景,就觉得心痒难耐。 沈妙华直勾勾看着沈夫人,目光深沉如墨。 “您再说什么也不管用,祖父把我与硕郡王的婚事按下不提,不就是觉得我嫁进靖国公府,给咱们沈家带来的好处很多吗?” “你!”沈夫人被噎了一下,“你倒是和你那个短命的娘一样嘴尖舌利,只可惜,你想进靖国公府的门,也得看看谢夫人同不同意。” 沈妙华听到沈夫人提到自己过世的生母,脸色变了一下。 她攥紧了拳。 “这点就不牢您费心,我自己有打算。” 沈夫人的小儿子被两人的争吵声吓得大哭起来。 沈夫人忙不迭哄着自己的儿子,看向沈妙华时,目光中全是憎恨。 沈妙华出了正屋,她身边的小丫鬟跑过来,附耳说道:“小姐,刚刚打听了,谢家三公子回来了。” 沈妙华眼睛一亮。 “快,我要写帖子,去靖国公府拜访谢家妹妹。” 谢家此时正是一片祥和热闹。 “不见,”谢韫清正和榕姐儿拆着谢漳带回来的鲁班锁,闻言头都没有抬,只是冷漠的说了一句,“你告诉送帖子的人,就说我最近没空见他家小姐。” 她打的什么主意,谢韫清心中透亮着。 第81章 你会不会怜香惜玉? 沈妙华愤愤的发现,没有了谢韫清,她连出入谢家的资格都没有了。 她从前以为一直是谢韫清因为没有朋友,特别看重她们之间的情谊,所以总觉得自己要比谢韫清有底气一点,内心总是有一点自持。而现在,谢韫清对她不假于色,沈妙华才发现,她存着利用谢韫清的想法,而对方也一直在防备着自己。 谢漳此次回京城,就在家中住下了。 只是他一向自律,回了家,依旧是通宵达旦的读书。 大多数时日都是去外祖家跟顾平章讨论文章,或是与封砚相约一起品茶作诗。 靖国公府的三公子回来,自然是有很多想要讨好谢家的家族,让自家的公子哥儿去给谢三下帖子,或是邀约一聚。 谢漳都以要静心读书为由拒绝了。 只是,他看着被挑出来的、萧玄送来的帖子,不由有些疑惑。 这位与他甚少有交集的小王爷这是犯哪门子的抽啊。 萧玄虽是他外公的学生,但是因为两人性格不合,又很少见面,因此并无多少交情。 没想到,给他下帖子最多的,反而是这个萧玄。 谢漳揉了揉眉心。 拒绝,一律拒绝。 萧玄狠狠揉了青青狗头一把,实在是很苦恼谢漳为什么不见自己。 日子就这样平淡的又过了几日。 再过两日就是端午佳节了。 因为前不久大周大败虢国,大周的百姓过节的情绪着实高昂。 天子也下旨,今年在泷河举行龙舟竞渡比赛。 一时之间,百姓们都欢呼雀跃不已。 官家已经许久没举行过赛龙舟活动了,百姓们私下里会偷偷的聚在一起赛龙舟玩,但是私人的哪里有天家气派? 谢韫清握着小玄子的爪子玩,听到桔梗兴奋的告诉她这个消息,眼眸越发雾霭朦胧。 前世,在龙舟竞渡时,发生了一场意外,那场意外也成全了四皇子萧昱。 这一世,萧昱还会有这样的好运气吗? 未必吧! 有她在,绝不会让萧昱过得称心如意。 家家户户都插艾、折叠悬钟馗像、饮雄黄酒。 其中最开心的就是谢家两个最年幼的小家伙了。 两个小家伙都穿着朱红色的衣裳,手腕和脚腕都系着五彩绳,脖子上戴着银晃晃的项圈,腰间佩戴着精致鲜艳的香包。 桢哥儿的香包绣着威风凛凛的老虎,榕姐儿的香包则绣着毛茸茸的小白兔。 两个小家伙额间都用朱砂点了一抹红点,两人都是粉雕玉琢,模样生得十分讨喜,就像年画上的福娃娃一般漂亮。 顾云霜越看越喜欢,把两个孙儿都搂在怀里,狠狠亲了几口。 榕姐儿摆弄着自己的香包,又抬头看了看桢哥儿的香包,小胖手指着桢哥儿腰间,中气十足的说道:“祖母,我要哥哥的香包。” 桢哥儿正在抓着糖糕吃,闻言抬起头,嘴巴里还塞着鼓鼓囊囊的,含含糊糊说道:“不给,你是吕孩子,老腐是给兰孩子戴的。” 桢哥儿双手黏糊糊的,就护着自己的荷包,生怕被人抢去了似的。 乳母拿着湿帕子去给桢哥儿擦了嘴巴和小手,桢哥儿不乐意,要躲开,却被他哥哥柏哥儿按住了。 桢哥儿扭动着小身体,口中嘟囔道:“哥哥是大坏蛋。” 众人看着他这虎头虎脑的小模样,全都笑了起来。 谢韫清上前将桢哥儿抱起来,掂了掂,“桢哥儿又重实了不少。” “你快把他放下来,他都那么大的人了,那么壮实,等会儿伤了你的手腕怎么办?”谢邕紧张兮兮的说道。 谢韫清抱着桢哥儿坐了下来,捻起红豆卷酥喂桢哥儿。 “他才多大,我是姑姑,抱一抱他怎么了?” 谢韫清揉了揉桢哥儿肉肉的脸颊,小家伙浑身透着奶香味,圆眼睛,高鼻梁,小嘴巴,完全继承了谢家长相上的优点。 三个侄子中谢韫清最喜欢的就是桢哥儿了。 柏哥儿、松哥儿年纪都大了,与谢韫清差不了几岁,她与那两个小子几乎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看到桢哥儿,她就想到了自己早夭的端儿。 端儿是那样的懂事,永远也不哭不闹。 是她没能保护好他。 谢韫清眼中光亮黯淡了几分。 她发誓,一定会把她的孩子所受的苦加倍偿还给那些凶手! 浩浩汤汤的马车、队伍沿着长街,一路驶向了泷河。 泷河在京郊,那里有着皇家猎场。 天子驾临,四周闲杂人等都已经清空了,只有京中的勋贵世族才能携家带口的过来。 谢家与顾家、季家、裴家都是姻亲关系,几家关系十分亲近,因此都聚在一处说话。 这些都是大周最有底蕴的几大世家,旁人也只敢远远的看着,不敢近前。 长辈们说话,小辈们都觉得无趣。 顾家大夫人笑着摇头,“你们这些小辈们自己去玩吧,也不用在这里陪着我们了。” 裴家的四小姐吐了吐舌头,忙拉着五小姐跑开了。 谢韫清与顾家的两位表姐妹一起说着悄悄话。 三表姐乳名英娘,与谢韫清年纪最相仿。只见她瓜子脸,皮肤雪白,明眸皓齿,顾盼神飞。 顾英娘小声说道:“谢漳表哥是不是招惹上豫王那个小祖宗了?他这些日子没少往顾府跑,每回都是去找谢漳表哥,但是都是灰头土脸的出来了。” 谢韫清黑了脸,“他给我三哥递了好几次帖子,但是我三哥没理过他,也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被拂了这么多次面子,还在坚持。” “你说,豫王是不是想讨好你?”顾英娘忽然露出一抹坏笑。 顾七小姐贞娘年纪还小,在一边疑惑不解的问道:“豫王殿下想讨好阿清表姐,为什么要去烦谢漳表哥?” 顾英娘轻轻推搡顾贞娘一把,“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大人说话把耳朵闭起来。” 贞娘听到姐姐说自己小,顿时就不乐意了,手叉着腰,气鼓鼓说道:“我才不是小孩子,我已经是大人了。” 谢韫清与顾英娘相视一眼,都忍不住噗嗤一笑。 贞娘才不过八九岁,梳着丱发,小脸粉扑扑的,五官还未长开,分明一团稚气,却又娇憨可人。 “再说了,耳朵怎么闭起来啊?”贞娘奇怪的转动着黑眼珠。 谢韫清点了点她小鼻尖,“你三姐逗你玩呢。” 贞娘听到这句不乐意了,撅着嘴指控顾英娘,“三姐,你是坏人。” 谢韫清带着玩味看向了顾英娘,后者无奈的扶额。 “你阿清表姐养了一只很可爱的小狮子狗,它就会闭耳朵,你可以去观察观察,然后跟着学。” 贞娘当真偏头认真思索了起来。 谢韫清捂着嘴窃笑不已。 贞娘这才反应过来,她上当了。 “三姐,你竟然骂我是小狗!”她立刻追着顾英娘就跑。 两姐妹一会儿功夫就已经跑远了。 谢韫清看着两人的身影,正在捧腹笑着,忽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 她脸上还带着笑意,未提防就撞入了一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眼。 谢韫清心脏顿时砰砰直跳。 那双眼睛,就像乌黑的玛瑙,明亮而深邃。眼尾略弯,微微上挑,他眼中神采张扬,恣肆狂放。 只一个微笑,就足以让人心牵梦萦。 偏偏那双眼中,盛满了璀璨的星点,教人移不开眼。 谢韫清忙退后几步,心口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她抬头看着对面那人,“你干嘛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吓死我了。” 说完,扭身就走。 萧玄忙跟上来,委屈的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我都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你就不想见我?” 谢韫清拧了萧玄一把,“这么大的人了,别没个正经。” 萧玄假装吃痛的捂着胳膊叫了两声,“疼疼疼,你会不会怜香惜玉?” 不远处跟着萧玄的罗隐忍不住捂脸。 这绝对不是那个战场上浴血厮杀、包扎伤口时不皱一下眉头的主子。 不是! 罗隐坚定的点点头。 谢韫清白了一眼萧玄,似笑非笑的说道:“怜香惜玉?对你?” 萧玄轻咳一声,目光移向别处。 “你今天真好看。”他转移话题。 谢韫清今日的确是精心打扮了一番。 只见她穿着芙蓉色的刺绣百褶裙,外面是湖色折枝花暗纹的褙子,缓鬓倾髻,蛾眉曼睩,柔情绰约。 谢韫清只是静静立在那儿,微风略过,裙摆漾起的弧度,如水一般柔软。 少女娉婷玉立,让人忽然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萧玄刚刚只远远看着,就觉得有种抓心挠肺的酥痒感。 谢韫清脸一热,“我知道,就不劳小王爷提醒了。” 萧玄:“……” 她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寻常女孩听到别人夸她好看,不应该是羞红了双颊,再一跺脚,捂着脸害羞跑走吗? 罗隐在不远处盯着二人,看到他们之间还隔了那么大空间,罗隐恨不得过去把两人推在一起。 谢韫清见到不远处英娘与贞娘相携而来,忙说道:“我表姐和表妹来了,你快回避吧。” 萧玄无所谓的一勾唇角,“她们两个又不是不认识我,我干嘛要回避。” 谢韫清抬脚踢了他一下。 废话,她这不是怕英娘见到她与萧玄单独站在一块说话,会因此而误会吗? 第82章 你赌谁赢? 萧玄看到谢韫清板着的小脸,嘟哝了一句,刚准备转身要走,谢韫清喊住他。 萧玄心中一喜,“我就知道你不舍得放我走。” 谢韫清:“……” 她无语了一会儿,才说道:“算了,你走吧。” 萧玄擦了把并不存在泪水的眼角,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那人是谁?看着有点眼熟。” 顾英娘看着萧玄的背影问道。 “不认识。”谢韫清微笑。 顾英娘挠了挠头,随即把这个问题抛到了脑后。 “龙舟竞渡快开始了,我们去阁楼观看吧。” 只听见鼓声如雷,岸边人头攒动,几艘龙舟已经挂上了旗帜。 明黄色的自然是天家的,还是朱色、白色、玄色、蓝色等其余颜色,都是各世家的龙舟。 湖边矗立着一座高阁,足有四层。 最顶层自然是皇室中人以及受宠的臣子们能登上的。 帝后为尊,左侧是皇族中人,右侧是世家贵族。 谢韫清正好坐在临窗的位置,看到湖水绿幽幽的,如颜色深沉的翡翠,外面正刮着风,水波荡漾,旗帜在空中猎猎招展。 阳光和煦,天朗气清,一切都是那么祥和而舒畅。 谢韫清抱着榕姐儿,榕姐儿要抓旁边案几上的糕点吃,谢韫清握住她的手。 “姑姑,我要吃。”榕姐儿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谢韫清。 谢韫清从荷包里摸出几块糖,“吃糖。” 榕姐儿仍旧眼巴巴的盯着糕点看,谢韫清无奈的摇了摇头。 她年纪还小,自然不懂,这些食物看起来美味可口,实则有多么危险。 谢韫清又侧头叮嘱乳母们,不许让小公子们食用桌案上的食物。 外面鼓声大振,更有舞狮献艺的伶人卖力演出。阁中觥筹交错,亦是热闹非凡。 有捧着盘子的宫人穿梭不绝。 马上龙舟竞渡就要开始了,这是要下注了。 “姑姑,你赌谁赢?” 桢哥儿拉着谢韫清的衣摆,抬头问道。 谢韫清没有回答,低头想了想,提笔写了几个字。 她随着魏国公府小姐一样,出了二两银子的彩注。 谢韫清刚搁下笔,就看到榕姐儿气鼓鼓的要伸手去打桢哥儿,忙问道:“怎么了?” “三哥抢我的糖吃。”榕姐儿气势十足的告着状。 裴氏正与季氏说话,听到女儿叫喳喳的声音,回头看她,“你在外面给我安静些,一个小姑娘,吵吵闹闹的,也没个淑女样。” 季氏也教育自己的儿子,“你怎么能抢妹妹的东西呢?你作为哥哥,要让着妹妹。” 桢哥儿低下头,小声说道:“我错了,阿娘。” “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 桢哥儿看向榕姐儿,“妹妹,对不起,我不该抢你的糖吃。” 榕姐儿跳到地上,主动拉着桢哥儿的手,“三哥,我不该对你大声说话的。”说着,递了一块糖给桢哥儿,“三哥,吃糖。” 这两个小家伙,刚刚还在闹别扭,转眼就和好如初了。 众人看了,都被两个小家伙憨态可掬的样子逗笑了。 忽然长哨声突兀响起,长哨吹了三遍,一次比一次短促,最后一声哨声落下,便见数艘龙舟从岸边窜了出去。 龙舟前端,鼓手们斗志昂扬的在敲着鼓,桨手齐心协力的划着桨,阳光下,激起的水花如珍珠般夺目刺眼。 龙舟冲到最后一段路程时,已经有急不可耐的少年扒在窗台,探着头往下看去。 榕姐儿和桢哥儿从未见过这样紧张的场景,两人都瞪大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水面上的几艘龙舟。 所有人都是屏住呼吸,生怕一个眨眼就错过了什么。 呐喊声如潮水般灌入耳中,谢韫清只觉得耳朵都快被震聋了,她拍了拍耳朵,耳中嗡嗡作响,耳鸣得厉害。 正低头捂着耳朵时,忽然掌声雷动,锣鼓齐鸣。 “陛下,皇室的龙舟夺得魁首!魏国公府第二,梁府第三!” 皂衣太监上来回禀。 意料之中的事情。 天子眉开眼笑,忙重赏了所有桨手和鼓手。 皇后看着众人的字条,笑着递给天子看,“靖国公府的小姑娘全猜对了呢。” 天子心情大好,忙让人将所有的彩注都送给谢韫清。 谢邕出列替女儿谢赏。 “谢卿,倒是许久没见你了,今日一见,精神倒是不错。” 天子看着谢邕,脸上都是笑意,似乎一点都瞧不出从前对谢邕的忌惮和芥蒂。 谢邕忙道:“陛下折煞微臣了,最近天气晴朗,微臣精神才好,一到阴天,微臣浑身痛得骨头都快散架了。” 这是在向天子示弱。 众人都是暗暗心惊肉跳。 谁能想到昔日骁勇善战的靖国公谢邕,已经是疾病缠身。 天子果然露出慨叹的神情,“你戎马半生,落得浑身都是伤病,朕回去就指两个大夫给你瞧瞧,开几副药看能不能缓解你的病痛。” 谢邕忙跪谢。 天子只是随口一提,不见得把说过的话记挂在了心上。 皇后抚了抚宽大衣袖上精致的暗纹,嘴角是得体大方的微笑。 她略略侧头,看向自己下方的位置,那里本该是高贵妃的位置,如今却坐着向贤妃。 贤妃给人的感觉一向都是如和风细雨,安静恬然。如果说高贵妃娇艳热烈得如玫瑰,那么贤妃就是清幽别致的百合。 她与高贵妃斗了大半辈子,在宫里面一直都是平分秋色。 然而这几日,高贵妃不知为何一直缠绵病榻,向贤妃开始有些飘飘然。 此刻向贤妃正侧头和已经出嫁的大公主说着话。 只见她眉飞色舞,脸上带着得意张扬的神采,与素日那个清雅淡泊的女子判若两人。 皇后目光只在向贤妃身上停了一下,随即就移开了。 不管后宫如何暗潮涌动,她都是那个沉稳庄重的中宫皇后。 三楼,沈妙华坐在椅子上,身边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 所有人都在激动的说笑着,唯有她心绪不宁。 祖母昨日特地找她过去问话,问她和谢家三公子关系如何了。 沈妙华自然不敢说自己至今连谢漳的面都没见过,只垂着头,佯装害羞。 显然她的态度成功让沈老夫人误会了。 沈老夫人满意的点点头,随即露出忧虑的神色。 “你也知道,咱们忠毅侯府已经在走下坡路了,等你祖父的爵位传给你父亲,就是变成忠毅伯了。如今沈家急需一门亲事,你是这一辈的佼佼者,咱们一家的希望全寄托在你身上了。” 沈妙华出了沈老夫人的院子就忍不住冷笑。 说得好听,无非是想牺牲她,换一家子的荣华富贵罢了。 沈妙华想起了刚刚远远瞧见的谢漳。 数月不见,谢漳更清瘦了一些,也更俊朗了些。 如果说从前的谢漳是得天独厚的天之骄子,如今的谢漳更像是积淀下来的苍松劲柏。 沈妙华想走过去说一两句话,却见谢漳仿佛没看见她似的,与自己的兄长说着话到了顶楼。 凭忠毅侯府的底气,只能在三楼观看龙舟竞渡。 沈妙华叹了口气,端起茶杯喝了两口茶。 宫里的茶叶自然不是俗品,香气四溢,浓醇甘爽,沈妙华不由多喝了两杯。 几杯茶下腹,沈妙华觉得有些内急,与继母说了一句,便带着丫鬟离席了。 沈夫人看着沈妙华的背影,撇了撇嘴角。 这个继女从小到大就是心思特别多的,总爱耍些手段。 沈夫人如今也不打算管她了,就看她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更衣之所设在一楼,沈妙华穿过人群,急匆匆下了楼,解决完需求,刚出来,抬头见到了几个穿着太监服饰的宫人。 阉人…… 沈妙华面上不敢显露出来,心里面还是觉得有些发毛。 她忙带着丫鬟回了席位。 谢韫清也觉得渴了,伸手去取茶杯,手上一个不稳,茶水泼在了榕姐儿身上。 好在茶水放得久了,已经凉了,没有烫到榕姐儿,但是榕姐儿身上的衣服的确是湿了。 “我带她下去换衣服吧,这里太吵,我头疼,待会儿就在马车里不上来了。”裴氏抱起榕姐儿,丝毫没有怪罪谢韫清的意思。 谢韫清点点头,又对着几个哥儿道:“你们跟着二嫂一块下去。” 几个哥儿也觉得龙舟竞渡结束了,坐在这儿无趣,便跟着下去了。 谢韫清又令他们的乳母、小厮、丫鬟全部跟上去。 谢家走了一半的人,位置都空了大半出来。 谢韫清手指轻轻敲着桌案。 对面一直偷偷瞧着谢韫清的萧玄似有所感的点着头。 谢韫清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素问。 素问今日扮作了丫鬟跟着她过来了,见到谢韫清朝她望来,便上前一步。 谢韫清朝着素问招了下手,素问将耳朵靠过来,谢韫清与她说了几句话,素问便点了点头,又淡然的在谢韫清身旁站定。 对面的萧玄简直觉得抓心挠肺似的难受。 那丫头到底在说什么? 他似乎遗忘了一件事。 素问是拙字部暗卫中最出众的一个,为什么现在能对谢韫清言听计从? 萧玄正一眨不眨的看着谢韫清,一伙皂衣宫人走了过来,直接挡了他的视线。 萧玄十分不快。 谢韫清的视线也被那几个皂衣宫人吸引,看向那几个宫人的目光漆黑幽暗。 皂衣宫人上来和天子禀报赛龙舟的一些情况。 为首的一人一直埋着头,准备告退的时候才抬起头来,嘴角却是泛起一丝冷笑。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见他袖中寒光一闪,就朝着天子扑了过去—— 第83章 你骂谁是扫把星? 电光火石似乎只在瞬息之间,众人甚至来不及反应! 天子瞠大双眼,浑身上下一僵。 终于在为首的宫人靠近时,只听见“砰”的一声,原来是皇后拿起茶几上的茶盘砸向了那名宫人。 只见那名宫人手一偏,匕首没握住,掉在了地上。 四周侍卫已经反映过来,涌上来护驾。 那几名伪装成宫人的刺客已经各自取出武器,与侍卫们交战在一处。 刺客们明显是经过严格训练的,身手矫健,出手狠辣。 刀光掠影,兵器相撞的声音铿锵激越。 血腥味已经悄悄弥漫开来。 男人们将妇女孩童们护在身后,几位皇妃都吓得花容失色,更有孩子们的哭声交杂在一起。 触目是一片猩红,浓烈得好像化不开…… 谢邕转头叮嘱三个儿子们保护好家人,自己赤手空拳的上去与那群刺客搏斗。 谢韫清紧紧握着顾云霜的手,顾云霜将谢韫清拉到身后,谢润、谢淙又护在母亲身前,谢漳挡在季氏身前。 天子躲在一排侍卫的后面,发丝凌乱,急得脸都红了,他嘴唇哆嗦着看着眼前的情景,若不是有皇后在搀扶着他,他恐怕要站不住。 皇后显然要镇静得多,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还在安抚着天子。 素日里看似威风的侍卫显然不是这群训练有素的杀手们的对手,不一会儿这些侍卫们就已经浑身挂彩。 好在谢邕与萧玄都加入了这场战斗,侍卫们的压力稍稍减轻。 他们两人虽然没有兵器,但是身手敏捷,不多时已经解决了几人。 谢韫清冷眼看着,那伙刺客全是冲着天子而来的。 四五个刺客缠住了谢邕与萧玄,另外两人只专心的冲着天子而去。 侍卫一个一个倒下,那两个刺客离天子越来越近。 天子吓得手脚发软,浑然没有面对臣子时的气势威严。 “陛下,没事的,谢卿和豫王都在护驾。”皇后临危不乱的安慰天子道。 天子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似的,紧紧攥住皇后的手。 皇后有些吃痛,但还是没有挣开天子。 谢韫清目光看向皇子们,大皇子面色苍白的坐在席位上。开春过后,他身子骨好不容易好一些了,如今受了这样的惊吓,险些要昏厥过去。大皇子妃坐在大皇子身边,哭得脸上的妆容都花了。 二皇子躲在他新婚妻子后面,二皇子妃也是又惊又吓,佯装镇定,但是小腿还在打颤。 三皇子似乎是察觉到那群刺客的目标只是天子,倒没有那么畏惧。 四皇子萧昱一直在注意着那群刺客的动静。 谢韫清移开目光,看向天子。 天子面前的侍卫只剩下几人,浑身浴血的刺客高举尖刀,就要往天子身上扎去。皇后一把推开天子,凛冽寒光一闪,尖刀扎在了皇后肩头。 那名刺客狠狠拔出尖刀,皇后肩头顿时涌出大量鲜血。 刺客重新将目标转移到了天子身上。 “父皇小心!” 只听见一声悲愤的声音,随即一个人影朝着御座扑过去。 是萧昱。 他面上全是紧张与焦急。 天子心中一片感动,除却皇后,这群儿子中还是有关心自己的。 萧昱与那刺客扭打在一起,刺客的尖刀在萧昱脸上和手掌心留下许多伤。 正当刺客挣脱萧昱的纠缠,重新扑向天子时,萧昱着急的想过去替天子挡刀。 当时场面混乱成一团,脚下全是侍卫的尸身,到处搁不下脚,萧昱被一绊,竟是把那刺客往前一推! 正当刀尖逼近之时,天子眼睁睁看着寒尖停在了自己眼前。 那刺客竟是被人生生从背后捅穿了! 他胸口前有个血窟窿,正往外冒着血。 皇后来不及捂着自己的伤口,把天子往旁边拖过去。 原来刚刚生死刹那间,是谢邕脚尖挑起一把尖刀从背后将刺客捅穿了。 刺客膝盖一软,跪在地上,谢邕并没有伤及其要害。 数名刺客只剩下这么一个活口了。 “说,是谁派你们来的?”萧昱起身,冷冷质问地上的刺客。 刚刚错失了护驾的机会,他想着通过拷问出幕后之人,让天子对他刮目相看。 刺客视线久久凝视在萧昱身上,“属下未完成使命,实在是有愧于主子的信任。”说着,口吐黑血,竟是头一歪,当场命断了。 萧昱一怔,随即感觉周身发冷,他立即抬头看向天子。 所有刺客都被处置掉,天子头发都被冷汗濡湿。 天子起身,看向四皇子的目光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谢韫清偏过头,看向一片狼藉散乱的桌案,上面的糕果点心散落在了桌案、地面上。 她低着头,嘴角甚至噙着一抹幽深的笑意。 萧昱这个哑巴亏,注定得吃下了。 萧玄似有所感的看向谢韫清,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桌案上的食物,若有所悟的点着头。 天子惊魂甫定,才想起来一旁因失血过多面无血色的皇后。 天子忙唤来御医,给皇后包扎伤口。 地板上横七竖八全是尸首,女眷们妆容都脏了,有的被刺鼻的味道刺激得想吐,有的香汗淋漓,有的干脆眼一翻晕倒了。 天子在浩浩汤汤的仪仗的护拥下回了皇宫,众妃嫔们看到天子对皇后关切的样子,都恨得直咬牙。 天子与皇后一向都是相敬如宾,尊重有余,却不见得有多深的感情。 如今皇后替天子挨上一刀,天子心里定然十分震撼感动吧。 向贤妃看着天子扶着皇后上了轿子,恨不得天子扶着的是自己,只是想到若是挨上一刀,定然是十分疼痛的吧,向贤妃又觉得有些畏缩。 谢邕走回谢家的席位前,紧张之色溢于言表。 他看着妻儿,关切问道:“你们没伤到吧?” 顾云霜摇了摇头,“我和孩子们一切都好。 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涓娘带着孩子们去了马车里等着我们,他们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吧?”涓娘是裴氏闺名。 谢邕想了想,“应该不会,这些刺客的目标明显是陛下。” 这里全是尸体与鲜血,众人都不愿在待在这里,携着亲眷离开了。 “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裴氏刚给榕姐儿换了衣服,就看到一行人簇拥着天子上了御辇就离开了。 榕姐儿与桢哥儿并排坐在一起,正解着九连环玩,见到自己的父亲,伸出小胖手朝着他们扑过去。 谢淙摸了摸女儿的头,看向裴氏,“你们在这里没有什么陌生人过来吧?” 裴氏意识到定然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忙说道:“没有,我们一直待在轿子里,是不是出什么意外了?” 谢淙沉声道:“回去再说。” “好。” 裴氏点点头。 众人上了轿子,谢邕带着儿子们骑着马护在轿子旁,回了靖国公府,顾云霜让乳母把孩子们带下去,才关上门说着话。 裴氏听了,心里面毛毛的,她有些后怕,忙喝了两口茶。 “幸亏孩子们当时没在场,若是让他们看到了,定然会被惊吓到的。” 说完,裴氏也愣住了,旋即抬头看向谢韫清。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她刚带着孩子们离开了,就有刺客过来行刺。 谢韫清察觉到众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眼波微动。 “我真的是不小心打翻了那杯茶水,原本还怕茶水是烫的,还庆幸没烫到榕姐儿呢,我又不会占卜打卦,可不懂未卜先知。” 众人一想,也觉得是这个道理,便只当做是一个巧合,略过不提。 “父亲,我觉得,四皇子今日的举动着实怪异,他表面上是要去护驾,但是从他的动作来看,竟然是将刺客往陛下身上推去。再者,那刺客临终前的话,似乎是对他说的。” 谢润是谢邕长子,宦海历练了十年,看事情也看得更深些。 谢邕点点头,“此事不管是不是四皇子设计的,还是有人陷害四皇子,天子都不可能轻饶了四皇子。” “你说什么?”程瑶惊得弹坐了起来。 看守她的嬷嬷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惊恐交加,随即听到程瑶的声音,鄙夷的看向程瑶。 “扫把星。”嬷嬷狠狠呸了一声。 程瑶恼火的看着她,“你骂谁是扫把星?” 嬷嬷尖利刻薄的骂道:“要不是纳了你这个丧门妇进门,咱们爷怎么会出事?呵,你爹刚死你就迫不及待的想嫁人,真是不知廉耻。” 程瑶听了,肺都要气炸了,她冲到那嬷嬷面前,抬起手就要给嬷嬷一巴掌。 却见嬷嬷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将程瑶狠狠甩到地上。 “咱们爷此时还在宫里面,不知道什么情况,你最好安分些,否则等爷回来,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嬷嬷就出门,拿把沉重的大锁将房屋的门锁了起来。 天子坐在御案之后,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怒火,眼中寒若寥星。 “你不会是因为朕让你纳了程家女为妾,因此怨恨上朕,所以想弑父的吧?”天子重重一拍桌案,咬牙切齿看着萧昱。 萧昱跪在地上,汗珠子顺着颊边落在地上。 “儿臣绝不敢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萧昱连连磕了几个头,抬起头时,额角已经是一片紫红。 第84章 与谢家没有任何关系 “不是你?”天子猛地拔高声音,“若不是你推了那刺客一把,他怎么会拿刀刺向朕?不是你,为什么你才与他说一句话,他就服毒自尽了?” “父皇明鉴,儿臣是想护驾,情急之下绊了一下,至于那刺客自尽,儿臣更是完全没有料到。” 天子脸色铁青,怒视着萧昱,“朕原以为你是个省心的,没想到野心这么大。” 萧昱冷汗直下。 “传朕旨意,将四皇子萧昱关回府中,没朕旨意,不得踏出皇子府一步。” 这话,已经明明白白是下了禁足的指令了。 萧昱努力挺直腰杆,俯身一拜,“儿臣遵旨。” 天子禁足四皇子的旨意立即就传遍宫里宫外。 众皇妃皇子们自然是心里一喜,无论如何,一位成年皇子就这样让天子大为震怒,对他们总是有好处的。 陈良嫔听了这消息,只是轻叹了口气,便让来传讯的小太监下去了。 “娘娘,殿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您不去向陛下求情吗?” 陈良嫔干瘦的手指在绣绷上穿引,闻言手一停,“咱们陛下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去求情有什么用?四皇子又不是没有自保的本事,我何必多此一举呢?” 宫女低头收拾已经凉了的茶水。 陈良嫔到底有些心神不宁,食指被针尖扎了一下,她看着冒出来的血珠子发着呆。 “这个孽障,一次又一次的惹朕生气。”天子喝了几杯凉茶,才压下心中的怒火。 “陛下消消火,为今之计,是快点找出那几个刺客的背后主使究竟是谁。” “老四没有那个胆子,朕是知道的,只是那几人没一个活口,要想找出背后主使,谈何容易。” 天子冷哼一声,一想到此事就觉得窝火。 想了想,又道:“你给朕拟道圣旨,让老二去调查这件事,老三协理。” “喏。” 天子惩戒四皇子一事,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 四皇子虽然没有二皇子那样争气的母族,但是他为人谦逊,很得朝臣们的好感。 因此禁足令一下,朝臣们都在为四皇子担心。 萧昱回了皇子府,就把自己关在书房,任凭外面闹翻天也没有出门。 程瑶茫然坐在床上,听到萧昱回来的消息,拍着门板大喊:“嬷嬷,你告诉我,四皇子现在如何了?陛下有没有惩罚四皇子殿下?” 嬷嬷不耐烦道:“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又从何得知?反正我的职责就是把你看管好,而你就只能待在屋子里不许踏出一步。” 程瑶颓然咬着唇,对自己的前程开始有了一丝迷茫。 四皇子被禁一事对于谢家却是没有任何影响的,唯一影响,大概就是老夫人听到此事,一下子又苍老了五岁的样子。 “完了完了,皇帝陛下会不会因此迁怒到咱们谢家?” 谢嫣疑惑不解的问道:“四皇子惹了事,与谢家有什么干系?” 老夫人恨铁不成钢的剜了谢嫣一眼,“咱们瑶姐儿可是刚刚嫁到四皇子府为妾,咱们谢家与四皇子可不就是姻亲关系?” 一边的程琳讥嘲一笑。 程瑶不过是进四皇子府做最卑微的妾室,也有脸面说什么姻亲关系?再说了,天子只是禁了四皇子的足,又不是抄家灭门,即便如此,天子能想起来程瑶是哪号人物?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妾室就牵累了偌大的靖国公府? 老夫人显然是担心程瑶会牵连到谢家,忙拉住谢嫣的手,“你去找你大嫂,让她修书一封到四皇子府,就说瑶姐儿既已经是四皇子的妾了,就与谢家没有任何关系了。” 谢嫣如被雷劈中一般,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 “娘,瑶瑶可是您外孙女啊,您就这样的残忍无情?” 老夫人摆了摆手,“瑶姐儿毕竟是外姓人,我身为谢家的老夫人,自然得为谢家的未来考虑,不能为了瑶姐儿一人,连累了整个谢家。” 她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谢嫣将手抽了出来,站起身,望着老夫人。 “娘,你心里面打得什么算盘,我一清二楚。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我们都还不知情,天子也只是罚四皇子禁足,瑶瑶要是没有谢家这个靠山,在四皇子府还怎么生存?我不会让大嫂写信的,你死了这份心思吧。” 说完,谢嫣径直推门而出,程琳自然也紧紧跟随着母亲的步伐出去了。 老夫人望着一开一合的门,气得捂着胸口直叫唤。 “老夫人生性凉薄,她这是担心二表姐拖累她了。” 谢韫清捻着一枚棋子,徐徐说道。 “可不是,任是谁家外祖母听说这种事,也应该派人前去探望慰问一两句,偏生咱们老夫人要和自己的亲外孙女断绝关系。”连翘撇着嘴说道。 “不过她却没能弄明白一件事,程瑶是程家人,是咱们谢家只是表亲,就算天子当真要重罚四皇子,都不会牵连到咱们谢家。”青萝这些日子跟着谢韫清,变得愈发稳重沉着。 谢韫清点着头。 “然而老夫人却看不清这点,还想着与程瑶撇清关系。” 青萝并着连翘、桔梗退下了,谢韫清望着星罗棋布的棋盘,棋子交错纵横,就像蛛网一样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白子已呈颓势了。 “今日那一出,多谢你了。”谢韫清依旧望着棋盘,似乎在自言自语。 一直环胸站立一旁充当背景的素问闻言,微微挑眉。 “不过是弹指的事情,有什么好说谢的。不过那个四皇子应该没得罪你吧,你为什么要我暗算他?” 萧昱原先是想替天子挡上一刀的,但是就在他冲过去之时,素问指尖捏着一枚花生,手指一动,那枚花生米就弹在了萧昱小腿的穴位上。 萧昱腿一个虚软,就跌在了刺客身上。 素问向来沉默不多话,这段时间和谢韫清呆的久了,与她熟悉了,话才渐渐多了起来。 谢韫清盯着棋盘时间久了,眼睛有些酸涩,起身看着花圃中盛开的鲜红热烈如彩霞的杜鹃花。她伸手掐了一朵杜鹃,盯着看了许久。 就在素问以为她不会回答,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听见谢韫清惬然一叹。 “大概是我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人会对我构成极大威胁吧。” 这话说得似乎很悬乎。 但是素问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素问身为一个杀手,第六感十分准确,有时候,一些微妙的预感往往帮她躲过了致命的危险。 “那,这一次能除去四皇子吗?” 素问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不会。”谢韫清摇了摇头,“萧昱并不是萧卓那个草包。” 素问有些惊讶于她这样直呼两个皇子的名字,甚至对那二人都十分不屑一顾的样子,不过还是没说什么,只是略一点头,便悄无声息的退下去了。 谢韫清将棋子一一收好,动作悠闲缓慢,嘴角却是带着一丝清浅的笑意。 萧卓摸着额角的汗水,“这八个刺客都死了,让本王怎么去调查?” 堂下满满当当坐着许多门客,都是这些年高贵妃花重金给萧卓招揽的。 门客们面面相觑。 那名刺客在任务失败的情况下,立即选择服毒自尽,可知其背后是有一个厉害且纪律严明的组织,要想找出背后主使,谈何容易。 王清寒立在门口,听着里面的议论声,嘴角绷成一条直线。 她轻轻叩着门,推门而入。 萧卓皱了下眉,“你来做什么?” 王清寒含笑上前,给萧卓施了一礼,看到门客们离席准备朝她请安,王清寒忙阻止道:“各位大人都是府中贵客,快快坐下吧。” 旋即转身看向萧卓:“殿下,妾身有一个法子,虽然不一定能查出背后真凶,但可以勉力一试。” 王清寒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一个黄脸长髯的中年人冷哼一声,“妇道人家,能想出什么好主意?” 明显是轻视的口吻,王清寒的手在宽袖中紧紧握成拳,表情却纹丝未变。 “几位大人们讨论了半天都没拿出主意来,不如按照妾身的法子试一试,若是不能成功,再想别的法子也成。” 萧卓赞许的看了眼王清寒。 自成亲以后,他因为母妃的事情和王清寒的关系十分生分,如今见到自己妻子这样冷静大方的样子,只觉得面子上十分有光。 “就按皇子妃说得那样去办,”萧卓说道,“本王觉得这个法子可行。” 王清寒朝萧卓柔柔一笑,便带着自己的丫鬟出去了。 “那个人,一点也不给您面子。”王清寒的贴身丫鬟噘着嘴说道。 “闭嘴,”王清寒出声呵斥,“你说的那人是康绍,康家三少爷,康家正是贵妃娘娘如今极力拉拢的世家大族。” 丫鬟忙噤声不语。 “陛下明显是借这个机会在考验二皇子殿下,若是殿下完美解决了这个难题,那么无论是在陛下,还是在大臣们的心里,殿下都是有能力有手腕的。到时候殿下在臣民们心中的地位必然上升一个高度,甚至,大臣们都认可他是当仁不让的储君人选。你说,殿下会不会对我越加看重?” 王清寒轻声说道,眼中却是志在必得的光焰。 第85章 指望他能查出什么 “陛下将这件事交给了二皇子?” 高贵妃拿着勺子搅着汤药,看着乌泱泱的药汁嘴中都泛着苦涩。 “陛下想趁机磨砺咱们二皇子呢,若是这趟差事办得完美,那么咱们二皇子可就是皇子中的第一人啊。” “二皇子有多大本事本宫是知道的。”高贵妃喝了一口药,药太苦口,高贵妃细长的娥眉一蹙,她憋了一口气喝完,将药碗递给了小宫女。 嬷嬷忙递来一碗蜂蜜水。 “这件事,处理得好了,陛下自然对二皇子恩宠有加,若是处理不好了,陛下怎么想?朝臣们怎么看二皇子?更不要说内阁那几个一直不待见二皇子的老顽固。” 高贵妃撑着额头,刚吃了药发了些汗。 头脑晕晕乎乎中总有一个念头在脑海里不断闪过,然而那念头闪现得太过迅速,高贵妃总也抓不到思路。 嬷嬷见她这副样子,便道:“娘娘,您刚用了药,先躺下歇歇吧。” 高贵妃也觉得浑身难受,便躺了下来,合上眼。 嬷嬷带着伺候的宫人下去了,又轻轻将门掩上。 “娘娘病了半月有余了,总不见好,太医只说要静养,都这么久了,还是半点起色也没有。陛下也不来看娘娘,除了毓庆宫那位时常过来刺激咱们娘娘几句,咱们这儿许久无人问津了。再这样下去,谁还记得咱们娘娘?” “闭嘴,”嬷嬷呵斥一声,“娘娘生病需要静养,这是陛下亲自吩咐过的,要那么多人过来干什么?还要娘娘费心血。向贤妃一向与咱们娘娘不和,她来除了给娘娘添堵,还能做什么?娘娘现在只需要调理好身子,等病好了,自然有得向贤妃好受的。” 说完这话,嬷嬷心里面也没有了底气。 天子对高贵妃的确有些冷淡了。 这些天一次也没来过。 要是放在往昔,高贵妃一个咳嗽,天子都要紧张的让太医过来瞧瞧。 高贵妃病了半月,人整个清瘦了一圈,让人看着就觉得可怜。 外面对延禧宫的事情毫不知情,然而延禧宫却在私下里议论,高贵妃是被娟儿的鬼魂缠上了。 嬷嬷嗤笑一声。 这么多年,高贵妃手上沾染无数鲜血,区区一个宫女,又怎么可能会让高贵妃害怕? 真正让她病情加重的,无非是陛下的漠视罢了。 不过高贵妃入宫这么久,早就扎根于后宫和朝堂,就算没了陛下的恩宠也不会失势。二皇子是陛下长子,只要二皇子争气,后宫就没人敢看低高贵妃。 也是贤妃眼皮子浅,和高贵妃斗了这么久,这么些年都过来了,偏偏如今见到高贵妃不如意,恨不得上来踩上几脚,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 二皇子带着人去了泷河边,四处勘查。 “殿下,那伙刺客没留下一个活口,又怎么可能会留下证据?” “皇子妃说了,任何犯罪都会留下蛛丝马迹,你们只管四处去找就行了。” 二皇子令人下去寻找刺客留下的踪迹,自己则踏上了小舟,搂着美人,喝着美酒,好不自在。 王清寒在嫁过来前就知道二皇子最喜欢纵情声色,然而却不会想到,这才新婚,二皇子就敢当众让她难堪。 “萧卓那人愚蠢驽钝,想来是他那位新婚妻子的计策了。”谢韫清嘴角一翘,带着些许讽刺。 “你怎么就不猜是他那些吃白饭的门客?” 萧玄从她背后踱步至她跟前。 “萧卓的那么多门客都是眼高手低的,不会做这些无用功。王清寒新婚时出了那么大的丑,自然想在萧卓面前好好表现一番,让萧卓对她另眼相看。” “那,你觉得萧卓能调查出什么来吗?”萧玄走过去,抬手将谢韫清肩上一根发丝捻去,悄悄藏入了袖子里。 谢韫清倚着栏杆而坐,“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存在天衣无缝的计划,那几人是想来刺杀天子,背后的主谋必然有着自己的目的。只要能推出是谁想天子死,这件案子就不难破。” “想天子死的人可不少呢。”谢韫清抬头看着天际浮动的云彩。 只见天空一片澄澈,洁白柔软的云彩悬浮天空,没有一丝阴霾。 然而笼罩在蓝天白云之下的京城,却是一片暗潮汹涌。 “会不会有另一种可能?”萧玄在她对面坐下,翘着腿,一副散漫的样子。 谢韫清闻言转身看向他。 “萧昱派杀手去杀天子,当然目的不是真的要杀天子,而是为了自己去护驾,从而让天子对自己另眼相看。” “萧昱倒是有那个贼心,可惜他没那个贼胆。”谢韫清轻轻一笑,“那几个杀手出手狠辣,目标很明确,就是想置天子于死地,他是想替天子挡上一刀,只可惜他运道背了一点,反而被误会成了真凶。” 前世,萧昱以血肉之躯挡在了天子面前,硬生生挨上一刀。 天子当时十分震动,再看自己最疼爱的二皇子,早已躲在人后面,对这个自己一直漠视的儿子心里面更生愧疚。 之后萧昱就得了天子重视,与萧卓一样,有资格随时出入天子书房。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众臣子们开始看到了这个温文尔雅、谦和有礼的四皇子,也开始有了臣子们愿意追随萧昱。 “这件事你不要插手,也不要去调查,就让萧卓去处理。” “萧卓那个蠢货,指望他能查出什么?”萧玄话刚说完,有什么东西从脑子里一闪而过。“等等,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偷偷窥察此事……” 谢韫清点点头。 “这么大的案子,威胁到了天子的生命,他回去睡觉都指不定要做噩梦,怎么可能就这样草率的交由萧卓去探查?天子必然会暗中去调查此事的。若是他发现,你也在偷偷调查,必然会觉得你和幕后主使脱不开干系。即便他找不到证据证明是你做的,也会更加防备你。” “还有就是,你手中的势力,天子要想查,肯定能查出来的。” 萧玄手上有着先帝留下来的两支暗卫,这些年也在不断培养壮大自己的势力。然而他的这些手段,却是完全不能让别人知悉的。 前世萧玄就是忍不住动用自己的暗卫偷偷调查此事,天子察觉到了,虽然萧玄及时收手,天子还是对萧玄生出了警觉。 萧玄摸了摸鼻子,才不会说自己正有这个打算。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谢韫清伸手拽了一片藤叶在指尖搓揉,指甲都被叶子的汁液染成了绿色。 正当这时,一团雪白的影子飞快冲了过来。 谢韫清只感到一阵冷风刮过来,回头看去时,就见小玄子吐着舌头跑了过来。 小玄子抬起两只前脚搁在谢韫清膝头,小脑袋蹭了蹭谢韫清的手。 谢韫清伸手挠了挠它下巴。 负责照料小玄子的小丫鬟棠花跟在后面跑了过来,去将小玄子抱过去,又对着谢韫清道:“小玄子太过调皮,奴婢这就把它带下去。” 棠花抱着小玄子就下去了,走的时候还看了一眼萧玄,心想这位丰神俊朗的公子哥儿不是来见三少爷的吗?怎么跑小姐这里来了?小姐身边还没有人跟着,孤男寡女的,传出去对小姐清誉多不好? 不过棠花也是个知情识趣的,不敢多说什么,疾步就走开了。 谢韫清目送着棠花的背影,嘴角的笑意忽然一僵。 她慢慢扭过头,正好与萧玄目光直视上。 “小玄子?”萧玄反问了一句,声音温醇低沉。 谢韫清忍不住脸颊一热。 不管怎么说,把他的名字套在狗的身上,总归是不好的,他生气也是应当的。 谢韫清将脸别开,却没注意到,萧玄目光炯炯的看着她,双眸如黑曜石一样明亮,哪里有生气的样子? 萧玄伸手弹了下谢韫清额头,“下次你逗你的狗的时候,如果喊一声它的名字就能想到我,那么我的牺牲倒也是值得的。” 谢韫清干咳了一声,起身将萧玄推开。 “你不是来找我三哥的吗?你再不去找他,他就要出门去了。” 谢韫清看了看太阳,“他每日下午都要去我外祖家找我表哥讨论学问,你就只能去我外祖家找他了。” 萧玄嘴角噙着笑意。 “我和你三哥结识,只是为了接近你。目的达成,我还跟着你三哥做什么?两个大男人在一起也不嫌发腻。” 谢韫清冷冷一笑,踩了萧玄一脚,“既然你来我们谢家目的已经达成,那么就请你离开吧。” 萧玄夸张的抱着脚痛呼。 谢韫清却冷漠得连个眼神都不舍得给他。 萧玄见打动不了谢韫清,便佯装委屈、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出去。 他走出长廊的时候,正好抬头看见坐在屋顶晒太阳的素问。 萧玄足尖轻动,翩然跃了上去,在素问身边坐下。 素问闭着眼,似乎在想着事情,都没有睁眼看萧玄。 萧玄抬手拍了拍素问的肩,“你这些日子跟着那小妮子,难得的有了女儿家的样子。” 素问闻言,一个眼刀子使了过去,眼神冰冷刻骨。 她一贯就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样子。 萧玄就差举双手投降了,忙说道:“我只是上来跟你说一句,好好跟着那小妮子,回头给你加薪。” 素问起身,拂了拂身上不存在的灰尘,便跃下了房顶。 被彻底无视的萧玄也不恼,使着轻功就踏着屋顶而去,下面还在苦苦等着的罗毅连忙跟了上去。 第86章 不许与那些狐朋狗友厮混 二皇子探查了数日,还真的被他查到了些蛛丝马迹。 “回禀父皇,儿臣这些日子带着属下不辞辛劳,反复查探,终于让儿臣抓到些线索。” 朝堂之上,二皇子华衣锦服,神采飞扬。 天子一向喜欢这个儿子,立即就鼓励二皇子接着说下去。 二皇子上前一步,说道:“儿臣派人去搜查泷河据点周边,找到了真正的宫人。他们的尸体被抛在了溷厕的屋梁上。儿臣令人查过这些宫人的伤口,这些人身上并无刀伤,而是被人用毒针毒杀的。” “儿臣令太医和仵作一起检查过后,发现他们中的毒叫‘见血封喉’。儿臣调查得知,这种毒产自琼州,所以儿臣以为,凶手来自琼州,或者与琼州有着密切关系。” “儿臣提议,派人去琼州探查,看看琼州有没有窝藏凶手。” 二皇子一鼓作气说完,正觉得自己的主意十分巧妙,洋洋得意之时,却没有注意到天子听到他这话脸上闪过奇异之色。 琼州山长水远的,一来一回就得近一年,自己的人马恐怕还没到达,真凶就已经听到风声逃跑了,要想找到真凶谈何容易? 有反应过来的臣子们偷偷低下头,用宽大的袖子掩面而笑。 二皇子满头雾水,忙说道:“可是儿臣的法子有什么错漏地方吗?” 天子干咳一声,“传令下去,即日起加强宫城内外戒严,凡是出入帝京的人士都要仔细盘查,尤其是些异邦人更要仔细盘问,务必了解清底细再放行。” 却只字未提二皇子提出的建议。 天子说完一席话,负责京城巡守的禁军统领忙上前领旨。 “至于你,这些日子奔波也辛苦了,就赐你合浦南珠一斛,再赐你的正妃锦缎十匹。” 二皇子犹有话要说,天子风轻云淡朝他一瞥,他什么话都忘光了,忙叩谢恩典。 高贵妃经过一段时日的调养,身体总算大好了,她斜歪在塌上,吃着宫女喂给她的桃肉。 “贤妃也只会逞逞嘴皮子上的威风罢了,她又不得圣心,六皇子还年幼,对本宫还能造成什么威胁不成?” “娘娘英明,是奴婢目光短浅了。” 高贵妃说着说着娥眉一拧,“倒是陛下这回交代卓儿的事情,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卓儿竟然没能把握住。” 小宫女疑惑道:“娘娘,陛下不是当着诸位大臣的面赏赐了殿下吗?” “若是卓儿当真让他满意了,他岂会只轻描淡写把这件事掠过去不提?咱们那陛下,心肠曲曲绕绕的,不会把这件事只让卓儿一个人去处理的。你别忘了,咱们大周还有一个只受命于天子的‘天耳’。” 高贵妃说到最后,眉目间染上了一层嘲弄的意味。 天子有一支专门替他办事查案的隐秘的部门,叫做悬黎。因为悬黎势力庞大,无孔不入,什么隐秘的事情都知道,因此众人都把它叫做天子的耳朵,即‘天耳’。 朝臣子民听到天耳的名号,大多是存着敬畏的。 “刺杀天子这样的大事,天子肯定私下里交由悬黎司的那些人探查了。” “那陛下再让二皇子去查,不是多此一举吗?” 高贵妃摇了摇头,“他可不是多此一举,而是想给卓儿一个施展自己才能的机会。不知道是卓儿太不堪重用了,还是那伙刺客背后的团伙当真实力不凡,卓儿错失了这个机会。” 高贵妃吹了吹染着鲜红丹蔻的指尖。 不管怎么说,二皇子还是在大臣们面前露了脸不是。 四皇子因为此事让天子对他产生了嫌隙和猜疑,二皇子如今是皇子中第一得意人,越是这个时刻,他越得保持低调。 “你让人告诉卓儿,让他这段日子待在府上,不许与那些狐朋狗友厮混。”高贵妃收起嘴角妩媚的笑意。 “奴婢明白。” “还有,让他好好对待皇子妃,不许胡来,他当真以为陛下对他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不知情吗?陛下当众赏赐了皇子妃,就是为了安抚皇子妃。卓儿再这样胡闹下去,看王家还肯不肯为他效力。” 小宫女唯唯道:“殿下现在年轻了些,还不明白您的良苦用心。等二皇子妃生了子嗣,殿下成了父亲,就会收敛性子,到时候会变得稳重成熟的。” 高贵妃也点点头,笑意深沉。 “卓儿只要早日得了子嗣,到时候坐上储君位置又增添了一份筹码。” 谢府内,谢韫清正在与季氏下棋。 季氏棋风稳健,谢韫清却善于出奇制胜,两人倒是不分上下。 “你大哥说,天子只是赏赐了二皇子一斛合浦南珠,并未多说什么。”季氏落下一子。 “正因为陛下没有多说什么,那么其间只得揣摩的地方就多了。” 谢韫清盯着棋盘,一面思索着如何落子,一面回着季氏的话。 天子最钟爱的就是这个二儿子,哪怕萧卓是无功而返,天子都不会就这样无视了萧卓。 除非,萧卓这件事没能让天子感到满意。 “众所周知,琼州只是个遥远而偏僻的海中小岛,其上不过千余户人家。那些杀手计划落败后立即就服毒自尽,不留下一丝一毫的证据,那么再杀害真正的宫人的时候,又怎么可能留下这么大的纰漏了?那么只能说明一点,真正的幕后真凶是有指向性的让人误以为他藏在琼州。” “‘见血封喉’,这种毒,虽然帝京人大多没听过,但是想要弄到手其实并不难。” 前几年琼州地动,引发海啸,死伤过半。活下来的琼州百姓中,青壮年搭船出了琼州谋生,而这种毒药,也渐渐流通开来。 只是二皇子一向不行走于市井民巷之中,自然不知道此事。 “仅凭着那几人是中了这种毒,就下论断,说凶手躲在琼州,这位二皇子说话做事也不过过脑子。”谢韫清落下棋子。 季氏抬头看着谢韫清。 只见女孩垂眉顺眼,脸上覆盖着薄薄的一层绒毛,细腻光滑的肌肤,她眼底如轻烟一般雾霭迷蒙,黑黑的,柔柔的,却又是那样的安静平和,仿佛不带着一点情绪的波动。 从什么时候,那个如骄阳一样灿烂夺目的少女变得如此的内敛,收敛了所有的锐气,周身散发出一种宁静温和的气质。言谈举止间是浮华落定后的端庄大方,就像皎洁的月光,看似柔美而无争,其实却清冷而淡泊,让人永远是望得到却又触及不到。 季氏其实是看着谢韫清长大的。 她过门的时候,谢韫清尚在襁褓,更不必说,谢韫清只比她的长子年长三岁。 她们二人与其说是姑嫂,倒不如说是姑侄更准确些,她对谢韫清是存着长辈对晚辈的爱护之情的。 然而只一个转眼,就见到女孩变得如此的优秀,到底心生慨叹。 季氏的思绪完全没有放在对弈上,而是就着谢韫清的话说道:“你的意思是,幕后真凶可能存在于天南海北任何地方,甚至可能就待在京城。” 谢韫清用手托着下巴,随意落子。 “不过他短时间是不可能再出来犯事了,就是不知咱们那位天子,夜间酣睡时会不会做噩梦。” 季氏刚想呵斥她,此话也能乱说,就听见谢韫清慵懒的声音。 “嫂子,你心不在焉,这一局我赢了。” 青萝过来数子,笑着说道:“大少奶奶,您输了半目。” 季氏无奈的摇了摇头,“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那么小小的一个人,软软的,我都不敢伸手去抱你,如今你也长成大姑娘了,可见时间过得真快。”季氏伸手比划了一下。 谢韫清莞尔,“大嫂,您还这么年轻漂亮,就在那里感叹时光易逝了,让阿娘听到,非要骂你一通不可。” 两人正说笑着,桢哥儿就像一阵小旋风似的跑了过来,张开手臂缠着谢韫清要抱抱。 谢韫清把他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膝头。 桢哥儿扭着身体抓过几枚棋子放在手中把玩,玉石碰撞的声音格外的清脆悦耳。桢哥儿似乎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越发的兴奋。 季氏却觉得这声音太多嘈杂,便说道:“桢哥儿,你乖乖听姑姑的话,娘亲去前院处理事情了。” 桢哥儿抬头,露出大大的笑脸。 季氏捏了捏他肉肉的脸蛋,对着谢韫清略一点头便出去了。 季氏走了以后,谢韫清便让桢哥儿坐到对面,教着他下棋。 桢哥儿苦着张小脸,“姑姑,我不要学下棋,太难了。” “不行,榕姐儿比你还小呢,就已经能吃我几子了。你作为哥哥,可不能被妹妹比下去。” 这话有添油加醋的成分,谢韫清的棋技,便是遇到顾平章,也能赢的。榕姐儿才入门,她为了不打击榕姐儿积极性,一向都是让着榕姐儿的。 桢哥儿最是好强,尤其喜欢与榕姐儿相争,立时就被谢韫清的激将法一激,拍着小胸脯道:“姑姑,你尽管教我,我会认真学的。” 谢韫清教了他认识棋盘、猜先,又教他如何落子。 桢哥儿是个聪颖的,渐渐得了趣味,也可是钻研了进去。 两人正你来我往的下着棋,面无表情的素问走了过来,将一张信笺递给谢韫清。 谢韫清展开信笺一看,嘴角露出清浅笑意。 随手端来茶杯,将信笺浸泡在茶水中,直到墨水全部晕染开来,才将信笺捞出来,撕碎,扔掉。 被无视在一旁的桢哥儿不满的怒视着谢韫清。 谢韫清忙将注意力移到棋盘上,桢哥儿这才露出欢快的笑容。 素问悄悄的退下了,就像从未来过一样。 第87章 我能跟着你吗? 桢哥儿迷上了下棋,谢韫清有事要出去,便喊来榕姐儿陪着他。桢哥儿嫌榕姐儿笨,榕姐儿又不服气,两个小家伙就争执了起来。 谢韫清半张脸庞隐藏在阴影处,使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虢国来降,虞国和匈奴那边也遣使者过来,绝不会是来看热闹的。” 嘴唇轻启,说出的话冰凉而冷淡。 素问站在她身后,“据属下得到的消息,虢国派出他们的太子来商议投降求和一事,虞国那边派出七皇子,匈奴派出乌籍单于前来观礼。” 乌籍单于…… 谢韫清折断一根树枝,眼神晦明莫辨。 一晃数日,来自各国的使臣也浩浩汤汤入京了。 一时之间,京城里面穿着各色异族服饰的异族人到处都是。 谢韫清与罗慧心相约一同去百花妆挑胭脂水粉,两人正坐在轿子里说着话,忽然就感觉到轿子一阵颠簸。 “怎么回事?”罗慧心出声问道。 轿夫忙说道:“回小姐的话,前面有……”他吞了下口水,“前面发生了聚众围殴,几个异族人士在殴打我们的百姓。” 谢韫清与罗慧心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愠怒。 “反了,竟然敢在我大周的土地上欺凌我大周的子民。”罗慧心愤然脱口而出。 匈奴与大周一向摩擦不断,两国虽然尚能维持表面上的交际来往,实则暗地里的关系已经十分恶劣了。 罗慧心搁在膝上的手紧紧抓住衣裳,下唇被咬得剩下白色的牙印。 “不过一群胡虏罢了,真当我大周没人了?” 谢韫清来不及阻止,罗慧心已经掀起轿帘钻出去了。 实际上,谢韫清也不想阻止。 任何一个人,见到自己的百姓被外族人士欺凌了,也不会咽得下这口气。 谢韫清跟着罗慧心下了轿子。 只见四五个身着胡服的鞑子站在那里,个个都是人高马大,面色黝黑。 地上躺着一个年轻妇人,还有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 两人浑身都是鞭子留下的青紫痕迹,衣服都被鞭子抽烂了,孩子一直被妇人护在身下,受的伤要轻些,但是那妇人鼻孔、嘴巴都在流血,脸更是肿得看不出人形了。 几个胡虏听到女孩子的声音传来,循声望过去,顿时都直了眼睛。 只见一个身穿鹅黄色衣裳的女孩弯腰从轿子走下来,女孩巴掌大的小脸,圆圆的水杏眼,容貌姣美,就像杏子一般水嫩。 这女孩模样已经生得十分漂亮了,她后面又下来一人。 后下来的女孩穿着黛青色的裙裾,分明是极深沉的颜色,偏偏女孩皮肤白皙晶莹,一点也不显得老气。女孩眼睛如深潭一般幽深,樱花一般粉嫩的嘴角微微翘起,分明是那样绝美的五官,却透着一股子的清冷,如寒霜冷月般凛冽。 几个胡虏很快回过神来,见到是两个柔弱的女孩,目光在罗慧心和谢韫清身上肆意打量起来。 其中一人摸着下巴,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谢韫清看,像癞蛤蟆一样恶心而黏腻。 罗慧心被这几人瞧得浑身不自在,怒视回去:“看什么看?再看姑奶奶让人把你们的皮剥了。” 她说到底只是一个小姑娘,虽然话说得凶狠,但是并没有吓住那几个胡虏,几人反而哄笑开来。 罗慧心气得小脸微红。 谢韫清看着那几人红光满面的样子,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冷。 那几人的笑声渐渐停了下来,谢韫清平静的看向他们。 “笑够了?”谢韫清的声音冷然无波。 为首的胡虏看着面前的小美人,舔了舔嘴唇,“大周的女人都生得水灵灵的,你们是哪家的姑娘,正好都跟爷回匈奴,做爷的妾,一起伺候爷。” “谁要给你这样丑陋恶心的鞑子做妾?你做你的黄粱美梦去吧。” 罗慧心柳眉倒竖,若不是教养不允许,她都想朝着那几人吐口水了。 四周围观的百姓们都是瑟瑟缩缩,这是哪家的女孩啊,惹了胡人,恐怕要遭罪了。 作孽啊,如花似玉的两个小姑娘。 几个大娘惋惜的摇着头,抹着眼泪。 胡虏狞笑几声,“你们把名字告诉我,我回头就向你们大周的皇帝讨要了来。”说着,脸上又是一片淫、邪的笑,“你们皇帝那样没骨气,量他也不敢不同意我的要求。” 话音刚落,百姓们都露出震怒愤恨的神色,咬牙切齿的看向几个胡人,恨不得扑上去把他们撕碎。 他们的天子,还由不得这些胡虏批判! 谢韫清懒懒的掀了掀眼睑,她一直是这样漠然的样子,然而一抬起眼,几个胡虏都不由自主的心中一颤。 只见对面的女孩眼中一派狠厉冷酷,目光灼灼,似乎要把他们几人吃掉一般。 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罢了,他们难不成还会怕了她不成? 几人只是一瞬间的心悸,为首的胡虏几步走过来,轻浮的笑道:“小美人,长得真是俊俏,大周的水土果然养人。” 说着,伸出肮脏的手,要去抬起谢韫清的下巴。 然而他的手尚未触及到女孩细腻的肌肤,却听见一声惨叫。 围观的百姓们都不忍的捂住眼睛,随即悄悄移开手,却看见原本还在耀武扬威的那个胡虏,此刻却被女孩反剪住手背在身后,胡虏的身体扭成一股麻花,正吃痛的惨叫着。 众人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样一个娇小柔弱的女孩轻而易举的钳制住了壮硕高大的胡虏,都难以置信的擦了擦眼睛。 “贱人!” 胡虏扭动着身体,就要挣开。 他另一只手忽然握拳挥向了谢韫清。 “小心!” 离谢韫清最近的罗慧心话刚一开口,就觉得一股冰冷的拳风朝自己吹来。 他的拳头来的是那样迅疾,众人的心顿时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众人只听见“咔擦”一声,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然而,并没有出现他们预料中女孩被打倒的场景。 原来在那拳头朝自己挥过来的同时,谢韫清一个侧身,轻飘飘的躲开了那人的拳头。 那人往前冲的时候,带着惯性,脚下立足不稳,就要往下栽去。 在他就要栽倒在地的同时,谢韫清一个扫腿,他整个人一翻,后脑勺重重磕碰在地。 他吃痛的要支撑着起身。 然而脚腕处似乎骨折了,他疼得面部直抽搐。 谢韫清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忽然伸出脚,踩在他腰腹上,狠狠踩下去,那个胡虏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从嘴巴里吐出来了。 谢韫清提着裙摆,走回罗慧心身边。 罗慧心顿时眯起星星眼,崇拜似的看向谢韫清。 “哇,我知道你是会武功的,没想到身手竟然这么好?你刚刚出手太帅气了,不行了,小清清,我要拜你为师,跟你学武功。” 谢韫清睨了一眼罗慧心,“装得太假了。” 小清清?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罗慧心落败的拉下小脸,“好嘛,不过你刚刚那几下子真的很有范。” 四周的百姓们看到纤细娇弱的女孩三两下就解决了那个胡虏,惊讶得张大嘴巴。 有一个少年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喉咙中忽然迸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 “啊!太厉害了!” 他的声音十分尖锐嘹亮,顿时惊醒了还在发呆的百姓们。 谢韫清耳朵都要被这声音震聋了。 那少年几步蹿了上来,盯着谢韫清左瞧瞧、右瞧瞧,眼中泛着崇拜的光芒。 谢韫清被这少年看着心里发毛,身体往后倾了一些。 “你要做什么?”谢韫清瞪着他。 那少年笑嘻嘻道:“你刚刚出手太漂亮了,我能跟着你,当你的小弟吗?” 谢韫清脸顿时黑了下来。 罗慧心忙以身体挡在二人中间。 “我们小清清可是正经人家的大家闺秀,收什么小弟?又不是什么走街串巷的女痞子。” 正经人家?大家闺秀? 少年眉目揪紧,显然是半点都不信。 他推开罗慧心,再看向谢韫清时,脸上依旧热切。 “姐姐,你就收了我吧,我保证,以后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只要能让我跟着你。” 谢韫清无奈的扶额。 她叹着气,轻轻掀起唇角,“让开。” 少年耷拉着耳朵走到一边,可怜巴巴的样子就像谢韫清养的小狮子狗。 几个剩下的胡虏扶起被谢韫清打倒的那人,那人“哎呦、哎呦”的叫唤着。 谢韫清步步逼近,那几个胡虏也胆怯的步步退后。 “你们怕什么?怕我吃了你们?”谢韫清停住脚步,站在原地,忽然嗤笑一声。 几人被一个小姑娘逼成这样,都觉得脸上没光,但是想到她那狠辣果决的伸手,都觉得四肢发冷。 谢韫清轻轻弹了弹手腕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几个胡虏小心翼翼的看着谢韫清的动作,却都不敢上前一步。 谢韫清忽然绽放出一抹柔柔弱弱的笑意,“你们这样看着我,让我好害怕啊。” 她笑得无害,然而见识到她刹那功夫就把一个大汉撂倒的身手,众人都不敢把她当成软弱可欺的小绵羊。 谢韫清忽然回身,指着躺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年轻妇人和孩子。 “我大周的百姓,不是你们能随意欺负的。你们伤害我大周的子民,就要付出应得的惩罚。” 她的声音清脆凛然,傲气铮铮,响起在长街之间。声音不大,却叩击在每位大周的百姓心间,也令那几个胡虏心中一寒,腿脚都忍不住打颤。 第88章 你到底想怎么样? 谢韫清只是站在那里,面无表情,浑身便透出凛冽的肃杀之气。 她一番话说完,还在嬉皮笑脸的少年也收敛了笑意,继而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京城的百姓远离烽火,甚少看到这些外邦人士,一时之间,情绪也被感染,皆是心头一荡。 谢韫清似乎连个眼神都不愿意丢给那几个胡虏,对着随从说道:“你们带着那位受伤的妇人和孩子去医馆看病,问诊费和药费暂时我们出。”随即给了担惊受怕的孩子一个安抚的眼神。 那几个胡虏要挤出人群出去,却听女孩淡若清风的声音。 “慢着,你们打伤了我们大周的子民,就这样一走了之吗?当真以为我们大周就没人了,任你们随意欺凌?” 几个胡虏转身,凶神恶煞的看着谢韫清。 却见小小的女孩面对他们几个膘猛汉子时,脸色一点未变,依旧冷静自若。 “你到底想怎么样?你不是也打伤了我们一个壮士?” 其中一位胡虏粗声粗气的嚷道。 “他是罪有应得,”谢韫清说道,“但是你们却是蓄意伤害我们两位百姓,这么多人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和孩子,你们匈奴的壮士就是这样卑劣不堪?” 谢韫清说这话时,甚至露出一丝笑意。 但是众人都从她的笑颜中看到了嘲弄。 的确,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围殴女人和孩子,的确是手段低劣。 那几个胡虏见四周的百姓们都气愤的样子,顿时觉得有些不妙,他们自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只是这么多人盯着自己,总觉得下一秒自己就要被生吞活剥了。 那几人见情况不好,就要开溜。 百姓们自发的挡在了他们面前,如一堵墙,密实得似乎谁也撞不开。 几个胡虏愕然睁大眼睛,刚想发火,人群中忽然挤出一列身穿红马褂的官兵。 那一列官兵走进人群中央,立即给罗慧心磕头。 “见过县主。” 罗慧心惊讶了一下,转头看向谢韫清,“你派人通知的官府?” 谢韫清没说话,而是对京兆少尹张枚说道:“这几人欺凌我们大周无辜百姓,其中一名妇人已经是气息奄奄,麻烦你们把他们带回衙门,按照我大周律法严惩这几人,并索赔两位伤者的一应医药钱。” 张枚早年在谢邕麾下从军,与谢家人十分熟悉,听了谢韫清的话立即点点头。 谢韫清不再看那几个胡虏一眼,回身进了轿子,罗慧心随后跟了上去。 谢韫清甫一进轿,双肩便松弛了下来,整个人身上也没有那种冰人的气势。 罗慧心刚刚要被谢韫清的样子吓得腿软了,拍着胸口道:“你刚刚简直像变了个人似的,我还以为你被什么附身了呢。” 轿子外面,轿夫抬起轿子要走,刚刚那少年跟着轿子而跑。 “喂,小姐姐,你当真不考虑让我跟着你吗?我打架也是很英勇的。” 罗慧心满脸坏笑的看着谢韫清,“不过出个门的功夫,你就收获了一名崇拜者,心情如何?” 谢韫清斜了罗慧心一眼,“这个机会让给你,”随即又对着外面的轿夫说道:“不必管他,我们走。” 少年眼巴巴的看着轿子渐行渐远。 几个胡虏瞪视着眼前的大周官兵,“你们不要胡来,我们可是匈奴的使臣,你们要是敢动我们,我们单于直接找你们皇帝问罪,看你们怎么处理此事。” 张枚一向是个嫉恶如仇的,见到刚刚被抬走的两个重伤的大周百姓,胸中一把怒火烧得旺盛。 “来人,把他们带回京兆府,羁押候审。”、 随即一甩袖,气得两撇胡子直抽动。 经历了这么一场风波,两人去买胭脂水粉的兴致全然没有了,各自回了家中。 谢韫清当街重伤一名胡虏的消息很快传遍帝京。 “小野猫,爪子又尖利了不少,都能伤人了。” 听到谢韫清打伤人自己却没受半分伤害后,萧玄捋着青青柔软的胎毛说道。 谢韫清回到家中,便回了蔚然居,看着桢哥儿和榕姐儿对弈。 桢哥儿嫌榕姐儿落子慢,嫌弃的皱着小脸,又拉着谢韫清的衣摆让谢韫清与他下棋。 谢韫清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你和妹妹下吧,妹妹落子慢,你就考虑考虑如果你是妹妹,你会怎么落子。” 桢哥儿转动着黑溜溜的眼珠子,想了想,似乎是这个道理,便没有再缠着谢韫清了。 谢韫清又看了一会儿,桔梗过来说道:“小姐,夫人喊你过去。” 大概是为了刚刚打伤胡人一事吧。 她心知肚明。 “你们乖乖的,不许吵架。”又叮嘱了两人的乳母一番,才带着青萝、桔梗二人一同去了正院。 屋子里只有顾云霜与谢邕,并着顾云霜的一个贴身大丫鬟。 谢韫清走过去,给父母请安。 顾云霜让谢韫清坐下来,又令自己的大丫鬟下去。 “你该知道我喊你过来是为了何事吧?”顾云霜声音徐徐缓缓。 “女儿知道。” “你自幼跟着你爹、你哥哥们习武,会一些自保的手段,但是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对付那些胡人?他们个个都是身强体壮,要不是在京城里面有些顾虑,哪里就那么容易被你打败?”顾云霜板着脸数落道。 “小云朵身手不弱的,对付几个人绰绰有余。那不过是群莽夫,有什么好怕的?再说,小云朵不是赢了么。”谢邕见女儿一直低着头,心中不忍,忙替女儿说话。 “你给我闭嘴!”顾云霜恶狠狠剜了他一眼,“女儿小不懂利害,你也不懂吗?” 谢邕悻悻然摸了摸鼻尖。 顾云霜扭过头,继续说道:“有什么事情不能报官?非得自己亲自出面?” “我不是报官了吗?”谢韫清嘟哝一句。 “你就不想想,你们两个小姑娘,模样都生得十分周整,万一那几个胡人瞧上了你们怎么办?万一他们把你们绑走了怎么办?”顾云霜伸出手指戳着谢韫清脑袋。 谢韫清忙道:“阿娘,你放心吧,他们要敢对我们动手动脚,我就阉……咳咳……娘你想哪去了,他们要是敢对我们下手,爹和哥哥们第一个饶不了他们。” 顾云霜又瞥了眼谢邕,“女儿都被你惯坏了。” 谢邕在一边“嘿嘿”傻笑着。 顾云霜又碎碎念了许久,才放谢韫清离开。 谢邕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你娘亲只是担心你才说了那么多,不过你这件事做得真不赖。我们大周的百姓,凭什么让那些蛮子欺负。若是我当时在那,绝对要打得那些蛮子满地找牙。” 谢韫清莞尔。 她的父亲虽然辞官许久,但是还是一心为民为国。 华阳大公主府,大长公主听了下人的回禀,也是心有余悸,连忙将罗慧心找来。 “你仔细将刚刚在外面遇到的事情和我说说。” 罗慧心忙一五一十的说了,又有些后怕。 “祖母,听说胡人心眼小,他们不会找谢家妹妹的麻烦吧?” 华阳大长公主向来是笑呵呵的,此时却是满脸的严肃。 “你现在知道怕了?当时逞什么英雄?” 罗慧心满腹委屈,“祖母,你不知道那伙人有多么嚣张,就要把人给打死了。” 大长公主叹了口气,见孙女儿的确吓得不轻,忙说道:“放心吧,她是靖国公府的嫡小姐,那群胡人就算想报复回去,也得看看有没有那个本事。要知道,靖国公可不是什么庸庸碌碌之辈。陛下也不可能坐视不理的,不管怎么说靖国公都是一品国公,身份摆在那儿,那群胡人只要不是傻子,都不敢对谢家丫头动手。” 罗慧心得了祖母准话,顿时松了一口气。 大长公主看到她嘴角露出宽慰的笑意,忍不住泼冷水。 “你们今日的行为着实太张扬了些,你接下来几天哪也不许去,就在家里面反省。” 罗慧心猛地睁大眼睛。 “祖母,我已经知道错了,为什么还要罚我?” 大长公主没有回答,而是冷声说道:“我会让人去学堂给你们请假,至于谢家那小丫头,我相信出了这档子事情,靖国公夫人也不会放心让她出门。” 事实的确如此。 谢韫清接下来几日都待在蔚然居内,逗鸟遛狗,半步出不了门。 老夫人得了消息,惊慌道:“都说蛮子最能记仇,那丫头就是能惹事,万一给咱们谢家带来杀身之祸该如何是好?” 堂堂国公府,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惹来杀身之祸? 便是程琳听了这件事,也只是脸色微微一变,偏偏老夫人在那神神叨叨的说了半天。 又过两日,宫里面突然来人传旨。 说是宫里面为迎接几国使臣,将举办宫宴,让谢邕到时候带着妻儿一同前往,还特意嘱咐了一句,务必带上靖国公府的大姑娘。 “完了完了,他们果然要发落我们谢家了。”老夫人脸色煞白,旋即拍着大腿哭嚎道:“苍天哪,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临死了也不给我个善终,还要被这逆女活活拖累死!” 顾云霜脸色大变,也不顾什么孝道,对着瘫在地上的老夫人喝道:“你胡说些什么?这种话也是能乱说的吗?我们敬你为长辈,没想到你就是这样看待你的孙女儿的!” 老夫人愣了一下,随即哭得更起劲,“老爷,你走的时候怎么就不带走我?我到老了还得受儿媳妇的气啊!” 第89章 他们不敢胡来 老夫人咧着嘴嚎啕大哭,声音却嘶哑难听。 程琳偷偷看到顾云霜的脸越来越黑,忙过去搀扶起老夫人。 “外祖母,表妹只是打了他们一个使臣罢了,怎么可能会拖累谢府,您快别担心了。” 顾云霜冷笑道:“恐怕老夫人担心的不是拖累到谢家,而是连累自己吧,毕竟还有这么多的荣华富贵没有享受到。” 老夫人气得伸出手颤巍巍指向顾云霜,心事被拆穿,她恼羞成怒的破口大骂:“我有说错什么吗?就因为她得罪了人,我们都得跟着陪葬吗?” 顾云霜懒得与她纠缠,直接对一旁不敢抬头的下人们说道:“送老夫人回去,老夫人年纪大了,人老糊涂了,你们可得好好看顾。” 老夫人牙关都在凛凛发抖。 顾云霜面如寒霜,谢嫣和程琳见了,都不敢直视她,忙一左一右缠着老夫人回了养颐院。 老夫人走了,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阿清,你不必害怕,陛下不可能由着那群胡人欺负咱们大周的子民的。” 谢邕轻咳一声打破沉默。 “我知道的,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谢淙为人最是大大咧咧,当即一拍桌子道:“宫宴那天,阿清就称病不去,省得碰到那群匈奴蛮子。” 谢韫清轻轻摇着头,“二哥,我能应付的,更何况,错的又不我,理在我们这边。大周的领地,他们不敢胡来的。” “气死我了,你瞧瞧,他们是什么态度,我还没死呢,我还是谢家的老夫人,他们就敢这样对待我。”老夫人重重的拍着桌子嚷道。 “阿娘,您少说几句吧,如今府上正乱着呢。”谢嫣倒了杯茶水给老夫人。 老夫人端起来就往嘴里灌,却猛地呛了一大口,更加气愤,指着自己的女儿就骂道:“你是想烫死我啊?” 谢嫣也实在是受不住老夫人的脾气,直接摔了门就出去了,只留下程琳一人,愈发小心翼翼的在一边坐着。 “一个两个都不让我省心是不是?都巴不得我早点死了!” 老夫人气喘吁吁的骂道。 程琳更是大口气不敢喘,生怕老夫人的怒火燃烧到了自己身上。 京城驿馆内,几个壮硕的汉子立在堂下,都是垂头丧气的样子。 “连个小丫头片子都打不过,本王养你们干什么吃的?就你们那身手,还敢说是本王的护卫?” 乌籍抬手就将茶杯丢了下去,茶杯正好砸在其中一人的头上,茶水混着血水顺着那人额头流了下来。他不敢抬手去捂住伤口,更不敢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痛苦的样子。 乌籍是个年约二十三、四的青年汉子,小麦色的肌肤,半衤果着胸脯,胸肌与腹肌十分发达。他生得乌眉大眼,嘴唇略厚,此时却面色深沉的看着堂下站立的几个人。 “本王是不是跟你们说过,不许让你们到处惹是生非?你们把本王的话都当耳边风了是不是?这是大周的地盘,你们惹出事端来,到头来吃苦头的还是你们。” “主人,我们被大周的子民打了,这传出去不是损害了咱们匈奴的名声吗?我们不能平白吃了这个亏,您要给我们讨公道啊。” 乌籍抬了抬手,“你们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打了,还有脸在本王面前哭惨?你们怎么不反省反省自己身手到底有多差?本王该如何放心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你们手上?” 几人立时羞愧的低下头。 乌籍看了他们许久,才缓缓说道:“这件事情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算了,我倒要看看,能打伤我们匈奴的汉子的小丫头长什么模样。凭她三头六臂,本王还制不了她不成。” 乌籍说着话,眼里面闪过一丝精光,那是猎豹见到猎物时的锐光,贪婪而冷酷。 “主人英明神武,自然能让那小丫头跪哭求饶的。”几个胡人舔着脸吹捧道。 “至于你们,”乌籍看向几人,“你们害得本王丢了这么大的脸,你们也不必在本王面前晃悠了,等回头回了匈奴,就都去牧马放羊吧。” 宫宴当天,谢家一大早就开始收拾了起来。 谢韫清换上簇新的樱红色的缎裙,一头乌黑亮泽的青丝绾成发髻,珠钗、点翠发簪加以装饰,耳垂上戴着水滴状羊脂白玉的耳环,纤细的手腕上同样戴着羊脂玉的手镯。 “待会儿进了宫,你只要跟着我走,别人问话,你不必张口,我来替你回答就是。”顾云霜拉着谢韫清的手。 她的手温暖干燥,谢韫清既觉得温馨,又觉得有些好笑。 “阿娘,您就放心吧,我都说过了,我并没有做错,也不怕那些匈奴蛮子找我的茬。” 顾云霜见她脸上浑然没有哦畏惧的样子,也舒了一口气。 这次进宫,谢家的女眷只去了顾云霜、季氏和谢韫清,男眷去了谢邕和谢家的三个儿子。 顾云霜嘱咐裴氏在家中好好照看着几个孩子,什么事情她定夺,裴氏恭敬的答应了下来。 桢哥儿和榕姐儿也吵着要进宫,顾云霜自然不会答应,两个小家伙都不开心的瘪着嘴。 谢韫清弯腰摸了摸榕姐儿的头,“你们两个乖乖在家,不许淘气,也不许欺负小玄子,否则姑姑回来会罚你们抄书的。” 榕姐儿忙把头摇成拨浪鼓:“姑姑,我会听话的,你们就放心的进宫吧。” “两个小淘气。”顾云霜将两个小孙儿搂入怀中,在两人脸颊上都亲了一下,才带着季氏和谢韫清上了马车。 养颐院内,老夫人折腾了一天一夜,此刻正歪在床上,听到谢邕已经带着妻儿进宫的消息,干得起皮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喃喃念道:“完了完了,这下真的是要大祸临头了。” “外祖母,我说过了,那不过是群胡人,不敢在咱们大周的地盘撒野的,谢家再怎么说也不可能轻易倒下的。”程琳被她念叨得头疼,出声打断她的话。 “你懂什么?”老夫人劈头盖脸的指着程琳骂了起来,“匈奴人,可都是身长九尺、穷凶极恶的野人,能徒手撕裂一个活人的,咱们得罪了匈奴人,还不得让他们生吞活剥了去?” 程琳见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老夫人,只好作罢,任凭老夫人怎么激动、怎么叫喊,都不去回应老夫人一声。 老夫人见没人搭理自己,捶胸顿足,哭得越加起劲。 “老爷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啊,我当年怎么就不跟你一起去了呢?” 皇宫门口,检验过了身份牌,马车才允许放行。 进了内城,几人下了轿子。 “小云朵,你就跟着你娘亲,不要怕,出了任何事都要爹给你兜着。”谢邕再次叮咛谢韫清一句。 谢韫清哭笑不得,只得点点头,“阿爹,我知道了。” 谢邕便带着三个儿子去与众臣子们寒暄。 季氏温声对谢韫清道:“走吧。” 顾云霜领着女儿、儿媳去给太后、皇后及列为宫妃请安。 谢韫清当街殴打胡人的消息也传进了京。 众人都满脸好奇的打量着谢韫清,心中都不相信,这样一个纤弱的女孩子能够重伤一个莽汉。 大家都知道她是靖国公谢邕的女儿,谢邕曾经是大周最骁勇善战的将领,自然身手不凡,众人都知道谢家的三个儿子都是精通武术的,谢家的小辈也是自幼习武。 但是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谢家上下唯恐宠护不及,谁忍心让她去习武?众人可都听说了,谢韫清六岁以前基本上就没沾过地面,不是父母抱着,就是兄长们抱着。这样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吃过的最大的苦头,最多也就是绣花时不小心刺破了手指吧。 在场的女眷们都不相信眼前的女孩能够打败匈奴的蛮人。 谢韫清跟着顾云霜上前,给宫中的贵人们请过安。她微微垂着眼睑,目不斜视,腰板挺得笔直,大家气度浑然天成。 太后也怀疑自己听到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唤了谢韫清上前。 谢韫清重新跪了下去,“臣女见过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福寿绵长。” “起来吧,”太后道,“许些时日没见,又变漂亮了。正是如花一般的年纪啊,真教人羡慕。”太后轻叹一声。 谢韫清恭谨回答道:“太后娘娘凤仪无双,是天下女子的楷模,臣女也一直以太后娘娘为榜样,哪怕能学到半分太后娘娘的品格,也心满意足了。” 她完全没有因为受到太后的褒奖而沾沾自喜,反而愈发的谦卑温顺,夸赞太后时,似乎是真心实意的样子。 哪怕是做出来的假相,也足以使众人对她高看一眼。 皇后依旧雍容高雅的坐在一旁,似乎面前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高贵妃这段时间烦不胜烦,因此也没将心思花在谢韫清身上。 其余的妃嫔和命妇们都是暗暗赞叹,谢家真会教女儿,在太后面前也能坦然自若,还能将太后夸得眉开眼笑,小小年纪真是有几分气派。 容嫔又忍不住在心中嘀咕起来。 这样仪态万千的女孩,正是她心中的儿媳妇人选。一想到自己儿媳妇那小家子气的样子,容嫔都觉得恨得牙痒痒。 陈良嫔垂眼坐在那儿,她一贯不管自己宫外发生的事情。 向贤妃也打着自己的小心思,她的六皇子年纪还小,但是也比这女孩小不了两岁,若是能和谢家拉了关系,何愁谢家以后不会帮她的儿子谋取储君的位置? 她嘴角牵起一丝笑意,却被皇后看在了眼里。 皇后自从上次为天子挡了一刀,身体一直不大好,嘴唇抹了口脂才显得有精神了一些。 皇后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依旧端稳坐在凤案之后。 太后慈蔼笑道:“瞧瞧这张小嘴,真是能说会道,哀家听了,都觉得心里面暖呼呼的。” 众人也跟着笑道:“是太后您有福气,这丫头说的可都是实话。” 第90章 我明明是男儿! 偌大的宫殿,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谢韫清身上。 魏国公夫人杨氏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儿,自己的女儿虽说乖巧温顺,但是素日里太过胆怯了些,见了生人吓得话都说不利索。再看看谢家的姑娘,比自己女儿年纪还小,却这样落落大方。 同是一品国公家的嫡出小姐,这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太后笑眯眯的让她上前,“不愧是顾氏生的,真是让人喜欢。” 谢韫清垂眉顺眼,只是含着微笑。 太后又转头看向身后的萧覃,“覃儿,你瞧瞧,这是谢家的小姑娘,和你年纪正相仿呢。” 萧覃端详了谢韫清一会儿,也笑道:“皇祖母,您莫不是觉得谢家妹妹比我漂亮懂事,不要覃儿了吧?” 太后点着萧覃的鼻尖,溺宠之意溢于言表,“你若是不乖乖听哀家的话,哀家就把你丢给你哥哥,把谢家的小姑娘接进宫来。” 萧覃听了,佯装吃味,“皇祖母,您这样埋汰覃儿,覃儿生气了。” 她生得柔美恬静,撒娇时有一番小女儿的憨态,殿上众人都被逗笑。 微笑之余,有几个生着玲珑心肝的命妇则萌生了其他的想法。 太后不会说多余的话,她刚刚所说,是不是透露出想让谢韫清给萧覃做伴读的意思? 公主与皇子们一样,自小到大身边都是跟着伴读的。 萧覃虽是郡主,但是养在太后跟前,生活在皇宫之中,待遇与公主却是没什么差别的,她自然也有一个伴读。只是萧覃的伴读,因为家中祖母去世,需要守孝,便回去了。 萧覃已经十三岁了,已经是议亲的年纪,再找伴读,应该不大合适了吧。 几个命妇想着,便将这个心思抛到了脑后。 谢韫清听了太后与萧覃的对话,也是心中一跳,只是面色如常,什么都没有表露出来。 太后似乎只是随口一说,便没再提这件事。 在场众人更关心的,还是就谢韫清当街殴打匈奴胡人一事,皇家会有什么态度。但是太后与皇后从头至尾,都没有就此事提过一言一语,众人也都没有主动提及此事。 好不容易到了晚宴开始,众人起身去了重华殿。 落座过后,相熟的妇人们都在寒暄。 罗慧心悄悄走过来,拉着谢韫清到了角落里,高秀仪也带着丫鬟坐在那里。 见到谢韫清,高秀仪朝她伸了一只手过来,谢韫清将手搭在她的手心,在她身旁坐下。 她们三个已经许久没见面了,一聚在一起,立时就有说有笑的。 罗慧心拍了拍谢韫清的肩膀,“前几日的事情都怪我,要不是我强出头,你也不会被麻烦缠身。” “不怪你,那群蛮人欺辱我们的同胞,就算你不出面,我也会站出来的。大周的疆土不容许旁人来践踏,大周的子民更不会容许外族人肆意羞辱。” 谢韫清眼中透着冷然的寒光。 这是谢邕从小就教给她的道理,只有自己一息尚存,就要维护自己国家的尊严,就要保护好手足同胞。 高秀仪与罗慧心听了,心口一热,似乎血液都变得沸腾了。 她们虽是女儿家,也知道什么叫做家国情怀,什么叫做国家尊严。 罗慧心握着谢韫清的手,语气变得坚定,“你放心,那群匈奴人如果真的要对你做什么,我不会坐着不管的。我也会站出来,和你一起承担后果的。” “我请我姑母为你们向陛下求情,她在陛下面前总有几分情面,陛下不会置之不理的。”高秀仪也说道。 谢韫清既是感动的鼻子一酸,又觉得好笑。 “你们这样担心做什么?我只是一名弱小的女子,那样高壮的一个胡人就这样被我打了,我要是他,早就躲在家中不出来了。再说了,大周的皇宫,他们当真敢对我们动手?” 高秀仪和罗慧心这才吃了一剂镇心丸,笑着转移了话题。 不多时,御驾来了。 天子身后跟着许多身着异族服饰的人,很明显,那是来自三个不同国家的使者。 罗慧心几人跪在角落里,倒是不引人注意。罗慧心悄悄抬头,天子已经坐在了紫檀龙纹御案之后,而那些使臣,作为上宾,也在天子左手下坐好。 天子令众人起身,小黄门开始向众人介绍这些使臣们。 谢韫清透过人群,看着对面的那些使臣。 这些人,她前世可没少打过交道。 谢韫清喝了杯茶水,目光渐渐变得冷凝。 虢国此番前来是为了讨论投降之后,每年该如何上贡,又该怎么割让土地给大周。 这件事情自然不会拿到明面上来议论。因此不管虢国太子与使臣与大周私下里争吵得如何面红耳赤,现在依旧是一副和谐的样子。 虢国旁边坐着的,是东虞。 东虞毗邻虢国,他们绝不会无缘无故就跑过来。 大抵还是想就虢国战败投降一事,分一杯羹吧。 他们的算盘打得其实很响。 大周刚经历了一场战役,虽说打赢了,但是自身的损失也是巨大的。 虞国此次想占点便宜,若是大周不同意,他们完全可以威胁大周,虞国也将发起战争。甚至还会以与虢国联合,发兵攻打大周为借口。 坐在最末的,是匈奴人。 只见他们个个身高马大,五官深邃,身上透出野性威猛的味道。 上次遇到的几个匈奴人却都不在这里。 谢韫清垂下眼睑,不再去看对面。 天子与这些使臣们说笑、对饮,场面十分轻松和乐。 正当这时,忽然听到一道年轻男子低沉的声音。 “素闻大周的女子多才多艺,孤远道而来,倒想见识一二。” 谢韫清抬头去看。 说这话的,是虞国的七皇子赫连风,他穿着藏蓝色的衣服,脸部线条略显阴柔,一双眼显得格外的阴鸷。 果然,与前世的轨迹重合了。 他年约二十上下,周身却是不符合其年龄的阴郁气质。 天子一瞬间的迟疑,皇后已经温声说道:“七皇子有所不知,咱们大周的女儿家都是轻易不抛头露面的。不过我们为了迎接几位远客的到来,安排了许多节目,大家一起观看伶人的表演便是。” 七皇子似乎沉吟了一下,他身边一个面庞白皙、稍显稚嫩的男子便拍案而起。“你都说我们是远客,我们只想见识一下你们大周女子的才情,你们好生小气,连我们这个愿望都不能满足。” 堂堂皇后,被这样一个不知名姓的异国人当众顶撞,在场的大周的贵族们都觉得有些愤怒。 皇后脸上的微笑一直没有变。 她甚至笑意更深,然而眸光中却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温和。 “我们大周的女儿家都是明珠美玉,不会做这等取悦别人的事情,几位还是收敛些吧。” 皇后含笑望向那位说话的年轻男子,声音依旧平和,但是却表明了自己的坚持和立场。 太后向皇后投向赞许的目光。 那年轻男子撅起嘴巴,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 “看来旁人说的大周女子德才兼备都是假的,你们根本就什么本事都没有。” 罗慧心听了这话,气愤不平的想起身反驳回去。 谢韫清按住她的手。 “那个人是故意想激怒我们的,你要是站起来与她对质,正好落了那人的圈套。” 谢韫清低声说道。 高秀仪原本也是一样的急躁性子,这些日子收敛了不少,面临变故时也能处变不惊。便附声说道:“阿清说得对,那个东虞人敢冲撞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也不会让她讨到好处的。” 虽说高贵妃与皇后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甚至说高贵妃母子要比皇后母子得意些,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出身名门的赵皇后可不是软弱之辈。 赵皇后母仪天下几十载,早已经是波澜不惊。 高秀仪虽是高贵妃的嫡亲侄女,但是素日里更欣赏皇后的为人和处事风格。 罗慧心喝了口茶水降降火,瞪着对面。 “我们大周的女孩有没有本事,才能如何,品格如何,都不需要贵国来点评。”皇后微微抬着下巴,看着站着的那名年轻男子。“我大周的女孩再怎么样,都不会像贵国的公主一样,打扮成男子的模样,对着长辈指手画脚。” 皇后这话说完,殿内一下子变得寂静了。 那“年轻男子”脸顿时绯红。 “你……你胡说,我明明是男儿!” 皇后风轻云淡的说道:“本宫又没说你是女扮男装,你为什么这么激动?” “年轻男子”脸更烫了,刚想再反驳,便听见赫连风低喝一声:“坐下来。” “年轻男子”不情愿的坐下来。 赫连风起身,说道:“舍妹无礼,让诸位见笑了。”随即向众人介绍道:“她是我们虞国的十公主,赫连玥,也是我父皇最疼爱的公主,因此被宠得娇惯了些。” 言下之意,即是,赫连玥是虞国皇帝最爱的女儿,你们都得对她客气些。 皇后含着深意瞧了赫连玥一眼,“十公主真是有福气,我们大周的公主再得宠,都不敢女扮男装出现在陌生人面前。” 第91章 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 赫连玥没听出皇后的话外之音,反而沾沾自喜。 “你们大周的女孩子,就像笼子里的鸟儿,被规矩束缚住了羽翼,哪有我们虞国的女孩子快活自在。” 赫连玥摘掉嘴巴上的假胡子,脸上全是嘚瑟。 “十公主此言差矣,老话有云,‘不以规矩,不成方圆’,若是不用规矩严格要求自己,每个人都为所欲为,这不是乱了套吗?” 赫连玥循着说话的声音看过去,却见到一个鹤发苍颜的老妇。 赫连玥抬着下巴,翻着白眼,丝毫不将说话的人看在眼里。 “你是谁?我正和皇后说话呢,你插什么嘴?” “岂有此理!”罗慧心气愤的拍了一下桌案。 因为是在角落,大殿里空阔,所有人的注意都投向了说话的老妇身上,没有几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罗慧心狠狠瞪视着身着男装的赫连玥,“她一个旁国的公主,也敢对我祖母不敬!” 刚刚出声的正是华阳大长公主。 “稍安勿躁,那个十公主这样没有礼数,你以为,在咱们大周的地盘上,她能讨得了什么好处吗?” 高秀仪连忙附声说道。 谢韫清看向赫连玥,她依旧是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倒是一点没有改变。 皇后朝大长公主看去,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走下玉阶,朝着大长公主走过去。 赫连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长大眼睛没有说话。 皇后走到大长公主面前,弯下腰与大长公主亲切的说话:“这里喧闹,您老人家怎么也来了?” “年纪大了,就爱凑凑热闹。不过我的确是不应该来,都这么大的岁数了,还得受一个小丫头的气。”华阳大长公主握住身旁的罗慧音的手,“慧音,我们回去吧。” 赫连玥听了这话,被激得想起身冲过去与她对质,却被赫连风拉了回来。 皇后亲自给大长公主倒了杯茶,“姑母,您一大把年纪,还给您心中添堵,实在是我们这些晚辈的不是。” 赫连玥不明白为什么大周的皇后要这样礼遇一个老妇,赫连风却不像她那样是个被宠坏了的,指尖搓揉着衣袖,若有所思的点了下头。 “七哥,你点头是什么意思?别不说话啊?”赫连玥见到他这副样子,越发不满意了。 赫连风不紧不慢的说道:“若是我猜得没错,那人应该是大周的华阳大长公主。” 华阳大长公主? 饶是赫连玥再顽劣,也是听过这位大长公主的名头的。 难怪皇后都要亲自给她倒茶。 不过就算她是大周的大长公主又如何?自己是原来的客人,她敢对自己如何? 赫连玥这样想着,越发有恃无恐。 皇后见大长公主喝了茶了,才转身上了玉阶,在凤案后入座。 天子的目光也一直落在了皇后身上。 这些年他一直冷落了皇后,最近才发现,皇后处事波澜不惊,很有大家典范。高贵妃娇媚婉转有余,到底没有皇后这样的风仪。 天子看向皇后的目光越来越满意。 高贵妃也瞧到了这一点,顿时像哽了一口气似的。天子这些年哪里正眼瞧过皇后?如今竟然让她产生了一丝紧迫感。 不过,高贵妃想了想,又放下心来。 皇后就算入了天子的眼,她膝下的大皇子病怏怏的,还能有那个资格跟她的二皇子抢储君之位吗? 高贵妃想到这一点,便气定神闲的坐在那儿与德妃说话。 赫连玥看到皇后落座,又不依不饶的说道:“我们一路上奔波劳累,好不容易进了京,只想见识一下你们大周女子的风采,你们就连这么一个小小的心愿都不能满足我吗?” “她怎么这么难缠?”罗慧心的脾气都要被赫连玥磨光了。 “她是非要把我们大周的女子当戏子耍了。”高秀仪沉声说道,“我们不派人去表演才艺,她会说我们大周女子都是空皮囊。但是我们派人上去表演了,就是给人逗趣的戏子了。” 赫连玥见大周的人都没有任何表示,便更是得意。 而虢国与匈奴的使臣们,都在喝着美酒,吃着美食,仿佛对这出闹剧视若未睹。 谢韫清目光在三国使臣身上扫了一下,才说道:“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当真以为我们大周的女子软弱不成?” “你有法子?”高秀仪看向谢韫清。 谢韫清点了点头,倨傲的勾起唇角。她这副模样,让其余两人恍惚中以为从前的那个她回来了。 谢韫清朝着两人勾了勾手指,两人忙将脑袋凑了过去。 罗慧心点了点头,“放心吧,绝对让那个十公主出丑。” 殿中的气氛有些冷凝,忽然就见一道粉红色的身影从角落走出来,款款走到殿上。 大长公主看着走出来的孙女儿,不知道她站出来做什么,脸上闪过疑惑。 却见罗慧心屈膝朝着天子皇后施礼,然而郎朗说道:“陛下,臣女身为大周的县主,理应维护咱们大周的名誉,臣女愿意表演才艺,让远道而来的朋友们见识一下咱们大周女儿家的风姿。” 女孩嘴角噙着淡然自若的笑意,没来由的就让人信了她的话。 皇后知道若是不答应赫连玥的要求,她肯定会纠缠不放的,不如遂了她的心愿。又看向罗慧心:“你是想表演什么?” 罗慧心又是一拜,“臣女与两位挚友一同表演,不过待会儿可能需要虞国的十公主协助我们表演。请陛下和娘娘准允臣女们去换一身适合的衣服。” 天子抬了抬手:“善。” 罗慧心退了下去。 殿中丝竹之声重新响了起来,众人推杯换盏,聊得热火朝天。 “七哥,她为什么要把我拉进来?好奇怪啊。”赫连玥不解的问道。 “放心吧,大庭广众之下,她们敢对你做什么?” 萧玄修长的手指握着玉盏,将其中的佳酿一饮而尽。 罗慧心的挚友,其中一位必然会有谢韫清。 一想到谢韫清要当着众人的面展示才艺,萧玄就觉得心里面不大畅快。 几人去了殿后,各自换了衣服,重新梳了发髻,换了妆容。 互相打量了几眼,都从各自的眼中看到了惊艳,这才重新进了正殿。 几人列队而入。 为首的自然是罗慧心,后面跟着高秀仪,最末的,是谢韫清。三人后面,还有抬着乐器的几个小黄门。 三个女子都是花容月貌,刚走到众人面前,便只听到了倒吸凉气的声音。 只见为首的罗慧心兰色的繁复美丽的宫裙,衣裙下摆逶迤曳地,行走时,脚下仿佛盛开着朵朵幽兰。她臂间披着彩绣折枝杏黄色的披帛,梳着飞天髻,环佩叮当,清脆悦耳,整个人就像壁画上的古典仕女一样。 紧随而来的高秀仪穿着月白的烟拢梅花的百水裙,裙摆泛着水一样的波纹,她外面穿着绣竹梅兰襕边的碧霞罗,打扮得要比罗慧心素净些,就像瓷器一般高华清冷。 众人望向最后而来的谢韫清时,呼吸都是一滞,瞬间便移不开眼了。 只见她一袭绛红的艳丽的长裙,腰间一根飘带,勾勒出线条姣好的腰身。少女明眸皓齿,四肢修长。绛红色更衬得她肌肤如玉,明眸善睐。少女乌黑浓密的头发像男儿一样束成一个发髻,用发冠束在头顶。少女面色清冷如寒霜,眼中更是没有任何感情,看上去却比任何男儿都要清俊。 三个女孩走上殿中,一齐向帝后问礼。 天子看得眼睛发直,还是皇后在一旁提醒才醒悟过来,忙说道:“你们是想表演什么?” 罗慧心微微侧身,指着小黄门们抬来的乐器。 “回禀陛下,臣女与高家姐姐古琴与箜篌合奏,谢家妹妹为大家带来剑舞表演。” 剑舞?众人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又看向谢韫清,这样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能舞剑?大抵也是花拳绣腿罢了。 乌籍单于看到三个姿容出众的女孩子,一时也看得痴了,这时他的属下靠过来。 “主人,那个红衣女子就是上次当街打伤咱们弟兄的那个小姑娘。” 乌籍一饮杯中美酒,眼中带着惊艳,“这样的美人儿,就是被她打了,本王也是心甘情愿的。” 小黄门们已经将箜篌和古琴摆置好。 天子侧头,问皇后道:“你说就凭她们,能让大周那位蛮横不讲理的十公主满意吗?” 皇后笑道:“陛下可不要小瞧了她们几个,她们一个是大长公主的嫡亲孙女儿,一个是靖国公府唯一的小姐,一个是高家的姑娘,都是多才多艺的。若说她们都不能让这位十公主满意,恐怕咱们大周也没人再比她们更优秀了。” 天子这才安下心来。 赫连玥见她们一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她们身上,便连自己兄长也是直勾勾盯着她们,心里面顿时不舒畅。 又起身看着三人,“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开始表演吧。” 谢韫清看向赫连玥,虽然心里面对这个赫连玥厌烦憎恶到极端,面上却依旧别无二致,一样的平静清冷。 “十公主,我们这不是等着您能屈尊降贵的走过来,与我们一同完成这表演吗?” 第92章 怎么,这就害怕了? 赫连玥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嫉恨,“我们是客人,哪里有让客人表演的道理?” “十公主只需要站着配合我们就是,十公主若是不答应的话,我们也不会强求。毕竟,不是谁都像我们大周的女孩一样才艺双绝的。” 谢韫清将赫连玥说话的语气说了个十足十。 赫连玥果然被激怒,走出席位。 “我倒想看看你们大周的女子是不是名副其实的才艺双绝,本公主配合你一场便是。” “那虞国的十公主不是善茬,一个小丫头,牙尖嘴利的,又这么咄咄逼人,真是被惯坏了。”魏国公夫人摇着头说道,随即又看向自己的女儿。 刚刚还觉得自家的女儿羞怯胆小,此时却觉得,自家女儿这样也不错,好歹不会像赫连玥那样惹人厌烦。 刘婵拉了拉身边的何望舒,“这样的场合之下,她们为了吸引眼球也不能这样做啊?一不小心出了丑,就是让我们大周颜面尽失。” 何望舒没有说话,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红衣翩然的谢韫清。 刘婵讨了个没趣,便不再说话。 一旁的沈妙华则是暗暗窃喜。 谢韫清虽然会些功夫,但是剑舞什么的,她可从未谢韫清展示过。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罢了,就等着看她当众出丑吧。 每个人心里面都有着自己的小心思,顾云霜望着殿中那个张扬自信的女儿,却是没有任何的质疑与不安。 她相信自己的女儿,没有把握的事情,她的女儿是不会做的。 或许就连谢韫清都没有料到,一身大红裙裳的自己有多么让人惊艳。 黑发朱唇,眉心轻点朱砂,如墨水一样黑亮的眸子,少女的身姿婀娜曼妙。 少女分明穿着朱色裙裳,却凛冽的像高山之巅的孤冷的月光,那般皎洁,却又那般清明,让人见了自惭形秽。 罗慧心与高秀仪已经各自入座,素手拨动琴弦,只听见悦耳的曲声缓缓流泻开来。 那黑发红裳的少女莲步轻动,如水一般柔软的手臂,红衣随着她的舞姿翩然翻飞,妖娆与清纯两种极端的感觉在她身上得以呈现。 众人的呼吸为之一夺。 “说是剑舞,剑呢?”赫连玥嗤笑一声,话音刚落,便觉得凉风朝她迎面而来,赫连玥忙抬手捂住脸,那冷风擦着她的耳朵而过。 赫连玥手移开,便见那红裳的少女与她面对面而立,四目相对,她仿佛落进了一片幽深的冰冷的湖水当中。那双眼睛,冷得没有任何感情,却又让人移不开眼睛。 赫连玥没来由的心中一颤。 四周坐着的众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谢韫清。 只见衣袂翻飞间,少女的身体也跟着舞动。她手中握着一把软剑,只听见铮铮然的剑击声,白练如虹,在空中划过一道又一道弧线。 古琴声清越,箜篌声悠扬,偌大的殿中便再无一点嘈杂,只剩下琴声、箜篌声,以及剑身震颤时的嗡鸣声。 初时,谢韫清只是柔柔的舞动着软剑,随着箜篌声的越来越急促,和风细雨渐渐转变为疾风骤雨,谢韫清浑身气势一变,随着那箜篌的声音仿佛进入了一种绝妙的境界。 所有的目光都跟着那红衣少女而动,每个人都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只见那少女翩翩清举,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回眸,都美得像仙子似的。众人在看不见其他,天地间似乎只剩下少女起伏激昂的舞姿。 少女的舞姿潇洒飘逸,矫健敏捷,动若海上蛟龙、空中飞凤,静似绝崖苍松、幽谷烟云。 萧玄的眼中也只剩下那红衣的谢韫清。 她从未穿过这样鲜丽的颜色,此时穿上着红妆,艳丽却不艳俗,清媚如月魄霜魂。 自始至终,她都是一个谜团。 赫连玥站在谢韫清旁边,耳边是铿然激越的剑鸣声,眼前除了那抹红色,还有耀眼夺目的剑光。她生怕那软剑会伤到自己,明明想躲开,偏偏脚底像扎了根似的,挪不开脚。 谢韫清的软剑每每贴到她的脸了,每每划过她的臂膀,赫连玥都要紧张得一阵战栗。 她只见那寒芒一点的剑尖划破空气,朝自己直直刺来,惊慌得一声短促尖叫。 众人尚且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只看到谢韫清手中握着软剑,就朝着赫连玥刺了过去。 然而,接下来谢韫清却是将剑尖一挑,便见赫连玥的发丝散落开来,一头长发随风飘扬开来。 原来刚刚谢韫清在靠近她时及时手腕一挑,却是以剑尖挑断了赫连玥的发带。 赫连玥惊魂甫定的立在原地,抬手一摸,就是自己凌乱的长发。 她刚羞愤的想出声,却听见四周传来热烈的鼓掌声和叫好声。 赫连玥扭头看去,除了大周的人,虢国和匈奴的使臣也在交口称赞,更可恶的是,她的哥哥也在鼓着掌,脸上全是惊叹和赞扬。 赫连玥转身想走下去,谢韫清眼中闪过玩味的意味。 这就想走?她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放过她。 谢韫清只一个翻身,鲜艳如朝霞的裙裾飞扬着,人已经到了赫连玥的身前。 谢韫清伸出洁白如玉的手指,抬起赫连玥的下巴。 “十公主不是说要配合我的吗?怎么,这就害怕了?” 她吐字如兰,声音倦懒,就像拿着一根羽毛挠着赫连玥的耳朵。 赫连玥嘴犟道:“谁害怕了?本公主岂会怕了你这拙劣的剑舞?” 谢韫清冰冷的手指抚着赫连玥的脸部轮廓,动作分明那样的轻柔,却让赫连玥从心中油然生出恐惧感。 谢韫清一只手在捉弄着赫连玥,另一只握着软剑的手却划过地面,忽然她抬起手来,软剑复直如弦,带着凌厉的冷风将赫连玥的发丝、衣服都吹得翻飞了起来。 赫连玥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要被这阵冷风划伤了。 谢韫清在赫连玥的身边舞着剑,裙裾纷纷扬扬起落,美得仿佛要腾空飞走。 赫连玥的尖叫声压抑在嗓子眼,却不敢叫出声来。她的手心冒出冷汗来,好几次想推开谢韫清,但是害怕那道剑光,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地,不敢有一点点的动作。 琴声渐渐低落,随着最后一声琴音的落下,谢韫清收起所有的剑势,大殿之中肃冷安静,如无风无浪的水面,一切归于祥宁。 谢韫清依旧无悲无喜,似乎任何事情都激不起她半分情绪,反观她身旁的赫连玥,披散着长发,衣服破了好几处,面色因为惊吓过度而变得煞白,紧紧咬着唇瓣,怎么看都是一副狼狈的样子。 罗慧心与高秀仪从琴后走出来,站到谢韫清旁边。 三人朝着天子齐齐跪拜。 天子从刚才的视觉盛宴中回过神来,忍不住赞叹道:“真是一场美妙绝伦的表演,朕从未见过这样高超的舞技。慧心与高家小姑娘,琴和箜篌弹得也是悦耳动听,一听便知道是从小就下了功夫的。” “本王终于见识到了何谓‘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青光’,也算不虚此行了。”说话的是赫连风,他啧啧称赞,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与惊叹。 赫连玥愤愤然望着赫连风,就连自己的哥哥都帮着这个大周的女子说话。 “小十,回来。”赫连风再看向赫连玥时,一派冷然的样子。 赫连玥见到这样严肃的兄长,不敢多说什么,只好回了座位。 “哥,你竟然帮着那个外人说话,她有什么值得你夸赞的?”赫连玥一坐下来就指责赫连风道。 “你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吗?”赫连风一贯都是宠着这个妹妹的,但是现在却是一反常态,望向赫连玥的目光如冰锥一样刺骨。 赫连玥被他这样冷酷的目光吓住,连忙缩起脖子,不敢再开口。 众人见到了这样精彩的剑舞,都是心满意足的感叹。 高夫人更是激动不已。 过了这么久,京城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但是总有些人揪住高秀仪曾经与方家的婚事不放,背后私议,屡禁不止。这下天子金口夸誉自己的女儿,看以后谁还敢非议自己的女儿。 今日一过,京中便再没有抹黑自己女儿的话语。而她女儿的才名,也将传遍京城。 “十公主,您觉得我们大周的女孩子才艺如何?”皇后雍雅从容的问道。 众人的目光又都被赫连玥吸引了过去,却都是忍不住皱眉。 只见赫连玥一身破破烂烂的男装,头发散乱,哪里还有刚刚寻衅时的傲慢猖狂。 被赫连玥羞辱过的大周的人都没有什么表示,便听见乌籍单于朗声大笑。 匈奴人本就粗犷,乌籍的笑声也是格外的大。 赫连玥羞得脸色通红。 天子却是龙颜大悦,赐了不菲的赏赐给三人。 她们年纪小小,就这样狠狠打了轻视大周的虞国公主一巴掌,天子自然不吝于赏赐的。 在场的所有大周人都带着艳羡的目光看向谢家和高家。 谢邕与高时玮便出列,与自己的女儿一同谢了天子的赏赐。 几人回了座位。 罗慧心原本还端出一副高贵冷艳的样子,坐回椅中,拍了拍胸口。 “刚刚紧张死我了,生怕弹错一个调子,你们不知道,我当时心尖都在打颤。” 高秀仪喝了口茶水,“我也是,我现在腿脚还在发软呢。” 第93章 架子怎么这么大? 高秀仪看向谢韫清,“你不紧张吗?” 谢韫清摇了摇头,反问了一句,“有什么好紧张的?你们演奏的曲子都是谙熟于心,我自信我的剑舞不会出一点差池。” “也是,”高秀仪轻轻吐出一句,“一想到那个十公主的脸色,我就觉得十分解气。” 宴席笙歌散尽之时,已经是夜幕深沉了。 谢韫清跟着顾云霜和季氏起身出了重华殿,刚下台阶,就听到后面有人叫住她。 转身看去,是娇蛮任性的赫连玥。 赫连玥已经把长发扎了起来,一根长马尾披在身后,只是衣服上依旧是被谢韫清留下的划痕。 顾云霜心中警铃大作,将自己的女儿护在身后,警惕的看着赫连玥。 季氏一贯贤良谦谨,也护犊子似的上前走了两步。 赫连玥看到那些人像防备恶狼一眼的眼神,要不是受了七哥的委托,她才不会过来找谢韫清搭话。 “你们干嘛这样看着我?在你们大周的皇宫我能对她做什么?” 谢韫清淡淡开口:“十公主找我何事?” “本公主初来你们大周,人生地不熟的,想到处走走,你是大周人,就带着本公主到处转转吧。”赫连玥高傲的说道,就差鼻孔朝天了。 未等谢韫清说话,顾云霜已经说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十公主住在驿馆中,有无数接待的大周臣子在那,十公主若想走动,找他们便是。我们大周女孩轻易是不出门的,十公主还是另寻他人吧。” 赫连玥在虞国何曾被人这样撂过面子,忍着怒火说道:“你们大周天子脚下,还怕我会对她做什么吗?” “十公主,我也想对你说一句,我们大周的子民不是你们虞国的百姓,没必要迁就你。” 顾云霜优雅大方的笑道,却又那么硬气。 她的身份也容许她这样和赫连玥说话。 赫连玥虽然骄横无礼了些,但是哪里是顾云霜的对手,当下就被噎得面红耳赤。 “好、好、好!”她连说了三个好字,“你们大周就是这样招待客人的,这就是你们大周的待客之道?” 周围的人还未走完,不少视线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谢韫清走出来说道:“十公主对我们大周的风土人情这样感兴趣,我身为大周的子民,自然有那个职责为十公主介绍一二。十公主尽管说个时间,我到时候一定会带着十公主好好游览京城的。” 说道“好好”两个字时,谢韫清眼底闪过讽刺的光。 赫连玥没有发现,生怕谢韫清反悔似的,抚掌而笑。 “那就后天早上吧,你可不许耍赖。”说完赫连玥便笑着转身走向了赫连风那里。 “怎么样?”赫连风问道。 赫连玥得意洋洋说道:“我已经和她约好了,你到时候只管做你想做的,别忘了你答应我什么了。” 赫连风摸着下巴,笑得阴险,“你就放一百个心吧,等我玩腻了,把她丢给你,你想怎么报复回去都行。” 谢家的轿辇中,顾云霜不无担忧的说道:“那个虞国公主,一看就知道没安好心,你为什么要答应她。” 季氏也说道:“你不要去,到时候我来出面对付他们就是。” “阿娘,大嫂,你们不要担心,我又不是软柿子,还能就这样被人欺负拿捏不成?赫连玥想对付我,也要看自己手段够不够。” “万一他们使什么阴招呢?不行,你还是待在家中,不要跟那些人接触。”顾云霜想到虞国那群人目中无人的样子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阿娘,我有分寸。” 见到女儿坚持的样子,顾云霜也不好再阻拦。“那你到时候多带些人手,身边不要离了人。” 谢韫清点了点头,困意上来,靠着顾云霜的肩膀就打起了盹。 萧玄摸了摸手指上的扳指,冷冷笑道:“他们想算计我的人,也得打量打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罗隐轻咳一声,“你打算怎么做?” 萧玄嘴角勾起笑,昏黄的烛火下,他的眼幽冷黑沉得如罂粟一样危险,“既然他们敢出手,那本王就让他们尝尝后果。” 第三日一早,谢韫清刚梳戴好,还未用早膳,就听到罗慧心过来的消息。 谢韫清看着漫天的朝霞,“她这么一大早的来做什么?”话虽然如此,还是让桔梗立即去将罗慧心领进来。 罗慧心进来丝毫没有客气,直接坐在谢韫清对面,看着满桌子的点心、酥酪,转头对一旁的青萝说道:“麻烦你再给我添一副碗筷。” 谢韫清瞧了她一眼,“你们家难道缺你吃的不成?一大清早的就来我们谢家讨东西吃。” 罗慧心用小银勺舀了一勺糖蒸酥酪送入口中,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祖母年纪大了,讲究饮食清淡,我们家的厨子做饭啊,咸的不行,辣的不行,太甜的也不行,你都不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谢韫清噗嗤一笑,拿着干净的筷子夹了罗慧心爱吃的点心送到她手边的盘子里。 罗慧心吃了一碗酥酪,砸吧砸吧嘴巴,“阿清,你过的真是神仙日子,我好想搬到你们谢家来住。” “打住,你要是来了,肯定得分走我阿娘的宠爱,想都别想。” 罗慧心轻轻哼唧了几声,“你快点吃吧,我来的时候经过驿馆,可是见到那边已经可是有了动静了,估计待会儿那个虞国十公主的人就要上门了。” 谢韫清慢吞吞的喝着粥,“虞国的人来了,就让他们在大门口等着,我们靖国公府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 罗慧心忍不住朝她竖起大拇指,“阿清,我知道你强势,却没想到你这样强势,我真是太佩服你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了。” “其实你也可以像我这样的。” 罗慧心眼睛一亮,眨着星星眼望过去。 谢韫清悠悠然说道:“只要你能保持喜怒忧惧不呈现在脸上,不多话,就能够像我一样。” “不说话啊,这样怎么可能?我会被憋死的。”罗慧心苦恼的说道,随即意识到什么,气势汹汹的搁下碗,“你是不是在笑我平日里的话多?” 谢韫清莞尔,“你才意识到啊。” 罗慧心别过脸去不理她,埋头只管吃着东西。 真当两人开开心心吃着东西时,甘草从外面走进来,“小姐,虞国十公主派遣人过来,问您准备好了没有。” 谢韫清与罗慧心相视一眼,后者开口道:“这才什么时辰,你让他们在外面等着,就说我们还没准备好,让他们等半个时辰。” 甘草忙出去,便见虞国派来四个男子过来,此刻几人正在谢家的门口前站着。 靖国公是当朝一品国公,其府邸也在人烟稀罕的街道,此时整条街上都没有人,只有谢家的门口站着这几人。 “你们家小姐怎么这么磨磨蹭蹭?还不让她快点出来。”为首的男子大声嚷嚷道。 甘草毕竟是女孩,吓得肝都在颤抖。谢家的护卫却是个底气十足的,当下就回击道:“我们家姑娘是金枝玉叶,自然不能轻易就让你们见到,你们既然是来请我们姑娘的,就放足了耐心在这里等着。” 谢家的护卫都是谢邕亲自调、教的,武功高强,气势磅礴,大周的几个人看到这架势便不敢再出声。 过了半个多时辰,谢家的角门总算打开了。 几个人忙望过去,却发现是一个清朗俊秀的少年,那少年身后还跟着一个抱着包裹的书童。 护卫忙恭谨的喊了一声:“三少爷。” 谢漳点点头,见到几个虞国的人,微有诧异,却没有说什么,扬长而去。 几个虞国人看着合拢的角门,又去问护卫,“你们家小姐架子怎么这么大?竟然让我们等这么久!” 护卫打着太极,“你们难道不知道女孩子梳妆打扮,样样都得耗时间的吗?就不能耐心等等吗?如果实在等不及,几位就请回去吧。” 几人想到十公主阴测测的笑容,都是心中一凛,冷哼一声,继续站着等着。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六月的天气已经十分炎热,几人都被汗水汗湿了衣服。 谢韫清早就用完了早膳,正与罗慧心在园子中赏花散步,又逗了一会儿小玄子,好不快活。 “你说,你把他们撂在外面这么久,他们会不会气得想撞门冲进来啊?”罗慧心捂着嘴偷笑道。 谢韫清手中握着一块肉干,正教着小玄子做指令,闻言笑道:“就是要让他们等等,否则还以为咱们大周的子民是随他们差遣的奴隶。” 罗慧心也点点头。 两人又怡然自得的玩了许久,外面的几个虞国人已经站得腿脚都发软了。 驿馆中的赫连玥等了许久,终于不耐烦了,又派了两人前去催促。 “你说那丫头不会是在耍我们吧。”赫连玥双手拍在桌案上,气得眉毛都纠结在了一起。 赫连风脸色也不大好,“大周的女人,很好。”他近乎咬牙切齿的说道。 就在几个虞国人准备坐在石阶上时,角门终于再次打开。 只见几个侍卫在前打头阵,身后跟着几个丫鬟婆子,丫鬟婆子后面,是两个带着帷幕的年轻的女孩。女孩们身段窈窕,莲步珊珊的走出来,后面又是两列下人。 这样的排场,简直堪比他们的公主出门。 只听见为首的一个冷面侍卫开口道:“你们不是催了好几次吗?怎么,这会儿又不急了?” 虞国人忙说道:“这就走。” 谢家的马夫驾着马车过来,丫鬟婆子搀着两个年轻的女孩上了轿子,长长的队伍这才朝着驿馆的方向出发。 马车里,罗慧心掀起帷幕,朝谢韫清挤眉弄眼,“你这招真是高,让他们吃了苦头,又不敢说什么。” 第94章 再笑撕了你的嘴巴 谢家的马车故意慢悠悠走着,日上三竿时才到了驿馆。 期间赫连玥已经等不及了,又上楼睡了个回笼觉。 听到谢韫清到了的消息,才手忙脚乱的由着丫鬟们妆扮。 她下楼时,妆容甚至都没画好,嘴唇胭脂都涂到了唇线以外。 罗慧心看到她这副样子,立即笑得前仰后合。 赫连玥捂着嘴巴,瞪着罗慧心,“笑什么笑?再笑撕了你的嘴巴。” 不过她也只是说说而已,她后来调查过了,这位是华阳大长公主最宠爱的孙女儿,就连太后都是非常喜欢她的,她怎么敢对付这位县主。 罗慧心有恃无恐,笑得更欢了。 几人面不和心更不和的走到了外面,赫连风带着侍从等在外面。 赫连风立在外面,看到女孩们出来立即迎了上去。 他噙着笑意走过来,看上去倒有几分斯文儒雅的样子。 “七皇子。”罗慧心上前喊了一声。 他们不是一个国家的人,也不需要行礼。 赫连风的目光却凝在了谢韫清身上。 她一身湖蓝色的长裙,没有上次红衣那样让人惊艳,但是却别有一番素净柔美的气质。尤其是,近看时,她的肌肤细腻瓷白,一丝瑕疵也没有,五官秀雅绝伦,带着大周女子独有的精致,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赫连风走过去,“在下虞国的七皇子,赫连风,谢姑娘,又见面了。” 他的目光炙热,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 谢韫清觉得十分不舒服。 不动声色的侧过身,“七皇子真是健忘,如果不是你们相邀,我们哪里还有再次见面的机会。” 赫连风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道:“谢姑娘真是好口才。” “七皇子谬赞了。”谢韫清神色谦和,但是语气却丝毫不退让。 “本王难得来大周一趟,不知道大周有什么美景、美食,谢姑娘能为本王介绍一二吗?” 罗慧心道:“七皇子有所不知,咱们大周讲究男女有别,你要是对我们的大周的风土人情感兴趣,我的护卫可以为你讲解。” 赫连风的目标一直都是谢韫清,罗慧心打岔,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但是见到对方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自己又是个男儿,终究是不好意思说什么,便勉强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谢县主了。” 几人走出门,正好有马蹄哒哒的声音传过来。 谢韫清抬头望去,只见阳光下,那高大的骏马毛色乌黑油亮,马背上坐着一个神采俊逸的少年。那少年逆着阳光,面部轮廓似乎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如天神一般俊美无匹。 紧随而出的赫连玥入目便是这样的场景,不由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叹。 少年一勒马缰,骏马高高扬起前蹄,仰天长嘶一声,才停了下来。 马背上的少年一个翻身,就已经稳稳落地。 只见他大步而来,浑身透着让人忍不住心跳加速的张扬与光芒。 赫连玥心跳一阵加速,看着少年朝着自己的方向走过来,忍不住又是害羞也是期盼。 那少年果真在他们面前停下脚步,赫连玥眼睛紧紧黏在他身上,心中雀跃无比,那少年必然是见她美貌,来找她搭讪的吧。 却听罗慧心欢快的说道:“表哥,好巧,竟然在这里碰到你了。” 萧玄勾起唇角,似笑非笑的目光却落在谢韫清身上,看了她一会儿,才对罗慧心说道:“不巧,我特地来寻你们的。” 谢韫清将视线移开,不去看那个嚣张跋扈的家伙。 赫连玥忍住心中的失落和气愤,拿出一副仪态万千的样子,又带了些小女儿家的娇羞。娇娇柔柔的对着萧玄说道:“这位公子,我是虞国的十公主,不知你如何称呼?” 萧玄摸着手中的马缰,头都未抬一下,“大周豫王。” 赫连玥看到他线条刚硬的侧脸,心中一阵悸动,捂着胸口,只觉得心脏都要跳出胸膛了。 赫连风却直觉的觉得这个年轻的小王爷不是什么善茬,忙说道:“不知道小王爷到此有何贵干?” 萧玄抬头,目光炯炯的与他对视。 “七皇子不是要游览京城吗?本王正好对大周熟悉得很,又碰巧闲着无事,七皇子不介意本王与你们同行吧?” “不介意不介意。” 赫连风还没说话,赫连玥已经飞快开口。 赫连风自然不能说‘不’,便忍着不快点了点头。 “豫王纡尊降贵,我们欢迎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介意。”说到最后,赫连风几乎是从牙齿间挤出这几个字的。 “本王就知道,本王带你们游览京城,你们肯定会觉得十分荣幸的。” 赫连玥眼中,萧玄风采天成,然而在赫连风眼里,这个人怎么看怎么都是贱兮兮的。 萧玄看了看日头,又看了眼赫连风的臭脸,笑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先去杏花楼吃中饭,然后我再带着两位贵客到处游玩。” 赫连玥听了,欢喜道:“那就劳烦小王爷了。” 萧玄亲自扶着谢韫清与罗慧心上了轿子,又特意叮嘱素问好好保护两位姑娘,才纵身上了马。 赫连玥挑起轿帘,看着马上那颀长的身影,勾唇而笑。 赫连风却是第一眼见到萧玄就觉得与他八字相冲,没好气的说道:“他有什么好的?值得你眼巴巴的瞧着?” “七哥!”赫连玥娇嗔一声。 赫连风不去逗她,闭着眼睛开始养神。 一大队人马走街过巷,到了京城中最负名气的酒楼杏花楼。 萧玄走进去,杏花楼的老板亲自迎接。 “小王爷,您可许久没来了。”老板笑着脸上都爬满了褶子。 萧玄抬脚上了楼梯,“给爷定一间上好的厢房,爷要好好招待虞国的几位贵客。” 几人上了三楼的包厢,赫连风与萧玄率先入了座。赫连玥想挨着萧玄坐下,却被罗慧心巧妙的挤开,罗慧心按着谢韫清的肩膀,将她按在了萧玄身边的圆凳上,然后自己在谢韫清身边坐了下来。 赫连玥瞪了罗慧心一眼,又恶狠狠的盯了谢韫清背影一眼,才拉长着脸满脸郁色的坐在了赫连风身边。 萧玄拿出一把扇子,优哉游哉的摇着扇子,似乎刚刚的小闹剧完全没有看在眼中,然而他眼睛里却是遮掩不住的笑意。 美貌的侍女们鱼贯而入,上了菜肴、点心,又有一个青衣少女怀抱着琵琶而入,在屏风后落座,素指拨弄琴弦,琵琶声如玉珠走盘、泉水叮咚,回响在厢房之内。 罗慧心单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敲着桌案,和着那青衣少女的拍子打着节奏,忽然转头对赫连玥说道:“十公主,你贵为虞国的公主,应该知道这首曲子是什么吧?” 赫连玥自小顽劣,仗着自己公主的身份,从不肯听先生的话,只一味的为祸后宫,哪里懂什么琵琶?但她又不甘心被罗慧心看低,梗着脖子说道:“本公主当然知道了。” “那我冒昧问十公主一句,这首曲子叫做什么?” 赫连玥自然回答不出,又害怕被萧玄笑话,目光看了下萧玄,后者却展开扇面,只顾瞧着扇面上的题字。赫连玥吁了口气同时,又看向萧玄旁边的谢韫清,谢韫清却在喝着茶,悠然自得的样子,似乎彻底无视了她。 罗慧心扭头问谢韫清:“阿清,你来告诉这位尊贵的十公主,琴女弹得是什么曲子吧。” 谢韫清从容道:“这首曲子叫《浔阳夜月》,此曲旋律雅致优美,向我们展示了江南水乡的情调。说起来,琵琶最开始还是从虞国传进大周的呢。” 她娓娓道来,赫连玥小声嘀咕道:“本公主当然知道,就是想考考你们,怕你们不知道罢了。” 赫连风却是赞道:“谢姑娘真是博学多才,本王倍感钦佩。” 谢韫清却对他完全不加理会,赫连风尴尬的坐在那里。 萧玄合拢扇子,侧头对谢韫清说道:“我也要喝茶。” 谢韫清手在桌下拧了萧玄一把,“有手有脚的,自己倒。” 两人声音虽然小,但是统共就这么大点地方,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赫连玥嫉恨谢韫清与萧玄熟络的同时,忙说道:“小王爷想喝茶,我来给你倒便是。”说着刚要提起茶壶,却被烫得“哎呦”叫了一声。 罗慧心瞧着她滑稽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公主细皮嫩肉的,做不来这等粗活,还是让侍女来添茶吧。” 侍女走过来,在几人面前的茶杯中注满热茶。 赫连玥捧起茶杯,抿了一口,皱眉说道:“怎么这么苦?你们大周人就喝这玩意啊?” 罗慧心将茶杯放在鼻子下面轻轻一嗅,继续呛赫连玥道:“茶呢,是需要品味的,粗俗之人自然喝不出茶的味道来。” 赫连玥柳眉倒竖:“你说谁是粗俗之人?” 罗慧心无辜的看了她一眼,“十公主这副样子是要吞了我吗?这满桌子的美味佳肴,十公主若是饿了,尽管享用便是,这样盯着我,我可是会害怕的。” 众人朝着罗慧心望过去,只见她恶狠狠瞪着罗慧心,的确有几分要吃人的架势,都忍俊不禁。 萧玄更是不给面子,笑得前仰后合,被谢韫清踩了下脚,才揉了揉鼻尖,忍着笑意。 第95章 恐怕还未服气吧? 赫连风将两人互动看在眼中,眸色暗了暗,忙让侍女过来斟满美酒佳酿。 “这酒,似乎太过绵柔了。”赫连风只尝了一口,便说道:“还不如我们虞国的烈酒喝得畅快。” 萧玄修长指尖捏着玉盏,小酌一口,似乎回味无穷的晃着脑袋。 “杏花酒甘醇绵长,适合细细品尝。” 赫连玥忙捧起酒杯喝了一口说道:“小王爷所言极是,我也觉得这杏花酒别有一番滋味呢。” “既然觉得好喝,十公主就多喝几杯。”罗慧心笑道。 赫连玥看到萧玄俊朗的容颜,淡泊的笑容,带着吸引他注意的想法接连喝了几杯。 几个人用完膳,又坐了一会儿,才准备起身下楼。 赫连玥起身时头一阵晕乎,险些栽倒在地。 罗慧心满脸坏笑的看着她:“这杏花酒啊后劲有点大,怪我刚刚没提醒十公主少喝几杯。” 言外之意,就是说赫连玥贪杯。 萧玄带着他们去了京郊的庄园,这处庄园占地很大,向来只有皇亲国戚才能进去。 只见庄园内绿树浓荫,遍植奇花异卉,珍禽异兽,更有山石林立,湖水荡漾,风光旖旎。 树荫清凉,赫连玥醉意去了不少。她看着眼前的景象,撇着嘴不屑的说道:“你们大周的园林就这样?还没有我们大虞半分贵气。” 罗慧心和谢韫清相视一眼,都决定不去搭理这个高傲的公主。 几人逛了一圈园子,谢韫清前世嫁给萧昱之后经常来这里,萧玄与罗慧心也都是常客,因此对这里的风景熟悉得很,向着赫连风与赫连玥兄妹介绍园中景象风物。 赫连玥虽然心里面不大舒坦,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大周的园林的确建的很雅致古朴。 经过骑射场时,赫连风望着场地上奔驰的骏马,忽然对萧玄说道:“听闻豫王大败虢国,想必伸手十分了得,不如我们比一比马上功夫吧?” 萧玄懒懒的看他一眼,“可以啊。”他无所谓的说道。 进了骑射场,萧玄与赫连风去挑选马匹,余下几人在马场外散着步。 罗慧心自然是和谢韫清手挽着手说话,素问寸步不离的跟在谢韫清身边。 萧玄不在这里,赫连玥也懒得维持温柔端庄的假相,在那趾高气昂的差遣着随扈们。 两人骑着马走过来,赫连风勾着唇角看着谢韫清,后者的目光却完全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看向了他身旁的萧玄。 赫连风带着一丝不甘望着萧玄,萧玄此时正笑得满脸的惬意。 笑吧,等待会儿他胜过他,萧玄还能笑得出来? 赫连风攥紧手中马缰。 在他眼中,萧玄本就是个闲散王爷,只知道享乐,哪里会骑什么马?即便是率兵打败了虢国,也只是周国将领们有本事罢了,萧玄此人不足为惧。 萧玄驱着马朝谢韫清走过去。 谢韫清仰头看他,眼中却带着些许担忧,不过却没说什么。 萧玄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放心吧,我是不会输的。” 谢韫清点点头,她自然相信萧玄的能力。 赫连风眼中闪过一抹凶狠和锐光,本就阴柔的五官更显阴鸷。 “怎么?小王爷对自己就这样没信心?还需要女子为你加油助威?” 萧玄调转马头,淡淡说道:“是啊,有了谢姑娘的支持,本王一定会赢过你的。” 赫连风手中长鞭一扬,笑容更冷:“那就让本王看看小王爷的本事。” 说罢,催着骏马往前奔跑。 萧玄纵马跟上。 虞国的天下就是马背上打下的,无论男女都擅骑御,几人只见到尘土飞扬,骏马已经往前跑出了百丈开外。 赫连风已经骑着马跑出了许远,赫连玥站在原地,只觉得一片着急。 她的这个哥哥逞什么威风,万一赢了萧玄,萧玄岂不是没有面子? 罗慧心也忍不住焦急的看着前方。 她拉了拉谢韫清的衣袖:“你放心,我表哥肯定不会输给这个虞国七皇子的。” 赫连玥白了罗慧心一眼,冷哼道:“我哥哥也不会输。” 赫连风马术的确有两下子,不久就拉了萧玄好长一段距离。 罗慧心嘴上说着萧玄会赢,但是眼底的急切还是泄露了她的心思。 “别担心,相信你表哥。” 骏马疾驰,身上的鬓毛迎风飞扬。 赫连风挑了挑眉,大周的豫王,不过如此,正当他一甩马鞭准备奋力冲刺之时,忽然就感觉一股冷风从背后而来。 萧玄已经骑着马与他擦身而过! 变故似乎就在须臾之间。 赫连风猛地甩起长鞭,身下骏马吃痛,嘶吼着要甩开赫连风,赫连风忙夹紧马腹,好不容易驯服了骏马,却发现萧玄已经甩开自己一大截。 赫连风咬紧牙关,朝着前面的一人一马冲过去。 然而就在他快要接近萧玄之时,萧玄已经率先冲过了终点处的围绳。 萧玄调转马头,回身看着赫连风,两匹骏马都在喘着粗气。 赫连风低低咒骂一句,脸上带着虚伪的笑。“小王爷真是英武不凡啊。” 萧玄驱使着马在原地溜达着,又俯身摸了摸马儿的鬓毛。 “七皇子恐怕还未服气吧?” “不过让你侥幸赢了去,不如再来一次骑射如何?” “好,这次本王依旧会赢过你。”萧玄让侍从们送来弓箭,抛了一个箭袋给赫连风。 赫连风背在身后,又掂了掂手中弯弓,赞道:“真是一把好弓。” 两人骑马去了射箭的围场。 有马奴牵着几匹小母马过来,赫连玥斜睨了一眼,“谁要骑这小母马,给本公主牵一匹像我皇兄骑的那样的骏马来,一定要和我皇兄他们骑的一模一样才行。” 马奴为难的看了一眼赫连玥,又看了眼已经踏着马镫上了马背的罗慧心。 罗慧心说道:“随她去,十公主是我大周的贵客,不要慢待了。” 马奴忙牵了一匹骏马过来。 赫连玥的随身宫女要扶她上马,却被赫连玥一把推开。“本公主自幼就学骑御,还需要你来搀扶?” 然而那匹骏马十分高大,马镫安得太高了,赫连玥的脚怎么也搁不上去,更不要说能爬上去了。再者,这匹骏马是匈奴刚刚上贡来的,还未彻底驯化,根本就不容人骑上去。 赫连玥看着已经起码走开的罗谢二人,颐指气使的叫了马奴搀扶她上马。 赫连玥坐在马背上,勒紧马缰,驱马往前走。 “你们的小母马哪有本公主的骏马威风?你们大周的女子不会就这样柔弱吧,连骑马都要挑最温驯的?”赫连玥追上谢韫清和罗慧心,挑衅的说道。 素问也骑着马跟着谢韫清,闻言脸上依旧没有表情,眼中却有一丝不耐闪过。 这女子,聒噪得跟蚂蚱似的。 被彻底无视的赫连玥不满的抿着嘴唇,却听见一声哨响。 原来是赫连风与萧玄二人已经各自就位,准备开始射箭了。 只见二人立在白线之后,两人前方百米位置都陈设着一个箭靶子。 赫连风面色阴沉,一只手握着弓,一只手握着箭,因太过使力,指节都凸了出来。 萧玄倒是一副神态自若的样子,甚至还在哼着小曲儿。 现在多笑会儿,等会儿有让你哭的时候! 赫连风心中说了一句,目光阴森可怖。 赫连风手握着箭搭在弓上,瞄准,松手,箭矢已经迅烈的飞了出去,射中对面的箭靶。 箭靶旁边的侍从大声喊道:“六环。” 赫连风垂下手,看向对面的萧玄。那个容貌佚丽的大周的小王爷,能不能拿得起弓箭他都很怀疑。 萧玄看了眼赫连风的箭靶,笑道:“这就是你们虞国的箭术吗?也不过如此。” “你不要猖狂,本王倒要看看你能射中哪一环。”赫连风怒道。 萧玄将箭搭在弓上,只是疏懒随意的一个动作,却让赫连玥在一边看得痴了。 萧玄似乎只是漫不经心,又似乎只是在故意引赫连风。 “表哥真是的,到这个时候了,还不急不慢的。”罗慧心也在好奇萧玄的箭术到底如何。 谢韫清却是想到了前世听自己兄长说过的,萧玄其人,除了一杆长缨枪,箭法也是一绝的。穿杨射柳,百无一失。 “你自己的表哥,虽然不怎么正经,又嬉皮笑脸的让人讨厌,但是他的本事我还是相信的,你先看着吧。”谢韫清面无表情的说道。 一旁的素问忍不住为自己原来的主子掬了一把泪水。 原来谢姑娘是这样埋汰小王爷的啊。 场上的萧玄突然鼻子一痒就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尖,这么热的天,他不会感冒了吧? 萧玄想着,便开始瞄准箭靶,做出射箭的动作。 “但是有模有样的,谁知道是不是糊弄人呢。”一边的赫连风讽道。 萧玄手指一松,那箭矢如流星一般射了出去,又听一道闷声,箭矢直接命中了靶子。 对面的侍从看了一眼箭靶,怕看岔了,又看了一遍,才转头,激动的喊道:“直中靶心!” “怎么可能?”赫连风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说道:“你怎么可能会命中靶心?” 第96章 怪渗人的 萧玄薄唇轻启,“为什么不可能?难道我大周的儿郎就连射箭都不会了?七皇子可不要忘了,我大周的儿郎也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他一直都是慵懒随意的,因此当赫连风乍一见到他这副冷漠而疏离的样子,瞬间觉得心脏一颤。 萧玄此刻脸上半丝笑意没有,眼中冰冷幽邃如寒潭,那样的犀利,似乎完全没有将自己看在眼里。 赫连风一时觉得自己扛不住萧玄这样的注意,忙撇开头,“是本王冲撞了,小王爷莫怪。” 萧玄揉了揉手腕,眼睛都不抬一下,“该七皇子你了。” 赫连风看向前方的两个箭靶,怎么看都觉得心慌意乱。 他面前的靶子,一根羽箭落在六环处,而萧玄面前的靶子,一根羽箭命中红心。 赫连玥没有在意到自己兄长此时的样子,只看到了兄长旁边的萧玄。 他是这样的英姿飒爽,身手利落,无论是他骑马还是射箭的样子,赫连玥都觉得那动作印在了自己脑海中,再也抹不掉。 谢韫清耳边一直回响着萧玄刚刚说过的话。 自大周与虢国交战以后,其余诸国虽在隔岸观火,未必没有趁机发一笔横财的想法。 大周与虢国的战役虽然胜利了,但是总是折损了不少兵力,如今整顿兵力,休养生息,大周修整好,总得过个三五年。 期间若是其余诸国来犯大周,大周几乎没有战胜的可能。 而萧玄刚刚所说,就是在警告赫连风,大周并非任人欺辱的软包子,大周的子民不是砧板上的鱼肉,要想侵犯大周,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她心中一热。 出生于将门,谢韫清从小就被父母教导,身为大周子民,吃着大周农户奉上来的粮食,穿着大周织女们纺织的衣服,就得记得要维护大周的荣誉尊严,要时刻念着大周百姓对他们的奉献。 当国家名誉与利益遭到侵犯时,一定要站出来保护自己的国家。 萧玄这话,无疑是对怀着狼子野心而来的虞国的一个警告。 哪怕大周对虞国使臣再如何谦和有礼,都只是大周的待客之道,而不是因为大周懦弱,想要讨好虞国。 大周与虞国,是对等的两个国家。 赫连风拉满弓,放箭,然而在松开弓弦的一刹那,一个手抖,箭矢一偏,堪堪射中了箭靶最外面一环。 很明显,他这回合并没有射中箭靶。 萧玄没有露出多余的表情,直接抬手拉弓,动作依旧干脆果决。 众人的目光随着那根羽箭而去,羽箭又稳稳的命中靶心。 四周围观的人们都忍不住拍手叫好,其中叫的最大声的,是赫连玥。 她简直要从马背上站起来,一边拍手一边为萧玄喝彩。 “还要比试吗?”萧玄问道。 “不了,本王有些倦了。”赫连风忙说道。 接二连三的被人打败,赫连风虽然不甘心,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连忙说道:“眼看天色就快晚了,此处离京城也远,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萧玄轻飘飘说道:“不慌,我们再比一场便走。” 萧玄提起马缰,在射箭场上跑了一圈,忽然勒紧马缰,骏马马蹄朝天,上半身腾空跃起。萧玄就在高高的马背之上,将弓弦拉成满月,众人只听到划破空气的破风声传来,一根羽箭仿佛擦着火花,直直命中靶心! 其间距离隔了岂止百米,更何况他身下的骏马还在奔驰! 掌声一瞬间迸发的更加热烈了。 赫连玥看向萧玄的目光也更加炽热,仿佛燃着火苗一样黏在了他的身上。 谢韫清只透过他这不拖泥带水的几个动作,便能想见,他在战场上该是如何的神武矫健。 萧玄将弯弓与箭袋丢给侍从,然后骑着马往谢韫清的方向而去。 赫连风看着萧玄的背影,恨不得将面前的萧玄撕碎了。 谢韫清骑着小母马,而坐在骏马马背上的萧玄要比谢韫清高出不少,因此他低头看着谢韫清,坏坏的笑道:“怎么样?是不是被小爷我的飒爽英姿惊到了?” 谢韫清却是皱眉看着萧玄的手臂,“我记得你伤还未好,如果伤口挣裂了该如何是好?” 她的声音很低,虽然是斥责,萧玄却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关怀。 萧玄眸光中染上一层暖意,声音也是自己想象不到的温柔。“你这是在替我担心?” 谢韫清莫名觉得心跳加速,慌乱的移开视线。“你别多想了,我怎么可能替你担心?” 分明是口是心非。 罗慧心闷闷的想着。 萧玄嘴巴越咧越大,几乎要蹦了起来,还是看到旁边有几个碍事的人,才勉强抑制住了这个想法。 赫连玥见这两人相谈甚欢,心中不悦,又做出一副甜美的样子挨了过来。 “小王爷身手敏捷,箭术高超,真是令我大开眼界。”赫连玥柔柔的说道。 她一贯是个飞扬跋扈的,如今做出这副样子,罗慧心只觉得胃里面有些不舒服,连忙别开脸不看她。 萧玄压根就不理会赫连玥,而是看向罗慧心,“表妹,你身体不舒服?” 罗慧心忙摆了摆手:“没有、没有……” 话还未说完,萧玄已经是体贴的说道:“表妹,既然你身体不舒服,我们便回京城吧。” 罗慧心反应过来,抬手撑着额头,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在外面待的久了,的确是有些头晕,表哥,我们回去吧。” 萧玄对着赶来的赫连风说道:“我妹妹有些不舒服,我先送她回京城了,几位待会儿跟着我的护卫一起回去吧。” 说着就准备离开。 赫连玥心中一急,手不自觉的拽着马身上的鬓毛。 骏马吃痛,蹄子蹬踏着,鼻孔中喘着粗气,看上去一副震怒的样子。 赫连玥慌乱中不记得该夹紧马腹,只一味的拽紧马身上的鬓毛。 马更是暴躁不安,抬着蹄子没头没脑的四处乱窜。 赫连玥害怕得花容失色,尖叫不止。 她为了向谢韫清炫耀自己的本事,特地挑了一匹最高大的骏马,这种马性子烈,又是未驯服的,赫连玥哪里降服得住? 骏马惊扰了其余几匹小母马,小母马们也撒着蹄子躲闪。 罗慧心虽然胆子大,但是此时也是吓得身体僵硬不敢乱动。 素问纵身下马,又将自己身边的罗慧心一把拉了下马,回头去看谢韫清,却见谢韫清已经镇定自若的坐在了马上。而她身下的小母马,正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谢韫清手中握着缰绳,已经将自己骑的小母马安抚好了。 骏马载着赫连玥疾驰在射箭场上,如一阵风一样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赫连玥的惨叫声回荡在射箭场上,她紧紧闭着眼睛不敢睁眼,生怕摔了下来。 赫连风忙骑着马要去救她,赫连玥是他父皇最宠爱的一个公主,若是赫连玥出了什么事情,他回去必定要被父皇严厉惩罚的,而赫连玥的生母,也绝不会放过他。 赫连风想着,又是重重一记马鞭甩下。 就在他要接近赫连玥之时,载着赫连玥的那匹马便察觉到了,立刻闪身而去,一会儿就把赫连风落在了身后。 萧玄几人气定神闲的在原地看着射箭场上的动静。 “你不去来个英雄救美?”谢韫清斜了萧玄一眼。 萧玄摊了摊手,“你说的,我伤还未好,万一伤口裂了该怎么办?” 谢韫清简直对这家伙无话可说了,“小王爷,您脸皮还能再厚一些吗?”她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这句话。 萧玄很喜欢谢韫清这副可爱的小模样,笑道:“放心吧,那匹马虽然未完全驯服,却也不是野马,赫连玥不会在我们大周出事的,也正好趁此机会让她吃吃苦头,谁让她总是对你不善。” 罗慧心在一旁,听着这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话,真后悔自己今天为什么要跟着来了。 赫连玥被骏马载着满马场的奔跑,不多时脑子里就一片空白,再也想不起其他。 真当骏马如闪电一般经过眼前之时,谢韫清一个翻身便从马背上腾空而起,足尖在小母马的马背上一点,在空中翻了个身,便稳稳当当坐在了赫连玥身后。 谢韫清伸手拉着缰绳,双腿紧紧夹紧马腹,只听见一声马的嘶鸣,骏马立即停在了原地不再往前奔跑。 谢韫清驱着骏马,赫连玥已经吓得魂不附体,软软的瘫坐在谢韫清身前。 谢韫清下了马,拉着缰绳,牵着马。 马背上还趴着浑身没有力气的赫连玥。 罗慧心几步走过去,伸手戳着赫连玥的脸蛋,“你不会是吓傻了吧?” 赫连玥知道自己已经安全了,便坐了起来,手叉着腰,“本公主怎么可能会被吓到?” “不错,中气十足的,还有力气吵架。”谢韫清说道。 赫连风已经骑着马赶过来,他此刻紧张的是满脸的汗水,见到赫连玥安然无恙,才舒了口气,又对谢韫清说道:“承蒙谢姑娘搭救,舍妹才能平安无事。若是谢姑娘不弃,本王送些礼物给谢姑娘,聊表谢意。” 谢韫清自然不会接受赫连风的东西,只是冷淡的说道:“七皇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们谢家家规严谨,向来不接受陌生人的馈赠。” ‘陌生人’三个字谢韫清咬得格外清晰。 赫连风心中愠怒,又无话可说,尴尬的骑着马坐在那儿。 罗慧心却是围着赫连玥转了两圈,指着赫连玥,笑得花枝乱颤。 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赫连玥原本插满珠翠首饰的发髻散乱不堪,妆容全花了,胭脂水粉糊了一脸,一张小脸像鬼一样,又狼狈又吓人。 罗慧心畅快的说道:“十公主,你在你们虞国也是如此吗?三天两头的出丑?我们这才见过两次面,你次次都是这样的衣冠不整、蓬头垢面。” 赫连玥瞪视着罗慧心,恨得想要把罗慧心拆解入腹。 罗慧心捂着胸口后退了两步,“十公主,你别这样瞪着我,怪渗人的。” 第97章 两国联姻 众人回京城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 赫连风阴测测的看着萧玄的背影,他原本的打算全因为萧玄的介入落空了。 他本来想趁着这个机会接近谢韫清,谁知道萧玄一直缠着他不放,完全不许他和谢韫清说上半句话。 赫连风握紧拳,手指指节微微泛白。 萧玄以为这样自己就没有法子了吗?赫连风嘴角露出冷凝的笑。 谢韫清回了家中,先去给顾云霜请安。 “那个十公主没欺负你吧?”顾云霜一整日都在担忧着。 “阿娘,在您眼中,我就是个能被人随意欺负到头上的?”谢韫清无奈的笑道。 翌日,天子刚下了早朝,赫连风就来参见了。 天子着实有些头疼。 虢国前来议和,匈奴和虞国都想来占几分好处。 饼就那么一块,谁都想来分几份,到最后落在大周手里的估计只剩下些饼渣子吧。 天子眉间拢上一抹愁色,过了良久,才道:“传虞国七皇子进来吧。” 赫连风走进来,神色不似前几日那样倨傲,一板一眼的给天子见礼。 黄门侍郎在门口守了许久,赫连风才推门而出,只见他出来时,浑身透着股春风得意的劲头。 他暗暗吃惊,难不成虞国真的从大周讨了不少好处去? 他忙走进去,“陛下,您莫非答应虞国那些非分请求了?” 天子摇了摇头,神色莫辨,“他是来请求两国联姻的。” “那个十公主?奴才可是听说她是虞国皇帝最喜欢的公主,虞国皇帝舍得让她远嫁?” “不,是我们大周嫁人过去。” 黄门侍郎听了大惊,“陛下,咱们大周从未有过公主和亲的典例,这位七皇子的请求未免太荒唐了。更何况,皇室也没有适龄的公主。”他忽然想到了慈宁宫中的那位郡主,又改了口:“难不成是从郡主中挑一个?” 天子失笑:“皇室的女儿,岂是他们能肖想的。” 那便是臣子之女了。 黄门侍郎不明白,为什么虞国和亲不娶宗室之女,而是臣子之女。 天子似乎看出他的疑惑:“他看上了靖国公的女儿。” 黄门侍郎瞳孔一缩,“靖国公中年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怎么可能同意让小女儿远嫁?” 天子也吁叹一声:“这件事的确有些难办,但是谢邕还能违逆了朕的旨意不成?” 正当此时,外面有一个小太监过来传话,说是高贵妃身体不适。 “太医过去了没?”天子才意识到自己冷落了高贵妃许久了。 “太医已经过去了。” “朕也去延禧宫看看高贵妃吧。” 御驾很快就到了延禧宫,天子走进高贵妃的寝宫,屋子里飘着浓郁的药香。 宫女们撩开珠帘,高贵妃仰面躺在床上,听到动静,挣扎着起身。 她面色苍白,瘦得下巴尖尖的,眼睛显得越大的大。 高贵妃眼中闪着泪光,虚弱的喊了一声:“陛下,臣妾还以为你不会来看臣妾了呢。” 毕竟是自己陪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宠妃,天子对高贵妃还是有几分感情的。此刻见高贵妃这副病怏怏的样子,也觉得十分心疼难过,坐在床榻边沿,摸了摸高贵妃的额头。 “朕这段时日有些忙,冷落你了。” 高贵妃摇着头,“陛下国事操劳,是臣妾的身体不争气,让陛下担心了。” 高贵妃一贯是美艳强势的,她这副样子更让天子觉得愧疚。 天子扭过头,去看跪在地上的太医,厉声道:“贵妃缠绵病榻这么久,病情一点起色没有,你们究竟是怎么看的病?” 太医忙叩头请罪,“娘娘郁结于心,肝气不畅,因此才久久不能病愈。只要娘娘放宽心,不日便会康复的。” 而在天子背后,高贵妃看向太医的目光中带着一丝赞赏。 天子看向高贵妃,这个自他年轻时候就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妃子,没想到消瘦如斯。 他神色越加复杂,握着高贵妃的手说道:“是朕的不是,你好好调养身子,朕会多来看你的。” 高贵妃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喜极而泣道:“陛下能来看臣妾,已经是臣妾的荣幸了,臣妾怎么能奢求更多。” “你什么都不要多想,养好身子才是正经的,朕最近公务缠身,会让卓儿带着妻子常进宫陪陪你的。” 天子又陪着高贵妃说了一会儿话,看着她吃了药,闭着眼睛休息,才离开了。 就在天子出了延禧宫的功夫,高贵妃已经睁开了眼睛,由着嬷嬷搀扶着起身。 宫女端来银盆,高贵妃就着银盆中的温水洗掉了脸上的脂粉,又拿了帕子擦了脸上的水渍。 一张脸红润有光泽,哪里看得出病态。 贴身嬷嬷走过来,“奴婢刚刚让人去打听了,虞国的七皇子刚刚进宫与陛下商讨联姻一事。虞国的七皇子,想要求娶靖国公府的小姐。” 联姻?高贵妃一双凌厉的丹凤眼中此时划过一抹精光。 她把玩着自己的手指,眼睛弯出妩媚的弧度。 “本宫的六公主年纪也不小了,也到了出嫁的年纪了。” 嬷嬷眼皮子一跳,“娘娘,那虞国可是荒蛮之地,六公主嫁过去,恐怕就没有再回大周的可能了。” 高贵妃心狠,对六公主从来没有母女之情,但是嬷嬷看着六公主长大,对她总有着几分慈爱之心,一向都很怜惜六公主。 如今听到高贵妃这么一番冷冰冰的话,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高贵妃毫不在意的说道:“再怎么说都是皇室,还能委屈了她不成?她生母出身那样卑微,她能养在本宫名下,已经是她的福分了。现在她长大了,理应为本宫和她哥哥贡献一二。” 嬷嬷垂手而立,却是心潮起伏。 高贵妃由着几个小宫女给她按揉着头部穴道、捶肩捏腿,舒服的发出一声呓语。 “此事本宫还要细细思量才行。”高贵妃半眯起眼睛,笑容如狐狸般狡诈。 嬷嬷出了寝殿,正好撞见门口的六公主。 六公主定然是把她们刚刚所说全部听进去了。 只见她怔然站在那里,瘦弱的身板,巴掌大的脸上一片震愕。 她手中还端着一盅补汤,还在冒着热腾腾的热气。 竟是说不出的讽刺。 嬷嬷忙将六公主拉着走了许远。 再转身时,六公主已经满脸都是泪水。 “嬷嬷,我不是不知道我不是母妃亲生的,可是我这么多年一直把她当生母一样孝敬,为什么她对我这么狠心。”六公主擦着眼泪说道。 嬷嬷叹了一口气,高贵妃除了对二皇子和自己,对其他任何人都是狠得下心来的。 “虞国那边要求娶的是靖国公府的姑娘,就算是把公主嫁过去,你上头还有四公主、五公主还未出嫁,怎么也轮不到你,你别多想。” 六公主苦笑一声,“嬷嬷你不必安慰我了,母妃想做的事情,必然是千方百计想要达成的。更何况,我是因为母妃对我的残忍而感到难过。” 六公主将补汤悉数倒进了土壤中,转身离开之时,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悲哀之色。 嬷嬷心中万般复杂,只将此事略过,一字一句都没对高贵妃提及。 萧玄得到消息时,已经是正午。 罗隐站在萧玄旁边,小心翼翼看着他,生怕他下一秒就掀桌而起。 萧玄只是坐在椅子上,面如寒霜,沉默片刻,才沉声道:“这个赫连风,胆子够肥的。” “王爷,要不属下溜进驿馆,把他那家伙剁了,让他不能人道?”罗隐凑过来说道,还一扬右手,做了个切菜的动作。 萧玄抬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你这脑袋瓜子里到底装了什么?”萧玄说道,脸色的寒气到底不那么冰人了。“他敢打……的主意,本王自然要让他知道,这件事的代价。” 赫连风大笑着回了驿馆,赫连玥过来找他。 她已经得知赫连风求娶谢韫清的事情,因此十分兴奋的说道:“七哥,大周的皇帝同意了吗?” “那谢韫清毕竟是一品国公的女儿,大周的皇帝自然得问一下靖国公的意愿。不过大周的皇帝似乎也乐见此事,那靖国公不可能忤逆了大周皇帝的意思。”赫连风把握十足的说道。 赫连玥听了大为欣喜。 赫连风觑了她一眼,“你瞧上了那个小王爷,不过作为你的皇兄,我可提醒你,父皇不会舍得将你嫁这么远的。” 赫连玥羞恼的推了他一把,“七哥你胡说些什么。”说罢,一跺脚就回了自己房间。 赫连玥背靠着门,却渐渐冷静了下来。 七皇兄说得没错,父皇不会允许她远嫁的。 不过,想到那个挺拔俊秀的少年,赫连玥就忍不住心脏跳动得厉害。 赫连玥半咬着嘴唇,即便父皇不同意,她也要嫁给萧玄。 至于谢韫清,赫连玥虽然看她不顺眼,但是她如果真的嫁到了大虞,她还是会把她当嫂子一样看待的。 谢韫清正在自己的院子里练字,然而却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手腕一抖,墨水滴落在宣纸上。 她看着宣纸上的墨渍,一张纸俨然已经废了。 第98章 此事我做不了主 素问走进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谢韫清眸光如月光般冰冷。 “我并非待价而沽的货物,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肥羊,我的终身大事,还由不得那些人说了算。” 素问虽然武功高强,但是对这些事务一概不知,只是依稀觉得此事十分棘手,便问道:“那小姐你打算怎么做?” 谢韫清将已经废了的宣纸揉成一团,“陛下大概是忘了,我是谢家的女儿,那么便提醒陛下一二。” 京中渐渐有了一个流言。 虞国的七皇子此番出使大周,是为了迎娶大周的女子,与大周建立姻亲关系,获得大周的助力,好为他的夺嫡增添一分筹码。 这流言也不知是从哪里传播开来的,不一会儿就传进了皇宫里。 “虞国的那些个皇子正因为皇储的位置争得头破血流,朕是知道的,朕还在纳闷为什么那赫连风不求娶朕的公主,反而要娶谢邕的女儿。” 黄门侍郎纳闷道:“奴才驽钝,还望陛下阐明。” 天子哼哼了一声,“那赫连风想拉拢我们大周,谢邕未尝不是为了借赫连风的力量重新崛起。虞国谁当了皇帝与朕无关,但是朕不能容忍谢邕坐大。” 天子沉吟片刻:“传话给赫连风,就说谢邕只有一个宝贝女儿,不同意将女儿远嫁,不过皇室中的任意一个公主、郡主,都可以嫁给他为正妃。” 赫连风听到消息时,脸顿时阴沉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不过一个臣子之女,皇命不可为,大周的皇帝要是真下旨了,那靖国公还敢抗旨不成?”赫连玥大声嚷道。 她忽然想到外面的传言,猛地住了口。 大周皇帝膝下单薄,但是她却有二十几个兄弟,如今个个都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对那储君之位垂涎欲滴。 七哥虽然从未表露过夺嫡的想法,但是身为皇子,哪一个不曾肖想过那九五之尊的宝座呢? 尤其是赫连风的生母在宫里面也有几分地位,母族更是虞国的望族。 若说赫连风想借此机会,为自己增添羽翼的话,倒也解释的通。 赫连玥没有一母同胞的兄弟,与赫连风倒是玩得要好,要是赫连风登基,她也是乐于见到的。 想到此处,赫连玥的眼睛骨碌碌转动着。 “七哥,我觉得你娶了大周的公主,对你也是有好处的。这美人多得是,但是机遇只有一回。” 赫连风岂能想不到这一茬。 他也只是贪恋谢韫清的美貌罢了,觉得她有几分个性,但是他从不缺女人,比起女人来说,还是权势和地位对他更重要。 想到此处,赫连风压低声音一笑,笑声越来越大,跟着双肩都在颤抖着。 “不错,你说得对。区区一个女人,算得了什么。” 赫连玥想到谢韫清,心里面也是愤恨难平。 不过有几分姿色罢了,凭什么让自己的哥哥娶她为正妃?又凭什么让萧玄重视她? 赫连玥感到胸口发闷。 兄妹俩刚说完话,皇宫里面就来人传话,说是高贵妃想见一见十公主。 赫连玥不解的问道:“我只在宫宴那晚远远瞧了高贵妃一眼,她为什么要见我?” 赫连风也是满头雾水,“你去看看吧,横竖她也不敢对你怎么样。” 赫连玥乘着马车进了延禧宫。 高贵妃不愧是宠冠后宫这么多年的美人,她只是坐在那里,就有一种绝艳逼人的气质。 赫连玥走过去,向高贵妃见礼。 高贵妃一身绛紫的宫裙,高高的云髻,凤目形状姣好,点着丹唇,浑身透出冷艳华贵。 见到赫连玥时,含着笑让她坐下,指着一旁坐着的宫装少女,对赫连玥说道:“她是本宫的女儿,也是我大周的六公主,唤作萧颖。” 萧颖起身朝着赫连玥行了个半礼。 赫连玥看着萧颖,只见她生得眉目清秀,虽然也是个美人,但是和高贵妃却无半分想象之处。萧颖似乎有不足之症,身体削瘦,虽然也是精心打扮了一番,但是还是看得出精神不大好的。 “本宫生平只有二皇子和六公主两个孩子,二皇子是我们天子最喜欢的皇子,也是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他前些日子娶了妻,如今本宫就剩下这么个女儿的亲事没有着落,这几天都在为六公主的婚事而费心思。”高贵妃仪态万千的说道。 赫连玥听了这话,顿时了然。抬头看向对面的六公主,却见六公主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脸上饶是胭脂也掩盖不住的低落与失望。 六公主的目光与赫连玥对上,赫连玥从她的眼眸中看到了一片死寂。 六公主很快就垂下眼睑,掩饰住自己的情绪。 高贵妃似乎没能察觉另外两人的情绪,继续说道:“本宫听闻虞国准备和我大周联姻,本宫的这个女儿也到了出嫁的年纪了。不知道贵国的七皇子能不能考虑一二?” 赫连玥也不是个浑然愚蠢的,只是略微思索就明白了高贵妃的意思。 她再打量着六公主时,就已经带了挑剔的眼光。 六公主虽然生得柔美娇小,但是到底太怯弱了些。如何能做她七哥的正妃? 尤其是,六公主被她打量着,就已经低下了头,紧张地搓揉着衣服下摆。 高贵妃只是看到赫连玥这副神情,就知道了赫连玥的心思。她端起茶杯,也没喝茶,只是用着茶盖拨开茶叶,似乎在等赫连玥开口,又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赫连玥收回视线,高贵妃母族如何,她不清楚,但是高贵妃盛宠近二十载,她还是知道的。 大周皇帝膝下单薄,二皇子继承皇位的可能性最大,若是七哥娶了高贵妃的女儿,那么以后继承大统的胜算可是增加了不少。 只是,赫连玥也明白,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高贵妃打的这个主意,恐怕也是打的合作双赢的算盘吧。 赫连玥一咬牙,“此事我做不了主,还是得和我七哥商量商量。” 高贵妃将茶杯搁在手边的案几上,“这是应该的,本宫等着你们的消息。” 六公主如坐针毡,听着这两人的对话,却觉得一刻也待不下去了。赫连玥走后,六公主也告退了。 高贵妃红唇一扬,笑容艳丽,宛如一朵盛开的带刺的玫瑰。 谢府内,老夫人刚听到虞国七皇子求娶谢韫清的消息,气得脸都歪了。随即又得知七皇子还是得在宗室中选正妃一事,立即笑得合不拢嘴。 她平生最厌恨的事情,就是看到谢邕一脉过得顺遂舒心。因为谢韫清数次忤逆她,老夫人更不愿看到谢韫清得势。 老夫人却不知道,她害怕谢韫清嫁到虞国皇室,顾云霜也害怕自己的女儿嫁到那偏远之地。 顾云霜此时正紧握着谢韫清的手。 “还好陛下没有同意,要不然我肯定要舍弃这张脸面,去皇后那里哭闹一通去。” 顾云霜矜持庄重了一辈子,谢韫清实在想象不出来她哭闹是什么样子。 谢韫清忍住笑意,走过去给顾云霜捏着肩背。她看着顾云霜两鬓冒出来的白发,心中一阵酸涩。 “阿娘,天子权衡利弊,也不会准许我们谢家和皇室搭边的,所以你尽管安心吧。” 顾云霜点点头,喟叹一声。“女儿到底是长大了,开始有人觊觎我们家的闺女了。” 程琳服侍着老夫人睡下,收到了丫鬟递来的帖子。 “沈家小姐邀请您去茶楼叙旧。” 程琳捏着帖子一角,“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已经许久没和沈小姐联络过了,不知她寻我有何事。” “姑娘是要奴婢推了沈小姐的相邀吗?” “不,”程琳打断她的话,“正好我这几天憋在府里闷得很,出去走走就当散散心了。” 程琳坐着轿子到了茶馆里,由着小二领着去了包厢。 沈妙华已经坐在了包厢里,见到程琳,起身走过去与她打招呼。 程琳自从订了婚,就格外自持身份,拨了拨发髻,也不理会沈妙华,就在她对面坐下。 沈妙华被程琳这般拂了面子,也不气恼,笑容依旧完美。 “我听说了七皇子向你表妹求亲的事情了,不知你是作何感想?” 竟然是为了此事邀请她过来的?程琳心中疑惑。 “我有何感想?陛下不是推拒了吗?再说了,我表妹的婚事,自然由她父母决定,与我有什么相干。” “你难道就不想你表妹快点嫁出去?这样谢家就只有你这么一个表姑娘,你在谢家,将会比从前更能得到别人的注意。”沈妙华带着蛊惑的意味,诱引着程琳。 “想想看,谢韫清是谢家唯一的女孩,所有人的掌心明珠,有了谢韫清,谁能够看到你?只要她一嫁走,众人的目光自然会转到你身上,你将会成为所有人眼中的焦点。” 程琳想到整个谢府对谢韫清的重视,想到谢韫清身边时刻围绕着的那些世家贵族的千金们。 她一向嫉妒谢韫清能得到那么多的重视,此时被沈妙华这么一挑拨,心中的嫉妒被无限放大,压得她心口像是被抓挠了一般。 程琳喝了两口茶水,强作淡定的问道:“据我所知,你和我表妹从前是最要好不过的姐妹,怎么,你如今就这样迫不及待的想着我表妹远走?” 第99章 联手挖坑 程琳说完话,便紧紧盯着沈妙华的表情。 沈妙华却丝毫没有动容,甚至还露出了一丝笑意。 “据我所知,你和你的妹妹是一母同胞的手足,你还不是乐见她倒霉吗?”沈妙华说道。 程琳后背靠在椅背上,听着沈妙华继续说下去。 “你和我都是一样的人,你难道就不嫉恨她有这样的身家背景,更拥有着这么多的看重?” 程琳深吸了一口气。 沈妙华所说的话,全部都击中她心里最敏感的地方。 沈妙华见到程琳脸色有了松动,继续说道程琳说完话,便紧紧盯着沈妙华的表情。 “我知道,你和我一样讨厌她,都想着她能离开,既然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为什么我们就不能联手呢?” 程琳思索了一番,终于下了决定:“我要怎么做?” 沈妙华走到她身边,俯身附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两人相视一眼,程琳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果决,她点了点头。 沈妙华便拍拍程琳的肩,“放心吧,此事必定万无一失。我和她认识那么多年,她几分头脑我还能不知道吗?她绝不会逃过咱们两个联手为她挖的坑的。” 翌日早上,程琳难得的去了正院给顾云霜请安。 她虽然住在谢家,但是自恃自己是客人,从不去给长辈请安,这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顾云霜自然不会刁难晚辈,含笑让她入座。 程琳坐下,问候顾云霜几句,便邀谢韫清去花园中走走。 “表妹,我听说西街新开了一间首饰铺子,我想去逛逛,又找不到人陪我一起去,你最近有空吗?”程琳故作亲密的挽着谢韫清的手。 谢韫清凝视着程琳,久到程琳心里面都在打鼓,生怕她看出了名堂,程琳将目光移到别处。 “已经入夏了,咱们都该添置些首饰了,你就陪我出去走一走吧。”程琳带着恳求说道。 谢韫清忽然绽开一抹笑容。 “表姐说得这是什么话,你要出去走走,我作为表妹,自然会相陪的。毕竟你是我的表姐,还能把我拐卖了不成。” 程琳心肝一颤,生怕谢韫清识破自己的计划,连忙说道:“那我们就约好了,明儿早上我们便一同出门吧。” 谢韫清答应了下来。 回了蔚然居,青萝开口问道:“小姐,表姑娘向来和你不亲近,怎么好端端的邀请你一起出去?” 谢韫清逗着鹦鹉说了几句话,喃喃说道:“是啊,她怎么可能邀我。” 第二天一大早,谢韫清便收拾利落,与程琳相携着去了西街。 两人坐在轿中,本该有着血缘关系的一对表姐妹却生疏至极,谁都没有主动开口说一句话。 靖国公府离西街还要穿过好几条街,一路上程琳闷得时不时的掀开轿帘往外张望。余光扫到谢韫清,后者却安然自若的坐在那里看书。 她侧脸是那样的娴静美丽,就像画中走出来的古典丽人。 而自己和沈妙华,却在合谋着将她毁去。 程琳心头涌上强烈的痛快、感。 好不容易到了西街,程琳率先下了轿子。 两人走进首饰铺子,谢韫清逛了一圈,无论是款式还是材质都比不得翠羽轩,谢韫清兴致寥寥。而程琳原本就不是来挑首饰的,心里面又揣着事情,压根就没留意铺子里有什么首饰。 谢韫清让侍女取过一根绿玉簪子,试戴一番,转头去问程琳:“表姐,你觉得我戴这根簪子如何?” 程琳胡乱点头说道:“很好看,很配你的肤色。” 谢韫清摩挲着簪子,对着侍女说道:“这根簪子我要了。” 侍女喜不自胜的点了头,拿了匣子将簪子包了起来。 两人又逛了一会儿,挑了些珠簪、戒指之类的首饰,结了账出门。 程琳拉着谢韫清的袖子说道:“表妹,我有些渴了那里有间茶楼,我们去喝茶吧。” 谢韫清倒要看看程琳打着什么算盘,便一切都依着程琳。 刚进了茶楼,程琳拽着谢韫清坐在了靠门的位置。 两人等着茶童煮茶的功夫,就见有几个熟悉的人影走了进来。 竟然是赫连风和赫连玥兄妹俩。 他们自然也是看到谢韫清了,走了过来。 “七皇子,十公主,好巧,竟然在这里见到你们。”谢韫清抢先开口。 至于是不是偶遇,谢韫清眼中闪过寒芒,她绝不会相信这是巧合。 赫连玥奇怪的问道:“不是你邀请我们来茶楼叙话的吗?”说完也是一愣,他们对彼此的印象都不大好,谢韫清怎么可能邀请他们见面? 那么,那封帖子是谁送来的? 赫连玥还在发怔间,赫连风已经上前一步,“谢姑娘,既然遇上了,不妨赏个脸,一起喝杯茶吧。” “十公主不是不喜欢饮茶吗?如此不是难为了十公主?”谢韫清笑盈盈问道。 赫连风从未见过她这样笑过,心头一晃,一时竟然看得痴了。旋即反应过来,“舍妹只是喝不惯茶水而已,这几日在大周待得久了,也能入口了。” “是么?十公主贵为金枝玉叶,适应能力竟然这么好,让我深感佩服。” 赫连玥受不得谢韫清这慢悠悠的语气,直接一拍桌子,瞪着谢韫清,却不说话。 赫连风将赫连玥拉过来,“舍妹无状,咱们还是进厢房说话吧。” 程琳见这虞国的七皇子目光一直没离开过谢韫清,心里面也是不大舒坦。忙附和道:“表妹,七皇子说的是,这里人来人往的,又在风口上,还是到厢房坐着舒服。” 谢韫清看向程琳,脸上分明带着笑意,眼中却如最寒冷的霜花,丝毫没有感情。 拉着她坐在门口的也是程琳,要去厢房的也是程琳。 好,她就遂了程琳的心思。 谢韫清勾起唇角,“既然七皇子诚心相邀了,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几人点了一壶碧螺春,茶楼的小二又送来几碟点心。 赫连玥见那些点心小巧精致,看上去便很有食欲,就伸手拿了块蜂糕吃了起来。 赫连风看着谢韫清秀雅绝伦的脸庞,心里面就像被细密的毛刷扫过一般,痒痒的,麻麻的。 他此时十分懊恼,为什么要答应大周的皇帝迎娶六公主。 眼前的女子是那样的活色生香,听赫连玥说,那六公主虽然也是个美人,但是身子骨却是羸弱不堪。 这样弱柳扶风的女子,若是当做姬妾宠宠也就算了,偏偏要娶她为正妻。 若不是看在背后是高贵妃和大周的势力,赫连风绝不会选择与她联姻。 想到此处,赫连风心里面涌上一阵不耐烦。 好不容易茶水上来了,赫连风也不顾烫嘴,便灌了自己一杯茶。 程琳亲自斟了杯茶水给谢韫清,又给自己倒了杯。“表妹,谢谢你今儿陪我出门,作为感谢,我与你喝一杯吧。” “表姐客气了,都是一家子的人,做什么这么生分。”谢韫清接过程琳递来的茶盏,只是放在手中把玩着,啧啧赞叹道:“这杯子做工精美,也不知匠人是何等的妙手。”又嗅了嗅茶香,“不错,清香袭人,是上好的茶叶。” 程琳将自己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见谢韫清不喝,便说道:“表妹,可是这茶水不合你的口味?要不我让人再上一壶茶可好?” 谢韫清轻笑一声,“如此可不就是让七皇子破费了吗?” 赫连风连忙道:“区区一壶茶而已,能花几个子儿?谢姑娘想喝什么茶,直说便是。” 谢韫清曲着手指叩击着桌案,就在赫连玥不耐烦之时才开口道:“罢了,我并不挑嘴,碧螺春馥郁芬香,清爽生津,我也是十分钟爱的。” 说完,抬头将甘茶饮下。 程琳看到她喝了茶,松了口气似的,又招呼谢韫清吃点心。 赫连玥对谢韫清没什么好脸色,自然也是不喜欢程琳,见程琳一直围着谢韫清转,皱着眉头道,似乎想讽刺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口。 屋里面焚着香料,空气中都弥漫着清幽怡人的香味。 谢韫清纤长如削根葱的指尖把玩着茶盏,似乎在研究茶盏的工艺。 萧玄正在和三两狐朋狗友在围场进行蹴鞠比赛,眼尖的瞥到场下有熟悉的属下的身影,走到场下。 属下将谢韫清与赫连风兄妹一起饮茶的事情说了,萧玄脸色顿时阴晴变幻莫定。 属下心中顿时有些七上八下,却见萧玄转身就走,连自己身上的短打都没换下,就骑着马奔出了围场。 许是一杯热茶下肚,谢韫清觉得身体暖融融了不少,脸上都浮上一团绯红。衬得眼睛越发水润润的,嘴唇嫣红如熟透了的樱桃,看上去与素日那个庄重自持的谢家大小姐似乎有什么不同之处。 谢韫清感觉到指尖有些发烫,那碗茶水果然有些问题。 好在她只抿了一点,剩下的全部倒入了袖子中。 程琳见她双颊绯红,关切的问道:“表妹,你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赫连风与赫连玥也看向她,只见她扶着额头,似乎有些迷迷糊糊的样子。 眼前的女子朱唇半启,是那样的诱人。 赫连风忍不住喉头一动。 程琳握了握谢韫清的手,她的掌心微热。 程琳忙说道:“表妹,我去让人给你请大夫。”说着起身就要出去,又对赫连玥道:“十公主,医馆离这儿还有一段距离,能劳驾您的车队送我过去吗?” 赫连玥皱皱眉,电光火石之间忽然想想到了什么。 程琳这是要让七皇兄与谢韫清独处一室! 她忙不迭的点头,两人出了门,还特地将门从屋外掩上。 两人相视一眼,都去了隔壁的厢房。 屋里只剩下谢韫清与赫连风两人。 谢韫清似乎眸光如水般潋滟,这副娇憨的模样,与平常清冷端庄的样子大为不同。 赫连风身体内生出异样的躁动的感觉,忍不住伸手覆上谢韫清的纤纤素手。 第100章 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少女的手是那样的细腻幼滑,柔软得好似没有骨头一样。 赫连风后院内也有许多姬妾,但是无论是哪一个,都没有谢韫清这样的冰肌雪肤。 他越发口干舌燥,舔了舔唇,起身走到谢韫清身后,伸手去挑起谢韫清的下巴。 谢韫清只觉得被他手中触碰到的地方,恶心得像是虫子爬过一般。 就在赫连风的手指辗转往下的时候,谢韫清忽然侧开脸。 “七皇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谢韫清的声音冷得如淬了冰一样,哪里还有刚才的半分的缱绻柔情? 就好像一桶凉水当头而下,赫连风刚燃起来的欲望一下子被浇灭了。 眼前的少女实在太美,赫连风实在不愿放过这大好的机会,手搭在谢韫清身后的椅背上,刻意压低嗓音道:“本王自然知道,但是本王更想得到你。” 谢韫清指尖抚摸着茶杯边沿,睫毛纤长如两把小刷子。 “那么,七王爷,你已经有正妻了,又将置我与何地?给你做妾?”谢韫清嘲讽似的低低一笑。 堂堂一品国公府的嫡出千金,怎么可能许人为妾? 赫连风听了此话心中却是一喜,她这样问,是不是证明也对自己有情意? 赫连风忙说道:“你放心,那个六公主我娶了也只把她当摆设,你会是皇子府中最有地位和恩宠的侧妃。” 谢韫清抑住心中的怒火,婉转低柔而笑。 “七皇子,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你当真以为我在意侧妃的名头吗?” 前世自己皇后都当过了,难不成会上赶着做他的妾? 谢韫清背对着赫连风,因此赫连风看不到她脸上的淡漠与无动于衷。 赫连风有些恼火,这女子,未免太不识抬举。 他伸手将谢韫清的脸掰过来,与她对视着,却发现后者一双眼睛如刚从水中捞出来的清凉的琉璃,那样剔透而清润,里面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 赫连风被那双眼睛刺了一下,刚想继续动作,忽然手指一阵剧痛,只听见“咔擦”一声,竟是指节被生生折断了! 而折断他手指的少女却坐在那里,依旧是那样云淡风轻,仿佛什么事情都不能触动到她。 赫连风疼得只抽冷气,捂着自己被折断的手指,额头直冒冷汗。 他忽然想到前不久听到的流言,说是谢家的姑娘只三两下就打败了匈奴的勇士。 他那时还嗤之以鼻,觉得这些传言不过是夸张了。 如今那少女轻而易举就断了他的手指,还没有丝毫的怯意。 赫连风重新审视着谢韫清。 依旧是那个娇小柔美的少女,赫连风不信,她就能有三头六臂不成。 此时两人独处一室,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是错过这个机会,他恐怕就再不能与谢韫清如此靠近了。 思及此,赫连风完好的一只手重新握住谢韫清的下巴,迫着她与自己对视。 少女眼睛晶亮,浑然没有畏惧。 谢韫清目光移到赫连风的手上,冷声说道:“七皇子是想这只手的手指也断了是么?”声音中隐隐有迫人的气焰。 赫连风略一迟疑,谢韫清已经起身,推开椅子,一步一步逼着他后退,赫连风的背贴上花几,将花几上的兰花撞倒。脚下是瓷器碎裂的巨响,赫连风惊得低头看去,再抬起头,脖子上却抵着冰冷的匕首。 谢韫清握着匕首,猛地将匕首往前一压,赫连风的脖颈上已经沁出几点殷红的血珠。 “七皇子,你大概这么多年过得太顺风顺水了,因此忘记了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在意你那个皇子的身份。” 匕首扼住赫连风的喉咙,赫连风能感觉到那锋利的刃面已经割破了自己的皮肤。他心中又是紧张又是害怕,竟然没能感觉到一丝疼痛。 “你……你你敢杀我?就不怕我父皇灭了你们谢家?”赫连风颤声道,想到自己还有虞国作为依靠,心里面的恐惧一点点被驱散。 “我自然是怕的。” 谢韫清握着匕首的手一松,赫连风眸光刚刚一亮,随即那刀刃再次迫上来。 “不过我相信,比起我们一家的性命,七皇子更在意的是自己的。” 赫连风听了这话,微微眯起眼睛。 “谢姑娘,这是想跟本王谈条件?” 他虽则重女色,但是并不是草包。更何况生于皇族,该有的心机和敏感一点不缺,谢韫清话语中透出的意思,赫连风只是一个转念就明白了。 谢韫清轻轻一笑,“七皇子,你太看得起自己了。我不是和你谈条件,只是用你的这条性命,要你为我做一件事情。” 性命被一个小女孩拿捏在手中,赫连风觉得又憋闷又屈辱。 但是脖子上的刀刃是那样的寒冷,赫连风知道,她只要在上前一步,那锋刃必然会割破他的喉咙,到时候就算不死也会没了半条命。 赫连风一咬牙,“本王怎么知道你要本王做什么事情?” “放心,我既然能说出来,一定是你能够做到的。” “你说吧,到底是什么事情?”赫连风一咬牙,不知怎么,他竟然十分相信面前的少女当真敢杀了自己。 “我还没想到,这件事以后再说。” 隔壁房间,程琳听到一身剧烈的脆响吓了一大跳,抚着胸口给自己压惊。 赫连玥却是嘲弄的翘着唇角,“你倒真有本事,连自己的妹妹都敢算计,不知道你舅母要是知道了,该怎么教训你?” 程琳转动着眼珠子,从容不迫的说道:“不知道十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我这个表妹递帖子给你皇兄,他们之间发生什么事情,也是你情我愿的事情,舅母为什么要怪到我的头上?” 赫连玥听了她这副说辞,呆了一下,忽然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没错,是她上赶着给我哥哥做妾,谢夫人还要为此事遮掩一番,怎么还有脸去怪罪别人。” 两人正打算带着丫鬟婆子去隔壁撞破“丑事”,就听见门板扣合的声音,整座茶楼都似乎震了两震。 程琳与赫连玥对视一眼,冲向了隔壁厢房。 却见一个身材削长高挑的少年保持着踹门的姿势站在门口。 那少年不是萧玄又是谁? 赫连玥心中涌上阵阵欣喜,她不难察觉出萧玄对这个谢韫清有几分别样的心思,若是让萧玄看到谢韫清的丑态,萧玄还能喜欢谢韫清不成? 想到此处,赫连玥走过去,拉着萧玄的胳膊。 “小王爷,我相信谢姑娘不是故意的,你还是听谢姑娘解释吧。”赫连玥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因为怕看到什么不堪的画面,自打进门就不敢抬头环顾四周。 却听见一道清凉的声音,“十公主在说什么?什么不是故意的?我又要解释什么?” 赫连玥像见了鬼似的弹跳了起来,抬头霍然看见谢韫清正坐在椅子上,手中把玩着一柄锃亮锐利的匕首。那匕首泛着寒光,赫连玥只看了一眼立刻移开视线。 在门口的程琳也是惊疑交加,她明明看到谢韫清喝了那杯茶,为什么谢韫清此时还是这样的镇定自若?刚刚她们出去时,分明看到了谢韫清已经起了反应? 不仅谢韫清还好端端坐在那里,七皇子也面色苍白的坐在原位。 萧玄也不看赫连玥,而是走进去,挨着谢韫清身边坐下,伸手捉过谢韫清的一缕青丝放在手中把玩着。 赫连玥被完全无视了,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对谢韫清的厌恶又加深了一重。赫连玥抬脚走过去,在萧玄对面坐下。 谢韫清拍掉萧玄的手,取出软帕擦拭着匕首,悠悠开口道:“我刚刚问十公主的问题,十公主还未回答呢?我难不成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需要解释吗?” “你和我哥哥两人孤男寡女的同处一室,传出去我哥哥还怎么做人?你们大周的女子是不是就这样不要脸,巴不得往男人身上靠过去?”赫连玥张嘴就道。 谢韫清还没说什么,萧玄眼中已经窜起愤怒的火苗。 赫连玥见这副样子,心中隐隐刺痛,又觉得快意。继续添油加醋,“说不定你是见我哥哥是高贵的皇子,想着能嫁进我们大虞皇族,才使出这下三滥的手段。” 萧玄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虞国的公主,忍着想掐死她的冲动,还没来得及打断她,就听到赫连风一声“住口!有你这样信口雌黄的吗?”那道声音冰冷,又染着怒意。 赫连风面色雪白,薄唇也是白得像纸。 赫连玥被吓住了,又拔高声音:“七哥,你竟然凶我?你为什么要帮着那个贱、人说话?” 程琳依旧站在门口,屋子里的气氛才僵冷,她不敢踏进一步,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她们原本万无一失的计划就这样失败了。 萧玄如黑玛瑙一样的瞳子里此时都是危险的锐光,就像散发着浑身气势进行捕猎的猛兽,让人不寒而栗。 他没有说话,但是赫连玥依旧觉得就像置身寒冬腊月一般,忍不住打起哆嗦, 谢韫清转着手中的匕首,只见一道寒光在她之间转动着,众人手心都捏了一把汗。生怕她割破了自己的皮肤,或者是一个脱手,匕首会飞到别人的身上。 但是她的手指是那样的灵巧,众人只见到匕首在她的手上快速转着。她忽然抬手将匕首拍在桌子上,然后浅笑嫣然的看向对面的赫连风。 “七皇子的手指还疼吗?”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赫连风身上。 所谓十指连心,赫连风依旧能感觉到钻心的疼痛从指尖传来,但还是摇了摇头,“区区小伤,忍忍便过去了。” 谢韫清点了点头。 “是啊,不过是断了几根手指,等会儿找大夫接回去就是了。七皇子英勇无畏,小女子深感钦佩。” 断了几根手指? 赫连玥在一边听了都觉得自己的手指一阵幻痛。 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我七哥的手指怎么可能会断?” 谢韫清用匕首剔着指甲,无所谓的说道:“七皇子马上要迎娶我们大周的六公主,刚刚激动,在屋子里踱步,一不小心就撞倒了那花几。” 赫连玥视线落在倒在地上的花几,还有碎裂了的花盆,地上的土壤、兰草。 撞倒花几怎么可能弄断了手指? 不知怎么的,赫连玥觉得心里面有些毛毛的。 谢韫清继续说道:“十公主是见地面狼藉,想要动手去清理吗?不过十公主可要仔细些,万一自己的手指也断了,可就十分可怜了。十公主这漂亮修长的手指,要是断了,真是可惜呢。” 赫连玥浑身一颤。 自然是听明白了谢韫清这言外之意。 是在威胁她,自己既然能折断赫连风的手,也能折断她的手指。 赫连玥心里涌上强烈的恐慌。 忙摆了摆手说道:“这等粗活还是让茶馆小二来收拾就好。” 谢韫清将匕首插、入剑鞘中,笑眯眯的说道:“十公主金枝玉叶,自然是做不得这等粗活。” 她笑得眉眼弯弯,如月牙儿一般乖巧甜美。 赫连风虽然看到她这副温柔无害的样子,心里面的恐惧却更甚于从前。 经历了刚刚的事情,赫连风越发觉得这个少女招惹不得。隐藏在她纤小的身体下的,是一颗凶残而可怕的灵魂。 萧玄倒是十分喜欢谢韫清这样的笑容,忍不住伸手掐了掐谢韫清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 谢韫清咬牙切齿的瞪着他,后者却含着笑意回视着自己。 两人相视了许久,终于是谢韫清败下阵来。 谢韫清挫败似的撇着嘴唇,将一缕碎发别在而后。 “茶已经喝得够多了,就不叨扰了,两位请自便,恕小女子不奉陪了。”谢韫清也不管对面两人作何反应,直接起身,拔脚就走。 走出三两步,忽然回头说道:“七皇子,令妹天真可爱,只是这口无遮拦的性子得改改,要不然以后可是要吃大亏的。”说完还带着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赫连玥一眼。 赫连风抹着头上的汗珠子,口中连连道:“一定、一定。” 门口的程琳看到谢韫清朝她走来,心中却在打着鼓。 谢韫清安然无恙,但是能不能发现这一切都是自己在背后捣鬼? 第101章 拿本王当猴耍? 谢韫清却看都没看她一眼,与她擦肩而过,驻足,“表姐打算一直待在这儿吗?” 程琳回过神来,忙道:“不是,我们……我们……” 她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谢韫清不再停留,径直下了楼梯,程琳忙追上去。 谢韫清已经进了轿子,程琳站在轿子底下,看着拂动着的轿帘,心里面是七上八下。 “小姐,您怎么不上马车啊?”程琳的大丫鬟问道。 这么耗下去也不是法子。 程琳索性一把撩起轿帘,钻入了轿子里。 谢韫清端稳坐在轿中,似乎在阖目小憩。 程琳坐在她对面,竭力放轻呼吸,降低自己的存在。 好在谢韫清一直没有动作,两人相安无事的回了谢府。 萧玄看着那顶青帷小轿消失在视线中,才挪开目光,心中却忍不住笑骂一句:“没良心的丫头”。他担心她会受欺负,撇下自己的朋友,快马加鞭赶过来,谁知道那丫头都没跟他说两句话就走了。 赫连玥目不转睛的看着萧玄,就差眼睛紧紧黏在对方身上了。 萧玄穿着再平常不过的短打,偏偏他鬓如刀裁,星眸剑眉,就像骄阳一般耀眼,丝毫不显得落魄,反而透着一股子疏朗英气。 赫连玥含羞带涩的垂着头,提起茶壶倒了杯茶,递给萧玄。“小王爷,您请喝茶。” 萧玄接了过来,却没有喝,只是放在面前。 赫连玥眸色黯淡了下去,格外失落。 想到萧玄与谢韫清是那样的熟络,又觉得心烦气躁。 赫连风却不像赫连玥一样,全然一副小儿女的心态。而是慎重的思考着大周的小王爷留在这里是为了何事。 为了谢韫清么?堂堂豫王,为了一个小女子,难不成真的要和自己这个大虞的皇子撕破脸皮? 却也不是没有可能。 赫连风常听闻这豫王是个混世魔王,从小便只知和纨绔子弟在一起鬼混。他又得大周的天子、太后宠爱,便是皇子都是敢打的。如今真要是看上一个女人,定然会势在必得的。 想到这里,赫连风便歇了对谢韫清的心思。 “小王爷是怪本王招呼不周吗?本王再点一壶热茶给小王爷赔罪可好?” “七皇子是在同本王说笑话吧?”萧玄漫不经心的说道。 赫连风不知如何作答,又听萧玄继续说道:“七皇子在我大周做客,理应是本王招待七皇子才是。” 说完,也不等赫连风回答,直接让小二再煮两壶茶来。 赫连风不知道萧玄这是什么意思,只好看着小二进进出出,捧进两壶滚烫的茶水来。 茶童倒了热茶,放在赫连风面前。 萧玄看向赫连风:“这两壶茶,算本王招待七皇子的,七皇子可不要辜负了本王的一片美意啊。”说着一双桃花眼中全是浓浓的笑意。 赫连风心知萧玄是在整自己,不就是两壶茶吗,他喝了就是。 赫连风端起面前的茶杯,仰头一饮而尽,喝完却揪紧了眉头,想吐出来碍于颜面又只好忍着。 “爽快,”萧玄嘴角一扬,“如今正是入夏的时节,京城的气候一向干燥。小王怕七皇子肝火旺盛,特意点了两壶苦丁茶,为的就是给七皇子降降火气。” 说着,又示意茶童继续倒茶。 赫连风看着矮几上摆满了的茶杯,一杯下腹,舌头麻得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偏生还有这么多没有喝完? 对面的萧玄以一种期望的目光盯着自己。 赫连风被他瞧得头皮发麻。 “七皇子是觉得太烫了吗?没关系,可以等凉了再喝,只不过小王要提醒一句,苦丁茶凉了会更苦,七皇子还是趁热喝了吧。” 赫连风看他这副样子便明白萧玄是没打算放过他了。 总不能在他面前丢了面子。 赫连风猛地吸了一口气,端起手边的茶杯,扬起头来就往嘴里灌了下去,将杯子一抛,接二连三的喝了几杯。脚下已经碎了一地的瓷片。 六杯下腹,赫连风打了个嗝,感觉自己都要吐出来了。 他伸出手,想再端起一杯,手指刚触碰到茶杯的时候就下意识一个颤抖,又缩了回来。 赫连玥看到自己哥哥这副样子,忍不住身体一个哆嗦,旋即看向萧玄。 后者翘着腿,带着坏笑看着赫连风。 萧玄也拿起一杯茶,手指摇晃着瓷杯,看着浅绿色的茶汤。 “这才半壶,七皇子这就喝不下了?” 赫连风拍桌而起,怒声道:“你这是拿本王当猴耍?” 萧玄抬头看着赫连风,随性自在的样子让赫连风有种错觉,分明自己是在俯视着萧玄,气势上却被对方压制了。 萧玄搁下手中的茶杯,“七皇子说得这叫什么话?小王我花钱请你喝茶,是你的荣幸,你若是实在喝不下,直说就是,小王绝不勉强。只不过,所谓客随主便,七皇子这样扫了小王的面子,这就是你们虞国的为客之道吧?” 赫连风指节屈起,扣着桌案。 两人的目光交接在空中,似乎都能迸发出火花来。 两人谁也不让谁,气氛就一直这样僵持着。 最后还是赫连风败下阵来。 他颓然瘫坐下来。 萧玄以眼神示意他,“小王还有事,七皇子只需要把面前的几杯茶喝光了,剩下的一壶可以带回去慢慢品尝。”他悠哉说道。 赫连玥听了这话却急了,“小王爷刚来就要走?不妨再多坐片刻?” 赫连风心里面一把无名火烧了起来。 堂堂一国公主,就这样巴巴的缠着男子。 赫连风越想越气,扭头怒喝道:“小王爷有事情要处理,你拖着不让他走,未免太不懂事了!” 赫连玥何时被人这样吼过,当即被吓得不敢出声。 萧玄摇着头看着对面的赫连风,“看来七皇子肝火不降反增,那么小王再请七皇子喝几壶茶降降火气吧。” 萧玄起身离去,赫连风看着矮几上摆着的茶杯,顿觉十分碍眼。一拂袖,只听见瓷器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的声音,地上全部都是碎片残骸。 赫连玥裙摆上自然是被茶水溅湿了。 她僵着身体,一动不敢动。 心知七哥这下的确是生气了。 赫连风甩着阔袖出门而去,赫连玥战战兢兢起身。 到了门口处,茶馆掌柜拦住二人。 “七皇子,豫王爷吩咐小的给您准备几壶苦丁茶,您看,要不要让您的手下带回去。”掌柜陪着笑说道。 赫连风现在是听到“苦丁茶”三个字胃里面就涌起强烈的不适,气得想抬脚狠狠踹向那茶馆掌柜,可是这里是大周的领土。 赫连风只得愤愤然大步走了出去。 他刚走出茶馆,便觉嘴巴里全是酸水,站在大街上就忍不住弓着腰呕吐起来。 路过的行人纷纷掩着口鼻,嫌弃似的看着赫连风。 他喝了太多茶,呕吐出来的自然都是茶水。吐到最后,赫连风面色蜡黄,几乎虚脱了。身体颤栗着,呕吐出来的却是黄绿色的胆汁。 他浑身发着汗,浑身上下一阵冷一阵热。 手指上的痛楚,胃里的疼痛,嘴巴里的麻木,全都在提醒着他今日经历过的一切。 赫连风眼中浮现出阴寒的冷光。 今日受过的一切屈辱,他都要加倍偿还给那两人。 赫连玥一直站在一旁,担忧又害怕的看着面前的赫连风,脚下却像扎了根一样不敢上前一步。 谢韫清与程琳回了谢府。 程琳一路上都是心惊肉跳,生怕谢韫清回去会对顾云霜说什么,却又不敢开口。 好不容易等轿子拐进了谢府所在的街道,程琳鼓足勇气说道:“表妹,今儿发生的一切,为了不让舅母担心,你还是留在心里面不要说出来才是。” 谢韫清缓缓睁开眼睛,眼中还泛着迷蒙的水雾,幽幽深深,让人见了忍不住沉沦。 谢韫清斜歪在引枕上,舒服的噫叹一声,却没有回答程琳的请求。 程琳心知,此事一旦被顾云霜得知了,顾云霜肯定会派人查的水落石出的。 为今之计,只有瞒下此事。 “表妹,你有在听我说话吗?”程琳靠近过来。 谢韫清眨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我当然听到了表姐在说话,只是我在思索,今儿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要瞒着我阿娘?又有什么值得她担心的?” 她一句接着一句,顿时就让程琳哑口无声。 “对了,那个十公主说,是我邀请他们到茶楼说话的,我怎么可能邀他们出来?表姐,你来替我分析分析,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程琳悻悻然,忙说道:“我怎么会知道,许是十公主口误了吧。” 她自然不能说出,那张帖子是沈妙华发给赫连玥的,帖子里的内容,就是以谢韫清的名义和口吻,邀请赫连玥兄妹俩来茶楼见面。 谢韫清把玩着自己的手指。 她的手指纤细如葱段,因为年轻,皮肤显得格外的莹白细嫩,指甲就像粉嫩的扇贝,显得格外的好看。 谢韫清轻启红唇,朝着指甲吹着风。 “大概是吧,”谢韫清懒懒说道,“你说这十公主也真是的,平白无故干嘛要说出这话来。” 程琳擦了擦鬓角,干巴巴说道:“这事不好说,表妹,这也没有值得追究的吧?” 谢韫清只是意味深长的一笑。 程琳真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真以为自己还如儿时那般好糊弄吗? 第102章 不会是生了别样的心思? 程琳大概是不记得她脚下是什么地方了。 她住在谢家,除了贴身照顾她的丫鬟婆子,其余都是谢家的下人。 而在程琳身边安插眼线,对谢韫清来说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 程琳已经好些日子没和沈妙华来往了,最近几日忽然和沈妙华频频见面,这样的反常情况,谢韫清怎么可能没注意到? 之所以什么都不说,只是因为想看看这两人玩什么花样,更想见见这两人的手段到底怎么样。 程琳几斤几两她再清楚不过了,程琳不会想出这个法子,背后自然是沈妙华出的主意。 谢韫清忽然发现,这一世的事情已经脱离了上辈子的轨迹。 上辈子沈妙华与程琳没有合伙设计她和赫连风的事情。 也是,重生以来,她暗中做了那么多事情,本就是为了改变身边所有人的结局。 沈妙华的变化也在意料之中。 谢韫清下了轿子,回了蔚然居。 青萝惊魂甫定,“姑娘,今儿发生的事情,未免太惊险些了。当时奴婢们都不在,万一那个七皇子对你动手动脚,你的清白也就毁了。” 谢韫清抚了抚袖口,毫不在意的笑了笑。 “有什么惊险的,那个七皇子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我怕了他不成?” “小姐自幼跟着国公爷习武,身手自然是不错的,只是小姐到底是女子,男女力量悬殊太大,真要较量起来,小姐总是要受委屈的。” 谢韫清穿过曲折蜿蜒的小径,也不回头看青萝,只是淡淡说道:“放心吧,你家小姐我自诩不会被那个赫连风打败。” 谢韫清抚了会儿琴,终究是觉得心里面有事情,一曲没弹完,便推开琴。坐着发了一会儿呆,轻声叹了一口气,刚起身,就见连翘从外面走进来。 “小姐,豫王爷送了一个丫鬟给你,你要收下吗?” 谢韫清嘴角不自在的抽了一下。 这个萧玄在搞什么鬼?堂堂靖国公府会缺下人吗? 不过想了想,萧玄不至于干这么无聊的事情,便轻咳一声,说道:“让她进来吧。” 谢韫清站起来,走到梨花椅前坐下。 连翘很快带着一个蓝衣女子进来。 那蓝衣女子生了一张小巧的巴掌脸,浓眉大眼,显得精神又俏皮。 蓝衣女子走过来,上前朝着谢韫清行了一个礼。 “默言见过小姐。” 谢韫清也没有对她摆架子,让她落座。 默言却没有坐下,而是开门见山的说道:“属下是小王爷派来保护谢姑娘的。” 谢韫清失笑,“我身边还有素问,她的身手足够保护我了。” 默言摇了摇头,“小王爷说,素问姐姐一看就知道是习武的,而我看上去瘦小,又不打眼,有人想对小姐图谋不轨,自然不会对属下加以防备的。所以让属下前来跟随着姑娘,人前扮作姑娘的小丫鬟,实则暗中保护姑娘。” 他虽然看起来十分不正经,没想到心思却挺细腻的。 谢韫清心里面也不知是何滋味。 “我自己也是会武的,轻易也不会让人欺负了去,你还是回去吧,堂堂愚字部的暗卫,跟着我,未免太大材小用了。” 默言奇异于谢韫清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转念想到素问是拙字部顶尖的暗卫,便了然,对谢韫清又多了一重欣赏。 她俯身叩道:“小王爷要属下跟着谢姑娘,以后属下就是谢姑娘的人了,谢姑娘还是留下属下吧,否则属下回去也没法向小王爷交代。” 谢韫清想到萧玄那令人头疼的性格,到底还是妥协了。 正好,她身边也缺帮手。 素问太过冷清,青萝为人虽然稳重,又通晓人情世故,到底沉闷了些。至于连翘和桔梗,这二人虽然手脚麻利,却总是不能约束自己的嘴巴,总是容易和人争执起来。 再来一个帮手,正好可以帮她做许多事情。 谢韫清让青萝给她安排房间,还特意嘱咐,要安排在素问房间隔壁。 青萝虽然奇怪为什么谢韫清身边又多了一个丫鬟,到底还是能忍住好奇心没有询问。 主院内,顾云霜刚与季氏盘点完账目,听到下人的禀报,眉尖微微一扬。 “豫王怎么会无缘无故给阿清丫鬟?” 季氏在一旁也是格外诧异。 “豫王年纪轻轻,却已经是京中一霸了,他这样对阿清上心,不会是生了别样的心思了吧?” 顾云霜想到已故豫亲王英气勃发的样子,唏嘘感叹不已。 “若是豫亲王尚在人世,他的儿子怎么会变成这等纨绔子弟,造化弄人啊。” “母亲,要不要让人喊阿清过来问一问?” 顾云霜摇了摇头,“阿清一向有主意,随她去吧,她能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季氏虽则担忧谢韫清这么小的年纪容易受人坑骗,但是想到萧玄是顾老阁老的弟子,再怎么也不可能招惹顾老阁老的外孙女,便放宽了心。 “阿娘,今年夏天来得早,如今也是酷热,是不是该考虑购置冰块的事宜了。”季氏岔开话题,“今年来了姑母和程琳妹妹,怎么说也要多添置些的。” 顾云霜沉吟道:“此事你拿主意就是,你姑母比照我的份例,程琳比照阿清的份例,凡事都细心些,不要让底下的人钻了空子。” 季氏恭声应了下来,又说道:“三弟回京也有几日了,他学习十分刻苦,这次秋闱一定能及第的,到时候他与梁家妹妹的亲事也要提上日程了。” 谢漳与左光禄大夫梁绶的女儿梁珮的的婚事早就定下了,只是两家一直没传扬开来。除了谢梁两家,大概也就只有顾家、季家和裴家知道了。 梁珮刚刚及笄,正是待嫁的年华。 梁珮虽然是谢漳看中的,却也是顾云霜看着长大的。对她的品性再清楚不过,她看似柔弱文静,却又坚韧刚强。谢漳以后不必袭爵,自然是要走仕途的路子的,顾云霜只希望梁珮能成为幼子的贤内助。夫妻两个只管互相扶持,彼此相敬相爱,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顾云霜听着外面传来的鹩哥的学嘴声,不由露出欣慰的笑容。 “儿孙都大了,我往后只管逗逗鸟儿、养养花儿就是了。” “瞧您,”季氏嗔了一下,“往后还等着您带孙子呢。” 她说得自然都是细语,谢府上下,乳母、婆子一大堆,哪里还需要顾云霜亲自带孙子?最多也只是喂一块甜糕给顶小的两个孙儿。 婆媳两人相视一眼,都笑了出来。 谢韫清不知道萧玄送她一个丫鬟的事情,已经被自己的母亲、嫂子一番议论,只是支着下巴,看着外面湛蓝的天空。 默言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除了一望无际的蓝天,飘浮着的几朵白云,却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小姐,你这是在看什么呀?” 谢韫清收回思绪,忙说道:“没看什么,在发呆呢。” 随即问道:“你名字谁给你取的啊?”一点儿也不贴切。 默言苦恼的瘪着嘴,“我师父给取的,他说我太能说话,做事又不牢靠,特地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希望我能讷言敏行。” 谢韫清噗嗤一笑。 “你这师父取名还真是有意思。” 默言更不开心了,“好嘛,连你也打趣我。我是一辈子做不到讷言敏行了,最多只能做到凡事不出纰漏。” 谢韫清忍着笑意道:“其实你可以与素问多亲近亲近,她性子冷清,你活泼爱闹,两人正好互相调和互补一下。” 默言闻听此话,身体战栗了一下。 “小姐,您就饶了我吧,让我跟着那块冰块在一块,还不如罚我一天不吃不喝。” 谢韫清奇道:“素问虽然性子偏冷了一些,但是人还是不错的,你们没事可以切磋一下伸手。”岂止是‘偏冷’,她都与素问相处这么久了,与素问说过的话却是寥寥。不过谢韫清也好奇,素问的身手可以说是非常轻巧迅捷了,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就是不知道默言身手和素问相比,两人会更胜一筹。 默言听了,拍着胸脯道:“素问怎么可能会是我的对手?要知道,我可是我们愚字部最受人拥戴的暗卫,要是连区区一个素问都打不赢的话,我还怎么服众?” 她洋洋得意的样子,就差摇头晃脑了。 岂料她话音刚落,就有一道寒风朝她铺天盖地而来, 原来是素问得了消息,脚下生风的赶过来了。 见到默言,素问面容依旧冰冷,眼底深处却燃起了一簇炽热的火焰。 “上次的比试我还没过瘾,难得我们二人能够想见,不妨趁此机会比试一番怎么样?” 默言有些瞠目结舌,印象中,素问似乎从没有对她说过这么长的一段话。 不过想到和素问的切磋较量,默言也是忍不住拳脚发痒,连忙答应了下来。 两人是在蔚然居空旷的草地上比试的。 谢韫清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看着两人比着功夫身手。 青萝是个外行的,什么都看不明白,只是觉得两人身手都十分了得。 一个身手利落,行动干脆果断,一个身轻如燕,身体轻飘飘的,看上去丝毫没有杀伤力,偏偏又与另一人分庭抗礼,谁都压制不了谁。 第103章 计划落空 青萝全然不懂,谢韫清却能看出几分名堂。 这二人的武功套路,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同门。 素问冷淡如霜雪,默言又是个活泼好动的,也不知道这两人在一起,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素问与默言都是身手敏捷,交战了数百个回合还未分出胜负,青萝看着她们两个你来我往,不由眼花缭乱。看到紧张处,不由屏住了呼吸。 程琳回了自己的房间,坐立难安。 她在房间反复走了好几趟来回。 进来扫洒屋子的小丫鬟都看不下去了,上前问道:“小姐,您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 程琳泄气似的坐了下来。 此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程琳都没有细细将这个计划与自己的贴身丫鬟说了,又怎么可能告诉这个小丫鬟。只是不耐的摆摆手,“你知道些什么,赶快出去吧。” 小丫鬟福了福身,忙退下了。 程琳苦恼的抓了抓头,又扬声喊了下人进来伺候笔墨。 她握着笔,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墨水凝在笔端,溅落在纸上。 程琳写字的手有些在发抖,写出来的字都是歪歪扭扭的。 “去,你找人把这封信送给忠毅侯侯府的沈姑娘。” 笔墨刚晾干,程琳就急着将信纸叠好塞进信封中,又将信封递给身边的贴身大丫鬟银杏。 沈妙华在家中待了大半日,一直在等着程琳那边的消息。程琳那边没有任何讯息,她便派人出去打听。 自己的谋划天衣无缝,只要让谢韫清在这帝京之中颜面尽失,那么以后谢韫清还有什么底气来推拒自己? 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很快回来。 “回姑娘的话,谢府的姑娘的确是和虞国使臣一起喝茶,只是前不久谢府的姑娘就已经回去了。” 回去了…… 那就是谢韫清没有出事。 沈妙华握紧拳头。 程琳是怎么办事的?连这个简单的事情也能失手。 “虞国七皇子与十公主不久之后从茶楼出来,只是虞国七皇子当街吐了一场,这件事西街都传遍了。” 没道理…… 沈妙华抿着嘴角,眸光中盛满疑惑不解。 外面跑进来一个小厮。 “小姐,这是靖国公府的表姑娘给您的信。” 沈妙华忙展开信,匆匆看完,将信纸团成纸团攥在手心。 倒是她一直小瞧了谢韫清。 原以为她只是有点小聪明,没想到竟然能从虞国七皇子手下脱险。 程琳给谢韫清下的药,是她差人去买的。 那药有多烈性,她最知道。 为什么谢韫清喝了兑了药的茶,还能保持清醒? 谢韫清莫非一早就知道了她们的计谋? 沈妙华不相信谢韫清能有这本事。若谢韫清能有这本事,为何从前会被自己耍得团团转? 她将纸团随手丢在了身旁的鱼缸之中,字迹在水中化开,墨色晕染开来。 这个计划看来已经落空了。 萧玄回了王府,一边慵懒的逗着青青,一边对罗隐说道:“去查查,为什么赫连风兄妹会那么巧也会出现在茶楼,还有,”萧玄将手中的茶杯抛给罗隐,还未待罗隐接稳,又抛了一个小玉瓶给罗隐,“顺便查查这茶以及茶杯有没有问题。” 罗隐手忙脚乱的接下萧玄扔过来的东西,苦着脸。 萧玄将青青抱在膝上,亲自喂它吃肉干,青青却十分高冷,一个眼神都不屑于给萧玄。 萧玄郁闷之下,将肉干送到自己嘴中。 咀嚼了两口,意外的发现口感还不错。 只是刚咽了下去,萧玄才想起来,这是青青的零食,而且刚刚还沾上了青青的口水。 萧玄连忙弯下腰,想吐出来。 罗隐在一旁看了,幸灾乐祸的窃笑不已。 萧玄狠狠瞪视他一眼,“你敢嘲笑本王,就罚你接下来三个月的俸禄都减半。” 罗隐猛吸了一口冷气。 这招太狠了…… 刚想张嘴反驳,萧玄抬了抬眼,“还杵在这儿干嘛?觉得本王罚得不够,还想把你剩下来的俸禄也孝敬给本王吗?” 罗隐忙将头要成拨浪鼓,“没有没有,属下还要去完成您交代的事情,先退下了。” 罗隐出了屋子,懊恼的拿着头撞着柱子,磕得“咚咚”直响。 旁边经过的两个小丫鬟用看着神经病的目光打量着罗隐。 罗隐忙干咳两声,挺直脊背阔步走了。 赫连风回了驿馆,上吐下泻了数日,便连天子都被惊动了。 纵使赫连风在自己面前十分没有礼数,毕竟是虞国的皇子,在大周病倒了,传到虞国,对两国的邦交都会造成不利的影响。 天子派内侍送了些上好的补品前去看望赫连风。 内侍回来都说赫连风面如金纸,整个人都蔫蔫的。 天子愈发着急。 打发了大半个太医院的太医去给赫连风瞧病。 “你说,他来大周也有些时日了,就算是水土不服,也不可能到这时候才发作吧?况且,那十公主一个女孩都没有生病,他怎么就病倒了呢?” 天子这些日子忧思过度,白头发都生出了好几根,眉头更是拧成了‘川’字。 黄门侍郎在一边小心翼翼伺候着,不敢言语。 天子继续叹道:“若是赫连风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虞国那边更是有了理由发作我们大周了。” “陛下,太医院所有德高望重的太医都过去了,那七皇子年纪轻,底子好,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天子长叹一声,“这才刚刚把六公主指给他,他就病了,该不会是六公主克的吧?” 黄门侍郎大骇,这话却是不敢接下去的。 高贵妃也得了消息,玳瑁护甲将案几划出几道划痕。 “那个丫头,刚出生就克死了自己生母,本宫说什么来着,留在本宫身边迟早本宫也要受她祸累。” 高贵妃眉目俱是冷凝,却忘记了,六公主的生母,是因为失去了女儿,又遭到了其他妃嫔的冷眼,对生活愈发失去了信心,才久病成疾,不久就辞别了人世。她过世的时候,才不过十七岁,正是大好的年华。 二皇子坐在高贵妃手边,将高贵妃说的话一清二楚听了个明白。 他也不满的皱着眉头,“这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刚与六妹定了亲事,不久就病倒了?” 高贵妃更来了劲,“本宫就说吧,当初就不应该把那丫头抱来。” “母妃你不要气,那赫连风是个身高马大的汉子,说不定没两日就能恢复精神了。横竖六妹马上就要出阁了,咱们多给六妹置办点嫁妆,等她一出阁,就与咱们没有干系了。” 高贵妃听了,眉开眼笑,“怎么没有干系,你想坐上那九……东宫储君之位,还得让七皇子搭把手呢。”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高贵妃忽然板了脸,“卓儿,你跟母妃说说,你是不是还像从前一样,宠着你的那些姬妾,甚少踏进正妃的屋里?” “没有,儿臣这些日子就没踏进过那些姬妾的门,与皇子妃又是新婚燕尔的时候,自然是每日都要去正妃的屋子里的。”二皇子说道,“是不是皇子妃过来向你诉苦了?” 他本就是个纵情声色的人,这些日子刚刚迎娶了正妃,奉着高贵妃的旨意,对王清寒一直尊重有加。王清寒虽然也是个美人儿,无奈性子太冷。二皇子婚后没多久就心痒难耐,又去找了自己的几个妾室、通房,几乎将新婚的妻子抛到了脑后。 高贵妃道:“本宫本不想说教你,但是你这事情做得太荒唐了,万一御史到陛下那里上书,参你一本,你在文武百官、黎民百姓面前都得有个交代。那些个言官,什么本事没有,就是特别擅长给人穿小鞋,偏偏他这们样拿捏你,你还奈何不了他们。” “况且,本宫让你娶王清寒,看中的,是王家的家世和背景。只要得到王家的支持,你登上储君宝座的路又近了一程。你若是再对正妃视而不见,本宫只能下狠手,亲自处置掉你的那些妾室和通房。” 她说这话时面色冰冷,眼中只有掩饰不住的残忍。只要自己的儿子能登上储君之位,自己甚至能将皇后踩在脚底。至于贤妃、德妃,这些人她通通都不用放在眼中。 想到那样的情景,高贵妃忍不住翘起了唇角。 二皇子忙道:“儿臣会对皇子妃好的。”心里面却是对这个新婚妻子多了一重憎恶。 二皇子神采飞扬的走出去,连门口刚迎面走过来的六公主都没有在意到。 六公主露出苦涩的笑容。 打小起,二哥就不喜欢她这个妹妹,甚至还会帮着其他的兄弟姐妹欺负她。却没想到,二哥竟然把她无视到这样的程度。 二皇子手负在身后,逛了一圈花园,纠结的揪紧眉头。 “怎么这满园子都是婆子、老嬷嬷,以前那些小宫女呢?” 他每回来,高贵妃身边虽然都是些姿色平庸的,但是做粗活的小丫头可都是一个赛一个的水灵,远远看着都觉得舒坦。 现在一看,全是些身材臃肿、面貌丑恶的老妪,简直是倒胃口。 第104章 你是怎么当母亲的? 二皇子脚下跪倒一大片宫人。 她们都是新调过来的,虽然不明白延禧宫前不久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凭着多年来的经验与敏感,都知道这件事还是不知情的好。 二皇子发问了,跪在地上的宫人都是缄口不语。 二皇子觉得没趣,索性一甩袖子就出去了。 坐着轿辇刚走到皇宫门口,就看到正准备入宫的萧玄。 萧玄骑着一匹毛色光滑鲜亮的骏马,显得格外的意气风发。 萧玄显然也看到二皇子了,在马上朝着他点点头。 “小王爷这是进宫给皇祖母请安吗?” 萧玄道:“好些日子没来给祖母问安了,正好今儿得了闲,就进宫看看。” 二皇子嘲弄的笑道:“小王爷每日里忙着斗鸡赌、博,是抽不开空。”说完便抛下轿帘,命令着马夫驱马出了皇宫。 萧玄看着那驾华丽的马车,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深黑色的瞳仁中却是晦明莫辨。 他到慈宁宫的时候,向贤妃、容嫔和良嫔正好也陪在太后身边。 萧玄尚未加冠,还是少年,这几个妃嫔们是长辈,且年纪都大了,因此倒是不需要避讳。 他给太后和众妃嫔们请过安,太后忙赐座。 贤妃笑着道:“小王爷对太后娘娘真是孝敬有加,您瞧,成天的过来给太后娘娘请安。” 几个妃嫔里位分最高的就是贤妃,也是她说说笑笑的,一直在逗着太后开心。 话题不知怎么就扯到萧玄娶妻上面了,贤妃朝萧玄方向瞄了一下,“也不知道这帝京有哪家的女儿能配得上小王爷,要臣妾说啊,整个帝京就找不到相貌比小王爷更出众的了。” 萧玄模样生得俊秀,尤其是一双桃花眼,总是带着让人心醉的笑意,他长了这么大,不知有多少女孩为他脸红心动。 萧玄一贯是太后的心尖肉,虽然知道贤妃这是刻意讨她欢心,还是乐呵呵的笑道:“娶妻娶贤,相貌嘛,还在其次,不过哀家倒不知道,这京里面能有哪家的姑娘能降伏得住哀家这孙子。” 萧玄忙道:“孙儿要娶的妻子,必然得是京城里面最好看的姑娘。” 太后身侧的萧覃听了这话,抿着唇笑了起来。 太后乐道:“京中那么多女孩,那么多如花似花的小姑娘,谁能挑出最好看的那一个?” “只要她能让我喜欢,让我高兴,她就是那个最好看的。” 贤妃与容嫔听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陈良嫔一贯都是如槁木一般的存在,也难得的牵起唇角露出一丝笑意。 没人知道,萧玄说这话时,是带了十二分的认真的。 众人说了这么久,也都觉得口渴了,便喝了几口茶。 贤妃搁下茶杯,看向一直不发一语的陈良嫔。 “大皇子、二皇子都已经成婚了,三皇子不日也要大婚,接下来就要轮到你家老四了,你可有物色好儿媳?” 陈良嫔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容嫔也说道:“良嫔姐姐,你说出来,我们作为姐妹的,也可以帮你挑一挑。”俨然一副过来人的口吻。 容嫔虽然位分低微,但是因为儿子要比贤妃和良嫔的儿子大,便总有一分傲气在。 太后在深宫生活了大半辈子,自然看得出来,这几人看似和谐的表面之下的暗潮汹涌。也不说什么,喝着茶静静看戏。 良嫔嘴唇嗫嚅了一下,半晌才说道:“昱儿还小,等三皇子大婚以后再说亲事也不着急。” 容嫔夸张的惊呼一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四皇子只比我的三皇子小半岁。良嫔啊,你这个做母亲的,怎么连自己儿子的终身大事都不在意。” 贤妃在一边气定神闲的喝着茶,“容嫔妹妹莫不是忘了,良嫔本就不是四皇子生母,对四皇子的事情疏忽了也是情有可原的。” 她这话一说出来,容嫔便捂着唇笑了起来。 良嫔眼中本来还有一点光亮,一瞬间那点光亮也全部黯淡了下去。 太后脸上的笑意已经悉数敛去,冷冷的看着贤妃与容嫔二人。 萧玄小时候也曾听过宫里面的老嬷嬷偷偷议论过萧昱的身世,长大后又派人去调查了一番,对此事并不陌生。萧覃却是头一回听到此事,不由好奇的打量着陈良嫔。 见良嫔神色黯然,便知道此事大概是确凿了,又对良嫔生出几分同情来。 良嫔一直是后宫之中最没有存在感的妃嫔,萧覃印象中,良嫔的出身并不低,膝下又有一个皇子,这么多年却一直没能得到晋位。 太后也不说话,就静静的盯着还在说说笑笑的贤妃与容嫔。 两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头见太后神色严肃,隐隐有发怒的迹象,忙噤声不语。 太后重重一拍桌子,“良嫔抚育了四皇子十几载,怎么就不是四皇子生母了?玉牒上记得清清楚楚,你们要不要去问问皇帝?” 两人连忙起身,跪在太后脚下,“嫔妾一时不察,竟说出这样的话来,还望太后娘娘宽宥嫔妾的失言。” 太后目光冷冷的在这二人身上扫视着,她们两个都是后宫里的老人了,又各自诞育了一个皇子。就算看在孙儿们的面上,太后也不好拿她们怎么样。 她看向陈良嫔,“你们刚刚说的话,对良嫔造成的伤害最大,你们应该向良嫔求得谅解,而不是哀家。” 向良嫔道歉? 贤妃和容嫔二人都是面色一变。 贤妃妃阶要比良嫔高,平常就连高贵妃都不放在眼中,怎么可能向良嫔低头? 容嫔一向在良嫔面前趾高气昂的,又怎么拉的下颜面? “太后娘娘,嫔妾知道错了,您让嫔妾向良嫔道歉,传出去嫔妾和六皇子还怎么做人?”贤妃哽咽道。 她虽然已经年近四旬了,但是因为保养得宜,看上去显得十分年轻,哭起来也有几分梨花带雨的样子。 她与高贵妃争宠这么多年,靠着眼泪获得天子宠爱,哪怕高贵妃恨得她牙痒痒,都没能让贤妃损了一根头发。 可是她现在所流的眼泪却弄错了对象。 太后不是天子,天子有怜香惜玉之心,太后却浑然没有。太后嫁进皇室这么多年,先皇身边什么女人没有,她又什么争宠手段没见过?妩媚风情的高贵妃,柔婉淡泊的向贤妃,在太后看来,都只是戴了一张面具而已。 撕下面具,才能看出她们的丑恶。 “哀家宫里面,每个人的嘴巴都是严严实实的,今日发生的事情,慈宁宫的人不说出去,还会有谁能知道?”太后冷冷审视着向贤妃。 贤妃顿时面红耳赤,泪珠子大把的往下掉。 良嫔也跪了下来,惶惶不安道:“贤妃与容嫔两位姐姐都是无心之过,嫔妾万万不敢接受她们二人的道歉。嫔妾也没有因此事怪罪她们,请太后饶了她们吧。” 太后目光在良嫔头上凝固了,良嫔察觉到一道目光逼视着自己,将头埋得更低了。 太后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脚下的二人,“既然良嫔开口为你们说情了,哀家也不能揪住此事不放,你们二人起来吧。” 贤妃与容嫔站起来,都不敢落座。 一个在抹着眼泪,微微哽咽着,一个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看。 太后看到一旁的萧玄,想到今日萧玄进宫,便不愿意让他看到这等不堪的事情,便让贤妃等人回去了。 几人刚出了慈宁宫,贤妃蓦地转身看向落在身后的良嫔,眼中阴沉沉的,她打量了良嫔一会儿,后者却依旧是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贤妃冷哼一声,带着自己的宫女嬷嬷走了。 容嫔忍住心中不快,对良嫔说道:“我刚刚说的话,你别往心里面钻去。你也知道的,四皇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与三皇子年纪相近,我把他当做亲儿子一样疼。我也是真心为他的婚事考虑的,眼见着三皇子都订了亲,四皇子的婚事还一点着落都没有,我心里面真是着急。” 陈良嫔唯唯诺诺道:“你待昱儿好,我是看在眼中的,妹妹也不要自责了。再这么下去,可就是我的不是了。” 容嫔这才笑道:“姐姐大度,幸亏是姐姐,要是换了旁人,早就不依不饶了。” 两人作别,容嫔回了自己寝宫,脸上早就没有了笑容。 良嫔,都年老色衰了,四皇子还频频让天子不满,她还得低声下气的向良嫔道歉。 容嫔越想越气,随手将茶杯打落在地,瓷片在地板上粉碎成一片,滚烫的热茶还冒着热气。 “不就是不是她亲生的么?有什么不能说的?皇太后竟然那样维护她,她要真有那个本事,怎么这么多年也不看能生出一儿半女?” 容嫔因为气愤,一直在拍着桌案。容嫔牙尖嘴利,一番话说完也不打结。 屋子里的宫女嬷嬷们从未见过容嫔发这么大的火,都紧张害怕得跪了下来。 良嫔回了寝宫,身边的宫女不无担心的说道:“娘娘,这下子贤妃和容嫔都记恨上您,您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太好过了。” 良嫔面色平静,哪里还有在慈宁宫那畏畏缩缩的样子。 “就算没有这档子事,她们也不会放过本宫。你别忘了,她们都有皇子。”良嫔淡声说道。 天子子息不旺,宫里面只有那么几个皇子,每个育有皇子的妃嫔们都想借着自己的儿子争宠。更不要说那引得多少人为之疯狂的龙椅,哪个妃嫔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坐上去呢? 良嫔平日里都是深居简出,却还是被人当了靶子。 她轻叹一声。 “不过她们却是说对了一句话,四皇子的确该娶亲了。” 四皇子府中,萧昱一直被天子禁足在府中。 他接二连三的出事,已经令天子十分不满了,因此这些时日萧昱都是安分守己的待在府中。 从前秘密谋划的许多事情,都耽搁了。 他在府中待着久了,难免有些焦躁,便一个人自饮自酌起来。 程瑶这几天一直挺安生的,看守她的嬷嬷便松懈了下来。 程瑶趁她不察,偷偷溜了出来。 她一直被关在屋子里,对皇子府的地形不熟悉,但是她四处摸索着,竟然也摸索到了萧昱的住处。 程瑶推门而入,扑鼻而来的就是浓郁的酒味。 她看着喝得酩酊大醉的萧昱,他的眉眼因忧虑皱紧。 程瑶虽然贪慕他的身世地位,却也有几分真心喜欢他,因此见到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十分心疼。 程瑶扶着四皇子到了床上,脱去他的鞋袜和外套,刚放下床帐,就被四皇子一把拽了过来压在了身下。 程瑶心跳如雷,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心中既是忐忑又是羞涩,不知所措的睁大了眼睛。 贤妃几人走了,萧覃上前给太后斟了一杯茶。她虽然心中有疑虑,但是跟着太后这么久,看到她这副神情,就知道此事不是她能搬舌头的。好在她也不是好奇心重的,不能问就不问。 太后被她们一闹,心情也沉重了几分。 萧玄想到从前派人探查出的消息,也什么话都没有说。 几人沉默了片刻,太后才张嘴说道:“玄儿是长大了,也该考虑婚姻大事了。” 萧玄没想到太后一张口说的是这句话,惊愕之下,脸顿时腾红。 他忙起身道:“孙儿想到府中还有事情要处理,改日再来向皇祖母请安。” 太后看着他慌张冲了出去,还不小心撞倒了额头,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孩子,也不知道脾气随了谁。”自然是随了他的父亲,想到青年早逝的儿子,太后心里面也是一痛。 萧玄慌里慌张的跑出去,今儿出门是不是没看老黄历,他郁闷的想着。 出了宫,萧玄自然没有回豫王府,而是去了顾府。 顾淮黎看着萧玄,愁恼的叹了口气。 这位小祖宗怎么三天两头的往顾家跑? 往顾家跑也就算了,却不是来找祖父,而是去找谢漳。 顾淮黎倒不知道,萧玄是什么时候和谢漳建立起来的交情。 谢漳见到萧玄,嘴角一抽。 他自以为和萧玄没什么交情,天知道为什么他这次回了京以后,这位年轻的小王爷会缠上自己? 第105章 不成功,便是万劫不复 谢漳正在和顾平章对弈,见到萧玄过来了,两人头都未抬一下。 萧玄也不需要人招呼,径直坐在两人旁边,翘着腿,悠然自得的差使着顾府的丫鬟给自己斟茶送水。 一局结束,顾平章拢着胡须看向萧玄,历尽沧桑的眼眸依旧雪亮。 他如何看不出来这小子根本不是为了和自己的外孙结交。 罢了罢了,年轻人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处理吧。 顾平章起身,拍了拍衣裳,“你们年轻人玩,老头子我就不待在这儿了。” 老先生一生清廉端方,苦节自励,如今虽然已经上了岁数,依旧耳聪目明,头脑清醒。 萧玄看着顾平章斑白鬢髮,心头也是涌起强烈的辛酸。 萧玄自幼失去双亲,又身在天家,较之寻常孩童又多了几分敏感。他自小就能看得出来,天子与诸位叔伯都不是真心待他。 后宫那些嫔妃们对他的殷殷关切,也不是怜惜他幼失所怙,而是因为想在太后面前做一番样子,从而得到太后的垂青。 除了皇祖母,便只有顾家是真心实意、毫无保留的对待他。 他从小跟着顾平章读书,是顾家人传授他知识、告诉他为人处世的道理。私心里,萧玄早已将顾家人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记忆中,顾老先生一向都是个严厉刻板的儒者,不知不觉间,萧玄才发现他也已经老了。 老先生虽然严苛,看重规矩教化,但是更重视言传身教的影响。无论萧玄小时候再怎样调皮贪玩,老先生从没有体罚过他。哪怕顾老先生手中有太后亲赐的戒尺。 想到此处,萧玄眼眶微热。 又转念想到,自己正在谋划的事情太过凶险,不成功,便是万劫不复。 豫王府若因此覆灭,全是他咎由自取。最怕的,就是将顾家和谢家牵涉进去。 先皇原本打算册立他的父亲为太子,任命顾平章辅佐父亲。父亲出事,天子对顾平章自然是有猜忌的。谢家虽然没了兵权,在朝在野都有一定的威望和影响,位望既重,声位熏灼,饶是谢家再低调谨慎,天子都不可能对谢家放心。 一旦他所谋之事失败了,其带来的后果,一定会是血流成河、尸如山积的人间惨剧。 萧玄目光中有着片刻的迟疑和怔忪。 谢漳和顾淮黎二人对视一眼,都不知道为什么萧玄会露出这样的情绪来。 不过萧玄很快就敛去了异样的情绪,捻着几枚棋子在手中把玩着。 他神色如常,谢顾二人也是摸不着头脑。 萧玄忽然抬头对谢漳道:“你的棋艺是岳夫子传授的,我也是自幼师从顾老先生。岳老夫子与顾老先生年轻时候并称双杰,不如我们来比试一局,看看谁的棋艺更胜一筹。” 谢顾二人听了都是眼前一亮,谢漳少有才名,岳老夫子夸他很有天赋,如今谢漳的棋技已经是甚难找到对手了。听到萧玄这么一说,心里顿时开始痒痒。 顾淮黎又是另外一番心思。他年长谢漳几岁,但是几年前就被谢漳打败了。萧玄棋技顾淮黎也是见识过的,就是不知道这二人对弈,又是怎样的场面。 萧玄被这二人炽热的目光盯着,不由心里面发慌。 他们怎么都是一副饿虎扑食的眼神? 顾淮黎已经飞快将棋子收拾好。 萧玄将手握拳,手心朝下,而后看向谢漳。 “单数。” 萧玄张开手掌心,果然握了五枚棋子。 谢漳没说什么,疏风朗月般的容颜依旧,只是眼中流泻出一丝笑意,乌黑的瞳仁显得晶亮。 他们二人很快开始在棋局之上的厮杀。 两人你来我往,都格外认真的对待这场博弈。 顾淮黎在一边,看着两人落子时的招数,一边也在想,如果自己是他们,该如何应付对手。 萧玄原本是有些漫不经心的,甚至嘴角还噙着一抹疏懒的笑意,直到后来,才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他凝神看着棋盘。 谢漳不愧是谢家最有才名的后生,每个落子,都稳健而自信。 萧玄也不由被鼓舞起一番斗志,认真投入这场博弈。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三人犹自不觉,还是丫鬟打着灯笼给几人带来光亮。 三人都是神情凝重,目光紧紧盯着棋盘。 顾老夫人派来喊他们过去用晚膳的小厮见到这副情景,不敢上前打扰了他们,只好回去一五一十的回复了。 众人都是善意的笑着。 顾幼娘坐在顾老夫人怀中,拍着小手,眨巴着大眼睛,声音软糯的说道:“不吃饭肚肚会饿的,太太,幼娘要吃饭。” 顾老夫人点了一下幼娘的小鼻尖,又看向一边的大儿媳,“开饭吧,留些饭菜给他们就是。” 顾大夫人连忙让人传菜。 众人用完膳,顾淮黎三人还是没有过来,顾老夫人又打发了人去催催。 萧玄和谢漳的较量还在继续。 谢漳与萧玄年纪相仿,两人的棋风却完全不同。 谢漳每个落子都是沉稳而平静,丝毫不见波动,萧玄的棋风则更显飘逸诡谲一些,他不按常理落子,偏偏却又能和谢漳平分秋色。一来一往,不分彼此。 顾淮黎忍不住摇头,暗叹这两人终于是棋逢对手了。 谢漳与萧玄都是难得遇到对手,都是全身心的投入这场对弈。 晚间起了露水,几人都是浑然未觉。 直到顾老夫人派来的人来了三趟,顾淮黎才反应过来。 让长辈催促了数次,实在是不合规矩,几人忙起身。 萧玄一步三回头的看着棋局,对一边的小厮道:“你们不要动了棋盘,小爷我回头还要和谢三接着下。” 谢漳没有发觉到萧玄对他的称呼,也是赞同的点点头。 两人下了这么久的棋,虽然还未分出胜负,都觉得终于遇到对手,心里面都是十分酣畅。一时之间,两人似乎达成了什么共鸣,关系也一下子变得热切了不少。 萧玄勾着谢漳的肩,“我发现,谢四的棋风和你的差不多,她的棋艺,不会是你教给她的吧?” 谢四?这是什么鬼称呼?谢漳过了片刻才弄明白,他口中的‘谢四’不会是自家的小妹吧? 只是,萧玄是怎么有机会和自己的妹妹下棋的? 两人刚刚建立的友情似乎一刹那间就分崩离析。 谢漳甩开萧玄的胳膊,目光如寒芒一般朝着萧玄射过去。 萧玄不明白谢漳为什么会突然翻脸,诧异不解的看向谢漳。 只见谢漳面上冷清,眼中更是带着审视和考究的盯着自己。 萧玄被他这样的目光瞧得不自在。 谢漳如竹般修长的身形笼罩在月光之下,越发显得挺秀高华。 “你刚刚说,我妹妹的棋风和我相似,你是什么时候和我妹妹对弈过的?” 谢漳紧紧盯着萧玄的表情。 萧玄暗道一声“不好”,脚底抹油,就想开溜。 谢漳虽然看上去温文儒雅,到底出身武将世家,功夫也是不差的,萧玄还未走出数步,谢漳已经是身形一动,堵在了萧玄面前。 萧玄忙笑道:“她在东林书院读书,你是知道的,我和那封砚是从小认识的交情,经常去东林书院寻他。后来偶然认识了你妹妹,一来二去的,就熟识了。” 他说这话一半真一半假。 谢漳脸色一黑,自家捧在手掌心细心呵护的小妹就这样被人给惦记上了。难怪这小子经常往谢家跑,难怪他总是接近自己。 谢漳轻哼一声,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顾淮黎在一边瞧出了些眉目。 谢韫清不仅是谢家的掌中明珠,在顾家也是很得宠的。 想到萧玄竟然打自己表妹的主意,顾淮黎的心情竟然和谢漳是一样的。他也没给萧玄好脸色看,直接就抬脚走了。 谢漳没有用晚膳,去给长辈了告辞,便回了靖国公府。 他直接让人去打听小姐在哪。 听到谢韫清在蔚然居的消息,拔脚就去了蔚然居。 谢韫清正坐在烛火之下打着络子玩,手边是一个笸箩,里面是做女红的活计。 只是那绣绷之上的线头确实横七扭八的,针脚疏密不匀,看上去倒是蹩脚的很。 谢韫清灵巧的手指如蝴蝶一般翻飞,不久已经编出了漂亮的攒心梅花的花样。 桔梗在一边整理床铺,看到笸箩里的绣绷,忍不住笑道:“咱们姑娘诗书曲乐、君子六艺,那可是样样娴熟精通,但是这女红水平,却着实让人头疼。” 谢韫清最多只会打络子,其余针线、刺绣、剪纸一类的活计,悉数不擅长。 大概上天也是公平的,给了小姐无双的才情,却没有给她女红上的天分。 谢韫清也苦恼的看向绣绷上的图样,那上面是一只五彩丝线绣成的小狗,但是却没人相信,她一开始想绣的,是麒麟滚珠的图案。 连翘在一边捂着嘴唇偷乐,“咱们姑娘这手艺,除非以后嫁到皇家,要不然这嫁衣要谁来做才好?” 京中有风俗,女子出嫁的嫁衣得由自己一针一线缝制。当然,这个习俗并没有几家当真照办。大多数女子出嫁,嫁衣都是请绣娘定制的,但是红盖头却是需要女子亲手缝制的。 连翘和桔梗似乎觉得好笑,都笑得快岔了气。 却没有人注意到,谢韫清握着络子的手指攥紧,不过须臾便松开了手指。 第106章 他绝对是故意的 嫁入皇家,自然是不需要自己亲手缝制嫁衣的,一切都有皇室的绣娘准备好了。 只是前世的她嫁入皇室,下场还不够凄惨吗?既然有重新选择的机会,为什么还有重蹈前世的覆辙? 谢韫清打了个结扣,这根络子算是完成了。 小丫鬟进来传报,说是三公子过来了。 这么晚了三哥来做什么?谢韫清一边疑惑着,一边起身,迎了出去。 虽然快入夏了,晚间依旧有些寒冷。 谢漳见到谢韫清身着单薄就出来了,不由十分心疼。 “三哥找我有什么事情?”谢韫清拉着谢漳的袖子,笑眯眯的问道。 兄妹间就属他们二人年纪最相仿,感情也最亲密。 他们二人分别了这么久,再回来,就有那么多人虎视眈眈的惦念着自家小妹。 谢漳看着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妹妹,心里被萧玄勾起的怒火一下子全烟消云散了。 算了,就让萧玄那小子痴心妄想去吧。 他的妹妹,自有父兄一起护着她。 谢漳含笑进了屋,“许久没和你对弈了,也不知道你的棋技到了何种境界,所以想来与你相约对弈一场。” 谢韫清不信三哥晚上来寻她是为了这事,笑了笑,问道:“三哥若是想下棋,派人来知会我一声就是了,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谢漳张了张嘴,颇有些尴尬的样子。 谢韫清进了里屋,取了刚打好的络子递给谢漳,“你知道的,我学不来寻常女孩们的心灵手巧,不会给你做鞋子,也不会做衣裳,只会编点东西。你如果不嫌弃我手艺差,这根络子给你拿去系扇坠吧。” 这是妹妹送给自己的礼物。 谢漳将络子握在手心,打定主意,要拿到萧玄面前炫耀一番。 “天色已晚,我先回去了,你早些休息吧。” 你都知道天色晚了还来做什么?谢韫清忍不住腹诽道,再看谢漳的背影,怎么看都觉得他的步履是那样的轻快。 一夜无梦。 第二日谢韫清便去了书院。 她已经许久没有去书院读书了。 今日是封砚给她们授课。 封砚依旧青衫磊落,他的声音清润如山间溪水,只是似乎看着更清减了一些。 谢韫清落了几天的功课,但是她天资聪颖,往日里读书就十分努力,因此丝毫没有听不懂先生的讲习。 只是,谢韫清这样安然无恙的坐在这里,沈妙华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封砚已经朝了沈妙华那边看了两次。 沈妙华素日里也是个刻苦用功的,只是为什么最近却是频频走神? 终于散了课,沈妙华看着谢韫清的背影,默默攥紧了衣摆。 谢韫清是去隔壁课室找罗慧心的。 出乎意料的是,高秀仪今儿也来读书了。 京中发生了这么多事,她的事情早已经淡了下去。高秀仪经此一事,也成熟成长了不少,对那件事早已经不怎么在意了。 她也想过了,与其把自己闷在家中,还不如继续来学堂读书,和自己的好姐妹们一起说说话。 谢韫清过去时,她们两个正挨在一起说说笑笑。 不知道罗慧心说了什么,谢韫清只见到她张牙舞爪的比划着什么,高秀仪就笑得花枝乱颤。 谢韫清从不知道,这两人竟然能有这么融洽相处的时刻。 还是高秀仪先看见了她,朝她招了招手。 谢韫清过去后,罗慧心忙拉着她的手,抬起巴掌大的小脸,兴奋的问道:“阿清,你告诉她,那个讨厌的十公主是怎么被吓得站都站不住的。” 谢韫清有些满头雾水。 高秀仪说道:“她在跟我讲,那个十公主被一匹烈马载着围着御射场跑了好几圈的事情。” “你不知道,阿清那日有多帅气,直接翻身上马,救下了那个十公主。不过那个十公主可真是讨厌,阿清救了她,她一句感谢都没有表示。” 谢韫清敲了一下罗慧心的脑门,“你可别胡说,我可是个温柔端庄的大家闺秀。” 她话一出,罗慧心和高秀仪都是一副像见了鬼的样子看着她。 “你们这是什么眼神啊?”谢韫清先是怔了一下,旋即无奈的问道。 罗慧心挑了挑眉梢,“你少来,你那天轻而易举就打败了匈奴的莽汉,我可是就在旁边看着,甚至还有人想做你的小跟班呢。” 高秀仪也是眼睛亮晶晶的盯着谢韫清的脸看。 “看不出来啊,没想到你还真的会功夫。” 谢韫清自幼习武的事情,京城里所有的世家千金都知道。 但是大家一直都以为谢韫清只是会些花拳绣腿罢了。 堂堂靖国公府的千金,哪里真的吃得了苦,当真能下定决心去学武? 高秀仪小时候见到过谢韫清甩着长鞭,抽打盛气凌人的世家纨绔子弟,她那时候就对那个高傲嚣张的谢韫清平添了几分好感。 这么些年过来了,眼见着谢韫清就像脱胎换骨一般,明明人还是那个人,但是性格却与之前迥异。 从前的谢韫清热烈恣肆得像一团小旋风,所有情绪都写在了脸上。如今却是这副水波不兴的样子,带着不符合她们年龄的从容镇定,就仿佛天塌下来都无所畏惧的样子。 这样的谢韫清,就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不发一言一语,身上都能绽放出让人移不开眼的光芒。 谢韫清不知道自己在高秀仪心中上升到这样高的评价。 “只是会些自保的手段而已,我哪里会什么功夫,你别听这丫头乱说话。”谢韫清失笑道。 罗慧心听了这话不开心了,撅着嘴,“我哪有乱说话。”不过到底没继续纠结下去。 “对了,我听说了,虞国的七皇子回了驿馆,上吐下泻了好几日,颜面都快丢光了,也不敢再出来乱晃。”高秀仪说道,“京里面都在说是阿清和虞国七皇子在茶楼喝了一壶茶,虞国七皇子才病了的。” 罗慧心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挺直了身板,“那个七皇子,不要命了才敢打我们阿清的主意。好在阿清出手狠绝,要不然绝对要被七皇子欺负了。” 谢韫清啼笑皆非,“放心吧,那个七皇子绝对不会是我的对手,况且他马上就要回虞国了,我更无所畏惧了。但是还是得提防着一些,他们兄妹二人都不是善茬,阴险的手段只多不少。” “提防什么?”罗慧心气愤的拍了拍桌案桌子,“在大周的土地之上,还需要提防几个外邦人士?” 许是她的动作太大,不少视线都朝这边投来。 萧玄惦记着未下完的棋局,一大早就开始去了顾家。 他坐在石凳上,看着星罗密布的棋子,琢磨着该如何落子。 谢漳不一会儿也过来了,在萧玄对面坐了下来。 两人接着昨日的棋局继续下去。 谢漳嘴角一直带着一丝得意的笑意。随即,展开扇子,轻轻的为自己扇着风。 他故意将扇坠露出来给萧玄看。 他这是哪门筋搭错了?萧玄看了谢漳一眼,视线又落在了扇坠之上。 谢漳将扇子搁在石桌上,佯装苦恼的轻叹一声:“这是我的妹妹送的,我觉得太花里胡哨了,但是毕竟是我妹妹亲自编的,又特意送给我的,哪怕再丑也是她的一片心意。” 故意的!他绝对是故意的。 萧玄深吸一口气。 这个谢漳,表面上看上去是个儒雅没有任何威胁的书生,没想到内里竟然这么黑。 他不就是故意带着谢韫清送给他的礼物在自己面前炫耀的吗? 哼,不就是欺负他目前还没有收到谢韫清的任何礼物吗? 萧玄轻哼一声。 旋即又觉得心里面不痛快了。 谢漳就是想让自己心里发堵,他成功做到了。 萧玄恨不得将那根系着扇坠的络子扯下来,再将那根络子收在自己袖中。 他强忍着念头,终于将目光收了回来,重新投入与谢漳的对弈当中。 两人棋技本该能打个平手。 萧玄思绪被扰乱了,竟然没能看得出谢漳设下的陷阱。 顾淮黎目瞪口呆的看着谢漳以攻城略地之姿胜了。 萧玄不该这么弱的啊! 谢漳把玩着手中的折扇,有些小人得意的样子。 让萧玄看着牙齿发痒。 谢漳展开折扇,内外两面反复的瞧着。 甚至还翘了翘嘴角。 看到萧玄这副快要抓耳挠腮的样子,他竟然觉得有些畅快。 活该,谁让他打自己妹妹的注意。 谢漳收起扇子。 顾淮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一定要对这个表弟敬而远之。 谁知道向来温文尔雅的表弟,竟然和萧玄一样,也是个内里黑的。 谢漳不知道自己被表兄嫌弃了,只是沉浸在打击了萧玄的快感中。 四皇子府。 萧昱面色铁青的坐在书房之中。 他不过是醉了一场,竟然就这样糊里糊涂与程瑶行了夫妻之事。 他只记得,睁开眼时,枕侧旁躺了赤着身子的程瑶,她浑身都是淤青掐痕,似乎向他昭告了发生了什么疯狂的事情。 程瑶为什么会到他的房间? 又是怎么逃出自己的院子的? 萧昱脑子里只有这两个问题。 他沐浴更衣,看着还昏睡沉沉的程瑶,直接让两个粗壮的嬷嬷将她用被子裹了扛回去。 萧昱望着自己脖子上红肿的抓痕,目光冷了又冷。 他恨不得将程瑶拖出去乱棍打死。 但是程瑶是过了明面的,父皇都知道程瑶的存在,她才进门没几天就这样不清不楚的死了,父皇该怎么想他? 程瑶是他答应父皇纳了的,他若是处置了程瑶,父皇定然会觉得他是心口不一之人。 萧昱太阳穴突突直跳。 程瑶不能动。 哪怕他多憎厌程瑶,哪怕他多想除去程瑶。 第107章 信不信我杀了你 程瑶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上下像是被马车碾压过一般。 她怔怔看着头顶的纱帐,若非看到自己身上的青紫伤痕,恐怕会以为昨日发生的事情都是噩梦吧。 她只是半晌的失神,随即心头涌上强烈的惊喜。 她以为自己终于成为了四皇子的女人,却不曾想到,四皇子现在已经对她恨之入骨了。 程瑶坐了起来,身体就像被撕裂了一样痛楚。 她如今是实打实的四皇子的妾室了,她早就打听过了,四皇子身边没有女人,那她就是四皇子的第一个妾室了。以后,府上还敢有谁敢小瞧她。 程瑶甚至想着,要回谢家,在程琳面前好好炫耀一番。 她却不知道,程琳现在正是焦虑不安的时候。 老夫人吃痛的尖叫几声,重重拧了程琳两下,又不满的瞥着她,“你想掐死我是不是?” 程琳忙道:“外祖母,您那么疼我,我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想法。” 她只不过是在给老夫人捏肩时走了神,指尖加重了力度,就被老夫人严厉的呵斥了一通。 老夫人哼哼唧唧道:“别以为我上了岁数,就想着糊弄我。你这几天都是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也不知道做了什么亏心事。” 程琳听了,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泪珠子在眼眶中滚了又滚,到底没有落下来。 分明她们刚进京的时候,老夫人对她们还一派慈祥,如今却是一副嫌弃她们的样子。 老夫人对她们母女,大抵只比对谢韫清好一些吧。 想到谢韫清,程琳心里面忽然生出一丝奇怪的想法。 她们自打入京以来,似乎一直过得不顺遂。 两人的名声在京城里面早就臭了,更不要提入京这么久,竟然没能结识到一个朋友。 程琳想到了沈妙华,虽说从前两人时常往来,但是程琳很清楚,她们二人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程琳忽然有点想回并州了。 并州虽然只是个小地方,到底是她的故里,到底有着许多与她相交甚密的好友。 不像这个冷冰冰的京城,外祖母贪慕虚荣名利,眼中丝毫没有亲情。舅舅一家有着自己的家庭,虽然不曾苛待了她们,但是对她们终究像是对待客人一样,疏离而避而远之。 就连母亲,这些日子母亲都甚少出现过。 她的生活,不知不觉间已经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这不应该是她想要的生活。 只要忍过孝期,等除了孝,嫁到胡家,她就不必再看外祖母的脸色过日子了。到那时,她就能摆脱掉一切烦心的事情。 她与胡家有婚约在身,谢韫清不敢拿自己怎么样的。 想清楚这一重,程琳心里踏实了不少。 虽然她还是不明白,谢韫清为什么在赫连风的手中毫发无伤。 同样想不清楚这个问题的还有赫连玥。 赫连玥不是个傻子,那日程琳算计谢韫清的事情她瞧得一清二楚。 虽然程琳的谋划落空了,但是一想到谢韫清身边有一条毒蛇,那条毒蛇还是她的表姐,赫连玥就觉得打心眼里觉得痛快。 赫连风刚下了楼,就见到打扮得鲜妍靓丽的赫连玥。 她正准备出门。 赫连风皱着眉头问道:“你要去哪里?” “马上我们就要回大虞了,我要到处逛逛,回了大虞,就吃不到周国的小吃了。” 只是去逛逛而已,何以打扮得这样精致? “你也知道我们快要回去了,这几日你安分一些,不许在外面惹是生非。” 赫连玥忿忿道:“我何时惹是生非了?倒是你,前几天出的丑,恐怕整个京城的人都认识你了吧。” 说完也不顾赫连风黑着的脸,直接就走了出去。 “殿下,十公主太不把您放在眼中了,您好歹是她的兄长。”赫连风的属下薄怒道。 “放肆,有你这么非议公主的吗?”赫连风低喝一声,然而脸上却丝毫没有怒容。 属下摸准了赫连风的脾气,忙说道:“属下失言,只是属下实在不愿意见到十公主这样盛气凌人、当众驳您面子。” 赫连风何尝不知道赫连玥这些年娇惯坏了,谁都不放在眼中,谁都敢欺负一二。 只是她到底是父皇最宠爱的一个女儿,大虞哪个敢与她作对。 从小到大,赫连玥暗地里不知道奚落了赫连风多少回,在父皇面前更是上了不少眼药。 有朝一日,待他坐上了皇帝的宝座,就看赫连玥还敢如何猖狂得意。 赫连风眼中露出贪婪而狠厉的精光,就像吐着信子的毒蛇,让人不寒而栗。 赫连玥出了驿馆,让马夫驾着马,七拐八拐,甩开了赫连风派来跟踪的下属。 她径直去了谢家。 谢府的护卫将赫连玥拦在门口。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胆敢拦住我?”赫连玥坐在轿子里,恶声恶气的说道。 她挑着轿帘,看着眼前森严的门墙,勇武的护卫,没想到这里就是谢韫清的家。 早已打听清楚,谢家是武将世家。 与周国的重文抑武不同,虞国讲究以武治国。 虞国皇室的子女从小就开始学防身的武功,只是赫连玥自小被宠坏了,学习武术时怕吃苦,一直都只学了个皮毛。 赫连玥不相信,与自己一样娇生惯养的人,怎么可能会什么武功。 因此她这次来,就是想狠狠打谢韫清的脸。 赫连玥原本以为,自己那话一说,谢家的护卫肯定要诚惶诚恐的问她的身份。 孰料那些护卫只是冷漠的看着她,似乎对她的身份丝毫不关心。 “我们只管守卫谢府,至于你的身份,我们没有必要知道,我们只需要知道一点,凡是没有主子的同意,任何人都不准放进府。” 其中一个护卫中气十足的说道。 赫连玥气得脸涨得通红。 她猛地将轿帘彻底拉到一边,气势咄咄道:“我是大虞的十公主,你敢得罪我,信不信我杀了你。” 那个护卫也是个倔强的,头一昂,不屑道:“你是虞国人,而我们这是大周,一切都得按我们大周的律例来处置。你擅闯民宅,出言不逊,我们完全可以拉你去见官。” 赫连玥听了,急红了眼睛,下了轿子,站在门口就大喊。 无非是骂谢韫清躲在谢府不敢出来、谢家怠慢虞国使臣的事情。 谢府位处偏僻的街道,赫连玥嚷嚷了好一会儿,久得喉咙都要干涸了,别说谢家当真没开门,她甚至都没看到有几个人经过。 终于马蹄声哒哒的赶过来,赫连玥抬头,就见到一个丰神俊秀的年轻公子哥儿高高坐在马背上。 赫连玥心目中,萧玄已经是容颜绝世的人了,眼前这少年的容貌和萧玄的相比,竟然也不差多少。 只不过萧玄要骄傲一些,如初生的太阳。眼前的少年身上透出笔墨的香味,儒雅清贵。 “三少爷。” 护卫们已经恭恭敬敬的避退一边。 赫连玥眼都不眨一下的看着那少年,心里面却盘算开来。 谢家能称得上三少爷的,必然是那个第三子了。 眼看着谢漳就要进谢家角门,赫连玥连忙跑了过去。 谢漳面上满是不解的望着赫连玥:“这位姑娘,请问你有要拜访的帖子吗?” 赫连玥摇了摇头,又忙说道:“我是大虞的公主,和你妹妹之前见过好几面的,我们彼此间的印象都还不错。我马上要回大虞了,想着在回去之前与谢韫清好好聚一聚。” 她这么一说,谢漳却依旧是不认识她。谢漳继续说道:“既然没有拜帖,公主还是请回去吧。” 赫连玥接二连三的被人拒绝,气顿时不打一处来。 “本公主想到你们谢家,是你们的福气,还不快打开正门,让你们谢府的主子来亲自迎接本公主。”赫连玥手负在身后,抬起下巴,倨傲的说道。 谢漳冷眼看了赫连玥一眼,虞国皇室的公主就像这样么?还真是让他大开眼界。 谢漳斜睨了赫连玥一眼,才徐徐说道:“靖国公府是大周的一品国公的府邸,先帝曾有诏令,任何人没有谢家主人的允许,都不能擅闯靖国公府一步。你虽是公主,却不是我们大周的公主,凭什么要求踏入靖国公府?” 谢漳一向是个如青竹苍松一般淡泊高远的世家公子哥儿,如今反击起赫连玥来,竟然也是有理有据,丝毫不落下风。 赫连玥自然说不过谢漳,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开口才是。 谢漳冷冷说道:“十公主若想以权压人,不妨去宫里面请一道圣旨来。只要天子下了旨意,我们谢家愿意敞开大门,恭迎十公主光临寒舍。” 说罢,也不顾面红耳赤的赫连玥,直接从偏门进了府。 护卫们看着赫连玥,都是目光怪异,有的甚至在交头接耳。 赫连玥面皮滚烫,心里面却更是越发难受。 不过一个国公府,有什么进不去的? 赫连玥偏偏不信了。 谢韫清自然早就听到了赫连玥在门口的消息。 她没有理会,继续教榕姐儿认字。 “小姐,那十公主在外面已经候了好一会儿了,当真不让她进来吗?”连翘试探的问道。 第108章 你有什么资格 “放她进来我还怕她会拆了我们谢府。” 榕姐儿仰着头看向谢韫清:“姑姑,大虞的公主在我们谢家的大门口疯闹不休,别人会不会不敢踏进我们家的大门?” 谢韫清理了理榕姐儿有些散乱的刘海,对连翘说道:“十公主这么急着见我,我也不能将客人拒之门外。”顿了顿,“请十公主进来吧。” 赫连风听到了属下回禀,气得面部都有些抽搐。 “你们这么多人竟然把公主跟丢了,本王养你们还有什么用?一群酒囊饭袋。” 他完全没有想到,赫连玥此时待在了靖国公府。 赫连玥坐在椅子上,翘着足尖,对谢府伺候的下人上下挑剔了几眼。 “谢韫清呢?她就让你们这些人招待本公主?” “公主在此静等片刻,我们家小姐等会儿就会过来。” 赫连玥冷笑几声:“你们家姑娘好大的脸面,本公主亲自登门造访了,她也敢对本公主避而不见。本公主倒想看看,她能怎么躲本公主。” 谢漳回了自己院子,换了一身家常的长衫。 “阿清放那个十公主进来了?”谢漳眉目依旧如水墨般隽雅朗秀,即便一身最简单的灰色的长衫,也穿出了清贵的感觉。 刚刚在门口就见识到赫连玥那副撒泼蛮横的样子,也不知道自家小妹在赫连玥手上能不能讨到好。 谢漳心中隐隐有着担忧。 谢韫清自小也是个飞扬跋扈的,脾气禀性也是说一不二的。 这样两个人遇到一起,简直就是点燃了炮仗一般,恐怕没有安宁了。 谢漳想着,拔腿就要往蔚然居走去。 刚迈出门的刹那,便想到她们两个是女孩子,他这个男子过去成何体统。旋即收回了脚,对小厮吩咐道:“你去请二嫂到蔚然居。” 赫连玥等了好一会儿,觉得腹中有些饿了,干脆拿起旁边的糕点边吃边等。 谢家厨子的手艺真不错,不知不觉间赫连玥已经吃掉了一整碟的糕点。 她吃得太急,被噎住了,身边的宫女忙倒了杯茶水给她。 赫连玥仰头就灌下去,茶水顺着下巴、沿着脖颈流了下来,将衣襟都打湿了。 赫连玥呛了一下,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显得格外狼狈。 正当此时,谢韫清走了进来。 看到赫连玥这副囧样,谢韫清虽然没说什么,眸中却染上了一层笑意。 而跟着她进来的榕姐儿则不会这么隐忍了。 榕姐儿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细缝,嘴巴也合不拢了,露出了米粒似的白牙。 榕姐儿生得粉妆玉琢,格外玲珑可爱,笑起来更是像小仙女一样。 赫连玥饶是再气,也不好意思拿一个小女童出气,只能气得瞠大双眼。 榕姐儿笑得快要岔气,谢韫清忙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肚子,又在榕姐儿脸上香了一口。 赫连玥看到她们姑侄这副样子,又想到自己被冷落了,顿时又气又恼。 刚要发怒,便听见谢韫清在说:“若我记得没错,“驿馆离谢府隔了好多条街,我与十公主萍水相逢,不知道为什么十公主来找我?” 本公主找你是你的荣幸,别人想求还求不来。 赫连玥心里面嘟哝着一句。 “本公主才懒得来找你,本公主此番前来,不过是想告诉你,本公主也不知道你使了什么狐媚手段,让我七哥迷恋上了你。我七哥已经有了正妃,她是你们周国的公主。考虑到你们的公主远嫁到大虞会思念家乡,我们准允你跟着作为陪嫁跟六公主一起嫁到大虞。” “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七哥算得上是我父皇最喜欢的儿子了,日后皇位极大可能会传给我七哥。到时候,我七哥继位,你就是皇妃了。” 赫连玥以一种恩赏你的态度说道。 谢韫清对她这副样子忍不住失笑,谢韫清还没有说话,坐在谢韫清怀里的榕姐儿已经不高兴的噘起小嘴:“皇妃有什么好的,我姑姑是我们谢家的掌上明珠,我们才不要姑姑嫁到你们大虞。” 榕姐儿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已经十分能说会道了。一番话说下来,气都不带喘的。 赫连玥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反驳了,心里虽然不舒坦,但是想到自己的身份,又端出一副高傲矜持的样子来。 “你姑姑当了皇妃,可是你们谢家的荣耀,你就这么见不得你姑姑过得好?” 榕姐儿依旧气鼓鼓的望着赫连玥,“姑姑是我的姑姑,她在我们谢家已经过得足够好了。她就算去了别处,也不可能比在家里面过得更好。” “小鬼灵精,是谁教你说这番话的?”谢韫清听了不由莞尔。 榕姐儿便得意的说道:“祖母和阿娘教我的。” 谢韫清心头微暖。 不管什么时候,亲人们永远是最牵挂自己的。 谢韫清抬头看向赫连玥,后者满脸愤恨。 “你不过就是一个臣子的女儿,有什么资格看不上我哥哥?” “我倒是也想问问十公主,你是大虞的公主,我是大周的臣子之女,你又有什么资格决定我的婚事?况且,十公主这样喜欢规劝别人做妾,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十公主自己也想着上赶着给别人做妾?” 赫连玥这些日子接触的谢韫清,似乎一向是安静无争的模样,如今说起话来咄咄逼人,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毒辣。 赫连玥羞怒道:“你胡说什么?我堂堂一国公主怎么可能给别人做妾?” 谢韫清面无表情,冷冷道:“我虽然不像十公主一样贵为公主,却也是望族出身,委身别人做妾这样的丑事,我从未想过。我与十公主素无交情,往后也不会有任何来往。还请十公主断了这份心思吧,否则,我们谢家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绵羊。” “你当真以为你能拒绝得了本公主?”赫连玥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露出一副傲慢到不可一世的表情。“只要本公主去同你们大周皇帝的宠妃说了,我相信,她肯定会答应本公主的。” 周成帝的宠妃,六公主的生母,岂不就是高贵妃么? 难怪虞国那边和亲,选择的是宗室里最没有存在感的六公主。 谢韫清顿时明白过来。 原来虞国那边是打算与高贵妃合作了。 谢韫清握着榕姐儿的肉嘟嘟的小手,小妮子许久没修剪指甲了,指甲都这么长了。 赫连玥见谢韫清不理会自己,以为谢韫清是害怕了,更加得意的说道:“我相信,高贵妃不忍爱女远嫁,肯定会选几个陪嫁的,到时候我就向她举荐你。” 出乎她的意料的是,谢韫清听完依旧没有动容的样子。 赫连玥恼了,“本公主说了这么多,你难道一点没听进去?” 谢韫清头也不抬,“我又没聋,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清清楚楚的听进去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想缠着他吗?你等着,我回头就去向你们皇帝请求,让我嫁给他。”赫连玥自信的说道,似乎这件事已经成为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谢韫清依旧没有动容,只是双眸更见幽谧。 “两国联姻,一娶一嫁,虽然是从未有过的先例,但是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十公主回头若是真的促成此事,恐怕十公主会被载入史册,从此千载留名的。” 明显是讽刺,谢韫清只是娓娓说来,让人丝毫听不出任何话外之音。 赫连玥没反应过来,还以为谢韫清是在夸誉自己,甚至还真的觉得自己的想法有可行性。 她想到那个神采飞扬、俊极无俦的少年,对那个少年,她是志在必得。 赫连玥看着谢韫清白皙无瑕的皮肤,挑不出一丝瑕疵的五官,心里顿觉不是滋味。 虞国气候干燥,一年四季都刮着风,她虽然贵为公主,皮肤也是花了一番心血保养,然而在个个拥有一身赛雪肌肤的大周,她的皮肤,似乎都算不上什么了。尤其是,谢韫清的皮肤近看更细腻瓷净了些。 让她,简直是嫉妒。 不过是有几分姿色罢了,萧玄才多看了她几眼。 赫连玥相信,只要自己嫁给了萧玄,萧玄的心就会全部落在自己身上。 到时候什么谢韫清,都会抛诸脑后。 裴氏一路紧赶慢赶的到了蔚然居。 她得了谢漳的消息,生怕谢韫清与赫连玥起了冲突。 当她进了屋时,发现屋里除了气氛僵冷些,似乎没什么问题。 榕姐儿见到自己的母亲,却将头埋到了谢韫清怀里,丝毫不去看裴氏。 “十公主大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不如十公主到我那里去坐坐?我让人沏壶好茶来招待十公主?”裴氏轻飘飘的觑了女儿一眼,旋即将目光转向了满脸傲气的赫连玥。 后者觉得裴氏这副样子是在讨好自己,更是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 “本公主什么好茶没喝过?稀罕你那点破茶?” 她羞辱自己没问题,但是这样对待自己的家人,谢韫清却难以忍受。 谢韫清想到那日萧玄整赫连风的手段,便含笑着说道:“听闻十公主来我们大周水土不服,肝火旺盛,不如就泡壶苦丁茶吧。正好我对虞国的风土人情十分感兴趣,十公主可以与我讲讲虞国的风物,咱们一边喝茶一边说话,岂不悠闲?” 第109章 不给面子? 赫连玥想到自己兄长回去上吐下泻好几日的样子,一时忍不住觉得头皮发麻。 “你们敢这样对待本公主,就不怕本公主回头告诉你们的皇帝?”赫连玥拧着眉说道。 裴氏向来口齿伶俐,眉飞色舞回道:“十公主这是什么话,我们也是一番好意,十公主不接受就算了,当真以为我们大周的天子清闲得很,会有空来管你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么?” 赫连玥虽然盛气凌人惯了,但是在同样强势的二人面前,竟然说不出话来。 索性气道:“我不管,反正你们若是对我不敬,我就让我父皇派兵平了你们谢家。” 这小公主说的话也不知过没过脑子。 裴氏简直要被她的话气笑了。 便连小小的榕姐儿也晃着两条小短腿跟着乐呵着。 赫连玥见没人被自己的话震慑住,不由愠怒。 她也知道自己所说,不过是吓唬人的话。 但是完全没有唬住人,让她的脸往哪搁。 赫连玥觉得下不来台。 裴氏虽然觉得逗弄一个小丫头片子没意思,但是也不能放由别人对自己的家及家人不敬。 “十公主若是觉得在我们谢府不自在的话,还是请离开吧。虽说来者是客,但是那也是对于那些诚心诚意想要登门造访的人说的。十公主这样,无疑是让我们彼此双方都觉得不痛快。” “你以为谁稀罕来你们谢府?”赫连玥嚷道,“以后你们求着本公主上门,本公主都不会理会你们半分。” 说完,赫连玥便起身往门口走去。 赫连玥终于离开了。 “真不知道虞国皇室是怎么样教育公主的,堂堂一国公主竟然这样跋扈任性,登堂入室的寻人麻烦,他虞国的面子恐怕都被这位公主丢光了。”裴氏奚落道。 “由她去吧,她这副样子,以后受罪的还是她自己。”谢韫清显然是没有将赫连玥放在心上。 裴氏想了想,又好奇的问道:“我刚刚在门口听到,你们说到什么‘两国联姻’,她是想嫁给谁?她所说的,你缠着的那个人又是谁?” 谢韫清说了一番话正觉得口渴,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就生生呛住了。 “二嫂,你别听她胡说,她就是个疯子,逮谁咬谁。” 谢韫清却不知道,自己耳朵根都已经红了。 裴氏见到谢韫清这副样子,如何不明白谢韫清是在掩饰什么。不过她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追问下去。又将视线挪到榕姐儿身上,“你缠着你姑姑够久了,跟阿娘回去。” 榕姐儿往谢韫清怀中缩了缩,鼓着小脸道:“我要跟着姑姑再待一会儿。” 裴氏对榕姐儿向来严厉,榕姐儿这副撒娇的模样丝毫没有让裴氏松动。 “我说过的话,你别让我重复第二遍,赶快下来跟我回去。” 榕姐儿忙将求救的目光递给谢韫清。 谢韫清从来不会插手兄嫂们管教子女的事情中去,因此只做不知。 榕姐儿只得认命的从谢韫清身上下来,迈着小短腿跟着裴氏回去了。 谢韫清被赫连玥这么一番闹腾,心情也变差了。 静坐了一会儿,谢韫清忽然便笑了。笑容极浅淡,一旁的连翘似乎都没发现她笑了,笑容便消失了。 赫连玥这么肯定,去找成帝,成帝就会同意让她嫁给萧玄吗? 那便拭目以待吧。 端午节杀手行刺一案,天子交托给悬黎司探查。 悬黎司出动了近一半的力量,终于探查出一些眉目。 此事竟然与被废怀王有关。 废怀王原来是先帝第十二子,与豫亲王年纪相若,两人虽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但是关系要比亲兄弟还要亲密。 豫亲王死后,废怀王不知因何事触怒天子,天子一怒之下收了他世袭的王位,并将他贬为庶人,幽居深巷,非诏不得踏出一步。 天子登基多年,早就将废怀王抛在了脑后,还是在黄门侍郎的几经提醒之下,才想起了废怀王是哪号人物。 记忆如潮水汹涌而来,那些淹没在岁月尘埃之下的记忆也被唤醒。 从前废怀王就与豫亲王同一个鼻孔出气,好不容易使计杀了豫亲王,废怀王又处处挑事。 天子虽然对怀王并无多少手足之情,但是为了不给自己添一笔杀害亲弟弟的罪名,只是严惩了废怀王。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这样非要与自己作对。 天子薄唇绷成一条直线,面部线条又冷又硬。 他眼底晦暗不明,冷酷与挣扎交替而过。 最终还是沉声开口:“废怀王与豫亲王手足情深,此事便让豫王去审理吧。” 跪在地上的悬黎司少司心中诧异,忍不住疑惑的问道:“陛下,豫王年纪轻,经验不足,此案怎能交给豫王审理?” “此案只是让豫王审理,你们陪同,然后把结果汇报给朕就是。”天子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 书房内众人都知道天子做出的决定,任何人都劝说不了,便接了旨意。 谢韫清这两日总有些心神不宁,裴氏还以为她是因赫连玥的事情而伤神,劝慰了好一阵。 谢韫清完全不惧怕赫连玥,谈何因赫连玥而伤神? 她预感到此事定然是十分棘手的事情。 只是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再加上前世的记忆已经太遥远,她竟然不知道前世里,这段时日发生了什么。 直到听到暗卫递来的消息,悬黎司少司楚绍鸣进宫了。 谢韫清忽然就明白了自己的担忧源自何处。 她忙让素问递信给萧玄,约他见面。 萧玄也得知了楚绍鸣进宫的消息。 行刺天子这样的大事,成帝不会单单交给二皇子来探查,私下里自然还是会交给悬黎司的。 此番悬黎司进宫,看来就是为了向成帝回禀这件事了。 萧玄心里也敞亮着,这件事十分敏感,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 他刚焚去探子给自己送来的信笺,又收到了素问的来讯。 原来是谢韫清约他见面。 萧玄脸上原本严肃的神情立即一扫而光,顿时笑得如春日里的阳光般温暖和煦。 谢韫清选的地方,是一处偏僻的茶楼。 茶楼生意不好,只有伶仃几人。 萧玄进去时,一楼只有几张桌子,几个落魄潦倒的酸腐书生坐在角落里喝着茶,大言不惭的评论时事。 萧玄目光只在那些人身上流连了一圈,便上了二楼的包厢。 包厢里,谢韫清静静的坐在那里,青萝站在谢韫清身边,素问和默言两个则一个守在窗边,一个立在门后。 萧玄见这样的架势,便能猜到谢韫清找他,原因必然不简单。 他在谢韫清对面落座。 茶馆小二捧着热茶上来。 萧玄闻到茶香,便已经暗叫不好。 谢韫清看到萧玄的小表情,忍着笑说道:“那日没能请小王爷喝茶,今日补上。这间茶楼的苦丁茶是一绝,小王爷尝尝。” 萧玄苦着脸看着茶盏中的茶水,只是闻到味道,就觉得口中苦涩不堪。 他忙推开茶杯。 谢韫清笑盈盈的望着萧玄,“小王爷这是不给臣女的面子?” 萧玄知道自己是被眼前的少女捉弄了,但是看到她这副眉眼弯弯的笑颜,拒绝的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萧玄端起桌子上的苦丁茶,像赴了刑场一样,颇有些认命似的把一杯茶灌进嘴里。 苦丁茶苦得他舌尖都发麻了。 寻常苦丁茶不会这么苦。 萧玄觉得自己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不成,在女孩子面前怎么能掉眼泪? 必须得忍住。 萧玄苦笑着看向谢韫清,“这茶怎么这么苦?” 谢韫清窃笑,“你不是被赫连玥缠得紧吗?我怕你会因此而烦躁气闷,特地让煮茶的师傅放一些黄连进去。黄连降火安心,你多喝几杯,可别辜负我的良苦用心。” 这小妮子就是故意整自己。 她拿自己使用过的招数对付自己,萧玄还能怎么办? 说这个招数拙劣吗?偏偏这个招数还是从他这里学来的。 萧玄苦着脸看着谢韫清。 好在后者并没有继续为难他。 谢韫清端起茶杯,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虽然看着萧玄喝下去觉得心里面十分的畅快,但是谢韫清却没有自己品尝的勇气和打算。 她已经收起了脸上的笑,换上了惯常的淡若云烟的表情。 “你知道我约你过来是为了什么吗?”谢韫清问道。 萧玄也正了正神色。 谢韫清很少主动联系自己。 想到刚刚得到的消息,萧玄说道:“是上次行刺天子的事情?” 谢韫清点点头。 “悬黎司已经探查出,刺杀天子那批刺客,很可能是已废怀王的人。” 怀王被废的时候,萧玄还小,本该对怀王没什么印象的,偏偏他后来调查豫亲王死因的时候,多次查到了废怀王。也曾几次摸进关着废怀王的深巷,两人虽然没说过几句话,但是萧玄对废怀王还是存着几分敬意的。 废怀王久居深巷十几年,依旧衣衫整洁,头发一丝不苟的梳着,光这份面对逆境,依旧从容随和的性子,已经令萧玄十分钦佩了。更不必说,废怀王还是自己已故父亲最信任的人。 第110章 她是关心自己的安危吗? “天子本就对怀王恨之入骨,如今正好有了这个契机,天子定然会趁着这个机会除去怀王。” 谢韫清这话不是猜测,而是笃定。 萧玄眉目间一派冷凝。 谢韫清所说,他全明白。 虽然他与怀王接触不多,但是全然不希望怀王卷入朝堂这滩浑水中。 更何况,怀王这么多年所承受的一切苦难,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受了自己父亲的拖累。 谢韫清见到萧玄这番态度,便知道萧玄已经拿定了主意。 她没有再去劝,而是轻声说道:“怀王与你的父亲关系最好,这个当头,天子肯定会寻你的刺,你自己多加小心。” 她约自己叙话,竟是关心自己的安危吗? 萧玄眸光中似有欢悦一闪而过。 谢韫清心里面也知道,萧玄有自己的谋算和手段,但是总是会忍不住为他担心。 她甚至有些自嘲似的笑了一下。 从茶楼里出来,谢韫清没有立即回谢府。 她带着素问和默言两个沿着长街走了许久,买了些小玩意儿。 谢韫清在一个铺子面前站了许久,余光瞥向身侧的几个人影,眼中笑意更深。 一直跟在谢韫清身后的赫连玥气得胸口疼。 她自打出了谢家的大门,就一直派人留意谢韫清的行踪。 今日得知谢韫清约了人在一处小茶楼里见面,赫连玥便亲自带了人守在小茶楼附近。 那个与谢韫清见面的男子戴了帷帽,穿着普通,但是赫连玥还是能看出,那人就是萧玄。 他们见面时间不长,没多久谢韫清就先从包厢中出来了。 赫连玥带着自己手下冲进厢房,没想到厢房中已经是空无一人。赫连玥便趁着谢韫清还未走远,跟了上去。 谢韫清来时是乘着轿辇的,回去竟然是步行的。 赫连玥跟着她走了好长一段路,偏生她似乎有无限的精力,逛了许久也不觉得累。 赫连玥扶着自己的宫女气喘吁吁的歇脚,还没休息好,谢韫清又走了。 “小姐,你是故意的吧?”早已察觉身后有人跟随的素问小声问道,向来冷若霜雪的脸上也露出一抹笑意。 谢韫清但笑不语。 默言拉了拉素问的袖子,“她愿意跟就让她跟着好了,腿长在她身上,又不是咱们让他们跟着的。” 谢韫清足足逛了一个多时辰,才上了轿子,回了谢家。 赫连玥看着平稳而行的马车,自己跟了谢韫清这么久,就是想看看她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没想到谢韫清徒步行走真的只是为了买东西,赫连玥眼睁睁看着她采购了各色东西,最后折返茶楼底下,上了轿子,自始至终都是悠闲而愉悦的样子。 赫连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想到跟踪谢韫清,此时只觉得小腿都乏累得要抽筋了。 索性到街边找了张长椅子坐下来,一边又指挥着丫鬟给自己揉捏着小腿。 此时天气已经十分炎热,赫连玥出了满头的汗,正拿着帕子擦着额头,便觉得一片阴影从头顶洒下来。 赫连玥抬头,便看见一张陌生却秀美的女子的脸庞。 那女子容姿秀雅,嘴巴和鼻子都是小小的,看上去是那样的清丽无害。 只是眼中透出抹不去的阴翳,让她整个人笼罩在一层阴郁之下。 女子正是沈妙华。 赫连玥看着她漂亮的五官,心里面隐隐有几分嫉妒。 “你是什么人?”赫连玥不客气的问道。 沈妙华温声细语的说道:“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愿意帮十公主除去心腹大患。” 赫连玥心尖一跳。 “你说什么?”话刚出口,赫连玥便闭住嘴巴。 沈妙华说道:“谢韫清挡了我们两人的路,只要我们联手,必然会让她乖乖退到一边。” 她说出这话时,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是语气里的敌意丝毫遮掩不住。 赫连玥与她靠得很近,能看到她眼里面的凌厉和凶狠。 谢韫清这人,前世是造了什么孽?怎么这么多人都讨厌她? 想归想,赫连玥心里面又忍不住生出几分同情和幸灾乐祸的心思。 沈妙华道:“此处人多嘈杂,不如我们寻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商量吧。” 赫连玥料想她不敢对自己怎么样,便答应了。 谢韫清摆脱了一直跟踪她的赫连玥,坐在马车中,心里面却觉得有几分不大对劲。 刚刚她似乎看到了沈妙华。 其实她们几人,从前世就一直有交集的。 前世赫连玥并没有遇到萧玄。 那时候萧昱并没有再三让天子感到失望,反而还是春风得意。 赫连玥只见到萧昱两次,便喜欢上了萧昱。 那时候谢韫清也对萧昱情根深种,赫连玥的出现,让她察觉到了危机感。 谢韫清害怕赫连玥会因为联姻嫁给萧昱,便哭着恳求父亲将她嫁给萧昱。 谢邕自是不允。 她那时候可真是又傻又倔,跪了整整两日。 谢邕最终还是拧不过她,同意让她嫁给萧昱。 谢韫清想到往事,眼眶微红。 她与萧昱定下了婚事,她觉得一切尘埃落定了,对于能嫁给自己的心上人,满含着期待和憧憬。 赫连玥见到自己心仪的男子订了亲,登时恼羞成怒,便带着自己的护卫要大闹靖国公府。 堂堂靖国公府,怎么可能由一个异国的公主肆意践踏? 谢邕当即就告到了天子跟前。 天子虽然对谢邕心存忌惮,但是绝不会眼睁睁看到自己的臣子被他国的公主羞辱,便赏赐了谢家许多金银财帛。 虽只是个小小的举措,对于赫连玥来说,却是一个警告。 赫连玥明里不敢胡来,暗地里却依旧找了谢韫清不少麻烦。 后来赫连玥回了虞国,谢韫清也如愿以偿的嫁给了萧玄。 她们再次见面,谢韫清已经是大周的皇后。赫连玥虽然也嫁了人,但是与驸马关系并不好,私下里蓄养了不少男宠。赫连玥在虞国过得不顺心,来大周散散心。 谢韫清身为国母,自然得好好招呼赫连玥。 那时候谢韫清与沈妙华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沈妙华更是联合赫连玥,一直给自己设陷阱。 萧玄原本就对她冷淡,在这二人的陷害下,萧玄更是对她厌恶至极,甚至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谢韫清还记得,赫连玥有一日进宫来找她说话。 恰好端儿当时也在,赫连玥便要抱一抱端儿。 赫连玥手指上戴着尖锐的护甲,那护甲划过端儿细嫩的肌肤,留下一道血痕。 端儿痛得放声大哭,赫连玥手一松,端儿便坠落到地上。 端儿自此受了惊,高烧了一场,以后胆子就非常小,一点点动静都会吓得瑟瑟发抖。 她这个做母亲的心疼不已,然而萧昱对此却没有任何触动。 谢韫清记得他那副绝情的面孔,毫无热度的话语。 “他是朕的长子,这么胆小怎么可以?你身为母亲,也不要太惯着他。” 端儿当时才六个月,谢韫清不知道萧昱是怎样的铁石心肠,能这样对待自己的亲骨肉。 后来谢韫清才想明白,萧昱并非不喜欢自己的骨肉,他只是不喜欢谢家人生下的他的孩子罢了。 既然萧昱不帮自己惩罚伤害了端儿的凶手,那么自己亲自来出手。 后来赫连玥在大周失踪。 那时候虞国皇帝病危,皇子们为了皇位争得你死我活,没人在意赫连玥失踪了。 跟着赫连玥来大周的随从们找了许久没找到,便作罢。 没人知道,那个曾经嚣张到不可一世的虞国公主,被打折了双腿,跪在佛堂里日夜念经。 赫连玥失踪后,沈妙华怀疑是谢韫清的手笔,四处收集证据,想找出赫连玥,借此良机压垮谢韫清。 可是无论沈妙华如何去寻找,都找不出赫连玥的下落。 直到端儿夭折以后,谢韫清因为疏忽,赫连玥才被人发现。只是那时的赫连玥,再无过往的放纵与骄傲,头发干枯杂乱,眼睛如鱼目一样再无神采。 这样的赫连玥,就像一朵枯萎了的玫瑰。 沈妙华不用担心她会得到萧昱的爱怜和心疼,便把她作为除去谢韫清的一把利刃,狠狠重创了谢韫清。 前尘往事纷纷涌入脑海中,谢韫清觉得胸口很闷,闷到喘不上气来。 她指尖挑起轿帘一角。 轿子外面也是闷热,偶尔有点凉风送进来。 赫连玥与沈妙华待在一处,原本素无交集的两个人,对视一笑,似乎十分默契的样子。 谢韫清回了谢家,将买的小玩意儿让青萝带下去分发给几个侄儿。 裴氏与顾云霜一起做着针线活,一边说道:“那个十公主真是无法无天了,公然寻衅我们谢家,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格外针对阿清。” 顾云霜也得知了赫连玥那日在谢府门口吵吵嚷嚷的事情,幽幽叹了口气。 “不知道这些人什么时候能离开大周,整日也没个安宁。” 裴氏忽然想到了什么,搁下手中针线,凑到顾云霜跟前。 “阿娘,你说会不会是那个十公主喜欢上的男子却爱慕着咱们阿清?” 第111章 人心都是会变的 顾云霜指尖一抖,险些扎到自己的手指。 “你别瞎说,阿清还小。” 话说出口,顾云霜心里面也有些乱了。 虽然她一直觉得女儿还是个孩子,但是女儿的年纪其实已经不小了。 寻常百姓家的女儿这个年纪,都已经出嫁了,世族的女孩也已经定了亲了。 女儿如今正是豆蔻年华,情窦初开的年纪,若是被哄骗了该如何是好? 顾云霜顺风顺水的过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有为什么事情烦恼过,倒是为这个小女儿操了不少心。 尤其是一想到女儿马上就要嫁为人妇了,就觉得时光飞快,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准备好,心中又是怅惘又是不舍。 裴氏努努嘴,“母亲,阿清可不小了,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和淙哥定亲了。” 顾云霜抬手拍了她一下,“你若是闲得慌,就帮你大嫂理理家,不要在我面前说闲话。” 裴氏躲开顾云霜,“母亲教训得是,我回去看看松哥儿功课做得怎么样,就不在您跟前讨您嫌了。”裴氏起身作别。 顾云霜含笑看着裴氏走出去,慢慢敛了笑意,对自己身侧的嬷嬷说道:“你去查一下,小姐与虞国的十公主之间发生了什么矛盾,又是因为谁产生的。” 裴氏出了主院,回头望向蔚然居的方向。 自己嫁进来的时候,谢韫清还只是个小丫头片子,如今小丫头也长大了,也有自己的心事和想法了。 她能做的,也只是在一旁给她多留意,免得她受到伤害。 萧玄很快被宣进宫。 天子看着风华正茂的少年,想到自己也曾这样年轻过,那般鲜衣怒马的光景,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天子心里面涌起一阵沧桑和无奈。 萧玄隐约猜到天子召他过来是为了什么,明明心中全是愤懑和不甘,还是做出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他嬉笑地看着天子,“陛下召侄儿来做什么?” 天子一向纵容萧玄,哪怕萧玄当着他的面都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天子也丝毫不会发怒。他反而满脸慈祥的说道:“端午那日,一群杀手伪装成宫人刺杀朕的事情你还记得吧?” 果然是为了这件事。 萧玄垂下头,嘴角笑意未变,眼底却如一片幽漠无垠的湖水,让人望不到底。 他点点头。 天子继续说道:“那件事朕明面上交给了二皇子去探查,但是他没有多少阅历和经验,私下里朕还是将这件事交给了悬黎司。悬黎司的调查了数日,终于查到幕后指使人是谁。” 天子说到这里住了嘴,紧紧盯着萧玄的表情,生怕错过什么。 萧玄望着天子,“幕后真凶找出来了,这是好事啊,陛下能告诉侄儿是什么人所为吗?” 天子沉吟半晌,几个字从他嘴中吐出来。 “废怀王萧成猷。” 萧玄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露出不解的神色。“恕侄儿孤陋寡闻,这废怀王是何人?” 天子见他神情不似作假,慢慢放下心来。 萧玄是在天子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萧玄记事时,废怀王就已经幽居于深巷,萧玄哪来的机会能见到废怀王,又怎么可能与废怀王搅和在一起。 天子原本最担心的就是自己最顾忌的两个人联手,如今打消了这个顾虑,便松了一口气。 萧玄见天子迟迟不说话,追问道:“陛下,若没有什么事情,侄儿先退下了。侄儿正好趁这个机会去见一见皇祖母和妹妹。” 天子忙道:“先不慌,朕还有一件事情要交给你去做。” 慈宁宫,太后听到宫人的回报。 她坐在椅子中,神色不变,但是眼神却黯了一下。 自己的这个儿子,真是越来越高深莫测了。 太后最是了解自己的儿子,这么多年一直怕他对自己亲弟弟唯一的血脉下手,太后日夜担忧。 萧玄还小的时候,太后怕天子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他,便将他送出宫去,恳请恒亲王和顾阁老一起照料萧玄。好不容易等到萧玄长大了,太后又怕他太过出色引起天子猜忌。 太后宁愿将萧玄养成废人,也不愿意萧玄和他父亲一样,太过拔尖,平白招了别人的嫉恨。 萧覃有些担心的问道:“皇祖母,陛下留兄长是为了何事?” 太后虽然也不放心,还是安慰萧覃道:“你不要担心,你皇叔只是召你兄长说说话,你兄长马上就会过来的。” 过了好一会儿,萧玄才来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他依旧带着张扬恣意的笑容,但是熟悉孙儿的太后却看得出,萧玄心情似乎不大好。 萧玄陪了太后说了几句话,显然他心事重重,走了好几次神。 太后知道,萧玄与成帝之间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萧玄走后,太后让宫人去打听御书房那边有什么异常。 宫人很快便将打听到的结果告诉太后。 怀王,似乎许多年没人提起过这个人了。 太后也是经由身边的嬷嬷提醒才想起来他是谁。 将萧覃支走,太后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他在那个位置上坐了这么久,那颗心也变得跟石头一样冷硬了吧。” 嬷嬷不敢接话。 “到底是他的亲弟弟,他就不能放他一马吗?” 太后搭在膝上的手忍不住颤抖得厉害。 嬷嬷也是不忍心的垂下眼。 怀王生母早逝,是养在太后跟前的,太后待他如同亲子,他与天子、豫亲王虽然隔了母亲,但是从小到大的关系依旧十分要好。 谁能想到,今时今日,兄弟三人,一个变成冷心冷肺的帝王,一个盛年早逝,一个被幽禁在昏暗的巷子里,终日不见阳光。 太后想到这些,不由唏嘘,鼻头泛酸。 嬷嬷长叹一声,“这些都是命数,您不必因此而伤怀,仔细您的身子。” “若能让他放过自己亲弟弟一把,我这把老骨头不要了又何妨?你看着怀王长大,你相信怀王能做出弑君的事吗?” “太后娘娘,人心都是会变的。” 嬷嬷只说出这么一句,太后眼中的光焰更弱了。 她无力的靠在椅背上。 她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想当年,看着还年幼的长子,她何曾想过,他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冷酷帝王。 正如长子变得这样狠厉无情,怀王被羁押了这么久,不和人接触,只剩下几堵光秃秃的墙壁、阴冷潮湿的房间与他为伴,怀王当真就不恨成帝吗? 太后闭了闭眼睛,但是所说的话丝毫没有松动。 “无论如何,怀王哀家一定要保。” 嬷嬷知道太后所说过的话,从不会收回,虽然明知道天子不会放过怀王,到底还是不好再劝下去。 萧覃在花园里散步,心思却早已经飞远而来。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兄长心事变多了,皇祖母也似乎有很多事情瞒着自己。 这二人都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萧覃虽然知道他们不会伤害自己,甚至说他们是在保护自己,但是一想到他们承受那么多事情,自己却什么都不知情,萧覃便觉得自己很无用。 兄长每次来,都是笑容灿烂的样子。但是他眼里面总是透露出他心中埋着事情。 萧覃不敢去问,便只能靠猜测。 但是她久居深宫,又能猜得到什么? 除了照顾好皇祖母,不让兄长担心,她也没有其他能做的了。 萧玄乘着轿辇出了宫。 这样一个逼仄狭窄的空间内,萧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 想到天子刚刚对他说的话,萧玄暗暗握紧了拳头。 天子让他审问废怀王,又让楚绍鸣协助他一同审理。 别说废怀王是他的长辈,哪有晚辈审问长辈的道理?单说废怀王与萧玄父亲的这一层关系,萧玄就没有那个资格审问废怀王。 但,他若是不同意,天子对他的猜忌更深。况且,天子若是换了其他人审理此事,废怀王想必要吃更大的苦头。 萧玄拳头狠狠砸向轿壁。 自己暗中培养了这么多的力量,然而现在不是自己展露抱负的时机。 怀王,他不会让怀王在这场阴谋中丧命,绝不会。 萧玄在心里面立誓。 赫连玥这几日外出特别频繁,赫连风看着她的身影,开口问道:“你又要上哪儿去?” “我与忠毅侯府的姑娘约好了去买首饰。”赫连玥忍着不耐烦回答道。 赫连风虽然不想管赫连玥的事情,但是这个妹妹毕竟是自己父皇最喜爱的,临行前父皇反复叮嘱他好好照顾赫连玥。若是赫连玥在大周出了任何事,父皇第一个饶不了的就是他。 因此赫连风对赫连玥看得十分紧。 赫连风道:“马上就要回大虞了,你安分些,不要再惹出什么事端来。” “知道了,我有分寸。”赫连玥烦躁的摆了摆手。 赫连玥到了与沈妙华约定好的地方,沈妙华早已经在那里等她了。 “我回去考虑了一下,我同意和你合作。只不过我好奇的是,我打听过了,你与谢韫清曾经是最要好的姐妹,为什么你们一夕之间就疏远成陌生人了?” “公主都说是曾经了,谁能预料到曾经以后发生的事情?”沈妙华反问了一句。 第112章 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京城一家小酒肆,楚绍鸣与两个同僚坐在角落里对饮。 楚绍鸣仰头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砸咂舌。 他右手边的是个精瘦的青年男子,蓄着两撇小胡子,此人叫做娄人杰。楚绍鸣左手边,是个方脸、高鼻梁的中年男子,名叫卓颀。 这二人与楚绍鸣同在悬黎司,三人各司其职,皆是悬黎司的少官司。 卓颀嚼着蚕豆,“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可是陛下让你查的那桩案子有什么问题?” 楚绍鸣越发憋屈。 “那桩案子幕后指使者我们已经查出来了,只需要把那人提交审问,一切便可尘埃落定。偏偏陛下让豫王主审此案,反而让我陪同审理。” 卓颀和娄人杰都十分好奇。 “我记得,豫王从没涉入此案,陛下怎么会让他来主审此案?” “这也是我不解的地方,我们辛辛苦苦、奔波劳累了那么多日,眼看这件案子就可以结案了,陛下一句话,就将此案的审理权交给了别人。”楚绍鸣又喝了一杯酒,“要是别人也就算了,竟然是豫王。” 娄人杰也替楚绍鸣觉得不值,“那个纨绔的皇亲贵胄除了吃喝玩乐,还会些什么?豫王这些年干过什么正经事,陛下这是猪油蒙了心?事关他的安危以及皇室的颜面,此事怎么就这样草率的交给豫王了?” 娄人杰声音比较粗犷,好在这间酒肆声音不好,此时除了掌柜的和店小二,没有其余的人。而掌柜的和店小二浸淫市侩多年,早就知道什么东西不能听、不能看、不能说,因此都当做没听见一样,掌柜的继续打着算盘,店小二依旧手脚麻利的收拾着桌子。 娄人杰也察觉到自己声音太大,左右张望,见酒肆里没有人,才吐了一口气。随即放低声音,“陛下这不是欺负人吗?” 楚绍鸣苦笑一声,“陛下的心思,谁能猜得到?就是不知道那个小王爷到底有几分本事。” “嗨,”娄人杰噫叹一声,“豫王是皇太后最喜欢的孙子,从小就袭了爵位,就知道做些插科打诨的事,他能有什么本事?这件事啊,说是豫王主审,到最后担子还是全让你一个人挑。” 一直没说话的卓颀说道:“我听说,前不久豫王不是率领大周的将士们迎战虢军,甚至还战胜了虢国的常胜将军成晖。豫王又是顾阁老的学生,应该还是有些本领的吧。” “那都是别人抬举他。” 娄人杰显然看不起萧玄,娄人杰是寒门出身,寒窗苦读考上了进士,入了悬黎司为官。虽然他早已经不是那个贫寒学子,但是却依旧对自己的出身感到自卑,又深深憎恨着世族子弟。 在他看来,萧玄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锦衣纨绔,能有这样的造化,无非是因为他那高贵的出身。 “我就不信,他一个人就能单挑那个成晖?他在战场上敢亲自迎战杀敌?还不是大周的将士们在出生入死。” 卓颀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 他总觉得这个娄人杰为人太偏执了些,对任何人都是怀揣着最大的恶意。 不过卓颀也没有再去反驳娄人杰。 卓颀年轻时候与豫亲王接触过数次,他相信,凭豫亲王那样的英才,豫亲王的儿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几人岔开话题,天南海北胡侃了几句,到底没有什么心思,都闷声喝酒。 京郊南部,此处地广人稀,土墙灰砖,地面都是坑坑洼洼,空气中尘土飞扬,落魄得与繁华的帝京简直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 曲曲绕绕的小巷深处,是一座很老的二进院子。 这座院子的墙矗的又高又坚固,大门永远锁着。没有人知道这里住着什么人,偶尔有孩童在这附近玩耍,球踢到了巷子最深处,几个小孩都不肯进来捡球。 虽然已经入夏,院子里面依旧阴凉幽森。 树木丛生,绿树成荫,四处爬满藤蔓,显得没有人烟。 斑驳的房屋,深不可见底的水井,一切都显得是那样的荒芜而凄凉。 然而就是这样的院子里面,却住着曾经的怀王,当今天子的弟弟。 楚绍鸣率领着手下来带走废怀王时,废怀王坐在院中的藤椅上,手中握着一本书卷,正在那里看着书。 废怀王一身简朴的长衫,长衫都洗得泛白了,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但是依旧整洁而干净。他的鞋面,也是纤尘不染。 平日里小院子里只有几个看押他的护卫,如今却平白多了这么多人。废怀王却没有任何诧异。 废怀王头也不抬,目光依旧凝在书卷上。 楚绍鸣看着这位废怀王,若不是因为这桩案子,恐怕自己永远都不会见到这位早已经被世人遗忘的王爷。 “本官奉陛下旨意,将庶人萧成猷带回京城,请吧。” 废怀王抬眼看向楚绍鸣,丝毫没有因为楚绍鸣的话而动容。 他双鬓花白,分明才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却这样苍老。 楚绍鸣在这样的废怀王面前,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与他多说一句话的胆量。 分明自己是悬黎司的少掌司,而眼前这位,如今只是一名庶人。更不要说,他还面对着被斩首的性命之忧。 “他忍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忍不下去了吗?”废怀王冷笑道。 楚绍鸣自然猜得到废怀王口中的“他”值得是谁。 却听废怀王继续说道:“我对他没有任何威胁了,他竟然还是不能放过我。也不知道这位心胸怎么这样狭窄。” 楚绍鸣听了废怀王这话,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没有多说什么,直接让自己的属下将废怀王手上戴上镣铐。 “不必了,我自己有手有脚,就跟你们走这一趟,看看那位到底会怎样处置我。” 废怀王打掉镣铐,目光依旧威严而平和。 楚绍鸣松了一口气,原先还担心废怀王会不配合自己,到时候还要动手,如今正好省了自己不少事情。 一辆遮得严严实实的轿子就这样进了京城。 乌籍单于满脸奇怪的看着那顶轿子,那顶轿子怎么看怎么与大周的帝京格格不入。 灰扑扑的帏布,这么热的天,轿帘还是一层厚厚的棉被,再大的风也吹不动。 除了赶着马车的马夫外,马夫身边坐了一个男子,马车两边及后面,有几个男子骑着马紧紧跟着,那几个男子一看就是身手不凡的。 是什么样的人,出行需要如此谨慎小心? 乌籍目送着轿子远去,收回视线。 身边一个满脸都是胡须的高大的大汉说道:“主子,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乌籍说道:“没什么,这是他们大周的事情,我们就不要插手了,当心引火烧身。” “咱们那位陛下的手脚可真快,这才过了一天就把废怀王给接过来了。”谢韫清轻声说道。 默言问道:“小姐,可是有何不妥?” 谢韫清笑了笑,“没有不妥,只是感叹一句罢了。” 默言没有再追问。 谢韫清心里面莫名有些烦躁,又想到此事的棘手程度。 前世萧玄也是奉命审问废怀王,最后废怀王不堪严刑拷问,直接咬舌自尽了。 这件事也是前世萧玄最耿耿于怀的一件事情。 谢韫清屈起手指。 萧玄相信废怀王是无辜的,但是旁人不相信,更不要说,原本就恨不得废怀王早点死去的成帝。 谢韫清心里面清楚,萧玄明知道很难保得废怀王平安,但是前世萧玄还是义无反顾的选择为怀王说话。不仅仅是因为废怀王是他的长辈,而是因为萧玄始终相信,不能因为达成自己的目的,就放弃或者说是牺牲无辜的人。 谢韫清明知道想成就一番事业,不能有任何的私心,但还是决定选择萧玄。 原因大概只有一点。 萧玄身上有着皇室中人身上所没有的最重要的东西。 那就是情义。 成帝、萧卓、萧昱等等,谢韫清前世所接触过的皇室中的人,都是冷酷而薄情的。唯有萧玄,他是那样的鲜活。哪怕自己也是野心勃勃,却始终有着自己的底线,绝不会去做任何跨过那道底线的事情。 如果萧玄失去了这个信念,大概会变得与萧昱那些人别无二致了吧。 而到那时候,谢韫清也不会选择与萧玄合作。 谢韫清正想着事情,桔梗过来传话,说是顾云霜来了。 母亲甚少亲自来蔚然居。 谢韫清心里面多少有点惊讶。 忙亲自出去将母亲迎进来,又令连翘去准备茶水糕点。 顾云霜时带着榕姐儿一块进来的。 榕姐儿与谢韫清最熟悉,直接找了个位置坐下来,逗着小玄子。 谢韫清笑着看着顾云霜,“阿娘,你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打发人过来就行了,何必亲自跑一趟呢?” 顾云霜一想到裴氏对自己说的话,就觉得有点心慌。 在自己院子里待不住,索性来与谢韫清说说话。 “怎么,我非得有要紧的事情才能找你,想你了就不能过来瞧一瞧?”顾云霜带着笑意打趣道。 第113章 还有什么好拒绝的 “祖母,您别开姑姑的玩笑了,要不然姑姑得跟您哭鼻子。” 榕姐儿握着小玄子的肉爪子,笑嘻嘻的抬头看向顾云霜。 顾云霜让乳母带着榕姐儿出去玩耍,榕姐儿抱着小玄子便出去了。 谢韫清抚摸着袖口细细密密的针脚,心里明白,顾云霜这是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了。 果然,顾云霜见榕姐儿走远了,便将目光转到谢韫清身上。 “我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就这么大。小小的人儿,又软又轻。”顾云霜比划了一下,满脸都是怅惘和感叹,“一晃儿的功夫,你就已经是大姑娘了。” 顾云霜这些年虽然没什么烦心的事情,保养得也还不错,但是到底已经是中年了,早已生了白发。 谢韫清想到母亲为自己所做的点点滴滴,又想到母亲不像从前那般年轻了,心头涌起强烈的酸涩。 顾云霜气度依旧雍雅,更有种千帆阅尽的安宁从容。 她娓娓说道:“你从小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又任性又贪玩,如今年纪大了,虽然懂事了,也更让我心疼。” 谢韫清忙说道:“让阿娘为我担忧,实在是我的不对。” “阿娘不是这个意思,阿娘只是不舍得你心里装了太多的事。你如今是大好年华,正是享受一切美好事物的时候。阿娘能感受得到,你这几个月一直有心事。”顾云霜说道。 谢韫清长睫一颤,“我能有什么心事?爹娘和兄长、嫂嫂们待我都这样好,这是我几生几世修来的福分。京里面又没有人敢欺负我,我恐怕是世家大族的女孩子中最得意的了。” 顾云霜在心里面暗暗叹了一口气。 大概真的是女儿大了吧,有什么心里话再也不会对自己说了。 既然不愿意说,她也不会强求。 谢韫清从连翘手中接过茶壶,斟了一杯热茶,递给顾云霜手中。 顾云霜喝了两口便放下茶杯,“我与你二嫂聊天时,聊到了你身上。” “怎么会提到我?”谢韫清忽然想到赫连玥来闹谢家那日,裴氏正好也来了蔚然居。 虽然她们俩个从始至终没提到萧玄的名字,但是以裴氏的细心和灵敏,不可能对她们俩的对话没有怀疑。 难不成二嫂因此产生怀疑,去告诉母亲了吗? “不过是想到你该是说亲的年纪了,想问问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我与你嫂嫂们为你好好挑一挑。” 顾云霜一番话说完,饶是谢韫清已经是重活一世的人了,依旧觉得面颊有些发烫。 “这些阿娘决定便好,我相信阿娘不会害我的。”谢韫清低下头,小声的说道。 顾云霜一直在注意着女儿的表情,如何看不出,谢韫清眼中没有丝毫的慌乱与羞涩,分明对自己的婚事没有任何期待的样子。 她才不到十四岁,难道对自己未来的夫婿就没有任何的想法或者期冀吗? 顾云霜心里面不知道什么滋味。 她想起自己年轻时候,那时候媒人上门给她说亲的时候,顾云霜躲在门外,偷偷的听长辈们说话,羞得满脸通红,却又忍不住继续听下去。 而谢韫清的表现,却丝毫不是一个小姑娘该有的表现。 谢韫清经历了上辈子的事情,对男女间的情爱再没有任何想法。她知道,凡事顾云霜都会为自己考虑的,因此也就不想费心思考虑这些事情。 顾云霜索性问得更直白些,“阿清,你可有喜欢的男子吗?” 谢韫清双手交握在膝上,过了半晌,才摇了摇头。 “没有。” 延禧宫,高贵妃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 这几日她的面色越来越好,每日也开始晨昏定省。 二皇子妃王清寒此时正站在她身边侍奉她。 王清寒是王弼的孙女儿,高贵妃原本是想着拉拢王家,对王清寒宽和些。但是在儿媳面前,却总是忍不住拿婆婆的架子。 往常,端茶添水是宫女们的活计,现在只要王清寒在身边,都是她的职责。 高贵妃挑剔的说道:“茶这么烫,让本宫怎么喝?” 王清寒从小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但是在高贵妃面前,还是得收敛自己的脾气,恭恭敬敬的伺候着高贵妃。 “是儿媳的不是,儿媳应该等茶凉凉再端给您。”王清寒丝毫没有流露出委屈的情绪,一直恭谨而顺从的受着高贵妃的差使。 王清寒身边跟着的大丫鬟都为她感到不值。 原本是金枝玉叶的大小姐,如今却得受着高贵妃的摆布。高贵妃想耍威风,也得想想,王清寒才嫁进来不多时吧。 高贵妃又挑剔茶煮得不好,煮茶用的水不行,挑了一堆问题出来。 王清寒依旧是一副垂眉顺眼的样子。 便连周围的宫人们都觉得高贵妃太苛待王清寒了。 高贵妃半歪在美人榻上,“你好好学学,回去才能更好的照顾卓儿。” 煮茶本就不是太子妃的职责。 也不知道高贵妃是如何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王清寒神色未变,依旧答应了下来。 高贵妃见王清寒这副听话的样子,心里面甚是高兴畅快。 又耍了一会儿威风,宫人们进来通传,说是虞国的十公主来了。 高贵妃实在不喜欢赫连玥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生怕谁看不到自己。 但是考虑到两国之间的联姻,还是让人传了进来,又让小宫女去将六公主传过来。高贵妃又看了下王清寒,让她自己寻位置坐下。 赫连玥很快就过来了,她今日穿着玫红色的裙裾,画着微浓的妆容,就像一阵小旋风一样。 赫连玥草草的给高贵妃请了安,便起身,在高贵妃身边坐了下来。 “十公主今日怎么这么好的兴致,来本宫这里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吗?” 高贵妃率先发问。 赫连玥把玩着自己的小辫子,歪着头说道:“也没什么紧要的事情,只是想过来借六公主陪我出去玩。” 哪里有借一国公主的道理? 六公主过来的时候,正好听到赫连玥这句话。 六公主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心里面又是觉得被羞辱了,又是忍不住想上去反驳赫连玥。 不过她更想看到高贵妃的表现。 不管这个养母曾经对自己造成了怎么样的伤害,但是毕竟是抚养自己一场的养母。 高贵妃只是略微一沉吟,便说道:“六公主胆子小,本宫怕她出宫,会受到什么危险。你若是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可以让六公主带着你逛逛后花园。” 高贵妃觉得自己这样已经足够给赫连玥面子了。 赫连玥却不依不饶的说道:“我身边跟着许多的侍卫和宫女,不会让六公主出事情的。再说了,她马上就是我的七嫂了,我怎么可能害她?” 她提到六公主和赫连风的婚事,高贵妃立即就住了口。 “十公主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本宫还有什么好拒绝的,既然如此,六公主便托付给十公主了。”高贵妃笑道。 王清寒一直在一旁安静的听她们说话,心中意识到,这个虞国的十公主是个十分不靠谱的人。她这次要将六公主带出宫去,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原因。 高贵妃就这样轻易的将六公主交托给赫连玥,是不是太轻率了些。 六公主在门外,咬了咬嘴唇。 小宫女轻声问道:“公主,咱们要进去吗?” 六公主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进去吧。” 高贵妃见六公主姗姗来迟,忍着想训斥她的念头,脸上挂上慈爱的笑容。 “阿颖来了,今日十公主特地进宫来,就是为了想约你一同出宫游玩。阿颖,你回头收拾些外出的物件,跟十公主出去玩一会儿吧。你自打出生以来,从未出过宫,正好也可以见见宫外的世界。” 高贵妃从来不会对自己这样有耐心过。 恐怕若不是自己还有这点利用价值,高贵妃恨不得把自己踹到一边把。 六公主心里面觉得自己十分悲哀,还是配合着高贵妃说道:“儿臣听母妃的。” 高贵妃满意的点点头,这个养女,唯一能够让她感到满意的,就是听话。 赫连玥得了准头,便有些雀跃的朝着六公主一笑。 王清寒无奈的摇了摇头。 不过短短片刻,她便认识到赫连玥的性情脾气。 这样一个不得安生的主,恐怕萧颖与她在一起会吃亏吧。 真不知道赫连玥这次是打了什么主意。 两日后,是萧玄主审废怀王的日子。 悬黎司内外上下一派肃穆。 萧玄也难得的换上正经的朝服。 他望着镜子里面这个陌生的自己,眼底波涛汹涌。 他知道,这桩案子有多么棘手,但是他别无选择。 谢韫清早早就让人去查探了消息,将消息告诉了萧玄。 这么敏感的案子,谢家是不可能介入进去的,稍有不慎就是撘入了整个谢家。 但是谢韫清还是不忍心袖手旁观,只好把自己所知道的情况悉数告知萧玄。 谢韫清只希望萧玄能从此案中全身而退,不要受到半点牵累。 想到前世,萧玄就是因为没有处理好此案,几乎受到了灭顶的重击。 第114章 怀疑与揣测 悬黎司一如既往地肃穆威严,但是较之往常,显得有人气了些。 萧玄倒悬黎司时,楚绍鸣亲自带着属下候在门口迎接。 楚绍鸣身板笔挺,脸上一丝表情也无。 见到萧玄,楚绍鸣朝他行礼。 萧玄淡淡道:“免礼。” 他这副样子,倒是有几分皇家威仪。 楚绍鸣引着萧玄走了进去。 一路上萧玄都没有说话。 萧玄在高阶之上落座,楚绍鸣才在萧玄身旁坐下。 悬黎司的下人奉来茶水。 萧玄看都没看一眼,反而有些不耐的问道:“这么热的天,屋子里简直要闷死人了。” 果然是娇贵的小王爷。 楚绍鸣心里面不屑的想着,越发瞧不上萧玄。 罗隐忙凑过来,取出扇子给萧玄扇风。 萧玄一把抢过扇子,却是看向楚绍鸣。 “我这属下的手受伤了,本王不想看他劳累,就劳烦楚少司,为本王打扇子了。” 萧玄将扇子递给楚绍鸣。 楚绍鸣没有接过,目光冷然的回视着萧玄。 萧玄似乎是一贯张扬跋扈惯了,丝毫没有被楚绍鸣这冷得几乎要冻死人的眼神吓住。 “楚少司瞧上去似乎不大乐意?也是,你堂堂悬黎司少司,未来的首座,自然扯不下脸皮来做这种小事。”萧玄一只手握着扇柄,在自己另一只手的手掌心轻轻敲打着。 楚绍鸣脸上依旧冰冷如严霜,眼底却有一丝厌恶飞快闪过。 一旁的悬黎司的下人察觉到氛围格外僵冷,忙说道:“为豫王爷打扇子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小王爷让小的为您打扇子吧。” 那下人刚伸了手过来,却被萧玄敲了一下,他忙缩回了手。 萧玄道:“本王指名道姓了,就让楚少司来,楚少司是瞧不起本王还是觉得玷污了自己?” 话音刚落,满厅堂的视线都落在了楚绍鸣身上。 在座各位,多少都知道这位小王爷的脾气。 在整个京城,他就是一个混世小魔王,只有他想不到的,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情。 楚绍鸣是悬黎司少司,下一任悬黎司的执政人。虽说悬黎司是直接隶属于天子的一个机构,除了天子,谁的命令都可以不听。但是在萧玄面前,还是得给萧玄面子的。 别说只是让楚绍鸣给他扇风,萧玄有太后和天子庇护着,就算是把天捅了个大窟窿出来,也照样相安无事。 楚绍鸣受到这么多人的注视,心里明白萧玄这是借故发作自己,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惹了萧玄不痛快。 看萧玄这副无赖的样子,楚绍鸣不由怀疑,天子让这样的人来审查案件,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 楚绍鸣到底拗不过萧玄,从他手里接过扇子,展开扇面,对着萧玄开始扇风。 萧玄眯了眯眼睛,似乎十分享受般说道:“对,就是这样,这样本王就不会觉得热了。” 楚绍鸣一直给萧玄扇着风,萧玄因舒服闭着眼睛轻轻喟叹。楚绍鸣却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想将萧玄大卸八块。 好在楚绍鸣只给萧玄扇了不到一盏茶功夫的扇子,就听外面传报,即将提押废怀王过来。 屋子里重新恢复安静,所有人都不敢喘气,没有人留意到,萧玄表面上依旧在不知所谓的笑着,但是拢在宽阔的袖子里的手指却猛地攥紧。 楚绍鸣将扇子塞到萧玄手里面,重新回了自己的席位入座。 废怀王很快被押进来。 这位也曾意气风发的亲王,如今才是盛年,就已经显出了衰老之态。 他虽然衣衫简陋,但是衣服很是整洁干净。 一双眼睛一如往昔,清亮而平静,似乎什么也无法带起他的心情起伏。 废怀王带着手铐、脚拷,一步步走上来。 他虽然是作为犯人的身份被人带上来的,但是从始至终他都是目视前方,目光丝毫不躲闪,风姿矍硕,凛然不屈。 废怀王见到高阶之上的萧玄,怔了怔,眼中似有一晃而过的惊喜,不过这种情绪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一贯细心周至的楚绍鸣却没有错过他的这个目光。 楚绍鸣也知道,萧玄肖似已故豫亲王。这位废怀王,应该是见到了萧玄的模样,想到了那位豫亲王吧。 废怀王笔挺的站在大厅中央,丝毫看不出曾经被幽禁的落魄。他脊背依旧笔直,就那样往那一站,让人觉得他依旧是那个高贵如玉的亲王。 萧玄目光没有在废怀王身上再做停留,便低下头看着面前桌案上的卷宗。 他似乎没什么耐心看下去的样子,三两行囫囵略过。 萧玄摸着下巴,看向楚绍鸣:“你们悬黎司查案,就连陛下都是十分放心的,我也信你们。此事你们处理就是了。” 陛下不是说让萧玄做主审的吗?这都还没开审,萧玄竟然已经开始推卸责任了。 萧玄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全部要被自己给败光了。 而在楚绍鸣心里面,萧玄原本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更是没法谈形象不形象的问题。 废怀王眼底一黯。 他知道豫亲王死了之后,还有一儿一女,这么多年,虽然不曾出门,但是关于萧玄的流言蜚语他没少听过。 原先以为这不过是旁人乱嚼舌根子罢了,没想到今日一见,果然是个不靠谱的孩子。 豫亲王那样的天纵英才,唯一的血脉竟然是这副资质,真是可惜了。 审理废怀王一案,在宫里也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几个妃嫔们在皇后那里喝茶说话,也不免提到了这个话题。 容嫔道:“谁能想到刺杀咱们陛下的,竟然是废怀王主使的。废怀王是什么人,估计也没几人记得了。” “我还是在潜邸时见过几次废怀王,这么都年过去了,早就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高贵妃轻启红唇,漫不经心的说道。 向贤妃望着陈良嫔,“这件事查了个水落石出,正好也还了四皇子一个清白。” 陈良嫔原本是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的,听到有人提到自己的儿子,忙忐忑的抬起头来,一副畏手畏脚的样子。 一向低调的德妃见到良嫔这副样子,也是皱了眉头。 良嫔从前虽说也是个不争不闹的性子,但绝不是像现在这样胆小如鼠,她到底是怎样才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向贤妃与容嫔见到良嫔的样子,却是更加自得的笑了起来。 自打那日挨了太后的训斥,她们就迁怒到了良嫔身上,一旦得了空闲,就忍不住挖苦嘲讽良嫔一两句。 陈良嫔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忙低下头,只顾拨弄着手中的佛珠。 她一直笃信佛,无论在哪里,手里面总要握着一串佛珠。 良嫔神色木讷道:“四皇子本就是清白的,何须去证明什么?” 虽然是在为萧昱说话,但是声音是那么的细弱,若非已经找出幕后指使人了,恐怕萧昱还要接着承受这不白之冤。 容嫔做出一副欣慰的样子来,“我们大伙儿全都相信四皇子不会做出忤逆不孝的事情,不过这种事情,还是彻底洗清嫌疑的好。要不然四皇子就要时时刻刻承受着别人的怀疑与揣测,这样对他来说未免太残酷了。” 德妃捧起茶杯,她一句话都没有说,显然是一副看戏的样子。 良嫔不怎么说话,高贵妃自恃身份,不屑和她们说话,低位的妃嫔们更是插不上话,因此便只剩下贤妃和容嫔在那说话。 皇后与德妃一样,也只是安静的坐在一旁,只是留心听着她们的对话,不发表一句自己的见解。 贤妃将话题从四皇子身上扯回来,又故作神秘的问道:“你们说,这位怀王胆子也太大了吧,竟然敢行刺陛下。你们说,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他突然来这么一出是为了什么?” “好了,这不是我们该过问的事情。”皇后适时打断贤妃的话,“这件事以后后宫就不要再提了。时辰也不早了,你们都回自己的宫里吧。” 皇后亲口说了此事,后宫里的妃嫔们自然都应了下来。 众人出了长秋宫,却没有回自己寝宫,而是结伴逛了御花园,都是在小声的议论此事。 容嫔拉着良嫔,丝毫不见任何的怨怼。 “我就说老四是个有福分孝心的,怎么可能被人栽赃陷害了去。” 容嫔虽然家世不好,这么多年也迟迟不得晋升,但是她十分能言会道,宫里面每个人她都能哄得服服帖帖。 良嫔闻言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那是佛菩萨在保佑四皇子,我就说,我天天跪在佛像面前叩求,佛菩萨肯定会让四皇子平安无事的。” 容嫔不置可否。 萧昱能逃过此劫,还不是悬黎司那几位的功劳,怎么就把这功劳归在佛祖身上了? 这良嫔莫不是鬼迷了心窍,怎么现在这么偏执了? 不过良嫔变成这副样子,容嫔也是喜闻乐见的。 毕竟良嫔这副古板木讷的性子,定然是不得天子喜欢的。天子又一贯是个爱屋及乌、恨屋及乌的,四皇子自然也会跟着失宠。 想到此处,容嫔越发亲密的挽着良嫔。她心怀鬼胎,良嫔 第115章 让朕失望 容嫔心怀鬼胎,良嫔就像个木头人一般,对这一切都没有察觉。 自打悬黎司查出那场刺杀幕后指使人是废怀王后,萧昱就被解了禁足。 他正好进宫来向天子谢恩。 天子望着萧昱,丝毫没有因误罚了萧昱而觉得歉疚。 萧昱依旧向从前一般恭敬的对待天子,仿佛对天子从未有过怨怼。 天子看着这样的萧昱,满意的点点头。 萧昱辞别天子,从承乾宫出来,经过御花园的时候,便见到相携散步的容嫔与良嫔。 萧昱走过去给二人请安。 容嫔笑道:“刚念叨着四皇子,可巧四皇子就来了。” “劳烦容母妃惦挂着儿臣,是儿臣的不是了。” “四皇子说的这是哪的话,你这样倒是让本宫惶恐不安了。”容嫔一贯是个牙尖舌利的,与四皇子虽然不是亲生的母子,也能与四皇子搭起话来。 容嫔能言善道,良嫔却是个不善言辞的,只是默默的站在一边听着两人交谈。 良嫔与萧昱虽然是母子,但是母子俩的关系并不亲近,站在一起时就像毫不相识的陌生人。 容嫔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又轻轻推搡了萧昱一把,“你好好与你母亲说几句,你不知道你母亲有多担心你。”说完便带着宫女婆子们走了。 萧昱看向良嫔,容嫔一走,他们更是没有任何话想说了。 母子之间的气氛格外僵硬。 萧昱开口说道:“母妃如果没有什么事情,儿臣便先退下了。” 良嫔略点了点头,没有说任何话。 这些年,她久居深宫,早就把自己活成槁木一般。萧昱虽是她的养子,但是他小的时候,是乳母和嬷嬷带着的,六岁入了太学读书,直到出宫立府就甚少进宫。可以说,良嫔与萧昱之间的关系形同虚设。 萧昱没有回自己的皇子府,而是找到了自己布置在朝臣里面的暗桩。 萧昱手握拳,狠狠砸向桌案。 可恶! 因为自己的一时不察,就这样引起了天子对自己的猜疑。 他谋划算计这么多年,就因为这一次的意外,原先与他来往密切的臣子与都开始躲着他。 萧昱知道,他与那些大臣们是出于彼此的利益才选择结盟,但是他们这样冷酷无情,还是会让他觉得心里膈应。 萧昱所约见面的那人,是个肥头圆耳的中年男子。男子谄媚的迎合萧昱,眼珠子不停地转动,一副活络的样子。 “本王已经得知父皇把案子交给豫王审理,就是不知道,豫王何德何能,竟然能得到父皇这样的看重。” 中年男子忙说道:“废怀王是曾经的皇亲国戚,此案还是得由皇室宗亲来审理最为合适。陛下这样做,是有自己的一番考量的。” 萧昱冷嗤一声。 若是此案交给自己审理,好歹能向众多朝臣一展自己的才能。交给豫王,他除了声色犬马,还知道些什么? 萧昱心里面有着不甘。 中年男子只笑不语。 萧昱没有就此事继续钻牛角尖,继而叹了一口气。 “经过这件事,原先本王好不容易拉拢的一些大臣,恐怕都要舍弃本王另择他人了。原先还在观望的,恐怕已经打心里认定本王是个不值得合作的人。” 他这么多年来,背着成帝与二皇子,偷偷组建自己的势力。 他本就不比二皇子有优势,好不容易才拉拢了这么多人,有了自己的拥趸者,一夕之间,都纷纷离他而去了。 往后再想拉拢人替自己办事,恐怕就是难上加难了。 二皇子得知成帝已经解了萧昱禁制,有些不悦。 他怀里面搂着两个衣不蔽体的美人,二皇子一边欣赏着艺伶的歌舞表演,一边听着属下的回话。 怀里的美人儿剥了一粒葡萄送入二皇子口中,二皇子就势含住了美人的纤纤细指。惹得美人轻轻捶着他的胸口,口中娇笑连连。 王清寒站在门口,神色如常,但是眼中却并不平静。 新婚丈夫对自己十分冷淡,宠着其他女人,任是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偏偏王清寒不仅要忍下这口气,还得在外面为萧卓的事情遮掩一番。 王清寒就像吞了个苍蝇一样难受。 现在天气已经炎热起来,二皇子又一向是个会享受,、舍得为自己花钱的,当即便吩咐下人摆上冰盆,呈上来最新鲜的瓜果。这样的天气,如无必要,她都是从不出门的。 王清寒站在帘子外面,却觉得浑身发冷。 她自恃自己出身才貌样样都出众,出嫁以来,自以为已经做到了一个妻子应当做到的本分。侍奉高贵妃,照顾二皇子,这些事情她都是当作义务去完成。 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样全心全意为二皇子着想,二皇子却对她的好一直视若不见? 王清寒手指忍不住开始哆嗦起来。 她抬手想掀开轿帘走进去,终于化作一声叹声。 王清寒转身走远。 “小姐,二皇子这样太过分了,置您的颜面何在,又让天下人怎么笑话咱们王家。”丫鬟愤愤不平的说道。 王清寒苦笑道:“他这是存心不给我面子。” “夫妻本是一体,王家丢了脸面,二皇子脸上也不会有光彩。真不知道二皇子为什么就连做戏都不会做。”小丫鬟越发为王清寒感到不值得。 这点也是王清寒最为好奇的。 她也不清楚,哪怕二皇子再不待见她,在外人面前做做样子也好,能给自己几分面子更好不过了。可是二皇子对她就如铁石心肠一般,哪怕对风月场上那些娇媚婉转的伶人们格外怜惜,对她这个正妻,却是可以用冷酷无情来形容了。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未嫁进来之前,高贵妃对王家那样礼遇,反复答应她的爹娘,会对她好。这才过了多久,那些承诺都已经随风而散了。 夜阑人静的时候,王清寒常常想到,高贵妃看上的,是不是只是祖父王弼内阁副阁老的身份。 若是没有这一层的关系,她一个女子,如何能嫁进二皇子府? 王清寒自嘲般的笑了笑。 那笑容却分外让人心疼。 “你先下去吧,”王清寒低叹道,“没有重要的事情,不要进来打扰我。” 下丫鬟连忙退了下去。 王清寒肩膀彻底耷拉了下来。 她有些疲累的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当时爷爷和父兄有没有考量过二皇子,否则为什么要同意这桩婚事。 双方都是经过利益驱动的,王清寒知道,但是拿她的终身大事去堵,未免太残酷了些。 王清寒闭上眼睛,睫毛却像两把小扇子一样一直在颤抖着。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王清寒已经明白二皇子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没有半点才学,更不要说有什么心计手段了。 就拿刚刚来说,二皇子因为天子解了四皇子的禁足而闷闷不乐,却没有想到另一层。 经过这样一场风波,原本支持四皇子的大臣们大多叛了四皇子了。 如果二皇子能聪明些,正该利用这个机会去拉拢这些大臣们。 可是他没有,他只知道躲在屋子里喝着小酒,听着曲儿,看着美人的翩翩舞姿。 原以为自己能嫁一个盖世英雄,却嫁了这么一个浅陋的人。 王清寒心里面涌上强烈的不甘。 四皇子的运气也不可谓不好。 原先身上背负着的,是弑君弑父的谋逆大罪。 王清寒原来以为真正的幕后主使是找不出来的,这样就让四皇子身上一直背负着脏水,没想到还是被悬黎司的人找出来了,并且为四皇子洗刷冤屈了。 只是不知道,天子将审问废怀王那么重要的事情交给豫王,最后能否审查出结果来。 承乾宫内,天子揉了揉眉心。 听着下属的回报。 “豫王从小到大就是个不靠谱的,竟然差遣起悬黎司的少掌司来了。” 天子这样说着,却没有动怒的样子。 黄门侍郎摸清天子的心思,凑到跟前说道:“小王爷年纪还小,就是喜欢玩闹。楚少司不会与他一般计较的。” 天子呵呵一笑,旋即脸色一变。 “豫王是个不正经的不要紧,要紧的却是二皇子,他现在也竟然敢那么胡闹。” 黄门侍郎忙道:“陛下,二皇子虽然贪玩了些,但是毕竟心眼不坏,您说他两句,他以后一定会改正的。” 天子冷笑道:“将自己的新婚妻子抛在一旁,与姬妾一起胡闹,这就是朕的好儿子做出来的事情?以后朕还怎么敢把江山社稷交到他的手里面?” 书房里的众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心里面都是一凛。 天子对二皇子的宠爱,众人都是心知肚明。 众人都知道,天子最属意的皇位继承人就是二皇子,但是现在天子堂而皇之的说出来,都是让他们心中一颤。 天子气得面部都有些抽动,令身边的人都是大骇, “要不是朕派到他身边的人向朕禀报,朕都不知道有这回事。他的妻子不好意思开口,高贵妃竟然也不管不问,当真让朕失望。” 天子脸色阴沉,显然已经是十分愠怒。 第116章 少不了你的好处 二皇子是天子寄予厚望的皇子,如今竟然这样放浪形骸,着实让天子恼怒。 他更气的,还是二皇子这样的行径,令整个皇室蒙羞。 王弼这些日子借口年纪大了、身体不适,已经数日没来上朝。 王弼不过刚过五旬,哪里就年纪大了?真要说年纪大,顾平章更是一把老骨头了,每日的早朝何曾缺席过。 天子虽然不满,但是却不能说什么。 毕竟这件事,原本就是二皇子理亏。 成亲不过两个月,就这样将正妃冷落了,这是狠狠的打了王家的脸。 也难怪王弼会生气。 他们是把女儿嫁进来当皇子妃的,而不是嫁进来没两个月就受冷遇。 黄门侍郎见到天子生气的粗喘着气,抬起头,劝道:“陛下,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王阁老仗着自己是次阁的身份,便敢借病不上朝,让您难堪。您合该利用这个机会,冷着点儿王阁老,让他瞧清楚了自己的身份,免得他以后又得恃宠生骄。”黄门侍郎说完,又低下了头。 他话音刚落,书房内所有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天子眉心越发拧紧。 几人都替黄门侍郎捏了把汗。 众人都以为天子会勃然大怒,然而天子竟然没有生气,而是大笑了几声。 黄门侍郎原本也是一颗心都快跳到嗓子眼,此时心脏才真正的落了下来。 天子站起身,一只手背在身后慢慢踱步走出来,伸手指了指黄门侍郎。 “你说得对,是朕往日太给王家面子了。”天子说道,“房德喜,你让人带着两个太医去王家,看看王弼到底得了什么病。若是治不好王弼的病,就让那两个太医提着脑袋回来。顺便再告诉王弼一声,若是他三天之内病还未好,也不必他写辞呈了,朕直接准允他告老还乡。” 黄门侍郎忙叩首道:“奴才领旨。” 其余几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酷热的天,所有人都觉得后背直冒冷汗。 房德喜在天子跟前伺候了几十载,最能摸清楚天子的心思。他自然明白,在二皇子与王家之间,天子最看重的是二皇子。 二皇子的恶劣行径虽然让天子觉得不满,但是二皇子毕竟是天子最喜欢的儿子,哪怕他做出再荒唐的事情,只有不触碰到天子的底线,天子都不会严惩他。 王弼的举措却实打实的犯了天子逆鳞了。 天子能容许朝臣们徇私枉法,也能容忍有人贪污受贿,却绝不会容许有人忤逆自己。 房德喜退了下去,喊来自己的干儿子。 “这件事你去办,记得,要办利索了。”房德喜的生意极尽尖利,又微抬着下巴,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小黄门。 小黄门是房德喜收的干儿子,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眉眼清秀,看上去十分讨喜。 只听小黄门笑着巴结道:“干爹你放心吧,我再怎么说也是您调、教出来的,我是不会给您丢了面子的,谢谢干爹给儿子这个展露手脚的机会。” 房德喜嘿嘿一笑,看着小黄门走了,才轻手轻脚往延禧宫的方向走去。 “奴才房德喜给贵妃娘娘请安。” “起来吧。” 高贵妃正歪在美人榻上,屋子里面清凉舒适,又有宫女们给她打着扇子,别提多惬意自在了。 房德喜走过去,原本给高贵妃捏腿的宫女忙退到一边。房德喜亲自给高贵妃捶着小腿腹,谄媚道:“奴才许些日子没来给娘娘请安了,娘娘不会怪罪奴才吧。” 高贵妃伸手捏了捏房德喜脸颊,随即又轻轻拍了两下。 “瞧房公公说的,陛下日理万机,您伺候在陛下身边,自然也有无数的事情要操持,你能来本宫这里转转已经十分给本宫面子了,本宫还敢奢求你天天过来吗?” 高贵妃嗔道。 房公公笑容变得越发深邃,脸上的褶皱堆了好几层。 “娘娘不怪罪奴才便好,否则奴才这心里啊,可真是不踏实啊。” 高贵妃笑了一会儿,鲜红的嘴唇勾起浅薄的弧度。 “说吧,你来找本宫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 房德喜忙将御书房内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与高贵妃说了。 高贵妃听了冷哼一声,眼睛里面俱是凌厉的幽光。 “好个王弼,这就拿起乔来了,不就是娶了他家的一个女孩。这满京城又不缺女孩,二皇子娶了她孙女儿,是王家的福分,也是天家给他们家的恩赐,竟然敢就这样装病不上朝了。” “谁说不是呢,王阁老当了半辈子的官,就连这点都看不透。” “没了他王家,还会有无数世家望族愿意把女儿嫁给二皇子。王弼如果想用这种手段让皇家弥补王家,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高贵妃戴着玳瑁护甲的指尖划拉过桌案,留下一串刺耳的噪声。 原本为二皇子娶了王清寒,就是看中王家的势力。 如果王家不识好歹,她高雪岚也不会任由王家欺凌到自己儿子头上。 甚至说,高贵妃隐隐有些担心,日后二皇子登基,王家会不会作为外戚祸乱朝纲。 高贵妃单手支撑着额头,容颜美艳妩媚依旧,只是到底年纪大了,只有涂了厚厚的脂粉,才能掩盖住眼角的细纹。 这些年她虽然仍是后宫第一得意人,但是她能感受得到,天子来延禧宫的次数渐渐少了,反而经常临幸那几个年轻美貌的嫔妃。 高贵妃知道,自己手中仅有二皇子这么一个筹码了。一旦二皇子登基,她便是皇太后,到那时,谁的脸色都可以不用看。 而自己亲自选择的王家,高贵妃更是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变故发生。 若是王家能识相点,高贵妃会给王家几分面子。但是倘若他们仍旧认不清自己的位置,高贵妃不介意结果了王清寒。 碍于脸面,二皇子自然不好与王清寒和离,但是倘若王清寒意外去世了呢?二皇子便可以再娶一个对他更有助益的妻子。 二皇子未娶妻之前,高贵妃百般挑剔,挑挑拣拣才选定了王清寒。 王清寒嫁进来以后,高贵妃又才意识到王家并不是她能拿捏得住的。因此她后悔了,并且看王清寒各种不顺眼。 房德喜笑得露出满口的黄牙,“娘娘说的是,堂堂天家,怎么可能去迁就一个臣子。” 高贵妃打定了主意,又从手腕上取了一枚镯子下来,搁在了房德喜手心。“这枚镯子,本宫戴了也有好些年了,现在赐给你了。” 房德喜忙跪谢恩赏。 “以后只要你对本宫和二皇子忠心,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高贵妃看着的护甲,悠悠说道。 房德喜忙表了忠心,小心翼翼将镯子包好揣在怀中,才退了下去。 悬黎司府衙内。 蝉鸣嘈杂,吵得每个人都是焦躁不安。 萧玄曲着指节叩击着矮几。 “哒哒”的清脆的声音叩击在堂内所有人的心头。 楚绍鸣的脸上依旧是冷漠得几乎阴狠的表情。 萧玄这副悠闲的样子,楚绍鸣显然是看不过眼,他眉头皱了又皱,显然一直在忍受萧玄制造出来的噪音。 萧玄却不管楚绍鸣的心思,依旧我行我素的瞧着桌案。 堂下的废怀王的视线也落在了萧玄的手上。 少年的手指修长,如翠竹一般苍劲,虎口处有着薄茧,一看便知道是习武的。 废怀王的印象深处,豫亲王的那双手也是有着茧子的。 楚绍鸣终于沉郁开口:“我们奉陛下的旨意来审理废怀王指使杀手行刺一事,小王爷,可以开审了吧?” 萧玄似乎被打扰到了,敲着桌案的动作停了一下,随即又继续。 “可以开始了,楚少司迟迟没有动作不会是等着本王喊开始吧?” 楚绍鸣被萧玄的这副态度气得面色更加难看,过了须臾脸色才稍缓。“既然如此,还请小王爷发声审问废怀王吧。” 萧玄瞧着嘴角,也不说话,只是在笑着。 他笑了一会儿,便看向一边的师爷,“你待会儿把本王与废怀王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楚了,回头送到陛下面前给陛下看。” 少年的笑容如阳光般耀眼,那样的生机勃勃,仿佛一团永远跃动着的炽热的火焰。 废怀王几乎要被他的笑容晃了一下。 曾经也有一个像他一样大的少年,也是这样得意放纵的大笑,似乎所有的事情都不放在他的眼中。只可惜岁月变迁,那个人早就化作一捧黄土了。 师爷忙点头哈腰,保证自己一定什么都记载下来。 萧玄的目光又落在师爷身边一个皂衣的小黄门身上,不过似乎也只是一瞬,没有在他身上驻足。 而那个小黄门只是被注意到了,便紧张得脑瓜仁都发疼。 他是天子派来监督这场审案的,明眼人都瞧得出来。 萧玄握着扇柄敲着膝头,噙着笑意说道:“看来我这皇帝叔父不信任我哪,竟然还派人监督来了。” 悬黎司有一场不见鲜血的战役紧锣密鼓的拉开了序幕,外面的风声也忽然就开始了转变。 谢韫清带着帷帽,与妙娘子坐在一处品茶,又俯瞰着人来人往的街市。 第117章 罪大恶极,其心当诛 俏丽可人的侍女走过来,俯身为二人斟满热茶。弯腰时,曲线曼妙玲珑。 谢韫清摘下帷帽,笑盈盈看向妙娘子。 “都说妙娘子是天下最精妙不过的女子,没想到妙娘子身边的侍女也是这样的妙人。” 侍女抿唇一笑,轻手轻脚的退了下去。 妙娘子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她的手指纤长白皙,就像兰花一般柔美无瑕。然而那样一双瓷白的素手,指甲却染了鲜艳的胭脂色。她依旧巧笑嫣然,顾盼生辉,一颦一笑之间都透露出让人为之沉迷的风情。 嫣红的唇角染着一抹笑意,“不过是个粗手粗脚的丫鬟罢了,也值得谢姑娘夸赞?” 谢韫清把玩着腰间佩挂着的荷包。 “妙娘子这样埋汰自己的丫鬟,不知道她听了该多伤心。” 妙娘子垂下眼睑,一个奇怪的念头从脑中闪过。 她与谢韫清不过见过三两次面,但是谢韫清给她的感觉,却不像是一个十三四岁的豆蔻少女。她是那样的冷静自持,言谈自若,给人一种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感觉。 妙娘子在红尘间行走这么多年,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物,眼光最是毒辣。自然能看得出来,谢韫清身上透出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早慧。 谢韫清由着妙娘子打量着自己,没有任何的躲闪。 让妙娘子都忍不住一叹。 素问与默言两个一直跟着谢韫清,妙娘子能感觉得到,虽然谢韫清对她们二人友善而平和,但是她们二人对谢韫清都是一副恭谨的样子。 妙娘子同样是萧玄的人,自然知道素问与默言都是一等一的暗卫。 这两人,因为身手了得,一向都是目无下尘的。 结果现在却对这样一个小丫头恭敬有加,只能说明,谢韫清当真有那个本事,值得别人尊重她。 妙娘子十分好奇,这样一个看上去柔弱无害的小丫头,究竟有几分手段呢? 谢韫清与妙娘子似乎在悠闲的品茗交谈,悬黎司的气氛却极尽凝重。 萧玄推脱自己什么都不懂,要楚绍鸣代他审问。 楚绍鸣棱角分明的脸上一片冷漠,看向萧玄时,丝毫没有对待皇室应有的谦谨。 他眼中,萧玄就是个半分本事没有,只知道胡闹的混球。 楚绍鸣的脸上阴晴不定,萧玄见到他这副样子,却觉得心情格外舒畅。 天子派来检查的小太监上前两步,点头哈腰的笑着道:“小王爷,此案由您主审,您还是尽快发话吧。” 这个草包,恐怕真要审问起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吧。 楚绍鸣心里面嘲讽地想着。 萧玄伸了个懒腰,不甘不愿的说道:“都怪皇叔,本王哪里会审什么案子啊。” 堂内众人都忍不住哄笑。 萧玄脓包归脓包,但是京里面大多数人都敬他是一副真性情,大多愿意与他结交。 听到萧玄的话语,丝毫不觉得萧玄说出这话有什么不是,反而觉得他坦诚,很有几分少年郎应有的活力与可爱。 楚绍鸣见到几乎所有人对萧玄都带着和善,心中更加恼羞成怒,有些不耐烦的拔高声音。“时辰不早了,小王爷既然是受了陛下的旨意,还是早日开审,也好早日结束吧。” 萧玄晃着扇子,很有一副君子温润如玉的假相。 见识到萧玄真实面貌有多么顽劣的楚绍鸣,见到他这副样子,更是恨得牙根发痒。 萧玄摆摆手,似乎完全没有将天威放在心里面。 这样的开场,立马就传进了深宫中。 天子得到了消息,并没有震怒,脸上的笑容甚至更大。 “这个豫王,这么大的人了,还是这副模样,懒到天怒人怨的地步了。” 刚从高贵妃那边赶过来的胡德喜扯着嗓子说道:“小王爷从来就是个靠不住的,陛下,这种事情还是烦恼楚少司最靠谱些。” 来传话的小太监恭敬的跪在地上,额头碰地,不敢抬头说话。 萧玄越是这样嚣张跋扈,越是这样的不注重自身的形象,对天子来说,就越是一个好消息。 萧玄没有出息,正好衬出天子的儿子们有多么优秀。 天子打小起,就一直被人拿来与豫亲王相对比。 可是不管怎么对比,天子似乎都永远不及自己的亲弟弟。 那时候,他心里面是浓浓的强烈的不甘。 凭什么世人都只看到豫亲王,反而忽视了自己才是嫡长子。 好在这么些年过去了,豫亲王毕竟是个死人了,众人早就将豫亲王忘在了脑后。 如今更是少有人提到豫亲王,天子过了许久的安生日子。 当初豫亲王,他都还未放在眼里,难不成还会害怕这个后生? 他就不信,自己能打败豫亲王,自己的儿子要比萧玄更优秀,怎么可能会被萧玄比下去。 想到这里,天子低咳,又让来传话的小太监出去。 萧玄展开扇面,看着扇面上的题字,似乎认命似的叹了口气,收起扇子,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情。 “堂下站着何人?”萧玄沉声开口。 “庶人萧成猷。”废怀王淡漠的说道,仿佛在说着一个与自己丝毫没有关系的陌生的名字。 废怀王虽然被贬为庶人,但是到底还是萧玄的长辈,哪里有长辈给小辈下跪的道理,因此废怀王一进来,没人敢让她跪下来。 “你对于主使杀手行刺一事,到底有什么想说的。” 废怀王也知道端午那日,天子险些受害。 然而,悬黎司上下齐齐出动,查出来的结果,一切证据都指向了废怀王。 废怀王蛰居这么多年,又被人严加看管着,天子着实想不清楚,废怀王是怎么与别人联络的。 废怀王听到萧玄的问题,只是一味的仰天狂笑,直到险些笑岔了气,才住了口。 也不知道天子这些年给自己招了多少孽债,这么多人盼着他死。 众人都见到废怀王这副样子,年纪大些的,都感叹废怀王这些年定然是吃了不少苦头。年纪小些的,则是从未见过废怀王的面,但是看到废怀王满脸沧桑的样子,都料定,废怀王这些年的日子过得不大好。 废怀王目光穿透空气,看向萧玄。 “草民对于此事丝毫不知情。”废怀王不卑不亢的说道,丝毫没有任何的紧张。 有人嗤笑,“所有杀人凶手都不会亲口说自己杀过人。悬黎司查案一向最是公正,想必皇族也不会诬赖了杀过人的事实。” “就是,哪有杀人凶手会亲口承认自己杀了人的。” 萧玄半靠在引枕上,听着喜欢的隐约,显得格外的惬意自在。 “你说你对此事毫不知情,但是我们查出来,你的一个属下,曾经在一个游走的贩子跟前买了毒药鹤顶红,而我们都知道,行刺天子的那些兵器大多擦了剧毒。”萧玄般眯起眼睛。 “就凭这个,就能判处我的死刑?”废怀王轻笑一声,“悬黎司怎么会变得如此不堪了?” 楚绍鸣听了废怀王这话,气得拍案而起。 身边的属下忙拉了拉楚绍鸣的袖子。 楚绍鸣坐了下来。 他一向镇定,若不是废怀王一出声,就是侮辱他的师门,楚绍鸣也不至于这么激动。 废怀王眉尖一挑,“我有说错什么吗?悬黎司到底有什么确凿的证据能证明是草民主使刺杀陛下的?更何况,草民只是一介布衣,哪有那个权力能差使别人替我卖命?” 废怀王徐徐说着,更兼他不急不躁,吐字清晰,堂内许多人都因此产生了几分怀疑。 原本坚定不移的相信废怀王是密谋行刺天子的凶手,此时也有些动摇了。 “是啊,废怀王可是被关押在天子眼皮子底下的,他要真想密谋些什么,恐怕还未有这个念头,陛下就会发现吧。” “我听说,那些凶手都是当场毙命,怎么可能还会有人肯替废怀王出生入死?” 底下的人都在交头接耳。 楚绍鸣面色冰冷。 侧头对一边的下属说道:“既然犯人不认罪,便把证据带上来。” 下属捧着一个木制托盘过来,上面盖着一层白色的布。 楚绍鸣揭开盖布,托盘上是一把匕首。 “这是在犯人床下搜查出来的,本官亲自检验过了,这与那日那群凶手们所用的匕首一模一样。犯人萧成猷,你能解释一下,这把匕首是如何出现在你的房间的吗?” 此话一出,满堂震惊。 众人刚刚还因为废怀王的陈述产生动摇,觉得或许是冤枉了他,经楚绍鸣一说,顿时又觉得废怀王是故意为自己开罪。 “太可恨了,他是陛下的亲弟弟,竟然敢谋害天子,简直是罪大恶极,其心当诛!” “就是,当年陛下顾及手足之情,饶他一命,谁知道他竟然死不悔改。” 堂下有人愤怒的议论道。 废怀王依旧平静的站在那里,似乎一切议论都与他无关,又似乎所有人议论的对象都不是自己。 从天子给他定罪开始,废怀王就知道,天子是不打算让他活着了。 他与天子是亲兄弟,天子的冷酷无情,他再熟悉不过了。 第118章 鬼面阎罗 手足之情? 废怀王简直想仰天狂笑。 天家哪有手足之情。 仅有的手足之情,大概也在十多年前,随着豫亲王的死,随风散尽了吧。 然而寻常百姓岂会明白这个道理。 他们以为的皇室,是奢靡华丽的所在,勾心斗角离他们无比遥远,也是他们永远想象不到的存在。 楚绍鸣阴测测看向废怀王,目光尖锐如鹰隼。 悬黎司奉天子之命,只听从天子的命令。 天子的喜厌就是悬黎司的喜厌,楚绍鸣知道,废怀王是天子心中的一根刺。 那么,就借由这个机会替天子除去废怀王吧。 楚绍鸣笃定,这次一定能除掉废怀王。 “证物在此,你还有什么可以抵赖的吗?” 楚绍鸣把玩着那柄匕首,忽地利刃出鞘,寒芒乍现。楚绍鸣指尖抚弄着薄刃,只见他指尖一抹银色流光幽幽生寒。 “谁知道这把匕首是怎么出现在我的房间的?” 即便在这种境地,废怀王依旧没有自乱阵脚。 “兴许是你们偷偷放进我的卧室,就是打算栽赃嫁祸给我。栽赃嫁祸这种手段,想必悬黎司没少用过吧。” 饶是被关在幽冷荒芜的废弃的院子里面十几载,废怀王依旧没有被打垮意志。与青年的楚绍鸣相比,气焰丝毫没有被压制。 废怀王已经是一介庶民,可是体内终究流着皇室的鲜血。血脉中流淌的热血,仿佛在对他说,即便身处怎样的逆境,即便受了再大的屈辱,他都不能被击垮,他都要保持自己的骄傲与尊严。 区区楚绍鸣,区区悬黎司,即便他们现在轻而易举就可以碾压死自己,但是废怀王依旧不会向他们低头认输。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楚绍鸣只当他是垂死挣扎。 递了个眼色给一边记录审案的师爷。 师爷心目中了然,在记录废怀王言行之时,添油加醋几笔。 “强词夺理,你以为,拒不认罪,本官就拿你没有办法了吗?” 楚绍鸣轻轻拍了两下手掌,便有几个褐衣下属走过来,抬着几样刑具。 场上众人看到那些冰冷的刑具,鸡皮疙瘩起了满身。 有一些见多识广的,开始在向身边的人吹嘘。 “看到那个铁刷子了没?别看它特别小,可真的会让人痛苦难忍的啊。先把犯人脱光绑在铁床上,用开水往犯人身上浇灌,再用这铁刷子一层层刷去犯人身上烫熟的肌肉,就跟刷猪毛似的,一直到露出白骨才停下来。啧啧,我曾有幸亲眼见过,那犯人当场就晕死了过去。如今正是大夏天,伤口不容易愈合,恐怕会腐烂、引来苍蝇蚊子吧。” “废怀王殿下可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我相信他肯定能忍受下来的。”一个胖胖矮矮的围观者说道,脸上还挂着想看好戏的表情。 有胆子小的,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忙说道:“你们不要再说下去了,吓死人了。” 楚绍鸣眼角余光瞥向萧玄,这个从未吃过苦头的小王爷,不知道听了这话,会不会闻风丧胆。 谁料萧玄已经听着入了迷,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盯着议论交谈的围观者们。 楚绍鸣能想见,虽然废怀王与豫亲王关系匪浅,但是萧玄与废怀王却是从未有过来往或者交集的。 这样也好,等处决了废怀王,就告诉萧玄,废怀王与他的父亲是最亲密的兄弟。废怀王幽居深巷,也是受了豫亲王的拖累。不知道萧玄听了这个消息会作何感想。 楚绍鸣越想越觉得这个计划可行,甚至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看到萧玄得知这个消息的表情。目光在 楚绍鸣望了一眼身为主审却鲜少说话的萧玄:“此案下官已经查的差不多了,想请问一下小王爷的想法。” 萧玄摆弄着手中的折扇,“此事你们拿定主意就行,本王什么都不清楚,权当做个旁观。” 萧玄摆了摆手,似乎对刚刚发生的事情漠不关心的样子。 楚绍鸣对萧玄越发感到不屑,真不知道他到底能做什么。草包一个,什么事情都成功不了。 师爷将记录好的事情经过递给萧玄看,萧玄从头到尾认真看完。 “小王爷觉得如何?”楚绍鸣看向萧玄,而后将目光转到废怀王身上。 废怀王依旧目不斜视,没有多少念头,一副清高的样子。 仿佛所有的风声都不能动摇他的内心。 废怀王看上去是那样的如清风明月,皎洁飘逸。哪怕穿着再朴素的衣服,举手投足依旧是皇家的风范。 萧玄忽然笑道:“楚少司当真觉得这份记录就是完全真实的吗?”萧玄目光凝在屏幕上。 师爷紧张的看着萧玄,又望了一眼楚绍鸣。 楚绍鸣笃定的说道:“这是自然的,难不成还会凭空捏造不成?” 萧玄摇头一笑,将记录的案宗放了下来。 忽然弯起嘴角一笑,“本王虽然没怎么说话,但是耳朵可不聋,你们说了些什么,本王都记得清清楚楚。”萧玄手指点了点一处地方,“本王想起来了,当初那凶器上,抹着的毒药是‘见血封喉’,而非鹤顶红。” 楚绍鸣皱眉,“可是刚刚说刀刃上抹着鹤顶红的明明也是小王爷?” 萧玄道:“本王事情多,有些东西忘了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他有些厌弃的抽了抽鼻子,“再者说了,本王不记得了,刚刚你怎么也不提醒本王?” 论推卸责任,恐怕没人能比得过萧玄了。 楚绍鸣被问得哑口无言。 萧玄又说道:“我是说错了,你们没反应过来,难道废怀王这个幕后主使也不记得自己用了什么毒了?” 他有些讶异的看向废怀王。 废怀王站在那里由着萧玄打量。 所有人都觉得有些怪怪的。 的确,刚刚废怀王的表现,摆明了是告诉所有人,他甚至都不知道那些凶手用的是什么毒。 倘若废怀王真的是幕后真凶,他怎么可能会不知情呢? 却听萧玄继续说道:“算了算了,这案子都审到这种程度了,就算抓错了,也算废怀王倒霉吧。本王不想再费事,相信悬黎司也不愿意再去调查。” 萧玄正准备提笔在案宗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人群中就有一个瘦弱的书生模样的男子大喊道:“倘若那场刺杀另有幕后真凶,这不是愿望了废怀王吗?况且,就这样判了废怀王,岂不是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此事不能就这样轻率的解决了。” “是啊,不能滥杀无辜啊。” “杀错了人,误杀事小,天子的性命可能依旧会受到威胁!请小王爷三思啊。” 有了一个人开头,又有几人纷纷响应道。 楚绍鸣瞳孔微微缩小,看向群情激愤的百姓们时,忍不住重重拍了桌案。 “悬黎司向来不冤枉人,几位,说话时可得掂量掂量,万一说错了什么话,可就收不回去了。” 楚绍鸣明显是愠怒了,一番话没经过大脑,便直突突说了出来。 刚刚抢先发话的书生丝毫没有犹豫,立即接嘴道:“楚少司这是在威胁我们吗?我不过是一介书生,孑然一身,什么都不怕。我不在乎说错话能给自己带来怎样严重的后果,我仙子只想知道真相。” 那个书生很清瘦,穿着一身旧了的长袍,但是衣服洗得很干净。他身上透着浓郁的书卷气,让人觉得十分舒服。 书生口齿清晰,说话很有条理,众人都忍不住退到一边,给他腾出了一块地方。 书生走上前,朝着萧玄与楚绍鸣行礼。 “学生范辄。” 他的态度不卑不亢,虽然是给二人行礼,低着头,却不会让人觉得他有多么卑微或者渺小。 身边衣着华丽的有之,打扮富贵的亦有之,但是范辄落落大方,从容不迫,让人觉得如春风拂面,十分舒服。 楚绍鸣乜了他一眼。 “什么都不怕?好一个什么都不怕!”楚绍鸣拔高声音,抬手指向范辄,“假如砍掉你头上这颗脑袋呢?” 范辄没有畏缩,“只要能得到真相,就算让学生一死又有何妨?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让全部的真相随着死亡淹没在尘埃之中。”他据理力争,言辞铿锵有力。 众人都替这么个文弱书生捏了一把汗,都害怕楚绍鸣会勃然大怒,当即就将他拖下去斩了。 要知道,楚绍鸣可是有着“鬼面阎罗”的称号。 谁知道,楚绍鸣听了这话,却没有动怒。 而是若有所思的看向范辄。 他脸上依旧冰冷,眼底却有了一丝动容。 范辄俯身一拜,“学生肯定楚少司能重查此案,不要滥杀无辜。” 一向无甚表情的楚绍鸣,这下也忍不住微微一笑。 “你就这样确定,幕后真凶不是废怀王?” 虽然悬黎司与废怀王之间,曾经有着龃龉。 但是楚绍鸣知道,以废怀王的品性,倒做不出弑君这种谋逆大罪。 但是替天子除去废怀王,这是天子下达的命令,也是师父要他完成的任务。 楚绍鸣不得不这么做。 范辄这下跪倒在地,“小生相信,废怀王不会做出这种事情,他是小生曾经最仰慕的长辈。” 第119章 两难的境地 废怀王年轻时候也是个意气风发、颇有才情的人。 先帝还在之时,颇为器重他。废怀王组织科举改革,正风肃纪,除弊革新,让广大寒门学子能与仕宦家族的士子能一同参加科考。 可以说,那个时候的废怀王在学子心目中的地位很高。 当今天子登基后,沿用了前朝的科举制度。无数寒门书生得以出仕为官,施展宏图抱负。 这么多年过去,或许许多人都忘了废怀王的功绩,但是儒生们总是会记得他,仍感念他所做的一切努力。 范辄此来,便是想代表儒生们为废怀王发声。 楚绍鸣很钦佩这个书生的勇气和胆量,看向范辄的目光中也有着一丝赞赏。 然而,想起天子交给他的任务。 悬黎司从来不分善恶,不分对错,只要是天子下达的命令,悬黎司都得要完成。 因此楚绍鸣正了正神色,“此案由豫王主审,陛下尤其关注的案子,不是你们三言两语就能说了算的。本官见你年轻,饶你这一回,你还是速速退下吧。” 范辄抬头看向楚绍鸣,脸上没有畏惧。 “学生既然踏入悬黎司的门,就是想着能为怀王争取生机。我们这些寒门学子,哪个不感念怀王的恩德?若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恩人下狱,而不予理会,那么我们这么多年读的圣贤之书到底又有什么用? 范辄的声音越来越大,整个厅堂之内一丝声音也没有,他的声音就像玉石一样叩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刚刚还在指斥废怀王的几人,被范辄这番慷慨激昂的陈述震慑住,讷讷然不敢说话。 废怀王脸上亦有动容。 被羁押多年,没有人与他交流,没有人能理解他。然而就在他蒙难之时,却有人肯站出来,哪怕冒着生命的危险,也要为他说话,怎能不令他触动。 留着两撇胡子的师爷看了看范辄,又望了望楚绍鸣,露出为难的表情。握着笔杆的手越来越抖,墨水顺着笔尖低落在了纸上,迅速的晕染开来。 楚绍鸣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看看萧玄的表态,便抬头看向萧玄。后者依旧在笑,但是却又让楚绍鸣觉得那笑容与他一贯的嬉皮笑脸不一样,他的目光中流露出凝重与沉思。 楚绍鸣莫名的觉得舌根一僵,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萧玄察觉到楚绍鸣在看自己,便对楚绍鸣说道:“这个书生说的,似乎有几分道理。本王向来不懂这些事,凡事由楚少司定夺吧,”他摊了摊双手,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无关的样子。 楚绍鸣这时候竟然觉得,萧玄什么都不管不问也是一桩幸事。 起码不用像他这样,陷入两难的境地。 一边是忠君,一边是自己的良心。 这些年来,楚绍鸣手上沾染鲜血无数,也不乏无辜之人的鲜血,但是从来没有一次,让他像现在这样难以做出选择。 楚绍鸣知道,废怀王屋里的匕首是哪来的,也知道废怀王身边的下人是怎么样被严刑审问,最后招供出自己受了怀王的命令去买了毒药的。 他也知道,这些都是得到天子授意的。 天子想借这个机会除掉废怀王,这根长在天子心底最深处的刺。 楚绍鸣握紧拳头,又缓缓松开。 最后化成轻轻一句:“来人,将这个书生拖下去,不许他踏进悬黎司一步。” 范辄霍然抬头,“学生以为,若是这样轻易为怀王定下罪名,恐怕难安朝局民心。” “这件事,自有陛下定夺,你一个儒门书生,还是速速离去,安心准备秋闱去吧。” 楚绍鸣分明是坐在高阶之上,俯视着范辄。然而范辄目光炯炯,清亮干净,楚绍鸣竟然觉得,自己与范辄是在平视。 两个身量高大的侍卫已经走上来,就要拖起范辄就走。 范辄自然抵死反抗,不愿退下。 他虽然瘦弱,又受到两个壮硕的侍卫的钳制,然而气势上却丝毫没有被压低半分。 范辄激动得面红耳赤,就差指着楚绍鸣破口大骂。 废怀王喟叹一声。 “年轻人,回去吧。我身子骨已经垮了,早点死了,正好到地下侍奉先帝。你还年轻,倘若因此断送你的前程和未来,可就十分不值了。” 他说出这番话来,似有无限唏嘘,说完自己胸腔里面也是觉得酸涩无奈。 世事难料,谁能想到自己再次出现在众人的面前,竟然是被冠以谋逆犯的罪名。 这样莫须有的大罪,废怀王不会认下。就算被判处再残酷的死刑,就算是死,也要保留自己的体面。 范辄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到最后已经丝毫没有血色。 楚绍鸣朝那两个侍卫递了个颜色,两个侍卫便朝范辄靠近几步,又要将范辄架着拖走。 谁料,范辄在那两人靠近自己之时,忽然伸出双臂,将那两个侍卫推了一下。两人都是脚底下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范辄一步步朝着萧玄的方向走过去。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范辄神色严肃,甚至是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 楚绍鸣刚准备开口,哪怕他是求萧玄也没用。萧玄虽然是主审,但是也是受天子利用的一把刀,自己完全没有做主的权利的。 却见范辄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 那锦囊很普通,范辄从锦囊中取出一张纸。 范辄垂下头,将那张纸平举过头顶。 “这是学生们联名恳请重查此案的联名书,特地呈交贵人们一阅。” 那种纸,微微泛黄,映出一个个不同的字迹。 范辄纹丝不动的跪在地上,如一座硬朗的雕像。 废怀王被审一事,在京里面已经迅速流传开来。 受过废怀王恩惠的,自然是希望废怀王能平安无事。曾经与废怀王不对付的官员们,自然是恨不得废怀王就此被砍头才好。 谢韫清与妙娘子有一茬没一茬的说着话。 街面上的行人来往匆匆,每个人的脸上都比平时里要庄重得多。 谢漳乘着马车去了顾家的时候,才得知顾平章病倒了。 谢漳忧急交加的赶过去,顾家已经请了大夫。 一个蓄着山羊胡须的灰袍大夫给顾平章把了脉,陷入了思索。 过了好一会热,大夫才起身去了外室。 谢漳看到外祖父瘦削的脸,心里满是担心。 大夫摇着头,“阁老这是忧虑成疾,又一下子遭受到了打击,才病倒的。我开几剂方子,你们注意多劝阁老几句,凡事都要顺着他,不要让他情绪产生太大起伏。” 大夫走后,顾夫人当机立断,遣散了外间的所有人,只留下顾平章身边惯常伺候的下人在一边守着。 谢漳拉着顾淮黎到清净的园子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外祖父身子骨一向硬朗,怎么会突然病倒了?”谢漳着急的问道。 顾平章虽然已经年迈了,但是精神一向都不错,身体也健朗,平常就连小病小痛都不常有。这次突然晕倒,简直是吓坏了顾家上下所有人, 顾夫人生怕老夫人受不了刺激,吩咐众人,不允许将这件事搬到老夫人面前说。 因此,顾家上下大概只有老夫人和几个孩子是不知道顾平章倒下的。 顾平章是顾家的脊柱,他这样一病,虽然顾家不至于变得群龙无首、混乱不堪,但是到底会让所有人觉得有些不安。 顾淮黎道:“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悬黎司查到了前些日子行刺天子一事的幕后指使人是谁。” “谁?”谢漳对此十分好奇,究竟是怎么样的凶手,才会让外祖父震惊到病垮。 却见顾淮黎抿了抿唇角,声音嘶哑的说出几个字。 “陛下的弟弟,废怀王。” “怎么会……”谢漳不由咋舌,惊讶得望着顾淮黎。 顾淮黎沉重的点点头。 萧成猷被废的时候,谢漳与顾淮黎都已经是入学的年纪了。 废怀王对政务不敢兴趣,倒是很喜欢诗书。他打小就跟着顾平章读书,与顾平章情同父子,与顾淮黎的父亲更是挚友,他年轻时候没少与顾家往来。 谢漳与顾淮黎小时候都曾受过他的教诲。 时至今日,谢漳与顾淮黎二人还记得,当初怀王被贬废的罪名,是结党营私,祸乱朝纲。 但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废怀王是个文雅之人,只钟爱风花雪月,又怎么可能去涉及朝纲上的事情。 怀王被废时,京城中几乎没有人敢站出来为他求情。 因为大家都知道,天子这是下了决心想整顿朝局了。 自打天子登基以来,天子便雷厉风行的拔除觉得对自己有威胁的人。天子的兄弟们,被杀的被杀,被流放的被流放。掰着手指数数,至今仍然舒舒服服的活在人世的王爷们,竟然只有二三人。 当时,顾平章站出来替废怀王说话。他是当朝阁老,德高望重,天子自然不敢拿顾平章怎么样,但是也驳回了顾平章的请求。 顾平章回去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出来。 还是孩童的顾淮黎与谢漳隐约明白了,什么叫天家无情。也是在那个时候,两个孩子便知道,朝政上有那么险恶的事情。 第120章 区区贱民 顾平章一辈子见惯了大风大浪,但是临老了,还得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学生出事。对他来说,未免太过残忍。 顾淮黎与谢漳相视一眼,都觉得心里面钝钝的,喉咙里面一哽,说不出话来。 一直在关注案件发展的天子眉头更是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实在难以置信,竟然还会有不怕死的敢站出来为萧成猷说话。 天子抬了抬手,想说些什么,最终轻轻垂了下来。 侍立在侧的最能摸清天子心思的房德喜上前一步,试探着问道:“陛下,可要命人杀了那书生?” 天子心里面憋了口气,没好气的说道:“就算杀了他又有何用?还能堵住悠悠之口?” 房德喜忙垂下头,“书生多坏事,此人留着也是个祸害。” 天子狰狞一笑,“朕就不信,有楚绍鸣在,不过区区一个贱民,能兴起什么风浪。” “还是陛下圣明,奴才这榆木疙瘩,什么都想不明白。”房德喜谄笑道,手指反手点了点自己脑袋。 天子伸手拍了拍房德喜的脑袋,没说什么,但是心情看起来很是愉悦。 楚绍鸣此时心情就不像天子那样了。 他眼中有挣扎交替而过。 刚刚看到了一个皂衣小黄门走出去,楚绍鸣心知肚明,那人是进宫向天子汇报此处的情况的。 他原先还想着好歹能保住范辄一条性命。 现在看来,天子已经知道范辄这个人,恐怕让他活着会成为一个奢求了。 楚绍鸣对着范辄一双清明的眼睛,莫名觉得有些自惭形秽。 自己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早就背负了一身的冤债,然而面对着这样一个倔强却又一派浩然正气的瘦弱书生,楚绍鸣赫然发现,自己早就深陷泥泞出不来了。 众人的目光全落在了楚绍鸣身上,都在等着楚绍鸣说话。 虽说这件案子由豫王主审,但是所有人都清楚,豫王顽劣,半点本事都没有,这是悬黎司的地盘,到头来一切还是得听楚绍鸣的。 楚绍鸣耳朵里面嗡嗡的吵的厉害,耳后根也有些发烫。 他曾无数次坐在审讯堂上,审问着形形色色的人犯。 然而从来没有一次,让他心里这样慌乱。 萧玄似笑非笑的看着楚绍鸣,目光中意味不明。 “都在等着楚少司发话施令,楚少司为何迟迟不说话?” 楚绍鸣胸腔里面仿佛凝结着一股气,涩涩的,让他喘不上气来。 一时之间,师父那威严的面孔,范辄明亮的双眼,交织着浮现在楚绍鸣面前。 他艰难的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时候,站在堂下的废怀王开口:“我活了大半生,这世间早已没有让我牵挂的东西,就算就此死了又如何?至于有没有弑君,有没有谋逆。九泉之下,先帝会还我个公道。至于这个书生,没必要为了我这个废人牵连无辜。” 他神色平静。 废怀王早已将生死看淡,他不想死,却也不畏惧死亡。原先如果就这样死了,他定然会背负着永远也洗不干净的骂名。可是倘若因此拖累了无辜之人,那么他情愿一死。 范辄蓦然转头看向废怀王,嘴唇嗫嚅了一下。 废怀王也看着他,目光是长辈看着小辈的那种慈爱,又透出有几分复杂。 楚绍鸣顿觉浑身有些无力。 挥了挥手,令侍卫们将范辄拖下去。 围观的众人大概也能猜到,等待废怀王的是什么了。 他们虽然也对废怀王主谋行刺一事存了怀疑,到底没有范辄那个勇气站出来,都木讷的待在原地。 正当侍卫的手触碰到范辄的胳膊之时,范辄忽然极力挣开。 众人睁大眼睛,这个书生当真是不要命了吗?楚绍鸣明显是想放他一条生路,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反抗。 却见范辄起身,拍了拍衣袍下摆,整整衣冠。 众人还在好奇范辄想做什么,便见范辄自袖口取出什么东西。 离他最近的一人,只看到范辄取出一块白帛。 楚绍鸣坐在台子上,也是对范辄的动作十分不解。 便见范辄将白色的布帛高举过头顶。 “这是学生们为废怀王求情的联名书,请大人过目。”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回荡在空旷的厅堂之内。 所有人都是心神一晃。 谢韫清悠长的睫毛颤了下。 “你说,审讯进展如何了?” 妙娘子看着自己齐整漂亮的指甲,虽然在笑,但是目光却十分的清澈。 “你就不怕弄巧成拙,让咱们的皇帝陛下更忌惮废怀王?” 妙娘子不答反问。 谢韫清笑笑不语,又看向楼下。 正好底下是一个卖书的小摊子,一个灰衣男子坐在小马扎上,面前是一张蛇皮袋,上面摆着数十本的书籍。 正有三两个书生在旁边翻阅着书籍。 那灰衣男子脸被晒得通红,翻着眼皮子,也没有招徕生意的意思。 大热的天,谁想出门? 书生们一边看书,一边说着闲话。 “你们说,范兄能不能说服那阎罗?” “我看悬,阎罗要是能轻易被说动,那就不叫阎罗,改叫菩萨了。” “唉,不管怎么说,还是希望范兄能全身而退吧。” “放心吧,凭他那舌灿莲花的本事,再加上我们大家伙的……”话说到一半,他一咬舌尖,将要说的话生生吞咽入腹。 几人各挑了几本书,匆匆离开了。 谢韫清收回视线。 妙娘子轻笑一声,“真是一些毛头小子,说话做事总没个分寸。” 谢韫清忽然抬头,直直望向妙娘子。 “我认识一人,学识渊博,却是个极稳妥的人,妙娘子大概也认识,不知道妙娘子对此人是什么看法?” 妙娘子红唇一扬,化作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容,然而眼底深处却是怅然和感伤。 “天下之大,我认识的人那么多,大抵就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你说的是哪号人物了吧。” 妙娘子用着毫不在意的口吻说道。 谢韫清看得出来,她在逃避。 逃避些什么?为什么逃避? 谢韫清本不是一个好奇心强的,但是还是忍不住好奇,这样一个绝色丽人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去。 谢韫清想到那人如竹一般修长孤寂的身影,这两人分明对彼此都有情意,却为什么都在躲着彼此? 妙娘子察觉到谢韫清的目光一直聚在自己身上,忙说道:“好了,眼下还有要紧的事情,你这么关心我的事情做什么?” 到底还是有些底气不足,才故意扬高声音。 谢韫清没有说话,意味深长的看了她许久。 妙娘子在这样湛然的目光的注视下,感觉自己都要被这小丫头看了个透彻,忙移开眼。 便见默言与素问两个也都在瞧着自己,都带着打量和好奇。 默言一贯率性,大喇喇的望着自己。素问冷淡惯了,竟然也带着几分探究。 妙娘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展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 “你们为什么都这样望着我?可是我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 她似乎一直都是这样没心没肺的样子,好似从来不知道忧愁为何物。 但是谢韫清知道,在那样美丽的皮囊之下,是一颗哀伤孤独的心。 到底是怎样的经历,才能将一个人打磨成这样呢? 白色的布帛,墨黑的签名,两相对比,说不出的刺眼。 楚绍鸣看着一个个字迹不一的签名,那一张轻飘飘的布帛似乎有着千钧重,他几乎掌握不住。 范辄朗朗道:“草民斗胆,恳请大人将这联名书呈交御前,将学生们的心声带给陛下。到那时,哪怕陛下不肯重查此案,草民也无话可说了。” 他是那样的固执,就像一团奋不顾身的火焰。 连楚绍鸣都觉得要被他的力量打动了。 楚绍鸣紧紧握着布帛。 一直不说话的萧玄这时候忽地展开扇子,掩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 “他们这样的诚心,连本王都快被感动了。楚少司,你当真铁石心肠,不肯答应他们的请愿吗?” 萧玄自始至终都仿佛置身事外,然而这时候开口,却是为范辄说话。 楚绍鸣来不及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只是觉得范辄虽然有备而来,到底这份心思让人敬佩。 心口情绪起伏,木木的,又酸涩又矛盾。 自从二十余年前,废怀王大肆进行科考改革以来,大量寒门书生也能参加科考。 那时候废怀王在学子中深受爱戴。 及至天子登基,不满见到废怀王受人景仰的现象,又因为废怀王与豫亲王关系亲近,便伪造证物诬陷废怀王有不轨之心。 这件事,虽然隐秘,当年楚绍鸣年纪小,也没亲自设身其中,但是那段时间,他还是能从师父的行踪中察觉的出来这件事一定与悬黎司脱不开干系。 想到早已驾鹤西去的师父,楚绍鸣不由得咬紧牙关。 即便构陷废怀王这件事当真是悬黎司做得错了,也不能将这件事翻出来。 楚绍鸣深知,此事一旦被翻出来,那么早已经作古的师父,在死后也将承受着被戳脊梁骨的骂名。 第121章 查封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师父不在人世了也要承受骂名。 废怀王的案子不能翻出来。 楚绍鸣已打定主意。 萧玄见他眸光变了又变,最终化作一抹坚毅。 萧玄暗叹了口气。 心知楚绍鸣这是打算一条路走到黑了。 萧玄摩挲着扇柄,许久没有说话。 侍卫们已经蛮横的将范辄强行拖了下去。 范辄自然抵死不从,无奈实在反抗不过身高马大的侍卫们。 众人只听见范辄的怒吼声越来越小,再看向楚绍鸣越来越阴寒的面庞,心底都是一颤。 废怀王忽然狂笑起来,笑声里面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惧,那笑容是那样的狂妄,却又让人觉得浑身发毛。 废怀王笑了半晌,戛然停住,目光如寒芒刺向楚绍鸣。 “你与你师父一样,都是阴险狠辣的毒蛇。你师父已经化作一抔黄土,但是你难道没有想过,等待你的,又是怎么样的下场。” 楚绍鸣手握成拳,又缓缓松开。 “这点就不劳你一介庶人为本官操心了,此案证据确凿,已容不得旁人质疑。庶人萧成猷,你乖乖签字画押,本官还能向陛下求情,求他赏你个全尸。” “这样说来,我还得感激你对我大发仁慈了?”废怀王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摇了摇头,“年轻人,身为长辈,我劝你一句,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太过狂妄自大。” “你说的话本官都记下了,那你也安心的画押签字吧。” 楚绍鸣轻轻击掌,便有一个小官吏走过来,将一纸状书递在废怀王面前。 只待废怀王签了自己的名字,摁了手印,一切都会成为定局,再也掀不起任何风浪。 楚绍鸣望着废怀王,若说自己对这样的结局喜闻乐见大概是假的。只是他除了这样做,没有第二个选择。 废怀王看着状书上的书墨,念了起来。 “……前事不臧,更贻后害。身其事者,罪大恶极,天理难容。”废怀王低低一笑,“陛下这真是抬举我了。” 有人不忍,背过身去,不敢望向一直笔直站立的废怀王,更多人都在等着案件的发展。 废怀王叹气道:“我清清白白了一辈子,到头来却要这样狼藉的收场。也罢,待我下了阴曹地府,去与先皇哭诉去。” 废怀王拢起袖子,提起笔杆,准备写下自己的名讳。 楚绍鸣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废怀王,他知道,凭这位曾经的怀亲王的胸襟,他必然是不畏惧生死的。 在这一刻,楚绍鸣忽然对自己人生的前二十多年产生了怀疑。 自己从前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为了什么。 初入官场时,也曾踌躇满志,意气风发,下定决心要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然而浸淫官场多年,曾经的一颗稚子之心早已被腐蚀殆尽,只剩下空荡荡的胸腔,以及一颗空虚的灵魂。 眼看着废怀王就要落笔,楚绍鸣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强忍住才没有吐出来。 他眼睛紧紧看着废怀王手指握着的软毫笔的笔端,终究没有说出一句劝阻的话来。 萧玄指尖叩着桌案,发出清脆的“叩叩”声。 楚绍鸣被这噪声吵得头疼,心中不由恼火。 这人到底有没有心,这样的场景之下,也忍心发出噪音来。 萧玄似乎完全没看到楚绍鸣向他投来的几乎要把他撕碎的目光,继续叩着桌案。 废怀王已经开始落笔了,一个‘萧’字跃然纸上。 众人隔得远,都瞧不清楚,只觉得他手腕抖动如行云流水,想必写出来的字也是十分出众的吧。 先帝还在时,就曾夸奖,若说豫亲王善武,写的字堪堪能看,那么废怀王就是文曲星下凡,一手好字谁都比不上。 被幽禁的这么多年,废怀王无事可做,每日里只有看书、写字这些打发时日的消遣。 废怀王如今的一手字,可以说是出神入化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废怀王的落笔而流转,所有人的呼吸也都为之一滞。 正当众人等着看废怀王写完接下来两个字的时候,门口忽然就有整齐划一却又显得仓促的脚步声传来。 那脚步声是如此之大,甚至所有人都觉得脚下的地面都在颤动。 这里是悬黎司,最有说话权的自然是楚绍鸣。 只见楚绍鸣目光森冷,说出来的话更是冷硬。 “去外面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属下刚往门口走了四五步,便见门被人大力踹开。 两列身着朱衣、脚下踩着革履的侍卫分开站在两边,更有两个身材矮小的小黄门在地上铺着地毯。 众人心里面狐疑不定。 废怀王干脆将手中的笔搁了下来,签名的地方依旧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姓氏。 废怀王也朝着门口看过去,便见一个身穿藏青色官服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那人胸前挂着一串朝珠,衣襟处绣着蟒蛇的银色暗纹。 那中年男人步态平稳,正视前方,脸上虽没有什么表情,却能让人从他身上看到凛然刚正的气势。 楚绍鸣只看到那人的脸,便立即起身,步下台阶,疾步走到那人面前。 “下官见过梁大夫。” 原来此人正是左光禄大夫梁绶。 左光禄大夫已经是正二品文阶,虽说这是散官,且从二品以上的官职多是虚衔,但是所有人都不敢对梁绶不敬。 原因无二,他是三朝元老梁振韬的儿子。 梁振韬辅佐过三任帝王,如今已经年近九旬了,除了偶尔会犯糊涂外,身子骨依旧健朗。 他出身名门世族,从未有过不称心的事情。到中年却有一桩憾事,就是膝下单薄。 梁振韬发妻早年便过世了,长子也不幸坠崖而死,如今只剩下梁绶这么一个儿子,虽然一贯都是严厉教养长大的。但是梁绶秉性公正,从不怕说什么话,做错什么事情。更兼梁绶生性豁达,这些年反而结交了不少好友。 梁绶虚抬了抬手,却只是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 “不知梁大人前来,所为何事?”楚绍鸣在梁绶身边说道。 梁绶的地位有些特殊,就连楚绍鸣都得对他礼让三分,亲自将他领到自己的坐席上坐下。梁绶没有立即坐下来,而是朝着萧玄一拜,这才落座。 梁绶不动声色的说道:“陛下令我来看看废怀王有没有签字,现在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 “废怀王马上就签好名字了,大人马上可以带着东西回去复命。 “谁说我要带着他的签名回去面圣了?”梁绶打断他的话,“我是奉天子的旨意,来阻止废怀王签字画押,并将楚少司暂停职务,留候调查。” 楚绍鸣心中惊讶莫名,眼睛直勾勾望着梁绶,等他接着说下去。 后者喝了口新上的热茶,却是一副不急不慢的样子。 众人也是摸不着头脑,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是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在审查废怀王的案子么?怎么要将楚少司留职察看了?” “我也不知道,且看着吧,” “楚少司究竟犯了什么案子?怎么劳动左光禄大夫亲自到访?” 梁绶喝了半杯茶,才开口说道:“我有陛下的亲笔手书,楚少司,你看看吧。”梁绶将一张信纸递给楚绍鸣。 楚绍鸣囫囵看了几眼,猛地抬手拍在了上面。 梁绶笑着道:“不由楚少司相不相信,也不知道是谁向陛下举报的,陛下这下龙颜大怒,恐怕此事不能就这样糊弄过去了。” 话中深意,是在说楚绍鸣刚刚想极力给废怀王定罪一事。 楚绍鸣不明白。 让他给废怀王定死罪,这不是天子授意的吗?为什么天子此时反而要将他停职查办? 梁绶意味深长的一笑,“你难道没仔细读陛下写给你的信吗?信里面不是说了吗?你们悬黎司有人举报,说你楚少司私设刑堂,对犯人屈打成招,致使无数无辜的生命惨死刀下。” 楚绍鸣手指猛地屈起,薄薄一张信纸被扯得皱巴巴的。 “楚少司不必用那种眼神看着本官,此事是你们悬黎司内部的人供出来的,此时受害人的家属正在大理寺鸣鼓喊冤。” 梁绶捻着自己的衣袖,又看向堂下的废怀王。 两人年轻时候也曾一起谋过事,也曾畅饮,如今过了这么多年,彼此都不是年少时候的样子了。一时之间都有些感慨万千。 梁绶继续说道:“奉天子的旨意,查封悬黎司,只许进,不许出去一人。” 楚绍鸣原本古井无波的脸色登时一变。 悬黎司时师父的心血,他从师父手中接掌悬黎司,怎么可能亲眼看到悬黎司就这样被查封? 楚绍鸣眼睛微闭。 天子不可能因为这等事情就查封掉悬黎司的。 要知道,悬黎司隶属于天子,直接归天子管辖。 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究竟是谁? 楚绍鸣心乱如麻。 他好歹历练了十几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在整个厅堂一晃,却与萧玄的目光对视上。 萧玄一双眼睛中带着笑意,那笑意是那样的刺眼,让楚绍鸣都忍不住觉得浑身难受。 第122章 性命之虞 楚绍鸣看得出来,萧玄目光中的笑意已经和先前不一样。 他来不及多想,便见梁绶带来的侍卫们已经麻利的动作了起来。 四处的门窗都已经贴上封条,堂内所有围观的人都是面露惶恐,躲避着这些高大威猛的侍卫们。 楚绍鸣森然冷笑,“梁大人这是何意?仅凭一张纸就敢查封悬黎司上下吗?” 梁绶看着楚绍鸣,摸了一把胡须,慢悠悠说道:“楚少司不要急,天子的圣旨随后就到。” 他一向看不惯楚绍鸣。 此人年纪轻轻,却心机深沉,手段毒辣,不知有多少忠良惨死于此人手中。 如今见到此人失势,简直忍不住抚掌叫好。 不过梁绶为官多年,早已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因此看上去仍旧一副恬淡的模样。 楚绍鸣见他神色自若,心里面越发没底。 萧玄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说道:“梁大人,大热的天,这里本王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请问本王可以回去了吧?” 梁绶道:“小王爷屈尊停留一会儿,待会儿等下官问您几个问题,您再回去。” 萧玄打着扇子,靠在椅背上,口中嘟囔着“热死了、热死了”,然而脸上依旧是笑吟吟的。 这个小王爷的脾性,梁绶也是见识过的,他就像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童,只要好好哄着他,他自然不会与你为难。 虽然顽劣跋扈,但是他从不仗势欺人,也从未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比那些道貌岸然之辈不知强上多少倍。 楚绍鸣自然不会任由旁人查封了自己的地盘,当下便上前走出几步。 可是还没等他开口,外面又传来纷纷踏踏的脚步声。 为首之人,身板清瘦,身穿尨服,须发半白。 “圣旨在此,悬黎司上下,还不跪下接旨?”那人手中托着的,正是明黄的圣旨。 只听他的声音尖利刺耳,原来是一个阉人。 楚绍鸣领着悬黎司上下跪倒在地。 萧玄朝楚绍鸣背影看了一眼,也跪了下来,眼睛盯着地砖。 “奉天子令,悬黎司少掌司楚绍鸣,对朕的旨意阳奉阴违,于悬黎司内私设刑堂,迫害忠良,致使无辜之人命丧黄泉。朕心寒至极,着令人查抄悬黎司,将楚绍鸣关押下狱,留候问审。任何人不得为其求情。钦此——” 那阉人将圣旨一合,而后看向楚绍鸣。“楚少司,陛下的圣旨在此,你还有什么话想让杂家带给陛下?” 楚绍鸣在天子面前一向很得脸面,却弄不明白,为什么天子此番说翻脸就翻脸? 虽然大周只有刑部与大理寺才能设刑堂,但是悬黎司设刑罚,并非什么秘密。这点天子也是默许的,为什么现在却突然小题大做起来? 迫害忠良?楚绍鸣深知,悬黎司所杀的每一条性命,都是天子授意的。 绝对还有其他的原因,只是天子没有明面上说出来。 分明已经酷热的天,但是楚绍鸣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只觉得寒气一阵阵的从膝头往血肉里钻,沿着四肢百骸,那股寒气仿佛进入了心脏深处,让他的心都跟着一阵一阵的颤动。 “楚少司,接旨吧。”那阉人拉长声音,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楚绍鸣,脸上是幸灾乐祸的笑容。 楚绍鸣沉默一会儿,终于俯身一拜。 “微臣,接旨。” “这样才对嘛,天子的旨意不可违抗,天子的威严更是容不得人挑衅,楚少司当悬黎司掌司这么多年,不会早已经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了吧?” 楚绍鸣没有说话。 梁绶却是冷冷一笑。 楚绍鸣不到三旬,却早早掌管了悬黎司。 从前他师父还在的时候,众人都称呼楚绍鸣为少掌司,直到楚绍鸣的师父去世,悬黎司交到他手中。虽然楚绍鸣那时候是名正言顺的掌司,但是他那时尚且不到十六岁,因着他年纪尚小,众人依旧称呼他为少掌司。 许多年过去了,这个称呼一直没有改变。 楚绍鸣年纪轻轻就是悬黎司的少掌司,又得到天子的信任,可以说日后必然会前途无量。 偏偏出了这茬子事。 那宦官手一抬,后面有两个侍卫走上来,其中一人手中拿着手铐。 “楚少司身手高强,杂家怕楚少司跑了,回去不好向陛下交代,就委屈楚少司了。”宦官笑着满脸褶子。 楚绍鸣看着那亮锃锃的手铐,接触到自己肌肤时冰冷如蛇的触感,这一切都在提示自己,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境。 楚绍鸣自然不会反抗,由着侍卫给自己戴上镣铐。 宦官眼中精光闪过,带着阴谋得逞的算计。 他走到楚绍鸣跟前,贴着楚绍鸣的耳朵,小声说道:“楚少司没想到也能有今时今日的下场吧?” 楚绍鸣抬头看着他,“你别得意,这件事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我犯下的错,未必就是死罪。等本官洗刷了冤屈,单看你还怎么猖狂。” 宦官讥笑一声,露出满口惨白的牙。 “楚少司这样威胁杂家,杂家还怎么敢任由楚少司脱罪。万一楚少司出来第一个对付的就是杂家,杂家不像楚少司那样,视生死为无物。杂家还想再多活二十年。” 宦官尖声尖气的说道,说完趾高气昂的踏出数步,对几个带过来的侍卫说道:“好生照顾楚少司,可别让楚少司瘦了或者病了。” 侍卫们齐声应“是。” 有人要过来架着楚绍鸣,楚绍鸣自然不愿意让他们触碰自己,便挣开他们的手。 此时他忽然有点理解刚刚范辄的心情和想法了。 楚绍鸣自然不是被关在了悬黎司的牢狱,而是被人押解着送到了刑部的牢狱。 一路上,楚绍鸣都在思索,为什么悬黎司会被查封,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悬黎司一向只为天子做事,天子对悬黎司再熟悉不过了,然而现在天子却派外人彻查悬黎司。 实在是古怪。 楚绍鸣被那宦官带走,余下众人都被留了下来,回答梁绶的提问。 萧玄难得正经了一会儿,耐心的回答了梁绶的问题,便一副不知愁滋味的大步流星的走出去。 屋内众人心惊肉跳的站在那儿,生怕自己与此案有什么瓜葛。 好不容易听到梁绶说没问题、可以离开了,所有人的心才放了下来。 顾不得好奇楚绍鸣的案件,全都疾步离开了。 只留下一个废怀王。 梁绶与废怀王目光相接,四目相对,都生出了物是人非的怅惘。 两人年轻时候也是相交甚密,如今十几载没见面,竟然都不觉得对彼此生分了。 梁绶走下来,拍了拍废怀王的肩,“你放心吧,此事定然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废怀王点了点头,“如此多劳烦了。” 梁绶笑了一声,“为这件事本来操劳的不是我。” 废怀王一惊,不是梁绶,又有谁还在记挂着自己? 梁绶只是笑了笑,没有向废怀王解释他的疑惑。 “还是得委屈你住回那个深巷了,我待会儿让人带点驱蚊虫的香料给你,夏季蚊虫肆虐,你也要多加保重,好好照顾自己。” 被虫子蛰了几口算得了什么? 废怀王却并没有开口反驳什么,心中更为好奇的,还是为什么成帝会无缘无故就饶了他这一次。成帝宁愿不去追究真正的凶手,也有对付自己,却这样轻而易举的就放过了自己,实在令他觉得奇怪。 梁绶察觉到废怀王的心思,笑着道:“你不用管这些,只要知道有人一直在帮你就行了。” 废怀王想到那个文弱书生范辄,范辄来为他请命,凭着满腔的热血与激情,他自然是感激不尽。然而究竟是谁,能恰好在这个时机翻出悬黎司的老底,让天子亲自下旨封了这悬黎司。 废怀王明白,圣旨中陈列的一条条罪名,不过是挑了最普通最寻常的而已,想必还有更能引起天子愠怒的罪名。那些罪名,天子碍于什么,不能搬到明面上来说。 梁绶辞别废怀王离开了,回去的时候,他依旧被人紧紧看顾着,这才送回了深巷。 萧玄钻进了轿子,很有些得意的吹着口哨。 二楼包厢处,谢韫清看到萧玄这副轻松的模样,便知道这件事大概是完成了,心里面也是松了一口气。 她虽然表面上看上去镇定十足,但是心里面到底还是有些紧张的。 此刻看到萧玄的模样,便如释重负的放下心来。 妙娘子也是头一次见到谢韫清这副放松的模样,便笑着道:“看来,废怀王此番不会有性命之余了。” “废怀王依旧会相安无事,只是这一回,该担心自己脑袋的,应该是楚绍鸣了。”谢韫清轻声说道,“楚绍鸣”的名字轻而易举的从她口中吐出来,仿佛这个人是她极为熟悉之人。 妙娘子好奇心起,托着香腮,粉脸含笑,看着谢韫清:“你如何笃定楚绍鸣一定会出事?” 谢韫清垂下眼睛,樱花般的唇角一扬。 “你可知,咱们这位天子最忌讳的是什么?” 妙娘子了然。 第123章 我哪里得罪你了 天子刚愎自负,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有人挑衅他的权威。尤其是,他最信任的臣子,会做出背叛他的事情。 谢韫清指尖卷着垂在胸前的辫子,她已经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妙娘子嫣然含笑:“看来,这京城,快要变天了。” 两人分明在讨论诡异隐秘的事情,但是却都用着这样云淡风轻的口吻,仿佛在讨论什么颜色的胭脂最配衣服一般。 悬黎司四周已经围禁起来,如石雕一般冰冷的侍卫们将悬黎司上下围了个水泄不通,所有的门户更是加以禁严。 百姓们被拦在了防线之外,人群汹涌如潮水,一直往前拥挤。 侍卫们一直在持着兵器阻拦着冲上前来的人群,但是挤上来的百姓们是那么的多,他们的身躯被百姓们推搡着,兵器落在了地上,来不及去捡起来,便被无数双脚踩踏过去。 谢韫清起身,抚平身上的褶皱。 “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多谢妙娘子今日招待的茶,等什么时候有空,我也请妙娘子一回。” 妙娘子起身送谢韫清,“茶就不必了,我虽爱煮茶,却并不爱喝茶。真要请我,不如请我喝一盅果子黄。” 谢韫清朝她笑了笑,便垂着头离去了。 果子黄,谢韫清记得,封砚也钟爱这酒。 谢韫清出了茶楼,街道上只有零星几人,人群都朝着一个方向聚集过去了。 谢韫清朝着那个方向张望了一会儿,便踏进轿子里。谢韫清坐在轿中,久久没等到马夫驱马。 默言挑了轿帘,只往外看了一眼,便回过头来,脸上还带着惊喜。 “你看见了什么笑成这样?”素问挨着默言的肩往外面看过去,也愣了一下。 谢韫清见这两人都一副怪怪的样子,心里面也好奇。 素问扭头朝谢韫清望过去,向来清冷的眼睛里面竟然有着促狭的笑意。 谢韫清有些莫名其妙。 便听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不知道轿中坐着哪家的小娘子,能容在下一见吗?” 这人,分明是这样轻佻的字眼,从他嘴里面说出来,却丝毫不让人觉得被冒犯了。他的声音似流水击石,是那样的清澈动听。 默言素问二人双双往旁边一让,很有默契又极识趣的给谢韫清腾出一片空间。 谢韫清不是个扭捏的性子,见到她们二人的动作,觉得十分好笑。 谢韫清微微扬高声音,却是在对马夫说话,并没有回应萧玄。 “不必理会,回家吧。” 被冷落了的萧玄摸了摸鼻尖,抬眼见四周没有几人,神色自若的避让到一旁。 马车从眼前驶过,轿帘随风拂动翻飞。 谢韫清抬眼往轿外望着,目光却与一双明亮却又带着熏人笑意的眼眸对上。 四目相对,两人都是错愕了一下。 谢韫清忙移开视线,萧玄脸上的笑容却是逐渐加深了。 回了谢府,顾云霜身边的丫鬟便过来传话。 竟是告知谢韫清,顾平章病倒的消息。 “母亲呢?” 谢韫清的声音低哑。 “国公与夫人刚刚出门。” 谢韫清忙吩咐了下去:“别让马夫将马牵进马肆中,我们现在去外祖家。” 顾平章对废怀王十分爱护,谢韫清竟然把这点给忘了。 废怀王险些锒铛下狱,顾平章年纪大了,怎么可能承受这样大的打击。 马夫重新驾着马车出门,往顾府的方向驶去。 大街上,赫连玥正好隔着轿帘看到了谢韫清。 她朝自己的宫女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过来,附耳说了几句话,宫女沉默了一会儿,便答应了下来。 谢韫清很快就到了顾府。 顾府中的下人将谢韫清领进了顾平章的院子里。 谢邕夫妇已经到了,正站在顾平章的床榻前,都是忧心忡忡的样子,却又不敢大声说话,怕惊扰到了顾平章。 谢韫清立在门口。 看到了顾云霜此时眼眶通红的样子,心中也忍不住觉得酸楚。 她轻手轻脚走进去,顾云霜忙回头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谢韫清点点头,望向昏厥不醒的顾平章,后者面色蜡黄,头发不知不觉间又白了一大片。 谢韫清伸手拉了拉顾云霜的袖子,轻声说道:“阿娘,您放心吧,外祖父会没事的。他是为了废怀王的事情,担忧焦急之下昏倒的,等他得知废怀王安然无恙,自然会好过来的。” 顾云霜来的时候也听说了此事,顾平章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因此也只是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 老嬷嬷捧来刚煎好的汤药走过来,顾云霜走过去,接过来。 她挨着顾平章坐了下来,等汤药变得温热,才细心周至的喂顾平章吃药。 好不容易一碗药见了底,顾云霜为顾平章擦拭脸面和手部,又看了他一会儿,见他面色恢复了平静,才起身走了出去。 屋子里面除了两个老嬷嬷,便没有再留一人。 顾老夫人那边已经派了人过来。 因为怕顾老夫人年纪大了,怕她受不住打击,顾平章昏倒一事,所有人都瞒着她。 谢家那边接二连三的过来人,但是都没有到自己这边行礼,而是全部去了顾平章那里。 顾老夫人虽然上了岁数,有些眼花耳聋,但是心里面却依旧透亮着。 她能猜到,一定是顾平章出了什么事情。 顾老夫人这辈子经历过许多风浪,也看遍沉浮起落,虽然担心顾平章,但是好歹没有乱了阵脚。 谢邕带着自己的妻儿走进来,给顾老夫人请了安。 顾老夫人忙让人搀扶他们起身,让他们落座。 谢邕与顾云霜相视一眼,都是轻轻摇了摇头,心知这件事不能告诉顾老夫人,免得让顾老夫人也跟着病倒。 顾老夫人一直在盯着顾云霜的表情,见她这副样子,心知必然有大事发生了。 她谢邕与顾云霜既然成心瞒着自己,那么这件事情,一定不是什么小事了。 顾老夫人刚想说些话支开谢邕夫妇,让谢韫清留下来陪她说话,她好套话。 便听顾云霜抢先一步说道:“娘,我许久没来看您了,您精神要比上一次好得多,你让他们都下去,咱们娘儿俩说会儿话吧。” 顾云霜的口才自然是极好的,话说完,顾老夫人来不及说话,只是呆呆的点了点头。 谢韫清下去与贞娘她们几个正说着话,便听到外面传来的话讯。 原来是豫王来看顾阁老了。 豫王是带着天子的旨意前来的。 谢韫清虽然想避开萧玄,却总不能罔顾圣旨,便走出去跪着接旨。 萧玄先是去了顾平章的院落,又吩咐他带来的两个御医再查一遍。既然没有大碍,便松了一口气。同时又吩咐,不允许任何人将发生的一切事情透露出去。 所有人自然是恭敬的上来送走将谢韫清领了下去。 谢韫清挥了挥手,“我常来玩,这些人我有时候能够见到。甚少能见识到这么多本领高强之人。”便留在这里啊。戏里面毕竟修改润色多次,很多地方都删减了。 谢韫清低着头,却能察觉到一道炽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顾老夫人早就知道这对小儿女不同寻常,但是两个孩子都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两人的品性家世样样合得上,也乐于做这个媒。 顾老夫人假模假样的清清嗓子,“阿清,小王爷来顾家转转,你带着他四处走走吧,” 谢韫清有些惊愕。 萧玄自小生活在顾家,可以说顾家是他第二个家,熟悉得不能更熟悉,还需要自己给他领路? 却看到顾老夫人满面红光的样子,想到躺在病榻上的外祖父,到底还是没有忍心开口。 顾云霜不敏所以的盯着这两人看,见到自己的母亲似乎在给萧玄与谢韫清二人制造机会,心里面似乎感受到了什么。 她上下审视着萧玄,带着挑剔与观察,一直打量了许久。 萧玄一直是个吊儿郎当的样子,顾云霜直觉这样的男子,女儿必然拿捏不住。便犹豫,要不要让谢韫清离萧玄远一点。 转念想到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对萧玄都是交口称赞,都夸萧玄是不可多得的少年俊才。又想到,自己的母亲总不会害了谢韫清,便同意让谢韫清领着萧玄出去走走。 谢韫清走在前面,埋着头,一直没有回头去看萧玄。 萧玄背着手,优哉游哉的走着。 “喂,你就不跟我说几句话吗?”萧玄自她背后说道。 他几乎是带着赌气的意味,话语中透露着几分委屈。 谢韫清终于转过身看萧玄,含着笑意说道:“我不叫喂。” 她终于肯搭理自己了。 萧玄心里面一喜,忙大步走上前去,与谢韫清只隔了一线距离。 “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我还以为我哪里得罪你了。” 谢韫清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冷笑道:“你是没有得罪我,只是你给我带来那么大的麻烦,又该怎么说?” 萧玄知道她说的是赫连兄妹的事情,有些不大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 那两个兄妹的确十分讨人厌, 难怪谢韫清会觉得不满。 第124章 落井下石,雪上加霜 萧玄仍然嘴硬道:“我也从未招惹过那兄妹俩,他们寻你麻烦,这事可怨不得我。” 萧玄还有一句话没有说,赫连兄妹可不是谢韫清的对手。 谢韫清挑眉看他,“你还当真好意思说得出口,反正那位赫连公主又不是去你们豫王府挑事。不过,如果让她去豫王府,她定然是乐意之至的吧。” “她想造访我豫王府,我还不乐意呢。”萧玄顿了一下,“不过你要是肯赏脸来,我定然会敞开正门,亲自迎接你。” 谢韫清知道他说的是玩笑话,但还是忍不住耳根一热,没有再理会萧玄,转身就走。 萧玄刚想抬脚跟上去,就发现几步之外两个嬷嬷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这边,萧玄忙住脚。 原来是顾云霜到底不放心让女儿与外男独处,让两个婆子跟在后面观察着。 谢韫清回了顾云霜身边,顾云霜瞧了谢韫清好一会儿,似乎要从她脸上抓到什么东西似的。 一边的谢邕奇怪的看着这母女两人,虽然他是个粗枝大叶的汉子,却也能察觉得到,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怪怪的。 谢韫清重生以来第一次在顾云霜面前紧张得像个小孩,不敢与顾云霜直视上。 好在眼下更紧要的是顾平章的情况,顾云霜没有一直揪着谢韫清不放。 顾平章悠悠转醒的时候,已经是三两个时辰之后了。 伺候的小厮忙去通知了顾平章的子女。 谢韫清随着英娘站在人后,想必是得知废怀王没事,顾平章神色平静,总算有了一些气色。 顾云霜挨着顾平章坐着,鼻尖微红,好不容易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地,惊喜忧虑交加之下,一时之间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放。 顾平章拍了拍顾云霜的手臂,安抚着顾云霜,又开口问道:“你母亲没事吧?” 他是怕妻子因为担忧自己,会胡思乱想。 顾云霜摇了摇头,“我刚从母亲那里过来,母亲一切都好,嫂子们也在母亲跟前照顾她。” “那就好,那就好。”顾平章喃喃道。 大概是上了年纪的缘故,不过说了几句话,顾平章竟然开始喘不上气来。 顾云霜心中酸楚难过。 记忆中的父亲,是那样的高大,背影永远像苍松一般挺拔。父亲为她撑起来一片广袤的天空,只要有父亲在,不管是怎样的大风大雨,她也不曾害怕过。 然而不知不觉间,父亲竟然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虽然自己已为人祖母,但是在父母面前,顾云霜觉得自己永远是个会犯错的小孩。 现在,她猛然发现,原来父母已经不是从前那样康健了。他们会慢慢变得衰老,随之出现的,是记忆衰退,身体衰弱,直到……死亡…… 死亡,是每个人宿命的终点。 从前的岁月太过美好,让她几乎忘记了死亡的存在。 如今,这个意识被唤醒,顾云霜才发现,自己是那样的畏惧死亡的到来。 死亡,意味着分离,意味着结束。 而顾云霜不舍得和自己最亲近的人分离。 顾平章从顾云霜表情中瞧出她内心的挣扎和迷茫,轻叹一声。“我还没那么容易倒下,你们也不要为我担心,都是有着自己家庭和责任的人了。” 他虽然病容满面,但是依旧从容安详,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目光宁静柔和,仍然是光风霁月的一朝阁老。 屋里众人都是神色一整。 顾平章口中所说的‘责任’,其实每个人都知道。然而再一次听到顾平章说出这两个字,每个人心里又生出别样的感受。 顾平章既然无恙了,除了顾云霜与谢韫清还留在顾家,其余的人都离去了。 傍晚,母女二人洗浴过后,顾云霜拿着干巾给谢韫清擦着头发。 顾云霜看着镜子里的母女俩的人影,心情有些复杂。 谢韫清靠在顾云霜怀中,轻声问道:“阿娘,你在想什么?” 顾云霜揉了揉女儿的发丝,“我在想,女儿大了,由不得母亲了。” 谢韫清生怕她会问萧玄的事情,好在顾云霜只是笑了笑,拿了犀角梳替她梳拢着长发。 京城中,悬黎司被查封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不管是酒肆茶楼还是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悬黎司的事情。 而众人议论的中心人物,楚绍鸣却被羁押在牢狱之中。 楚绍鸣即便是入了狱,依旧衣冠齐整,面色冷肃。 看守刑房几十载的老晁巡视一遍,在楚绍鸣的牢狱前停下了脚步。 老晁朝铁门里面望过去,只见楚绍鸣正坐在石床上,原本石床上铺着的稻草,都被楚绍鸣清理干净了。 老晁晃着脑袋,踢了踢铁门。 阴暗潮湿的牢房内,只听见沉闷的声响。 楚绍鸣抬眼看向门口,便见一个穿着脏污油腻的老狱吏站在门口。因为逆着光,楚绍鸣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如阴险的饿狼一般的眼睛。 只听那老狱吏踢踏着牢门,大声叫嚷道:“呦,我道这是谁,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悬黎司的掌司。怎么有空来我刑部的牢房坐一坐?” 老晁身后一个稍显稚嫩的年轻的狱吏笑着道:“那还用说,能单独被关在天子牢房的,肯定是犯了大罪的。” “去去去,用不着你来提醒我。”老晁朝着年轻的狱吏啐了一口,又看向楚绍鸣,“楚少司威风惯了,咱们这里不必悬黎司,如果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楚少司多多担待。”说完,老晁便哼着小曲儿走远了。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落井下石,雪上加霜。 楚绍鸣也是宦海历练多年的,自然认清老晁这样的面孔,早已经是见怪不怪。他依旧没什么表情,此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值得他思虑。 延禧宫之内,高贵妃亲自给天子倒了杯热茶,看到天子这副面色不虞的样子,陪着笑道:“这是哪位不长眼的惹陛下生气了,陛下怎么一直不高兴的样子。” 天子没有理会高贵妃,只是随手将茶杯搁置下来。 他抬头,认真的打量了高贵妃一眼。 高贵妃顿时心跳如雷,流露出一丝笑意道:“陛下,可是朝政上有什么烦心事。说过臣妾听听,兴许臣妾能给您排忧解难。” 她从前也经常替天子出主意,天子再喜欢她不过了,可是今日的天子反应却十分奇怪,压根不搭理高贵妃。 高贵妃有种被冷落了的感觉,到底不敢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 天子只是小坐了片刻,就离开了。 高贵妃忽然抬起手,将桌子上的茶杯一扫而进,茶杯立即碎了一地,茶水更是溅落得四处都是。 “娘娘,陛下这是怎么了?”嬷嬷一边招呼小丫鬟们进来清理地面,一面凑过来问道。 高贵妃没好气的问道:“本宫哪里知道?” 天子今日着实反常,可是高贵妃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天子今日冷待了高贵妃一事,迅速在后宫流传开来。 其中向贤妃与容嫔最是得意,就差四处告诉别人,高贵妃失宠了。 这些日子高贵妃频频惹了天子厌烦,向贤妃从前还会收敛自己的情绪,装作柔弱无欺的样子。现在却压根隐藏不住自己的情绪了,整个人变得寒芒毕露,与高贵妃更是针锋相对,丝毫不掩饰自己想把高贵妃踩在脚底的心愿。 向贤妃在自己寝宫内踱来踱去,就差狂笑几声了。 她身边的宫女劝谏道:“娘娘,您好歹收敛一下,当心咱们宫里面有其他宫的眼线,把您的反应给透露出去。” 向贤妃不在意的挥了挥手,“现在谁还会有那个心思在意本宫的反应?陛下早就不关心本宫了,皇后那性子,哪里会管这等事情?高氏自顾不暇了,难不成还会抽出精力对付本宫?德妃,呵,她那副身子骨,不过是名贵的药材吊着罢了,说不定哪天就死了。” 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却令小宫女骇然大惊。 这样口无遮拦的话,她竟然大喇喇的就说出来了。 眼下宫里面气氛诡异,哪怕向贤妃育有皇子公主,可是这些话一旦流传出去,对高贵妃、六皇子都不会有好处。 偏偏向贤妃精明了这么久,在这等事情上却没去深想。 向贤妃笑了一会儿,便问道:“悬黎司那边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怎么本宫听着,似乎悬黎司难逃此劫的样子?” 小宫女忙跪了下来,“娘娘,这件事奴婢也不清楚,奴婢也是听旁人私下里议论才知道一些的。” 小宫女一五一十的将所知道的说了。 向贤妃听了,恨得咬紧牙。 这个当口,天子不去审问楚绍鸣,不去处理虢国、虞国、匈奴使臣的事情,却去了高贵妃那里,还发了一通火,想也知道是因为什么。 二皇子已经那样得天子的喜爱了,高家这些年也因为出了一个贵妃,按理说,高家以后定然是前途无量。 偏偏高贵妃还不知足,竟然妄想插手朝事。 大周虽然允许妃嫔们议政,但是却不允许妃嫔插手朝事,扰乱朝纲。 想来,是高贵妃与悬黎司那边有什么私下里的交易或者往来了。 第125章 撇清嫌疑 向贤妃抬手摸了摸鬓角。 天子向来宠爱高贵妃母子,不知道发生了这等事情,对高贵妃母子的感情还会一如既往吗? 向贤妃好歹陪王伴驾这么多年,对于天子的脾气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天子是给了高贵妃母子无上的特权和宠爱,但是也只能由天子给他们,而不能自己伸手索取。 单看高贵妃这下还如何恢复往日的风光。 向贤妃猜测的没有错。 延禧宫内,此时一片死寂。 六公主满面焦虑的望着高贵妃,高贵妃却好像没有感觉到六公主的存在,而是蹙紧细眉,面容惨淡。 刚刚父皇过来,脸上没有一贯的笑容,那样的冷漠,就像亘古未化的寒冰,六公主从未见过这样的父皇。 短短时日,发生了许多事情。 儿时那些美好的时光,仿佛一去不复返了。 六公主年纪还小,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一切,都让她对自己的未来产生强烈的迷茫和不安。 三日后,楚绍鸣获斩刑的消息传遍京城。 天子对悬黎司的突然发难,令京中所有人都是摸不着头脑。 京城最大的一家酒楼中,乌籍与赫连风正把酒言欢。 乌籍夹了一箸子凉拌木耳送入口中咀嚼,喝了口酒,咧咧嘴。“周国的吃食,只够塞牙缝,还不如咱们草原上大口吃肉、畅快喝酒来得痛快。” 赫连风吃东西却是斯斯文文的样子,闻言只是笑没有回话。 乌籍抓着蚕豆一粒一粒投入口中,道:“你说,这周国的皇帝,怎么不等我们离开就处理那什么悬黎司的掌司?” 使团还在,周成帝为了周国的颜面,也不会让使团看到这桩丑事,势必要将此事遮掩下去,等到使团离去再行处置。然而周成帝竟然这样迫不及待的就处死了楚绍鸣,其中到底有着怎样的隐情? 赫连风多疑,已经悄悄派人打探清楚了,对于乌籍的问题已经了然于胸。 妃嫔皇子为了壮大自己的势力,培植党羽与左右,这点无可厚非。但是偏偏他们有野心,却不够聪明,让别人洞察了他们的谋划,还以此狠狠打击了他们一通。 赫连风想到自己与周国六公主的婚事,有这样的母妃和兄长,这位六公主想必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婚事还未定下来,此时反悔,应该来得及。 赫连风搓揉着自己的衣角。 出了这档子事,高贵妃肯定越发想和自己捆绑在一起,不愿意松开。 他必须要早一步出手。 赫连风想到这里,立即起身,朝着乌籍歉然一笑:“我想起来我还有事情要处理,就不奉陪了。” 说完也不等乌籍做出回应便离开了。 厢房里只剩下乌籍一人。 他倒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摇头,又喝了一杯,咂嘴。 赫连风到了皇宫门口,给侍卫们检视了自己的身份玉牌。 通关放行之后,赫连风脚底下却迟疑了许多。 刚刚他在心里面设想了无数可能,一定要推掉这桩婚事,然而真的到了宫里,赫连风又有些犹豫。 高贵妃与周成帝之间的感情不是假的,哪怕现在周成帝恼了高贵妃,两人毕竟相处相伴了二十载,周成帝定然会原谅高贵妃的。再加上,高贵妃生的萧卓,是周成帝最喜欢的儿子。 只要高贵妃将二皇子的嫌疑完全撇清,让周成帝相信,二皇子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那么以后二皇子继位的可能性还是最大。 这个机会千载难逢。 若是自己赌对了,以后与高贵妃母子互相帮衬利用,那么虞国的储位便是自己的了。 赫连风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进宫,而是回了驿馆。 赫连风令属下去将十公主寻过来,却见那属下支支吾吾,一副为难的样子。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赫连风见他神色不对,因为自己也是揣着事情,没有追问下去。 属下跪了下来,说道:“殿下令我寸步不离的跟着公主,但是属下失职,竟然弄丢了公主殿下。” 赫连玥一直都是闲不住的,来周国这几日,四处游玩散心。赫连风生怕她无理取闹,生什么事端,她出门,赫连风都是强迫赫连玥带上几个侍卫的。 赫连玥却是个人小鬼精的,早就将赫连风派到她身边的侍卫们甩了下去。 属下低着头,只觉得十分不好意思说出口。 几个大男人,连一个小姑娘都看不住,还把人给跟丢了,传出去实在是个笑话。 赫连风对这个妹妹简直要没有耐心了,整日里只知道乱跑,其余什么正事不做。 属下见赫连风沉着脸的样子,忙说道:“属下这就去寻公主殿下。” 赫连风点点头,随意摆了摆手,属下忙退下去了。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属下才带着赫连玥回来了。 赫连玥瞪着赫连风,她正在外面玩得起劲呢,就被那个冷冰冰的木头人给带了回来。 赫连玥踢了踢凳子,不客气的问赫连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想让你替我去跟高贵妃传个话。”赫连风直接张口说道。 赫连玥惊诧的望着赫连风,不明白为什么要让她去传话,也不知道要和高贵妃说些什么。 便听赫连风说道:“你这些日子知道到处玩乐,哪里知道关心周国发生了什么?你仔细听我跟你说过的话,将我说过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高贵妃。” 赫连玥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仔细听完赫连风叮嘱她的话。 赫连风总算讲完,喝了一碗水,润润喉咙。 “你将我的话原封不动的传达给高贵妃,一定要得到她的回复。” 赫连玥一副茫然的样子,似乎对赫连风的话没有反应过来。 赫连风又解释了一遍,赫连玥才明白。 她点着头问道:“高贵妃会同意吗?” “会同意的,只要保全了二皇子,以后她总有机会重新站起来。但是倘若二皇子因此事让周成帝觉得不满,或者更严重的,就是重蹈废怀王的覆辙,高贵妃就等着下半辈子冷冷清清过完吧。” 赫连玥重新梳妆打扮的功夫,赫连风喊来伺候赫连玥的嬷嬷,细致的询问赫连玥最近在哪里厮混。 嬷嬷们虽然是赫连玥的人,但是打心眼里更害怕的是赫连风。 她们不敢对萧玄有任何隐瞒,将赫连玥最近的行踪全部告诉了赫连风。 赫连风听到赫连玥最近与沈妙华来往频繁的消息,便奇怪的问道:“沈妙华谁是?他们两个怎么突然就这么熟悉了?” 嬷嬷也不知道,只好猜测说大概是两个年轻的女孩,兴趣一样,喜好相仿,才谈得来吧。 赫连风挥手让嬷嬷们下去,自己却沉思了一会儿,才对属下说道:“你待会儿继续跟在跟公主身边,保护公主。” 属下忙中气十足的喊道:“谢殿下给小的这个机会,小的一定会完成您交给我的任务。” “行了行了,你回去吧,这里没有你什么事情了。” 赫连玥进了延禧宫,才发现延禧宫的气氛变得怪怪的。虽然延禧宫伺候的下人还是会恭敬的招待自己,但是每个人行走间的步履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发出什么太大的声响,触怒了高贵妃。 赫连玥按照自己哥哥所教,把自己听到的与高贵妃说了。 高贵妃听完,眸色黯淡。 “只有这个方法了吗?”她问道。 赫连玥摇头,“我听我哥说,悬黎司直接归你们的皇帝掌管,可以说是你们皇帝的心腹。悬黎司应该不参与任何政权纠纷的,可是悬黎司如今却与你们有牵扯。你们皇帝怎么想?你该一清二楚吧。现在只有让你们皇帝相信二皇子是无辜的,他或许因为对二皇子存有愧疚,才会对二皇子好一些。” 高贵妃轻轻叹了口气,“也对,只要二皇子平安无事,便是最好的结果。” 她这是下定决心要将一切后果揽在自己身上了。 高贵妃换上一身素净的衣裙,卸下琳琅满目的饰品,步行着去了承乾宫,却吃了一个闭门羹。 天子正在气头上,谁也不见,包括她这位曾经最得宠的贵妃。 房德喜偷偷派人过来,劝了高贵妃几句。 高贵妃脸色发白,忽然便双膝一低,跪在了承乾宫门口的方砖上。 小黄门见了,无论如何都拉不起她,连忙小跑着进去找了房德喜。 房德喜这下亲自出来见高贵妃。 “娘娘,您这是何苦哪!陛下只是暂时生气了,等气消了,自然会去看您的。”房德喜尖声尖气的说道。 高贵妃垂着眼睑,“本宫就在这里跪着,若是陛下不肯见本宫,本宫就不起来。” 房德喜站了一会儿,没有再说话,而是转身进了承乾宫了。 高贵妃看着紧闭的朱门,里面一直没有动静。 她心中苦涩,心知陛下这是真的恼她了。 高贵妃跪在承乾宫门口的消息立即传遍了深宫。 从前被高贵妃打压过的妃嫔都相携而来,幸灾乐祸的看她的笑话。 或许她们不敢多说什么,但是神色间透露出明显的愉悦和畅快。 第126章 浪费大好时机 低阶妃嫔不敢出声,向贤妃却丝毫不怕高贵妃,反而脆声一笑。 “呦,这位是谁,怎么瞧着有几分像贵妃姐姐?” 容嫔附声道:“贤妃姐姐许是看岔了吧,贵妃姐姐宠冠后宫,陛下哪里舍得让贵妃姐姐跪在门口?” 两人一唱一和,眉飞色舞。 不少妃嫔们都是掩唇而笑。 高贵妃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深吸了口气,心里面一直在告诫自己要冷静。 她与贤妃一直合不来,如今难得有个可以羞辱她的好时机,贤妃又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个机会。 见高贵妃脸色越不好,贤妃心中就越痛快。 贤妃无法忘记,天子每回去她宫里面看她,高贵妃都要半路将天子拦下,到最后天子去了高贵妃的宫里。 甚至,在贤妃的七公主病危之时,若不是高贵妃以六公主身体不适将天子请过去,七公主何以临死都没见到她的父皇一眼。 向贤妃看着高贵妃,脸上再没有往日里的温柔浅笑,只有深深的恨意。 不知道是谁向天子检举揭发的,若是让她知道了,她定然要亲自筹备一份大礼送过去。 宫门口发生的一切,天子自然也都知情。 只是他正在气头上,竟然也没有像从前那样出面维护高贵妃。 天子望着案头堆积着的高高的奏折,对前来禀报外面情况的小黄门的话充耳不闻。 小黄门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还是房德喜走过来,对他使了个眼神,小黄门才退了下去。 房德喜的目光在天子面前的奏章上一扫,又恭谨的问道:“陛下,这奏折上所写,不一定全部是真相。就这样冤枉了贵妃娘娘和二皇子殿下,是不是对他们太过不公。” 天子却没有丝毫动容,而是拿过奏折,从头至尾又读了一遍。 越看到最后,越觉得愤怒,忽然便将奏章砸向房德喜脸上。“到这个时候你还在为他们母子说话,你到底拿了他们多少好处?” 房德喜大骇,忙跪了下来,扇着自己嘴巴子。 “奴才冤枉哪,奴才一心只为侍奉陛下,对陛下从未有二心。奴才只是见陛下烦忧,想着为陛下排忧解难。” 天子心里面越发烦躁,“行了行了,朕不过说你两句,你倒演起来了,滚下去吧。” 房德喜背地里的小手段天子不是全然不知,只是这些年他习惯了房德喜的伺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只要房德喜不背叛自己,去讨好哪个妃嫔又有什么关系?况且还是他最宠的高贵妃。 房德喜战战兢兢退下。 天子起身,将奏章拾起来。 望着上面银钩铁划般的字迹不由出神。 这封奏章出现得时机太巧。 正好在审查废怀王,便有人去大理寺击鼓鸣冤。 随后大理寺判寺、刑部尚书两人一同进宫,面呈奏章。 其中陈述这些年悬黎司的所作所为。 私设刑狱、严刑逼供犯人,这些都不足以让他震怒。真正让天子大发雷霆的,是悬黎司竟然受命于高贵妃,所处死的许多人,竟然是高家授意的,只因为那些人与高家政见不同。 如果说房德喜向高贵妃投诚,天子还能忍受,毕竟他只是一个宦臣,本就是趋利避害的。但是悬黎司不同,悬黎司直接听他命令、为他办事。可以说,悬黎司是天子手中的一把刀。然而这把锋利的刀,却被别人握在了手里。 天子不由开始担心,那个人会不会握着他的刀,狠狠的捅向他。 奏折中最后一条是说废怀王无谋逆之心,所谓的证据也全是悬黎司伪造的。 废怀王与楚绍鸣的师父多有龃龉,楚绍鸣栽赃嫁祸是因为想替他师父除去废怀王。 这个理由,无疑是漏洞十足的。 楚绍鸣的师父死去多年,为何楚绍鸣要等到现在才对废怀王下手? 除掉废怀王,是天子授意悬黎司的。 只是,天子之所以秘密授意悬黎司,就是因为不想让这件事为人所知。 因此只能下令将废怀王继续关回深巷。 并且因为此事,早已被人遗忘的废怀王在京里面引起轩然大波,天子要想除掉废怀王,恐怕要招人注意了。 算他走运,这一次竟然相安无事。 天子感觉到,似乎有人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他也让人去查了。 那几个击鼓鸣冤的,当真是冤死于悬黎司的臣子的家属,然而不管怎么追问,他们都咬定是自己想讨公道,而非有人授意的。 悬黎司除去的许多臣子,的确是无辜的,只因为与高家作对的缘故,便被楚绍鸣判以死罪。 所谓的废怀王谋反的证物,是楚绍鸣的同僚娄人杰亲自证明,那是楚绍鸣差人伪造的。 天子握紧拳头,狠狠一锤桌案。 楚绍鸣所犯下的罪名,足以他死几次。 然而为了保全高贵妃与二皇子,天子只公布了其中几条。 天子紧紧闭着眼睛,将这件事从头至尾在脑海中梳理了一遍,渐渐有些气息不匀。 高贵妃跪了一下午了,承乾宫依旧大门紧闭。 正是酷夏,高贵妃流了满身的汗,粘在身上,被风一吹,浑身又发冷。 她的身体摇摇晃晃,若不是有嬷嬷扶着她,她就要栽倒了。 嬷嬷握住她的臂膀,想让高贵妃靠着她的肩膀。 高贵妃强自忍下来。 她相信,天子不会对她这样漠然绝情的。 这里到处都有天子的耳目,天子看到她这副柔弱的样子,定然会打消一切怒火,对她还会像从前一样的。 天子知道了贤妃和容嫔刚刚对她不敬,回头一定会收拾她们。 高贵妃笃信。 承乾宫的门终于打开。 高贵妃眸光一亮,连忙以头碰地,哭道:“陛下明鉴,是臣妾想想拉拢悬黎司为高家卖力做事,二皇子对此事毫不知情,请陛下不要惩罚二皇子。” 这些日子二皇子的所作所为让天子十分失望,天子已经罚二皇子府中禁丝竹曲乐半年,又收回了从前给二皇子的一切特权。 高贵妃接连磕了几个头,却被身后的嬷嬷拉了一下衣摆。 四周空气安静得诡异。 高贵妃抬起头,便见一个小黄门神色尴尬的站在她面前。 那小黄门应该是新来的,眉目间一团稚气。 见到高贵妃朝他磕头,束手束脚的站在她面前。 高贵妃也觉得大失面子。 竟然对一个小太监磕头,他受得起吗? 虽然那些来看热闹的妃嫔们都已经散去了,但是这件事肯定会立即传遍后宫的。 高贵妃只后悔自己不能打个洞将自己埋进去。 “她还跪在外面吗?” 天子冰冷开口。 “回陛下,贵妃娘娘还在外边跪着。”刚挨过天子训斥的房德喜不在跟前,回话的是一个有些矮胖的太监。 天子绷紧唇角,许久没有言语。 矮胖太监小心翼翼的看着天子的脸色,心里面也是忐忑不已。 天子想了一会儿事情,忽然又开口问道:“你让人去查查,豫王这两日都在做什么。” 天子为什么突然想查豫王?矮胖太监心中纳闷,还是恭声应了下来。 虽然天子没有将高贵妃所作所为昭告于世,但是稍微敏感一些的人都大约猜到,此事一定与高家脱不了干系。 而二皇子被罚一事,更是坐实了这个猜测。 萧昱在自己府上,背着手踱来踱去,却是在兴奋。 兴奋之余,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悬黎司与高家又勾结一事,萧昱调查许久,才收集了一些证据,原本准备自己找个合适的时机捅出来的。可是为什么会有人先他一步,将这件事揭发出来? 难道还有其他人,也像他一样,密切关注着高家与萧卓那边的动静? 是了,他想登上那个位置,其他皇子未必不想。 大哥病得下不了榻,三哥虽说看上去不学无术,但是只要是皇子,必然有着争储的野心。六弟也渐渐长成,贤妃母族可不弱,更何况贤妃与高贵妃一直在明争暗斗。 此事大有可能是贤妃所为。 萧昱停下脚步。 心中又隐隐觉得懊恼。 本该是掰下萧卓的大好时机,竟然就这样浪费了。 真不知道那人的脑子究竟是什么长的。 这本该是他除去萧卓的筹码,如今被人捷足先登,却未达成预期的目标。 萧昱转念一想,父皇必定因为此事对萧卓心生芥蒂。只要父皇眼中不会只有萧卓一人,那么他就还有机会。 想到这里,萧昱便稍稍宽心。 翌日。 一场磅礴大雨突然而至。 谢韫清站在庑廊下,抬头看着头顶阴沉沉的云朵,雷鸣电闪,天际一道道紫色雷光,眼前是密密的雨幕,天地间似乎只剩下雨声,再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这样的倾盆大雨中,却酝酿着许多隐晦而不为人知的阴谋和成算。 不知道萧昱如今是什么心情? 她伸手去接了几滴雨水。 她用来对付悬黎司的那些证人、证物,本来都是萧昱收集来的,是他精心经营的用来击垮二皇子的宝库。 然而却被她窃来救下废怀王。 谢韫清知道,萧昱为了斗垮萧卓,花了多少的精力和心血,眼见自己的底牌没了,萧昱此刻心情肯定不好受吧。 第127章 这么多凑巧凑到一块 萧昱的心情不好过,却正中她的下怀。 谢韫清抬手捻去肩上的一根发丝,眼底是细碎而清冷的幽光。 她回头望向屋中,榕姐儿正和小玄子玩得正欢。 小玄子摇着尾巴在前面奔跑着,榕姐儿伸着小手在后面追着。 小玄子已经整个儿的胖了一圈,肉滚滚的,黑葡萄似的眼睛依旧圆溜溜的,无辜的望着人,让人觉得心也要酥了。 它是萧玄送给自己的礼物,但是榕姐儿对它最是喜爱,每日里都要追着它玩耍。 谢韫清看着榕姐儿天真无邪的笑容,心底软成一片。 她一直想要守护住的东西,都还在,这就足够了。 楚绍鸣问斩前一日,娄人杰去监房中探视楚绍鸣。 楚绍鸣是重罪之人,被关在守卫最森严的一间牢狱中,手上、脚上戴着枷锁。 他穿着粗葛布的囚服,却不似别的囚徒那样绝望而狼狈。 只见楚绍鸣垂手站在牢里,目光森冷,仿佛等待他的,不是死亡。 娄人杰隔着玄铁铸成的牢门,与楚绍鸣相视。 楚绍鸣冷冷看着娄人杰,目光如淬了毒的寒箭一般,似乎要直直渗入娄人杰的骨髓之中。 后者在这样骇人的目光之中,依旧神色镇定的站在那里,情绪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楚绍鸣审视着娄人杰,仿佛在审视着一个陌生人。 “我真没想到,背后捅我一刀的人,竟然是你!”楚绍鸣睇视着娄人杰,“你现在来看我,是来瞧我的笑话的吗?” 娄人杰脸上挂着笑容,那是成算得逞的笑容。 “小师弟啊小师弟,你到底有什么值得师父看重的,师父临终前竟然将悬黎司交给你。” 师父去世前,将悬黎司交到了楚绍鸣手上,又令娄人杰与卓颀二人辅佐楚绍鸣。 三人名为同僚,实际上,一切还是以楚绍鸣为尊。 卓颀还好,本就没什么野心,只知道埋头做事,别的不管不问。但是娄人杰心里面却觉得格外的不平。 自己入门要比楚绍鸣早好些年,自诩自己才能、智慧、谋略样样不输楚绍鸣,然而师父最后择定的继承者,却是楚绍鸣。 这么多年过来,娄人杰表面上服从楚绍鸣的话,然而私心里,对楚绍鸣的不满却越来越强烈,直到这种不满积压到了一个顶峰,只需要一个契机,娄人杰就彻底将自己所有的不满与嫉恨释放出来。 而这个契机,就是一个神秘的男子送给他的一些证物—— 楚绍鸣与高家勾结的证物。 娄人杰与楚绍鸣共事这么多年,对楚绍鸣的一切都是了如指掌,却唯独不知道,楚绍鸣竟然早已经站到了二皇子一系。 他手中还有许多对楚绍鸣不利的证据,索性利用这个机会,一并送到了最是刚正不阿的大理寺判寺面前。 娄人杰虽然摸不清天子的心思,但是也能大概猜得到,天子必定不会愿意看到皇子们结党营私,拉帮结派,尤其是拉拢的还是直接归天子统辖的悬黎司。 天子果然对楚绍鸣的所作所为恼怒不已,直接给楚绍鸣判了死刑,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娄人杰眼中精光闪烁。 想到楚绍鸣的下场,就觉得心中酣畅淋漓。 不费吹灰之力就除去了自己最痛恨的人,光是想想,就足够他做好几日美梦的了。 “师父将悬黎司交到你手中,我曾经是那样的嫉妒你,不过没关系,马上世间就再没有你这么个人,马上悬黎司就是我的了。你在九泉之下且放心,我会统领着悬黎司,将师父留下来的悬黎司打理得井然有序,绝对会比在你手上还有辉煌。” 娄人杰说着说着,忽然张狂的放声大笑起来。 楚绍鸣蔑然扫了娄人杰一眼,似乎是第一天才认识这个人。 “你说这么多,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我是师父认可的继承人,哪怕你用什么阴谋诡计将我拉下来,师父的选择依旧是我。” 楚绍鸣一字一句的说道,每个字都像一把匕首戳在了娄人杰心上。 娄人杰这辈子最大的心结,就是当年师父选择了楚绍鸣而非自己。 而楚绍鸣正好掐着这点,讥讽着娄人杰。 娄人杰果然被激怒了,原本该属于他的悬黎司掌司的位子,娄人杰眼睁睁看着落在了比他小十数岁的楚绍鸣的身上。 娄人杰还记得,当时师父说出将悬黎司托给楚绍鸣时的场景。 那时候,许多人都是难以置信的,没人相信,悬黎司到头来会交到一个少年手上。 也有许多人在嘲笑娄人杰、 众人都以为悬黎司掌司应该是娄人杰的囊中之物,没想到到头来却落在了别人身上。 许多人想到娄人杰的遭遇,都忍不住同情他,却又觉得十分好笑。 最初几年,娄人杰几乎每时每刻都是忍受着异样的目光过来的。 娄人杰想到往日艰辛的日子,只觉得如今终于是苦尽甘来了。 娄人杰想到这里,半眯起眼睛,轻声一笑:“你说得对,你是师父认可的继承人。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师父已经死了,他既然这么喜欢你、爱护你,你就去地底下与他作伴吧。” 自己纠结了这么多年的问题,似乎只在片刻之间就释然了。 娄人杰吐出一口浊气。 娄人杰伸出手,想摸摸门锁,刚刚触碰到的一刹那,手指迅速弹了回来。 他忽然哼了两句小曲儿,又抬脚踢了踢门,铁门顿时发出了沉闷的声响,在这空旷的牢房里显得格外刺耳喧嚣。 “牢房里阴冷,小师弟,多保重身体,要是病了,回头等到了地底,与师父一见面,师父一定会担心的。” 娄人杰最后留下一句话,便毫不留情的转身,脚步声渐渐远去。 他负手穿过长长的甬道,外面在下着雨,刑狱里面的湿气越发重。,两边墙壁上的烛火,似乎笼罩在清雾之中,一切都是灰蒙蒙的,让人忍不住想擦拭双眼,想将眼前的景象看得更清楚,却发现眼前依旧是那样的肃冷苍凉。 娄人杰走在这片晦暗之中,心里面却在忖度那个黑衣人究竟是谁。 黑衣人的身手很好,一看就知道绝对不是等闲之辈。而那黑衣人似乎一开始就摸准了他的心思,才将楚绍鸣与高贵妃勾结的证物交到他手中,最后借他之手让楚绍鸣锒铛入狱。 娄人杰背在身后的手握成拳。 这样的当口,莫非是为了救废怀王? 审问废怀王那日,娄人杰虽然不在大堂之上,但是也听在场的人说了,前有一个文弱书生带着儒子请愿书为废怀王求情,后有左光禄大夫梁绶带着天子的口谕将出楚绍鸣带走,废怀王也因此继续被关押在了深巷。 这么多凑巧凑到一块,那就不是凑巧了,是有人率意而为之。 娄人杰打了个寒颤。 但愿这幕后之人与他不会成为敌人。 娄人杰从牢狱里走出来的时候,外面的狱吏见到他,无不点头哈腰,谄媚的很。 乌压压的云朵笼罩在皇城之上,四周又升起了雾。远远望去,高楼上的兽角似乎躲在了雾气之中,在和人们捉迷藏。 雨水冲刷了一切,整个世界显得格外的安静。 延禧宫中,高贵妃仰面躺在床榻上。 医女们给高贵妃按摩着肩背、腿部,动作轻柔而小心,却还是让高贵妃连连呼痛。 她跪了整整一下午,最后天子还是心软了,亲自出来,让她回去歇着。 高贵妃见到天子,自然是梨花带雨的哭诉了一遍,末了,将一切罪过全揽在了自己身上,恳求天子不要惩罚二皇子。 天子最吃这套,哪怕心中对高贵妃那件事仍然觉得膈应,但是高贵妃放下身段,跪了这么久,天子还是觉得有些不忍。 天子听说高贵妃在承乾宫门口跪了一下午,原本心里面的怒火早就下了一大半,等到外面渐渐起了风,几声闷雷划过天穹,天色也暗了下来。 因知道外面快要下雨了,想到高贵妃刚刚病愈,若是淋了雨,再病了,她的身体哪里吃得消。 便带着房德喜亲自出去,告诉高贵妃,自己对二皇子一如既往的宠爱,不会将此事怪罪在二皇子头顶上。 高贵妃惊喜交加,止不住的朝着天子磕头。 天子见她眼眶通红,疲倦劳累的样子,心里面觉得不舍又心疼,让高贵妃坐着自己的御驾回了延禧宫,还让人去请了医女去给高贵妃瞧瞧。 眼见着天子对高贵妃这么上心,后宫里的妃嫔们都是恨得骨头痒痒。 高贵妃盛宠这么多年,自然是有自己的心机和手段的。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天子这么快就对她放下一切芥蒂了。 高贵妃喝了碗甜汤。 医女正半跪在地,给高贵妃揉捏着膝头。 高贵妃实打实的跪了一下午,跪在承乾宫冰冷的石砖上面,现在双腿几乎没有知觉了。 她养尊处优多载,哪里吃过这么大的苦头。但是一想到天子保证对二皇子会一如既往的好,高贵妃只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再忍忍,只要自己的儿子成为了储君,眼下所受的一切委屈都不算什么。 第128章 并非事事都能如愿 御书房内,依旧火烛煌煌。 楚绍鸣被处死,悬黎司掌司的位置便空缺了下来。 楚绍鸣是前任掌司一手保荐上来的,天子信任前任掌司,虽然当年楚绍鸣年纪很轻,但是他还是相信楚绍鸣的能力应该能胜任悬黎司掌司一职。 这么多年下来,楚绍鸣一直兢兢业业的做事,从未有过任何差池,天子也早已将他视为自己的心腹之臣。 为了让楚绍鸣行动不会受到桎梏,天子甚至还给了楚绍鸣无数特权。 然而楚绍鸣就是这样回报自己的! 天子只觉得自己从前真是犯傻。 高家是高贵妃的娘家,天子一向不吝啬于对他们的恩赏。天子又格外恩宠高贵妃母子,待他百年之后,皇位迟早是二皇子的。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急不可耐,就这样惦记上了皇位。 他会给高贵妃母子无上的宠爱和赏赐,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可以觊觎自己的东西。 房德喜见天子一直坐在书案后想着事情,便走上前,轻声道:“陛下,夜深了,该歇息了。” 天子却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一般,依旧坐在那里发呆。 房德喜见天子这副模样,不敢再劝,只好默默站在一边。 天子如此反常,自然传到了太后耳中。 太后听了,默不作声,过了半晌才淡淡开口:“他这些年顺风顺水太久了,早就忘记了身为帝王的本职。也该让他警醒,还有很多心怀鬼胎之人,并非事事都是如他所愿的。” 一旁磨墨的小宫女屏住气息,握着墨碇的手有些打颤,许久没有动作。 太后瞧了小宫女一眼。 这个小宫女是刚刚挑选上来的,素日里虽然机灵聪敏,但是在这样的场合,到底还是露了怯。 她与萧覃差不多的年纪,见她这副畏手畏脚的样子,太后倒也有几分可怜之意,吩咐道:“你下去吧,我这里不用你来伺候了。” 小宫女应声退了出去,掩上门,轻轻吐了口气。 太后自个儿捏着墨碇磨墨,动作舒缓而轻柔。 她提起笔,随意写了一页字,写完也不说话,只是等着字迹晾干。 屋内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只等着太后发话。 好不容易等写下的字干透了,太后才出声:“这里只留下辛嬷嬷伺候就行,余者悉数退下吧。” 辛嬷嬷正是贴身伺候太后几十载的老嬷嬷,她上前扶着太后坐下来,又俯下腰来将桌案收拾齐整,一边收拾一边说道:“楚绍鸣既是高贵妃的人,早日除去也好。那个楚绍鸣,往常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不近人情的阎罗,如今看来,为了些微名利,就被高家拉拢了过去,实在是让人不齿。” 太后冷冷道:“是哀家高看他了,这么早就急着站队,还以为自己是提早为主君效力,到头来又落得什么下场?他所效忠的主子又可曾站出来给他说一句话?” 楚绍鸣被判处斩刑,楚家上下三族,悉数被判流放,这会儿估计已经遣押出京了。 高家为了自己的前程和命途,自然是躲在背后不敢出面。而唯一的牺牲品,大概只有楚绍鸣了。 楚绍鸣替高家做了这么多事,却落得这样的结局,这样惨痛的牺牲,却换得这样的回报,当真值得吗? 辛嬷嬷笑道:“太后还不了解高家的德性吗?上次方家的事情,就足以告诉所有人他们的浅薄无情了。这一次,也不过是意料之中罢了。” 太后点点头,脸上却没有表情,让人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心思。 她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高贵妃这样妖妖娆娆的女子。 然而天子最喜欢的,恰恰就是高贵妃。 即便高贵妃插手朝纲,更是收买拉拢了他的得意臣子,天子也轻易的就原谅了高贵妃。 他大抵也只在高贵妃面前才能表现得如此宽容吧。 太后轻声一笑,皇子们渐渐长成,二皇子如此拙劣任性,大大小小犯了不少过错,也挨了天子不少训斥。单看看高贵妃能得意猖狂到什么时候,到最后皇位是不是一定能落到二皇子身上,还未可知。 说起来,还得感谢那个揭露楚绍鸣罪行的背后之人。 若不是他,恐怕所有人还会觉得楚绍鸣刚正不阿,还会觉得悬黎司是为人处理冤情的所在,不明白是非曲直的百姓甚至还会将楚绍鸣当做活菩萨,将楚绍鸣视为自己的恩人。 也多亏了楚绍鸣忽然被拉了下来,否则废怀王一定会死在他的手上的。 太后只是听到了别人的描述,就能想见当时悬黎司那剑拔弩张的紧张气势。 如果不是梁绶赶来的及时,废怀王甚至已经签好了自己的名字,等候收监问斩了。 太后还记得,从前废怀王向天子提议,进行科考改革。当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废怀王和豫亲王这两人,都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量,当时大刀阔斧的兴改革、除旧弊。当真让他们做出几分成色来,直到今时今日,还有许多书生、学子感念他们的所作所为,总要感慨的提他们两句。 只要废怀王安全,太后便放心了。 一夜滂沱大雨过后,天空放了晴。树叶和草叶就像被洗刷过一般,泛着剔透的绿光。空气中的尘埃也落了下来。空气变得清新许多,众人的心情也随之变好。 天际是洁白柔软的云朵,谢韫清仰头看着天空,只见不远处的前方,虹光若隐若现,七色虹光显得格外的瑰丽绚烂。 雨过天晴之后便见到了彩虹,谢韫清的心情也不由自主的变得轻快了许多。 谢韫清正抬头看着彩虹一点一点消失,回过头来,就是桔梗递给她一封帖子。 是罗慧心邀她去游湖的帖子。 时下天气炎热,罗慧心一贯受不了炎热,每回这个时候总是要去庄子上避暑。 罗慧心身为县主,名下有好几处庄子。其中一处,清凉安静,又正好有个不小的湖泊。荡舟湖上,吃着瓜果,别提有多么舒适了。 “她倒是个会享受的。”谢韫清将信纸重新叠好,笑着说道。 “那姑娘,您要不要答应慧心县主的邀请?”桔梗有些期待的看着谢韫清。 早就知道罗慧心的这处庄子风景别致清幽,桔梗很有几分好奇,如今恰好面前摆了这么个机会,桔梗简直想替谢韫清满口答应了下来。 谢韫清看到桔梗亮晶晶的带着期盼的眼神,不忍让她失望,便含笑点头。 “难为她想着我,不去的话岂不是辜负了她一番美意?”谢韫清说道,“你替我去回了来送信的人,就说我答应他们家县主的邀约了。” 桔梗听了,简直要抱着谢韫清转起圈。她立即就眉开眼笑,连脚步都变得轻盈了起来。 榕姐儿牵着乳母的手走进来,听到谢韫清要与罗慧心去别庄的消息,不乐意的嘟起嘴。上前拉着谢韫清的衣袖,“姑姑,我也要跟着你去。”她眨巴着大眼睛,可怜兮兮的说道。 榕姐儿一向是个爱撒娇的,这副泫然欲泣的小模样,几乎没有人会拒绝她。 然而最熟悉她的谢韫清却能硬的下心肠,“你要跟我去,你阿娘同意了吗?” 榕姐儿想到裴氏,立即打了个哆嗦。 她不怕天不怕地,最怕的就是她的母亲。小丫头大眼睛骨碌骨碌转了几转,随即爬上了谢韫清膝头坐下,“姑姑,你最疼我了,你去跟我阿娘说说好不好?” 她拉长声音,声音越发娇糯得跟糖似的。 自家阿娘自然不会同意的。 榕姐儿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存着一丝侥幸,希望谢韫清能去说服裴氏。 谢韫清搂着榕姐儿,虽然也想将可爱调皮的小侄女儿一块捎上,但是她也是去罗慧心的庄子上做客,哪里好意思带上别人?更何况榕姐儿年纪还小,没有长辈跟着,裴氏怎么会放心让她出门? 虽然谢韫清也不忍心,到底还是出声拒绝道:“姑姑不能带你出门,你乖乖听话,等你再大些,姑姑才能带你出去玩。” 榕姐儿掰着自己的手指,数着自己的年纪,却怎么算也算不过来。 谢韫清握住她的小手,小丫头的手肉肉的,更兼肌肤幼滑,摸上去就像是上好的绫罗。 榕姐儿搂着谢韫清的脖子,很有些委屈的样子,撇着嘴,眼眶红红的样子,一看就很让人心疼。 她虽然年纪小,但是却聪慧懂事,尤其是她很熟悉谢韫清的脾气。知道谢韫清是说一不二的性子,谢韫清说不能带她,那她一定是去不了了。 想到自己只能待在府上,不能出门寸步,榕姐儿就觉得难过。 她越想越觉得委屈,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泪珠子落在了谢韫清脖颈上,湿热湿热的。 谢韫清知道,榕姐儿并不是个爱哭鼻子的孩子,此时却落了这么多的泪,心里面的委屈难过必然不会少。 谢韫清抚摸着榕姐儿的后背,柔声安抚她:“姑姑不是说了吗,只要你长大了,姑姑一定会带你出门的。” 榕姐儿将脸埋在谢韫清肩头,瓮声瓮气的说道:“可是姑姑马上要嫁人了,有了姑父还会喜欢榕姐儿吗?” 第129章 当面致歉 这话是谁教她的? 谢韫清一向从容优雅的脸上有了一瞬间的破裂。 榕姐儿揉着眼睛,满脸无辜的说道:“姑姑你别这样看着我,我知道的,你马上就要嫁人了,到时候你肯定就要把我给忘记了。” 谢韫清无奈的扶额,小丫头年纪不大,怎么小心思这么多。 榕姐儿拉着谢韫清的袖子,将鼻涕眼泪悉数抹在了谢韫清袖子上,又抽着小鼻头说道:“姑姑,你不会现在就开始嫌我烦了吧?” 谢韫清看着自己衣袖上全是榕姐儿糊满的眼泪鼻涕,简直连把她踹下去的想法都有了。但是想到小丫头那难缠的性子,谢韫清实在害怕她会吵得不让人安生。只得一边皱着眉一边默默忍受着。 偏偏榕姐儿还不自知,仰着头看着谢韫清傻笑。 这傻丫头,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谢韫清揉了揉她的刘海,榕姐儿嫌痒,笑着跳了下去,一转身跑开了。 谢韫清噙着笑意看着小丫头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肩膀顿时塌了下来。她嫌恶似的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望着自己袖口的那些水迹发呆。 青萝含笑走上来,去取了熨烫好的干净衣裳,又让连翘打来热水,伺候谢韫清重又清洁一番,换上整洁的衣服。 青萝站在谢韫清身后替她往发髻中插入一支珠玉钗,谢韫清对镜自顾,想到了榕姐儿刚刚说的话,垂下眼睑想着事情。 榕姐儿不会无缘无故说出那番话的。 她整个年纪,正是喜欢学大人说话的时候,大概是从母亲或者二嫂那里听来的吧。 谢韫清梳洗一番后,再走出去时,只见榕姐儿坐在回廊中解着九连环玩,小玄子趴在榕姐儿的脚下呼呼大睡。榕姐儿的乳母和嬷嬷搬了小马扎,坐在一边坐着针线活计,一方面也是为了看顾榕姐儿。 回廊处遍生藤蔓,偶尔有微风传递而来,藤叶簌簌而动,一切都显得那样的静谧而清幽。 榕姐儿玩了一会儿,渐渐乏意上来,将九连环随手搁在旁边,枕着自己的胳膊便睡着了。 这里有风,乳母担心榕姐儿睡在这里会受风寒,便上来将睡着的榕姐儿抱起来。 谢韫清走近几步,低声说道:“把她放在我床上吧。” 榕姐儿还没有睡熟过去,握着两枚粉嫩的小拳头,似乎想推开乳母,但是又打了个小小的呵欠,闭着眼继续酣睡了过去。 回廊中只留下小玄子,也不知它做了什么美梦,翻了个身,仰面朝上,露出了光滑的肚皮,尾巴还在地上扫来扫去。 第二日,谢韫清刚到了书院,还没落座,罗慧心就过来寻她说话。 罗慧心挽着谢韫清的手臂,兴致勃勃的说道:“等过几日我们一起去庄子上,我们在小舫上吃着茶点,摘莲子吃,再弹琴吹笛,别提多么自在惬意了。” 罗慧心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已经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了。 能和挚交好友一块玩耍,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向往的呢? 高秀仪打趣罗慧心道:“她这是想提前去看看自己的陪嫁庄子吧?” 罗慧心脸红了红,伸手在高秀仪腰上轻轻拧了一下,嗔道:“你别瞎说,哪有的事?” 高秀仪和谢韫清交换了个眼神,都露出一副了然的坏笑。 罗慧心愈发不好意思,跺了一下脚,扭身要走。 高秀仪忙说道:“不逗你了,跟你说着玩呢,你要是真生气了,谁带我们去游湖弹琴、摘吃莲子啊?” 罗慧心这才转过身来,却还是鼓着小脸,一副需要人哄的样子。 分明已经是个身线纤细窈窕的少女了,却还是一团稚气。 高秀仪像哄孩子似的对她道:“好了,小女子给县主大人赔不是,县主大人不要再跟小女子置气了好不好?” 罗慧心被哄得忘了生气,又去拉了高秀仪和谢韫清两人的手,笑着道:“到时候我们三人住在一起,不用再受大人的管教,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几人又说说笑笑了一会儿,各自回了自己的课室。 谢韫清刚坐下,便见沈妙华走过来。 她依旧是那副袅袅婷婷的样子,眉目温顺,令人只觉如沐春风,无论如何都对她生不出什么厌恶之感来。 只见沈妙华柔柔一笑,温声道:“阿清,我前些日子见到虞国的十公主,她说不小心得罪了你,心中觉得歉疚,想当面对你道歉,又碍于没有机会。她无意中得知我与你是同窗,便想让我转告你一声。” 沈妙华的话刚说完,便有数十双眼睛朝这边望过来。 何望舒的席位紧靠着谢韫清,把沈妙华的话一字不落的全听了。她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当下就脱口而出:“我才不信那位十公主会真的感到歉疚,如果真的觉得歉疚,就不会去大闹谢家了。” 上次赫连玥踏进谢家大门,吵吵嚷嚷的事情可是传遍了整个京城。 虽然所有人明面上不好非议邻国公主,但是私下里议论时,都啧啧叹道:“虞国的公主就是这样的风度和教养。” 何望舒是个口无遮拦的,课室内其余的女孩们却大多是玲珑心肝的人儿,不发一言的在旁边留意着这边的情况。 沈妙华依旧轻柔的说道:“十公主说了,她那日只是想登门造访,若不是靖国公府的护卫百般阻拦,她也不至于脾气上来,与靖国公府产生争执冲突。” “她说到底也是一国公主,更是远道而来的贵客,她来我们大周的京城,阿清,你们靖国公府就是这样招待客人的?” 沈妙华即便在质问人的时候,声音也依旧柔和如棉絮,丝毫没有尖锐感,让人一点儿也不觉得被冒犯了。更兼她一双秋水般的眼睛朝人望过来,让人怎么也觉不出自己被指责了。 在场有人倒真的被沈妙华说动了。 一国公主,那是何等的尊贵。亲自上门拜访,却被拒之门外,能不生气吗?更不必说,还未踏进正门,就被护卫拦下了。也不知道那些粗鲁的护卫会不会对十公主不敬,十公主这样被人冒犯,大闹一场也是合理的。 谢韫清随手将一本书翻了翻,眼皮子也不抬,轻飘飘说道:“被闹上门的,又不是你们沈家,你自然不会有任何不满。若是有朝一日,十公主闹到你们沈家,吵得沈家上下鸡犬不宁,到时候你再来说这风凉话。” 沈妙华惯会把黑的描成白的,她这颠倒黑白的能力,谢韫清可是早就见识过了。 一个柔声细语,一个淡漠如烟。 两人一来一往,竟好似碰撞出火花一般。 旁边的女孩们都觉得这两人之间,似乎有种不同寻常的气息。 她们以前分明那么要好,为什么现在会疏远隔阂到这样的地步?甚至,以前一直迁就沈妙华的谢韫清,竟然也不打算对沈妙华退让一步。 所有人都觉得,这两人实在诡异的很。 沈妙华似乎没料到谢韫清会当众给自己难堪,愣了一下,才继续说道:“阿清,不管十公主再怎么蛮横不讲理,终究是客。你这样令她难堪,终究对周虞两国之间的邦交不利。” 谢韫清终于抬头,目光清凌凌的望着沈妙华。 沈妙华在这样的目光的注视下,忍不住缩了缩肩头。 却听谢韫清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浅到唇角还未扬起,笑容就已经消失不见。 谢韫清葱白的手指抓过自己胸前的发梢玩,她发丝乌黑,越发衬得手指如新雪一般洁白。 “妙华姐姐扣了好大一顶帽子给我,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戴。”谢韫清悠悠说道,“我们谢家先祖跟着高祖皇帝打江山,高祖皇帝曾明令下旨,任何人若没有靖国公府的同意,都不得踏进谢家一步。虞国十公主不清楚,妙华姐姐应该知道这个已经明文成令的规定吧。” 昔年跟随高祖皇帝打天下的几位功臣,分别有靖国公、魏国公和惠国公,可惜惠国公家子息不旺,未传承两代,便断了香火。如今只有靖国公和魏国公两位一品国公。此二人更是受臣民仰望,便连天子都要给他们三分脸面。 区区邻国公主,便想踏进谢家门槛,谢家还是有那个资格阻止的。 沈妙华没有料到谢韫清会忽然对她说出那么长的一段话,迅速调整了一下情绪,佯装亲密的挽着谢韫清。 “阿清,我这不是担心你嘛,你对十公主不假辞色,万一她回头想教训你,那可如何是好?” 谢韫清伸手推开沈妙华。 沈妙华感觉得到,谢韫清十分抗拒自己的亲近。 女孩儿们见以前一直被沈妙华哄得团团转转的谢韫清,此时却不再听沈妙华的话,吃惊之余,又有想看热闹的念头。 沈妙华没有因为谢韫清的冷淡而泄气,而是换上更加柔弱的口吻:“阿清,我都已经答应了十公主,你好歹看在我的面子上,也答应了十公主的邀约。就算不接受她的道歉,好歹见一见没有什么问题的吧。” 第130章 难道我是吃人的妖怪 有没有问题,你心里面没数吗? 谢韫清很想问沈妙华一句。 赫连玥哪来的几乎能和沈妙华偶遇?又如何能巧妙的得知她们二人是同窗? 对于沈妙华的话,谢韫清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沈妙华见谢韫清迟迟没有说话,也忍不住流露出急切之色。 正当沈妙华刚准备继续开口催促的时候,谢韫清终于悠悠说道:“你的面子?你的面子值几个钱?我为什么要看在你的面子上去见我讨厌的人?” 谢韫清这话说得丝毫不留情面,沈妙华当即便觉得面颊发烫,几乎不能再待下去。 四周都是炙热的目光,沈妙华能感受得到,她们每个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都不怀好意。她几乎站不住,身子轻轻晃了一下。 何望舒抚掌而笑,“对啊,沈姑娘,你这心软的毛病可得改改,她要你邀谢姑娘出来,你就答应了。那我身为你多年同窗,让你去替我去杀个人、放个火,你是不是也能同意?”她眉飞色舞的说道。 沈妙华弱弱的望了一眼何望舒,语气怯生生的,仿佛被惊吓住一般。“何妹妹,你别跟我开玩笑了。” 何望舒见到她这副怯弱不堪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忙说道:“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怎么让人感觉下一秒就要断气了的样子?” 众人一回味,沈妙华说话一向是细声细气的样子,仿佛下一秒一口气就提不上来的样子。以前还不觉得什么,现在经何望舒一说,都察觉出几分意思来。 沈妙华自小在家中就是靠着扮柔弱乖巧,得到长辈们的疼爱和照顾,与人说话时,也总是以一副温婉无害的面目示人,因此很能得到别人的好感与喜爱。 长辈们喜欢这样懂事和顺的女孩,少年们也喜欢这样温软柔美的少女,可是眼前这些同样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就不一定喜欢与这样柔弱甚至有些矫揉的女孩相交了。 沈妙华尚不觉得自己这副样子多么令这些同窗们反感,绞着手帕,轻轻说道:“如果阿清不愿意去就算了,横竖强求不得。最多也只是虞国十公主觉得我们大周的女孩没有风度涵养,回去诋毁我们大周一番罢了。” 谢韫清把玩着自己腰上的荷包。 规劝不动,直接激将法是吗? 女孩们听了这话,一下子变得躁乱不安起来。 若只是十公主与谢韫清之间有隔阂也就算了,但是如果赫连玥回虞国,肆意侮辱周国,到时候有没有人阻止她,还不是什么话都由着赫连玥说? 一个身量颇为高挑的蓝衣女孩已经站出来说道:“阿清,既然如此,你便见那个十公主一面吧。在我们大周的京都,她不敢拿你怎么样。” 又一个穿了樱色曲裾的俏美女孩跟着劝道:“说到底,也是为了咱们大周的声誉和威望。你想想宫宴那天,你与县主和高家姑娘献艺,不就是为了狠狠打虞国的脸,让他们知道咱们大周并非任由人贬低的国度吗?” 越来越多的人都劝谢韫清去见赫连玥。 沈妙华越发觉得有了底气。 谢韫清若还是不答应去见赫连玥,那么在所有同窗心中,便是一个心中没有家国荣誉的小人,很快她在京城世家闺秀圈子里的名声就会没了。若是她答应去见赫连玥,那么便正好称了沈妙华的心意。 谢韫清将额前碎发拨到而后,随即也学了沈妙华的口吻,娇娇柔柔说道:“可是,你们是没见识到十公主的粗鲁狠辣。我又不会说话,万一触怒了她,她一怒之下把我杀了可怎么办?” 众人见到谢韫清这副婉转娇弱的样子,明知道是装出来的,还是觉得有些不大好意思。就这样将同窗推出去,是不是太不够意思? 女孩们面面相觑。 谢韫清继续说道:“沈姐姐,听你所说,你与十公主是不是挺聊得来?” 沈妙华立即说道:“我与十公主虽然只见过几次面,但是还是能说得上话的。” 她说这话时,甚至忍不住抬了抬下巴。 所有人都觉得不好相处的赫连玥,偏偏自己能和她聊几句话,是不是意味着自己胜这些人一筹? 沈妙华越想越觉得正是这么回事儿,心情也一下子变得飘了起来。 “十公主竟然肯与你说话?她可是对我和慧心都是连多说一句话都觉得烦呢。”谢韫清佯作惊讶说道。 沈妙华只觉得谢韫清是在吹捧自己,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虽然平常再稳重,到底还是经不住别人的吹捧,便觉得飘飘然。 “十公主只是表面上看起来蛮横无礼了些,但是人不坏,否则她就不会想向你当面道歉了。所以阿清你就同意去见见十公主吧,总之我与你这么多年同窗,又不会害了你。” “若是你害了我呢?”谢韫清眉梢微挑了一下,“若是我与十公主见面,出了什么意外,在场的同窗都可以做见证,我是听了沈姐姐的话,去见了虞国的十公主,因此才出事的。” 沈妙华听她话语中俨然答应了她,哪里还管谢韫清后半句话说了什么,只是点着头说道:“若是发生了什么意外状况,我自然会站出来承担后果的。” 她就不信,等真到了那一刻,谢家除了想极力遮掩此事,哪里还想得到她这个数月未登门的小丫头。 谢韫清温吞吞说道:“既然沈姐姐这样苦口婆心的劝我,我若是再不答应,就是不给沈姐姐的面子。沈姐姐这些年对我这么好,有什么事情都想着我,我岂能驳了沈姐姐的面子?” 谢韫清扬起手,白皙匀称的手眼看着就朝沈妙华挥过去。沈妙华有一瞬间的心乱,生怕谢韫清想给自己一巴掌,却见谢韫清的手轻轻搭在了自己肩上。 沈妙华刚吁了一口气,便见谢韫清笑得眉眼弯弯,“沈姐姐怎么看上去这么紧张,难道我是吃人的妖怪不成?”说完还拍了拍沈妙华的肩。 沈妙华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随着谢韫清拍她的动作起伏跃动。 这时候女先生进了课室,女孩们纷纷回了自己席位上。 沈妙华也坐了回去,这时候才觉得自己手掌心出了不少的汗水。 不管怎么说,总算将谢韫清哄骗了。 只要谢韫清落在了赫连玥手里面,沈妙华相信,凭赫连玥对谢韫清的厌憎,必然会让谢韫清吃一番苦头的。 到时候谢韫清就算不死,也会被剥了一层皮下来。 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不顺,似乎这些不顺都是因为谢韫清的转变而开始的。 只要没了谢韫清的阻碍,那么自己就可以顺利的接近谢漳,成功脱离沈家这个泥泞的沼泽。 沈妙华想到自己的未来,便觉得眼前忽然凭空出现了一道柔和的光芒,沈妙华迫不及待的要抓住这道光芒。 接下来女先生讲了什么,沈妙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有着心事,哪里还能专心听先生授课? 女先生的视线频频落在了沈妙华身上,到底没有说破。 她眼光何等毒辣,早就看清楚,这个学生,虽然平日里勤奋好学,但是心思却不纯粹。 尤其是这段时间,沈妙华变得越发浮躁了些。 女先生不是没有旁敲侧击过,但是沈妙华最近总是心事重重,根本无法把心力放在功课上。 女先生虽然不会轻易放弃没一个学生,但是凡事也讲究个顺其自然,沈妙华若心思不在此处,就算强求也是无用功,遂不再去劝导沈妙华。 沈妙华今日闹这么一出,隔壁的高秀仪与罗慧心自然也听到了。 罗慧心最是沉不住气,跺着脚说道:“她就是没安好心,鬼才相信那个十公主会真心诚意的想道歉。” 罗慧心嗓门大,一句话惹得经过的人们纷纷侧目。 高秀仪忙扯了扯她的袖子,“你小声些。” 罗慧心往四周看了看,叉着腰气呼呼说道:“我们说话,你们看什么看?” 谢韫清、高秀仪二人都是对她这样气势汹汹的样子无奈了。 两人拖着罗慧心往僻静的地方走去。 “你不会真的同意见赫连玥了吧?” 谢韫清笑道:“见,又不是什么魑魅魍魉,有什么见不得的。” 罗慧心嚷道:“不成不成,她就是个疯婆子,指不定要做出什么癫狂的事情来。你哪里也不许去,我们约定好的,要去庄子上避暑的。” “其实,我觉得吧,”高秀仪沉吟了一会儿说道:“那个十公主在阿清手中未必讨得了什么好处。” 罗慧心忙看向高秀仪:“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高秀仪想到这些日子以来谢韫清的点滴变化,自己最低谷时候,是谢韫清出点子帮她度过难关。宫宴那日,又是谢韫清惊艳四座,一曲剑舞名动四方。 这样强势而应变能力十足的谢韫清,敢问谁能欺负到她身上?又有什么样的难关她化解不了。 因此,高秀仪丝毫不担心谢韫清能被赫连玥欺负。 罗慧心蹙眉,“可是万一赫连玥仗着人多势众,或者用什么阴谋诡计害阿清该怎么办?” 第131章 问斩 高秀仪笑着睇了谢韫清一眼,“你说,谁能算计到阿清头上?阿清不去算计别人,那人就该烧香拜佛了。” 罗慧心这才安静下来,一时又想起另一个问题:“沈妙华与阿清不是一向要好吗?为什么现在要帮着那个赫连玥说话?” “这,我也想不明白这一点。” 两人一齐望向谢韫清。 谢韫清笑道:“有什么需要明白的,大家只要知道,以后远着点她就行了。” 罗慧心大大咧咧,只是跟着笑。高秀仪却是灵敏的意识到,谢韫清与沈妙华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两人曾经是形影不离的伙伴,较之罗慧心,谢韫清与沈妙华要更亲密一些。如今毫无征兆的就疏远了,其中怎么可能没有问题? 高秀仪虽然也好奇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她也不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便将这个问题抛在了脑后。 三人一同去百花妆挑了些胭脂香粉,又去如意楼点了几样茶点,坐下来一边享用茶点一边说话,直到天色将暗才各自回到自己家中。 傍晚,谢韫清坐在镜子前试用刚买的脂粉。 屋子里摆了冰盆,因此虽是夏日,她脸上的妆容丝毫不会晕开。 紫菀垂手站在一边,不时的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谢韫清,不期然与谢韫清的目光对上。 谢韫清在点涂着口脂,她动作柔缓的将唇上口脂抹匀,又用湿帕子将沾满口脂的指尖擦净。 好不容易上完了全部妆容,谢韫清拿起一面小巧的菱花镜,瞧了自己的妆容,才将镜子搁下。 谢韫清起身,看向紫菀,“你母亲身体可还好?” 紫菀楞了一下,才说道:“多谢姑娘的关系,不过母亲身体还是老样子,只能靠吃药吊着。” 青萝知道紫菀家难处,看了看谢韫清,刚想说什么,便听谢韫清对她说道:“青萝,你去取些银子给紫菀,再去给她母亲找个好点的大夫,仔细瞧瞧。” 青萝忙道:“奴婢领命。”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只要你对我忠心,我自然也会对你好的。”待青萝下去,谢韫清才徐徐说道。 翌日,谢韫清与罗慧心都觉得高秀仪有些反常,她这日总是有些魂不守舍。说话的功夫,就已经走神好几次。 罗慧心拍了一下高秀仪的小臂,“你今儿个怎么了?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高秀仪似乎被她吓了一跳,道:“我能有什么烦心事啊?大概是天气热没睡好吧。” 罗慧心疑惑的问道:“我记得你不苦夏啊,再说了,天气热,你完全可以在屋里放冰盆啊。” 谢韫清也看着高秀仪。 上次她这样不在状态,还是处死方洛城的时候。 这一次,恐怕是为了高家吧。 天子虽然口上说不追究高家的责任,但是心里面怎么可能没有芥蒂? 这几日天子冷落了高家好几回,不知道高时玮现在会不会急得吃不下饭。 高秀仪像是有些疲乏了,轻叹了一口气,“你不要再追问了,我只是对一些事情有些迷茫不解罢了,等我想清楚便会好了。” 罗慧心想说,有什么不解的事情,可以问问她,虽然她不一定能为对方解惑,但是好歹会安慰对方。但是见到高秀仪的脸色,话到嘴边却又一变:“你如果不想说,我就不烦扰你了。” 正在此时,有几人从三人面前走过。 只听见她们在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你们听说了吗?今天可是那个悬黎司的掌司被斩首的日子呢。”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没听过?你说,那楚少司,本来应该有大好前程的,怎么偏偏就这样葬送了自己?” “说到底还不是他手段残忍,残暴不仁,惹得天怒人怨,否则怎么可能会被陛下亲自判处死罪。” 几个女孩都掩唇而笑,似乎对别人被判了斩刑一事津津乐道,丝毫不觉得害怕。 谢韫清心中隐隐觉得可笑。 到底还是些小姑娘,这些腌臜龌龊的事情,她们又知道多少呢? 楚绍鸣是害死了无数无辜之人,但是天子手上的鲜血只会更多。区区庶民的性命,在天子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天子更不会为了此事便杀死自己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亲手斩断自己的一条手臂,也不知道天子现在心情如何? 那几人说笑着便走远了,罗慧心也只当做轶事来听。刚转头过来想与谢韫清、高秀仪二人讨论一番,便见高秀仪脸色越发不对劲。 高秀仪垂着眼帘,眼色瞬间便黯淡了下去。 饶是罗慧心再迟钝,大抵也明白了,高秀仪如此反常,与悬黎司的事脱不开关系。 高秀仪将目光递向谢韫清,这种时候,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才是。 谢韫清说道:“这件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时局本就如此,他只是碰巧被人揭发出来而已,而未被揭露出来的,仍然还有很多。这趟水这么混,任何一个臣子都不可能完全干净。”她意有所指的说道。 罗慧心疑惑的抓了抓脑袋,显然没弄懂谢韫清的意思。 高秀仪却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她本就是个一点就透的,谢韫清这么一点拨,立即便明白了过来。 她一向敬畏有加的父亲,如今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都在告诉她,父亲并非她记忆中的那么高大清正。 他凉薄世故,结党弄权,可是高秀仪也知道,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父亲给予的。她生活在这样的家族中,虽然深深厌恶着这一切,却又完全离不开这些。 真是又复杂却又无奈。 正阳大街,此时日头最高,像是要把人烤化了一样,炙热又灼人。 百姓们都是满头汗水,但还是乌泱泱挤了上来。 他们争先恐后的往前涌着,每个人的衣裳都已经汗湿了。人挨着人,都往那方台之上涌来。 只见日头之下,铡刀如一道银光,明晃晃的闪到了人们的眼睛。铡刀之下,便是身穿囚服的楚绍鸣。 两个狱卒将楚绍鸣押解上来,其中一人屈起膝,往楚绍鸣小腿狠狠一踹,楚绍鸣立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皂衣侍郎捧着明黄色的圣旨,在宣读罪诏。 每说完一条,人群便沸腾一次。 靠着刑台最近的那些百姓们不停地往刑台上丢菜叶、死鸡等物品,他们被侍卫们架在外围,东西自然扔不到楚绍鸣身上,因此每个人都气得恨不得冲上去将楚绍鸣踩死。 楚绍鸣跪在地上,看着躁动不安的人群,对于即将到来的死亡,却没有丝毫的畏惧。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上扬的弧度。 楚绍鸣一贯都是冷心冷肺,从来没有过多的表情,脸上冷不丁的有了笑意,却让身边的狱卒都是心底一颤。 午时还差一刻,便上来两个更为高大的狱卒,站在了楚绍鸣身后。 楚绍鸣手上带着枷锁,脚上亦是沉重的锁链,但是他头发梳得很是整齐,来时候甚至还洁了面。这样一个冷酷铁血之人,临死了,也要保留最后一丝尊严。 楚绍鸣就算跪在众人面前,也是一副昂首挺胸的样子,目光直直凝视着前方,对所有人对他的指责咒骂都不放在眼中。 投在地上的自己的影子越来越短,眼看午时马上便到,楚绍鸣忽然朝着众人张大了嘴巴。 离刑台最近的一群百姓们都是倒抽了口冷气,随即便觉得身体有些发寒。 原来楚绍鸣口中舌头竟然被人齐根割掉了,嘴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楚绍鸣看着众人惊慌失措的样子,便觉得心中很是畅快,便想仰头长笑几声,然而从嘴中发出来的声音,却刺耳喑哑,难听得很。 狱卒抬脚重重踢了一下楚绍鸣的后背,大声叫嚷道:“安静些,都死到临头了,还这样不知所谓。” 楚绍鸣数日未进食,本就十分虚弱了,硬生生挨了这一脚,不由喷出一大口鲜红热血在地。 午时既到,便见坐镇的官差投下“斩”字令牌,只听见一声脆响。 两边的狱卒一同放下铡刀,众人只觉得那道寒芒越来越近,近到自己的眼睛都被强光刺痛,众人忙捂着脸。 一声沉闷的声响过后,一切尘埃落定。 离刑台最近的百姓们,似乎觉得有什么湿热的液体飞溅到自己身上,伸手去摸,便见指尖都腥红的鲜血。 仿佛还带着余温一般,是那样的烫手! 楚绍鸣依旧跪在地上,脖子上的头颅却滚到了一边,眼睛兀自睁着,直直望着刑台下面。 有胆小的,早已经吓得晕了过去。 官差过来捡起楚绍鸣的头颅,搁在盘中,用一块白色的粗布盖起来,白布立即就被染红了。每个官差都是神情冷漠,捡起楚绍鸣的首级的时候,只是扯着他的头发,粗手粗脚的,显然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半点不适都没有。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他们从未见过有这样平静赴死的罪犯吧。 不远处的茶楼里,一个锦衣少年摇了摇头,轻叹道:“都是咎由自取。” 第132章 皇储 楚绍鸣的头颅不一会儿就被送到了天子的御案前。 天子看着被鲜红的血液染透了的布,心情复杂。 这个自己曾经最为器重的臣子,如今却是以这样一种姿态出现在他面前。 天子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就像埋藏经年的铁锈的气味,这味道从鼻腔而入,一直往脑海最深处延伸、蜿蜒,如疯狂蔓生的藤枝,爬满他的脑海、心间。紧紧将他缠缚,让他觉得整颗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抓紧…… 楚绍鸣的头颅虽然被布蒙上了,天子却仍然觉得,隔着一层布,楚绍鸣定然是圆睁着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在瞪视着自己。 天子脚下踉跄的后退了几步,忽然痛楚的一皱眉,捂住了自己胸膛。 房德喜只瞧见天子浑身抽搐了两下,随即仰面倒下。他大惊失色,连忙掐着尖细的嗓音喊道:“快来人哪,陛下晕过去了,快传太医——” 天子晕厥的消息虽然立即被太后与皇后封锁起来了,但宫里面已经有不少人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比如,皇宫里面的巡卫加严了不少,更是从军中调来纪律严明的卫兵队伍。他们个个笔挺而立,就像一株株挺拔的白杨,让人见了都为之一凛。 如此反常的情况,足够令所有人胡思乱想。 高贵妃是除太后、皇后以外最先得到消息的,她表面上露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然而回了自己寝殿,关上门户,哪里还看得到一丝一毫担心的样子。 高贵妃抬手摘下苍绿的翡翠耳环,又一一除去身上的首饰,换上一身素净的衣裳妆容,对着镜子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才说道:“陛下病了,咱们去承乾宫瞧瞧他吧。” 然而当高贵妃抵达承乾宫时,正好瞧见贤妃、容嫔一行人往回走。 见到高贵妃,向贤妃率先发话:“贵妃姐姐前日跪了一下午,这会儿腿脚竟然已经好得利索了。瞧这走路的动作,简直是步履生风啊。” 高贵妃急着去见天子,对于向贤妃的挑衅不愿回应,便想径直走过去。 然而向贤妃却不打算这样轻易的让高贵妃走过去,而是堵在了高贵妃面前。 “贵妃姐姐这样着急做什么,太医院所有医术精湛的太医都已经在陛下身边,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也都守着呢,您这样急慌慌跑进去,当心还未见到陛下,便被太后轰出来了。”贤妃掩唇一笑,“哦,是妹妹忘了,姐姐又不是没被太后撵出门过,想来姐姐是早已经习惯了。” 贤妃声色并茂的说道。 高贵妃一直不得太后喜欢,这件事整个后宫都知道,然而太后竟然这样不肯给高贵妃面子?还将高贵妃撵出去? 有新入宫的妃嫔们已经开始好奇的望着高贵妃。 太后是天子生母,所有妃嫔们都小心翼翼的讨好着太后。她们这些低阶妃嫔们因为没有底气,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侍奉着太后。 太后对她们这些人似乎都是一视同仁的。 当然也有例外。 太后格外喜爱皇后,对皇后永远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然而这种慈爱,似乎只留给了皇后一人。对于高贵妃,太后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喜。 高贵妃说道:“我即便知道了陛下身边有医术高超的御医陪着,我还是觉得有些担忧,我也不奢求能与陛下说话,只要远远看着他一眼就行了。” 她难得的放软语气,众人都觉得奇怪。 贤妃作为高贵妃这么多年的对手,对高贵妃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高贵妃是个时时刻刻都是锋芒毕露之人,怎么可能会这样说话? 高贵妃侧身往欠前走,高贵妃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一拍额头道:“本宫着了她的算计了。” 容嫔忙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今宫中形势这么紧张,宫里宫外加强戒备巡防,四处怎么可能没有太后的耳目?刚刚高贵妃表面上是在退让,似乎被贤妃的气势盖了过去,其实也是在以退为进,也是在演给旁人看。 向贤妃想到这一层,喉头梗得难受,也不回容嫔的问话就匆匆回去了。 高贵妃到承乾宫门前时,只见朱门紧闭,面前是一群陌生的护卫。 见高贵妃往这边走来,其中一个护卫走上前:“奉太后口谕,任何人都不得进去叨扰,娘娘还是请回吧。” 高贵妃这时候恢复一贯的冷艳,“放肆,你知道本宫是谁吗?本宫只是要进去看一眼陛下,只要他安然无恙,本宫自然会离开。” “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娘娘不要为难我们。” 高贵妃见好说歹说,守门的侍卫都丝毫没有松动,便垂着头黯然的往回走。 走了好长一段路,回了延禧宫。 嬷嬷忙走过来说道:“娘娘又没见到陛下,何必白白跑这么一趟?平白还招了贤妃的眼。” “贤妃算得上什么?真以为本宫把她放在眼里面吗?”高贵妃嗤笑一声,“我去承乾宫,只不过是想看看陛下的病情到底如何了。查管得这样严,想必陛下肯定病得不轻。” “陛下怎么会无缘无故就病倒了呢?”嬷嬷叹道。 高贵妃没有接话,却是心知肚明。 这几天京里面最被人津津乐道的,就是悬黎司的一堆事情。 成帝这几日就是在操持悬黎司的事情。 如今楚绍鸣被斩,悬黎司群龙无首,高家再想贿赂拉拢悬黎司下一任掌司,恐怕是不大可能的了。 别说下一任掌司定然是提起万般注意,就是天子,也不会允许高家再与悬黎司有牵扯。 若不是有人突然告密,这件事为什么会泄露出来? 高贵妃现在只恨得想将那人拖出来,生吞活剥了。 兄长费了好大的精力,才利用与先悬黎司掌司的关系,拉拢了楚绍鸣。没想到就这样功亏一篑了,着实令人不甘。 高贵妃只觉得深深的疲累。 静谧的宫室内,檀香袅袅升起,室内幽香一片。 皇后斟了杯茶,递到太后手中,太后一边喝着茶,一边听太医回话。 天子这次猝然昏倒,太后刚听到时,简直也是要吓得晕倒过去。 如今听太医说成帝无甚大碍,才松了一口气。 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虽然这些年母子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微妙,但是真到了这种时刻,太后还是十分牵挂儿子的身体安危的。 太医提着药箱子下去,太后又是轻声一叹,“好好的一个人,说晕倒就晕倒。他要真是倒下了,如今匈奴蛮子、虢国、虞国的使臣可都在大周,他们定然得到消息。届时,大周就真的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了。” 皇后柔声说道:“母后,您不要想这么多,陛下不日就会恢复健康。那些蛮人,哪怕他们真的萌生了那个想法,也得看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 太后细细叹了口气,见四下都是彼此的心腹,太后才低声说道:“哀家觉得,还是楚绍鸣那件事令天子病倒了。” “高家如今真是胆大包天,连陛下的悬黎司都敢插手。”皇后感叹道。 太后冷笑道:“高时玮就是个自以为自己有点小聪明,所以便妄想伸手插进各个地方。也不看看悬黎司什么地方,也由得他想装在哪里装在哪里。” “母后,我觉得,经此一事,该提醒陛下立储君的大事了。”皇后岔开话题,“说起来,陛下膝下子嗣还是单薄了。” 太后沉默了许久,“三皇子出生卑贱,品行不端,又是个游手好闲之辈,哀家想象不出来,江山交到他手上是什么样的场景。四皇子虽然学识还算过得去,出生虽然也不高,好歹品性上没什么可以挑剔的,就是这个孩子,哀家总是觉得他心思深沉,让人捉摸不透。” 皇后笑道:“帝王的心思本就是深沉的,老四我也瞧着稳重,是个好孩子。” 太后摇了摇头,皇子们太少,可以选择的余地更少。 “六皇子、七皇子都年幼,尚未长成,也不知道以后是什么德行,暂且不考虑。” “六皇子也是天资聪颖,如果加以引导,不失为一个优秀的皇子。其母也是出身望族,在几个皇子中,出生算得上是最好的。”皇后想了想,“六皇子也不小了,也有十三四了吧。” 两人说着话,分明是在议论皇储的事情,却不自觉的已经将高贵妃的二皇子排除在外了。 皇后所生的大皇子体弱,太医都断言活不长久,江山怎么能托付给一个随时会病危的人手中呢?然而二皇子身为大皇子之后最年长、且身份也十分尊贵的皇子,两人却很默契的将他略过不提。 太后眸色转暗,情绪有些失落道:“当初先帝有那么多子嗣,到了皇帝这会儿,便只有这三两个选择,着实是令人感伤。” “这都是天意,母后,您也不要伤心自责了。”皇后喟然一叹,“说到底,还是臣妾正位中宫,陛下子嗣单薄,都是臣妾的罪过。” 第133章 就算我输 天子突然昏倒一事,太后已经立刻做出了安排,从军中调遣士兵们守护皇宫内外,尤其是承乾宫更是严防紧守。 饶是如此,还是有一些臣子们敏感的觉察出了什么。 大臣们纷纷以有要事面呈陛下为借口,候在承乾宫门口。 太后听到小黄门的禀报,冷笑道:“这些个老狐狸,平常遇到什么事情都拼命往后退,现在倒知道往前冲了。” 小黄门试探着问道:“那,该如何打发众位大臣们?” 太后阖目不语,皇后出声道:“就说本宫身体不适,有什么政事,暂且搁下。若是十分紧急的国政要事,便让他们去找恒亲王商量,再来回禀。” 诸大臣听了这副说辞,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带着满腹不甘、摇头顿足的出了宫。 这样反常的情况,不可能没有惊动三国来使。 赫连风像是没听到风声一般,依旧潇洒的吃喝玩乐。虢国皇子连忙召集了自己的下属,几人聚在屋里商议着什么事情,又连忙修书一封寄回了虢国。乌籍单于则准备了许多补品进宫,说是探望皇后病情。 东林书院内,依旧平静而安宁。 无论后宫朝堂如何暗潮涌动,似乎都与这些女孩们十分遥远。 竹林深处,只听见竹叶摇动时的“沙沙”声。 罗慧心手中捻着一枚棋子,眉头微拧。 正好轮到她落子,罗慧心却犹豫不决。 她对面坐着的是封砚,这场对弈输赢早就没有悬念了。 旁边的桌子边,坐了萧玄、谢韫清、高秀仪三人。 高秀仪喝了一口茶,看了看棋盘,又笑着摇了摇头。 “你说说你,跟先生学了这么久的棋,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罗慧心不服气的说道:“怎么没有长进?比起从前,我好歹还能多坚持一会儿。先生棋艺有多么高超,你又不是不知道。真要觉得我棋技差,那你来与先生下一局?还是你接着我的位置继续落子?” 谢韫清莞尔,“秀仪就算棋技真的盖过了先生,也不可能挽救你这棋局的。” 罗慧心不满的哼哼了两声,“你们两个,分明知道先生厉害,自己不与先生对弈,眼睁睁看着我落败了,不仅不来帮我,还在那里嘲笑我。” 这话说得,就连一向寡言少语的封砚也不免失笑。 高秀仪扶额,“分明是你吵着闹着要与先生下一局的,怎么反倒怪在我们身上?这是什么道理?” 谢韫清没有说话,笑吟吟看着罗慧心,萧玄也一直很安静,看着三个女孩说说笑笑。 又过了一会儿,罗慧心作势要将高秀仪拉过来,让高秀仪代替她走完接下来的棋子。 高秀仪摆摆手说道:“别打量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自己下完这局棋。” 罗慧心苦恼的撇着嘴角,眼睛在棋盘上一扫,身体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她逞什么能,非要提出想与封砚较量一番?好嘛,如今都不知道该如何落子了。 抬头又看到对面依旧风轻云淡的封砚,罗慧心更是后悔自己的决定。 封砚一直平静坐着,丝毫没有去催促罗慧心的意思。 罗慧心认命的闭上眼睛,随意将手中棋子落在一个地方,随即嚷嚷道:“我不要再下了,就算我输吧。” “什么叫就算你输?”高秀仪好笑似的说道,“这局棋,你早已经呈现败相了,只是先生顾及你脸皮子薄,才一直没说出来罢了。” 一直没吭声的萧玄这时悠悠说道:“小慧心,要不我们两个来一局,不管谁书谁赢,都算我输。 罗慧心傲娇的将下巴一抬:“我要是个傻子才会答应和你下一局。” 萧玄的棋技,不在封砚之下。她已经被封砚打击了一次,除非她得了失心疯,否则别妄想她肯听萧玄的。 罗慧心乌溜溜的大眼睛转动了两下,忽然便将目光投向了谢韫清。 谢韫清被她瞧得心里发毛,忙道:“干嘛这样瞧我?” 罗慧心贼兮兮的说道:“表哥,阿清也十分会下棋,要不然你与她对弈一局吧。” 鬼灵精的小丫头。萧玄心中暗道,又笑道:“谢姑娘的棋技我早已经见识过了,如今只想试试你的深浅。” “说到底就是想看看我的笑话。”罗慧心嘟哝一句。 谢韫清把玩着自己的手指,看着有些褪色的蔻丹,心想,回去该重新染指甲了。 萧玄随着谢韫清的目光望向她的指尖,只觉得那手指如春兰般纤细柔长,让人忍不住想伸手罩上去。 谢韫清恰好抬头,目光跌进了一汪深邃漆黑的湖泊之中。 四目相对,两人都是怔了一下,随即各自装作不在意的移开视线。 然而空气中到底有种奇妙的感觉蔓延开来。 罗慧心犹在懊恼,一向心细如发的高秀仪却是察觉出这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罗慧心也注意在两人之间的反常,大喇喇的说道:“你们两个这样眉来眼去算怎么回事?” 萧玄撇了她一眼,随即轻咳两声。 谢韫清也是不自在极了,喝着茶掩饰自己的情绪。 怎么这两人都怪怪的?粗神经的罗慧心没往别处想。 高秀仪见无人说话,便寻了个话题,几人聊了会儿天,眼见天色不早,才各自告别散开。 女孩们结伴而走,萧玄便站着目送三人离去。 封砚收拾着残局,抬头便见萧玄那副深情款款的样子,不由失笑。 他与萧玄相交多年,自然了解萧玄的为人。萧玄看似落拓不羁,但是从未对女孩这样上心过。 这些日子下来,封砚不难发现,萧玄是真的对谢韫清有了想法。 他摩挲着手中棋子。 萧玄若是瞧上了寻常官宦人家的女孩还好说,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谢韫清? 这个当朝一品国公的独女,家世清白,名门望族出身,可是偏偏这样挑不出差错的出身,却是最不可能与萧玄产生瓜葛的。 谢家与萧玄,同是成帝的两大心结。 若是这样两人结为连理,或许在世人眼中,这是天作之合。然而,在天子看来,却是会让他寝食难安的存在。 天子好不容易从谢邕手中收回兵权,削弱了谢邕的力量,又一直紧紧牵制着萧玄,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眼睁睁见到萧玄与谢家有了牵扯。 封砚的眼神顿时变得十分复杂。 萧玄坐在了封砚对面,手中抓了几个棋子。 “横竖天色尚早,我们再来一局吧。” 封砚看了看头顶,此时天上星子闪亮,四周更是下了霜露,连头发都有些湿漉漉的。不过他们二人都是无牵无挂,回到家里面也是空荡荡的。就算回去也是索然无味,不如对弈一局吧。 谢韫清回了家中,便去了主屋。 谢邕难得没有出门喝酒,而是与顾云霜坐在一处说话。 榕姐儿和桢哥儿坐在一处,两人抱着小玄子,在玩过家家的游戏。 谢韫清进去时,榕姐儿和桢哥儿一齐从椅子上跳下来,两个小家伙儿奔跑着扑进了谢韫清的怀中。 谢韫清一手搂着一个,两个小家伙儿便扬起小脸,笑呵呵的望着谢韫清。谢韫清拍了拍他们的后背,让他们坐回去,自己又上前给谢邕与顾云霜问安。 谢邕与顾云霜似乎在说什么事情,神色都有些凝重。见到谢韫清过来,两人忙收起严肃的表情。 “爹娘在为什么事情而烦忧?”谢韫清望了望榕姐儿和桢哥儿,这两人都在专心致志的玩着游戏,都没有朝这边看过来。 谢邕压低声音,“听说陛下病了,如今皇太后从别的地方调集战士们进宫,有大臣们结伴求见天子,都不被允许进内。” 谢韫清垂下眼帘,“陛下是真龙天子,怎么会轻易就病倒?阿爹,你什么都不要去管,照旧过你的日子就是。” 谢邕点点头,“我从前只是个武将,不懂这些曲曲绕绕的。更何况我浑身病痛,就算再想涉足朝堂,恐怕也没那个精力了。” “阿爹想明白这一点就很好,如今你只是个闲赋在家的国公爷,旁的什么都与你无关。”谢韫清说道,她原先还担心,谢邕打了一辈子的仗,会不会就这样固执的觉得要忠心报国,对朝政之事格外上心,格外的担忧天子的安危。 其实谢韫清心里面也是不忍。 让这样一个一辈子都心高气傲的谢邕闲赋在家,对谢邕来说无疑是十分残忍的。 谢邕即便每天在家,也都忘不了演武训练。可想而知,谢邕虽然不在军中,却永远有一颗向往部队的心。 谢韫清在心底轻声一叹。 这样的日子不会持续得太久。 父亲是雄鹰,不会像猫头鹰一样永远蛰伏在黑暗中,终有一日,父亲仍会回到自己最熟悉且最热爱的那片疆场。 谢邕看向一对孙儿孙女,目光中难得的没有平日里的威严,而是带着慈爱与疼惜。 他现在远离朝堂,看着孙儿孙女一天天长大,赫然发现儿孙们的成长,他竟然鲜少陪在身边。 谢邕心中顿觉愧疚,自己这些年亏欠家人的实在是太多。 第134章 始料未及 谢韫清知道,要想说服戎马半生、一向信奉忠君报国的父亲有多么困难。然而这样的君主,这样的朝廷,不值得父亲去效忠。 宫中没有任何消息传来,臣子们回去都觉得此事有过多蹊跷之处,在家中也是坐立不安,索性三三两两聚到一处,商讨研究。 以前天子身体康健,众人尚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天子轰然病倒,众人才记起来,天子已经年过半百了。 皇子们大多长成,是时候考虑站队的问题了。 众位皇子中,二皇子继位可能性最大,所以大多数臣子们早已经站在二皇子一边。四皇子虽然生母寒微,但是他谦逊明理,懂得礼贤下士,因此也暗中网罗了许多党众。六皇子的母族向家,在大周也具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因此六皇子的拥护者也不少。 倘若真要计较起来,还是拥戴二皇子为储的臣子们占大多数。 萧昱这两天愁的觉都睡不安稳,唇角都因为上火而冒出了几个水泡。 他召集了一众门客在书房内议事。 天子突然病倒,是他始料未及的。 萧昱很清楚,如今他在天子面前丝毫不出彩。天子眼中只有二皇子萧卓,再就是贤妃所出的六皇子。假如天子真有个三长两短,他绝对会立萧卓为皇储,哪怕他没能留下诏书,群臣百官也会拥立萧卓。 萧昱目光森冷的望向某一处,暗暗咬紧舌尖,直到口中弥漫出血腥气。 原先搜集好的悬黎司与高家勾结的罪证,竟然被人抢先一步送到御前。若是那些罪证能够公布于众,那么就算天子再偏袒萧卓,也不可能不顾及悠悠之口。为了平息民怨,天子也不可能将皇位传给萧卓。 可惜这样一个大好时机! 萧昱紧紧握住一杆笔,只听见“咔擦”一声,竟是将笔折断了。 与萧昱同样愁恼的还有向贤妃,贤妃望着自己的儿子,十三四岁的少年尚未退去稚气,五官依旧青涩,但是身板却已经开始发育,整个人又拔高了一截。 贤妃怎么看都觉得自己的儿子要比其他皇子们优秀十来倍。 如果江山最后真的落在了高氏母子手中,贤妃不用想也知道,高贵妃必然不会放过他们母子以及向家。 向家是大周延绵百年的望族,贤妃不怕高贵妃能动摇向家一二。 可是一想到自己的仇人会踩在她头顶俯视着她,贤妃便觉得浑身不自在。 贤妃坐不住,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六皇子看着贤妃的动作,不解问道:“母妃,您这是做什么?” 他打小便被贤妃保护得很好,一门心思只知道扑在学问上,哪里明白如今后宫里的诡谲算计? 贤妃停下脚步,转身去看六皇子,眼神中饱含着复杂的情绪。她神色似有几分怔然,不知不觉间眼眶竟然红了。过了许久,贤妃才说自己要去给太后请安,不便留他,让他回皇子府去。 六皇子没有注意到贤妃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沙哑,只是越发不解。 他自打六岁进了皇子府,鲜少再回母妃寝殿。难得来一趟,茶水还滚热,贤妃就打发他回去,这到底是什么缘故? 贤妃没有管六皇子去留,径直去了承乾宫。 太后这两日一直留在承乾宫。 贤妃到时,原以为要等好久才能被召见,没想到小黄门只进去通传了,便让她进去。 皇后也在,正陪着太后说话。 贤妃走上前去,朝着大周两位身份最尊贵的女人跪了下来。 太后和皇后都是有些奇怪。 贤妃的礼数从来挑不出错来,可是却从没有过想今日这样慎重而认真。 “起来说话吧。”太后徐徐说道。 贤妃没有起身,又是一拜。 延禧宫中,高贵妃拍了拍萧卓的手,颇有几分安抚的意思。 “你回去安分些,不要再惹出什么事端来。”高贵妃红唇忍不住上扬,看向自己的儿子时,是那样的得意与骄傲。“你父皇病了,可惜皇太后封锁你父皇的寝宫,只有太医与那些阉人才能出入左右。要不然你便在你父皇身边侍疾,你父皇醒来第一个见到的就是你。你说他该有多么窝心?” 萧卓抓了抓自己头发,满不在乎道:“我才不愿意去侍疾,谁愿意装孝子谁装去。” 高贵妃急道:“你这孩子,谁说侍疾需要你去做什么了,你只要陪在你父皇身边,什么事情都指使别人去做,等你父皇醒来,让他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你就可以了。” 高贵妃说着说着摇了摇头,似乎有很多感叹。 “你现在想见你父皇一面,都是十分困难。”高贵妃冷冷说道:“你祖母现在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你父皇。” 萧卓咋舌,“这样说来,父皇定然是病得十分严重了?” “要不是病重,你祖母那个什么事情都不愿意搭手的性子,能亲自到承乾宫来吗?”贤妃想到这里心里就觉得不舒坦。 承乾宫只有皇后可以自由出入,其余妃嫔要想进去,还得等到太后宣召。 天子病倒这两天,高贵妃别说见天子一面,就连承乾宫都没能踏进一步。 高贵妃愤愤然:“也不知道为什么,你祖母对旁的妃嫔和皇子都还算不错,怎么到了咱们母子这里,偏偏要对咱们这样冷淡?” 这下轮到萧卓安慰高贵妃:“母妃别着急,该是我们的就是我们的,谁也抢不走。祖母再强势又如何,最后拍板的还不是父皇?父皇属意我,朝臣只要是聪明的,都知道该站在哪一边。” 看他这样子,似乎皇位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高贵妃听了儿子的话,心中稍微舒坦了些。 是啊,就算太后再阻拦,皇位还是极大可能会是萧卓的。 到时候太后再想跳出来,恐怕就不容易了。 等萧卓登基,一定要将太后送出宫去,最好是打发去皇陵为先帝祈福去。 高贵妃想到未来舒心的日子,笑得眼角的细纹越发明显。 “对了,你们成婚也有些时候了,王氏肚子怎么还没有动静?” 萧卓不满的撇嘴,“母妃你又不是不知道,王氏善妒,又没有情、趣,儿臣哪里愿意进她的院子?” 高贵妃摇了摇头,“这可不行,王氏是你正妃,你冷落了正妃,让正妃独守空房,那些老古板的言官必定要跳出来上下批判你一番的。更何况,你的长子还是要从王氏腹中出来的,你如果率先得了长子,那就更多了一分胜算。” 皇子中,只有大皇子和二皇子成了亲,大皇子膝下只有一女,其余诸皇子都没有子嗣。 传承皇位,一方面也会考虑继承者的子息。 如果萧卓率先得了子嗣,就算太后对萧卓再不满,也会多考虑萧卓一些。 “再过不久,萧宏与萧昱都要娶妻,如果他们先得了嫡子,他们可就也有了与你相抗的底气了。”高贵妃娓娓说道。 “嫡子有多么重要,不需要我再赘述吧?我知道那王氏不合你心意,但是夫妻之间,最重要的,不过是能相敬如宾罢了。你给她几分体面,她自然会多敬重你几分。” 萧卓在高贵妃面前一向乖巧,当下便道:“儿臣记下了。” 高贵妃又拉着萧卓说了一会儿话,便有小黄门进来传话。 那是她派去留意承乾宫动静的眼线,因为承乾宫如今被太后紧密看守了,高贵妃怕惊动了太后,特意传话给小黄门,让他这些日子什么动作都不要有,只安安分分的做好小太监的本分就行。他怎么会突然过来了? 高贵妃怕有什么紧要的事,连忙宣他进来。 小黄门轻手轻脚的走进来,“奴才叩见贵妃娘娘,叩见二皇子殿下。” 高贵妃歪在引枕上,一边差使着小宫女给自己修护指甲,一边轻启红唇,问道:“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非得这样的关头过来对我说?” 小黄门低着头说道:“回娘娘的话,奴才是来回禀,刚刚贤妃求见太后娘娘,太后宣她进去说话,如今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了。” “贤妃?”高贵妃皱着眉反问一句。 高贵妃无意识的缩回了手,随即却觉得指甲根一阵尖锐的疼痛,她疼得倒抽冷气。 给她修理指甲的小宫女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扑通跪倒,只一个劲的求饶。 高贵妃看着自己略微红肿的指甲根,心里面一团怒气上来,刚想抬脚踹向小宫女。 便见小宫女肤色细腻,杏眼小嘴,颇有几分娟儿的样子。高贵妃心中越发沉郁,忙唤来心腹婆子:“把这个小宫女给本宫拖下去,送去浣衣局,永远不许她出来。” 心腹嬷嬷忙应了下来。 进了浣衣局,就意味着双手一辈子都要浸泡在水里面,不管寒冬酷暑。而且一入浣衣局,一辈子都只能待在那里,永远也不能出来。这对于一个花季少女来说,何等的残忍。 嬷嬷同情似的看向那小宫女。 原以为这两日天子病倒,不会再来延禧宫,便留了几个貌美宫女在跟前伺候,没想到还是讨了高贵妃不喜。 只可惜这么个花容月貌的小丫头,以后一辈子都得待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了。 小宫女顿时面如死灰,眼皮子一翻,就要晕倒。 嬷嬷手疾眼快的架住她,将她拖了下去。 高贵妃看着碍眼的小宫女出去了,这才回过神对小黄门问道:“贤妃有没有说有什么事情求见太后?” 第135章 如出一辙 小黄门摇了摇头,“奴才不知,奴才隔着远远的,只见到太后身边的采萍姑姑很是严肃的与贤妃娘娘说了些什么,而后便领着贤妃娘娘进去了。” 高贵妃低头沉思一会儿,萧卓早已按捺不住,急切问道:“这个时候贤妃找皇祖母有什么事情?皇祖母这几日不是说谁都不见的吗?怎么竟然召见贤妃了?” 这样的关头,所有人眼中都盯着皇储的位置,想必贤妃求见太后,也是为了此事吧? 高贵妃心头没来由的一阵慌乱,连忙起身对左右说道:“快,服侍本宫梳妆打扮,本宫要去求见太后。” 高贵妃穿着一身素淡的靛色宫裙,发髻间没有繁复华美的首饰,整个人看上去都要比平日清冷不少。 承乾宫四处都是巡守的卫兵,然而却安静得可怕。 高贵妃在门口处劳烦宫女进去通禀。 她原先做好被拒之门外的打算的,太后一向不喜她,这点认知高贵妃还是有的。没想到宫女却出来请她进去。 高贵妃忙整整裙裾,随着宫女走了进去。 皇后与贤妃一左一右的陪坐在太后身边,她们面前摆了茶杯,里面只有残余的一些茶叶。 高贵妃请安过后,便被赐了座。 “妾身实在担心陛下的身体,在寝宫里面待不住,所以想过来瞧一瞧。哪怕见不到陛下,能从太后娘娘口中得知陛下的状况,妾身也能觉得安心了。”高贵妃难得说话有几分和软。 太后抬了抬眼睑,“皇帝有宫里医术最精湛的太医照料,哪里需要你来操心?你只要打理好你宫里的宫务,不要再发生上次那样的丑事,便是给皇帝积福了。” 高贵妃心尖一颤,勉强笑道:“母后说得哪里的话,妾身对自己宫里上下一向管束得严苛,发生了什么样的丑事,妾身怎么不晓得?” 然而这话说得却十分没有底气,便连高贵妃自个儿都觉得说出这话时语气虚软无力。 太后淡淡瞥了她一眼,高贵妃立刻噤声不敢说话了。 高贵妃此时才算明白,自己宫中也被太后安插了人手进去。 上次娟儿的事情,她原以为处理得十分干净,没想到竟然被太后知晓了。 太后原先就对萧卓存在着偏见,让太后知道萧卓做下的这样的荒唐事,太后岂不是对萧卓的厌恶更加一重? 高贵妃还在胡思乱想,便听太后的声音继续传来。 “贤妃先你一步来求见哀家,你匆匆赶来也是为了打听贤妃来对哀家说了什么的吧?” 高贵妃听了这话,脑袋一刹那间变得一片空白。 正如太后在延禧宫放了眼线一样,高贵妃也在太后身边安插了眼线。一个宫妃,在太后身边放人,传出去总归是大过。高贵妃一向做得隐秘,料想太后应该不是觉察出,可是听太后一番话,似乎早已对此事谙熟于心了。 高贵妃向来牙尖嘴利,此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才好,只是连忙离席跪了下来,连声道:“妾身知罪,求太后责罚。” 太后目光也不落在高贵妃身上,语气极其浅淡,“哀家在问你话呢?你知什么罪?又求什么责罚?” 高贵妃顿时明白,这是太后给自己下了套。高贵妃看向太后身边的皇后与贤妃二人,皇后无甚表情,本应看她笑话的贤妃竟然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高贵妃知道,太后这是想让她亲在在皇后、贤妃面前陈述自己的过错。高贵妃咬了咬舌尖,才说道:“妾身不该在太后娘娘以及陛下身边安插人手。” 贤妃有些惊奇的抬头看向高贵妃,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嘲讽高贵妃几句才是。 她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敢在太后和天子身边放人?贤妃想都不敢想,便连皇后都不敢这样去做,这个高贵妃真是胆大妄为。 随机转念想到高贵妃一向仗着自己得宠,二皇子更是有极大可能成为储君,高贵妃有恃无恐也是正常。 高家在宫外勾结悬黎司,高贵妃又在宫里面玩这么一出,高家人的手段,真是同出一辙。 贤妃思绪一下子飞了好远,还是太后与她说话,才收敛了所有想法。 只听见太后说道;“哀家活了这么多载,从来没有人敢在哀家身边放眼线。高贵妃,你还是头一个。” 太后这话,却不是在夸高贵妃。 高贵妃听了,便觉得手脚都不知道如何安放。 屋里面分明这样的凉爽,高贵妃却觉得手脚都在冒汗。 皇后适时开口:“母后,既然高贵妃知道错了,你教训她几句也就是了,如今最要紧的,还是陛下的身体。” 太后幽幽说道:“皇后说得对,眼下什么事情都可以暂且放下,唯独皇帝的事情不能搁置。” 高贵妃心里刚松了一口气,然而太后接下来说的话,却让高贵妃一下子弹跳起来,再顾不得礼仪,脸上惊慌溢于言表。 天子沉睡三日终于醒来。 他整个人就像苍老五岁,因为身体虚弱,还卧床不起。 天子无法上朝,暂时将恒亲王封为摄政王,主理朝政要务,又命顾平章与两位次阁协同恒亲王打理政务。 天子养了约有半个月的病,承乾宫除了太后与皇后,任何人非诏不得入内。 高贵妃照例在承乾宫门口求见天子,然而守门侍卫对她却不假辞色,丝毫没有动容。 高贵妃这些日子头发都急得白了十几根。 再一次被阻拦的时候,高贵妃才忽然明白过来。 不是天子不召见她,而是压根就没有人肯替她通传。 高贵妃将手腕上一只成色极好的碧色翡翠手镯摸下来,塞给侍卫怀中。 “这位小哥,劳烦你帮本宫给房公公传个话,这枚镯子就当本宫送给你的。” 高贵妃的首饰无一不是珍宝,这枚手镯更是高贵妃最为真爱的,将它取下来赐给别人,高贵妃顿觉十分心疼。 她原先觉得,这个侍卫定然从未见过这样的成色上佳的翡翠手镯,一定会心生贪念,不会拒绝自己的。 没想到侍卫竟然推脱不要,其神色不似造假。 高贵妃恼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宫已经再三给你面子了,不过是替本宫去通传一下罢了,竟然这样摆谱?” 那侍卫也是个硬骨头的,原先高贵妃一直在软磨硬泡,他还觉得有些内疚与不自在。如今高贵妃就这样撕下面皮,这样厉声说话,侍卫也是觉得心头火“腾”的一下冒起。 也不管高贵妃还说了什么,彻底将高贵妃无视个遍。 高贵妃气急败坏,就差上手撕扯侍卫了。只是到底顾及自己的颜面,没有闹得太过,只威胁侍卫几句,便带着宫人疾步回去了。 谢韫清倒是不知道宫里面有这样精彩的一出戏,依旧懒在家中,教着榕姐儿和桢哥儿背诗写字。 柏哥儿和松哥儿难得休沐一日,不用去学堂,也跟过来。他们虽然是堂兄弟,但是长得倒有几分相似。柏哥儿已经初具少年风范了,又自诩自个儿是长兄,做出了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松哥儿虎头虎脑的,对习武尤其上心,因此长得很是敦实。 兄弟俩坐在矮塌上,一边吃着水果,一边盯着弟弟妹妹背书。 这是谢韫清交代给他们的差事。 谢韫清正与青萝几人一同收拾着行李。 再过几日,便是谢韫清与罗慧心、高秀仪几人一同去庄子上避暑的日子。 她们要在庄子上过近一个月,衣服自然是要准备好的。 谢韫清新裁制了几件夏裳,桔梗将衣裳打包好,又装了满满两匣子的首饰,谢韫清的脂粉又装了一匣子。 她走去书房,想取几本书带到庄子上。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孩童们童稚的声音。 “自古重贤豪,诗书教尔曹,人生皆有事,修已最为高。弟子从师者,先须守学规,置身规矩里,百事可修为……” 原来是柏哥儿在当小老师,他手背在身后,背诵一句,榕姐儿与桢哥儿便跟着念一句。 榕姐儿说话发音还不大准确,遇到不会读的字便囫囵过去。 柏哥儿却是个严格的小老师,一个字一个字的纠正榕姐儿的读音。 桢哥儿便捂着嘴偷笑,刚刚换牙、牙齿尚未长齐的松哥儿也是抿着唇笑着看着这一切。 好不容易榕姐儿也能够完整的念完一句了,柏哥儿就有模有样的跟弟弟妹妹们逐字讲解这一句的意思。 榕姐儿和桢哥儿都是颖慧的孩子,只消停柏哥儿讲解完,便理解了刚刚朗读过的句子的意思,还能磕磕巴巴的背下来。 谢韫清透过隔窗看到柏哥儿负手走来走去的样子。 十岁出头的少年,个头已经开始蹿起来,竟然快要比自己高了。 这样优秀且刻苦的小辈,无疑是谢家未来的希望。 谢韫清噙着笑意看向屋内,那几个孩子,都是那样的漂亮。前世他们来不及长大便悉数凋零,然而谢韫清相信,未来终有一日,他们会大放异彩。 第136章 天灾 大暑日,一年中最炎热的一天。 外面日头正毒,日光火辣辣的,树叶都蔫巴了。 泼一瓢水在地上,只听见“滋”一声,水迅速蒸发掉,只剩下一团白烟。 榕姐儿与桢哥儿待在凉爽的屋子里,谁都不愿踏出房门一步。 小丫鬟捉来几只知了过来,摘了翅膀丢在地上,那几只灰色的知了一边吱哑叫着,一边在地上蹦着。小玄子挨过来,伸出小爪子拍拍其中一只叫得最欢的。 知了猛地一跳动,小玄子吓了一跳,连连后退数十步,将前肢伏低,龇牙咧嘴的对着眼前小小的小虫。 小玄子到底胆子小,怂了一会儿,便觉得索然无趣,又跳上矮塌,四处嗅了嗅,便将尖尖的鼻子埋进引枕里面,便呼呼大睡了。 桢哥儿胆大,伸手去抓过一只知了,将手凑到榕姐儿面前。 知了的翅膀尚未折干净,还是短短一截,它犹自煽动着翅膀,带了一阵风。 榕姐儿发出一阵短促的惊呼,忙摆着手推开桢哥儿的手,一面又迈着小短腿奔过去找谢韫清告状。 谢韫清见榕姐儿头发有些散乱了,便让青萝拿来梳子,替榕姐儿把细软的头发打散了,重新编成漂亮的小辫子。榕姐儿头发间还压着一只精致的蜻蜓珠钗,蜻蜓的眼睛翠绿,随着榕姐儿的动作,那只蜻蜓还会轻轻抖动着翅膀,就跟活了一样。 榕姐儿抬手摸了摸头顶的蜻蜓,注意力全被那蜻蜓吸引了过去,哪里还记得桢哥儿刚刚吓她的事情。 榕姐儿抬头看着谢韫清,脆声笑道:“谢谢姑姑,等我以后长大了,也要买好看的首饰给姑姑戴。” 谢韫清点了点榕姐儿的鼻尖,“好啊,那姑姑就等着榕姐儿长大。” 榕姐儿越发乐不可支,扭动了一会儿身体,便跑过去拿起梳妆匣中的口脂,又跑到小玄子跟前。 小玄子睡得死死的,嘴角还有一行哈喇子。 榕姐儿便拨过小玄子的脑袋,伸手蘸取了绛色口脂,抹在了小玄子嘴上、脸上。 不一会儿,小玄子一张脸就已经花了。 谢韫清刚刚见到榕姐儿蹭到自己梳妆镜前,料想这小丫头已经要做什么坏事了。 果不其然,她看书倦了,刚一抬眼,便见到顶着一张滑稽的大花脸的小玄子。 小玄子还不知道遭遇了什么,还乐颠颠的在屋子里跑来跑去。 而一边的榕姐儿和桢哥儿早已经乐不可支的对着小玄子捧腹大笑。 谢韫清无奈摇头,若是萧玄知道他送自己的狮子狗,成天的被欺负,不知道心里作何感受。 豫王府内,萧玄完全没有担忧过小玄子的处境,因为他如今正为了青青不吃饭的事而焦头烂额。 青青打小嘴刁,任何东西都是只尝一口便不会再碰。 青青面前的摆了数个食盆,里面都是诱人的食物。 偏偏青青眼睛都不瞅这些食盆一下。 萧玄坐在青青面前,就差求着这小祖宗吃东西了。 他当初怎么就想选了这么一只高冷的狗呢?想起送给萧覃的那只,简直又乖巧又听话,萧玄便觉得自己运气真不好,连只狗都要给他甩脸色看。 青青只丢给了萧玄一个眼神,兀自起身,寻了个角落,继续坐下来,眼睛盯着某一处发呆。 难不成是成精了吗?萧玄简直想把它的脑袋按进食盆里,又怕青青会生气不搭理自己。 他现在真是想去向谢韫清讨教一二,谢韫清到底是如何把小玄子养得不挑食的。 京城里面酷热难耐,石砖路踩上去十分烫脚。街道两边,往常那些为了生计的小贩也都没有出摊。 这样炎热的天气,谁人都不想外出。 晌午后,天色忽然便暗了下去,原先还是烈日炎炎,天边瞬间就是阴云密布,头顶隐隐有响雷传来。 渐渐起了风,树枝被风吹得疯狂摆动,映在窗纱上,如肆意扭曲的鬼魅。 榕姐儿和桢哥儿两人凑在一起,看着窗纱上不断晃动的树影。榕姐儿胆子小,早已觉得心中发慌,脱去鞋袜就爬上谢韫清的床上,又抓过薄毯将自己蒙的严严实实的。 屋内早已掌上灯,好在屋里面有好些人,都在说着话,才显得外面呼啸而过的风声、树枝颤动的声音没那么可怖。 榕姐儿裹着毯子,许是今日玩得太疯了,又不一会儿就熟睡了过去。 谢韫清久久没听到两个孩子的声音,便过来瞧瞧,见到榕姐儿已然香甜酣睡,脸颊上还是红扑扑的。谢韫清笑着替她摘下蜻蜓珠钗,看着她的睡颜,但觉心底软成一片。 桢哥儿在一边好奇的看着谢韫清的动作,刚想说话,谢韫清便回头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谢韫清放下纱帐,又让桔梗将冰块收了。 原先还觉得屋子里温度适宜,现在便觉得屋里寒冷了些。 谢韫清抬头看了下透射在窗纱上的树影,耳边还传来轰隆隆的声音,想来待会儿便有一场大雨了。 果不其然,外面的树枝摆动得更加厉害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瓢泼大雨便从天而至。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纷纷乱乱的雨声,显得嘈杂却又有种一样的安静。 回廊处有人影走过来,原来是两个婆子一前一后过来。 前面的是季氏派过来的,后面的是裴氏派过来。 应该是刚刚变天的时候季氏、裴氏二人打发她们过来的,她们就这样走过来,裤脚都湿了。 谢韫清便让小丫鬟去煮姜茶送过来。 两个婆子都喝了热乎乎的姜茶,手脚变得温热了些,都是眉目含着慈和笑容。 谢韫清道:“外面下了大雨,就算雨停了,四处都是水洼,我也不放心让他们两个出门。你们等雨稍微停了,便回去,跟嫂嫂回复了,就说我留桢哥儿和榕姐儿在我这儿住一宿。横竖他们的嬷嬷乳母都在这里,蔚然居也有他们的换洗衣服,也不怕他们在这里不适应。” 其中一个身材微丰的嬷嬷笑道:“那敢情是好,两位小主子跟着大小姐,奴才们绝对是放一百二十个心的。” 原以为夏天的雨一晃便停了,没想到片刻不停的下了两个多时辰。 榕姐儿期间醒了一次,嚷着口渴,喝了杯茶,继续裹着薄毯睡觉。 桢哥儿百无聊赖的看了会儿书,又拉着谢韫清陪他下了一局棋,听着窗外的雨声,也觉得昏昏欲睡,也爬到了床上,挨着榕姐儿的脑袋,也陷入了甜美的梦乡。 众婢女们看着两个粉妆玉琢的小娃娃偎在一起睡觉的样子,彼此相视一眼,捂着嘴悄悄的笑了。 谢韫清看到凌乱不堪的床铺,今儿晚上,她的房间注定是要让给榕姐儿和桢哥儿了。 又过了一会儿,雨才变得小一些,两个嬷嬷披着蓑衣,撑着伞,钻进了雨幕之中。 谢韫清看着外面的倾盆大雨,有风吹来几滴雨水,落在了谢韫清脸颊上、嘴唇上、脖子上,;凉丝丝的。 青萝见到谢韫清眉间似乎有忧色,忙问道:“小姐,您这是在担心什么吗?” 谢韫清掩上窗,将风声雨声拦截在外。 她回过身,坐在茶几前,斟了一杯温茶,喝了半杯茶,才徐缓说道:“雨下得这样大,也不知田间庄稼如何了,会不会被淹了?再者,我怕从其余诸地听到洪涝、风灾的消息。” 青萝脸色也有些凝重了。 外面这雨下得这么久,不知其他地方会不会也下了这样的大雨? 若是没有这场大雨,现在农家该收获禾稻粮食了吧。 也不知道一场大雨下来,会对大周及大周子民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总归不是好事罢。 榕姐儿迷迷糊糊间觉得睡饱了,想睁开眼睛,又不愿意睁开。柔嫩的脸颊似乎有些痒痒的,榕姐儿伸手去抓,却没有触碰到自己的肌肤。 榕姐儿有些惊吓之下终于愿意睁开眼睛,一入眼就是桢哥儿的脸,险些抬脚将桢哥儿一脚踹下去。 她虽然睡醒了,但是还在迷迷糊糊的打瞌睡。 榕姐儿抱着薄毯发了许久的呆,最后还是继续躺下来,闭上眼睛装睡。 两个小家伙晚膳自然是留在蔚然居用的。 他们一左一右的陪坐在榕姐儿身边。 榕姐儿还不大会使用筷子,正用筷子戳着鹌鹑蛋。 窗外的大雨一直未停,榕姐儿咋舌道:“下这么大的雨,田园里的庄稼还怎么收啊?” 谢韫清慨叹一声。 如今只希冀,最好不要发生洪涝、水灾等气象灾难了。 两个小家伙吃完饭便站到一边,婆子过来将碗筷收拾了。 小家伙们的乳母拿着湿热的帕子过来,替自己的小主子擦干净脸颊。 榕姐儿嫌痒,就要躲开。熟悉她的乳母哪里会让她得逞,宽阔的手按住榕姐儿的肩膀,另一只手就拿着湿帕子在榕姐儿脸上擦拭了数下。 桢哥儿已经自个儿擦净了脸颊,将帕子抛给了乳母,而后朝着榕姐儿做鬼脸笑话她。 榕姐儿自然不服气,从自个儿乳母手中夺过湿帕子,粗粗擦拭了两下就将帕子甩在桢哥儿的脸上。 小家伙们下午睡得久了,晚上越发精神了,也不想着睡觉,在屋里面上蹿下跳,欢声笑语透过雨幕,传出去许远。 现实也正如谢韫清所说,不久后,胶东地区发生洪涝和泥石流灾害、数万人丧生的奏报传进京中。 第137章 天衣无缝 胶东郡水域颇多,又有山石延绵。接连下了三日大雨,胶东郡洪水泛滥成灾,更是爆发了山洪。 胶东郡连接大周南北,更是大周的商路要塞。此番胶东郡被洪水肆虐,巨石、泥土从山上滚下来,阻塞了道路。大片房屋坍塌,放眼望过去,似乎天地间只剩下茫茫水域。 水面上漂浮着各色杂物,木板、铜盆、衣服…… 四处都是尸首,百姓的,家畜的…… 因天气炎热,尸身又都泡在水中,那些尸首便被泡得格外的膨胀,甚至已经开始散发出恶臭味。 侥幸在天灾中存活下来的百姓们,皆是衣不蔽体,蹚着水,在茫茫水中寻找着自己亲人的尸身。 因为一直泡在水里,每个人都肿了好几圈,都几乎辨认不出本来的面貌。 当胶东郡的奏报呈进京中时,已经是数日之后了。 天子刚刚病愈,看到案牍上摞得高高的一叠奏章,只觉浑身使不上力气。天子靠坐在椅子中,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因太过激动,胸脯剧烈的起伏着。 房德喜侍立一边,说道:“陛下,要不要奴才给您去宣太医?” 天子摆了摆手,手中还握着胶东郡郡守呈上来的奏报。 他觉得那奏折格外的烫手,分明轻轻一本,似乎有千钧之重,天子险些握不住。 天子嘴唇微动,“传几位阁老进宫议事。” 房德喜忙躬身退出去,迅速差人分别去了几位阁老府邸宣旨。 这次大雨,几乎毁去胶东郡大半疆域,数个县遭到了灭顶之灾。房屋塌成一片,完全都看不出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然而,真正令人棘手头痛的,却是灾后流民安置问题,以及,最让天子忧愁的一件事—— 如今是盛夏,天气酷热,胶东郡死伤无数,那些尸首得不到妥善处理,势必要生了尸瘟的。 到时候疫病蔓延,不仅仅是胶东郡,邻近的郡县必然也会受到影响。 天子在等三位阁老进宫之时,迅速下了指令,关掉来往京城的城门,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房德喜心中悚然大骇,随即反应过来天子的意思,顿时觉得浑身都是凉飕飕的。 大雨过后,天气又恢复了一贯的酷热。 可是所有人都觉得自脚心升起一阵寒意。 几乎所有人都得知了胶东郡的灾情,可是每个人对此的反应也都不同。 冷静理智点的,纷纷赞同天子的决定。而有着热心肠的,又觉得这样对胶东郡的百姓着实不公。他们原就遭遇了百年难见的天灾,然而朝廷却对他们这样冷漠。同样是大周子民,为什么天子要这样漠视他们。 谢韫清一大早的便觉得眼皮子跳得厉害,她一夜辗转难眠,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被她给遗忘掉了。 好不容易捱到了天色将明,谢韫清起身,青萝面色凝重的走进来。 谢韫清见她这副样子,便知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有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 “小姐,外面已经传开了,胶东郡爆发山洪,数百万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更是逾数十万。” 青萝说完,眼眶已经红了。 这样的灾祸面前,人的力量显得十分渺小。 可以想见,那些罹难的同胞们,分明上一刻还在说笑,还在像他们一样呼吸着,下一秒,便变成了肿胀的尸首。何其悲哀! 谢韫清怔怔立在了原地。 她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这些日子总有些心神不宁了。 她竟然忘记了,前世这个时候,胶东郡洪灾爆发,紧接着便爆发了时疫。 那场瘟疫,传遍蔓延甚广,洪灾中存活着的百姓们,也大都死于疫病。 疫病爆发那段时日,天子完全封锁了帝京,不让一个人进出。 因此京城依旧风平浪静,而胶东郡,以及毗邻胶东郡的冀州、中州却是死伤无数。 谢韫清觉得脚下不稳,扶着椅背坐下来。 她倒了杯茶水,捧着茶杯的手颤抖得厉害,水洒了大半。她喝了两口水,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任何人听到这样的消息,都不可能没有一丝震动。 平常街市上做生意的摊贩们悉数见不到,络绎不绝的行人也似乎都散去了,街市上一派死气沉沉。 东林书院也放了假,学生们都在家中。 天地间只剩下让人窒息的压抑和绝望。 上朝时,每位臣子都是表情冷肃,天子更是觉得胸腔里面憋得慌,似乎下一秒就要昏厥过去的那种憋闷。 这些日子,每日上朝商议的话题,总也离不开胶东郡。 天子已经拨去一万将士们前去救援存活着的百姓,可是胶东郡灾情如此之重,一万将士们去了,也压根起不到什么作用。 现今东虞的使臣还在,天子为了自己的性命,也不可能将京城中的卫兵们派遣大半到胶东郡去。 匈奴与虢国使臣数日前便已经离去。 这次虢国求和,主动提出每三月向大周进贡,献上珍奇宝物、古石赏玩。 匈奴与虞国也派使臣过来,自然也是想分一碗热羹。 赫连风九曲心肠,即便大周要将身份尊贵的公主嫁给他,他依旧在惋惜,损失了不少宝物。 虢国虽小,看似最不起眼的一个小国,可是虢国却有着数不清的宝贝。虢国两任帝君都喜欢收集宝物,可以说,虢国的皇库绝对是举世稀罕的。 赫连风十分眼馋虢国的宝物。 他不喜欢那柔柔弱弱的六公主,但是两相比较之下,还是皇位对他来说比较重要。 因此赫连风情愿先迎娶了六公主,等他日他登上皇位,一定要派兵踏平虢国,将虢国的每一样宝物都收进自己库房中。 不,还不够。 不只是虢国,还有周国,还有西凉,还有南秦,还有羌国…… 他要打败这些国家,让这些国家的国君都匍匐在他脚下,他要狠狠践踏在这些国家的君主的头上…… 赫连风想到自己龙袍加身的样子,眼中便露出了蓬勃的野心。 其余两国的使臣都已经各自回国了,只有赫连氏兄妹还留在大周。 赫连风早已经听到了胶东郡水患的消息,他临窗而立,脸上的笑越发阴柔瘆人。 真不知道周成帝是犯了哪路神明,怎么今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赫连风越发觉得,这是上天对大周的警示,也是告诉自己,周国国君无能,这正好是他的机会。 赫连风在大周又住了两日,探子从前沿来报,禀述胶东郡似乎是爆发时疫了。 瘟疫……这个可怕的字眼…… 印象中,甚少有人能够在疫病中存活下来。 赫连风坐了许久,终于下了命令,令仆从收拾好行李,择日便回虞国。 天子听到赫连风要回去的消息,心底顿时松了一口气。 虞国的皇子和公主待在这儿,虽说都是些小辈,只要好吃好喝好住的招待就可以了,天子到底对他们不放心,更是安排了人手暗中留意他们动向。 如今胶东郡天灾横行,天子整日里忙得焦头烂额,哪里有时间去过问赫连氏兄妹的事情?他们这一走,当真是让天子觉得肩上担子卸去了一个。 不过眼下大周乱得很,天子担心他们在归途中发生什么意外,又特意拨了百名身后不凡的卫兵保护他们二人回虞国。 临行前一日,赫连玥递了帖子给谢韫清。 自然不是有什么不舍的话语想对谢韫清说。 赫连玥想到十日前发生的事情。 那时她和沈妙华合谋好了,将一切算计得天衣无缝。 她佯装想对谢韫清道歉,两人在湖畔边说话。然后赫连玥故意激怒谢韫清,造成谢韫清推她的假象。 适时,她还假借赫连风的名义,请来了萧玄以及周国的二皇子、三皇子。赫连风与他们一面说话一面走过,正好撞见谢韫清推她下水的样子。 蓄意谋害一国公主,这个罪名传出去,谢韫清别妄想继续活下去了。 赫连玥原先想着,哪怕自个儿落了水,能除去谢韫清,能让萧玄见到谢韫清如此恶毒的一面,也是十分值得的。 然而想到那日的情景。 谢韫清果真被自己激怒不假,赫连玥也假装扭了脚,就要转身摔进湖水中,便见谢韫清忽然攥住她的手腕,一个使力,便将她拽上来。 赫连玥当时都能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那样的清脆,清脆到让她一时之间竟然忘了疼痛。 谢韫清面无表情的望着她,眼底深处却是讥诮凛冽的笑意,随后那笑容却悉数收敛。赫连玥看到谢韫清脸上迅速的换上一副惊慌恐惧的表情,赫连玥当即愕然,不知道谢韫清这是想做什么。 却见谢韫清拉着她的手,朝自己肩上狠狠一推。 赫连玥当时愣住了,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便见到谢韫清身子往后一仰,脚步踉跄,就要往后跌去。 恰在此时,赫连玥忽然便觉得四周的风都变得格外严寒些。 眼看着谢韫清就要跌进湖水之中,萧玄突然而至,飞步上前,将谢韫清接住,而后稳稳站住。 赫连玥立时不知所错,便见萧玄愤怒望向她,目光如淬了冰霜一般,似乎要将她整个人冰封、碾碎…… 赫连玥喉头一梗,紧张与惊慌交织,心中五味杂陈。 分明是她要陷害谢韫清,然而看到谢韫清微微翘起的嘴角,赫连玥即便脑子里一片茫然,也立即反应过来,忙指着谢韫清道:“我没有推她,她一定是在做戏!她想陷害我!” 谢韫清望向她,目光中竟然带着一丝怜悯与可怜。 赫连玥刹那间忽然读懂了她目光的深意。 事实真相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萧玄真正信任谁。 毫无疑问,萧玄眼中只看到了谢韫清。 赫连玥见到萧玄将谢韫清紧紧护在身后,心瞬间就像被密密麻麻的绣花针穿过一般,那样实实在在的痛感,偏偏她又摆脱不了。 她十几年的骄傲,似乎在顷刻间就被人踩得粉碎。 赫连风阴沉着脸望着她,虽然没有说话,但是赫连玥心中明白,赫连风当时一定是想朝她怒吼,让她滚回房间,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萧卓摇着头,啧啧称奇。萧昱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是赫连玥知道,他心里面一定是瞧不起自己的。 经此一事,赫连玥被勒令寸步不得踏出自己的房间。 她也疲于见任何人,也当真没有踏出房门一步。 直到听说回虞国的消息,赫连玥陡然站起来。 她不甘心就这样灰溜溜的回去。 赫连玥趁着赫连风事务繁忙,没时间留意她,溜出了驿馆,去找了谢韫清。 谢韫清这次终于同意见她。 “十公主,手指还疼吗?”谢韫清目光落在赫连玥的右手指尖上。 被谢韫清望着的那根手指条件发射一般动了一下。 赫连玥只觉得那根手指顿时变得又烫又麻。 那天她回去之后,便觉得手指剧痛难忍,唤来大夫,才知道她的手指竟然被人生生折断了。 她还未让谢韫清尝到一点痛楚,自己却因此痛苦成这样,未免太可笑了些。 这几日下来,赫连玥终于习惯了这锥心刺骨的痛感,手指也在缓慢的愈合。 可是谢韫清这样轻飘飘一说,赫连玥又觉得指尖上的疼痛又变得真实而难以忍受。 她忙将手指拢入阔袖之中。 谢韫清收回视线,“你再三想要设计我,怎么也该让你尝尝苦头才是。十公主,你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但是我也不是让你随意捏揉算计的泥人。你固然是天之骄女,但是也别妄想别人就心甘情愿被你欺凌。”谢韫清的声音冷淡得就像冰盆中最后一点冰块,似乎随时都要融化了。 第138章 灭顶之灾 赫连玥一咬牙,自小到大,她都是大虞皇室最受宠的公主,从没有人敢这样对她说话。 偏偏她来北周不过一月有余,却接二连三的遭遇挫败。 赫连玥是个心高气傲的,自然不会反思究竟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在她看来,一切的问题都在旁人身上。 她生命中的前十几载一向顺风顺水,直到遇到谢韫清,才连连受到打击。 想到这些日子以来所遭遇的一切,赫连玥身子不由发抖,她强忍住怒意望着谢韫清。 “难道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便让我当众下不来台的吗?你让我出了那么大的丑,我就得忍气吞声不成?” 谢韫清静静看着她,忽而莞尔。 “十公主,你得明白,是你在我们大周的土壤之上、群臣面前,对我们大周出言不逊,大放厥词,更是公然羞辱我们大周的子民百姓。我虽是一个弱质女流,但是我绝不会看着旁人羞辱我的母国而冷眼旁观。” 谢韫清话语极轻,但是语气间似乎有千钧重担,每个字都极有力量。 赫连玥瞠大双眼,怔怔盯了谢韫清一会儿,似乎在琢磨谢韫清所说的话。 过了许久,赫连玥才开口:“这件事算我理亏,但是你为什么要和我抢豫王?你不会不知道,我喜欢豫王!” 她脸上划过一丝凶狠。 谢韫清道:“你若是欢喜豫王,自个儿争取就是,与我有什么相干?我一开始压根就没想管你的事,若非你一个劲的穷追不舍,我哪里会费心思注意到你?十公主,你当真以为你对我使用的那些手段,我一点都不知情吗?更何况,沈妙华是我大周子民,她忽然向你献好,为你出谋划策,你就一点也不怀疑,她为什么要背弃自己的同窗,反而要去协助一个异国的人?” 谢韫清不疾不徐的说道:“我从未想过要搅和进你与萧玄的是非中去,更何况,你难道不清楚一件事?周国与虞国和亲,这是有益两国邦交往来的举措。我们大周的六公主已经与你们虞国皇子定了亲事,古往今来从没有说和亲要娶进一个便嫁出一个的典例。只要我们大周的公主嫁出去了,就不会说有再娶进你们虞国公主这样的说法。你与萧玄有几分可能,你不会真的想不通吧?” 赫连玥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神色茫然的望着谢韫清。 谢韫清抚摸着衣袖上精美的刺绣,在等赫连御说话。 两人都不言语,屋子里气氛一时显得格外的僵滞。 谢韫清所说,她不是不明白。但是一想到萧玄与谢韫清是那样的熟络,对她就是不假于色,赫连玥便觉得自己嫉妒得快要发疯了。谢韫清竟然能对豫王直呼其名,这点令赫连玥更是觉得不痛快。 赫连玥想到萧玄看到自己嫌恶的眼神,萧玄那样好脾性的人,若不是为了谢韫清,何至于对自己那样冷淡? 一切都是谢韫清的错! 赫连玥手指又是反射般在桌案上抓挠了一下。 自己兄长被谢韫清迷得七荤八素,爱慕的男子更是眼里只装着谢韫清。 若是能除去谢韫清该有多好。 除去谢韫清,这个念头一下子又被挑了起来,又在心里面无限的放大,一点点填充满赫连玥整个脑海。 谢韫清正提起茶壶,倒了杯热茶。她提着茶壶时,露出了一截雪白藕臂,手腕上还戴着一枚银烧蓝的镶白玉翠的镯子。本该是老气沉重的镯子,戴在谢韫清手腕上,却让人觉得格外的赏心悦目。 赫连玥指尖越来越烫,眼下四周没有人,正是杀掉谢韫清的大好时机! 赫连玥的目光落在了谢韫清的皓腕上,过了良久,赫连玥才笑道:“谢姑娘如此冰肌玉骨,也难怪豫小王爷会格外喜欢谢姑娘。” 谢韫清皱了皱眉,赫连玥这话说的,显得这样的暧昧又不合时宜。也不知道这位小公主到底是故意的还是失言了。 赫连玥起身,走到谢韫清身后,轻轻抬手,将另一只完好没有受伤的手搭在谢韫清的椅背上。 “是我的不是,是我这些日子给你带来麻烦了。”赫连玥伏下身子,贴着谢韫清的耳朵小声说道。 赫连玥会道歉?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吧? 谢韫清压根不相信赫连玥是真心道歉,刚想说什么,便觉察出一样极冰冷锋锐的东西紧紧抵着自己的喉咙。 她身后只有一人,很明显便是那人。 谢韫清对抵在自己喉咙处的匕首视而不见,兀自端起茶杯,小口品着香茗。 她是那样的平静,平静到似乎都不知道自己的命攥在别人手心。 赫连玥对谢韫清这样的反应很不满意。 谢韫清难道不应该是吓得肝胆俱裂,花容失色,就差涕泗横流的跪地求饶吗? 抵在喉咙上的匕首又往前逼近一寸。 “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畏惧吗?”赫连玥的声音不知不觉间变得有些嘶哑了。 谢韫清垂下眼睑,便见到泛着寒芒的锋刃,谢韫清把玩着自己玲珑剔透的手指。 “畏惧?有什么好畏惧的?你们虞国的公主就喜欢这样威胁别人的吗?” 赫连玥冷冷道:“你现在命都握在我手上,你还有心思在那激怒我?” “难道我求你放过我,你就当真会移开匕首?” 赫连玥拔高声音,声音猛然变得又尖又细。“你做梦!我怎么可能会放过你!你好不容易落到我的手中,我一定要杀了你!” 谢韫清感到脖子上的压迫感更紧了,她能明显的感受得到,脖子上有一丝丝的痛感。 “你让我吃了那么多亏,现在我总算可以除掉你。”赫连玥洋洋得意的说道。 “你就不怕,你杀了我,如何从谢府逃走?你不会不知道,我们谢府的守卫都是我父亲亲自调教的精兵。” 赫连玥偏着头想了一会儿,这个问题似乎很麻烦,不过也无所谓了,眼下最要紧的就是除去谢韫清。 “我是大虞的公主,就算我杀了你,你们谢家当真敢对我怎么样?杀了我替你报仇吗“那?那也得看看你们谢家有没有那个胆量和本事!” 赫连玥越说越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接着说道:“倘若你们谢家敢动我一根汗毛,别说我父皇了,就是你们周国的皇帝,也不可能就这样轻易绕过谢家。” “你父皇将你视若掌珠,但我也是被我父兄捧在掌心的。倘若我真的被你杀了,我父兄在盛怒之下,难保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十公主,为了杀了我,搭上自己的性命,值得吗?” 赫连玥握着匕首的手似乎松弛了一下,随即又紧紧贴了上来。她恶声说道:“值不值得也得等我先杀了你再来估量,谢韫清,你知道我有多讨厌你吗?” 匕首从脖子上缓缓上移。 冰冷的匕首贴着谢韫清的眼眶,伴随而来的,是赫连玥如蛇一样令人不适的声音。 “你说,我是先剜掉你这双勾人的眼珠子好呢,还是先毁掉你这张漂亮的脸蛋比较好?”如寒冰一样的锋刃贴着谢韫清的脸颊,又移到唇边,“还是搁去你的舌头,让你再也发不出美妙的声音?” 谢韫清气定神闲的说道:“你大可以全部试试。”却丝毫没有被赫连玥唬住。 赫连玥皱了皱眉,为什么谢韫清没有被吓到?女孩子们不是最在意自己的容颜的吗?为什么瞧谢韫清的这副态度,却好似全然不在意似的。 匕首还准备辗转往下,“当然,最后我要剖开你的胸膛,取出你的心脏,把它丢出去喂狗。我听说你养了一只狗,是小王爷送你的吧?正巧可以看看这小畜生吃不吃主人的心脏。”赫连玥想到那血腥的场面,自己先打了个寒颤。 正当匕首尖快要指向胸膛之时,谢韫清忽然扣住赫连玥的手腕,旋即起身,将赫连玥狠狠推靠在柱子上! 赫连玥惊骇之下,挥着手中匕首。 谢韫清一只手掐住赫连玥纤细的脖颈,另一只手直接将赫连玥手中匕首夺了下来。 “游戏到此为止了,十公主。” 谢韫清的声音如三月春风般柔和,但是听在赫连玥耳中,却如地府传来的厉鬼的声音。眼前之人的带着温柔的笑意,目光中却一丝一毫的感情都没有。 原先她用来对付谢韫清的那把匕首,却被谢韫清把玩着,只见谢韫清的手中银光缕缕,那样锋利的匕首,却被谢韫清转动得那样的流畅,赫连玥甚至都害怕谢韫清一个失手,匕首会飞出去伤了她。 谢韫清猛地一个使力,赫连玥又拼命挣扎,脖子上迅速浮起勒痕以及指甲的抓痕。 赫连玥觉得喘气十分困难,两只手一起要去掰开谢韫清的手,偏偏谢韫清就算是一只手,也十分有力量,赫连玥使出最大力气也掰不开一根手指。 赫连玥只觉胸腔憋得难受,耳朵根到脸上,全部涨得紫红。 “我……我是大虞的……公……公主,你敢……敢这样对……对……对本……本公主,你……你就不怕会给……给谢家带来灭顶……之灾吗?” 赫连玥每说出一个字,都感觉窒息感来的越发强烈。 谢韫清终于停止转动匕首,却猛然将匕首插在赫连玥头侧。 赫连玥鼓动着眼珠子,悚然看着旁边的匕首。 刚刚谢韫清将匕首插在柱子上时,堪堪擦破了她耳朵上的一层皮。 “你都不怕死,我堂堂国公之女,又怕什么?”谢韫清悠悠说道。 第139章 凉薄 谢韫清的手还牢牢扣着赫连玥的脖颈,后者胡乱瞪着脚,半翻着眼白。 谢韫清看了赫连玥一会儿,忽然展颜而笑:“还以为十公主是多么铁骨铮铮,没想到这样不经吓。” 赫连玥听到谢韫清这句话,莫名松了口气。谢韫清无非就是为了吓唬她,哪里敢动真格。 当下便有了底气,“你如果真有那个本事,尽管动手好了。本公主借你十个胆子,你真的敢杀了本公主吗?” 谢韫清拔下匕首,用匕首尖挑起赫连玥的下巴。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吗?你不要忘了,你是孤身一人出的驿馆,没人知道你去了什么地方,我杀了你,处理了你的尸首,谁会怀疑到我头上?就算我与你多有龃龉,世人也不可能会相信我这样一个小姑娘能下得了手去杀人。更何况,就算当真有人怀疑上了我,又有几人敢闯进靖国公府搜查?” “你这么多年能够横行霸道,究其根本,无非是因为你是虞国皇帝最喜欢的女儿。可是十公主你别忘了,虞国皇帝有二十多个女儿,没了你,还会有其他公主讨他欢心。你死了,他最多伤心几日,马上就会将你抛之脑后了。你以为,你父皇会为了你,发兵讨伐大周吗?” 谢韫清带着诱哄说道。 她娓娓道来,声音低柔,听在赫连玥耳中,就像是羽毛拂过心尖。 虽然不愿意承认,可是赫连玥心中明白,她有无数兄弟姐妹,个个都是能争宠的主儿。此番回大虞,父皇跟前早已有了其他孝敬讨好的子女了,父皇说不定已经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 她死了,父皇固然会伤心难过一会儿,可是父皇绝不会为了她攻打周国,最多也只是会借口讨个说法向周国攫取利益罢了。 谢韫清松开扣着赫连玥的手,坐回绣凳上,取出手帕擦拭着匕首。 那柄匕首锋刃又薄又锋利,手柄处雕镂着精致的卷草纹,还镶嵌了一粒硕大浑圆的明珠。 谢韫清不去看赫连玥的表情,自顾自说道:“十公主还是尽快回去吧,别等回头再回虞国,你父皇都叫不出你的名字来。” 她对欺负小姑娘着实没有什么兴趣,尤其是这样一个没有脑子的。 谢韫清也不将匕首归还给赫连玥,塞进自己袖中,便回了屋子。 赫连玥脸一阵白一阵红,站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咬了咬牙,一跺脚,便离开了。 待赫连玥走后,一直坐在屋顶上旁观的默言、素问二人这才轻轻跳下来。 默言嘴中还咬着一根青草,她摸了摸下巴,胳膊肘撞了下素问,“你说这位十公主,怎么成天的来找咱们姑娘,莫不是见咱们姑娘好看,瞧上咱们姑娘了吧?” 素问满脸疑惑的望向默言,“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吧?”旋即转身走开了。 默言冲着素问的背影做了个鬼脸,随即又觉得自己的动作有点幼稚,便背着手,昂首挺胸的也走了。 却说赫连玥出了谢府,才想起来,自己的马还在谢家马厩,尚未牵出来。 她这次是瞒着所有人悄悄溜出来的,只骑了一匹枣红色的小母马来。 靖国公府离驿馆还有几条街的路程,她不可能走回去。赫连玥又不大记得谢家的路,便伸手指了指谢家一个下人,“你去马厩中把本公主的马牵过来。”赫连玥抬着下巴倨傲说道。 然而那个下人却丝毫不为之所动,手中执着扫帚,埋着头扫路。 赫连玥掐着腰说道:“你是聋了不成?没听到本公主说话吗?” 小厮才抬头,“公主金枝玉叶,您骑的马想必也是绝世名驹,小的愚笨不堪,恐怕会惊扰到了您的坐骑,公主还是自己亲自去牵马吧。” 他态度看上去十分谦顺的样子,然而对于这个骄矜蛮横的十公主,小厮却丝毫没有怯意。 连一个下人都敢瞧不起自己! 赫连玥气得就想掏出匕首狠狠扎他几下,摸了摸腰间,才想起来匕首被谢韫清收走了。赫连玥这才冷静下来,无论如何,这是谢家的地盘,她继续待下去,总归是讨不了好处的。眼前这些壮硕的护卫们又都虎视眈眈望着她,她的一举一动都受了限制。 赫连玥心中越发不痛快,只想快点离开。 没好气的指了一个护卫,“你给本公主带路,领本公主去牵马。” 赫连玥骑着自己的枣红马走在街上,瘪着嘴,脑子里却是混混沌沌。 脖子上传来阵阵痛感,她仍能感觉得到,谢韫清掌心的温度还停留在自己肌肤上。 真不知道她是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赫连玥刚刚真担心自己的脖子会被谢韫清折断。 想到谢韫清折断她的手指、掐住她的脖子、拿着匕首威胁她,似乎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仿佛什么事情都无法令她动容,赫连玥忍不住伸手摸向自己的脖子。 她的脖子一定肿得不能看了。 赫连玥单手握着马缰,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脖子,骑着马慢悠悠的在大街上晃着。 她不关心时局,不知道大周胶东郡刚发生灾情,如今京中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街市上全是人流如潮,更有百姓在聚众闹事。 赫连玥满腹心事,骑着马,却压根不管前面的路。 前面正有七八人在打架斗殴,个个都是手握砍刀,互相博弈。 鲜血淋漓满地,金属铿锵,胆子小的百姓们只敢远远的围观,寸步不敢靠近。 那群人是在街心斗殴,枣红马哒哒踏着步子往前走着,刚一靠近,便有一人挥舞着手中长刀,长刀在枣红马面前一晃,虽然没有砍到马身上,然而依旧让枣红马受了惊吓。 只见它高抬前蹄,扬天长嘶一声,便甩开蹄子往前奔跑。 赫连玥也被这番动静吓住了,面色瞬间惨白,一只手紧紧握着马缰,身体更是僵硬得动不了。 马儿载着赫连玥一路疾奔,沿途更是撞倒了无数人。 赫连玥心跳密如鼓点,想要尖叫出声,然而声音却被掐在喉咙处。 道路两旁铺子如浮光掠影一般,分明是燥热的天气,赫连玥却被风吹得瑟瑟发抖。 赫连玥离去之后,谢韫清去寻了谢邕。 如今胶东郡灾情严重,谢邕不会置之不顾。 她去寻谢邕,正是为了打听胶东局灾情。 胶东郡现状不容乐观。 百姓流离失所,粮食都被泡烂了,百姓拿什么来填饱肚子?夏天蛇虫也多,他们处于屋外,更是处处都是危险。 更别提四处都是尸首,尸体在水中泡臭了,万一生出疫病该如何是好。 谢邕手紧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凸起。 可恨,明知道百姓们正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却不能前往救济,只能待在府邸之中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他生活得如此安逸,然而一想到胶东郡仍在受苦受难的百姓们,谢邕便觉得夜不成寐,食不下咽。 谢韫清自然了解谢邕的心情。 她轻声说道:“阿爹,你不能出京城,这是天子的命令,又不是你的过错,你不要自责。” 然而谢韫清的安慰却令谢邕心里面越发难受。 从国之柱石,变成终日无所事事的闲臣,虽说他面上不显,但是心里面落差还是很大的。 他从前上马作战,是为了保家卫国。哪怕他闲赋在家,心中总还是装着周国子民。然而现在这副境地,却令谢邕在怀疑,是否无愧于自己忠君爱国的誓言。 谢韫清抚着谢邕紧锁的眉头,真想抚平父亲的眉头。 “阿爹,你应该清楚咱们这位君主的狠心,他封锁城门,不允许任何人进出,就是怕胶东郡蔓生尸瘟,传染到京城。陛下的冷酷无情,你又不是第一日见到。” “当年豫亲王刚为国捐躯,陛下立即就收了豫亲王手中军权。琅州大旱,贪官贪墨了朝廷拨放下去的赈灾银两,陛下知道了,又是怎么处置的呢?因为那贪官是高贵妃的族中堂兄,陛下对此竟然是不闻不问,结果那年琅州死了六万多人。” 谢韫清沉声说道:“咱们的君主就是这样铁石心肠、自私狠辣之人,您难道还对他抱着什么希望吗?” 谢邕张了张嘴,想厉声打断谢韫清的话,然而却说不出一个字。 因为他心里面也清晰的认识到,天子凉薄残忍,实在不是一个贤明的君主。 然而他又能怎么样呢? 从小他就被教导着要忠君报国,哪怕天子再薄凉,也终究是他的君,是他效忠的对象。 谢韫清看到谢邕脸上的挣扎,心中明白,要想让父亲对天子死心,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父亲戎马一生,都只有一个念头,报效朝廷。天子再昏庸无道,也是父亲的君主。 这样的君主,当真值得父亲去效力吗? 谢韫清知道不能逼得太过,凡事只能慢慢来。 “阿爹,胶东郡的灾情由不得半点耽搁,女儿愚笨,又没有经验。但是总归和父亲一样,担忧胶东郡的百姓们,所以过来与父亲商讨一下,该如何接济胶东郡百姓一事。” 第140章 亲自拜访 虽然陛下明令禁止任何人出城,但是谢韫清知道,凭父亲的赤胆热忱,不可能对胶东郡的百姓们置之不理。 谢邕抚着女儿的额头,心中亦有触动。 胶东郡灾情严重,天子对此漠不关心,群臣更是装聋作哑。胶东郡郡守的奏折现在压根进不了京,似乎所有人都忘了,胶东郡百姓也是自己的手足同胞。 在这种人人自危的关头,谢邕到底顾及到自己他贸然帮助胶东郡百姓,会给家人们带来杀身之祸。 谢邕活了大半辈子,看惯了生死,自然也不畏生死,但是不能因为自己的冲动,而让亲人们承担这样的后果。 谢邕原本心中还有犹豫,如今见到女儿的态度,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下定决心,一定会竭尽自己所能去援助胶东郡的百姓。 他深知,处理不好此事,会给谢家带来怎样的麻烦,但是真让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安安稳稳的过着自己的日子,到底有愧于自己的良心。 能得到女儿的支持与理解,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谢邕觉得胸膛里面滚烫滚烫,不管前方是荆棘丛生,还是乌云密布,只要自己的亲人能够理解他的作为,谢邕便不会觉得畏惧。 虞国使节团准备归国,然而却迟迟不见动静。 距离他们原先打算离开大周京城的时日已经过了三日,他们似乎已经忘记了要归国的打算。 天子国事忙得焦头烂额之际,少不得问房德喜一句,大虞那些人走了没。 房德喜陪着笑,委婉的告知天子,虞国使节团仍然驻留在驿馆。 天子微眯起眼睛,他思索良久,却着实摸不透赫连风的心思。 他盼望着虞国使者早早离开也是有原因的,大周与虢国之间战事刚平,兵力尚未恢复,胶东郡随即爆发天灾。如此下来,周国战力一直得不到补充,国库持续下降。赫连风是个精明的人,他在大周待得久了,不难察觉出大周的危机。 万一赫连风向虞国通风报信,虞国伺机发兵攻打大周,这种情况下,大周虽说不至于没有对抗之力,但是折损也不是轻易能承担得起的。 天子抬抬手,又轻轻搁下。 “你差人去打探打探,赫连风为什么久久不离去。” 此时的驿馆内,赫连风负着手在屋内走来走去,他面色低沉,唇线紧紧绷成一条直线。 “还没有公主行踪?” 堂下跪着一个灰衣探子,“回殿下的话,属下带着人手到处寻找过了,仍是没有公主踪迹。” 赫连风目光越发幽冷,声音已然降到了冰点:“不像话,古往今来哪有公主像她这样任性妄为、胆大包天的?” 堂堂公主,连个丫鬟也不带,一个人偷溜出去,而且还独身在外面待了两三日。 若不是回去不好向虞帝交代,赫连风恨不得现在就回大虞,抛下这个妹妹不管。 他早该知道赫连玥是个麻烦精,当初就不应该将她一同带过来。 赫连风心中悔之不及。 “殿下,十公主与靖国公府的那位姑娘不对付,会不会去寻那位姑娘的麻烦去了?”属下试探着说道。 赫连风摇了摇头。 赫连玥不是谢韫清的对手,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他原先对谢韫清的绮念,如今皆放下了,然而偶尔想到自己被谢韫清折断的手腕,还是会觉得手腕隐隐发疼。 赫连玥自然欺负不到谢韫清头上,而且赫连风也能料定,谢韫清不会对赫连玥动手。一来是两国的邦交,谢韫清哪怕再厌恶赫连玥,也不可能让赫连玥在大周的领地出事。二来,赫连风清楚,自个儿的妹妹,头脑十足十的简单,谢韫清定然不屑于对她做什么。 “你再加派人手,务必要找到公主。”赫连风沉声吩咐下去。 属下刚领了命令,还未起身,外面便有人走进来,是一个侍卫。 新进来的侍卫在赫连风面前跪下,“小王爷,查到十公主的下落了。” “怎么说?” 赫连风与屋子里原先的那个护卫一并望向他。 “属下这几日四处查找十公主的下落,后来属下无疑中听到有一年轻女子骑着马在街市上受了惊,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属下打听过了,那女子骑着枣红马,身高体态与十公主别无二致。” 赫连风喃喃说道:“她骑的那匹枣红马,是我亲自挑给她的,就是因为那畜生性格温顺,它怎么可能会受了惊,竟然还将主人摔倒在地?” “属下打听了,当时街上有人在滋事打架,因此枣红马才受了惊,载着公主一路疾驰不少路程。” “那十公主现在在哪里?” 侍卫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十公主殿下从马背上摔下来,跌在了沿途的摊子上面,将小商贩的摊子压坏了不少。她当时便昏了过去,后来被一个年轻男子带走了。听那小商贩所说,那个年轻男子还替十公主给他们做了赔偿。” “什么人能有这么好心?”赫连风咧咧嘴角,就是不知道那人替赫连玥赔了钱,又将赫连玥带走,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赫连风可不相信,会有人无缘无故的出手救别人。那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赫连风原先猜测,应该是为了向虞国索求一笔钱财吧。然而那人至今没有联系他,难不成还真的是随手做什么善事? 赫连风摇着头,“你打听不出来那个人的相貌吗?” 侍卫垂下头,苦恼的说道:“那个小摊贩比划着手脚形容着,而是属下只能依稀知道,将咱们公主带走的那人相貌极佳,身材高瘦。” 赫连风下意识便想到了萧玄,随即便想到,萧玄绝不会愿意与赫连玥扯上关系,因此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赫连风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令两个属下继续下去探查。 二人刚出去一会儿,属下便走进来。“陛下,这是周国四皇子递来的信函。” 四皇子?萧昱?他来寻他做什么? 赫连风满腹疑窦,还是拆开看了,他逐字看完,面色渐渐变得凝重。 其中一个属下小心翼翼的问道:“殿下,可有什么事情吗?” 赫连风没有答话,但是脸色依旧不大好。 过了良久,赫连风才说道:“公主在四皇子府上。” 这话一出,便连那属下脸色也是一变。 “十公主是被周国四皇子搭救了?” 俊美的皇子英雄救美,救下了秀美的公主,传出去怎么都是一段佳话。 可是赫连风知道,他要娶的人是周国高贵妃之女,二皇子的妹妹。将来二皇子一定要登上皇位,才能给他带来助益。然而偏偏是四皇子救下了赫连玥,赫连玥在四皇子府待了这么久,没传出去还好,若是有什么闲言碎语传出去,赫连玥必然是要与四皇子定亲的。 待二皇子登基为帝,赫连玥会甘心做一个王妃吗?指不定她要谋划着让四皇子当上皇帝,自己做个皇后。 他绝不允许这样的意外发生,必须得趁什么事情都未发生之前将一切扼杀。 赫连风道:“你去安排马车,我要亲自去拜访四皇子。” 谢韫清自打赫连玥出了谢家大门,就命默言暗中跟着赫连玥,直到她回了驿馆再离开,防的就是赫连玥发生了什么意外,到时候虞国便有借口为难周国。 枣红马受惊将赫连玥甩下去发生的太过突然,默言尚未来得及出手,赫连玥就已经狠狠被甩在地上。 默言没来得及路面,就见到萧昱走出来将已经昏厥的赫连玥带走。 默言跟着萧昱的马车,见到萧昱将赫连玥带回四皇子府,她在门口待了一会儿,没见到四皇子府有人出来,才回了谢府。 赫连玥的行踪,谢韫清自然是了如指掌的。 赫连风没有按原本定下来的时日归国,谢韫清便大概猜到是为了赫连玥的事情。 萧昱一直没将赫连玥在他府中的事情透露给别人,谢韫清便隐隐猜到了什么。 赫连玥是虞国最得宠的公主,母族更是虞国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若是娶了赫连玥,他必定受益良多。 就算六公主嫁给赫连风,毕竟是公主远嫁,能帮到赫连风的地方毕竟有限。 可是赫连玥嫁过来,给萧昱带来的好处就是数不胜数了。 萧昱心思复杂,定然是对赫连玥起了念头。 赫连风同样也是只狡猾的狐狸,他当真会遂了萧昱的心愿吗? 谢韫清掐了一片叶子放在指尖搓揉。 不妨由她来助萧昱一臂之力吧。 谢韫清唤来默言。 默言正百无聊赖的逗着小玄子玩,只见她手中握着一柄长剑,用剑柄处的剑穗去逗弄小玄子。小玄子豆子似的眼珠子紧紧盯着剑穗,跳起来要去张嘴咬剑穗。 每每它跳得足够高时,默言便会抬起手,将剑举得更高些。 一人一狗乐此不疲的玩着。 听到谢韫清在唤她,默言连忙走过去。 谢韫清视线在默言与小玄子身上逡巡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你帮我做件事。” 第141章 赈灾 时局混乱,群臣越发小心谨慎。如今上朝时,朝堂之上都是一副低气压。 天子更是终日面色不虞,有胆小怕事的臣子早已经借口身体抱恙告假了。 天子心中烦闷,索性罢朝三日,没什么十分紧急的事情不要扰他。 然而什么事情都可以拖延,唯独胶东郡的灾情延迟不得,眼下已经有成千上万的难民拥堵在城门口。 城门口的守卫已经都是从军中调来的精兵良将,他们手中握着武器,把守着城门。 百姓们从胶东郡跋涉而来,沿途饿死、累死、中暑而死的就已经过了大半,好不容易抵达京城,却被拦截在了城门口。 城楼之上,二皇子手背在身后,看着底下衣衫褴褛的胶东郡百姓们,摇着头啧啧轻叹。然而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动容或者怜悯的样子。 在他眼中,这些刚经历过天灾人祸、家破人亡的百姓们,不过是一群微贱的蝼蚁罢了。 二皇子侧头对身边小黄门说道:“你瞧,一群泥猴子,好不滑稽!” 小黄门出生于平民之家,自小家境不好才入宫当了太监,他看着这些病弱不堪的百姓们,心中很是感同身受。听到二皇子的讽刺话,气息有些不匀。他调整了一下思绪,才奉承道:“二皇子说得是,这些人卑贱不堪,实在不值一提。殿下还是回宫吧,免得污了您的眼。” 饶是再想控制好情绪,小黄门见到这样残酷的场面,听到二皇子冷漠无情的话语,依旧觉得气血上涌,忍不住呛了二皇子两句。 萧卓却是没听出来小黄门的话外之音,还摆了摆手:“你不觉得看着这些丑陋的泥猴子苦苦挣扎很有趣吗?” 小黄门顺着二皇子视线望过去,只见脚底下,有一个瘦弱的年轻妇人,正搂着一个同样瘦小的孩子嚎啕大哭。那孩子的小身板已然变得僵硬了。 周围的百姓似乎见惯了这样的场面,都漠然而呆板的坐在地上。 小黄门见了十分不忍,忙挪开视线。 二皇子又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了,才摇着头感叹道:“也不知道这些人的尸骨会不会有人来收拾,要不然秋猎的时候,我们出宫,一路上都是尸体,可别败了大家伙的兴致。” 二皇子不再施舍一个眼神给那些百姓们,便径自下了城楼,乘着轿辇回了自己的府邸。 甫一进府,便有甜腻的香风袭来。 只见一个面如桃花、体态婀娜的美人走了上来。 正是二皇子如今最宠爱的茹美人。 茹美人婷婷袅袅走过来,一双白皙丰盈的手臂勾着二皇子脖颈,娇声道:“殿下出门这么久才回来,让妾身在府内等着好着急。”美人腻着声音撒娇,娇媚的声音让人心都酥了。 茹美人生得美艳妩媚,是二皇子的门客贡给他的,丽姿绰约,柔情婉娩,很得二皇子的欢心。 二皇子府所有人都知道,皇子府的女主人,当朝次辅的孙女,难讨二皇子的喜欢。嫁进来三四月了,与二皇子同房次数屈指可数。而茹美人,进府不过半月,与二皇子俨然已经成双成对的出入了。 王清寒正在屋子里听着掌事叙述事情,听说二皇子回来了,且一回来就与茹美人相携去听戏的消息,神色没有半点动容。 正在汇报的掌事姓李,当初王清寒嫁进二皇子府,陪嫁了好几处宅子和庄子,其中有两处庄子在胶东郡。 胶东郡爆发水患前夕,李管事恰好带着妻儿回京,给自己的老母亲过寿,因此躲过一劫。 胶东郡的田地全部被大水淹没了,粮食也损毁了大半。好在宅子与庄子因为是新建的,地基还算稳固,只需要修葺一番,便没什么妨碍了。 王清寒伸手去端起茶杯,杯底水已经空了,丫鬟连忙从王清寒手中接过茶杯,替她斟了杯热茶。 然而当热茶送到手边时,王清寒却连碰都不愿意碰茶杯一下了。 李管事瞧着王清寒脸色,他打年轻起就为王家出力。虽然甚少接触过这位小姐,但是小姐聪慧大方的美名却是一直有所耳闻的。李管事原以为这些都是府上夸大其词,一个年级轻轻的小姑娘,能有多少见识,又能聪明到哪去?如今见到王清寒这处事不惊的样子,倒有几分相信那些话了。 只可惜,这样有世家风度的小姐,却不得二皇子的喜欢,甚至还被一个小官吏家的女儿给挑衅了。 也不知道外面在怎么议论小姐,大抵都不是什么好话吧。 李管事这样想着,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 他暂且住在二皇子府,回自己院子的时候,要经过皇子府的小花园。 李管事沿着石子小径行走时,正好听见了女子甜腻的声音,李管事也不由驻足。 循声望去,便见一个穿着胭脂色长裙的曼妙美人行走在花丛间。 艳丽如锦缎的锦带花丛丛簇蔟绽放在美人脚下,如天边绚丽多彩的明霞。 那美人身姿轻盈如蝴蝶,笑语盈盈,令人都不忍心移开眼。 李管事想到了王清寒,自家小姐无疑也是个难得的美人,可是那样的清冷文雅,终究不会吸引男人的注意。茹美人这样活色生香的丽人,才是最能勾动男人心弦的存在。 即便王清寒才是自己的主子,李管事也不由得下意识的认定,比起讨二皇子的欢心,茹美人要更胜一筹。 茹美人挽着二皇子的手,两人欢声笑语的赏花,慢慢走到后院去听戏。 李管事看着那抹艳色消失不见,才垂下头回了自己的院子。 “那个茹美人一直缠着二皇子殿下,又从不来向您晨昏定省,未免太不将您放在眼中了。”小丫鬟义愤填膺的说道。 王清寒笑得风轻云淡,“没有茹美人,还会有其他人,你计较这些有什么用?” 小丫鬟越发替王清寒觉得难过,姑娘这样漂亮,这样聪敏,才貌家世哪里都挑不出错来,为什么二皇子都不愿意踏进姑娘房门一步。 “难不成就放任茹美人踩在您的头上?您就应该趁她刚刚进府,尚未得势,就将她除掉。若是任由她坐大,您在二皇子心里可就越发没有地位可言了。您不知道,府上那些丫鬟都在讨好茹美人,也不瞧瞧谁才是皇子府的女主人。”小丫鬟轻轻呸了一声。 “除掉茹美人之后呢?”王清寒笑着问道,“没了茹美人,还会有其他千娇百媚的美人,二皇子身边照样不缺美人,而他对我的偏见却会逐渐加深,永远也弥合不了。” 小丫鬟嘴唇嗫嚅了下,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垂头丧气的说道:“总之这个茹美人真是太嚣张,太让人讨厌了。” 王清寒笑笑不语,又低头看账簿了。 此时的京郊,突然有数十个身穿短打的健硕男子驾着马车过来。 马车在路边停下,男子从车厢搬了一个有一个箱子下来。 早已饿得没有半分力气的胶东郡难民们看着这些人的动作,只是软软瘫坐在地,连走过去搭话都懒得做了。 而那些男子却露天搭建了灶台,生了火。 难民们不知这些人在做什么,只是睁着眼睛望着。 便见这些人竖起高高的旗帜,鲜红的旗帜上一个大大的墨色的字—— “赈”! 所有人都是呼吸一凝,随即手脚并用的爬起来,人流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谢邕看着搭建好的赈灾的铺面,还有那些浑身脏污、衣不蔽体的百姓们,只觉眼前的景象触目惊心,令人心脏都像是被狠狠揪紧一般。 他曾经去过胶东郡,那里田地绵延百里,百姓安居乐业,是个适合休养生息的好地方。想必现在已经变成人间炼狱了吧! 天子下了禁令,所有人都不能踏出城门半步。 谢邕不得出城,便寄信给自己在城郊庄子上的仆人,让他们带着粮食过来,为灾民发放粮食。 谢邕身旁站了一个少女,只见她戴了帷帽。微风吹来,帽檐下的薄纱迎着风飘在空中,露出精致的下巴。少女身材窈窕颀长,静静的立在城楼上,不是谢韫清又是谁? 她随着谢邕目视着灾民们朝着铺子靠拢上去,每个人都像是饿虎见到了肉一般,眼中泛着精光,伸着手挤过去。 准备了那么多的粮食,却还是远远不够。 这样严重的灾情,天子对此不管不顾,朝臣们更是恨不得把自己缩进龟壳里,仅靠着他们的力量,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又如何能接济这么多的难民? 谢韫清想着事情,没有心思理会四周。 她只听见耳边有脚步声靠近,转头去看,却见到数日未见的萧玄朝他们走来。 萧玄脸上没有笑意,望向城楼底下的目光严肃而带着些愠怒。 谢韫清知道他为何愠怒。 “很讽刺吧?咱们大周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手族同胞的。”谢韫清笑了笑,那笑容看在萧玄眼中,却能察觉出几分凉薄的意味。 第142章 宽心 难民众多,谢邕所筹备的只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城楼底下已经乌泱泱的聚集了许多难民,但是他们几人都知道,胶东郡仍有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的难民。 谢邕重重拍在栏杆之上,额角青筋因愤怒而凸起。 这样的紧要关头,天子竟然置自己的子民不顾,整个人缩在皇宫之中,着实令人心寒。 这样的君主,却是谢邕前半生效劳的对象! 想想与天子性情相合的几个皇子,谢邕更觉愤慨。 周国在这样的天子手中,还能看得清未来吗?终有一日不知道会衰弱成什么样,到那时,虞国、南秦、匈奴,那个不是对周国虎视眈眈?哪个不想吞并周国? 他也已经老了,在外行军几十载,旧疾缠身,又有关节风湿,就算上了战场也能拿坚持多久?周国这些年因重文抑武的关系,压根找不出擅长领兵统战的将领。若是再有战争发生,谁能率领将士们与敌军对战? 谢邕想到大周渺茫的未来,一时有些无措。 他戎马半生,为的是百姓安居乐业,周国繁盛欣荣,而不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国家趋于衰败。 萧玄极目远望,往南是胶东郡的方向,那里的百姓正承受着巨大的灾难。而他们这些所谓的天潢贵胄、世族子弟,却依旧不知忧愁、温饱无虞的生活着。 仅仅隔了一堵城门,一边是人间天堂,一边是阿鼻地狱。 萧玄的心揪成一团。 谢韫清神情越发冷淡,冷声说道:“天子是不可能开仓放粮给这些百姓的,他只在意他的那把龙椅,别人是死是活,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无辜百姓在受苦受灾,他压根就不需要关心。” 谢邕一惊,这样漠然的话出自自己女儿之口。他下意识往四周望去,四周没有人,谢邕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低声斥道:“这话也是你能说的?” 谢邕对这个小女儿一贯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坏了,从来没有对谢韫清说过一句重话。此番呵斥谢韫清,却是害怕谢韫清因为出言不逊会惹祸上身。 萧玄也是愣了一下,他知道谢韫清对整个皇室都存着不满,然而就这样在人前将心里话说出口,也不怕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吗? 谢韫清垂下眼睑,轻声一笑,便回身下了城楼。 这样压抑的场面,谢韫清此生都不愿意再见到。 萧玄看着谢韫清的背影,想抬脚追上去,察觉到谢邕朝他投来的疑惑的目光,萧玄忙停住脚,由着谢邕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谢邕与豫亲王年轻时候也是把酒言欢的挚友,当初豫亲王英年早逝,谢邕着实难受心痛了好一会儿。他一直听说豫亲王的遗孤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如今见到萧玄,顿觉流言不可信。这样典则俊雅的少年才俊,假以时日一定会大放异彩的。 谢邕望着萧玄的目光越来满意,就像一个长者看着优秀的小辈一般。 当然谢邕也只是从长辈看小辈的角度来打量萧玄的,萧玄却紧张极了,整个身子都僵硬了,手心竟然开始冒冷汗。 谢邕只是忘了萧玄一会儿便移开视线,他拍了拍萧玄的肩,带了一种鼓励赞赏的语气说道:“少年人好好用功,咱们大周的未来可都在你们肩上。”说完,谢邕便阔步离去了,只留下萧玄一个人在城楼上吹着冷风。 谢韫清下了阶梯,上了轿子。 默言骑着马过来寻她,“姑娘,一切都办妥了。” 谢韫清点点头。 萧昱,她都已经这样帮他了,希望他的表现不会让自己失望啊。 赫连风进了四皇子府,他是虞国皇子,自然是被奉为上宾的,萧昱亲自招待他。 “舍妹无状,这几日叨扰四皇子了。我这就来接舍妹回驿馆,待会儿会让人备上薄礼,就当做给四皇子的谢礼。”赫连风话说得十分客气,也是明明白白的透露着不想与萧昱产生过多交集的意思。 萧昱却似乎是没弄明白赫连风的意思,笑道:“七皇子这话说得见外了,你要迎娶我的妹妹,将来也是我的妹夫,大家彼此都是亲戚。十公主从马上摔下来,当即晕了过去。她身边又无一人,我自然是要搭把手的。” 萧昱一番话说得很是微妙。 赫连风虽然是与六公主定了亲事,可是六公主是高贵妃养女,更是二皇子的妹妹。凡是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猜到,赫连风是要与二皇子产生什么合作了。 而萧昱却借这层关系与赫连风攀交情,自然不是他恬不知耻的想与赫连风拉关系,而是想借机告诉赫连风,六公主不仅仅是二皇子的妹妹,也是他萧昱的。 大周也不仅仅只有萧卓一个皇子,还有萧昱。 “十公主金枝玉叶,若是在大周发生了什么意外,不知道贵国天子该如何伤心难过。十公主那位宠妃母亲,恐怕会痛不欲生吧。” 赫连风神色一敛。 他倒不怕赫连玥出事情,自己的父皇当真会伤心难过,但是赫连玥生母薛妃却的确是个难缠的主。 薛妃只生了一个女儿,但是却能稳居妃位这么多年,可见薛妃的手段有多高明。 赫连风最怕的就是薛妃会在父皇耳边吹风,让父皇对他产生厌恶。 想到此处,赫连风便慢慢收敛了笑意,认真的审视着这位一向不怎么打眼的四皇子。 赫连风在来周国之前,对周国皇室都细致了解了一番。然而对于萧昱,他却一直没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探子的密信中,差不多都写了,周国四皇子萧昱出身卑微,从来不得天子重视。更兼其人平庸寻常,没有什么过人的本事,往后大抵也只能领个闲职,做个庸庸碌碌的王爷罢了。 赫连风当时对萧昱不以为意,觉得他也只不过是个平庸无为的皇子,应该不足为虑。来周国这段时间,也甚少与四皇子接触,只是依稀能察觉得到,四皇子要比二皇子更有心机一些。然而这又如何,二皇子毕竟是贵妃之子,有强大的母族做靠山,二皇子登上皇位的可能性要比四皇子大得多。 如今与四皇子近距离接触了,赫连风才发现,他一直低估了四皇子了。 四皇子这样的能言善道,就算去当言官,也是不虚的。 赫连风道:“小十的确是我们虞国皇室最得宠的公主,我替我们大虞向四皇子表示谢意。” “十公主无事便好,七皇子太客套了。”萧昱噙着笑说道。 “小十在四皇子的府邸休养了几日,身子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吧?” “七皇子尽管放心,大周最不缺的就是名医圣手,十公主早已经醒了,只是因为身体还有些虚弱,便在我府中调养了几日。七皇子若是放心不下十公主,可以带十公主回驿馆调养。” 萧昱徐徐说道,丝毫没有要挽留的意思,倒是让赫连风颇有些吃惊。他原以为萧昱要找各种理由将赫连玥留下来,没想到萧昱竟然唤来两个小厮,嘱咐他们带着自己去见赫连玥。 赫连玥被安置在一处独立的院子里。 赫连风进去时,立即便听见了悦耳婉转的鸟儿的叫声,还能闻到馥郁芳香的花香。 这位四皇子真是下心思了,这样风景宜人的院子,竟然用来安置赫连玥了。 赫连风进去时,赫连玥正跟着皇子府的丫鬟学插花,看上去似乎一派怡然自得的样子。 见到赫连风,赫连玥立即放下手中的鲜花束,雀跃的走过来,心情看上去似乎还不错。 “七哥,你怎么来了?” 赫连风看了她一眼,随即将视线停留在桌案上的广口瓶上。 只见那广口瓶是淡淡的雨过天青色的,插着三两朵鲜妍的花朵。 看来赫连玥在四皇子府定然是得到精心招待了。 赫连玥见赫连风久久不言语,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忙说道:“七哥,我正在跟着巧兰学插花。她的手艺可巧了,等会儿你可以看看她插出的花样。” 赫连玥一向是盛气凌人的,没想到现如今却是一副雀跃畅快的样子,这点却是赫连风始料未及的。 过了半晌,赫连风才说道:“我是来接你回驿馆的,你清醒了为何不写信告知我?教我找了你许久,就是不知道你的行踪,白白让我担心一场。” 碍于周围还有外人在场,赫连风没有说重话,但还是令赫连玥面上一热。 想到斯文儒雅的萧昱,那人与萧玄截然不同,萧玄俊美犹如天神,萧昱却是对她百般体贴。这几日更是陪伴着她,给她无微不至的关怀照顾,让赫连玥真正有了被捧在手掌心的感觉。 赫连玥虽然贵为公主,但是哪个人对她不是毕恭毕敬?何曾有萧昱这样体贴入微的?赫连玥当即便对萧昱产生了深深的好感。 她原先担心自己久久不归,赫连风定然会大为光火的,还是萧昱安慰她,她才渐渐放宽心。 可以说,在四皇子府的这几日,是赫连玥来大周以来过得最舒心的几日,除了偶尔会梦到谢韫清掐她脖子的那段噩梦。 第143章 未必有交集 在梦里面,谢韫清的手仿佛也带着温度,触碰到她的肌肤上,就好像点燃一簇簇火焰一般。 好在还有四皇子那样温柔的关怀和照顾,才让赫连玥的心绪平静下来。 此时赫连风却过来接她走…… 赫连玥望了望赫连风,又将视线落在随后赶来的萧昱身上,目光中的流连和不舍令赫连风都忍不住心生警惕。 才短短数日,赫连玥是如何对萧昱产生依赖的。 这个萧昱,绝非看上去那么简单。 萧昱安抚着赫连玥,“十公主在外面待了三两日了,原先担心公主殿下受伤才留公主在府邸。如今十公主既然安然无恙,还是与七皇子回去吧,免得七皇子担忧。” 赫连风会担心自己?听到这话赫连玥努努嘴。这个兄长又自私又冷酷,心里面大抵也只有自己罢了。 赫连风听了萧昱的话,半眯起了眼睛。 三言两语就能挑动赫连玥的情绪,这样的能言善道,绝不会是他来周国这段时间所接触到的那个沉默寡言的四皇子。 赫连玥到底还是随赫连风回了驿馆了。 萧昱自始至终都没有阻拦。 赫连风心里却透亮着,虽然萧昱什么都没有做,可是却在赫连玥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赫连玥原先就对自己多有微词,恐怕这下子不满会加深了。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他赫连风向来就不会在意一个小丫头的看法。 一路上赫连玥果然在与赫连风置气。 她只管瞧着外面的风景,似乎不想对自己三日前偷溜出来的事情做任何解释。 赫连风自然不会迁就她,轿子里面的气氛僵冷得很。 赫连氏兄妹回到驿馆,赫连玥气鼓鼓的要回自己房间。 “站住。”赫连风喊住她。 赫连玥转身,赌气似的道:“还有什么事情?你又不是没听四皇子说过,我从马上摔下来,身子还没好利索,我要回去歇息了。” 赫连风坐了下来,立即就有仆人倒了两杯茶水。赫连玥抬手指着对面的座椅,“你坐下来,我有话要问你。” 赫连玥不情不愿的坐下来,“你快些问,我现在觉得头有点晕。” “你那天没经过我的同意溜出去,到底是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 赫连玥正把玩着翠玉杯的手一抖,茶水立时洒了大半出来。 茶水微烫,赫连玥的手背都被烫红了。 赫连风无视赫连玥被烫红的手背,冷冷说道:“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过是出去散散心,你有什么好追问的?我又不是你要审问的罪犯,你凭什么要将我看管起来?”赫连玥站起身,低头看着赫连风。她不擅长掩饰情绪,脸上尽是怒容。 她是在借此掩饰自己的心虚。 赫连风早就警告过她,不许她再去找谢韫清麻烦,如果让赫连风知道她去了谢府,赫连风这回恐怕都不会允许她踏出房门一步了。 再者,想到自己性命拿捏在谢韫清手中、被谢韫清威胁的那些不美好的记忆,赫连玥更是心潮起伏不定。 她原以为赫连风必然会勃然大怒,谁知道赫连风不怒反笑,这笑容却格外渗人,令赫连玥不由得心中发憷。 “我身体不大舒服,先回房休息了。”赫连玥扶着额头,脚下不稳,就要往楼上走去。 “坐下。” 赫连风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偏偏赫连玥却觉得没有底气与赫连风相抗,连忙坐了下来。 “你既然不愿意回答,那我们便换点其他的聊聊。”赫连风缓缓说道,“你可知,周国的四皇子将你带回他的府邸,这么些天却没有派人告知我一声,究竟是出于什么居心?” 赫连玥一时没反应过来,忙说道:“他能有什么居心?四皇子这样好心好意的救下我、照顾我,你不仅不感激他,还背后诋毁他?” 赫连风冷笑道:“你是被他灌了什么迷汤了?他完全可以将你送回驿馆,或者派人过来将我请过去,可是这三天他却什么都没有去做,他难道就不曾想到,我找不到你会有多担心吗?再者,你一个未出嫁的公主在他府邸住了三日,传出去对你的闺名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他当真考虑不到?” “你别用你那龌龊的思想揣摩别人好吗?”赫连玥感觉脑子里面一团混乱,只是下意识的想要反驳赫连风。“四皇子未必知道我的身份,他身为皇子,琐事缠身,做事情哪里就能面面俱到?” 赫连风轻哼一声,“他与你见过不止一次面,当真不认识你,那他可真是大善人,在街上随便捡一个女子就能带回家。哪怕再忙碌,总不至于吩咐下人几句话的功夫都腾不出来。照你这样说,他怎么有功夫去照顾你?” 赫连玥被赫连风堵得说不出话来,憋得面红耳赤,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总之你就是想让我不痛快,你管这么多事情做什么,我们马上就要归国了,我们以后与四皇子未必还会有交集。” 听到赫连玥这句话,赫连风像是松了一口气,双肩都松弛了下来。 赫连玥这么说,说明她尚未将萧昱放在心上,他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想到此处,赫连风声音稍稍放得柔和:“你不是头晕吗?回屋躺着歇歇吧,等会儿我让人去请大夫再给你看看。” 他今儿怎么这么古怪?赫连玥疑惑的望着赫连风,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不去想,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 萧昱立在凉亭中,微风徐徐吹来,湖面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荷叶翠绿,硕大犹如银盘,荷花娉婷从荷叶间钻出,眼前便是一望无际的碧湖荷花。 他绝不会去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救下虞国的十公主,也全然不是他心生善念。 他的目的,是赫连玥身后的势力。 倘若能得到虞国的支持,他先前所折损的那么多筹码便不算什么了。 只可惜虞国的使节团马上就要离京,他几乎没有机会再与赫连玥接触。 萧颖若是嫁到虞国,便是给萧卓带来莫大的助益。一旦此事尘埃落定,那么他就一辈子都被萧卓踩在脚下,永远不得翻身。 只有迎娶了赫连玥,他才能有与萧卓相抗衡的筹码。 萧昱不难察觉到,赫连玥的满腔心思全然落在了萧玄身上。可这些都没关系,他看重的也只是赫连玥的身份,以及赫连玥能给他带来的好处罢了。 如何才能让赫连玥嫁予他? 萧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天边一只鸟雀扑棱着翅膀往南方飞去,萧昱像是被点拨了一般,顿时恍然大悟。 萧昱连忙唤来属下,让属下附耳过来。 属下听了萧昱的话,骇然大惊。素来没有表情的脸上也终于有了一丝裂缝,只见他睁大眼睛,似乎难以置信的望着萧昱。 过了许久,属下才沉声说道:“属下领命。” 萧昱满意的点点头,“这件事你务必加紧时间去做,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当那个下属刚出了四皇子府的后门,刚刚走出巷子,便被人一棍子敲晕。当他再次醒来,才发现自己手脚都被麻绳紧紧捆住,口中还被塞了抹布。 他是行走在刀刃口上的人,仇家太多,一时也想不出是什么人、出于何种目的绑架了他。这种未知的局面令他更觉得慌乱和不知所措。 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间屋子,四面都是惨白的墙,什么家具都没有,门窗都被封死。 他躺在冰冷的地砖上,冻得骨头都发疼了。 一个人的时间总是过得格外漫长,他都不记得自己躺了多长时间了,一直到浑身上下都麻木没有知觉了,才沉沉睡了过去。 他是被冷水泼醒的。 醒来便见到两张秀雅绝伦的女孩子的脸。 一个面若寒霜,清冷孤傲,仿佛不沾染人间烟火气。另一个要明媚俏丽些,笑呵呵望着自己。 正是素问与默言。 “我问你问题,你可都得一五一十告诉我,若是有假话,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默言脆生生的说道,她看上去那样的单纯无害,偏偏说出来的话却让那个下属不寒而栗。 下属忙说道:“姑娘请问,只要是我知道的我一定全部告知姑娘。” 默言在他面前走两步,“你叫什么名字?” “石垚。”他脱口而出。 默言点点头,“那我问你,你是萧昱的手下吧?” 竟然是为了四皇子的事情捆他过来?石垚小心思开始转动起来。 许是他耽搁得久了,默言觉得有些不耐,忙催促道:“这个问题还要考虑吗?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就行了。” 对方既然能在他出四皇子府的路上将他绑走,定然是早就查出他是四皇子的人。这个问题,回不回答,似乎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石垚点头说道:“我的确是为四皇子效力,怎么,你们将我绑过来,不也是奉了你们的主子的命令吗?” 默言赞赏似的看向他:“倒是有几分胆识,也着实有几分小聪明。那么,我接着问你,四皇子吩咐你去做什么事情?” 第144章 说正经事 “你我既然同是为他人做事,那么你该知道,你问的这个问题,我不会回答你。”石垚抬着下巴,很有几分傲然不屈的样子。 他分明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 默言蹲下来,与他对视。 “你不会以为,你不说,我就不会知道四皇子要你做什么?”默言停顿了一下,“眼下被议论最多的两件事,一件是胶东郡灾情之事,另一件则是虞国使臣什么时候离京。让我猜猜,你们四皇子要你做的事情与那一桩有关?是想利用胶东郡灾情做什么名堂,还是将主意打到虞国那对皇子公主身上去了?” 默言每说一个字,石垚心跳就加速跳动一次。 默言望着石垚,忽然笑了一下,“又或者,他要你所做之事与这两方都有关?” 她话音尚未落下,石垚便只能听见自己密如鼓点的心跳声,旁的什么都听不见。 “喂,你是不是傻了?”默言伸出手在石垚脸上拍了拍。 石垚回过神来,立即警惕的盯着默言,似乎要从默言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默言挑挑眉,“你这是什么眼神啊?姑奶奶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石垚摇头,眼前的姑娘面如凝脂,又生动又娇艳,哪里有脏东西。 默言食指指向自己鼻尖,“那你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哪有你这样直勾勾盯着人家姑娘的?” “咳咳,”默言身后冷不丁传来轻咳声,对于她欺负小少年的行径,素问实在是看不过去,才出声打断:“说正经事。” 石垚已经是低下了头,但是脖子到脸上已经红得像熟透了的虾。 默言嗤笑一声,“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容易脸红的男人,你脸红个什么劲啊,难不成怕我把你吃了不成?” 察觉到周围空气更冷,担心自己再调戏下去,素问可能会上前把她拖下去,默言忙打住了话头,换上一副严肃神情。 “我且问你,四皇子要你做的事情,我刚刚说对了多少?” 石垚撅着嘴撇开脸,“你不是都知道了吗?干嘛明知故问?” 默言回身与素问相视一眼,两人都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得到肯定的答案。 “所以,四皇子到底要你去做什么?”默言抬脚踹了石垚一下。 她出手没个轻重,石垚痛得龇牙咧嘴。 默言翻了个白眼,“这点痛受不得,真没用,不知道你在四皇子府是不是吃白饭的?” 石垚脸涨得通红,说话都有些磕巴了,“你……你才是吃白饭的,我要是没点真本事,四皇子他会将这样重要的事情交给我去办吗?” 默言戳了戳石垚还带着些婴儿肥的脸,只觉得少年的脸触感十分好,不由自主的又捏了两下。 石垚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连连往后缩。 “好了,你别逗他了,主子还等着我们回话。”素问不耐烦的说道,几步走过来,直接拽住石垚的衣襟将他提起来。 “我问你什么,你只管回答什么,不许撒谎。” 默言被挤到一边,不满的撅起嘴,“你好歹是女孩子,干嘛这样粗蛮?” 素问冷冷的视线射过来,默言忙噤声,“你继续、你继续,我不说话。” 石垚见到刚刚还那样嚣张的默言,到了素问面前却是乖巧如小绵羊,便觉得十分好笑,不由笑出了声。 素问与默言两人又齐齐望向石垚,石垚摸着鼻尖,不敢再笑。 “不管你问我什么,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石垚梗着脖子,强作嘴硬道。 “不想说更好,”默言挤上前,“上次查抄悬黎司,可是查出不少好东西呢,不知道那些好东西用在人的身上是什么效果。赶巧你撞在我们手中,便把那些好东西放在你身上试试吧?” 所谓的“好东西”,自然是指在悬黎司搜查出来的刑具。 虽然上到朝堂,下到庶民,无不对悬黎司的所作所为气愤难平,可是悬黎司的那些刑具到底没有销毁。如今全部拖到了刑部,也不知刑部在审拷犯人时会不会用这些刑具。 石垚打了个哆嗦,他自然知道悬黎司那些手段有多残忍。 若是用在自己身上…… 想到那痛不欲生的折磨,他情愿…… 呸,他才不情愿一死! 石垚忙说道:“我说、我说,只要你们不折磨我,我什么都说!” 这么容易就屈服了?素问与默言都觉得有些难以置信。说好的不管问什么、一个字都不会说的呢? 不会是使诈吧?素问挥着拳头想上去揍他一通,却被默言阻拦下来。 “我都说了女孩子动粗不好,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素问点点头,“有道理。”说罢,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在石垚胳膊上比划两下。 “我这把匕首是玄铁所制,削铁如泥,你要是胆敢骗我一个字,你这条胳膊就别想要了。” 默言觉得自己胳膊隐隐有些发痛,摇着头后退了两步,又低叹了一声:“最毒妇人心,果然不假。” 石垚欲哭无泪,自己这是碰上怎样可怕的两个人啊!他只觉得自己生平十六年所受到的惊吓都没有刚刚经历得多。 他虽然为四皇子效力,但是四皇子的所作所为,他也是不认同的。原先四皇子吩咐他去这种事情,他就觉得有违天道,但是碍于主仆关系,还是得替四皇子完成。 现在将这件事说出来,他不仅半点没有负疚感,竟然还觉得心里面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 素问与默言二人听完,都沉默了,便连总没个正经的默言都是神色凝重。 “主子猜的一点没错!”素问感叹道。她跟随了谢韫清这么长时间,对谢韫清早已经是格外的佩服,如今谢韫清又料中一件事,素问对此一点也不怀疑。 默言拍了拍素问的手臂,两人肩并肩往外走去,似乎把石垚一个大活人给遗忘了。 “我从未见过你有这把匕首,这么花哨华丽,也不像是你的风格,该不会是姑娘给你的吧?”默言“咦”了一声。 素问将自始至终就没出鞘的匕首系在腰间,没有出声。 门被关上,屋子里只留下石垚一人。 你们不要利用完人就不管人家死活啊!石垚张了张嘴,想把她们喊回来。 他手脚都被紧紧绑住,如果她们不记得回来放了他,他岂不是要饿死在这里? 石垚想到此处,极力扭动着身体,想要挣开来。绳子绑得太紧,他折腾得浑身汗淋淋的,绳子都未松动半分。 石垚累得没了力气,喘着粗气躺在那里歇息。 电光火石间忽然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刚刚那个较为活泼的女子说到了“姑娘”,该不会她们两个的主子也是女人吧? 女人为什么要与四皇子作对?难不成是四皇子曾经欠下的风流债?看不出来啊,四皇子那样斯文儒雅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石垚已经在脑内脑补了一出爱恨纠缠的戏剧来。 谢韫清听了两人的回禀,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萧昱的为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心狠手辣,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他可以蛰伏许久。任何人,都可以成为他往上爬的垫脚石。甚至可以说,萧昱从不在意任何人的利益生死,他眼里面只有他自己。 “姑娘,接下来该怎么做?”默言问道。 谢韫清沉声道:“自然是不能遂了他的心愿。” 四皇子府内,被关在别院的程瑶这几日很是不安生,此时又在大吵大闹。 看守她的婆子十分不耐烦,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真不知道咱们爷干嘛要纳这样的泼妇回来?整天瞎嚷嚷,吵得整个皇子府都不太平。” 正过来送饭的小丫鬟笑道:“辛苦嬷嬷你了,要看着这个疯婆娘。爷不待见她,也怪可怜的。” 婆子恶声道:“呸,哪里可怜?还不是自己自找的!没皮没脸的下作娼妇,正经人家闺女哪有她这样的。” 小丫鬟陪着笑,“还是嬷嬷你看着透彻,嬷嬷您把门打开,我放下饭菜就走。” 婆子从腰间别着的一大串钥匙中摸出一把,里面一股异味传出来。原来是这房间不通风许久,屋子里全是霉味。 小丫鬟将食盒搁在桌子上,又下意识扭头望了一眼程瑶。 许是闹得狠了,程瑶现在软软瘫坐在椅子上。 乌黑的发丝盖住了大半张脸,原来丰润的下巴现在变得尖尖的。小丫鬟还记得,程瑶刚来的时候,还是有些丰腴的,现在就像是脱了一层皮。 许是许久没见日光的缘故,程瑶面色苍白,没有血色。 屋子里面没有添冰,但是寒气很重。 小丫鬟不敢久留,埋着头就出去了。 程瑶坐了一会儿,眼珠子动了动,望向桌子上的食盒,起身往桌子边走去。 她取出饭菜,刚吃了没两口,忽然便感到腹部一阵抽痛。程瑶倒抽了口冷气,手上没有力气,筷子“啪嗒”落在了地上,她将身体蜷缩成虾米,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里。 过了许久,外面的婆子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今儿个怎么不闹了?” “嗨,折腾了这么久,总该累了吧。你等着,说不定等她休息够了,又开始折腾起来了。” 第145章 不合规矩 直到日暮西垂,她们仍未听见屋子里的动静,两人给彼此递了一个眼神,而后狐疑的将耳朵贴近房门。 其中一个婆子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半点声音,往常程瑶一旦听到外面传来动静,必定要冲上来吵嚷一番的。 两人又等了一会儿,终于按捺不住好奇,掌管钥匙的那个婆子率先起身,打开门锁…… 她们第一眼见到的,就是桌子上的菜食,几乎都没动过。 然后便看到了软软瘫在地上的程瑶。 两人都是吃了一惊。 其中一人最怕事,连忙说道:“怎么办?她不是死了吧?” “慌什么?”另一人伸手探了探程瑶的鼻息,又去摸脉息,“还有气儿,还没死,快去叫大夫。” “好好好,我这就去。”她慌里慌张的答道。 胆子稍微大些的婆子将程瑶扶到床上,她只觉程瑶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了,轻飘飘的就跟片羽毛似的。想起程瑶刚来府上时,很有些圆润的样子,一时倒有些不忍。 大夫很快就请到了,是从外面请来的大夫,蓄着把山羊胡子,身后跟着一个灰扑扑的小药童。 只见大夫装模作样的给程瑶把脉,又摇了摇头。 婆子不耐烦的说道:“你别晃脑袋了,快说说……我们姑娘到底怎么是生了什么病?” 那婆子嗓门大,大夫不满的皱皱眉,旋即想到这里是皇子府,由不得他耍威风,只得笑道:“两位嬷嬷别着急,这位姑娘是最近一段时日饮食不当,由此产生的胃疾。只要好好休养,注意饮食,便没什么大碍了。” 两个婆子长吁了一口气,亏她们生怕程瑶死了,会连累到自己,这下子心里的石头都落了下来,当下对大夫也不再客气,直接命令道:“那你还不去开药?还杵在这儿做什么?” 大夫在外面也是作威作福惯了,何曾被人这样指使过?但是一想到这两人是皇子府的婆子,便不敢多说什么,一叠声答应了下来。 待大夫写完药方,婆子抬眼看了一下,“行了行了,把药方搁下,你们走吧。” “是,小民这就离开。”大夫巴不得快点走。 小药童却是个涉世未深的,急道:“你们看病还没给问诊费呢!” 大夫拽了拽小药童的袖子,“你胡说什么浑话?给皇子府的贵人看病还需要问诊费吗?还不快跟我回去?” 婆子挑着眉道:“呦,这位小娃子好大的口气,咱们四皇子府的银两你有那个胆量收下吗?” 小药童看着这婆子刻薄可恶的嘴脸,刚想反击,却被大夫捂了口鼻。 这大夫是个人精,陪着笑对两个婆子说道:“这孩子头脑不太机灵,我们就不留在这里碍嬷嬷们的眼了。”说完便强拖着小药童出门。 直到出了四皇子府的后门,大夫才松开手。 小药童已经被憋的面红脖子粗,心中委屈更甚。 “为什么不跟她们讨要问诊费?就因为她们是皇子府的下人我们就要白白给她们看病吗?” “哎呦,你就少说两句吧,”大夫跺着脚道,“你都说了这里是皇子府,我们就当白跑一趟吧,回去后你什么都不要说出去,我们快点收拾行李搬走吧。” 小药童满头雾水:“我们为什么要搬走?要般哪去?” 大夫满脸的急色,抓了抓胡须,“你就什么都不要问了,总之尽快离开这里就是了。” “整天折腾人也就罢了,还想着我们出钱给她看病?呸,做梦!”其中一个婆子抖了抖手中的药方,又望向床上的程瑶。 程瑶这会儿蜷缩在床上,面色蜡黄,眉头紧锁,看样子短时间内是醒不过来了。 胆小的婆子凑近过来问道:“你说咱们要不要告诉四皇子殿下?” “就算告诉了殿下,你以为殿下有那个闲工夫来管这娼妇的事情吗?” “难不成什么都不说?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情,她好歹也是靖国公府的表小姐,靖国公府总要过问一两句的。” “真要管早就管了,可是这么多日子下来,你见靖国公府那边有半句话传过来吗?恐怕靖国公府都为这么一个表小姐感到不耻呢!” 胆小的婆子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有再说话。 两人又合计了一下,还是决定去知会四皇子一声。程瑶虽然在四皇子府是个被刻意无视的存在,到底也是四皇子唯一的一个侍妾,便连天子都知道程瑶的存在,无论如何也不是她们两个婆子就能做决定的。 萧昱正为石垚突然失踪的事情焦头烂额,突然听到程瑶晕过去的消息,更觉不耐烦。 他刚抬手准备撵说话的婆子走,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你让人去靖国公府走一遭,就说程瑶身体不适,允许她的亲人过来探望。” 婆子愣了一下,试探的问道:“可是这不合规矩啊……” 程瑶只是个妾室,最多也只能中秋节允许亲人来探望,仅仅因为她病了就允许其亲眷探望,未免坏了府上的规矩。 萧昱只是抬头瞥了那婆子一眼,“本王记得,皇子府也有一条规矩,就是严禁下人夜间聚在一起打叶子牌,嬷嬷也没把这条规矩放在心上吧?” 婆子眼皮子一跳,随即勉强笑道:“殿下说得是,您是府上的主人,什么规矩都是您定的。” 她已经一大把年纪了,笑起来时脸上都是褶子,面目十分可憎,萧昱嫌恶的移开眼。 婆子连忙退了下去。 萧昱这才看向候在一边的另一个下属,“石垚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就没了消息?” 那个下属连忙说道:“属下们给石垚传消息,然而怎么也收不到回复。也没有其他人见到过他,他似乎一下子就从京城消失了。” 萧昱扶额,“你们接着找,石垚年纪最小,没什么经验,要不是本王见他身手最好的缘故,哪里会将这件事安排给他去做?” 而被所有人都在寻找的石垚,现今却被紧紧捆绑着,躺在谢府的一间屋子里面。 默言直到晚间沐浴过后,刚准备休息,总觉得有什么事情遗忘脑后了。默言吹熄蜡烛,刚闭上眼睛,忽然便记了起来,她连忙起身,踩着鞋便出了门。 晚间的风凉飕飕的,默言穿着单薄的寝衣,饶是她因为习武体质很好,也冷得打了个激灵。 她使着轻功,足尖轻点,便跃出了四五丈。她径直往着目的地行去,也不管周围有多少人朝她投来好奇的目光。 正领着小侄儿小侄女在花园中散步的谢漳察觉到微风拂面,一个白色人影陡然飘过。在这大晚上的,难免让人吓了一跳。 谢漳握住桢哥儿和榕姐儿的手,将他们拉到自己身后,刚想追过去,榕姐儿便晃了晃他的手:“三叔,是姑姑身边的默言姐姐,她功夫可好了,等我再长大些,也要跟默言姐姐学武功。” 谢漳低头望向榕姐儿。 小径两旁都是明灯,衬得榕姐儿越发粉妆玉琢,眼睛中也像是溢满星光一般。 谢韫清身边倒的确是多了两个婢女,一个冷若严霜,一个倒是活泼一些。 可是这么晚了,她只穿着寝衣就匆匆跑出来到底有什么事情? 谢漳想到此处,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便让两个小家伙的乳母和嬷嬷将他们送回去,自个儿朝着默言的方向追了上去。 两个小家伙脑袋凑在了一起,两人在交头接耳。 “三哥,我们要不要也追过去看看?”榕姐儿搓着手,跃跃欲试的问道。 桢哥儿也有些兴奋,“当然要去!”他扬高声音。 两人刚准备手牵着手也跟上去,猛不丁被人从后面扯了衣领。 “两位祖宗,你们消停点,大晚上的要是磕了碰了,回头你们又要被勒令不许出房间,到时候被闷坏了的还是你们。”榕姐儿的乳母无奈的说道。 桢哥儿的嬷嬷也附声道:“就是就是,要是让姑娘知道了,必然要罚你们临摹字帖的。” 谢府无人不知,这最小的一代上的少爷姑娘们最怕的就是谢韫清。 谢韫清一向温声细语,从来不发脾气,可是她不发脾气,却比暴脾气的谢邕还要可怕。 一旦谁惹了祸,谢韫清依旧会温柔的与他说话,然而话语越温柔,惹祸的那人越是提心吊胆。 谢韫清会惩罚闯祸之人做他们最不喜欢做的事情。 比如前些时日松哥儿旷了课,让谢韫清知道了,谢韫清便罚松哥儿将琴曲《平沙落雁》练熟。松哥儿最爱舞刀弄枪,最不耐烦的就是坐下来摆弄这些文雅的活计,硬生生被谢韫清罚得会弹了好几首琴曲。 桢哥儿与榕姐儿两人只差了几个月,素日里一块起居、一块玩耍、一块学习,连喜恶都差不多,最讨厌的就是习字。 一想到自己要被罚临摹字帖,两人就觉得浑身都发痒。 榕姐儿忙摆了摆手:“不了不了,我们要做懂事听话的好孩子,嬷嬷,我们回去吧。”榕姐儿主动去挽了自己乳母的手。 桢哥儿也重重的点点头:“天色好晚了,我好困啊,我要回去睡觉。” 谢漳跟着默言来到了一处僻静的院落,他借着竹林隐藏自己的身形,看到默言轻车熟路的翻墙跳进院子,却是满腹疑问。 第146章 四皇子府来人 这处院子十分偏僻,从未有人住进去,这个婢女没事往这里跑做什么? 四下里没有人影,天边一轮明月散发氤氲清辉。渐渐起了风,拂过竹丛,竹叶沙沙作响。 不知不觉间已经降了露水,露水打湿了谢漳的衣衫、鞋履。谢漳等了许久都没等到默言出来,这才转身离去。 石垚被绳子牢牢绑着,在空旷的房间里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默言进来时,石垚刚刚睡醒。只见他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的说道:“姑奶奶,你可算把我记起来了,快过来把我松开。” 默言原先还有些担心他,见到他了,所有的担心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她走上前去,拍了拍石垚的脸,笑道:“大半日没见,想不想姐姐我?” 石垚忙道:“想、想,我每时每刻都在想姐姐。” “小小年纪倒是油嘴滑舌!”默言拧了石垚一把,见他手腕果然因为长时间束缚而红肿了,便有些不大好意思。自己把人家给绑来,却把人家冷落了这么久,到底有些不大好。 默言替石垚松绑了下,却没有完全解绑。她虽然心中觉得抱歉,但是仍然没好气的说道:“看你细皮嫩肉的,比女孩子还要娇气!我训练的时候,可比你现在还要吃苦,经常是三两日都不吃饭,也没像你这样。”说着又在石垚头上敲了一下。 石垚委屈兮兮的说道:“那是,毕竟姐姐你可比我多吃几年米饭。” 默言冷笑道:“我也只比你大两岁而已,没比你多吃几两米饭。” 石垚撇撇嘴,刚刚还自称自己是他姐姐,这下倒在意起自己年纪了。 默言瞧着他小表情,便觉有趣,越发有了想要逗弄他的兴致。“你说,你小小年纪,你们主子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去完成任务?” “别瞧不起人,我可是我们组织里面武功最高的。”石垚挺了挺胸脯说道。 “得了吧,武功最高的轻易就被两个小女子敲晕了绑走,你们组织是有多差劲啊?” 石垚肩膀颓然一塌,想反驳却发现无从辩驳,只得不服气的别开脸去。 默言想到了什么似的问他:“你肚子饿吗?要不要我去拿点东西给你填填肚子?” 石垚蔑然一笑:“你都能三两日不进食,我堂堂一个男子汉,一两顿不吃要算得了什么?”话音未落,腹中便传来一阵悠长的叫声。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凝固了,石垚埋低头,脸上一片燥热。 “有骨气,那你就受着吧。”默言赞道。 石垚眼睛骨碌碌直转,落在默言衣摆上,他急于转移话题,“你这是快要就寝了吧?难为你这么晚还能想起我,姐姐你还是快些回去吧,仔细着凉。” 默言垂头望了自己身上一眼,难怪自己觉得有些凉,她只穿了单薄的寝衣,丝薄清凉,裙摆只堪堪到小腿,半截光滑细腻的脚踝还裸露在外。 默言忙道:“你闭上眼睛,不许看!” 石垚听话的闭上眼,又听默言继续说道:“今晚之事不许告诉任何人。” “姐姐你放心,你穿着寝衣外出一事我谁都不会告诉!” “你!”默言指了指石垚,旋即想到素问若是知道这件事,肯定要取笑她,便又叮嘱了一句:“尤其不许告诉素问。” “素问是谁?”石垚好奇的问道。 “就是跟我一起来的那个冷冰冰的死女人。”默言不耐的摆摆手。 石垚又问道:“姐姐,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叫什么名字?” 默言警惕的瞧了他一眼,“你要知道我的名字做什么?要知道,你现在可是被我绑架了,你可没资格对我提问题。” 石垚举了举双手,“好歹相识一场,知道个名字也不为过吧?再说了,姐姐你也知道,我任务没完成,要么就是被我们主子处死,要么就是流落天涯,以后恐怕就没相见的机会了。你这样美丽的姐姐,我要是不知道你的名字,我还不如现在就死了算了。” “哦,那你自尽吧。”默言冷漠的说道,起身,毫不留恋的转身就走。 石垚看着默言潇洒离去的背影,想出声唤住她,无奈已经看不见其人影了,只得将想说的话吞了下去。 他抱着胳膊,冷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石垚睡了一下午,现下不觉得困了,便觉得十分无聊,睁着双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里连蚊子都没有,陪伴他的只有蛙鸣声。 若是刚刚那女子没走就好了,好歹能有个人陪他说说话。 念头刚起,便听见脚步声传来。 石垚下意识往门口看去,眼前却是一黑,他忙晃着脑袋,将蒙住他头顶的厚厚的东西晃下去。 原来是一床被褥。 去而复返的默言手中提着个食盒,搁在石垚面前,她将食盒打开,又把筷子递给他。“你吃吧,我刚从小厨房讨来,还是热热的。旁边那碟点心你留作明早早饭吧。” 石垚吞了口口水,连忙接过筷子捧着白米饭狼吞虎咽起来。 半碗米饭下腹,想到默言还在这里,他羞涩的笑了笑。 默言也是忍俊不禁。 这么稚嫩的一个小子,四皇子是如何放得下心来交代他去做事情的? 默言没有再久留,“你自个儿在这里待着吧,我们主子没发话,我也不能擅自将你放走。”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默言回到蔚然居时,才发现自己屋子里的烛火还亮着。透过窗纱,衬出柔和昏黄的烛光。 她记得刚刚过来取被褥,临走前她还特意吹熄了蜡烛,为什么还会有烛光? 默言快步走进去。 素问正坐在她屋子里。 “这么大晚上的,你不睡觉跑来我这里做什么?”默言倚靠着门框,懒懒的问道。 素问端着茶杯喝茶,听到动静,头也不抬一下,“那你呢?大晚上不睡觉跑出去做什么?” 默言嗔道:“你何时这么关心我了?倒是让我受宠若惊呢。”说着,便扭着身体上前,还特意朝着素问眨了眨眼睛。 素问嫌恶似的推开她,“我认真问你话呢,你什么时候那么好心了,还特意去给那绑来的人送被褥和晚饭?” 默言在素问身边坐下,给自己斟了杯热茶。 “怕他死在谢府罢了,好歹他是无辜的,真要闹出人命级不好玩了。”默言轻飘飘的说道。 “你的事情我也管不了,只是咱们姑娘与四皇子是对头,你可不要与四皇子的人走得太近。”素问认真的看着默言。 “知道了知道了,我行事又不是没有分寸,还需要你来提醒我该怎么做吗?”默言对于素问的说教很是不屑,“你跟了她才不过数月,就对她这样忠心?” “当初小王爷把我们送给姑娘,对我们仅有的要求不就是一定要对姑娘忠心吗?”素问笑了笑,“我就不留在这里讨人嫌了。”说罢起身离去。 默言又静静坐了一会儿,总觉得素问与往常不一样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 素问这块亘古不化的寒冰,刚刚竟然对她笑了。 翌日一大早,谢韫清去给老夫人请安。 近些日子老夫人身子不大爽利,很少折腾人。 谢韫清刚准备退下,便有小丫鬟撩开门帘走进来。 “老夫人,四皇子府那边来人了。” 老夫人一个激灵,刚刚还昏昏欲睡,一下子清醒过来。 “快,快请进来!”老夫人简直要激动得从圈椅中跳起来了,待小丫头出去,又喃喃道:“平白无故的四皇子府来人做什么?” 程琳垂手立在一边,不解的盯着门口。 程瑶被抬进四皇子府这么久,程瑶的讯息也早就切断了。四皇子府与谢府也几乎没有来往,怎么突然就派人过来了? 几人都是各有各的心思,只有谢嫣已经走到门口,翘首望着门外。 小女儿悄无声息的做了别人的妾室,她着实失望难受了许久,渐渐回味过来,才越发担心女儿的处境。 偏偏她只是一个孀居的妇人,没有本事去看小女儿。这些日子,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小女儿。 好不容易养颐院的小丫鬟领着一个陌生的圆脸中年妇人进来。 中年妇人进来先将屋里的陈设打量了一遍,又把屋子里所有人都打量了一通,这才清了清嗓子,拿着腔调说道:“我是奉了我们四皇子之命,来请程姑娘的家人去探望程姑娘的。” “瑶瑶怎么了?”谢嫣急切问道。 老夫人神色不虞的瞪了她一眼,谢嫣连忙噤声,退后了两步。 中年妇人抬着下巴,“不过是有些吃不下饭,身体不大爽利罢了,大夫已经开过药方了。咱们四皇子仁义体贴,这才破例允许其家人前去探望。你们回头收拾收拾,过去就行了。” 她话音刚落,老夫人已经面露喜色,“吃不下饭,这岂不是……” 中年妇人不耐烦道:“你们去瞧了不就知道了吗?机会难得,你们抓紧收拾吧。”程瑶到底怎么了,她也不太清楚,只得囫囵说道。 程琳不解的望着老夫人,怎么老夫人瞧上去十分激动的样子。 谢韫清低着头,嘴角微微扬起。 这件事当真就能遂了老夫人的心愿吗? 第147章 不合礼数 老夫人由着嬷嬷搀扶着就要起来,吓得谢嫣赶快走过去亲自扶着老夫人。 “娘,您坐着就行,起来做什么?” 老夫人笑呵呵道:“瑶瑶身体不舒服,我这个做外祖母的自然应该去瞧一瞧。” 谢嫣吓了一大跳,忙道:“她一个小辈,哪里担得起您老人家亲自去看她?娘您在家中安心等着,我去瞧瞧瑶瑶。” 老夫人还想说什么,中年妇人已经冷冰冰的打断她们说话:“老夫人腿脚不利索,程夫人又是孀居的妇人,程大小姐又是待嫁的姑娘,都不方便踏入咱们皇子府,不如就派出一个婆子过去吧。” 谢嫣脸上有一瞬间的僵硬,老夫人不满道:“我又不是瘸子,再说不是有轿夫吗?抬着我进去不就行了?” “皇子府重地,难不成还由得你坐轿子?”中年妇人翻了个白眼。 老夫人被噎得脸色也有些不大好。 对付老夫人这种胡搅蛮缠之人,就需要一个比她更难缠的。 谢韫清忍着笑意,又怕老夫人被气出个好歹来,走过去抚着老夫人后背:“祖母,这位老婆子说得也有道理,再说了,二表姐是四皇子的侍妾,在四皇子府又不会受委屈,还怕她身边没有伺候的人吗?” 老夫人面色稍宽,中年妇人却不大乐意了。 她才四十出头,哪里就称得上是“老婆子”了? 只是她虽然愤愤不平,但是眼前这位毕竟是靖国公府的大小姐,她无论如何也不敢得罪的,便装作未听见一般。 却说谢嫣,听到这妇人直指她未亡人的身份,难免忍不住伤心垂泪。 老夫人将谢韫清往前推出去,“老身的这个孙女儿,和瑶瑶是最要好不过的表姐妹,不如就让她去探望瑶瑶吧。” 谢韫清推拒道:“祖母,人家都说二表姐没什么大碍了,不妨让二表姐好好休养,你如果不放心,让二表姐的乳母也跟着过去看看吧。” 老夫人轻斥道:“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二表姐病了,你这个做妹妹的,带点补品前去看看又怎么了?” “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跑到别人府邸,不合礼数,传出去对我还有谢家的清誉都有影响。”谢韫清望向程琳,“大表姐虽是待嫁女,但是与二表姐是亲姐妹,由大表姐去再合适不过了。我想起来今儿二嫂有事,将榕姐儿托付给了我照顾,我就不在这里打扰祖母了。” 说罢便福了福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老夫人气得心口疼,碍于外人在场,指着程琳就说道:“你去看看你妹妹,记得好好说话,别忘了你妹妹是病人,不要刺激到她。” 程琳刚想说话,谢嫣忙给她递了个眼色,程琳只得默不作声的应了下来。 老夫人想到了什么,眉头也舒展了,整个人就像都洋溢着一层喜悦。只是转而又对身边的嬷嬷说道:“你去大少夫人那儿,从她那里索要点补品来,就说是要送去给瑶瑶的。” 嬷嬷面上有些为难,但是不敢忤逆老夫人,连忙答应了下来。 老夫人这才称心如意,歪靠在引枕上。 谢韫清从养颐院出来,就去了季氏的院子。 季氏在与管事商议着事情,谢韫清便坐在一旁吃着瓜果。 不一会儿有小丫鬟进来通报,说是老夫人那边派了嬷嬷过来。 季氏奇道:“咱们这位老祖宗怎么会让人到我这边来?” 当初季氏刚一进门,老夫人还想着要拿捏季氏。谁知道一方面顾云霜十分维护季氏,另一方面季氏也是个机敏精明的,老夫人不仅拿捏不住季氏,在季氏手上一点好处讨不到,反而自己受了许多气。久而久之也就不再找季氏的麻烦了。 这还是许久以来老夫人第一次让人来寻季氏。 谢韫清拿着帕子擦了擦手,“就说大少夫人不在府上,等大少夫人回来了再说。” 小丫鬟连忙出去了。 季氏问道:“老夫人派人过来是为了什么?” 谢韫清便将在养颐院发生的事情与季氏说了,季氏失笑:“好歹是她的外孙女,当初想方设法也要接过来,这会儿却舍不得从她的库房里往外掏东西了。” 若说谢府谁手上最宽裕,莫过于老夫人了。 老夫人身为靖国公府辈分最高的,这些年府上什么好东西都是任老夫人先挑。谢邕孝敬,得了什么赏赐、什么补品,也大多送进了养颐院。现下老夫人却连这点点东西都舍不得拿出来了。 不知道程瑶听了,心中该作何感受。 老夫人得知嬷嬷的回禀,摇着头咬牙切齿道:“这些个人,一个赛一个的猴精,算了算了……”老夫人让心腹婆子去取一株野山参,她心痛得心都要滴血。 中年妇人见到老夫人这副心疼的样子,不屑的挤弄着眼睛。还是国公府老夫人呢,对自己的外孙女儿就是这样的吝啬? 程琳换了一身衣服,跟着中年妇人去了四皇子府。 这还是她第一次踏进皇家的院落,不敢东张西望,只是小心翼翼的跟着中年妇人。 中年妇人见她如此小家子气,心里面越发瞧不起,却更是装出一副和善大方的样子来。“你且跟着我,府苑大,岔路口又多,当心别迷路了。” 程琳手足无措的望着中年妇人,手交叠在小腹前,手心都捏了把汗。现在她唯一能依靠的对象似乎只剩下眼前的这个妇人了。 她跟着妇人来到一处极偏僻的院落。 程琳皱着眉望着眼前繁茂的花草树木,此处太过安静,四下里几乎没有人,偶有扫洒的小丫鬟,也是缄默不语,脚步放得极轻。 中年妇人道:“你顺着这条路走进去,穿过月门,你妹妹就在正厢房,我就不留在这里了。”她说完便转身走了。 中年妇人一走,程琳慌了一会儿,过了半晌才镇定心神。 跟着她的丫鬟不安道:“姑娘,我们就这样进吗?” 程琳道:“进去吧,都已经到这儿了。” 程琳带着自己的婆子和丫鬟走了进去。 正厢房门口,立着两个婆子,都是板着脸、严厉刻薄的样子。 其中一个婆子道:“你便是程姑娘的姐妹吧?” 程琳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个婆子口中的“程姑娘”是程瑶。程琳忙说道:“我是瑶瑶的胞姐,奉了祖母之命,来瞧一瞧瑶瑶。” 婆子带着挑剔的目光将程琳从头打量到脚底,程琳在她这样的注目下越发紧张。 婆子终于收回目光,程琳已经是冷汗涔涔。 “进去吧。”婆子开口道,随即打开身后的锁。 程琳才发现,门口上竟然是一把巨大厚重的锁。 程瑶在四皇子府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为什么还要在房门上落锁,还有人看守在门口? 门被推开,一股药味就从屋子里传了出来。 她轻手轻脚的进去了,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婆子也随着她进去,脚步声放得很重。 越往里走,药味越浓郁。 直到靠近床榻,程琳屏住呼吸,脚下仿佛有千钧的重担,让她不敢往前走动一步。 婆子大喇喇的撩开床幔,又去点燃了蜡烛。 程琳这才看清床上的人影。 如今已是暑天,床上的人却盖着厚厚的毯子。露在外面的手枯瘦,一点儿也不像是少女的手。 程琳慢慢近前,便看到了干枯没有光泽的头发。 自己的妹妹,最珍惜自己的一头青丝。向来打理得乌黑柔顺,从不会像现在这样邋遢。 程琳坐在床畔,伸出的手在空中停留了一下,才去掀开毯子。 “瑶瑶,姐姐来看你了。”程琳说道。 程瑶被吵醒,揉着眼睛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婆子立在一旁,“巳时三刻了。” 程瑶支撑着身子要起身,程琳忙伸手搀扶。 程瑶揉眼睛的动作忽然停了,她怔怔看了程琳一会儿,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张着嘴巴,“你怎么来了?” “你病了,四皇子让人去谢府知会我们,祖母担心你,让我过来瞧瞧你,顺便带点补品给你。”程琳说完,她身后的丫鬟便将手中箱奁捧过来。 箱奁中除了老夫人让带过来的野山参,还有一些燕窝、银耳补品。 婆子凑过来一看,嫌弃的别开脸。 程琳觉得有些难堪。 这株野山参不过筷子粗细,燕窝、银耳等补品还是谢嫣拿出来的。成色都一般,难怪四皇子府的下人看不上眼。 程瑶对这一切都没有触动,只是靠着床头,也不说话,眼睛再也不像从前那样有光亮,就好像一滩死水,让人心悸。 程琳伸手覆上程瑶的手,只觉她的手实在是粗糙, 眼下的光景她也瞧见了,程瑶在四皇子府这是遭到了怎样的待遇?为什么会被折磨成这样? 饶是她们姐妹从前再不对付,程琳终究不忍心见到她这副样子,轻声说道:“你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咱们姐妹许久没见面了,我和阿娘都很想念你,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让我带给阿娘?” 程瑶眼珠子动了动,忽然扭头将脸对着墙壁,似乎抗拒程琳见到自己的面目。 过了许久,才传来她压抑的声音:“我很好,你回去吧。” 第148章 过不去的坎 本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打小便暗暗较量。如今一个羸弱至此,一个依旧在母亲膝下,过着称心如意的生活。 何其残忍! 程琳想伸手去握住程瑶的手,后者却一下子就挣开。 “瑶瑶,你别任性,乖乖听话,把身体养好了,娘和我都很担心你。”程琳像哄小孩子一样哄着程瑶。她生平以来第一次这样温柔的对待程瑶。 程瑶依旧不领情,就像什么都没听见一般。 婆子看不过去了,厉声说道:“程大姑娘大老远过来看望你,你就是这样招待客人的?” 程琳虽然因为程瑶的态度憋了一肚子的火,但是却见不得这个婆子这样瞧不起自己的妹妹,便起身,朝着那个婆子冷冷瞥了一眼。 程琳住在谢府,别的本事没学会,老夫人的神态脾性却学了个十足十。她这样带着薄怒看着婆子,向来脾气恶劣的婆子也觉得心里有些发毛。 不过一想到眼前的少女,虽然看似凌厉,却也不过是个寄居舅舅的孤女,当下也有了底气。 “程大姑娘也别觉得老婆子我多嘴,令妹如今是我们四皇子府的妾室,就要遵照我们四皇子府的规矩来。四皇子府可没有冷落客人的规矩。” 程琳见她这副嚣张的样子,心中越发担心程瑶处境。她欲发火,但是这里是四皇子府,她就算真的与这个婆子吵嚷起来,也是她吃亏。程琳忍住怒火,望着程瑶削瘦的身影,觉得鼻头泛酸。 此处是片刻都待不下去了。 她低声道:“你不要多思多想,等中秋我再来看看你。”她又站了一会儿,没见到程瑶给出任何反应,叹了口气,便出门了。 婆子将程琳送到门口,程琳转身看她,“我妹妹年幼不懂事,又孤身一人生活在皇子府,还希望嬷嬷能好好照顾我妹妹。她性子执拗,嬷嬷多担待些。” 说着,程琳从手腕上脱下一枚成色上好的镯子递给婆子,“这是我长年戴着的,便赠与嬷嬷吧。” 婆子见那镯子玉质极好,立即就喜笑颜开,忙道:“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二姑娘的,再怎么说她是半个主子,我怎么也会对她上心的。” 程琳知道这个婆子精明,但是眼下也别无他法,只得又说了些好话、 程琳回到养颐院时,老夫人已经迫不及待的差人将她唤了过去。 老夫人眼中满是殷切的看着程琳。 程琳想到程瑶的处境,心中酸楚,忍不住就想落泪。但是谢嫣也在一旁,也正带着期盼的望着她。她知道把程瑶的状况说出来,只会平白让谢嫣担心,除此之外不会有任何改变。 程琳勉强笑道:“妹妹一切都好,在那边有许多人照顾,穿着吃食样样精细。外祖母尽管放心吧。” “我又没问你这个,”老夫人哑着声音问道,又不耐的说道:“四皇子这样看重咱们瑶瑶,想必我料想的是真的了。” 程琳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不明白老夫人在说什么,看向一边的谢嫣。谢嫣投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又让程琳回去歇着。 程琳沿着小径缓缓步行,想到程瑶在四皇子府的境遇,心中难免觉得悲凉。一想到自己不日也要出嫁,嫁人以后会不会也受到程瑶的待遇?一时之间,程琳心头竟涌起强烈的凄怆。 她喉头一哽,就要潸然落泪。 虞国使者即日便要离京,宫中已经安排了宫宴,为虞国使者饯行。 容嫔望了眼赫连风,又看向公主席位上的六公主,笑道:“嫔妾还记得六公主小时候的样子,小小的一个人儿,整天跟在人身后追着跑。才一晃的功夫,就已经许了人家了。这时间过得可是快啊。”容嫔感叹一声道。 众人看向了六公主,目光随即又落在高贵妃身上。 高贵妃饮着果酒,华妆盛服依旧掩饰不住憔悴。 向来淡泊无争的德妃也笑了笑,“若是贤妃的女儿还在人世,差不多也是该操心她婚事的年纪了。” 德妃话音刚落,周边的空气忽然像是凝滞了。 贤妃眼眶顿时便红了,良嫔不知所措的呆住了,容嫔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又往前凑近。 高贵妃握着琉璃杯的手指忽然攥紧,高贵妃幽幽道:“难为这些年下来了,德妃姐姐还记得贤妃那个夭逝的皇女,也不知道贤妃姐姐是不是还记得。” 贤妃一拍桌子,脸色已经变得十分冰冷。 “我身为母亲,怎么可能不记得自己的女儿。倒是贵妃妹妹,不知道这么多年过来,我女儿会不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缠上你,向你索命?”时隔多年,贤妃想到自己夭折的女儿,仍然是满腔愤懑。 皇后望向这边,神情淡淡,依旧庄重而平静。她目光落在高贵妃身上,虽然没有说话,但是那样澄明的目光,分明是什么事情都瞧得一清二楚。 高贵妃最是见不得皇后这样默不作声的性子,想出声呛她,但是一想到她明里暗里寻衅这么多回,从来没落得什么好处,只得悻悻然住了嘴。 德妃连忙道:“都怪我,平白无故提这等事做什么?”她说着说着,捂着胸口气息就有些急促。“大家快岔开话题吧,免得继续说下去伤了姐妹之间的和睦。”德妃体虚,从来都是深居简出。她虽然高居妃位,可是因为体弱的缘故,一向不得天子宠爱,所有的妃嫔与她都十分融洽。 和睦?众人听了都是自嘲似的一笑。 这后宫之中都是姐妹,但是哪里来的和睦? 高贵妃率先说道:“德妃姐姐说的是,本来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偏偏有人过不去这个坎。”她意有所指。 贤妃刚想反击回去,像是想到了什么,忽而笑道:“是啊,贵妃妹妹如今春风得意,二皇子娶了正妃,差点闹出了庶长子的笑话。若不是贵妃妹妹的手段,恐怕这会儿二皇子已经成了满京城的话柄了。” 延禧宫的事情,高贵妃处理得再好,世上又没有不透风的墙,还是有许多人知道了。 高贵妃面色顿时变得铁青。 已经有不少探视的目光射过来,高贵妃咬牙切齿道:“贤妃这是何意?二皇子一向洁身自好,怎么可能尚未娶嫡妻就有了庶子?” 容嫔与贤妃一直是一条船上的,便替贤妃说道:“贵妃姐姐别激动,贤妃姐姐又没说是二皇子成亲前的事情,你这样算是不打自招了吗?”顿了顿,又道:“说起来,这也算不得什么,不过是年轻时候做过的荒唐事罢了,以后改了就是了。” 高贵妃望着容嫔,“容嫔你一贯伶牙俐齿,惯会说笑的,白的也能被你描成黑的。”高贵妃说完,似是不屑与她们再说话,扭过头不再搭理。 贤妃见高贵妃落了下风,心中顿时大为舒坦。 这边的争执刚刚落下,良嫔终于松了口气。 她一向人微言轻,从来不会多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待在一边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 良嫔一个人坐在席位上,抬头便见到了对面的四皇子。 萧昱虽然在与人说话,但是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只见他眉头微皱,像是揣着很多心事。 他的确是有许多烦恼的事情。 石垚已经失踪两天了。 整整两天,探子联系不上他,石垚也没回任何的消息。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究竟去哪里了呢? 再者,虞国使者明日就要离京,他们一走,他岂不就是没有任何机会了? 想到今年以来,他接连损失了许多人手,许多筹码也废弃不能使用。虽然萧卓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但是自己如今便连与萧卓抗衡的一点筹码都没有。萧昱难免觉得有些烦躁不安。 这种情绪很快落在了三皇子眼中,三皇子端着酒杯靠过来。 “四弟,你是有什么烦心的事?说出来看看三哥能不能帮帮你?”三皇子朝一边的小黄门使了个眼色,小黄门立即俯身为萧昱斟满美酒。 萧昱端起酒杯,仰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他将酒杯重重放置在桌案上,摇头道:“没有,我能有什么烦心事?” 三皇子勾着萧昱的肩膀,嘿嘿一笑,“我是你三哥,你有心事我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你不想说,三哥我也不能勉强。来,咱们兄弟俩多喝几杯,最近发生那么多事情,咱们都许久没来得及一块畅饮了。” 萧昱想到自己今年里的确处处受阻,心中也是憋闷,便接过三皇子递来的酒杯,又是一杯酒下腹。 不知不觉间已经喝了十几杯酒,酒劲上头,萧昱觉得头有点发晕,眼前看东西都有叠影。 三皇子也多喝了几杯,昏昏沉沉的,按着额头道:“我怎么觉得有些困呢?”说完便头一顿,趴在桌案上便昏睡了过去。 萧昱扶着小黄门的手站了起来,含糊道:“扶本王出去吹吹风。” 他脚下踉踉跄跄,刚出了重华殿,便推开小黄门的手,不要他来搀扶。 “本王自己能走,你回去吧。” 小黄门担忧的望着萧昱,后者已经走出了好远。 萧昱在花园中散步,步履不稳。 树枝勾住了萧昱的衣服,他伸手拽扯了好一会儿,刚扯下线头,转身时便见到后面站着一个婀娜纤细的丽人。 第149章 失态 清冷的月辉下,那女子迎风当立,衣袂翩跹,似是要与月光融为一体。 萧昱晃了晃神,待走近了,才发现眼前的女子是谁。 原来是谢韫清。 她穿着湖蓝的长裙,清冷而幽静。 谢韫清转过身来,朝着萧昱盈盈一拜。 萧昱觉得头有点发晕,步履不稳,就要跌倒。 为防萧昱倒在谢韫清身上,素问拉着谢韫清的袖子将她往后拽了拽。 萧昱并没有摔在地上,而是被人伸手扶住。萧昱回头,原来是萧玄。 萧玄松开手,笑着道:“方才在殿中,我见到堂兄喝了那么多酒就料到皇兄定然要醉了,果不其然,只是在女孩子面前这样失态可不好。” 萧昱被风吹了一下,脑袋顿时清醒了不少,他窘然看着谢韫清,谢韫清却没有看他,而是望着萧玄。 “小王爷不会是担心四皇子醉在外面,特特的跟着出来照看的吧?”谢韫清掩唇而笑。 后者撇撇嘴,“本王可没有那么多的手足情,要不是不想辜负了这月光与美人,本王才不会舍下美酒佳肴跑出来。”他目光在谢韫清脸上停了一下。 谢韫清脸上微微一热,随即剜了萧玄一眼。 恰在此时一个小黄门过来了,原来是皇后见萧昱微醺之下又独自出门,心中放心不下,便差人过来寻他。 萧昱望向萧玄,“要一块进去吗?” 萧玄摇了摇头,又笑眯眯看着谢韫清,“里面太吵,我还是待在这里欣赏月光与美人吧。” 萧昱便与两人作别,随着小黄门回了重华殿。 “咱们一起走走吧?”萧玄问道。 看着谢韫清往前走了,素问亦步亦趋的跟上,默言立即拉住她,冲她挤眉弄眼。 素问不明所以,疑惑的望着默言。 默言轻启红唇,半恼道:“你怎么这样不知情识趣啊?” 谢韫清垂着头,对后面的动静充耳不闻,但是萧玄回头看着她们,附和道:“就是,素问,这点你得跟默言学学,或者赶明得了空闲跟着妙姐姐,让她教教你。” 学什么?教什么?素问满腹不解。 不管怎么说,素问还是被默言拖走了。 没了几个碍眼的家伙,萧玄顿时放轻松了不少,他往谢韫清身边凑了凑,极为熟络的将手搭在谢韫清的肩头。 谢韫清不动声色的拂开。 萧玄又凑了上来,“离宫宴结束尚早,你随我去太后宫中坐坐吧?” 谢韫清摇头,“时辰不早了,就不去打扰太后娘娘了。” 萧玄不由分说的拉着谢韫清就走,“才这么早,皇祖母还没歇息,一块去吧。”又高声对素问和默言道:“你们去知会谢夫人一声,我们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去了。” 谢韫清拗不过萧玄,只得跟着他去了慈宁宫。 慈宁宫一片宁静祥和。 两人候在正殿,嬷嬷进去通禀。 不一会儿就传出回话,让他们进去。 谢韫清进去时,正有一个窈窕的宫装少女点着灯。 少女朝着谢韫清回以善意的微笑。 只见她眉目秀气,容颜清丽,正是萧覃。 这还是谢韫清重生以来第一回见到萧覃,她仍备受宠爱,仍然是那个单纯不知世事的小郡主。柔柔的笑着,让人倍感欢喜。 谢韫清朝着太后福身,太后慈祥的笑道:“这儿又没有旁人,不用整那些虚礼了,坐下便是。正巧哀家也嫌冷清,你们两个过来陪哀家说说话吧。” 萧覃吩咐人去准备茶点,又在谢韫清身边坐下。 这时候谢韫清听到几声犬吠,原来是太后脚边正酣睡着一条狮子狗,大抵是他们说话吵到它了,狮子狗很是有些生气的样子。 太后笑着摇头,“看样子来了客人,这小东西也很高兴呢。” 几个小辈看着小狮子狗气呼呼的样子,面面相觑。 真不知道太后是从哪里看出它很高兴的? 萧覃轻笑一声,又让宫女将小狮子狗带下去。 谢韫清想起来,这是那日她与萧玄一块买的小犬,看上去要比小玄子粗壮些。 狮子狗扒着地面耍赖不想走,萧覃笑着道:“雪团被宠坏了,脾气太大了些。” 萧玄府上也有一只不好对付的小犬,对此深有同感,“我家里面那只也是个坏脾气,不愧是同一个笼子里面出来的。” 萧覃早就听说萧玄养的那只刁钻难缠,难得见到自己哥哥这样头疼,便道:“不知道青青是什么脾气,总不至于要比雪团更不好对付吧?” 正在听他们说话的谢韫清听到此处忽然一愣。 原本正噙着笑意与自家妹子对话的萧玄眉心也是突突一跳,连忙看向谢韫清,谢韫清已经怒视着他。 萧玄看着那双含嗔带怒的眉目,心底忽然陷下去了一角。 碍于太后与萧覃还在场,谢韫清自然不好做什么,只是瞪了萧玄两下,又以口型告诉他,“你别得意,看我回头怎么治你。” 萧玄心中暗叫不好,现在就忍不住想要开溜。 萧覃不解的看着这二人,他们之间的气氛怎么突然一下子就变得那样诡异了。太后一眼便瞧出了萧玄对这个小姑娘格外上心,便多打量了谢韫清两眼。 小姑娘依旧如她记忆中的那样,端庄自持,却又不乏少女的柔美。 先前华阳大长公主也不止一次与她说过,谢家的小姑娘着实是个难得好孩子,处变不惊,果敢聪慧,颇有其祖父的风范。 华阳大长公主是个慧眼识珠的,她从未见过华阳大长公主那样夸赞一个晚辈。 想来这个小姑娘的确是有过人之处,才能让华阳大长公主称赞不已。 太后一向看得开,小辈的事情都随他们去解决吧,自己也不便多插手。便笑着问萧玄:“你在外面玩得那样疯,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才想着过来瞧瞧哀家?” 萧玄做出抬头往窗外看的样子,“祖母,现在哪还有太阳?再说了,我这个做孙儿的,得了空来看一看您,您不会也拒绝吧?” 太后伸出手指点了点萧玄的额头,“恐怕你是顺便来瞧一瞧哀家的吧?哪里是特地过来看哀家。” 萧玄忙道:“祖母您这可是冤枉孙儿了,孙儿可是时时刻刻都在挂念您呢。” 萧玄从来都是会哄人的,又是最得太后欢心的孙儿,几句话把太后哄得笑得合不拢嘴。 “你别以为你逗哀家开心,哀家就会放过你了。”太后往萧玄口中塞了枚枣泥酥,“哀家正要考校你,你这些日子有没有用功读书?” 太后虽然不会强迫萧玄做什么事情,但是对于萧玄读书明理一事还是抓得比较紧的。 萧玄忙拍着胸脯道:“祖母您放心吧,孙儿天资聪颖,什么功课都难不倒我。这不最近这段日子,谢家三少回京了吗?我经常找他去对弈,棋技也进步了不少。” 谢三的名头太后虽然没听说过,却也知道谢三是随着大儒读书的,又是靖国公府的公子,才学品行必定都是高人一定。萧玄若是跟着这样的人来往,她自然是放心的。 太后考校了萧玄一些典故,萧玄对答如流。太后便满意的直点头,“看来你学业没有荒废掉,也不枉哀家特地将你托付给顾阁老。” 随即又看向谢韫清,“若是哀家没记错,你母亲该是顾阁老小女儿吧?你母亲小时候哀家还抱过呢,说起来,你与你母亲年轻时候肖似。” 谢韫清道:“人人都说我与母亲容貌十分相似,我自个儿倒是不觉得。” 太后端详了谢韫清一会儿,“乍一看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仔细一看,又很不一样。顾家与谢家都惯会教女儿的,瞧瞧,出落得水灵灵的。” 谢韫清抿唇而笑,“太后娘娘抬爱了,臣女驽钝,实在担不得您这样夸奖。” 太后笑道:“你还在东林书院读书吧?” 谢韫清道:“不过是跟着先生认认字罢了,最多能习几个字。” 太后望着萧覃,又对谢韫清说道:“覃儿打小跟着哀家,又没有姐妹玩伴。哀家见你与覃儿极是投缘,你不妨多进宫,权当陪陪覃儿了。” 谢韫清迟疑了下。 太后这样说,是要她给萧覃做伴读吗?萧覃温柔善良,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但是若是给萧覃做伴读,以后需要时常入宫了。 “你若是不大方便,哀家也能理解。哀家也只是想给覃儿找个可以说心里话的朋友,不让覃儿太过孤单。” 谢韫清看向萧覃,后者脸颊微红,又紧张兮兮的望着自己,生怕被拒绝的样子。谢韫清实在是狠不下心来拒绝这样的眼神,便道:“太后娘娘,民女愿意时常入宫陪着郡主,刚刚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已。” 萧覃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弯了弯眼角,愉悦的笑了。 她还和前世一样,十分容易满足。 谢韫清心里面有些感叹。 生长在皇宫里面,本该是见到各种丑恶与虚伪的,但是因为被太后保护得太严实,这个小郡主依旧单纯活泼,依旧有着一颗赤子之心。 萧覃的表情,太后看在眼中,心中也觉得不忍。豫亲王夫妇去世的时候,萧覃尚在襁褓,她从小就生活在这片冷冰冰的皇宫之中,虽然她很懂事,从来不会露出什么烦恼和需求,可是太后知道,她太孤独了,太需要玩伴了。 原先在宫里面的这些公主里面找几个与一同成长是最好的选择,可是宫里面那些公主,都是受了母命,别有用心的接近萧覃,为的就是想得到慈宁宫的眷顾,从此可以一步登天。 太后最厌烦的,就是这些人的惺惺作态。 宫娥们捧来瓜果,几人一边吃着东西一边闲聊,不知不觉已经过了近一个时辰。 慈宁宫与重华殿很远,那边的动静再大也传不到这边来。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太后毕竟年纪大了,不一会儿就呵欠连天。 谢韫清起身告辞,萧玄叮嘱了几句,便跟着谢韫清离开了。 回到重华殿,里面依旧笙歌曼舞,觥筹交错。 谢韫清在顾云霜身边坐下。 顾云霜低声问道:“你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可有受到什么刁难?” “太后再慈爱不过了,阿娘你当谁都像祖母那样?” “你这孩子,娘问你话,你就这样答复?” 谢韫清挽着顾云霜手臂,“阿娘你放心吧,太后没有对我怎样,只是让我以后时常进宫陪陪郡主。” 顾云霜皱了皱眉,随即又舒展眉头。“看来太后很喜欢你,那你就好好与小郡主相处,也不用太卑微,咱们谢家的姑娘,到哪里都不用看别人脸色。” 谢韫清既无奈又好笑,“阿娘你想哪里去了?郡主温柔善良,很好相处。你还怕我会被她欺负了?” 顾云霜的确有这个担忧。 萧覃再怎么说也是被太后抚养长大的,太后虽然深明大义,但是萧覃年幼失祜,一直被太后抚养长大,太后若是太过宠溺萧覃,将萧覃养得娇气任性,也是可以想见的。想想虞国的那个十公主,顾云霜就十分担心萧覃的性格和脾气。 听到女儿这么一说,顾云霜才放下心来。 谢韫清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顾云霜低声一叹,“刚刚你父亲被天子唤了过去,两人至今都没有回来。” 谢韫清往高阶之上看去,御案之后果然是空的,天子不在。 谢邕自从辞了兵符,一心做个闲散国公爷,就再也不问朝政之事了。天子又不是特别器重父亲,这个当口,把父亲叫了过去,究竟所为何事? 谢韫清想到了今日以来发生的事情,眉心忽然一蹙。 “可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顾云霜熟悉女儿,见女儿的这副样子,也意识到了什么。 谢韫清怕顾云霜担忧,忙说道:“没什么事情,大概是许久没见到父亲了,特地把父亲喊过去叙旧吧。” 怎么可能?顾云霜一个字都没有相信,又追问道:“你们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谢韫清这才苦笑着将事情一五一十与顾云霜说了。 第150章 吃错什么药 顾云霜听了,脱口而出:“这么大的事情,你们怎么谁都不跟我说一句?” “这不是怕娘你担心吗?”谢韫清底气不足的说道。 “那你觉得,我知道实情了,就不担心了吗?” 谢韫清低下头,抠着衣袖上的锁边,小声道:“阿娘你放心,父亲不会有事情的。” 宫宴一直持续到后半夜,天子与谢邕一直都没有再出现。 顾云霜一直放心不下,神思更是恍惚不定。 好不容易宫宴结束,丝竹之声渐渐散去,谢韫清随着亲人回到家中。 她跟着顾云霜去了主院,顾云霜很有些疲累的样子,又强打着精神。 “阿娘,你是要等父亲回来吧?”谢韫清给顾云霜倒了杯温茶。 顾云霜揉着眉心,“你父亲不回来,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时辰不早了,你早些歇着,我来等你父亲就行了。” 谢韫清回到蔚然居,因是半夜了,蔚然居上下悄无声息,只有正厢房有幽微光亮流泻出来。 桔梗打来热水,谢韫清泡在浴汤中,疲惫仿佛全被驱散了。她惬意的轻叹一声,许是因为太困了,她竟然睡着了。 谢韫清再次醒来的时候,浴汤已经变得温热了,青萝正往浴池中添热水。谢韫清制止了她,擦净身体,换上干净舒爽的里衣。谢韫清一边擦拭着头发,一边问她:“我们不在的时候,养颐院那边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吧?” 宫里举办宫宴,谢韫清带了默言与素问两个出门,小丫鬟带了连翘与忍冬,留了青萝看顾蔚然居。 青萝极尽轻柔的为谢韫清梳理一头青丝,颇为无奈的笑道:“养颐院那边什么时候安生过?夫人与两位少夫人不在,老夫人又发作起来了。吵着要吃燕窝,小厨房那边好不容易炖了碗燕窝端过去,老夫人又嫌太甜了,要吃木瓜炖雪蛤。这个时令哪里能找得到新鲜的木瓜,好不容易寻到了两个,老夫人嫌不新鲜,又让小厨房做红参乌鸡汤来吃。” “红参?”谢韫清挑了下眉。 “是啊,若说什么补品都能给老夫人办来,偏偏这红参让人哪里找去?” “她这哪里是想补什么身体?分明就是想方设法的折腾人罢了。”谢韫清道,“府中本来只有一株红参,还是父亲生辰那日恒亲王送来的。阖府只有一株,外祖父病倒,父亲又将这株红参转赠外祖父。老夫人哪里会不知情?分明只是想借故宣泄不满。” “只可惜,”谢韫清冷笑道,“咱们的这位老夫人真是贪心得很,就算当真还要多余的红参,也得看她受不受用得起。” 凭老夫人的贪婪的性子,得了红参,定然会立即要享用了的。只是红参乃大补之物,她就不怕自个儿会虚不受补吗? 眼下天气又变得酷热,谢韫清穿着单薄的里衣,歪在软榻上,就着案头的烛火看着书。 青萝俯身,拿着把小银剪挑了挑烛芯。 “姑娘,这么晚了,您还是早些歇息吧。光线昏暗,仔细伤了眼睛。” “你先去睡吧,我再等会儿。” 青萝默默等了一会儿,谢韫清依旧没有要歇息的意思,她只得退了下去。 窗外熹光微露,天际明霞绚烂。 谢韫清揉着眼眶,睡眼惺忪的看着明堂堂的天空。 凌晨折腾太晚了,丫鬟们个个都是精神不振,默言自小习武,倒是精神抖擞的在屋子里面,看着小丫鬟忙来忙去。 默言自打来了谢韫清身边,发现谢韫清对穿着打扮很有一套后,每天都会过来看谢韫清梳妆。 默言走到梳妆匣旁边,拿着个小巧玲珑的贝壳,握在手中,凑近鼻尖一闻。贝壳中盛着海棠蜜粉,芳香馥郁,沁人心脾。默言悄悄往自己手背上抹了点,食指指腹将其推匀,迎着晨曦细细打量。 正当她在试着梳妆匣中的脂粉时,素问从外面走进来。 默言忙拉过素问,“你瞧瞧,这个桃花粉衬不衬你的肌肤?”她手中又拿了一个小巧的六瓣梅花形状的白玉匣子,里面是淡粉色的脂粉。 素问看也不看一眼,她对梳妆打扮向来没什么心思。 默言撇了撇嘴,旋即又美滋滋的自个儿试用去了。 谢韫清梳洗过后化了个淡淡的妆容,默言一直在旁边饶有兴趣的看着,素问没看多久,便觉得无趣,扭身就走。 “这样不解风情的人,也不知道谁能受得了她?”默言感叹一声,又眼巴巴的凑过去看谢韫清挑首饰。 谢韫清无奈的摇头。 素问与默言这两人迥然不同的性格,凑在一起都不得安宁。 谢韫清看着镜子里面那个薄施粉黛的少女,饶是妆容也掩饰不了她眼底的青黑。 谢韫清沉声一叹,望向默言,“前两日被你们绑来的那个少年此刻在什么地方?” 默言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了一下,连忙说道:“姑娘,你不会是想受人灭口吧?他可比我还要小上两岁,他也只是听他主子的命令行事,你就放过他吧。” 谢韫清看到她露出这样急切的神色,心中顿觉十分好笑,道:“在你心里面,我就是这样一个肆意掠夺人命的无情无义之人?” 默言连忙摇了摇头,一堆溢美之词刚准备说出来,便听见谢韫清继续说话。 “我只不过是想让他替我做件事情罢了,等事情完成了,我自然会放了他。天地之大,总有他的容身之地。” “什么事情?”默言凑过问道。 谢韫清缓缓说道:“当初他受了萧昱的指使,要去胶东郡、散步有人发疫病的谣言。” 默言愤愤不平说道:“这件事我与素问听了都气得要死,胶东郡数十万的人口,在原先这场天灾就已经给胶东郡带来严重灾害。四皇子偏偏置这些无辜的百姓们于不顾。” “胶东郡的百姓原先就是生机渺茫,如果他再散布胶东郡爆发瘟疫这样的流言,胶东郡恐怕真的就只剩下累累白骨了。他身为皇子,不可能不知道他散步这样的谣言出去,会给胶东郡百姓带来怎样的灭顶之灾,可他还是选择这样做了。真不知道他的心肠究竟是什么做的,为什么会这样歹毒?就为了他的一点点私欲吗?” 谢韫清也没打断默言的话,等到默言说完,平息了好一会儿情绪,谢韫清才说道:“胶东郡成千上百万的百姓,乃至周边州郡的百姓,对于这些冷酷无情的天家来说,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些蝼蚁罢了。人命如草芥,他们又怎么会重视?” 默言咬了咬唇,天子先前的举措她都看在眼中,心中已是愤懑难平,谁知道天子的儿子年纪轻轻,更是一副铁石心肠。 这皇室的铁血残忍当真就是一脉相承吗? 默言冷静了一会儿,才问道:“那么姑娘,你是要石垚去做什么事情?” “四皇子不是要散布胶东郡爆发瘟疫的谣言吗?我们自然不能赌上胶东郡数百万百姓们的生死,但是也该让四皇子知道,他打这样的注意,会得到惩罚的。” 谢韫清朝默言招了招手,示意默言附耳过来。 石垚这两日被关在谢府的厢房内,每日除了吃喝睡觉,就是发呆,他无聊得浑身都要长毛了。 正当石垚百无聊赖的捉过一只蛐蛐玩耍时,门又被人大力踹开。 不用说,听这么大动静,也能猜得到是默言。 石垚无奈的说道:“小姑奶奶,这好歹是你们家的门,你就不怕踹坏了,还得花钱来修理吗?” 默言吁了一口气,“不必担心,我们府上财大气粗,这点点钱还是出得起的。” 石垚这两日也思考了很多东西,素问与默言武功身手都不错,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能训练处这样的下属,一看便知其背后的势力必然不同凡响。 石垚自知自己虽然武功身手不低,但是除此之外就没有一点价值了,而这群人却没有杀他,绝不是因为他还有利用价值。石垚大概能猜出默言的心思。 默言应该是怕放他走了,他会被四皇子的人追杀。 横竖自己了无牵挂,这里好吃好喝的招待他,石垚就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一切了。 默言进来,走到石垚面前,蹲下来打量石垚,忽然便笑了。 石垚心跳如雷,忙问道:“你这是吃错了什么药了?干嘛这样阴森森的对我笑?” 默言便说道:“被关在这里这么久了,有没有想念外面的世界?还有,你们四皇子交代给你的任务,你一直没完成,有没有担心你没完成任务,四皇子的成算落空了,他此时该怎样心乱如麻?” 石垚抓了抓后脑勺。 其实四皇子吩咐他做的事情,石垚也觉得太过缺德。 被默言几人绑在这里也好,他才好心安理的告诉自己,他是因为无法脱身,才没能完成四皇子交代给他的任务。 现在听默言这么一说,石垚立即警惕的打量默言。“你们把我抓过来,不就是为了阻止我吗?现在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第151章 夸还是贬 默言颇为老练的说道:“少年人遇到事情不要这样急躁嘛,在我们组织内,像你这样毛手毛脚的,一定会被踢出去的。” 石垚心中越发急切,默言不再逗他,正了正神色,“你们四皇子不是要你去散发胶东郡爆发尸瘟的假消息吗?你也到了明事理、懂得分辨是非的年纪了,你难道不知道他交代你做的事情有多伤天害理?只是为了一己私欲,就这样置万千百姓于水深火热的境地,这样的主子值得你去效忠吗?” 是了,萧昱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起民众的恐慌。瘟疫一旦爆发,人人自危。 只要谣言一旦扩散,无论胶东郡是不是真的爆发了瘟疫,天子都不会让胶东郡百姓踏出胶东郡境内寸步,京城更不会让任何人出入。 到那时,胶东郡的百姓们只得困在那民不聊生的地方,无非是绝望的等死罢了。 而虞国的使者团,这时候定然是不能离开京城的,这也正中了萧昱的谋划。 因为萧昱深知,此番赫连氏兄妹回大虞,那么赫连风与六公主的婚事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赫连风娶了六公主,也就意味着二皇子得到了虞国的助力。 他与二皇子之间原就有着天壤差别,若是二皇子又多了这样一份助力,他萧昱还有几分胜算可言。 萧昱接连数日夜不能寐,终于有一日,在街上看到了坠马的赫连玥,才终于打定了主意。 赫连玥是虞国最受宠的公主,若是他娶了赫连玥,到时候再得到虞国的襄助,他总会有与二皇子相抗衡的筹码。 萧昱的算盘打得很响。 然而最为熟悉他的谢韫清却不会让他如愿。 石垚沉默了一会儿。 他并非没有是非观念。 他自幼失去双亲,漂泊了许久,被人捡去。他从小就被严苛训练长大,一直以来只被传输一个理念,那就是要服从效忠于自己的主子。 无论主子是非对错,都要竭心竭力为主子效力。 默言说的这些话,他虽然明白,心中也有过挣扎拒绝,但是最终还是决定奉命执行。 默言看着他眼中流露出的迷茫与困惑,亦觉得十分心疼。 说到底,他还要比自己小两岁。 若不是当真没有法子,谁会去做刀尖上舔血的活计? 默言难得放软了语气,“你就没有想过,你知道他最阴暗的一张脸,事成之后,他会放任你继续活在世上吗?” 这个问题,这两日一个人独处时,石垚不是没有考虑过。 四皇子绝不是个仁慈的主子。他薄情寡恩,冷酷无情,这点石垚不是不清楚。但是倘若因此就背叛主子,他岂不是就是个无耻小人?石垚年纪虽然不大,但是绝不会做背信弃义的小人。 默言拍了拍石垚的肩膀,“这样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主子,实在不值得你去效力,我知道他是你的主子,但是你要知道,你踏出这一步,就再也无法回头。你会成为数十万胶东郡百姓的罪人,活着的百姓不知道是谁害了他们,但是冤死的亡魂可不会轻易放过你们。你可得好好考虑考虑,究竟是完成任务重要,还是同胞们的性命重要。” 默言意味深长的望了石垚一眼,“你好好考虑考虑,我先回去了,希望下次过来能听到你的答复。” 默言转身准备走,石垚忽然拉住了她的裙摆。 “我想清楚了,你要我怎么做,我便怎么做。” 石垚低着头,默言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见极其压抑的声音。 默言欣慰的摸着石垚的脑袋,“我果然没看错人,你虽然很蠢笨,但是心眼也很实在。” 石垚闷声道:“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当然是在夸你。”默言哈哈大笑道。 谢邕回到府中时,已经快晌午。 谢韫清早就命小厮守在门口,谢邕一回来就向她通报。 谢韫清一宿没睡好,正靠着窗边,以手撑着额头昏昏欲睡,听到谢邕回府的消息,惊得睡意全无。 她匆匆赶去主院,谢邕正在吃着糕点。 谢邕虽然不挑食,但是一向不爱吃甜食,如今却拿着块玫瑰糕在吃,想来是从昨儿晚上至今都没有用食。 顾云霜一边劝谢邕慢些吃,一边又为谢邕倒茶水,心疼的直叹气。 她见谢邕满脸疲惫,又不忍心问谢邕天子与他说了什么事情。 谢韫清站在门口,静静看了一会儿,也不让门口的小丫鬟进去通报。 谢邕看到妻子欲言又止的样子,好笑似的开口:“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他吃了两碟点心并着两杯热茶下腹,也不觉得饥饿了,这才慢条斯理的说话。 顾云霜见他神色无虞,也没有那么紧张与担忧了,轻声问道:“陛下到底寻你过去做什么?又没有因此冲你发火?” 谢邕嗤笑道:“咱们那位陛下,别人不清楚,我为他效力几十年,还能不了解他的脾气吗?惯是爱折腾人的,他分明不敢对我怎样,还是要折腾我一通。这不,让我在承乾宫庭中站了一晚上,他没讨得到好处,我也白白在承乾宫碍他的眼。” “正经点。”顾云霜一拍他的手背。 谢邕才道:“你放心吧,我谢邕也不是吃素的,就咱们陛下那点小手段,我还是应付得来的。” 顾云清这才放下心来,但是还是有一些后怕。 “陛下最容不得别人挑衅他的权威,你这样做,就不怕陛下降罪?” 谢邕冷冷一笑,颇有些倨傲,“陛下冷漠不近人情,自己的子民正在受苦受难,他却置之不理,甚至还要将胶东郡那些无辜的百姓往火坑中推。我谢邕做事,不问利弊,只想为大周的百姓们尽些绵薄之力。” 谢邕极为平静的说出这番话。 谢韫清听了一会儿,终于转身离开了。 她穿过月门时,正好看到谢漳一边各牵了一个侄儿侄女过来。 见到谢韫清,榕姐儿和桢哥儿都丢下谢漳,扑到谢韫清跟前。 谢韫清揉了揉两个小家伙的脑袋,笑道:“你们来看祖父祖母吗?” 榕姐儿大力点头,“我听说爷爷回来了,我要过来给爷爷请安。” 桢哥儿较之榕姐儿要更为沉稳些,小大人似的说道:“今早我们没见到祖父,这会儿过来见见祖父。” 谢韫清笑道:“你们都是孝顺懂事的好孩子,祖父刚回来,看上去很疲累的样子。你们先回去,等明儿再来看看祖父把。” 榕姐儿与桢哥儿相视一眼,又将两颗小脑袋靠近,似乎是在交换意见。 两人一同点头,“那就听姑姑的吧。” 谢韫清轻轻拉了拉榕姐儿的小辫子,惹得榕姐儿十分不乐意的样子,接连从谢韫清手中扯下自己的小辫子。 榕姐儿拉着桢哥儿的手,眨着大眼睛满怀期待的望着谢韫清:“那姑姑,我可以去找小玄子玩耍吗?” “当然可以,你们先去姑姑的院子里吧,姑姑要与你们三叔说几句话,等会儿过去寻你们。” 两个小家伙欢呼雀跃着往蔚然居的方向跑过去。 谢韫清想到在慈宁宫所闻,萧玄为他的那只狗取名“青青”…… 她当时听了就觉得耳朵根一热,当时也没细想,回去才忽然想到,萧玄不是为了报复她替狗取名为“小玄子”,因此特意将自己的狗取名为“青青”吧…… “阿清……” 谢韫清听到谢漳在唤她,连忙回过神来,“三哥,你有什么事情吗?” 谢漳温文尔雅的笑道:“刚刚你怎么走了那么久的神,我怎么也唤不回你的魂来。” 谢韫清不大好意思的笑了笑,当着自己兄长的面发呆,实在是有些尴尬。 好在谢漳没继续纠缠下去,而是换了个问题。 “前儿晚上我看到你身边的一个叫默言的丫头,独自一人去了久无人住的兰苑,她去兰苑做什么?” “兰苑?”谢韫清低声重复了一句,她似乎听素问说了,她们将从萧昱府邸出来的下属石垚关在兰苑了。 谢漳见谢韫清不愿多说的样子,便道:“你是个极聪明的,这些日子我瞧着,你的性子也不像从前那样急躁了。只是你到底年轻,有什么事情,自己拿不定主意的,告诉三哥,三哥会竭尽所能帮助你的。” 谢韫清笑道:“三哥,我知道了,那三哥你可不要嫌我麻烦啊。” 谢漳刮了刮谢韫清鼻子,“你从小到大给我带来的麻烦还少吗?” 谢韫清以前也是个不着边际的性子,从小到大不知道做了什么荒唐事,每次都是兄长们帮她摆平的。 也正是因为父母兄长们无条件的溺宠,才养成了从前的她那样不知所谓的性情。 谢韫清捂着鼻子不让谢漳刮,不满的拉长声音,“三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要再刮我鼻子了。我在想,我这么多年鼻梁一直不高,会不会就是你经常刮的。” 谢漳大笑,握着扇柄在谢韫清额头轻轻一敲,“真不知道你这个小脑瓜子整日里都在想什么?”谢漳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道:“你刚从里面出来,可曾见到阿爹?他可还好?” 第152章 别怪她出手 谢韫清敛眉笑道:“三哥你便放心吧,阿爹没事。” “天子喜怒无常,父亲这样耿介的性子,必然会触怒天子,若能安然无恙的归来,实在是好事。” 谢韫清想到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父亲从前虽然知道天子薄情寡恩,但是仍然一心效忠天子。现在天子越发多疑,父亲也渐渐明白,这样的君主实在不是个贤明的好君主。 谢韫清只希望,父亲不要死心塌地的认准一个主子,到头来,成为了天子手中一把杀人的剑,等到没有利用价值了,又被狠狠丢弃在一边。 她胡思乱想了许久,思绪又被谢漳唤了回来。 谢漳欲言又止,谢韫清疑惑看他:“三哥,你有什么想说的?怎么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 谢漳便迟疑道:“前儿晚上,你身边的那个身手不错的丫鬟去兰苑做什么?” 身手不错的丫鬟?素问还是默言?大抵是去看那个被绑来的石垚的吧?只是大晚上的过去干嘛?这点谢韫清也不知道。 “我见兰苑空出来没人居住,想让素问和默言搬进去,她应该是去看看兰苑陈设的吧。”谢韫清脸也不红的撒谎道。 谢漳自然不信。 兰苑阴冷偏僻,除了扫洒的婆子们会进去,早就无人涉足了。阖府上下空荡的院落这么多,谢韫清怎么会提出自己的丫头住进兰苑? 谢漳虽然不信,但是自个儿的妹妹既然这样说了,他自然不会再追问下去。谢漳看着谢韫清,女孩已经褪去了稚气,少女明丽的轮廓也显现出来,再也不是那个小时候哭花了一张脸的小娃娃了。 他此番回来,妹妹的变化颇大。从前那样娇憨任性,现今就像沉淀下来似的,变得又稳重又端庄。谢漳实难想象,他离京短短数月,妹妹为什么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谢韫清察觉到谢漳在打量着自己,回以一笑。 “我脸上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三哥为什么总盯着我看?” 谢漳移开视线。 不管怎么样,眼前的少女依旧是自己的妹妹不是么? 谢漳私设粥铺、接济胶东郡百姓的事情很快传散开来。 天子眉心紧皱的立在窗前。 房德喜试探着问道:“陛下,这靖国公未免太大胆,竟然不将您的话放在眼里。该如何惩戒谢家?” 天子冷冷觑了他一眼,房德喜连忙缩起脖子。 天子扭头不去看他,“这样的局面,你让朕如何去惩罚谢邕?” 惩罚谢邕,势必会民怨沸腾。 这是天子现在最为担心的事情。 房德喜忙说道:“可是这样下去,靖国公在百姓们的心里面,势必要威望俱增,这样下去,可就要成为陛下您的心腹之患了呀。” “朕从未怀疑过谢邕能威慑到朕,就算给他那个胆子和本事,他也不会动了谋权篡位心思。” 那当初忌惮靖国公到吃不下饭的人又是谁? 房德喜想着,又道:“陛下,眼下靖国公是没有这个心思,可是难保以后不会有。万一有人在他面前撺掇了什么,让他有了不该有的心思,到时候您就算想再阻拦也阻拦不得啊。” 天子不耐烦的摆摆手,“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赶快出去,没事不要在我面前晃悠。” 房德喜还要张嘴说话,天子低喝道:“出去。” 房德喜只得退了下去。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见到正端着茶壶过来的小黄门。 小黄门恭恭敬敬朝着他俯身。 房德喜抬着下巴,端出一副架子道:“陛下心情正不好,你好些伺候着,别惹陛下动怒。” 小黄门连忙点头。 房德喜便愈发拿出高傲的架子,待小黄门进去后,才从偏门走了。 他一路绕开人多的地方,去了延禧宫。 高贵妃正在发落两个小宫女,见房德喜来了,对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小宫女呵斥道:“还不快滚下去,简直让人晦气。” 房德喜走近前,给高贵妃请安。 高贵妃忙说道:“房公公是个大忙人,来这里做什么?” 房德喜谄笑道:“再忙也不能忘了来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安好?” 高贵妃惆怅道:“别提了,本宫哪里安好?现在愁也要愁死了。你瞧瞧,我这延禧宫现在哪里还有个人影?” 房德喜四下看去,除了伺候的宫人,的确没几个人了。 素日里,延禧宫都是人来人往的,聚集了许多想奉承高贵妃的低阶妃嫔。 高贵妃虽然瞧不上这些妃嫔们,可是她们围绕在跟前,讨好献媚,高贵妃瞧着心中也觉得舒畅和满足。 现在偌大的延禧宫,竟然几乎没有妃嫔再涉足。 自打高家与悬黎司暗中勾结的事情被捅出来,延禧宫与二皇子似乎都成为了人人都想避开的存在。 高贵妃冷冷一笑道:“没有人来,本宫还觉得清净些。” 房德喜上前给高贵妃捏着肩膀,“贵妃娘娘无需烦恼,等到二殿下登基了,您身边可又是一堆想要奉承你、讨好你的妃嫔。” 高贵妃叹道:“说得轻巧,又谈何容易呢?经过那件事,陛下对本宫与二皇子越发不满,都一个多月没踏进延禧宫,对二皇子更是冷淡。” “陛下近日诸事操劳,烦心事也多,别说娘娘这儿,就是其他娘娘宫中,都未曾取过。娘娘且放宽心,等陛下闲下来了,第一个来看的就是娘娘您。”房德喜脸上堆笑,点头哈腰道。 高贵妃拧了拧房德喜的脸,“房公公这张嘴啊,真是会说话,把本宫哄得心满意足。” 房德喜走后,高贵妃收起脸上的笑意,撇着嘴道:“一个老阉人,成天见的往这边来跑,却又从来不给个准头。” 嬷嬷道:“房公公是个精明的,他一定是摸准了陛下的想法,知道陛下一定会册立咱们二皇子为储君,这才经常过来奉承您。” 高贵妃低笑一声,随即又唉声叹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贤妃那个贱人,为了让自己的日子成为储君,拿出了什么样的手段。” 嬷嬷想到那日听到的事情,也是满腹无奈。 “谁能想到贤妃会来这么一出,不过娘娘您也不必担心,毕竟陛下还是向着您和二皇子的,将来立谁为储,还得陛下拍板决定。” “话虽然如此,但是六皇子如果得到太后与皇后的助力,其羽翼一旦丰满起来,又岂是卓儿能抗衡的?” 太后母族兴盛,皇后的母族更是大周举足轻重的百年望族,这两个家族,六皇子无论得到任何一个的助益,都会成为二皇子最大的威胁。 高贵妃勾起嘴角,“贤妃当真是能狠得下心来,自己生的儿子,记在皇后名下的话也能说得出口。” 当日在承乾宫,高贵妃甫一听说这件事,以及惊骇交加,险些失态。 太后漠然扫了她一眼,然而高贵妃心情久久不得平静。 谁能想到,贤妃过去,竟是主动提出,将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六皇子记到皇后名下。 皇后亲生的大皇子已经被排除在了皇位候选者之外,那么便只剩下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和六皇子这几个皇子是皇位最有力的争夺者。 六皇子虽然是这些皇子中相对年纪较小的,可是终究也有十二三岁了,就算名义上成为皇后的亲儿子又有什么用?当真会与皇后亲近吗?就算六皇子真的登基了,他难道不会与自己的舅家更亲近? 高贵妃薄唇挑起,“向贤妃这样做的目的未免也太明显了些,现在只看皇后到底会不会入套。不过本宫觉得,皇后那样的精明,应该不至于会白白成全了贤妃吧?” 无论哪个皇子继位,皇后依旧是尊贵的太后。 高贵妃就不相信,皇后真的会委屈自己,为贤妃母子做嫁衣裳。 嬷嬷道:“娘娘,皇后或许还会犹豫,但是您别忘了,上头还有太后。”她指了指慈宁宫的方向。 提到太后,高贵妃便觉得格外的烦躁。 那个死老太婆,一直与她不对盘,更是一直在阻碍她行事。 高贵妃冷哼一声,“若是太后敢挡了本宫的路,别怪本宫出手对付……唔唔……” 高贵妃话音未落,已经被人捂住了嘴巴。她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抬手想要掰开捂着她嘴的那双手。 原来是她的心腹嬷嬷。 只听嬷嬷竭力压低嗓音道:“娘娘,您这是不要命了?这种话也敢说得出口?” 嬷嬷松开手。 高贵妃自嘲般一笑:“本宫也只是说说而已,又没那个胆量真的去做。再说了,就算太后听到了,又能对我怎么样?她还能杀了本宫?” 仅仅因为说了一句疯疯癫癫的话,便把一个育有成年皇子的一等妃杀了,这是不大可能的。但是这样忤逆不孝,也绝不会得到轻饶。 嬷嬷沉声道:“奴婢知道娘娘心里面委屈,可是这宫里面,哪位娘娘心里面是痛快的?娘娘,谋事在人啊,您只要冷静下来,您毕竟是陛下心尖上的宠妃,二殿下又是陛下最喜欢的皇子,胜算还是很大的。” 第153章 放下芥蒂 嬷嬷伺候了高贵妃这么多年,最为无奈的一件事,就是高贵妃一直学不会收敛性情。从前还是做姑娘的时候,便骄矜惯了,成了天子的妃嫔,还是这样飞扬跋扈。 都几十年下来了,也不懂得收敛锋芒,难怪会得罪这么多的人。 尤其是太后娘娘,太后出身高门望族,最喜欢的就是像皇后那样端庄娴静的女子。高贵妃刚刚进宫的时候,仗着天子宠爱,越发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面,太后对她越发不喜。 她这样的性情,注定是要吃苦头的。 嬷嬷又陪了高贵妃说了会儿话,高贵妃觉得乏了,刚准备遣散宫人小憩片刻,便有人进来通传,说是二皇子来了。 高贵妃掩着嘴唇打了个优雅的呵欠。 二皇子神情不畅的走进来。 嬷嬷忙走过去,笑着迎他进来,“二殿下这是怎么了?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惹到您了?” 二皇子没有理嬷嬷,在高贵妃身边坐下来。 “贤妃当真狠得下心来将六弟记在皇后名下吗?”二皇子张口就问道。 嬷嬷朝了高贵妃递了一个眼色,高贵妃视若未睹,看向二皇子:“卓儿,该是你的,谁也抢不走。你是你父皇属意的继承人,更何况,萧衍不过才十二三岁,在长与幼之间,那些个大臣们自然会偏向你一些。” 说罢冷哼一声,“这件事也得看皇后同不同意,你别看皇后一副什么都不上心的样子,实则她要比谁都精明。我就不信,皇后当真信得过贤妃,当真信得过向家。” 二皇子颇有些忿恨不平道:“贤妃看上去与世无争的样子,谁知道心思竟然这么重。就这样被她摆了一局,母妃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嬷嬷上前一步道:“二殿下,娘娘也是怕您知道此事,太过冲动,若是闹出点什么事情来,传到太后与皇后耳中,毕竟不好。贵妃娘娘是您生身母亲,她自然是全心全意为你打算的。”她面有急色,生怕二皇子会因此怨怼上高贵妃。 二皇子摆了摆手,制止嬷嬷接着说下去,转而看向高贵妃:“母妃,你不觉得我们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过得不太顺遂吗?接二连三的发生这么多不如意的事情。似乎是从娶了王氏开始,就一直这样诸事不顺的吧?” 高贵妃眼皮子一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嬷嬷见他越说越玄乎,便说道:“二殿下,这种话可万万说不得。二皇子妃是贵妃娘娘亲自为您挑选的正妃,亦是王阁老的孙女儿,她的为人我们也是看在眼里的,又沉稳又大方,便是太后那样挑剔,也挑不出半点不好来。你们新婚燕尔的,万万不能闹出夫妻不合的风声出来。” 她虽然是这样说,但是却也是心知肚明。二皇子与正妃生分,许久没踏进正妃房间,反而宠了一个又一个姬妾。 王弼甚至因为此事几乎没给二皇子好脸色看过,几个言官也借此事参二皇子一本。 “卓儿说错了什么?我看就是那个王氏,当初合该找几个钦天监,测一下他们的八字。” “这种玄而又玄的事情,娘娘又何必相信?二皇子妃时常伺候在您的跟前,奴婢冷眼旁观着,倒的确是个好姑娘。家世好,品貌好,勉强也能配得上咱们二皇子了。” 虽然王清寒挑不出半点不好来,但是二皇子就是打心眼中不待见她。 二皇子更喜欢妖娆妩媚的美人,而不是像王清寒那样一板一眼、毫无意趣的大家闺秀。 高贵妃更是长吁短叹,当初要是再慎重些就好了。 二皇子又在延禧宫坐了坐,刚准备辞去,高贵妃又唤住他。 “你父皇久病初愈,你去看看你父皇,也好让你父皇知道你在挂念他。” “父皇这时候应该是不想见任何人的吧?”二皇子牵了牵嘴角。 不过他到底还是往承乾宫的方向过去了。 许是因为病了一场的缘故,天子整个人削瘦了不少。 自己最喜欢的儿子过来瞧他,天子早就放下了前些日子的芥蒂,搁下手头奏折,看着二皇子。 “朕倒是许久没见到你了,你现在什么事情都上手了吗?” 除了病重体弱的大皇子,二皇子便是他最年长的儿子,又与他生得肖似,天子再看重二皇子不过了。二皇子刚刚参政,天子总觉得有些放心不下。 其实二皇子身边有许多高贵妃花重资为他延聘的先生、门客,二皇子有什么疑惑不解耳朵地方,尽可以向先生和门客们讨教。 素日里什么事情都不需要他亲力亲为,可谓是悠闲自在的很。 二皇子垂眉顺目,做出一副恭谨谦逊的样子。 “儿臣资质驽钝,认真跟着学习,已经能够上手了。” 天子已经将政务交了一些给二皇子分担,他总担心,二皇子自个儿一个人处理的时候,会觉得吃力。听到二皇子这样去说,便欣慰道:“如今政务越发繁重,你要早些都学会了,也好帮朕分担一下重担。”天子又说道:“你三弟是个不思进取的,终日只知道贪图享乐,他是靠不上了。你四弟又是个沉默寡言的,朕都不知道他到底有几分本事。你其余弟弟还小,便又能由你来帮朕挑担子了。” 二皇子道:“父皇尽管放心,儿臣一定会将您交代下来的事情解决得完完美美的。” “如此自然最好,”天子道,“如今朕年纪渐长,做任何事情都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往后一切都要交付给你了。” 二皇子心跳登时加速,只愣了一下,立刻回道:“儿臣一定会虚心学习,不会辜负了父皇的期望。” 天子这样说,无疑是在给他准头,皇位迟早会是他的。 想到此处,二皇子原本惴惴不安的心放了下来。 向贤妃,她那样谋划着,一想到贤妃到最后失落绝望的样子,二皇子便觉得心中格外的酣畅。 天子随手指着桌案上厚厚一摞奏折,“往后你每日下午都过来,朕教你如何处理朝事。” 二皇子立时掩饰不住笑意的重重点头,脚步轻快的往外走。 他往外走的时候,正好迎面走来向贤妃与六皇子。 二皇子笑着走过去,给贤妃请安。 贤妃也和善的笑着看着二皇子,好像与高贵妃母子之间的嫌隙丝毫没有,贤妃仪态万千的说道:“二皇子这是刚见过陛下了?” 二皇子点点头,“父皇政务繁忙,此刻想必也抽不出空来见你们,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有急事要去寻父皇?如果不是非常紧要的事情,可以迟一会儿再过来。” “陛下病了一场,人清减了不少,我让小厨房煲了汤,想着送过来给陛下。我与六皇子都许久没见到陛下了,也想趁着机会瞧一瞧陛下。” 贤妃说完,便道:“二皇子要出宫吗?那么本宫就不耽搁二皇子时间了。” 二皇子看着贤妃与六皇子往殿中走进的身影,眼中闪过讥讽笑意。 任凭贤妃再在父皇面前献殷勤又怎么样?父皇还不一定对六皇子多么看重呢。 二皇子想到此处,心情轻快了不少,便愉悦的回了家中。 六皇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沉稳聪慧,天子对六皇子也十分喜爱。 他亲自考校了六皇子功课,见六皇子都能对答如流,便格外欢心。 朝着贤妃赞赏的点点头,“还是你会教导孩子,小六这样的年纪,在朕面前竟然也不畏手畏脚,也实在是难得。” 向贤妃矜持的笑笑,“六皇子聪明懂事,一点拨就会,臣妾也少操心,也没怎么教导他。” 天子更是满意,六皇子小小年纪,却这般上进。饶是他最喜欢二皇子,听到这样的消息,也实在是欣慰。 向贤妃最会察言观色,连忙让小宫女盛了碗汤给天子,“陛下,六皇子如今也虚岁十三了,也该给六皇子寻个先生了吧?” 天子这才想起来,六皇子六岁开始入太学读书,如今五年过去了,还在太学。他想起二皇子,二皇子未足十一岁,高贵妃就为他聘请了数位名师,只专门负责教导二皇子一人。 天子心情大好,手一扬,拍了拍六皇子的脑袋,又对贤妃说道:“此事你来决定就好。” 贤妃连忙说道:“嫔妾觉得,赵尚书学识渊博,不妨让赵尚书来教导六皇子吧?” 天子有些意外,他原以为贤妃会举荐自己娘家哥哥的。要知道,贤妃也是出自名门望族,两个兄长也都是国之栋梁,贤妃举荐自己兄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见天子满脸疑惑,贤妃便说道:“臣妾原先想让六皇子跟着臣妾的兄长读书的,可是又怕兄长们惯着六皇子,一味纵着六皇子。后来想到赵尚书是个公正严明的,若是将六皇子托给赵尚书教导,臣妾再放心不过了。” 天子想到自己原本就膝下单薄,剩下的几个年幼的儿子,定然得悉心教导。 只是,他转念想到了赵颐言是皇后亲兄长。贤妃这样一说,皇后与赵家那边会同意么? 第154章 这个念头动不得 贤妃从承乾宫出来时,脸上带着盈盈笑意。 房德喜恰好与贤妃面对面走过来,见到贤妃,连忙侧让一旁。 贤妃含笑对房德喜点头,“倒是许久未曾见到房公公了,房公公近来可还好?”房德喜是天子跟前最得脸面的掌事太监,任何一个妃嫔都得给他几分薄面。 房德喜恭恭敬敬道:“承贤妃娘娘的福,奴才一切都好。” “房公公若是得了闲,可以去本宫宫中坐坐,本宫正好差人沏一壶好茶,好好招待房公公。” 房德喜连连称是,目送着贤妃母子离去。 贤妃刚出了承乾宫的门,六皇子便不解的问道:“母妃,房侍郎不是与高母妃走得更亲近一些吗?你干嘛要对他那么客套?” 贤妃无奈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她的儿子懂事听话,好学上进,只一条实在是令她担忧。 许是读书读得多了,接触的人也少,六皇子对于这些待人接物的事情了解甚少,远远不及他人圆滑。 “你啊……”贤妃点了点六皇子额头,“早就让你不要一味埋头读书,多去观察身边的的人和事,多去动动脑筋,你就是不肯听。” 六皇子连忙摆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 贤妃接着说道:“我单问你,最了解你父皇的人是谁?” “房侍郎。”六皇子脱口而出。 “房德喜之所以这样讨好延禧宫那边,是因为你二哥是你父皇最中意的储君,他这是赶着讨好新君呢。” 这点六皇子也是心知肚明。 “房德喜是个精明人,对你父皇的喜好再谙熟不过。他如今讨好延禧宫那边,无非是想着二皇子以后能成为储君,想着为以后做好算计罢了。他与延禧宫也只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倘若延禧宫失势,不知这位最懂得看风向站队的房侍郎会站在哪边?” “这样左右逢源的小人,母妃你又何必对他示好?”六皇子想到房德喜那透着精光的眼神,便觉不喜。 “你还小,慢慢会明白的。”贤妃喟然一叹。 母子俩难得相聚,两人便慢慢散着步走回去。 赶巧在转弯处,见到了高贵妃。 高贵妃似乎有几分憔悴的样子,见到贤妃,却依旧露出全部的锋芒。 贤妃看到高贵妃,想到刚刚天子答应她的事情,便存了心思想要刺激高贵妃一番。贤妃柔柔的笑道:“贵妃姐姐也是来给陛下请安的吗?” 高贵妃没想到竟然能与贤妃母子相遇,冷冷说道:“我倒是不及妹妹半分用心,妹妹一早就过来了吧?” “我也只比姐姐你早来一些罢了,陛下近日诸事操劳,我们这些做嫔妃的,不能再朝事上帮陛下一二,也只能安安分分的,还教陛下不会为了后宫之事而操心。贵妃姐姐,你说是不是?”贤妃依旧笑着与高贵妃说话,似乎没看到高贵妃脸上的郁色。 这些日子高贵妃一直过得不顺遂,因此也就没耐心再与贤妃虚与委蛇,才与贤妃说了几句话,便想拔脚就走。 贤妃拨了拨头发,侧头看向六皇子,“你以后跟了赵尚书读书,可得更用功些。你二皇兄打小便是跟着许多鸿儒学习的,你可得要以你二皇兄以榜样,不许荒废了课业。”贤妃说话声音不大,却刚好能够传进高贵妃耳中。 高贵妃脚步一顿,犀利冰冷的目光直直射向贤妃。 贤妃在高贵妃这样的目光下丝毫没有发憷。 六皇子恭声说道:“儿臣会听母妃的话的,一定会更加勤勉刻苦,好好激励自己,定然不会让母妃失望。” 贤妃便满意的点点头,旋即对高贵妃说道:“我这个儿子,天分不高,只得让他勤加努力,好歹陛下也会因此多在意六皇子一些。” 高贵妃轻嗤一声。 六皇子就是变得再优秀又如何?还能比得上卓儿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吗? 高贵妃听了贤妃所说,心中很是不舒服,也没心思再去见天子,转身便走。 贤妃在她背后道:“贵妃姐姐,都快到了承乾宫了,你怎么不进去了?” 高贵妃对贤妃的话充耳不闻,贤妃看着高贵妃走远了,轻笑出声。 她与高贵妃斗了这么多年,高贵妃的为人她还不知道吗?沉不住性子,偏偏又容易恃宠生骄,随便激她两句,她便能动怒。 贤妃惬意一叹,这才对六皇子说道:“咱们也回去吧,出来这一趟,把高贵妃气成这样,倒也算功德一件。” 高贵妃回了延禧宫,气冲冲的坐了下来,接连喝了两杯冷茶,这才降了火气。 左右伺候的人都能感觉到高贵妃此时心情不大好,必定是有人惹到高贵妃了。所有人都是战战兢兢,不敢制造一点声音。 嬷嬷看着旁边小心翼翼伺候着的宫人,再看看脸上冷得像冰霜的高贵妃,叹了口气。 高贵妃越来越沉不住气,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高贵妃越想便觉得贤妃是故意拿话来挑衅自己,拍了拍桌案。随着她拍着桌案的声音,一旁的宫人们都是紧张兮兮的望着高贵妃,生怕这位喜怒无常的主子又要冲他们发火。 高贵妃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闭起来,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差人去打听打听,贤妃在承乾宫都做了什么?又与陛下说了什么?事无巨细,本宫都要知道。” 小黄门忙应了下来,一路小跑着去了承乾宫。 小黄门对宫中地形不是特别熟悉,一路东拐西拐,又问了其他过路的宫人,这才摸到了承乾宫。 他知道承乾宫身边的房公公是高贵妃的人,一去承乾宫,便去寻了房德喜。 房德喜听到延禧宫来人寻他,心中登时“咯噔”一声。 如今这个敏感的关头,延禧宫派人来找他究竟有什么事情? 他才刚刚将天子哄痛快了,若是天子疑心病又犯了,发现他与皇子后妃们走得太近,又对他心生猜忌,这该如何是好? 房德喜忙支开左右,让人将延禧宫派过来的小黄门带过来,又将门关上。 房德喜看着眼前这个年纪颇小的小黄门,“贵妃娘娘让你过来做什么?” 小黄门很是紧张,忙说道:“娘娘让奴才过来问问公公,今儿个贤妃去承乾宫,与陛下说了什么?” 房德喜听了,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微微眯起眼睛,半晌才说道:“当时我不在陛下身边伺候,贤妃说了什么,我也不知情。” 小黄门听了,记得满脑壳是汗。房侍郎这算什么回答?让他回去怎么答复高贵妃? 高贵妃听了小黄门的说辞,什么也没说。 小黄门心里面忐忑许久,等了许久,高贵妃才轻启红唇,“房德喜那个人精,本宫不相信他就算当时不在陛下身边,事后不会去问问旁人?分明是不想说。” 小黄门一惊,便问道:“可是房公公明明一直向咱们延禧宫献殷勤啊?” “他是延禧宫的常客不假,可是本宫与他有没有捆绑在一起,他自然还有另外选择的余地,他这是想广撒网了。” 嬷嬷不无担忧,“六皇子如今也有十三岁了,往日还小,几乎无人将他作为储君的候选人进行考虑。现在六皇子要跟着赵尚书读书,是不是意味着,贤妃与皇后那边……”嬷嬷指着长秋宫的方向不说话。 小黄门也顺着嬷嬷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却耸然一惊,生怕自己知道了更多的秘密,忙说道:“若是娘娘没有用得着奴才的地方,奴才先退下去了。” 高贵妃看到他这副胆小怕事的模样,摇着头一笑,“都是这样胆小怕事的,本宫可是听说,那楚绍鸣,哪怕砍头,都是浑然无所畏惧的。” 嬷嬷无奈的看着高贵妃,“娘娘,眼下该担心的,难道不是贤妃与皇后那边会不会真的已经联手的问题吗?” 高贵妃迎着阳光看着自己玳瑁护甲上的珠翠,懒懒说道:“你以为凭着皇后的性格,会接受一个已经十三岁的养子吗?” “就算皇后不同意,可是太后娘娘权衡利弊之后,说不准会答应了呢?还有赵家,赵尚书都要给六皇子做先生了,以后赵家与向家的关系可就非同一般了。赵家难道就不会动了这个心思?”嬷嬷分析道。 高贵妃阻止她继续分析下去,“你说的本宫都明白,但是你没瞧见贤妃那副样子,明显这件事陛下已经点头同意了,就算本宫着急又有什么样?” “那娘娘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就放任贤妃与皇后那边联手而不管吧?这样下去,哪怕陛下再中意咱们的二殿下,难保不会因此而动摇。” 高贵妃半眯起凤眼,缓缓说道:“贤妃将自己的儿子献给赵家,这是下定了决心想要自己的儿子成为储君。你说,她这样别有用心,就不担心会有什么人会阻碍了她的这个计划吗?” 嬷嬷迟疑道:“您是说……大皇子?” “皇后看似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可是她却极看重自己的儿子,哪怕那是个病秧子。如果要皇后一心一意为自己的儿子谋算,大皇子便是最大的绊脚石,你说贤妃会不会动了想除去大皇子的心思?” 嬷嬷吓了一大跳,瞠大眼睛说道:“娘娘,这个念头可动不得……” 第155章 没放在心上 高贵妃已经接连两次说出这样诛心的话了。 高贵妃轻轻哼道:“行了行了,本宫在宫里面那么多年,难不成祸从口出的道理还不懂吗?本宫就不信,最近发生的那么多事情还不够他们忙的?难不成还能紧紧盯着延禧宫不放?” 嬷嬷只得将想说的话咽回去,但是到底还是担心高贵妃的脾气会给她带来祸事。 正如高贵妃所说,如今宫里每位主子心中都揣着事,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延禧宫的动静。 房德喜打发了高贵妃派来问他话的小太监,走进书房,天子照旧在批阅奏折。 房德喜走过去,“陛下,您已经连续不断的看了两个时辰的奏折了,要不要出去走走,散散心?” 天子正好批阅完手头上的奏折,他捏了捏眉心,颇有些疲倦的说道:“现在是几时了?” “酉时刚过,陛下,今儿是贤妃娘娘生辰,要去贤妃娘娘宫中坐坐吗?” 胶东郡灾情严重,虽然天子紧锁城门,严禁任何人出入,俨然不打算问胶东郡灾事的打算。宫里面所有妃嫔都知道天子心情不佳,也不敢穿红戴绿,铺张浪费。贤妃作为一品皇妃,生辰也没有大操大办,只召了六皇子进宫,母子俩一聚。 贤妃的生辰,大抵也只有皇后记得了,皇后一大早就派人送了礼物给贤妃宫中。 若非房德喜提醒,天子恐怕也想不起来今日是贤妃生辰。 天子颇有些感慨,时间过得竟然这样快,他都记不清贤妃刚入潜邸时的样子了。 房德喜小心翼翼的瞧着天子神色,见天子脸上流露出感伤的样子,便道:“陛下,马上太阳便落山了,需要奴才去备一份礼物送过去吗?” 天子抬了抬手,“朕亲自过去瞧瞧她吧。” 贤妃正与六皇子说这话,便听见宫女过来通传,说是陛下过来了。 贤妃忙领着六皇子迎候在门口。 她有些奇怪,天子近些日子一直宿在承乾宫,从未踏入后宫半步,怎么好端端会过来看她?她倒是没有往自己生辰上去想,毕竟只有她刚刚入潜邸为侧妃时,每逢她生辰,天子才会去她院子里瞧瞧她。近些年,贤妃已经不奢望天子还能记起自己的生辰了。 很快一行人簇拥着天子驾临。 天子令房德喜将贤妃搀扶起来。 贤妃犹自不解的问道:“陛下这么晚了还来臣妾宫里面做什么?” 房德喜脸上笑出了褶子,望着贤妃道:“今儿个是娘娘的生辰,陛下特意过来陪您一起用晚膳的。” 贤妃露出一副喜不自禁的表情,与天子相携着进了屋。 两人用了晚膳,你一搭我一搭的说着话,六皇子坐在一边,天子时不时的向其提几个问题。 六皇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对答如流,又兼小少年刚刚褪去稚嫩,身材也越发挺拔,天子瞧着便觉赏心悦目。前几个儿子,总是让天子不满意,便连从前最偏爱的次子近来也颇为冒失,这个一直没怎么重视的六子竟然出落得这样出类拔萃,倒是天子始料未及的。 天子看向六皇子的目光越来越慈爱,贤妃在一旁瞧着,只微笑,不说话。 天子在贤妃宫中过夜的消息第二日立即传遍后宫。 不少妃嫔都是暗自幸灾乐祸,天子久未踏足后宫,刚一踏进后宫,去不是去高贵妃宫里,不知道高贵妃现在是什么心情。 皇后依旧和颜悦色,仿佛此事对她什么影响都没有,她又赏赐了些东西给贤妃。 容嫔笑着道:“陛下果然还是对贤妃姐姐上心,知道昨儿是姐姐的生辰,特意去看姐姐。”又往皇后手边一把空着的椅子望去,“贵妃姐姐是身体不爽利吗?怎么这么晚了还不过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淑妃接过话茬,“昨儿贵妃姐姐还是好好的,今儿怎么可能就突然病了?容嫔,你快不要诅咒贵妃姐姐了。” 几个妃嫔都是哄笑开来。 这些个妃嫔们,虽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成算,每个人都各有各的心思,但是她们都有共同厌恶的人。 那便是高贵妃。 高贵妃嚣张猖狂惯了,每个妃嫔都受过高贵妃的气,偏偏高贵妃是宠冠后宫的贵妃,所有人都没那个胆量与本事与高贵妃相抗衡。 似乎所有的妃嫔都在踩高贵妃一脚,唯有德妃带着虚无缥缈的笑容看着这一切,良嫔坐在角落中,更是一点存在感。良嫔向来不喜与人接触,似乎一直活在自己的小天地中,任何人都靠近不了。 这件事毫无疑问的传进慈宁宫耳中去。 萧覃疑惑的问道:“昨日是贤妃娘娘生辰,陛下去瞧贤妃不是意料之中的吗?为什么那些娘娘们那样激动?” 太后笑道:“你可曾见过往年皇帝有去瞧过贤妃?” 萧覃摇了摇头,“这倒是没有。”她虽然是晚辈,又住在慈宁宫,但是天子最宠爱高贵妃她还是知道的。 天子一向不爱驾临后宫,偶尔去后宫,大多也是去延禧宫。 太后道:“不知道延禧宫那位现在是何心情。” 太后想了想,又说道:“等会儿谢家的小姑娘过来,她比你还要小些,但是十分聪慧,你可以多与她接触接触。”萧覃被养在深宫,自己又将萧覃保护得那样严实,什么阴谋算计都没让她接触到,这孩子心思太单纯些。 太后只希望,萧覃能多余谢韫清学学,也多些她这个年纪小女孩该有的鲜妍靓丽。 萧覃只与谢韫清见了一面,也是颇为喜欢谢韫清,便笑着点头:“祖母你放心,我会好好与谢家妹妹相处的。” 太后拧了拧萧覃鼻尖,又仔细端详了萧覃一会儿。 萧覃与萧玄为兄妹,两人的嘴唇最为相似,萧玄眉眼要更向豫亲王多一些,而萧覃整个面部轮廓与其母如出一辙。 若是当初他的小儿子未死,这样的一家该是多么和睦美满的一家人? 太后感慨万千。 萧覃见到太后微微泛红的眼眶,便知道太后必然是想到什么不开始的事情了。她依偎在太后身边,柔柔的说道:“皇祖母,还有覃儿陪着您,覃儿不会离开皇祖母的。” 太后拍了拍萧覃的肩,“等你再大些,就出宫吧,天下之大,任何地方都要比这深宫要自由。你可以在外面游山玩水,尽情的说笑,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情。你从小就在宫中长大,失去了太多的乐趣了,宫外远比你想象中的要有趣得多。” 她嫁进天家几十载,几乎从未瞧过宫外的天空。 皇宫之内,处处透着奢靡,也处处被束缚着,看似拥有着最为高贵的身份,也戴着最沉重的枷锁。 萧覃尚在襁褓之中便生活在了皇宫里面,她从未想过宫外的生活会是怎么样的。她只从自己兄长口中听到过,宫外应该是个绚丽多彩的世界。 她不是没有生过想要出宫看看的打算,但是萧覃知道,皇祖母一个人在宫里面太过孤独,她不能丢下皇祖母一个人,便按捺了这个心思。久而久之,她也就歇了想要去看看宫外面世界的打算。 如今经太后一提醒,萧覃也有些迷茫。 她知道自己已经快十四岁了,已经是待嫁的年纪了。终有一天她要离开皇祖母,可是那时候皇祖母又是孤零零一个人了,萧覃实在不忍心。 祖孙二人一时都有些感伤。 太后知道萧覃的顾虑,抚摸着萧覃的长发说道:“哀家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只是哀家已然快要作古,你还有大把的年华。在这深宫陪着哀家虚度年华不值得,哀家自私的把你拘在身边太久了,竟然忘了,你还是个小姑娘,你该有着属于自己的大好时光,你应该向慧心丫头那样,整天无忧无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太后说了一大串话,萧覃终于点了点头,太后便欣慰的一笑。 谢韫清还未来,萧玄倒是先过来了。 太后望着萧玄,奇道:“一大早的你来哀家这儿做什么?” 萧玄笑着迎上来,“孙儿自然是数日未曾见到皇祖母,十分挂念皇祖母,这才过来瞧瞧您的。” 萧玄这话,太后与萧覃一个字都不相信,雪团更是冲着萧玄翻白眼,吠叫几声。 萧覃掩唇而笑,“哥哥,你的成算当真以为皇祖母不知情吗?不就是为了来看看……”萧覃故意拖长声音。 萧玄连忙打断她要说的话,“你们胡说什么?我真的是过来给皇祖母请安的。” “我还没说完,你找什么急?”萧覃撅着嘴道,“我想说的是,你一大早过来,不就是为了来看看皇祖母与我的吗?难道哥哥你只想皇祖母,就不想你的亲妹妹?” 被自个儿亲妹妹将了一军的萧玄尴尬的点点头,连声道“自然自然,你是我唯一的妹子,我自然是十分想你的。” 萧覃与太后相视一笑,太后道:“你都说想我们两个了,这次进宫有没有给我们带什么礼物过来?” 礼物?他哪有准备什么礼物? 太后侧首对萧覃道:“还说想我们两个,都没有带礼物给我们,可见是没将我们放在心上了。” 第156章 意图明显 萧玄为自己辩驳:“这次来得匆忙,没来得及准备礼物,下回再进宫一并补上。” 太后呵呵笑道:“那你来得匆忙,怎么有空给自己精心穿戴一番?” 萧覃这才注意到,萧玄今日穿了一套新裁制的长衫,看上去瑰姿秀逸极了。联想到等会儿谁人要来,萧覃一下子便了然。 萧玄在这两人的注视下,面不改色的说道:“见皇祖母自然不能蓬头垢面的过来,皇祖母难道不喜欢孙儿这样穿着?” “我这把老骨头喜不喜欢对你来说有什么打紧的,恐怕你是穿着这样潇洒倜傥去勾引人家小姑娘的吧?” 萧玄正在喝茶,闻言被呛了一下,他擦着嘴角,“皇祖母,我这张脸还需要去勾引别人吗?” “那可不一定,谢家那小丫头可不会眼瞎看上你。”太后仔细打量了一番萧玄,最后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太后这么说萧玄可就不乐意了,“皇祖母,有您这样损自个儿孙子的吗?” 太后便笑道:“你的意图这么明显,连我这个眼花耳聋的老太婆都瞧出来了,不会以为谢家丫头看不出来吧?” 萧玄这下子倒真有几分不好意思了。 谢韫清敏感警觉,不会不明白他的心思,可是谢韫清一直对他保持疏离的态度。萧玄能察觉得到,谢韫清是拒绝任何人走进她的生活。萧玄也曾从罗慧心那里下手,然而谢韫清始终没有给他回应。 太后见萧玄沉默了,连忙岔开话题,“说起谢家,就不得不说说杨家了。靖国公与魏国公同样都是我大周的一等国公,然而魏国公府已然是穷途末路了,衰败得不成样子。谢家倒是子孙兴盛,谢邕的三个儿子都是有出息的,就看谢家小一辈如何将靖国公府传承下去了。” 萧覃虽然久居深宫,但是太后与旁人议事时,太后也不会避开她,因此萧覃对这些事情也知情,萧覃便问道:“为什么魏国公府会走上衰退之路?” 太后看着萧玄,“你久居宫外,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萧玄摩挲着手中的茶盏,徐徐说道:“杨家只知道守着先祖的基业吃老本,杨家几房为争夺家产一事闹得京中人尽皆知,本来一个偌大的家族已然变得四分五裂,变成了一盘散沙。魏国公杨冀只知道贪图享受,对这样的危机竟然丝毫没有预料到,也从未采取任何措施避免家族内部战争的产生。” 太后对此也是深以为然,“当年……你们皇祖父也是踩着自己兄弟们的鲜血登上帝位的,他的那些手足们死伤无数,那场帝位之争,流血无数,至今哀家还能记得地砖上似乎永远也擦不干净的鲜血。” 经此一事,皇室元气大伤,无数皇亲贵胄死于那场权力的交迭,至今皇族血脉仍然稀薄。 太后感慨万千,“杨家从前也是排场极大的世家,现今也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了,再也不复往日的风光了。” 萧玄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皇祖母是想教导孙儿,要收敛些?不能太过肆意妄为?” 太后道:“覃儿由哀家护着,可是你在自己的府邸却是孑然一身,皇帝想要对付你容易得很,哀家再想护着你,手也伸不到那么远。你是个很有自己想法的好孩子,不会不知道自保的手段。可是这些日子,你实在是太招人眼了,皇帝不会没有注意到你那边的动静。” 萧覃望了望太后,又望了望萧玄,嘴唇微微翕动,不知说什么才好。 萧玄知道太后是为了自己好,忙做出一副受教的样子说道:“皇祖母,您说的这些话孙儿会铭记在心。” 太后轻叹道:“哀家知道,这些年实在是委屈你了,可是你幼年失祜,也只得这样辛苦些,才能更安全的生存下去。” 祖孙三人坐着说了一会儿话,谢韫清终于在小宫女的引领下进来了。 萧玄几乎按捺不住自己雀跃的心情,眼巴巴的盯着谢韫清。 今儿的谢韫清穿了一件雪青色的十二幅缃裙,裙摆如水波一样柔软,随着她的行走,裙摆轻轻漾开。腰间用着软丝绦束住,衬得柳腰纤纤,莲步款款。 谢韫清过来给太后与萧玄、萧覃请安。 太后含笑道:“又不是第一次来哀家这里了,就不用拘束了,快些坐下吧。” 谢韫清闻言谢了恩,在一侧坐下。 萧玄视线舍不得从谢韫清身上移开,谢韫清却一直没去看他,萧玄心中委屈得厉害。 太后问了谢韫清几个问题,便说道:“覃儿性子胆小,不擅与人交往,你对覃儿耐心些,好好引导她。” 萧覃半垂下头,颇有些赧然的样子。 谢韫清看了一下萧覃,才说道:“郡主温柔淑雅,民女何德何能,才有机会成为郡主的伴读,太后娘娘折煞民女了。”说着,萧玄让青萝将自己准备好的献礼呈给太后,又将新编好的剑穗赠给萧覃。 太后笑得越发慈霭,“哀家还怕你们两个在一起会拘束,现在既然你们对彼此都有好感,哀家也就不担心你们以后性子会不合的问题了。”太后又转而看向萧覃,“你与谢家小姑娘去找先生学习吧,哀家这里有你哥哥陪着就可以了。” 望着谢韫清与萧覃相携离去的背影,萧玄险些吐血,他忙走到太后面前,“皇祖母,我还没来得及与她说上一句话,你就让她走了?你让我想对她说的话说给谁听?” 太后理所当然的说道:“说给哀家听啊,那个谢家小丫头未必有耐心听你说一大堆废话,但是老太婆我闲得很,正好可以听你念叨。” 萧玄气道:“我想说的话怎么会是废话?再者说了,我准备说给她的话,为什么要说与你听?” “哀家不是说了吗?谢家小姑娘未必会肯听你说的话。”太后摇着头道。 谢韫清跟着萧覃穿过回廊,去了萧覃居住的侧宫。。 萧覃居住的地方,处处透着雅致精心。 两人穿过花木,谢韫清见花圃中都是稀有罕见的植株,便觉赏心悦目,一时移不开眼。 萧覃将她带到自己的书房,萧覃的书房不大,但是陈设布置都十分用心,处处透着典雅与雅致。 女先生很快就来了,给萧覃授课的女先生竟然是齐妤,谢韫清很是意外。 齐妤作为女先生,为人刻板,授课讲书都是一板一眼。谢韫清从前跟着齐妤读书学习,一向刻苦用心,但还是不习惯这位严师的授课方式。 也不知道萧覃能不能适应齐妤的授课方式。 谢韫清早就走了,萧玄犹自望着门口的方向。 太后道:“你若是真的想见那谢家小姑娘,现在可以去看看。” 萧玄又坐了一会儿,发现无论如何也坐不住,索性弯腰将脚边正在吃东西的雪团一把捞起就带走了。 雪团窝在萧玄怀里面,伸出舌头舔萧玄的下巴。 萧玄嫌弃的推开雪团,又擦了擦自己脸上被雪团糊上的口水,“再舔我,当心我将你扔进鱼塘喂鱼。”萧玄恶狠狠的威胁道。 雪团似乎听懂了萧玄的话,紧张害怕的缩了缩脖子,“嗷呜”的叫了一声,不敢再发出一点动静。 萧玄也走了,屋子里面只剩下伺候的宫人了。嬷嬷走过来,对太后笑道:“孩子们都大了,也该有自己的想法与小心思了。太后娘娘若是觉得无聊的话,不如召那些太妃们过来叙旧说说话吧。” 太后捏着眉心,“喊她们来做什么?哀家年轻时候就不喜欢那些人,难不成指望哀家老了会喜欢上那些人吗?” 嬷嬷便道:“左右也是闲着,都是相识几十载的旧识了,以后还有多少机会见面?上个月刘太妃突然病逝,去年贺贵太妃去世,这些个太妃越来越少了。” 太后心中亦有怅然。 “哀家还记得年轻时候的岁月,当真是无忧无虑啊。一晃几十载过去,大家都老了,昔日旧友死的死,散的散,终究有一天,哀家也会化作一抔黄土,长眠地下吧。” 想到此处,太后便觉伤感,“罢了,你召几位太妃过来说说话吧。” 萧玄虽然时常来慈宁宫,但是对于妹妹的住处真的不大了解,他迷了好几次路,才到了萧覃的寝宫。 谢韫清与萧覃正在练字,听到萧玄过来的消息,萧覃还没有反应过来,谢韫清已经垂下了眼睑。 齐妤大概知道萧玄也谢韫清之间的关系不大一般,便问道:“要不要先让你们歇一歇,等处理好事情我再过来授课?” “不必,”谢韫清轻声说道,“先生来给学生们授课,已经是学生们几世修来的福分了,怎么能让先生在一边候着?” 齐妤只得继续授课。 被撂在一边的萧玄十分不服气,自个儿走过来,也不打扰里面的授课,就站在床边,看着眼前的少女端端正正的习字。 谢韫清自然感受到了萧玄的目光,手上有些不稳,一个笔画落下去字迹险些就歪了。 谢韫清叹了口气,这才望向萧玄。 第157章 沦陷 谢韫清撞入一双炽热而深邃的眼眸,谢韫清怔了怔,搁了笔,看着自己的字迹,好好的一张纸,就这样毁去了。 齐妤自然察觉出来这二人之间非同一般的情愫,齐妤并非一味刻板无趣之人,便悄悄出去了。 谢韫清明白齐妤是想为他们二人单独留出空间来,她起身,走到床边。 萧玄看着谢韫清朝自个儿走来,眼前顿时为之一亮。 萧覃望着那两人,先生已经走了,她待在这儿是不是会打搅到他们二人?可是她就坐在谢韫清旁边,这样走出去,会不会太明显了些? 萧覃还在纠结着,然而萧玄与谢韫清两个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萧覃只得继续坐在那儿。 谢韫清仰头看着萧玄,她从未仔细打量过萧玄,如今近距离凝视他。皇室中人大多生了一副好相貌,前世谢韫清苦恋的四皇子萧昱,仪表堂堂,可是平心而论,萧玄的容貌要比谢韫清见过的所有男子都要出色。 剑眉星目,悠长浓密的睫毛,更兼他嘴角时刻带着笑意,不知有多少女孩子为他所倾倒。 谢韫清不是不知道萧玄对她非比寻常的态度,只是谢韫清一直在逃避。 重生以来,一切都脱离了前世的轨迹。谢韫清所求,也只是让自己的家人安然无虞而已。这么长久以来与萧玄的接触,谢韫清知道,他是个看上去没个正经,实则坦荡磊落的君子。 谢韫清不认为自己配得上萧玄,也不想接受萧玄的这么多的好意。 再者,谢韫清心里面很清楚,豫王与谢家同样是横在天子心头的一根刺。若是豫王府与谢府走得亲近,恐怕天子会寝食难安,不除去这两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谢韫清不会以谢家的未来与萧玄的性命当做赌注。 “你……”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了下来。 最终还是萧玄先开口:“你先说吧。” 谢韫清顿了一会儿才说道:“我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小王爷也是即将加冠的少年郎,为了避讳,以后在外面,咱们还是避点闲吧。” 萧玄静静听完谢韫清所说的话,许久不发一言。 谢韫清说完话便垂下头,不敢去看萧玄的表情。过了许久,她都没听到萧玄的声音,这才抬头看向萧玄,却见萧玄神情已然黯淡了下去,眼神中的神采也一下子全无。 谢韫清心里面暗道是不是自己话说得太果决残忍了?她正犹疑不决,便听萧玄说道:“我知道你的顾虑,你放心,我以后不会让你因此事而烦恼了。”说罢,萧玄转身离开了。 只是他的背影说不出的萧索。 谢韫清坐回去,只觉得脑子里面一片混乱,整个思绪都似乎被扰乱了。 不应该这样,她不应该是一个轻易就会被打乱思绪的人。 谢韫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未来谢家还有更大的危机,她不能慌了,她得保持冷静。 然而不管她如何劝说自己,脑子里的混乱却一点没有平息。 重生以来,似乎她所有的情绪的大起大落都是被萧玄牵动的。 然而,她与萧玄本不应该有交集的。 谢韫清承认,刚开始她是在利用萧玄,从萧玄手中得到一支暗卫队。与萧玄相识这么久,也是想着与萧玄合作。 可是谢韫清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陷进去。 谢韫清害怕自己会越陷越深,到最后甚至会搭上谢家。 她的背后,不仅有谢家,还有与谢家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其他家族。 这个赌注太大,谢韫清赌不起。 与其将赌注压在遥不可及的未来上,倒不如现在就狠心斩断一切。 谢韫清闭了闭眼睛。 他们还没说几句话,自己的兄长就走了?萧覃看着这两人的样子,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她能清楚的看到,萧玄过来时眼中的殷殷期盼,离开时整个人都像萎靡了似的。她与谢韫清虽然没打过几次照面,可也知道,谢韫清是个冷静自持的人。可是现在,谢韫清魂不守舍的坐在那儿,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这样的两个人实在是太古怪了。 萧覃不敢开口去问谢韫清,只期盼先生快些进来,好打破这让人坐立难安的尴尬局面。 似乎是听到了萧覃的心声,其余很快就进来了。 齐妤继续授课,却发现谢韫清一直处于心不在焉的状态。齐妤心知,谢韫清天子聪颖,刻苦好学。尚在东林书院时,谢韫清便是个踏实努力的学生,为什么成为小郡主的伴读,听课时反而开始发起呆来? 齐妤朝谢韫清看了好几遍,后者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大抵是因为为什么事情而纠结烦恼,齐妤能明显的感觉得到,谢韫清整个人心思都不在这儿。 眼前的少女,一贯是齐妤的得意门生,也是齐妤费尽心血教导出来的。齐妤知晓谢韫清心中压着事情,也没有打扰到谢韫清,只一心一意的教萧覃。 萧覃虽然不似谢韫清那般颖慧,但是也是个一点拨就通的,齐妤心里面稍稍安慰。 她原先还怕太后会将小郡主宠成一副无法无天的样子,到时候她授课时,小郡主会高傲的不愿意听课。没想到一向养在深宫的小郡主竟然是这样一个文静柔弱的小姑娘。 齐妤心中很有几分安慰。 她留了课业交代两人完成,这才散了课。 齐妤一走,只留下萧覃与谢韫清两人。 萧覃更觉十分不自然,好在这种不自然的状态很快就结束,谢韫清看天色不早,与萧覃提出回去的打算。 她去太后那儿给太后请安,竟然难得的见到太后身边还有几个华服瑰丽的命妇。 见到谢韫清与萧覃二人,太后忙抬手向她们招了招手。 谢韫清给太后请了安。 太后心情不错,指着几个宫装华服夫人对谢韫清说道:“这些都是太妃们,先帝的妃嫔们,你过来给她们请个安吧。” 谢韫清看了看太后手指的方向。 先皇有无数妃嫔,至今仍活在世上的,还有三十余位太妃。 谢韫清知道,太后嫌这些太妃们碍眼,一早就免了太妃们的请问。那么这些太妃们临近傍晚了还过来做什么?瞧太后这副样子,该不会是太后主动宣她们过来的吧? 太后最深痛恶绝的,无非就是先皇留下来的那么多的妃嫔们。 前世对太后习性颇为熟悉的谢韫清,不免心生疑虑。 萧玄见屋子里面乌泱泱的全是命妇,屋子里面全是脂粉气,萧玄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这才离开这里。 坐在太后身边的一个打扮最华贵的太妃朝着谢韫清招招手,热络的问道:“好生漂亮的小姑娘,多大年纪了?” 谢韫清对于这些太妃们没什么印象,只依稀记得,这位应该是康太妃,是先帝的宠妃,也是太后的死对头。她们两人斗了大半辈子,至今仍然看对方不顺眼。 谢韫清恭声说道:“民女虚岁十四了。” 饶是这些太妃们再失势,谢韫清也马虎不得。 康太妃笑道:“现在的小姑娘啊,花朵一般的年纪,生得水嫩嫩的,真是让人想掐掉呢。” 她虽然是含笑说出这番话,然而话语中的妩媚和冰冷却让在场的人都是眉头一皱。 这个康太妃,年轻时候就是没正经的样子,到老了,还是这副样子。 众人都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却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唯有太后,从来就不曾将康太妃放在眼中,闻言轻笑一声。“你都这么大的岁数了,把花掐了,还能往自个儿头顶上戴吗?” 康太妃不服气的说道:“太后娘娘这是什么话?我再是不知羞耻,也知道自己年纪摆在那儿了,哪里会去学小姑娘那样穿红戴绿的?” 太后亲自出声怼康太妃,太妃们都跟着悄悄笑了起来。 谢韫清感受着殿内剑拔弩张的气势。 看来无论什么时候,有女人的地方,硝烟便永远不会停止。 康太妃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掉进了太后给她下的圈子里,忙说道:“说起来,我还要比太后姐姐小上三岁呢。”她尤其加重了“姐姐”两个字。 女人对自己的年龄总是格外在意的。 谢韫清看了一眼康太妃,这位年近六旬的太妃,依旧打扮得十分鲜亮,头发梳成时下最时兴的发髻。饶是韶华不再,依旧能看出其年轻时候的风姿。 想来她年轻时候定然也是像高贵妃一样的人物吧。 太后笑了一声,似乎没有将康太妃的话放在心上,又说道:“小辈还在这儿,康太妃就不要说这样的话,平白让小辈看笑话。” 康太妃望向谢韫清,小姑娘眸色水亮,发髻乌压压的,水葱一样水灵,可是看在康太妃眼中却是格外的刺眼。 康太妃笑道:“太后姐姐说的是,不知道这是哪家的小姑娘,生得这样的标志?可是许了人家了?” 她这一连串的问题出来,不少太妃们都犯起了嘀咕,连太后都忍不住打断她:“才十三四岁的小丫头,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第158章 偶遇 康太妃见太后维护这个小丫头,太后从没有这样维护过一个人,便重新打量了谢韫清一通。小丫头容貌佚丽,明眸皓齿,饶是康太妃生平见过无数美人,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小丫头容颜清绝,让人见之不忘。 康太妃掩唇一笑:“太后姐姐这样维护这个小丫头,难不成她是您相中的孙媳妇不成?” 谢韫清顿时头大,好端端的怎么就遭了康太妃的眼呢? 众太妃齐齐望向谢韫清,谢韫清脊背笔直,一动不动的由着这些太妃们打量。 太后原先还担心小姑娘紧张之下会慌了阵脚,没想到谢韫清面上丝毫没有一丝变化,依旧自持端庄。这份处变不惊的样子,倒颇有些顾平章的风采。 萧覃原本也是为谢韫清捏了一把汗,康太妃咄咄逼人,更兼这么多太妃们在此,谢韫清竟然还能保持镇定自若,的确让萧覃高看了两眼谢韫清。 康太妃见这么多人的打量都没有让小姑娘失态,对谢韫清更增添了几分好奇,便问道:“这小姑娘的礼仪教化不错,想来定然是家风严谨,哀家瞧着很喜欢。哀家已经许些年没听过宫外发生的事情了,小姑娘是哪个世家望族出来的?” 谢韫清恭谨答道:“回太妃娘娘的话,民女姓谢,家父靖国公,字子穆。” “靖国公……”康太妃思索良久,陈旧的记忆缓缓打开,“哀家还记得,先帝还在时,倒是见过谢邕几次,那时他也不过而立之年。一晃的功夫,竟然是这么多年下来了。” 几位太妃都陷入了沉思之中,没有再去追问谢韫清。谢韫清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虽然她有把握在这几位太妃面前游刃有余,但是没有人愿意一直被别人追问个不停。 太后见时辰不早了,索性让谢韫清先出宫去了,又让萧覃将谢韫清送到门口。 哪里有让郡主送客的道理?谢韫清连忙阻拦,便连康太妃也笑太后这样重视谢韫清,莫不是真的想将谢韫清留着做孙媳妇。 这是康太妃第二次说出这样的话了,谢韫清耳朵根一热,佯装什么都没听见的出了门。 萧覃将她送到门口,谢韫清转身道:“郡主送到这里就可以了,太后让你送我出来,不过是想让你避开太妃们罢了,你直接回自己寝宫吧。” 萧覃生性腼腆,刚刚那些个太妃逗了她几句,她立即就羞红了脸,走出大殿才觉得自在了些。 萧覃点点头,看着谢韫清走出十余步,这才转身回去。 谢韫清出了慈宁宫,准备出皇宫门口时,便见一匹威风漂亮的骏马站在道路一侧。 谢韫清一眼认出,那是萧玄的坐骑。 她坐在轿子中,往外探视一遍,果然见到在不远处与人说话的萧玄。 站在萧玄对面的那人,显然是赫连风。 虞国使团至今未归国。 谢韫清放下轿帘,不想让赫连风看到自己,平白招惹是非。 正当谢府的轿子准备出宫门的时候,却被人喊住。 显然赫连风已经看到了她。 谢韫清掀开轿帘,往外看去,“七皇子,有何贵干?”谢韫清话语中带着明显的疏离。 赫连风走了过来,萧玄望了望谢韫清,终究是有些不大放心,也跟着走过来。 赫连风近距离的看着谢韫清,数日不见,谢韫清又漂亮了不少,整个人笼罩在一层光华之中,美得让人不忍心移开视线。 “好歹也实现相识一场,谢姑娘见到本王也不打算打个招呼吗?”赫连风轻佻笑道。 谢韫清把玩着腰间穗子,“七皇子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不过一卑微之人,哪里好意思说与七皇子相识?七皇子这是折煞民女了。天色已晚,民女若再不回去,家中父母会担忧的,民女就此先行一步了。” 赫连风上前阻拦,“谢姑娘未免太不给面子了,你借口说天色晚了,那本王就先让你回去,不如咱们明儿约个时间,谢姑娘也赏个面子,一起喝杯茶可好?” 谢韫清眼波微微一动,翘起嘴角笑道:“民女还记得,上次与七皇子就是在茶楼里喝茶,然后闹出那样不愉快的事情,七皇子竟然还有兴致约民女一同喝茶?” 提到上次茶楼里发生的事情,赫连风眼角一抽,手指隐隐又有痛感传来。 上次谢韫清也是这样柔柔的微笑,不经意间就折断了他的手指。 谢韫清目光缓缓下移,在赫连风手指上停留了一下,又移开视线。 “看来七皇子还想回味被折断手指的感觉,民女自然会满足七皇子这么愿望。”她停了一下,接着说道:“说起来,当时民女要求七皇子做一件事,眼看着七皇子就要回虞国了,以后说不定都见不到面,七皇子怎么也得完成民女的要求再离京。” 赫连风看着谢韫清的笑颜,顿时忘记了谢韫清凶残的一面,连忙笑道:“谢姑娘的事情,就是本王的事情,谢姑娘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本王一定会满足谢姑娘。” 谢韫清笑道:“民女暂时还未想好,不过七皇子也不要着急,总归就在这几日的。”谢韫清抛下轿帘,懒得与赫连风斡旋,“民女先出宫去了,咱们下次再见。” 赫连风目送着谢韫清离开,心满意足的一叹,又回头去看向萧玄。 后者面无表情,似乎有什么心事,赫连风连忙用胳膊肘撞了撞萧玄。 萧玄心里面不大痛快。 谢韫清不会没看见他,却对他视若无睹,这点让萧玄十分难受。 赫连风摸着下巴道:“你觉得谢姑娘与六公主比起来,谁要更漂亮一些?” 自然是谢韫清更漂亮,谁能比得上谢韫清?然而说出口的话却是:“当然是我妹妹好看,我妹妹是正经的金枝玉叶,以后更是你的正妻。” 赫连风挤着眼笑道:“我又不是没见过六公主,六公主最多只能算得上小家碧玉,哪里能及谢姑娘一半绝色?” 即便萧玄再喜欢谢韫清,也不愿意拿谢韫清与旁人作对比,借此贬低别人,便不耐的说道:“阿颖才是你的正妃,你拿阿颖与旁人相比,到底居心何在?” 赫连风悻悻然,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一向和颜悦色的萧玄一下子就冷了脸。赫连风不甘心的说道:“六公主当然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可是我毕竟是皇子,就算有正妻了,也可以纳妾的嘛,我倒是觉得谢姑娘面貌如斯,给我做……” 萧玄的脸色越来越黑,到最后已经出口打断他,“阿颖是我大周最尊贵的公主,哪怕你并非真心喜欢阿颖,只是为了利益才娶了阿颖,但是也请你尊重些阿颖。她到底是贵妃娘娘的女儿,不是能让你肆意议论的玩物。” 萧玄能猜出赫连风接下来想说什么,无非就是让谢韫清给他做妾。 自己小心翼翼对待的小云朵,凭什么要让人这样不堪的遐想?萧玄能觉得自己已然愤怒得想要给赫连风一拳。 然而这里是皇宫,周围又有这么多侍卫,他再怎么愤怒,也要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萧玄竭力控制自己,才不至于露出任何怒容。 赫连风也没有料到萧玄反应竟然这样大,赫连风勉强笑道:“咱们身为皇室宗亲,妻妾成群再正常不过了。小王爷你应该尚未娶妻吧,等你再大些就能明白我的想法了。”赫连风没有多想,反而拍了拍萧玄的肩膀,而后阔步离开。 萧玄嫌恶似的弹了弹自己的肩膀,为了见谢韫清特地穿上的新衣服,被这么一个恶心的人碰到了,他以后再也不会穿了。 谢韫清回到谢家时,顾云霜便把她喊了过去,问她今儿在慈宁宫有没有受欺负,又问小郡主好不好相处。 谢韫清怕顾云霜担心,便隐去康太妃与偶遇赫连风的事情不提,只拣轻松的事情说与顾云霜听。 顾云霜原本还在担忧,闻言眉头舒展开来。 “阿娘你放心吧,郡主说到底是太后娘娘亲自教导的,再怎么说也不会比虞国的十公主娇蛮。” 想到那个嚣张跋扈的赫连玥,顾云霜眉头又皱了起来。 “话说回来,都过了这么久了,虞国那两位皇子公主怎么还不走?”顾云霜问道。 谢韫清一笑,“如今胶东郡灾情蔓延,京中人人自危,不等这个风头过去,虞国七皇子与十公主怎么敢出京?” 顾云霜想到胶东郡灾情,心中也是着急,“胶东郡情况实在不容乐观,陛下紧锁城门,不允许任何人出入,你父亲只得传信给外面,让城外的人手接济胶东郡百姓。只是,你也知道的,胶东郡数以万计的灾民,你父亲哪里接济得过来?”顾云霜叹道。 “阿娘,你不必担心,天子就算再想对胶东郡的灾民视而不见,众臣与百姓们也都不会允许的。到时候民怨沸腾,天子纵是再想装聋作哑,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顾云霜心中一动“阿清,你可是有什么打算?” 第159章 还欠一个交代 谢韫清只微笑,不发一语。 顾云霜心知自己的女儿是个有主意的,也不再追问,只是叮咛她两句,让谢韫清不要冲动鲁莽,又特意说道:“你身后还有整个谢家,我们都会成为你的支柱,你不必一个人担负太多。” 谢韫清从主院出来的时候,恰好见到榕姐儿手背在身后,满脸委屈的往这边走来。 见到谢韫清,榕姐儿瘪了瘪嘴。 谢韫清上前揉了揉榕姐儿头发,柔声问道:“榕姐儿这是怎么了?是谁让你不高兴了?” 榕姐儿撅着嘴撇开脸。 谢韫清便问榕姐儿的乳母,乳母忙道:“刚刚孙小姐去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许是心情不佳,撂了孙小姐好一会儿,孙小姐等了近一刻的功夫,还是老夫人身边的婆子提醒,老夫人才让孙小姐起身。” 榕姐儿是她这一辈最唯一的女孩,在谢家备受宠爱,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冷待过。她还小,不知道老夫人与主院的龃龉,榕姐儿觉得太太对她太冷漠刻薄了,因此觉得格外委屈。 乳母想了想,又说道:“说到底,孙小姐年纪小,老夫人这样对待孙小姐,孙小姐如何能理解?” 谢韫清看到榕姐儿的鼻尖都有些红红的,也暗恼老夫人的行事。养颐院一向与主院不合,但是榕姐儿到底还是个四五岁、什么都不知情的孩童,老夫人如此行事,未免太不庄重了。 想到此处,谢韫清眼神冷了又冷。 乳母见到谢韫清这副神情,立即不敢说话,只安静的站在一旁。 谢韫清轻柔的抚了抚榕姐儿的后背,“你两天没去姑姑那儿,小玄子都十分想你,你去姑姑那儿找小玄子玩吧?”谢韫清转移榕姐儿的注意力。 果然,榕姐儿听了,眼睛顿时一亮,立时兴致勃勃的说道:“姑姑,我要去看看小玄子,它这两天没有调皮吧?” 谢韫清看着她晶晶亮的大眼睛,笑道:“你放心吧,小玄子再调皮,还能比你调皮?” 榕姐儿不开心道:“姑姑,你成天的取笑我?”榕姐儿也不多待,如轻盈的小兔子般跑开了。 谢韫清让青萝跟上,又将榕姐儿的乳母留下来。 “早上在养颐院,老夫人屋子里可有什么反常的?” 乳母想了一下,摇了摇头,又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我们过去时,老夫人好像是在发脾气,大表小姐低着头站在旁边,看样子是被老夫人训斥了。” 老夫人在训斥程琳?联想到程琳去四皇子府看望程瑶一事,谢韫清心中有了底。 乳母小心的瞧着谢韫清的表情,问道:“姑娘,可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谢韫清摇了摇头,“没什么打紧的,往后再去给老夫人请安时,榕姐儿身后多跟几个人,要寸步不离的跟着,去给老夫人请了安就走,不用耽搁。” 乳母迟疑了一下,点头道:“也只能这样了,说到底,孙小姐已经是重孙一辈的了,按理也不需要每日都去给老夫人请安,府中也没有这个规矩。” “老夫人不是想拿老祖宗的派头吗?那就让她尽情的耍威风好了,横竖她是长辈,我们还能拿她怎么样?”谢韫清笑道,“你回去不要与榕姐儿说一个字,她还小,这些阴暗的事情不应该是她需要知道的。” 乳母连连点头,见谢韫清没有事情再吩咐,便去蔚然居寻榕姐儿去了。 待乳母走远,谢韫清侧过头对素问说道:“去查一下,程琳去四皇子府发生了什么。” 翌日一大早,谢韫清去给老夫人请安。 许是天气的原因,老夫人精神有些不振。 谢韫清望向对面的程琳,后者耷拉着脑袋,心虚的不敢与她对视。 谢韫清笑道:“大表姐前日去探望二表姐,不知道二表姐身体怎么样?你们姐妹情深,这么久没见,肯定十分挂念彼此吧?祖母又这样疼爱你们两个,定然是让大表姐带了许多礼物过去了。” 谢韫清每说一句话,程琳心都要颤一下。 好不容易等谢韫清说完话,程琳嘴唇已经失去了血色。 老夫人拍了拍桌案,“一大早的说这些做什么?你二表姐病了,难道你们就不用送些补品去看望你二表姐吗?” 谢韫清拨了拨头发,“祖母莫不是糊涂了?二表姐姓程,她母亲姐姐都在这儿,哪里由得我们去看望?再者说了,二表姐去给人家做妾,让我们谢家有什么脸子登四皇子府的门?” 老夫人被谢韫清这话噎了一下,冷声道:“你娘就是这样教你跟长辈说话的?你的教养就是这样的吗?” 谢韫清丝毫不发憷的对视了回去,“祖母说得这叫什么话?倒是让孙女好生惶恐。我阿娘从前是谢家的当家主母,甚少有空教导我,我幼时可是祖母亲自教养的啊。” 老夫人这应该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谢韫清刚刚会下地走路时,老夫人借口一个人孤单无聊,向谢邕提出自己照顾谢韫清的要求。 其实老夫人哪里是真的想教养孙女儿?分明是不甘心见到谢邕一家和乐融融,想将谢韫清从顾云霜身边带走,以后再将谢韫清教养得与主院那边离了心,好叫主院那边不顺意。 谢韫清打小跟在老夫人身边,直到三四岁时,顾云霜发现谢韫清与自个儿不亲近,细细留心之下,才发现老夫人暗地里唆使谢韫清疏远自己。顾云霜登时大怒,不过并没有立即发作。后来顾平章寿诞,顾云霜带着谢韫清去顾府给顾平章祝寿,回来后便让谢韫清住回了主院,再也不提将谢韫清送去养颐院一个字。 老夫人心中不满,向谢邕闹了好几次。 谢邕也不愿见到自己娇滴滴的小女儿与自己不亲近,因此难得的拒绝了老夫人。 老夫人当时到主院闹了又闹,最后见谢邕夫妇没有丝毫松动,才悻悻然回了养颐院。 老夫人倒是没想到谢韫清还记得幼时的事情,便抹了抹眼角,放软了语气,“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是我抚养你的?那你现在怎么就这样忤逆我呢?” 谢韫清徐徐说道:“祖母对我的养育之恩,我铭感于心。祖母放心,您对我如何,我也会毫不保留的全部还给您。” 老夫人并未听清谢韫清的弦外之音,满意的直点头,“难得你有这份孝心,不像你那个没良心的母亲。” 谢韫清挑了下眉尖,隐隐有动怒的迹象,不过终究什么话都没说。 程琳看着谢韫清出去时,极快的对老夫人说了一句“我去送送表妹。” 老夫人来不及阻拦,程琳已经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这个琳姐儿,总没个淑女样子。”老夫人不满的说道,“这里就是她的家,还需要琳姐儿巴巴的送出去?” 谢韫清都快走到月门处,程琳从后面追了上来。 谢韫清回头看程琳:“大表姐,你出来做什么?” 程琳静了一下,才开口问道:“你刚刚跟外祖母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相信你当真是想孝敬外祖母。” 谢韫清微笑,“大表姐,你怎么能这样想我?你是老夫人的外孙女儿,我也是她的孙女儿,更何况,我打小就与老夫人生活在一起,我对老夫人的感情难道不比你深得多?怎么,就许你孝顺老夫人,不允许我想要报答老夫人半分吗?” 论口舌,程琳哪里是谢韫清的对手,她在谢韫清面前,压根说不出一句话来。 过了好半天,程琳才张嘴说道:“总之我就是不信你当真那么好心,不管怎么说,我希望你现在就收手,大家总归是一家人,你把这个家闹得鸡犬不宁,对你有什么好处?” 谢韫清幽幽道:“大表姐,你这样往我身上泼脏水是不是不大好?据我所知,自打你们几人进了谢府,谢家一直不得安宁。我念及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才什么都没有说出口,没想到你反咬我一口。” 程琳睁大眼睛盯着谢韫清,丝毫没料到谢韫清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谢韫清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枉我一直待你和瑶表姐为亲姐姐,没想到你就是这样想我的。大表姐,你不要忘了,当初你与沈妙华联手害我一事,因为你是我的姐姐,我才将这件事忍了下来,要不然我与我阿娘说了,你以为,就算老夫人护着你,谢家你还能待得下去吗?” 谢韫清提到这件事,程琳忍不住往后退了退。 距离这件事发生已经过去数月,程琳几乎都忘记了这茬,现在谢韫清重新提起,程琳才想起自己被沈妙华利用,谁知算计不成,反而被谢韫清识破。 谢韫清至今什么都没有做,然而程琳却一直提心吊胆。 她知道,谢韫清绝不是一个能忍气吞声的人。谢韫清忍了这么久,究竟是为了什么? 谢韫清不放过程琳一个表情,见程琳眼神飘忽不定,便知道程琳心中已然开始畏惧。 谢韫清清了清嗓音说道:“大表姐还欠我一个交代吧?” 第160章 打发无趣 程琳往后退了一步,紧张的看着谢韫清:“那件事都过去这么久了?你怎么会突然提起?” 谢韫清笑着看她:“我不提,不代表我心中没有芥蒂,也不代表,我会吃了这个哑巴亏。” 程琳慌乱道:“可是你分明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话未说完,已被谢韫清打断:“那是因为我没有让你们的阴谋得逞,若是你们的算计得逞了,我还有机会站在你面前跟你说话吗?如果我真的沦落成你们所期望中的下场,你以为,你还能好生生的在这吹着风晒着太阳吗?” 程琳不敢去看谢韫清的眼睛,忙移开视线,嘴唇蠕动,不知说什么好,又闭紧了嘴巴。 谢韫清贴着程琳耳畔,压低声音道:“大表姐,你还要在谢府住上两年多,你只要安分些,我保证你在谢家会住得跟自己家里一样。但是倘若你太过招摇,就算我不报复回来,我阿娘也绝不会放任你在谢家上蹿下跳。” 想到顾云霜,程琳心都颤了两下。 程琳一直都知道这个舅母不喜欢自己,只是顾云霜一向不屑理她,因此程琳越发没有顾忌。可是经谢韫清这么一提,程琳才想起来,虽然说现在谢家是季氏在掌事,但是谢家的主母终究还是舅母。 舅母对她存有偏见,一旦谢韫清出了任何事,程琳相信,凭借舅母的手段,不难查出她是幕后推手。 舅母与外祖母斗了几十载,从未落败,连母亲都说过舅母心机手段深不可测。 程琳强振作了下精神,仍然嘴硬道:“你以为吓唬我就有用吗?说到底,我是谢府的表姑娘,只是客居在此,舅母真的对我做什么,就不怕传出去,世人给她扣一顶‘刻薄’的帽子?” 谢韫清带着怜悯看着程琳,“大表姐,想整治一个人,可太容易了。当初你被沈妙华利用,沈妙华自始至终都没露面。她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都有本事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我阿娘也能不拖泥带水,又能处置了你。” 程琳眼皮子跳动得厉害,心中越发忐忑,惴惴不安的看着谢韫清。 谢韫清抬了抬手,程琳害怕得缩了缩身子。 谢韫清笑道:“看,你还是怕的嘛?” “是,我是害怕,怎么,你现在难不成还能对我怎么样?”程琳仗着这是养颐院,老夫人就在不远处,一下子有了底气。 “我当然不能对你怎样?大表姐既然知道这个道理,怎么还这么紧张?”谢韫清拂了拂程琳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亏心事做多了,总会觉得心虚的。” 谢韫清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程琳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程琳抚着胸口,只觉得刚刚被谢韫清吓得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她想着谢韫清最后留给她的眼神,又觉得鸡皮疙瘩起了满身。 谢韫清回到谢府,恰好撞见满脸笑意的默言。 默言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短打,一头乌发梳作男子发髻,整个人显得格外的英气。 谢韫清想到她前两日还兴致勃勃的跟着自己学穿着打扮,这会儿又是一率性简单装扮,便问道:“你是有什么事情要出门吗?” 默言许是刚刚练完剑,拿着帕子擦拭着剑柄,额角还带着细密的汗水。 见到谢韫清,默言连忙道:“没有,我听姑娘的命令,姑娘又没有吩咐我去做事,我清闲得很。” 谢韫清信手掐了一朵花骨朵递给默言,也不再追问,便要进屋。 默言几步追上谢韫清,“姑娘,你让那个石垚去做事,他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回来,要不要属性替你去查一下他的行踪?” “怎么,你似乎对他颇为上心?”谢韫清戏谑的问道。 默言连忙将目光移向旁处,不敢与谢韫清对视,“我这不是怕那小子阳奉阴违,表面上说是服从姑娘命令,实则跑回了四皇子府,向四皇子通风报信。” “是啊,”谢韫清拉长声音,“我倒真有点担心,不过你放心,他离开的时候,我给他服了毒,他若是敢不按我的吩咐去做事,必定会肠穿腹烂而死。” 默言惊愕的瞪大眼睛,好半天才发得出声音:“姑娘,你莫不是与我开玩笑吧?” 谢韫清佯作一副严肃的表情,可是看到默言紧张的样子,顿时不忍心欺骗下去,便道:“你对那小子那么关心做什么?” 默言握住谢韫清的胳臂,“好嘛,姑娘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坏了?”她就知道谢韫清不会是一个心肠歹毒的人。 “别岔开话题,你还没回答我。”谢韫清丝毫不被默言牵着走。 默言双颊热了一下,“他不是比我小两岁吗?我把他当做弟弟,对他关心些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谢韫清笑着摇头,显然是不相信默言说的话。 “你这个借口未免太拙劣些了吧?要是每一个比你小的人你都要关心,那你还去当暗卫做什么?干脆去做普度众生的济世菩萨去吧。” 默言努努嘴,“我倒是愿意去当菩萨,可是我双手全是鲜血,就算当菩萨,也是满身冤孽的菩萨。” 谢韫清早已熟悉了默言的贫嘴,也不反驳。 比起默言,真正满身冤孽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默言低下头,小声问道:“姑娘,若是我真的有些……哎呀,不说了,怎么没见到素问?我昨日还与她约好今日比试一下身手,怎么都快晌午了她还没出现?” 一边的连翘看了看头顶,太阳分明刚刚升起,哪里就到晌午了?这么默言姑娘到底是怎么算时辰的? 谢韫清进了屋,拿起剪刀修建着兰草,一面说道:“我让她去给我打听点消息。” 默言好奇问道:“有什么事情不能让我去做?我闲着也是无聊。” “清闲些不好吗?”谢韫清用手托着散发着幽香的花朵,漫不经心问道。 “好是好,只是未免太清闲些了。”默言看着谢韫清,只见她纤纤素指在兰草间动作,指尖修建得齐齐整整,素白的手指衬着墨绿的兰草叶,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默言把玩着刚刚谢韫清赠给她的碗大的山茶花,凑近鼻尖闻了闻,茶花虽然看上去艳丽优美,可是却没有任何花香。这点便令默言很是不喜。 默言从前生活在暗卫队中,每日都要经历训练,隔三差五的还会有严苛的任务要完成。那样的日子虽然辛苦,可是习惯了那样的日子,现在整天里没事可做,反而觉得浑身不舒坦。 前几日还有石垚在,她与石垚斗斗嘴,比划一下身手,好歹打发一下无趣的生活。现在石垚也走了,接连两日没有任何讯息,默言越发坐不住。 谢韫清将剪下来的枯叶扔掉,又细细洗了手,这才对默言说道:“你放心吧,那小子虽然没太多经验和阅历,到底是萧昱府中的人,身手和本事不会差的。我又没让他做什么凶险的事情,他定然会平安回来的。” 默言忙摆了摆手,“谁担心他了?他是四皇子的人,与姑娘是敌人,姑娘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我恨不得一刀宰了他。” 这口是心非的……谢韫清对她这副样子颇有些无语,“那好,倘若他回来了,我便将他送给你处置。若是他不回来,你便允你去找他。” 默言忍不住露出惊喜的神情,随即又轻咳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的说道:“姑娘这边还需要我,我哪里有那么多闲工夫搭理他?” 刚刚还不是说整日里太过清闲吗?谢韫清也懒得揪出默言话中的漏洞,只是一味笑道:“行,那你便留在我身边,说不准我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帮我做。” 素问回来时,已经是正午了。 她进门先喝了杯凉茶。 默言好奇素问到底去做什么了,夺下素问的杯子,忙不迭问道:“姑娘让你做什么事情?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素问白了她一眼,夺过杯子,继续喝了杯温茶,这才缓缓开口,将自己打听到的事情一一说了。 默言咋舌,“那个老大夫就这样一个铜子儿没得到?” “现在问题的重点不在于此,而是他为什么要躲起来吧?”素问说道。 两人齐齐扭头看向谢韫清。 谢韫清也在喝茶,察觉到两人的目光,便放下茶杯,张口问道:“他给程瑶开了什么方子?” “不过是清热解表的方子,糊弄人罢了,我悄悄看了程瑶,她简直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子了。我还记得她长得挺胖的,不知道在四皇子府是不给饭吃还是怎么了,竟然瘦成那样。”素问也着实吃了一惊,因此难得的说出这么长一段话。 默言奇道:“你别胡说,堂堂四皇子府,怎么可能饿了一个妾。” “这是我亲眼所见,你不信的话,不如亲自去看看,反正你身手了得,一来一回也没有人发现。”素问淡淡说道。 默言撇着嘴说道:“我这是闲的太跑四皇子府晃一圈?” 第161章 乐趣 “萧昱为人,最是谨慎小心,你们当真以为可以在他的府邸来去自如?” 谢韫清前世钟情于萧昱,萧昱最是熟悉不过。萧昱警惕心强,加上他所谋之事,一不小心就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因此萧昱对自己府邸的隐秘和防卫很是看重。 饶是素问和默言的身手再了得,面对四皇子府的重重守卫,当真能够全身而退吗? 默言不满的说道:“不就是区区一皇子府吗?就是皇宫内院,我也能出入自如。”默言最是受不得别人质疑,当即便要往外走,“你不信的话,我现在就去四皇子府转一圈给你看看。” 谢韫清忙拉住她,默言性子急切,她还真就能做出独闯四皇子府这样的事来。 素问觑了一眼默言,“冒冒进进的,也不知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默言作势要去掐素问,素问身形一动,已然跃出数步开外,默言连忙追了上去。 谢韫清看着这两人在院子中比试身手,这两人的功夫同出一门,看上去也说不出到底谁更胜一筹。 只是想到刚刚默言所说,的确,自打石垚出了门,至今没有消息传回来。 石垚从前是为萧昱效力,被默言素问二人绑了来,自然不是心甘情愿的。自己要求他做事,难保石垚不会趁此机会跑回四皇子府,向萧昱禀明这一切。 谢韫清不怕石垚会耍这等心机。 石垚才不过十六岁,为萧昱卖命,全是为了生存。但是当萧昱要求他去做的事情,触及到了他的底线,是他万般不甘愿去做的事情,那么石垚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更进一步来说,萧昱让他做的事情,违背天理,更是会伤害到无数的手足同胞,石垚还能这样对萧昱言听计从? 即便石垚再是年少不知事,哪怕石垚对萧昱再忠心,心中总有一杆秤,是非对错也能分辨得清。 谢韫清所利用的,就是这个少年的赤子之心。 石垚不是心狠手辣的萧玄,也不是浸淫官场多年的那些大臣,他只知道忠心于自己的主子。 这样的人,若是利用不当,只会成为别人手中的一把凶器。 谢韫清正想着事情,便见门口钻出两个小脑袋,小脑袋缩了回去,又悄悄探出来。 原来是榕姐儿和桢哥儿。 见谢韫清已然看到了他们,两人连忙走了过来。 榕姐儿惯爱撒娇,拉着谢韫清的衣袖,仰面笑道:“姑姑一天没见,你又变漂亮了。” 谢韫清拧着她的鼻尖,打趣道:“就你眼尖,才一夜过去,你要是能看得出姑姑长得变了,那姑姑不是变成妖婆了?” 榕姐儿不乐意的说道:“反正姑姑在我眼里面最美嘛。” 桢哥儿听了榕姐儿拉长的软糯的声音,抱着胳膊做出一副打颤的样子,“你怎么这样肉麻?就不能好好说话?” 榕姐儿仗着有谢韫清给自个儿撑腰,也不怕桢哥儿,掐着腰对桢哥儿讲道理:“你不知道,我阿爹说,女孩子都是要哄着的。” 桢哥儿捧腹大笑:“二叔都教你什么乱七八糟的呀?你还当真对姑姑用上了。” 谢韫清也莞尔。 榕姐儿不服气,立时便反驳桢哥儿:“我怎么就不能对姑姑用?姑姑不是女孩吗?” “姑姑当然是……” 榕姐儿打断少年的话,“那就是了,我哄着姑姑又怎样?我阿爹可说了,姑姑是他唯一的妹妹,是谢府的珍宝,不能受一点委屈的。”榕姐儿嘴皮子还不利索,说话时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谢韫清默然听着,心里面却久久不能平静。 按理说,榕姐儿是谢家这一辈唯一的女孩,也是在众人的注视下,娇宠的养大的。 榕姐儿任性乖张,张扬跋扈,都是应该的。可是榕姐儿偏偏被二哥二嫂教养得极好,从不会对下人颐指气使,更不会耍脾气,甚至榕姐儿还是个十分贴心、十分能为他人着想的小姑娘。 榕姐儿见谢韫清不说话,连忙抬头看着谢韫清,“姑姑,你是不是被我感动到了?是不是要奖励我些东西?”小丫头大眼睛滴溜溜转动着。 谢韫清心中的感动顿时全无,好笑似的望着她。“你呀,别自作多情了,姑姑教你识字,教你下棋,教你抚琴,姑姑这么辛苦,你又送给姑姑什么东西?” 榕姐儿忙说道:“我在说姑姑的好话啊,这样姑姑听见了,心情就会变好,心情一变好了,就会做……”榕姐儿忙捂住嘴,准备说出口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就会做什么?”谢韫清自然知道这个小馋猫又在盘算了,谢韫清顺着她的话接下去。 榕姐儿飞快的说道:“姑姑就会做好吃的点心了。” 谢韫清望着榕姐儿,小丫头因为激动,脸上都泛起红霞来。谢韫清存了心情想要逗弄小丫头,:“吃点心是要长蛀牙的,你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若是长了满口歪歪扭扭的牙齿,该如何难看啊?为了你的未来考虑,姑姑不会让你吃甜食。” 榕姐儿显然是难以置信,睁大眼睛看着谢韫清,“姑姑,你是在骗我吧?”榕姐儿平生所好,就是甜食罢了。谢韫清手艺精湛,榕姐儿最是爱吃谢韫清亲手做的糕点。只可惜,谢韫清如今越来越不爱做甜点了。 “姑姑何时骗过人?”谢韫清笑道。 榕姐儿眼眶微红,瘪着嘴,又努力不让泪珠子滚下来,声音都有些哽咽了:“姑姑,你不要这样狠心好不好,榕姐儿要吃枣泥山药糕,要吃栗子糕。姑姑你都做给我吃好不好?” 谢韫清见小侄女儿哭了,便觉不忍。又看榕姐儿哭得眼睛红红的像小兔子,眼睛湿漉漉的,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看上去十分惹人爱怜。 谢韫清也不忍再去逗榕姐儿,蹲下神,看着榕姐儿,“等姑姑得了空,就给你做好吃的糕点好不好?” 原本还在哭泣的榕姐儿立刻眉开眼笑,“姑姑对我最好了!” 谢韫清见榕姐儿不再哭了,便让榕姐儿的乳母带着她去将哭花了的小脸洗干净。 屋子里面只剩下谢韫清与桢哥儿。 榕姐儿出去了,谢韫清便取出一张先朝大家的字帖,自个儿磨墨,开始临摹。 桢哥儿坐在旁边,晃着小腿,看着谢韫清在聚精会神的练字。桢哥儿同谢家这一辈的孩子们一样,都不爱写字,只是看了两眼,口中连呼“没意思。” 谢韫清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你觉得什么事有意思的?” 桢哥儿原本百无聊赖的看着谢韫清练字,听到谢韫清问他话,连忙说道:“当然是下棋有意思,姑姑,我们来对弈一局,我相信我现在一定能赢过你。” 谢韫清一向不怎么拒绝自己这些侄儿们的请求,便点点头说道:“那么我们就来一局吧。” 青萝很快过来布置棋盘。 不得不说,桢哥儿继承了其母的精明聪慧,对什么东西都是过目不忘。虽然才学了三两月的下棋,但是在谢韫清的手下,竟然也能扛得住几个来回。 谢韫清见桢哥儿是个难得一见的好苗子,心中便很是喜欢。 不过桢哥儿到底是年纪小,没过多久便败给了谢韫清。 桢哥儿也不耍赖,给谢韫清施了一礼,郑重其事的说道:“姑姑,终有一天我会打败你的。” 谢韫清含笑道:“那好啊,姑姑等着接受你的挑战。” 榕姐儿这时候正好牵着乳母的手走进来,听到两人的对话,便松开乳母的手,蹦蹦跳跳的走过来,拉着谢韫清的手道:“姑姑、姑姑,我也要和你来一局。” 桢哥儿上去将榕姐儿的小辫子揉乱,取笑道:“你那棋艺,连我都赢不过,还想跟姑姑下棋?” 谢韫清无奈的看着两个小娃娃斗嘴,打败这样才学下棋的小娃娃,她实在是没有成就感啊。 榕姐儿自然不服桢哥儿,反击回去:“就算我现在赢不过姑姑,我以后也会赢过姑姑的。你不是也败给了姑姑了吗?你又有什么资格嘲笑我?” 眼看着两个小祖宗吵了起来,两人的乳母忙过去,将二人拉开。 谢韫清给两人各递了块糕点过去,两人才嚼着糕点停止了吵闹。 不过榕姐儿还是有些不服气,蹭到谢韫清身边告状:“姑姑,你看看三哥,就是喜欢欺负我。他一点也不懂得照顾妹妹!”榕姐儿理直气壮的说道。 谢韫清同情的看了一眼桢哥儿。 榕姐儿在这些小辈中最受宠爱,先前的三个哥哥全要靠边站。就因为榕姐儿,桢哥儿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和无视。 察觉到谢韫清的目光,桢哥儿大度的摆摆手:“姑姑你放心,她是妹妹,我才不会和她一般见识。”说罢,小大人似的摸了摸榕姐儿的头发。 谢韫清扶额,越发觉得这两个小家伙给她的生活带来了莫大的乐趣。 正当此时,默言走了进来:“姑娘,石垚回来了。” 谢韫清连忙起身,便见石垚出现在门口。 第162章 顾虑 谢韫清曾见过石垚一面,这次再见面,石垚已然瘦了不少,风尘满面,看上去十分疲惫的样子。 默言走在石垚右手边,时不时的看一眼石垚,眼中盛满心疼,让跟在二人后面的素问感到浑身发毛。 谢韫清上次匆匆见了石垚,这次重新打量他,才发现石垚不过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笑起来时会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 见谢韫清一直在盯着自己,石垚的脸悄悄红了。默言生怕谢韫清对石垚做什么,忙护犊子似的将石垚护在身后,随即想到谢韫清还要比石垚年幼,料想谢韫清也不能对石垚做什么,便让到一边。 素问奇怪的朝默言望了望,她最近是吃错了什么药? 谢韫清忙移开视线,让青萝上一壶热茶过来。 青萝见屋子里突然出现一个陌生的少年,虽然疑惑,但是什么都没问,将茶壶放下,斟了几杯茶水,便悄然退下去了。 谢韫清轻咳一声,捧起茶杯喝了一口,这才看向对面的石垚。 “听说你自幼跟着石霆前辈习武,想来,你定然是石霆前辈的得意弟子了吧?” 石垚更不自在了,脸涨得通红。 他的授业恩师是石霆不假,他自小就被老师夸赞,说是习武的好苗子。只是现在,老师已然西去,他也背叛了四皇子。想到此处,石垚难免觉得心虚,便说道:“老师得意弟子不计其数,我只不过是他名下最不起眼的小弟子罢了。” 石垚也很好奇,眼前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就是默言与素问的主子吗?石垚实在不敢相信,这样纤弱娇小的女孩,究竟如何使唤得动默言与素问。 谢韫清察觉到石垚的视线,也不躲不避,由着石垚打量。 石垚见眼前的小姑娘如此落落大方,自己一味地盯着人家看,反而显得自己失礼,抱歉的一笑,转移了目光。 “你是想问,石霆前辈早已辞世,又素来低调,我是如何他的吗?”谢韫清摩挲着茶杯问道。 这倒的确是石垚心中的疑惑,石垚点点头。 素问、默言二人也看向谢韫清,她们也十分好奇,便连她们都是刚刚查到的资料,谢韫清是如何得知的。 谢韫清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萧昱野心勃勃,这点自然不必赘述。他深谙,自己没有二皇子的优势,便只好做出一副谦卑低调、礼贤下士的样子,尊师大概也是被萧昱这副样子给骗了,被他利用这么多年吧。” 石垚满脸沉重的点点头。 如眼前小姑娘所说,石垚原先是与师门隐居山野,后来四皇子亲自登门,谦逊的请师父辅佐他。师父拒绝再三,最终被四皇子诚恳的态度所打动,后来带着他们进了京城,一心一意为四皇子谋事。 只是后来,萧昱渐渐露出了自己的狐狸尾巴。师父这才发现,萧昱绝非最初所认识的那个心怀苍生的皇子,而是一匹披着羊皮的恶狼。师父这时才想带着他们师兄弟离开京城,可是为时已晚,萧昱以师兄弟们的性命威胁师父继续为他卖命。 师父无奈,只得继续为萧昱做了许多违背自己良心的事情。 这么多年来,师父一直默默承受着这一切,却鲜少让他们这些师兄弟们知道。 在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师父不幸遇难。 而后,他们这些同门,就成为了萧昱手中新的武器,他们代替师父,继续为萧昱卖命。 石垚原是对这些不知情的,可是被关在兰苑数日,默言经常跑去看他。默言又是个话匣子,什么东西都与他说。石垚听到这些,震惊之余,仍旧保留着几分怀疑。 只是,他被放出去,正好接到了同门二师兄的传讯。 石垚与二师兄约定好见了面。 他们师兄弟们虽然各自为了任务奔波劳碌,可是感情一向很好。石垚便将自己的疑虑告诉了二师兄,一贯大大咧咧惯了的二师兄,此时也不由沉默了。 石垚心中“咯噔”一声,对默言所说的话,便有了七八分相信了。 二师兄到底还是将四皇子的为人与所作所为全部与石垚说了。 石垚一时接受不了,他实在是不愿相信,自己一直效忠的竟然是这样泯灭天良的主子。 二师兄叹了口气,见石垚满脸迷茫,知道这个真相石垚可能一时接受不了,他可能需要安静一会儿,便叮嘱了几句,转身离开了。 石垚一个人站在月色下,想了一整个晚上。 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大是大非还是分得特别清楚。 四皇子暗中吩咐他们做尽一切穷凶极恶之事,但是呈现给世人的,又是一副文质彬彬、儒雅温和的面目。 仅是想想,石垚便觉得心底发寒。 若说四皇子对师父有知遇之恩,可是他们替四皇子做了这么多事情,这点恩情早就还光了。四皇子对他们百般不仁,他们难不成还要继续受四皇子蒙骗,继续做下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吗? 天边晓光初露,石垚已经暗暗下定了决心。 绝不能看着四皇子登上皇位,到时候整个大周生灵涂炭,石垚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自己。 石垚终于抬头看向对面的谢韫清,目光炯亮。眼前的小姑娘,虽然面容稚嫩,但是她眼神清亮,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石垚没来由的就相信,这个小姑娘会是萧昱最大的对手。 默言见石垚一个劲的盯着谢韫清,心里面总觉得有些不舒坦,但是她绝不会承认是自己吃味了。 石垚从屋子里出来时,顿时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他还没来得及说句话,默言已经敲了他脑壳子一下。 石垚吃痛的捂着脑袋,看向默言,只见默言满脸怒容。石垚实在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默言了,便问道:“小姑奶奶,您这又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干嘛拿我发脾气?” 默言瞪了他两眼,拔脚就跑。 素问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认真的打量了石垚两眼。 素问面如霜雪,浑身上下也透出一股寒气,石垚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冰窟中,又不敢张口问这个如同冰块一样的女子。 好在素问打量够了,便没继续看石垚,而是冷冰冰说道:“你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追?” 石垚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他都不知道默言因何生气,又为何跑掉,他就算追到了又能说什么?他对这里实在不熟,默言轻功极好,一晃的功夫已经消失不见了,他又要去哪里找?再者,石垚已经知道,这里是靖国公府。靖国公府守卫森严,若是让人看到平白冒出一个陌生男子,还不得把他五花大绑,恐怕他连赫赫英明的靖国公的面都没见到,就已经身首两处了。 素问冷冷一笑,手中匕首出鞘,匕首尖已经抵着他的喉咙。 石垚忙举起双手,紧张的说道:“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小的这就去追。”石垚弓着腰,后退了几步,见素问没有再跟着上来,连忙转身,往默言的方向追过去。 素问看着石垚慌里慌张的步伐,朝着匕首尖吹了口气,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 谢韫清立在窗边,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青萝低声问道:“小姐,要给那位公子准备房间吗?” “不必,这些都让默言安排去吧。”谢韫清摇头。 青萝满头雾水。 素问与默言常住谢府,她们有时候闲到没事情可做,成天瞎晃,有时候又忙到见不到人影,可是府中的事情,她们从未插过手的。 青萝知道,素问与默言身手了得,可是不见得默言能细心的为一个男子整饬好房间啊?青萝对此深深怀疑,难得的对谢韫清的话语有些动摇。 不过青萝没有多说一句话,退了下去,便去寻默言了。 她找了许久,平常默言常去的地方都寻遍了,就是不见默言的影子。正当青萝准备放弃,准备折回之时,恰好听见默言的声音传来。 青萝循声望去,便见一片竹林掩映之下,默言在与什么人说话。 虽然只能望见那人背影,青萝也能一眼认得出来,那是刚刚见到的少年郎。 默言似乎在生着闷气,少年郎在好声好气的哄着默言。 青萝想了想,没有上前打扰,悄悄离开了。 谢韫清正临窗而坐,手中捧着书卷,听到步履声,头也不抬,笑问道:“默言怎么回复你的?” 青萝将刚刚所见与谢韫清说了,同时有些担忧。默言与素问都是突然出现的,但是她们在府上住了这么久,一切相安无事。她们两个说到底都是姑娘家,可是石垚不同,石垚是个男子。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院子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的男子,若是传出去,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了?青萝便趁机说出自己的顾虑。 谢韫清翻了一页,“放心,我有分寸,再者说了,名声不过是身外之物,我又不是活给他人看的,要顾虑到这些做什么?” 重活了一世,谢韫清很多事情也都看得开了。说到底,人生短短数十载,若总是顾及别人的看法,按照他人的言论而活,她这一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第163章 厚着脸皮夸自己 “可是……”青萝还欲说什么,但是见到谢韫清的脸色不似作假,只得咽下想说的话。 府中无端出现好几个奇怪的人,怎么可能瞒得住顾云霜。 顾云霜喊了青萝过去,青萝虽有意为谢韫清遮掩,但是她一贯老实,又不敢欺瞒夫人,便悉数与顾云霜说了。 青萝原以为顾云霜听了,定然要生气,没想到顾云霜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便挥了挥手,让她下去。 青萝满腹心事的走回去,刚进了二门,便见一身素衣的素问仰面躺在树杈上。那树还是株小树,偏偏素问躺在树枝上,树枝丝毫没有晃动,稳稳的承担这素问的重量。 素问察觉到有人来了,便朝下面看去,见是青萝,只是略一颔首,足尖轻点,便轻盈的跳了下来,旋即如一阵微风一般走远了。青萝尚未反应过来,只见素白如雪的衣衫消失在前方。 真不知道姑娘是怎么认识这二人的?青萝抚着胸口想到,这两人的武功都是深不可测,但是出现至今,一直住在谢府,也不知道她们有没有亲眷。 青萝想着事情,穿过曲折萦回的长廊,刚转过拐角,便见一道浅紫色身影从姑娘的房间走出来。那人探头探脑,四顾无人,这才探出脚来,急匆匆的走了。青萝还看到她怀中鼓鼓囊囊的,不知道揣了什么。 青萝心中一惊,几步上前,又停了下来。 她与那人自幼相识,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只消一眼,就认出那人是谁。 只是她追上去又有什么用?直接捉贼拿赃似的把她押到姑娘那儿吗?好歹得给她留个面子。两人虽然多有龃龉,但是这样去揭穿她,未免太过尴尬。 青萝想了想,便走进谢韫清的卧房。 姑娘的卧房全是她收拾,她走梳妆镜前,虽然紫菀已经竭力没有挪动东西,但是青萝一眼便能发现,桌案上匣子的位置与她刚刚出门时发生了些微改变。 青萝打开梳妆匣,便见梳妆匣内少了两条珠链、一枚镯子、一副耳环。 姑娘的首饰都是她保管的,一些稀罕不常戴出来的悉数锁在柜子中,只有一些日常的首饰会搁在梳妆匣里面。 青萝每日里都要伺候谢韫清梳妆打扮,对谢韫清的首饰再谙熟不过。谢韫清首饰虽然很多,但是少了什么,青萝一清二楚。 青萝在心底叹了口气。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青萝连忙将梳妆匣阖上,往外走去。 只见榕姐儿一蹦一跳的走在前面,谢韫清与桔梗、连翘二人说着话往这边走过来。 青萝忙迎了上去,正不知如何与谢韫清开口,榕姐儿仰着头,笑眯眯的对她说道:“青萝姑姑,你去准备两碟点心,我好饿啊。” 谢韫清扯着她的小辫子,“不是刚用过早膳吗?这个时辰喊什么饿?” 榕姐儿瘪着嘴,揉着自己的小肚子,“可是我就是饿嘛,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姑姑你是不会明白我的感受的。”说着还一副小大人似的唉声叹气。 众人都被她这副古灵精怪的样子逗笑,便连青萝也忘了紫菀那茬事。 青萝去小厨房吩咐下人准备糕点,谢韫清看着青萝的背影,又伸手戳了戳榕姐儿的额头,“就属你会差遣人,下次再来我这儿,自己自备零食。” 榕姐儿扮了个鬼脸,从自己的荷包中摸出杏脯送入口中,似乎是太酸了,榕姐儿不由皱紧了眉头。 榕姐儿的乳母在一边,笑着哄她:“姐儿,这东西容易酸到牙,你还是少吃些的好,你看看,三公子就从来不爱吃这些甜的酸的。” 榕姐儿捂着腮帮子,歪着头说道:“那是因为三哥不喜欢吃啊,可是我喜欢吃这些,凭什么三哥哥不喜欢吃,我也不要吃?” 论强词说理,乳母自然不是榕姐儿的对手。乳母悻悻然一笑,起身走到一边,不再去劝榕姐儿。 桔梗捂着嘴笑道:“孙小姐小小年纪,就这么能说会道,以后定然不会让人欺负了去。” 连翘也说道:“二爷嘴拙,孙小姐却这样会说话,看来是随了二少奶奶了。” 谢韫清将榕姐儿嘴边的糖霜擦去,道:“随二嫂有什么不好?真要说起来,桢哥儿与榕姐儿一块儿长大,性情没被榕姐儿带歪了真是不容易。” 榕姐儿偏了偏头,躲过谢韫清的手,又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谢韫清:“我这样聪明漂亮,哪里会带坏三哥?三哥和我一样聪明漂亮不好吗?” 哪有这样厚着脸皮自己夸自己的?偏偏榕姐儿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反而得意洋洋的摇头晃脑,俨然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 赵嬷嬷正巧送了新鲜的瓜果过来,见榕姐儿在这儿,递了个桃子给榕姐儿。 榕姐儿接过来,偏着脑袋就要啃上一口。 榕姐儿的乳母忙按下她的手,哄着榕姐儿,拿了水果刀,将桃子削皮,切成块丁状,用碗盛着,让榕姐儿用勺子吃。 清甜的桃子下腹,榕姐儿顿时心满意足,坐在圆凳上,晃着双腿就吃了起来。 赵嬷嬷看了会儿榕姐儿,又看向谢韫清,说道:“别看孙小姐调皮,真要说起来,姑娘小时候要比榕姐儿还要任性调皮。” 赵嬷嬷似乎陷入了回忆当中,十年前的事情历历在目,当年还蹒跚走路的小娃娃,如今也是鲜妍明丽的少女了,真是不服老不行啊。 正在与桃肉作斗争的榕姐儿听了这话,连忙转过头来,好奇的问道:“赵嬷嬷,姑姑小时候做了什么调皮的事情啊?” 谢韫清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子瞎打听什么?你好好吃你的东西。” 听到这话,榕姐儿心里面更好奇了,咬着勺子柄,可怜兮兮的问道:“赵嬷嬷,你就说一下嘛,你告诉我了,以后姑姑再罚我抄东西,我就把姑姑小时候做的事情拿出来笑……”榕姐儿话还没说完,一下子打住了,而后呆呆的转头望向谢韫清。 后者也风轻云淡的回视了她一眼。 榕姐儿忙缩起脑袋,埋着头吃着桃子。 谢韫清感到既搞笑又好气,她不过是罚榕姐儿多临摹几张字帖,榕姐儿竟然时时刻刻记在心里面。 谢韫清轻咳一声,“姑姑罚你临摹字帖,你心里面就这样不情愿?” 榕姐儿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我知道姑姑这是为我好,我非常情愿!” “那好,既然你理解姑姑的良苦用心,那么姑姑也不能一味的让你抄写东西。” 榕姐儿心中一喜,脸上刚露出笑容,还没来得及说话,谢韫清继续说道:“我不让你临摹字帖,并不意味着,你就可以这样清闲下去。姑姑前几日刚教了你《幼学琼林》,你回去把饮食篇背下来,到时候姑姑会抽你背诵的。” 榕姐儿长大了嘴巴,口中还塞满了桃肉,险些掉了下来。 乳母贴心的替榕姐儿将下巴扶上去。 谢韫清忍着笑意,坐在梳妆镜前,不去理会撒泼的榕姐儿。谢韫清将手腕上的碧玺手串摘下来,放在首饰匣中,正准备关上首饰匣,忽然动作就停住了。 青萝端着糕点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谢韫清抽开首饰匣抽屉,静静的看着抽屉里面的东西。 青萝立即便明白,姑娘也发现自己的首饰少了。 听到脚步声传来,谢韫清这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将抽屉推上。 新做出来的糕点还是热气腾腾的,泛着诱人的甜香,榕姐儿马上忘了刚刚被谢韫清要求背书的事情,一手拿着一块糕点,喜滋滋吃了起来。 榕姐儿虽然小,可是胃口却很大,不一会儿的功夫已经吃了四块点心。 还是乳母怕她多吃,等会儿午膳会不想吃,将点心夺了过来。 榕姐儿眼巴巴看着被连翘端走的碟子,又用湿漉漉的眼睛盯着连翘。 这样无辜也可怜的目光,谁见了能忍下心来拒绝她?连翘实在是见不得这样可怜巴巴吧的目光,又给了两块糕点给榕姐儿。 榕姐儿这才眉开眼笑,大口将两块甜糕吃了,拍了拍小肚子,满足的笑道:“我终于吃饱了。” 桔梗“噗嗤”一笑,“孙小姐,你这样说,倒显得谢家不给你吃东西一样。” 榕姐儿疑惑的眨眼,她似乎没弄明白桔梗说的是什么意思,索性不去理会,继续低头吃刚刚还剩下来的桃肉。 乳母笑着摇头,“姐儿这会儿吃了这么多东西,等会午膳不知道还肯不肯吃。” 榕姐儿擦了擦嘴角,“我当然要去了,早膳归早膳,午膳归午膳,我刚刚吃的是零食。” “小馋猫,都这么大了,怎么还什么都想吃?”乳母见榕姐儿都是用衣袖擦嘴巴,忙取出手帕,给榕姐儿细心的擦了嘴角、手指。 榕姐儿想推开乳母的手,“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这些事情我自己会做。”说着夺过手帕,大力的擦了擦自个儿的嘴角,直把自己嘴唇都擦红了。 众人忍俊不禁,桔梗更是将榕姐儿推到镜子面前,要榕姐儿自个儿看自己的嘴唇。 第164章 当真好意思? 榕姐儿嘟着嘴唇,甩开手,一副不愿意搭理人的样子。 榕姐儿只在蔚然居待了一会儿,便回去了,走的时候还抱着小玄子不撒手。 小玄子摇着尾巴,伸出舌头舔榕姐儿的手心。 榕姐儿抱了会儿小玄子,又看向谢韫清,“姑姑,我可不可以把小玄子带回去?” 谢韫清还未说话,榕姐儿的乳母已经紧张兮兮的开口:“姐儿,二少夫人不会同意你带这小狗儿回去的,你这样回去会挨骂的。” 裴氏一向讨厌猫猫狗狗,榕姐儿一声不吭的就把狮子狗带回去,定然要受到一通训斥的。 小玄子睁着葡萄粒似的圆眼睛,被榕姐儿抱得紧了,觉得十分不舒服,扭动着跳下来,钻到角落里趴着打盹。 榕姐儿要去扯小玄子的尾巴,将它拽出来。刚迈着小短腿跑过去,衣领被人拉住。 乳母忙不迭说道:“姐儿,二少夫人那边已经派人过来催了,咱们快些回去吧。” 榕姐儿只得不情不愿的牵着乳母的手出去了,刚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冲着谢韫清摆摆手,“姑姑,我有时间再过来找你玩。” 众人看着榕姐儿走了,才各自散了,心中都在感慨,小妮子实在是太好哄了。 桔梗与连翘都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青萝刚准备出去,被谢韫清喊住。 “姑娘,您有什么事情吩咐奴婢去做吗?”青萝大概猜到,谢韫清是要问她紫菀的事情了。 果不其然,谢韫清问道:“刚刚可是又有人动了我的妆奁?” 青萝见谢韫清这副样子,便知道她心里面通透着,恐怕替紫菀掩饰不住了,便点点头。 谢韫清轻笑,“我自诩我待她已经足够好了,她竟然还是这样禀性不改。” “姑娘,说到底,紫菀也是有苦衷的。”青萝连忙替紫菀说话。 “我不是不了解她的难处,可是我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原谅她。”谢韫清顿了顿,前世紫菀与沈妙华一同陷害她的场景仿佛还是昨天发生的一样,谢韫清闭上眼睛。 青萝心中一沉,“姑娘,当真是要惩戒紫菀吗?” “我知道你们一块长大,你不忍心看到紫菀受到惩罚,可是你当真以为你一味的包庇她,我会不知情吗?我不是没给过紫菀机会,可是她从来没有把握住,现在我也没有耐心再与她耗下去了。” 青萝沉默了,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向谢韫清,“姑娘需要奴婢做什么吗?” “你与紫菀感情深厚,我知道你不忍心见到紫菀受到惩戒,这件事情你不用理会。” 青萝咬着唇瓣,细声说道:“奴婢知道了。” 青萝从屋子中出来时,外面太阳已经十分毒辣了。青萝回了自己房间,喝了杯温茶,她心里面正乱着,听到隔壁传来的动静。 她与紫菀同样都是蔚然居的大丫鬟,两人住在一处,只隔了堵墙。 隔壁动静很大,有男人、女人的声音传来,夹杂着女子细弱的哭声。 青萝走出去,贴着隔壁的房门听声音。 首先便是一道男子的声音,“你在靖国公府吃香的喝辣的,从来就没想到过我们日子过得有多艰难。老子瞎了眼养了你这样的白眼狼!” 青萝听着这人骂骂咧咧的粗话,忍不住皱眉。听这语气,应该是紫菀的爹吧?青萝甚少见过紫菀的爹,只依稀记得是一个脾气不好的赌棍,嗜赌如命,还酗酒,紫菀与紫菀的娘经常挨打。从前紫菀身上时常负伤,紫菀又心高气傲,从来不会对别人展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紫菀作为姑娘身边的大丫鬟,所得例银与打赏颇为丰厚,可是她从来没有给自己留下多少,全部送回了家中。 而紫菀爹却在骂紫菀是个白眼狼。 青萝气不过,刚想推门而入,便听见稍微年轻一点的声音传来:“就是就是,好歹也是谢家大小姐的大丫头,每个月就带那么点银子回去,当打发叫花子呢?” 这年轻男子的声音格外的嘶哑,语气中透出贪婪与雀跃。“你看看你身上这衣服,布料这么好,你倒是过上好日子了,有没有想过,你大哥我马上就要娶媳妇。我连个像样的聘礼都拿不出,到时候你嫂子家怎么看我?我的面子又往哪儿搁?” 紫菀抽抽搭搭,泣不成声道:“我所有的例银不都给你们了吗?我实在是没有银子了。” 紫菀爹嚷道:“你就这样蒙你老子?老子养你养到这么大,你就是这样回报老子的?” “对对对,你现在要是不给我们银子,我们就把这事嚷给整个靖国公府听,到时候看你在谢家怎么待得下去。” “你们就算吵到国公爷那儿也没用,大不了将我赶出去,到时候谁来挣钱养着你们?”紫菀赌气似的说道。 紫菀爹撒泼道:“没天理了,闺女竟然敢与老子顶嘴了,我倒要看看靖国公府的规矩是不是就是这样,闺女可以忤逆老子!” 紫菀的大哥也跟着吵道:“没良心的小丫头,翅膀硬了,看到什么荣华富贵就被迷了眼睛,一点也不管家里老爹老娘的死活。” 青萝在门口实在听不下去,刚想抬脚踹门进去,便听见背后传来凉凉的声音,“不过是对付两个赖子罢了,也值得姑娘喊我过来。” 青萝忙转头望去,便见雪影般的素问站在她身后。 青萝原先还害怕,她也只是一个小姑娘,面对两个撒泼无赖的汉子,该如何应付。可是素问一来,青萝心中就有了底气,素问武功极高。 “你怎么来了?”青萝压低嗓音问道。素问与默言两人从未主动来过她的房间,青萝不相信素问无缘无故来这儿。 素问几步走过来,也不看青萝,“姑娘让我来的。”说完,素问一脚踹开房门。 屋里面正闹得不可开交,见门“咣当”一声被踹开,都吓了一大跳。 青萝紧随素问的步子走进来,见到两个身材壮硕、肥头阔耳的男子在房间里面。青萝目光在屋里面扫了一下,便见紫菀靠着墙壁而站,脸上全是泪水、鼻涕。 青萝叹了一声,取过铜盆,打来干净的水,投了手巾,然后递给紫菀。 门突然被踹开了,屋子里的人都愣了一下,还是看上去年纪稍微大些的男人率先反应过来,大步朝门口方向走了两步,陪着笑说道:“你们都是谢家大姑娘身边的丫鬟吧,我是紫菀丫头的老子,我叫陈大富。”又将面色黝黑、更为年轻的男子推过来,“这是我儿子,紫菀大哥,叫陈开财。” 素问为人冷漠,更是懒得搭理这样市侩无耻的小人,撇开脸,不去看陈大富。 陈开财最是贪恋美色,一下子见到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眼睛都直了。陈开财连忙走过来,眯着眼睛笑道:“姑娘怎么称呼?” 素问终于开口,“我的名字,你们还没那个资格知道。” 陈家父子虽然落魄惯了,但是脾气却不小,见眼前的小丫头这样孤傲冷漠,脾气也上来了,但是这里到底是人家的地盘,两人不敢造次,脸上的笑容却也渐渐收敛了起来。 但是素问压根不管这些,将额前碎发拨到而后,“你们是自己走出去,还是我将你们赶出去,还是我打断你们的腿,让人将你抬出去?” 素问一连串说了这么长一段话,紫菀惊得张大嘴巴望着素问。 这些日子相处以来,紫菀大概也能知道素问的脾性。素问沉默寡言,能不说话就不会多说一句话,此时竟然说了这么多话,实在是令她不敢想象。 不过紫菀只惊讶了一会儿,又露出担心的神色。 自然不是担心素问,素问身手很好,这点紫菀也是知道的,紫菀担心的,是自己的父兄。万一父兄们真的不配合,素问肯定会出手教训他们的。 紫菀拿着热毛巾敷着脸颊,心里面闪过很多念头,到底不敢脸上浮现出来,只好低着头,不发一言。 陈家父子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哈哈大笑道:“我们是紫菀的老子、大哥,我们来看紫菀天经地义,怎么,你还想把我们撵出去不成?” 青萝瞧到素问脸上有点不耐烦的样子,生怕素问一冲动,真的对陈家父子动手,忙走过来说道“靖国公府从来不欢迎你们这样的客人,你们还是回去吧。如果真的想紫菀了,马上就是仲秋了,到时候紫菀会回去住上几日的。” 陈大富眉头一拧,朝着青萝脚下就是唾道:“老子就是要现在看自己的闺女,怎么,我家闺女给你们家姑娘当大丫鬟,每个月例银就那么点,打发叫花子呢?” 果然还是为了月银,哪里来的父女情深?青萝讽刺似的一笑,说话难得的不似一贯的温和作风,反而有些咄咄逼人。“我与紫菀同样都是姑娘身边的大丫鬟,紫菀每个月的月银都给你们了,自己从来没留一个子儿。你们作为她的父亲、她的兄长,靠着一个小姑娘给别人当仆人的例银,出去赌钱,当真好意思?” 第165章 报官 紫菀爹显然没想到这样一个看上去文雅恬静的小姑娘,会说出这样犀利的话来。不过他仗着自己年纪大,眼前又都是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越发厚着脸皮。 “闺女孝敬老子,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青萝看着陈大富觍着脸的样子,胃里面一阵恶心,她从未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人。青萝气得手都在发颤。 陈开财一向好色,原本还有些怕,现在仗着自己父亲在这儿,胆子越发大了,朝着青萝走过来,要伸手摸青萝的脸。 青萝被吓了一跳,连忙撇开脸。 陈开财不死心,笑嘻嘻道:“姑娘长得这么标志,你跟紫菀是姐妹吧?” 紫菀也是吓得止住了哭泣,跌跌撞撞扑过来,拦住陈开财,“哥,你这是要做什么?” 陈开财推开紫菀,冲着紫菀骂骂咧咧:“没用的赔钱货,滚一边去。” 紫菀只得将哀求的目光投向自己的父兄,“你们回去吧,银子的事情我会想办法。” 她虽是蔚然居的大丫鬟,可是每个月的月银也是固定的,她能想到什么办法? 青萝急道:“你从小就进了靖国公府,这么多年,你爹和你哥可曾来看过你一回?又给你送过什么东西,凭什么要你一个小姑娘养着他们两个大男人?” 陈大富听了紫菀的话,一改刚才凶神恶煞的样子,刚露出笑容,听了青萝的话,立即就凑过去想去推青萝一把。 手刚伸过去,还没接触到青萝,只见一道霜色人影倏然出现在他面前。 陈大富还未反应过来,便觉得手腕传来一阵剧痛。 在场所有人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都只听见陈大富粗哑的声音传来。 陈大富连连叫痛,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子齐刷刷往下掉。 陈开财最先反应过来,目光落到了陈大富的手腕上。 只见陈大富的手软软的垂了下来,似乎是被人生生折断了。 而陈大富面前,正站着一个素衣墨发的年轻女子。 女子神色平静,眼中更是冰冷如雪。 陈开财不认识这女子是谁,刚刚还见她清秀出尘,还想着调戏一番,此时哪里还有那个胆量。陈开财脚底直打哆嗦,恨不得拔腿就跑。 剧痛令陈大富险些昏厥过去,他脚下站不稳,身体一歪,往陈开财身上倒过去。陈开财忙伸手推开陈大富。 陈大富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要跌倒。 好不容易站稳了,陈大富见到自己儿子这副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没有受伤的手朝着陈开财脸上扇去,口中还骂道:“让你推开老子,老子把你养这么大,你扶老子一把都这么不情愿?” 陈开财性子完全随了陈大富,不学无术,本事没有,吃喝嫖赌却是样样占尽,脾气十分恶劣。陈大富对他动手,陈开财绝不会忍下这口气。陈开财当即使力将陈大富重重推开。 陈大富没有防备之下,被陈开财一把推开,后背撞在了屏风上,厚重的屏风都被撞倒,陈大富更是跌得个人仰马翻。 紫菀作势要上前扶起陈大富,还是青萝拉住了紫菀。紫菀不解的看着青萝。 青萝嫌恶似的看了眼地上的陈大富,陈大富龇牙咧嘴的捂着肩膀,因着一只手腕被素问折断了,浑身剧痛之下,他起不来,只好躺在地上叫痛。 对于这样无耻的市井小民,青萝连多看他一眼都嫌碍眼。 陈开财也站在原地,一点儿也没有上前搀扶的意思。 陈大富躺在地上,咧着嘴骂道:“老子白养了你们两个小孽障,还不过来扶起老子?” 紫菀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要走过去,青萝却紧紧拉住她的手,不让她靠近一步。 青萝将紫菀拽住,然后自己上前几步,冷冷的对陈大富说道:“这么多年来,你们全靠着吸食紫菀的血肉,来满足自己的私欲。这样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陈大富面如土色,脑门上全是汗,明明脑袋里空空的,一连串的脏话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紫菀看了看青萝与素问,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让朝夕相处的同伴看到自己这样粗鄙的家人,总归是十分尴尬的。 素问还好,她生平十几年游走于各种各样的场合,什么世面没看过?青萝平生所接触的男子,不是谢家斯文有礼的几位少爷,就是唯唯诺诺的小厮们,哪里见过这样粗陋不堪的市井小民?青萝当即就红了脸。 素问找了张凳子坐下来,看着陈大富在地上撒泼。 陈大富骂了那么久,翻来覆去的无非是自己的闺女没有良心,丝毫不懂得孝敬老子。又骂谢家不慈不仁,撺掇着好好一闺女不认老子了。 陈开财见没有人站出来说话,便走过去,搀扶起陈大富就要出门。 陈大富甩开陈开财的手,走向素问道:“你们谢家今天不给老子一个交代,老子就不走了!”说罢,耍赖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素问一向目无下尘,什么都不放在眼里。陈大富这点小伎俩,实在是令人作呕。素问看向陈大富完好的一只手,“你是不是还想我弄断你一只手?” 陈大富眼皮子一跳,心脏更是跳动得厉害。 眼看着面前的素衣女子往他这边走过来,陈大富忙大叫道:“堂堂靖国公府的丫头就是这样粗俗无礼的吗?就是这样欺负老百姓的吗?” “对待粗俗的人,就该用粗俗的方法。”青萝在一边冷眼旁观着。 素问的身手她是知道的,素问在这里,她就像吃了定心丸一样,丝毫不担心陈家父子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素问握着匕首,懒得多看陈大富一眼,眼皮子都没抬。“我再问你一句,你是自己出去,还是我把你撵出去?” 陈大富还没有说话,陈开财忙说道:“我们自己出去,我们自己出去。”说着就要拉着陈大富出门。 陈大富挣开陈开财的手,气势汹汹的叫唤道:“老子来看自己的闺女,难不成也不可以吗?” “紫菀的卖身契在我们夫人那里,当初紫菀是卖身给谢家,卖身契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从今以后紫菀就不算你们陈家的人了。你们压榨了紫菀这么多年,是不是早就忘了,紫菀是谢家的丫鬟,要打要杀全凭谢家做主。你们又算得上哪门子的亲人,都这么多年了还认不清自己的身份?”青萝一口气说了一大串的话。 陈大富的脸上有了一丝破裂。 自然不是被青萝的一席话说动了。 而是后悔当初就不应该签了卖身契,这样再来向紫菀索取钱财的时候,也不至于被抓到小尾巴。 青萝看到陈大富的眼珠子不安分的转动,心里面也能猜到,这人定然是没安好心。心里面不由感叹,紫菀前世这是招惹了哪路神仙,怎么摊上这样的父亲哥哥? 紫菀抽抽搭搭的哭泣着,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让青萝撞破自己的家丑,紫菀实在是觉得没有面目见青萝了。 素问掏出一张泛黄的纸出来,展开递给众人,“这是不是紫菀的卖身契?” 陈大富盯着那张纸,只看得见最下面有一个红色的拇指印,又画了一个圆圈—— 他不识字,当初签卖身契时,只画了个圆圈,权当签字了。 当年陈大富卖紫菀时,陈开财已经记事,他一眼就认出陈大富的指印和画的圆圈。 青萝诧异的问道:“青萝的卖身契怎么会在你手中?” 紫菀也是好奇的看向素问。 她的卖身契,不是应该在夫人那里吗?为什么现在在素问手中? “夫人给姑娘,姑娘让我来替你打发掉这两个吸血的虱子的。” 素问将卖身契送到陈大富面前,迫使陈大富看着这张契约纸。陈大富认不得字,素问又将卖身契送到陈开财面前。 “契约上写得清清楚楚,我们谢家买下紫菀,以后紫菀就与你们再也没有关系。”青萝对当年的事情比较熟络,便说道:“谢家同意让你们每个月来看一眼紫菀,已经对你们格外仁慈了,你们这样恬不知耻,以后休想再踏进谢家一步。” 素问看了一眼青萝,朝她递去赞赏的目光,她倒是没有想到,一直和气温柔的青萝,也会有这么硬气的时候。 青萝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今天的确是有些反常了。 陈大富仍然耍赖,“我和紫菀是亲父女,割不断的血缘关系,凭什么我的女儿卖给你们,我就不能再来看看我的女儿?” 素问已然不耐烦,就差将陈家父子踹出去了。 “要去官府吗?”青萝这下平静了下来,“我要先和你们说了,当初你们就是将紫菀卖给我们的,紫菀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谢家有权决定让不让你见到紫菀。你们如果不服气的话,尽可以去官府告我们。” 青萝说着看了看紫菀,又看向陈大富,“你们腰包间揣的这是什么?你们现在再不走,我就直接去报官,就说你们偷了我们家姑娘的首饰。” 紫菀听了,眼睛一下子睁大,面色顿时变得惨白。 第166章 割断关系 陈大富身上揣着的,是她从姑娘那里偷来的首饰。 紫菀原以为自己每次都趁着无人溜进姑娘的房间里,应该没人看到,没想到还是被人发觉了。紫菀在众人面前,一向变现得心高气傲,只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深处的软弱与自卑。 现在自己最隐晦的秘密都让人发现了,紫菀可以想见,蔚然居上下马上都会知道她做过的事情。一想到所有人都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她,紫菀就恨不得钻进地底。 若说青萝还有耐心与陈家父子说一大堆话,素问已经是不耐烦的侧开身,连多看他们一眼都觉得碍眼。 紫菀咬着嘴唇,很是窘迫与难堪。 陈大富还欲纠缠,话刚到嘴边,便觉得一阵凉飕飕的寒风从脸畔刮过,陈大富话没来得及说,定睛一看,面前的素衣女子正把玩着一把匕首,匕首刚刚出鞘,锋利的刃面泛着寒光。 刚刚擦过他脸颊的就是这把匕首。 陈大富手不由自主的贴在自己的脸上,心底却忍不住在打颤,一阵寒气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眼前的女子,分明年纪不大,但是却这样的冰冷可怖,他好歹也是混迹赌场几十年的老油子了,在这样一个纤细清瘦的小姑娘面前,竟然会觉得双腿虚软。 陈大富摸了摸自己腰间的东西。 也罢,好歹得了这些首饰,回去变卖了,也能卖得不少钱。 正当陈大富准备出门时,又有一道疾风擦过耳边,眼前的门板上,正插着一把匕首,明晃晃的,刺痛了他的眼睛。 陈大富扭身看去,正对上了一双如亘古不化的寒冰的眼眸,陈大富从来没见过像这样冰冷的一双眼睛,尤其是这样一双眼睛还是长在一个妙龄女子脸上。 素问幽幽开口:“你们滚出谢府大门,但是我们姑娘的首饰,全部留下。” 陈大富忙捂住腰包,“什么首饰?我一个大老爷们拿你们姑娘的首饰干什么?你可别冤枉人,我虽然就是一穷酸的市井小民,也不会去做偷东西这种勾当!” 陈大富嚷出这番话,连紫菀都觉得脸上臊得慌。 素问也不多说,直接大步上前。 她一步步逼近,陈大富满脸慌张的看着素问,脚下一步步后退,后背忽然抵在了门板上。 素问抬手,陈大富不知道素问要做什么,刚想闪开,便见素问拔下插在门板上的匕首。 剑刃的寒光几乎要灼痛陈大富的眼睛。 陈大富斜着眼睛看着素问手中的匕首,心脏砰砰直跳,几乎要跳到嗓子眼口。 “要么,让你儿子抬着你的尸首回去,要么,就把谢府的东西全部留下。” 青萝看到陈大富被吓得冷汗直流的样子,心里面只觉得畅快。 这样一个恬不知耻的人,不给他点教训,他还不觉得自己错在哪里,还有继续作威作福。 紫菀眼看着自己父亲这样狼狈,却也没有上前阻拦素问。她被自己的父兄压榨了这么多年,若说没有一点怨气也是不可能的。但是紫菀知道,如果不满足父兄的要求,她住在谢府不会受到暴打,但是卧病在床的母亲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陈大富和陈开财都嗜赌、酗酒,分明都是有手有脚的汉子,却从来不晓得挣钱。一旦输了钱,或者在外面受了气,他们在外面自然不敢撒气,但是回到家里面,气全都出在紫菀的母亲身上了。 紫菀曾经回家几趟,每回回家,见到的都是病榻之上遍体鳞伤的母亲。 陈大富与陈开财从未将母亲当做人一样对待,只是紫菀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究竟是如何的铁石心肠,才会对自己的亲人下此毒手。 这些年来,紫菀为了让母亲少挨打,将自己的所有月银和打赏都交给了父兄。只是,她虽然每月收入颇丰,但是又如何能够满足贪婪的父兄们的需求? 紫菀似乎掉进了个无底深渊,只得不停的往下填东西,谁知道却越陷越深,到如今,她已经没有能力再去满足父兄的需求了。 然而人的本性都是自私且贪心的,陈家父子的胃口被养得足足的,又怎么会放过紫菀? 紫菀只得想方设法的弄到钱,从前谢韫清很是信赖她,所有的首饰都归她保管。紫菀从谢韫清的首饰匣中偷了许多首饰,悄悄送了出去。 谢韫清是靖国公府唯一的姑娘,首饰多的都能塞满几个大箱子。又因为谢韫清从来不会记得自己有什么物品,这几年来,紫菀倒也没有露出马脚。 这些日子以来,谢韫清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开始对她有了防备。紫菀再想从谢韫清的首饰匣中偷什么东西,可就变得十分困难了。 陈家父子自然不情愿将已经收进腰包的东西交出来。 尤其是陈开财,他在外面还欠了一屁股债,就等着出去将这些首饰典当成银钱,好继续挥霍。 素问这么一说,陈开财也横道:“我们只是来看看我家小妹的,又哪来的本事跑到你们姑娘房间偷东西?” 青萝满脸不屑的望着这两人,她从小就生活在谢府,从未接触过这样腌臜龌龊的人,一时有些不适。 “爹,你还是把东西交出来吧,别回头真的要被扭送官府。” 紫菀眼见事情越闹越大,也不好再袒护自己的父兄,哽咽的说道。 陈大富瞪着眼珠子看着紫菀,仿佛在说紫菀没良心,宁愿帮着外人也不帮自己。 陈开财冷笑道:“说得好听,这些东西还不是你给我们的,还不是你偷的?” 横竖都闹到这种地步了,陈开财索性直接撕破脸皮,将事情捅出来。 若说原本紫菀还觉得十分困窘,此时反倒有几分坦然了。 紫菀道:“东西是我偷的,回头我主动到小姐那里领罚,但是你们还是把东西留下来吧。” 眼见着自己已经全然没有优势,陈大富骂骂咧咧的从腰包里掏出项链、镯子,哼哼唧唧的抛在地上。 陈开财看着地上的珠链,觉得心都要滴血了。 两人走出屋子,陈开财连忙问道:“爹,真的要把那些东西都留下来吗?我们在外面还有一大笔欠债……” 陈开财话说了一半,陈大富已经恶声恶气的打断他,“我还不知道这个?但是你没看到那小娘们,下手真他娘的狠,老子的手都要被废了。” 陈大富狠狠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又有些不甘心的说道:“现在惊动了别人,往后再想从这赔钱货手里面抠出钱来就不可能了。” 陈家父子刚走,素问看了眼琳琅满地的首饰,又嫌弃似的移开眼。 被这种肮脏恶心的人碰了,恐怕谢韫清也不会愿意再碰一下吧? 素问将匕首入鞘,没有再说一个字就离开了。 青萝俯下身,将首饰捡起来,用帕子包了,放在桌上。 又推开门窗,屋子里面太闷了,还有一股恶臭浮荡在空气中。 紫菀眼睛肿得跟金鱼眼似的,她找了张凳子坐下来,也不说话,只是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木木的发着呆。 青萝起身,将屋子里整个清扫了一番,这才在紫菀对面坐了下来。青萝也没有说话,安静的陪着紫菀坐着。 约莫过了两刻钟,紫菀才转动了下眼珠子,哑着嗓子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偷小姐的首饰一事的?” 青萝沉默了一下,这才说道:“姑娘的首饰匣中总有饰品会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见,我原先还以为是新来的小丫鬟,后来留了个心眼,这才怀疑上你。只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到底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猜测,直到今天,我亲眼见着你从姑娘的房间出来……” 后面的话不用多说,紫菀也明白了。 青萝见紫菀不再说话,只好自己开口劝道:“有那样的父亲和兄长,不是你的错,但是你也不能一味的当软柿子,受他们摆布。你早该知道的,他们胃口很大,是永远得不到填满的,你还搭理他们做什么?” 青萝从未这样严厉过,紫菀听了愣住了,随即又是无边的委屈涌上来,瘪了瘪嘴,声音中又染上了哭意。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会理解我的难处?你以为我天生就是贼吗?谁不想清清白白的做人?”紫菀几乎是质问似的说出这段话来。 青萝想到紫菀的家境,放软了声音。“我和你一块长大,你的难处我怎么会不知道?而且不光我知道,姑娘也早就知道了。” 紫菀怔住了,“姑娘……她怎么会知道?”紫菀迟疑的问道,又拔高声音指控青萝:“是不是你告诉姑娘的?” 青萝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紫菀,我们朝夕相处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在你心里面,我就是这样一个两面三刀的人?” 紫菀也意识到自己冲动,连忙低声说道:“是我的错,我心里面太乱了,你别放在心上。” 紫菀何时这么低声下气过?青萝也不忍指责她,“你先现在该想想,回头怎么面对姑娘,至于你的家人,他们何曾把你当亲人看待过,你又何必为他们掏心掏肺?如果你还相信我,就趁早与他们割断关系吧。” 第167章 雪上加霜 紫菀又何尝不知道,自己一直就是父兄攫取利益的工具。 只是这些年她越陷越深,早已经脱离不了那片泥泞之地了。 青萝拍了拍紫菀的肩,没有再多说什么,她本就不是一个口齿伶俐的人,知道紫菀现在定然想一个人静一静,青萝也不久留,又劝了几句,便离开了。 青萝回到正院时,在门口踟蹰了好一会儿,这才走进去。 屋里面静悄悄的,可是青萝就是知道,姑娘在屋里,她放轻脚步走进去。 谢韫清临窗而坐。 她似乎很喜欢坐在窗,靠着引枕,慵懒而舒适的看着书。 应该是听到了脚步声,谢韫清抬起头来。 青萝望着那样如水般宁静无波的一双眼睛,脑中恍然有了一个念头,想必这一切都在谢韫清的掌控之中吧? “他们走了?”谢韫清又翻了一页书,继续将目光落在了手中的书卷上。 青萝点点头,斟酌着该如何开口。她十分不自在,谢韫清却显得格外的从容优雅,就像刚刚发生的一切对她没有丝毫影响。 谢韫清许是看了太久的书了,一时觉得眼睛疲累,便将书放到一边。点着足尖,小玄子便扑过来,啃着谢韫清的鞋履。 谢韫清抬起脚,小玄子便跳跃起来要去扑。 青萝看着眼前的谢韫清与小玄子玩得正欢,也有些疑惑。 她伺候了姑娘这么多载,从未见姑娘喜欢过宠物。蔚然居除了游廊间鸟笼中的几只鹦鹉,从未养过动物,姑娘这又是从哪里得了这只小狮子狗? 小玄子蹦跳得累了,索性趴在谢韫清脚下,舔着自己的爪子。 这样憨态可掬的小家伙,实在是讨人喜欢。 “传我的话,以后不许再放什么生人进来。”谢韫清抚摸着小玄子柔软的皮毛,却是对青萝说话。 青萝口上称是,忽然想到,当初还是谢韫清同意紫菀父兄时时进府来看紫菀。 紫菀先前很得谢韫清仰赖和信任,几乎是紫菀提出什么要求,谢韫清都能答应。外男进入蔚然居,本应该是不合适的,但是紫菀朝着谢韫清一恳求,谢韫清便答应了下来。 这几年来,陈家父子每月都要进靖国公府一次,谢韫清不可能不知道。 唯一的解释便是,谢韫清一直都知道紫菀在偷自己的首饰,却一直没有拆穿。谢韫清分明知道紫菀的父兄们在威胁紫菀,却还是表现出一副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 青萝从未想象过,为什么谢韫清会变成这样,仿佛任何事情都不放在眼里了,从前那个飞扬跋扈的大小姐究竟哪去了? 谢韫清没有在意青萝心里面想什么,只是想着自己的心事,待回过神来,青萝已经悄然退下去了。 谢韫清望着窗外渐渐阴沉下来的天空,看来马上又有一场大雨了。 其实她到底没狠得下心来对付紫菀。 虽然紫菀背叛了她,又是推她下地狱的帮凶,但是这个时候,紫菀还是一个生活在水深火热、被人利用的少女。 谢韫清不是圣人,不会原谅自己的仇人,可是一想到紫菀的境遇,难免会存了一份私心。 只要斩断紫菀与她父兄的联系,让她真正的为自己而活,谢韫清相信,就不会有前世发生的那些事情。 天边乌云滚滚,大中午的也不见半点阳光。晌午刚过,便听见响雷阵阵,大雨随即而至。 这个季节,最容易下雷雨。 大雨下了约莫半天,直到傍晚,才淅淅沥沥停住。外面蛙鸣不绝于耳,池塘的荷叶、荷花被摧残得凌乱一片。 榕姐儿见好不容易雨停了,吵得闹得要出去玩。乳母跟在身后,又哄又劝,谁知道这个小主子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天色已黑,外面到处都是水坑,小主子要是出什么意外,她们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榕姐儿手叉着腰,十分气恼的样子,刚准备撞开乳母,径直冲出去,便见自己的母亲推门而入。 榕姐儿年纪小,裴氏放心不下榕姐儿,因此就让榕姐儿住在自己的主院。这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裴氏不可能没听见。榕姐儿一向最害怕裴氏,见裴氏来了,立刻便停止了闹腾。 “阿娘,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榕姐儿抬头望着裴氏。 裴氏刮了刮榕姐儿的鼻梁,“我要是再不来,恐怕屋顶都要被你给掀开了。” 榕姐儿想到自己已经憋在屋子里一整天了,也觉得满腹委屈,拉着裴氏的手晃着。“阿娘,我都看了一整天的书了,我想出去走走。” 乳母望了望榕姐儿,见到裴氏来了,便退到一边了。 榕姐儿惯会撒娇的,但是裴氏压根不买账。 “你既然看了一整日的书,想必也收获了不少东西,把你今天看的内容都说给我听听。”裴氏坐了下来,立即就有下人上了热茶。 榕姐儿没有想到裴氏竟然会真的考问她。 她最讨厌看书,哪里真有心思花上一整日的功夫来看书? 裴氏这不是为难她吗? 偏偏榕姐儿不敢反驳裴氏,只得将自己刚在谢韫清那里学到的东西重新复述一遍。 裴氏听了很是满意,正当榕姐儿吁了一口气,刚准备让裴氏回去的时候,又听裴氏说道:“我听说你被你姑姑罚背书,怎么背诵得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榕姐儿一拍脑门,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自己忘在脑后了,原来是将这件事给忘了。 裴氏见到她这副样子,还有什么是不清楚的呢? “你啊,可用点功吧,你姑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会做文章了。” 榕姐儿瞠大眼睛,不敢相信的问道:“姑姑真的那么厉害?” “你不信可以去问问你爹,”裴氏将榕姐儿拉到身边,“阿娘也不求你博才多艺,只希望你多用点功,多懂点道理,好歹让自己有点志趣才行。” 榕姐儿噘着嘴,小声道:“阿娘,我知道了,我会用功学习,早晚有一天我会超过三哥哥的。”在小小的榕姐儿眼中,她面前唯一的目标就是桢哥儿。 裴氏从榕姐儿房间出来的时候,外面又飘起了小雨。 婆子为她撑开伞,一边感叹道:“今年的雨水特别足,接二连三的下大雨,这田里的庄稼哪里受得了?” 裴氏想到自己陪嫁而来的土地,接连几次大雨,恐怕今年要颗粒无收了。裴氏心中也有些沉重,不过还是笑道:“咱们这样的人家都在发愁,恐怕靠庄稼为生的农户们更该要操心了。” 一行人穿过长廊,脚下地板湿滑,只得提起裙摆,小心的走过去。 婆子扶着裴氏,又说道:“京里面倒是没什么,倒是……” 她刻意压低嗓音,但是裴氏还是能猜得出她想说什么。 婆子说完了,便敛起表情,不敢再多说什么。 胶东郡毗邻京城,京城已然下了大雨,胶东郡恐怕也不会平静。 恐怕胶东郡这下是要雪上加霜了。 婆子扶着裴氏,好不容易快要到了裴氏的院子。 刚进了屋,丫鬟们便走过来,有端茶倒水的,有替裴氏换鞋袜的。 裴氏坐在椅子上,饮着茶水,却是在发呆。忽然她抬起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直直望向婆子。 “我在胶东郡有两处房产吧?” 婆子忙道:“是有两处,只是胶东郡刚经历过水灾,那两块土地恐怕也保不住了。” 裴氏撑着额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婆子见她这副样子,心里面越发好奇,不知道裴氏问这个问题是要做什么。她虽然伺候了裴氏二十几年,但是也知道裴氏的脾气,因此也不敢多嘴。 第二日是个大晴天,不过地上全是水洼。谢韫清起了个大早,看着湛蓝的天空,雨后的空气都似乎变得清净了不少。 谢韫清站在庑廊下,头顶的鸟笼里面,几只羽翼鲜艳的鹦鹉正上蹿下跳,叽叽喳喳吵个不停。谢韫清脑袋被吵疼了,索性转身回屋子。 她刚开门准备进去,谁知道小玄子就像一阵风似的,从屋里蹿了出来。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小玄子便一头扎进了庭院中。 外面全是水坑,小玄子刚冲出去,便溅起了一滩污水。 谢韫清站在庑廊下,身上没有沾到一星半点,可是刚刚穿过月门走进来的裴氏则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谢韫清刚暗叹一声自己衣服没有弄脏,便见裴氏僵在了前方。 二嫂怎么无缘无故的过来了? 谢韫清与两个嫂子的感情都很好,但是随着侄儿们的长大,季氏与裴氏也变得格外繁忙起来。平日里,她与嫂子们也许久没有相互走动了。 谢韫清正胡思乱想着,裴氏已经走过来了。 “瞧瞧你养的小东西,把我新裁制的裙子都弄脏了。你作为主人,可得赔我一条新的。”裴氏笑着打趣道。 谢韫清回应道:“真要计较起来,榕姐儿可毁了我不少裙子,打翻了我不少瓷器,二嫂,正巧你来了,我们进屋好好算算账。” 两人相挽着进了屋。 小玄子全身都是泥水,眼睛却显得格外的晶亮,连忙要跟着进屋,却被无情的关在了门外。 第168章 推辞 小玄子“呜呜”叫了两声,又跳起来扒拉着门板,桔梗走过来,捏着小玄子脖颈上的软毛将小玄子提溜起来,脸上自然是万般不情愿。 这小东西现在就像是从泥水中滚了一圈似的,都看不出来本来的样子了。偏偏它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么滑稽可笑,还摇着尾巴、吐着舌头朝桔梗撒娇。 小玄子抖擞身体,身上的泥水悉数甩到了桔梗身上。 桔梗跳脚,险些将小玄子丢了出去,看着门板上的黑乎乎的梅花脚印,桔梗顿觉十分头疼。 小东西贪玩,可是最后受罪的却是她们。 桔梗将小玄子丢给婆子,让婆子带下去洗干净了,还格外叮嘱了一句,一定要把它关在笼子里不许放出来。 “刚下了雨,一路全是水坑,二嫂有什么事情吩咐下人过来就行了,何必亲自过来?”谢韫清亲自替裴氏倒了杯热茶。 裴氏捧着茶杯,笑道:“难得得了空,闲着也是无趣,不如过来找你说说话。” 谢韫清倒是没有猜得出裴氏过来有什么事情,便道:“二嫂每日里那么忙,既然得了清闲,便好好陪陪榕姐儿吧。小丫头素日里虽然调皮贪玩,但是毕竟年纪还小,还是最亲近自己母亲的。” 榕姐儿虽然害怕裴氏,但是谢韫清不难看出来,榕姐儿心底深处,又很想接近裴氏。 裴氏对榕姐儿一向严厉,也正是因为这样,榕姐儿几乎不敢与裴氏撒娇。 作为谢家小一辈唯一的女孩,榕姐儿自然是备受宠爱的。裴氏也担心,众人的宠溺会害了榕姐儿,所以才一直严格的要求榕姐儿。榕姐儿品行自然是不差的,也没有那些骄矜的坏脾性。她年纪毕竟还小,也不能一味的苛责。 裴家家风清正矜严,裴氏虽然性子活泼了些,但是其言色恂恂,恭德慎行,从来没有出过任何差池。既然成为了谢家的媳妇,裴氏自然更要严格要求自己及子女,无论如何也不能损了靖国公府的清誉。 裴氏自然知道榕姐儿很怕她,这是这么些年下来了,她几乎不知道该如何与榕姐儿相处。榕姐儿与谢韫清亲近,与乳母亲近,每每看到榕姐儿依偎着谢韫清,喜笑颜开的撒娇,裴氏都会有些恍惚。 “二嫂平日里不用过于严厉,对榕姐儿多些耐心,温和点便是。小孩子嘛,犯了错,你与她讲道理,她是个聪明懂事的好孩子,会听劝的。”许是看出了裴氏的迷茫,谢韫清连忙补充道。 裴氏无奈的笑道:“松哥儿什么事情都不用我来操心,但是榕姐儿,真是为她操碎了心。” “松哥儿毕竟是男孩,性格又豁朗,不拘怎么教养。榕姐儿看着也是一副开朗的样子,但是她心事重,容易多思多想,还是得多留心些吧。” 裴氏认同的点点头,榕姐儿年纪虽然小,似乎永远都是笑逐颜开的样子,但是裴氏不难发现,榕姐儿有着自己的小心思。才四五岁的小姑娘,却有心事,不得不说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对女儿关心不到位。 “说到底还是没有玩伴,要不然榕姐儿也不至于这么孤单。”裴氏道。 柏哥儿与松哥儿早就入了族学,每日里功课繁重,与榕姐儿几乎说不上话。如今还有个桢哥儿,可是到底是男孩,再过二三年也该进族学了。到时候便剩下榕姐儿孤零零一个人,连个玩伴都没有。 “二嫂,你可以开始考虑给榕姐儿挑选丫鬟了。” “会不会有些早了?”裴氏迟疑道。 她也曾考虑过这个问题,榕姐儿身边只有婆子跟乳母。按理说,世家大族的姑娘们,身边都会安排许多丫鬟。可是榕姐儿毕竟还小,成日里也是一副活泼好动的样子,若是换了小丫鬟来,又如何能照顾得好榕姐儿? 谢韫清道:“往日里跟在榕姐儿身边的婆子、乳母们一应不少,挑选几个乖巧细心的小姑娘,权当陪着榕姐儿了。榕姐儿也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会晓得你的良苦用心的。” 裴氏笑着打趣:“你说了这么多,不会是榕姐儿成天的缠着你,你嫌烦了,因此才想让我多管管榕姐儿吧?” “蔚然居琐事也多,又与你的院子相隔甚远,榕姐儿成天的跑过来,终归不是什么好事。她一天天的大了,我却是没什么时间与精力去管束她了,只得二嫂你多费费心了,或者把她交给阿娘,让阿娘头疼也行。” 裴氏了然的点点头,“你的确是不方便再管榕姐儿了,毕竟你也要为你的终身大事开始打算起来了。” 谢韫清低着头剥着葡萄,“二嫂快别取笑我了,我的终身大事自然有阿娘为我操心,我只管做我的谢家大小姐就是了。” 裴氏想了想,道:“爹娘这么疼你,当然舍不得你出嫁,自然是要多留你两年了。再者,那位表姑娘还未出嫁,她既然住在谢府,自然是要嫁在你前头的。” 程琳这才守孝半年,还得等到除了孝才能出嫁。 裴氏想到被抬进四皇子府做妾的程瑶,又道:“她那个妹妹,实在是让人看不惯,好在早早就出去了,否则在谢府还要时常见面,彼此见了也不舒服。” 谢韫清想到程瑶的处境,也没多说什么,转而问道:“二嫂特意找我,不会只是因为无聊来找我说话的吧?” “那我还能有什么事情来寻你?”裴氏笑道,随即又转而说道:“自然不单单是过来找你说话的,还有旁的事情。” 谢韫清拿着帕子擦了擦手指上的葡萄汁液,安静的听裴氏接着说下去。 裴氏出来的时候,桔梗刚刚将门板上的梅花脚印擦掉,庑廊下的地砖整个儿的拖了一遍,便连桔梗也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候在门口。 裴氏看着换了一身裙裳的桔梗,似乎想到了什么,便笑着说道:“阿清养的那只小狮子狗呢?刚刚还在这儿的,现在去哪儿了?” 她也只是随口一问,刚刚瞧见的小玄子就是一泥团子,也不知道榕姐儿究竟为什么这么喜欢小玄子。 桔梗笑着答道:“小家伙浑身全是泥,我让嬷嬷带下去清洗去了。” 裴氏微微颔首,便带着丫鬟婆子出去了。 桔梗目送着裴氏一行人出去了,才进去寻谢韫清。 “紫菀如何了?”桔梗尚未开口,谢韫清便出声问道。 桔梗忙说道:“紫菀姐姐还是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打击了。” 昨儿发生的事情,没有一人向外传出去。 青萝向来是个沉默寡言的,自然不会将这等丑事说出去,让人看紫菀的笑话。素问却是不屑与旁人说话,在她看来,紫菀与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去区别。 桔梗满腹疑虑,揣测在紫菀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到底是没有猜得出来。 “随她去,”谢韫清道,又将一个小匣子递给桔梗,“这些首饰,你们拿下去分了吧。” 这是青萝带回来的。 紫菀到底不敢偷贵重的,这些珠链、镯子却也是成色上佳、价格不菲的。 桔梗接过匣子,打开一看,吓了一大跳,连忙推辞道:“姑娘,奴婢们哪里能收下这么贵重的首饰?姑娘还是收回去吧。” 桔梗虽然也喜欢精致漂亮的首饰,但是也知道,姑娘不可能会无缘无故赏她们这么多东西,心中便很是忐忑。 谢韫清自然也明白桔梗的顾虑,将匣子收了回来,又说道:“这些日子蔚然居全靠你们上下打理,回头我让青萝多给你们些赏钱。” 桔梗连连称谢,姑娘赏赐的首饰她不敢收下,但是赏钱却是可以心安理得的收下的。 桔梗退下后,谢韫清看着小匣子出了一会儿神。 这些首饰都是被陈家父子碰过的,谢韫清不愿意再戴,本想着赐给丫鬟们。现在想想,这种贵重的视频,纵使给了她们,她们也不敢戴出去,只能收起来留着落灰。 最终,谢韫清还是让青萝将小匣子上了锁,放在库房最角落的架子上了。 青萝按吩咐去做了,刚锁了库房出来,便见到桔梗站在不远处朝她招手。青萝以为桔梗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与她说,连忙走过去。 “青萝姐姐,紫菀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面,也没半分动静。”桔梗到底按捺不住好奇。 青萝便说道:“没什么要紧的事,你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了,旁的事情,还是少管为好。” 桔梗挤眉弄眼,“姐姐你一定知道,好姐姐,我们都这么相熟了,你就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嘛。” 青萝不理睬她,绕过她就走,桔梗立在原地,跺了跺脚,又摸向自己的荷包。荷包沉甸甸的,是刚刚得到的赏银。桔梗顿时展颜一笑,转过身,步履显得格外的轻盈。 青萝回头看了一眼,又沉沉的叹了口气。 最近发生这么多的事情,青萝一时都有些迷糊了。 第169章 人人自危 胶东郡灾情愈发严重。 天子急得鬓边白发又多了几缕。 前朝人人自危,后宫自然也不太平。 早间众人来给皇后请安之时,又聚在一起议论开来。 大周没有严令禁止后宫议政,但是因为天子忌讳此事,所有宫妃们从不会私下议论前朝之事。然而现在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天子久久未踏足后宫,妃嫔们凑在一起时也会说几句。 天子上次踏入后宫,还是去了贤妃宫中。再加上天子越来越看重贤妃母子,因此最近贤妃很受宫妃们的吹捧,贤妃便故作矜持姿态。 容嫔一向与贤妃走得较近,止不住的奉承贤妃。 高贵妃懒懒的靠在椅子上,她身后的小宫女正给她打着扇子。她看着眼前嫔妃们都迎合贤妃的样子,心中很是烦躁不安。以前她得宠时,哪有贤妃的出头之地?她就不信,贤妃能得意几时? 虽然明知天子更偏向二皇子,但是见到眼前的场景,到底觉得十分刺眼。高贵妃正觉得气没处发,转头对打着扇子的小宫女轻斥道:“你是没吃饱了饭没力气了还是怎么了,就这么点风,好生贪懒的丫头,本宫要你有什么用?” 高贵妃满肚子的邪火,全往小宫女身上宣泄。 原先还在说说笑笑的妃嫔们,听到高贵妃这刻意压低、却分明满宫室都能听见的声音,几人相视一眼,还是淑妃笑道:“贵妃姐姐纵是再想教训自己宫中的小宫女,也得回了延禧宫再教训。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像什么话?”淑妃说话从来都是细细柔柔的,让人听不出半点锋芒来。 高贵妃目光只在淑妃脸上停留了一下,也接着露出柔媚的笑,“淑妃妹妹说得正是,不过皇后娘娘贵为中宫之主,什么风浪没见过?本宫只是呵斥个小宫女,即便本宫现在已经不复从前的荣光了,也不至于连这点点权力都没有。皇后娘娘都没说什么,你又有什么资格说话?” 论口枪舌战,淑妃从不是高贵妃的对手,只得悻悻然笑道:“贵妃姐姐真是能说会道,难怪陛下这么喜欢姐姐。” 高贵妃心中总算是出了口气,除了贤妃与容嫔,便只有这么一个淑妃是她最大的对头了。 高贵妃不再说话,屋子里面又恢复了热闹。 淑妃有心想让高贵妃不舒心,便起身,走到贤妃跟前,道:“贤妃姐姐,听说六皇子现在做文章已经有模有样了。前几日,六皇子写了一首诗,还得了陛下的夸誉。我的八皇子虽然资质驽钝,但是好歹也算是个肯用心读书的好孩子。八皇子不日就要入太学,我倒是希望八皇子能多向六皇子学习,能有六皇子一般刻苦用功我就心满意足了。” 淑妃的八皇子现在已经六岁多了,其实已经过了入太学的年纪。 当初淑妃生八皇子时难产,九死一生才生下了八皇子,自此便再没有怀过身孕。八皇子如今六岁多,可是身形很是瘦弱,虽然不至于大皇子那样病得下不了榻,但是到底让人见了十分心疼。 提到自己的儿子,贤妃自然是笑得合不上嘴。眼下,她的儿子是天子最喜欢的。 贤妃相信,自己的儿子样样不输二皇子,陛下总归会看到六皇子比二皇子优秀得多。 想到此处,贤妃便朝高贵妃的方向睇了一眼。 到那时候,她一定要将在高贵妃那里受到的屈辱一笔一笔还回去。 高贵妃当然察觉到贤妃不善的目光,高贵妃也绝不是个怕事的,当即便对视了回去。 若说从前贤妃还能戴上虚假的面具与高贵妃你来我往一番,此时贤妃反倒没那个耐心去演戏了。 皇后看着这些妃嫔们你来我往,每个人都是各有心思,皇后心中门儿清,不过自始至终皇后都是挂着高贵温和的笑容,透着疏离,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一般。 酷夏的天气,说不出的炎热难耐。德妃抱恙在身,甚少离开她的寝宫。除德妃之外,最没有存在感的大概就是良嫔了。 良嫔一直是宫里面所有人都漠视的存在,良嫔信奉菩萨,整天都是神神叨叨的,又不得宠,鲜少有人记得起良嫔,即便良嫔膝下有一个成年皇子。 四皇子一贯卑微且平庸,所有人都不将他放在心上。即便是高贵妃母子,也从来不认为四皇子配成为他们的对手。 良嫔虽然已经是育有成年皇子的嫔,可是众人说话的时候,她就坐在角落里,埋着头。所有人都在热烈的说着话,只有良嫔一人冷冷清清的坐在角落中,与整个氛围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不过众人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便没有去管她。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话,每日里给皇后请安是没有妃嫔都要做的功课。 好在皇后为人宽和,从不会刻意冷落谁,也只是随着众人讨论了一会儿,便遣散了所有人。 高贵妃早就离开了,她一贯自负嚣张,从前连来皇后请安都不屑。然而高家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天子对她都有些嫌隙。高贵妃只得按捺住自己的性子,每日里都会来长秋宫给皇后请安。 不过她永远都是比旁人迟来,比旁人早退。 皇后早就习惯而来高贵妃这副性格,便懒得去管,一切随高贵妃便是。 高贵妃的行事作风,太后最是看不惯。 太后最是重视规矩教化,高贵妃这样恣意妄为的妃子,向来是太后最深痛恶绝的。 萧覃抚摸着雪团的柔软的毛,一边说道:“皇祖母,贵妃娘娘毕竟有皇后娘娘管束着,皇后娘娘又不是全然没有城府的,您又何必费心费神的想着如何去牵制高贵妃呢?皇后娘娘也有自己的打算的。” 太后悠悠道:“哀家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高家日渐壮大,与悬黎司那件事没捅出来之前,皇帝可谓是对高家十足十的信任,从未有过怀疑。如今高家与悬黎司勾结一事闹得人尽皆知,可是皇帝还是没有严惩高家。 古往今来,结党营私都是最为掌政者所忌讳的。 虽然天子已经对高家提高警惕,收回了曾经给高家的权势,高家不可能再重现之前的荣光,但是高家有可能凭借高贵妃母子打个漂亮的翻身仗,太后便觉得心中堵得慌。 萧覃最能摸清太后的心思,便道:“皇祖母,二皇子心高气傲,有没有真本事,以后能不能成为储君还很难说。江山再怎么说,也不一定会落到高贵妃母子手中。这些事情,留着让旁人操心便是,您只管在慈宁宫安享晚年,还管那些做什么。” 太后年轻时候协助先帝从血泊中拼出一条通往龙椅的路,而后辅佐先帝平定辽西暴乱,当今登基以后,太后才久居深宫,不再问朝政大事。 只是如今眼看着皇帝越来越不靠谱,高贵妃母子更是结党营私、掌政弄权,太后难免觉得心有戚戚然。 听到萧覃这样劝她,太后凝思了许久,才轻轻点了点头。 萧覃见太后依旧眉头紧锁,便重新找了一个话题。 “谢家妹妹已经好几日没进宫了,我倒有些不习惯呢。” 太后笑道:“难得见到你这么喜欢一个人,从前哀家听人说,谢家小妮子也是个很执拗顽固的主儿,原以为她是靖国公最小的女孩,怎么也该是一个骄傲任性的小丫头。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个隐忍、聪明的,靖国公那粗鲁的汉子,绝不会教导出这样娇滴滴的女孩。想来,全是那顾氏的功劳了。” 太后想了想,继续说道:“若说这靖国公府,倒也有一段传奇可以讲讲。”太后来了兴致,便将谢家如何拥立高祖皇帝为君之事与萧覃说了。 萧覃从不知道,谢家先祖竟然有从龙之功。 按理说,仅凭着有从龙之功这一点,就足够谢家的后人们享受这功勋的蒙荫了。可是萧覃仔细想想,谢韫清似乎从未表现过任何的骄傲姿态,仿佛对靖国公后人的光环丝毫不知情。 谢韫清博涉经史,遍览群书,萧覃不相信谢韫清会不知道谢家的这段历史。谢韫清从没有在她面前透露出这些事情,或许在谢韫清心目中,谢府的光环并不能为她带来什么,她自身已经足够优秀耀眼了。 太后瞧着萧覃的神色,“你这几日与谢家那小丫头相处的似乎十分融洽?” 两个小姑娘都是聪慧大方,通情达理的,年纪又相仿,自然是合得来。 萧覃点点头,“谢妹妹博才多艺,又谦逊有礼,这点我很是钦佩。” “她的母亲是顾阁老的女儿,只可惜顾阁老年迈体弱,马上就要致仕了,也不知道谁还能填补上首辅的空缺。”太后想到这些,眼神一黯。 的确,内阁首辅一旦空出来,会有无数人钻破脑袋想挤上去。 萧覃虽然不知道其中深浅,也能隐约知道其中利害。 以后见这个话题沉重,便打住不谈,“谢家小姑娘许久不来,你那哥哥也不进宫了。” 第170章 心知肚明 太后好歹也是阅尽世事的人,萧玄那点小心思如何能瞒得住她。 只是想到谢韫清的家世,太后终究觉得有些头疼。 并非谢韫清的家世背景配不上萧玄,恰恰相反,太后心知肚明,萧玄与谢家都是皇帝最忌惮的两个存在。 一个是在大周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门阀世家,另一个的父亲是先皇最属意的储君人选。 豫王府与靖国公府倘若真的联姻了,不知道皇帝会不会担心得寝食不安。 萧覃看到太后的面色黯了下去,便问道:“皇祖母,你是在担心哥哥吗?” “我哪有担心你哥哥,他指不定在外面如何乐不思蜀,把我们两个全抛在脑后。”太后半真半假的笑道。 萧覃也知道自家兄长一贯恣意妄为,随心所欲,分明清闲得很,就是不愿意进宫。 他们兄妹二人,本该是这世界上于彼此最紧密的亲人了,可是这么多年来,他们甚少见面。即便是见面了,周围也是聚集着许多人。 萧覃知道,兄长关心她、挂念她,她也时时刻刻惦念着兄长的安危。萧覃低下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着雪团。 太后因见孙女儿情绪变得有些低落了,便笑道:“哀家听罗隐说了,当初你哥哥是买了三只小狮子狗。” 萧覃动作一顿,奇道:“一只在我这儿,据我所知,哥哥只养了一只,还有一只是在哪儿?”随即想到了什么,恍然道:“他与谢家妹妹相识了那么久?”她平生从未见过自家兄长对什么女子这样上心过。 太后神情也越发凝重。 萧覃毕竟是她幼子唯一的血脉,她一方面担心萧玄在外面发生什么意外,又担心皇帝会对他下手,因此派了许多人明里暗里的保护他。 虽然不是存着心思想要监视萧玄,但是萧玄的行踪,太后几乎是全部了如指掌的。 太后心里面清楚,萧玄最近几个月,与谢家来往最为密切,更是时时刻刻都往谢府或者顾府跑去。 她心中欣慰自己最喜欢的孙儿长大的同时,又担心他的心思终究会落空。 皇帝绝不会容忍他娶了靖国公府的大小姐的。 太后几乎可以预见皇帝得悉此事的下场。 萧覃年纪轻,自然不会懂皇帝对这件事有多么的忌讳。太后怜爱的看了一眼萧覃,真希望萧覃可以一直这样单纯无忧的生活下去,自己也可以庇护这两个孩子一辈子,只可惜,太后已经觉得自己的身体状况大不如从前了。 往后,这两个孩子,大抵也只能互相扶持吧。 萧覃察觉到太后的目光,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将雪团放下地,走到太后身边,将手覆上太后搁在膝上的手上,“皇祖母,您若是有什么心思,可以跟覃儿说说,覃儿虽然不能替您排忧解难,但是您说出来了,心里面好歹也会觉得舒坦些。” 太后轻轻抚着萧覃的脸颊,“好孩子,哀家知道你孝敬懂事,只是有些事情,你知道了,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你打小就是哀家的掌上明珠,哀家希望,你以后依旧能够像现在这样快活无虞。” 说是无忧无虞,但是太后知道,萧覃打小就敏感聪慧,很多事情就算不说,萧覃自个儿也会多思多想。 萧覃心知太后是为了自己好,从小到大,最疼爱她的,无非太后一人罢了。萧覃也不多追问什么。 “谢家小丫头陪你也有数日了,她的脾性,哀家倒很是喜欢。举止大方,进退从容,哀家实难想象,谢邕那个莽汉竟然能生出这样的女儿。” 萧覃只偶尔在宫宴上,隔着珠帘,远远见到谢邕一眼。对于这个叱咤沙场、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的靖国公,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听太后这样一说,便勾起了好奇心,因此问道:“靖国公长得很骇人吗?” 她偶尔会听小宫女们议论,说靖国公身形类似猿人,长着血盆大口,因杀人如麻,眼珠子也是猩红色的。萧覃虽然不相信小宫女们的描述,哪有人会长成这样,但是私下一人时,也会觉得浑身发毛。 太后笑道:“哪有那么夸张,那谢邕不过是长得高大了些,但是年轻时候也是个仪表堂堂的男子。谢家的三个小子,哪个不是玉树临风的美男子?单说谢家小姑娘的容貌,若是谢邕长得没个人样,纵使顾氏多么倾国倾城,谢家小姑娘也不会生得如此秀气漂亮。” 太后又道:“谢家三郎与你年纪相当,只可惜哀家似乎听说,谢家与梁家有结亲的意思,要不然……” 太后的话还未说完,萧覃的脸已经红得像是煮熟的虾子了。萧覃只觉得脸上烫得厉害,连忙打断太后的话。 “皇祖母,您说这些做什么?那谢家三公子是高是瘦,是圆是扁,与我又有什么相关。” “好、好、好,哀家不说了。”太后心知萧覃这是害羞了,萧覃内敛敏感,太后也不好继续逗她,便打住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说到底,她心中仍然觉得十分可惜。又想到,萧玄正对谢家的小姑娘有着想法,他们之间的事情也不知道能不能成,萧覃这边,还是不要与谢家牵扯上关系的好。 萧覃与太后吃了些瓜果,太后担心萧覃吃多了会不适,便让小宫女将果盘端了下去。祖孙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萧玄来了。 萧玄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是给太后请安却是毕恭毕敬的样子。 “你这个大忙人,怎么得了功夫来看哀家?”太后打趣道,但是看着萧玄精神气似乎不是太好。 萧玄坐了下来,“孙儿思念皇祖母了,因此进宫来看看。” 他这次来,却不是空手而来,身后的小黄门们搬了数个大箱子过来。 萧覃虽然平日里都是一副文雅淑娴的样子,但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小姑娘,见到自己的兄长给她送了礼物来,如何不欣喜激动?萧覃连忙走过去,看着小黄门依次打开箱子。 萧覃正欢喜雀跃的看着萧玄带来的礼物,便听见宫人们在通传,说是谢姑娘来了。 太后下意识的看向萧玄,后者却是愣了一下的样子,看来,萧玄也没料到,谢韫清今日会来。太后抬了抬手,让宫人去宣谢韫清进来。 谢韫清刚踏进门槛,看到屋子里的萧玄,目光只在萧玄身上停留了一下,便迅速移开视线。 若是早知道今天会碰上萧玄,她今日定然不会来了。 不过既然来了,就没有回去的道理,躲躲闪闪又太显得多余了。 谢韫清面上一如往日的平静温和,给在场的几人请了安。 萧覃显然察觉出两人之间僵冷的气氛,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都是不敢正视彼此的样子? 不过萧覃到底是善解人意的,走过去拉着谢韫清,“前儿先生留下了许多功课,你也是知道的,我脑子笨,很有很多功课没有完成,正准备请教皇祖母呢,赶巧你来了,你过来指导指导我。” 谢韫清随着萧覃下去了。 萧玄手中捏着把扇子,晃着扇子,眼神中竟然说不出的寂寥。 太后给身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小宫女会意,上前给萧玄重新斟了杯茶水。 “谢家的小丫头是个聪明的,七窍心肝,实在是难得。” 萧玄握着茶杯,太后话语中的深意,他心里面自然是清楚的。 太后看着萧玄,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孙儿,如今已经出落得一表人才。想到盛年早夭的儿子与儿媳,倘若他们还在人世,这会儿也该为一双子女的婚事头疼了吧? 先豫亲王夫妇不在,两个孩子的终身,全落在了她的身上了。 太后用茶杯盖撇开浮在上面的茶叶,也不饮茶,而是看向萧玄,轻声说道:“想当初,你父亲想娶你母亲,当时你皇祖父中意的,其实并不是你的母亲。你父亲为了娶你母亲,与你皇祖父争执了许久。他们双方各不相让,当初包括哀家,都劝你父亲妥协了,但是你父亲始终坚持自己的决定。” “玄儿,你还年轻,如果自己认准了什么,便尽心尽力的去追求吧。人生短短数十载,不要给以后空留悔恨。” 萧玄抬头看着太后,这位世人眼中,最尊贵的皇太后,此时却是满面的慈祥笑意,正鼓励着他。 萧玄思索了半响,才说道:“皇祖母知道孙儿在想什么?” 太后心里面翻了个白眼,这小子就差把心事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了。不过太后当然不会说出来,而是继续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道:“年轻人嘛,难免春心荡漾。再说了,都是少年少女,哀家都知道的。” 萧玄刚将茶杯凑近,准备喝口茶掩饰自己的尴尬,听了太后这么一句话,顿时一阵猛烈咳嗽,手更是颤抖的厉害,茶水泼了大半。 萧玄将茶杯搁在桌子上,小宫女忙走过来要擦拭地板,又被两人之间的古怪氛围吓得退到了一边。 第171章 不忍拒绝 “皇祖母,您都这么大岁数了,能不能正经点?”萧玄擦了擦嘴角。 小宫女掩着嘴唇偷偷的笑了,萧玄斜视了她一眼,小宫女连忙撇开脸去,极力掩藏起笑意。 萧玄自然不会与一个小宫女较真,没有再理会她,转而望向太后。 太后已经是满脸不悦的说道:“怎么,哀家年纪很大了吗?” 萧玄连忙说了一堆好听的话,这才将太后哄得喜笑颜开。 “哀家知道你在顾虑什么,只是人生不过百年,你要是一时犹豫了,有可能会悔恨一辈子。玄儿,抓住你眼前的东西,不要等到错过了,才意识到自己丢失了什么东西。”太后似有所感,眸中也带了丝感伤。 屋子里面沉寂了片刻,萧玄终于点点头,“孙儿受教了。” 萧玄出来的时候,正巧撞见了迎面而来的太妃、太嫔们。萧玄有些疑惑,皇祖母一向深居简出,甚少与这些先帝的妃嫔们有来往,怎么这些时日,常见这些太妃、太嫔们结伴过来? 萧玄给众太妃们请了安,便走开了。 谢韫清陪着萧覃听课,两个小姑娘都是聪慧颖悟的,又肯用功,齐妤所授功课,对两人来说都是再简单不过了。 齐妤讲完文章,又给她们布置了课业,便退下了。 两人便一块儿讨论先生留下来的功课,不知不觉已是晌午了。 宫女们过来传禀,说是太后那边传她们过去用膳了。 萧覃搁下笔,对谢韫清笑道:“今儿皇祖母吩咐膳房做了新菜品,我们快些过去吧。” 两人相携着去了太后宫中,刚一出去,便见一颀长身影从婆娑树影中走出来。 竟是萧玄。 好些日子没见,萧玄清瘦了些,身量依旧修长如竹。 谢韫清愣了下,萧玄怎么在这儿? 萧玄走过来,对两人说道:“皇祖母让我来接你们,一块儿走吧。” 萧覃疑惑的眨了眨眼睛,从她寝宫到皇祖母寝宫,不过一条路的距离,她又是在慈宁宫居住了十几年的,难道她还会找不到路吗?还需要兄长亲自过来接她们? 疑惑归疑惑,萧覃还是跟上了萧玄。 萧玄故意放慢了脚步,让萧覃先几步往前走。 他的目光落在了谢韫清身上。 谢韫清轻轻吸了口气,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的便想跟上萧覃,萧玄却是与她并肩而走。 萧覃正奇怪为什么那二人没有跟上来,刚一回头,见到他们正肩并肩,虽然两人都没有说话,但是萧覃能够感觉到,他们之间有种说不出来的契合感。 萧覃没有再说话,回过头去,只顾走着路。 又走了一段路,谢韫清实在是感到气氛太过奇怪了。 分明没有任何人说话,可是谢韫清却觉得这要比萧玄在她耳边不停地说话还要难受。 谢韫清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若是前世的她,已经成为母仪天下的中宫皇后,但是私心里,谢韫清不认为自己能够与这位耀眼夺目如烈日的少年相配。 她只是个掩盖在黑暗中最惨淡漆黑的星子,没有勇气与这样明朗的少年站在一起。 萧玄看到谢韫清眼中神采又黯淡了几分,心中也是觉得委屈。 他实在是不明白谢韫清在畏惧什么。 慈宁宫的膳食依旧可口精致,可是在座所有人都觉得有些食不知味。 萧覃看了看萧玄,又看了看谢韫清,最终还是埋下头来吃着自己的东西。 太后早已经是过来人了,对这些事情倒不是特别在意。因她上了年纪,只沾了沾筷子,便没有再进食。太后看着痛苦吃着食物的萧覃,可怜的丫头,在这种氛围下也吃得下去东西? “哀家用完膳了,覃儿,陪哀家到走廊下走走消消食。”太后又温声对萧玄说道:“你待会儿送谢家小姑娘出宫吧,横竖你也是要出去的。” 萧玄连忙应承了下来。 太后与萧覃出去后,谢韫清搁下手中的筷子,擦了擦唇角,对萧玄说道:“我也用完了,就不劳烦小王爷费心相送了。”说完,便起身就要往外走。 萧玄连忙跟上。 谢韫清也是会些武功的,步伐很快,似乎是在躲避什么。 萧玄阔步追了上去,一把将谢韫清的手臂握住,拉着她走到一边。 这回素问倒是很知情识趣,没有再跟上去。 默言捅了捅素问,“你说,小王爷是怎么得罪咱们姑娘了?为什么姑娘对小王爷这样冷淡?” 素问弹开默言的手,冷冷道:“我不知道,你问小王爷去。” 默言翻了个白眼,“怎么问?直接走到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尖问,‘你是不是欺负谢姑娘了?你这个败类,竟然欺负女孩子’?”默言叉着腰,说完自己已经哈哈笑了起来。 素问看着她笑得前仰后合的样子,忍不住抬手撑着额头。 真不知道在腥风血雨中活下来的默言,为什么还是这样没心没肺的样子? 默言见素问一直板着脸,便伸手捏了捏素问脸颊,“你啊,女孩子笑笑多好看?你整天板着脸,脸拉得多长,以后你有了喜欢的少年郎,肯定是要被你这副样子吓跑的。” 素问不置可否的嗤笑一声,不再理会默言,站在一边等着谢韫清。 谢韫清被萧玄拖拽着进了一个小凉亭。 这是个八角的小凉亭,十分僻静,四周都是大片大片的竹林。 两人踩着竹叶而行,脚下发出“沙沙”声响。 谢韫清挣开萧玄的手,又往后退了几步,刻意拉开距离。谢韫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理智告诉她要远离萧玄,只保持盟友的关系就好,但是内心深处又不忍心看到萧玄这样落寞。 萧玄失落时,她似乎也会跟着心情不好。看着萧玄脸上露出惬意的笑容,她也会觉得心里面轻松了许多。 她重生以来,大多数的时光,都是有萧玄陪在身旁。 很多的快乐,都是萧玄赠与的。大部分的担忧,但是围绕着萧玄而来。 现在却要说与萧玄保持距离,便连谢韫清都觉得自己太过矫揉了。 谢韫清觉得,自己大概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病原就是眼前的这个身量挺拔、容姿秀逸的少年。 谢韫清不喜欢这种情绪被人牵动的感觉,可是又阻止不了。 既然阻止不了,便只能选择逃避。 谢韫清望向萧玄,“小王爷,臣女与朋友下午有约,时辰不早了,臣女该出宫了。” 萧玄目光灼灼的看向谢韫清。 四目相对,许是因为那双眼睛中的情感太过炙热,谢韫清只看了一眼,便垂下头。 萧玄步步逼近,谢韫清连连后退,背却突然抵在了柱子上。 此处清幽雅致,便连柱子都格外的冰冷。 谢韫清冷不丁后背贴在了柱子上,然而面前的萧玄却又靠近了。谢韫清看着眼前放大的容颜,竟然觉得腿有点虚软。 她实在是太没用了。 好歹也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看遍生死的,怎么在萧玄面前却这样不争气? 谢韫清扶着柱子,好歹有了些底气,瞪着萧玄道:“小王爷,你究竟想要做什么?我们只是单纯的合作关系,我不希望这种关系变质。” 萧玄看着谢韫清这副样子,抬手想要去触碰谢韫清。 谢韫清连忙偏开脸。 萧玄的手没有落在她的脸和脑袋上,而是在半空中顿住了。 只听见头顶传来温醇的轻笑,“还是这样张牙舞爪,跟小野猫一样。” 谢韫清听到这话却不乐意了,“你说谁是野猫呢?”话刚说完,忙闭上了嘴巴。 萧玄抚摸着谢韫清柔软的长发,轻声说道:“皇宫禁地,可不会真的有野猫,我说谁,你心里难道真的不知道?” 谢韫清竟然觉得……心里面有点欢喜的感觉? 这种感觉来的太奇怪又太突然。 她似乎很喜欢萧玄与她这样亲近的样子? 一定是自己的胡思乱想! 谢韫清忙撇开脑子里的杂念。 萧玄抽掉谢韫清发髻间一只小巧的珠钗,放在手中把玩。 谢韫清看着他的动作,忽觉耳朵根有些发烫。 女儿家的首饰就这样被外男拿在手中把玩,实在是有些出格。 萧玄握在手中,珍而重之的收在了自己的香包之内。 谢韫清忍不住开口说道:“这是我的钗子,你快些还给我。” “我都送了你一只小狗了,你给我一根钗子又怎么了?”萧玄瘪着嘴,委屈兮兮的样子。 他这副撒娇的样子倒与榕姐儿十足十的相像。 一个大男人,撒娇的样子竟然……这么的可爱…… 谢韫清心里面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好奇,偏生不忍心拒绝萧玄。 又总不能说出把小玄子还给他的话吧,真要把小玄子还给他,指不定榕姐儿要怎么跟她苦恼。想到榕姐儿扯着嗓子哭嚎的样子,谢韫清便觉得头疼。榕姐儿天生就特别能哭,再加上榕姐儿那么喜欢小玄子…… 罢了,就当为了榕姐儿,也答应了萧玄这个无礼的要求吧,谢韫清这样安慰自己。 想到萧玄都给了他一支暗卫队了,这点要求也不过分吧。 第172章 说服自己 谢韫清只得这样安慰自己,虽然明知道,这样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谢韫清竟然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很微妙,但是与萧玄相处又自在了许多。 萧玄静静凝视着她,抬手又伸向谢韫清的发髻间。 这人,又有偷走自己什么首饰?谢韫清忙抬手,却是覆上了萧玄的手背。 肌肤相触,谢韫清只觉得手心太过烫人,手一下子弹开。 萧玄将手心给谢韫清看。 只见他手心正躺着晶莹粉致的一枚花瓣。 谢韫清轻咳一声,自己这副表现,是不是太过激了? 谢韫清将目光移向旁处,轻声说道:“时辰不早了,我该出宫了。” 萧玄望着她的目光说不出的柔和,谢韫清简直就要溺死在这样的眼神中。 正当谢韫清斟酌着如何再开口的时候,便听见萧玄的声音。 “好。” 虽然谢韫清再三拒绝萧玄送她,萧玄还是跟在她的身边,不过与她保持了几步距离。 萧玄的心情似乎不错,口中还哼着小曲。 谢韫清朝萧玄望了过去,萧玄忙住了嘴,但是刚安静了片刻,又忍不住哼了起来。 谢韫清索性不再搭理他。 出了宫门,马车载着谢韫清往华阳大长公主府的方向驶去。 萧玄没有再跟着过去。 罗隐凑了过来,贼兮兮的问道:“主子,你们刚刚在亭子里面……唉哟……疼疼疼!”罗隐捂着自己脑袋痛呼。 萧玄斜了他一眼,“你这脑子里装着什么龌龊东西?”而后便昂首阔步的离开了。 谢韫清坐在轿子里,垂着眼睑,脸颊上仍有红晕。 素问与默言面面相觑,还是默言先试探着开口:“姑娘,小王爷没对你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谢韫清看了一眼默言,后者正小心翼翼的望着她。谢韫清忍不住感到头疼,萧玄做人是有多么失败啊?连他的属下都这么不信任他? 大公主府离皇宫并不远,不一会儿便到了大长公主府邸。 因为她与罗慧心是挚友,又是大长公主府的常客,只报了名字,便进去了。 刚过晌午,大长公主有午睡的习惯,谢韫清只站在大长公主的寝殿外,对着寝殿遥遥一拜,便去寻了罗慧心。 罗慧心最是怕热,屋子里面放着冰盆,门窗都被关得严严实实的,一点暑热透不进去。 她正躺在软榻上,头一点一点的,显然是昏昏欲睡了。 听到丫鬟说谢韫清过来了,罗慧心一下子来了精神,从矮塌上坐了起来。 谢韫清进去时,罗慧心赤着脚下地,朝她扑了过来。谢韫清早已习惯了罗慧心这样欢脱的性子,但是还是一时没做出反应,险些被罗慧心撞翻了。 谢韫清看着她光洁雪白的脚背,无奈的说道:“你足底冷不冷?” 若是其他季节,罗慧心房间的地面上都会铺着柔软温暖的毛毡。如今是酷夏,毛毡全部被揭去了,只剩下冰凉的地板。 罗慧心拉着谢韫清坐了下来,又将脚搁到了塌上。 小丫鬟连忙捧来冰镇过的瓜果。 谢韫清嫌凉,只吃了一块便搁下不吃了。 罗慧心一边鼓着腮帮子一边含糊不清的与谢韫清说话,“你说你,都好久不来找我玩了,只剩下我与秀仪整天的吵架。” 谢韫清自打成了萧覃的伴读,便再未去过东林书院,更是鲜少有功夫与挚友们相会。 听了罗慧心的话,谢韫清难得心中感到一暖。 虽然身边别有用心的人那么多,但是还是有真正挂念她的人。 谢韫清轻轻弹了一下罗慧心的脑袋,“秀仪伶牙俐齿,你吵架能吵得过她?” 罗慧心捂着脑袋,撅着嘴道:“你说得对,我这么忠厚老实,哪里会是她的对手?” 谢韫清笑了笑,见罗慧心又往嘴中塞了一块甜瓜,连忙伸手夺了下来。 “别吃太多,仔细待会儿胃疼。” 罗慧心也知道谢韫清是为了自己好,虽然喊了小丫鬟将东西收拾了,口中仍道:“大夏天的,我连吃个甜瓜解暑都不行。” 她大抵也只能逞口舌之风了。 谢韫清没理会她,见地上铺散了几本书,便问道:“怎么,我不在的这段时日,你改了性子了?这么发奋读书?” “哪有?我看到书就头疼。”罗慧心向谢韫清诉苦,“你不知道,新来的那个先生有多严厉,每天脸都拉得那么长,还布置那么多的课业。” 自打齐妤进宫给萧覃授课,书院便新找了个女先生来代替齐妤的位置。 虽说齐妤也是刻板的性子,但是她更重视言传身教,为人也算耐心。但是新来的先生,却着实严苛的让人受不了,动辄便会罚学生们抄写文章。 罗慧心便是背诵文章时,忘记了词句,便被女先生罚将这篇文章誊抄二十遍,还要背熟了,等下次课上检查。 这些日子,女学生们都是叫苦不迭。 偏生她们回去与家中长辈诉苦时,长辈们不仅没有安慰她们,反而赞誉新先生实在是认真负责。 谢韫清想了一会儿,才从陈旧的记忆中翻出一个名字,“新来的先生,可是姓林?” 罗慧心奇道:“对,正是姓林。你这么久没来,是从哪里得知的?” 谢韫清当然知道。 前世里她并没有得到太后垂青,给萧覃做伴读,然而齐妤却是扎扎实实的给了萧覃做先生。齐妤自然没有精力两头跑,便暂辞了在东林书院的职务。东林书院聘请了林先生给女孩子们授课。 这位林先生的为人,谢韫清前世也是见识过的,不仅如此,谢韫清前世还在她手上吃了不少苦头。 不过那个时候,大多是在沈妙华的设计陷害下,林先生对她产生了误解,十分反感她。 饶是如此,谢韫清也在她手上感受到了诸多不公正。 那时候的谢韫清,还是被家人捧在手掌心的金枝玉叶,骄矜又高傲,从来没有认识到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不公正。 被林先生羞辱了几回,谢韫清便忍耐不下去,索性不再去学堂。 林先生却并不打算放过她,在外面散布了许多抹黑她的言论,给谢韫清的生活造成了许多困扰。 谢韫清想到往事,一时走了神,还是罗慧心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谢韫清才回过神来。 谢韫清笑了笑,“现在还早,外面日头正高,我们出去容易被晒伤,等会儿再去找秀仪吧。” “谁要去找她?就我们两个人一起出去走走,该有多么惬意?”罗慧心别扭的说道,口中这么说着,却拉过薄毯盖在身上,只露出了个脑袋,“你去我床上休憩一会儿,等午睡醒来,再出去吧?” “我去客房吧,这小小的软榻我还担心承受不住你的重量塌了。”谢韫清轻笑一声,不顾罗慧心气得咬牙切齿,便起身出去了。 谢韫清只睡了两刻钟便醒来了,她起身洗漱,默言过来给她梳发髻。 “咦?”默言忽然疑惑的叫了一声。 谢韫清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默言伸出纤细的手指,在谢韫清午睡前摘下来的首饰中点了点。 谢韫清心里面“咯噔”一声,忙问道:“快给我梳头发吧,待会儿别耽误了。” 默言连忙拿起梳子,小心翼翼的给谢韫清梳着满头青丝。 她原是习武的,担心自己力气大,会扯得谢韫清头皮疼,只敢放轻手上的动作。 只是给谢韫清插簪子时,默言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又数了数首饰,这才开口问道:“我明明记得,姑娘今儿出门前戴着一根珠钗的,钗子上的珍珠虽然不是特别珍贵,但是也算是珠圆玉润,剔透得紧,怎么这会儿就找不着了?” 谢韫清知道默言虽然活泼,但是却是心细如尘,担心被默言看出什么,连忙说道:“许是你记错了吧,我怎么不记得我今天戴了什么珠钗?” “是吗?”默言挠了挠脑袋,难不成真的是她记岔了?兴许吧,默言虽然心中仍有疑虑,还是抛开这个问题。 罗慧心还没有睡醒,大长公主却是午睡醒来了,差人过来宣谢韫清过去说话。 大长公主早已年迈了,满头华发,精神却很好。 谢韫清给大长公主请了安,大长公主让左右的人扶她起来,然后含着慈霭笑容望着谢韫清:“你许久没来了,听说你现在给小郡主当伴读,太后她身体还利索吗?” “太后娘娘身体康健,今儿还在御花园中散步,太后也很惦念着大长公主殿下,前些日子还在念叨着,什么时候才能有空与您聚一聚呢。” 大长公主似是想起了从前的事情,无比唏嘘感叹。 “是有些时日没见了,现在想一想,我与太后都认识五十载了,现在都是老骨头了,动一下都得折腾好大阵仗,哪里还有机会见面?” 谢韫清陪在一边,没有多说什么。 多说多错,她只需要乖巧的陪着大长公主说话就行了。 大长公主从回忆回到现实,又说道:“慧心这丫头,脾气倔,还以为与你一起,能学着知道改变一下脾气,没想到你们才相处几天的功夫,就分开了。” 第173章 见面 罗慧心自幼便是大长公主看着长大的,这么多孙辈中,大长公主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罗慧心。 “谢韫清说道,县主并非一味执拗顽固之人,大长公主的良苦用心,县主都是知道的。” 罗慧心拧起来,任是谁见了都会感到头疼。大长公主最担心的,就是罗慧心会因为自己的性格而吃亏。 大长公主望着谢韫清,目光中颇有几分欣慰。罗慧心现在所结识的好友,一个谢韫清,一个高秀仪,大长公主瞧着,都是钟灵毓秀的女孩子的。只希望罗慧心与她们交往中,也能学着些,好歹得学着另外两个女孩懂得变通些。 正当两人说着话,罗慧心突然便探身而入。 大长公主颇为无奈的看着罗慧心,“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女孩子家要动静有法、守驰有度,你总是这样毛毛躁躁的。” 罗慧心耸耸肩,“祖母,我在自己家中,这里又没有外人,干嘛还要守着那些规矩啊?规矩不都是给外人看的吗?” “强词夺理,”大长公主嗔了一声,“你看看你的妹妹们,哪个像你这样跳脱?” “那是因为她们不像我这样受到祖母喜爱嘛。”罗慧心撒着娇道。 大长公主有数个孙女儿,可是只有罗慧心是在她身边长大的。旁的孙女儿都对她又敬又畏,总不敢亲近,只有罗慧心敢与她撒娇,大长公主自然更偏爱罗慧心一些。 大长公主拧了一下罗慧心眉头,“你就仗着我喜欢你,使劲折腾吧。” 到底是上了年纪,大长公主一会儿又觉得疲乏了,罗慧心与谢韫清二人便退了出去。 两人去了高府寻高秀仪。 因着上次罗慧心与谢韫清两个都帮了自己女儿,高夫人对两人都十分客气,特意吩咐仆人们去准备精致的点心。 罗慧心贪吃,刚道了谢,谢韫清便委婉推辞了。罗慧心露出了颇为不情愿的样子,不过最后还是被谢韫清与高秀仪一左一右的拖走了。 小姐妹三人许久没聚在一起了,好不容易碰在了一起,都是满怀激动。 几人坐在轿子里,说着悄悄话,尤以罗慧心最兴奋,嘴几乎就没闲下来,不过她说的大多都是些八卦。 谢韫清与高秀仪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很无力。 罗慧心活泼机灵,总能打探出趣闻轶事,可是她们两人对这些真的不感兴趣啊。 她们听了一路罗慧心的碎碎念,马车在百花妆门口停了下来。 刚下了轿子,谢韫清便感到袖子被人扯了一下,回头一看,原来是默言。 默言抬手朝着一个方向指去,示意谢韫清望过去。 谢韫清随着她手指指向的方向望过去,前面人来人往,都是奔波往来的百姓们。 不过,也有些反常的地方。 谢韫清见到一个身着灰扑扑的小少年,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探头探脑的,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他是谁?”谢韫清一下子反应过来,那应该是默言要指给她看的人。 默言道:“当日程瑶病倒,她身边的嬷嬷从府外请了一个大夫,这就是那个大夫身边的小药童。那个大夫从四皇子府出来后失踪不见了,后来我经过调查得知,大夫回去后就收拾行李,匆忙带着小药童躲到了这条街。” 罗慧心见谢韫清不在身边,忙回头朝谢韫清招了招手,谢韫清对默言点了下头,没有再说什么,便往罗慧心的方向走过去了。 百花妆作为京城最负名气的脂粉店,柜台中陈列着的,永远都是最时新的脂粉。 女孩子们天生爱美,对胭脂水粉向来没有抵抗力,三人刚进去,就已经被陈列着的脂粉吸引了过去。 各自挑选了一番,正要结账,便听侍女笑盈盈的说道:“几位姑娘是我们家娘子的熟人,妙娘子吩咐过了,凡是几位姑娘过来,不收一文银子。” 罗慧心道:“还有这等好事?我们挑的可都是价格不菲的,妙娘子就不怕我们把你们百花妆搬空。” 侍女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见一道轻柔婉转的声音传出来。“琪儿,请几位姑娘进来坐坐,有些日子没见面了,正好叙叙旧。” 侍女应了一声,对着三人说道:“三位姑娘,请随我来吧。” “她让我们过去我们就过去,多没面子?”罗慧心嘟哝了一句,还是第一个随着侍女上了楼梯。 妙娘子的房间依旧幽香袅袅,让人闻了,骨头也酥了。 听到脚步声,妙娘子从账簿中抬起头,目光从三人脸上一一望过去,最后停在了罗慧心脸上,笑着道:“小县主的脸拢共有多大,就算把百花妆所有胭脂水粉都搬到你府上,只怕你一辈子也用不完。” 眼前的美人明眸善睐,说不出的妩媚风流,罗慧心脸上一热。 高秀仪惊奇的发现,原来姑娘家见到另一个姑娘也会脸红。 妙娘子捂着丹唇一笑,纤细如削根葱的指尖涂着大红的蔻丹,更衬得冰肌雪肤。妙娘子推开厚厚的账簿,装模作样似的连声叹道:“我整天忙着打理百花妆的事务,抽不开身,你们几个也不想着来看看我。” 虽然明知道她这是在惺惺作态,但是几人见了她这副模样,却丝毫不觉得矫揉做作,反而更具有别样的风情。 最是熟悉妙娘子的素问从始至终都是满脸默然。 妙娘子这副样子,她早已经是司空见惯了的。 罗慧心连忙说道:“我们这不是来瞧您了吗?你不要皱眉,会长皱纹的。” “你这是在隐晦的说我老了么?”妙娘子更为哀怨的望着她。 高秀仪带着责备的目光望向罗慧心,虽然没说话,但是罗慧心也能读懂她想要表达的意思。 她定然是在说,你会不会说话啊? 妙娘子也只是在逗着这些小姑娘,她看着紧张兮兮的罗慧心,忽然笑道:“好个憨憨的小姑娘,不逗你了。” 憨?自己似乎被人嫌弃了…… 高秀仪看着罗慧心这副小模样,只觉心中十分畅快。 这些年来,与罗慧心明争暗斗,也曾赢了不少,但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快意的。 妙娘子招待了她们新做的点心,还有刚酿好的果酒。 果酒虽然甘甜,但是后劲很足。罗慧心多喝了两杯,脸颊红扑扑的,早已经是眼神恍惚,一个劲的说着话。 高秀仪虽然自持稳重,但是透过她没有焦点的眼眸,也能发现她已经是熏熏然状态了。 妙娘子晃了晃手中琉璃杯,有些惊异的问道:“你喝了四五杯果酒,竟然还这样平静自若的坐在我面前?” 谢韫清闻了闻杯中的美酒,笑道:“妙娘子真是生了一双巧手,我什么时候也能有妙娘子一半的心灵手巧,也觉得心满意足了。” 妙娘子看着自己新染的豆蔻指甲,“你这个小姑娘,嘴真甜,听你说话真开心。” “妙娘子喊我们进来,不是只是为了请我们喝酒说话吧?”谢韫清问道。 妙娘子笑了笑,不紧不慢的说道:“自然不是,我不过是奉了我主子的命令,若是谢姑娘在我们这儿,一定要好好招待,不能怠慢了。” “我又不是第一过来,都已经这么熟悉了,哪里还需要招待?”谢韫清说道。 妙娘子一点儿也没有被戳穿的尴尬,“主子的吩咐,自然有他的道理的。” 罗慧心早已经趴在了桌子上,发出了细细的鼾声。高秀仪强忍着倦意,睁大眼睛看着谢韫清与妙娘子说话。她明明只喝了半杯的果酒,便感到了上眼皮子耷拉了下来,实在是困倦难受。 妙娘子斟了杯清酒,也只是轻轻一闻,没有送入口中,便放在了桌案上,而后朝着罗慧心方向看了去,摇着头说道:“她还没有喝多少,怎么就醉成这样,醉死了我可是不赔的。” 高秀仪望向妙娘子,同样开玩笑道:“那我们便把小县主丢在这儿,回头妙娘子将她送回去吧,她这副样子回去,指不定大长公主要如何动怒。” 大长公主对罗慧心管束得很是严厉,从不许她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若是让大长公主知道罗慧心不仅喝酒了,还喝醉了,不知道大长公主该如何教训她。 想到此处,似乎只有让罗慧心在这儿多呆一会儿醒醒酒一个选择了。 妙娘子认命似的叹道:“我好心好意的让你们尝一尝我新酿的果酒,谁知道给自己招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来。行了,这小丫头丢在我这儿,你们回头过来领就是。” 琪儿与另外一个侍女走上前,将罗慧心抬上了妙娘子的床榻上。 谢韫清难得出来一趟,还有其他事情要去做,便起身出去了。高秀仪拿着湿帕子替罗慧心擦着脸颊、手心。 谢韫清出了百花妆,默言迎面而来。 “那个大夫在哪儿?”谢韫清低声问道。 默言忙说道:“就在不远处,住在一处客栈里,姑娘要去见见吗?” 谢韫清想了想,“都出来了,就见一见吧,顺便听一听,程瑶到底有什么秘密。” 第174章 不甘心 客栈正在闹市街,人来人往的,生意尤其好。 谢韫清刚走进去,便有侍童走过来招待她们。 谢韫清寻了个位置坐下,要了一壶茶,坐在那儿候着。 不多时,刚刚那个小药童从外面进来,直接上了楼梯。 谢韫清几人便跟了上去,侍童刚捧了刚煮好的香茗上来,却不见谢韫清几人的人影。 小药童战战兢兢的行走着,走到拐角处的房间前,还左右张望了一遍,正要敲门,便听见刻意放重的脚步声传来。小药童抬头看过去,却见三个容颜秀美的姑娘站在面前。 那三个姑娘,虽然衣着简单,但是小药童跟随着老大夫,也是见过不少富庶之人的,一眼便认出来,她们衣服的布料都很是华贵,戴着的钗环首饰,更不是简单之物。三人一到来,衬得这小小的客栈都添了几分光彩。 虽然只是大他不了的几个姑娘,但是小药童竟然觉得腿都有些虚软无力了。 屋里的老大夫听到敲门声,过来开门,见到屋外的几位姑娘,也是一愣。 萧玄在回府的路上,脸上的笑容怎么也遮掩不住。 罗隐朝他看了一回又一回,忍不住泛起嘀咕。 前几日他还是一副没精打采、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干劲的样子,现在却精神奕奕。 真不知道谢家那小娘子给他灌什么迷魂汤了? 罗隐又一次看向萧玄,却正好与萧玄目光对上。罗隐干咳一声,摸了摸鼻尖,将视线移到别处。 这个记仇又小气的主子,罗隐掐了掐手心,他以后一定要记住教训啊。 罗隐看着轿子外,忽然像看到了什么人,戳了戳萧玄的胳膊,“主子,你快看,那不是四皇子吗?咦,他身边的那个姑娘好眼熟,你看是不是那个娇蛮任性的虞国的公主?” 萧玄顺着他的视线往外面看过去,果然见到萧昱正与一个姑娘并肩走着,那姑娘赫然是赫连玥。 那两人有说有笑,萧玄挑了下眉尖。 这才认识几天,萧昱与赫连玥竟然已经熟络成这样了。 罗隐啧啧道:“主子,我还记得,这个十公主当初可是一个劲的给你献殷勤啊,怎么一转眼就与四皇子勾搭在一起了?”说罢托着下巴,“你说女人的心思怎么就这么善变呢?” 萧玄斜了他一眼,“你最近是不是太闲了?怎么总是在我耳边说这些闲话?如果无聊没事做,马厩还缺一个洗马的,你可以先过去填补一下缺位。” 罗隐连忙赔笑,“属下手脚粗笨,那里做得来那等活计,也只有主子不嫌弃属下,能容忍属下。”不过罗隐又在心里面补充了一句,在善变也比不过小王爷。 萧玄懒得搭理他,正巧马车载着他们,经过萧昱与赫连玥的身边。 “四皇子殿下,十公主,好久不见。”罗隐扒着车窗,与下面的两人打招呼。 听到声音,萧昱与赫连玥齐齐抬头看向轿子。 两人都是脸色十分不自在。 赫连玥是因为,前些日子她还在想方设法的引起萧玄的注意,这才一会儿就被萧玄撞见自个儿与其他男子在一块儿,不知道萧玄会如何看她?虽然萧昱对她百般温柔殷勤,可是赫连玥心里面最留恋的,还是萧玄。 虽然萧玄对她极尽冷淡,但是阳光下勒马而起的那个少年,却是最初投入她心湖的一个石子儿,赫连玥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刹那间心跳加速的悸动。 与赫连玥纯粹的少女心事不同的是,萧昱则更多了一些算计。 四周的百姓们听到罗隐的声音,纷纷侧目。 更有些凑得近的,已经交头接耳起来。 他们国家的皇子,与他国的公主走得这么近,还一起散步、游走于街坊,怎么看都是很引人非议的一件事。 四皇子原是与赫连玥二人一同出来的,本来是打着让赫连玥恋慕上他的打算,两人原本挑了远离达官显贵聚集的地方的,怎么偏偏会撞上萧玄?还恰巧被萧玄身边那个大嗓门的属下嚷嚷开了? 萧昱不难想象,这件事一定会迅速传遍京城,到时候他该怎么与人解释?他这些年装作平庸,已经扮了这么多年,便连高贵妃都相信了他的伪装,都对他放下了警惕,若是有人将他与赫连玥的事情传播出去,恐怕所有人都能发现了他的野心。 想到那样的场景,萧昱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罗隐还以为他没看到自己,还特地将脑袋探了出来,朝他挥了挥手,“四皇子,十公主,我们在这儿。” 这下更多的注意力都被这边吸引过来了。 萧昱想再无视也是不可能的了,萧昱只得走了过去。 他虽然是当今四皇子,但是萧玄却早早就继承了父亲的爵位,是豫亲王,见到萧昱也是不需要磕头的。萧玄稳稳当当坐在轿子中,似笑非笑的望着萧昱。 萧昱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众多皇亲贵胄中,唯有萧玄,是萧昱怎么也看不透的。 分明天资甚佳,但是萧玄永远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太后那么溺爱萧玄,父皇又格外的忌惮他。萧玄看似整日没个正行,做尽了荒唐事,但是偏偏从不会触及到父皇的底线。 他能安然无虞的活这么久,绝不是只靠着太后的维护。 萧昱想到大周与虢国一役,父皇只拨给他那么一点点兵力,但是萧玄却能凯旋而归。 若说萧玄命好,未免也太好了些。 周边的视线越来越灼热,萧昱终于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轿子跟前。 萧昱勉强笑道:“小王爷这是准备去哪儿?” “当然是回王府,小王哪有堂兄那么悠闲,还有空陪着虞国的十公主,小王就不打扰两位了。” 萧玄也是扬高了声音说道。 旁边竖起耳朵的百姓们听了,顿时发出一大片唏嘘之声。 原先还有人以为这应该是大周皇室的十公主,又有些动摇,毕竟周朝皇室的公主还小,大周的十公主更还是个乳娃娃。现在终于得到确认,眼前这个俏生生的少女果然是虞国的公主。 更有些人已经开始揣测,虞国的公主身边没有驿使吗?为什么还要四皇子亲自作陪? 还有些被四皇子英朗外表迷倒的少女们,已经满含嫉妒的看向赫连玥,恨不得用眼刀子戳死赫连玥。 赫连玥虽然不明所以,但是还能感受到周围不满的目光,而且对她不善的,大多是年轻姑娘。赫连玥转念一想,顿时就明白了过来,脚下步伐朝着萧昱凑近了几步。 虽然赫连玥靠近他,他觉得这些日子的努力没有白费,但是光天白日之下,众人围观着,萧昱仍然觉得心中压力不少。 赫连玥虚荣的享受着旁人的注视,又看向萧玄,却失望的发现,萧玄的目光压根就没有匀一点儿给她。 她现在冷落了他,转而和四皇子走得近,为什么难道萧玄心里面就一点儿也不觉得有落差? 赫连玥顿时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做了那么多努力,偏偏那个她最想引起注意的人却丝毫不在意。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更多的人朝着这边指手画脚,议论声越来越大。 萧玄见此场景,笑着对萧昱说道:“没想到堂兄这么受人注意,想必堂兄还要陪着十公主,我还有事,就不作陪了,想来,你们好事也将近了。”萧玄意味深长的看了萧昱一眼,自始至终都没有给赫连玥一个目光。 马车绝尘而去。 萧昱的脸黑了又黑。 赫连玥咬着唇瓣,眼中有着浓浓的不甘心。他竟然这样无视自己?赫连玥生平以来,所有的委屈,似乎都是萧玄给的。 萧昱忍着想要杀死周围所有人的想法,放柔声音对赫连玥说道:“十公主,走了大半日了,想来你也累了,不如找间茶楼坐下歇歇吧?” 孰料赫连玥却甩开他的手,不满的说道:“本公主累成这样,哪里还有心思陪着你?”说完,便一扭身就走。 萧昱的目光彻底变得阴郁了。 这几日,陪着这个娇气的小公主,他明明心里面是万般不耐,还得强忍着。 他堂堂一个皇子,从没有人给他脸色看,没想到赫连玥却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他这样的难堪。 手在阔袖中握成拳,手背青筋凸起。 一定要忍! 萧昱心里面一清二楚,自己接近赫连玥,当然不是真心喜欢她,无非是为了她背后的虞国的势力罢了。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将萧昱围成了一个圈。 身边的人都是平民百姓,第一次与皇子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自然是不会轻易挪开,更有不少人,眼看着就要触碰到了萧昱了。 萧昱连忙躲开。 这里不能再停留下去了。 萧昱不再迟疑,立即便挤开人群。 因为不想被人打扰,他今天出来,没有带小厮,身上更没有碎银子,喊了一个轿夫,轿夫还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直到将萧昱载到四皇子府,轿夫抬头看着牌匾,心跳登时停了几拍。 他完全没有料到,他今天拉的,竟然是四皇子府的人? 皇子府下人给轿夫一锭银子,轿夫都不敢拿,便落荒而逃。 萧昱刚进了府邸,便察觉到府邸中的气氛十分奇怪,所有的下人都是面色凝重,紧张不安,更是不敢直视他。 府中又出了什么事? 萧昱越发烦躁。 回到书房,直接喊来管事。 管事束手束脚的,竟然有些惶恐。 “说吧,我不在的时候,府里面究竟出了什么事?”总不至于他与赫连玥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吧?倘若真的传遍了,还能是宫里面来人了? 管事犹豫再三,看到萧昱神色越发不耐烦,忙说道:“是……程姑娘,程姑娘她……” 程瑶?程瑶又出了什么事?萧昱一想到程瑶,便觉得厌烦得很。 自打遇到程瑶,他似乎就是诸事不顺。 管事像是打了很大的勇气,一咬牙,说道:“程姑娘小产了!” 第175章 议论的焦点 管事的话刚落,一颗心都要跳到了嗓子眼。管事屏住呼吸,生怕四皇子会勃然大怒。 萧昱听了,许久没有说话,但是眼底已经酝酿起了飓风骇浪。 管事活了五十载,什么场面都没经历过?更是看遍了大风大浪,但是面对萧昱,还是觉得心中有很重的负担。 无他,萧昱给人的印象,一向是宽和而儒雅的,但是只有他们这些伺候多年的下人们才知道,萧昱为人苛刻,不容许府中下人出一点差错。管事兢兢业业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出过这样大的疏漏。 管事垂下头,不敢去看四皇子的表情。 萧昱隐隐已有动怒的迹象,虽然依旧默不作声,但是管事知道,他即将面临着的,已然是疾风骤雨了。 萧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抑制自己才不至于怒吼出来。 “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一句话似乎是从牙齿间挤了出来。 管事觉得后脖子一凉,说话都有些不利索。“是给程姑娘送饭的小丫鬟发现的,小丫鬟年纪小,推开门进去就被吓得大叫。正好两个看守的婆子不在,进来了另外的丫鬟。她们不知道轻重,去找了大夫……”管事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所以说,这件事现在是府中人尽皆知了么?” “是……”管事头已经快埋到了地里。 萧昱忽然冷笑几声,面上已经是冷若严霜。 “她死了吗?”萧昱的声音像是阴测森冷。 管事顿时便明白萧昱话里的意思了,在萧昱的口中,程瑶显然已经是个死人了。 虽然他手上早就沾染了不少无辜之人的鲜血,但是一想到程瑶,是替四皇子怀过孩子、且刚刚小产的妾室,四皇子说这话时眼睛都不眨一下,四皇子分明还这样年轻,便已经这样的冷酷……管事不难想象,未来的四皇子该会多么的残忍。 管事瞬间便反应了过来,“程姑娘小产后,血崩不止,殒故了。” “此事你去处置,该封口的封口,若是让本王知道有一丝风声传出去,你、还有你家里人的脑袋,都别想要了。” 听到四皇子的威胁,管事浑身一凛,忙答道:“奴才知道,奴才不会让殿下有后顾之忧的。” 管事立刻退了出去。 萧昱揉着眉心,只觉得头疼得快要炸裂了。 他心知肚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四皇子府,这件事要想不泄露到外面,恐怕会很难。 延禧宫上下那么森严,萧卓与高贵妃身边小宫女私通,小宫女有了身子,又被高贵妃处置了。虽然高贵妃竭力抹去这件事的痕迹,但是仍然悄悄传了出来。 这世上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 萧昱相信,父皇那么多疑,不可能对这件事丝毫不知情。父皇之所以对高贵妃母子没透出任何不满的情绪来,但是也是因为他心中偏向高贵妃母子。 父皇也许会对二皇子的所作所为格外的宽忍,但是对于他,就不会那么宽容了。 萧昱已经能够预见,天子对他大发雷霆的样子。 管事走进程瑶的院子。 经历了那么一件事,程瑶的院子已经内外都被紧密看守了起来。 两个嬷嬷站在门口,向来心性高的那位,难得的露出焦躁不安的情态,更是走来走去,就像没头没脑的苍蝇一样。 见到管事,嬷嬷大步走过去,“冯管事,四殿下那里怎么说?” 管事手横在脖子前,做出了个“咔擦”的手势。 嬷嬷步履不稳,险些跌倒。 她面如土色,眼中盛满畏惧与胆怯。 四皇子这样说,定然是下了死命令了。 嬷嬷顿时软软瘫倒在地,嘴唇不停地嗫嚅着,脑子里已经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只是不停的念着“完了完了……” 管事没有再理会她,踏进了程瑶的房间。 屋子里还有浓郁的血腥味,光线很暗。床幔没有拉起来,管事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妾室。隔了几步,只看见她惨白的脸。床上的程瑶骨瘦如柴,仿佛风一刮就要跑了似的。 管事看着她纤细的脖子,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转身出去。 门口两侧各站了一排身材高大的侍卫,全都看着管事。 管事沉重的叹了一口气,“动手吧。” 侍卫们走了进去。 鼻尖的血腥味一直散不去。 萧昱与虞国十公主一同在街上散心的事情,已经迅速传进了宫里。 太后正与萧覃对弈,听了此事,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萧覃不解的问道:“四殿下怎么会与虞国的公主走到一起?” 太后轻笑一声,“哀家一直觉得这个老四隐藏得很深,未免太隐忍了些,没想到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 “皇祖母是说,四殿下对皇位也有野心?”萧覃并非是个蠢笨的,听了太后这话,立即明白了过来,她思绪已经被打乱,手中的棋子一直落不下来。“四殿下分明没有任何优势,他上头还有更有优势的二殿下……” “但凡是个皇子,没有不对那个位置怀有野心的。”太后轻声打断萧覃的话,“你年纪轻,不会明白那个位置有多么诱人。哀家是从五王之乱的时候走过来的,为了皇位,手足相戮,父子相残。这些事情屡见不鲜。老四只是相对老二更聪明一些,不过到底年纪不大,做事情还是不够稳重。” 太后说了很长一段话,也没有心思再下棋了,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篓中。 “看来,为了这皇位,一场腥风血雨是不可避免的了。” 萧覃仍有几分不解,“皇祖母,既然您说,四殿下擅长伪装,那么良嫔娘娘她会不会也是伪装成那样的样子的?” 提到良嫔,太后呵呵一笑,“良嫔年轻时候可不像现在这么死气沉沉,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很活泼的性子了,这些年才变得格外的沉默安静。” 至于良嫔为什么性格大变的原因,太后没有接着说下去,转而说道:“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俩母子从来都是两条心。” 为什么母子俩会是两条心?萧覃不明所以,但是看着太后的态度,萧覃大概猜得到,这件事恐怕是一件秘事,最好还是不要打听的好。 “现在良嫔那儿,想必也不会太平了。”太后笑了笑。 如太后所说,良嫔正跪在佛像前诵经,便听到宫女传禀,说是容嫔娘娘过来而来。 良嫔虽然与容嫔有些焦急,但是一般也不会去彼此宫里面串门,容嫔今儿怎么会到她这里来了? 良嫔起身,吩咐了几句,使唤着宫女替她梳洗换衣。身上一股香火味,出去待客,终归是不大好的。 发髻梳了一半,又有宫女过来,说是贵妃娘娘差人送了些布帛过来。 今儿这是怎么了?她与高贵妃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素来没有瓜葛,怎么高贵妃也派了人过来?良嫔眼皮子越发跳得厉害,竟然生出了几分胆怯。 发髻终于梳好了,小宫女也有些慌乱,手足无措的站在一边。 既然人都来了,总不能就这样躲避吧? 良嫔只得硬着头皮走出去。 容嫔正坐在椅子上,手中端着一杯热茶,但是不难看出来,容嫔一点儿也没有喝茶的想法,她的目光落在了地板上,似乎在发呆。听到脚步声传来,容嫔才抬起头来,愣了一会儿,将茶杯放到案几上,起身走向良嫔。 “良嫔姐姐,你怎么这么慢才过来,让我好等。”容嫔拉着良嫔的手。 良嫔能从容嫔口中听出酸味,忙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吗?” 容嫔朝着一边的两个嬷嬷望了过去,良嫔这才看到旁边还有人,良嫔一眼认出,那两个是高贵妃身边的嬷嬷。 “没想到贵妃娘娘这样惦记臣妾,臣妾铭感五内,只是臣妾地位卑微,实在用不得这样华贵的布匹,两位嬷嬷还是把带来的东西再带回去吧,臣妾得了空闲,一定去延禧宫给贵妃娘娘请安。” 容嫔嘴巴张了张,她与良嫔相识以来,就没见过良嫔说出这么多话。 两位嬷嬷也没想到良嫔会率先与她们开口,笑道:“瞧娘娘说的,我们贵妃娘娘说了,她与您相识这么久,从来没有送过您任何东西。心里面实在是过意不去,现在四皇子马上就要娶妻了,索性为未来的四皇子妃准备些贺礼吧。” 良嫔满腹疑惑,这个嬷嬷扯得这是什么话? 还未待良嫔说什么话,又听容嫔说道:“难为贵妃娘娘想的周到,良嫔姐姐,我也要在这儿祝贺你马上就要有儿媳了。” 良嫔勉强笑道,心里面已经觉察出不安来。 “妹妹你快别打趣我了,你明知道我胆子小,受不得你们这样开玩笑。” 容嫔脸上的笑容越发虚假,“姐姐可别这样说啊,你胆子小,可是你儿子胆子可不小啊,做的那些事情,三皇子可是做不出来啊。” 四皇子在外面做了什么事情?良嫔难得的露出了惶恐神色,脚下退后几步,眼神越发飘忽不定。“妹妹,你说得话我不懂,你能不能说清楚些。” 容嫔懒得再与良嫔扯话,幽幽开口:“你不清楚也没关系,反正这件事情已经传遍皇宫内外了,你随便拉个人过来问问也就知道了。”容嫔说完,便转身走了。 良嫔将视线移到延禧宫的两个嬷嬷身上,谁知道这两人也说道:“贵妃娘娘还等着奴婢回去答复,奴婢就不在这儿叨扰良嫔娘娘了。”两个嬷嬷也离开了。 良嫔独自坐了一会儿,才对伺候的宫女说道:“你出去替本宫打探一下。” 她尚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所有宫嫔议论的焦点。 第176章 谈何容易 小宫女再回来时,面色十分难看。她踟蹰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将所打听到的事情悉数说出来。 良嫔听了久久没有说话,小宫女也不敢出声。 正当小宫女犹豫该出去还是继续留在这里时,就听见掌事嬷嬷说道:“你们都下去吧。” 宫室内伺候的宫人们忙不迭退了下去。 掌事嬷嬷扶着良嫔坐了下来,良嫔闭目不语。 “娘娘,您看开些,哪个皇子对那个位置没有欲望?”掌事嬷嬷跟随了良嫔几十载,最是了解良嫔的心思。 良嫔忽地睁开眼睛,向来躲躲闪闪不肯与人对视的眼眸中,锋锐冷厉。 “易氏生的好儿子,现在倒是给本宫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 “娘娘,您也是看在眼里的,延禧宫那位,现在越来越不得圣宠了。二皇子又频频犯错,陛下对他早就不如从前那样满意了。再加上慈宁宫与长秋宫那两位都不喜延禧宫,您就没想过……”掌事嬷嬷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试探着问道。 “二皇子是个不中用的,贤妃可是生了个好儿子。” “六皇子虽然机敏聪颖,但是毕竟年纪小,以后到底能长成什么样,还未可知。陛下如今,”嬷嬷压低了嗓音,“您也知道,陛下前不久刚刚大病了一场,他的身体状况已经大不如从前了。陛下膝下子嗣不多,再怎么说,四皇子的可能性也是极大的。” “若是没有刚刚发生的事情,您还可以继续忍气吞声,就这样熬下去。可是四皇子的野心已经被所有人周知了,您与四皇子都成为所有娘娘们敌视的对象,您再不可能像从前那样不引人注意了。” 良嫔沉默了许久,“他到底是易氏的儿子……”声音到底有些气势不足,眼中却有着浓浓的不甘心。 “娘娘,易美人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便连四殿下都不一定知道你不是他生身母亲,您又何必在意一个死人呢?”嬷嬷苦口婆心的劝道,“四皇子成了未来天子,就再也没有人敢瞧不起您,更不会有人敢踩陈家一脚。” 提起陈家,良嫔情绪更是降到了最低点。 良嫔出身不低,刚一入宫时,也是一时风头无两,更是没人敢得罪陈家。如今陈家空有名门高族的架势,实则任何一个家族都敢踩陈家一头。 这些年来,良嫔从来没有与娘家人有过联系,但是不见得良嫔从来不关心自己的家族。 看着曾经煊赫热闹的家族,如今已经落魄的不像样。说不心痛内疚,自然是假的。可是良嫔也知道,她没有本事让家族重新恢复往日的荣光,便只能逃避退缩这么多年了。 良嫔苦笑道:“四皇子不见得不知道当年的事情,他一向不与本宫亲近,未尝不是因为他母亲的缘故。” “娘娘,纵使四皇子对您存有芥蒂,但是有着皇位的诱惑,陈家又能给他带来助益。这世上只有利益才是永恒的,若是陈家肯替四皇子效力,这对双方来说,都是双赢的,四皇子不见得会拒绝您的示好。” 良嫔望向嬷嬷,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却已然提起了警惕。 嬷嬷觉得浑身不自在,连忙问道:“奴婢目光短浅,娘娘若是觉得奴婢的提议不好的话,尽可以说出来。” “没有,本宫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过了良久,良嫔才徐徐说道。 嬷嬷心里面非但没有松懈下来,反而更觉得提心吊胆。 果然,又听良嫔接着说道:“本宫倒是没想到,嬷嬷跟着本宫这么多年,还是从没有将本宫视为主子。” “娘娘,奴婢出自陈府,效忠于陈府,不就是效忠您吗?”嬷嬷生怕会引起良嫔的猜疑,连忙做出解释。 良嫔抬了下手,“你不必解释什么,你本就是我母亲给我的,对陈家更尽心尽力,也是应当的,这些本宫都明白。你刚刚说的这些,也是我母亲授意的吧?” 良嫔虽然整日里都是一副畏手畏脚的软弱样子,但是却并不蠢笨,脑子已经转过弯来,直接毫不客气的指出来。 嬷嬷听了良嫔的话,知道再隐瞒下去,已经丝毫没有用处了,索性点了点头,直接承认了。 “你,很好。”良嫔没有再说话,继续阖目小憩。 嬷嬷不知道良嫔的态度,但是也不敢贸然开口,只好垂手立在一边。 不知过了许久,嬷嬷只看见窗外越来越暗,应该到了掌灯的时候了。 她刚点上灯,屋里面亮堂了许多。 嬷嬷心不在焉的继续点着蜡烛,点着点着发了呆,忽然觉得指尖被灼痛了,连忙甩开手。 良嫔也是这个时候开口的。 “你们都谋划了这么多年,本宫怎么能让你们失望?就如你们所愿吧。” 四皇子私会虞国十公主一事,虽然在皇宫内外引起轩然大波,天子也被惊动了,但是天子不会理会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只是依稀觉得,虞国的那位蛮横不讲理的小公主,着实配不上自己的儿子。 宫宴那日,赫连玥的粗鲁莽撞,他也是看在眼中的。 天子眼里面,靖国公府的嫡女、高贵妃的侄女儿,都要比十公主合适得多。 房德喜小心说道:“陛下,四皇子的正妃,以后可是要管制四皇子的内院的,可万万马虎不得。” 天子冷笑:“你不知道,四皇子性格软弱,他能管好自己,朕已经觉得格外的不容易了。” 房德喜见到天子这样毫不留情的批评四皇子,心里面一喜,原本想吹捧二皇子,但是又怕天子看出端倪,将准备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而是继续迎合天子说道:“还是陛下圣明,了解四皇子殿下的性情,若是奴才,只能胡言乱语罢了。” 房德喜十分善于揣摩人心,对天子的性情与心思摸得特别清楚,天子好大喜功,又特别喜欢旁人吹捧他。 听了房德喜这么一说,天子顿时有些飘飘然。 “四皇子到底是朕的亲生儿子,朕不了解他,谁还能了解他?” 天子这话说出来,恐怕没有人会相信。 四皇子的出身,一直是宫里面最忌讳的存在。从当年天子对易氏的冷酷,又轻易就将四皇子丢给良嫔抚养,便可以知道,天子对这个儿子,格外的不用心。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很多前程往事天子都不记得了,当年让他白头发都多了几根的那桩事,天子更是半点都没有印象。四皇子的生母易氏,应当也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但是易氏的整个儿轮廓,在他心里面都不成影像。 天子想回忆起易氏的容貌,却颓然发现,别说易氏的容貌了,便连易氏曾经在他身边作为什么的存在,自己都不记得了。 若非他最近对二皇子越来越失望,绝对不会关注四皇子母子的。 他原先看好的储君人选是萧卓。 这个次子与他生得肖似,又是他最喜欢的高贵妃生的,自然是他最中意的皇储。 但是二皇子最近未免太浮躁了些,做事更是不知道轻重。 天子受到密探的回信,二皇子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天子全部都掌握了。 了解的越多,就越失望。 大婚数月,正妻独守空房,反而与妾室整天一起厮混,天子刚听到时,气得心脏抽疼,缓了好一会儿,才确定这就是耗了最多心血的儿子。 天子原先是想让二皇子代为执掌朝政的,一方面是想考验锻炼二皇子,积攒经验,另一方面,想让二皇子能与朝臣们多熟络熟络,互相磨合,趁机在朝堂上建立威望。 天子这样良苦用心,二皇子却丝毫感受不到。 房德喜听了这话,还以为二皇子对天子心里面最重要的儿子,天子对此却浑然不知, 天子胸腔中憋了一股子气。 房德喜以为自己摸准了天子的心思,忙说道:“四皇子到底做事不够稳重,没想到这件事竟然闹得满城风雨。说到底,十公主毕竟是虞国的公主,孤男寡女的,四皇子好歹也要懂得避嫌。”房德喜不断的给天子上着眼药水。 他却不知道,自打出了上次的事情,天子虽然倚重他,却不像以前那样信任他了,对于他的话与行为,天子总是要保留态度。 听到房德喜的话,天子眉心皱的厉害。 虽然房德喜只字没有提二皇子与高贵妃一个字,可是天子也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他对四皇子的贬低。 四皇子劣势至此,天子反倒更加替四皇子担忧起来。 究竟为什么这么多人针对四皇子? 四皇子是成年皇子,凡事大多涉及到利益,恐怕是阻碍了什么人的路把。 想到宫里面进来发生的事情,这件事必然与皇位有关。 又是高贵妃? 天子眯了眯眼睛。 房德喜与延禧宫那边仍然有联系,天子是知情的。 只是他到底不想伤了高贵妃的情面,因此这些事情就全然装作不知。 高氏啊高氏,你怎么这样辜负朕对你的宠爱? 天子在心里面叹道,心里面却开始有了一个奇异的念头。 这件事该不会是延禧宫那边的手脚吧? 高贵妃为了争宠,手上沾了不少血腥,其手段更是层出不穷。因为不曾用来对付天子,更没有触及到天子的底线,因此天子从来没有发作。 那是以前天子愿意宠着她。 而现在,高贵妃到底年近四旬了,已经不比年轻时候美艳,天子渐渐被那些鲜妍靓丽的妃嫔们吸引了过去。高贵妃在他心里面,重量也就越来越轻。 再加上高贵妃最近数次触及他的逆鳞,天子更是对高贵妃生出几分厌倦。 他没有表现出来,房德喜也没有察觉到。 见天子许久不说话,房德喜还以为天子对四皇子产生不满,便接着说道:“这也怪不得四皇子,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虞国十公主又生得十分美貌,一时被虞国十公主迷惑了也是正常的。” 房德喜的话似乎是在为萧昱开脱,但是其中隐藏的意思不言而喻,他是在暗指四皇子耽于美色。 二皇子宠爱妾室,冷落正妻,已经让天子格外的不满。 四皇子虽然没有娶妻,但是另一人却是虞国的十公主,这样敏感的身份,天子定然会更加不放心。房德喜心里面如是想着。孰料天子只是摆了摆手,让他下去。 “陛下,这件事实在是十分可疑啊,您真的不要让人仔细调查四皇子吗?”房德喜坚持着对天子说道。 天子审视般盯着他,直盯着房德喜头皮发麻。 “朕说过的话,不想再重复第二遍。这件事传出去,无论是对老四,还是对皇室,名声上都有影响,这件事交给你去解决,朕不想听到再有任何的闲言碎语。” 这件事已经传遍了京城与皇宫,所有人都在讨论,若是不想听到,谈何容易? 房德喜眼前一片黑暗。 他到底还是出去了,天子现在对他冷淡至极,留在这里,只会徒让天子越来越厌恶罢了。 碍眼的家伙终于出去了。 天子看着面前的奏折,又觉得头疼。 他已经觉得精力越来越跟不上了,偏偏这些儿子,都是不怎么中用的。 寄予厚望的次子,不停的犯错。好不容易有了个看上去还算成器的老六,偏偏年纪那么小,起码还得再等三四年才能踏入朝堂,替他分忧解难。 天子心中涌起一种后继无人的悲怆。 天子强打起精神,刚批阅了三两本奏折,便听见外面传来的传禀声。 竟然是以王弼为首,来了数位大臣。 这些臣子,全是当朝肱骨之臣。 天子显得很意外。 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大臣,难不成又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 众臣给天子磕了头,这才起身。 天子虽然满头雾水,还是让人看座。 “几位卿家这么晚还进宫,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除了王弼外,另外几个臣子彼此相视了几眼,又将目光齐齐投向王弼。 看来是要王弼来陈述了。 天子也看向了王弼。 王弼站起身,走到天子对面,终于开口。 “微臣与仲大人、慕大人、吴大人结伴前来,是为了四皇子之事。” 第177章 各自的算盘 果然是为了老四的事情。 王弼是二皇子妃的祖父,自然是二皇子一派的。四皇子刚出了事,王弼便迫不及待的过来了,其用心昭然若揭。 许是因为实在是太过急切,王弼这个混迹官场四十载的内阁次辅,竟然没发现天子看向他的目光中晦明莫辨。 “陛下,想必如今正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您已经听说了。微臣此番前来,却不是为了四皇子与虞国十公主的事情。” 不是为了这件事?那还能有什么事?天子示意王弼继续说下去。 “微臣听人说,四皇子向外散布胶东郡爆发疫病的讯息,胶东郡刚经历天灾,如今正是民不聊生的时候,四皇子这样传播谣言,无疑会给胶东郡百姓带来灭顶之灾,微臣实在不知道,四皇子这样做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又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 天子皱了下眉心,“竟然有这等事情?” 胶东郡灾情也有一段时日了,民怨沸腾,尤其是众臣联名上书,请求天子开仓放粮,救济胶东郡百姓。奏章如雪花一般朝他堆过来,天子自然不能再坐视不理,只得指了一个钦差,让其代替自己去胶东郡,安抚民心。 不过天子到底是自私凉薄的,依旧紧紧关锁城门,禁止有人出入。防的就是万一胶东郡真的爆发疫病,胶东郡与京城离得不远,万一传染给京中百姓,恐怕自己晚上睡觉也不会踏实了。 在天子眼里,百姓的性命完全不值得一提,比那群蝼蚁更重要的是,自己的性命不能受到一丝威胁侵损。 王弼到底还是摸不透天子的心思,见天子完全没有动怒的迹象,接着说道:“陛下,胶东郡数以千万计的百姓,四皇子却全然不管不顾这些无辜的子民同胞,这是其心可诛啊!”王弼说着说着,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若是天子不知道王弼的用心,还会觉得萧昱此举着实太不像话。但是有了刚刚发生的事情,再见到王弼,已经先存了警惕。 王弼见不管自己怎么说,天子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忙给另外三人递了眼色。 吴大人第一个开口:“陛下,不管四皇子是出于什么用心,这样枉顾百姓的性命,着实太让人心寒。” 其余人附声,各自说了话,天子久久没有发声,几人抬头看向天子,却见天子正面色凝重的看着他们。 几人都有些不明所以,为什么天子没有半点反应?看天子这副样子,仿佛完全没有听进去的样子。 其中王弼更为焦虑。 当初他的孙女儿嫁给二皇子,本来就是一场权利的交易。 他们帮二皇子增添夺储的胜算,高贵妃母子同意将他推上首辅的位置。 双方是打着双赢的算盘,但是各自都有着自己的心思。 他的孙女儿,分明已经放下自己的骄傲,恭恭敬敬的伺候着高贵妃母子,但还是不得他们的喜欢,就连表面上都不肯给清寒应有的尊重。 他们王家的女孩,都是从小就娇娇贵贵的养着的,何曾受到这样的屈辱。 原先王弼就对高贵妃母子怀着满腹抱怨,但是清寒已经嫁给二皇子为正妻了,他们又不可能真的与高贵妃母子撕破脸皮,只得一方面忍气吞声,一方面仍在为他们效力。 毕竟王家与二皇子已经绑在了一起,只有二皇子成为储君,否则任何一个皇子出头,都必然会打击王家。 王弼觉得,自己当初同意与二皇子一系结盟,是自己这辈子做出的最错误的决定。 饶是王弼追悔莫及,但是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他注定是要为二皇子效力的了。 清寒在二皇子府的处境越发艰难,除了早日生下嫡长子,便只有娘家人争点气,才不至于在二皇子府受气。 因此当王弼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来信,告知他四皇子欲散布胶东郡爆发疫病的假讯息,王弼原本也对此心存怀疑,想着对这封信置之不理。谁知道今儿又整出四皇子与虞国十公主的事情,让王弼忽然觉得可以借此事狠狠打击四皇子,正好也借着打击四皇子,在高贵妃母子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也让清寒在二皇子府狠狠出一口气。 王弼观察天子的态度,想从天子表情中看出一丝端倪,谁知道天子似乎没有生怒的样子。天子对四皇子竟然这样能忍耐吗?王弼满腹狐疑。 几人互相递了个眼色,正准备继续开口说话,便见天子一扬大手,“这件事朕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 就这样算了? 几个臣子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天子从来不是一个宽容的人,先前因为高贵妃的关系,对二皇子也是爱屋及乌,百般容忍,但是这绝不意味着天子对他的其他儿子也格外的宽和,甚至说,天子对其余的儿子都是各种挑剔与苛刻。 四皇子犯了这样的大错,天子竟然没有生气,反而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实在是太过反常,便连王弼都觉得摸不着头脑。不过王弼也清楚,若是此时不能说动天子,恐怕日后再想打压四皇子,便十分艰难了。 想到此处,王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如今外面怨声载道,四皇子这副行事,显然已经是达到天怒人怨的地步了。若是就这样放任不管,百姓们定然会对皇室心存不满。所谓君舟民水,这个道理陛下不会不明白。” 天子表情一下子变得格外冷凝,声音更是冰冷到了极致,“你这是在威胁朕?” 王弼心肝都是一颤,连忙以额触地,“微臣不敢。” “不敢?”天子冷冷道,“还有什么事是你不敢做的?朕对你们百般容忍,你们却步步紧逼。朕子嗣不兴,成年的皇子更是寥寥,你们就这样期望着朕对四皇子做出什么惩戒吗?你们当真以为自己的如意算盘,朕会看不出来?” 天子话没有说完,几个大臣都跪了下来,头埋低,不敢看向天子。 面前这些人,都是大梁的肱骨之臣,天子虽然勃然大怒,但是也不可能真对他们做什么,摆了摆手,不耐烦的让他们退下去。 这下子没有人敢再耽搁,连忙退了出去。 房德喜走过来,天子的脸色已经彻底阴沉了下来,房德喜也不敢靠近,见地上一片散乱的奏折,差使着小黄门过来收拾。 天子已经斜睨了过来,“你过来收拾。” 房德喜便只得跪下来,刚收拢起三五本奏折,天子脚边还有两本,房德喜停顿了一下,还是蹭了过去。 手刚触碰到天子的鞋履,还没捡起地上的奏折。 天子忽然抬起脚,朝着房德喜胸口狠狠一踹,房德喜“哎呦”叫了一声,一下子便往后栽倒。 房德喜只感到胸口一阵剧痛袭来,窒息到喘不过气来,眼前更是一片黑。 天子嘴唇一张,只吐出了一个“滚”字。 房德喜知道此时天子心情不畅,若是再待在这里,自己即便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不敢再在大殿内停驻,连忙手脚并用的起身,踉踉跄跄走了出去。 刚一出门,便撞上了自己认的干儿子。 小黄门见到他这副样子,一惊一乍的走过来扶着他,更是扯着尖细的嗓门嚷道:“干爹,你这是在哪儿摔了一跤?” 房德喜急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巴,因为牵扯,胸口的疼痛感更猛烈了,房德喜又连连呼痛,脑门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汗珠子。 喉咙里一片腥甜滋味涌上来,房德喜“哇”的一声张嘴吐出来。 小黄门往地上一看,顿时吓软了腿脚。 只见地上一大滩黑红的血迹。 房德喜被天子踹了一脚,在天子面前自然不敢表露出任何的不敬与不满,但是心里面到底是憋着一股子气。见小黄门这样咋咋呼呼,正愁心火没地撒,当下便抬手,对着小黄门的脑袋扇了好几下。 小黄门的捂着脑袋,房德喜的巴掌便全部落在了他的手背上,小黄门连连呼痛。 房德喜打了小黄门许久,心里面的邪火还是没有撒完,但是自己却是没有力气了,只扶着柱子,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小黄门的手背已经红肿成一片了,饶是如此,他还是不敢说什么,而是继续扶着房德喜。 “干爹,您若是心里面有气,朝着干儿子我撒就是,只要干爹高兴,儿子受点痛没什么的。”小黄门的嗓音里却夹杂了一丝哭腔。 房德喜抬起手来,小黄门胆怯的缩了缩脑袋,房德喜没有再去煽他,而是拍了拍小黄门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 小黄门这才松了一口气,但是到底还是受到了惊吓,回去后就病倒了。 时下京城,四皇子最常被人提及。 赫连玥在驿馆中,急得在房间内走来走去。 宫女看着她不停走动的身影,奇怪的问道:“公主,您为什么看上去这样焦躁不安啊?” 赫连玥剜了她一眼,又跺了下脚,坐了下来。 第178章 掩盖恶行 自然是为了外面的风言风语而发愁。 赫连玥虽然任性惯了,但是到底是女儿家,对自己的名声也格外的在意。 如今所有人都对她指指点点,言语中似乎都将她与萧昱绑定在了一起,这让赫连御如何不焦虑? 萧昱虽然对她体贴入微,但是赫连玥显然不想真与萧昱牵扯上什么关系。 赫连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泄了气,“我们什么时候回大虞啊?” 小宫女不明白为什么公主今儿这么的消极,但是又怕触怒了公主,连忙回答道:“公主莫急,七皇子殿下刚刚说了,咱们即日就可以回大虞了。” 赫连玥瘪瘪嘴,撵了小宫女出去。 赫连风带着满肚子恼火走进驿馆,小宫女忙走过去给赫连风请安。许是因为他身上气压实在太低,小宫女不敢抬头看他。 “公主呢?”赫连风问道。 “公主正待在房间里。” 赫连风朝着二楼望了一眼,冷笑一声,“她倒是有脸回来。” 小宫女越发觉得心惊肉跳,虽然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但是看着七皇子这副态度,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了。这些日子,公主频频触怒七殿下,两兄妹的关系已然降到了冰点。 她只是个宫女,平日里都是看着主子们的脸色行事,主子们一旦不和睦,第一个遭罪的,就是他们这些下人。 赫连风烦躁的挥挥手,小宫女机灵的退下了。 王弼回到府中,其长子王承酬早已让人等在二门,王弼一回来,王承酬就得了风,去主院寻他。 王承酬本来满心欢喜,但是一见王弼的表情,心里面不由得犯起了嘀咕,为什么自己的父亲满面愁容? 王承酬久久不敢询问,王弼看出了他的心思,便将今天在承乾宫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与王承酬说了。王承酬却是大吃一惊。 “四皇子做出这样离谱的事情,陛下竟然什么话都没说?” “岂止!”王弼长叹一声,“原本以为可以借此机会打击四皇子,在二皇子面前立功,没想到陛下竟然什么反应都没有。” 王承酬狐疑不解,他虽然是王弼长子,却最为碌碌无为,因此揣度不出天子的心思,只得望向王弼。 王弼恨铁不成钢般看着长子。 他一直寄予厚望的长子,从小就不聪明,如今都是不惑之年了,还这样的没有主心骨。 唯一令王弼欣慰的,大概就是长孙与长孙女都是八面玲珑之人,王弼只希望自己能再多活几年,等长孙成熟些,将王家的基业交托在长孙手里面,否则交给长子,王家迟早要衰颓。 王承酬自然不知道他的父亲已经对他失望透顶,还在追问王弼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弼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而是说道:“赶明儿你让杜氏去看看清寒吧。” 杜氏是王承酬的妻子。王承酬见王弼不愿意回答自己,不敢再追问下去。 回到自己的院子,杜氏正好与管事对账。 管事见王承酬来了,连忙收拾了账簿退了下去。 丫鬟上来给王承酬倒了茶,退到一边。 杜氏见王承酬脸色不佳,关切的问道:“父亲那边怎么说?” “别提了,父亲正烦着呢。”王承酬虽然心里面烦乱得很,但是面对着这个与他生活而来二十载的正妻,还是不好发火,勉强忍耐着说道:“你也知道的,父亲收到一封未署名的信,恰巧四皇子又发生了这件事情,想接着机会,一举将四皇子打压到泥土里,没想到陛下压根就没有反应。” “怎么会?”杜氏惊呼道,那封信她也是看到的,当时震惊之余,也在急切的想着将信里的内容公布出去,迫不及待的想看着四皇子彻底被天子厌恶。毕竟一个成年的皇子,总是十分碍眼的。 王承酬将王弼的吩咐与杜氏说了,杜氏点点头,“清寒在二皇子府,虽然名义上是正妻,但是总要受那些姬妾的气,高贵妃就这样放任不理,实在是不像话。” 王承酬没有搭话,杜氏讨了个没趣,只得悻悻然一笑。 萧昱与赫连玥的事情,经过口口相传,不一会儿满京城的人都在议论这件事。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此事吸引了过去,却没有人得知,四皇子府唯一的一个妾室悄无声息的过世了。 程瑶一死,整个四皇子府除了气氛更为冷凝了些,似乎没什么不同的地方。 除了经常与程瑶接触的两个嬷嬷、几个丫鬟外,其余所有伺候过程瑶的人都被萧昱派人处死了。 此时婆子、丫鬟们都跪在地上,埋着脑袋不敢抬头。 “奴婢真的不知道程姑娘为什么会突然小产,明明前几日还请了大夫过来,大夫没说程姑娘有了身子。”婆子哆哆嗦嗦说道。 她活了大半辈子,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再有生机了,但还是心存侥幸,想着多供出点东西,四皇子能饶她一命。 “她都有了快三个月的身子了,你说你看着她这么久,会没发现?你那是哪里找来的大夫,会诊不出孕脉?”萧昱对此一个字也不相信。 另一个婆子忙道:“殿下,奴婢也可以作证,那个老大夫只说程姑娘郁结于心,却没有提一句程姑娘有身子的话,奴婢们对此也是不知情啊。” 两个婆子都是这样说,萧玄面色渐渐的凝重起来。 若是那个大夫没有说,那么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就是大夫医术不精,当着没有发现程瑶有了身孕。另一种,就是那个大夫怕招惹了杀身之祸,因此才不敢说。 那个大夫给程瑶开的药方子,萧昱重新找了大夫来看了。方子上并没有写什么药材,无非就是些补身体的补品,对程瑶的身体没有丝毫的影响。 想来,应该是第二种猜测了。 萧昱双手在膝盖上紧紧握成拳,又慢慢松开。 地上跪着的几人都是战战兢兢,脸色煞白。 萧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唤来属下,“你们去将那个大夫找出来,”又看向地上几人,“除了这两个婆子外,其余人全部灭口。” 丫鬟们听了这话,胆子小的早已经吓得晕厥了过去,没有晕过去的,却是涕泗横流、哭天抢地。 婆子们心里面都松了口气,都觉得自己保住了性命了,却没有看到萧昱眼眸中的森冷。 萧昱自然不会就这样留她们活口,且等着吧,等找到了那个大夫,他必然要亲手杀死这两人。 她们奉命看管程瑶,却屡屡出差错,更是发生了不少意外,萧昱怎么可能会放过她们? 两个婆子被关押到了程瑶先前住过的屋子。 屋里面的血腥味还没有散干净,到处都是程瑶生活过的痕迹。 分明还是暑天,两个婆子都觉得浑身发冷,就好像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盯着她们似的。 两人坐了下来,这里刚刚死了人,四皇子却把她们关在这里…… 胆子稍微小一些的婆子压低嗓音,“为什么我总觉得程姑娘的魂还在这里,还在看着我们?” 另一个凶巴巴的婆子却刻意拔高声音,像是给自己打气似的说道:“你胡说什么呢?她都已经是死人了,再说了,她的死又不是我们促成的,我们凭什么要心虚?” 她话音刚落,便觉阴风擦脸而过,然而门窗都是已经封锁了的。婆子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不敢再说话,却朝着另一个婆子凑近了一些。 萧昱处置了不少知情的下人,四皇子府的下人几乎换了一波。饶是如此,萧昱还是担心这件事回传到宫里面。 尤其是今儿个王弼居然联合其余几位大臣进宫了。 王弼绝不会无缘无故入宫,这个节骨眼,必然是为了他的事情。 萧昱原以为,父皇肯定要召他进宫,正想着该如何措辞向父皇解释,没想到父皇一直没有召他。 萧昱纳闷不解,但是既然父皇不发话,他也不能主动去探听。尤其是,自打出了楚绍鸣那件事,父皇对身边伺候的宫人提高了警惕,萧昱原本在承乾宫安插了自己的眼线,现在为免让父皇察觉到,已经许久不与自己的眼线联络了,因此萧昱对承乾宫的事情一概不知情。 将萧昱与赫连玥的事情捅破,萧玄也在派人密切盯着四皇子府的动静。 “我这个堂兄,看上去那样无欲无求的一个人,对待自己的子嗣竟然也这么残忍。”萧玄听说了,慨叹道。 他虽然对萧昱全无好感,更是完全不认识程瑶,但是得知萧昱就这样残酷无情的处置了大半个皇子府的下人,不可能没有触动。 萧玄上阵杀敌,那是为了保家卫国。但是如果将杀戮作为掩盖自己恶行的手段,那么萧玄实在是看不起萧昱如此行径。 罗隐道:“如今四皇子正派了不少人,说是要找出当日给程瑶看病的那个大夫。”迟疑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属下也去查探了,那个大夫躲到了隆阳街,谢姑娘,恰好也在前日见了那个大夫。” 第179章 晦气 “主子,要不要属下去查查谢姑娘与四皇子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罗隐跃跃欲试的看着萧玄。 萧玄瞥了他一眼,罗隐立时就蔫了。 “收起你脸上的笑,你的心思太明显了。”萧玄也是头疼,自己的这个下属,就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罗隐立即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又贼兮兮的道:“主子,你真的不好奇吗?” 萧玄抬手在他脑壳上一敲,“你盯着四皇子府就行,小云朵那儿不用你去插手。” 小云朵?罗隐浑身鸡皮疙瘩都快起了,他从来没见过这样肉麻的主子。 罗隐自然不知道,萧玄并非对谢韫清的秘密不好奇。但是萧玄知道,喜欢一个人,应该是尊重她的一切。萧玄等着谢韫清能对他坦诚一切,而不是自己去偷偷的调查她。况且,凭着谢韫清的敏感细致,他让人去查她,她一定会察觉到。 萧玄愿意等下去。 谢韫清连连打了几个喷嚏,谁在背后议论她? 她正处于老夫人的屋子里。 养颐院难得的聚集了不少人。 老夫人坐在正当中,谢家从顾云霜、谢嫣,到季氏、裴氏、谢韫清、程琳,都到了。 谢嫣一双眼睛都肿了,但还是竭力忍住啜泣。 老夫人不满的敲了敲桌子,“吵什么吵?吵得我头都疼了,晦气。” 若是放在平时,谢嫣还能忍受老夫人,但是她的次女刚刚去世,谢嫣正觉得心如刀割,然而老夫人却连哭都不让她哭。 谢嫣一边流泪一边道:“你当然嫌晦气了,死的又不是你女儿。” 老夫人没料到谢嫣会冲撞她,作势要过去打她,婆子丫鬟忙过来,两人拦住老夫人,另一人将谢嫣拉走。 老夫人大喘着气道:“我女儿是谁?你说,谁是我女儿?” 谢嫣后知后觉,胡乱抹着眼角,心里面却开始后悔,当初就不应该进京。 若是还在并州,虽然要受到婆家的气,但是好歹她与两个女儿都能安然无恙。这才进京多久,次女就这样不清不楚的没了。 女儿没了,身为她亲生母亲的老夫人,不仅不体谅她,还嫌她难过落泪晦气。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铁石心肠的人? 顾云霜坐在一边。 饶是她素来不喜欢程瑶的为人,但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就这样突然没了,任是谁都会觉得酸楚。 不过顾云霜一向不搭理养颐院的事情,因此一直不发一言。 程琳见母亲的身体摇摇欲坠,走过去搀扶着她。唯一的妹妹死了,过往再多的芥蒂与不快,都随着程瑶的死烟消云散了。 若说以前两人整天吵架、冷战,可是现在人却没了。程琳想到了谢韫清,谢韫清有三个兄长,个个都很宠她。而自己,却伶仃一人,连个互相扶持的都没有。 甚至于,都没有看到程瑶最后一面。 想到程瑶还在世时,都没得及关心她一下,如今人没了,才真正感觉到难过与失落。 程琳与母亲互相搀扶着,想到往后这世上就剩下母女二人了,一时又是百感交集,抱着彼此落泪。 程琳撞入老夫人眼里,老夫人满肚子邪火都朝着程琳发泄。 “亏你与瑶姐儿是亲姐妹,怎么你那天去见瑶姐儿就没发现不对劲呢?现在人没了,还在这儿号丧,你不嫌命长,我还嫌会折寿呢。” 程琳被吓住了,忘记了哭,打了个嗝。程琳最是害怕老夫人,听了老夫人的话,不敢再哭,而是躲在了谢嫣的身后。 谢嫣倒是不怕老夫人,几步走过来:“是,老夫人自然会福寿延绵,长寿百岁,只有我的瑶瑶最命苦,才十五岁就没了。” “是我让你的女儿没了的吗?你那寡廉鲜耻的女儿,没了正好,省得丢尽谢家的脸面。”老夫人嘴脸尽显刻薄,“小小年纪,就学会勾、引人,也不知道程家是怎么教育女儿的。” 老夫人这话说得实在是冷酷无情。 所有人都是面色一寒。 谢嫣是老夫人唯一的女儿,程琳与程瑶又是老夫人的外孙女,老夫人对自己的血脉都这样残忍,实在是让人感到齿寒。 偏生老夫人越说越激动,指尖戳着桌面,唾沫横飞,“你们没来谢家的时候,谢家什么时候出过这么多糟心的事情?我不嫌你们把晦气带过来,你们反倒成天在我眼面前乱晃,你这是觉得我命长好折腾吗?” 顾云霜实在是待不下去,起身看向老夫人:“程瑶尸体还有余温,老夫人这样说话,就不怕程瑶晚上去找您?” 老夫人正说得起劲,没有料到竟然有人敢出来打断她,又觉得面子不能丢,咳嗽了几声:“谢家的规矩你不记得了?长辈说话,你就这样敢打断我?” “不牢老夫人提醒,我是谢家的当家主母,谢家的规矩我最清楚不过了。只是老夫人在提醒别人的时候,也请弄明白一件事,你要求晚辈尊敬你的同时,也请拿出长辈的风范和气度来。这样肆意往逝者的身上泼脏水,对晚辈指指点点,实在不是一个长辈应有的样子。” 顾云霜一点也没有受老夫人的影响,转而看向季氏等三人,“我才想起来,我约了管事一起商讨事情,就不留在这里碍老夫人的眼了。” 说完,也不管老夫人的表情,直接就带着媳妇、女儿离开了。 顾云霜一走,老夫人满肚子的邪火只能往谢嫣母女身上撒去。 老夫人顺手抄起茶杯,朝着地上狠狠一砸。 “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气我,是不是我死了才顺了你们的心意?” 老夫人说得是气话,原本是想见到众人恐慌失措的样子,然而她寻死觅活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众人都早已经是见怪不怪,只觉得头疼,竟然没有一丝触动。 程琳想了想,反正老夫人也嫌她们碍眼,如果老夫人死了,就没有再能羞辱她们的人了,这样一想,竟然觉得老夫人这句话正合了自己的心意。 老夫人说着说着又喘上了,扶着婆子的手,大口大口的呼吸。 歇息了一会儿,老夫人才又指着程琳,“你也别这样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你妹妹还在的时候,你们整天争风吃醋,每个人都耍着心机,真以为我眼瞎了不知道吗?” 老夫人说到了这个,程琳面色顿时一僵。 坦白讲,程琳的确觉得自己亏欠了程瑶太多。 自打从四皇子府见了程瑶回来,每个深夜,程琳都会被噩梦惊醒。 梦里面,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程瑶正流着泪望着她,不说话,只是默默垂泪。 每回梦见程瑶,程琳都觉得脊背发寒。 那些梦境太过真实,真实到,她想摆脱也摆脱不了。 老夫人的话,直戳程琳心底最软弱的角落。 程琳愣了许久,嘴唇一下子就没有血色。 老夫人见程琳久久没有说话,好歹出了口气,有些自得的说道:“所以说啊,你们这些小丫头片子,还是见识得太少了。程瑶那丫头命苦,但是好歹也成了四皇子的妾,也算享受过荣华富贵的人了,就算是死了也不屈。你们犯不着为她的死难过,日子嘛,总归是要过下去的。” 老夫人喝了口茶水润润嗓子。 谢嫣看着老夫人这副漠然悠闲的样子,心就像是一块巨石沉入了水底。 老夫人说着的,就像锈钝了的匕首搁着她的肉。 她不明白,在她刚刚丧女的时候,连一直与她不对付的大嫂都能站出来替她说话,为什么她的亲生母亲会对她这样冷漠,分明她们是血脉相连的亲母女。 谢嫣的身子晃了晃,似乎是承受不住打击。 程琳连忙扶着谢嫣坐了下来,见她手一直在发抖,紧紧握住谢嫣的手,想将自己的力量通过两人交握的手传递给谢嫣。 谢嫣坐了下来,还是觉得心里面沉甸甸的,她活了大半生,幼年失祜,青年丧夫丧女,接踵而至的打击已经让快要承受不住了。 她的母亲丝毫不体谅她,还觉得她是个累赘,是个负担。 谢嫣惨然一笑。 她早该知道的,自己的母亲,心目中永远只有利益两个字,什么骨肉血亲,什么血脉相连,在老夫人心里面都不存在。 谢嫣的手越来越冰冷,程琳连忙倒了个滚热的茶,将茶杯塞进谢嫣的手中。斜眼的额手哆嗦的厉害,怎么也端不稳茶杯,茶水洒了满地。 妹妹刚刚没了,母亲又变成这样,程琳心乱如麻,眼泪刷刷往下掉,只顾用袖子抹着脸,其余什么都不知道了。 “别哭,别哭……”谢嫣擦了擦程琳的眼角,虚弱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老夫人只觉得糟心,让人将她们送了出去。 程琳看着阖上的门板,咬了咬嘴唇,又与婆子一左一右的搀扶着谢嫣。 母女两人都没有说话。 对于这样残忍绝情的老夫人,她们这时候是真的死心了,再也不会对她再抱一丝希望。 所有人都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一片死寂。 老夫人却是觉得格外的舒坦,还哼了几声小曲。 婆子远远的站在一边,对老夫人存着些畏惧。 对亲生女儿都能这样残忍,刚刚目睹了全部过程的所有人都不敢凑过来。 老夫人拍了拍桌子,才有人过去,替老夫人斟茶倒水。老夫人喝了两口,到底窝了一肚子的火,就将茶杯狠狠往桌子上一扣,厉声道:“这么烫,你想烫死我不成?” “奴婢不敢。” 丫鬟婆子跪了一地。 “还有你们不敢的事情?一个两个,成天的给我找不痛快。”老夫人的声音格外的尖锐,几乎要传遍养颐院上下。 老夫人又指桑骂槐嚷嚷了一通,终究是觉得没有气力了,软软的歪倒在引枕上,口中仍然嘟哝着:“说到底也是瑶姐儿没用,没有那个本事保住孩子,如果能保住孩子,肯定能母凭子贵,到时候这个孩子是四皇子的长子,说不定还能继承四皇子的位置。” 老夫人想到这些,就想捶胸顿足,又骂骂咧咧了一会儿,无非是骂程瑶没用,骂程琳没有眼力劲,看不出程瑶有了身孕。 一旁的婆子丫鬟们面面相觑,都觉得老夫人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大周嫡庶分明,更是不允许有庶长子这种情况的发生。 四皇子还未娶妻,程瑶的孩子不可能保得住的。 顾云霜回到正院。 刚刚在养颐院发生的一切,所有人都觉得无比的讽刺。 顾云霜叹道:“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这样的不稳重,真是……唉……” 岂止是不稳重?所有人都明白顾云霜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老夫人出生不高,这么多年过去了,半点不见稳重,反而越发的轻浮,平日里更是倚老卖老,闹出了不少笑话。偏生又不肯听劝,经不起别人半点劝诫,只一味的无理取闹。 裴氏道:“到底是自己的亲外孙女儿,老夫人那副态度,纵是陌生人也不该这样冷酷。” 季氏朝她看了一眼,示意她不要说话。 从来没有晚辈指责长辈的道理。 裴氏住了嘴,但是心里面却不以为然。 老夫人那样为老不尊的长辈,就算给她再多的尊重和恭敬,也还是那副德行。 几人都觉得心中有些沉重,也找不出话来说。 正当几人准备起身辞去的时候,就听见外面传来孩子童稚的声音。 只见榕姐儿与桢哥儿一前一后的跑了过来,各自的乳母跟在后面。 看到一双天真可爱的孙儿,顾云霜心里面的郁闷去了大半,将榕姐儿抱到自己膝上,捻着糕点逗她。 榕姐儿眼巴巴看着顾云霜手中的糕点,拉长声音,娇糯的撒娇:“祖母,我想吃糕糕。” 裴氏板着脸:“整天的吃这些甜食,也不怕牙疼。你看看哥哥,哥哥就不像你这么贪吃。” 榕姐儿得了糕点,塞进嘴里,正咀嚼着,含糊不清的说道:“才不是,哥哥也想吃,他就是不好意思向祖母讨要。” 果然,桢哥儿也在眼巴巴的看着顾云霜手边的碟子。 谢韫清笑道:“哥哥不好意思,你就好意思了?” 榕姐儿接着蜜水将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又拿着自己的帕子擦着嘴角,理所应当的说道:“阿爹说了,脸皮子薄的人到哪里都吃亏,我如果学哥哥,做什么事情都不好意思,我就吃不到糕糕了。” 众人都被她的童言稚语逗乐,连裴氏也没有再板着脸,而是嗔道:“这么能狡辩,都被她爹给教坏了。” 榕姐儿便嘻嘻一笑,“阿爹说了,当初要不是他脸皮厚,就不会娶到阿娘,更不会生了我。” 第180章 迷茫 裴氏素来泼辣,听到榕姐儿这么一说,脸上一热、 季氏与谢韫清都装作未听见,一个将儿子喊到跟前,问他功课做得怎么样了,另一个把玩着自己如削根葱般的手指。 刚刚在养颐院那边,嘈嘈杂杂的,还是自己的院子舒坦。裴氏与季氏还有事情,便相携着离开了,只将桢哥儿与榕姐儿留下来陪着顾云霜。 顾云霜逗着自己的孙儿孙女,不一会儿就将在养颐院发生的不愉快的事情全部抛诸脑后了。 谢韫清陪了顾云霜一会儿,便回去了。 素问虽然一贯默不作声,但是却敏锐的发现谢韫清有着心事。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切都如谢韫清算计的那样,谢韫清此时还是怏怏不乐的样子。 不过素问也没有多说什么,她向来就是一个不善言谈的人。 经过一段时日的调整,紫菀想清楚了很多事情,也清醒了许多。 她的父兄就是不思进取的无赖,从来不懂得自己挣钱养家糊口,反倒一直让她这个小姑娘养着。 紫菀也知道,偷盗是很可耻的一件事,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偷取主子的首饰。 原以为,自己是受了父兄的胁迫不得已才做下这偷鸡摸狗的勾当,心里的负罪感便没有那么强烈。 可是现在一切被人发觉,紫菀才发现,从前给自己找的借口,都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她依旧是那个双手都不干净的小偷,身上的污水恐怕永远也洗不干净了。 她这两年,零零散散从姑娘那里偷了不少东西,早已经被父兄挥霍完了。 紫菀算了算,这些首饰加起来,她就算做一辈子的活,都不一定挣得回来。 紫菀在门口踟蹰了一会儿,刚好青萝从屋里走出来。 两人见面,都觉得格外的尴尬。 青萝率先反应过来,笑着对紫菀道:“姑娘在屋里,你有什么话想对姑娘说吗?” 紫菀摇了摇头,“还是不进去了,我……也没有脸面见姑娘。” “谁都有犯错的时候,姑娘没将你撵出去,就代表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你难不成打算一辈子不见姑娘?” “我,还是不进去了吧,你替我跟姑娘说,我自愧做错了事情,也不大好意思再在蔚然居待下去,让姑娘将我打发出去吧。”话是这样说,但是紫菀还是悄悄红了眼睛。 “有什么话你与姑娘说去,我还有事要做,可没工夫做你的传话筒。你仔细想想,咱们虽然都是丫鬟,但是活计都很轻松,跟着姑娘,也要比跟着其他主子舒坦不少。你若是离开谢家了,还能上哪找到这样容易说话的主子?” “你……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就连这个忙都不肯帮我?”紫菀别扭的说道,心里面也明白青萝说的是事实。 青萝最是熟悉紫菀的脾气,见到她这副样子,已经了然于心,因此便笑道:“姑娘又不会吃了你,你进去见一见姑娘又怎么了?就算要走,好歹也全了多年的主仆情谊。”说罢,对紫菀笑了笑,便离开做自己的事情了。 紫菀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仍旧没有勇气踏进去。 正在这时,默言也走过来,见到紫菀,紫菀还没来得及阻拦,默言已经大声喊了她的名字。 “紫菀,你愣在这里做什么,外面日头这么大,你不嫌热吗?” 默言嗓门很大,她这一嗓子,屋里面的谢韫清觉得听见了。 紫菀正犹豫着要不要立即走开,便听见屋里传来谢韫清的声音。 “你们有什么话不能进来说?” 谢韫清的声音依旧轻轻柔柔,听不出任何反常的地方。 默言三两步上前,推开门就要进去,又回过头看紫菀:“你别杵在这儿啊,不是要来见姑娘吗?进来啊。” 紫菀无奈,只得跟在默言身后走了进去。不过她埋低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默言进来,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在谢韫清对面坐下,用签子戳着瓜果吃,又朝紫菀招了招手:“你快过来呀,我们又不会吃了你。” 紫菀缓缓移动过去。 谢韫清坐在临窗的椅子上,一个人琢磨着棋局。 小玄子正啃着桌脚,把桌脚啃得惨不忍睹,地上还落了一团它的毛。它如今又是掉毛也是换牙的时候,每天都吵得人不得安生。 谢韫清终于抬头,紫菀便撞入了一双如寒潭般的眼睛中。 “姑娘……”紫菀唤了一声,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谢韫清只是点点头,又摩挲着手中的棋子,似乎全部的注意力都倾注在了棋局上。 姑娘不搭理她,紫菀心里面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失落,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 紫菀一向是千伶百俐的,谢韫清以前那么看重她,也有些看重紫菀能力的因素。然而这个她曾经最器重的丫鬟,此时却是这样的忐忑不安的站在她对面。 “哎呀,你们可不可以开口说话,就这样僵持着,还不如散了算了。”紫菀一直在吃东西。 谢韫清率先开口:“你先说说,你为什么来找我?” 为什么?自然不能说是来请辞的。 那还能说什么? 紫菀脑子转动的飞速。 却发现,以她现在与谢韫清的关系,主仆两人早就疏远了,现在连多说一句话都觉得麻烦。 “既然你不想说,那便我来说好了。”谢韫清道,又转头看向默言,“将我前些日子吩咐你做的事情告诉她。” 默言愣了一下,这几日她一直都到处奔波,到底是哪桩事?目光瞥到了紫菀,默言立即了然,连忙说道:“姑娘让我将你母亲接过来,以后你母亲与你住在一起,你再也不用受你父亲和哥哥的要挟做不想做的事情了。” 紫菀耳边像是一朵烟花突然炸响,忙问道:“这是真的?”话音刚落,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是又实在是难以相信,“我娘现在在哪儿?” “这个你不用担心,青萝正去请大夫,会替你母亲看病的。”默言起身,拍了拍紫菀的肩膀。 她虽然也不喜欢紫菀,但是好歹紫菀的遭遇是值得同情的。 任何人都有犯错的时候,紫菀又不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默言没有理由一直厌恶紫菀。 谢韫清抬脚轻轻将小玄子踢倒在地,小玄子便躺在地上,露出肉滚滚的小肚子给所有人看。 小玄子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十分讨人喜欢。 谢韫清逗了她一会儿,让默言带她下去。 屋里面只留下谢韫清与紫菀两个人。 独处时,紫菀更是觉得浑身不自在,迫不及待的想去见见母亲,毕竟她已经有许久没有见到母亲了。 谢韫清又捻起棋子,不慌不忙的说道;“别急,你们母女俩以后有的是机会相处。” 紫菀好歹伺候谢韫清这么多年,知道谢韫清说过的话都会兑现。 母亲一直缠绵病榻,归根结底,还是没有钱治病。 她好不容易塞了点钱给母亲看病,但是那些钱还是被父兄搜刮干净。再加上郁结于心,终日愁容满面,母亲的病情才加重。 紫菀最为牵挂的,还是自己的母亲,若是母亲被接到谢府,没了父兄的胁迫,有她的亲自照顾,再加上请来好大夫看病,紫菀有理由相信,母亲的身体状况定然会慢慢变好。 想到这里,紫菀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去见一见母亲了。 她上次见到母亲,还是两个月多以前,不知道母亲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紫菀想到这里,微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我做这些,并不是因为想要讨好你,要你替我谋事,也不是我大发善心,想救助一下你的母亲。”谢韫清徐徐说道,“你知道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容许自己的下人背叛自己,紫菀,我自认从不亏待你。反倒是你,再三挑战我的底线。”谢韫清眼中寒光一凛。 紫菀也明白,谢韫清虽然出手大方,但是绝对不是无缘不顾的才瞒着她将她母亲接过来。 母亲是她唯一的软肋,若不是因为母亲,紫菀绝不会被父兄们威胁着做了一件又一见的傻事。 紫菀心中顿觉十分复杂,低下头,声音也同样低得几不可闻。 “奴婢知道自己做错了许多事情,不敢奢求姑娘的原谅。姑娘又将奴婢的母亲接过来,让奴婢能够照顾自个儿母亲,满足自己的心愿,奴婢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姑娘。” 谢韫清懒懒的打了个呵欠,她昨儿没睡好,现在正没精打采的。 “报答?你现在身上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报答我?”谢韫清问道。 紫菀沉默了。 她每个月的月银都会交给父兄,自己却什么都没有,的确是没有东西可以用来报答谢韫清。 想到自个儿刚刚说过的话,紫菀也觉得十分的好笑,她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如果姑娘真的让她报答自己,她又该如何做出选择?紫菀迷茫了。 好在谢韫清没有为难紫菀,而是体贴的说道:“你们这么久没见,你还是快点过去吧。” 第181章 异常烦躁 紫菀忍着泪意,一想到待会儿可以见到许久未见的母亲,心里面又有些迫不及待。匆忙与谢韫清辞别后,便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朝着自己的房间奔过去。 刚走到门口,青萝正走出来,她手中还捧着个铜盆,铜盆中盛满污水,盆边还搭着湿哒哒的毛巾。 原来谢韫清刚刚是吩咐青萝来安置她的母亲。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进去看看你的母亲?”青萝见紫菀一直在发呆,想将她推搡进去,但是自己手中还端着铜盆,只能口头上催促她。 紫菀似是刚刚清醒过来,像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然后走进去。 一切发生得都太突然,紫菀现在脑子里还是晕晕乎乎的。 紫菀背靠着门板,母女俩分明仅隔数步之遥,她竟然有些生怯。 青萝站在门口,静静等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去了。 她回到谢韫清那里时,便见日光氤氲下,谢韫清衣衫轻简,娉婷而立。 空气中有幽兰的芳香浮动,眼前的画面,静谧而美好。 谢韫清正立在那儿,修剪兰花的枯叶。 听到脚步声传来,也不抬头,轻声问道:“安置妥当了?” “紫菀正陪在她娘身边。” 谢韫清听了,没有再说话,青萝便出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萧昱最近异常的烦躁。 前不久他派出去的石垚,至今未归。他与赫连玥的事情已经沦为大周闲暇饭后的话柄,程瑶的死更是令萧昱的情绪波动达到了顶峰。 “本王养你们这些窝囊废到底是做什么吃的?”萧昱一拂袖,笔架被撞翻,笔杆散落一地。 下属们跪在地上,不敢为自己开口辩解。 “这么多人,连一个老头和一个小孩都找不到,他们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萧昱吼道。 他已经让婆子描述出那个老大夫和小药童的相貌特征,偏偏他的这些下属实在是不中用的,都两天过去了,什么消息都没有。 下属不明白,为什么萧昱派他们去找这样两个人,只好小声说道:“殿下,不是属下们不尽心,实在是那两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我们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他们的踪迹。” 几人心里面也在咒骂,这两个人,害得他们这样受气,若是让他们逮着了,准有他们好受的。 萧昱忽然抬了下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本王明白了!”萧昱说道,手握成拳,狠狠砸在了桌面上。 那个大夫必然是清楚,自己知道了皇子府最辛秘之事,不可能还有活口,因此特意躲起来。萧昱派人追查他们,他们倘若是个聪明的,必然不会束手就擒。 萧昱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他们会投奔到萧卓那儿。 他费了诸多心血,才将程瑶的死因抹去。但是终究是百密一疏,若是这个消息泄露出去,萧昱相信,皇位定然是与他无缘了。 可恶! 此时的四皇子府已经冷得就像是冰窖一般,巡卫增加了一波又一波,处处透着诡异与森严。 离四皇子府不远处,是一座三层高的茶楼。 茶楼的楼顶,一个素衣皎洁的身影正迎风而立。 近看时,竟是个女儿家。只见那姑娘身形纤细,一双眼眸清亮,右手的虎口处有着薄茧,想来是惯于握剑的手,正是素问。 风拂动她的发丝,素问微抿薄唇,站在四皇子府附近的最高点观察着府中的景况。 萧昱分明已经处死了那么多的人,然而现在四皇子府的下人们不减反增。巡守的护卫们更是比从前多了几倍,饶是素问离着有些远,都能感受到四皇子府那种压迫着人的神经的氛围。 萧昱刚走出房门,便敏锐的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萧昱脊背一僵,下意识便抬头一看。 只见一道霜色人影立在屋顶。 萧昱先是愣了一下,立即伸手指过去。 属下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还站在这里发呆?再不追过去人家跑了!”萧昱见这些人杵在这里,没有追上去,便朝着他们怒斥道。 下属们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朝着那方向飞奔了过去。 素问第一时间便发现了,心里面倒是一叹。 姑娘说的果然没错,四皇子的确是个多疑敏觉的人。 只是,凭着他手下那些白痴就能抓到自己吗? 素问也不等那些下属们靠近,便飞身一跃,已然消失在萧昱的视线范围内了。 下属们停下了脚步,看着那身影一闪而过,便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 萧昱咬牙切齿道:“人都跑远了,还追什么追?” 下属们更是不解,刚刚不是四皇子让他们追的吗? 素问没有先回谢府,而是去了趟百花妆。 妙娘子正靠着窗边,手托着腮,若有所思的看着下面的人来人往。 京城富庶繁华,街上行人如织,到处都是商贩,道路两边是小铺子。 素问不明白街市有什么好看的,外面人声嘈杂,她宁愿关起门来,好歹落个清净些。 见素问来了,妙娘子将窗户阖上,转身朝着素问走去。 “你自打跟了谢家小姑娘,倒是经常露面,怎么,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儿?”妙娘子眨巴着眼睛,眼波流转,一颦一笑皆是风情。若是男子,鲜少会有不被她的美色迷住的。 不过素问就像是木偶人一般,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触动。 “奉了姑娘命令。”素问冷冷说道。 妙娘子似乎很失望的叹道:“原来是你们姑娘让你出来的啊,我就说嘛,你怎么可能想起我来,又怎么会惦记着到我这里来瞧瞧。”妙娘子捏着帕子,装模作样的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 素问不知道怎么与这样千娇百媚的人儿说话,静默无语了好一会儿。 妙娘子演完了,看着素问这副样子,顿觉十分无趣,连连叹了几次气。 “你跟了那么一个有趣的主子,就算素日里相处的默言也是泼辣的很,怎么你就这样无趣的跟木头似的。”妙娘子脸上写满了恨铁不成钢。 素问也有些奇怪,哪怕她再无趣,但是身手好,办事牢靠,姑娘别提多信任她。素问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反驳,便继续沉默不说话。 妙娘子摆弄着自己的首饰,口中仍然咕哝着,说要摆脱默言好好教教她。 素问颇为无奈,看样子,妙娘子还要再碎碎念许久,连忙掐断妙娘子的话:“上次我家姑娘让你安置的两人安置好了吗?” 两人,自然指的是哪个老大夫以及小药童。 一老一少,谢韫清自然是不好带到谢府,平白无故这样奇怪的两个人,家里面肯定会有人怀疑的。若是放他们跑了,万一被萧昱的人追上了?再者,他们为了活命,再把他们供出来…… 谢韫清考虑再三,在高秀仪与罗慧心离开百花妆的之后,立即就带着老大夫和小药童去寻了妙娘子,又委托妙娘子将这两人安排好。 百花妆后院是一些侍女、女红的卧室。 老大夫与小药童便住在百花妆最偏僻的一个房间里面,平常几乎不出门,只有厨娘将饭菜送到他们门口。 百花妆上下都是妙娘子的人,众人对这一切,都当做没有看见。 萧昱的手下们,没有想过那一老一手会躲到了百花妆。 在他们眼里面,百花妆不就是一家卖胭脂水粉的店吗?那个大夫怎么可能会躲进了那里?因此众人路过百花妆的时候,下意识就忽视了悬挂着“百花妆”三个大字的牌匾。 再者,那些手下都是奉了密令出动的。本身这件事对于萧玄来说,也是十分的不光彩,因此所有人都是悄悄行动,不敢大动作,一面被人发现。 那些手下们查了好几次,还是没能发现老大夫与小药童的踪迹。 凭着那两人自己的本事,怎么可能躲这么久还不被人发现?自然没有人发现,他们是在别人的帮助下,躲到了最安全的地方。 妙娘子把玩着发梢,撅着嘴说道:“我做事你还不放心?那两人在我这里,你去瞧瞧,说不定还都胖了呢。” 素问听了,依旧没有动容,只是冷淡的说了一声:“我们姑娘自然是信得过你,才将这么重要的人拜托你看管的。” “‘我们姑娘’,你这才跟了谢家小姑娘多少钱,就这么轻易的就被她收买了?”妙娘子掰着手指数了数,终究是不记得日子了,索性道:“想当初,谢家小姑娘跟我谈条件时,可是结结实实把我吓了一大跳。” 这件事素问还是第一次听人谈起过,心中便很有些好奇,追问道:“姑娘与你谈什么条件?” 妙娘子似是在回想,过了片刻才说道:“坦白来说,是与小王爷谈条件。当初我怎么也没想过,这样一个瘦瘦弱弱的小丫头片子,竟然真的做出这么多事情。” 她这是不打算详说了。 素问也没有再追问,她此来的目的,不过是看看那一老一少现状如何了。 从百花妆出来,素问便看见从对面店中走出一个熟悉的人影。 第182章 认命 那人长身玉立,青衫落拓,素问见过数次面,东林书院最为年轻的一位先生。他刚从对面的耘籍阁出来,手中还捧着刚采购的文房四宝。 封砚步伐停了一下,忽然朝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 素问循着其视线望过去,发现封砚看着的方向,是百花妆二楼的窗户。 妙娘子一直替小王爷效力,封砚是小王爷的挚友,按理说,他们除了萧玄这个枢纽,便没有其他的交集,怎么看封砚这个样子,好像是与妙娘子关系匪浅一样? 许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封砚下意识朝素问的方位看过来。 素问已有警觉,一个闪身,已经躲避到封砚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素问探出头来,封砚已经步履轻快的走了。 他不是个文弱书生吗?怎么走起路来,脚下生风,不一会儿已经看不见人影了。 素问笃定,封砚一定会功夫。 封砚快速走了许远,已经没有人一直跟着他了,这才放慢了脚步。 路上碰上书童,封砚将怀中的宣纸、狼毫笔交给小书童带回去,然后去了顾府。 封砚是去看顾平章的。 老先生到底上了岁数,头发已然花白,眼神也不大好了,可是老先生还是第一时间便认出了封砚。 封砚来得巧了,顾淮黎与萧玄都在。 见到封砚,顾淮黎笑道:“我们几人好久没聚一聚了,你来得倒正是时候。” 顾老先生朗声大笑:“我这里你们也嫌太闷,你们几个不必陪我这把老骨头了。” 萧玄今日穿了一身白衫,袖口绣着青竹暗纹,手中更握着柄扇子,他听着顾淮黎与封砚两人说话,偶尔点点头,表述几句自己的观点。 他本就是容貌出众,现在更显得如修竹一般清朗温润。 与萧玄一同长大的顾淮黎暗中翻了个白眼,这里又没有外人,真不知道萧玄为什么要做出这样儒雅模样。在顾淮黎看来,他这副样子实在是惺惺作态,丑恶得很。 萧玄虽然不知道顾淮黎在想什么,但是看到顾淮黎的表情,不难猜出这小子准没有想什么好事情。 封砚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 几人一边说话,一边散着步。 顾府遍植枝繁叶茂的树木,绿树浓阴,说不出的清凉。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入了一片果林中,四处都是沁人心脾的甜蜜的果香。 萧玄耳尖的听到头顶传来沙沙声响,随即便听见“咔擦”一声,其余两人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见长袍一翻,萧玄已经几步上前,几人定睛一看,便见萧玄怀中抱着一个身穿鹅黄色衣裳的女孩。 顾淮黎率先抢话道:“英娘,你不好好待着,跑树上做什么?” 萧玄将顾英娘放了下来,镇定自若的后退几步。 顾英娘早已经羞红了脸,她的裙子都被树枝刮破了,头发上还沾着几片树叶。不管怎么说,这副模样都本该是大家闺秀应有的。 “不用说,当然是上树摘桃子。”萧玄揶揄道。 顾英娘脸上更烫了。 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姑娘,被外男撞破了自己贪吃的一面,总归是不合适的。 封砚很有风度的移开目光,没有再去看顾英娘。 顾淮黎还欲说些什么,眼尖的发现面前一株桃树后面,露出了一个粉红色的衣角。顾淮黎对其余几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朝着那株桃树走过去。 越靠近桃树,顾淮黎脚步放得越重。 只见梳着丱发的小姑娘捂着眼,躲在了桃树后面。 这不是自欺欺人吗?当真以为别人没发现她? 顾淮黎揉了揉她细软的头发,“大家都发现你了,你还躲什么?” 贞娘偷偷张开手指,露出一双黑亮的眸子望着顾淮黎,然后又看向了顾淮黎身后。 只见所有人都看着她,显然她的位置已经曝光了。 贞娘装作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又走到英娘面前,叉着腰道:“都是你三姐,要不是你没藏好,就不会有人发现我们了。” 英娘还没有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皮子,看着贞娘。 真是一副霸道的样子,萧玄直接合起扇子,敲了贞娘的脑袋一下。 贞娘立即嚎叫了一声,指着萧玄的鼻尖喊了一声“坏人”,便缩在了顾淮黎的身后不敢出来。 萧玄看着他们兄妹相处时温馨却又平淡的样子,心里面自然是格外羡慕。 他与萧覃虽然彼此感情深厚,但是到底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能明显的感受得到,兄妹二人之间有着一层隔阂。萧覃虽然敬他依赖他,但是绝不会这样挽着他的手,亲密无间的对着他撒娇。 谢家与顾家的人似乎都是这样,对血脉亲情看得十分重要,不像皇族,为了一个位置,争得你死我活、血流成河。 没人知道,萧玄活了这么多年,心底最深处,也是渴望着亲情的。 贞娘伸手抠着顾淮黎袖口上精致的花纹玩,把顾淮黎袖口扯得乱七八糟,全是线头。 顾淮黎无奈的拍了拍脑袋,“真不知道,我有多少件衣服毁在了你的手下面,你快别抠了,这是我新裁制的衣衫。”随即按住了贞娘的手。 贞娘撇撇嘴,小声嘟囔了一句“三哥小气。”又去缠着英娘。 虽然英娘的裙子被撕破了几个口子,这里又有外男,不过英娘生性豁朗,见这些又都是熟悉之人,倒也不扭捏,而是主动向萧玄道了谢。 萧玄摆摆手,又抬头看向了头顶。 头顶是桃树枝干,结满了饱满的桃子。 贞娘眼巴巴的看着头顶的桃子,吞了下口水。 “想吃吗?”萧玄捏了把贞娘的脸颊,小丫头脸上肉呼呼的,皮肤柔滑粉嫩,十分讨人喜欢。 便见贞娘连连点头,清脆又欢快的说道:“想!”随即垂头丧气道:“可是我吃不到。” 因为怕她们吃了闹肚子,长辈们都不允许她们多吃的。 可是小孩子,哪有不贪嘴的?因此贞娘拉着英娘,偷偷溜进来,英娘上去摘桃子,她在下面把风。 谁知道英娘刚刚爬上去,萧玄一行人就过来了,贞娘只得躲在了桃树后面,英娘因为太紧张了,竟然没有抓紧树枝,脚下一打滑,就摔下来了。 英娘也有些懊恼。 萧玄将她们的表情看在眼中,刮了下贞娘的鼻梁,“等着,哥哥给你摘几个又大又甜的桃子来。” 两个小姑娘尚未反应过来,便觉得一阵清风拂面,萧玄已经不在眼前。 萧玄动作敏捷的立在了树杈上,身子更是矫健轻盈,不一会儿又落在众人面前,只不过已经用布袋兜了沉甸甸的桃子。 英娘下意识摸了摸袖子,那个布袋本来是她带过来的,现在竟然在萧玄手里面。 她尚来不及思索布袋什么时候落到萧玄手中的,贞娘便塞了几个桃子到她手中,自己又一手各拿了一个大桃子。 有了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英娘和贞娘寸步不想待在这儿了,连忙跑开了。 只是不管贞娘说了什么,英娘都一副走神的样子。 “三姐,回神啦,你怎么又发呆了?”贞娘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英娘面颊又浮起不自然的酡红。 贞娘只想着快些回去,将桃子洗净了,还得躲着婆子、丫鬟们,才能偷偷吃下去,便没有心思再去观察英娘的表情。 两个小姑娘走了,只留下一个布袋,地面上散落了许多的桃子。 顾淮黎说道:“今年雨多,但是我们府中的桃子与去年一样的甘甜可口,等会儿我让小厮多摘些,你们带回去尝尝吧。” 说罢,便有几个仆人,抬着梯子,拿着竹筐,便开始合作着摘了桃子。 萧玄、封砚从顾府出来时,每人都带了四箩筐的桃子。 萧玄还好,自个儿有马车,封砚还是徒步走来的,顾府特意让马夫将封砚送回东林书院。 罗隐已经迫不及待的伸手过去,拿了一个桃子,在衣袍上擦了擦,便大口大口咀嚼起来。 他馋了顾家的桃子许久,如今终于能够吃上了。 刚吃了一个,将桃核随手抛出轿外,罗隐刚想继续摸一个,萧玄已经用扇柄拦住了他罪恶的手。 罗隐委屈道:“主子,我为你卖力了这么久,你不会就连一个桃子都舍不得给我吃吧?” 萧玄瞥了他一眼,演的倒是挺是那么一回事,旁人见了,会不会当真以为他是个不近人情的主子? “你先替我送两筐桃子到谢府,做不到的话,一切都免谈。”萧玄知道,对付罗隐这样的人,就该冷处理。 果然,罗隐不敢再哼唧,认命的应了下来。 当晚,谢邕教了孙子们习武,劳累了一天,刚回屋歇息。 见到桌案上的果盘,谢邕愣住了。 “怎么这么多桃子?” 他眼面前,桢哥儿与榕姐儿各抱了一个大桃子在啃,谢韫清正在喂着脚下蹦蹦哒哒的小玄子。 地上还摆了满满五箩筐的桃子。 顾氏笑道:“今年顾府果子大丰收,自然是我娘家送过来的。” 谢邕捂着胸口,那也未免太多了些。 第183章 交集 顾云霜拿着手帕替榕姐儿擦了擦嘴角,一面笑着回复谢邕:“我们家那么多孩子们,再多的东西,一下子也该分光了。” 谢邕了然,拍了拍松哥儿的肩膀,次孙虎头虎脑、生龙活虎的,完全随了他的性子,谢邕最平常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孙子。不过松哥儿不贪吃,兄弟妹妹都在吃着桃子,就他一人站在一边。 谢邕便挑了个最大的塞进他手中。 榕姐儿正好啃完一个,眼巴巴的瞧着松哥儿手中的桃子。 裴氏无奈的扶额,自己怎么生了这么一个贪嘴的闺女。 松哥儿刚接过桃子,见妹妹一直望着他,便递过去。 “谢谢二哥!”榕姐儿甜甜说道,刚伸手准备去接,小肉手就被裴氏按住。 “仔细吃多了肚子疼,你不许再吃了。” 榕姐儿嘟着嘴,转头向顾云霜撒娇。 顾云霜虽然疼爱小孙女儿,但是并非一味没有原则的,也摇头拒绝了她。 榕姐儿又走过去,晃着谢邕的胳膊,“祖父,我想吃桃子。” 谢邕刚心软准备答应,抬头看了下顾云霜的表情,忙改了口:“乖,听你母亲的。” 榕姐儿撅着嘴生闷气,任是谁哄都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大家都知道小孩子不能惯着,也都没有妥协。 不过当所有人都散去之后,松哥儿喊住了榕姐儿,将桃子塞到了榕姐儿怀里面。 榕姐儿偏头想了一下,还是将桃子还了回去,眯着眼睛笑道:“这是祖父给你的,还是二哥你吃吧。”说完便一蹦一跳的跑开了。 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季氏笑道:“榕姐儿这孩子虽然有点娇气,但是心地还是十分好的,你瞧,多懂事的一个孩子啊。” 裴氏摆摆手:“大嫂,您别夸她了,阖府就这么一个小姑娘,都快被人宠坏了。” “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你看看阿清,以前也是那样任性,现在长大了,多稳重妥帖。横竖榕姐儿才不到四周岁,以后可以慢慢教的。” 对于裴氏教育女儿的方式,季氏一直是不认同的。裴氏对女儿太过严厉,长此以往,就怕榕姐儿会越来越怕她。 “这个问题,阿清已经与我说过了,只是,我到底还是怕她被宠得无法无天。虞国的十公主,大嫂你也是知道的,我担心榕姐儿最后也会变得和虞国十公主那样。到时候,榕姐儿必定是要吃许多苦头的。” “你啊,不要太胡思乱想了。榕姐儿我们看着长大的,她什么性子,我还不了解吗?女孩子嘛,就是要娇宠着点,总不至于和那三个小子一样养着?” “我倒真希望榕姐儿能跟着她祖父学些功夫,起码以后不会受人欺负。”裴氏道。 季氏笑着道:“谁敢欺负她?单说她有三个哥哥,以后总能给她撑腰出头的。” 裴氏点点头,是啊,总不至于像程瑶一样,孤身一人在外,连个照应的人的没有。 谢邕在顾云霜对面坐了下来,顾云霜朝他望了望,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口。谢邕奇道:“你这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没什么,不打紧的事。”顾云霜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谢邕便猜测着问道:“是因为程瑶的事情,养颐院那边又闹腾了?” 养颐院闹腾是一码事,顾云霜倒还没有将老夫人放在眼里面。若是连一个老迈之人都制不住,她这么多年当家主母的位置也算白待了。 “养颐院的事情我能处理好,你也别胡思乱想了,最近几个孩子跟你学武,学得怎么样?” 一提到学武,谢邕立即眉飞色舞起来,对着顾云霜讲了滔滔不绝的讲了许多。 无非是哪个孙子根骨奇佳,适合学武,哪个孙子经常走神…… 说着说着,谢邕又来了劲,摩拳擦掌道:“我现在想去试试松哥儿功夫怎么样了。”说着就兴冲冲出门去了。 等到谢邕走远了,婆子才过来,张嘴说道:“若是让国公爷知道这其中有两筐是小王爷送来的,也不知道有什么反应。” 顾云霜道:“还能有什么反应,恐怕要逮着那小王爷揍上几遍吧。” 一边的丫鬟不解的问道:“为什么小王爷送桃子过来,国公爷要揍他?” 顾云霜与婆子相视一眼,都没有解释,小王爷是打着与谢漳关系好,送了两筐桃子给谢漳。但是他的心思自然瞒不过旁人。 “我都不敢相信,才一眨眼的功夫,阿清已经是大姑娘了。”顾云霜感叹道。 曾经还是软绵绵、需要小心翼翼的抱着的小婴孩,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姑娘,顾云霜这个生母心中也是五味杂陈,既感到欣慰,又有些酸楚。 “按说也奇怪,小王爷与靖国公府从来没有联系,与三少爷更是没有任何交情,怎么现在经常往谢府跑?每回来都是找三少爷?”顾云霜身边的小丫鬟是个多话的,自个儿一个人在那说了许多。 她身边的另一个丫鬟忙拽了下她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小丫鬟忙住了嘴。 顾云霜饮了口茶,她并非刻板之人,对于这些爱玩爱闹的小姑娘,更不会苛责,因此什么都没有说。 小丫鬟们都退下去了,婆子走过来收拾桌案。 顾云霜喝了半盏茶,这才慢悠悠的说道:“其实我早该发觉的,豫王那小子,一开始就没安什么好心。我们阿清,模样生得好,品性又这样出类拔萃,难怪有人喜欢。” 婆子偷笑道:“咱们姑娘敏锐聪慧,不会没有发现豫王对她的心思。不管怎么说,都是晚辈的私事了,咱们姑娘性格豁朗,会处理好这件事的。夫人不必替小姐操那么多心了。” “我倒是想替她操心,可是她实在是太让人省心了,我都不知道我这个母亲还能给她什么。” 婆子与顾云霜又说了许多话,刚准备下去,便听见顾云霜喊住他。 “程瑶的死因究竟是什么,你们能查得出来吗?” 婆子连忙道:“四皇子府对外传出的讯息是,程瑶染了恶疾,没一会儿便去世了。” “这件事不会那么简单,程瑶进京有数月了,不会出现水土不服的情况,究竟是什么样的恶疾,短短的时间,就让人死了?”顾云霜说道。 的确,程瑶搬到四皇子府,距今才是数月,好端端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婆子斟酌了一会儿,才说道:“奴婢让人偷偷去探查了,四皇子府的防守又加固了一波,而且换了一波眼生的下人们。” 顾云霜沉吟道:“四皇子不会做无用功,他这样做,究竟在掩盖什么?总不至于真的像老夫人说得那样,程瑶当真有了身子?” 婆子惊道:“如果程瑶真的有了身孕,那她腹中的孩子岂不就是……” “庶长子……”顾云霜开口说道。 大周嫡庶森严,四皇子如果真的在成亲前,就与别的女人有了庶子,必然会被御史弹劾的。 “这种没有证据的事情,以后府里面还是不要传播的好,以免给谢府找来不必要的麻烦。”顾云霜说道。 说是这么说,但是顾云霜心里面也是格外的好奇。 在她心里面,四皇子一向是一个低调到几乎没有存在感的皇子。若不是他纳了程瑶为妾,顾云霜都不知道谢家还能与四皇子有交集。 “嬷嬷,你说,四皇子这个人是不是有些古怪?” 婆子一拍腿,“夫人,你这才觉得有些古怪?你可知道,现在外面众人议论的中心就是四皇子啊!”婆子将外面关于萧昱的传言都与顾云霜说了。 顾云霜这几天倒没有关心外面的闲言碎语,听完顿觉十分吃惊。 四皇子怎么会与虞国的十公主搅和在一起? 顾云霜心知当初虞国七皇子迎娶大周的公主,本就是一场权利的交易。但是四皇子怎么也凑过来参合一下? 婆子接着说道:“那个四皇子,也不是安生的主。当初老爷寿辰,也来府中贺寿,只盼着咱们谢府与四皇子不要再有联系才好。” 顾云霜道:“想来这位四皇子也不像他以前那样,表面山无欲无求,没想到野心要比谁都大。虞国的那位十公主,可是不好招惹的,偏生他敢去招惹,且看看他们能有什么结局吧。” 不过有高贵妃母子在,四皇子当真能遂了心意吗? 哪怕高家现在再失势,也不可能坐观四皇子壮大。 婆子也知道高贵妃的心思,便说道:“高贵妃现在越来越失宠,不可能察觉不到危机感,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能坐上那个位置。” “谁坐上那个位置,与我们有何干系,谢家从来不参与这些党争之事,我们只管效力天子就是了。”顾云霜淡淡说道,对于这个问题似乎不愿多说。 婆子原本是想谈谈顾云霜的口风,见顾云霜表情越发冷淡,只得悻悻然住了嘴。 顾云霜却留意到这个婆子最近有些反常,总是有意无意的提到皇子们之间的事情,因此也留了个心思。 第184章 头破血流 婆子退了下去,顾云霜却陷入了沉思。 她身边的嬷嬷已经年迈,本来想提拔这个婆子上来的,谁曾想她竟然变得如此反常。 顾云霜想了想,喊了最信任的大丫鬟进来。 “去查一查她最近与什么人接触,再去调查一下她家里人近期有什么异样的地方。” 大丫鬟听了,忙说道:“奴婢领命。” 顾云霜从未想过,在她眼皮子底下,竟然会有人生出别样的心思。 看来,这谢府该整顿一番了。 紫菀在自己母亲床边坐了一晚上,几乎一宿没有睡。 第二日一早,她就主动去寻了谢韫清。 她终于认识到自己的过错,也明白自己犯下的错误,应该由自己来承担。因此当她等在门口时,心里面最初的慌乱已经全然没有了,取而代之的,而是坦然与平静。 其实谢韫清心底并非全然原谅了紫菀。 前世紫菀那样背叛她,将她害得那样凄惨,任是谁都无法原谅。 谢韫清也并不是容易心软的人,对付程家两姐妹,她可以毫不犹豫的就出手。唯有在紫菀身上,她看到了一丝自己的影子。 她们都是不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就不肯回头的人。 不同的是,前世的谢韫清是为了萧昱,而紫菀却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母亲。 谢韫清心知肚明,当初紫菀之所以爬上了萧昱的床,一方面是沈妙华的推波助澜,另一方面,也是萧昱默许的。 萧昱这个人,看似文质彬彬,但是气量比任何人都狭隘,对女色更是丝毫不上心。紫菀之所以能够成功上位,无非是萧昱想用紫菀来牵制谢韫清罢了。 她们都是萧昱手中的棋子,被随意舍弃,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幸运的是,她得到了一个重生的机会。 重生以来,谢韫清每天都在思量,自己下一步该如何去做。有时候也在思索,如何才能避免重蹈前世的覆辙。 她并不想原谅谁,却也不想让自己沦为复仇的工具。一味的偏执与仇恨,只会蒙蔽了她的双眼、她的心灵。 难得有一次扭转前世结局的机会,谢韫清更想保护好自己的家人,抛开心里面的执念,好好的享受与亲人们相处的时光。 萧昱、沈妙华这些与她有着血海深仇的人,谢韫清自然不会放过。但是紫菀,也只是个小姑娘,她胆子很小,只不过是成为了被人利用的一把刀。谢韫清想,自己既然有重生的机会,那么,也给紫菀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吧。 紫菀终于能够平视谢韫清,她跪在地上,说道:“奴婢做了很多错事,是奴婢辜负了姑娘的信任,请姑娘责罚。” 青萝立在一边,心中觉得十分心酸。 到底是相伴多年的同伴,若是她早些发现紫菀的反常,早点劝诫紫菀,紫菀也不会犯下这么多错事了。 青萝也望着谢韫清,想从谢韫清表情中瞧一瞧她对于此事的态度。 谢韫清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青萝心里面不由得打起了鼓,便试探着说道:“姑娘,紫菀虽然做了错事,但是您看在她伺候了您这么多年的份上,能不能原谅紫菀?再者说了,紫菀也是受了她父兄的威胁,您也是知道的,紫菀最是孝敬,她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她的父兄欺凌她的母亲。” “是我的错,我承担便是,”紫菀打断了青萝的话,眼眶却红了,“你也不必为我求情了,我做了那么多错事,难不成连承认错误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谢韫清点点头,朝着紫菀投向一个赞赏的目光。 紫菀耳根子一热。 许久以来,姑娘一直冷冰冰的对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对她露出这样温和的态度了。 也是她背叛了姑娘,才让姑娘对她寒了心,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罢了。 “紫菀,你知道的,你背着我做了那么多事情,即便我不追究你的过错,但是也不可能再留着你在我的面前,我心里面也会觉得膈应的。”谢韫清娓娓说道。 “姑娘,您当真要将紫菀赶出去?”青萝有些急切道。 紫菀明白姑娘没有将她扭送官府,而是选择私了,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便说道:“奴婢听姑娘的。” 谢韫清却是久久没有说话,而是想起了很多往事。 顾云霜刚给她指派丫鬟的时候,紫菀与青萝便来到了她身边。 紫菀心灵手巧,也机灵活泼,谢韫清最是喜欢与紫菀相处。 她待紫菀并不薄,甚至还把紫菀当做自己的姐妹对待。 刚开始几年,紫菀整天尽心尽力的照顾她,两人俨然是无话不谈的伙伴。再后来,紫菀有了心事,经常是怏怏不乐的样子。 也怪自己,没有好好关心紫菀,若是自己早些知道紫菀的家境,对紫菀多一些照顾和了解,紫菀也不会陷得那么深。 谢韫清望着紫菀,才二八年华的小姑娘,已经是满脸的疲惫,可知这些年来,在自己父兄手中到底受了多少磋磨。 紫菀虽然做好了被惩罚的准备,但是对于自己的未来与前途,还是存了几分迷茫。 好不容易坐到了姑娘身边大丫鬟的位置上,以后就算姑娘嫁了人,她随着姑娘去了婆家,在下人里面也是风光无两的。 若是失去了大丫鬟的位置,她以后又该何去何从? 若她还是大丫鬟,每个月的月例,足够她与母亲两个人的开销了。但是一旦没了这么丰厚的月例,她哪来的银子去买药、买补品来调理母亲的身体。 母亲大概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点牵挂了,只要母亲还在,紫菀就觉得自己还是个有人疼的。哪怕自己的日子过得再苦,紫菀都要保证母亲平安顺遂的活下去。 紫菀的眼珠子转动了两下,嘴唇微微嗫嚅,想说什么,但是一想到自己现在的立场,还是默默将话语吞了下去。 屋子里面沉默的很,青萝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心头只觉十分苦涩。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与紫菀变得这样的生分?姑娘虽然对她很好,但是青萝也能明显的感觉得到,姑娘有着自己的心事,并且从没有将自己的心事告诉她。 哪怕是刚来没多久的素问与默言,姑娘也要与她们更亲近些。 青萝细心敏感,早就察觉出了这一点。 若说心里面全然没有触动也是不可能的,但是青萝不是那种钻牛角尖的人,她已然明白,姑娘长大了,不是从前那个娇蛮任性的小女孩了。姑娘有着自己的想法,她这个做奴婢的,能做到的,也只有好好照料姑娘而已。 谢韫清沉默了一会儿,才对紫菀说道:“青萝说的也对,你跟着我这么多年了,我不可能不顾念旧情。紫菀,你往后不必在我跟前了。” 紫菀脸色一白,但还是定了定心思,说道:“奴婢听姑娘的,姑娘让奴婢做什么,奴婢绝不会有二话。” 谢韫清又笑道:“你们何必这样紧张?我难不成还能将紫菀赶出府去?” 两人心中都是生出了希望。 转念一想,也是,如果谢韫清想撵走紫菀,又何必大费周章的将紫菀病重的母亲接过来,还特地请了大夫看病。 不过两人也是想不出来,谢韫清该如何处置紫菀。 对于未知的结果,人们总是最害怕的。 “姑娘,那您是打算怎么惩罚奴婢?” 谢韫清摩挲着手腕上的镯子,抬头看向了窗外,目光落在了窗外的竹林上,过了一会儿,才说道:“紫菀的母亲病重,紫菀也没有心思做事,索性放紫菀两个月的假,等心情平复了,我再来安排紫菀要去哪里做事吧。” 紫菀忙说道:“奴婢谢姑娘体恤,只是奴婢不能闲着无事,奴婢还要……” 谢韫清已经出声打断她:“你的月银,照例发给你,你母亲看病的药费,一律不用你来担心。” 紫菀愣了好一会儿,眼眶有些湿湿的,“姑娘,奴婢这样背叛您,不值得您对奴婢这样好。” “值不值得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衡量的,我做这些,也不是为了想让你感激我,只是我愿意而已。”谢韫清淡淡道,“再者说了,你怎么知道我对你会没有别的要求?” 紫菀忙说道:“是奴婢辜负姑娘的信任在先,哪怕姑娘要求奴婢去杀人放火,奴婢也会竭力去完成。” 青萝忙用胳膊肘撞了紫菀一下,说得这是什么话?姑娘怎么会要求她去做杀人放火的勾当? 紫菀现在是怎么了,以前千伶百俐的,现在越来越不会说话了。 谢韫清忍不住笑道:“你说说,倘若我真的让你杀人放火了,你有这个胆量吗?” 紫菀脸一热,她也不过是情急之下随口一说,哪里真的有那个胆子和本事?但还是正了正神色,“姑娘对奴婢这样好,如果姑娘真的提出这样的要求,奴婢也绝对会替姑娘完成的。” 谢韫清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轻叹一声:“傻姑娘,我并不是什么善人,你也不用因此觉得歉疚或者不安。” 谢韫清从来就不是一个煽情的人,说完这些话,也觉得牙齿酸,便让青萝与紫菀下去了。 第185章 擅闯 所有人都退下了,谢韫清静静坐了一会儿,似是想到了好笑的事情,笑着摇了摇头。 紫菀从屋子里面出来,长长的舒了口气。 青萝挽着她的手臂,两人之间没了隔阂,俨然如幼时一般亲密无间。 “经此一事,你可长点心吧,不要再做这些糊涂事了。” 紫菀吐了吐舌头,“放心吧,我哪有那么傻。” “那样的父兄,不认便是。你们母女好不容易得到解脱,不要再陷进去了。”青萝正色道。 紫菀只沉默了一下,便笃定道:“我已经被他们威胁利用,做了这么多错事,如今终于摆脱他们了,不用再过以前那种整天担惊受怕的生活,又怎么可能还会再陷进去?你不用担心我,我往后再也不会与他们有任何瓜葛。” 其实她与自己的父兄并无多少亲情,这下子真的斩断了,也只觉得一身轻松罢了。 青萝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没有多说什么,与紫菀一同去照顾她的母亲了。 这两日素问似乎揣着心事。 默言戳戳她:“怎么了?发什么呆?” 素问回过神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你记得封砚吗?” “东林书院那个教书先生?”默言手里面把玩着八卦锁,头也不抬的反问道。 “是他。”素问点点头,又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默言久久没听到素问的声音,这才抬头看她:“怎么,你莫不是瞧上那个教书先生了?”又摸了摸下巴:“要我说,封砚到底是教过咱们姑娘的,你这样恐怕不太好吧?” 素问只冷淡看了她一眼,默言连忙噤声不敢继续说下去。心中又犯起了嘀咕,素问的眼神的威慑力太大了,这样冷冰冰的,跟块石头似的,不知道她这样子吓跑了多少人吗? 素问原本就不大愿意开口,这下子更是闭口不再提封砚的事情,又将目光移到了默言手上。“你最近倒是挺悠闲的。” 默言忙将手中八卦锁捂住,又觉得自己这样未免太刻意了些,便抬起下巴看着素问:“小王爷让我们来保护姑娘,说起来,姑娘是靖国公的千金,还怕身边没有人保护吗?” 谢家的护卫们都是谢邕一手调、教上来的,身手功夫都是不差的。谢韫清每回出门,身边都带着至少两个护卫。再者说了,谢韫清身边已经有了一个素问了,默言想不明白,为什么小王爷还让她来保护谢韫清。 不过跟着谢韫清似乎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而且,也正是跟在谢韫清身后,她才认识了石垚。 想到石垚,默言目光变得温柔了许多。 素问眼睁睁看着明明前一刻她还是凶巴巴的模样,下一刻已经是一副柔情款款的样子,实在是觉得这人的落差怎么这么大。 正疑惑不解,就见连翘走过来。 连翘原本是要进去寻谢韫清的,察觉到有视线盯着自己,转过身一看,霍然吓了一跳。 庭院正中植了一株高高大大的玉兰树,树干很粗,枝丫上坐着素问与默言二人。 那两人,一个白衣胜雪,纤尘不染,一个穿着绿裙,显得清新娇俏。若非连翘认得她们,恐怕就要以为她们是皎洁无瑕的玉兰仙子。 默言捂着唇笑道:“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了,怎么露出这副神情来?” 连翘反应过来,有些不大好意思,又问道:“两位姐姐怎么爬到树上去了,仔细待会儿下来时扭伤了脚踝。” “我们有功夫,就这点高度就能伤到我们?你未免太小瞧我们了。”默言不服气的说道,就要起身跳下来。 她今儿穿了一身崭新的长裙,但是裙摆很长,默言起来的匆忙,裙摆被树枝勾了一下,她就要栽下去…… 连翘慌乱的睁大眼睛,素问视线移向别处,没有在意这边。 正当默言要坠地的时候,连翘已经捂了眼睛,默言却没有坠落到地上。 连翘这才敢移开手,同时心脏更是跳得剧烈。 只见默言正被一个少年揽着腰抱着。 这个少年看上去不超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浓眉大眼,眼睛晶亮,充满着少年锐气。 蔚然居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陌生的外男? 其实也无怪连翘奇怪,石垚暂住兰苑,寻常都是不踏出兰苑半步的。兰苑罕无人烟,除了谢韫清、默言、素问几人,也没有人知道,谢家居然住了一个陌生的少年。 连翘惊讶的望着石垚,抬手指着石垚说不出话来。 素问听到动静,往地上望过去,又看到连翘的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随即手一撑树干,轻盈似风的跳了下来。又看了默言一眼,才干净利落的扬长而去。 默言忙推开石垚,饶是她大大咧咧惯了,现在仍然觉得面上火烧火燎的。 石垚觉得好玩,伸手捏了下默言的脸颊,奇道:“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竟然也学会脸红了?” 他们两人平常相处都是这样随意自在,但是看在连翘眼里,却觉得格外的诧异。 默言甩开石垚的手,“这里还有人呢,你别这样动手动脚的。” 连翘忙摆手:“你们继续,我不打扰你们了。”连翘转身跑开,自己脸上竟然也觉得发烫,真是奇怪。连翘在房门口停下,这才渐渐回味过来。 那个少年到底是从哪里凭空冒出来的?看默言与素问的态度,都似乎与这个少年十分相熟的样子,小姐知道少年的存在吗?哎呀,刚刚她就应该问清楚,跑什么呀? 连翘抬手敲了两下门,等了一会儿,才走进去。 谢韫清在打着络子,显然是困乏了,有些睡眼朦胧的样子。听见动静,谢韫清抬头看向连翘,又捂着嘴优雅的打了个呵欠。 连翘替谢韫清收拾散落一地的针线、绣绷,将一应东西放进了簸箩中,这才说道:“姑娘,适才主院那边传话过来,左光禄大夫的夫人下月七十整寿,刚刚送了请帖过来。” 连翘也只是传话而已,原本以为谢韫清会轻描淡写的说一声“知道了”,未曾想,谢韫清追问她:“梁绶梁大人的母亲?” “正是。”连翘倒是没想到,谢韫清会知道左光禄大夫的名讳。 谢韫清沉吟了许久,连翘见她迟迟没有说话,便问道:“姑娘,您听说过梁大人?” 谢韫清却没有回复她,连翘等了一会儿,起身将冷掉的茶水换了,这才轻手轻脚的走出去。 梁家,谢韫清自然是熟识的。前世,三哥娶的就是梁家的姑娘。 重生以来各种事情席卷而来,谢韫清几乎都要忘记了,前世就是这个时候,在梁家老夫人的寿诞上,三哥与梁家五小姐梁婧初见。两人一见如故,顾云霜也格外的喜欢梁家姐姐。顾家与梁家关系也越来越密切,及至后来,两家便定下了亲事。 梁家姐姐温柔可亲,三哥又是这么喜欢她,她当嫂嫂,谢韫清自然也是十分欢喜的。只是,前世的谢韫清太笨拙粗心了些,没有看出沈妙华对三哥也存着觊觎,更没发现沈妙华对梁家姐姐的敌意。三哥三嫂最后那样惨烈的结局,全是沈妙华一手酿成的,其间却也有她太过疏忽的缘故。 谢韫清还记得,梁老夫人的寿宴,沈妙华也是在场的,更亲眼旁观了三哥与梁家姐姐初遇的场景。 那时候谢韫清没有注意到沈妙华的表情,仔细想想,大概是明明嫉妒得发狂,还要做出一副仪态万千的样子吧? 这次,她倒要看看,沈妙华到底还有几分本事,无论如何,谢韫清也不会让谢韫清伤害到自己的兄长与嫂子。 谢韫清攥紧了手中的络子,过了许久,招招手将小玄子唤过来,将手中的络子在小玄子脖子上比划了几下。 小玄子要去舔谢韫清的手,却被谢韫清嫌恶的撇开,小玄子委屈的哼唧。谢韫清却不为所动,继续靠在引枕上打着络子。小玄子只得只讨没趣,跑到一边用爪子挠着桌腿。 连翘出来时,下意识看了眼庭院中的玉兰树。 玉兰树依旧高高大大,枝繁叶茂,但是却不见了默言与那个少年的身影。 连翘满腹疑惑,这才想起来,刚刚在谢韫清面前忘了提这件事了,懊恼的一拍脑袋。 正准备回身再进去,又见到一个身材颀长的少年走过来。 这人连翘是见过一次面的,但是再次见面,除了觉得有些眼熟外,竟然不认识这人是谁。 少年长身玉立,五官俊朗,浑身透着蓬勃与张扬的气势,他直接朝着姑娘的闺房就去。 似乎没有料到这里有人,少年只是微不可查的愣了一下,随即脚步丝毫没有停顿。继续往前走。 连翘忙走过去拦住,“这是我们姑娘的院子,你是何人?胆敢擅闯?” 少年手中捏着一柄扇子,折扇在他手中也只是个道具而已,只见他晃着扇子,笑容明亮恣肆,几乎晃到了连翘的眼睛。“你说我是擅闯?你去通禀你们姑娘,看你们姑娘愿不愿意见我?若是你们姑娘愿意见我,那就不算是擅闯了。” 第186章 话痨小王爷 连翘跺了下脚,“你这人疯疯癫癫的,说什么糊涂话?我们姑娘怎么可能会见你?你还不快离开,当心我喊护卫过来了。” “为了这么点事情就要喊护卫?”少年将扇子朝连翘面前一递,“你把这个拿给你们姑娘,看你们姑娘有什么反应?” 连翘不接,反而退后了几步,“放肆,我们姑娘才不认识你,你赶快走。”连翘想将他推出去,但是到底没那个胆量,作势要扬声喊人过来。 少年也拔高声音,“别啊,我真的认识你们姑娘,而且我是来拜访你们家三少爷的,也算你们府上的客人了吧,你就是这样待客的?” 连翘虽然泼辣,但是甚少与外男接触,更没有接待过男子,因此少年的问话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得好。 正当两边僵持不下的时候,青萝正好走出来。 连翘连忙朝着青萝走过去。 青萝没注意到连翘面上的急色,而是朝着少年几步走过去,屈膝施礼道:“小王爷怎么得了功夫过来了?” 小王爷?哪位小王爷?又怎么与他们家姑娘认识的?一刹那间连翘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再一仔细看少年的面容,怪道刚刚觉得面熟,原来是豫小王爷,先前她曾远远瞧见自家姑娘与小王爷站在一处。 连翘忙朝着萧玄跪了下来,“奴婢不知道小王爷屈尊驾临,对王爷出言不逊,还请王爷海涵,饶了奴婢。” 青萝望了连翘一眼,连翘不是没有分寸的人,看她这副心惊胆战的样子,究竟是怎么惹到萧玄了?青萝低着头,说道:“小王爷,她不是有意的,您不要放在心上。” 刚刚她对小王爷说了那么多话,小王爷肯定会动怒的。连翘心乱如麻,只等着小王爷到底如何惩戒她。听到青萝的话,又感激的看着青萝,青萝为她求情的时候,也没有说出她的名字。而且看青萝对小王爷的态度,青萝是不是与小王爷认识?连翘顿时生出了几分希望。 萧玄故作思量,沉吟了一会儿,天知道连翘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就当连翘准备继续给萧玄磕头时,萧玄才开口,缓缓说道:“你是谢姑娘的丫鬟,这样忠心耿耿的丫鬟,本王怎么可能会怪罪?起来说话吧。” 连翘呼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看小王爷这副态度,应该是没有怪罪她。连翘又谢了恩,这才起身。 “这下我可以进去见你们姑娘了吧?” “当然可以。”连翘连连说道,想引着萧玄进去,萧玄没有理她,径直朝着谢韫清的屋子而去。 “这位小王爷与咱们姑娘到底什么关系,一个陌生男子,就这样私见咱们姑娘,若是让旁人知道了,姑娘的清誉还要不要了?”萧玄消失在视线范围内,连翘才敢将青萝拉到一边,悄悄问道。 青萝道:“又不是第一次这样了,姑娘都不发话,我们做丫鬟的,又能说什么?姑娘不是没有成算的,这些事情我们不要去管了。”青萝生怕连翘会做出什么事情,反复叮嘱道:“虽说夫人对蔚然居的事情不会不知情,你还是不要将这件事往外透露出去了。” 连翘满头雾水,只觉得现在的姑娘浑身都是秘密,让人捉摸不透。 青萝见连翘仍是一副迷茫不解的样子,便说道:“总之你一切都当做没看见、没听见,做好自己的差事就行了。” “知道了。”连翘闷声说道。 青萝见连翘答应了下来,便不再停留,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连翘心里仍是存着疑惑,朝着谢韫清的屋子走了几步,想到青萝的提醒,还是停下了脚步,转身离开了。 谢韫清听到敲门声,原先还以为是哪个丫鬟,但是听到脚步声,便知道不会是蔚然居的人。 她抬头一看,却愣住了。 萧玄正含着笑,朝着她走来。 谢韫清脸一黑,“你是打哪里过来的?” 萧玄无视了谢韫清想要戳死他的眼神,笑得依旧灿烂无比。 小玄子闻到生人的气息,跑了过来,扬着下巴冲着萧玄吠叫。 萧玄又气又笑,要伸手去抱小玄子,小玄子却朝他龇牙咧嘴,不停地往后退躲着他。 “没良心的小东西,也不看看当初是谁买下的你?”萧玄从碟子中捻起一枚葡萄,朝着小玄子扔了过去。 小玄子却张大嘴巴,稳稳的接住了葡萄粒。似乎得了趣味,小玄子坐了下来,眼睛炯炯的看着萧玄,显然是示意萧玄继续陪它玩。 萧玄又摘了枚葡萄,没有抛向小玄子,反而丢尽了自己口中。 小玄子不满,又冲着萧玄尖声吠叫了起来。 谢韫清被吵得头疼,凶巴巴朝着小玄子吼道:“再叫唤把你扔了。” 小玄子被吓了一跳,不敢再叫,只紧张兮兮的瞅着谢韫清。 萧玄“噗嗤”一声笑出来,“难为你竟然管得住小狗,你不知道我家中那只,极其难驯服,早知道我就将那只带过来给你养了。” “一只已经够我头疼的了,你趁早将它带回去,整天捣乱,你瞧瞧,我这屋里还有一样好家具?”谢韫清指了指桌脚。 萧玄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桌脚上是被抓挠啃咬的痕迹,简直是惨不忍睹。萧玄佯装拍着胸口舒了一口气,“还好我当初是将青青领回家,青青虽然高冷,但是从来都是安安静静的,没有损坏过我一件东西。” 萧玄话音刚落,似是反应过来什么,忙住了嘴。 青青?谢韫清脸黑得更厉害了。他也不觉得对狗冠以这样的称呼,听在谢韫清的耳中,有多么的奇怪……与暧昧…… 谢韫清越发觉得就不该搭理萧玄,越搭理他,他就与小玄子一样越粘人。 萧玄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伸手捂住自己的嘴,但是谢韫清的眼神太过犀利,萧玄忙举起双手,主动认错:“我说错话了,我不说了不说了。” “小王爷怎么会说错话?您这样才真的是让我惶恐。”谢韫清幽幽道。 萧玄就差跪地讨饶了,又朝着小玄子瞪了一眼,都怪这小东西,要不然他怎么可能会惹到谢韫清? 小玄子偏着头望着萧玄,虽然它不知道萧玄为什么以要杀了它的眼神看着它,但是小玄子却明显的感觉到,萧玄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杀气。 小玄子站起来,灰溜溜的蹭到一边。 萧玄看不到它了,这才觉得浑身舒爽。 一想到这小畜生每天与谢韫清待在一块,和还谢韫清如此靠近,萧玄就觉得嫉妒得发狂,更可恨的是,这小东西还是自己送给谢韫清的。同时又觉得十分好笑,自己干嘛要嫉妒这样一只小畜生? 谢韫清不知道萧玄心里面的小九九,喊了青萝来上茶及糕点。 青萝对萧玄视若未睹,神色自若的来去进出。 萧玄越发自在,翘着腿,往嘴里塞着糕点。 “小王爷,你这样把我的院子当做自己的王府来去自如,是不是不把我这个主人放在眼里面?” “哪有,你是蔚然居的主人,我是来做客的,当然什么都听你的。” 他浑言浑语,让人都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又是假话。 谢韫清吹着指甲,想着该换个蔻丹颜色了。 萧玄见谢韫清显然不信他的话,急道:“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我对你的……” “打住。”谢韫清见萧玄越说越不靠谱了,便直接打断萧玄的话。 萧玄委屈道:“你怎么不让我把话说完?” “你是个话痨我还不知道?若是让你一直说下去,怕是几天几夜都说不完。”谢韫清瞥了她一眼。 谢韫清前世与萧玄从来没有交集,也就不知道萧玄为人到底是怎么样的,现在与萧玄来往的密切了,才发现,萧玄真的是她生平接触过的话最多的男子。 萧玄越发委屈,叹了口气道:“原来我在你心里面竟然是这样的形象,看来我以后得像青青一样,整天都表现得冷冰冰的样子,这样你就不会嫌我烦了。” “也得你做得到才行。”谢韫清毫不留情的打击他。 萧玄捧着一颗心,发现自己在谢韫清面前,所遭遇到的言语攻击,是他生平受到的最多的。 不过,萧玄竟然觉得心里面甜丝丝的,他很享受谢韫清与他争论的机会。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感觉到,谢韫清待他终究是不同的。 谢韫清鲜少与外男说话就算说话了,也是时刻保持疏远的距离。 唯有自己,能与谢韫清这么近距离的说这话。 这一点令萧玄格外的舒坦。 一想到前些日子谢韫清刻意疏远自己,萧玄心头便涌起怅然若失的感觉。 萧玄不喜欢这样,心仪的姑娘这样躲避自己,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谢韫清不知道萧玄在想什么,斟了一杯茶递给萧玄,“话说了这么多了,口渴了吧?” 萧玄接过茶杯,笑着说了一句,“你几时这样贴心了?”说完就端起茶杯,往口边送过去。 谢韫清还没得及说一句“当心烫”,便眼见着茶杯已经到了萧玄的嘴唇边。 第187章 随口一提 萧玄前一秒还在笑,下一秒笑容已经僵了。 “烫、烫!”萧玄连连喊道,端着杯子的手一个劲的在抖,舌尖都烫得要起泡了,但是在谢韫清面前,还是要保持自己的风采,不敢跳起来。 谢韫清掩唇而笑,她倒是鲜少看到萧玄窘迫的样子。 萧玄郁闷无比,被自己心仪的对象这样笑话,任是谁都觉得憋屈。 谢韫清瞧着萧玄的表情,止住笑意。 “我衣襟湿了,你帮我擦一下。”萧玄轻咳一声。 谢韫清没理会他,“自己擦。” 萧玄凑过来,故作可怜的说道:“我刚刚喝水被烫到了。” “那么大的人了,喝个水都不注意,怨得了谁?”谢韫清很有些无可奈何,从前怎么没发现萧玄这么难缠? 萧玄瞧着谢韫清的脸色,一点儿也不懂收敛,反而更靠近几步。“总之我是被你这里的茶水烫到的,你总得对我负责。” 谢韫清轻轻瞪了他一眼,随手将帕子丢到他怀中。 萧玄低笑一声,虽然谢韫清没上前替他擦着衣襟上的水渍,但是好歹也没有对他置之不理。萧玄心情一下子变得格外的舒畅。 这还是那个沙场上骁勇善战的小王爷吗?谢韫清实在不愿相信。 萧玄没有用谢韫清的手帕擦衣襟上的水渍,而是折好,收进荷包当中。 谢韫清也不管他,将小玄子唤过来,逗着小玄子玩。 见谢韫清无视自己,萧玄不免想吸引她的注意力。 谢韫清余光落到萧玄身上,见他满面急色,便忍着笑意看向他:“喂,我说,你是来找我三哥的吧?现在偷偷跑到我这儿,也不怕我三哥到处寻你?” “你三哥最多会认为我已经离去了,再不济,也不可能会寻到你这里来吧?” 萧玄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叩门声,随即是青萝的声音传来:“姑娘,三公子过来了。” 谢韫清望着萧玄,似乎在说:看吧,真让你给说准了。 萧玄脸上笑容僵了一下,不再像刚才那样淡定,有些急迫的问道:“你三哥怎么会过来?我现在该躲哪?”萧玄心知肚明,谢家的这几个公子有多疼自家的小妹,若是让谢三知道,他与谢韫清两人独处一室,谢三还不把他宰了不成? “怪哉,你一个亲王,还怕我三哥不成?” 萧玄满脸的急色,恨不得立即跳窗出去。 青萝在外面,就是为了提前告知谢韫清一声,免得等会儿屋里两人慌了手脚。久久没听见里面的动静,桔梗又领着谢漳越来越近,青萝又叩了两下门。 谢韫清这才扬高声音,“知道了,我拾掇一下,马上便出来。”旋即看着萧玄:“怎么说?你准备与我一同出去见我三哥?” “若是你愿意将我介绍给你三哥,我自然没有意见。” 这个‘介绍’是什么意思,谢韫清一下子便明白过来,她起身,朝着萧玄步步逼近。 萧玄竟然觉得有些紧张,但还是扯出一抹笑意,“男女授受不清,你别仗着这里是你的地盘,就对我做什么。” 谢韫清直直望着萧玄,萧玄就差举起双手投降了,谢韫清才缓缓笑道:“还以为你当真不怕呢……” 门口的脚步越来越近了,外面传来谢漳的声音。 “阿清,我方便进来吗?” 谢韫清前去开门,“三哥,你来寻我有什么事情?” 谢漳走进去,在临窗的位置坐下来,又不动声色的将屋子打量了一圈。 “三哥,你可是在找什么东西?” 谢漳摇摇头,“我只是见你屋里面的陈设似乎变了,因此多看了两眼。” 谢韫清便道:“横竖闲着也是无聊,索性带着丫鬟们将蔚然居重新收拾了一通。” “难得见你这样勤快,”谢漳噙着笑意看着谢韫清,伸手拎起茶壶斟茶,摸了摸茶杯又说道:“这茶滚烫,是新煮的吗?” 谢韫清就知道,凭借三哥的敏锐细心,不会放过任何细枝末节的。 恐怕三哥已经知道,萧玄来过她这儿了。 不过三哥没有戳穿,谢韫清自然不会主动提及,而是笑着对青萝说道:“三哥喜欢喝碧螺春,你吩咐人煮一壶碧螺春送过来。” 青萝刚答应了一声,谢漳已经出声道:“不必了,这玉露茶我鲜少喝,正好尝尝。” 青萝看向谢韫清,谢韫清给她递了个眼神,青萝默默走到一边。 谢漳拉着谢韫清说了一会儿话,无非是问谢韫清最近在宫里面怎么样,功课上有没有困惑。 两人说了许久的话,但是谢漳绝口不提萧玄。 青萝在一旁,心里面也在思索着,三公子甚少踏足蔚然居,毕竟兄妹俩要避嫌,但是今儿怎么来蔚然居坐了这么久? 正当青萝胡思乱想的时候,外面又传来脚步声,然后便是女童稚嫩清脆的声音。 “姑姑,姑姑,你在屋里吗?” 原来是榕姐儿,榕姐儿笑嘻嘻的推开门,探出个小脑袋朝屋子里面望过来,又惊喜道:“三叔你也在这儿啊?” 榕姐儿蹦蹦跳跳的扑过来。 谢漳展开手臂,将榕姐儿揽入怀中,榕姐儿便扯着谢漳的发带,甜甜的笑着。 “你不在自己房间读书习字,跑过来做什么?”谢韫清佯装板着脸。 榕姐儿对着手指,“我已经两天没见到姑姑了,想姑姑了嘛。” 谢漳捏了捏她的脸颊,“想姑姑了,就不想三叔?” “也想,”榕姐儿笑道:“如果三叔劝姑姑不要给我布置那么多课业,我会更想三叔。” “小鬼灵精。”谢漳笑着道。 榕姐儿从谢漳怀中蹭了下来,一手拿了一块甜糕,又走到谢韫清跟前,要往谢韫清怀里面扑过去。 谢韫清看着她的小手,早已经提前一步躲开了。 榕姐儿撇着嘴角,“姑姑,你竟然嫌弃我?” “多大的孩子了,还撒娇?”谢韫清见她嘴角都是糕点的碎屑,想取出帕子替她擦擦嘴角,自己身上没有帕子,谢韫清才想起来,自己的手帕被萧玄给顺走了。 在一边的青萝见谢韫清的动作,便猜到谢韫清想找什么,连忙将自己的手帕取出来,自己上前给榕姐儿擦拭着嘴角和小手。 榕姐儿啃完了两块甜糕,又想将小手伸向碟子。 谢韫清按住她的小手,“你现在吃这么多,还吃不吃晚膳了?” “当然要吃!”榕姐儿大力点着头,脆生生回答道。 谢韫清揉着她圆鼓鼓的小肚子,“听姑姑的话,你不许再吃零食了,当心你娘教训你。” 想到母亲的念叨,榕姐儿立即瑟缩了,将手背到身后,虽然口中说着不吃了,但是仍然是眼巴巴的盯着桌案。 小孩子哪有不贪吃的?谢韫清也不是不让她吃零食,只是凡事总得有个度,零食吃多了,她就不想吃主食,长此以往,总归不是个事儿。见榕姐儿瘪着嘴不开心,谢韫清便道:“你不是想和小玄子玩吗?小玄子就在这儿,你带着它到院子里转转吧?” 榕姐儿眼睛一亮,立即说道:“好呀好呀,我最喜欢小玄子了。” 刚刚还说想她,现在最喜欢的已经是小玄子了?谢韫清无奈的扶额,又嘱咐榕姐儿的乳母寸步不离的跟在后面。 榕姐儿撵着小玄子出去了,她无忧无虑的大声欢笑着,即便走出许远了,谢韫清还是能听见她的笑声。 叽叽喳喳的声音没了,谢韫清又看向谢漳,后者同样也在看着她。 谢漳的目光太过专注,谢韫清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三哥,你这样看着我,可是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谢漳这才摇了摇头,又沉吟着说道:“你养的宠物的名字……挺别致……” 恐怕不是别致这么简单了吧? 谢韫清就知道,自家三哥不好应付。 果然又听谢漳徐徐说道:“说起来,这只小狮子狗的名字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谢韫清故作不解,眨眨眼睛,“能让三哥主动提及的人,不知道是怎样的?” 谢漳观察着谢韫清的神色,也不动声色的笑道:“一个无赖而已,随口一提罢了。” 谢韫清忍着笑意,萧玄得知三哥这样评价他,会不会气得跳脚? 如谢韫清所料,萧玄面色都快青了。 他这些日子各种讨好谢漳,为了投谢漳所好,更是花了大代价,买来先贤字画赠予谢漳,没想到谢漳就是这样评价自己的? 不过他气归气,又不能跳出来对谢漳怎么样,更何况谢漳还是谢韫清的哥哥,他以后还是得讨好谢漳。 谢韫清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是什么样的无赖,我倒是想听听。” 谢漳挑了下眉梢,谢韫清为什么一直在追问?这样坦然镇定的样子,难不成是他猜错了,萧玄与谢韫清并无来往? 一时之间,谢漳对自己的揣摩产生了怀疑。 “说起来,你应该也是听过的,”谢漳只迟疑了一下,便继续说道:“豫小王爷,他最近不是时常来我们谢府?” 谢漳刚说完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谢韫清与萧玄不仅认识,他们的关系还十分不一般。 当初虞国的十公主来府中闹事,不就是因为萧玄吗? 第188章 奢想 后来赫连玥去了蔚然居,谢漳担心她会伤害到谢韫清,特地让人留意蔚然居的动静。 虽然赫连玥在蔚然居闹腾了许久,但是谢韫清一点儿亏都没吃。 谢漳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难免会好奇谢韫清到底与赫连玥有什么龃龉,怎么赫连玥就这样失态的上门寻衅。后来经过了解才得知,自家小妹与虞国十公主的梁子,是在虞国使臣刚抵达京城,天子设下的接待宫宴时结下的。 自家小妹学会了保护自己,不会受欺负,谢漳自然是无比欣慰的,高兴之余,又不免想起,小妹竟然已经被人盯上了,哪怕那人是当朝小王爷,哪怕经过这些天的相处,谢漳也知道萧玄并非呈现于世人面前的锦衣纨绔的形象,但是谢漳心里面还是不痛快。 伴随着这种不痛快而来的,就是谢漳对萧玄的百般刁钻。 萧玄前几日当然是叫苦不迭,但是欺凌他的对象,是心上人的兄长,萧玄只得咬牙默默承受。 谢韫清隐约能猜到,萧玄在三哥那儿恐怕没有好果子吃。三哥看似温良儒雅,但是身为妹妹的谢韫清如何不知道,三哥最是主意多的,三个兄长里面,也就属三哥满肚子坏水。 萧玄落在三哥手上,也只有自讨苦吃了。 谢韫清在心底为萧玄掬了一把泪。 谢漳抬头看向窗户,“屋子里有些闷,外面起风了,正凉爽着,怎么不把窗户敞开透透气?”说完便起身朝窗户走去。 青萝下意识朝谢韫清望去,谢韫清没有任何反应,青萝担心谢漳会发现萧玄的踪迹,连忙抢先谢漳几步走过去,故意扬高声音:“三少爷,姑娘有些着凉了,还是不要开窗了,免得姑娘吹了风头疼。” 恐怕有猫腻! 谢漳敏锐的察觉出,转头看向谢韫清,后者神色从容平静,从她脸上丝毫看不出任何迹象。 可是她的丫鬟为什么这样紧张? 谢漳原先是笃定萧玄在这里的,此时又有些不大相信自己的判断。 “三哥一进门就四处打量,可是我这里进了贼人了?”谢韫清笑着问道? 谢漳摇了摇头,当然不能说他怀疑有外男躲在小妹的房间。 想了想,小妹会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他也不便过于干涉小妹的生活,于是便笑道:“只是随意看看,想着咱们兄妹俩这些年聚少离多,好歹趁着我们彼此都在家中,常见见面说说话,也不至于兄妹俩生分了。” 显然是借口,谢韫清也不拆穿,只是点头附和。 青萝送走了谢漳,又快步回来。 甫一推门,便见到刚刚还不在屋里的萧玄,正坐在谢韫清的对面。 青萝怀着满腹的疑虑将门掩上。 “你那三哥至于对我有那么大的敌意吗?”萧玄颇为委屈的对着谢韫清诉苦,“你不知道我和他每回见面,你三哥都要挤兑我,再怎么说我可是你外公的学生。” “我三哥也只会言语挤兑你,换做是我……” 谢韫清没有再说下去,萧玄却打了个激灵。 外面风果然越刮越大,谢韫清听见外面传来的树枝摩挲的声音,两人都默然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话。 空气仿佛都凝结了,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 小玄子似乎也被这种几乎凝固了的气氛影响到了,奶声奶气的咕哝了一声,滚过来蹭着谢韫清的脚踝撒娇。 谢韫清弯下腰,轻柔的抚摸着小玄子的脑袋,小玄子舒服的直哼哼。谢韫清逗着小玄子,良久抬起头,萧玄正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谢韫清与他目光就那么对视上了,只一瞬间便看向旁处,又轻咳一声,“你怎么还不走?”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赶我走?”萧玄捧着心,一副受到严重打击的表情。 谢韫清冷笑:“你不走?信不信我踹你出去?” 萧玄这才老妈子似的对谢韫清关怀了好几句,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萧玄走后,谢韫清目光落到了房梁上,过了许久,才笑着摇了摇头。 萧玄原本是想着,既然见到了谢韫清,留在谢府也是无趣,不如便回去吧。 刚走出蔚然居,便僵住了。 便见一身长衫的谢漳从竹丛后缓缓走出。 谢漳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但是眼里却如一望无际的冰川,让人见之遍体生寒。 萧玄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谢漳已经率先问道:“能否与我解释一下,小王爷为什么会跑到舍妹的院子?” “本……我四处走走,迷了路,不小心误入,我不知道这是令妹的院子。”萧玄脸上有些尴尬,但还是极力为自己辩解。 “不小心误入?”谢漳阴测测的反问了一句,“这个借口用的不错,小王爷下次再来谢府做客,我一定会安排一列人跟着小王爷,免得小王爷再迷路了。” 萧玄只觉得后背的汗毛都立起来了,口中连连说道:“那就多谢了。” 谢漳留给萧玄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便转身离开了。 萧玄抬起手,抹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这位谢三公子未免太可怕了些,还是他妹子可爱些。萧玄如是想。 从谢府出来时,已经是日暮时分。 不管怎么说,见到了谢韫清,萧玄的心情也舒畅了不少,一路上都哼着小曲。 罗隐在一旁,却感觉到了深深的伤害。 怎么看自家主子都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主子都有了心意的姑娘了,他甚至要比主子年长几岁,连姑娘的小手都没牵过。多么的失败啊! 罗隐甚至觉得主子这副模样特别欠揍! 豫王府的马车大摇大摆的走街过巷, 华灯初上,街市上渐渐热闹起来,到处都是吆喝的小贩,络绎不绝的行人。 萧玄用扇子挑开轿帘,往外看去,入目便是绚烂夺目的灯火。 京城似乎永远都是这样的繁庶祥和。 但是没人知道,这片繁华底下,掩埋着多少腐朽与落寞。 萧玄安静的看了一会儿轿外,放下轿帘,昏暗的轿子内,他的眼睛炯炯有神,仿佛认定了什么事情,坚定而有力量。 与萧玄不同的是,萧昱最近正是焦头烂额。 接连失利,任何人都承受不了。 萧昱活了这么多年,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今接二连三的遭受打击,萧昱已经好久没睡个好觉了,他甚至觉得自己鬓间白发都多了几根。 石垚尚且没有下落,那一老一少又像是人间蒸发一般。 萧昱甚至希望他们是已经死了,起码他们死了,萧昱就不用担心这几人什么时候突然跳出来,给他来个猝不及防。 然而,萧昱也明白,这几人死了的几率实在是渺茫。 萧昱只得暂时遣散了自己的门客,终日不踏出四皇子府大门,斩断与所有大臣的来往,暂时沉寂了许久。 虽然萧昱也心疼自己因此损失了许多人脉,但是他经过反复斟酌考虑,如今许多宫妃、皇子都看他不顺眼,若是一直不肯收敛,肯定会被人抓到小尾巴。 高贵妃、贤妃、容嫔,都是育有皇子的,天子身子骨越来越不利索,皇位就是一个香饽饽,这个关头,能除去一个有威胁的皇子,形势对他们就越有利。他们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萧昱韬光养晦了这么久,还没来得及施展一二,便折损了手中大半的筹码。然而萧昱还不能将自己折损的消息透露给任何人,跟随他的那些门客、臣子们,哪一个不是人精,哪一个不是眼睛雪亮?他们这些人,大多是看着二皇子越来越不得宠,想着投入萧昱门下。归根结底,也都是利益驱动而已。 一旦萧昱将自己的底牌透露给他们,萧昱相信,这些人定然会毫不犹豫的其他而去,另谋新主。 这也是最可悲的一点,只有利益才能驱动旁人为你做事。一旦你没有了别人需要或看重的东西,你在别人面前将一点价值都没有。 萧昱铁青着脸看着跪在下面的一行人,他很想咆哮,很想将这些个下属喷个狗血淋头。 交代他们做的事情,都过了这么久了,一点儿进展都没有。 一群酒囊饭袋! 萧昱想到了萧卓的手下,个个都是本事不凡,又忠心耿耿。萧卓的下属,都是高贵妃给安排的。说到底,也是高贵妃娘家底气足。 自己的母妃是陈良嫔,陈家从前也是京城中的高门望族,后来日渐衰落,即便衰落了,陈家在京城也是有着一席之地的。 只是,终究不能与高家相提并论。 萧昱眸光闪烁了一下。 萧卓能有什么本事,不过是仗着有一个受宠的母妃,以及一个辉煌的舅家。 表面上,萧昱对萧卓无比的尊敬,但是内心深处,萧昱对萧卓的感情十分复杂。 既嫉妒萧卓,为什么他什么本领都没有,却天生有着这样得天独厚的优势?另一方面,萧昱又庆幸,萧卓已经拥有了这么多,若萧卓真的有一身的本事,恐怕皇位早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到那时候,他、三皇子、六皇子以及那些宫妃们,还有谁敢对皇位心存奢想? 第189章 埋怨 这大概也是萧昱心中最矛盾的地方了吧,一方面瞧不起萧卓,觉得他庸庸碌碌,另一方面却又希望萧卓就这样一事无成下去。 萧卓越是没本事,惹得父皇失望,那么他的胜算也就越大。 皇宫内外最近发生的一系列意外,宫中所有人都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眼看着高贵妃母子渐渐失了圣心,原先不敢对皇位有任何想法的妃嫔、皇子们都开始有了希望。 容嫔在自己寝宫唉声叹气,分明她的三皇子是除了大皇子、二皇子外最年长的,但是偏偏因为她这个生母地位低微,三皇子也越发不得陛下的喜爱。便连大臣们都几乎忘却了三皇子的存在。 身为皇子生母,容嫔虽然表面上从没有表露出来,但是心里面终究是渴望自己的儿子成为九五之尊,自己能成为高贵的太后的。 伺候容嫔的宫女见容嫔一直面色不畅,也不敢上前,只站在数步开外的地方等着容嫔差遣。 容嫔自怨自艾了好一会儿,想到宫里面其他妃嫔的处境,一个个的日子都过得比她好,容嫔便觉得十分不甘。 尤其是贤妃,虽然容嫔一直迎合贤妃,但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为了利益才选择讨好贤妃的。 贤妃的六皇子,原先因为年纪小,轻易就会被人忽视掉。 如今六皇子也已经是初具少年风范了,天子更是当着众人的面夸赞了六皇子好几回,去贤妃宫中的频率也多了。 六皇子小小年纪,已经百般优异。这当然不是容嫔乐意见到的,但是她不能表露出来,反而得随着众人赞誉六皇子的聪明优秀。 若是她有贤妃那样的家世,当然也要替三皇子争一争。可是偏偏她出身小门小户,家族丝毫不能给她带来任何裨益。反而,若不是她生下了皇三子,她的家族只怕越发的不入流。 容嫔越想越烦闷,目光扫到一边的宫女,见她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便觉得不喜,没好气的问道:“你杵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快过来给本宫捏捏肩?指望本宫催促你吗?” 小宫女忙不迭的走过去,给容嫔捏肩捶背。 容嫔闭上眼睛,然而心中却得不到丝毫的纾解,太多的事情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宫里面现在最春风得意的,非向贤妃莫属。 贤妃近日不是往慈宁宫跑,就是往承乾宫去得勤。 与她不对盘的妃嫔们难免会私下里冷嘲热讽,但是彼此都知道,她们也只能偷偷的议论几句,嘴皮子上逞威风罢了。若是这些话流传进贤妃的耳中,这位贤妃前二十几载表现得温和无争,但是不代表贤妃就真的大度。 与贤妃生活了这么多年,大家基本上都已经将贤妃的脾性摸熟。贤妃记仇,瑕疵必报,所有人都不敢得罪贤妃。 若是让贤妃知道了有人背后议论她,凭贤妃的脾性,指不定会如何给人穿小鞋。 贤妃母子入了天子的眼,六皇子近些日子经常处于承乾宫,贤妃身为母亲,脸上也觉得有了光彩,近些日子不免有些飘飘然。 太后与皇后相视一眼,两人虽然都是神色平静,但是两人都不是傻子,一眼便从贤妃的脸上看出她的心思。 好歹在宫里面待了这么久,还是没有学会怎样隐藏自己的情绪。 从前虽然也是伪装出来的一副温柔娴静的模样,举止得体大方,不像现在,总让人感到一种轻浮感。 贤妃没有察觉出太后与皇后异样的目光,接着侃侃而谈,“当时太学里还有七皇子、八皇子,夫子却独夸六皇子天资聪颖,咱们六皇子往后肯定有大出息。” 皇后跟着颔首微笑:“皇子们自然个个都是出色的,七皇子与八皇子年纪轻,六皇子如此刻苦,正好也为弟弟们做个好榜样。” 贤妃沉默了一下,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皇后却知道贤妃心里面在想什么。贤妃自然不愿意七皇子与八皇子当真变得勤奋上进,要知道,七皇子与八皇子的母族同样不弱,又差不了六皇子几岁。 如今六皇子渐渐被人发觉,自然也会有人意识到,皇族还有几个刚刚长成的皇子。储君的选择,并非没有其他的选择。 不得不说,年长的几个皇子大多碌碌无为,但是年幼的皇子们,都是一等一的机灵。 六皇子自不消细说,这些年来贤妃在他身上投入了多少心血?就是想着让六皇子比自己的几个兄长们都要优秀。 七皇子是慧嫔之子,八皇子是谨嫔之子,因为这两个皇子出生时,二皇子已经长成,高贵妃更是圣眷正浓,丝毫没有将这些皇子放在眼中。慧嫔、谨嫔便小心翼翼的将各自的儿子养大,虽说这鲜少有人记起这两位皇子,但是他们高贵的皇室血统是不容人忽视的。 没了来自高贵妃的打压和威胁,慧嫔与谨嫔教导自己的儿子更加用心。可以说,论天分、论才学,七皇子与八皇子都是不差人的。 皇后的会没能让贤妃满意,贤妃能察觉到天子越来越看重六皇子的同时,也开始注意到了七皇子与八皇子。 没想到曾经几乎被整个皇宫遗忘的两个皇子,已经出落得这样的机灵聪敏了。 贤妃能感觉得到,天子的大部分注意也开始停留在了七皇子与八皇子身上。更让贤妃觉得害怕的,大概就是慧嫔与谨嫔二人都还年轻吧。 天子最近经常去慧嫔与谨嫔那儿,两人都拥有一副好皮囊,慧嫔能歌善赋,谨嫔温柔小意,她们一旦得到天子的宠爱,当然会抓住这个机会,利用自身的优势,为自己、为儿子拼一把。 贤妃抬了抬手,想摸一摸自己脸颊,但是想到太后与皇后都在这儿,手还是落在了膝头。 她虽然勤于保养,但是到底不是年轻时候了,眼角也开始有了细细的皱纹。 女人总是很畏惧自己的衰老的,贤妃也不例外。 为今之计,大概只有趁着自己还未衰老到失了圣宠,极力为六皇子拉扯人脉关系,稳固六皇子的地位。 贤妃一开始打的是皇后的主意。 赵家作为大周根基最稳的簪缨世家,贤妃便想着紧紧攀附赵家。 当初她向天子恳请,让皇后的兄长做六皇子的师傅。 天子当然是答应了。 贤妃原以为,既然天子答应了,那么这件事就已经敲定了。 没想到皇后的兄长却拒绝了。 这世上能拂了天子面子的人不多,偏生皇后的兄长算一个。 贤妃还记得,天子刚一听到被拒的消息时,显然怔了一下,他也未料到会有人敢不听他的话。 只是,贤妃也不知道最后到底怎么了,天子重新给六皇子指了两个先生过来。 那两位先生一看便知是大儒,满腹经纶,博涉经史。 然而贤妃终究还是不满意,心里面甚至有几分埋怨皇后的意思。 若是皇后提前与家里人打好招呼,赵家何至于会拒绝天子的命令。 这下可好,虽然天子明确表示会补偿她,但是失去了皇后与赵家的支持,任何补偿又有什么意义? 尽管贤妃对皇后不满,但是脸上却不敢流露出来,仍然是一毕恭毕敬的样子。 一直不轻易开口的太后终于说道:“老七、老八都是有福气的,又聪明又懂礼貌,哀家实在是喜欢。哀家已经与他们的母亲说过了,以后可以带着孩子,时常来哀家这里走动走动。哀家这里也实在是冷清得很。” 贤妃听了,脑子里一热,连忙说道:“太后娘娘若是觉得素日里太烦闷了,臣妾可以让六皇子经常过来陪陪您。” “老七与老八来不是一样的吗?”太后笑道,“再者说,皇帝刚刚指了两个夫子给老六,老六平常功课多,压力大,若是有什么空暇,自个儿休息休息吧,没道理为了我这把老骨头白白浪费了自己的休息时间。” 这怎么行?贤妃脑子一热。 她一直劝六皇子,常去给太后与皇后请安,为的就是让太后觉得六皇子是一个知礼懂事的好孩子。 若是太后与皇后都站在六皇子一边,何愁六皇子夺嫡无望? 皇后嘴角带着平淡的笑意,也不打断两人的说话,只是想着自己的事情。 她忘不了,那个午后,贤妃跪在她脚下,信誓旦旦的说着要把六皇子记在她的名下。 皇后自然不稀罕名下多一个儿子。 说到底,宫里面的这些皇子公主,哪个不是她的孩子?日后任何一个皇子登基了,于她来说,都没有什么不同。 皇后不是傻子,这种为他人做嫁衣裳的事情,皇后不愿意去做。 再者,六皇子都这么大了,心里只认自个儿的母亲,倘若真的记在了她的名下,当真肯认她吗? 她傻傻的将六皇子捧到储君的位置上,若是六皇子登基了,只认自个儿的生母与母族,反踩她一脚。皇后不畏这些,只怕将自己的家族拖下水。 贤妃的心思,皇后不是不知道,不过皇后也一直是态度暧昧,不愿意满足贤妃的请求,更没有明确表示拒绝。 第190章 言语无状 贤妃其人,实在是难以让人信服。 贤妃仍然在侃侃而谈,她在太后面前表现的尤其的活络。 太后不喜高贵妃母子,这点贤妃再清楚不过了。三皇子、四皇子又不出彩,若是六皇子能得了太后的欢心,便拥有足够与二皇子抗衡的筹码。 贤妃这些日子都在盘算此事,每天都要往慈宁宫跑。 可是不管她给太后请安多么勤快,太后总是对她不假辞色。太后看她的眼神,与看着其他妃嫔别无二致。 说不沮丧自然是假的。 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儿子离储君的位置越来越近,贤妃便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斗志。哪怕太后对她再冷漠,贤妃依旧恭恭敬敬的对待太后。 贤妃一直夸赞六皇子如何出彩,如何得陛下的喜欢,无非是想替自己的儿子拉拢这两位大周朝最尊贵的女子。 无奈太后与皇后都是一等一的精明人,岂能看不出她的算计?二人谁也不愿意遂了贤妃的心愿。 太后摩挲着手中的佛珠,心中不由得慨叹,六皇子的确是个伶俐聪慧的,这么多皇子中,六皇子也算是十分出彩得了。 只可惜,六皇子的生母却是这样一个不安分的主儿。 若是让六皇子一直跟着这样的生母,指不定他以后得变成什么样。 太后想到这里,难免又将全部的皇子在心中盘算了一遍,然而越想越觉得苍凉悲伤。 皇帝膝下并不单薄,可是若要挑几个出色的皇子出来,竟然寥寥无几。 太后想着事情,思绪早已经飞远,皇后只是微笑着颔首,也不知道究竟在没在听她讲话。贤妃心中难免会有挫败感,她在骄傲的夸着自己的儿子,然而却没有人听她说话,到底会觉得不畅快。 贤妃也没有心思再待下去,正当她起身准备退下的时候,便听见小黄门进门通传。 原来是几个妃嫔结伴过来给太后请安。 听到“良嫔”时,贤妃明显的皱了下眉。 太后虽然不愿听诸多嫔妃们的聒噪,但是她们既然一窝蜂的来了,总不好拒之门外,索性让她们进来了。 以淑妃为首的后宫嫔妃们走了进来,众嫔妃给太后请安,又给皇后行礼。 太后赐了座。 淑妃是四位一品妃里面年纪最小的,也最是活泼开朗,刚一落座,就已经朗声大笑着讨茶喝。 太后很是喜欢淑妃的性情,一向很疼爱淑妃,当下就让宫女上一壶淑妃最爱喝的茶。 贤妃坐在一旁,酸溜溜的想,淑妃又没诞育过皇子,太后为什么这样偏宠淑妃。而她每天都过来给太后请安,太后反而至今都不清楚她的喜好。 因着窝了一肚子的火,又见到太后对她与淑妃天壤之别的态度,贤妃越发觉得气闷。当下便没好气的对着淑妃说道:“宫里又不短了你什么,你怎么好意思跑到太后娘娘这里讨茶喝?” 淑妃笑着看她:“太后娘娘宫里的茶水自然要比我宫里的甘醇,左右我闲着无事,来找太后娘娘听听故事。” 太后笑眯眯看着淑妃,贤妃对她有敌意,淑妃门儿清,只是淑妃一向不爱招惹是非,心性更是豁朗。太后最是喜欢这种凡事拎的清轻重的人。 这后宫里面,皇后算一个,淑妃算是第二个吧。 贤妃刚想反驳回去,但是目光扫到太后的表情,想说的话立即便吞了回去。 瞧太后的样子,明显是护着淑妃。 也不知淑妃到底有什么本事,入宫不过七八年,只生下一个小公主,竟然便升为了妃,与她平起平坐。 贤妃正愁气没处撒,便看向了良嫔。目光中带着讥嘲,“良嫔妹妹一向深居简出,今儿怎么也肯出门了?” 良嫔垂着头,恭谨说道:“许些时日没见太后了,姐妹们拉着我过来给太后请安。” 贤妃勾了勾嘴角,“我还以为四皇子做了那档子事,你这个做母亲的没有脸面出门了呢。”说罢,还捂着唇轻声笑了。 她自以为自己的言语打击到了良嫔,顿觉十分快意。看着良嫔不敢接话的样子,刚想继续嘲讽几句,便听见太后幽幽的声音响起来。 “老四做了哪档子事?皇帝都没发话,你倒是有心了,见面就要搬弄几句。” 贤妃没有听太后下半句话,连忙邀功似的说道:“太后娘娘您是不知道,这二皇子啊,与虞国的十公主一起出行游玩,好多百姓都瞧见了。你说,堂堂一个皇子,搞得与别国的公主不清不楚的,传出去了,别人怎么看四皇子,怎么看咱们大周的皇室?” 贤妃最想看到的,就是太后愠怒的样子。 她知道,太后最是重规矩,一旦太后听说了此事,轻易不会饶恕四皇子的。 贤妃正等着太后发作,太后还没说话,淑妃已经笑出声来,“贤妃姐姐,你都说了,他们二人一块出行,那么多双眼睛瞧着,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有什么只得拿出来批判一番的?再说了,四皇子是良嫔的儿子,自然有良嫔来教导。你只需管束好六皇子便成了,哪来那么多闲工夫操心别人的儿子的事情?” 淑妃这已经算是堂而皇之的落她面子了,贤妃也不再隐忍,直接便说道:“淑妃你这是什么话?本宫再怎么说也是四皇子的母妃,本宫自然是希望四皇子好的。现在外面都在传四皇子的流言蜚语,本宫能不替四皇子着急吗?” 说完,贤妃还看向了太后,露出一副急切的神色,“臣妾刚刚失态了,实在是臣妾太过担心四皇子了。” 贤妃瞧了眼太后的神情,却猛地浑身一凛。太后的眼神冰冷刻骨,冷得让人直打哆嗦。 若说此前太后对她只是漠然,此时可以说太后看着她的目光丝毫不带温度了。 贤妃忙低下头,只瞧着自己的鞋尖不敢说话。 屋子里瞬间变得沉寂了,偶尔只能听见轻轻浅浅的呼吸声。 太后目光一直落在贤妃的头上,正当贤妃觉得浑身不自在的时候,太后终于开口了。 “老四都这么大的人了,行事不会没有分寸。就算闹出天大的事情,还有皇帝,还有皇后处置,你哪里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点江山?” 太后的声音不大,却如玉石激越,响彻整个屋室,在场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响。 她们好歹也与太后相处了这么多年,多多少少了解太后的脾气。 太后从来都是威严高贵的样子,但是几乎从不发火。虽然此时的太后脸上仍然没有怒容,但是众人都知道,太后已经被触怒到了。 一贯与贤妃交好的容嫔偷偷看了贤妃一眼,又急忙低下头,生怕被太后注意到。 屋室里一片死寂。 贤妃坐在椅子上,只觉得身下像是有针扎一般,怎么都不舒服。 还是皇后先开口打破沉默,“说起来,三皇子婚期将近,也该考虑考虑四皇子的婚事了。虞国的十公主,模样倒是不错,只可惜太娇惯了些,四皇子性子温和,说不定能包容虞国十公主。” 良嫔听了,紧张兮兮的抬头看着皇后,嘴唇翕动了一下,眼珠子转了转,又低下了脑袋。 淑妃接过话茬,好奇道:“虞国十公主虽然我并未亲眼见到过,但是听宫里面都在议论,她当真有那么可怕吗?” 太后神色稍稍舒缓,皇后与淑妃显然是转移话题,宫室里的气氛不再似刚刚那般僵滞。 一直站在一边的萧覃笑着向淑妃讲了宫宴发生的事情,饶是这些事情淑妃已经听过数遍了,还是配合着做出惊讶的表情。 “这……虞国的十公主未免太出格了些,我们大周的公主们哪个敢像她那样,太没规矩了!”淑妃道。 有妃嫔附和道:“当日嫔妾也在场,亲眼目睹虞国十公主挑衅咱们大周的女孩,不过她最后也算是自讨苦吃了。” “说起来,让那个十公主下不来台的那三个姑娘,可都大有来头呢。”说话的宫嫔看向萧覃,“我记得,有一个是郡主的伴读吧?” 萧覃点点头,“她是靖国公府的千金,文采斐然,又沉稳大气,我随着她学会了很多东西。” 众人原以为她是自谦,但是见萧覃神色不似作假,再一想,宫宴当晚,谢韫清的剑舞实在是惊艳四方。 有人感叹道:“靖国公整日里打打杀杀的,没想到生出的孩子都是文静的。” 谢邕纵横沙场几十载,但是他几个儿子走的都是仕途的路子。 “太后娘娘,嫔妾瞧着,谢家的小姑娘与四皇子年纪相仿,倒很是般配,不若把谢家小姑娘指给……” “谢家小姑娘的婚事,自然有她父母操心,你在那胡言乱语什么?也不怕传出去平白毁了人家鼓囊的名声?”话音未落,已经被太后打断。 太后的声音较之刚才,更严厉了不少。 宫嫔被吓了一大跳,连忙起身认罪道:“嫔妾言语无状,请太后娘娘宽宥。” 皇后在一边,似是贤妃刚到了什么,只是摇着头不说话。 第191章 惹祸上身 旁人或许不清楚,对太后最为谙熟的皇后心里面却是透亮着。 太后很是喜欢谢家的小姑娘,提及谢韫清,必然是带着满意的笑容。萧玄又是三天两头的往慈宁宫跑,皇后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那个宫嫔只是想试探太后对良嫔母子的态度,没想到反而惹祸上身,让太后恼怒自己。 太后看着乌泱泱满宫室的人,未免感到头疼,索性打发了所有人出去。 刚一出慈宁宫,容嫔便对着良嫔道:“四皇子真是有本事的,不声不响的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这样大的风波,宫外都传开了,偏偏陛下就像不知情似的,就连太后都袒护着四皇子。能这么出息,良嫔姐姐你可是功不可没啊。” 容嫔这是故意在奚落良嫔,她与贤妃交好,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讨好贤妃的机会。 果然,贤妃赞许的看了一眼容嫔。容嫔仗着贤妃撑腰,腰板更硬了。而良嫔一向表现的畏畏缩缩,更是容易让人轻视欺负。 没有嫔妃敢与良嫔站在一处,只一个老嬷嬷跟着良嫔,孤立无援的模样,很是让人怜悯。 淑妃刚刚被太后拉着手讲了几句话,因此出来得迟了,她目光在几人身上转了一圈,才笑着走上去。“姐妹们站在这里做什么?想讲话好歹回去讲,在慈宁宫门口实在太不像话了。” 其余宫嫔们不敢搭淑妃的话,贤妃却走上前去,直视着淑妃道:“我在向良嫔请教如何教导儿子,淑妃妹妹也有兴趣么?” 贤妃话中带刺,淑妃不难听出,贤妃这是在嘲讽她生不出皇子。淑妃也不着恼,只是轻声笑道:“我出门许久,也不知道小九会不会哭闹,就不作陪了。等日后我生了皇子,再来听几位姐姐的教诲。”淑妃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贤妃姐姐也不必操心,你都说了,六皇子懂事听话,很让人省心。有什么事情你询问夫子去,那么大的孩子了,你不会还不知道如何管束吧?” 众妃嫔们听了都是又嫉又恨。 她们这些人,要么就是色衰爱弛,早就没有宠幸的了,要么就是进宫多年,一直没有子嗣。 淑妃虽然进宫晚,又只生了一个公主,但是碍不住她年轻美貌,天子每月里都要去她宫里几次的。淑妃家世好,又得天子与太后的喜爱,日后就算生不了皇子,也是稳坐四妃之一的宝座了。 如今四妃都已经齐了,心里最难受的莫过于容嫔了。 淑妃未进宫以前,容嫔尚且抱着希望,自己生下了皇三子,哪怕家世再卑微,应该可以晋位为妃的。可是淑妃一进宫,就将容嫔的所有幻想都打破。 淑妃入宫第三年,便晋为嫔,而后诞育了九公主,晋位为妃。自此,四妃的位置全部满了。 当时容嫔着实受了一番打击,过了许久才接受这一事实。 淑妃袅袅娜娜的走了,众人又站了一会儿,低阶的宫嫔们屈膝向贤妃作别,贤妃不耐的摆摆手,众人忙不迭的各自散去。 容嫔挨过来,问道:“淑妃进宫这么久了,性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嚣张,这样不知收敛,实在是令人讨厌。” 宫里面的妃嫔们无一不讨厌淑妃,其中容嫔更甚,因此容嫔总是竭力想挑起其他人与淑妃的矛盾。 若是往常,贤妃还可能会思索容嫔为什么要这么针对淑妃,刚刚在慈宁宫遇到的一切,让贤妃也尤其憎恨淑妃。对于容嫔的话,也未加思索,直接点头说道:“她和高贵妃一样,都是一副目无下尘的清高模样。我倒要看看,高贵妃那里已经久久没有人踏足了,淑妃又能得意到几时。” 延禧宫最近已经冷清到门可罗雀的地步了,天子许久没有踏进延禧宫的门。从前的高贵妃要多嚣张有多嚣张,然而她以前再飞扬跋扈,现在也沦为后宫妃嫔们的笑柄。 高贵妃已经近一月没有去给太后和皇后请安,原本许久没有在旁人面前露过面,可是她毕竟曾经是宠冠后宫的贵妃,就算闭门不出,外面对于她的议论也不会少。 而高贵妃的死敌贤妃,又最是痛恨高贵妃,恨不得将她踩进泥淖里。 每回贤妃提到高贵妃,总是带着一副不屑的样子,丝毫不遮掩自己对高贵妃的厌恶。 宫里的嫔妃们都知道,贤妃与高贵妃的梁子是结下了。 淑妃与高贵妃毫无交集,仅仅是因为脾气鼎性有些相似,贤妃便痛恨上淑妃,淑妃这实在是无妄之灾。 众人散去了,太后才沉沉的叹了口气,又转头吩咐嬷嬷道:“传哀家的旨意,就说哀家身体抱恙,让所有妃嫔以后都不必来慈宁宫打扰哀家了。” 妃嫔给太后晨昏定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是太后显然不喜欢这样人挤满宫室,碍眼又喋喋不休的吵得人头疼。 嬷嬷忙答应了。 皇后坐在一旁剥着核桃,笑着道:“太后娘娘以后清净了,臣妾的耳朵依旧要每日都遭罪。” 妃嫔们可以免了给太后晨昏定省,但是每天给皇后请安却是免不掉的。 皇后要掌管六宫,要处理后宫一应繁杂事务,又哪里想见到这么多嫔妃们在她面前吵闹? 太后吃着皇后亲手剥的核桃,惬意的笑道:“规矩不可破,不管怎么说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从前没见你发牢骚,怎么现在反而不情愿起来了?” 皇后是太后亲自挑选的,她最是满意喜欢皇后,因此与皇后说话时更自在些。 “从前后宫起码能维持表面上的和睦,如今什么争端都摆到了明面上,臣妾每日里光处理她们的纠纷,便已经是焦头烂额了,太后娘娘也不体贴臣妾。”皇后摇着头说道。 皇后一向稳重沉静,唯有在太后面前,才能与太后说笑几句。 太后想到刚刚贤妃几人的样子,也觉得很是头疼。 皇子们年纪大了,关于皇位的争斗早已经开始了。 膝下有皇子的妃嫔自然对储君的位置存有觊觎,机关算尽也想着自己的儿子能成为储君。到那时,自己就是大周最尊贵的妇人了。 太后叹道:“皇帝年纪大不如从前了,立储却迟迟没有动静。若说他以前一心想册立二皇子为太子,如今看他的态度,恐怕也产生动摇了。贤妃、容嫔原先不敢心存幻想的,但是现在高家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二皇子的羽翼被剪得差不多,她们二人恐怕也生出了希望吧。” 贤妃原先就是与高贵妃明争暗斗一直不休的,她想着为六皇子谋得储君之位,这所有人都不奇怪。可是容嫔从来都是依附贤妃的,更是从来不忤逆贤妃,现在也开始有着自己的算计。 宫里面哪个人不是满肚子的鬼心思? 容嫔的儿子只比二皇子小一岁,又比六皇子年长一大截,这种时候,容嫔若是没有自己的小心思,还忠贞不二的为贤妃做事,才是最令人感到奇怪的。 想到这些,太后与皇后同时沉默了。 萧覃一直站在一边,听着太后和皇后讨论这些,她立即反应过来,这些她原不该听到的。萧覃想悄悄退下去,太后却喊住了她。 萧覃只得站在原地,朝着太后笑道:“皇祖母唤孙女儿有什么事情?” 太后沉吟了片刻,才说道:“也没什么事情,只是刚刚欣嫔说的话,你可以试着透露给你哥哥。” 欣嫔说的话?萧覃想了一会儿,才恍然想起,欣嫔刚刚说哥哥与谢家妹妹年纪相仿,很是般配…… 适才萧覃听了,只觉得欣嫔这话说得实在是不合适,也没有往心里去。现在太后又提起,萧覃想了一下,才觉得有些奇怪。 四皇子与谢韫清应该从来没有过交集,谢韫清又是待字闺中的姑娘家,欣嫔在这么多人面前提及将谢韫清嫁给四皇子。按理说,欣嫔在宫里面这么多年,不会不知道,这话如果传出去,对谢韫清的名誉造成多大的损害。 到时候,就算谢韫清不想借给四皇子,世人也会觉得他们有了婚约。 欣嫔这话,虽然听起来没有什么,但是细细思索,实则大有文章。 萧覃想了许多,越想越觉得浑身发寒。 终于,萧覃抬头看着太后,“皇祖母,您早就知道欣嫔背后有人了?” 欣嫔故意挑着在太后面前说出这样一番话,无非就是想陷害四皇子一番。 四皇子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天子什么反应都没有,有人便想从太后这边下手。 谢邕哪怕交了兵权,但是领兵打仗的本事还在,依旧是有着赫赫威名的一等国公,跺一下脚,京城都要跟着颤抖几下。 没有人不想得到靖国公府的助力。 欣嫔背后那人,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将四皇子与谢家绑定在一起,让旁人误会他们已经结盟,其最终的目的,却是想着引起天子的猜忌。 堂堂一个皇子与一品国公联手,让天子知悉了,天子绝不会以为这两方是单纯的结亲。 太后喟然一叹,“欣嫔这人,哀家倒是一直无视了她,恐怕她是高贵妃一方的吧。” 第192章 不明所以 谢韫清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在后宫反复被提及,然而当她再一次入慈宁宫,萧覃看向她的目光中总是含着些忧愁,谢韫清便猜到宫里面大约发生什么与她有关的事情了。 可是萧覃总也不说,谢韫清也没有主动去问,只是她发现,后宫嫔妃们都没有来给太后晨昏定省。 天子的这些妃子们,想着法的讨好太后,整天的往太后跟前凑,现在却反常的见不到一人。 谢韫清转念想到太后的性情,太后最是通透,不可能看不出这些妃嫔的别有用心。想来定然是这些妃嫔们触怒了太后,太后才不愿意见到她们。 只是这些妃嫔们在太后跟前都是战战兢兢的,到底因何惹恼了太后? 谢韫清看了一眼萧覃,萧覃定然是知悉的,但是她肯定不会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出来。 毕竟萧覃是晚辈,那些妃嫔们全是她的长辈,这种私下里非议长辈的事情,萧覃做不出来。 谢韫清好奇心并没有那么强烈,很快便将这件事抛诸脑后,只专心的听齐妤授课。 重生以来,谢韫清闲暇时便会捧着书卷在看,读的书越多,越发现自己的无知。天地广阔而浩大,人只不过是其中最渺小的存在。所有的算计与阴谋,在亘古的时间长河中,都只是笑话而已。 现在回头想想,前世自己所做过的那些错事,实在是傻的可怜。 如果自己前世能多读些书,明事理,懂得人情世故,大概就不会为萧昱所骗了吧,也就不至于酿成谢顾两家那样惨烈的结局。 谢韫清默默想着,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要再想上辈子的事情了。 对于她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应当是解决谢家当前的危机,而不是一味的为上一世的事情黯然神伤。 可是饶是如此,谢韫清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起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所经历过的背叛,骨肉至亲的鲜血,无休无止的羞辱与磨难,每回回想,那一切又在脑海中走马观花似的过了一遍。 萧覃见谢韫清面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尽,心中不由有些担忧,放下手中的毫笔,扶着谢韫清的胳膊,关切的问道:“你可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谢韫清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什么大碍。 齐妤见此情景,便让谢韫清歇歇,自己退到旁边的房间。 萧覃便将谢韫清扶到椅子上坐下,又吩咐小宫女来倒水。 喝了半杯水,谢韫清的脸色缓和了不少,嘴唇上也有了颜色。 萧覃握住她的手,只觉得她的手冰凉而柔软。 在她印象里,与谢韫清相处的这段时日,谢韫清一直是温雅沉稳的,她从未见谢韫清这样失态过。心中担忧的同时,更是觉得十分诧异。 萧覃犹豫了一会儿,在纠结要不要开口询问谢韫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见谢韫清这样魂不守舍的样子,还是忍了下来,没有去打扰谢韫清。 谢韫清捧着茶杯,只觉得胸闷堵得难受,就好像塞了一团棉絮在里面,迫使她无法呼吸。 自己这副模样大概是吓到萧覃了吧。 谢韫清朝她笑了笑,却不知道在萧覃眼中,自己的笑容有多么虚弱无力。 其实谢韫清也不想这么失态。 只是,刚刚她在读书时,看到了一个字,浑身血液就像被抽尽了一般,一股寒意从五脏六腑冒出来。 ——“端” 谢韫清这几日便觉得心里面憋着一股气,看到那个字才终于想起来,再过几日便是端儿的生辰了。 她可怜的孩子,夭折的时候还那么小,甚至没有能够好好的看一看这个世界。 这一切,都是拜萧昱与沈妙华所赐。 谢韫清眼中神采一下子便黯淡了下去,萧覃伸手试了下谢韫清额头温度,又比对下自己的体温。她刚松了一口气,谢韫清额头不烫,应该是没有发热,然而谢韫清的指尖一直在颤抖。 萧覃忙握紧了谢韫清的手,试图给她力量。 谢韫清似乎被人抽走了浑身的力气,指尖没有力气,手中的茶杯都握不住,茶水几乎要倾洒出来。 小宫女上来将她手中的茶杯接过来,搁在桌案上。 萧覃不明所以,几乎是有些慌张的观察着谢韫清的神色。 谢韫清闭上眼睛,萧覃只看到她长长的睫毛不停的颤抖着,她不知所措的望着谢韫清。 “郡主,要不要请太医过来看看?还是说奴婢现在去请示太后娘娘?”小宫女试探着问道。 “先不要去请太医过来,你去皇祖母那儿,问一下皇祖母该怎么办。”萧覃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前一个提议。 谢韫清是她的伴读,才进宫没多久就请太医。宫里面不少双眼睛都盯着谢韫清,萧覃不想让谢韫清平白招到更多人的议论。 谢韫清悠长的睫毛又颤了颤,仿佛过了许久才睁开眼睛,她望着就快要踏出房门的小宫女的背影,轻声说道:“不必了,这种小事不要去叨扰太后娘娘了。” 萧覃也是担心谢韫清出什么事,她到底年纪小,不懂得如何应对,想让皇祖母拿个主意。听见谢韫清说话,又见谢韫清眼神不似刚才那样涣散无光,而是逐渐恢复清明,萧覃的情绪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你刚刚简直要吓坏我了,”萧覃心里面犹有余悸,抚着胸口,又对小宫女说道,“既然如此,你不用去寻皇祖母了。” 小宫女答应了一声,又站到了一边。 谢韫清感激的朝萧覃看了一眼。 这位小郡主,总是这样温柔娴静,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萧玄那副不怕事的性子,却有着这样一个柔弱的妹妹。不过谢韫清也知道,萧覃看似温软无欺,却最是刚烈,让人又敬又爱。 谢韫清刚想到萧玄,便听见从门外传来脚步声。 如今天气开始凉爽起来,门窗也从来不阖上,那脚步声也就越加的清晰。 透过窗户,谢韫清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走过来。 只一个念头的功夫,便见萧玄出现在眼前。 未待谢韫清与萧覃做出任何反应,萧玄已经走了进来。 萧覃看了看自己的兄长,又望了望谢韫清,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谢韫清想起身给萧玄行礼,才发现自己双腿虚软无力,即便扶着桌子,似乎也站立不起来。 萧玄见谢韫清如此,结结实实的被吓了一大跳,几步上前,也不顾一旁还有伺候的宫人,就握着谢韫清的手臂,紧张的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谢韫清摆摆手,“没什么事情,大概是坐得时间久了,腿麻了吧。” 胡说,萧玄当然不会相信她的说辞,他分明看到,谢韫清嘴唇苍白,眼眶微红,显然不会是腿麻了这么简单。但是见到谢韫清的态度,摆明了是不想说的样子,萧玄也便没有追问下去。 察觉到自己手还搭在她的手臂上,萧玄忙缩回手。 谢韫清没有注意到他这副样子,萧覃却是注意到了。 看来自己的兄长是十分在意谢姑娘了,萧覃默默的想着,只是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有这么一个嫂嫂。 萧覃与六公主年纪相仿,性情相投,有时见了面也能说上几句话。 之前二皇子娶妻,二皇子妃对六公主很是体贴周到,萧覃别提有多羡慕六公主能有这么一个嫂子了,自然也在憧憬着兄长能娶什么样的妻子,未来的嫂子会对她怎么样。 与谢韫清相处的这段时日,萧覃很是喜欢谢韫清的性情为人,而兄长看上去又是真心喜欢谢韫清的。萧覃打心底里愿意谢韫清成为她的嫂子。 萧覃想起身出去,给兄长和谢韫清腾出空间来,但是转念一想,兄长与谢韫清年轻男女,若是两人单处一室,即便传不到慈宁宫外面,就算传进皇祖母的耳中,萧覃也担心皇祖母会不会多想。 为免旁生枝节,萧覃只是坐得离二人远些。 萧玄赞赏似的看了一眼萧覃,自己的妹子真知情识趣,又在萧覃刚刚坐过的位置坐下来,饶有兴趣的看着谢韫清。 谢韫清刚刚还想起前世种种,眼前却是活生生的萧玄,谢韫清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上辈子与这辈子发生的一切交替呈现在眼前,究竟哪个是真,哪个又是假?谢韫清怔怔的看着萧玄发呆。 她就这样直勾勾望着自己,然而她的目光却好像没有落处,不知道她究竟看向哪儿。萧玄更是担忧。 摇了摇谢韫清的手腕,谢韫清的思绪被唤回,眼中又恢复了清明。 萧玄满腹狐疑。 他从未见谢韫清这样失落过。 在他记忆中,谢韫清一直都是一个很聪慧冷静的女孩,萧玄有时都想钻进她脑子里看看,她究竟是如何才能知晓那么多事情,又如何才能布置下那么多谋算的。 然而面前的谢韫清,却是这样的苍白无助。 萧玄从未见过这样的谢韫清,他能感受得到,谢韫清一定有着许多不为人所知的秘密,萧玄可以等到谢韫清愿意将一切向他吐露的那一天,可是现在他只觉得心疼。 第193章 偶遇高贵妃 谢韫清只调整了一会儿,脸上就已经瞧不出任何不适,只是手依然冰冷。 她抬头望向萧玄,“我并无大碍,小王爷不必担心。” 她这副样子,教他如何不担心? 只是萧玄也清楚,凭谢韫清的性格,绝不会将自己的心事透露给任何人,因此也只得将想说的话悉数咽回去。 萧玄抬手揉了揉谢韫清的额发,动作竟然说不出来的亲昵。 兄长可从来没有这样亲昵的对她,萧覃在一旁酸溜溜的想着。 谢韫清身子一僵,他这动作,怎么看着这么眼熟?想起来了,他摸小玄子的脑袋也是这架势。谢韫清满脸嫌弃的打掉萧玄的手。 萧玄丝毫不恼,见到谢韫清这么有活力,反而放下心来,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萧覃眼见着屋里面的气氛越来越奇怪,她有些不自在的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有些后悔不早点出去。 谢韫清轻轻咳了一声,将萧玄推开。 “你每天都这么闲的吗?”谢韫清道。 “你嫌我烦?”萧玄震惊的说道,捧着心,露出一副很受伤的神情 谢韫清挑眉看他,一语不发的看着萧玄的表演。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这副样子有多么欠收拾吗? 萧玄刚干嚎了两声,见谢韫清神色平静,又可怜巴巴的瞅着谢韫清。 一边的萧覃忍俊不禁,除了皇祖母,这还是自己的兄长第一次在女孩子面前服软。 听到妹妹的笑声,萧玄瞥了她一眼,然而他的眼神毫无威慑力,萧覃只是扭过头去,又继续弯着眼睛笑着。 谢韫清抚了抚自己鬓角,抬眼看着萧玄:“说吧,你来这儿有什么事?” “我是见你们每日读书习字太过辛苦,瞧,好不容易捱过酷夏,你整个人都瘦了这么一大圈,我特地给你们带来些点心瓜果,你们来尝尝。” 说着便一击掌,四个小黄门列队而入,手中捧着食盒。 瘦了一大圈?连阿娘都没说她瘦了,萧玄这是怎么瞧出来的?谢韫清忍不住扶额。 萧覃也瞧着谢韫清,自家的兄长真是细心体贴,连女孩子瘦了都注意到了。 桌案上摆满了精巧的点心瓜果,最后面两个小黄门还捧着满满当当的食盒,桌子上实在是放不下了。 萧玄忙打发了人搬来一张更大点的桌子,又殷勤的将点心送到谢韫清面前。 “这是得月楼的雕酥,我差人排了好长时间的队才买来的,这是银禧坊的糯米粉枣糕,这是万贺楼的翠玉豆糕,还有这么多的果脯蜜饯,全部都是送给你的。” 谢韫清望着琳琅满目的吃食,不禁陷入了沉思。 萧玄见她久久不说话,生怕谢韫清是不喜欢这些,忙问道:“你若是有其他想吃的,尽管告诉我,我一定想方设法的给你寻来。” “在你心里,我难不成就是这样贪吃的一个人吗?” 萧玄摆摆手,“当然不是,我这不是怕你们整日的读书学习,饿着了吗?” 萧覃弱弱的说道:“兄长,皇祖母会为我们准备吃食的。” “宫里面的东西和外面的能一样吗?你们经常吃御厨做的吃食,就不想着换换口味?”萧玄有些凶巴巴的回道,看向谢韫清又是换了一副口吻,情深意切的说道:“皇祖母口味清淡,慈宁宫的厨子做的吃食实在是寡然无味,我给你买的,都是出了名的小吃,你尝尝,若是不合心意,我下回再给你带别的。” 还有下回?兄长莫不是魔怔了吧?萧覃默默想着。 “我、小郡主,与太后的口味都十分一致,慈宁宫的食物我是吃得惯的,就不麻烦小王爷了。”谢韫清带着明显的拒绝的意思。 萧玄一点儿也不觉得挫败,反而像是得悉了什么似的,颇有兴致的说道:“你喜欢吃恬淡的?等我下回来,再给你带恬淡的点心来。” 看来是无法打发萧玄了,谢韫清认命似的轻叹一声。 虽然宫里面的御厨手艺确实了得,但是萧覃吃了十几年,早已经吃腻了,萧玄带来的吃食都是精挑细选来的,萧覃不由得凑了过来。 想伸手去捻一块尝尝,但是又知道这是兄长送给谢韫清的,谢韫清都还没吃一块,自己这般贪吃怎么好意思?因此萧覃帮着自家兄长劝谢韫清尝尝。 到底不好意思再拒绝,谢韫清自己取了枚栗子糕送入口中。 萧玄满脸期待的等着谢韫清吃完的评价,谢韫清虽然觉得太甜了,但是毕竟是萧玄的一番心意,尤其是看到萧玄这样亮晶晶的眼神,也不好意思说出任何不好的话来,只是点点头说道:“香糯可口,入口即化,你们也尝尝。” 听到谢韫清的话,原先还担心不合她心意的萧玄顿时松了一口气,又转头招呼着萧覃过来享用。 分明她才是亲妹妹,怎么感觉兄长对她还没有对谢韫清上心呢?萧覃心里面刚浮现这个念头,转瞬便被各色吃食吸引了过去,再也不管兄长是什么态度了。 齐妤再进来时,萧玄已经离开了,但是屋里面却被塞得满满当当的,无一不是吃食。齐妤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见到萧覃优雅的吃着点心,与一边喝着茶的谢韫清闲聊。 小宫女小心翼翼的朝齐妤看了一眼。 齐妤教了谢韫清几载,又与萧覃相处了近两月,两个小姑娘都是娴雅淑娴的闺秀,何曾见过她们这个样子?齐妤差点眼前一黑,望着这么多的吃食说不出话来。 萧覃察觉到有道目光一直看着自己,便抬头朝门口望去。 她的嘴角还有着饼屑,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个郡主,更像是一个活泼俏皮的小姑娘。 谢韫清倒是很喜欢萧覃这样子,她从前太过安静温柔了,虽然很符合她高贵的郡主的身份,但是未免太了然无趣。这样有着自己的喜好,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小宫女过来替萧覃擦了擦嘴角,又招呼旁的人过来将桌案收拾了。 二人重又跟着齐妤读书,转眼便是哺食,齐妤布置了功课,便出宫了。 萧覃苦恼的说道:“我都吃了这么多东西了,压根就不觉得饥饿,晚膳我不想吃了。” 谢韫清无奈的笑道:“想来这是你兄长的阴谋了,你吃了许多吃食,再去太后娘娘那儿吃一顿,如此几回,你定然会长胖不少。” 萧覃连忙道:“我兄长才不会这样对我,”话没说完,已经撇下了嘴角,“你说得是,他下回再进宫,我已经要找他好好说道说道。” 两人又手拉着手说了几句话,谢韫清便出宫了。 当晚,萧覃便托嬷嬷去太后那儿,就说她不同太后用晚膳了。 太后自然是关切的询问了几句,待听到缘由,不禁摇着头笑道:“从来没见过覃儿吃这么多零食的,罢了,随她去吧。” 慈宁宫的事情按下不提,谢韫清刚出了慈宁宫,经过长长的甬道。 正好一支队伍迎面而来,小黄门打头,后面跟着宫女和婆子,四个壮硕的太监抬着一个轿子。 谢韫清忙领着自己的丫鬟退避一侧,原是打算等着这群人离开了再起身的,然而轿辇在经过她的时候,只听见从里面传来一道柔媚的声音。 “停下,让本宫瞧瞧地上跪的是什么人。” 青萝紧张的望了眼谢韫清,听这口吻,这人定然是宫里面的妃嫔,但是宫里面的妃嫔怎么会注意到自家的姑娘? 正当青萝担心谢韫清如何应对时,谢韫清已经磕了几个头,不卑不亢的说道:“臣女谢氏给贵妃娘娘请安。” 轿辇里的人似是怔了一下,“你认识本宫?” 如今已是傍晚,虽然说宫里早已经点了宫灯,但是这甬道里,到底还是光线幽暗的。她又坐在轿辇内,隔着帘子,跪在地上的少女是如何认出她的? 谢韫清淡然自若的说道:“臣女认识娘娘的声音,因此认出您便是贵妃娘娘。” 高贵妃轻轻一笑,染着大红丹蔻的指尖挑起帘子,猫儿一般细长的眼睛往谢韫清看过去。“你是谢邕的女儿?” 谢韫清道:“回娘娘的话,臣女的父亲上谢下邕,正是靖国公。” 高贵妃先是一叹,又笑道:“不愧是谢邕的女儿,真是有胆量,六公主要是能有你三分的胆量,本宫就不必担心她嫁到虞国会受欺负。” 六公主萧颖与大虞赫连风的婚事早已经商议好,就差定下婚期了。 谢韫清心中不由得哂然一笑。 在高贵妃心目中,可曾将六公主当过亲生女儿看待过?便是养个宠物,养了十五六年,也该有感情了,可是高贵妃可从来没有将六公主当人对待过。甚至说,六公主连她身边的宫女都比不上。 她之所以将六公主许给赫连风为妻,不过是想给自己的儿子争取一份助力罢了。 六公主摊上这样的养母,也着实是不幸。 想到此处,谢韫清不由想到自己。 高贵妃是想尽办法的压榨六公主,但是自己的母亲,却是一心一意的为她打算着。 第194章 盘算 “抬起头来,给本宫瞧一瞧。” 谢韫清闻声抬头。 光线昏昏沉沉的甬道内,高贵妃只能勉强看到少女的面部轮廓。 虽然看得并不十分真切,但是高贵妃也能瞧出,少女身姿纤细,气质清雅如兰。饶是高贵妃再挑剔,也觉得面前的少女实在是令人赏心悦目。 朦胧夜色中,高贵妃只看到小姑娘晶亮的双眸。 年轻真是好,高贵妃心里面没来由的升起一股子烦躁。 想到最近宫里面的传言,不由定睛多看了她两眼。 不过是一个娇滴滴的小丫头片子,弱质纤纤的,也值得那些看惯了风浪的妃子们议论纷纷。 高贵妃嗤笑一声,抛下帘子,催促着抬轿子的宫人继续往前走。 直到队伍走远了,谢韫清才起身。 青萝更是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那位高贵妃的眼神实在是令人不舒服。 谢韫清却心知,高贵妃看上去依旧冷艳高傲,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已经是岌岌可危了。 她望着高贵妃离去的方向,久久不发一言。 眼下六皇子越来越出众,七皇子与八皇子更是逐渐长成,从前不显眼的皇子们开始崭露头角。二皇子原就没有什么本事,现在成天的受冷落,三天两头的差错,越来越不受天子待见。 这对母子又能笑到什么时候? 谢韫清抬头看了一眼天际,头顶是乌压压的云朵,身处皇宫,便觉头顶的天空也小了许多,处处是受着桎梏的感觉。 谢韫清不愿意在皇宫多待下去,立即便出了宫。 谢韫清回到谢府的时候,屋里屋外灯火辉煌,谢府永远是一片静谧祥宁。 她先去了主院,谢邕却不在家中,他受淮南侯的邀请赴宴,宴席上全是他们相交多年的挚友。谢韫清知道,他们不喝个酣畅淋漓,是不会罢休的。 榕姐儿如一阵旋风似的跑过来,拉着谢韫清的手,仰着头笑道:“姑姑,你怎么回来得这么迟?” 谢韫清替她梳理了下凌乱的发丝,问道:“怎么,才一天不见就想姑姑了?” 榕姐儿呵呵一笑,又挣开谢韫清的手,跑到顾云霜身边。 谢韫清走过去一看,才发现长几上摆满了吃食。 她心里面已经有了想法,榕姐儿捻了块柚皮糖放进口中,许是觉得苦了,皱了皱小眉头。 谢韫清在顾云霜对面坐下,察觉到母亲与往日不同的目光,谢韫清无奈的说道:“阿娘,你这样瞧着我做什么?” 顾云霜装模作样般悠悠说道:“女儿长大了,我这个做娘亲的实在是感到欣慰。” 这哪跟哪啊?谢韫清笑吟吟道:“阿娘,自打你不再掌管家事之后,每日里是不是太清闲了?” 顾云霜摆摆手,“榕姐儿、桢哥儿成天的往我跟前凑,我还得操心你与你三哥的事情,哪里清闲了?” 谢韫清又看了一眼那些吃食,不用想也知道是谁送过来的。最开心的莫过于榕姐儿了吧,她小肚子已经是鼓鼓的了,还往嘴里面塞着东西。 乳母在一边想劝榕姐儿少吃些,但是碍于疼爱孙女儿的顾云霜在场,也只得忍耐了下来。 几人用完晚膳,围在一起说话。 “再过几日去梁府赴宴,正好马上入秋了,给你们新裁制几身衣裳,你们待会儿去选布料。”顾云霜道。 榕姐儿拍着小手,兴高采烈的说道:“有新衣服穿了,祖母祖母,我要好多好多的新衣服。”说着还手舞足蹈的比量着。 “哪天短了你穿的?反倒在你祖母面前讨衣服穿。”裴氏伸出手指点了点榕姐儿的额头。 榕姐儿嘟着嘴捂着脑袋,往后退了几步。 顾云霜乐呵呵道:“小丫头嘛,就是喜欢打扮,谢家小一辈就她一个小姑娘,不给她打扮还能给谁?” “母亲,您也不要太惯着她,您越是惯她,她越是无法无天。”裴氏对待一双儿女,一向都是严厉要求的。 榕姐儿不满的扭了扭身体,躲到谢韫清的身后,又露出脑袋朝着裴氏做了个鬼脸。 眨眼间又过了数日,这一天正是梁家老夫人的寿诞。 梁家世代显赫,梁老夫人更是德高望重,来为梁老夫人贺寿的人很多。 梁老夫人的儿孙们在门口迎接来客,人流熙熙攘攘,显得格外的热闹。 谢韫清随着顾云霜给梁老夫人请了安,梁老夫人上了年纪,但是精神却很足,笑得合不拢嘴,望着水灵灵的小姑娘们,忙招呼了嬷嬷给了见面礼。 如花儿一样靓丽可人的小姑娘,谁会不喜欢? 寿宴设在晚上,给梁老夫人请完安,顾云霜留下来陪着梁老夫人说话,又特意吩咐季氏、裴氏多照顾着点谢韫清。然而刚出梁老夫人的房间,谢韫清便被罗慧心拉走了。 罗慧心将谢韫清拉到人少僻静处,一路上叽叽喳喳,吵得谢韫清脑袋都要炸了。 两人在一处小山坡之上的凉亭内坐下,梁府的下人们忙过来招呼两人。 罗慧心喝了半杯茶,吹着凉风,惬意的道:“如今天气凉爽了,再也不像前些日子那样热得慌。” “你一到暑天就躲在屋里,哪里就中了暑气?” 罗慧心撅着嘴,“总之我在暑天是从来不敢出门的,你看看秀仪大热天的出了一次门,脸都晒伤了。”女孩子对自己的容颜与皮肤总是格外小心的。 两人你来我往的说着话,言笑晏晏,自然是无比的融洽。 罗慧心正笑着对谢韫清比划着什么,见谢韫清神情有一丝的冷淡,便回头往自己身后看去,便见沈妙华拾阶而上。 沈妙华穿着一袭绿裙,莲步姗姗,脸上带着温柔得体的笑容。 罗慧心脸上的笑容也不由淡了下去。 沈妙华在京城这些世家闺秀的圈子中人缘极好,更是无一人对她有一句坏话。然而罗慧心却一直对她极尽冷漠。 也并非罗慧心自恃县主的身份,看不起沈妙华这个落魄侯府的小姐,实在是罗慧心不喜沈妙华的为人。 分明还是妙龄的姐妹,但是沈妙华为人处世颇为娴熟老道,待人接物时更是滴水不漏,未免让人觉得此人伪装隐藏得太深。 罗谢二人见到她都是一副淡淡的表情,沈妙华心里面虽然觉得有些不甘,但是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她走过来,柔声说道:“小县主,谢家妹妹,好些日子没打照面了,没想到会在罗府见到你们二位。” 可不是许久没见面了?谢韫清暗暗想着,自打她入宫给萧覃做伴读,便再也没去过东林书院,沈妙华家中冗杂事情越来越多,也就没有再去东林书院。 至于罗慧心,原就不大喜欢读书,自打谢韫清不再去东林书院,她索性也就不去了。不过饶是如此,大长公主还是重金聘了两位女先生教罗慧心。 沈妙华说的许久没打照面是真,但是如果说是不期而遇,谢韫清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的。 罗家给京中所有的名门望族送了帖子,自然也会给忠毅侯府送过去。 沈妙华的继母对她颇为苛刻,从来不会带沈妙华赴宴,沈妙华能来梁府,想来,是打听到三哥今日也会来梁府赴宴的消息吧。 重生以来,谢韫清一直疏远了沈妙华,沈妙华原是打算利用谢韫清,借机接近谢漳,然而这个成算显然落空了。 谢漳已经是沈妙华所接触到的男子中,品貌条件最好的,沈妙华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家里面对她逼得越来越紧,沈妙华便央求祖父,让祖父同意她梁府。 当然,沈妙华对自己的祖父是许下承诺的。 她这回一定要见到谢漳,不管用了什么手段,都要让谢漳娶了自己。 沈妙华目光定了定。 罗慧心对于自己不喜欢的人,一向是不假辞色的,然而这里是梁家,罗慧心不管怎么说还是得给主家一个面子,因此也不便无视了沈妙华,回应道:“沈姑娘真是贵人多忘事,咱们明明一个多月之前还见过面的。” 沈妙华在谢韫清旁边坐下来,笑道:“从前天天见面都习惯了,许久不见,怪是想念的。” 她哪里看不出来,罗慧心对她十分的不耐烦,但是沈妙华也没有表露出来,依旧大度体贴的说道。 在不知情的人看来,还以为罗慧心是咄咄逼人的那一个。 默言眼光极是毒辣,一眼便瞧出了沈妙华这是在惺惺作态,不由嘲弄的望了她一眼,又同情的看向了谢韫清。 姑娘这是倒了几辈子的霉,怎么会与这么一个装模作样的人扯上关系? 谢韫清当然不知道默言在想什么,若是她知道,恐怕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从前的自己,那么轻易的就被沈妙华的谎言哄骗了,而一再受她蛊惑欺瞒,一步步走向了毁灭的深渊。 罗慧心偏头看向沈妙华,实在是不清楚沈妙华突然凑过来到底是有什么目的。 却听沈妙华继续说道:“阿清,我有好些日子没见到伯母了,带我去给伯母请个安吧?” “不忙,时辰尚早,我阿娘还在陪着梁老夫人说话,等过会儿了我们再过去。”谢韫清不假思索的便回绝了。 沈妙华笑着点点头,心里面又另外盘算起来。 第195章 两副面孔 谢韫清与罗慧心二人有说有笑,沈妙华在一旁,竟然也没有感到丝毫不自在,神色自若的品着香茗。 罗慧心余光扫到沈妙华身上,这人好不知趣,平白在这儿徒惹别人不痛快。 但是这里是梁府,今儿又是梁老夫人寿辰,罗慧心又不能不顾主家的脸面,公然让沈妙华走开。 既然沈妙华不走,她们离开总可以了吧? 罗慧心笑道:“我与阿清第一回来梁府,我们先到处走走,等会儿再过来与你说话。”说完便起身拉着谢韫清便走。 沈妙华像是没有察觉到罗慧心对自己的不善,柔柔的笑道:“我这也是第一回来,不如随你们一起吧?” 罗慧心喉头一堵,刚想说什么婉拒的话,谢韫清已经抢先道:“横竖人多热闹,一起就一起吧。” 罗慧心面露不快,实在是不知道谢韫清为什么要接纳沈妙华。 谢韫清心里面自然另有较量,沈妙华是个不安生的,与其放着这么个危险的任务四处走动,不如自己牢牢看着她。 今儿三哥也来了罗家,虽说男眷与女眷不在一处,但是为免旁生枝节,还是小心些为妙。 三人带着各自的嬷嬷丫鬟,各有心思的游览梁家的庭院。 梁家祖上是会稽,庭院修筑的很有江南院落的韵味野趣。 但见水石相映,植立庭中,亭榭廊槛,朴素淡雅。 几人悠然自得的行走在石子小径上。 若是没有碍眼的人就好了,罗慧心别扭的想着,又挽着谢韫清的手臂,刻意的冷落沈妙华。 梁府此时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罗慧心最是喜欢热闹,拉着谢韫清专往人群中钻去,可怜沈妙华,几乎要被人群冲散了。罗慧心明明听见了沈妙华的声音,但步履就是不慢下来,朝着谢韫清挤眉弄眼。 好不容易走出人群,来到湖边小筑中坐下。 罗慧心要了鸟食,喂食着笼中的鹦鹉,逗弄着鹦鹉说话。 沈妙华刚刚紧紧追着两人,脸上全是细汗,丫鬟拿着帕子替她擦拭着额头、脸畔。 罗慧心只用余光瞄着沈妙华,这人为什么一直跟着她们?罗慧心赌气般将手中的鸟食却丢尽鸟笼里,鹦鹉们竞相夺食。 沈妙华朝谢韫清靠过去,笑着问道:“距离开宴时辰尚早,你有什么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与姐妹们到处转转,说说话罢了。” 罗慧心也坐了下来,“秀仪没来,实在是太无聊了。” 谢韫清沉默了一下,且不说高家与梁家一向不合,即便梁家给高家送了帖子,高家都不一定会过来。单说高家最近的变故,高夫人也应该没有心思来赴宴了。 高家落魄在谢韫清的意料之中,只是想到那个明珠般的女孩,到底是觉得十分的惋惜。 坦白来说,谢韫清很喜欢高情雅致的高秀仪,生长在那样的家族,她实在是被拖累了。想到此处,谢韫清望了一眼罗慧心。 罗慧心不明所以,不明白谢韫清为何以那样的眼神看她。碍于沈妙华在此,她没有出声问谢韫清。 “明日我得了空,咱们一块儿去看看秀仪吧。”谢韫清提议道。 罗慧心抚掌而笑,“那敢情好,我们两个一块儿过去,她定然会感动到掉眼泪吧?” 若是高秀仪听到她这样说,想必会气得脸都歪了吧?谢韫清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两人,说说笑笑的,当真是将她无视了个彻底。 沈妙华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心里面却格外的不平静,手指一直在绞着帕子。 谢韫清虽然在与罗慧心说话,但是一直注意着沈妙华。谢韫清只是抿唇一笑,没有理会她。她看向湖心,微风拂过,碧波荡漾。湖中有数只船舫,船上都是华装盛服的年轻男女。 罗慧心也被船舫吸引了过去,站起身来,指着湖心说道:“阿清,我们也坐船游湖吧?” 谢韫清今日穿着繁复华丽的长裙,行走时多就有不便,刚想笑着推拒,便见面前的船舫上有一道熟悉的人影。拒绝的话刚到嘴边,便咽了回去。 两人要去乘船游湖,沈妙华自然是亦步亦趋的跟上了,只是一边跟随着上前,一边在心里面抱怨。 岸边停靠着两只船舫,许多活泼俏丽的小姑娘挤在岸边。 因着罗慧心是县主,见她挤过来,便有人朝两边让开,罗慧心便来着谢韫清上了一只小舫。 两人刚踩上去,小船晃晃悠悠,激起一片水花,沈妙华的鞋袜都被打湿了。小丫鬟连忙要给沈妙华擦鞋子上的水渍,沈妙华推开她,扶着梁府下人的手便上了船舫。 罗慧心兴致勃勃的看着撑船的船夫,谢韫清简直要怀疑她会不会从船夫手中夺过船桨,自己亲自划船。 好在罗慧心也知道划船是个气力活,只是从矮几上拿起酒壶,斟满两杯果酒,递了一杯给谢韫清,又缩回了手,“我忘了你不沾酒的。”说着,自己便将两杯果酒一饮而尽。 这果酒的浓度极低,但是又甘醇可口,回味无穷。 饶是如此,谢韫清担心罗慧心喝多了会失态,按住她的手,不让她继续斟酒。 罗慧心嘟哝了一声,知道谢韫清是为自己考虑,也便没有再坚持。她从窗户往外面看去,秋风舒爽,罗慧心闭上眼睛,惬意的哼着曲调。 谢韫清却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船舫,沈妙华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到精巧的画舫之上,坐着几个妙龄女子。这几人,沈妙华依稀眼熟,但是却不记得是哪家的姑娘。 她结识谢韫清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谢韫清与这几人打过交道。她实在是想不明白,谢韫清为什么会注意到那艘船舫。 但见两只船舫越挨越近,谢韫清的目光一直没有转移,沈妙华便笑着问谢韫清:“我瞧你一直盯着那几位姑娘看着,怎么,你认识她们吗?” 罗慧心听了,睁开眼睛朝谢韫清回头看来,又循着两人的视线看过去,奇怪的“咦”了一声。“那几个人,我只认识永王府的郡主。她一向深居简出的,没想到今儿个也过来了。” 谢韫清道:“永王府的老王妃与梁老夫人是姐妹,梁老夫人的寿宴,老王妃焉有不来的道理?” 沈妙华朝着谢韫清多看了两眼。 她记得,谢韫清最是讨厌这些人际往来与人情世故,怎么会对梁府的人际关系这么清楚? 察觉到沈妙华的目光,谢韫清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解释什么。 罗慧心经谢韫清提醒,也想起了永王府与梁家的这一重关系。同时又有些钦佩的望着谢韫清,“我祖母也特意跟我说过这些,只是你也是知道的,我一向理不清这些,没想到你竟然也知道。” 这很难吗?谢韫清只是微笑,以前她是对这些事情不上心,再者,她原以为记住这些世家贵族的姻亲关系,与她来说,实在是没有必要。 直到嫁给萧昱,成为皇室的媳妇,人情往来自然是必不可少的。昔日懵懂无知的女孩,最终成为皇子府的女主人,操持偌大一个皇子府的家务事,谢韫清自然不再是从前那个娇贵矜持的小姑娘。 后来萧昱登基为帝,她成为了中宫之主。宫里宫外,哪里不需要她操心烦忧?这所有名门望族只见盘根错节的关系,再没有比她更熟悉的了。 谢韫清没有接着这一茬继续说下去。 三人各有自己的心思,沈妙华明显是心里面压着事情,也没有心思看着风景。 大抵只有罗慧心是真的喜欢这湖光水色的美景了吧? 众人忽然感觉到身下的船舫一阵震荡,身子更是前仰后合。 矮几上的酒壶、酒盏更是骨碌碌滚了下来,打湿了铺在脚下的毛毡。 沈妙华刚刚想着心事,猝不及防之下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 待反应过来,连忙伸手捂住了嘴。 然而并无一人朝她这里看过来。 沈妙华既庆幸没有人发现她失态的同时,又心知肚明,这里没有人在意她。 罗慧心扬声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外面的船夫忙恭恭敬敬道:“回县主的话,前面两只小船发生了碰撞,小的刚刚划船躲开。” 沈妙华不满的嘀咕了一句:“这么多客人,梁府怎么就不安排几个妥善点的船夫?这要是惊吓到了贵客,梁府担得起吗?”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统共就这么大点空间,她的话显然落在了谢韫清与罗慧心的耳中。 罗慧心朝她瞥了一眼,轻哼一声。 谢韫清更是懒得搭理她,也没有说话。 沈妙华这才察觉到自己的话太过尖酸刻薄了,连忙住了嘴。 她给人的感觉一向都是温婉大度的,何曾有过这样刁钻刻薄的时候? 罗慧心也奇怪,为什么沈妙华会有两副面孔?她当下便决定,以后一定要离这人远一些,这人翻脸这么快,实在是太过可怕了。 沈妙华的目光正不知看向何处,忽然便被一个人吸引了过去。 第196章 寿宴 对面船舫上,一个年轻男子立于船头,长衫随着微风翻飞。容颜清俊,风华天成。 沈妙华的目光完全被那人吸引了过去,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好在罗谢二人都没有注意她,更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罗慧心低声道:“看起来,好像是你哥哥乘坐的小舫,与永王府郡主乘坐的小舫相撞了。” 谢韫清点头,不置一语,只盯着对面的两艘船看着。 这是难得的好机会,沈妙华好不容易收回了目光,又轻声细语的对谢韫清道:“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境下见到谢三公子,自打他回京,我都未曾拜访过他。说起来,都是一起长大的情谊,如今竟然这么疏远了。”说着还露出了颇为惆怅的神色。 罗慧心有些莫名其妙,“说什么一起长大的情谊?男女大防你又不是不知道,亲兄妹还得保持距离,更何况你与谢三公子丝毫关系都没有,你别胡说八道,给谢三公子名声上抹黑啊。” 罗慧心的话毫不留情,沈妙华只觉得喉头一噎,顿时有些下不来台,谢韫清却是自始至终都没有给她一个目光。 沈妙华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忍耐。罗慧心什么脾气她还不清楚吗?她就是一个横冲直撞,口无遮拦的。若不是县主的身份,又有华阳大长公主的庇护,罗慧心迟早要吃亏。 船体又是一阵晃悠。 沈妙华刚在胡思乱想,便听见女子惊呼声传来,忙往外看去。 原来另有一只小舫突然冲过来,船桨拍起水浪,打湿了几个女孩的衣裙。 永王府的郡主坐在靠窗的位置,湖水全拍在了她脸上,只见她头发湿哒哒的贴在额前,还往下滴着水。郡主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坐在那儿发呆。附近的船舫上,男客们悉数自觉的别开视线,女眷们却带着担忧的目光看向永王府郡主。 梁婧率先反应过来,忙抛下了帘子,几个姑娘各自取出自己的手帕,替永王府郡主擦拭身上的水迹。 罗慧心没有料到自己只不过是提议来游湖,竟然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湖水冰凉,你说她不会着凉吧?”罗慧心探着脑袋张望着。 没有人回复她。 经过刚刚的事情,众人都没有继续游湖的心思了。 船夫便撑着船舫来到岸边。 她们的丫鬟婆子都等在岸边,见主子上岸了,便伸出手扶着她们。 几人站在岸边,看着一只只船舫停泊靠岸。 谢漳刚敏捷的踏上岸,沈妙华不由自主的往前走了两步。 罗慧心努努嘴,不知道沈妙华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怎么总是这样心不在焉的。不过她顺着沈妙华的目光看过去,却发现沈妙华一直在注意着谢漳。 罗慧心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谢漳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只盯着离岸边越来越近的一只船舫。 那只船舫,帘子紧紧拉下,终于停靠在岸了,船夫先上岸,将船绳紧紧系在岸边的木桩上。 帘子终于被一只白皙的手掀开,率先出来的是一个苹果脸、个子娇小的女孩,然后便是一个水杏眼的姑娘,永王府郡主头发还有些湿润,看上去脸色似乎不大好。 最后跟着出来的,谢韫清再熟悉不过了,是左光禄大夫梁绶次女、梁家的三小姐,梁婧。 梁婧依旧如记忆中的那样,鹅蛋脸,一双眼睛温柔水润,浑身透出婉约娴静的气质,令人观之可亲。 忽然便起了风,水浪一波一波的拍着岸边,小船也跟着不停的晃悠。 梁婧提着裙摆,步履自然有些不稳当。 眼看着小船离岸边还有一段距离,梁婧的身子不住的打着晃,众人都屏住了呼吸,提心吊胆的看着梁婧。 谢韫清也担心梁婧会脚下打滑落水。 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年轻女孩若是落水了,名声也便毁了。再者,今儿是梁老夫人的寿宴,总不至于在老人家的寿诞上发生什么意外。 正当谢韫清胡思乱想的时候,便有一道人影上前。 谢韫清定睛一看,谢漳已经阔步走过去。 沈妙华咬了咬嘴唇,不知道谢三公子突然上前做什么。 罗慧心拉着谢韫清往旁边挤过去,正好瞧见谢漳手中握着一杆箫,将箫递到梁婧面前。 梁婧先是怔了一下,也不扭捏,道了一声谢,便握住箫的另一端。谢漳便一个使力,梁婧已经稳稳当当的站在了谢漳身边。 二人身边顿时爆发了如雷般的掌声。 谢漳将箫别在腰间,朝着梁婧抱了下拳,没多说什么,转身就要离去。 梁婧忙喊住谢漳,向谢漳再三表示谢意。 她为人落落大方,说话更是有条有理,很能引起别人的好感。 谢漳与她隔着几步之遥,女孩面上的诚挚终究是打动了他,谢漳耳后根竟然觉得微热。这些年他一直在书院读书,鲜少见到女孩,更是头一回与除了亲人以外的女子这么近距离的站在一起。 梁婧是个容貌出众,谈吐不俗的,谢漳又才是个少年,自然而然的对梁婧生了几分好感。 沈妙华见谢漳与一个陌生的美貌少女对视了许久,心里升起几分不甘来,看向梁婧的目光中也沾上了几分怨毒。 罗慧心看着面前的二人,只觉得他们之间的氛围有些奇怪,忙兴冲冲的拉着谢韫清的手臂,想与谢韫清说话。但是她却觉得手掌心的触感有些不对,回头看过去,便与一双淡薄清凉的眸子对视上了。 罗慧心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叫唤,手心就像被什么东西刺到一般弹开。 这人的目光怎么这样骇人?罗慧心嘀咕了几句,心里面仍然觉得有些发毛,继续扭头找谢韫清。 谢韫清也一直在注意着谢漳与梁婧。 罗慧心刚戳了戳谢韫清的胳膊,准备与她说话,便见谢韫清嘴角微微扬起,连眼中都是笑意。 怎么这两人今天都这么奇怪? 罗慧心瞧了瞧沈妙华,又皱着眉头打量着谢韫清。 谢漳刚准备转身离开,目光在人群中随意一扫,便看到了自家小妹。 他大步走过来,原先还拥挤的人群立即往两边散开,给谢漳腾出路来。 见谢漳往自己的方向走过来,沈妙华忙挂上了自以为最温柔的笑容,甚至还往前迈了一小步,然而下一秒她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谢漳的注意力一直没有落在她身上,而是朝着谢韫清走过去。 原该料到的不是吗?沈妙华只得这样安慰自己,毕竟谢韫清才是谢三公子的亲妹妹,而她,只不过是幼时同谢三公子见过几次面。 “你怎么在这儿?”谢漳低着头看着谢韫清。 可恶,不知不觉间三哥都比她高出这么多了。谢韫清心里面嘀咕了一句,不过还是立即回答道:“慧心非得拉着我过来游湖,我就想反正也闲着无事可做,索性陪她过来吧,谁知道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罗慧心有些不大好意思,往后退了半步。 好在谢漳并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说道:“起风了,你们还是回屋子里吧。” 谢漳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梁婧,梁婧正准备带着永王府的郡主去换衣服,也恰巧回头,与谢漳目光相对,有些赧然的移开视线。 沈妙华脸色一沉,调整了一下情绪,又展露出清甜的笑颜,迎着谢漳走过去,“谢三公子,许久未见了。” 谢漳听见有年轻女孩的声音唤他,便循声看过去,却看见一个有些面熟的小姑娘。 他离家许久了,只依稀记得从前谢韫清时常与这位姑娘进进出出,他这次回京,却发现谢韫清再没有与这位姑娘往来过了。 没想到今儿能够再次见到她们站在一块儿。 谢漳只是点点头,显然与沈妙华并不相熟,然后便抬脚离开了。 沈妙华没料到谢漳对她这么冷淡,想来,谢漳早就不记得她是谁了。 对于沈妙华千方百计的想引起谢三公子的注意,罗慧心自然是不屑的。 罗慧心看着沈妙华那掩饰不住失落的表情,轻哼一声,不理会沈妙华,拽起谢韫清便走。 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今儿话怎么不说话了?” 谢韫清自然是在想三哥与梁婧初见的场景。 前世三哥也是与梁婧初识于梁老夫人的寿宴,只是前世谢韫清没有被拉过来游湖,更是不清楚三哥与梁婧之间有这一重牵扯。 罗慧心久久没有等到谢韫清的回复,索性不再去问她,而是脚下踢着小石子儿玩。 不知不觉已是暮色四合的时候,寿宴马上便开了。 梁府到处张灯结彩,人影幢幢,说笑声不绝于耳。年纪小一些的孩童们便四处奔跑,朝着闹着要看烟花。 毕竟是晚上了,仆人们生怕小主子们会磕着绊着,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跟着。 忽然听见一声闷响,众人抬头看着天际,只见绚丽多姿的烟花在头顶炸开,映彻了半边天空。 众人都仰着头去看那漫天的花火,每个人的眼中都只剩下那绚烂夺目的光彩。 第197章 白眼狼 谢韫清随着众人给梁老夫人祝寿,梁家的几位姑娘搀扶着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招待着女客,梁家男子们则负责招待男客们。 梁老夫人眉开眼笑,慈爱的看着一众小辈们,亲手给诸多小辈发红包。 众人给梁老夫人磕了头,才纷纷进了花厅。 华阳大长公主差人过来寻罗慧心,见罗慧心待在谢夫人身边,只恳请谢夫人照看着点罗慧心,便回到大长公主那儿回话了。大长公主身份尊贵,自然是被梁家奉为上宾的,她也怕罗慧心跟着自己会浑身不自在,索性随她去吧。 罗慧心拉着谢韫清的手,与她说着悄悄话,然而花厅里面人声鼎沸,两人都听不清彼此说些什么。 沈妙华坐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坐不住了,不断的往外张望。 谢韫清知道沈妙华是为什么而烦忧,面带关切的看她:“妙华姐姐,你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这还是谢韫清这么多日子以来第一次这样亲切的唤她,沈妙华朝谢韫清看过去,自然不会觉得是谢韫清突然念起旧情来了,但是沈妙华还是燃起了一丝希望。 无论如何,想接近谢漳,还是得从谢韫清身上下手,不是吗? 沈妙华挨着谢韫清,“许是刚刚吹了凉风,现在有些头疼吧。” 罗慧心瞄了沈妙华一眼,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又扭过头去,并不打算搭理沈妙华。 谢韫清只是点了点头,也没有对沈妙华再说一个字。 沈妙华心里面也是暗暗着急。 家里面已经在商量着她的亲事了,沈妙华不甘心将自己随意嫁出去,沦为家族牺牲牟利的棋子。沈妙华不愿意嫁给与她父亲一般年纪的人为填房,更不愿意嫁给庶子。但是她只是一介女流,又有什么本事能扭转自己的命运? 沈妙华握紧了拳,指甲掐进手掌心,她觉察不出疼痛来。 她又看了眼谢韫清,然而这边发生的一切都被季氏看在了眼里。 沈妙华感觉到有人在注意着这边,抬头看去,便看到神色淡淡的季氏。 季氏是谢韫清的大嫂,沈妙华是知道的,不仅如此,这位季氏十分的精明。季氏的目光很是复杂,沈妙华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她虽然自诩聪慧,但是在季氏这样精于算计的人面前,沈妙华只敢老老实实。沈妙华垂下脑袋,待季氏转过头去与旁人说话,沈妙华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罗慧心戳了戳谢韫清,捂着嘴偷笑。看沈妙华平常各种钻营,没想到也有畏惧的人。 晚宴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小心思,大概只有罗慧心是心无旁骛的享用着美味佳肴吧。 谢韫清托腮看着罗慧心,又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 罗慧心觉得发痒,连忙躲开。 谢韫清便叹道:“你少吃些,你再这样吃下去,肯定要发胖的。” 女孩子最是在意容貌与身材,罗慧心也不例外,她捂着脸颊,又惊恐的发现自己的腰身似乎粗了一圈。罗慧心掩面哀嚎,“我发誓,我吃完这一顿,以后就克制饮食,再也不吃零食了。”然而话音刚落,罗慧心又取过一只醉蟹大快朵颐。 谢韫清不由扶额,罗慧心若是能管住自己的嘴,也就不会不是罗慧心了。 其实罗慧心也并不怎么胖,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笑起来时会露出小虎牙,显得格外的娇俏甜美。 宴席持续了许久,直到后半夜,才渐渐散去。 罗慧心打了个饱嗝,捧着肚子,脸上竟然有些自得,她拉了拉谢韫清的衣袖,“你看看我像不像是怀胎几个月的妇人?”罗慧心兴冲冲的说道。 因为兴奋,她的声音显得尤其大。 花厅内不少视线都被吸引了过去,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罗慧心小腹上,而后又满脸狐疑的看着罗慧心的脸。 罗慧心刚开始尚未发觉,还一脸慈爱的看着自己的肚子。 谢韫清简直想立即甩开罗慧心,假装自己不认识这人。 罗慧心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成为所有人的焦点,顿时羞红了脸,捧着茶杯掩住了大半张脸。她喝得又急又快,被茶水呛到了,捂着胸口一阵咳嗽。 总是这般毛手毛脚,让人如何放心?谢韫清无奈的想着,伸手拍着罗慧心的背,又将手帕递给罗慧心。 罗慧心咳嗽了好一会儿,再抬起头时,已经没有让她不自在的目光了。 大长公主又差人来寻她,时辰毕竟不早了,该回府了。虽说梁家极力挽留大长公主暂住一宿,但是大长公主还是婉拒了。 罗慧心拉着沈妙华的手,两人都长大了,不再似从前那样清闲,以后再见面也不会多容易了。因此分别时,两人都有些不舍。罗慧心跟着婆子走了,沈妙华笑着道:“小县主天真无邪,纯真可爱,真是让人喜欢。” 谢韫清意味深长的朝沈妙华看了一眼。 她说这话时,应该没有想到,多年以后,正是她害得罗慧心心如死灰,归入佛门。 前世,沈妙华设计陷害她,罗慧心身为谢韫清的挚友,在那样众人都选择明哲保身的时候,义无反顾的站了出来,替谢韫清求情,更是痛斥沈妙华是祸国妖妃。 沈妙华不允许有忤逆她的人存在,便令人将罗慧心的一双幼子捉过来,当着罗慧心的面生生摔死,又将罗慧心的丈夫折去四肢,变成废人。 罗慧心受了打击,自裁未成,落发出家了。罗慧心是这样的无辜,因此谢韫清总是忍不住想要补偿罗慧心,更是时时刻刻的迁就着罗慧心。 沈妙华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谢韫清为什么以这种眼神看着自己,她刚想开口,季氏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阿清,时辰不早了,咱们也回府吧?” 谢韫清也困乏了,精神有些不济,因此便答应了下来,而后朝沈妙华略略一点头,起身与季氏一块儿出去了。 谢韫清走后,沈夫人带着女儿走过来,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沈妙华。 “你们不是十多年的交情吗?怎么谢家小姑娘对你这么冷淡?” 谢韫清对沈妙华的态度,沈夫人全看在了眼中。 从前她还担心,凭着沈妙华的左右逢源,又与谢府千金交好,说不定真的能嫁给谢家三公子。 若是沈妙华是个良善的,嫁得好了,沈夫人自然替她高兴。然而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沈夫人发现,沈妙华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鬼心眼特别多,成天的使些小伎俩。 从前,沈妙华在她面前表现得格外的乖巧忠厚,沈夫人放心的将自己的女儿托由沈妙华照顾,即便她的女儿意外落水,沈夫人都没有怀疑过沈妙华。 直到后来,有婆子发现,沈妙华偷偷的往她女儿的胭脂中掺入蔷薇花粉。她的女儿天生就有哮喘,又对蔷薇科过敏。沈妙华这样做,往重了说,会要了她女儿的性命。 后来沈夫人派人调查当初女儿落水的真相,虽然沈妙华掩藏得很好,但是沈夫人还是发现了蛛丝马迹。原来那日沈妙华将伺候女儿的下人婆子遣退,自己牵着她的女儿在湖边散步。 当时沈妙华也不过才七八岁,沈夫人只以为是她无心之失,听到了心腹的回禀,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 沈夫人实在难以相信,这么小的女孩,心机怎么会如此深沉?就算不是自己一个父亲的亲妹妹,哪怕是一个陌生的小姑娘,也不应该下次狠手。 弄清事情真相的沈夫人决定将这一切掩藏在心里,并非她想息事宁人,而是沈夫人知道,沈妙华年纪太小,没有人会相信她的说辞,反而大家还会以为是她为了除去先夫人唯一的血脉,恶毒的构陷沈妙华。 再者,死者为大,沈夫人也明白,沈妙华的生母在所有人心目中都是一个完美无瑕的存在,就算她能拿出证据来,所有人也会袒护沈妙华。 虽则沈夫人不打算将这些事情抖落出来,但是到底不肯亲近沈妙华。原先体恤沈妙华幼年丧母,还想着像对待自己女儿一般教养沈妙华,不让沈妙华因为丧母而感到自卑或者郁郁不快。现在,沈夫人只想离沈妙华越远越好。 再后来,沈夫人依旧从不苛待沈妙华,从不短了她的吃食衣物,只是对她再没有那般掏心掏肺。 为了不让沈妙华有机可乘,沈夫人更是让仆人们寸步不离的跟着自己的孩子。 这些年下来,沈夫人将自己的孩子保护的十分妥善,自己的儿女也能健健康康长大,从没有受到丁点儿伤害。 沈妙华面色有些难看,继母怎么会突然过来了? 她对自己的家人,一向称自己与谢韫清是交情特别好的姐妹,也是看在她与靖国公府千金要好亲密的关系上,家里面所有人才对她客客气气。 若不是借着谢韫清的光,沈妙华早就不知道沈家该如何对待她。 没有等到沈妙华说话,沈夫人已经牵着女儿的手转身走了。 沈妙华只得几步跟上去,却也没说一句话。 第198章 好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谢韫清走出花厅的时候,外面的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浓烈的炮竹火药的味道。 天空繁星点点,想来明天是个晴朗的天气了。 长辈们仍然在客套,谢韫清则与自己的表姐妹们站在一处说话。 忽然顾英娘呆住了。 久久没听到回话的谢韫清朝她看过去,顾英娘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某个方向,谢韫清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待看到那人,谢韫清迅速转过身去,朝着长辈们所在的地方走去。 萧玄在人群里张望而来好一会儿,才瞧见谢韫清,好不容易抓到人了,哪里会轻易的让谢韫清跑掉?萧玄当即几步追了上来,一把握住了谢韫清的手臂。 顾英娘站得最近,最先反应过来,也朝着谢韫清走过去,用身子遮住了两人。 萧玄咧了咧嘴,得意的笑道:“看你往哪儿跑?我这不是抓到你了吗?” 谢韫清无奈的看着萧玄,“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可不可以收敛些?” “我还不够收敛吗?若是没有这么多人,我肯定……”看到谢韫清的脸色越来越黑,萧玄连忙打住不说了。 谢韫清想挣开萧玄的手,无奈萧玄的手掌是那样的有力,谢韫清怎么也挣不脱。气急的谢韫清干脆抬脚往萧玄脚背狠狠踩上去。 萧玄虽然吃痛,但还是一脸镇静的道:“你刚刚没吃东西吗?力气这么小,一点儿也不疼。” 无赖!谢韫清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顾云霜自然察觉到这边的动静,不过她只是望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谢韫清急于摆脱萧玄的纠缠,自然没有注意到,萧玄却正好与顾云霜的目光对上了。萧玄立即展露出平生最乖巧虚伪的笑容。 谢韫清只看到萧玄那瘆人的笑容,她打了个寒颤,随即用力的摆脱了萧玄的束缚。 萧玄委屈的眨眨眼睛。 谢韫清实在是不敢相信,一个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这么能撒娇,竟然……还挺可爱的…… 她一定是魔怔了! 谢韫清侧开身子,余光瞄到了旁处,目光却忽然滞住了。 萧玄有些不满,他在眼面前,为什么谢韫清的注意力却被别的什么东西吸引了? 万般不甘心的萧玄也看了过去,谢韫清目光所及之处,是另外一个女孩。萧玄从没见过她,觉得有些面生。 谢韫清一直注意着那个女孩,萧玄抬手在谢韫清面前挥了挥手,谢韫清丝毫没有被萧玄影响到,反而一把推开了萧玄。 萧玄猝不及防,连连退后了几步,然后眼睁睁的看着谢韫清朝着那女孩的方向走过去。萧玄再看过去时,竟然发现了谢漳也在那儿。难不成谢韫清刚刚是在看谢漳? 大概是有这个可能性吧? 萧玄跟随着谢韫清走上前,谢韫清倒也没有离得太近,只是隔着几个人,冷冷的看着。 两人都是习武的,耳力较之常人要好的多。即便是在喧闹的人潮中,两人都能清楚听到那两人的对话。 谢韫清面无表情的看着沈妙华的表演。 谢漳许是喝多了,眼神有些迷离,只依稀记得站在他面前的,似乎是自己妹妹的手帕交。 既然是妹妹的朋友,谢漳当然得客气些,因而谢漳问道:“沈姑娘寻在下有何事情?我妹妹就在附近,你如果要找我妹妹说话的话,再附近张望几眼应该就能看到了。”谢漳下意识的以为沈妙华是来找他妹妹的,当然谢漳已经忘了,在湖边刚见过沈妙华。 沈妙华沉默了一下,她当然不是寻谢韫清的,要知道,她今儿下午一直和谢韫清待在一处,便是刚才,也是形影不离的。 她自然不能脱口而出,说她是来寻他的,因此费了些时间措辞。“我是来寻谢三公子说话的。” “找我?”谢漳很有些意外,实在是不知道,眼前的姑娘找他有什么事情。 谢漳正觉得头有些晕晕乎乎的,想找个地方休息,没有耐心与沈妙华说话,便道:“你有什么话,对我妹妹说也是一样的,恕在下不奉陪了。” 谢漳虽然对姑娘们十分礼遇,但是同时也十足的疏离,说完这些话,转身便要离去。 沈妙华有些急了,不由自主的走上前去,“阿清这些日子这样反常,谢三公子难不成就没有半分好奇?” 谢漳果然驻足了,沈妙华心中一喜。 谢韫清这段时日变化的确很大,比以前要稳妥内敛了许多。尤其是,谢漳发现了谢韫清多了许多不为人所知的秘密。 萧玄也忍不住看向了谢韫清。 灯火辉煌下,谢韫清的神情依旧平淡无波,仿佛沈妙华的会对她产生不了任何影响。 正当沈妙华想继续说下去的时候,便听谢漳说道:“我离家这么久,我妹妹也长大了,自然是有所变化的。我自己的妹妹我还是了解的,就不牢沈姑娘关心了。” 谢漳似是想到了什么,继续说道:“若我记得不错,你与我妹妹已经许久不曾来往了,你又对我妹妹有多少了解?” 谢韫清心头一热,同时又觉得有些愧疚。 说到底,只有家人们无条件的信任着她,前世是她害得亲人们身首异处,然而这一世,谢韫清却依旧要瞒着亲人们。 她深知,这些话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反而会徒惹烦恼,索性全部憋在心里,免得家人们担忧。然而谢韫清不知道的一点,她的亲人们对她无比的熟悉,她的这些变化,亲人们都瞧在眼里。不说出来的原因,是他们都尊重谢韫清,相信谢韫清能处理好自己的事情。 沈妙华知道谢漳特别宠着这个唯一的妹妹,她笃定谢漳会因为好奇和关心,向她询问有关谢韫清的事情。然而谢漳说出来的话,却让沈妙华喉头一堵,想说的话竟然不知从何开始说起。 谢漳则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姑娘。 只见眼前的女子,身量高挑,五官端正,瞧上去举止很端庄的样子,但是眉间总是萦绕着一团郁色,使她看上去不那么好相与。 不过谢漳只打量了片刻便移开视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盯着一个年轻未出阁的姑娘看,着实是没有礼数。 谢漳朝着沈妙华略一点头,刚想离去,又听沈妙华的声音响了起来,这次沈妙华的声音刻意放大了。 “阿清身边出生了那么多陌生奇怪的人,三公子难道真的不好奇吗?又真的不担心那些人会不会威胁到阿清的安全吗?” 谢漳脚下的步伐果然停住了。 诚然,他不止一次揣测过妹妹身边突然出现的那几人的来处。 他能够看得出来,那几人都是武功高强,身手不凡的,定然大有来处。尤其是那两个年轻的姑娘,每日里只跟着妹妹,没见过她们做任何事情。换而言之,谢漳一眼便看出,那两个年轻的姑娘不是等闲的丫鬟。 妹妹娇生惯养十几年,怎么会突然结识这样本领高强的人物? 见谢漳有些被说动的样子,沈妙华继续添了把柴火。 “阿清的转变,是从开春开始的,那段时日三公子不在京城,只有我,与阿清是最亲密的朋友,我了解阿清,也知道阿清为何变成现在的样子。” 谢漳虽则疼爱自己的妹妹,但是显然不会被沈妙华的三言两语打动,而是越发警惕。“你这些话完全可以与我母亲说,再不济,还有两位嫂嫂,完全没必要特意说给我听。” 沈妙华笑道:“我何尝不想与令堂说,但是令堂与谢家的两位少夫人都是庶务繁忙,我哪里有机会得见她们?正好撞见了三公子,说给三公子也是一样的。” 不远处的谢韫清听到这番话,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好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沈妙华刚刚与她的母亲、嫂嫂们同席而坐,分明刚刚打过照面的,怎么到了沈妙华口中,就变成了没有机会见面,反而要说个三哥这个外男听? 三哥是个男子,她的事情,三哥也能插手多少?沈妙华找的这个借口,实在是拙劣。 或许沈妙华以为,三哥这些年只埋头读书,不懂得这些人情世故吧? 不过,沈妙华说素问几人是奇怪的人,谢韫清扭头去看谢漳的表情,后者的脸色已经也不大好,谢韫清的笑容更灿烂了。 谢漳眉头蹙得更紧了,却是在思考沈妙华话里面的破绽,他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既如此,我带你去见我母亲便是。” 沈妙华心中一慌,连忙摆手,“这样的事情,不必麻烦谢夫人了吧?我刚刚瞧着谢夫人似乎有些劳累了,面色不大好。” 谢韫清下意识去看顾云霜的脸色。 哪有面色不好?母亲分明面色红润,与魏国公夫人说说笑笑,别提多开心了。 谢韫清原以为谢漳不会信沈妙华的,但是大抵是他喝多了糊涂了吧?谢漳竟然答应了下来。看着沈妙华掩饰不住狂喜的眼睛,谢韫清简直想冲过去敲醒三哥,不过她到底还是冷静了下来。 思索了一会儿,谢韫清胳膊肘拐了一下萧玄。 萧玄忙问道:“怎么了?需要我做什么吗?” 谢韫清示意萧玄低下头,贴着萧玄的耳朵说了几句话,萧玄点着头满口答应了下来。谢韫清看着沈妙华领着三哥挤出人群,她没有跟上去,只是笑了笑,便转身去寻顾云霜了。 刚转过身去,便看见了还待在原地的顾英娘。 顾英娘也在看着她。 四目相对,顾英娘像是触电了一般,连忙避开视线,又觉得不够坦然,轻咳两声,走开了。 谢韫清摸不着头脑,不知道顾英娘为什么会表现得这样的奇怪,不过谢韫清也没有多想,径直回到了自己母亲身边。 第199章 一己私欲 谢韫清走回到顾云霜身边。 鲜少见到谢韫清的几位夫人们自然将她从头到脚夸了个遍,谢韫清只是微笑的看着各位夫人,既不慌里慌张的推拒,也不满口认了下来。 小小年纪竟然这么沉得住气,在场的夫人们互相看了一眼,都觉得谢家的这个小姑娘着实不错。 顾云霜虽然口上称谢韫清需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但是内心如何不觉得骄傲自得? 众人又看了看顾云霜的两个儿媳妇,一个赛一个的端庄大方,顾云霜又这样的温和耐心,一打听到谢家还有个未娶妻的三公子,所有人心里面都打起了小算盘。 谢家门楣着实是清贵,靖国公谢邕与顾氏举案齐眉近三十载,从未闹过红脸。又鲜少听说谢家男儿纳妾的,后宅这样干净的世家,在京城实在是罕见。 若是自家的女儿嫁进谢家,那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啊? 已经有世家夫人们暗暗下定决心,回头已经要托人探探顾云霜的口风。 不过有人想将女儿嫁给谢三公子,虽则大家也都喜欢落落大方的谢家小姐,只是一想到谢韫清国公府千金的身份,都有些望而却步了。 一般来说,婚娶讲究的是低娶高嫁,谢韫清那样的家世,满京城那么多显贵,可以随便挑的。 谢韫清不知道已经有人打起了她婚事的主意,她的心思也全然不在此处,而是在想着沈妙华想怎样向三哥“解释”她的事情。 从沈妙华刚刚说过的话中,谢韫清不难发现,沈妙华一直在注意着她的行踪。 身边有这样一个虎视眈眈的注视着她的人,谢韫清只能说,实在是太难为沈妙华了,不过也要让沈妙华失望了。 沈妙华只不过发现她身边多了两个陌生的婢女,然而素问与默言二人出自暗卫,京城中认识她们的人寥寥,沈妙华更是不可能知道她们两个的身份。 她当真能对三哥说出个所以然来吗? 谢韫清能猜得出来,沈妙华不过是想找借口将三哥骗走而已。 至于后来的事情,凭沈妙华的心机和手段,肯定是要想方设法的陷害三哥,让三哥对她“负责”。 前世沈妙华是如何陷害三哥,如何让三哥身败名裂,谢韫清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一个人为了自己的私欲而不择手段,谢韫清不会说什么,但是沈妙华不该将那些拙劣的心思打到谢家的身上。 谢漳皱了下眉头,沈妙华将他带到的地方未免太僻静了?偌大的梁家,虽然是宾朋满座,但是也不至于到这么一个没有人迹的地方。 萧玄也有些好奇,沈妙华究竟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非要找一个这么偏僻的地方?尤其是,沈妙华身边竟然没有跟着丫鬟婆子,谢漳原是带着个小厮的,也被沈妙华以此事不方便让旁人知晓为借口,将小厮留在了原处等着。 “有什么话在这儿说就是了,这么晚了,让旁人看见,对你的名声也不好。”谢漳原本是安安静静的跟着沈妙华走路的,然而沈妙华带着他兜兜转转了这么久,谢漳的耐心也快被磨光了。 沈妙华咬了下嘴唇,见四周鲜有人来,便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谢漳。 谢漳身量很高,沈妙华得抬头看着谢漳。她迟疑了一会儿,才说道:“阿清与我是从小的交情,我看着她现在变得越来越冷清,我看在眼里,真是着急的很。” 萧玄原以为沈妙华真能说出一二来,没想到她说了这么多,但是没一个字是讲到点子上的。 谢漳也狐惑的看了眼沈妙华,示意沈妙华继续说下去。 沈妙华支吾了一会儿,像是在斟酌着该如何开口。 萧玄有些了悟,沈妙华这哪里是关心谢韫清,分明是心怀不轨。他又定定的瞧着那二人,欣赏沈妙华的表演。 见沈妙华许久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谢漳道:“时辰不早了,沈姑娘再逗留在外,你的家人也会担心的,还是早些回去吧。” 他们会担心自己?沈妙华当然不会相信。 沈妙华原就不是当真关心谢韫清,不过是想将谢漳引过来而已。可以说,将谢漳引过来,沈妙华的目的就达成了。 沈妙华垂下头,嘴角微微上扬,笑容若有若无。 正当谢漳转身欲离去的同时,沈妙华几步上前。 谢漳尚没有做出回应,沈妙华已经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臂,谢漳被吓了一跳,便想抬手挣开。 沈妙华已有准备,三两步已经到了谢漳面前,仍然紧握着谢漳的胳膊。 若是论气力,沈妙华显然不是谢漳的对手,然而她打定主意,谢漳不会对一介女流动手。 谢漳的确不善于和姑娘家打交道,因此沈妙华突然来这么一出,谢漳着实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便向沈妙华投去质疑的目光。 沈妙华刻意扬高声音,“三公子,如果没什么事情,小女子便先回去了,若是回去晚了,我爹娘会担心的。” 谢漳显然是愣了,沈妙华说的这番话,不是他刚刚说的吗? 不远处人影晃晃,已经有人被惊动了。 梁府现在处处都是烛火辉煌,沈妙华的声音又这么大,不少人朝这边走过来。 谢漳看着沈妙华,目光清冷不带任何感情,就好似站在他眼前的不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他实难想象,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为什么会有这样腌臜的心思? 沈妙华心尖一颤,谢漳的目光太过冷凝刺骨,让沈妙华一瞬间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丑劣了。然而随即想到自己的处境,自己被所有的亲人们逼迫着,唯有抓住这个机会,挑出火坑,否则她的终身都要被葬送了。 当初程瑶不就是靠着这手段,成功入了四皇子府的吗? 不过程瑶容貌一般,又实在是不够聪明,最后落得那样一个下场。 她要比程瑶美貌聪慧,她就不信,会没有她的路可走。 想到这些,沈妙华不再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反而更大声说道:“三公子,能否松开小女子的手。” 萧玄目光下移,看着沈妙华的手,低低的嗤笑一声。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其中有梁府的下人,也有来梁府赴宴的宾客,不少都是萧玄的熟人。 有人朝着二人吹了个口哨,嬉皮笑脸道:“小娘子,需要哥哥我相救吗?” 沈妙华心里面暗暗骂了一句。 怎么来了这么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她在四周扫视了一通,除了下人,就是些年轻的男男女女。 沈妙华本意是吸引那些苛刻挑剔的世家命妇过来,她们目睹了这样的场景,口口相传,到时候就是白的也会成为黑的。 沈家虽然并不是什么高门望族,但是她也是侯府的小姐,尊严与名誉都是不容人践踏的。沈妙华就不信,今晚上发生的事情如果传了出去,谢漳能不对她负责?就算谢漳想要逃避,也得考虑下谢家的脸面。身为谢家的嫡子,谢漳的一举一动都被很多人看在眼里。若是谢漳不肯对她负责,沈妙华相信,谢家包括谢漳都会名誉扫地。 沈妙华在赌,谢漳真的敢不在乎谢家的清誉吗? 谢漳从未面对过这样的场面。 他在书院,一心只跟着先生读书,哪里有心思揣摩这些事情?因此当他看到有人将这儿围成一团的时候,谢漳第一反应就是要速速离去,反而忘了即便离开了,还是会留下一大堆烂摊子,今儿可是有不少人围观了这一幕。 谢漳使力摆脱了沈妙华,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她,抬脚便要离开,但是望着面前不多不少正好围成一个圈子的人群,不由犯起了苦恼。 今日发生的事情,肯定要一传十、十传百,到最后,满京城所有的人的知道了谢三公子与沈家千金之间的事情。即便当事人知道,他们俩几乎没有交集。 周围许多人已经加入了讨伐谢漳的队伍中来。 沈妙华只是个小姑娘,大家自然而然的对沈妙华心存爱怜和袒护。而最后遭殃的,自然就是谢漳。 有个高高壮壮的男子粗着嗓子嚷嚷道:“看这个书生的身板,显然就是废物的体格。小娘子不如跟了我,保你有享用不尽的的荣华富贵。”高壮男子想到此处,补充道:“听过贤妃娘娘吗?贤妃娘娘可是我的表姐,你说我有没有那个底气说话?” 沈妙华看着这品格壮硕的男子,极力掩饰住自己的嫌恶。 身量高高大大,满脸横肉,身上又累着一层层的肥肉,实在是难以让人再看第二眼。 沈妙华下意识看了一眼谢漳。 谢漳这样的丰神俊秀,只是想迎他来家里做客,都十分不容易了,更遑论当真有机会见到他。 当然不能得罪眼前的这位公子哥儿。 从他刚刚说过他是贤妃的表弟,沈妙华便有了自己的思量。 贤妃现在是宫里面势头最盛的,大皇子长年缠绵病榻,那些个皇子,多多少少惹恼了天子,六皇子如今也是皇位最热门的争夺者之一。 沈妙华略一思索,便有了念头。 哪怕眼前这人再面目可憎,沈妙华还是十分耐心的与他说道:“多谢公子好意,只是小女子地位卑微,实在是配不上公子。” 那高壮的男子故作风流的撩起额前的发丝,又说道:“你地位再怎么卑微,给爷我做妾也是有资格的吧?” 第200章 礼义廉耻 听闻此话,沈妙华脸色霎时变得惨白,脚下往后退了两步,更是花容失色的望着高壮的男子。 若是给人做妾,还不如给别人做填房,好歹还能保全一份体面。 大周嫡庶分明,她一旦成为了侍妾,以后一辈子都只能屈居人下,她的孩子也永远会低人一等。 沈妙华如何甘心? 她当即将哀求的目光投向谢漳,谢漳却故意无视了,狠狠一甩手臂,便冷着脸要离去。 “谢公子,您不能就这样一句话不说的就离开!”沈妙华连忙喊道。 她话音刚落,周围看向这边的视线,都带了深意与暧昧。 这么晚了,孤男寡女的,又在这样僻静的地方,任是谁都会想歪了。 甚至已经有人轻佻的吹着口哨。 谢漳的脸色已经彻底冷了下来,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冷冽寒气令沈妙华心生畏惧。 然而沈妙华想到谢漳这下就算是有理都说不清了,便不那么害怕了。 索性事情已经做下了,成与不成,就在这转瞬之间了。 不少人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渐渐往这边靠拢。 沈妙华心中更笃信这次一定能成功。 谢漳想挤开人群出去,然而众人围堵在面前,显然是想拦下谢漳,更有一纨绔子弟笑嘻嘻道:“毁了人家姑娘名声,就准备逃?这就是你们谢家的门风?” 此人的父亲与谢邕是政敌,他更是对谢家的三位公子心存敌意。谢家的男儿着实是太优秀,他平日里挑不到谢漳的短处,如今终于找到机会,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谢漳对这人一点印象都没有,连抬眼的功夫都舍不得浪费在那人的身上。 这人的酒肉朋友跟着起哄,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声音一声大过一声,不多时,周围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有好事的人,钻破脑袋也要凑上前来。谢漳回京虽然有些时日了,但是他鲜少出现在众人面前,京中仍有许多人不认识他。有人便左顾右盼,“诶,你们围着这两个人做什么?这姑娘,我依稀记得是沈家的千金,这位公子哥儿又是谁?” 这里实在是乌烟瘴气,谢漳片刻都不想停留,冷冷扫视着在场的所有人。 刚刚还趾高气扬的公子哥儿立时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了,心里又暗道邪门,自己带了这么多人,怎么会被谢漳一个眼神吓到? 即便这样给自己打着气,他还是默默站到了一边,没有再找茬。 他虽然性子急躁,但是并不是全然是个傻的。占点口头上的便宜没关系,但是倘若不懂得分寸,最后吃亏受罪的还是自己。 一直站在众人之列的萧玄却挑了挑眉。 他可不认为谢漳就这样一走了之会是个明智的选择。 萧玄看了眼沈妙华,她虽然隐藏的挺好,但是萧玄不难发现,沈妙华正沉浸在阴谋得逞的喜悦当中。 这个谢三,读了这么多年书读傻了吗? 萧玄晃着手中的扇子,关键时候还是得他出马才是。 毕竟是靖国公府的公子,众人不敢阻拦,谢漳眼看着就要走出人群了。 沈妙华没有再出声,只安静的站在原地,然而这副沉默的样子,显然引起了许多人的怜悯同情。 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显然会收获更多人的同情。 所有人敢怒不敢言,但是已经下定决心,等出了梁府,要将此事与自己相熟的人好好说一说,好让京城中的人都看清楚谢三公子是怎样的面目。 谢漳心里面实在是烦躁的很,微微醒了酒,风一吹,脑袋隐隐作疼。 正当他想快些离开,好回谢府歇息的时候,便听见了熟悉然而自己却十分讨厌的声音。 “咦,怎么大家伙都在?” 谢漳就像没有听见萧玄的声音,径直往前走。,还未待走远,一道人影便突然出现在了眼面前。 萧玄正给自己打着扇子,笑容满面的望着他。 难不成是他今儿出门前没有拜菩萨?怎么各种乱七八糟的人和事情都找上他了? 谢漳如是想着,他原先是想无视萧玄的,然而这人已经站在他面前了,这时候再避开,实在是有些刻意了,更何况这里还有这么多人看着,若他不理睬谢漳,指不定明天京中会传成什么样。 想到这些,萧玄的声音不似刚才那么冰冷,虽然望向萧玄的目光中依旧十分不友善。 萧玄却没有被谢漳的冷淡打扰到,手中握着扇子,迈着步伐走过来,故作风雅的说道:“我刚刚不是让你在此处等我的吗?为什么这……这个丑八怪会在这儿?” 丑八怪?所有人面色都有些不大自然。 男子们同情的看了一眼沈妙华,这样柔美娟秀的容貌,正是男子最喜欢的模样,怎么到了这人口中就变成‘丑八怪’了? 有人刚想反驳,但是刚看到萧玄的脸,想说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豫小王爷? 众人都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小王爷最是讨厌参加宴席时冗长的繁文缛节,因此但凡京中有什么宴席,所有人都没见过他赴宴过。 众人都没想到,能在梁家老夫人的宴席上看到萧玄。 只是,小王爷既然来了,为什么他们一早没发觉,只在这一刻才见到小王爷本尊? 然而没有人敢提出疑问,众人忙给萧玄请安。 沈妙华没想到,堂堂的豫小王爷会突然。 不过小王爷出现了又如何,在所有人的眼里,她才是那个受了伤害的一方,所有人心里面的一杆秤已经偏向她了。 沈妙华怯怯弱弱的看着萧玄:“臣女见过小王爷。”她一见到萧玄,便感叹一声,萧玄的容貌无疑也是最出众的,在场所有人竟无一人比得过其绝世风华。沈妙华一想到自己已经与谢漳牵攀上关系,虽然嫁进皇子府能给她带来莫大的虚荣,但是眼下还是中规中矩点最好。 萧玄突然现身了,一下子就成为所有人的焦点,众人恨不得再凑近些,好瞻仰这位风华绝代的小王爷的风采。萧玄用扇子柄拨了下挡住他视线的一个年轻人,示意他往旁边站站。 有人率先反应过来,激动的喊道:“百闻不如一见,没想到我有生之年真的得见小王爷一面,我死而无憾了!”他夸张的叫喊着。 萧玄用着看傻子的目光看着那人,“那你现在就可以去死了。” 原先还大喊大叫的人立即伸手捂着嘴巴,四下看了看,所有人都哄笑着看着他,那人忙弯下腰,悄悄挤出人群跑到了外面。 经过这样一个小插曲的缓和,众人对萧玄的印象,不再是那个身份高贵、遥不可及的皇亲国戚的形象,反而只是一个开朗豁达、能言善道的少年,众人对萧玄的好感度顿时往上直升。 有回味过萧玄话的人试探着问道:“谢三公子原来是在此处等候小王爷的吗?”显然是质疑萧玄刚刚说过的话。 谢三公子能与萧玄牵扯上什么关系?谢漳为什么要在这里等着小王爷? 谢漳也迷惑的看着萧玄,虽然知道这个时候,他保持沉默最好,但是心里面到底是诸多好奇的。 萧玄一向与他不怎么合得来,两人见了面总是互相冷嘲热讽,怎么在这么个关头,萧玄会突然冒出来? 沈妙华虽然不知道豫小王爷会突然出现,但是直觉觉得没有那么简单,更何况,小王爷显然也是信口雌黄。 不过即便小王爷这么说了,又能怎么样?可是有不少人看到谢漳对她“拉拉扯扯”,这个黑锅,谢漳想背也得背,不想背也得背。沈妙华心里面想了许多,打定了主意,便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声音中立即就染上了哭腔。 “原来谢三公子是在此等候小王爷的啊,那为何要将小女子唤过来?” 谢漳有些瞠目结舌,显然是没有预料到,眼前的这位沈姑娘张嘴说瞎话的能力已经如此炉火纯青了。 谢漳虽然甚少与女子打交道,平日里对姑娘家大多是谦让礼遇,如今碰到沈妙华这样的人物,心中越发憋闷,也就不想忍让了,当下便生硬的回应道:“沈姑娘说话时好歹仔细掂量掂量,我原本都准备离开罗家的,是你将我喊了过来,说有话与我说,否则我为何会和你出现在这儿?” “我不过是区区一介女流,能有什么话要与你这个国公府的少爷说?谢三公子,若你想要推卸责任,直说便是,我们沈家虽然只是小户人家,但是也是懂得礼义廉耻的。你害得我这样失了颜面,毁了声誉,我做不过绞了头发做姑子去。”沈妙华故作委屈的说出一连串的话。 看着这样一个美貌的女子啜泣,在场不少男子都怜惜道:“沈姑娘,你不要哭了,为这么个没良心的臭男人伤心实在是不值得。” 沈妙华见不少人站在自己这边,心中越发有了底气,哭声越来越大了。不过她虽然在哭泣,仍然保持着婉约柔美的风采。 谢漳简直是怒极反笑,生平从未见过这等难缠的女子,他着实不知该如何对付。 第201章 攀诬 难得见谢三公子这样憋屈,萧玄心中甚是快慰,他忙以手握拳抵在唇边,掩饰住自己的笑意,不敢让谢漳发现他在幸灾乐祸。 在萧玄面前众人都不敢放肆,刚刚还在胡搅蛮缠的少年们更是小心觑着萧玄的表情。 说来也奇怪,萧玄也是从小混账到大的,至今未在朝中任职,可是所有人就是害怕萧玄。所以人都在观察萧玄的神情,然而萧玄显然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压根就没分开注意力给他们。众人嘘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隐隐有些失落。 为什么失落?大概就是自己被彻底无视了吧。 年纪轻轻就是亲王,京中所有人都曾听过萧玄的头衔,但是却鲜少有人亲眼见到过萧玄。如今这人就活生生站在他们面前,他们却不敢上前去搭一句话,实在是令人郁闷。 谢漳不知道萧玄怎会突然出现,他只以为萧玄也是随着过来看热闹的,望向萧玄的目光中透出不快。 看到谢漳如此憋屈,萧玄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不过随即就意识到,这样做会得罪自己未来的三舅子,连忙收起笑。 沈妙华见众人的注意都被萧玄吸引了过去,暗骂萧玄出现的真不是时候,哭得更起劲了。 这样美貌的姑娘家哭得梨花带雨,任是谁都会心生爱怜。 谢漳被沈妙华陷害成这样,实在是怜惜不起来。得悉事情真相的萧玄更觉得眼前的女子心肠歹毒,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害人,便下定了主意,不能让沈妙华就这样安然无恙的走出去。 沈妙华不知道萧玄早已经将她看穿,还在竭尽全力的表演着。 早已有人将此处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顾云霜,久久不见幼子的顾云霜本就心急,一听到幼子被缠上了,连忙赶了过来。 原先将谢漳团团围住的众人,见是谢漳的母亲来了,纷纷往两边让开,给顾云霜腾出一条路来。 顾云霜一路上就已经想了很多,不管怎样,她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儿子。并非只是因为谢漳是她的儿子,而是因为顾云霜相信他,不认为谢漳能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 见谢漳的母亲来了,有人吹了声嘹亮的口哨,刚想说什么,突然“嗷嗷”呼痛。原来他的母亲也过来了,其母命令婆子拧着他的耳朵将他拖过来。婆子手劲大,下手又没个分寸。 大家伙见刚刚还嬉皮笑脸的少年被一个婆子扯着耳朵拖走,都觉得十分滑稽,哄笑不已。 沈妙华几步走到顾云霜面前,还没有开口,便被顾云霜的目光刺得浑身一僵。 顾云霜看着她的目光冷若冰霜,沈妙华虽然关于伪装,但是毕竟也只是个小姑娘,往日练达世故,但是真要在顾云霜面前,又岂是顾云霜的对手? 多说多错,沈妙华决定自个儿少说话,横竖目睹的人很多,就借他们之口说与顾云霜听吧。 顾云霜表情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也不管沈妙华的泣不成声,直接问谢漳:“发生了什么事?” 谢漳相信,母亲在来之前定然已经将所有的事情打听清楚了,但是还是将事情经过陈述了一遍,只是考虑到这件事牵涉到谢韫清,谢漳还是将沈妙华以什么原因引他过来省去了。 萧玄隔着人群见到谢韫清,心情大为愉悦,朝着谢韫清挤眉弄眼。 但是谢韫清与自己的嫂子们站在一处,对萧玄的小动作丝毫没有反应。 萧玄只得挫败的耷拉着脑袋。 顾云霜只一听,便已经大概了解事情原委了。 许多世家夫人跟着顾云霜过来,她们不似少年们那样说话做事只凭满腔热血,各自有着自己的思量与算计。 谢家家教甚严,谢三公子为人方正,她们断断不会相信谢三公子会做出这等事情。 只是,这件事无论是不是谢漳的错,都毁了沈家姑娘的清誉,女子到底是弱势的,恐怕到最后还是得谢家负起责任来。 有人同情的看向顾云霜,也有一些人等着看好戏。 顾云霜满面含威,挑剔的望了眼沈妙华。 想踏进谢家的大门,她沈妙华还没有这个资格。 在这样的目光的注视下,沈妙华身子一颤,忙捂住脸垂泣:“小女子如今颜面尽损,实在是没有脸面活下去了。” “你都说没有脸面活下去了,为什么还不咬咬牙碰死在这柱子上?”顾云霜冷厉的说道。 沈妙华没料到顾云霜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便愣住了,只呆呆的看着顾云霜不敢说话。 四周的人不敢站出来给沈妙华说话,也都在窃窃私语。 谢家门楣很高,等闲人家的姑娘是嫁不进谢府的,难保这位沈姑娘不是因为想嫁进谢家才设计这么一出的。 众人越想越觉得可能,看向沈妙华的目光中全是鄙夷。 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沈妙华不明所以,绞着手帕默然不语。 顾云霜也气,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会掉进这么一个拙劣的陷阱中? 在她看来,就算是谢韫清,也不会轻易就被人哄骗了去,更何况这个多具有几年阅历的谢漳。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谢漳能不能从这场闹剧中全身而退。 梁夫人听说了这里发生的事情,也带着梁府的下人们匆匆赶过来。 谢家是贵客,他们当然得盛情款待谢府的人。 梁夫人也觉得这件事十分棘手。 若是处理不好,谢三公子就得娶了沈妙华。 眼下看来,这位沈姑娘并非传言中的那样聪慧庄重,谢夫人如何愿意这样的女子进他们家的大门? 然而沈姑娘的名声也因此而损坏了,谢漳除了娶了沈姑娘,还能怎么办? 这也是沈妙华肆无忌惮的地方。 在大周,女子终究是最弱势的,发生了这等意外,谢漳唯有认下了。 谢家人再不情愿又能如何?还能眼见着谢家名声毁于一旦吗? 沈妙华有些洋洋自得。 谢韫清冷眼看着沈妙华的神情,这个时候的沈妙华毕竟还年轻,还没学会完全隐藏情绪,脸上算计得逞的笑容几乎是掩不住的。 沈妙华察觉到有一道冰冷入骨的目光一直跟着自己,连忙抬头去看,正好与谢韫清的眼睛对上了。 谢韫清甚至要比她还要小,为什么会有这样让人害怕的感觉? 沈妙华身体往后缩了缩。 梁夫人身边的嬷嬷问道:“今日这事,不如就这样算了吧?” 后面不知道是谁有人瞎起哄:“哪能就这么算了?他一个大男人,平白占了人家姑娘的便宜,这让人家姑娘以后怎么嫁人?” 这人说得唾沫横飞,因隔着乌泱泱的人群,没人瞧见这人的容貌,更是不知道这人的名姓。 谢韫清向前走了两步,虽然脸上染着笑意,然而那笑容十分敷衍。 众人见到一个更为清秀绝丽的小姑娘走上前,目光悉数被小姑娘吸引了过去。 谢韫清也开口道:“我刚刚与我三哥在一起,而后他被小王爷寻去,请问沈姑娘,我三哥是什么时候得了空,又是出于什么原因,才接受你的邀约?” 沈妙华这会儿最害怕的便是谢韫清,听到谢韫清的声音,立即提高了警惕。 谢韫清看着她这副样子,既觉得可笑也觉得可悲,沈妙华的这个方法着实是太蠢了些。因此又说道:“若是沈姑娘想借此机会赖上我三哥,我劝沈姑娘还是歇了这份心思吧。我们谢家门楣纤尘不染,可不愿意让你这样心机深沉、手段更是龌龊的女子进门,我也不愿你成为我的三嫂。” 谢韫清这话说得丝毫不留情面,沈妙华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所有听到谢韫清声音的人也是心头一凛,众人齐刷刷看着沈妙华。 有些人已经回味过来,嗤笑几声。 沈妙华当真以为这样就能成功麻雀变凤凰,嫁进谢家吗? 就说她今天这一茬,闹得人尽皆知,不仅自己的名声毁了,谢家的态度又是这样的坚定。 不难想象,沈妙华若是不能嫁进谢府,又会被安排怎样的命运? 沈妙华没想到谢韫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无遮无拦的将她的小心思戳穿,沈妙华现在只觉得下不来台面。 在场这么多人,哪个不是人精?哪个看不出她的算计?又有那个拆穿了? 沈妙华本来打定的就是不会有人戳穿这个主意,没想到谢韫清当真敢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来。 沈妙华一咬舌尖,感到一股腥甜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她渐渐冷静下来。现在这种局面,绝对不能慌张。 然而她也只是故作冷静罢了,真要说起来,她才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姑娘家,又能拿定什么主意? 谢韫清见她说不出话来,当即说道:“刚刚沈姑娘还红口白牙的攀诬我兄长,怎么现在说不出话来了?” 谢韫清直直注视着沈妙华,沈妙华在她的注视下,一切都显得无处遁形。 一个冷静大方,一个畏畏缩缩,两相对比,差别显而易见。更有人暗暗摇着头,只觉得还是谢家会教养女儿,更相信谢家的公子不会做出这等龌龊的事情来。 第202章 招待不周 沈妙华恨不得将谢韫清的嘴巴撕烂了,从前谢韫清那样的嘴拙没有主见,一直都是被她牵着鼻子走,为什么现在会变得这样的牙尖嘴利? 为免自己抬头时会被看出情绪,沈妙华低下头,柔弱的说道:“阿清,你怎么这样抹黑我?好歹我们都是十几年的姐妹了。你就算再护着你三哥,也不能诬赖我啊。” 十几年的姐妹?谢韫清现在只觉得自己当初是被猪油蒙了心,傻兮兮的相信沈妙华,最后却被她引上了一条不归路。 她听着沈妙华这恬不知耻的话,气得手都有些发抖。不过毕竟曾经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谢韫清很快便克制住了自己。 她淡淡的说道:“有小王爷作证,难不成你以为小王爷也在蓄意陷害你?” 萧玄听到谢韫清点他的名字,心中激动了一下,忙说道:“我刚刚一路跟着过来,看到沈姑娘对谢三拉拉扯扯,谢三一直在避开沈姑娘,还劝沈姑娘自重,然而沈姑娘不仅没有罢手,反而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引得别人产生了误会。” 萧玄的话音刚落,众人看向沈妙华的表情已经十分的微妙。 年纪轻轻的一个姑娘家,竟然做出这样的勾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能面不改色的撒谎,真不知道沈家是怎么教导女儿的? 有些世家夫人们更是用着看脏东西一样的眼神,上下审视着沈夫人,摇着头啧啧叹道:“真是世风日下啊,现在的小姑娘啊,还是要点脸面才行。” 女儿在身边的夫人们,更是拉过自己的女儿,指着沈妙华说道:“你且看着,以后你一定不要学她,要清清白白的做人。你们要是也做了什么丑事、蠢事,别怪我打断你们的腿。” 很多女孩都还是懵懂的年纪,但是见自己母亲这样严厉的训导自己,连忙点点头,再三保证自己不会学沈妙华。 被当做了反面教材的沈妙华脸色灰败,嘴唇张了张,茫然的看着眼前的所有人,眼中所见越来越模糊,她步履不稳,险些栽在地上。她的丫鬟适时从人群中跑过来,扶着沈妙华。 谢韫清望着沈妙华,说道:“你刚刚说是我攀诬你,那么现在,难不成小王爷也在构陷与你?” “怎么可能?这姑娘有什么值得小王爷构陷的地方?” “就是,未免太埋汰小王爷了吧?” 众人听了,夸张的声音此起彼伏。 萧玄从来不参与这些事情,因而当萧玄第一次为这种事情露面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萧玄这是为无辜的谢三公子打抱不平,都不疑有他。 谢漳这才知道萧玄这是为自己出头,心知刚刚是自己误会萧玄了,刚想道谢,转念想到这人对自己的妹妹心存不轨,只是轻轻哼了一声,别开脸,不去理会萧玄。 萧玄摸了摸鼻头,说起来还是他觉得心虚。 梁夫人道:“诸位,时辰实在是不早了,大家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如果不方便的话,可以留宿我们梁家。今儿招待不周,大家有什么需求尽可以与伺候的奴才们提出来。” 梁夫人见闹得动静实在是太大了,怕惊扰到了梁老夫人。梁老夫人毕竟上了岁数了,经不起吵闹。 众人还想看着后续的发展,但是梁夫人既然都已经下了逐客令了,只得三三两两的离去了。 人都散去了,只剩下谢沈两家的人还留在这儿。 萧玄自然也没有离开。 罗夫人轻轻一叹,对顾云霜道:“这事明儿个再解决吧,一时半刻也商量不出个解决的法子来。” 顾云霜自然知晓,罗夫人这是不想将罗家牵涉进去,她晓得这是人之常情,更何况,此事本就与梁家没任何关系,因此说道:“我们这就离去,不在府上叨扰了。” 谢家一行人离开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将目光匀给沈家人。 忠毅侯脸上全是讨好的笑容,殷勤的目送着谢家人离去,又望向了萧玄,笑容越来越深,眼角全是褶子。 萧玄也没有搭理忠毅侯,径直离开了。 直到萧玄也走了,忠毅侯揉了揉发僵的脸。 沈妙华随着亲眷们回了家。 一路上,她的贴身丫鬟都紧张的绞着手指。 沈妙华轻笑一声:“害怕什么?再不济,不过是顺了他们的心意,嫁给那个老男人做填房罢了,我好歹能给他们带来利益,他们还会将我生吞活剥了不成?” 小丫鬟听了她这话,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姑娘,您怎么能说出这话来?这可是你的终身啊。” 沈妙华摇了下头,闭上双目,似乎是在养神,但是睫毛却一直在颤动着。 小丫鬟又急又气,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坐在一边抹着眼泪。不是担心沈妙华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而是担心自己的处境和下场。 她只不过是个地位卑微的丫鬟,任打任罚全凭主子说了算。如今姑娘做了这等丑事,姑娘自然无所畏惧,然而到头来遭罪的全是他们这些下人。 小丫鬟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下来,却不敢哭出声音来,她只希望马车能慢一点,最好永远也不要回到侯府。 然而事实却没有顺了她的心意,马车不一会儿就到了侯府了。 守门的护卫看着浩浩荡荡归来的一行人,不由面面相觑。原因无二,回来的队伍中,那些个下人们个个面色凝重,必然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马车一直到主院门口才停下。 下人们上前扶着忠毅侯下来,忠毅侯腿脚不利索,走路时都有些颤巍巍的。 此时侯府到处都点着灯,在这深夜里,反而显得越发的诡异。 所有人都簇拥着忠毅侯去了厅堂。 沈妙华自然也跟着去了。 忠毅侯喝了大半盏茶,一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沈妙华。 他没有什么本事,但是年纪越大,脾气反而也越大。 沈妙华虽然口中对小丫鬟说着自己不怕,但是她到底只是个小姑娘,面对着残酷自私的祖父,又如何不害怕? 她的父亲,忠毅侯世子,同样是个懦弱无能的人,对她这个亡妻之女更是不管不问。这让沈妙华还能倚靠谁? 想起这些,沈妙华便更为嫉恨谢韫清。 谢韫清出身高也就罢了,偏偏还有那么宠溺她的父母,那么多关心保护她的兄长。不似她,从小到大,想要什么,都需要自己去争取。 沈妙华不甘心,自己明明比谢韫清性格要好,要讨人喜欢,为什么好事全被谢韫清占尽了。 忠毅侯手中木拐杖重重的叩击着地板,厅堂内所有人都是心中一凛,都不敢去看忠毅侯的表情。 沈夫人抱着受到惊吓四处张望的女儿,想要现行离开,但是却没那个胆量。她轻轻拍着女儿的肩背,安抚着女儿,却又不敢发出任何的声响和动静来。嫁进沈家这么多年,她深知忠毅侯脾气实在太差,动辄就会触怒他。 她平常都要小心谨慎的伺候着忠毅侯,现在这种关头,更是不敢触了他的霉头。 她的女儿毕竟年纪还太小,不一会儿便犯困,拽着她的衣领睡着了。 沈夫人将女儿交给乳母,让乳母带下去,她看向沈妙华。这个继女从小就是个纤柔敏感的,也与她不亲近,如今出了这等事,沈夫人心中丝毫不觉得快意,反而觉得很是怅惘。 沈妙华自幼丧母,她本该代替其生母,好好教诲沈妙华。但是沈妙华实在是不肯听她的话,反而再三伤害她的子女。人心都是肉长的,沈夫人便疏远了沈妙华。 现在见沈妙华突然犯了这样的错误,沈夫人心中终究是有些愧疚的。只是这种愧疚只持续了片刻,一想到自己子女的名声因为受沈妙华的拖累,沈夫人便更为苦恼。 她的长子如今十二岁了,长女如今十岁,再过几年都是婚娶的年纪。忠毅侯府本就日渐衰落,京城中几乎没有人看得上沈家,又出了沈妙华这档子事,她的儿女们以后的婚姻大事该如何解决啊? 沈夫人想了许多,越想越觉得烦躁,看向沈妙华的目光也越来越不满。 在梁家发生的事情,被那么多人瞧见了,沈妙华的名声不想要也就罢了,牵连到整个沈家一大家子的人,实在是太令人窝火了。 沈妙华察觉到沈夫人不善的目光,也随着望过去,眼神中不仅没有丝毫的愧疚,反而带着挑衅。 这个女人,平白占了她生母的位置,从前她对自己小心讨好,在沈妙华看来,实在是无趣乏味。 若是让沈夫人知道沈妙华的真实想法,大概她也觉得心寒吧。 毕竟她是实心实意的想对沈妙华好。 然而,此时此刻,这些事情似乎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忠毅侯又敲了敲地板,这下子拐杖叩击的声音更大了。 众人晃过神来,忙面带恭谨的看着忠毅侯。 虽说忠毅侯在外面什么本事都没有,但是在沈家上下,忠毅侯就是最受人敬畏的存在。他跺个脚,整个沈家都要跟得抖上三抖的。 众人连忙看向忠毅侯,等着忠毅侯发话。 第203章 拖累 忠毅侯故作威严的咳了几声,众人都是正襟危坐。 得到这么多的注意,忠毅侯自然是格外的自得。他捋着胡须,目光徐徐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沈妙华身上。 沈妙华原先是打定主意与忠毅侯闹的,但是到了事情关头,却退缩了。她只身一人,再怎么闹,凭着忠毅侯的铁石心肠,还能怜悯她不成?沈妙华相信,倘若她真的惹恼了自己的祖父,祖父定然会让她自裁。 与其丢了一条命,倒不如服从忠毅侯的安排,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沈妙华胡乱想着,拿定了主意,心思就变得坚定了起来,看着忠毅侯时,也不再躲躲闪闪,而是目光炯炯的盯着忠毅侯。 忠毅侯印象中,这个孙女儿一向懂事娴静,没想到今儿会整出这么一番动静。 只怕现在满京城都要传遍了这个丑闻了。 沈妙华看着忠毅侯的神情,徐徐说道:“祖父,凡事也没有个绝对,你怎么知道沈家面临的就会是死局?” 还未待忠毅侯说什么,沈妙华的父亲,忠毅侯世子便恶狠狠的开口说道:“死丫头还嘴硬,你当众出了那么大的丑,置我们沈家的脸面于何在?你做那些丑事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你下面还有那么多弟弟妹妹。咱们沈家所有人都被你拖累了!” 世子说了好长一大串,已经是脸色涨得通红,坐在那儿呼哧呼哧喘着气。 沈妙华对自己的父亲一贯是看不起的,也不回话,只是依旧看着祖父。 忠毅侯也沉吟了一会儿,他心知,这件事不管谁对谁错,女儿家总是弱势的,他就不信,谢家当真就这样对沈妙华不闻不问? 沈家虽然已经衰落了,但是他谢家也只是个有名无实的国公府,没了兵权的谢家,只是个看上去华丽的纸老虎罢了。 他就不信,他一纸状告到天子面前,谢家还能依旧坚持不成? 想到此处,忠毅侯脸上的表情也渐渐松懈了下来。 被自己的女儿无视掉了,世子终究是十分不满,但是忠毅侯一直不发话,世子到底不敢当着忠毅侯的面教训女儿。只好暗暗盘算着,回头好好教训沈妙华一番,别回头家里的小的都跟着她学。 沈夫人看忠毅侯的表情,心知忠毅侯已经被沈妙华的三言两语说动了。 沈妙华见众人都没有吭声,继续说道:“我是沈家的女儿,自然事事都是为了沈家盘算。祖父你也知道,咱们沈家离政治中心越来越远,越来越不受陛下重视。前些日子大哥与别人下赌,输了两个铺子,咱们沈家一下子就失去了这么大的经济来源。你说,眼下除了借着姻亲关系,挽救沈家与水深火热之中,还能做什么呢?” 沈夫人在一边摇了摇头,沈妙华说的这些话,实在是没经过脑子。 她就不想想,她以这种方式嫁进谢府,谢家无一人不憎恨她,难不成真的甘愿扶持沈家不成?再者说了,谢家两个掌家的少夫人都不是善茬,顾云霜虽然甚少过问府中杂务,但是对于自己的儿媳总要精挑细选的。 还未进门,就被谢家上下嫌弃了,即便真的进了门,又能被好好对待吗? 忠毅侯却没有想到这些,或者说,他不愿意想到这些。 沈妙华说的话是那样的诱人。 沈家虽然仍有世袭的爵位,可是沈家在朝为官的后人们越来越少。表面看上去还有些体统,实则已经是日薄西山了。 在市井小民眼中,忠毅侯府依旧是他们不可高攀的贵族。只有忠毅侯知道,沈家只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真要说起来沈家究竟还能延续多长时间,众人也不能肯定。 忠毅侯原本浑浊的目光忽然便有了神采。 干枯如树根的手紧紧握住拐杖,甚至激动的伸手指了指沈妙华。 沈妙华上前几步,忠毅侯连忙反握住她的手。沈妙华虽然常做事情,但是到底是女儿家的手,细腻柔滑,被忠毅侯粗糙的大手紧握着,只感觉手都要被蹭破了。 众人都满脸疑虑的看着这边。 忠毅侯就好像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稻草一般,紧紧握住沈妙华的手。 众人从厅堂出来的时候,盯着头顶的点点繁星要各自回去。 “做了那样的丑事,还好意思留在世上,我都替你感到丢人。”一道尖锐刻薄的女声响了起来。 众人循声望过去,原来是二房的夫人,二夫人是沈家大少爷的生母。原本她的儿子堵博,捅下了好大一个漏洞,还是她掏了自家的嫁妆,才勉强替儿子填补上。 如今她的儿子被关在自己的房间,日夜都有人看守。 这件事一直是二夫人的一块心病,因为实在是不光彩,家中没有小辈知道。 她对自己唯一的儿子溺爱得很,容不得别人说自己的儿子的一句坏话。 二夫人口中已经开始骂骂咧咧了,最后还是被自己的丈夫拽着离开的。 闹剧似乎倾瞬间就消失。 沈妙华望着外面沙沙作响的树叶,不知道作何感想。 小丫鬟却松了一口气,起码目前为止,她头上的那颗脑袋还可以暂时保住。 众人散去了,老管家走过来给忠毅侯泡茶。 忠毅侯摆摆手,让老管家离开。 老管家只以为他是想一个人静一静,刚走到门边准备出去,便听见娇滴滴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原来是忠毅侯的小妾娇兰姑娘。 忠毅侯虽然年纪一大把了,但几十年如一日的贪图美色,身边从来不缺美人儿。 老管家看着泛白的天际,直觉沈家走得不会长久了。 谢家离梁家隔着数条街道,因此回去时要很长一段路程。 谢韫清坐在轿子里面昏昏欲睡,有时候又被浅梦惊醒,她睡得十分不安稳。 正当青萝俯身捡起脚下的褥子,准备给谢韫清披上的时候,便感觉到一阵微风拂面。 再起身,面前已经坐了一个男子,青萝差点便要叫出声来。 轿子里光线幽暗,青萝好不容易才看清楚那人是谁,可不就是萧玄?青萝往旁边靠了靠。 萧玄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谢韫清的脸颊,却发现谢韫清的脸颊滚烫,再试了试她额头上的温度,同样如此。 青萝看着萧玄的动作,忙道:“可是我们姑娘发热了?”说着也伸手覆上谢韫清的额头,连连惊道:“这下不好了,姑娘怎么发热得这么厉害?”青萝心头涌起强烈的自责。 虽然说主子们都温和宽容,但是她身为姑娘身边的一等大丫鬟,便连姑娘发热都没能够发现,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萧玄心里面也很急切,然而这里毕竟是马车上,又是大晚上的,去哪儿给谢韫清找大夫来?再一看,一直被谢韫清盛赞妥帖稳重的小丫头正在一旁哭哭啼啼。 刚刚已经看了沈妙华不少的眼泪,女孩子的眼泪丝毫不能引起他的同情。 萧玄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哭什么哭?有这么多眼泪还不如好好照顾你们家小姐。” 谢韫清其实能听见两人说话的声音,但是无论外面的动静有多大,她都觉得四肢无力,眼皮子就像被紧紧粘住一般,谢韫清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青萝其实只是眼眶微红,哪里掉下眼泪了?被萧玄这么厉声一呵斥,眼泪顿时就掉下来了,她连忙抬起袖子,瓮声瓮气说道:“我也想好好照顾我们姑娘啊,只是这儿只有凉茶,让我怎么照顾我们姑娘?” 萧玄眼前一亮,问青萝要来手帕。 女儿家的私密物怎么能随便赠人?青萝自然是拒绝了。 “你还想不想让你们家姑娘快点醒过来了?”这丫鬟,做事那么牢靠,怎么平日里就这样呆呢?萧玄心里面念叨了一句。 青萝只得将手帕取出来递给萧玄,萧玄看都没看一眼,直接塞口袋里了。 萧玄提起茶壶,冰凉的茶水浸透了帕子,萧玄又反复绞着帕子,如此即便过后,谢韫清真的醒了。 谢韫清看到黑黢黢的轿子里,萧玄竟然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这儿,顿时觉得摸不着头脑。 还未等她说话,萧玄已经率先开口。 “你可有不舒服的地方?头疼不疼?难不难受?” 谢韫清见萧玄还有继续问下去的迹象,连忙说道:“没有了,就是头有点涨。” 萧玄紧张兮兮的望着谢韫清,“你快躺下,你好好歇息,就别说话浪费精力了。” 当她是泥人不成?谢韫清无奈的抬头望着天。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能适应轿子里的光线了。 谢韫清隐约能看到萧玄的五官轮廓,因此便问道:“小王爷,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我的轿子里?” 萧玄捧着心,好不委屈。 “刚刚是你吩咐我跟着你三哥,不让你三哥被人陷害,怎么,才一会儿的功夫,你就过河拆桥了?” 谢韫清冷笑,“桥还没有过去,你不要太过得意。更何况,沈妙华是利用这一招陷害我三哥,莫非你突然闯进我的轿子里,也是想学沈妙华的手段?” 萧玄顿时赧然,自己虽然没有这个心思,但是这么晚了突然出现在人家姑娘嫁到轿子里,若是被人看见了或者听见了,此事该怎么处置?他这样与沈妙华又有何异? 萧玄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着谢韫清,这一次,竟是无比的认真。 谢韫清愣了一下,忙说道:“我头发都散乱了,此刻定然是蓬头垢面、狼狈不堪,你还是不要看我了。”她拿扇子遮住面容。 萧玄倒也没有挪开扇子,只是由衷的夸道:“你就算是这副模样也很美。” 第204章 穷途末路 轿子里的温度好似在渐渐攀升,谢韫清脸上更热了。 青萝要觉得更不自在些,坐在角落中,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边想着,难怪这么多姑娘为了小王爷神魂颠倒,瞧小王爷多会哄女孩子开心啊。 谢韫清抿了下唇角。 作为女孩子,被别人夸赞美貌,自然是无比开心的。谢韫清就算想掩饰,但是嘴角不自然中流露出来的笑意却是掩饰不了的。 黑暗中,她的眼睛更显清亮。 萧玄在朦胧夜色下打量着谢韫清,全然没有偷窥的负罪感。 谢韫清朝窗外望了一眼,除了谢府的下人们,便再无人影了。即便是凌晨,谢家的护卫们依旧精神抖擞,井然有序的行走着。谢府所有护卫都是谢邕亲自训练出来的,谢韫清相信,凭他们的敏锐,萧玄不可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溜进她的轿子里。 似是察觉到谢韫清的疑惑,萧玄得意的笑道:“我说了,你可能不相信。” 谢韫清睨了他一眼,随即便撇开脸,不去看这可恶的人。 萧玄脸上笑容僵了一下,连忙说道:“我说我说。”他哪里还敢卖关子?只恨不得将所有都说给谢韫清。 谢韫清这才重新看着他。 “我安插了人在你们谢家的护卫之列,他们当然不敢拦着我。”萧玄颇有些得意的说道,然而说完话,身体便僵住了。 他小心的看着谢韫清的表情,谢韫清的脸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萧玄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谢韫清冷笑道:“小王爷好本事,真是让人深感钦佩。” 这话当然是反话,青萝在旁边听着都觉得浑身发毛。 果然,便听谢韫清继续说道:“小王爷如此有手段,可以将我谢府上上下下所有护卫仆人们全部换了。” 谢韫清的语气依旧风轻云淡,但是青萝心知,她已然动怒了。 谢韫清的确很恼火,尤其是,潜意识里,她相信着萧玄,如果说默言的存在她是知情的,那么萧玄说的在谢家护卫中安插人手,谢韫清却是第一次听说此事。 萧玄有些冷汗涔涔,谢韫清有多么敏觉慧黠,他是知道的。他能想见,谢韫清此时定然在怀疑他的动机。 他敢向老天爷发誓,当初谢韫清寻他谈合作,他起初十分奇怪谢韫清怎么会知悉这么多隐秘之事,因此在谢家的护卫中安插了自己的人手。 只是后来,越了解谢韫清,萧玄越发歇了想要窥探谢韫清秘密的心思。一则,谢韫清表现的实在是与常人无异,他的那些个属下没发现什么异常。二则,萧玄后来渐渐欢喜上了谢韫清,既然喜欢一个人,自然是毫无保留的信任着那个人,因此萧玄没有再蓄意让人窥视着谢韫清。 这些话也着实不大好说出口,毕竟自己的确做了那样的错事。萧玄能想见,在谢韫清心里面,自己应该是个人品拙劣的人吧? 他不敢直视着谢韫清,只好颇为不自在的说道:“我并非故意在谢府的护卫中安插沿线的,当初你突然与我结盟,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因此……” 谢韫清觉得脑袋有些疼。 竟然都是这么久之前的事情了。 如此说来着实怪不到萧玄头上去。 任是谁,在那种情况下都会提高警惕,更何况是萧玄。 萧玄见谢韫清神色略有松动,心里的巨石也落了下来,他刚想说话,谢韫清已经斜睨了过来。 “马上就到了谢府了,你难不成还想着跟着进去?” 听上去……似乎未尝不可……萧玄贼兮兮的摸了摸下巴。 谢韫清一看他这副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没有理会萧玄。 萧玄只得耷拉着脑袋,掀开轿帘,又恋恋不舍的回头望了谢韫清一眼。 这样可怜兮兮的眼神,便是青萝都有些不忍心了,偏生谢韫清神情更冷了。 萧玄走后,青萝才轻轻吁了一口气,挑起轿帘一角一看,目光所及之处已经是熟悉的街道了,想来再过一会儿便能到府邸了。 放下轿帘,青萝才发现谢韫清已经阖上双目小憩了。 也难怪,谁能想到在梁府能待到这么晚。再加上刚刚那场风波,想必每个人都是疲累不堪吧。 些微的熹光之下,青萝瞧见谢韫清眼底下一片乌青。 终于回到了谢府,青萝摇醒了谢韫清,相携着下了轿子。 众人也陆陆续续下了轿子。 因着实在是太过困乏,谢韫清看人时,眼前都有些虚晃晃的。 青萝一直强打着精神,她能看到,每个人脸上都是充满着疲倦。再一看风波的主角,三少爷面色也很差。 想到三少爷突然遭受的这无妄之灾,青萝不由得也替三少爷抱委屈。 沈姑娘看上去那样落落大方的一个人,不曾想竟然做出这等丑事来。 这件事若是传扬开来,三少爷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三少爷苦读十几载,眼看着秋闱在即,马上就是施展宏图抱负的时候,差一点就要被沈妙华给毁掉了。 青萝隐隐觉得有些后怕。 扶着谢韫清回了蔚然居,谢韫清虽然已经是迷迷糊糊,但是还是让丫鬟打来热水,洗漱清理整洁。青萝要给她擦干头发,谢韫清摆了摆手,推拒道:“你回去歇着吧,我自己来便好。” 青萝有些不放心,谢韫清依旧坚持,青萝只得出去了,又将门从屋外带起来。 又隔了一会儿,青萝见谢韫清屋子里依旧烛火辉煌,实在是放心不下,便再次推门而入。 谢韫清已然靠着床柱睡熟了,她手里握着方巾,头发还湿哒哒的披着肩上。 如今天气渐冷,青萝担心谢韫清着凉受寒,忙过来从谢韫清手中抽出方巾,轻柔的替谢韫清擦着头发。 谢韫清困倦至极,推了青萝一下,不过到底没什么气力,只尝试了两下便没有动作了。 青萝将谢韫清扶到床上躺下,又将锦被覆在她的身上,而后静静的看着谢韫清的睡颜。 睡熟中的谢韫清没了平时的清冷端庄,眉目间总是笼罩着轻愁,让人看了不由想探究她的心事。 谢韫清似乎是做了什么梦,睫毛如蝶翼般颤了颤,青萝刚准备悄悄离去,却听见谢韫清像是说了什么,她忙重新看向谢韫清。谢韫清的嘴唇翕动着,然而双目却是紧闭,想来说说梦话了,她还在继续说着梦话。 青萝挨近一听,便听到从谢韫清嘴中吐出了断断续续的话,然而她的声音实在是太小,青萝没有听清楚谢韫清说了些什么,只依稀听到了‘三哥’‘沈妙华’几个字眼。 大抵是梦见在梁家发生的事情了吧?青萝如是想着,她也有些犯困了,便蹑手蹑脚的推门离开了。 谢韫清是在晌午时候醒来的,外面已然大凉,光线穿透床帐,实在是刺眼。 桔梗、连翘两个正在屋子里面忙碌,见谢韫清支起身子起来,桔梗走过来,伺候着谢韫清着衣梳洗。 谢韫清脑袋还有些发胀,想来昨日是受寒了。她望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实在是憔悴得很。她忽然想起了在梁府发生的事情,便起身去了主院那边。 榕姐儿在回廊中玩耍,坐在自个儿的小椅子上,逗着小玄子。 小玄子牙齿、爪子尖利,婆婆乳母们生怕小玄子会抓咬到榕姐儿,紧张的守在一旁。 见谢韫清过来了,榕姐儿也不逗狗了,迈开步伐朝着谢韫清奔过来,又张开手臂要谢韫清抱她。 榕姐儿又长高重了不少,谢韫清哪里抱得动她?当即拒绝了,榕姐儿便委屈的玩着自己的手指。 谢韫清还有事情,没有去哄榕姐儿,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便抬脚走了进去。 母亲与两位嫂子都在,屋子里的气氛很有些凝重,每个人的脸色都很不好。 谢韫清来时没有用膳,料想母亲与嫂子们也没有心思吃早膳,便让婆子下去煮一盅热粥过来。 顾云霜虽然知道女儿机敏聪慧,但是这些腌臜的事情还是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见到,便说道:“我们商量着事情,榕姐儿在外面没有看着,你出去陪榕姐儿玩吧。” 裴氏附和道:“榕姐儿只肯听你的话,这孩子,我实在是没辙了。” 谢韫清知道她们是想支开自己,只是此事干系重大,谢韫清轻易不会离开,因此说道:“榕姐儿有人乳母看着,我还是在这儿听阿娘与嫂子们商量事情吧。” 裴氏犹豫了一下,季氏倒是开口道:“也好,横竖老三也是阿清的亲哥哥,老三的事情总不能瞒着阿清。” 顾云霜这才点点头,苦恼的说道:“你说这叫什么事啊?平白无故就被人赖上了。”她最不待见的世家千金就是沈妙华,沈妙华的小心思特别多,虽说自己的两个儿媳也是精明之人,但是她们从不敢弄虚作假。为了目的汲汲营营,不择手段,沈妙华的为人,顾云霜实在是难以苟同。 外面已经传遍了,顾沈梁家即将结亲的消息。 裴氏冷哼道:“沈家那小妮子倒是有几分聪明,只是这份小心思实在不应该用到这里,真当我们谢家上下没人了是吗?” 裴氏性子刚烈,当下便板了脸。 季氏叹了口气,徐徐说道:“这正是他们的打算,既保全了整个忠毅侯侯府的名声,又有借口让老三对他们家的女儿负责,真是一举两得的好算盘。” 小小年纪,心机这样深沉,众人都是心中一寒。 不过也正因为沈妙华年纪轻,做事仍有不足之处。 “他们想威胁我们谢家,也得看看有没有那个本事,”顾云霜目光中划过一丝不屑,“我们谢府的大门,岂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踏进来的?” 季氏与裴氏相视一眼,知道了婆婆拿定了主意,也都没有说话。 谢韫清沉吟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自己出手,再怎么说,也不能让沈妙华成为阻碍三哥的障碍。 谢韫清走出屋子时,榕姐儿正满园子的乱跑,小犬跟在后面追,阳光和煦,鸟语花香,一切都显得是这样的美好,就像是人间仙境一般。谢韫清默默发誓,自己一定要维护好谢家的这片净土。 榕姐儿见刚刚与母亲出来了,连忙抱着小玄子跑过去。 小玄子现在长大了不少,榕姐儿哪里抱得住?小玄子不一会儿就从榕姐儿怀中溜了下来,正满庭院的乱逛。 榕姐儿又想捉住小玄子,又想与谢韫清说话,想了一下,榕姐儿终于选择跟随自己的母亲和嫂子,只亦步亦趋的跟着谢韫清。 小玄子四处乱跑,口中还淅淅沥沥往下掉着口水。 榕姐儿不搭理它,其余主人更不必说,他们本就为谢漳的事情焦头烂额,哪里有心情理会小玄子? 小玄子又玩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没有乐趣,便钻到花丛中搞破坏去了。 “谁会想到,会出现那样一茬子事,这沈家的门风,实在是……”季氏说道,没说完便打住了。 众人心知肚明,看忠毅侯与世子的态度,两人似乎丝毫不在意沈妙华这个晚辈。一个家族,若只是靠着利益的驱动才能绵延,可以说是十分危险了,只怕沈家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 第205章 越说越离谱 一个家族,衰退不可怕,最可怕的,就是这个家族的成员不再凝聚团结,以及失去了应有的气节。这是许多世家子弟从小就被教导的事情。 几人脸上都有些怅惘。 小小的榕姐儿还很懵懂,什么都不知道,便晃了晃谢韫清的手,仰着小脑袋望着谢韫清:“姑姑,你们为什么看上去不开心哪?” 谢韫清对她笑了笑。 榕姐儿没有得到答案,扭头去看裴氏。 这些话该如何解释给她听?她毕竟还太小了,裴氏蹲下来,目光与榕姐儿平视,认真道:“你只需要记住一点,你是谢家的女孩,无论如何,我们的家族都会给你提供庇护,不会让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榕姐儿半知半解的点点头。 裴氏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乖,你去找哥哥们玩去,娘亲还有事情要做,等会儿过去寻你。” 榕姐儿规规矩矩的行了礼,转身牵着乳母的手,一蹦一跳的走了。 自打谢韫清、季氏与裴氏说过话以后,裴氏对榕姐儿便格外的耐心些,如今,榕姐儿总算亲近她了。 裴氏想到从前榕姐儿畏怕她的样子,便觉得有些心酸。说到底只是个孩子,自己对她实在是太苛刻了。 季氏走过来,道:“我倒是第一次见过那样有心机的小姑娘,年纪轻轻的,怎生不学好?” 谢韫清静静的陪在一边,只听着她们说话没有言语。 裴氏将目光从女儿身上收回来,她们打理谢家上下也有好几年了,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了,可是这样心思深沉的小姑娘,还是第一回见到。一想起沈妙华从前时常出入谢家,永远是一副娴雅端淑的样子,再想到在梁家所看到的她的那副面孔,裴氏就觉得浑身不舒坦。 她是个爽利的直性子,丝毫不掩饰自己对沈妙华的厌恶。又看向了谢韫清,她还记得,从前谢韫清与沈妙华几乎是无话不谈的挚友,裴氏板着脸,严肃的叮嘱谢韫清:“你也看到了她是怎么陷害你三哥,怎么想毁了你三哥,你可不许再接近她。”末了,又补充一句,“也不许再与她说一句话。” 谢韫清心中着实无奈。 数月过去,她就几乎没有再与沈妙华说过话,二嫂这话从何说起? 季氏道:“阿清又不是没有分寸的,这些道理她岂会不知?” 裴氏目光移向旁处,咕哝了一句:“我这不是沈家那丫头花言巧语,迷惑了咱们阿清嘛。” 在她心里面,自己就这样愚笨?谢韫清几乎是挫败的望着裴氏。 小丫鬟过来将季氏、裴氏二人唤走,谢韫清便带着丫鬟在院子里走动走动。 不出所料,靖国公府三公子即将与忠毅侯府小姐定亲的消息立时传遍了京城。 这两日,谢家的门槛几乎要被踩烂了,无一例外都是询问谢漳的事情。 一些不相熟的客人还好婉拒,很多世交实在推拒不得,也便请了进来。 这日,过来的是顾云霜娘家大嫂莫氏,顾云霜亲自接待她。 莫氏是看着谢漳长大的,将谢漳当做亲生儿子一样看待,这次过来,是实打实的关心谢漳。莫氏喝了口茶,慢慢说道:“外面那些闲言碎语你不必理会,且看看那些跳梁小丑们如何闹腾,我就不信,在京城,天子脚下,他们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顾云霜好笑似的看着自己的大嫂,她都已经是五十来岁的人了,还不会掂量轻重吗?自己的大嫂还特地巴巴的跑过来。 “马上就是秋闱了,我担心此事是会影响到漳哥儿的心情,你们尽量别让他出门,多开导他些。”这是莫氏此来的目的。 谢漳年纪轻,心绪难免不稳重,莫氏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对谢漳造成影响。 谢家想要对付沈家,当然是轻而易举,可是就怕这件事会影响到谢漳的情绪。 沈家就是那一窝子肮脏令人憎嫌的老鼠,他们想要撵走这些老鼠,还带小心翼翼,生怕老鼠打碎了玉瓶。 顾云霜冷笑道:“他们这样诋毁漳哥儿,差点毁了漳哥儿的名誉,还想着利用这个机会踏进我们谢家的大门,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我谢家是谁人想来就来的吗?我现在不去对付他们,无非是有着自己的顾虑,但是倘若因此便认为我们谢家怕了他们,实在是白日做梦。” 见顾云霜没有向外面的流言蜚妥协,莫氏便放下心来。 “你只管看吧,这样的贪婪愚蠢,迟早要付出代价的。”莫氏笃定的说道。 毕竟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话题,两人很快转移了话题。 恰好一个丫鬟进来,口齿伶俐的说道:“夫人,上次顾府送来的那些桃子,奴婢们给酿成桃子酒了,刚埋入地下,再过几日便可以挖出来了。” 莫氏似是想到了什么,笑道:“说起来,那日小豫王也在顾府,送给你们的桃子,全是他摘下来的。” 莫氏只是略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顾云霜又坐了一会儿,笑着摇了摇头,一想到外面的流言蜚语,又泛起愁绪来。 谢韫清担心三哥的心情会受到影响,就去了谢漳那里。 她到谢漳的院落里时,被谢漳身边小书童告知,他在凉亭中读书。 小书童忿忿不平的说道:“沈家姑娘真是不安好心,咱们公子那样好的一个人,她也忍心泼脏水?” 谢韫清没有说话,只是朝着凉亭的方向走过去。 谢漳果然在凉亭里,他一身长衫,发丝用月白的发带束住,周围修竹繁茂,越发显得他丰神如玉。 许是回京后经历的多了,一直待在府中思考着事情,谢漳较之从前沉淀了许多。 谢韫清看他安静的坐在石凳上,目光沉静如水,似乎只在几日的功夫,三哥成熟了不少,谢韫清觉得心脏就像是被揪紧了一样疼。 听到了动静,谢漳抬头,见是谢韫清,他愣了一下,才缓缓笑道:“你精神看上去不大好,怎么不回去歇着?” 三哥看上去也憔悴了不少,他身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然而还记着关心她。谢韫清眼眶微热,忍住泪意,去看谢漳手里的书,却发现谢漳在看《虬髯客传》。 谢韫清奇道:“三哥,你什么时候喜欢看这种豪侠小说了?”说着还准备从谢漳手中抽出书来。 谢漳不自在的轻咳一声,将书卷反扣在石桌上。 谢韫清摆摆手,“三哥你不用顾忌我,我早就看完了,我们还可以一起来探讨探讨。”谢韫清笑眯眯道。 谢漳看着她笑得弯弯的眉眼,想呵斥一句,女孩子家怎么看这么多杂书,到底不忍心说一句重话,只得伸手揉了揉谢韫清细碎的额发。 谢韫清手支着下巴,偏头看着谢漳,鲜少看到三哥这幅不自在的样子,甚至能看见他脸上浮起的绯色,谢韫清越发想要逗谢漳了。谢韫清手指交替着敲着桌面,笑着问道:“三哥你还不快发奋读书,还在这里看闲书,我可等着你高中,我好做状元的妹妹呢。” 谢漳抬眼望了她一眼,“你可以许愿,将来嫁一个状元夫婿。” 谢韫清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没想到自己会被三哥反将了一军。 不过三哥现在会说玩笑话了,若是能够逗三哥开心,她就算被三哥调笑又如何,谢韫清想到。 谢漳看着谢韫清脸上丝毫异色都没有,便有些好奇。 寻常女儿家听到这些,合该赧然羞涩了吧?为什么谢韫清什么触动都没有? 谢漳想到了萧玄,不由面色一沉。 谢韫清看到他面上阴晴不定,还以为他又想到在梁家发生的事情,也不便开口,便与他讲着榕姐儿的事情。 谢漳知道谢韫清是担心他,不由觉得有些好笑,他何时这样脆弱过。谢漳想抬手摸摸她的脑袋,不过手指刚动了一下便没有动作了。 “三哥,你觉得梁家姐姐怎么样?” 正当谢漳胡思乱想的时候,谢韫清忽然问道。 谁是梁家姐姐?谢漳皱了下眉头。 谢韫清差点想给自己一巴掌,她忘了,三哥还不认识梁婧是谁。 “就是在梁家的时候,你在湖心泛舟,与你的乘坐的船舫相撞的那只小船上,坐着的那个黄衣姑娘。”谢韫清说了一大串,“之后小船靠岸的时候,还是你将梁家姐姐拉上来的,你这就忘了?” 经谢韫清这么提醒,谢漳才有了些印象,的确是个温柔可亲的姑娘。 只是,谢漳脸黑了一下,这与他又有什么关系?他当时就在旁边,看着人家姑娘家身体摇摇晃晃,差点就坠入水中,难不成他还能眼睁睁看着她落水? 谢漳刚想解释,便见到谢韫清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谢漳扶额,“小姑奶奶,我跟她还没说过一句话,哪里知道她人怎么样?” 谢韫清撇了撇嘴,“人嘛,都是靠交流的,要不然我约梁家姐姐出来见见,打听一下她喜欢什么,然后……” “打住!”见谢韫清还准备继续说下去,谢漳连忙打断他,转念一想,便想出了对付谢韫清的法子。 第206章 舆论的焦点 “我正准备科举,我的事情暂时还不急,倒是你,三哥问你,你是怎么看待豫小王爷的?” 谢韫清猛地瞠大了眼睛,可耻!她气愤的看着谢漳,怎么三哥也学会笑话他了? 谢漳悠然自得看着谢韫清的神情,小丫头刚刚还取笑他,这会子看她如何作答。 谢韫清嗔道:“三哥,你学坏了。”却并不打算多说什么。 怎么看待萧玄?有时候她也会在想这个问题。 世人眼中,萧玄一直都是个身份高贵、养尊处优的亲王,太后庇护,天子忍耐。永远是一副放诞不羁的样子,多少女子恋慕上他英俊的容颜、高贵的身份,然而一旦听说他的为人,便对他望而却步。 与萧玄这几个月的相识,谢韫清知道,他并不想表面上看上去那么草包懦弱,起码,他也有自己的抱负,有满腔的热血,有无数的委屈。 这么多年,他一直伪装着,没人知道那副玩世不恭的面具下,是一副怎样孤独沉寂的灵魂。 前世的谢韫清自打嫁给了萧昱,也是终日带着一副面具见人,久而久之,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快活。 谢韫清太明白萧玄为什么这样孤单了,也知道孤单的滋味。 那是一种无边无尽的幽暗,就像苍茫广阔的天地间只留下你一个人,没人愿意了解你的心事,没人愿意倾听你的苦楚,所拥有的,大概只有天际的几颗黯淡无光的星子罢了。 谢漳见谢韫清眸光黯淡了下去,不明所以,还以为是自己说的话令谢韫清不自在了,连忙道歉道:“是三哥不是,三哥再也不跟你提他了。” 谢韫清摇了摇头,“与小王爷无关,是我自己的事情。” 谢漳虽然不知道谢韫清为何认识萧玄,若是寻常女子,谢漳还会以为是被萧玄的容貌所迷惑了。但是自己的妹妹,谢漳却是了解的,谢韫清不至于就这样被萧玄迷惑了。 与萧玄相识以来,谢漳发现萧玄其实是个很有才学与宏图抱负的人。尤其是与萧玄交谈时,此人虽然有时插科打诨,但是讨论问题时总是能一针见血,点出事情的要点。外祖父与表兄又格外的推崇萧玄,谢漳渐渐也没了刚结识他时的偏见,从心里面接纳了萧玄。 若不是萧玄对他的妹妹动了心思,他也不至于这样不待见谢漳。若非萧玄的身份实在是敏感特殊,他会认为萧玄是值得妹妹托付终身的良人。若是妹妹当真与萧玄两情相悦,不管多么艰难,他也会促成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情吧。 谢韫清不知道谢漳已经想得这么长久,趁谢漳走神之时,悄悄将桌子上的书卷起来塞进自己的袖子中,又说道:“三哥,我忽然觉得困乏了,先回去歇息了。马上便是秋闱,你也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我相信凭你的才学,定然能够金榜题名的!” 说着起身便走。 怎么走得那么匆忙?谢漳望着她的身影,无奈的摇头,手抬起在桌面上一摸,空荡荡的,他这才发现正在看的那本书被谢韫清带走了。 谢漳:…… 风渐渐大了,谢漳衣衫有些单薄,觉得有些凉了,索性起身离开凉亭。 正愁眉不展、在庭院中反复踱步的书童见到谢漳,面上立即带了喜色,连忙快走了过来。 谢漳这才意识到,在他不痛快的这两日,所有关心他的人也跟着担心他。 小书童生怕惹谢漳生气,小心的说道:“少爷,您这几日胃口不佳,小姐刚刚吩咐小厨房,做了您最爱吃的口蘑炒鸡片、炸藕盒、蓑衣黄瓜,您要不要用点?” 谢漳点点头。 小书童呆了一下,他没想到谢漳真的答应了下来。 谢漳疑惑的望了一眼他,小书童忙道:“小的知道了,这就去安排。” 看着小书童落荒而逃的身影,谢漳不由一笑。 至于害怕成这样吗?他自认为待他们还算宽和啊,这小子似乎一直这样胆小。 顾云霜听说谢漳终于乐意进食的消息,颇为欣慰的点点头。 转而想到忠毅侯府那边的动作,又苦恼的叹了口气。 谢家一直闭门不出,不肯对此事做出回复,就是不想因为此事牵连到谢漳。 谢漳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即将科考,哪能在关键时候被这些腌臜事情影响到,若是大好前程因此受阻,那她会后悔一辈子的。 对于沈家的步步紧逼,顾云霜当真是着恼。 分明是他们有错在先,使谢漳名誉受损,现在又步步紧逼,致使谢家如今成为京城舆论的焦点。 沈家人怎么这么可恶! 谢邕是个急性子,被逼得急了,差点捋起袖子提着大刀就要往沈家冲过去。人都已经快到门口了,被顾云霜带人拦了下来。 谢邕刚刚还气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扬天咆哮三声,在顾云霜面前立即老老实实的收敛了。 “国公爷这是准备上哪儿找人切磋去?”顾云霜面上无虞,笑着问道。 见顾云霜这副样子,谢邕反而更提心吊胆了,这哪里是不生气,分明是已然怒到极致了。 谢邕忙说道:“夫人,我正准备找龚将军切磋去。” “你给我回来,别嬉皮笑脸的。”顾云霜面色一冷,整个人周身像是笼罩了一层寒霜似的,“你还嫌事情不够乱吗?现在出去,更给了沈家哭委屈、喊冤的理由。” 谢邕瘪了瘪嘴,“难不成就任由那些龟孙往我儿子身上泼脏水?”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闹大了,损害的,是沈家那姑娘的名誉。外面都在传,谢沈两家定亲了,还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但是咱们这样的大户人家,即便是定亲了,也不能这样草率吧。纳彩了吗?又是请的哪家的媒人?何时去提亲的?这些谁若是能说出来,你再去讨说法也不迟。” “至于在梁家发生的那件事,当时在场有那么多人,他们皆可以为老三作证。咱们谢家世代清誉,名声在外,就算有人往谢家的门匾上泼脏水,也要打量打量别人相不相信。” 说完这些,顾云霜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睨了谢邕一眼,“你若还是执意去沈家,别一时冲动打死了人,到时候就算咱们谢家没错,也是谢家的错了。”顾云霜不再看谢邕,转身便要回了院子。 谢邕忙随手将手中的阔刀一扔,追上了顾云霜。 顾云霜显然不愿意搭理他,谢邕在一边又是求饶又是哄她,总算让顾云霜展颜笑了。 两人并肩散着步,仆人们悄悄的退了下去。 已是入了秋,树叶打着旋儿从枝头落了下来,两人踩着枯叶,脚底下沙沙作响。 顾云霜怅然道:“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嫁给你几十年了,没想到……”她顿了一下。 “没想到什么?”谢邕饶有兴趣的问道。 顾云霜看了他一眼,冷冷一笑:“没想到嫁给你几十年,你还是这样不知道收敛性子,再三的冲动。” 谢邕冷汗涔涔道:“夫人,我知错了,我以后一定改,再也不会这样按捺不住性子了。” “姑且信你最后一回。”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回说这句话了,顾云霜倨傲的抬着下巴,转身便回了屋子。 谢邕抬手摸了一把额头,果然额头冒出了汗珠子。 娶了顾云霜几十年,他在顾云霜面前总是这样,顾云霜一句重话、一个眼神,谢邕便吓得腿都软了。 这些年来,顾云霜在外给足了他面子,因此没有人知道,威名赫赫、纵横疆场的靖国公,实则是个惧内的人。 若是让外人知道了,恐怕他的一世英明怕是要没了。 谢邕吁叹了一声,跟着顾云霜进屋子了。 如今京城的酒肆茶楼、路边摊铺,无一不在议论谢沈两家的事情。 赫连玥正在挑选着胭脂水粉,便听见有几个姑娘在交谈着。 “你们说,谢三公子那样潇洒俊朗的一个人,怎么要娶忠毅侯府的小姐啊?” “就是就是,不知道落魄了多少年了,竟然妄想攀上谢家这根高枝。” “我可听说了,沈妙华从前一直迎合着谢家唯一的姑娘,说不准她当初接近谢姑娘,打的就是谢三公子的主意。” 谢家?京城还有那个显赫的谢家? 赫连玥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就是靖国公府谢家。 她握紧手中胭脂盒,眼中迸发出恶狠狠的神采。 刚刚还在交头接耳几个小姑娘打量了下四周,“哎呀,背后议人是非不好,在这里被别人听见了该如何是好?” 另一个道:“我们还是找间茶楼好好的聊一聊吧。” 几人结了账,便出去了。 跟着赫连玥的宫女紧张的看着她的表情。 赫连玥只是站了一会儿,冷冷看了她一眼:“紧张什么,还怕本公主插上翅膀跑了?” 小宫女忙低下头,她是七皇子安排看管公主的,得寸步不离的跟着公主。 赫连玥冷哼一声,随手指了几样,让人打包了送到驿馆,旋即便疾步出去了。 二楼的一间屋子里,窗户被一只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推开,一个美人靠着窗,笑吟吟的看着赫连玥上了轿子,而后关上窗,她赤着足,玉足白皙莹润,轻纱覆体,裹住了妖娆丰腴的身体,却更令人遐想连篇。 第207章 独一份 “你说,这虞国的使节团究竟什么时候才离开啊?”慵懒娇媚的声音传来。 身着青衣的小丫鬟俯身将茶案收拾了,轻声说道:“奴婢也不知情。” 妙娘子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了好一会儿,才惬意的叹道:“阿黛,你说世上怎么会有我这样完美无缺的人啊?” 叫做‘阿黛’的小丫鬟早就习惯了妙娘子这样子,因此笑而不语,轻手轻脚的退下了。 屋子里没了旁人,妙娘子收起脸上的笑容,满脸的冷漠与刚刚判若二人。 她勾起红唇,又看了一眼镜子里自己的容颜,渐渐露出了迷茫怅惘的神情。 赫连玥离开百花妆,坐在轿子里面,显然是怏怏不乐了。 小宫女很奇怪,公主分明出门时还是兴高采烈的,怎么转瞬就变得这样阴沉沉的?小宫女不敢开口说话,只是时不时的望赫连玥两眼。 “停——”赫连玥忽然说道。 驾着马的马夫忙一拉缰绳,马儿突然停下,因为惯性,车厢一阵晃荡。 小宫女好不容易稳住身体,疑惑的不解的看着赫连玥。 赫连玥脸上阴晴不定,终于开口对着小宫女说道:“你下去打听一下,谢家与沈家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宫女迟疑了一下,她奉七皇子的命令看着公主,哪能轻易离开? 见小宫女迟迟没有动作,赫连玥吼道:“本公主的命令你也不肯听了是吗?当本公主是死的吗?” 小宫女明显瑟缩了一下,忙说道:“奴婢这就去。”她连忙翻身下马车,因着怕赫连玥又一个人跑开,又反复叮嘱马夫一定要看紧公主,这才跑进了人群。 她寻了几个人打听清楚后,这才回了轿子。 赫连玥还坐在轿子中,正拿着个小巧玲珑的胭脂盒,用指甲挑了一些抹在手心,又凑近鼻子嗅了嗅。 听到动静,赫连玥开口道:“都打听清楚了吗?” 小宫女将打听到的讯息都告诉赫连玥。 赫连玥听了许久没有说话,但是眼神晦明莫辨,小宫女一直担惊受怕,正当小宫女不知所措的时候,赫连玥嗤笑道:“她倒果真是个好命的。” ‘她’是谁?小宫女看着赫连玥,却没敢说话。 赫连玥笑了一会儿,才说道:“走吧,四皇子还邀请本公主听戏呢。” 很快马车就到了茶楼下面。 赫连玥到厢房时,萧昱已经在里面了。 萧昱走过来,将赫连玥引到临窗的位置坐好。 赫连玥故作矜持的对萧昱笑了笑。 她哪里喜欢萧昱?之所以答应萧昱的邀约,无非是出于虚荣罢了。一个俊秀的年轻男子对你示好,任何一个女子都无法抗拒。 赫连玥将从小宫女那儿听来的事情与萧昱说了,“你说这事究竟是靖国公府的过错,还是忠毅侯府的过错?” 赫连玥只顾自己说着话,却没能留意到萧昱眼中一闪而过的愤恨。 她久久没听到萧昱的回答,便拿起糕点吃了起来。 萧昱是想到了自己。 当初程瑶不也是算计着进了他的府邸吗?谢沈之间的事情,萧昱早已经探听得一清二楚了。 他已经笃定,沈妙华与程瑶一样,都是为了攀龙附凤,才用了这样拙劣的手段。 正是当初程瑶的算计,才让他的名声上有了污点。 即便程瑶死了,萧昱还是恨不得将她从地底挖出来鞭尸。 赫连玥不知道萧昱的心思,见萧昱一直不理睬自己,便很是不满。蹙着眉说道:“你怎么这样心不在焉?不是你邀请我来听戏的吗?” 萧昱忙道了歉,又吹捧了赫连玥几句,把赫连玥吹捧得熏熏然。 他哪里喜欢这个娇蛮任性的公主?若不是看在她背后有着虞国这座靠山,萧昱定然会对这位公主敬而远之。 忠毅侯府,沈妙华站在水池边,往水面洒下一片鱼食,便有锦鲤涌过来夺食。 她的丫鬟站在一边急道:“姑娘,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一点儿也不着急呢?” 沈妙华悠悠道:“你从哪里看出我不着急?” “谢家至今没有回复,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反应也好,他们就这样不肯认账。现在满京城都把您的事情传遍了,若是谢家不承认,您以后可怎么嫁人啊?”丫鬟急得快要哭了出来。 沈妙华将手掌心最后一点鱼食也洒了下去,而后用手帕擦着手心。 “我再着急又有什么用?现在是着急的时候吗?” “可是……可是……”小丫鬟弱声弱气的说道:“这件事可关系到姑娘的终身。” “现在除了等,还能有别的法子吗?”沈妙华冷声道,“我就不信,谢家还能一辈子不站出来给个交代?再不济,谢三公子马上就要科考了,到时候再放出话来,就说谢家与沈家已经商议好了婚期,定在谢三公子中举之后。” 小丫鬟身子抖了一下,似是没有想到沈妙华竟然会这样狠得下心来。 身为女儿家,对自己的清誉总是格外在意的,偏偏自家小姐一而再再而三的拿自己的清誉做名堂,这怎么不让小宫女感到害怕? 沈妙华轻笑一声,“我牺牲了这么多,只是为了能够嫁进谢家,谢三公子我是一定要嫁的,我自己的人生,总要我自己做主才是。” 小丫鬟知道自家小姐是有本事和手段的,不敢再相劝,只好默默退下了。 沈妙华又想了一会儿,她嘴上说得肯定,但是心里面怎么可能没有对未知的迷茫和恐惧? 且不说嫁进谢家有多么艰难,就算是嫁进去了,谢家上下没有一个人待见她,她在谢家的日子只怕要比沈家还要艰难的多。 不过没关系,沈妙华相信凭自己的手腕,会让每一个人都接纳她的。 不管怎么说,嫁进谢府总是最好的选择。 谢韫清休息了大半日,起身靠在窗边,看着庑廊下的鹦鹉发呆。 忽然便有鸽子扑棱着翅膀落在她肩上。 谢韫清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萧玄的鸽子,从鸽子的腿上取下信笺,展开一看,顿时觉得心头有暖流淌过。 萧玄在心里面说,让她不必担心,一切有他。 谢韫清盯着这寥寥数字,久久没有说话。 鸽子歪着头看她,绿豆似的圆眼睛骨碌碌直转。 谢韫清这才磨墨给萧玄写了回信,让鸽子带回去。 她又看了会儿萧玄的字,将信笺重新折好,寻了锦囊放进去,又仔细的收了起来。 好不容易收拾好了,谢韫清又有些怔然,自己是魔怔了吗?这是在做什么?不就是一封信吗?也值得她这样珍藏? 刚想将锦囊取出来,谢韫清又颓然的收起手。 青萝走进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谢韫清满脸茫然的站在那里的场景。 “姑娘这是有心事?”青萝问道。 谢韫清摇了摇头,轻轻咬着下唇。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是觉得心底空荡荡的,像是塌了一块下去。 不应该有这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谢韫清抬手扶着自己的左胸口,似乎认识萧玄以后,自己就再也没有正常过。 她又摇了摇头,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青萝料想姑娘必然想一个人静一静,便退了下去。 谢韫清捧着热茶,一直到茶水已经凉透了还是没有弄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而另一头,萧玄收到谢韫清的回信,傻笑不已。 罗隐双手环胸,无奈的想到,主子这莫不是疯了?这可如何是好? 翌日,谢韫清进宫的时候,被太后召了过去。 她猜测,太后找她也是为了谢家与沈家的事情。 果然,便听太后道:“阿玄都与哀家说了,哀家相信你的兄长是清白的。” 原来萧玄所说的他有办法是来向太后寻助?谢韫清胡思乱想着。 刚准备开口说话,又听太后说道:“沈家那姑娘就是年纪太大了一直没找到好人家嫁了,才有了这么多不该有的非分之想。” 谢韫清怔了怔,倒是没想到太后说话这么毒辣,一下子就将沈妙华贬低到了尘埃里。听太后的语气,似乎是要替沈妙华赐婚? 想到此处,谢韫清更奇怪了。 若是太后赐婚,沈妙华以后可是有太后撑腰,可更无所畏惧了。这难不成就是萧玄的主意? 太后见谢韫清一直在胡思乱想,倒也没有生气,继续说道:“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都已经有了正妃,只有四皇子,至今府中未有一人。” 谢韫清惊愕的抬头,虽说良嫔身份不高,萧昱又时常被人遗忘,但是到底也是个皇子,娶这么一个落魄侯府的千金,未免太埋汰萧昱了? 萧昱看似谦和有礼,实则最是心高气傲,他当真能接纳沈妙华吗? 太后见谢韫清愣住了,不由笑道:“想什么呢?不会是以为哀家要把沈妙华赐给四皇子为正妃吧?” 难道不是吗?谢韫清下意识点点头。 太后摇着头道:“她身份到底太低微了些,更何况那样的会折腾,这副性子哀家实在不喜欢,又如何担得起正妃的名分?” 那就是……侍妾? 太后道:“四皇子先前有一个侍妾,是你的表姐,她小产而死,为解四皇子忧思之苦,哀家特意赐一个侍妾给四皇子。” 谢韫清喃喃道:“您不是不喜欢沈妙华吗?”虽说谢韫清也很想将沈妙华与萧昱凑一块儿,到时候好一块儿对付,然而更好奇太后的动机。 等等,太后说程瑶是小产去世的? 这件事谢韫清也是派默言去探查才知道的,太后又是怎么得知的?谢韫清随即便想到,她会派人去打探,四皇子府未必没有太后的眼线。 嫡妻未生育,妾室便有了身子,这在皇家是大忌。想必太后就是因此恼怒上萧昱的吧? 谢韫清只想到了一层,萧昱从前变现得庸庸碌碌,起码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现在许是太过心烦气躁了,做了许多事情,暴露出来的野心也就越来越多。 太后从来没有发现,一直被自己漠视了的四皇子竟然这么有野心和手段。 这个发现,让她察觉到了危机。 将沈妙华作为侍妾赐给萧昱,完全是出于他想牵制一下萧昱。 萧昱想迎娶虞国十公主,不过是想着为自己的夺嫡之路增添一份筹码罢了。身为皇子,哪个不想坐上那九五之尊的位置? 太后也从来不忌讳皇子为了争权夺位用尽了心机和手段,但是还是得适当的敲打萧昱一二,免得萧昱越来越没有顾忌和分寸。 太后慈霭的笑道:“好丫头,你去陪覃儿读书吧,只要忠毅侯那边没有了动作,你哥哥就不会再被牵扯进来。” 谢韫清自然相信太后,便道:“如此,民女就多谢太后了。” “你该感谢的,是阿玄,若不是他与哀家说了此事,哀家又如何会得知谢家发生了意外?哀家愿意出面,也是阿玄央求的。” 若不是萧玄,太后会不知道此事?太后可是连萧昱府邸中的事情都是知悉的啊。 谢韫清也不戳穿,只是笑了笑,便退下了。 太后将沈妙华赐给四皇子为侍妾的口谕立即传达了下来。 满京城都为之哗然。 太后从未替任何一个皇子赐过侍妾,四皇子可是独一份。 所有人都不由得揣测,四皇子究竟有什么值得太后看重的地方? 然而萧昱本人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高兴。 程瑶刚死,便要抬另一个女人进来,还是一个如今被满京城议论的女人。他实在是不知道,皇祖母这是出于什么目的。 更何况,他至今未娶正妃,妾室倒是一个一个的纳,这让旁人如何去想? 三皇子特意带了礼物上门贺喜他。 萧昱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来,打发走了三皇子,又陷入了沉思中。 太后口谕刚下,最开心的莫过于忠毅侯府了吧? 原本沈家的目标是靖国公府的三公子,如今沈妙华却有了更好的目标。 皇子的侍妾,虽然说是侍妾,但是日后倘若沈妙华诞下子嗣,好歹也算得上是皇室的后代了。 他们沈家,也可以说是皇亲贵胄了。 忠毅侯满意的捋着胡须说道:“如此甚好,正好省得我还要拉下老脸,去陛下那里诉求,而且也省得妙华以后嫁到谢府会受气。” 沈妙华恭谨的听着忠毅侯说话,心里面却对忠毅侯的话不置可否。祖父当真担心他嫁到谢家会不会受气吗?他担心的,只是她嫁到谢家能不能给沈家带来益处,又能带来几分? 忠毅侯世子也难得的满面红光,看向这个长女时,眼睛都发光了。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这个一直被他无视的长女,真是替他长脸。 第208章 不相投 沈妙华倒是没有多少喜色。 这和她原先所估料的不一样。 她并不想给人做妾,即便那人是皇子。 做妾,意味着自己要一辈子都被人踩在脚底下,永远没有翻身的可能,一想到这一点,沈妙华便浑身一凛。但是看到众人欣喜若狂的样子,她生生将想要说的话吞了下去。 自己有那个资格拒绝吗? 沈妙华想着。 太后的口谕都已经下来了,如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她能做的,只有大大方方的等着轿子将她抬进四皇子府。 好在,四皇子她是见过的,相貌堂堂,为人谦逊,能给四皇子做妾,日子应该会好过些吧。 不对!沈妙华忽然想起来,程瑶正是给四皇子做妾,才入了四皇子府几个月,就香消玉殒了。 这四皇子府定然有着古怪! 沈妙华正神游天外,四姑娘过来晃着她的手臂:“二姐,以后你嫁给了四皇子,可不要忘记邀我去四皇子府游玩啊?” 沈妙华嘴唇翕动了一下,想说的话为说出口,便听见祖父斥道:‘胡说八道什么,你二姐是去给人做妾的,那叫‘纳’,不叫‘嫁’,更何况,她只是是妾室,哪里有资格邀请娘家人去做客?” 四姑娘被吓得不敢说话,只敢拿眼睛瞧着忠毅侯。 沈妙华更加的难堪。 众人全部散去了,沈妙华回到自己屋子,越想越觉得难受,坐在床榻上默默的抹眼泪。 丫鬟站在一边,眼中全是复杂。 她伺候了姑娘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姑娘哭得这样上心。 要说太后将姑娘赐给四皇子为侍妾也就算了,偏偏还特意嘱咐了一句,虽说姑娘是侯府的嫡小姐,但是终究只是给四皇子做侍妾的,到时候进四皇子府,不可太过喧闹铺张。更因为四皇子还未娶正妻,要姑娘一切都要低调安分。 原本姑娘给四皇子做妾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太后还要求一切从简。 这让姑娘如何受得了啊? 小丫鬟打了水过来,拧了湿帕子递给沈妙华,沈妙华一把打掉她手中的帕子。 只听见一声脆响,小丫鬟的手背以及红肿了起来。 沈妙华那一巴掌太过用力,小丫鬟觉得手背火辣辣的疼,她眼泪立即就掉下来了。不仅是因为被打疼了,也是因为无缘无故挨了打。 沈妙华转头朝她低吼道:“还不快滚出去?” 小丫鬟只得含着热泪,跌跌撞撞的冲了出去。 太后的口谕一经下来,原先谢沈两家结亲的传言立即不攻自破。 若是谢三公子当真与沈家二姑娘定了亲,太后又怎么会将沈家二姑娘赐给四皇子为侍妾? 不过同时又有看热闹的说着风凉话,“啧啧啧,你说这沈家的小姐,要是真的嫁给谢三公子,怎么也得比给人做妾好的多啊。” “就是,我要是沈姑娘,宁愿找棵大树吊死,也不想给别人做妾。” 众人哄笑着:“你就算想给人家四皇子当妾,也要看看四皇子愿意不愿意。你看看你,满脸的麻子,还满身的肥肉……” 那婆娘也不恼,乐呵呵笑道:“我家老头子愿意娶我,就算四皇子八抬大轿娶我进门,我也不乐意。” 赫连玥听说了这个消息,提起鞭子就要出门。 赫连风冷着脸问道:“你要做什么去?” 赫连玥道:“我当然是去问问萧昱这是什么意思。” 赫连风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萧昱是谁。 这些日子,赫连玥每天都要出门与四皇子相见,他原本就对此颇有微词,赫连玥已经忤逆他太多次,赫连风实在是忍受不了她的小性子了。 其实他们早该回大虞的,若不是父皇旨意,让他们继续待在周国,留意周国的朝中风向和动静,赫连风又哪里愿意待在这里? 一想到自己的兄弟们在大虞朝堂内施展手脚,他却在异国他乡,恐怕回去也要被父皇遗忘了,赫连风便觉得心里抽痛。 他整天烦忧,还要操心赫连玥。 自己的这个妹妹,都已经及笄了,偏偏永远像长不大似的,娇惯,蛮横,实在是难以伺候。 赫连玥对赫连风的阻拦显得很不满,她正在气头上,也不顾眼前的人是谁,当即一扬长鞭,便朝赫连风身上狠狠抽了一鞭。 饶是赫连风夺得再快,还是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鞭子。 他疼得浑身一抽,直冒冷汗。 赫连玥丝毫没有手下留情,赫连风实在是难以想象,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气力。赫连玥夺门而去,直接到马肆中挑了一匹枣红色的马,纵身上了马,旁边的小厮还来不及阻拦,赫连玥已经纵马出门了。 小厮连忙追上去,但是两条腿哪里能追的上骏马?不一会儿便不见赫连玥踪影了。小厮擦了把额头的汗,连忙去找赫连风。 赫连风刚坐了下来,捂着肩膀的鞭伤直吸冷气。 小厮慌里慌张的冲了进来,还气喘吁吁。 赫连风便不耐的问道:“出了什么事情?怎么这样慌?” 能不慌张吗?公主骑着马气势汹汹的出去了,要是公主发生了什么事情,第一个遭殃的不就是他这个下人吗?小厮忙磕磕巴巴的将公主骑马冲出去了的事情与赫连风说了。 他原以为七皇子听了会十分紧张,没想到七皇子神色如常,只是淡淡的说道:“她这么大的人了,想去哪儿,本王还能拦着不成?” 赫连风也是想明白了,赫连玥实在是难以约束,就放任她吧,想做什么都随她去,他现在当真是后悔将赫连玥带了过来。 赫连玥一路驾马疾驰,更是踏伤了不少的人,百姓们忙避让到道路两边,纷纷指着赫连玥的身影说道:“这是谁啊?踩伤了那么多人,就这样走了?” “瞧着不像是咱们大周人,有些眼熟,应当是在哪里见到过。”这人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之前也是她,骑着马,马受了惊,她就从马背上摔下来了。” 众人冷笑道:“摔死这人才好!” 不管怎么说,赫连玥还是毫发无伤的到了萧昱的府邸。 护卫将赫连玥拦了下来。 赫连玥破口大骂,“你们竟然敢拦着我,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这些护卫都是新掉上来的,从来没有见过赫连玥,听了这话,彼此相视了一眼,又都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认识她。 赫连玥越发气恼,甩着长鞭就往护卫们身上抽去。 她用了十二分的力气,饶是身高马大的护卫们也吃不消,他们想上前夺下她手中的长鞭,但是赫连玥丝毫不给他们机会,反而更用力的扬起鞭子,劈头盖脸的就朝人身上抽去。 护卫们吃痛,惨叫连连。 有机灵的已经进去向萧昱通报了。 萧昱原先在与自己的门口议事,听到赫连玥在他府邸门口闹事的消息后,面色顿时沉了下来。 门口们面面相觑,纷纷起身告辞。 萧昱没有开口送他们,直接抬脚就往正门走去。 打开门,赫连玥的怒容出现在眼前。 萧昱首先看到的,就是自己的脚下,滚做一团的四个护卫。 几人都是高壮的男子,现在却是浑身鲜血淋淋的,衣衫破烂,惨叫连连的在地上打滚,更有一人,已经昏死了过去。 萧昱强忍住怒火,勉强才能平静的对赫连玥说道:“不知道十公主登门造访,所为何事?” 不管怎么说,他还有拉拢赫连玥,不能触怒了赫连玥。 赫连玥终于收了手,打了这么久,她也是手酸胳膊酸。她把玩着长鞭,冷笑道:“本公主前来,是恭喜四皇子喜得佳人,四皇子殿下真是好福气,马上就有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妾。” 赫连玥不见得有多么喜欢萧昱,但是这些日子,萧昱对她百般殷勤,虚荣心作祟,她早已经将萧昱看做自己的私有物。 如今萧昱竟然要纳妾了,这让一向心高气傲的她如何忍受得了? 萧昱见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实在是头疼得很,但是再多的怒气又都不能往沈妙华身上撒。 萧昱当即道:“十公主,不妨进来喝杯茶再说话吧,我见你风尘仆仆的赶过来,应当渴了吧?” 经萧昱提醒,赫连玥的确有些渴了。 便凌空一甩长鞭,抬着下巴便走进了四皇子府。 枣红马还在门口,正喘着粗气,萧昱令人将枣红马也牵进来,吩咐了人将几个护卫抬下去看伤。 待几人都进了四皇子府,大门被重重关上。 众百姓们意兴阑珊的又站了一会儿,这才各自散去。 不过只是看了这么一会儿,也足够他们津津乐道许久的了。 萧昱与赫连玥在屋子里说话,却没有想见,虞国十公主在四皇子府门口大闹一场的事情已经迅速传遍了。 天子听=原本正在喝茶,听到这个消息,顿时被呛住了。 房德喜忙过来替天子抚背。 天子咳嗽了一阵,才说道:“世间竟然有这样刁顽的女子?” 他倒是没有觉得赫连玥的行径有多么残忍,在天子看来,那些护卫不过是蝼蚁罢了。赫连玥既然是虞国的公主,打杀的权力当然是有的。那几个护卫被公主打了,不仅不能心生怨怼,还要对公主感恩戴德。 房德喜似乎是想到了刚入宫时的自己,也是这样受尽了欺凌侮辱,心中也有怆然,但是脸上丝毫没有显现出,仍旧毕恭毕敬的说道:“十公主是虞国皇帝最疼爱的一位,刁蛮些也是正常的。” 天子点点头,随即又吐了口气:“朕的这些个女儿,没一个有虞国十公主风范的。” 房德喜抹了把汗水,好端端的公主,温柔贤淑该有多好,干嘛要学虞国那位十公主?他只是听着探子的来报,便已经想见虞国十公主该有多凶狠残忍。房德喜实在是无法想象,究竟是怎样的教育,才将一个公主扭曲成这样? 天子饶有兴致的说道:“若是让老四娶了这个十公主,倒是挺合适的。” 房德喜吓得一个激灵,先不说虞国十公主残暴不仁,但是她好歹是虞国的公主,嫁给四皇子为正妻,以后四皇子不是多了与二皇子抗衡的筹码了吗? 房德喜忙说道:“陛下,十公主为人乖张,四殿下又是个慢吞吞的性子,这二人实在是不相投啊。” 天子不满道:“一个喜静,一个喜动,不正好相投吗?”天子不耐的摆了摆手,示意房德喜下去。 房德喜小心翼翼的看着天子的神情,最终咬了咬牙,退了下去。 其实天子并非只是单纯的觉得虞国十公主好玩,想为四皇子指一桩婚事,还是另外两个缘故。 一则,如今后宫妃嫔都在针对四皇子和六皇子。无论是四皇子还是六皇子,都是他的儿子,只有他可以无视或者打压,其他人若是想要动手,是天子万万不能忍受的。因此当所有人都反对的时候,天子偏偏要抬举四皇子,偏偏要给四皇子体面。 二则,太后刚刚给四皇子指了一个侍妾。大周最讲究嫡庶之别,四皇子先前已经有了一个侍妾,现在又纳了一个,这让被人怎么看皇室?与其让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不如立即为四皇子指一个正妃。 天子想了想,提起笔,写了诏书,又加盖了玺印,让人送到驿馆,交给赫连风。 赫连玥灌了一杯茶水,将茶杯往地上一摔,望着萧昱道:“四皇子似乎欠本宫一个解释,你一边与我往来,另一边却纳了美妾,当本公主是什么人?” 萧昱忙说道:“此事本王也不知情,太后的口谕本王也是突然得知的。” “你当本公主是傻子?昨儿还在传沈家小姐要嫁给谢家公子,今儿沈家小姐就要给你做侍妾了,未免太凑巧了些!”赫连玥怒道,“听说这沈家小姐是忠毅侯府的嫡小姐,正好,四皇子殿下不妨将她扶为正妃吧?” 这叫什么话?萧昱简直要拿赫连玥没辙了。 沈妙华即便进了四皇子府,那也只能一辈子都是侍妾,哪里有扶正的机会?妾通买卖,说白了,沈妙华只不过是见货物罢了,只是因为是太后赐下的,萧昱不便处置罢了。 赫连玥抬起手,作势要抽萧昱。 萧昱没有抬手遮拦,他不信,在他的府邸,赫连玥当真敢对他下手。 赫连玥果然放下了手,不是不敢,而是她一瞬间忽然想通了一件事,真要说起来,她与萧昱又有什么干系?等她回了大虞,与萧昱能不能再见面还未可知。 赫连玥恨恨然一跺脚,咬牙切齿的说道:“今日多有得罪,为府上的护卫们看伤的医药费我来出就是。” 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不管怎么说,她终于是走了。 四皇子府的下人们都是松了一口气,都有种虎口脱险的感觉。 萧昱看着赫连玥走出门,也觉得如释重负,风一吹,他浑身直发冷,这才发现自己后背都被汗湿了。 萧昱要派人送赫连玥回去,却被赫连玥拒绝了,她依旧骑着来时的枣红马,往驿馆疾奔回去。 赫连玥刚回到驿馆,小厮战战兢兢的走过来,将马儿牵回了马肆。赫连玥想到可能会受到赫连风的批评和指责,顿时就胆怯了,刚刚敢抽打赫连风的勇气一下子全没了。 她步履迟疑,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想了想,自己不进去的话,又能去哪里?再者说了,七哥当真敢对她怎么样? 想到这里,她便有了胆量,直接走了进去。 屋里面静悄悄的,下人们都是大气不敢出。 赫连玥心里面咯噔一声,连忙走进去。 一直伺候她的小宫女走过来,朝着她做了几个手势,又往赫连风房间的方向指了指。 赫连玥疑惑不解,拔脚往赫连风的房间走去。 赫连风正负着手立在窗前。 “七哥。”赫连玥推开门进去。 这个时候她才感觉到害怕。 赫连风转过身看她,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赫连玥只得一步步走过去,每走一步,都感觉无比的畏惧。 待走到赫连风跟前,赫连玥才问道:“七哥,周国的皇帝给你写了什么》?” 刚刚小宫女告诉她,周国的天子给赫连风一纸诏书。 赫连玥心中十分的忐忑。 赫连风咧嘴笑了笑,忽然便将手里面揉皱了的一团纸狠狠一丢,砸在了地上。 赫连玥连忙去捡,待看见纸上的文字也呆住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是这样?” 赫连风深吸了一口气,“这还不是得问你?你这些日子都做了什么?” 赫连玥连忙摆了摆手,她这些日子实在是无聊,常与四皇子在一起。 有时候是去游园,有时候是去听戏,有时候失去看烟花。 但是不管怎么说,为什么…… 她捧着那纸诏书的手都在发抖。 为什么周国的皇帝给七哥写的诏书,是想替四皇子求娶她? 赫连玥从来没想过要嫁五皇子,在她心里面,大抵也只有萧玄那样丰神挺拔的人才是值得自己托付的人,虽然说萧玄从未以正眼看待过她。 “为了两国邦交,恐怕……”赫连风停顿了一下,不再看她一眼,径直走开了。 第209章 可惜 小宫女惴惴不安的看着赫连玥,生怕赫连玥会大发怒火,她本已经做好被赫连玥训斥或者责打的准备了。 赫连玥的脾气一直不算好,伺候过她的人都知道。然而她如今只是埋着头不说话,小宫女更加紧张了。 正当小宫女上前几步,准备开口的时候,赫连玥突然出声:“你出去。” 小宫女被吓了一跳,踟蹰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服从了赫连玥的命令。 屋子里空无一人后,赫连玥握紧了手中的诏书,脸上也不知是喜是悲。 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许久,一直到日暮西垂,小宫女还是不见她出来,便去叩响门板。 屋里面没有任何的动静,小宫女推开门,却见赫连玥坐在地板上,脑袋靠着柱子,竟然是睡着了。小宫女捂着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儿动静。 她心中也觉得十分可悲,谁能想到衣食无忧、娇贵任性的公主,便连选择自己未来夫婿的权力都没有?随即想到自己的命运,又是哂然一笑,自己还在替别人伤心,他们这些下人们的命运岂不是更加的可悲? 小宫女蹑手蹑脚的出了门,又将门掩上。 七皇子现在仍未回来,在周国的这段时日,着实是她有生以来最难捱的一段时日。 天子为四皇子求娶虞国十公主的事情,原本只是天子与近身伺候的宫人们知道,谁曾想,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不一会儿,满皇宫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众妃嫔都不免忿恨的议论着此事,尤以生育过皇子的妃嫔们态度更加鲜明。 贤妃原本因为六皇子越来越得天子喜爱,自己的儿子也果真很有出息,近日在宫里面很是耀武扬威了一番,但是最近四皇子也逐渐被关注到,天子还几次护着他,贤妃心中便很是不服气。 陈良嫔母子镇日里看起来不声不响的,谁知道一动作,就搞了这么大的阵仗来。 容嫔见贤妃面色不善,斟酌着说道:“娘娘,不过是娶了个外邦的公主,说到底,四皇子还是没有咱们六皇子得陛下的欢心。” 贤妃冷着脸道:“你懂什么?东虞的公主嫁给四皇子,难道就不想当皇后?虞国难道不想咱们大周的皇后是他们的公主?他们岂会不襄助四皇子登上皇位?” “是臣妾思虑不周,还是娘娘您心思剔透,臣妾自愧不如。” 贤妃哼了一声,烦躁的摆摆手,让容嫔下去。 可是容嫔一离开,贤妃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越发的难受了。 她不由想到了高贵妃,若是高贵妃知道了这个消息,不知道高贵妃作何心情。 然而高贵妃并没有如贤妃一样郁闷焦虑,而是喜笑颜开的坐在那儿。 整个延禧宫都洋溢在喜悦当中。 高贵妃靠在弹墨引枕上,脸上带着笑意,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 嬷嬷在一边替她剥着橘子,也是笑容满面。 “二皇子妃有了身子,等生下咱们殿下的嫡长子,那可就是第一个皇孙了。咱们大周至今没有皇孙,若是咱们二皇子妃诞育了小皇孙,陛下定然会更加看重咱们二殿下。” 高贵妃点点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又道:“这件事先不必传扬出去,等合适的时机再告知陛下与太后。” 她就不信,得知二皇子妃有了身孕的消息,太后还能如何漠视二皇子? 一想到太后这么多年对他们母子俩这么冷漠,高贵妃心头便涌上强烈的不甘。 如今可好,总算要扬眉吐气了。 高贵妃把玩着自己的玳瑁护甲,她盼了这么久的孙儿,总算有了。高贵妃不由得意的笑了,大皇子早已娶妻,然而他身子骨太弱,只得了一个女儿,大皇子以后没有再生育的机会了。他的这个女儿,可能是他唯一的孩子了,因此备受皇室的宠爱,刚出生便被封了郡主,还被陛下赐了封号。 一般来说,皇室的女孩只有及笄时才会被赐封号。 虽然陛下给了小郡主如此殊荣,但是所有的妃嫔们不仅不嫉妒,反而都窃喜不已。 再怎么说,只是女儿家罢了,以后还是要嫁出去的,最多只是受陛下的喜爱,多得些赏赐,难不成还能替大皇子争皇位? 因为小郡主没有碍到众人的利益,一直是平安无恙的长大,宫里面所有的妃嫔们对小郡主也就多了些真心的疼爱。 高贵妃轻笑一声,洋洋得意的说道:“中宫皇后又如何?以后的皇帝依旧不是她亲生的。” 嬷嬷早已经习惯了高贵妃的口无遮拦,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高贵妃吩咐延禧宫上下不许将此事透露出去,然而又哪里能瞒得住旁人? 不多时,太后与皇后都知悉了。 马上便有重孙,太后自然也是满心喜悦。然而再一听高贵妃的话,神情就有些微妙了。随即便对一边的皇后说道:“听听说的这叫什么话?哀家的孙儿这么多,待皇子们娶了妻,哀家难不成还会没有重孙?” 皇后依旧平静,二皇子妃有孕的消息,高贵妃得意的话语,对她来说,丝毫影响都没有。皇后笑道:“贵妃也只是太过高兴了,一时失言,太后娘娘担待些。” 太后叹了口气,又爱怜的看了一眼皇后。 皇后是自己亲自为天子挑选的,这么多年过来,一直费心操持着宫务,也正是在她的打点下,后宫鲜少出事。 一想到大皇子,年纪轻轻就卧病在床,甚至子息无望。她这个做祖母的每每想到,都觉得心脏抽痛。也不知道皇后这么多年,究竟是怎么承受下来的。 太后看向皇后的目光更加爱怜,皇后心中也升起淡淡的怅然,“太后不必替臣妾上心,这些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情。佛家讲究轮回,臣妾相信,扬儿即便早殇,也只是早入轮回,去下一个轮回罢了。” 太医早就断言,大皇子时日不多了。 大皇子撑过了这么多年月,皇后已经很满足了。 二十几载下来,自己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看到皇后这副不怨不悲的样子,太后心中也很是沉痛。 好好的一个皇子,小时候也是活泼好动,聪明又讨人喜欢,如今变成这样,实在是让人唏嘘。 触及内心最疼痛的地方,皇后脸上的笑容便淡了不少。 萧覃见屋子里的气氛实在是沉重,便转移了话题,走过来说道:“皇祖母,我刚才听宫人们说,陛下似乎有替四殿下求娶虞国十公主的打算。” 太后皱了下眉,一想到赫连玥那副骄矜任性的样子,便觉得十分厌恶。 “皇帝怎么可能想让老四娶虞国的那个公主?真要娶进咱们大周,以后四皇子府恐怕就是永无宁日了。” 皇后道:“那可未必,四皇子想来也钟情于虞国公主的吧,臣妾听闻,这些日子四皇子一直领着虞国公主到处游玩,两人的关系俨然很紧密的样子。” 太后眸色更冷,“虞国十公主怎么打算的,哀家不知道,可是老四的心思哀家比谁都清楚,不就是看中了虞国十公主背后的势力吗?只是他也不想想,就算她是虞国的公主又如何?这副品行,这样的心性,能成为皇子府的女主人吗?掌家尚且都艰难,老四当真能一直容忍她的脾气吗?” “总归是传言罢了,陛下难不成当真希望老四娶外邦女子?”皇后倒有些不相信。 萧覃忙说道:“外面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说陛下已经派人给驿馆那边送去信函了。” 这下子太后与皇后的神色都变得凝重了起来,两人相视了一眼。 太后微蹙眉头,“皇帝不按常理出牌,他如今对后宫以及皇子们的态度便能看得出来,他以前那么宠爱高氏,还不是说撇开就撇开?现在又想抬举老四,哀家单要看看,他还有什么想法。” “咱们大周的六公主刚准备嫁给虞国七皇子,又有将虞国的十公主娶进来,古往今来,哪有这样的道理?”皇后道。 太后目光透过窗户,看向窗外连绵无尽的长廊。 所谓的道理,不都是皇帝说了算吗? 只是,太后实在是想不清楚,那样刁蛮的公主,怎么会得了天子眼缘? 这个儿子,她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既然看不透,索性就不去想这些烦恼的事情。 太后道:“这些日子,你也见了谢家的小姑娘,你打量着怎么样?” 皇后笑道:“太后娘娘是想听臣妾说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你什么时候也这样皮痒了?”太后笑着摇头。 “说起来,谢家的小姑娘,臣妾是眼看着长大的,从小就是聪明伶俐的,十分讨人喜欢。如今长大了,越发水灵了,臣妾岂有不喜欢的道理?只可惜臣妾没能生一个闺女,要不然也要养的像谢家女孩这样好。” 太后也感慨道:“宫里面这么多的公主,一个比一个的沉闷,实在是无趣。”又拉过萧覃的手道:“还好有覃儿陪着哀家。” “覃郡主自然是好的,可惜臣妾不能认作女儿。” 第210章 造化弄人 皇后半生只得了大皇子,自然艳羡宫里面其他有着女儿的妃嫔。 单说太后,在这空阔偌大的慈宁宫,若是没有乖巧懂事的覃郡主的作陪,生活该有多么了无生趣。 太后看向萧覃的目光中染上了一层笑意和爱怜。 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只可惜还在襁褓中时就没了父母。 察觉到太后的眼光黯淡了下来,皇后猜到她定然是想到萧覃的身世了。 本来应当是被父母捧在手掌心的明珠美玉,如今只能被拘在深宫之内,虽然有皇太后护着,但是萧覃心中又怎么可能没有落差? 想到此处,皇后心中对萧覃又多了一重怜惜。 若是萧覃的父母还在,她的身份,比起宫里面的那些公主也是不遑多让的,真是造化弄人哪。 屋子里的熏香快燃尽了,太后微微侧头令辛嬷嬷去重新点上,她素爱檀香,时日久了,连衣服上都沾染了淡淡的檀香味。这味道,也是萧覃最为熟悉的。 萧覃起身道:“嬷嬷在这里伺候皇祖母,我来就好了。” 少女身形纤细袅娜,又娴静温婉,宫里面没有不喜欢她的。 皇后目光从萧覃身上收回来,又落进了一双饱含探究的双眼中。 正当萧覃重新点燃了熏香,回到太后身边时,太后柔声对她说道:“哀家突然想起来,今儿早上雪团还没有喂,你去喂一下它。” 雪团虽然是萧覃豢养的宠物,但是喂食打理都是专门由两个小宫女负责的。太后这么对她说,想来是为了支开她,有事情与皇后说。 萧覃便道:“雪团最近有些挑食,正好孙女儿去看看它。”说完朝着太后与皇后福了福身,便款款下去了。 太后端起茶杯慢慢的饮着茶,过了许久,才搁下了茶杯,对皇后说道:“覃儿的处境你也是看到的,打小没了爹娘,虽然有哀家宠着护着,但是哀家又有几年活头,又能再庇护她几年?” 皇后心知,太后心中最挂念不下的,便是先豫亲王留下的这一双儿女。两个孩子的身世又是在是可怜,便连皇后一想到他们的身世,都会忍不住心酸。太后找借口遣走萧覃到底有什么话想对她说?皇后脑子里隐隐有了一个念头,又不敢确定。 太后似是无限怅惘的叹了口气:“你刚刚说了,想要认覃儿为女儿?” 皇后心中突突一跳,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话,缓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覃儿雅静贞淑,臣妾很是喜欢。” “哀家那个不成器的小儿子,除了这两条血脉,旁的什么也没有留下来了,”太后脸上看不出悲喜,但是眼中却是一片哀恸,“他刚走的那几年,我每晚上都会梦见他,我梦到他浑身是血的跪在我面前,就那样直直的看着我,也不说话,我的心都要碎了。再后来,我梦见他的机会少了,如今,恐怕他重新入了轮回去了吧,至今不曾入梦。” 皇后也是母亲,对于太后对先豫亲王的思念与疼爱,也是感同身受,眼眶也有些湿润了。 “太后,王爷知道您对他的拳拳之心,他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了,若是看见您这样牵肠挂肚,他又如何能放心的离开?”皇后知道,太后永远也解不开这个心结了。 太后沉痛的点点头,逝者已矣的道理她又岂会不知?活了大半辈子,原以为自己什么都看得开了,但是幼子的英年早逝仍然是她心里面迈不过去的坎。 这个话题实在是太过沉重,但是眼下太后想与她商议的事情就与这个话题有关,不能轻易揭过去。好在太后迅速调整了自己的情绪,脸上已经瞧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来。 “当日皇帝病倒,贤妃想将六皇子记在你的名下,你一直没有接受,现在哀家想问问你,若是哀家想将覃儿记在你的名下,你可愿意?”太后紧紧盯着皇后的眼睛说道。 当然是愿意的!尽管已经猜出来太后想要说什么,但是亲耳听太后说出来,皇后心头还是涌上一阵狂喜。 萧覃那样的温顺恬静,皇后看着她长大,再疼爱怜惜不过了。 太后看向窗外:“哀家庇护不了她多久了,你与其芳自幼交好,由你来照顾她的女儿,我相信其芳也会十分放心的。” 其芳是萧玄与萧覃的生母,这两个字说出口,便是太后也是觉得微怔,随即又无奈的一笑。 许久没有说出这个名字,前尘往事似乎一瞬间便涌上心头,将她淹没的都快喘不过气来。 皇后听太后这语气,像是了却最后一桩心事的样子,心中便有种不祥的预感。 太后笑道:“你且不必担心,没看到阿玄娶妻,覃儿出嫁,哀家不会甘心的。只是近来,哀家越发觉得力不从心,实在是放心不小他们二人,故此才将他们两个都托付给你。” “太后,臣妾会好好保护两个孩子的。”皇后认真的望着太后,一字一顿的诚恳的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太后喃喃说道,终究是觉得乏了,眼神竟然开始涣散了。 皇后瞧着辛嬷嬷道:“嬷嬷好好照顾太后,有什么事情都要让本宫知悉。” 辛嬷嬷忙点点头。 皇后起身行礼离开,刚走到门口,还未跨出门槛,便听见太后的声音传来:“覃儿也快及笄了,就在及笄大典上公布此事吧。” 皇后恭敬的应了一声,这才退了下去。 刚一出屋子,她下意识的望向长长的庑廊的另一头,便见萧覃站在那儿,正仰着头看着绕着柱子而长的藤蔓发呆。 少女侧颜安静而柔美,小小的身板却透着孤寂与哀愁,让人的心被狠狠揪紧。 她还这样小,却懂事得让人心疼。 皇后又望了一眼屋内,辛嬷嬷伺候太后躺着休息,太后对这一双孙儿可是熬尽了心血,皇后只希望他们二人能平安顺遂的度过这一生。至于什么权势富贵,只是平添烦恼罢了。 一想到太后的态度,似乎是有意将谢家的姑娘嫁给萧玄。 皇后下意识就觉得不可行,她嫁给天子几十载,对于天子的心思她最是熟悉不过。 天子最忌惮的世家,便是谢家。最痛恨的皇亲国戚,便是豫王。 先前皇太后请顾府的老先生教授萧玄,天子便接连一个月面色不快,若是让萧玄娶了谢家的姑娘,凭着天子的多疑,不可能想不到旁处。 想到此处,皇后不由沉重的叹了口气。 萧覃察觉到有人在注意着她,忙撇过头看去,见是皇后带着宫人们出来了,忙走过去,与皇后说道:“皇后娘娘这是打算回长秋宫了吗?” 萧覃已经走到面前,皇后立即将所有不开心的念头全部打消,笑着对萧覃说道:“本宫正准备回去,你来送送本宫吧?” 萧覃应了下来,慈宁宫很大,两人足足走了两刻钟才走出慈宁宫的正门。 皇后自然不只是想让萧覃送她,而是想与萧覃说说话。 萧覃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皇后突然对她这样关切,但是她能感受得到,皇后对她是真心实意的,因此也不扭捏掩饰,皇后问什么,她便回答什么。 皇后只是随口问了几个问题,萧覃答得也轻松。皇后倒是十分钦佩太后,这么多年,一个人坚持了下来,承受着丧子之痛的时候,还得照顾两个年幼的孩子。 不仅如此,两个孩子一个都没长偏,说句不怕得罪人的话,恐怕宫里面没一个皇子公主比得上他二人。 萧覃性子安静,即便是个郡主,在皇室中,也是被众人竞相模仿的对象。她是太后亲自教导的,无论是规矩还是礼仪,都是娴雅有度,任何世家千金都是比拟不上的。 萧玄虽然贪玩了一些,但是好在天资聪颖,心性不坏,又懂得识人颜色,懂分寸,这些也都是长期处于小王爷的位置上,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更有天子对他十分忌惮,萧玄才戴起来的‘面具’。 这样两个孩子,一个本该是天子骄子,一个本该是金枝玉叶,全都懂事得不像话。令皇后十分心疼。 皇后想了想,到底没有将太后刚刚对她说过的话再转述给萧覃。她相信,凭太后这么重视萧覃,回头必然会旁敲侧击的告知萧覃的。 皇后走后,萧覃站在门口许久,一直看着皇后离开的方向,只看着,没有说话。 小宫女问道:“郡主,您说刚刚太后娘娘与皇后说了些什么?奴婢怎么觉得皇后娘娘与来时不大一样了?” “有什么不大一样的?”萧覃的声音也难得的有些冷淡,她向来温柔,鲜少有过这么冷淡的样子。 小宫女显然是呆了一下,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说什么。 萧覃笑了笑,大抵也猜到了皇祖母的打算,只是她明白皇祖母是出于替她考虑的打算,她没有多说什么的余地,只是到底是有些迷茫。既是对自己未知的命运的忐忑,又是担心祖母的身子。 她与祖母朝夕相处,甚至祖母的身子骨已经不如从前利落了。祖母这般疼爱她,萧覃除了对祖母天生的孝顺和亲近,更想好好报答祖母。 第211章 登门造访 京城中流言蜚语传播得快,消散的也快,不多时虞国十公主的名号就没人再提起过了。 赫连玥侧躺在床上,面对着墙壁,小宫女过来好几趟了,公主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 小宫女满含担忧的立在门口,脚抬了抬,迟疑了一下,又收了回来,正当小宫女纠结要不要进去的时候,赫连玥忽然起身。小宫女呆了一下,眼看着公主直冲冲朝她走来,一把推开她,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就已经消失在拐角处。 公主这是去哪儿? 小宫女慌忙跟了上去。 却见公主已经下了楼,正对看守门口的两个侍卫说着话。 也不知公主说了什么,两个侍卫都是满脸的惶恐。 小宫女走了过去,两个侍卫忙将求助的目光望向小宫女。小宫女只得出声问道:“公主,您这是要出门吗?” 却听十公主冷着声音道:“本公主都离家这么久了,现在想回大虞了,怎么,你们还想阻拦不成?” 小宫女也想念自己的家乡,无奈这是他们皇帝陛下的的旨意,他们不能违抗。听到十公主这话,心底忍不住一颤,口上仍然说道:“公主若想归国,也得等到七殿下回来再一起商量不是?七殿下若是同意了,便会替您安排的。” 赫连玥看都不看她一眼,坚持道:“本公主思念父皇母妃,现在就想回大虞。” 这下所有人都头疼了,众人深知这位十公主的脾气,坚持起来那是谁也劝不住的。 七皇子刚刚出门,看出门的架势,应该是有重要的事情去做,想来要许久才能回来。如今十公主却在这儿折腾了,谁能招架得住? 众人心照不宣的思索着。 见几人都没有动作,赫连玥恼道:“你们只听七哥的话,难不成本公主的话你们就不听了?” 几人进退两难,咬了咬牙道:“公主恕罪,奴才真的不能让公主殿下出去。” “你们!” 赫连玥气急,重重跺了一下脚,指了指几人的鼻尖,扭头回了自己房间。 几人刚呼了一口气,便听见“蹬蹬蹬”的脚步声再次传来,十公主这次是握着长鞭走了下来。 小宫女率先反应过来,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声,躲到了侍卫身后。 十公主出手有多重,她是清楚的,若是挨上一鞭,不伤筋断骨,也要疼上好几日。 赫连玥狞笑一声,“你们到底让不让开?”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顿时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赫连风是出门去拜会二皇子的。 周国的皇帝想为四皇子求娶虞国的公主,这件事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是赫连风料定,萧卓肯定知悉了。 与其等着高贵妃母子的猜疑,不如自己主动上门解释清楚。 赫连风看了眼轿子外熙攘的人群,大周只有寥寥几个皇子,不似他,有那么多的弟兄们,皇位只有一把,唯有踩着自己兄弟的血肉之躯,拼个你死我活,才能坐上去。 他这么多年,谨小慎微的侍奉父皇,好不容易得到父皇一点欢心,得了一个出使周国的机会。他是抱着为自己拉拢助力的目的而来,然而却平白惹了一身腥。 赫连风正胡乱想着,刚回过神来,便见路边停靠着一辆马车,随后从马车上走下来一个熟悉的影子。 ——豫王。 赫连风与萧玄接触过数次,然而每次见面都闹得个不愉快。 萧玄显然是察觉到有人在看着他,循着视线望了过来。 赫连风躲闪不及,正好与萧玄目光相接,他怔了一下。 萧玄朝他略点了点头,便领着属下进了一间铺子。 赫连风视线上移,目光落在了匾额上,竟是脂粉铺子?豫王来这里是要做什么?他低声吩咐自己的一个手下跟着豫王,留意豫王的行踪,而后抛下轿帘,马夫载着他去了二皇子府邸。 因着王清寒有了身子的缘故,萧卓这几日对王清寒十分的温柔体贴,此刻正与王清寒一起散着步。 曾经萧卓最宠爱的那些个美人们,见到这样的情景,都是秀眉紧蹙,几乎扯破了手中的帕子。 二皇子妃有了身子的消息暂时还没有传出去,这些美人们都纳闷,二殿下为何突然转了性子,这几日只顾陪着二皇子妃? 思来想去,她们把这一切归结为二皇子妃显赫的家世。二皇子妃的祖父是当朝次辅,二皇子当然要对她客客气气的。想到这里,几人更加憋屈了。这人与人之间,怎么就有着天壤之别呢?同是女子,人家是天之骄女,她们却只能做妾。 几双含嗔带泪的目光胶在自己身上,萧卓险些把持不住自己,要去哄哄自己那些娇滴滴的美人们。但是一想起高贵妃的叮嘱,什么美人全抛脑子后面了。 王清寒腹中怀着的,是他的嫡子,就算他再不喜王清寒,也相当重视这个嫡子。为了自己的嫡子,他愿意给王清寒这个脸面。 见二皇子怎么也不肯看她们,几个侍妾更愁苦了,然而二皇子妃在这儿,她们又不能梨花带雨的朝二皇子哭泣,只得目送着两人散着步。 王清寒从始至终都噙着淡淡的笑意,对于那些侍妾们,仿佛一直没有注意到。其实又何必在意那些妾室呢?横竖不会动摇她的地位。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有小厮过来传禀,说是虞国七皇子上门拜访来了。 萧卓望向王清寒,显然是迟疑了一下。 王清寒温声道:“七皇子登门拜访,应该是有重要的事情与殿下商量,殿下快些过去吧,别让七皇子等急了。” 萧卓答应了一声,又叮嘱了王清寒的贴身丫鬟几句,让她们好生搀扶着七皇子妃,这才离开。 他目光扫到几个娇妍妩媚的妾室,几个妾室难掩激动,往前迈了几步。 萧卓心中感到满足的同时,又叹了一声,还是皇子妃稳重,这些个美人平时宠宠就是了。 二皇子离开以后,王清寒的贴身丫鬟上前,扶住她。 “主子,您看她们这会儿,眼睛都黏在二殿下身上。从前再得宠又怎样,还不是说失宠就失宠?” 几个丫鬟都露出了得意的神情,一想到自己的主子腹中正孕育着二皇子的嫡子,颇有些一荣俱荣的样子。 王清寒睇了她们一眼,淡声道:“说过多少遍了,王府中人多口杂,注意言行举止。” “她们都只是侍妾而已,还能对您不敬?”小丫鬟摆摆手,随口说道。 孰料王清寒已经冷了脸,厉声道:“怎么,拿我的话不当话了是吧?既如此,自己重新找个主子去,镇日在我面前讨嫌。” 王清寒一直都是和声细语的,什么时候这样板着脸说话过? 几个丫鬟们交换了一下眼神,瞬间便意识到自己触怒了二皇子妃了。几人忙道:“主子息怒,奴婢们口无遮拦,以后会谨记教训,绝不会像今日这样多嘴多舌的。” 二皇子离开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便落到了王清寒身上,见王清寒忽然朝自己的贴身大丫鬟发火,几人都有些愣住了。 她们在二皇子妃手下讨生活,起先几人还担心二皇子妃会不会容不下她们,借故将她们全部打发了。但是后来她们才发现,二皇子妃为人平和,从来没见她生过气。对于她们这些侍妾们,更是一视同仁,甚至还颇为关心。 众人从起初的担惊受怕,到放下心来,见二皇子妃一直不得宠,几人的小心思又活跃了起来。 她们是侍妾,当然要使尽浑身的本事来争取二皇子的宠爱才是。 因此,当二皇子妃受到冷落的时候,她们却恨不得使尽浑身的解数来邀宠,从而获得二皇子的欢心和喜爱。 王清寒从来不去拿捏那些妾室,自然不是她大度,而是在她看来,这些不过是些小虾米罢了,任是她们再得宠,还能掀起风浪不成?凭她们的身份,还不至于让她出手来对付。 王清寒又看了一眼自己的两个大丫鬟,她们最近的心性越发急躁了。 大丫鬟缩了下脑袋,讨好似的说道:“姑娘,起风了,奴婢扶着您进屋休息吧。”说着便搀扶着王清寒的胳膊,将她扶进了屋。 王清寒手抚了抚自己尚平坦的小腹,她怀有身孕尚不到两个月,本该将这一切告诉太后和皇后的,但是高贵妃偏生拦着不让说。王清寒知道高贵妃有打算,再加上高贵妃不会拿自己的孙子开玩笑,便答应了下来。 那些侍妾们再闹腾又如何?还能剩下嫡子或是长子不成? 王清寒眸光中染了一抹笑意。 萧玄刚踏进百花妆,罗隐几步跟过来,问道:“主子,那个七皇子是想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当然是去找萧卓。”萧玄直呼二皇子名讳。 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赫连风当然要去与萧卓商量。 罗隐努了努嘴,又道:“主子是为谢姑娘挑选脂粉吗?” 萧玄斜睨了他一眼,罗隐摸摸鼻尖,自己说错话了吗?还未待罗隐说话,萧玄已经笑着开口:“不然呢?我买给你用?” 那也不用亲力亲为吧?罗隐心想着。 萧玄挑了好一会儿,不过他到底是没有经验,最后有些心烦了,直接喊了侍女过来,要侍女将所有时兴的胭脂水粉都打包了一份,送到谢府上。 妙娘子倚着扶梯,笑吟吟道:“小王爷难得来一趟,竟然没想着看看妾身,当真让妾身伤心。” 罗隐打了个寒颤,扬声道:“妙姐姐,你能好好说话吗?”他与妙娘子相识多年,还是受不了妙娘子说话的腔调。 妙娘子冷哼一声,转身便进了屋子,只留给罗隐一个婀娜丰腴的背影。 罗隐莫名其妙的看向萧玄:“属下说错什么话了吗?” 第212章 神游天外 萧玄敲了下罗隐脑袋,“就你这样,活该娶不到媳妇。” 罗隐嘀咕道:“成天见您往谢姑娘身边凑,也不见您把谢姑娘娶回去啊。” 话音未落,萧玄已经一个眼刀子射了过来,罗隐忙干笑道:“属下说,小王爷这样会追女孩,用不了多久就会把谢姑娘娶回家的。” 这话虽然中听,但是萧玄耳力极佳,自然听到了罗隐前面的嘀咕,萧玄微微一笑,正当罗隐暗暗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萧玄又道:“罚俸三个月。” 罗隐呆住了,他万万没想到因为自己的一时嘴贱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罗隐掰着手指算了算自己的月俸,越算越觉得心寒。按他如今的月俸来算,他什么时候才能攒够老婆本啊? 罗隐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刮子,可怜巴巴的望着萧玄的背影。 眼看着萧玄已经走了出去,罗隐忙抬脚跟上去,“主子,您是认真的吗?就属下那点俸禄,最多只够属下吃饱不饿死啊!” 萧玄意味深长的瞥了罗隐一眼,罗隐连忙护住自己的胸,满脸警惕。 萧玄俊脸一黑,他这是什么表情。想到此处,萧玄眸光黑沉得让人心里发憷,饶是跟了萧玄十几载的罗隐也不由心里打起了鼓。 正当罗隐准备开口的时候,萧玄忽然说道:“你这样冒犯本王,让本王心受打击,本王不罚你可不行。” 心受打击? 罗隐紧紧盯着萧玄的脸,这人当真好意思说出这话来? 萧玄对罗隐的表情视若未睹,反而笑道:“看你这副表情,似乎很不服气?” “没有没有,王爷公正英明,您的任何一个决定属下都心悦诚服。”罗隐心头都在滴血,摊上这么一个主子,他除了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还能怎么样? 萧玄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这是你自己亲口说的,可不是本王威胁你。” “是……”罗隐垂头丧气的说道。 萧玄察觉到身后一直有尾巴跟随,面上不显,眼中已经划过危险的光芒。 那是猎豹准备猎取食物的光芒,罗隐顿时有些跃跃欲试。 “你成天不做事,也不知道身手退步成什么样,不如就借着这个机会,看看你的身手吧。”萧玄目视着前方,就好像刚刚开口说话的不是他。 罗隐泪流满面,整日保护小王爷的难道不是他?为小王爷东奔西跑的难道不是他?罗隐有些呜咽,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马车,顿生出想突然冲出去、被撞死的念头。 萧玄拍了拍罗隐的肩膀:“好好干,以后有的是机会给你提俸禄。” 罗隐只得认命,仍然哀怨似的看了一眼萧玄:“主子要属下做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一直跟着本王的小尾巴实在是太过烦人,本王想要甩掉他们。”萧玄勾了勾唇角,不知是嘲讽还是什么其他的情绪。 罗隐却不寒而栗的打了个哆嗦,连忙应了下来。 凭他的身手,自然也早就察觉到了,自从他们进了百花妆,就总有人跟着他们。 那人隐匿身形的本事实在不怎么样,罗隐状似无疑的往他的方向瞥了一眼,那人吓得身体都僵住了。 这人背后的主子是谁?罗隐只需转转脑子,就想清楚了。 刚刚不是还与虞国的七皇子碰了面?说起来,虞国七皇子与他的主子看彼此都是不顺眼,其中大多数都是谢韫清的缘故吧。 罗隐胡思乱想着,萧玄已然不耐的皱了眉头,“你好好表现,说不定本王见你表现好,不仅免了你的惩罚,还会多奖励你什么金银玉石。” 小王爷当真奖励他什么金银玉石,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这话罗隐当然不敢说出来,只装出惊喜的样子:“如此就多谢主子厚爱了。” 他故意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直把萧玄恶心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萧玄嫌弃似的将罗隐推开。 罗隐耸耸肩,他这么多还不都是为了小王爷。 两人出了百花妆,并未直接打道回王府,而是四处又逛了逛。 被赫连风派来监视萧玄动静的探子跟着走了几条街,不免感到烦躁了。 这两人都逛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是一副脚下生风的样子。向来只听说女子热衷于逛街的,没想到周国的王爷也有这样的癖好。 探子越来越怀疑,七皇子这样在意周国豫王的行踪,真的有必要吗? 探子只一个失神,再回过神来,忽然便不见了萧玄等人的踪影。 怎么回事?探子四下张望,还是没瞧见萧玄等人。 大概是又钻进了那个铺子里了吧? 探子耸耸肩,来跟踪这样的人,实在是浪费时间,还不如跟在七皇子身边保护七皇子。探子这样想着,便生出了回七皇子那儿的打算。 他刚一转身回去,忽然当头一棒朝他袭来。 探子尚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直接软软的滑到了在地上。 他跌倒的时候,还随手一抓,正好拽住了罗隐的裤带,将罗隐的裤子扯了下来。 罗隐站在风中,两腿冻得直打颤,而他的裤带还被那个探子紧紧握在手中。罗隐顿时闹了个面红耳赤。 虽是萧玄身边身手数一数二的护卫,但是罗隐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场面,尤其是周围人来人往,他还裸露这两条大腿站在马路中央。 罗隐责怪似的看了眼萧玄,意思是说,这事是他挑起的,他需要负责。 萧玄只挑了下眉,又垂头看了眼地上的探子,眸光中甚至带了揶揄。罗隐自然也读懂了,萧玄这是在嘲笑他。 罗隐更加难受了,主子不仅不过来安抚他两句、顺便从这儿探子中套话,反而在那笑话他。 这样不靠谱的主子谁要?没人要的话,他把主子拾掇一下,打包送到谢府了。 萧玄虽然不知道罗隐脑袋瓜子里在想什么,但是看到他这副神游天外的表情,得。就说罗隐不靠谱。 探子悠悠转醒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处在一个狭小逼仄的屋子里,四面除了墙,再没有其他的物品。探子刚想起身,却看到自己手腕上、脚踝上都被锁链锁住了。也就是说,他现在想要逃出去,都是十分艰难了。 他怎么会被人家抓了去?探子不由面色发白。他是七皇子身边近卫,若是身手不好,又怎么可能有人将她打晕? 想来,周国豫王身边怎么可能没有保护的护卫?是他大意疏忽了,只以为自己的身手足够头好,没想到小王爷身边还有一个更敏锐的护卫。 “探子”一想到自己以后要被其他共事的人嘲讽,心头就涌起强烈的不甘。 探子东张西望了许久,最后才能肯定的是,这个豫王身边有这样的顶尖高手,又丝毫不怕得罪他们七皇子,定然是有恃无恐,笃定七皇子不敢拿他怎么样。 探子在狭小的房间内待了许久,他都不记得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了,只觉得饿得肚子里都是火烧火燎的,嘴唇又干又裂,因实在是太过饥饿了,头实在是晕晕乎乎的。 正当他差点饿昏过去的时候,忽然就听到了从门口传来的开门的声音,随即就是沉重的闷响,这声闷响反复仿佛也叩在了他的胸口。 只见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走进来,为首的那人手中甚至还晃着一把扇子,看上去疏阔不羁,很有些翩翩公子的样子。后面的那人,显然就是萧玄的护卫。 看守的下人们进来掌上油灯,又搬来小杌子。 室内亮堂了不少。 探子这才留意到,这个小房间,空无一物。 难不成是为了管他专门辟的房间? 探子正胡思乱想着,那边下人们都已经将桌子抬了进来,更有两列侍女准备布菜。 萧玄依旧打着扇子,罗隐立在他手边,小侍卫竟然也学了萧玄处变不惊那一套,面无表情的看着探子。 如果萧玄知道,罗隐只是心疼自己的几个月的俸禄,因此不想给任何人好脸色看,也不知道罗隐到底有何反应? 罗隐此时就差要椎心泣血了,他这是摊上了这样小气苛刻的主子?现在再去找一个好主子,应该没问题吧? 侍女们立在桌案面前,微微俯身,替二人斟茶送水。她们靠近时,浑身上下的胭脂香气直往人的鼻子里钻。 实在是太香了,萧玄都捂住口鼻打了好几个喷嚏,还是觉得鼻头发痒。 萧玄端起茶杯,然而因为心里不舒坦,茶水刚送到眼前,便觉得水面上似乎有水粉,再凑近一闻,又觉得茶杯上的脂粉气太重了。萧玄叹了口气,连杯茶水都不让他喝得痛快?他将茶杯重重放下,侍女们都吓得花容失色。 萧玄怀念起谢韫清了,谢韫清虽然也爱梳妆打扮,但是她似乎永远都是清清爽爽的,身上只有好闻的幽香,从来都没有这样刺鼻的味道。不知道谢韫清用的是什么胭脂水粉? 萧玄又开始神游天外了。 罗隐见到自己的主子走神了,连忙轻咳一声。 萧玄眼神恢复清明,直直的看向了。 第213章 遐想 萧玄直直看向了罗隐,罗隐示意,朝尚未反应过来的那个探子走过去。 罗隐先是轻咳一声,然后抬脚踢了踢探子。 探子没想到自己轻易就被人打晕、还被抓到这么个鬼地方。他悚然看着罗隐。 罗隐原就被罚了俸禄,心里面本就不舒坦,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发泄,送上门来的倒霉蛋,罗隐自然乐得在他身上发泄怒火。 因此踹那个探子时,脚下丝毫不留情,直把探子踹得嗷嗷直叫。 “别叫了,就你这骨气,你们七皇子竟然放心交代你来做事?”罗隐手叉腰,得意洋洋的样子,就差鼻孔朝天了。说着还瞄了萧玄一眼,意思很明显,主子快来看虞国七皇子的下属,那么蠢笨,哪有他这么机智聪明? 萧玄瞧见了罗隐的神态,倒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叩着矮脚几。 见自己的表现没有吸引主子的注意,罗隐装模作样似的叹了口气,再看向探子的眼神更冷。 探子原本是松了一口气的,眼前审讯他的这人,虽然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但是看起来很没有威慑力啊,谁知他心中的大石刚刚落下,面前这个相貌俊美的玄衣男子,脸上已经是罩了一层寒霜,与刚刚那人判若两人。 探子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等等,刚刚他们提到了什么?七皇子?他们知道自己背后的主子是谁了? 似乎是读懂了他的心思,罗毅嫌弃似的瞥着他。 “我们前脚刚碰到他,后脚就被跟踪了,真当我们是傻子?” 探子被噎了一下,既然被发现了背后主子是谁,也就没有什么好忌惮的了,横竖他是大虞七皇子的人,周国难不成还敢杀了他不成?探子也抬起下巴,颇有些倨傲的说道:“既然你们知道我的身份,还不放了我?” 罗隐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哼哼了两声,半眯着眼盯着那探子看,像是一只惫懒的猫儿盯着老鼠看一样。 探子梗着脖子,显然没刚才那样硬气了。他也想到了坐在椅子上那个举止潇洒不羁、仪态天成的男子的身份,北周的豫亲王。这个豫亲王身份之尊贵,即便是远在大虞的他都有耳闻。 想了想,若是落在豫亲王手中,豫亲王的确有那个胆量处置他。 探子小心翼翼的看了萧玄一眼,后者却无动于衷,只垂着眼眸看着自己的鞋履,不知道从哪儿沾染了尘土,看上去非常不舒服。 “眼睛往哪儿看呢?”罗隐又踹了他一脚,咧着嘴道。 探子吃痛,无奈手脚都被束缚了,锁链因为他的动作发出刺耳的声响。 “老实点!”罗隐凶巴巴的补充一句。 好吧,自己身处劣势,好汉不吃眼前亏,探子只得这样安慰自己。 “不知小王爷将我绑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我们七皇子只是好奇小王爷为什么要进胭脂水粉铺子,因此让我悄悄跟过来看看。说起来,我还没招惹小王爷吧?” “你怎么没招惹我们小王爷?”罗隐看了一眼萧玄,见萧玄依旧没有开口的打算,便替萧玄说道,“我们小王爷在为心爱的姑娘挑选礼物,若不是你,怎么会妨碍了咱们小王爷的大好心情。”罗毅理直气壮的说道。 萧玄听了这话,耳朵根却悄悄红了。 罗隐这话虽然口无遮拦,但是竟然难得的……十分中听…… 罗隐见萧玄没有出声阻拦他,便越发有了底气,就差摇头晃脑的炫耀。 萧玄真正关心的不是这件事,他终于开口:“虞国七皇子准备迎娶我大周的六公主,十公主又准备嫁给我们大周的四皇子。这可是亲上加亲的事情。小王爷但凡顾及两国的正常邦交,都不会这样不理智的将我绑到这里来。” “你以为你是谁?”罗隐又丝毫不客气的给了探子一巴掌,“先不要说我们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你除去,你们七皇子难不成还能向我们王爷兴师问罪不成?” 探子被打得晕晕乎乎的,他当然知道,凭七皇子的心狠手辣,一旦他暴露了,七皇子绝对不会出面将他救回去,或者站出来替他出头。 他现在只有自认倒霉罢了。 见探子安分了下来,罗隐心里面获得极大的满足,果然还是自个儿出面,才能制服七皇子的这个手下。 罗隐也想找把椅子坐下来,翘着腿审问探子,但是萧玄在这里,他哪里敢啊?萧玄神色越发冷凝,罗隐对萧玄多熟悉?一下子便看出了萧玄此刻正不耐烦,当即继续审问探子。 “你当真以为我会信你的说辞吗?你今儿要是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踏出这里半步。” 萧玄听着罗隐聒噪的声音,不禁想起来了谢韫清的样子。 谢韫清一向都是那样的温润端庄,也不知道谢韫清会不会时常有小脾气? 罗隐见萧玄已经继续发呆了,嘴角抽了抽,近些他的主子脑子都没有以前灵活了,莫非心里揣了一个人,就会变傻?罗隐挠挠脑袋。 探子只不过是七皇子身边最微不足道的一个,他知道的实在是太少,不管罗隐怎么审问,探子仍然是一副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 正当罗隐大恼,准备再狠狠替他两脚的时候,探子哭着求饶了,“我们主子派我前来,真的是为了打探小王爷的事情,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嗬,真没骨气!罗隐嘲讽的一笑,揉着自己的手腕,打了这么久,自己的胳膊和腿都酸了。 罗隐眼睁睁看着面前的探子被打得连连呼痛,心情才是稍稍好一些。不管怎么说,今天的这股子恶气总算出了。 罗毅转身看向萧玄,萧玄略一抬眼睫,探子第一眼见到的便是萧玄流光溢彩、如璀璨星河的眼眸。 探子先是一怔,随即反应了过来,这便是京城中无人不知的豫王。的确是风华绝代、清贵无匹。 萧玄云淡风轻的睇了他一眼,探子立即就认怂了。,不敢抬头看着萧玄,只讷讷不语。 萧玄倒是没有理会探子,只是微微笑道:“既然你不想说,那就算了,我们也不勉强。”说着萧玄起身,都走到门口了,萧玄又突然出声问道:“这里这么多房舍,该把你安顿在哪里?”’ 探子想抬手擦一下额头上的细汗,忙道:“你们把我放回去吧,我只是奉命行事,说起来,我还从没有伤害过周国的百姓不是吗?” “那是你还没有机会去伤害咱们大周的百姓。” 探子:……这豫王爷怎么竟说老实话呢? 不管怎么说,萧玄还是带着罗隐出门去了。 只留下探子一人,手脚都被锁住了,什么也做不了,偏生刚刚被罗隐一顿暴打,当时还未觉得,现在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又酸又痛。 早知道会被发现,他就算是死也不会出现在萧玄的面前。 探子瞧着最后一缕光线也消失了,仿佛自己的希望也没有了,沮丧的垂着头。 萧玄出了房间,吐出了一口浊气。风吹过来,身上沾染的脂粉的香气都被吹散了,萧玄这才觉得格外的舒坦些。 罗隐心里告诫自己,定然不能再惹小王爷生气了,当心下次被罚半年的俸禄。 “主子,虞国七皇子派人盯着你,到底是有什么企图?”当心在外面提出疑问,会被居心不良的人听了去,一直回到豫王府,罗隐才兴冲冲的问萧玄。 作为萧玄身边第一护卫,罗隐虽然跳脱了些,但是能力还是有的,对萧玄更是忠心耿耿、任劳任怨。 萧玄已经重新换了身衣衫,刚刚被他嫌弃的鞋面上沾了灰尘的鞋履也换了。他一身长衫,墨黑的头发束在头顶。 罗隐望着萧玄这副模样,难怪那么多女孩子都被小王爷迷倒了,小王爷的相貌实在是好,他要是女子恐怕也要被小王爷所迷倒吧? 罗隐暗搓搓的想着。 萧玄当然不知道罗隐的心思,只是逗着青青,心不在焉的说道:“正如我看他不顺眼一般,赫连风对我也看不惯,本王倒要看看,他派来的探子迟迟不回去,他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青青被伺候得舒服了,眯着眼睛,哼唧了几声。 萧玄轻声笑了起来,看着这个漂亮傲娇的狮子狗,就像看见谢韫清一样。 罗隐捂着小心脏,小王爷刚刚的笑容,哪怕再懵懂无知的少女见到了,都会春心荡漾的吧?唉,下次小王爷再出门,就要提醒小王爷带着幕离。罗隐胡思乱想着。 “你派人盯着驿馆,有什么动静都要告知我。”正当罗隐遐想之时,萧玄淡淡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罗隐正遐想连篇,听到萧玄的声音,下意识答应了下来,转念回味过来,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小王爷关心这些不相干的人做什么? 罗隐带着讨好的笑容看着萧玄:“若是属下完成了差事……” “罚俸半年……”萧玄毫不留情的说道。 “别!”罗隐惊叹道,随即哀嚎:“主子,您好歹给主子留点老婆本,属下到现在都没娶到媳妇呢。” 萧玄斜睨了罗隐一眼,说得好像他有媳妇了一样?随即想到了那抹倩影,萧玄眼神柔和了许多。 第214章 没有着落 “本王都还没娶媳妇,你竟然敢想娶媳妇的事?”萧玄将罗隐上下打量了一通,这才昂首阔步的走开了。 罗隐耷拉着耳朵,像可怜巴巴的小狗。 他都二十好几了,不说娶媳妇了,都没有跟姑娘家说过几句话。 一想到自己的终身大事还没有着落,罗隐心头都在滴血。 不成,为了自己的婚姻大事,他也得想办法替小王爷讨到媳妇!罗隐很有志气的想着,又急忙追了上去。 “主子,你打算怎么处置这家伙?” 萧玄意味深长的看了罗隐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 罗隐一拍脑袋,猛然醒悟过来。那个探子是虞国七皇子派过来的,但是到底是赫连风理亏,就算他们拿探子怎么着了,赫连风也没理多说什么,自然是由着他们处置了。 想到此处,罗隐摩拳擦掌。既然落到他手中,谁叫那个探子不走运了?正好撞上了他心情不好的时候。 罗隐满脸的跃跃欲试,恨不得现在就返回胖揍那探子一通。 他无意中扭过头去,恰好见到青青坐在门口,一双明亮润泽的眸子正瞅着自己。 见鬼,不过是一只狗,罗隐竟然生出胆怯来。 真不知道主子怎么养出这么一只怪异的狗。 罗隐撇撇嘴,随即想到自己有了可以发泄的对象,心情大快,面带喜色的就往探子所在的密室过去了。 探子原本刚松了一口气,没想到罗隐去而复返,险些眼一翻晕了过去。 罗隐狞笑着,朝着探子步步逼近。 探子心里面咯噔一声,不敢直视着罗隐。 罗隐暴打完探子,心情舒畅了不少,他心满意足的走了出去,徒留探子一人无声啜泣。 他今儿出门是犯了哪路神仙? 萧玄徘徊在谢府的门口。 他好些日子没有见到谢韫清了,现在真是抓心挠肺的难受。 门口守卫的护卫不免觉得纳闷,豫王三天两头的登门,与他们三公子交情就这么深? 萧玄察觉到众人怪异的目光,淡定的上前,“你们进去通传,就说本王来拜访贵府的三公子。” “小王爷今儿来得不巧了,三公子刚去了顾府。”护卫是个一根筋的木头疙瘩,面无表情的说道。 这么不凑巧?萧玄嘴抽了抽,不过也无所谓了,他又不是当真来见谢漳,他没事干嘛要时不时的见一个大男人? 萧玄手握成拳,抵在唇边,“本王难得来一趟,也不能就这样离开,这样吧,靖国公在府中吗?本王去见一见靖国公。” “更不巧了,国公爷今儿拜访旧友去了。”护卫又看了一眼萧玄,目光落在了萧玄牵着的骏马身上,“顾府离谢家只隔了一条巷子,小王爷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到了。” 萧玄:“……”还能不能让人好好的说话了? 谢家的门卫一点儿也不可爱! 萧玄想了想,谢家的护卫都是靖国公谢邕一手调教上来的,虽然说脑子不大灵光,但是在这些人面前,自己也是不容易混不进去的,因此朝着几人笑了笑,“那本王改日再登门造访。” 说罢,萧玄便纵马离开了。 护卫们面面相觑,倒是罕见的见到这个小王爷如此好打发。护卫们摇了摇头,感慨万千。 “嗳,你说小王爷不会是看上咱们三公子了吧?”一个护卫摸了摸下巴问道。 另一个护卫显然是被吓住了,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才说道:“你脑子进水了吧?他们可都是男子!” 第一个护卫努努嘴,“古往今来,好男风的可不少,咱们公子玉树临风,俊逸非凡,我就不信有谁不喜欢他?” 两个护卫都沉默了,的确,小王爷三天两头的来寻三公子,定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意图,两人都开始为三公子的未来担忧了。 正与顾淮黎对弈的谢三无端端打了几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莫不是天气转凉,他感冒了? 谢漳走神之时,顾淮黎已经得意的一笑。 “子简,你输了。” 也无怪顾淮黎会得意,这么多年,他就鲜少赢过谢漳。 谢漳把玩着棋子,显然是有心事的样子。 顾淮黎也收起笑容,认真的问道:“子简你有心事?” 两人是自小一起玩到大的表兄弟,交情很深,谢漳不假思索的就将萧玄成天的往谢府跑的事情与顾淮黎说了。 这些日子萧玄时常往谢漳跟前凑,顾淮黎也是看在眼里的。 他虽然不明所以,但绝不会天真的以为萧玄是被谢漳的才华所吸引,因此才缠着谢漳。 顾淮黎也疑惑的说道:“豫王近些日子的确时常往顾府以及谢府跑,不过他那人,对什么都不怎么上心,说不准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其他人或者事吸引了。你放心,只要你不搭理他,他自然不会在往你跟前凑。” 谢漳冷笑一声,“你说的用不了多久,可是他从我回京至今,一直在我面前晃悠。” 顾淮黎默然,算起来,谢漳回来六七月了,萧玄的确一直缠着谢漳,丝毫没见热度冷却下来。 一边是自己手足,一边是自己挚友,顾淮黎忽然觉得夹在两人中间很不是滋味。 好在谢漳也不愿见到表弟这样,便坦然笑道:“小王爷的为人,你难不成还不放心?他不会影响到你的。” 萧玄跟随顾平章读书,这么多年下来,顾淮黎深知萧玄生性疏阔,为人更是洒脱不羁。顾淮黎有理由相信,萧玄与谢漳之间只需要磨合磨合,便能成为志趣相投的朋友。 只是有一点顾淮黎一直没有搞清楚。 谢漳与萧玄两个,对彼此都是怀有敌意的。 萧玄气谢漳一直阻拦自己,又想着拿谢漳做筏子,才能光明正大的踏进谢家的大门。谢漳却是对这个觊觎自己唯一的妹妹的人百般痛恨,这种痛恨直接导致了萧玄每回踏进谢府的门,谢漳都忍不住想将其扫地出门。 顾淮黎难得赢了一局,想着乘胜再来一局,两人重又聚精会神的开始下着棋。 不知不觉,大半个时辰过去了,两人仍然在凝神思索。 顾淮黎面色尤其认真。 刚刚只不过是侥幸赢了一局,谢漳的真实实力他还是了解的,果不其然,谢漳一旦全力以赴了,顾淮黎便怎么都没有招架之力。 “不下了,我认输。”顾淮黎吐出一口气,将棋子丢尽棋篓。 他就说嘛,好运气怎么可能时常砸到他身上? 谢漳虽然胜了,脸色依旧如常,没有露出任何的骄傲。 “若是我妹妹来,恐怕你最多只能坚持两刻钟。”不知怎么了,谢漳竟然能从顾淮黎脸上瞧出劫后余生的表情。 只是下棋,又不是打仗,为什么觉得表兄的表情会这样的……耐人寻味? 顾淮黎手支着额头,“你那妹子棋技更在你之上,就算是你,也不可能胜过她。”顾淮黎认真的说道。 有必要这么打击他吗? 顾淮黎虽然知道谢漳所说属实,但是被一个姑娘家比了下去,实在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顾淮黎面庞微微一热。“我只知道表妹幼时已经可以与祖父对弈了,这么多年过去,我哪里还记得表妹棋技如何?想来,她幼时就被祖父夸作‘钟灵毓秀’,我相信,祖父慧眼,不会看差的。” 这个妹子一向是谢漳的骄傲,见有人夸赞自己的妹子,谢漳更觉得心情舒畅了,便连萧玄带给他的那些不愉快,似乎都可以忽略掉了。 见谢漳神情似有松动,顾淮黎便转移话题。 “梁家老夫人的寿宴,我没去看,听说你救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咳咳……”谢漳刚端起茶杯喝了口温茶,听到顾淮黎的话,险些呛到。他搁下茶杯,自家表哥正两眼放光的盯着他看,就差把他生吞活剥了。 谢漳不信,顾淮黎会不知情?无非是想再从他口中问出话来罢了。 这件事对梁家的姑娘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一个闺阁千金,险些落水了,若是传出去,即便梁姑娘从前美名在外,众人也会觉得她仪态举止不妥帖。 这个世道便是如此,对女子有太多苛刻的地方。 见表弟显然是一副不愿多言的样子,顾淮黎虽然心知应该有什么隐情,但是他也不是一个喜欢刨根究底的,当下按住不谈。 两人又喝了会儿茶,开始就书中课题进行了辩论。 不日就是秋闱,他们经年累月的苦读,就是为了在考场之上能够酣畅淋漓的发挥,有朝一日能够施展自己的抱负。 谢漳与顾淮黎辩论完时,两人都是面红耳赤,当然,是吵架吵的。 顾淮黎心悦诚服的看着谢漳,“真没想到,你在外面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学识已然这么渊博,更是能言善辩,我甘拜下风。” 谢漳只是低声一笑,这么多年,跟随者大儒读书,不仅是学习四书五经中的知识,先生也与他说了,读书不能只靠读死书、死读书,而应该将书中内容活学活用。古人常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第215章 不明所以 若是只知埋头苦读,到头来,也不过是个匠气有余、灵气不足的书呆子罢了。 “我出来有段时辰了,也该回去了。” 顾淮黎起身相送,刚走出院子,便见贞娘款款走来。 贞娘穿着一袭湖蓝的长裙,更衬得肤若凝脂,娴静优雅。 “兄长,表哥。”贞娘走过来,落落大方的打招呼。 谢漳点点头,目送着谢漳离开了,两人才一同往回走。 “你瞧上去有心事?”顾淮黎虽是男子,但是心细如尘,这些日子,妹妹一直情绪低落,他是看在眼中的。 贞娘笑了笑,“哪能啊,我能有什么心事?” 顾淮黎虽然心知妹妹没有说实话,但是妹妹毕竟长大了,也有着自己的心思,顾淮黎没再继续询问, 谢漳回到谢府时,门口的守卫与他说了豫王上门的事情。 得知护卫们将豫王拦了下来,谢漳简直想拍手叫好。 若是萧玄知道谢漳的想法,恐怕要捶胸顿足了,谁让他对人家的小妹存着别样的心思? 谢漳进去时正好,正好见到自家小妹走出来,后面还跟着两个丫鬟。一个是打小便跟在妹妹身边的青萝,另一个神情冰冷,是突然出现在妹妹身边的侍女。 谢韫清也没能想到这么巧会碰上自己的兄长,她几步走上前来,笑着道:“三哥若再迟一些回来,可就碰不上我了。” 谢漳揉了揉自家妹妹的头发,一想到自己的妹妹就这样被人盯上了,顿觉无比的心痛。 谢韫清能察觉到自家兄长的目光很是奇怪,眼底似乎在酝酿着莫名的情绪,谢韫清不明所以,抿着唇笑道:“三哥我还有事情,先出门了,等回头再寻你说话。”说着便出了角门,马车已经候在了门口。 谢漳瞧着那车夫眼熟,虽然车夫带着蓑帽,谢漳还是认了出来。这个陌生的男子,最近一段时日都是住在兰苑。 虽然妹妹是个有自己主意的,但是一个姑娘家,身边总是跟着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着实是太过奇怪。 还未等谢漳开口,谢韫清已经上了马车,石垚一甩长鞭,驱动着马儿消失在了谢漳面前。 自家妹子越发的让人捉摸不透了。 谢漳摸了摸下巴,不管怎么说,凭自家妹妹的脾气,到哪里都不会吃亏的,更何况还有一整个谢家撑腰,还怕她受委屈不成?谢漳想到这里,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没想到今儿的谢家上下气氛都很是凝重。 谢漳想了想,唤来一个小厮问情况。 小厮唾沫横飞的说道:“三少爷您有所不知,胡家那边说胡老夫人身体不大行了,要表姑娘快点嫁过去呢。” 谢漳皱了皱眉头。 府中现在只有一个表姑娘,那就是程琳。当初程琳与胡家二公子议亲的时候,谢漳尚未回京。等他回了京城,这件事又实在不值得在他面前一提,因此所有人都没有主动提及,谢漳至今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过有一点,听小厮所言,那个胡家也是个不着调的。 程琳尚在孝期,身为子女,需要为父母守三年孝。程瑶去世,便只有程琳一人。程琳再嫁人,该是何等的荒唐。 谢漳问道:“胡家派谁人前来相商的?” 小厮见三公子神色很是严肃,丝毫不敢糊弄,忙说道:“是胡夫人的娘家堂姐。”小厮久久没听见三公子说话,偷偷抬起头,便见三公子面色凝重,显然在想着事情。 姑姑丧夫,表妹失祜,谢漳并非不通情达理之人,但是这两个表妹一个比一个闹腾,他心中对表妹的关切之情便一点点的被冲散了。现在他只希望这个表妹能安分些,别再闹出什么意外。谢漳瞧着这阵仗,恐怕谢家又要站在风口浪尖了。 此时的主院,刚刚送走了胡夫人的娘家堂姐,顾云霜着实觉得头疼,便吩咐小丫鬟替她按摩头部。 小丫鬟技术明显精湛了不少,不一会儿顾云霜便觉得头部的疼痛感降低了不少。顾云霜轻轻拍了拍小丫鬟的手背,示意小丫鬟出去。 小丫鬟当然是个识趣的,转身便走了。 顾云霜端起茶杯,想喝茶,又摇了摇头,将茶盏轻轻搁了下来,显然是满腹心思的样子。 谢漳到时,正好见到母亲屋里的下人们退了出来。 小丫鬟看到谢漳俊朗非凡的脸,险些尖叫出来,还好她反应够机灵,将尖叫吞了回去。 “三少爷,您来给夫人请安?夫人前几日有些中暑了,这会儿正难受,刚吃了药,这会儿正觉得头疼呢。” 天气早就已经转凉,中的是哪门子的暑气?定然是气到了。母亲身边这小丫鬟实在是不会撒谎。谢漳也不拆穿,“既如此,我便不打扰了。” 谢漳神色很复杂,径直出了门,他遥遥朝着养颐院的方向看了看。 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也不知道妹妹出门前,对这出闹剧知道的又有多少?谢漳能够猜到,谢韫清也不愿与养颐院的事情扯上关系。 妹妹已经是说亲的年纪,谢漳实在是不愿因为表姐的问题,给自己唯一的妹妹的名声上带来污点。 谢韫清此时正坐在望江楼最高一层。 望江楼是京中的一家酒楼,因临靠碧湖而得名。 谢韫清支着下巴看着窗外,少女肌肤瓷白,头发悉数拢在而后,一双眼睛清凌凌的,当她的眼睛看向人时,任是那人再是铁石心肠,也不由心软了下来。 她是来约见高秀仪与罗慧心的。 姐妹几人许久没见面,倒是有些想念了。 渐渐起了风,青萝怕谢韫清会觉得冷,特意过来询问了一两句。 谢韫清正想着事情,闻言只是摇了摇头,又望向楼下的湖面。 说是‘望江’,但是也只不过是一大片湖泊罢了。 只见湖绿的水面上,一艘艘船舫随着水流漂泊着。 才刚刚入秋,微风吹在脸上,也只是凉爽舒适,并不刺骨。 高秀仪先进来了,落了座后,罗慧心也跟着进来。 “你们都比我先来?”罗慧心望着两个挚友,撇撇嘴说道。 “分明是你贪懒,迟了也要怪人家?” 谢韫清点了两壶茶,又点了各色糕点。 罗慧心随手把玩着茶盏,道:“梁老夫人寿宴那日我早早离开了,没想到沈妙华那么大的胆子,竟然敢攀诬你三哥,还好最后她的算计没有得逞。我就说,沈妙华那么能折腾,肯定会有一番大作为的。” 她一席话,也不知道是讽还是赞,谢韫清与高秀仪相视一笑,都有些无奈。 她们该说什么?附和罗慧心,一起数着沈妙华做了什么错事。 “还好老天有眼,要是她的如意算盘真的打响了,以后你们谢府可有得苦恼了。”罗慧心笑眯眯的看着谢韫清。 谢韫清:“……”她怎么会有这种好友?现在断绝往来还来得及不? 罗慧心又想到了什么,有些泄了气,“真是便宜了她,去给四皇子当侍妾。” 侍妾,不是侧妃,她好歹也是侯府的姑娘,就这样给别人当妾室,心中难道真的甘愿吗? “我说你操心别人的事情做什么?你自己一堆事情还不够你烦恼的吗?”一直没有说话的高秀仪刚开口就是怼了罗慧心一通。 “我……我能有什么事情啊……”罗慧心嘴唇嗫嚅了一下,不知不觉竟然红了脸。 谢韫清半眯起眼,什么情况,她才与她们数日不见,怎么瞧着罗慧心与从前很不相同了? 罗慧心搓揉着衣角,这是她的一个习惯,一旦紧张了,便会无意识的搓着衣服。 谢韫清挨近了一些,笑着问道:“坦白从宽,是不是大长公主开始考虑你的亲事了?” “你……你都知道了?”罗慧心蓦地睁大眼睛,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 这很难吗?谢韫清摸了摸鼻头。 大长公主身子骨看似利落,但是到底上了年纪,也该考虑身后事了。而她最疼爱的是罗慧心,最牵挂的自然也是罗慧心,自然要替罗慧心安排妥当。 罗慧心唉声叹气,露出了鲜少出现在她脸上的迷茫。 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是被祖母捧在手掌心的娇娇女,从来没有过烦恼。虽然知道祖母是为她考虑打算,但是一想到自己以后要嫁给一个或许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罗慧心便觉得浑身不舒服。 是不是女孩子到了这个年纪,都要嫁给一个不熟悉的人,就这样过完一生呢?罗慧心有些茫然了,她眨了眨眼睛。 罗慧心自幼失去双亲,跟在大长公主身边长大,寻常夫妻该是什么样的,罗慧心全无印象,更是对自己有朝一日的嫁人感到不知所措。 她也曾让贴身丫鬟从坊间买来话本子,也为戏文里的痴男怨女感动过,但是一想到自己,或许不日就会定下一桩婚事,然后嫁人,平平淡淡的过完这一生,罗慧心又觉得有些不甘心。即便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好歹也不能就这样轻易将自己嫁出去不是? 第216章 秋闱 虽是许久未见,但是三个姑娘家一点儿没见疏远。 席间自然是罗慧心话最多,她就像一只欢快的小鹿,永远充满着朝气和活力。 接下来的日子,谢韫清都是在慈宁宫度过的。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虞国使者团终于离开大周了。 众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日子似乎和从前没有两样。 只是有细心的百姓们发现,来时虞国十公主骑在马上,高傲的不得了,回去时却是坐在轿子中的,轿门、轿帘被厚厚实实的挡上,有人想一窥这位外邦的公主容颜都窥见不得。 难得空闲,谢韫清正坐在曲折的回廊之中。 谢韫清手中捏着棋子,显然是在和自己下棋。 默言站在一边看着,在她眼中,不过是些黑白棋子罢了,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谢韫清会花上大半日的功夫坐在这儿干耗着,默言情愿骑着马儿到马场跑几圈。 百无聊赖的默言又去欺负石垚了。 素问正好来寻谢韫清,见默言又往兰苑的方向跑,素问满头雾水。 不过她想不出所以然来,干脆将这事抛在脑后。 谢韫清听到刻意放重的脚步声,又落下一子,这才抬起头来。少女脸上的婴儿肥已经褪去,一张小脸显得素净莹润,眸光如水,清清浅浅的,就像是倒映在湖面上的星光般温柔细碎。 素问虽然整日的跟着谢韫清,还是被晃了下眼睛。 在素问看来,谢韫清还是一个年纪尚幼的小姑娘,但是平日里又总是表现出超脱于其真实年龄的成熟。就像是谜一般,素问着实是看不清。 素问与谢韫清交代了虞国使者团离京的事情,谢韫清听了,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没有其他表情。 素问正琢磨着谢韫清的意思,谢韫清已经开口道:“那位十公主,再过不久,还会回来的。” 素问先是呆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谢韫清的意思。 虞国的十公主与大周的四皇子缔结姻亲,天子的意思,二皇子、三皇子都已经娶妻,四皇子也当早早的成亲才好。 四皇子妃,那是她曾经的位置,如今另一个女人即将取而代之。谢韫清不仅不觉得自己的东西被人夺走了,反而很是期待他们成婚后的生活。 赫连玥刁钻任性,谢韫清实难想象,她能打点好四皇子府中的事务吗?萧昱虽然看似温和,实则是个很有城府主意的,他为了皇位,一时可能容得下赫连玥,又怎么可能长久的容忍她? 想到这里,谢韫清低低一叹。 更何况,两人之间还夹杂着一个沈妙华。 沈妙华下月便要被抬进四皇子府。 与程瑶不同的是,沈妙华是太后亲自指给萧昱的。若是程瑶死得悄无声息,没有人会主动提及,沈妙华是过了明面的,饶是萧昱再觉得屈辱,也不可能拿沈妙华怎么样。 沈妙华的心机手段,虽然不可能与萧昱匹敌,但是对付赫连玥却是绰绰有余的。谢韫清单要看看,是有着虞国做靠山的赫连玥更胜一筹,还是八面玲珑的沈妙华占得上风。 沈妙华被抬进四皇子府那日,原本是大晴天,不知忽然从哪儿飘来片乌云,笼罩在四皇子府的天空上。 她穿着桃红色的新衫,想到祖父面对抬轿子的仆人们弯下去的脊梁,以及围观者带着探究挑剔的目光,沈妙华越发觉得难堪。 人人都说,忠毅侯这是卖女儿。 沈妙华几乎要将嘴唇咬破。 如果可以,她一个侯府的嫡出姑娘,哪里情愿给人做妾?即便那人是尊贵的皇子。 沈妙华见过虞国十公主数次,知道那是个难以相处的,她在赫连玥手下能逃得了什么好? 既然事情无法挽回,沈妙华暗暗告诫自己,所有的路都是人走的。起码,给四皇子做妾,要比给糟老头子做填房要好得多。 成事在天,谋事在人,十公主再快,也要等明年才能嫁进来。这段时日,她好好笼络住四皇子,这位十公主骄矜高傲,男人嘛,不都是喜欢温柔小意的女子吗?沈妙华不信,自己容貌性情样样要比十公主好,能败给十公主? 这样想着,沈妙华的目光坚定了不少。 好不容易脱离了沈家那个泥潭,还有比那更糟糕的吗? 因是纳妾,只两个轿夫一前一后的抬着轿子。前前后后跟着的侍卫、丫鬟、婆子加起来也才不过十几人。跟着轿子走的,一个婆子、两个丫鬟全是沈妙华从沈家带来的。 这已经是足够体面的了,当初程瑶被抬进来,可是一个人都没有带进来。 自打被抬进了府中,沈妙华便掀开轿帘,飞快的扫视了一下四皇子府,眼中又有一瞬间的失神和艳羡。 她知道,四皇子是最不受重视的一个皇子,没想到四皇子的府邸落地面积这般大。单是一个小花园,都抵得上侯府三两个院子了。 沈妙华被安置在一处院落中,已经有聪慧稳重的大丫鬟过来,替沈妙华收拾行李。 到底是奉了太后口谕被抬进来的,再加上忠毅侯府也不愿落了面子,便给沈妙华塞了很多压箱底的。 大丫鬟名叫兰芝,是管事嬷嬷指给沈妙华的。 沈妙华见她这副不疾不徐的样子,满意的点点头,跟着她来的两个小丫鬟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虽然机灵聪明,短期内却是施展不开来了。有了四皇子府的大丫鬟引导着,她在府中的路才更加的顺畅。 沈妙华看兰芝更加顺眼了,对自己的丫鬟使了个神色。 小丫鬟示意,取出一个荷包来放到兰芝手中。 “我刚来四皇子府,有很多不知道的地方,你以后多多提醒着我。”沈妙华温声说道。 兰芝没有推辞,不动声色的将荷包掂了掂,塞进了袖中。她虽然一眼看出这位新抬进来的侍妾是个不安分的,但是谁会拒绝送到手中的银子呢? 兰芝又交代了许多事情,这才福了福身子,退了出来。 “姑娘,奴婢瞧着四皇子对您很是上心呢。”跟着沈妙华踏进四皇子府的丫鬟秋藕说道,她上前给姑娘斟茶,茶水还是滚热的,想来是刚刚煮好的。 沈妙华原是有些口渴了,见茶水滚热,便将视线从秋藕手中移开。 再不好,也要比在侯府中的日子好不是吗? 冬菱望向门外,看着阔大的院子,也不免露出向往的神情。从前只知皇子府奢华,如今终于置身其中,她却觉得有些不大敢相信。 “秋藕,冬菱。” 正当两个丫鬟发愣的时候,沈妙华淡淡开口,两人忙看向沈妙华。 沈妙华继续说道:“我既然已经是四皇子的妾室了,你们再叫我‘姑娘’已经十分不合适了,从今以后改口叫我‘姨娘’吧。”说这话时,沈妙华握紧了拳,没人知道她此时有多么的不甘心。 兰芝出了门,却是去了管事嬷嬷那里。 四皇子尚未娶妻,府中事项都是管事嬷嬷乔氏管理的。乔氏是四皇子的乳母,身高马大的,说话声音更是爽利。同时她也是一个重视规矩教化的,先前程瑶小产,病重身亡。这事原是乔嬷嬷的疏漏,出了那档子事情,乔嬷嬷越发觉得面上无光,早已经发了狠话,若是四皇子府再出一点儿茬子,她就自请去庄子上忙活。 她是四皇子乳母,即便做了天大的错事,四皇子也是不可能惩罚她的。众人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乔嬷嬷在四皇子面前服软罢了。 四皇子真要惩罚她,传出去定然会落得一个不孝的恶名。 兰芝是乔嬷嬷一手提拔上来的,乔嬷嬷对兰芝很是满意,向来严厉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兰芝将在沈妙华面前所见告诉了乔嬷嬷。 听完兰芝的话,乔嬷嬷先是思索了一番,随即将目光投向先前程瑶居住的院落的方向。“咱们四皇子府新来的这位姨娘可真是个七窍心肝的。”她想到了先前的程瑶,那位程姑娘若是像这位沈姑娘识时务,就不会这样年纪轻轻就没了的。 不过,乔嬷嬷念头一动。饶是沈妙华再聪慧又如何?在绝对的权威和势力下,她的那些小聪明又能施展多少? 虽是太后指给四皇子的,但是细细思索,太后也只是将程瑶指给四殿下做侍妾,连侧妃都算不上。堂堂侯府的嫡出千金,就这样从后门抬了进来,可知太后对这位程家千金压根没上心。 乔嬷嬷让兰芝好生留意沈妙华,又叮嘱几句,这才让兰芝回去。 萧昱回了四皇子府的时候,显然知道了沈妙华已经进府的消息。他揉了揉眉心,有关沈妙华的一切,他都差人打听清楚了。 沈妙华拉着谢府三公子,攀诬谢府三公子,在萧昱看来,不过是为了达成目的的小手段罢了。虽说萧昱并不反感她这样的歹毒阴沉,但是也不情愿纳这样一个名声上有了污点的人为侍妾。 若不是……萧昱眼神闪了闪,说到底这是皇祖母的赏赐,他除了谢赏还能拒绝吗? 天气渐渐变得凉爽,转眼便是八月九日,在无数监生的期盼中,秋闱终于开始了。 第217章 放榜 谢韫清抬头看着天际,天空晴朗高远,云彩悬浮在湛蓝的天际,秋风凉爽舒适。一切都与前世渐行渐远,前世的那些悲剧,这辈子一定不会再重复。 唯一的变故,大概就是萧玄了吧。谢韫清迎着阳光盯着自己的手指看,思绪却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重生以来,虽然她早就没了嫁人的念头,但是也心知,官宦家的小娘子若是一辈子不嫁人,不仅自己会遭到唾骂、泼脏水,便是整个家族也会跟着受到拖累。毕竟,在这个世道上,一个姑娘家终身不嫁,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 有关嫁人这个问题,虽然谢韫清竭力不去考虑,然而她到底是快及笄的年纪了,即便自己绝口不提,母亲也会替她操心打算的。 虽说母亲与嫂子们至今没在她面前提过此事,但是谢韫清心知肚明,这段时日总有许多世家夫人们登门拜访母亲。甚至是,母亲与嫂子们经常接到邀约,无不是打听她的婚事。 谢韫清自认为除了占了一个靖国公府嫡姑娘的名头,便再无其他值得他人费心盘算的了。 她正胡思乱想着,便听见树枝婆娑声音传来,抬头一看,头顶的石榴树被摇得不停的颤动,枝头挂着的果子更是摇摇欲坠。 再顺着树干往下一看,榕姐儿与桢哥儿一齐抱着树干,使劲的晃动着石榴树。 谢韫清扶了扶额,这两个小混球就不应该凑一块儿。 正对着树上的石榴果垂涎欲滴的榕姐儿莫名感到后背一阵发寒,榕姐儿回头看过去,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姑姑,你怎么在这儿?” 谢韫清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里是姑姑的院子,姑姑不在这儿,又在哪儿?” 榕姐儿像是做了坏事被抓住一般,将手背在身后,心虚的笑了笑:“姑姑,你早早就在这儿,也不出声,吓了我们一跳。”小丫头还装模作样的抚着自己胸口。 她越是心虚,越喜欢将责任全推卸到旁人身上。 谢韫清朝他们两个招了招手,榕姐儿与桢哥儿立刻欢快的跑了过来。 榕姐儿伸出小手抚摸着谢韫清的长发,低头看了看自己细软的头发,不由撇了嘴。为什么姑姑的头发那样的乌黑浓密,她的头发就这样的稀疏?她们可是亲姑侄啊,榕姐儿还记得前几日,祖父还揉着她的头发,唤她‘黄毛丫头’。 谢韫清见榕姐儿这副小表情,也知道她神游天外了,便轻咳一声,榕姐儿迅速的反应过来,甜甜的笑道:“姑姑,你打发人摘石榴给我们吃好不好?” 谢韫清顺着她胖乎乎的手指看过去,当即摇头拒绝:“不成,石榴还未成熟,又青涩又难吃,等到中秋了,石榴熟透了,姑姑给你们一个挑一个最大的。”到那时,丹桂飘香,三哥定然也能中举吧。 榕姐儿撅着嘴巴,勉强接受了谢韫清的说辞。桢哥儿安静笔直的站在一边,他与榕姐儿年纪相仿,一向是个调皮贪玩的孩子,时常随着榕姐儿一起胡闹。 谢韫清看着他们,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自己小时候。她与谢漳年纪相仿,儿时也是三不五时的凑在一起,险些将靖国公府都拆了。 自打梁老夫人寿宴之后,谢梁两家走动越来越频繁。谢韫清不难想象,自己很快就要有三嫂了吧。 待三嫂进门,她一定要将三哥幼时做过的蠢事全说给三嫂听。 秋闱一共有三场,好不容易等到全部考完了,谢漳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虽然清瘦了不少,但是他的眼神也更加的清亮了。少年长身玉立,君子如竹,温雅高洁。只需要站在那儿,就有无数的小娘子红着脸打量着他。 顾云霜最是疼爱这个小儿子,一想到他为了求学科考吃了这么多的苦头,自是心疼不已,吩咐厨房多做些补品给三少爷。 谢漳心知这是母亲的一片心意,便没有推拒。 裴氏在一边打趣道:“三弟文采斐然,一定能中举,想来不久就能有两桩喜事传来了。” 榕姐儿仰着头,不解的看向长辈们,三叔中举,不是就一桩喜事吗?另一桩是什么?她想开口询问,但是她最近在学规矩,想到女先生所教的,长辈们说话,晚辈们须得恭恭敬敬的听着,不能插话,榕姐儿只得将到嘴边的话悉数吞了下去。又暗暗告诉自己,待会儿别忘了询问母亲。 一向表现得风轻云淡的谢漳脸上也忍不住出现了裂痕,他颇有些不自在的移开视线,耳尖却悄悄的红了。 众人不再打趣他,但是都不约而同的露出了了然的笑容。 谢韫清也抿着唇微笑,三哥温文如玉,梁家姐姐婉约娴静,两人再合适不过了。 转眼便是放榜日。 从秋闱最后一场,到放榜,所有监生及其家人都生活在忐忑不安当中。 谢韫清坐在马车中,素手挑起轿帘一角,耳边人声鼎沸,道路早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 默言还是第一回看到这样的场景,兴冲冲的问谢韫清:“姑娘,你要不要下去看看?我看好多小娘子都在下面呢。” 她话音刚落,谢韫清便听到了年轻女子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的响起。谢韫清有些头疼,只见轿子外面的街市上人头攒动,无数打扮得鲜妍俏丽的小娘子们正在人群中行走着,更是不断的往那些容貌周整的士子们抛着香囊、手帕、鲜花一应东西。 不知道是哪家小娘子的花朝着轿子砸过来,正好砸在了谢韫清脸上。 谢韫清脸一黑。 默言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姑娘,您收下了人家小娘子的花,就要对人家负责的。” 谢韫清嗅着开得热烈的花朵,漫不经心的说道:“这么多的姑娘家,我哪知道这是哪位姑娘抛给我的?” 默言摸了摸鼻尖,目光胡乱在外面扫视着,忽然看到了熟悉的人影,连忙探头出去,朝着那人又是招手也是呼唤。 谢韫清暗道不妙,果然下一秒,便见一张十分欠揍的俊脸出现在面前。谢韫清脸更黑了,她刚想抛下轿帘,然而那人已经抢先伸出手,阻止了她的动作。 “小王爷,你平日里就这样清闲吗?”谢韫清咬牙切齿的问道。 萧玄回头看了一眼人群,“这不是关心舅兄吗?我特地早些过来。” 舅兄?谢韫清不明所以,挑了下眉,正思索着萧玄这话是什么意思,猛然醒悟过来,谢韫清狠狠剜了萧玄一眼,猛地放下轿帘。 默言朝着她促狭的大笑,又伸出手指刮着谢韫清的脸颊,“天气应该不热啊,还是轿子里面太闷了,你脸怎么这么热?” 谢韫清脸越发红了,心里面暗骂萧玄这个混蛋。 正心乱如麻,轿帘被人勾起,萧玄噙着笑意看向她,“横竖这里挤得水泄不通,不如赏脸去茶楼喝杯茶?” “现在京城哪间茶楼不是人满为患?” “那可未必,”萧玄得意一笑,“我早就在春风楼定了一间厢房,此时去正好。”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还有拒绝的余地吗?谢韫清起身下轿,青萝与默言在她身后十余步的距离跟着她。石垚已经驾着马车寻了个人少的地方停下了。 春风楼是京城最大的一家茶楼,最便宜的一壶茶水都是价格不菲。今儿秋闱放榜,中举的监生们自然是满心欢喜,往日里不敢这样大手大脚,今日也忍不住带着钱袋子,邀上三两好友,来春风楼点一壶茶水,几碟糕点,一行人高谈阔论,自不消细说。 一楼的桌椅早已经满了,春风楼甚至还多搬来几套桌椅。 因着都是文人士子,众人都是斯斯文文的喝着茶,说着话,并不让人觉得吵闹。 谢韫清随着萧玄到了二楼的厢房时,屋里面已经有了人。 她站在门口,疑惑的看了一眼萧玄。 萧玄眼含笑意的朝她点头,示意她推门进去。 谢韫清隐约猜到了什么,门上半掩着的,她听到熟悉的声音。谢韫清伸出手推开门,只见谢漳与顾淮黎正坐在那儿,两人脸上都挂着笑意,举止潇洒大方,显然是一副卸去担子的模样。 谢韫清上前打了照面,萧玄也跟在她身后走了进来。 谢漳早就对他们之间的事情心知肚明,没有多说什么,顾淮黎很是疑惑,看了眼萧玄,又望了望谢韫清,张着嘴巴愣了好一会儿,才问谢漳:“我是不是喝醉了?他们两个怎么会一同进来?” “你才喝了两杯的茶水。”谢漳斜视了一眼顾淮黎面前的茶杯。 顾淮黎哂然一笑,又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向萧玄,“你怎么会和我表妹在一处?” 谢韫清是谢家唯一的女孩,在外祖家同样是很得宠的,虽然不是顾淮黎嫡亲的妹妹,在顾淮黎看来,也与亲妹妹没什么差别了。加以顾淮黎与萧玄交情不浅,因此与萧玄说起话来便没有了顾忌。 萧玄倒是坦坦荡荡的说道:“自然是我见到了谢三姑娘,邀她过来的。” 第218章 中秋 顾淮黎越发不解,瞧见谢漳脸上虽有不悦,但是却并无疑惑,更是纳罕。表弟的性情他再了解不过了,从不会轻易的表现出对任何人的不喜,现在却是连遮掩都不屑。 顾淮黎朝萧玄露出促狭的笑意:“你到底是怎么得罪子简,竟将他得罪的那么厉害。” 萧玄苦笑,他恨不得将谢漳供起来,哪里敢得罪他? 谢韫清坐在谢漳手边,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点了两壶茶,便微笑的坐在蒲垫上,听着他们说话。 萧玄急于转移话题,便笑道:“我还未恭喜两位中举,希望来年春闱,能听到你们金榜题名的消息。” 秋闱放榜之时,萧玄一早就让手下守着,第一时间看到了榜单。 谢漳为解元,顾淮黎为经魁。 “如此,我与子简倒要加倍苦读,方不负你的期盼。” 谢漳只是淡笑,对于萧玄的话也不知道听进去几个字。谢漳睨了萧玄一眼,后者立即紧张的绷紧了腰背。谢漳心里面哼了一声,这小子不过是惺惺作态罢了,真要这么正经,又怎么会将他小妹诓骗了去? 萧玄压根不知道,在自己未来的舅兄心目中,自己已经是一个坑蒙拐骗小姑娘的登徒子。 谢韫清将自己兄长的态度看在眼中,忍不住发笑。 兄长这副防贼的样子实在是……孩子气…… 众人只是喝了两杯茶,略坐了坐,便各自回去了。 谢漳与谢韫清一齐回到家中,谢漳中举的消息早就传回了谢府。 老夫人向来不乐意见到顾云霜得意,气得胸口疼。 谢嫣坐在一边,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神情已经透露出自己不认可老夫人的意思。 她年轻的时候,受老夫人的影响,一直与同父异母的兄长不亲近,更是与大嫂各种不对付。然而随着年纪的增长,她也嫁了人,才越发明白家族团结和睦的重要性。 谢嫣有时候也在庆幸,幸亏大嫂冷静果敢,从来不被老夫人影响,否则凭老夫人的无理取闹,传出去得有多少人看谢家的笑话。 老夫人原是等着有人附声的,然而谢嫣沉默不语,丫鬟婆子又不敢开口,老夫人气闷,扬声问道:“你们一个个都哑巴了?不会说话了?阿嫣,琳姐儿呢?” “这不琳姐儿快要出嫁了吗?在屋子里面绣嫁衣呢,母亲想见琳姐儿,我这就差人喊过来。” “不必了。”老夫人抬了抬手,分明刚刚还是满脸的郁色,此时竟然露出了几分满意。“琳姐儿马上便要出阁,的确应当收敛性子,好歹嫁进胡家,也得给咱们谢家长长脸。” 琳姐儿分明姓程,说什么给谢家长脸?谢嫣想着,不过这话到底没有说出口,她知道老夫人的脾气,容不得别人说一句反对的话。 老夫人笑得脸上全是褶子,“胡家可是高门,琳姐儿能攀上胡家,可是她的福气。相府,那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嫁进去的,她只要在胡家站住脚,以后可就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谢嫣极力忍住,才不至于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在自己母亲的心中,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难道荣华富贵就要比她的血脉至亲还要重要? 谢嫣出门的时候,凉风一吹,便觉得有些发冷,大抵是寒天快来临了吧,她心想。 眨眼便是中秋,因天子先前病了一场,身子还未好利索,便没有举办宫宴,而是赐下了月饼等吃食给各府邸。 当然,对于所有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每回进宫,众人都是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看着琳琅满目的美食,却不敢下咽,别提多难受了。在府邸陪着家人,实在是天子给予他们的最大的恩赏。 这也是谢家这么多年来难得一家人都在的团圆节。 老夫人看着眼前和乐融融的情景,只觉得十分碍眼,一摔筷子,捂着心口扯着嗓子叫唤。 顾云霜岂会不知道老夫人在想什么,当下便将贴身伺候老夫人的婆子喊过来,让婆子将老夫人搀扶回养颐院,好生伺候照顾老夫人。还特意叮嘱了一句,若是老夫人有任何闪失,第一个绕不过的就是她。 老夫人刚刚只是假装心口疼,这会儿却是真的觉得心窝子都难受。 顾云霜的言外之意她岂会不明白?无非是在告诉她,她若是再折腾,就拿她的心腹婆子开刀。 老夫人面色铁青,但是心知顾云霜真的能做出这种事情来,虽然恼火,但是终究拿捏不住顾云霜,只得咬牙切齿的离开。老夫人一走,谢嫣与程琳也不好再待,母女俩相携着回了养颐院。 没了打扰的人,家宴上的气氛都融洽了不少。 榕姐儿捧着小巧的琉璃杯,蹭到谢漳身边,腻声道:“三叔,你明年考一个状元回来好不好?这样我就可以跟秀娥妹妹炫耀我有一个状元三叔了。”秀娥是魏国公府的孙小姐,要比榕姐儿小半岁,也是榕姐儿的玩伴。 众人都忍不住翘起了唇角,榕姐儿童言无忌,但是哪里知道,考取功名,谈何容易?那可是挤破了脑袋,需要打败万千人才能脱颖而出。 大周才华横溢的士子不计其数,明年的春闱,恐怕更是艰辛无比。 顾云霜看着小儿子,一想到他刚从秋闱的考场下来,都瘦得脱形的模样,就觉得万分的心疼。 谢漳捏了捏榕姐儿的鼻子,笑道:“倘若三叔没有高中,你可会嫌弃三叔无用?” 榕姐儿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思索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众人的目光也落在了榕姐儿身上,说实话,他们也好奇榕姐儿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榕姐儿挠着脑袋,“三叔一定会高中的,春闱都还没有开场,您这么说这样泄气的话?” 谢漳朗声大笑,举起自己的杯子,一饮而尽。 谢邕看着自己都已经成才的儿子们,只觉得胸口一团炽热。身为柱国将军,半生戎马,无愧于天子和大周的百姓,但是最愧疚的莫过于自己的妻儿了。他长年征战沙场,疏于对子女们的管教,然而他的子女个个出落得这样的出色优秀。这一切,都是妻子的功劳。 谢邕深知,继母贺老夫人有多么难缠,妻子刚刚嫁进来时,老夫人更是处处拿捏她。妻子能从老夫人手中接过掌家的权力,还能悉心抚育四个子女长大成人。其中艰辛,虽然妻子只字不提,但是这么多年下来,谢邕又岂会半点不知情? 他身为将领,曾经以为自己会将满腔的热血留在疆场上,此时坐在庭院中,欣赏着头顶的一轮圆月,嚼着甘甜的石榴,看着小孙女儿粉嫩的脸颊,便越发觉得现在的日子来之不易。 战事没有那么激烈了,他也落了满身的病,也该歇歇了。 榕姐儿又抱着自己的琉璃盏,挨个给长辈敬酒,当然她年纪还小,琉璃盏中盛着的是甘甜可口的果浆。 榕姐儿喝了好几杯,尽管是团圆节里,裴氏有心让女儿玩得痛快,也不由给榕姐儿的乳母使了个眼色,乳母会意,哄着榕姐儿将琉璃盏放下来,给榕姐儿喂点心吃。 谢韫清笑着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忽然便觉得眼前有些模糊,趴在了桌案上。 裴氏忙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只觉得她脸颊有些热,便笑道:“我忘了阿清喝不了酒的,才抿了两口,就醉过去了。” 众人一边大笑着,一边喊来青萝,吩咐青萝给谢韫清灌下醒酒汤。 谢韫清揉着眼睛醒过来,便看见裴氏的笑脸。 裴氏推了推她,“瞧你,不能喝酒还喝了那么多,夜已经深了,更深露重的,你先回去歇着吧。” 谢韫清正觉得脑袋有些疼,因此与众人告退,这才携青萝回了蔚然居。 连翘早就备下了热水,谢韫清洗漱沐浴过后,换上干燥的中衣,躺下便睡着了。 谁知只睡了大半个时辰,谢韫清便睁开了眼睛。 已是入了秋,耳边是虫子唧唧嘘嘘的叫声,嘈杂却又格外的悦耳。 谢韫清浑然没有睡意,睁着眼睛看着头顶床幔上的花鸟鱼虫的刺绣。 夜晚中,她的听觉又十分的灵敏,一点儿风吹草动都分辨得一清二楚。 窗外渐渐起了风,树枝沙沙作响,谢韫清侧过身子,透过床幔,能看到窗外的熹光。 谢韫清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睡了过去,醒来已是大白日了。 榕姐儿趴在她床边,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把玩着她的长发。 谢韫清起身,无奈的笑道:“你阿娘也有一头好头发,你怎么不把玩你阿娘的头发?” 榕姐儿有些心虚的瞧着谢韫清,随即又理直气壮的说道:“我阿娘不让我碰她的头发,姑姑你何时变得这样小气了!” 谢韫清乐了,“你阿娘不让你碰,你便来碰姑姑的头发了。” 榕姐儿有些委屈,小声嘟囔道:“姑姑不让我碰头发,是不是想让未来的姑丈碰?” 谢韫清头疼,这小丫头片子哪来的这么多歪理? 第219章 血玉手镯 榕姐儿见谢韫清许久不说话,顿时叉着腰得意洋洋的道:“看来真的被我猜准了,姑姑,你何时才能给我找一个姑父?不行不行,他要是想娶我姑姑,肯定要先讨好我……” 谢韫清越听越觉得头疼,小丫头到底是从哪里听得这些的?小丫头仍然在滔滔不断的说着话,谢韫清实在是忍受不了,提着她的领口,将她拖到门廊下。 “姑姑,你恼羞成怒了?”榕姐儿偏着脑袋瞧着谢韫清,大眼睛乌溜溜的,显得格外的灵动娇憨。 谢韫清不难想象,若是任由榕姐儿继续说下去,自己会不会被气昏过去。 最后榕姐儿是被乳母抱回去的,榕姐儿咂咂嘴,晃着肉呼呼的小短腿,下巴搁在乳母肩膀上便睡着了。 目送着榕姐儿走了,谢韫清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糊弄榕姐儿很容易,但是谢韫清潜意识里,却不愿意糊弄她。 小孩子总是健忘的,下次她就不会再问这些问题吧? 谢韫清起身回书房,许久没练字了,前些日子刚得了前朝一位大儒的真迹,谢韫清便想临摹几张纸。 刚走到书桌前,便看到桌案上摆了一个精巧的小匣子。 谢韫清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她的书房向来收拾得利落整齐,什么物件该放在什么位置,从来都是很有章法的。 如今书桌上却出现了这样一个从未见过的匣子。 谢韫清指腹抚过小匣子的边缘,手落在了锁扣处,轻轻打开,一时有些发怔。 匣子底部铺了一层幛绒,一对殷红夺目的血玉镯静静放置其上。 谢韫清没敢伸手去触碰,只是捧起匣子,迎着阳光细细打量,阳光下,镯子里似乎有鲜血缓缓流淌开来。那抹红色,是那样的妖冶绚丽,又是那样触目惊心的华美。 血玉本就是稀罕物,这样一对成色上佳的血玉镯,更是价值连城,万金难求。饶是前世的她贵为皇后之尊,也无缘见到真正的血玉。 这样一对珍稀的血玉手镯,究竟是谁人赠给她的?她虽则一眼便喜欢上了,但是这样珍贵纳罕的镯子,又平白无故出现在她的书房,她拿在手中,实在是烫手。 谢韫清正狐疑着,目光瞄到了书桌上的一方折叠好的帕子。小心翼翼的将匣子搁置好,又将帕子拾起来。 上面是熟悉的字迹。 谢韫清心头的巨石好歹放了下来。 不是别有用心的人赠的便好。 等等,这个念头,似乎有些危险啊? 谢韫清摇了摇头,将杂念从脑子里逐出去,定下心神看完了帕子上的题字。 谢韫清将帕子细致的叠好,按理说,年轻男女之间不能私相授受,然而到底是舍不得将这方帕子毁掉,只收在秀囊里,而后满书房的找地方藏起来。书架自然是不能放的,每日晚间都会有小丫鬟擦拭灰尘,搞不好就被小丫鬟抖落出来。 谢韫清思索半天,最后还是决定连镯子带帕子一块儿归还给萧玄。她扬声唤来默言。 默言见到匣子里的血玉手镯,竟然没有半分意外的样子。 谢韫清心中忽然有了较量,她坐了下来,不动声色的问道:“这对手镯突然出现在我的书房,你应该知道,未出阁的姑娘家收了陌生人赠送的东西,传出去实在是对闺誉有影响。我思来想去,就是弄不清楚是谁人送给我的。你替我去查一下,知道是谁人赠送的,我好归还给人家。” “别呀姑娘,这对血玉手镯可是主子费了好大的心血得到的……”默言话音未落,忽然住了嘴,只因为见到谢韫清渐渐沉下来的脸。 “你果然知道这是小王爷送来的,”谢韫清神情淡淡,“该不会,这对镯子是你亲自搁我书桌上的吧?” .默言原本捂着嘴巴不准备继续说话,听了谢韫清这话还是忍不住移开手,替自己申辩:“我倒是想啊,可是主子对蔚然居可是熟门熟路,驾轻就熟的就摸进了姑娘您的房间,哪里用得上我?”说完手继续将嘴巴捂住。 熟门熟路?驾轻就熟? 默言每说一个字,谢韫清面色就要沉一分。直到默言说完,谢韫清想杀人灭口的心思都有了。 默言瞧着谢韫清的神情,脚步往外面挪动了几步,方便待会儿姑娘发怒的时候自己好开溜。至于小王爷,她都快没命了,哪里还顾得上小王爷的死活? “姑娘,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退下了,我昨儿晚上睡得迟了,这会儿困得眼都睁不开了。”默言陪着笑说道,又往外蹭了蹭。 “先别忙,替我将这对手镯还给你们小王爷。”谢韫清状似漫不经心的说道。 “别呀姑娘,这好歹是咱们主子的一点儿心意,您就收下吧。”默言忙摆手。 “这么贵重的心意,我可收不下。” 默言难得的有些结巴了,“这……这是主子亲自送过来的,姑娘还是自个儿归还给主子吧,这对镯子太过珍贵,我实在是不敢接手。” “你可是他指给我贴身保护我的,如果说就连将一对手镯完好无缺的送给他都做不到,那么你如何让小王爷信服?又如何让你的同僚信服?” 默言听得一愣一愣的,过了好半天才支吾道:“我是小王爷派过来保护姑娘你的,又不是来保护什么镯子戒指的。” 谢韫清:“……”她说得似乎很有道理,她该怎么反驳? 默言想了想,说道:“姑娘既然想见小王爷,要不要我现在就去安排?”说完,默言还磨拳擦踵,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谢韫清实在是拿默言没辙,只得挥挥手,“你去安排吧,只是尽量小心些,不要走漏了任何的风声。” “姑娘放心,我做事很有分寸的,你难道还不相信我吗?”默言拍着胸口保证。 见到默言这副信誓旦旦的样子,谢韫清更觉得默言这副性子该磨练磨练了。 不过默言倒是说对了,这样价值不菲的镯子她并不敢私自收了,索性偿还给萧玄。 此时萧玄正在自家的书房内,手背在身后,不停的来回躲着步子。 罗隐一边吐着石榴籽,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主子。那对手镯可是你自个儿亲自放到谢姑娘的书房的。谢姑娘一旦看到了,定然会感动得一塌糊涂,说不定还要亲自登门感谢你呢。姑娘家家的,不都是喜欢这些精贵的首饰吗?再说了,您送给谢姑娘的可是举世罕见的血玉镯,谢姑娘定然会受宠若惊的。” 萧玄翻了个白眼,“你懂得还挺多?” 罗隐嘿嘿一笑,“追小姑娘嘛,不就是那些法子吗?” 萧玄忽然冷笑道:“你既然懂这么多追小姑娘的法子,怎么到现在都还没讨到老婆?” 罗隐丢开剥了一半的石榴,捂着眼睛,似乎很有些难为情的样子。“属下尽心尽力保护着主子,哪里有时间考虑自个儿的终身大事?” 见萧玄仍然无动于衷,罗隐扑了过去,想扯着萧玄的衣摆抹眼泪,却被萧玄识破了意图,迅速的往后退了几步。 萧玄嫌弃的看着他手上的石榴汁,“你要是敢把我的衣服弄脏了,小心我差人将你衣服剥光了,丢到大街上,供人观赏。” 罗隐捂着胸口,一副警惕的表情。 萧玄怒极反笑,“你别以为我不敢。” 他当然敢!罗隐在心里哀嚎,小王爷向来不按常理出牌,他既然说得出口,自然也能做得到。 萧玄越看罗隐越气,索性踹了一脚,让其出去。 罗隐只得委屈的走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碍眼的家伙终于出去了,萧玄坐在椅子上,遐想着谢韫清收到礼物,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是欣喜若狂,还是喜极而泣? 正浮想联翩,忽然门又被人从外面推开,原来是罗隐去而复返。 罗隐贴着墙根蹭了进来,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又迅速将自己吃剩下的一半石榴握在手中,然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了出去。 萧玄:“……”这一定是个假手下! 他坐了半晌,实在是坐不住了,刚准备起身,让人去打听一下蔚然居的动静,罗隐又兴冲冲的蹿了进来,手中还握着一只肥肥胖胖的白鸽。 许是他力气使得大了,白鸽咕咕直叫,竭力想挣开他的把控。 萧玄目光落在了那只白鸽身上。 罗隐将白鸽往萧玄怀中一丢,鸽子扑棱着翅膀,反身要去啄罗隐。 罗隐迅速的跳开,一边得意的笑道:“你这扁毛畜生,什么时候学这么不听话了?” 白鸽豆子似的小眼睛中似乎有凶光闪过,刚想飞起来,却被萧玄一把握住。 萧玄一只手拿捏住白鸽,另一只手将自己头顶的羽毛拂去,这才取了系在白鸽腿上的信笺。 罗隐的脑袋挨了过来,“主子,谢姑娘信里面说了些什么?” 萧玄将各自放掉,又嫌弃似的推开罗隐的脑袋,这才展开信笺一阅。 娟秀的簪花小楷映入眼帘,这不是谢韫清惯常的字迹,信笺上犹有墨香,却没有落款。 第220章 患得患失 谢韫清惯用的字迹,萧玄是熟悉的,她的字迹不像寻常女儿家的那样婉约清秀,反而格外的潇洒大气。这簪花小楷,只偶尔见她写过。 罗隐见他神色有异,便觉得十分奇怪。“主子,谢姑娘信里面说了什么?” “她约我见个面。” “那是好事啊!” “把镯子还给我。” “当我没问。”罗隐脚底抹油准备开溜,在萧玄的注视下只得浑身僵硬的转过身,“主子,谢姑娘如此不贪慕钱财,实在是难得的好姑娘啊!” “这还用你说?本王心悦的女子,自然是最好的。” 罗隐不免觉得牙酸,怎么自打认识了谢姑娘,自家主子变得越来越不正常了?不对,主子何时正常过?罗隐连忙在心里面给了自己一巴掌,哪有这样说自己主子的? 不管怎么说,萧玄还是格外费心的把自己收拾了一番,这才去了与谢韫清约好的茶楼。 谢韫清已经坐在茶室里了,她静静坐在那儿,秋日的阳光穿透窗纱,谢韫清便沐浴在阳光底下,侧脸是那样的柔和。她只需要坐在那儿,便能让人感觉到一室静谧安宁。 茶室里琴声悠扬,屏风后面有抚琴的侍女。 罗隐忙让抚琴侍女退下,又给谢韫清身边的青萝和素问使眼色。 青萝没有看到,素问虽是看到了,却是不解罗隐的意思,还以为罗隐眼睛抽筋了,对罗隐的眼神置之不理。罗隐没辙了,只得自个儿退了出去,将门掩好,心里又在嘀咕,若是默言在这儿,早就拉着青萝出去了,哪里还需要他这么操心? 萧玄在谢韫清对面坐下,谢韫清给他斟了杯茶,萧玄饮了一口,绽开笑容:“你竟然知道我爱喝君山银针?” 谢韫清待他喝完一杯茶水,才将手边的匣子推了过去。 “这是小王爷赠的镯子,实在是太过贵重了,我承受不起。” 萧玄从袖中摸出扇子,展开扇子,看着上面的作画,却不去看谢韫清推过来的匣子。 谢韫清对他这副态度感到十分的莫名其妙,她目光落在了扇面上。扇面上绘着的,是一个妙龄女子的背影,鸦黑浓密的头发,纤细的腰肢,寥寥几笔,却很有意趣。女子发髻间簪着的,分明是之前萧玄从她发丝间抽去的那支簪子。 谢韫清觉得额头隐隐作疼。 谁来告诉她,为什么眼前这人这样不按常理出牌? 萧玄含笑看向她:“之前我从你这儿拿走一支簪子,这会儿还你一对镯子,应该不为过吧?” 素问依旧是一张冷冰冰的脸,听了萧玄的话,丝毫没有情绪的波动。青萝却是面露诧异,难怪她发现姑娘的簪子不见了,竟然是在豫王手中。 谢韫清更为头疼了,她的簪子虽然也是价格不菲,但是比起这对血玉镯,却着实不值得一提。 看到萧玄这张俊脸,谢韫清毫不怀疑,自己会不会抄起茶壶,往他头上砸去。 “小王爷若是觉得拿走我的簪子,心里面过意不去,不妨将簪子还给我?” 萧玄促狭的笑道:“当初不是你将簪子赠我的吗?岂有收回去的道理?” 可耻!谢韫清看着这人的小脸,真是觉得心里面憋了一口气,她实在是不知道,这人睁眼说瞎话竟然这么熟练? 萧玄看到谢韫清的怒容,反而觉得很新奇。在他印象中,谢韫清一向都是从容温和的,从未对他使过小性子,萧玄甚至觉得,谢韫清这副气鼓鼓的样子格外的可爱。 谢韫清虽然不知道萧玄的想法,但是看到他这副表情,料想他准没想什么好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血玉镯是搁在这儿了,至于萧玄收不收,就不是她的事情了,谢韫清起身准备离开。 萧玄忙开口挽留道:“既然是出来喝茶,好歹喝两杯茶再走?” 谢韫清只得继续坐下,却听萧玄继续说道:“这对血玉镯,是我偶然得到的,我留着也没用,不妨送给你。你肤色白皙如玉,想来戴上这对主子,定然十分好看。” “覃郡主同样是冰肌玉骨,小王爷何不送给自己的亲妹妹?” “我同样赠她一枚血玉的玉璧。”萧玄不假思索的道。 “那小王爷完全可以留着赠给未来的王妃,没必要浪费在我身上。”谢韫清话刚说完,脸上立即是火烧火燎的难受。得了稀罕的血玉,萧玄赠给自己的亲妹妹还情有可原,但是又赠给她,只能说明一点,在萧玄心目中,她的地位同样要超群。 谢韫清心里面十分复杂,不知作何感想。 若说没有一丝一毫的感动,自然是假的。但是若说萧玄是最夺目耀眼的阳光,她大概只能生活在阴影之下吧。 谢韫清不觉得自己与萧玄适合。 看谢韫清脸上仍然是迟疑不决,萧玄心里咯噔一声,生怕谢韫清拒绝。 他收敛起脸上的笑容,挺直背等着谢韫清的回应。 谢韫清不是小姑娘了,不会不知道男女之间交换物件的寓意。 她垂下眼睫,掩盖住眼底汹涌起伏的情绪。 过了许久,萧玄仍然没有等到谢韫清说话,屋子里的气氛简直降到了冰点。 萧玄起身,笑道:“认识了这么久,你还从没有听过我的琴音吧?我曾经师从晏夫人,虽然琴技未得到晏夫人真传,但是也是能够勉强入耳的。”说着,便走到屏风后面,坐在刚刚抚琴侍女的位置。 琴音自他指尖缓缓流淌开来,萧玄的琴音与他的为人十分的吻合。琴音疏阔洒脱,使人听了,犹如置身高山之巅,山风拂面,说不出的惬意舒适。 谢韫清也不由得被他的琴音吸引了过去,听着空灵悦耳的琴声。 “小王爷高情雅致,实在是过谦了。”谢韫清道。 听到谢韫清的声音,青萝才猛然反应过来,她刚刚竟然听小王爷抚琴,神思都飘远了。 萧玄指尖仍然在拨弄着琴弦,听到谢韫清的夸誉,心里面如吃了蜜糖一样甜滋滋的,面上却不显。“我听晏夫人说,你十岁便已经熟练弹奏所有的琴曲,十二岁已经独自创作出琴谱了。” 晏夫人便是谢韫清的大舅母,以高超的琴技闻名大周,被世人尊称为琴圣。谢韫清幼时跟在晏夫人身边学习抚琴,直到年纪大些,便被拘在谢府,鲜少出门了。 谢韫清听了萧玄这话,不仅没有感到自得,反而皱起了眉。“我大舅母会与你说这些?” “当然,”萧玄一点儿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理所当然的说道:“我同样是晏夫人的弟子,有什么不能与我说的?” 谢韫清笑了笑,正当萧玄以为糊弄过去的时候,谢韫清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这话小王爷骗骗自己还可以,真以为我会相信吗?” 萧玄目光躲躲闪闪,不敢直视着谢韫清。 他就知道,自己怎么可能骗得过她? 好在谢韫清没再就这件事刨根问底,萧玄偷偷的呼了一口气,自己总算捡回一条小命。 谢韫清捧起茶杯,状若不经意的说道:“二皇子妃有了身孕,这件事高贵妃定然想挑个最适宜的时机说出来。六公主远嫁,会给二皇子带来很大一份助益。可以说,再过些时日,朝堂之上,支持二皇子的臣子会更多了。” 琴音依旧没有变化,谢韫清抬眼看着隔着一架屏风、坐在对面抚琴的萧玄。这人,抚琴时,认真的样子,倒是十分赏心悦目。谢韫清只顾盯着萧玄看,却没料到萧玄正好抬头,两人的目光,隔着屏风正好撞上了。 谢韫清忙移开视线,眼神意外的有些慌乱。 萧玄将谢韫清的窘态看在眼中,顿时觉得舒畅了不少。 谢韫清忙喝了半杯茶,随即想到,自己又没做错事,为什么要这么慌张?尽管想清了这一层,谢韫清还是觉得见到萧玄好生不自在。 她胡思乱想着,萧玄的琴音也被她摒却在外了。 萧玄一曲弹完,又弹了一曲。 他倒没有自谦,他的琴技的确十分高超。 谢韫清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素问,即便素问不懂琴,听着萧玄的琴音也渐渐入了迷,脸上露出若有所悟的神情。谢韫清满意的点点头,若是素问因此对琴产生兴趣,以后愿意学琴,她会好好教素问的。 素问当然想不到谢韫清在盘算什么,只能察觉得到谢韫清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许久了,她忙看了回去。 谢韫清只是笑了笑,素问心里面更加迷惑不解了。 萧玄虽然隔着屏风抚琴,但是一直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见到谢韫清与素问之间的眉来眼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当初自己怎么就答应将素问给谢韫清?现在可好,谢韫清的注意力完全被素问吸引了过去,难为他今天打扮的这么英俊倜傥,谁知谢韫清都不愿意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丢给他。 想到这里,萧玄一颗心忽上忽下,他平生十余载,从未像这样患得患失过。 谢韫清目光落在这边,展颜一笑:“小王爷的琴声,似乎乱了?” 第221章 哀怨 谢韫清话音刚落,萧玄只觉得指尖一片滚热。这下子不仅琴声乱了,他的思绪也跟着紊乱了。 素问嘴角抽搐了一下,她从未见过这样犯傻的主子,简直不忍直视。 谢韫清也难得见萧玄发愣的样子,不由莞尔。 萧玄瞧见谢韫清的笑颜,心想,能博得美人一笑,他出再大的丑又有什么关系?只是,萧玄瞧见站在谢韫清身边的两个碍眼的人,越看越觉得不舒坦。 偏生青萝看上去一脸的忠厚老实,素问永远是面若冰霜的样子,这两人还没有罗隐一半的识人眼色。 素问察觉到萧玄哀怨的眼神,不明所以的望着他。 萧玄气不打一处来,然而又不能拿素问怎么办,毕竟素问现在是谢韫清的侍女。 “咳咳,你们站了这么久,想必也累了吧?你们先去隔壁茶室喝杯茶,等会儿有需要你们的地方再唤你们。”萧玄从屏风后踱步出来。 素问淡淡的说道:“保护姑娘,本就是属下的职责,属下不累。” 青萝刚想点头附和,看到萧玄黑下来的脸,连忙改口道:“是有些乏了,多谢小王爷体恤,奴婢这就下去。”说着便起身,拉起素问的手便往外走。 虽然说与青萝相识也有数月了,但是素问从来不习惯与人挨这么近,便将手抽了出来,跟着青萝便去了另外一间茶室。 茶室里只剩下萧玄与谢韫清二人,四周的气氛似乎在迅速的升温。 萧玄在谢韫清对面坐下,看着谢韫清为他斟茶。他只看到少女雪白的皓腕,细腻得如新雪,还有如兰般的幽香,他不饮酒也不由得微醺。 谢韫清将珐琅彩的茶盏递到萧玄手中,萧玄尝了尝,不知是不是因为是谢韫清递给他的缘故,他感觉到这杯茶要比他从前喝过的任何一杯茶都要甘醇许多。 谢韫清不知道萧玄在想什么,垂下眼睑。她从来不是一个扭捏的人,但是遇见萧玄,她需要考虑的地方也多了。谢韫清不敢去赌,即便她相信自己不会输,但是还是不愿意拿一家人的性命做赌注。 这个赌注太大了,谢韫清不想再去承担一次任性的后果。 萧玄见对面的女孩眼中情绪晦明莫辨,他实在是不知,为什么她肯将那样一份筹码送给自己,分明对他无比的信任,却又仿佛永远都隔着什么。 正当谢韫清低头之时,萧玄忽然便笑了。 她停留在原地,大不了他往前走就是,他就不信,自己难不成就抓不住她的手? “把手伸出来。” 谢韫清正想着事情,忽然便听见萧玄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她下意识将手递给萧玄。 萧玄握住谢韫清的手,将其中一只血玉镯套在她的纤细白皙的手腕上。他只觉得女孩的肌肤细腻光滑,如上好的丝绸,简直令人爱不释手。 眼看着自己将一只镯子套在了少女的手腕上,鲜艳欲滴的镯子更衬得少女藕臂莹白。 谢韫清只觉得被萧玄触碰过的每一寸皮肤都像着火了似的,那团火焰越烧越烈,最后烧到了她内心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悄然唤醒,而后落地生根,发芽…… 谢韫清想抬手覆上自己的心口,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手仍然被萧玄握在手中。 萧玄一只手握着谢韫清的手,另一只手中握着剩下来的血玉手镯,不由得十分苦恼。 这只镯子该给她戴在哪儿? 正当萧玄捧着她的手发愁时,谢韫清已经抽回自己的手。 萧玄急道:“还有一只没给你戴上?” “我每日里要习字、抚琴,手上戴这么多首饰也是负累,小王爷的心意我收下了,这对镯子,我实在是愧不敢当,小王爷还是收回去吧。” 谢韫清刚准备摘下镯子,萧玄按下她的手阻止她。“你既然收下了我的心意,就该明白,我的心意要比这对镯子还要贵重。我的心意你都收下了,为什么一对镯子就不能收下来?” 谢韫清听了萧玄这一番歪理,脑袋更疼了。 论胡搅蛮缠,她从来就不是萧玄的对手。 萧玄见谢韫清满脸的无奈,心知自家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谢韫清这会儿不大可能会继续推拒了。 果然,谢韫清指尖摩挲着血玉手镯,下定了主意似的说道:“如此多谢小王爷美意了。” 直到回了谢府,谢韫清一拍脑袋,自己出门,怎么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就回来了? 不管谢韫清回到谢府一直都是晕头转向,单说萧玄,心上人收下了自己的礼物,单说这一点,就足够萧玄开怀的了。 萧玄自茶楼回来,脸上一直带着傻笑。 罗隐往旁边移了移,生怕自己会被主子给传染上。 萧玄察觉到罗隐的小动作,面色一沉,抬着下巴便昂首阔步的走了。 罗隐摸了下鼻尖,小王爷这是吃错了什么药?怎么一天到晚的这样不对劲? 一场秋雨,桂花簌簌落了一地,天气也更为寒冷了。 榕姐儿手中拿着香甜的桂花糕,一边晃着小腿儿,一边逗弄在地上急得四处乱嗅的小玄子。终于最后一块桂花糕也吃完了,榕姐儿瘪了瘪嘴,显然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谢韫清乐了,在小小的榕姐儿的心目中,最要紧的事情自然是吃东西。 听到笑声,榕姐儿立即从椅子上下来,跑到谢韫清面前,委屈的说道:“姑姑,桂花糕吃完了。” “桂花都开败了,你若是再想吃,不如下回再做给你吧?” “下回都是明年了!”榕姐儿据理力争。 这么古灵精怪,到底是随了谁?谢韫清无奈的想。 不管怎么说,府中的桂花都已经凋谢了,榕姐儿的桂花糕还是没能吃上。 谢韫清差人去如意楼定了几份糕点,分别送到了个个院子。长辈们不想吃,最后全落在了几个孩子肚皮里。榕姐儿捧着圆滚滚的肚子,惬意的叹气。吃饱喝足了,她就趴在谢韫清的桌案前,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睡着了。 谢韫清正写着字,没听见榕姐儿的动静,再一看,榕姐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熟了,甚至还踢掉了自己的鞋子。 只见她睡得小脸红扑扑的,嘴角还有透明的口水,也不知道做了什么美梦。 谢韫清将榕姐儿抱到自己的床上,又吩咐乳母寸步不离的守着,这才回到自己的书房,重新临摹起字帖来。 榕姐儿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了。她蹑手蹑脚的走到书房,躲在门口往里面看。只见谢韫清仍然端坐在那儿,从容不迫的写着字。榕姐儿不由得看得痴了。 她颠颠儿的跑过去,仰着头道:“姑姑,我跟你习字好不好?” 谢韫清正好写完一张纸,将笔搁下来,而后笑着问道:“你最近不是在和你哥哥学习下棋吗?怎么现在反而对习字感兴趣了?” 榕姐儿呵呵笑着,却说不出个缘由来。 默言在一边刮着小女孩柔嫩的脸颊,“写字有什么好的?成天的坐在书桌面前,眼都看花了,还不如跟着我去学习打两套拳。” 谢韫清轻咳一身,默言立即回味过来,忙说道:“我是说,你如果是男儿身,可以跟我学习打拳,至于女孩家,还是文静点比较好。”默言刚说完,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实在贬低谁呢?要知道,每天打拳的是她,习武的也是她,说起来,自己离真正的姑娘家似乎还有着天壤之别? 默言不知不觉间已经神游天外了,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喜欢文静内敛的女孩,还是像她这样活跃的几乎过分了的女孩?默言想到自己的心事,情绪顿时有些低落了。 谢韫清与默言相处这么久,一见到默言这副神情,便猜到默言这会儿定然是为情所困了。 默言接触到的年轻男子并不多,谢韫清想到应该是石垚。 榕姐儿撅着嘴撇开脸,不搭理默言,默言倒也没有兴致哄小孩,刚刚逗几句,无非是因为榕姐儿生得乖巧可爱罢了。 “我先前教你练字,你觉得麻烦,不用功,这会儿倒是懂得读书习字的重要了?”谢韫清揶揄道。 才不是!榕姐儿心中轻轻哼了一声。她想习字,无非是见到姑姑安安静静习字的场景实在是太过美好。听说,读书习字的人气质都会变好,榕姐儿从小便以谢韫清为榜样,这会儿更是迫不及待的想学习谢韫清。 若是谢韫清听到这个理由,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小小的一个女孩,竟然已经有着这样曲曲折折的心思。 蔚然居一如既往的平静祥和。 胡家二公子与程琳成亲的日子也敲定了,就在冬月里,算起来,也就不到两个月了。 谢嫣叹了一口气,“日子这样仓促,很多东西都没有置办好,就这样嫁过去,婆家瞧不起不说,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说闲话呢。”当然,这话她只敢在自己房间说上一句,要知道,当初老夫人听说婚期提前了,可是十分的激动。 “这可是琳姐儿的福气,早早的嫁进府,免得夜长梦多。” 第222章 贪念 对于老夫人的话,谢嫣不置可否。 若胡家真的看重自己的女儿,绝不会在女儿还在热孝时就要迎娶过门。 谢嫣想到自己一双女儿的终身,不由想到,当初要不进京该有多好,然而谢嫣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是自己将退路悉数斩断了。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眨眼便是程琳出阁的日子。因程琳还在孝期,婚礼便没有大操大办。 老夫人不顾自己腿脚不利索,扶着丫鬟的手坚持要出来见客。老夫人的脾气谁都知道,真要拧起来,谁都劝不住,因此只得顺了老夫人的心意。 “你那婆家人忒不像话,自家的女儿出阁,都没有派一个人过来瞧瞧。旁的不说,竟然都没有人来添妆的。”老夫人啐了一口,“好歹是程家的女儿,以后出阁了也是要为程家挣颜面的。”想到自己的外孙女即将嫁到相府,老夫人便笑得合不拢嘴。 一边的丫鬟暗暗翻了个白眼,还在孝期就出嫁了,这样的女儿家,传出去也是家族的耻辱吧? 老夫人又惋惜的叹道:“可惜瑶姐儿是个没福分的,要不然她们姐妹俩互相扶持,早些在婆家立得住脚,以后何愁没有大好前程?”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心情复杂。 表姑娘香消玉殒,老夫人不见半分哀恸,想的却是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果真是凉薄。 谢嫣起初还觉得愤怒,现在却是半点情绪的起伏都没有了。 只期盼着长女下半生能安然无虞的度过,她寡居也有些时日了,对许多事情也看开了,只要女儿过得幸福,自己再没有所谓了。 谢韫清看着程琳的轿子出了门,站了好一会儿,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无法忘怀,前世程琳与沈妙华是如何算计,一步步将三哥推下深渊的。 曾经对三哥构成威胁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作为新嫁娘,从上轿子,再被抬到胡家,一路上程琳都是满心的羞涩和忐忑。 嫁作人妇,便意味着要脱离从前的日子,融入一个陌生的家族。 从前在并州程家,她是养在深闺的娇女。如今在谢家,又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转眼的功夫,便换了几重身份。 无论是谁,在这种时候,都无法做出淡定从容的样子。 只是,程琳想到前些日子的情景。那日添妆,程琳在京中并没有几个认识的姑娘,为免面子上不大好看,老夫人将娘家几个与程琳同辈分未出阁的小姑娘请过来,谢嫣又请了自己手帕交的女儿过来。这才凑了几个女孩替程琳添妆。 谢韫清作为程琳最亲近的表妹,当然是第一个给她添妆。 所有人的注意力却全没在程琳身上,反而悉数被谢韫清吸引了过去,也只围着谢韫清说话。 程琳虽然心中不痛快,但是想到谢韫清是国公府嫡小姐,自己只是随着母亲客居这里的表小姐,便忍住不快。 说到底,这里是靖国公府,虽然是她的舅家,虽然她要从这里出嫁,但是她终究只是表小姐,比不得靖国公府唯一的千金。旁人的注意全被谢韫清吸引过去,她除了生闷气又有什么法子? “琳表姐在谢家住了好些时日,又是谢姑娘的表姐,我想看看谢姑娘送出什么物件给琳表姐添妆。”说话的是老夫人贺氏娘家的一个小姑娘,生着一张苹果脸,看上去格外的娇气,分明还是一团稚气。 老夫人不待见谢邕这一房,她的娘家人也是同样,虽然说鲜少见过面,但是很显然,那个小姑娘已经开始想对付谢韫清了。 谢韫清看向说话的贺家千金,“贺姐姐,琳表姐是我唯一的表姐,她马上大喜的日子,我自然不能吝啬。要是传出去,别人指不定说我们谢家如何欺负表亲呢。” 几句话立即哄得在场的姑娘们住了嘴。 贺家千金原本还没反应过来,听到谢韫清的话,顿时涨红了脸。 谢韫清是程琳的表妹不假,但是她们也一直自诩与谢家沾亲带故,这才得以踏进谢家的门。她们每回来,都要去养颐院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回回都要说正院那边的坏话,。众人都已经心照不宣的想着,谢家的姑娘养在深闺,她们就连一背影被没看清楚过。但是听老夫人这话里的意思,谢家的姑娘定然是拙劣不堪之人吧。 先有了这个么观念,众人听到谢韫清的话,第一个反应就是想出声反驳。但是这里毕竟是谢家,她们与谢韫清争吵起来,谢韫清不会吃一点儿苦头,她们回去反而要被长辈们呵斥。 贺家千金咬了咬唇瓣,她仗着自己是老夫人娘家的侄孙女儿,平日里可没少惹是生非。从前谢韫清声名狼藉,大多讯息都是她往外放出去的。 谢韫清只是将自己添妆的礼物搁下来,起身便要走。 “你不是说你是琳表姐唯一的表姐妹吗?怎么才来了一会儿的功夫便要离开。”贺家的千金阻拦道,“我们好歹是客人,你怎么也得好好招待一番吧?” “这里是我表姐的院子,你们是来造访我表姐,怎么也得是我表姐招待你们,我怎么能越俎代庖?”谢韫清说道。 贺家千金却存了想要刁难谢韫清心思,“这里是谢府,你来招待客人,难道不是身为主人应当做的事情吗?” 谢韫清连眼都没有抬一下,似乎对这个胡搅蛮缠的贺家的小姑娘丝毫不看在眼里。 难怪老夫人如此刁钻刻薄,原来是从贺家传承过来的。 谢韫清想着,深深看了贺家千金一眼,“贺姑娘还是自便吧,我恐怕照顾你不周,就不打搅你了。再者说了,我表姐马上就要嫁人,你们再相见的机会不多了,何必把时间都浪费在我身上呢?”谢韫清淡声说道,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贺家姑娘跺了下脚,恨恨的看着谢韫清离开的身影。 其余的姑娘都不敢说话,生怕这个节骨眼,会再生出什么枝节。 谢韫清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所有人的目光就落在了谢韫清微程琳准备的添妆上。 贺姑娘嗤笑一声:“我单要看看,她能准备什么宝贝来。”说罢,便掀开盖在托盘上的大红色的绸布。 绸布下的东西一呈现在众人眼面前,所有人都是倒抽了一口气。 无他,谢韫清送给她的,是一套十分精美华贵的头面。 程琳活了这么多年,从未拥有过这样昂贵的头面。 她不由想到,要是自己出阁那日,能戴上这套头面,该有多么美丽?想起这些,程琳心里面不由得蠢蠢欲动。 其余几个姑娘只是纯粹的以欣赏的目光看着这套头面,然而贺姑娘心里面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没有料到谢韫清竟然出手这么大方,一出手就是这么一套头面。 想起自己准备的添妆,贺姑娘不由得心虚了。 心里面暗暗骂道,谢韫清果然是个没安好心的,就这样显摆自己的家底,丝毫不将她们这些人放在眼中。却全然忘了,是谁想要看谢韫清给程琳的添妆。 贺姑娘一会儿看着头面,一会儿又看向程琳。 程琳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便很有些得意,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的大度。 “表妹,你也看到了,这是阿清表妹赠给我的。我与她虽然只是表姐妹,但是她对我的这份心意,可是要比亲妹妹还要实诚的。不知道你给我准备了什么?这会儿人多,就让大家开开眼界吧?” 贺姑娘勉强笑道:“表姐,小妹给你准备的自然也是小妹的一份心意,也是咱们二人之间的秘密,小妹只愿意让您一个人看到。” 人群中不知有谁嗤笑一声,贺姑娘脸上越发的躁得慌。 好在程琳并没有过多坚持,她深知,再这样闹下去,不仅贺姑娘颜面无光,自己在老夫人面前也要吃落挂。 程琳想到这些,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玉如意。 她出阁没有戴谢韫清送的玉石头面。 贺姑娘转头便将一切告诉了老夫人。 老夫人当即将她喊了过去,笑眯眯的说自己也想开开眼界。 程琳当时不疑有他,就让人将那套头面取了过来。 谁曾想,活了大半辈子,一辈子生活在荣华富贵中的老夫人竟然要她将这套头面给她。 程琳心底冷笑,老夫人一大把年纪了,这套头面给老夫人,老夫人难不成还能戴的出去吗》 这就是她的外祖母,便是对嫡亲的外孙女儿都有着这么多的贪念。 程琳自然是不允,碍于孝道,只能委婉的推辞。 外祖母当即板了脸。 程琳只看到贺姑娘得意的笑容。 最后那套头面还是没有给老夫人。 因为谢嫣得了消息,亲自过来。 程琳想到母亲在外祖母面前哭得泣不成声的样子,只觉得一阵心酸。母亲向来要强,谁知道被外祖母逼迫至此。 程琳只觉得十分的不甘心。 如今终于离开了靖国公府,再也不用见到这样虚荣势力的外祖母,然而母亲却依旧还留在谢家。 第223章 风言风语 母亲或许是她在世上最亲近的亲人了,一想到母亲还要留在靖国公府受外祖母的气,而她却无能为力,甚至鲜有再见到母亲的机会。 程琳不知不觉间已经泪盈于睫,然而一想到喜娘再三叮嘱的话语,新嫁娘上了花轿就不能再哭,程琳只得默默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谢府送亲的时候,只宴请了老夫人的娘家人,虽然只来了寥寥数人,但是程琳心中却觉得无比的踏实,好歹没有那些风言风语传到她耳中,亦不必忍受旁人异样的目光。 然而到了胡家,迎亲的仪仗才进了相府所在的巷子,程琳便听到了鞭炮锣鼓声齐鸣,其间夹杂着说话声、孩子的嬉笑声…… 显然,胡府聚满了人。 程琳莫名觉得心头一堵。 虽说胡家老夫人病重,她嫁过来是为了冲喜,但是胡家也不该不考虑她还是守孝之身。 程琳敢说,这些人里面,定然有不少人是等着看她的笑话。程琳正胡乱想着事情,迎亲队伍不一会儿便到了相府门口。 轿帘被喜婆挑开,程琳紧张得手掌心直冒汗。 恰在此时,一只白净修长的手递在了她面前,程琳下意识将手放在那人的手掌心,心中又是疑惑,这只手保养得竟然要比闺阁中的姑娘家的手还要细嫩。 来不及多想,她竟然被人拦腰一抱,一瞬间的失重令程琳险些惊叫出声。 胡二公子抱着她跨过火盆,喜婆的声音响起:“夫唱妇随同心腹,同辈相惜老辈尊……” 三日后,程琳回门的日子。 她从谢家出嫁,自然也是回的靖国公府。 老夫人拉着程琳的手,乐呵呵的笑道:“既然出嫁了,就是胡家的媳妇了,要记得孝敬公婆,不要让人以为咱们谢家出去的孩子没有礼数。” 程琳垂着头没有说话,谢嫣原本见到女儿是喜笑颜开的,一听到老夫人这话,脸上的笑容出现了裂缝。 裴氏努努嘴,老夫人的性子实在是太凉薄了,对待仅剩下的外孙女儿,竟然一句关心的话都不说,只顾着外孙女儿能不能给她挣脸面。 众人都对老夫人的话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唯有榕姐儿不解的看看四周,又仰着头看着老夫人。“曾祖母,表姑明明姓程,怎么会丢我们谢家的脸面?”榕姐儿童稚的声音响彻屋室。 “榕姐儿,表姑回门的日子,不许大声说话,要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裴氏佯装压低嗓音训斥榕姐儿,然而整间屋子里的人都听见了裴氏的声音。 众人刹那间便明白了裴氏的话外之音。 不是指责榕姐儿胡乱说话,而是间接的承认了榕姐儿的话。 老夫人恶狠狠的瞪了榕姐儿一眼,才刚断奶的娃娃,竟然也敢当众给她难堪。 不对,小娃娃怎么可能这样能说会道?还一说话就踩到她的痛脚?老夫人狐惑的看向裴氏,裴氏只是她的孙媳妇,因是次孙媳妇,老夫人甚少刁难过她。裴氏应当不会无端端的唆使自己的女儿说这些话。 那么,老夫人目光落到了顾云霜身上,应当是顾云霜唆使的? 顾云霜正与季氏说着话,察觉到老夫人不善的目光,便回过头,正好与老夫人的目光对上。 老夫人冷哼一声,顾云霜着实不知道老夫人的脾气为何越发的喜怒无常,不过不管老夫人如何的刁钻,顾云霜从来没有怕过老夫人,因此也只是淡淡一笑,不再理会老夫人。 谢韫清冷眼打量着程琳,程琳梳着新妇的发髻,穿着明红色的对襟褂子,显得整个人明艳生动了起来。因着反复被人打趣,脸颊上一直染着酡红,含羞的样子更是与往昔大不相同,眼梢也带了一层女子的妩媚,与从前就跟浑然变了个人似的。 想来在胡家的日子过得很是如意。 谢韫清捧着茶杯,看着杯中沉沉浮浮的茶叶,露出了一丝极浅淡的微笑。 程琳只是略坐了坐,外间便有人过来传话,说是胡二公子来请二少奶奶回去。 老夫人笑道:“瞧老身着外孙女婿,对琳姐儿多上心啊,才一会儿的功夫没见到,就差人来请了。” 没有人附和老夫人的笑语。 谢嫣更是拧紧了眉头,女儿这才回来多久?胡二公子便连让女儿多陪一会儿亲人的功夫都不给? 该给的体面分毫不给,说什么上心? 饶是裴氏不待见养颐院这些人,也忍不住说道:“表姑娘连顿饭都还没吃,才回来多?板凳还没坐热,这就要走了?” 老夫人因着刚刚那茬子事情,对裴氏添了几分不满,直接反驳她:“人家小两口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自然是如胶似漆,咱们不也正盼着他们感情能好吗?” 听到老夫人的话裴氏不再言语。 并非信服了老夫人,而是程琳是老夫人的外孙女儿,老夫人都不着急,她急个什么劲?若说老夫人也当真是铁石心肠,没了一个外孙女还不够,仅剩的另一个也成为她攫取利益的工具。 裴氏摇了摇头,得亏自己的婆婆是个拎得清的,人也和气,她实在是不知道,顾云霜这么多年是如何忍受得了老夫人的脾气。 程琳听到了传话声,眉头轻轻一蹙,又留恋的看了眼谢嫣,终究还是起身,与众人作别后,这才出了门。 榕姐儿探着脑袋看着程琳的身影消失在门边,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顾云霜已经瞧见了她的神情,连忙止住她。“榕姐儿,到祖母这儿来。” 榕姐儿颠颠儿的跑到顾云霜面前,望着顾云霜,眨着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让人一眼看到,心都要化了。 “祖母,你唤我过来有什么事情?”榕姐儿一边说话,一边不忘从荷包里摸出蜜饯送进嘴里。 顾云霜拧了拧她的脸蛋,“你少吃些,仔细吃多了坏了肚子。” 榕姐儿不满的想拂开顾云霜的手,又腻声撒娇道:“祖母,你嫌我吃得多,不想养我是不是?” 顾云霜刚端起茶杯准备喝茶,听了榕姐儿的话险些被呛住。 “乖孩子,养不养你,可不是祖母说了算,你若是表现得不好,或者长大变丑了,就看你阿爹阿娘愿不愿意将你留下来而来。”顾云霜揉着孙女儿细软的长发,这个小孙女儿古灵精怪,活泼开朗,嘴巴又甜,鲜少有人不喜欢的。 榕姐儿歪着脑袋,泄气式的开始不理人了。 胡家人走了,养颐院的人也渐渐散了。 谢嫣起身往门口走去,老夫人忙问道:“你去哪儿?” 这里她是片刻待不下去了,谢嫣光是想着,便觉得胸口闷闷的,她委实不愿意见到自己的母亲。 “女儿身子有些不大爽利,就不继续留下来打扰母亲了。”谢嫣淡漠的说完话,便离开了。 老夫人气道:“反了反了,我的话竟然敢不听了!”说着便抄起手边的茶杯,往地上狠狠一砸。粉彩的瓷碗落在地上,立即便碎成了粉屑,偏偏碎瓷片还溅得四处都是。 老夫人正觉得脖子上一阵湿热液体缓缓弥漫开来,却感觉不到疼痛。 婆子已经喊了出来,“血……血……” 老夫人下意识摸了摸脖子,手指放在眼面前一看,自己枯瘦的手指竟然沾满了鲜血。老夫人说不出话来,只干瞪着眼睛。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婆子朝着发呆的丫鬟吼道。 丫鬟连忙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便领着大夫匆匆赶来了。 程琳回门当日,老夫人受伤请了大夫的消息迅速传了开来,京城四下里也在闲话着此事。 有人摇着头叹道:“我就说这不是一桩好姻缘,更何况,还在热孝期就嫁人的女子,肯定惹了上天的怒气,这才报应到自己的家里人身上。” 这些闲话自然也传到了老夫人耳朵里,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那些下三滥的玩意儿,就说胡说八道编派人,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在胡乱传话,看我撕碎了他的嘴巴。” 谢嫣头疼得难受。 老夫人脖子上缠了一道又一道,说话时,声音更是刺耳难听,众人也只得强忍着听她说话。 程琳听到了这些风言风语,躲在房间哭了一场,但是也知道自己毕竟是人家的媳妇了,不能再使小性子,再出来时,便没有任何异样了。 但是胡夫人是何等的敏锐,一眼便看到了程琳红肿的眼眶,料定程琳刚刚定然是哭过一场了。 又不是自己的亲儿媳,胡夫人正巴不得看到程琳出丑,心里面正快意着,脸上露出了关切之意,又安慰道:“不过是些无聊人瞎说闲话罢了,做不得数,你也不要记挂在心上,再落人口舌。” 程琳点点头,却又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婆婆对她未免太过大度了,便连胡府的下人们看着她的目光都是怪怪的,婆婆竟然还记得宽慰她。 许是自己多想了吧,程琳只得这样对自己说道。 程琳出嫁,谢家所有人都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依旧做着自己的事情。 谢嫣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人越发憔悴了,感染了风寒,病愈后,瞧着却隐隐有顿悟的意思,每日开始茹素诵经,竟有一心向佛的意思。 第224章 激荡 不久后,谢漳与梁婧的婚事也定下了,婚期定在了来年秋日,而谢漳也在中秋不久,辞别亲人,再次远赴书院读书了。 谢韫清看着谢漳上了船,一叶小舟消失在水天茫茫间,她站在渡口,久久不曾移开眼睛。 悄然间,秋风将树叶染黄了,渐渐起了风,谢韫清脚下已经铺了满地的枯叶。 萧玄隔着一里开外的距离,便看到了一道纤弱的身影立在江边。 谢韫清正神思放远,胡乱想想着事情,便听见温醇的声音自耳边响起,“子简已经走远了,你还要在这儿吹风到几时?” 谢韫清眼前晃了一下,收回目光,看向身边的男子,对上萧玄含着笑意的目光,心神又是一晃。她想到了三哥临行前对她说过的话—— “我瞧着,豫王对你倒是真心实意的,你对他有没有感觉?当然,你若是不喜欢他,三哥定然要将他打跑,不会让他靠近你半步。” 谢韫清这些日子一直在逃避,逃避着萧玄,也不愿正视自己的内心。刚刚听了三哥一席话,她顿时有拨开云雾见到郎朗晴日的感觉。 前世的一切都已经是过眼云烟了,那些糟心痛苦的回忆,终究是随着她的死,全部消散了。 自己又何必沉沦于那些虚幻的回忆呢? 与其终日陷于这些折磨人的泥淖,令自己不开心,倒不如彻底忘却这一切,期待未来的生活。 萧玄看到少女澄明清澈的目光,她的双眸依旧清亮,但是却没有了长久以来隐藏其间的忧愁,她这回终于是不躲不闪的直视着自己了。萧玄心中激荡不已,笑容越来越深,到最后,险些掩饰不住自己内心的欢喜跃动。 他抬手,揉了揉谢韫清的头发,看着她纤瘦的身板,又忍不住心疼道:“你们家不会舍不得给你吃饭吧?怎么一次比一次瘦了?” 谢韫清:“……”好嘛,难得有些感动了,谁知道暧昧的气氛一下子就被萧玄打乱了。谢韫清忙回过头去,看着一望无际的水面,早已经看不到三哥所乘坐的船舫的影子了,四下里也没有了人影。 “你上回送来的如意楼的翡翠千层糕,我尝着很喜欢,什么时候你能再买一份来?”谢韫清说完这句话,差点咬破了舌尖,她说得这是什么话?真要被萧玄当真了,萧玄会不会以为自己有多贪吃? 谢韫清有些慌道:“我说笑呢,时辰不早了,我再不回去,家中父母要担心的,先告辞了。”说着,谢韫清草草的福了福身,错身便疾步走开了。 萧玄摸着下巴,在江边站了半晌,忽然咧着嘴巴笑容越来越大。 谢韫清坐在轿子中,忍不住抬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脸颊竟然滚烫。 她一定是魔怔了!都怨萧玄,不然的话自己怎么可能会如此失态?谢韫清将一切都归罪于萧玄。 好不容易回到了谢府,谢韫清没有去给顾云霜请安,径直回了蔚然居。 默言正与石垚比试着身手,默言一向争强好胜,武功更是高手中的顶尖了。然而每次和石垚比试时,却总是压制自己的功夫,不是比石垚略逊一筹,便是与石垚打了个齐平。 谢韫清知道,默言这是对石垚动了真感情了,否则凭默言的骄傲,又怎么会甘心‘输给’别人? 默言听到动静,收回手中的长剑,朝着谢韫清走过去。因刚刚较量过,默言额头还沁着细密的汗珠子,粉面桃腮,显得格外的娇俏甜美。而她身边的石垚,少年渐渐脱去了最初的稚嫩,数月下来,石垚的身量也拔高了不少。皮肤黑了一些,却更显得精神有活力。 两人站在一起,身后是簌簌落了满地的金灿灿的桂花,晴天白云,融为了一幅美好的画卷。 默言气息有些急促,脸上眼底的喜悦却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 谢韫清促狭笑道:“你们要比划拳脚,寻个空旷的地方,将我的桂花全都打落了,我想吃桂花蜜藕,可收集不到新鲜的桂花了。” 石垚涨红了脸,默言脸上一热,仍然强词夺理:“姑娘分明不爱吃甜食,可别拿我们做筏子了。” 谢韫清笑着摇了摇头,又含笑睇了石垚一眼,“看来咱们蔚然居快有好事了。” 石垚脸红得更厉害了,谢韫清看着他脖子到耳朵根都红透了,心知石垚对默言也是真心的,便很替这对小儿女欢喜。 直到谢韫清离开,默言忽然奇怪的问了一句:“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她要出嫁了?”默言似是想到了什么,扯着嗓子惊叫道:“天啊,姑娘要是嫁人了,我们小王爷该怎么办?我可怜的小王爷啊,难得喜欢上一个姑娘,竟然就这么无疾而终了。” 石垚听着默言夸张的声音,摸了摸鼻子,而后伸手扯扯默言的袖子。 默言装模作样一番,便恢复了正经模样,她无比忧伤的望了石垚一眼。“你说,姑娘与小王爷多么合适的一对啊,真真是佳偶天成,怎么就……” 石垚轻咳一声,决定暂时不要与默言解释清楚。 默言正唉声叹气,便见素问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从月门走来。 也不知素问最近在忙些什么,默言都有好些日子没见到素问了。她走过去,主动提素问分担重量。 石垚要凑过来替两人拎东西,默言直接将他打发走,“我们又不是肩不能抗的弱女子,这儿没你的事了,你先去玩吧。” 得,这就被打发走了。石垚一步三回头的离开,然而默言只顾着与素问说话,哪里还留意到他?石垚越发憋闷了。 默言跟着素问将东西提进了谢韫清的房间,她伸手拆着包裹,竟然全是打包好了的各色吃食。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要将所有的香味却吸入肺腑中。 看着默言贪婪的模样,素问道:“这些都是咱们主子送给姑娘的。” “姑娘能吃完这么多东西吗?”默言又叹了一口气。 难不成,小王爷是打着将姑娘喂得珠圆玉润、最后无人敢上门提亲的主意,这才三天两头的给姑娘送吃食? 默言苦恼的摸了摸明显长肉的小肚子。 姑娘胃口小,每回都吃得不多,最后这些吃食不是进了榕姐儿肚子里,就是被蔚然居的丫鬟们分食了。偏偏小王爷买的那些吃食,还都格外的精巧美味,默言每回都要吃到打嗝才停住。 这些时日下来,默言猜测,自己早已经胖了不少。 这一切一定是姑娘的阴谋,姑娘就是想看着自己身边人都变胖。 默言只得这样说服自己,一想到小王爷接连送了一个月的吃食,姑娘丝毫没有长胖,身量反而还拔高了,默言便觉得心塞。 自己若是能关注嘴巴,少吃些,定然不会发胖的吧? 想到这些,默言又恨恨的看了素问一眼。 素问每回也没少吃,偏偏素问这些日子也没有明显发胖。 不会整个蔚然居只她一人发胖了吧?默言想到了榕姐儿,比起从前,榕姐儿倒是越发的圆润了,可那是一个牙都还没长齐的小丫头啊,小丫头圆碌碌的,只会让人觉得喜庆有福气。 默言有些欲哭无泪。 摸出小镜子,对着镜子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脸,下定决心,以后要少吃些东西。不能在这样胖下去了,真要继续胖下去,不知会不会被石垚嫌弃。 素问不知道顷刻间默言心里面已经是百转千回,依旧寒着一张脸,垂手站在旁边不说话。 谢韫清换了身家常的衣服,出来时见到被摆满了的花厅,顿时无比的头疼。她望了眼素问,今儿是素问跟着她出去的。 回到京城,素问忽然被萧玄喊过去,没想到倒是提了一大堆的东西回来。 不用说,谢韫清便笃定这些东西是萧玄买的。 目光在琳琅满目的食品中扫视了一眼,便落在了如意楼的包装袋子上。 见谢韫清盯着没有移开眼,默言忙问道:“姑娘,可是有什么不妥?” 谢韫清收回视线,抬手指着如意楼的包装纸袋,“把那个留给我,其余的你们带下去分了吧。” 谢韫清没有特别爱吃的东西,怎么会对某一食物特别中意起来?两人心里面不约而同的这样想着。 不过虽然胡思乱想,两人动作依旧利落,不一会儿便将花厅的位置腾了出来。 谢韫清揭开纸袋,里面是香喷喷的糕点。 纸袋中是翠绿清甜的糕点,她拿起一枚,轻轻咬了一口。清凉甜蜜的点心在口中化开,是那种带着薄荷香的清新与甘甜,而非那种甜的令人发腻的口感。 谢韫清从来没有对任何食物表现出任何的偏好来,此时也忍不住吃了两块。 旋即想到在渡口发生的事情,又有些不自在。 也不知道自己那番话,萧玄能不能明白。 就算不能明白,她还能怎么办?再提醒萧玄一次吧,虽然也未尝不可,但是女儿家到底还是要脸面的吧。 谢韫清摇了摇头,自己这是在乱想些什么,她忙将那些心思逐出脑子。 第225章 入冬 榕姐儿含着手指,呆呆的看着谢韫清,都快胖成球的小玄子在榕姐儿脚下打着转,盯着榕姐儿手中的腐皮卷,留着哈喇子。榕姐儿不理睬它,小玄子就委屈的哼哼唧唧。 谢韫清朝榕姐儿看过来,笑着问道:“姑姑脸上可是有什么脏东西?” 榕姐儿摇了摇头,又迈着小碎步跑过去,“姑姑,都说‘拿人手软,吃人嘴软’,我吃了萧玄哥哥这么多零食,我是不是就欠了他好多东西?” 这么小的孩子,跟谁学这么多人情往来的?谢韫清不由头疼,看着榕姐儿亮晶晶的眸子,谢韫清拂开榕姐儿的额发。“这些是送给姑姑的,就算欠,也是姑姑欠他的,与你没有关系,记住了?” 可是她分明吃得最多啊?榕姐儿疑惑的眨眨眼睛。 “你啊,就别胡思乱想了,好好长个子才是最紧要的。”谢韫清点了点榕姐儿的额头。 榕姐儿抬手捂着脑袋,转身就往门口跑去,跨过门槛时,终于大发慈悲,将手中的腐皮卷扔给了小玄子。 谢韫清朝连翘递了个眼神,连翘示意,收拾了大部分吃食,带着丫鬟们送到了各位小主子的院子。 榕姐儿走后,蔚然居终于清静了下来。 谢韫清嗅着馥郁的桂花香,难得感到无比的惬意。 桂花落尽时候,冬天也到了。 素来爱娇爱俏的小娘子们也穿上了厚重的冬装,一个个也减少了出门的频率。除去进宫陪覃郡主,谢韫清别的日子都是待在蔚然居。屋里面烧着火盆子,温暖犹如暖春,一向畏寒的谢韫清更是不愿意踏出屋门一步。 谢韫清临窗而坐,做着针线活,不时的抬头朝外看一眼。 青萝不知到底是什么缘故,见姑娘心事重重,便道:“屋里面光线太暗了,姑娘先丢下这些活计吧,仔细又伤手指又伤眼睛。” 谢韫清便将做了大半的小帽子搁下来,托着腮看着窗外。 青萝问道:“姑娘这是在看什么?” “今年似乎比往年还要寒冷些。”谢韫清道,其实她哪里还记得去年和今年到底哪一年更冷,只是她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东海发生了暴乱。 天气严寒刻骨,京城的百姓们好歹还能过冬,然而东海郡的百姓们却遭了大罪了。 东海郡的百姓们靠海而居,一到寒冬,海面都冻起来了,渔船不可能出海,临海百姓们就靠着往日腌制好的咸鱼、咸菜过冬。 今年寒潮要来得更猛烈些,许多渔家来不及准备好充足的食物,海便被冻住了。 因着上次胶东郡的事情,天子现在对百姓们管束得很严格,严禁百姓们离开自己所居住的区划。东海的百姓们不仅要忍饥受饿,每日吹着凛冽的寒风,皮肤都皲裂了,就想着离开家乡,去南方过冬,等来年春天再回来。 谁曾想,却被拦在了管道上。 一边是天子的命令,一边是如潮水般蜂拥涌来的百姓,东海郡太守脑袋都要大了。 东海郡太守坐在衙门里,屋里面摆了两个炭盆,他分明捂得严严实实的,还是觉得牙关子直打颤。 这鬼天气真是邪门了!钱太守暗暗咒骂了一句,听着属下的回禀,浓黑的眉揪作了一团。 他就说,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鬼地方当太守?当初还以为东海郡临海,船商往来络绎不绝,他来当官,应该会捞不少好处。没想到东海郡就弹丸大的地方,虽然临海,但是并不富裕。 十几年前,这里来了一群倭寇,靖国公谢邕率领军伍迎击倭寇,将其赶出了大周的疆土。倭寇走了,东海郡难得平静了好些年。 然而被倭寇劫掠了多年,这里早就变得又贫瘠又落魄。 钱太守沉重的叹了口气,自己上任这么多年,别说没捞到好处,还经历了好些惊心动魄的事情。每每想到这些,钱太守越发的郁闷了。他还不到四十岁,正是盛年时候,难不成一辈子都要蹉跎在这儿了? 想到自己的妻儿,当初原先与妻儿老母说好的,等自己在东海郡立得住脚了,便将他们接过来。刚来东海郡那会儿,钱太守还时不时的思念亲人。如今却庆幸,得亏没将家人们接过来,真要过来了,这里民风粗犷,家人们是享受不到一点儿官老爷亲眷的荣耀的,还要跟着一起受罪。 钱太守直感到骨头都冻疼了,心道这里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衙门都已经修葺好多回了,仍然是四处透风。 待开春回京述职时,他一定要争取留在京城,再也不来这个鬼地方了。 钱太守想着想着,突然觉得鼻子里发痒,刚有打喷嚏的想法,忽然便有人推门而入,径直跑到了他跟前。 寒风呼啸钻了进来,钱太守连连打了数个喷嚏,怒道:“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钱太守目光落在自己肿胀发红的手指上,觉得格外的辛酸。 来的是个小衙吏,噗通跪倒在地,“大人不好了,那些刁民已经冲破防线,这会儿已经杀了咱们两个人了。” 钱太守脸色大变,“他们……他们怎么敢?”说完这话,钱太守险些要咬断自己的舌尖,人在求生欲面前,还有什么事情是不敢做的呢? 小衙吏悄悄抬头,正看见了钱太守一张灰败的脸,不由慌了神。 “传令下去,加派人手,务必拦住官道,不许任何人离开东海郡半步。”钱太守冷声下命令。 天子已经下了死命令了,要是真有人踏出东海郡,他这个太守第一个就要受惩戒。 “不好了不好了!” 钱太守抑制住自己的怒火,看着急急忙忙冲进来的另一个衙吏,吼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大……大人,”后来的衙吏身子颤抖犹如筛糠,“倭寇来了……” 钱太守眼前一黑,险些昏过去。 倭寇登临东海郡的消息一下子便传进了京城。 这么多年来,京城繁华太平久了,早就忘了倭人有多么的凶残狠辣。 如今倭人的名头再次被提及。 尘封已久的记忆匣子被打开,不少上了岁数的人顿时面色惨白。 许多人是当年从东海郡逃出来的,亲身见识过倭人有多么嗜血残忍,一想到曾经经历过的一切,这些人都忍不住泪如雨下。 虽然早就离开东海郡了,但是那里毕竟是自己的故土。很多人都存着落叶归根的心思,京城再繁华,终究不是自己的根,他们都准备回东海郡安度晚年。没想到,东海郡又乱了起来了。 天子感到脑袋都要炸裂了,上朝时更是面色铁青。 众臣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儿动静。 “当年那群倭人不是被赶出我大周的领土了吗?怎么还会卷土重来?”天子目光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又面露不悦:“谢邕呢?” “回陛下,今年天气格外寒冷,那群倭人是来掠夺粮食的。” 倭人们居住在一座小岛上,每当天气寒冷时,便会来大周掠食。 只不过,自打十几年前被赶出大周的领地后,倭人们便再也不敢成群结队的上岸,只偶尔会三三两两的过来。因没有造成恐慌,东海郡的太守便隐瞒了下来没有上报。 谁知道,今年突然又有成百上千的倭人结队而来。看着架势,显然是准备再大周久居了。 他们蛰伏了这么多年,可不就是为了如今吗?最为忌惮的谢邕交出兵权,不再管事,大周的将领们又出于青黄不接的时候,没有人能顶替得上谢邕。此时不出击,更待何时? 一想到大周的百姓生活富足,而他们只能窝居在芝麻大点的小岛上,倭人们便觉得异常的不甘心。 他们也不要求多,只要能占了东海郡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与谢邕不对付的臣子虽然有意落井下石,编排谢邕几句,然而一看到天子的神色,谁都不愿意做那个出头鸟,便将想说的话咽了回来。 谁都知道,天子正头疼着,这会儿凑过去,万一天子更为恼怒了,他们的身家性命恐怕早就没有了。 天子又看了一眼从前谢邕所站着的位置,才想起来,谢邕已经数月不曾上朝了。好嘛,他还得打点政务,谢邕竟然悠闲至此。 想到东海郡的暴乱,天子有心将谢邕招过来,但是一想到谢邕的年纪,以及这些年来身上留下的病根子,恐怕谢邕没等撑到东海郡便撑不住了。就算到了东海郡,又有何用?一大把老骨头了,还能威慑住嗜杀成性的倭人不成? 可是不派谢邕,又能指派谁过去?谢邕的几个儿子,都没有走武官的路子,反而从小就跟着读书,如今任了职,都干着文官的活。总不能认命谢邕的儿子为将军前赴东海郡抗倭吧? 天子握紧了拳。 放眼朝堂,竟然无一人可用的。 谢邕已经许久不领兵打仗了,这京城更没有可用的将领。 自己没事这么乱猜忌做什么,现在连得心应手的人都没有,天子险些气得吐血。 第226章 倭人 众臣都是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那儿,面子上是一派恭谨的样子,但是个个都另有自己的小心思。 其实众臣都是心知肚明,靖国公这些年四处征战,早已经落下了满身的病。就算他想领兵打仗,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有安于现状的臣子们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横竖东海郡离京城还有些距离。那些倭人们最多在东海郡掳掠一番,等来年气候暖和了,还能不回自己的地盘去?反正影响不到他们的生活,他们对此自然觉得满心的无所谓。 而关心百姓疾苦的臣子们已经是愁容满面。 倭人个个凶狠残忍,贪婪凶猛,一旦来到大周的领地,必然要对当地的百姓造成威胁。如若朝廷一直放任不管,这些人贪念会越来越多,到时候定然会带来无法挽回的局面。 大周地大物博,这些倭人不可能会不动心。如果没人阻挡……想到这里,臣子们不忍的闭上了眼睛。 天子感觉脑袋都大了,这两年怎么越来越不如意?赶明儿了他要去拜拜佛,去去晦气,天子已经盘算出宫事宜了。 房德喜离天子最近,见天子神游天外,连忙轻咳一声,天子回过神来,却更为苦恼了。 如今的大周,哪里还能寻到第二个既骁勇善战又运筹帷幄的领兵将领? 早知如此,自己就好好培养几个武将了。 高时玮在一旁见了,也是痛心疾首。 当初方洛城怎么那么容易就死了呢?若是方洛城还在,少年英才,封侯拜相,定然能博一个锦绣前程。高家与方家结亲,高家再上一重楼也未可知。 高家底蕴不厚,只因为出了一个高贵妃这才显赫一时,高时玮仍想将这份显赫一直延续下去。浸淫官场多年,高时玮虽然资质一般,也明白,若是天子崩了,下一任天子不是二皇子,新君登基,第一个就会拿高家开刀。 想到那时候高家的处境,高时玮便觉打心底里发寒。他暗暗发誓,无论如何都要扶持二皇子登基。 天子不知道自己的臣子们都有着自己的盘算,或者说,他也不愿意相信这些勋贵大臣们都有着异心。大周已经安稳太久了,天子不愿意打破这份平衡与安稳。 一直身在庙堂的谢润和谢淙早早下了朝,便直接回了靖国公府。 “父亲呢?”谢淙直接拦住一个小厮就问。 谢淙一向急躁,小厮早已经习惯了,便说道:“老爷出门会友,这会儿不在府中。” 谢淙皱眉,嘀咕一句“遭了”,父亲这时候出门,必然会听到倭人踏入大周领土的消息。父亲戎马半生,忠君爱国的观念是根深蒂固的。 谢淙知道,父亲自从交出兵权,表面上看起来,每日里不是垂钓就是会友,看似清闲,但是父亲心里的郁闷,不仅没有丝毫减少,反而与日俱增。这些日子下来,父亲反而清减了许多。谢淙握了握拳,抬脚就要出门。 “二弟,你要去哪儿?”谢润身为靖国公府的世子,又在官场历练数年,要比两个弟弟沉稳许多,见二弟急匆匆就要往外走,扬声喊道。 “我去寻父亲。”谢淙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自己的这个二弟一直是个急性子,他这样急切的出门,还不知道能惹出什么乱子来。谢润一咬牙,干脆也跟着谢淙出去了。 顾云霜正教榕姐儿绣着荷包,听到消息,捏着绣花针的手一顿,“大郎与二郎刚进家门就匆忙出门了?” 来回禀的小厮忙点头。 顾云霜不解,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能让自己这两个儿子来不及给她请安就出府了。 “祖母,父亲和大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处理吗?”榕姐儿抬头看着顾云霜。 顾云霜看着孙女儿圆溜溜的眼睛,按捺心中的担忧,笑道:“想来是有紧要的事情,祖母这里也有事情要处理,你先去找你三哥玩好不好?” 三哥如今入了族学,每日里功课繁重,鲜有功夫与她玩耍。榕姐儿撇撇嘴,但是她从来不是个任性的,当下便起身给顾云霜福身。 乳母忙拿来披风,将小主子裹得严严实实的,牵着小主子离开了主院。 顾云霜看着小孙女儿像模像样的动作,很是欣慰,旋即又看向小厮,“你具体说说,两位少爷回到府中有什么异常。” 小厮忙一五一十的说了。 这么说来,大郎与二郎前脚刚进门,后脚便出去,与谢邕有关了。 “你去外面打听一下,今儿朝堂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顾云霜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了几个心腹。 被顾云霜点到的,是一个机灵的小子,他是顾云霜陪嫁嬷嬷的孙子,因为勤快聪明,人又老实,很得顾云霜的器重。如今不过十五六岁,顾云霜准备日后放在长孙的身边,替长孙做事,因此亲自赐了名,叫做李晋文。 李晋文悄然退了下去。 嬷嬷上前替她捏肩捶背,“夫人怎么去打听朝堂上的事情了?” 大周虽然没有禁止妇人议政,但是真正讲究的人家,是从来不会让夫人插嘴一句朝中要务的。谢家虽然没有这个讲究,但是顾云霜一向不会关心政务,因此嬷嬷多问了一句。 “大郎二郎刚下了朝,便匆忙去寻老爷,自然是与今日早朝上发生的事情有关。”顾云霜看着簸箩里小孙女儿才绣了几针的荷包,许是因为现在的日子太安稳了,更多事情都被她遗忘在脑后了。 李晋文很快便回来了,顾云霜见他神情很是凝重,没有往常喜庆的笑,心里便是一沉。不过到底是掌家几十载,什么大场面没见过,顾云霜脸上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平静的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回夫人的话,外面都在传,倭人登临东海郡,如今正在东海郡欺凌百姓,滥杀无辜,侵占东海郡的粮食……还有年轻女子……”李晋文声音渐渐小了,他还是个半大小子,说到这种事情总归是觉得不大好意思的。 顾云霜的神情越来越凝重,她明白李晋文的意思。 所谓的侵占,实则是肆意侮辱那些如花似玉般的小姑娘。 顾云霜手指不由得扣紧了桌角。 当年谢邕领兵去东海平倭,虽然谢邕回来一句话没有对她吐露,但是看到谢邕身上深深浅浅的伤,顾云霜便知道谢邕在东海郡的处境有多么凶险。 一个领兵多年的将领在倭人手中,都受了那么重的伤,更遑论手无寸铁的百姓们。 顾云霜不忍的闭了闭眼睛。 她虽然只是一介妇道人家,也知道,东海郡出于危难关头,若是朝廷不派人去抗倭,东海郡必然要经历一场浩劫。 见夫人久久没有说话,李晋文也知道这件事恐怕不大妙。 “两位公子现在寻到老爷了吗?”顾云霜定了定心神,语气恢复了平静。 “小的刚刚托人去打听了,老爷今儿与魏国公相约垂钓,两位公子这会儿应该到了魏国公府上了。” 杨家与谢家是世交,魏国公杨维林与谢邕更是几十年的交情,自打谢邕闲下来,两人倒是时常聚在一起。 顾云霜心里面也有些酸楚,要不是天子的猜忌,老爷怎会郁郁不得志这么久? 杨维林同样是一品国公,只不过他早就看透天子对两个一品国公的忌惮,一早就表现出对权利与地位不感兴趣。更是不敢让自己的子孙后代表现得多么卓越出众,故此天子对杨家很是放心。 这些年下来,杨家虽然越来越衰弱,但是一品国公的爵位是世袭罔替的。只要杨家不绝后,便永远拿着两千旦的岁俸。虽然杨家渐渐脱离权力的核心了,但是或许这就是杨家所追求的安稳吧。 地龙分明烧得火热,为什么她感觉浑身发冷呢?不,这冷气是从脚底生出来的。 顾云霜支着额头,吩咐道:“等老爷回府了,立即请到我这儿来。” “是。” 李晋文准备退出去,刚转身,便听见顾云霜接着说道:“柏哥儿那里还缺个书童。” 李晋文心领神会,连忙磕头谢恩。 蔚然居,谢韫清站在窗边,分明在捧着书卷看书,但总有些心不在焉。外面起了风,只能听见树枝晃动得厉害,屋里面却依旧温暖如春。 谢韫清想到了东海郡如今的情况。 前世这个时候,她已经嫁给了萧昱为正妃。 当初萧昱为了此事而焦头烂额,不少花心思,谢韫清为了分担萧昱的忧思,更为了让萧昱对自己另眼相看,跟着打听了不少事情。 东海郡的事情,实在是不容乐观。 尤其是,那些倭人们在小岛上待得久了,猛然见到大周的子民生活条件比自己富余,自然心生不甘。他们屈居小岛这么多年,性情凶狠异常。而大周,自打十几年前谢邕率兵将倭人逐出大周的领域,百姓们的生活处于风平浪静之中。安稳平坦的日子过久了,陡然生了变故,百姓们立时就躁动不安了。 第227章 选择 放眼大周,若说还有一个能领兵统战的……谢韫清想起了一双亮若晨星的眼眸,那一定是那个人。虽然说,让那人上战场,天子千百个不愿意,可是如今这局面,还有谁能站出来挑起这个担子? 东海郡身处水深火热之中,谢韫清了解萧玄,即便天子对萧玄多有忌惮猜疑,为了子民,萧玄还是会义无反顾的前往东海郡,铲除倭寇,保护大周的子民和疆土。 若她是男儿身,也不会放着万千百姓不顾,一味地贪生怕死。如果所有人都只贪恋自己的生死,国家处于存亡危难之际,若是没有人肯站出来,那么这个国家离破国也就不远了。 谢韫清站了许久,青萝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端着热茶走过来,“姑娘,天气这样的寒冷,您喝杯茶暖暖身子。” 真是奇怪了,这才刚入冬,院子里的泉水就已经结了厚厚一层冰。在屋子里面还不觉得,一出门,寒风直往衣服里灌,就像无数根密密麻麻的针穿透人的肌肤,那样刻骨的冰寒,寻常人哪里受得住? 谢韫清看着青萝冻得有些青紫的手指,京城都已经这样严寒料峭,东海郡又该如何的寒冷凛冽? 青萝不知道谢韫清在想些什么,自己刚从外面进来,身上全是寒气,怕过给谢韫清,青萝离谢韫清隔了些距离。 谢韫清心里面正揣着心事,低着头思索着什么。 青萝见状,正准备悄然退下去,忽然听谢韫清的声音响起:“父亲回来了吗?”她方才一直让小丫鬟留意门子上的动静。 “老爷倒是回来了,与世子相携着去了主院。” 这件事,毫无疑问,父亲已经知道了。 谢韫清不由得好奇,若是由父亲选择,父亲又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她太了解父亲了,即便父亲如今闲赋在家,忠君报国的思想早已经深入骨髓。即便父亲甚至自己没有机会再率兵抗倭了,心里面又怎么会轻易接受这个结果? 在父亲的观念里,身为武将,最大的荣光莫过于马革裹尸、埋首他乡。 “姑娘,要去给老爷请安吗?” “不必了,”谢韫清轻轻摇头,她去了,只会让父亲的心越来越乱,父亲会越来越拿不定主意。 父亲不会不知道,他已经五十载了,这些年四处征战,身体留下了不少陈年旧疾。如今天气这样的严寒,父亲一出门,关节便会疼得厉害。 谢韫清听母亲提及过,父亲年轻时候在某次战役中,为了躲避敌军的伏击,他率着几个属下躲在芦苇荡中。 当时已是深秋,父亲几乎胸口往下全部泡在泥潭中。可想而知,躲在芦苇荡的几日里,父亲身体和精神上到底受了怎样的摧残。打那以后,父亲身子骨就变得没有那么利索了。这些年来,父亲身上新伤叠着旧伤,虽然父亲不说,但是谢韫清也知道,父亲杀伐征战了几十载,每个日子都有多么的惊心动魄。 好不容易父亲闲适下来了,身体还未调养好,谢韫清哪里能眼睁睁的看着父亲去那恶劣冰冷的地方,再饱受寒气侵体的痛苦? 父亲在她心目中一直是如高山般伟岸的人物,谢韫清深知父亲的宏图斗志。若是放在从前,她绝不会阻拦。可是如今……谢韫清不愿意去冒这个险。 更何况,十几年前,是父亲率兵将倭人们赶出大周领土,这些年过去,.倭人们定然对父亲心存怨恨。当怨恨积攒到一定的时候,肯定要找一个宣泄的口径。父亲在那边,着实是凶险异常。 谢韫清无奈的笑了笑,当初父亲是奉了天子的命令,前去东海抗倭。十几年过去了,仍然没有合适的将领取代父亲的地位。 大周的朝廷啊……难怪会没落得这样的厉害…… 倭人侵占东海郡,这并不只是东海郡的事情。或许很多臣子没想清楚这一点,仍在自欺欺人,以为自己久居京城就能够相安无事了。也不打量打量,大周正面临着倭人的侵扰,万一这个时候,匈奴、虞国、虢国趁虚而入,一齐对大周宣战,大周哪里还有应对的能力? 到时候,在各方势力的压制下,大周又能苟延残喘多久呢? 谢韫清想了想,对青萝道:“取我的披风来,我要去见一见父亲。” 青萝抬头往外面看了一眼,不无担忧的说道:“姑娘,外面正刮着西北方。要不等过会儿风小了,再出门吧?”现在外面正刮着大风,院子里的树都被风给吹断了。其中还有另外一重考虑,外面的道路都结了冰,就这样走路过去着实是太过危险了。 谢韫清心知青萝的好意,但是她现在就要见到谢邕,因此坚定的说道:“你按我的吩咐去做就是,我又不是没有分寸的。” 正因为姑娘知道分寸,很多事情都亲力亲为,她们这些丫鬟们才没有用武之地吧。 青萝找来新做好的披风,给谢韫清穿戴好,又吩咐连翘将汤婆子捧过来,塞进谢韫清的手里面。谢韫清捂得严严实实的,只带着青萝往主院走过去。 花厅里,所有人都是面沉如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阿清你怎么过来了?”谢润率先看到谢韫清。 谢韫清脱下披风,嬷嬷忙带下去烘干。谢韫清上前给长辈们请了安,又给自己的兄弟姐妹们行了个半礼。 “我来,自然是为了见阿爹阿娘的,兄长这会儿还要在一边听吗?”谢韫清调皮的眨眨眼睛。 “什么时候你与爹娘之间有了我们不能知道的秘密?”谢淙起身,看着她反问了一句。 谢韫清笑道:“也算不得秘密,只是与眼下最紧要的一件事有干系罢了。”谢韫清坐了下来,在屋子里便不必捧着汤婆子,便将汤婆子递给了青萝。而后看向谢邕,“我猜,父亲有着向陛下请兵的打算。” 谢邕眉头跳了一下,脱口而出:“你是如何知晓的?” 话音未落,忙抬手打了下自己的嘴巴。好嘛,原本闺女只是猜想,这下闺女真的可以笃定了。 “不成,父亲不可以去东海郡。”谢韫清直接开口否决了。 谢邕看着他,仍以为她是不知世故的小姑娘,因此耐着性子道:“阿清,事情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的。倭人一日不除,东海郡的百姓就要多承载一天的痛苦。同样都是大周子民,我半生所追求的,无非就是国泰民强。如今百姓有难,我虽然不再是柱国将军,但是只要我还姓谢,只要我还是靖国公,我就要守护着大周的百姓们。” 谢邕不疾不徐的说完一席话,等着妻儿们的反应。虽然对于自己的选择,他从来未曾后悔过,但是他知道,这么多年,他最为亏欠的就是自己的妻儿。 顾云霜与谢邕夫妻几十载,对于谢邕的禀性还有什么不了解的,因此只是沉默着,什么话都没有说。她这副沉默的态度,已经表明了自己站在了支持谢邕的一边。顾云霜不是不识大体的无知妇人,甚至于,她被自己的父亲顾平章教导着,从来就是一个有气节的妇人。 嫁到谢家几十载,她鲜少睡过安稳觉,丈夫亦是甚少在京城。饶是如此,顾云霜从未怨过丈夫,相反的,她以丈夫的为人和品性为荣。这些年下来,她悉心教导得自己的四个子女。告诉他们,他们的父亲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也正是因为顾云霜的教诲,兄妹四人从未怨怼过自己的父亲。 谢润与谢淙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这才笃定的点点头,谢润又说道:“我是世子,没道理父亲上阵杀敌,我待在府中享福的,我会跟着父亲一同前往东海郡,将那些倭寇们逐出大周,还东海郡的百姓们一个清净安稳的生活。” 谢润的话铿锵有力,谢邕露出了一个赞赏的笑容,不愧是他的儿子,虽然久居京城,在朝堂上历练,却没有沾染官场上自私自利的习气。 谢韫清看着父兄们的笑颜,鼻头有些泛酸。这便是他们的家人,在民族大义面前,永远不会退缩。 “父亲,你有没有想过,十六年前,你率兵除去倭寇,十六年后,偌大的朝廷,仍然找不到第二个可供差使的将领。大周这些年,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不,有变化。天子不管政务,百官不在其政,这就是大周现在的风气。”谢韫清声音虽小,但是却叩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谢邕不是只知道打仗的莽夫,他熟读兵书,也深谙权谋。 只是这些年来,失望的次数太多,谢邕渐渐变得麻木了,不再去想自己忠于的是怎么样的君主,也不愿意去想,这样的朝廷究竟有什么值得他效力的地方。 谢韫清的话,如一块石头投进了他的心湖,湖面上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谢邕忍不住觉得手都在发抖。他闭着眼睛,咬着牙关,心中一直在挣扎。 第228章 出路 这些年,他到底还在坚持什么? 看着父亲脸上交替露出挣扎的神色,谢韫清心里面也不大好受。 然而谢韫清明白,父亲报效朝廷的梦该醒了。即便父亲再忠介耿直,所效忠的对象,也不该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一位。 毕竟,龙椅上的那位,心里面可从没有过他的臣子与子民们。 谢淙脸一板,沉声道:“小妹,你不是不知世故的孩子了,如此惊人之语,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说出口?” 岂止是不能随随便便说出口?谢淙默默的想着,自家小妹刚刚说出的话,若是传出去一个字,都会给谢家带来麻烦。但是当他看向自己父亲时,却发现父亲脸上丝毫没有意外的样子。谢淙暗暗一惊,他深知,忠君爱国的思想在父亲心里面如何的根深蒂固,然而父亲竟然没有怪罪小妹的意思。 “二哥你放心,我有分寸。”谢韫清冲着谢淙眨眨眼睛。 不知为何,谢淙心里面更加不安了,再扭头看向父亲,父亲一脸沉思的样子。 谢韫清手托着腮,指尖交替着叩着桌面。 屋里面只有他们这些骨肉至亲,她刚刚过来的时候,特意吩咐母亲的心腹嬷嬷在门口守着,加以这房间的隔音效果还算好,谢韫清自信,他们在商量的事情,不会传到任何人的耳中。 当初胶东郡爆发灾情,受灾百姓数以万计,结果天子对此视而不见。还是尚有一丝忧国忧民之心的臣子们自发陈设粥铺,接济胶东郡百姓。自从那件事开始,大周延绵几百年,锦绣表皮下的腐朽开始呈现于众。 无数臣子都震惊于天子的冷酷无情,哪怕他是再高高在上的君主,也不该对自己子民们的性命这般漠视,甚至于是不屑一顾。 可以说,天子在面对胶东郡灾情一事上,已经引起了众怒了。 百官们的眼睛是雪亮的,面对这样的君主,他们不可能不会怀疑自己这么些年的效忠究竟值不值得。庶民虽然不关心朝政大事,但是这种有关他们的生计,他们亦不会置身事外。 长此以往,天子越来越不得民心,在自己的臣子、子民心目中,这样的天子无疑是不值得他们爱戴的。 “父亲,都这么久了,您就没有想过咱们谢家的未来以及出路吗?” 谢韫清轻声问道。 此话一出,几人都陷入了沉思。 自从谢邕交出兵符,辞去将军一职,谢家虽然底蕴还在,但是不少人已经盘算起,谢家还能显赫几时, 谢家军功起家,可是传承到谢润这一辈,三人都是走的仕途的路子,而大周最不缺的,就是文臣,相反,武将却是稀罕得很。 有时候谢邕也会焦虑,万一战事再起,大周还能有反抗的力气吗? 不是他杞人忧天,而是大周就出于虎狼环伺的局面。虞国、齐国,包括刚刚向大周投诚的虢国,一直臣服于大周的匈奴,这些国家一旦发兵大周,大周哪里还有招架的能力? 谢邕手握兵权大半生,每天都提心吊胆。如今终于卸下重担了,但是一想到大周的处境,虽然每日里都过得十分清闲,晚上睡觉时却总也睡不安稳的。 谢邕定定的看着谢韫清,“你想说什么?” “父亲,当初是谁率兵抗击虢军,又是谁打败了虢国的百胜将军成晖?您不会不记得了吧?” 谢邕目光一凝。 当日少年名头在京城大盛,少年领兵班师回朝之时,管道都被前来相迎的百姓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样的盛况,谢邕自然也是目睹了的。 那个少年是那样的耀眼夺目,甚至于,他觉得自己年轻时候比起少年,都是自愧不如的。 只是,之后的少年就再也没有出现在朝堂上。 按理说,他年纪轻轻便是亲王,又是天子的亲侄子,每日的早朝,都不该缺席的。偏偏自打他一战成名以后,鲜少出现在朝堂之上了。 倒是,谢邕想到这里,便觉得十分怪异,经常出现在靖国公府。 若说萧玄是来找谢漳的,谢邕可是一万个不相信。 抡起才学,他的大儿子、二儿子,都是不遑多让的,偏偏萧玄从来没有来寻过,反而三天两头的来找谢漳。 其中,到底有着什么缘故? 谢邕忙收回了思绪,他这是想到哪里去了。 谢邕久久不语,谢润与谢淙兄弟俩不由对视了一眼。他们当然听说过萧玄领兵战胜虢国军队的事情,这样一个少年英才,之后却如流星一般,光彩粲然的划过,瞬间消失在众人眼面前,兄弟俩都是觉得无比可惜的。 谁曾想,这样一个从未上过早朝的少年英才,却频频的出现在靖国公府。 谢韫清捧着茶杯暖手,从蔚然居到主院,冒着严寒走了那么长一段路,现在在温暖的屋子里,饮着滚烫的热茶,手脚终于暖和了些。 谢淙猛地一拍脑袋,众人都朝他望了过去,谢淙在几人的注视下,身体明显的瑟缩了一下。 “二弟,你这是怎么了?”谢润翻了个白眼。 谢淙压低嗓音,神神秘秘的说道:“小王爷成天的跑来寻三弟,现在三弟不在府中,他没有再过来过。你们说,小王爷是不是对三弟有意思?” “咳咳……”谢韫清刚饮了一口茶,听到谢淙的话,顿时咳嗽了起来。 “你也觉得我说得有道理是不是?”谢淙满是期盼的看着谢韫清。 谢韫清摆摆手,“不是,二哥,我是觉得你这想法,是不是太过惊世骇俗了?” 谢邕狠狠瞪了谢淙一眼,“你怎么能在你妹妹面前说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当心污了你妹妹的耳朵。” 不是,这不是重点好吧?谢韫清瞬间觉得脑袋都要大了,自家的父亲兄长总是让人不省心。 谢邕想到了什么,补充了一句:“你三弟是订了亲的,你这话要是让旁人听了去,你三弟的名声和脸面还要不要了?” 顾云霜一拍桌子,“你关注的点到底在哪里?” 谢韫清松了一口气,总算还有一个正常的人。 “若小王爷对漳儿真的有意思,可就大大的不妙了,先豫亲王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若是小王爷喜欢男子,以后无法将豫亲王的血脉传承下去,可就是个罪人了。而漳儿,恐怕也要长久的背负骂名,这点我是绝对不愿意见到的。”顾云霜义正言辞的说道。 谢韫清嘴角的笑容僵住了,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啊?阿娘为什么要在她面前说这些话?她还是个娇柔文弱的未出阁的千金啊! 谢韫清心里面抓狂,却没有发现,刚刚顾云霜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下,顾云霜的目光中饱含着揶揄和打趣。 “对啊,若是小王爷当真心悦三弟,这不是得要三弟入赘吗?不行,我们谢家的儿郎怎么能给人入赘?怎么也得小王爷入赘咱们谢府才行!”谢淙大喇喇的说道。 得,眼看着屋子里原本沉重的气氛被一扫而光,谢韫清也快没了脾气。 谢邕原本正想着事情,见子女们说说笑笑,总算找了个时机插嘴问道:“可是小王爷如今闲赋在家,更不要说,他是先豫亲王唯一的血脉,太后与皇上会同意让他远赴东海郡吗?” “陛下会同意的,”谢韫清幽幽的说道,“阿爹,你只要在朝堂上表现出自己极力想要领兵的欲望,一切就会水到渠成。” 谢邕略一思索,便回味过来,笑容越发的苦涩。 他原本抱着一颗赤忱之心,真真正正的想要将倭人打跑,如今自己不仅不能完成心愿,还有将这个机会拱手让人。 然而真要说起来,他对自己的身体再了解不过了,这具身体经年累月的在外出征,早已经落下了不少病根。在寒冷的东海郡,究竟能坚持几时,他还真的没有个准头。 他没了命事小,但是如果因为他得突然身亡,大周将士以及百姓们的斗志熄灭了,倭人们反而斗志高涨,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谢淙不解的问道:“如果陛下顺水推舟,当真同意父亲领兵前往东海郡抗倭呢?” “那不就正好遂了阿爹的心意?”谢韫清淡声说道,“刚刚谁说的,要与父亲一同前往东海郡?” 谢润挠了挠头,总觉得在这个小他十九岁的妹妹面前很没有面子和自尊啊! 他哀怨的看了一眼母亲,都怪母亲把妹妹生得那么聪明。 谢韫清喝了口茶水,笑眯眯的望着谢邕。“天寒料峭的,不知道父亲与魏国公钓的哪门子的鱼?下次可不可以带女儿开开眼界?” 谢邕顿时老脸一红,“都是男子们,你跟着像什么话?” 谢润和谢淙想到刚刚寻到父亲的情景,方才心里面揣着事情,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回味过来,才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顾云霜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板着脸问道:“你们父亲不肯说实话,大郎,儿郎,寻到你们父亲的时候,他正在做什么?” 第229章 看望 谢淙迅速瞥了自己父亲一眼,斟酌着该如何开口。谢邕朝他挤眉弄眼,自然被顾云霜发现了。 “老爷,你是眼睛抽了吗?”顾云霜状若关切的问道。 “没,没,是沙子,刚刚眼睛进了沙子。”谢邕磕磕巴巴的说道,又刻意的揉着眼睛。 谢韫清简直没眼看了,起身抚了抚裙裾,“爹,娘,兄长,若无事我先回去了。” 谢淙也连忙起身作别,他不快些离开等着留下被母亲盘问吗? 一晃的功夫,两个子女都走了,顾云霜的目光便落在了长子身上。 “儿子忽然想起,已经许久未曾检查过桢哥儿的功课了,难得得了空,儿子先去指导桢哥儿功课。”说着竟然一溜烟的跑了……跑了…… 顾云霜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这个混小子,都一大把的年纪了,还这样的不庄重!”谢邕骂道,“夫人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把混小子教训一顿。” 屋里转眼只剩下顾云霜一人,嬷嬷走进来,“夫人,奴婢刚刚打听到了,今儿魏国公举办宴席,席间有无数年轻风流的小娘子作陪。”嬷嬷只轻声说了一句便垂手立在一边。 顾云霜捧着茶杯,“勋贵人家的聚会,有美人作陪有什么稀罕的?” 嬷嬷急道:“夫人,那魏国公是个不正经的,万一……万一咱们老爷也跟着染上了那些习气,这可如何是好?” “老爷不是没有分寸的人,”顾云霜神色淡淡,没有因为嬷嬷的话产生一丝一毫的触动。她与谢邕夫妻近三十五载,深谙谢邕为人。若是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还做什么夫妻?再者说了,他就不信,谢邕那块木头,真的有什么美人能勾了他的魂不成。 萧玄被任命怀化大将军,前往东海郡铲除倭贼。 消息一出,满帝京都为之震惊。 众人都没有忘记,当初萧玄班师回朝时,场面是何等的热闹,转眼数月过去,这位年轻的亲王却表现得十足的低调。若不是因为这次他再次临危受命,恐怕也不会出现在世人面前吧。 一想到小王爷年纪轻轻,就这般骁勇善战,胆略过人,众人不由得对萧玄的相貌十分的好奇。 此时众人议论的主角,正在望江楼二楼的茶室里。 望江楼临水,每到冬日里就格外的严寒些,因此来这里喝茶的客人便越发的少了。 茶室里暖融融的,然而气氛却并不热烈。 顾淮黎将茶水一饮而尽,而后将茶杯搁在矮几上,虽然明知萧玄前去抗倭的旨意已经下达不可挽回了,还是很替萧玄担忧。 他一拳捶向萧玄的肩膀,萧玄反手握住,朗声笑道:“你若是舍不得我,就跟在我身边,做我的军师如何?”话是这样说,萧玄却心知,顾淮黎只是一介书生,别回头还没有出京城,就给病倒了,那样可就大大的不美了。 顾淮黎心念一动,他悬梁苦读十几载,然而却鲜有人知道,他儿时的一向以自己的姑丈——靖国公谢邕为榜样。年少时读了许多将军列传,无人知道,他也曾做过征战沙场的梦。 只是顾家以诗礼传家,虽则姑姑嫁到了武将家,但是顾家的儿郎们还是以科举入仕为主的。 顾淮黎只得遗憾的按捺住自己的心思,如今偶然又被萧玄提起,陈年的愿望又被翻了上来,顾淮黎不仅没有怅然的感觉,相反的,反而觉得心头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萧玄见顾淮黎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不禁笑道:“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别真当真了。你若真的跟我上战场了,只怕老先生第一个饶不了我。” “怎么会?祖父虽然只是文官,但是并非一味隐忍怕死之人。相反的,他忧国忧民,为了东海郡之事,祖父已经焦急得吃不下饭。若是我现在就去恳求祖父,请他允我跟你一同前往东海,祖父定然会同意的。” 这点萧玄也深以为然,顾老先生年迈体弱,但是脑子依旧清明。百姓正在受苦受难之时,家中有子孙肯站出来保护百姓。哪怕他面临困难险阻,也没有畏惧。顾老先生一定会同意顾淮黎的请求的。 不是因为顾淮黎是他的孙子,他就舍不得让顾淮黎前去受苦。而是在国家大义面前,这点祖孙之情,实在算不得什么。 “别,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才不想带着你过去。”萧玄晃着茶杯,皱了下眉头:“本该痛痛快快的喝几杯的,咱们待会儿找个酒楼,点一壶烈酒,然后喝个不醉不归,怎么样?” 顾淮黎以手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了两声。“你不是不知道,我不擅饮酒,倒是表弟从小到大酒量就不错,别看他是个文人,但是我从来没有见他喝醉过。” 顾淮黎原以为说这些话,萧玄是不大乐意听的,正准备转移话题,萧玄已经开口道:“谢家的姑娘似是会酿酒?” “表妹会酿酒,不过你是从哪里听过来的?”顾淮黎狐疑的看着萧玄。 “偶然听到谢三提到的,不知道以后有没有那个机会,能尝一尝谢姑娘酿的美酒。” 这个解释,似乎有哪里怪怪的,顾淮黎思索了一下,发现竟然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两人又喝了几杯茶,这才向彼此告辞。 顾淮黎回到顾府,刚净脸洁面,便有人传禀,说是姑娘来了。 这个时候贞娘过来做什么?顾淮黎心中疑惑着,忙让小厮将贞娘请了进来。 “贞娘,你来做什么?” 顾贞娘眼神闪避了一下,手握紧成拳,好歹能给自己几分鼓励。 “兄长,我听闻,你今儿与豫王在一起喝茶?” “是啊,贞娘是想着,小王爷当初打败虢国人,这次又前赴东海郡,说起来,小王爷真是个大英雄。” 听到自己的妹子毫不吝惜赞美词的褒赞,顾淮黎心里面很是不舒服,他才不承认是自己吃醋了。凭什么自家小妹要这样夸誉另外一个人,虽然那人时常来顾府。 想到这里,顾淮黎猛地一激灵,自家小妹,不会是喜欢上萧玄那个混球了吧? 顾淮黎忍不住头都要大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怎么就有那么多的女子,被萧玄的皮囊所吸引了,便连自己的妹妹也不意外。 见兄长迟迟没有说话,贞娘抬起头。 “那家伙就是个莽夫,粗俗,自大,远远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的。”顾淮黎不假思索的说道。 而被自家表兄反复抹黑的萧玄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他揉着鼻子,莫不是着凉了? 贞娘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顾淮黎,直把顾淮黎瞧得不好意思,然后便退出去了。她算是瞧清楚了,兄长没有为他们牵线的打算。 兄长与小王爷是多年的好友,兄长若有这个心思,只怕早已经成了。而眼下,兄长虽然没有透露一字一句,但是对于她所表露出来的对小王爷的关心,兄长显然是不喜的。 贞娘迷茫的眨着眼睛。 一个是嫡亲的妹妹,一个是相交多年的好友,兄长为什么没有为他们牵线搭桥的意思? 只一个转念,贞娘便想明白了,定然是小王爷有着心上人了。 贞娘心头有些发苦,坐在矮塌上,一动不动的想着事情,知道贴身丫鬟走过来时,贞娘才说道:“我嘴里发苦,你吩咐小厨房,做些甜腻可口的吃食过来。” 贴身丫鬟岂会不知,她这不是嘴里发苦,而是心中发苦,便替贞娘有些抱不平,但是碍于贞娘的脸色,还是疾步走出去了。 贞娘歪在引枕里面,思索着究竟是怎样的人儿,会被小王爷这样龙章凤姿般的人物喜欢上。 忽然,贞娘动了一个念头。 从前小王爷来顾家来的十分勤快,后来却跑靖国公府跑得更勤快了。 一定是靖国公府有吸引他前往的人。 贞娘忽然想到端午节那日,远远就瞧见小王爷与表妹站在一块儿。她当时就觉得那两人都是风采天成,简直就是一对璧人。 难不成,小王爷的心上人,竟然是表妹吗? 顾贞娘心中苦涩,但是又觉得,若是表妹,似乎这个结果也可以接受。 起码凭表妹的容貌才情,放眼京城,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的了。 想到这里,顾贞娘忽然起身,“准备马车,我要去看一看表妹。” 大丫鬟还以为她是想去见舅家的表妹,忙道:“姑娘,此去郾城,少说要三日的路程,现在准备东西,是不是太急促了些?” 贞娘忍不住想翻白眼,却生生忍住了,翻白眼可不符合一个大家闺秀的作风。贞娘勉强忍着想抽死这丫头的心思,“胡说什么呢?我是要去谢府看望阿清。” 大丫鬟恍然大悟,连忙跑出去着手准备了。 被她这么一闹,贞娘心中的惆怅郁闷也驱散了不少。 谢韫清听说贞娘过来时,倒是吃了一惊,连忙让人将贞娘迎进来,又吩咐连翘去泡一壶热茶,准备几份点心过来。 贞娘进来看到谢韫清正在习字,含笑道:“可是打扰你了?” 第230章 危机感 贞娘走过来,细细瞧着纸上的字,谢韫清的字很是疏阔大气,洒脱不羁,浑然不似寻常女儿家的字迹。 谢韫清同样笑着摇摇头,将笔搁了下来,“外面路上结了冰,表姐怎么不等天气好些再过来。” 丫鬟们端来热茶,贞娘抱着暖手。 说起来,她们虽是表姐妹,儿时形影不离,自打两人长大了些,便有些生分了,这还是贞娘这些日子第一回来蔚然居。 从前的谢韫清掐尖好胜,因着沈妙华的蓄意挑拨,对几个表姐妹渐渐开始疏远了。贞娘又是个性子安静的,虽然素日里不怎么爱说话,但是心里面却是瞧得清楚的,因此对谢韫清便没有从前那样交心了。一对表姐妹关系就这样生分了。 这次贞娘前来,谢韫清着实有些惊讶的,面上却没有显露半分出来。 贞娘刚从屋外进来,缓了好一会儿才觉得没有那么冷了,然而却迟疑了。 原先从顾府出来,是揣了满腹的话想与谢韫清说的,但是真的坐在了谢韫清面前,才觉得那些话一个字儿都说不出口。 况且,真要说出来,要是表妹脸皮子薄,闹了个大红脸,那该如何是好? 贞娘虽然只是个小姑娘,但是素日里端庄稳重,颇识大体,不一会儿便转过念头,心中又暗暗恼自己怎么贸贸然就赶过来了。 谢韫清也不着急,弯腰将小玄子抱在膝上,逗着小玄子玩。偏生小玄子嗅到了糕点的味道,胡子轻轻抖动的,就要伸出爪子去触碰摆在矮几上的点心。 谢韫清存了逗弄它的心思,按住小玄子的爪子,小玄子不满的咕哝了两声,挣扎着直起上半身,朝矮几扑过去。谢韫清抱住小玄子,低头温声笑语:“就是不让你吃,你奈我何?” 小玄子“嗷”地叫了一声,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瞅着谢韫清。 贞娘在一边瞧着,竟然从这狮子狗多毛的脸上瞧出了几分哀求的样子,她的注意力就被小玄子吸引了过去,瞧着小玄子直笑。 “表妹从哪里寻来的这狮子狗?赶明儿我也要养一只,哪怕是陪在身边逗逗趣儿打发时间也是好的。” “小玄子是旁人送的呢,”连翘快嘴快语的说道,“平常惯爱撒泼,夫人、小姐还有孙小姐都喜欢得紧。” 贞娘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下,这只狮子狗的名字,怎么与小王爷的名讳如此相像?她一定是听岔了吧? 小玄子最后到底是没有吃到心心念念的食物,蹲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盯着谢韫清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贞娘竟然能从小玄子的眼中看到了几丝哀怨。 谢韫清老神在在的与贞娘说话,丝毫没有注意到小玄子的样子,小玄子越发不满了,扯着嗓子嚎了两声,趴在地上,背朝着谢韫清,竟然是一副不愿意见到谢韫清的样子。 贞娘见到小玄子,哪里还记得自己过来是为了什么事情,她好不容易收回视线,对谢韫清说道:“你马上便及笄了吧?有司和赞者都请到了吗?” 距离她及笄不是还有段时日吗?谢韫清道:“暂时还没有选定。”她没有接着说下去,表姐上门,不会是想自请给她做有司或者赞者的吧?想到这里,谢韫清又有些头疼了。 高秀仪的婚事刚刚定下,华阳大长公主亲自指的婚事。高秀仪于上个月办及笄礼,自从二皇子妃有了身子的消息传开,高家也顿时水涨船高,好生扬眉吐气了一番。高秀仪到底是高家的嫡小姐,及笄礼举办得很是热闹。当时谢韫清为赞者,罗慧心为有司,一切倒也有条不紊的结束了。 事后,罗慧心却不大乐意起来了。“你说你,早早就许了亲事,等我及笄的时候,谁来帮我?” 高秀仪自然是忍俊不禁,一想到曾经偷偷瞧见的自己那年轻有为的未婚夫婿,脖子不知不觉已经红了。 罗慧心跺了下脚,嗔道:“你还笑。”又扭头看谢韫清,“阿清要比我大几个月,她的及笄礼你还是可以过来当有司的。” 这怎么又跟她扯上关系了?谢韫清在一边无奈的想着。高秀仪的婚事定在了来年,正巧在谢韫清及笄之后。只是说起来,那时候高秀仪忙着出阁,哪里能得空出来?罗慧心这小性子使得好没有道理。 见谢韫清走神了,贞娘轻轻将茶杯放在矮几上。 听到声响,谢韫清回过神来,“表姐,难为表姐还记挂着,不过我的及笄礼还有些时日,到时候一定亲自将请帖送到你手中。” 贞娘这次来本就不是为了这些事情,因此谢韫清说了什么她倒是没有在意,而是向谢韫清提出逗弄小玄子的请求。 表姐在这冰冷的冬日里出门,该不会就是看上了她的狮子狗了吧?谢韫清觉得自己这想法太出奇了些,忙摇了摇头将念头从脑海中驱出去。 看着表姐逗着小玄子,很有些开怀欢喜的样子,谢韫清又觉得有些不自信了。 待会儿一定要吩咐婆子去找个机灵可爱的狮子狗送给贞娘,免得贞娘惦念着小玄子。谢韫清想到这里,便喊来一个婆子,交待了下去,婆子立即答应了下来。 若只是什么寻常的玩物,表姐喜欢,赠给表姐也未尝不可,可是小玄子偏偏是萧玄送给她的,又很受谢家上下的宠爱。真要把小玄子送人了,等回头她就等着被榕姐儿的鼻涕眼泪淹死吧。 贞娘逗了许久的小玄子,最后总算是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刚上了轿子,贞娘才后知后觉,自己来这么一趟,是不是把什么给忘了? 婆子外出寻了几日,还真的找来了几只伶俐漂亮的小狮子狗来。 谢韫清看着数双圆溜溜的小眼睛,不由得失笑。 小玄子乍一见到几个陌生的小犬,也不排外,摇着尾巴就扑了过来。 几只幼犬自然受到了惊吓,哼哼唧唧的拒绝小玄子的靠近。 小玄子丝毫没有被打击到,狗皮膏药似的凑过去,照着每一只幼犬的鼻子舔了一口,最后目光落到了其中一个毛色雪白、浑然没有杂毛的幼犬身上。幼犬浑身一激灵,往后缩了缩身子。 谢韫清见小玄子似乎与这幼犬投缘,便将这只留了下来,又指了另外几只幼犬,“送一只去给母亲,余下的一只,送去顾府给表姑娘吧。” 婆子忙点头哈腰的走了,连翘不解的问道:“姑娘,孙小姐也很喜欢小犬,为什么不赠给孙小姐一只?” “你啊,素日里多琢磨点正事才是最紧要的。孙小姐才多大的年纪,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万一与小犬玩闹时,一时没了轻重,被抓了或是挠了,可如何是好?”青萝慢吞吞说道,她这是在教连翘一些事情。 连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府中的小姐都是千娇百贵的,更不必说小辈中就孙小姐一个女孩,别提多受宠。若是孙小姐当真被抓挠了,这小犬恐怕得被打杀。不进如此,难保二少奶奶那边不会迁怒到姑娘身上。 待所有人都下去了,留下来的那只小犬呜呜直叫,小玄子围着小犬转来转去,小犬更加害怕了,努力想站起来,无奈四肢实在是没有力量,又摔倒了。小玄子便去对小犬又舔又是嗅的。 “姑娘,要不要给这小家伙赐名?”青萝道。 谢韫清想了想,道:“就随了小玄子,叫小黑子吧。” 这是什么怪异的取名法子?饶是青萝脸上冷清惯了,也不由得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她望向趴在地上的雪白的小犬,该不会是自己看岔了,不认识黑白了吧? 虽然心里面一直泛着嘀咕,但是青萝还是迅速将小黑子的住处安排了下来。 小玄子有了新玩伴,整日里全围着小黑子转,连吃东西都比往常少了许多。小黑子也迅速的习惯了陌生的环境,并且和小玄子玩到了一起。 他走路越发稳健了,然而小玄子撒欢似的跑着,他又哪里追的上?因此谢韫清每回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小玄子在前面呼哧呼哧跑步,小黑子跟在后面,一路跌跌撞撞的。 贞娘收到小狮子犬,立了许久,这才回过神来,笼在眉间的愁色也在一瞬间消散了。 又过了几日,是萧玄领兵前往东海郡的日子了。 萧玄这几日一直在忙着点兵,抽不开身,这天,萧玄进宫给太后辞行。 谢韫清也在慈宁宫。 “这么巧,你也在?”萧玄愣了一下,他是真的没有料到谢韫清今日进宫了。 谢韫清给萧玄请了安,便垂着头站在一边了。 太后看了谢韫清一眼,暗暗觉得满意,这个小姑娘年纪虽小,但是规矩却是从来没有出过错的。小小年纪就这样稳妥,若是萧玄能平安归来,也该早日将他们的婚事提上日程了。 太后从没有想现在这样想抱重孙。 察觉到太后越来越热切的目光,谢韫清忍不住往后面挪了挪,萧玄的笑容却是越来越大。“天气冷,你这几日就不要进宫了吧。” 太后优雅的翻了个白眼,这还没进门了,就这样心疼媳妇?太后感到了深深的危机感。 第231章 子承父业 太后心里面虽然吃味,却欣然见到自己孙儿这副样子。 往常萧玄也是每日里都是含着笑意的,但是最萧玄最熟悉不过的太后却知道,萧玄的笑容永远没有抵达眼底。而当萧玄看向谢韫清时,眼中永远含着绵绵的情意。 太后又瞧了谢韫清一眼,自己的孙儿眼光真是独到。 谢韫清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那儿,只依稀感觉到太后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谢韫清心里面便很是奇怪不解。 太后终于收回目光,重又拉着萧玄的手絮絮叨叨吩咐了许多,她见萧玄频频看向谢韫清,臭小子就不能收敛些吗?最后太后还是让萧玄与谢韫清说几句话。 萧玄凝视着谢韫清,久久没有移开视线,他屈起食指,刮了一下谢韫清的脸颊。 谢韫清不解的望着他,却见萧玄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少年神采飞扬,即便在这冬日里,也如同最耀眼炽热般的阳光,周身的光彩令人移不开眼。 谢韫清也不是个扭捏的,自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谢韫清便决定不再逃避。她仰着头,定定的看着萧玄。此去东海郡,危机重重,谢韫清想张嘴叮嘱萧玄几句,但是想说的话都被太后说了,她颇有些懊恼。 萧玄显然察觉到谢韫清望向他时,没有了从前的疏离和冷淡,眼中也染上了一层暖意。萧玄嘴角咧得越发大了,整个人看上去竟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傻气。 谢韫清扶额,早知道就不出来了。 正当谢韫清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萧玄忽然自背后握住她的手臂,他的手紧紧箍着她的手臂,掌心灼热的温度竟像是穿透小袄传到了谢韫清的肌肤上。 谢韫清忙收回手,攥着自己的手臂望着萧玄。 萧玄俊美的面容似乎也在一刹那间出现了裂缝,他都不敢想象,自己的胆子竟然这么大,在皇祖母的宫里面就敢对姑娘家动手动脚,若是让皇祖母知道了,会不会扯着他的耳朵骂上半个时辰?不对,这应该不是问题的重点吧?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该对谢韫清动手动脚啊? 萧玄小心翼翼的瞧着谢韫清的表情,见她隐隐有动怒的迹象,萧玄忙后退数步,“你别生气,我不是有意抓你的手的。” 这人,抓都抓了,现在狡辩还有什么意义吗?谢韫清没说话,只板着脸看着萧玄。他更不正经的事情又不是没有做过。 萧玄看到谢韫清的表情,心里面越发的忐忑了。她到底有没有恼了他啊?于是,萧玄出宫的时候,脑子里面一直在想着这件事。他坐在马背上,不时的往路旁看过去。 有细心的人觉得不对劲,这位小王爷怎么频频往一个方向看过去啊?便顺着萧玄的视线看过去,几人只见到萧玄看着的方向,两个肤色白皙、面容清秀的年轻公子哥儿正随着人群走动。 几人觉得心里面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却又不知道这怪异是从何而来。 既然想不出来,几人索性不再去想这些事情,只一心一意的盯着丰神俊秀的年轻的小王爷看。 这位小王爷从前有风流不羁的诨名在外,但是现在所有人眼中,都只剩下高高坐在马背上,磊落疏朗、意气风发的少年。 有年迈一点的百姓,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另一个人的影子,那人同样的是少年英才,英武不凡,可惜却是盛年早逝了。 这位小王爷,是那个人唯一的血脉。子承父业,继承了其父统兵作战的本事,当初攻打虢国,一举打败了虢国的常胜将军成晖。大周能有这样的天纵奇才,真的是天大的幸事。 自从天子任命萧玄为抗击倭人的大将军,萧玄率兵抗击虢军,打败了成晖、大挫虢军士气等诸多壮举已经被众人拿出来反复的议论。最后众人得出了一致的决定,这是先豫亲在天之灵庇佑着大周的子民。 天子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将盖碗劈手打落。茶杯中是刚斟的滚烫的热茶,盖碗在地上粉碎一地,茶水却是四下溅开来,房德喜正站在一边,茶水全泼在他身上了。房德喜被烫到,忍着痛跪在地上,等着天子开口。 天子终于说话,“天纵奇才?有乃父风采?就凭他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房德喜心知天子对这些忌惮得很,不敢相劝,只垂手恭恭敬敬的侍立在旁。房德喜提心吊胆的等着天子发话,却听天子忽然笑道:“既然说他天纵奇才,朕倒要看看,他比起那个短命的父亲又有多少本事?” 房德喜心头一个激灵,贴身伺候天子这么多年,他深知天子的脾气和心思,但是就这样当着十几人的面,公然讥讽已故先豫亲王,这还是破天荒头一回。天子为了表示自己的宅心仁厚,一向优待过世了的臣子,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就忍不住了,公然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众人都知道,天子刚刚说过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传出去。他们听到了,恐怕要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了。众人都觉得手脚冰凉,有胆子小的,险些软软瘫倒在地。 天子指尖捏着眉头,一派苦恼的样子。 宫外面,萧玄率领的军队已经走远了,他只领了五百多人,剩下的,只等着到京郊调兵了。 萧玄的身影早已远去,谢韫清仍然跟着人群往城门口走去。走了许久,谢韫清终于意识到,萧玄已经走远了。 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萧玄已经是第二次准备上战场了。 东海杀机四伏,谢韫清原本不愿意让萧玄前赴东海郡。但是两人都知道,这是一个难得的绝佳的机会。首先便是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东海郡原本就贫瘠,这会儿再有倭人来肆意横行,东海郡的百姓哪里还有活路?另外一个目的,大概就是想借此事,为萧玄笼络人心吧。 真要论起笼络人心,二皇子、四皇子哪一个不最是擅长此道?就连刚刚长成的六皇子的生母贤妃,也已经悄悄的给六皇子拉拢心腹了。 只是,他们拉拢对象的原则,就是那人不是勋贵,就是身份崇高的,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的一点,就是有时候民心所向要比获取一众臣子的支持更为重要。 谢韫清停下脚步,看着人群往城门口蜂拥而去,四周的百姓全部往前涌去。 身边一个“少年”拉了拉谢韫清的袖子,“阿清,咱们继续跟上去吗?”少年抬头眼巴巴的看着谢韫清。 原来这两个少年打扮的人,竟然是谢韫清与萧覃。 他们打扮成这副模样,主意还是太后出的。 太后一方面想让萧覃来给自己兄长送行,一方面又想让萧覃出宫走走。但是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出行在外,太后又岂会不担心?因此太后差人将她们打扮成少年的模样,又派了许许多多的人手暗中保护她们。 萧覃知道太后的良苦用心,虽然心中感念太后的疼爱和恩情,脸上却没有显露出任何情绪的起伏来。 谢韫清回头握住萧覃的手,对她展颜而笑,“郡主难得出宫,不妨四处走走?” 这也正合了萧覃的心意,萧覃便跟着谢韫清逛了几家店铺。 虽则还是严冬,两个女孩子来了兴致,却是丝毫不害怕严寒,两人自始至终都没有显出疲累。 最后还是傍晚了,谢韫清将萧覃送到了华阳大长公主府,这才回了谢府。 萧覃暂时住在了大长公主府,罗慧心与萧覃虽然不大熟络,但是都是年纪相仿的年纪,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很聊得来了。 大长公主只听见两个女孩清脆的笑声,便觉得心中甚是欣慰。 先豫亲王英年早逝,留下的这一子一女,好歹出落得如此出色。萧玄如此有出息,将来定然能将豫王府的门户顶起来。 想到这对兄妹年纪轻轻就失去了双亲,这样艰难的长大,大长公主便觉得十分的怜惜,太后当年有多么伤痛欲绝,她是看在眼里的。若不是还有两个幼小的孩子需要太后庇护,太后又怎么会强撑到如今? 推己及人,大长公主也想到了自己英年早逝的儿子,罗慧心也是打小就没了父母。因为她的宠爱,慧心没有吃一点苦头。但是哪怕她再疼爱慧心,幼失所怙的缺憾也是永远弥补不了的。 慧心看似坚强开朗,但是幼时很长一段时间,也是沉默寡言。 大长公主从来没有刻意教导孙儿们,因为慧心没有父母,而要无条件的忍让慧心,却也不得欺凌慧心。慧心幼时每每看见族中的兄弟姐妹,偎在父母跟前撒娇,虽然她从来没说过一个字,但是大长公主能感受得到慧心的失落。她除了心疼,以及更加关心慧心,没有其他能做的了。 大长公主心事重重,回了自己屋子里,便感觉到头有些重,早早就歇下了。傍晚大丫鬟过来时,大长公主还没有醒来。 大丫鬟素来从容镇定,立即吩咐小丫鬟去请太医,再派人去请几位老爷夫人过来。 大长公主身份尊贵,府中一直养着两个太医,不一会儿的功夫,太医就已经进来了。 第232章 中风 “祖母怎么好端端就病了?”匆匆赶来的罗慧心问道。 她看着躺在那儿、满头银发的大长公主,顷刻间泪珠子就潸然而下。 大长公主一向精神矍铄,怎么突然就昏迷不醒了? 太医摸着胡须,皱着眉凝思,罗慧心越发焦急了,又不好催促大夫,只得绞着帕子。两个太医轮流给大长公主瞧过了,两人又退到一边小声的商议着。 萧覃因着自己与罗慧心一般无二的身世,对罗慧心天然多了一重亲近。见罗慧心这般难过伤心,心里面也不好受,便上前两步,说道:“你先不要担心,太医每半个月都要给大长公主请平安脉的。此前没有任何反常的地方,这会儿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听到了萧覃安慰的话语,罗慧心略放宽了心,但还是站在床榻前,不敢离开寸步。 不一会儿的功夫,大长公主的子女便陆续过来了。 大夫人脸上带着关切,但是举止却是沉着稳重的,她问过了大长公主身边的大丫鬟,这才等着太医的诊断。 萧覃望了大夫人一眼,总觉得大夫人的表现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不过萧覃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打量的意思出来,与谢韫清相处了数月,她总算将谢韫清的不动声色学了个一二。 大夫人转过身来对罗慧心说道:“这里有我们守着,你到外间与姐妹们说说话吧?” 屋子里面已经聚集了许多人,除了太医、大长公主的贴身下人以及大长公主的子女、儿媳,其他人都是在外间候着的。 罗慧心红着眼眶摇了摇头:“祖母昏迷不醒,我怎么好意思不在祖母跟前伺候?” 大夫人知道大长公主最疼爱的就是罗慧心,万一等会儿醒来见不到罗慧心,指不定如何着急,便没有再说话。只是当大夫人往外间看去时,目光中透露出些微的担心。 外间传来了女孩们说话的声音,不过她们的声音都刻意压得很低,萧覃没有听清女孩们在说些什么。 太医们终于商议好了,走过来说道:“几位爷,大长公主这是中风了。” 罗慧心失声道:“不可能的,我今儿早上给祖母请安时,祖母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中风了?” 一直伺候大长公主的婆子上前几步,说道:“县主,殿下是不想让您担心牵挂,实际上大长公主的身子骨,已经一年不如一年了。” 罗慧心忽然掩面而泣,“怎么会……” 大夫人似是遭受了打击一般,面色一下子灰败了下去,她忙说道:“不管怎么说,你们一定要竭尽全力将大长公主治好,否则你们这太医别想继续当了。” 两个太医相视一眼,都苦笑不已。 这大夫人素来慈眉善目的,怎么真的遇到了大事,反而这样不讲理起来了? 萧覃琢磨着大夫人的话,忽然听见外间传来的一声脆响,随即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响了起来,“小丫鬟刚刚失手打落了茶杯,不妨事的。” 只是打落了茶杯,为何会这么慌张? 萧覃想到,罗慧心与她说起过,这位大夫人膝下有两个女儿,长女已经出嫁,次女也已经十六岁。大夫人当初生次女时,遭了好些罪,次女身子骨一向孱弱,大夫人对次女也就格外的上心,如今次女正是议亲的时候。 萧覃重又看向了病榻上的大长公主,大长公主这么病倒,若是一直这样沉睡着,倒也不算什么。恐怕大夫人此时最担心的,就是大长公主会突然薨逝,到时候,她的女儿可要守孝三年。三年以后,大夫人的次女也已经十九岁了,虽然大长公主府门楣高,但是次女再想说个好亲事,恐怕就有些艰难了。 当着众人的面,大老爷没说什么,只谦逊的向太医询问大长公主的身体,又恳求两位太医务必治好自己的母亲。 两个太医神色稍缓,不过也只是表示自己会竭力却救治大长公主,至于结果如何,还是得看天意了。 大老爷知道这两个太医都是一等一的人精,不敢揽责任,只含糊其辞的糊弄着,大老爷噙着苦笑。 两个太医便在大长公主院子的西暖阁住了下来。 罗慧心要在外间设榻,每日里在外间住下,方便给大长公主侍疾。还是她的姑姑苦口婆心的劝住了,饶是如此,罗慧心接下来几日一直都是以泪洗面,大多数时候都是待在大长公主身边,握着大长公主的手陪她说话。 几日的功夫,罗慧心已经瘦了一大圈。从前还有些婴儿肥的脸颊已经迅速瘦了下来,一张瓜子脸煞是让人心疼。 大长公主却一直在沉睡着,没有醒来。 太后得了消息,吩咐自己的贴身嬷嬷过来看看大长公主,又特意送了几匣子珍贵的补品。 嬷嬷不仅仅是来瞧一眼大长公主的,更重要的原因,是奉了太后的口谕,过来将萧覃带回宫的。 萧覃看着罗慧心削瘦的脊背,这才短短几天,罗慧心已经清瘦至此。若是大长公主仍是没有醒来,还不知道罗慧心会将自己的身体糟蹋成什么样。萧覃没有忘记,这大冷天的,罗慧心每每都是衣衫单薄就过来了。 但是罗慧心又怕将寒气过给大长公主,都是在外间围着炭盆子烤了一会儿,这才走进里间。 还是萧覃反复劝解着,罗慧心才稍稍镇定了下来。 大长公主仍然没有苏醒的迹象,她的几个子女们轮流侍疾。说起来,萧覃要称呼他们为舅舅或者姑姑的。 萧覃手搭在罗慧心的肩上,一向俏皮开朗的罗慧心此时却是愁容满面,她勉强振作精神,但是每每想到大长公主如今没有意识,便掉下泪珠子来。 “你不要太过伤神了,大长公主最疼爱的就是你,若是让她知道你把自己的身体糟蹋成这样,她该如何的难过啊?” 罗慧心此时巴不得大长公主能够清醒过来,瞧见她这副样子,心疼的搂着她。只是她看着面色蜡黄的大长公主,一时没忍住,眼泪又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萧覃其实对罗慧心是感同身受的,没有再劝,只是默默地陪着罗慧心掉眼泪。萧覃回到慈宁宫的时候,宫里面陈设布置一切如常,但是萧覃却从入目的景象中,感到自己快要被压抑得喘不上气来。 她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谢韫清也陪在一旁。萧覃在大长公主府小住的日子,谢韫清每日都进宫陪着太后说话。太后细细问了她大长公主府的一应事宜,听到最后,有些沉默了下来。 萧覃不知道太后为何是这副神情,又不好多嘴,只转过头与谢韫清说话。 不知怎地,她瞧着谢韫清精神倒有些不济,萧覃没有多想,挨着谢韫清坐下。 太后与大长公主同岁,一想到一样的年纪,大长公主竟然病得卧床不起了,太后便觉得心有戚戚然,很是黯然神伤。太后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了。 萧覃与谢韫清并肩在花园中散着步,两人心里面都很沉重,没有多说话,只默默的逛着园子。萧覃心知,谢韫清与罗慧心再要好不过的朋友了,深怕谢韫清会担心,便只挑好事与谢韫清说了。 谢韫清淡淡一笑,萧覃这报喜不报忧的性子,似乎从上一世到这辈子,从来没有改过。 她心知萧覃的好意,不过也没有戳穿。 这几日,她也格外的担心罗慧心。罗慧心是大长公主一手带大的,可以说,罗慧心是大长公主捧在手掌心细致呵护的明珠。祖孙两人的感情,深厚得让人不忍心打扰。 大长公主的病,并非一朝一日形成的,然而受到这样大的打击,谢韫清最担心的,就是罗慧心坚持不下去。 最疼爱她的长辈病垮,让一个才十四岁的小姑娘如何承受的来。 谢韫清与萧覃辞别过后,就出了宫。她没有回谢府,而是去高家,约了高秀仪一起前去拜访罗慧心。 因着当初大长公主帮了高家一个大忙,高夫人承了这个人情,总找不到报答的时候,便让高秀仪带着一支六百年的野山参、两斤的血燕。 谢韫清听了,什么话都没有说,不过心里面却是格外的清楚,高家的血燕是从何而来的。 两人到达大长公主府时,刚递了帖子,踏进大长公主府,便能感觉到府中上下几乎凝固了的气氛。 仆人们行走都是轻手轻脚的,几乎听不到一丁点儿的动静。 高秀仪抿着唇角,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她们前不久刚来过大长公主府,那时候府中还是一派祥和安宁的样子,谁能想到,这才过了多久,大长公主府竟然安静如斯? 两人到了大长公主的屋子时,在外间脱了披风,烤了会儿手,待身上没有寒气了,才敢走进去。 罗慧心握着大长公主的手,一动不动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谢韫清见了,心中很是酸楚。罗慧心从前是那样的大大咧咧,活泼开朗,如今浑然变了个人似的。 第233章 祸心 两人将目光投在了大长公主身上,大长公主正沉睡着,对周围的事物压根没有察觉。谢韫清也高秀仪都心照不宣的没有开口说话。 罗慧心这些日子原已经平静了许多的,然而在两个挚友面前,顷刻间就泪如雨下。她松开握着大长公主的手,吩咐丫鬟婆子仔细照料着,这才与谢高二人走到花厅。 罗慧心憔悴了许多,青色的小袄罩在身上都显得底下空荡荡的,不过她还是振作起精神,落落大方的招待着二人。 大长公主陡然病倒,对罗慧心的打击无疑是最大的。 两人陪着罗慧心说了一会儿话,外面有人传话进来,说是右相夫人并工部左侍郎夫人一同来看望大长公主。 “我只是个姑娘家,哪有我出面招待客人的道理?也不怕我礼数不周,慢待了贵客?两位伯母不是住在府中吗?如今特殊的关头,怎么不去请伯母过来接待客人?” 传话的小丫鬟埋着头,不敢抬头看着罗慧心。 谢韫清听罗慧心语气淡淡,料想这几日大长公主府中定然发生了什么。 小丫鬟迅速的退了下去,高秀仪看向罗慧心,心中觉得甚是怪异,字斟句酌的问道:“大长公主昏睡的这些时日,府中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罗慧心握紧了手中的茶杯,冷笑道:“祖母这还好生生的,我大婶已经竟然开始着手准备祖母的身后事了,祖母要是知道了,该何等的伤心?” 高秀仪默然,自然不是因为她赞同罗慧心的话。 大长公主身份尊贵,又早已经上了年纪,不仅大夫人,就是皇室也在筹备着大长公主的丧仪以及身后事。 罗慧心不会不明白这一重,但是这样的时刻,罗慧心宁愿逃避,也不愿意接受这一事实。 高秀仪与谢韫清对视一眼,都不忍心点醒罗慧心。 谢韫清想起了上一世,谢家被满门抄斩、端儿夭折,接连遭受巨大打击的她,经过了许久,也不愿意接受现实。 她很能理解,罗慧心现在的心情。 宁愿逃避,也不愿意相信。 说到底,至亲之人出了事情,又有几人当真能够保持清醒与冷静呢? 谢韫清转念一想,罗慧心不是不知道理的人,怎么可能因此就对自己的婶婶就生了怨言? “祖母病重,她竟然想着……”罗慧心一咬舌尖,将想说要的话吞了回去。 “如果我没记错,慧宜县主已经及笄一年多了吧?” “你怎么知道?”罗慧心脱口而出,随即想到自己堂姐及笄礼时,谢韫清也是在场的,她神色莫名的看着谢韫清。如此说来,谢韫清对一切都知情了。 罗慧心神色略有些不自在。 虽说,她与谢韫清、高秀仪是无话不谈的挚友,但是这种家族中隐秘的事情,她还是不愿意让旁人知晓的。 谢韫清心中感叹道,这么浅易的事情,只略一思索,便能想明白了。 其实大夫人所想,也是人之常情。任何一个母亲都是全心全意为自己的孩子打算的,大夫人也不例外。在孝道与自己女儿的幸福之中,大夫人一定会选择自己的女儿的。 见谢韫清久久不说话,罗慧心抽了抽鼻子,委屈道:“你没亲耳听见我大婶说话,她甚至还冠冕堂皇的说什么,让……让我堂姐嫁人来给我祖母冲喜。我只听说娶妻能冲喜,没听过嫁女儿也能冲喜的说法。” 谢韫清听她说话有些吞吐,便问道:“她定然也说了,让你们姐妹俩都出阁吧?” 罗慧心闻言惊道:“你怎么又知道了?”话音未落,已经是满脸羞红。 她尚是十四岁的小姑娘,虽然平常骄横惯了,真要面对起事情来,脸皮子还是很薄的。 谢韫清没有说话,目光在罗慧心双颊流连了一下,便将视线投向矮脚几上的糕点上。 罗慧心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忙道:“我这几日没好好吃东西,现在正觉得饿得难受,我先吃些东西。” “乖。”谢韫清摸了摸罗慧心的头。 罗慧心一边吃着芸豆卷,一边瞪着谢韫清。 她这些日子守着大长公主,哪里有心思吃东西?这会儿有两个挚友陪着说话,心情稍稍舒坦些,胃口也好了些。一会儿的功夫,罗慧心已经吃了半碟子的点心。 “慢点吃,仔细别噎着了。”高秀仪适时的将温热的茶水递给罗慧心。 罗慧心朝着高秀仪展颜一笑:“我与你相识这么多年,竟然从没有见你关心过人。” 高秀仪语声冷了下来:“我这不是怕你噎死了,我又恰巧在跟前,别回头你们罗家的人赖在我身上,我洗刷不了冤屈了。” 罗慧心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肠,也不恼,反而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高秀仪张了张嘴吧,竟然没有再说话。 好不容易等罗慧心吃饱喝足了,罗慧心拍了拍肚皮,苦恼道:“我难得瘦了些,别回头又恢复原来的体重了。”说完又想起了正事,抓住谢韫清的手问道:“你快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婶娘的打算的?” 谢韫清笑道:“大概,是我冰雪聪明,琢磨出来的吧?” 罗慧心听了,立即露出嫌弃的表情,推开谢韫清的手,拿起手串在手中把玩着。 当然不是因为凭空猜测出来的,谢韫清默默想着。 前世这个时候,大长公主也中风了,缠绵病榻数月。 大夫人担心大长公主会突然辞世,便立即借口冲喜,将自己的次女罗慧宜嫁了出去。为落人口实,她又做主将罗慧心嫁了出去。 只是,大夫人为自己次女的亲事,费尽了心思,千挑万选才择定了夫婿。对于罗慧心,大夫人就没有那么费心费力了。她只挑选了一个高门大族的公子哥儿,却没有差人去打听那公子哥儿的品性,更没有打听那户人家的背景。 也正是因为大夫人的疏忽和不精神,才酿成了罗慧心一生的悲剧。 那公子哥儿是家里面的小儿子,从小被家里面惯坏了。小小年纪,已经有十来个通房了,妾室更是纳了两个。 罗慧心嫁过去时,起初因为牵挂着大长公主的身体,再加上她贵为县主,倒是没有将那些妾室通房记挂在眼里。她是个高傲的性子,不放在心上,不代表罗慧心接纳了这些妾室通房,尤其是这些人成天的在她眼皮子底下使绊,罗慧心烦不胜烦,便惩罚了争宠争得厉害的两个通房闭门思过。 谁曾想,其中一个心性高,回去就一根白绫将自己吊死了。 那公子哥儿大为窝火,又被人撺掇着,当着下人的面就痛斥了罗慧心一通。 罗慧心前半生一直顺风顺水,何曾被人这样落了面子?当即往那公子哥儿脸上挠了两下。 公子哥儿脸被抓破了皮,在一众狐朋狗友之间没了面子,也就越发的记恨罗慧心。 夫妻两个冷战数日,终于又在那些心肠歹毒的不入流之人的设计下,两人再次爆发了争吵。 混乱中,罗慧心被推倒在地,她受了气,将自己关在屋中不肯出来。 直到大半日过去,大丫鬟听不见屋里面的动静,才觉得不大对劲,找了个手脚麻利的婆子砸了门,破门而入。 屋子里面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而罗慧心,就躺在一片血泊之中…… 罗慧心除了那么大的事情,罗家再想袖手旁观已是不可能的。大夫人差自己最信任的嬷嬷过来调查,得出来的结果却令大夫人愣了许久。 大夫人彼时无比的后悔,自己一时的心急,竟然祸害了侄女儿的一生。 罗慧心打小就被大长公主呵护在手掌心,从没有吃过一点儿的苦头,更没有丝毫的心机。在众多的人精之中,罗慧心又哪里斗得过人家? 罗慧心嫁过去时,在公子哥儿面前最得脸面的一个妾室,整日里往正院跑,比谁都要姻亲,也正是这个妾室,包藏了祸心,最开始就是抱着害罗慧心的目的接近罗慧心的。妾室每回给罗慧心泡茶时,都会给茶水里增加一味红花。罗慧心有焚香的习惯,那妾室便会往香炉里偷偷放些麝香。 久而久之,罗慧心就变得难以受孕。 那妾室看起来柔柔弱弱,若不是她的丫鬟指控,谁人能料想到她竟然如此心肠歹毒? 只是,虽然罗家向罗慧心的婆家施加了压力,迫使他们驱散了所有的妾室和通房,对罗慧心的伤害已然造成,再也无法挽回了。 打那以后,罗慧心变得越发的沉默寡言,终日把自己拘在房间里面,再也不肯与人说一个字。 再后来,大长公主薨逝了。 罗慧心在世间没有了牵挂,不久便将自己反锁在屋子里,一把火将自己烧成了灰烬。 谢韫清那时忙着替四皇子争权夺位,知道了罗慧心的事情后,将自己关在了房间内狠狠哭了许久。 她重生了,既然扭转了谢家的结局,便不会让自己的挚友重蹈前世的覆辙。 第234章 神医 平心而论,大夫人所作所为,都是出于为女儿的幸福所考虑。罗慧心的悲剧是她一手造成的,然而她身为长辈,谁又能当真对她的行为作出评判? 罗慧心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了,京里面只议论了两日,便又被新鲜的话题覆盖过去了,几乎无人再记得,一个妙龄女子溘然长逝了。 察觉到谢韫清心不在焉,高秀仪看了过来。 谢韫清捧起茶杯,不过也只是略湿了湿唇。 哪怕大夫人是无心的也好,无意的也罢,偏生因为她一时的不谨慎,罗慧心一辈子就这样被毁了。单只是这样说,大夫人所做之事,便让人无法原谅。 罗慧心见谢韫清不慌不忙,轻轻推了她一下,“你还不快说,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谢韫清这才正了正神色:“这不重要的,要紧的是,大长公主病倒,大夫人便是决定你婚姻大事最适宜的长辈。一旦大夫人替你定好了亲事,你还能拒绝不成?” “谁想嫁谁嫁去,祖母病重,这个节骨眼将自家女儿急匆匆嫁出去,让旁人知道了,还以为咱们罗家的姑娘有多么薄情寡恩。更别提我是祖母养大的,祖母卧病在床,我就上赶着把自己嫁了。咱们罗家的女儿就这么不值钱,随随便便就能打发了?” 见罗慧心越说声音越大,高秀仪便想起了自己一波三折的婚事,心中深有触动,便安慰了罗慧心几句。 “倘若,大长公主醒过了呢?”正当两人心情都不佳的时候,谢韫清忽然开口问道。 罗慧心怔了一下,“祖母的状况,太医都说过了,只能好好调养着,不知道哪日才能醒过来。”罗慧心眼神黯然了下去,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来,太医也说过了,大长公主也可能一辈子瘫痪在床,醒不过来了。 罗慧心难以相信,祖母一辈子整齐干净惯了,到老了,反而要毫无意识的躺在床榻上,受着仆人的伺候。 若是祖母能清醒过来该有多好?罗慧心明知道希望渺茫,但还是忍不住的奢想,会不会真的有奇迹能够发生。 高秀仪若有所思的看了谢韫清一眼,她知道,谢韫清从来不说大话,谢韫清既然如此说了,应该是有几分把握的吧?高秀仪握住罗慧心的手,然后对谢韫清道:“你这是有什么法子能唤醒大长公主殿下?” “秀仪你别胡说,阿清怎么可能会治病救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可比她厉害那么多我都不会医术。”罗慧心说着话还不忘记埋汰谢韫清一句。 谢韫清斜睨了罗慧心一眼,决定原谅这个口无遮拦的手帕交。“我虽然不会治病救人,但是我认识悬壶济世的大夫啊。” 罗慧心闻言激动的站了起来,“是哪位大夫,能不能请来给我祖母看一看?不,你把他的住处告诉我,我亲自上门将他请过来。”罗慧心语无伦次道,见谢韫清久久没有说话,她耷拉下脑袋,“我与你相识这么多年,你何曾认识过什么大夫?再者,医术高明的大夫不都在宫里吗?太医院二十余名太医过来,都没有商量出所以然来。” “阿清,所谓术业有专攻,那位大夫当真能医治中风的病者吗?”高秀仪倒是没有质疑谢韫清所说的话,轻声询问道。 谢韫清道:“那位大夫我认识多年,他的医术我是见识过的,说是医死人、肉白骨,也毫不夸张。当然,他的名头,你们虽然没听过,但是太医院的诸位太医们不会不知道。” 听谢韫清这样说,罗慧心放下心来,随即更为激动的握住谢韫清的手,“那,你说的这位神医现在在哪儿?” 谢韫清安抚她道:“也是大长公主殿下是个福泽深厚的,神医适才进京,我已经递了帖子过去,这两日就能进府了。” 哪有这么巧的事情?高秀仪几不可察的摇了下头,罗慧心已然激动得无法复加,但是高秀仪冷静下来,已然了悟。 大长公主病了这几日,高秀仪想着与谢韫清一同来探望,安慰罗慧心。谢韫清却说自己家中有些要紧的事情,暂时抽不开身。 高秀仪知道,谢韫清对罗慧心再关心不过了,家里哪怕发生了天大的事情,谢韫清也应该会抽开身前去看一眼。她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现在才恍然明白,谢韫清这几日,是去给大长公主请大夫去了。 那个神医真如谢韫清所说的医术高超,那么久居京城的高秀仪不可能没听过他的名号。谢韫清又说太医院那帮老古董认识这位神医,那就说明这位神医早些年在京城也是声名远扬的。 这些年,是离开京城隐居了吗? 想到能见到这样神秘的一位人物,高秀仪顿时觉得好奇心都被勾起来了。 “他答应来给大长公主看病,不过也提出了一个要求。” 这还没见到人影,就开始提要求了?罗慧心与高秀仪脑中不约而同的浮出这个想法。两人连忙把杂七杂八的念头从脑子里逐出去。 “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一定会办到。” 谢韫清微微一笑,罗慧心承诺过的话,自然会兑现的。 “他提出了什么样的要求?”高秀仪抓住了事情的重点。 “其实也没什么,神医此番进京,只带了一个药童,一个侍卫,他的本意,是不想被人打扰到,免得招惹上一堆麻烦的人或者事。” “你放心吧,我不会将神医的行踪透露出去,我只是想治好我的祖母,让祖母早些清醒过来。”罗慧心说着,便觉得鼻尖一酸,忙背过身去。 她还只是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从小就无忧无虑惯了,乍一发生这种事情,哪里还承受得住?只是她一向要强,不会让人任何人见到她脆弱的养着,因此,众人眼中,罗慧心永远是那个明艳大方的县主,却甚少有人发现,罗慧心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大圈下来。 第二日下午,谢府的马车又停在了大长公主府的角门旁边。 罗慧心听到动静了,亲自带着丫鬟过来相迎。 大夫人正携着自己的次女走过来,大夫人这些日子倒是第一次看到罗慧心走出房门。 大长公主的突然病倒,给罗慧心以莫大的打击,大夫人甚至在想,罗慧心会不会将自己一辈子都关在屋子里,永远也不会再出来了。大夫人定定的看着罗慧心的身后,只见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那男子穿着绣着几杆翠竹的长衫,他身材颀长,浑身透着一种书卷气,走过来时,肃肃然有松下之气。虽然鬓角爬上了几缕白发,但是一点儿也不妨碍他的风采,反而更添加几分沉稳与令人沉醉的气质。 罗慧心原先以为,既然被称为神医,好歹是个老迈的老人家,却没想到这神医看上去竟然如此的年轻。 这人,究竟能不能行啊? 罗慧心不由十分担心,一边又在胡思乱想,早知道就将高秀仪一块儿喊来了。有高秀仪在这儿,也不至于她一个人吃惊。 见罗慧心一直盯着自己看,神医沉下了脸,重重咳嗽了一声。 罗慧心忙收回了思绪,颇有些尴尬的移开视线。 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竟然盯着外男的脸看了那么久,若是被祖母知道了,会不会拿拐棍敲断她的腿?罗慧心忍不住想到。 只是,这神医看上去俊秀的相似谪仙一般,怎么这样轻易的就容易生气? 她恭声道:“您就是阿清所说的那位神医吧?” “神医不敢当,称呼我一声施大夫就行了。”施明光摆摆手,便昂首阔步的往前走去,刚走出数步,停下脚步。 正当罗慧心不明所以的时候,就听见施大夫问道:“病人在哪儿?” 一直跟着罗慧心的大丫鬟心中犯起了嘀咕,什么病人?那可是尊贵的大长公主!不过既然县主没有说话,大丫鬟也就沉默的没有开口。 罗慧心亲自将施明光带进了主院。 大夫人与罗慧宜正在床榻前侍疾。 说是侍疾,实则什么事情都有丫鬟婆子们去做,两人只负责端端茶水罢了。 见到陌生的男子过来,大夫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脸上却没有任何的变化。 “慧心,这位是?”大夫人看了施明光一眼。 施明光已经靠近了床榻,对于大夫人的询问置若罔闻。 这人,怎么这样的粗俗无礼?罗慧宜直接被挤到了一边。 罗慧宜是大夫人的小女儿,从小也是被呵护长大的。更因为她打小就身体不好,天生就比别人自卑敏感,被施明光无视了过去,当下便生了闷气。 偏生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她,罗慧宜越发的气急。 罗慧心道:“这是顾伯母请来的神医,来替祖母看病的。” 罗慧心生怕说出是谢韫清找来的大夫,大夫人会不相信,特地寻了个巧妙的借口 施明光看了一眼罗慧心,暗暗赞叹一声,小丫头瞧着倒是个机灵的。 第235章 出岔子 听说是顾云霜请来的,大夫人心里面便多了几分信任。顾家家学渊源,顾阁老门生广遍天下,认识什么能人,也不是什么纳罕的事。若是当真能医好大长公主,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只是,大夫人心中仍然存着疑虑。 若当真是顾云霜请来的,为何她没有顾云霜没有知会她一声? 谢韫清面露微笑,由着大夫人打量着。 见谢韫清如此坦然,大夫人倒打消了几分疑虑,不过她仍然派人去请了两位太医过来。 大夫人走进里间,便见到陌生的大夫坐在床榻边。她皱了皱眉,不过也没有出声打扰。只见施明光给大长公主把脉、看舌苔、翻开眼睑……整个过程中,大夫都未发一言,甚至连个表情的变化都没有。 罗慧心表面上虽然一派镇定,实则心里面紧张得很。 不一会儿,两个太医轻手轻脚的进来了。不过两人并未上前,只是站在施明光身后,以挑剔的眼神看着施明光。 两人久在太医院任职,医术高明,年高德劭的。整个太医院都没有诊治好大长公主的法子,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大夫能有几分本事? 饶是两个太医脾性好,此时也不由有几分薄怒。不过两人什么话都没说,只等施明光等会儿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们好说道几句,给眼前这人一个教训。因此,两个大夫不慌不忙的在一边等着。 身为当事人的施明光浑然没有察觉到旁人的小心思,在他眼里面,似乎只剩下了躺在床上的病者。 谢韫清也不着急,瞧上去似乎对施明光颇为信赖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施明光终于开口说道:“大长公主这病,我可以治。” 刘太医抚着胡子,“你可别说大话,咱们太医院几十个太医,都对大长公主的病束手无策,你只瞧了一会儿,当真就有十足的把握了?” 在两位太医看来,天底下医术最高明的医者,无不汇集在太医院。面前这个,要么就是招摇撞骗的庸医,要么就是沽名钓誉之徒。在两个刻板的太医面前,这样的人,无疑是碍了他们的眼的。 施明光自然瞧得出两个太医对他的质疑,不过施明光也不恼,只是冷冷淡淡的说道:“若不是清丫头请我进京,我这一辈子都不愿意踏进京城半步,你们当真以为我愿意给人瞧病?” 刚刚不还说是顾云霜请来的大夫吗?怎么这会儿变成谢韫清请过来的了?大夫人明显呆滞了一下。 罗慧心还未觉得如何,谢韫清心底已经叹了一口气。 他这么一说,岂不是将一切都暴露了吗?那么,大夫人哪里还愿意相信她们? 果然,大夫人虽然语气依旧十分温和,但是话语中透露出来的态度却是十分坚定的。 “谢姑娘,你的好意我们罗家心领。只是大长公主身份尊贵,若不是信得过的大夫,我们定然是不敢延请的。再者说了,太医院医术最精湛的太医都治不好大长公主,这个不知名姓、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大夫,我实在是不敢相信。” 大夫人话语里满满都是质疑,但是谢韫清知道,这是人之常情,倒是担心施明光的反应,悄悄的看了过去。 出乎谢韫清意料的是,施明光自始至终都没有动怒的迹象。 当然,不是因为他大度,没有生气,恰恰相反,施明光已然愠怒到极致。 已经好些年没有人敢这么怀疑他了,尤其还是当着太医院这些只会插科打诨的庸医面前。 施明光这下子打定了主意,不将大长公主治得活蹦乱跳,就不离开京城了。只是,施明光重又看了一眼大长公主,就凭她的这副年纪,恐怕也没那个机会活蹦乱跳了吧? 谢韫清生怕施明光会与那些人起冲突,便站出来笑着道:“这位大夫的本领,我祖父都是交口称赞的。不管怎么说的,殿下卧床不起,诸位太医也没有法子,既然眼下有人说有法子医好大长公主,诸位为什么不能答应试一试呢?” “大长公主昏迷不醒,且不说她的身份如何的尊贵,但就是我们不知道这人是哪里冒出来的,我们就不敢让他来诊治大长公主。”刘太医义正言辞的说道。 冥顽不化!施明光面色微沉。 两个太医感到十分的奇怪,按理说,不应该是他们甩脸色给别人看吗?怎么眼前这人脾气要比他们两人的脾气还要大? 不过这样也好,只要触怒了这人,就能让这两人知难而退。 因此另一个姓孙的太医便慢悠悠的开口:“大长公主殿下身份特殊,我们不能让莫名其妙的人出现在殿下的身边。更何况,我们更不知道你的医术具体怎样,若是任由你待在殿下的身边,到时候若是殿下的身体出了什么状况,后果谁人来承担?” “后果自然我一人承担,”施明光声音更冷了,“现今站在这里的,应该是做得了主的人吧?” 大夫人刚想说,谁能做得了大长公主府的主,但是旋即想到,大长公主已然年迈,等她薨了以后,罗家的基业还不是要归她丈夫所有?她当了罗家几十年的主母,因为上头有个婆婆,总也施展不开。若是大长公主病逝了,罗家的后宅岂不就是她一个人的了? 想到这里,大夫人心中不禁觉得有些跃跃欲试,连忙答道:“我做得了主。” 罗慧心有些不悦的看了大夫人一眼,在她看来,能够做得了大公主府主的人,只有祖母一人罢了。婶婶这么一副喜悦的样子是从何而来的? 对于罗慧心的怀疑,大夫人丝毫不知情。一想到自己马上就成为罗家说一不二的女主人,大夫人心中就越发的激动,甚至冲淡了为次女亲事操心的几分急切。 施明光看了大夫人一眼,道:“你知道清丫头请我过来,许诺我什么吗?” 大夫人忍不住看向谢韫清,这是眼前的这位大夫第二次提到谢韫清,谢韫清究竟有什么本事?谢家与罗家时常往来,大夫人也是亲眼见着谢韫清长大的。谢韫清从小就是个谄尖好胜的,大夫人也一直不大喜欢她的性情。 直到现在,谢韫清就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不知道她过往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想象得到她从前该是什么模样和性情。 大夫人眼神闪烁了一下,她想到了大长公主给谢韫清的评价,“钟灵毓秀,举世无匹”,大夫人从来都不知道,大长公主竟然能给一个小姑娘如此高的评价。要知道,这些年大长公主久居公主府,鲜少出门,身边除了罗慧心,自己的几个小孙女儿,便没有其他的小姑娘了。 然而对于她膝下的孙女儿,大长公主从来没有给过这样的评价,最多也不过是夸哪个孙女聪明,夸那个孙女乖巧。 大夫人又看了谢韫清一眼,琢磨着谢韫清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不过除了觉得谢韫清行为举止落落大方,规矩上丝毫挑不出来任何的问题,大夫人实在是瞧不出来,反而觉得有些不甘。为何别人家的姑娘会得到大长公主毫不吝惜的赞赏,而自己的两孙女儿,却甚少得到大长公主的褒赞。 甚至,她的两个女儿都要比谢韫清年纪大。 谢韫清不知道大夫人在想什么,只依稀觉得,若老夫人还不醒来,大夫人指定就给罗慧心的婚事定下来了。 这些年罗家有大长公主在,倒是没出任何的岔子。只是,谢韫清依稀记得,前世大长公主在病床上卧得时间久了,大夫人一个人掌家,反倒出了不少岔子。按理说,大夫人早已经接手了掌家的一应事宜,不应该出任何的疏漏的。 后来谢韫清才明白,原来罗家这些年没有没落,并不是大夫人治理有道,而是众人只是看着大长公主的面子和威仪上。 大长公主是天子的姑母,身份最尊崇的命妇,所有人想要攀附的对象。 只是,没了大长公主的罗家,也只不过沦为一个普通的家族而已。 从前众人大长公主身体康健,众人自然不敢得罪罗家。一旦大长公主病倒了,众人没了顾忌,对罗家就没有那么迁就了。 说也奇怪,大长公主那么的的儿孙,最有出息的便是青年早逝的次子。她对于长子寄予厚望,没想到长子一直都是一副胸无长志的样子,更没有一点儿的才学。这些年下来,罗家在长子的手中,前景更是令人担忧。 但是罗家终究是要交托在长子一家手中的,大长公主再有无奈,也得托付了诸多关系,想方设法的给长子找来诸多可用的人。长子这些年虽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才学,但是好歹不偏不倚,没出个什么乱子,这大概也是大长公主最为欣慰的一点吧。 谢韫清瞧着大夫人的表情,大夫人丝毫没有对未来的担忧,反而很有些渴望的样子,谢韫清不由得哑然失笑。 第236章 银针 见谢韫清露出笑意,大夫人很有些莫名其妙,不过眼下她倒是没有张口询问谢韫清,而是看向施明光,“我虽然不知谢姑娘许诺过先生什么,但是眼下是我掌家。大长公主若是出了任何差池,先生就算以命相抵恐怕也不能赎罪。” “我对我的医术有十足的把握,这世上还没有施某人治不好的疑难杂症。”一直有人在旨意他的水平,施明光目光如寒霜一般冰冷,似是夹杂了无数的锋芒,饶是大夫人掌家二十余载,见惯了大场面,与形形色色的人都打过交道,还是觉得整个人仿佛被针扎了一样难受。 刘太医看向谢韫清,“老夫倒是好奇,谢姑娘到底许诺了什么?又为何这样好心的请来所谓的‘大夫’?” 谢韫清感受着两位太医投注在她身上的挑剔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生怯退缩,从容不迫的答道:“我只是一个小丫头,能承诺什么?不过是答应施先生,若他能将大长公主殿下救醒,便央求我父亲,从我父亲那儿讨得我父亲珍藏的匕首百辟,然后转赠给施先生。” ‘百辟’乃举世闻名的武器,大周无人不知,靖国公谢邕最宝贝的就是这把匕首。 两个太医更加疑惑不解了,哪怕谢邕再宠这个女儿,真的会愿意将百辟送给女儿?要知道,从古至今就没有送匕首给女儿的道理。 退一步来说,这个施明光究竟是什么身份,竟然值得谢韫清许下那样的承诺? 潜意识里,两个太医觉得眼前这个小姑娘的话有些可信了。只是,小姑娘与大长公主非亲非故的,为何愿意用那样大的代价,替大长公主寻觅大夫? 刘太医说出了这个疑问。 谢韫清眸光微微流转,“若说我从小便是听着大长公主的事迹长大的,景仰大长公主的为人,看着大长公主病倒,我心里实在是不忍。这个理由能让两位太医信服吗?” 大长公主年轻时候着实是个奇女子,京城中以大长公主为楷模的女子又岂止一二?这个说法两个太医不认为能站得住脚。 “当然,其中更重要的一层缘故,是我与慧心县主自幼交好,我不忍心见到县主短短数日就变得如此憔悴,也算是我的一点儿私心吧。” 罗慧心听了,心头一热。 亲人们也常说她憔悴清减了不少,但是罗慧心知道,他们也只是随口一说,只称得上是应付她而已。除了祖母,哪里还有真正关心她的亲人。 罗慧心想到前几年的事情,她的父亲早逝,因为父亲只有她一个女儿,为免日后断了香火,老夫人原先是想从几个伯伯膝下过继一个男孩。她的这些婶婶们都没有同意,虽然老夫人说过了,以后孩子还可以跟着他们继续养着。然而舐犊情深,有那个父母愿意将自己的孩子过继给旁人? 大长公主虽然无奈痛心,但是自己的儿子、媳妇无一人同意,她也只得作罢。 不过那时候她也着实心寒了一场,那几年对自己的儿子媳妇都十分冷淡。 再后来,罗家几房分家的计划提上了日程。 按理说,二房只剩下罗慧心一个女儿家,大不了给她日后出嫁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就是了,没想到老夫人坚持要将次子应得的家产分给罗慧心。 老夫人如此偏心,几乎所有人都有怨言,然而又不敢表露出来。毕竟一旦传扬出去,外人们便会以为他们容不下一个孤女。 罗慧心虽然有大长公主庇护着长大,但是这么多年下来,未尝没有受过冷待。看似开朗活泼,却没有人知道她有万般情绪,只默默埋在心里面不肯说给旁人听。 长得精瘦的孙太医显然没有刘太医那么和气,孙太医冷哼一声,“既然你有把握,那么老夫单要看看,你到底有什么能耐。若是大长公主没有醒来……” “三天,若是大长公主没有醒来,某自当提着人头去太医院给诸位赔罪。”施明光淡淡道。 若说刘太医态度还稍稍委婉些,孙太医则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蔑视,“太医院这么多太医,商议了许久,都没能唤醒大长公主。你一个神棍竟然能有那个本事?”孙太医已经将施明光归于招摇撞骗的游方大夫一类了。 罗慧心虽然信任谢韫清,仍然担心谢韫清是不是受了这人的骗了,心里面有些不安,张了张嘴,但是见到谢韫清亦是一副自信沉静的样子,罗慧心一时竟然拿不准。 她又看向施明光,后者却是一副施施然的样子。罗慧心揣测,他究竟是真的有那个真才实学,还是故作镇定? 大夫人见两个太医同意让这大夫一试,不由蹙紧了眉头。 眼下大长公主虽然一直沉睡未醒,但是好歹性命安全无虞,她还有时间好好替自己次女的婚事筹谋。若是这大夫诊治大长公主,整出个所以然来,大长公主病情加重,甚至薨逝了,她的女儿这不是要白白耽误三年大好年华吗? 大长公主想到此处,强硬道:“不成,这人来历不明,我不能放任他待在公主府。”随即看向谢韫清,“人是你领过来的,你将人带出去,我便不会追究你的责任,更不会与你母亲说了这一段经历。” “夫人所担心的,无非就是大长公主的安危得不到保障?夫人若是不放心,待施先生替大长公主诊治的时候,一旁完全可以多留下几个人。刘太医与孙太医不是正巧也在吗?不如就让两位太医在一旁盯着?这样也不怕施大夫出什么差错,或者对大长公主的安全造成什么损伤。”谢韫清面无表情的说道。 大夫人念头被触动,不过也只是一刹那间而已,旋即她就迫使自己平静下来。 孙太医摆着一张臭脸,“就让他治,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老夫就不信,这个神棍能有什么真本事不成?” 刘太医没有孙太医那样冲动,他想到谢韫清三番两次的提到这大夫的姓氏,心里面却开始思索起来。刘太医这些年随着年纪的增加,记性越来越差,只依稀觉得自己在哪儿听过‘施大夫’这个名头,却不记得何时听过,又到底认不认识这号人物。 正愁眉紧锁着,胳膊忽然被人重重撞了一下,孙太医应当是有什么话要问他,见他一直在发呆,这才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 刘太医回过神来,看向孙太医,询问孙太医发生什么事情了。 孙太医指着谢韫清道:“这丫头将人领来的,若当真出了事,是不是需要这丫头一起领罪吗?” “阿清也是好心,倒是你们,几十个太医会诊,祖母的病情一点儿起色都没有。若是祖母能醒来,还用得着阿清给祖母找大夫吗?” “慧心,不得无礼。”大夫人轻声呵斥一声,又看向两个太医,“这孩子被惯坏了,小性子比较多,不过素日里还是非常稳重识大体的。”大夫人虽然不喜罗慧心,但是在外人面前,她还是会夸赞罗慧心几句的。无他,倘若罗慧心品行有瑕的消息一旦传出去,罗家的其他姑娘的名声也会受到牵累。 更何况,罗慧心是大长公主亲自教养抚育长大的,可以说,礼数周全,规矩亦是完美无瑕。便是使小性子,也只会让人觉得娇俏可爱,而不会觉得她蛮横无礼。 太医们的注意力没有一点匀出来给罗慧心与大夫人,他们都等着看眼前这个大夫的笑话。 施明光一点儿也没有慌乱,有条不紊的给大夫人诊断。过了一会儿,他才凝神想了想。 刘太医只见一双比女子还要白皙修长的手,不断的在他眼前挥动着,不管怎么说,这人的一双手实在是精美绝伦。刘太医忽然神色一敛,眼看着施明光唤来一个小药童。 那小药童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背着一个几乎与他人一样大的箩筐。 施明光从箩筐中翻腾了一会儿,才找到了一个朱色幛绒绣成的荷包。 刘太医见那荷包竟然是可以铺开来的,再仔细一看,荷包里面竟然放着针线、剪刀、镊子等物件。 刘太医也不由感叹绣这荷包之人的一双手该有多么精妙?更难得的是,这样做成的荷包,又轻便美观,还便于携带东西。 不过,荷包绣得再精巧又如何?刘太医暗暗想到,还得看看这人究竟有没有真本事。 大夫人见到明晃晃的一排针、剪刀,身体晃了晃,险些就被吓得晕了过去。 施明光瞥了她一眼,她不是自称自己是掌家的夫人吗?怎么这么点承受能力都没有,见到几根针就吓得脸色都白了?那她做针线活计又是怎么做的? 施明光一想到刚刚还在耀武扬威的命妇,一下子就萎靡了下来,心情大好,动作更加流畅了。 罗慧心好奇的问道:“先生,您拿出银针是准备做什么?” “等会儿自然就知道了。” 第237章 厚爱 罗慧心只得闭上嘴,孙太医凉凉道:“老夫行医多载,还未见到过用针灸治中风的。” “你没有见识过,现在就闭上嘴,好好见识见识。” 孙太医虽然心里面不服气,但是也不愿意被再被眼前这人损贬没有见识,因此冷笑一声,便不再言语。他倒要看看,这人到底能搞什么名堂。 大夫人面色不佳的立在一边,她身为大长公主的儿媳,罗家的掌家夫人,何曾受到这样的对待。 然而面前的人,指尖捏着银针,只见那银针在他手里面闪着寒光,令人单是看上一眼,便觉得打心底里生寒。 “去将银针消毒。”施明光吩咐小药童。 那灰衣的小药童也不说话,安安静静的走过来。 罗慧心看到小药童摸出火折子,点燃了一根麻绳状的东西,麻绳一截露在空气外,另一截埋在一个玻璃瓶中。罗慧心倒是诧异了一下,玻璃乃纳罕之物,便是祖母有个玻璃制的鼻烟壶,也让嬷嬷好生收住。这人看上去平平无奇,哪里的玻璃? 两个太医也是暗暗称奇,他们常常来往于贵人身边,哪怕是最得宠的嫔妃,被陛下赏赐了玻璃制品,也不见得随时都带在身上。没想到这人不仅有玻璃制的瓶子,还这样草率的给小药童带着。 这人究竟有何来历? 小药童却没有受到丝毫的打扰,神色专注而认真的将银针在火苗上烤着。 罗慧心挨得近,闻到一股淡淡的味道,那味道并不浓郁难闻。 小药童将所有的银针都烤完了,这才递给了施明光。 施明光这才坐在床榻边,让小药童扶起大长公主。 罗慧心欲言又止,抬脚想往前走一步,又生生停住,她给谢韫清递了个眼色。 谢韫清会意,走过去道:“我来给先生帮手吧。” 施明光目光在罗慧心脸上转了一圈,虽然什么表情都没有,但是罗慧心还是捏了一把冷汗。他自然知道这些人在担心什么,施明光道:“在某眼中,面前这位只是病患。” 罗慧心有些讪然,不大好意思的低下头。 刘太医闻言,也觉得自己行医几十年,想得竟然还没有眼前这一介布衣想得通透,也着实感到羞愧。孙太医倒是嗤之以鼻,果然是没有礼数的乡野大夫,面前是尊贵的大长公主,竟然就这样不懂得避忌。 谢韫清将手上镯子褪下来递给青萝,这才上前扶住大长公主。 众人便看着施明光捻起银针给大长公主施针,只见大长公主额头、脸上、脑袋上都被布满了银晃晃的针,针尾仿佛还在晃动着。 除了谢韫清,所有人都觉得心里面发毛。饶是两个太医也曾给人施过针,眼下见到大长公主几乎被扎成了一个刺猬,也觉得心里面不大舒坦。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两个太医都觉得有些站不住了,大夫人养尊处优的,早已经差人搬了椅子过来,捧着热茶等着消息。 罗慧心牵挂着大长公主,只一动不动的看着施明光的动作。间或抬起头看一眼谢韫清,谢韫清自始至终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扶着大长公主这么久,一点儿也没有觉得疲累。罗慧心越发好奇眼前这大夫到底是什么来历了。 施明光慢慢转动着针尾,将银针一根根拔出来。 众人精神一振,大夫人连忙起身走过来。 施明光将银针收回荷包中,淡声吩咐道:“我写个方子,她照着吃上两剂,至多不超过明儿早上,定然会醒来。”说着便准备带着小药童出门。 “慢着,你这就想走,万一大长公主出了意外,或者不曾醒过来,我们去哪儿寻你?”孙太医厉声道。 “施某人暂住首辅宅中,两位闲着无聊,也可以过来叙叙话。” 既是住在顾阁老府中,两人自然不担心他跑了。虽则两人都好奇他的身份,不过又拉不下这个脸面,只目送着他离开。 施明光走了,谢韫清也不打算继续留下,便对罗慧心说道:“我要去外祖家一趟,就不在这里打扰了。” 罗慧心虽然有心询问谢韫清一些事情,但是碍于大夫人和两位太医还在此处,也就没有挽留谢韫清。 孙太医看不惯施明光,只留下一句“我就不信,这个神棍真的能让大长公主醒过来”,便拂袖离开了。刘太医自然紧随其后离开了。 “今日之事,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交代?”屋里面没有了外人,大夫人立即拉长了脸,开始责问罗慧心。 罗慧心说道:“婶婶需要我给您什么交代?” 大夫人忍着怒火道:“你说这人是谢夫人请过来的?为何谢夫人没有给我递一个消息过来?” “大夫是从顾家出来的,顾阁老都认识的,婶婶还有什么顾虑?”罗慧心顾而言他道。 大夫人一拍桌案,“这就是你对长辈的态度?” 罗慧心虽然觉得自己没有错,但是这个世道就是如此,不允许晚辈顶撞长辈一句,哪怕那个长辈言行有亏,哪怕长辈站不住理。罗慧心只得低下头道:“婶婶,横竖现在满太医院的太医多束手无策,终于有人肯站出来,不试一试,怎么会知道有没有希望呢?” “万一你祖母真的被那江湖郎中治出个三长两短,咱们是去顾家抓人吗?” “那是自然。”罗慧心不假思索,哪怕她与谢韫清交情再好,祖母若是真的不好了,她自然是要将那大夫擒住的。而且她相信,谢韫清不会做出什么对她不利的事情来。 大夫人嗤笑道:“那可是当朝首辅的府宅,咱们罗家难不成还要和顾家闹个不愉快不成?” 罗慧心狐疑的望着大夫人,“若真是顾家理亏,我相信顾阁老不是不明是非之人,他自然会将大夫交给我们处置。再者说了,为了祖母,与顾家闹得不快又如何?难不成祖母的性命,没有顾家与罗家这点点交情重要?” 大夫人哑口无言,为何她这么多年就是没能发现这丫头这般牙尖嘴利。 且说谢韫清与施明光一同到了顾家,施明光一路上都会冷着脸,让人一看便知道他心里面不痛快。 谢韫清亲自给他倒茶水。 施明光推开茶杯,依旧没好气道:“要不是你这丫头请我帮忙,我才不管那老婆子死活。” 天底下敢称呼当今大长公主为“老婆子”的,大概也只眼前这人吧?谢韫清莞尔,“可是先生不是还是出面了吗?” “清丫头,我从前与你说过的话还算数,你随时改变主意都可以过来寻我。”施明光难得正了正神色。 谢韫清抿着唇,半晌才摇了摇头,“不了,先生的厚爱,我愧不敢当。如今我还有更紧要的事情去做,恐怕分不开心思随先生研习医术。” 谢韫清之所以请得动施明光,更重要一层原因,是她幼时便认识施明光。 那时候外祖父带着她去冀州访友,访的便是施明光。外祖母与年幼的她解释,施明光是举世无双的神医,只是厌倦了被人烦扰的日子,在乡野隐居了下来。 谢韫清小时候胆子极大,见到施明光也不怕生,反而上去拉住施明光的袖子问东问西。 施明光半生没有子女和孙辈,见到如花骨朵一般美丽可人的小姑娘,当即要将小姑娘认为孙女儿。 顾平章吓了一大跳,忙道他做不了主。施明光这才退而求其次,要认谢韫清为弟子。 施明光最是目无下尘,身为多年好友的顾平章再了解不过了,他何曾见过顾平章主动收过徒弟?顾平章连忙让谢韫清磕头。 不过谢韫清年纪虽然小,却是很有自己一番主意的,只思索了片刻便拒绝了施明光。 施明光虽然脸上不大好看,但是他总不至于和一个小丫头置气。又实在是喜欢谢韫清,便对谢韫清说,若是谢韫清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了,随时可以拜他为师。 这么些年下来,虽然谢韫清仍然没有顾平章为师父,顾平章也不吝啬教诲,手把手教着谢韫清认草药,倒也教会了谢韫清不少医理。 谢韫清认真想了想,若是前世的她跟着施先生学医,云游四海,远离京城,会不会就不曾遇见萧昱,会不会就没有前世悲剧的发生? 不过,谢韫清又摇了摇头,若她当真离开京城了,也就不会有这一世遇见萧玄的事情。 命运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施明光见谢韫清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脸更加的黑了。 马车终于到了顾府。 施明光径直去寻顾平章下棋去了,谢韫清去给外祖母和舅母们请了安,正准备回去,贞娘从外面赶过来。 谢韫清恰好与贞娘碰上了,她触及贞娘的目光,只觉得贞娘似乎和前几日见面时不大一样了。 那时候的贞娘应当是有着心事,与她像是隔着什么。这会儿的贞娘,虽然仍是幽静文雅,但是目光变得格外的澄澈,举止间透着疏阔大方。 “表妹,我还没谢过你赠我狮子犬的情意,你怎么才来一会儿就走了?”贞娘上前握着谢韫清的手问道。 第238章 醒来 谢韫清虽然不知道贞娘为何会突然与她亲近起来,但是这种亲近,谢韫清是十分欣然的。贞娘性情平和方正,上辈子谢韫清不懂,疏远了这个表姐。重来一世,谢韫清方知,这样的表姐是真真切切的关心她,没有一点儿杂念私欲,实在是可亲可爱。 贞娘看着谢韫清的笑颜,忽然便有些赧然。表妹这样坦诚的对待她,她却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险些与表妹生了嫌隙,贞娘一时之间觉得脸有些发热。 谢韫清辞别了贞娘,回到了谢府,先去给顾云霜请安。 榕姐儿搬了个小杌子坐在一边,像模像样的跟着顾云霜打络子。 这些日子谢韫清一直在外面,榕姐儿已是许久没见到谢韫清了,她抛下手中的络子,上去拉着谢韫清的袖子撒娇。 顾云霜见她脸上似有风尘之色,心知她这几日定然是劳累到了。她也不知,尚未及笄的女儿,为何每天忙得跟陀螺似的。顾云霜想着让女儿多休息一会儿,便将榕姐儿唤过来,又温声嘱咐女儿道:“看你很是疲累的样子,先回去歇息吧,休息好了再过来陪我说说话。” 榕姐儿噘着嘴,不过她一向不会违抗长辈的命令,因此乖乖的坐了下来。 谢韫清回了蔚然居,洗漱一番,换上干爽的中衣,青萝过来替她擦干头发,谢韫清与她说了一会儿话,正好头发也擦干了。谢韫清将手炉递给青萝带出去,便拉上了锦衾,静静想了一会儿事情。 今儿见到贞娘,谢韫清能明显的感觉到贞娘对她态度的变化。贞娘从前对她只能说是礼貌而疏离,对她的态度也只能说是不偏不倚罢了。然而就在刚刚,贞娘看着她的眼睛中竟然开始有了暖意。 谢韫清嘴角微微扬了起来,不管怎么说,她很喜欢贞娘这个表姐,自然也希望贞娘对她亦有好感。谢韫清阖上眼,许是这几日四处奔波,太过劳累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她就睡着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连翘过来,服侍着谢韫清穿衣,谢韫清喝了半盏茶。桔梗带着人将还在炉子上煨着的饭菜端上来,伺候着谢韫清用了膳。 谢韫清吃饱喝足了,在庭院中散步消食,又去了书房,靠在熊皮中看着书。 就这样悠闲的过了两个时辰,谢韫清才吩咐默言去大长公主府探探动静。 默言不多时就回来了,回复大长公主府尚没有任何的风声。 青萝在一边听了,只觉得满是不解。她知道谢韫清是去打听大长公主的情况,青萝也着实捏了一把汗,实在是不知道,姑娘为何对大长公主的情况这么上心。 谢韫清听了,沉默了一会儿,便让所有人都退下了。 几人只知道谢韫清与罗慧心关系要好,但是见谢韫清对罗慧心关心到这种地步,也不由称奇。 大长公主喝了施明光开的药方,仍然没有苏醒的迹象,倒是发了不少汗。 孙太医扯着皮笑道:“我就说他是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招摇撞骗的庸医,甚至连大夫都指不定是不是,竟然敢带过来给殿下瞧病。” 罗慧心本就揣着心事,孙太医一直在旁边聒噪,饶是他是太医,罗慧心也不免觉得烦躁,瞧了他一眼,语气极淡的说道:“这几年我祖母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孙太医看好的,那孙太医可熟知我祖母的身体状况?” 眼前小丫头虽然是宗室女,在太后面前也能说得上话,但是孙太医自诩自己来往于深宫,罗慧心又是个年纪不大的丫头,应该不敢对他怎么样。因此孙太医越发的放肆,“大长公主这病来得突然,平常看诊,自然没有发现大长公主身体有恙……” “那不就是,你们连我祖母的身体状况都不了解,还有什么脸面做太医?又有什么脸面来教训别人?”罗慧心冷着脸说道。 虽则罗慧心的脾气一向不大好,但是从来没有对外人发怒的时候,眼下她实在是受不了孙太医的刻薄尖锐,因此说起话来也没好气。 孙太医何曾被这样一个黄毛丫头教训过?当下就瞪圆了一双眼睛,指着罗慧心的鼻尖,又觉得有些不妥,往前走了几步,“我就在这儿守着,若是大长公主苏醒过来了,我来检查,看看大长公主可是平安无恙了。” 说是不着急其实是假的,罗慧心虽然面色上没有显现出来,心里面到已经翻江倒海了。 同意让施明光给祖母诊治,大概就是她实在是没有其他法子了。太医院的太医无不是大周医术最精湛的吗?连太医们都束手无策,世间还有谁能比太医们医术还要高明? 这时候,谢韫清突然来了,还带来了一个‘大夫’。 罗慧心再相信谢韫清不过了,她知道,谢韫清没有理由、亦不会害她,那么她就愿意一试。罗慧心握着大长公主的手,她能感觉得到,祖母的掌心温热,不似前几日那样冷冰冰的让人觉得浑身僵硬。 不过罗慧心倒是没有说出来。一则,孙太医定然会嗤之以鼻,以为这是她的幻觉。另一则,希望越大,失望而已就越大。罗慧心这几日已经失望了无数回了,她实在不想继续失望。因此罗慧心下意识的将大长公主手心变得干燥温热的事情瞒了下来、 一直到傍晚,大长公主仍然在沉睡着。 孙太医已经笃定那只是个骗子,心里面洋洋得意着,回到住处时,因心情好,连饭都盛了两碗,只等着明儿戳穿骗子的把戏,到那时,看谁还敢质疑他的医术。 罗慧心坐在大长公主身边,看着大长公主的面容,原先略显富态的祖母,已经瘦了许多。罗慧心眼眶一酸,眼泪又大滴的掉了下来。 眨眼就是深夜了,罗慧心晚膳在外间匆匆扒拉了两口,便重新守在太后身边。 若是祖母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人不是她,该多么遗憾啊! 罗慧心这样想着,用完晚膳再进去的时候,离着几步的距离,显然发现了祖母气色变好了。不再是那种病态的蜡黄,脸上、嘴唇开始有了血色。罗慧心心肝忽然一颤,忍不住抬手捂住了唇,一瞬间,罗慧心竟然又想掉眼泪了。 罗慧心立刻差人去请两位太医过来,不过罗慧心只吩咐他们请太医过来,别的不许说说。 孙太医一路上幸灾乐祸的笑道:“不会是大长公主凤体出了什么问题了吧?那个江湖郎中又有什么本事救好大长公主?这下可好了,大长公主的病体别不降反增了。” “住嘴,”一直和颜悦色的刘太医不由斥道,“这种话也是能说出口的?当心掉脑袋。” 刘太医虽然为人和和气气的,但是孙太医一直很有些敬畏刘太医,连忙应了下来。 两人终于到了大长公主院子的时候,屋里面飘出了一股浓浓的药香味。 孙太医撇了撇嘴,县主年纪小,大夫人竟然也不拦着。这乱七八糟的药方,虽然他与刘太医两人都鉴定过,没什么问题,但是县主竟然当真敢差人去抓药来给大长公主喝。万一喝出个什么好歹了……孙太医一想到那顶撞过自己的乡野会受到惩罚,心里面就没来由的十分舒爽。 不过注定要让孙太医失望了,他刚抬脚走进去,还没来得及拔高声音指责施明光几句,声音刚刚发出,便堵在嗓子眼口了。 “这……这……”孙太医指着大长公主,久久没有说完话。 刘太医也是满脸的震惊,太医署那么多太医坐堂诊断,都没能唤醒大长公主,那人究竟是谁?只施了一次针,让大长公主服了两次药,大长公主竟然就能醒过来了。 并且,刘太医目光凝在大长公主的脸上,虽然大长公主瘦了许多,但是精神头看上去竟然还算不错。 此时罗慧心正喂大长公主喝粥,罗慧心心里面的石头落了地,眉眼间都透着喜悦。 大长公主爱怜的看着罗慧心,这个孙女儿纯孝,平日里虽然爱玩爱闹,但是真的到了要紧的关头,还是能立得起来的。大长公主见罗慧心衣裳都宽了不少,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感慨。 这样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偏生就失去了双亲了呢? 大长公主不由想到,自己这病了一场,倘若撒手走了,到时候谁又来保护慧心?谁又能够替慧心的终身大事好好谋划操持呢? 自然指望不上自己的几个儿媳的,大长公主心中敞亮着。她的几个儿媳,虽然素日里看起来都是通情达理的,但是不见得多么热心,尤其是,她们都是有儿女的人,哪里能抽开身替罗慧心的未来盘算? 哪怕是为了慧心,她也要养好身体,好歹,得等到慧心嫁人了,亲眼看到慧心过得幸福,她才甘心闭上眼睛。大长公主默默的拿定了注意。 孙太医见大长公主一直在垂眸思考,不由得有些急了,因此问道:“殿下沉睡了这么久,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第239章 糊涂 孙太医却不是在担心大长公主的身体,他此时正巴不得大长公主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好将施明光捉过来狠狠嘲讽一通。 大长公主扫了孙太医一眼,继续与罗慧心说话。 “你刚刚说,给我瞧病的大夫,是谢夫人请来的?” 孙太医不等罗慧心说话,抢先一步开口:“殿下,谢姑娘说那大夫是谢夫人请来的,然而夫人从始至终就没有收到过帖子,这未免太不合情理了。” 罗慧心恨恨的剜了孙太医一眼,要他多嘴! 孙太医自认为点到即止,至于罗慧心,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若不是县主的身份,他何至于要对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毕恭毕敬? 罗慧心生怕大长公主会对自己的挚友产生什么不好的印象,刚想开口替谢韫清说话,大长公主略抬了抬手。 “如此说来,倒要多谢谢夫人以及谢家丫头了?”大长公主含笑道。 孙太医心里面咯噔一声,怎么这和他预料到的不大一样? 罗慧心瞥了孙太医一眼,得亏祖母深明大义,没信了这老家伙的话。赶明儿了她总得找个由头将他撵出去,省得整日见了闹心。 大长公主最是熟悉自己的孙女儿了,见她眼珠子骨碌碌直转,便料想她打了什么主意。大长公主暗叹了一声,她病倒这几日,府中发生的事情她都问了自己的心腹嬷嬷了。 她实在是不知,慧心不过一个女孩子,又没有妨碍到谁,为什么这些个儿媳就容不下慧心。她还没有死呢,这些人就逼迫慧心,若她真的撒手人寰了,指不定他们会将慧心逼迫成什么样。 再者,大长公主目光落在了孙太医身上。 太医署的太医们,个个都是看碟子下菜的,大长公主往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孙太医的举动实在是触及到她的逆鳞了。 大长公主一生坎坷曲折,不管旁人如何冒犯她,她都能一笑置之。偏生,大长公主容不得人欺负她的孙女儿。 罗慧心是她一手拉扯大的,她将罗慧心爱护得跟眼珠子似的。 哪怕大夫人是她的儿媳,大长公主也由不得她算计罗慧心。 大长公主目光一凛。 孙太医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听见大长公主接着说道:“这样说来,是那位不知名姓的大夫救了我?” 罗慧心连忙如小鸡啄米般点点头。 “糊涂,”大长公主装模作样似的叹了一口气,“那人既然于我有救命之恩,你可让人带礼品过去表示感激了?” 孙太医不以为然,不过是个乡野庶人罢了,能救大长公主,已经是他几世修来的福气了,大长公主竟然还想着差人前往道谢? 罗慧心点点头,表示记下了。 大长公主仍然絮絮念叨道:“若是谢丫头,你猜谢丫头会如何处理此事?” “大概,会亲自带着礼品登门造访?”罗慧心斟酌着说道。 大长公主拍了拍罗慧心的脑袋,“所以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罗慧心点点头,雀跃道:“那位先生如今暂住顾府,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去过顾家,我正好去拜访一下顾老夫人。”旋即又苦了脸,“我听说顾家人口很多,我岂不是要备上很多份礼物?” 大长公主失笑,“这是应该的,咱们府上又不差那点东西,你等会儿自个儿拟一份礼品单,然后交给我来过目。”大长公主说着,扬声喊来嬷嬷,让嬷嬷将顾家的人际关系与罗慧心解释一通。 罗慧心与嬷嬷去了隔间,不知怎么的,她感觉祖母自从醒来,对她就和从前有些不大一样了。祖母依旧待她亲密,但是总有些急于传授她更多东西的样子。 许是她想多了吧? 罗慧心出去了,大长公主抬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孙太医。 孙太医在那样的目光的注视下,小腿在发抖,险些跪了下来。 “来给本宫瞧瞧吧,也不知我这身子骨还能坚持到几何。” 孙太医忙走了上前,心里面忍不住一喜,听大长公主这语气,是不是身体有什么不适,怀疑那大夫是庸医,但是碍于罗慧心在场,大长公主不方面透露出来?孙太医将手指搭在大长公主的手腕上,却发现大长公主脉象平稳,与常人无异。 他皱紧了眉头,依旧不敢相信,又继续把了一会儿脉,面色却越发的凝重。 大长公主淡声问道:“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本宫活了大半辈子,难不成这点打击都承受不住?” 孙太医正想着主意该如何攀诬施明光,无论如何,一个乡野治好了的病,他一个在太医署挂职的太医都没能治好,真要传出去,他这脸面还要不要了?打定了主意,孙太医不动声色的道:“眼下虽然瞧不出来,只是殿下理应知道循序渐进的道理,那大夫只开了两剂药,殿下便苏醒过来了,微臣担心,那药会不会对殿下的身体有什么危害。” “你的意思是,天子脚下,有人胆敢害本宫?” 孙太医见大长公主理解了自己的意思,没有接着说下去,只是笑了笑。 大长公主拨弄着手腕上白果青色的玉镯,昏黄的烛光下,她的表情实在是令人瞧不分明。 “既如此,药方丫鬟们已经收起来了,明儿正好让太医署的太医们都过来再给本宫瞧一瞧,一同商讨下,看看药方有没有问题。”大长公主说完,便扬声道:“阿宁,送孙太医出去。” 阿宁走过来,将孙太医领了出去。 孙太医面色很有些难看,他长住大长公主府邸,就是为了方便给大长公主调理身子。可以说,孙太医在府中来去自如,大长公主也从来没有这样见外过。太医哪个不是人精,孙太医只是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大长公主是对他有偏见了。 看到大长公主不容人置疑的目光,孙太医立时就蔫了,只得告辞离开。 屋里面只剩下大长公主并着一嬷嬷,阿宁送走了孙太医,过来回话。 “从前还以为是个老实的,没想到我竟然也看岔了眼。”大长公主冷着脸道,“明儿就打发走,免得放在府中惹得慧心不开心。” 阿宁心中暗暗咋舌,大长公主着实是太宠溺县主了,不过面上丝毫没有流露出来,只是含笑着答应了下来。 罗慧心删改多次,好不容易拟了一份礼单出来,犹豫再三,这才拿着拟定的礼单递给大长公主看。 大长公主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伸出手指指着某一处道:“这里你再考虑考虑。” 罗慧心肩膀立即就耷拉了下来,她活了十几年,事事不用自己操心,至于这些琐事,自有祖母或者婆子们去操心,初接触到这些,她觉得脑袋都要大了。 大长公主也不催促,只是含着笑意道:“这些礼节上的往来,可复杂着呢。我从前太宠着你,没忍心教你这些,如今却是不能再放任你不管了。从今天起,你就跟着舒嬷嬷学习人情往来、打点家事。” 罗慧心听了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晃着大长公主的胳膊撒娇:“祖母,孙女儿还小,这些东西可不可以以后再学啊?” “你都快及笄了,已经不小了,”大长公主看了罗慧心一眼,“我当初……”大长公主似是陷入了回忆中,想说什么,又住了嘴。 其实还有一些话大长公主没有说出来,谢韫清分明只比罗慧心年长几个月,却已然慧黠如斯。慧心与她相处这么长时间,好歹学一下谢韫清啊。哪怕有谢韫清一半的聪慧,大长公主也心满意足了。 慧心这样的单纯,大长公主总害怕她以后会吃亏。 翌日,罗慧心起了个大早。 虽然这些日子她精神一直处于极度的紧绷状态,大长公主醒来,她心里踏实了下来,然而睡觉仍然不是特别安稳。 祖母上了年纪,身体状况大不如前了,虽然祖母和太医们都没有说,可是罗慧心却是看在眼中的。 她在惦记着大长公主的身体。 她去给祖母请安的时候,祖母还在安睡。 几位婶婶、堂姐妹接连的过来给祖母请安。 大夫人脸上也有乏态,想来她昨儿晚上也没有休息好,可是大夫人眼中却是洋溢着喜悦的,甚至看着罗慧心都有几分暖意。 罗慧心不解,分明昨日婶娘对她还颇有微词,怎么今儿个就这样和气了?不过这么多人在这里,罗慧心什么话都没有说。 众人在花厅坐下喝茶叙话,不一会儿,小丫鬟过来,称大长公主醒来了。 几人这才起身去见大长公主。 歇息了一晚上,大长公主脸色好看了许多,嘴唇也有了血色。 大长公主将手递给罗慧心,示意罗慧心坐过来,而后神色淡淡的看着大夫人,也不说一个字,大夫人却被瞧得耳朵根发热。 大长公主收回视线,拍了拍罗慧心的手,“你不是要去顾家做客吗?还不快去?” 罗慧心去顾家做什么?几个年轻一点儿的小姑娘不由好奇的想着。 第240章 洞察 “母亲,哪有女孩子去旁人府上做客的道理?不如等会儿我带着慧心一同去顾家拜访吧?几个丫头们仰慕顾家的家学遗风,正好我也带着几个丫头们去见识见识。”大夫人忙道。 她还有另外一重考虑,她这些日子为了女儿的婚事可谓是焦头烂额。可是无论那户人家,她都觉得配不上自己的女儿。她原本是瞧上谢家三郎的,罗慧心与谢韫清交好,正好可以借机探探谢家的口风。只是,谢家一早就以谢三年纪尚小,不宜娶亲为由,婉拒了她。 大夫人虽然心思急切了些,但是不是个蠢人,自然明白,谢家这是在回绝她。说到底,不能过早娶亲,先将亲事定下又有什么要紧的?两姓结亲,是两厢情愿的事情,大夫人只得打消了这个想法。 虽然不再考虑谢家,但是大夫人对谢家却生了怨恨,也因此,大夫人对谢韫清的态度总是冷冷淡淡的。 再后来,便传出谢家三郎与左光禄大夫梁绶的女儿定亲的消息。 大夫人心里面很不是滋味。 梁婧那丫头她曾经见过的,看着稳重端庄,但是哪有她的女儿讨喜啊?给小儿子娶妻,挑那么稳妥的妻子做什么? 谢家既然没了希望,大夫人转而将心思转移到了顾家。 顾家虽然人口众多,但是顾家治家严谨,家风清正,传承至今从来没有半点不好的风气传出来。 若是自己的女儿能嫁进顾家,也就不愁以后会吃任何苦头了。 打定了注意,大夫人便想抓住这个机会与顾家多走动走动。 大长公主神色丝毫未见松动,“本宫已经递了帖子过去了,再说了,谢家丫头也陪着过去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慧宜几个丫头这些日子都闷在府中,正好借机出门散散心。” “外面正是滴水成冰的气候,这样的天气出门,也不怕冻着?”大长公主道。 大夫人没有说话了,却往罗慧心身上睇了一眼,意思很明显,这样冷的天气,罗慧心不也是出门了吗? “慧心出门,是带着礼品去给大夫道谢去了,其余的人一窝蜂过去像什么话?”大长公主语气更加冷淡,“本宫还病着,难不成你们是想躲懒,不想在本宫跟前侍疾?” 一顶不孝的帽子压下来,几个年轻些的女孩已经吓得小脸刷的变白了。饶是大夫人也不由得慌神了,忙道:“母亲说得这是哪里的话,您身体好了大半,儿媳几个侍候在您跟前,几个小丫头毛毛躁躁的,万一做错了什么,岂不是徒惹母亲心烦。” “在你看来,本宫就是这样苛刻无情的祖母?” 大长公主话音刚落,大夫人呆住了。 她想不清楚,为什么大长公主今日百般的落她面子。 往日里,大长公主对她虽然不见热络,但是该有的体面是从来不会缺的。 如今当着弟媳、小辈的面,大长公主刺了她好几句。 大夫人只觉得脸上一片火辣辣的,臊得难受。 大长公主看向罗慧心,“你还不快出门?等着吃过晌饭再去?” 罗慧心忙屈了屈膝,这才走出去。 外面寒风一阵阵的刮过来,但是罗慧心要觉得屋外面都里面要自在得多。 罗慧心倒没急得现在就去顾府,而是先去了谢家。 她刚进去,便见一男一女在园子里面比剑。 她一眼认出,女子是谢韫清身边的贴身护卫,负责保护谢韫清安危的。然而这男子是谁?罗慧心挠了挠脖子,为什么谢韫清的院子里面会突然多了一个陌生的男子。 罗慧心还没来得及出声询问,就被小丫鬟引领着到了谢韫清屋子里。 屋子里烧着地龙,暖融融的,格外的舒服。 谢韫清在逗着小狮子狗儿玩耍,听到动静时,便抬起头来。她嘴角噙着笑意,眉间都透着一层欢欣。 罗慧心看着这样的场景,忽然觉得,她大概一辈子都能记得这样的场景吧。 小玄子嗅到生人的气息,早已经躲在了椅子底下,偶尔探出小脑袋打量着罗慧心,似乎察觉到眼前的人对它没有威胁,小玄子才走出来,坐在谢韫清脚边,一动不动的盯着罗慧心。 “我看上去难道像是什么大恶人吗?”罗慧心指着自己的鼻尖,失笑道。 “它就这副德性,你别搭理它。”谢韫清莞尔,低着头看着坐在地上摇着尾巴的小玄子。 罗慧心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她这样讨喜的姑娘,没道理会吓到一只小犬吧?罗慧心在谢韫清身边坐下来,顺手抓了两粒云腿丁在手中,逗着小玄子。 谁曾想,刚刚还在谢韫清面前讨食的小玄子,却只是施舍了一个眼神给她手中的云腿,便目不斜视的看着谢韫清。 罗慧心有些郁闷了,“你家养的这小东西莫不是成精了不成?怎么我逗弄,就不肯听我的话呢?” 谢韫清只是微笑,“你今儿来,难不成打算一直坐在这里逗它吗?” 罗慧心才记起正事来,道:“我这不是等着你收拾好吗?” “我早已经拾掇好了,就等你过来了。”谢韫清说道,又吩咐青萝留在蔚然居打理事情,带着素问与连翘两个出门了。 连翘鲜少跟着谢韫清出门,心里面很是激动,那雀跃便表现在了脸上。 谢韫清余光瞄到了一边的桔梗身上,自从紫菀走了,她身边一等丫鬟的位置就空了出来。连翘与桔梗两人都盯着这个位置,两人都是活泼的性子,只是连翘做事要更妥当些,受了什么委屈转头就忘了,不会放在心上。桔梗更容易意气行事,隔三差五的就要使小性子。因此谢韫清要更看重连翘多一些。 桔梗果然露出了一副忿恨不平的样子,下唇都被咬得发白了。 谢韫清摇了摇头,不再去理会桔梗,几人便出门了。 谢府外面停了罗慧心的轿子,罗慧心与谢韫清二人相携着上了轿子,罗慧心带了一个丫鬟,谢韫清带了素问在身边,其余的丫鬟婆子都坐在了后面的马车上。 罗慧心托着腮看着素问,素问面如寒霜,看上去就像雪山顶上一株雪莲一样傲然清冷,简直令人不敢逼视。 “这些日子,你身边多了好多生面孔。”罗慧心收回视线,转头看着谢韫清,“还多了这样水灵的两个丫头。” “水灵”的素问嘴角几不可察的扯动了下。 谢韫清也看了眼素问,被人夸水灵,不知道素问作何感想? 马车开始行驶,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面前的小矮几上摆着两碟的点心,罗慧心不时的摸一块扔进嘴里面,夸了谢韫清的丫鬟一通,又开始数落自己的丫鬟。“你说,你身边的丫鬟怎么一个比一个都要体贴聪慧?我身边的人,都呆得跟木头似的。” 连翘跟着青萝学了也有段时日了,青萝自然是倾囊相授,连翘也学得格外的认真,不似桔梗总想着糊弄过去就了事了。这也是谢韫清更看重连翘的原因。 只是,谢韫清看了眼跟在罗慧心身边的丫鬟,那丫鬟垂眉顺眼,虽然看起来没有那么机灵,但是也称得上是稳重大方,也算是十分难得了。 谢韫清抬手将茶杯递到嘴边,只略沾了沾唇便放下来了。 连翘的确是个值得提拔的,今儿她与罗慧心出门,马车就是连翘着手准备的。眼下看来,连翘初次料理她出门的事宜,不仅没出半点差池,反而准备得格外的周到。连吃食与热茶都准备好了,这份细心周至,也知道称赞的。 过了一段时辰,马车到了顾家。 前来相迎的是贞娘,贞娘一见到谢韫清,便热切的走过来,拉着谢韫清的时候道:“刚下了雪,外面路滑,你们怎么不晚些再过来?”虽然是用嗔怪的语气说话,但是贞娘笑意盈盈的说着话,令罗慧心与谢韫清两人都觉得熨帖。 几人一边说话,一边去给长辈们请安。 顾家人口颇多,女眷们也多,好在顾家人早早就收到了帖子,全都来了顾老夫人院子里,待罗慧心过来了,才起身准备叩拜这位小县主。 罗慧心倒是很随意平和,看着满头华发的顾老夫人,以及满屋子的女眷们,却感到一阵头疼。 嬷嬷昨儿将顾府的人际关系全部梳理了一遍,又与她反复说了三遍,她仍然分不清顾家的这些女眷们。想到这里,罗慧心有些哀怨的看了谢韫清一眼,为什么她与谢韫清相识了这么久,就没有学会谢韫清的过目不忘呢?再或者,谢韫清似乎天生就对这些人情世故格外的洞察些。而她,却得花上好些精力才能记得住一个人。 好在顾家的女眷看上去一个比一个还要温婉亲和的样子,罗慧心也不怕自己礼数不周到会让别人心生微词。 两人在花厅里坐了一会儿,谢韫清道:“我与县主此来,是要见施先生的。外祖母,施先生还在府中吗?” 饶是谢韫清与施明光再熟悉不过,此时仍然装作一副不太熟悉的样子。 第241章 所谓规矩 顾老夫人笑着点头,“他正与你外祖父下棋呢,你这会儿去你外祖父那儿,定然能寻到他。” “施先生那棋技,在外祖父面前也不怕丢脸?”谢韫清闻言脱口而出。 贞娘接话道:“你什么时候见过施先生害怕丢脸?” 那倒是,谢韫清点点头。 罗慧心心中纳闷,怎么瞧这副样子,这位施先生与顾家倒像是关系匪浅的样子呢?不过罗慧心还没有来得及问什么,贞娘便已经领着她们去了顾平章的院子。 刚刚下过一场雪,仆人们正拿着扫帚清理道路上的积雪。冷杉青松被霜雪覆盖,远远望过去,一片琼枝玉树。雪地湿滑,几人不慌不忙的走着,贞娘为罗慧心介绍着顾家的庭院,说说笑笑着,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顾平章的院子。 “祖父下棋一向不喜人打扰,我们直接进去吧。”贞娘道。 罗慧心越发的好奇了,顾家诗礼传家,本来应该规矩很大,顾贞娘身为晚辈,怎么可以率意的出入顾老先生的院子?刚刚在顾老夫人那里,氛围亦是格外的轻松活络,上下其乐融融。罗慧心不由心生羡慕,这样的氛围,是她平生十几年未曾体验过的。 几人径直走了进去,一路上有仆人们,笑着与贞娘几人打着招呼,又继续忙自己的事情了。 终于到了屋舍面前,贞娘回头对罗慧心道:“我祖父就住在这里。”说着便推门而入。 进门之前不需要敲门吗?罗慧心揣测着。 屋里面没有烧火盆,室温要与外面差不多,罗慧心抬眼便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与那位大夫面对面而坐,两人正在对弈。 对于出现在门口的几人,老者与大夫都好像没有听见动静一般,注意力依旧放在了棋盘上。 贞娘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吩咐小厮搬小杌子和矮几过来,再去备上茶点,又令自己的丫鬟去取来炭和火盆来。 几人围着矮几坐下,捧着茶杯暖手。丫鬟端来了火盆子,不一会儿的功夫,屋里面已经变得暖和了许多,几人便将茶杯放了下来。 罗慧心见老者专心致志的下着棋,便饶有兴致的打量起了老者。 在她面前的这人可是名满天下的鸿儒顾平章,便是祖母每每提及,都是满脸的景仰。 她从小便是听着顾平章的事迹长大的。 据说顾平章尚未加冠的时候,便以一人之力,舌战七学士,令七个学识渊博的学士都对他赞不绝口。 及至大周与南秦关系恶劣,大周的瑞王以质子的身份被扣在南秦,顾平章作为使臣出使南秦。在南秦的国都,顾平章丝毫没有胆怯,言辞慷慨有力,驳得南秦的君主都哑口无言。最终南秦同意释放瑞王,并与大周握手言和。 几十载过来,大周与南秦之间一直维持着表面上的和睦。 有时候大长公主也会担忧,南秦之所以与大周和睦相处,这么多年也没有战事发生,无非是因为大周文有顾首辅,武有靖国公。 如今靖国公伤病缠身,早已经不能领兵打仗。顾首辅也已垂垂老矣,不知何时致仕。 万一南秦发起战事,大周哪里还有招架的能力? 罗慧心想得痴了,看着顾平章走神,思绪早已经不知道飘去哪儿了。 贞娘抿了抿唇角,看起来,这位年轻的小县主很是仰慕祖父的样子呢。 她们两个各有心思,谢韫清倒是认真的看着两人对弈,不时的摇摇头。 “你可是看出什么名堂来了?”贞娘轻声问道。 谢韫清道:“施先生早就应当落败了,祖父一直在让着他,只是他到现在还没有发现。” “让棋?”罗慧心愕然,又看了一眼顾平章,实在是难以想象,这样风姿矍铄的大儒,为什么会故意的让棋。 要知道,与人对弈时,最讲究的莫过于尊重对手。一味的让着对手,只会让对手觉得自己被轻视了。 罗慧心的棋艺是大长公主教的,儿时大长公主为了不打击她的自信,也会故意的让着她,每每总会少赢她几枚棋子。 刚开始罗慧心还会沾沾自得,觉得自己再过些时日,棋技就能与祖母齐平了。 直到有一日,罗慧心见到祖母与小姑姑对弈。 那时候罗慧心才知道什么叫做差距,小姑姑是个棋痴,棋技在罗家都是拔尖的。而祖母与小姑姑下棋时,丝毫未落下风,最后还赢了小姑姑几个子儿。也是那个时候,罗慧心才意识到祖母一直都在让着她。 她当时自然是觉得自己被祖母轻视了,心里面十分委屈,也很抗拒再碰棋子一下。 再后来,逐渐长大了些,罗慧心才知道祖母的良苦用心,只是她已经不再喜欢下棋,倒也释然了。 顾阁老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那么为什么还一直让着施大夫呢? 谢韫清道:“若是让他们二人对弈完,咱们连晚膳都不必吃了。” “你有注意?”两人一起望向谢韫清。 只见谢韫清眨眨眼睛,站起身来。 “你可别乱来,万一老先生生气了可如何是好?”罗慧心急道。 当一个人专心做着事情时,最忌讳的就是受到打扰。她们三人进屋,丫鬟仆人们四处忙碌,顾老先生与施大夫都不予理会,可知两人正全身心的投入到对弈之中。 若是打扰到两人,可就大大的不妙了。她是来道谢,可不是来得罪人的。 罗慧心将目光投向贞娘,却见贞娘只是微笑着看着谢韫清,没有说一个字。见贞娘如此淡然,罗慧心才觉得稍稍放心些。 谢韫清走到施明光旁边,指尖落在了棋盘之上。 施明光抬头看了一眼谢韫清,虽然被打扰到了,但是一见打扰他的人是谢丫头,纵有一肚子的火,他也发不出来。 “清丫头,你先到一边等着,等我先下完这局,再与你说话。” 谢韫清笑而不语,又望向了顾平章,“外祖父,你再不出去,我就让下人们将树上的积雪全部打落了。” 这又是什么说法?罗慧心不解的抓抓头发。 却见一直和颜悦色的顾老先生一下子神色大变,当即将手中的棋子丢进了棋篓里,起身就要往外走。 谢韫清坐在了顾平章原先的位置上,托着腮笑道:“外祖母放心,我已经吩咐人去收集雪水去了。” 顾平章这才松了口气,又板了脸道:“你这丫头,怎么这样的没大没小?” “不这么做,外祖母哪里还有注意到我们的存在?”谢韫清丝毫不害怕顾平章,理所当然的说道。 顾平章哼了一声,却没有再责怪谢韫清的意思。 “咳咳,既然没什么事了,我们将这局下完再说?”施明光适时的说道。 “先生想要下棋,我代替外祖父与您下一局可好?”谢韫清笑眯眯道。 施明光仿佛受到了什么大惊吓,连忙摆了摆手,“不必了,我坐了大半日,正感到浑身难受,先歇歇吧。” “唉,难得有这个机会,”谢韫清装模作样似的叹了口气,“那我们先约个时间,下回再下一局吧?” 见施明光露出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罗慧心既觉得好笑,又有几分好奇。 贞娘许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笑着解释道:“施先生酷爱下棋,偏偏棋技着实一般,下棋输了,还会痛哭一场。因此这些年来,祖父与他对弈时,都会刻意让着他。而阿清,从来不会让着施先生,施先生每每碰上阿清,都讨不了好,每回都要哭鼻子。久而久之,施先生便不愿意与阿清对弈了。” 原来是这么个缘由?罗慧心嘴角一抽,她着实是想象不出来,一个大男人哭鼻子是怎样一副模样。 想到此处,罗慧心倒有些迫不及待看到谢韫清与施先生对弈时的场景了。 不过两人都没有如了罗慧心的意,施明光收拾着棋局,没好气的问道:“冰天雪地的,你们来做什么?” 谢韫清道:“先生救醒了大长公主,县主奉了大长公主的命令,来给您道谢的。” “道谢就不必了,区区能见大长公主一面,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哪里还敢奢求大长公主的谢意?”施明光语气丝毫不见热络,将孙太医的话还了回来。 罗慧心觉得耳根一阵的发热,施先生救醒了祖母,罗家承了施先生这个恩情。然而婶母与孙太医对施先生的冷嘲热讽,罗慧心也不敢相忘。 她并不恼施先生对她的冷淡,有大本事的人都有自己的脾气,这个道理罗慧心还是知道的。再者,这原本就是他们罗家的不是。 罗慧心面上有些赧然,但还是开口道:“先生在府中受到冷遇,实在是我们罗家招待不周。先生若是有空,可否赏个脸面,也让祖母与我好好招待先生一次?” 施明光原先只是置气,这下听到小姑娘这样一说,倒不大好意思了。他活了几十年,哪里就在意孙太医与大夫人的冷言冷语了?如今一个年纪足以当他的孙女儿的小姑娘与他道歉,施明光哪里还敢摆脸子? 只见原先还是冷着一张脸的施明光,下一刻脸上已经是笑容洋溢。 罗慧心不解,这人翻脸怎么跟翻书似的。 却见施明光满脸不在意的道:“你回去告诉大长公主,她的谢意我收下了,旁的什么都不提了。” “先生高义,我深感钦佩。只是,先生既救了我祖母的性命,我祖母想当面致谢,先生若不方便过去,我便为先生安排马车吧?” 罗慧心也有些为难,想到了祖母的话语,祖母叮嘱她务必要将施先生请过去。 这么多年,罗慧心从没见过祖母会对一个陌生人好奇至此。 施明光微恼,他本就无拘无束一个人,最讨厌就是出入这些勋贵的府宅。去给大长公主看病,还是谢丫头写信相邀。如今将人救过来了,哪里还愿意踏进大长公主府一步? 施明光朝着谢韫清递了个神色,意思是,他只负责救人,可没有去他人府宅做客的义务啊。 谢韫清假装没有瞧见,转头与顾平章商量着,如何储藏雪水,泡出来的茶水才更加的甘醇。 施明光气得肝疼,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施先生一向刀子嘴豆腐心,你且回去向大长公主回话,马车我们顾府自然会准备的。”贞娘笑道。 施明光:“……”这顾家他绝对不会再踏进一步了!他恨恨的想着,又瞪视了顾平章一眼。 顾平章不明所以,回给了施明光一个疑惑的眼神,施明光冷哼一声,高傲的扬起了下巴。 目的达成,祖母还等着她的回话,罗慧心便婉拒了顾家的留饭,准备回去了。 “你先回去吧,我陪着外祖母说些话。”谢韫清拉着罗慧心的手道,又让素问护送罗慧心回大长公主府。 罗慧心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素问,她拒绝可不可以? 目送着罗慧心的马车消失在巷子的拐角,谢韫清才转身回了顾平章的院子。 小丫鬟正弯腰,准备撤下火盆。 顾平章见谢韫清折回了,便让小丫鬟先不忙着撤下火盆。 施明光撇撇嘴,“快将火盆撤了,冻死她。” 小丫鬟笑着退下了,对于施明光的话,就当做没听见一般。 “表姐说得果然没错。”谢韫清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施明光不明所以,转念想到了贞娘刚刚说过的话,脸顿时黑了。 刀子嘴豆腐心…… 也亏贞娘那丫头会形容! 谢韫清笑道:“我倒是觉得表姐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对了,我眼下有空,要不怎么切磋一局?” “对,没错,我的确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肠的人。”施明光飞快的说道,“清丫头,这么冷的天,你先喝一碗姜茶去去寒,别的话我们待会儿再说。”说着,已经一溜烟的跑出去了。 谢韫清笑着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身影,与她对弈当真这么可怕吗? “你来找我,应当是有要紧的事情吧?” 正当谢韫清看着施明光的背影时,顾平章开口问道。 第242章 昶王遗孤 谢韫清笑道:“外祖父,您既然猜出我有话想对您说,那您何不继续猜猜看,我想说什么?” 顾平章轻轻敲了下谢韫清的脑袋,失笑道:“你这个小丫头鬼主意这么多,外祖父怎么会猜出你心中所想?” “外祖父,如今四海动荡,遍地狼犬,您已年迈,我父亲想要领兵统战,亦是有心无力。倘若狼烟再起,烽火燎城,我大周又有几分反抗能力?” 顾平章闻言,敛了笑意。 这个问题,其实他也担忧了许多年。 自从谢邕辞了将军一职,顾平章一直都夜不成寐。 没人比他更清楚,大周如今正处于内忧外患之际。 几个皇子都是不成器的,为了皇位明争暗斗,于政事上,却从来没有显现多少热情,更别说将百姓记挂在心上。天子不慈,百官更是上行下效,视百姓犹如草芥。 顾平章想到了胶东郡的灾情。 当初胶东郡的灾情如此严重,陛下却坐视不管,百官群臣更是充耳不闻。胶东郡的百姓在京郊游离数月,直到谢邕筹集资款,将胶东郡土地重整,胶东郡的百姓才得以重归故里。 然而谢邕的善举,亦是背着天子群臣,悄悄进行的。 即便百官察觉到了,出于粉饰太平的目的,也都没有检举揭发。 谁愿意平白无故的惹祸上身呢? 正是陛下与百官的不作为,如今的朝局才越发的昏暗。 谢韫清目光移向棋盘,从前外祖父那样清正淡泊的一个人,与施明光下棋时,从来未曾让过一个子儿。如今外祖父也学会妥协了,然而在面对朝政时局时,外祖父从来不曾退让过半分。 在大节大义面前,外祖父比谁都要看的分明。 “外祖父老了,”顾平章终于抚着胡须叹了一声,“说罢,你所来到底是有什么事情?” “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情,只是我想问一声,当年外祖父冒着被诛连的危险,拼死保得昶王府一丝血脉。如今几十年过去,外祖父后悔当年的选择吗?” 谢韫清的话仿佛一把小锤敲打在顾平章的心头,不过顾平章却是不假思索的就脱口而出:“我此生最不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救下了昶王独子。” 谢韫清颔首微笑,“有外祖父这句话,阿清就放心了。” 放什么心?顾平章觉得这个外孙女儿越发的令人捉摸不透了,他神色变得凝重,问道:“你是如何得知昶王府的事情?” 昶王是天子的弟弟,先皇那么多儿子中,除了先豫亲王,便是立昶王为储的呼声最高。 天子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拿昶王开刀。 昶王以谋逆罪被判满门抄斩,当初带着金吾卫冲进王府抄家之人,正是高时玮。 当时昶王府一片混乱,因为天子对此事十分的忌惮看重,王府简直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一年也是这样寒冷的冬天,不,那个时候要比现在还要凛冽肃杀许多。 昶王府方圆数十里之内,全是浓重的血腥味,厚厚的雪也被血融化了,血水混着雪水,汇成了一条小溪。 一整个冬日,满京城都笼罩在阴郁死寂之下。 最后高时玮带着金吾卫盘点尸身的时候,昶王妃、昶王长子、次子与两个尚在襁褓的小女儿的尸身陈列在泥泞的土地上,丝毫看不出身前千尊百贵的模样。 那场屠戮,昶王府上下一百多人口,无一幸免,昶王妃娘家四十余口人,亦被流放淮南。 一晃几十年过去,京城中几乎无人还记得当年血腥的暴行。 谢韫清出生时,那件震惊朝野的惨案早已经被掩埋在尘埃之下。以一冻死的乞儿的尸身将昶王次子换出,这件事除了顾平章,便只有一人知道。那人,也早已经死在了天子的手中。谢韫清又是如何得知的? 想到那人,顾平章不由得神色黯然。 那样光风霁月、风神疏朗的人物,偏生就死在了权欲的洪流之中。 谢韫清笑而不答,转而说道:“外祖父,您冷眼瞧着,当今这么多皇子们,哪个可堪大用?” 顾平章当真考虑起这个问题。 除去病重的大皇子、早夭的五皇子,二皇子性残凶狠;三皇子纨绔跋扈;四皇子看似唯唯诺诺,实则隐藏颇深,然而说到底,能力亦有限;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虽然开始崭露头角,但是毕竟年纪尚轻,未来到底如何还未可知。 他不止的一次担忧,大周未来的君主真的要从这些个皇子中挑选吗? 年长的几个皇子,品行和能力,实在是令人担忧。然而顾平章又担心天子的身体,实在撑不到年幼的几个皇子长大的那一天。 这几年,天子笃信道教,越发的沉迷追求长生之术,对那些道士的话更是深信不疑。朝臣们每回有要事去承乾宫寻天子,天子不是称感悟到了天道,闭关修炼,就是刚服了丹药,不便见人。 顾平章博览群书,哪里不知道,那些所谓的灵丹妙药中,无不蕴含着丹毒?便在前日,他与施明光饮茶,施明光还不屑的说,天子再这样折腾下去,就准备到阎王那里报道吧。 施明光久在江湖,谁当天子,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顾平章出身士族,历经两代国君。说到底,忠君爱国的思想已经融入了他的血液中。看着自己的国家变成这副样子,让顾平章作何感慨? 更何况,顾平章也曾鲜衣怒马,满怀豪情壮志,如今纵使垂垂老矣,也不会就甘心这样稀里糊涂的过活下去。谢韫清想起自己的父亲,父亲也何尝不是这样?他们都是将毕生的热血和精力都献给了天子与庙堂,然而天子却这样辜负了他们。这对外祖父与父亲来说,何其残忍。 顾平章愁绪万千,终于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外祖父,您收留昶王的遗孤,我知道,您是不忍心见到昶王绝嗣。先豫亲王未尝不是顾念手足之情,想着为自己的兄长留下一丝血脉。如果我说,当今天子开始对二十余年前的事情起疑,你又当如何?” “怎么可能?”片刻的震愕后,顾平章才说道。那件事做得极其隐秘,再没有旁人知道,顾平章刚准备开口反驳谢韫清,却又愣住了。 既然没有旁人知道,那么自己的外孙女又是如何对此中内情一清二楚的?既然外孙女知道了,那么会不会有旁的人知道? 一想到此处,顾平章一大把年纪,竟然觉得心底发寒。 谢韫清看着顾平章眼底的深思,知道外祖父将自己所说的话听进去了,便说道:“外祖父,我是您的外孙女。我懂得何谓是非曲直,我能保证,我所知道的事情,绝不会再与其他人说起。” 对于自家的外孙女,顾平章倒是从来没有质疑过的。只是,这件事牵扯甚广,一旦抖落出来,顾家,谢家,昶王遗孤,还有豫王,一个都逃不了。 顾平章最为关心的,还是谢韫清如何知悉内情。 察觉到顾平章探究的目光,谢韫清接着说道:“外祖父,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天子找不到证据来,只要有一丝的怀疑,凭咱们天子的性情,您以为天子会息事宁人吗?” 不必谢韫清说,顾平章自然了解龙椅上那位的性子。 天子多疑,明明修道,偏偏不能清心寡欲的修行,反而将权力握得更紧了,人也更加的容易猜疑。诸位皇子、满朝文武,谁人不是整日的提心吊胆? 以前天子不怎么处理政务,如今的天子虽然同样不肯抽身处理政务,但是对于朝政的把控,却是从来不肯松懈下来的。 天子的耳目遍布朝堂,每位勋贵、臣子的府宅,哪里没有安插了天子的耳目? 顾平章原先自信昶王遗孤的身份不会被人发现,如今既然自己的外孙女知晓了,那么想必,仍有知情的人。 除了他,便只有先豫亲王是知情人。顾平章轻轻摇了摇头,他相信先豫亲王的为人,若是先豫亲王会将此事透露出去,也便不会与他一同将昶王遗孤掉包了。 “外祖父,与其疑惑我为何会知情,倒不如考虑一下,为了这件事永远不被人知悉,咱们该怎么筹谋打算。” 顾平章似笑非笑的看着谢韫清,他如今更好奇的,的确是她从哪里得知此事的。 谢韫清接着说道:“外祖父,如今东海郡倭寇横行,我想起来,十几年前,正是我父亲率兵前往东海郡抗倭的。” 顾平章也露出几分怅然的神色。 十六年前,靖国公谢邕奉命前往东海郡抗倭,奉的却不是先皇的旨意,而是当今天子的命令。 当时他虽已洞察天子的野心,天子却派人将他监视起来,顾家一有风吹草动,天子便立即派兵将顾府上下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纵使插上翅膀,也无法从那么多金吾卫中逃出来。 再次踏出顾府的院门,已经变天了。 原来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啊。 顾平章想着。 “豫小王爷年纪虽小,却已经有乃父之风。”谢韫清说道,想到那耀眼有如骄阳一般的阳光,目光都变得温柔了许多。 顾平章颇为古怪的看了谢韫清一眼“你何曾见过先豫亲王,又何曾知道小王爷有其父的风姿?” 话虽如此,顾平章却是丝毫不掩饰自己对萧玄的欣赏赞誉。 萧玄是他亲自教养成人的,对于萧玄的才学品行,顾平章再熟悉不过了。 唯一遗憾的,大概就是想萧玄这些年,一直隐藏自己的真实本领,明明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偏偏装出一副刁顽跋扈的纨绔。世人评论起萧玄,无一不是摇头感叹,惋惜先豫亲王那样玉树临风的人物,仅有的血脉却是这样的不堪。又有几人瞧得出,萧玄纨绔皮囊下,隐藏的是怎样坚韧不屈的一颗心。 顾平章转念想到,自己的外孙女一向与寻常娇滴滴的女孩子不一样,她不会因为萧玄脸上带着的面具,便会觉得萧玄劣质斑斑。单说这份气度,已经很令人惊叹了。 若是谢韫清知道了顾平章所思所想,不知道会不会笑出来。 她哪里是透过面具,瞧清楚萧玄的真实为人了?只不过痴活了一世,若是没有上辈子惨痛的经历,她又岂会发现每个人都有另外一张面孔。 看似温文如玉的四皇子,实则是个心狠手辣的魔鬼。淡然如清风的外祖父,却冒着生死危险救下了昶王遗孤。而让所有人都瞧不起的豫王萧玄,却是个心怀天下苍生、拥有拯时济民决心的铮铮男儿。 顾平章趁着谢韫清胡思乱想之际,抚着胡须问道:“丫头,你与我单独说话,是替豫王做说客来的吧?” 谢韫清展颜笑道:“外祖父英明,真是一猜即中。” “你这丫头,兜兜绕绕这么久,我这才知道你的目的。”旋即慨然一笑,“只是,丫头,你熟读经史,应该知道这条路很难走。” 谢韫清笑道:“外祖父,任何一条路,都是需要人走出来的。当初,太祖皇帝打下江山,是何等的艰辛,最后还不是将江山打下来了吗?您当初在南秦的疆界,明知情况如何危急,仍然据理力争,以一己之力,将南秦君臣嘲讽得没有还嘴的能力。那时候,您心里面当真就不觉得害怕吗?” 顾平章冥神沉思,他在南秦的朝堂、与南秦的百官辩论,转眼已经过去了几十载。现在想来,他都忘记了当时是以何种心情、何种姿态站在南秦的朝堂之上的,又哪里还记得当时自己害不害怕? 只不过,顾平章脸色微黑,怎么这丫头年纪不大,对几十年前的事情,反倒比他这个亲身经历过的人还要熟悉的样子? 谢韫清掩唇而笑,“外祖父,我今儿说的话够多了,再说下去,恐怕你要嫌我聒噪,再也不许我上门了,我就先回去了。您闲着没事,可以喊我过来陪您下棋,与施先生对弈,实在是太委屈您了。” 第243章 他最牵肠挂肚的姑娘 谢韫清出去后,顾平章负手立在窗前,看着垂挂在屋檐下的冰柱,恍然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像是坠入了冰窟之中。 这个冬天实在是太难捱过去了,顾平章不断的回想起十六年前的那个冬日。 后悔吗? 救下昶王遗孤,庇护先豫亲王唯一的血脉…… 成帝对此事有多么忌讳,顾平章岂会不知? 然,人生于世,为其所可为,不为其所不可为。 哪怕再让他重新选择一次,顾平章仍然不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 为天地立心,为生命立命,为万世开太平——这是他自启蒙起便立下的决心,绝不只是说说而已。人生天地间,高不盈七尺,寿不过百年,但求一个无愧于心尔。至于是非功过,那也得等到他百年之后,留给后人评说。 只是,阿清到底是如何被萧玄那小子笼络的,倒是一件耐人寻味的事情。 他该寻自己的女婿小酌几杯了,顾平章默默想着。 臭小子,这就打起他外孙女的主意了。 他怎么就没有注意到,萧玄那小子成天见的往谢府跑,连顾家都鲜少来了。 出了帝京,越发的严寒。越往沿海的胶东郡,众人更能感受到寒风裹挟着砂砾,风刮在脸上,稍不注意,肌肤就会被刮了血口子出来。 萧玄自始至终,都是挺直脊梁、夹着马腹、坐在马背上。 他所率领的部下中,不少人都是上次跟着他抗击虢军的士兵。 见到尚未加冠的小王爷,顶着寒潮冷风,从来没喊过一声苦。哪怕是亲卫劝他坐进轿子中,都没有妥协。 众人再想起他面对虢国大将成晖时的从容勇武,心里面的敬佩便油然而生。 更有一些人,儿时听着先豫亲王英勇事迹长大的,抱憾于不能投身先豫亲王麾下,如今亲眼见到小王爷的威武。小王爷自幼丧父,便有乃父之风,那么,先豫亲王又是怎样一个神武不凡的人呢?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有些心向往之。 萧玄沿路都是骑着马,与所有人一同赶路、一同吃干粮。分明是养尊处优的小王爷,偏偏没有喊一声苦。 众人暗暗钦佩,原以为他是锦衣纨绔之徒,没想到小王爷却是一个可当大用的。原本大部分人,对那些蛮横奸猾的倭人都是心存畏惧的,此时不由得振作了起来。 萧玄抬头看着乌云滚滚的头顶,离开京城,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晴日了。 若是放在前几年,他绝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带着大周的男儿们,在沙场厮杀,为保护自己的国家与子民而战斗。 然而,纵使北地与胶东郡条件要比京城恶劣得多,萧玄要觉得这里的空气,要比京城新鲜自幼许多。 在京城,他的一举一动都受人监视着,只有离开天子的掌控,他才能获得片刻的自由。 不过转念一想,若是让他此后不再进京,可以时时都拥有着自由,他当真觉得开心吗? 大概会一辈子不开心吧,他最牵肠挂肚的姑娘还在京城。不知道此时此刻,她是否也正在想念着他? 萧玄抬手,轻轻按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有着他心悦的姑娘的簪子。 想起临行前,她的殷殷叮嘱,萧玄便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相识这么久,他从未见过她那样啰嗦的时候。 他知道,她是关心自己。 萧玄的心里面就像是吞了蜜糖一般甜蜜。 一边的罗隐打了个哆嗦,完了完了,这还没有到东海郡,小王爷脑子就已经冻坏了。真要与倭人相抗起来,小王爷还能保持冷静理智吗? 萧玄察觉到罗隐担忧的眼神,抬头望了过去。罗隐没来得及移开视线,正好与萧玄目光相撞,他顿时心肝儿乱颤,咧着嘴露出了一个傻笑。萧玄哼唧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理会罗隐,却觉得鼻头发痒,连连打了两个喷嚏。萧玄不悦的瞥了罗隐一眼,定然是他这个胆大包天的属下偷偷的骂他! 罗隐抓了抓脑袋,顿觉这日子没法过下去了。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城啊,谢姑娘不在身边,主子的病越来越严重了。 这日,京城放晴了,谢韫清一大早起身,见窗外的梅花打了花苞,心思一起,吩咐青萝磨墨,提笔绘了一副晴日雪梅图。 素问站在旁边,盯着看了许久,实在是搞不懂,为什么姑娘会花这么多的精力在画画上。转念想起自己,自幼沉迷习武,经常在演武场一待就是一整日。 虽然她仍然不明白画画有什么意思,但是她选择尊重谢韫清的喜好。 谢韫清画完,搁下笔,站着看着自己笔下的景象,一时有些怔然。想到出京好一会儿的萧玄,若是萧玄在京城,她就可以与萧玄一起研究画作了。 等等,与萧玄有什么干系?她完全可以去与母亲研习啊。 谢韫清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没有生病啊,那么为什么脑子这样糊涂?最终,谢韫清将这一切都归结于自己这几日没有休息好的缘故。至于她为何没有休息好,谢韫清又开始纳闷了。 直到墨迹晾干,谢韫清亲自将画收好,重新净了手,抹上面脂手膏。 今儿是施明光去大长公主府的日子。 谢韫清收拾妥当去了顾府。 施明光面上十分不好看,一直黑着一张脸。 谢韫清心知施明光不愿意与勋贵、命妇打交道,她也不想强迫施明光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只是,大长公主初醒,虽只是施了一回针,吃了两剂药,谢韫清仍然有些放心不下。想着借此机会,让施明光再看一看大长公主的身体状况。 若是再开几贴药吃下,大长公主也因此康健,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施明光岂不知谢韫清心中所想?他也想着再替大长公主瞧一下病体。自然不是因为他妙手仁心、医德高尚,无他,只是为了大长公主的病以后不会再犯,那两个太医不会背后嘲弄他。只是,说到底,大长公主康健与否,太医们非议排挤又如何?施明光对这些方外之物从来不在意。 他答应去大长公主府,无非是谢丫头想要他过来而已。 一想起这些,施明光便觉得脑袋疼。 早知自己会被谢丫头拿捏得死死的,他当初就不要头脑发热,想要收谢丫头为徒弟,或者认谢丫头为孙女儿。 就好比谢丫头给她写了一封信,他就屁颠屁颠的进京来了。 若是佯装自己没有收到信,或者不在家中,不进京来,又哪里有这些麻烦? 说到底,也是他太孤独了。 他游历了大江南北,直到年纪大了,蓦然发现自己曾经的挚友,一个个都已经失去了联络。 他是有些孤单了。 进京会会老朋友也好,顺便还能与顾平章对弈几局。 打定了主意,施明光就带着自己的药童进京了。 施明光坐在轿子里面,很有些无奈的样子。 谢韫清拨弄着手炉,道:“您已经第三次叹气了,到底是什么事情,令你至今未能畅怀?” “我只是在想,要是我一早就不答应你进京,会不会就没有这么多的麻烦?”只可惜,他已经上了贼船了。 不过,如果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当真选择对谢韫清的信函视而不见么?恐怕未必吧。想到这一层,施明光更加的不舒坦了,就是因为如此,他才被谢丫头吃得死死的。 一晃儿的功夫,马车就已经在大长公主府的门口停了下来。 罗慧心应当是门房打过招呼了,门口的护卫没有多为难,倒是门房将两人引领着去了大长公主那儿。 大长公主看上去精神状态极佳,虽是满头银发,却精神矍铄,言谈更是利落。 施明光松了口气,无论如何,大长公主看上去也不是那种刻薄尖酸的老妇人。给这样的人瞧病,也不怕牵扯出一大堆有的没的。 “前几日多谢先生施救,本宫才得以苏醒。若不是先生医术精湛,恐怕本宫现在已经是一具尸身,又怎么有机会能与先生叙话。” 大长公主娓娓道来,施明光不由得反复瞥向了刘太医与孙太医,最后大长公主见施明光频频看向孙太医,大长公公主颇为无奈的睇了一眼孙太医。 饶是这位施先生救了她的命,可是孙太医到底出自太医署,出来好歹也算代表了太医署的脸面。大长公主身为皇室中人,到底还是得维护孙太医的几分体统的。 大长公主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开始与施明光攀谈:“听施先生的口音,应当不是京城人罢?” 施明光收回视线,摆了摆手道:“乡野幼时跟着父母住在青莲巷,只是再后来,举家迁到广陵。这些年乡野四处行走,口音早就变了。” “广陵,”大长公主沉吟了一会儿,才与谢韫清问道:“本宫倒是记得,顾家祖籍在广陵?” 谢韫清颔首,“承蒙大长公主还记得,臣女的外祖家祖籍的确在广陵,也是几十载前,外祖父入京为官,才举家迁进京城。” “你外祖家几十载不曾回去,那广陵的宅子,现在还有人看管吗?”大长公主饶有兴致的问道。 谢韫清心里面微有诧异,大长公主为何会追着外祖家问个不停?不过心中不解,面上仍旧毕恭毕敬的答道:“外祖家的大部分族人还是居住在广陵的,祖宅如今住着臣女的叔外祖父一家。”谢韫清福至心灵,意识到了什么,试探的说了一句:“外祖父即将年迈致仕,他离家几十载,一旦致仕,应当会回到广陵祖宅,度过余生吧。” 大长公主听了,失神了好一会儿,才点头道:“这是应当的,落叶归根,人之常情。” 谢韫清见大长公主面色有些苍白,开始后悔刚刚自己为何会多嘴。 正当她心中歉疚之时,大长公主已经笑着开口:“那在广陵,顾老先生便已经认识这位施先生了吧?” 孙太医浑身一震。 原以为这个村野大夫不过是误打误撞治好了大长公主,若是他与顾阁老相熟,能与顾阁老交上朋友,那定然是有真本事的。想到自己对面前这大夫的冷嘲热讽,孙太医觉得脸皮子都躁得慌。 好在施明光没有看他,而是在一边听着大长公主与谢家小姑娘的对话。 刘太医也是呆了片刻,他虽然猜到这位大夫来历不简单,却是不知道他与顾家当真有这么深的渊源。 大长公主到底阅历丰富,见多识广,略一思索,便揣摩出施明光的身份。 “本宫曾经听闻,旧时在施州有一杏林世家,出了无数济世的神医,不知先生是不是出身本宫所说的世家?” 长公主的话,于孙刘两位太医来说,莫过于当头棒喝。 世人常说“杏林妙术,惟在施州”,这个‘施州’指的就是施州的杏林世家明家。 明家世代行医,誉满杏林。如今的医典经书,大多也是明家人修纂编写出来的。 刘太医当初始学岐黄,接触到的医经,无一不是明家编纂的。 他的师父,便是师承明家。 可以说,在刘太医潜意识里,明家便是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哪一个医者都是无法翻越的。 刘太医行医也有几十载了,虽然自信自己的医术甚是精湛,但是在明家人面前,还是没有那个底气。 孙太医要比刘太医年轻十来岁,他记事的时候,京城已经鲜少再有明家的消息了。虽然知晓自己学医以来用过的医学经典都是出自明家,但是孙太医并不能直观的感受得到明家在杏坛举足轻重的地位。孙太医张了张嘴,怎么刘太医看着施明光那么一副激动雀跃的样子? 施明光倒是不急不躁,施施然喝了一杯茶。 孙太医在一旁看着,见刘太医手竟然有些发抖,孙太医不由发笑,一大把年纪了,又不是毛头小子,竟然紧张成这副模样。孙太医的目光随即又被施明光吸引了过去,大长公主面前,他胆敢饮茶?真不知哪来的胆量? 不过,尽管孙太医觉得施明光的举止鄙陋粗俗,碍于大长公主在这儿,以及之前得到的教训,孙太医百年忍着没有开口奚落施明光。 施明光点头承认,“出门在外多有不便,索性用化名了。” 刘太医一直在注视着施明光,眼神是那样的热切,施明光注意到了,实在是不知刘太医为何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 向来只有偷看年轻美貌的小姑娘的道理,他这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 刘太医近乎贪婪的看着施明光。 明家这些年只是甚少出现在京城,他也曾探寻过明家人的行踪,最后全都无疾而终。他早已经放弃了,明家人却出现在了他眼前。 施明光不想继续待下去,直接对大长公主道:“乡野待会儿再开个方子,大长公主连续喝上一个月,就不会再发作了。” 孙太医忙站出来,“你都不知道大长公主身体情况如何,你怎么敢给殿下胡乱开药?万一出了差池,你担待得起吗?” “若是我没记错,上一次你也是这样质问我的。”对于上蹿下跳蹦跶得特别欢快的孙太医,施明光实在是懒得搭理,硬邦邦的反讥了回去。 罗慧心看看孙太医,又看看施明光,最后留意着大长公主的态度,安静的当块布景板。 她知道祖母在这儿,祖母不是个不分是非的,孙太医蹦跶得越高,最后吃的亏可能也就越多。 果然,大长公主目光越来越森寒。 她才是这公主府的主子,她还没发话,一个小小的太医竟然敢对她的救命恩人百般刻薄。 孙太医忙着与施明光置气,哪里注意到大长公主脸上已然带了一层薄怒。 谢韫清看着大长公主,心里有个奇异的念头。大长公主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如今脸上却带着怒容,总不至于,只是因为孙太医在她面前胡言乱语的缘故吧? 莫非,是因为孙太医对施先生不敬,而施先生,又是外祖父的挚交好友? 想到这些日子,大长公主对她态度和蔼,要比对其他的世家千金们和善得多。这一切,都是因为外祖父的缘故吧? 顾平章不想再理会孙太医,直接讨来笔墨,写了一纸药方,递给了一边的嬷嬷收下,而后便起身径直离去了。 孙太医想要上前夺过药方,对施明光开出的药方大肆批判一通,却听见大长公主的声音响了起来,“谢家丫头,让你看了这么大的笑话,你先回去吧。” 谢韫清起身告辞,罗慧心送她出了门,再次回来的时候屋里面已经是安静得可怕。 大长公主靠着床榻,带着淡淡的笑意望着跪在地上的孙太医,然而她的目光是那样的幽冷,丝毫不夹杂着感情。 “本宫还好端端的待在这儿,怎么,哪里就由得你迫不及待的替本宫说话了?”大长公主忽地冷笑道。 两个太医跪在地上,刘太医已是冷汗涔涔,孙太医犹自不知,说道:“殿下,那人不过是个游方大夫,凡事还是谨慎小心为妙。” 第244章 不是滋味 大长公主揉着眉心,“孙太医如此心高气傲,本宫这公主府是留不下你了。正好施大夫给本宫开了方子,孙太医也不必守着本宫这把老骨头了,现在便回太医署吧。” 孙太医骇然,猛地抬起头看着大长公主。 他原就是太后娘娘指派给大长公主瞧病的,如今被大长公主遣回去,这让他的同僚们怎么看待他?更何况,在大长公主府,要比在宫里面伺候那些贵人么要舒坦如意得多。在宫里面,动辄便有被砍头抄家的危险。而大长公主看似不苟言笑,实则是个极好说话的主儿。每日里清闲得很,偏偏又领着太医署又领着大长公主给的两份俸禄。 这样的日子,比在宫里面担惊受怕,要来得惬意太多了。 孙太医触上大长公主冰凉的目光,想说的话一下子梗在喉头。 他岂会不知,大长公主决定了的事情,任是谁都没办法动摇的。 孙太医磕了几个头,退了出去。 变故来得太快,刘太医看着孙太医灰败的一张脸,不知是该退下去,还是替孙太医求情。正僵着身子不知该做什么的时候,便听见大长公主启唇道,“哀家记得,刘太医年轻时的授业恩师,便是师从明家?” 刘太医忙道:“家师的确师从明家家主,只是微臣医术不精,实在是辱没了家师的名声。” “世间又有几人,能向明家人一样几乎是走火入魔的钻研医术呢?”大长公主淡淡说道,随即话头一转,“只是明家与顾家,有这么深的渊源,这点是本宫始料未及的。” 谢韫清出了大长公主府,并没有回家,而是带着青萝几人去了一间茶楼。 茶童上了茶点,谢韫清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人来人往的街市。 青萝垂手站在一边,姑娘坐在这里,看上去竟像是等人的样子。 窗户敞着,冷风往屋里面灌,即便是烧着炭盆,青萝还是觉得手脚冻得发冷,也不知道姑娘觉不觉得冷。 又坐了一会儿,谢韫清终于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走过来。 封先生?青萝心中疑惑不解,再一看姑娘的神色,只见姑娘眸子一亮,显然是在等着封先生。这么冷的天气,东林书院早已放假了,姑娘到底是有什么事情才要吹着冷风也要等到封先生? 还来不及胡思乱想下去,青萝便见姑娘起身,朝着楼下扬声喊道:“先生?” 封砚听到熟悉的声音,循声望过来,便见到许久未见的谢韫清立在窗边。 谢韫清噙着笑意看着封砚,“先生,可否赏脸来喝杯茶?” 谢韫清都开口了,封砚又哪里好开口拒绝?只等点点头,答应了下来。谢韫清便让茶童再上一壶滚热的茶水来。 不一会儿,便听见门口传来刻意放重的脚步声,门外有人叩了叩门。 几人转头看向门口,便见一身石青色长衫的封砚站在那儿,长身玉立,年轻的先生温润如玉,斯文俊秀。 青萝不由想到,封先生年纪已经不小了,在大周,这个年纪,早应该是子女饶膝了。偏偏封先生这样的青年才俊,至今仍然孑然一身。 素问却是将目光投向了对面,百花妆的铺子正是在茶楼的对面。 姑娘来这里等着封先生,绝不是偶然,或者临时起意。 素问从前跟着妙娘子,替妙娘子做事,她是知道封先生与妙娘子之间的牵扯的。只是他们的关系实在是复杂得很,便连小王爷都知之甚少,姑娘又是怎么知道其中关系的? 封先生每月这个时候,都会过来,也并不来看妙娘子,更多时候,只是在楼下痴痴的看着妙娘子房间的窗户。 这些事情,绝对不会是尚未及笄的姑娘便能知晓的。 谢韫清不知道素问一瞬间便已经想到了这么多,只是招呼着封砚坐下。 封砚看着这位女先生,谢韫清是他恩师的外孙女儿,幼时也是极黏着他的。封砚自然百般的照顾爱护谢韫清,活泼漂亮的女娃娃谁不喜欢? 只是这些年,随着谢韫清年纪的增长,性情也与儿时大不相同,为了避嫌,封砚与谢韫清已经许久没有说过话了。 这些日子以来,封砚发觉谢韫清的脾气鼎性又与此前很不一样了。 脾气收敛了许多,没有此前的飞扬跋扈,变得格外的沉着冷静。虽然封砚觉得格外的欣慰,却隐隐有些心疼。 他实在是不知,是怎么样的变故,会让这样一个娇生惯养的闺阁千金性情大变。这样的谢韫清,无疑乖巧懂事过头了。 若是谢韫清知道封砚在想些什么,不知道她会有什么想法。 她之所以变成如今的样子,大概是她上辈子那么多痛苦的遭遇吧。人总是会成长的,只是她的成长,所背负的代价太大了。 谢韫清亲自斟了茶水递给封砚。 封砚接过茶杯,还没有饮茶,便听见谢韫清道:“我刚刚从大长公主府回来,大长公主大病初愈,又上了年纪,身体实在是令人担忧。” 封砚不知道谢韫清与他说这些话做什么,只得将茶杯搁下来,等着谢韫清继续说下去。 谢韫清娓娓道:“太医署那些太医,只会插科打诨的,一整个太医署的太医都没能将大长公主的病治好。最后,还是请来施大夫,才将大长公主治好的。” 听到这里,封砚表情一凝,定定的看向谢韫清:“你说谁给大长公主瞧病的?”声线都不自觉的紧绷了。 “施先生,是学生特地写信过去,请进京的。” 青萝看着封砚的表情,实在是不知道,一贯温文儒雅的封先生,此时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紧张的神情。虽然封先生竭力掩饰自己的情绪,但是青萝还是能察觉到,封先生脊背紧紧绷着,显然是强自镇定着。 封砚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端起茶杯,接连饮了几口,还是难掩激动,手都在打颤。 百花妆内,屋里面暖意融融,屋子里熏着香料,风姿婀娜的女子歪在美人榻上,大冬日还打着扇子。 妙娘子懒懒的说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丫鬟曼声道:“巳时三刻了。” 妙娘子蹙了蹙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赌气似的将手中的扇子掷在地上。丫鬟只得俯身将扇子拾起来。 “拾它作甚?拿出去焚了吧。”妙娘子道。 丫鬟不发一语,只是轻手轻脚的推出去了。 妙娘子坐了起来,抄起引枕举过头顶,想要往地上砸去,终究落了下来,整个肩都松弛了下来。 她这是怎么了,妙娘子自嘲似的一笑,将碎发拢在耳后,又躺在美人榻上,阖目小憩,只是她心里面烦躁,辗转反侧许久,到底还是坐了起来。 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毡,妙娘子赤足踩着毛毡,走到窗前,想要支起窗子往楼下看去,手腕竟然使不上力气。 丫鬟再次进来的时候,就见到妙娘子要推开窗的样子。 “姑娘,外面正刮着寒风,您仔细着凉。” 妙娘子哂然一笑,“又没有人心疼我,我着不着凉又有什么干系?”神色说不出来的落寞,与素日里那个婉转妩媚的美人判若两人。 谁说没人心疼?丫鬟心里面反驳了一句,妙娘子若是病倒了,封先生第一个心疼的吧,只是这话她到底没有说出来。 丫鬟跟随了妙娘子多年,知道妙娘子看似随心所欲,却是多么敏感纤细的一个人。 她心里面也嗔怪,封先生怎么只在楼下出现一晃的功夫,就不见人影了。 妙娘子虽然绝口不提,但是妙娘子有多么在意封先生,丫鬟也是心知肚明的。 “他,今天有来过吗?”妙娘子终于开口问道,声音不自觉间已经喑哑了。 “封先生刚刚来过,在楼下站了一会儿,去对面的茶楼喝茶了。”妙娘子终于出声问道。 喝茶?妙娘子一双美目中闪过沉思,封砚雅擅茶艺,好端端的,自己不泡茶,反倒跑到茶楼喝茶,若说其中没有缘故,让她如何相信? 妙娘子继续问道:“他是一个人?” 丫鬟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奴婢听着,似乎有一个极年轻的姑娘,在二楼雅间喊了先生,先生才跟着进了茶楼。” 姑娘?妙娘子咬了咬贝齿,她怎么会忘了,封砚这样年轻有为的才俊,最是受小姑娘的爱慕,这么多年,又不是没有小姑娘对他死缠烂打。只是往年,封砚都拒绝了,今儿个怎么反倒与小姑娘喝起茶来了?该不会是封砚见人家小姑娘美貌,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吧? 一时之间,妙娘子心里面很不是滋味。 她扯着手帕,直把手帕揉得邹巴巴的。 丫鬟道:“姑娘,封先生背着您,与娇滴滴的小娘子相会,您是不是要过去……”她话没有说完,妙娘子已经一个眼刀子甩了过来。 “封砚如何,与我何干?说起来,他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我身为他多年的好友,等到他成亲那一日,自然会备上一份厚礼,亲自登门贺喜。”妙娘子抬着下巴,义正言辞的说道。 第245章 口是心非 丫鬟不由失笑,她这口是心非的主子啊,明明什么都写在连上了,还死鸭子嘴硬。主子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语气中醋味多么浓郁。丫鬟轻轻咳了一声,“姑娘,您还是过去看看吧,您都说了,封先生是您多年的朋友,倘若先生真的与小娘子相会,您也正好替封先生相看相看。” “不去不去,”妙娘子推拒道,“哪有这样打扰别人的道理。”话虽如此,妙娘子脸上还是有几分迟疑不决。 丫鬟便笑道,“那主子,奴婢备上一份厚礼,替您去瞧瞧那位小娘子长什么模样了?刚刚奴婢在楼下听着,那小娘子的声音真是悦耳动听,想来也是个美人无疑了。” “声音再好听,谁能保证她一张脸到底是美是丑?”妙娘子嘀咕了一句,只是看着丫鬟转身要出去的架势,还是道:“算了,我也好些时日没出门走走了,就当散散心吧。” 说着,妙娘子望都不望丫鬟一眼,故作镇定的走过去挑着衣裳首饰。 “这唇脂与我身上裙子的颜色不搭,哎呀,这簪子太俗气了,换一支……”妙娘子喋喋不休的说道。 丫鬟道:“奴婢瞧着,主子无一处不是最美的,主子,您再磨蹭,恐怕封先生与那个小娘子都已经喝完茶,携手游园去了。” 携手游园?妙娘子一想到封砚握着另一个小姑娘的手,对着小姑娘关怀备至,她就觉得自己最珍贵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了一般。 她也不再挑挑拣拣了,让丫鬟给她梳妆后,便快步的下了楼,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到了对面的茶楼里。 掌柜的看着一阵风似的冲进来的妙娘子,回过神来,才像是见了鬼一样倒退了两步。 这位百花妆的娘子,怎么有空跑他这里来了? 掌柜的与妙娘子比邻而居多年,自然知道,妙娘子也有一手泡茶的好手艺的,妙娘子从未来过他这里,今儿个可是破天荒头一回啊。 不过想归想,掌柜的还是带着笑迎了上来,“妙娘子,稀客稀客啊。” 妙娘子以手中巴掌大点的团扇掩住唇,婉转而笑:“咱们做了那么多年的邻居了,妾鲜少来你这儿,今儿个得了空,便进来喝两杯茶。” 这话便是三岁小孩也不会相信的吧?掌柜心中想着,不过面上什么都没有流露出来,依旧满脸的笑意。“正是这个道理,邻居合该经常走动走动的。您这是要喝什么茶?” “不急,掌柜的你先告诉我,刚刚可有一穿着青衣的文弱书生上来?” 这是来寻情郎来了?掌柜的默默想着。 妙娘子虽是女子,年逾双十还未嫁人,然而大周无一人敢瞧不起这位妙娘子的。 实在是妙娘子太过精明能干,年纪轻轻,就一手将百花妆打理得井井有条。如今京城已经开了两家百花妆的铺子,不仅如此,大周每个郡县,都已经开了分铺。 若说妙娘子,用日赚斗金来形容也是毫不为过的。 这样一个奇女子,掌柜的还真想象不出来,究竟是怎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他。 见掌柜的久久不说话,妙娘子催道:“你只说是有还是没有。” 掌柜的回过神来,忙点头道:“有,有,就在二楼的雅间,我让小厮带着您过去看看。” 妙娘子跟着穿着灰袄的小厮上了二楼,小厮在一个房门口停了下来。妙娘子给丫鬟递了个眼神,丫鬟会意,塞了一个银锞子给小厮。 小厮连忙称谢,蹦蹦跳跳着下了楼,只是刚“蹬蹬蹬”的走到一半,想到掌柜素日里教训他要稳重些,小厮才放慢了步伐,只是依旧咧着嘴角傻笑。 妙娘子抬起素手,想叩门,面上却有些茫然了。 她这样火急火燎的赶来做什么,她与封砚有什么干系?封砚与什么人喝茶,她又有什么资格来干涉? 丫鬟拼命的给妙娘子使眼色,妙娘子都装作没有瞧见。 正当丫鬟准备提妙娘子敲门的时候,屋门已经自里面被人打开了。 妙娘子看着冷着一张脸的素问,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 “这么巧啊,我过来喝茶,没想到这间厢房有人了。兰溪,我们换一间吧。” 素问不解的看着妙娘子,妙娘子睁眼说什么瞎话呢?凡是包了雅间的客人,都是贵客,茶楼自然会差遣小厮将客人送进雅间的,哪有让客人自己上楼找厢房的道理? 妙娘子说完这话,也险些想咬烂自己的舌头,只是她马上反应过来,看着素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随即意识到什么,往屋子里看去。 只见封砚正回过头来看她,坐在封砚对面那人,可不正是谢韫清? 妙娘子面上大为窘迫,顿时生了想要落荒而逃的心思。 不过谢韫清岂会让她如愿,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道:“既然来了,妙姐姐,一起进来喝杯茶水吧?” 妙娘子口上说道:“我到隔壁厢房,就不打扰你们二人了。”却仍然朝里面走去。 谢韫清抿唇而笑,便连一贯冷清惯了的素问,眸中也染上了些微的温度。谢韫清重又给妙娘子斟了杯茶水,“倒是有好些日子没能见到妙姐姐了,怪是想念妙姐姐的。” 妙娘子刚从外面进来,饮了两口热茶驱寒,看也不看一边的封砚,只顾跟着谢韫清说话:“你都说想念我了,难得过来一趟,也没见你来百花妆寻我,反倒进了离百花妆数十步之遥的茶楼里喝茶。你这话教我如何相信?” 谢韫清只笑道:“什么事情都瞒不住妙姐姐,不过妙姐姐这不是亲自过来了么?”又看向封砚,“更难得的是,咱们还能与封先生一同品茶。封先生是个文雅人,若是妙姐姐再不来,我就要被拘束坏了。” 妙娘子捧起茶杯又啜了一口,得知与封砚会面的是谢韫清,她心里面竟然隐隐生出几分窃喜来。若不是面前还有这么多人,她恐怕都不会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吧?妙娘子简直想要狠狠给自己一巴掌,好教自己清醒一些。 谢韫清一手托腮,笑意盈盈的看着妙娘子。 “怎么,我脸上有脏东西?”妙娘子忍不住抬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谢韫清摇了摇头,她今日才发觉,妙娘子是如此的可爱。谢韫清笑道:“我只是见妙姐姐打扮得如此漂亮,看的痴了而已。” 能不漂亮吗?兰溪心里默默说道,她家主子可是打扮了许久。 妙娘子也想到了自己花了那么多心思打扮的事情,笑容有些不自在,“谢丫头,你就别打趣我了。我比你年长那么多,你们这些小姑娘才是青葱一般的年纪,嫩得都能掐出水来,才教人羡慕。” 谢韫清摇摇头,“美貌只是一副皮囊而已,我反倒羡慕妙姐姐有这样的本事,若我到了您这样的年纪,不一定会有您这样的成就和造化。” 她说的这这番话,倒是真情实意的。 妙娘子怔了许久,她一个女子,开辟一番事业,在这京城,有多么艰难,除了她自己,又有几人知道?研二眼前这个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却言辞恳切的与她说出这样一番话。妙娘子听得出来,谢韫清这番话发自肺腑,也正是这个原因,妙娘子才越发觉得心里面熨帖。 在京城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听了谢韫清的话,妙娘子顿时觉得,哪怕自己曾经受过再大的委屈又如何?不都是熬过来了吗?哪怕往后的日子更加的险峻,妙娘子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退缩。 谢韫清拈了枚点心吃完,拿着帕子擦干净手指,对妙娘子说道:“想来妙姐姐与封先生也许久没有见面了,我先行一步,你们二人叙叙旧吧。”说着便起身离去了。 谢韫清带着自己的丫鬟这一走,屋子里面顿时就空阔了许多。 兰溪待在妙娘子身后,忽然觉得自己还站在这里,很是煞风景啊。可是屋子里面实在是温暖舒服,她着实不愿意出去。 正当兰溪纠结的时候,谢韫清去而复返,“兰溪姐姐,我表姐不久出阁,我正好挑两样脂粉赠给我表姐,你过来给我说道说道吧。” 妙娘子嘴角一抽,这丫头说瞎话都不用打草稿的吗? 她与那个表姐不睦,真当她不知情吗?再者说了,百花妆如今还有其他的婢女,至于单单将兰溪喊过去吗?妙娘子忽然意识到什么,这丫头,该不会是故意支开兰溪的吧? 妙娘子又看了一眼兰溪,只见兰溪神色颇为轻松,欣然至极的就跟谢韫清出去了。 谢韫清站在门口,还悄悄的对她眨眼睛。 哪来的这么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妙娘子无奈的想着,被谢韫清这么一打断,她原本面对封砚还有几分不自在,现在那些不自在全部烟消云散了。 妙娘子与封砚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封砚望着妙娘子,锁着她的眼睛,道:“算起来,咱们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坐在一起说话了。” 第246章 端倪 妙娘子悠长的睫毛一颤,这次终于不再回避封砚的眼神。 值得吗?她在心里面问一句,可这话终究没有说出口,若是封砚问她这个问题,她想,他们二人的答案是一样的吧。两人相对无言,妙娘子终于开口问道:“谢丫头不会单单只是想请你上来喝茶这么简单吧?” 封砚与心悦的姑娘正单独待在一个房间,正心旌摇曳,听到妙娘子的话,面色不由免得凝重起来。 妙娘子再熟悉封砚不过,见他这副样子,连忙追问。 封砚想起谢韫清与他说的话。 “先生身为昶王仅存的血脉,难道就不想为自己的亲人报仇吗?难道就甘心一辈子做一个教书先生,替自己的仇人谋事吗?” 坦白说,封砚听到谢韫清的话,心底忍不住一颤。 自然是不甘心的,他打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是“乱臣贼子”之后。然而他什么都不能去做。 起兵造反?他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介庶民,谁会相信,他是皇室血脉?又从哪里募集兵力来? 行刺天子?天子最是敏觉警惕,明里暗里护卫他的人不少。封砚又何来的机会近天子的身?恐怕还未走到天子跟前,他先命丧当场吧? 正因为他不愿意为自己的仇人做事,封砚才一直留在东林书院教书。只是,燕雀不知鸿鹄之志,知道了自己身体里流淌着皇室的血液,他又岂会甘于平庸? 人真是一个矛盾的共同体,封砚苦笑不已。 妙娘子见他这副神情,心思一动,问道:“那丫头古灵精怪,不会被她看出什么端倪来了吧?” 她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封砚点点头。 “她虽则聪慧,不过是个小姑娘,哪里就知晓这么多内情?”妙娘子没有料到自己随口问出来的话,竟然得到封砚的肯定,妙娘子接着说道:“我瞧着,小王爷对她十分上心的样子,以后说不定能娶进王府当王妃。你也替小王爷做事,她早些知道也好。” 封砚疑惑的看着妙娘子,似乎在思索妙娘子话里面的意思。 妙娘子这才意识到自己想岔了,不过,封砚难不成还有别的什么秘密? 兰溪糊里糊涂的跟着谢韫清下了楼,又回头望了一眼厢房。 “你还担心封先生对妙姐姐心怀不轨?” “当然没有。”兰溪脱口而出,随即面色微红。 想到妙娘子与封先生,明明两心相悦,蹉跎了这么多年的岁月,如今两人终于有了进展,兰溪心中甚觉欣慰。 她贴身伺候了妙娘子,又如何妙娘子看似对封先生不在意,每个夜晚总是辗转反侧。 兰溪感激似的朝谢韫清看了一眼,不管怎么说,若没有眼前的这位姑娘,妙娘子此时仍然会怏怏不乐吧。 妙娘子与封先生这么般配的两个人,若是错过了,那该多么可惜。 谢韫清进了百花妆挑了些脂粉,便带着随从们回了谢家。刚回到家中,谢韫清就被谢邕喊了过去了。 她只带了青萝一人,刚踏进父亲的书房,便看着父亲郁闷的坐在窗前的背影。 谢邕长年习武,不畏寒暑,屋里面寒冷与外面无异,见女儿进来了,谢邕连忙吩咐小厮端来炭盆。 “父亲唤女儿过来何事?”她暗暗思索起来,怎么瞧着父亲满满是不快的样子?该不会是在母亲那里吃了落挂了吧? 谢邕刚刚收到了泰山大人的来信,泰山大人信里面将他狠狠骂了一通,还准备约个时间,当面将他骂一遍。 自认为对泰山大人格外孝敬的谢邕顿时大为委屈,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得罪泰山了。 苦恼了半个时辰的谢邕想到了自己冰雪聪明的女儿,立即吩咐小厮在二门处守着,等姑娘回来了,立刻将姑娘请过来。 谢邕耷拉着脑袋,将顾平章的信函递给谢韫清看。 谢韫清从头看到尾,哑然失笑,她这外祖父显然实在故意刁难父亲啊。 信中所写,竟然是控诉父亲许久未曾上门探访他,谢韫清分明还记得,父亲前日刚得了一副大家字画,献宝似的捧着送给外祖父了。 外祖父这实在是找不到借口发挥了吧? “你别光顾着笑,快给我支点招吧?”谢邕抓了抓头发。 “这还不简单吗?外祖父最怕母亲,您只需要携着母亲一块儿过去,外祖父难不成当着母亲的面训斥您吗?” “可是,我在你娘面前会不会丢了面子?” 谢韫清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心想,父亲您在母亲面前还有面子吗?口中却道:“母亲好些日子没能见到外祖父,您这样做,是对母亲的关怀和贴心,母亲若是知道了您的良苦用心,只会心生感动,怎么就丢面子了?” 还是女儿说的话熨帖,谢邕登时轻松愉悦了不少,大手一挥,赠了谢韫清一对羊脂玉瓶,又给了一叠厚厚的银票。 “父亲,哪有送女儿钞票这等俗物的道理?”谢韫清无奈道。 并非她不喜欢银子,但是古往今来,就没有说做父亲的给女儿的赏赐是钱财的道理。 谢邕又苦恼了,他将唯一的女儿爱得跟眼珠子似的,可是他着实不知道小女儿家喜欢什么,又不知道该送什么礼物给女儿。 他一个大男人,不能送胭脂水粉、钗环首饰,文房四宝、琴棋字画这些雅物,女儿又不缺。 谢韫清沉默了一会儿,想到父亲曾经送给母亲那一套沉甸甸的黄金的头面,就父亲这品味,还是原谅他吧。 回到蔚然居,逗了一会儿小玄子,谢韫清吩咐连翘磨墨。 “姑娘,婢子来伺候您吧?”桔梗走过来道。 谢韫清只是铺陈着信纸,没有理会桔梗,桔梗径直走过来取过墨碇。 “没听见我说话吗?”谢韫清扬高声音道,显然是对连翘说话。 桔梗咬了咬唇瓣,有些不甘的瞪了连翘一眼。 谢韫清对丫鬟之间的明争暗斗一向是不怎么理会的,可若是为了争宠或者地位,漠视了她的命令,做出什么丑恶的勾当,谢韫清绝不会姑息了之。 青萝看向桔梗,桔梗在蔚然居伺候也有几载了,怎么偏生就摸不清姑娘的脾气了?姑娘性情温和,看似好说话,实则很有自己的主意和坚持。 这些日子,桔梗变得心浮气躁,排挤连翘的事情做了好几回。 姑娘全部都看在眼里,桔梗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再这样下去,恐怕越发惹得姑娘不喜吧。 青萝将桔梗唤出去,讲了许久的道理,桔梗口上说记着了,心里面却不以为然。她就不信,如果青萝没有算计,紫菀怎么会被姑娘厌弃,青萝又怎么会成为蔚然居唯一的一个大丫鬟? 见桔梗满不在意的样子,青萝知道言尽于此,没有再多说。 原本连翘与桔梗两个丫鬟中,她是喜欢桔梗的千伶百俐的,现在看来,桔梗着实有些拎不清轻重。 青萝再转身进屋的时候,屋里面只有姑娘与连翘。连翘在一边安静的磨墨,姑娘提着笔写字。屋里面墨香缓缓溢开来,一室宁静。这样的静谧美好,青萝实在不想打破。她只希望桔梗能安生些,不要破坏了蔚然居的平静日子。 外面又飘起了大雪,谢韫清停下笔,待字迹干透了,才将信纸折起来,塞进了信封里面。 她走到窗边,支起窗,看着外面鹅毛似的大雪,京城已经这样的寒冷,不知道东海郡的环境该是怎样的恶劣。 谢韫清将手伸出去,接过一片洁白晶莹的雪花,谢韫清凝视着手中的晶莹。 此时东海郡也应该下雪了吧,他们不能见面,也不知道萧玄能不能感受得到,她心中很是想念他。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谢韫清思忖着。从前萧玄镇日的在她耳边叨扰她,她烦不胜烦,现在那人在千里之外的东海郡抗倭,她又开始想念他的聒噪了。 萧玄,若是你能早一些归来…… 谢韫清想到这里,面上不由染上了一丝红晕,谢韫清抬手覆上自己的脸颊,一定是屋子里烧着炭盆,温度太高了,她的脸颊才会发烫,谢韫清笃定的想着。 萧玄收到谢韫清的信时,已经是三日过后了。 明明才分开了不到半月,萧玄却觉得像是隔了半生那么长。 罗隐站在门口,满含担忧的看着门板。 主子一直在屋里面傻笑,谢姑娘究竟给主子写了什么,把主子刺激成这个样子? 萧玄将谢韫清的信读了一遍又一遍,到最后,闭上眼睛,谢韫清的字迹都已经烙印在了他的脑海中。萧玄捧着薄薄的一张信纸,里面承载着他心悦的姑娘对他的关心和期盼,这份深情,又岂是寥寥百字能够述说清楚的?萧玄指尖抚过每一个字,最后,他将信纸折好塞在信封里面,又收进了荷包,往怀里一揣。 正当罗隐靠着门板,担心萧玄的脑子的时候,门忽然被拉开。罗隐猝不及防,一下子栽倒在地,他揉着自己的腰,咧着嘴,连连吃痛。 第247章 难捱 萧玄心情很是不错,难得的没有贬损罗隐。 “主子,谢姑娘信里面与你说了些什么?”罗隐凑近问道。 萧玄捏着扇子敲了罗隐一下,“不该你操心的事情,你瞎操心做什么?” 罗隐原本是捂着腰的,又连忙护着自己的头。罗隐叫唤道:“主子,这大冷天的,您随身带着把扇子做什么?” 假装潇洒倜傥,也得等回了京好吧? “方便随时敲你。”萧玄凉凉说道,“看你现在这么悠闲的样子,把众部将喊过来,商议要事。” 罗隐前一秒还在嬉皮笑脸,下一秒已经收起了笑容,认真严肃的样子与刚刚忽然不是一个人。 萧玄正是喜欢罗隐这玩笑归玩笑、办事却认真踏实的性子,看着罗隐阔步离开,转身进屋,关上门,又忍不住将谢韫清的信掏出来,捧着反复看了几遍,又贴近心口,惬意的感叹一声。 萧玄来东海郡数日,虽然为曾与倭人产生正面交锋,然而摩擦也是从来没有停止过的。 倭人生得与大周人别无二致,生性奸诈狡猾。他们才来东海郡几日,就已经对他们数次使坏。 萧玄想到这些,目光转冷。 他既然来了,就绝不会是任由这群倭人继续在大周的疆土内,欺辱大周的百姓,侵占大周的土壤,霸占大周的资源。 萧玄平生十几载,虽然纵情享乐惯了,却从来没有忘记,自己虽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同时也是大周的一员。 百姓们的生存受到威胁之际,他有责任站出来,逐走奸邪,还百姓一个安乐和谐的家园。 萧玄知道,远在京城的靖国公,也愿意站出来,率领着将士们,将这群倭人赶出大周的领地。只是,靖国公戎马半生,早已经是伤病缠身。他已然为了大周奉献了这么多,任何一个血性男儿,在这种时刻都会挺身而出,替靖国公上战场。 萧玄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哪里还留着一道明显的疤痕,是上次与成晖交战时留下来的。 后悔么?一道伤疤,换得虢国的握手言和,无疑是十分值得的。他,不后悔。 萧玄定定的朝着北边看过去,他知道,他欢喜的姑娘,也如他一般,是个甚有民族气节的。哪怕她很有成算,不似寻常的女孩,但是她的眸子永远清亮,仿佛能够穿透重重迷雾,任何阴翳都无法阻拦她。 萧玄坚信,她就是那个能与他携手一生的伴侣。 他想起了离开之前与她的见面。 他与她袒露心声,她这一次没有拒绝他,反而带着羞涩笑意垂下了头。 待这一次回去……萧玄神色变得格外的坚定,他绝对不会再任由她逃开了。 罗隐将几个将领带了过来,萧玄立即放下所有的绮念,与将领商议对付倭人的办法。 这场大雪接连下了好几日。 高贵妃看着王清寒已经隆起来的小腹,笑道;“都说瑞雪兆丰年,今年下了好几场大雪,来年一定是个庄稼丰收的年份。” 王清寒怀孕已有数月了,早已经迁进了宫里面住着。高贵妃特意指了一堆有经验的婆子伺候着,在宫女嬷嬷的精心照料下,王清寒整个人要丰润了一圈,只是气色依然不算好。 陪着高贵妃说了一会儿话,王清寒称身体乏了,高贵妃才让她回去歇息。 高贵妃脸上全是笑意,“待王氏生下陛下的嫡长孙,看贤妃还怎么笑得出来。”一想到贤妃气得跳脚却又无计可施的样子,高贵妃心情越发的好,连杏仁露都多喝了两杯。 心腹嬷嬷迎合着笑道:“娘娘与皇子妃都是有福之人,二皇子妃一定会早日诞下小皇孙,以后再添几个皇孙,为皇家开枝散叶。” 王清寒裹着厚厚的披风,踩着羊皮靴,徐徐穿过长廊,面前是勾心斗角的屋檐,回廊曲折,朱红色的宫墙说不出来的压抑。王清寒忽然便觉得喘不上气来,手紧紧揪着胸口的衣服,脸上血色褪尽。 其乳母见状吓了一大跳,刚想打发小宫女去喊太医、禀报贵妃娘娘去。 王清寒喊住几人,“你们还嫌我住在这延禧宫不够招眼吗?平白无故的,少惹人注意的好。” “话不能这么说,主子,您肚子里面,可是二皇子的嫡长子,大周的小皇孙。无论如何,小心谨慎总没错的。” 王清寒抚着自己的小腹,当真会是小皇孙吗?众人都盯着她的肚子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可是真要说起来,众人所关心的,无非是她腹中孩子的性别。 若是男孩,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她自己的日子也会变得好过些。可倘若是女孩,除了高贵妃母子与自己的母族,恐怕所有人都会松了一口气吧?或者还会背着她,幸灾乐祸的指指点点。 没人知道,王清寒自打怀孕以来的日子有多么难捱。 她期盼着能早点生下这个孩子,也不必整天的活在担心与惶恐之中。 前几日,她的母亲特意进宫来看她。 母亲摸着她的肚子,肯定的说道:“你肚子里面一定是个小皇孙,你不要多思多想,只管好好调养着,等诞下小皇孙,何愁贵妃娘娘不会高看你?” 王清寒一直都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母亲自然也不会知道,高贵妃与二皇子对她究竟漠视到了什么地步。便连对正妃应有的尊重,也不见得有人肯给她。 要不是有了身孕,王清寒就不知道以前那样的冷清日子还要过到什么时候? 王清寒深吸了一口气,强振作起来,回了自己居住的侧殿。 她这两月,越来越乏力,偏偏又睡不着,因此大多时候都是待在屋子里做着针线活计。 王清寒喝了杯蜂蜜水,便开始绣起婴儿的肚兜来。 “主子心灵手巧,慈母心肠,这都准备了多少小衣裳了。” 大宫女笑着道,一边拿起王清寒刚刚绣好的小衣服展开看着。 王清寒心情稍微好了些,与宫女说了一会儿的话,外面传话进来,说是三皇子妃过来拜访。 “三皇子妃这是过来做什么?”宫女神色冷了下来,“该不会是想对您腹中……” “住口,”王清寒还未待小宫女说出什么话来,就厉声打断她的话,“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需要我再教你吗?” 宫女连忙跪了下来,磕了好几个响头。 她是真的被吓到了,主子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脾气,怀了身孕虽然脾气大变,但是从来没有这样训斥过身边伺候的下人的。她是打小就伺候主子的,在主子面前最得脸面,主子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严厉的训斥她。 宫女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眼眶一下子红透了。 王清寒揉了揉眼角,疲惫的说道:“请她进来吧。” 这就请进来了?宫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王清寒神色淡淡的瞥过来,宫女忙话语咽了回去。 不一会儿三皇子妃就进来了,三皇子妃容貌姣美,能言善道。虽然家世一般,但是因为三皇子的尊重和钟爱,从没有人敢瞧不起三皇子妃。便是容嫔,起初也因为三皇子妃的家世,对她看不上眼,现在也格外的看重三皇子妃。 王清寒看着三皇子妃眉梢都流露出来的喜悦,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大皇子体弱多病,大皇子妃照料着大皇子,一向深居简出的,所有人几乎已经忘记了大皇子妃,却唯独时刻注意着她与三皇子妃的动静。 她不止一次的听到宫人们拿着她与三皇子妃对比,她虽则出身望族,但是性情冷淡,一贯沉默寡言。而三皇子妃却平易近人许多,对宫人们也要宽松许多。一时之间,三皇子妃收获了不少人的好感。 王清寒起初告诉自己,不要在意这些风言风语,然而又怎能真的不在意? 她与三皇子妃身为妯娌,时时见面,每回见到三皇子妃那般春风得意,想到自己艰难的处境,王清寒就觉得格外的难受。 三皇子虽然纨绔,起码对三皇子妃这个正妃是实打实的尊重的,至今还没有纳侧妃,只有两个通房。而二皇子,都说二皇子是天子最器重的皇子,日后是最有资格继承大统的皇子。可是王清寒冷眼瞧着,若不是因为二皇子生母是天子最宠爱的贵妃,二皇子在一群皇子中,又有几分优势? 起码,三皇子再不正经,也没有闹出庶子的笑话让正妃不堪。 王清寒想到自己怀孕的这几个月,二皇子府接连两个妾室有了身子。 虽然这件事被高贵妃极力掩饰了下来,又各赏赐了一碗汤药,让这两人小产了,打发出去了。 可是王清寒心里又岂会没有一点疙瘩? 她的孩子还没有出生呢,二皇子便这样的胡闹。这样不知节制的一个人,倘若有一天,二皇子做的事情全部被抖落出来,天子还能像现在这样护着二皇子吗? 自然不会,天子再纵着二皇子,也是因为二皇子没有闹出什么事情来。 第248章 归国 高门闺秀248 倘若二皇子触及到天子的逆鳞,凭天子的禀性,又哪里容得下二皇子? 三皇子妃很快就进来了,她与三皇子成婚也与些许时日了,肚皮也一直没有动静,然而看上去却要比王清寒这个本该春风得意的人还要滋润些。 “二嫂,”三皇子妃对王清寒行了个同辈礼,见王清寒起身要还礼,三皇子妃抢先按住她,“你是双身子的人,坐着别动。我来打扰你本就是我的不是,没道理让你起身给我让礼的。” 三皇子妃言辞爽利,再加上她脸上常挂着笑容,便是王清寒,对她也很难产生恶感。 倒是王清寒身边的嬷嬷宫女们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生怕三皇子妃对自己的主子心怀不轨。 三皇子妃只略坐了坐,心知自己在王清寒这儿也不招待见,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回去了。待三皇子妃一走,王清寒的贴身宫女就走了过来,将三皇子妃带过来的礼物收拾了下去。 “搁在这儿吧。”王清寒神色淡淡的说道。 “主子,万一三皇子妃对您图谋不轨,留着这东西对您还有小皇孙都是个危害啊。”宫女苦苦劝道。 “三皇子妃没有那么笨,笨到想害我,还要自己亲自过来。” 宫女见劝不住王清寒,不过心里面还是颇为担心,寻了个经验丰富的嬷嬷检查了两遍,这才作罢。 三皇子妃去二皇子妃那儿做客的消息,一下子就传遍了宫闱。 高贵妃最是紧张不过了,连忙召王清寒身边的宫人过来问话,她把玩着玳瑁护甲,不由纳闷道:“三皇子妃无缘无故的跑来看王氏,到底有什么目的?” “此时二皇子妃腹中骨肉才是最要紧的,三皇子妃哪怕再想做什么,也不可能自个儿亲自去做,平白给人这样大的把柄。”心腹嬷嬷说道。 “这点本宫自然是知道的,”高贵妃眼皮子一掀,“只是这个三皇子妃,着实是不简单,容嫔那样难伺候的一个人,对她硬是没有半点不满的。” 三皇子妃虽然门第不高,容嫔到底只有一个儿子,对自己儿子的婚事又哪里不会上心? 现在只希望三皇子妃是个安生些的,这个时候最好也不要有身子,否则二皇子妃一定要备受压力。 三皇子妃原就是来给容嫔请安,去王清寒那儿略坐坐,从王清寒那里出来便出宫了,她自然不懂得宫里面已经对她拜访王清寒一事,展开了诸多讨论。 容嫔正喂着屋梁下的鹦鹉,闻言不发一言。 “娘娘,如今二皇子妃怀着身孕,三皇子妃常常往她那儿跑去,真要出了什么事情,上哪儿说得清?”左右急道。 “高贵妃那样紧张得护着自己的儿媳和孙儿,哪里就有别人下手的机会?”容嫔讥嘲的说道。 “且不说会不会有其他主子嫁祸三皇子妃,就怕高贵妃想要对三皇子妃做什么。” 容嫔喂完鹦鹉,拿出帕子擦着手。“她不会的,她现在满门心思都在皇长孙身上,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对付旁人?” 王清寒真要生下皇长孙,三皇子在高贵妃眼里还有几分威胁可言? “朱氏也并非一个没有脑子的,她岂会不知这些弯弯绕绕?”容嫔想起儿子与她说过的那些话,这些日子她想了许多,一改往日的浮躁,说起话来也慢条斯理的。“四皇子马上也要迎娶正妃了,四殿下那位皇子妃可不一般,不知四皇子妃嫁过来时,与王氏能不能正面产生冲突。” 容嫔想到这些,不由发笑。 这些日子,因为二皇子妃有身孕,连带着二皇子都重得天子欢心。四皇子渐渐得了势,入了天子的眼。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这几个从前年幼的皇子,也开始崭露头角。 只有她的三皇子,依旧不受天子器重,在几个皇子中最没有存在感。 容嫔想到贤妃每回提到六皇子趾高气昂的样子,心里便发堵。容嫔虽然一向站在贤妃一边,又哪里是真心实意的?无非是因为生下三皇子,被高贵妃百般欺辱,不得已才向同样与高贵妃有仇的贤妃靠拢。 这么些年下来,贤妃看似温良端淑,实际上也不是一个好相与的,起码,容嫔在贤妃这儿也没少受气。 现在由着她们折腾去吧,容嫔默默想着,待虞国公主嫁过来,想必宫里面又该掀起风浪了吧。容嫔对虞国公主印象深刻,不知这位虞国公主嫁进来,到底是高贵妃着急,还是贤妃该发愁? 即便她的儿子坐上那个位置的机会渺茫,见到自己的仇人不痛快,容嫔也会满心的欢畅。 算起来,虞国使臣也该回到自己的国家了吧? 赫连玥坐在轿子里面,不断的掀开轿帘往外看去。 她还记得,自己离开大虞出使周国的时候,骑着自己的枣红马,百姓们跪在道路两旁,朝着他们恭恭敬敬的磕头,那场景,每每回想起来,赫连玥都会觉得格外的激动,似乎浑身的血液都往心头用上去。 然而再次回来的时候,道路上依旧有无数的百姓们跪拜磕头,只是赫连玥却丝毫不觉得开心雀跃。 目光所及的景象是如此的熟悉,明明在周国只待了数月,赫连玥却觉得再回来,像是隔了好几个春秋。 她此刻丝毫不觉得有回家的喜悦。 甚至说,赫连玥很有些害怕见到自己的父皇母妃…… 赫连风纵马走在轿子前面,赫连玥看着自己兄长的背影,目光中迸发出尖锐阴狠的光芒。 若不是七哥,她怎么会被定下这样的婚事? 周成帝想着为萧昱求娶她的时候,七哥竟然满口答应下来,甚至,都没有说出任何拒绝的话来。 赫连玥享受着萧昱对她的关怀和纵容但是也仅此而已,她的心底,永远有着那个阳光下却依旧耀眼明亮的少年。除非那个少年,赫连玥谁都不想嫁。 原本她还有一点儿希望的,如今这希望却被残酷的掐断了。 这对情窦初开的少女而言,何等的残忍? 赫连风能察觉到身后饱含恨意的眸子,不过他自始至终只是夹着马腹,不去看赫连玥一眼。 赫连玥从来没受过冷遇,这下子赌气的抛下轿帘,坐在轿子里面生着闷气。 十公主生气,没有一人敢与她说话,都大气不敢出的低下了脑袋。 短暂的发怒过后,赫连玥渐渐冷静了下来。 眼下的事情都已经成了定局,无法摆脱。可是只要她能嫁到周国,好歹可以时常见到豫王。她就不信,凭她的美貌,豫王会对她不动心? 赫连玥自信的想着。 队伍不一会儿就到了虞国的京都,进了城门,面前的景象越发的熟悉。 赫连玥眼眶一热,险些落下眼泪来。 在周国,虽说明面上受到了礼遇,可是暗地里,她却遭到了生平从未遇到过的委屈。 对于从小就被父皇母妃捧在手掌心,被娇生惯养着的赫连玥来说,无疑是比天塌了还要重要的事情。 赫连玥擦了擦眼角,无论如何,她都想清楚了,七哥贵为皇子,又即将迎娶周国的公主,在父皇面前,地位自然拔高了许多。 饶是她对七哥有再多的怨言,总不能吐露出来。 若是让父皇知道了,指不定会以为她多么的不懂事。 她离开父皇数月,父皇身边从来不乏伶俐聪慧的女儿,也不知道父皇对她的宠爱会不会一如往昔?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在父皇面前好好表现,重新获得父皇的喜欢和宠爱。 赫连玥打定了注意,挺直脊梁,端庄的坐在轿子内。 一边的宫女看了赫连玥一眼,连忙移开视线。 十公主喜怒无常,小宫女生怕自己多看十公主一眼,十公主就会勃然大怒。要知道,从前就因为有人多看了十公主一眼,十公主就命人将那人一双眼睛剜了去,还往空荡荡的眼眶里面灌辣椒水。 大虞一直流传着不能得罪十公主的话,不独是国君十分宠爱十公主,还有一层原因,就是十公主年纪虽小,折磨人的手段却层出不穷。 偏生不仅不教训阻拦十公主,反而颇有些纵着十公主的意思。 十公主看上去高贵端庄,然而那副美丽的皮囊底下,却包藏着一颗极其歹毒的心肠。 长此以往,也不知道十公主的性情会扭曲成什么样。 想到在周国发生的一切,幸亏公主在周国受挫了,这才沉静许多。现在几人只期盼着,十公主什么时候才能出嫁。 队伍进了皇城,经过宫门口,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已经到了虞国皇帝的书房。 赫连风并赫连玥去拜见虞皇。 有些日子没见,虞皇看上去反而精神抖擞了许多。 赫连玥眼中包着热泪看着自己的父亲。 虞皇的视线却一直没有落在赫连玥的身上,而是望着赫连风,问赫连风周国现在的景况。 赫连玥知道自己的父亲有更要紧的事情,在朝务面前,亲情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只是心里到底还是有着落差。 从前她与自己的兄弟姐妹出现在父皇面前,父皇第一眼瞧见的,永远是她。 第249章 寻衅 赫连玥虽然满腹的委屈,但是却不是浑然没有脑子的,见自己的父亲与兄长在商讨要事,只得安静的待在一旁。 然而,当虞皇与赫连风议论完事情后,虞皇却显然将赫连玥遗忘了。 赫连玥咬了咬唇,上前迈了一步。 虞皇这才注意到赫连玥,他笑道:“小十,一路上舟车劳顿的,你快回去歇息吧,别忘了去给你皇祖母、母后请安。” 赫连玥垂下头,恭谨的应了一声,然而转身退下的时候,眼眶却红了。 果然去了一趟周国回来,父皇已经将他彻底遗忘了。 父皇从来不会这样生疏的喊她‘小十’,更只字没有提及母妃。 直到赫连玥消失在门口,虞皇看向赫连风道:“此去周国,小十惹下不少祸事吧?” 他虽然没有亲临周国,然而自己的子女远在周国,自然派了不少眼线跟在使节团之间。 虞皇对赫连玥的确有几分疼爱,然而这几分疼爱,也是因为她从前承欢膝下,俏皮嘴甜,惹人喜爱。然而这个女儿如今在周国惹了不少祸事,最后还稀里糊涂的将自己的婚事被人给定下了。 虞皇听了这个消息,气得接连数日吃不下东西,也因此,迁怒上了赫连玥的生母。赫连玥回来,虞皇自然没有好脸色给她。 赫连玥穿过御花园,刚想回到自己的寝宫,便听见一道柔媚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十妹可算回来了,在周国待了这么久,也不知道见识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事情,能不能与姐姐们说道说道?” 赫连玥转过身去,只见一向与她不对付的几个姐姐们正站在她的身后。 哪里会有偶遇这样巧合的事情?自然是一早就派人留意她的动静。 赫连玥也不是好脾气的,当下便反讥道:“六姐若是好奇,等我出嫁了,正好可以请你去周国见见世面。” 六公主抬手扶了一下发髻间的珠钗,“我可比不得十妹得宠,现在整日被母妃拘在寝宫,鲜少有踏出门的机会。”六公主自矜一笑,“说起来,十妹不在大虞的这些日子,可能不知道宫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八公主与六公主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一向是站在六公主一边的,当即抬着下巴道:“十妹你好久不在宫里面,要不要去我们那里坐坐,我们给你说说宫里面发生的趣事?” “多谢姐姐的好意,只是我现在急得回去梳洗一番,然后去给皇祖母与母后请安。”赫连玥勉强收敛脾气,才使自己没有立即发火。 八公主掩唇惊呼,“十妹,你这刚从父皇那里回来,你回来就给父皇请安,怎么到了皇祖母与母后那儿就要回去梳洗了?” “八妹,女儿家最是看重自己形容的,横竖十妹才回来,总不能插上翅膀飞了不成?咱们晚些时候再来找十妹说话。” 赫连玥冷眼看着这对姐妹讥嘲自己,虽然面色不大好,却难得的没有开口反击她们二人。 从周国回来,赫连玥总算明白了一件事,逞口舌之利实在不是智者所为。 不管怎么说,她马上就要远嫁了,出嫁后,与这些姐妹们再相见恐怕也不大可能了。 无论她们如何的上蹦下蹿,对她又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赫连玥也知道,自己的几个姐姐们即便再讨厌她,在这个节骨眼,也不敢对她怎么样。 毕竟,她可是即将和亲周国的公主。 一旦她出了什么事,万一破坏了周国与大虞之间的邦交,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在这场风波中置身事外。 想到这一重,赫连玥便稍稍放宽了心,对于自己姐妹们的寻衅,只冷冷的旁观着。 她去给太后请安时,在太后那里倒是得到了一番关怀,便是一向不喜她的皇后,也和颜悦色的对她嘘寒问暖。 赫连玥知道,这些都是即将成为周国皇子妃的身份给她带来的。赫连玥心安理得的收下这一切,心里面却有些苦涩。 赫连玥不由得想到了谢韫清,若是没有谢韫清,那个人会不会注意到她。 周国宫宴上,谢韫清的剑舞,无疑是惊艳四座,也正是因为那场剑舞,也令赫连玥在大周待了数月的光景,不是那么美妙。 谢韫清一定是上天派来克她的吧。 赫连玥默默想着,若是没有谢韫清,她也不至于去周国第一日,就沦为周国上下口中的笑谈。若是没有谢韫清,那个人一定会心悦上她。 远在万里的谢韫清自然不知道,自己在某个小公主的心里面早已经被千刀万剐。 谢韫清正握着榕姐儿的手,教着榕姐儿习字。 起初,榕姐儿的注意力还能放在笔尖之下,不一会儿的功夫,榕姐儿便走神了。 榕姐儿看着谢韫清修剪得齐整的指甲,又望了望自己的小肉手。 不由犯起了苦恼,为何小姑姑的手指这样的修长洁白?她的手就是这样肉肉的,手指还这样的短。 谢韫清见榕姐儿一直盯着自己的小肉手看,不由莞尔。 榕姐儿的手握起来软软的,还有可爱的小肉窝,很是令人爱不释手。 谢韫清轻轻咳了一声,“你阿娘可是交代给我了,无论如何也要教会你临摹完十张字帖。你再走神,姑姑就不把着你的手教你习字,让你自己握着笔写字了。” 榕姐儿抽了抽鼻子,指控道:“阿娘坏,姑姑也坏!” 话是这样说着,榕姐儿却收回了思绪,认真的跟着谢韫清习字。 “姑姑,阿娘说您是京城中难得的才女,要我跟您好好学习,您说,我以后会成为京里面第二才女吗?” 榕姐儿偏着头问道。 “小脑袋在想什么呢?你阿娘那是在抬举我,京城里面有才气的女孩们可以说是数不胜数,我这粗浅的本事,教教你也就算了,真要到了旁人面前,又哪里上得了台面?”谢韫清叹道。 这的确是她的心里话,前世她谄尖好强,什么事情都力求做到最好,打小琴棋书画都跟着学,然而什么都拿不出手。 偏偏身边所有人都没有指出她的不足之处,反而一个劲的吹捧着她。谢韫清那时候还是个小丫头,哪里分得清这些人说的话是真话还是假话,受着旁人的吹捧,谢韫清不由得熏熏然。没过多长时日,谢韫清已经膨胀到京城没有再比得上她的世家千金。 重生以后,谢韫清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重新审视自己,谢韫清才越发的正视自己。 远的不说,这么多勋贵千金、世家闺秀,哪一位比不得她? 谢韫清揉着榕姐儿的发丝,正色道:“榕姐儿,你也读了好些书,当知人外有人、峰外有峰的道理。哪怕你再优异,总有比你还有优异的人存在。为人在世,要时刻谨记谦逊,若是一味的狂妄自大,别说你自己的一生也仅止步于此了,旁人更是看不起你。” 榕姐儿鲜少见到谢韫清这样严肃的与她说话,一时有些愣住了,又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表示自己领会了。 谢韫清又教榕姐儿写了一会儿字,见榕姐儿实在是没有耐心了,便让榕姐儿出门玩。 外面覆着白茫茫的大雪,素问与默言在庭院中比试着,榕姐儿径直扑进了雪地中。两人见到欢脱的似一只小鸟儿的榕姐儿,连忙收了手中的兵器。 榕姐儿走过去,一手拉着素问,一手拉着默言,口中道:“姐姐,陪我堆雪人好不好?” 默言最喜欢这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了,哪里忍心拒绝?当即就答应了下来,随即抬头看向一边的素问,见素问神情冰冷,立即替素问答道:“我们俩自然是欣然至极的。” 谢韫清畏寒,站在庑廊下,无论如何也不肯踏进雪地里陪她们玩耍。 榕姐儿噘着小嘴,可怜巴巴的看着谢韫清,见谢韫清无动于衷,便气呼呼的一跺脚,跑过去与默言堆起雪团来。 默言与素问都是习武的,气力大,不一会儿就滚起了两个一大一小的雪球。素问将小一点的雪球堆在了大一点的雪球之上,默言握着榕姐儿的手,替雪人安上了眼珠和鼻子。 “榕姐儿,你瞧,雪人的眼睛和鼻子是什么做的呀?”默言搂着榕姐儿,笑着问她。 榕姐儿拍着小手,小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唇畔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是纽扣和萝卜。”榕姐儿轻轻拍了拍雪人的脑袋,生怕拍散了雪人。 几人便望着庭院中的雪人,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榕姐儿围着雪人转了几圈,一双黑溜溜的眼睛转了转,跑到了谢韫清身边,抬头看着她:“姑姑,等太阳出来了,雪人是不是就会融化了呀?” “雪人是雪做的,当然会融化了。” 榕姐儿闻言,瘪着嘴道:“可是我想要雪人一直陪着我,我不想要雪人融化掉。雪人融化了,是不是就会变成雪水,然后再也看不见了?” 谢韫清蹲下来,目光温和的看向榕姐儿:“可是,即使雪球融化了,榕姐儿也还会记得今儿与姐姐们一同堆雪人、一起说笑时的快乐,不是吗?” 第250章 魔怔 榕姐儿似懂非懂的点着头,又将目光投向庭院里面,只见刚刚几人齐心协力堆起来的雪人立在那儿,显得安静而沉默。 素问与默言也不知去哪儿了,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雪人留在庭院中。 榕姐儿刚准备跑到庭院中,再摸一摸皎洁的雪人,忽然有什么东西从她腿边一闪而过,榕姐儿回过神来时,便见小玄子撒开脚丫子在雪地里奔跑着。 小玄子脚下一打滑,摔了个狗啃泥,它站起身,长毛一甩,浑身的雪粒子被抖落了下来。恰好一阵冷风吹来,雪粒子裹了榕姐儿满头。榕姐儿抬手抹了一把脸,手叉着腰,扑过去想要教训小玄子。 虽说小玄子脾气比较温和,谢韫清仍然担心榕姐儿下手没个轻重,扯痛了小玄子,若是小玄子咬了她一口,或是挠了一爪子,可就不好了。 小雪又簌簌而落,谢韫清疾步赶上榕姐儿,在榕姐儿伸手准备扯住小玄子尾巴之前,按住了榕姐儿的肩膀。 “姑姑,您干嘛要拦着我?”榕姐儿不满的说道。 谢韫清着实拿这个调皮胡闹惯了的侄女儿没有主意,紧紧握住了榕姐儿柔软的小手。 小玄子刚刚受到了惊吓,夹着尾巴一头扎进了雪堆里。 这样胆小,竟然无一处随了萧玄,谢韫清胡乱想着,便牵着榕姐儿的手回了屋子里。 接下来数十日,因为天气越来越寒冷了,谢韫清便没有再进宫陪萧覃读书。东林书院也早已经给学生们放了课,谢韫清每日里只待在温暖的屋子里,不是指导榕姐儿习字,就是自个儿靠在引枕里读书,日子别提有多么潇洒自在。 偶尔罗慧心也会给她递了帖子,邀她一块儿赏梅听戏。 这寒冬腊月的,谢韫清虽然不愿出门,但是挚友邀约,还是裹着厚厚的披风赴约去了。 只是每当谢韫清出门,寻不到她的榕姐儿每每都是兴冲冲而来,失望而归。一来二去的,榕姐儿便渐渐少了往蔚然居跑的次数。 顾云霜见女儿时常出门了,倒是颇觉欣慰。 不管怎么说,从前的女儿太过沉默清冷了,总归不像个正处豆蔻年华的小姑娘。 谢韫清倒是不知道顾云霜所想,若是她知道了顾云霜的想法,不知道会不会哑然失笑。 这个冬日,雪下得似乎要比往年还要多。一整个冬季,房梁屋舍永远是白茫茫的一片。 家家户户都已经开始筹备年礼了,靖国公府也不例外。 谢韫清过来的时候,季氏与裴氏正头挨着头商量着。听见脚步声,裴氏抬头看过来,起身几步朝着谢韫清迎了上去,爽利的笑道:“你可算过来了,你再不来,我就要被大嫂绕晕了。”说着便拉着谢韫清坐了下来。 年节里,自然什么事情都要筹备的。 谢家虽然人口不多,但是亲朋往来,也是少不了的,季氏与裴氏妯娌互相帮扶着,倒也轻松省事了不少。 裴氏轻轻捶着自己的肩膀,道:“也不知道娘是怎么一个人把谢家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我只协助大嫂管理了不久家务,就恨不得将自己劈成两半。一半帮着大嫂打理事情,另一半躲在屋子里偷懒。” 母亲自然是最精明能干的,这点当然毋庸置疑。 其实两个嫂嫂能力也都不差,只是少了些经验罢了。 想到这里,谢韫清便觉得有些赧然。 她的年纪要比两个嫂嫂小许多,不过是仗着前世多见了些东西,哪里有资格在这儿评点两个嫂子的能力? 裴氏口中这样说着,然而妯娌两个对自己的婆婆不仅没有一句怨言,实在都是心存感激。 儿媳一进门,就将掌家权力交托给儿媳的婆婆,放眼京城,又有几人能做到?即便是做到了,要么就是不甘心放权,要么就是不信任儿媳,明里暗里的也要提防着。 像顾云霜这样的婆婆,实在是不多见了。 事务繁多,季氏与裴氏也只是招呼了谢韫清两声,便接着埋头做事情了。 “今年新年,小叔应当是不回来了,他马上便要春闱,多准备点东西给他送过去吧。”季氏道,“正好最近新得了一匹石青色十样锦缎子,给他裁剪一身衣裳吧。” 谢韫清原本挨着炭盆子烤着火,闻言竖起了耳朵。 三哥这才离家不过二三月,春闱前是不会回来了。三哥不在府中,每日里往她跟前凑的萧玄也许久未曾见面,谢韫清承认,自己着实有些孤独了。 谢韫清想着事情,连腰间的荷包落到了炭盆里,被烤焦了都不自知,还是季氏鼻子灵,闻到了一股子焦味,要不然火苗肯定要蹿到谢韫清身上。 谢韫清脸一热,借口更衣便离开了。 “你有没有瞧出来,阿清最近很不对劲。”裴氏掩唇笑道。 季氏无奈道:“阿清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还怕出什么事情不成?你啊,镇日里做些正经事,别胡思乱想了。” 裴氏一撇嘴,露出了和榕姐儿如出一辙的表情,不过到底还有一些庶务要处理,裴氏便静下心与季氏一同商议事情。 谢韫清捂着脸颊,眼神渐渐变得迷离了。她一定是受寒发热了,要不然脸上怎么会烧得厉害? 默言戳了戳素问,“你说姑娘是不是思春了啊?” “……”素问没有答话。 默言越发觉得素问不解风情,便不再理会素问,颠颠儿的跑到谢韫清跟前,“姑娘,瞧您心神不宁的样子,是不是在担心什么人啊?” 素问简直想一巴掌将默言拍飞,有她这样上来就直截了当的问话的吗?起码,起码得多问几个问题,先让姑娘放松警惕再问这么敏感的问题。 果然,谢韫清露出了警惕的神情,“我哪里有什么担心的人啊?除了在外面求学的三哥,我还有别的牵挂的人吗?” 默言听了笑道:“姑娘,小王爷临行前可是再三叮嘱我们,要时时刻刻的保护您的安危。您说,小王爷这样的关心您,您对小王爷就没有半分的情意吗?” 这话虽然素问也想知道,但是默言问话的方式未免太过直白了吧?素问悄悄的往旁边挪动了下脚步,她绝对不认识眼前这人。 面对着默言的步步紧逼,谢韫清也有些吃不消了。 若是她自个儿的丫鬟,只需要一个眼神望过去,便没有人敢多嘴。偏偏眼前的二人,是萧玄给她的。 她虽然能够吩咐素问与默言替她做事情,萧玄也说过,让素问与默言此后认她为主子,但是真要细究起来,她终究算不得她二人正儿八经的主子。 谢韫清颇有些头疼的看了默言一眼,“你就不能学学素问的沉稳端庄吗?当心再这样多嘴下去,会有人嫌你聒噪的。” “怎么可能?他敢嫌弃我,我一把火烧了他的头发。”默言一脸理所应当的样子。 一向沉默寡言的素问也难得的举起手,道:“姑娘,我也十分好奇,您心里面是如何看小王爷的。” 素问跟着萧玄也有几载,对于萧玄的为人,她再熟悉不过了。萧玄看似玩世不恭,但是对待感情一事,却格外的认真与虔诚。 萧玄对谢姑娘是动了真感情了。 只是不知道谢姑娘对小王爷又有几分感情。 男女间的情爱真是人世间最复杂的感情,素问不由得想到。好在她一心向武,至于旁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都不予理会。 听见素问也这样说,谢韫清扶额长叹。 默言这样跳脱也就罢了,素问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的不按常理出牌? 等萧玄回来了,见到自己的两个属下都变成这副性情,不知道萧玄会有什么想法? 谢韫清思绪发散之际,默言兴致勃勃的追问道:“姑娘,您别回避我们了,快点儿告诉我们吧。” 她该说什么?谢韫清无奈的想着,她该说的话,在萧玄临行前,不都说给萧玄听了吗?想到这里,谢韫清一下子有了底气,当下便坚定的拒绝道:“你们两个,萧玄派你们过来,是想让你们保护我的,可不是由着你们随意乱打听的。” 默言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素问也了然的点点头。 谢韫清:“……”这二人莫不是魔怔了不成? 却听默言说道:“姑娘,我们知道了您的心意了,保证以后不会再问东问西了。” 她们知道什么了?谢韫清忍着想要追问的好奇心,她等着默言说话,却见默言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到了一边,连一个字都没有多说。 谢韫清也看向素问,素问依旧冷着一张脸,仿佛霜雪堆成的美人,任是谁看一眼素问,都忍不住打一个寒颤。 算了,她们二人总算不再追着她问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了,谢韫清只得这样安慰自己。 回到蔚然居,没有萧玄打扰的日子,抚琴作画,阅书习字,一切看上去似乎都那样的惬意,可是只有谢韫清知道,那少年的身影在她眼前浮现了无数次。 恐怕真正魔怔的人是她吧。 谢韫清这样想着,将书卷放在矮脚几上,阖目小憩了起来。 第251章 失踪 谢韫清是在惊雷声中醒过来的。 她坐起身,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闪电划过长空,映在窗纱上,一瞬间窗外亮如白昼。谢韫清没来由的一阵心悸,尚是冬日,怎么会有响雷? 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窗外,恍惚中,总觉得她刚刚做了个梦,然而醒来时,什么都不记得了。 谢韫清能感觉到背后冒着寒气,然而屋子里分明温暖如春日。 别胡思乱想了,谢韫清定了定心神,然而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 青萝捧着蜜水过来,谢韫清沾了沾唇。青萝见她面色雪白如纸,不由担心她是不是不大舒服。 谢韫清抬眼望向窗外,心头那怪异的感觉仍然没有压下去。 接连几日,谢韫清都有些心神不宁。 顾云霜担心她是着凉生病了,差人请了大夫过来,然而大夫也没有瞧出个所以然来,只开了副安神养气的方子。谢韫清吃了两剂药,每日里仍然是神思恍惚。 顾云霜越发急了,忍不住打发贴身的婆子去请施明光上门来。婆子刚一出门,便撞上了往屋里走来的谢邕。 谢邕面沉如水,眼中就像是淬了寒霜一般,他鲜少露出这样的神情。 顾云霜连忙起身走上前去,替谢邕解下斗篷,交给小丫鬟,又亲自给谢邕倒了杯热茶。 夫妻俩一如往常的坐下来,然而气氛却没有从前那样轻松活络了。 “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见谢邕五指紧握茶盏,茶水晃了出来,顾云霜便知道外面出大事了。 谢邕终于哑声开口道:“豫王,在东海郡失踪了。” 顾云霜愕然的张了张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身边跟了那么多手下,怎么会忽然消失了?” 虽说倭人凶残歹毒,但是豫王堂堂一个亲王,身边有无数的人保护着他,那群倭人数量能有多少?豫王怎么就突然消失在东海郡了。 豫王率领的军队早已经抵达东海郡了,定然与倭人正面抗击上,值此紧要关头,豫王这个将领失踪了,这对于大周的士气来说,该是一个多大的打击。 顾云霜一下子想到了许多,她望着谢邕越来越深沉的神情,知道自己与谢邕想到一块儿去了。 “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外面已经传开了吗?”就怕这件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引起民众恐慌已然不妙,万一让敌国听到了消息,发兵大周,大周又该如何对抗? “我刚刚与岳父大人,咳咳,小酌几杯,陛下忽然就将我传召了去,想必这件事没有传开来。” 父亲这几日,似乎经常喊他过去,顾云霜默默想着。胶东郡那边一有意外发生,天子便想到了谢邕。顾云霜脸上冷然,天子的动作,无疑是告诉她,偌大的一个大周,已然没有适合上阵杀敌的将领了。 如果说顾云霜只是一个普通的深闺妇人,那么她便会恳求谢邕不要去东海郡。然而顾云霜深知,自己的丈夫是一个很有豪情壮志的人,哪怕他甚少将忠君爱国的话挂在嘴边,哪怕他病体缠身,身上病痛尚未痊愈,他的整个人、整颗心,都是为了大周而存在跳动的。 顾云霜深深的看着谢邕。 他们的皇帝陛下自然不是无缘无故就将人召过去的。 那么只有一个解释,陛下是准备让谢邕去胶东郡寻找豫王了。 或者说,恐怕陛下没有开口,谢邕便已经揽下差事了。 顾云霜深知路途遥远,道路坎坷,但是假如这是谢邕的心愿,她便会一心一意的支持谢邕。 谢邕见顾云霜一直没有开口阻止他,心头涌起复杂激烈的感情。对妻儿的愧疚,无论什么时候也是偿还不清的。然而无论他再如何对不起妻儿,妻儿们也从来没有一句怨言。 或许这个世上,他唯一对得起的,便是龙椅上的那一位、以及大周所有的子民同胞吧。 顾云霜将茶水一饮而尽,“那么,你何时动身去东海?我好早些替你收拾行礼。” “明日下午。”谢邕不假思索的说道。 “怎么这么早?”顾云霜忍不住脱口而出道,又连忙起身,招呼丫鬟婆子们替谢邕收拾衣物。 谢邕失笑道:“那么紧张做什么?又不是第一次率兵打仗?不会以为我还是毛头小子吧?” 顾云霜剜了他一眼,旋即想到什么似的,又说道:“还是寻个大夫跟着你过去吧,一路上风雪交加的,万一你有个头疼脑热的,正好让大夫给你瞧瞧。” “这主意也亏得你想得出来,我习武多年,哪里还害怕什么头疼感冒,更何况时间仓促,去哪儿寻大夫,就是寻到了,那大夫又怎么心甘情愿的跟着我们去那严寒之地?” “你也知道东海郡气候恶劣,所以大夫你是一定要带上的,实在不成,我写封信送到我娘家,若是施先生同意与你一同前往,我就不用担心了。”顾云霜坚持道。 谢邕无奈,只得由着妻子安排去了。 顾云霜喊来一堆人,吩咐了一大通话下去,想来想,又叮嘱了一句:“这些事情,先别让阿清知道。” “是啊,若是阿清知道萧玄小子如今生死未卜,不知道阿清该是何等的伤心难过。”谢邕跟着说道。 顾云霜狐疑的望了一眼谢邕,“豫王失踪了,与咱们阿清有什么干系?” 谢邕自知失言,连忙住了嘴。 直到谢邕离开后,顾云霜才无奈的摇摇头。 她岂会看不穿自己女儿的小心思,萧玄这个孩子,顾云霜也是十分喜欢的,只是再是喜欢,也比不得自己的亲生女儿来得重要。 因此当小王爷出事以后,想到自己女儿与小王爷关系匪浅,顾云霜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要抹掉谢韫清与豫王的一切关系。 她最疼爱的唯有这么一个女儿,她不能由着这件事毁掉了自己的女儿。 世人不知道谢韫清与小王爷的关系还好,一旦知道了,以后阿清议亲的时候,总归是要蒙上一层污点的。 更有一茬重要的原因,顾云霜生怕太后会怪罪上谢韫清。 阿清时常进宫,顾云霜就不相信,凭着太后的敏觉,太后会没有发现这对小儿女之间异常的情愫。 顾云霜叹着气,今年冬天要比往年冷得多,只是因为谢邕在家,顾云霜便不觉得寒冷了。 如今谢邕又要出远门,年节还未过,这个冬日要怎么熬过去? 谢韫清已经许久没有收到萧玄的来信了,平常她想要知道萧玄的消息,从素问或者默言那里直接可以了解到,然而这几日,素问和默言都没能收到萧玄的消息。 想起了前几日的那道惊雷,谢韫清心里面就像是蒙上了一层阴翳似的。 许是最近那边战事吃紧吧,谢韫清只得这样安慰自己。 萧玄是谁?年纪轻轻,就被外祖父盛赞有其父风姿的人。前世,那样大放异彩之人,一定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谢韫清胡乱想着,只能这样给自己安慰,只是最近几日,她总是彻夜难眠。 在外间守夜的连翘、桔梗自然也感受到了谢韫清焦虑的心情,将这件事告诉了青萝。 青萝知道谢韫清有着沉重的心事,只是姑娘到底在忧愁什么,青萝勉强知道了个模糊的轮廓。 姑娘与小王爷的情意,旁人不知,青萝贴身伺候着姑娘,却是知道了许多。 小王爷许久没有消息传回来了,姑娘自然是在担心小王爷的安危。 也不知道东海郡那边到底出了什么岔子,青萝现在只企盼着有一点讯息传回来,好歹不至于让姑娘这样牵肠挂肚。 谢韫清这几日脑袋昏昏沉沉的,顾云霜又叮嘱她好好调理身体,她已经许久没有去给顾云霜请安了。 翌日,难得的好天气,谢韫清特地起了个大早,去主院给顾云霜请安。 季氏与裴氏正陪在一边,跟顾云霜商量着事情。谢韫清便默默的站在一边,听着她们说话,不发一言。 自从女儿进来,顾云霜便望见了女儿。只是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女儿。 虽然她是为女儿着想,并不后悔自己的u型安泽,然而对于年幼的女儿来说,就这样否认她与小王爷的瓜葛来说,未免太过残忍。 谢韫清虽然沉默不语,但是也在打量着顾云霜的神情,她心中一沉。 母亲分明看见她了,眼神却闪烁了一下,定然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她。 季氏见谢韫清这副样子,心知谢韫清是有事情想与顾云霜商量,不一会儿的功夫,便与裴氏二人相携着离开了。 “阿清,你身子不大好,这么冷的天,不就不要四处走动了。若是闲着无聊,我让榕姐儿搬到你院子里陪你作伴。”顾云霜清了清嗓子说道。 谢韫清悠长的眼睫毛一颤,声音不经意间嘶哑了:“阿娘,您告诉我,东海郡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您这两日怎么这么古怪?我不是小孩子了,您尽管开口,我承受得住的。” 顾云霜盯着谢韫清,久久没有开口。 “阿娘若是不告诉我,我便去寻阿爹吧,想来,阿爹是不会瞒着我的。” 第252章 毛遂自荐 顾云霜忙拦下女儿,自己的丈夫对女儿有多么纵容宠溺,她岂会不知?一旦女儿到了谢邕面前,谢邕定然会将一切都全盘托出的。 与其如此,倒不如由她来告诉女儿。 “阿清,你坐下来,阿娘与你细细说。” 谢韫清依言坐下,瞧着顾云霜,只等着她说话。 顾云霜斟酌着字句,终于开口道:“小王爷消失在东海郡了……” 后面的话谢韫清没有听清楚,眼中只有顾云霜翕动的唇,脑海里面什么想法都没有了。顷刻的茫然之后,谢韫清手指嵌进掌心,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所以,父亲何时动身?” 顾云霜诧异的看着女儿,她这个女儿怎么与旁人家的小姑娘不大一样呢?不过女儿没有哭哭啼啼的,顾云霜才略微的松了口气。“今儿下午。” 谢韫清了然,她深深的看了一眼顾云霜一眼。 顾云霜心头就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麻麻的,仿佛有什么东西碎掉了一般。 “阿娘,若是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谢韫清起身,脸上冷淡得什么表情也没有。 顾云霜心中着急,但是面对着女儿,忽然没有了什么底气,只得看着女儿走了出去。 “夫人,您也是为了姑娘好,她会明白您的良苦用心的。”嬷嬷劝道。 “阿清是我的女儿,我岂会不了解她的性情,想来在这件事情上,阿清短时间内不会原谅我了。” 嬷嬷不以为意,“姑娘才十四岁的年纪,最多与您赌气两天。夫人,您尽管放宽心,都说父子间没有隔夜仇,母女间也是如此。” 顾云霜怅然若失的看着不远处的四幅楠木的屏风。每一幅都精心镂刻着图案,有仕女拜月,有松山白鹤……每一幅都是阿清亲手镂刻的,这是阿清送给她的生辰礼物。 阿清从前是那样的信任着她,自己却这般不顾女儿的感受,阿清现在定然很伤心吧。 谢韫清好不容易回到了蔚然居,她只觉得脚底下飘飘忽忽的,就像是踩在云朵中一般。 “姑娘这是怎么了?”桔梗连忙跑过来,凑上前去,满脸关切的看着谢韫清。 青萝扶着谢韫清坐下,又吩咐连翘倒一杯热茶过来。 见自己被无视了,桔梗很有些不大高兴,但是见谢韫清的脸色实在是不太好,不敢触了姑娘霉头,只好站到了一边。 谢韫清喝了半盏茶,好歹嘴唇有了血色,掌心与有了些温度。 环顾一眼四周,见自己的丫鬟们都围在旁边,谢韫清不由失笑道:“你们不用下去做活的吗?都围着我做什么?” 几个小丫鬟面面相觑,倒是最为沉稳的青萝道:“姑娘乏了,那婢子们就先下去了,姑娘有事唤我们。”说着便准备领着小丫鬟们下去。 姑娘这副样子最是需要有人照顾的时候,桔梗动起了心思,若是她能陪在姑娘身边,让姑娘发下她的体贴与周到,姑娘肯定会将她提为大丫鬟的。 “青萝姐姐,你们先出去吧,姑娘这里离不开人,我在这里伺候着姑娘就是。”桔梗说道。 青萝下意识看了一眼谢韫清,后者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下来。青萝不知姑娘究竟是什么想法,不过眼下姑娘的情况实在是令人担忧,青萝与桔梗吩咐了两句,便下去了。 屋子里面只剩下谢韫清与桔梗两个人。 “姑娘,婢子再替您倒一杯茶水吧?” 谢韫清只是坐在窗下,手中捧着早已空了的茶杯,从始至终都没有多一个字。 桔梗想上前从谢韫清手中抽出茶杯,然而试了两下,姑娘将手中的茶杯握得那样的紧,仿佛握住了什么要紧的东西。桔梗无奈,只得重又斟了一杯茶,递到谢韫清面前。 谢韫清却对桔梗递过来的茶水没有看到似的,只是坐在那里发呆。桔梗将茶杯搁在一边的矮几上,又开口想与谢韫清说几句话,然而谢韫清一直没有做出任何回应。桔梗无奈,只得沉默的站到了一旁。 谢韫清保持着同一姿势,坐了约摸一个时辰。 正当桔梗站得腿都发软时,却见谢韫清终于动了一下。桔梗连忙跟着走过去,然而站了太久,小腿都发麻了,她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虽然没有磕绊到什么东西,然而脚踝却结结实实的崴到了。桔梗来不及掀开裤脚看着脚踝有没有肿起来,便跟着谢韫清走过去。 谢韫清衣衫单薄,推门出去,桔梗身上衣裳也不见得多保暖,刚到了屋外,便被寒风吹得直哆嗦。“姑娘,婢子给您拿一件披风。”桔梗扬声道,又钻进屋里,先给自己套了件夹袄,这才给谢韫清拿了一件披风出来。 直到桔梗再出门,哪里还看得见谢韫清的影子? 谢韫清径直去了谢邕院子里。 因为天气寒冷,下人们都躲在了屋子里,一路上她一个人都没有碰见,很快便到了院子外面。 她是府中唯一的姑娘,最得谢邕宠溺,谢邕的院子她是可以随意进出的,从前守门的护卫都不会阻拦她。然而今日,谢韫清想要进去时,却受到了护卫们的阻拦。 “姑娘,国公爷现今正在处理要事,您迟一些再过来吧,或者,属下可以将您过来的消息告诉了国公爷。” 然而出乎两个守门护卫意料的是,一向好说话的姑娘,今天却变得这样的强硬。 “你们也该知道,今日下午,我父亲就要出京了,我这个做女儿的,前来为父亲饯行,难不成也有受到阻拦?”谢韫清冷冷看着两个护卫。 两人迟疑了,对视了一眼,这才一咬牙道:“姑娘快些进去吧,只是时间紧迫,国公爷马上便……” 还未待护卫说完话,谢韫清已经甩开两人,径直去寻谢邕了。 虽然谢韫清已经走远了,两人犹自喋喋不休的扯了一大堆话,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姑娘早已经不见了。 谢邕的行军物品早已经收拾好了,此时他正与施明光共处一室,大眼瞪小眼,别提多尴尬了。 谢韫清风风火火的推门而入,刚想对谢邕说什么,见施明光也在,谢韫清愣了一下,下意识就将准备说的话忘了大半。“施先生怎么会在这儿?”谢韫清问道。 “还不是你娘,非要我带个大夫上战场。我纵横沙场几十年,什么伤没受过,什么苦都遭过?哪里就用得着带大夫,平白无故的还要惹人非议。” 谢韫清听着谢邕的牢骚之语,见谢邕一直在发泄自己的情绪,便转头看向了一边的施明光。 “是我母亲请先生过来的吗?” “顾老先生让我陪着你父亲上战场,以便保护你父亲的安危。”施明光抓了一下头发,若不是老友请求,他才不愿意到那蛮荒之地。他又看了一眼一边的要比他高出一个头的靖国公,真不知道自己的老友选女婿时,为什么要选这样身高马大的女婿。也不知道,万一以后顾云霜与谢邕争论起来,谢邕时候打伤了顾云霜该如何。 若是谢邕知道施明光的心思,不知道会不会被气得吐血。 “先生此去东海郡,身边缺少一个药童吧?”谢韫清开口问道。 原本还在与谢邕僵持不下的施明光连忙道:“我身边人手的确不足。”施明光这次进京。只带了一个十来岁的小药童,此去东海郡,是赴战场的,到时候伤者众多,他一个人并一个小药童怎么忙得过来?” 谢邕连忙挤过来说道:“军中是有军医的,还有大多数将士都是会些医术的,要带那么多药童过去做什么?” “不过是些粗蛮人罢了,真要论起医术来,天底下还没有能比得过我们明家的。”施明光抬着下巴,很有些倨傲的说道。 谢邕摆了摆手,“真要上了战场,哪里还有空考虑这么多?那么多的病患伤亡,你又有什么时间来回奔波?” “你大概是误会了什么了吧,我只负责保护你一个人的性命安全,其余人与我有什么干系?” 谢邕睁大眼睛,“你……你不是医者吗?医者不应该是妙手仁心的吗?” “妙手仁心?”施明光笑着摇头看着谢邕,似乎在打量一个幼稚的小孩,“你可曾听说过,明家将妙手仁心奉为教导子孙万世的准则?” 这倒是也没有,谢邕思绪也被施明光带了过去。明家是大周最负盛名的杏林世家,不仅仅是因为明家人的医术精湛,举世罕见,还有另外一重原因,那便是明家人大多喜怒无常,脾气令人捉摸不定,凡事都顺遂着自己的本心。 施明光继续笑:“顾老头,还有你夫人,都是请我过来,贴身照顾你的,别的什么人,我可不管。”说完,又瞥着谢韫清,“清丫头,你该不会想要毛遂自荐,当我的药童吧?” “这怎么可以?”谢邕连忙大声的吼道,他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娇滴滴的女儿,给别人使唤? 第253章 捣乱 见谢邕急得跳脚,施明光反而觉得快慰了许多。 施明光瞧了一眼谢韫清,若是真的把这个小丫头拐回来当自己的药童,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只是他们这是要去东海郡,外面寒风凛冽,又是面对着那些残忍不仁的倭人,他最是疼爱谢韫清不过了,如何愿意见到谢韫清亲赴险境? 虽然见到谢邕着急,施明光心中甚是舒爽,但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拿谢韫清的性命安危开玩笑。 “清丫头,我们这是去抗倭,不是去游山玩水。倘若你想出去游玩,等开春天气温暖了,我带你到南方踏春。”施明光揉着谢韫清的头发,在施明光眼中,谢韫清仍然是那个顽皮任性的小丫头片子。 谢韫清无奈的推开施明光的手,她也喜欢揉着榕姐儿细软的头发,不过榕姐儿还是个女娃娃,她可不是什么小孩子了。 谢韫清望着二人,道:“父亲,施先生,你们应该知道,我想要做的事情,任何人都阻拦不了。” 二人交换了个眼神,都觉得十分的头疼。 “既然如此,我回去收拾行李了。”未待两人说出一个字,谢韫清立即转身推门出去了,动作一气呵成,令两个人都呆住了。 半晌过后,谢邕才找回声音:“你说,我要不要现在就出门?” “我也觉得你如果当真把清丫头带出府去,就等着被你夫人收拾一顿吧。”施明光睨了谢邕一眼,仿佛已经预见了谢邕的下场。说来真是有趣,有着赫赫威名的靖国公实则是个很怕媳妇的人。若是流传出去,不知道满京城的人怎么笑话谢邕。 谢邕耷拉着脑袋,他绝对不是惧内! “行了,快点出门吧,你还当真等着清丫头找上你?”施明光说着,丢下谢邕出去了。 顾云霜听说谢邕直接出府的消息,愣了好一会儿,摇着头叹道:“他这么着急走做什么,我都还未来得及叮嘱他两句。” 不一会儿,又听到小丫鬟慌慌张张的过来传禀,说是姑娘也跟着出门了。 顾云霜身子一颤,一刹那间脑子里一片空白。 “姑娘什么时候走的?”顾云霜疾步往外走去,头也不回的就问道。 “姑娘装扮成小药童,一早就在施先生的轿子中候着了。” 顾云霜忽地停下步伐,小丫鬟猝不及防,险些撞上了她的后背。顾云霜眼中情绪莫名,在冷风中站了一会儿,才说道:“姑娘身边带了哪些人?” “姑娘带了那两个身手不错的姐姐,还有那个会武功的小厮。” 想来是默言、素问并着石垚三人了。 听到了自己女儿带了几个武功高强的手下,顾云霜好歹放了心,又说道:“姑娘出府的消息,不如透露一个字出去。”定了定,又说道:“姑娘前日在雪地中玩耍,不小心吹了冷风,着凉了,现在正在养着病,以后所有递给姑娘的帖子,都这样回复了。” 小丫鬟忙点头应了下来。 顾云霜抬头看了看天空,她那娇生惯养的小女儿,从来没有吃半点苦头,也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东海郡的严寒。 虽然有几个武功高强的手下保护着,但是东海郡险象环生,也不知道小女儿能不能安然无恙的回来。 想到这里,顾云霜不由得恨恨然的咬牙,这个谢邕,若是女儿少一根头发回来,她定然要剥了他的皮。 正高坐在马背上的谢邕接连打了几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这还没出京,就被冻感冒了? 谢邕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马车。 他与将士们都是骑马、步行,只有施明光并着几个大夫坐在了马车里面。 第一架马车里面,坐着施明光与他的小女儿。 谢邕倍感头疼,实在是拗不过自己的闺女,也不知道夫人在家中该是如何的暴跳如雷。 马车里面,一身少年郎打扮的谢韫清正与施明光大眼瞪小眼。 最后还是施明光败下阵来,“你出门都没有与你母亲说一声,是不是太过胆大妄为了?” 谢韫清何尝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可以称得上是离经叛道了,若是有一点风声传出去,她的名声便全毁了。 只是,谢韫清不愿意一个人待在京城,东海郡离京城山长水远,她只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翘首等着东海郡的讯息传过来。 她已经躲避了这么久,谢韫清想要勇敢一回。她不相信萧玄当真会遇到什么危险,前世,萧昱登基为帝,萧玄这个在京中几乎是劣迹斑斑的一个人,就好像横空出世一般,一下子就成为了大周朝堂最闪耀的一颗新星,也成为了萧昱心中最忌惮的存在。 上一世,直到她被打入冷宫,萧玄依旧是萧昱最想除之而后快的人。 按理说,这辈子萧玄不至于出什么事情,然而谢韫清却还是心神不宁。 许是发生的变故太多了,又或者,是她现在太过在意萧玄了。 谢韫清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无论如何,真要牵挂一个人,就意味着她有了软肋,偏偏她又无法逃避他。 既然逃避不了,那就直视自己的内心就是。 上苍都被她重来一次的机会了,难不成她就要这样畏手畏脚不成? 谢韫清挨着施明光坐了过去,摸出果脯坚果之类的小零食递给施明光,讨好的笑道:“我这不是怕先生路上无聊,特意过来陪您说话解闷嘛。” 施明光郁闷了,哼哼唧唧两声,这才道:“谁稀罕?你如果出了什么事,难不成要我提着脑袋去见你外祖父?”又想到了谢邕可能要面对比他还要艰难的额处境,施明光总归没有之前那样不痛快了。 “我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了,我自己做出的决定,无论什么后果,我都会一力承担下来。”谢韫清道,“其实先生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施明光深深看了谢韫清一眼,他膝下没有子孙,早就将谢韫清当做自己的亲孙女儿看待,虽然不愿意看到谢韫清涉险,但是同时他也熟悉谢韫清的脾气,为今之计,除了好好保护照顾着谢韫清,不让她出半点儿差池,又能做什么?施明光恶狠狠的嚼着谢韫清递来的果脯,这丫头虽然比从前要温和隐忍了许多,却也比从前更难缠更不好哄了。 队伍刚走了两日,又下起了茫茫大雪,道路都被封存了,谢韫清挑起轿帘一角,看着将士们铲着雪,竭力扫出一条道路来。 这样冰天雪地的,萧玄消失,又能去哪儿呢? 谢韫清不知不觉的就将愁容写在了脸上。 施明光刚刚睡醒,揉着眼睛随着谢韫清看向窗外。 外面道路崎岖,这样恶劣的天气,对于行军打仗来说,实在是不占优势的。 不少将士们的双手都已经皲裂,谢邕也早已经下了战马,与众人一同清理道路。 谢韫清虽然知道父亲戎马半生,功勋是踩着鲜血和尸体、吃了无数苦头挣来的,然而见到父亲站在雪地中,浑身上下凝结了厚厚一层冰霜,便连头发丝也凝结了,谢韫清还是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巨手握紧一般。 父亲这一辈子,实在是太过艰辛了。 上一辈子的她,到底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理,既心安理得的享受着父亲提供的富足的生活,又借着父亲的威望、不顾谢家的生死存亡,嫁给了萧昱。 虽说上天给了她一个重新弥补的机会,但是谢韫清还是无法原谅自己前世的所作所为。自己实在是太过不懂事了,平白辜负了爹娘对她的疼爱。 谢韫清又静默看了一会儿,终于挑起了轿帘,准备起身走下去。 施明光忙拦着她:“外面这样寒冷,你这是准备做什么?”轿子里面虽然比不得京城的暖室,但是轿帘都是用着厚厚的毡毯盖住的,一丝风也吹不进去,好歹也能抵御严寒。 谢邕心疼女儿,再加上这些个大夫都是吃不得苦头的,一路上都安排在轿子上,好歹要比行走在路上的士兵们舒服许多。虽然坐在轿子里面,仍然会觉得冰冷刻骨,几个大夫都是叫苦不迭,但是一看到外面连头发上都挂着冰渣子的士兵们,大夫们都将抱怨的话咽了下去。 施明光见谢韫清的动作,眼疾手快的拉住谢韫清。 “我见父亲在外面铲雪辛苦,想下去帮父亲的忙。”谢韫清回过头来,认真的说道。 “你别跟着捣乱了,你想想,万一你病了,你父亲该多么心急?又要赶路,又要担心你的身体。”施明光难得的一本正经的与谢韫清说话。 谢韫清心里面有些歉然,她最近心事太多了,实在是太糊涂了。 想到此处,谢韫清从荷包里面摸出一粒红豆大小的药丸,送入口中,又道:“我吃了先生给的驱寒药,我只是去给父亲擦一下脸,马上就回来,不会生病的。”说着也不待施明光说话,迅速的下了轿子。 与此同时,谢韫清病了的消息在京城中世族圈子里面也开始流传了开来。 身为谢韫清手帕交的罗慧心最是担忧,立刻约了高秀仪过来看望谢韫清。 第254章 新雪 “谢伯母,我是来看望阿清的,听说她病了好几日了,您怎么不早点派人通知我呢?”罗慧心问道。 她心思简单,高秀仪却已经注意到,顾云霜一副很是疲惫的样子,总不至于是谢韫清病得太严重了。 凭谢家的家底,便是请御医来给谢韫清瞧病也是当得起的。更何况,高秀仪可听说了,明家的神医现今就在京城。明家人的医术被传得神乎其神,又刚刚医好了大长公主的病,想来明家人的确是有大本事的。那么谢韫清又怎么会病了几日还未见好? 顾云霜含笑道:“阿清昨日还在念叨着,说好久没有见到过你们了,正想念你们。还说等开春气候暖和了,要办一个赏花宴,到时候请你们过府吃茶赏花。” 罗慧心听了笑着抚掌,谢家有个暖棚,里面栽种着各种奇花异卉,每到春日,五颜六色的花朵争相开放,蜂蝶飞舞,美不胜收。 “阿清这病,原是寻常,只是一点儿风也见不得,一旦吹了风,浑身上下就要起疹子,口中说不出话来。大夫说了,只要用心调养两个月,等寒冬过去了就行了。你们也见不着阿清的面,只能隔着帘子与她说话。外面天寒地冻的,你们与她说上一两句话就行了。阿清知道你们对她的情谊,心里已经十分感动了。”顾云霜娓娓道,又转头让裴氏领着两位娇客去蔚然居。 虽然顾云霜的一番话说得极熨帖,然而高秀仪心里面仍然觉得有些怪异,却不知道到底怪异在哪里。 一行人出了门,上了软轿,穿过庭院,过了好一会儿才到了蔚然居。 饶是罗慧心神经大条,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蔚然居上下怎会如此的安静?便连扫洒的下人们都没有见到过一个。 裴氏笑着说道:“天气寒冷,母亲体谅这些下人辛劳,允他们做完活计就回屋歇着。”又给两人介绍着谢家的庭院布局,岔开了话题。 “青萝,阿清醒了吗?”终于到了谢韫清闺房外面,裴氏立在窗外,扬声喊道。 高秀仪安静的站在旁边,果然见着冬暖阁门窗悉数被厚厚的毡毯挡住了,谢韫清虽然畏寒,但是往年从来没有说恨不得一丝风也钻不进屋的,想来她病得十分严重。 不一会儿便听见青萝的声音传了出来,“姑娘吃了药,适才刚刚睡下。二少夫人想见姑娘,要不要婢子唤醒姑娘?” 罗慧心也不是不懂得体贴人的,听了忙摆摆手,小声道:“阿清既然睡下了,那么我们就不打扰了,等下回来再瞧一瞧她吧。” 裴氏歉意一笑:“阿清自打病了以后,极是嗜睡,大夫也叮嘱她一定要多多休息。怠慢了娇客,着实是不好意思,要不你们去我的院子里坐坐吧,我的女儿在学针线活,以前都是阿清教她的,现今阿清病倒了,寒冬腊月的又请不来绣娘给我的女儿做师傅。赶巧你们过来了,我就舔着脸请你们过去指点指点她。” 裴氏言辞爽利,声音清脆,罗慧心与高秀仪对她都很有好感。 只是两人都知道,谢府唯一的一位孙小姐现今才四五岁,两人对这么大点的女娃娃实在是没有耐心,便想着推拒。 高秀仪刚想婉拒,转念一想,虽说她信得过谢伯母,然而直觉告诉她,谢家一定出了什么事情了。榕姐儿还是个孩子,对人没有什么戒备,不知道能不能从榕姐儿那儿探听点什么东西来。 因此还未待罗慧心开口说出推拒的话,高秀仪连忙说道:“阿清常常与我炫耀小侄女儿是如何的聪慧机敏,凑巧我们得了空过来,便去瞧一瞧榕姐儿吧。只是我们空着手过来,希望裴姐姐不要觉得我们没有规矩,下回过来把礼物补上。” 裴氏“噗嗤”一笑,她也是个人精,一早就瞧出来,这位高家的姑娘,看起来淡漠清高的,实则心思甚是细腻。裴氏从高秀仪的身上,能瞧出诸多与谢韫清相似的地方。 自己那小姑子,胆子实在是太大了,裴氏不由得感慨一声,一声不响的就随着军队出京了。不知道等下次回来,又是怎样的一副形容?裴氏对谢韫清很有几分真情实意来,比起谢韫清的名声,裴氏更担忧她的安危。 东海郡条件恶劣,且不说比京城还要冰冷的环境,单说这四处都是凶残的倭人,谢韫清一个闺阁女子又如何承受的来? 被裴氏百般牵挂的谢韫清,此时外面只罩了一件灰扑扑的小袄走在雪地上。积雪被推到两边,露出一条路来。脚底下坑坑洼洼的,雪水融化成水,走在地面上,不一会儿鞋子就已经湿透了。她打扮成一个不起眼的小药童的模样,众人只随意朝她看了一眼,便被她身后的少女吸引。 少女身姿纤细,婷婷袅袅,肤色雪白得好比新雪,简直要与这冰天雪地融为一体。 这些将士们何曾见过这样的人间殊色。 那少女踏雪而来,周身好似笼罩着一层薄雾轻烟,容光清丽绝美,众人的目光再也舍不得移向别处。 留在马车上的默言捂着嘴唇笑道:“你看那些傻子,就像是没有见过女人似的。” 跟在谢韫清身后的,正是素问。 其实若说容貌,素问是比不过默言的,只是这样的寒天雪地里,突然走出一个素衣墨发的少女,对于众人来说,实在是惊艳万分。 “你说,这姑娘到底是打哪儿来的?”一个瘦高个的男子胳膊肘撞了一下身边的同伴。 同伴挠了挠脑袋,憨憨的说道:“我哪里知道?我又什么时候见到过这样标志的小娘子?简直要比我们村头洗衣服的那些所有的小娘子还要好看。” 瘦高个男子口中嚼着半截枯草,向着少女来时的方向望过去,原来是靖国公带来的大夫乘坐的那个轿子。 看样子,靖国公身体定然不大好了,要不然又岂会特地带了个大夫跟着? 谢韫清察觉到四周炙热的目光,压低嗓音道:“你下次也打扮成我这副样子,这样就不会因此旁人的注意了。” 素问觉得这个法子甚好,便点点头。 “阿清,你下来做什么?还不快回马车上待着。”谢邕原本是在清理积雪,听见脚步声传来,下意识便看过去,见自己的小女儿正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这样冰冷的鬼天气,娇滴滴的小女儿不在马车上待着,万一冻着了该如何是好。 谢韫清走上前来,抬手摸了摸谢邕早已经凝结成一绺一绺的发丝。触手便觉得谢邕的僵硬冰人得很,谢韫清又摸了摸谢邕的手,他的手没有记忆中的温暖,但是依旧很有力量。 见女儿不听话,谢邕有些急了,只是他甚少管教过孩子,实在是不知该如何让谢韫清听话。 谢韫清从袖口中取出一方干燥的毛巾,对谢邕道:“阿爹,您低下头。” 自己的话女儿不肯听,反而命令起他来了。谢邕颇觉无奈,还是微微屈起膝,低下了头。 谢韫清拿着毛巾谢邕头发、脖子、脸颊、双手悉数擦了一遍,又道:“阿爹别着急,女儿马上就回去。”说着,便取出一个小巧的荷包交给谢邕。 “这里面装了几颗驱寒药,您每两日服用一颗,好歹也能抵御风寒,浑身不会太过僵冷了。” 还是女儿贴心啊,谢邕感叹道,要是换成那三个小子,哪里会留意到他头发上都是冰碴子?又怎么会特意过来替他将头发擦拭干净。 谢韫清亲自拈了一粒药送到谢邕嘴边,笑道:“阿爹,我现在的身份,可是施先生身边的小药童。负责您的身体健康,您可要听我的。” 谢邕道:“我什么时候没有听过你的?” 天知道他有多么疼自己的小女儿,小女儿要星星,他绝对不会摘月亮。从女儿长到这么大,谢邕就从来没有对小女儿的话说过一个“不”字。 谢韫清踮起脚尖拍了拍谢邕的肩:“阿爹有这样的觉悟就很好。” 谢邕失笑,刚刚的药丸入腹,果然觉得浑身上下的血脉像是被打通了,一股暖流顺着他的经脉慢慢渡到浑身每一处地方。 手脚一瞬间变得温暖而干燥了起来,谢邕能感觉到自己整个人快要活过来一般。 明明刚刚还觉得冰寒彻骨,此时不由得感到浑身舒爽起来。 谢韫清笑道:“阿爹,我这几日正在跟着施先生学配驱寒药,等学会了,给咱们的将士们每人配上几粒,好教将士们每天不会觉得手脚发冷,在这大冷日的,也有气力和心思杀敌。” 谢邕闻言,心头涌起万千感慨和激荡,阔手按住了谢韫清的双肩,激动的问道:“此话当真?” 见谢韫清坚定的点点头,谢邕顿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这还是他这几日来,第一次笑得这样的开心。 谢韫清心中酸楚,父亲这大半生,全替萧氏效力,然而萧氏,又当真值得父亲这样的竭心尽力吗? 第255章 挑拣 接下来几日,难得的都是大晴天,积雪渐渐消融,虽然地上泥泞不堪,但是好歹走路、骑马没有前几日那样的艰难了。 终于到了东海郡,谢韫清环顾着四周的景象。 面前是一望无际的海,海面上还浮着冰块,看上去就像是碧蓝的宝石。 她前世从未踏出过京城一步,成为皇后以后,更是没有离开过皇宫,这还是平生头一回看到汪洋。 虽说还是寒冬腊月,但是想来天气暖和了,浮冰融化以后,晴天白日之下,海面广袤无垠,蔚蓝如洗,不知又是怎样的景况。 想到这些,谢韫清竟然生出了想要作画的冲动。 谢邕带着将士们,与萧玄留下来的队伍们汇合。 谢韫清跟在施明光身后,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全然一个不起眼的小药童的模样。偶尔她会抬起头,在众人脸上扫视一番。萧玄失踪了,他的贴身侍卫罗隐竟然也不在这儿。她对萧玄再熟悉不过了,无论什么时候,萧玄身边都不可能离了罗隐,想来,罗隐跟在萧玄的身边吧?谢韫清稍稍松了口气,无论如何,只要罗隐陪在他的身边,就不必担忧萧玄的安危。 她曾经从青萝、素问二人口中听来,罗隐是所有暗卫中功夫最深不可测的。若是有罗隐保护,萧玄再出什么意外,那么先皇传下来的所谓的暗卫,则着实是个笑话了。 众人都只将目光投在了谢邕的身上,哪里还留意到她?谢韫清竖起耳朵听着众人讲话。 谢邕在谢韫清面前,一向都是慈善可亲的,然而现在却是沉着一张脸,听着萧玄的副将安铎回话。 这样的父亲,威严而严肃,是谢韫清甚少见到过的。 “当时已经是傍晚,一群歹人混着夜色摸进了沿海的村子里,对手无寸铁的村民进行大肆屠戮。小王爷率着五百余人前往剿匪,谁知,那群歹人凶狠异常,战力竟然要比倭人们还要强许多。小王爷带去的五百余人,只回来了不到十人,就连小王爷也失踪不见了,至今生死未卜。”安铎说着,眼神黯淡了下去。 谁都知道,这样恶劣的天气,敌人又是如此的强大,小王爷恐怕是祸多福少了。 谢韫清虽然说服自己,萧玄有罗隐保护着,不会发生什么意外,然而此时一颗心还是被狠狠揪紧。 施明光似有所感的回头望了一眼,谢韫清虽然易容成小药童的模样,一张脸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但是施明光还是能从谢韫清的目光中瞧出来,她此时十分紧张担忧。 是为了他许久未谋面的豫王吗? 施明光与顾平章是多年挚友,豫王萧玄又是顾平章的关门弟子,施明光自然是见过萧玄的。 只是他离开京城已有数年,与顾平章也只保持书信往来,又哪里有机会见过萧玄? 因此施明光想象不出来,豫王现今长成什么模样。 豫王儿时倒是生得一副好模样,想来现在模样也不会差,这丫头该不会是心悦上豫王了吧? 不得不说,施明光的直觉还是很准的。施明光望了一眼谢邕,清丫头正直妙龄,少女怀春再正常不过了,只是不知道谢邕这个父亲有没有察觉到这一点?自然是不会的吧,像谢邕这个榆木疙瘩,虽则真心疼爱关心女儿,但是对于这些细枝末节,还是留意不到的。 谢邕正与将领们商议着事情,对于施明光投来的眼神倒是没有察觉到。 直到与将领们讨论了大半个时辰,谢邕才想起来待在这儿的施明光与谢韫清,他忙住了嘴,视线在谢韫清头顶上略一停留,便看向施明光:“施先生一路舟车劳顿,着实是辛苦了,先生看上去很是疲累的样子,不如先去休息休息吧。” 谢邕怎么可能会关心他?施明光心里面暗暗翻了个白眼,自然是关心他的宝贝女儿啊! 谢韫清还准备多听一会儿,无奈父亲让她下去,她如今的身份只是一个小药童,人微言轻的,又能说得上什么话?只得垂着脑袋跟着施明光回去了。 不过谢韫清回去后只是将脸上易容之物除去了,喝了两杯热茶。这里条件自然比不得京城茶水浑浊,茶叶更是细碎,谢韫清虽然娇生惯养的,但是竟然也没有显出任何不适应。 换做从前的她,让她喝这样浑浊的茶水,她定然会气得抄起茶杯就往地上摔的吧?只是自打被打入冷宫,三天两头的吃不到东西自不消细说,即便吃到东西了,也全是馊了的。那时候能有一点儿东西填填肚子,就是她与青萝最大的念想。 谢韫清深知,胶东郡物资极度匮乏,又有满城狼犬们虎视眈眈,能有吃的喝已然很不错了,哪里还有资格挑挑拣拣? 素问与默言瞧着谢韫清的动作,心中暗暗感叹。 她们是从小就被要求严格、训练有素的暗卫,有时候都难免有口腹之欲,对吃的挑挑拣拣,怎么轮到这个娇滴滴的闺阁千金了,人家反而对什么吃的喝的都不挑剔。 谢韫清还穿着小药童的衣服,但是乌黑浓密的长发披散在两肩,衬得一张瓜子脸楚楚可怜,看上去很有种怪异的样子。谢韫清倒是浑然不觉,而是起身在屋子里面打量了一通。 她现在住的地方,是东海郡太守的府宅中。 只见博古架上摆着贝壳堆成的各色小玩意儿,有准备扬帆起航的船只,有古怪的大鱼。谢韫清拿起一个海螺,凑近耳朵一听,竟然能从其中听出了浪击海岸的声音。 谢韫清低叹一声,从前从书中看到过的,从海螺中可以听到海浪的声音。那时候她觉得很是神奇,就想着什么时候能去海边见识一下。如今终于踏上沿海的城镇了,手中就捧着这样一只海螺,她却丝毫没有觉得释然。 再好的风景,若是只有一个人去看,该有多么无聊。 谢韫清摩挲着精致的海螺。 萧玄究竟去哪儿了? 如果安然无恙,那么为何又久久没有出现?即便他当真没有危险,这样寒冷的气候,四处不是倭人就是贼寇,萧玄又能撑到什么时候? 谢韫清握紧了手中的海螺,因为想着心事,唇角几乎绷成了一条直线。 用晚膳的时候,谢韫清重新乔装易容了,看上去就是一个朴素不打眼的小药童。她总是低着头,提着药箱,因为她学过一些医术,以前也给施明光打过下手,做起活来也是得心应手,麻利得很,倒是没有人看穿她是女儿身。 东海郡钱太守亲自设宴,谢邕自然被奉为上宾。 施明光是谢邕的大夫,也得到了礼遇。谢韫清作为施明光的小药童,一直埋着头站在施明光身后。 谢邕很有些心疼的看着女儿,别人在用着晚膳,而他的宝贝女儿却只得站在一边看着,偏偏他又不能叫上谢韫清一起坐下吃饭,毕竟女儿现在的身份摆在那儿。饭桌上的饭菜比之京城,原就没有那么精致。谢邕行军打仗大半辈子,倒是不觉得难以下咽,就怕一直娇生惯养的女儿会觉得难吃。 一想到女儿只能吃他们剩下来的饭菜,谢邕便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将女儿带到东海郡来。 钱太守一击掌,身着粗衣的下人们捧着酒壶走过来。 “下官久居东海郡,就跟井底的青蛙似的,何曾见过国公爷这样的大人物?还请国公爷赏个脸,让下官好好孝敬您。”钱太守端起酒杯,舔着脸凑过去给谢邕敬酒。 谢邕脸色微沉,只是钱太守心里太过急切,哪里注意到这些。谢邕轻轻推开钱太守递来的酒杯,“如今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早日寻到小王爷,铲除这些倭人和贼寇,我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在这儿与你喝酒?” 钱太守脸上一僵,搁下酒杯:“国公爷有所不知,东海郡倭寇横行,小王爷想来已经是凶多吉少了。您可是一代战神,您既然出马了,铲除倭人贼寇,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钱太守靠着溜须拍马的本事,一路成为了东海郡的太守,他这副好口才,在旁人面前或许很是受用,然而现如今他面对的是谢邕。谢邕耿介忠直,最是见不惯旁人溜须拍马的行径,因此谢邕脸色又黑了一些。 “你说,父亲什么时候会彻底爆发?”谢韫清低声问施明光。 “我又不是你父亲肚子里的蛔虫,我哪里知道?”施明光对谢邕很有成见,不假思索的就说道。 谢韫清低头一笑,没有再说话。 钱太守何时被这样碰过壁,不过他依旧不服输,又开口说道:“因着胶东郡灾情一事,延误了下官回京诉职一事,这一拖,就又是几年。还请国公爷回京以后,能在圣上面前替下官美言几句,如果圣上能记起下官这么一号人物,召下官回京,下官定然感念国公爷的恩情。”钱太守说道。 这显然才是他的最终目的,谢韫清嘴角一翘,只是,这心未免太急了些。若是遇上旁人还好说话,偏偏,他遇到的是她的父亲。 第256章 监视 父亲最厌恶的,就是这样只会偷奸耍滑却不干实事的官僚。大周有多少似钱太守这样不务实业、只知道惶惶度日的官员呢?恐怕不多见吧。 钱太守仍然在侃侃而谈,俨然一副将谢邕当做大恩人的样子。 其余的官员与将领们,对此已经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坦然的坐在一边。 谢邕想要动怒,但是大半年的沉寂使谢邕稍稍内敛了许多,如今最要紧的事情,就是打败倭人,找到萧玄,别的事情,都得先放一放。谢邕深吸了口气,捏着酒杯,一仰脖子,将酒水饮尽。 钱太守亲自替谢邕倒上一杯酒,说道:“下官的妻儿都在京城,下官的几个女儿,都与令媛差不多大的年纪,小姑娘们,合该走动走动的。咱们既然有缘一起谋事,不如下官立即修书一封,让下官的女儿们去府上拜访谢姑娘?” “不必了。”谢邕生冷的说道,任是钱太守口灿莲花,谢邕还能忍下,但是钱太守提到了他的女儿。他那自幼就养得矜贵的女儿,是什么人都能结识的吗?“小女性子腼腆,不爱与陌生人说话,钱太守的好意我心领了。” 钱太守嘴角一抽,谢邕这样大喇喇的莽夫,能生出什么样文静腼腆的女儿?只是,他回味过来谢邕话里的意思,他这是丝毫不留情面的拒绝了。钱太守觉得耳朵根有些发热,讷讷一会儿,只得坐了下来。 于此同时,谢韫清也感到一道饱含揶揄的目光看向她。原来是施明光,施明光笑着看了她一眼,伸手刮了下脸,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谢韫清气呼呼撇开脸,决定不去理会他了。 施明光呵呵一笑,自饮自酌起来。他一袭灰衫,却气度不凡,不少人揣测他的身份,待得知他只是一个大夫,不知出于什么缘故,都松了一口气,对施明光也就没有那么多的尊敬可言了。 施明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皱一下眉头,似乎于他来说,旁人的尊敬和看法,并没有对他带来任何的影响。 他动作潇洒自然,哪怕别人再冷落他,哪怕所有人都围着谢邕,逢迎着谢邕,也只是神色淡淡。正当谢韫清走神的时候,施明光起身,对着自己另一个小药童说道:“把这碟糖蒸栗粉糕、藕粉桂花糕、糯米紫薯糕带到我房里去,再去吩咐厨房沏一壶热茶来。” 离施明光最近的一个蓄着小胡子的官员面露惊奇之色。 谢韫清能够想到那人心里面一定在纳闷,施明光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爱吃点心甜食。 施明光倒是没有任何的不自在,他又补充了一句:“看看厨房有没有汤圆,煮一锅汤圆,或者煮一锅粥。” 这些不仅是那个小胡子的官员奇怪了,更多的目光朝着这边看了过来,似乎所有人都在疑惑,这灰衫的男子刚刚分明吃了这么多东西,怎么这会儿还要带这么多食物回屋? 施明光说完这些话便气定神闲的回去了。 谢邕知道,施明光这是将这些食物带回去给谢韫清做晚膳。 在座的这些人,都是七尺男儿,有那个喜欢吃这些甜腻的糕点?无非摆上来凑个趣儿而已,回头落入谁的肚子里还不知道。 谢邕也不忍心自己的女儿至今还饿着肚子,便重重咳嗽一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唤了回来。 谢韫清回到房子里,屋里只剩下素问。默言与石垚二人,被她派出去查探萧玄的踪迹了。 当小药童提着重重的食盒进来的时候,还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就有一阵冷风朝他当头而来,小药童顿时愣住了,动也不敢动。 原来是素问听到了陌生的脚步声,等到门被人推开的时候,素问下意识就弹了一枚小小的石子儿过去。 她并没有使出多大的气力,然而小药童毕竟年纪还小,又何曾遇见过这些,当即就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看着他手臂要垂下来,谢韫清连忙一手拉着小药童往旁边一避,另一只手则迅速将素问抛过来的石子儿接住,反手将石子儿扔了过去。 素问没有料到谢韫清的反应能力就这样快,不过她眼神一亮,竟是露出了几分跃跃欲试的样子来。 “我不会武功,”谢韫清明白素问的心思,连忙开口,“你若想教我习武,也要等回京城再说吧。” 素问想说,她一早之前就要教谢韫清习武,谢韫清总说改日,哪次又当真兑现过?不过不服气归不服气,素问还是知道,目前又更紧要的事情要去做。因此素问没有多纠缠,依旧冷着脸站在一边。 “你别关顾着杵在那儿,过来一块儿吃晚膳吧。”谢韫清坐了下来,招呼着素问。 小药童看着素问似冰雪堆砌一般的容颜,不由抱紧了手中的食盒,露出了几分痴迷的模样来。 眼前的女子,这样冷冰冰的,仿若姑射仙人,让人只得远观不可亵玩。然而对于尚是个孩童来说的小药童,却只是单纯的觉得眼前的女子容颜姣好,美貌绝伦,世间再也没有这样的绝色了。 素问看了小药童一眼,小药童立时心脏扑通扑通直跳,移开视线,又偷偷看了素问一眼,飞快的跑过去,将食盒塞进素问的怀中,又飞速的跑走了。 她是吃人的妖怪不成?素问无奈的想着,她虽然不苟言笑,但是应该没有这么吓人吧? 一边纠结着,一边将食盒打开,又将碟子搁在了桌面上。 不一会儿的功夫,桌面上已经摆满了各色糕点。 虽然比不得在京城时那样琳琅满目花样多,也要比几人赶路时啃的干粮要好吃。 就是像素问这个从小就吃苦受累、不挑嘴,此时也不由觉得心满意足,跟着谢韫清吃了好几样糕点,喝了两杯热茶,这才惬意的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两日,施明光如法炮制,将点心甜食全部打包好,带回自己的住处,实则最后全进了谢韫清与素问肚子里。 他这样的不同寻常,有人按捺不住好奇,悄悄的询问他。 施明光哈哈一笑,“每日两餐之间吃些糕点,可以健康长寿,轻易不会生病。我是靖国公的将军,你们看我,最多四十出头的样子,实际上,我已经有六十多了。” 他说自己的年纪,这是实话,施明光与顾平章差不多的年纪,顾平章因为经年累月的为国事劳心费力,已然累垮了身体,隐隐有灯枯油灭的趋势了。而施明光,却显得格外的年轻些,脸上没有任何的皱纹,看上去精神矍铄,谁都不敢估计他的年龄。 只是,施明光说两餐之间要吃点心,这未免太扯了吧? 不管怎么说,施明光的话还是立即传开来了,最后不知怎么的,竟然传进了京城。 之前施明光救好大长公主,在京城一下子名声大噪,所有人不管有病没病,都递了帖子到顾家和谢家,想要拜访施明光。施明光烦不胜烦,索性闭门不出。直到,他要随军给谢邕当大夫的消息传遍京城,所有人都忍不住喟叹。 并非是多么舍不得施明光,而是所有人眼里面,施明光应当是个羸弱不堪的人,他有什么胆量和本事能够上战场? 不管怎么说,施明光几乎是逃离一般,跟着军队离开京城了。 施明光做事,只求一个随心所欲。他不喜欢受到束缚。至于所谓的医者的妙术仁心,于施明光来说,更是不值得一提的事情。 为什么要在乎这些渺茫的东西呢?虽然他自幼就开始学医,但是明家人从来不讲求子孙后代一定要以接济百姓苍生为己任。他一直都是自由自在的一个人,每日里别提过得有多么滋润。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受到别人的牵制或者强迫去做什么事情。 因此,当施明光来到东海郡时,几乎是松了一口气的。 就算这边条件恶劣,哪怕这里倭人横行,总要比在京城一举一动都受到监视得要好。 施明光一早就发现,朝廷不可能放任顾家和谢家两大世家不管,一定会派人偷偷的监视着顾家和谢家,只是施明光没有想到,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对顾家和谢家竟然怀有这样的敌意。 施明光曾经替顾平章把过脉,发现顾平章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的原因,不仅仅是顾平章诸事操劳,损耗了心神心血,更多的一重原因,便是顾平章中毒了。 这种毒,分量微乎其微,寻常是看不出来的,除非经年累月的服用了,在经脉和肺腑中积攒着,几年十几年过后,这人的身体状况会越来越差,极致最后,所有的心神都被损耗,给人以一种这人是疲劳而死的假相。 施明光自幼钻研医术,对于毒道,自然也是有一定了解的。 他只恨自己没能早点来京城替顾平章瞧一瞧,若是早些发现,顾平章也就不必饱受磋磨了。 然而顾平章对于此事却是很看得开的,甚至反过来安慰施明光。 第257章 挫败 想到老友清瘦的身影、半百的鬓角,施明光心中便很不是滋味。 他自幼学医,对生死看得极淡,然而即便他再不畏死亡,也不像顾平章这样视死亡为无物的道理。 谢邕又何尝不是这样?他出生入死多年,又何曾将生死记挂在心上? 行吧,一个个都是如此的德性高尚,只他一人是小人吧。 在东海郡待了两日,起初倭人们都躲了起来,不敢与大周的士兵们产生交锋,渐渐地,他们发现大周人对他们似乎都是视而不见,甚至都没有主动引起战争的意思。倭人们开始放松了警惕。 他们早就耳闻谢邕的名气,原先还心生胆怯,此时见谢邕似乎不敢发起战争,便觉得谢邕只是徒有其名罢了。试想一想,倘若谢邕当真是威武不凡的诸国将军,何至于亲手交出将印?再者说了,谢邕已经年逾半百,纵使还有那份心思,他的身子骨容纳得了那份豪情壮志吗? 有了这些认知,倭人们便越发的肆无忌惮,重又开始出来劫掠老百姓。起初他们还是畏手畏脚的,只是两次成功以后,倭人们便放下了警惕,开始成群结队的出来。 钱太守听着手下的回报,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大人,您说,这位靖国公,到底有没有真本事?”手下字斟句酌的说道。 钱太守不耐的摆摆手,“靖国公纵横沙场几十年,他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了,他的能力,哪里由得你来质疑?” 手下忙奉承道:“任是他本事再大,还能有大人您英明神武吗?” 钱太守口中谦逊道:“你这是说的什么浑话,我哪里能和靖国公相比?”话是这样说,钱太守脸上却露出了矜贵自持的笑容。 他在太守的位子上熬了这么多年,所差的,不过是一个时机而已。他就不信,等自己有机会面见天子,天子看到了他的能力,会不给他加官进爵?靖国公谢邕已经年逾不惑,而他还年轻着,只要好好图谋,以后还愁没有大好前程吗?到时候还会担心靖国公给他摆脸子看? 一想到这些,钱太守心中便十分的舒畅,接连几日的郁闷也一扫而光。 待手下出去以后,钱太守不由得在心里面盘算了起来。 说起来,谢邕率着军队来东海郡数日下来,他倒是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但是谢邕及所有的将士们都按兵不动,似乎他们过来完全不是为了抗倭的。倭人与那些匪徒们接二连三的对附近的百姓造成骚扰,钱太守并非担心百姓们的安危。而是怕倭人们强光了老百姓,抢不到东西了,把念头打到自己的衙门和府邸身上。再或者,东海郡的事情倘若越演越烈,天子知道了若是怪罪下来该如何是好? 钱太守站起身,负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他眉头紧锁,嘴中还念念有词。忽然他立住了脚,决定去靖国公那儿旁敲侧击一遍。 当钱太守出现的谢邕住的小院子的二门处时,便有两个身穿铠甲的卫兵拦下了他。 两个卫兵年纪不大,二十岁上下,面色稍显稚嫩,然而身姿笔直如白杨,面色端肃沉稳,让人一看便觉得浑身一凛——似乎很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精神气的人物了。 能训练出这样一板一眼的卫兵,不知道谢邕到底有几分能耐。 钱太守便收起了刚刚产生的质疑,卫兵只是让他站在这儿等着,飞快的跑进屋向谢邕通传了。钱太守的手下满脸不满的嘀咕了一句:“好大的排场。” 钱太守冷冷睇了他一眼,手下连忙缩了缩脖子,不敢与钱太守的目光对视上。 不一会儿的功夫,卫兵便回来了,这会儿是请钱太守进去的。 这还是钱太守第一回踏进谢邕暂住的屋子里来。 虽是暂住,但是刚一进来,钱太守还是大吃了一惊。 他没有想到,谢邕才住进来这几日,便已经将房间收拾得这样的整齐利落。 当初为了迎接谢邕,钱太守自然是吩咐人将所有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等着谢邕入住。 然而东海郡临海,这里经年累月的刮着海风,每日里海风刮过,卷起飞沙走石,屋子里面时时刻刻都是布满灰尘的,实在是难以收拾打扰。他倒是没有想到,谢邕搬过来以后,会将自己居住的屋子收拾得这样的利落。 屋子里面不止谢邕一人,还有那位大夫并着自己的两个小药童,一旁还有一个冷若霜雪的美人。 爱美之心是每个人都有的,钱太守第一眼,就被一边的冷美人吸引了过去,直勾勾的看了好几眼。 素问只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那儿,对于钱太守的打量,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的样子。 谢韫清原本是低着头的,偶尔抬起头来,见到钱太守望着素问那炙热的眼神,便很是恼火。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模样,也敢肖想她身边的暗卫。 若不是这里是他的地盘,不等素问动手,她定然将此人揍得哭爹喊娘。无奈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他们还有许多事情要询问钱太守,也只能这样放过他了。 萧玄正与施明光在对弈。 钱太守早年也是个满腹文采、博学多艺的书生,棋技自然也是不差的,他站在一边看着,脸色却越来越黑了。 这两人,到底会不会下棋?怎么下了这么久,似乎都是胡乱落子儿的样子? 谢韫清也忍着发笑的想法,她明白钱太守在想些什么。外祖父喜欢下棋,然而父亲对于棋艺实在是一窍不通,所以当年外祖父对母亲嫁给父亲一事颇有微词,直到现在,外祖父提及父亲,总会嫌弃的吐出两个字,“莽夫”。 其实谢韫清心里面十分清楚,外祖父对父亲再满意不过了。父亲虽然不善这样文绉绉的东西,但是对母亲有一颗最赤忱的心。更因为父亲与外祖父一样,都是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之人。外祖父便越发的器重父亲。 谢韫清知道,还有更深的一层原因。谢邕虽然有着忠君爱国的豪情和壮志,却并非一个是非善恶不分的人。这些年来,父亲明知道天子对豫王有多么忌惮,偏偏父亲从来不会躲着豫王。甚至,豫王的一身的功夫,还是父亲手把手教会的。 可以说,谢韫清虽然几乎没有见到过豫王,自小到大,却是没少听过他的事迹的。 想到萧玄现在下落不明,谢韫清的眸光不由暗了下去。 钱太守虽然心里面嘀咕着这两人棋技实在是半斤八两、懒得可以,但是脸上却露出了万分佩服的样子,就差抚掌赞叹两人棋技精湛了。 这人,实在是个善于钻营的好苗子。谢韫清感叹了一句,便默默移开了视线,继续装作一个默默无闻的小药童。 另一个真正的小药童则大喇喇的望着钱太守,他很是诚恳认真的问道:“太守大人,看您的样子,似乎对我师父与谢叔叔下棋,很有一番见解的样子,您不如指点几句?” 这下子,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在了钱太守身上。 对上了谢邕投来的目光,钱太守忙说道:“小友说笑了,下官不过是粗通下棋之道,在两位大家面前,哪里有本事指点?” 谢韫清掩唇而笑,这人,说瞎话也不打草稿。若是对上了喜欢被迎合的官僚,钱太守这几句自然称了旁人的心意。只不过,父亲与施先生可都是对自己的棋艺很有自知之明的人。 果然,谢邕将棋子重重放回了棋篓中,冷哼一声道:“我虽然喜欢下棋,但是我天赋实在是不高,几十年下来,也只能与刚刚学会下棋的孩童对弈一两局罢了。如何能担得起钱太守‘大家’的美称?这个美称钱太守还是留着给别人吧,以免传出去,只会贻笑大方。” 钱太守一愣,怎么这个靖国公就不按常理出牌呢?他夸靖国公棋艺好,靖国公只需要面不改色的照单全收就是,竟然还这样义正言辞的反驳了。 这世上,有哪一个人不喜欢自己被别人吹捧?偏偏这位靖国公实在是太过奇怪。 钱太守钻营了大半辈子,生平第一次在靖国公谢邕面前受到了这么多的挫败。 “若是没有别的什么事情,你就出去吧,我还有事情要做。”谢邕极尽冷淡的说道。 所谓的有事要做,总不至于就是与这个大夫坐在一起下棋吧?这话只敢在心里面说一句,谢邕的长刀还摆在旁边,钱太守还怕谢邕气恼之下会一刀劈过来砍死他,只得谨慎的说道:“下官过来,是想问一句,大人何时领兵抗倭?外面倭人越来越猖獗,寇贼们更是肆无忌惮的开始掳掠抢劫。” 谢韫清瞧着谢邕的神色,知道他分明十分担心,还是做出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急什么,我这才刚刚落脚,有什么事情不得细细安排?” 钱太守哑然,可是靖国公来此处数日,他可从来没有见到靖国公安排过什么。 第258章 愧疚 谢邕统兵打仗多年,最反感的,就是有人在质疑他的决断,尤其是眼前这个一点儿正经事不干、只知道阿谀奉承的钱太守,谢邕更是无比的反感。 钱太守在东海郡好歹是一方统领,这些年的日子也是过得顺风顺水,没人敢给他脸色看。见谢邕脸色已经冷了下来,钱太守心里面也很是不痛快。不过他到底有着自知之明,心知自己没有本事触怒靖国公这尊大佛,因此只是陪着笑,又扯了一些有的没的,这才出去了。 直到钱太守出门,施明光才伸了个懒腰,望着棋盘咂咂嘴,“都说我棋技烂,那是他们没有碰上你吧?”施明光望着谢邕,竟然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意思来。 谢韫清笑道:“先生,您若是觉得我父亲对弈太没有难度,不妨与我下几局吧?我的棋技虽然比不得我外祖父,好歹也是拿得出手的。” 说来也奇怪,一向风轻云淡的施明光,此时难得露出了一丝闪避慌乱的样子来,“清丫头,我对你可不薄啊,你可不要恩将仇报。” 谢韫清笑得眉眼弯弯,“瞧先生这话说的,您与我外祖父分别这么久,就没想着,在这期间认真钻研棋艺,再与我外祖父对弈时,棋技能够突飞猛进,让我外祖父感到惊诧?” 话是这样说来着,可是施明光心里面门儿清。他这大半辈子,酷爱下棋,然而他天赋实在有限,也只要拉上几个挚友,下下棋过过瘾罢了。顾平章那老狐狸,虽然这些年与他对弈时,总是刻意的让着他,可是却从来没有昧着良心夸他一句话。他的本事,他心知肚明,即便再如何努力,也不会比得上好友万一的。 这些年下来,施明光早就认清这回事,因此倒也坦然了。 他思绪万千,待瞄到谢韫清脸上的笑,施明光顿时明白,自己是被这小丫头兜绕进去了。 施明光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校,偏偏谢韫清最能摸得透他的心思,笑道:“看样子,先生是想要一个人待一会儿,好好的琢磨棋技了吧?那我们就不留下来打扰了。”说完,便与素问一块儿出去了。 小药童挠了挠脑袋,憨憨的说道:“既然您想要一个人待一会儿,那么我也出去了。” 施明光笑骂道:“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愿意跟我这个糟老头子待一起,那么就快点麻利的出去吧。” 小药童心里面有些忐忑,但是他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小子,生性还是调皮贪玩的,当下就欢呼雀跃的跑出去了。 施明光脸微沉,旋即又颇为无奈的吐了口气。 也不知道谢邕这样的榆木疙瘩,是怎么生出这样千伶百俐的女儿的。施明光又想起了儿时的顾云霜,顾云霜虽然也自幼聪慧早熟,但是绝不是谢韫清这样的古灵精怪。 最后施明光只能归结为,谢邕烧了好几辈子的高香,这才娶到了顾云霜,这才生出了这么多优秀出色的子女。 此时远在京城的顾云霜压根不知道施明光的想法,她在京城虽然衣食无虞,不愁温饱,然而每每想起自己的丈夫和女儿都在冰冷的地方受苦,顾云霜就觉得像是有人拿着刀子戳着她的心似的。这痛楚密密麻麻的,让她喘不上气来。 顾云霜暗暗下了决定,待女儿回京,她一定要将女儿束缚在家中,好好收收女儿的性子。 罗慧心与高秀仪两个小姑娘,应当是明白了什么,这几日倒是时常过来陪着她说话,每回出去,却是对外说,阿清快要病好了。 阿清交朋友的眼光倒是不错,顾云霜心里面好歹熨帖了些。 正以手撑着额头想着事情,外面传来了一阵哄闹声。 女孩清脆的笑声、狗吠声、脚步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涌入耳中,顾云霜忙差人出去看看发生什么事情了。 不过不等小丫鬟回来禀报,顾云霜也能猜出来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了。 定然是榕姐儿那小妮子又不安分了。 之前阿清还在,榕姐儿最是听阿清的话,尚且能安生几日。如今阿清不在了,谢家上下再没有约束得住榕姐儿的人,榕姐儿便撒欢似的调皮捣乱。任是裴氏黑了多少次脸,榕姐儿都是前脚乖乖的,后脚继续胡作非为了。 好在榕姐儿调皮归调皮,本性却是十分的善良天真,这也是顾云霜肯纵容榕姐儿的原因。 归根结底,谢家更重视子孙后辈的性情教化。 榕姐儿像一阵小旋风似的冲了进来,扑到顾云霜怀中撒娇:“祖母,姑姑什么时候回来啊?” 谢韫清出门的消息,原是没打算让这些小辈们知道的,偏生榕姐儿对谢韫清的感情实在是深,听到了顾云霜对外的说辞,即谢韫清病了,榕姐儿立即就跑到了蔚然居去探望谢韫清。 然而她每回跑过去,谢韫清自然是不在院子里的。 榕姐儿心中害怕着急,以为谢韫清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当下发挥出了小聪明,偷偷溜进了谢韫清屋子里。 她只看到了空荡荡的一个闺房。 榕姐儿吓得嚎啕大哭,以为谢韫清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顾云霜没法子,只得将谢韫清出京的事情粗略的与榕姐儿说了。不过她也没有多么详尽的向榕姐儿解释,只囫囵说谢韫清是去广陵游玩的。 为什么会挑着寒冬腊月出去游玩,以榕姐儿现在的年纪,自然是想不到这一茬来的。榕姐儿听了破涕为笑,拍着手乐呵呵道:“姑姑出门玩也不带上我,祖母,等姑姑回来了,您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她。” 顾云霜口中称着“一定一定”,然而,真到了谢韫清回来的那日,她哪里还舍得教训她?总是要抱着女儿,看她瘦了多少,是不是憔悴了,在东海郡可有受到过什么伤害,有没有想家。 “姑姑还要再过些时日才能回来,姑姑那样疼你,待回来了,第一个想见的人,肯定是你。”顾云霜话题一转,“榕姐儿,马上就是新年了,祖母教你剪窗花好不好?” 窗花是什么?不过这个问题立即就被榕姐儿抛在脑后了,榕姐儿兴奋的拉长了声音:“好,祖母教我剪窗花。” 顾云霜松了口气,还好榕姐儿是个好哄的,要是像阿清儿时那样的性情,她这把老骨头,哪里还经得起折腾。 只是,顾云霜忽然怔住了,阿清儿时究竟是怎样的性情,她却记不大清了。 按理说,阿清是她一手带到大的,她百般疼爱怜惜,她身为母亲,对女儿应该再了解不过了,可是为什么,她现在却看不清自己的女儿呢? 她只依稀记得,幼时的女儿,软糯可爱,渐渐长大后,因为太过娇宠了,总是有些盛气凌人。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阿清是国公府唯一的嫡女,再是娇纵,也是不为过的。然而现在阿清的性情转变却如此之大,不再像从前那样张扬恣肆,却总是沉默安静,比起从前,更让人心疼。 顾云霜只记得,阿清的转变,是在谢嫣母女三人来京城之前。 自打谢嫣母女三人进京了,阿清就像是一刹那间长大成人了。 顾云霜握着榕姐儿柔软的手掌,小时候的阿清,也是像这样的软糯可爱,如今怎么就变得这样的冷静稳重呢?顾云霜也是从那样的年纪过来的,知道处在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心事重,但是女儿家的心思再多,也不会像阿清那样,一夕之间变化就如此之大。 一定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平日里太过疏忽了吧,顾云霜心里面涌起淡淡的愧疚。 待阿清回京,她总要想法子与阿清好好交心的。 顾云霜把着榕姐儿的手,祖孙二人头靠着头剪窗花,榕姐儿看着精美细致的图案,不由开怀大笑。 顾云霜望着小孙女儿的小脸,连日的郁闷被驱散了不少。不管怎么说,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虽然担心谢邕和女儿,却也实在是无用功。 又陪着榕姐儿玩了一会儿,顾云霜吩咐大丫鬟去采买布匹回来。 大丫鬟听采买的都是适合男子的布匹,不由好奇的开口问道:“夫人,您做这么多衣服是给谁穿哪?”国公爷和几位少爷的衣衫,都是按季定制的,布匹都是时兴的款式,绝不会随意从店里面采买来的,因此大丫鬟才有这么一问。 顾云霜看着榕姐儿熟睡的小脸,还是小孩子好,整日无忧无虑的,玩累了就睡,一点儿也没有烦恼。顾云霜替榕姐儿掖了掖被角,起身走到了隔间。 “东海郡天寒地冻的,战士们铠甲单薄,我准备做几身棉服,好歹给他们御寒。” 大丫鬟惊道:“可是,成千上万的将士,单凭您一双手,又怎么做得过来?” “这件事,不单单是能不能做得过来的问题,而是我想与不想做的问题。”顾云霜淡淡说道,“凭我一人之力,自然是难以完成的,但是倘若咱们府中所有丫鬟婆子一起做衣裳呢?倘若满京城的绣娘都加入进来呢?倘若满京城的女眷都加入呢?” 第259章 伤患 满京城的女眷都加入么?大丫鬟斟酌了下,如今时局动荡,所有人都只求明哲保身,又有几人想着替百姓做事谋福呢? 顾云霜似是看清了她心中所想,安抚她道:“放心吧,凡事都是有出路的。” 丫鬟只得点点头,顾云霜想了一想,又说道:“你让人将两位少夫人请过来。”丫鬟出去以后,顾云霜起身走到书桌前,亲自磨墨,写了数封信,待自己晾干,季氏与裴氏也相携着一同过来了。 顾云霜与两个儿媳说了好一会儿话,两人都恭恭敬敬的答应了下来。 距离京城千里开外的东海郡,战事终于蔓延开来。 谢韫清出入在伤患之间,替伤患包扎伤口、上药,饶是寒冬腊月,空气里面弥漫着浓郁得散不开的血腥味,谢韫清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从头至尾都没有喊过一声雷。 施明光朝着谢韫清露出了赞赏的目光,小丫头这样的心胸和胆量,别说在女子中,就算是在男子中,也是十分难得了。 他再次感叹一声,谢邕虽然是个只知道打仗的莽夫,生出的儿女,性情和禀性都是不错的。 谢邕起初还很是心疼,直到与倭人们的战争进行得如火如荼,他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去考虑旁的事情,只再三叮嘱素问要寸步不离的跟着谢韫清,又拨了十来个身手不错的士兵负责保护他们。 小药童感动得两眼泪汪汪,心道这位国公爷真是热心肠。施明光却恨不得指着谢邕鼻子痛斥他一顿,谢邕这哪里是担忧他们安危,分明是他们沾了阿清的光。 谢韫清显然洞悉了施明光的心思,只是抿着唇瞅着施明光微笑,旁的什么都没有再说。 战事越发的激烈了,谢韫清已经接连数日没能再见到自己的父亲,只能从父亲的亲信口中得知一二。父亲没有负伤,一切安好。每日里听到这些消息,谢韫清才真正的放下心来。 一晃又是数日,这日谢韫清刚替一个少年清理完手臂上的砍伤,替他上着药,便听见京城来人的消息。 这个时候京城来什么人?所有人都好奇的张望着。 谢韫清快速的替少年上药、包扎伤口,这才起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数辆马车满载着驶了过来,谁也不知道马车上装了什么。 钱太守得了消息,赶忙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正了正衣冠,这才走到人面前。 他原以为是天子派人过来的,心中甚是狂喜,然而转瞬念头便下去了大半。如今倭寇肆行,天子真正要关注的,也只有东海郡的战事罢了。 望着堆成小山似的包裹,钱太守心中愈发好奇了。 直到包裹一个个被打开,他这才知道这次京城送来的时候什么。 小药童伸着脑袋往前面张望,他个子小,又被挤到人群后面,什么都看不到,委屈的瘪瘪嘴,似乎要哭出来的样子。 待知道了这些都是新做成的衣物、送来给将士们御寒的,所有人都是一惊。 谢韫清握着一块布,看着密密麻麻的针脚,又望了望后面的马车,这么多的衣物,哪怕母亲让阖府的人一起绣制,恐怕这几日也是赶出来的吧?” 钱太守率先开口,问出了谢韫清想说的话:“这些衣服,究竟是谁人送来的?” “是大长公主,前些日子施先生救好了大长公主,大长公主心存感激,对施先生的恩情又无以为报,便决定赠送这些衣物来给咱们的将士们御寒,好教咱们的将士们一鼓作气,将倭人们赶出大周的地盘。”领头的青年男子铿锵有力的说道。 竟是大长公主的手笔么?谢韫清搁下衣裳。 青年男子接着说道:“这还是大长公主拿不定主意,靖国公夫人劝着大长公主,这才做出的决定。” 谢韫清哑然,青年男子似乎察觉到她的存在,朝着她这里看了过来。 见她安然无恙,青年男子松了一口气。 谢韫清觉得他看上去很是面熟的样子,得亏她记性好,终于想起来这人是谁。 这人年纪轻轻,已经负责打点谢家几个布料铺子了。谢韫清与他打照面,还是前世她出嫁时,母亲划了几间铺面给她做陪嫁,她也是在哪个时候,见到青年男子一眼的。 算一算,日子过得真是快,上辈子发生的事情,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谢韫清也不知道是该感慨还是该叹气。 将士们在这冰冷的天气里上阵杀敌,虽然满怀豪情壮志,但是他们衣衫单薄,冻得手脚都生了冻疮,每天晚上,手上脚上刺痒难受,整宿的睡不着。如今有御寒的衣物,哪个人不是激动万分? 青年男子这才指挥着自己带来的人手将衣服放了下来。 将士们都露出了好奇和期待的目光。 衣服终于全部发放到了将士们的手中,当然对于数以万计的将士们来说,这些衣物是远远不足的。青年朗声道:“我们夫人让我带一句话来,请大家稍安勿躁,再过些时日,我们还会将御寒的衣物送过来,到时候所有人都有暖和的衣服穿。” 好在所有将士都是训练有素的,听到青年的话,没有涌过来围着他追问,只是爆发出一阵笑声。 领到衣服的将士们早已经迫不及待的换上了,他们当真觉得穿了新衣裳,要比之前温暖许多。 所有人散去,青年提着另外三个包裹走过来。 “这是夫人一针一线做好的,夫人托小的带过来给您的,夫人让您一个人一定要懂得照顾自己。遇事不要逞强,实在不行,还有国公爷在这儿,您什么事,尽可以与国公爷说。” “这是夫人特意为国公爷和施大夫准备的两身衣裳。” 青年口才很好,一段话说下来,依旧从容而淡定,只是等着几人的回话。 谢邕不在这里,青年看了一会儿,又问了谢韫清许多问题,应当是顾云霜让他问的吧。青年又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离开了。 这几日都是晴天白日,道路也平坦些,他们这会儿回去,正好也不怕路不好走。 谢韫清与素问送走了青年,回来的时候,又吸引了成片的目光。 原因无二,他们这些人都认识了施明光,也多多少少知道,施明光喜欢一切美的事物。施明光带了两个药童过来,其中一个生着一张娃娃脸,笑起来会露出一对小虎牙,另一个则经常都是低着头,这么多天下来,所有人都不大记得后面那人究竟长什么样子。 而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药童,身后总是跟着一连串的人,谢邕甚至拨出人手来保护她。 他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所有人都开始思索起来。 不过想归想,他们心思也比较粗糙,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就不再去想。 谢韫清也察觉到众人的目光,不由莞尔,早知道,一开始她也要给素问打扮成她这副模样来。 伤患如此之多,以至于好几个大夫都过来了,都忙不过来。 谢韫清腰背有些酸痛,便直起腰,揉着自己的腰部,歇了好一会儿,谢韫清重新给伤者处理伤口。 这样忙,总有一点好处,就是她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去担忧萧玄的安危。天知道,之前刚来东海郡,镇日里没有事情可做,就会胡思乱想,起初,她还梦到几次有关萧玄安危的梦。醒来时,后背都湿透了,那些梦境里发生的事情是那样的真实,真实到,谢韫清彻夜彻夜的睡不着觉。 现在面前的这个伤者,一整条胳膊都被长刀砍伤了,伤口深可见骨,鲜血不断的涌了出来,哪怕按着纱布,一会儿的功夫,纱布就已经被染红了。 那战士死死的咬着一块毛巾,额头青筋凸起,全是冷汗。另一只手臂,也使不上气力来。 谢韫清神色却格外的从容冷静,战士原先还担心这个“小药童”年纪小,做事能有什么分寸?带看到她有模有样的替自己清洗完伤口,用针线缝好伤口,一切都是有条不紊的进行,战士终于收住了自己所有的不信任与紧张,坦然的由着谢韫清替她瞧伤。 一连好几天过去,伤者越来越多,知道谢韫清真本事的人,也越来越多。 众人对谢韫清的态度,从最初的质疑,终于接纳了这个小药童,甚至还有人拍着她的肩膀,开玩笑说以后要给他介绍媳妇。 谢韫清只是付之一笑,倒是素问以及跟着的士兵了都吓了一大跳,在考虑是将这些话告诉国公爷呢?还是将说这些话的人绑起来揍一顿。 这日,谢韫清刚给一个伤者包扎好了伤口,这才发现金疮药没有了,她刚配置好金疮药,全在自己的房间,谢韫清只得吩咐素问替她继续照料伤者,自己起身回一趟房间。 刚进了自己的房间,谢韫清便闻到了一股奇怪陌生的气味,谢韫清心中暗道一句不好,随即眼前一黑,竟然软软的瘫倒在了地上。 再次睁开眼睛,她已经不在自己的房间。 第260章 划花你这张小脸 眼面前黑黢黢的,黑暗中,谢韫清的听觉和嗅觉要变得更加敏锐些。她能听见寒风呼啸的声音,以及,厚重得化不开的腥味。 她的手腕和脚腕被麻绳紧紧捆了起来,也因此,她动弹不得。 待适应了眼前的黑暗,谢韫清这才看清楚屋里的陈设和轮廓。 屋子里只有两把破烂的椅子,一张圆桌抵在了墙边,一切都显得这样的破败。 谢韫清脑子已经飞速转动了起来。 自然不会有人绑架一个不起眼的小药童,那么就只有一个原因,就是有人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 她从离京到现在,已经一个月过去了。目前身处东海郡的,除了父亲与施先生,便是自己带过来的素问、默言与石垚三人知道她的身份了。 谢韫清有自信,这几人都不会向外吐露一个字,那么,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绑架她的,究竟又是什么人?是倭人还是那群匪寇?又或者,是父亲的政敌? 不过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她暂时性命无虞。 横竖自己被绑得这样紧,也是逃不出去的,索性省省力气吧,谢韫清便坦然的坐在那里,还调整了一下姿势,阖目小憩。 过了一会儿,谢韫清听见了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听动静,来得不止一个人,她便刻意放重了呼吸。 那群人正在开锁,谢韫清能听见沉重的锁链的声音。 一阵凉风卷着沙石迎面而来,谢韫清被呛得咳嗽了起来,幽幽醒过来,目光正好对上了进来的几人身上。 那几人都蒙着脸,为首的是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进来就点起了一根蜡烛,屋子里堪堪有了些光亮。他身后跟着一男一女,男人瘦高个,眼神显得格外的锐利。女人身材丰腴,一双美目露在外面,笑意盈盈的样子,一看便知道是个妖娆多姿的美人。 刚刚在几人进来的时候,谢韫清已经迅速的往外面看了一眼,外面也是黑漆漆的一片,显然已经入夜了。 此时定然有人发现她失踪的事情吧?谢韫清这样想着,又开始留心起眼前的几人来。 直到这几人靠得近了,谢韫清这才发现,为首那身材高大的汉子,肤色呈小麦色,眼睛竟然是碧绿色的。显然,这个人是个外邦人。 谢韫清想起了此前在大周的那群匈奴人,不正是这样的碧色瞳孔吗?难不成这件事还有匈奴人参与进来? 为首的汉子走到谢韫清面前,蹲下来,像猫儿戏弄老鼠一样打量着谢韫清,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你们大周的女人,就像是豆腐做得一样,脸蛋这么嫩。”说着,还伸出手来,捏着谢韫清的下巴,似乎是要验证自己说的话一样,在谢韫清脸上摸了一把。 他大周话虽然说得很流利,但是期间还是掺杂着奇怪的口音。 谢韫清侧开头,躲开那人的控制。 女人走上前来,娇声笑道:“大人,看起来这小妮子性子倔呢。” 汉子大笑起来,又看向了谢韫清:“你们这些大周的千金小姐,恐怕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咱们大草原上是如何驯服烈马的吧?” 谢韫清目光变得幽深了许多。 她是见识过的。 前世,她成为皇后以后,匈奴遣人过来,她作为皇后,自然是要负责招待匈奴过来的几位公主的。 那几个公主,个个都是高傲、难以伺候的主儿。 谢韫清招待了几天下来,几乎要伤筋动骨了。 可是那几个公主仍然不满,想着法子折腾她。 后来,其中一位主意最多的公主让人牵来一匹烈马,说是为了感激她多日的招待,特意送给她的,还说想要见到她纵马驰骋的样子。 那匹烈马显然是没有经过驯服的,便是匈奴的几位公主都不敢靠近。 谢韫清贵为大周的皇后,理应有资格拒绝的,然而想到萧昱的冷脸,谢韫清拒绝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虽然打小就学习骑马,可是终究没有骑过这样的没有经过驯服的烈马,因此上马的时候很是心惊胆战。好不容易坐在了马背上,她握紧了缰绳,双腿紧紧夹着马腹。烈马扬着前蹄,高声嘶叫着,显然不接纳谢韫清。 匈奴的几位公主口中训斥烈马不懂事,脸上却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烈马载着谢韫清,飞速疾驰。 谢韫清总归是有几分胆量的,当烈马再一次想要扬蹄将她从马背上甩下来的时候,谢韫清抬手自发髻间拔下了一根簪子,举起簪子,朝着马背狠狠刺了下去,一瞬间,鲜红的血洒满了她的脸上、肩头。 烈马吃痛,越发的暴躁,在马场中横冲直撞起来。 谢韫清再次狠狠刺了一下,只要烈马再暴躁的想将她甩下来,谢韫清就如法炮制。就这样不过五六次,原先暴烈难以驯服的烈马,就安生了起来,开始听着谢韫清的口令,随着谢韫清的指令,载着她在马场中跑了好几圈。 当谢韫清勒着马缰走到几位公主面前时,她浑身上下已经被马血染红了,整个就是一个血人。 向来胆子大的匈奴公主,这会儿也被吓到了,打着哆嗦往后面退。 后来谢韫清才知道,匈奴人驯马的时候,手段也极尽残忍。只要马儿不肯听话,他们就会饿马儿几顿,或者拿着铺满钉子的木板往马儿身上抽,直把马儿抽得几乎奄奄一息。 她的手段,比起匈奴人算不得什么,只是那副模样未免太过骇人。 谢韫清迎着汉子的目光回视他,“我是人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所以,阁下无需拿着你们匈奴人驯服野马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 汉子愣了一下,连忙问道:“什么匈奴人,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谢韫清上下扫视了他一眼,如果说,看到他的瞳孔时,她开始有些怀疑他是匈奴人,待听到他的口音,谢韫清便真正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谢韫清微笑道:“几位能将打扮得丝毫不惹眼的我掳过来,我自然也能猜得出来,几位不是我大周的百姓。” 汉子咬牙切齿,忍着不耐问道:“你是怎么发现我们几人身份的?” “这难道不简单吗?”谢韫清露出了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来,“口音不是朝夕就能改变的,你那蹩脚的大周话,真当我听不出来吗?你的同伴进门至今就没有开口说一个字,未尝不是因为他们大周话说地不如你的原因?” 汉子的手扣在了谢韫清纤细的脖子上,似乎只要自己一用力,他就能折断她的脖子。 谢韫清能察觉到眼前的汉子手掌越发的冰冷,就像毒蛇吐着蛇信子,舔着她的脸,湿漉漉的又显得格外的恶心。不过谢韫清没有露出一点儿害怕的样子,而是镇定自若的看着汉子,“所以阁下是恼羞成怒,打算杀了我这么个弱小的女子吗?” 身后瘦高个的男子狰狞的一笑,“你这样的聪明,我们还真不敢将你放走。”瘦高个男子的声音显得十分的刺耳,就像是要穿透人的耳膜一般。 谢韫清抬了抬眼皮,“听阁下的话,莫非你们原先没打算对我下杀手?我还有什么作用?几位可得好好与我说道说道。” 她这是打算从这几人口中套出话来。 女子媚眼一抛,掐着甜腻的声音说道:“小姑娘,太聪明了可不好,当心以后没有人敢娶你。” 谢韫清朝她看了一眼,“多谢姐姐关心,只是我年纪还小,还能在家里再待二三年,不知道姐姐这样大的年纪了,是不是早已经是儿女成群了?” 女子听了,脸都气得扭曲了。 身为女子,哪个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女子虽然韶华不再,到底还是最爱美的,见不得旁人说自己年纪大了。 尤其是,眼前的小姑娘青葱一般的年纪,嫩得似乎都能掐出水来,女子心里面越发的不平衡了。 “五妹。”瘦高个的男子忙拦下女子,原来刚刚女子的脸庞渐渐扭曲起来,男子心中暗道不好,连忙拉住而来女子。 女子这才克制住自己的脾气,抚着胸口给自己舒气,决定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理会这个小姑娘了。 谢韫清只是想气一气女子,目的达成了,也不愿意再多费唇舌。 从刚刚对话中得来的消息,这几人背后肯定还有一个组织。 眼前这三人,三言两语就能哄骗得团团转,不知道他们被背后的势力,又有什么样的本事和能力。 想到这些,谢韫清心微沉。重生以来,安然无恙的过了这么久,一切都顺风顺水,谢韫清几乎已经忘了,面对绝望是什么滋味。 眼下的情景,虽然不至于沦为绝望,倒是想要脱身也是十分的困难了。 女子原本被气得胸脯起伏得厉害,被瘦高个男子安慰了一通,这才回味过来,对着谢韫清冷哼一声。女子居高临下的看着谢韫清,见谢韫清一张脸素净瓷白,她从没有见到过这样完美无瑕的肌肤。女子又嫉又恨,咬牙切齿道:“你说,我划花了你这张小脸,你会不会是最令人恶心的丑八怪?” 第261章 联系 谢韫清浑然无畏的盯着女子,一双眼睛冷彻冰凉,却又那样的冷静。女子不由得退后了两步,暗骂一声见鬼,怎么在这么个小丫头片子面前,自己好像一点儿底气都没有。 她当然只是吓唬吓唬这个小丫头,毕竟留着她还有用,然而这小丫头没有丝毫的恐惧,未免太让她感到挫败了。 谢韫清微笑道:“你这样嫉妒我,想来,你这面纱底下是一张更丑陋的脸吧?” 女子的目光如利刃向她刺来,若说她刚刚只是吓唬谢韫清,此时倒真的生出想要毁掉谢韫清一张脸的心思来。 为首的汉子忙阻拦她,“五妹不可冲动,咱们还有正事要做。” 瘦高个嚷道:“大哥,不就是一个小妮子吗?五妹开心,就让五妹玩一会儿又如何?又不会威胁到这个小妮子的性命。” 谢韫清都不屑于抬眼看他们,“一旦我少一根毫毛,你们以为我父亲会放过你们吗?”还有一句话谢韫清没有说,哪怕她安全无虞的回去,父亲仍然会竭尽全力的搜捕绑架女儿的凶手。 女子冷笑道:“女孩子伶牙俐齿可不好,当心以后没人肯娶你。” 谢韫清斜睨了女子一眼,又扭过头去,“你不是过来想与我斗嘴的吧?” 女子气得跺脚,拉着瘦高个的袖子嗔道:“四哥你看这小丫头片子,都踩在我头上了。” 瘦高个安抚着女子,想要替女子出头,然而为首的汉子却拦住了他。瘦高个到底还是怕为首的汉子,停下了脚步。 女子望着谢韫清,哼了一声,踩着碎步出去了,瘦高个赶忙追了上去。 房间里只剩下为首的男子,谢韫清抬头看着他:“你们绑了我来,究竟是图什么呢?金银珠宝吗?我们家财政大权握在我母亲手中,你们与其敲诈我父亲,还不如带我去京城,向我母亲敲诈,这样来钱还要快些。”谢韫清半开玩笑似的说道。 汉子徐徐说道:“我倒是后悔,一开始没有割掉你的舌头。”他目光森冷如毒蛇,令人不敢逼视。 谢韫清紧紧闭上嘴巴,直勾勾的盯着汉子。 汉子又笑道:“你放心,在与你父亲交易完成之前,我们是不会对你怎样的。但是你如果不乖乖听话,非得闹出点什么事情来,我就不敢保证会不会让你缺胳膊少腿的回到你父亲身边了。” 谢韫清睁大眼睛,露出一副胆怯害怕的样子来。 汉子很满意谢韫清的这副样子,一击掌,一个身着粗衣的少女就走了进来,少女手中还捧着一个绘着红漆的托盘,其上摆了一碗粥、一碟素菜。 “你们就让我吃这种粗糙的食物?”谢韫清不满的抗议道。 汉子作势要拿走食物,“娇贵的周国的千金小姐,现在你眼面前只有这些食物可以吃,你如果不吃的话,大可以饿上几顿。” “饿死我正好,我父亲就不用受你威胁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万一令尊很愿意为了你放弃某些东西呢?” 听了汉子这句话,谢韫清镇定了下来。 父亲不会的。 哪怕父亲再疼爱她,但是在父亲心里面还是有着一杆秤,家国与百姓的重量,永远要比她要重得多。 这群人怕是要失望了。 汉子适时拿出一把锋锐的匕首,割破绑住谢韫清手腕的麻绳,看着谢韫清开始吃东西,这才阔步离开。 谢韫清许久没有进食了,此时正饿得难受,将粥喝完,这才看着束手束脚的站在一边的少女。少女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生了一张圆脸,身材微丰,瞧上去,倒是大周的子民。 少女上前麻利的收拾东西,谢韫清喊她陪自己说说话,少女却很是不习惯的样子,不敢直视着谢韫清的目光。 “你也是大周的百姓吧?”谢韫清随意的问道。 少女忙点点头,“我们家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里,靠捕鱼为生。” “如今是寒冬腊月的,你们无法捕鱼,日子想必很难熬吧?” 少女似乎是被勾起了伤心事,神色黯然。往年这个时候,每到冬日,一家人都吃着风干的鱼虾,倒也能顺遂的度过冬日。今年不知从哪里来了这么多倭人和贼寇,个个凶神恶煞,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过冬的食物、衣物,全部都是搜刮的。自打家中被打劫了,他们家的日子一直不大好过。 她原以为,朝廷派人来剿匪了,这群劫匪就应该被赶出去了,可是战事这才开始蔓延。她只是坐在门口浆洗衣物,突然就觉得眼前一黑,竟然是被人用一个麻布袋当头兜住,再醒来,身边全是看守她的侍卫。 少女吓得说不出话来,后来才有人告知她,是要她过来照顾一个世家千金的。 东海郡这弹丸之地,能有什么世家千金?怀着好奇和探究,少女这才捧着食物走了过来。 不可否认,眼前的女孩生得极美,哪怕手脚被绑,却没有显得狼狈落魄。她的家世一定很好吧? 谢韫清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与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慢慢放下了警惕,便说道:“我叫彩燕。” 谢韫清笑着称呼了她一声,又接着问她:“你被捉到这儿多久了?” “我昨儿被抓到这儿来,他们跟我说,要我伺候一个世家小姐,还付给我报酬。”彩燕连忙说道。 谢韫清听了这话,开始沉吟起来。 昨儿就抓了这个少女过来,可见他们早已经有了这个打算了。 匈奴……谢韫清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个人影来。 乌籍单于! 那时候虞国、匈奴、虢国使臣入京,只是乌籍单于表现得实在是低调,以致于她几乎要忘记了这么个人物。 前世里,萧覃被封为公主,和亲匈奴,嫁的就是乌籍单于。她一直觉得乌籍绝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只是到底没有怎么接触过,很多事情,到底无法洞察。 竟是自己从前疏忽了太多东西了吗?谢韫清目光定定的看向某一处。 彩燕见谢韫清久久不说话,也不敢主动开口,时间就这样像是被定格了。 匈奴人为什么会来到东海郡?与那群倭人究竟又有什么关系?谢韫清觉得脑袋都要大了。 见彩燕还一脸迷茫的站在旁边,谢韫清道:“时辰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彩燕连忙捧着托盘退了出去。 谢韫清已经昏睡了许久,这会儿倒是不犯困,黑暗中,谢韫清的神思依旧清明,将前世今生以来所有发生过的事情在脑海中串联起来想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窗外开始泛白,谢韫清才撑不住,靠着门板睡了过去。 谢韫清是被冻醒的,甫一挣开眼睛,就感觉到眼睛要被刺痛了。 她活动了一下手腕,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竟然盖了一床被褥,只是那被褥格外的单薄。 谢韫清现在只是双脚被捆住了,她知道,哪怕自己解了这绳索,也走不出房门半步,门口指不定有多少看守着她的人,便没有再做无用功。 不知道父亲得知她失踪的消息,此时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此时的太守府,谢邕面色铁青,狠狠一拍桌子。 “偌大的一个太守府,竟然能把人给弄丢了?”谢邕愤怒的吼道。 所有人都是擦着冷汗,实在是搞不明白,靖国公怎么会对一个小药童这么上心。 谁会绑架一个小药童?当然是有人知道那个小药童就是他的女儿!谢邕只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将女儿给带出来,那样娇滴滴的女儿,本来就应该留在京城,不应该跟着他到这里吃苦受累。 谢邕想到这几日在战场上,女儿面对着那么多的伤患,面对着那么多鲜血淋漓的场面,却丝毫没有退缩和胆怯,他当时还觉得分外的自豪。 如今,女儿消失不见了,谢邕顿时觉得心窝处像是被刀子剜去了好大一块。 若是女儿有个三长两短,他又有何面目前去见妻儿? 谢邕握紧了拳。 “找,就算是掘地三尺,一定要将人找到!”谢邕手背青筋凸起,几乎是从咬牙切齿的说出这番话。 屏退了众人,施明光叹道:“清丫头的失踪,我也有责任,我当时就不应该答应带她过来。” 谢邕冷静下来,细细一想,自己女儿打定的主意,谁人能改变?因此苦笑道:“如今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关键是阿清的安全。” 施明光拍了拍谢邕的肩,“阿清还没有半点消息传来,向来是最大的好消息。现在我们应该想想,他们绑了阿清究竟有什么目的。” 谢邕的目光渐渐转冷,是了,最怕的是那群人不来找他。看来,现在只能等那群人主动与他谈条件了。叱咤沙场多载的他,现在被人拿捏住自己最大的软肋,这等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你有没有想过,”施明光忽然说道,“阿清的失踪,与豫王的失踪会有着联系。” 谢韫清被绑架已经有好几日了,她该吃吃,该睡睡,似乎不担心自己处境。 这样的从容坦然,所有人听了都觉得稀奇。 第262章 名堂 彩燕捧着茶水走进来的时候,谢韫清正靠着窗看书。 这几日,那伙匪寇已经解开了她脚腕间的绳索,而是换上了更加沉重的脚镣。 谢韫清这几日不争不闹的,所有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都生出了一种自己是不是绑错人的错觉。毕竟,高门望族出来的小姑娘不应该都是骄横难缠的吗?怎么眼前这个小姑娘,安分沉默到格外的怪异? 彩燕也心情复杂的看着谢韫清,她甚至要比谢韫清年长几岁,然而却总也没有谢韫清这份豁达与冷静。也不知道谢韫清孤身一人在这里,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和畏惧吗? 谢韫清早就听见了推门的声音,抬头看向彩燕,含笑问道:“你发什么呆呢?” 彩燕回过神来,忙倒了一杯热茶,走过去递给谢韫清。 茶汤虽然算不上浑浊,但是茶叶总归不是什么好茶叶,谢韫清这样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竟然也没皱一下眉头。 其实她被绑架的这几日,虽然说那些绑匪们没有苛待她,但是再怎么说,沦为阶下囚的日子,着实是不大好受的。彩燕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谢韫清从头至尾就没有流露出任何惶恐不安的样子来。 谢韫清饮了大半杯茶,便继续埋下头读书了。 彩燕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姑娘,您被困在这里,一点儿都不觉得害怕吗?” “有什么可害怕的?我的性命又不会受到威胁,反倒要客客气气的招待我,我要是有一点儿的损伤,我父亲岂会放过他们?” 彩燕虽然只是土生土长的东海郡的少女,却也是听着靖国公谢邕的事迹长大的。她虽然从未见靖国公,但是在长辈们的口中,那是位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彩燕总是偷偷的设想,靖国公究竟是什么样的模样,真的如传闻中是个拥有三头六臂的威严的天神吗? 如今靖国公倒是来到东海郡了,她尚未来得及见靖国公一面,就被匪寇们劫掠了过来。只是,能够伺候靖国公的女儿,倒也是不枉此生了。 如果侥幸能够回到家中,光是伺候靖国公女儿的这一段历程,就足够她四处吹嘘的了。 彩燕不由想到,靖国公才十四岁的女儿便已经这样的沉着勇敢,那靖国公又该是如何的英勇神武? 谢韫清倒是不知道彩燕心中在想些什么,她只是一直翻阅着手中的书籍。这几日百无聊赖,她讨了几本书过来,正好打发一下时间。 彩燕见她一看便是两三个时辰,便凑过去一看,顿时头都要大了。她打小起就跟着下海捕鱼,什么重活都能做,偏偏就是提不动笔。彩燕想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喜欢看书。 又呆呆站了一会儿,觉得没有用得着自己的地方了,彩燕便退了出去。 谢韫清又翻了一页,彩燕手脚麻利,又不多嘴,与青萝的性子倒是有些相合,只是,终究是没有青萝那样稳重罢了。想到青萝,不知道京里面现在情况如何了。她离京的消息,母亲自然是想方设法的压了下来,只是不知道,究竟有没有人产生怀疑。只是,如今的她却也顾不得许多了。 直到傍晚时分,谢韫清终于读完了书,她掩上书卷,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那儿。 东海郡靠海而居,这里民风不似京城那样保守,百姓们生活得更加的自在逍遥,再加上风情人文如此,因此也衍生出无数的志怪灵异的故事。 谢韫清这两日看的,就是东海郡的文人编纂整理的东海郡的神怪故事。 她从小到大,也算是读了不少书的,自家书房中所有藏书、外祖书房的大部分藏书,她都读了个透彻。前段时日给萧覃当伴读,慈宁宫也有许多珍藏的典籍,谢韫清难得有机会能够接触到,自然是要花了许多的精力和心血研读了。 然而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没有见到如这些神怪故事一般再惊心动魄的了。书里面为她构筑了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看完了整本书,她嗟叹不已。同时又对编写这几本书的作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虽然只是整理民间流传的故事,但是编书之人的这份笔触和格调,的确不可小觑。 谢韫清就这样平静而安妥的过着日子,外面找她已经快要翻天了。 谢邕起初简直焦躁得快要发疯了,久久没有女儿耳朵消息传来,就连是什么人绑架了他的女儿、其目的又是什么,他一概都不清楚。谢邕每每提笔想修书一封寄回京城,又担心妻子知道了会担忧,又实在没有脸面给妻子写信,索性放下了笔。 女儿是要寻找的,但是与倭人的战争自然也不能抛下,谢邕便留了几个亲卫悄然寻找他的女儿。 这一切施明光都看在眼中,摇着头叹息着,那样聪慧的丫头,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失踪了。虽然说她总是透露出不符合年纪的早熟与练达,但是东海郡四处都是倭寇和匪患,她一个弱质纤纤的小姑娘,该怎样才能安然无虞的回来呢? 都这么多天过去了,绑走她的那些人却一点儿风声都没有透露出来,他们究竟又有什么企图? 施明光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心里面一直在计较着事情。 这时候钱太守走了过来,对施明光道:“施先生,前几日您的药童走丢了,你说,东海郡这么混乱,走丢一个人原是稀疏平常的事情。怎么靖国公要发这么大的脾气?还打发了那么多的人去寻找你的药童?” 施明光斜睨了钱太守一眼,对于钱太守的搬弄口舌,施明光实在是看不上眼的,堂堂一个四品大员,整日里什么正经事都不做,只会逞口舌之利,实在是不知道,这样的人是如何才能当上四品太守的。 心里面刚一较量,施明光便觉得有些古怪,这位钱太守倒像是来打听什么的样子。施明光不动声色的说道:“靖国公宅心仁厚,知道阿清是乡野最得意的徒弟,他费心费力的寻找阿清,实则是怕乡野伤心难受。” “原来如此,”钱太守道:“看靖国公的样子,倒像是自己儿子走丢了似的。” 施明光笑了笑:“就凭靖国公那个榆木脑袋,怎么可能会生出像我小徒弟一样冰雪明明的儿子来?” 钱太守哈哈大笑起来,正好有手下过来寻他有事情。 直到钱太守走了以后,施明光才收敛了所有的笑意,换上了一副肃穆冷静的表情来。 一直以来,钱太守总是表现成一个急功近利的小人的形象。只是大家似乎都忽略了一个问题,钱太守总是表现出对权势和声望无比在意的样子,可是年纪轻轻就混到了四品官员的位置,任何人都没有坐到的吧?这样的一个人,在东海郡待得这么久了,早应该是唯我独尊惯了,为何在谢邕面前,一切俯首帖耳都显得那样的寻常,仿佛他做这些事情再得心应手不过了。 只能说明一点儿,钱太守时常像这样恭恭敬敬的招待着别人,那个别人,身份一定要比钱太守高,钱太守从他手中一定能够得到什么利益。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呢? 东海郡临海而居,虽然物产丰富,但是到底只是弹丸大点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只得有人费心费力的寻到这里来呢? 谢邕领着军队去伏击倭人,一直到翌日傍晚才回来。 倭人虽然凶狠异常,但是到底没有组织,只是一团散沙。因为丢了女儿,谢邕这几日显得异常的狂暴,下起手来,比从前更要狠厉许多,因此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将那群倭人杀了个打扮,余下几个早已经慌张得连滚打趴的逃了。谢邕倒是没有立即追上去,而是率领着军队回去了。 谢邕刚一回去,就被施明光身边的额小药童请了过去。 小药童在谢邕的房间待了好一会儿,他是奉了施明光的命令过来的。小药童原是不敢过来的,先前谢韫清被绑架了的时候,小药童便觉得心里面惊慌得厉害。他也是先生身边的小药童,会不会再有人过来将他绑架了?救命,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药童,实在是不值得被人将他绑架了去。 小药童在谢邕的房间里胡思乱想着,他已经设想出一百个自己被绑走的情景来。甚至,当谢邕走进来的时候,小药童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谢邕看了小药童一眼,不知道他过来做什么,还没来得及张嘴说话,小药童已经飞快的说道:“我是奉了先生的话,来请您过去的。” 谢邕听了,倒是气乐了。他刚从战场上下来,浑身上下还透着血腥味,施明光就让人带他过去了? 小药童见谢邕笑了起来,倒是不明所以的挠了挠脑袋:“先生说关于阿清的失踪,他发现了一点儿不同寻常的地方。” 谢邕这才正色看他。 小药童还以为他不信,连忙竖起了手掌,“这是先生亲口与我说的。” “我知道,这件事情上,他也不会骗我。”等不及换衣服,谢邕就已经飞快的跑到了施明光的房间。 施明光正坐在书案后面,房间里光线很暗,施明光的脸隐在幽暗的光线下,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听到了脚步声,施明光这才抬起头来,他直截了当的开口就说道:“我发现钱太守这人城府颇深,便借着阿清留下来的丫鬟,让她去调查了一番,果然让我查出点名堂来。” 第263章 半真半假 谢邕知道,施明光虽然只是个大夫,但是既然能与自己的岳父那样的老狐狸惺惺相惜多年,施明光就绝不是个省油的灯。谢邕不由郁闷了,怎么他身边的人,一个两个都是这样满肚子坏水的。 施明光见这种时候谢邕还走神,忙咳嗽了一声。 谢邕回过神来,忙做出一副虚心讨教的样子来。 “你还记得十九年前初春发生的事情吗?” 听了施明光的话,谢邕心神恍惚了一下,十九年前初春所发生的事情,着实震骇一时。 当时天子与自己的弟兄们争夺皇位,争个头破血流。 天子是嫡长子,然而先皇更属意的,却是幼子、先豫亲王。因为先皇的摇摆不定,一直没有立储,先皇的其他儿子,便开始生出了其他的心思。诸多皇子中,尤以焘王和彦王最为活络。 焘王与彦王的母族都是大周显赫的家族。其中焘王的外祖是武将,手中握有一大部分兵力。在那样混乱而危急的时刻,哪位皇子不想自己登上皇位?所谓富贵险中求,焘王的外祖也打定了注意,不管是孤注一掷,还是破釜沉舟,一定要拼尽全力将焘王捧到那个位置上。 彦王外祖是前任的内阁首辅,执掌内阁多年,门生党羽遍布朝堂市井。一时之间,彦王的拥护者也有不少。 只是,他们有通天的本事、为他们谋事的人再多,他们面对的,却是当今天子。天子心思深沉,手段毒辣,为了达到目的,天子什么算计都能使得出来,哪怕是自己的骨肉至亲,都狠得下心来设计。 先是彦王结党弄权,大行压胜之术,被先皇厌弃,再是焘王的外祖父举兵谋反,却被其亲信捅了出来,所谓的谋反却成为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多时,彦王、焘王两个皇子就遭到了先皇的厌弃,被贬为了庶人,两个皇子府并其母族,悉数被灭了族。 伴随着两个皇子垮台的,是两个同样煊赫的家族的覆灭。 谢邕也曾经历过那个时候的腥风血雨,也曾亲眼目睹了两个皇子府是如何沦为尸首满地、血流成河的人间炼狱。哪怕他在战场上杀伐征战多少年,哪怕他见过了再多的血腥与杀戮,谢邕还是永远无法忘怀十九年前京城发生的这一场人间悲剧。 过来许久,谢邕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钱太守与……当年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关联?” “我调查得到了结论,钱太守的父亲,曾经也是费漪的得意门生之一。” 费漪这个名字,早就被掩埋在了尘埃之下,恐怕少有人还记得此人。 施明光知道这个名字,是因为顾平章偶尔会随口说上一两句。顾平章丝毫不掩饰自己对费漪的赞赏和敬重,更是时不时的惋惜,费漪生不逢时,又惋惜费漪就是太过优柔寡断了,在利益与忠孝两间不懂得如何制衡,这才落得个那样的收场。 “你是说,那个愚蠢聒噪的钱太守是敌人派过来的卧底?”谢邕连忙问道。 施明光失笑,这样看来,倒的确是这样。 谢邕狐疑的问道:“这样捕风捉影的事情,你是怎么得知的?” 哪怕是现在,这些事情,也早已经没有人提及了,怎么施明光对此十分谙熟了解的样子。 “你先别管其他事情,我单问问,你就一点儿也不怀疑,为什么阿清在钱太守的府邸,晴天白日的就被绑结了。 谢邕想着自打来了东海郡,总归是要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虽然不喜钱太守的为人,但是表面上还是一团和气的。钱太守虽然喜欢汲汲营营、溜须拍马,对谢邕来说,他只是个想往上爬的臣子。如今施明光调查出这样一番来历出来,短暂的难以置信之后,谢邕立即起身,拔脚就要去见钱太守。 “你去找他,他会承认吗?”施明光凉凉的说道。 “你不是查出来了吗?” “我只是查出点皮毛,甚至可以说,只发现了冰山一角。”施明光道,“钱太守的父亲是费漪的人,也就是此前是彦王的人。” 谢邕不以为然的说道:“这又如何?彦王不是早就已经被挫骨扬灰了?还能再跳出来掀起什么风浪?” “彦王虽死,也被判了满门抄斩,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彦王没有后人存余。” “不可能。”谢邕脱口而出,天子对自己的这些弟兄们有多么狠辣,他不是不知道,天子怎么可能会给自己留下这样的后患? “没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施明光意味深长的说道,“彦王母族兴盛百年,费漪的门生更是遍布天下,想要护住彦王的一丝血脉,有多么困难吗?” 谢邕沉默了,施明光的话让他想起了封砚。当年岳父拼尽全力将封砚救出来,如今十几载过去,知道封砚身世的人寥寥。昶王的府邸,也早已经被推翻重建,如今住在里面的,是当朝炙手可热的权贵。 很多时候,岁月就是这样的无情,悄然间便将一切都改变了。 “那么,”沉吟半晌,谢邕终于开口:“钱太守的目的又是什么?” 彦王府早已经不复存在,哪怕他还有一点儿的血脉逃了出来,难不成还能领兵造反不成?就算他有募集人马的本事,又有谁能承认他的身份?早就被满门抄斩的彦王府,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彦王遗孤,这一切对于寻常人来说,都实在是太过离奇了。 不待施明光说话,谢邕猛然顿悟,他定定的看着施明光,“他们绑架阿清,难不成是想让我……”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已经被悄然咽了下去。 这日,谢韫清刚刚沐浴过,坐在门口用干巾擦着头发。 阳光和煦,谢韫清感到浑身上下暖融融的,要不是脚上沉重的脚镣,一切显得更加的美好了。眼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双革面的靴子,谢韫清抬头看过去,那人同样的注视着她。 来人正是那日的那个娇媚的女子,谢韫清后来才得知,这女子姓杨,在一群人中排行第五。 女子今儿穿了朱红色的长裙,显得格外的热烈。她依旧蒙着脸,只露出一双妙目。 看到眼前这人,谢韫清总是不由自主的就联想到妙娘子,同样的千娇百媚,同样的婉转娇柔,不知道这两人有机会碰面了,又是一番怎样的场景? 谢韫清只看了一眼女子,便继续擦着自己的头发。 “你们这样的千金大小姐,竟然还会自己擦头发吗?”女子嗤笑一声,“我还以为你们都是娇滴滴的,最多只能捏着针绣几朵花呢。” “你们能做到的,我们未必办不到,我们能够做到的,你们也不一定完成。”谢韫清说道,她抬头看了看天空,真讨厌,难得有个晴日,阳光全被她遮挡住了。 眼前这女子,三句话里有两句话都是贬低京中的女儿。谢韫清倒真的不知道,女子怎么对京城有这么大的敌意。 谢韫清终于擦干了头发,将湿哒哒的巾子投到了女子怀中,起身便要回屋。 女子追着她问道:“你被绑过来这么多天,怎么就没见你害怕过?” “我为何要害怕?”谢韫清反问了一句。 “你到底是不是小姑娘?哪里有你这样胆子这样大的?” 谢韫清只是微笑,“你现在见到了,可以走了吧?” 女子从没有见过谢韫清这样,正是豆蔻年纪却是油盐不进的,当下恼了,只是想到上头再三交代的,要好好招待谢韫清,便只得极力忍住自己的脾气,这才没有发怒。 谢韫清含着笑意看她:“你说,是不是我表现得胆小懦弱一些,你们就会怜悯我,将我送回去?” “你做梦!”女子脱口而出,“你乖乖的待在这儿,我们会将你送回到你父亲身边的。当然,在这之前,你不要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我被你们绑过来这么久,怎么也得让我知道,绑架我的是什么人,又存着什么样的目的吧?” 女子立即提高了警惕心,小心忌惮的看着谢韫清,只是转念一想,眼前这小姑娘,虽然沉着了一些,但是说到底年纪也不大,又有几分心机?因此开口说道:“我们是什么人你无需知道,至于我们的目的嘛,不过想想请令尊大人帮个忙罢了。” 帮忙?谢韫清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父亲能有什么可以帮到他们的? 她脑子飞速的转动起来,回忆着前世发生的事情,她倒真的想起了一件事来。 当时天子病倒,几个皇子为了个储君之位争个你死我活。这时候,一个据说是彦王遗孤的少年忽然起兵谋反。那少年来势汹汹,又有许多人拥戴着他。他在民间煽动人心,不少百姓都被他笼络了过去。满朝文武,许多臣子都与费漪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对他或多或少都存着一点儿不一样的感情。因此,一边是天子那几个庸庸碌碌的儿子,一边是年纪轻轻就很有本事和斗志的彦王遗孤,众臣子心中的秤杆不由得偏向了彦王遗孤那边。 只是,自称彦王遗孤的少年,到底还是算漏了一点。 彦王一早就被贬为罪人,彦王府也早就没了,不管他到底是不是彦王血统,到底有几分贤能,说到底,在众人心目中,他的身世上都是存在着瑕疵的。 谢韫清想了想,半真半假的说道:“我父亲是个粗人,你们能有什么合作要与他说?总不至于,是想让我父亲助你们谋反吧?” 第264章 重逢 “你胡说什么?”女子明显受了惊吓,慌乱掩饰道:“呵,实话跟你们说了吧,我们只不过想要利用你,向你父亲索要金银财宝。” 谢韫清把玩着自己的长发,“你觉得,你这副说辞能够骗得了谁?” 真只是为了钱财,何必冒着生命的危险,从父亲眼皮子底下将她劫了出来?再者,这里守卫森严,每个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样子,显然不会是一般的毛贼。 女子脸一沉,眼前这小姑娘实在是个妖孽。 谢韫清迎着女子森冷的目光,似乎不知道躲避。“我知道这里你也走不了主,麻烦你找个能管事的人过来吗?再不济,把你们的大哥喊过来也可以。” “想见我们的管事,凭你也配?大哥那么忙,哪里有空理会你?” “你刚刚不是还说,想要借我向我父亲勒索吗?怎么,现在在你看来,连钱财还没有要到,我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女子被噎了一下,恨恨的盯着谢韫清一会儿,这才扭着腰走了。 自打女子过来,彩燕一直躲在屋子里面,直到她离开了,彩燕这才走了出来,她不无担忧的看着谢韫清:“姑娘何必与她正面产生交锋,惹急了她,到头来吃苦的还是姑娘。” “放心吧,她不敢的。”谢韫清安抚彩燕。女子虽然对她态度恶劣,但是总也不敢当真对她做些什么。谢韫清肯定,女子虽然脾气坏,但非全然是个蠢笨的,女子只敢对她逞口舌之利,却不敢当真伤害到她,自然是因为有人在制约着她。是什么人呢?自然是在背后操纵一切的人。 谢韫清单要看看,在背后操纵这一切的那人,究竟是谁。 彩燕虽然还是惴惴不安,但是到底没有追问什么。 当天下午,女子就满脸不情愿的过来了。 “你们管事的同意见我了?”谢韫清问道。 “你待会儿老实点,省得吃苦头。”女子警告道。 谢韫清抬了抬脚,示意女子看自己脚上的镣铐,“你说,我被约束成这样,你们管事的,莫不是纸糊的,还怕我会对他做出什么吗?” 谢韫清发现,这几日没事可做,和眼前的女子斗斗嘴,似乎也挺不错的。 论斗嘴的本领,女子哪里比得过谢韫清,她只得眼睁睁看着谢韫清离开,却也莫可奈何,只能寄希望于她触怒当家的,被当家的一怒之下杀了才好。 谢韫清跟着领路的人,一路绕过荒芜的院子,走了越有一刻钟的功夫,这才进了一座院子。 她一路上暗暗留意院子里的布局,这里显然还是在海边,这些日子,她总是能听见海浪翻涌的声音,还有空气中飘过来的腥臭味。然而,这庭院,显然不会是沿海城镇的风格。 虽然地上杂草丛生,道路两边只有杂乱的野草,但是还是能明显看得出来,这个庭院的布局,有些京城中那些世家的院子的意思。 不知她等会儿要见到的,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谢韫清在门口等着,领路人进去通报。 彩燕站在谢韫清身后,踮着脚尖,不断的往里面张望着。她自幼长在东海郡,跟着阿爹下海捕鱼,从小就泼辣率性惯了,从来没见过有人家规矩这样大的。再一看谢韫清的表情,却见她脸上平静到任何情绪都没有。 不管怎么说,彩燕心里的石头渐渐放了下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领路人就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陌生的男子。 男子身材颀长,分明是从破败的屋子里走出来的,可是他周身却像是笼罩在一层薄光之间,好像是从晨曦中走出来一般。彩燕甫一看到男子的身影,便觉得心脏跳动得厉害,她痴痴的看着男子。 谢韫清也是愣了一下,视线却凝在了那人身上,心一下子仿佛被什么揪紧一般,她完全移不开视线,呼吸也在一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男子终于走得近了,一张再平常不过的面孔出现在几人面前。 彩燕刚刚还在悸动的心忽然就松懈了下来,她仍然不甘心的盯着男子看了几眼,似乎想要探究,为什么这男子刚刚走过来时,周遭万千光芒全被他吸引了过去,待走到面前,一张脸又是这样的普通寻常?彩燕说不出是失望还是什么情绪,总之,心中某个角落一瞬间就坍陷了,眼前更是一抹黑。 谢韫清与男子对视了好一会儿,他的面容那样的普通,唯有一双眼睛,轮廓精致,眼睛璀璨得天空的星子。让人忍不住想要溺死其间。 男子终于开口说道:“不知姑娘看够了没有?”他的声音带了点沙哑,听上去就像是春蚕嚼着桑叶时的的声音。 谢韫清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便移开了视线:“我是来见你们主子的,又不是来看你的。” “主子吩咐我来接待谢姑娘,恐怕要委屈谢姑娘一会儿,耐着性子听我说话了。” “我能不能耐得下性子,应该取决于公子话说的漂亮程度吧?” “话说得再漂亮,在下也只是一个相貌丑陋的下人,谢姑娘当真愿意听在下说话吗?” 谢韫清微微一笑,对彩燕说道:“你先回去吧,我与这位大人说说话。” 彩燕犹豫了一下,按理说,她是这群歹徒招过来伺候谢姑娘的,没道理由着谢姑娘待在这儿,她回去的道理。 “怎么,他们不是让给你听我的命令吗?我就这样一句吩咐,你也不肯服从了?” 彩燕忙应了下来,伺候这位谢姑娘也有几天了,她再没有眼力劲,也知道谢姑娘是说一不二的性情,她哪里有不听话的余地? 谢韫清跟着男子走到院子里,院中空空荡荡的,除了一些矮小的灌木,再没有遮挡视线或者躲藏人的陈设。 男子走在前面,谢韫清跟着男子慢慢走着路。 两人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却保持着难得的默契,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谁也不想率先打破这份沉静。 谢韫清顺手摘了一片树叶,在手指间搓揉把玩,指甲都染上了一层绿色的汁液。 “刚刚听先生的口音,不是东海郡本地的人吧?”谢韫清悠悠开口。 男子头也没回,径直往前走着,“鄙人的确不是本地人,自小在旁处长大,这才迁了过来。” “不知先生所说的这个旁处,是不是京城?”谢韫清说到‘京城’两个字,声音低沉了下来。 男子说道:“鄙人的确来自京城,不知道姑娘问这些话有什么深意。” 谢韫清看着男子平淡无波的样子,吸了一口气,这才开口道:“我有什么深意?我倒是想问问你,这么久了,一点儿消息都不透露给我,害得我以为你死了,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是了,从被绑架的第一天开始,谢韫清心里面模模糊糊就有了一个念头。默言与石垚两人几乎要将东海郡翻了个遍,就是没有找到萧玄与罗隐的踪迹。这两人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的消失,定然还藏在某个地方。既然什么都没有找到,那么,也有另外一种可能,他们藏在她不会主动靠近的地方。 萧玄自然没有和那些倭人们在一起,且不说萧玄的个头在倭人之间,可以算得上是鹤立鸡群了。单说萧玄不通倭人的语言,混在倭人中间就显得尤其的逼仄起来。 这几日,谢韫清虽然是被绑来的,但是享受着非常好的待遇,若不是有人打点着,她的日子又怎么会过得这样的舒心?要知道,那群绑匪绑了她来,也只是为了自己的目的,又怎么会替她考虑周全?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了,那就是有自己熟悉的人。 男子终于回过身来,夕阳的余晖下,他的侧脸仿佛也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眼底以及是清亮的眼睛,仿佛任何阴霾也不曾在他的眼中留下一点儿的痕迹。 男子低着头看着谢韫清,目光中全是自己也无法料到的柔情。他抬了抬手,想要摸一摸谢韫清的脸颊,手刚抬起来便放了下去。 谢韫清原本是提心吊胆,生怕萧玄不肯承认,眼下萧玄终于肯承认了,谢韫清松了一口气,连日来的担忧悉数放了下来,这才觉得格外的疲乏。谢韫清瞪着眼前这可恶的人,“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说说,这笔账,我们该如何盘算?” 萧玄上前一步,拉着谢韫清的手说道:“那就惩罚我,将这些日子的遭遇一五一十的与你说了?” 谢韫清冷笑道:“不劳烦了,小王爷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情?” 萧玄头疼了,他当然知道,眼前的女孩有多么的冰雪聪明。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敢向她透露出自己一丁点儿的行踪。 萧玄知道她会担心,但是比起她的担心,萧玄更害怕,万一谢韫清知道一丁点儿的内情,就会置身一种十分危险的境地。他如今所谋之事,有多么危险,萧玄再明白不过了。 只是,看到少女清瘦的容颜,萧玄顿时十分愧疚。 第265章 朝思暮想 这是他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的姑娘,如今却戴着沉重的镣铐,一举一动都受到别人的监视。 萧玄抬了抬手,想要抚摸谢韫清的脸,不过这里四处都是眼线,萧玄到底还是垂下了手,将手背在身后。 他久久的凝视着眼前的姑娘,丝毫舍不得移开视线。 他的眼中蕴含着柔情万种,明明是寒冬腊月的,谢韫清却觉得脸上在发烫。 谢韫清侧开身,避开萧玄的注视,“你说你,从前好歹还是个体体面面的小王爷,怎么这会成了山贼了?” 萧玄佯作被伤了面子般说道:“你说,我成为毛贼了,你会不会嫌弃我?” “当然……”谢韫清拉长声音道:“会嫌弃,你现在这副样子,恐怕是个小姑娘,都不会待见你吧?更何况,就算我不会嫌弃你,我阿爹阿娘可不会接受你。” 萧玄听着她前半句,还记得想要抓耳挠腮,直到听到谢韫清后面的话,他身体先是一僵,随即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原本久别重逢,本该有千言万语要倾诉,现在萧玄只觉得自己想要说的话,全忘了个一干二净。 谢韫清看着他这副呆呆的样子,又觉得自己实在是不该说出这番话来,当下脸上烧得更厉害了。谢韫清轻咳了一声,“我是来见你们主事的,怎么,就派出你这样的小喽啰招待我?我再怎么说,也是靖国公的女儿,你们就这样的怠慢我?” 萧玄一抬下巴,做出一副高傲的样子,“任你是什么人,到了我们的手里,也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哪里有你多嘴的余地?我们主子派我来招待你,已经给足了你的面子,你还想奢想什么?” 还在奢想什么呢?谢韫清忽然想要好好回答萧玄这个问题。 在京城中突然听到萧玄失踪的消息,她最大的心愿,是能够收到萧玄平安的讯息。来到东海郡,她是抱着能够找到萧玄的目的过来的。直到亲眼看到了萧玄,她的心愿又不仅仅止于此了。她想与萧玄一同离开,离开这是非之地。与父亲一同将倭人逐出大周的领土,将那些匪寇悉数除尽,解决彦王余患的问题,到时候再一同回京。 虽然回到京城,可能是另一番的腥风血雨。此次回京,面对的,可能是天子更大的猜疑。 在天子心里面,谢家是他最忌惮的存在。原先父亲交出兵权,不再涉足朝政之事,天子这才容得下谢家。父亲重新把控军政,虎符在手,待回到京城,不知道天子又该如何看待父亲。即便父亲一回到京城,就交出兵权,恐怕还是会给谢家带来不小的灾祸。 再者,谢韫清看向萧玄,天子虽然对萧玄表现得无比的关怀,但是说到底,天子并不是当真喜欢萧玄。若有可能,天子绝对不会任由萧玄活到现在。 萧玄四岁时就失去了双亲,那时候他还是个年幼体弱的孩子。若不是有太后寸步不离的保护着,天子说不定已经用千百种方法杀死萧玄了。 谢韫清实在是难以想象,若是父亲与萧玄除去倭人与匪寇,回到京城,等待他们的,又会是什么? 只是,无论会受到天子怎样的对待,他们也会竭尽全力,除去外辱,保护自己的子民和领地。 谢韫清知道这个道理,自己的父亲知道,萧玄也是明白的。 无论什么时候,大周的尊严与百姓的安危,永远是第一位的。 大周早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泱泱大国了,外有诸多敌人,内有无数尸位素餐的官吏。京城里面依旧歌舞升平,又有多少人看得到这华丽富饶的表皮底下,到底掩盖了多少的腐朽与腌臜。 谢韫清看着萧玄,认真的问道:“我在奢想,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将我放走?” 萧玄大笑道:“你不用着急,就在这两天了,我们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就等你的父亲妥协了。” “你回去转告你的主子,即便我的父亲再疼爱我,在国家大义面前,我父亲最终选择的,一定不会是我。” “听你的语气,你似乎不是很难过的样子?你父亲当真是这样的铁石心肠吗?那可未必,靖国公有多么疼爱看重你这个小女儿,这可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若是你父亲不同意,我们有的是手段让你的父亲妥协。”萧玄忽地拔高声音。 谢韫清望着萧玄,透过他脸上的这张面具,她能想见面具之下,萧玄究竟是一副怎样的神情。他的眼睛是那样的清亮,似乎没有任何的东西能够在他眼中蒙上一层阴翳。 “我为什么要难过?”谢韫清抚着自己的长发,在东海郡这些日子,生活条件自然是比不得京城,她竟觉得自己的头发要比之前的干枯许多。“说起来,不过是一条贱命罢了,倘若我的牺牲,能够挽救百姓于水火,我自然是再乐意不过了。哪怕我的父亲选择牺牲我,拒绝你们的威胁,我也不会怨恨我父亲。相反地,父亲在我心里面,永远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谢韫清也提高了音量。 东海郡临海,又起了风,庭院里的枯草也被吹得沙沙作响。 谢韫清刚刚出来时,穿得单薄了些,此时不由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萧玄见状,心脏揪了起来,“这么冷的天,你还出来做什么?就不怕着凉生病吗?” “是啊,这么冷的天,我们的将士们还在外面战斗呢。马上就是新岁了,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赶得回去与家人们吃一顿团圆饭。”谢韫清抬头看着天际的乌云,头顶阴云滚滚,瞧上去,似乎要变天了。 谢韫清踩着枯枝烂叶,然而枯枝折断的声音,却被镣铐的声音掩盖住了。 “你脚上戴着脚镣,就不要轻易走动了,万一伤了脚踝,这里条件恶劣,更没有条件来给你看治。”萧玄眼里面有着浓浓的担忧和心疼。 只恨自己现在的身份,实在是没有办法保护得谢韫清一个周全。 “哪里真有那么娇贵?”谢韫清现在也恨,自己干嘛要拖着这样沉重的脚镣出来? 在他心里面,她就是那个最为娇贵的人,是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他心里面最牵挂的那个人。 来到东海郡这么多时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让他觉得心安又忐忑,开怀又惶恐。 他混在这里,与这些人接触了一段时日,对这些人的底细好歹摸清了许多,他知道,这些人并不是寻常的图谋金银财帛的劫匪,相反的,他们正在图谋一桩十分危险的大事。 谢韫清能够来到这里,站在他的面前,萧玄想要大大方方的握着她的手,与她坐在一起叙话,可是终究还是按捺住自己的想法。只静静的看着她,哪怕是这样的注视着他,也是这段时日萧玄心里面不敢想象的。她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俏生生的一个人,不是梦里的那团虚影,萧玄想要抓住谢韫清,不想再让她从眼前溜走。 萧玄只是看着谢韫清的面容,一会儿的功夫,走神了数次。 他的目光是那样的炙热,谢韫清撞上萧玄的视线,又觉得心里面扑通扑通直跳,不敢与萧玄的视线直对上,但是两人好不容易才相聚,谢韫清又实在是不愿意错过与萧玄一丝一毫的互动。 谢韫清知道,萧玄要乔装打扮成另一个人的模样,费尽心力的潜藏在这里,也足以证明,萧玄所要图谋的事情有多么危险。虽然她也有许多心里话想与萧玄说,但是这样的处境,这样的时机,实在不是说话的好机会。谢韫清随意往旁处一看,果然便见几米开外的地方,一个人影正躲在那里,有风吹过来,那人的衣袖便被吹得翻飞。 谢韫清心里面明白了过来,她扭开身,往前走了几步,“我堂堂一个国公府的千金,就让我住在这样破烂不堪的地方,我活了这么久,何曾受到过这样的待遇?你们还随便派了一个小喽喽过来打发我。我好歹是一个大家闺秀,凭什么要你们这样的作践?”谢韫清说着说着,声音忽然变得高昂尖锐了起来。 “我们能够这样招待你,已经是对你格外的仁慈了。沦落到这样的境地,你还摆着你大家小姐的谱儿,真以为我们是怕了你不成?任你是公主还是娘娘,既然到了我们手上,就要乖乖听话,否则,最后吃苦受罪的还是你。”萧玄笑嘻嘻的说道,故意摆出一副地痞流、氓的样子来。 他这样的不正经,谢韫清反倒想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那时候,她又怎么能够料到,自己和萧玄的关系会发展成这样的地步呢? 谢韫清低下头,忍着笑意,“你们自然不会怕我,再怎么说,我只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你们这么多人,又都是身强体壮的男子,要是当真怕了我,这才真的是见了鬼。只是,你们就没有想到,万一我不堪折磨,自裁了呢?” “别胡说。”萧玄脱口而出,他们分明好不容易才见了面…… 第266章 牵绊 其实萧玄心知,谢韫清是多么坚韧刚强的一个女子,只是同时,她也是他心里面最柔软的存在。萧玄自诩自己是个冷静理智的,但是面对谢韫清的时候,他似乎不再是从前的那个自己。 他曾经被自己的手下嘲笑过好几回,萧玄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沉沦了。 演了好一会儿戏,谢韫清重重跺脚,抬了手作势想要煽萧玄一巴掌,萧玄一把攥住谢韫清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跟前,低下头与她目光相接。 两人离得是这样的近,谢韫清甚至能够感觉到,谢韫清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她慌乱的移开视线,想要收回手,但是两人力气悬殊如此之大,她又哪里能够挣开萧玄? “你还不放手?”谢韫清低低说了一声。 “好不容易抓住你了,哪能那么轻易放手?”萧玄锁着谢韫清的眼眸,笑着说道。 “你……”谢韫清气急,“无赖!” 萧玄偏爱他这副娇滴滴的样子,大笑道:“我是无赖,那你又是什么?” “怎么一段时日没见你,你又变这么贫了?”谢韫清瞪了萧玄一眼,终于收回了手,“你那个手下呢?” “你是说罗隐?他笨手笨脚的,跟在我身边只会耽误我事,我一剑给捅死了。” “你倒是能耐了,”谢韫清睨了萧玄一眼,“既然你在这儿混得不错,我也就不留在这里打扰你了,后会有期。”说着便扭身离开了。 萧玄眼巴巴的看着谢韫清离去的身影,抓了抓脑袋,想要跟上去,但是无论怎样,似乎都不太合适宜,因此只能忍了下来。直到谢韫清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萧玄这才回了屋子里。 屋子里面光线很暗,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坐在桌案之后,他脸上覆着一张修罗面具,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很有一种凛冽可怖的气质。 一个身量矮小的中年男人正贴着男子的耳朵说话,见萧玄进来了,中年男人悄然的退到一边。 黑衣男子目光锁住萧玄,明明脸上戴着面具,浑身还是透露出骇人的阴鸷沉郁。 “那位谢家的姑娘,到底因什么事情想见我?” 萧玄恭恭敬敬的说道:“小姑娘家娇气,闹着回去呢。” 黑衣男子冷笑道:“我们当然会送她回去,还会将她毫发无伤的送回去,毕竟,她还有大用处。” 萧玄低下头,黑衣男子没有注意到,刚刚萧玄眼中流露出的恨意。 “宋齐,我倒是听说,你和那个小姑娘,似乎很是熟悉的样子?” “她是靖国公的千金,小的再卑贱不过了,若不是大人提拔,小的还指不定在哪儿喝西北风呢,怎么可能认得那样高贵的大家闺秀?” 黑衣男子一想,也是这样,要是眼前这人当真与靖国公的千金认识,也就不可能是这样一个灰头土脸的小战士了。黑衣男子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他浑身上下都裹在一团脏污之中,但是还是扑通一声跪倒在自己面前,向他投诚。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凭你的胆量,一定会有出头落地的那一天。到时候,凭他谢家的千金多么高贵,我也想方设法的将她许配给你。”黑衣男子阔手一挥,倒好像是现在就能够决定谢韫清的命运了。 萧玄眼神更冷,他都从没有这样侮辱过谢韫清,眼前的人算什么东西,就这样肆意的指点谢韫清。不过顷刻间,萧玄就已经压制下自己的情感,对着黑衣男子感激的说道:“谢大人指点,还是大人看得透彻,小的实在是太过肤浅了。” 从黑衣男子那里出来,萧玄正好与一行五人撞上。 其中三人,正是谢韫清被绑来,第一眼就见到的那三人。 瘦高个嗤笑一声:“我当是谁,原来是向我们投降的懦夫啊!” 五人之中唯一的女子娇媚的笑道:“当懦夫有什么不好?好歹保住了一条小命。你们说,他们的小王爷至今不见踪影,会不会是吓得逃走了?” 几人哄笑开来,萧玄由着他们取笑,一点儿也没有畏缩的意思。几人见萧玄无动于衷,不免讨了个无趣。 萧玄只是笑着看他们,“几位说错了一点,我是敬佩咱们大人的有勇有谋,愿意跟随大人,某一个锦绣前程。再者说了,几位不也是存着这个打算的吗?” 瘦高个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这副口才,不去当军师真是可惜了。” 萧玄一副受教的样子看着他:“承你吉言,希望我以后能够坐上大人军师的位置。” 黑衣男子虽是他们所要效忠的对象,但是奈何黑衣男子的身份实在是不能公之于众,因此所有人都是喊黑衣男子一声“大人”或者是“主子”。只是,“大人的军师”这个名头实在是太过奇怪了些。 为首的汉子一直没有开口说话,萧玄看了他一眼,“要我说,你们几人的头头到现在都还没有说话,你们就你一言我一语的排挤我,把你们头头放在眼里吗?” 几人忙看向为首的汉子,他们一向是以他为尊的,向来服从他的命令,这会儿才意识到,他们七嘴八舌的说话,不知道会不会惹得大哥厌烦。 为首的汉子一直都是沉着一张脸,让人看了不免心生忐忑。 便连一直妩媚爽利的女子也不敢触及他的目光。 瘦高个忍不住开口说道:“这人实在是太过嚣张了,不行,我要好好教训他。” “住手,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还以为这里是我们的地盘吗?” 五人之中又黑又矮的男子站出来说道:“大哥你太婆婆妈妈了,要我说,这小子这样狂妄自大,就算我们杀了他又怎么样?难不成大人还能为了这小子处置我们不成?” 瘦高个附和道:“就是就是,再怎么说,他不过是一个人,哪里比得上我们几人在大人眼前受重视?” 女子也点点头,“这样狂妄无礼的家伙,留着也不知道尊敬我们,还不如给他点教训看看,免得以后再对我们不敬。” 为首的汉子手背在身后,神情凝重,似乎在考虑这几人说的话到底可不可行。、 萧玄翻了个白眼,“你们一群人知不知道羞耻?是不是就喜欢挑软柿子捏?” 瘦高个干巴巴的笑道:“我们这些山沟沟里面出来的当然不知道什么叫羞耻,我只知道,杀了你,能让五妹快活,我又何乐而不为?” “原来山沟沟出来的人,说话也这样文绉绉的。”萧玄摸着下巴道:“看来还是在下见识短浅了,只是,你确定要在这里动手吗?大人现在心情可不好,你们要是触了他的霉头,大人当真会放过你们吗?要知道,他手下有本事的人可从来不缺,更何况,是你们这样的莽夫?” “你骂谁是莽夫?”女子尖声嚷道。 就连那个黑矮的男子也忍不住跳了出来:“我看你小子是活腻歪了,要是觉得日子太过舒心了,爷我尽可以送你上路。” 萧玄轻轻松松就将黑矮的男子推开数步,“我又不是泥做的,难道怕你不成?我劝你们安分些,整天叽叽喳喳的,也不觉得自己聒噪。”萧玄哼着小曲儿,悠闲的就走了,只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大哥,你看他,太不把我们放在一起了。”女子不满的嗔道。 除了为首的汉子,其余几人都有同感。 汉子丝毫不留情面的斥责道:“你们都给我住嘴,他有一句话是说对了,你们这样的聒噪,大人会不会厌恶你们。” “大哥连你也嫌我们烦?”女子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汉子。 “你们都是什么表情,到底我是大哥,还是你们是大哥?你们都给我记住,以后多做事,少说话,别到处招惹是非,给我惹祸。”汉子厉声道。 几人何曾见过这样眼里的大哥,就连最泼辣的女子都忍不住闭上了嘴,往瘦高个身后缩。 直到汉子走了,几人这才吐了一口气。 “大哥以前从来没有对我这样说过话,你们说他是不是中邪了。”女子嗔道。 瘦高个安慰女子:“咱们现在被大人委以重任,大哥压力大也是在所难免的,只是把火气撒向咱们,就是他的不对了。” 虽然被大哥丝毫不留情面的指责了一通,但是总归是有人围着她转的,女子心情稍好,挽着瘦高个的手臂,娇声道:“大哥实在是太不近人情了,我从没有见过像他这样呆板无趣的人。” 谢韫清回到自己的房间,彩燕连忙走出来迎她,“刚刚快要吓死我,姑娘你怎么就这么大胆子呢。” “这就算胆子大了?”谢韫清笑道,她让彩燕搬了两张小杌子过来,围着火盆烤火。 “这还不算胆子大?”彩燕诧异了。 “比起你们这些下海捕鱼的,面对那么多疾风巨浪,我这样又算得了什么?”谢韫清看着自己被冻得有些发青的手指,比起京城,东海郡的天气实在是太恶劣了些,冻得人骨头都疼了。 也不知道父亲此时又是怎样的感受,要知道,父亲常年在外,早已经落得一身的病痛。这样冰冷的气候下,父亲定然会浑身的关节都会疼痛吧。 好在,施先生在父亲身边,哪怕不能让父亲痊愈,好歹能够让父亲少受些折磨痛苦。 彩燕一想,似乎也是这么个道理。她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出了岔子,只得将一杯热茶递到谢韫清手中。“姑娘去了那么久,真的见到什么掌事的?” “哪里有那么容易?”谢韫清说道:“如果真的这么轻易就能见到,我也就不会被困在这里这么久了,更何况,这些人出入都带着面罩,想来,背后之人的身份也是非同小可。” 彩燕大惊,“他们这伙人的背景当真有这么神秘?”她原先只以为,这些人绑架了谢姑娘来,只是为了敲诈勒索财帛珠宝,怎么听谢姑娘话里的意思,这些人像是在酝酿什么惊天的阴谋?彩燕顿时大为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不听爹娘的话,非要溜出来,若是能够留在家里,好歹不会被这些歹人劫了过来。 虽然没有吃苦受罪,甚至这里的条件要比家中好许多,但是到处都是凶神恶煞的歹人,彩燕别提多么害怕了。 “怕什么?怕他们杀了我们不成?”谢韫清轻描淡写的说道,“他们留着我还有大用途,不会伤我半根手指的。你放心,我不会由着他们伤害你的。” 这几日寒潮又来了,寒风越发的凛冽。 原先被大周的军队打得不敢露面的倭人们,因为食物短缺,又没有衣物御寒,又开始出来抢劫了。 因为女儿不见了,谢邕原就存了火气,当下就将所有的怒气撒在了这些倭人身上,当即率着将士们正面迎击倭人。 谢邕虽然不再年轻,但是几十年的威名自然不是凭空得来的,他这样迅猛的迎击,倭人们哪里抵抗得了?没两日的功夫,东海郡的倭人就几乎全被铲除了。 只可恨,在海中的那座没法踏上去的小岛上,同样躲着一群倭人。 那里,才是这些倭人的老巢。 海面上结了冰,船只无法航行,他又不能率着将士们踩着冰面过去,别说万一冰面碎裂了,所有人都会坠入海中被活活冻死。就说冰面不会碎裂,他们踏上倭人的小岛了,不熟悉地形,岂不是就是命丧倭人之手。 如今看来,只有继续住在这里,等寒冬退去,冰雪融化了,才能乘船踏上小岛。 十几年前,豫王没能完成的事情,他一定要彻底了结,还东海郡的百姓一个安稳太平的生活。 施明光正好推门走出来,见谢邕迎着风想着事情,连忙大步走了过来:“我再三强调了,你正在吃药,就不要吹风了。万一受了寒,这药方子,又要从头开始吃。” 真是,若是自己当初没有听谢韫清的进京,该有多好?他还是那个潇潇洒洒的神医,哪里还用受这么多的牵绊?现在可好,想要抽身离开,一则清丫头现在下落不明,他要是走了,实在是有愧于清丫头的嘱咐。二则,在东海郡待了这么多时日,眼看着百姓受苦受难,谢邕心焦如焚,施明光心中也不好受。虽然他无拘无束惯了,但是总归是大周的子民,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周的百姓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却又无动于衷呢? 说到底,又有哪些人是当真没有牵绊的呢? 谢邕闻声回头,看到施明光眼中的倦色,顿觉十分的惭愧。 施明光看上去仍然年轻,还是个中年人的模样,实则他与自己的岳父年纪相仿。本该与岳父一起在下棋喝茶,却要陪着他,在这东海郡吹着冷风,还要忙着救治无数的将士。 哪怕谢邕神经再大条,心里面也不会没有触动。 施明光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拍了拍谢邕的肩膀:“你放心吧,我又不是纸糊的,身体硬朗着呢,我还等着回去与顾老头子再下几局呢。” 谢邕想到了施明光的棋技,嘴角不由一抽。这人比他多吃了几十年的米饭,下棋水平竟然还没有他好,谢邕心中竟然升起了难言的骄傲感。 不对,这种骄傲和自得又是怎么回事?谢邕连忙打住自己的胡思乱想,自己再怎么不济,棋技也要甩施明光一大截,干嘛要自降水准与施明光相比? 再怎么说,比起施明光,他还有几个优秀的儿女,还有几个争气的孙儿。别看施明光整天一副清高自矜的样子,不知道有多么羡慕他有这么多优秀的儿孙呢。 施明光虽然不知道谢邕在想什么,但是也能料到谢邕准没想什么好事情,忍不住想要抬手敲了谢邕一下。“这种时候,也能走神,你还是考虑一下如何措辞,该怎么与云霜解释清丫头失踪的事情吧。” 谢邕脑袋立即就耷拉下来了。 他生平勇猛善战的名声传遍大周内外,只是世人不知道的一点就是,他惧内。 向来就是妻子说什么,他做什么,从来不敢说一个“不”字,更不要说,万一妻子知道女儿失踪的消息,妻子还不将他生吞活剥了?谢邕急得要撞墙。 从古至今,怎么就从来没有过像他这样弄丢女儿的先例呢?若当真有这个先例了,好歹给他提供一下如何被妻子宽宥的经验。 谢邕忍不住想要给自己一巴掌,哪里有他这样当爹的。 从女儿出生起到现在,自己何曾陪过她一会儿?如今又弄丢了女儿,害得女儿现在生死未卜,他到底是如何做父亲的? 施明光叹道:“你有没有想过,阿清寻回来了,会有什么后果?” 谢邕愣了一下,“那伙人又不敢动我女儿一根汗毛,我的女儿会有后果?真正需要担心的,是他们,我绝不会轻易就饶过他们。”谢邕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这番话。任是谁,女儿被别人掳走了,都恨不得将幕后凶手碎尸万段。 “我指的是,对阿清名誉上有什么影响。”施明光眉间也拢上郁色。他生性不羁,不在意这些似浮云一样缥缈的东西,但是清丫头不一样。清丫头还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往后的日子还长着,万一名声上有了污点,那就是一辈子的遗憾。 施明光的确是将谢韫清当做自己的孙女儿看待,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切身的替谢韫清考虑和打算。 谢邕也不由得沉默了,他虽然是个不拘小节的性子,但是也明白,名声对于女儿家有多么重要。 尤其是在谣言能杀死人的京城,女儿家一旦没了名声,就意味着要忍受别人的戳戳点点。他的女儿还那样的小,又聪明又乖巧,凭什么要受到这样的差别和待遇? “我绝不会让阿清受到一丁点儿的委屈。”谢邕笃定道:“哪怕我这个父亲当得有多么不称职。” 第267章 委屈 谣言可畏,谢邕岂会不知这个道理?但是人活一世,自己活得潇洒恣意才是最重要的,别人的看法与风评,实在是不值得一提。 谢邕杀伐纵横疆场这么多年,也曾命悬一线,在生死面前,一切都显得那样的渺小。谢邕虽然长在京城,从小接受的也是世家贵族的教育,然而行军打仗多年,他早已经将生死看淡,更不会觉得,女儿家名誉毁了,就意味着这一辈子也就毁了。 他捧在掌心悉心呵护的女儿,他都不舍得让女儿受一丁点儿的委屈,又哪里容忍旁人欺辱? 施明光也知道,谢邕绝不是京中那些迂腐昏庸的老古板,不由朝他赞许的点点头。 顾平章也是如此,虽然只是一个儒者,但是顾平章自有自己的坚持和风骨,只要是顾平章认准的事情,任何人都无法动摇。 这些年来,顾平章表面上很不待见这位女婿,但是施明光能瞧得出来,顾平章心里面对谢邕有多么器重。 施明光也不由感叹,自己的老友眼光有多么独到。云霜嫁给谢邕,虽然夫妻俩总是聚少离多,但是谢邕这样尊重和爱敬云霜,夫妻俩从来就没有红过脸的。到了如今这个时候,满京城没有不羡慕云霜的。 施明光拍了拍谢邕的肩,“只要清丫头能平安无事的回来,害怕云霜会发现不成?”话是这么说的,只是绑架谢韫清的贼人们,至今没有透露一点动静来,也不知道她如今过得怎么样了。 谢邕眉头紧锁,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你说,豫王失踪,会不会与清丫头被绑架的事情有牵扯?”施明光忽然问道。 “这两件事之间怎么会有关系?”谢邕当即就反驳道。上回施明光就与他说过,但是谢邕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如今施明光又重新提起。 施明光道:“我上回与你分析过,除去倭人,如今能够扰乱东海郡局面的,就是刚刚兴风作浪的贼寇。而他们,背后的领导者,明显就是彦王遗孤。我能查到的事情,豫王自然也能查到。” “他只比阿清大几岁,”谢邕道,一个尚未加冠的少年,怎么可能有这么深的城府,又怎么可能算计到这么多?这也是上回施明光与他提及的时候,他下意识不肯相信的原因。 施明光嗤笑道:“皇室的人,哪个不是花花肠子一大堆?他要不会算计到这么多,又怎么可能活到现在?你以为那个皇帝是多么仁慈的人?” 谢邕沉默了一会儿,想要找反驳施明光的话,却发现,自己竟然没法替天子辩护。 这些年来,天子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过寒了臣子们的心。 其实谢邕也怀疑,当年豫亲王的死,与天子有没有关系。当年天子为了皇位,几乎将自己的手足全部屠戮了干净。如今天子仅存的手足,只有年轻时候因意外断了一只手臂、与皇位无缘的恒亲王,早年被先皇厌弃的献王,其余的都是死的死,被贬的贬。也不知道这么年来,天子可会梦到自己的同胞手足。 先皇有多么看重先豫亲王,所有臣子都是看在眼里的,若是先皇病重之时,先豫亲王没有奉命前往东海郡剿匪,如今的朝堂不知道会不会是另外一番局面。 说句不怕掉脑袋的话,谢邕更希望先豫亲王继位。 抛开与先豫亲王的私交不说,先豫亲王的才能和品性,谢韫还是最为信任的。 当今天子太过残暴,对权力的把控欲太强烈,偏偏又对百姓的生死表现得那样的漠视。 若是大周下一任君主,还是像天子这样的性子,恐怕离大周覆灭也不远了。 施明光见谢邕在犹疑不决,便冷笑一声:“真不知道,清丫头那样的玲珑心肝,是怎么有你这样的父亲的。单说你当了顾老头三十多载的女婿,好歹也要跟顾老头学个皮毛。” 谢邕:“……”为什么他语气中埋汰的意思丝毫都不肯遮掩呢?他自认没有旁人的谨慎周全,但是也没有那么差吧?为什么在施明光口中,自己简直没有一点儿优点可言,谢邕委屈的说出了自己的感受。 施明光怜悯的看着他,“是我错了,我不该对你要求那么高,毕竟以你的脑子,很难跟得上我们这些人的思维。” 谢邕更加受到打击了,不带这么埋汰人的,感到自己更没有信心了怎么办? 两人又就萧玄失踪的事情议论了一会儿,忽然有下属进来通报,说是钱太守来了。 施明光道:“你看,这就急不可耐了不是?” 自打怀疑上钱太守身上,施明光便让谢邕不要表现得那样的急迫和焦躁,单看看钱太守有什么表现。这才三两日的功夫,这不就急着上钩了吗? 钱太守在外面候着,见护卫进去通传了好一会儿,钱太守便感到十分不满。 他好歹也是东海郡的太守,靖国公就这样不给他面子,把他撂在这里这么久。 一想到谢邕的女儿被掳了,钱太守不由觉得快意。 小姑娘家家的,学什么花木兰上战场,这会儿被绑了也不屈,好歹能为自己的主子谋事。 护卫终于出来了。 钱太守本就在想着事情,护卫突然出现在眼前,钱太守吓了一大跳。 “又没有做亏心事,怎么这样慌张?”护卫调笑的说了一句。 钱太守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走到屋里的时候,谢邕与施明光正在对弈,而且两人都是一副悠闲的样子,似乎没有将外物放在心里。 钱太守纳闷了,靖国公这副态度,倒不像是刚刚丢了女儿的样子啊。 不是说靖国公最疼爱自己的小女儿吗?怎么女儿下落不明,他就这样悠哉悠哉的坐在这儿下棋呢? 钱太守站着看了一会儿,不得不说,这两人的棋技实在是半斤八两,明明棋下成这样,偏生还这样的嗜好下棋。 又站了好一会儿,见两人仍然没有结束的意思,自己的小腿都打着晃,钱太守便想坐下来等着,没想到谢邕大手一抬,招呼他过来:“来来来,你来替我参谋参谋,我下一步该如何落子?” 钱太守心里面犯起了嘀咕,就两人的水平,他随便落子,都能胜了一方,但是想归想,钱太守还是走过去,站到谢邕面前指点他落子。 施明光睨了他一眼,“不行,下棋哪有找人做参谋的道理?要不是清丫头不在,否则我就拉了清丫头过来指点我。” 钱太守听施明光提到了谢韫清,忙盯着谢邕的表情,想留意谢邕到底是什么态度。 谁曾想,谢邕脸上一点儿变化都没有,依旧紧紧盯着棋局,似乎在琢磨下一子该落在哪儿,终于落子了,谢邕这才说道:“阿清是我的闺女,凭什么要去指点你落子?” 钱太守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忙道:“听施先生的话,靖国公的千金定然是一位难得的才女吧?正好小女与谢姑娘年纪相仿,她们也好走动走动,以后说不定会成为闺中密友。” 谢邕摆了摆手,“我女儿远在京城,她们要走动,都是女辈之间的事情,与我说了又有什么用?” 钱太守心中甚觉好笑,要不是谢家的那位千金正好在他们手上,他甚至都要信了谢邕的一番话。 谢邕的心也是渐渐沉了下去。 他原先是不大相信施明光说的话的,钱太守再怎么说,也是当朝的官员,东海郡的地方父母,怎么可能会有了二心? 若钱太守当真与彦王余孽有了勾结,他绝不会轻易放过钱太守。 细细想来,他们住在钱太守府邸,若不是钱太守的安排,他的女儿怎么会轻而易举的就被掳走了?要知道,他虽然将女儿带到东海郡,因为不放心女儿的安危,特意安排了几个护卫保护女儿,女儿身边又有武功高强的素问的保护。 一想到是眼前这人算计了自己,谢邕就觉得犯怄,但还是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钱太守连忙点头哈腰道:“靖国公说的是,是属下思虑不周,她们女眷之间的事,就由着她们处理就是。” 谢邕继续与施明光下棋,对于一边的钱太守的存在,似乎不怎么理会。 钱太守站了一个多时辰了,感到自己的双腿都在打颤。 偏偏谢邕没说话,哪怕这里是他的府邸,他也不能随意坐下。再者,钱太守一早就打量了屋子里一周,屋里面哪里还有第三把椅子?他总不能随意差遣谢邕身边的人吧? 又过了约莫两刻钟,谢邕眼角余光瞄到钱太守都快站立不住了,甚至都扶着桌角,这才结束了与施明光的对弈。 “我们下棋倒是忽视了你,实在是过意不去。你说你,来了这么久,这里又是你的府宅,难不成还要我邀请你坐下吗?” 谢邕高声唤来下人,让人搬了把椅子过来。 钱太守道谢之后才坐了下来,他都能感觉自己的腿快要没知觉了,要是在自己屋里,还能喊来下人给他捶腿,眼下却只能这样委屈点了。 第268章 秘药 “不知钱太守此番前来,是有什么事情?” 钱太守道:“下官前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要问一问,施先生身边的小药童找回来了没有?” 谢邕眼中深沉如水,钱太守前来总不至于就是为了关心一个小药童,他定然早就知道阿清的身份了。谢邕越发怀疑钱太守的来历了。 谢邕也曾调查过,钱太守是京城人士,三年前被天子派遣到东海郡任太守,家底十分清白。 看来,他只看到了表面上的功夫,背地里钱太守到底是什么底细和来历,他还需要仔细探查才是。 钱太守不知道谢邕已经起疑,在他看来,谢邕这个连下棋都不会的莽夫,又有几分心机和成算?因此钱太守丝毫不担心谢邕会怀疑到他身上。 “不过是一个小药童而已,我表现得那样着急,只不过是因为那是跟随施先生多年的药童,与施先生情同祖孙。如今咱们铲除了倭人,还有匪寇们需要铲除,我哪里有那么多功夫和精力关心那件事。”谢邕摆摆手,似乎丝毫不在意的说道。 钱太守心里面犯起了嘀咕,这还传闻中的不大一样啊,不是说靖国公爱女如命吗?难不成他们收到的消息时错的,那个小药童压根就不是谢邕的女儿?若当真是谢邕的亲生女儿,怎么谢邕会一点儿触动都没有?只是,被绑走的那个小药童不是谢邕的女儿,怎么他又没有接到消息? 正当钱太守浮想联翩的时候,谢邕开口道:“都说了是一个不打眼的小药童,这件事自然有施先生操心。你既然来了,不妨陪我下一局吧?” 钱太守连忙笑道:“下官不擅下棋,就不献丑了。下官的师爷倒是雅擅棋艺,国公爷若是想下棋,下官去将师爷请过来?” “不必了,我只是随口一说,就不麻烦了。”谢邕阻止他,“对了,听闻你的妻儿都留在京城,这些年你有回去看望过自己的妻儿吗?” 听了谢邕的话,钱太守脸上表情明显僵了一下。 说实话,在东海郡任太守多年,他从未回过京城,便是自己的母亲与妻儿,也从来没有见过面。饶是钱太守是个七尺男儿,没人的时候,也忍不住想起了远在京城的亲人。 钱太守回想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自己的幼子如今出落成什么模样了,他刚刚离家的时候,幼子才刚刚学会背诗,细细想来,幼子的形象在他脑里面已经渐渐模糊了。 钱太守摇摇头,“下官来东海郡已有数载,至今未曾见到过自己的妻儿家眷。” 谢邕点点头,并没再多说什么,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但是钱太守却不由得开始琢磨起来谢邕的用意了。与谢邕接触也有些时日了,钱太守明显察觉到,谢邕并不信任自己,甚至,还在防备着自己。因为这茬的关系,谢邕从来不与他多说一句话。眼下,谢邕却问了他这样的问题。这就不得不叫钱太守往深了想了。 谢邕动作缓缓的收拾着棋子,抬头看向钱太守,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但是钱太守莫名的觉得心里面发毛。 钱太守出来的时候,施明光正站在门廊里。 门廊中摆了几十盆的植物,钱太守曾问过施明光一句,这些都是药材。 他倒是没有想到,施明光不过来这里十几日,怎么就在这里种上这么多药材了。 施明光正在料理自己的药草,听到开门声,便起身看向门口。 钱太守没料到会突然与施明光的目光对上,施明光的眼神寒冷彻骨,钱太守没来由的就觉得心跳慢了半拍,再仔细一看,施明光神色平淡依旧,眼中也没有过多的情绪,似乎刚刚看到的,只是他眼花而已。 想来也是自己这些时日精神太过紧绷,一时眼花了吧,说到底施明光只不过是一个大夫,哪里会有那样冰冷的眼神? 待钱太守走了以后,施明光走进屋,坐在谢邕的对面。 “我说什么,钱太守果然有问题。” “只是我想不明白的一点是,他为何要背叛朝廷,生了二心。”谢邕摩挲着棋子,“替别人效力又有什么好处?他的妻儿亲眷可都在京城啊。” 施明光道:“我已经派人去打探了,不久后应该能收到消息。‘富贵险中求’,这个道理你不会不知道,恐怕这位钱太守,打的也是铤而走险的主意。” 谢邕冷笑一声,“不管怎么说,他想要权势也好,想要名利也罢,都不能置百姓安危于不顾。他再怎么说,也是东海郡的父母官,做任何事之前,都应该掂量着,自己做的每一个决定,是能够给百姓谋福还是带来灾难。”谢邕越说越激动,到最后,重重一拍桌案站了起来。 施明光喝了一口茶,“犯不着为这种事大动肝火,他既然生了异心,除了他不就是?只是未免打草惊蛇,你什么都不要表露出来。” 谢邕想了一下,只得点点头,一想到接下来还要面对钱太守,谢邕便觉得越发的憋屈了。这样不忠不义之人,他恨不得一剑劈死,偏偏还要留着他有用处。 “放心吧,还怕他插上翅膀飞走了不成?” 转眼又过了两日,还是没有一点关于谢韫清的消息传来。 天气时冷时热,这日又是个阴天,谢邕行军多年,关节多有疾病折磨,这样的天气,他浑身上下就像被拆解了一般痛苦。 施明光一大早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抬头看一看阴沉沉的天空,连忙让药童去将谢邕喊来,小药童刚踏出门,施明光就喊住了他,“算了,还是我过去一趟吧。” 施明光到达谢邕房间的时候,屋里面光线昏暗,里面分明有人,却没有点上蜡烛。施明光吩咐小药童将屋子里的蜡烛点上,屋里面一下子变得亮堂了许多。 床上躺了人,施明光走过去一看,正是谢邕。 却见一向勇猛高大的谢邕,此时身体痛苦的蜷缩着,他面色惨白如纸,额头冒出密密的汗珠,牙齿还紧紧咬着牙关,看起来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折磨。 施明光一把握住了谢邕的手腕,搭上他的脉搏,把了好一会儿,施明光神色越发的凝重。 小药童跟随施明光多年,深知施明光的医术有多么高明。在他心目中,施先生就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什么病都能治好的神医,他从来没有见到过,施先生的神色会如此的认真。 这位靖国公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为什么施先生会露出这样凝重的表情?小药童年纪小,却也能够猜到,靖国公的病情必然十分严重。 他打小就是听着靖国公的事迹长大的,也曾梦想着有朝一日投身靖国公麾下,虽然这个梦想没有实现,但是对靖国公的景仰和敬佩却是有增无减的。眼下见到一直是自己心目中大英雄的人物,正好在自己面前,忍受着巨大的折磨,小药童就觉得心里面格外的不忍。 只恨自己学艺不精,要是多掌握一些医术,是不是就能替靖国公瞧病,让他不用承受那么多的痛苦和磨难? 小药童紧张的揪紧衣服,上前问道:“先生,将军这是生了什么病?” 施明光只是叹了一声,经年累月下来,谢邕落了个满身的病痛,尤其是关节这一块,遇到阴天,便会觉得关节疼得受不了。这可不是短期内就能痊愈的。 说起来,施明光也替谢邕感到不值得。 谢邕大半辈子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为大周驱除外俘,开疆拓土,立下了赫赫功劳。然而,天子却依旧这样的猜忌谢邕。当朝堂有需要的时候,天子才会记起谢邕。一旦朝局没那么动荡了,天子就开始发作起谢邕了。谢邕哪里有什么会被人拿捏住的地方?或许,谢邕的原罪就是他拥有这样杰出的军事才干吧。 施明光到底替谢邕感到不值,只是眼下更要紧的,还是赶快替谢邕舒缓疼痛。 说起来,施明光刚刚替谢邕把脉的时候,还发现了一点。 施明光这副身体,不仅是疼痛缠身,恐怕体内还有残毒未清。 这也是他刚刚神色越发严肃的原因。 若说他行军打仗多年,落得满身的病痛是正常的,但是这体内为什么会有毒素? 想来,谢邕虽然是备受世人敬重的国公爷,其背后所要承载的,是更多的责任与艰辛吧。 谢邕身体里的毒,施明光虽然从未碰到过,却也从医经上见到过。 这是宫廷里的一种秘药,能够让人不知不觉的死去,而且这个人走向灭亡的过程中,完全不会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的。他会一点点的变得虚弱、衰退,最后会给人一种油尽灯枯的假象。 这种药的来历,自然不言而喻了,一看就知道是谢邕所效忠的那位天子的手笔。 施明光目光透过谢邕的身体,不知看向了什么地方。 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亏是一国之君能够想得到的。 第269章 两难 施明光总算明白,为什么当初谢邕要交出兵权和虎符了,猜忌心这样重的君主,若是不小心谨慎些,恐怕早就落得个尸首无存的下场了。 清丫头现在不在,若是清丫头回来了,定然会怪他没有照顾好她父亲吧?施明光无奈的摇摇头,一定是他上辈子欠了这对父女的。 谢邕病了的消息,除了谢邕的亲信、施明光与其药童,并没有多余的人知晓。施明光勒令左右严守这个消息,因此除了几个人,太守府再没有旁人听说了这个消息。 钱太守倒也觉得奇怪,但是谢邕身边哪里是他插得上手的?任是他再怎么着急,却也探听不到什么。 正当谢邕因疼痛卧床数日时,一封信悄然出现在了谢邕房里的矮几上。 最先发现这封信的人,是施明光的小药童。这几日,他一直守在谢邕身边。 谢邕服了药,刚刚熟睡,小药童便没有喊醒他,而是将信递交给了施明光。 信封上没有署名,但是施明光肯定,这一定是绑架谢韫清的人送过来的。 施明光没有展开来看,只是捏着信封坐在外间,一直到谢邕醒来,施明光才捏着信走进去。 谢邕刚刚醒来,只觉得浑身舒爽,折磨他几日的痛处似乎一下子都没有了,他倒是难得的睡了一个好觉。“这是?”谢邕疑惑的问道。 “展开看看,我估计,是有关清丫头的消息。” 听了施明光的话,谢邕再顾不得其他,飞快的从施明光手中接过信封,快速的拆开来一看,神情变得越发的沉重,到最后,他脸上的表情已经犹如寒冰一般,眼中更是浓得化不开的森寒。 施明光一看谢邕这副表情,也知道信里面肯定没有提到好事,他接过来迅速的看完,心也有如巨石一般沉入了海底。 果然如他所料的那样,那伙人,真是彦王余孽。 两人久久没有说话,过了不知多久,施明光率先开口:“忠义与女儿,你选择哪个?” 这是个两难的选择。 施明光知道,谢邕也知道。 一边是家国大义,一边是骨肉至亲,无论放弃哪一个,谢邕都会悔恨终身。 谢邕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揪住,密密麻麻的疼痛逼迫得他喘不过气来,这种痛苦要比从前在战场上受伤流血更要强烈得多。 “我不能置大周的存亡、百姓的生死于不顾。”谢邕说着话时,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面部是抽搐着的。 那就是选择牺牲清丫头了。 “你想好了,一旦决定了,就再也无法回头了。”施明光哑声问道。 他早已料到,谢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他不能指责谢邕什么,只是到底还是替谢韫清感到痛心。 那样聪慧机敏的丫头,不应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若是,若是我当初狠下心来,没有将她带过来……”谢邕握紧了拳,手背上青筋凸起。 施明光手搭上谢邕的肩膀,“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能够发现清丫头的身份?” 谢邕如今脑子里混乱成一片,哪里还考虑到那么多?他只直直的盯着施明光看,等着施明光说话。 “恐怕,远在京城的时候,就有人在暗中观察谢家的一举一动了。”施明光喟叹道,又看向谢邕:“清丫头被绑架,是他们早已经算计好的。就算不是清丫头,他们也会可能从谢家绑来你的其他亲人。那些人,我们至今没有正面产生交锋,但是我也能感觉得到他们的深不可测。就算从京城将你的家人掳掠过来,大概也不是什么难事。” 听了施明光的话,谢邕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想到有人这样密切的留意自己家里面发生的事情,他就觉得不寒而栗。 “阿清会理解我吧?”谢邕不忍的闭上眼睛,“哪怕阿清不理解我,我也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了。” 谢韫清正在园子里面忙活。 她虽然是个安静的性子,但是在这里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到底太过无聊了。她见庭院荒芜,便与彩燕两人将枯草清理干净,重新将土壤翻整一遍。 “只可惜我们不能在这里久住,要不然等天气暖和了,我们就在这里撒上草种子,等以后这里长出青草来绿草如茵的,一定十分赏心悦目。” 彩燕一向是个泼辣的性子,哪里会有这些细腻的心思?她只附和的点点头。 谢韫清刚洗净手,坐在阳光底下绣帕子,彩燕不知道去哪里了,许久没见到人影。 她来这里好久了,除了见到过一回萧玄,再也没有见到过旁人。 只是,那些人到底什么时候开始行动?谢韫清开始期待他们的行动了。 谢韫清三心二意的绣着帕子,待回过神来,再一看帕子,不由得哑然失笑。 自己一走神,绣出来的这是什么啊?原本是打算绣兰草的,然而看着绣帕上歪歪扭扭、横七竖八的线条,谢韫清都忍不住想要敲自己一下。她胡乱将帕子塞进簸箩里,彩燕正在这时候回来了。 彩燕手里抱着几株树苗,脸上还带着喜色。 “姑娘,您看,咱们院子里总算不空荡了。” “这是梅树和常青树?”谢韫清走了过去,她才刚洗净手,这下又要忙活了。 两人好不容易将几株树苗栽好,重新用胰子洗净了手,谢韫清这会儿累得腰都要直不起来了。 “我进屋歇歇,你也好好歇息吧。” 她进了屋,靠着引枕歇息。 不知过了多久,谢韫清抬头看外面的天色黯淡了下来。她已经被绑架了十几日了,虽说只是短短的十几日,但是她总觉得时间过得那样的慢。 许是太过劳累了,谢韫清渐渐打起了盹。迷迷糊糊间,谢韫清耳边似乎听见了什么动静。 她虽然困顿了,但是依旧保持着敏觉,谢韫清已经迅速清醒了过来。她睁开眼来,差点吓了一大跳。 “你来怎么也不打一声招呼?我还以为……” 屋里面的光线昏昏沉沉的,那人顶着一张平平无奇的人皮面具,但是一双眼睛却显得异常的清亮。 “你还以为什么?”温醇的男声在屋子里面响了起来。 “我还以为房间里面进贼了呢。”谢韫清拔高声音道。 进贼?萧玄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这‘贼’指的自然就是他。他有心反驳,但是事实似乎也恰如谢韫清所说的那样,他突然出现在谢韫清屋子里,实在是他的理亏。 萧玄走在谢韫清面前,俯下身子,与她目光相接。 “你说,你这屋子里面空空落落的,有什么只得我这个小贼来偷的?” 两人相隔得如此之近,谢韫清几乎能够感受到从萧玄身上传来的热度,以及属于他身上的气息。 这样的气氛实在太过暧昧,谢韫清一把推开萧玄,起身背着萧玄走了数步。 有什么值得他来偷的…… 这句话在谢韫清脑子里转了一圈,她迅速的察觉出不一样的意味来。 谢韫清不知道,她的耳朵根竟然泛红了。 萧玄看着这样的谢韫清,心底的某个角落越发的柔软。 她一向冷静自持,鲜少露出女儿家的娇羞矜持,此时含羞带怯的模样,实在是太可爱不过了。 谢韫清不知道萧玄心中所想,背对着萧玄说道:“今儿个彩燕带回来的那些梅树、冬青,都是你送的吧?” “除了我,还有谁?”萧玄负着手,笑着道。他知道,谢韫清被关得久了,哪怕她性情再沉静,也会觉得百无聊赖,便差人送了不少书过来。 他无时不刻不在关心谢韫清这里的动静,听到谢韫清带着丫鬟整理庭院,便差人寻几株树苗过来。 “你这样留意我这边的动态,万一让别人发现了可怎么办?你来我这儿,有没有看见?”谢韫清追问道:“你乔装打扮,在那群人眼面前晃着,已经十分危险,你就不怕被人发现了,你到时候该如何脱身?”谢韫清知道,那伙人留着她还有大用途,因此不敢对她怎么样,但是萧玄不同,一旦旁人发现萧玄的真实身份,定然是除萧玄而后快。 萧玄走过去,握住谢韫清的肩膀,让她面对着自己,他锁着谢韫清的眼眸,说道:“我哪有那么傻?你放心吧,我做事十分周全,不会有人发现的。” 关心则乱,萧玄知道,谢韫清这是在担忧他的安危,萧玄只觉得心里面实在是熨帖。 长久以来,他最想得到的,不就是谢韫清的关怀吗? 谢韫清不知道萧玄一肚子的花花肠子,也没有意识到两人现在的距离如此之近,她依旧蹙着眉头,“你现在是在孤军奋战,万事小心谨慎总不会出差错的。” 萧玄点了点谢韫清的鼻尖,“谁说我在孤军奋斗?不是有你陪着我吗?而且,你以为我是一个人待在这里的吗?” 她能帮得上什么忙?说不定还会拖累了萧玄,只是听到后面半句,谢韫清连忙问道:“你那个手下……我就说嘛,你失踪了,他怎么可能不跟在你的身边。”谢韫清忽然转口道:“我前些日子还在担忧你的安危,看来那些担忧都是多余的。” 第270章 妯娌 哪里多余了?萧玄简直要委屈坏了。 谢韫清自然无视掉萧玄的这副表情,“你说,你的身份还好弄虚作假,就不担心罗隐的身份被人发现吗?” “谁说没人发现,你这不是已经发现了吗?”回头一定要剥了那小子的皮,怎么这样轻易就露出了马脚。 正在某一处探听消息的罗隐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痒,好歹忍住了才没有打喷嚏。 他身体一向很好,不至于因为天气一凉就着凉生病了吧。 萧玄心里面骂了罗隐一句,转而好奇谢韫清是如何发现罗隐的身份的。 谢韫清坐了下来,替萧玄与自己倒了杯热茶,“天气冷,你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看着萧玄坐在自己对面,谢韫清才开口说道:“我与你那手下也不是见过一次两次面,我怎么就认不出他来?”谢韫清也不再卖关子,“你那手下啊,是个左撇子,而偏偏我来到这里,绑架我的人,也是个左撇子。若单单只是这也就算了,他时不时的在我面前晃。你说,平白无故的,他怎么会闲着没事做往我面前晃悠呢?” 萧玄恨恨的咬牙,他只吩咐罗隐好好照顾谢韫清,不要让谢韫清吃一点儿苦头,没想到罗隐倒时常往谢韫清身边凑。 他的这个手下,他总要找个机会好好揍他一顿。 谢韫清握着茶杯,感受到茶水从滚热渐渐变凉了,才对萧玄说道:“你快些回去吧,不要让别人发现了。” 他这才来了这么短的时间,这就要赶他走了…… 萧玄手覆住谢韫清的,“要是能早些回京城就好了。”早点回去,早些将她娶回家里面。 谢韫清一时没明白萧玄话里的意思,顺着他的话点点头,“是啊,马上就是年节了,这还是我头一回年节没有在家里面过呢。” 萧玄久久凝望着谢韫清,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但是这样静谧的时刻,又似乎什么都不必说出来。 总算送走了萧玄,谢韫清站在门口,屋里面似乎还残留有萧玄的气息。她忽然就反应过来,萧玄说的要是早些回京城是什么意思了。 回到京城,两人见面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需要遮遮掩掩,生怕被人发现似的。 只是,在京城时候,两人见面也不像这样能够随心所欲吧? 她又在胡思乱想什么?谢韫清忙将萧玄从脑子里逐出去。 恰如谢韫清所想,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家家户户都开始为年节做准备了。 季氏、裴氏带着一众仆妇下人们忙里忙外。 “往年还有母亲和阿清搭把手,现在阿清不在,母亲也没有心思。什么时候三弟妹能够早点进门就好了,也好帮帮我们的忙。”好不容易忙完了活计,裴氏忙招呼丫鬟过来替她捏着肩膀。 季氏笑道:“哪有你这样心急的,三弟妹再快,也得一两年才能过门。我看你啊,就是想躲懒。” 裴氏推了推季氏:“哪有你这样说话的,我这不也是来帮你嘛,说到底你才是主持中馈的主母。” 妯娌二人又说了几句话,外面传来了女孩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裴氏一听这动静,就知道是自己的女儿过来了。果然,不一会儿榕姐儿就出现在了门口。 “阿娘,大伯母。”榕姐儿迈着小短腿跑了进来,身后还跟了一堆奶娘,奶娘后面,还跟了两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正是裴氏替榕姐儿挑的两个丫鬟。 “慢些,慢些。”季氏一叠声的哄道,“来,到伯母这儿。” 榕姐儿朝季氏露出了甜甜的微笑,给季氏和裴氏请了安以后,才走到了季氏身边。 “我们榕姐儿模样生得真好,跟福娃娃似的。”季氏俯下身将榕姐儿抱了起来,让榕姐儿坐在自己的腿上,又亲自给榕姐儿剥蜜桔吃,亲自给榕姐儿擦着嘴上的桔汁。 榕姐儿伸着肉呼呼的手臂要自己剥着桔子。 “你让她自个儿剥吧,别把她给惯坏了。” “阖府上下就这么一个小丫头,不惯她惯谁?当初阿清不也是所有人的掌心明珠吗?你看她可曾被惯坏了?”季氏搂着榕姐儿,越看越喜欢,便在她柔软的脸颊上亲了两口。 “大嫂你喜欢女儿,怎么不自己生一个?”裴氏捂着嘴笑道。 季氏将榕姐儿递给她的乳母,“你带着孙小姐去找桢哥儿玩,仔细盯着些,不要磕着碰着了。”乳娘忙抱着榕姐儿下去,榕姐儿要蹭下来,乳母只得牵着榕姐儿的小手,两人一块儿走了出去。 “哪里是我想生就生的?”季氏叹道,“当初生了柏哥儿,我就想生一个闺女。怀桢哥儿的时候,谁都说我怀的是个姐儿,没想到生下来的还是个哥儿。都这么些年下来了,我也歇了这个心思了。更何况,柏哥儿都这么大的年纪了,我哪里还会这些想法?” “大哥不是比阿清还要年长十九岁吗?”裴氏促狭的笑道。 季氏感慨一声,“是啊,当初我进门的时候,母亲刚怀上阿清。阿清可是我看着出生,看着长大的,一眨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可是如今阿清又在哪儿了?她身体虚弱,在东海郡会不会吃苦头,会不会受到伤害?” 听了季氏的话,裴氏心头也涌起了伤感和惆怅。阿清何尝不是她看着长大的?十几年下来,阿清被一家人保护得那样好,真真正正是娇生惯养,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们的身边,如今却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东海郡她虽然从未抵达过,但是也曾听说东海郡条件有多么恶劣,就怕阿清不适应那边的气候和环境,万一病了该如何是好? 两人想到了至今没有消息传回来的谢韫清,一时都格外的伤感。 见气氛冷了下来,季氏忙转移话题:“我要是再生了女儿,以后必然是一心扑在自己的女儿身上,到时候,这偌大的国公府,所有的担子可都要由你一人挑起了。现在好歹有我和你一起共事,你都坐在这里喊累了,若是只你一个,不知道你得有多忙碌。” 裴氏一想到那样的场景,脑袋都要大了。“咱们虽是妯娌,这么多年的感情下来,你忍心自个儿躲清闲,把所有的担子都撂给我吗?你瞧,榕姐儿多么乖巧,你就把榕姐儿当自己女儿疼爱也是一样的。”裴氏泪眼汪汪的看着季氏。 季氏忍不住展露笑颜,“你啊,这如意算盘打得真想,等以后榕姐儿定亲了,我这个大伯母还有替她添厚厚的嫁妆。” “阖府就这么一个姑娘,大嫂当然要破费些了。”裴氏笑道。 两人刚说了一会儿话,还没休息好,又有脚步声传了进来。 原来是守在门外的小丫鬟,“大少夫人,二少夫人,宫里面来人了。” 这个时候宫里面怎么会来人?两人相视了一眼,都觉得疑惑不解。 靖国公不在府中,如今阖家上下都是深居简出,更是许久没有人再进宫了。 两人连忙起身走出去。 “太后听说府上的大小姐病了,心里面着急得很,一直牵挂着大小姐的病体。不知道大小姐病了这么久了,身体状况到底怎么样了。”传旨的太监说道。 顾云霜道:“烦请公公替臣妇转告一句,清丫头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京城里天气太过干燥,实在不利于她养病,前几日,我让仆人们将她送到庄子上养病。再过一段时间,等清丫头回了京城,臣妇让她第一时间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 传旨太监知道这位靖国公夫人身份非同一般,在她面前也不敢拿架子,只笑道:“太后也是挂心谢大小姐,这才派奴才过来打听一句。既然谢大小姐还在调养身体,就让她好生休养着。好歹等开了年,等天气暖和了,再进宫来也不迟。” 待宫里面来人走了以后,顾云霜看着放了满屋子的补品,露出了忧色。 “阿清离开这么久,我到现在都还没有收到她的消息,也不知道她在那边生活得怎么样?你们父亲是个粗心大意的,他哪里能将阿清照顾得好?” 季氏与裴氏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左一右的扶着顾云霜。 “母亲,您放心吧,阿清走的时候,可是将蔚然居身手最好的两个丫鬟都带上了,又有施先生跟着,还怕她在东海郡会吃苦头吗?”裴氏劝道。 季氏也跟着说道:“父亲最是疼爱阿清,怎么会让阿清吃苦受累?母亲您就别担心了。” 虽说女儿不在身边,但是好歹有两个得体孝顺的儿媳陪在身边,顾云霜心里面熨帖了许多。 裴氏见顾云霜面色舒缓许多,便将顾云霜扶着坐了下来。“母亲,我知道阿清不在,您做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致来。这年节下的,我与大嫂为了置办年货,忙得抽不开身。几个哥儿的学堂都放了假,阿娘不如多替我和大嫂费心思教导他们几个,免得放了这么长一段假,他们心都要散了。” 第271章 试探 “今年过年,父亲与阿清都不在,三弟也不回来,也不知道阖府上下该有多么冷清。”裴氏怅然道。 季氏胳膊肘拐了她一下,裴氏连忙住了嘴。她忙去看顾云霜的表情,顾云清倒没有露出任何的伤感与愁闷,而是在想着心事。 “你们说,太后平白无故的怎么会派人过来打听阿清的事情?” 裴氏想得浅,“母亲,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阿清是小郡主的伴读,可能是郡主殿下关心阿清,在太后面前提了两句。” 季氏显然不像裴氏那样想得简单,谢韫清时常进宫,又得太后的喜欢,这些他们都是知道的,心里面也替谢韫清感到高兴。毕竟,除了覃郡主,太后从来没有对哪个小姑娘表示出任何的喜爱来。阿清得了太后的青睐,对阿清的名声都大有裨益。 只是,不知道太后对阿清的喜爱,到底几分是真心,又有几分夹杂着其他的情绪?季氏知道,阿清与小王爷的关系似乎不一般,太后对阿清这样好,是不是,也存着替他们二人指婚的打算? 若是小王爷仍旧安然无恙,他与阿清自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般配的很。只是小王爷现在下落不明,阿清又尚未及笄,总不至于让阿清为了小王爷蹉跎了岁月吧? 季氏最担心的,就是万一小王爷出了什么事情,太后伤心欲绝之下,迁怒于无辜的阿清,不让阿清嫁人了该如何是好。季氏越想心里面越觉得不大对劲。 都这么多日子了,太后从没有派人过来看望阿清,为什么会突然遣人过来? 难不成,是因为许久没有小王爷的消息传来,太后也觉得小王爷平安归来的希望渺茫了,所以才动起了阿清的心思? 裴氏转瞬也想到了这点,她脸上血色在刹那间褪尽。 几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顾云霜叹了一口气,“如今这副情况,还是让阿清在庄子上养病吧。” 奉太后旨意来靖国公府探望谢韫清的太监回了慈宁宫,跪在地上给太后回话。 “靖国公府可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太后问道。 太监将自己的靖国公府所见所闻,一五一十的与太后回禀了。 “谢丫头病了这么久,到底是生了什么样的病?”太后数着佛珠子自言自语。 “谢夫人说,谢姑娘的病已经快要好了,只是受不得京城的气候,这才搬去了庄子上。住上一段时日,等身体大好了,就进宫来给您请安。” “哀家身边难不成还缺过来请安的人吗?”太后笑了一声。 萧覃走上前来,“阿清的身体一向康健,从来没见她生过病,怎么这回会变得这样严重?”她脸上全是关心,恨不得自己插上翅膀,飞到谢韫清的家里面去看看她。 太后想了一会儿,又对太监说道:“你去将慧心县主请进宫来,就说,覃郡主在宫里面无聊,召她进宫来陪覃郡主说说话。还有,将高家的大小姐也请过来吧。” 他这才刚从宫外面回来,这会儿又要马不停蹄的出宫将县主和高大小姐给请过来。若说县主和高大小姐家离得近也就罢了,偏偏大长公主府在京城的南边,高府又在京城的北边。这连让他歇口气的时候都没有。 太监心里面叫苦不迭,但是脸上却不敢有丝毫的怨怼,忙点点头,弓着腰退了下去。 “皇祖母,您让人将慧心县主和高家姐姐请过来有什么事情要问吗?”萧覃轻声问道。 “我是觉得谢家的丫头,这病有点不同寻常,我又不至于派人去庄子上看一看谢家丫头,只能将她最要好的两个朋友请过来问几句话。” 萧覃虽然也牵挂着谢韫清的身体,但是又觉得这样做不大妥当。若是让谢韫清知道了,会不会觉得皇祖母不信任她?想到这里,萧覃连忙开口阻止道:“谢伯母亲口说的,她是阿清的亲生母亲,她说的话还能有假?皇祖母,这天寒地冻的,您干嘛要让慧心和高姐姐跑这一趟?若是她们也受寒着凉了,皇祖母您不心疼,姑祖母与高伯母还会心疼呢。” “哀家是有些话想要问问,若是不问清楚,哀家心里不踏实。”太后坚持自己的想法。 萧覃见状,虽然觉得奇怪,但是也无法再阻止太后的决定。再者,她心里面也十分的好奇。萧覃抱着雪团,与太后又说了一会儿话,外面传来通报声,县主与高姑娘来了。 太后直接让两人进来了。 罗慧心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裙裳,显得越发的娇嫩可人。高秀仪倒是穿着一身水蓝色的衣服,她身量又拔高了不少,看上去显得格外的宁静温柔。 太后此前也时常见到过这两个丫头,对她们二人倒是很有些喜欢的。 罗慧心自然不必说了,华阳大长公主最疼爱的孙女儿,太后对罗慧心也是格外的上心。高秀仪虽然是高家的姑娘,太后又最是痛恨高家,但是她知道,这件事怪不得高秀仪。哪怕她对那个高家有多么深痛恶绝,总也不会迁怒到这样优秀聪慧的一个女孩的身上。 “太后娘娘,祖母正念叨着,好久没能进宫给您请安,您就召我进宫来了。我祖母也想着一同过来与您叙叙话,但是她大病初愈,实在是不便走动。等我祖母病好了,再让她进来陪您说话。” “你祖母有这份心,哀家便十分感动了。都是上了岁数的人了,要好好保重身子才是要紧。她的心意,哀家怎么会不知?”太后笑道,又让宫人们给罗慧心和高秀仪两人赐坐。 罗慧心捻起一枚糕点吃了起来,“还是太后娘娘宫里面的点心好吃,我在宫外怎么也吃不到这样美味可口的点心。” “你少吃些吧,也不想想,一个冬天过去,你得胖了多少?”高秀仪小声的对她说道,又带着担忧的目光在罗慧心的脸颊上扫视了一圈。 她原先脸上还只是有着婴儿肥,眼下要比之前更丰润了一些。 女儿家都是爱美的,饶是没心没肺惯了的罗慧心也不由得轻声叫了一声,作势要去拧高秀仪的胳膊。“让你说我胖,你说我胖也就罢了,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我。” 高秀仪做出讨饶的样子来。 这里到底是慈宁宫,太后还在这儿,两人只是笑着打趣两句,便重新坐回去。 萧覃颇有些羡慕的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互动。 她从小就生活在太后身边,从来没有贴心的姐妹。宫里面虽然有无数的公主,但是哪个跟她亲近,不是打着讨好太后的目的来的?可以说,萧覃长到现在,连一个可以说心里话的姐妹都没有。她倒是格外羡慕谢韫清与她们二人的友谊,也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有这样无话不谈的好姐妹。 萧覃的落寞,太后自然是看在眼里的。她心中也是沉沉的一叹,她岂会不知萧覃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孤独?只是在这皇宫深处,哪个人不是花花肠子一大堆?她又从哪里找来可以陪萧覃说话交心的小姑娘? 太后虽然再疼爱关心萧覃不过,到底也顾虑不到萧覃的一切。 萧覃虽然从来不说,但是太后也能感觉得到,她对这种亲密无间的友情是有多么的向往。她一向都是个懂事乖巧的好孩子,只是这样什么都不肯多说的萧覃,更让太后觉得心疼。 幼子早殇,只留下一对儿女。她却不能顾及到萧覃的全部,让她一直这样怏怏不乐的,也不知幼子会不会怪罪于她? 如今萧玄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她只剩下一个萧覃了。 无论如何,只要萧覃觉得快活开心,她什么都能够满足萧覃。 罗慧心喝了半杯热茶,“太后娘娘这里的茶水也要比外面的更要甘醇,不行,我以后要天天进宫,天天过来缠着太后娘娘讨茶喝。” “你这副模样啊,说得倒好像是你祖母没让你吃饱喝足的样子。来,跟哀家说说,你祖母到底有没有让你吃饱?”太后拉着罗慧心的手,将她拉到眼面前。 “我们府中的厨子哪有太后娘娘宫里面的厨子手艺好?他们做的点心我都吃了十几年,早就发腻了。要不然,太后娘娘,您拨一个会做糕点的师傅给我吧。” 胡闹,哪有主动索要面点师傅的道理?高秀仪忍不住摇头。 萧覃忍俊不禁,笑着道:“你若是喜欢慈宁宫的点心,那就天天过来吧。只怕你嫌从大长公主府来慈宁宫,路途漫漫,只来一两次就不想来了。” “谁说的,有这么多精致可口的点心,我怎么会只来一次?”罗慧心想要再吃一块点心,但是一想到刚刚高秀仪说的话,自己这些日子确实是胖了不少,心里面便拿不定主意了。当初祖母病重,她衣不解带的在病床边伺候着,没几日的功夫,就已经清瘦了一圈。怎么一眨眼,她就胖了一圈了? 高秀仪看向了太后,她摸不明白,太后召她们二人进宫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272章 面具 与罗慧心的大大咧咧不同,高秀仪是个很敏慧的姑娘。尤其是这些日子以来,她沉静了不少,想事情要比罗慧心更深彻。 太后不动声色的道:“哀家召你们过来,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只是哀家听闻,谢家小妮子病了,你们与她是挚交好友,知不知道她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 竟是为了这件事?高秀仪有些狐疑。虽说之前谢韫清时常进宫,太后对她的感情自然非同一般,但是太后对谢韫清关怀至此,也是高秀仪始料未及的。 罗慧心虽然也觉得甚是奇怪,但是她在太后面前一点也不设防,更没有对太后的目的产生一点儿的怀疑。当下就说道:“顾伯母说阿清的病见不得一点儿风,我们也只是隔着门帘与她说了两句话。不过她病得不是很重,最多养几日就会病愈吧。” “这样啊……”太后沉吟道,又看向一边的萧覃,“难为你两个姐妹进宫来,你和她们一块说说话吧。” 萧覃便将雪团交给宫女,自己带着高秀仪与罗慧心出去。 宫室里面只剩下辛嬷嬷陪着太后,太后紧锁着眉头,久久没有说话。 “娘娘,既然谢姑娘没有什么大碍,您也就不要挂心了。”辛嬷嬷劝道。 “不对劲,”太后摇了摇头,“慧心丫头说谢丫头不能见风,顾氏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将她送出京城去?再者,顾氏中年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宝贝的不得了,没道理年节下的,让女儿一个人离京养病,她在京城不管不问的。” “那,依太后所见,谢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辛嬷嬷话没有说完,先被自己唬了一跳,“莫不是,谢姑娘染了什么会传染人的病吧?” “你见过儿女生病了,做母亲的会避在一边的吗?” 这倒没有,辛嬷嬷想起了天子小时候,当时天子染上了水痘,那时候所有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只有太后娘娘,寸步不离的守候在天子身边。半个月后,天子身体大好了,太后反而瘦了一圈。 只是,辛嬷嬷想不出,谢韫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太后也是满头雾水,感觉怎么也抓不住重点。 “娘娘,顾夫人那样疼爱女儿,她自然会为谢姑娘打算的,还怕谢姑娘会出什么事情吗?”辛嬷嬷劝道。 太后只得稍稍放宽心,但是想到萧玄仍然下落不明,心里的巨石仍然悬着。 辛嬷嬷替太后捏肩捶背,见太后一直郁郁不乐,心里面知道她也是牵挂小王爷了,便用着一种极轻松的口吻说道:“太后娘娘也不要操心那么多事情,小王爷那样的勇武不凡,有您挂念着,又有皇室的洪福保护着,还怕会出什么事情不成?” “哀家已经老了,当年先皇驾崩,猷儿意外殒命,哀家都是靠着苦撑才支撑到现在的。若是阿玄再出一点儿事情,这让哀家如何是好。”太后无比怅惘的叹了一口气。 太后有许多子孙,但是真正最得她喜欢的,只有萧玄兄妹了。 无论什么时候,太后都经不起再一次的打击了。 “哀家活了大半辈子,什么都已经看开了。只有这么一对可怜的孩子,哀家想要在临走前,看他们两个成家,拥有自己的孩子。”只是,现在看来,凭她的身体状况,似乎是撑不到那一天了。太后眼神黯淡了下来。这两年,她表面上看起来仍然精神矍铄,但是私下里,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太后怕萧玄兄妹担心,便勒令太医把守这个秘密。 旁人不说,她却不能自欺欺人。 她怕自己撑不到他们二人各自成亲的那一天了。 太后一遍遍的数着佛珠子,她一向笃信佛教,而天子却奉道教为至高无上的神明。说起来,她与天子,算是天底下最奇怪的母子了吧。 高罗二人跟着萧覃,一块儿去了萧覃的书房。 外面刮着寒风,但是屋子里面全是温暖如春。 罗慧心看到书头都要炸开了,看着萧覃与高秀仪道:“为什么我结交的这些姐妹里,一个两个都是大才女呢?还给不给我活路了。” 谢韫清与高秀仪的才情,罗慧心再熟悉不过了。坦白讲,萧覃是大长公主最疼爱的孙女,又是豫王的遗孤,太后亲自带大的。琴棋书画也是请了鸿儒教导的。虽说萧覃没有拿得出手的才艺,但是琴棋书画,没有一样会落后于人。罗慧心别提多憋屈了,又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高秀仪。从前只知道和她斗嘴的高秀仪,现今也变得安静沉稳了许多,真是令她好不习惯。 高秀仪在看写谢韫清誊写的小诗,不由感叹道:“阿清这首字真是好极了,而且你瞧她,擅长多种字体,偏偏她每用一种字体写字的时候,都不会让人瞧出其他字体的影子来。” “阿清会用多种字体写字?”萧覃投来不解的目光。 罗慧心仿佛在说着一件最为稀松平常的事情:“她打小就跟着顾首辅学习,会写几种字体又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不过阿清要更为让人震撼的,应该是她可以一只手写字,另一只手作画吧。”罗慧心得意的说道,仿佛她夸的那人是自己。 萧覃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说道:“这些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呀?” “阿清不爱卖弄,但是不代表这些她不会。当初那个讨厌的虞国使节团来的时候,阿清一曲剑舞,艳惊四座,这也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事情。”罗慧心说道。 宫宴当晚,萧覃虽然不在现场,不曾见到谢韫清三人如何表演默契,赢得满堂赞声。也不曾见到,谢韫清如何让虞国十公主颜面尽失。不过事后,萧覃到底还是在宫人们的口中的得知了宫宴时的情况。 她那时当真是好奇谢韫清到底还有多少本事。 其实,早在中秋宴会时,萧覃见到规行矩步、落落大方的兰馨,便已经生出了许多好感和好奇。 果然没有让她失望,谢韫清这个人,要比京里面所有的女子都要显得有生气许多。 还有就是,谢韫清的从容与端重,大概是她永远也学不会的吧。 后来眼看着兄长越来越关心谢韫清,萧覃心里面不仅不吃味,反而十分期盼着兄长将谢韫清娶进门来。这样她与谢韫清的关系也就更亲密了。 兄长这十几年的生活,每一日都是如履薄冰,她都是看在眼里的。只有与谢韫清待在一起,萧覃才能感觉得到,兄长浑身都出于一种极放松的状态。这种状态,是从来不曾在兄长身上见到的。” 萧覃心疼自家兄长的时候,也在努力将自家的兄长推销出去。 在萧覃面前,罗慧心没有在太后面前的拘束和谨慎,与萧覃说道:“可惜不知道什么时候阿清才能回来,这个年节,想来她不会回来了。” 除夕那日,凡是朝中大臣、三品以上的命妇,以及他们家的千金,都是要入宫守夜的。虽说在宫里面,一举一动都要受着别人的牵制,行动多有不便,但是这是沿袭至今的习俗,任何人都不敢质疑。 往年,谢韫清也会跟着自己的母亲和嫂子进宫。如今,谢韫清却不在京城。 她在那个冷冰冰的庄子上,也不知道会不会想家人,会不会想要回来和家里人一起守夜,等着辞旧迎新。 罗慧心一句话,让几个女孩心情都郁闷了起来。 高秀仪也不由得心里有了怀疑。 京城里的这些贵族圈子里的姑娘们,哪个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谢韫清虽然清瘦,但是身体状况却是没有问题的。怎么会突然变得卧床不起了。 到底是什么原因,谢韫清才会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萧覃与谢韫清接触的时日虽然不长,但是她从小到大孤独惯了,严格来说,谢韫清是她第一个朋友,她再看重谢韫清不过了。眼下谢韫清却不见了踪影,叫她如何不担心?“我要不要恳求皇祖母,让皇祖母派人去庄子上看看阿清?”萧覃试探着问道。 “还是不要了吧。”高秀仪立即开口道:“我与慧心也曾去看望过阿清,不过阿清见不得风,我们只隔着帘子与她说了几句话。阿清虽然声音有些虚弱,但是听起来也没有什么大问题。从这儿到庄子上,一来一回也得好几日的功夫,若是让阿清知道了,指不定如何过意不去。”高秀仪有条有理的分析道。 萧覃听了,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便只得作罢。又觉得高秀仪只比自己年长两岁,心思已经如此细腻,考虑事情如此周全细致,又觉得自愧不如。 罗慧心却是想到了旁处,其实她们从来没有见到过谢韫清,也没有听过谢韫清的声音,所以对于谢韫清的病情,她们实在是一点儿的想法都没有。 被所有人牵肠挂肚的谢韫清,此时终于见到了自己想要见的那人。 眼前的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脸上是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若是胆子小的,碰到这人,一定会吓得尖叫出来吧。 谢韫清却面色平静的看着他,似乎想从这张恐怖的面具上瞧出什么东西似的。 “你不怕我?”那人终于开口,声音阴沉嘶哑,十分的难听。 第273章 警告 “我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女儿家,如何不怕?”谢韫清看着他脸上丑恶可怖的面具,嘴上说着害怕,但是表情上,倒是看不出一点儿紧张担忧的样子来。 男子脸上带着面具,旁人看不到他的面部表情,但是谢韫清能够料想到,此时此刻,面具后面的那张脸,定然是扭曲的吧。 “我虽然不知道阁下的身份,但是看阁下的手下,一个比一个的谨慎,料想阁下的身份也非同小可吧。”谢韫清说道。 男子显然没有料到谢韫清会开门见山的就与他说这样的话,明显愣了一下,过了良久才开口:“那你再猜猜,我是什么身份?” 谢韫清沉吟了一会儿,“我如果猜对了,阁下还会留我一条性命吗?难道,就不想着杀我灭口?” 男子放声大笑,“你尽管猜,我就不信,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当真能猜出什么来。”男子是这样的狂妄,只因为他实在不相信,一个被家中亲人保护得滴水不漏的小姑娘,怎么可能猜得到他的身份? “我不猜了,万一猜出来了,无非就是两种结局。你现在把我杀了灭口,或者你把我还给我父亲做一笔交易,等交易完成了,再将我杀了灭口。横竖说出来都是一死,我为什么要冒这个风险呢?”谢韫清气定神闲的瞧着男子。 她的目光是那样的清亮,有那么一瞬间,男子甚至要怀疑,谢韫清是不是当真猜到他的身份了。 只是,那怎么可能呢?他的真实来历,若是一个闺阁千金都能猜得到,那他这么些年的筹谋,不就是一场笑话吗? 男子又盯着谢韫清看了一会儿,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打量和探究,目光如蛇蝎一般,偏偏谢韫清又岂是一般的女孩?她前世贵为国母,与萧昱一同击败过宗庙,替萧昱打理着后宫,接待命妇,什么样的风浪没有见到过?什么样的处境没有面临过?又哪里会惧怕他的审视? 见谢韫清没有被惊吓到,男子倒是有些称奇。 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为什么会如此的镇静?镇静到,完全不像一个小女孩。 男子又打量了谢韫清一会儿,凭她如何冷静沉着,终究只是一个小丫头片子,还怕她插上翅膀跑了不成?打定了注意,男子就不再注意谢韫清,转头对站在一边的身材颀长的手下说道:“宋齐,你负责保护这位靖国公的千金。小姑娘金枝玉叶,你可要小心些。” 保护是假,监视才是真吧?谢韫清虽然早已看破,却没有开口说破。 “宋齐”答应了下来,又看向谢韫清,戴着面具的男子看不到的角度,“宋齐”对谢韫清露出了一丝微笑。 谢韫清看了一眼“宋齐”,脸上一派平静,心里面却不似表面上这样淡然了。这哪是什么“宋齐”啊?分明是鬼主意一大堆的萧玄。 男子吩咐完“宋齐”,这才看向谢韫清:“谢姑娘身份特殊,我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谢姑娘应该理解吧?”话是这样说的,但是男子语气里面确实不容人置疑的强硬。 “我自然是了解的,阁下手下金银匮乏,只雇佣得起这样一个手下。当时阁下只安排了一个小丫鬟给我,我就知道,阁下手头并不宽裕。”谢韫清故意曲解男子的意思。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男子听了谢韫清的话,心里面顿时就像打饭了浆糊一般。 不是说谢邕是个武将吗?怎么谢邕生出来的女儿,这样的千伶百俐、能言善道,又一点儿的也不娇气,哪里像将门之女? 男子险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手下抓错人了? 谢韫清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心道出来这么久,指甲已经好几日没有修剪了。等这会儿出去了,一定要将指甲好好修剪。 自此,谢韫清安危和行踪便托给了萧玄。 萧玄将谢韫清送了回去,有了面具男的吩咐,萧玄这次是光明正大的将谢韫清送了回来。 只是,在路上的时候,谢韫清又遇上了几个熟面孔。 这几日一直与谢韫清不对盘的女子哼了一声,将头撇向了别处,瘦高个定然是欢喜女子的,立即就跳出来对着谢韫清说道:“滚开黄毛丫头,不要挡了我们的去路。” 态度之恶劣嚣张,实在是和之前的赫连玥有的一拼。 但是谢韫清又岂是个容易被吓唬到的?当下似笑非笑的望着几人,“我刚从你们主子那里走出来,他刚还说,要你们上下都要礼遇我,怎么,这会儿就阳奉阴违了?我倒要回去问一问,看看他说过的话,在你们这些下属面前,是不是一个字都不作数。” 瘦高个一向冒失莽撞,但是那女子却是个有点儿眼力劲的,连忙拦着道:“谢姑娘是我们这儿的贵客,我们自然是要好好招待谢姑娘的。刚刚我兄长对谢姑娘态度不当,还请谢姑娘见谅。” “五妹,你什么时候受过一点儿委屈?作何要向这黄毛丫头道歉?”瘦高个嚷道。 谢韫清幽幽说道:“是啊,干嘛要给我这么个黄毛丫头道歉?大不了我去你们主子哪里闹上一通,看现在是我重要,还是你们重要。” 瘦高个盯着谢韫清,就像是毒蛇锁定了什么猎物似的,脸上更是露出了阴测测的笑容。“你在威胁我?”瘦高个冷声道。 “我怎么敢威胁人呢?”谢韫清顿了顿,又说道:“我这样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女子,最多也就逞口舌之利罢了。我相信,在你们任何一个人面前,我都是最不堪一击的一个吧?当然,我知道你们这些人,都是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之人,我相信,你是真心实意的想要杀了我,在欢喜的女孩面前展示一番的。只是抱歉了,我恐怕不能让你如愿了。” 瘦高个是个很容易被人挑起情绪的,听了谢韫清的话,若不是想起了大哥的警告,无论如何都不能对谢韫清做出什么事情来,瘦高个恐怕当真要除掉谢韫清了。 正是因为笃定他们不敢对自己做什么,谢韫清才有恃无恐的挑衅他们。大概是整日的待在这里,日子实在是太过无聊了吧,谢韫清越发的想要与他们折腾折腾。尤其是眼前这娇媚动人的女子,更是牙尖嘴利的,好歹能与她斗斗嘴,打发下时间。或者,也能趁机打探出一些消息来。 瘦高个还想与谢韫清争辩,但是却把女子拉了回来,瘦高个只得勉强作罢。 原来是为首的男子给他们使了个眼色,处在盛怒中的瘦高个没有看到,但是女子却是瞧见了,心里面一沉,又连忙将瘦高个拉住。 谢韫清道:“看来还是有人懂得顾全大局的嘛?你是他们的大哥吧?既然是大哥,就好好约束管教着他们,免得他们做下什么错事,回头想要挽救都没有办法。”谢韫清意味深长的看了为首的男子一眼。 那人目光正好与谢韫清对上,他心尖一颤,显然,他是看出来谢韫清眼中的揶揄。 不会吧?难道是自己的身份被发现了?不可能啊,他隐藏得那么深。不可能、不可能,若是他的身份那样容易被发现,他这个豫王手下第一护卫的面子还要不要了?不要自己吓唬自己了。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心神镇定了下来。 萧玄也看向了他,冷笑了一声移开视线。 这下为首的男子肩膀一下子就垮了下来了。 他的身份还是被发现了? 是谢姑娘自个儿发现的?还是小王爷告诉谢姑娘的?瞧小王爷这副态度,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那么,定然是谢姑娘发现的了? 原来,这几人之中的“大哥”、一直起着领头羊作用的男子,竟然是伪装以后的罗隐。 罗隐自认为自己的易容和伪装能力已经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了,怎么可能还会有人发现他的真实身份?某一瞬间,罗隐几乎是耷拉着耳朵的。 女子显然察觉出他们的“大哥”此时有些不大对劲,连忙低声问道:“大哥,你脸上怎么这么差?可不要吓我们啊。” 罗隐摆摆手,到底还是要将戏演下去:“无妨,只是走神了而已。谢姑娘说得对,主子将谢姑娘奉为上宾,我们自然要好好招待谢姑娘。以后所有人,都不得对谢姑娘有一点儿的不尊敬,若是让我看见,我绝不轻饶。被我撞见了倒是无所谓,要是让别的什么人看到了,传进了主子耳中,有你们受的。” 谢韫清听着他说话,罗隐的声音她是再熟悉不过了,只是此时眼前这人说话的声音却是与罗隐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萧玄的这些属下,的确个个都是身怀本领的。 不说萧玄的手下,单说萧玄,也绝不是一个只知道吃酒享乐的纨绔。他有真本事,有作为,有豪情壮志,也有缱绻柔情,更重要的,他懂得隐忍、躲避锋芒……这样的萧玄,无异于一粒埋在地底的珍珠,终有一日会被人所发现,然后大放异彩,任何事物都无法遮挡他的光彩! 第274章 短见 萧玄不知道谢韫清心中所想,此刻的他正满心不悦的看着罗隐。 罗隐察觉到萧玄朝他投来的目光,颇有些奇怪,但是这样的场景,他自然是不能表露出任何心思来。 彩燕见谢韫清是被一个男子护送回来的,心顿时悬了起来。她几步走过去,扶着谢韫清,“姑娘,您去了这么久,我刚刚泡好的茶都凉了。”彩燕挤开萧玄,走在谢韫清身边。 得益于谢韫清,她虽然仍然是一个笨手笨脚的乡野丫头,也学会了些煮茶之类的精细活。 萧玄被挤到一边,不满的摸了摸鼻尖。 从前谢韫清身边的那个叫青萝的丫头,就是个木楞的,每每他要和谢韫清独处了,青萝都不懂得早些退下。眼前的这个小丫头比青萝还要过分,竟然敢将他挤过去。 彩燕忽然觉得脖子凉飕飕的,她看了看头顶的天空,今儿难得是个晴朗的天气,一丝清风也无。 接下来几日,萧玄果真就在谢韫清身边留下来了。 彩燕虽然觉得多一人的日子十分不自在,但是她到底不敢多说什么,只得越加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谢韫清。 终于又过了几日的功夫,谢韫清正立在庭院中,看着自己亲手栽下的树苗,便听见陌生的脚步声传来。 来人是一个陌生的男子,左半边脸被一张铁质的面具遮挡,露在外面的另外半张脸,格外的白皙俊秀,却显得有些阴沉。 来这里这么久了,这儿每一个人,不是戴着面罩,就是戴着面具。 谢韫清能摸得清,在这里,戴面具的人,身份较之戴着面罩的人,一定更加尊崇些。只是眼前这个男子,为什么只遮住了半张脸?他虽然遮住了半张脸,但是这遮与不遮,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谢韫清这几日与萧玄在一处,听萧玄提及过,彦王遗孤身边有一个亲信,一向戴着半张面具。其人奸诈多谋,诡计多端,与之相处要保持十二分的警惕。 想来,眼前这人,就是那个亲信隋骞了。 他年纪轻轻,看起来似乎不到二十岁的样子,再加上面色苍白没有血色,怎么看都是一副病恹恹的文弱书生的样子。但是有了萧玄的提醒,谢韫清自然不敢轻视了他。 “不知道这位先生过来有什么要事?”谢韫清敛眉问道。 隋骞面容犹如霜雪,谢韫清还从没有见过这样冷傲的人。她不由想起了素问,坦白来说,除了素问,她想不起来还有谁会比眼前之人更加的清冷。 “奉主子的命令,将你押过去。”隋骞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就像是例行差事一般。 彩燕心里面很是不痛快,这人怎么这样不近人情?面对着这样一个小姑娘,也当真忍心这样拉着脸?什么叫“押过去”?姑娘又不是犯人,至于所有人大动干戈吗? 谢韫清倒是没有像彩燕那样想东想西,而是沉静的开口:“这样说来,你们主子这是要行动了?” 隋骞虽然奇怪面前的小姑娘怎么没有感到慌乱,但是他到底是个沉得住气的。“这是上头的决定,我只负责服从主子的命令而已,其他的一概不管。” 谢韫清看着隋骞,很显然,对于隋骞的话,她一个字都不相信。隋骞是彦王遗孤的心腹,彦王遗孤有什么事情,都会与隋骞商量,隋骞怎么可能会不知情?不过谢韫清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萧玄一直垂着头站在一边,不起眼到都没有人注意到他。 只是,听着沉闷的锁链的声音,萧玄眼中还是有过一丝心疼。 谢韫清自带来了这儿,就一直戴着脚铐,让人不免担心,她的脚踝会不会感到难受。 隋骞走在前面,领着谢韫清一路出去了,萧玄紧随其后。彩燕也满面愁容,这几日她跟在谢韫清身边,每日里的活计十分轻松,她是打心眼里喜欢谢韫清的为人。 彩燕能有预感,谢韫清这次被带走,大概永远也回不来了吧。 几人走到了门口,彩燕也便跟到了门口。 “回去吧,我不会有事的。你离开家人,照顾我也有些许功夫了,是时候回家了。”谢韫清在门口处转过身来,看着彩燕说道。 彩燕眼眶不由得湿润了,谢韫清脾性好,又多才多艺,博学广识。于彩燕来说,虽然谢韫清那样的温和可亲,同时也是无比的遥远神秘。于她来说,谢韫清与她生平接触到的所有人都不同,彩燕忍不住想要追随着谢韫清。哪怕一辈子只能当她的小丫鬟,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彩燕扶着门框,目送着谢韫清的身影消失在眼面前,仍旧恋恋不舍的站在那儿。 终于又到了前几日去的院子。 谢韫清又站在了那个带着修罗面具的男人的面前。 “过了这么久,你们总算要实施你们的计划了?”谢韫清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男子脸上的面具,那样丑陋的面具在她眼中,似乎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男子饶有兴致的看着谢韫清,不得不说,站在他眼面前的女孩,很有几分让他探究下去的想法。 “到了这种地步,你难道还不觉得害怕吗?”男子开口问道。 “害怕?”谢韫清反问了一句,“我只是个常人,我自然会害怕,只是,我同时也是靖国公的女儿。我的父亲面对敌手时,从来不会屈服,我也是如此。” 男子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大笑道:“你这样为你的父亲着想,你父亲又能为你做到怎样的地步?我单要看看,他是选择救下你,还是会,放弃你。”说到最后,男子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了出来。 “我想,以你们的筹划,自然是希望我父亲选择救我。只是,你们大概要失望了。”谢韫清说完,便没有再开口。 “谢邕如何疼爱你这个唯一的女儿,大周谁人不知?我想,为了救你,他一定会甘愿舍弃一切的。” “这么多天下来了,你何曾见到我父亲着急过?”谢邕将碎发拨到了耳后,只是静静的看着那张恐怖的面具。 两人相对无言,谁都没有说话。 谢邕又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函。 字迹与上次的一模一样。 谢邕看完了信中的内容,手渐渐抖得厉害。他咬紧牙关,口中溢满血腥气味。 施明光站在一边,虽然没有看到信中的内容,但是看着谢邕的脸色,施明光也猜得到,定然是谢韫清那边有消息传来了。 他不无担心的瞧着谢邕,生怕谢邕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好在谢邕虽然双眼通红,但是好歹忍住怒火没有发作。 施明光接过信件,粗略的从头读到尾,自己的心也像石头沉入大海。施明光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将信纸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中。 眼下这个局面,总不至于当真牺牲了清丫头吧? 施明光想到了相交几十年的老友。 老友对萧玄与谢韫清两个小辈有多么看重,施明光再清楚不过了。 萧玄失踪的消息传到京城,施明光就发现了顾平章精神一下子就像垮了一般。清丫头虽然只是顾平章的外孙女,但是顾平章疼爱清丫头,丝毫不逊于疼爱自己的亲孙女。若是顾平章知道了清丫头出事的消息,还不知道他会伤心成什么样。 眼下的局面,谢邕又能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你说,阿清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夫人会不会寻短见?” 正当施明光脑子里面混乱成一团的时候,忽然听到谢邕这样说道。 凭顾云霜那样疼爱着小女儿,小女儿一旦发生了意外,顾云霜绝对不会心安理得的继续生活下去。 施明光没有再说话,谢邕也没有开口,两人就这样沉默了许久。 钱太守恰好在这个时候过来了。 “钱太守有什么话,派下人们过来传话就行了,何必白白的跑着一趟?”谢邕对着钱太守没有好脸色,连一个字都不想说,倒是施明光在一边招待钱太守。 “这几日,谢大人一直在养伤,凡事太守大人拿主意就是了。”施明光也跟着说道。 听到他们让自己拿主意,钱太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下官人微言轻,哪里有资格自己拿主意?”钱太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道,就差以头抢地了。 谢邕本就心烦气躁,见钱太守这样的惺惺作态,心里面越发憋了一股邪火,当下重重一拍桌子。“别在我这里鬼哭狼嚎,吵的人不得安宁。” 钱太守显然被谢邕的大嗓门吓了一大跳,都忘记了继续哭,只瞪大眼睛看着谢邕。 谢邕正为自己女儿的事情头疼不已,看着眼面前的钱太守,只觉得分外的碍眼。一想到眼前这人,与乱臣贼子勾结,绑走了他的女儿,他现在又不能发作眼前这人,谢邕就觉得心里面梗得难受,恨不得现在就将钱太守拖出去千刀万剐。 这几日听着施明光分析局势,谢邕这才勉强控制住脾气,暂时留钱太守一条性命。 第275章 来历 钱太守的性命在他眼中,自然是不值一提。真正让他牵挂着的,无非就是他的女儿。如今虽然明知女儿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然而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女儿,不知道女儿的安危,这让谢邕如何不担心? 谢邕皱着眉头,恨不得抬起一脚将他踹出去。 想到施明光的话,谢邕只得忍了下来,现在且留眼前这个小人一条性命,回头他绝对不会轻饶了他。 钱太守松了一口气,也忘了再佯作哭泣。小心翼翼的盯着谢邕的表情看。 处在盛怒和担忧之下的谢邕自然没有发现,钱太守在打量着他,施明光却敏锐的发现了。 待钱太守推出去后,施明光让谢邕的亲信喊来了素问。 素问一直跟随着谢韫清,谢韫清不见了,她也四处奔走,想方设法的查探谢韫清的下落。只是接连几日过去了,谢韫清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别说萧玄将谢韫清托付给她,单说这么长时日的朝夕相处,素问与谢韫清也已经萌生了十分深厚的感情。 除了谢邕与施明光,大概便只剩下她最为担心谢韫清的安危了吧。 素问曾经联络过默言与石垚,让他们帮忙一同寻找谢韫清的下落。只是谢韫清的踪迹似乎与萧玄一样,都石沉大海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谢韫清仍旧没有消息传回来,饶是素问再冷面冷心,时不时的也会觉得心里发慌。 她自幼就接受严酷的训练,一向敏觉,没道理几乎要将东海郡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发现谢韫清的踪影。 既然她找不到,那么只能说明一点,劫持谢韫清的那伙人,有着异常强大可怖的来历。素问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劫持谢韫清的那伙人,究竟是什么样的背景?怎么就能够从太守府将人劫走。 总不至于是那些倭人吗?但是倭人又是怎么知道谢韫清身份的呢?素问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正好施明光派了人寻她过去。 素问一早就觉察出,施明光绝不是一般的大夫,他有着异于常人的冷静和智谋,因此立即就跟着过去了。 “施先生,可是有姑娘的消息了?”素问一进门就问道。 施明光第一次见到素问时,就知道素问绝不是一般的丫头,谢韫清将她放在身边,一定是因为她大有本事。果不其然,这几日谢韫清失踪了,半点儿没见到素问失态或者流露出慌张的样子,而是一直四处寻找着谢韫清。 单论这份镇定,就已经不是小丫鬟所具有的了。 施明光也不瞒着素问,将已经揉成一团的信纸递给素问。 素问粗略的看完,原本就冷若霜雪的一张脸上更加苍白。她定了定心神,“需要我做什么吗?” 施明光赞许的看着素问,她看完信,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流露出半点软弱无助的样子,实在是难得。 “的确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去做。”施明光说道。 “您尽管开口,只要能够救出姑娘,我什么都愿意去做。”素问连忙说道。 见素问这样关心自家女儿,谢邕心里面也觉得熨帖了不少。 好歹,虽然有人满心算计着她的女儿,好歹也有人担心关心女儿的安危不是? “我需要你这几日看紧钱太守,”施明光手负在身后,看着素问道:“不管钱太守去了什么地方,说了什么话,见过什么人,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 这几日,他们也曾派人跟紧钱太守。 说来也奇怪,他们派过去的人,都是谢邕的亲信,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按理说盯着一个钱太守,应该不至于被发现了踪迹。但是几个亲信无一例外,没有探查出任何讯息不说,甚至还可能被钱太守发觉了。 “我们派去那么多顶尖的高手,都没能查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你让素问过去又能起到什么作用?”谢邕不解的说道,“再者,钱炀既然生出了警觉,就不会再露出小尾巴给我们揪住。” 施明光露出了一丝笑意:“那可未必,钱太守虽然是个有点小聪明的,但是我不认为他是滴水不漏的人,一定还有我们没有发觉到的地方。” 素问领命退下。 “这个丫鬟,可是个深藏不露的啊。”看着素问的背影,施明光叹道,“她究竟是什么来历?怎么以前从来没见清丫头身边有这样一个丫鬟?” 应该不会是谢邕夫妇寻来放在谢韫清身边的吧,施明光丝毫不会往这个方向去想。实在是不相信谢邕夫妇能调教出这样一个功夫高强、机敏善变的丫鬟。 “阿清身边又不止这么一个丫鬟,还有另外一个叫默言的,也是莫名其妙的就出现在了阿清身边。她原先也跟着来了东海郡的,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我就没有见到过默言。”谢邕说道,“还有,那个叫石垚的护卫。” 他原先还在为女儿的安危而烦心,注意力好歹被施明光的话转移了不少。 说起来,女儿身边的确是出现了几个莫名其妙的人。这些人,似乎来头都不小,他们又是如何出现在阿清身边的呢?谢邕忽然很想将素问追回来问问。 “清丫头是个很有注意的,她不会放着来历不明的人在自己身边的,想来这些人,她也是信得过的。”施明光见谢邕脸色不大好,便开口说道。 谢邕放下心来,的确,虽然他甚少与这几人接触,但是她还是相信女儿眼光的。既然女儿信任着他们,自己何不相信女儿呢? 施明光想了想,又说道:“你说默言与石垚自打来了东海郡就不见踪影,会不会,是奉了清丫头的命令,去寻找豫王的下落去了?” “为什么这样说?”谢邕眉头皱的越紧了,“阿清与豫王那混小子怎么可能产生牵扯?”在他心目中,谢韫清永远是那个没有长大的娇滴滴的小女孩,因此他下意识就否决了谢韫清被萧玄拐跑了的可能性。 “豫王我是见过几次面的,倒是个谦逊有为的后生。他人又生得俊朗,清丫头欢喜上这样的人物,也不是没有可能。”施明光说道,当初他暂住顾府,萧玄没少来见顾平章,施明光自然见了萧玄好几面。 他识人无数,早就发现萧玄不是世人口中飞扬跋扈的纨绔子弟。相反地,每回他与顾平章辩论,萧玄都能跟上他们的思路,与他们二人一同辩论,每每他与顾平章两个老伙计都要折服与萧玄敏捷的才思和口才上。 其实施明光与萧玄的瓜葛,早在十一年前就已经缔结了。 先豫亲王死后,萧玄被接到太后宫里面养上一段时日,后来搬到了恒亲王府邸。 只是,萧玄刚搬到恒亲王府的前两年,病了很长一段时间,总也不见好。 当时满太医院的太医都围在萧玄的病榻前,商议萧玄的病情,只是那么多的太医,都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 恒亲王与顾平章素有交情,知道顾平章认识广陵明家的神医,立即亲自去顾府,恳求顾平章请明家的神医过来。 哪怕恒亲王没有开口,顾平章也已经写信去广陵,请施明光过来了。 施明光不受拘束惯了,最讨厌给这些达官显贵看病,但是既然是老友亲自开口,少不得跑这一趟。 其实萧玄病重这些时日,恒亲王与顾平章都曾怀疑过,萧玄的病情,会不会另有隐情。每每想得更深了,都要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么多。 然而,施明光的诊断,却让恒亲王与顾平章的心同时跌落谷底。 两人怎么也没有想到,当今天子不顾手足情谊也就罢了,怎地对一个失去双亲的年幼的孩子也都这样的冷酷。 萧玄并没有生病,而是中毒了。 中了一种初时看不出症状、慢慢的会觉得浑身无力的毒。 结论一出,所有人都被骇住了。 这样阴毒的手段,偏偏用在一个小孩子身上。 先豫亲王夫妇接连离世,一个还未长成的孩子,让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夭折了,实在是再容易不过了。 在施明光的救治下,萧玄身体慢慢恢复。 只是,为免天子的猜疑,下次对萧玄出手越加的狠辣,施明光花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才让萧玄恢复健康。 天子见自己的目的没有得逞,显然不会甘心。然而没等到他再出手,恒亲王已经将萧玄身边的人全部打发掉了,萧玄身边,全部都是恒亲王信得过的人。 这下子,天子无论如何也不能插手萧玄的日常起居了,萧玄也在恒亲王与顾平章的庇护下,渐渐长大成人。 这段牵扯,其实连谢邕都不知道,当然这样的事情,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谢邕不知道施明光与萧玄还有这段牵扯,一想到萧玄顶着那样一张脸,勾走了女儿的魂,谢邕就气得牙根痒痒。要不是现在找不到萧玄,他真要将萧玄教训一通。谢邕哼哼了一声,“我女儿眼光那样高,怎么可能瞧得上萧玄这小子?” 得,在谢邕心里面,任是文曲星转世,也配不上他的掌上明珠。 第276章 格局 施明光能够理解谢邕的心情,一想到清丫头年纪还这样小,就被拐跑了,施明光心里面也很是微妙。 不过施明光也相信谢韫清的眼光,她能看上的,定然是世间最好的儿郎。 “算起来,今天该是立春了吧?”谢韫清忽然说道。 一直走在前面的隋骞脚步都没有停下来,依旧往前走着。他只当是小姑娘想家了,任是她前几日表现得再从容淡定,也只不过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离开家里面的亲人,又怎么可能不惶恐害怕? 面前的人没有做出任何回应,谢韫清倒也没有觉得被冷落了,接着道:“这个时令,京城早就换上单薄鲜亮的春衣了,可是这东海郡,还是这般的寒冷刺骨。” 这似乎只是一个从没有吃过半点苦头的小姑娘发牢骚的话,隋骞只是随便听了,没有记挂在心上。 萧玄垂着头,眼中溢满了心疼。 京城那么多高门望族的千金,又有哪个像谢韫清这样,肯吃这么多苦的? 谢韫清察觉到萧玄的目光,诧异的朝他望过去,却与萧玄的目光对上,谢韫清心跳顿时慢了半拍。她连忙移开视线,不再去看那人一眼。 接下来的功夫,谁人都没有说话。 萧玄听着锁链与地面碰击发出的沉闷的声音,这副脚镣,谢韫清已经戴了十余天了。萧玄看着隋骞带着谢韫清进了屋里,过了好一会儿,谢韫清再从里面出来的时候,脚上的镣铐已经被取下来了。没了那副碍事的脚铐,她行动都显得轻盈了许多。 只是,虽然脚铐被取下来了,隋骞还是寸步不离的跟着谢韫清。那鹰隼一般的眼神,一旦锁定某一人,必定会让那人吓得肝胆俱裂。 谢韫清倒是一派从容随和的样子,似乎有一个冷若冰山的人跟在她身后,她丝毫感觉不出来似的。 萧玄心里面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些懊恼。 总想着在欢喜的女孩子面前逞逞威风,怎么现在看来,好像没有他发挥的余地了? 谢韫清哪里知道谢韫清的小心思,一边跟着隋骞走,一边留意着这座庄园的庭院布局。 这里虽然是东海郡,但是看这庭院的格局,很有些京城的意思。 隋骞领着谢韫清出了院子,门口停了一辆马车,轿子被捂得严严实实的,隋骞站在一边,示意谢韫清上轿子。 谢韫清倒也不扭捏,直接踏上了轿子。 隋骞脸上依旧像是笼罩着一层寒霜,但是心里面不由暗暗佩服起谢韫清。她的确是个有头脑的女子。寻常女孩碰到这样的场面,还不得吓得说不出话来?然而谢韫清不仅没有被唬住,反而很是沉着和冷静。单凭这份胆量和意气,便是很多闺阁千金无法匹敌的。 谢韫清踏进轿子里,轿中更是漆黑暗沉一片,她坐在轿子里面,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外面传来的隋骞与轿夫说话的声音。再后来,说话的声音也没有了。 黑暗里,所有的寂静和沉默都被无限的放大。 谢韫清听不到任何的声音,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黑暗,似乎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忽然,马车开始颠簸了一下,马车开始走动了。 谢韫清扶着车壁,回想起刚刚见到彦王遗孤时的场景。 他依旧带着修罗面具,声音低沉,让人不寒而栗。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警告谢韫清不想妄图逃跑,她是无法逃脱他们手掌心的。谢韫清在他面前,只是默默听着他说话,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 彦王遗孤见她如此的知情识趣,倒也没有再为难她,只是吩咐隋骞要盯紧她。 不知过了多久,谢韫清只感到马车一直在颠簸,她不是个娇气的,但是身处在一片黑暗中,这种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这些日子她也盘算过了,她被关着的地方,能够听到海浪声,说明是在岸边。而太守府离海边还有一段距离,那么她所处的位置,离太守府应该非常遥远。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隋骞挑起轿帘,而后又移开门板,阳光一下子就流泻进来。 谢韫清长久处在黑暗当中,乍一见到光线,眼睛被刺得升腾,眼泪夺眶而出。 待适应了下来,谢韫清才开始看向轿外的风景。 这一看,就有些呆住了。 原来她面前是一片汪洋大海。 海面上的浮冰已经化了,海面广袤无垠,水天相接,静谧得就像是一幅画卷。谢韫清还是头一回见到大海,痴痴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隋骞道:“下来吧。” 谢韫清跟着隋骞走了下来,只见岸边停泊着一艘巨大的船。 他们,这是要乘船吗?谢韫清疑惑不解。 隋骞也看出了谢韫清的疑虑,不过隋骞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朝着船走过去。 趁着隋骞往前走的空档,谢韫清快速的看了一眼左右。 这次跟着过来的,不仅有隋骞与萧玄,还有罗隐和瘦高个,初次之外,剩下的三十余人,没有谢韫清认识的。 这时候,船上面有人放下一块巨大的木板,木板搭在船上,呈一个坡度。 马夫牵着马,顺着木板走了上去,其他人也从木板上走上了船。 谢韫清随着众人一起上了船。 隋骞的目光和注意力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谢韫清。 他虽然没有过多的语言和动作,但是目光中已经流露出赞许了。 眼前这个小姑娘不简单。 众人都上了船,木板就被收了起来。 这下谢韫清没有再进轿子里,还是靠着船壁,看着深邃广阔的海面。果然大自然的造化是最令人心驰神往的,这样水天一线的景象,是她在京城中永远也没法看到的。 她见过溪流,见过湖泊,可是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盛景。 在这样的汪洋面前,所有的河流都显得不值一提。 现在一点风都没有,波涛悠悠,东海茫茫,令谢韫清都忘记了自己现在正在被人绑架着的事实。 船在海中驶了许久,谢韫清也就站在这儿眺望风景许久。 她一直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景象,安安静静的,便连隋骞都忍不住对她放下心来。这样懂道理的一个小姑娘,实在是太省心了。 事实上,并非谢韫清甘心在这些人手下,而是谢韫清知道,自己不可能在这么多人面前逃得掉的。既然逃不掉,索性就服从他们,好歹不用吃苦头。 又过了一会儿,谢韫清才渐渐看到岸边。 难怪这么久,父亲他们没能寻找到她的踪迹。 谢韫清轻轻叹息。 很显然,那群人是将她关在一座海中的岛屿上。谁能想到,这样一座没人注意到的小岛,竟然建了一个府邸,里面还养了许许多多彦王府的余孽。 若是让天子知道这座小岛的存在,天子必然不会放过这座小岛上的每一个人。 只是,天子又能做出什么呢?大周的将士们到底不善水战,他们来这里好歹要部署一下战局,还要跨过大海,去海中的一座岛屿上找到那些人。小岛屿这么多,那些将领们又如何才能准确的找到藏着彦王余孽的那座岛屿呢? 船只终于靠岸了,众人将如何上船的法子如法炮制一遍,下了船,谢韫清又钻进了轿子里面。 说实话,见到了光明,谢韫清又哪里还愿意忍受着黑暗和孤独? 谢韫清趁着轿帘还没有拉上,探出头对隋骞说道:“轿子能不用捂得这样严实吗?害怕我会发现什么?还是怕我会逃走?” 隋骞道:“两者都有。“ 隋骞似乎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说完这几个字,就冷着一张脸,倒是赶着马儿的马夫走了过来,全然一副点头哈腰、小心赔礼道歉的样子,“姑娘还是少晒些太阳比较好。” 谢韫清看着头顶的天空,万里无云,这样的天气还怕被晒到吗?她哪里就那样的金贵了? 不过想归想,谢韫清脸上倒是没有表露出来,只是由着隋骞将她的轿帘抛下。 马夫驾着马车,一路疾驰,脚下尘土飞扬,谢韫清在轿子里面,什么灰尘都吃不到,实在是再幸运不过了,倒是马夫、隋骞、萧玄几人,脸上身上全部都是飞尘。几人烦不胜烦,偏偏还不能拿这些尘土怎么办。 谢韫清原先是想着,自己这枚棋子,该如何使用,才能发挥最大的功能。 只是,她到底还是高估了这些人的实力和能力。 他们竟然是将她绑到城楼上,让人去太守府传话。 谢韫清看着隋骞袒露在外面另外一张苍白的脸,噙着笑意道:“你们如何能够肯定,我父亲会为了我,置天下苍生于不顾?” 都到了这样的地步了,她竟然还是一副淡若云烟的样子? 隋骞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谢韫清,从来没有这样一个女子,会让他产生浓厚的兴趣,眼前的女孩,算得上一个。 萧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心里面已经恨不得将隋骞碎尸万段了。 他这是什么眼神?竟然敢直勾勾的盯着谢韫清看,等会儿,他一定要将他的眼睛挖出来喂狗! 第277章 窒息 谢韫清朝萧玄瞥了过去,实在不明白,他露出的这副如饿虎扑食的目光到底是怎么回事? 站在城楼上,谢韫清能感觉到风声灌耳,旗帜迎风猎猎招展。 她四周全是身着黑衣、戴着面罩的人,她就被这些人包围了,任是她想插上翅膀,恐怕也飞不出去。 父亲应该会来的吧,谢韫清心想,即便父亲为了家国大义,选择牺牲她,也应该会过来替她收尸的吧? “你再紧张什么?放心,等会儿你的父亲就来接你了。”隋骞阴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啊,我不紧张,我的父亲会来接我回家,倒是你,在外面漂泊这么久,可有家人在家中等着你回家?又或者,你的家乡又在什么地方?”谢韫清看着隋骞,慢悠悠的开口。 她锁着隋骞的表情,没有错过隋骞的脸一下子变得森寒冷峻。哪怕接触到隋骞这么久以来,隋骞都没有露出过这样阴冷的情绪来。 过了半晌,隋骞终于沉声说道:“谢姑娘比我想象中的要大胆,只是这样的牙尖嘴利,倒是教我不忍心将你还回去了。” “我这人娇气惯了,非山珍海味难以下咽,非丝绸绫罗不肯穿戴,日常伺候的丫鬟婆子,起码百八十个,这些,难道隋先生负担得起吗?” “谢姑娘真会开玩笑,养一个女人,我隋某人还是养得起的。” 谁要他养?萧玄不悦的别开脸,他欢喜的女子,当然要他来养才是。 看着自己主子憋屈的样子,罗隐只觉得狠狠出了一口气,心里面畅快无比,就差叉着腰仰天狂笑了。若不是他们与隋骞处于敌对的关系,他真要好好谢谢隋骞。 谢邕终于来了,他只带了两个亲卫,施明光也跟着过来了,身后也带了一人。虽然谢韫清离得远远的,但是她一眼就看出来,那正是男装打扮的素问。 谢邕紧紧盯着高楼之上的那抹纤瘦的身影,那是他的女儿。 数日未见,女儿竟然清瘦到这样的地步。 隋骞往前走近一步,低头看着谢邕,高声道:“靖国公真是铮铮铁骨的汉子,当真如约没有多带人手,靖国公不是想要救女儿吗?就请靖国公独身一人走上来,不要带任何的武器。” 谢邕凝视着自己的女儿,眼中溢满了心疼与怜爱,他转过身与手下吩咐了什么,这才将身上的佩剑交给自己的手下,而后上了楼梯。 不一会儿的功夫,谢邕就出现在了谢韫清眼面前。 隋骞令手下上前搜身,谢邕展开手臂,由着隋骞的手下搜完身。 “靖国公神勇威武,我不得不防,还请靖国公见谅。”隋骞颇为谦和的说道。 若是不知内情的人,恐怕还会以为,他是多么斯文有礼的后生吧? 谢邕阅人无数,岂会当真以为他是在礼遇自己?但是女儿在别人手上,谢邕少不得要忍气吞声,谢邕摆了摆手,“说吧,想要什么条件才会放了我女儿?” 隋骞高声大笑道:“靖国公是个爽快人,那我就直说好了。我知道靖国公不满效忠于现在的君主很久了,横竖靖国公在那个皇帝面前,也得不到应有的重视和礼遇,不如带着你的将士们投诚于我们主子。到时候我们主子一旦成就大业,靖国公就是拥有从龙之功第一人了。” 谢邕听了,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你如果是想说这件事,我劝你最好死了这条心吧。我谢邕就算是个草莽,也知道‘忠义’二字怎么写。” “靖国公忠心耿耿,隋某人深感佩服,只是靖国公说出这话之前,难道就不考虑考虑,你的宝贝女儿,还在我们的手里。”隋骞说着,往旁边避让开来,将谢韫清让到前面。“这些日子,令媛对您可是日思夜想呢,难道您这个做父亲的,就半点不担心女儿的安危吗?” 父女俩的目光在空中相触,迎着女儿清澈如水的目光,谢邕强忍住不忍,移开视线。“阿清,你是理解父亲的,是不是?” 谢韫清郑重的点着头,“父亲心中所想,女儿怎么会不明白?我是您的女儿,您的牵挂就是女儿的牵挂,您的担忧,就是女儿的担忧。如今遍地腥云,山河失色,父亲心系百姓苍生,女儿岂会不知,父亲尽管放心,女儿不会有丝毫怨怼父亲的想法。不仅是我,母亲,兄长们,也都会理解父亲的。父亲若单单为了女儿,就负了天下百姓,那么,您在我的心目中,也就不会是那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住口!”隋骞越听面色越沉,直接出言掐断谢韫清。 谢韫清冷笑着看着隋骞,无畏无惧的说道:“你就算堵住我的嘴又如何?就算你拔掉我的舌头,我又岂会向你低头?我虽然只是一介女流,却也知道何为操守气节。” 谢邕赞许的点点头,“不愧是我的女儿,”又看向隋骞道:“恐怕你们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如果我的女儿死了,我会杀了你们所有人给我的女儿陪葬。但是在天下百姓与我的女儿之间,我绝对不会辜负天下苍生对我的信赖。我谢邕,十四岁上战场,大半辈子都是在战场上度过的,你当真以为,我是一个容易被人威胁到的人吗?”谢邕每个字都十分清晰,声音洪亮,盘旋在城楼之上,回响在每个人耳边。 他的声音是那样的铿锵有力,以至于不仅是跟随他过来的亲信热血沸腾,便连隋骞的手下,也觉得心情激荡,几乎要被谢邕的话语鼓舞。 隋骞凝视着谢邕,过了半晌,他才低低感叹一声:“靖国公真是凛然不屈啊,只不过……”隋骞将视线转向谢韫清,目光一下子变得无比的锐利:“恐怕今儿个,令媛要在此香消玉殒了。”说着,隋骞一把扼住谢韫清的颈项,而后阔手一个使力,少女纤细的脖子在他手下,显得越发的不堪一击。 谢邕的心也随着那只手,被狠狠揪紧,他忍不住跟着往前走了几步,隋骞的两个手下立刻上前,拦住了谢邕。 虽然打定了注意,忍痛牺牲女儿,但是他如何忍下心来? “隋某人还以为靖国公的心是石头做的,看来,还不是牵挂着自己的女儿嘛?只要你答应了我们,不仅你的女儿没事,还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在等着你。靖国公率兵打仗多年,怎么连这点主意都拿不定?” 谢邕道:“倘若我的女儿死了,我会一辈子生活在愧疚和自责之中。但是,倘若我为了救我的女儿,而置黎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那么我就是千古罪人。我虽然只是一介莽夫,但是也知道男子汉大丈夫,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你们有着自己效忠的对象,我也有着自己坚守的信念。如果你们非要我做出选择的话,我只能选择保护我一直在保护的百姓。” 隋骞手下越发的用力,谢韫清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她掰着隋骞的手,指甲陷进隋骞的血肉中。隋骞的手背上立时就有殷红的血流了出来。隋骞吃痛,一把甩开谢韫清。 谢韫清被他狠狠甩开,脚下不稳,好歹萧玄适时扶了她一把。 萧玄看着谢韫清脖子上的勒痕,那里已经红肿了…… 是他没用,任由旁人伤害到了她…… 察觉到萧玄满含愧疚的目光,谢韫清朝他眨眨眼睛。 她知道萧玄此刻在等着什么,也知道,他们所要面临的处境有多么艰险。 如今东海郡全部都是彦王遗孤的人。 东海郡倭寇、海贼、贼寇泛滥,这么多年,地方官员一直没有上报朝廷,其中若说地方官员没有被收买,叫他们如何能信?这点也是最令他们感到心寒的。 父亲在前线奋勇杀敌,但是这些拿着丰厚俸禄的官员,不仅不做实事也就罢了,还为害一方,帮着乱臣贼子反过来侵害他们的子民百姓。这怎么不教他们觉得寒心? 谢韫清被甩开的一刹那,谢邕心也跟着颤了颤。 他死死的盯着隋骞,他的女儿,他自己都舍不得动一根手指头的,而眼前的这人,却敢这样的伤害他的女儿! 迎着谢邕几乎要将他碎尸万段的目光,隋骞反而笑出声来:“靖国公此时一定非常痛恨在下吧?其实若想在下好好对待你的女儿,只需要你点头同意就是。怎么,靖国公疼爱女儿,难不成还是假的吗?” 谢韫清在萧玄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她调整着呼吸。刚刚被隋骞扼住咽喉,她几乎要窒息,缓了一会儿,谢韫清才觉得没有刚才那般不适了。谢韫清轻轻挣开萧玄的搀扶,抬头看着隋骞,目光依旧平静如水,仿佛什么事情都不能引起她的波澜。 “我父亲疼爱我,但是并不意味着,我的父亲是个是非不分的人。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为我的父亲而感到自豪,只是,不知道这种时候,阁下又敢不敢承认自己的父亲究竟是什么人呢?” 第278章 面具 隋骞瞳孔微缩,只是他掩饰的十分好,就像是被风迷了眼睛一般,而后隋骞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大笑道:“谢姑娘这话从何说起?我隋某人怎么不敢承认自己的父亲是何人?” “既然隋先生这样说了,那我就请问先生几点,先生祖籍哪里,祖上姓什么,父亲名讳为何,又是什么时候来东海郡的?”谢韫清微笑的看着隋骞。 隋骞分明刚刚还在笑,眼下所有的笑意都收敛了,眼中就像是淬了寒冰一般,什么感情都没有。“谢姑娘未免管得太宽了吧?我与谢姑娘半点交情都没有,凭什么要向谢姑娘交代这些?” “是我太冒失了,我不该这样直接发问的。既然隋先生不想说,那么,不如就由我来猜一猜吧?”谢韫清看着隋骞,接着说道:“隋先生口音不像是东海郡人,倒像是京城人,因此我猜测,隋先生即便此前不住在东海郡,那么隋先生每日里接触到的人,也都是来自京城。隋这个姓,倒是不常见,我曾经翻阅过姓氏谱,古往今来,只有弘农有隋氏一族。” 谢韫清每说一句话,隋骞脸便开始沉上半分。 “十八年前,因谋逆罪,被判满门抄斩的彦王府,不知道隋先生知不知道?”谢韫清顿了顿,面对着隋骞脸上的杀意,丝毫没有露怯。 十八年前的那场血雨腥风,或许别人不记得了,但是谢邕却记得一清二楚。 谢邕还记得,彦王府被满门抄斩的那一日,天边残阳如血,红霞漫天,整个京城都笼罩在肃杀之中…… 只是,谢邕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女儿怎么会知道彦王府的事情?要知道,谢韫清记事后,这件事早就尘封已久,再没有人敢提上一嘴。 女儿身上有着太多的谜团,然后现在这种光景,显然不是好奇这个问题的时候。 谢邕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而一直阻拦着他的几人,竟然也没有拦他。 隋骞站了许久,才开口道:“无缘无故的,谢姑娘提到彦王府,到底是什么用意?” “当真无缘无故么?恐怕不见得吧。”谢韫清指尖抚着自己脖子上的勒痕,“若是这件事在隋先生心里面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为什么隋先生会这么紧张?再者,你们绑架我,用以威胁我父亲替你们做事。你们想要起兵谋反,总得师出有名吧?” “谢姑娘的确是冰雪聪明,只是你分析了这么多,又有什么依据可以证明你说的话?” “我为何要证明?我只是随口分析罢了。”谢韫清笑道,“隋先生就当我在胡言乱语,听了也就忘记了便是。” 听了这话,隋骞越发觉得胸口像是梗了一口气,真恨不得立即打断她的话,但是隐隐的,他又想要听谢韫清继续分析下去。这么多年来吗,他背负着那个沉重的枷锁,生活了这么久。可以说,从记事起到而今,所有的回忆都是痛苦而灰暗的。他竟然渴望着有人能够洞悉他的秘密,知道他的痛苦。哪怕,事后杀了这人也好…… 谢邕听了谢韫清的话,越发的惊疑不定,他看了看谢韫清,又看了看隋骞,实在是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现在,对您该换个称呼了吧?”谢韫清淡淡笑道:“昔年的彦王,他的王妃母族就是姓‘隋’。不知道隋先生能不能告知我这个小女子,您与弘农隋氏到底有没有关系?” “你不是都猜出来了吗?为何还要再问我一句?”隋骞说完,薄唇轻抿,目光如利刃一般朝着谢韫清刺来。 “大概,我也只是想确定一下,我的猜测是不是对的。现在,隋先生可否能回答我这个问题?”谢韫清虽然是在询问他,但是语气中却透着笃定,似乎这件事她已经有十足的把握了。 隋骞脸上没有任何的动容,就这样沉默了许久。 谢韫清目光不避不闪的与他对视着,她的眸子是那样的清澈黑亮,仿佛任何东西都逃不过她的一双眼睛。 在这样一双眼睛的注视下,隋骞顿时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似乎所有的秘密都被她看了个透彻。 谢邕在一边看着听着,终于恍然大悟,“阿清,你是说,他是彦王遗孤?” 隋骞不置可否打量着谢韫清道:“从头至尾,我都只是奉命看守你,你是从哪里猜出来我的身份的?” “很简单,”谢韫清道:“很简单,我曾经见过彦王的画像,你与彦王长得简直是一模一样。话说回来,你若是不记得自己父亲的长相,好歹也学你的手下,将自己一张脸捂得严严实实的。明明父子俩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还不知道掩藏好,就这样大大方方的给被人看,也不怕被人识破?” 隋骞:“……”这是什么逻辑?莫非武将家的千金与寻常的小姑娘的想法这般不一样? 谢邕也被自家女儿的一大堆歪理绕了个晕头转向,他本就为了隋骞的身份而震惊,此刻更是转不过弯来了。 萧玄一直扮作平平无奇的‘宋齐’站在旁边,听了谢韫清的话,忍不住脸一黑。她这是从哪里看过的彦王的画像?要知道,彦王当年被判抄家问斩,谁敢将他的肖像流传下来?再者,只是见过彦王的画像,就将彦王的长相记住了。萧玄简直要将自己这位从未谋过面的王叔记恨上了。不对,彦王已经作古,那么,他该恨,也是恨眼前的这位彦王遗孤吧。 听完谢韫清的分析,隋骞忍不住抚掌而谈:“谢姑娘玲珑心肝,在下佩服。” “那么,阁下该以真实的身份坦诚相待了吧?”谢韫清又看向谢邕,“父亲,您可知道,当年彦王的幼子,名讳是什么?” 谢邕还处于极度的震惊之中,听到女儿在与他说话,谢邕回过神来,忙说道:“年代久远,我上哪儿还记得去?” 当年的事情实在是太过惨痛,谢邕那时候又卷入了一桩案件中,被先皇下旨禁足,饶是谢邕想出面替彦王求情,也是有心无力。这件事一直被他埋在心里面,他的女儿又是如何得知的? “我记得,彦王的幼子,姓萧,讳骞。”谢韫清风轻云淡的说出这些话,然而谢邕还是忍不住吓了一跳。 “阿清,话不可以乱说。”谢邕忙低声呵斥了一句。 “是啊,有些话的确不可以乱说。”谢韫清说道,“可是父亲,我说过的这些话,从来都是事实。他约您来见面,您只身一人上了上楼,而他,却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这对我们来说,可不公平。更何况,他都不敢对咱们坦诚身份,这样的人,我们凭什么要相信他?又凭什么要与他做交易?” 谢邕揉着脑袋,“阿清,谁说父亲要与他交易了?”他明明是准备牺牲女儿,一想到自己要面临这样的选择,谢邕便觉心如刀割。 女儿正抬着头看着他,谢邕看着那样黑亮的眸子,心里面实在是无比的悲痛。 哪位父亲愿意牺牲自己的女儿呢?他一定是世界上最不称职的父亲吧?自女儿出生起,就是聚少离多。好不容易父女俩能有功夫坐下来下棋喝茶,没想到,也面临着这样的抉择。上苍对他实在是太过残忍。 谢韫清朝谢邕安抚的笑了笑,似乎告诉他不要担心,然而谢邕心里面更加难过了。 一向都是父亲替子女撑起一片天空,而他的女儿,却是主动的安慰他。谢邕知道,自己的这个父亲做得未免太失职了。 谢韫清不知道谢邕在想着什么,看向萧骞道:“你以为,你图谋之事能够成功吗?” 萧骞抬起手,指尖缓缓划过自己脸上戴着的面具的轮廓。“不试试看,又如何知道这件事不能够成功呢?你想看看我这半张脸吗?” “不过是一副皮囊而已,我对于你的脸,没有任何的想法?”谢韫清说道。 实际上,她是见过萧骞的脸的。 前世里,萧昱费尽心思将萧骞及其党羽找出来,萧骞身为那些人拥戴的对象,自然是被判最残酷的刑罚——车裂。 时至今日,谢韫清还记得那天的场景。 她从未见过那样血腥的场景,以至于她现在回想起来,胃里面还是觉得十分不舒服。 那正是太阳毒辣辣的中午,帝后两人一同驾临,百姓们跪了一地,自然,都是来看车裂的。 所有人都是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谢韫清瞧了只觉得心里发毛。 她原是不想来的,萧昱非要她一同过来。 谢韫清坐在高台之上,看着跪在地上的隋骞。 他那时穿着一身的长衫,脸上戴着半张银制的面具,然而裸露在外面的半张脸,阴柔清俊,半点脏污都没有。 “来人,将他的面具取下来,朕要看看,他另外半张脸到底是什么样子。:”萧昱冷声开口。 小黄门连忙下去,揭开了萧骞脸上的面具,顿时所有人都惊骇不已。 第279章 拖延 面具底下究竟是怎样的一张脸? 所有人都为之倒吸了口气。 谢韫清心想,哪怕过了再久,她都不会忘了那张脸吧。 萧骞半眯起眼睛看着谢韫清,“谢姑娘对在下的真面目,竟然没有一丝好奇吗?” 谢韫清笑着看他:“我为何要感到好奇?当然,阁下若是愿意,尽可以摘下面具,横竖这里这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呢。” 萧骞沉吟良久,才说道:“你以为,你知道了那么多秘密,我还会留你一条活口吗?” “你胆敢对我女儿做什么,我绝不会饶过你!”谢邕厉声道。 “父亲,稍安勿躁。”谢韫清安抚谢邕道,又转头看向萧骞:“我原以为,你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我了,怎么,难不成你之前还存着饶我一条性命的想法?我可不信你会这样的仁慈。” “谢姑娘冰雪聪明,在下深感佩服。虽然在下不忍心杀谢姑娘,但是为免后顾之忧,少不得要牺牲谢姑娘了。” 谢韫清只是盯着萧骞看,久久没有说话。 萧骞反倒被她这样的目光瞧得有些不自在了,问道:“谢姑娘何故这样盯着在下看?” “我只是在想……”谢韫清慢悠悠的说道,而后掏出手帕,慢条斯理的擦着指尖的血迹,刚刚抓破了萧骞的手背,她的指尖全是他的血。还有些血液残存在指甲缝里,单单一块手帕应该是擦不干净了。 “在想什么?”萧骞更加好奇了。 “不说了,我想,你待会儿就会明白了。”谢韫清回以神秘的一笑。 萧骞心里面十分糊涂,却不由自主的想着,这会不会是谢韫清在故作玄虚,因此也就没有记挂在心上。 “你既然早就知道我是靖国公的女儿,想必一早就开始调查我们谢家了。那么,你也应当知道,我身边有两个身手十分高强的丫鬟,现如今,一个就在下面,另外一个,你有没有想过,怎么她这么久了还没有出现?” 萧骞眉头微拧,在京城的探子一早就递信过来,谢韫清身边的确有两个身手了得的丫鬟,也跟着谢韫清一同来到东海郡。只是,一到东海郡的境内,另一个丫鬟就不见了踪影。不过是一个丫鬟罢了,他也没有放在心上。如今谢韫清却提了出来,其中到底有什么玄机?他看着谢韫清,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她奉了我的命令,出去打听事情,我与她,今儿还有联络。” “不可能!”萧骞脱口而出,“这些天,我派了多少眼线在你身边,如果你与外人产生联络,我的人岂会不知道?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相信你了吗?” “到了这种时候,我为什么要骗你?你当真以为,你的身边,就滴水不漏了吗?”谢韫清把玩着自己的手指。 萧玄站在一边,目光一直凝在谢韫清的指尖上,她的手指纤细水嫩,萧玄忍不住将她的手指握在掌心。他知道,她的手一定十分柔软。 “纵使我的身边不是滴水不漏,也不可能让你与别人产生接触,你莫不是在诈我不成?” 谢韫清叹了口气,“我何必要诈你?不管怎么说,你今天是要落个一败涂地的下场了。” 萧骞听了谢韫清的话,愠怒道:“谢姑娘话不要说得太满,现在这种局面,谁输谁赢还未可知。” “是么?我怎么觉得,你已经一点儿胜算也没有了呢?”谢韫清看向波澜壮阔的海面,远处是一座接着一座的小岛,隔着远远的,那些岛屿显得那样的渺小。父亲大概也不会想到,她这些日子,一直待在其中一座岛屿上吧? 萧骞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又摸不着头绪。 就在这时,忽然有千军万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传来…… 那声音如此洪亮,破空而来。 萧骞的心顿时沉了下来。 发生了何事? “主子,有数万的军队朝着这边走来——” 萧骞猛地看向谢韫清,“你与我说了这么多话,就是为了拖延时间?” 谢韫清笑眯眯道:“当然了,难不成,你以为我是闲着无聊,找你聊天吗?” “你的如意算盘恐怕要落空了吧?”萧骞冷笑着,他一抬手,“我大可以绑架了你们,用你和靖国公的性命要挟,看谁人敢轻举妄动。” 说罢,萧骞示意左右行事。 然而他的反应快,有人比他的动作还要快—— “宋齐,你敢背叛我?” 萧骞看着抵在自己脖子上的锋利的剑刃,难以置信的看着‘宋齐’。 他的动作只在顷刻间,所有人都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显而易见的,萧骞落在了‘宋齐’的手中。 谢韫清站在萧玄身后,错身走出来,看着萧骞道:“你只说对了一半,我拖延时间,不仅仅是为了等我们的人过来。还是因为……”谢韫清吹了吹自己的指尖,“等你体内的毒发作……” 话音刚落,萧骞就觉得心口一阵绞痛传来,他捂着心口,分明还是寒冬腊月,但是豆大的汗水却从他的额头、鼻尖冒了出来。 “能猜到我是什么时候给你下毒的吗?” 他唯一与谢韫清接触过的机会,就是刚刚他勒紧了她的脖子,她的指甲狠狠陷进他的手背…… “你把毒藏在了自己的指尖里?”萧骞难以置信的说道。 “你派人调查过我,就会知道,我跟着施先生一段时间。而施先生,出生杏林世家,不仅医术高超,在制毒方面,也是颇有建树。” “我们将你抓过来的时候,仔细检查过了,又将你身上所有的东西全部拿走了,不可能给你留下一丁点儿的毒药。” “原有的毒被你们取走,我难不成不会重新制药?”谢韫清说着,感叹般的摇了摇头。 萧骞思索了一会儿,似乎在想着谢韫清所说有几分可行。 “你以为,我这几日在庭院中种花种草,是因为没有事情可做,百无聊赖之下用来打发时间的吗?” 难道不是吗?当时谢韫清都被绑架了,还有心思侍弄花花草草,萧骞虽然觉得意外,但是还是满足了谢韫清的要求。 他原以为这只是一个小姑娘家家最寻常的要求,也没有多加过问,只是吩咐手下尽力满足谢韫清的需要。 难道一开始就是错的吗? 疼痛从心口开始蔓延,渐渐转移到了全身,萧骞几乎无法站立,他大口大口的呼吸,但是眼睛却片刻不眨的盯着谢韫清。 “愿赌服输,虽然我的算计十分不光彩,但是我总归是达到目的了不是?”谢韫清笑道,“我知道你心里面有很多的疑惑,那么,我就一点一点的与你分析吧。” “我的丫鬟,一早就混进了你们的队伍里,改头换面,通过极其隐秘的方式与我进行信息交换。我也是,故意被你们绑架过来的。” “什么?”萧骞还没来得及说话,谢邕已经跳了出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鲁莽?” 重点是这个吗? 萧骞充满怨念的瞥了谢邕一眼。 这个谢韫清到底是哪里来的妖孽,怎么这么容易,就摸清楚了他们所有人的性情和底牌? 谢韫清不能留,只是萧骞这会儿是有心无力了。 他的性命全掌握在萧玄的手中。 “默言,你隐藏身份这么久,不妨站出来给旁人看看?”谢韫清看着萧骞,显然却是在对别人说话。 接着就是一个女子妩媚婉转的声音传过来:“我成天的在他面前晃,他愣是没看出来我这么一个绝世美人。” 竟然是这些日子与谢韫清彼此看不顺眼的女子! 自从来了东海郡,默言一直服从谢韫清的命令,四处打听萧玄的下落。 接连数日,都没有得到一丁半点儿有关萧玄的消息。 默言也怀疑是不是萧玄真的出了什么事情。 再后来,默言无意中发现了一列可疑的人。 那几人说话声音压得极小,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动静。 然而默言还是顺应了自己的直觉,向谢韫清请示过了,就准备易容混进那些人之中。 只是,还没待默言易容好,就被一个人抓住了。 当时默言简直吓得心脏扑通扑通直跳,生怕自己惹出什么麻烦来。 抓住她的那人,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戴着面具,待他摘下面具,面具底下是一张极其陌生而又平凡的脸。 很显然,默言不认识这人是谁。 这人刻意压低嗓音,默言这才通过声音,辨认出眼前的人是谁。 “罗隐?你这个混蛋,你怎么会在这里?小王爷呢?”默言也低声问道。 原来罗隐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跟着她走到了一间废弃的民舍,然而再走出来,却是一个陌生的人。 罗隐连忙跟着她走上去…… “你放心,主子自然是再安全不过了。”罗隐心中有些微妙,默言这才伺候谢姑娘多久啊,对主子就生疏的称呼‘小王爷’了。 听到萧玄平安的消息,默言这才放下心来,又连忙问罗隐为什么是这副妆扮。 第280章 混战 罗隐将前因后果一五一十的与默言说了。 原来萧玄率兵迎战倭人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钱太守与这群匪寇暗中传递消息。 萧玄当即就觉得稀奇古怪的很,后来又发现倭人与匪寇之间也有着往来。 一个是异族,一个是大周的子民,他们之间是如何产生交集的? 萧玄下决心要弄清真相,萧玄将自己带来的士兵们安排妥当了,后来与倭人交战的时候,佯装不敌,与几个亲信改头换面,易容成旁人的模样,混进了匪寇中。 那群匪寇是个纪律森严的,所有人都有着极强的警戒心,萧玄与罗隐十分狐惑,但是还是耐住性子,慢慢的打探消息。 几人混在这里多时,好歹弄明白了一些事情。 只是,了解得越多,越发感到心寒。 此时萧玄、默言、罗隐几人已经除去了脸上的伪装,都噙着笑意看着萧骞。 萧骞脑袋一热,险些就要晕倒过去。 他究竟是有多么糊涂?才会任由敌人都混到眼皮子底下了还没有发现?萧骞死死盯着萧玄,这个人,是当朝的豫亲王,从血缘上来说,是他的堂弟…… “你如今帮着龙椅上的那位对付我,你可知道,他日那位又会怎样对付你?” 谢韫清下意识转头看着萧玄。 天子对萧玄有多么冷酷残忍,谢韫清岂会不知?萧玄又岂会当真一点怨恨没有? 谢邕也看着萧玄,目光中充满了复杂与怜惜。 先豫亲王的意外身亡,谢邕也知道是天子设计好的。只是那时候天子已然登基,不管是为了百姓的安居乐业,还是京城里面的粉饰太平,谢邕都选择了缄默不语。 这么多年来,每每想到先豫亲王的事情,谢邕还是会连连叹息。 看着萧玄渐渐长大,谢邕心里面不是没有愧疚。 若是先皇重病时,他没有听天子的旨意,离开京城,那么最后坐上皇位的,也就不会是当今天子。如果先豫亲王被派上战场,他也跟着前往的话,先豫亲王也就不会被毒箭射死。 岳父常说,萧玄有其父的风采。 先豫亲王天资聪颖,料事如神,萧玄如果真的继承了其父的颖慧,也该料出,自己父母的死非比寻常。 谢邕担心,在萧骞的刺激下,萧玄能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来。 这里到处都是耳目,萧玄行差半步,传到天子耳中,对他也是一种极其危险的境地。 出乎谢邕意料的是,萧玄听了没有,没有半点的情绪波动,而是一动不动的看着萧骞。 “他日天子会怎样对我,我又会沦落成什么样的下场,这点就不需要你来操心了。眼下,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的处境吧。” “你以为,我既然能够与钱太守谈拢合作,既然下了决定威胁靖国公,我就当真一点自保的手段都没有吗?难道我真的就是任由你们拿捏的软柿子吗?” “在我们眼中,你的确是。”一道男声插了进来。 “施先生。”谢韫清闻声看过去,便看到施明光走了上来。 “你当真与姓钱的谈拢了吗?他那样的人,能背叛一次,就会背叛第二次。之前他背叛了大周的朝廷,便也会背叛你。这样的小人,你竟然信得过?”施明光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往城楼下看。 谢韫清低头看去,正好见到两个穿着周国铠甲的士兵压住钱太守,钱太守在几人面前不敢动作,老老实实的弓着身子缩在那儿。 “啧啧,你说,你拉拢的到底是些什么人啊?不是软脚虾,就是混进来另有所图的。”施明光摇着头叹道。 谢韫清忍不住轻咳,“你当真没对钱太守下什么毒手?” “好吧,我是用了一点点的毒。不过这人这样没有骨气,我下了一点毒,实在是太过便宜他了。”这种贪图一己私利、枉顾百姓安危的小人,他实在是太过便宜他了。 “放心吧,他不会有好下场,还是押解上京,等候皇上的发落吧。”谢韫清原先还担心,施明光会一气之下当真对钱太守做什么。要知道,无论钱太守做了多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也只能由天子来发落。 “我们混进你的身边这么久,当然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做。我们既然发现了你们的行事,就不会坐视不理。你以为,你当真能逃脱吗?”萧玄问道。 对于萧玄的话,萧骞心里面也清楚。 他自己都落在了别人的手中,更不要说,萧玄这些日子不会一点安排没有准备。 只是,萧骞仍然感到不甘。 “认清形势吧,你已经输了。”默言撇着嘴说道。 她刚刚取下了脸上的面具,脸颊发痒,她便伸手去抓。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住了默言的手,“你不要拿手去抓,万一破相了可就麻烦了。”说话的正是之前的‘瘦高个’,除去伪装,他还是那个年轻俊朗且又沉默寡言的石垚。 石垚握住默言的手,两人十指相握,相视一笑,都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彼此。 罗隐看着两人交握着的手,心里很是不爽。凭什么石垚这小子,年纪比他小得多,都找到了两心相悦的心上人。而他,长这么大了,别说牵女孩子的手了,就连与女孩子说话的次数也是寥寥? 罗隐轻哼一声,移开视线,却看见萧玄将谢姑娘护在身后,谢姑娘站在萧玄的额身后,两人竟然也是无比的般配。 这日子没法过了! 罗隐心中越发的不痛快。 怎么一对两对,都要这样刺激他。 他回去一定要找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在他们面前好好显摆。 罗隐心里面盘算起来。 这样一走神,就没有听到别人说什么。 还是有人突然敲了他一下,罗隐这才回过神来。 罗隐忽然觉得周身一冷,抬眼望过去,果然是素问这个冷得像冰块的女人过来了。 刚刚敲他的人是默言,默言笑道:“好端端的你发什么呆啊?莫不是见到许久未见的素问,不认识了?” 如果可以,他宁愿一辈子都见不到素问!罗隐想着,当然这话只敢在心里面转一圈,却是不敢说出来的。单说素问这个女人身手要比他高一大截,他打不打得过素问还未可知。就说默言与素问关系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如果他说素问一句坏话,难保默言不会跳出来指着他骂一顿。 比起素问的武功,默言的聒噪显然才是最可怕的。 素问斜睨了罗隐一眼,分明什么表情都没有,罗隐还是一个激灵。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天杀的,他以后再也不要见到素问与默言任何一个人! 好在素问压根没在意他为什么会在这儿,而是看向谢韫清,“姑娘这十几天吃了不少苦头,清瘦了不少。” 这……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素问吗?罗隐瞠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盯着素问看。他认识素问十几年,对于素问的脾气和禀性再了解不过了,素问从来就不是一个多话的,更不会主动去关心别人。 今儿这是改了肠子了吗? 罗隐再看看谢韫清,这丫头哪里瘦了?素问怎么也染上睁眼说瞎话这个坏毛病? 施明光跟着说道:“清丫头的确瘦了,我回头开点补品,好好替清丫头调理身子。” “都是我这个当爹的不好,”谢邕感叹道:“若是我保护好阿清,也不至于让她遭这么多罪。” “我好吃好喝的供着她,她哪里遭罪了?”萧骞替自己喊冤。 萧玄用剑柄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你给我闭嘴!” 萧骞眼一翻,竟然晕倒了过去。 “这也太不经打了吧?”萧玄看了眼剑柄,他只是轻轻一敲啊,怎么这就晕过去了? “你看你,怎么这么粗鲁?”谢韫清摇着头嗔道,“我刚刚只是吓唬他,我给他下的毒,最多会让他腹绞痛而已。你还是找个绳索将他捆起来,不要让他逃了。”东海郡这样的贫瘠,哪里能找到什么可以制毒的植物?不过是偶然从院子里的一堆枯草里面,发现了一种带着毒的草。 谢邕听了冷汗涔涔,“你这丫头,是不是太胆大包天了,就这样还敢威胁他?” 谢韫清笑得眉眼弯弯:“爹,我这样做,当然是因为我有把握啊。” 对于小女儿的胆大妄为,谢邕实在是深有体会,他气得要命,但是还是忍了下来。 众人簇拥效力的主子被捉了,所有余孽群龙无首,再加上谢邕带领的大军赶了过来,追随萧骞的余孽们更是慌张无措。一时之间,场面混乱成了一团。 有几个胆大的,妄图拼个你死我破,抄起武器,就朝着谢邕几人胡乱砍了过来。 几人早有防备,萧玄依旧手持长剑,抵在萧骞的脖子上,用萧骞牵制着所有人。 素问护在了谢韫清身边,罗隐、默言、石垚早已经各自拿出武器,与那些人混战成一团。 施明光不会武功,但也是个懂得鉴赏的,看着几人的武功和身手,不由拍手叫好。 “先生,您安静些,不要打扰到他们打架。”谢韫清扯了扯施明光的袖子。 第281章 囚笼 施明光气得胡须一抖一抖的,什么叫不要打扰到他们打架?他轻轻瞪了谢韫清一眼,这丫头现在胳膊肘就向外拐了,以后还怎么了得。 好在双方之间的战斗只持续了几个回合,最终还是萧骞的人手落败了。 谢韫清跟着众人回到了太守府。 谢邕放弃了骑马,与谢韫清同坐一个轿辇,拉着谢韫清的手问东问西。 “爹,您怎么变得比阿娘还要唠叨了?”谢韫清不堪其烦,捂着耳朵抱怨道。 “你被人掳去这么多天,他们有没有虐待你?你不知道,我从军多年,什么惩罚人的手段没有见识过?万一他们对你用酷刑,你这瘦弱的小身板,能经受得住吗?”谢邕越说越觉得后怕,将谢韫清从头发丝到脚底下打量了一番。 谢韫清心头涌起一阵暖意,又愧疚至极。 自己重活了一世,实在是太过冒失急进了。她重生以来,抱着扭转亲人们前世结局的打算。她首先要做的,就是不能够让自己的骨肉至亲为自己担忧。 谢韫清挽着谢邕的手臂,“爹您放心,他们那些人哪里敢对我怎么样?您看,我这不是平平安安的吗?” 谢邕见她虽然清瘦了一些,但是精神和气色却很好,这才放下心来。谢邕摸着谢韫清的头顶,掌心传来的温度告诉他,他的女儿切切实实的回到他的身边了。 想起女儿失踪以来的点滴,谢邕仍然感到后怕,同时也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要看好自己的女儿,不能让她再失踪了。 谢邕忽然想到了重要的事情,他神色严肃凝重的看着谢韫清:“阿清,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小王爷了?” 谢韫清脸上的笑容僵硬了,“爹您这是说什么呢?哪有做父亲的这样问女儿的?”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他问的是不是太直白了?谢邕挠了挠头。 “好了,爹,我好不容易才回来,咱们就不要再去讨论那些不重要的人了。您也跟我说说,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太守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倭人们被除掉了吗?” 提到这些,谢邕立即来了兴致,与谢韫清说话说了半晌。 而骑着马跟在轿子旁边的萧玄,脸色却是变了又变。 什么叫不重要的人?难道指的是他吗? 罗隐回过头来,正好看到萧玄的一张臭脸,心里面就舒坦了不少。萧玄似有所察,抬头看了他一眼,罗隐本就在想着坏事,被萧玄发觉了,连忙回过头去,不敢与萧玄的目光产生交集。 不用想,也知道罗隐在想什么。萧玄轻哼了一声,纵马走到罗隐身边,“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罗隐心里面是咯噔一声,迅速反应过来,飞快说道:“这些都是属下的分内之事,谈什么辛苦?” 萧玄满意的点点头,“你能有这份觉悟,倒是难得。对了,你是要攒钱娶媳妇吧?” 找媳妇这是八字都还没一撇,哪里就娶的上媳妇啊?罗隐苦着脸。 “我身为你的主子,你要娶媳妇,置办房屋、给女方准备的聘礼,样样都是要钱的。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为了成亲时银子不足的问题而产生焦虑的。” 罗隐情不自禁的往前倾了倾身子,“主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罗隐越想越激动。 莫不是萧玄要奖励银子给他? 然而结果显然要让罗隐失望了,萧玄心里面不痛快,自己的手下也要跟着不痛快。 “我知道你攒钱辛苦,所以,我准备多给你安排两份活计,你每日里手脚麻利些,总是能够攒到钱的。”萧玄拍了拍罗隐的肩,然而驱马甩掉了罗隐。 罗隐:“……”为什么受到伤害的人永远是他? 所有人回到了太守府,刚一进门,丫鬟仆人们争相恐后的过来观望。 谢韫清仍然是一副男装打扮,看上去就像是施明光身边的药童。 众人见到谢邕凯旋而归,还带回来了熟悉的豫王爷,顿时士气高涨。 也有些细致的人,发现施明光来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素问,这次回来,多带了一个丫鬟和一个小厮回来。不过哪怕他们再好奇,现在他们也插不上嘴,最多悄悄议论两句。 谢韫清回了太守府,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换上干爽整洁的衣服。 刚刚碍于众人在场,素问不好多问什么,现在周围没有人了,素问连忙开口问道:“姑娘,您到底是怎么落到那群人手里?” “你留在这里这么多天的功夫,合该发现了钱太守早就背叛了朝廷吧?” 素问点点头,钱太守这人,表面上是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实则颇有城府。若不是施先生,所有人恐怕都要被钱太守的演技所折服。 在钱太守的府邸,匪徒轻而易举就将她掳走,除了钱太守早已经与人串通好,还能有其他的理由吗? “现在,一起都已经结束了,再过三两日,咱们休整好,就能回京城了。”谢韫清惬意的道。 擦干头发后,谢韫清看着门廊看着庭院中破土的小芽。 即便远在东海郡,她也能感觉到一丝春意。 三日后,靖国公谢邕与豫王萧玄率着众将士们班师回京的日子。 他们铲除掉倭人,除去匪寇,东海郡所有的百姓们都感激涕零,自发的过来送行。 施明光挑起轿帘,摸着下巴笑道:“看来你们在东海郡倒是很受欢迎。” 说来也巧,自从谢韫清被萧骞带走的那日,彩燕也被放了出去。彩燕回到家后,跟家里人说了这番经历,所有人都是又惊又奇。 这日彩燕也跟着家人过来了。 她看着高高坐在马背上的靖国公与萧玄。 靖国公是那样的威风勇武,豫王又是那样的英俊。而后,彩燕的目光落在了后面的轿子上。 轿帘正被一个中年模样的人掀起来,彩燕的目光正好与中年人身后的一个少年对上。 不对,那不是少年! 彩燕迅速的反应了过来,她与谢韫清朝夕相处十几天,一眼就看出来,那是女扮男装的谢韫清。 她这是要回京城了吗?彩燕痴痴的看着轿子里的人影。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出过东海郡。然而短短十几天,谢韫清与她说了很多外面的趣事,彩燕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够四处走走,见识到更加广阔神奇的世界。 谢韫清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循着方向看了过去,见是彩燕,便对彩燕微微一笑。 就在这个时候,施明光抛下了轿帘。 长长的队伍终于开始走动了。 百姓们满怀感激的送走谢邕后,目光落在了紧跟轿子的两个囚笼。 前面的囚车里,关着一个戴着面具的青年男子,男子半张露在外面的脸显得苍白俊秀。后面的囚车里,关着一个中年男子,赫然是钱太守! 众人大吃了一惊,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钱太守会沦为阶下囚。 百姓们的议论,自然也传进了谢邕的耳中。谢邕不予理会,本来,用囚车载着人,就已经是足够吸引旁人注意力的事情了。若再想掩饰过去,自然是行不通了。 谢韫清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过完节了。 京城里面气候回暖,柳树开始发芽,远远望过去,一片绿意。 许久不曾回到京城,谢韫清看着外面的风景,心里面既觉得熟悉,又觉得格外的陌生。 顾云霜早已经得到了谢邕几人回来的消息,一大早的就兴奋的坐立不安,在屋子里面走来走去。 “祖母,您坐下来喝杯茶吧,晃来晃去,我脑袋都要晕了。”榕姐儿奶声奶气的说道。 顾云霜坐了下来,匆忙喝了一杯茶,又起身到外面走动。 “父亲与阿清今儿就能回来了,母亲您连日以来的担忧都是没有必要的。”季氏与裴氏相携而来。 “若他们再早到两日,一家人就能聚在一起过年了。”顾云霜心里面仍然有着遗憾。 裴氏走过去,挽着顾云霜的手臂道:“母亲,您猜外面都在流传些什么吗?” 顾云霜好奇的看向裴氏。 裴氏就接着说下去:“父亲前往东海郡,不仅剿灭了倭贼,还铲除了匪寇,救回了豫王。外面都在传,父亲是天神呢。” 出乎裴氏意料的,顾云霜听了以后,呆了好久。 “母亲,这难道不是好事吗?”裴氏见顾云霜脸上丝毫没有喜色,连忙问道。 顾云霜苦笑一声,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这不仅不是一件好事,对于谢家来说,还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祸害。”季氏冷静的开口分析,“父亲好不容易交出兵权和虎符,推了柱国将军的印,如今因为这场战役,父亲重新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恐怕,咱们谢家的处境堪忧啊。” 裴氏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一茬,经季氏提醒,裴氏猛然想到了这些事情,她脸上血色顷刻间褪尽。 榕姐儿抬着头看着自己的几个长辈们刚刚还是满脸喜色,现在都收敛了笑容,便觉得十分的奇怪,她抓了抓头发,眨巴的眼睛看着几人。 第282章 丹药 “姐儿乖,夫人和少夫人们在说话,咱们去找小玄子玩耍可好?”乳母过来握住榕姐儿的手。 榕姐儿懵懵懂懂的点点头,乖巧的跟着乳母下去了。 女儿如此省心,裴氏欣慰无比,随即看向顾云霜,“咱们眼巴巴的等了这么久,如今父亲他们终于要回来了,这些事情,还是日后再说吧。” 顾云霜悄然叹了口气。 几人喜悦还是被冲淡了不少,将此事抛开不提,围着暖炉,正絮絮的说着事情,小丫鬟进来通报,国公爷进宫汇报,姑娘先回来了。 顾云霜一下子站起身来,“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将姑娘迎回来?” “母亲,您与大嫂在这儿等着,我去迎阿清。”见顾云霜急不可耐的样子,裴氏笑道。 顾云霜刚下了轿子,穿过月门,就看见裴氏朝她走了过来。 “二嫂。”谢韫清甫一见到裴氏,眼眶便湿润了。 裴氏却没有认出谢韫清来,只因为谢韫清此时灰头土脸的,打扮成一个小男孩的样子。 “阿清,你这是什么装扮?”裴氏打量了谢韫清一下,好不容易才敢确认这是她那容貌佚丽的小姑子。 谢韫清笑意盈盈,“我现在是施先生身边的小药童。” “我怎么记得,施先生身边是有药童的?”裴氏食指点了点谢韫清的额头,“你啊,知不知道这些日子大家有多么牵挂你?外面冷,咱们进屋再说。” 顾云霜倚着门框翘首而望,终于见到熟悉的人影,她急匆匆走了过来。 谢韫清忙快步上前,扶住顾云霜道:“娘,女儿回来了。” 谢邕与萧玄班师回朝的消息,一下子在京城流传开来。 因着这件事,众人对萧玄的印象也从那个张扬跋扈的纨绔,变成了有勇有谋的少年奇才。而对于谢邕来说,似乎除了在他平生事迹上增添一抹,没有什么不同。 天子如今已然是深居简出,政务交给二皇子与四皇子处理,自己跟着国师修炼,一心追求求仙问道。 若是谢邕与萧玄这两个最令他忌惮的人回来,天子说不定都不会出关的吧。 谢邕看着坐在龙椅上的皇帝,短短的功夫,天子俨然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只见天子穿着灰色的长袍,头发用一根木簪束在脑后,倒颇有一些仙风道骨的样子。 只是,天子眯着眼睛看着跪在地上的二人时,眼中依旧流露出精光。 谢邕知道,这是天子又开始盘算了。 天子道:“这连日以来,爱卿在那样险峻的环境下,除去那么多的倭人,还铲除了彦王遗孤的后患,爱卿实在是辛苦了。” 谢邕磕头,天子又赐下了丰厚的赏赐,谢邕倒是收下了,同时又将虎符逞还天子。 “爱卿这才回京,这些事情容后再议。”天子一边说道,另一边让黄门侍郎将虎符收下来。 谢邕此时已经是归心似箭,阿清这会儿应该已经和顾云霜坐在一起说话了吧?偏偏天子又留他们问了许多问题。 过了好一会儿,天子终于一抬阔手,谢邕终于得以出宫了。 萧玄刚抬起脚,也准备跟着出去,谁知道天子对他慈善的笑道:“赶巧你们回来得巧,天师昨日刚炼了两炉丹药。你说,天师刚炼成丹药,你就回来了,这不是你的福气是什么?房德喜,将朕的丹药呈上来,朕要赏赐豫王两颗。” “陛下,此等灵丹妙药,臣实在是没有福气消受,不若赐给几位皇子们享用吧。臣听闻,炼制丹药的成功率很低,或者您也可以等二皇子妃生产完了,赐给二皇子妃。” 天子听了,认同的点点头,“你这孩子,跟朕客气什么,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朕就暂时收起来,等下回国师再炼出丹药时,朕再赏赐给你。” 萧玄笑着答应了下来,“微臣许久没有见过皇祖母了,正好去给皇祖母请安。” 太后得了消息,正准备差人来传萧玄过去,萧玄就已经到了。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快起来快起来,”太后一叠声的说道,“你这孩子,快过来给祖母悄悄。” 太后认真的打量了萧玄许久,才叹息道:“这才短短数月,你整个人就已经瘦了一圈。东海郡条件恶劣,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吧?” 萧玄笑道:“孙儿好歹是一个男儿,哪里就有皇祖母说的那样金贵?在东海郡的日子里,将士们对孙儿都颇为照顾,后来靖国公来了东海郡,救出了孙儿,孙儿对他实在是感激敬重。” 好端端的怎么提到了谢邕?太后转念想到了谢韫清,了然的点头。 “说起来,自打靖国公离京以后啊,这谢家的小妮子就病了,听说是不能见风,现今还在庄子上调养,可怜见的,连开岁都没有回来。” 萧覃站在一边跟着抹眼泪,她与萧玄感情虽然好,但是她生性腼腆,也做不来拉着兄长撒娇的样子来。 “有这等事?”萧玄佯装诧异的问道。 太后原本是想着,萧玄对这件事知不知情?见萧玄这副态度,太后对于自己的判断反而动摇了。 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吧?谢韫清病倒的时候,萧玄在东海郡失踪,萧玄怎么可能会知情? 想到这里,太后说道:“哀家召慧心丫头进宫来问了,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你也不要担心。” 他不担心,萧玄心里面想着,他刚刚才与谢韫清分开,谢韫清仍然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担心? “对了,你在东海郡失踪了这么久,到底是去哪里了?”太后一想到萧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忽然失去了所有的踪迹,就连性命安危都不可知,太后就觉得后怕。她年纪也大了,实在是承受不起打击了。 萧玄将在东海郡的遭遇,挑着不那么惊心动魄的,与太后说了。当然,抹掉了在东海郡与谢韫清重逢的际遇。 太后听了,沉默了良久。 “这样说来,你们将那孩子带回京城了。” 那孩子自然是萧骞。 得到肯定的答复,太后不忍的说道:“哀家从前也是抱过他,喂他吃过点心的……” “皇祖母,孙儿知道。”萧玄轻声说道:“虽然这些事情,您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但是孙儿也能猜得出来。每年彦王一家的忌日时,您就要不吃不喝一天,替他们诵经祈福。我年幼的时候就在好奇。直到在东海郡遇到了他,又听靖国公说起他的身世,孙儿就明白过来,皇祖母对彦王的愧疚仍然没有消失。” “如何消失呢……”太后呢喃道,“你不会懂,彦王一家、还有彦王妃的母族,都是死在了陛下手中。陛下有多么冷漠无情,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萧覃听了,面色大变,她虽然在皇宫里面长大,但是从来没有听过这么一茬事。看皇祖母神色冷肃,萧覃一颗心也跟着沉沉浮浮。 太后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又对萧玄说道:“也没什么大事,你一路上舟车劳顿,先在哀家这里歇息歇息吧。” “皇祖母,孙儿还有事情等着出宫,等改日得了空再来看您吧?” 这板凳还没坐热就匆忙要走了?太后望着萧玄的背影,看他健步如飞离开。 “他这副急匆匆的样子是要去哪儿?”太后随口问道。 不管怎么说,萧玄总归是回来了不是? 萧覃笑着给太后倒上热茶,“哥哥都回来了,他想要做什么,由着他去做就是了。我啊,就只管照顾着皇祖母。” 太后欣慰的笑道:“他也不是小孩子了,然而在哀家心里面,他还是小时候那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子。” 萧玄离开后,太后又传了两个小太监前来问话。 “刚刚靖国公与小王爷,面见天子时,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两个小太监一五一十的将所见所闻与太后说了,最后还将天子准备赐丹药给萧玄说了,太后听了,有些薄怒。 “他信那个不学无术的道士的话,整日里只知道闭关,连国家大事都不关心了。这让哀家百年之后,如何面对先皇?”太后叹道:“还要赐什么丹药给你哥哥吃,要是你哥哥吃出个什么好歹来,你父亲的血脉不就……”太后没有接着说下去,又忍不住沉重的叹了一口气。 萧覃对于自己的父亲,半点印象都没有,听了太后的话,不由得悲从心来,一时之间,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太后一想到自己的这一双孙儿,年纪小小就没有父母,又看惹得萧覃掉眼泪,心里也不大好受。 萧玄出了慈宁宫,正好与迎面而来的二皇子妃、三皇子妃碰上。 王清寒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又因为高贵妃一个劲的往她那里送补品,还要嬷嬷看着她吃完,王清寒整个人就像是皮球一般,迅速的膨胀。她比从前要胖了不少,哪里还像是从前那个轻盈可人的女子? 见到萧玄,两位皇子妃都避到一边。 三皇子妃性子爽利,对萧玄笑道:“倒是有些日子没能见到小王爷了,小王爷在前线抗战杀敌,实在是咱们大周的大英雄。” 第283章 青青 萧玄正色道:“为大周效力,保护大周的子民,难道不是每一位大周的儿郎应该做的吗?大英雄这个名头我实在不敢认下,真要说起来,这个名头应该属于每一位英勇杀敌的战士们。” 三皇子妃道:“看来还是我这个小妇人的胸襟太小了,横竖我不懂得你们男儿的抱负,你堂兄整日的倒是闲在家中,你们兄弟们这些年倒是难得聚在一起。现在得了空,我替你堂兄给你下帖子,改日到我们府上喝酒如何?" 三皇子妃语速极快,偏生她噙着笑意的样子,任是谁也说不出她半句不好来。几位皇子妃中,三皇子妃显然是最得长辈喜欢的。 对于笑意盈盈的三皇子妃,萧玄显然也是一副客套的模样。“堂嫂说的这是哪里话,大家都是一家人,等小弟得了空就去拜访三殿下。” “那我和三皇子就在家中恭候了。”三皇子妃说完,与王清寒相携而去,还着意对王清寒的宫女说道:“好生搀扶你们的主子,她现在可是有双重身子的人,仔细不要磕着绊着了。” 这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指定教人生厌,偏偏从三皇子妃口中说出来了,只会让人觉得她当真是情真意切,关怀妯娌。 慈宁宫刚走了萧玄,就有二皇子妃、三皇子妃相携过来请安。 “今儿这是怎么了,哀家这慈宁宫倒接二连三的来人。”太后道,不过也是满脸含笑的,毕竟,来看望她的都是孙儿辈。 “皇祖母,我和二皇嫂来您这儿讨茶喝了,您不会嫌弃吧?”还未见人影,三皇子妃的声音已经传进来。 三皇子妃显然是很得太后欢心的,太后笑道:“你成天的往哀家这里跑,可是老三克扣你的茶叶了?”虽是这样说着,太后还是让宫女们去泡一壶好茶来。 “再好的茶叶,又怎么能比得过芳蕊姑娘泡的茶水?”三皇子妃道。 芳蕊是太后身边最得力的大宫女,如今已二十有二了。宫里面的宫女,满二十五就会被放出去,但是芳蕊伺候太后多年,太后将她当做自己的孙女儿看待,这两年已经开始给芳蕊相看好人家。 “芳蕊自然是个好的,”太后显然对芳蕊极其满意,一想到芳蕊就要出宫了,到时候从哪里寻一个这样贴心的人?一时又有些怅然。 三皇子妃瞧着太后的神色,道:“皇祖母,您待芳蕊那样好,也是芳蕊的福分,她出宫也是享福去的,她会一辈子都记挂着您的好的。” 太后原本还有些惆怅,听了三皇子妃的话,倒是笑道:“你啊,什么道理都说得头头是道的。” 这边三皇子妃挑着趣事与太后说了,把太后逗得直乐呵,萧覃坐在一边,听着三皇子妃的话,暗道三皇子妃真是厉害,将皇祖母逗得这样开心。 萧覃的视线移到王清寒的身上。 王清寒还怀着身子,正小口小口的吃着点心,她脸上也是一派沉静温和的模样。不知怎么地,萧覃就是觉得眼前的二皇子妃与从前很不一样。 想到王清寒在高贵妃那儿的境遇,萧覃就有些同情她。 高贵妃是个顶难伺候的,王清寒嫁进来不到一年的功夫,不知受了多少磋磨。 萧覃又想到了自己,若是自己以后嫁人,是不是也会碰上这样难伺候的婆母? 她的境遇应该要比王清寒好上许多吧,毕竟她是皇族的郡主,谁人敢小瞧她,谁人又敢欺负到她头上? 王清寒察觉到一道目光凝在自己身上,王清寒便抬起头来看。 原来是萧覃。 这位郡主,绝不是一般的皇室宗亲,这一点王清寒心知肚明。 萧覃颇受帝后和太后的喜爱,甚至前不久,还被皇后认作干女儿了。 虽然等阶仍然是郡主,但是萧覃的赏赐和对待,全部参照公主。 可以说,在整个宫里面,哪怕是最得宠的公主,都未必如萧覃这样如意。 虽说太后不喜高贵妃母子,但是对于眼前这位二皇子妃还是颇为照顾的,又转头对王清寒关怀几句。 待所有人都退下后,太后端坐在哪儿,仿佛在想着什么心事。 萧覃喊来几个小宫女,将花厅收拾干净了,这才对太后说道:“皇祖母,外面的梅花应当是开了,咱们去散散步可好?” 太后心里面有着事情,便摆了摆手道:“哀家比不得你们年轻人,现在是畏寒畏热,大冷天的,哀家就在屋里面坐坐。”太后忽然打断自己的话,“这几日你哥哥回京,你等些日子,等他安顿好了,就去宫外和他见见面吧。若是在外面玩得开心,吃些怀来也是一样的。” 萧覃听了怔然,泪盈于睫。 从记事起,除了兄长进宫,她很少再见到过兄长。 更不要说,现在太后允她去宫外、还允许她在王府中住上几日。 萧覃虽然想要掩饰喜色,但是太后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太后也不说破,兄妹俩情谊深厚,也是太后乐意看到的。 萧玄出了宫门口,没有回到自己的家中,而是直奔谢家的方向。 只是,骑了不一会儿的功夫,萧玄忽然勒住马缰。 他怎么忘了,去未来的岳父家中做客,怎么能空手而归? 一直跟着萧玄的罗隐猛然勒住马缰,马高高扬起前蹄,罗隐手忙脚乱的这才坐稳。 萧玄不满的看向罗隐,罗隐尴尬的笑了笑,问道:“主子,您突然停下来是要做什么?” “我想起来,我什么礼品都没有准备,就这样空着手去恐怕不好吧?” 罗隐在心里面翻了个白眼,心道:主子你还敢再迟钝一些吗? 萧玄又一拍脑袋:“我又想起来,我还没给谢府递帖子。” 他堂堂亲王,除了进宫,去哪里需要提前递帖子? 可是这回不一样,他是要去自己心上人家中拜访。 不是与从前一样,打着与谢三探讨交流的幌子偷偷的去见谢韫清。 他是以晚辈的身份,去拜访谢家的长辈。 “罗隐,你看看我这副装扮如何?能不能出去见人?”萧玄忽然急切似的问道。 “小王爷天人之姿,风采斐然,谁敢挑出半点不好的地方来?”当然要比他差那么一点。 “那是当然,”萧玄洋洋得意,随即又有些垮下脸来,“本王要先回去,着意收拾一下,再准备礼物。” 罗隐嘴角抽了抽,反正是小王爷要讨媳妇,与他有什么关系。 回了王府,萧玄试了一套又一套的衣服,站在与他等身的铜镜前,看了许久,仍是觉得不满意。 “主子,您已经试了二十一件了。” “要你说?”萧玄睨了他一眼,目光却扫到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赫然是许久没有见到的青青。 只见青青坐在屏风旁边,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瞧着他。 萧玄也不知道青青在这里待了多久了,但是大抵是一直坐在这儿的吧。 一想到自己换衣衫时,青青就在这里瞅着他,萧玄就觉得脑袋都要大了。 萧玄走过去,将青青抱在膝上。 一些时日没见,青青似是重了不少,却依旧文静高冷,哪怕是被尊贵的王爷抱着,青青也只是满脸漠然。 罗隐气不打一处来,这小畜生,天底下有多少人费心了心思想要被小王爷搂在怀里面,偏偏它对小王爷爱理不理的。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罗隐总算想明白哪里不对。 他们的主子被一只狗嫌弃了! 这似乎不是什么值得搬上台面的事情。 作为忠心耿耿的属下,罗隐决定替萧玄保守这个秘密。 察觉到属下投来的饱含同情的目光,萧玄先是愣了一下。 罗隐这是什么眼神?怎么感觉……那么渗人呢? 罗隐若是知道萧玄这样想,一定要抱着萧玄的大腿痛哭流涕。 他这样为主子着想,谁知道主子压根没有理解他的苦心。 萧玄又逗了一会儿青青,无奈青青实在是不给面子。萧玄将青青交给婢女带下去,又陷入了刚刚那个令他头疼的问题。 “我到底应该穿什么去见靖国公?” 罗隐连忙摆摆手,“属下对穿戴不在行,不过属下也知道,小王爷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哪怕披个麻袋出去都不会损碍您的风采。” “总算说出一句人话来。”萧玄赞同的点头。 罗隐:“……”这差事没法干下去了! 谢邕出了宫,立即就马不停蹄的赶回家。 听到谢邕回府的消息,顾云霜立时坐不住了,刚与谢韫清坐下来说话,又站起来看向门口。 当那抹高大伟岸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时候,顾云霜也说不上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如何,只觉得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谢韫清掩唇而笑,“母亲许久未见父亲,应该有许多话要说,女儿就不打扰了。” “我也有很多话想要跟祖父说,啊呀……”榕姐儿捧着下巴,眨巴着一双眼睛看着谢邕,却被人提着衣领拖走。“姑姑,您不要这么粗鲁嘛,我自己会走!”榕姐儿尖叫道。 被女儿和孙女这样一打扰,顾云霜什么心思都没有了,没好气的说道:“等会儿你给我好好说说,阿清这些日子有没有受苦。” 第284章 威慑 “阿清是我的女儿,有我在身边,能吃什么苦头?”谢邕有些心虚的说道。 顾云霜对谢邕是何等的熟悉,见他这副神情,一下子就猜到谢邕口不对心了。 “说实话。” 在顾云霜的‘威慑’下,即便面临千军万马也面不改色的谢邕膝盖一软,差一点就要跪倒在自己夫人脚下。“阿清的确吃了些苦头,不过你看,她这不是毫发无伤的回来了吗?” 见顾云霜沉吟不语,谢邕便小心翼翼的蹭到她身边,想挨着顾云霜面对面坐下。 谁知顾云霜朝他冷冷的瞥过来,“站回去!” 谢邕:“……”得,他疼老婆,当然不忍心让夫人动怒,谢邕又挪动脚步,退回原地。 “在东海郡,阿清与……”说到这里,顾云霜停顿了一下,“阿清与豫王有没有产生什么牵绊?” 胡说,他们家娇滴滴的小女儿,怎么可能与豫王那个大尾巴狼产生关系?谢邕大喇喇的摆摆手:“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咱们家阿清再是乖巧听话不过了,怎么会与外男产生瓜葛?再者,不是还有我吗?豫王那混小子胆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勾引阿清,也得打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说起来,豫王的皮相确实不错。 这个当父亲的心怎么这么大?顾云霜就差用指头狠狠戳他的脑袋了。 “阿清要是对豫王无意,会巴巴的跟着你去东海郡吗?”顾云霜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丈夫,怎么一大把年纪了,还木讷成这样。 谢邕险些跳脚,“我的女儿,怎么可能会看上豫王那小兔崽子?”想到回京路上发生的点点滴滴,谢邕越想越恼火,“好嘛,我就说那小子处心积虑的接近阿清是怎么回事,原来是想勾引阿清。”说到最后,谢邕几乎是咬牙切齿的。 他那样水灵灵的闺女,就被人惦记上了,让他如何不恼火。 谢邕转身要往外走,顾云霜忙让人拦住他:“你要去哪儿?” “别拦我,我要去抽那小子一顿。”谢邕咬牙切齿道,他匆匆往外面走去,却与走进来的小丫鬟差点撞上。 “老爷,夫人,豫王登门拜访。” 谢邕冷笑道:“刚提到他,赶巧就过来了。” 豫王刚刚回京,这会儿过来做什么?再一看谢邕,一副炸了毛的样子,顾云霜便越发无奈的摇摇头,对小丫鬟说道:“将豫王领进花厅,好茶好点心招待着。” “谁都不许去招待豫王,”谢邕板着脸道:“撵他走,就说咱们府上没空招待外人。” ‘外人’两个字,谢邕咬得格外重。 小丫鬟看向顾云霜,很显然,在谢家,真正有话语权的是顾云霜。 “听我的,去吧。” “他都要拐跑我的闺女了,你还要好茶好水的招待他?” 顾云霜睨了谢邕一眼,“你如果无事可做,前几日刮大风,将柴房的屋顶掀起来了,你可以去将房顶修葺一下。”说着便带着丫鬟婆子们扬长而去。 谢邕想了想,还是决定跟着妻子去招待萧玄,不过临走前他还是叮嘱丫鬟一句:“你去看着点蔚然居,不要让小姐知道豫王过来的消息。”谢邕摸了摸荷包,刚从东海郡归来的他,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谢邕干脆道:“回头你跟账房上说了,自己去领一吊钱就是。”说完,谢邕抬脚便往花厅走去。 被谢邕认为是乖乖女的谢韫清回了自己的蔚然居。 蔚然居还是旧样,只不过她走的时候,梅花还未打花苞,再次回来的时候,梅花已经竞相开放了。 虽然错过了与家人们一同守岁,不过能赶上梅花的花期,倒也难得了。 青萝接到了谢韫清回来的消息,特特的在门口等着,看到谢韫清,眼泪险些夺眶而出。 “姑娘,您可算回来了。”青萝走过来。 连翘捧着铜盆站在一边,笑道:“姑娘一路奔波劳累,先洗把脸吧。” 谢韫清看着熟悉的陈设,熟悉的丫鬟们,这才相信,自己是真的回到家里面了。 梳洗过后,谢韫清换上一身家常的衣裙。几个丫鬟给她说着她不在的时候,京里面发生的逸闻趣事。 谢韫清这才知道,在她离京的时日里,沈妙华被抬进四皇子府,四皇子与赫连玥的婚期也敲定了,封砚与妙娘子竟然也开始议亲了。大长公主也开始替罗慧心相看夫婿,只是罗慧心竟然放出话来,想要娶她,一定得是容颜绝世的美男子。这话一传出去,把大长公主气得不轻。 谢韫清听了莞尔,“这倒的确是慧心的性子。”谢韫清着实喜欢罗慧心这样无拘无束的性子。 “姑娘有所不知,再您离京的这段日子,县主与高姑娘曾经来拜访过您。” “她们应当知道我不在京中,但还是替我掩护过去了?”谢韫清略一思索,说道。 青萝点头,“当日,县主与高姑娘说来瞧瞧您,奴婢在屋里面,吓得胆子都要破了。奴婢只说,姑娘病了,见不得半点风,她二人在门口说了几句话就回去了。” 当时青萝还在琢磨,总算混过去了。 直到罗慧心与高秀仪再次登门拜访,青萝才逐渐回味出来。 “我不在京里面,这个事实少有人知道。凭秀仪的聪慧,一定早就猜出来了,之所以接二连三的来看我,不过是为了堵住别人的嘴巴罢了。” 青萝原本还不清楚,也是慢慢才琢磨出来的。 靖国公离京,远赴东海郡剿匪,留在京里面的谢家人就格外惹眼了。 尤其是,谢韫清是当朝一品国公的女儿,她的一举一动,受着无数人的注目和打量。年节将近,谢韫清忽然病得起不来床,不管是与谢家交好,还是想攀附上谢家,都有无数双眼睛瞄准谢韫清。 谢韫清‘病了,’可不就是讨好谢家的时机吗?于是无数人打破脑袋,想着送什么东西给谢韫清。甚至,谢韫清不是病了吗?她们对谢韫清表现出无与伦比的关怀,定然会让这个小姑娘心生感激。到时候,靠着这个小姑娘,一定能攀附上谢家这棵大树。 所有人的算盘打得都很响,却没有料到最大的变故,那就是谢韫清。 谢韫清不在京里面,所有想要登门拜访她的,就没有一个能见到谢韫清的。 也该多谢高秀仪与罗慧心两个,一直替她瞒住秘密。 正说着话,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外面发生何事?”青萝站在门口往外张望了一会儿。 “也没什么事情,还是不打扰姑娘的休息了。”外面传来小丫鬟的声音。 这小丫鬟埋着头,显然不敢和她们对视。 她们是魔鬼吗?怎么值得她这样忌惮。 谢韫清温声道:“怎么了,告诉我就是。” 小丫鬟想了又想,终于还是一咬牙,说道:“豫王来咱们府中拜访,老爷和夫人正往花厅的方向过去。” 萧玄?萧玄怎么会来?谢韫清疑惑不解,终于准备不去想这个事情。 谢韫清靠着引枕,闭着眼睛小憩了一会儿。 青萝以为谢韫清睡熟了,想要过来替她加一条毯子。 “不必麻烦了,咱们去给爹娘请安去。” 不是刚从主院回来吗?青萝疑惑的想着。 谢韫清只带了青萝一人,去了花厅。 谢韫清在门口停了下来,维持着推门的动作,她险些要推门而入,在手碰到门板的一刹那,谢韫清脑子一下子明晰了过来。 她这是做什么?谢韫清一拍脑袋,这样的沉不住手,都不是她了。 然而正当谢韫清准备转身回去的时候,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姑娘,您怎么来了?”金桔压低嗓音问道。 “我在园子里散步,无意中走过来的,我现在就离开。”谢韫清拉着青萝埋头就要走,却听见屋里面传来少年温醇的声音。 “外面的是谢家妹妹吧?怎么看到小王就要走?” 这样熟悉的声音,不是萧玄又是谁? 谢韫清转身看向花厅里面,谢邕与萧玄并排坐在上座,顾云霜坐在谢邕手边。 屋子里的三人同时将视线抛在她的身上。 谢韫清顿时后悔了,她跑这儿来做什么?现在开溜似乎来不及了。 谢邕拍了拍脑袋,他不是吩咐下去,不要让姑娘过来的吗? 无奈之下,谢韫清只得款款走进来。 “臣女见过小王爷。”谢韫清略福了福身。 人多就是这点不好,一大堆礼数。萧玄心里面想着,他哪里敢让谢韫清给自己请安啊?只是这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只得做完全套的戏。“谢家妹妹请起。”萧玄柔声说道。 装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谢韫清起身,似笑非笑的看着萧玄,“不知道小王爷光临寒舍,是为了什么事情?” 顾云霜坐在一边,瞧了瞧萧玄,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自己女儿身上。 不知不觉,她的女儿已经褪去了儿时的稚嫩,显然是个大姑娘了。 没有人比顾云霜更清楚,自家的女儿有多么出众。顾云霜能看得出来,女儿心里面有小王爷的影子,那么小王爷呢?对她的女儿可是认真的? 第285章 答复 顾云霜重新看向萧玄,不得不说,萧玄的容貌和风姿,放眼京城,实在是出类拔萃。这样的人物,能一心一意对她的女儿吗? 萧玄察觉到顾云霜对他的审视,只沉稳的坐在那里,任由旁人打量。 “在东海郡承蒙谢伯伯的关照,我这才平安回来,这不,我刚出了宫,就过来向谢伯伯和谢伯母道谢。” 这才多会儿的功夫,怎么连伯伯、伯母都叫上了? 谢韫清忽然后悔自己脑袋一热,就跑了过来,现在离开还来不来得及? “我可担不起小王爷一声‘谢谢’,况且我身为将士,保护小王爷,本来就是分内之事。”瞧见自己夫人越来越黑的脸,求生欲十分强烈的谢邕连忙说道。 谢韫清捧着茶杯暖手,说起来,这次去东海郡,几人合力除去了彦王遗孤,为大周除去了后患,只是不知道天子会如何处置萧骞。 平心而论,谢韫清并不希望萧骞死,最起码,比起那些阴狠狡诈的皇室中人,萧骞反而显得没有那么面目可憎。 正当谢韫清走神的时候,忽然听到萧玄的声音自耳边响起:“有我这样风华绝代的人在身边,你竟然走神了?” 这声音,怎么听着这样哀怨呢? 谢韫清斜睨着萧玄,当着她爹娘的面,这人怎么能这样不要脸? 顾云霜轻咳几声,这豫王未免太嚣张了吧?她还在这儿,就敢公然调戏她的女儿? 萧玄连忙坐好,毕恭毕敬的说道:“谢伯母,我可以请阿清带我游览一下园子吗?” “小王爷若是想游园,谢某现在正好有空。” 呸呸呸,谁要和你这个不懂风花雪月的莽夫游园?萧玄这样想着,面上却丝毫没有露出任何不满来,带着笑意道:“谢伯伯舟车劳顿,我实在不敢劳烦谢伯伯,正好我妹妹要我带些话给谢姑娘,我们走走就回来。这里是谢宅,莫非谢伯伯怕我对谢姑娘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来?” 谢邕阔手一拍桌案,“你别想找借口糊弄我,我一路舟车劳顿,阿清不是和我们一块儿回来的吗?阿清就不乏累了?就算这是我的府邸,要是让别人看见阿清与外男在一起,传出去阿清还要不要颜面了?” 谢韫清头疼不已,什么时候她的父亲也变得这样的牙尖嘴利了?这样的父亲,她实在是不习惯。 萧玄嘴角的笑容一凝,怎么今儿个的靖国公这样的难缠? “爹,我身边跟着丫鬟,还怕他对动手动脚不成?”谢韫清无奈的说道。 “罢了罢了,你们去吧。”谢邕目送着女儿和萧玄并肩离开,连忙吩咐两个机灵的小丫鬟一路跟过去。 “你该不是吃饱了撑了,没事可做才来我们谢家捣乱的吧?”谢韫清吩咐小丫鬟们远远跟在后面,与萧玄轻声的说话。 萧玄颇有些委屈,“当然不是,我是想见见你的。” 谢韫清:“……” 虽然大概能够猜到萧玄突然过来是为了什么,但是谢韫清自然不大好将一切说出口。 “你想见我,也不用这样着意打扮吧?”谢韫清看着萧玄。 萧玄莫名感到耳朵根一热,“谁着意打扮了?我这样的风姿,哪里还需要再着意打扮?” 谢韫清鲜少看到萧玄脸红,这一看倒是有些诧异,又多瞄了两眼萧玄。 “豫王这样大张旗鼓的来咱们谢家,先不说对阿清的确存在感情。单说他对我们那样的礼遇,恐怕也十分难得了。” 谢邕气呼呼的说道:“管他如何对咱们谢家,总之不能让他拐走我的女儿。” “阿清已经及笄了,她总归是要跟别人走的。”顾云霜无奈的说道,自己的丈夫怎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耍起了小孩脾气? 谁曾想,谢邕听了顾云霜的话,更气了。“阿清才不嫁,咱们谢家又不是养不起人,阿清大可以在谢家过得顺顺遂遂。我娇养长大的女儿,难不成要嫁到一个陌生的人家,替别人打理内宅吗?” 这下子顾云霜头也疼了起来。 “不让女儿嫁人,担心以后阿清会恨你。”顾云霜看着自己的丈夫,她的这个丈夫,她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谢邕抓了抓脑袋,“豫王生得那样好,难怪那么多女子会看上豫王。只是以后阿清如果真的要嫁过去,岂不是要每天都要替豫王挡桃花?”想到这样的情景,谢邕就是一阵恶寒,不成不成,他的女儿千万不能嫁进帝王家。 “你莫非想要棒打鸳鸯不成?” 谢邕梗了梗脖子,“我何曾棒打鸳鸯了?再说了,他们如何算得上是鸳鸯?” 谢韫清正带着萧玄游园,便听见自家小妹叽叽喳喳的声音传过来。 榕姐儿依旧吵闹不休,拉着谢韫清的衣摆,抽抽搭搭的跑过来。 “怎么了?”谢韫清不知道谁招惹榕姐儿难过了,榕姐儿一向都是个活泼开朗的孩子,此时竟然在抹着眼泪。 “姑姑,娘要将我送到族学,我不想去,我要跟着你学写字画画弹琴。” 谢韫清抱起榕姐儿:“去族学可以结识咱们谢家其他的亲戚,说不定你还能找到与你脾气相投的姐妹,你为什么不愿意去啊?” 榕姐儿将眼泪蹭在谢韫清袖子上,“姑姑,您去跟母亲说,让我一直跟在您身边可好? 谢韫清忍住想要将榕姐儿踢走的冲动,嫌弃的看着自己被榕姐儿眼泪浸湿的衣袖。 偏偏榕姐儿没有注意到,仍然小声的啜泣着。 萧玄在一边也急了,他这边过来是为了什么,谢韫清心知肚明,哪里来的小丫头,竟然敢跟他抢心上人? “你是榕姐儿吧?”萧玄露出一个‘和善可亲’的笑容,蹲下来看着榕姐儿。 谁曾想刚刚还止住哭泣的榕姐儿看了萧玄一眼,哭得更大声了。 这孩子怎么这样难缠?萧玄恨恨的想着,哭声尤其刺耳。若是他以后的女儿,定然是极乖巧懂事的。 榕姐儿扎进谢韫清怀里,谢韫清一向疼爱榕姐儿不过了,抚着榕姐儿的背给她顺气,生怕她哭岔气了。 “你为什么不想进族学呢?”谢韫清柔声问道。 榕姐儿哭得直打嗝,“我就想跟着姑姑读书写字,我哪儿也不想去。姑姑,您好久没有回来,您是不是要给我找个姑父呢?” 原本扭过头不想理睬榕姐儿的萧玄,听了这话,连忙回过头来,眨巴着眼睛看着谢韫清,好奇谢韫清如何回答。 谢韫清却是满头的黑线,“谁教你这些?” “我是自己猜出来的,”榕姐儿认真的说道:“姑姑这样温柔好看,一定有许多爱慕姑姑的人,姑姑,您多找几个姑父,这样就天天有人陪我玩了。” 谢韫清脸黑了下来,“姑父也能有很多个的吗?”谢韫清低下头,不敢去看萧玄的表情。 榕姐儿掰着手指数数:”当然可以啊,茹茹不就有好几个姑父吗?” “那是她有好几个姑姑。”谢韫清忍无可忍,喊来榕姐儿的乳母,“你们将她带回去,好好给她讲讲道理,不要给她灌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乳母战战兢兢的应了下来,忙将榕姐儿抱了下去。 “几个……姑父?”旁人都退下去了,萧玄这才悠悠开口。 谢韫清低着头,几乎要将脑袋埋进地里。 面前却投下了一片阴影,原来萧玄几步走到了她面前,萧玄扶着谢韫清的肩膀,看着谢韫清,认真的说道:“你还记得,在我出发前,你对我说过什么吗?” “我说了什么了?难道不是希望你凯旋归来之类的话吗?” 谢韫清装傻充楞。 萧玄气笑了,“你当时说过的话,我全部记在心里,你可不许抵赖。” “你以为,到了这种时候,天子会眼睁睁的看着你与我们谢家结为姻亲吗?” 这的确是个棘手的问题,萧玄似乎在考虑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谢韫清要悄然溜走。 萧玄又堵住了她的去路。 “关于这个,你尽可以交给我,我定然会让你风风光光的嫁给我。” 见女儿许久未归,顾云霜与谢邕便过来看看,刚一看到谢韫清的身影,就听见萧玄这样豪气冲天的说出这句话。 现在的少年说话都这样直接的吗? 顾云霜脑袋里一片空白,往前走也不是,折回去也不是。 毫无疑问,萧玄的话一字不差的悉数落进了谢邕的耳中。 谢邕顿时气不打一出来,摸了摸腰间,没有佩剑,谢邕干脆折了一根树枝,要去往萧玄身上抽过去。谢邕当真是被萧玄气到了,出手又快又狠。谢韫清都能听见凌空而来的风声。 “爹,您要做什么?”谢韫清连忙推开萧玄。 “你不要护着他,我要打死这个登徒子。”谢邕冷哼一声,看向萧玄。 谢韫清丝毫不怀疑,谢邕当真是想要狠狠的揍萧玄一顿,她忙回头对萧玄说道:“你傻啊,还待在这里做什么,快走啊!” “我这不是还在等着你的答复吗?”萧玄委屈的说道,“你不给我个答复,我就不走了。” 第286章 苦处 谢韫清闻言,站到了一边:“行啊,反正我爹下手没个轻重,你既然不愿意走,就陪着我爹练练身手吧。” 萧玄眼巴巴的看着谢韫清退到旁边,没有谢韫清的阻拦,萧玄便结结实实的被抽了一通。 “你怎么不躲开?”谢邕知道自己下手有多重,看到萧玄没好气的说道。 “谢伯伯正在气头上,如果抽我一顿,能让谢伯伯消消气,那么我挨打也是值得的。”萧玄立即殷勤的说道。 谢韫清不忍看萧玄这副谄媚的样子,移开了视线。 算这小子识抬举。 其实远在东海郡,谢邕就很有些赏识萧玄。 虽然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小王爷,但是萧玄丝毫没有沾染上京城中诸多世家子弟所有的纨绔的习性。上阵杀敌,永远是冲在前面,东海郡条件恶劣,萧玄从来没有叫过一声苦。 加以萧玄的父亲是谢邕最敬重的人,谢邕对萧玄哪里还有不满意的地方? 唯一让他不待见萧玄的一点,大概就是萧玄觊觎上他的闺女吧。 他养了这么多年,娇滴滴的小女儿,就这样被人惦记上了,谢邕心里面很不爽。 顾云霜算是看明白了,自家的闺女这样急切的跑过来,自然是因为关心小王爷。以谢邕的暴脾气,不可能只抽一下,想来,谢邕心里面的对豫王也是十分满意的吧。 萧玄的容貌生得实在是好,与谢韫清站在一块,天生就像是一双人似的。萧玄看向谢韫清的目光,无比的认真执着,谢韫清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顾云霜能察觉到,谢韫清看向萧玄时,目光是那样的柔和晶亮。萧玄在谢韫清心目中,一定是最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他们二人对彼此都是有情意的吧。 对自己父母再了解不过的谢韫清,显然察觉到他们对萧玄的态度大为改观。 谢韫清走过去挽着顾云霜的胳膊,“阿娘,女儿许久没和您说说话了,咱们回屋一边吃茶一边说话可好?” “好,咱们进屋说吧,外面这样寒冷,我还怕你会被冻坏。” 母女二人便相携着回屋去了,谢邕瞄了萧玄一眼,轻哼了一声,撂下树枝也转身离开了。 萧玄摸了摸鼻子,虽然他贸贸然前来,但是似乎也有什么进展不是? 谢韫清与顾云霜正说着话,丫鬟过来回禀萧玄离开了。 “知道了,下去吧。”谢韫清说道,又转过头去与顾云霜说话。 顾云霜捧起茶杯啜了一口,母女两个都闭口不去提萧玄。 萧玄刚出了门,罗隐就热切的迎了上来。 “怎么样怎么样?谢大人答应了没有?” 萧玄斜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 没有得到回复,罗隐越发好奇了,跟上去追问道:“主子,您跟属下说说呗,万一没成功,属下还能给您出出主意啊。您英俊潇洒,风度翩翩,谢大人岂有不答应您的道理?” 萧玄本来疾步往前走,被罗隐扰的烦了,猛地停下脚步。 罗隐脚下没有刹住,险些撞在萧玄身上。 “你至今连女孩子的小手都没有牵过,你能给我出什么主意?” “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吗?”被戳到了痛处,罗隐险些跳了起来。“属下全心全意为主子着想,没想到您竟然这样戳我痛脚。” “别装模作样,我不吃你这一套。”萧玄不理会他,拔脚就走。 罗隐:“……” 三日后,宫里面设宴,为靖国公和豫王接风洗尘。 同时谢家也放出了消息,姑娘病已经养好了,现在已经被接回京城了,只是姑娘还需要好好休养,暂时还不得外出。 消息一传出来,罗慧心立即就拉着高秀仪过来了。 姐妹三人许久没有见面,这一见面,就有说不尽的话。 “我听说大长公主在给你相看未来的夫婿,怎么说,你有心仪的人吗?” 罗慧心恼道:“我好心来看你,你就是这样作弄我的?早知道我就不过来了。” 谢韫清与高秀仪相视一眼,笑道:“这是喜事啊,我们可都是真心实意的为你感到高兴呢。” 三人都是从小到大的情谊,说起话来也不会顾忌什么。 罗慧心俏脸微红,佯装要扑过来撕谢韫清的嘴:“你现在笑话我,我就不信,等谢伯母替你相看夫婿的时候,你会不着急?” “一切都由长辈做主就是了,我为什么要着急?”谢韫清笑道。 这下罗慧心没辙了,转头对高秀仪道:“你看这促狭的丫头,刚回来就拿我作筏子。说起来,我实在不想要这么早就出嫁,一则我想多陪祖母两年,二则,我没有心仪的男子。我想象不出来,我会嫁给一个陌生人,以后要和他举案齐眉,生活到老。” 虽然许久没见,三人的感情也未见生分,只是高秀仪与罗慧心两人都像是商量好的一样,没有去询问谢韫清这些日子到底去了哪里。 又过了数日,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柳枝也开始冒出了新绿,这样和煦的春日,东林书院也开课了。 女学生们都已经是议亲或者出嫁的年纪了,年节回来后,不少学生都辞学了。不过东林书院在京城声名远播,从来不缺学生,春日里又来了许多副新面孔。 沉寂了一个冬日的东林书院终于热闹了起来,花木扶疏,莺鸣燕语,还有迫不及待换上轻盈春衫的少女们。四处都是女孩们清脆悦耳的笑声,严冬的料峭早已经远去。 高秀仪许久不来书院了,沈妙华被抬进了四皇子府,何望舒也因为定了亲,也不来了…… 谢韫清坐在石凳上,看着许多不认识的新面孔,不到一年的功夫,东林书院的陈设布局还是一样,但是走了许多人,又来了许多人,她总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刚刚重生那会儿,每日里心中都是存着怨怼和痛苦的,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初盘亘在她心头的那些执念,也没有最初时那么强烈了。 仇是一定要报的,只是,谢韫清相信,既然上苍给她一次从头来过的机会,就不是让她一直深陷复仇的泥泞中。 这个世上有太多值得她留恋的地方,亲人,挚友,还有……谢韫清眼面前浮现出一个人影。 那人长身玉立,面容俊朗如玉,一双桃花眼看向她时,永远含着温柔缱绻,万种柔情。 重新来过一次,能够遇到他,应该是她最值得珍惜的吧。 罗慧心不过是与熟人寒暄两句的功夫,再转过头来,就发现谢韫清坐在那里发呆。 “阿清,好端端的你发什么呆呀?你是不是也像我一样,讨厌读书?唉,要不是我祖母成天的要给我相看人家,我才不要来书院躲清净。” “你当谁都和你一样讨厌读书啊?”谢韫清笑着看着罗慧心。 自小到大,罗慧心都是她们几人中功课最差的。偏生罗慧心性情豁达,大长公主也从未在功课上对她做出严格要求,罗慧心倒是不觉有什么。 罗慧心抓了抓头发,“你现在没有我的这些烦恼,你自然没有多大感觉。等谢伯母开始替你奔波操劳起来,你就知道我的苦处了。” 苦处么?现在真正满怀苦处的,该是萧玄吧?谢韫清一想到在自己家的花园中,萧玄被父亲用树枝抽,却连动也不敢动,谢韫清就忍不住想要笑。 谢韫清正与罗慧心说着话,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走过来。 “那不是封先生吗?”罗慧心最先注意到那个身影,“听说封先生的婚事有着落了,他孤身一人多年,如今总算要成亲、再也不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谢韫清点点头,“是啊,事情正往好的方向发展,一切都会变得更好的。” 罗慧心不知道谢韫清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还是能感受得到谢韫清的喜悦。 姐妹二人正坐在一起说着话,谢韫清忽然就感到一道影子投射在自己的脚下。 原来是封砚。 “封先生。”罗慧心与谢韫清连忙起身,恭敬的对封砚说道。 封砚这些日子似乎过得十分顺当,脸上竟然有了一丝笑意,看向旁人时,脸上却又没有什么表情。 “罗姑娘,谢姑娘。” 封砚对二人笑道。 这还是罗慧心第一次看到封砚微笑,罗慧心当即就傻了,指着封砚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罗慧心目送着封砚远去,拍了拍心口。 罗慧心又拉着谢韫清袖子道:“我刚刚莫不是眼花了?怎么看到封先生对我笑呢?” “不是你眼花了,而是封先生现在心情很不错。” “这样说来,外面说的封先生即将娶妻的事情,都是真的了?” “自然是真的,至于这位封先生的心上人,咱们两个都是熟悉的。” 罗慧心被勾起了好奇心,“是谁?” “百花妆的妙娘子。” “是她?可是……可是……” 罗慧心接连说了两个‘可是’,也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来,原因无二,实在是太令人吃惊了。 “怎么了?这是被谁欺负了?” 第287章 懿旨 这声音自两人背后响起,两人同时一怔。 罗慧心回头看过去,“表兄,你突然出现,吓我一大跳!” 来人正是萧玄。 谢韫清却是坐正了身子,端起面前的茶杯要喝茶。 萧玄在谢韫清对面坐下,他今儿穿着一身黑衣,肩头绣着深红色的牡丹,越发衬得他五官深刻明朗。谢韫清印象中,萧玄极少穿黑色。饶是一袭黑衣,少年一身意气,显得格外的浓烈张扬。 如今气候回暖,万物复苏,东林书院的桃花次第开放,萧玄身后,是一片深红浅绯的桃花。然而再如何艳丽的繁花,也不能掩盖萧玄的风仪。 萧玄手执一柄白玉为骨、丝绢为面的折扇,他以折扇抵住自己的下巴,眼中含着温柔笑意,看着谢韫清道:“傻丫头,你再怎么渴,也不能抱着空杯子解渴啊。” 谢韫清呛了一下,垂眼一看,果然杯子里面是空的。谢韫清脸庞有些发热,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将茶杯放了下来。 罗慧心一向是个神经大条的,没发现这两人之间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而是兴冲冲的对萧玄道:“你怎么会在这儿啊?你刚刚问我被谁欺负了,放眼京城,谁敢欺负我啊?” “也是,你这样娇蛮任性,谁敢欺负到你头上?”萧玄赞同的点点头,旋即看向谢韫清:“我刚刚听你们提到了封先生与妙娘子?” 罗慧心被他说是‘娇蛮任性’,心里面就很是不服气,因此还未待谢韫清开口,就抢道:“是又怎么样?我瞧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不过表哥你到现在都还没娶妻,身为妹妹,我可真是替你担心啊。” “我这样的天人之姿,还怕讨不到媳妇?小星星,你未免太瞧不起你表哥了吧?” 罗慧心皱了下眉尖,显然不习惯萧玄给她的昵称。不过她哪里是牙尖嘴利的萧玄的对手?好在她还有帮手。 “阿清,你看这人,太讨厌了,你帮我骂走他。” 谢韫清只是安静的坐着不语,不知为什么,有旁人在场,她总觉得有些面红耳热。 萧玄倒是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甚至捻起一枚蜜饯送入口中,似乎因为太酸了,萧玄还用扇柄托着自己的腮,歪着脑袋看着谢韫清。 饶是罗慧心再迟钝,这会儿也发现,萧玄是冲着谢韫清过来的。 罗慧心露出了了然的笑容,起身抚了抚裙摆上的褶皱,“我才想起先生交代的功课我还没有完成,我怕回课室温习了。” 这谎言还可以再拙劣些吗?谢韫清无奈的想,这才刚刚开课第一日,哪里的功课? 不过罗慧心走后,谢韫清心里面到底放松了不少。 “你过来做什么?”谢韫清问道。 萧玄久久凝视着谢韫清,谢韫清险些要怀疑自己脸上有脏东西了。 就在谢韫清斟酌着如何开口的时候,萧玄终于说话了。 “我在看这里最好看的傻姑娘。” 温煦明媚的春日里,少年声音温柔而低沉。 他就以那样柔和诚挚的眼神看着对面的少女。 两人目光触在一起,一刹那间,周围的景象、万千世界的人来人往,似乎都与他们远离。 我在看这里最好看的……傻姑娘? 谢韫清骤然翻脸:“你说谁是傻姑娘?”说着,一拍桌面,起身要走。 萧玄却以扇子轻轻按住谢韫清的手。 两人的肌肤虽然并没有接触到,但是谢韫清却莫名的觉得自己手背有些发烫,被扇子碰过的地方就好像着了火一般。 谢韫清抽回手,她从来不是这样扭捏的女子,然而面对着萧玄,她却觉得自己再难维持平日的镇定和从容。 “再过几日元宵节,傻姑娘,你可有安排?” “没有,”谢韫清摇了摇头,“还有,不要再叫我傻姑娘。”说完飞快起身,转身就走,仿佛身后有什么在撵着她似的。 萧玄看着她几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展开折扇,捂着自己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看着女孩的背影。 直到女孩的身影终于看不到了,萧玄这才缓缓的踱着步子离开了。只是临走前,萧玄顺手将刚刚被谢韫清拿起过的杯子抄过来,塞进袖子里带走了。 一边偷偷打量萧玄的女孩子们都目瞪口呆了。 小王爷怎么临走还要从这里顺走一只杯子?这是什么情况? 萧玄却丝毫不在意别人的异样,悠闲无比的走着自己的路。 谢韫清回到课室里,心里面却久久不得平静。她托着腮看着外面生了嫩叶的翠珠,京城的天格外的干净湛蓝,让人看了心里面也舒坦熨帖。 刚刚他喊她‘傻姑娘’,偏偏,她口上说着不许他这样叫她,心里面,却偷偷的生出了欢喜。 重生后,谢韫清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喜欢上一个人,甚至于,自己的一颗心应该早已封藏在冰山之下,永远不会再悸动。然而遇到了萧玄,似乎曾经那些阴暗的心思和想法都被一点点驱逐出去。他是那样的耀眼而夺目,而那个少年,也喜欢她。 真好,他喜欢她,她也喜欢他。 萧玄出了东林书院,直接去了宫里,给天子请安过后,便去了慈宁宫。 冬去春来,皇宫里面的奇花异卉早已经热烈的开放。远远望过去,姹紫嫣红一片,萧玄便匆匆的游走在花圃中,一直到了太后的宫里面。 太后宫里面并不冷清,三皇子妃与萧覃坐在太后两边,萧覃文静,三皇子妃活泼,说笑打趣样样不落,将太后哄得笑声连连。 萧玄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太后与三皇子妃说笑。 “阿玄,刚提到你了,你可巧就过来了。” 三皇子妃起身给萧玄施了半礼。 “堂嫂。”萧玄客气的道,随即走到太后跟前,“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快起来吧。”太后笑道。 “皇祖母刚刚定然是在背后编排孙儿的吧?” “是啊,我们在说你小时候的趣事呢,你看,一晃儿的功夫,你就已经长这么大了,哀家满头的头发都白咯。” 萧玄看向太后的鬓角,太后有白发,他们都是知道的。为了不将霜鬓让外人看到,宫女们每日给太后梳头发,都是想法子将太后的白发梳拢进去的。如今太后倒也释然了,坦然的将白发露出来给别人看着。 “在孙儿心里面,皇祖母永远是最年轻慈爱的那一人。”萧玄轻声说道。 太后哈哈大笑,“你的这张巧嘴啊,去哄小丫头们吧,哀家还等着给你带重孙呢。” 三皇子妃盈盈笑道:“咱们小王爷龙章凤姿,一定要找一个才貌出众的女子才是。” “那是自然,”太后含笑点头,“阿玄的聘礼,哀家早就着手准备了,这下子一定要让那家姑娘风风光光的嫁过来。” 太后只顾得上与萧玄说话,三皇子妃却没有一点受到冷落的样子,只是坐在一边笑着看着太后,偶尔会出声附和几句。 三皇子妃又坐了一会儿,说道:“太后娘娘,小王爷,时辰不早了,妾身就不作陪了,明儿个过来陪您说说话。” 三皇子妃走后,太后笑着看着萧玄:“说罢,你有什么企图?” “孙儿能有什么企图?” “不说是吗?好吧,哀家也乏累了,你也回去吧。” “好、好、好,我说。”萧玄急忙开口道:“皇祖母,孙儿也老大不小了,也到了娶媳妇的年纪了。” 太后与萧覃都露出了一种古怪的表情。 太后叹道:“我听说过女儿家是留不住的,没想到我的这个孙儿也留不住了。” 萧玄说完,竟然觉得自己的心脏砰砰砰直跳。他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急切的等待一个答复。似乎只要太后同意了,迎接他的就会春暖花开。若是太后不同意,那也没关系,他带着她远离这片是非之地,寻找一个能安生的地方,好好的过着两人的日子。 然而,萧玄还是希望能够得到自己祖母与亲妹妹的祝福。 太后神情只严肃了一小会儿,就笑了起来:“我是你的祖母,我还不了解你的性情吗?罢了,你正是慕少艾的年纪,谢丫头又是那样的出类拔萃,你喜欢上谢丫头真是再正常不过了。只是,谢丫头时常出入慈宁宫,与覃儿感情深厚,哀家亦是十分钟爱她,往后谢丫头嫁给你了,你要好好对待人家姑娘。如果有让人家姑娘受到一丁点儿的委屈,当心我这个祖母也不会袒护你。” “祖母放心,我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的心上人受委屈呢?我捧在手掌心还来不及。”得到太后肯定的答复,萧玄急忙说道。 “此事宜早不宜迟,辛嬷嬷,你快些准备笔墨,哀家现在就拟一道懿旨。” 萧覃看向萧玄,只觉得自己兄长是那样的淡然自若,甚至嘴角的微笑都恰到好处。 懿旨当天终于就送到了谢家。 谢邕领旨谢恩以后,看着明黄色的懿旨,神色很是复杂。 就这样莫名其妙的,他的女儿就是人家的了? 第288章 冲撞 这混小子动作怎么这么快? 自从传旨太监走了以后,谢邕一直臭着一张脸。 “木已成舟,谁能想到小王爷这样快就去求太后赐婚了呢?好在只是赐婚,皇室的婚礼不同寻常,好歹要等个一两年才出嫁。”待所有人都出去后,顾云霜与谢邕说道。 谢邕哼了一声,“想娶我的闺女,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我才不管他是什么皇亲国戚,我等会儿就去砸了他的王府。” “你啊,就别跟着捣乱了,你以为阿清不同意,小王爷就敢进宫去?” 谢邕瞠目结舌,结结巴巴道:“你……你说这是阿清同意的?不可能,阿清那样乖巧,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来?” 顾云霜只笑不语,谢邕懊恼的扯了扯头发。 谢韫清回到自己闺房,手中捧着一卷书,心里面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眼前的字仿佛都变成了扭动的蚂蚁。她能感觉到自己此刻心跳如鼓,谢韫清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天气还没有热起来,她竟然觉得脸上发烫。她果然病得不轻。 萧玄着实太大胆了些,也不知道有没有吓到父亲母亲。 不过谢韫清也清楚,天子绝不会容忍豫王府与谢家有牵扯。天子之所以没有对萧玄下手,无非就是因为萧玄从小在天子眼皮子底下长大,萧玄所表现出来的纨绔和跋扈,都令天子对萧玄十分放心。但是倘若萧玄表现出一丝一毫的野心来,天子绝对不会饶恕萧玄。 谢韫清回来也有几天了,她曾令石垚出去打探消息,多多少少也知道,他们的这位君主,如今沉迷于求仙问道,现在连早朝都不上了。谢韫清可不会天真的以为,天子当真清心寡欲的求仙问道去了。 天子虽然闭关了,但是其耳目遍布朝堂,外面发生了什么,天子心里面雪亮。 萧玄动作如此之快,恐怕天子就算是有心,也阻止不了什么了。 太后为豫王和靖国公嫡长女赐婚的消息,迅速的传遍京城。 仰慕萧玄风采的豆蔻少女,顿足嗟叹。心悦谢韫清色艺双全的儿郎们又忍不住长吁短叹。一时之间,即便是花团锦簇的春日,少男少女们都提不起兴致来。不过这种情况只持续了几日,再过几日便是元宵节了。 这些年来,大周的民风越来越开化。元宵佳节,少女们都可以走到大街上观赏灯火、杂耍、烟花。 女孩们的心早已经雀跃不已,恨不得元宵节早些来到,定要穿上自己最华美的衣裳、戴上最精致的首饰,在自己的心上人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白日里气候还是暖融融的,到了晚间,起了风,整个京城都是火烛辉煌,烟花一簇簇炸响在天际,抬眼望过去,四处都是璀璨的烟火。谢韫清牵着榕姐儿的手,两人站在庑廊下,看着头顶绽放的兔子形状的烟花。 榕姐儿激动的蹦蹦跳跳,伸出手,指向天空,笑嘻嘻的道:“姑姑,我要那只兔子……”还未待榕姐儿说完话,兔子烟花已经消散不见了。榕姐儿瘪瘪嘴,想要哭,但是随即又被新炸响的烟花吸引了过去。 小孩子就是这样,注意力总是容易被更新奇的东西吸引了过去。 榕姐儿又长高了不少,今儿穿着桃红色的撒金小袄,梳着双丫髻,越发显得灵动可爱。谢韫清一向穿着素净,今儿是元宵节,又因着刚刚定亲,倒是着意打扮了一下。她穿了一件莲青色的琵琶襟的裙子, 因着定了亲,不能再梳少女的发式,她今儿个是把头发梳成了发髻。 梳完头发后,谢韫清长久凝视着镜子里自己的样子。 重生到现在,不过一年的时间,然而一年中发生了太多事情,有时候谢韫清会想,这一切是不是都是梦,一旦梦醒了,她仍然待在阴冷潮湿的冷宫,支离破碎的过完这一生。然而手掌心却切切实实的握着一只小小的、软软的手,她正牵着榕姐儿的手,榕姐儿一蹦一跳的,想要甩开她,去扑绽放在头顶的烟花。 榕姐儿难掩激动,一边的桢哥儿却是故作沉稳,甚至还小大人似的对榕姐儿说道:“你安静些,你看哪家的大家闺秀像你这样吵闹?” 榕姐儿撅着嘴巴不服气道:“要你管?” 桢哥儿拿出一副兄长的派头来,“我是你哥哥,我怎么管不得你?” 众人见他这副人小鬼大的样子,失笑不已。 “你少来压我,当心我让大哥和二哥来教训你。”榕姐儿手叉腰,她虽然比桢哥儿矮半个头,但是气势上一点都不输。 这时候谢淙大步走过来,一把抱起榕姐儿,将榕姐儿高高举过头顶,掂了两下,让榕姐儿坐在自己肩上。 榕姐儿猝不及防就被抱了起来,先是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而后便愉悦的大声笑了起来,还有些得意的看向桢哥儿。 桢哥儿不服气,走过去拉了拉谢润的衣摆,谢润瞥了他一眼,“你都多大了,还要学妹妹被举高高?”说完,谢润便头也不回的走到了季氏身边。 榕姐儿越发得意了,坐在谢淙的肩上,冲着桢哥儿扮了个鬼脸。 这两个孩子,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谁也不让着谁。 众人又耽搁了一会儿,小厮过来说马车准备好了。 刚刚还在与桢哥儿喧闹的榕姐儿立即就安静了下来。 这还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出门观赏元宵灯会,榕姐儿心里面雀跃不已,她弯下腰蒙住谢淙的眼睛,咯咯笑着。 所有人都被她童稚清脆的笑声感染, 心情也跟着大好。 街市上早已经是人声鼎沸,游人往来络绎不绝,杂耍的伶人、舞狮的队伍、钻火圈的猴子……纷纷繁繁呈现在众人的眼前,榕姐儿只觉得自己一双眼睛都不够看了,她晃动着两条小短腿儿,拍着手,兴奋的喊叫。 谢淙握着女儿的腿,既怕她坐不稳摔着了,又担心被人潮挤了,实在是心累。 小妮子这样活泼好动,偏偏又是他们惯出来的。 谢韫清与裴氏并肩走着,这样热闹的场景,她已经许久没有经历了。面前是一张张洋溢着的笑脸,耳边是笑声、喧闹声,身边是最亲密的家人,真好,谢韫清想着。 她刚一恍惚,忽然就被人流挤到一边,再回过神来,身边已经没有家人的踪影。 谢韫清不慌不忙的顺着人潮往前走,甚至还饶有兴致的抬头看着绚烂热烈的烟火。 她猝不及防被人群挤到路边的铺子前,所有人都朝她望过来。 谢韫清环视了一下周围,只见众人将一个灯笼铺子围了个水泄不通。那摊铺上摆了琳琅满目的灯笼,做工精巧,栩栩如生。刚准备道声歉就走,就听到一个老人家的声音响起:“看来这位姑娘猜出我们的谜底了?”谢韫清于是回过身去,霍然发现众人已经自觉的往两边退去,给她让开了一条道路,只剩下她与老者面面相对。 “老人家,我是被人潮拥挤过来的,并非来解灯谜的,如果有冒犯的地方,请您见谅。”谢韫清客客气气的说道。 “恐怕是你解不出来吧?”说话的是一个流里流气的年轻的公子哥儿,手中拿把折扇,故作风流的摇着扇子。 萧玄也爱拿着扇子,只是萧玄怎么看都是风度翩翩,而眼前这人,嘴脸实在是令人生厌。 “就当是我解不出来吧。”谢韫清没有再看向那公子哥儿,笑容依旧,但是语气已经淡了下来,她转身欲走。 公子哥儿身边的小厮喊住谢韫清:“大胆,你可知你在跟谁说话?” 谢韫清已经走出数步,小厮几步上前,挡在了谢韫清身边,凶巴巴的说道:“我们少爷在跟你说话,你别装聋作哑,当心惹恼了我们少爷,让你没有好果子吃。” “来宝。”公子哥儿制止了小厮,对谢韫清歉意一笑:“我这随从不会说话,如果冲撞了姑娘,还请姑娘不要怪罪。” “我哪来的胆子怪罪你们?毕竟我可不知道公子是何等身份,我人微言轻,万一冲撞了贵人可就不好了。”谢韫清道:“请问这位公子,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谢韫清实在不想和这人有一点儿的纠缠,她走失了好一会儿了,不知道爹娘有没有担心她? 她不想再磨蹭,偏偏有人不愿意放过她。 “姑娘,相逢即是缘分,小生请你去看花灯可好?”公子哥儿往前走了一步,他看着面前陌生的姑娘,脸上是自认为最倜傥潇洒的笑容。面前这位姑娘,小小年纪就出落得如此秀美,先不说这一身莹润雪白的肌肤,但是这双美丽的眸子,往他身上一看,教他整个人都酥了。公子哥儿能看出来,这位姑娘身上穿戴都不是凡品,但是无所谓,他先把小姑娘哄骗了去,待他得手了,还怕她家里人不同意将她许给他吗? 想到这里,公子哥儿拿定了注意,对面前的姑娘越发的势在必得。 第289章 眼中只有彼此 谢韫清生出几分薄怒,她目光一沉,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公子,你确定要继续纠缠下去吗?” 到嘴边的肥肉,岂有撒手的道理?公子哥儿只以为眼前这秀雅绝伦的姑娘对他也有意思,心中一喜,情不自禁的想凑上前去,然而还未待他往前走一步,衣领忽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提起。 “谁敢拦本少爷?”公子哥儿被人阻拦了好事,气急败坏的说道,然而一回头,却撞入了一双如寒潭般深邃的眸子中。公子哥儿先是打了一个寒颤,见他只有一人,又来了底气,昂着头道:“你是什么人?” 面前人来人往,然而谢韫清的眼里面只余下眼前的人。三千世界,万千繁华,都比不上眼前之人的一言一笑。 两人相望许久,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那公子哥儿带来的烦闷,因为萧玄的到来,被一扫而净。谢韫清轻轻柔柔的笑着,眸中全是愉悦的笑意。 多么幸运,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即将成为他的妻。 俊朗年轻的公子,清秀可人的佳人,漫天的灯笼焰火,怎么都该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卷,偏生就是有人跳出来煞风景。 “本少爷在跟你说话,你哑巴了?”公子哥儿对着萧玄比划道。 这人,怎么这么碍事,萧玄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眉头。 “你有什么资格,能让我开口与你说话?”萧玄道,他语气极淡,周围人总觉得这突然冒出来的小公子,与这少女有些微妙的相似之处。 公子哥儿显然生来就被惯坏了,他人生的前二十年一向顺风顺水,从来没有人敢反驳他,如今众目睽睽之下,他被嘲讽了。公子哥儿面子上挂不住,但还是极力维持镇定。“你可知道小爷我是谁?” “这话你刚刚已经说过了。” 公子哥儿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萧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爹在朝堂上八面玲珑,惯会伏低做小的,怎么生出来的儿子就这样会狐假虎威。”萧玄这话丝毫不客气。 公子哥儿脸上一阵臊热,但还是嘴硬道:“你又是什么人,竟然敢对我这么说话?”但是到底有些底气不足,眼前这人,年纪轻轻的,难不成当真认识他爹?公子哥儿上下打量了萧玄一眼,这样年轻的人,怎么可能会踏入朝堂?定然是吓唬他的,公子哥儿稍稍放宽心。 萧玄不再理会他,朝着谢韫清走过去。 谢韫清站在花灯底下,火树银花之下,少女亭亭而立,更衬得人清如玉,眉目如画。 “我看上那只花灯了,你能不能取了给我?”谢韫清抬手朝着最高处的一只花灯。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头顶最高处,悬着一只精巧的美人花灯。那美人姿态曼妙,似乎下一秒就要随风飞走的样子。 这时候老者笑着说道:“姑娘好眼光,这只花灯是小店最昂贵的一只,只要能够猜出灯谜,就能得到这只花灯了。” 谢韫清与萧玄相视一笑,谢韫清开口道:“老先生只管说出谜语就是。” 老者让自己的小孙子将写有对联的纸条拿出来,在众人眼面前一晃,而后大声的读了出来。 “黑不是,白不是,红黄更不是。和狐狼猫狗仿佛,既非家畜,又非野兽。诗不是,词不是,论语也不是。对东西南北模糊,虽为短品,也是妙文。” 众人听了,皆陷入了冥思苦想,这里面不乏文采斐然的读书人,都皱着眉头沉思,也有人抓耳挠腮,大呼这根本就没有谜底。 谢韫清在心里面默念了两遍,心里面一动,再看向萧玄,后者也噙着笑意看她。 “看两位小友的样子,应该是猜出谜底了?”老者抚着胡须笑道。 公子哥儿不服气的说道:“他们怎么可能猜得出来?如果真的猜出来了,本少爷就……本少爷就将身上所有的银子都送给他们俩。” 萧玄怪异的扫了他一眼,“我们俩缺你那么点儿银子么?不过你如果真的想要双手奉上,我大可以收下的。” 周围哄笑声一片。 公子哥儿越发觉得下不来台,恨恨的说道:“我倒要看看,你能猜出什么来。” 萧玄与谢韫清对视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的说道:“谜底是‘猜谜’。” “嗤,这算什么谜底?”公子哥儿丝毫不掩嘲讽。 四周的人群寂静了一下,随即沸腾了,众人议论纷纷。 “妙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谜底。” “和狐狸猫狗仿佛,那就是反犬旁。黑白红黄皆不是,一个‘青’字。诗词论语中皆有的,是言字旁。失去东西南北,可不就是一个‘迷’字吗?这对联真是妙啊!” 众人品味琢磨,越发觉得出这副对联之人,实在是文采斐然。 他们冥思苦想都没猜出来的对子,被这样两个少年少女猜出来了,众人只觉得脸上烧得厉害。 老者笑道:“既然这副对联被二位猜出来了,那么这花灯自然也是归这位姑娘的,只是,这花灯一时半会儿取不下来,小公子有没有法子将花灯取下来?” 所有人都仰头看天,花灯此时悬在半空中,离他们起码有两丈了,没有梯子怎么可能取得下来? 人群中不乏有文弱书生的,越发觉得这老者是在刁难萧玄,便替萧玄打抱不平。 “老人家,你不想送灯笼,直说就是,何必这样刁难人?” 老者只是笑着不回应。 萧玄低头看着他的小姑娘,“你且等着,看我摘了那只花灯送给你。” 说罢,少年一个旋身,已经腾空一跃,将美人灯笼摘了,又朝着姣美的小姑娘眨眼一笑,而后稳稳当当的落地。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谢韫清捧着硕大的美人灯笼,心里面的冰湖就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掀起一阵惊涛骇浪,巨石沉入水底,然而她的心湖依旧不得平静,一圈一圈的涟漪在心里面晃开。 “得到了想要的,对我就没有一点表示?”萧玄勾唇一笑。 谢韫清偏头看他:“要不,我也赢一只花灯送给你?” “促狭的丫头。”萧玄刮了一下谢韫清的鼻尖,无奈的笑道。 眼前这对少年少女实在是无比的登对,大家的目光都被两人吸引了过去,只觉得这样的场景,他们就算再看几年,也不会觉得厌倦。 公子哥儿面上血色褪尽,面色一刹那间变得煞白。 他刚刚打赌,若是他们能猜出谜底,他就将身上的银子全部送给他们。 公子哥儿不差银子,但是当真这么多人的面失了面子,更是让他恼火不已。 谢韫清捧着美人灯笼,萧玄护在谢韫清身边,这对小儿女,怎么看都是这样的养眼。 萧玄路过公子哥儿的时候,脚步微微一顿,“你现在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是我的了,那么,我现在要开始行使我动用这笔银子的权力了。” 公子哥儿深吸了一口气,陪着笑道:“刚刚不过是我信口一说,当不得真的。” “男子汉大丈夫,说出来的话岂有反悔的道理?”萧玄睨了公子哥儿一眼,“也不怕传到朝堂上,别人会说你们家子孙都是这样出尔反尔似的货色。” 公子哥儿越发迷茫了,这人究竟是谁,为什么对他家里面这样熟悉的样子,对他父亲似乎也狠轻视。 不过这个问题公子哥儿还没有来得及问,萧玄已经与谢韫清离开了,离开之前,萧玄还懒懒的说了一句:“银子悉数送给路边的孩童老人吧。” 萧玄牵着谢韫清的手,两人悠闲的走在路上。 如果萧玄仔细观察,会发现谢韫清的耳朵尖都红了。 谢韫清从来没有做过这样出格的事情,虽然与萧玄定了亲事,但是就这样手牵着手走在街市上,周围人来人往,谢韫清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萧玄却是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若不是周围全是人,他恐怕要将谢韫清抱起来转上几圈了吧。 那日他去慈宁宫求太后赐婚,皇祖母果然是最疼他的,赐婚诏书立即就下了。 只是,那天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谢韫清。 萧玄这些日子,脑子里时不时浮现出谢韫清的身影。 她在做什么?她待在家里面,会不会觉得无聊?这个小没良心的,怎么就不知道去找他呢? 这次两人想走,谁都阻拦不得。 “这公子是谁,出手这样阔绰的吗?”萧玄与谢韫清相携着走远,留在原地的几人这才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那位公子真是好心,施恩不图报啊。” 公子哥儿心里面越发的郁闷,施的又不是他的恩,他图什么报啊? 来宝小心翼翼的瞧着公子哥儿的表情,生怕他一不高兴就踹他几脚,“少爷,现在该怎么办?” 这个没眼力劲的,公子哥儿心里面一阵窝火,“还能怎么办,你去打听一下,那一男一女到底是什么来历,我就不信,那小娘们还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公子哥儿眼中划过阴冷。 来宝连忙点头哈腰,显然这种事情他没少做。 第290章 春闱 这样喧闹的节日里,两人并肩走在熙攘的人群中,然而无论多么周围有多么吵闹,他们不紧不慢的行走着,仿佛任何喧哗都不能影响到他们。 娇俏美丽的少女,英俊笔挺的少年,两人走在一起,就是一道美好靓丽的风景。 宝贝女儿走丢了,谢邕着急的四下寻找,正没有头绪,忽然便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不是萧玄那混球吗?算他走运,今儿个他没空去教训他,谢邕准备转身继续寻找女儿去,目光一瞥,便看见了萧玄旁边,那个娇小的女孩,不正是他的女儿吗? 只见宝贝女儿怀中抱着一盏花灯,那花灯足有她半个高。 谢邕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了,这小子,到底懂不懂怜香惜玉啊?他就这样两手空空的走路,万一他的宝贝女儿磕着绊着了,该怎么办是好? 还没等谢邕上前教训萧玄,萧玄就已经从谢韫清手中接过美人花灯,他单手环抱着花灯,与谢韫清手牵着手。两人视周围所有纷闹为无物,似乎只看得见彼此。 谢邕心里面一阵郁闷,女儿大了,被人拐跑了。 一个分神,已不见了萧玄与谢韫清的身影。 谢邕与家人会和。 “这人来人往的,阿清会去了哪里?我听说,人贩子最喜欢在元宵节出来……”顾云霜越想越不放心。 “阿清跟萧玄那混蛋在一块儿,如果那小混蛋敢弄丢了我的女儿,看我不剥了他的皮。”谢邕臭着一张脸说道,说完便将手背在身后,抬脚就走。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过了片刻才哄笑起来。 “这才刚订了亲,父亲就这样生气,等婚期近了,那还得了?你们记得提点那位可怜的小王爷几句,让他当心点父亲。”裴氏笑道。 谢韫清在谢家一向都是掌上明珠一样的存在,萧玄想要娶谢韫清,也得掂量掂量胆子够不够肥吧。 谢淙道:“父亲的反应完全是对的,咱们家千娇百宠养出来的姑娘,岂能就这样便宜了他。” 一向稳重的谢润也点头说道:“就算他过了父亲那一关又如何,还有我们这三位兄长呢。” 裴氏心里面为萧玄掬了一把泪,看来这小王爷想要娶媳妇,路还长着呢。 “我刚刚似乎看见了我阿爹,你看到了吗?”谢韫清疑惑的说道。 萧玄捧着花灯,只是笑没有说话。 谢韫清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这人是不是傻了? 两人谁都没有继续说话,享受着这片难得的安宁。 萧玄牵着她,走上了一架弯月似的桥上。 四周都是年轻的少男少女,男孩们都是一副拘谨的样子,各个面红耳赤,女孩们都是一个比一个活泼可爱,处处都是女孩们甜美的笑声。 “这美人花灯,是我送给你的,以后每一年元宵节,我都会陪着你放花灯。” 灯火摇曳,薄雾氤氲下,萧玄一直在看着谢韫清的脸。 眼前的少女实在是可爱的很,就连皱眉,都是那样的美好。 但是萧玄知道,谢韫清并非一般的女孩,她永远不会当个柔弱的菟丝子,去依附别人。也正因为这点,萧玄才会被谢韫清吸引,然后……渐渐沉沦,再也挣脱不出来。他背负了那么重的担子,原不该轻易动情,但是萧玄知道,自打她闯入他的世界的那一刻,他就不会再放她走了。 两人一块儿将美人花灯放了,抬着头看着花灯越飞越远,到最后只能看见一个芝麻大的小点。 谢韫清转身的一刹那忽然轻声说了一句:“好。” 萧玄摸不清头脑,这声‘好’是什么意思? 直到谢韫清已经走出了几步,萧玄终于明白过来谢韫清这个字意味着什么。 萧玄连忙追上去,笑得连嘴巴都要裂了。 “那咱们可就说好了。”往后每年这个时候,他不再是一个人,他身边有他心爱的姑娘。 萧玄将谢韫清送到谢家人身边的时候,果不其然,受到谢家上下的刁难了。 萧玄知道谢韫清在家中有多么受宠,受她家里人的一些刁难又有何妨。 原本,将他们手心里的明珠抢走的人,就是他。 公子哥儿坐在凉亭里,听着来宝的话,早春的天气,就像是有一盆冰水当头灌下,他被冻得瑟瑟发抖。 原来,那人是最近风头无两的豫王,而他身边的女子,就是他未来的王妃,当朝靖国公的幺女。 他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敢调戏这位谢姑娘?他是不是还奚落了豫王? 完了完了,得罪了豫王,还有他活着的余地吗? 萧玄与谢韫清早已经将刚刚碰到的那个公子哥儿抛在了脑后,两人道别以后,谢韫清随着家人回了谢府。 轿子里面,季氏与裴氏都是含笑瞅着谢韫清,谢韫清有些不自在,仍然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饮着茶。 榕姐儿拍着手道:“刚刚那人就是我未来的姑父吗?” 谢韫清被呛了一下,轻轻咳嗽了起来。 “榕姐儿,女孩子在外面要斯文一些,你看你将你姑姑吓的。”裴氏轻声呵斥了榕姐儿一声,不过却没有反驳榕姐儿的话。 榕姐儿显然抓住了重点,贴着谢韫清道:“姑姑,您是不是真的给我找了一个姑父了?”榕姐儿睁着一双清澈乌黑的眼睛看着谢韫清,她年纪小,但是已然十分聪慧了。 “这些话你都打哪里听来的?”谢韫清不自在的轻咳一声,“你娘说得对,女孩子就应该斯文一些,这些话不要再让我听到。”谢韫清故意板起了脸。 榕姐儿不依不饶,“姑姑,您就说给我听听嘛,万一以后姑父欺负你,我就帮你教训他。” 谢韫清手撑着额头,闭上眼睛,“姑姑乏了,你安静些,让姑姑休息片刻。” 榕姐儿撅着嘴,坐在一边,打算等待会儿下轿子一定要捉住谢韫清追问几句。然而马车上颠颠簸簸,榕姐儿也玩了一整日,也困倦了,不一会儿就歪在谢韫清身上睡着了。直到被乳母抱回房间,榕姐儿小肉手揉着睡眼,早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有事情要做。 谢韫清沐浴以后,倚着栏杆,看着庭院中摇曳生姿的竹影。 今天发生的这一切都如此的美好,美好到,她想用一生去铭记。 眨眼便是春闱,来自四方的士子们奔赴京城赶考,京中顿时热闹了不少。 今日也是谢漳回京的日子,一大早的,谢淙和谢韫清便去渡口接谢漳。 远远的,一叶小船翩然而来,船头立着一道修长的身影。 谢韫清翘首而望,看到熟悉的身影,往前走了两步,抬起手朝着那人挥手。 谢漳看到自家小妹,忽然就觉得离岸边的距离实在是太过遥远了些。 “三哥。”谢韫清欢喜的叫了一声,兄妹几人站在一处,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坐上轿子。 不远处,也停着一辆马车。 “姑娘,您要不要过去打招呼啊?”小丫鬟捂着唇笑道。 温柔可亲的少女脸上微红,轻声嗔道:“胡说什么,我只是过来看看风景。” “是是是,咱们姑娘从京里面出来,到十几里的地方来,就是为了看看风景。不想,却偶遇了未来的姑爷。”小丫鬟嘻嘻哈哈笑道。 少女正是梁婧,她与谢漳的亲事早已经定了下来,只是那之后谢漳回了书院读书,两人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面了。 梁家得了谢邕回京的消息,梁婧这才找了个出来散心的借口,为的就是能见上谢漳一面。不过梁婧也不需要让谢漳知道自己巴巴的赶过来,只要能默默的瞧上他一眼,就一样足够了。 谢家一行人不知道梁婧今儿个也来了,兄妹三人坐在轿子里面叙话。 “我就说你和萧玄之间的好事将近了,没想到他下手那么快。”谢漳早就从家书中得知了指婚的事情,便调笑道。 谢淙奇道:“原来你早已经知道了?”谢淙性格肖似谢漳,同样的大大咧咧,豪放粗犷,竟然从来没有发现自家小妹早就被人惦记上了。谢淙后悔的捶胸顿足,“小妹啊,你还这么小,怎么就被人叼走了呢?” 谢韫清垂头饮茶,掩饰脸上的不自在。 谢漳回家没有几日,春闱便开始了。 一大早,谢家人便已经起身,聚在主院,对着谢漳说了许多祝贺的话。 今儿个梁家人也来了,来的是梁婧的兄长,他拍了拍谢漳的肩膀,对于这个未来的妹婿,他显然是无比满意的。 目送着谢漳出府,顾云霜的视线久久没有移动。 “祖母放心,三叔这样聪明,一定能考个状元回来的。到时候就像戏折子里说的那样,娶个公……呜呜……”榕姐儿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捂住了嘴巴。 “戏折子里都是假的,说过多少回了,让你少看些戏折子,你就是不肯听。”谢韫清拎着榕姐儿的衣领,将她拖了过来,“等会儿跟着我去书房,给我临摹外祖父的字帖。” 经榕姐儿这么一大段,众人心里面的担忧也散去不少。 裴氏颇为无奈的看着自家女儿,这样调皮,长大了可怎么了得。 第291章 根基 春光明媚,慈宁宫上下也是一片繁盛。 谢韫清与萧覃坐在园子里练琴,琴声缥缈,传到了慈宁宫每一个角落。 太后抱着雪团打盹,醒来时琴声仍然未断,太后坐在那儿,不知道勾起了什么心事,目光锁着某一处地方久久没有移开。 辛嬷嬷轻手轻脚的走过来,“太后娘娘,二皇子妃与三皇子妃来给您请安了。” 太后抚了抚雪团的脑袋,脸上未见动容,就连语气也平淡至极,“既然来了,就请进来吧。” 不一会儿,两位皇子妃就已经相携进来了。 两人请了安,太后让人赐坐。 三皇子妃已经笑吟吟的开口:“一踏进慈宁宫的门啊,孙媳妇就听到那样悦耳动人的琴声,说是天籁也不为过了。” 太后笑了笑,“不过是两个小丫头无聊抚抚琴,打发时间罢了,哪里有你说的那样夸张?” “孙媳妇虽然不懂乐理,但还是能辨别曲子好坏的。”三皇子妃凑趣道:“二嫂,您说是不是?” 王清寒身子越发重了,四肢都浮肿了不少,精神也有些不济,闻言立即附声道:“三弟妹说得极是,小郡主在乐理上的造诣极高。” 太后本来是不待见高贵妃一系的人的,但是王清寒到底是无辜的,此时又孕育着皇室的血脉,太后对王清寒便没有那么苛刻,也便温和的对王清寒说道:“你这话若是传出去,不知道有多少人该笑掉大牙,你可是正经的书香门第的出生,覃儿还得向你学习呢。” 王清寒忙道不敢当。 “哀家刚刚盘算了一下,你预产期也快到了吧?” “劳太后惦记着,太医说还有不到两个月孩子就能出生了。” 太后点点头,她上了年纪,也盼望着看到子孙昌盛的盛况,又叮嘱了王清寒几句。 祖孙几人说了一会儿话,外面又有通传声,二皇子今日来承乾宫向天子禀报事情,过来与太后请安。 太后脸上的笑容便淡了几分,但是两个孙媳都在这里,太后倒也没有多么冷着他,立即让宫人们将二皇子迎进来。 外面的琴声戛然而止,三皇子妃笑着说道:“看样子是两个小姑娘疲乏了吧?” 太后不疑有他,让宫女去叮嘱郡主与谢姑娘好生歇息。 二皇子过了片刻才进来,瞧着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上前给太后请了安,还没等太后说话,就已经站了起来。 太后虽然不是个刻薄的长辈,但是见二皇子这样萎靡的样子,心里面也是十分不喜,因此就问道:“你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怎么,发生了什么事情?” 二皇子忙摇摇头,“瞧您说的,孙儿能有什么事情?大概就是最近帮父皇处理政务,有些耗精力了吧。” “正好你媳妇也在这儿,你们两个一块儿回去吧。”太后道:“她怀着身子,你多体贴她。” 二皇子忙答应了下来,直到所有人都走了,刚刚去向二皇子传话的小宫女走进来,脸色有着遮掩不住的急色。 “发生什么事情了?”太后问道。 “太后娘娘,奴婢刚刚领着二皇子进来,二殿下听到郡主与谢姑娘的琴声,要循声走过去,奴婢劝不住,二皇子就冒冒失失的打断了郡主与谢姑娘练琴。” 太后只觉得胸口一闷,她咬了下舌尖,继续听小宫女说下去。 “奴婢步子没有二皇子大,追上二皇子后,他正……”小宫女犹豫了一下,这才说道:“他正在戏弄谢姑娘。” 太后脸上已经迅速罩上了一层寒霜,她目光冰凉,有那么一瞬间,小宫女都被吓得轻微的发抖了。 “你去请郡主和谢姑娘进来吧。”见小宫女大气不敢出,辛嬷嬷走过来对她说道。 小宫女立即磕了两个头,退了出去。 “这个孽障,他怎么敢!”太后气道:“先不说谢家丫头是哀家亲自赐婚给阿玄的,单说在慈宁宫,在哀家眼皮子底下就敢这样的造次,高雪岚真是生了一个好儿子!” “太后娘娘,为今之计,就是尽快封住慈宁宫上下的口,不能让这件事流传出去,毁了谢姑娘的名声。” “哀家岂会不知?”太后抱着雪团,下手重了些,雪团便委屈的叫了一声,从太后膝头跳了下来,找了个角落钻了进去。太后不管它,接着说道:“这可实在是无妄之灾,这件事一定要好生处置,若是传出去一句闲话,指不定宫里宫外那些人如何编排小姑娘。” 太后活了这么久,对什么都看淡了,虽说她心知名声什么转眼就是过眼云烟,但是谢韫清不同,谢韫清才是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年纪轻轻的若是名声上有了脏水,总归是一辈子的遗憾。 谢韫清不一会儿就进来了,她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异常来,萧覃走到太后身边,与太后说起了在外面发生的事情。她从头到尾,倒也没有添油加醋。 太后满肚子窝火,好个二皇子,竟然无视她这个长辈,那么多宫人的话都不听。他还没当上皇帝了,就敢这样对待长辈,真要当上皇帝,恐怕整个大周都要跟着生灵涂炭。太后想到了去年发生的事情,遐辱母亲身边的宫女,致使宫女怀孕,这样荒唐的事情,也亏得他这个被皇帝寄予厚望的皇子能够做得出来。 她又看了看坐在旁边的谢韫清,小姑娘虽然什么都没有说,面上依旧十分平静,但是太后能想见,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小姑娘脸上如何能够有光?且不说她对小姑娘有多么看重和喜欢,单说小姑娘是萧玄心尖上的人儿,太后就不会任由旁人欺负到她的头上,哪怕那个人同样也是她的孙儿。 “清丫头,这件事哀家会给你个交代。”太后说道。 萧覃看着太后,她没有想到,皇祖母当真愿意替谢韫清出头。 二皇子自从慈宁宫出来,就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 王清寒只沉默不语,二皇子一向不待见她,因此王清寒不会主动开口讨嫌。 两人坐在轿子里,分明是夫妻,却生疏得好像是陌生人。刚刚上马车时,二皇子只顾着自己上轿,一点儿没有顾及到身后还怀着他的孩子的王清寒。 王清寒早已经习惯了被冷落,因此也没有说什么,扶着丫鬟的手,默默的踏了上去。 表面上没有什么怨言,但是心里面又岂会没有落差? 王清寒想到了三皇子妃,每回三皇子夫妇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必定是极默契的。三皇子对三皇子妃的看重和尊敬,所有人都看在眼中。 宫里宫外所有人都说三皇子品质低劣,但是再是恶劣的人,在外面能够给妻子应有的体面,也算十分难得了。 王清寒正胡思乱想,就听到了二皇子的声音。二皇子从不会主动与她说话,王清寒还以为自己是听岔了,百年没有理会。 二皇子又拔高了声音,王清寒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问何事。 “刚刚在皇祖母宫中,陪着萧覃抚琴的姑娘是什么身份?” 二皇子怎么会撞上谢韫清?王清寒想着,二皇子贪慕美色,尤其喜欢娇美可人的少女,二皇子府中便塞了不少人。但是那些女人,说到底地位低贱,王清寒也从来没有当回事,眼下二皇子却是对国公府的千金产生了兴趣。察觉到二皇子表情越来越不耐烦,王清寒连忙说道:“那位姑娘是靖国公的千金,就是前些日子被指婚给豫王的姑娘。”她这样说着,是想着打消二皇子对谢韫清的念头。 果然,二皇子听完眉头就皱了起来。 若是普通的世家千金,他稍微去求一下高贵妃,就能够弄到手,偏偏谢韫清的地位却实在是不一般。 当朝只有两个一等公爵,谢家在大周立足百年,根基深厚,几乎动摇不得,谢韫清是靖国公府的大小姐,可以说比宫里面的公主们活得还要更自在些。 更不要说,她现在是萧玄那小子的未婚妻。太后一纸懿旨,就替他们二人指了婚,这件事在宫里宫外,都引起了轩然大波。天子也因此事,终于舍得出关了。 天子没有想到,东海郡倭寇刚除去,彦王留下的后患刚铲除,天子脚下,又会发生这样大的事情。 豫王府与靖国公府结亲,是天子无论如何也不乐意见到的事情,毕竟,这两方都是天子的心腹大患。 太后久居慈宁宫,似乎对什么事情都不上心,然而一出手,就给他这样大的一个“惊喜”,天子简直气得心口疼。 偏偏天子又不能提出什么反对的意见,懿旨都已经颁布了,这桩亲事多少人看在眼中。或许太后正是明白他不会同意,这才率先出手,反正木已成舟,不管他同不同意,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既然那姑娘是萧玄的未婚妻,二皇子想要行事,自然得好生掂量掂量。 虽然父皇看重他,江山迟早是他的,然而此时对堂弟的未婚妻下手,总归不好,再加上如今萧玄在百姓心里面的地位甚高,他要细细筹谋才是。 王清寒以为二皇子是打消了念头,松了一口气。 第292章 撒欢 这次春闱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出任主考官,二皇子与另外三位学士出任副考官。 所有人都知道,科考是拉拢人脉最佳的手段。 几个皇子面上都表现得一派从容大度,背地里不知心情到底如何。 这倒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天子实在是偏爱二皇子。 谢韫清带着小丫鬟们打理着小花园,在花园里撒下了一片花种子,期盼着再过三两月,院子里能开满五颜六色的花朵。谢韫清净手,小玄子撒欢似的在翻整一新的土壤里奔跑,小丫鬟着急的去追它。谢韫清看了一会儿,这才转身回了屋。 这样难得的机会,不知道二皇子能不能把握得住。 小玄子玩得疯了,在蔚然居四处乱窜,丫鬟们逮不住它,记得都快要掉眼泪了。好不容易几个小丫鬟将小玄子逼到了角落里,又被小玄子钻了空子蹿了出来。小玄子摇着尾巴,凑到了谢韫清身边。 谢韫清刚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看到满身都是泥巴的小玄子,下意识就抬起脚,轻轻将它踢到一边。 小玄子以为谢韫清在同它玩耍,眼睛一亮,又是兴冲冲的跑了过来。 这蠢狗,她迟早要被它气死。 谢韫清看着地板上一溜儿的梅花脚印,板着脸对小玄子说道:“你给我退到门外,不许踏进来一步。” 小玄子疯归疯,却是个听得懂人话的,见主人已然动怒,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门,坐在门口,眼巴巴的瞅着谢韫清。 小丫鬟气喘吁吁的赶过来,一把掐住小玄子脖子上的软肉,小玄子被人拿捏住,十分不情愿的冲着小丫鬟吠叫。 “将它带下去,洗干净了不许再放出来。”谢韫清头疼不已。 小玄子似乎意识到即将面临着的是怎样悲惨的命运,喉咙里发出了呜呜的叫声。 “再卖可怜,回头不许你再吃零食。”谢韫清对于小玄子的撒娇不予理会。 小玄子只得认命的耷拉下耳朵,小丫鬟们捂着嘴偷笑,只有姑娘能管得住小玄子,这下看小玄子还怎么逞威风。 默言从外面回来,看着小丫鬟们提溜着小玄子出去,她看着脏兮兮的小东西,福至心灵的想到,小玄子,可不就是……默言乐了,她能想见,小王爷知道自己与一只狗叫一个名字,脸色会有多臭。 “姑娘,你吩咐我做的事情,我已经办完了。”默言走进去,看着小丫鬟们弓着身子擦着地板,暗道小玄子真是一个会闯祸的,还好姑娘心肠软,若是落在她手上,恐怕早就吊起来抽上一顿了吧。不,抽一顿还不能解她的恨,她一定要用二月里最柔韧的柳枝,沾了盐水抽它。 此时被丢进水盆里的小玄子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他前爪扒拉着盆檐,就要往外爬。但是小丫鬟早已经有了准备,还没等它踏出来,小丫鬟就将它按了回去,随即往盆里添热水。小玄子浑身的毛发都被打湿,变得格外的丑,哪里还有素日里圆滚滚的样子? 谢韫清微笑道:“麻烦你费心走一趟了。” 默言好奇谢韫清到底有什么目的,不过她能料定,此事牵涉甚广,还是不知道的为妙,因此她按捺住好奇,没有多嘴。 谢韫清笑着打趣她:“你与石垚一向秤不离砣的,我让你出去奔走,不知道石垚现在心里急成什么样。” “咳咳。”默言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饶是她大大咧咧惯了,此时也不由得俏脸微红,她想打趣回去,但是哪有属下打趣主子的道理?默言只得忍了下来。 “好了,随口一说罢了,你与石垚的婚事也该商议了吧?你在我身边的时间虽然不长,你是知道的,我对你与素问两人都是当自己人对待的。你的终身有了着落,以后能够过得好,我也是打心眼里替你感到高兴的。” 谢韫清与她们二人都是经历过许多事情,在东海郡,也曾共同经历过艰苦,感情深厚自不消细说,谢韫清也从来没有当真拿她们二人当下人。 默言想了想,认真的说道:“我相信姑娘是全心全意为我着想,一切全凭姑娘做主就是。” 她是当真愿意嫁给石垚,对待感情一事上,默言也是经过慎重的思虑的。 从谢韫清屋里面出来,默言脑子里还是晕晕乎乎的,只有一个念头,她马上就能够嫁给自己喜欢的那个少年了。 默言忍住想要放声尖叫的冲动,晕晕乎乎的走回去,看见迎面而来的石垚便飞奔而来过去。石垚连忙接住默言。 “你快打醒我,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默言晃着石垚的胳膊,兴奋的说道。 石垚见她这样,心情也忍不住变好,忙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默言反倒扭捏了起来,“你去问姑娘去。”说完一扭身,便埋着头跑了。 去问姑娘?石垚挠了挠脑袋,合适吗? 下一刻,石垚就傻乎乎的跑过去问谢韫清了。 “回去问默言去,这种事情难道还要我来说吗?”谢韫清直接给回绝了。 石垚看着谢韫清的笑颜,心里面越发的纳闷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 石垚挠着脑袋走出门,正好撞见了青萝,青萝笑道:“呆子,你快回去收拾房子准备娶媳妇吧。” 石垚一下子就愣住了。 青萝看着他呆若木鸡的样子,不由失笑,这样呆的一个人,怎么默言偏偏就瞧上他了呢?不再多言,青萝进了屋。 “姑娘,您要出门?”青萝见谢韫清戴上了帷帽,因此就问道。 谢韫清点点头。 默言是萧玄的属下,默言出嫁,怎么也得知会萧玄一声。 这种事情完全可以写一封信送过去,然而谢韫清发现自己竟然忍不住想要见到萧玄,不过她面上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异样。 青萝还以为她是出门与罗慧心小聚,或是去买些胭脂水粉,因此也没有多嘴,便着手准备出门的事宜。 马车在望江楼下停住,谢韫清吩咐青萝去隔壁的厢房等着,而后立在门口,整顿了一下心绪,这才抬手去叩门板,然而她还没有叩响门板,房门已经被打开。 一张熟悉的俊朗的容颜出现在面前。 谢韫清心跳慢了半拍,她回了回神,对面前的人展颜笑道:“我来得迟了,让小王爷久等了。” 萧玄揉了揉谢韫清的头发,勾唇笑道:“只要能等到,等再久也是值得的。” 谢韫清拍开萧玄的手,走进茶室,萧玄吩咐茶童上一壶上好的碧螺春来。 “现在整个朝堂人心惶惶,你倒是有心思喝茶听戏?”谢韫清侧耳听外面传来的曲声,只听见伶人正拉长嗓音唱着戏,其中尽显百般缠绵风流,让人回味无穷。 萧玄笑着看着他的小姑娘,“你不也是来与我见面了吗?” 是啊,谢韫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想要见一见萧玄。“不一样,我是有正经的事情要告诉你。”谢韫清将默言与石垚两情相悦的事情与萧玄说了,又问了萧玄一声,什么时候能让默言出嫁。 “素问与默言二人都是你的手下,她们的终身你来决定就是了。”萧玄补充一句,“我的终身也是你的了。” 谢韫清登时面红耳赤,讷讷的看着萧玄说不出话来,这人怎么就没有一个正经!果然她就不应该出来与他见面的! 茶童捧着热茶进来,见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不大对劲,小王爷噙着笑意看着眼前的少女,少女却低着头。小茶童不敢多待,麻溜的就退了下去。 萧玄捻着一块点心品尝着,“望江楼的茯苓玫瑰酥不错,你要不要尝尝?” “你若是喜欢吃点心,我也是会做的,以后我做给你吃。”谢韫清说完便后悔了,连忙打住。 前世为了讨萧昱的欢心,十指从来不沾阳春水的她,拜了几个点心师傅为师,跟着他们学习制作点心。 她天赋极高,只需要看过一遍就会做了,就连几个点心师傅都对她赞不绝口,夸她第一次做的点心就已经如此可口。 只是那人从来不会施舍她一个眼神或者是赞美,她做的糕点,那人从来不会品尝一个。 虽然没有人品尝和欣赏,但是谢韫清到底还是喜欢上了制作点心和钻研厨艺,在四皇子府那段无聊的时日里,只有钻研厨艺才能打发估计的时光了。 再后来,当上了皇后,为了维持皇后的威仪,她就再没有踏进厨房一步。 “你竟会做点心?”萧玄奇道。 “这世间有什么是我不会的吗?”谢韫清反问了一句,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在萧玄面前,她不再像是人前带着温柔婉约的面具的谢家的大小姐,而是一个会张牙舞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正如在萧玄心目中,她也从来不是骄矜高傲的世家千金,而只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他的小姑娘。 只是,萧玄目光微微一凛,现在有人觊觎上他的小姑娘了呢。不过没关系,他会保护好他的小姑娘的。 第293章 真想早点娶你进门 一场春闱下来,不少士子的身体都已经累垮了。 士子们志气高昂的踏进考场,再出来的时候,个个都是面色蜡黄、双股颤颤。 “这些人,成天的伏案读书,身子底子都垮了。要是和我一样天天舞剑练功,强身健体,哪里这么容易就累倒了?等回去以后,我一定要漳儿跟着我一块儿练武。”谢邕摇着头叹道。 顾云霜横了他一眼,谢邕立即闭上嘴巴不敢再说话。顾云霜担心自己的幼子,正愁脾气没地方发呢,偏偏他还在她耳边不停的吵嚷。若不是在外面,好歹留一点脸面给谢邕,顾云霜肯定要拎着他的耳朵,也好撒撒气。 谢韫清看着自己的父亲在母亲面前乖巧安静的跟鹌鹑似的,强忍着笑意移开了目光。 在拥挤的人潮中,谢韫清终于看到了谢漳。 “阿爹阿娘,你们看,三哥出来了。”谢韫清挽着顾云霜的手臂。 在考场上一连度过数日,谢漳清瘦了不少,身上的长衫都宽了一个维度,不过他脸上的表情依旧平和,让人看不出他的心思。再看他身边的小书童,精神更是萎靡。 谢漳显然看到了自己的家人,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走过来。 “三哥,”谢韫清往前走了几步,挑开帷帽边沿垂下来的轻纱,对着谢漳笑道:“看你自信满满的样子,科考对你来说应该不成问题吧?” 哪里自信满满了?谢邕仔细瞅着自己的儿子,愣是看不出他是悲是喜。 谢漳拍了拍谢韫清的脑袋,淡淡笑道:“我苦读十二载,等的不就是这么几天吗?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听到儿子的话,顾云霜一颗心总算落了下来,她生怕幼子有心理负担,没有拉着幼子问东问西。 “三哥你猜今天还有谁来迎接你?”谢韫清眨着眼睛。 谢漳心中一动,想到了那抹端庄纤细的倩影,若不是家人们还在场,他一定要四处找寻了。 谢邕郁闷了。 儿女们长大了,一个两个都有了自己的小心思了。 什么时候,他最小的这两个儿女都开始有了自己的心上人了呢?他这个做父亲的竟然都没有发觉。 “好了,三哥你不要找了,梁姐姐不在这里。”谢韫清笑道:“大家都在望江楼等你呢。” 被自己的妹妹打趣,谢漳面子上有些搁不住,耳朵根微红,决定不去理会这促狭的小妮子。 四周人声鼎沸,笑声、哭声、喊叫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几人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找到了停在巷子里的马车。 原本谢家只准备了两顶轿子,但是当谢邕带着家人们到了巷子的时候,赫然发现两顶小轿子旁边,竟然还停着另一驾宽大的马车。两匹高大的骏马并头站着,听到了动静,一齐转过头来看着巷子口。 一个身穿黑色短打的年轻男子翘着腿坐在马车上,手枕在脑后,闭着眼小憩。听到动静后,男子睁开眼睛,咧着嘴巴冲着他们一笑。 谢邕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家主子呢?” “小王爷在马车里等着各位呢。”罗隐挠着后脑勺,心里却偷偷笑开花来。别看小王爷生得一副好模样,还不是不讨准岳父大人喜欢?看靖国公的大黑脸,他已经想见小王爷与这位国公爷有得磨了。 罗隐话音刚落,轿帘已经被一柄折扇挑了起来,一张俊朗如玉的脸出现在轿帘后面。 萧玄把玩着手中的折扇,笑着看着眼前的众人,“听说岳丈为庆祝小舅子下考场在望江楼包了两间厢房,小婿当然是舔着脸过来祝贺小舅子的。” 小舅子?岳丈? 呵,叫着真亲切。 谢邕和谢漳不约而同的想着。 “小王爷未免太没有礼貌了,我们都还没有给小王爷下帖子,你就这样擅自过来了。”谢邕心里面很是不爽。 “咳咳,”顾云霜拉了拉谢邕,“是我让人给小王爷送了信。” 没道理梁家人都来了,作为小女儿的未婚夫的萧玄却被排除在外的道理。 谢邕:“……” 别这样,他还耍耍岳丈的威风呢。 几人还是上了萧玄的马车,无他,萧玄的马车宽敞舒服。 在马车里面,谢韫清摘了帷帽,萧玄的视线落在了谢韫清身上,目光变得格外的柔和。 哼,这小子当着他的面,眼睛都快黏他闺女身上了。 不得不说,罗隐驾车的技术真好,在拥挤的大街上,他竟然也平稳飞快的穿过人群,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到了望江楼。 谢邕拍了拍罗隐的肩,对萧玄说道:“你这小车夫真不赖,不如送给我吧?” 罗隐一个趔趄,警惕的瞅着谢邕。 萧玄不假思索的说道:“我这车夫脑袋不好,不过也就驾车的技术还算值得赞扬,如果岳父大人喜欢,送给岳父大人又何妨?每个月的例银还是我来给就是了。” 开什么玩笑?他可是小王爷身边一等一的侍卫啊!哪有大材小用给别人当车夫的道理?罗隐眼巴巴的望着萧玄。 “你放心,靖国公温厚大方,不会亏待你的。”萧玄安慰他道。 谢邕摇了摇头,“算了,你都说了是个脑袋不好的,成天在我眼面前晃,我看着难受。” 罗隐心情更不好了。 倒贴给别人做车夫,竟然还嫌弃?这是什么道理? 谢韫清在一边抿着唇笑。 有必要怕成这样吗?真以为她爹不知道他的身份。 在东海郡发生了那么多事情,罗隐也曾在父亲面前展示过身手,父亲岂会不知道,武功那样高的一个手下,会是一个小车夫? 店小二将一行人迎进了雅间。 谢家宴请的人并不多,除了谢顾两家的人,便只有梁家的人了。 顾淮黎与谢漳同一场,他是被自己的兄长接过来的,除此之外,贞娘也过来了,正与梁婧坐在一起说话。 门被推开,梁婧看着走进来的谢漳,脸悄悄的红了。 贞娘有些时日没有见到谢韫清,一看到谢韫清,就站起身朝她走过去,亲密的拉住谢韫清的手,又瞧见了紧随谢韫清而来的萧玄。贞娘怔了一下,随即释然,对萧玄道:“借小王爷的未婚妻过去说说话,小王爷不会介意吧?” 萧玄有些诧异,顾贞娘什么时候对他开过玩笑? 还没等萧玄有回应,贞娘已经拉着谢韫清朝着梁婧的方向走过去。 同龄的女孩子总是有说不出话的,三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不知道话头怎么就扯到谢韫清身上来了。 “看小王爷对阿清这样在意的样子,梁姐姐你瞧,小王爷的目光一直舍不得挪开呢。”贞娘与梁婧咬着耳朵道。 萧玄的目光一直锁着谢韫清,谢韫清有些头疼,这么多人在呢,他能不能这样肆无忌惮? 梁婧笑着看着谢韫清,看得出来,小王爷是真心喜欢谢韫清。 旋即想到了自己。 她曾经设想过,自己未来的夫婿会是怎样的一个人。 梁婧偷偷朝谢漳的方向看过去,少年风度翩翩,清隽温润,对她的目光似有所察,朝她望过来。两人目光相接,梁婧像是被别人发现小秘密一般,心跳如雷,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去看那人。 谢漳低低笑了起来。 萧玄给谢韫清递了个眼神,谢韫清笑着对梁婧和贞娘说道:“我来过望江楼好几回,还从来没有看过附近的风景,正好现在得了空闲,我去附近散散步。” 梁婧忙道:“我与你一起吧。”她刚想起身,却被贞娘拉住了。 “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人无聊,梁姐姐,你陪我聊聊天吧。” 如果觉得无聊,可以陪她们一块儿出去走走啊。 梁婧诧异的看着她,贞娘朝她眨眨眼睛,直到谢韫清出去后,萧玄也旁若无人的往外走去,梁婧才恍悟。 暖风微醺,柳枝垂了下来,一缕缕拨弄着湖水,好像一只柔软的手拨弄着少女的心湖。天蓝水清,一切都显得宁静而祥和。燕子灵巧的穿梭在柳树中,啁啁啾啾的叫着,也不怕人,偶尔还会停落在萧玄的肩头,歪着头,用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瞅着萧玄。 “你发没发现,自从回到京城,我们两个见面的机会就少了。”萧玄哀怨的看着谢韫清。 之前在东海郡,两人成天的待在一起,靖国公也不像防贼似的防着他,自从回了京城,两人见面次数寥寥。 “真想快点迎娶你进门。”萧玄替谢韫清拂开柳枝,两人沿着河岸散步,步态悠闲从容,仿佛岁月就在这一刻静止了,又或许一辈子就这样变得静谧而安宁。 谢韫清看了他一眼,他们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至于这么着急吗? “放心吧,等我们成亲那天,有你苦头吃的。”说完,谢韫清慌乱的低下头,哪有女孩子家讨论自己婚事的道理? 萧玄轻笑,折扇抵在下巴底下,“只要能娶到你,吃再多苦头都是值得的。”他的小姑娘是家里面唯一一个女孩,她的父兄那样疼爱他,又怎么会轻易让他将自家的女孩娶走?这点萧玄还是有心理准备的。 第294章 花再好,终究不一样了 谢韫清嗔道:“你正经一点。” 跟在后面的罗隐垂泪,主子跟着心上人你侬我侬、打情骂俏,只剩下他一个大龄未娶的男青年承受着伤害,他委屈。 主子不体谅他也就算了,还说什么要把王府后院一顿能吃八大碗饭的烧火丫头许给他,他迟早要挺起腰杆奋起抗争,让主子知道他也是有脾气的! 谢邕看到屋里已经没有自己女儿的身影,再往萧玄的坐席上一看,萧玄那小子果然也不见了。谢邕气不打一处来,这就将他闺女拐跑了? 顾云霜为未来的女婿掬了一把泪,与谢邕不同的是,顾云霜对这个未来的女婿十分满意。相貌好不说,贵为皇亲国戚,还一点架子都没有,对他们都是那样的尊敬,对阿清一定更加的贴心和爱护。 更为重要的是,阿清喜欢他,这就足够了。 谢韫清回来的时候,看着谢邕的黑脸,默默的往顾云霜身后挪过去。谢邕望着萧玄,冷哼了一声,移开了视线。 因都是自家人,气氛很是融洽和谐。 一行人回了靖国公府,还未进二门,就听见一阵脚步声。 “孙小姐,您慢点儿!” 众人抬眼望去,小玄子甩着毛发跑在前面,榕姐儿紧跟其后,一大堆丫鬟婆子追着榕姐儿。 不一会儿的功夫,榕姐儿就跑到几人跟前,榕姐儿抬着小脸,欢快的说道:“三叔,您回来啦!”小玄子也坐在榕姐儿旁边,冲着谢漳呜呜的哼唧。 榕姐儿又看向谢韫清,“姑姑,慧心姑姑来了好一会儿了,在蔚然居等着你。” 谢韫清提早就给罗慧心写了信,今日她没有空闲,如果罗慧心没有要紧的事情,改日再来寻她,那么罗慧心过来是为了什么事?既然等了好一会儿,想来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 她飞快的回了蔚然居。 只见罗慧心站在长廊下,噘着嘴,脚底下已经铺满了一地的竹叶,指尖还在搓揉着竹叶,显然是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 “这是谁得罪咱们的慧心县主了?怎么拿我的湘妃竹撒气?” 听到谢韫清的声音,罗慧心有些心虚,连忙将手里的竹叶扔了,拉了她的手在石凳上坐了下来,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让我猜猜,你不高兴,是因为你的亲事吧?” 罗慧心点点头,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我祖母成天的给我相看人家,我尚未及笄,为什么这样着急呢?阿清你是晓得的,我不奢求嫁世间最好的男儿,但是起码要和我志趣相投,可是那些人我接触下来,没有一个是我喜欢的。” 谢韫清只看着罗慧心,也不打断她,由着她发泄自己的情绪。 “祖母的良苦用心我是知道的,可是我就是无法说服自己,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阿清,你说我的想法是不是惊骇世俗?”罗慧心望着谢韫清,渴望得到她的答案,又怕谢韫清当真会点头。 谢韫清抚着罗慧心的头发。 “我从来不觉得一个女子,满心想要嫁给自己心仪的男子是错误的事情。” 前世的她不觉得,哪怕她落得那样惨烈的下场,无非是因为她爱错了人。今生的她,同样不认为身为女子就应该向世俗妥协,放弃追求幸福的权利。 人生不过短短的百年,为什么要为了那些破规矩让自己过得不如意呢? 罗慧心眼睛一亮,随机眼中的神采又黯淡了下去。 她心知,谢韫清有得选择,她却没有选择。 哪怕她再不想承认,祖母的身体每况愈下。祖母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她出嫁,罗慧心又如何能违逆祖母的意思。 “前几日夜里刮了好大一场风,我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被连根拔起,现在院子还没有翻整好。”谢韫清忽然岔开话题。 罗慧心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也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向院子,果然,好几个婆子正在翻着土地,将七零八落的树枝收拾了。 谢韫清爱花,院子里栽植了各种奇花异卉,就这样全被摧残了,实在是可惜。 “那天我看到狼藉混乱的院子,心里面还十分的痛心。正好是春日,百花盛开,争奇斗艳,实在是美不胜收,可惜这样的美景却被毁了个一干二净。” “花有重开日,相信明年又是一番盛况。”罗慧心说完,为自己刚刚的行为惭愧了起来。这片竹林,是谢韫清最钟爱的。每一杆翠竹,都是谢韫清亲手植下的,她心情再不好,也不应该拿蔚然居的竹林撒气。 “明年花再好,和今年的也不一样了。”更何况,明年的现在,她都已经嫁到豫王府了,到时候也是在豫王府赏花,而不是在蔚然居。 “慧心,你有没有觉得,你已经很久没有真心的笑过了。”从前的罗慧心是那样的明媚快活,脸上永远是张扬而恣肆的笑容,仿佛永远也没有烦恼。 自从大长公主病倒,她的大伯母对她表现出那样的薄凉,罗慧心仿佛一下子长大了不少,虽然平日里还是有说有笑的,但是笑意里到底还是染上了几分忧愁。 罗慧心苦笑,曾经她也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女。她本来是父母双亡,但是有祖母的保护,她以为世界上再没有让她愁恼的事情了。直到祖母病倒,原本对她关怀备至的几位伯母,纷纷露出了刻薄的面孔,与她交好的堂姐妹们,也都开始疏远她,罗慧心才知道,素日里的和睦和温情全是假象。 有时候罗慧心也会迷惑,人心当真这样复杂吗?她所见到的、接触到的,究竟什么才是真,什么又是假的。 “慧心,我知道你的心结。”谢韫清说道,“我与你、秀仪三人从小一起长大,你和秀仪虽然时不时的斗嘴比较,但是你们两个都视彼此为值得相交的朋友。我们三人以前的脾气总有几分相似的地方,一样的骄傲不服输,因此我们只要碰在一起,永远是斗争不断。” 是啊,罗慧心也想到了从前。 三个人里面,谢韫清的脾气是最烈的。罗慧心还记得以前有一个世家千金仗势欺人,那位千金还是一位太妃的侄孙女,在太妃面前很得脸面。谢韫清见到了,二话不说,就站出来替被那位千金欺负的小百姓出头。当街就与她吵了起来,带着护卫与那位千金的手下打了起来,最后都闹到了府衙。 高秀仪的脾气也算不得好,很有些清高自傲,目无下尘。 然而什么时候,几人的性情都变了呢? 谢韫清脸上永远带着笑,似乎任何事情都无法触动她,处理任何事情都能游刃有余。高秀仪从前话就不多,如今越发的沉默寡言,让人瞧不出情绪。 人真的都会变的吗?如果他们都越来越不快活,那样这样过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我知道你也在纳闷为什么我们变化那样大,人都是会成长的,经历了一些人或事,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心境也会发生变化。可是哪怕我们发生再多的变化,只要坚守那颗本心,再多的浮华和迷障也无法遮住我们的双眼。慧心,生命就是追求去伪存真的过程,哪怕这个过程会让你感到迷惘,会让你不开心。” 罗慧心沉默了半晌,终于低声说道:“阿清,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人性这么复杂,为什么她就不能简简单单、无忧无虑的过着自己想过的生活? “不明白也没关系,只要你能知道,眼前的一切都会度过去的。” 罗慧心离开后,谢韫清一个人坐在那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世间的事情,哪能样样都让人称心如意呢? “青萝,你打点一下,我要进宫。”又补充了一句,“让人将这回廊打扫干净了。” 谢韫清正准备出门,见到一个身穿灰色粗衣的小厮穿过曲径,往老夫人的院子走去。谢韫清留了个意,让连翘注意那边的动静,如果有什么异常,向主院那边报备。 慈宁宫,太后正在与皇后叙话。 皇后上次说了想将萧覃收为义女,自然不是随口一提,宗室认亲不是小事,皇后这次就是来跟太后商议筹备典礼的事情。 萧覃带着大皇子的女儿阳阿郡主在花园里玩耍,听谢韫清来了,便让人将她请进来。 大皇子身子孱弱,至今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虽然太医说大皇子如果好好调理身体,未来还会有子嗣,但是众人心知肚明,大皇子再想有子嗣,只能是空谈了。就算生下来又如何,大皇子体弱多病,小郡主生来也从胎里带了病,即便再有其他的子嗣,未必是个健康的孩子。 正因为小郡主可能是大皇子唯一一个孩子了,皇室对小郡主都是无比的宠爱,才六岁就已经被册封为郡主,赐了封号。 因为小郡主娇弱,萧覃只带着小郡主赏赏花,也不敢让她跑动。 听到谢韫清的名字,小郡主好奇的说道:“姑姑,就是那个宫宴上让虞国公主下不来台的谢家的……谢家的……”小郡主竟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谢韫清。 “以后她也会是你的姑姑,谢姑姑会的东西可多呢,你不是喜欢下棋吗?正好可以跟她讨教讨教。” 小郡主神色有些黯然,她哪里是喜欢下棋?只是因为她的身体这样羸弱,母亲什么事情都不敢让她做,也只有下下棋看看书罢了。就是这点乐趣,还因为太医嘱咐过,不能让她神思过重,母亲也不会让她整天的沉溺其中。 第295章 不会善罢甘休 谢韫清进来后,阳阿一直睁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她。 “臣女见过阳阿郡主。”谢韫清对阳阿郡主福了福身。 阳阿奇道:“你认得我?” 谢韫清笑道:“从前在宫宴上见过郡主两面,因此记得。” 谢韫清深深的厌恶大周的皇室,却对这位小郡主讨厌不起来。 她是皇室里难得让人心疼的,只比榕姐儿年长两岁。榕姐儿活泼好动,每天调皮得跟个猴子似的,而这位小郡主永远只能安安静静的待着,就连多走两步路都不被允许。 前世萧昱登基以后,自己的兄弟们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只有大皇子因为对他构不成威胁,萧昱为了表示自己的宽厚仁德,将大皇子封为了亲王,还时不时的将小郡主接进宫来。 小郡主身体本就羸弱,宫里面那么多规矩走一遭,回去必然会大病一场。谢韫清怜惜她,每回小郡主进宫,她就将后宫的嫔妃召到中宫来,小郡主就不必去后宫各处走一遭了。 后来她被打入冷宫,小郡主进宫时,会悄悄的溜过来看她,有时候还会给她带来点心。只可惜,小郡主那样的单纯无邪,这份好心却被别人利用了。 有一回小郡主带来的点心里面被人掺了毒药。 谢韫清心里嘴里苦,吃东西没有胃口,就将糕点搁在一边。冷宫里耗子和虫蝎多,若不是看到死了一地的耗子和虫蝎,谢韫清与青萝都不会发现,糕点有毒。 这招借刀杀人着实阴险,但是这样利用一个孩子,实在是有损阴德。 小郡主再次过来的时候,谢韫清便给她一封信,让她交给自己的母妃。 京城这样的是非之地,还是趁早离开的好。她给大皇子妃出了个主意,建议大皇子妃以出京替小郡主寻找良医为借口,带着小郡主搬出京城,再也不要回来。 冷宫里面没有纸笔,谢韫清是用烧焦的木炭写这封信的。 她消息不畅通,也不知道大皇子妃有没有收到她的信,只希望那样善良而纯净的小女孩能够平安顺遂的长大吧。 “谢姑姑,宫宴那晚你表演的剑舞真是好看,我能有机会再看一次吗?”阳阿仰起头,目光真挚的看着谢韫清。 谢韫清笑着捏了捏她粉嘟嘟的脸颊,“好啊,姑姑答应你,等下回见面了,就跳一次剑舞给你看。” 阳阿露出欢喜雀跃的笑容,那一晚看完谢韫清的剑舞,她一瞬间生出了学习剑舞的想法,只是一想到自己的身体,母妃肯定会阻拦,她便压下了所有的心思。 “姑姑有个小侄女,比你小两岁,哪天得了空,带她来看看你。”谢韫清说道,她相信榕姐儿和阳阿一定会相处得很好的。 阳阿眼睛一亮。 皇室的郡主县主并不少,但是因为她身体的原因,母妃对她保护得严丝合缝。族中的姐妹们都得了自己母亲的教诲,不敢与她这个琉璃般柔脆的人玩耍,因此阳阿长这么大,一个同伴都没有。素日里不知道有多么孤独。 谢韫清又与阳阿说了一会儿话,宫娥过来召她进去。 太后与皇后并肩而坐,想来刚刚聊的比较愉快,两人脸上都带着笑容。 “曾祖母,祖母。”阳阿请了安,就提着裙子走过去。 太后摸着阳阿的耳垂,和蔼的笑道:“咱们阳阿笑得这样开心,可是有什么高兴的事情?” “有,谢姑姑说要给我介绍一个小妹妹,曾祖母,我就快要有朋友了。”阳阿双眸晶亮,声音就像是小黄鹂一样欢快。 太后笑着看了谢韫清一眼,又对阳阿说道:“那咱们阳阿就要做姐姐了,你可得好好爱护关心小妹妹啊。” 阳阿重重的点头,又跑到皇后身边,皇后将她揽进怀中,毕竟是她唯一的小孙女儿,皇后将阳阿看得跟眼珠子一样。 “阳阿,你跟着嬷嬷出去玩,等会儿再来陪祖母好不好?”皇后问道。 阳阿脆生生说道:“好。” 皇后叮嘱了几句,又吩咐自己的贴身大宫女跟着照看小郡主。 阳阿出去以后,谢韫清说道:“我这次来,是想告假的。” “阿清,你往后不进宫了是吗?”萧覃忙问道。 谢韫清微笑道:“不是我不想进宫陪郡主,而是我现在家中事情比较多,实在是抽不开身,如果我得了空闲,一定会进宫来陪公主说说话的。” 她说忙,只是个委婉的说法。太后与皇后立即就明白她的意思。 她与萧玄的婚期已经定下来了,女儿家出阁前都要在家里面绣嫁衣,鲜少能够出门见人的。 “这样也好,反正你以后会是覃儿的嫂嫂,以后还愁没有见面的机会?”皇后笑道。 太后也点点头,她却有着另外的盘算。 上次在慈宁宫,二皇子瞧见了谢韫清,虽然二皇子到现在还没有动作,但是凭太后对他的了解,他想要得到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二皇子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她待在家中少出门,总归要安全些。二皇子再怎么荒唐,也不敢对靖国公的女儿做什么。 “郡主若是觉得没有人说话,可以召慧心县主进宫陪您啊,县主活泼开朗,你们一定会聊得来的。” 谢韫清走后,太后看向皇后,“你怎么说?” “谢姑娘这是为慧心丫头的事情来的吧,”皇后说道,华阳大长公主替罗慧心相看未来的夫婿这件事早已经不是秘密了,“想来也是慧心丫头的心思。” 谢韫清回到家中后,顾云霜身边的丫鬟迎了过来,说是夫人寻她有事。 正院气氛很是凝重,谢韫清想起出门前匆匆赶往养颐院的那个下人,难不成真和这件事有关系? “母亲,发生什么事情了?” 顾云霜端着茶想着事情,茶水都泼了大半她都没有察觉,显然心事重重。 听见女儿的声音,顾云霜回过神来,将茶杯放在矮几上,又拿出帕子擦着手心。 “胡家的事情,你一开始就是知道的吧?”顾云霜开门见山的发问。 谢韫清没有否认,“我知道。” 她承认的这样痛快,顾云霜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顾云霜看着女儿,为什么女儿现在会变得这样的冷酷,心思如此的深沉。 “母亲可知道,祖母曾经打着让我嫁给姨祖母的外孙的主意?”谢韫清面无表情的说道,她脸上没有一点动容,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情。 所谓的姨祖母,是老夫人大贺氏的亲妹妹小贺氏,小贺氏嫁到了晋城孙家,没几年丈夫就去世了,而后小贺氏抛下一双儿子改嫁京城郭家。一晃几十年过去,小贺氏的孙儿都成家立业了。 当初小贺氏嫁到郭家,为了在郭家立得住脚,没少借大贺氏和谢家的势。老夫人对自己的妹妹未必有多少感情,帮扶小贺氏,无非是想在妹妹面前显摆罢了。 这些年来,小贺氏没少来谢家走动。 小贺氏在郭家又生了一儿一女,女儿郭氏出嫁五年无出,最后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终于有了身孕,怀胎九月后,生下来一个男孩,却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人还有点疯疯癫癫。 郭氏这么多年没能再生下一儿半女,在婆家之所以能够立得住脚,无非就是郭家和谢家这点关系。 顾云霜倒吸了口凉气,她自然知道小贺氏的外孙是个傻子。 如果老夫人真的打了这个主意,实在是居心险恶。 顾云霜也能猜得到,老夫人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女儿许给一个傻子,无非就是想让她不痛快而已。即便阿清与老夫人没有血缘关系,哪怕只是陌生人,也没有把一个小姑娘往火坑里推的道理。 “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那时候你们都不在家中,姨祖母成天的往谢家跑,老夫人与姨祖母都差点就交换庚帖了,若不是我写信给了大舅母,大舅母过来阻拦,恐怕我现在都已经成为姨祖母的孙媳妇了吧。” 谢韫清语气很淡,但是顾云霜知道,这件事有多么可怕。 老夫人既然是趁着他们不在才下手的,说明老夫人对这件事势在必得。而阿清只是一个小姑娘,头顶还有孝道压着,无法与老夫人相抗,若是老夫人就这样给她定了亲,再宣扬出去,阿清哪里还有生路。 顾云霜后怕不已,因为激动,手有些不可控制的颤抖。 “这些事情,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母亲,这种事情,你让我怎么开口?况且都已经过去了,姨祖母不敢再踏进谢家的大门,因为外祖家的干涉,老夫人不敢再打我的主意。既然一切相安无事,再跟您说,无非是让您担心而已。” 更何况,从前的她心性高,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过得不如意。写信向外祖家寻求帮助,已经是迫不得已之下才为之的,既然事情都过去了,为什么还要提起呢? 顾云霜整颗心脏都在打颤。 她无法想象,她的女儿,面对自己冷酷无情的祖母时,心中该有多么的绝望。 第296章 治家不严 “我不会主动去伤害别人,这是我的底线,但是如果有人想要欺辱我,我也绝不会任由别人欺凌。”谢韫清说道。“这么多年,我所学会的,也只有一个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罢了。” 后来谢韫清才知道,原来胡二公子亵玩男童的事情被程琳撞破,胡二公子情急之下,打了程琳一巴掌。程琳自然气不过,嚷着要和离,还要将这件事公之于众。 胡夫人连忙让人将程琳看起来,不许她踏出房门一步。胡二公子虽是庶子养在她的膝下,但是一旦闹出什么丑闻来,对她的儿子也是有着影响的。若是胡二喜欢吃花酒也就算了,偏生有这种龙阳之好,还喜欢狎玩男童,传出去胡家就会成为满京城的笑柄。 尤其是,她的儿子这才刚刚下了科场,若是因胡二的事情毁了前途,那可就太不值得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胡二的事情到底还是流传了出来,只是胡家抵死不承认,众人也只以为是捕风捉影的事情,没议论两天,就又有了新的话题。 胡家派人过来,是想请谢嫣过去开导程琳。然而谢嫣如今只知道茹素礼佛,胡来派来的人甚至都没能见到谢嫣一面。 谢韫清倒是跟着裴氏去看了程琳。 “我好说歹说,她就是不肯听,你说这孩子,到底是从小地方出来的,完全没有大局观念,一点都不懂得维护家族的荣誉。”胡夫人这两日没能好好休息,眼睛里面全是红血丝,她完全忘了眼前这两人,一个是程琳的表嫂,一个是程琳的表妹,都是代表着谢家人而来的。 大局观念?胡家养出这样的儿子,还敢谈家族的荣耀? 裴氏与谢韫清相视了一眼,都觉得有些好笑,不过眼前的人是长辈,二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就去看了程琳。 程琳现在被幽居在一处偏僻的院子里面,往那边走的时候,胡夫人几次想开口数落胡二好抬高自己的儿子,裴氏都是一副听不进去的样子。至于谢韫清,还是待字闺中的女孩,裴氏更不允许胡夫人把这些腌臜的事情说给谢韫清听了。 被关在屋中的程琳听到了动静,连忙跑过来,拍着门板,喊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们放我回去,我保证什么都不会说的!” “大表姐。”谢韫清悠悠的开口。 谢韫清?程琳拍着门板的动作停了,她盯着脚底下地板上的纹案,眼珠子一动不动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她为什么会过来? “我知道你在纳闷我为什么会在这儿。”隔着一扇门,谢韫清这样说道:“我是代老夫人传话的,老夫人说,你既然已经是出嫁的女儿了,就不要总想着回去,安心当你的胡家二少夫人就是。” 安心当胡家二少夫人就是…… 这句话反复在程琳脑海中回荡,这的确像是老夫人说的话。 她瘫倒在地,放声大哭,哭着哭着,又笑了起来…… 转眼便是放榜日。 一大早的便有清脆悦耳鸟鸣回响在园中,榕姐儿坐在谢邕的肩头,逗着鸟笼中的鹦鹉。 羽翼鲜亮的红嘴鹦鹉在笼子中踱步,抬着头,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 “石垚,帮我做一件事。”谢韫清喊来石垚。 自打他和默言的婚事定了下来,石垚每天都沉浸在喜悦之中,时不时的傻笑。就像现在,他又走神了,然后一个人站在那儿笑出声来。 谢韫清又重复了一遍,石垚忙说道:“什么事情,小姐吩咐就是了。” 待听到谢韫清的要求后,石垚脸上的笑容还没收起就愣在了原地,而后他闹了个大红脸,“小姐,我马上就要娶媳妇了,让我去做这种事情不大合适吧?” “你说的也对,”谢韫清点点头,“那我就让默言去吧。” 石垚:“……”他去,他去还不成吗? 素问进门的时候,看到石垚满脸呆滞的走出来,都没有和她打招呼。她进去见了谢韫清。 “姑娘,咱们三少爷高中状元,顾少爷中了探花。” “晓得了。”谢韫清说道。 素问见她脸上虽有喜悦,却并不是惊喜,“姑娘早就料到了?” “我对三哥和表哥有自信。”谢韫清言简意赅的说道。 过了一会儿,谢家派出去的小厮跑了回来,还没有进府,就气喘吁吁的喊道“老爷,夫人,三少爷高中啦!” 谢邕忙问道:“老三考了多少名?” 小厮咧着嘴笑道:“咱们少爷是今岁的状元!” 话音一落,阖府都沸腾了。 谢邕先是呆了一下,而后重重的一拍谢漳的后背,他手劲重,谢漳一个踉跄,险些要吐出血来。 “好小子,真给你爹我长脸!” “爹您下手轻点,别回头我没累死在考场上,倒让你给拍死了。” 谢邕拍了拍谢漳的肩膀,“大男人家的,哪有那么娇气?”他不在意的说道。 说话的时候,外面已经来了一堆前来道贺的人。 “不见不见,”谢邕摆手,“放他们进来还不得把我谢府踏平了?” 不怪谢邕这副态度,实在是这些人前后两副嘴脸,实在是让他恶心。 先前谢漳刚踏进考场,他没少听见风凉话。无非就是谢邕一个武夫,还能养出一个状元儿子?全都是等着看谢家笑话的,现在倒涌过来给他们道贺了? 被拦在谢家门外的众人们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谢家三郎这么有出息,他们肯定一早就将自家的女儿许配给谢三。 此时的左相府,也是一片喜气洋洋。 今年胡大公子也上了场子。 胡大公子一向资质平平,在学堂都是混日子罢了,这次竟然也能榜上有名。喜讯传来,一扫前几日因为胡二公子的事情带来的晦气。 胡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果然还是我儿有出息。” 那个娼、妇生的儿子,一直以来都抢了她儿子的风头,今儿一过,老爷就会知道,谁才是胡家最出色的儿子! 然而没等胡夫人得意多久,下人就仓皇失措的跑进来,“夫人,出大事了!” 胡夫人大惊,“怎么了?” 下人一咬牙,说道:“外面在传言,咱们少爷……咱们少爷与一个青、楼女子有染,那个青、楼女子有了咱们少爷的孩子,正到处嚷嚷,说咱们少爷跟她承诺过,要将她抬进门当姨娘呢。” “荒唐!”胡夫人怒喝道:“我儿怎么胡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情?那小贱、人现在在哪儿?” “那女子要去官府闹,正好四皇子经过,就将她带走了。四皇子说,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咱们大少爷前途就没了,他将那女子带走,让她不能出来说一个字。” 胡夫人心里面稍微踏实些,“定然是那烟花柳巷出来的娼、妇想要陷害我儿,我儿清清白白,哪里就那么容易被她赖上?还是四皇子心善,赶明儿要让我儿备上一份礼物去感谢四皇子。” 胡夫人这边放下心来,然而世上却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到底还是被御史给知道了。 这还没有入仕,就已经这样不检点,以后真的踏入朝堂该如何了得?几位御史坐在一起探讨了一会儿,终于一拍桌子。 “不就是胡相的儿子吗?丞相的儿子又怎么样?咱们做言官,就应该将生死置之度外,直言不讳!就算真的因为这件事死了,也会青史留名!” 几位御史们一合计,决定参胡相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 谢韫清听到外面的动静,只是微微一笑。 萧昱,我送了这么大一份厚礼给你,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殿下带了一个女子回来?”沈妙华蹙眉。 进四皇子府已经有段时日了,四皇子一直不碰她,她甚至都没见过四皇子几回。原以为是因为虞国公主还未进门,四皇子才不碰姬妾的。 沈妙华表面上依旧从容平静,但多少还是有些心烦意乱的。 都过了这么久了,四皇子还记得府里有她这么一号人物吗?再者,等虞国公主嫁过来,岂会放过她。虞国公主的刁钻她是亲眼目睹过的。沈妙华可不会相信,虞国公主会容忍自己丈夫有无数的姬妾。 若是能在虞国公主嫁过来之前生下一儿半女就好了。 沈妙华心想。 听说四皇子带进来的那个女子还是有了身孕的,是不是说明,她也有那个机会? 沈妙华心里面燃起了希望。 萧昱刚回了府中,吩咐人将那个青、楼女子安置好了,好生照顾,不能出一点差池,这才回了正院。 “她来做什么?” “回殿下的话,沈美人是来给您送补汤的。” 萧昱忍着不耐道:“让她带着她的补汤回去。” 这些女人,成天不是羹就是汤的,他又不是没有牙齿,实在是烦不胜烦。 沈妙华脸上依旧带着笑,手却揪紧了帕子,“是我不知道分寸,打扰到殿下了,我这就回去。” 看着沈美人失魂落魄离开的背影,下人也不由得心生怜惜,这样好看的美人,怎么殿下就不懂得怜香惜玉呢? 沈妙华出了萧昱的院子,恨得咬牙切齿。 四殿下从来不拿正眼看她,却带了一个风尘女子回来,还让她有了身孕。 沈妙华想了想,抬脚去了住了萧昱其他姬妾的芳菲苑。 第297章 科考舞弊案 夜已经十分深沉了。 萧昱与门客商议完事情,洗漱过后,刚刚睡下,便被下属喊醒。 “殿下,刚刚水云院那边传来消息,说,那位见红了。” 萧昱猛然睁大眼睛,“孩子呢?” “好在伺候那位的婆子有经验,又寸步不离的守着,一听那位说肚子疼,立即请了大夫,这才保住了胎。” 萧昱松了口气,随即神色冰冷,“好端端的怎么会有小产的征兆?去把伺候的婆子喊过来。” 沈妙华揉着手中的帕子,屋里面没有掌灯,黑暗中看不清沈妙华的神色。 那女人真是好命呢,管姨娘今儿晚上带着点心和汤水去看她,管姨娘自然没有安着好心,亲眼看着那女人喝了半碗汤,吃了几块点心。就这样还能保住孩子。 沈妙华眼神闪烁了一下。 就算那女人的孩子没有落,借此机会,除去管姨娘,倒也不亏。 管姨娘如今跪在萧昱面前,哭得梨花带雨,抵死不承认是自己动的手。 她跟了四皇子也有几年了,原以为四皇子好歹顾念旧情,会宽恕她,谁知道四皇子一点儿脸面都不给,直接吩咐道:“将管姨娘拖下去,溺死,尸体扔到乱葬岗去。” 管姨娘眼睛一翻,就这样昏死过去了。 属下有些同情的看着管姨娘,这个蠢女人,不知道那个青、楼女子有多么重要,竟然敢对她下手,现在自食其果了吧? 胡相这几天过得实在是憋屈。 先是次子狎玩男童的事情被捅了出来,再是长子弄大了青、楼女子的肚子一事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虽然碍于他的权势,没有人敢公然议论,但是众口铄金,胡家的名声也经不起这样损毁啊。 长子中榜的喜悦已然被冲淡,这几天胡家大门紧闭,没几个人敢出门,生怕被唾沫星子淹没。 “让那两个小畜生给我滚过来。”胡相喝道。 胡二如何,胡夫人都懒得管,但是胡夫人得护着自己的儿子,因此劝道:“子谦是实打实的被她媳妇抓住了,咱们子谈可是清清白白的,就凭那女子一张嘴,就想往咱们子谈身上泼脏水,别人不相信你儿子,你这个做父亲的竟然也不相信?” 胡相轻哼道:“我自己的儿子我清楚,老大从小就喜欢喝花酒,真要整出点丑事,我一点都不意外。” “说到底,你就是不信任子谈!”胡夫人年轻时候也是个烈脾气,这么多年下来,和胡相虽然相敬如宾,但是夫妻两人也仅限于维持表面上的和睦而已,真要有点儿事情,关起门来,还是会吵个脸红脖子粗。 胡夫人愤恨不已,“就连四皇子都相信咱们子谈是被陷害的,你这个做父亲的倒好。” 胡相愣住了,什么四皇子?这件事怎么和四皇子扯上关系了? “那女子要去官府报官,还好四皇子识破她的奸计,把她带走了,要不然她真的报官了,咱们子谈即便是清白的,名声也毁了。”胡夫人洋洋得意的说道。 “糊涂!”胡相拍案而起,“你这个蠢妇,真是愚不可及!”他气得胡须都在抖动,背着手在屋内走来走去。 胡夫人懵了,手指着自己鼻尖,“你说我愚蠢?” “对,你知不知道,如果只是老大在外面乱搞,最多让我们胡家门楣蒙羞。一旦把这个把柄送到四皇子手中,我们胡家才真的沦落到万劫不复的地步!”胡相吼道。 不一会儿的功夫,胡子谈与胡子谦兄弟俩一前一后来了。 二人站在门口,听着屋里面的动静,有些不敢走进去。 “你以为四皇子当真那么好心想要帮我们胡家?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早就站在了二皇子那边,四皇子这样做,必然是为了对付我们胡家,从而对付二皇子!”胡相说完这些话,整个人就像是被抽了筋一样,双目无神的坐在椅子上。 门口的胡家兄弟二人面面相觑。 胡子谦讥讽的看了胡子谈一眼,“看来还是大哥惹出的事情比较大。” 几天后,一件丑闻震惊整个朝堂! 科举竟有士子舞弊! 饶是天子闭关修行,也被此事惊动了。 无数士子为之愤怒,大家都是十几载寒窗苦读,凭什么要受到这样不公正的对待? 士子们不服气,纷纷涌到衙门里面抗议,要求抓出选私舞弊者严惩。 京兆尹叫苦不迭,连忙上报天子。、 天子虽然恼于有人打扰到他潜心修道,但是民怨沸腾,无奈之下,他任命内阁首辅顾平章、吏部尚书文渊明、恒亲王三人一同调查科考舞弊一案。 案件很快水落石出。 天子捧着厚厚一叠案卷,因为震怒,手都在发抖。 这次科考舞弊,是考官泄露了题目。 以左相胡文藻长子胡子谈、恪敬候次子昌远为首,合计二十七名考生,悉数被纠察出来。 天子看着长长的一串名字。 无一例外,都是高门望族家的子弟,以及,这些都与一个人有着瓜葛。 天子猛地合上卷宗,几乎要将竹简捏碎。 “陛下,叶大人、苏大人和张大人来了。” “宣。” 几位御史大夫一齐走了进来,给天子叩头请安。 “启奏陛下,微臣此次前来,是为了告左相胡文藻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叶大人声如洪钟,将胡子谈私生活不检点、与青.楼女子珠胎暗结,以及胡二公子狎玩男童、摧残稚童两件事大声说了出来。 苏、张两位大人在旁边补充。 几日之间,整个京城与朝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烜赫一时的胡家轰然倒台,胡相被革职查看,奉命搬出相府。恪敬候贬谪为恪敬伯,此次科考中作弊的士子,一应不得再参加科考、入朝为仕。 京中人人自危,没人发现,一直深受天子偏爱的二皇子萧卓忽然病了。 王清寒将要临盆,扶着腰站在门外。 外面满城风雨,王清寒岂会不知?这次牵涉进科考舞弊案中的,全是二皇子的人。 昨日二皇子被天子召进宫,再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了屋里,谁人也不见。 “娘娘,现在可怎么办是好?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王清寒抬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一双眼睛如死水般波澜不惊,“不必了,医术再精湛的太医也治不好他的心病了。” 这次科考舞弊案,牵涉范围如此之广,伴随着无数家族的垮台,终于落幕了。 与此同时,二皇子被封卢陵王,待二皇子妃生下孩子,便要前往庐陵。 虽然是皇子中第一个受封王位的,然后高贵妃与二皇子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虽是封王,但是他们心知肚明,这分明就是流放。 天子还有一道诏书,若非宣召,卢陵王及其后人,永世不得回京。 很显然,二皇子失宠了。 王清寒生产是在一个雨夜。 当晚大雨滂沱,二皇子府灯火通明,然而曾经深受旁人敬畏的皇子府,在雨夜中却显得摇摇欲坠。 自己的妻子分娩,二皇子却不闻不问,甚至皇宫里面也没有一个人来问。 王清寒心若死灰,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默默的流着眼泪。 二皇子喜得千金的消息并没有冲淡连日来的晦气,即便女婴刚出生就被封为郡主。 两个月后,二皇子举家前往庐陵。 高贵妃数次去向天子求情,前两次还能见到天子的面,再后来,天子又闭关修炼了。她终于知道,二皇子被封卢陵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这也意味着,二皇子与皇位绝缘了。 “娘娘,二皇子是天潢贵胄,被封为王爷,这可是大喜事啊。”房得喜笑道。 高贵妃睨了他一眼,这些小人得志的宦官,以前她得势时,往地上吐口唾沫,这些人都抢着来舔,现在各个都恨不得踩上她一脚。 “啪——” 高贵妃揉着手腕,掀着眼皮子说道:“这一巴掌是让你记住,本宫即便是失势了,也是贵妃,你见到本宫,依旧要点头哈腰跟个哈巴狗一样。” 二皇子离开京城以后,朝臣们都知道,这京城是要变天了。 京城中成年的皇子只剩下大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 大皇子早就被排除在继承皇位的名额之外,暂且不说,三皇子纨绔,不堪重任,便只剩下四皇子了。 这时候众人终于记起来,四皇子萧昱的生母陈良嫔,也是出生于高门大户。许多朝臣已经不约而同的投入四皇子的门下,不过一想到二皇子的前鉴,大家也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 “二皇子虽然被封卢陵王,与皇位无缘了,但是萧昱不可能就这样放心下来。”谢韫清缓缓道。 萧昱,借用你的筹码对付你的敌人,你可喜欢?先让你高兴一会儿,所谓登高跌重,等他真的离那个位置一步之遥再希望破灭时,对他才是最沉重的打击。 就在二皇子离京的一个月后,他在路途中突遭马匪、一行人全部被杀害的消息传回京中。 彼时天子又闭关修道,对外面的事情不闻不问,二皇子被杀一案,便由三皇子和四皇子一同调查。那群马匪着实是狡猾,早已经躲进了深山老林,那片树林多迷雾毒瘴,朝廷的军队无法深入,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得知自己儿子身首异处的消息,高贵妃疯了。 第298章 我会永远陪着你 王弼听闻孙女儿身亡的消息,在王家的祠堂里站了一宿,第二日就递了辞呈。 在闭关的天子准允了。 他身体康健,离首辅的位置只一步之遥,在这种时刻提出告老还乡,在所有人心里面都是一个重击, 如今天子的这些皇子中,再也没有能和四皇子萧昱比肩的了,一时之间,萧昱竟要比从前的二皇子萧卓还要春风得意些。 虽然一批新的士子入朝为官,给朝廷注入了新鲜的血液,但是再怎么如何,还是无法阻挡大周朝的衰落。 六月,天气炎热,蝉鸣声嘶哑而嘈杂,就在这样燥热的季节里,虞国十公主嫁进来了。 原本虞国君主是不愿意把女儿嫁给萧昱的。 在他看来,虞国更有可能登上皇位的是二皇子,自己的女儿嫁过去也只不过是个王妃,倒不如嫁给虞国某个望族,也好拉拢牵制于人。 现在二皇子倒台,萧昱十之八九就是未来的周国皇帝了,十公主很有可能是周国的皇后。 虞国君主激动不已,也不管十公主乐不乐意,当下又赐了十公主十箱的金银玉石,特意叮嘱嫁衣要精心缝制,多加一箱奁的宝石。 赫连玥一点儿喜悦都没有。 尤其是听说了萧玄与谢韫清定亲的消息,赫连玥甩着长鞭,将自己宫里面的所有花草全都摧残了。 赫连玥不开心,萧昱也未必见得期盼娶她。 原先他示好赫连玥,只是想借虞国的势。如今没了二皇子这个最大的对手,在大周,再也没有能与他匹敌的对手,他又何必娶一个刁蛮任性的公主为妻呢? 萧昱成亲那日,谢韫清略微打扮了一番,她看着萧昱与赫连玥对拜天地,周围全是一片喝彩声。 谢韫清朝着萧昱的方向敬了杯酒,而后一饮而下。 袖子忽然被人一拉,谢韫清偏着脑袋看过去。 萧玄握住她的手,“心情不好?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这么多人在场,他着实是大胆。 不过谢韫清没有拒绝。 她喜欢他,他也喜欢她。 世间还有什么比两情相悦更重要的吗? 已是盛夏,四皇子府人来人往,虽然到处都摆了冰盆,但是人们心头的燥热一点儿没有消下去。从四皇子府中出来后,谢韫清额头已经出了一片细汗。 萧玄将她扶上马车,将罗隐踢了下去,自己驾着马车,一会儿的功夫就驶远了。 罗隐:“……”主子什么时候有当马夫的癖好了?主子把马车驾跑了,他等会儿可怎么回王府啊?总不能跑回去吧?罗隐看了一眼头顶的大太阳,决定等会儿舔着脸跟靖国公要一匹马。 谢韫清掀开轿帘,看着头顶豫王府的匾额,万万没想到,萧玄会将她带到这里。 豫王府上下沸腾起来了。 这还是十几年来,第一次有姑娘来豫王府啊。 瞧这位姑娘与王爷之间的默契,瞧姑娘看向王爷时柔情似水的目光,瞧王爷对这位姑娘无微不至的关怀,众人一下子就猜到了,这位姑娘一定是他们未来的女主人! 迎着众人炙热的目光,谢韫清狠狠掐了萧玄的手臂一把。 满头银发的管家老伯拄着拐杖飞快的走过来,含着两包热泪瞧着谢韫清,感情无比充沛的喊道:“王妃!” 谢韫清又掐了萧玄一把,眼含警告的看着萧玄,管好你府里面的人。 萧玄轻咳一声,“大家都散了吧,别吓坏你们未来的王妃,我费了好大力气追来的媳妇,万一被你们吓跑了,你们赔我吗?” 谢韫清:“……”他能更无耻一点吗? 两人握着手,悠闲的散着步,没有别人的打扰,实在是无比的畅快。 “汪汪汪!”几声犬吠声打破了两人之间暧昧的气氛,青青满眼敌意的瞅着谢韫清。 “青青,别闹。”萧玄刚说完话就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连忙闭上嘴巴。 谢韫清斜了他一眼,“很好,你的求生欲很强烈嘛。” “还不把它带下去?它今晚的零嘴没有了!” 青青在豫王府一向横着走,这下来了女主人,青青的地位一落千丈,被丫鬟一把叉起来带走关了起来,别提多委屈了。 萧玄将谢韫清带到了王府的后院,假山林立,藤蔓丛生。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假山里面,四周很是安静,只能偶尔听见流水叮咚声。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走到了假山的尽头。萧玄在石壁上有规律的敲了几下,石门应声移开,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凉丝丝的,顿时逐走了所有的燥热。 “小心些。”萧玄说道。 两人步下台阶,四周的空气越来越寒冷,萧玄将刚刚备好的大氅披在谢韫清肩头,“里面有点冷,你别着凉了。” 他的目光是那样的缱绻而缠/绵,谢韫清脸微微一热,这人变得这样的正经,她好不习惯。 萧玄的头渐渐伏低,两人越挨越近,谢韫清忙闭上眼睛,过了许久,萧玄轻笑出声:“你闭上眼睛做什么?” 谢韫清连忙睁开眼,“你不是要……” “想什么呢?”萧玄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头上有叶子,我帮你把叶子拂下来而已。” 谢韫清冷笑,而后,重重的踩了萧玄一脚。自从认识了萧玄,她发现自己离淑女这条路越来越远。 两人走了一会儿,眼前的光线越来越明亮,谢韫清打量着旁边的墙壁,赫然发现,头顶、四周、脚底下全部都是冰雕而成的。 这样宽阔的一大片屋室,晶莹洁白得不像是人间,虽然清冷,却并不刺骨。 “这些冰,是从天山运过来的,终年不化。”萧玄说道。 谢韫清没有说话,看向面前摆着的两口冰棺。 隔着十几步,她也能猜到冰棺里面是什么。 “萧玄。”谢韫清主动握着萧玄的手,“我在你身边。”她说。 两口冰棺,都没有人。 一口里面,摆着一套盔甲,盔甲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另一口里面,是一个妇人的肖像,妇人容颜与萧覃有几分相似,嘴角染着笑意,仿佛永远活在了纸里面。 先豫亲王中了毒箭,尸体还没有运回京城,就已经腐烂了,只剩下一副骨头。先豫亲王妃随即追随他于九泉。 “母亲看似柔弱,实则坚韧,怎么可能丢下我和尚在襁褓的妹妹赴死?后来我调查过,母亲并不是自尽的。”萧玄的声音中听不出悲喜,“母亲是怀疑父亲的丧生,可能有着天子的手笔,这才被人灭口的。” “覃儿不知道这件事,她住在宫里面,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安全的。” 是啊,旁人都不知道这件事,只有萧玄,一直背负着这个秘密和仇恨,谢韫清无法想象,这么多年来,他该承受了多少的痛苦。 “阿清,这一切都快过去了,我会给我的父母讨回公道的。” “会的,萧玄,我会永远陪着你的。”谢韫清轻声说道。 从假山中走出来,重新见到天日,谢韫清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两人梳洗后,在清凉舒适的书房里面,彼此相视,四目相对,无需言语,就能读懂对方的心思。 谢韫清看着越来越近的俊俏的容颜,眼睛一眨不敢眨。 “阿清。” “嗯?” “闭上眼睛。” “哦。” 温软的触感忽然覆上她的唇,唇齿相依,那人的吻温柔而婉转,虔诚的吻着他心爱的姑娘。 谢韫清手臂攀上他的脖子,踮起脚尖,主动承受着他的亲吻。 “阿清。” “我在。” “我喜欢你。” “我也是。” …… 七月底,皇后认萧覃为义女,萧覃受封上阳公主,赐公主府,不过公主府未建成之前,照例住在慈宁宫。 高秀仪出嫁了,罗慧心时常进宫陪着萧覃,太后对罗慧心很是喜爱,有什么好东西,总是分为四份,萧覃、罗慧心、萧玄和谢韫清一人一份。 再之后,谢漳也娶妻了。 婚后不久,谢漳外放,彼时梁婧刚刚有了身孕,便没有跟着谢漳到任上。 梁婧自打有了身孕,胃口总也不好,入秋了,馋着要吃葡萄。 谢漳正给她剥着葡萄,忽然说道:“那两个丫鬟留在家中吧,你给我找两个细心周密的嬷嬷就行。” 梁婧愣了一下,说道:“好。”她低下头,眼眶不经意间湿润了。 听到赫连玥和沈妙华接连有了身孕的消息时,谢韫清正在发愁嫁衣该怎么绣。 正妃还没有生下嫡子,沈妙华竟然敢怀身孕,谢韫清哑然失笑。 她相信,当初出了程瑶那档子事情,萧昱必然提高了警惕。更何况,如今的萧昱眼里全是那个位置,在这节骨眼,如何敢再闹出什么差池来? 沈妙华当真是胆大包天。 “随他们去,我就不信,凭赫连玥的脾气,能容忍沈妙华?沈妙华也不是吃醋的,萧昱这后宅,恐怕不会冷清了。” 其实她能理解沈妙华为什么敢将自己有身孕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如今皇位十拿九稳是萧昱的了。 与其等萧昱登基以后,后宫美人济济,倒不如铤而走险,先生下萧昱的孩子,在萧昱后院的诸多美人中,成为独特的那一个。 凉爽的秋日,正是四皇子萧昱被封为太子的日子。 钦天监选出的良辰吉日,萧昱身穿太子吉服,等着万民的叩拜和瞻仰。 第299章 太子 这一日天高气爽,萧昱焚香沐浴,换上明黄色的蟒袍,深衣广袖,越发衬得他面如冠玉,目光深沉,隐隐然已经有了少年天子的气势。 早已经跟随萧昱的大臣们窃喜不已,只等着萧昱登基以后,得到萧昱的器重,好好的将自家的门楣发扬光大。 赫连玥也盛装华服的过来了,她这才有了身孕,太医嘱咐要好好休养。然而今天是萧昱受封太子的日子,赫连玥又哪里坐得住?她未必喜欢萧昱,然而她很享受成为太子妃、被万民景仰的满足感。 萧昱在太庙拜过大周朝的历代皇帝的牌位,他的目光在每一副牌位上滑过,终有一天,待他百年之后,他的名字也会出现在这里,留待万世供奉香火。 那个位置…… 一想起来萧昱浑身的血液便沸腾了起来。 从小他就不甘于屈居萧卓之下,都是皇子,凭什么他能够得到父皇的看重和垂青?凭什么萧卓能得到那么多朝臣的拥戴?不过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他已经是太子了,而萧卓,早就化为了孤魂野鬼,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挡得了他登上那个位置。 从太庙出来,仪仗簇拥着萧昱到了城楼。 谢韫清站在人群之中,看着城楼之上的那人。 虽然他面无表情,但是对他最为熟悉的谢韫清一眼就看得出,他心里面无比的得意和畅快。 百姓们伏倒在地,不敢抬头去直视城楼之上那位太子的容颜,对他们而言,皇室中人是高贵不惹凡尘的,他们这些草芥是不配瞻仰皇族众人的容颜的。 “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呼声一声叠过一声,在天地之间反复回荡,谢韫清脑海里一下子就放空,仿佛四周的人声与她无关。 “萧玄,”谢韫清回头看向身边的人,“你真的想追逐那个位置吗?” “是,”萧玄的目光坚定无比,“原本我只是想夺回属于我自己的位置,现在却不同了,我想坐上那个位置,不仅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黎民百姓。” 看遍百姓疾苦,再一看大周朝官场的腐败。四海皆是民不聊生,作为君主的天子却只顾求仙问道,朝臣们为了权势勾心斗角,完全不顾百姓死活。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大周,还能延绵几时? 谢韫清看着她心仪的少年,他恐怕也不知道,此时的他有多么耀眼而张扬,令人舍不得移开视线,就这样一直看着他,直到永远。 谢韫清展颜而笑,“萧玄,我陪你。” 重生以来的她只想远离皇室,然而现在她终于坚定了信念。 她所喜爱的少年是皇室中人,却与皇室有着血海深仇,他们这一生恐怕都无法远离权位与争斗了。不过那又何妨?他们还有彼此,纵然前方是一片腥风血雨,纵然披荆斩棘,他们都不会松开彼此的手。 萧昱和赫连玥接受着百姓们的臣服和跪拜,赫连玥脸上已经不自觉的露出了得意之色。 此时的她终于意识到,嫁不了喜欢的人又如何?世间还有什么比权势和地位更重要的吗? 从虞国的公主,成为大周的太子妃,她放弃了那么多,好在,得到的更多。 天陡然暗了下来,明明刚才还是万里无云的晴天,京城的天空忽然飘来大片阴沉的黑云。 乌云笼盖着天空,也悬在众人的心头。 人群中有人议论纷纷:“怎么回事?今天不是良辰吉日吗?怎么突然就变天了?” “不知道啊,会不会是上天的警示……”说话的人忽然住了嘴,慌乱的看了一眼四周,低下头不吭声了。 礼部尚书冷汗直冒,他“扑通”一声跪倒在萧昱脚下,“马上就是入冬了,天气说变就变,这是节气原因。殿下是皇帝陛下亲自封的太子,有真龙天子的气运罩着,殿下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殿下千万不要听愚民们的胡言乱语。” 萧昱哼了一声。 礼部尚书起身,默默擦了一把汗水,感叹四皇子未受封太子前那样的礼让谦和,为什么一旦被受封太子了,就变得这样的冷峻。礼部尚书还在擦汗,头顶传来的雷声却让他动作停了下来。 黑云越来越低,雷声轰隆作响,然而四周一点风也无,空气显得格外的压抑。 百姓沸腾了,匍匐跪倒一片,呼天抢地的有,涕泗横流的也有。 仪仗最终还是慌慌张张的撤回了京城内城。 赫连玥扶着腰跟着萧昱,花容失色的样子,哪里还有刚刚的华丽张扬? 谢韫清与萧玄相视一笑。 “你的手笔?” “送给萧昱的大礼,”萧玄笑道,“希望他能喜欢。”顿了顿,补充道:“我父亲还在世时,救了钦天监一命,前两年,巧合之下,我又救了他一命,因此他才答应替我做事。” “所以就替萧昱挑出这么个好日子?”现在可好了,即便萧昱成为了太子,心里面也是会有疙瘩的。更不要说,百姓们现在人心惶惶,萧昱已然失去了民心。“不知道咱们那位天子知道此事,又如何作想。” “天子一心向道,对这些鬼神之事十分敏感,即便萧昱已经拜过太庙,天子心里面未必没有芥蒂。”不过如今朝局动荡,立太子又不是儿戏,总不能废太子再新立,单看天子能容忍萧昱到几时了。 说来也奇怪,当仪仗仓皇回到内城的时候,乌云忽然就散去了,天地重新归为光明,然而笼罩众人心头的乌云却一直没有散去。 正在闭关的天子听闻了消息,久久没有说话。 房得喜惴惴不安的看着天子。 从前他替高贵妃与二皇子做事,如今二皇子死了,他应该向四皇子投诚,然而看着架势,四皇子的前程还未可知,他还是好好观望一下吧。 如果说天子是一直不上朝、不理政务,那么新太子上位以来,就是大刀阔斧的行改革之事。 萧昱一心想要做出点成绩、得到别人的认可,因此完全不顾大周朝堂几经动荡,早已经不起折腾。 大力剪裁官员,大兴吏治改革,加重对官员贪污受贿的惩治与处罚,搞得朝廷中人人自危,叫苦不迭。吏政不严,腐败滋生,是长期盘踞在大周朝堂的一个问题,然而萧昱未免太急功近利了些。 当众妃嫔来给皇后请安的时候,话题不免就会牵扯到萧昱身上。 “要说啊,咱们太子殿下真有几分皇上年轻时候的风范,那天臣妾远远瞧见了,那风姿,让人看一眼就再也忘不了。” 向贤妃刺了一句:“可惜太子又不是你的儿子,你再怎么吹捧,以后还能尊你为母亲不成?” “太子的母亲,自然是咱们皇后娘娘,臣妾再不济,也是太子殿下的母妃。” 贤妃这些日子心里本就不痛快,被当众打了脸,越发的不悦,要不是碍于皇后在场,恐怕都能站起来与她争辩起来。 和贤妃一样不痛快人还有三皇子的生母。 萧昱被立为太子后,良嫔晋封为妃,三皇子生母容嫔晋封为容妃。二人同样是妃位,然而地位和待遇有无差别,谁人不清楚?一个是未来天子的母亲,一个最多也只是亲王的母亲,谁尊谁贵? 容妃绞着手指,同样都是皇帝陛下的儿子,他的儿子甚至要更年长一些,凭什么让萧昱当上皇帝?说起来,萧昱的生母也不过是个低贱的美人,从前就是一副狐媚样,都死了快二十年了,还让她不舒坦。 不过萧昱成为太子以后,后宫里面大概也只有皇后和良妃没有任何的反应吧。 前者是因为她已经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谁当太子都不会动摇她的地位。后者,所有人都猜不到,为什么良妃看上去没有半分高兴的样子,每日里把自己关在宫苑里面誊抄佛经,永远是一副恬淡冷漠的样子。 又说了一会儿话,几人从长秋宫里面出来。 “我们三皇子可要跟太子殿下好好学学,如何替陛下排忧解难,整天的不学无术,实在是让我头疼。”容妃意有所指的说道。 “容妃,你快被胡说了,太子殿下是储君,是未来的天子,三皇子能比得上吗?三皇子只需要安心享受荣华富贵就是了。” 良妃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未有丝毫的动容。 被皇后派出来送诸位妃嫔的大宫女低着头默默记住了,回去就告诉了皇后。 “由着她们争去吧,”皇后面无表情的说道,“要是本宫的大皇子身体康健,本宫未必会置身事外的瞧着她们的热闹。” “要是咱们大皇子身体无恙,哪里有她们上蹿下跳的余地?” “慎言。”皇后低声呵斥道。 大宫女连忙住了嘴,在皇后面前跪了下来,自己给自己两巴掌,“奴婢知道错了,求皇后娘娘责罚。” “采芙,有些话,本宫说得,你却说不得。” “奴婢谨记。” 皇后看向前方,眼神久久放空。 六个月后,太子侧妃沈妙华生下太子长子,虽是庶出,却是太子第一个孩子,同时也是大周朝第一个皇孙,地位非同一般。 小皇孙的出生,一洗连日以来笼罩在太子府的阴霾,就连萧昱对沈妙华都格外的和气。小皇孙满月礼举办得格外的盛大,然而太子妃赫连玥却没有露面。 第300章 待嫁 沈妙华难得的穿戴着十分的鲜亮,眉目间很有些娇媚动人。才出了月子,天气乍暖还寒,她就迫不及待的抱了小皇孙出来。 众世家太太们看了两眼小皇孙,口中称赞小皇孙长得实在是好,眉目似太子殿下,一双耳朵却跟天子一模一样。 待沈妙华抱着小皇孙晃了一圈,乳娘将小皇孙抱下去以后,诸位夫人们才露出了几分感叹。 都出生一个月的婴孩了,还是瘦巴巴的,被风一吹,就咳嗽了起来,一看就知道不是足月生下来的。沈妙华不顾小皇孙的身子骨,这样折腾小皇孙,不知道回头会不会病上一场。 众人心里面瞧得透亮,但是都没有多说一个字。 顾云霜从东宫出来,上了轿子,憋了好久的榕姐儿才说道:“祖母,为什么她们都不说真话啊?小皇孙都还没有弟弟好看呢,他那样瘦,跟个猴子一样。” 梁婧数月前生下一子,就是谢家的四少爷了,乳名榉哥儿。刚生下来的时候,头发就十分的浓密,长得白白胖胖的,每日里不哭也不闹,晚上也不闹人,谢家上下没有不喜欢他的。 顾云霜替她梳理好刘海,笑着道:“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听真话哪。” 榕姐儿依旧不解,用了近一年的时间,她终于学会了做个小淑女,长辈们都在场的话,就不要多说话。然而人们为什么喜欢听假话的道理,她不明白。 “你如果夸姑姑多才多艺,长得漂亮,你姑姑一定会高兴。但是如果你当着你姑姑的面,说她女红不好,你说你姑姑会不会生气?” 榕姐儿认真的想了想,“不会,姑姑那样大度,一定不会生气的。” 顾云霜:“……”这天没法聊下去了。 此时的谢韫清仍在自己的闺房里头疼嫁衣的事情。 离出嫁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她特意跟着大周手艺最精湛的绣娘学习女红,然而目前为止,她最多也只能绣绣花草,更不要说嫁衣上精致繁复的图案花纹了。 她想到了自己上辈子嫁给萧昱,因为时间比较仓促,嫁衣也是请了绣娘赶制的。现在这么空闲了,她却怎么也绣不出来嫁衣。这让她如何不觉得挫败? 正当谢韫清愁恼时,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榕姐儿溜了过来,捂住谢韫清的眼睛,“猜猜我是谁?” 谢韫清笑着抓了她的手,“我猜是咱们谢家的混世小魔王。” 榕姐儿咯咯直笑。 “怎么不去看看榉哥儿?你平常不是最喜欢照顾榉哥儿吗?”说是照顾,其实就只是站在摇篮旁边给乳母递递尿布,或者对着榉哥儿自说自话。 榕姐儿抓住小玄子,揉着小玄子的狗头,嘟着嘴说道:“我去看过啦,榉哥儿刚刚睡着,我是过来看看姑姑的嫁衣绣没绣好的。” 谢韫清将针线往身后藏了藏,“今儿天气真好,我们出去放纸鸢吧?” 榕姐儿偏着头想了想,“好。” 正当谢韫清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又听榕姐儿拍着手掌说道:“先看完姑姑的嫁衣再去放风筝!” 谢韫清:这孩子实在是太不乖了!她果断连人带狗的将榕姐儿扔了出去,连纸鸢也不放了。 颇为挫败的掩上门,转身回屋,却发现屋里面早已经坐了一人,正气定神闲的拿着她未完成的嫁衣看。 “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谢韫清几步上去,一把夺过嫁衣,自己这样拙劣的手艺,可千万不要被他看见。 萧玄连忙说道:“你绣的百灵鸟很好看!” “那是凤凰!”谢韫清忍着怒意说道,谁会在嫁衣上绣百灵鸟啊? 萧玄看着她手指上的针眼,心疼的说道:“要不然你把绣嫁衣的活计交给我,我来帮你完成。” 谢韫清摇了摇头,“自己的嫁衣如果假之于人,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我来替你绣,你只需要做世上最美丽幸福的新嫁娘就好了。” “你会女红?”谢韫清骇然,“我在这儿头疼呢,你不要开玩笑了。” 萧玄轻咳一声,“我不是说了吗?世上没有我不会的事情。” 谢韫清更加惊悚了,她喜欢的到底是怎样妖孽的人啊? 罗隐抱着剑站在房梁上,冷风刮得他脸都疼了,他依旧保持着一个动作,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心里却在愤怒的咆哮。 屋里面一对佳偶浓情蜜意、你侬我侬,院子里一对新婚的小夫妻在那眉来眼去。说是在比划身手,但是看看默言那软绵绵的身手,石垚更是时不时的忘记了招数,他们哪里是在比划身手?分明是换个场合来打击人的。 凭什么石垚比他小还几岁,都娶上媳妇了,他武功比石垚强,长得比石垚好看,到现在连姑娘家的小手都没有摸到? 罗隐不开心! 罗隐嫉妒得快要发疯了! 这时候一身白衣胜雪的素问出现在他身边,似乎带来了一阵寒意。 罗隐挪了挪脚步,离素问远一点。 素问瞥他,罗隐越发紧张了,磕磕巴巴道:“你想做什么?” “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在这儿欣赏风景。” “我也是。” “那个……我还有其他的事,地点先让给你了。”说完罗隐就飞快的跃了下去,一溜烟就逃跑了,熟料正好撞见刚刚散学归来的谢家的三位小公子。 桢哥儿将手背在身后,踱步过来,认真的打量着罗隐,“我认得你,你是姑父身边的车夫。” 什么鬼? 罗隐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了笑,脚底抹油的开溜了。 桢哥儿看向两个兄长,“我们要不要去告诉祖父?” 松哥儿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瓜,“告诉祖父又能怎样?依祖父的脾气,肯定要去狠狠揍姑父和罗侍卫一顿,如果他们发现是我们告的密,一定会过来教训我们的!” 二哥说的好有道理!桢哥儿就这样愉快的将碰到罗隐的事情抛在脑后了。 “你说,罗隐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被打扰到的默言抬手点了点自己脑勺。 “很有可能。”石垚重重点头,“话说,你有没有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冷了?” 默言扶额,“这种时候,当然是素问过来了啊?” 两人一齐看向屋顶,只见素问站在屋顶上,白衣猎猎,乌发素衣,越发衬得小脸如新雪一般透明。 素问站在那里,抬头看着天空,不过落在熟悉她的默言的眼中,自然知道她这是在发呆。素问最后轻盈的跃了下来,然后就不见人影了。 一个月后,赫连玥诞下了一个女婴。 到底不是嫡子,萧昱多少有些失望,但是因为有了一个儿子,倒也不是特别着急,萧昱对小女婴的疼爱并不比对长子的少。 沈妙华抱着儿子去给赫连玥请早安,笑着说道:“等他们在大些,两个孩子满府的玩闹戏耍,一定很热闹。太子妃放心,荣哥儿一定会好好保护小妞妞的。” 生产完刚刚四五日、还卧床休养的赫连玥摆了一张冷脸,“沈美人说的这叫什么话?嫡庶有别,哪里有让荣哥儿和妞妞一起玩耍的道理?小妞妞是太子长女,谁敢欺负到她头上?再说了,本宫以后也可以多生几个小皇孙,保护小妞妞。” 赫连玥暴脾气,也不管沈妙华在太子府多么的得脸,反正沈妙华让她不痛快,她就反击回去。 说起来,这女人为了争宠也是无所不用其极。 沈妙华原本预产期和她应该是差不离的,但是沈妙华为了生下太子府的长子,竟然喝下催产药,提前生下长子。若是单这样也就罢了,关键是现在王府谁都以为沈妙华早产是她下的手。 赫连玥虽然脾气坏,但还不至于拿一个孕妇下手。 哪怕荣哥儿的存在让她不痛快,她也没想过对荣哥儿下毒手,毕竟只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孩,对孩子下手未免太丧心病狂了。 沈妙华被赫连玥的话刺得胸口发闷。 “太子妃说得极是。” “你把荣哥儿带回去吧,都瘦成这样,马上就是百岁礼了,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如何的虐待庶子。”赫连玥懒得看沈妙华和荣哥儿,指着自己女儿的摇篮说道:“你看看小妞妞,刚出生皮肤就这样粉嫩,足月生的孩子就是要健康些。” 沈妙华笑了笑,走过去看了看小妞妞,小妞妞正闭着眼睛睡觉。刚刚出生几天就要比出生两个多月的荣哥儿胖许多,沈妙华回头望了望自己的儿子,心里面却不以为然,再怎么说,她的儿子终归是男孩,日后调养调养,还怕养不好的道理? 出了赫连玥的院子,沈妙华越发掩饰不住自己的得意,嘴角上扬的幅度越来越大。 自从生下了儿子,她就不停的借着自己的儿子邀宠,即便她刚刚生产,不便侍寝,太子还是常常来她的屋里面坐一坐。 沈妙华相信,以后太子登基,就凭生下太子的长子,她也能荣宠不断的。 暮春四月,谢韫清正在教榕姐儿和阳阿郡主抚琴。 阳阿郡主性子沉静,不急不躁的练琴,榕姐儿刚完整的弹完一遍,注意力就被流连在花圃中的两只硕大的彩蝶吸引了过去,目光随着彩蝶不停的移动。 阳阿郡主到了启蒙的年纪,太后亲自开口,让榕姐儿给阳阿当伴读。有时候榕姐儿去大皇子府陪阳阿,有时候阳阿也会来靖国公府做客。 榕姐儿走神了,阳阿就拉了拉榕姐儿的袖子。榕姐儿朝着谢韫清的方向努努嘴,“你瞧,我姑姑这也不在发呆吗?她呀,马上就要出嫁了,就不能再教我们了。” “我知道,谢姑姑是要嫁给我堂叔了,只是她嫁人了为什么就不能再教我们了呀?” 榕姐儿虽然比阳阿年纪小一些,但是却比阳阿更加机灵,她抬起下巴,像是卖弄一样的说道:“因为姑姑以后也要生小宝宝啊,姑姑生了小宝宝,就顾不上我们了。” 第301章 梦想成真 为什么谢姑姑嫁人以后就要生孩子啊?求知若渴的阳阿跑过去问谢韫清。 谢韫清望了一眼榕姐儿,阳阿这样乖巧的小姑娘,都被榕姐儿带坏了!她挥了挥手,“你们两个出去玩一会儿吧,等会儿再过来。” 等两个小丫头出去以后,谢韫清手托腮看着窗外的竹林。 给萧玄生孩子吗?他们以后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会和萧玄一样调皮没个正经吗?如果是女孩的话,会不会像她儿时那样刁蛮泼辣? 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谢韫清连忙将这些念头从脑海中逐出去。 果然,跟榕姐儿在一起久了,思想都会被她带歪了。 榕姐儿和阳阿到院子中扑蝴蝶玩,阳阿身体羸弱,多走几步都要气喘吁吁,就站在一边歆羡的看着榕姐儿跑来跑去。榕姐儿扑了一只团扇大小的彩蝶,给阳阿看了,将彩蝶放飞。 阳阿看着蝴蝶在花丛中流连飞舞,不自觉的就流露出羡慕的表情。像她这样的身体,一辈子都要被拘束在一方小天地中了。 “小郡主,孙小姐,豫王过来了。”连翘与两个小姑娘说了,就进屋了。 “姑父过来了?”榕姐儿欣喜的说道,拉着阳阿往外跑,跑了两步,想到阳阿的身体,就停下了脚步,慢慢的往外走。 “姑父!”一看到萧玄的身影,榕姐儿就兴冲冲的跑过去,清脆的喊道。 显然,这声“姑父”让萧玄十分受用。 “我刚刚还和姑姑提到你,你这就过来了。” “哦?你们提到我什么了?” 阳阿直觉不妙,还没来得及阻止榕姐儿,榕姐儿已经飞快的说道:“我们在聊姑姑以后嫁人了,生了小宝宝,会不会顾不上我们了。” 萧玄:“……” 匆忙赶来的谢韫清:“……” 萧玄似笑非笑的看着谢韫清,谢韫清羞恼,对着榕姐儿说道:“你这么闲的?回去把《鹤冲霄》练熟了。” “哦。”榕姐儿闷声说道,随即拉着萧玄的袖子,颇为同情的看着萧玄:“我小姑姑脾气不好,以后你有得苦头吃了。” “你别替他担心,他甘之如饴。”谢韫清说道。 萧玄附和的点点头,榕姐儿只得耷拉着脑袋回去了。 “你来做什么?”谢韫清问道,两人的婚礼就在下个月,哪有大婚前夕新郎跑上门的? “我如果不来,你打算成亲那天穿什么嫁给我?” 当然是嫁衣了,谢韫清心虚的想,嫁衣她不可能自己绣完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你是过来给我送嫁衣的?” 萧玄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去你的院子拿给你看,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拿出来吧?” 谢韫清环顾四周,果然除了跟着萧玄过来的随扈,还有不少谢家的下人,都目光炯炯的盯着这边。“你们都没有事情做的吗?要不要我分派些活计给你们?”谢韫清佯装凶巴巴的说道。 众人连忙散去。 回了蔚然居,有好事的丫鬟侍卫还想跟着两人进屋,青萝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说道:“主子在里面,你们这些人堵在这里,当心主子生气。” 等所有人散去以后,青萝悄悄踮起脚往屋里面张望。 萧玄打开箱奁,里面摆着成套的凤冠霞帔。 凤冠上缀有一百零八粒南珠,玄鸟衔着宝石,沉甸甸的,显得华贵典雅。朱红色的嫁衣上用金线绣着栩栩如生的凤凰,凤凰几乎要展翅而飞,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谢韫清几乎要窒息了。 前世也曾穿过嫁衣,可是那临时赶制出来的嫁衣哪里比得上这件华美精致? 伸出手想要触摸,指尖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萧玄含笑看她:“要不要试一试?” 谢韫清笑着睇他,“你不要告诉我,这一整套的嫁衣都是你的成果?” “傻姑娘,自从你答应嫁给我,我就可是着手准备了,你当真以为这套嫁衣是我这一两个月才能完成的吗?” 谢韫清:“……”他这样的自鸣得意究竟是几个意思?谁来告诉她,一个大男人,还是养尊处优的亲王,为什么会这样的精通女红? 萧玄丝毫没觉得有任何的不对劲,洋洋得意的说道:“等赶明儿咱们生了小闺女,指望你给小闺女做衣服是不可能的了,以后她的小裙子我一手承包了。” “所以,”谢韫清慢悠悠的说道:“你能解释一下,你这女红是从哪里学来的?” “咳咳,这不重要。”萧玄想要岔开话题,迎着谢韫清的目光,连忙说道:“好吧,我是知道你不擅长女红,特意请了二十来个绣娘,跟着她们学来的。怎么样?感不感动?” 谢韫清心头微热,不知如何表达,待听到萧玄后面的话,谢韫清脸黑了下来。 “你把嫁衣穿起来给我看看,如果有不合身的地方,我正好调整一下。” 谢韫清拿起嫁衣,看了一眼萧玄,“你先出去。” “都快是夫妻了,害羞个什么劲?”萧玄这样说着,还是背过身去,走了出去。 这个混球!谢韫清脱去外裳,换上簇新的嫁衣。 嫁衣重重叠叠,她一个人穿了好久才穿戴好。 至于凤冠,需要重新梳发髻才能戴的,她就没有碰。 “萧玄。”谢韫清扬声喊道。 不一会儿,萧玄便推门进来了,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瞧着谢韫清。 “怎么样?是不是不好看?”谢韫清有些忐忑。 萧玄笑道:“不是,很好看,好看到让我忍不住想要把你藏起来,任何人都无法瞧见你。” “如果我当真很好看,你难道不应该把我带到人面前,让所有人都羡慕你吗?” 萧玄认真的看着他的小姑娘。 嫁衣绯红,谢韫清的容颜一点儿没有被压制下去,反而更显得姿容绝色,风华无双。一步一摇,环佩叮当作响,端的是个让人见之不忘的绝世佳人。 较之初见那会儿,谢韫清身上少了些执拗和戾气,眉眼变得格外的通透明快。她一向都是眉眼含笑的,然而从前的她,眼中总是带着仇恨,看待任何事情都带着些置身事外的冷漠。如今的谢韫清,依旧轻轻柔柔的笑着,却没有了那份疏离感,让人觉得她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 很久之前,萧玄就真真切切的知道,眼前的小姑娘即将是他的妻,如今这个梦想终于要成真了。 以后他们会一起生儿育女,携手度过余生,面对生活中的所有开心与不平事,如此想来,萧玄心中充盈着满足感。 “阿清,”萧玄忽然揽她入怀,在她耳边呢喃:“能够遇见你,我真幸运。” 谢韫清没有挣扎,搂着萧玄的腰,谁说不是呢?如果没有他,她恐怕依旧被仇恨蒙蔽了双眼。遇见他,她的整个生命都变得五彩斑斓。 轻柔的吻落在她的眉心,带着几分虔诚,萧玄看着她道:“我给你梳髻吧。” 谢韫清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子中两人相叠的样子。 萧玄打散了她的头发,谢韫清的头发乌黑而浓密,像是最好的绸缎,令人爱不释手。萧玄动作轻缓的替她梳发、绾发髻,戴上华美的凤冠,插上凤钗。 “别动。”见谢韫清要抬手扶凤冠,萧玄忙说道,他从梳妆匣中取过胭脂水粉,替谢韫清描眉。 谢韫清顶着沉重的凤冠,“你不要告诉我,你不仅学了给女子梳发,还学了给女孩子化妆的手艺?” “这能难得倒我?”萧玄说道,“你别忘了,妙娘子是我的手下。” 谢韫清想了想,“你和妙娘子同样在你舅舅家中长大,你莫不是从小就跟着她学这些吧?” 萧玄:“……”果然,找妻子就不应该找太聪明的,最后坑了的一定是自己!他不由得想起从前被妙娘子抓过来学习这些手艺的日子,那时候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加上对这些东西也感兴趣,就跟着妙娘子稀里糊涂学了很多。如果那时候知道会被自己的媳妇取笑,打死他也不会学这些! 萧玄托着谢韫清的下巴凝视着她,“我媳妇真漂亮。”他笑道,如蜻蜓点水一般在她唇上印上一个吻。 谢韫清脸微红,“现在我可以把凤冠摘下来了吗?真的很沉。” 她一定是疯了,谢韫清默默心想,这样不合礼法的举止,要是被人发现了,不知道该怎么议论她,但是她就是愿意陪着他一起沉沦,一起胡闹。 萧玄走后,谢韫清脱下凤冠霞帔,换上家常的衣裙,整个人都轻快了许多。她推门出去,连翘几人正在院子里修剪花枝,都放下手中的剪刀走过来,看见谢韫清的脸,神色都有些异样。 “怎么了?”谢韫清问道。 “姑娘,您这才和豫王见面,就画了妆,还别说,挺好看的。”连翘笑道。 她果然是傻了,只顾换衣裳,却忘了萧玄在她脸上也捣鼓了好一会儿。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过去了二十多天。 离婚期越近,谢韫清发现自己就越紧张。 等待她的,是一种崭新的生活,她心仪的少年在那里等着她。 第302章 永以为好 暖春四月,春意盎然。 豫亲王大婚前夕,京城里面一派祥和。 自从先豫亲王夫妇去世,豫亲王府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动作无比的欢快。管家老伯秦老伯拄着拐杖,在人来人往的王府健步如飞。 “马上王妃就要进门了,你们都打起精神来。你们俩过来,把这对灯笼再挂高一点。你,把青青看好了额,明天大婚,千万不要让青青蹿出来吓到人,我听说王妃家中有个小姑娘,小姑娘都娇滴滴的,要是被吓哭了就不好了。” “我看秦爷爷这样子,怎么比自己娶媳妇还开心啊?”罗隐嘀咕了一句。 他声音不大,秦老伯上了年纪,耳朵背,偏偏把他这句话听进去了。秦老伯瞪着他,“混小子,老头子我娶媳妇的时候,你爹都不知道出没出生。现在是小王爷娶媳妇,你这个娶不上媳妇的人就羡慕去吧!” 不带这么打击人的,罗隐垂泪,一转头,就看到意气风发的萧玄,罗隐心情更不美妙了,他一定要早点娶个媳妇,让所有人都羡慕他! 不同于豫亲王府的喜气洋洋,此时的靖国公府,虽然也处处是张灯结彩,但是气氛实在算不上热闹。 谢邕正在后院磨刀,一柄阔刀被磨得雪亮,阳光底下闪着冷光。 “你想要做什么?”匆匆赶来的顾云霜问道。 谢邕冷笑,“只要他明天敢踏进我们谢家的大门,我就让他有去无回!”他举起阔刀,看着锃亮的刀面,满意的点点头。 “你别胡闹了,你还想不想你女儿好好出嫁了?”顾云霜上前夺过阔刀,随手塞给谢邕的心腹,“收起来,如果敢把这个交给老爷,你这三年的月银就别想要了。” “我又不是只有这一个武器。”谢邕小声道。 “你说什么?”顾云霜冷冷的看过来,“如果女儿婚礼上出了什么岔子,你就给我在凉亭里面喂半年的蚊子。” 谢邕连忙举起双手,表示自己绝对不会整萧玄。顾云霜走后,谢邕心想,他不出手,不是还有三个儿子吗? 岂料顾云霜去而复返,“如果那三个臭小子也欺负女婿,一并算在你头上。” 谢邕:“……” 家中唯一的妹妹出嫁,还在任上的谢漳自然要回来。 这些年来,兄妹俩聚少离多,但是感情一直深厚无法动摇。 梁婧抱着榉哥儿,看着谢漳与谢韫清兄妹俩下棋,榉哥儿咿咿呀呀的叫着,扯着梁婧的头发。不一会儿,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梁婧就将榉哥儿交给乳母带回屋里休息,而后坐下来给谢漳和谢韫清煮茶。 几人绝口不提明天的婚礼,只一心一意的看着棋局,不知不觉就是半天过去。 傍晚的时候,罗慧心、萧覃、贞娘几人结伴而来。 “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咱们的谢咩咩也要嫁人了。”贞娘挽着谢韫清的手臂笑着说道。 罗慧心忙追问道:“谢咩咩是什么典故?” “我有个堂妹,比阿清小半岁,阿清小时候不会叫妹妹,只会‘咩咩’‘咩咩’的说话。那时候奶声奶气的,着实是可爱。后来大家打趣她,给她取了个小名叫‘谢咩咩’。再长大些,这个小名就没人提过了。” 罗慧心在口中念了两遍,“以前有人这样叫过你,我还以为他是说‘谢妹妹’呢。” 谢韫清咳了两声,“都是儿时的事情了,何必再提起。” 贞娘掩唇而笑:“就是因为是儿时的事情了,才要说出来给大家听听,要不然以后可就没人记得了。” 几人又说笑了一会儿,各自在蔚然居歇下了。罗慧心与谢韫清睡在一张床榻上,两人都睡不着。 “秀仪嫁人了,现在你也要出嫁了,以后就剩下我和阿覃两人了。”罗慧心说道。 这段时日,施明光给大长公主调养身体,大长公主身体恢复过来,与太后聊过几句以后,对罗慧心的婚事逼得没那么紧了。太后又时不时的开导她几句,罗慧心心态变得平和了许多,也没有之前的浮躁了。 自打二皇子去世,高贵妃失宠,高家也就大不如从前了。不过高秀仪出嫁后,因为讨婆婆和妯娌的喜欢,又因为太后的赐婚,日子并不难过。去年冬天有了身孕,再有几个月就能临盆了。 贞娘亲事也定了下来,因男方那边家里的表亲去世,需要守孝一年,婚期就延后了一年。 曾经无话不说的至交好友,现在都各自有了自己的归宿。 谢韫清握着她的手,“慧心,就算嫁人,我还是谢韫清,我希望你也一直是你自己。” 罗慧心笑着看她,“我会的。” 翌日,天还没亮,谢韫清就被青萝喊醒,丫鬟婆子们鱼贯而入。顾云霜、几位嫂嫂们全都来了,给她绞面、画眉、敷脂、涂粉、梳髻、穿戴,虽然忙,却井井有条。 罗慧心虽然还未睡醒,但是因为激动,睡意全无,帮着喜婆递东西,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等全部收拾妥当,东方天际已经破晓了。 顾云霜看着穿戴一新的女儿,心中百感交集,眼眶悄然红了。她拉着谢韫清的手,殷切叮嘱,恨不得将自己为人妇以后所有的经验都传授给谢韫清。 不一会儿的功夫,外面传话进来,豫亲王来了。 顾云霜这才真切的感受到,自己的女儿终于要嫁给别人了,她紧紧拉着谢韫清的手,终于明白谢邕的心情。 不对,谢邕呢?不会真的拿着刀去守着萧玄了吧? “父亲舍不得妹妹,估计找个地方哭了吧。”季氏看出了顾云霜的心思,说道。 果然,谢邕是眼眶红肿的进来的。 “萧玄小子呢?我的乖乖女儿现在要交给他,我一定要好好告诫他几句。” 罗慧心与萧覃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想到,若是她们的爹娘还在,她们出嫁的时候,会不会也是这样的情境? 谢邕瞥到女儿,刚刚止住的泪水又如决堤的大坝,哗啦哗啦的就流下来了。 一想到他的女儿这就出嫁了,谢邕心如刀割。 “姑爷马上就进来了,等会儿我替国公爷好好教训他一顿。”默言说道,丝毫不记得自己曾经的主子是萧玄,反而很是期待与萧玄比试身手。 萧玄进来后,满屋子的注意力全部落在他的身上,而他的视线,却落在了谢韫清身上。 虹裳霞帔,钿璎累累,他的小姑娘正等着他来娶她。 谢邕心里面到底不大痛快,但是萧玄对于他女儿的钟情,他也是看在眼里的。谢邕亲手将女儿交到萧玄手中,“我就这么一个闺女,你如果敢让她受委屈,别怪我拆了你的府邸。” “小婿受教。”萧玄说道。 哼,如果让他知道乖女儿受了欺负,他一定要将女儿抢回家! 萧玄原本是做好充足准备过来的,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让他接到媳妇了。他珍而重之的握着谢韫清的手,两人去给谢老夫人请安。 谢老夫人并不乐于见到谢韫清嫁得好,但是在萧玄面前却不敢拿架子,笑得脸上都起了褶子。 从内宅到正门喜轿的距离,是谢润背着谢韫清走过去的。 谢府的门口,已经围了许多的人。 靖国公嫁女,豫亲王娶妻,这样的场面,实在是难得一见。 素问先上了轿子,扶着谢韫清走上来。 她今天难得的没有穿素衣,也穿了一身红裙,整个人总算没有那样冰冷。 萧玄骑着骏马,红衣衬得他唇红齿白,丰神俊秀。 人群中有人发出惊呼。 谢韫清的嫁妆实在是丰厚,抬着嫁妆的队伍蜿蜒数十里。虽然看不清箱奁里面盛了什么东西,但是以谢家的家底,以及谢家对这个唯一的小姐的重视程度,必然都是些贵重的陪嫁。 罗隐咧着嘴笑了,他家王妃的嫁妆,当然无比的丰厚了。 先不说谢家给塞了多少嫁妆,单是王爷给的聘礼,全被谢家塞进陪嫁里面了。太后与大长公主喜欢王妃,更是给送了价值连城的陪嫁。 萧玄骑着马,绕着京城走了一圈,这才回了自己的王府。 从今天起,她就是他的妻,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 一想到这些,萧玄就觉得心里全是幸福感。 谢韫清坐在轿子里面,发现自己竟然紧张了。 她前世就嫁过一回人,为什么还会紧张呢?嫁人这种事情难道不是一回生二回熟的吗? 好不容易到了豫亲王府。 喜婆扶着她下了轿,谢韫清步态平稳,裙裾曳地,一点点扫过洒满金砂的明红色的地毯,迎着众人的目光,握着萧玄的手,坚定的走向他们的未来。 萧玄大婚,作为太子的萧昱自然也来了。萧昱看着那抹娇小纤细的身影,莫名的觉得,自己忽然失去了什么。心口一痛,这热闹的景象似乎离自己远了。 赫连玥原以为,看到自己曾经心悦过的男子成亲,应该会痛不欲生的,然而如今的她心中只剩下淡淡的惆怅,便再没有多余的感情了。甚至,回头想起曾经那个蛮横粗鲁的她,她竟然会觉得有些好笑。 今天的谢韫清一定会格外的好看吧。 喜婆扶着谢韫清去了婚房,喧嚣和吵闹消散了不少。 罗慧心、萧覃几人陪着她,萧覃尤其高兴,今天是她的兄长成亲,她如何不高兴?她想到了第一次见到谢韫清,那时候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谢韫清以后会嫁给她的哥哥,成为她的嫂子。 过了一会儿,萧玄进来了,他应是喝了不少酒,身上全是酒气。 喜婆说了许多喜庆的话,萧玄说道:“赏,都重重有赏。” 果然是喝醉了,谢韫清心想。 喜婆和屋子里的丫鬟们都喜不自禁的应了。 萧玄挑了喜帕,看见熟悉的容颜。今日的谢韫清显得格外的娇美动人,因为害羞,微微垂下了头,露出了修长优雅的粉颈。 两人喝了合卺酒,丫鬟们伺候谢韫清摘下凤冠,脱掉繁复的嫁衣,轻手轻脚的退下去了。 屋里面只剩下夫妻二人。 红烛高烧,朱红色的纱帐摇曳出一片旖、旎风、情。 四周的空气越来越热。 萧玄瞧着谢韫清,一个劲的在傻笑。 这人莫不是酒喝多了,脑子坏了吧? “小姑娘,你今天真好看,不对,你是我的娘子了该改口叫媳妇了。”萧玄挑起谢韫清的下巴,一副风、流公子哥儿的样子,“媳妇,叫一声相公给我听听。” 谢韫清脸上一片绯红,“萧玄,你这个混球!”她捶着他的胸口。 萧玄握住她的粉拳,放在唇边亲吻,“阿清,我终于娶到你了。”他在她耳边温柔的呢喃道。 温热的气息喷在脖颈,谢韫清顿觉浑身酥软无力,就这样偎在他怀里。 萧玄拨弄着她柔软的长发,吻从她的眉心辗转而下,耳垂、唇角、粉颈……被他吻过的地方,像是被火灼过一般,酥酥痒痒的,这种滋味很不好受,却又让她深陷其中。 “萧玄……”她想推开他,浑身上下使不出一点儿力气,只能任由他在她身上的不断摸索…… 不知不觉间,两人的衣衫都已经褪去了大半…… 萧玄继续寻到她的唇,撬开她的齿关,谢韫清几乎要窒息了,萧玄这才放开她。他的唇角沾染了她的口脂,谢韫清抬手替他擦拭唇角,萧玄捉住她的手,吻落在了她的指尖、手背、手心。 他的目光是那样的温柔,谢韫清几乎要溺死在他的目光中。 “小姑娘,别那样看我,我会忍不住想要干坏事的。”萧玄的声音不知何时变得沙哑了。 谢韫清脑中“轰——”的一声作响,那根叫理智的弦早已经断了。她主动吻着他的唇角,“萧玄。” “嗯?” “相公。”她柔声道。 第303章 情长梦长 萧玄勾唇笑了,“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相公。” “你再说一遍。” “滚。” “嗷,媳妇我错了。”萧玄缠上来,揽过她柔韧的腰肢,指尖在她每一寸肌肤滑过,就像是点了火一样,她像是要融化在他的身下。 “萧玄……”刚说了两个字,谢韫清就闭上了嘴巴,她的声音甜腻得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萧玄轻笑一声,“你想说什么?” 谢韫清瞅着他,却绝口不说一个字。 她的目光柔情如水,没有了平日里的清明与冷静,只剩下温情脉脉。 萧玄吻着她的眼眸,与她耳鬓厮磨。 陌生的情、欲涌了上来,谢韫清能感觉到身体里面燥热无比,轻启红唇,嘤、咛声悄然溢了出来。 他与她十指相握,彼此的头发纠缠在一起…… “萧玄,你轻些。”谢韫清手指插、入他的发,说完这句话,耳朵已经红得像是熟透了的虾子。 他一点点攻城略地,一点点侵入她…… 他心爱的姑娘。 红烛已经燃烧了大半,屋里的空气越来越炙热。 他拥着他的温香软玉,她为他妖娆绽放,千般袅娜,万般旖、旎,只为他一人。 夜早已经深了,谢韫清被他缠了大半宿,浑身又酸又疼。 “萧玄,”她的声音微哑,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出来的慵懒和娇柔,“你抱我起来沐浴。”天知道,她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了。 萧玄抱着她,替她细细擦拭身体,免不了又是一番缠、绵。谢韫清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只得任由他在她身上胡作非为。 翌日,谢韫清是在萧玄怀中醒来的,她一抬眼,撞入了一双令她沉醉的眼眸。 目光下移,落在了他的胸口,他的衣衫不知何时松开,露出了白皙却又结实的胸脯。 谢韫清脑中嗡嗡作响,慌乱移开了视线。 “也不知是谁睡觉时总没个形象,将我的衣服扒了下来。”萧玄抚摸着她的脸颊、她的耳廓,在她如花瓣一样柔美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一定不是她!谢韫清心虚的想。 “我们……” 谢韫清还没有说完,萧玄已经猜出她想要说的话,“我们再睡一会儿,等会儿再进宫给皇祖母请安。” 他紧紧搂着她,谢韫清便抱着他精瘦的腰,靠着他的胸膛,许是昨晚太累了,一会儿的功夫,她就睡着了。 谢韫清又睡了一会儿,这才起身。 萧玄已经穿上了衣服,她替萧玄梳发、戴上发冠,偷偷的弯下腰,吻了他额角,然后飞快的背过身去,扬声喊了青萝过来伺候她梳妆更衣。 夫妻两个坐在桌前,享用着成为夫妻以来的第一顿早膳。 丫鬟婆子们见到主子们这样的浓情蜜意,捂着嘴偷偷的笑了。 用过早膳,两人一同进了宫。 前世埋葬了她所有希望的皇宫,她又换了个身份回来了。 刚进了慈宁宫,宫女就过来领着他们去见了太后。 太后宫里面已经聚了许多人。 宫内宫外所有的女眷来了不少,都含着笑意打量着谢韫清。 谢韫清走过去,给太后奉了茶,太后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喝完茶,让人将谢韫清扶起来,拉着谢韫清的手,将自己手腕上的檀木珠串褪下来给谢韫清戴上。 在场的其他女眷心里面就开始思索起来了。 这珠串虽然并不贵重,但是据说是太后还未出嫁前,其生母在佛前给她求来的,太后戴了四五十载了。当年天子和先豫亲王娶妻,都没有赠给皇后和先豫亲王妃,现在却赠给孙媳。可见这位豫亲王妃在太后心里的分量不低。 众人都给了见面礼,谢韫清一一谢了。皇室的人都是人精,一看谢韫清礼仪举止挑不出一点差错,与太后的关系又格外的亲近,就知道谢韫清早就是太后心仪的孙媳人选了。 又坐着说了一会儿话,太后留皇后与谢韫清用午膳,其余的女眷自然是很有眼色的,纷纷告退了。 “覃儿一直跟着哀家长大,如今既然阿玄成了亲,便让覃儿搬到王府住一段时日吧。她也到了出嫁的年纪,很多东西应该着手开始学起了,就让她每天跟着你,学些待人接物的礼节吧。” 太后说道,萧覃是她一手拉扯大的,在她心里面,谁也比不上萧覃。 谢韫清说道:“这是应当的,我会把自己懂得的,全部交给覃儿。” 太后笑了笑,萧覃对谢韫清的喜欢和依赖,她是看在眼里的。无论如何,萧覃在这世上只剩下萧玄这么一个血亲,能和自己的嫂子相处得宜,那是最好不过了。 谢韫清与萧玄出宫的时候,正好遇见了萧昱的马车。 “豫亲王和王妃这是准备出宫了吗?”萧昱问道,成为太子以后,他变得越发的深沉,任何人都瞧不出他的情绪。 然而谢韫清却能瞧得出来,萧昱看向她的目光时,带了一点探究。 萧玄用身体在谢韫清挡在身后,“太子殿下这是准备带着沈侧妃来给皇祖母请安吗?” 说到‘侧妃’两个字,萧玄加重了语气。 向来只有带着嫡妻出入各种场合的,哪有侧室随意乱晃的道理? 萧昱以前那样重规矩的一个人,现在成了太子,做事反而越发的不靠谱了。萧昱听了,目光微沉,回头看了一眼沈妙华。 沈妙华心里咯噔一下,忙将怀中的荣哥儿举起来,“荣哥儿身体有些不大舒服,我们是把荣哥儿带进宫瞧太医的。” “沈侧妃真会说笑,小皇孙身份尊贵,真要身体不舒服,应该召太医去太子府瞧瞧,哪有你们巴巴往宫里面跑的道理?”萧玄丝毫不客气的戳穿沈妙华,“本王与太子说话,哪有你一个侧室插嘴的余地?” 沈妙华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抱紧怀里的小皇孙,讷讷不语。 小皇孙许是觉得不舒服,发出猫儿一般的哭声。 都几个月大的孩子了,还是如此的娇气孱弱。 萧玄的马车走了以后,沈妙华红着眼眶对萧昱说道:“殿下,是妾身考虑不周,让您失了面子了。” 她本以为自己主动服软,太子对她会心生怜惜,谁知道萧昱没有瞧她,冷漠的说道:“既然知道错了,以后就不要再犯类似的错误了。豫王说的对,你是侧室,就不应该出现在人前。以后没什么事,就不要踏出你的院子一步了。” 沈妙华身体一颤,竭力抑制声音的颤抖,“妾身知道了。” 萧昱看着襁褓中的长子,想到赫连玥生的小妞妞,到底还是小妞妞更健康些,荣哥儿实在是太瘦弱了。 “对了,听说你与豫亲王妃是闺中密友?”萧昱状似若无其事的问道。 沈妙华心生警惕,“是,我与她是从小到大的交情。”为什么无缘无故的太子殿下会提及谢韫清?太子对女色并不热衷,但是谢韫清实在是貌美无匹,沈妙华还是不由得慌了神。 萧昱不再说话了,然而沈妙华心里面依旧是七上八下的没有着落。 “他以前那样谨慎,现在真不会以为自己太子的位置不可动摇,这才得意忘形了吧?”谢韫清摇着头感叹。 萧玄搂着她削瘦的双肩,把玩着她的长发,“夫人,你以后只能看我一个人,不许你多看一眼别的男子。” “吃醋了?”谢韫清笑问。 下一秒唇被人堵住,萧玄放开他,“是,我吃醋了。” 谢韫清笑语温柔,“除了你,我的心里再也装不下任何一个人了。” 两人回去后,去萧玄父母的令牌前敬了酒,这才回去。 晚间自然又是百般温、存。 三日后,是谢韫清回门的日子。 谢邕早已经眼巴巴的等在门口了,见到女儿眉眼含笑,与萧玄的恩爱默契不似作假,便放下心来。 顾云霜拉着女儿的手,仔细打量着她。 “你媳妇我先接走了,等会儿带过来还你。”裴氏爽利的一笑,拉着谢韫清就走。 几个嫂嫂问了她一些私密事,谢韫清虽然有些害羞,但还是说了。 季氏感叹道:“阿清小时候的样子还在我眼前,一眨眼就出嫁成为别人的妻子了,不过看到阿清过得如此的幸福,我也就放心了。萧玄我看着,对咱们阿清是真的挺上心,如此倒也挺好的。” 谢韫清站起来,走到季氏身边,圈着季氏的脖子,笑道:“小王爷待我很好,大嫂相信我挑选夫婿的眼光吧。” “如果他敢欺负你,就让你二哥帮你教训他。”裴氏说道:“你二哥别的没有,就力气挺大的。” 力气挺大的谢琮不善的看着自己的妹婿,就是眼前这人拐跑了他们的小妹。 那可是娇滴滴的妹妹啊! “行了,二弟,小妹不在,要是看到你这样对她的夫婿,不知道该怎样教训你。”谢润拍了拍谢琮的肩膀,又看向萧玄,“我家小妹从小就很温柔文静,你要好好对她,千万不要让她受委屈。” 温柔?文静?骗鬼呢?不过萧玄当然不敢说出来,连声答应了下来。 第304章 与子偕臧 榕姐儿知道谢韫清回来了,提前从族学溜了回来,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谢韫清看。 “怎么了?”谢韫清好奇的问道。 熟悉女儿的裴氏心道不好,把女儿喊到身边来,“今天先生教了什么?” “今天学了《龙文鞭影》。”榕姐儿立即侃侃而谈。 得,生了个小话痨。 榕姐儿终于将先生传授的内容复述了一遍,拉着谢韫清的衣摆,抬头问她:“姑姑,您什么时候生小宝宝啊?” 谢韫清正喝着茶,被榕姐儿这样一样,险些呛到。 “榕姐儿,你今儿上学一定累了吧,还不快回去歇息。”裴氏拔高声音。 “我不累。”榕姐儿摆摆手,看着谢韫清饶有兴致的问道:“姑姑,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谢韫清站起身,无视榕姐儿的问题,“屋里有点闷,我出去走走。” 榕姐儿亦步亦趋的跟上去,裴氏连忙喊住她,榕姐儿立即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小表情,“姑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下次都不一定什么时候才能过来,我要跟姑姑说说话。” 裴氏无奈,只能由着她去了。 谢韫清带着小尾巴去找了萧玄。 “等会儿你不许乱说话。”谢韫清不放心,回头叮嘱她两句。 榕姐儿重重的点点头,然而到了萧玄面前,榕姐儿立即奔过去,“姑父,刚刚我问姑姑什么时候生小宝宝,姑姑不告诉我。” 因为没跑过榕姐儿而没能及时阻拦她的谢韫清:“……”她一定要找针线把榕姐儿的嘴巴给缝上! 谢韫清红着脸,现在回去还来不来得及?下一秒萧玄已经抱起榕姐儿走过来,“不急,小宝宝迟早会有的。” 榕姐儿开心的问道:“那姑姑给我生个弟弟吧。” “你不是有弟弟了吗?”萧玄想要个女儿,一想到可爱漂亮的女儿娇糯的叫着他‘爹爹’,他心都要化了。 “因为姑姑如果生个弟弟,我就可以揍他啦,如果是小妹妹,我就舍不得揍了。”榕姐儿一本正经的回答。 他如果真的有了女儿,绝对不要女儿和榕姐儿多接触! 谢韫清默默的为自己未来的儿子掬了一把同情的眼泪,哦,还有榉哥儿。 在谢家待了一天,傍晚的时候一行人回了豫王府。 谢韫清沐浴过后,一边看书,一边由着萧玄替她擦着长发。 “媳妇,”萧玄箍着她的纤腰,“你说我们是先生个女儿好还是先生个儿子好?” “生儿生女又不是我说了算,”谢韫清翻了一页,推开萧玄的脸,“痒。” 萧玄抱起她,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媳妇,咱们先生个闺女好不好,然后再生两个皮小子,让闺女揍皮小子好不好?” “你可真是亲爹啊。”谢韫清一想到那副场景也乐了。 萧玄在谢韫清脸上狠狠亲了两口,然后忽然就抱着谢韫清站起来。 谢韫清忙不迭搂着他的脖子,“萧玄你要做什么?” 萧玄将她放在床上,欺身而上,“生女儿。” 他放下床帏,却掩不住满室的缱绻旖旎。 “萧玄,”缠、绵过后,谢韫清踢了踢他,“如果以后我们的女儿问你这个问题,你怎么回答啊?” 萧玄握着她柔软的手,在唇边细细亲吻。 “咱们的女儿一定是世界上最乖巧的女儿,不会问这个问题的。”萧玄说道,“咱们的女儿,一定跟你一样聪明漂亮。” “是啊,要是她随了你可就嫁不出去了。”谢韫清笑道。 萧玄挠她的腰,“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嫌我丑还是嫌我笨?” 谢韫清怕痒,一边捉住他作怪的手,一边往后边躲。 两人嬉闹了一会儿,这才相拥着入睡了。 第二天一早,谢韫清伺候着萧玄穿戴好,用完早膳,萧玄去上朝,她正好处理王府的事情。 豫亲王府十几年没有女主人,但是太后给萧玄两个得力的嬷嬷,这些年来将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 两个嬷嬷原本以为谢韫清年轻,少不得要好好教她,没想到谢韫清年纪不大,处理事情倒是很有些手段。又懂得尊重她们两个,考虑她们的建议和主意,真不愧是太后选中的孙媳,两个嬷嬷这样想着,对谢韫清就更加的贴心和恭敬。 因为刚刚接手豫王府的事情,谢韫清每日里待在王府。萧覃跟在谢韫清身边,看着她有条不紊的处理着事务,倒有几分钦羡。 大嫂不比她大多少,却是这样的贤惠能干,实在是让她感到惭愧。 说起来,萧覃觉得住在豫王府要比在宫里面自在许多。这里没有令人喘不上气来的宫墙,她每日里与大嫂有说有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偶尔还能跟着哥哥和大嫂出去逛逛街市。在豫王府不过待了半个月,萧覃心胸开阔了不少,脸上的笑容也多了。 今儿一大早,罗慧心就上门来了。 “阿清,你嫁人以后我就没见过你。”罗慧心喝了大半杯茶,瞅着谢韫清说道,“阿覃也是,成天的待在王府,我每天一个人闲得都要发霉了。” “我每日里跟着大嫂处理王府杂务,你如果不觉得无聊,也可以过来帮帮我们啊。”萧覃笑道。 罗慧心连忙摆摆手,“让我照顾你们家两只小犬还行,帮你们处理杂务就算了吧。” 正说着,青青与小玄子追逐着跑了过来。 谢韫清嫁过来以后,将小玄子也带了过来。 青青好斗,小玄子又比较怂,每回被打了,都要跑到谢韫清身后求保护。青青别的人不怕,唯独怕谢韫清。一看到小玄子躲到谢韫清身后就跑了。 “幸好我将雪团留在宫里面了,否则一定要受青青欺负。”萧覃摇着头感叹。 “对了阿清,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看见你身边那个叫素问的丫鬟站在屋顶发呆。你这个丫鬟怎么喜欢爬房子啊?”罗慧心戳戳谢韫清。 谢韫清笑了笑,“咱们王府的房梁结实,不怕她压塌。” 素问这些日子的变化她是看在眼中的,其实她大概也能猜到素问的心思。 见谢韫清沉默没有说话,罗慧心连忙岔开话题,“前天施先生来给我祖母把脉,阿清得亏你和施先生,要不然我祖母的身体也不会这么利索。” 萧覃便道:“这个施先生医术这样高明,能不能给阳阿调理一下身体啊?” “阳阿的病是胎里带来的,不大好调理,我已经将调理的方子告诉阳阿身边的嬷嬷了,具体我也不好插手太多。”谢韫清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覃儿,阳阿身份特殊,我们不方便插手太多。” 阳阿与大长公主虽然同为皇室宗亲,大长公主那时候命在旦夕,施明光想要救治她,也是受到许多的阻碍。阳阿是大皇子唯一的血脉,大皇子妃那样看重,更不可能任由一个草民近身,出了任何差池,没有人担待得起。 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谢韫清相信施明光的医术,一定能调理好阳阿的身体,让她的身体与寻常的孩子没有差别。 然而一旦大皇子夫妇看到施明光医术的神奇之处,必定会要求施明光替自己看病。 大皇子现在身体孱弱,与皇位无缘,因此对皇位也就没有多少执念。一旦大皇子恢复了健康,未必还会像现在这样淡泊坦然。 同是皇子,他还是嫡子,自然会生出争夺储君之位的心思。 现在这样的格局来说,大皇子若想参与进夺嫡之争中,除了搅乱时局,并无其他益处。 “覃儿,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出来了,让阳阿有了希望,再让她希望破灭,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对阳阿,谢韫清未必没有愧疚,但是在他们所要图谋的目标达成之前,谢韫清不允许任何意外的发生。 阳阿的身体她会慢慢帮忙调养好,但绝不是一蹴而就的。 萧玄最近公务繁重,遣了人过来周知谢韫清,午膳不回来了。谢韫清吩咐小厨房做了几道罗慧心爱吃的菜,几人用了午膳,休息了一会儿,便乘着马车去街市上转转。 豫王府的马车自然是无比宽敞的,罗慧心靠着引枕惬意的叹口气,“阿清,我也搬来和你作伴好不好?” “你搬来一定会缠着大嫂,到时候我哥哥可怎么办?”萧覃抢先开口。 罗慧心:“……” 几人来到了百花妆挑选胭脂水粉,妙娘子不在,不过侍女们认得她们,她们一踏进去就迎了上来,陪着她们挑选了好一会儿。 “每回来妙姐姐都在,这回怎么不在啊?”罗慧心奇怪的问道。 萧覃并不认识妙娘子,只微笑站在一边不说话。 “主子陪着封先生归乡祭祀祖先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若是县主想见主子,等主子回来,我们立即写信告诉您。”侍女说道。 “不用麻烦了,我只是好奇而已。”罗慧心摇摇头,坦白讲,她从未想过妙娘子与封先生能够有什么交集,甚至还成了亲。在她看来,封先生一介书生,妙娘子又是个典型的商人,这两人无论如何都应该不会产生什么瓜葛的。 第305章 患得患失 几人挑选完东西,罗慧心回了大长公主府,谢韫清与萧覃也回了王府。 萧覃一直生活在宫里面,养尊处优的,从来没有像今日一样多走过路,因此回去的时候小腿有些酸胀。青萝会一些按摩的手法,给萧覃揉着小腿。 “大嫂你要做什么?”萧覃看谢韫清换上一身家常的衣服,净手洁面,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你哥哥劳累一天了,我下厨准备些吃食。” 不是有小厨房吗?萧覃不解,她站起身,“大嫂,咱们走了那么久,你不累吗?” 谢韫清笑道:“累啊,可是我们再累,还能比你哥哥累吗?你在这儿等着,等会儿尝尝我的手艺。” 萧覃坐了一会儿,实在是坐不住了,就跟着去了厨房。 世家贵族的千金除了学些琴棋书画和女红,没有学厨艺的,大嫂是靖国公府嫡女,怎么可能会下厨? 然而当萧覃看到谢韫清熟练的揉着面团时,顿时打消了所有的质疑。 其实谢韫清本不会下厨的,前世嫁给萧昱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世家小姐开始学习下厨,只为萧昱能赞扬她一句,然而她花了那么多心血,做的饭菜、煨的羹汤,萧昱从来没有尝一点。 当萧玄带着满身风尘回家的时候,媳妇不在,妹妹也不在。 默言叼着一只卤鸭掌路过,萧玄连忙喊住她:“王妃呢?” “王妃在厨房,”默言嘴里塞满吃食,含糊不清的说道:“小王爷你可有口福了,唉,我如果是男子该有多好,一定要将王妃娶回家。” 萧玄拔腿往厨房跑过去,便见到自家的妹妹眼巴巴的等在蒸笼面前,媳妇站在那里,一手拿着木瓜,一手拿着刻刀。 厨房里面香气四溢,萧玄一整日的没怎么好好吃东西,闻到香味,很不争气的饿了。 谢韫清听到动静转过脸来,她望着他,在氤氲的烛火下,眉眼越发温柔。 萧玄心中柔软无比。 晚膳并不丰盛,但是一看就知道很美味。谢韫清做了两道荤菜、两道素菜、四碟冷菜、两碟点心,煮了香糯可口的粥。 默言已经拉着石垚不客气的坐了下来,她无视萧玄想要将她碎尸万段的目光,很没形象的开吃。 谢韫清忍着笑意,招呼素问与罗隐坐下来一块儿吃饭。 杯碟俱空,谢韫清托着腮看着他们,“饭是我和覃儿做的,碗自然留给你们刷。”说着就拉着萧玄走了。 “不对啊,小王爷也应该留下来刷碗,我去把他追回来。”罗隐起身要走。 “你给我回来,别想溜。”默言抄起筷子朝他掷去,筷子穿过他的发冠,罗隐的头发顿时散了下来。 罗隐只得认命的走了回来收拾碗筷,石垚正准备帮忙,默言拉了一下他,“我今天出门买了两匹布给你做衣服,你跟我过来看看喜欢哪一匹。”说着不由分说的就把石垚拽走了。 罗隐:“?”他小心的看了一眼素问,手脚麻利的把杯盘碗碟都收拾好,准备抱到厨房,然而走到门口就泪目了。门刚才被默言关上,他抱了摞得高高的碗,实在腾不开手去开门,他将求救的目光投向素问。 素问走过去,直接从罗隐手中将碗碟接过来,“你,开门。” “哦。”罗隐看着素问将碗碟搬到厨房,捋起袖子刷碗。罗隐站在旁边,“需要我帮忙吗?” 素问瞧了他一眼,转过脸继续刷碗。 罗隐摸了个胡萝卜,搬了个小杌子坐在一边咔擦咔擦的啃着,“欸,我说,你小时候那么可爱,怎么长大了变得这么冷冰冰的了?” 素问动作一顿,“抱歉,小时候的事情我记不得了。” “记不得的好,人活着那么累,哪能什么事情都记得呢?” “那你记得,从前你许诺过我什么吗?” “啊?”罗隐挠了挠脑袋,诚实的摇了摇头。 素问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转瞬即逝,罗隐险些以为自己眼花了。 “怎么了?”素问见他露出呆滞的表情,便奇怪的问道。 “没、没什么。”罗隐拿着抹布擦着桌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发堵。 默言与石垚两人窝在树上,盯着厨房里的动静。 “你说他们两个是怎么回事啊?”石垚戳了戳默言。 默言摇摇头,“素问要比我先拜入组织,我也不懂素问与罗隐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不过我记得那时候素问还没有现在这么冷漠,还是会说会笑的。”她想了一下,“她幼时的笑容大多是留给罗隐的。” 谢韫清与萧玄手拉手在后院中散步消食,萧玄忽然停了下来抱住她,“媳妇,一天没看见你了,真想你。” “你腻不腻歪啊,当心被别人看见。”谢韫清要推开萧玄。 萧玄却将谢韫清抱得更紧,“我在自己家里抱自己媳妇,被别人看见了又怎样?” “不正经。”谢韫清没有再推开萧玄,“你情绪不大对,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 萧玄脑袋在谢韫清肩窝处拱了拱,“媳妇,我可能要离开你一段时间。” 谢韫清看到他今日格外的疲累,很是心疼。她在脑海中搜刮了一下,前世这个时候,二皇子还没有落败,萧昱正和他争皇位。谢韫清为了得到萧昱的注意和看重,没少费心思投萧昱所好,也无数次利用谢家的权势给萧昱拉拢人脉。前世这个时候,又发生了哪些事情呢? 匈奴王暴毙,几位王子争夺王位! 谢韫清还记得,匈奴崇尚火葬,可是匈奴王死后,几个王子为了王位争得你死我活,匈奴王的尸体放了足有三年,都化为白骨了还没有火化。 想到匈奴,就不可避免的想到了乌籍。 乌籍单于是匈奴王最普通的一个儿子,同时也是最后坐上王位的王子。 除了乌籍单于善于忍常人不能忍之屈辱外,还因为,他与四皇子早就已经陈仓暗度。 谢韫清对乌籍单于并没有多少印象,但是前世萧覃原本与自己的丈夫举案齐眉,却被萧昱拆散了,送给乌籍当侧妃。单凭这件事,就令谢韫清对乌籍单于没什么好感。 “萧玄,”谢韫清抬头看着他,“你是要去匈奴吗?” 匈奴依附于大周,每年都要进贡大量贡品给大周,大周自然也要庇护匈奴。如今匈奴动荡不安,大周又怎么可能置之不理。 “不愧是我媳妇,真聪明。” “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萧玄我真的有些担心,要不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你啊,乖乖的待在家中,等着我回来。”萧玄不假思索的拒绝了,“我回头将你送回靖国公府,你在娘家住一会儿,也省得每日里胡思乱想。” “萧玄……”谢韫清喃喃道,“不是我不顾大局,实在是此行凶险,我放心不下。” 萧玄抚摸着她的脸颊,“阿清,我懂得分寸,你放心,我这才刚娶媳妇,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谢韫清反握住他的手,“萧玄,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她不想再被丢下,谢韫清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变得这样的患得患失。 “阿清,你等我,只需要两个月,我就会重新回到你身边,到时候我就再也不会离开你身边半步。”萧玄锁着她的双眸,认真的说道。 谢韫清终于还是点点头,“好。” 匈奴的事情十分迫切,萧玄第二日下午就走了,身边出了大皇子拨给他的队伍,便只带了十个亲卫。 萧玄原本想将罗隐留下来保护谢韫清,谢韫清怎么也不肯,他这才将罗隐带走了。 萧玄走后,谢韫清带着几件衣物回到了谢家小住。 “早知道刚嫁过去他们夫妻两个就要分离,我说什么也不同意将阿清嫁给他。”这话当然没有当着谢韫清的面说,而是私下里偷偷的说给顾云霜听。 顾云霜推了推他,“这也不是小王爷能够做主的,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哄着阿清吃些东西,你没看到,小王爷才走了没两日,阿清就憔悴了不少。” 谢邕也格外心疼女儿,“要不然咱们去庄子上暂时住一些时间,四处走走散散心也是好的。” “阿清心情不好,还是待在这里吧。”他们的亲人和朋友都在这儿,去哪儿能有在这里舒服惬意呢? 谢邕听妻子的,没有再坚持。 一转眼萧玄已经走了二十多天了,起初两人还每日里保持通信,渐渐的两人传信越来越少了。谢韫清知道,萧玄在匈奴那边开始忙起来了。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想念一个人过,萧玄温柔的话语仍在回荡在耳边。每晚醒过来,枕边似乎仍然残存着他的温度和气息。 分离不到二十天,日子已经这样难捱了,接下来每一天都要在想念萧玄中度过。 “阿清,你又走神了。”罗慧心叩了叩棋盘。 萧玄赴匈奴以后,萧覃回了慈宁宫,谢韫清与罗慧心偶尔去看看她。 此时几人都坐在凉亭里面,谢韫清与罗慧心下棋,萧覃在一边喝着茶看着她们对弈。 “唉,萧玄不在,你瞧瞧你,饭也不好好吃,觉也不好好睡,整个人憔悴成这样。”罗慧心唉声叹气,“不过为什么你脸会肿了一点呢?” 谢韫清连忙抚摸着自己的脸颊,“你别胡说,你刚刚还说我没有好好吃饭,我的脸怎么可能会肿起来呢?”说完谢韫清忽然愣住了。 罗慧心与萧覃面面相觑,“怎么了?” “我怀疑我这不是胖了。”接下来的话,谢韫清有些不大好意思开口,“还是请太医过来给我把把脉吧,就说我身体不爽利。” 太医很快就过来了,谢韫清请太医的事情自然传进了太后耳中,太后派了最信赖的辛嬷嬷过去守着,有一点儿动静都要向她回禀。 太后数着念珠、诵念佛经,这时候辛嬷嬷喜滋滋的进来了,“太后娘娘,大喜,大喜啊——” 第306章 思君如满月 谢韫清抚着小腹,难以想象,这么快就有了自己的孩子。若是萧玄知道了,又该如何高兴呢? “这里,真的有小宝宝了吗?”罗慧心张大嘴巴,小心翼翼的戳了戳谢韫清的小腹,那里仍然十分平坦,却已经在孕育着一个小生命。“我错了,我不该说你胖的。” “难怪王妃最近时常犯困,我还以为是天气热的原因,这下可好,正好给小王爷一个大惊喜。” 一行人正有说有笑,太后过来了。 太后坐在谢韫清身边,拉着她的手,感叹道:“这下可好,阿玄也有了孩子了。”后面的话太后没有说下去,但是谢韫清明白,她想说的是,先豫亲王总算后继有人了。 太后又问了太医关于谢韫清的身体状况,指了辛嬷嬷伺候谢韫清。 辛嬷嬷跟随太后几十载,谢韫清知道太后的好意,也就没有推辞。 豫王妃怀孕的消息一下子就传遍了后宫,宫妃女眷们纷纷过来道贺,不过太后以谢韫清需要休息为借口全部打发了回去,只将贺品留了下来。 “你有了身子,是暂时住在宫里面,还是回谢府?”太后问道。 萧覃也眼巴巴的看着谢韫清,谢韫清如果住在谢家,她就没有多少机会见到她了。 “我还是回谢家吧,我与母亲说好的,王爷回来之前都住在家中。” “也好。”太后细心的叮嘱几句,宫里是非之地,她有了身子,还是在家中休养比较好。见萧覃难掩失望,太后说道:“你若是舍不得你大嫂,可以跟她一块儿去谢府暂住几日,哀家正好落得清净。” 萧覃便走过去依偎着太后身边撒娇,把太后逗得直乐。 傍晚的时候,谢韫清便出了宫。 辛嬷嬷自此也就住在蔚然居,谢韫清每日里用的汤水、食物、补品,辛嬷嬷都要检查一遍。她在宫里面生活了几十年,自然老练周到,又耐心的将照顾孕妇的注意事项都交给了青萝和连翘。 自从谢韫清订了亲,连翘就被提为了大丫鬟,与青萝一同料理她房里的事情。 辛嬷嬷说话的时候,总也闲不住的默言也会跑过来,认真的听她传授知识。 令辛嬷嬷感到意外的是,谢韫清不仅会照顾好自己,有时候甚至要比她还要细心。譬如谢韫清怀孕了以后,屋里面不仅不再熏香,就连胭脂水粉也甚少使用了。 梁婧抱着榉哥儿过来和谢韫清说话,榉哥儿生得白白胖胖的,一边吮着手指一边盯着谢韫清笑。 “你肚子里的孩子这么折腾,肯定是个皮小子,你看看你瘦成什么样了。”梁婧将榉哥儿的手拿出来,边给榉哥儿擦着手指上的口水边说道。 谢韫清怀这胎很辛苦,吃不下任何东西,刚开始还能吃一些清淡点的东西,到最后就是闻到食物的味道就吐。谢家上下无不心疼担心,请了施明光过来,给她开些开胃的方子,仍是不奏效。 谢韫清瞧着榉哥儿,榉哥儿咧着没长牙的嘴巴冲她一笑,然后害羞的将脸埋进梁婧的怀抱。 前世她怀端儿的时候,一点感觉都没有,没想到怀这个孩子反应会这么大,看来还是随了萧玄。 前几日她收到萧玄的信,萧玄在心中说恨不能陪在她的身边。 单看萧玄的字迹,谢韫清也能感受到他心中如何激动。 后来罗隐也写了封信寄过来,信中写了萧玄收到家书时的反应。 “主子展开信后,一个人在那儿又蹦又跳,我们还以为他衣服里面进了蛇,差点就提了棍子上前敲他一棒。” 谢韫清抿唇笑了,似乎真的看到了萧玄拿着信在那儿乐呵。 她怀孕也有三个多月了,每日里除了吃不下东西,就是十分嗜睡,几乎走到哪里睡到哪里。 为了孩子,谢韫清也在强迫自己多吃些东西,无奈就是吃不下。 顾云霜跟着着急,跑去寺庙里拜佛。 谢邕看到女儿怀孕以后不仅没有胖反而瘦了,几乎要提着刀追到滇南去砍萧玄, 萧玄回来是在一个雨夜,天气越来越热了,谢韫清怀着身孕,又不敢早早的就在屋里摆冰盆,只能由着丫鬟给她打着扇子。大半夜的,谢韫清被热醒,起身喝水。 已经下了一整天的雨,到夜间就转为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谢韫清敏锐的察觉到屋外有个人影。 她当时捏了一把汗,不由得握紧了青萝的手。 “谁在外面?”谢韫清扬声问道。 青萝一向稳重,听到谢韫清这么说,不由得有些怕了。 门被推开,浑身湿透了的萧玄走了进来。 “媳妇。”他可怜巴巴的望着谢韫清,想要走过去抱住谢韫清,但是看了看身上的水迹,又收回了脚。 谢韫清见到萧玄亦是十分惊喜,她不顾萧玄浑身湿漉漉的,走过去仰头看他,“萧玄,你怎么大半夜的回来了?” 萧玄傻笑,“媳妇我想你了。” 谢韫清急了,连忙让青萝去打来热水,萧玄沐浴过后,将谢韫清揽进怀中,在谢韫清脸上亲了几口。“我媳妇真能干。”他轻轻抚摸着谢韫清的小腹,“咦,他怎么没动静啊?” “他才不到四个月,哪里会动啊?”谢韫清笑道。 “萧玄,你在滇南没遇到什么危险吧?”这些日子谢韫清一直忧心忡忡,滇南险峻,又是个陌生的地方,她真的担心萧玄会遇上什么麻烦事。 萧玄握着她的手,“是遇到些小麻烦,不过都解决掉了。阿清,有你和孩子,我怎么可能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处境呢?” “萧玄,我别的什么都不在乎了,只要咱们一家能够平安顺遂的生活在一起。”谢韫清轻声却坚定的说道。 两人躺在床上,谢韫清实在撑不住,合眼陷入了睡乡。萧玄一路快马加鞭的赶回来,本应该十分劳累了,但是小别重逢的喜悦让他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盯着谢韫清的小腹一直在傻笑。 他们的孩子,想想就觉得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第二天谢邕看见了萧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岳父大人。”萧玄毕恭毕敬的喊了一声,孰料谢邕脸色更臭了。 “爹。”他试探着喊了一声。 然而…… “你还有脸回来,看你做的好事!”谢邕顺手夺过下人手中的扫帚,朝着萧玄就挥了过去。 “岳父大人我错了。”萧玄不敢躲,硬生生承受了谢邕挥过来的棍子。 “爹您别打了,您打坏他,女儿是会心疼的。”谢韫清连忙过来阻拦。 “哼,”谢邕轻哼一声,“就看你心疼他挨打,也不看你心疼我打得手疼。”他将扫帚还给下人,“那小子皮糙肉厚,哪里就吃不住这点打?” “岳父大人教训的是。”萧玄一副心悦诚服的样子。 “你傻啊,我爹这人吃软不吃硬,你跟他服软说两句好话就行了,或者你可以跑啊,哪能真的被他打到?”谢韫清看着他手臂上的被打出来的棍痕,有些心疼的说道。 “他是你父亲,也就是我的父亲,哪有儿子忤逆父亲的道理?再者,岳父大人养了十六年的掌上明珠被我娶走了,他心里不痛快,我让他打两下出出气怎么了?”萧玄替谢韫清将发髻间的珠钗扶正,“我从小到大最希望的事情,就是能够被我父亲打一顿呢。” 谢韫清心中一阵酸楚,抱着萧玄说道:“萧玄,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不仅有我,有我们的孩子,我的父母也是你的父母,你不会孤单的。” 萧玄原本已经习惯了孤独,然而听到谢韫清的话还是一阵熨帖,他嗅着妻子发丝间的馨香,“我还有你们。” 萧玄在谢府只待了一会儿,便进宫述职了。 顾云霜得知萧玄被打的消息,直冲谢邕书房而去。 “以后让我再知道你动女婿一根手指头的消息,别怪我十倍百倍的替女婿教训回来。” 谢邕委屈,下次再教训萧玄,一定要挑个没人的地方。 萧玄:“阿嚏——”他揉揉鼻子,着凉了? 他进宫自然是连天子的面都没有见到,天子如今越发的深居简出,早就将政务全部交给萧昱,自己一心追求长生大道。 “辛苦豫王了。”萧昱看着奏折,对萧玄说道。 “为国为民,应当的。”萧玄冷冷淡淡的说道,他实在不情愿在这里多待一刻,他宁愿早些回去陪着妻儿。 从萧昱那里出来,萧玄去了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你媳妇还在等着你呢,哀家就不留你了,你早点接你媳妇回家吧。” 萧玄走后,皇后笑道:“这对小夫妻跟蜜里调油似的,让人看了就欢喜。” 众妃嫔纷纷附和,太后虽然知道她们都是为了奉承她,心中也是十分畅快。 萧玄在谢家吃了一顿午饭,又陪着谢韫清午睡了一会儿,这才回了豫王府。 “阿清,咱们到家了。”萧玄搂着谢韫清,轻声唤醒她。谢韫清打了个呵欠,继续睡。萧玄便将谢韫清抱回了屋里,他看着谢韫清的睡颜,那样的静谧乖巧,他此生所有的幸福都在她身上。 第307章 皮囊之下 从匈奴归来后的萧玄并没有清闲下来,每日天未亮他就已经离开王府,直到晚上才回来。因谢韫清怀孕后嗜睡,萧玄离开时,谢韫清还未醒来,萧玄回来了,谢韫清又早已经睡下。 不过萧玄陪在身边,谢韫清胃口一下子变好,心情舒缓,气色也好了很多。 不知不觉已经入夏了,谢韫清正坐在凉爽的屋室内吃着葡萄,这些日子她口味大变,从前不爱吃酸,现在每日都要吃许多葡萄和杏子。萧玄走了进来,神色很是凝重。 谢韫清让青萝等人退下,问道:“可是宫里发生什么事了?” “我得到消息,那位身体有些不大好。” 那位,自然是当今天子。至于身体有些不大好,恐怕是十分不好吧。 天子长期服用丹药,丹毒积累在体内,不可能对身体没有损害。 如今天子病倒的消息没有传出来,只可能是两个原因。 天子不让身边的人传出来,或者是天子已经不省人事,萧昱封锁了消息。 “是萧昱?” 萧玄点点头。 萧昱虽然已经被立为太子,天子将政务全部交给他打理,但是萧昱并没有拿到传位诏书以及玉玺。 他自然是拿不到玉玺的,因为玉玺也不在天子手中。 先皇属意的继承人是先豫亲王萧怀猷,就连传位诏书都拟好盖上玺印了。天子这十七年以来一直秘密寻找玉玺无果。 “若是天下人知道天子用的玉玺是假的,不知又会引起怎样的轰动。”谢韫清感叹道。 这个消息自然是不能流传出去的,这不仅关系皇室的威严,更与大周的颜面息息相关。 “这几日我没法陪在你的身边,阿清,你最好不要出门,如果一定要外出的话,身边一定要有人。”萧玄口吻无比的慎重。 “放心吧,你看我这样子还能出门吗?”谢韫清道:“你蛰伏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到了施展抱负的时候了。萧玄,你是应该展翅高飞的雄鹰,我不会成为束缚你的囚笼的。” “你可知,我心甘情愿的被你囚禁?”萧玄搂着他,伸手去抚摸她隆起的小腹,这几日她开始有了胎动,萧玄第一次感受到胎动的时候,乐得差点要把谢韫清举起来。 这是他们的孩子,两个人共同期盼的小生命。 萧玄越发的忙碌,整天的不见人影,谢韫清也安心的在府中养胎,天气炎热,她就连房门都很少踏出去了。 素问与默言交替着,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边。谢韫清知道,萧玄还派了不少暗卫保护她的安危。 这天罗慧心来看她,“你都好久没有出门了,整天的待在府里面就不闷吗?”若是她一直不出门,肯定要无聊到发霉吧。 谢韫清正和默言坐在一起打着络子,她女红不精,也只能打打络子了。默言对女红更是不擅长,石垚生辰快到了,她思来想去,决定编一条剑穗送给石垚。 罗慧心看着两人的手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要不我来教你们吧?” 头疼了许久的谢韫清连忙点头,几人一边打络子,一边说话,时间倒是过得很快。 谢韫清坐了一会儿便说头晕,喝了一碗酸梅汤,靠着引枕休息。 “秀仪怀孕什么反应都没有,就是人肿了许多,你怀孕怎么反应这么大?”罗慧心说完,没等到谢韫清的回应,扭头去看她,一会儿的功夫,她竟然已经睡着了。 默言对此已经习惯了,取来毯子轻手轻脚的盖在谢韫清身上。 谢韫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了。 “慧心,”刚刚醒来的她声音有点沙哑,“你过来,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罗慧心走过去,谢韫清握着她的手,“这几日京城有些不太平,你待在大长公主府,哪里也不要去。” 罗慧心一惊,天子病重的消息没有传出来,京城中一切如常,她不明白谢韫清为什么这样说。 “要变天了。”谢韫清看向窗外,眉目间隐有愁容。 罗慧心回到大长公主府,一直在琢磨谢韫清话里的意思。 大长公主见她有心事,就问她发生了什么,罗慧心犹豫了一下,将谢韫清嘱咐她的话说了出来。大长公主静默良久,才说道:“我虽然许久未出过门,但是对外面的风向并非全然不知。我听说最近太子在调动禁卫军和金吾卫,想来与皇位有关了。” “祖母?”罗慧心大骇,望着大长公主说不出话来。 “你不用害怕,改朝换代是必然的事情,只是这把火,无论如何也烧不到咱们身上来。” “那么,会烧到豫王府吗?” 大长公主许久没有说话,终于叹息一声,“你可知,先皇本来是打算立豫王的父亲为太子的?” “怎么会?”罗慧心惊呼。 她出生时天下已经大定,对于当年那场腥风血雨自然一无所知。 皇权更迭从来都是伴随着杀伐与流血的。 先豫亲王为国捐躯,先皇的几个儿子不是被抄家,就是被举家流放,皆是当今天子的手笔。 大长公主生在皇家,深谙这些规则,却并不意味着她愿意去接受这些规则。尤其罗慧心正在议亲,一旦京城发生动荡,罗慧心的亲事又得耽搁了。 罗慧心想了想,问道:“那么,豫王对皇位有兴趣吗?” “皇室中人,没有不对那个位置有野心的。”大长公主说道。 罗慧心想象不出来,萧玄会有争权夺位的野心。 大长公主叹息一声,原本她是不想将皇室的恩怨说给罗慧心听的,这些事情罗慧心知道了只会徒生烦恼。但是这孩子都及笄了,仍是一派天真的模样。大长公主着实担心,没有自己的庇护,她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天真单纯而吃苦头。 她将太后如何辅佐先皇平息五王之乱、天子如何铲除异己登上皇位的事情一一与罗慧心说了。“这些事情,如今记得的人不多了,了解内情的人不愿意说也不敢说。慧心,我说给你听,只是为了告诉你,咱们大周看似繁华,然而在鲜亮的皮囊之下,埋藏着太多的腐朽。” 罗慧心面色变得苍白,她从未想过,曾经会发生这么多事情。这些事情离她那么遥远,又那么近。说遥远,她平生从未经历过这些事情。说近,她就置身皇室,她最敬爱的祖母,最要好的朋友,都是皇权中心的人。 “慧心,前几天你外祖家寄了信过来,再过半年就是你外祖母的寿辰,。你这么多年没见过你外祖一家了,这两天收拾收拾行李,去你外祖家小住两天吧。” 罗慧心愕然抬头,大长公主没等她开口就挥挥手:“我已经打定了主意,我明天就修书一封,你亲自交给你外祖母。” 罗慧心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儿才点头答应了下来。她的外祖家在陇西,从京城到陇西山长水远,一来一回就得三个多月。祖母既然忍心将她送走,想来即将面临的形势很是险峻。 “你放心,我只是一个即将入土的大长公主,我对任何人都构不成威胁,他们争得再厉害,也不会牵扯到我身上。其实你留在京城,也不会出什么事,只是我不愿意让你看到那么残酷而不堪的场面。”大长公主拍了拍她的手,“慧心,祖母答应你,等你回来,祖母依旧会活着好好的,祖母还等着看着你出嫁。” 三日后,罗慧心悄然离京,临行前只写了信告知谢韫清与高秀仪两人。 高秀仪即将临盆,她看着信,“她怎么离开得这样仓促?”高秀仪不解,以罗慧心的性子,就算离京,也应该当面与她告别。 高夫人正给她为出世的孩子做着小衣服,自从高家失势,高时玮脾气越发不好,夫妻二人没有一日不吵架的。高夫人就时不时的过来陪女儿,好在女儿是个看得开的,时不时的劝着她,高夫人才稍稍宽心。 “她应当是去给她外祖母贺寿了,但是这样匆忙的离开,的确有些说不通了。”大公主府已经放出了消息,陇西崔家想念外孙女,想接外孙女前去小住。 “如果不是我身子重,我真的想去豫王府问一下阿清。”高秀仪说道,她与谢韫清已经好些时日没见面了,谢韫清成亲,她也只是委托罗慧心送上贺礼。 “豫王妃现在也怀着身子,不一定有精力和你说话,等你们生下孩子了,还怕没有走动的机会吗?”高夫人宽慰她道。 谢韫清午睡醒来,收到了罗慧心的信。 “县主这么一走,要好久才能回来,王妃一个人更无聊了。”默言一边给自己染着指甲,一边说道。最近不能出府,她百无聊赖,每日里只一心一意的打扮着自己。她迎着光看着自己的指甲,这双手,曾经握过剑,杀过人。看着白皙,然而细看,却能发现手上有着无数的伤痕。 安稳的日子过得太久了,她开始怀念以前在刀刃上舔血的日子。 “放心,以后不会无聊的。”谢韫清抚着小腹,温柔的笑道:“咱们会有事情走的。” 第308章 陈年旧事 京城的百姓们仍然生活在平静之中,然而不少大臣们却敏锐的察觉到,京城似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禁卫军与金吾卫不断的出动,皇城戒严,太子的面越来越难见…… 大臣们细细一想,似乎很久没有天子的动静了。 虽说天子闭关,偶尔也会分派些丹药给几个众臣。天子很久没有赐丹药给他们,实在是有些反常啊。 天子当然不可能真的飞升成仙,联想到天子如何谋得帝位的事迹,众人开始怀疑,是不是太子准备弑君登基了。 不过众臣又连忙打消这个想法,天子册立太子也有些时候了,没有一个皇子能够阻挡太子登上皇位的步伐,太子应该不会急切到想要弑君篡位的。 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几日上朝的时候,朝堂上的气氛总是十分压抑。 散了朝,萧昱直接去了承乾宫。 房德喜迎了上来,恭恭敬敬的称道:“太子殿下。” “父皇还是没有醒来吗?”萧昱问道,这些日子以来,他越发的冷酷,明黄的太子蟒袍穿在身上,衬得他的皮肤无比的苍白。 房德喜摇了摇头。 萧昱便抬脚走到龙榻边。 昔日无比威严的天子,现在却瘦成了一把骨头,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颊深深的陷了进去。他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枯燥犹如稻草。这样一副不人不鬼的样子,若是胆子小的人见到了,肯定要吓破胆。 萧昱双手握成拳,看着天子的脸,眼底全是复杂和隐忍。 “房公公,你在宫里面也有几十载了。从前你站在萧卓一边的事情,本宫可以不跟你计较。眼下正是做抉择的时候,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房德喜忙点头哈腰,“奴才明白,太子殿下放心,皇上病重的消息,奴才绝对不会传出去一个字。”他深知,一旦天子驾崩,太子登基,必然是肃清宫闱,到时候他们这些宦官们哪里还有好果子吃?现在既然太子给他这个机会,他一定要把握住这个机会。 萧昱出宫以后,太后与皇后相携着过来了。 “太后娘娘,陛下还在闭关,不许任何人打扰。您放心,只要陛下一出关,奴才一定让人去知会您。”房德喜面对着这两位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强自镇定的说道。 太后与天子虽然是母子,但是关系实在算不得好。母子俩也只有一些宫宴以及皇家的祭祖才会见面,如今太后既然过来了,是不是对天子的事情起了疑心? 房德喜心中惊疑不定,但是还是得与太后斡旋。 “同样的借口,哀家已经听过一回了,上一回,哀家死了丈夫。这一回,是准备让哀家死了儿子是吧?”太后看也不看他,生冷的说道:“你若是不让开,哀家直接让人将你拖下去杖毙。” 房德喜心知太后说到就会做到,便退到一边,反正天子寝宫还有无数的金吾卫守着,太后未必能见得到天子的面。 太后与皇后径直走了进去,果然门口正站着两排金吾卫,个个穿着甲衣,手持兵器。 皇后留心一数,单单是她能够看得到的起码就有三四十人。天子不过闭关,为什么要安排这么多金吾卫守在门口?天子先前闭关皇后也来过,并没有这么多的金吾卫,为什么今日前来突然出现了这么多人? “让开。”太后喝道。 “太后娘娘宽恕,不是奴才不让您进去,而是陛下有过吩咐,他这些日子心境上突然有了突破,总觉得马上就能窥见天道了。为免有人打扰,特令奴才们守在门口,不准任何人进入。” 太后冷笑道:“这个借口你们骗不知事的孩童还可以,真当哀家是个傻子由得你们糊弄吗?” 几个金吾卫冷汗涔涔,他们虽然是武功高强的武士,然而在太后面前,却没有半点威风。 “你们就连哀家的命令都不肯听了,你们别指望太子登基以后能给你们多大的好处,你们只不过是他手里面的棋子罢了。”太后哼了一声,“你们当真以为我对太子做的事情不知情吗?” 金吾卫们自然不敢这么想。 太后协助先帝平息五王之乱的时候,他们这些人都不知道在哪里。 又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太后呢? 太后走后,金吾卫们擦了把汗水,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母后,现在看来太子要有所行动了。”皇后说道,“只是这江山迟早都是他的,为什么他会这样的急不可耐呢?” 太后沉声说道:“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他对自己能不能登上皇位并没有充足的信心。” 这点也是令人费解的地方,皇帝既然立萧昱为太子,萧昱为什么还会这样的没有安全感呢? “皇后,你奇不奇怪,皇帝明明已经立了萧昱为太子,为什么萧昱监国的时候,皇帝没有将玉玺给萧昱?” 太子监国并非旦夕之间的事,若是没有玉玺,很多命令无法下达,自然有着诸多不便。 “要么就是皇上对立四皇子为太子此事尚有犹豫,要么就是皇上还不想着放权。”皇后说道。 “不,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太后徐徐说道,“玉玺可能并不在皇帝手中。” 饶是皇后再沉着自持,此时也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怎么可能? 太后目光幽幽,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皇帝是怎么登上皇位的。 他是踩着自己兄弟的血肉之躯上位的,那场宫变中,皇帝除去了自己的心头大患,太后也失去了自己最珍爱的幼子,他们母子的情分也在他除去自己的亲弟弟那一刻走到尽头了。 先皇在世时,心仪的太子人选就是就是幼子萧怀猷,曾不止一次的在人前人后提出册立萧怀猷为太子。先皇病重,萧怀猷被派遣出去平乱,就连谢邕也被调出京城。直到先皇合眼,也没能见到自己最心爱的幼子最后一面。 在先皇弥留的最后一段时日,皇帝也像今时今日的萧昱,指挥着金吾卫将承乾宫围了个水泄不通,谁也不得看天子一眼。 那时候尚是皇后的太后自然是比现在要强势的,硬闯着进了先皇的寝殿。先皇已经是形同枯槁,嘴里面仍然念着萧怀猷的名字。 先皇至死都在牵挂着幼子,都不知道幼子的死讯,为何会留下传位给天子的遗诏呢? 太后对天子的手段早已经是心知肚明。 只是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死的那个是她的亲儿子,登上皇位的也是她的亲儿子,她如何做出决断? 这些年来,太后没有一日不想念自己的小儿子的。皇帝越是得意,她对自己的小儿子越是愧疚,这种愧疚伴随着先豫亲王妃的自尽达到了顶峰。若不是皇帝的一己之私,豫王府何至于只剩下两个年幼的孩子? 萧覃那时候才几个月大,什么都不懂,但是萧玄却是到了记事的年纪,未必什么都不知情。 “豫王妃是不是很久没有进宫了?”太后忽然问道。 皇后没有料到太后话题转移这么快,愣了一下,答道:“豫王妃身体越来越重,小王爷心疼媳妇,不让她颠簸也是应该的。” 太后点点头,“阿玄是个有主意的,豫王妃也是个聪明人,阿玄孤单了这么久,哀家总算不用担心他了。” 萧昱的动作,妃嫔们看在眼中。 “跟他生母一个模样,看起来不声不响的,果然会咬人的狗不叫。”容妃说道。 裕嫔附和道:“可不是嘛,先不说他那个短命的生母,就是良妃不也是这个样吗?平常闷不做声的,谁知道偏偏她的儿子当上太子了。” “四皇子当上太子,这倒未必是良妃乐意见到的。”一向沉默寡言的淑妃说道,淑妃是跟着天子最久的妃嫔了,她又只生了两位公主,跟宫里面任何一位妃嫔都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因此和任何一个妃嫔都能说得上话来。 当年萧昱的生母李美人如何得宠,又如何被天子厌弃,萧昱如何被记在良妃名下,淑妃再清楚不过了。 “也是李氏命薄,没那个福分,自己的儿子喊别人为母亲,她自己不知道变成了哪处的孤魂野鬼。”容妃摇着扇子,捂着嘴唇笑道。 贤妃进宫要晚好几年,对当年的事情一无所知,往日对这些事情并不关心,此时不由得被勾起了好奇心,就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淑妃便娓娓说道:“当初陛下还是皇子,有一天忽然带回了一位美人,宠得跟宝贝似的,就是先前的高雪岚都没有她受宠。” 说到高雪岚,所有人都露出了厌恶的表情,即便她还是贵妃,却早就被天子遗忘,地位最低微的美人都敢当众说道她几句。反正二皇子已经死了,高雪岚又疯了,也不怕她以后得势再报复回来。 “那后来她怎么会突然就被陛下厌弃?按理来说,她刚替陛下生下个男孩,正该是备受恩宠的时候。”贤妃好奇的问道,“难不成是她仗着得宠就不知天高地厚,忘了分寸?” “哪能啊,这背后的故事哪有那么简单。” 第309章 动摇和质疑 “李美人虽然生下了四皇子,但是非嫡非长的,又能越得过谁?她怎么也是有点自知之明的。原本李美人与良妃是一同怀孕的,良妃要比李美人早半个月生下个男婴,只可惜,李美人生产当日,良妃的孩子突然就夭折了,那孩子怪可怜的,因为夭折的时候年纪还小,就没上序齿。” 胆小的裕嫔惊呼一声,“难不成,良妃的儿子是被四皇子克死的?” “谁知道呢?反正那段时日一直有个传言,四皇子命硬,克死了良妃的儿子。”淑妃说道,“当时流言蜚语满天飞,天子对李美人也生了些嫌隙,连带着对四皇子也有些不喜。” “那四皇子是怎么记在良妃名下的?”贤妃追问。 淑妃嗤笑一声,“要怎么说良妃好命呢?四皇子出生不久,陛下的三女儿突然高热不退,等到四皇子百岁宴上,三姑娘忽然就浑身抽搐,没等到陛下赶过去,三姑娘也夭折了。三姑娘的生母冯氏承受不了打击,没两天就投湖了。虽然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但是自小跟着陛下的情分,冯氏死后,陛下着实伤感了几日。再后来,陛下看到李美人母子,便越发的不喜了。” “李美人好歹也是承过宠的,哪里受得了冷遇,不知道听了谁的鬼话,鬼迷了心窍,以为是什么孤魂野鬼占了四皇子的身体,要用厌胜之术将那孤魂逼出来,转移到其他孩子的体内。结果自然是没有成功,李美人却彻底坠入到万劫不复的深渊了。” “陛下让人绞死了李美人,你们是没亲眼看到,那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死的时候那叫一个丑陋。舌头吐出了好长一段,眼珠子死死的瞪了出来,陛下当时就在旁边,直接吐了。”淑妃像是说着什么好笑的事情,说到最后,竟然笑了起来,“那之后,四皇子就被抱到了良妃身边养着。不过因为李美人带来的打击太大,导致陛下看了四皇子就有了心理阴影。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陛下反而将这些旧事忘了,竟然能册立四皇子为太子。” 裕嫔抬手摸了摸脖子,感到浑身发冷。 “放心吧,陛下现在一心追求长生大道,哪里还管得了我们说什么?”淑妃推了推裕嫔,“真要说起来,该担心的应该是贤妃和容妃。” 贤妃与容妃俱是一愣,却听淑妃继续说道:“我与裕嫔所生的皆是公主,但是你们二位可就不同了,你们生的可是皇子。我算是看明白了,四皇子没有成为太子前,一副斯文大度的样子。一旦成为了储君,冷酷自私的嘴脸就露出来了,倒是十足十的像陛下。陛下是如何对待先豫亲王、昶王、恭亲王的,你们不会都忘记了吧?” 这个淑妃平日里从来都是寡言少语,怎么今天一打开话匣子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不过贤妃与容妃脑中一转,的确是这个道理。 公主们再是金枝玉叶,对皇位也构不成威胁,但是皇子们可就不一样了。谁知道皇子们会不会对皇位产生兴趣? 容妃连忙摆摆手:“我与三皇子从不敢对那个位置产生丝毫的不轨心思,我们只想平安富足的度过余生。” “重要的不是你们怎么想,而是太子殿下怎么想。”淑妃优雅的喝了口茶,“你以为你嘴上说没有动过心思,太子殿下就会相信你们了?还有一点就是,只要是皇子,怎么可能没有想要登上帝位的野心呢?” 容妃沉默了,诚然,说对那个位置没有奢想是假的。这话说过别人听,也未必有人肯相信。 曾经的她也想着自己的儿子若是成为九五之尊该有多好,只是眼看着二皇子以那样惨烈的方式收场,容妃就放下来所有的野心,也不求自己的儿子有多么富贵,只要能够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生就好。 贤妃脸上血色褪尽,因为她知道淑妃说的都是实话。 即便到现在,她还梦想着天子能够改立太子。 “你说马上都入夏了,为什么这宫里面还是这样冷森森的呢?”淑妃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我还有别的事,就不留在这儿打扰贤妃妹妹了。”淑妃说完就回去了,其余诸妃嫔也退了出去。 贤妃坐了一会儿,果然觉得宫室里面阴森得紧。 淑妃回了自己宫中,伺候她多年的嬷嬷小心翼翼的问道:“娘娘为什么要说那些话,要知道,这些话若是传出去,娘娘您可就十分危险了啊。” “都到了今天这种地步,你以为本宫还怕死吗?” 嬷嬷道:“娘娘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两位公主殿下考虑考虑吧,她们都出嫁了,若是娘娘出了什么事,让两位殿下如何安心?” 淑妃打了个呵欠,“就是因为一直替她们考虑,本宫这辈子就没有过得舒心过。本宫在这后宫压抑得都快要死了,如今她们都有了自己的归宿,还不允许本宫说几句真话吗?” 没人真正关心过她,也没人愿意听她说话。 淑妃自顾自的说道:“那年我刚生下兰若,都还没有出月子,高氏让我给二皇子做衣服。我没有做出来,高氏就罚我跪在雪地里。寒冬腊月的,我晕倒了好几次,最后都是被冷水浇醒的。好几次我都想一头撞死算了,想到刚出生的兰若,我就忍下了。” “因为月子里落下了病根,我生兰芷的时候大出血,几乎没了半条命。你说,我受了这么多的委屈,我为什么不能说出来?” 嬷嬷几次欲言又止,脸上有着不忍和怜惜。 “兰若四岁的时候从假山上摔下来,幸亏豫亲王妃路过救下了兰若,要不然兰若哪里还有命?兰若那么乖,又那么小,哪里会自己爬到假山上?高氏以为自己做得滴水不漏,真以为本宫不知情?还不是二皇子将小太监推到了井里,被兰若看到了,高氏才想着除掉兰若灭口?” 说到最后,淑妃仰头笑了起来。 “这肮脏而又残酷的皇宫,本宫在这里生活了近二十年,也与那些人在一起斗了二十多年。现在高氏疯了,疯了好啊,起码不用再看到那些腌臜的事情了。” “王嬷嬷,有件事情恐怕四皇子还不知情吧,本宫现在就要告诉他,去准备笔墨纸砚。” 嬷嬷惴惴不安,还是按照吩咐退下了。 萧昱收到字条的时候,刚刚用过午膳。 最近为了宫里的事情,他忙得焦头烂额,每天睡眠不到两个时辰。他正头疼着,忽然属下奉上了一张纸条给他。 看完纸条上的内容,萧昱面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紧握拳,纸条化为粉末。 “主子,怎么了?” 萧昱没有说话,然而看向他的视线却几乎要将他刺穿。 下属知道,定然是纸条上的内容有什么古怪。下属退下后,屋里面只剩下萧昱一人。 可恶! 萧昱一拳砸向桌面。 纸条告诉他,天子之所以没立遗诏,没将玉玺交给他,是因为天子压根就没有玉玺。 这么多年来,天子所用的玉玺是假的。 假的! 萧昱脑袋疼得几乎要炸了。 如果没有传位诏书和玉玺,哪怕他是太子,以后当真能够名正言顺的继位吗? 父皇的皇位之所以坐得这么安稳,是因为并没有人知道父皇的玉玺是假的 如今他想要登基,既然有人拿玉玺是假的来威胁他,说明这件事已经有知情人了,那么他还能光明正大的继位吗? 不对,这张纸条是谁给他的? 萧昱想了一下,发下自己竟然不记得字条上的字迹了,纸条又化为了粉末……一点儿线索都没有了。 “当年豫亲王妃救了本宫的女儿一命,那之后兰若受了惊吓,整天不发一语。若不是顾老夫人请了神医过来给兰若治病,兰若至今仍然不会开口说话。无论如何,本宫总要偿还豫亲王府和顾家的恩情。”淑妃一边描眉一边说道,“王嬷嬷,想办法将这些事情传出去。” 王嬷嬷不知道为什么淑妃的执念这么深,但是她与淑妃情同母女,淑妃说什么,她都会照办,因此就点点头。 天子病重的事情没几人知道,然而京城中忽然传出了一个震骇世俗的消息。 原来先皇当初并没有传位给当今天子,甚至都没有将传国玉玺交给天子。 消息一流传出去,立即引起了所有人的议论和揣测。 上至后宫朝堂,下至市井百姓,无不议论这件事。 先皇为什么没有将传国玉玺交给天子?是不是意味着先皇并没有打算传位给天子? 一时之间,这些流言蜚语就像是瘟疫一样四处蔓延,局势越来越不受控制。 偏偏所有人需要天子出面解释的时候,天子却依旧一点动静都没有。 天子就像是销声匿迹了。 不仅百官没有见到天子,就连皇后、乃至太后,都没能见到天子的面。 朝堂之上人心惶惶。 不少人对于天子册立萧昱为太子也产生了动摇和质疑。 第310章 逼宫篡位 朝臣们涌进皇宫,嚷着要面见天子。 金吾卫们当然不敢当真对朝臣们动手。 萧昱焦头烂额,天子重病,当然是不能见任何人的,可是就这么僵持着总归不是事。 “殿下,既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局面,便只有一条路走得通了。”门客进言,“眼下殿下离皇位仅一步之遥,若不早下决断,恐怕会徒生变故啊。” 萧昱有些不信门客说的话,再怎么说他也是祭过天的太子,哪怕外面闹得再厉害,他太子的地位难不成还能动摇吗? “殿下,此事所要牵扯到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臣知道您在担心什么,可是只要您坐上九五之尊的那个位置,就没有人敢再质疑您一句。”门客劝道,“陛下如今昏迷不醒,自然没法说出玉玺究竟是真是假。如果任由流言蜚语继续传出去,哪怕现今的玉玺是真的,也要被传成假的了。您现在登基,您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帝。可是当所有人都怀疑天子登基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连带着您这个太子也会产生质疑的。” 萧昱有些动摇了,“那依你的意思,本宫该怎么做?” “陛下笃信道教,被那些妖道们蛊惑,成天的服用丹药,败坏身体,因为长期服用丹药,陛下早已经中了毒,命在旦夕。” 众臣们没能见到天子的面,然而不久后太子满脸沉痛的告诉众人,原来成帝早就病倒了,如今人事不省,没有了任何知觉。 消息一流传出去,满堂震骇。 大家都知道萧昱既然这样说,那么天子的状况一定不大好了。 众臣纷纷匍匐在地,用袖子掩着脸高声痛哭起来。 “微臣侍奉陛下已有二十年,能让微臣见一见陛下吗?”说话的大臣擦了擦眼泪,对萧昱说道。 萧昱点点头。 既然周成帝病倒的消息现在已经不是个秘密了,那么还遮遮挡挡又有什么意义? 到达承乾宫时,房德喜连忙出来给众臣请安。 “陛下还是老样子,什么反应也没有,只能喂一点儿稀粥和汤水。” 众人看着瘦成一把骨头的天子,说心里面没有触动自然是假的,毕竟是跟随了这么多年的皇帝,然而任凭他们如何呼喊哀泣,天子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这天下,毫无疑问已经是萧昱的了。 众臣已经开始打起了主意,涌过去向萧昱表示投诚。 萧昱此时终于明白那个门客所说到底是什么道理了。 天子既然不会再醒过来,大周的朝政不能一致荒废下去,总要有人站出来,打理朝政,处理政务。 那么这个人…… 众臣的目光都落在萧昱的身上,显然只有萧昱了。 几位重臣立即跪了下来,请求萧昱择日登基。 萧昱自然要推拒一番。 “父皇尚在,本宫哪有越过父皇、擅自登基的道理?此事还是等父皇醒来再提吧。” “陛下一心追求长生大道,现在可能已经求仙访道成功,飞升成仙人了。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太子殿下看在黎民百姓的面子上,早些登基吧。” 萧昱再三推辞,最后终于拒绝不了众位大臣,半推半就的答应了,又说道:“如果父皇醒来,就尊父皇为太上皇吧。” 众臣连连称太子宽厚孝顺,是社稷之父,但是所有人心知肚明,天子这下子是不可能醒过来了。 正当众臣围着萧昱议论的时候,忽然传来通传声,太后与皇后的銮驾到了。 “皇祖母,母后。”萧昱走过去给两人请安。 众臣也连忙给这两位最尊贵的妇人磕头请安。 这还是这近一年以来,太后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儿子。 看着自己的儿子躺在床上不人不鬼的样子,天子的形象与先皇的形象渐渐重叠在一起。 太后不知道是该觉得讽刺还是觉得悲凉。 虽说躺在床上的这人害死了她的小儿子,可是他同时也是她的另一个儿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虽然怨恨长子害死了幼子,却又真的不能杀了长子替幼子报仇。 人啊,真是复杂的生物。 “皇祖母,是孙儿不孝,害您担心了。” 若说之前萧昱对太后还存着一点忌惮,现在既然得了众臣的支持,他就一点忌惮都没有了。 “没有,哀家都活到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值得哀家担心的?”太后声音极是冷淡,丝毫不给萧昱面子。“不过你前半句话是说对了,你的确是不孝的很。” 萧昱一向冷酷的俊颜终于有了一丝的动容,“皇祖母此话何意?”他的语气也生硬了起来。 “你既然知道躺在床上的这人是你的父皇,你可竭尽你的所能救醒你的父皇?” “这是自然,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会诊过,父皇这是长期服用丹药,丹毒渗入了血脉肺腑。若要强行拔去丹毒,父皇必定要遭受巨大的痛苦,他的身体不一定能够承受……” “你都说了是不一定能够承受!”太后截断萧玄的话,“先前你华阳姑祖母病了,太医们不也是束手无策,结果呢?你华阳姑祖母现今都能下地行走了。这天下的能人异士多得很,不独只有太医们能够妙手回春,哀家今儿就将上次给你姑祖母治病的神医请过来了。” 当时华阳大长公主性命垂危,是一个江湖大夫救好了大长公主,后来这事被人反复提及议论,萧昱就是不想知道也难。他脸色没变,但是目光已经变得格外的幽深。 一个粗衣素服的男子从太后身后走出来,“草民施明光,奉太后的旨意,前来给皇帝陛下瞧病的。” “本宫不同意,谁知道这人到底什么来历?又是何居心,哪里就能由得他医治父皇?若是父皇有什么危险,他担得起吗?” “他担不起,哀家来担着!”太后义正言辞,一字一句铿锵有力,“萧昱,谁最期盼着皇帝归天,还用哀家指出来吗?哀家和皇后都在这儿,你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太子,等你真的做到了皇帝的位置,再过来这样对哀家说话。” 这还是太后第一次在人前这样高声而严厉的说话。 她神情冷肃,说完话就轻抿着唇看着萧昱。 太后这么些年来一直深居简出,看上去永远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大家也早已经忘记了太后也曾经是一个叱咤风云的传奇人物。 一时之间,屋里面的气氛变得僵冷了。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 “况且,传国玉玺的事情还没有弄明白,哪能糊里糊涂的就任由你登基成帝。”太后面无表情的补充了一句,“施大夫,皇帝就交给你了,哀家也不求他能长命百岁,只要他能醒过来,睁开眼睛,说上几句话就可以了。” 太后对天子的母子情分早已经淡泊了,如今能来这么一趟,无非就是想要明白一些真相。至于天子的死活,其实她早已经看开了。 皇后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只看着天子。 他们是少年结缡的夫妻,虽然不曾恩爱过,但是也称得上是相敬如宾,天子也是很给她这个皇后脸面和尊严的。然而天子现在却如此没有尊严的躺在众人面前,皇后却发现,自己没有一点儿的伤心。 或许她也是个无情的人吧。 皇室中人哪个又是有情有义的呢? “既如此,孙儿就先告退了。”萧昱说道。 “慢着,你就这样走了,万一你父皇醒来,想要传位于你,你又不在场,难道要你父皇等你吗?”太后冷冷道,“亦或者,你又要想什么对策来对付我们?” 萧昱一惊,“皇祖母此言何意?” “太子,哀家虽然老了,但是并不糊涂,你的那些手段,哀家岂会不晓得?”太后看着萧昱,“你若执意走出这间屋子,别怪哀家对你绝情。” 萧昱脚下有些踌躇,但是也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因此说道:“孙儿只是出去一趟,马上就会回来。” 太后闭了闭眼睛,终于点头:“好。” 皇后大概知道萧昱要做什么了。 如今禁卫军与金吾卫全部由萧昱掌控,萧昱要想逼宫篡位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不过皇后只有一瞬间的紧张,随即就放下心来。 待在太后身边,还有什么可慌的呢?太后那样的沉着智慧,总能有脱身的办法的。 最差,也不过一死罢了。 然而众臣却骚动不安了。 他们还不愿意死,家中还有娇妻美妾,良田美池,还有大把的金银珠宝等着想要,谁甘心就这么死了? “都慌什么?”太后喝道,“你们这些人,好歹也是在朝廷混了几十年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难道就这么沉不住气?” 众臣噤声不语,但是心里还是在打起了鼓。 时间缓缓的淌过,施明光还在给天子施针。 太后看着天子浑身已经扎满了银针,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阖目小憩,然而手却在数着念珠。 局势已经如此险峻,只希望他能够早点回来。 一个黑衣的暗卫倏忽出现,在太后耳边低语,“太子殿下已经调遣禁卫军开始封禁皇宫,所有的宫门都被封锁了起来,承乾宫上下更是严防死守,禁止任何人的出入。” 第311章 所谓国之肱骨 太后点点头,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众臣慌了。 “太后娘娘,微臣想到衙门还有事情等着处理,微臣就先退下了。” “前几日太子殿下命微臣写的案卷报告微臣还未写完,微臣也先退下了。” …… “哀家都还每急,你们急什么?”太后道,“再者,你们以为你们真的能走出这座宫室吗?” 众臣面面相觑。 都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狐狸了,太后的话他们心里一个转弯就反应过来了,然而明白过来了又怎样?各个冷汗直流,双股颤颤,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出宫去。 “哀家还在这里,诸位爱卿怕什么?”太后喝了口茶,“难道你们这些国之肱骨还比不上哀家一个妇道人家沉得住气?” 太后这么一说,众臣越发的心慌了。 她这样说,可不就是会有大事发生吗? 萧覃此时正在豫王府陪着谢韫清。 “大嫂,宫里面究竟出了什么事了?为什么皇祖母要让我出宫?” “小事而已,你不必担心,一切都会过去的。”谢韫清没有骗萧覃,萧覃单纯,若想骗她再容易不过了,然而她不想骗萧覃。 “我都来豫王府住好几日了,一直没能看到哥哥,哥哥现在就这么忙,等孩子出生以后岂不是忙得连跟孩子相处的时间都没有了?”萧覃知道谢韫清不欲多说,便没有追问下去。她看着谢韫清的小腹,谢韫清的小腹已经微微凸了起来,然而她的四肢依然纤细,动作也轻盈得很。 若不是她的反应依旧很大,萧覃哪里会相信她是怀了身孕的人? “他是有正经事要做,总不会一直这样忙的。”谢韫清说道。 萧玄这些日子着实是忙,自打从匈奴回来,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每回回来的时候,都已经夜深了。那时候谢韫清早已经睡下了,总也没有说话的机会。 与萧覃又说了一会儿话,谢韫清觉得有些乏了,萧覃便回了自己在豫王府的院子。 “公主,您瞧着王妃是什么意思啊?”宫女问道。 “大嫂没跟我说,不过我瞧着,此事应该很是严峻。大嫂正怀着身孕,我们就不要多嘴让她多忧虑了。” 谢韫清进了屋,“快将信拿给我看。” 刚刚正与萧覃说着话,就看见萧玄用来与她传信的信鸽飞来了,谢韫清就佯作乏累让萧覃回去了。 谢韫清飞快的看完字条上写得内容,将字条揉碎,倒了杯茶水,将字条放进茶水里浸透,看着墨迹在水中晕染开,她才放下心来。 “青萝,伺候笔墨。” 青萝虽然不知道谢韫清这时候想要写什么,不过她从来只听命令行事,因此就走过去磨墨。她知道谢韫清必定有重要的事情要书写,磨完墨就退到了门外。 谢韫清提笔写完字,待墨水晾干以后将纸条卷了起来,走到梳妆镜前,从妆奁中摸出一枚翠玉镶金的镯子。指尖在金饰上摸索了一会儿,只听见“咔擦一声”,镯子一下分成了两半。原来这镯子看似是玉的,中心却是空的。谢韫清将字条塞了进去,又喊了素问过来。 “这个你戴在手上,你去谢家,亲自将这镯子交给我父亲。” 素问郑重的点点头。 谢邕此时正在与顾云霜说话。 不知怎么,他总觉得这段时日京城中压抑得很。 “夫人,等阿清平安生下孩子了,咱们收拾行囊去别的地方走走吧?”谢邕大口喝了一杯茶,对顾云霜说道。 顾云霜心中有暖流缓缓流过,然而口中却道:“哪能啊,阿清第一次做母亲,上头又没有婆母关照,等她生产,我一定要过去陪着她的。她还是一个小姑娘,哪里懂得照顾孩子?少不得要我多操点心。” “哼,都怪萧玄那小子,要不然我们阿清怎么会受这么多罪?” 顾云霜头疼,怎么自己的丈夫对女婿这么看不顺眼呢?万一以后小外孙也跟着谢邕学,看不上萧玄,这事可就是他们的罪过了。 顾云霜横了谢邕一眼,“我眼瞧着他们小两口过得蜜里调油,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哪里受罪了?你啊,给女婿一点面子,要不然阿清得心疼了。” “好好好,我给他面子,那夫人也赏个脸,跟我到江南游玩一趟吧?” 这是两人年轻时候的约定,等儿女们都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他们夫妻两个就结伴而行,游览大周的大好河山。 顾云霜原以为几十年过去了,谢邕应该早就忘记了,没想到他一直记在心里面,顾云霜自然是觉得无比的熨帖。 门忽然被叩响。 正是晌午,外面闷热,知了叫个不停,丫鬟们都知道他们在午休,不会过来打扰,那么又是什么人? 谢邕走过去开门,却见素衣雪服的素问站在门口。 “你怎么过来了?”谢邕认出他是自己女儿身边的丫鬟,身手还很是不错的样子。 “进屋说。”素问说着就已经走进来了,还将门关好。 顾云霜刚刚听见女子的声音,便走过来一看。 “素问,你过来做什么?可是阿清出了什么事情?”顾云霜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就是女儿的孩子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素问摇摇头,“我是替王妃送信来的。”说着就将手腕上的镯子取了下来。 顾云霜一眼就认出了这枚镯子是谢韫清的。 谢韫清刚刚出生,谢家就开始着手准备她的嫁妆。这枚镯子还是先豫亲王偶然得到的,先豫亲王担心带回一枚镯子回去会引王妃不开心,便将镯子塞给了谢邕。谢邕带回来后就给了顾云霜。 顾云霜一直嫌翠玉镶金太过俗气,随手塞到多宝阁中没有理会。 后来谢韫清渐渐长大,从多宝阁中摸出了这么镯子,无意中发现了这枚镯子的奥妙之处。 这镯子竟是中空的,可以用了藏一些小玩意儿。镯子自然就成了谢韫清的陪嫁。 谢邕挠了挠脑袋,“阿清送一枚镯子回来做什么?” 顾云霜没有答话,用谢韫清教给她的法子从镯子里面取出了信。谢邕忙将脑袋凑了过去。 夫妻二人看完信中的内容,都是神色凝重,久久不发一语。 “王妃叮嘱,如果二位看完了纸条上的内容,就将纸条毁掉。” 素问看着谢邕将纸条撕个粉碎,又扔进了鱼缸中,这才离去。 “阿清还怀着身孕,怎么就面临这样的情景?”顾云霜压低了声音,却掩饰不了自己的焦急。 “别担心,阿清一向聪慧,这次一定不会出事情的。”谢邕安慰妻子,脑中不断划过字条上的内容。 他拍了拍妻子的手,大步往外走。 谢邕调集府卫,令所有人最近一段时日加强守备,时刻保护府中的安全,尤其是每日换班交班的时候更要注意。而后让人去将谢润、谢淙以及在族学中的几位少爷喊回来,他此时无比的庆幸,幼子被外放,此时应该已经到了任上,就不必被殃及到了。 季氏和裴氏听到了动静,各自从自己的院中出来,梁婧也派了人过来看看。 “父亲,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裴氏问道。 这时候顾云霜走出来:“这件事是挺严重的,其芳,蕙娘,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们暂时不能说。这段时日你们都待在府中,寸步不得外出。尤其是看好孩子们,孩子们身边时时刻刻都要有人。” 顾云霜的声音听上去格外的清冷,季氏和裴氏不由得点点头。 谢润和谢淙匆匆赶了回来,孩子们不知道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只觉得不用读书了,实在是一件值得欢呼的事情,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谢润、谢淙却不像孩子们那样天真,他们在官场上浸淫多年,早就察觉出如今朝中风向不对,现在看到自己的父亲这样慎重的态度,心里面都打起了鼓, 谢润拍了拍谢淙的肩,“润儿,你是长子,如今危机当头,为父有些事情要交代给你。” “父亲请说。”谢润说道。 “咱们谢家世代忠良,即便受到天子的猜疑,为父也未曾有过任何不轨的想法。”谢邕脸上滑过一丝沉痛,“如今既然到了做抉择的时候,咱们谢家沉寂了这么多年,也该让世人知道,咱们谢家的快意雄风了。” 魏国公和靖国公皆是军功起家,如今魏公府杨家早已没落,靖公府谢家虽然依旧在朝为官,但是没了兵权的柱国将军,不过是被拔了利爪的雄鹰。 没人知道谢邕这些年内心多么压抑和痛苦。 从纵横疆场、英勇无匹、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到只能困囿于一方窄小的天地,谢邕牺牲了很多,也放弃了很多。 若是这么多的牺牲,能够换来与之对等的结果,这种牺牲倒也是值得的。 偏偏现在谢家落了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地位。 “润儿,你爹我虽然将兵权和虎符交出去了,但是陛下绝对想不到,先帝曾交给我另外一支军队。” 谢润震惊无比的看着谢邕,谢琮亦是猛地瞠大双眼。 “当年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先帝放心将军队交给我,如今我终于明白了。” 谢润思索了一下,“因为先皇对当今天子不信任?” 第312章 国将不国 “不止,”谢邕目光陡然变得凛冽,“我一直怀疑先豫亲王的死有蹊跷,他那样英武无畏的人,就算死也不可能死于敌人之手。” 然而现实却是更为讽刺的,萧怀猷死于自己同胞之手。 “为父打算潜出京城,率领先皇交给为父的那支军队重回京城。” 谢润惊道:“父亲,此行太过危险,不如儿子替您去吧。” “大哥是嫡长子,以后是要继承咱们靖国公府的,大哥不能有任何闪失,我替大哥去。我自小习武,身强体壮的,也不怕吃苦。” 谢邕打断他,“可是那些将士们不会服你们,这事没有商议的余地。我一把老骨头了,就算死也是死得其所。但是你们不同,谢家的未来和希望全在你们身上,你们的孩子们还那么小。如果你们出什么意外,留下你们的妻儿可怎么活?我对你们说这些,只是希望我走后,你们能将谢家的担子挑起来,无论如何,也得将谢家的门楣顶了下来。” 谢邕是半个时辰后出京的。 皇宫已经被彻底围了个水泄不通,但是京城的戒令暂时还未下达,谢邕穿着一身粗衣,骑着骏马,出京时倒没有引起多少注意。 从前禁卫军是谢邕一手操练的,没有不认识谢邕的。萧昱成为太子之后,将禁卫军全部换了自己的人,因此守卫丹阳城城门的,竟然都不认得谢邕这个有着赫赫威名的柱国将军。 “王妃,靖国公已经出城了。” 谢韫清点点头,父亲单枪匹马的出京,她到底有些放心不下,又派了十个暗卫跟着保护父亲。 当初从萧玄那里得来的拙字部的暗卫,如今终于到了施展拳脚的时候了。 萧覃在自己屋中思来想去,到底觉得宫里的风向有些不大对。 “公主,大热天您准备去哪儿?”宫女见她起身要往外走,连忙问道。 萧覃往外面走了四五步,停下了脚步,转身去了卧房。 “我去看看大嫂。”萧覃摸了摸袖中的物件,想到了出宫前太后对她殷切的话语。 “这个东西十分重要珍贵,你千万不要让人知道它在你身上。不到危急关头,你也不要打开它。” 萧覃并不知道这个小木匣子中装的是什么,却能敏锐的察觉到,一定与皇族有着密切的联系。 谢韫清精神有些不济,整个人气色很不好。萧覃有些愧疚这个时候来打扰她,不过还是开口说道:“我出宫前,皇祖母交给了我一样东西,说是让我危急关头用来保命,但是我觉得这东西在我身上也没什么用,我想把它交给大嫂。” 谢韫清定定的看着萧覃。 “大嫂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萧覃好奇的问道,皇祖母都还没有告诉她这是什么呢。 “我知道。”谢韫清承认,“因为我也有一模一样的东西。” 萧覃越发的好奇了。 “萧覃,你应该听说过,历代天子手中都有四支暗卫吧?” 这个萧覃是听说过的。 愚、拙、朴、简,四支暗卫是太祖皇帝一手创建的,传承至今,大抵也只有皇室的人才知晓了。 只是那四支暗卫许久没有动静,就连萧覃也早已经遗忘了。 大嫂为什么会提到这个? “这些年来,天子一直在寻找两样东西。其中一样,就是先皇传下来的四支暗卫。” “难道,暗卫不在陛下手中?”萧覃迟疑的问道。 “当然不在,若是在陛下手里面,陛下何以这么多年都是寝食难安?对兵权这样抓重?”天子无比的看重兵权,自然是因为他手里面一点力量都没有,正因为不受先帝的认可,即便坐上了皇位,天子这些年心里面也不踏实。 谢韫清从萧覃手中接过那个小木匣,“皇祖母有没有教过你如何打开这个盒子?” 萧覃点点头。 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枚小巧的令牌。 “先皇当初留下四支暗卫,两支交给了太后,另外两支交给了你父亲。罗隐、素问、默言,以及你身边的春水、绿杨,都是暗卫。” 先皇为什么要将暗卫留给她的父亲?萧覃心目中忽然隐隐绰绰的仿佛看到了一丝真相。 “等一切尘埃落定了,我会慢慢跟你道来的。”谢韫清说道,“你要明白,没有人愿意参与进夺权和斗争,可是时下的大周,若是任由其凋零下去,迟早落得一个国将不国的下场。皇祖母知道这个道理,你哥哥也知道这个道理,大家所要追求的,不仅仅是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同时也是更好的大周,一个国泰民安的大周。” 她相信,那个大周在不远的将来就会到来。 宫里面的气势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后宫众妃嫔们都紧闭宫门,不肯踏出半步。承乾宫内,气氛压抑得紧。 金吾卫们手持长剑,四处巡卫,看上去威风凛凛。 “殿下,皇宫内外已经布置下了咱们的人手,保证一只苍蝇也没法飞出去。” “你带着禁卫军,封堵出入京城的各条官道,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一定要告知本宫。”萧昱忽然想到了什么,“靖国公府现在什么动静?” “靖国公府门庭紧闭,没有人外出,倒是谢家两位公子今儿回了府都没有再出来。” 萧昱神色微凛,不过随即又舒缓开来,谢邕一个手无兵权的人,就算曾经威严勇武又如何?还能阻碍得了他吗?这时候他倒要感谢父皇的猜忌,省了他的麻烦。 天子寝宫,太后坐在椅子上,阖目小憩,皇后看着施明光医治天子。天子身上全是明晃晃的银针,看着颇为吓人。 众臣越发的躁动不安,开始窃窃私语。 “你们在商量什么?出去向萧昱投诚吗?”太后忽然开口说道,“你们以为,你们投诚了,萧昱还会信得过你们吗?” 众臣冷汗涔涔,诚然,他们知道了这么多的秘密,太子就算不会抄家灭族,也绝不会任由他们活下去了。 皇后终于动了动眼珠子,看向了太后。此时她终于有一些明白太后的意图了。 太后与先皇疼爱幼子,皇后都是知情的。 眼下太后毫不犹豫的站在了太子萧昱的对立面,一旦萧昱倒台,太后自然不会扶持天子的其他儿子,那么就只能是太后最疼爱的孙儿——豫王萧玄。 就是不知道豫王是怎么想的,他也有登上皇位的野心吗? 皇后看着太后身后的几个宫女,这几个宫女倒是眼生的很,似乎从没有见到过。那几个宫女虽然穿着宫裙,却依然遮不住眉目间的英气,还有刚刚那个来去无踪的暗卫。 先皇留下来的暗卫…… 萧昱终于进来了。 “你出去布置了这么久,想必什么都安排得滴水不漏了吧?你是想怎么让哀家闭上嘴巴?又打算何时宣布你父皇驾崩?再或者,你如何让天下信服,你的祖母、你的母后还有这么多臣子的死与你无关?” 太后每说一句话,萧昱脸就黑了三分,到最后萧昱握紧拳,“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天下人如果要议论就议论去,到时候我就是天子,谁胆敢质疑我的命令?” 太后摇着头叹息,“萧昱,你的气度到底还是差了些,就算你当上了皇帝又如何?这江山迟早要败落在你的手里。” “我不该当皇帝?那么谁又该坐上这皇位?大哥那个病秧子?三哥?还是六弟、七弟?”萧昱高声笑道,“皇祖母尽管放心,你的这些孙子们,我一个不会放过!” 皇后脸色微变,忍不住站起来喝道:“你尚未登基,便有如此狼子野心,如果大周真的落在你的手里,岂不会落得个生灵涂炭的下场?” 众臣也是面色煞白,他们竟未想过,一向儒雅斯文的太子,一旦撕破脸皮,竟然会是如此的冷酷可怕。 “你终于暴露出你的本性和本来面目了?”太后脸上无悲无喜,甚至看不出喜恶,“那你算一算,哀家为何能够心平气和的坐在这儿和你说话?” “你是在拖延时间吧?” 太后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你倒不笨,哀家是在拖延时间。萧昱,你以为你手上的禁卫军和金吾卫当真能够帮你守住丹阳城和皇宫吗?” “难道不能吗?”萧昱心里有过一丝异样,但还是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父皇早已经收回了所有将军手中的兵权和虎符,没有人能够调动得了将士们,谁又能奈何得了我?“ “孩子,你太过自傲了,你定然会为你的自傲付出沉重的代价的。”太后意味深长的说道,不再理会萧昱,转而看向施明光,“施大夫,皇帝还有多久能够醒过来?” “最多一炷香的功夫。” 萧昱嗤笑,天子性命垂危,岂是一个江湖郎中就能治得好的?他倒要看看,这个大夫能有几分本事,当真能把父皇救醒? “如果一炷香过后父皇还未醒来,就把这个江湖郎中拖下去砍了。”萧昱负着手说道。 他是逆光站着的,众臣只能看见他坚毅冷酷的轮廓,只一眼,便埋下了头,不敢再看。 第313章 废立太子 萧昱话音刚落,就听到龙榻上传来天子的闷哼声。 施明光收拾自己的银针,“我的医术,还从来没有失手过。” 皇后目光在施明光身上停留了一下,旋即收了回来,与太后一同走到了龙榻边。 怎么会? 萧昱显然没有料到,忍不住想要走过来,却被太后身后的宫女拦下。 “放肆,你们也敢拦本宫?”萧昱喝道。 然而一直垂眉顺目的小宫女却丝毫没有畏惧。 天子睁开眼睛,被满宫室的烛光刺了一下,想要抬手捂住眼睛,然而手却没有任何力气。 “母后?”他看着面前满脸威严的太后,声音沙哑的问了一句。 太后点点头,“你终于醒来了,你再不醒过来,你的儿子就要将你取而代之了。” 天子迷惑不解,太后又说道:“你一直说萧卓是最像你的儿子,现在看来,萧昱与你真是如出一辙。” 提到二皇子,天子心头不由闪过一丝沉痛。 不管怎么说,萧卓是他曾经最看重疼爱的儿子,虽然后来厌弃了萧卓,但是知道了萧卓的死讯,他着实难受了一会儿。 只是没两天的功夫,他就将这个死去的儿子抛之脑后了。他还有漫长的求仙访道的路要走,天师说他马上就能飞升了……对了,天师呢?天子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了一会儿。 “还想着那个神棍?”太后说道:“他已经被你的儿子下令斩了,不仅如此,给你炼制长生不老丹药的丹炉,也被熔了。” 天子张大眼睛,死死的盯着萧昱,目光极尽凶狠,几乎要将他撕碎。因为说不出话来,只能从喉咙间发出“嗬嗬”的声音。 “废……废……”天子大口喘着气,说出几个字几乎要耗尽他所有的气力,诚然,他只剩下半口气吊着,就像风中的蜡烛,让人心都狠狠揪紧。 众臣大气不敢出,天子的声音在空阔的宫室内就显得格外的清晰,也重重的叩击在众人心上。 萧昱未待天子说出话来,就已经截断,“废太子么?只怕父皇你没机会下旨了。” “孽子……” “父皇,天家无情,这不是您教会我的吗?”萧昱笑道,他一向谨小慎微,从没有如此得意忘形的时候。“我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即便你们所有人都不待见我又如何?就算是灾星转世又如何?我一定会坐上那个位置。等我成为了九五之尊,我看有谁能够阻拦得了我。” 皇后心底一叹,尚未登基就如此的凉薄,待登基以后不知道会不会变本加厉,真要让萧昱登基成帝,这天下恐怕就真的永无宁日了。 “萧昱,你以为,除去你父皇,你就高枕无忧,就能成为皇帝了吗?” “难道不是吗?”萧昱反问,只要让这间宫室里的人彻底闭嘴,皇帝的宝座就是他的了!想到这里,萧昱不由得热血沸腾。 太后倒不忍心打击他了,“自然不是,你一心想要登上帝位,不如就猜猜看,为什么你父皇迟迟不将玉玺交给你,又为什么至今没有立下遗诏?” “呜呜……”天子慌张的望着太后,只希望太后不要说下去。 众臣不由得抬起头,对于这个问题,众臣自然也是十分好奇的。 太后却不再提了,而是说道:“萧昱,若是哀家在承乾宫出了任何事,这个秘密一定会四处宣扬开来,你敢跟哀家赌吗?” “你在威胁我?” 太后丝毫不理会萧昱的黑脸,如果能被自己的孙儿吓坏,她几十年岂不是白活了。 “你不敢,萧昱。”太后缓缓说道:“你现在还是想要除掉这间屋子里所有人,你知道哀家是在拖延时间,那你可知,哀家同样知道你也在拖延时间?” 仅靠禁卫军和金吾卫自然是不能够逼宫篡位的,萧昱定然联合了武将,策动将士们追随他。一旦事成,个个都有着从龙之功。 “萧昱,你的确是要比你二哥有头脑,只可惜,你是不会成功的。”太后说完不想再理会萧昱,而是有些话想要问天子。 “你是想要废太子吗?” 天子连忙点头,看向萧昱的目光,带着深深的鄙夷和厌恶。 与天子同床共枕几十年的皇后一下子想到了二十年前,当时天子也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李美人与尚是婴孩的萧昱。 太后望向列为大臣,“皇帝的态度你们都看到了吧?皇帝想要改立太子。” 改立太子并非儿戏,尤其是这些皇子中,哪里还有比萧昱更合适的人选?众臣望着天子,希望能够劝阻天子。 “当初萧昱册封太子的仪式上,天突然黑了下来,电闪雷鸣紧随而来,直到他匆匆回去,天空才重新归于白昼,这些事情,大家应该没有忘记吧?”太后问道。 这件事发生以后,京城无人敢议论,但是朝臣私下里怎么可能没有想法? “册封太子,天象剧变,这明显是上苍给我们的指示。”太后望着萧昱。 太后的声音不高,但是一字一句却戳中了天子的心思。 天子笃信鬼神,当初册立萧昱为太子,天气骤变,他心里就有了隔阂。现在眼看着这个儿子要谋反,天子震怒之下,抬手指着萧昱,面部抽搐却说不出话来。 “萧昱,你的目的不会得逞的,你想从你父皇手中夺到皇位,也要看这个位置属不属于你的父皇。”太后的目光中丝毫不带有温情,在人前也丝毫不掩饰对天子的冷漠。 天子猛然看向太后,干瘪的嘴唇不停的抖动着。 众臣欲哭无泪,他们不想听到这么多的皇家秘辛啊,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啊。 眨眼便是傍晚了,施明光掸了掸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顾老头还等着草民回去喝酒,草民就不在这里停留了。”他气定神闲的起身,抬脚往外面走,丝毫未将萧昱和众多的金吾卫们放在眼中。 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在他们金吾卫面前难道不应该吓破胆吗?金吾卫们呆住了,纷纷看向萧昱。 “你们都是死人吗?本宫不是说过,一个人不许放走?” 施明光冷笑一声,“我有先皇御赐的‘杏林妙手’手书,你们谁敢阻拦我?”他看着萧昱,丝毫不将他这个东宫太子放在眼中,“想当年我给先皇治病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就是你父亲,也只是一个小娃娃。要是先皇能睁开眼,不知道会不会被你们这些后人气疯。” 提到先皇,天子仿佛见到鬼一样,瞳孔陡然放大。 萧昱嗤笑,“别跟本宫替先皇,本宫只知道,他早已经死了,这大周马上就是我萧昱的天下!” “哦,就请咱们大周未来的皇帝陛下行行好,放草民出宫可好?” “若是你没有搅和进这趟浑水,什么都好说,然而你知道了这么多内幕,你以为你能活着出宫吗?” “你大可以试试,我想走,从没有人能够拦住。”施明光露出一丝笑意,“我毕生钻研医术,但同时我也擅长制毒。” 萧昱面色微变,心口传来一阵钝痛。 “我无意参与你们皇家的破事之中,要不是这老太婆请我来帮忙,我死也不会进宫。只要我能平安出宫,便将解毒丸给你。否则,皇位唾手可得,就这样白白丢了是不是太可惜了。” 被称为‘老太婆’的太后默然,决定不去理会施明光。 萧昱捂着心口,迎上施明光无畏无惧的目光,最终还是挥挥手,让金吾卫送他回去,心里面却暗暗的拿定了主意,等他登基,第一个就要除去这个胆敢威胁他的草民。 两个金吾卫将施明光送回顾府,顾淮黎已经在门口等着。施明光跳下马车,就要进顾府的大门。 “站着,你先把解药交出来。”金吾卫眼看着施明光就要进门,连忙喊道。 “我给他下的毒是我前不久刚刚研制出来的,还没有解药。不过让他放心,此毒并不是致命的,只不过让他偶尔疼上一疼罢了。”施明光朗声大笑,与顾淮黎一同进了大门。 竟然敢耍他们! 金吾卫脸色很臭,想要将施明光捉回来,然而看着顾府门口十数个高大壮硕的守卫,到底胆怯,驾着马车回了宫。 萧昱听到消息后,恨不得咬碎了一口牙齿,敢情他成为替他试药的了。 施明光歪在榻上,提起一壶凉茶就往嘴里灌,本该十分粗鲁的动作在他身上意外的很有些风雅。 “放心吧,皇帝还能撑几天,但是萧昱会不会提前下手我可就不能保证了。” 顾平章慢条斯理的吃着甜瓜,“有太后在宫中坐镇,太子不会如愿的。” 施明光一向喜欢与顾平章唱反调,因此说道:“那可不一定,万一萧昱失了心智,就要整死太后和皇帝登基了呢?” 顾平章笑了笑,“他不敢。” 纵使萧昱不在意天下人对他的风评,也要忌惮太后手中的把柄。 傍晚的丹阳城沐浴在晚霞之下,天边霞光如血,天气依旧燥热。老人们搬着马扎坐在门口,孩童们在小巷子里面跑来跑去,笑声传出老远1孩童们的笑容永远是这般无忧无虑的。 这些寻常的市井百姓哪里知道,马上就要变天了。 第314章 风凉话 天地间闷热无比,连一点风也没有。 就在百姓们都回家吃晚饭的时候,忽有整齐划一的马蹄声传来,声音震耳欲聋,踏破天阙。 上了岁数的老人手一抖,筷子直接掉在了地上。 “爷爷,爷爷,筷子掉了。”懂事的小孙子钻到桌子底下,替老人拾起筷子,然而老人的手不住的颤抖着,怎么也握不住那双没有任何重量的筷子。 “爹,怎么了?”在外面做了一天生意的老人的儿子问道。 老人目光浑浊,透过大门,不知道看向什么地方。 “太子殿下,殿下,不好了!”金吾卫一路高声疾呼。 萧昱不耐烦的说道:“出什么事了?别在这里鬼哭狼嚎的。” 金吾卫扑通一声跪倒在萧昱脚下,“豫亲王带领数十万军队打进来了。” “什么?”萧昱霍然起身,“他哪来的兵?”话没有说完,萧昱猛然看向太后,“是你?” 太后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是哀家又如何?哀家不是已经劝过你,你是不可能会成功的。” “不,不,你休想阻拦我,谁也不能阻拦得了我!”萧昱看着太后,“他就算有兵,用什么名头来讨伐我?他这才是逼宫谋反。” “孩子,你还太年轻,采雅,放出话去,太子意欲弑父篡位,被太后与皇后察觉,便打算将太后、皇后以及众位大臣一起灭口。” 太后身后一个小宫女点头应了下来,未待金吾卫们反应过来,已经迅速的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都到了这种时候,你一定想着用哀家的性命来往威胁豫王吧?”太后说道,“昔年先皇远赴绥靖平叛,哀家留在京城,谁料绥靖侯的党羽溜进了皇宫,绑架了哀家的长女,威胁哀家将执掌宫中禁卫军的令牌交给他。你知道哀家当时是如何选择的?” 这段历史还远在天子出生之前,萧昱又哪里会晓得?不过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位这样的姑母,也从来不知道她的存在。 “哀家是亲自射杀了自己的女儿的。”太后徐徐说道,仿佛在说着一桩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 “那天也是像现在这样的暑天,玲珑被那群逆党提在手中,还喊着让我救她。她那时才不到三岁,哪里知道,从她落入逆党之手那刻起,哀家就准备牺牲她了呢?哀家至今仍然记得铲除掉逆党后,玲珑小小的身子在哀家的怀中一点点变凉。她死了,可是也正因为她的死,我们可以光明正大的除去绥靖侯,这就足够了。” “萧昱,为了大义,为了大业,哀家什么都肯舍弃的,这条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皇家一直都有兄弟相残、父子反目的先例,但是从来一个母亲亲手杀死自己孩子的。 萧昱感到浑身发寒。 他心知,太后虽然无比平静的述说着当年的往事,但是其背后的真相与残酷绝不是三言两句就能道尽的。 “如果你真的胆敢用哀家的性命威胁豫王,哀家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自尽,绝不会让豫王陷入不孝不义的境地。” 萧昱头疼了,他实在不知道,为什么太后是这样难缠的一个人物。 “殿下,豫王,豫王已经打到宫门口了!”又有金吾卫过来禀报。 “给本宫拦住豫王!”萧昱吼道,撕破了面皮,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深沉冷漠的太子。 金吾卫颤颤索索的退下了。 太后这里走不通…… 萧昱眼睛一亮…… “你以为,你能够想得到的,豫王想不到?”太后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弃,“豫王早已经将自己的妻儿安顿好了,倒是你的妻儿,不知道等会儿该是何等的惊慌失措。不过哀家相信,你眼中只能看得到皇位,你的妻儿在你的心里又有多少分量呢?” “我想知道,他到底是如何能够调动得了数万大军?” 天子对萧玄很是忌惮,萧昱一直以来都是知道的,只是他对此很是嗤之以鼻,觉得天子如此忌惮一个手无实权的纨绔,实在太过可笑。后来知道天子的帝位是从萧玄父亲的手中抢过来的,明白天子对萧玄的猜疑,但是仍然瞧不起萧玄。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他一直看不上的萧玄,悄然拥有了这么多底牌? 天子也看着太后,因为激动,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就要问你的父皇,”太后指着天子说道,“若非他当年因为嫉恨自己的弟弟,收买了他弟弟麾下的一员大将,他弟弟怎么会死?你当真以为哀家对猷儿的死不知情吗?”太后走到天子床榻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是哀家的儿子,猷儿也是哀家的儿子。你是不是以为,你除去了猷儿,登上了帝位。横竖哀家都是太后,就会对猷儿的死因没有丝毫的怀疑?” “萧怀献,你错了,这十八年来,哀家无一日不活在悔恨中。你们虽然都是我的亲骨肉,但是从一开始,哀家和先皇都是将你们两个作为皇位继承人培养的。你资质比你弟弟差,并不适合当皇帝,我们也曾与你恳切交谈过,但是你偏偏认识不到自己的短处。不仅没想着改进,反而用那样龌龊的手段除去自己的弟弟,又亲自杀了先皇。萧怀献,这些事情,哀家全部都是记在心里。这些年一直不说,是因为阿玄和覃儿还小,哀家怕他们也会遭到你的黑手。” 这些话,太后放在心里已经十八年了。她从未跟任何人说起过,然而一旦说出来,忍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如洪水决堤。 众臣惶恐不安的看着太后,又看了看天子铁青的脸。这些事情,他们不知情,也不想知情。他们甚至怀疑,能不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天子也是满心惊惧的看着太后,他从来不知道,太后对他竟然有着这样强烈的恨意。 太后闭了闭眼睛,“眼下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先皇不在了,猷儿也早已经投胎转世去了吧?他那样好的一个孩子,谁知道却落得一个那样凄惨的下场。猷儿的妻子也是你杀的吧?她再坚韧刚烈不过的一个人了,怎么可能抛下一双年幼的孩子寻死?” 外面传来轰隆轰隆的声音,众人都知道,豫王的军队终于要攻城了。 萧昱阔步走了出去,听着外面的动静,忽然转身拔出金吾卫的佩剑,“豫王意图谋逆,你们谁要是替本宫杀了豫王,赐万户侯!” 然而无一人答应萧昱,众人忍不住往后退。 外面声势如此浩大,一听动静便知道来了不少人马。 这些金吾卫们多是世家子弟担任,讨个闲差事罢了,从来不吃苦头的,只是能够耍耍威风,哪里能打得了仗?再说那些禁卫军,名头好听,其实也只能装模作样的吓唬吓唬百姓,真要细究起来,同样是没什么本事的。 萧昱提起佩剑,抵着其中一人的脖子,“你们如果能帮本宫铲除豫王,辅佐本宫登基,以后自然有你们封官晋爵的时候,若是一直这样缩着脖子当乌龟,当心你们现在就人头落地?” 金吾卫们瑟瑟缩缩道:“奴才们这就去。” 然而他们握着佩剑的手都一直在发抖,有些人甚至两腿发软,想站都站不起来。 萧昱心头涌上强烈的悲哀,早知如此,他一定早早的就除掉萧玄。 东宫。 赫连玥抱着小妞妞,不知怎么地,一向安静乖巧的小妞妞今天一直不停的哭。 “妞妞乖,娘在这儿。”赫连玥将脸颊贴着小妞妞的额头,“不烫啊,为什么一直哭呢?” 大夫已经给小妞妞把过脉,小妞妞身体一切正常,可是为什么小妞妞从晌午一直哭到现在,嗓子都嘶哑了。 赫连玥自从成为了母亲,一心扑在女儿身上,见女儿哭闹不止,心疼不已。 沈妙华坐在一边,看着赫连玥在面前走来走去,她笑着道:“小妞妞许是想太子殿下了吧?这女孩啊就是娇气,瞧,荣哥儿睡得多香。” 果然,荣哥儿躺在乳母的怀抱中,闭着双目,小妞妞的哭声对荣哥儿丝毫没有影响。 “你闭嘴,少在这里说风凉话。”赫连玥喝道。 她脾气一直不好,成为母亲后,才稍稍收敛了脾气,鲜少发火,此时一肚子窝火,丝毫不给沈妙华的颜面。“你不过一个妾室而已,真以为生下了太子的长子,就能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沈妙华心中顿时有些屈辱,但还是忍着屈辱说道:“妾身自然不敢奢想,妾身所求的,也不过太子殿下的垂怜以及对荣哥儿的一些怜惜罢了。” 赫连玥冷笑,“是吗?我怎么记得,太子已经许久没有进你的院子了呢?” 沈妙华生下荣哥儿最初几个月,萧昱的确没少去看沈妙华,只是荣哥儿体弱,哭起来也是像猫儿一样,萧昱看了闹心,久而久之,就甚少去看沈妙华和荣哥儿了。萧昱看了闹心,久而久之,就甚少去看沈妙华和荣哥儿了。 第315章 催命符 “行了,太子也不在这里,你在这里假惺惺的,还指望我怜香惜玉吗?”赫连玥不耐烦的说道,“你带着荣哥儿下去吧,以后没什么事就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 沈妙华屈膝行礼,她身段婀娜,即便生了孩子,腰肢依旧像柳树一样纤细,一举一动摇曳生姿。 赫连玥却觉得她的动作矫揉造作得不行,忙挥挥手让她退下。 太子都让她待在自己院子里不要随意走动,她还成天的凑到她面前,这不是膈应人是什么? “太子妃何必跟她一个妾室计较,再怎么说,她也难登大雅之堂。”身边伺候的嬷嬷劝道。 “不能这么说,她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妾室。”赫连玥一边哄着小妞妞,一边讥嘲的笑道:“再怎么说,也是诞育殿下长子的侧妃,以后太子登基了,少不得要封她一个贵妃。” 小妞妞哭得眼睛鼻子都红了,渐渐也没了力气,只一个劲的抽噎,让人见了说不出的心疼。 “太子殿下怎么至今未归?”赫连玥也察觉到不对劲,纵使公务繁重,这么晚了未归,怎么也该派个人过来知会他们一声。 小妞妞哭累了,握着小拳头睡着了,赫连玥将小妞妞交给乳娘,小妞妞哼唧了两声,到底没有睁开眼。 “你们让人去宫里打听一下消息,”赫连玥因为哄小妞妞,折腾了半日,至今没有用晚膳。大热天的,也没胃口吃东西,吃了两块点心便让下人们将晚膳撤下去。 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太监是在三更四点左右回来的。 “太子妃娘娘,大事不好了!”小太监气喘吁吁的说道,他头发和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湿哒哒的贴在身上,也顾不得失态,扑通跪倒在地。“奴才过去的时候,宫门正紧闭着,巡守的禁卫军们让奴才赶快回去,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豫王刚刚率着大队人马进宫,宫里恐怕要有一番恶战了。” “豫王率兵进宫做什么?难道是预谋谋反吗?”赫连玥坐立难安。 她自小生在宫闱,对这些事情总有几分敏感。 赫连玥想了许久,喊来小妞妞的乳母。 “太子妃娘娘,出什么事情了?”乳母匆匆赶来,因为大半宿没睡,精神有些不济,过来的时候衣服还有些不整齐。 赫连玥原本是想让乳母带着小妞妞离开东宫的,然而细细一想,小妞妞还这样小,又能去哪儿? “没什么,你先去歇着吧,小妞妞让崔嬷嬷和吉嬷嬷照顾便好。” 沈妙华看着自己儿子的睡颜,荣哥儿瘦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早产的原因,终日嗜睡,每天也不哭不啼的,就是哭声音也细弱得跟猫叫一样。 “荣哥儿,娘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全系在你的身上了,你可要争气些。”沈妙华摸了摸荣哥儿的脸颊,她花了不少心思给荣哥儿调理身体,荣哥儿身子总也不见好,她心里还是有些没底的。 “主院那边有什么动静?”沈妙华离开荣哥儿的屋子,对手下说道。 她偷偷收买了主院的下人,虽然不能打听到什么机密的事情,但是赫连玥要是有什么动静,她还是能够知晓的。 “主院并无异常,只是太子妃屋里的灯至今没有熄。太子妃刚刚派了人去打听太子殿下的消息,别的奴才就不得而知了。” 太子至今未回…… 沈妙华心中也有些奇怪,然而她到底不敢像赫连玥那样派人进宫去查探消息,只能让人在二门处留意些,自己沐浴过后歇下了。 沈妙华醒来的时候,萧昱仍然没有回来,她正给自己戴着耳环,对镜自顾,“长喜,我好看吗?” “主子自然是最好看的。”长喜恭恭敬敬的说道,她是沈妙华被抬进来后,被掌事嬷嬷指到沈妙华身边的。长喜知道,自己以后要想出人头地,就靠着这位侧妃了,因此对这位侧妃一直是无比的忠心。不过这也是实话,沈妙华五官精致,一张鹅蛋脸精致而秀气,是一位难得大美人。 “你说我好看,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她。”沈妙华喃喃的说道,“那才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 长喜好奇,能让主子这样盛赞的女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又听沈妙华继续说下去。 “她样样都好,我样样都不如她,你不晓得,我有多么想除去她。”沈妙华平静的说出这番话,却不知道在长喜心中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吓到你了是不是?”沈妙华头也未回,继续给自己戴着耳环,“我在跟你说笑呢。” 还好、还好,长喜松了一口气。 “她现在身份,我就算想要对付她,也是不可能的。或者等太子登基,我成为了宠妃,才有对付底气。” 长喜险些要急哭了,不过也确实好奇能让沈侧妃嫉妒的女子到底是怎样的一副模样。 不过沈妙华却不欲多说,用过早膳以后,就让乳母将荣哥儿抱过来。 她几乎离不开荣哥儿,只要醒着,就一定要让荣哥儿待在她眼前。 沈妙华抚摸着荣哥儿脖子上的长命锁,这是太子的长子,也是她最大的希望,她如何能不上心? 她知道谢漳也刚刚有了儿子,曾经她那么想嫁进谢家,如今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国公府的少夫人,再如何还能比得过未来的皇妃尊贵? 正浮想联翩,荣哥儿忽然咳嗽了几声。 “一定是昨儿晚上在主院,被小妞妞给过上了。”沈妙华说道,“那孩子就是娇气,昨儿哭了大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她仗着有儿子撑腰,就算当着下人的面,也是不会掩饰对主院的不敬的。 沈妙华到主院的时候,赫连玥仍然在休息。 “咱们太子妃娘娘日夜操劳,比不得沈侧妃每日里清闲得很,沈侧妃若是无视,不如回去替咱们娘娘抄写几册佛经?咱们娘娘最近精神不大好,正好是沈侧妃您尽心的时候。” “对啊,听说沈侧妃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才女,我倒想跟侧妃娘娘请教请教如何写字呢。” 沈妙华噙着笑意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了,等回头娘娘醒来,我再过来给娘娘请安。” 她哪里是想要给赫连玥请安?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过来是想瞧出点端倪,想知道太子现在的行踪。 然而赫连玥身边,全都是虞国的人,对她天然带着戒备,沈妙华从他们嘴里也探听不到什么。 刚出了屋子,就听到院外传来纷沓的脚步声。 沈妙华一愣,站在了庑廊下,看着无数的人马包围了太子府。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擅闯东宫?” 沈妙华反应过来,立即高声喝道。 领头的是个高大威严的中年男人,他坐在马背上,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他说:“奉旨围禁东宫,严禁任何人出入。” 沈妙华慌了,她是有些心机,但是面对着这样的事情,到底没有胆量。 “奉旨?奉谁的旨?太子究竟犯了什么事?” 正当沈妙华手足无措的时候,一道冰冷的女声从背后响起。 沈妙华这才觉得赫连玥的存在是多么好的一件事,她连忙站到了赫连玥的身后。 赫连玥看都没看她一眼,而是朝着中年男人走过去。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自然是奉了陛下的旨,我们这里有陛下亲笔的圣旨,你们要不要看看?” 宫外的人暂时不知道天子重病的消息,自然不会怀疑圣旨不是陛下亲笔的。 赫连玥冷冷看着眼前的人马,“那么你们还没有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太子犯了何事?” 中年太子丝毫没有被她的语气吓到,“太子犯了什么事?这件事太子妃问太子去,恕奴才无法相告。” 偌大的太子府,一下子就被圈禁起来,任何人不得进出。 沈妙华瘫坐在椅子上,口中连连说了几个“完了”。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局面?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觉得脚底下在打晃,就连眼前都是一片模糊。 一定是她太紧张了。 沈妙华看向赫连玥,后者脸上并没有多少表情。 “你就不担心太子的安危?”沈妙华情急之下,直接忘了尊称。 好在赫连玥也没有在意,而是说道“我当然担心只是现在这个节骨眼,担心有用吗?” 太担心有用吗? 沈妙华也知道担心无用,可是心中还是一阵恐慌。 她与赫连玥、与谢韫清都不同,她的出身决定了她的眼界,无论如何她也没有想清楚,为什么东宫会突然蒙难。 “荣哥儿呢?”沈妙华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对伺候的下人们喝道,“快将荣哥儿抱过来,荣哥儿是皇长孙,有荣哥在,他们不敢对我们怎么样!” 然而此时的下人们却都怯生生的望向了赫连玥。 赫连玥点点头,自嘲一笑。 这个时候,纵使皇长孙的身份,又起得了什么作用?说不定,这个身份还会是荣哥儿的催命符。 第316章 万全准备 荣哥儿还是被抱了过来,沈妙华一把将荣哥儿抱在怀中,露出几分笑意,“咱们的荣哥儿多乖呀,你父亲见到你一定会欢喜的。” 赫连玥看了一眼沈妙华,没有理会她,而是问自己的手下,“你们打听到宫里面的消息了吗?” 沈妙华原先还在自言自语,听到动静,连忙看过来。 当初赫连玥嫁至大周,虞国自然也是做好了充足准备的。不仅给了赫连玥无数得力帮手,还在大周皇宫里安插了人手。 赫连玥安生日子过得久了,差点忘记了周国的宫闱里还有她的人。 探子过了一会儿才回来。 “宫里面到底出了什么事?”赫连玥问道,“太子现在还安全吗?” 探子面色凝重,赫连玥的心一点点坠到了谷底,她握紧了拳,“有什么话你尽管说,我承受得住。” “禀公主,太子被囚禁了,名头是意欲弑君篡位,天子已经下了废太子诏书了。”在大周,赫连玥是太子妃,然而对于这些虞国皇帝安排的探子来说,赫连玥永远是他们的公主。 饶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赫连玥还是震惊得后退了两步。 “怎么可能?太子是咱们大周的储君,以后天下都是太子殿下的,他怎么可能会做出篡位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一定是有人陷害太子!”沈妙华跌跌撞撞的扑了过来,她怀中的荣哥儿被吓了一大跳,在她怀里面挣扎,发出微弱的哭声。 赫连玥面色变得惨白如纸,但还是竭力令自己平静下来,“我听说,昨晚上豫王带兵进了宫,那么,豫王的军队是哪里来的?” “奴才窥听得知,豫王带来的军队,是先皇留给他的。周国的皇帝现在仍然清醒着,是太后带来一个姓施的大夫进宫,将周国皇帝救醒的。” “施明光!”沈妙华惊叫道,“他怎么会进宫?” 赫连玥有些意外,“那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你怎么会认识?” “施明光是一个大夫,医术出神入化,据说没有他治不好的病人。他与顾家渊源颇深,与顾首辅更是相识几十年的朋友。”沈妙华忽然想到了什么,“顾家与谢家是姻亲,谢夫人就是顾首辅的女儿。” 施明光,顾家,谢家……这几条线索串连在一起,与豫王有有着不可切断的联系。 豫王娶的是谢家的女儿,同时又是受顾家的教诲长大的…… “难不成说,他们早就勾结在了一起?”沈妙华脑袋终于灵光了一回。 赫连玥眉头紧锁,谢韫清嫁给萧玄,自然会利用自己的一切资源来辅佐帮助萧玄,这一点她毫不意外。她好奇的是,他们两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才有了这份筹谋? 总不至于,谢韫清嫁给萧玄,就是为了以后能够辅佐萧玄成帝,自己坐上皇后的位置吧? 沈妙华见赫连玥一直不理会她,惊畏交加之下,越发的口不择言。“这下可如何是好?太子殿下不在,咱们王府就失去了主心骨,总不至于让咱们几个女人守着东宫吧?” 赫连玥斜睨了她一眼,“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还有没有一点侧妃的风度?” 你有大虞的庇护,你当然不怕了,沈妙华辛酸的想着,再不济,赫连玥只会被送回虞国,哪像她,一旦出了事情,等到她的就是死亡。她怎么这么命苦,这才没有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就发生了这等事情。 赫连玥被她吵得心烦,旋即想到了自己。 当日骏马失控,她在马背上也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谢韫清只是拿着匕首吓唬她,她都被吓得不敢睁开眼睛。如今沈妙华面对着的,也是生与死的考验。人在生死面前,是如此的渺小,她又有什么资格对沈妙华不耐烦? 赫连玥将小妞妞抱在怀中,小妞妞这几天没怎么吃东西,小脸瘦了不少,此时正乖巧的闭着眼睛睡觉。 无论如何,不能让孩子们留下来陪着他们一起受罪。 “卫嬷嬷,崔嬷嬷——”赫连玥喊道。 小妞妞的两个乳母立即走过来。 “等会儿你们就带着小妞妞和荣哥儿离开东宫,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回来了。”赫连玥看着襁褓中的女儿,目光流连不舍。 沈妙华惊讶的看着赫连玥,抱紧了怀中的荣哥儿,“不,不,谁也别想从我身边抢走我的孩子!” 荣哥儿被勒疼了,小脸涨得通红,轻轻咳嗽了几声。 “够了,这里没有你拒绝的余地!”赫连玥斥道,“事情绝非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他们既然都敢查封东宫了,说明事情已经到了无法转圜的余地。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两个孩子陪着我们一起殉葬。” 卫嬷嬷与崔嬷嬷面面相觑,她们只是没有学识的乳娘,只会照顾孩子的活计,哪里听得懂赫连玥与沈妙华在讨论着什么。 小妞妞与荣哥儿都还很小,为什么突然就要出东宫呢? 赫连玥亲了亲女儿柔嫩的脸颊,如果母女的情分未尽,以后总会有见面的机会。 嬷嬷想要从沈妙华怀中接过她的婴儿,然而沈妙华死活不肯撒手。 “你放心,我是让荣哥儿与小妞妞一起走的,两个孩子都不会出事。”赫连玥虽然不喜沈妙华,但是同为母亲,她能明白沈妙华热爱自己孩子的心思。 “还是让孩子们留下来吧,万一宫里面发生的一切只是意外呢?”沈妙华双眸晶亮的看着赫连玥,似乎要得到她肯定的回答。 然而赫连玥却将她所有的希望全部碾压干净,“你别做梦了,你以为豫王带的是几个士兵吗?豫王带的是数万大军,废太子的诏书都下来了,你以为还能发生什么意外?” 小妞妞许是察觉到即将到来的命运,嘤嘤哭了起来。 赫连玥连忙将小妞妞抱在怀里,“妞妞乖,不要哭了,等会儿你还要跟哥哥一块儿出去看看外面的风景呢。” 小妞妞哪里能够听得懂赫连玥的话,只一个劲的揉着眼睛。 赫连玥看着自己的女儿,一想到要与女儿分别,心都要碎了。 正当赫连玥又细细吩咐乳母的时候,外面传话进来,豫王妃过来了。 谢韫清?她如今怀孕六七个月,外面正是混乱的时候,谢韫清为什么要跑过来?万一伤到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到头算在谁的头上。 “不见,让她出去。”赫连玥摆摆手。 “不,让她进来,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说不定我跟她说几句,她顾念旧情,就会帮我在豫王面前说几句好坏呢?” 赫连玥不知道沈妙华哪里来的勇气,要知道,沈妙华不过是一介妾室,谢韫清却是豫王的正妻,谢韫清怎么可能顾念与一个妾室的旧情呢?” 门子上的小厮很是为难,挠了挠脑袋转身打算出去,却听赫连玥说道:“那就请她进来吧,我也好奇,她过来能有什么事情。” 谢韫清进来的时候,屋里面气氛压抑得很,两个孩子的哭声此起彼伏。 “抱歉,孩子们刚刚受了惊,这时候一直在哭,让你心烦意乱了吧?” 赫连玥看向谢韫清,丫鬟们过来倒茶,赫连玥让她下去,“不必忙了,你们先退下吧。” “豫王妃的气色看上去真好。”赫连玥看了谢韫清一会儿,这个她曾经无比嫉恨的女人,此时她却发现自己对她生不出一丝恨意。 谢韫清颇为遗憾的看着撤下去的茶水,她现在口渴得很,正想喝茶呢,不过萧昱府上的茶,她的确不敢入口就是了。 “每日在府中无所事事,气色自然要好。”谢韫清说道,“我这次前来,是为了见一见沈侧妃的。” 沈妙华立即走了过来,有些得意的看了赫连玥一眼,然后对谢韫清说道:“咱们姐妹许久未见,你不如到我的院子里来坐坐吧?” “不必了,我身子重,不方便走动。”谢韫清看向赫连玥,“劳烦太子妃给我们准备一个房间。” 赫连玥虽然心中好奇,但是到底没有多问,起身说道:“你们就在这里聊吧,我出去走走。”说完带着下人们出去了。 “公主,您不打算问问豫王妃,太子殿下什么时候能够放出来吗?” “你以为,即使她知道什么,会告诉我们吗?”赫连玥低笑一声,“认命吧。” “公主,老奴有个主意,豫王妃腹中怀着孩子,若是绑了豫王妃,以豫王妃为要挟,还怕豫王不会放了太子殿下吗?” “不许胡说!”赫连玥呵斥道,“第一,我再怎么刁蛮跋扈,也绝不会拿孕妇和孩子下手。第二,你以为她既然敢来东宫,就没有做好万全准备,以身赴险的吗?” 嬷嬷唯唯诺诺,“可是公主,再这样下去,您和小郡主该怎么办哪?” 赫连玥看向小妞妞,目光中盈满温柔和慈爱,“小妞妞一定会被送到安全的地方,还有荣哥儿,无论如何,我一定会保住他们的。荣哥儿呢?” “刚刚咱们出来的时候,沈侧妃将荣哥儿留在屋里面了。” 赫连玥闻言没有说话,只是抱紧了怀里的小妞妞。 “阿清,宫里面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们都在说太子殿下意图谋反?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是不是?”沈妙华急切的问道。 第317章 好妹妹 沈妙华望着谢韫清,无比希望谢韫清会反驳她,然而谢韫清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残忍的说道:“是真的,太后,皇后,还有诸位大臣也在宫里面,这件事并不是豫王红口白牙就能造谣抹黑的。” 沈妙华身子一晃,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 她不相信这是真的,沈妙华摇着头,因为害怕,嘴唇甚至在颤抖。她此时花容失色,哪里有素日温婉优雅的样子? “你是在骗我的对不对?”沈妙华盯着谢韫清,似乎要从她的表情中看到一点迟疑。 然而谢韫清却无比平静的说道:“我从来不说假话,你自诩我的好姐妹,难道这个你还不清楚吗?” 沈妙华哑然,的确,谢韫清从来不说假话,然而此时,她却无比的希望谢韫清是在骗她。哪怕沈妙华再不懂朝堂上的事情,也知道,一旦太子被打上了乱谋的罪名,就永远也翻不了身了。不仅如此,他们这些家眷肯定也会受到牵连。 “其实我这次来呢,是来救你的,”谢韫清笑道,“你是我的好姐妹,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沦为东宫的陪葬呢?” 沈妙华眼前一亮,立即提起了精神,“我就知道,你不会看着我死坐视不理的,快告诉我是什么方法?” “你应该知道,萧昱现今下狱,他犯的是谋逆的罪名,即便侥幸不死,也要被圈禁一辈子了,你才进太子府没有两年,就值得将自己赔进去吗?” 当然不值得!沈妙华差点就要破口而出,她才没享受几年的安逸日子,她才不愿意失去所拥有的生活,走向另一个黑暗的深渊。 “阿清,你救救我,我相信你最有本事了。”她急切的说道,就像溺水的人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我有办法救你。”谢韫清慢慢说道。 沈妙华殷切的看着她。 “但是,我救你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沈妙华不假思索的点头,“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只要能让我活下来,我什么都愿意去做!”她笃定的说道,她以为,谢韫清不过要一些财帛罢了。她自从成为了东宫侧妃,生下了太子长子,就从没有缺过金银玉石。在性命面前,这点财物又算得了什么? 岂料谢韫清轻声一笑,“你是不是太过天真了些?” 沈妙华不解的看着她。 “你觉得,我出生在谢家这样的环境,现在又是亲王妃,会需要你能够替我做什么吗?”谢韫清说道,“你应该知道,与生命价值对等的,是另外一条生命吧?” “你什么意思?”沈妙华越发摸不透谢韫清的想法了。 却听谢韫清缓缓说道:“你想要留住自己的一条性命,就要拿另外一条性命来交换,你刚刚那样坚定的说只要能让你活下来,你什么都愿意去做。不知道你现在还愿不愿意交换?” “愿意,愿意,我当然愿意!”沈妙华连忙说道,生怕谢韫清会突然反悔。 “如果我说,我要你儿子的性命呢?”谢韫清沉声问道,“那么你还愿意吗?” 沈妙华呆住了,她半启唇,直愣愣的看着谢韫清,“你莫不是在说笑吧?” “你以为,我大老远的跑过来,就是为了和你开玩笑?”谢韫清也笑了,“放心,我还没有那么闲,我只是和你做一笔交易。你如果将你儿子的命交给我,我就会救你一命。否则,等待你们母子的,我也不确定该是怎样残酷的未来。”谢韫清声音中充满了蛊惑,“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不,不可能,我含辛茹苦生下来的儿子,凭什么要交给你?”沈妙华突然站了起来,望着谢韫清,因为情绪激动,双肩不停的颤动。 “我说了,这是一桩买卖,一命换一命,就看看你愿不愿意交换。”谢韫清丝毫不为所动,把玩着自己的纤纤素指说道。“你要想想,你活下来了,以后还会有其他的孩子,你这样的年轻美貌,日后何愁没有荣华富贵?但是一旦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对比你自己的性命以及未来的富足生活,区区一个孩子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谢韫清循循善诱。 果然,沈妙华目光动摇了,她看着荣哥儿,的确,荣哥儿是太子唯一的儿子。如果太子真的因为谋逆罪下狱,这个孩子的存在,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她作为这个孩子的生母,自然也是没法逃脱厄运的。 若是这个孩子不在了…… 若是没有荣哥儿,她只是一个妾室,谁会在意一个妾室的死活呢? “你会如何对待荣哥儿?”沈妙华问道。 “到了今时今日,你难道还没有发现,我和豫王两个人一开始的目的,就是皇位。荣哥儿的存在让我觉得十分不安,你以为我会让荣哥儿留在这个世上吗?现在选择的权力在你的手上,你只有一次做出选择的机会,想好了再告诉我。” 沈妙华看向襁褓中自己的儿子。 荣哥儿还那样小,身体轻得跟羽毛似的。 虽说一直以来,她都将荣哥儿当做自己争宠的工具,但是荣哥儿是她怀胎近八月才剩下来的,她又怎么可能不疼荣哥儿? 不过谢韫清说得对,孩子并不是唯一的,她以后可以再生。若是她死了,她攒下的那么多的金银首饰又该给谁? 她只能选择对不起孩子了。 沈妙华的目光一点点变得坚定冷硬。 她不再看向荣哥儿,而是点点头。 “好,我答应你,你救下我,荣哥儿的性命归你。” 一直站在谢韫清身后的默言忽然说道:“你可要考虑清楚了,别等回头了再后悔。” “不后悔,”沈妙华说道,“人的一生要做出无数的选择,或许我以后会后悔,会愧疚,但是此时,没什么比保住性命更为重要的了。” “你这女人,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就这样为了自己能够苟活下来,就这样冷酷的舍弃了自己的孩子?”默言愤恨不平的说道。 房德喜忙点头哈腰,“奴才明白,太子殿下放心,皇上病重的消息,奴才绝对不会传出去一个字。”他深知,一旦天子驾崩,太子登基,必然是肃清宫闱,到时候他们这些宦官们哪里还有好果子吃?现在既然太子给他这个机会,他一定要把握住这个机会。 萧昱出宫以后,太后与皇后相携着过来了。 “太后娘娘,陛下还在闭关,不许任何人打扰。您放心,只要陛下一出关,奴才一定让人去知会您。”房德喜面对着这两位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强自镇定的说道。 太后与天子虽然是母子,但是关系实在算不得好。母子俩也只有一些宫宴以及皇家的祭祖才会见面,如今太后既然过来了,是不是对天子的事情起了疑心? 房德喜心中惊疑不定,但是还是得与太后斡旋。 “同样的借口,哀家已经听过一回了,上一回,哀家死了丈夫。这一回,是准备让哀家死了儿子是吧?”太后看也不看他,生冷的说道:“你若是不让开,哀家直接让人将你拖下去杖毙。” 房德喜心知太后说到就会做到,便退到一边,反正天子寝宫还有无数的金吾卫守着,太后未必能见得到天子的面。 太后与皇后径直走了进去,果然门口正站着两排金吾卫,个个穿着甲衣,手持兵器。 皇后留心一数,单单是她能够看得到的起码就有三四十人。天子不过闭关,为什么要安排这么多金吾卫守在门口?天子先前闭关皇后也来过,并没有这么多的金吾卫,为什么今日前来突然出现了这么多人? “让开。”太后喝道。 “太后娘娘宽恕,不是奴才不让您进去,而是陛下有过吩咐,他这些日子心境上突然有了突破,总觉得马上就能窥见天道了。为免有人打扰,特令奴才们守在门口,不准任何人进入。” 太后冷笑道:“这个借口你们骗不知事的孩童还可以,真当哀家是个傻子由得你们糊弄吗?” 几个金吾卫冷汗涔涔,他们虽然是武功高强的武士,然而在太后面前,却没有半点威风。 “你们就连哀家的命令都不肯听了,你们别指望太子登基以后能给你们多大的好处,你们只不过是他手里面的棋子罢了。”太后哼了一声,“你们当真以为我对太子做的事情不知情吗?” 金吾卫们自然不敢这么想。 太后协助先帝平息五王之乱的时候,他们这些人都不知道在哪里。 又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太后呢? 太后走后,金吾卫们擦了把汗水,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母后,现在看来太子要有所行动了。”皇后说道,“只是这江山迟早都是他的,为什么他会这样的急不可耐呢?” 太后沉声说道:“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他对自己能不能登上皇位并没有充足的信心。” 这点也是令人费解的地方,皇帝既然立萧昱为太子,萧昱为什么还会这样的没有安全感呢? “皇后,你奇不奇怪,皇帝明明已经立了萧昱为太子,为什么萧昱监国的时候,皇帝没有将玉玺给萧昱?” 第318章 达成目的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前世父亲刚回京不久,就有人弹劾父亲,说父亲和匈奴单于勾结在一起,试图谋反。 虽然对于父亲弹劾的奏折因为证据不足,天子没有对父亲定罪,父亲却因此被收了手上十万兵权,又除了柱国大将军的职衔。 没有兵权和职衔的父亲便只有一个华而不实的靖国公的爵位。 谢韫清还记得那段时日的父亲如何情绪消沉,整个谢府都笼罩在一层阴影之中。父亲朝堂上的政敌,伺机落井下石,整天的排挤父亲,不过一个月,父亲整个人就瘦了一圈。 谢韫清想到此处,手忍不住握成拳。 她正想着事情,头顶忽然有小石子儿砸落下来,石子坠落的声音在空阔的假山之中显得格外明显。 谢韫清脑中嗡嗡然作响,身体僵住了。 她不敢乱动,生怕制造出一点声音来。 那两人也听到了动静,停住了交谈。 谢韫清听到有故意放重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她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里去了。谢韫清脊背都快僵硬了。她是躲在角落里的,借着阴影隐藏自己的身形,此时忍不住咬着牙,唯恐自己害怕得牙齿在打颤。 就在那脚步声已经到了耳边的时候,谢韫清已经做好了被人杀人灭口的准备了,忽然就有一声细弱的猫叫声音传来,然后似乎是小猫碰到生人,紧张的弓起了背,发出几声低吼。 “少主,是只野猫。” “嗯,想来也不会有人闯入这里,只不过以后还是不要再在这里说话了。” “属下明白。” 接着就是那两人脚步声渐渐的声音,谢韫清听不见任何动静了,才放下悬着的心。她抬手摸了摸额头,额头已经因为紧张沁出了一层汗水。 谢韫清才发现自己腿脚都发软了。 她知道,如果让那两个人发现自己,自己断无活着的可能,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早就不畏生死了,但是她怕,怕自己死了,亲人们仍会重蹈前世的悲剧。谢韫清不甘心。 谢韫清扶着石壁,正准备走,又听到有脚步声。 不会是那二人又回来了? 谢韫清脑袋中一片空白,腿脚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就瘫软在地。 脚步声渐渐逼近,谢韫清挣扎着扶起假山,想着拼着一口气也要逃掉,就听见外面有女孩清脆的声音传来,“你在里面吗?” 谢韫清长长松了一口气,才说道:“我在这儿了,刚刚和你捉迷藏,你终于找到我了。” 罗慧心循声找过来,“好啊你,原来你躲在这儿来了,害得我一阵好找。” 谢韫清握着罗慧心的手,这里她是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万一那两人又回来怎么办?她忙说道:“我不小心把衣服蹭脏了,你陪着我去换身衣裳吧。” 罗慧心虽然有些疑惑,她看不出谢韫清身上哪里有脏污的地方,还是点点头,“嗯,这里怪渗人的,我们还是出去吧。” 谢韫清重新换了身罗裙,梳了头发,心里仍然有些发慌,连洁面时,手都有些发抖。 谢韫清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反复告诉自己,要冷静,千万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乱了心绪。她喝了一杯茶,终于平复了情绪。 此时正是午间休息的时候,假山向来又是无人涉足的地方,那两人才约在假山里谈话。他们要找什么东西,谢韫清暂时不想理会,但是涉及到了谢家,谢韫清不得不多留几个心眼了。 谢韫清心里推算了一下,至多还有五日,就是前世有人弹劾父亲的时候了。谢韫清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睛时,眼底只剩下一望无际的幽深,冷得就像冰封万里的寒川。谢韫清理清了思绪,才起身,推门出去。 “我祖母常说我拖沓,现在我才发现你比我还拖沓,你瞧瞧,你换身衣服用了多长时间?”罗慧心在外面等了许久,终于见谢韫清出来,忍不住碎碎念。 谢韫清笑道:“女儿家都是如此,我刚刚重新梳了头发,洗了脸,因此耽搁了些时间,倒让我们的县主久等了。” 两人亲亲热热的挽着胳膊往课室的方向走去,沿着长廊,谢韫清看到对面有两个年轻男子迎面而来。 一人青色长袍,袖口和衣摆处绣了雅致的竹叶暗纹,正是封砚。 另一人,身着玄色阔袖长衫,用银线和金线交杂绣着祥云纹的朱红色的滚边,头发用一顶羊脂玉的玉冠束住,男子嘴角噙着笑,衬得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玩世不恭的样子。 是元宵那晚打过照面的萧玄。 罗慧心已经走了上去,与萧玄打了招呼:“表哥,竟然在这里看到你?”罗慧心的父亲和萧玄的父亲是表兄弟,罗慧心和萧玄计较起来,也是表亲。 萧玄弹了下罗慧心额头,“怎么?不高兴看到我?” 罗慧心忙捂着额头,嗔道:“表哥你下手亲点,好疼的。” 谢韫清终于明白,为什么觉得那个“少主”的声音耳熟了,因为那个“少主”正是眼前的萧玄,她前不久才听到萧玄的声音。只不过萧玄说话总没个正经的样子,让人有些讨厌,但是“少主”说话时,声音低沉而徐缓有力,当时谢韫清才没有立即辨认出来。 萧玄堂堂一个王爷,为什么和属下说话要跑到东林书院的假山里?这点令谢韫清有些迷惑。 谢韫清直勾勾盯着萧玄想着事情,萧玄脸上带着坏笑,“这位姑娘,我们见了两次面,你每一次都是这样一直盯着在下看,让在下怪难为情的。”说着,展开手中折扇,遮住了自己大半张脸,露出一双含着笑意的桃花眼。  谢韫清看到萧玄的时候,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冤家路窄! 她干咳一声,移开视线,上前与萧玄行礼:“臣女见过豫小王爷。”谢韫清低垂着头,恭谨而不卑微,却透着冷淡疏离的感觉。 罗慧心倒是没发现谢韫清的冷漠,反而有些意外,“你竟然见过我表哥?” “小王爷风姿潇洒,谁人不识?”谢韫清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中带着些赌气的意味。 封砚为人最是细心周到,早已察觉到谢韫清对萧玄怀有敌意,他说道:“阿清,时辰不早了,你先回课室,准备一下下午的课。” 谢韫清道:“是,先生。”她转身拉着罗慧心就要走。 萧玄出声阻拦,“都见了两次面了,说明我们挺有缘分的,你知晓我的身份,我却还不知你的来历呢。”他微微摇着手中折扇,偏偏这动作被他做得恣意漂亮极了。 谢韫清忍住想瞪萧玄的冲动,“臣女哪有什么来历,小王爷折煞臣女了。”说完不再看萧玄一眼,径直走出了好远。 萧玄望着两个女孩的背影,嘴角笑意更浓,他轻轻摇着头,低声道:“有趣。” 封砚倒是不知道哪里有趣。 他比萧玄还要长上六七岁,比谢韫清年纪更要大,他自幼拜顾平章为师,谢韫清出生时,顾平章还带着他去看过谢韫清。可以说,谢韫清是他看着长大的。 谢韫清自幼就是被娇养着长大的,虽然顽劣了些,但是本性还是善良的,对于陌生的男子都是懂得避嫌的,唯独对萧玄却有着不同的对待。她虽然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但是封砚还是能看出来谢韫清一直想揍萧玄一顿。 萧玄这个人,虽然有些无赖,但是耐不住脸长得好看,又会说话,很讨女孩子喜欢,谁知道谢韫清竟然一点也不买账。 他究竟哪里得罪了萧玄? “喂,”萧玄合起扇子,用扇柄戳了戳封砚,“你知道那小丫头叫什么名字吗?” “女儿家闺名,哪能随意说给旁人听。”封砚丝毫不为之所动,他虽与萧玄相交多年,但是也不是任何事情都愿意透露给萧玄的。尤其是,把一个清清白白的未出阁的女孩子的闺名告知一个外男。 “小气,”萧玄嘟囔了一句,“不问你了,等下次再见到她我再问她。” 罗慧心被谢韫清拖着一直往前走,脸上却满满是好奇与八卦,一路上一直喋喋不休。 “阿清,你还没给我说,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我表哥的?我表哥可是混世大魔王欸,你刚刚竟然敢给他脸色看,他也竟然没有生气。” 谢韫清一直走出小花园,才放慢步伐,头被罗慧心吵得生疼,她揉了揉额头,“你先别吵,我头有点难受。” 罗慧心挽着她的胳膊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我就是有些好奇,你不想说不说也行,萧玄那厮虽然总没个正经,一看就是被太后宠坏了的,但是他人还是不错的,脾气又好,又讲义气,而且他妹妹性情温柔,也好相处……” “打住……”谢韫清道,“我竟然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包揽媒人的活计了。” 罗慧心嘿嘿一笑,“我这不是见你们两人挺聊得来的嘛。” 谢韫清无语了,“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和他聊得来的?我明明整个人都在表示自己很讨厌他,恨不得离他远远的才好。” 罗慧心眼睛一亮,“你竟然讨厌我表哥?” 这种兴致勃勃的语气是什么意思? “我记得你从未对男子表示过一丝一毫的异样感觉,唯一一个讨厌的竟然是我表哥。” “这似乎不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吧。”谢韫清说完,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生命中的前十三载,似乎从未对其他男子有任何触动。 前世是与萧昱初次见面,那时漫天琉璃灯,昏黄温暖的灯光与天际延绵成一片,漫天繁星,就在那样美好又带着一丝清冷的夜晚,少女的春心开始萌动。 从此她就一心系在萧昱身上。 可是这一世,除了萧玄,因为两次见面,对他的感觉实在算不上好,谢韫清对他的态度也很冷淡。似乎除了他,自己再没对第二人表示出其他情绪了。 谢韫清摇了摇头,“我对他的确很讨厌,以后不要再拿他与我开玩笑了。” 罗慧心道:“好嘛,我知道了,再说了,我又不是傻子,玩笑开过一次就行了,哪里会一直和你提萧玄呢?” 谢韫清笑了笑,两人各自回了自己的课室。 方才一直陪着罗慧心,此时谢韫清坐在课室里,目光凝在手中书卷上,心思却全然不在书里的文字上。 父亲戎马半生,赤胆忠心,天地可鉴,如果因为那样一份莫须有的弹劾而使自己的盔甲上染上脏污,实在是令人胆寒。 谢韫清轻轻咬着下唇瓣,天子向来猜忌,忌惮权臣,她不得不想到,那份弹劾是不是天子指使朝臣伪造的呢? 那封弹劾信,虽然一直暗示父亲与匈奴单于暗通曲款,但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拿出证据来。若真有人想检举父亲,证据都还未收集齐,就弹劾一品国公、柱国大将军,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偏偏天子还真的罚了父亲。 谢韫清面冷如霜。 只是,萧玄,那个受着其父荫庇的纨绔小王爷,当真如表面一般浑然不知世故吗?恐怕不见得吧,也不知道他的野心,天子知不知道? 卯正,东林书院才开始散学。 谢韫清坐在轿子里,闭着眼睛,但脑子里一直没停止住思考。 狡兔死,走狗烹,这个故事她小时候就读过,谢家如今正是鲜花着锦的时候,然而煊赫的权势惹了天子忌惮,那就如烈火烹油,不是什么好事。 谢韫清回到家时,谢邕还未回来,他这几日一直和其他勋官讨论如何布置大周府兵的事情,忙得好几日没有好好休息了。 谢韫清陪顾云霜一边做着女红,一边说着话,因为心里有着心事,刺绣时好几针都绣歪了。 顾云霜何等细致,一瞧就知道谢韫清有话要说,就问道:“今天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谢韫清摇头,“是有些烦心,我待会儿与父亲说。” 顾云霜听了微微一笑,“你父亲那个粗糙鲁莽的性子,能听得进去就怪了。” 谢韫清抿着嘴微笑不说话,母亲说得没错,父亲一贯是心怀家国却对小事不挂在心上的,但是父亲绝非莽夫,若是如此,父亲也不可能凭着自己的本事成为当朝地位最高的武官。 谢邕今日似乎有些忙,一直到戌时才回来。他脱了官服,侍女们端来铜盆,谢邕洗去脸上灰尘。 谢韫清看着父亲头上的银发,父亲年纪也大了,身子骨也不向从前那样硬朗了。想想也是,长孙都已经十岁了,父亲怎么可能还年轻?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我这几日是有些忙,等过几日,我闲暇了,带你去京郊的猎场骑马玩。”谢邕用宽阔的手掌拍拍谢韫清的脑袋,还把她当成小时候还不到他膝盖高的小丫头。 过几天父亲的确是闲暇下来了,可是那时的父亲失去了他的张扬和自信,整个人透着颓废和疲累,就好像原本威风凛凛的雄狮被拔去了牙齿和利爪,谢韫清不愿意见到这样的父亲。 谢韫清终于开口,“阿爹,你可记得武安君白起的故事?” 谢邕熟读兵书,这位著名的军事家的事迹他是一清二楚的。 白起,十五岁便从军,一生屡立战功,生杀大权操于一手,秦赵长平一役,坑杀了40万赵兵,那是何等的威风。 “白起神于用兵,所向无敌,你小时候我给你讲过白起的故事,我自然是记得的。”谢邕也不知道女儿怎么想找他谈论白起的事情,但还是认真的回答女儿。 “那,父亲,可记得白起的下场?” “白起最后却因功高盖主,拒王命而不从,死于秦相范睢之手。一代名将,一代枭雄,可怜落得如此下场。”谢邕惋惜叹道。 谢韫清又说道:“父亲认为,白起有过吗?” 谢邕沉默片刻,才说道:“若论军事才能,无人可出白起左右,可恨范睢为了结党营私,排挤白起,秦昭王也是个昏庸的,堂堂一代名将,就此折于这些无耻小人之手。” 他说这话时,眼中带着光亮,胸中似有豪情万丈。 谢韫清眨眨有些干涩的眼睛,“父亲应该也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典故吧,白起确实没有罪过,但是他有着让君主忌惮的权势和能力,他最大的罪过,就是拥有滔天的权势。” 谢邕瞪大眼睛,“可是白起他并没有以下犯上的谋逆之心。” “父亲,”谢韫清也扬高声音,“白起没有谋逆之心,但是他却有着谋逆的本事,这种本事和能力就是为他招来杀身之祸的原罪。” 谢韫清闭了闭眼睛,“父亲,我们谢家,何尝又不背负着这种原罪?” 第319章 拉拢 盛夏的时节,冷宫里依旧是阴气森森的样子。 破陋的屋檐,斑驳的墙壁,茂盛杂乱的草木,荒凉得就连飞鸟都不肯落足。 步上长满苔草的石砖,穿过重重叠叠的宫室,一直走到最深处,那是整个冷宫里最破旧的房间。 已经不能称为房间了,毕竟房顶已经没了,只剩下四面残破不堪的墙壁。墙壁上的石灰早已剥落,杂草就从砖石里生出来。 最阴暗的角落里,一个头发脏乱、看不清面容的女子抱膝靠着墙壁坐在地上。 女子很瘦弱,瘦得就像是一层皮包裹着骨架,看上去毫无生命力。 一个同样瘦弱、穿着脏兮兮看不出原来颜色的宫裙的宫女走来,蹲在了坐在地上的女子面前,低声道:“小姐,喝一些粥吧,您已经整整三天没有进食了。” 宫女手中捧着一个边角都磕破了的碗,碗中盛着的食物,与其说是粥,不如说是水吧,不,要比水还要浑浊。 坐在地上的女子好像没有听到一样,一动也没有动。 宫女抽了抽鼻子,想哭又极力忍住,“小姐,不要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了,要是大人和夫人在天有灵,知道你这样伤害自己,该有多难过呀?” 女子终于动了下,声音嘶哑:“阿爹、阿娘该是恨我的吧,若不是我这个不肖女,谢家也就不会被满门抄斩。” “小姐……大人和夫人不会怪你的,毕竟你是他们亲女儿啊……”小宫女带着哭腔说道。 女子眼泪终于吧嗒吧嗒掉了下来,砸在了脚下积满尘灰的地砖上,留下一个个水坑。 “阿爹,阿娘,我错了,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女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口中反反复复只说了这么几句话。 一双精致绣着金线、镶着玉珠的翘头履忽然出现在女子眼前。 女子抬头,一双泪眼朦胧,她虽然是瘦骨嶙峋,但是依旧美丽,眉形姣好,一双杏眼水灵灵的,仿佛会说话似的,因为刚刚哭过,鼻尖红红的,看上去分外惹人爱怜。 女子仰头看着来人,那人是逆着光站的,浑身珠光宝气,与女子一对比,仿佛是天上来的神仙妃子。 “是你?”女子扶着墙壁,慢慢站了起来。 来人是一个身形曼妙的年轻丽人,身着朱红色的裙裾,虽然四肢仍然纤细,但是微隆的小腹却是掩盖不住的。 女子的目光从她春风得意的脸上落在了她的小腹上,女子的脸越发惨白,身体忍不住打颤。 她的宫女赶忙将手中的碗搁在地上,上前扶住女子。 “沈妙华,我的孩子没了,为什么你的孩子还活着?”女子身体虚弱极了,然而却又忽然充满了力量,她死死看着丽人,若不是宫女拦着她,她早就扑过去狠狠掐住丽人的脖子。 被称作沈妙华的丽人只是云淡风轻的笑了笑。 “谢韫清,到了此时此刻,你还不肯认清现实?”沈妙华勾起红唇妩媚一笑,“你的孩子,呵,本来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实话跟你说吧,你的孩子是陛下默许我杀死的,你应该知道原因吧。”沈妙华眼波流转,语气悠扬婉转,其间的恶毒却让人不寒而栗。 谢韫清闭了闭眼睛,“他明明知道,谢家一向赤城忠于皇室,我父亲更是不可能有谋逆之心,他为什么就偏偏不肯相信谢家呢?端儿又是他的嫡长子,他竟然能自己的亲儿子也能下得去手,当真忍心?” 沈妙华似乎被“嫡长子”这三个字刺激到,脸色的笑容微微一敛,随即脸上又绽放出更娇媚的笑,“没了一个嫡子,以后还会再有的,我来此处就是想告诉你,皇上已经决定册封我为皇后了,册封典礼就在下个月。只可惜,我的好姐姐,你没有机会亲临我的册封大典上了。” 沈妙华说完,又是得意的一笑。 谢韫清冷冷看她,目光如淬了寒冰一般,“沈妙华,我真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认识你,把你当成推心置腹的挚友,狼心狗肺的东西。”谢韫清愈发激动,说完这些话已经觉得气喘不上来。 她想到了血流成河的谢府,想到了爹娘斑白的鬓角,想到了一直保护她、宠着她的兄长们,想到了自己那聪明伶俐的儿子,最后,她脑中浮现出一个明黄色的影子。 那人望着她时,眼睛永远冰冷不带一丝温度,即便如此,她依旧傻傻的痴恋着他,心甘情愿的为他争权夺位,助他坐上至高无上的皇位。在他登基后,又为他拉拢权贵,任劳任怨的打理后宫。 她不辞辛劳的为他奔波,只是希望能得到他的一丝感动亦或是赞赏。 然而,那人的所有温情似乎都留给了沈妙华。 谢韫清的心一直在颤栗着,她似乎很冷,冷得浑身发抖。 她抬手抹掉腮边泪水,又轻轻挣开宫女青萝的手,望着沈妙华,一字一句的说道:“那你又来此处做什么,看我的笑话吗?也不怕这阴森不祥的地方有损了你腹中的皇嗣?” 沈妙华扶了扶自己发髻间的凤钗,很有些自得的说道:“你都说了我腹中的是皇嗣,皇室血脉,受龙脉保护的,怎么就轻易会被伤害?不过谢韫清你说对了,我来此处,就是为了看你的笑话。我想看看曾经贵为天之骄女的国公府大小姐、一朝皇后的你如今落魄成什么样。” “我还没死,让你失望了吗?” “不,”沈妙华说道:“死太便宜你了,谢韫清,你知道我有多嫉妒你吗?你生来就是你父母的掌中明珠,而我呢,生母早逝,受尽继母磋磨。每每看到你无忧无虑的样子,我就恨不得撕了你的面皮,让你体会一下我的痛苦。” 她喃喃说道,仿佛在说着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但是泪水却一滴一滴掉了下来,打湿了自己的衣襟。 沈妙华拿起手帕擦了擦泪水,继续说道:“好在一切都过去了,我马上就是中宫皇后了,再没有人敢对我不敬,所有欺负过我的人,往后可都要提心吊胆了。” “是吗?”谢韫清轻声道,她发丝遮住了脸,没人注意到,她诡异的扬唇一笑,“沈妙华,我从没有对不起你过。这一次,也是你咎由自取……” 沈妙华还未做出任何反应,便被谢韫清推翻在地,她伸手想去推开谢韫清,但是谢韫清此刻就像疯了一样,力气大的出奇。 谢韫清紧紧掐住她的脖子,狠狠咬在了她的脸上……  猩红的鲜血溅了谢韫清满身满脸,她展颜一笑,洁白的贝齿上也沾了鲜血,她整个人就像个疯子一样,又带着种飞蛾扑火般的绝望和凄迷。 谢韫清伸手抽掉沈妙华发髻间的凤钗,而后用冰冷的凤钗紧紧抵在沈妙华的脖子上,“你说得对,死的确太便宜我了,不过就算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你。沈妙华,皇后的宝座,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命坐上去。” 沈妙华极力挣扎,脸上的疼痛,心中的惊惧,让她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来人……来人……快来人……咳咳……” 她刚刚进来时命令自己的贴身宫女都候在外面,此时此刻身边竟无一人。 而谢韫清的宫女青萝也是恨她入骨的,此时竟然跪在地上紧紧抱住沈妙华乱踢乱蹬的双脚。 谢韫清贴近沈妙华的耳,轻声细语,仿佛情人间的呢喃细语,“沈妙华,到了现在,我已经对死无所畏惧了,倒是你,你原本唾手可得的恩宠荣华,都要灰飞烟灭了呢……” 说罢,不再有一丝犹豫,将凤钗狠狠扎进她的脖子,又猛地一抽手,随着沈妙华身体一阵抽搐,一股鲜血如小溪般从沈妙华的脖子间流了出来,瞬间染红了沈妙华的头发以及身下的地砖。 谢韫清缓缓起身,她的头发也被鲜血打湿,一缕缕粘在脸上,她身体晃了晃,然后恣意的笑出声来。 看着地上痛苦挣扎的沈妙华,谢韫清越笑越大声,直到面前突然出现一列手持弓箭的侍卫,谢韫清才止住笑,看向那些侍卫的神情却很平静,“萧昱让你们来的?” “大胆,竟敢直呼陛下的名讳?”为首的侍卫大声道,随即将箭搭在弓上,做出射击的动作。 谢韫清抬脚踢了踢地上还未死透的沈妙华,带着慵懒又有些疲惫的声音道:“看吧,你知道为什么没有人来救你吗?因为你和我一样,也是他的工具。我用来帮他谋得江山,你用来对付我。我们都是别人的傀儡,傀儡何必为难傀儡呢?呵呵呵……” 谢韫清笑着笑着,眼泪又大滴滚落下来。 一支冷箭破空而来,谢韫清原以为那支箭会穿透自己的身体,然而自己却是被人扑倒在地的。 她瞠大眼睛,看着趴在她身上的青萝。 青萝看向她的眼神依旧清澈而忠诚,语声虚弱,却又清晰可闻,“小姐,青萝以后再也不能在你身边保护你呢,对不起……”话未尽,青萝头一歪,已经气绝身亡了。 谢韫清眼泪在眼眶中打了几个转,原以为亲人都已经死了,世上再没有令她动容的人或者事了,然而此刻谢韫清仍然觉得好像有人拿把刀在一点一点割着她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 谢韫清终于搂着青萝的身体嚎啕大哭起来,自她嫁给萧昱,似乎很久没能这么畅快的哭出来了。 谢韫清抬头看着也正在虎视眈眈注视着自己的侍卫,忽然又大笑出声,笑声尖锐凄厉,像是从炼狱传来的厉鬼的声音。 “回去告诉萧昱,他想我死,不劳旁人动手,也请他以后多加留心,时时保重,我便是化作恶鬼也会缠着他的,不止不休!” 本是个阳光明媚的大晴天,不知为何突然几道惊雷劈下来,乌云笼罩而来,谢韫清抬头看看天空。 天空真大啊…… 外面的世界想必很自由吧,倘有来世,她一定不要再嫁入帝王家。 这是谢韫清临死时最后一个念头。 承德三年,废后谢氏在冷宫刺杀怀有身孕的贵妃沈氏,而后用刺杀沈氏的凤钗畏罪自裁。 第320章 把柄 猩红的鲜血溅了谢韫清满身满脸,她展颜一笑,洁白的贝齿上也沾了鲜血,她整个人就像个疯子一样,又带着种飞蛾扑火般的绝望和凄迷。 谢韫清伸手抽掉沈妙华发髻间的凤钗,而后用冰冷的凤钗紧紧抵在沈妙华的脖子上,“你说得对,死的确太便宜我了,不过就算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你。沈妙华,皇后的宝座,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命坐上去。” 沈妙华极力挣扎,脸上的疼痛,心中的惊惧,让她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来人……来人……快来人……咳咳……” 她刚刚进来时命令自己的贴身宫女都候在外面,此时此刻身边竟无一人。 而谢韫清的宫女青萝也是恨她入骨的,此时竟然跪在地上紧紧抱住沈妙华乱踢乱蹬的双脚。 谢韫清贴近沈妙华的耳,轻声细语,仿佛情人间的呢喃细语,“沈妙华,到了现在,我已经对死无所畏惧了,倒是你,你原本唾手可得的恩宠荣华,都要灰飞烟灭了呢……” 说罢,不再有一丝犹豫,将凤钗狠狠扎进她的脖子,又猛地一抽手,随着沈妙华身体一阵抽搐,一股鲜血如小溪般从沈妙华的脖子间流了出来,瞬间染红了沈妙华的头发以及身下的地砖。 谢韫清缓缓起身,她的头发也被鲜血打湿,一缕缕粘在脸上,她身体晃了晃,然后恣意的笑出声来。 看着地上痛苦挣扎的沈妙华,谢韫清越笑越大声,直到面前突然出现一列手持弓箭的侍卫,谢韫清才止住笑,看向那些侍卫的神情却很平静,“萧昱让你们来的?” “大胆,竟敢直呼陛下的名讳?”为首的侍卫大声道,随即将箭搭在弓上,做出射击的动作。 谢韫清抬脚踢了踢地上还未死透的沈妙华,带着慵懒又有些疲惫的声音道:“看吧,你知道为什么没有人来救你吗?因为你和我一样,也是他的工具。我用来帮他谋得江山,你用来对付我。我们都是别人的傀儡,傀儡何必为难傀儡呢?呵呵呵……” 谢韫清笑着笑着,眼泪又大滴滚落下来。 一支冷箭破空而来,谢韫清原以为那支箭会穿透自己的身体,然而自己却是被人扑倒在地的。 她瞠大眼睛,看着趴在她身上的青萝。 青萝看向她的眼神依旧清澈而忠诚,语声虚弱,却又清晰可闻,“小姐,青萝以后再也不能在你身边保护你呢,对不起……”话未尽,青萝头一歪,已经气绝身亡了。 谢韫清眼泪在眼眶中打了几个转,原以为亲人都已经死了,世上再没有令她动容的人或者事了,然而此刻谢韫清仍然觉得好像有人拿把刀在一点一点割着她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 谢韫清终于搂着青萝的身体嚎啕大哭起来,自她嫁给萧昱,似乎很久没能这么畅快的哭出来了。 谢韫清抬头看着也正在虎视眈眈注视着自己的侍卫,忽然又大笑出声,笑声尖锐凄厉,像是从炼狱传来的厉鬼的声音。 “回去告诉萧昱,他想我死,不劳旁人动手,也请他以后多加留心,时时保重,我便是化作恶鬼也会缠着他的,不止不休!” 本是个阳光明媚的大晴天,不知为何突然几道惊雷劈下来,乌云笼罩而来,谢韫清抬头看看天空。 天空真大啊…… 外面的世界想必很自由吧,倘有来世,她一定不要再嫁入帝王家。 这是谢韫清临死时最后一个念头。 承德三年,废后谢氏在冷宫刺杀怀有身孕的贵妃沈氏,而后用刺杀沈氏的凤钗畏罪自裁。  谢韫清是在自己未出嫁前的闺房中醒来的。 她茫然的看着屋内的陈设布置。 古朴雅致的黄花梨木多宝槅子,上面陈列着一应珍奇赏玩,还有一只绘着花鸟鱼虫、奇珍异兽的转心瓶是她最喜欢的。这是成帝赏给她父亲谢邕的,举世不过五只。她当初跟父亲撒娇讨要,最疼爱的父亲一丝一毫没有心疼,直接就送给她了。 谢韫清起身,赤脚走到多宝槅子面前,纤细的手指轻轻转动转心瓶的内瓶,透过外瓶的镂孔,她如走马观花般看到了许多不同的画面。有翩翩起舞的古代仕女,有正在诗酒唱酬的文人墨客,有对月祈福的豆蔻少女…… 这个瓶子……她记得是自己出嫁时的陪嫁,后来送给萧昱的养母陈良嫔了。再后来,沈妙华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这件事,磨着萧昱让他去讨来。 陈良嫔性情温厚,待她极好,送给陈良嫔她不后悔,但是把自己的东西给沈妙华,她自是十分不甘。于是谢韫清带着两个言官面见萧昱,陈述为了宠妃逼迫自己母亲如何会遭后世诟病。 两个言官言辞恳切,但是萧昱当时就是不肯听劝,一意孤行。不仅派人闯进陈良嫔的宫室,强行带走那只转心瓶,勒令她回去反省,还扣了言官三年的俸禄。 那时候谢韫清才清楚,萧昱对陈良嫔并不如表面上那般孝顺。 她走到梳妆镜前,看着镜子中自己的容颜,这张脸仍是自己的,却还是那么稚嫩,眉目间一团稚气,分明是自己未长开时的容貌。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谢韫清心中猛地一惊,抬头去看,只见一个青色的身影走了进来。 青萝…… 她还是从前模样,青萝也是。 她这是……回到了过去? 谢韫清觉得有些难以置信,难不成这是她过奈何桥前对世间最后一点留恋吗? “小姐,您怎么不穿鞋子就下床了?”青萝赶忙将手中捧着的药盅放在圆桌上,上前将谢韫清搀扶到圆椅前坐下,口中絮絮道:“您身子还不大好,何苦与老夫人置气?” 这是梦吗?可是为何她能清晰感觉到青萝手掌心的温度。 谢韫清有些不愿意醒来了。 见她在发呆,青萝轻叹口气,自家小姐这脾气,一向是宁折不弯的。 谢韫清呼吸突然有些急促,好半天气息才平复下来,她涩然开口:“我为何要和祖母置气?”谢韫清心里忽然产生一个奇怪的念头…… 青萝低声道:“就算两位表小姐住进咱们靖国公府,也终究是表小姐,小姐才是正经的大小姐,何必顾虑她们?” 谢韫清终于长长吐了口气,原来…… 果真是回到过去了啊! 听青萝所说,她应该是回到了她十三岁那年。 那时候她的姑姑谢嫣,老夫人的独女,要带着一双女儿回谢府。 若是寻常亲戚间的走动也就罢了,偏偏谢嫣是丧夫后带着一双女儿回来的,她们以后是要常住谢府的。 谢韫清一贯任性,自是不允许谢家还有其他的小姐。 于是和老夫人大吵大闹,不同意谢嫣带着两个表姐回来。 老夫人其实并不是她父亲的生身母亲。 父亲的生母在他十岁那年就病逝了,祖父害怕续弦威胁到父亲的地位,于是娶了个蓬门小户家的女儿,便是现在的老夫人。 祖父又害怕续弦生了儿子会对父亲下手,于是一直没让老夫人生孩子,直到父亲娶妻,才撤了老夫人的避孕汤药,后来老夫人才生下了自己唯一的女儿谢嫣。 祖父不久后撒手人寰,父亲继承了靖国公的爵位,因为对老夫人有愧,一直对老夫人很孝敬。 谁知,老夫人竟然包藏了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