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伏》 楔子 一 二零一二年九月一日,凌晨三时。 北京郊外,暮色深沉。不起眼的私人俱乐部,若周边商铺一般,没有丝毫光亮射出,静默一片。唯有空气微拂,偶尔吹响树梢。 夜色掩护下,一辆黑色越野车在一片寂静中驶到门前,悄无声息地进入俱乐部地下车场。 此处是鹫塔,禁毒局在城郊的秘密基地。 雷闫脸色阴沉地推开车门,来到一扇紧闭的铁门前站定。不消一秒,系统识别来人身份,沉重的铁门大开,长达十米的地下通道在雷闫身前显露,惨白的照灯在头顶射下,将通道照得透亮,而雷闫的脸色愈发低沉。 “雷处。”坐在电脑前目不转睛监视卫星地图的警员起身,冲雷闫点头示意。 雷闫疾步来到大厅中央站定,正对满墙荧幕:“情况如何?” “边境方面闪电突击队已经出发,正在搜寻猎鹫的下落。撤退信号已成功发送,不过到目前为止,没有收到其余人撤退成功的信号。”警员简明扼要地解释当前情况。 雷闫目光如炬,眼神死死锁定在边境线上闪烁的红点,汗珠渐渐在额头凝结,心中万分祈祷闪电突击队能够抢先一步,就一步,救下猎鹫。 “老马,挺住啊!” ...... 缅甸,勐拉周边丛林。 一道墨色身影正在飞速前行,肩头不断向外渗血,浸染了墨色衣衫,凝成深邃的黑色,唯有月色穿过树丛落下时能够窥见一二。 马佑山侧头迅速瞥了一眼肩头,贯穿伤,没有伤到动脉筋骨。 弯腰钻过横亘的树枝,左膝骤然一软,身子失衡向前扑去。瞧准身前空地,马佑山在空中最大程度蜷起身体,未伤的肩背落地,翻滚一圈后摔在树根下,勉强维持住平衡。 瞥了眼身后渐起的火光,马佑山心中不断下沉。距离他发出信号已经过去近半个小时,不知道其他暗线上的人是否及时撤离。 刀锋反转,衣摆被撕下长条,紧紧地绑在左膝上,止住血流之势。抬手不经意的抹去额头因疼痛冒出的虚汗,马佑山辨认方向,再一次迈出沉稳的步伐,速度身法全然没有受到腿伤影响。 “这边。”领头追击的男人站在马佑山短暂包扎之处,指尖抹过地上残留的血迹,起身指向马佑山消失的方向。 急速狂奔消耗大量体力,加速血液流失,马佑山渐渐感受到四肢发凉,寂静的夜里只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心跳得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踏在土地上的脚步开始虚浮,原本清晰的大脑变得迟钝。不行,不能死在这里,还有很重要的信息,必须带回局里。马佑山猛地咬下舌尖,意志骤然清醒,舌尖的痛楚化作一剂兴奋剂注入,多添两分力气。 “嗒。”枪栓拉动的声响在正前方响起,马佑山背后陡然一惊,汗毛瞬间竖起。后有追兵,前有堵截,难道今天真的出不去了? “谁?”低沉的男声传来,与身后的缅甸语不同,身前隐在黑暗中的男人说的是中文。 眼前天旋地转,马佑山的意识已经来到昏迷的临界线。用尽最后一丝意志,马佑山回道:“猎鹫归塔。”说完身子便晃了晃,作势要倒下。 听清马佑山的回答,带领小队前来接应的小队长喜出望外,打下手势,示意离马佑山最近的队员快速上前,将马佑山接应进他们的保护圈。 按下通讯,队长沉声道:“鹫塔鹫塔,这里是闪电一小队,已经成功接应猎鹫,准备撤离。” “砰……砰” 黑暗中枪口火光隐现,子弹扑面射来。 上前接应马佑山的队员眼睁睁看着一枚子弹从马佑山右胸穿过,从位置来看怕是伤到肺叶。瞬间从原地跃出,搂住马佑山,不让他跌倒在地。 战场打破静默,队长紧握手中突击步枪,耳麦中下达指令:“打。” 特战小队装备齐全,火力压制下很快便取得战场优势。队长瞥向躺在一旁,正在接受战场急救的马佑山,心中突然感慨对方的年纪。他来时只知道自己奉命前来接应一名卧底,代号猎鹫。双方接头暗号为:“猎鹫归塔。” 他没料到,这个引得整个突击队紧急出动全线搜索的男人,不过瞧上去才三十二三的年岁,模样虽算不得极为俊朗,但也看得过眼。不过胸部贯穿伤,再加上失血过多,马佑山能不能活下来就两说了。 “队长,直升机到了。” “你们俩送他上机,其余人跟我来。”队长瞧了瞧对方愈发集结的队伍,冷笑一声,开始执行下一步命令。居然敢窜到边境线上来动枪,就不要怪他们不客气。 战场通讯在双方交火的一瞬间便已打开,雷闫听清马佑山的伤势后,心瞬间悬了起来。 一枪贯穿肺部,左膝粉碎,肩头还有一处贯穿伤。他上过战场,知道这样的伤势意味着什么。 “通知云南方面,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救下猎鹫。”雷闫左右徘徊一圈,恢复平静道。 “是。” “继续检测其他信号,有人回复第一时间通知我。” 雷闫平静地扫过大屏幕上正在向军区总院移动的红点,旋即扭头离开。 …… 七日过去,马佑山缓缓撑开沉重的眼皮,轻幅的呼吸便引来胸前剧痛。 眼前白茫茫一片,视觉细胞仿佛还在沉睡中,功能尚未苏醒。一闭目,再缓缓张开,竟然活着。这一刻马佑山脑子里就只有这一个念头了。缓过一口气,转了转眼珠,才瞧清立在病床前的身影,勉强张嘴想要唤出声。 雷闫倏地跨步上前,握住马佑山虚抬得右手,冲他微微摇头。“你伤到了肺部,暂时还不能开口说话。” 马佑山微微点头,视线越过口鼻处的氧气罩,定定地望着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雷闫。 雷闫心领神会,摊开自己手掌。 马佑山颤颤巍巍地落指,在雷闫掌心一笔一划写下。 “内” “女……” 剩下一半的干字尚未完成,雷闫便猛地握紧手掌,死死捏住马佑山的手指,沉声道:“有证据么?” 手臂无力的垂下,马佑山再无半丝气力,只得轻摇脑袋。这是他的直觉,而这个可怕的直觉,是能够支撑他挺过生死关,重新苏醒的唯一原因。 雷闫定定地直视马佑山疲倦却漆黑的双眸,半晌后轻轻点头:“我知道了,你好好养病。等你伤势减轻,我会安排你转移到特别医疗处治疗。”话音落下,雷闫冲马佑山重重点头,便转身离开,消失在马佑山的视线中。他能够挪出时间,赶到云南来见马佑山一面,已是极限。 门锁轻轻撞击,落锁。 许是前夜刚下过一场秋雨,空气中多了分黏湿,亦多了分清爽。 然而马佑山的眼眶却渐渐通红起来,雷闫只字未提其他暗线的情况,那就只有两种结果:死亡或失联。 希望是后一种吧,千万不要赴了老李的后尘。老李用自己的生命向他传递了警示,也为他的撤退拼出了宝贵的十分钟。 滚烫的泪水在眼眶打转,双眼遍布红丝,泪却至始至终没有滑落,最后消散在医院的消毒空气中,再也寻不到踪迹。 …… 半年后,鹫塔。 马佑山站在雷闫办公室里,两人一言不发地对视。 半晌后,雷闫缓缓叹一口气:“你的伤还没好全。” 马佑山握紧掌心的拐杖,倔强地沉默。 “唉……”又是一声长叹,雷闫轻声道:“山鹫,野鹫的尸体四月前在缅甸街头被人发现,其余两人至今没有下落。”按照规定,其余两人代号,他还不能透露。 缅甸街头,尸体。马佑山垂落身侧的手掌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落在毒贩手中,这中间的两个月,山鹫野鹫究竟经受了何等非人折磨可想而知。 拉开衣襟,将一封洁白的信封按在雷闫的书桌上方。 雷闫眉眼瞬间柔和几分,“你想好了?” 马佑山轻点下头,将手中拐杖倚靠在雷闫的书桌旁,脚步缓慢却固执地转身离开。从他的背影中,雷闫读出了自责,愧疚,沉郁,倔强,和......死气。 片刻宁静,雷闫身后休息室的大门陡然推开,一位面容姣好身姿曼妙,甚至可以说是燕妒莺惭的女人缓步走出,岁月并未在她的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 雷闫转动座椅,仰靠在后背上,平静地道:“如你所料,他的确走了。” 女人唇角噙着意料之中的笑意,对马佑山,她自然不会算有遗漏。沉下心神,女人上前一步,将手中攥了许久的文件递出。 雷闫低下头,翻开第一页,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影伏计划—— 楔子 二 二零一三年六月二十六日傍晚。 这一天是个很神奇的日子,不是国家法定假日,也不是国际上的什么大日子,然而这一天却会让全国几百万家庭经历各种悲伤和惊喜。 原因无他,只因这一日,高考放榜。 ...... “死老汉,你躲外面抽烟呢?赶紧给我进来拨电话。我手都快抽筋了,你快点来。” “快快,电话一直打不进去,都快急死我了。” “怎么样!” “这混小子还算争气,勉勉强强五百分吧。” “明明五百四十多分,哪里勉强了” “天呐,比三诊足足多出一百分,诚诚啊,你真是太给妈争气了,居然考了五百多分,幸亏这最后一个月帮你找了一对一的老师,真管用。” “我亲爱的妈,你也不看看你儿子我是谁啊,小爷说了一定能上二本,那还能有差,小爷说话算话” “皮又痒了是吧,敢在你老子面前称爷。” “行了行了,你吼什么,我儿子就是能耐,比你强多了,你不就是书读少了才没升上去嘛,当个侦察连长就到顶,我儿子现在可是大学生。” “好好好,你说了算,你就宠着这小子吧。” “嘿嘿嘿,妈,你儿子比你男人可强多了。哎哟,爸,你怎么动不动就打人啊……” …… “小溪,大不了我们再复读一年,你不用太忧心。” “小溪,你放心。就算是再读一年,你张叔叔也是能够支撑的,不会辜负你父母的期望。” “唉,那两个死孩子,才六月初跑去河边干嘛,家里大人也不管管。要不然我们家小溪也不至于下河去救人,也就不会拉肚子发烧了,唉,比三诊差了快一百,都怪那俩孩子。”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再说了小溪一直就想考公大当警察,遇到这种事哪可能不救人。” “小溪,你成绩这么好,这次考砸了没关系,我们可以再复读一年,你只管读书,别的事一概不问,你叔跟婶支持你。” “叔,婶,我去走走。” “小溪,你去哪里……” “好了,别追着问了,小溪心里不痛快,让他一个人静一静。” …… “璟然,回来了。” “妈,外公,我回来了!” “然然回来了?” “然然,飞了十几个小时累了吧,快去洗个澡,妈妈做了你最爱的红烧肋排。” “咳。” “爸,我回来了。” “没个正形,自己高考成绩出来都不关心,考这么个成绩,也不嫌丢人。” “我哪能跟哥比?再说了考高分干啥哟,我又不想跟我哥争家产,是吧哥。” “胡说八道什么,五百多分,自己不嫌丢人,我都替你脸红。” “我已经安排好了,提前批进部队。你给我好好锻炼锻炼。” “什么!部队!我才不去。你信不信我第一个月就当逃兵跑回来!” “什么军队?” “外公,爸说要把我送到军队去。那样我就不能经常回来看外公,这怎么行,您说是吧。” “爸,然然差不多要填志愿定学校,我们正商量呢。” “去部队然然可就不能回来看我老头子,不行不行。” “爸,您不能老这么惯着他,您瞧他现在这个二世祖样,必须得好好治治。” “我要是不二世祖,可就要和大哥争家产了,到时候家不成家,支离破碎,那多难看。” “外公,还是您老人家最疼我了,志愿您就帮我填吧。我没别的要求,就是要好玩儿,课不重,学校也选一般般的,晃个四年行了,反正我又不用继承家业。明儿一早还飞摩洛哥呢,先上去洗漱。” …… “冯哲你个死娃子,你要是再敢下河,我就把你腿打断你信不信!长江都涨水了,你还敢下,你要气死你老娘啊。” “莫气,莫气。孩子这不是考得挺好么,晚上好好谈谈,看报什么志愿。” “好什么呀,就四百九十多分的成绩,能报什么好学校。成天不是下河就是打游戏,心思都没在学习上。刚刚上了二本线,能选出什么好学校来。” “学校嘛,我找朋友打听过,咱们泸州那段不是有个警校嘛,说是还不错,出来分配工作也方便。” “爸,妈,我自己学校我自己选。” “选个屁,就你这点破分,你还有啥选的,选打游戏的学校吗,啊,我要再看到你打游戏下河,我就砍了你的手和脚。唉哟气死老娘了。” …… 一月后,北京郊外鹫塔,处长办公室。 雷闫平静地直视眼前飞速划过的报告,一面仔细聆听部里专家在视频那端对上一次行动的评估。 “咚咚咚。”房门被不徐不疾的敲响,雷闫冲视频端微微点头,摁下电脑。 “进。” 四个月前递交影伏计划的女人推开门,鼻梁上挂着无框的眼睛,与四月前戏谑的神色全然不同,今日反倒平静淡漠,让雷闫心中很是不适应。 “雷处,名单初步筛选完成。” 雷闫心里疑惑,面上却是不显。要知道,局里整个专家队伍,就只有眼前的女人,从未有人敢主动招惹。 接过移动盘插上电脑,一页名单在窗口弹出。 粗略扫过人选档案,雷闫站起身来走到窗前伫立。 办公室玻璃单面镜设计,看着那些年轻人眉眼专注在身前电脑上,雷闫心中多了几分感概。 于这些警员而言,选择加入这条隐蔽战线,是他们的抉择。 可对被选中的这批孩子来说,他们的人生路,就已然注定。这辈子都与鲜血,牺牲无法分割。 女人知晓雷闫心中纠结,毕竟这次计划相较以往,实在是过于大胆且鲜有,筹备了这么久,现在终于要开始了,下定决心绝非易事。 半晌后,雷闫不再犹豫,沉声道:“执行吧。” 第一章 来真的! 吊儿郎当的单肩背着早就被汗水浸湿的双肩背包,顾方诚满意地站在警察学院的大门前。感慨自己终于可以逃离老爹手中的擀面杖戒尺鸡毛掸子,虽然有老妈当作挡箭牌,不过木条子抽在身上一棱一棱的还是挺疼。 校园里人很多,一眼望去,基本是拖着行李箱大包小提的一家三口,孤身一人两手空空的顾方诚倒显得十分特立独行。 一位身着浅蓝色制服的学长迎面走来,伸出手要接过顾方诚手中背包。“学长,不用帮忙,我自己可……”,顾方诚嘴上赶忙打着哈哈,笑吟吟地望向学长,身体异常自觉地将背包脱下准备递出,没想到学长这么热情,大学校园果真不…… “学妹,我来帮你吧。这里距离女生宿舍还有很远。” 精神矍铄的学长径直越过顾方诚,将他晾在原地,热情似火地接过身后乖巧学妹手中沉重的行李。 顾方诚张着嘴傻站了半天,目送两人一路向前,直接插进报道队列的最前端,迅速完成报道注册手续,在一众男同胞们羡慕的注视中朝着宿舍楼进发。 早就知道警察学院狼多肉少,抬手摸蹭脑后剃光的短寸,顾方诚嘿嘿的笑了笑,也没恼,心里倒是觉得:这四年生活,还挺有意思…… 作为男士,自然半点特权都没有,只能顶着烈日骄阳,缀在漫长的队列后。成为蜿蜒前行的人形巨虫中的一份子,顾方诚闲来无事,两眼珠子习惯性开始四下乱转。 嗯,三点钟方向的这位学姐身材样貌都不错,可谓是肤白貌美。可惜身边那男友模样的人太凶神恶煞,不考虑。 一点钟方向,身高目测一百八十三公分的学长,警服一衬,长得人模狗样。双手还抱在胸前,指挥若定。一个个新来报道的姑娘们倒是连眼睛都收不住,一个劲儿地往上扑,看来是个威胁。 哟呵,十一点钟方向,距离他不到五米。前来报道的新生,一身轻便的黑衣黑裤,模样倒是清秀,身高居然还和他齐平,得有一米八五了吧。还和他一样全身上下就一个破旧背包,周身生人勿近的气场强大,帅哥呀,不错,他喜欢。 正待他眼睛四处乱飘之时,身后听到一声“哎呀”,突然传来一阵推力,正正地撞在他后心上。 陡然遇袭,顾方诚完全没有准备,再说他也没有想要准备的意思。借着巨大的撞击力度,顾方诚顺势向前扑腾而去,脚下随意乱踏着,不知道踩过多少擦得蹭亮的球鞋。 “不好意思!哎呀……对不起啊!”嘴中佯作歉意,顾方诚一面歪歪斜斜地在队列中乱撞。 “啊!”稳准地一脚踩中又一无辜受难人员的脚背,顾方诚身体晃晃悠悠地向斜前方倒去。 本着制造混乱可以,亏着自己绝对不行的做人原则。顾方诚慌不择路的四处挥舞拉扯,想要寻一处支撑。 “啪!”完美贴合掌心的弧度,柔软却结实的触感,顾方诚单脚独立另一只脚高高翘起,右手伸长撑在某处,终于稳下自己的身体,倒和金鸡独立没半点区别。 手臂轻轻用力,掌心发力摁下,顾方诚这才重新站直身体,拍着自己心口后怕道:“好险好险,小爷这张英俊的脸可不能摔伤了。” 孟溪沉默地排在队列中,等待完成注册手续。就算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他也不认为和自己有关,连回头看热闹的兴致都未曾提起。 没成想,正待他要向前挪动位置时,臀部上突然传来巨力,手掌模样的东西紧紧地贴在他的......屁股上。 骤然被人冒犯,孟溪心中大怒,沉着脸转过身,怒视身后的人,等他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顾方诚一抬眼,见自己借力的那人正好是先前自己认为生人勿近气场强大的新生,脸上挂着招牌灿笑,将右手举在身前掌心对向孟溪,语态满不在意地致歉:“帅哥,不好意思啊!”说着,还下意识地蜷了蜷五根手指,一副要握不握似乎手感不错的样子。 看着顾方诚没半点诚意的道歉,孟溪被彻底激怒了,脸色铁青地缓缓将背包取下扔在地面。 “接受道歉不用脱背……我去!”清晰的鞋底在眼前放大,顾方诚后背冷汗瞬间冒出,拼命向旁闪开,躲过对方当胸势大力沉的一踹。 一招不成,孟溪迅速扭转身体,改踹为横踢,小腿如鞭,朝顾方诚胸前袭去。 “你大爷!来真的!”歪扭身子,匆忙间顾方诚知道自己再也躲不过去,只能双臂屈肘,结结实实受了孟溪这一鞭腿,向后猛退几步才勉强卸力。周围的人见起了纷争,忙向四周躲闪,一片人仰马翻。 孟溪完全没有和顾方诚废话的想法,见自己连贯的两腿被顾方诚灵巧的挡开,完全没讨到好。心中的对敌水准瞬间拔高,直接将顾方诚当作教他身手的腾哥。双腿猛地蹬地前窜,冲到顾方诚近前。 屈膝,肘击。高速挥舞的手臂划破空气,带出风声,直冲地向顾方诚下颚袭去。 “砰。” 两条结实的手臂相撞。 “还来?”蜷缩身子挡开攻击的顾方诚这下不干了。他不过就是手烂一下,摸了他一把屁股嘛,又不是故意的,怎么这个人还不依不饶,身手连他都不是对手。这一胳膊下来,可比擀面杖疼得多。 捂着刺痛的小臂,顾方诚向后狂退。打不起还躲不起么。 “卫哥,要不要阻止?”远处注册台前,负责维持秩序的学长凑到卫天翔身前,小声的嘀咕。 卫天翔微蹙眉头,心中思忖一瞬,便好整以暇地摇头:“让他们打。”他是被指派来负责今天上午新生注册的区队长,干了一早上活早就无聊地起虱子。正巧有新生愿意闹闹,看个好戏也不错。 “道歉。”孟溪脸色阴沉道,见顾方诚三两下便躲出攻击距离,身手似乎不错,再出手容易暴露自身空当。心中牢记腾哥的指导,出手前定要有八成以上把握,否则不动如山方为上策。 顾方诚眉峰一挑,没想到这个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新生居然说停手就停手,还惜字如金地让他道歉。心思翻转,顾方诚笑嘻嘻地开口:“我说同学,不过就是个意外嘛,别在意别在意……” 嘴上边打着呵呵,顾方诚一面大胆地走上前,一把揽上孟溪的肩膀。 大手挥下,顾方诚手臂还差十公分就要接触上孟溪肩头时,孟溪动了! 后撤半步,闪身,抬臂。一手准确地卡在手肘关节,另一手擒住手腕穴位,顺着关节将袭来的手臂别向顾方诚身后。最后,脚下狠扫,踹在膝弯。 电光火石间,顾方诚便半跪在地面,作贱的左手被死死扣在身后动弹不得。 本来见二人停止争斗的卫天翔一口长气还没舒完,太阳穴瞬间便狂跳起来。一股危机感在心中油然而生:这个扣人的学弟,身手不浅。一招一式干净利落有模有样,甚至比大多三年级的学长还要强上几分,分明是练过。 正待他估摸顾方诚打算怎么反击时,余光瞬间瞥见刑楼大门走出一名教官,看来好戏只能提前散场。 “停手!都给我松开。”冷声呵斥,卫天翔利落地跳下一米石台,朝纠缠的二人走去。 呵斥声入耳,孟溪手中拿捏穴位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弱几分力度。 顾方诚半跪地上,远处走来的那位黑面教官可没有逃过他的眼睛。手臂上如钢铸般结实的四指突然微松,机会来了! 手臂扭转,半蹲的左脚发力腾起,腰肢扭转。顾方诚竟是借着孟溪晃神的功夫从他手中逃出。 “干什么!”黑面教官距离孟溪和顾方诚不过二十米距离,见停下的两人又有新的动作,厉声责问。 顾方诚像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般从他手中逃出,还来不及懊悔,孟溪突然感受到臀部传来奇异的触感,随后一阵剧烈的揪痛清晰地传达大脑。顾方诚好死不死地揪了他一把,动作十分隐蔽,居然没被人发现。 孟溪耳廓瞬间便涨红了,抬手朝已经闪到人群边缘的顾方诚那张可恶的笑脸上挥去。 “住手。”随着教官又一声呵斥,卫天翔也赶到孟溪身前,稳稳地捉住孟溪扬起的拳头。 “啪!” 亲身感受到孟溪的力度,卫天翔这才知道自己先前对他的评估还轻看了几分。光凭这个力量强度,孟溪就已经和新生弱不禁风的刻板印象再无半分关联。 越过卫天翔的肩头,孟溪死死地盯住顾方诚。对方脸上愈发贼贱嘻嘻的笑脸,看在眼中格外的刺眼。 “在做什么?这里是警校,不是大街,不容许你们随意斗殴。”黑面教官随着发怒,脸色更加黑沉,双目在顾方诚和孟溪身上游走。 顾方诚赶忙挺得笔直,“报告教官,因为队列拥挤,我和这位同学产生了误会。现在误会已经解除,请您放心。”说到这里,他还刻意弯腰侧头看向还在发怒中的孟溪,“是吧……这位同学。” 众人目光汇聚,犹如千万双眼睛死命地盯住他,孟溪恨得牙痒,顾方诚后来抓那一把竟然没人注意到,难道让自己说被人摸了……屁股,咬了咬牙,只得低沉出声:“……是。”不惹事不闹事,是他从小到大做人原则。 “卫天翔,整理队伍,加速注册。”眼利如刀地扫过两人,黑面教官这才缓缓冲卫天翔嘱咐。 “是。”卫天翔平静地回答,离开前还不经意的瞥向孟溪。只是孟溪回答完话后便低下头,不知在看些什么,自然错过卫天翔考量的视线。 按照整理队伍的学长指示,顾方诚顺着队伍走到离孟溪最远的一列。 远处刑楼顶层,马佑山将先前一通闹剧尽收眼底,凭借自己优越的视力,认出打架的两人。在自己手中的名单首页上,寻到了最顶端的两个名字。 顾方诚,孟溪。 没想到这两人入学第一天就杠上,有意思,接下来有好戏看。 第二章 二零三 “等等等等!这是哪儿?妈!警察学校?”刚从机场被径直送到警校的白璟然眼睛尚还惺忪朦胧,脑子还因为时差混乱一片。好不容易睁开眼朝窗外瞧去,西南警察学院六个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顿时将他吓得冷汗渗出。 “妈,没你这么不厚道的。怎么能是警察学校呢?不是说好了玩四年吗?”开玩笑,警察学校管得那么严,他又不傻。“老李老李,掉头,我们赶紧走人!”脸色煞白的白璟然手脚并用的爬起身子,用力拍打着驾驶靠背。 “二少爷,夫人您看这……”老李转过身,面露难色道。 白夫人伸手按在自己躁动不安的儿子双手上,促狭道:“你当时不是拜托外公替你填报志愿吗,外公填的可就是这里,西南警察学院。”说到这儿,这位依旧风姿绰约的母亲,还含笑指向一旁的学院大门。“说话算话,你既然全权委托给了外公,签订了合约。如今可就没有后悔的余地。” 白璟然只觉心中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亏他如此信任外公,外公竟然!竟然转眼就把他给卖了! 更可恨的是居然到开学这一天到学校门口才告诉他,这一家老小没一个好东西! 要知道母亲虽然平日里温声细语,可一旦事成定局,就再无商量的余地。 “老李,开车,去宿舍楼。”白夫人见自己儿子颓然地跌回座位,知道他已经想通关节,任人鱼肉。“放心吧,外公体恤你,给你报的英语专业,你英语这么好,不会很辛苦。再说这也是为你的安全着想,警察学院比一般的大学管得严一些,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你呢,也好好收一收心,将来好到集团里任职。” “英语专业?”白璟然狐疑地瞥了窗外一眼,视野所至全是身着蓝色警服的男人,还有就是脸上写满憧憬的傻乐新生。手掌认命地拍在额头,向后重重陷入皮椅中,双眼紧闭做最后挣扎:“要是和外公说的不一样,我可要转学。” “行,然然你先试试看,不合适我们再转学。”压一棒槌给个甜枣,是从小到大对付白璟然的最佳手段,白夫人自然是使用的炉火纯青。 “那好吧。”事到如今,白璟然知道,就算是自己想跑,也得先体验个把月的生活再说。 车辆平稳的行驶五分钟左右,便在校园西边的一栋较新的宿舍楼前停下。 “夫人,二少爷,宿舍楼到了。”老李拉开后门,笑着指向一旁的楼道。 白夫人下车站定,瞥一眼身边磨磨蹭蹭的白璟然心里就一乐。不去搭理白璟然,白夫人向前轻迈两步,和早就等候在楼前的校长助理微笑点头。 “白夫人,老校长特意给白同学安排的宿舍楼。”强忍下不悦的肖娜娜在宿舍楼下已经站了快有十五分钟,总算是把白家二少爷给盼来。完成老校长的吩咐,将这位走后门的公子哥的注册文件亲手奉上。 毕竟看在白家大手笔的捐赠上,等一等不是啥大事。 “替我多谢老校长。“白夫人微微弯腰,从小姑娘手中接过文件袋,和白璟然一道上楼。 见白夫人和白璟然一道上楼,瞧不见背影,肖娜娜这才走远两步,撇了撇嘴靠在水房门边嘟囔道:“也不知道老校长怎么想的,非要把这种公子哥领到学校里来,还给公然走后门。”她可忘不了先前去为白璟然办理报到手续时,受到的质疑眼神,可把她难受死了。 “娜娜啊,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从地下室楼梯口拎着扫帚悠闲出现一位老大爷,老远便看见肖娜娜倚在他的水房门室旁边,一个人闷闷不乐。小姑娘是老校长老战友的孙女,大学毕业分来学校也有两年了,性格活泼,爱说爱笑,大家都管她叫小喇叭。 “童大爷,您来了。”肖娜娜站直身子,冲童大爷微笑点头,“还不是有个公子哥走后门,我给送资料来。” 童大爷抬手在肖娜娜脑后轻抚,眼眸中精光闪过,“二零三?”他不光是负责水房的开水供应,闲来无事还兼顾检查周边几栋楼的配电站维修,在学校里来回穿梭,基本上所有消息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就是二零三,不过就有几个臭钱嘛,显摆什么。在警察学院还处处特殊。” 童大爷笑着摇头:“老胡不容易啊,否则学校怎么换得起器械,还能把心理实验室落地呢。” 肖娜娜跺了跺脚,她知道童大爷说的是事实,若是没有这位白少爷的入学,学校那些陈旧的器械就还得再撑上一年,申请下一年少得可怜的经费,能不能批下来还两说。 “好了,童大爷,我下次再来跟您唠嗑。”话音落下,肖娜娜便挥着手跑开,待会儿老校长还要见个人,她得赶回去。 …… 十三宿舍楼,二零三宿舍。 头天就被赶出家门的冯哲正百无聊赖的玩着电脑上的单机游戏,他刚进门时还眼尖瞧见了留在墙上的网线头,满心欢喜的插进电脑,结果自然是失望至极,半点反应都没有。 “欸欸欸,你们干什么的!”脑中正在回忆前晚打野的情形,身后的大门突然传来一阵响动,紧接着三名社会精英模样的人鱼贯而入,两男一女,将手上一系列物品整齐的摆放在桌面上,然后四散开来,没有和他交谈的意思。一人开始整理离门最近一处的床铺,一人走到阳台,从随行的行李箱中取出一打和学校配发款式样貌一模一样的毛巾挂好,不过肉眼看去都知道质量全然不在一个档次上。剩余一人开始将银色的行李箱开启,整齐地摆入衣柜中。中间的瓶瓶罐罐更是看的冯哲两眼直发愣,什么情况,这是来个女生吗?这么娇气。 “咚咚咚。”虚掩的房门被敲响,紧接着孟溪便在冯哲满心期待的注视中身姿挺拔的走入宿舍。 冯哲估摸着这应该是他未来四年的室友之一,脸上挂着亲和的笑容起身,伸出手去:“你好,冯哲。” 孟溪目光在冯哲脸上来回扫视一圈,这才回握:“孟溪。”报完名字,孟溪便找到属于自己床铺,开始整理领到的服装,生活用品。 冯哲上下打量他见到的第一个室友,好家伙,比他还要高上小半个脑袋。不知道是不是他眼神不好,他总觉得眼前这位眼窝深邃,鼻梁高挺的人,眉眼间像是有什么难以言语的怪异缠绕他,似乎孟溪和人交流本身就是一件需要耗费极大心力的事情。 再一晃神,先前的感觉又消失不见,只剩下孟溪冷漠的神色。 在沉默寡言的孟溪处碰了个软钉子,冯哲尴尬地伸手蹭了蹭鼻尖,重新坐会椅子上去。心中哀嚎道:这个新进来的同学看上去模样到是挺帅,要不要这么高冷啊。再加上另外一个高调存在感的少爷级人物,这样的舍友,点可真背哟。 “小爷终于找到啦!”砰地一声,宿舍大门被猛撞大开,顾方诚单手搂着新发的服装,另一手拎着自己的背包,额头还不断向外冒着汗珠,脸上笑容更是灿烂。他跑了好几个宿舍楼才找到这所谓的十三宿舍楼,可算是把他累死。 正站在楼梯上弯腰整理床铺的孟溪身子突然一凝,不安的预感在心底响起,这个声音…… “哟,这位同学,原来是你啊。这么巧,你也在这个寝室?”推开门的一刹那,顾方诚便将屋中情形尽收眼底,其中三位身着深色西装,年龄一看就不是八九点钟的太阳,还有就是两个同样理了寸头的年轻人,而楼梯上这熟悉的背影他更加不可能认错。 笑呵呵地走进屋中,找到剩下的空床铺,顾方诚一屁股坐到床下的椅子上,冲对面的冯哲热情点头:“我叫顾方诚,你呢?” “我叫冯哲。” “这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顾方诚把头伸出自己的书桌笼罩范围,目光锁定在正在擦拭床板的孟溪后背上。巧合年年有,今天特别多。没想到他和孟溪居然同寝,接下来可有得乐。 他们这间寝室布局简单,一共四张上下床,床铺下面是书桌。他和冯哲在靠里的位置,而“这位同学”正好在靠他这边的另一张床。 见孟溪始终不回答,顾方诚脚下灵巧,瞬间便踩上孟溪脚下的第一级台阶,抬手便想拍上孟溪的肩膀。 后背气息靠近,孟溪眉头一蹙,仓促间只能抬起脚冲顾方诚当胸踹去。对于甫一见面就给他留下糟糕印象的顾方诚,他完全不想客气言和。 顾方诚一早便对孟溪这一脚有所准备,大手劈过牢牢地握住孟溪的脚腕,身子后仰,直接将他从上铺拉了下来。 膝盖一空,脚腕还握在顾方诚手中,孟溪只得在空中扭转身体,强行反转正面朝向顾方诚,然后空出的右脚踢膝狠踹。 顺着孟溪的力道,顾方诚没有选择硬抗,手上轻飘飘的一松,向后退去。 控制身体不失去平衡,孟溪借助楼梯栏杆勉强平稳落地,抬起眼睑盯住顾方诚。他完全想不通,警校为什么会招这样一个流氓痞子的人入校。 “我说这位同学,我只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顾方诚挺直腰板,双手举在身前,装作无辜的挤了挤眉。 冯哲老早就缩进自己的领地范围,免得被两位一见面就大打出手的神仙波及无辜。空等两秒,冯哲见孟溪没有要再出手的意愿,这才伸出脑袋轻声道:“孟溪,你们……有仇?”想了半天,冯哲只想到这么一个词才能解释眼前的景象。 “原来你叫孟溪啊,我叫顾方诚,方正的方,诚实的诚。”边说,顾方诚还礼貌地伸出手去,想要和孟溪握手言和。 孟溪被顾方诚突然的动作惊得向后退开一步,双腿前后分站,双臂横在身前,形成完美的格斗姿势。 顾方诚先是一愣,而后径直哈哈大笑起来,“孟同学,你实在是,太逗了……”哪有人握手摆出格斗姿势的,这个孟溪真是个妙人。 孟溪没有感受到顾方诚有任何敌意,这才默不作声地收回格斗姿势,重新上楼梯整理床铺,压根没有半分搭理顾方诚的意思。 “妈,就是这里吧……”远远的,敞开的大门外响起交谈声。 听清声音后,一直默不作声在房中安静等候的三名社会精英拎起早就整理妥当的行李箱快步来到门前。 顾方诚将书包一把扔在书桌上,后背依靠门板悠闲地看向大门口,他知道这个还没露面就高调至极的少爷级人物要闪亮登场了。 第三章 谈判 “然然,这就是你宿舍吧。”白夫人温柔却不失力度的声音率先亮相,紧接着身影便现身门前。 坐在上铺的孟溪停下手中动作,微微扭头,余光观察门口动静。有了顾方诚的先例,他再也不敢掉以轻心。 白璟然便顶着众人的目光出现在门前。 顾方诚越过白夫人的肩头看向其身后半个身位的白璟然,长得白净,身高也不错,勉勉强强比他矮个两三公分,身子骨嘛,单薄了些。眉眼比看起来老实闷骚的孟溪要风流几分,不过赶小爷我恐怕还是遥遥不及。 心中打分判断完毕,顾方诚直起身走到二人面前:“阿姨好,我叫顾方诚,应该是和您儿子同寝室。” 微微朝身侧的三位助理点头,示意他们离开。白夫人转头便热情地握住顾方诚的右手,“顾同学啊,今后我家然然就拜托你们多照顾了。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家,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们还多担待。” “小事情,包在我身上。”顾方诚响亮地拍在自己胸脯上,向侧弯腰挑眉爽朗地笑道:“这位同学……怎么称呼?” 白璟然眼睛微眯,他还没见过比他还要自来熟的人,今儿算是遇到对手了,“白璟然。” “白同学,这位是冯哲。”顾方诚不露声色地把手从白夫人紧握中撤出,指向身后正在看戏的冯哲。再一歪头,指向侧头顶的孟溪,“这是孟溪,看来今后就我们四个人同寝室,兄弟照顾你们。” 白夫人笑眯眯地上下打量顾方诚,似乎对他爽朗的性格十分满意。 顾方诚也不躲不闪,由得白夫人打量。 半晌后,白夫人这才转身握住自己儿子的手,“然然,那妈妈走了。你要和同学们好好相处,听见没。” 白璟然乖乖老实地点头,“知道了,妈。” “那有事情记得给妈妈电话,妈妈就先走了。”白夫人恋恋不舍地拍了拍白璟然的手背,三步一回头地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直到身影再也瞧不见,白璟然乖乖模样顿时收敛不见,转而代之的是紧皱不解的眉头,嘴里还念叨道:“完蛋……完蛋。我怎么就跑到警察学院来了,这下死定了。” “怎么,白家少爷不是自愿的?”顾方诚抬手指向白璟然的书桌上隐在一角的纸袋,金色的白森集团标志赫然显露。川内最大的医药集团,就是国内也能排进前五的大公司,果然是大富人家的少爷哟。 白璟然用力朝顾方诚挥手,“还自愿,我躲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主动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不行不行,我要想办法离开,还好我只是英语系,至少这一个月的日子还没那么难过……”蹭着自己后脑勺的碎发,白璟然绞尽脑汁地思索该找什么借口说服妈妈把自己从这个和尚学校转走。 听见英语系三个字,孟溪和顾方诚同时皱眉。不过顾方诚很快便解开眉头,大手一揽便搭在白璟然肩上,“兄弟,告诉你个不好的消息。” 陷在困局中的白璟然顾不上搭理顾方诚,嘴上下意识回道:“什么?” “如果我观察的没错,这个寝室里四个人应该都是侦查系……” “什么!”一声惨叫在十三宿舍楼内响彻,久久余音不散。 …… “老校长,好久不见。”行政楼,校长办公室内,雷闫端坐在会客椅上,微笑直视对面头发已然花白一半的胡理。 胡理没有给雷闫好脸色,冷哼一声:“雷处,是好久不见。您大老远的飞来,有何贵干?” “这您就跟我打马虎眼了,任务指令您是清楚的。我今天来,不过是看看您而已。”雷闫对老校长的敌意出处心知肚明。马佑山是老校长一手教导出来的得意门生,结果到他手下不过七年时间,就一身伤病,性情乖戾地返回学校,不再与人交流,沉默寡言独来独往。在老校长看来,一个如此好的警察苗子就这么毁在他手中,心中没有怨气才是出奇。 “哼,你上一次就是这么一纸调令便将人提走,你看看结果,结果怎么样,啊!”猛一拍桌,老校长心念起马佑山就是一肚子闷火,那可是他最得意的门生啊,入职一年便被部里调走。本想着升职算是好事,没成想半年前便带着一瘸一拐的左腿和再也无法剧烈行动的身体回到学校,要求申请入职当一任中队长,算是给自己寻个养老处。 才三十岁出头啊,马佑山身上的暮气都快要赶超他这个老头子,他能不气愤么。 雷闫始终维持着微笑,心里却对眼前这位外号老狐狸的老校长充满敬意。要知道这所学校以前只是中专,地方又在偏僻的川南小城,要不是国窖1573的名头,恐怕都没多少人知道这座城市。是老校长带着一群老师跑资金,跑项目,一点点苦干,发展到现在成为四川唯一的本科警察学院。 “我不管你们什么命令,既然你要在我的学校里搞这什么劳神子计划,那就必须得软硬件全跟上,不然到时候就是去送死,我可不想我的学生又变成小马那样。” 来了!雷闫盖在膝盖上的手掌轻微蜷缩。他今天来就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就算是再大的代价,也一定要达成。 “有什么要求,您说。” “我们学校那批枪械都不知道旧成什么样了,学生一年能打上五发就不错,你说这怎么能喂出神枪手是吧。到时候你的人去执行任务,结果枪打不准怎么能行呢。”胡理双手搭在木桌上,拇指摩挲食指上的老茧,慢条斯理的开口。 “好,您要多少。”雷闫咬住后槽牙,胡理一上来就是子弹配额,看来今天不掉层皮怕是走不脱。 “枪要全换新的,子弹嘛,十倍,五十发。我说的是全院的所有学生,可不只是你那几个宝贝。”胡理笑眯眯地盯着雷闫咬牙切齿的模样,心里乐得开花。 “……好。” “光有子弹还不行啊,没有好的射击教官,你的宝贝们也练不出来。” 雷闫深吸一口气:“行,一个星期后到任。” “这个倒不着急,晚两个月最好,等我军训完再上任,还能少发两个月的工资。我想想还有什么缺的……”胡理抬手刮蹭自己满布白刺的下巴,眼睛眯得像个老狐狸。 “省厅要搞个心理实验室,说我们学校师资力量不够,一直没定下来。这实验室非得落在我们学校不可,你得去厅里帮我要来,另外再给配个高级别的心理专家,你也给我调一个来?” 雷闫几乎是从喉咙中强行挤出一个名字:“杨小玉。” “谁?” “公大李梅教授最得意的学生杨小玉。” “那还差不多,算你小子识相。让我老头子再想想……还有什么缺件,正好你一并给我补齐……格斗训练馆所有的器械也一并换新的。” “好。” 雷闫心中滴血啊,射击教官还好说,找上些退伍的狙击手足以胜任,部里这类人才从来不缺。心理专家可是屈指可数啊,这么横刀夺爱,他心疼。 若不是计划必须要老校长通力配合,他一定不会求到老校长这里来。这老狐狸,从来都不肯吃亏。 “暂时想不到了,等我想出来的时候给雷处长去个电话?”老校长盘算一圈,发现以前学校里亏欠的窟窿大多都因为白森集团给填补上,计算机实验室,法医实验室等都可以换上一批足够新的设备,倒是用不上雷闫出血。 “行,那就一言为定。”话音落下,雷闫一秒都不愿多做停留,利落地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 刚走到门边,就听老校长慢悠悠的声音传来:”我的退休申请是你压下来的吧,去年就该到点了,一直压着不批,就是为了你这个计划?“ 雷闫转过身一笑道:”您明明知道原因,还用得着我再解释?“ 老校长噎了一下,挥挥手:“走吧走吧”,见人出去,才小声嘀咕了一句:“小狐狸。” 走到楼下座驾旁,雷闫停下脚步,脸上憋闷的神色瞬间敛去,扭头回望校长办公室的窗户,心中轻笑:这个老狐狸。 他非要这个心理专家恐怕有一半是为了他的宝贝徒弟马佑山,想要将他从任务失败的阴霾中拯救出来。 想到这里,雷闫从上衣兜中摸出手机,拨出一串号码。 “喂,我是雷闫。我从胡理的办公室出来,你恐怕得直接上任……什么?你已经到了。好吧,没想到你连老狐狸都算计在内,那计划就全权交托给你。” 挂断电话,雷闫环视扫过熟悉的警校风景,青葱的绿树,钢铁森林般整齐排列的建筑,井然有序的岗哨。恐怕这座不起眼的警察学校要有与往昔截然不同的四年了…… 目送雷闫离开,肖娜娜站在楼道上向下瞧了半天,确定雷闫已经远走不会再回来后,才一矮身窜进老校长办公室。 “老校长,刚才那是?”她老早便赶来替老校长守门,对这个莫名出现的生面孔好奇的很。 老校长这下完全不收敛脸上的笑意,肖娜娜看着就是活生生一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模样。 “你别管他,他就一个小狐狸,翻不起天。对了,去帮我看看这一届的优质生源安全到达没有。招生组千辛万苦挖来的宝贝,我的优质生源啊,可不能出茬子。”老校长摆摆手,示意肖娜娜别在自己面前晃悠,去瞅瞅前面的报到情况。 “优质生源……哦,我知道了。”肖娜娜一拍自己脑门,这才转过弯来,想通老校长在说谁。“行,我这就去看……” “砰!” 房门被踹开的巨大声响吓得肖娜娜硬生生把最后一个看字憋了回去,紧接着后背袭来一股冷意。 “马老师。”转身点头示意,肖娜娜小腿扑腾的飞快,迅速消失在校长办公室内。这学校里她谁都不怕,就怕这一位。要知道马阎王的名号可不是白来的,那可是口耳相传,最终才风靡全校的。 “老师。”嗓音在喉咙管咕噜一圈,马佑山这才压下心中喷薄的怒意,勉强维持住情绪道。 胡理对马佑山的来意心知肚明,那根本就是他的手笔,此刻自然不会焦虑,反而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 吹散聚拢的茶叶,呷上一口龙井,老校长瞅了瞅马佑山,见他快要憋闷不住,才悠闲地开口:“佑山啊,来找老师有什么事?坐坐,坐下说。” 马佑山一瞧胡理的作态,立刻明白这老狐狸其实心知肚明,故意在这儿装蒜呢。 “啪。”一份文件被马佑山摔在桌面上,封面赫然是这一届新生的宿舍安排表。 第四章 特殊待遇 “老师。”马佑山压低嗓音道。若不是他精心安排的人员名单被老师稀里糊涂安插一个人进去,他恐怕也不会登门质问。 “佑山啊,老师知道你想问什么。”暗叹口气,胡理站起身来,绕到马佑山身后。自从大半年前那日马佑山突然现身学校,性格便全然大变,往日的开朗乐观再也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阴沉忧愁和沉默寡言。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肯松口,还是他几经周转,托了不少关系,才勉强打听到一些消息。 “不就是放了个人进去嘛,不影响你的打算,你照常上课便是。”轻轻地拍在马佑山肩头,胡理加沉语气道。 马佑山抄起桌上的名单,翻出孟溪与顾方诚所在的那页,指着白璟然的名字冷声道:“一颗老鼠屎,能坏一锅汤。把人调走。” 他好不容易从这届学生中挑选出这三名有潜质有特性的人才,正打算倾尽心力用四年时间将他们培养出来,输送到部里弥补他任务失败的过失,没成想开学第一天,他就发现他安排好的三人寝室瞬间便多出一人。 白璟然,走后门进入侦查系的二世祖,公子哥。 “佑山呐,不过就是个寝室安排,有什么问题嘛。你要训练照常训练,干嘛非要把人调走。”胡理语重心长地边说边拍打马佑山僵硬的肩膀,“再说了,你瞧其他哪个宿舍楼还有空床位,我能把人往哪儿调。我总不能给他单独安排一间宿舍吧,这可不合规矩。” 马佑山张口有些语塞,他来之前确确实实也核实过,其余新生宿舍全部满员,半个空位都没有。 “他才英语系的分数,为什么调到我侦查系来?”一关攻不下,换个山头便是。他一定要把白璟然踢出他的视野。 “他家那么有钱,想读什么样的学校不行,非得到警校来受罪?” “就是太有钱了,才来警校的嘛,安全。” 说着,胡理弯下腰去,从抽屉中抽出两份文件递给马佑山,“这是白家对学校的无偿捐赠,这样一批资金,几乎能够将学校陈旧的设备全数翻新。再加上白璟然是当年牺牲的老战友的外孙,他外公亲自给我打的电话,佑山啊,你说,我能不答应吗?“ 马佑山将手中资料快速浏览一遍,彻底语塞。他太明白白家捐赠的这么大一笔金额对学院来说意味着什么,老校长之前便是为了资金一事整天操劳过度,他虽然不说,却始终看在眼底。现在怎么又钻出个牺牲的老战友。 “什么老战友“ “是我年轻时当警察的同事,因公牺牲了,这白璟然是她的外孙。“ “我查过他的档案,明明他自己报的就是英语系,学校为什么给他改专业” “我们学校侦查系是龙头嘛,毕业证上看着也光鲜不是。” 可是这白璟然…… “你看他这成绩,太糟糕。” “他……英语好,英语好。”胡理也知道白璟然几斤几两,只好苦笑道,“他英语成绩可有一百四十多分,在我们学校可算是首屈一指。” 马佑山心中碎骂:英语好有个屁用,与他侦查系何干。 “就一个学期,如果他通不过考核,我立刻给他转专业,这总可以吧。不然我这老战友那里,着实是交不了差。”瞧清马佑山眸底的纠结之意,胡理腰背微微佝偻,语态迟缓妥协道。 再要推脱就毫无道理,马佑山定在原地反反复复纠结好一阵,胡理也不催他,终于忍下心中不快:“只给半个学期,达不到我的目标,就立刻让他滚蛋。” “好好。”在马佑山瞧不见的地方,胡理眼中冒出一缕贼光,写满了算计,总算把人暂时安抚住。望向马佑山孤单离去的背影,重新落座的胡理轻叹口气,心道:希望这一次雷闫的计划能够让佑山重新振作起来吧,不然这孩子,可就真废了…… …… 二零三宿舍 “走吧,咱们食堂吃饭去。”瞧指针快到正午十二点,胃里早就一空的顾方诚率先从床上蹦起,招呼余下三人一道前往。 “别啊,咱就不吃食堂了吧。”白璟然坐在椅凳上,扬起手中刚刚熄灭屏幕的手机,笑道:“门口有一家不错的饭店,我刚订了位置,算是我做东,请大家吃第一顿饭,大家将来多关照。” 他已经完全想通,这鬼地方就不是人待的,半个月后开始筹备,一个月后铁定离开警校。既然计划制定清楚,那他这段时间自然也不能苦着自己,有得吃不能错过,委屈自己可怜的胃。 听见有人做东,冯哲立马将头从上铺伸了出来,瞧向自己隔壁的白璟然,有几分犹豫:“出去吃饭集合不会迟到吧?” 顾方诚双臂撑在床沿上,一跃便从上铺翻下,蹲在地上就开始系鞋带,嘴里赶忙道:“来得及来得及,我打听过,下午两点半刑楼集合,现在还早着呢。”有冤大头愿意请客吃饭,他自然求之不得。食堂的饭菜哪儿比得上外面的馆子,再加上白少爷的身价,怎么也不可能掉档次。 冯哲见状,也从上铺利落的翻下,准备一道离开。 “欸,孟溪你不一起吗?”穿好鞋子,冯哲发现坐在书桌前的孟溪始终没有动静,有些疑惑。 孟溪将手中的书籍翻到下一页,平静地回道:“不用了,你们去吧。” “得嘞,看来孟同学是铁了心要把自己孤僻起来,你也别劝他。”抄手站在门边,顾方诚嘴角一撇,边说话边打量着孟溪,真是够可以的,人家这是瞧不上咱。从进屋收拾完行李,孟溪便开始认真学习。据他有心观察,除了上一次厕所之外,其他时间连丝毫走神都没有,更是没有半个字从那张嘴中飘出。 在书页上勾画的笔尖瞬间停滞,孟溪心中突然回想起临上火车前,张婶的劝导:“小溪啊,你很聪明很优秀,这一点我和你张叔都很放心。可你到了学校,不能再这么不说话,不和别人做朋友,你知道吗?你现在普通话说得很标准了,不会有人笑话你的口音。到了学校,和同班同学,和你室友要好好相处,多向他们学习……” “是啊,孟溪,一道吧。好歹我们分到一个寝室呢,以后可要做兄弟的。”冯哲见孟溪停下手中动作,感觉有戏,立马加入劝说阵营。 “赶紧的,食堂多难吃,哥带你去吃好吃的。”顾方诚也不管孟溪答不答应,一把便将他从椅子上拽起,朝门外拖去。 手腕反转,下压,孟溪瞬间挣脱顾方诚的控制,定在原地。却在下一秒被冯哲推搡,径直走出宿舍。“走吧,别想了,就吃顿饭而已。” 缀在已经勾肩搭背的顾方诚和白璟然身后,孟溪刻意控制脚步,与顾方诚保持安全距离,在心中暗自打量。 这个人甫一见面便与他产生纠纷,手脚更不安分。亏就亏在,这个人身手不差。虽然打起来不如自己有章法,更多的是流氓阴招,可两次对手下来,他硬是没有讨到半分好。 他来有他必须要达成的目的,既然如此,还是远离顾方诚要更加稳妥。 一边琢磨接下来的学习生活模式,四人一面下到了一楼。 下意识地瞥向水房门卫处,孟溪想要寻到早晨遇见的那位老大爷,对他道谢。要不是老大爷好心指路,他恐怕也要在校园里转上半圈,都找不见这个十三宿舍楼。然而水房门卫室却空无一人,没有老大爷的身影。 “不对啊……”走在最前端的白璟然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孟溪身后。 顾方诚跟着他停下,回头瞧向孟溪:“怎么了?” “整栋楼,好像就只有我们在。”他从小到大到哪儿都是特殊对待,自然对异常以及别人的注视格外敏感。从今早进入宿舍楼开始,一直到他们现在离开。整栋十三宿舍楼都安安静静,没有丝毫他人的声响,这不应该啊,难道说整栋楼就只有他们四人? “就这事儿?”顾方诚见他神情严肃,还以为出了什么要被退学的大事,结果没想到就这么简单。 耸了耸肩,顾方诚解释道:“这栋楼目前的确只有我们在,其他新生都安排到十,十一,十二,三栋楼入住。据我今早从学长那里打听来的消息,这栋楼以前是干训所,因为校舍不够才征用作为我们的宿舍楼。其他寝室都是大三的学长住,咱们运气好,老天爷赏光,让我们住这里。” “怪说不得,大一就我们四个有这待遇呀,特殊人才待遇果然不一样。”冯哲这才恍然大悟,他怎么说宿舍楼里又是独卫,又是热水供应。还和其他新生六人间不一样,他们可是四人间,宽敞舒服得多。 孟溪不露声色地扫过白璟然,天上不会平白无故掉下馅饼。他们之所以被优待,恐怕是和这位来头不小的公子哥有关系。 眼珠子转上两圈,白璟然显然也回过味来,笑着摇头。“看来老天爷对我还不错,走吧,吃饭去。”说完便拍了拍顾方诚的肩膀,大步流星地向校外走去。 第五章 川香小楼 白璟然与顾方诚勾肩搭背冲在前面,孟溪和冯哲慢吞吞地吊在后面,四人一路嬉笑调侃,穿过学校大门还没有真实发挥作用的岗哨,四人立在大门前,挡了大半风景。 “白少,我们怎么走?”搂着白璟然的肩膀,顾方诚吊儿郎当地抬起空闲的左手,指向眼前荒芜一片的街道。这里是警察学院,地处城市边缘,学校大门十分开阔,附近连个鸟都没有,白少居然还说餐馆就在学校周围,他看就是扯淡。 白璟然悠哉地从裤兜中掏出手机,按照地图显示站在原地辨认方位,然后大手一挥:“跟我来!”率先带头,便朝学院对面街道走去。 冯哲搓了搓手,用肩膀顶了顶孟溪,悄声道:“白少带我们去的地方档次一定不会低,今天有口福了。” 孟溪没有搭话,甚至于他的精神压根就没有放在这餐饭上。此时此刻,他心里积压许久的念头快要按捺不住的即将躁动起来。 顾方诚和白璟然急冲冲地穿过街道,站在一条狭窄的小路口暂时停下脚步。 探头朝里望了望,顾方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小摊贩小商铺塞满了小巷,喧闹非凡。可从大路上粗略的扫过一眼,很难发现其中名堂。“我说白少,你订的餐馆不会在这种地方吧。” 白璟然心里没来由的一虚,抬头瞧上一眼路牌:“沱江西路,是这里。”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虽然心底已经对餐馆不抱任何希望。 “得嘞,你那家馆子叫什么名字,我去给你找找。”顾方诚向左屈下身子,伸长脖子想要将长巷一眼望到头。只可惜树荫长得太过茂盛,他只能看见些个影子,其他啥都瞧不清楚。 “川香小楼。”白璟然扬起手机道。他可是在网上搜罗了半天,终于在学校周边找到这么一家口碑绝佳的餐馆,来过的人评论都是五星,他才赶忙打电话订座。至于怎么会在这么一条其貌不扬的小巷里,他只能祈祷是老板大隐隐于市,酒香不怕巷子深。 顾方诚胃早就饿得空落落的,孟溪走在最后还慢条斯理丝毫没有着急忙慌的样子,他索性朝几人摆手,率先朝前探路。 白璟然来不及抓住顾方诚,只能看见长腿一迈,就开始在街道上狂奔。 “我靠!你等等我。”白璟然挥出的手臂只来得及抓了把空气,朝顾方诚的背影挥了两拳,也跟着开始飞奔起来。 冯哲傻眼地瞪着一言不合就狂飙的二人,一头黑线,“他俩这是饿死鬼投胎吗?”说完,也一把搂上孟溪的肩膀,加快步伐起来。 孟溪被冯哲拖拽,不得不打断思路,开始打量起小巷来。和他高中校门外的小巷几乎没有区别,挑着水果零嘴在街上吆喝贩卖的小贩,购买文具的小商铺,老板百无聊赖地扇着蒲扇驱走最后的暑气,一家又一家毗邻的面馆,馄饨店,地上的油垢恐怕清洗三天三夜都蹭不掉。想来是因为警校开学的缘故,小巷里的各家铺子里有不少人在忙活,货品堆得到处都是。 狂奔不止的顾方诚在高速运动中快速的扫视整条街,小街不长,很快跑到头都没瞧见一家像样的馆子,不得已在尽头停下,质疑道:“我说白少,你有没有搞错。这哪里有什么川香小……”最后的楼字在喉咙管咕噜个转,硬生生被顾方诚吞了回去。不敢置信地抬起手指向自己身侧一家不起眼的店面,“我去,这不会是你定的餐馆吧。” 嘴巴灵活如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家餐馆,头顶的招牌字迹已经淡到肉眼都快要无法分辨的地步,整个店面就是个二十平见方,几张红木桌,几张木椅,一眼能够望穿的小店,在四川这种小店有个特别的称呼:苍蝇馆子。 白璟然停下脚步,站在顾方诚身侧,嘴角不住地抽动。这和他所想象的,是不是差距有点太大…… “是订餐的白先生吗?”一个光头模样挺着啤酒肚的男人从店铺里走出,一口泸州普通话,十足的乡土味。 白璟然强忍下掉头就走的冲动,十分勉强地小幅点头。 不料顾方诚向横大跨一步,指着白璟然道:“就他,他定的餐,他姓白。” 光头男人咧嘴一笑,热情招呼道:“快进来快进来,包间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他做生意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操着一口标准普通话打电话来订包间,可把他给激动坏了。 白璟然站在门外完全挪不动步子,浑身僵直,涨红了脸,恨不得直接消失。有没有搞错,他明明订的是川香小楼,那种环境典雅的私房菜餐馆,从哪儿给他蹦出来这么一个苍蝇馆子。 顾方诚见白璟然一副无地自容的模样,乐得落井下石,一把钳住白璟然的手肘,就把他往里拉,嘴上还一边叫喊:“老板,就你这小店居然还有包间哪,哪儿呢,头前带路。” 孟溪和冯哲踏进小馆看见的第一幕便是顾方诚就像拖个物件一样,把白璟然在地上摩擦拖蹭前行。 光头老板走到最里,一把扯过个竹制屏风,哐哐两下撑开,指着被隔出的一张圆桌笑呵呵地开口:“看你这小兄弟说的,怎么没有包间,这里,小楼独家定制,包间。” 白璟然暴脾气再也藏不住,呛声质疑道:“楼,楼呢?你这就一层哪儿来的楼?”被网上的虚假信息欺骗一通,他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他堂堂白家二少,怎么会沦落至此。 光头老板笑眯眯地指了指角落里隐秘的石梯,“诺,那不是楼嘛,整栋楼都是我的,所以叫小楼。不过上面是给我睡觉的,不是给你吃饭的。” 白璟然一时被噎得呼吸都快没了,心中郁结不再开口。他需要时间来消化自己做出的蠢事,他怎么能这么笨。他想不通,他打死也想不通。 就在白璟然闷闷不乐的时候,冯哲带着孟溪也挤进屏风后面,拉开座位落座。 光头老板见四人坐定,忙递了一张东西在白璟然面前道:“小兄弟,点菜吧” 白璟然瞪着眼前这张a4纸,嗯,还塑封了,起了一层毛边的所谓菜单。那上面厚厚一层油腻,怎么也伸不出手去接。 顾方诚四下乱晃两眼,再扭头便瞧见白少爷已经近乎痴傻的神情。哈哈一笑,越俎代庖道:“也不用菜单了,老板只管上你的拿手菜,分量你估摸着够我们四个人吃就行。”再不吃饭,他可要饿得发脾气,小爷也是有暴脾气的。 白少爷趴在桌上哀嚎不止,心里默默流泪。他在国外亏了整整三个月,好不容易回来想着趁这个机会吃顿好吃的。这下好了,好吃的也没有了,最后一个打牙祭的机会也没有了。 冯哲捂抿着嘴忍不住地偷笑,看这位富二代吃瘪,真是暗爽。 “……毛血旺,酸菜荤豆花店里的招牌特色,红烧黄辣丁,水煮肉片,麻婆豆腐,炝炒时蔬,紫菜蛋花汤。”四人没等多久,老板就麻溜的开始上菜,卖相虽然不怎么地,闻起来倒是喷香,把趴在桌上装死的白璟然唤醒。 吸耸两下鼻子,气味顺着神经传入大脑,唤醒味觉。白璟然手里捏着筷子盯了半天,不确定地说道:“这好像,还行?” 饥肠辘辘的顾方诚才没有管白璟然,第一道水煮肉片上桌时,他下一刻就稳准狠地下筷,两三片肉片直接下肚,“哇,老板,手艺不错啊。够正宗!”吃得满嘴流油。 顾方诚被烫得嘶嘶地呵气,还不忘冲厨房灶台旁的老板竖起大拇指,惹得老板哈哈大笑道:”几位小兄弟是今年的新生吧,不是我吹,我这小楼可是十里八乡最有名的五星级苍蝇馆子,以后你们就知道我这小楼的名气了“。 孟溪相对顾方诚豪放派吃法就要克制的多,他等到白璟然试探地下筷后才开始往自己碗里夹菜。吃上两筷子,开始还在思考该怎么错开时间安排,后来就被麻辣的血旺抢走注意力。他一个北方人,还是第一次吃到满桌的川菜,麻得他嘴皮开始发木还停不下筷子。 “这不错啊,这鱼也不错,豆腐也好吃。”打开新世界大门的白璟然这下彻底胃口大开,一边往嘴里刨饭,中和辣味,白璟然一面好奇得开问:“警校到底是怎么样的,你们快给我讲讲,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他对自己的未来可是有无限的担忧。不用去特意了解,傻子都知道警校生活一定是苦逼到不行,什么操练,惩罚之类的一定不会少。想到这里,白璟然脸就开始发苦。 顾方诚大手一挥,就开始眉飞色舞地讲述起来:“老白啊,我给你说,这个警校嘛,一般从早上开始就要操练,出早操,都是几公里起算。我就不说整理内务,吃饭列队这些小意思了。就连出校门都要申请假条,上课还要排队进教室,每天至少集合点名五次,要是动作慢了,迟到,还要被惩罚……” 顾方诚每讲出一条,白璟然的脸色就多青上一分。到最后,已经是眉头苦皱,委屈到极点。 “孟溪,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这一定不是真的。”求助地拍上孟溪的胳膊,白璟然不愿意面对现实。 孟溪被他哀屈的眼神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忙不迭地抽出自己的手臂,勉强点头:“他说的对。” 冯哲被白璟然的演技逗得捧腹大笑,笑得眼泪狂飙,“白璟然,你太逗了。我再告诉你个更惨的事实,宿舍里没网,哈哈哈哈……” “什么!” 吃得半饱,四人进食的速度总算是降下不少,顾方诚招来老板添饭后放下自己的空碗,眼珠子一转,坏主意就钻出来。 “正好人齐,我们来排排年龄!”占便宜的事情,怎么能少了他顾方诚。 第六章 排行老三 “大家将来都是一个寝室的兄弟,朝夕相处四年呢,不如我们排排年龄大小怎么样?”顾方诚双眼闪着狡黠的光亮,开口提议道。他算盘已经打好,从小他一直都是同届学生里年龄最大的,在厂里也一直是顾大哥顾大哥的被一群子弟孩子拥趸,这么论资排辈,他肯定能找到合适的理由稳压这个孟溪一头。 “我没问题,我十月初的,当初上小学还找了关系才进去。”冯哲欣然同意,大家总不能一直叫名字吧,称兄道弟听起来多亲切。 顾方诚期待地转过头,盯住白璟然。 白璟然微一耸肩,“六月十一。” 剩下三人齐刷刷地转头,看向默不作声的孟溪。 迫于视线压力,孟溪勉强开口回答:“八月二十五。” 成了!顾方诚心中的忧虑瞬间消褪,不怀好意地盯着孟溪,朗声道:“那就简单了,我一月二十七,年龄最大,就叫我顾老大。璟然就是排老二,就二少吧。总不能老二老二的叫,你说是吧,白少。”说到这儿,顾方诚还刻意冲白璟然扬了扬眉,眼中含义你知我知。 “然后孟溪是孟老三,冯哲也就不要叫老四,叫小哲,亲切些。从今往后你们都归我顾小爷照顾!”顾方诚用力拍下胸脯,不忘瞥上一眼孟溪和冯哲的表情。冯哲长了张娃娃脸,一看就是稚气尚未褪去的模样,喊小哲最合适不过。孟溪反倒是神色平静,眉头微拧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璟然骤然被喊老二,也不恼,待到顾方诚的余音散去,才悠哉游哉地开口:“不好意思,我是九四的,应该比你们都大一些。”他小时候不愿意去上小学,在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终于是晚一年上学,从小到大都比同龄人整整超出一岁。 顾方诚贱兮兮的笑容凝滞在脸上,怎么事情发展和他想象的有几分出入呢。 “我也不用你们喊我大哥,就白少吧,听着舒服。”白璟然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欣赏顾方诚脸上阴晴变幻。 陡然间从老大降作老二,顾方诚心里一阵愤然。他的大哥地位就这么错手失去,以后该怎么照拂小弟啊。 孟溪坐在顾方诚对面,开始欲言又止地微动嘴唇。 冯哲好奇地问道:“孟溪,你想说什么?”反正怎么看他都是最小的,不挣扎不挣扎,看戏就好。 孟溪心中提起口气,低声道:“我,九三年。” 正在喝茶调整情绪的顾方诚瞬间心态崩塌,茶水霎时间灌入喉管,拍着胸口一阵猛咳。 “咳咳……咳……” “你说什么?”缓过气来,顾方诚双手用力撑住圆木桌缘,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孟溪看起来一点都不成熟的样子,居然是九三年? 孟溪微微别开头,不去理会顾方诚的质疑,他本来就没有兴致参与所谓的山头主义称兄道弟,若不是不想被顾方诚平白无故压一头,他也不会解释自己的年龄。 “孟溪,你九三年?”白璟然这才正眼瞧上孟溪一眼,没想到始终沉闷不显山不露水的孟溪居然是四人里最大,倒是令他感到出奇。端起水杯自然的润喉,而后发问,“怎么读书这么晚?” 孟溪想了想,解释道:“书读得晚。” 白璟然见孟溪不愿意过多解释,也不过多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与人知晓的秘密,保持距离感,大家彼此都舒服。 视线移开,见他们没有追着问,孟溪心中陡然长舒一口气。 他打小跟着父亲在山林里捕猎,住在深山老林里,7岁那年上了他们那里的乡小学,母亲是少数民族,别说认字了,连汉话都不会说,他的汉语一直带着很奇怪的口音,到学校总被同学笑话,没读几个月就跑回家再也不去。 若不是第二年机缘巧合救了张叔,被张叔带到县城上居住,才能有机会正儿八经读书。不过从小便比身边人大上两岁的缺陷从此都无法抹去,成为他心头一根刺。 顾方诚无语凝噎,没想到这么算下来,他竟然变成了老三,孟溪摇身一变成为老大,风水就算轮流转,也不至于这么快吧。 白璟然无所谓地点头同意。他从小头上就有个亲哥,家里也喊他二少爷,现在排行老二反倒是习惯。只要不是顾方诚,他都可以。“那就清楚了,孟溪是老大,我是二少,顾方诚是……” “不准叫我老三!”白璟然梳理辈分的话音还没有说完,便被顾方诚愤怒地阻止,“谁要是叫我老三,我就和谁拼命!都不准!” 冯哲鄙夷地看向满目愤懑的顾方诚,“老三有什么问题,和你不是很搭配?是吧,孟老大。” 顾方诚瞬间转移枪口,对准冯哲:“小哲,你看你这就不地道。我也没叫你老四是吧。小爷我是决不能被称呼为老三的,我就不和你论年纪,你叫我方诚就行。方正诚实,多好听。” 孟溪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听了顾方诚的话心下一阵耻笑,哪里看得出这个人方正诚实了。没心思参与顾方诚的胡搅蛮缠,一心在想下午该挑什么时候去找校长,他这个想法盘算很久了,校长能不能答应,心里着实没底。 “怎么样,菜合胃口吗?”光头老板摸着自己蹭亮的大圆脑袋,再一次笑呵呵地钻进屏风后,手上还端了四个瓷碗。 “好吃好吃,老板你怎么称呼?”顾方诚瞬间把握这个切口,转变话题。 光头老板笑眯眯地说道:“叫我胖哥就行,随意随意。送你们几个小伙子几份凉糕,解解暑。”白糯糯的凉糕像个大胖小子一样瘫在碗里,晶莹剔透,淋上了特制的红糖汁,作为甜点看得几人食指大动。 “行,谢谢胖哥,我们就不客气了。” 舀下一勺送入口中,顾方诚好奇的开口:“除了白二少是被暗箱操作调进侦查系,你们都是第一志愿吗?” 冯哲摇了摇头:“我报的信息安全,估计是分不够吧,不知道为何调配到了侦查,我也搞不清楚。” 顾方诚挑了挑眉,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警察学院刑侦类应该是收分最高的系,冯哲倒是稀奇,偏从别的专业往侦查调配。不过管他呢,反正他是实打实的被录取侦查专业,心满意足。 “你分多少?” 冯哲挠了挠头,“没多高,就四百九十七而已。刚好高二本线一分。”他算是拼了老命,才考出这么个分数,还是超级不错的发挥。 “那你没我高,小爷可是考了五百四十六分,还差二十分就到一本线,估计咱们系没什么人比我高。”顾方诚洋洋自得的道。 亏得老妈咬牙大出血,最后一个月给他找了四个老师脱班一对一辅导,他高考不知是不是神明显灵,往日里只有三本线水平的他居然超常发挥,成为一匹黑马。光辉事迹厂里都传遍了,都说他家一定是祖坟冒了青烟,这种混小子都能考上二本。老爹的黄荆条子愣是被老妈没收,不准再暴力对待他,着实让他过了个舒坦的暑假。 “那可不好说,我昨天报道注册时可听老师说,今年来了个优质生源,比一本线还高不少,就在咱们侦查系,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跑到咱们学校来。”冯哲可没想过要顾及顾方诚的面子,及时给膨胀的顾方诚泼上一盆冷水,筷子还不忘重新伸向桌上的黄辣丁。 优质生源四个字一出,顾方诚好不容易重新挤出的笑容再一次凝滞,然后他灵巧转动的眼珠便捕捉到孟溪咀嚼食物的腮帮子突然停下,抬起的竹筷定在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靠!不是吧…… “孟老大,你不会就是那个优质生源吧?”白璟然夹上一竹筷的春笋片放在碗中,调笑着戳破。没想到他们寝室运气这么好,还能摊上唯一的一个优质生源,恐怕很快就要全校出名咯。 孟溪这下才觉得身子仿佛被注入水泥,从腰椎往上,一直到头皮,都僵硬难动半分。优质生源,说来好听。可是听在他耳中,却是刺耳的讽言,将他挂在墙上任人嘲笑。 若不是那日为了救孩子下河,以至于高考时生病发烧腹泻,他又怎么会发挥失常到这个地步,来到这所学校。 “比一本线高?那来这山旮旯干什么,随便报北京,广东的警校都能进啊,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吗?”顾方诚不爽地直接反问。 孟溪听清他的话,眼中的落寞更深几分。当初他一心想考公大当警察,高考却失利,错失了公大的特招。北京广东的学校生活费可是很高的,他不想再给张叔家里添麻烦添负担,否则才不会选这所便宜的二本学校。 “孟老大以后可要多照顾照顾我,我文化课糟糕的很,最不会读书。”白璟然爽朗地笑了两声打哈哈,指着自己说道。且不说自己跑不跑路的问题,先把关系搭上最为要紧,以免到时追悔莫及。 孟溪迟疑许久,终于还是缓缓地点头,“好。”和同学搞好关系,临走时张叔对他的叮嘱,他不敢忘。 顾方诚不爽地撇嘴,心中碎骂道:这个孟小溪,风头全让他出尽,不就是多考了几分嘛,居然还敢叫优质生源。当刑警,可不是只有文化成绩,身体素质更重要。他就不信自己从小在老头子手下操练出来的金刚身体,能输给孟溪。 等开始训练,他一定要给孟溪一个下马威。 还非得是当着众人的面,不然他这胳膊真就白疼了!没想到上午就那一下子,胳膊一直隐隐约约的酸疼到现在,看不出孟小溪清清秀秀的,力气还挺大,奶奶的。 第七章 优质生源 “不错,这里味道真不错。”肚子撑得浑圆,白璟然撇了撇嘴,干脆地承认道。他实在是没有预料到,这家川香小楼的味道出奇的好,把他吃到十分饱都舍不得放下碗筷。 顾方诚招手叫来老板埋单,嘲笑道:“白二少肯定没体验过苍蝇馆子的功力,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带你在城里好好转悠转悠,让你知道什么叫人间绝味。”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白家二少爷肯定没有什么机会体验这种环境又脏又差,唯独味道惊人的苍蝇馆子。 “怎么样,四位小兄弟吃好了?”胖哥摸着自己滑溜的后脑勺手上端着计算器就出现在屏风后,“买单是吧,我给你们算算。”旋即开始在计算器上疯狂输入,计算器发出机械的女声,“十八,加,三十五,加……” 白璟然看得目瞪口呆,这是他十八年人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算账是老板站在餐桌前对着菜品一个个按计算器结账,他觉得自己是应该调整一下价值观了。 “好了,总共是一百五十三,收你们一百五就行。” 白璟然打算掏出一叠钞票的行为瞬间凝滞,“多少?” “一百五十元。”胖哥笑呵呵地重复。 白璟然咽了下喉,掏出两张红钞递了出去,嘴里喃喃道:“原来这么便宜……” 孟溪微不可察地扫过白璟然胀鼓鼓的钱包,心里黯然。人与人的确生来就有差距,这样一顿下馆子,他得需要存上不少时间的钱,几经酝酿才能下定决心,可白璟然居然还意外菜价如此便宜,真是现实。 顾方诚扫过孟溪黯淡的神色,眉间轻皱。他早上就观察到孟溪全身上下没有什么行李,没有电脑,甚至手机都没有。穿在身上的衣服不过也就是夜市地摊上,十几元批发三件的货色。再加上对这顿饭的反应,他大概明白了孟溪的情况,原来是个清贫学生,怪说不得不愿与人交流。 看来心中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自卑。不过这种事情看破不说破,既然孟溪不愿意搭理他,他就高抬贵手不去招惹算了,谁叫小爷心地善良,为人正直呢。 冯哲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不看不打紧,一看吓得他直接蹦起身来,“我去,都两点十分了,赶紧回去赶紧回去!要迟到了!”他们四个人还穿着便服,下午集合明文要求要穿春秋常服,得赶忙飞奔回宿舍换衣服才行。鬼知道他们出来吃个饭,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孟溪站起身来拔腿就跑,第一次全体集合就迟到的事情,他做不出来,不能做,也没那个厚脸皮做。 顾方诚坐在最里侧,两侧都是白墙,情急之下直接双手撑在桌上,凌空从桌面跃了出去,嘴里还大声喊:“孟小溪你给我等着!不准一个人跑!” 冯哲和白璟然紧随其后,撒丫子就开始在巷道里狂奔。孟溪飞奔在最前端,和第二的顾方诚都拉开了有十米距离,甚至还越跑越快,对身后顾方诚‘孟小溪’的怒骂毫不理会。 “孟小溪!你给小爷站住,大家有难同当,你一个人跑这么快什么意思?你小子太不够意思了!”一边嘴中怒骂,顾方诚一面脚下提速,想要追上孟溪。 冲到街道边,人行路灯只剩下最后两秒,孟溪毫不犹豫地飞奔而过,三两下便蹿到对岸,向学校内跑去。 “靠!”差最后半米就要追上孟溪的顾方诚被开始窜流的车辆挡在了街对面,遥望孟溪的背影消失在视野范围内。“你混蛋!孟小溪,小爷记住你了!” 白璟然和冯哲这时才勉勉强强追上,停在顾方诚身边开始喘粗气。 “孟老大呢?”冯哲比白璟然率先缓过气来,四下到处张望。 顾方诚听见这个名字就来气,骂骂咧咧道:“还喊什么老大,这个孟小溪一个人跑了,连兄弟都丢下来不管不顾。” 白璟然撑着膝盖,抬手搭在顾方诚肩上,忍不住打趣:“那你……呼……你也没……呼……追到人家啊。”他要是没看错,这顾方诚可是卯足劲儿火力全开的在追孟溪,可还是让人溜了。 顾方诚骂咧的表情凝滞在脸上,怔了一瞬后一巴掌拍在白璟然肩膀上,“你们还有没有良心,我怎么可能追不到他。明明小爷就是好心停下来等你们,有难同当好吗。” “行行行,有难同当,有难同当。”白璟然懒得和顾方诚计较,指了指对面即将变换的信号灯,“变灯了,走走走。” 三人冲到楼下时,就看见换上一身深蓝色春秋常服的孟溪手上拎着警帽从楼道中冲出,飞速狂奔,连错身时都没有斜眼看三人一眼。 “孟小溪,你!”顾方诚只来得及冲孟溪竖起中指,就赶忙朝楼上奔去。 冲进二零三宿舍,三人完全顾不得别扭,三下五除二的褪下自己的衣服,把春秋常服一股脑地就往自己身上套去。 “什么鬼衣服,这么多扣子怎么扣啊!” “完蛋,我扣错了!” “皮带怎么搞?有没有人来搭把手?” 三人鸡飞狗跳一阵骚乱,终于在顾方诚的仗义援助下把复杂的常服穿戴规整,确认下面把了门,才把换下的衣服往床上一扔,朝外跑去。 来到刑楼,找到开会的大讲堂,里面已经传出响亮的话筒声音。 “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校长胡理……” “站住!” 正要推门溜进去的顾方诚还没来得及动手,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呵斥。 完蛋! 后背冷汗开始外渗,顾方诚白璟然和冯哲只得转身靠墙站立。 “教官好!”顾方诚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嘴中朗声道。 马佑山缓缓地走到三人身边,目光在白璟然身上停留许久,“够出息,第一次大会就迟到。” “报告教官,我们三个人迷路了,没有找到刑楼。”顾方诚一脸正经地说道,“刚来学校报道,还不熟悉地形,所以迟到。” 马佑山双手背在身后,他不消多看,就知道顾方诚个小兔崽子在撒谎。居然还敢脸不红心不跳,半点羞愧遮掩之意都没有。 “对不起教官,下次不会了。”冯哲学着顾方诚的样子主动承认错误道。 听见声音,马佑山这才把视线转到冯哲和白璟然身上,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白璟然半晌,才冷冰冰地开口:“下不为例,去最后一排站着。” 目送迟到三人走到大讲堂最后突兀地站立,马佑山心中对白璟然的厌恶更深一层。好好的三人寝室硬生生被老校长塞一个蛀虫进来,坏了他的打算。开学第一天就敢迟到,假以时日还不知道会被带坏成什么样。 站在最后一排,顾方诚眼睛开始乱转,想要找到没有和兄弟同甘共苦的叛徒。 一排排扫视,偌大的大讲堂被顾方诚尽收眼底。有了!左边第三排第四人,那个可恶的背影一定就是孟小溪! 心中开始咒骂,能够想象到的脏话全数在心中过了一遍,顾方诚倒是屏蔽了台上的训话,全情投入在对孟溪的谴责中。 “……军训从明早开始,希望各位能够在警校度过无悔的四年。散会!”胡理站在讲台上发完最后一段演讲词,笑眯眯地下台。他要是没看错的话,讲堂最后那三位中,可就有雷闫和马佑山同时相中的宝贝。另外一个倒是乖乖地坐在台下,低调的很。 “明早六点,穿作训服,操场出操。全体起立,各区队就地解散!” 听见解散的口令,顾方诚脸上浮现冷笑,双拳捏的咔咔作响,逆着人流朝台阶下走去。他要是不收拾孟小溪一顿,他就不叫顾方诚! 白璟然和冯哲对视一眼,也跟在顾方诚身后逆着人流往下走。 来到侦查区队座位附近,顾方诚环顾四周,开始搜寻孟溪的身影。环视一圈,没有人影。顾方诚皱起眉头,一路上他没有看见孟溪离开啊,这个讲堂只有后门在放人离开,孟溪去哪儿了! “怎么了?”冯哲挤开人流,来到顾方诚身边,疑惑地问道。他还以为两个人这时候都应该打起来了,没想到只有顾方诚一个人傻站着。 顾方诚碎骂一声,“那个孟小溪,跑得倒是快。” 人群中消失不见的孟溪此刻正踏进行政楼,朝楼顶的校长办公室走去。 宣布解散后,孟溪便一跃上台,从校长离开的侧门窜出,尾随而去。他知道只有正式开学前的这个时间,是他最后的机会。 “咚咚咚。”敲响校长办公室的大门,孟溪整理好自己的衣装,在门口站得笔直。 “这位同学,有事吗?”门开了,肖娜娜诧异地看向眼前的孟溪,不知道他一个学生来找校长有什么事情。 孟溪挺直后背,沉声道:“我想见校长,可以吗?” 肖娜娜狐疑地盯着孟溪干净的眉眼,乍看之下不觉得他是在无理取闹,反倒是觉得他是真有要事。迟疑地开口,“你叫什么名字,见校长做什么?” “我叫孟溪,今年侦查系新生,有事情想见校长。”孟溪眉头微皱,开口解释。 肖娜娜瞪大双眼,不敢相信道:“孟溪!你就是那个优质生源!” 孟溪心下一恼,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又是优质生源,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说他是优质生源。 “那行吧,你先进来等。校长正在会客,很快就能出来,到时候我去给你通知。”肖娜娜让开身子,放孟溪进屋。既然是优质生源开口,这个面子她还是要给的。 孟溪顺着肖娜娜的指引在一旁坐下,视线紧盯身前严闭的房门,放在膝上的双拳渐渐捏紧。 优质生源,听在他耳中实在是太讽刺! 他一定要想办法离开! 第八章 转学 “吱——” 等了快一个小时,身前紧闭的房门终于悄然开启,在房中枯坐到焦急忧虑的孟溪下一秒便蹭得起身,腰背挺得笔直,神色霎时间紧绷,紧张地朝里屋望去。 率先迈出门的不是他以为的老校长,明显女人的背影,引得孟溪诧异的表情凝滞在脸上。 “那就一切都拜托给你。”老校长的声音在门边响起,分开孟溪的注意力。 女人背对孟溪,轻缓点头,“好,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咦?这位同学是?”胡理突然注意到外间除开肖娜娜以外,还有一个嫩头小子等候,笑着问道。 女人经老校长提醒,这才转过身,开始打量孟溪。 视线相交,孟溪只觉得在那一瞬间他的所有心事都被女人窥破,紧接着洋溢起的淡然微笑,冲他轻眨的左眼。清澈的眼神,和历经风霜的面容,一眼看上去至少有三十岁的年纪,违和却又奇异的糅杂在一人身上。碰撞出的亲切感,让他在第一眼就愿意相信对方,将心中隐藏最深的秘密都向其倾吐。 “孟溪同学说有事情想见您,我便让他在这里等。” 肖娜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孟溪骤然一惊,松懈的心神倏地绷紧,警惕地向后微不可察地后移半步,眼带敌意地盯着眼前的女人。 女人将孟溪一系列过激的反应收在眼底,转身对老校长说道:“那我就先走了,校长。”说完便顶着孟溪的视线,微笑离开校长办公室。 身影离开视野的一瞬间,孟溪陡然松了口气,此刻他才惊觉自己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先前那种被人窥视看透的不安感依旧围绕在心头,久久不能散去。 “孟溪同学是吧,进来吧。”胡理挂着慈祥的微笑,冲孟溪招手。 孟溪转过头去,定定心神,迈开步伐朝校长办公室里间走去。 肖娜娜站在一旁,目送孟溪昂首挺胸地步入,房门落下后,脸上堆起的笑容瞬间敛去,嘴里不满地小声嘟囔道:“优质生源就能搞特殊吗?这一届幺蛾子怎么这么多……”一开始就来个白家少爷,现在这个优质生源还没开始上课就找上门来,都是些什么奇葩。 “咚咚。”轻声的敲门声突然响起,肖娜娜停下嘟囔赶忙转过头去,寻找声源。只看见女人去而复返,站在门外冲她微笑。 肖娜娜疑惑地移步向前,疑惑地呼声:“杨老师!” 先前离开的杨小玉去而复返,不,是她压根就没有离开。 先前和孟溪的一个照面,瞬间令她心里对孟溪的评价作出修正。她对自己的能力清楚无比,心思粗糙的人绝对不会对她格外注意,而心思敏感细腻的人会不由自主地陷在她的视线中,她眼神控制的很好,清澈却又不浅显,会令人忍不住亲近。这是她平日里用来简单分辨人性格的小伎俩。而刚才孟溪,却在肖娜娜出声的瞬间对她心生警惕。 能够做到如此的人,不少。但大多都是部里那些老奸巨猾身经百战的老狐狸们,一个尚未踏入社会的稚儿能够运用自己的本能做到这样。只能说明,他的心思要细腻过于常人,甚至敏感到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惊起他的警惕。 过往对孟溪的评价看来还是有出入,孟溪心中的不安与自卑,比她想象中还要严重几分。希望老校长能够把握机会,一击解决这个问题,一劳永逸。 …… 屋内。 “说吧,孟溪同学,有什么事情?”胡理走回办公椅上坐下,抬起眼睑直视精神格外紧张的孟溪,“来都来了,别憋着,直接讲,不要有思想负担。” 孟溪深吸口气,沉下心声,平静地开口:“校长,我要转学。”话音落下后,孟溪紧紧地盯住胡理,想要从胡理脸上窥探到一些情绪,只可惜胡理至始至终都面带微笑,甚至没有半点变化。 偌大的办公室陷入沉默,静谧的空气开始酝酿紧张感,挤压孟溪,褫夺他的呼吸空间。他只觉得自己的肺部已经没有空余的氧气,全身失去力气,无法扩展胸腔呼吸。 他知道自己的要求不合常规,甚至还会让人厌恶,可是他真的想试一试。用力捏紧垂落身侧的双拳,孟溪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先输气势。 “要转去哪儿?” 胡理终于出声,孟溪紧绷的全身再一次渗出冷汗,咽了咽喉,孟溪轻声道:“公大。” “孟溪同学,你要转去公大?” “是。” 胡理仰起头打量孟溪坚毅的神色,心里暗叹口气,刚刚杨小玉才拜托他找机会敲打孟溪,这才过去几分钟,转眼就对上,要是办砸了,杨小玉你可要负责到底。 “孟溪同学,你知道今年公大的分数线是多少吗,比我们学校可多出一百多分。从公大转到我们学校来容易,从我们学校转到公大,可从没有这个先例。” 预料中的拒绝,孟溪咬下牙关,沉声道:“校长,我可以考试,什么考试都可以,只要能转到公大去,我什么都可以,只求学校能帮我开这个口。”他为此已经准备了一整个暑假,无论是什么考试他都不怕。 “先不说我们能不能转学,北京的物价和我们这小城可谓是天差地别,你知道吗?” “我知道。”他可以省吃俭用,他的花销可以降到最低。 胡理闻言一笑,双臂撑在扶手上,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走到窗边站定,悠悠开口:“孟溪,如果我老头子记忆还没减退的话,你应该是申请了学费减免和生活补助,对吧。” 胡理的话一针见血,狠狠地刺向孟溪血肉的心脏,声线压沉,孟溪艰难地承认:“是。” “你的情况,学校是进行过专门研究的。你的成绩很优秀,若不是那次见义勇为的举动,你今时今日不会站在这里。而是应该在首都,公大上课,我说的没错吧。”背对孟溪,胡理俯视窗外尚还空无一人的操场,平静地说道。 “是。”孟溪全然没有准备老校长会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只能承认。 “你之所以会选择我们学校,我们学校的招生组也进行过分析。你的家境条件不好,几乎是不能负担大学四年的学费,而你一心又想投入到公安事业中去。按理来说,以你超出一本线的分数,至少还有北京广东其他几所优秀的警校能够选择。可是几经衡量,你选择了这所地处西南的警察学院,为什么?” “是因为……这座小城物价低廉,学费更是在能够勉强支付的底线内。你很聪明,你知道自己在我们学校这一届定是最出色的,我们的奖学金政策,一定会根据你的情况,免除了你的学费,还为你提供了生活补贴。然而,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你去到公大,那里可是集中了全国的尖子,你算不上最好的,这一切都将陡然无存。” 最后一层遮羞布被老校长轻描淡写地揭开,孟溪面无血色地站在原地,头颅垂下,盯着地面半天没有答话。 “你或许在想,你可以勤工俭学,可以外出打工,甚至休学一年,怎么样都能挣够钱。”胡理透过镜面反射,将孟溪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暗叹口气,是个有骨气的孩子,可惜了,命运造化弄人。 “可是,现实没有这么讲道理。且不说,从未有过学生能够在大一入学第一天就要提出转学到公大,就说你想要打工的想法,就幼稚得很。封闭式管理,连出校门都需要请假,你认为自己有机会外出打工吗?” 孟溪双拳已经青筋暴起,如果可能他很想现在就转身离开,一个字都不想听。那是他最自卑的事情,他根本就不愿面对。 “孩子……”胡理转过身来,望着孟溪声线突然温暖几分,“我知道你心有不甘,认为自己不应该屈居在我们这座小庙里。可是孩子,生活它就是这样,它往往不讲道理,会在你最想意气风发的时候,将你的梦戳破。是男子汉,失败了就坦然接受,不是有句老话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再去妄想自己曾经的梦,毫无意义。你现在需要的是踏实沉下心来,认真地学习,四年后,若是你成绩依旧和现在一样优异,老头子我亲自写推荐信保送你去公大读研究生,这个买卖,你觉得划算吗?” 胡理的话一字一句都落在孟溪颤抖的心上,是啊!他就是心有不甘,他就是不服。他为了考上公大,上高中起,整整三年,从未有过十二点前睡觉,每日清晨五时就起床学习。 整整三年,从未有过一天间断。整整三年呐。 三年的努力,毁在了高考前夕的一次良心不安上,他在河边再三犹豫还是跳下河,救起了顽皮的两个小孩。 付出的代价,却是高烧不止,高考全盘崩塌。 他怎么能够甘心,他又怎么肯甘心。 眼眶控制不住地发红,鼻腔酸涩。孟溪张开口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声音,压抑地喘息,他想要压下心中翻滚的情绪,身子却止不住地开始颤抖。 胡理站在孟溪身前,下一秒,一把将他搂进怀中。将孟溪的脑袋死死摁进自己的肩膀,“哭吧,孩子。哭吧。哭够了,就像个男人,像个我胡理的学生,堂堂正正地走出去,用自己的实力告诉别人,就算你倒下过一次,也能站起来一次。四年后,我们拿实力说话!” 埋在胡理厚实的肩膀里,孟溪压抑到极致的委屈一瞬间被冲破,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脸庞滑落,消失在老校长的肩头。 一面轻拍孟溪的后背,帮助他理顺气息。老校长脑海中浮现起先前与杨小玉的对话,他已经黄土埋半截的人了,这么多年观人识人的能力,自问还是不输于人。 可是,今天。他不得不对杨小玉甘拜下风。 这番十分刺耳的话,是杨小玉嘱咐他转述的,并非他的本意。然而事实就在眼前,他正在安慰的这个孩子,积压多年的情绪一瞬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并没有如他所猜测的全盘崩溃一蹶不振。 杨小玉,真不愧是部里的心理学鬼才。仅凭简短的观察报告,以及对孟溪每日行程的分析,就能够断定这个优秀的孩子,已然身处悬崖边缘,就差一步便坠落深渊。 “校长,还有件事情得拜托您亲自做。” “什么事?” “有关孟溪,这孩子,外面包着一层厚厚的壳,必须得给他撕碎,否则他就毁了。” “怎么解释?” “从我们对他这三个月的跟踪分析报告来看,他已经陷入了严重的自我怀疑,距离崩溃咫尺之遥。他在质疑自己,是不是那天的善举,从头至尾都是一个错误。他当时过不去自己的良心,然而现在却认为自那日起人生毁于一旦。如果让人这种情绪,发酵下去,他的良心,他的底线,会彻底被吞噬,动摇。您应该知道,这种信念,才是卧底成功与否最关键的元素。“ “如果放任他下去呢?“ “彻底毁灭,计划即刻终止。“ “好。“ 第九章 偶遇猎鹫 校长办公室门外。 “娜娜是吧,我可以这么叫你吧。”无比自然地挽上肖娜娜的臂弯,杨小玉将肖娜娜带到门外,“娜娜,我问你个问题可以吗?” 肖娜娜正愁最近跑腿的工作无聊,一见新上任的老师居然没有丝毫架子,还主动与她交谈,受宠若惊地点头:“当然可以。” 杨小玉指了指里屋,佯作好奇地问道:“先前进屋的人是谁?学生吗?可是新生怎么会来找老校长。” 肖娜娜耸了耸肩膀,摇头道:“是这届大一的新生。不过他来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先前等候的时候,她闲来无事,就一直在打量孟溪。 整整坐了半个小时,孟溪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房门,可谓是死死地盯住,比那些练习盯梢的学生还要专注认真。浑身上下完全绷紧,也不知道是在紧张些什么。自己好心问他要不要喝水,他也全然不理会,冷漠的很。 “那孩子叫什么名字啊?”杨小玉明显对孟溪有不小的兴趣,开口询问。 肖娜娜没做多想,“孟溪,今年侦查的新生。” “孟溪!他就是那个优质生源!”杨小玉捂嘴惊讶道,显然对孟溪在外的名声有所耳闻。 “杨老师,您也知道他?”肖娜娜觉得有些诧异,杨老师不是中午才从北京飞来么,怎么会知道孟溪的名号。 杨小玉指了指隔壁那栋大楼,“先前不是新生大会,我路过时听见老师们在议论今次招到一个非常优秀的苗子,说是叫孟溪,难得一遇的优质生源。”她进校时,恰好遇见几个旁系的老师坐在校园里闲聊,她路过时无意中听见的,优质生源。也不知是谁想出这么个形容词,倒是很适合孟溪,无论是成绩还是心性品质,的确是个好苗子。 肖娜娜缩了缩头,她可不敢主动承认优质生源这个外号还是她听老校长无意中提起,然后再很无意地分享给其他好朋友。结果只一夜,全校都知晓了。 “既然是这样,我倒是有些明白。” 肖娜娜的思路被杨小玉一声感叹打断,她不解地提问:“明白什么?” “老校长先前不是已经在申请退休,被部里驳回。双方好像私底下进行过交易,据传闻,老校长似乎很不忿,就在冲动下向部里要了个名额,直接输送。”杨小玉挽住肖娜娜的臂弯,低声道。这样的小道消息,谁也说不准真实性,还是不要被人无意听了去最好。 “名额!”肖娜娜眼睛瞪得溜圆,不敢置信地望着杨小玉。直选名额,这简直就是个爆炸式新闻。一个名额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她还清楚,现在和以前不同,不包分配。每年的毕业生回到户籍地进行公务员考试,考过了才能参警。一个直选部里的名额,那就是比保研还要宝贵的机会,那可是部里啊! “也只是些流言,具体情况如何恐怕只有老校长才清楚。”杨小玉笑着摇头,似乎是对肖娜娜过激的反应感到好笑。 “什么人都有资格参选吗?”代替广大学子,肖娜娜试探地问道。若是每个人都有资格,那可要在校内掀起一阵舆论风波了。 杨小玉迟疑半晌,摇下头,“具体的筛选条件我并不清楚,你要是敢,可以去问问老校长。”她倒是很好奇,在她的怂恿下,肖娜娜会不会真的找老校长核实消息。 肖娜娜朝屋内投去视线,心里开始蠢蠢欲动,优质生源的出现,直选名额,老校长对孟溪的格外关注,她猜得到底对不对? “你可别把我卖了。”杨小玉见肖娜娜跃跃欲试的模样,有几分吃惊,似乎完全没有料到初识的这位小助理,胆子倒是挺肥。 “不会不会,自然是不会的。”听见爆炸消息,肖娜娜也顾不得杨小玉是新上任的老师,轻轻摆手。自己却盯着屋里紧闭的房门,眼神意味深长起来。 最近正愁繁琐的文书工作无聊,这下她就有行动目标了。目标一:探听有关老校长退休延迟一事。目标二:是否真实存在直选名额一说。目标三:当然是,这位优质生源是不是真的早已内定。 三重目标循序渐进,逐层瓦解任务,趣味无穷。 杨小玉观察肖娜娜神色,判定她已经将此事放在心上后,旋即轻描淡写地开口:“好啦,别看了。这样的小道消息部里漫天飞,也不知有几个是真实的,听听算了。” “放心,这点分寸我有。”肖娜娜收回八卦的眼神,拍了拍自己胸脯,表示杨小玉大可放心。 “对了,杨老师。您来还没有转过学校吧,我带您转转?”今日的工作已经完成的差不多,肖娜娜先前便被老校长嘱咐,带杨小玉到她的办公室去认认路。 杨小玉莞尔一笑,欣然同意:“求之不得。”肖娜娜是老校长身边最亲近的助理,几乎所有工作日程都由肖娜娜经手,将来影伏计划展开时,免不了利用肖娜娜帮助掩护。趁现在的机会,多与肖娜娜沟通交流,有助于她对肖娜娜进行评估审核。 二人并肩走下楼,一路上有说有笑。肖娜娜没有料到这位被下派的心理专家竟然如此平易近人,甚至与她甚是契合,相谈十分愉悦轻松。 走出行政楼,肖娜娜抬起手指向身前:“这里便是刑楼,是侦查系与技侦系上课的地方,您的办公室便在刑楼内,第五层。和侦查系的几位中队长在同一个办公区工作,我带您转转。” 杨小玉的办公室是老校长亲自安排,指定要安排在刑楼内,她虽然不解,不过却依然很好地执行命令,一个小时内就安排妥当,可以直接入驻。 “同办公室有那些中队长呢?”杨小玉微侧头,作出倾听的姿态。 肖娜娜领着杨小玉向另一侧的楼道口缓步走去,一面介绍到:“刑楼内有侦查系与技侦系的办公室。因为空间原因,整栋楼只剩下五零四办公室,就是侦查系的办公室内还有一个空位。只能将您暂且安放在那里,老校长说等到心理实验室落地的时候,就给您迁到新楼里去,现在得先委屈您。” “几个中队长都比较平易近人,平时更加好玩逗趣,您认识了就知道。像三中队吴辉老师,那可是全校学生最喜欢的存在,有一次直接让学生在全校模拟杀人过程,然后进行案件侦破。最晚被他抓住凶手的一组获胜。不过就是有一冷面阎王,凶神恶……” 肖娜娜滔滔不绝的讲述截然而止,整个人骤然呆在原地,艰难地咽喉,浑身僵直地盯着前方。她打死都不会想到,事情就得这么寸,她非要在说马阎王坏话时,正面撞上马阎王。 杨小玉立在肖娜娜身侧,瞧清肖娜娜神情后,顺着她躲闪的目光瞧去,便看见刑楼一层过道内,三个寸头小子正靠墙笔直地罚站,而对面则是她过去七年在档案中无比熟悉的猎鹫,马佑山。 马佑山远远地便听见肖娜娜的声音,直到此刻她停下,马佑山才缓缓转过头来,平静地扫视十米外停下脚步的两人。 冰冷的目光像一条蟒蛇爬过肖娜娜脖颈般令她窒息,后背瞬间冒出冷汗。这也是她始终不愿意和马佑山有过多接触的原因,马佑山的视线实在是太冷,太危险,太令人心生恐惧。 突然,肖娜娜察觉身前挡出一片阴影,窒息感陡然无存。她慌忙地抬起头,才发现杨小玉横跨一步,挡在了她身前。杨小玉平静地声音从身前飘来:“这位是?” 肖娜娜实在是生不出暴露在马佑山视线下的勇气,只好躲在杨小玉身后解释道:“马佑山老师,今年一中队的中队长……就是我刚才说的冷面阎王……”最后那半句嘟囔几不可闻,连杨小玉都只是模模糊糊听到只言片语。 杨小玉始终面带微笑,不卑不亢地与马佑山对视,对马佑山血丝遍布的双眼毫无惧意。 杨小玉清楚,之所以马佑山的眼神令人发怵,令人胆寒。一方面是因为那段过往的日子里,不知多少滚烫的血液在马佑山手中渐渐冰冷,那些杀伐的日子,注定马佑山与寻常警察从头至尾都不形同。另一方面,马佑山心中的执念,对任务失败的执念,在他心中已然形成不可忽视的障碍。使他周身的杀气全数失控,无法收敛。 想来,这也是老校长费尽心思,也要将她要来的原因。又是一个几近奔溃的病患,马佑山倒是比孟溪危险百倍。 被罚站的顾方诚顺着马教官的视线看过去,眼前顿时一亮。 女,一米六八,身形匀称,双腿修长,虽然保养工作十分完美,可是眼角以及神韵依旧能够做出判断,三十岁至三十五岁之间。便装,却又和身后身着春秋常服肩上有拐的小姑娘一道前来,身份一定不是那么简单。能够和眼前这位死面教官对视这么久,危险程度应当等同,惹不起,撤退。 感受到另一侧传来的目光,杨小玉微微侧头,便看见顾方诚正目不转睛地上下打量自己。好整以暇地还以目光,杨小玉开口轻轻道:“队列中,能够目光斜视么?” 顾方诚还未来得及撤退视线,听见杨小玉的话,大脑瞬间警铃大作,赶忙收回目光。对天祈祷,死面教官一定没有察觉,一定没有察觉,否则他就完蛋了! 事情往往都是按照最坏的结果发生,马佑山根本没有转回头,目光仍旧锁定在杨小玉身上,冷然道:“顾方诚,再一百个俯卧撑。” 我靠,这死面教官后脑勺一定有个洞吧,他怎么不叫那两人呢。顾方诚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倒霉到姥姥家。 第十章 惨遭惩罚 顾方诚两侧的白璟然与冯哲立时不忍地阖上双目,心里升起对顾方诚无尽的同情心。与此同时,也在庆幸自己躲过一劫。要知道他们才做完一百个俯卧撑,现在双臂还打着哆嗦呢。 顾方诚咬牙切齿地瞪了马佑山的侧脸一眼,不甘不愿俯下身子,双臂支撑起身体,刚准备开始的时候,头顶传来冷声。 “再加一倍,两百。你们俩给他数,不够数你俩百倍给他补上。” 马佑山转过身,居高临下地俯视趴在地上的顾方诚。常人的视野范围只有一百二十度视角,而他经过刻意训练,早就能做到一百八十度视野覆盖。顾方诚那些小动作,怎么可能逃过他的眼睛。他是看重选定顾方诚,并不代表给点阳光就过分灿烂的顾方诚不需要捶打。 撑直的肘弯瞬间瘫软,顾方诚趴在地上,对着水泥地开始死命瞪眼,不敢骂出声来,只敢在心中碎骂:我去你大爷的死面教官,眼睛是玻璃珠子做的吗,随便转,三百六十度都能看见?小爷今天真的衰到家了。 “是。” “是。” 像呆鹅一样站立的白璟然和冯哲赶忙答道,他们可做不了多两百个俯卧撑,这种时候宁可死道友,不能死贫道,兄弟义气就不必了,不必了。 “呵……”杨小玉发出一声轻笑,将一直躲在身后的肖娜娜扯出来,朝马佑山微微点头,便向右侧的楼梯踏去。 肖娜娜缩了缩脖子,跟在杨小玉身边,一溜烟窜进楼梯里,躲出马佑山的视线范围。 趴在地上的顾方诚已经老老实实开始做俯卧撑,白璟然和冯哲也开始仔细计数,生怕数错一个被马佑山惩罚。 耳边是计数声,马佑山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楼道口,杨小玉身影消失的位置。对杨小玉,他有些不解。 从步态,行走时肌肉调动的情况,以及身体的防御准备来看,杨小玉完全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女人。再普通不过,是他在路上瞧见视线不会停留超过三秒钟的路人,毫无威胁感。然而,就在刚才,杨小玉竟然顶着他的目光,横跨一步挡在了肖娜娜身前。 不要小看这一步,他的视线中蕴藏了怎样的杀机只有他清楚明白。 整座校园,能够做到在他面前行为自如不受影响的,只有老校长,鲜少几个部队里退下来的射击教官,以及真实参与过重大刑事案件和毒贩围剿的寥寥几名老师而已。这些人,无一例外,手上都是主动沾染过滚烫的鲜血。 杨小玉,她一定没有杀过人。这一点,他敢用生命来赌。 问题便在这里,没有杀过人的杨小玉,竟能顶住他的目光,她凭什么? “二十一。” “二十二。” 马佑山低头,平静地瞥了已经开始冒汗珠的顾方诚,抛下一句:“做完后自行解散。”随即便缓步向另一侧的电梯口走去。 他之所以被安排到侦查系担任老师而非禁毒系,除了身份方面的考量外,另一个原因则是:他的左膝几乎难以弯曲,只能在平地上缓步行走。而整座校园,只有刑楼在建楼时装备了电梯供行动不便的老师们使用。 电梯门悠悠地阖上,直至屏幕上显示电梯已然升至二楼,埋头苦做俯卧撑的顾方诚猛然抬起头,怒骂道:“你大爷的孟小溪!小爷今天都是你害的!” 白璟然见他突然停下,口中计数的声音也停了下来,反讽道:“老三,人孟老大可没教你队列中目光斜视,还是看女人呢。”马佑山离开,他自然是轻松下来,向后倚在白墙上,开始捶打自己酸胀的手臂。 “不准叫我老三!”又是一个伏地挺身,顾方诚咬牙切齿道:“要不是他一个人偷溜,我们能迟到?不迟到哪儿会被那个死面逮住,你俩还不是被罚了一百个俯卧撑,还好意思讽刺我?” 冯哲在空中抖动自己发软的双臂,苦笑道:“现在被中队长惦记上,我们是不是没好日子过了……”得嘞,军训都没开始,就被中队长抓典型,狠罚一顿,接下来不会死在中队长手上吧。 今早被孟溪别过的左臂关节突然一疼,支撑身体的左臂一软,顾方诚的脸就要撞在坚硬的地面。 “砰!” 在白璟然和冯哲的注视中,顾方诚的左肩重重地摔在地上,用脚趾头想都疼。 “我不管,小爷和孟小溪的梁子算是结下,等小爷逮到他,非得拔了他的皮不可!”摔倒在地,顾方诚疼得龇牙咧嘴。 白璟然抬头瞥了眼远处的监控,欲言又止的咽了咽喉。纠结再三后,还是不忍地开口:“方诚啊,教官让我和小哲监督你,你还是起来继续做吧。不然再被逮到,兄弟们还要被连累。” 侧躺的顾方诚一阵失语,揉捏自己作痛的左肩,嗔怒地瞪了白璟然一眼:“白二少,有你这么做兄弟的吗?” 白璟然讪笑地抬手指向不远处头顶的监控,“摄像头,兄弟也没办法。” “孟老大?”四处张望的冯哲突然喃喃道。 “什么!他在哪儿?”一个鲤鱼打挺,顾方诚便从地上跃起,“在哪儿呢?看小爷不收拾他!” 冯哲朝行政楼方向指去:“那儿呢。”他这才算是解惑,知道了刚才就从大讲堂内消失的孟溪究竟跑哪儿去了,原来是一个人去行政楼。 “好你个孟小溪……”嘴里咧咧骂骂,顾方诚迈步就要冲出去,没想到身后传来一阵拉力,将他限制在原地。 “白二少你干嘛!” 白璟然再一次指向摄像头,“兄弟,摄像头还在呢。配合一下,还有一百四十个。”他可不想将来再被教官抓住把柄,狠罚一顿。毕竟就他现在的细胳膊细腿,一百个俯卧撑都已经是极限外,咬紧牙关才算完成。 顾方诚猛地回头,不甘心的盯着孟溪的背影,他想暴打一顿孟溪出气,理智一想,可也没有胆子直接跑走。 “放心,作为同甘共苦的兄弟,晚上一定给你助阵,不出口气绝不结束。”冯哲从左侧走上来,一把拦住顾方诚湿汗的肩膀,欲言又止道:“现在嘛,三哥……” “行了行了,松开。”顾方诚挤开冯哲的手臂,最后狠瞪一眼孟溪,还是老老实实地趴了下去。要换做是别的软柿子教官,可能他早就跑了。刚才那个死面教官? 那眼神,凭借从小到大超长的察言观色能力,他敢说一定是个狠角色,惹不起,只能认怂。 “对了,你们刚才看见那个仙女没有?”顾方诚脑海忽地浮现先前他斜眼瞥见的那个女人,这种美貌级别,出现在他们这座阳刚的警校中,可稀奇的很。 “仙女?好像是,我没仔细看。”白璟然一愣,用力回想了一下,发觉他只是粗略地晃了一眼,啥印象都没有。 “什么仙女,你就做梦吧,赶紧地,别摩蹭。”冯哲一看顾方诚眼神飘忽起来,嘴角色迷迷地上扬,翻了个白眼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别想找借口偷懒。” 顾方诚向前挪了一步,狠瞪冯哲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重新趴下。 冯哲和白璟然见顾方诚还是乖乖的继续,没有再出幺蛾子,两人对视一眼,皆是长吁一口气。他们的开学第一日,只怕不会更精彩了。 …… 楼上,一路走一路介绍,杨小玉和肖娜娜费了不少时间才荡到五楼。 “小玉姐,这边就是你的办公室,和几位侦查系的老师们一道。”来到最里侧办公室,肖娜娜指了指门内。对杨小玉的称呼也从楼下的杨老师,您这样的尊称,迅速转变为小玉姐这样亲昵的称呼。 奔波一路,又与老校长密谈许久,耗费了不少心神。杨小玉早就想坐下来休息两分钟,如今到达办公室,再不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去看看。” 二人不作迟疑,径直朝向走廊尽头的办公室走去。 “叮!” 就在两人还差约莫十米到达办公室门口时,正对面的电梯门应声而开。马佑山平静地从里走出,连多余的一丝目光都没有浪费在站住的二人身上。 短时间内第二次见到马佑山,杨小玉心中对这个灰白头发暮气沉沉的三十二岁年轻人兴趣越来越大。像马佑山这样的创伤后压力应激障碍患者,多么难得的研究样本啊。 停下的步伐再次迈出,杨小玉走了两步,突然感觉身后动静有些奇怪。 “那个……小玉姐,我就不陪您进去了,您收拾好,我们五点半楼下碰头去食堂?”肖娜娜鼓起勇气道,要知道马佑山在哪里,哪里就是她肖娜娜的禁区。偌大的学校,她惹不起马佑山,总归还是躲得起的。 杨小玉被肖娜娜杯弓蛇影望风披靡的样子逗乐,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答应道:“行,那就五点半楼下见。” 就在杨小玉答应的下一秒,肖娜娜迅速撤离危险地段,朝楼下奔跑而去。 杨小玉目送肖娜娜离开,这才收敛脸上笑意,扭头看向另一侧的办公室大门。 在她踏入那间办公室开始,影伏计划就将正式展开。整局计划中,无论是孟溪,顾方诚,冯哲,还是自以为执棋的马佑山都将化为棋局中的一枚棋子。 至此,他们的命运不再由他们自己决定,从此身不由己。 微微叹了口气,杨小玉趿着缓慢的步伐,坚定地朝办公室走去。 精心筹划这么久,希望这一次能够成功,一举拿下国内的毒品运输网络,也找出藏匿在他们内部的老鬼。 第十一章 断网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孟溪并没有平静,更谈不上接受这个现实。 与之相反,心中的不甘升腾到了极致,湖面浅层之下,如暗涌不断暴虐翻腾。船舶在湖中心打转,他甚至不知道接下来的四年,目标究竟何在。 四年后堂堂正正地步入公大,那这四年呢,就耗费在这个无名的校园里,浑浑噩噩地度过四年吗? 在那些优秀的,奋力拼搏的人接受最优等的教育,见识最棘手的罪案,操作最精密的仪器时,他只能困在这里,艰难前行。 他不是不能努力,可他不想就这么不甘地被人落下。 “小伙子,想什么呢?低着头也不看路。” 突然,老远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呵声将他惊醒。抬起头,孟溪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回到了宿舍楼下,差两步就要撞上一旁外置的银色水箱。 “大爷,是您啊。”感激地转过头来,孟溪向倚在水房门口的童大爷致谢。若非童大爷出声提醒,否则的话,他恐怕一脑门就撞上去。 “走路要看路,不能一头瞎撞。你那脑门能有这玩意儿结实?”说着,童大爷还用手敲响了身旁的铁壳,哐哐作响。 孟溪倏地耳廓一红,不好意思地道:“我……”他没想到自己已经长大成人,还能被人当小孩子一样训斥走路不认真。 “行啦,别跟我这儿打哈哈,进来坐会儿吧,给你尝尝我新买的橘子。”童大爷也不管孟溪有没有跟上,一个人便转过身,朝水房里走去。 孟溪瞥了眼一旁安静的宿舍楼,微叹口气,还是向水房走去。 他现在完全没有心情和顾方诚掰扯,也没有气力去解释自己为什么抛下其他三人狂奔,去解释他为什么不能迟到,不能行差踏错。 与其回去心烦意乱,索性和大爷轻松地唠唠嗑,说不定还要放松一些。 “小伙子,来坐。”走进水房,童大爷不知从何处摸出个小马扎递给孟溪,一道递来的还有两个新鲜饱满的橘子,“尝尝看,这橘子抿抿甜。” 孟溪跨坐在小马扎上,接过橘子疑惑地看向童大爷,不确定地道:“抿……甜?” “哎,小伙子不是本地人吧。”童大爷见他连川话都听不懂,说话还带有点北方口音,确定道。 孟溪掰开橘子,点了点头:“不是,我是黑龙江人,过来读书。” “我就说嘛,抿抿甜是说,这橘子甜得很,放心吃。” 在童大爷的慈祥注视下,孟溪将一瓣橘子送入嘴中。入口的刹那,咬开的橘瓣喷出鲜甜的汁水,浸满整个口腔,惹得孟溪三两下便消灭掉一个。 “喜欢吃吧,还有。待会儿带回去几个。”童大爷笑眯眯地坐在竹椅上,盯着孟溪看。这小伙子讲礼貌,一看就是个踏实的孩子,合他的眼缘。 咽下一整个柑橘,孟溪这才回过神来,自己竟然是坐在水房里和初见的大爷一道,还吃了人家的橘子。 “大爷,您……我该怎么称呼?”橘子已经咽下肚,不可能再吐出来,孟溪只好抠了抠脑袋,用他笨拙的技巧开展话题。 “叫童大爷就行,不用在意姓名。”童大爷摇着蒲扇,笑着摇头。这年头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会有孩子吃了橘子之后这么紧张,话都说不利索。 “欸,好,童大爷。”叫完名字后,孟溪双手搁在膝上开始坐立不安起来。他不善言辞,更不知道该如何与陌生人交谈。除了礼貌问好外,一无所知,可吃人嘴短,他总不能板着脸对童大爷,一言不发吧。 “你住二零三吧?” 好在童大爷没有让空气静默太长时间,便打破平静,使得孟溪暗暗地舒了口气。 “您怎么知道?” 童大爷指向孟溪身后的窗户,窗户外就是十三宿舍楼的大门:“整栋楼现在就你们四个小伙子,我能不知道?”学校一共有三个水房,他平日里就喜欢呆在干训所近处的这个,也就是现在的十三宿舍楼旁。不图别的,就为了个安静。 可惜啊,现在连校园里最后一处安静空间都被压榨干净,他老头子只能将就咯。 一时语塞,孟溪回过头去,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宿舍楼。不得不承认童大爷说得有道理,校园里如今全是新生,只有他们四个住在另一栋楼,也不知道是不是对屋里那位少爷的特殊照顾。 就在孟溪要收回视线时,窗外突然出现三道熟悉的身影。 顾方诚,白璟然,冯哲。 坐正身子,孟溪道:“童大爷,我能在你这儿多坐会儿吗?” 童大爷欣然点头:“没问题,不过我要去那边角角头的水房检查供水,你就在这儿替我看会儿门。到吃饭的点自己去吃饭就行。” 孟溪点点头,目送童大爷拎着自己的大茶缸朝门外晃悠离开。 挪动自己屁股下的小马扎,孟溪来到墙边倚靠着。他只是有些不想说话,不想见人而已。过往多年,每每在张叔家里难过时,他就会到河边静坐散心,现在到学校,看来以后只能窝在这小值班室里了。 …… “孟小溪,给小爷出来!”猛地踹开宿舍大门,双手垂在身侧还不停在打着哆嗦,顾方诚怒气冲冲地道,“别当缩头乌龟,出来给小爷解释清楚,解释不清楚小爷和你没完!” 一览无余的宿舍空无一人,顾方诚不信这个邪,还专门跑进阳台上,推开洗手间大门察看了一遍。 “哎……这个孟小溪不是回宿舍这边了吗,跑哪儿去了?” 白璟然和冯哲无语地瞧着顾方诚在宿舍里来回踱步,一直碎碎念,就觉得无奈。他们其实对孟溪并没有很大的怨恨,大家第一天认识而已,就算孟溪跑得快,不愿意迟到也是可以理解的。顾方诚在这里骂骂咧咧揪着孟溪不放,不过就是因为被教官惩罚,心有不甘,拿孟溪出气而已。 再说,冯哲可是亲眼瞧见过孟溪的身手,从上铺被人握住脚踝拽下床,竟然还能够在空中保持身体平衡,予以还击,并稳稳落地。他自问是做不到的,能不摔个屁股开花就已经很不错。 “别转悠,转得我头疼。这教官也太狠了,哪能一上来就一百个俯卧撑的。”白璟然趴在书桌上哀嚎,他到现在两个胳膊都还在发抖,可想而知。 “你抱怨个屁,小爷做了三百都还没嚷嚷呢,你有什么可抱怨的。”倚靠在楼梯边,顾方诚冲白璟然无语道。 白二少的体力也太差了点,刚才做一百个俯卧撑时他就看见这公子哥胳膊肘直打颤,连冯哲都不如。好歹人冯哲也是做了有五六十个才开始慢下来,白璟然可是从第十个就开始摩摩蹭蹭。 “你们待会儿怎么搞?”趴会自己的上铺,冯哲有气无力地问道。 顾方诚捏响自己的拳头,眼神狠厉地说道:“当然是先揍一顿出气,再好好让他请吃饭赔礼道歉。” 脸朝整洁的床单,冯哲实在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谁问你怎么搞孟老大了,我问你晚饭怎么搞!” 白璟然哭丧着脸接话:“你没听大会上说吗,我们已经出不去咯。”一想到这他就一肚子火气,本来想中午吃顿豪华大餐,没想到最后只能流落街头。要不是饭菜味道真的还行,他现在还能回忆起那红烧黄辣丁的鱼香味,恐怕肠子都得悔青。 “食堂就食堂吧,再过几分钟就到放饭时间,咱们就去瞅瞅,看食堂饭菜怎么样。”顾方诚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他向来是吃得下糠腌菜配白粥,也享受得了鲍参翅肚,来者不拒。 在宿舍躺了半晌,顾方诚终于觉得自己手臂不再酸疼,肚子反倒咕噜起来。把注意力从如何收拾孟小溪转移到待会儿可以去吃些什么,不知道学校的食堂够不够他吃饱。 毕竟,他整整做了三百个俯卧撑,半个都没敢少,现在不饿才奇怪。 “二少,小哲。咱吃饭去。”伸手拍响自己的床板,顾方诚有气无力地说道。 “好。”白璟然从桌上挣扎着起身,时差开始发威的他眼睛都快要睁不开,整个人都是困懵的。 没听到冯哲的回答,顾方诚把头悬在床外,朝冯哲的床位打量去,空无一人,“小哲?” “这儿呢!”突然从桌板下伸出一只手,吓得顾方诚差点一个倒栽葱从床上摔下来,“你蹲那下面干什么?” 冯哲推开椅子,拍了拍屁股站起身来,手上还抱着自己的宝贝电脑,犹豫道:“我研究网络呢。这后面都有接口,我在检查是电信公司断了网,还是被学校拉闸。”他实在是游戏瘾上来,再不玩要出人命了! 顾方诚双手撑住楼梯横梁,从床上像只猴一样翻身下来,蹲在地上研究冯哲电脑上的检测窗口:“你也别鼓捣了,等晚上回来包在小爷身上。现在嘛,先吃饭去。” 冯哲狐疑地打量顾方诚,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来的自信。要是学校把网断掉,他还能有办法不成? 顾方诚一把搭在冯哲肩上,卖起关子:“你就瞧好吧。”这么多年,就没有他小爷解决不了的问题。 第十二章 暴走的孟溪 待到三人撑圆肚子从食堂溜达出来的时候,这座坐落在西南腹地的警察学院已经披上一层暮色,路灯准时亮起,炽白的路灯照亮石板的道路。第一天入学的新生们从食堂出来,熙熙攘攘的闲聊。 “你们要去串门吗?”冯哲一马当先的跳下台阶,回头仰望还站在楼梯上的两位主。他在食堂里打菜的时候认识了两位同样是侦查系的同学,就住在隔壁的十二宿舍楼。 顾方诚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小爷就不去了,去操场上转转,消消食。”嘴上虽然这么说,他心里可是惦记着某一个无缘无故消失的人很长时间了,等他找到孟小溪,非得扒他层皮消气不可。 冯哲一看他欠扁提溜转的眼珠就知道顾方诚在使什么坏心思,无语地侧头看向白璟然:“二少,你呢?” 白璟然双手揣在牛仔裤兜里,咧嘴一笑:“不去了,要去做撤退战略工作。小哲你就去打听消息,我们晚上寝室碰头。”说着,白璟然指了指一旁的操场,耸了耸肩。 冯哲摊了摊手,“行吧,那我去串门打听消息,回头见。”按照他这么多年在公立学校摸爬滚打的经验,现在就是新认识的朋友一起碰头八卦学校情况,师兄师姐,还有老师魔鬼与否的最佳时机。革命友谊就得建立起来,心照不宣的秘密。 目送冯哲走远,顾方诚用肩膀顶了顶白璟然胳膊,佯作自然地问道:“你去哪儿?” “陪你去操场找人吧,还能把尸体扛回来。”白璟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顾方诚摆明要去找孟溪算账,就算神仙打架,他无法插手,最后捡个尸体回去总还是可以的。毕竟一个是他新认下的老大,将来还要孟溪罩着短暂的学业。一个是老三,照顾弟弟也是要务。 再说,他还打算在操场上找个位置蹲着盘算给怎么说服一心让他经受锻炼的母亲,松口让他转校。 “行,这边走吧。”顾方诚辨认了下方向指了指右侧的小道,“操场在这边。” …… 在水房的门卫室里的小房间一直呆坐,直到窗外嬉笑喧嚣的声响都远离,孟溪才渐渐回过神来。 抬头望上一眼时间,孟溪发觉指针已经正正地指向数字七。无奈地低头笑了笑,没想到他不知不觉中居然坐了这么久。 撑着膝盖,孟溪左右转换重心,想要缓过腿上的麻劲。 老校长的话始终在他心头反复响彻,其实,他在踏入办公室前,就已经有了如今这最坏的打算,直接拒绝。他也心知转校的要求太过于天真烂漫不切实际。 然而,知晓是一回事。从内心由内而外地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当你用尽全力都无法改变你命运轨迹时,心底的失落与难过,都是真实存在的。他需要些时间,来消化这个现实。 不想回寝室和顾方诚碰面,踏出水房后,孟溪决定去校园转上几圈熟悉环境。以前总听腾哥说,部队里经常半夜紧急集合,警校不知道是怎样,有备无患准没错。他对校园还不熟悉,去转转免得遇到紧急情况时慌手慌脚。 没有选择绿树遮荫的大道,孟溪沿着一旁并行的小道缓缓前行,步子迈得很小很慢,却也很均匀。身侧不断有人超过他,还忍不住回头上下打量他几眼,似乎他的行为极其怪异一般。 从宿舍走到刑楼,孟溪微微活动了一下双腿,先前麻刺的感受好像已经消失。站定脚步,孟溪默默计算,他一共是行进一千零十五步,每一步步伐控制是四十公分。 这样一来,就是说明从宿舍楼到上课所在的刑楼最短距离为四百零六米,误差范围当是二十米范围以内。他若是全力狂奔,至多不过两分钟便可以从宿舍到达刑楼的任意一间教室。 如同小时候计算上学时长般计算清楚耗时,孟溪才回过神来,低头苦笑。 他不再是那个上课需要计算精准时间,否则就会赶丢学校那班免费校车的小孩了。如今的他,已经身处在这座大学校园内,再无回头路。 虚晃的视线突然在一旁的小径上停留,小径一路蜿蜒通往刑楼背后,孟溪有些好奇,停下的脚步再次迈出,向后探索而去。 转过拐角,视野瞬间开阔,孟溪这才发现,原来几栋教学楼背后便是学校的作训场。橘红的塑胶跑道,中间是沙土的足球场,不过地上的足球线早已淡不可辨。 从小径中钻出,孟溪正要继续向前,走到操场地上去亲身感受时,左侧约莫十米左右响起一声怒喊。 “孟小溪,小爷终于找到你了!” 正陪白璟然蹲在操场拦网铁丝旁发呆的顾方诚骤然冲出,右手紧紧攥拳朝孟溪高挺的鼻梁迎面袭来。 孟溪在顾方诚喊出声的一刻,全身的细胞瞬间被调动,对顾方诚的突袭有了多一秒的准备。向左侧弯下身子闪开带起风哨的一拳,孟溪左腿往前迈出一步形成弓步,滞后的右腿脚踝扭转发力,猛地向上。一股巨力自地面升起,沿着孟溪紧实的肌肉线条传到右肩,狠狠地向顾方诚脆弱的腋下袭去。 下颚,腋下,太阳穴,眼鼻耳,都是人类脆弱的攻击点,再训练有素的高手都很难将这几处抗击打能力提高。 “砰。”一声闷响从两人相撞的位置发出。下一秒顾方诚便如同被高速驰行的车辆撞飞的雪糕筒一般向后跌退,脚下踉跄杂乱,就在倒与不倒之间徘徊。 钝痛清晰的从腋下传来,顾方诚站在原地龇牙咧嘴地想要缓解疼痛。虽然他吃了个暗亏,被孟溪狠撞在手臂下,完全没有知觉,但他明面上可没有输。 由得右臂无力地垂在身前,时不时还要抽动两下。顾方诚用左手接过右手指尖夹的一块足有巴掌大小的黑色布料,举在身前死命地显摆摇晃。 完成一系列动作站定,孟溪面色不善地盯着顾方诚,这个人光是初见的今天已经突然袭击第三次,他不敢再掉以轻心。 就在这时,借着渐明的月光,孟溪瞧清楚了顾方诚手中摇晃的物件。肩头突然传来火辣辣地烧痛混合晚风吹过的凉意,他才赶忙低下头,发现自己右肩被顾方诚抓破了皮肤,也撕掉一块衣料。 瞧着顾方诚吊儿郎当得意洋洋地模样,白日里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瞬间窜起三丈高,暴走的孟溪脚下猛地蹬地便朝顾方诚扭打而去。 他发现顾方诚这个人嘴就是烂,烂到你怎么骂他他都皮实完全不当回事。若是打嘴仗,他不是对手。还不如不言直接开打来的容易。 右臂歇了几秒钟,开始彻底失去知觉。顾方诚还没来得及开骂,就看见熟悉的鞋底板又一次在他眼中无限放大。靠!少了一条胳膊,火力骤减。简单的实力对比小爷还是算得出来。脚下瞬间腾了出去,顾方诚开始撒丫子在操场上狂奔。 孟溪一脚未成,见顾方诚已经跑到几米开外,落地的一刻转动脚踝带动扭胯便朝顾方诚飞奔的方向追去。 在白璟然的注视下,一场莫名的对战闪电般结束,一场追逐战拉开帷幕。 “你们……别出人命!”冲着跑远的顾方诚和孟溪呐喊一声,白璟然从裤兜里掏出支香烟叼在唇间点燃,悠哉游哉的倚在铁丝网上欣赏两人横穿偌大的操场,过上两拳后,顾方诚又跳脚的继续换个方向狂奔。 顾方诚挑衅的声音还在不断传回:“孟小溪,你抓不到小爷。” “有本事你就跑赢小爷,跑不赢就憋着。” “来啊……来啊。” 孟溪一面狂追,疯狂提速压缩胸腔内仅剩的氧气,一面对身前怎么也追不到的身影恨得牙痒。 弹了弹烟灰,白璟然心里一阵感慨:哟呵,不错嘛。这个顾老三手都受伤,居然孟老大还是追不上他。看来顾方诚这小子别的不行,跑步还是很够看。 一支烟燃尽,白璟然再抬起头,无语地看着还在拔腿狂奔的两人。中间那快两米的距离孟溪就是追不上去,顾方诚就像个滑溜的泥鳅,左扭右扭就躲过了孟溪的擒拿。 还有,两位仙人要不要体力如此充沛,这都快有五分钟,居然没有停下来。到底是属马的还是属驴? “十一栋在查违禁品,赶紧回去……” “什么违禁品?不是不查吗?” “手机电脑那些吧,赶紧走赶紧走!” 身后铁丝网外的小径上突然传来惊慌地讨论声,白璟然抄着手正准备再点燃一根香烟,倏地怔在原地。 违禁品?手机电脑? 白璟然骤然回想起临离开宿舍前,自己随手扔在桌面的手机和电脑,一种不祥的预感浮现在心头。 艹!!! 完全顾不上远处开始在塑胶跑道上扭打的二人,随手扔下烟头,白璟然拔腿就开跑,他不跑,不跑就啥东西都留不下来了! 他的撤退计划就此报废,至少要熬过漫长的军训期才有可能重新和家里进行联系,绝不行,他决不允许这样的惨剧发生。 高速飞奔,肺叶开始刺痛,跑过刑楼时,白璟然就感觉自己的肺叶快要充血爆炸,他快要跑死了。 他这个榆木脑袋,怎么就一时间想不开不带手机出门呢?他是不是傻! 第十三章 搜查违禁品 前脚刚迈进十二宿舍楼的大门,冯哲还没来得及回想起先前他跑去搭讪的兄弟的宿舍门牌号,身后便响起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白日里对他们笑脸相迎的学长们双手戴着洁白的手套,手里拎着透明储物盒,昂首挺胸面无表情地鱼贯而入,飞速朝楼上分队列奔跑而去。 卫天翔带着一队人在一楼集合,含笑盯着手中的秒表,估摸时间差不多。他平静地从衣兜中掏出口哨含在口中,胸腔猛地向前扩张,刺耳尖锐的哨声瞬间在楼内响彻。 “所有新生离开寝室,在门外列队。”每一层楼,相同的指令同时下达。 怔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的新生便被进门的学长们一一拎到门外靠墙站立。 卫天翔平静道:“军训期间违禁品检查开始,所有电子产品一律上缴,直到军训结束后发回。” 冯哲呆愣在一楼大堂,完全没有回过神来。收电子产品?什么时候警校有这规矩了,他怎么不知道。 原地起跳,冯哲骤然回神,转身就朝门外飞奔而去。 “站住,你是那个寝室的?为什么不回寝室?”卫天翔早就对这个一直傻站的学弟留心,见他非但没有上楼回宿舍,反倒是朝大楼外跑,觉得有些奇怪。 “报告,我不是十二栋的新生,我住在隔壁十三栋。”冯哲赶忙刹车,站在原地朗声回答道。 “好,快去吧。你们那边也有人检查。”卫天翔这才作罢,挥手让冯哲离开。 冯哲如获大赦,不再迟疑地朝隔壁的十三楼跑去,他的宝贝电脑啊,不能被收缴啊。 窜出大楼,冯哲四下乱望,见没有看见有同样身穿制服的学长出没,冯哲心里吊起的大石勉强多了两根保险绳。 用足了全身的力量狂奔,冯哲从来没跑得像现这么快。估计警犬都撵不上,脑子里想的居然不是电脑,只有一个念头:得亏下午教官罚的是俯卧撑,不是蛙跳哟,好歹累手不累脚,这会儿还能跑得动。 “砰。” 用身子撞开宿舍大门,冯哲来不及喘匀气,一把抓过自己就摆放在桌上的电脑,和一个白色皱巴巴的塑料袋展开就要往门外跑去。 “嗒……嗒……”,楼梯处传来软底皮鞋特有的脚步声,均匀到可怕的节奏。冯哲脚下急忙踩住,兹拉的停在门口。 怎么办怎么办……人上来了,电脑可以藏哪儿? “二零三宿舍在那个方向?”,楼道内很安静,声音远远的就传了过来。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冯哲心里也越来越慌,握着电脑的掌心不断向外冒汗。 “是这个方向。” 脚下焦急地乱动,冯哲眼神在整个宿舍范围内乱飘,想要寻到一处可以容下他宝贝电脑的盲区。 床板后面?不行,太窄了。 洗手间?人又不是傻子,太冒险。 还有哪儿可以藏啊? 就在身后脚步声渐渐靠近时,冯哲恍然从白璟然桌上整齐排列的文学工具中瞧见一个单面胶,灵光突然一闪。 一个箭步冲上去,冯哲就将电脑塞进塑料口袋中,然后直接跃上阳台栏杆,骑坐在墙边。抬手的距离就是一个粗大的白色下水管道。 寻到一个连接处,冯哲迅速将打上死结的塑料袋套上连接处的螺丝。然后猛地扯开单面胶,一把摁在塑胶袋上和墙面相邻,固定住了电脑的位置。再来回粘上几次,感觉没问题了,脚步声已经到了宿舍门口。 将单面胶用力向阳台对面不远处的小树林扔去,冯哲双臂在阳台栏杆上一撑,利落地跃下站定。右手直接找上裤子拉链,佯作刚从洗手间出来一般,系着裤腰。 “二零三宿舍,出来集合。”门被推开,身着天蓝色警服的学长笑容满面地盯着冯哲,还举起了手,展示自己的手套。他分到个轻松活,十三栋只有这一间寝室住有新生,搜查起来极其容易。 冯哲慢慢地从阳台重新迈入宿舍,路过白璟然的书桌时,看见他还坦放的手机和电脑,不忍地转开视线,心道:不是兄弟不帮你,实在是自身难保,别怪我。 学长见冯哲已经在门外站定,这才抬起手中的透明箱大步流星地走进寝室,第一眼便看见白璟然的书桌,将两个显而易见的违禁品小心地收进箱子中。然后开始有条不紊的搜索房间,都是自己当年经历过的惨痛教训,如今用在学弟们身上,很爽。 “冯哲!快收东……”西字梗在嘴边,撑在门边大喘气,白璟然一脸愕然地看着学长抱着装有他手机和电脑的透明箱笑眯眯地走出,还夸奖道:“你们宿舍不错嘛,除了四个手机居然只有一台电脑。这些东西军训后就能领回,不过现在要暂且没收。” 白璟然怔住,一直到学长消失在楼道里,他的气都没有喘匀,理智都没有恢复。 就……这么被收了……? 冯哲见学长消失,陡然长舒一口气,快速冲到阳台上,把自己命悬一线的宝贝电脑取出来抱在怀里猛亲。 被冯哲一系列动作彻底整懵,白璟然疑惑地问:“你,你的电脑?” “还好我动作快,把电脑藏起来了。二少,兄弟实在是对不住,没能救下你的宝贝们,请节哀。”怀抱电脑,冯哲深情地冲还傻呆呆的白璟然鞠下一躬。 脑子转了转,白璟然反应过来:“冯老四!!!你为什么不救我的电脑!”话音未落,白璟然就从椅子上跳起来,开始追着冯哲拳打脚踢。 阳台外,幽暗的小树林里。马佑山手里握着单面胶,目光落在正在发生惨案的二零三宿舍内,心中暗自思量。 冯哲飞奔回宿舍时被马佑山看个正着,绝佳的反应速度,思维速度,跳跃性都很不错。发散性思维体现的淋漓尽致,能够跳出寝室的内部框架,选择冒险将电脑悬在窗外。而且是抬头才能瞧见的位置,无意中运用了人的思维与视觉盲区。综合判断,是个不错的候选人。 弯腰将手中的单面胶放回先前掉落的原位,马佑山返身朝树林深处走去。他并不是刻意等在这里,每日晚饭后,他都会习惯性来到这片树林独处,一个人思考。顺便尝试锻炼受伤的左膝,期翼回到先前的身手。 今日他算是见过了选定的这三个孩子,从初印象判断:顾方诚生性肆意洒脱,观察力不弱但是性格浮躁是他一大致命弱点;孟溪则是过于沉默,今日注册时的冲突视频他特意调来看了,孟溪吃了顾方诚一手阴招,最后却没有选择反击。由此可见,先前招生组带回的情报基本正确。这个孩子因为家庭环境与高考失利造成的自卑与不安焦虑始终困扰着他。而冯哲,今夜倒是出乎他的预料,表现得十分冷静,没有出半分差错。 就是不知道,这三人有谁能够最后脱颖而出,能够传承他的衣钵,继续扛起猎鹫未完的重担。 这几个孩子各有各的特色,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头顶洒下斑驳的光影,浑亮的圆月挂在梢头,脚下踩中的干枯树枝发出脆响。令马佑山再一次忆起近乎是一年前的那个夜晚,他疯狂逃命,最后一枚子弹当胸穿出,鲜血在下一秒从胸口迸发,绽放。 他侥幸活了下来,其他人却没有。 就算他一身伤病,数不清的心理疾病,他也是最幸运的那一个。 “讳疾忌医不是智者所为。”原本只是单纯回忆曾经那段生死岁月的时间里,马佑山突然失控的思绪来到今日下午,那个完全对她没有丝毫惧怕的女人在办公室内说的这句话。 “身上有毛病需要治疗,这里有问题同样需要治疗。”杨小玉反手指向自己心口的位置,平静道。 马佑山眉头微皱,没有搭话,没有人能够对他横加指责,没有人。 在自己座位上坐下,开始打开监控看楼下的顾方诚有没有偷懒。为人诚实,不在小事上偷奸耍滑,最能体现一个人的品质。 就在他为顾方诚计数时,当他抬起头来,不知道何时,杨小玉已经消失在了偌大的办公室内。 …… 距离西南警察学院一公里左右的一栋居民楼内,503号。 杨小玉抬手摁下门铃,三声长,一声短,再一声长,门铃下的光板闪出绿色光亮。后退半步,严丝合缝的铁门悄然裂开一条缝隙,门开了。 平静地迈步走进,屋内宽大的客厅里有两名和杨小玉一般年龄的一男一女,还有名一看就知道至多不超过二十五岁的男生,眉眼相较其余两人明显稚嫩几分,身形姿态拘束不少。 “杨组长。”一男一女唤道。 “老师。”年轻男人起立唤道。 杨小玉摆了摆手,她刚和肖娜娜吃完饭出来,得知了有关马佑山一个很有趣的消息。 “把我们系统里猎鹫的代号更换为阎王。”没有提及正事,杨小玉率先说到无关痛痒的东西。 年轻男人迟疑了一下,这才点头:“没有问题,老师。” 在主位上端坐,杨小玉取过桌面上准备好的纸笔,对坐在电脑前的女人开口道:“开始吧。” 随着女人在电脑上的一系列操作,原本只是一面白墙的客厅墙面突然从中裂开一道长缝,并缓缓向两侧开启。伪装的白墙后,满墙的监视屏幕闪着荧光密密麻麻的排列,当中显示信号正在输入。 “从今晨孟溪和顾方诚入校开始。”杨小玉将一副无边框的眼睛架在鼻梁上,属于她的工作正式拉开帷幕。 第十四章 纸老虎 超高清的视频录像在大屏幕上显现,整面墙近乎六米宽三米高的范围,被女人整齐投放了孟溪与顾方诚打斗四个不同角度的画面。 屏幕前摆放了一张白色方桌,杨小玉坐在首位,先前唤她老师的年轻人和另一个男人坐在右侧,女人坐二人对面。四人正津津有味地全方位欣赏白日里顾方诚和孟溪的打斗。 “停,钱悦,把三号,顾方诚的手部动作放大。小宁,你做记录。”杨小玉抬手微扶自己的眼镜,眼神锐利地捕捉到她感兴趣的画面。 钱悦坐在电脑前微微点头,指尖在键盘上飞舞,不足一秒的时间,顾方诚抓向孟溪屁股的大手瞬间被定格,单独提出放大。偌大的手掌稳准狠地落在孟溪挺翘的屁股上,摁出清晰的轮廓。 “啧啧啧……”小宁,也就是杨小玉的徒弟,宁鹤飞不住地摇头,“世风日下啊,才刚一见面就如此奔放。”看来是他读博士这段时间已经和整个社会脱节,以后还是要紧跟潮流才行,不然怎么能够作出准确的行为预测。 杨小玉笑着摇头,“这个顾方诚,真的是……”她这宝贝徒弟还真没说错,她先前还在担忧,马佑山将三人强行安置在一个寝室内会不会过于突兀,会引起几人怀疑。这么一看,顾方诚都已经主动招惹上孟溪,两人接下来相爱相杀,应当就不会出现心里不适和怀疑,倒真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这两个人身手不错。”坐在钱悦对面,另一个男人突然开口道:“孟溪用的是特种部队里一招制敌的路数,打击目标几乎都是围绕在人体的脆弱点上,太阳穴,咽喉,双眼这些位置。碍于不是生死对决,他动手都留了余力。之所以没有牵制住更多是心理上松懈,才被顾方诚这混小子钻了空子。” “混小子?”杨小玉对组里这位格斗高手的用词很是感兴趣。凌沉可是雷闫处长手底下的宝贝爱将,要不是为了培训顾方诚和孟溪,断然不会被发配到这座小学校来当一个格斗教官。凌沉那丛林里单枪匹马杀死对方一整个小队的传说她可是如雷贯耳。 凌沉从钱悦手中接过电脑,将画面倒回打斗开始前,按下慢速播放,开始为其他三人进行简要讲解:“屈肘卸力,就算是放进侦察兵的标准,顾方诚做得也是无懈可击,将孟溪势在必得的一踹威力降到最低,这是第一点。第二点,向后猛退这几步。按照他的身体素质,两步足以缓解。他向后退了四步,说明他非但没有逞强,反而是借此机会躲开孟溪的攻击范围。最后一点,他从孟溪锁技中挣脱的动作,不是正规格斗常用的技巧,而是街头混混打架常见的招数。”解释完毕,凌沉便将电脑推回去,不再出声。 他和钱悦只是执行命令,调到这边服从杨小玉安排,对孟溪和顾方诚二人的了解仅限于两个名字。 听凌沉这么一解释,杨小玉才明白这短短几招里的巧妙,不由笑道:“真是个混小子,半点亏都不肯吃……”孟溪虽然身手在他之上,架不住顾方诚阴招损招层出不穷。 “宿舍方面的监控质量怎么样?”杨小玉问道。 钱悦点了点头,手上操作,调出另一组监控视频:“监控是凌沉亲自潜入安放,我检查过,信号角度都没有问题。” 哗—— 屏幕上瞬间闪屏切换,二零三宿舍的阳台赫然在目,画面质量清晰到连屋内随手搭在椅背上的外套logo都能辨认清楚。从视频角度和比例来看,摄像头至少是在树梢位置,镜头平行拍摄。 “部里新换的这批设备真不错,这个清晰度我们都能做瞳孔分析了。”年轻男人不住感叹道,要知道他钻研的方向正巧是微表情与微反应,顾方诚和孟溪,一个表情灿烂过头,一个沉默寡言,绝佳的研究对象。 “这里比外面还精彩呢,他俩又打上了。”钱悦显然早就看过一遍监控录像,直接跳到二人‘梅开二度’前,摁下播放。 杨小玉和宁鹤飞显然对顾方诚的又一次挑衅没有充分的准备,这两位师徒怔在原地,愣了半天没有说话。直到寝室里四人施施然离开宿舍,画面中止,杨小玉才率先清醒过来咳了咳。 “老师,这样下去,孟溪会不会被带跑偏?”宁鹤飞试探地问道,他们的原定计划中,的确是要利用顾方诚的天然乐观来潜移默化地改变孟溪身上的阴翳与自卑。但他们并没有想到,这个化学作用一上来就如此强烈,这才是开学第一天呢,他怕会过犹不及。 静下心神的杨小玉眉头微拧的思考半晌,忽地笑了笑:“任其自然吧。”顾方诚还真是不断在给她惊喜啊,能够随心所欲的做自己到如此地步,在如今这个年代,多少真有些可贵。 “下午的事情直接跳过,看一看他们今晚在做什么?”杨小玉指尖轻缓地敲击着桌面,好奇地问道。 正准备打开大讲堂外监控视频的钱悦停下点击动作,而是调出实时监控画面,开始面部识别二人。搜索系统开始运转,钱悦解释道:“近一个小时的视频我还没有进行整……” 话还没说完,钱悦便无语地看向屏幕左上方又开始扭打的二人,又来? “这是在哪儿?”宁鹤飞左瞧右瞧,没能从夜视画面中分辨出来环境。 钱悦还没来得及滑动鼠标查看监控编号,凌沉就抢先一步沉声道:“0704,是在操场东侧,与刑楼旁小径连接的位置。” 因为是实时监控,杨小玉索性向后倚靠在椅背上,耐心地欣赏这两位新生的第三次对决。 “顾方诚受伤了。”凌沉安静地看了一会儿,指着被孟溪追逐的顾方诚说道:“他的右臂腋下被孟溪用肩膀顶在极泉穴,整条手臂包括连接右胸的位置都会阵痛发麻,最少失去知觉十五分钟至一个小时的时间。他现在的右臂完全使不上力。” “那他也没有吃亏。”钱悦笑着道,这小子可是真能耐。短兵相接的时候还能想到把孟溪的衣服撕破,孟溪胸前碗口大小的破洞,露出的白肉在夜视镜头里可是明晃晃的刺眼啊。 “你们猜最后谁能赢?赌今晚的宵夜。”宁鹤飞跃跃欲试道,视线先是飘向钱悦,“悦姐。” 钱悦无所谓地耸肩,她是玩电脑的,和凌沉杨小玉对赌显然不占优势,“我就猜顾方诚吧。”上两次顾方诚都胜了一筹,她就赌一赌也没关系。 收到一票,宁鹤飞将不怀好意的目光投到凌沉身上去,“沉哥,你猜?” 凌沉皱着眉头开始思索,从他的角度来说,孟溪的身手绝对在顾方诚之上。可是同学打闹,孟溪是不会下狠手,顾方诚阴招又多,他怕…… “顾方诚。”犹豫再三,凌沉还是决定把宝压在更鸡贼的顾方诚身上。 “老师……”宁鹤飞转过头来,双手不露痕迹地稳在膝上,满怀期待地看着杨小玉。 杨小玉抬眼不经意地看向宁鹤飞,柔声道:“孟溪。”她自己教的徒弟,她还能不懂?孟溪的确吃了两次暗亏,对顾方诚的烂招防不胜防。可是不要忘了,经过老校长刺激的孟溪此刻心里定憋了一团怒火,正愁没有发泄渠道。顾方诚此刻招惹,纯粹是去给即将爆发的火山投下一颗炸弹。 宁鹤飞见杨小玉选择孟溪,原本美滋滋的心里就像是突然浇下一盆冷水,在心里嘀咕道:什么人嘛,又用专业欺负人。他到现在跟着杨小玉三年了,整整三年他就没有算赢过一次。 压上赌约,四人神态开始认真起来,目不转睛地注视眼前的屏幕。 “孟小溪!你追不到小爷,认输算了!”抱着自己还在发麻的右臂,顾方诚一边跑一边叫骂。内心还在愤懑:这个孟小溪,下手太贼狠了,还贼能跑。 孟溪一面调整自己微喘的呼吸,一面死死追在顾方诚身后。他能够感受到内心有一团烈火正在熊熊燃烧,他体内流动的血液正在沸腾。 白日里的失落,难过正在透过他的身上每一处张开的毛孔向外释放。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便是将身前这个挑衅了他一整天的人,狠狠暴打一顿。 “孟小溪!你是不是不行了!不行了就赶紧投降!小爷大人有大量。”全速奔跑中,顾方诚忽然觉得身后脚步声消失,以为孟溪放弃追逐,忍不住得意道。 “小……我艹!”电光火石间,突然有人重重地撞在他腰眼上,脚下一软就往前扑倒,英俊的脸直接摔在红色的塑胶跑道上。 压在顾方诚身上,同样趴在地上的孟溪下一秒就直接弹起身子,右膝狠狠地抵在顾方诚的脊柱上,将他桎梏。 沉重的压力抵在背上,顾方诚滑溜的身体向侧边一挪,便将身体翻转过来,准备屈起膝盖将孟溪蹬开。这是他街头打架的常用招数,乘敌不备,翻身回击。 “砰。” 还没来得及踢脚的顾方诚只看见眼前一个偌大的拳头在眼前放大,然后便是满天的绚烂,五彩斑斓,晕了过去。 一拳狠狠砸在顾方诚脸上,孟溪半跪地喘着粗气,再次举起的拳头在脸颊边犹豫不决。顾方诚都晕过去了,他再打就是胜之不武。 他和顾方诚不过是第一次见面,这个可恶的人居然三番五次挑衅。便是他再好脾气,总归也不是个石头。 犹豫不决间,顾方诚的右眼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肿了起来,孟溪这才勉为其难地放下手,双腿晃晃悠悠地离开,将顾方诚就留在原地,任其自身自灭。 “欧耶!”宁鹤飞瞬间从椅子上跳起,就算只是赢了钱悦和凌沉,他还是很高兴,毕竟又有一顿免费夜宵到手。 凌沉脸色铁青地瞧着屏幕中不省人事的顾方诚,气结地起身离开。亏他还相信顾方诚有点小聪明,原来就是只纸老虎,以后有机会他一定要报复回来,绝不轻易放过。 第十五章 鼻青脸肿 钱悦见凌沉离开,也郁闷地起身,向杨小玉微微点头后,扫过一眼宁鹤飞,朝屋外走去。她下次一定要吸取教训,绝对不和这师徒俩玩这种赌约游戏。 听见门锁声落下,宁鹤飞脸上始终洋溢的笑容瞬间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凝重。 盯着屏幕中还躺在操场上不省人事的顾方诚,宁鹤飞倏地深叹口气,感慨道:“这就开始了……”钱悦和凌沉在场时他还不能表现出端倪,毕竟那两人对计划并非全盘知情。 杨小玉见徒弟难得正经起来,停下手中记录的动作,将鼻梁上的眼镜取下,反问道:“觉得残忍?”她亲自将宁鹤飞从一众新进博士生挑出来,手把手地教导,宁鹤飞在想些什么,她自然清楚不过。更何况,这样的过程,她也经历过。 骤然被老师戳破,宁鹤飞先是怔住,旋即缓缓点头,“是啊,是觉得有些残忍。” 把玩着手中的钢笔,宁鹤飞心头一动,三两笔便勾勒出先前孟溪跪压在顾方诚背上,高举拳头犹豫不决的场景。将孟溪脸上那抹纠结描绘出后,他突然觉得心头有些不忍,将还剩最后一笔的画停在原地,放下了笔。 “老师,我没事,就是有些难受而已。”感受到头顶传来杨小玉关切的视线,宁鹤飞摇头道,“等我缓一缓,缓一缓就好……” 杨小玉太清楚宁鹤飞此时的状态。想当初她第一次参与进卧底计划制定评估工作时,作为全盘考虑,整个计划一共派出了十三名特工。而只有他们这些计划制定者才知道,一旦任务开始启动,若想成功,那么当中有近六人的生还率都不超过百分之五。 百分之五,就意味着除非上帝眷顾,愿意为你推开奇迹那扇门,否则你便已经一只脚踏进死亡的大门。 那时的雷闫还只是卧底小组的组长,自己跑去质问他,“对被选中的这六人来说,计划不残忍吗?” 雷闫当时只说了一句话,“他们对计划,和自己的命运从头至尾都是知情的。之所以愿意,是因为他们明白,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被徒弟的情绪感染,杨小玉难得陷入过往的回忆中,喃喃出声。 宁鹤飞只觉胸中如有一块大石堵塞,难受的情绪无处逃逸,“可顾方诚和孟溪……他们没得选。在我们找上他们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没得选。” 是,在他们最后将任务告知二人前,会有一次询问是否自愿参与行动的流程,用来挡住那些议论质疑的悠悠之口,用来回击那些认为计划惨无人道的流言。 可是……可是只有站在他们这些心理专家的角度去思考,才知道所谓的自愿参加,不过是他们仔细评估后,对参与人员性格的一次预测判断罢了。 就如同他们刚才能算准孟溪的心理防御机制注定他不会再一次任由顾方诚挑衅,而是会狠狠地回击一样。 他和杨小玉都知道,顾方诚和孟溪将来,一定不会拒绝,只要被选中,就一定不会。 忽然,一双手轻柔地搭上他的肩侧,宁鹤飞抬起头来,仰视杨小玉的眼睛。 “那些牺牲的人,从未后悔过。就算是马佑山,他也没有。”杨小玉柔声道。 宁鹤飞眼前忽然浮现起在部里看见的那份报告,山鹫和野鹫的尸体被潜伏人员想办法抢了回来,满身的针孔,寸寸断裂的腿骨,血肉模糊的身躯。死亡鉴定书里的照片,他只瞧过一眼便永久地压在抽屉最低端,成为心上的一道阴影。 “他真的没有吗?”宁鹤飞喃喃道,影伏计划,就是猎鹫马佑山卧底计划的升级版,通过四年的培训,选定合适的人选重新进入缅甸贩毒集团,卧底其中。 任务一,是摸清贩毒集团在国内的运输网络,收集证据,最后配合公安特警,将其一举催毁。任务二,则是要想方设法,找到那颗毒贩钉在他们内部的钉子,否则,计划将会再一次化为泡影。 这也是为什么,影伏计划要大费周折,没有在部里成熟的卧底人员中挑选,反而费时费力的在这西南腹地的警察学院选择两名看似毫无特殊之处的学生的原因。 他们,不敢再压上所有暗线的性命去赌,赌二十一局里那位内奸的真实身份。 所以全盘计划,只有他,杨小玉,雷闫处长和老校长知道,被选出来培训的这两个孩子,将来的命运究竟是何等残酷。 “好了,别再想,出去走走吧。”杨小玉见宁鹤飞眉头越来越紧缩,轻拍向他的肩头打断他的思绪,“你不是赢了场夜宵吗?去吃饭刺激一下血清胺和多巴胺的分泌。” 目视宁鹤飞一个人缓缓地从前门离开,杨小玉走到电脑前,想了想,在面部识别系统中输入马佑山的资料。 系统飞速运转,不到一分钟,便在他们安放的监控系统中统计出马佑山今日所有的行进路线。 鼠标在屏幕上犹豫半晌,杨小玉点开马佑山今夜的行踪视频。有关马佑山的事情,连她的徒弟都不知晓。唯有她一人知。 画面切换,绿光的夜视镜头在屏幕上呈现,一道身影在树林间穿梭,却又不时停下脚步,弯腰用力按压自己的左膝。 凭借对校园地理方位的回忆,杨小玉判断出来这应该是十三宿舍楼背后,也就是顾方诚和孟溪的宿舍阳台对着的那片小树林。 双手怀抱在胸前,杨小玉眯起双眼盯着马佑山不断奔跑翻滚的身影,心里微微一叹。马佑山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比她想象的要严重,伴随产生的焦虑正在逐渐吞噬这位曾经无比出色的卧底。 他将自己的全部希望都压在了顾方诚、孟溪和冯哲身上,然而心态的极端不稳定,会让这种期待化作沉重的压力将三人引上歧途。就像那些望子成龙的父母,一开始小小的愿望,经过时间的催化成长后,终有一日会衍生为一种可怕的偏执,给孩子的性格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 在心中大抵规划好介入马佑山心理状态的时间,杨小玉这才将监控系统关闭,白墙从两旁推出,缓缓将屏幕遮盖。瞧见整间客厅恢复如初,杨小玉施施然地起身离开,凭借自己本事赢来的夜宵,怎么也不能错过。 …… 狠狠地发泄完心中的不甘与难过,孟溪顶着胸前碗口大的洞走回宿舍。 “孟老大,你回来了!”正抱着电脑感叹命悬一线的冯哲突然惊叫道,“孟老大,你胸口怎么了?” 趴在桌上哀嚎的白璟然听见孟溪的名字蹭的一下窜了起来,走到孟溪身前,眼神上下打量,“孟老大,怎么样,赢了还是输了?”居然衣服被撕裂了这么大个口子,身上还有红印,老三下手可真狠。 孟溪抬起眼睑,平静地瞧了白璟然一眼,没有搭话。而是径直走到阳台上去,拿着自己的脸盆一言不发地走进浴室落下锁。 冯哲和白璟然瞪圆眼睛,把头凑到一起简直不敢相信地盯着洗手间大门。 “高,实在是高。” “厉害,实在是厉害。” “你猜谁赢了?”冯哲问。 白璟然摇了摇头,“老三手底下太阴,老大不是对手。”言下之意自然是认为顾方诚获胜。 冯哲深以为然地点头,“我同意,三哥确实太损。那老大岂不是……” “不该问的不问。”白璟然故作高深道,“再说……你还没解释为什么不救我的电脑!”话音未落,白璟然便一把勒住冯哲的脖子,再次怒声道:“小哲,你实在是太不够意思了!” “二少……不带你这样的。”冯哲猝然被袭,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白璟然勒住了脖子,只能拼命地扭动身子想要挣脱。 “我就不放,今天本少要是不出口恶气,就不姓白!”他那个气啊,冯哲明明可以救下他的电脑和手机,为什么不出手。就算电脑不行,好歹把手机保住啊。这下可好了,他没办法和外界沟通,跑都没法跑。 “谁叫你自己不藏……”拼命挣脱的冯哲突然瞧见门口走出一道身影,打闹的二人立时停下。 白璟然盯着身影仔细看了许久,还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不是……老三,你眼睛怎么……” 顶着红肿的眼眶一路被人观摩回来的顾方诚嘴角一撇,不屑一顾道:“小爷我不小心撞柱子上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 冯哲咽了咽喉,走上前去目不忍视地用指尖小心摸了摸肿得高高的眼眶,啧嘴道:“我说三哥,被揍就是被揍,别不承认。兄弟是不会笑你的。” “滚一边儿去。”顾方诚气不打一处来地揣上冯哲屁股,坚决否认道:“小爷说这是撞的就是撞的,怎么可能是被人揍。就小爷这个身手,还有人能揍得了我?” 白璟然和被踹开的冯哲忽然对视一眼,再回头瞧向紧闭的洗手间大门,最后再整齐划一地扭头看向肿着熊猫眼的顾方诚,骤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老三,你明天要出名了!” “三哥……没事,哈哈哈哈,在兄弟面前不用逞强……” “滚!!!” 第十六章 死杠 “集合!” 睡梦中,顾方诚忽然听见一声清脆的哨响,刺耳的声音打断了他狠揍孟溪出气的美梦。十分不悦地睁开双眼,坐起身来,才发现哨响不是做梦,是真真切切从屋外传来的声音。而梦里被自己揍得鼻青脸肿的对象,居然已经蹲在楼梯下系鞋带,身上的作训服穿戴整齐,挑不出半点纰漏。 “二少,小哲集合了。”站起身来,孟溪瞥了眼呆坐在床上发懵的顾方诚,平静地走到冯哲和白璟然床前,轻拍二人的床板。顾方诚自己醒了也好,省的他纠结是否要主动叫他起床。 见两人有了反应,挣扎地起身,孟溪咕嘟地灌下自己昨夜提前备好的温水,拎着帽子脚下一蹬便窜出了寝室,朝楼下奔去。 “哔——” 又是一声尖锐的哨响,顾方诚忽如惊醒一般从床上蹦起,抓着放在床边的裤子就开始往自己两只腿上套,嘴上还一边叫嚷:“快穿衣服下去集合,别发呆了!再迟到,还要被收拾。”顾方诚此刻无比感激以前家里死老头非要军事化管理他,他才练就了一身快速穿衣的好本事。要知道,他两个手臂硬是酸软到了半夜才算勉强缓解,今天要是还来,他可能就要嗝屁了。 被接二连三唤醒的冯哲一边艰难套上衣服,还没等他提起裤子,就看见顾方诚两脚往鞋子里一踢,便趿着靴子往外狂奔。 冲到楼下,顾方诚一眼瞧见站在楼下空地的马佑山,和队列最右端笔直站立的孟溪。心里碎骂两句:“风头又是这个孟小溪的……气死小爷”,顾方诚还是走到队里中去,和孟溪之间大约隔了四五个人的距离。 马佑山见顾方诚出现,抬手瞥了眼时间。 六点零二分,十一秒。不满地皱眉,马佑山抬起眼睑看向顾方诚,这才发现他脸上顶了偌大一个青紫的熊猫眼,昨天还算是英俊潇洒的人,一夜间眼睛便肿的只剩下一条长缝。 百无聊赖地站在队列中,顾方诚开始透过自己肿胀的右眼偷偷朝最右侧望去。这个孟溪,难道他昨晚就没有睡觉吗?动作居然能够这么快,几乎是哨声一响就从床上跃下,蹲在地上开始穿鞋。就算要争个好表现也不用这么积极,真是让小爷很不爽。 “整整八分钟,你们很好,很好。”顶着山林边特有的浓雾站了足足十分钟的马佑山收起手中的记录板,脸色低沉地道,“全体都有,向右转。目的地,操场,跑步走!” 队列开始稀稀疏疏地向前跑动,顾方诚趁乱转过头来向队尾张望,看见冯哲和白璟然站在队伍中间位置,还不算最末尾的几人,这才放下心。只要不是最后一名丢人,他就还能勉勉强强接受。 “早操的标准是四圈基础,再加上你们迟到的八分钟,一分钟算两圈,一共二十圈。”走到操场边缘,马佑山在队列最末尾幽幽地开口,听在全队人耳中直接是一道平地惊雷,却又碍于马佑山的气场,敢怒不敢言。 孟溪站在排头,对从小在山林里上下穿梭的他来说,跑上二十圈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脚下连半点慌乱都没有。 顾方诚挑了挑眉,心里跃跃欲试起来,操场一圈可是四百米,二十圈就是整整八公里。根据他的火眼金睛,敢肯定全队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没办法坚持完,那么到后程有人掉队的时候,他就有机会和孟溪一教高下。 “二十圈!”排在队尾的白璟然就没有顾方诚和孟溪这么游刃有余,天知道他已经多久没有跑过步,更不要说二十圈的,就是两圈他跑完也得喘不过气。 冯哲和白璟然并排,他见白璟然霎时间惨白了脸色,忍不住用胳膊肘顶了顶白璟然,“二少,你咋了。” 白璟然苦着脸一面前后摆臂,努力让自己跟上队伍的同一步伐,一面回答道:“二十圈,打死我也跑不下来……” 冯哲一听乐了,“放心,你要是跑不下来,兄弟架着你跑,怎么也不会把你抛下的,”冯哲压低声量,信誓旦旦地说道。他可是长江浪里白条,体力自然是绰绰有余。 有了冯哲的保障,白璟然才勉为其难地安下心,先对付开头的四圈吧。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此起彼伏的口号声在操场各处响起,全级新生前后绕成一条长队,速度被压到几乎所有人都能够接受的范围。 随着圈数一圈圈加大,孟溪清楚地听见身后传来的粗气声越来越响,前面区队的速度也越来越缓慢。 马佑山跟在一旁,也和新生们一道跑步,经过近半年的恢复训练,平地上跑动已经是他能够承受的活动内容。眼神不断留意顾方诚孟溪冯哲三人的情况,见两人到第四圈还算是面不红气不喘,马佑山心中暗自满意地点头,嘴上却道:“接下来十六圈,各自脱离队列,以自己的速度前进。” 孟溪这才发现,自己身前的其他队伍全都被带进操场里端,整个跑道上就只剩下他们侦查系。 下一瞬,身侧忽然窜出一道模糊的身影。 “孟小溪,有本事就追上小爷!”顾方诚早在队列里就跃跃欲试,一听到马佑山的指令,下一秒就跃出队伍,朝前飞奔而去,嘴里还不屑地挑衅。 孟溪眉头微拧,看着前面越来越远的背影,犹豫片刻,还是提气加速。 队伍瞬间稀拉起来,排头的顾方诚和孟溪几乎顷刻间与队尾的白璟然拉开上百米的距离。冯哲保持先前的匀速跑了两步后,想了想,又反过身去,将唇色惨白的白璟然一把捉住,向前拖拽。 “小哲……我不行了……你别管我。”白璟然骤然被冯哲带着加速,吓得脸色更加惨白,赶忙摆手。 冯哲咧嘴一笑,“行了,你昨儿不还在怨兄弟不够义气吗?我带着你跑,你好歹能坚持下来二十圈。反正那两人又斗上,我不管你,你可要死在这半路上。” 白璟然朦胧的睡眼突然湿润起来,感慨道:“小哲,我……” “你省省力气吧,眼屎还在呢。”冯哲好笑道,这么差的体力居然还到侦查系,白二少将来的日子有的苦咯。 “呼——” “孟小溪你追不上小爷!” 一阵风声,一声挑衅。搀扶着的冯哲和白璟然便看见顾方诚狂奔的身影呼啸而过,忽然间还朝天空举起右手,所有手指都乖乖曲起,唯有最长那根巍峨屹立直耸云霄。 身后脚步声迫近,二人赶忙转头,孟溪阴沉的脸霎那间在眼前闪过,几乎和顾方诚保持同样狂奔的步速向前追去。 我去!这就套圈了? 冯哲心下十分郁闷,拽着白璟然的动作更加粗暴,“你给我跑起来,别停!” 马佑山抱着双臂站在操场边缘,视线始终锁定在为首的二人身上。顾方诚的的确确要比孟溪能跑一些,在他看来,顾方诚尚且还留有余力,否则和孟溪之间的距离不可能自始至终都保持不变。 “马老师,你这样不合规矩吧。”身后响起质疑的声音,马佑山平静地回过头去,见是禁毒系的何奕龙老师,马佑山一言不发地转回头,重新将视线定格在顾孟二人身上。 “马老师!学校有学校的规矩,你这么做,小心遭人投诉!”何奕龙见马佑山连搭理他的意思都没有,愤怒道。 马佑山没有回头,而是异常冷漠地反问:“他们是你的学生?” 何奕龙像是嘴里被突然塞进苍蝇,羞恼地反驳:“就算不是我的学生,你也不能这么胡来。”循序渐进的训练学生是学校的理念,结果马佑山倒好,一上来就把学生往死里逼,这不是乱规矩吗? “不是你的学生,就闭嘴。”马佑山冷然道,说完后则是低头看向手中的秒表。 从自行发挥开始,顾方诚和孟溪已经跑了五圈,平均一圈时间为一分十秒,比第三名要快整整半圈。至于落在队尾的白璟然和冯哲,已经慢下去两圈了。 “第二圈。”又一次经过冯哲和白璟然身侧,顾方诚忍不住显摆道。 “你个死老三!嘴不贱要死啊!”白璟然瞧着顾方诚可恶的背影,恨不得追上去痛揍一顿,只可惜心有余力不足,他到现在还能迈开步子,都得多亏冯哲一直拎着他向前,否则他早就一屁股躺地上去了。 追在顾方诚身后,孟溪能够清楚感觉到自己每一秒,心脏都在剧烈负荷,顾方诚的速度恰巧在他的最快速度上,他几乎没有办法再往上加速,只能看着前面的背影始终保持在前方二十米处。 “孟小溪,怎么不行了吗?”忽然,顾方诚转过身子,倒着跑了两步,嘴里挑衅道。他的肺叶已经在疯狂的疼痛,炸裂,可是压过孟溪一头的感觉就像一支兴奋剂注入动脉,让他的血液都在欢呼沸腾。 瞧着那人脸上的青紫,和得意的嘴角,孟溪咬下牙关,脚下的步子再一次强行提速,朝顾方诚追去。 第十七章 兄弟 在全年级人地注视下,顾方诚越跑越疯,疯狂到和孟溪之间的距离开始渐渐加大。从先前的二十米,扩大到五十米,到最后还剩三圈时,已经落下孟溪近四分之一圈的距离。 队里其他人早就三三两两的慢下步子,艰难地在跑道上前行。 若不是站在远处的马佑山周身的气息太过低沉,他们恐怕早就放弃。二十圈,整整八公里,不是所有人都是顾方诚和孟溪两个变态。 “第五圈!”再一次遇上冯哲和白璟然,顾方诚开始惨白的脸上勉强挤出贱笑,“你们也……呼……太弱了……呼……” “顾老三……咳咳……你大爷。有本事你停下来!”白璟然捂着自己早就岔气的胃,有气没力地骂道。 估摸着身后孟溪快到了,白璟然干脆停下,转过身,深吸一口气喊道:“孟老大,加油!给我揍死他!” 孟溪本来匀速跑完全程的计划被顾方诚彻底打乱,全速跑过十七圈,他的体力已然提前来到极点。双腿渐渐如灌铅般沉重,使劲扩张的鼻翼在努力吸入氧气,清晨湿冷的空气不断钻入肺部,带去一丝冷意和疼痛。 “就他,追得上我再说吧!”操场另一侧,顾方诚突然刹住脚步,回身冲白璟然回喊。 “停什么,继续。”马佑山如幽灵般低沉的声音在顾方诚耳畔响起,惊得他毛骨悚然,跳脚跃起,顾方诚撒丫子朝前狂奔,经过昨天的交锋,他算是怕了马佑山。这个死面教官根本就不是人,跟鬼一样让人心悸。 孟溪沉默地加速着,每一秒都在榨尽自己余下的全力,全身上下机械地摆动,全靠一口气吊着。 “还有两圈。” 经过马佑山身侧时,孟溪突然听见马佑山的报数,混沌的大脑骤然明晰起来,体力的极点忽而过去。炸裂疼痛的肺叶和胸腔竟然一阵轻松,脚下的步子也不再粘腻。 一个个越过班上的同学,孟溪清晰地感受到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在心底汇聚,昨夜的失落难过,渐渐在心中转化,转化为又一次向前飞奔的力量。 脚下的步子稳稳地踏在跑道上,孟溪开始逐渐缩小和顾方诚之间的距离。 我……靠!正准备再一次回头观察孟溪方位的顾方诚心底一惊,不知不觉间孟溪居然已经来到他身后不足二十米的位置,而且距离还在缩小。 本以为游刃有余的顾方诚这下被刺激的不轻,顾不上留有余力,也开始压榨自己余下不多的体力。就算他从小就被老爹操练,全速狂奔到现在,也快要到达极限。 近了! 其他队列的新生目瞪口呆地瞧着顾方诚和孟溪二人在跑道上的追逐大战,感慨道:不愧是侦查系,第一天就要出尽风头。 最后一圈,孟溪和身前的顾方诚不过五米的距离,咫尺之遥。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二人身上,开始暗自猜测究竟是一路领先挑衅的顾方诚能够一直保持到最后,还是孟溪能够在沉默中爆发,超过顾方诚。 纵然身体各处都在叫嚣疼痛,纵然呼吸已经不畅,孟溪只觉得自己心里异常痛快。他从来没有将自己压榨到如此地步,全身的潜力都被激发出来,心中不再有苦闷,不再有压抑,不再有沉默,而是尽情肆意地狂奔。 马佑山站在终点位置,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孟溪身上传出的压抑的张扬,那种势如破竹的气势。而他正在追逐的顾方诚脸上也同样敛去笑意,昨日玩世不恭的双眸里透出精光,俨然将这次对决十分认真地看待。 两个人都在逼迫自己的极限,压榨自己的潜力!都在疯,都在狂! 最后二十米,孟溪还落后顾方诚一个身位。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目光汇聚在燃烧的二人身上。 最后十米,孟溪深吸一口气,狠狠地踩下,抬腿的瞬间朝前窜出半个身位,和顾方诚持平。 最后三米,一步之遥。二人同时发力,一同越过脚下的白线! 下一秒,全身体力耗尽的孟溪只觉脚下一软,身子失去重心陡然向前扑去。无力的四肢只来得及在空中微微蜷起,便重重地摔在地上,在塑胶跑道上翻滚起来。 寂静,整个操场上一片鸦雀无声。每一个人心里都在暗叹,这个人,对自己真狠。 缓缓降下速度的顾方诚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仰面躺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腔拼命地起伏,心脏剧烈地跳动。 平手,他没预料到的结局。他没有想到,最后两圈孟溪还能够迸发出如此巨大的能量,硬生生追上了两人间一百米的差距。 身上淌下的汗水渐渐浸湿地面,留下一块人形湿痕,顾方诚勉强坐起身来,正好看到冯哲掺着白璟然路过,见两人七歪八扭地跑着,咧嘴得意地一笑:“你们还有五圈,加油。” 话音落下后,顾方诚才将视线投放到仰面躺在地面的孟溪身上。和他一样,孟溪的胸膛也在剧烈起伏,心脏怦怦跳动。就算是他的位置,都能够清晰地听见声响,让人丝毫不怀疑下一秒孟溪就会因为心脏爆裂而亡。 这个孟小溪,一次跑步而已,要不要对自己这么狠。 勉强平手,孟溪眼前已经眩晕一片,根本无法睁眼。四肢开始疯狂抽动,双腿开始抽筋,咬牙坐起,孟溪勉强弯下腰握住脚掌,想要抵抗抽筋的力量,缓解疼痛。 头重脚轻的坐在原地,孟溪双臂无力地向后拉着,忽然脚掌上传来巨力,抽动的小腿肌肉瞬间舒展开。 勉强睁眼朝上望去,马佑山站在孟溪身前,深蓝色的作训服被晨间浓雾浸湿出一块块印迹,脚下正在用力抵住脚掌,为他舒展筋肉。 “谢谢。”孟溪松开手,忍下疼痛道。 马佑山没有搭话,脚下暗暗用力。恍惚间看见孟溪固执的青涩模样,马佑山依稀瞧见曾经年轻的自己,就算是再苦再累,他都必须要做到第一,做到最好。 “四圈,这就不行了?”顾方诚呼吸渐渐均匀下来,冲还在奋力挣扎地白璟然挥手,“要哥帮忙吗?要就吱声,别憋着。” 白璟然已经被冯哲架起一边肩膀,上气不接下气地缓慢向前挪动,冲顾方诚竖起中指,白眼道:“别……别坐着说……风凉话,快……来帮忙。” 冯哲艰难地架着白璟然的半边身体,身上的短袖已经全部湿透。他体力是不错,可也架不住白璟然这么重个累赘。从第十圈开始,这位少爷就已经将身体全部压在他的身上。 “早说嘛,小爷这就来。”撑着膝盖,顾方诚勉强站起身子,踉跄地向前走了两步,来到白璟然左侧,抓着白璟然的左臂猛地举起,“走!咱们兄弟共进退。” 孟溪沉默地坐在原地,瞧着三人并肩前行的背影没有说话。他不得不承认,他有一丝……羡慕。 羡慕这种难得的兄弟情谊,然而他却不知该如何参与进去。 渐渐的,有人完成二十圈的任务,坐在孟溪周围开始休息。而白璟然和冯哲,还在进行他们的第十七圈。 “起来走走,活动下脚。”马佑山收回帮孟溪压筋的腿,平静道。 孟溪先是一怔,旋即沉默地点头,双臂在地上借力,晃悠地站直身子。小腿的两个腿肚酸痛无比,孟溪抬起眼睑看向远处挪来的白璟然三人组,向前上到跑道。 “孟老大……”冯哲被白璟然几乎压弯了腰,抬手蹭去额头滴下的汗水时,突然看见孟溪就站在他的前方。 孟溪没有搭腔,而是一把抓起白璟然的右臂,从冯哲肩头落在自己肩头,和顾方诚一左一右架起白璟然。 身上陡然一松,冯哲膝弯不适应的颤抖两下。停下来稳住身子的冯哲看着前方三人的背影,忽然开心的笑起来。 原来孟老大也没有那么冷漠,还挺有人情味的。 笑着摇头,冯哲迈开轻松的步子朝前追去,并肩跑在孟溪身侧,四人在跑道上齐头并进。 “终……终于结束了……”最后一圈越线的白璟然直接摔倒在地,四脚朝天,嘴上碎骂着:“太不人道了……还是不是人啊……” 后半程轻松起来的冯哲一面扭动自己完全被汗水浸湿的衣衫,将多余的水分挤撒在跑道上,一面调侃道:“我说二少,你是不是也太弱了,才二十圈,还是架着你跑,都成这样。” 白璟然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冯哲摆手,“你以为谁都是你身边两个变态,不要命地跑都跟个没事人一样啊。” 被点到名的顾方诚大咧咧地抬手在脸上一抹汗水,笑道:“小爷就是变态,不服啊,憋着。” “顾老三!” “集合。”还没等白璟然接着骂下去,一旁的马佑山便喊下集合的口号。 “带到食堂吃饭,吃完饭回寝室整理内务,八点在这里集合。”马佑山没有点评今早跑步的情况,而是简明扼要地说完接下来的安排,便让队伍带回。 临走前,顾方诚还刻意留意了一下马佑山的脸色,却也什么都没瞧出来。不知他究竟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第十八章 特殊照顾 “不行,这个警校实在是太变态,我不玩了还不行吗?” 白璟然一脸苦相地瘫坐在寝室里,他当真是一个手指头都不想再动。就连刚才的几阶楼梯,都是他手脚并用爬上来的。 顾方诚嘴中叼着从食堂顺出来的苹果,一面趴在白璟然床上替这位俨然瘫痪的公子哥整理内务。叠成四方的豆腐块,家里老头子从不到六岁开始就这么折腾他,他只要是一尺在手,叠出来的被子绝对无人能够挑出纰漏。 “咔……”清脆地咬下一口,顾方诚含糊不清道:“别怂,有洪地闹你……” “说人话!”白璟然没好气道。 三两下咽下苹果,顾方诚手里拎着果核跃下楼梯,“小爷说,有兄弟罩你,别怂。”他已经从先前的跑步中缓过来,完全跟个没事人一般上窜下跳。 白璟然瞧着他眼前青紫眼圈的顾方诚,怎么也想不通,顾方诚为什么能这么没脸没皮。刚才在食堂时,他们一桌四人周围一整圈都没有人敢靠近,一方面的功劳要归功于孟溪周身气场冷漠,生人勿近。另一方面,完全是因为顾方诚眼睛青紫一圈冲人热情微笑的模样实在是太过……诡异。 “时间差不多,出去集合。”同样收拾完床铺的孟溪倏地从凳子上站起,站在原地想了想,还是开口道。 为了架白璟然回来他们耗费不少时间,现在距离八点只有不到五分钟。他虽不惧马佑山的责罚,但终归是能避则避最好。 顾方诚闻言搓了搓手,跃跃欲试地望向白璟然还在发抖的双腿,脸上坏笑渐渐显露,“来,小爷扶你走。” “我……你轻点……慢点……这是人腿,啊!” 冯哲一把揽住孟溪的肩膀,二人晃晃悠悠地跟在顾方诚孟溪身后,一面欣赏顾方诚将白璟然在楼道里拖拽的惨案,一面轻笑。 害怕马佑山再次出现的白璟然来到操场上,在一众人群中担惊受怕地寻找马佑山的身影,却没料到盼来了一名武警教官,开始他们的军训日程。 列队,站姿,行进。 早晨二十圈的后遗症渐渐发威,整个侦查系的新生率先开始在队列中发抖,豆大的汗水不断朝外冒,新换上的短袖不足半个小时便浸湿成一块块花式地图。 “你把重心往脚掌上移,会舒服很多。”顾方诚趁教官不注意,悄悄提醒浑身震颤的白璟然。老头子教过他,把重心压在脚后跟上,双腿的负荷会徒增一倍。 “13a033出列。”已经踱步到最远端的教官忽然冷声道。 顾方诚脑门突然冒出冷汗,不敢相信地低下头看自己的胸牌,13a033。他没看错吧,用力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胸前的数字完全没有发生变化,顾方诚这才一脸见鬼似的走出队列。 “俯卧撑五十,现在开始。”教官丝毫不给他留情面,直接宣布惩罚。 靠!顾方诚忍不住在心中骂出声,他点背到这种程度吗?所有人低声私语都没有被逮住,偏偏他就要栽,劳神子鬼道理! “有问题吗?”教官踱步到顾方诚身前,微笑道。 顾方诚咬紧牙关,强挤出微笑道:“报告教官,没有。”随即直接趴下身子,开始他两日内的第二次惩罚。 武警教官俯视顾方诚不断起伏的头顶,心中回想起刚才马佑山找上他的画面。 “你好,我是侦查系中队长马佑山。” “你好,有什么事吗?” “接下来的军训,麻烦您帮我特殊照顾一个人。” “谁?”他觉得很是奇怪,以往承接警校的军训任务时,他们可没有这般要求。 “13a033,这小子身上痞气重,使劲收拾。” “嗯?”不是照拂,而是刻意打压? “拜托了。” 收拾刺头可是部队的强项,向来是乐趣所在,这么一来,他这一趟也没有想象中的无聊。 “13a033出列,刚才在看什么?” “13a033出列,做示范。” “13a033出列……” “13a033……” 一整个上午,顾方诚不断被教官从队列中喊出,到最后就连站在最前端的孟溪都忍不住侧目,上下打量正被教官要求定住正步姿势,在热浪中飘摇的顾方诚。不得不说,顾方诚只用这一早上,便全年级闻名。 整个操场都知道,侦查系一区队有一个033号新生,顶着青紫的眼眶,被教官立为典型,给收拾惨了。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放饭,白璟然浑身无力地扒拉食堂的红烧肉,混合米饭下肚。恢复些力气,白璟然感慨道:“老三,你太能抗造了,佩服佩服。” 光是今早,顾方诚就做了一百五十个俯卧撑,一百个蹲起,还不算被额外点出来示范时的加练。要换做是他,恐怕早就怨声载道,哪儿还能和顾方诚一样生龙活虎地坐在这里,餐盘里的饭菜都冒起山堆。 “小意思小意思,不值一提。”咬下一口卤鸡腿,顾方诚佯作谦虚的摆手,“教官就是看小爷太优秀,特殊人才自然要特殊照顾。” “不行,我不行了。等找到机会,我一定要离开这座监狱。在这儿呆着实在是太苦。”二十圈加上一早上的队列,白璟然觉得自己大脑都像被汗水浸泡,连准确思考都做不到。 “人生太苦……”顾方诚索性扔下筷子,搂上白璟然的脖子,“兄弟来补。” “补锤子!”白璟然一把推开顾方诚汗涔涔的胳膊,“你又不能替我跑!”光是今早,他脚底至少就起了三个水泡,每走一步都钻心的疼。 顾方诚微笑地摇头,“切,兄弟不能替你跑,总能拉着你跑。你没看今早那死面教官都没有半点反应吗,这说明什么。说明互帮互助是被允许的,以后晨跑就包在兄弟身上。” “我吃好了。”顾方诚话音刚落下,孟溪便抛下一句,端起餐盘起身离开。 顾方诚腮帮子鼓起,不服气道:“拽什么拽,今早也没见你赢。” “平手啊,三哥。”冯哲忍不住出声打压,孟溪没有赢,他顾方诚同样也没有赢。 一时语塞,顾方诚恼羞地伸手箍住冯哲的脖颈压在身下,“好你个小哲,学会胳膊肘往外拐?看我不收拾你。”说着,顾方诚作势就要揍冯哲。 “我看你就是羡慕嫉妒恨,嫉妒孟溪成绩比你好,身手比你好。你唯一擅长的体力还没有堂堂正正地赢人家。嘿嘿,人长得也比你帅哦。”白璟然咬下一口肥瘦相间的红烧肉笑道,顾方诚什么都好,为人讲义气,但就是喜欢和孟溪过不去,不是嫉妒是什么。 “谁嫉妒他?就一个闷罐,有什么好嫉妒的。”顾方诚不忿地回嘴,他绝不会承认他是在嫉妒孟小溪,他就是看孟小溪不顺眼而已。 走出食堂,孟溪辨认了方向,便转身朝西侧的绿茵小径走去。 小径两端建校时栽种了不少树苗,如今岁月悠久,已然长成参天大树,将头顶炎炎烈日隔绝在小径之外,构造出一条舒适的小道。 先前顾方诚那句讽言他听见了,他确实没有赢。无需多上一圈,再多上百米,他恐怕就提前摔倒在跑道上,坚持不住。跑完后的恢复,顾方诚也的的确确比他要快上许多。他的双腿,经过一上午的休息,到现在都还余有几分抽痛。 想到这儿,孟溪暗下决定,以后熄灯前的时间,他也需要拿出来训练才行,不能虚度浪费。 “咚咚咚。”来到医务室,孟溪礼貌地敲响房门。 “同学,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坐在诊疗桌前的医生抬起眼睑,微笑问道。 孟溪摇了摇头,道:“同学脚上起水泡,我想来要一些酒精。”白璟然细皮嫩肉,一上来便穿厚重的皮靴跑步训练,脚下一定会打水泡。说来只是个小水泡,但是长在脚底就像后背怎也挠不到的痒处,时时刻刻都在高调地叫嚣自己的存在感,不好好处理,连觉都难以入睡。 医生一怔,没预料到孟溪是为了同学来拿药,不禁对眉眼俊秀的孟溪多了几分好感。 “行,你等着,我给你拿。” 见医生爽快地答应,孟溪垂低眼眉,心中陡然舒了口气。他来之前,很是担心医生会拒绝他的要求,万万没料到会这么通情达理。 “还要些别的药品吗?同学。”医生站在药柜前,主动问道。 孟溪嘴唇微微翁张,小心道:“能给四瓶藿香正气液吗?”早上的太阳尚不算毒辣,他便能够感受到皮肤被烧灼,下午在操场上训练,白璟然肯定难熬。 “行,没想到你还想得挺周到。”医生颇感意外地上下打量孟溪一圈,一个入校的新生居然能够提前预防避暑,心思还挺细。毕竟开学前三天,他这医疗室总会接到许多中暑脱水的新生,还从未有人提前主动上门领药。 接过药瓶,孟溪颔首道谢,转身离开医务室,向最偏远的十三宿舍楼走去。 第十九章 阎王马佑山 “你说什么!” 距离宿舍门不足十米时,冯哲高声地惊呼便传到孟溪耳中,伴随的还有此起彼伏的陌生嬉笑声。宿舍里有人。 孟溪眉头微拧,他走上来的一路便细心留意到不少先前空置的宿舍摆放上行李,一些学长模样的人在楼道中穿梭。想来是高年级返校了。不露声色地将手中药瓶揣进兜里,细心将拉链拉好,孟溪才走到宿舍前。 “诶,孟溪你回来了!”冯哲喊出声,介于身边有不少高年级学长,他没有呼喊孟老大。 孟溪这才抬眼打量屋内情形,除开顾方诚三人外,还零散地坐有另外四个陌生人,虽然还身着便装,不过板寸的发型和挺拔的身姿自然透露他们的身份。更何况,其中一人,他认识。 “是你啊。”卫天翔倚靠在白璟然的桌旁,意外道。 冯哲接过话头,“你们认识?”他晃眼见过卫天翔还是昨晚在十二楼搜查宿舍时候的简短照面,怎么孟溪这个闷罐还能认识人。 “一战成名的小子,我还接了他一拳。没想到你们这么有缘分。”话音落下,卫天翔眼神飘向对面上铺上仰躺的顾方诚。他初进门的时候,就意外看见传说中住在他们这栋楼内的特殊四人组,有一人是先前注册时闹事的那位学弟,现在再瞧见孟溪。他不得不感慨,缘分这件事,谁也说不清楚。 “一战成名?”冯哲狐疑的眼神在顾方诚和孟溪之间来回游荡,难道说老大和三哥还干过架是他不清楚的?眼瞧孟溪脸色越发的低沉铁青起来,冯哲赶忙道:“学长,你之前说的阎王,是什么意思?” 他们刚踏进宿舍,便迎来了学长的热烈欢迎,蜂拥涌入他们宿舍,幸灾乐祸地说道:居然是你们落入阎王手里,实在是可喜可贺。 “你们还不知道么?”卫天翔眉峰上扬,忍不住笑道:“负责你们的中队长马佑山,可是学校这半年前从部里空降来的阎王教官。阎王什么意思知道吧,他的区队简直就是人间炼狱,不把你折磨掉一层皮,别想逃。” 白璟然坐在椅凳上,艰难地咽喉,“他……不,阎王做过什么?为什么会被叫阎王?”他明明是来度假的四年,为什么连新手训练都没有,便直接开启地狱模式。 卫天翔竖起手指向上指了指,道:“上一届,也就是现在分配出去实习的学长们,上一个学期便落在阎王手里,还是禁毒系。那惨状,我只能这么形容,惨绝人寰灭绝人性。接手的大半个学期,学长们每人至少掉了十斤肉,如行尸走肉般每日经历酷刑。禁毒系就被我们戏称为炼狱,而马佑山,就是掌管炼狱的阎王。” “酷刑……?”白璟然脸色霎地苍白起来,俨然被吓得不轻。 一旁坐在顾方诚床下的学长咧嘴一笑,“你别听人胡说,没那么吓人。阎王就是训练严格一些,不太有偷懒的机会,而且时常会有些出格的训练科目而已,死不了人。” “什么训练科目?”顾方诚从上铺上直起身子,嘴边反问时,视线还微不可察地扫过孟溪一眼,想要看透他先前究竟去了哪。 孟溪定在门口,和屋内众人都保持了半米以上的距离,没有选择穿过人群回到自己的床位。 “我印象最深刻地应该是……九十六小时的极限睡眠剥夺训练?是吧,天翔。”回答的学长有些不确定,“似乎是反审讯课程?” 卫天翔似乎回忆起什么,身子不自觉地颤抖一瞬,勉强点头:“是。”就算没有发生在他身上,曾经亲眼目睹过的苍白脸色却不可抑制地浮现在脑海。他被调过去帮忙监控学长的生命体征,亲眼看见除了睡眠剥夺外,阎王还动用了哪些刁钻的刑讯手段。 晃了晃头,将记忆画面驱逐。卫天翔迅速岔开话题,“阎王还带他们在没有支援的情况下,进过山林。要求他们亲手为实验动物注射毒品,观察毒品的临床现象。平日里,还算是最平常的,训练量加倍而已。” 他每列数一条,白璟然本就嫩白的脸就惨白一层,到最后唇色全无。 孟溪只是微微低了低头,没有搭话。反倒是顾方诚把头伸出床铺,好奇地问道:“那阎王为什么到刑侦系来?在禁毒系呆不下去吗?” “这我们也不清楚,先前有传闻说他要调到刑侦系任中队长,正好我们的中队长因为身体原因辞职。他来填补空缺最合适不过,没想到这份好事落在你们菜鸟头上。”学长笑道。他们可是整整担惊受怕一整个暑假,连实习工作都没心情投入,惧怕的就是阎王。没想到回校第一天,就收到好消息。 “完蛋了,这下彻底完蛋……”白璟然从先前的冲击中缓神,脸瞬间哭丧起来,嘴中哀嚎不断。光是今天一早上,他都快熬不住,要他呆在阎王手底下四年,不得只剩下具白骨吗? “对了,今早在操场全速二十圈的两个新生是你俩?”卫天翔英俊的眉眼忽地一抬,直直地盯着眼前沉默不语的孟溪。他隐约收到一些风声,不过消息来源还有待查证,若传闻是真的,这间宿舍,倒真有些不寻常。 “怎么,消息传得这么快?”顾方诚一听就乐了,没想到自己的光荣事迹只消短短几个小时就全校皆知,小爷混得还不赖嘛。 瞥向左侧自鸣得意的顾方诚,卫天翔幽幽道:“人只说跑步的两个新生其中一人脸上拳头大的青紫印,你符合描述特征。” 顾方诚灿烂绽放的微笑骤然定在脸上,内里牙口都快被咬碎。眼厉如刀地嗔视孟溪,这个该死的孟小溪!小爷好不容易能够出风头的机会,被孟小溪活生生地搅和。 “不过你们还是小心,上一个在马佑山手里大出风头的学生,最后被马佑山逼得离开禁毒系,甚至最后都没有从警。你们还是量力而为。”左右思量,卫天翔还是好心地劝道。毕竟光是入学这两天时间,顾方诚和孟溪的大名就不止一次传入他的耳朵,刚入校,太高调不是好事。 “你们抓紧时间午休,下午军训不会轻松。”卫天翔亲切地拍向白璟然肩头,带着其他来看戏的学长一道离开。他们就住在这层楼,趁午休时间串门,顺道散步消息罢了。 白璟然趴在桌上连回话的气力都没有,鼻腔闷哼一声算是礼貌。 和学长们道谢,冯哲转身带上大门,神情跟着恍惚起来,嘴里喃喃道:“九十六小时极限睡眠剥夺……阎王这么搞,警校居然同意?”警校难道不是讲人权的地方吗,这么玩会出人命的。 “同不同意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昨天到现在,小爷已经做了超过三百个俯卧撑,早上就跑了二十圈。你们早上没留意吗?其他队伍都是四圈,最了不得的特警专业,也只是陪我们多跑两圈而已。依小爷看,这个死面阎王就是个变态,心理不知有多阴暗。” 顾方诚肯定道,他倒是没有很畏惧马佑山的训练手段。怎么说,也是在学校里,他从小被老头子操打的皮糙肉厚,马佑山不可能单独把他往死里整。 “不行,我一定要想办法把手机搞回来。”白璟然下定决心地撑直身子,“老三,你帮我想想办法好不好。”在警校吃斋念佛就算了,还要他上刀山下火海,非逼死他不可。 顾方诚上上下下扫视白璟然好几圈,才勉强道:“我给你想想办法,不过,你走之前一定给兄弟说一声。”他也看出来白璟然就没有当警察的决心和毅力,强行把他留下反倒不美。 “藿香正气液,你们出门前喝完再走,免得下午中暑。”孟溪忽然拉开自己胸前的衣兜,将四个小瓶依次放在冯哲和白璟然桌面,走到顾方诚桌前时,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有收回手。他不想给顾方诚,但是做得这么明显,又不好意思。 “孟老大,还是你想得周全。”挂在上铺边缘,冯哲感慨道。他今早就觉得身体异常缺水,吃过午饭回宿舍休息半晌,倒也就缓过来没放到心上。他没料到先前孟溪特地独自离开,是为了给他们找药。 “你脚上打水泡,我取了酒精,晚上给你消毒,把水泡挑了。不然你明天会更疼。”孟溪转过身来,目光低垂道,他没有和白璟然视线交汇,自然错过了白璟然感动的双眸湿润泪目的画面。 顾方诚撇了撇嘴,收回头去,仰躺在床上双臂垫在颈下。受了人的恩惠,他自然不能使嘴,憋得慌。 回到自己的书桌前,孟溪端正地坐下,摊开先前折起的书页,继续阅读自己尚未读完的痕迹检验。他的时间从现在开始,每分每秒都很珍贵,不容许半点浪费。 有关马佑山的外号,与他而言更像是一个压榨自己潜力的机会,能够贪婪地索取更多的知识。 因为他今早看清了马佑山的眼神,那双冰冷不带丝毫温度的双眸,定格在人身体永远不会超过十秒钟,就会向周围飘忽的双眸。 他在腾哥身上瞧见过,而腾哥告诉过他,这样的人,手上都染有洗不尽的鲜血。就算他身手练到极致,生死对战下,死的人也一定是他。 没有例外。 第二十章 比试 特殊照顾下的军训眼看就要进程过半,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顾方诚每日都会被教官以各种不正当理由点名批评,抑或是用表扬的手段给顾方诚加量。 顾方诚倒也算是硬气,完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从头到尾一点抗议的想法都没有。 “我说老三,你是不是太惨了……”坐在小马扎上,白璟然忍不住侧头对刚又完成五十个蹲起的顾方诚低声道。大家都在队列里窃窃私语,被罚的永远有顾方诚一个。大家有气无力地喊口号,被听见没发声的永远有顾方诚一号。 趁头前的教官不注意,顾方诚偷摸地捏了捏自己发酸的大腿,嘴硬道:“小爷我就是打不死的小强,没几个人能把爷玩趴下。”开玩笑,他从小可是在自家那位侦察连长手下操练大的。这些教官再狠,总狠不过亲爹吧。 不过,他抠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按理说他没有得罪军训教官吧,军训这段时间,他比三好学生还乖宝宝。内务完美,无可挑剔,队列也没有任何纰漏。难道是死面阎王作怪? 说不通啊?死面阎王足足有一个月没有露面,讲道理没可能。 “四百米障碍越野,要是有同学能够破了新生记录,就奖励他一通电话。”总教官站在操场中间,笑眯眯道。 已经和外界断开联系整月的新生们瞬间发出狼嚎,跃跃欲试地从小马扎窜起。 孟溪垂下的眉眼没有抬起,他对这通电话没有欲望。临进校前,他就已经给张叔通过电话,说过学校可能会严格管理,很难和家里沟通。电话,还是留给更需要的人吧。 “所有能够突破记录的同学都能够拥有打电话的权力。”待到升起的喧嚣声降下,总教官才悠悠地补充道。促进学生进步的最好办法,用适当的奖励机制来告诉他们,警校崇尚实力为上,拳头大才是硬道理。 电话!白璟然颓软的眼眸瞬间蹭亮,被折磨了整整一个月的白璟然瞬间死死地握住顾方诚的手臂,泪眼汪汪道:“老三,老三,我能不能出去可就全靠你了。” 他真的快要熬不住了,每天六点起床,十点半熄灯。没有娱乐活动,没有私人休息时间。吃饭要排队列,走路要排队列,衣服脏了要自己手洗。光是脚下的水泡,都已经反复地起了十几个,被孟溪好心挑开后长成坚硬的茧,每日被厚重的皮靴打磨。 “我才不去,太出风头了……”顾方诚出人意料地摆了摆手,义正言辞地拒绝。 冯哲侧耳听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赶忙提溜地转过头,上下打量顾方诚:“不是,三哥。你……怕出风头?”他敢说,全年级没有人不知道他们侦查一区队出了两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奇葩,每天早上和孟溪在操场上齐头并进撒丫子疯跑,等到晚上解散后,两个人还要发疯似的加练,恨不得跑死在操场上。 顾方诚佯作潇洒地吹了吹额前不存在的刘海,心道:人怕出名猪怕壮,特别是在警校这样荷尔蒙爆棚的地方。这一个月里,有关孟溪是优质生源的流言渐渐四起,不光是在他们年级。就连是高年级的学长,都在有意无意地打听,部里的直选名额。 一个直选名额,孟溪的优质生源外号,很难让人不往哪个方向联想。 流言猛于虎,你孟溪一个人是厉害,成绩是优异。可是一旦你犯了众怒,学校对你的考量不免就有别的思考。 所以这段时间,他挑衅孟溪,早操时,他稳稳地压孟溪一头,气地孟溪每晚都跑到操场加练。他也总是厚着脸皮,孟溪加练,他也到操场上跟着锻炼体能,绝不给孟溪反超的机会。 就连冯哲私下里都问过他,是不是一定要和孟溪争。 争?顾方诚当时就笑了,这年头内定的事情不是你争,就能争得来。他之所以和孟溪表面上形成水火不容的态势,自然有他的盘算。 这所谓的直选名额可是四年后才能兑现,孟溪若是一枝独秀风头太盛,也是不行的。 毕竟,一头猪长得壮,容易被宰。换作两头猪天天打架长得壮,大家总得多看会儿稀奇吧。 这样一来,万一人领导也顺眼发现他更是个人才,被挑中呢?岂不是即体现小爷心地善良,不孤立同学,又借此机会给自己谋个好出路。天上掉下来的顺风车,不搭白不搭。 人呐,得自己给自己找活路,缩在壳里是不行的。 “老三,你真不去吗?”白璟然显然没料到顾方诚会拒绝自己,眉峰瞬间绞在一起。军训可还有一个多月才结束,他再多呆一天,都觉得自己马上要暴毙。 “不去不去,说了不去,小爷就不去。还有,不准叫老三!”勒住白璟然的脖颈,顾方诚怒声道。一听见老三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凭什么他就要是老三,孟小溪就是老大。 “报告!” 一道清亮的声音从他们区队最前端传出,顾方诚一听这个声音就心道不好,赶忙上抬眼睑。果然,孟溪那熟悉的背影巍然屹立。 先前二少的央求声孟溪自然也是听见,他本以为顾方诚一定二话不说揽在身上,没想到那小子竟然严词拒绝。白璟然每晚躺在床上的哀嚎声不绝于耳,孟溪心下有些不忍。 “报告教官,我想试一试!”孟溪平静地眸子映入远处总教官的眼里,令他对这个出头鸟有些好奇。记录是记录,可谁也不知道到底要多快才能打破记录,自诩聪明的人总要观望一会儿才会行动。不过,孟溪……风云人物,要有些自傲不是? “好,还有人和他一道吗?” 四百米障碍一共有两条道,可以两人同时进行。 “报告!我!”顾方诚蹭的站起身,高举右手,眼神挑衅地望向孟溪。 “噢噢噢!”军训期间最出风头的两人再一次杠上,坐在马扎上的新生们瞬间嗷叫起来。 总教官似笑非笑地扫过顾方诚,“好,去准备吧。”果然又是这两人,真是一天不闹腾,皮就会发痒。 “你不是不参加吗?”往起点风向走去,孟溪低声不解道。 顾方诚双手插在裤兜里,满不在意道:“你都参加了,小爷怎么能错过。”他决不能容忍孟溪在他头上压一头,一山容不得二虎。 “你们说哪一个是优质生源?” “左边阴沉着脸那个,孟溪。” “那旁边的人是谁?” “顾方诚,两人一个宿舍。这两天他俩斗得风生水起……” 一路穿过队列,刻意压低的议论声依旧传入二人耳朵。孟溪皱起的眉头愈发郁结,什么直选名额他从未听说过,更不要说这个直选名额会直接落在他头上。四年后,他是一定要争取保送公大的研究生,老校长答应过他的。 他坚信,流言终有一日会不攻自破。 “喂,你往哪儿走!”站在起点线上,顾方诚出声问道。孟溪闷头一直往前走,连走过起点线都没有发现。 顾方诚挑了挑眉:“难不成你要让小爷几米?” 被顾方诚的惊醒,孟溪才匆忙停下脚步,发觉自己离起点线已有三米开外的距离。 “准备好没?”握着发令枪站在起点线旁,负责他们的军训教官笑眯眯道。 孟溪沉默地回到起跑线,他已经渐渐习惯顾方诚阴魂不散地纠缠,无论顾方诚如何挑衅,他都不回嘴。但是相争的关头,从来不会轻易放弃。 “预备……” “砰!” 震耳欲聋的枪响,众人只瞧见两人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第一道两米的高墙,二人动作如出一辙,身体轻盈地高高跃起,左臂用力在高墙上重拍,身子便飘逸地径直飞过高墙,双脚稳稳地落地继续往前飞奔。 “老大和三哥都进步了……”冯哲悄悄窜到顾方诚的位置上坐下,和白璟然窃窃私语起来。 白璟然嘴角微微抽动地瞧着转瞬间便越过轮胎阵的二人,“他俩早上死命跑还不算,晚上还斗气似的加练,能不进步吗?”要他说,这俩人就是俩怪胎,纯属自虐成瘾。 孟溪一天到晚不是在训练就是在读书,半点闲暇的空隙都没有,距离得道成仙估计都不远。顾方诚这小子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非要堵着孟溪不放。孟溪加练他也加练,孟溪休息他也休息。能够一教高下的机会,从来没有被顾方诚放过一次,非要分出高低不可。 一开始他们宿舍搞特殊多半还是因为他,现在一看,全拜这两位仙人所赐。 “你说这一局他俩谁赢?”冯哲从裤兜中摸出个小本,翻开中间一页,在上面认真地数着什么。 白璟然一把抢过小本,把上面密密麻麻的正字扫进眼底,“上一次是老三输了?那我压老三。”自从冯哲开始记录,他们就发现鸡贼的顾方诚但凡输上一次,下一场比拼,就算是拼上老命都要赢回来。当然,孟溪也是。 冯哲劈手夺回他的小本,在下面备注上:四百米越野障碍赛。后面留下空格,等待结果。 最后一道铁丝网,白璟然和冯哲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二人究竟谁先冲线。 飞速的匍匐前进,孟溪就要起身时忽然发现自己的军靴被什么东西阻了一下,一个踉跄险些失去平衡。 下一瞬,眼前一道身影晃过,顾方诚快他一个身位越线。 “不好意思了,起身时手臂不小心撞到你脚踝。”率先冲过终点线的顾方诚转过身来,脸上挂着歉意的笑容,只是眼底完全没有丝毫道歉的意思。 孟溪沉下眼睑,顾方诚这样的阴招损招他都快要习惯,要是哪天顾方诚没有小动作,他反倒觉得异常。收起的视线落在一旁的计时教官身上。 低头正确认时间教官眉峰不由得一挑,迅速抬头扫过喘着粗气的两人,心道:好家伙,慢的一个也比上一届记录要快整整五秒,了不得…… 回到队列里,顾方诚和孟溪一屁股坐在自己的马扎上,等待总教官宣布他们的成绩。 “恭喜你们,双双打破记录!” “哇啊啊啊!老大,老三!你们太牛了!”白璟然率先从板凳上跃起,死命地捶顾方诚的肩膀。他当然激动,他终于有机会逃离这个监狱,他能不激动吗! 和身边骤然沸腾的新生不同,孟溪完全一副荣辱不惊的模样,反倒是望向他身后的顾方诚。 明明不想上,为什么一听自己上就非得来比一比,顾方诚到底在想些什么? 第二十一章 犯众怒 “奖励你们的,十分钟通话时间,自己把手机找出来。”成功打破记录的孟溪和顾方诚二人解散后被教官留下,一并走到宿舍内的值班室,乖乖地等待领回手机。值班室内间就是存放他们违禁品的地方,还有监控,平常根本没办法靠近。 冯哲和白璟然缩在远处的墙角跟,紧张地观望值班室内的场景。 顾方诚走上前去,大手一挥便将自己的手机握在手心,而后侧头看向孟溪。 孟溪走上前,瞧着透明箱里剩下的三部手机,伸出的手在空中顿了顿,一言不发地径直将白璟然的新款苹果手机握在掌心。 顾方诚一脸不出我意料的神色,他就知道孟溪瞎出头是为了给白璟然争取打电话的机会。心底翻了个白眼,顾方诚转头笑道:“教官,我们能到楼梯间打电话吗?在这儿……有点不好意思。” 教官全然心领神会,用力拍了拍顾方诚的肩膀,轻飘飘地来一句:“小伙子不错嘛,要好好珍惜。去吧,记得时间到了把手机还回来。” “是!谢谢教官。”立正敬礼后,顾方诚迫不及待地冲出值班室,得意洋洋地将手机挥舞给远处的白璟然和冯哲看。 “三哥,你把手机领回来了?”冯哲羡慕地咽了咽口水,封闭得久了,仿佛打通电话给外界,才能证明他们还活在这个世上。 “你的在孟溪手上。”顾方诚见白璟然可怜巴巴地盯着他手中的手机,笑道。 白璟然错愕地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 “你打吧,我不需要。”走在后面的孟溪停在白璟然身前,将白色的手机递出。对于他来说,这通电话完全没有拨打的必要。白璟然则不同,这位公子哥是真的不合适警校生活,每天从响哨的那一刻起,就是他噩梦的开始。 白璟然感激地凝望孟溪,“孟老大……”在他眼里,此刻孟溪在他心中宛如菩萨降临,不,比菩萨还慈祥,背后如有一道佛光照耀。 大家都关在监狱里这么长时间,孟溪居然不假思索地把通话机会让给他。白璟然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放心,兄弟会记下你这份恩情,以后有难都包在兄……” “别墨迹了,赶紧的,只有十分钟时间。”已经利索地拨出电话的顾方诚翻了个白眼,打断白璟然的感激涕零。 孟溪微微颔首,他不是为了要白璟然报答才去争取这个名额,心态自然不会因为公子哥的感恩有任何变化,“你打吧,我去望风。” 站在楼梯拐角,顾方诚一面等待电话那头接通,眼神却不安分地扫视笔直站在楼梯上的孟溪。 今天的比拼可是他赢了,他倒是很好奇这位自虐狂待会儿又要怎么加练压榨自己的潜力。 “您好,电信维修部。”电话那头传来温柔的女声,唤回顾方诚的注意。 早就准备好的腹稿流畅而出,“您好,我是西南警察学院维修部的,我想问一下你们,我们原本干训所的网为什么突然连不上了。” “您稍等,我帮您查一下。” 原本倚在一旁墙面上的冯哲霎时间瞪圆双眼,他以为顾方诚抢了这个机会是想给家里打电话,没想到居然是为了网络的问题。 顾方诚右手虚空下按,示意冯哲稍安勿躁。他早就分析过了,十三宿舍楼里那些网口曾经都是使用过的,便说明网络线路本身是没有问题,就看问题究竟是出在学校,还是电信。 “您好。” 顾方诚精神忽地振奋,眉峰上挑:来了。 “我帮您查过了,网络信号我们这边是接通了的,如果您搜不到网络,可以到地下室的光缆配线箱看一看,您房间的线头有可能松动才导致网络连接出现问题。” “是这样啊,那我先去看看再说吧,多谢了。”顾方诚脸上露出成竹在胸的神色,只要问题是出现在学校内部,他都可以解决。 将手中电话拍在冯哲怀里,顾方诚道:“准备准备,今晚咱去秘密行动。” 冯哲搓了搓手,期待道:“怎么动?” 顾方诚一把搂上冯哲脖颈,故弄玄虚地笑道:“相信小爷,今晚就能让你爽个够。”冯哲半夜做梦都在说些走位的呓语,第一次听见时把他可吓得不轻。 冯哲幸福地闭上双眼,似乎游戏界面就在眼前浮现,而他正畅游其中,大杀四方。 “……妈!你就不能想办法把我转走吗?” “安全?你们倒是觉得安全了,你儿子我可都掉了好几层皮!早晚会被折磨死!” “您说要什么条件!我答应就是!” “英语系?我才不去,英语系不一样要出操……” “那您说得,我等着给我转系!” 白璟然皱起的眉头好不容易松下,抱着手机走的更远,低声向自己的母亲诉苦:他被体罚多跑了五圈……被教官罚做了两百个俯卧撑……食堂的红烧肉上吃出没拔干净的猪毛……每天都在昏昏欲睡中度过…… “孟溪是吧,我有件事想问你。” 一个人从走廊另一端现身,突兀地出现在四人视线中,是大三的卫天翔。 顾方诚眉头一拧,卫天翔?卫天翔找孟小溪做什么?心念电转,顾方诚反应过来,他猜一定是和所谓的直选名额流言有关,八九不离十。 沉默地和卫天翔对视一眼,孟溪没有回头看顾方诚三人,而是缓缓点头,跟在卫天翔身后渐渐走远。 “三哥,要不要跟上去瞧瞧?”冯哲有几分担忧,卫天翔是大两届的师兄,神色也没有半点喜色,反倒是阴沉得紧。他担心孟溪不善言辞,会和对方产生矛盾。 顾方诚眼神闪烁两下,微动的脚尖重新紧贴地面,缓缓摇头:“出不了事。”宿舍楼内,卫天翔想必不会公然欺凌孟溪,再说,孟溪也不是随便就被揉捏的软柿子。他上赶着去,有病吗? 眼睑垂下,孟溪并没有看向身前的卫天翔,卫天翔的名声他听过,大三的风云人物,连续三年在全科项目中获得第一名的成绩,不过了解也仅此而已。 “知道我找你是为了什么吗?”卫天翔站在走廊的窗前,将窗外射进的阳光挡在后背,平静道。 心中卫天翔隐隐居高临下的姿态不悦,孟溪只沉默地摇头,没有搭腔。 “在这座校园里,不只是要学会如何侦查,如何格斗,如何当一名警察,更重要的是,你需要学会如何与人交流。”卫天翔淡淡道。 孟溪微抬眼睑,不卑不亢地平视身前一步开外的卫天翔,“所以?”他的确不爱与人交流,但这并不代表随便一人就能指责教导他。 被孟溪的态度一激,卫天翔脸上好整以暇的神色凝固,旋即化作轻笑:“所以,你需要明白,有些机会不是你一个孤僻的穷家小子能够贸然染指。就算你想伸手拿,也得证明给大家看,成绩说话。” 孟溪明白卫天翔意有所指,更语带讽刺,心中扬起怒意,垂在身侧的手掌隐在宽大的裤腿后紧捏成拳。 “怎么?我说错了?”卫天翔见孟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向前倾斜身子,孟溪耳侧道:“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没有金刚钻,犯众怒的事情,最好不做。否则,你会知道举步维艰的滋味究竟如何……” 话音落下,卫天翔先前径直迈出一步,结实的肩膀狠狠地擦过孟溪肩侧,大步流星地离开。 攥紧的拳头,指尖渐渐嵌入皮肤,刺破厚茧,痛感传到大脑时孟溪才恍然回神。卫天翔的一番话相当于将这段时间他刻意回避的流言直接摆在他头前,逼迫他应对。这种胁迫感令他忽地产生莫名的烦躁,从未有人告诉过他所谓的部里直选名额,而从入校起就呼喊的优质生源更是令他心生厌恶。 “喂……走了,还手机。” 脑后被重重地一拍,熟悉又讨厌地气息压在肩上,孟溪只得将困扰的问题抛在一旁,先行应对身边这个迫切的麻烦。 “喏,这个是你借出来的手机,总不能让小爷替你还吧。”将白璟然使用完的手机拍在孟溪胸口,顾方诚悠然道。 只是脑海中始终浮现着刚才的一幕,孤身立在窗前的孟溪,迎着窗外刺眼的阳光,背后落下泾渭鲜明的黑影,身周似乎在升腾他似曾相识的怒焰。但是现在,他又感受不出了。 他觉得卫天翔肯定跟这个闷罐头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不然以他的认知,孟小溪没那么容易动怒。 隔着手机捂住胸口,孟溪无意识地低了低头,旋即迈步走向不远处的值班室,径直走了进去,连丝毫等顾方诚的意思都没有。 “靠!这么冷干什么,又不是我招惹你的……”顾方诚怒道,隔空冲孟溪后脑勺挥出拳头。不就是个直选名额吗?拽什么拽,还敢给小爷搞迁怒的一套。 嘴上碎碎念着,顾方诚也钻进值班室,将先前借出来的手机归还。 待到他和值班室的教官攀好关系,希望能再借不难后,孟溪早就如往常一样没了身影,只留下冯哲和白璟然等在门外。 “老三,你说晚上有秘密行动?什么秘密行动?”暂时被母上安抚住的白璟然缓和了情绪,兴致盎然地问道。 “保密!等晚上解散后小爷再告诉你们。”一想到晚上的行动,顾方诚眼中的小火苗倏地蹿升起来,脸上的笑容愈发的绚烂。 偷偷行动的劳神子事,可是他的最爱。 第二十二章 秘密行动 “解散!” 操场上,教官终于在暮色渐沉时宣布解散。 一声令下,白璟然瞬间瘫软地倒在冯哲身上再也支持不住。他甚至怀疑教官是不是每个月都有的那么几天来了,说他们队列走的东倒西歪,非要罚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蛙跳了一整圈。四百米啊,一想起来他就觉得自己的大腿在无助地抽搐。 “老三……我不行了……”嘴角哼哼地抽动,白璟然冲几步开外的顾方诚道。 顾方诚眼角抽动,对白璟然的虚弱模样显然还没有全然适应,“这都一个月了,二少,你还差得远呐。”他算是对白璟然十分倾佩,每天训练要说也没有偷懒,然而体力就是不见涨。光是每天早上的跑步就是第一道鬼门关,得他和冯哲换着拖拽前行。 “你以为谁都是那个变态自虐狂吗?”白璟然大喘两口气,终于感觉自己的大腿有了分知觉,颤巍巍地抬手指向操场另一侧。 顾方诚转头过去,果不其然瞧见四百米障碍区里凭空多出一道黑色的身影正在闪电般急速前行,操场一侧的来回扫射的探照灯时而照亮他前行的路线,在地面上拖出一道漠然又固执的长影。 盯了半晌,顾方诚忽地皱起眉头。不对,孟溪今天前进的速度怎么要慢这么多?以他每晚缠着孟溪训练的了解,孟溪的身法没理由会比白天甚至要慢上一倍,就算是绑了沙袋也没可能。 “你们回宿舍等我,我去去就来。”匆忙地抛下一句,顾方诚便迈开长腿朝孟溪的方向跑去。 冯哲架着白璟然怔在原地,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俩不会又杠上吧…… “喂,孟小溪。”纵身跳上石台,顾方诚蹲下俯视正在铁丝网内匍匐前进的孟溪。 孟溪爬行的动作陡然停滞,眉峰拧结却没有抬头望向顾方诚。 顾方诚索性双手一撑,在石台上一屁股坐了下来:“怎么?白天输给小爷不服气?”他也算是看明白了,每一次比拼,孟溪一旦输了,晚上铁定会把白天输的项目狠狠地加练一把,不到浑身湿透身体疲累不堪是绝对不会回寝。 对顾方诚的挑衅习以为常,孟溪双臂发颤的微微支起身子,地上的泥腥气呛进鼻子,头顶的铁丝网果不其然的挂在作训服上。他白天里,就是因为没能适应泥土的味道,刚一趴下便吸入肺中,才导致衣服被铁丝勾住,慢下顾方诚半个身位。 深吸一口气,孟溪下一秒便在顾方诚诧异地注视下一头埋进了微湿的泥土里,迟迟没有重新抬起头。 “疯了疯了……”顾方诚一跃而下,站在铁丝网旁,目瞪口呆地看着孟溪趴伏的背影。 约莫过了一分半钟,孟溪才重新抬起头,褐色的土泥沾在脸颊,一双黑中隐有湛蓝的眸子却在黑夜里愈发明亮起来。 他要让自己的身体,自己的肺习惯这种味道。下一次再爬行时,他就不会因为想要躲避泥土而撑起身子,慢下速度。 “孟小溪,你要不要这么拼?”顾方诚愣了半晌,才俨然回过神来。 平静地瞥了一眼顾方诚,爬出铁丝网的孟溪双臂猛地发力,身子便直了起来,继续向前冲向高达五米的绳网。 “给小哲连网,去不去?”顾方诚站在原地,望着孟溪在绳网上飞速攀爬的身影道。 定在绳网最顶端,双手扶住圆木,孟溪皱了皱眉,低声道:“这么做违规。”学校没有通网,还把他们的电脑手机收上去,说明是不想他们被转移注意力,顾方诚这么做不合规矩。 顾方诚一听乐了,他从小就是在犯错误的边缘行走,可谓是小错不断大错不犯,连个网,学校还能把他开除了不成。再说,他们宿舍和班里其他人都不在一道,学长总不可能有事没事跑他们宿舍串门,被发现的可能性几乎是微乎其微。 “不去拉倒,小爷本来也用不着你。”顾方诚双手抄在胸前,抬头不爽地看向孟溪。 双臂在圆木上一撑,脚下发力,孟溪直接越过圆木翻到另一侧,下滑了两步,然后一跃而下。 落地激起尘土轻扬,孟溪蹲在地上摇头道:“不去。”清冷的声音尚未在空气中飘散,孟溪便转身一跃,跳下两米的深坑,再向前跃起,继续他的障碍训练。 “切,拽什么拽,白天还不是输给小爷。”碰了个软钉子,顾方诚索性两手插进裤袋返身向宿舍楼走去。 冲出终点线,孟溪抬手蹭掉额头冒出的汗滴,沉默地走向起点线,准备再多完成一组。 赶回宿舍,冯哲和白璟然早已准备就绪,坐在小板凳上翘首以盼,等顾方诚回来安排行动。 “老三!怎么搞?”休息了好一会儿,白璟然已经缓和过来,兴致盎然道。 顾方诚从衣兜里慢悠悠的掏出一个手电拍在冯哲掌心,“待会儿你就在这里坐着,朝窗外闪一下光,没有网络你就朝外闪两下,有网络就闪一下。二少,待会儿你就在楼下看小哲打光,给我递话,我去地下室里插线。” 万一学校留有心眼,没有在配线箱里标宿舍号,他也只能一条条线往上匹配,慢慢尝试哪一根才是他们宿舍的线头。 “就这么简单?”冯哲一脸狐疑地看着顾方诚,对他粗暴计划产生质疑。 顾方诚拍了拍冯哲肩头,“这你就不懂了,计划计划,琢磨越久就越有暴露失败的风险,不如一锤子买卖,倒还能走过钢丝,险中求生。” 白璟然一耸肩,拽起外套搭在肩上就往外走去,他倒是什么都不虚,就算是记过对他来说都无关痛痒,最好是能直接开除,连转学的麻烦都省了。 目送两人一拍脑袋并肩走出宿舍,冯哲手里握着手电有些心底发怵,到底能不能行。 从宿舍楼前迈出,顾方诚和白璟然趁周围无人,赶忙绕道宿舍后背,他们阳台的方向上去。 “行,你就在这里站着。”顾方诚站在地下室的小口上,拍了拍白璟然的肩膀,“你往那边看,我从里面给你喊一声,你就给冯哲打一下灯,明白了吗?” 白璟然似懂非懂地点头,反正喊一声打一下灯,然后再看冯哲那边的反应,也不是很复杂嘛。 顾方诚用力拍了拍任务艰巨的白璟然,昂首阔步便踏进地下室入口。这个小入口还是他无意中发现的,水房旁边的地下室楼梯一直有童大爷盯着,很难找到机会溜进去。这个小口以前也不知道是有什么用处,估计是做为安全出口备用。反正铁门的锁孔早已锈迹斑斑,一拉就砰地断裂。 踏入地下室,声控白炽灯便在下一秒亮了起来。地下室空间不大,只有两间房,有一间上面写着配电房几个字,想来就是了。 顾方诚直接推开配电房的门,一眼便看到电信的配线箱。 光缆配线箱藏在最远端的角落里,顾方诚抬手试着一拉,便将虚掩的配线箱打开。眼前闪烁着红黄色的信号灯,和悬挂在头顶的一大把散乱的电线。 深吸一口气,顾方诚拿起一根就往标有203的电线口里插去。 “二少,打灯!”顾方诚气沉丹田,冲配电箱外大吼一声。 白璟然倚靠在小口的墙壁上,听见声音精神一振,赶忙冲宿舍阳台正对的树林闪了下灯。 不到一秒,漆黑一片的树林上闪现两下光亮。 “老三,不是……” 顾方诚一把扯下网线,换上第二根插了进去,“二少!” “错了。” “二少……” “……” 冯哲抱着电脑坐在阳台边,一面期翼地望着电脑右下角的小标,一面无奈地往外发出信号,都已经尝试二十多次了,要不要这么点背。 “咔……”门锁扭动的声音在耳侧忽然响起,惊地冯哲瞬间从瓷砖上蹦起,蹿地钻进洗手间内,临进去前,还不忘往外撇上一眼。 呼…… “孟老大,是你啊……”闪人的动作停在半空,冯哲安慰自己还好是虚惊一场,虚惊一场。 满身泥泞的孟溪点头算是回应,转身带上房门后,才瞥见冯哲手中许久没有拿出的电脑,回忆起先前顾方诚的话,他明白过来。 “顾……顾方诚他们在地下室?”先前的电话他也听见了,要想通网只能去地下室挨个插线头测试。 冯哲点了点头,手上还不忘往树林上闪两下手电,“二少在打灯,三哥在插线。” 孟溪低头将身上沾满泥点的作训服脱下,随手搭在椅背上,忽地抬起头来,不明意味地朝窗外望去。 “老大,怎么了?”冯哲不解道。 “几点了?” “十点十二分。”冯哲低头瞧了眼电脑上的时钟,道。 站在原地跺了跺脚,孟溪在心中暗算巡逻队的脚程。他每天独自加练到十点十分,然后往回走。到宿舍楼下五分钟时间,每每都会撞到巡逻队从十二楼那边过来,要到地下室里走上一圈才离开。 该死! 顾不上拿出一套干净的衣服,孟溪一把推开宿舍大门冲出,身上的短袖满是被汗水浸湿的痕迹。 “老大,你去哪儿?”冯哲的疑问飘在走道里,始终没有回应。 第二十三章 虚张声势 又是一根网线,依旧没有匹配成功,顾方诚无语地重重敲了敲门板,代替他已经喊得嘶哑的嗓子发声。 二少蹲在墙角,冲外闪了下灯,不出意料地得到两下回复,正准备朝里喊上一声时,忽然看见远处十二楼旁走来一队巡逻队。惊得他赶忙收起手电,缩到墙角后不敢出声。 怎们连巡逻队都撞上了? 捂住胸口,二少努力抑制自己狂跳的心脏,想要躲藏在墙角后,等巡逻队先过去。 “二少……刚才那根对不对……”身侧的小门里忽地传来顾方诚询问的声音,属于地下室的光亮从门缝中射出,照在白璟然眼中格外刺眼。 我去!这种时候能不能兄弟默契一点,别说话啊! 朝里拼命地闪了几下灯,白璟然蹲在墙角,眼看巡逻队离水房越来越近。水房旁边就是地下室的入口,下个楼梯,可就能看见顾方诚了。 “是不对吗?你小子怎么嗓子也喊痛了?”顾方诚晃眼瞥见两下白光闪过,笑着朝外喊道。 白璟然一巴掌拍在脑门上,这顾老三平时不是很聪明吗?怎么关键时候尽掉链子。 眼瞧远处的巡逻队和童大爷打好招呼,就要往地下室入口走去,白璟然眼睛一闭,关上门,转身就往地下室里狂冲。 站在配线箱前,顾方诚听见脚步声,这才扭头朝外看去。 “有人来了!快走!”一把抓住顾方诚的衣领,白璟然就想把他从配电房里拽出去,刚冲到门口。 “嗒……嗒……嗒”一阵脚步声从楼梯方向传来,白璟然和顾方诚瞬间屏住呼吸,后心朝外冒汗。 提起气,白璟然蹑手蹑脚地跟着顾方诚缩回配电房,轻轻带上房门。瞪大双眼看着顾方诚,在狭小的配电房里,白璟然指了指门外渐渐逼近的脚步声,然后一摊手。 ‘怎么办?我们就等着被瓮中捉鳖吗?’ 顾方诚一样没辙,他们完全被堵死在这里,哪知道都这么晚了,巡逻队还要跑到这里来检查。 指了指自己肩膀,顾方诚大义凛然地作口型道:‘出了事,我抗。’不就是一次记过嘛,小爷又不是扛不起。 白璟然哭笑不得地望了顾方诚一眼,这种时候还记得充英雄,不愧是他的顾老三。 “嗒……嗒” 脚步声渐渐逼近,听上去离配电房不过就几米的距离。 顾方诚情急之下,一把将白璟然肩膀两侧的衣服抓住,使劲向他身体拉,两人最大限度地缩在门背后墙角里,后背和墙壁紧贴,不留一丝缝隙。 “吱—”原本被白璟然随手带上的房门忽地被一把推开,停在白璟然后背前两公分。 顾方诚和白璟然吓得瞳孔瞬间放大,大气都不敢出。 “哐嘡—” 似乎是铁皮碰地的声音,紧接着,竹枝沙沙作响,听在两人耳里,又可怕又迷惑。 “同学,你在这里做什么?”陌生的男声在地下室里响起,引起不小的回声。 白璟然悬在嗓子眼的心脏瞬间从高处坠下,他们还是被发现了吗?沮丧地想要从配电房里转身出去,却又被顾方诚一把摁住。 顾方诚摇了摇头,双眼微眯,有点奇怪,刚才说话的声音和先前脚步的位置可不是一处,他从小到大在家里偷摸睡觉的时候,可就是靠这一手听声辩位的本领判断老爹距离家的位置。 “我来帮童大爷打扫地下室,童大爷说前段时间下雨,地下室里进了不少泥和树叶,我来帮忙清理干净。” 回答声响起,顾方诚和白璟然同时目瞪口呆地望着对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孟溪! 回答巡逻队问话的人居然是孟溪! 他们都认出了门外人的声音,就在离配线箱不远地方,孟溪就在门外。 白璟然回瞪顾方诚一眼,质问他怎么不告诉他孟溪会来支援。 顾方诚微耸肩膀,他哪知道孟溪会来,孟溪一开始可是严词拒绝了他。 “是吗?那配电房的门怎么打开了?” 先前坠下的心脏瞬间又高高悬起,白璟然在心中默默祈祷: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配电房里积了不少灰,童大爷说要一道扫一扫。” “我看看。” 站在配电房门外,孟溪看着渐渐逼近的巡逻队员,手中装满枯枝落叶的撮箕往配电房的铁门上一靠,在地下室发出刺耳的回响,撮箕内的枯枝落叶一不小心便满了几片出来,散落在配电房的门口。 在孟溪身前停下,巡逻队员犹豫地低头瞥了两眼满地的黄泥和枯叶,再看上一眼自己擦得崭新的靴子,实在是下不了决心一脚踩进去。 孟溪脚上的军靴泥泞不堪,他可不想和孟溪一样,到时候刷鞋都要费不少功夫。 隔着一定距离,巡逻队员探身朝里望了两眼,却也只看见了里间所有的配线箱都关得严严实实。配电房里空间并不大,他不需要走进都能够一览无余。 “有问题吗?”远处等待的其他巡逻队员不耐地问道。 望了一眼孟溪,再看他手上的笤帚的确是童大爷水房里的笤帚,上前检查的巡逻队员下意识地再瞥了一眼配电房内,的确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没什么。” “没什么就走吧,还要去主楼那边转一圈。” “好。” 和远处的巡逻队对完话,巡逻队员转身对孟溪道:“你记得把这里打扫干净,然后把门带上。” “嗯。”喉结耸动,孟溪点头答应道。 缩在配电房展开的大门背后,顾方诚眉头始终紧皱,死死抱住白璟然,不让他露出衣角。环抱的手臂已经开始发麻,门外远处的脚步声渐不可闻后,他终于是松下一口气。 见巡逻队员走开,孟溪回头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配电房,用手中的笤帚在门前扫了扫浮上的灰尘,然后伸手拉向配电房的门板,一把关上。 躲在配电房内,还没有从惊吓中恢复的二人,还没来得及跳出门外和孟溪相认,配电房的大门砰地一声便被关上,只有门上几个小孔往里渗着光。 隔着铁门,传进几声笤帚在水泥地面摩擦的声音,顾方诚便听见一直立在门前的人也朝地下室楼梯离开。 偌大的地下室沉默半晌后,门外声控灯光忽地暗了下来,白璟然这才向后踉跄两步,和顾方诚拉开距离。 “刚才那是孟老大吧……”幽静的环境里,白璟然低声道。没想到一直嘴硬说不来帮忙的孟溪,最后还是替他们解决了危局。 顾方诚不置可否偏开头,他才不会承认先前的危机是孟溪替他们化解。要不是孟溪自作主张地提早进入地下室,吓得他们没时间撤离,说不定他们早就从小门溜走了。 顾方诚一拍白璟然肩膀,将他一把推了出去。“还有几根了,麻溜地干完赶紧撤。” 抬手把额间渗出的汗水抹掉,顾方诚把手里的线头插进孔中,靠在墙壁上等白璟然的信号。 实在是太他娘悬了,巡逻队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挑这个时间来,气死小爷。 还平白无故地受孟溪一个人情,这忙帮的,真他妈亏。 楼下久久没有信号,冯哲坐在阳台上无比担忧地不停张望,不会是被抓了吧,怎么还没有信号出现。 忽地,电脑屏幕的右下角闪出网络已连接的标志,冯哲猛地从地上弹坐起来。 “耶!” 朝外打上一道光亮后,把电脑往洗手间里一藏,冯哲就往宿舍外跑。 没想到居然还真给顾方诚成功了,他实在是难以置信。亏了整一个月,这下终于可以和世界接轨,不用再当一个瞎子了。 “童大爷,下面的树叶我扫干净了。”站在水房门口,孟溪归还借来的笤帚和撮箕。 童大爷抱着大茶缸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笑眯眯道:“是小孟啊,放回原位就行。这么晚,辛苦你了。” 孟溪摇了摇头,“没什么,该我做的。东西给您放回原位,我就回去了。” “好,好,好。”童大爷接连三个好字,更是惹得孟溪脸上一阵羞红。 若不是为了不让白璟然和顾方诚被抓,他才不会借用童大爷当幌子,欺骗童大爷。 先前站在配电房门前,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他还得强装镇定的说话,他越是让巡逻队员往里看,脚下又全是树枝泥泞,白璟然和顾方诚才越有可能逃过这一劫。 他们宿舍如今平白无故连上了网,要是被人发现,恐怕还有得解释。到时候,他又该怎么办?说自己不知情吗? 早知道,他就不应该帮顾方诚打掩护,让他被抓反倒是省事了。 像这样违规的事情,他以前从不会做,这辈子都没有做过。 水房门外,一阵寒风吹过,孟溪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低头才发觉自己身上原本湿透的短袖已经风干,上面一块块白色的汗渍印迹。 孟溪心中暗叹一声,迈开步子朝楼上走去。 第二十四章 血凌 “孟老大……”从楼梯上冲下来的冯哲疑惑地叫道,孟溪怎么也从外面回来? 孟溪平静地点了点头,没有解释什么,便和冯哲擦肩而过。说他去帮助顾方诚白璟然躲过一劫?他根本开不了口。 好在平日里孟溪几乎同样沉默,冯哲完全没有起疑,望了孟溪上楼的背影一眼就往外跑去。 “二少,三哥,真的成了!”在宿舍楼转角的位置逮住正靠坐在墙边愣神的两人,冯哲异常兴奋道。 白璟然撑起身子,手臂在顾方诚的肩头重重地按了一下,“那你得去谢孟老大,要不是他,我和方诚可能就交代在这下面了。” 顾方诚脸上青红变幻,撇嘴道:“谁会交代在这下面?要不是他来多管闲事,小爷早就从小门的地方溜走了,哪儿至于被堵在配电房里面,还险些暴露。” 白璟然好笑地摇了摇头:“你啊,就是嘴硬。老大不来吧,你说他不讲兄弟义气,只顾自己屁股干净。来吧,你又说人多管闲事。老三,我看你就是对老大有偏见,你其实是不高兴孟老大比你强吧,嘿嘿,小哲你说是不是?” 冯哲皱了皱眉,才把其中关节想明白,“所以刚才是老大帮你们解的围?” 先前他以为孟溪只是出门去继续加练,完全没想到孟溪是专程下楼为二人解围,这可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了。 顾方诚扭头望向阳台背面的小树林,嘴上哼唧两声,勉强算是承认孟溪的出现。 冯哲瞠目结舌地眨了眨眼,在白璟然再次点头认证下他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走吧,快熄灯了。”顾方诚瞧了眼远处正在门岗核对名单的值班人,平静道。 推开宿舍门,顾方诚抬眼便看见孟溪穿着黑色短袖短裤,头发湿漉漉地从洗手间走出来,发梢淌下的水滴落在肩上,浸湿一片深痕。 “孟老大,谢了。”白璟然越过顾方诚的肩头,道。 孟溪一怔,淡然的神色锁定在脸上,半晌后才微微颔首:“没事。”说完,孟溪便踩上楼梯,翻身跃上了床。他出手帮忙,不是为了要这一声谢,只是过不去他心里那道坎罢了,和谁都没有关系。 白璟然见顾方诚愣在原地,笑着轻撞开顾方诚的肩膀,走到阳台上拿着毛巾就冲进浴室。他今儿可是出了好一身汗,早就臭到难以忍受。 冯哲早已扑到座位上,迫不及待将网线连接上电脑,抓紧时间打开了他阔别一月的游戏。 等待游戏更新的同时,他还不时偷瞄顾方诚吃瘪难看的脸色。 在凳子上坐着,顾方诚狠瞪着头顶孟溪的方位,恨不得能将床板看穿。他最见不得孟溪这种死傲娇的神态,帮个忙就像是施舍他一样,跟谁求他似的。 “啪” 一声轻响,整栋宿舍楼的灯光瞬间熄灭,统一睡觉的时间到了。 白璟然从洗手间麻溜的钻了出来,这段时间别的不说,洗漱的动作他倒是快了不少。 “老三,小哲你们快去吧,待会儿水就冷了。” 冯哲瞥了眼还没有完成更新的游戏,直接道:“三哥你去,我守着它更新完。” 顾方诚从衣柜里扯出一套干净的衣服,瞥了一眼孟溪的上铺,这才趿着拖鞋走向阳台。 “老大,你手里的是什么?”斜躺在被窝里,白璟然疑惑地望向孟溪手中把玩的物件。 没有躺下,而是一直靠着墙面坐在床上的孟溪愣了愣神,低头看向掌心。 月牙色的狼牙,在窗外夜色的映照下,渗出淡淡的寒意。多年贴身佩戴,獠牙的尖端已经被他磨平,然而指尖熟悉的触感,使他依稀还能回忆起那一晚的惊险。 “这是血凌,狼的獠牙。” 听见孟溪罕见的与他们交流,冯哲也放下手中的电脑,好奇地望向孟溪。 “在东北山林里,狼不是罕见的生物。山林里长大的孩子,往往会将他们亲手杀死的第一头狼的獠牙取下来,终身佩戴。” “孟老大,你杀过……狼?”白璟然有些不敢相信,那些传奇的故事,居然在孟溪身上真实发生过? 收紧掌心,孟溪缓缓地点头,那已经是他六岁时的记忆了。 “能讲一讲吗?”冯哲显然也来了兴致,把更新好游戏的电脑径直扔在一边,倒坐在凳子上,一脸期待地仰视孟溪。 孟溪用力收紧拳头,坚硬的狼牙压迫柔软的掌心,传来些许刺痛。 “六岁的时候,在山林里不小心迷了路,遇见一头孤狼。我杀了它,活了下来。” 白璟然彻底从床上坐了起来,满心期待孟溪讲述他孤胆猎狼的故事,等了半晌,孟溪还没有继续开口,他突然回过神来:“没了?” 孟溪眼前忽地浮现那终身难忘的一幕,当时骨骼瘦小的他被孤狼虎视眈眈的盯着,他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更莫说正面反击。 父亲从小对他的叮嘱不断在耳边回荡:“在山林遇见狼,就算你再害怕,腿肚子发软,手上的刀握不住,也不能转身。一旦把后背留给它,你的性命就已经丢了。” “狠狠地瞪回去,握紧你手中的武器,在它向你扑来的时候,狠狠地刺向它的软腹,那是你唯一的机会。” 与他僵持许久,孤狼终于忍不住向前试探,惊弓之鸟的他下意识向后踉跄一小步。 再下一秒,他便看见狼的血腥大口在眼前放大,坚硬锋利的獠牙刺向他的肩膀。 他完全不知自己是如何做到的,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匕首准确的送进孤狼的心脏,提前一步终结了它的性命。 “那你手中的獠牙,是那头狼的?”冯哲问道。 孟溪点了点头,“血凌,是狼没有经过处理的上牙。” “狼一共有四颗獠牙,只有在对敌时才会亮出。猎户收集战利品时,整根拔出,处理过的上牙叫苍峰,没有处理过的,是血凌。处理过的下牙叫拔天,没有处理过的,是血刺。” 顾方诚突然插话进来,肩膀上还搭着白色的毛巾。他小时候听老爹提过,那时候当兵打仗,在山里遇到过不少狼群。走到书桌旁将洗漱品放下,顾方诚撇了撇嘴,没想到孟溪身上居然有正品狼牙,狼牙在这年头,用狗牙,树脂伪造的实在是太多。 但是孟溪手上那枚,一眼便知是真。 “老大,你这颗獠牙,是血凌?”冯哲有些好奇,上前两步想要仔细打量。 孟溪将手掌摊开,送到冯哲眼前方便他观察,“是。”这颗血凌是那晚孤狼咬进他肩头的那颗,父亲替他拔了下来,作为战利品保存在身边。 顾方诚微不可察地瞥了一眼孟溪,心道:切,不就是颗狼牙吗?以后小爷有机会,也亲手整一颗。 等冯哲看完血凌,孟溪收回手,把黑绳套上自己脖颈。他不知为何,今晚突然想把血凌翻出来瞧一瞧。白日里一直训练,他不方便佩戴,血凌一直被收在储物柜里。 寄居在张叔家的时候,他经常会把血凌翻出来看一看,似乎七岁前在山林里穿梭的经历,像是上辈子的故事。 今晚,他一时意气用事,犯下了不该犯的错误。他不是白璟然,有家族支撑,可以随随便便在警校里混日子。他必须要以最优异的成绩完成四年学习,成功保送公大,获取奖学金。 他只能靠自己,他不能犯错。 白璟然侧身睡在床上,见孟溪抚摸着胸口位置,不住地发呆,说道:“睡吧,孟老大,明儿一早还要出操呢。” 大字躺在床上的顾方诚闻言,双手垫在头下,朝孟溪望去。 孟溪侧对着他,没有拉窗帘的阳台外投进月光,照在孟溪身上。身周轮廓泛着白晕,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 猛地摇头,顾方诚赶忙把自己心中奇怪的杂念甩出去,他居然觉得孟小溪还挺帅? 一定是他今天在地下室被吓着,遭了失心疯,不然他堂堂顾小爷,会觉得他孟溪帅,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怎么能有人比他顾小爷还帅,不允许。 眼睛一闭,顾方诚强迫自己入睡,不去想今晚孟溪为何会出现在门外,为何会赶来替他们撒谎解围。 孟溪听见右侧顾方诚制造出来的响动,眉头微蹙,嘴唇嗡动几下,还是没有发声,也侧身躺下,闭目迎接天亮。 …… 二零三宿舍窗外,一棵不起眼的大树枝桠上,一个黑色的物件忽地闪出一道红光,微弱,短暂,整座校园无人察觉。 距离警察学院一公里的居民楼,503号。 杨小玉带着余下三人赫然在座,眼前宽大的屏幕上,正好是孟溪睡下的画面。 宁鹤飞在纸上寥寥几笔便勾勒出血凌的模样,连寒气都不减半分。凌沉依旧如往常一般,沉默地端坐在原地,心中暗暗为今日顾方诚和孟溪的表现作出评估。钱悦在键盘上轻点两下,视频画面便消失在荧幕中。 将鼻梁上的无框眼镜取下,轻放在木桌上。 杨小玉道:“大家谈谈各自的看法吧。” 第二十五章 一丘之貉 九月初的503还只是精装修的干净模样,利落的装饰,全无人气。 一月后,这间临时据点便被宁鹤飞用各式各样的铅笔画填满,白色,米黄色的纸张落得随处都是。 宁鹤飞抛下手里的铅笔,率先道:“孟溪在203其他人的影响下,正在修正他的行为准则。从操场上的拒绝,再到后面的妥协。孟溪明显是经历了很复杂的自我纠结过程,最后选择妥协。” 凌沉和钱悦并没有因为宁鹤飞年纪稍轻便轻视于他,上一次赌约就是惨痛的代价。二人认真侧耳倾听着, 宁鹤飞犹豫半晌,肯定到:“不过,是个好兆头。”老师之所以想让孟溪和顾方诚多接触,一方面是借由顾方诚的盲目乐观,重新建立孟溪内心的自信。另一方面,是希望孟溪学会如何信任,如何与人沟通交流。 鹫塔的任务,人格不健全的人根本无法承担。 杨小玉不置可否地轻点桌面,转头看向凌沉:“凌沉,你有什么发现?” 凌沉清了清嗓,笑道:“这一个月的军训,两人身手都有显著的进步,等到军训结束,就可以开始特训。”他对孟溪是越来越满意,能够在警校刚开学时,便自己主动加练,不断压榨自己的潜力。 这样的苗子,在部里都是万中挑一。 “这么快?”杨小玉有些诧异,按照原定计划,结束军训后的半学期,顾方诚和孟溪还需要循序渐进地提升身体素质,若是一上来便强压,两个人很有可能会吃不消。 凌沉翻开手中的记录册,上面密密麻麻地记下顾方诚和孟溪每日完成的训练内容和成绩。 “两个人斗得起劲,省了我不少功夫。他俩现在的身体素质,随便整,不会趴下了。”二人能够面不改色的跑完十公里,这已经能够说明很多问题。 对面的钱悦反倒皱起了眉头,“电脑和密码这块,孟溪应该不存在困难,只是顾方诚……”钱悦调出顾方诚高中整三年的成绩单,满目二位数的分数惨不忍睹。 “要想在短时间内把大量的信息灌入顾方诚的脑袋,还有点难度,他的底子太薄弱。”不光是可能会用到的密码和电脑技术,就连物理学,化学,顾方诚都够呛。 杨小玉仔细聆听后认同地点了点头,顾方诚在学习上是一个问题,不过他已经有了初步的应对之策。成为个中高手不行,了解应用想来不是问题。 你顾方诚不是要较劲吗?那她就多给你树立几个敌人,看你学不学。 “对了,你们听说孟溪在成为优质生源的同时,还获封了校草吗?”宁鹤飞见老师露出狐狸般成竹在胸的笑容,就知道问题早已寻到办法,索性转换话题道。 话题陡然轻松,钱悦率先接腔:“当然知道,侦查系一区队,001孟溪,堪称有史以来最帅的学生,获封校草理所应当。”她还是无意间在学校的贴吧里发现的,高年级的女生发帖子,四处打听学校每晚在操场加练的那位帅哥姓甚名谁,归在谁的班级下。 “那孟溪是什么反应?”凌沉笑道,就算是他,也不得不承认,有一半赫哲族血统的孟溪在样貌上的确出众。剑眉星目,眼窝深邃,鼻梁高挺,走在路上都会惹人驻足观望。若不是他平日里眉眼太过淡漠,为人冰冷,估计早就成为众星拱月的存在。 宁鹤飞双手一摊,“孟溪你们还猜不透吗?当然是一概不理,独来独往,冷面冰山。” 他可是特意调了监控出来观察,凡是孟溪所到之处,操场,食堂,水房,就连轮值巡逻时都会有不少女生双眼放光的望着他,总感觉下一秒就要把孟溪扑倒。 可这孟小溪倒好,就连主动走向他开口和他搭讪的学姐都能直接忽视,径直离开。 他真不知道是该用榆木脑袋还是水米不进来形容。 “那顾方诚没有跳脚?”钱悦好奇道,按照先前的心理分析报告,顾方诚可是全方位的羡慕嫉妒孟溪,能在这件事上忍下? 杨小玉笑着摇头:“初期而已,大家尚在观望,彼此矜持。顾方诚当然是不会主动在孟溪面前提起。”从流言目前波及的范围来看,孟溪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他已俨然成为这座校园里的风云人物,近期最大的两个话题都是与他相关。 闲聊两句,杨小玉正色道:“塔里通知,凌沉你和钱悦要赶回去,说是猎鹫的案件需要你们一道走一趟。一个月之后,你们直接回来,到学院任职。具体任务,回塔里分配。” “好。”二人异口同声应道,他们在这西南的小镇上逍遥了一月有余,都快要忘记执行任务的滋味了。 宁鹤飞可怜兮兮地举起手,“老师,那我呢?”要是凌沉和钱悦都走了,他一个人在这里得多枯燥啊。不能被人发现行踪引起怀疑,只能天天窝在这小小的房间里,不得把他憋死。 杨小玉好整以暇道:“你啊……钱悦的任务你要一并负责,把每天顾方诚和孟溪的监控整理出来,心理测评要继续。” “啊!”宁鹤飞脸色瞬间发苦,不会是三个人的活他一个人做吧。 凌沉忍俊不禁地拍向宁鹤飞肩头:“小宁啊,你凌大哥就不欺负你了。学校里的监控设备我昨天已经全部检查完毕,电池也更换过,能够再支持一个月。不过吧……”凌沉润了润喉,怎么看怎么奸诈地道:“孟溪和顾方诚每日的训练状况,你得帮我记录下来,到时候好回来分析。” 一叠厚重的记录册被凌沉一把拍在宁鹤飞怀里,凌沉抬头和钱悦对视一眼,相视一笑地起身离开。 望着二人轻松的背影,宁鹤飞忽然觉得,这两位哥哥姐姐,简直是狼狈为奸,蛇鼠一窝,“一丘之貉……沆瀣一气……” “咳咳……”杨小玉指了指还没有掩上的房门,门缝里,凌沉微笑地盯着他,眼底全是寒意。 “我去洗手间。”猛地从座位上跳起,宁鹤飞瞬间窜向里间的洗手间。这种时候,尿遁这样的老套路他也顾不上嫌弃,保命要紧,鬼知道他怎么就说出声了呢。 随着一声门锁撞击声,屋内便只剩下杨小玉一人坐在原位。 从一旁手袋里取出手机,杨小玉盯着屏幕上,她无意间偷拍下的马佑山,取出贴身携带的小本开始埋头写划。 “老师,安全了吗?”从洗手间小心翼翼地探头出来,宁鹤飞四下张望道。 杨小玉觉得好笑,他这个徒弟,专业水平没得挑,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和好奇心,老是犯一些无关痛痒的蠢。 将手机翻转扣在桌面,杨小玉问:“你想讨论什么?” 见凌沉和钱悦的确离开,宁鹤飞窜到桌旁,反转椅子跨坐下,“老师,孟溪手里的獠牙,我们先前没有相关信息,把这点漏了。”宁鹤飞语气十分认真,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六岁时的资料,漏过不出奇。”杨小玉平静道,“不过你说的对,对孟溪的心理评估需要作出修正。” 只有他们这些人才明白,在生死一线中挣扎过的人,心中会刻下何等烙印。孟溪的童年成长经历,不单是有冷嘲热讽,内向自卑。他还亲手夺取过生命,狼口下逃生。 “如此一来,说不定孟溪能够比顾方诚更容易跨过那道门槛。”宁鹤飞似是想起什么,揶揄道。 杨小玉知道他在说什么,杀人从来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当一条生命在你手下逝去时,你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内心的一部分被黑暗吞噬,化作梦魇的养料。 有许多警察,一辈子都没有开枪打死过一个人。有人是没有这个机会,而有些人……是没有这个能力。 单是部里,她就为不下三成的外勤人员进行过心理评估分析。而评估结果,从行动能力上分析,万中挑一的人才们,自然不会有问题。但是,心理隐患,她认为并不乐观。 已经丢失在黑暗里的灵魂,又如何能走在阳光下。 杨小玉道,“到时候让阎王带他们去体会吧,这一点暂时还轮不到我们操心。” “网络的问题也一并留给阎王?”宁鹤飞对杨小玉的处理办法没有疑问,他们肩负的,只是旁观分析而已,具体的教学任务,目前还是在马佑山肩上。 “那是当然,马阎王一定有办法好好收拾顾方诚这个兔崽子。”杨小玉一想到顾方诚上次被马佑山收拾的憋屈样,就隐隐想发笑,一物降一物,顾方诚个小猴子,正好栽在马佑山手心。 “对了,接下来我要去省厅一趟,把心理研究室的事情办妥,毕竟答应了老校长。” “好。”宁鹤飞不以为意地应声,随口问道:“那什么时候回来?” “下个月吧……” “什么!那这摊子全扔给我了?”宁鹤飞高声叫道,他完全没有准备自己老师也会这么不仗义。 杨小玉似笑非笑地瞥了宁鹤飞一眼,“有意见?” 被平静的眼神扫过,宁鹤飞瞬间噤声,心道:实在是太不靠谱了……一个月,一个月后军训都结束了! 无奈杨小玉掌握他的生杀大权,受制于人,只能受着。 杨小玉好笑地在宁鹤飞头顶揉了揉,她这个徒弟啊…… “这边全权交给你,有事通道上联系。”说罢,杨小玉也收齐物品,离开了503室,留下宁鹤飞一人仰天长叹。 第二十六章 根正苗红 “终于结束了……”迈进宿舍的第一步,白璟然便嘭嗵一声躺倒在地,手脚瘫软。才经过大扫除的地板倒是比他身上沾满尘土的作训服要干净不少。 顾方诚手上抛转着警帽,笑吟吟道:“二少,回来后的地面大扫除归你了。”丝毫没有在意白璟然不痛不痒的眼神威胁。 冯哲走到自己的储物柜前,把书包提了出来放在书桌上开始收拾行李。他们可是整整在警校里关了两个月,军训了整整两个月,要不是军训的教官得到上级指令,紧急出任务,他们还得再挨半个多月。 军训总算结束了,宿舍里第一次气氛这么轻松。想到家中的美食,城市的热闹,几个人都不由得心跳加快。 “你们都回家吗?”手上飞快动作着,冯哲回头道。放假时间,一分一秒可都宝贵的不行。 顾方诚取出一套便装,麻溜的换下身上的作训服,“那当然,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放假谁愿意呆着。”一整个周末,两天两夜呢,小爷能玩的东西多了去。 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半天的白璟然好不容易从先前的汇报表演中缓过劲来,坐起身子:“兄弟们,等回来,我可就能如愿以偿地转系了。”母亲可是答应过他,等熬过军训,就替他将专业改到英语系去,不用再受侦查系这罪。 孟溪坐在凳子上,没有换衣服,也没有收拾行李,只是默默地翻开看了一大半的痕迹检验。他在当地没有亲人,也没有别的去处。 “老大,你要跟我回家尝尝我老妈的手艺吗?”冯哲察觉到孟溪的情绪比往常还要低落,笑着邀请道。手上已经在拉上背包的拉链,已经开始扒自己身上汗湿的作训服。 孟溪一怔,随即摇了摇头,“不了,谢谢。” 将换下的作训服一股脑塞进盆子里,顾方诚一掌关上铁柜,“兄弟们,两天后见,小爷先撤了。”回去一定要老娘好生给他做一桌子菜,补补身体,这学校的伙食,实在是太差了点,也不知道孟小溪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冯哲见状,只好作罢。他总不能强迫孟溪和他一道回家,反倒会让孟溪满身不自在。 “那我也溜了,孟老大再见。” 白璟然慢条斯理地换上舒服的衣裤,捶了捶自己已经发硬的大腿,等楼下响起汽笛声。 “老大,你要是在学校里呆着无聊,给我电话,我带你出去转转。”白璟然道,孟溪家在黑龙江那头,这两天学校里又没人,以孟溪平常食堂都不愿意加菜的性格,肯定也不会主动出去消费。 孟溪手中划动的笔尖再一次停下,背对白璟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我可能回家睡一晚上明儿就回城里,到时候我给你电话吧。”白璟然也不给孟溪拒绝的机会,听见楼下传来鸣笛声,他知道来接他的车到了,摆了摆手也跟着离开。 整间宿舍终于安静,孟溪顿然失去读书的兴趣,站起身三两下将作训服脱下换上一件干净的,也离开宿舍。 在食堂花上七元,打了两道肉菜一道素菜给自己,算是庆祝自己顺利以最优成绩通过军训。在角落的餐桌上坐下,孟溪才发觉平日里人声鼎沸的食堂里只有稀疏三两人。 “孟溪,我能问你个事情吗?”对面的空位忽地闪现一名短发的女生,双手撑在桌上正盯着他。 孟溪微微皱眉,“什么事?”他没有去想对方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姓名,他只想尽快回答完问题后吃完饭离开。 “部里的直通名额,真的会落在你这个优质生源头上吗?”女生笑吟吟地问道,她对孟溪好奇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一直以来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搭讪,今天好不容易放假,她得把握这个机会才行。 握住竹筷的手指蓦地紧了紧,孟溪沉声道:“我不是优质生源,所谓的直通名额和我也没有半点关系。”两个月了,他对这样的流言已不知辩解过多少次,却收效甚微,反倒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就连每晚操场加练,都有不少人会驻足注视他,一直到他结束回到宿舍,视线才会停止。 女生无谓地耸了耸肩,决定换个话题:“那你有女朋友吗?”反正这样的名额总不可能落在她头上,不如问个实际些的问题。 呃,正准备咽下米饭的孟溪怔住,食物哽在咽喉上下不得,他该怎么回答? “我猜也是没有了,怎么样,考虑一下,做我男朋友?”女生被孟溪稚嫩的反应逗笑,这么简单一个问题,居然连耳廓都红起来了,这么单纯的男生在现在可不要太难找,更何况孟溪还如此之帅。 西南警院公认的校草级人物,平日里不与人来往,没有男生聚众抽烟的臭习惯,每天风雨无阻的主动加练,根正苗红的大帅哥,实在难得一遇。 要不是先前军训管得严,恐怕早就有人按耐不住下手。 孟溪觉得自己头皮一阵发麻,渐渐蔓延到舌尖,丧失语言能力,也丧失味觉。 “对……对不起……” 他平生第一次,浪费粮食,抱着剩下大半的餐盘冲到回收桶,将餐盘归还后,孟溪顶着后背炙热的视线落荒而逃。 慌不择路地从食堂侧门逃出,孟溪才长吁一口气,先前那种场面实在是太令人尴尬,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不过他也明白过来,为什么在操场上旁观他训练的人群中,女生要占到五成之多。 头前便是操场,原本的计划却被先前的插曲打断,脚下腾挪两步,孟溪决定到宿舍后的小树林里散散步,给自己放一天假。 踩在飒飒作响的树枝上,孟溪一脚深一脚浅地缓缓走着,往日里只是从阳台上往外望,还从未有时间绕进来走一走。 “想什么呢?”前方忽地传来说话声,垂低的眼眸瞬间亮起,孟溪警惕地瞧向身前。 “头顶。” 孟溪向后退了几步,抬头才发觉头顶大树的枝桠上躺了一个陌生男人,身上穿着简单的黑衣黑裤和夜里的树林融为一体。如果不是对方出声,他甚至全然没有察觉对方的存在。 见孟溪发现自己的方位,凌沉侧头道:“能上来吗?” 孟溪四下打量两下,大树枝干很粗壮,男人身旁还有一道枝杈可以坐。助跑两步,三两下便攀了上去。 闭眼听见身侧动静,凌沉嘴角微微上扬,果然如他所料,自我训练两个月的孟溪,身手有了显著的进步。他刚赶回来检查完所有监控镜头,在这里躺下来休息,没想到就听见孟溪沉闷地脚步声。 孟溪沉默地盯着凌沉,他很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人,但瞧他自在的躺在这里,应当也不是什么校外人士。毕竟,敢擅闯警校的人,没几个。 “想什么呢,你还没回答我。”凌沉笑道,手上把玩着随手摘来的树叶。 孟溪端坐在树杈上,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总不能给第一次见面的人说,有人冲到他面前表白,他直接落荒而逃吧。 “不说算了,躺一会儿吧,挺舒服的。”斜眼瞟见孟溪纠结的脸色,凌沉也不逼他,将树叶一丢,双手枕在脑后,仰望头顶星辰。 孟溪坐了半晌,见凌沉没有别的动静,这才缓缓地学着他的姿势在树杈上躺下。他在山林的时候,见过老猎户在树上过夜,不过那时他还小,高大的树枝他还爬不上去。 “去感受你身体的重心,感受你的呼吸,感受呼吸带来的震动,掌控它,你就能在树上躺稳。”见孟溪身体僵直地躺在树枝上,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翻身掉下,凌沉笑道。 听清凌沉的指导,孟溪渐渐放松自己的身体,安稳地躺在树杈上。 “这就对了。”见孟溪不消一分钟便找到窍门,凌沉忍不住表扬道。一个老师最欣慰的,就是拥有一个一点就通还很努力的学生,这一点上,孟溪无可挑剔。 按照他掌握的训练计划,孟溪将来很有可能会进入缅甸山林,那么学会和树木沟通,就是他的必修课。 否则在他踏入森林的第一秒,对方就会察觉。 夜风穿过山林,吹起作训服的一角,也让孟溪从先前的羡慕与自卑中清醒过来。山林里很静,静谧到你能听清你的每一次呼吸,或快或慢,或急或缓。 足足两个月时间,他一次又一次压榨自己,逼迫自己去学习,去缓解内心的苦闷,他真的有些累。 良久后,凌沉缓缓睁开眼,瞥向身侧的孟溪,见他呼吸悠长,已经睡了过去,才忽地一笑。右手搭上树干,翻身落地。 靴子踏在泥土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也没有惊醒沉沉睡去的孟溪。 捂住隐隐发痛的肋骨,那是m193子弹打在防弹衣上留下的隐患。这一个月,他在俄罗斯的日子可没有孟溪顾方诚这俩小子那么好过,要不是这边还有任务,他和钱悦可能都不会从俄罗斯撤回来。 双手插进衣兜,凌沉抬头瞧了眼孟溪,见他开始学会和森林和平共处,心道:小家伙,我们很快会见面的。 第二十七章 围堵 人声鼎沸的食堂里,四人缀在队列最末尾晃晃悠悠地打好饭菜,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喂,二少,你的事情真黄了?”顾方诚扒拉两口米饭,实在没忍住打趣道。 早上的英语课,白璟然可是公然走神,连老师到面前都没有察觉。被叫起来后,竟然还直言指出老师写在黑板上的单词用法不地道,惹得老师站在台上脸色红紫变换。 白璟然把筷子一扔,浑身没劲地趴在桌上:“上下嘴皮子一翻,把我留这儿受罪,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说着白璟然直接把头埋在桌上,嚎啕起来。 好不容易熬过军训他容易吗他,结果回家去母亲出差,只给管家留下一句话:告诉然然,等妈妈回来就给他办转校。 再一问,什么时候回来? 飞美国谈生意,预计最快也得一个月后。不排除有特殊事件出现,导致逗留时间加长。 一个月,等一个月之后他恐怕骨头渣子都不剩。 “老大,真黄啦?”冯哲悄悄把自己的餐盘向后移了两公分,远离疯狂吸引目光的白璟然,侧头低问。 他是最晚回校报道的,等他昨晚回来的时候白璟然就已然这副德行,顾方诚和他前后脚,只有孟溪估计还知道点内幕。 孟溪飞速解决完自己的饭食,抬头扫视一眼远处一直在望向他们的大三学长们,细微地皱了下眉,“大概是吧,他没告诉我。” 白璟然周六中午就回来了,除了中途两人一道出去吃了次饭。其余时间,他在操场上训练,图书馆看书,白璟然就在寝室躺尸玩手机,有实际意义的交流那是少之又少。 冯哲悻悻地缩回肩膀,跟在孟溪身后悄悄起身,远离引起众人关注的白璟然。他实在是不想被众人围观,令他感觉芒刺在背。 顾方诚大大咧咧地坐在原位,一面用手轻拍白璟然后背表示安慰,“没事,兄弟在这儿陪着你,哭吧。” 白璟然忽地闭嘴,怒瞪顾方诚一眼:“你小子才哭呢。”他就知道顾方诚没那么好心,是在这看他笑话。一拂手,白璟然也怒气冲冲地离开。 “你!站住。”孟溪和冯哲刚走到宿舍拐角处,身后便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一声冷喝。 孟溪心下一沉,向右后侧挪了小半步,转过身来挡在冯哲身前,“有事吗?” 眼前大概六七名身着蔚蓝色常服的男生围了上来,将孟溪和冯哲围在墙角,无处可走。 孟溪不露声色地四下打量,这里是宿舍区的监控死角,只要不是有人特意绕过来,很难有人发现。他和冯哲先前是偷懒,抄了段近路。 “先前你否认的事情,我们已经核实过了,优质生源,专门为你匹配的直选名额。”为首一人走上前来,平视一脸漠然的孟溪。他们顺着消息源头,找到了肖娜娜。从她口中旁敲侧击,才最终确定证据的可靠性,部里下来的心理专家,想必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信口开河。 孟溪心中的疑惑愈发放大,身前人视线传来巨大的压迫感,所有目光都汇聚在他一人身上。虽说他明白这只是书里所说,审讯中的施压手段之一,亲身体会他才明白,要想凭空对抗,没有那么容易。 “我说过,和我没关系。消息是谁透露出来,你们找谁去要答案。”孟溪垂落身侧的手捏紧拳,平静道。 为首人双手抚上孟溪的衣领,为他整理平整,似笑非笑道:“也许消息还没有传达到你这里而已,不过不重要。我们来呢……”顿了顿,“最好你懂得什么叫公平竞争,否则,会有人来教你。” 孟溪不爽地低头看着在他胸膛上的手掌,脑海里瞬间组合出不下七种将他手臂锁死折断的招式,然而身后冯哲略显急促的呼吸在提醒他,千万不能冲动。 且不说聚众斗殴的后果,二对七,从警号来看,还是严格训练的大三刑侦学长,他们没有半点优势。 “哟呵,这里这么热闹。” 顾方诚和白璟然肩并肩的从先前的近路中显出身影,“怎么,小哲你们和学长们聊天呢?” 巧劲地挤开人群,顾方诚笑嘻嘻地揽上冯哲的肩膀,把自己小半个身子都压了上去,“来来来,是不是有什么八卦,算我一个。” 为首人收回手,笑着将视线转向顾方诚,“你是个聪明人,不过人家都内定了,你再努力也没用。”顾方诚他们也是下了功夫了解,那点心思明眼人一看就透。 不就是想乘机占个便宜,得到领导层的注视吗。 顾方诚咧嘴一笑,“身为好学生,努力学习努力训练,不应该受到表扬吗,我没说错吧,学长。” “好自为之吧。”为首学长瞥了孟溪一眼,摆手带着众人离开。 浑浊的空气瞬间被吹散,冯哲这才被孟溪从身后的阴影中放出来,“靠!太嚣张了吧!”他实在是憋屈的很,长这么大哪儿受过这种气。 孟溪没有接话,沉默地转身离开。 “孟老大?”白璟然从赌气的状态中脱离出来,担忧地望向孟溪的背影。 也不知道流言到底是谁放出去的,光是周末在食堂,他就听见不少人议论此事,还扬言要给孟溪这个新生一些教训,让他知道天高地厚。 “行了,别喊了。”顾方诚冷声道,他完全是看在冯哲的份上才出言解围。这种时候,谁靠近孟溪,谁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三哥,你不会也相信吧?” “无风不起浪,平白无故,谁又会去给一个新生造谣。究竟是什么,谁知道呢?”顾方诚冷下脸道,还没等他回过神,脑后就砰地被拍上一掌。 “别在这儿给我装深沉,刚才解围你跑得比谁都快。”白璟然好笑道,这个顾方诚也不知道哪儿吃错药了,一直跟孟溪过不去,但是见到有人欺负孟溪和冯哲,却又上杆子来解围。 “那当然,有人欺负我兄弟,叔可以忍,婶不能忍,小爷当然要仗义出手了。”顾方诚得意地仰起头,先前要不是他打岔,搞不好孟小溪和小哲就交代在这里了。 “行了,别臭屁,回去午休吧,下午还有课。”冯哲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还不如被学长围起来揍一顿呢,听顾方诚在这得瑟实在是要命。 …… 下午,刑楼三楼的教室里,侦查系一支队的新生坐在教室里,三三两两闲聊着,等待上课老师。 “你说我们才大一,怎么会有心理学导论这门课?”冯哲盯着笔记本上抄下来的课表,百思不得其解。 他趁午休时间还打听过,犯罪心理学是大三时的必修课,以前根本没有心理学导论。怎么到他们这一届,就钻出来这么一个奇奇怪怪的课程。 “鬼知道,反正比待会儿的体能课要好。”白璟然无所谓地摊手,只要不让他出去跑圈,呆在教室里学什么都可以。 “你们不知道了吧。”前排的男生忽然转过头来,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学校正在申请心理实验室,从北京专程请回来一个心理学专家,这门课也是因为她才特意开启的。” “什么心理学专……”冯哲还没反问完,身旁的白璟然和顾方诚瞪圆眼睛异口同声道: “是她!” 二人相视一眼,没有从惊吓中缓过神来,这不是他们上次被罚时看见的美女吗?三言两语就害得顾方诚被加罚两百俯卧撑,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孟溪抬头朝前打量,同样惊讶地张开嘴,这不是上一次……校长室的女人?她是我们的心理学老师? 将自己匆忙准备的教案往桌上一扔,才刚刚从机场赶来的杨小玉干脆道:“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心理学老师,我叫杨小玉。” 杨小玉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容,视线快速移动,和屋内每一位学生对视,喧闹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直起身板。 杨小玉可和早上的英语老师天差地别,早上快有五十岁的男英语老师不说是歪瓜裂枣,那也得是百年老树皮,脸上写满岁月留下的沟壑。 见台下人都噤声,杨小玉很满意她的出场效果,准备再加一码。 “我这门课,没有考试,只有考查。” “什么!”这下不止顾方诚孟溪四人瞪圆眼睛,一屋五十名新生齐刷刷地瞪大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顾方诚低头瞧了眼之前发的课表,上面写的考试可是白纸黑字摆着,“杨老师,你认真的吗?” 听见顾方诚替大家出头发问,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盯着杨小玉微薄的红唇,希望能够用眼睛比耳朵快上几微秒的速度得到消息。 “我说话算话,不止心理学导论这门课不需要考试,今后我的课都不需要考试来验证你们的成绩。”杨小玉自负道,如果需要用考试来证明这些学生听懂了她的课,那她就太失败了。 孟溪没有似周围人那么开心,他盯住杨小玉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心里直觉地存下疑惑。 第二十八章 喜提课代 整间屋子瞬间沸沸扬扬,坐在第一排的男生甚至跃跃欲试地举起手,反复追问:“老师,你是认真的吗?” “真的可以没有考试吗?” “学校不会有意见吗?” 不怪他们太激动,实在是能够在开学第一天遇上如此通情达理的老师,谁也不敢轻易相信。 杨小玉站在讲台上,视野宽阔,一眼便瞧见全班中唯一冷静甚至皱眉的孟溪,心道:这小子,要不要这么敏感? 嘴上却说:“我的课堂我说了算。” 顾方诚缩了缩脑袋,躲在前排人脑袋后冲白璟然低声道:“这仙女是真霸气,我决定她就是我的偶像。” 白璟然无语地撇嘴,“还偶像,你是把人杨仙女当成梦中情人了吧,怎么着,你还准备来一个师生恋?” 顾方诚正义凛然地摇头,“我可是方正诚实小青年,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开玩笑,杨小玉一句话就能将他收拾,他还师生恋,不躲远一点才怪。 “今天我们不讲课本,先来玩一个游戏。”备课本被她当作鼠标垫搁在桌上,杨小玉索性剑走偏锋,准备第一堂课上用些有趣的话题提起同学们的兴趣。 “假设你手上有一名毒贩,他的同伙将在半个小时后进行交易,而你需要做的,就是需要在这半个小时内撬开这个毒贩的嘴,让他告诉你交易地点。” “哪位同学有什么看法,可以自由分享。” 顾方诚和孟溪同时皱眉,半个小时,要想突破丧心病狂的毒贩,得知交易地点,难度非常高。 杨小玉见台下陷入一片沉思,笑道:“不用一个人苦想,只要你们班能够得出一个令我满意的答案,都算过关。” “老师。”坐在第一排的男生举起手来,顾方诚认识那人,林洋,班里另一个他勉强瞧得上眼的同学,体能成绩勉强排在他和孟溪之后吧。 “你说。” “寻找他的弱点,例如家人,朋友之类来说服他与警方配合。如果他的罪名证实,就用转做污点证人来作为突破口。” 杨小玉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亲密关系,污点证人,重新回头道:“如果毒贩身份不明,并且证据链不够完备,又该怎么做?” 问题陡然加大难度,台下的新生们皱着眉头面面相觑,据他们所知,这种问题有几种办法,第一就是耗,人的精力总是有限,在审讯室里时间一长,疲劳审讯下,大部分的嫌犯都会因为疲惫不堪而开口。 可是半个小时时间设定,直接杜绝了这一可能性。 第二便是先前林洋的办法,想办法从毒贩的身份背景下手,以期寻到突破口。 “三哥,你有答案吗?”冯哲见顾方诚若有所思的指尖轻点桌面,很是意外。 顾方诚没有搭话,他脑海中直觉地浮现一种意念,如灵光一闪而过,藏在脑海深处捉摸不透。 孟溪的眸子忽然亮起来,“逼他。”半个小时,就意味着他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逼迫不断试探。是人都会犯错,只要能够抓到言语中的一处错误,就有机会找出信息。 在深林里打猎时,他们步步紧逼,猎物们一旦慌不择路,就一定会落入他们提前布下的陷阱。 逼他!孟溪的话如火星落入无尽地黑暗,一丝光亮瞬间唤醒顾方诚的思维。 “我知道了!”顾方诚直接高喊出声,全班都转头瞩目。 冯哲一巴掌无奈地盖在脸上,又来了,什么时候顾方诚能不这么咋呼,能不吓他一跳吗? “这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杨小玉佯装不知的询问。 “顾方诚,方正的方,诚实的诚。”站起身,顾方诚朗声道。 话音还没落,四周已经一片笑声,军训两月,大家就没看出顾方诚哪里方正诚实了,嘴上天天都小爷小爷的,要说孟溪方正诚实大家还愿意相信。 杨小玉似笑非笑地瞥了顾方诚一眼,“顾同学,你说你知道了,说说看。” “首先,能揍他吗?”顾方诚笑嘻嘻地挑了挑眉,没有半点正经样。 “你说呢?” “懂了懂了。”顾方诚见杨小玉即将敛去笑意,赶忙正色,“这道题目的关键点在于时间限制和身份模糊,而不在于他所谓的毒贩身份,和需要的地点信息。不能揍他,那就逼他呗,逼他讲话,逼他给反应。只要他开口,就一定会说错,或者故意回避一些信息的时候,小……我这么聪明,肯定能听出猫腻。” 好险!刚才差点当着杨小玉的面说自己是小爷,好险好险。 “哦?”杨小玉有些意外,没想到顾方诚能够摸着点边,“具体怎么做,你倒是说说看?” 顾方诚伸手在脑后挠了挠,“不太好解释,我举个例子吧。” “可以。” “杨老师,您没戴戒指,男朋友是比您大还是比您小?” “不对,还是说您男朋友和您同岁?” “也不对,难道说您结婚了?” “看起来也不像啊……” 顾方诚苦恼地小声嘟囔,殊不知全班人都已经傻眼,目瞪口呆地把他望着。当众问老师有没有男朋友,这顾小爷是不是太敢了? “不行不行,我得走近点观察。”站在教室中央,他实在是看不清杨小玉的一些细微反应,再加上杨小玉从他开问到现在都没有明显的表情变换,他有点摸不清楚门路。 走到第一排的走道,顾方诚停下重新开口:“我看您不想结婚的样子,难道说您没有男朋友?不会啊,您这么漂亮,怎么可能没有男朋友。” “老师你可不能故意诓骗我,你得演一个毒贩。” “对,放松一点才对。” “那我再来问一次,您有对象?” 就在这时,杨小玉左边嘴角不经意地上扬。 孟溪坐在原位,心中暗道:就是这个! 顾方诚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向前弯下身子,凑近地观察两下,“我猜您应该是没有。”说完双手一摊,“大概就是这样,用连续不断的问题轰炸他,就算他一直保持沉默,他也会有一些细微的反应能够反应他的……怎么说,想法吧。” 顾方诚轻耸肩膀,以往他可都是这么看老爹脸色,才没被打死在棍棒下。 而老妈逼问老爹今天抽没抽烟,用的就是这个方法,不停地念不停地叨。老爹堂堂侦察连长,也是扛不住老妈拿锅铲刑讯逼问。 杨小玉似笑非笑地双手往牛仔裤兜里一揣,沉默地盯着顾方诚,用视线向他施压。 冯哲缩着头,悄悄给走回原位的顾方诚翘起大拇指,牛啊。居然上课第一天就拿女老师的感情问题下手,不愧是顾小爷,他算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顾方诚也不心虚,就这么直直地站着,和杨小玉对视。他才不信杨小玉会这么没度量,当众为难他一个学生。 小爷不报上次之仇,就不姓顾! 孟溪把书竖了起来,再也忍不住地翻了个白眼,他知道顾方诚嘴烂,没想到能烂到这个地步。 当事人的沉默瞬间便把局面带入诡异的局面,看戏的众人全都屏住呼吸,深怕惹祸上身。 良久,杨小玉忽地莞尔一笑,教室内凝重的气氛霎时间瓦解,众人长吁一口气。 “很好,说的不错。” “顾同学说的是一个不错的办法,其实是行为心理学和微表情的应用。人类的信息沟通中,只有百分之四十是来自语言信息,而其他都是通过视觉,嗅觉,甚至感觉来判断。” “所以当你的嫌疑人始终不愿意开口时,他只是屏蔽了百分之四十的渠道。而一个优秀的审讯人员是可以通过面部表情肢体动作,来一步步诱导嫌疑人开口,或者是从他的反应中得到答案。” 杨小玉故意装作收获意外惊喜的神色,“没想到班里已经有同学对这方面有些研究,既然这样,我这门课还缺个课代表,就由顾方诚同学担任吧。” 天降大喜,顾方诚坐在座位上乐得不可开支,居然回答个问题就能当课代表,这么心地善良,又胸怀宽广的仙女老师他要上哪儿去找啊。 白璟然瞥开头,屁股悄悄往外挪了两公分。他不认识顾方诚,这么贱的嘴,他没脸说认识。 “诶,小爷厉害吧。”尽力缩到最远的白璟然还是没逃过顾方诚的魔爪,被他一胳膊拐子顶在腰上。 白璟然没地儿可逃,只能转过头吐槽,“还不是老大提醒你的。”先前逼他两个字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是从孟溪嘴里说出的。 “例子可是小爷自己想的,没人帮忙。”又被拆台的顾方诚也不恼,他得到了表扬,心中又出一口恶气,实在是畅快淋漓,不跟人一般见识。 “你还好意思说……”冯哲和白璟然同时骂道,他们是真想不明白,顾方诚脑子里到底是什么回路。 不去理会身边三人的嘀咕,孟溪正准备埋头记下黑板上的笔记时,忽地晃眼看见杨小玉冷然注视顾方诚的目光,后背不禁凉飕飕的。 他大概知道,某位灿烂过头的人,接下来要遭殃了。 第二十九章 自作孽不可活 第二十九章自作孽不可活 在全班学生的注视下,杨小玉在讲台前顿了顿,抬手将垂落脸颊的碎发撩到耳后。 “刚才顾同学说的是审讯手段,这里做一些补充。争对不同的嫌疑人,你能够寻找的突破点自然会有所不同。” 杨小玉正色起来,认真在黑板上书写:“maslow''shierarchyofneeds,用中文解释就是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虽说在各行各业这一理论都被广泛运用,但不代表其中的道理在如今不适用。”一个分为五层的三角形在黑板上勾勒出来。 “当你们审讯嫌犯时,作为审讯人员需要明白,嫌疑人身上有五重突破口。首先,physiologicalneeds,生理需求。” 杨小玉一讲到专业,便不自觉地使用英语进行解释,台下的新生赶忙翻开笔记本认真记下。 顾方诚抄手坐在中间,就他一人还仰着头把杨小玉盯住,格外的显眼。 “老三,你不记吗?”装模做样记笔记的白璟然侧头低问,他可是发现杨小玉讲起东西来完全没有按照课本走,现在不记下来将来要用可就着急了。 顾方诚自信满满地抬手指向自己的脑袋,表示:小爷脑子好用着呢,不用烂笔头。 对台下的默剧看得一清二楚,杨小玉没有出声提醒,而是继续道:“所谓生理需求,指的便是呼吸,食物,水,睡眠,以及性。古代的刑法针对的便是生理需求,进行刑讯逼供。而在现代,这样的手段自然是不能使用。” 说着,杨小玉便一巴掌拍在桌面的名册上,视线锁定在顾方诚身上。 身子陡然一惊,顾方诚乖乖地拿起笔,好汉不吃眼前亏,小爷能伸能缩,趴在桌上装模做样地划起杨小玉的肖像画。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生理需求现在都不可用。”杨小玉眼神忽然飘远,想起前些天凌沉一行从俄罗斯营救出来的卧底,犯罪分子自然不会讲求人道主义,卧底是被他们轮流抬在担架上,硬生生穿过俄罗斯奇恰特卡,从最北哨所入境,才成功将人迅速送到军区医院抢救,挽回一条性命。如果当时马佑山没有成功逃脱,想必也该是相同下场。 “杨老师?”顾方诚埋头装了一会儿,见杨小玉停下讲课,问道。 杨小玉从思绪中挣脱出来,怔了一刹,“睡眠,是审讯最常使用的手段,借用嫌疑人疲惫的神经寻找突破口。很多嫌疑人在经过长时间的审讯后,会因为一直身处单一的环境,而感到精神逐渐崩溃瓦解。不过,在这一题并不适用。” “safetyneeds,whichispersonalsecurity,financialsecurity,healthandwell-being……(安全需求,简单说便是人身安全,财产安全,健康及心理健康)”杨小玉转过身去在黑板上三角形的第二层填充道。 顾方诚撇嘴不满道,“拽什么英文,就用中文讲不行啊。”他高考英语都是突击学习应对技巧。单词什么的,到现在早都忘得一干二净。 白璟然一听乐了,“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诉你杨老师在讲些什么。”他也没料到杨小玉讲着讲着就切换为英文,还是纯正的伦敦腔,听在耳里无比的舒服。 “切,小爷不求人。”说完,顾方诚就支起耳朵,他才不信自己能笨到一个字都听不懂。 冯哲坐在一旁苦恼地抠头,他也听不懂啊,这该怎么办。 忽地一个笔记本递到冯哲眼皮子底下,顺着手臂望去,冯哲感激道:“多谢老大。” 孟溪浅浅的点头,他也是勉强靠提前学习知识,强行记了下来,不比白璟然轻松。 顾方诚眼红地盯住冯哲手里的笔记本,咬牙切齿地碎念:“该死的孟小溪,会英语了不起啊……” “loveandbelonging,爱与归属感,适用于对家庭有牵挂,甚至有孩子的嫌犯,可以借此作为突破。而在第四层需求的自尊,self-esteem则是适用于对当权者,经济犯罪,婚外情相关,或者有头有脸的人物使用。这一类人对自己的名誉,有着你无法理喻的执念,宁愿违法犯纪,也不愿自己名誉受损……” 孟溪如同高中时听写一般,将杨小玉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详细的记录下。他必须要疯狂地汲取知识,才能够在四年后脱颖而出,达成他的梦想。 进入讲课状态,杨小玉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切换语言,“thefinaltwoneeds,self-actualizationandself-transcendenceneeds……” “杨老师!”顾方诚再也受不了,这都是什么鸟文,他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顾同学?”骤然被打断,杨小玉怔了一刹。 顾方诚冲动地蹿身站了起来,“你那个什么船什么的,two什么的,我都没听懂,您能不能用中文再讲一遍。” 班里气氛凝固半晌,随即哄堂大笑起来,他们中也有听不懂的同学,不过大家东问西问,再加上翻阅课本,总算是大致能搞明白杨小玉在讲些什么。 没想到啊,这个顾方诚居然当场问了出来。果然是顾小爷,有胆识。 顾方诚迎着杨小玉的视线,脊背挺得笔直,他的确听不懂啊。老师讲课学生都听不懂,那还算什么好老师。 杨小玉莞尔一笑,“船什么的,指的是自我实现需求和自我超越需求,在犯罪学里,应用最广阔的应当是信仰和宗教,例如东/突厥斯坦组织的伊斯兰教,或者传销。” 简单解释几句后,杨小玉好整以暇地盯着顾方诚,“看来课代表的英语不太好啊。” 抬手挠了挠头,顾方诚干脆双手一摊,“所以老师你用英语讲课我是真的听不懂。” 脸皮真厚! 这是全班齐刷刷地观感,没见过比顾方诚还没皮没脸的人,居然当面说自己没听懂课,不是让杨老师下不来台吗? “这样啊,我看看。”杨小玉思索地低下头,在班级名单中找到顾方诚的英语成绩。 89分,还差及格线一分,全班最后一名。 “今天的课时间差不多到这里结束,我这门课没有作业,只是每周有一篇小论文而已。” “啊!” 一听见小论文三个字,顾方诚带头讶异起来,写小论文还不如考试呢,至少一锤子买卖不用慢性折磨。 “小论文字数不多,五百字而已。” 呼…… 众人长吁一口气,五百字,还好还好,要不了几分钟就能写完,想办法多加点着了过的地得之类的凑凑,这么一来倒还算轻松。 “不过嘛……”杨小玉扫视一圈,缓缓开口:“心理学这门课很注重和国际研究接轨,原定的论文应当是中文书写,鉴于你们课代表连上课这些基础内容都很难跟上,他的知识水平差不多是你们中最差的,那么小论文就改作英语书写。” 顾方诚身体僵直在原地,他怎么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至于什么时候改回中文,就以你们课代表的英语考核成绩决定。毕竟他是最后一名,能够很好的反应你们支队的成绩。他什么时候进步到八十分,什么时候就改回中文。” 杨小玉似笑非笑地扫过顾方诚铁青的脸色,“补充一点,记住,是五百个单词,不是五百个字母。谁要是浑水摸鱼,下次就加到一千。” “下课。” 杨小玉将备课本握在手里,慢慢悠悠地踱步离开。 直到杨小玉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屋内依旧保持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没回过神来。 林洋腾地从第一排拍桌起身,转过头狠狠地盯着顾方诚。椅凳在地面的刺耳摩擦声惊醒众人,所有人都站起身不怀好意地盯住顾方诚。 孟溪微微侧过头,哀叹一声。顾方诚居然去招惹杨小玉,真是不知道哪根筋搭错,非要自己往死坑里跳,他怎么可能斗得赢心理学老师呢。 “顾方诚!”不知角落何处传来一声怒喊。 林洋紧接着大喊:“揍他!”五百字英文和中文可是天差地别,全都拜顾方诚嘴烂招惹老师所赐。 顾方诚眼看林洋就要扑上来,四下一望,见大门离自己太远,直接慌不择路地跳上课桌,一跃落在孟溪眼前,三步并做两步一矮身就从旁边打开的窗口钻了出去。亏得这是一楼,不然的话摔不死他。 “追!” “顾方诚!你给我站住!” “天杀的!要你嘴烂,你给我站住!”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跳窗的跳窗,出大门的出大门,瞬间教室里便空了下来。只留孟溪白璟然冯哲三人面面相觑。 “三哥……还能有尸体留下来吗?”冯哲抽动嘴角,实在没忍心。 “那你去救他?”白璟然没好气道“老三这张嘴哟,他哪天非得死在这上面” 冯哲拼命地摇头,他还是先保住自己小命要紧。就让顾方诚一个人牺牲自我,成全全班吧。 “活该。”孟溪低声道,自作孽不可活,自己嘴烂怪不得别人。 第三十章 梅开二度 三人来到操场旁的体能馆时,馆内其他同学已经换好训练服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堆等待老师的到来。体能馆里提前铺上了军绿色的软垫,靠墙的两排摆放着日常的健身器械。最远端银晃晃的镜子陡然在视觉上将场馆扩大一倍。 冯哲东西张望了半会儿,疑惑道:“三哥呢?”他们回寝室更换衣服的时候也没有瞧见顾方诚,只是看他衣柜里杂乱地丢下深蓝色常服,并没有按规矩折叠好。 白璟然双手随意潇洒地插在口袋里,“你觉得他没到上课时间,敢冲进来找死吗?”顾方诚又不是傻子,难不成还自己送入虎口。 孟溪倚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墙面上,视线忽地捕捉到门口畏畏缩缩的一道身影,还不时小心翼翼朝内张望。 如果他的眼力没有出错,门口那人脸上似乎是又出现了一道明显的淤痕。 “在这里做什么?”同样换上轻便的训练服,凌沉脸色阴沉地站在顾方诚背后,冷眼瞧着他缩成一圈的背影。 “哎呀妈呀,吓死我了。”完全没有听到身后有任何脚步声,顾方诚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个哆嗦,直接跳脚到门边紧紧地靠着。 缓过神来,顾方诚怒骂道:“你这个人怎么走路没声音,知道吓死人是要负责任的吗?说你呢,看什么……”还没有完成一整套组合嘴炮,顾方诚就猛地收了声。 因为他看到了凌沉的肩章。 “教官好!”心里后悔不迭,顾方诚大骂道:我去他大爷,小爷今儿怎么这么倒霉,又撞到教官手里。 凌沉有意无意地扫视顾方诚一眼,冷声道:“进去上课。” 门外的闹剧显然被馆内人听得一清二楚,列队的同时大家都幸灾乐祸地望向顾方诚,看来某人今天要‘梅开二度’了。 “集合。”凌沉在队列前站定,介绍自己,“大家好,我是你们的体能及格斗教官,凌沉。以后我的课上,迟到,加罚;偷懒,加罚;不听从指令,加罚;没有更换衣服,加罚。听明白了吗?” “明白。” 白璟然瞧着凌沉严肃凌厉的模样,后背如一阵寒风侵袭,为什么他最怕什么,偏偏就要来什么。就不能像心理课一样,给他们指派一个温柔体贴的体能教官吗? 冯哲忍俊不禁地斜眼瞥向身侧的顾方诚,从喉咙挤出细微的声响,“三哥,你脸怎么了……” 顾方诚没有说话,他能够感受到眼前的凌沉教官的视线有一部分始终是锁定在他身上。 贴在裤缝边的手掌,指尖悄悄蠕动,头前的两根手指和末尾的两根手指向内蜷起,只留下最长的一根直指大地。 “靠!”站在第二排的白璟然无意地瞥见,直接骂出声。 “你,俯卧撑一百。”凌沉没有用手指,单单是用视线在白璟然肩头锁定,就让白璟然生不出反抗的心思。 白璟然脸色蓦地一下惨白,只得老老实实地趴下身子,沉默地开始做俯卧撑。 “报数。” “一……二……” 孟溪站在最右端第一个,从凌沉出现的第一秒他就已经控制不住心底的诧异,这不是他在宿舍后背小树林里见到的男人吗? 怎么会是他们的格斗教官? 先前的杨小玉他便提前见过,连凌沉也是。转念一想,这个学校本来就不大,也许只是凑巧罢了。 “还有你。”就待孟溪思索的时候,凌沉走到顾方诚身前停下,淡淡地开口,“不要在队列里面有小动作,我眼力很好。” 顾方诚一副吃瘪的模样,完全不敢相信自己那么隐蔽的动作,居然能够被凌沉肉眼捕捉到,是不是老天爷今天非要和他过不去。 “一百个俯卧撑。” 凌沉见顾方诚老老实实地趴下身子,心想道:收拾你还不容易,要你上次打输,害得我在宁鹤飞那小子面前丢面子,还被痛宰一顿。 倒不是他们吃了多少钱,而是那天宁鹤飞张狂点菜眉飞色舞的神态,他到现在都没办法遗忘。 “今天的课堂分成两部分,前半部分我教大家一些基本的格斗基础,后半部分为体能训练。现在两两配对,散开。” 双臂酸爽的白璟然默默起身,走到冯哲身边站定。格斗基础,还要两两对打,他还是找小哲明哲保身一下比较好,否则他今天竖着进来,恐怕就得爬着出去。 “你,你们换一下对手。”凌沉指向孟溪身后明显瘦弱单薄一圈的同学,然后抬手指向刚刚做完俯卧撑的顾方诚,“大家尽量找和自己体型相当的对手,以免受伤。” 孟溪微不可察地拧了下眉头,又是顾方诚。为什么顾方诚非要在他身边阴魂不散。 顾方诚走到孟溪身前站定,一脸无辜地耸肩:你以为小爷想和你对打,要不是教官惹不起,小爷才不干呢。 “033,出来帮忙示范。”凌沉将自己深蓝色外套脱下随手扔在一旁,露出内里黑色短袖,以及完全没有一丝赘肉的手臂线条。 他的身体并没有夸张隆起的肌肉,有的只是匀称的肌肉线条,和蕴藏其中的可怕爆发力。 “今天教给大家格斗姿势,以及过肩摔的基本技巧。” “近战时,任何人想要攻击你,势必要缩短你们之间的距离,就像这样。” 话音尚未落下,凌沉脚下不知如何变换,便闪电般窜到顾方诚门户大开的胸前,掌心朝上,掌跟稳稳地停在距离顾方诚下颚一公分的位置。 直到凌沉的动作停下,顾方诚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想要后退一步。 刚想要抬起脚尖时,才发现自己的脚背已经被凌沉的前脚踩在脚下,根本无法动弹。 孟溪的眼皮疯狂的跳动,他完全被凌沉这干净利落的一招给震住。实在是太快,甚至你用肉眼都无法捕捉到他期间的身形变化。实在是太狠,用掌跟击打下颌,只要能够传达一半的力度,对方就算是训练有素,也会产生不下于三秒钟的眩晕。 这一招,还是当侦察兵的腾哥交给他的。 而同样一招凌沉使出来,却比腾哥要快上至少三分之一的速度。 定在原地几秒,凌沉向后退到腿法的安全距离。“格斗中,人的重心是最为重要。我们正常的格斗姿势,双脚前后站立,保持比肩宽出五公分的距离,前后脚不要在水平线上重叠。就像是正方形平行的两边,只不过斜四十五度角而已。” 说着凌沉便举起双拳一前一后作出格斗预备姿势,“这是最基础的,也是你在面对敌人时,最安全的自我保护姿势。” “这样一来,无论对方做出怎样的攻击,你都可以有至少三种以上的应对方式。” “你来,随便攻击。手脚都行。”凌沉转过头,对顾方诚说道。 顾方诚一挑眉,跃跃欲试地摆出和凌沉同样的姿势,连脚间的距离都分毫不差。 “教官,小心了。”顾方诚好心提醒道,眼神还刻意在凌沉下颚处流连。 表面上并不在意,顾方诚的神经却暗地里紧绷起来,他完全不敢小看凌沉。刚才的动作,虽说是突然袭击,可他也没有半分反抗的余地。 盯准凌沉的呼吸节奏,就在他将肺中空气吐尽的时候,顾方诚闪电般出手。 举在前方的左拳带起风声,刺向凌沉面部。就在拳头还差十公分距离的时候,顾方诚身子陡然下沉,双肩扭转,早有准备的右拳卯足全身力气,狠狠地砸向凌沉露出破绽的肋骨。 兵不厌诈,这才是他的攻击目标。 从顾方诚出拳到换拳出手,凌沉身子连半分晃动都没有,直到顾方诚将全身重心压上,挥出右勾拳,袭向他肋骨时。 凌沉这才动了。 脚尖踮起,向后退出半步,身子不差毫厘的恰巧躲开顾方诚挥出的弧度,然后右手闪电般出手,稳准地捉住手腕。 向内反扣,脚下撞向顾方诚的膝弯,然后扭转身体。 嗖的一下,在众人的注视下,顾方诚便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正面摔进提前铺好的软垫。 脸部朝下,还无情地在粗糙的布面上滑动一段距离,顾方诚眼前瞬时眼冒金星。 “重心,只要你控制好自己的重心,你就可以在准确预判对手攻击路线后作出应对。”凌沉讲解的声音从脑后传来,气得顾方诚咬牙切齿,先前脸上的淤痕火辣辣地疼。 他摆明是故意的! 那个破绽,是凌沉故意摆在他眼前,诱导他攻击的。 双臂在软垫上猛地一撑,顾方诚蹿身起来,走到凌沉面前站定。 凌沉见顾方诚一脸不服输样,“还是一样,你攻击。” 顾方诚愤怒的情绪瞬间冷静下来,再一次瞧准凌沉呼吸节奏,在他换气的间隙又一次冲了上前。 “嘶……”队列中的女生不忍地回过头,内心对摔在软垫上四仰八叉的顾方诚充满同情。 这一次顾方诚完全没有试探,左拳直直地打向凌沉的脸颊。却被凌沉一个利落地过肩摔,直接送进了软垫里,屁股狠狠地落地。 “在过肩摔时,重心尤为重要。因为在那一瞬间,你必须要靠自己的腰部扭动,扛起对方的整个身体。” 缓了缓眩晕的头,顾方诚坐起身,不服气地狠望着凌沉。 小爷今天还不信了,就是被摔死,进医务室,小爷也要打上一拳! 第三十一章 受难日 凌沉似笑非笑地平视从地上艰难爬起的顾方诚,他连着两下分别击打了顾方诚的左膝弯委中穴,右臂关节曲池穴,右后腰环跳穴。 也就是说,无论顾方诚是继续挥出右臂,还是换成不惯手的左臂,他都无法发挥出百分之百的力度和速度。 他手上力度控制的精巧,只会让顾方诚短时间内无法发挥全力,并不会留下隐患。不过是对于上次赌约的不忿而已,作为专业人员,他不会意气用事。 顾方诚重新走到凌沉身前站定,刚尝试的把重心压上右膝便传来一阵疼痛,混合着无法言说的麻意,根本无法如往常向前压进。 勉强举在身前的右臂更是颤抖不停,连握拳都成问题,堪堪虚握而已。 “还要来吗?”干脆解除格斗姿势,凌沉将双手垂在身侧正对顾方诚,眼中写满挑衅之意。 顾方诚左膝又传来剧痛令他无法忽略,却又不甘心就此放弃。他绝对不能被摔得这么惨,更不能在孟小溪面前被摔得这么惨。 “来!” 深吸口气,顾方诚努力忘却身体各处的剧痛,忘记脸上的淤青,将自己冷静下来。 孟溪见顾方诚浑身肉眼可见的颤抖着,依然没有放弃,心下有些意外。按理说以顾方诚这么聪明的性子,应该明白他和凌沉之间的鸿沟,已经不是一腔热血能够填补的。 如果凌沉想,顾方诚三秒钟之内一定会倒地,并且毫无还击之力。 并不是顾方诚不够强,而是凌沉在生死线上挣扎过太多次,对决时心中不再产生涟漪,绝对冷静应对。 将重心陡然压在右腿上,弯下膝盖,然后脚尖猛地点地,顾方诚完全没有出拳,而是直接用自己的肩头作为武器,死命地撞向凌沉的腰腹。 聪明! 凌沉在顾方诚肩头微动时,心里便不由自主地感叹道。 顾方诚不愧是被老侦察连长养大的孩子,学到了军人迅速判断自身状态的本事,自然地选择最合适的进攻方式。 想归想,却丝毫没有影响身法移动。 凌沉抢先一步蹲下,右臂下沉准确地箍住顾方诚的脖颈。然后借势向后一倒,被迫腾起的右脚在空中屈膝,由下至上势大力沉地撞在顾方诚空荡荡的腰腹。 配合用力,凌沉竟是借着撞击的分秒中将顾方诚直接向前摔翻,后背重重地打在没有软垫保护的硬地上。 眼前一阵眩晕,在空中翻滚三百六十度的顾方诚只得闭眼,暗道:这下完蛋了。 向后踉跄两步,缓下顾方诚先前冲击的势头,凌沉看着后脑勺即将触地的顾方诚,还是选择伸手垫住后背,保护他的脑袋。 “啊!” 一声绝对捅破天际的惨叫声从顾方诚喉咙管直接扩散开,刺得众人下意识避开头捂住耳朵。 原本做好冲击准备的后背没有摔在柔软的东西上,全身重量挤压在被迫着地的两瓣屁股上,感受到剧痛,顾方诚觉得自己屁股估计已经开花了。 憋住笑站起身,凌沉努力压制心底的笑意,冷静道:“下面我来教大家练习过肩摔的基本步骤。033你可以回去了,001你来做示范。” 骤然被点名,孟溪怔了一刹,然后便顶着众人看戏的目光走到凌沉对面,顾方诚身边。 凌沉平静地指向一侧的软垫,“去那边。” 捂着屁股坐在地上还没缓过气的顾方诚,彻底瞪圆了眼。不是,凭什么待遇差那么多?凭什么? “首先是分解动作,过肩摔的要点,是在沉腰转身的时候用你的肩找上对方肩前穴,也就是你们理解的腋下的位置。然后双臂牵制对方手臂,迅速向前转腰。” “砰!” 一声巨响,孟溪便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摔进软垫里。 看见孟溪也没有逃过被摔打的命运,还在揉自己屁股的顾方诚心理终于平衡一些,看来不只是他一个人丢脸嘛。 从软垫上起身,孟溪狐疑地望向凌沉,先前他应该没有感受错,凌沉在他即将摔倒的时候,放轻了力度,而且轻轻托了他一下。 摔进软垫里,他完全没有丝毫痛感。 “再来一次。”没有用眼神回应孟溪的疑惑,凌沉面不改色地继续做了几次分解动作,便吩咐大家一对一上软垫进行练习。 摔打声在体能馆里此起彼伏,盖过顾方诚嘴边的碎骂。 “疼死小爷了……该死的教官。” “哎呦!小爷的尾椎骨啊……” “疼疼疼……孟溪,你干什么?”顾方诚见孟溪一把抄起他胳膊,赶忙用尽全身力气抗拒。 孟溪暗叹口气,要是可以选他才不愿和顾方诚一对一单练。 “练习分解动作。” “你给我松开松开,小爷屁股还疼呢。”一把抽出自己手臂,顾方诚彻底不干了,他刚才可是直接摔在硬地上,一整个屁股墩狠狠地和地面亲吻。 “我不练了,等我缓缓。” 孟溪见顾方诚躲得远远的,叫死叫活地喘着粗气。又转头瞧了眼远处正在手把手指导同学的凌沉,再一次妥协,“那你先来。” “我来?”顾方诚扶着杠铃微喘着气,有些质疑,怀疑孟溪是在诓骗他。 “嗯,你先来。”孟溪不耐烦地垂下眼,要不是先前看顾方诚太惨,他才不会主动沟通。 麻溜地站直,顾方诚大义凛然地走到孟溪身前,“来吧!” 刚把白璟然小心呵护地摔倒地上,听见身后的对话,冯哲险些一头栽倒在地,这都什么跟什么。 刚一抬手发力握上孟溪的手臂,顾方诚就感受到自己的虚弱无力,然后转身。 “啪” “啪” 顾方诚直接被孟溪压倒在地,瘫倒在地上哀嚎:“手手手!别着了……” “小爷的屁股啊!” “你给小爷使阴招!” “孟小溪,赶紧给我起来。” 平时看孟溪身上没几两肉,怎么压在身上这么重,完全动弹不得。 无语地趴在顾方诚身上,他完全是因为在摔得过程中,顾方诚自己脚软失去重心,才连带他也被摔倒。 双臂在顾方诚脸颊两侧一撑,孟溪腾地起身,站在顾方诚身前正在犹豫要不要拉他一把。 “不拉,幸灾乐祸啊,孟小溪我告诉你,小爷今儿非得把你摔过去不可。”顾方诚没好气地骂咧,他今天怎么这么倒霉,先是杨小玉,现在又是凌沉。居然连孟溪都落井下石,你们是看小爷虎落平阳好欺负。 “来,再来!”胸中憋着一口气,他今天还不信了,他能输给一个小小的过肩摔。 孟溪见他认真起来,也开始认真配合顾方诚的动作。 没过多久,他就觉得有些不对。 “过肩摔,不是侧摔。”猝不及防的被顾方诚从侧面摔倒在地,孟溪因为毫无准备,左侧膝盖外侧结结实实地落在软垫上,没来得及卸力。 顾方诚翻手就将孟溪的手臂关节反转压倒身后,逼他脸朝下动弹不得,“刚才教官摔得我屁股疼,小爷只能随机应变。” 孟溪脸色铁青地盯着眼前军绿色的布面,憋闷得说不出话来。 虽然他早就会过肩摔侧摔这些基本格斗及柔道动作,但是不代表顾方诚就可以随意乱来。 “起来起来,我们再来。” 顾方诚不怀好意地盯着孟溪,想起曾经老爹教过他的一手。 扣手,扭身,肩膀卡住腋下的穴位,然后转动手臂。 “砰。” 孟溪直接飞出快两米外,顾方诚使出的力道之大,飞出的速度之快,和先前被孟溪压倒在地时天差地别。 仰面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孟溪眼前的金星才缓缓消褪,取而代之的是手臂火辣辣得刺痛。 顾方诚单膝跪在地上,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成果。降低重心,加大腰肢转动的速度,就能将敌人用更低的角度,斜抛出去,和地面产生剧烈的摩擦。 再加上他临松手时,还轻微扭动了孟溪的手臂,这孟小溪现在肯定吃不消。 再缓了好一会儿,孟溪攥了攥拳,终于恢复一些力量,才勉强坐起身。他不得不承认,顾方诚的手段虽然见不得光,但是在实战,好用! “交换!”远处凌沉宣布互换攻防。 孟溪平静地起身,“该我了。”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如果顾方诚老老实实训练他可能还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是顾方诚非要使出阴招,自己手烂,怪不得人。 “啊!” 孟溪直接握住顾方诚的右臂,将他如挥锤一般将他狠狠地砸向地上,而且刻意控制,摔在他先前一直揉的位置。 “孟小溪!”顾方诚恨的牙痒,孟溪摆明就是和他过不去,明知道他屁股负伤,居然还摔得这么狠。 孟溪在脑海中回忆一次先前凌沉的动作,这是他学习动作的习惯,能够保证掌握的更加熟练。 “我再来了。” “你大爷!喂……欸欸欸” “砰!” 顾方诚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打死也不起身,好汉不吃眼前亏。他现在是战损状态,完全不是孟溪的对手。 他的膝盖,手臂,后腰,屁股。但凡是被凌沉攻击过的地方,那是真疼啊,钻心的疼,钻脑壳的疼。 估计再严重点,他恐怕都得跛着走路了。 “在干什么?”凌沉突然出现在顾方诚头顶,冷声道。 顾方诚双手一摊,“报告,我负伤了,请求去医务室治疗。” 凌沉瞧他眼珠子一转,就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他下手轻重心里清楚的很,顾方诚完全就是怕疼上加疼,在这里耍赖。 “好啊,033号屁股负伤,001你送他去医务室治疗。” 说完,全班陡然安静一刹,然后哄堂大笑起来。 屁股负伤,不知道医务室的医生要怎么给顾方诚治疗。 “走吧。”孟溪一把拉起顾方诚夹在肩上,平静地将他架出训练馆。 百般借口,偷奸耍滑,他已经找不到比这两个更适合用来形容顾方诚的词语。 第三十二章 顾三烂 坐在医务室门外的小台阶上,孟溪听见屋里顾方诚鬼哭狼嚎的惨叫在耳边回荡。他把顾方诚扛到病床上趴好后就默默地退了出来,在医务室外等待。 先前凌沉的反应让他觉得很是奇怪,他总认为先前凌沉是在故意针对顾方诚,而又对他格外的照顾。 只不过,他没有证据。 已是晚饭时间,眼前一棵粗壮的梧桐树挡住了他往窗口张望的视线,秋日金黄的树叶不时飘下几片,悄无声息地落在草地上。 他其实很困惑,他的大学生活并没有如高中时期憧憬的那般美好。相反,毫无道理的流言四起,顾方诚从开学第一天便和他对上,直到今天都没有和解。 他想不通是为什么?为什么别人能有那么多欢声笑语,而他只能在沉默中度过时间。 “孟小溪!你个天杀的!” “啊……” 趴在病床上,顾方诚将头埋进枕头里,忍受身后的医生毫不留手的为他娇嫩的屁股上药。清凉的药液接触到火辣辣的皮肤,绵绵不绝的疼痛感直穿脑门。 “轻……轻一点,这是人肉啊。”顾方诚死命地拍打床铺,央求医生轻点。 他当然想骂凌沉,毕竟身上的伤全拜凌沉所赐,和孟溪关系不大。可他不敢啊,要是被人听了去,给穿小鞋,那他下次不是死得更惨。 “药力要揉进去淤青散的才快。”孟溪不知何时出现,倚靠在门边平静地说。小时候他摔倒了,摔伤了,老爹一直都是这么给他揉药,直到眼眶里包满眼泪花才停下。 “你大爷的,感情不疼在你身上,站着说话不腰疼。”顾方诚恨得牙痒痒,孟溪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他的火气就又上来。 凌沉,你给我等着。小爷下次不阴回来,小爷就……就不姓顾! “啪!”响亮的皮肉接触声。 揉完跌打药膏的医生故意重重地拍上一巴掌,引得顾方诚身子哆嗦两下,“好了,就先这么晾着,等药浸进去再穿裤子。”说完,便捏着药瓶走回隔壁的值班室。 孟溪撇开头看向一旁,顾方诚花花绿绿的屁股,看着实在是污染他的眼睛。 “赶紧地,给小爷找个镜子。”顾方诚冲孟溪挥了两下手,见他始终没有反应,才扯着嗓子吼道。 孟溪一时没理解,“要镜子干什么?” “干什么,照小爷的屁股啊,我要看看成啥样了,开花没有。就那儿,别磨磨蹭蹭。” 孟溪顺着顾方诚的手指,将一旁桌案上的圆镜取了过来。 “来来来,举高点,往右边,对,再右一点。”顾方诚努力回过头,指挥孟溪挪移镜子,“对对对,就这里。” “小爷白嫩的屁股啊,你死的好惨……”亲眼看见屁股上青一块紫一块,和红色的药水混合在一起,五彩斑斓精彩万分,用手背感受一下,还火烧般滚烫。 孟溪忍住转身就走的冲动,扭头的弧度更大,眼不见为净。 “就这间吧……”一道女声从门前传来,孟溪和顾方诚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听见。 “孟溪,是你?” “这是谁……啊!” 一声惊叫,女生赶忙捂住眼睛转身跑了出去。 孟溪僵硬地转过头,在顾方诚屁股上打量一下,再转过头看门前的方位。心中略一思忖,就知道,先前的女生肯定瞧得一清二楚。 更要命的是,还把他认了出来。 “啧啧啧,谁没两个屁股蛋,居然还跑了。”顾方诚反倒没有丝毫不好意思,“不过算了吧,好在长得还不错,小爷就当免费给人看一回屁股,不亏不亏。” 孟溪越听越无语,感情你顾方诚就那么两秒还把人样貌观察清楚了不成。 似乎是看穿孟溪的心思,顾方诚得意一笑,“你别怀疑,小爷这双眼睛灵着呢,什么风吹草动,绝不可能逃过。莫说看个样貌这么简单的事情。” 深吸一口气,孟溪低声嘀咕道:“顾三烂……”他发现顾方诚不只是手烂,嘴烂,眼睛更烂,合称顾三烂。 “你说啥,小爷没听见。”顾方诚狐疑地盯着孟溪的嘴唇,“你再说一遍。” “没什么,你可以自己去吃饭了,药干了。”孟溪好不容易熬到跌打药风干,将镜子放下就快步从大门方向溜走,他得赶紧去食堂吃晚饭,然后到操场训练。 顾方诚翻了个白眼,孟溪居然就这么把他扔下,没看他是伤员病患,需要人贴身照顾吗? 想是这么想,顾方诚提起裤子的动作可没有减慢,坐起身后,他才惊然发现先前剧痛的手臂膝盖和后腰奇迹般的没有半点知觉。 站在地上蹦蹦跳跳一会儿,除了屁股还有些疼痛外,身体其他部位再无一样。 奇怪地皱了皱眉,想了想,还是找不出原因。 大概是小爷抗揍能力从小锻炼,今天突然量变到质变,经打抗造。 闻了闻受伤揉过屁股的药水味,顾方诚坏笑地挑眉,他知道下一次该怎么对付凌沉了。小爷隐藏多年的压箱底招数,终于有重见天日的一刻。 …… 翌日清晨,又是六时晨起出操。 白璟然睡眼惺忪地站在队列第二排,听着头前马佑山整理队列。他现在已经练就了一项本领,就是孟溪每早一叫他,他就按照形成的肌肉记忆找到摆放好的作训服,踏进靴子里,再由冯哲拽着他下楼集合。 期间已经熟练到完全不用睁眼。 “经过两个月的训练,大家的身体素质都有明显的提高,值得表扬。”马阎王有史以来第一次当众表扬一支队,就连模模糊糊听见的白璟然都挣扎地开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是……”事情总有令人不愿意接受的转折。 “从今天开始,早操的基础四圈将增加到十圈,再加上今天早上迟到的三人,每人加罚一圈,今早一共是十三圈。” 白璟然脚下就是一软,险些瘫倒在操场的沙石地上。十三圈,要了他的命吧,十三圈。除了开学第一天马佑山丧心病狂的要求他们跑二十圈之外,其他时间,就算是有人迟到,军训教官都会仁慈的只加罚两圈,早上跑跑也就四五六圈的样子。 为什么马佑山一回归,他的日子就这么苦起来。 他现在才真是,怨天无路,骂地无门。 顾方诚和孟溪倒是无所谓,他俩这段时间彼此斗气加练,已经对跑步这一项免疫不少。 “孟溪,顾方诚,冯哲。” “到!” 三人突然被点名,不解地站在原地等待马佑山的指令。 “把这个背上。”马佑山平静地指向一旁摆放的三个沙袋,完全不给三人商量的机会。 话音落下,孟溪便一马当先地走到沙袋前,利落地穿在身上。顾方诚见状,也不甘人后,大步流星地走出队列。 就只剩下冯哲一人,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冯哲。” “到……”有气无力地回答,冯哲宕机的大脑还没完成重启。 “穿沙袋。” “是……” 沮丧地走出队列,冯哲想不通,为什么这种时候他要拥有姓名,为什么! 沉甸甸的沙袋挂在身上,孟溪尝试的跑了几步后,发现只是有些微的吃力。心中暗暗估计后,觉得自己应该匀速跑完十三圈不成问题。 顾方诚穿着沙袋,得瑟地顶了顶肩膀,他从小就和这玩意儿打交道,穿着这玩意儿跳圈的时候都数不胜数,跑两下就适应了。 “二少,这下兄弟就无能为力了……”冯哲苦兮兮地说,他本来就不是那俩怪人,能够拽着白璟然跑完全程就已经很不容易。 现在倒好,多了个沙袋,白璟然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白璟然看冯哲陡然被压弯了两公分,不忍心开口再让他拉自己一把,“没事,我自己跑吧。”话是放出去了,他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自己跑,说的容易,他那儿跑的下来十三圈啊。 一个小时后,十三宿舍楼203宿舍内。 白璟然悬挂在自己的床上,上半身趴在凌乱的床铺上,双腿不时抽搐地吊在床沿外。他已经完全感受不到自己下肢了,每一次他想停下来偷懒走上一两秒的时候,马佑山便如幽灵一般窜到他身后,用他那双冰冷不带一丝温度的眼睛死亡凝视般盯着他,吓得他赶紧跳脚向前狂奔。 冯哲一样喘着粗气,反坐在凳子上歇息,“你们说这马佑山吃什么枪药了,非得和我们过不去?” 顾方诚跟个没事人一样拿着尺子正在无比认真地叠被子,追求锋利地棱角。 换下湿透的短袖,孟溪已经收拾好内务坐在凳子上准备待会儿的侦查学总论。给他们授课的正好是马佑山,他不想有什么岔子。 “估计是年过三十还没有解决个人问题,欲火焚身吧。”顾方诚嘴唇嗡动,眼睛还盯着他眼前的被子。 “你就说点好吧……”白璟然有气无力地哼哼两声。 冯哲的疑问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侦查学总论下课后,马佑山开口留下了他们三人。 第三十三章 特训计划 冯哲和顾方诚面面相觑,不知为何马佑山要将他们单独留下。孟溪瞬间便皱起眉头,脑海中浮现起近两个月来有关于他的流言。 “我有事情想告诉你们。”马佑山已经许久没有和人单独进行交流,微薄的嘴唇抿得紧紧的。 三人的脊背,瞬间挺直,认真倾听马佑山接下来的话。 犹豫了一下,马佑山向前走出两步来到三人课桌前,借用这两步的时间来缓解自己心里又泛起的烦躁,“你们三人在班上的成绩很不错,按部就班地完成四年学习,太浪费你们的天赋。” 顾方诚本来以为是他们犯事又被抓到,还纳闷呢,他最近不是一直都循规蹈矩做一个好学生吗?怎么会又被抓住小辫子。 不过马佑山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太浪费天赋? 冯哲用力眨了眨眼,他没听错吧,就他,居然被马阎王夸天赋高。难道今儿还没睡醒?是在梦里? “老师,您这是什么意思?”顾方诚干脆了当的问道,于其猜来猜去还不如问个清楚明白。 “我有一个特训计划,希望你们参加。” 孟溪完全没有预料到马佑山居然会说出这么一个提议,愣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 “老……老师,您没说错吧,我参加特训?”冯哲弱弱地举起手,孟溪和顾方诚入选,他觉得完全没毛病。为什么他也要入选,他平日里不争不抢,成绩也中等偏上而已。班里像林洋啊,一些其他的同学体能成绩都要优于他,为什么马佑山会连他也算上。 马佑山转头直视冯哲,平静道:“你用全力了吗?”要不是有白璟然这颗老鼠屎,冯哲肯定不只是现在的成绩。再加上孟溪和顾方诚风头无两,冯哲才隐去了自己的存在感。 被直直地憋回去,冯哲一口气哽在胸口上下不得,他的确没有全力以赴。可这也不代表他就想被马阎王特训啊。 孟溪盯着马佑山思索了一会儿,“好,我参加。”对于他来说,无论马佑山是出于什么目的要特训他们,这都是不可多得,不可失的宝贵机会。 马佑山转头看向顾方诚。 顾方诚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那我也参加。”既然孟溪二话不说就答应,那他也玩一玩,也没什么关系。 冰冷的视线转移到冯哲身上,惊地冯哲就是一个哆嗦,瞬间便点头:“参加参加,我也参加。”顶着阎王的目光,你让他怎么打退堂鼓? “晚上七点,到操场上来找我。”说完,马佑山便转身离开。 教室内凝滞的氛围瞬间得到解脱,冯哲趴在桌上半天没有哼出话来,他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倒霉,就让他开开心心地做四年咸鱼不好吗?为什么非要逼他去卖命。 孟溪始终望着马佑山离开的方向,他还在思考马佑山这番话到底是什么含义,又和所谓的直选名额有什么关系。 “没事,有兄弟罩着你,别怕。”顾方诚见冯哲苦兮兮地趴在桌上,乐得一把搂在他的肩上。眼神还挑衅地看向孟溪的侧脸。 不只是你小子是特殊的,没料到小爷也这么优秀吧。 孟溪腾地一声站起身,大步流星地冲了出去,完全没有理会身后的顾方诚和冯哲。 正在打腹稿准备刺孟溪两句的顾方诚瞬间憋闷起来,小爷还没说完呢!跑什么跑! 用冲刺的速度奔上五楼,孟溪在门前站定,匀了匀自己的呼吸,抬手“咚咚咚”地敲响办公室大门。 “进。”是杨小玉的声音,清晰地从门内传来。 听见这个声音,孟溪立时就想要掉转头离开。可是内心的好奇心终是占据上风,他推开了门。 屋内只有杨小玉和马佑山两人,其他的老师都不见踪影。 “有什么事吗?”杨小玉明知故问道。 孟溪低了低头,轻声道:“我想找马老师。” 杨小玉意会地点了点头,便埋头准备自己的工作。 走到马佑山身边,孟溪深吸口气,给自己做心里建设。 马佑山神色比往常柔和一些,就算是他,对孟溪入校这两个月的表现也挑不出任何毛病。只不过是因为自我训练缺乏监督和指导,有些耗费无用功罢了。 “有什么事?” 孟溪背在身后的手捏紧拳头,“老师,我想问……是不是真的有部里的直选名额?” 马佑山一皱眉头,这个荒诞流言他听说过,都不知道是怎么在学校里流传起来的。如果有,老校长一定不会瞒着他,他也一定会知情。 “没有。” 意料之中的答案,孟溪点了点头。却不知为何,心底升起一丝黯然,一丝失落。 “那您的特训计划?” “只是我个人的计划,想要栽培你们而已,和部里没有关系,甚至和学校都没有关系。”马佑山直截了当地解释,他不想给孟溪错误的信息。 “嗯,谢谢老师,我先走了。”孟溪点头离开,临走时的神色没有逃过屋内的两双眼睛。 …… 正午时分,杨小玉出现在503门前。 “老师,你怎么回来了?”宁鹤飞抱着泡面坐在电脑前,身上只是随便挂了件灰色的卫衣,和配套的运动裤。 自从凌沉和钱悦外出执行任务,这间屋子俨然成为他一个人的天下。 又怕出去暴露身份,他就每天在这间房里吃了睡睡了吃,看看监控看看文献。好在他不时还要挑深夜的时候出去跑步活动活动,不然这一个月下来都不知要发胖到什么程度。 “猎鹫开始了。”杨小玉将身上的大衣随手挂在一旁的衣架上,走到客厅里,按下遥控器,隐藏在墙后的监控设备缓缓推开。凌沉和钱悦已经入职警察学院,没有特殊指令他们是不会轻易在非正规时间到这里来。 宁鹤飞眼前蓦地一亮,他们等了这么久,总算是等到马佑山按耐不住,也算是守得云开。 在键盘上飞速地操作,宁鹤飞将铅笔叼在唇间,喉结嗡动,“马佑山说了什么?是两个人还是三个人?” 他这一个月来研究了不少马佑山的案例和近况,代替老师监督猎鹫的心理状况,以免在老师离开的这一个月里,出现什么突发状况。 好在猎鹫虽然独自前往小树林的频率在增加,不过日常行为分析还没有过多的异样。 “三个人,冯哲也算上了。”这还是她在办公室里,用电脑连接他们的监控系统监听教室的对话发现的。冯哲憋屈的模样,倒是逗趣得紧。 “那可得苦了冯哲了,和那俩变态一起特训。”宁鹤飞略微想一想,就能够在脑海中补出冯哲的反应,那小子完全是一个悠闲度日的性格,虽然体力还勉强够看,不过其他方面都和孟溪顾方诚有一定距离,放在一起加练,估计死的有点够呛。 “你把马佑山的心理分析给我看看。”杨小玉指了指宁鹤飞手边的笔记本,她上一个月也和凌沉他们一道出任务,这边的事情全权交给了宁鹤飞。 “喏。”宁鹤飞将自己的随身笔记递了上去,“他焦虑的症状正在加强,一些强迫性行为出现。对了,他还打破了之前保持的说话记录,十七个小时零九分钟,没有张口说过一个字。” 杨小玉挑了挑眉,表示对这个时间的质疑。 宁鹤飞一摊手,“就是从早上五点半出现在学校,一直到晚上十点半,马佑山始终没有跟任何人交流。不对,应该是说他始终没有跟人接触,所有可能说话的场合都被他提前回避。” “这是那天的视频。” 杨小玉快放视频,配合笔记很快便弄清楚马佑山当天的情况。 操场,楼顶,小树林。马佑山那一天只出现在这三个地方,没有吃饭,没有喝水,也没有说话。 “这是哪一天?” “就一个星期前,星期三吧。”宁鹤飞转头来瞥了一眼,确定地说。 杨小玉在心中推算日子,明白过来,“原来是那天。”上个星期三,正好是凌沉带着被救出的卧底回到部里报道的日子。 也是行动报告上传鹫塔信息中心的时间,想必马佑山是看见了。 “孟溪和顾方诚交到他手里,没关系吧。”见老师若有所思的眯起双眼,宁鹤飞盯着他画出的马佑山肖像犹豫地说。 不是他质疑,而是马佑山眼中的阴霾实在是太过明显。他的性格已经明显出现偏执的症状,把孟溪和顾方诚交到他的手里,他觉得有些担忧。 杨小玉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摇头道:“暂时没有问题,顾方诚的性格还需要震一震。而且,马佑山身上外露的杀伐气息,能够让他们获得飞速的成长,这一点我们都取代不了。” 孟溪和顾方诚即将进入的世界没有仁慈,没有善意,只有无尽的残忍与危机。她们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将他们打磨出来。 而马佑山,则是目前最好的那块磨刀石。 第三十四章 风波乍起 从刑楼走出来,孟溪双手插在衣兜里,平视着前方,脑海里却一直在思索先前马佑山的话。 个人的特训计划,与部里没有关系,与学校都没有关系。马佑山会不会是在骗他,还是说马佑山是真的不知情。 他现在没有答案,他也不知道该去何处寻找答案。 直接问马佑山?以他的性格,肯定不会告诉他为他解惑。 “砰……” 正当孟溪思绪沉浸的时候,肩膀传来巨力,撞得他向后踉跄好几步。 “有事?”稳下身子,孟溪平视身前一脸冷笑的林洋。 “没有,不小心而已。难道我们的优质生源走路都不看路吗?”林洋身后还跟了几人,是和他平日里来往比较多的小团体。 “谁知道呢,估计是优质生源被马老师吓着了吧。”林洋身后传来调侃,他们都亲眼目睹孟溪顾方诚冯哲被马佑山单独留下来,为了什么谁都明白。 孟溪不想和他们发生冲突,一侧身就要往旁离开。 不料林洋一步便迈到孟溪身前,阻了他的去路,“怎么,难道拿到直选名额,就连同学都不想和我们做了?” 轻蔑的语气听在孟溪耳里异常的刺耳,孟溪阖上眼睛,立在原地。 “怎么,难不成你还想动手吗?看清楚,我们有四个人,你只有一个,打得赢吗?”林洋倾身对孟溪轻声道,挑衅之意溢于言表。 孟溪深吸一口气,向后再退一步,他不想起冲突的意思传递的很清楚。 林洋见孟溪退的远远的,愣了一刹,旋即大笑起来,“想不到我们的优质生源是个怂包,连打架都不敢。算了走吧。” 林洋临走时,轻蔑地瞥了孟溪一眼,如此没有胆量的人,他也没什么好羡慕的。 围绕的气息骤然散去,孟溪沉默地在原地驻足了会儿,才抬头继续向前走。 “那不是孟溪吗……” 远处传来刻意压低的议论声,他的耳朵却很好,恰好捕捉到了声源。望过去,孟溪觉得她的身影有些熟悉。 “是他,形影不离的另一个人呢?我昨天还在医务室撞见他们了。” 孟溪恍然明白,是昨天冲进医务室的女孩,正巧是他给顾方诚举镜子照屁股的时候。 “你说的是顾方诚吧,顾小爷。” “对,就是他。我昨天无意间还看见他的屁股了,青紫的吓人,不知道是不是孟溪给揍得。” “他们这么激情?不会吧……” “谁知道呢,他们不是还住一个寝室吗?” 对话走向愈发离谱,孟溪再也听不下去,长腿一迈就快跑起来,冲进宿舍楼。 还没有走进寝室门口,孟溪便听见屋中传来顾方诚得意的大笑声,完全没有丝毫掩饰。他粗略估算,就知道估计整栋楼的人都听见了这声延绵不绝的大笑。 “老大,你回来了。”冯哲率先看见孟溪出现在门前,亲切地挥手。 顾方诚背对着他,听见动静也转过身,“孟小溪回来啦,吃饭了吗?是不是没赶上饭点,我们给你打了午餐,快吃吧。”他实在是心情太好了,好到主动提出给孟溪外带,深怕孟溪因为事情耽误,没来得及吃饭。 孟溪扭头看向他的桌面,里面的饭菜还往外冒着热气,两个肉菜一份饭,比他平时中午吃得还好。 “快吃吧,饭菜凉了就不好。”白璟然从上铺上伸出头,笑着说。 孟溪捂了捂自己的胃,他的确因为从马佑山那里出来时间太晚,错过了食堂放饭的时间。本来打算回来多喝些水,顶过下午的课程,晚上再吃的。 挨饿这种事情,他早就已经习惯。有时在学校逗留的晚,回到张叔家里时早就已经用完晚餐,他索性就说已经在学校门外吃了不少零食,不饿。免得麻烦张婶劳累,再给他热一道菜。 没有预料到,顾方诚居然会好意给他打饭。 “你别感激我,小爷今天高兴而已。”顾方诚见他开口就要说谢谢,耸肩道。他前端日子憋屈啊,凭什么他孟溪就能是优质生源,凭什么那直选名额就要落在孟溪头上,不落在他顾小爷头上。 所以他就拼,他就和孟溪斗,和他争。他就不相信,事情是不能改变的。 这不,特训计划里,就有了他和冯哲的姓名。 白璟然说他羡慕嫉妒恨,说他眼红孟溪。他嘴上虽然否认,但他心里清楚明白着,他就是羡慕嫉妒孟溪比他成绩优秀,比他身手好,还比他帅。 从小都是钢管厂小霸王的他,怎么可能接受有人能踩在他头上。从来只是小爷呼风唤雨耀武扬威,什么时候轮的上你一个孟小溪压他一头。 孟溪刚要道谢的话哽在喉咙管上下不得,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动静。 冯哲笑着解围:“没事,孟老大你快吃吧,别管三哥,他现在还乐呵着呢。”一路回来,顾方诚就在嘴里念叨,看来他也不比优质生源差嘛。 这段时间,顾方诚虽然嘴上说不在意,但是心里其实还是很在意的,不想输给孟溪一头。 他倒是没什么念想,能不能被选到部里去他才没放在心上。他现在就想能够活着通过马佑山的特训,毕竟他才刚刚成年,大好青春,可不能英年早逝。 拉开凳子坐下,孟溪掰开筷子开始吃饭,不去理会顾方诚得意洋洋的碎碎念。 “也不看看小爷是谁,胆大心细,谋略过人,身手了得。马佑山选上小爷只能说明他有眼光……” “你说四年后是不是直接到公安部去,我都想好了,我想去一线,参与重大刑事案件。说不定还能破几个大案,立下个人一等功呢。” “你就做梦吧,还个人一等功,不被记过你都得烧高香。”仰躺在床上休息的白璟然忍不住刺道,“就你这恨不得时刻犯错的性子,还想立功?” “怎么,小爷犯错小爷被发现了吗?再说,这些都是无关痛痒的东西,偶尔干干不会出大事。” “是,带头给小哲连网线,好在没被发现,要是被发现你看咱会不会掉层皮。” 顾方诚这就不乐意了,腾地坐起身,“诶,我给小哲连网线还不是看小哲可怜,才仗义出手。总好过有人什么都不敢做,当缩头乌龟的好。” 孟溪手中的筷子陡然凝滞,顾方诚说得自然是他。 白璟然见孟溪后背瞬间僵直,也跟着坐起身来:“你还好意思说,那天要不是老大,我们肯定遭殃,老大没出手吗?” “他要是早说要来,小爷的计划肯定不会那么粗糙,怎么可能会有半点危险。” 冯哲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老大……你那天去了?” 孟溪没有回头,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冯哲顿时有些意外,他以为那天只有顾方诚和白璟然参与,事后这两人也从没提起过孟溪的出现。他心里还膈应了好长的时间,以为孟溪只爱护自己羽毛,连出手为兄弟解决困难都不敢。 “小哲你别谢他,人家清高的很。嘴上说不来,最后出现解围还想落个好名声,没门!”顾方诚明显也起了火气,声音倏地升高。 “老三你怎么说话呢?”白璟然沉着脸色,顾方诚的话明显过分了。 顾方诚一见众人都偏向孟溪,脸色瞬间铁青,“是,我是没人家优质生源强,人家品行好,我品行低贱,行了吧。” “顾方诚!”白璟然一拍身下床铺,怒指顾方诚的鼻子。 “哗——”孟溪猛然起身,凳脚在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一摔门就走了出去。 “老大!”白璟然和冯哲同时叫道,想要将他喊住。无奈孟溪完全头也不回的离开,半点停顿都没有。 白璟然一抓身边的衣服胡乱地套上身,一跃就跳下上铺,穿鞋的时候还不忘冲顾方诚嗔道:“你这张嘴啊,人老大招你惹你了。”说完,也跟着追出门去。 顾方诚这才冷静下来,向后仰倒在床上阖紧双眼。他也是被激到,才口不择言。 孟溪从开学第一天就独来独往,不与人深交,只会枯燥的学习训练,连话都不多说。本来他不打不相识之后,都准备不和孟溪相斗。哪知道又出来一个优质生源和直选名额的风声,他才心态失衡。 “三哥。”冯哲收起往日的嬉皮笑脸,正色道,“你刚才过分了。” 孟溪,很明显过的并不快乐,他们三个就是他唯一的朋友。平日里,落寞神色永远挂在脸上,他虽然不说,但总是会有意无意地和孟溪交流,令他不怎么孤单。 他能够感觉出来,孟溪的童年应该很苦,没有多少快乐。 “三哥。”头顶的顾方诚没有动静,冯哲不禁加重语气。 顾方诚烦躁地翻了个身,面对墙壁侧躺着。 冯哲见状,也赌气地离开,追孟溪去了。 第三十五章 有门 白璟然冲出宿舍后,长长的走廊上已经没有孟溪的身影。跑到楼下门岗问了问,也没有看见过孟溪离开。 最后还是冯哲从后赶上,想到了一个地方。 推开天台虚掩的铁门,冯哲和白璟然不出意料地看见孟溪的背影出现在远处。炎日笼罩头顶,在地上投射出一圈阴影。 “孟老大。”白璟然和冯哲默默地绕到孟溪身旁,挨着他在水管上坐下。 孟溪感受到身侧两人的气息,渐渐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淡淡地轻哼一声:“嗯。”对白璟然和冯哲,他并没有情绪,也不该把情绪发泄在这两人身上。 “老三也不是故意的,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白璟然讪讪地开口,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替顾方诚解释。 孟溪凝视着前方围栏外冒起的树梢,双手撑在膝盖上,托着下巴,“嗯,我知道。” “三哥就是羡慕嫉妒你,今天好不容易发现和你能够比肩,这才得意忘形的。”冯哲有些急躁地解释道,他怕孟溪把这些话往心里去。 像孟溪这样心思敏感细腻的人,最容易和自己过不去,最后闹得抑郁起来。 “我知道,你不用解释,我懂。” 所有的根结其实都在所谓的直选名额上,谣言使他引起公愤,顾方诚虽然嘴上不说,心里的羡慕是一分都没有少。 再加上今日马佑山的那番话,憋闷了许久的顾方诚一时灿烂过头,口不择言,他能够理解。 换做是他,知道顾方诚入校伊始便成为了唯一的那个部里保送名额,他也会感叹不公。 他之所以摔门而出,有大半原因都是因为今天林洋的挑衅。不只是高年级,竟然连同班同学都收到影响,他在想,他是不是应该找马佑山主动退出特训计划。 冯哲和白璟然见孟溪依旧闷闷不乐,焦急道:“老大,你别管他,刚才我已经替你骂过他了,他就是嘴贱,心地是好的。” 孟溪忽地笑了,想起昨日他突然想到的外号,“顾三烂……” “什么?”白璟然走神去了,没听真切。 “顾三烂。”孟溪低笑地重复一遍,顾方诚心肠的确不坏,对白璟然和冯哲从来都是能帮就帮,而且不求回报。 冯哲和白璟然怔了一刹,骤然爆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老大,你说的太对了,快告诉我是哪三烂?”冯哲捂着肚子笑得岔气,他一直喊顾方诚喊三哥,心里老是觉得别扭,嫌他没个正型,没想到孟溪居然能想到这个外号。 孟溪扬了扬眉,“三烂……手烂,眼烂,嘴烂。”管不住手,管不住眼,还管不住嘴。 白璟然迅速领会孟溪的意思,趴在孟溪肩头笑得直接直不起腰。实在是太形象了,顾老三,顾三烂。 “以后就叫老三三烂,再合适不过,老大你可以啊。够闷骚。” 孟溪浅笑着摇头,他也就是刚才被顾方诚气着,不然也不会把这个外号分享给冯哲和白璟然。 笑了好一会儿,冯哲终于缓过气来,渐渐平静下来。用肩膀顶了顶孟溪,“老大,你老实说,是不是真的有直选名额,兄弟发誓绝对不会嫉妒,我就是有点好奇。” 他对自己有几斤几两很是清楚明白的,要他优秀到能够和孟溪相争的程度,还是放过他吧。孟溪那可是用命在学习在训练,他才比不了。 孟溪愣了下,轻摇头:“没有,我专门去问了,特训计划只是马老师的个人想法,甚至和学校都没有关系。” 冯哲惋惜的深叹口气,“可惜啊,我还以为真的有直选名额。到时候能把老大你直接保送进部里任职,不用再考一次公务员。” 现在的警校已经不包分配工作,毕业后大家都得回自己的籍贯地,进行公务员考试,通过后才能进入警察系统。 孟溪心里暗叹道:就连冯哲都对这个名额心有挂念,更不要说其他的同学,肯定是对他心有芥蒂。 “二少,你到时候毕业应该不会当警察吧。”既然都已经上了天台,冯哲索性放松的坐在地上,仰头看向蓝天闲聊道。 “当然不会,我估计要不了多久我就要转到英语系去,混个四年然后回家随便做个工作混日子吧。”白璟然轻声道,他头上有老哥在。老哥从小照顾他长大,他三年前便已经发誓,绝对不和老哥争家产,他就当个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就行。 “你也真是没志气。”冯哲切了一声,随即话锋一转,“老大,我知道你有心事,但是兄弟们都在呢,不要怕麻烦我们。要知道兄弟感情都是麻烦出来的,你要是躲得远远的,兄弟可要伤心。” 孟溪心头一软,缓慢地用力点下头,“好,我会的。”如何与人交心,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行,那我们就下去了,你要想自己待会儿就再呆一会儿吧。”冯哲见状,也不逼孟溪立刻有所表示,拉上白璟然默默地离开,将安静的天台还给孟溪。 天台重新变得空无一人,孟溪的心情却没有先前那般低郁,恍然间轻松了许多。晃了晃脑袋,孟溪索性不去想那些烦心的事,安心地在天台睡起午觉来。 …… 晚上七时,三人准时出现在操场上。 顾方诚盯着孟溪的背影,脑海中上下翻腾着。其实孟溪一出门,他就有些后悔了,那些话确实有点过,二少和小哲说的没错。可是一整个下午,孟溪愣是没有和他说半句话。放到往常,就算是话少,也总会交流上两句。 搞得他想说两句软话都没找着机会。 “跟上我。”马佑山如幽灵般从三人背后窜出,朝操场外跑去。 孟溪没有半分迟疑,长腿迈开便轻松追了上去,马佑山跑步的节奏并不快,他跟起来很轻松。 顾方诚和冯哲愣了愣,满脑的问号,这就开始了?没有什么训话,解释吗? “赶紧跑啊。”见马佑山就要跑到拐角,顾方诚才大叫地赶忙追了上去。 追上后,顾方诚才发现他们的路线越来越奇怪,一路跑回了他们宿舍楼下。和冯哲对视一眼,看见同样的疑惑后,顾方诚又不敢开口问。毕竟马佑山身上传来的冷寂气息实在是太过令人胆寒,他才不想当炮灰。 路过宿舍楼下,孟溪还和水房门口坐在藤椅上的童大爷点头问好,然后便一头扎进宿舍背面的小树林里。 一脚深一脚浅的跑在树林里,马佑山的速度明显的减缓,每一步都踩在实地上,没有多余的半分声响。 相反,身后的三人每跑上两步就会踩断一根枯枝,一片枯叶,在幽静的树林里发出刺耳的声响。 马佑山听着身后的动静,并没有开口说什么,而是一路向前,很快便穿到树林的另一头,然后停下。 顾方诚和冯哲盯着眼前高达三米的围墙面面相觑,马佑山是什么意思? “你们自己想办法,翻出去,十分钟。”马佑山冷声道,说完便走到一旁横卧的树干上坐下,先前小跑的这一段路,他的膝盖已经开始隐痛,必须坐下休息缓解,否则他撑不过今晚的训练。 顾方诚艰难地咽了咽喉,指着围墙顶端的高压线,“教官……高压线……”他虽然皮糙肉厚,可同样抵不住高压电流啊。 “我已经关了。” “哦。”讪讪地缩回头,顾方诚扭头看向孟溪和冯哲。 “来吧,我们……”顾方诚看来孟溪一眼,“我们先把小哲送上去,然后再想办法。”三米的高度要想徒手翻越,他们必须联手合作才行。 孟溪抬头望了眼高度,的确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克服的高度,点了点头。 走到墙边扶住水泥墙,孟溪沉声道:“小哲,你踩我肩膀,我送你上去。” 顾方诚见状,走到围墙边学着孟溪的动作半蹲下,“来吧小哲。”马佑山既然要他们翻出去,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是他们也要完成的漂亮才行。 冯哲点点头,后退两步。然后猛地加速跑了起来,猛地跳起,踩在二人的肩膀上一跃便翻过围墙。 隔着墙壁,听见冯哲平稳落地的声音,孟溪才安心的站直身子,扭头看向顾方诚。 “你上还是我上?”孟溪平静地问,最后一个人难度肯定是最高的,不过他有办法。 “你上吧,过去之后,和小哲配合,拉我一把。”顾方诚原地跳了跳,确定自己能够克服这三米高度。随即便走到墙边半弯下身子。 孟溪没有拒绝,而是学着冯哲先前的动作,助跑然后高高跃起踩在顾方诚的肩膀上,向上腾起。 不同的是,孟溪并没有彻底翻越,而是停在了围墙的顶端,躲开高压线半蹲了下来,向下伸出了手臂。 顾方诚咧嘴一笑,孟溪的手臂填补了最后一节距离。直接跃起,握住手臂一借力,顾方诚便利落地翻到墙的另一侧。 孟溪见顾方诚平稳落地,回头望了眼马佑山,没见到身影,疑惑地皱眉,才从高墙上跃下。 站在校外,三人穿着作训服面面相觑,他们就这么翻了出来,马佑山呢? “吱——” 刺耳的门轴声,在三人目瞪口呆地注视下,马佑山从墙角的一道不起眼的小门中缓步走了出来。 顾方诚极其艰难地憋住嘴,不让自己破口大骂。 靠,有门怎么不早说! 第三十六章 圈套 马佑山沉默地钻进一条小巷,黝黑的天际没有一丝光亮。小巷里没有人声,只有四道渐渐合一的脚步声回荡。 顾方诚缀在最末尾,和孟溪之间夹着冯哲。他很想开口问马佑山,他们到底要去哪儿。可是马佑山周身的气场将他完全震住,连丝毫打破静谧的勇气都没有。 还有孟溪,他不知道先前的配合是不是表示两人之间就算是过去,没有交流,他憋屈的紧。 在黑暗中穿行的时间渐渐拉长,孟溪失去了时间意识,完全不知他们已经走了有多远,连一开始暗暗记下的路线也被七拐八绕的节奏给打乱。 就在三人鼻息开始粗重,按耐不住心中的疑惑时,马佑山停了下来,转身走进右侧的筒子楼。 临转身前,孟溪和顾方诚同时望向前面的河滩,皱了眉。 如果他们的观察没错,一路上他们都避开了人群,避开了监控,而这处搁浅的河滩更是代表他们,几乎已经来到郊外。 如此神秘,马佑山到底要带他们做什么? 带着疑问转头跟上,三人来到了筒子楼楼顶。屋内只有一张简易的行军床,一些饮用水和视频,除此之外便是一张木桌,上面摆放有三个望远镜。马佑山站在窗前,平视着窗外。 “各单位注意,老鼠已现身,各单位注意,老鼠已现身。” “身着黑色风衣外套,手中拎有黑色双肩背包,在河滩东南角。” 放置在窗台的对讲机突然响起声音,惊得孟溪全身紧绷,视线迅速锁定。 “拿上望远镜过来。”马佑山隐在窗角的黑暗里开口,俨然和黑暗融为一体。 三人照做,循着马佑山看的方向,向河滩望去。 视野中出现了符合先前对讲里所说的男人,孟溪心想,这应该就是老鼠。 “教官,这是什么行动?”顾方诚没有第一时间去找老鼠,而是沿着东南角的反方向望去,在河滩的岸边看见几辆过于低调的车辆。 风尘仆仆,银灰色,黑色,放在车流里完全不起眼。 唯一引起他注意的是,就在不远处停下的那辆灰色长厢面包车,驾驶位上没有人,内里却隐约看到一些光亮从窗边透出。 马佑山瞥见顾方诚看的方向,就知道他已经找到了警方的临时指挥车。 “缉毒,禁毒队收到线报,今晚在河滩会有毒品交易,准备当场人赃并获。” 三人瞬间恍然大悟,马佑山将他们带出来,居然是为了来旁观禁毒队的抓捕行动。 “看吧。” 原本轻松的心情陡然间揪紧,他们谁也没有料到眼前竟然是真实的抓捕行动。就他们三个人,不可能耗费那么多警力陪他们演戏。 顾方诚多了个心眼,禁毒行动。他们是侦查系,马佑山居然带他们前来观摩禁毒队的行动。再结合先前有关马佑山的传言,说他是从禁毒系调到侦查系,他觉得马佑山这个所谓的特训计划似乎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 “老鼠准备进行交易。”对讲亮起红灯,传来沉着的声音。 顾方诚赶忙举起望远镜,看向河滩中心。正中搁浅的位置开上来一辆黑色无牌的越野车停在先前男人的身旁。 “行动!” 望远镜内,荷枪实弹的警察身着深色防弹衣迅速从岸边窜出,成队形向河滩中央包围过去。三辆轿车一前一后堵住越野车的去路。 “下车!” 为首人直接向前推进,反手扣住老鼠后,用枪口对准窗口位置,喝令车内人下车。 成了!顾方诚猛地攥拳,漂亮的围捕,对方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忽地,为首警员一头栽倒在地,捂住胸口在地上打滚呻吟。 站在相隔近五百米的筒子楼里,他们没有听见任何枪声,也没有瞧见任何人开枪。 又是一枪,阻在越野车前的警员右臂中弹,向后摔倒在地。 顾方诚再笨也反应过来,伏击,交易是一次圈套,警方手里只有手枪,根本毫无还击之力。拿车当掩体,基本就是个靶子,给别人练枪用。而对方的枪,一定装了消音器,他们呆在这么远的地方根本无济于事。 再也坐不住,顾方诚一把抛下望远镜就要往外冲去。 冯哲完全被真实的枪战所震慑,子弹打在身上,溅出血花的画面占据了这个脑海。听见身旁响动,才惊讶道:“三哥你去哪儿?” “支援啊!” “不然他们一个都活不了!”他从小看战争电影长大,对方占据有利地形围尸打援,警方根本束手无措。 “你疯了!你手里什么都没有,拿什么支援?”冯哲一把拉住他,不要他干出傻事来。 “那也比在这里眼睁睁看着好!冯哲,你给我放开!”顾方诚拼命挣脱的想要离开。 “小爷不能在这里窝囊的等着!” 马佑山靠在窗边,没有回头理会,而是死死地瞪着远方,嘴里默念道:再一枪……再来一枪…… “河滩对岸,灰色居民楼三楼,左边第一个窗口,那人穿的黑衣服。”孟溪忽地开口,手背上青筋隐隐暴起,他应该没有看错。 马佑山瞬间调整焦距,锁定了孟溪所说的方位,些微火光在黑夜里格外的刺眼。 “河对岸,十一点钟方向,四百米,红砖房三楼,左边第一个窗口,独狼。”马佑山劈手拿起对讲,沉着道。 说完后,马佑山缓缓长舒口气,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回头看向目瞪口呆的顾方诚。 “这是你们的第一课,冷静,无论是何等危情,第一件事便是冷静。冷静分析局势,冷静应对。” 顾方诚脑子里绕了半天,总算明白过来:“这……你故意的?下套?”他已经看见特警车驶上河滩,而对面再也没有枪响传来。 感情全都是骗局,他也被骗了。 马佑山没有理会他的控诉,转头看向孟溪,“你怎么找到的?”孟溪居然能够比他还要先发现对面打枪的位置,这才真是出乎他的预料。 瞥向窗外,孟溪见河滩上的行动已经收网,才长吁一口气,看来他说的并没有错。马佑山把他们带到这里的时候,他就觉得奇怪。 毒贩为什么会选择如此空旷的环境进行交易,一旦出现意外,方圆百米内完全没有掩体。 这种地点的选择,好比是猎户放弃制造陷阱,徒手打死一匹狼一般,愚蠢之极。 再加上顾方诚吵着嚷着要想冲下去的时候,马佑山非但没有理会,反倒是直接死死地盯着河滩不放,他才猜出个大概。 “山林里,一个完美的陷阱,总要将装置放在最隐秘,而猎物却又最可能经过的地方。而狼若想伏击人,一定会选择视角最开阔的安全位置,除了我们现在站的位置,只有我们正对的那栋居民楼可以有最完美的视角,能够看清整个河滩的全景。” 马佑山暗暗点了点头,孟溪这应该算是猎户思维,反向去寻找猎物可能会埋藏的位置。 “不错。”难得的夸奖道,若不是孟溪,恐怕他还需要多一发子弹才能够发现那头独狼,河滩上的警员就多一分危险。 顾方诚悻悻地撇开头,心道:切,不过就是运气好,装什么大尾巴狼。 “老马,谢了,这次我欠你的。”对讲里传来男人感激的声音,“这龟孙子,居然还真是把消音狙,终于被我给逮着了,看我不弄死他。” “嗯,那我就撤了。”马佑山平静地回道,说完后收起对讲,平视顾方诚。 “冲下去,然后呢?多当一具尸体吗?” 顾方诚脸瞬间就涨红了,“怎么可……” “怎么可能是吧。对方手里是一把装了消音的狙击枪,你下去,除了多死一个人没有别的任何效果。” “那也不能就这么干看着!” “孟溪干看着了吗?没有,他尝试分析局势,找到了关键点,用脑子解决了问题。”马佑山毫不客气地刺道。 顾方诚气急地瞪向孟溪,这人怎么又压他一头? 孟溪避开视线,不去看他。 “遇事冷静,学会利用身旁的资源择优选择最佳的办法。就算你冲上来抢走我的对讲,提醒警察,都好过自己冲下去送死。” 今晚是禁毒队的一次行动,之前禁毒队的队长特意找到他希望他能够援手。 原因就是前几次的行动,对方总是有火力支援,巧妙地逃离警方的包围圈。而打枪的人明显是个高手,特警好几次都扑了个空。无奈之下,才找上马佑山帮忙。 这个交易地点是马佑山选择的,先前的老鼠便是当地警方派出的卧底,伪装交易。 而他,左思右想,还是带上了孟溪三人。想要用真实的行动告诉他们,这条线上,所有的牺牲都是血的代价。 “把这叠资料看完,今晚的训练就到这里,自己想办法回校。今晚的行动,绝对保密。”马佑山指了指一侧墙角下的公文袋,然后漠然地离开。 听见马佑山说今晚结束,孟溪才陡然松了口气,发觉自己身后早已被冷汗浸湿,夜里的凉风吹过,惊起浑身颤栗。 先前那一幕,受伤的警员,手臂怕是……被打穿了吧。 第三十七章 血色开端 站在筒子楼里,直到楼下拉起警戒线,物证组赶到现场开始收集罪证,河滩上变得喧嚣,三人才从僵硬的肢体中缓解。 冯哲艰难地扭转头,“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三人手上都没有手表,他们也不知道到底出来了多长时间。 顾方诚被骂了一通,蹲在墙角闷闷不乐地起身,“嗯。”马佑山骂得的确没有错,他要是这么冲动地冲下去,除了把自己暴露在枪手的视野中,没有半点好处。 “老大,我们走吧。”冯哲捶了捶发麻的双腿,他们身无分文,看来是得原路摸索着走回学校了。 孟溪沉默地点了点头,先前警员手臂被贯穿的一幕始终在他的脑海回放重播。 在望远镜里,他看得很清楚。子弹是如何没入皮肤,又是如何从另一侧贯穿而出,血液是如何四溅,警员脸上又是如何的苦痛。 三人重新回到黑暗的小巷里,前后三人拉得很远,顾方诚埋头走在最前,孟溪一个人踱步缀在末尾。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有留意到时不时有一辆轿车一直跟在他们身旁。 车内,凌沉手握着方向盘,轻轻地点动油门在黑暗里穿梭。 宁鹤飞抬手撑在窗沿上,笑着摇头:“这三个人有得难受了。”就算是他也没有料到,马佑山特训的第一堂课,居然就是带着这三个小屁孩参与禁毒队的实战行动。而且孟溪误打误撞,还立下了功劳。 “还好体能课不是在明天,不然这仨够呛。”凌沉也跟着笑了,马佑山可是半个小时前就已经离开,这仨在楼上磨蹭了快半个小时,估计消化的够呛。 要知道,他第一次被师傅逼着去看刑场行刑的时候,愣是整整三天没有吃东西。 那种画面,终身难忘。 勉强在绕了近一公里路之后,三人找到了他们翻出来的围墙位置,站在小门前面面相觑。 “现在怎么搞?”冯哲无奈地说道,小门从里面被锁的死死地,连半点缝隙都不留给他们。他现在手脚可都瘫软着,要他翻墙几乎是没有可能。 孟溪皱眉地瞥了眼门锁,指了指墙头,“翻吧。”既然马佑山把门带上,那他们就只有原路返回了。 顾方诚在心里破口大骂道:你个该死的死面阎王,做事情要不要这么绝! 从脚下捡起块石头,扔向围墙上的电网,见其没有反应,顾方诚才勉强撇嘴道:“还好那阎王没有把电网打开,不然我们三个就只能走正门回去了。” “来吧,小哲,先送你上去。”孟溪轻声道,冯哲明显已经身子软了不少,得他和顾方诚合力送他过去。 冯哲感激地点点头,和先前一样踩在孟溪和顾方诚的肩头一跃而过。 “喂,今天白天……对不起。”墙外只剩下顾方诚和孟溪二人,顾方诚忽地轻声道,声音低到几不可闻 正半蹲在墙前找一处好翻越位置的孟溪没有听清,“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顾方诚恼怒地涨红了脸,孟小溪你就是故意的。 “没什么,赶紧翻吧。”顾方诚一把撇开头,冷然说道。小爷好不容易主动道歉一次,你居然还敢给小爷装大尾巴狼,骗小爷再说一次。没门! 孟溪狐疑地上下扫视顾方诚一圈,觉得他很是奇怪。不过从开学第一天他就有这样的感受,如今再奇怪一点,也没有稀奇。 手扶墙站立,孟溪背对顾方诚道:“我送你上去,然后你反过来拉我一把。” 没有听见身后答话,急促地助跑声便传来。紧接着肩头一沉,顾方诚便直接跃上了墙头。 抬头见顾方诚半蹲在墙头上,向下伸出一只手,头却瞥向另一侧不看他,孟溪只觉得这人今晚不知道为何,又犯起脾气。 四下望了望,见没有人留意到他们的动作,三两下也蹬上墙头,翻进了学校。 两人落地后,就在冯哲的注视下,一左一右分别向小树林的两端绕去。 孟溪是打算趁着校园里还没有熄灯,去操场上再跑上几圈,今晚没有训练,他反倒是不太习惯。 顾方诚则是完全不想再搭理孟溪,小爷抹下面子给你道歉,你居然还不搭不理,蹬鼻子上脸了。 冯哲站在分岔口的位置上,左看也不是,右看也不是。干脆一甩头,直直地穿越树林走向正对面的宿舍。 “老三,小哲,你们回来了?”白璟然坐在宿舍里,正抱着冯哲的电脑乐不思蜀地打着冯哲的游戏,见二人进来手上鼠标也没停。 “嗯……”冯哲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就走进了浴室,连对白璟然擅动他电脑的斥责都没有。 “嗯?你们这是怎么了?”白璟然觉得奇怪,怎么两个人都有气无力的,脸色还苍白的吓人。 “老三,阎王叫你们干啥去了?” 顾方诚爬上自己的被窝,撇嘴地仰面躺下,他倒是很想吐槽一番。可是说了绝对保密,这点意识他还是有的。 “不让说,就别问了。” 白璟然一耸肩,不问就不问呗,反正和他没什么关系。 “啪。” 大楼内同时熄灯,陷入一片黑暗。白璟然不舍地关上电脑,给冯哲塞回柜子背后去,自己麻溜地爬上床。 顾方诚双手枕在头下,头顶白晃晃地天花板变得不那么刺眼,窗外的月光斜斜地洒落,夜里的寒风顺着楼道贯穿进来。 静下心,顾方诚才仔细回忆起晚上马佑山说的那番话。 冷静,遇事最重要的便是冷静。学会利用身旁的资源选择最优的解决办法。 这样的技巧不像是一个警察的特训,反倒是……更像一个卧底,或者是特勤人员。 警察讲究的是纪律,是服从命令,是侦破案件。卧底最重要的,才是冷静处事。就像是老爹说的狙击手,只身处在敌后,绝不可能大杀四方。但是如幽灵般行动,反倒能扰得敌人夜不能寐。 学校里马佑山的流言有很多,但是没有人知道他在一年前进校任职之前到底在何处工作,他那一身的伤又是从哪儿得来。 一个普通刑警吗?直觉告诉他,不太像。 那这个特训计划的目的是什么?从小老爹就教过他,在部队里,所有的指令都有其重要的目的。冲锋做掩护,后退当诱敌。当你只是一个棋盘中棋子时,你要学会跳出自己的视角,全盘的思考自己的意义。 马佑山找上他们三个,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老大,你也回来了。”白璟然百无聊赖地趴在上铺,俯视孟溪湿透的腰背,“你又去训练了?”先前顾方诚和冯哲回来的时候,他就猜孟溪肯定又自虐去了。 连这一点点时间都不放过,他是打心底里佩服。 “嗯。”孟溪点头回答,他去跑了五圈,脑子反倒是清醒起来。 马佑山能够教给他们的东西,带给他们的感悟是课堂上根本接触不到的层面。先前想要退出的想法被他抹去,他有一种直觉,这样的机会一旦错过,将会后悔终生。 轮番洗漱完毕,熄灯时间已经过去很久,白璟然的床上传来嘹亮的呼噜声,和门外交相呼应。 203的另外三人却怎么也睡不着。 “三哥,你睡着了吗?”冯哲眼睛蹭亮的望着天花板,心里却沉重的完全无法入睡。 “嗯,没有。”顾方诚依然保持着双手垫在头下的姿势,和冯哲心里想着同样的事情。 孟溪没有出声,只是侧身躺着,望着手中的血凌发呆。 “原来真实的任务,是这么残酷。”冯哲始终对受伤的两位警员无法忘怀。回来这么长时间,足够令他分析清楚,警方的行动是设下了个圈套,诱枪手上钩。 但是对于做饵的两名警察来说,要是子弹打偏一点,击中他们头部。 那结果就不会只是受伤这么简单,面对的将会是牺牲。 喉头哽咽了一下,顾方诚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们才是大一,对这样的一幕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便被马佑山强逼着面对。 “睡吧。”难得的,顾方诚没有打趣,而是长长的叹了口气,翻身面向墙面阖上眼睛。 马佑山站在小树林里,交叠的树叶挡去星光,隐在黑暗的树干后,远远地注视203屋内终于平静下来,才转身离开。 他清楚明白,只有真实的鲜血才会让人快速成长。受伤,死亡,只有经历过这些,你才会明白健全,活着的可贵。 禁毒,要付出的代价常人是无可想象的。 到现在为止,他不敢回家,不敢与人有亲密接触,夜晚不敢安眠。 他怕身份暴露时,家人受到威胁,亲人遭到报复。这条路是他选的,不能让身边人来替他付出惨痛的代价。 而今夜,才是孟溪顾方诚冯哲三人特训的血色开端而已。 第三十八章 医院 翌日,楼下吹响集合号令,划破宁静的清晨。 出人意料地,顾方诚和冯哲没有如往常一般趴在床上摩蹭半天,反倒是翻身就跳下了床。只剩下白璟然一个人还在半梦半醒的边缘挣扎。 蹲在窗边系紧鞋带,冯哲抬眼便瞧见顾方诚两眼睛下偌大的黑眼圈,再一转头,已经穿好衣服准备起身离开的孟溪完全如出一辙,困得双眼遍布血丝。 “别笑……你还不是一样。”顾方诚怒不可遏地拍上冯哲的脑袋,冯哲的黑眼圈不比他们小多少。 等到白璟然勉强挣扎起来,从加量的早操中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坐在食堂里机械地咀嚼着手中的大肉包子。 再喝上一口食堂师傅熬的南瓜稀饭,白璟然总算是活过劲来。 “你们仨……这是遭鬼了?”白璟然这一看才吓了一跳,原本生龙活虎的三个人趴在桌上,连早餐都没吃两口,完全跟个残尸一样。 “喂,老三,你们这是干啥了?”用力推了推顾方诚的肩膀,白璟然不解地问道,怎么睡了一觉起来三个人全变了样。 顾方诚恶狠狠地盯着白璟然,“你居然还好意思说!你那个呼噜声,震天动地的,楼道的声控灯亮了一整夜你不知道!” 他睁着眼睛一整夜没睡,也就听了一整夜的‘交响乐’。 “不可能吧,我平时不怎么打呼噜的。”白璟然狐疑地望着顾方诚,想要知道他是不是在栽赃他。 冯哲把胳膊沉重地落在顾方诚肩头,“二少啊,实不相瞒,你的呼噜声……比猪叫好听不了多少。” “滚!”白璟然瞬间涨红了脸,他要不是被马佑山突然加大的训练量折磨,他能至于如此吗? 孟溪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只是恹恹地用手撑在桌上。昨天陡然加大的训练量,再加上昨夜的冲击,他同样一整夜没能入睡,到现在已经心脏慌得紧,浑身不适。 “行了你们,赶紧吃完饭回去再趴着睡会儿吧,看你们一个二个的都跟干尸一个样,怪瘆人的。今晚还去吗?” 听到今晚两个字,三人齐刷刷地颤抖起来,就在刚才解散前,马佑山平静的视线扫过他们,然后留下一个七的手势。 “不是吧,你们今晚还要继续?阎王这也太狠了吧。” 话是这么说,但是三人没有从白璟然的脸上看出半点真情实意的同情,反倒是写满了幸灾乐祸的笑意。 “喂喂喂……别打,我昨天刚做了面膜的,别打脸啊……” …… 晚上七点,同样的位置,三人等来了同样的人。 马佑山如常的低沉着脸色,落在人身上的视线始终没有一丝温度。 “跟我来。” 同样的话,三人瞬间脊背发凉,回忆起昨夜的画面,心底有不好的预感浮现。 “三哥……”跟在马佑山身后,冯哲嘴唇嗡动,苦笑着求助,他不想再看一次那么震撼的场面,他的小心脏完全受不了了。 顾方诚背对着冯哲,心里自己也没底,但是头前就是马佑山,他也不敢开口,只能悄悄朝后打了两个手势。 “安心,有小爷我呢。” 这一次,马佑山没有带他们穿过小树林,而是直接来到了停车场。 “上车。”拉开车门,马佑山冷声道。 孟溪眯着眼睛皱了下眉头,觉得有些奇怪。不过执行命令已经渐渐融入他的骨髓,他沉默地绕前,坐进副驾驶。 顾方诚和冯哲面面相觑了半晌,还是认命地挤了进去,谁叫他们是砧板上的鱼肉呢,躲不掉的。 车辆径直驶出了大门,不知道为什么,值班人员看见是马佑山后,根本没有询问他们三人就二话不说地放行。 “教官,我们这是要去哪儿?”车内静默的可怕,顾方诚终于忍不住,浑身不自在地开口问道。 窗外已经驶离了县城,朝高速上驶去。难道说马佑山要把他们三个拉到荒郊野外,然后杀人抛尸? 孟溪始终平视的目光也侧了过来,不解地望向马佑山的侧脸。大晚上的,马佑山带他们离开学校,究竟是要去到何处? 满脑子的疑问,一直到一个半小时后才得到解决。 站在军区医院前,孟溪顾方诚冯哲三人再也生不出向前迈步的勇气,如果他们猜的没错,他们应该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进去,512号病房。”马佑山没有给他们犹豫的时间,站在三人身后平静地开口,声音里依然是不容许反抗的冷厉。 孟溪勉力地咽了咽喉,脚下细碎地挪动几步,都没能成功迈出。 “死就死吧,小爷认了。”顾方诚大牙一咬,眼睛一闭就往前冲去,站在下面坐以待毙不是他的性格。 冯哲见状,只能抬手捂住眼睛硬着头皮跟上。反正马佑山不会允许他们龟缩不前,还不如死个痛快。 两个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远处的楼梯口位置,孟溪向前踏出一小步,旋即又收了回来。 “老师,我能不去了吗?”孟溪沉默良久,还是选择开口。 只剩下孟溪一人,马佑山的神色温和了不少,平静道:“上去看看吧,有些关口,总得过。”孟溪的性子和顾方诚不同,敏感细腻,甚至还有几分自卑存在。不似顾方诚,可以随意打压。对于孟溪,更多是要鼓励为主。 双手紧紧攥拳,压下心头的畏惧,孟溪缓缓地点头,也走进了医院大楼。 远处的一辆停在树后的白色车辆内,宁鹤飞用胳膊肘抵了抵凌沉的身子,“喂,你说马佑山这么搞,不会出事吗?今晚这仨也够呛,要不要来一根,估计得有一会儿了。”说着,宁鹤飞从兜里掏出烟盒递给凌沉。 凌沉摇头拒绝,烟瘾是他绝对不能沾染上的东西,黑夜里,星点火光都有暴露的危险。 过了半晌,放在一旁的手机传来一道声响,“不会,猎鹫有分寸。还有,外出执行任务不准抽烟。” 宁鹤飞如同被出卖一般闪电般回头死死地盯住凌沉,电话里是杨小玉的声音。 凌沉微耸肩,对着宁鹤飞做了个口型,“钱悦。”手机不是他们主动打开的,应该是钱悦强制截取信号,窃听了他们的对话。 我去! 宁鹤飞委屈地皱眉,和电脑高手合作,这不是作弊吗? “开电脑,我给你们切医院内部的监控画面。”钱悦一板一眼的声音传来,“小宁,你的画本还在这里。” “悦姐!我错了,我给您道歉,我不该心怀恶意,我真诚地向您道歉。” “我想吃胖师的宵夜了。” “没问题,我待会儿一定给您带回去。”宁鹤飞忙不迭地应道,深怕晚一秒他的画本连个尸体都留不下。 “这还差不多,看监控吧。” 凌沉怀抱里的电脑屏幕瞬间切换,医院走廊的画面清晰地出现。 宁鹤飞这才长舒一口气,总算是躲过一劫。肯定是老师在监控点里,否则悦姐是不可能猜得透他在想些什么。 “小宁啊,老师的宵夜别忘了。” 杨小玉轻笑的声音在车厢里回荡,宁鹤飞惊地直接蹦了起来,头顶狠狠地撞向车顶,撞的他眼冒金星。 “老师……”带着哭腔,宁鹤飞委屈道,他要是现在不服软认错,老师能把他收拾得来亲妈都不认识。 “这才乖,看监控吧。”站在503的大屏幕前,杨小玉忍俊不禁地笑道,这个宁鹤飞真的是从来都学不会稳重。 医院五楼的走廊上,护士来回走动着,进出各个病房确认病患情况。 顾方诚三人停在楼梯口,斜斜地看向512号病房内,再也挪不动脚。 那人他们认识,是昨夜行动打头的那位警官,手臂被子弹击穿。如今躺在病床上,右臂肩膀往下空空如也。 “教官,他怎么……”顾方诚不忍地撇开头,白色的病床和他苍白的脸色,对他的冲击实在是太大。 马佑山看见三人齐刷刷惨白了脸,平静道:“子弹打在了大动脉上,导致手臂的血供受到不可修复的破坏,医生权衡之下,决定截肢保住他的性命。” 顾方诚觉得自己心脏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那个警察看起来还这么年轻,就这样失去了一条手臂,将来该怎么活下去。 “他……今年多大?”孟溪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说完话后继续抿得紧紧的。 “二十六岁。” 脑海里如同炸药爆裂,顾方诚瞬间通红了眼,伸手抓住马佑山的衣领,声音低吼:“为什么!为什么!”他想了一夜,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既然马佑山都知道有埋伏,为什么还要安排交易,为什么还要用人去作饵。 “万一失败了呢?万一枪手打偏了呢?万一他……死了呢?” 马佑山垂低头,冷视顾方诚捏住他衣领的手臂。再一抬头,在孟溪和冯哲的眼中看见同样的疑问。 “有一些牺牲是必须的。在他之前,警方已经付出了三条生命的代价,都没能抓住这个人。所以,他只是截肢,已经很幸运了……” 就像是在缅甸山林里,用性命为他拼出一条生路的老李。 他活了下来,老李却永远的留在了异国他乡的土地上,抛尸荒野。 第三十九章 墓地 顾方诚听见马佑山的话,缓缓松开手。截肢只是幸运吗?他不认为马佑山是在冷言讽刺,相反,他认为马佑山的话里隐藏着一丝沉痛,一种感同身受的滋味。 “他们……他们不会后悔吗?”顾方诚呢喃道,他是想成为一名警察,去解决最棘手的案件。但是,他并没有做好准备,没有意识到这条路上会流血,会牺牲。 “他们,行动之前知道吗?”孟溪靠在墙边,张着嘴想要喘气,医院的消毒水气味太过压抑,逼得他无法呼吸。 “后悔吗?那一刻,去想后不后悔已经没有半点意义。至于你的问题,当然是知情的。警方不会设计自己的同事,在行动开始前,他们就已经知晓可能的危险。” “那他们还去!”冯哲有些不能理解,明明知道自己就是上去送死的,为什么还要去。 顾方诚转头望向病房内,警官正笑着对前来看望他的同事点头道谢,他黯然道:“因为不去,就会有别的人牺牲……” “走吧,今晚还有个目的地。”马佑山见三人明白自己想要表达的含义,扭头向楼下走去。 昨夜和今夜,他并没有正式开始训练三人,而是带他们亲身感受真正的生死,是怎样一种血腥的滋味。 他要确定,这三个人的心性,适合他的计划,适合踏上这条路。 比来时还要沉默,三人始终看着窗外,努力让自己集中注意力。无奈,昨夜的画面和先前的残肢融合在一起,始终无法消褪。 车渐渐远离城市,向荒无人烟的郊外驶去,一直到站下车的时候,三人俨然发现自己的目的地居然是…… 墓园。 秋冬的寒风呼啸而过,三人后背皆是一凉,头皮开始发麻。脑海里自然的浮想联翩,那些无聊闲暇时读的灵异故事不合时宜地钻了出来,浑身开始颤抖。 马佑山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走吧。”他每一次到墓园来,心情都会难以避免地低落起来,说不出话。 跟在马佑山身后,远远的,顾方诚就眼尖的发现半山腰上有一道黑色的背影。而马佑山,则是直直地走向那个位置。 顾方诚指着远处的人影压低声音说,“小哲……你看。”为什么他总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又不敢回头看。 冯哲吓了个哆嗦,颤颤巍巍地拍向孟溪的肩头,“老大……” 孟溪同样紧张地全身僵直,肩头突然传来触感,险些直接一拳砸了过去。 “什么?” “那边……有个人。”冯哲艰难地上下挤动喉结,马佑山不会是带他们来捉鬼吧。 呸。他怎么什么都敢想,不会的不会的。 和那道背影的距离越来越近,三人缩着肩膀牢牢地躲在马佑山身后,脚下时刻准备,一发现不对劲就赶紧开溜,保命要紧。 五米…… 三米…… 一米…… 在三人的注视中,马佑山直接和那道身影并肩站立。 “你来了。”那道身影传来人声,三人僵硬的肩膀陡然一松,长舒一口气,虚惊一场…… “嗯,我去医院瞧过了。”马佑山轻轻地点头,或许是眼下的环境反倒使他安宁,倒比往常健谈一些。 孟溪竖起耳朵,仔细倾听身前两人的对话,想要捕捉一些信息。 “小陈将来会帮他转做文职,改一个新的身份。局里向上面申请了个人三等功,至少他这辈子安稳了。”背对三人的男人叹息道,手下又是一员损伤,作为队长他的心又怎能不痛。 马佑山陪着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你要见的人,我帮你带来了。” 男人闻言转过身来,面对三人站立。视线如利刃一般瞬间刺穿他们的身体,似乎所有的秘密都无法暴露。 半晌后,男人望向孟溪,“孩子,昨天多谢你。要不是你,或许还会多一人受伤。”按照马佑山解释,昨天是他手下的一个学生先一步找出枪手。他如今一瞧,立时就知道,一定是身前这个脸色平静的小家伙。 他只在孟溪身上闻到些血腥气,还有一些自然的味道。 孟溪疑惑地看向男人,不知道他的身份。 “我是禁毒大队大队长姜新武。”男人善解人意地解释道,“老马告诉我的,说你立下功劳。” 孟溪脸霎地红了起来,他不过就是运气而已,要不了这么严重,更谈不上功劳。“姜队长,我没做什么。”至少,和他们比起来没做什么。 姜新武温柔地笑了笑,指着身后的墓碑,“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孟溪望向姜新武身后,墓碑上只有普通的姓名和生辰而已,没有其他信息。 顾方诚皱眉思忖一会儿,试探道:“这是先前牺牲的三位……” “是,是他们。”姜新武脸色蓦地痛苦一刹,似乎勾起了不好的回忆。“他们没有小陈那么幸运,至少捡回一条命。昨晚的行动,是我们最后一次机会逮捕黄狼,错过这次黄狼就会再一次躲进山林里,再想要抓捕,就要耗费大量的警力。所以我找上老马,求他帮忙。” “不过,我没想到的是,他居然把你们三个小家伙也带上。还是大一的菜鸟……”姜新武的视线在三人胸前的警号上扫过,013,不过今年刚刚入学罢了。 “那为什么……您晚上才来?”顾方诚眼尖地看见地上整齐摆放的烟酒。小时候扫墓的时候,他听人说过。每到傍晚,守墓人就会把白天上供的供品全部清理干净。 而这三名警察的墓前正摆放的有烟酒,而一路走上来,别的墓前都是空空如也。 再说,晚上来扫墓,正常人都很难做得出来,不怕瘆得慌吗? 姜新武扭头看向马佑山,见他微微点头,他才说道:“缉毒警察和刑警还不一样,是遭受报复概率最高的警种。不只是我们本身,还有我们的家人,我们的朋友。毒贩没有人性,一旦我们的身份暴露,他们就会狠下杀手。” “所以,你瞧见的这三个坟墓,上面的名字都是化名,为了保护他们的家人。” “嚣张至极!”顾方诚咬牙切齿地发怒,连人死都不肯放过,这些毒贩简直连禽兽都不如。 “是啊,的确是嚣张至极。”姜新武喃喃自语道,眼中阴厉的光芒闪烁。“而且他们还会派人守在墓前,看到底有谁来扫过墓,然后挨个打击报复。” “什么!”冯哲高声惊叫,完全不敢置信,嘴唇徒劳地翁张,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有些牺牲战友的家人或许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思念,不会出现在墓碑前。但是,逢年过节,连一张纸钱都不烧,他们又怎能过意的去。” “毒贩就会在这种时候,盯上他们,尾随,然后残忍的屠杀。” 顾方诚倒吸一口凉气,他心底寒得发凉。不是因为墓园冷寂的氛围,而是因为姜新武平静的叙述。 “十一点钟方向,树后一个。三点钟方向拐角一个,让你的人动手吧。”马佑山冷不丁地插话,打破几人间的沉默。 姜新武点了点头,按在胸前位置,“一小队,十一点钟方向,树后。二小队,三点钟方向,拐角。行动。” 三人目瞪口呆地四下张望,就在他们路过的位置,两小队人闪电般窜出,果然在马佑山报出的方位里抓住两个贼眉鼠眼的男人,手里还握着望远镜不放。 “姜队,我们先把人押回去。”一名身穿便衣的男人走了过来,对姜新武汇报。 姜新武点了点头,“嗯,路上小心。” 目送两小队押送走嫌疑人,顾方诚三人满脑子的问号都没有找到答案。 “今天来这里有两个目的。”姜新武知道他不解答,这三人是绝对抠破头都想不明白其中道理。 “哪两个目的?”顾方诚赶忙追问。 “第一,见见孟溪,感谢他昨天的相助。我替那位躲过一劫的警察谢谢你。”姜新武转过身正对孟溪,弯下腰。 孟溪呆愣在原地,完全没有预料到姜新武会有这么一手。等他回神时,姜新武已经重新站直,后背笔挺。 “第二,今天是他们的头七。”姜新武声调陡然降低,压得沉沉的,“毒贩往往会派人来观察放哨,哪些人会来悼念。” 他曾经牺牲的搭档,他的妻女就是这么丧命的。 从那天起,他总会在头七这天到墓园来,代替那些不能出面的家人们,送上一些烟酒,送上一些花束。顺便,把周围埋伏的魑魅魍魉一扫干净。 “你们老师的眼力很好,我请他来帮忙。” “好了,小家伙们。跟着你们老师好好学,你们只要能学到五成,将来就会是一名禁毒战线上最出色的警察,加油吧。”在孟溪肩头轻轻拍了拍,姜新武也跟着下山去。 马佑山目送姜新武离开,他和姜新武是半年前认识的,因为一次棘手的案件,省厅找到了他希望能够出手帮忙。当时总负责案件的,正是这位禁毒队长,算是不打不相识。 一来二去,有什么棘手的问题时,他会帮一把。 “老师,我们现在做什么?”被一阵寒风吹得直哆嗦,顾方诚冷得直缩起肩膀。 他真的很想离开这个阴森的地方。 马佑山眼神恢复漠然,“我要去隔壁县城办事,你们自己想办法吧。”说完,马佑山就转身朝山下走去,徒留三人站在半山腰上面面相觑。 第四十章 卡宴? 马佑山一路消失在楼阶下方,三人都没能回过神来。 不是,就这么走了?昨天就扔了一次,今天又来,把他们扔在荒山野岭的墓园里,还不知道距离学校有多少公里路呢。 孟溪率先跺了跺脚,心中思忖半晌,“来的时候开了一个半小时,我们跑是肯定跑不回去的。只能往刚才途经的小镇走,看能不能找到一辆出租车。”来的路上他们还途径了高速,上百公里的路程,跑回去肯定不现实。 冯哲抱紧自己手臂,想要抵御墓园里的寒风,无奈半山腰上峡谷风声肆虐,周围更是没有避风的地方,惹得冯哲只能往孟溪身后躲。 顾方诚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墓碑上,他想要将这三名警察的模样牢牢地记在心底。也许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到这座墓园来,但是他想要将他们记住,将这个夜晚记住。 “三哥。” “三哥!” “喂,三哥,走了!”冯哲一把拉上顾方诚肩头将他唤醒,“三哥,走吧,再不回去可就赶不及了。” 顾方诚点点头,回头最后望了一眼屹立在半山腰上的这三块铁黑色的石碑,“等一等。” “嗯?”冯哲觉得有些奇怪。 “立正。”顾方诚中气十足的发出口令,孟溪和冯哲下意识便双手紧贴裤缝站立。 “敬礼!” 三条手臂整齐划一的挥上额头,死死地定格在眉梢。这是用他们的方式,对这三位烈士致以最崇高的敬意。至少对方泉下有知,能够多一丝欣慰。 在他们头七的这一天,有三名警校新生,在他们的墓前,庄重地致敬。 “礼毕。” 划破风声,手臂齐刷刷地落下。顾方诚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随即坚定地回头,“走吧。” 冯哲望着他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黑色背影,“我们怎么走?去镇上吗?”谁知道顾方诚刚才又在抽什么风,不过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该怎么回去这件难事。 荒郊野岭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要真靠两条腿走回去,估计天都得亮了。 “小爷有办法!”顾方诚迈着大步跳下台阶,朝身后两个人用力摆手。 冯哲回头看了孟溪一眼,见他点头跟上,也就赶忙飞速下山。 孟溪知道,自己只能想到最通用的解决办法,而顾方诚则永远能剑走偏锋,出其不意地解决问题。 站在墓园巍峨的大门前,顾方诚双手举在眉上,朝先前马佑山停车的地方张望两下,确定马佑山已经离开后,坏笑着搓了搓手。 朝身后两人招呼着,“跟小爷来。”说完便猫着腰窜进隔壁的小石径。他来的时候就瞧清楚了,大门入口的地方有一条石径入口,这里又有一个摆明是条捷径。 否则的话,他们就要按照车辆驶入的地方,兜上一大圈才能到停车场的入口。 穿梭在小径里,冯哲因为害怕身后会突然窜出人来,挤在了顾方诚和孟溪中间,时而犹豫地发问:“三哥,你这靠不靠谱。” “放心吧,一切尽在掌握之中。”顾方诚信誓旦旦地说道,除了这条小径,他来的时候可还看见停车场门外开有一家小卖部,先前还亮着灯呢,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迟疑地跟在顾方诚身后,不过反正他们也没有别的方案,姑且相信他一回。 好不容易穿过尽五百米的小石径,三人终于走到空旷的停车场门前。 “大姐!等等等等!别关啊!”老远的,顾方诚就瞧见先前的小卖部正在缓缓落下卷帘门,一个五十多岁模样,身上穿着花色棉袄的大姐正准备站在门内将卷帘门彻底放下。 “哗啦啦——”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他的呐喊,卷帘门重新向上升起,内里白炽灯的光线射在门前,拉出一道长长的身影。 “诶,大姐,您可得帮帮弟弟我啊。”顾方诚刚一跑到,就紧紧地握住大姐粗糙的双手,“大姐啊,弟弟今天能不能回家,可就得靠你了。” 大姐甩了甩额前细碎的灰发,脑门一热:“小老弟,有什么困难告诉姐,姐一定给你想办法,保证送你回家。” 顾方诚咧嘴一笑,“姐,能借个手机不……” 一分钟后,顾方诚坐在小卖部里的马扎上,手里握着大姐的小灵通古董机,话筒漏音的厉害,嘟嘟声在空阔的旷野响彻。 “喂,你好?”抱着冯哲的电脑正玩得起劲的白璟然不耐烦地把手机夹在肩颈,他就快要死了,谁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 “哎呀,二少啊,你一定要帮兄弟一把。” “老三!怎么是你,你怎么用这个手机给我打电话。” “兄弟被困在墓园了,那个死阎王把我们丢在这荒山野岭的,眼看就要在这儿过夜。” “靠!这么刺激!行行行,你把地址给我发来,我这就给你想办法。” 啪的一声,电话挂断。顾方诚笑吟吟地把手机还给大姐,视线却瞄向铁架上的泡面。在墓地里吹了半天的冷风,他早就饿了。 十分钟后,顾方诚孟溪冯哲三人齐刷刷地蹲坐在小卖部的门槛上,手里端着暖和的泡面。 “慢点吃,不够姐这里还多的是。”大姐坐在一旁的高凳上,慈祥地看着三人。 孟溪沉默地吞咽着香喷喷的泡面,听顾方诚开始和大姐套近乎。 顾方诚嘴甜,逗得大姐喜笑颜开,一股脑地什么都说了出来。她就住在墓园那头的小屋里,她老伴就是这个墓地的守墓人,她也是今天凑巧下来点一点货,才被他们三人遇见。 这边吃着暖和的泡面,远处的一棵松树下,马佑山眯起双眼,抿起嘴唇。他没想通,顾方诚三人不赶紧走到镇上去,在这里摩蹭有什么意义。 停车场的角落里,宁鹤飞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子,再抬头看向吃得大汗淋漓的顾方诚,怎么想怎么气不打一处来。 凌沉握着方向盘的手背暴起青筋,这小子,看我明天不收拾他。 不赶紧的回校,居然还蹲在这里吃泡面,害得所有人都陪着一起挨饿受冻。 将泡面喝得汤渣都不剩,顾方诚才满意地拍了拍肚子,眯眼看向远处渐渐驶进的一道光亮。 “是小顾,小孟和小冯吧。”越野车在小卖部门前平稳地停下,从驾驶位上走下来一个中年男人,那头稀疏的黑发有明显烫染的痕迹,而且刻意往上梳,遮住刺眼的地中海。 “白少爷找我来接三位的,这就跟我走吧。” 顾方诚绕到车头,盯着刺眼的保时捷标志,咂了咂嘴,果然白家少爷出手就是不凡啊。 “等一等,能借我点钱吗?” “当然!”男人笑着从衣兜里掏出自己的钱包递给顾方诚。 顾方诚捏着手里鼓鼓地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红钞塞进大姐手里,“大姐,这点钱你拿着,别拒绝弟弟,要不是您,我们仨今晚可就得睡在这了。” 说完,顾方诚用力的拥抱了下大姐,和孟溪冯哲一道钻进了卡宴。 中年男人朝大姐礼貌地点了点头,也跟着走回驾驶室。他是白森制药集团在这里厂子的厂长,就在二十分钟以前,他突然就到了一通电话。 看清电话号码的瞬间他就精神振奋起来,白二少爷,夫人可是亲自打过招呼,白二少有什么要求都要尽力满足,他可不敢怠慢。 “张总,我求您个事。” “白二少爷,您说!我一定给您办到。” “我兄弟被困在你们厂子附近的墓园了,你麻烦一下,找个师傅受累,去把他们接上送回警校来,行吗?” “当然没问题,您兄弟的事情包在我身上,我亲自去!” 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面前,他肯定得亲自出马,以免出现差错。能够让白二少开口承认的兄弟,他混了这么多年,自然是懂得其中含义。 马佑山捏紧手里的望远镜,看着卡宴的车屁股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气地心肝肺生疼。 白璟然! 他就知道白璟然这颗老鼠屎会坏事,这下可好,连卡宴接送都配上,下次干脆直升机出动算了。 他本来是想借着这个考验,练一练他们的体能和方位判断能力,从这里到最近的镇子有十公里距离,正好作为今晚的体能训练。这个顾方诚倒好,居然找人车接车送,还是卡宴,真是有出息。 凌沉和宁鹤飞在卡宴出现在视野内就再也没有合拢过嘴。 “我靠!这个顾方诚,是不是太嚣张了。”宁鹤飞碎嘴地骂道,他们等了一晚上,这小子倒好,来个卡宴。 凌沉低头瞧了眼方向盘上的大众标志,又抬头看了眼马佑山的背影,再低头瞧一眼大众。气得牙痒痒,他明天要是不收拾顾方诚这混小子,他就不姓凌! “老师,你看着……”宁鹤飞撇嘴道,他认为顾方诚找白璟然寻求帮助的做法已经太过偷奸耍滑,只知道钻小空子,半点迎难而上的正气都没有。 杨小玉忽地在电话那端发出欢快的笑声,甚至止都止不住。 “可惜了,要是你们能把马佑山的表情录下来,那可就精彩了。” “老师!”见杨小玉没有听进自己的话,宁鹤飞有些焦急。 半晌后,杨小玉终于停下,轻声道:“他比你们都要明白,什么是身边的合理资源,这个臭小子……太贼了。” “你们回来吧,今晚不用再跟。哦对了,记得带宵夜。” 挂断电话,杨小玉把玩着手里的钢笔,冲桌上顾方诚的档案笑着摇头。 第四十一章 被收拾了 翌日清晨,白璟然看着身前,马佑山为他们准备的,人手一个二十斤的沙袋时,他突然觉得自己血液上涌,大脑瞬间宕机。 不是,昨天还只是空手跑,怎么今天就多加了一个沙袋呢? 侦察一区队的新生迫于马佑山视线的压迫,敢怒不敢言,只能在心里怨声载道的将沙袋费力地穿在身上。 苦着脸将沙袋提在手中,白璟然掂量了一下重量,双腿瞬间开始打颤。这不是逼他成长,这是要他的命啊。 “你可别哭了,我这更惨好不好!” 冯哲蹲在地上半天没能爬起身,白璟然看了半天才发现端倪,我去! 他说看起来这么晃眼的很,敢情冯哲的腿上还绑了两圈沙袋,而且里面放得都不是沙子,而是铁灰色的铅块。 “快来拉我一把……”冯哲摇摇晃晃地想要起身未果,只能求救道。他怎么觉得自己身上这件沙袋还是给人加了码的,二十斤有这么重吗? “全体都有,向右转!跑步走!” 开始的一圈大家都还没发现什么,从第二圈开始,第一次背着沙袋跑步的众人就发现了端倪。怎么头前的孟溪和顾方诚速度越来越慢,赶走路都快不了多少。 从第三圈开始,顾方诚和孟溪就掉到了队伍的最末尾,和他们相伴的还有冯哲和白璟然。身上铁青色的短袖已经全然被汗湿透,脸上的汗珠直接洒落在操场的跑道上,浸出深色的湿痕。 “怎么,优质生源连步都不会跑了?”到第五圈的时候,林洋背着沙袋游刃有余地从四人身旁套圈绕过,轻笑道。 孟溪沉默地咬着牙,双手垫住沉重的沙袋没有答话。身上的沙袋比他想象的还要沉,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两条腿正在迅速充血麻木,开始被迫机械式前进。 “人家厉害着呢,林洋,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又是一人套圈超过四人,打趣后还肆意地笑出声来。 “也是,说不定人只是留一手,不想那么出众。”林洋轻蔑地说完,加快脚步就朝前跑去,和四人拉开距离。从前永远只是孟溪和顾方诚跑在最前,今天能够轮到他表现,怎么能错过这个机会。 脚下的步子越来越沉重,孟溪只感觉已经开始头晕目眩,视野模糊。猛然咬下舌尖,孟溪逼迫自己精神振奋起来,继续向前迈进。 砰得一声,就在身后不远处听见有人摔倒在地的声响。 又是扑通一声,就在先前的位置,人和人碰撞倒地。 孟溪停下脚步向后望去,才发现冯哲把白璟然直接压在身下,手脚在空中挣扎挥舞半晌都没能挪开身子。 “小哲……我要被压死了……”脸朝下的趴在地上,白璟然有气无力地喊道,“你……快起开,我要喘不过气了。” 孟溪见状赶紧回身,走到冯哲身边,和顾方诚一人一只手猛然用力,将冯哲凭空提了起来。 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白璟然艰难地翻身仰躺在跑道上,闭紧双眼使劲摇头,大口喘着粗气“不跑了,打死我也跑不动了,不跑了……” “还有四圈。”马佑山如幽灵般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惊地白璟然一个激灵就从地上跳起,朝前跃出两步,然后双腿膝盖一软,作势又要摔倒在地。 孟溪和顾方诚眼疾手快,直接抄起他的手臂,避免了又一惨案的发生。 “不行了……不行了……”被顾方诚拖着跑了两步,白璟然就再一次向下软倒,背着沙袋跑步,看起来只是多了二十斤,实际上就是要他的命。 顾方诚回头瞥了眼马佑山,见他撇开了头,干脆三下五除二地把白璟然的胳膊夹在自己肩上。 “我跑两圈,你跑两圈,行不?” 孟溪见他看着自己,又瞧了眼白璟然惨白的脸色,点了点头。冯哲是指望不上了,他能自己跑完就已经很不错。要是今天白璟然就停在这里,估计待会儿会死得更惨,他们必须要帮上一把。 眼下只能他们受累一点,拼一把撑过去。 二十分钟后,四个人满头大汗地躺倒在终点线位置,白璟然浑身上下不断抽搐着,距离癫痫就差两眼一翻,嘴角歪斜,口吐白沫。 顾方诚挣扎着脱下自己身上快要被汗水浸湿的沙袋,一把扔到地上,才敏锐地瞧见他的沙袋背面有几个暗袋,里面塞得鼓鼓的。 伸手摸上去,顾方诚脏话瞬间脱口而出。 我艹! “集合!”马佑山站在前方喊道。 顾方诚再一转头看向白璟然,一把走上前,将他的沙袋从身上取下来,往后一摸,果不其然。再看向冯哲和孟溪的身后。这个死阎王,居然这么狠,公然给他们穿小鞋! “把沙袋归回原位,然后带回。” 衣角向下滴着汗珠,四个汗臭的男人围坐在食堂的一角,机械地咀嚼着。 白璟然觉得自己现在连腮帮子都是生疼,一动就有股子劲往脑袋里钻,疼得惊人。 “老三,我觉得我们被针对了……”脑子转了半晌,白璟然终于回过神来。侦查系另外两个区队就只是平常的跑跑,为什么到他们区队就又是加罚又是沙袋。 而且,他身边这三个人除了身上的沙袋之外,脚上还绑的有,不是针对是什么。 顾方诚不忍心地回避眼神,嘴唇嗡动:“是兄弟对不起你……” “什么?”食堂里嘈杂,白璟然没有听清顾方诚在说些什么。 “是兄弟拖累了你。”顾方诚不好意思地转开头,轻声道。 一语点醒梦中人,白璟然瞬间将昨晚的事情和今早联系起来,“我靠!我说今天怎么这么背!” “天杀的阎王还在我们的沙袋里加了码,估计我们四个的沙袋都不止二十斤,不然没可能这么惨。”顾方诚努嘴道,他和孟溪练了这么长时间,没道理被二十斤沙袋难倒。 更何况林洋跑起来都没有问题,若是一样的沙袋重量,他和孟溪没可能会落后那么多。 “我说呢,怎么感觉身上跟扛了头猪似的,比白璟然还沉。”冯哲恍然大悟,他就说嘛,自己虽然不是孟溪和顾方诚这样的大变态,怎么着也能算个小变态,刚才居然沦落到和白璟然一个龟速前进。 “欸欸欸,二少我没骂你……哥哥哥!我错了!”冯哲捂着自己脸想要躲开白璟然愤怒的拳头。 白璟然砸了两下,发现自己实在是没有半点力气,只得苦笑道:“老三,以后真不能这样了。不是兄弟不帮你,这个帮的代价兄弟扛不住啊。” 他估摸着就是昨晚的卡宴出的问题,被马佑山发现,今天才找了这么个由头来收拾他们。 顾方诚认同地点头,他回来就觉得不对劲。马佑山怎么可能真的把他们丢在荒山野岭不管,肯定是藏在某个暗处一直观察他们,想看他们能找个什么法子解决问题。 “行,兄弟不难为你,我再想想办法吧。”他估摸着这次马佑山的想法没有成功,下一次他们肯定还会被带出去,去到更偏僻的地方,逼他们自己想法子摸回学校。 要是他再找白璟然帮忙,卡宴再招摇的出现,估计他们四个就离死不远了。 一路皱着眉头回去宿舍,顾方诚都没能想出什么好办法。要不就是会连累到白璟然,这位公子爷感觉着就要扛不住了,可不能再连累。要不就是把戏太明显,一眼就会被看穿。 “昨晚上,我们太招摇了。”孟溪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犹豫地开口。 昨天一坐进卡宴的时候,他的心底就拔凉拔凉的。他本以为白璟然最多派一辆商务车来接他们,哪知道厂长这么耿直,居然自己驾着车冲过来,还直接把他们送到了警校的大门口。 他们三人只能顶着岗哨八卦的视线,硬生生地在熄灯后一路被人问话的走回宿舍。 “我知道,没看见今天阎王借题发挥吗?”顾方诚摆了摆手,这一点哪用孟溪来说,他早就明白了。 “三哥,按理说我们昨晚没有违反规定啊。阎王只是要我们自己想办法,没说不准要车来接,怎么今天就被收拾的这么惨。”冯哲坐在地上努力揉捏着自己抽筋的小腿,很是不解。 “你个傻乖乖,阎王昨天摆明是让我们先活动活动,跑上一段距离再想办法搭车回来。我们倒好,吃了人家碗热腾腾的泡面,能不遭人记恨吗?”想到昨晚的大娘亲手给他们煮的泡面,顾方诚就怀念的舔了舔唇,那味道是真的好啊,就差打个鸡蛋进去。 “艹!那你不早说!”冯哲瞪圆了眼,敢情顾方诚知道自己是要被收拾的。 “那你干嘛还要找我。”白璟然一听就炸了,顾方诚这是故意要拉他下水啊,他得多委屈。 顾方诚摆了摆手,笑道:“乖乖欸,那里可是墓地,呆久了是要鬼上身的。反正阎王要收拾我们,小爷受着就行,在外面就得先回来不是。” 冯哲和白璟然一听他的歪理,再也忍不住,齐刷刷地竖起最长的那根手指,直指天花板。 顾方诚咧嘴一笑,双手枕在头下,继续开始琢磨起来。用脚指头都能猜出来马阎王一定会在特训时加更大的码,今晚该咋办啊…… 第四十二章 绝地反击 “顾方诚,出列!” 又一节格斗课上,凌沉早早的把身上的作训外套脱下,露出精壮的手臂和修长的身材。他完全不是所谓的猛男,身上鼓起一棱一棱,但是他的肌肉密度非常大,线条流畅,随时都处在爆发的边缘。 顾方诚站在凌沉对面,也学着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潇洒地扔给冯哲。 上一次两人都穿着外套,对比还不明显。如今只着贴身短袖,众人才发现顾方诚横向要比凌沉足足壮上一圈不止。 “教官,今天学什么?”顾方诚跃跃欲试地问道,他终于想到该怎么对付凌沉对他的摔打。 凌沉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顾方诚张扬的笑脸,昨夜卡宴的车屁股他还记得一清二楚,隔着玻璃窗他都能闻见窗外泡面的香味。 这个臭小子,不被收拾,他就不叫凌沉! “今天教大家如何锁住关节,运用巧劲制住对方。”凌沉似笑非笑地扫向队列里的白璟然,今天这堂课的内容是他特意调整的,为的就是连白璟然一道收拾。 他就是昨夜受了气,心理不平衡想要打击报复。 不服?憋着! 顾方诚眼睛陡然一亮,锁技吗?正和他意,要知道他曾经是得到过高人指点,今天一定能把凌沉阴回去。 观战的众人盘腿坐下,眼睛瞪得蹭亮。自从上一次顾方诚惨痛的摔肿屁股,在全校闻名后,他们都很想知道,今日一战,顾小爷到底能翻出什么花来。 “喂,老大。”冯哲不知道怎么窜到了孟溪身边坐下,压低声音道:“你觉不觉得教官和三哥……都怪怪的。”就像是两人已经对这场重逢的对决期盼已久,火花瞬间点燃。 孟溪盯着凌沉看了半晌,没得出结果,只好摇了摇头:“看吧。”他不认为顾方诚有本事能够在凌沉手上赢上两招。有些鸿沟,就算你插上翅膀,也飞不过去。 进入格斗状态,顾方诚脸上的嬉笑骤然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比认真的神色。双腿前后分站,左手举在身前,脑袋向下缩的很低,始终被高举的双臂守卫着。 这是他从上一节课凌沉身上学到的,凌沉无论身形如何变换,始终没有暴露出自己的脆弱部位。 “学得不错。”凌沉见状,低声道,“不过——没用!” 一改上次的见招拆招,凌沉脚尖灵巧地点地,同样横在身前的左臂闪电般捉住顾方诚还没来得及撤离的小臂。 指如钢刀般掐入手臂,顾方诚的指尖瞬间如鸡爪一般高高翘起。他只觉得手臂又麻又疼又疼,汇聚成一股子劲直穿脑海,身子骨立时就软了。 凌沉微微一笑,他握住的是顾方诚的支正,偏历,温溜三处穴位。一旦这三个穴位被把控住,对方的手臂便算是废在他手上。 脚下扫过顾方诚的膝弯,膝盖在其后腰微微一松,顾方诚便如斗牛冲刺似的一头栽倒在软垫上。 “嘶……”观众席上传来女生不忍直视的嘶叫声,避开视线。 看来今天是又要开始了。 顾方诚撑起身子,用右手使劲捶了捶自己的右臂,想要恢复半点气力。无果后,只得将手勉强颤抖地举在身前。 “刚才的动作,在合气道中可以称之为交叉投,一般运用的机会在于对方锁住你的脖颈,你用以挣脱。” 凌沉主动走到顾方诚身前,背身对他,“你用单手锁住我的脖子。” 顾方诚狐疑地盯了盯凌沉的后脑勺,自然是觉得有诈。但又当着众人的面,他不能认怂。 “只要你能把我锁住五秒钟,这门课我就算你满分毕业,如何?”凌沉感受到后背顾方诚粗喘的呼吸,引诱道。 孟溪心里暗道:完了。越是眼前的诱惑,背后越是有致命的陷阱,顾方诚一定会一头就扎进去,拦也拦不住。 “好!来!”顾方诚右臂直接闪电般锁住凌沉的脖颈,嘴里开始飞快地倒数。 “五!四……” 众人只觉得一阵眼花缭乱,顾方诚便惨叫着重新摔进软垫里,姿势自然是五体投地。 孟溪不忍地撇开头,他学过交叉投,腾哥曾经教过他。只不过在馆里学习的时候,腾哥总会让他背部摔倒在地,不会和顾方诚一样,直接用脸撞大地。 他几乎可以肯定,凌沉一定是故意的。 “还来吗?”凌沉走到顾方诚身前,笑着蹲下。摔了两下,他觉得昨天的气出得差不多,准备收手换成白璟然继续。 顾方诚猛然蹦起老高,咬牙切齿地狠视凌沉:“再来!” 凌沉赞赏地点头,能够咬牙坚持,顾方诚还有几分血性。“好,勇气可嘉,这一次我把动作做慢一点,让大家看清楚。” 再一次锁住凌沉的脖颈,顾方诚这一次感受到了凌沉整个身法的动向,先是扣住他无力的左臂,然后用肩膀向上顶,逼迫他双臂在右肩上交叠,然后侧身狠狠地推向他的胸前,脚下顺势踹在他的膝盖上。 “砰!”眼前的金星交叠了好几层,顾方诚已经要看不清眼前的人影。 “再来!” “砰!” “再来!” “砰!” …… 同样的动作,凌沉每次扣向他手臂的位置都不相同,有时是手腕,有时是手肘,但是每一次被拿捏住手臂时,他浑身便全部失了力气,只能任人如同扔垃圾一般直接摔出去。 他已经很明显的感受到自己英俊的脸庞火辣辣的疼,身子也摇摇晃晃的无法站立。 咬下舌尖,剧烈的疼痛冲击,顾方诚狠然道:“再来!” 孟溪有些呆楞,为什么顾方诚还在继续。凌沉的动作已经放缓到极致,几乎是在五秒钟的尾巴将顾方诚扔出去。而同样的动作,顾方诚根本就没有反抗的办法。 这样一次次被摔出去,何苦呢? “五!”顾方诚这次干脆手脚并用,直接跳上凌沉的后背,双手并用使劲收紧。 凌沉抬手握住手臂,却发现他双手扣的死死地,怎么也不放。 “呃啊!”喉咙发出低吼,顾方诚死死地闭住双眼,强忍手上传来的疼痛,五秒钟,只要他赢过五秒,他就赢了。 一旁观战的众人不禁都屏住呼吸,默默地在心里为顾方诚倒数。 四…… 三…… 凌沉忽地松开扣住顾方诚的手臂,嘴角扬起一抹微笑。下一秒便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中直接向前栽倒。 “啊……”惨痛到极致的嘶喊声从凌沉仰倒的身下传来,顾方诚觉得自己身子像散架一般,全身没了气力。 眼见顾方诚的惨样,大家都罕见的沉默了。谁都看得出教官总是针对顾方诚,一开始众人幸灾乐祸,庆幸被整的不是自己。然而,一次又一次的摔打,顾方诚竞然从没抱怨过一句。挨打也是一门本事,所有人都在想,如果换成自己,还能不能这样咬着牙坚持。 “刚才这一招不适合大家在缉捕过程中使用,一来它对自身身体素质要求过高,二来它用出来之后,嫌犯的身体会直接受到重创,甚至很有可能伤到内脏,所以我不建议大家练习。” 凌沉平静地起身解释道,他刚才完全是急中生智,直接一个前空翻,然后让后背落地。死死锢住他的顾方诚,自然会因为巨力的冲撞而松开手。 他手上有分寸,落地前用脚后跟减轻了冲势,至少顾方诚不会受大伤。 “现在大家就分组练习锁颈交叉……” “等等……再来一次……”顾方诚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惨笑道。 所有的学生都呆住了,居然还不肯放弃。 孟溪知道顾方诚此刻完全就是一股子气憋着,要不是他还在台下坐着,要不是有这么多观众,估计早就一头栽倒在地。 孟溪有几分感慨,换作他,他能不能在被摔出去近二十次后,还能坚毅地起身,再一次对凌沉发起冲击。 应该是不能吧,他没有把握自己能够做到。 “你确定?”凌沉扬起眉梢,“为了一个满分,没有必要这样。”以他的眼力,自然知道顾方诚是强弩之末,就算是把白璟然抓上来,也能把他打倒。 “来!”疼到极致,顾方诚反倒是精神起来,眼睛藏在拳峰后闪着精光。 凌沉偏了偏头,不置可否地转过身,示意顾方诚再一次勒上他的脖颈。 感受到颈间传来手臂的压迫,凌沉故技重施。这一招之所以势不可挡,就是因为它的绝对成立性。因为关节掣肘,因为他的力量远远凌驾在顾方诚之上,所以顾方诚根本不可能挣脱。 嗯? 凌沉抡转的手臂没有感受到半点阻力,便直接要将顾方诚给摔了出去。 低头瞧向身子已经横起来顾方诚,捕捉到一抹笑意后,凌沉心里暗道不好,强大的直觉警惕他,提前松了手,想要向后急退。 顾方诚见状,始终藏在身前的右臂闪电般直直击出。他本就横在凌沉腰腹高度的位置,就要向后摔倒。 这早有准备的一拳,稳准地击向凌沉最要害的部位。 拳头带出风声,拳面击打到皮肉,身体重重地跌落,向后急退踉跄地步子。四种声音混合在一起,台下鸦雀无声。 冯哲拼命地眨着双眼,想要看清场上局势。 刚才?刚才顾方诚是逼退了凌沉吗!好像打到那个地方了耶,没看错吧?双腿下意识的缩紧,自己看着都觉得疼了,嘶…… 要害地方传来隐痛,凌沉忍住抽动地眼角,平静道:“很好。接下来分组训练。”说完便急匆匆地冲出体能馆。 在转过拐角的瞬间,凌沉捂住小腹便跪倒在地,额头冒出冷汗。 这个龟儿子!下手太狠了! 第四十三章 顾家小子 顾方诚趴在软垫上,支起头望向大门方向。等到凌沉消失在门前,他忽然猛地捶地,发出清脆地砰响。 “哎……气死小爷了!居然没打中。” 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拳力有一大半都被凌沉猛然后退的劲给卸掉,就像全力击打一张轻飘飘的白纸一样,连带着他五脏六腑都有一种用错力的难受劲。 晃晃悠悠地站起身,顾方诚见众人都目瞪口呆的把他望着,脸上瞬间挂上得意的笑,慢条斯理地走回队伍中。 终于给小爷扬眉吐气一番,实在是爽!泥人都有三分火气,他琢磨了这么久,总算是成功反击。 潇洒地走回队伍中,正准备盘腿坐下的时候,顾方诚眼角微微地抽动两下,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喊出声来。凌沉下手是真狠啊,他的腰一抽一抽的疼,多一丝力气都没有。 冯哲侧头四下张望着说道:“三哥,你……到底打中没?”顾方诚大叫的那一声,让他觉得有点疑惑。明明大家都看见正正地击中啊,怎么这顾方诚又说没打中呢。 顾方诚嘿嘿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他才没那么笨,打中这种事情,咋能被拆穿呢。就算只是轻飘飘的挨了一下,那也是打中。 白璟然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在顾方诚肩头,冲他竖起大拇指。 好不容易在门外缓过气来,凌沉重新打开大门走进来的第一眼便瞧见那刺眼的大拇指,双眼霎时间便紧眯起来。 “赶紧赶紧,分组练习,别磨蹭。”顾方诚麻溜地站起身,招呼大家开始分组练习,深怕凌沉一个心情不好,再拿他开刀。再来一次,小爷可就彻底没辙。 全班在软垫上分散开来,开始两两配合学习锁颈交叉投的动作,先前凌沉的动作已经很慢,足以让他们看得清楚。 孟溪见状就主动走到顾方诚身后,将他锁住。经过上一次的经历,他已经懒得和顾方诚扯皮,主动干脆地先行被摔还要轻松一些。 顾方诚咧嘴笑着,终于轮到他摔人了,别的不说,摔在地上次数多了,是真疼。 另外一侧,白璟然和冯哲也开始对练起来。 “欸,这手是怎么扭过去的?” “欸,小哲,你再给我演示一遍。” “我来教你。”低沉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白璟然顿时后背发凉。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白璟然在心中拼命祈祷,千万不要是他,他这小身板,可经不起摔。 凌沉走到白璟然身后站定,冷声道:“转过来,我教你手法。”众目睽睽之下,他一个老师几乎是不可能去公然再报复顾方诚,谁叫白璟然撞在他的枪口上。 白璟然悻悻地转过身,艰难地开口:“教官……您轻点……啊!”惨叫声在一片摔打声中脱颖而出,在体能馆里余音绕梁,久久不绝。 白璟然泪花瞬间狂飙,凌沉钳住他手臂的手指如钢铁般坚硬,钻入骨头深处的疼。 “这三个穴位,一旦拿捏住,对方很难再有反抗的余地,全身会不自觉地卸力。”凌沉松开手,将自己的手臂伸出,“你来试试。” 白璟然垂下自己发软的左臂,试探地伸出右手搭上凌沉的手臂,卡住穴位,没敢用力。 “教官,那我用力了。”白璟然开口,努力掩藏住内心的窃喜,居然还敢主动送入羊口,憋急了羊也是要吃肉的。 凌沉点头,“可以。” 猛然深吸口气,白璟然蓄势待发的手指瞬间发力。 “嘶……”白璟然觉得自己发力的四根手指生疼,就像是按上坚硬的铁板,震得他几个指节有种分筋错骨的感觉。 顾方诚站在远处,看着凌沉在白璟然发力的瞬间震动手臂肌肉,以极小幅度回击白璟然的力道,忽然灵光闪过,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看凌沉的身手格外熟悉。 紧接着心里便涌上一番气愤,他必须要去兴师问罪! 白璟然手指酥软地松开,苦着脸收回手,凌沉摆明就是来出气的,作为待宰的小羊羔,他能有什么办法。 “啊……” “……砰” “啊……” “……砰” 冯哲胆颤心惊地缩在一旁,对白璟然惨痛的遭遇目不忍视,除了没有像顾方诚一样脸部着地之外,该摔的,该捏的一点都没有少。 又一次摔倒在地上,白璟然觉得自己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忽然又有金光闪闪的星星交叠。 “学会了吗?”凌沉平静地活动着自己的手腕,从上次任务执行回来之后,他许久没有这么爽快的动手了,不得不说人形靶子摔起来就是舒服。 白璟然拼命点头,大喘着粗气,“会了会了……”还不会,还不会他还有命吗? 凌沉满意地双手在身后交握,看向一旁缩着脑袋深怕此时拥有姓名的冯哲,“需要我教吗?” 冯哲死命地摇头,嘴上狂念:“会了会了,绝对会!” 凌沉这才拍了拍手,走向正在训练的其他同学,开始手把手指导。 白璟然躺在地上,半个手指头都不想移动。实在是太疼了,疼得他头皮发怵,特别是凌沉捏住他手臂的时候。他不就是竖了个大拇指吗?至于被报复成这样,这么大个男人,还是教官,居然心眼这么小。 冯哲勉强把白璟然从地上扶了起来,二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凌沉温柔地教导女生练习动作,异口同声道:“偏心!” 下一秒,凌沉似笑非笑地转过头瞥了两人一眼,冯哲和白璟然瞬间收声,开始认真训练起来。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白璟然被冯哲抗在肩上,孟溪沉默地站在一旁,顾方诚双腿颤颤巍巍地扶墙站立着。临下课前,凌沉居然还加了三百个深蹲,彻底将生龙活虎的顾方诚整趴下。 冯哲不忍心地朝顾方诚伸出援助之手,“来吧,这边肩膀给你搭。”他看顾方诚要是没人扶,估计得爬回宿舍去。 顾方诚嘴倔地撇开头,“不用,小爷自己能走。”勉强扶着墙面,顾方诚一步一抽搐地往外走着,他奶奶的凌沉,小爷下回还来!你有种就不要仗势欺人,我们公平决斗。 孟溪暗叹口气,他忽然对顾方诚的印象没有那么糟糕。就冲他始终不肯放弃,隐忍到最后绝地反击,他……就有一丝倾佩。 至少,顾方诚不再是完全的一无是处。 四人一道走出体能馆,平日里完全不放在眼里的二十阶台阶看在顾方诚和白璟然眼力如同万丈深渊,白璟然立时腿肚子就开始发抖。 “你个没出息的,来,兄弟背你下去。”冯哲翻了个白眼好笑地说道,这个二少没顾方诚那身厚皮,就不要去干枪口挑衅的事情嘛,现在好了,一身嫩肉被收拾。 孟溪侧头瞧了眼顾方诚,本来也想伸出援手,但是见他昂着头全然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心里幼小的火苗瞬间被熄灭,自己向前走去。 顾方诚深吸口气,给自己打气:小爷可以的,小爷一定可以,不疼不疼,绝对不疼。 “嘶……啊~” 迈下第一级台阶,顾方诚顿时酸爽地翻出白眼,看着剩下的几阶,干脆眼睛一闭向下冲去,冲动不如短痛,不如一次来个痛快。 “啊……” “嘶嘶嘶……” “喂小心!”冯哲忽然看见顾方诚脚下一个踩空,就要直接摔下楼梯,下意识出声提醒道。 顾方诚飞在空中,看着棱角坚硬的石阶,眼睛一闭,心想:完了,小爷英俊的脸庞这回要破相了…… “啪!” 嗯?怎么软软的,一点都不疼,还湿乎乎的? 顾方诚撑开一只眼睛,嗅了嗅气味,还有一股汗味。 孟溪感受到后背上,顾方诚跟条土狗一样趴在自己背上使劲吸着鼻子,还到处蹭来蹭去,脑门上落下几条黑线。他怎么就下意识跨了过来,用身体接住顾方诚呢,看着他摔下去不好吗…… “欸,孟小溪,原来是你。”顾方诚伸手重重地拍了两下孟溪肩膀, 孟溪强忍想要将顾方诚摔出去的想法,冷声道:“赶紧下来。” 好不容易可以借力,顾方诚才不会撒手,干脆地就直接搂上孟溪的脖颈,“怎么,孟小溪。你是不是佩服小爷了,是就直说,小爷喜欢听!哈哈哈……” 孟溪心中本来冒出的那点倾佩之情,瞬间钻了回去。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他居然还以为顾方诚能够收敛自己的性子,是他想多了。 勉强将顾方诚扶到平地,孟溪肩膀滑溜的耸动,从顾方诚的胳膊下挣脱出来,一个人朝操场走去。这几个晚上马佑山都将他们带出去,没有机会自己训练,他的体力已经明显开始下降。 顾方诚笑着朝孟溪摆手,春风得意地向宿舍走去,他要去打电话质问一个人。 …… 回到办公室,凌沉捂着自己还在隐痛的重点部位,想了想,从抽屉里摸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师傅,我是凌沉。” “哎呦,是小沉子,怎么今天想起你师傅我了。” “师傅,我今天遇见一个人,他使出了您教我的那些阴招。”凌沉脑海里浮现先前顾方诚攻击他的那一拳,在空中强行保持平衡,提早蓄力出手,以及那阴损的角度,都使他想起了他的师傅,孙继祖,他曾经在特种部队时的教官。 老孙头一听乐呵了,“怎么着,你着道了?” “没有。”凌沉抿起嘴唇,他绝不会认。 “行行行,没有就没有吧。说说看,你遇到的是老的,还是小的?” 凌沉想了想,“小的。” “顾家小子啊,你居然遇上他了。” 话筒里传来老孙头爽朗的笑声,凌沉有些没回过味来,顾方诚还真是从老教官那里学来的? 第四十四章 一无所有 老孙头笑呵呵地握着手机,贼精的眼珠子不停往身旁的中年男人上瞟。 中年男人同样支楞起耳朵,使劲挥手打着手势,要孙继祖把手机免提打开,他也要听。 “师傅,你认识?”凌沉听着对面传来的笑声,就明白个大概。他说顾方诚这小子怎么这么鸡贼,感情是从他师傅身上学来的。 “认识认识,你师傅我不止认识小的,还认识老的呢。”说完,老孙头还刻意地瞥了一眼身旁的中年人。 中年人,也就是顾松,顾方诚他老爹端着酒盅轻拍着自己已经隆起来的啤酒肚,又是一口酒下肚。老战友来访,还带了好酒,他怎能不高兴,不多喝两杯。 “小的?老的?”凌沉满头黑线,感情他是遇到了师傅故交的孩子,没想到啊。 老孙头朝顾松一挑眉,成竹在胸地说道:“小沉子,顾家小子掏你要害了吧。” 凌沉险些把手机从手里扔出去,该死的,师傅怎么知道的。 啊!他想起来了。以前在特种部队的时候,师傅的队友总会在训练后追着师傅打,大概就是因为相同的原因吧。 “小沉子,你检查过没有,有没有功能受损?”老孙头调侃起自己的徒弟那是绝对不会忍嘴的,难得今天开心。 “师傅!”凌沉咬牙切齿地捏紧手里的圆珠笔,啪的一声圆珠笔应声而断。 “行了,你师傅我这两天就在西南这边寻访老战友,过两天就去看看你小子,都这么多年没见过,不知道小沉子的身手有没有提升。” 凌沉心中的恼羞瞬间散去,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曾经在部队的日子,师傅手把手的叫他如何潜伏敌后,如何伪装侦察,如何一招制敌,心里有些感慨。 原来一转眼,都这么多年过去。原来他到鹫塔也这么多年,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能蹦能跳,老天爷真待他不薄。 “好啊,我就在西南警院,到时候我们大醉三天三夜。” “你小子付钱!” “一言为定。” 凌沉懵着挂断电话,才俨然回神,怎么是他付钱!师傅那个酒鬼,非把他给喝破产不可! 免提里传来挂断电话的嘟嘟声,老孙头才拿起斟满的大酒缸和顾松爽快地碰杯,仰头就是一大口白酒,咕嘟下去也不见上头。 “你家小子居然落在了沉子手里面,估计得有一顿削。” 顾松一拍桌子,“怕啥,就是削才好了,老子巴不得他被好好收拾一顿。”他当年就是部队的侦察连长出身,只有有前途的刺头才有资格被修理,你要是太平庸了,闹翻天都没人管。 “行行行,你老头子说了算,回来这么久了,嫂子呢?” “你嫂子出门买菜去了,晚上给你做顿巴适的。”顾松捻了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就了口小酒。 孙继祖也有几分感慨,当年他和顾松一个是侦察连长一个是副连长。晋升时,就因为他有个初中文凭,老顾大字不识几个,最后名额就落在了他的头上。 后来部队整改,老顾退伍回了地方上。 “你还是牛,娶了个文化人,不像我啊,光棍一个,到现在还单着。” 顾松眯起眼睛,当年他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他不能让自己的小子也吃同样的亏,所以找的老婆可是正经大专毕业,比他可厉害多了。 “那可不,我这小子更厉害,还读上了本科,不愧是我的种……” 老孙头直摇头,这个老顾这么多年还是不懂得谦虚,就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铃铃铃……” 摆在桌上的手机忽地响起,是顾松的电话。拿起来一看,顾松才觉得奇怪,“嗯?小子,你打电话干嘛?” 趴在上铺,顾方诚颤抖着手掌举着手机,“老爹!你问问孙叔,他教我的招咋就不好使呢!”凌沉居然能够闪过去,他是怎么想怎么不明白,没道理啊,他那么阴狠的一招,居然这么简单就被破了。 回来休息了会,他就明显感觉到后遗症出现了,浑身上下剧痛无比,就是趴在床上都难受的紧,根本不敢仰面躺下,要知道前天的屁股可没好全。 “哈哈哈哈……”直接毫不客气地爆笑,顾松手抖得直把杯子里的酒往外撒。 “欸!老顾,酒!”孙继祖劈手就把酒杯抢了过来,这么宝贵的酒撒了得有多可惜。 顾方诚一个激灵就蹦了起来,大喊道:“孙叔!孙叔是你吗?”刚才的说话声音他肯定没有听错,一定就是当年喝醉了教他身手的孙叔,老爹的老战友。 “是我,你个臭小子。”孙继祖多年没有见到顾方诚,也很是怀念,当初他可还只有四十多岁,硬朗的很。现在已经一把老身子骨,不禁耗咯。 “孙叔!您和我老爹在一起,你退下来了?”顾方诚眼珠子一转就明白过来,孙叔能够从部队跑这么远过来看老爹,一定是退了下来。否则以特种部队常年战备的情况,是绝不可能的。 “是啊,我现在半退伍呢,过来看看你老爹。” “孙叔,你告诉我,当年教我的那些招数,你有没有交给过别人!”顾方诚才没有被他三言两语带偏,始终惦记着凌沉的事情,当年孙叔可是说过这可是不传之秘,没有第三个人会。 孙继祖瞬间正色,“当然没有,孙叔不可能骗你。谁会的,我去找他,告他偷师。” 顾方诚狐疑地重新趴下,他怎么觉得这个话那么假呢。 “你小子别怀疑,你孙叔绝对不会骗你。那些阴招,只教过你,没传授给别人。再说,你孙叔老光棍一个,也没地儿教。” “好吧……”顾方诚勉强相信,咂了咂嘴。 “没啥事你小子就挂电话吧,我和你孙叔喝酒呢。”顾松不耐烦地夺过电话,好不容易今天能够开戒喝酒,咋能让小子给搅和。 顾方诚撇嘴,他果然不是亲生儿子,一通电话还没两分钟就要挂。 “啪。” 对面不等他回话,就瞬间挂断,响起绝情的嘟嘟声。 顾方诚把手机往枕头上一扔,就绝望的埋进被褥里,也不管什么重叠不重叠的,他郁闷。 “老三,我就有点想不通了。”对面椅子上的白璟然皱着眉头转过身来仰视道,“你都被折腾成这样了,你咋就不反抗啊。你看不光是阎王,还有凌教官,就连杨仙女也针对你,你不难过啊?” 从开学进来到现在,马佑山就针对顾方诚,杨小玉开学第一堂课也收拾了顾方诚,害得这小子天天哭着求着找他帮忙写英语论文。凌沉更狠,连着两次在课堂上把顾方诚拎出来当场示范,摔得鼻青脸肿浑身是伤。 可是私底下,从来没有听见顾方诚骂咧过一句,最多课堂上当面哼哼两句过过嘴瘾。 今天他就只是被针对了一下,摔了几次,他就已经想冲起来和凌沉拼命,再找学校投诉凌沉滥用职权,虐待学生。 正在看书的孟溪听见问题,停下手中勾画的钢笔,支起耳朵。这个问题他也有,只是一直没有问出口而已。同样换作是他,他绝对坚持不下来。 顾方诚故弄玄虚地竖起食指在空中晃了晃,“非也非也,其中自有玄妙。” “说人话!”白璟然抄起拖鞋就砸了上去。 将拖鞋劈手捏在手中,顾方诚在空中挥舞两下,“这你们就不懂了,我老子说过,在部队和警校这种地方,只有好苗子才会被重点关照,越是好苗子越是被关照。修理你就是培养你,你没看小爷这两天身手进步神速吗?” “所以啊,你越是有人收拾有人修理,就说明人越欣赏你,这种好事,小爷反抗做什么。”顾方诚一脸孺子不可教的表情探出头看着白璟然。 “你看你这个少爷进来,有人针对你吗?有人理过你吗?没有,说明你就是颗不起眼的沙子,谁都看不见,小爷就不同了,闪闪发光的金子啊……” “顾老三!”白璟然恼羞成怒地猛然站起身,作势就要冲上去暴打顾方诚一顿,脚下兹拉一滑溜,就重重地一屁股墩摔到椅子上。 摔醒之后,他才认真思考顾方诚那番话。 话糙理不糙,除了刚入学时母亲给他走了后门安排了这间宿舍外,从军训到现在,真的没有人特别关照过他。 虽然他志不在此,但是怎么觉得他的自尊心那么刺痛呢……、 冯哲站在阳台上,手里的衣服还在往下滴水,落在青色的瓷砖上。他没有想到平时吊儿郎当的顾方诚嘴里居然还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令人刮目相看。 同样陷入沉思的还有斜对面的孟溪,顾方诚那番话在他脑海里反复回荡,经久不绝。 被关照,人人都说他是优质生源,会被特殊照顾。可事实呢,除了和顾方诚冯哲一起接受马佑山的特训之外,其他所有的老师都在折腾顾方诚,目光都围绕在顾方诚身上,半点都没有注意到他。 不是说顾方诚是优质生源,而是这一切优待,这一切另眼相看,都是靠顾方诚自己赢来的,靠一次又一次的表现,挑衅,张扬,赢来的。 而他,什么都没有…… 第四十五章 走了 在办公室歇了好一会儿,凌沉才起身换下警服,准备便装离开学校,到503去瞧一瞧情况。 拐出校门后,他随意选了条小径钻了进去。以学校为重点,半径五公里内的所有建筑,所有街道他都掌握的一清二楚。这是他执行任务时养成的习惯,关键时刻能够救命。 而这些技巧,这些能力他需要在三年内全部灌输给孟溪和顾方诚。对于这两个俨然已经成为他学生的孩子,他真的起了爱才之心。 他原本只是当作休假的轻松任务,没有枪林弹雨,没有命悬一线。可是孟溪的坚韧沉默,顾方诚的热血昂扬,几乎是不可多得品质。再加上两人的天赋加成,假以时日这两个年轻人一定会替他们这些已经老去的人扛起重任。 在小巷里左右穿梭,凌沉确认没有人留意到他的行踪后,闪身走进居民楼。 “你来了。” 凌沉意外地看着杨小玉,这个时间杨小玉不是应该呆在学校里吗,怎么会在监控点? 杨小玉阴沉着脸色,“塔里有行动指定要求你带队参加。”她也是刚得到的通知,这边计划才刚刚展开就要把凌沉调走,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凌沉瞬间明白过来,“在沙漠?”如果是指定要求他带队参加,那么就只有沙漠这一种可能。半年前的一次行动,塔里另外一名沙漠专家就因为一次行动意外而牺牲。到现在为止,雷处都没能找到人替代。 “是,沙漠。”雷闫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大屏幕上,眉头紧锁:“察岩在摩洛哥一带现身,带走了我们的潜伏人员,最后的行踪就是在摩洛哥的南部区沙漠地带。我需要你去确认卧底安全,如有必要,将其救出安全撤离。” 凌沉原本轻松的心情瞬间严肃,“是!” “资料已经准备好,明早七点从成都出发,转机北京,到俄罗斯后更换身份,你的小组会在那边和你汇合。”雷闫沉声道,这样一来无论对方如何追查,都只会有一个结果,凌沉一行是从俄罗斯而来,直达摩洛哥。 “好,我会准时出发。”凌沉点头应道,心里忽地闪过一丝担忧,喉头上下挤动,“雷处……” “想说什么?”雷闫停下准备切断通话的动作,平静地问。 凌沉瞥了一眼身侧同样愁眉不展的杨小玉,“那……这边怎么办。”顾方诚和孟溪的训练才刚刚开始,他就需要离开,归期未定,在身手方面,杨小玉没了他根本就束手无策。 杨小玉浅浅地叹了口气,她一直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却没能找到答案。马佑山的身手在警院来看的确足够出色,但相较凌沉却有明显的距离,更何况他如今伤势未愈,连动手都成问题。 可是察岩那边的严重性,凌沉必须要去。 察岩,泫隆集团稽查组副组长,堪称泫隆集团内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刽子手,专门肃清内部纪律。但凡是有他参与的活动,最后必定会血腥收场。这么多年,鹫塔也只是对这个名字有浅显的了解,连一张照片都没能掌握。 摩洛哥那边既然发现了察岩的行踪,就说明卧底身份危在旦夕,片刻不能拖延。 轻轻地一声叹息,雷闫柔声道:“没有办法,我只能从部里临时抽调人过去,填补你的空缺。”他也知道这样做不仅有影伏计划暴露的危险,更明白临时抽调的效果不会好。 杨小玉摇了摇头,部里能够抵得上凌沉身手的人全部在外执行任务,留下的那些大多都在任务休整期,浑身是伤,反倒不妥。 一时间三人皆是沉默起来,不知该如何是好。 “实在不行就拖一拖吧,等凌沉赶回来再说。之前就要警校的教官顶一顶。”雷闫手上人员实在捉襟见肘,没了法子。 “欸……”凌沉倏地出声,他似乎想到了一个最佳人选。 “你说。”雷闫见状,就知道凌沉有了解决办法。 “不过这个人和我们不是一条线,得靠您想想办法。”凌沉抬头笑着说道,“我师傅,他半退休了,就在西南这边探访老战友,如果您有办法把他骗来,倒是最合适的人选。” “老孙头!”雷闫和杨小玉异口同声地说道,眼里闪着惊喜地光芒。 孙继祖可是总参旗下最宝贝的特种部队教官,和他们都联合执行过几次任务,那阴险诡谲的进攻计划和绝不正经的行事作风给他们留下过深刻的印象。 就看他能够手把手调教出凌沉这样在部里独当一面的人才,就知道他一点都不简单,把顾方诚和孟溪交到他手中,再合适不过。 “包在我身上。”雷闫不再多话,雷厉风行地挂断视讯,拿起电话就开始沟通。 杨小玉心头重担落下,神情轻松不少,“那小子今天可是真狠啊,连你都着了道。”格斗课上的视频她可一秒未落的全程收看,就连凌沉拐出门去跪倒在地的精彩画面也没有错过。 凌沉铁青着脸站起身,心中满是恼羞之意,全拜顾方诚这臭小子所赐,这下好了,他就要沦为整个鹫塔的笑柄。 “别担心,我不会往外传的。”杨小玉憋住笑,肩膀抖动地朝凌沉离开的背影喊道。 从503出来,凌沉心情瞬间变得低落起来,和这两个混小子接触了这么长时间,忽然要离开,他还真……怪舍不得的。 本想再过段时间,把两个小孩收成自己徒弟悉心培养,这下也没有了机会。 罢了,临走前再去看他们一眼吧,算是告别。 没有选择正门,凌沉从学校背面的围墙上轻巧的翻过,穿过小树林走向凌沉和顾方诚的宿舍,这个点两人应该是在宿舍里休息,准备接受晚上马佑山的特训。 隔着交错的树干枝叶,凌沉在眼前的树下看见一道熟悉的背影。 没有吱声,凌沉抬头瞧了眼身侧的树干,手臂猛地抱住,三两下便毫无声息地翻了上去,在树枝上几个跳步,便来到孟溪头顶坐下。 呆坐在石块上发呆的孟溪忽然听见头顶细微响动,警觉地抬起头,是凌沉。 “小家伙,上来。”凌沉指了指大树另一道枝杈,浅笑道。 孟溪愣了一刹,旋即默默地爬上树干,和上次如出一辙,在凌沉对面乖乖地坐下。 “小家伙,我要走了。”凌沉干脆道,反正下一周的课程他便不会现身,与其到时候被发现,不如主动一些,直接说出来。 孟溪瞪大双目,眼中满是惊讶的神色。这是他万万没有预料到的,凌沉居然会在上课一周后离开,那课怎么办? “别那么吃惊,任务调动而已,会有新老师来给你们上课。”凌沉双手枕在头下,舒服地在树干上躺下。孟溪不知道,将要调来给他上课的可是他的师傅,将来这群小子可有得受。 “说说看吧,你又一个人跑到这里,在想些什么,趁着我离开之前,还能给你当一次知心哥哥。”相较于顾方诚和老师如出一辙的滑头,孟溪更像刚到特种部队特训时的他,一个人沉默,和集体格格不入,只知道拼命练习,和战友半点多余的交流都很难有。 要不是他被师傅看中,一点点帮助他,他万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 孟溪语凝,他不知道该怎么去讲自己的心思。顾方诚刚才的那番话,狠狠地刺痛了他的心,他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没有人在意,没有人关心,他只有他自己。 凌沉瞧了眼他的脸色,再联想到近来杨小玉和宁鹤飞对二人做出的心理分析,猜了个大概。 “不愿意说没关系,这个世道有时候是挺残酷。不只是需要你埋头苦练,你还得争。和你自己争,和别人争。在我们的世界里,永远是拳头说话。” “所以啊,小家伙。要是有人挑衅,你就狠狠地揍回去,这样别人才会对你另眼相看。你要强,就强得没有人能够打败你。只有这样,在你跌倒的时候,摄于你的狠绝,他们才不敢上来踩你一脚。” 孟溪沉默地低下头,凌沉说的话每一个字都烙印在他的心上。甚至比顾方诚那番话还要振聋发聩,他要争,他要强,他不能输。 “时间差不多了,你也该去了,我们有缘再见吧。”凌沉坐起身,拍了拍孟溪落在膝头的手掌,翻身便跳了下去。 等到孟溪从那番话中回过神时,凌沉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树林深处。 长长的叹了口气,孟溪也跃下树干。凌沉说得对,他不能自己埋头苦练,他要对自己狠,对敌人更狠。只有这般,他才不会登高跌重。 顾方诚能够做到决不放弃,那他孟溪也一定可以。 至少,他决不能输给顾方诚,决不能。 拍了拍身后的尘土,孟溪挺直腰板朝操场走去,既然如此,他便要更加珍惜抓住手上的资源,马佑山愿意另眼对他,他必须要拼命回报才行。 第四十六章 差距 白璟然苦着脸,双手提满饭盒喘着粗气地走在宿舍走廊里,他真的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遇上了这三位祖宗,居然让他堂堂白家二少爷跑腿,给三个人打饭送餐。 “饭来了,都给我起来吃饭!”白璟然一脚踹开宿舍大门,怒吼道。却看见三具尸体躺在地上,连胸膛起伏都没有,只有肌肉不时抽搐引起身子抖动。 孟溪躺在最远端,听见声响勉强爬起身来,晃了晃,又重新倒了下去。 不是他们三个太弱,而是马佑山实在是太狠了。 每晚集训不说,这周末连着两天,每天二十四个小时,除了六个小时拿来睡觉之外,他们就没有停下来喘口气的机会。 “我说你们到底干啥了,连老大和老三都成这样?”将他千辛万苦从川香小楼打来的饭菜往桌上一放,白璟然好奇地倒坐在凳子上。要说小哲被练趴下,他能理解,但是顾方诚和孟溪都一起被练趴下,他还真对这特训有些好奇起来。 冯哲晃着脑袋,循着饭菜香爬了起来,艰难地挪到白璟然身边,扒拉下一盒饭菜,咽下两口勉强恢复点气力之后,才指着地上还是尸体的两人说道。 “马佑山……阎王……他真不是个人!”冯哲咬牙切齿地说道,恨不得马佑山就是他口中的鸡块给他咬碎了才解恨。 “你见没见过人训练,是以打趴下为目的的?” 白璟然伸长脖子,瞪圆眼睛,打趴下?冲冯哲眨巴了下眼睛,什么意思? “马佑山要我们三个车轮战,谁被打趴下谁就下,一直轮换。直到一个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为止。” 白璟然在脑子里转了转,“那最后站着的人呢?是谁?” 顾方诚艰难地支起一根手指,在空中颤颤巍巍地晃了下,又蔫倒。 “三哥啊……”冯哲肌肉反应的抽了抽眼角,“阎王亲自上手招呼,三哥直接被七百二十度翻转,那叫一个惨烈。”他和孟溪躺在旁边观看的时候,简直是不忍目睹,纷纷撇开了头。 “我去,老三,你还活着吗?”白璟然不忍心地拍了拍地上顾方诚的肩头。 “嘶!你大爷的,疼!”牵一发而动全身,顾方诚一声吼叫,连带着身上所有肌肉一道抖动,全身上下,从头顶百会穴到脚底板涌泉穴同一时间抽痛,汇作一股股电流直接电在他的脊柱上。 “啊,不好意思,意外意外。”白璟然讪笑地收回手,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他为什么要道歉呢。任劳任怨地伺候三位祖宗,他碰一碰怎么滴。 一巴掌正正地拍在顾方诚后心,白璟然怒道:“你小子翅膀硬了!居然敢骂我!” “啊啊啊啊啊……”一声惊天痛叫在楼里回荡,顾方诚蜷缩起身子侧躺在冰凉的地面上,眼泪狂飙。 冯哲靠坐在扶梯上,握着手里的饭盒,陷入低落的情绪中。他没有顾方诚和孟溪身手那么好,自然受的伤也没有他俩严重。 “欸,你怎么了?”白璟然晃眼看见冯哲的神情,觉得有些奇怪。 “没事,我只是有些跟不上老大和三哥的节奏而已。” 冯哲黯淡的声线在孟溪耳畔响起,始终没有动过姿势的孟溪把头侧了过来,仰头看向冯哲,“你不要担心,慢慢来吧。”他和顾方诚毕竟从小就在训练身手格斗,肌肉已经形成了完全的肌肉记忆。 而冯哲仅仅是体力上和两人相差不远,光凭小打小闹学来的跆拳道,要想应付拳拳到肉的格斗搏击,冯哲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嗯。”冯哲闷闷不乐地点头,孟溪的话不假,并没有在诓他。 “我没事,只是到现在都没有赢过一次,心里有些难受而已。”每次都是他轮番输给孟溪和顾方诚,连走过三招都要咬牙坚持才行。 顾方诚好不容易从剧痛中缓过劲来,坐起身靠着床板,打趣道:“小哲,你体力是不错,但是格斗可跟体力是不一样的。小爷我可是从小操练长大的,就算是孟小溪一看也至少十年底子。就你的三脚猫功夫,还想赶上小爷,怎么可能。” 冯哲强挤出的笑意敛去,脸色变得异常沮丧。 “顾方诚,你话说重了。”不等冯哲回答,白璟然率先沉下脸色,警告道。 顾方诚干脆彻底坐直身子,正色道:“我不是为了打击小哲,这是实话。在这行里,大家将来都是要并肩作战的,每一个人都必须对自己的能力有清晰的认识,否则那不叫有勇气,那就蠢,会让你的队友付出血的代价。” 他老子就是因为知道自己的文化水平不足以再留在部队,才主动将晋升的名额留给了当时的副连长,孙叔。 “打小我老子就告诉我,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小哲,你需要认识到这一点,才不会钻进死胡同。” 顾方诚难得正经起来,屋内三人皆是沉默。冯哲沉默地低下头,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没事。”肩上忽然一沉,孟溪一把将他揽住,认真道:“没事,你的底子确实比较薄弱,但是好在手脚还算灵活,体力也好,我帮你,一定能追上来。” 孟溪的话像是一道暖流注入冯哲的心间,他勉强重新扬起笑容,“嗯,我以后加倍训练,快吃饭吧,饭菜都要亮了。” 嘴上这么说着,冯哲在心底暗下决心,他不再消极偷懒应对日常训练,他要学习孟溪,凡事都拼尽全力,他一定能够赶上顾方诚。 他要证明给顾方诚看,不止是你可以,我冯哲一样也可以。 …… 新一周的课程又开始,顾方诚踏着轻快的步伐准备将上周的英语论文送到杨小玉的办公室去,他身子骨硬,休息了一晚上全身上下恢复如初,半点影响都没有。 “咚咚咚。” “进。” 抱着论文,顾方诚走进办公室,“杨老师,这是上周的作业。”顾方诚乖乖在杨小玉身前站得笔直,在他心里面,马佑山最多排得上不能招惹榜第二名,而这第一名的宝座,非得杨小玉莫属。 惹不起的人,他还是夹着尾巴比较好。 “放下吧,这周的题目给你。”杨小玉忙于准备教案,压根就没有抬头。伸手从抽屉底下取出一张纸递给顾方诚,“这是这周的题目,通知大家,这周小论文八百字。” “啊……”顾方诚张大嘴,没有回过神来,怎么平白无故还加量了? “一千?” “不了不了,八百好八百好。”顾方诚赶忙求饶道,要真成了一千,他非得被生吞活剥不可。 脚下开溜之前,他还瞥了眼马佑山,见他冷眼直视着自己,一缩头脚下开溜。上个周末的惨痛回忆还笼罩着他,没有散去。 走到格斗馆外,顾方诚就听见里面人声鼎沸,吵闹个不停。 钻进去一看,见众人围了一圈,还有不少摇旗呐喊声,他赶忙拉着身边的同学问:“这是在干什么?” “哟,顾小爷啊。冯哲和林洋在里头打架呢,你要不要去掺和掺和?” 顾方诚眉峰一挑,扒开身前的脑袋就往最里面挤去。靠!居然有人敢欺负冯小哲,小哲是他能随随便便欺负的吗?除了兄弟,谁也不能欺负小哲! “都闪开闪开。” “砰……” 顾方诚吓了一跳,怎么有人就摔在他脚下。再一看,“小哲?” 冯哲抬手擦去额头的汗珠,没有理会顾方诚,而是翻身眼神凌厉地盯着林洋。 林洋拍了拍凌乱的衣襟,“没这个本事,就别学人家出头,平白被看了笑话。我说孟溪,你还看得下去?” 孟溪垂在身侧的双拳捏得紧紧地,他就快要失去控制。 “我去!这是怎么了?”顾方诚一把拉住白璟然,逼问道。他不就离开一小会儿,怎么就打起来了? 白璟然压低声音道,“林洋主动找老大麻烦,说老大利用他优质生源的身份,居然还把小哲这种货色都带着一起参加特训,说得挺难听,小哲就忍不住了。” 反正那些粗鄙的言语他是重复不出来,实在是太过刺耳。 了解清楚事情始末,顾方诚反倒不着急起来,双手交叉在胸前,老神在在的看起戏。 “你不出手?”白璟然觉得有些奇怪,顾方诚这种性子居然还能按耐住? 顾方诚摇了摇头,没有解释。 要是一个林洋都能把他兄弟打倒,冯哲也就白练了这么一周的时间。再说,孟溪这个当事人都没出手,他去凑什么热闹。 冯哲猛地一捶地,向前猛扑出去,肩膀撞向林洋的腰腹。旋即脚下瞬间站住,将林洋直接抗在肩头,硬生生举了起来。 “小哲!” “小哲!” 顾方诚和孟溪同时出声,脚下瞬动,在林洋脑袋距离地面不足半米的位置将他截下,反手便扔了出去。 冯哲失去重心的身子向后踉跄两步,被孟溪一把圈住。 全身脱力的冯哲朝顾方诚咧嘴笑了笑,他总算是突破了一次自己,也算是有不小进步。 顾方诚怔了一刹,随即开心的笑了起来,重重地拍上冯哲的肩头,“不愧是我兄弟。”这一招是他和孟溪对决时,他灵机一动使出来的。要不是马佑山出手救下孟溪,估计孟溪早就因为颈椎折断进入医院。 没想到冯哲居然把这招记了下来,出手还真是和他们如出一辙的狠。 “集合。” 门口传来陌生的声音,顾方诚呆楞了一下,他怎么觉得这个声音,那么熟悉呢? 第四十七章 下一阶段 老孙头还没来得及领到属于他的警服,索性就穿着他迷彩军绿的训练服站在众人面前。所有的肩章,部队番号都被他从作训服上撕了下来。 若不是因为他身上的训练服质量上乘,众人都忍不住要怀疑这个花白头发的老头是不是偷偷溜进他们学校的叫花子,随便捡了件军装套在身上。 “孙叔!”顾方诚没有理会身旁骚动,瞪大双目看着老孙头,他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警校里看见老孙头,“孙叔,你怎么来了?” 老孙头笑呵呵地点了下头,顾家小子他也是多年未见,没想到一转眼就这么多年。 “先前担任你们体能和格斗的凌教官因为人事调动,接下来的时间将由孙教官继续担任你们的体能格斗教官。”不知何时,老校长胡理出现在队列侧面,解释老孙头的出现。 全班一片哗然,显然没能理解到为什么凌沉只完成了一周的课程就袖手离开,这无论怎么想也想不通。 孟溪是唯一一个没有出现明显惊讶情绪的人,凌沉临走时和他道了别,他有心理准备,今天一定不会再见到他。 胡理讲完话后,无奈地冲老孙头点了点头,他也是被这奸猾的孙老头逼过来的,否则他才不会辛辛苦苦地跑这一趟。 老孙头朝胡理摆摆手,示意他赶紧离开自己的地盘。 清了清喉咙,老孙头笑眯眯道:“瞧你们一个个细胳膊细腿的,全体趴下,俯卧撑准备!” 走到门前的胡理后脖子一凉,他怎么感觉雷闫给他们学校塞了一个笑面阎王呢?不过这样也好,有老孙头在,他可以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了。 “顾方诚出列,你到这前面来。”老孙头小眼珠子一转,指着自己身前的地面说道。 众人双手撑地,偷偷抬起头瞄向顾方诚,不知道老孙头有什么花样。 “蹲下。” 指令一出顾方诚瞬间苦了脸,他就知道孙叔把他叫出来不是为了特殊照顾,肯定是他更加变本加厉地针对他。 “蹲下。”老孙头不耐烦地重复一遍,顺脚踢了一把,催促顾方诚赶紧地。 顾方诚眼睛一闭,认命地蹲在地上,下一秒老孙头就跨坐在他的肩膀上。 “俯卧撑准备,哨声响,下去,再响,上来,听明白没有?” “明白。” “哔——” 孟溪身子伏了下去,双臂用力将身体撑住,就看见顾方诚和他料想的一样,也跟着蹲了下来,表情痛苦地揪在一起。 “哔——” 撑起身子,冯哲压低声音朝孟溪嘀咕,“这老头怎么和凌沉不是一个路子的,搞我们?”凌沉只有在临下课的时候才会让他们训练体能。这个孙教官,顾方诚的孙叔居然一上来就训练体能,是要搞死他们啊。 孟溪轻轻摇头,“做吧,你该庆幸自己不是顾方诚。”扛着人做下蹲,那种滋味可不好受。 顾方诚艰难地咬着牙站起来,双腿发颤,身子开始摇摇晃晃,连带肩上的老孙头都大幅晃荡起来。 坐在高处,老孙头似乎是完全不担心自己会摔倒,还跟着顾方诚晃悠地节奏晃起头来,“顾小子,你要是敢把我摔着了……” 顾方诚精神瞬间抖擞,双臂牢牢把住老孙头的双腿,深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老孙头曾经收拾他的惨痛回忆,他到现在都没能忘记。 一拍一顿的俯卧撑,终于在第两百个的时候结束。好多排在队尾的女生和几名平时排在末尾的男生早就因为支撑不住而被老孙头踢出队伍在一旁站立,白璟然正巧就在其中。 拍了拍顾方诚的肩膀,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开学已经超过两个月,你们的体能还这么差,也不知道你们上一个教官是怎么教的。你们,向左转,目标操场,十五圈,半个钟,计时开始。” 老孙头毫不留情地摁下手表,俨然一副跑不完就会有更严重惩罚的模样。 被点名出列的几人愣了一刹,旋即拔腿就是狂奔。十五圈三十分钟,那不得抓紧时间撒丫子跑才行,毕竟他们平日里本来就完成不了。 将体力稍差的那群人支出去,老孙头转过头露出老狐狸般奸笑,“下面我们来学习徒手格斗。” “砰……” “砰……” 不消十分钟,剩下的人全都一个个的倒地,就连孟溪和顾方诚都没能例外,反倒是更惨。孟溪摔倒在沙袋地下,头顶就是顾方诚和个树袋熊一般挂在沙袋上前后晃荡。 “起来起来,在地上装什么尸体。”老孙头拍响巴掌,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么爽快地揍过人了,特种部队那群混小子身手太好,又年轻力盛,他一把老骨头对付起来不太容易,哪像这群菜鸟。 “你们这群大白菜邦子,都给我起来!” 听到怒喝,躺在地上装尸的众人麻溜的从地上爬起,又开始新一轮的一对一招呼。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老孙头拍了拍自己身上凌乱的衣袖,施施然地离开。留下整个侦查一区队的学生哀嚎遍野的躺了一地,各种扭曲的姿势都有。 “三哥……你这孙叔什么来头……这么狠?”冯哲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移了位,吸气都难受的紧。 顾方诚双腿和身子拧着,手臂不时还抽动两下,“特种部队训练教官……” “……靠!”白璟然呈大字趴在地上,嘴唇嗡动半天,最后只能挤出一个感叹词。 孟溪沉默地倚靠在沙袋上,没有抱怨。反倒是不断在回忆先前的对战,老孙头每一次都可以引导他激发出更多的潜力,在实战中教导他们该如何反应。 他们受到击打,也是因为反应出错导致的,而不是被老孙头主动攻击。 更何况,他还留意到,全班从第一次对战时来不及应对,到最后一轮至少能够走上三个回合的明显进步。他有种直觉,老孙头或许是比凌沉还要强的存在,他必须要牢牢把握住这个机会。 …… 校长办公室,老孙头毫不客气地一掌推开,大咧咧地在胡理面前坐下,身上汗液都还未干。“找我什么事?”他刚从体能馆出来就被人半道截住,说是胡理找他有事商量。 胡理没有在意老孙头的行为,反倒是笑意晏晏地把老孙头盯着,“老孙啊,咱商量个事情如何?” 老孙头花白的眉毛一挑,“免谈。”胡理一看就是精到不能再精的老狐狸,找他商量肯定没好事。 “我这都还没说呢,你怎么就拒绝了,先听看。” “嗯哼。”老孙头鼻腔轻哼,勉强点头答应。 “你看训一个也是训,训一群也是训,多训一群也是训对吧。” “打住,想都别想。”老孙头瞪圆了双眼,胡理居然把主意都打到他身上来,这个老狐狸,没门! “这泸州产好酒啊……” “没用。” “老窖原浆的滋味,啧啧啧……那口感,配上油炸的小鱼儿。” “买还不容易。”老孙头坚守阵线,决不妥协。 “我这可是托人从厂里搞出来的,市面上根本买不到,千金难买一斤酒。” 胡理见老孙头脸上出现纠结神色,知道有戏,“每个月我给你三瓶,你帮我把学校的教官一道训了。” “五瓶。” “成交!” 老孙头走出胡理办公室,才越想越不对劲,怎么五瓶白酒就把他收买了。他老头子不是已经退休了吗?这次被雷闫那臭小子给支楞过来不说,现在还要给胡理出把子力气,这对老小狐狸,太精了。 被老孙头念叨的小狐狸雷闫正在鹫塔指挥中心,神色忧虑地盯着眼前的屏幕。 通讯里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动,雷闫皱眉道:“银狼,汇报情况。” “鹫塔鹫塔,这里是银狼。灰鹫已经牺牲,重复,灰鹫已经牺牲。银狼小队发现察岩踪迹,往730地区前进,要求追踪,完毕。”通讯那段传来凌沉冷静地声音。 雷闫心底瞬间沉到谷底,又是一员损失。 长长的出一口气,平息下激荡的心情,雷闫平静道:“同意追踪,注意保持隐蔽。” “收到,完毕。” 切断通讯后,雷闫阴沉着脸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双拳狠狠地砸向红木的书桌,震得电脑一阵抖动。 “该死的察岩……” 雷闫怒目切齿地攥紧双拳,从年初到现在,他们新安插进入泫隆组织的卧底大半都栽在了察岩手上,可谓是损失惨重。 然而察岩到现在对于他们都还只是个名字而已,连样貌都不曾掌握。 身上陡然松弛,雷闫摔进软椅中,让自己平息冷静。愤怒的情绪会影响他的判断,他必须要冷静地应对所有的情况。 沉默了半晌,雷闫拨通杨小玉的电话。 “雷处。”杨小玉不消一秒便接起电话。 “可以开始接触马佑山,进入下一阶段。” “好。” 第四十八章 山人自有妙计 马佑山走在校园的小径上,冷面皱着眉头。他不知道为什么老校长坚持要让他去心理咨询室找杨小玉,说这段时间他的行为太过钻牛角尖,太过偏执。已经收到了许多老师的投诉,要求他必须要接受心理治疗。 他知道自己的症结在哪里,根本不需要用心理治疗来帮助他认知剖析自己,更不需要杨小玉的帮助。 只要他能将顾方诚、孟溪和冯哲培养成材,成功输送到部里填补他曾经犯下的过失,他的心理症结自然能解。 “来了?”杨小玉坐在心理咨询室内整理手边的资料,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没有抬头浅笑道。 不知为何,马佑山莫名地绷紧了全身,警惕地看向杨小玉,他感到了一丝威胁感。 “你可以先不用这么紧张,坐下说。”杨小玉伸出手指轻轻点向身前的躺椅,完全一副想要进行心理咨询的模样。 “你所有的测试我都比你还熟悉,少白费力气。”他尝试释放开自己气场,向杨小玉压迫而去。却发现犹如石沉大海,拳头打在棉花上错力难受的厉害。 杨小玉将手头的资料全数收进抽屉,她当然知道马佑山熟知所有心理测试,这是部里特训的必经课程,用以应对可能的刑讯。 不过,今天她不是来和马佑山做心理咨询的,而是…… “我来到这儿的目的,和你一样。你选中的人,同样被我们选中了。” 杨小玉话一出,马佑山瞬间愣在原地,半天没能反应过来。话很绕,不过他似乎听明白了。 “你们?” “当然是你心心念念的塔里,还有雷处那个老狐狸。”杨小玉自从知道胡理对雷闫小狐狸的评价后,就从来没有再叫过雷处,私下里一直一直老狐狸叫着。 马佑山颅内瞬间一空,犹如闪电劈下,令他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这还是他从鬼门关穿过后,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心脏仍然在剧烈跳动,感受到血脉里血液流动,感受到手脚微微颤抖。 “你……再说一遍?”声线颤抖着,马佑山不敢相信。 “你不是偷偷调阅了最近的行动资料吗?察岩的出现让我们损失惨重,所以在看清你的想法后,我向部里提交了相似的计划。利用四年时间培养新一批人才,完全保密,借此利用信息筛选,找到那只老鼠。” 马佑山双臂抖动着,死死地攥紧拳头不让自己崩溃失控。 “难道说,你觉得雷处会抛下你?”杨小玉轻叹一声,这就是了,解开马佑山心结的钥匙。 马佑山忽地怔住,旋即转身飞快地窜出心理咨询室,消失在杨小玉的视野中,连他因为过度爆发而剧痛的伤腿都没留意。 杨小玉没有阻拦,而是坐了下来,轻轻敲击着米白色的桌面,等待着。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马佑山再一次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大刀阔斧地坐在杨小玉身前,“带我去你们的据点。” 杨小玉见马佑山除了眼眶内血丝遍布外,眉角的阴骘少了许多,连声线都不再颤抖,欣然起身,向门外走去。 避开主路,马佑山跟在杨小玉身后三米的距离一前一后钻进503。 “老师,你来……哎呀妈呀!” 宁鹤飞双脚翘在书桌上,正悠闲地浏览最新出的心理期刊。听见后背动静一转头就被马佑山吓得直接把期刊扔了出去。 “老……老师,下一阶段了?”宁鹤飞噤若寒蝉地站直身子,不动声色地挪到屋里离马佑山最远的一角。 马佑山看见身前熟悉的设备,满墙的屏幕,喉头动了动,先前强压下去的哽咽感再一次涌上心头。这才是他熟悉的世界,是他觉得最亲切的地方。 “鹫塔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战友。”宁鹤飞歪头突然响起他刚进部里训话时,雷闫说的这一句。当时的雷闫刚刚升任鹫塔行动负责人没多久,正是横刀立马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时机。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表面严肃的雷闫嘴里居然是这么一句令人过分温暖的话。 不放弃任何一个战友。 在世界各地行动组织里,从未有领导会在新人入职时,讲得出这一番话。 因为说来容易,做起来实在是太难了。不放弃,就意味着一定会付出血一般的代价,那是前赴后继的牺牲。 杨小玉见马佑山僵直了身子,心里笑骂一句:这个臭小子……有些话就算是想到了,也不能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还想不想保住自己小命。 果不其然,马佑山抬起低垂的眼睑,冷眼寒厉地扫过宁鹤飞。宁鹤飞一跳脚,光速一般闪离503,到街道上去溜达。 马佑山这种量级的人物,还是交给老师去应对比较稳妥。 “计划给我吧。”马佑山忽地泄气,从503的布置来看,至少有两个月以上的生活痕迹。杨小玉此刻接触他,定是计划推行导致的,必须要他通力配合才能行。 杨小玉莞尔一笑,将抽屉里早就备好的影伏计划第二阶段的资料递给马佑山。 “喏,需要你配合的全在里面。” 翻开文册,马佑山粗略地扫过两眼后,质疑地抬头直视杨小玉,表达自己的疑问。 “没错,这个白脸得你来唱,否则这小子不会真正成长起来的。” 马佑山收起自己的怀疑,这是属于杨小玉的专业,他自然会尊重,“好。” …… 一整个星期后的周末,马佑山半山腰上,双手握着望远镜正在俯视脚下山谷。 “冯哲,你的枪口露出来了。”马佑山冷声按下对讲道,这是一个伪装潜伏训练,三人必须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穿过山谷而不被发现方位。既然按照杨小玉所说,影伏选择出来的影鹫将来一定会进入缅甸,那么熟悉山林,就是他们的重中之重。 被点到名字的冯哲沮丧地起身,返回山谷另一端重新整理装备,想要再一次穿过山谷。 他已经非常拼命地想要跟上马佑山特训的进度,可是他和顾方诚孟溪之间,总是有无法越过的距离。那俩用二十五秒拆解组合枪支,而他就非得用到四十秒的时间。 就算是双手磨出血泡,颤抖地无法握枪,他也很难突破到三十秒以内。 同样的动作,顾方诚和孟溪就要比他快上三成。 伏在草堆里,孟溪缓慢地向前挪动着。马佑山并没有说这项训练有规定时间,那么他便可以慢慢的,慢慢的,每一次只挪动不足五公分的距离。感受着蚂蚁在他脸颊上爬行,引起酥痒感,孟溪没有去理会,而是任由它在汗液中漫步。 “顾方诚,你的移动速度太快。”马佑山端起手中装有橡胶子弹的手枪,利落地点射,打中了顾方诚的肩膀。手枪的射程距离,顾方诚眼睁睁看着终点离他只有不足二十米。 顾方诚气急败坏地顶着伪装衣从树丛里跳起来,咬牙切齿地嘀咕道:该死,差几米就能触线,居然在门前一脚栽了跟斗。 “重来。”马佑山毫不留情地命令道。 直到夕阳西下,最后一丝红晕消失在天边,孟溪才从一片阴影中窜了出来,手掌越过了白线的最远端。 马佑山欣慰地看向孟溪,其实以他的眼力,早在半个小时前便发现了孟溪。编织的伪装虽然完备,但是仍然稚嫩无比,和周围的环境有不少的色差。 不能怪孟溪,这是因为山谷中和山脚下的阳光照射不同,而引起的植被颜色细小的分别。 除非是经验老道的特种兵和丛林高手,很难完美的处理。而孟溪从头至尾都非常的耐心,小心谨慎地向前挪动,半个钟头也只是将将向前推动十米罢了。 这样的心性,不该被打击。 “顾方诚,撅屁股当靶子吗?” 顾方诚懊悔地闭紧双眼,他不过就是被身下的小石子磨得太疼,动了一小下而已,怎么就被马佑山看见了呢。 冯哲就趴在顾方诚斜后方不到五米的距离,大气都不敢出,连胸膛起伏都压到最低,深怕被顾方诚连累,重新开始。 “冯哲,那是块凸起的小坡,你往上爬是不要命了吗?”马佑山见冯哲在视野里明显地如同黑夜里的一道火光,呵声道。 孟溪微喘着气,坐在一旁放松自己已经酸软失去知觉的四肢,一面暗叹:小哲在这方面的确没有过高的天赋,心态一受影响便会慌不择路,连地形都忘记勘察。 磨人的潜伏训练一直到天空彻底昏暗下来才被马佑山叫停。 和往日带出训练一样,马佑山将三人丢下,要求他们自己想办法回到学校。临走时还刻意收走了顾方诚夹带在身上的手机。 苦着脸目送马佑山远去消失在视野范围中,顾方诚伸手拉住就要跟随孟溪一道走回学校的冯哲。 顾方诚扬起嘴角,灿烂地一笑,“别着急走啊,等小爷休息休息,说不定又能遇到好心人。” 以为收走手机就能难住小爷吗? 摸了摸身上的伪装衣,顾方诚故弄玄虚道:“山人自有妙计。” 第四十九章 逃兵? 坐在山脚下,顾方诚从衣兜里摸出两根巧克力棒,爬行了这么久他可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递了一根给冯哲,顾方诚撕开包装就是一大口咬下。 冯哲看了看远处沉默地放松肢体的孟溪,想了想把手里的巧克力棒分成两段,扔给了孟溪。 “老大,你也吃点,免得待会儿跑回去饿。” 顾方诚看见孟溪接过巧克力棒撇了撇嘴,不过他也不至于那么小心眼的说上两句。别开头朝远处眺望,顾方诚瞧见远处闪了两下车灯,一把拎起背囊。 “走吧,顺风车到了。” 走到车前,孟溪和冯哲狐疑地看向没有下车的司机,隐约觉得有些面熟。又瞧了眼外壳已经脏到看不清车牌号码的面包车,觉得没有印象。 顾方诚招了招手,和摇下车窗的司机装模做样地嘀咕两句,大手一挥就让孟溪和冯哲赶紧上车。 坐在司机斜后方,孟溪开始认真打量起司机的模样。因为刚才他分明听的清楚,顾方诚压根就没有出声,只是嘴唇翁张几下。 开车的司机两鬓夹杂着灰白的头发,手指上沟壑很深,明显是经常劳作的人。左手腕上还带着一块金色的手表……? 孟溪眯了眯眼,他说怎么这几次出来,他们总能在附近找到顺风车愿意送他们回学校,原来是这样。 车辆行驶了约莫二十分钟,在警校正门前停下。顾方诚笑着拍过司机的肩头,“辛苦你了,师傅。” 司机笑眯眯地摇了摇头,完全没有半点辛苦地模样,反倒是笑得格外开朗,“不辛苦不辛苦,你们晚上训练才苦哇,这都是我们小老百姓该做的。” 孟溪不自然地撇开头,司机大叔的演技着实是不行,前两次没有开口他还没觉得有问题。今次一张口,他就听出不对劲了。 揽着冯哲摇摇晃晃地走进学校,顾方诚还兴奋地吹起了口哨,不成调子没有节拍,随心所欲。 孟溪背着身上沉重的背囊,打算会寝室休整一会儿后,就去操场上活动活动筋骨。他坐了车回来,没能完成马佑山原定给他们的任务,就应该自觉补上。 练不练习的事,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马佑山驾驶着自己低调的黑色轿车从街角驶出,心里觉得很是奇怪,怎么次次都能遇上好心人搭便车,踩下油门尾随面包车而去。 “孙叔,你看咱们要不要跟上去瞧瞧?”宁鹤飞兴致盎然地捏住方向盘,朝马佑山和面包车离开的方向努了努嘴。 老孙头从怀抱里的玻璃罐中捏出一颗花生米抛起来落入口中,咂嘴吃得贼香。 “不用去了,这和你们上两次拍得视频是同一个人。换了个衣服,换了辆车就不认得了?”老孙头不屑地说道,这点小把戏居然就想瞒过他的眼睛,没门。 “嗯?”宁鹤飞伸手抹了抹脸,想到什么似的把手里录像机迅速倒退,找出面包车司机的侧脸,再迅速翻开电脑找出之前的视频档案。 “我去!居然真的是一个人!”面部识别系统启动,前后三次顾方诚搭乘的老乡牌顺风车司机竟是同一人。 老孙头摇了摇头,人的衣着可以改变,妆容可以改变,但是脸部轮廓轻易是很难改变的。 “顾方诚干的?”宁鹤飞瞬间领会,这么偷奸耍滑地招数只有可能是顾方诚一个人才能想的出来。孟溪不善变通,认死理,马佑山让他跑回来一定二话不说拔腿就跑。冯哲吧,没这个胆量拿自己的小命去承受马佑山的怒火。 “除了这小子还能有谁,走了,你叫小姑娘别等我分析监控,老头子不喜欢干这码子事情。” 宁鹤飞目瞪口呆地望着老孙头抱起花生米罐子就往学校里去,完了,明天上课的恐怕又得是个醉鬼。 也不知道是怎么地,老孙头和水房童大爷一见如故,两人天天晚上坐在水房里喝酒聊天。害得好几次童大爷都忘记检查热水,全校愣是在洗澡时间里全体享受冷水澡。 另一边,马佑山跟在面包车后面在小城里七拐八绕,渐渐驶向城郊,在白森制药工厂的大门前停下。 面包车司机从车上走下,把手里的钥匙交给值班的门卫,然后把双手往兜里一揣佝下腰沿着墙壁就往外走。 “你龟儿子大晚上吓人嗦,你哪个?”一口标准的山城土话,马佑山想了半天才明白过来。 “你是怎么知道地址的。”都第三次了,他要是还不能把司机的面貌给认出来,他也就不配当猎鹫。他只是想不通,明明每一次地址都是随即挑选,今天还特意收走了顾方诚的手机,司机又是怎么知道的训练地点。 被马佑山周身气势所震慑,司机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就是嫩个厂长,喊我每天晚上守到起电话和短信。要是有东西来,就到那个地点去接人。每次要换套衣服,还要专程去厂头开辆烂糜烂眼的车,每次开不一样的。每个月给我固定多三千块钱工资,多接一次多五十块。” 马佑山脸色愈发的黑起来,不用想这个馊主意肯定是顾方诚出的,找白璟然出钱出力,来应对他的训练。 “你看不看哈嘛,这个是下午的短信,地址,时间,喊我晚上九点钟去接人。” 马佑山脸色铁青地离开,他要是不收拾顾方诚,他这辈子都不再姓马。 上回搞卡宴,这回是面包车,在搞一搞,估计得是拖拉机一齐上。 被马佑山惦记上的顾方诚浑然不觉,正从宿舍出来想要去体能馆找孙叔讨教讨教前几天学习的招式。有一些关节和穴位他还没能掌握。 “欸,孙叔,您怎么在这儿坐着?”路过水房门前时,顾方诚无意间往里瞥了一眼,正巧看见老孙头把住童大爷的胳膊,两个人喝得不亦乐乎。 奇怪地走进水房里,顾方诚瞪圆双眼,吃惊地看向穿着一身便服,坐在角落里的小马扎上抱着水缸脸色喝得通红的老校长,胡理。 “校长好!” 顾方诚下意识挺直身板朗声道,却被老孙头直接一脚踹出了门外,“小兔崽子自己一边玩儿去,别打扰我们喝酒。” 无奈地蹭了蹭后脑勺,顾方诚打算在学校里随便晃悠轻松一下。孙叔一旦开始喝酒,八匹马都给拉不回来,他还是不去触霉头的好。 顾方诚忽然瞧见宿舍楼背后的墙角下蹲了道熟悉的身影,觉得奇怪。 “喂,二少。你蹲这儿干嘛?” “啊!老三,怎么是你?”白璟然闪电般的藏起手里的手机,神色极不自然东张西望,“怎么只有你,老大和小哲呢?” “孟小溪去操场加练了,小哲跟着一道去。我问你,蹲着儿干嘛?别给我岔开话题。”顾方诚觉得白璟然神色有异,一把将他拉起身,劈手就要夺过手机。 “你别抢,还给我。”白璟然眼前一道光影闪过,手里的手机就失了踪迹,“喂,你别看。” “你给我解释清楚。”一瞧手机上正在编辑的短信内容,顾方诚瞬间勃然大怒,“白璟然,你最好有个解释。” 见事情败露,白璟然苦笑着低头,沉默不语。 二十分钟后,203宿舍内,顾方诚孟溪冯哲坐成一排,对面是孤零零的白璟然一人。 “人齐了,说吧。”顾方诚难得正色,没有半点嬉笑的模样。 白璟然沉默地摇了摇头,掀开自己的裤腿,脱下靴子。 “嘶……” 三人倒吸一口凉气,白璟然的脚底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全是血泡被压破和黑色袜子粘在一起,脚踝肿胀异常,小腿上更是一道又一道的血口。 “二少,你这怎么不说……”孟溪轻声道,很明显伤口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不是军训时留下的后遗症。 白璟然惨笑一下,“说了有用吗?开始正式上课后,马阎王和孙教官轮番上阵,训练量何止翻了一倍,我这脚就一直这样了。” 每天晚上孟溪三人回来时全都是熄灯后,累得眼睛都睁不开,囫囵地冲了下水搓掉泥泞就爬上床睡得跟死猪一样,他也没有机会能开口。 冯哲有些不忍地撇开头,这段时间训练强度陡然加大,他也是自顾不暇,都没能帮上白璟然。以前答应的事情,没有说到做到。 “所以,这就是你要当逃兵的原因?”顾方诚没有露出同情的神色。 “逃兵?”孟溪愣了愣,“二少你要走?” 白璟然阖上眼睛轻轻点头,“我实在是坚持不下去,再呆下去,我的身子就要残废了。” “你不是说会找家里人帮你转系吗?离开侦查系就没那么苦,别走啊。”冯哲挽留道,他没想到顾方诚把他们从操场上叫回来居然是这么严重的事情。 白璟然居然要当逃兵? 三双眼睛注视下,白璟然犹豫再三,还是缓缓地点下了头。这个地方,他实在是一天都呆不下去。 第五十章 你被淘汰了 “你准备怎么做?”孟溪主动打破沉默。顾方诚此刻肯定蹦不出什么好话,小哲明显有些被震惊到,只得他来开这个口,毕竟也被叫了那么久的老大。 “你家里呢?”顾方诚冷声插话,脸色绷得紧紧的。 白璟然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握在掌心,“从军训后到现在半个月了,我一个人都联系不上。关机,不接,或者直接摁断。就连平日里最疼我的外公也去了山里休养,我连求助都找不到人。” 这段时间他的肉体有多煎熬,精神就有多低迷。 “所以,你准备直接跑走?”孟溪斟酌了一下,没有用逃这个字。 白璟然惨淡地一笑,“我跑回家,总不可能被赶出来吧。更何况就算是流落街头,也好过在这里受苦。” 孟溪心下忽然像被针刺一般,传来迟缓的疼痛。在警校里能够吃饱穿暖,能够有不藏私的老师倾囊相授,在他心里完全和曾经的过去天差地别。 他真的很难理解到,为什么白璟然宁愿做个逃兵,都要离开这里。甚至宁愿去流浪街头,这位富家公子大概是不知道流浪街头的滋味吧。 “白璟然。”顾方诚抬起眼睑,冷视地盯着白璟然。 “如果你选择当了逃兵,那你就不再是我顾方诚的兄弟。是男人,你可以转系,你可以转学,但是你绝不能当逃兵。那会是你一辈子的耻辱,终身都洗刷不掉。” 顾方诚站起身来,脑海里浮现起老爹曾经告诉过他的故事。 老爹手下的一员新兵,赶上了最后一波战役,在枪炮声响起的那个瞬间,扔下了手中的软布,扔下了擦满黄油的炮弹,在战场上当了逃兵。 战争结束后,老爹去禁闭室看了这个新兵一次,就知道这个新兵作为人最重要的信念,尊严和人格已经完了。他这一辈子再难面对自己,面对自己犯下的这个过错,面对身边兄弟的指责。 老爹说,他看见新兵蜷缩在禁闭室的角落里,缩得紧紧地,避开了光线,避开了声音。 老爹说,新兵……这辈子再也直不起腰了…… 最后瞥了一眼低下头的白璟然,顾方诚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宿舍,他不想把话说得难听,再呆下去他怕控制不住自己。 孟溪深深地叹了口气,顾方诚的话没有说错。逃兵,逃兵所背负的耻辱,是一辈子都丢不掉的,他不希望二少会这么选。 “二少,你自己想想清楚吧,有困难我们帮你,别跑。”在白璟然肩头拍了两下,孟溪也离开了。 只留下冯哲和白璟然坐在原地。 “你呢?”白璟然低落道,“你是不是也想说我是懦夫,说我是逃兵?”顾方诚和孟溪的言下之意他听得明白。 冯哲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摇摇头,“你不用去理会这两个变态,很多事情你自己想清楚就好,兄弟都支持你。” 顾方诚和孟溪或许没有过多关注到白璟然,但是他一直和白璟然呆在一起。知道这位富二代,为了跟上马阎王的训练节奏,咬牙付出了多少。 白璟然能够坚持到现在才决定放弃,已经很出乎他的意料。 “多谢了,兄弟。”白璟然低声道谢,来到警校这两个月,因为他的身份,很多人带着目的接触他,很多人背地里编排他,说他走后门,不学无术,不配当警察。 说他们宿舍因为他处处搞特殊。 后来他才想明白的,马佑山的举动,或许从始至终他都才是那个走后门关系的人,沾了孟溪他们的光。 能够和三人认识,也不枉费他辛苦这么长时间。 “没事,无论你怎么选,都是我二哥。”冯哲也跟着离开,把宿舍留给白璟然一个人安静一下,思考清楚。 楼下有值班人员,左右无路可去,冯哲扭身就上了天台。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冯哲便在天台的两个相隔最远的角落里看见,四脚朝天仰躺的顾方诚和背靠围墙孤坐的孟溪。 抠了抠脑袋,冯哲现在是一个都不想搭理,干脆地走到身边的水管上坐下,横亘在孟溪和顾方诚之间,堵住两人的视线。 “喂,小哲。”三人沉默地坐了半晌,顾方诚忽然出声。 冯哲扭头看向躺得无比舒适的顾方诚,不明所以。 “二少说什么没?” 顾方诚别扭的关心瞬间逗乐了冯哲,原本沉郁的情绪顷刻间消失,“他说你是混蛋,后面还骂了脏话,你要听吗?” “不听。” “真不听吗?二哥骂人还挺艺术的。比你那些嘴烂的话要好听很多。” “滚,谁嘴烂了,谁说的,看我不撕碎他。” “大名鼎鼎的顾三烂,眼烂手烂嘴烂,形容你不挺好的?” “冯哲,你有本事别跑。”顾方诚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地上跃了起来,开始在天台上疯狂追逐冯哲。 跑过孟溪时,冯哲还得意洋洋地给了孟溪一个眼神,表示兄弟绝对不会出卖你。 孟溪心底发笑,偷偷伸出脚去,将正巧落地的顾方诚绊了个踉跄。 顾方诚恶狠狠地扭回头,死瞪了孟溪一眼,撂下狠话:“待会儿再来收拾你。”他才不会一打二,他又不傻。 冯哲窜到另一个角落里,挑衅地晃了晃自己的屁股,“三哥,有本事你就追上我啊?” “小哲!你给我等着!” 天台上一片追逐打闹声,孟溪没有参与进去,头顶的月光洒下,落在脸上映出孟溪深邃的轮廓阴影,还有那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 “今天是一个小测验,重点考察你们的体能和格斗技能,验收你们三个星期以来的学习成果。” 身上的春秋常服已经换作冬季训练服厚实,孟溪顾方诚冯哲三人笔直地站在操场上,眉眼比三个月前初来时坚毅不少。 马佑山将兜里的秒表取出握在手上,“负重十公里,三十分钟。” 顾方诚和孟溪同时瞥向站在两人中间的冯哲,这个时间长度,在加上他们身前包袱的重量,冯哲至少要到三十三分钟才能够完成。 “独自完成,不许相互帮助。” 冯哲直视正盯着他的马佑山,用力咬下牙,他就不信小小的十公里能够把他难倒。 扛起足以把普通人压垮的背包,冯哲二话不说就开始狂奔起来,看得顾方诚和孟溪担忧不已。十公里,距离并不短,要想达标,他们都必须要收住两成力气,匀速前进,而不是一开始就全力压榨自己。 “不跑,是准备不及格吗?”马佑山走到两人身后,冷幽幽地开口。 顾方诚和孟溪下意识对视一眼,又迅速撇开头,抓起背囊迈开长腿便开始飞奔。 均匀地调整呼吸,顾方诚和孟溪始终保持着平行,这是两人都舒服的步调,不会因为斗气而可以赶超对方。 终于,在还剩下三圈的时候,他们追上了冯哲。 “小哲,你怎么样?”孟溪微喘着气,担忧道。 冯哲的脸色已经惨白,胸膛剧烈起伏,心脏跳动声隔着半米的距离都能听得清晰。 “跟上我们的节奏,我们带你跑。”顾方诚稍稍满下脚步,让冯哲跟上。 眩晕的意志重新明晰,冯哲努力调动自己的余力跟上节奏。渐渐的,三人的脚步声统一起来,一呼一吸缓慢悠长,如同一支齐头并进的尖刀小队。 马佑山嘴角悄悄上扬,又在一瞬隐去。 顾方诚和孟溪冲过终点完成自己的十公里后,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同时继续前行,带着冯哲完成属于他的最后一圈。 “加油,小哲。”顾方诚瞥向身后,看见冯哲已经开始摇摇晃晃,脚步虚浮,知道他的体力已经到达极限,不由得担心道。 冯哲努力振奋精神,已经没有气力点头,只是勉强加快了步伐,继续跟上。 在冯哲一脚踏过重点线的同时,顾方诚和孟溪瞬间回头,一把抄起已经向前跌倒的冯哲,牢牢地抱在怀中。 二人同时看向马佑山,想要知道成绩。 “二十九分十五秒……” “三十分四十七秒。” 冯哲没有合格。 “下面是格斗测试,孙教官,拜托了。”马佑山对不知何时出现在一旁的老孙头沉声道,他的身体已经承受不起高强度的打斗,所以他请来了老孙头。 “你们几个白菜帮子,谁来?”老孙头掖紧自己的衣角,满不在意地开口。收拾这几个娃娃,他五成功力就绰绰有余。 “我!” “我!” 孟溪和顾方诚异口同声,他们都不想冯哲先上,而且要尽可能的给冯哲拖延时间,恢复体力。 “差不了几秒钟,顾小子,你先来。” 半分钟后,一旁的沙坑里,顾方诚趴在里面,半天没能抬起头。 老孙头拍了拍自己肩膀,对着孟溪笑吟吟地道:“孟小子,该你了。” 一分钟后,孟溪躺在跑道上,腰眼酥麻,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 “小子,你休息好没有,这俩臭小子给你争取了不少时间了。” 冯哲苦着脸站起身,在身前攥紧拳头,“来吧。” “砰。” 不到五秒,冯哲就彻底倒地,再也无法起身。 老孙头拍了拍身上的褶皱,“老头子的活干完了,记得把酒送来。”说完,老孙头施施然地离开,出把子力气就能换一瓶好酒,这个买卖划算。 马佑山黑着脸点头,老孙头简直就是个酒鬼,眼里只知道酒。 收住心绪,沉默了一瞬,马佑山看着躺在地上大喘着粗气的冯哲道,“你被淘汰了。” 第五十一章 翻身? 你被淘汰了…… 这句话在冯哲的脑海中至少回荡足足五分钟,什么是他被淘汰了?他没能理解。 “老师,这是什么意思?”孟溪不知道何时站在了冯哲身边,将他架了起来。 “字面意思,冯哲没有达到我的要求,所以被淘汰。本来这个特训计划就不需要多人,只求尖子。”马佑山平静地说道,似乎丝毫没有顾忌当事人的心情。 顾方诚从沙坑里挣扎着爬起身,连沙子都没有拍掉,焦急地一把握住马佑山臂弯,“你不能淘汰小哲,绝对不能!” 马佑山冷漠地瞥了顾方诚一眼,“我淘汰谁,还轮不到你说话。” 顾方诚死死地捏住马佑山臂弯,“这一点都不公平,连一个月时间都没有,这么高的要求没有底子谁能达到。小哲现在距离合格只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你就这么把他淘汰,说不过去!”顾方诚明显动了怒火,这段时间冯哲有多么拼命训练他是看在眼里的。 每天跟在孟溪身后摸爬滚打,孟溪不停他就不停,如果一个人努力到这种程度还要被淘汰,马佑山就太不近人情。 “真刀真枪的时候,拼得不是谁更努力,拼得是谁能活下来。努力,在那种时候,没有用。” “可现在还没有到那个时候啊,你为什么不给他机会学,为什么不给他机会试!”顾方诚涨红了双眼,朝马佑山怒吼道,谁都是从蹒跚学步开始的,只要志不短,莫欺少年穷。 马佑山明显不想再和顾方诚争论,只是平静地望向冯哲。 将冯哲架在身旁的孟溪轻声劝道:“小哲,你不要放弃,千万不要放弃……”马佑山说的话是不假,但是不能就这样抹杀冯哲努力的痕迹。 这段时间,冯哲是他们三人里进步最大的。从来只是偷懒完成任务的人,主动加练,主动加码。这样……都不能打动马佑山吗? 低落地摇了摇头,冯哲勉强挤出一抹微笑,“老大,我没事。三哥,你不用说了。我和你们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我追不上了。” “你们一定要好好加油,兄弟回去给你们搞好后勤。” 说完后,冯哲挺起身板,朝马佑山敬礼后,落寞地转身离开。马佑山的性格和为人,他做出的决定不是旁人可以左右的。 三人训练,总是会有诸多不便。而他和顾方诚孟溪的差距实在难以忽略,每次格斗时他们又总是对自己留手,这些他都知道。 罢了,不练就不练吧,谁说他又稀罕呢。 “冯哲,你本来就不想练的……” “又苦又累,你都不稀罕的……” “你别难过啊,解脱了有什么可难过的……” “可以有大把的时间玩游戏,你还不开心吗……” “别哭,不准哭,不准……” 走出操场的一刻,眼泪瞬间如脱笼的猛兽一般顷刻间洒落。这两个星期,他是真的拼命在练习,为了不让顾方诚瞧不起,能够堂堂正正地和孟溪并肩。每次成绩能有一点进步他都是开心的,他第一次燃烧全身血液,为了一件事情倾尽全力。 为什么……为什么马佑山要在他下定决心努力的时候,关上他身前的那道门。 抬手抹掉脸上的泪水,冯哲直起身,他不稀罕,他绝不稀罕。他绝不承认自己在难过,不就是个小名额吗,他不在乎。 “想不想翻身?”一道温柔的女声从身前响起。 冯哲顶着模糊的双眼向前看去,却发现只是朦胧一片,连人影都瞧不清。赶紧用衣袖擦去泪水,冯哲才发现这道熟悉声音的主人居然是杨小玉。 “想翻身吗?”杨小玉一如既往的挂着浅笑,温柔地注视着冯哲。 “想!”完全不用思考,冯哲拼命地点头。 “想就跟我来。”留下句话后杨小玉便利落地转身,离开刑楼的角落,向新建设好的心理实验室走去。 冯哲不明所以的跟在杨小玉身后,只是机械地走着,还没有从淘汰的冲击中缓和。 “坐下吧。” 等到他再回过神来时,已经在一间纯白颜色的屋子里站定,面前的书桌上摆了一台电脑。还有一名不认识的女人坐在他对面,手里同样有一台电脑。 缓慢地落座,冯哲求助式地望向杨小玉,完全没有理解情况。 “他我就交给你了。”杨小玉对钱悦笑着说道,钱悦留在这里如此长的时间,可不是只为了给他们做技术支持,更多还是为了冯哲。 “放心吧。”钱悦一丝不苟地点头,每每看见凌沉和老孙头报复收拾这群小子,她心里那个痒啊。冯哲终于落到了她的手里,她的快乐源泉终于成功送达。 “杨老师……你……你就走了?”冯哲不知所措地看见杨小玉就要离开,慌张地站起身。 杨小玉回头,“这就是你翻身的机会,好好把握。”她先前就在刑楼的办公室里,观看了冯哲被马佑山和老孙头联手淘汰的整幕剧。 当然整个剧目背后的导演自然是她,冯哲和顾方诚孟溪在身手上有明显的差距,更有不可弥补的天赋上的距离,于其让他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上苦闷,还不如把冯哲放到最合适他的位置。 不过在此之前嘛,总得要刺激刺激这个小伙子的血性,激发他奋力学习的斗志。冯哲不同于孟溪顾方诚的自我学习动力,他从进校时起就一直是得过且过,心思全在游戏上,非得好好练练才行。 直到大门落下,冯哲才相信杨小玉是真的离开,扭头看向钱悦,冯哲试探地开口:“老……老师,我们现在干……干什么?” “啧啧啧,你可真不老实,居然给自己写外挂。”钱悦正在浏览她‘借’来的冯哲电脑内的资料,才发现这臭小子玩游戏也不是完全老实派,自己编写的程序竟能够骗过游戏公司,给自己多添近两倍的血量。 “嗯……嗯?”冯哲一时间没转过弯来,“等等等……你是怎么知道的!”他这个程序连经常借他电脑完的白璟然都没有发现,还经常觉得奇怪,为什么他的电脑通关起来就要容易很多。 “那就玩游戏吧,既然你喜欢通关,那我就把血量从头到尾给你加满,开始了。”钱悦手速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一阵,冯哲身前的电脑瞬间点亮,往日熟悉的游戏界面出现。 “啊……哎呀呀呀,要死了,怎么按不动啊。”冯哲手忙脚乱地握住鼠标,按下键盘就开始操纵,却发现人物并没有如他所料想的开始移动。 “哦,我把按键设置给你改了。”钱悦好整以暇地双手抄在胸前,欣赏冯哲目前非常不流畅的走位。 冯哲点开设置一看才发现原本聚拢在一块的操作按键被程悦换的七零八落。更可气的是他根本没有办法改回来。匆忙之下,他只得快速记下新的操作键。 好在几个按键就算在键盘上的间距扩大,大致的方位还是没有改变,最多是手指活动劳累一点,他还是很快找到了属于往日的节奏。 打了一会儿冯哲忽然觉得奇怪起来,这个大boss怎么完全没有掉血,他砍下去没有伤害值啊。 看见冯哲愁眉不展的模样,钱悦心头窃笑,这小子看来是发现了她的设计。面上依旧正色,手上开始敲打键盘。 冯哲按了两下,忽然又发现按键失灵,见钱悦面无表情地坐着。他又不敢发问,只能默默地调出操作界面,才发现原本只是间距两三个按钮的设置再一次被加大,必须要他将手指长到最大才能够勉强够到。 “咳咳,要死了。”钱悦指着屏幕道。 冯哲手忙脚乱的重新回到游戏界面,才发现自己原本不动的血条几乎只剩下点滴。 又是一招,在他来不及挽救的时候,gameover的字眼出现在屏幕上。 松下口气,冯哲往后一躺休息自己发酸的双眼。匆忙间撇过屏幕,他才发现自己居然已经玩了快一个小时,难怪身子僵硬得紧。 “别停啊,你复活了。”还没休息三秒钟,钱悦便悠悠地开口。 就在冯哲吃惊地注视下,他满血原地复活,大boss就在他身前狠狠地砍上一刀。 “我去!” 接下来的四个小时里,冯哲就在无止境地死亡复活中循环,直到他操纵键盘的手指开始抽筋,完全没有力气再挪动一毫,钱悦才仁慈的将电脑关闭。 “咳咳……” 瘫倒的冯哲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坐起身,就在游戏中,每当他想要偷懒主动送死的时候,钱悦就会咳嗽两声。而他好不容易熟悉的操作界面又会更改,而且是反习惯的更改,弄得他苦不堪言。 “你坐着听,下面我给你简单讲讲计算机语言。” 锻炼够冯哲的手指灵活度后,钱悦笑吟吟地开口,准备趁着下午的时间,将大半本计算机语言全数灌到冯哲脑袋里去。 反正这小子,不是已经有半壶水了吗? 第五十二章 收徒? “小哲!” 好不容易挨到马佑山惨无人道的训练结束,已经是晚饭过去。顾不得先去填饱肚子,顾方诚和孟溪拔腿就往宿舍奔去。这一整天的训练,两个人都是心不在焉,身上被膝盖和手肘开了不少口子。 “欸,人呢?”顾方诚三两步便把宿舍转了个遍,扯开嗓子大叫:“小哲!小哲!” 喊了半天没见回应,顾方诚嘟囔两句,“这小子不会承受不住自杀去了吧……” “呸……呸呸呸!”说完顾方诚就打了自己两耳光,把丧气话收回。 孟溪低头想了想,转身就要往外走。他想,这个时间点或许能够在食堂看见冯哲。 “喂,你去哪儿?”见孟溪不吭一声就要离开,顾方诚不满地喝道,“干嘛去。” “食堂。” “小哲呢?”顾方诚吹胡子瞪眼起来,“孟小溪你不要太没良……” “这个点,食堂吃饭。”孟溪直接打断顾方诚的嘴烂,指向门外,“一起去吧,找人快一点。” 顾方诚怔了一下,撇撇嘴,默不作声地跟上。他发誓绝对是因为孟溪说得有道理,他才一道前去,否则他才不会和孟溪一路。 两人前后间隔着别扭的三米距离踏入餐厅,一左一右默契地快速在餐厅里穿行,速度可谓是齐头并进不差分毫。 绕场一圈后,两人在打饭窗口前碰面,看着对方低沉的脸色,连开口询问都给免了。 “咕~” 顾方诚忽然觉得自己的脸颊滚烫,怎么好死不死地在孟溪面前漏了气势。 其实还真怪不得他,今天一整天的训练,从清晨太阳初升到现在,除了中间马佑山留给他们三分钟嚼了根营养棒之外,他们可谓是颗米未进。 孟溪不自然地别过头,朝打菜窗口的大妈平静道,“阿姨,帮我打一个红烧肉和一个白菜吧。”一天的运动量下来,他的体力消耗很大,但是他的经济只能够支撑一个肉菜。 原本打算给自己打上两三份大鱼大肉的顾方诚,话语在喉咙管打了个转,“要一个红烧排骨和豆腐。” 和孟溪在斜对角坐下,顾方诚食不知味地嚼着排骨。天知道他为什么会打一道豌豆豆腐这种平日里最不爱吃的菜,直到他把所有排骨啃完,把里面所有的汤汁吸走,三个大包子下肚,豆腐都没有动上一口。 两人再没有交流一句,一路沉默地回到宿舍,推开门就瞧见令人瞋目结舌的一幕。 冯哲瘫在座椅上,手指抽搐着,眼皮都没带开一下。白璟然正一口一口往他机械咀嚼的嘴里灌囫囵个的大胖饺子。 “我去,小哲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小爷去给你报仇!”顾方诚一见冯哲的惨样,瞬间义愤填膺起来,不管是谁,他都要给撕碎不可。 冯哲哼唧两声,实在是没力气开口。钱悦一整个下午居然把计算机基础从头到尾给他讲了一遍,那个语速,那个演示速度,他连反应都没来得及,就被迫给拖进了下一章节。 而且……而且居然说明晚就要考查他。他现在对测验都有阴影了,居然还要考试。 本来下午学习的时候,他好不容易想通为什么马佑山会毫无征兆地将他淘汰,为什么杨小玉犹如救世主般从天而降,他终于觉得自己十分聪明一次。 结果呢,临下课前钱悦居然威逼他,绝对不准透露他正在接受的训练。否则他面对的就是真淘汰,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 现在可把他憋得慌,知道了内情不能说。他现在只能对蒙在鼓里的老大三哥致以最崇高的同情,希望他们能继续过关斩将,活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刻。 “小哲,你不会是难过傻了吧?好好的孩子,怎么笑起来了?”顾方诚伸手摸向冯哲的额头,“还真有点烫,要不要去医务室给你开点药?” 咽下最后一口饺子,冯哲摆了摆手,勉强起身去阳台上胡乱地抹了下脸,再刷了下牙去去韭菜味。随即就迫不及待地爬上床一头埋进枕头下呼呼大睡。 目瞪口呆地看着冯哲一气呵成的动作,三人面面相觑。 “小哲真的被刺激了?”顾方诚问。 白璟然迟疑地摇摇头,“不像,我回来的时候还挺正常,会指使我去买饭。” 孟溪认同地微幅点头,他也不清楚冯哲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至少能吃饭能睡觉,就是好事情。 “欸,你咋没跑路,还回来了。”顾方诚话锋一转,含笑盯着白璟然,这周末放两天,他还以为白璟然可能就此消失不见呢,没想到居然自己又屁颠屁颠的回来。 白璟然似乎被戳中伤心事,下颌一抬倔强地说:“谁说我要走了,睡觉睡觉。”一骨碌爬上床躺下,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现在不过才八点而已,冯哲睡觉都把他给带跑偏。 “喂,你是不是回家受什么刺激?”顾方诚嘴角坦荡地绽放笑意,瞧向栏杆。 白璟然直接扭头面墙,完全不想看见顾方诚那张讨嫌的脸。他这周回去本来已经做好万全准备,和母亲来一场严肃的谈判,为自己争取合法权益。 谁又能想到,回到家他才发现,家里除了尽职尽责的老管家以外,母亲,父亲,甚至连大哥都不在。跑到公司一问,才知道三人齐刷刷地飞往国外,交谈生意。 什么生意,明明就是刻意回避他。 没办法,他只好灰溜溜地又一个人返校。呆在家里,被人通报发现,那可得太窝囊了。 见冯哲没事,白璟然打消了当逃兵的念头,顾方诚吹着口哨就往浴室里走。 孟溪也笑着摇了摇头,坐下来翻开日记本,写下今天一天的训练感悟。 …… 枯燥又刺激的训练生活日复一日,每日被马佑山这么折腾结束后,顾方诚就会屁颠屁颠地跑到老孙头常呆的训练馆或者是童大爷的水房,要是老孙头还清醒,他就使出吃奶的气力逼老孙头教他几招绝招。 顾方诚往往就会独自跑到操场上加练,围着一颗颗粗壮的树干练习拳脚,背着沉重的背囊进行障碍越野。他不知道该怎么和顾方诚一样和老孙头靠近,只能自己埋头苦练。 冯哲每天一到下课便消失,连人影都找不着。顾方诚还特意好奇地系统式搜索了整座校园,硬是连影子都没有摸着,苦闷了好长一段时间。 白璟然依旧咬牙坚持着,不过再也没有说过离开的话,偶尔心情好时,还会在周末给辛苦训练的室友们打包回来川香小楼的美味佳肴算是加油打气。 …… 傍晚时分,水房门前,两张年头悠久的老式躺椅交错摆放着。 “喂,你看这是不是那俩小子。”童大爷美滋滋的抿了一口原浆,感受烈酒入喉的滋味,一直到胃里都是暖洋洋的。 顺着童大爷的视线望去,老孙头果不其然地看见顾方诚和孟溪一前一后从远处经过,脚步虚浮,身子瘫软,后背还扛着一大个背囊。 “估计被马小子收拾了一顿吧。”老孙头完全没放在心上,目前可还没有他老头子什么事情,还是喝酒悠闲来得痛快。 “你还别说,孟小子还真挺不错,是个好苗子。就可惜没有遇到名师,一个人没有点拨容易钻牛角尖。”童大爷夹起一根小黄鱼扔到嘴里,惋惜道。孟溪有空就会来替他打扫卫生,检查一下水箱。 在这学校里呆了十几年,孟溪这样坚持不懈的自发行为,他还是第一次见。他在操场上独自训练的时候他还特意绕过去溜溜弯,那股狠劲,难得。 老孙头眯起了眼睛,童大爷向来不和他拉扯学校的事情,只是讲讲在战场上的亲身经历,没想到今天为了孟溪居然拉下老脸,主动起来。 每周的格斗课上,顾方诚在他的指导下的确有长足的进步,而且是远远地超过班里其他同学,一招一式已经颇具高手雏形。纵使是他给顾方诚开小灶至此,孟溪依旧能和顾方诚战个平手,甚至还能略胜一筹。 单是如此,他就可以想见这小娃娃背地里下了多少苦功。 你招数灵活不假,上上下下攻击花样眼花缭乱,但是只要给我一个漏洞,给我一击的机会,你就翻不了身。 这种打法目前来看没有问题,但是未来的生死战场上,对方不可能永远是赤手空拳和你战斗,再铁打的身子骨,都敌不过利刃敌不过兵器。 “要不你考虑考虑,把孟小子收成徒弟,免得耽误了人家好娃子,怪可惜的。”童大爷给老孙头喝空的酒缸满满倒上一缸,笑眯眯地说道。 老孙头一看童大爷那老奸巨猾的模样,就知道今天童大爷忍痛把这好酒拿出来是为何。 伸手摸向自己短寸的胡茬,老孙头莫测高深地看向正朝他们走来的顾方诚,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第五十三章 口是心非 渐渐逼近寒冬,走在路上呼出的热气在空中凝结出水雾,模糊了眼前的视野。顾方诚大步流星地往前迈着,身周隐隐形成的凌厉气势破开水雾。眉眼也比往日里少了不少轻浮模样,马佑山高压式训练正在将他重塑,锻造成一把利刃。 “孙叔!”令人心叹的气场在顾方诚咧嘴一笑的时候瞬间破功,顾方诚小跑两步,就在老孙头身边的石阶上坐下,“孙叔,你今天准备教我些什么?” 他现在已经对每晚的小灶上瘾,孙叔只需要点拨他两句,白日里马佑山教导他的的动作里不舒服的地方瞬间就能融会贯通。用孙叔老脸不害臊的说法就是,老头子揍过的脑壳比他马佑山见过的人还多。在打架上,他才是最专业的,马佑山那点三脚小猫功夫,完全不够看。 “不教不教,你小子天赋太差,白搭老头子精力。”老孙头不屑地撇开通红的脸,捻起一颗花生米抛入嘴中,嚼得咔嘣脆,“这花生米炸得真酥脆,下次可以多来点。” 童大爷一看老孙头的架势,就知道刚才鼓动的事情有门,“行,不就几颗花生米嘛,管够管够。” 心里吐槽童大爷太会收买他,老孙头摆了摆手,“顾小子,回去休息吧。别打扰你孙叔我喝酒。” 顾方诚一下就不干了,怎么学得好好的,孙叔突然就撂挑子不干呢?居然还说他天赋太差,在这学校里,他敢认第二,绝没有人有资格认第一。 连孟小溪都不是小爷的对手。 “孙叔,你可不能这样对我啊……”顾方诚霎时间哭丧着脸,“你不教我,我可就没人疼了。” 老孙头一板脸孔,“老头子咋对你了!啊!教了你这么长时间,连个孟小子都拿不下。人孟小子有老师吗?你实在是丢我老头子的脸。” 听见孟溪的名字,顾方诚颅内的怒火瞬间就窜了起来,“谁说我打不赢他!一个孟小溪,我这是绝对不在话下。” “就你那些不入流的招数,招数用尽才勉勉强强换个平手,你居然还好意思说打赢?” “我!”顾方诚蹭地一下就窜起身,羞红了脸。别人说他打不赢孟溪他还能狡辩说自己是留手,不想伤着同学。可是在孙叔面前,这类打哈哈的话他可说不出来。孙叔的眼睛有多贼,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每每和孟溪比到最后,他只能被逼用阴招损招烂招,打定孟溪不会对同学下死手,勉强才拼一个旗鼓相当的结果。 “怎么,老头子还说错不成?”老孙头斜眼瞟了恼羞的顾方诚,“教你半天你都搞不赢人,要是老头子一视同仁的教,你小子估计连人一只手都招架不住。” “谁说的!”自尊心瞬间收到刺激,顾方诚双眼涨得通红,血丝遍布,“孙叔,有本事你就把孟溪也收下,看我能不能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老孙头轻哼一声,“哼……收他?不怕你小子被孟小子碾压哭鼻子呢。” 顾方诚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孙叔!你等着!”旋即顾方诚跺跺脚就往操场上奔去。 童大爷笑得眯起眼睛,握着大瓷缸和老孙头碰了下杯,一切都在不言中。他早就知道老孙头肚子里也是蔫坏蔫坏一肚子坏水,没想到连自己徒弟也算计。 “你个为老不尊的老头子,笑啥?”老孙头瘪了瘪嘴,旁人都以为胡理是全校最鸡贼的老狐狸,只有他才知道。光是每个月,胡理就要心甘情愿地给童大爷带上几瓶好酒,两人一起喝到天亮。 要真论起道行,胡理在童大爷面前可还真不够看。 火急火燎地冲到操场,顾方诚绕场一圈才在最远端的大树旁找到孟溪,孟溪嘴里突突突地喊着节奏,拳脚重重地打在粗壮的树干上。表面粗糙的树皮已经掉落不少,周围一圈树叶堆积起来,末过了脚踝。 “孟小溪。”顾方诚喊停道。 孟溪停下手上猛力击打的动作,浑身蒸腾着热气,“干什么?”顾方诚居然主动来找他,令他心生疑惑。 “小哲出事了?还是二少跑了?”想了想,也只有这两个原因会让顾方诚亲自来找他。否则以两人互相漠然置之的相处模式,顾方诚除非是脑子秀逗,才会找上他。 顾方诚站在那里,觉得自己完全是骑虎难下,板着脸道:“你跟我走。”随即就匆忙转身,他怕自己再呆下去就要反悔了。 孟溪捡起一旁扔下的外套,不明所以地跟在顾方诚身后离开操场。 “孙教官,童大爷?你们找我?”孟溪见顾方诚站在远处背对着他们昂着头望着没有星星月亮的天空,觉得有些奇怪。 “你水房出问题需要我帮忙修理吗?” 一听孟溪的话,童大爷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瞬间落地,好整以暇地看老孙头登场。 “孟小子,想不想做我徒弟?”老孙头笑眯眯地放下大瓷缸,脸上还有明显的酒意。 孟溪愣在原地,半天没有转过弯来,做孙继祖的徒弟?为什么会这么突然? “孟小子,机会可就一次,好好把握。”见孟溪完全呆傻在原地,童大爷出言提醒道,现在的年轻人一到关键时候就知道掉链子,不鞭打不行。 “想!”孟溪骤然高喊道,能够当孙继祖的徒弟,他完全是求之不得。这段日子,他有多么羡慕顾方诚,独自训练时心里就憋着多大的劲。 他也想和孙继祖学习格斗,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去沟通,嘴笨的他连搭讪都不会,让他厚着脸皮套近乎磨着人家倾囊相授,他是真的做不到。 如今,日思夜想的机会就在眼前,她又怎么能不牢牢握在手心。 背对孟溪,顾方诚不屑地碎念道:“切……喊那么大声做什么,小爷都没和你计较呢。” “好好好,我今天就收你当徒弟。”陡然间多出个乖徒弟,老孙头心情愈发愉快起来,又多了个臭小子给他养老送终,老头子也不算白活一世。 “欸欸欸,跪啥?”老孙头正在感叹人生之际,看见孟溪作势就要双膝下跪,吓得他赶忙伸长脚一腿踹在膝盖上堵了回去。 “你想拜拜菩萨去,别拜老头子。等会老头子的好运都给你吸走了,才是亏大发。”战场上活命其实是个玄学,也许你的动作行走什么问题都没有,比你重上一倍的人踏在地雷上,雷都没炸响。结果你就是踩了个边角,雷就很给面子的来个连环响,送你去见老祖宗。 他能够活到现在,逆天的狗/屎运也是不能忽视的。 “诶,知道了……师傅。”孟溪木讷地摸了摸后脑勺,他也是第一次当人徒弟,不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些什么。 “师傅,你……要不要把顾……顾方诚一道收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顾方诚到现在喊的还是孙叔,而不是老师或者师傅。明显顾方诚来叫他时就是口是心非,完全不想这么做。迫于面子问题,才被迫让老孙头收他为徒。他自然要还上这个好意。 不管顾方诚是出于什么目的。 老孙头和童大爷对视一眼,同时爆笑起来,“哈哈哈哈……你这小子太逗了……” 顾方诚无语地瞪了为老不尊的俩老头子,说不出一句话。他这算是看明白了,感情一开始他是被算计,为的就是名正言顺地让他开口收下孟溪,居然上了圈套,气死小爷了。 “孟小子,你放心吧。老头子一共就俩徒弟,你师兄呢不是他。这臭小子,可不是我徒弟,他是我儿子。”老孙头没来由得想起凌沉,杨小玉可是告诉过他,凌沉对孟溪是起了收徒之心,没成想被他截胡。徒弟变师弟,勉勉强强吧。 “您儿子?”孟溪喃喃道,顾方诚不是向来都喊孙叔吗?怎么会是儿子? “他老子可是和我穿过一条裤子的过命兄弟。老头子一辈子都给了部队,老光棍一个,兄弟的儿子不就是我儿子嘛,还能养个老什么的。”老孙头仰头灌下一大口酒,自从顾松把唯一的名额让给他之后,他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对得住这份心意。 所以这么多年,他一心扎在部队里,久而久之就把自己的个人问题忘得一干二净。 顾方诚收起吊儿郎当的神色,郑重地点下头。这番话孙叔虽然没有当面和他说过,不过,给孙叔养老必须是他的责任。 “我给您养老。”孟溪坚定地说道,孙继祖愿意收他为徒,那他就该为他养老,这是报恩,也是责任。 “你俩小娃子可以走了,别打扰我们老头子喝酒。”老孙头似乎很不习惯这种氛围,挥手将两人赶走。 临走,孟溪不忘啰嗦叮嘱道:“嗯,师傅,还是少喝点。童大爷,您也是。” “滚蛋滚蛋,明天上午九点记得到格斗馆来找我,你俩臭小子一起,听见没。” “知道。” “知道就滚蛋吧,别在这儿碍眼。” 第五十四章 车轮战 “谢谢。” 被老孙头赶走,孟溪跟在顾方诚身后,犹豫半天还是开口道谢。以顾方诚和孙继祖的关系,他若是想要阻止,自己甚至都不会知道孙继祖有收他为徒的意念。 更别提主动到操场来找自己,虽然依旧如往常一般没有丝毫好脸色。 “你不用谢我,是孙叔非要收你,和我没关系。”没来由的一阵烦躁,顾方诚不耐地说道,连头都没回。他被孙叔算计了一道,现在又不能后悔,心里义愤着呢。这个孟小溪居然还敢主动火上浇油,怕是活腻味了。 孟溪知道顾方诚此刻正在口是心非,他和顾方诚王不见王的斗了有大半个学期。不对,应该是顾方诚处处为难,和他暗中较劲了大半个学期。不过也正是因为顾方诚在身后穷追不舍,所以他才时刻不敢松懈,拼命向前。 也正是因为如此,顾方诚没有小肚鸡肠的阻拦,令他对顾方诚有了不小的改观。 顾方诚虽然眼烂嘴烂手烂,但是心肠还没那么烂。 疾步跃上楼梯,顾方诚越想越憋屈,他去找孙叔学招数。结果呢,招数非但没有学到,还平白无故把孟溪给加上,这样一来他会的东西孟小溪都会,他以后又该怎么偷袭。 “喂,你往哪儿去?”孟溪好笑道,顾方诚闷头就往楼上冲,压根就没看楼层。 站在上下楼梯的中间,顾方诚脸上青红变幻,“我上天台吹风。”紧接着,他便消失在楼梯拐角。 孟溪憋笑地抽了两下,今天大致算得上入校以来最快乐的一天。孙继祖究竟有多厉害他不清楚,但是能够让马教官都礼敬三分,身手更是远超侦察兵出身的腾哥,他就明白,这是他不可多得的机会。 回到宿舍,白璟然依然抱着冯哲的电脑如痴如醉地玩游戏,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富二代放着自己高配电脑不用,要用冯哲的小破烂。 而电脑的主人再一次躺在床上不省人事。这段时间他们每一次训练完回来,冯哲要不就是直到凌晨才蹑手蹑脚地进屋睡觉,要不就是已经呼呼大睡,怎么叫不醒。 他也没问,每个人都有保留自己秘密的权力,不需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从浴室里走出时,顾方诚正巧从门外推门进来,两人在狭窄的宿舍过道里被迫相对。 孟溪低头指着身后道,“那个……快去洗吧,我看水快没了。”接近冬天,学校的水压渐渐负荷不起,经常还不到熄灯就彻底停水。害得他们好几次熄灯后回来都没有水洗漱,只得将就着臭汗睡了一夜。 “哦。”不自然地抽搐下嘴角,顾方诚嘴唇嗡动,勉为其难地回应孟溪。 “大姐头!你放过我吧!” 忽然,安安静静睡觉的冯哲猛地高举双手,对着天花板大喊,惊动屋内其他三人皆是一个踉跄。顾方诚更是夸张,直接一个跳步跃上了自己的床。 “小哲……小哲?你怎么了?”孟溪焦急地踩上冯哲凳子扒在床边,担忧地看向冯哲。 白璟然一只脚也踩了上去,学着孟溪的动作把头搁在床边,“大姐头?怎么觉得有猫腻啊?” 顾方诚踩在阶梯上,成为床边第三个脑袋。“有问题!”白璟然说得可没错,冯哲已经被马佑山淘汰,按理说就应该回到曾经一宿不合眼在游戏里死命厮杀的生活中去。没想到被淘汰之后的行踪变得更加神秘,他们仨谁都不知道冯哲一天到晚都在忙些什么。 只知道每每回到宿舍,累得连亲妈都不认识,上文化课也是,从头到尾都藏在书后打瞌睡,还被别的任课老师逮着过好几回。 “大姐头?难倒小哲女大三抱金砖?”顾方诚嘿嘿地笑着,他和孟小溪摆明是没有时间恋爱的,白璟然是他自己说不喜欢找个母老虎回去收拾他,宁愿在警校里当和尚。这么一来,他们宿舍摆脱光棍团的重任可就全压在了小哲一个人肩上。 没想到他的念头才刚升起,冯哲居然就有了实际进展,孺子可教也。 “女大三?大四的学姐?小哲不显山不露水的,可以啊……”白璟然咧嘴一笑,显然和顾方诚想到一块去。 孟溪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哪儿说起来奇怪,但是细想又找不到答案。 “大姐头!求求你让我死吧……我求你了……让我死吧……我错了……”冯哲手脚在空中挥舞着,似乎是梦到了什么凶猛野兽,语调甚至带上哭腔。 趴在床头的三人齐刷刷地瞪圆眼睛,让他死?我错了? 三人相视一笑,既然是这样,那他们就不用担心了。没想到冯哲还真和他们料想的一样,是个耙耳朵,在梦里还不忘求饶。 …… 翌日清晨,出完早操回来,顾方诚和孟溪换好服装就准备出门。老孙头嘱咐他们早上九点过去格斗馆,还不知道是有什么事情。 走出十三宿舍楼,顾方诚看向身边几个熟悉的面孔,都是大三侦查系的学长们,和他俩一样穿着训练服往相同的方向而去。 “你说孙叔在搞什么?”狐疑地望着四周,顾方诚随意地戳了戳身边人,低声道。 “我不知道。”孟溪僵硬地回答道,一面躲开顾方诚的手肘。 和往常冯哲青涩的声线不一样,孟溪的声音瞬间在顾方诚脑海炸响。紧闭眼睛撇开头,顾方诚就觉得自己是个蠢货,他还以为和往常一样,跟在他身边的是小哲或者是二少,完全没有意识到今天只有他和孟溪两人。 穿过清晨的雾气,顾方诚和孟溪准时出现在格斗馆门前。这是孙叔的习惯,绝对准时,不早一分不慢一秒。在孙叔的影响下,顾方诚也渐渐养成这样的习惯。 孙叔说,将来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守时会救下你的性命。 “进来吧。”老孙头从顾方诚和孟溪身后现身,径直越过两人走进格斗馆。 跟在老孙头身后,顾方诚和孟溪完全懵逼地望着排好整齐队列的学长学姐们。而大三侦查系的学生们则是齐刷刷地盯着顾方诚和孟溪,对他俩的出现表示疑惑。 “卫哥,孙教官这是什么意思?”队列排头,卫天翔身后的人压低声音问道。 卫天翔微幅摇头,嘴唇嗡动:“看吧,有好戏了。”顾方诚和孟溪正在被马佑山特训的事情在学校早就传的满天飞,一个老怪胎带着两个小怪胎随意出入学校,在操场上疯练,在格斗馆里打得你死我活。 如果今天是马佑山带着顾孟两人进来,他还不觉得稀奇。但今天是老孙头的格斗课,顾方诚和孟溪的出现就令人觉得蹊跷了。 “你们这群老白菜帮子不是以为自己已经牛逼哄哄了吗?连布置的任务都不完成。今天我把这俩一年级的娃娃带来,要是你们能揍赢他俩,之前的事情我就既往不咎。要是揍不赢,你们扯撑皮子等着挨收拾。” 老孙头好整以暇地说道,他来了之后胡理干脆就把原本大三的格斗教官调走,然后把现在大三这届侦查系一并交到他手上。这群小子已经在学校里混了三年,早就学会偷奸耍滑那一套。还想来骗他,没门。 “什么?”还没等大三抗议,顾方诚就率先撂挑子不干,他们就俩人,四只拳头,怎么可能打得赢五十个人,而且还是大他们两届的师兄师姐,这不是要他们命吗? 老孙头微眯着眼转过头来,冷漠地看了顾方诚一眼。 顾方诚瞬间噤若寒蝉,拼命点头,就差对天发誓自己已经拼上性命也要打赢。 扭回头,老孙头平静地说道:“为了公平起见,你们出四个人,和这俩小子车轮战,要是他俩都被打趴下,就算你们赢。” 孟溪和顾方诚一听,心里哭笑不得。这个规则看似大三占了不少便宜,毕竟二对四他们人数不占优势。 然而只有他们才明白,这一个月以来,他们俩被马佑山摔过多少次,又多少次咬着牙忍住身上的疼痛艰难地爬起。就算是现在,老孙头要想把他们俩打得彻底起不了身,至少也得费上不少力气。 光是凭借大三师兄这些拳脚,要想难住他们,悬。 “你们谁先来?”老孙头才不管那么多,往身旁的板凳上一坐,就朝大三挑衅道。 队列里一阵骚动,大家都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要和学弟打架,还是以这种人数优势的方式。就算是赢了也不光彩,所以一时间也没有人主动出列。 “怎么,打都不敢打,孬种?”老孙头完全不怕事大,直接火上浇油。 骚乱片刻后,众人的视线齐刷刷地汇聚在卫天翔身上。 卫天翔思忖一会儿,平静地开口:“谢景,你去。” “好。”卫天翔身后的男生直接一步迈了出列,走到顾方诚和孟溪身前站定。 三人平视,“你俩谁来?” “我来。”顾方诚直接走上前,将厚重的外套利落地扔下,露出紧实粗壮的手臂。 这么长时间被人打,终于轮到他名正言顺地打人了…… 第五十五章 李武 孟溪向后瞥了一眼,见老孙头没有任何反对,就退了几步,将空间留给顾方诚。 他们埋头苦练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和彼此以外的人对打,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水平到底在哪个高度。 顾方诚活动着自己的肩膀,眼前的谢景甚至比他还要高出小半个脑袋。身上的肌肉有几分夸张,一看就是在健身房认真锻炼换来的。 “师兄,得罪了。”顾方诚慢条斯理地举起双拳架在身前,两人之间甚至都超过了最基本的格斗距离。用上脚都很难伤害到对方。 谢景,也就是被卫天翔点名应战的男生,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保持平顺。他在区队不过就是中上的水平,好在他抗击打能力很强,卫天翔让他出来定是为了让他试试这两个人的深浅。 “您不动手啊?”顾方诚举了半天架势,见谢景连往前站一步的动作都没有,失望地摇头:“不等了,我来。” 话音未落,顾方诚脚尖猛然点地,身子轻盈地向前窜去。 谢景门户大开的腰腹、肋下被顾方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重地招呼了三拳才被谢景架起防御躲开。 “师兄,你这反应速度不行啊,连我拳的速度都跟不上。”退回安全距离,顾方诚挑衅道。 谢景眼睛微眯,内心的怒火瞬间点燃。原本打算逐步试探的想法被心中点燃的怒火吞噬,顾方诚那嬉皮笑脸的模样,换做是谁都忍不了。 卫天翔眼看谢景脚下失去进退,直接朝顾方诚的脸上招呼过去,心里就知道,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顾方诚的挑衅起到了它应有的效果,成功让谢景失去理智。 谢景,完了…… 重重地一记鞭腿扫向顾方诚的大腿内侧,顾方诚心里默默一笑,老孙头曾经教过他该如何顺势化解危机并予以还击。 “砰……” 下一秒,众人皆是避开头不去看一头栽在地上的谢景。 顾方诚收回自己在空中划出完美弧度的肘击,拍了拍自己身上凌乱的短袖。 “下一个。” 格斗馆内瞬间一片哗然,原本还算平静的大三学生瞬间群情激愤,几个男生直接把上衣一脱就要冲上来和顾方诚一决高下。 习惯性地得瑟完,顾方诚还一缩脖子发现自己捅了马蜂窝。 谢景躺在地上哼唧了半天都没能再次起身,被他击打到的侧脸已经高高肿起。要知道这还是他刻意留手的结果,孙继祖曾经告诉他,这一返身肘击若是对准太阳穴或者侧颈而去,对方很有可能当场休克。 他不但留了余力,还换了击打的位置,已经很仁至义尽。 “都坐下,王耀新,你上。”卫天翔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不小正巧压过众人愤怒的叫嚣声。 他比旁人都要冷静,除开第一回合的试探。顾方诚从出手到谢景倒地,不过才两秒钟时间。两秒之内,就能将一个经过严格训练的学员给彻底击打在地,甚至到现在都没能清醒过来。 这也就是说明,顾方诚的身手远不止他们想得这么简单。 王耀新被叫道名字时意外地瞥了一眼卫天翔,见他冲自己点头,王耀新才缓缓起身。 没想到两个小小的一年级菜鸟,居然都能轮得到他来出手收拾。他的格斗成绩,在全班仅次于卫天翔之下,此刻把他派出来,足以理解卫天翔心中的忐忑不安。 王耀新在顾方诚对面站定,习惯性观察对手后才发现,眼前的顾方诚可谓是哪儿哪儿都是漏洞。换言之,就是无论他是踢腿横扫,还是顶膝肘击,还是出拳试探,顾方诚都没有办法在第一时间内保护好自己身体。 顾方诚咧嘴一笑,压根连把手举起来防御的姿态都没有。不过他的神经暗地里已经紧绷到极致,浑身的肌肉外松内紧,蓄势待发。 老孙头坐在顾方诚身后,一瞧着架势就知道这臭小子在打什么算盘。 同归于尽。 已经无比熟悉顾方诚所有招式套路的孟溪瞬间看穿顾方诚想法,每一次顾方诚在他面前装作一副余力不济的模样时,往往才是这小子心肠最烂的时候,需要格外警惕。 “还打吗?师兄。”等了半天都没等到王耀新主动攻击,顾方诚干脆站直身子,双手一摊。 趁着时机,王耀新一击重拳直直地对准顾方诚的鼻梁骨而去,这是他等待的机会。 身子向后一弹,顾方诚做出一记标准的铁板桥,腰背几乎向后弯倒和地面平行。原本踩在地上的右脚高高的弹起,闪电般的踢中王耀新出拳的腋下。 手臂瞬间剧痛酸麻失去直觉,王耀新还来不及反应,下一秒顾方诚令人厌恶的脸便出现在他眼前,旋即消失。 “砰。” 不知何时,顾方诚绕到王耀新的背后,漂亮的裸绞死死地卡住王耀新的动脉,十五秒后王耀新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没有和众人料想的一样站起身耀武扬威地得瑟一番,顾方诚把身上的王耀新丢开,捂着自己的腰眼在地上打滚。 “谁这个丧心病狂,居然在地上丢石头。不行……小爷的腰要废了……” 随着顾方诚从身下掏东西的动作,众人才看见他掌心一块鹅卵石大小的灰色石头。疼得在地上到处打滚,顾方诚带着哭腔摆手:“我受伤了,不打了……不打了……”他才不打了呢,不能小爷一个人把力气卖光,孟小溪捡便宜。 看前面卫天翔装大尾巴狼的样子,就知道后面是有后手的,留给孟小溪解决正好合适。 孟溪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那石头分明是顾方诚从衣兜里掏出来的,因为角度问题,只有他和老孙头能够看见罢了。 “换人吧,孟溪你上。”老孙头平静地说道,既然顾方诚已经打赢两个,也没有必要戳穿这小子的闹剧。 孟溪不以为意地点头,走上前去。看了两场他大致有了判断,大三的师兄们一招一式完全是按照警校所教的套路学习,没有过多的融会贯通和一招致命。 如果顾方诚想,他直接一串四也未必不可能。 现在他主动退出,大家一人两场,至少还能给师兄们保留几分面子。 “李武,你来试试?”卫天翔沉默了半晌,略带请求的开口。 孟溪站在对面,便发现所有大三的师兄师姐们都是一阵不可言说的表情变换,甚至看他的时候还有几分同情。 原因无他,因为这个李武在他们班也是一个怪胎。 每天也不和同班同学交流,整日和特警那帮小子混在一起,身手早就和他们不可同日而语。平时的格斗课,李武甚至都不会出现,说侦查系的格斗水平太差,入不了他的眼。 没想到今天居然来了。 李武从队列最末尾走出来,沉默地在孟溪身前站定。 “你很强,他也很强。所以只要你打赢我,今天这场比试就算你们赢。” 大三的学生一片哗然,“你凭什么代我们决定?”有人在队列里愤然喊道,明明是两场,现在压缩成一场,胜率要少上许多。 卫天翔眯着眼睛思忖一会儿,“好,就这么说定。” “卫哥?”卫天翔身边有人担忧地说道,“这样好吗?” “你们有谁还打得赢李武吗?”卫天翔平静地回答,就算是他遇上拼命三郎的李武也要避其锋芒。他是在格斗,而李武是在拼命。 这一场,孟溪有得头疼了。 “上拳台吧。”李武指向身侧不远的拳击台,瞳孔内渐渐开始燃烧烈火。他已经很久没有瞧见这么旗鼓相当的对手了,怪不得他激动。 老孙头点头,孟溪同意道:“好。” 在拳台上站定,孟溪刚一摆出格斗姿态,李武就用肩膀狠狠地撞了上来。将孟溪定在肩膀上,后背死死地抵在柱子上,用膝盖猛烈攻击孟溪的小腹。 身子受到钳制,孟溪连扭动身体躲开攻击都做不到。被逼无奈,孟溪只能双臂屈肘,闪电般下劈,正正地撞击在肩窝上的肩井穴上。 穴位受到攻击,李武向后踉跄两步,双手捶在身侧微微颤抖着,阴狠得盯住孟溪。 孟溪两肘的威力比他预想的还要沉,他现在手臂已经完全酸麻,就像是附着在骨头上的肌肉被通电,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孟溪蹲在柱子前,佝偻着身子,腰腹一抽一抽正在快速从剧烈疼痛中缓解。李武的实力明显比顾方诚对战的两人要强,如果他要想在不过度伤害对方的情况下取得胜利,很有难度。 “不需要你留手,装什么装……”李武深喘两口气,缓解过来,嗔怒道。他明显感受到孟溪没有用出全力,这是对他的羞辱。 众人哗然,汇聚在孟溪身上的视线陡然加重几分,没想到一个低年级和高年级对战,居然还敢留手。实在是嚣张的不知天不知地。 “李武,揍他!” “对!狠狠地揍,出了事情我们替你兜着。”心里憋着怒火的师兄们再也按耐不住,摇旗呐喊起来。 孟溪感受到视线中的怒火,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 “好。” 第五十六章 孟!小!溪! 水泥色的格斗馆内,红白色间隔的拳台。场上孟溪和李武忽然陷入僵持,双方都没有再主动出手,而是不断观察对方的漏洞。 顾方诚站在老孙头身侧,用胳膊肘抻了抻老孙头,“孙叔,我刚才打得还不错吧。” “待会儿自己去蛙跳一圈,想想错在哪里。”老孙头目不斜视,平静道。 “啊?”原本以为会得到表扬的顾方诚一脸错愕,不应该表扬他迅速解决战斗吗?怎么就变成了体罚?他没有做错什么啊,利落地击打,利落地锁技,对方都没有还手之力,为什么要罚他? “两圈。”老孙头懒得和顾方诚废话,这小子不经常敲打,估计下一秒就要上天蹦跶了。 “好好看,找找自己错在哪儿?” 顾方诚憋屈地缩缩脖颈,他打得那么好都不能得到表扬,孙叔可真严格。 沉下呼吸,孟溪缓缓地在拳台上移动着,全身的气力都被调动起来。他从不轻敌,拳脚相对,胜负很有可能就在毫厘之间,对方的底牌在没有翻开之前,永远会给你意想不到的惊喜。 沉默地对峙半晌,李武决定不再等,直接一个箭步上前,出手便是直朝孟溪面部而来。拳风破空,势大力沉,竟是直接略过试探地步骤,进入正式交战。 孟溪向下扣肩,躲开了李武多少有几分鲁莽的一拳,心中大致对李武的身手有了估计。 “有点麻烦啊……”顾方诚喃喃自语道,李武的身手相较他的两个对手自然是要高出一截。行进动作都有几分特警那帮壮汉的影子,孟溪要想收拾李武,就必须要下点狠手。 “砰!” 一个闪躲,孟溪猫着腰一记摆拳正正地打在李武的腹部,逼得他向后踉跄好几步才勉强站住。 站稳后,李武一个大喘气,直接对着孟溪冲来,想要将孟溪钳制住,压在地上决斗。 孟溪向左轻盈地一跃,躲开李武势在必得的冲击,脚下低扫,双手瞬间握住李武的胳膊,直接将他抡了个转,扔在了绳带上,弹倒在地。 见李武倒地,孟溪看向马佑山,想让他示意比试结束,他也能从如此尴尬的境地中解脱出去。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身后传来,如猛兽扑食一般,孟溪心底暗道不好,脚下迅速翻转,想要正对李武。 后腰猛然受到撞击,孟溪直接向前摔倒。李武压在孟溪的腰上,限制了他的动作。 孟溪想要扭转身子,却发现李武将他的胯骨压得死死的,一点动弹的余地都没有。李武的膝盖强力的压在他的脊柱上,没有丝毫偏移,他趴在地上,想要凭借腰腹扭动身体,做不到。 一时间孟溪双手被李武压在身下,身子动弹不得,围观的大三师兄师姐们瞬间沸腾来,无论他们和李武是否熟识,在一致对敌的此刻,他们就是并肩作战的队友。 “完了……”顾方诚不忍心地闭上眼,脑海中不合时宜的浮现之前和孟溪单练时的一幕。他也是这样偷袭到孟溪的后背,那天训练的结果是…… 他瘸了整整三天! 处于下风,孟溪决定不再留手,扣在身后的双手猛地向下压,齐齐扣在李武压住他的膝盖上。 手指如钢刀一般内扣,两只手瞬间扣住李武膝盖上三处大穴,并狠狠地点上麻筋。 原本无懈可击的钳制遭到瓦解,李武全身的力气都压在膝盖上,支撑点失控,李武身子顿时颤抖地晃了晃。 孟溪抓准时机,脚下猛然发力转身,仰躺在地,双臂扯过李武的一只胳膊拉向身前,双腿交叠,用一招十字固将李武的手臂锁死在两腿之间,再往上轻轻扭动就能够直接脱臼。 李武咬紧牙关,黄豆大的汗水从额头上向外冒,落在白色的拳台上,映出头顶白炽灯刺眼的光芒。 “你输了。”左腿压住李武的脖颈,孟溪冷静道。十字固一旦成型,想要解开至少要付出一只手臂的代价。为了一场比斗,显然是不值。 李武疼红了双眼,口中发出嘶吼声,扭动肩膀作势就要放弃自己的右臂。 “不好!”顾方诚上前一步就要窜上拳台,李武这是要把自己胳膊硬生生扭脱臼再逃开孟溪的控制。 孟溪擒住李武的手臂无奈地松开,压在脖颈上的左腿迅速抬起,然后重重踹下。 原本还在奋力挣扎地李武脑袋一偏晕了过去,再没半点动静。 孟溪从地上爬起身,他那一脚稳准地踹在李武太阳穴附近,足以让他睡上好几十分钟。胸膛剧烈起伏着,后腰依旧发麻没有知觉,孟溪扶住身旁的绳带帮助自己站立。 “好了,全体都有,目标操场,负重二十公里,五十圈,开始。”老孙头懒得和这批学生废话,愿赌服输,输了就要认。 卫天翔站在排头,盯着拳台上摇摇晃晃的孟溪。半晌后,垂下眼睑,转身就带头朝操场跑去。 见卫天翔,他们的主心骨都没有反驳,众人也都不情不愿地迈开腿跑了起来。五十圈,可是整整二十公里,就算是换成变态体力的特警系来,也要叫苦连天。 “还没想明白自己错在哪儿?”老孙头见顾方诚愣在原地,也没有上拳台搀扶孟溪,冷哼道。 听见声响,顾方诚摇了摇头,他是真的没有发现自己到底哪儿犯了错误,要被孙叔一顿教训。 “轻敌,你们俩今天都轻敌。一个从心理上轻敌,一个轻判对方的抗击打能力。这种错误如果是在实战中,你们至少要付出血的代价。” “我!”顾方诚张口就要反驳,忽地又想到先前平白多加的一圈,狡辩的话在喉咙管上下打转后,又咽了回去。 “知道了,师傅。”孟溪站直身子,认真道。他的确在李武倒地的一刻放松了心情,低估了李武的抗击打能力。 “行了,你们回去吧,这不需要你们了。”老孙头挥了挥手,示意二人赶紧从他眼前消失。 …… 从格斗馆出来,孟溪缓缓地向前挪动,他的后腰依旧剧痛不止,连带两条腿都有些发麻。 “喂,李武的膝盖,你下了几成力?”顾方诚不耐地放慢步调,双手插在裤兜里瞎找话题,想要掩饰两人间的尴尬。 孟溪低头想了想,“比上次和你打的时候轻上三成。”李武毕竟不是顾方诚,顾方诚早已练就一身铜皮铁骨,不管怎么摔打晃一晃就能爬起身。 他怕力气过大,李武的膝盖会直接捏废过去。 “什么?你再说一遍?”顾方诚瞪大双眼,完全没有预料到孟溪会是这么个答案。“喂!他是你敌人,你居然还留手?” 凭什么那么狠的对他? “你,禁打。李武,是师兄。”孟溪思索片刻后认真地说道。毕竟他们还是大一的新生,对师兄下狠手不太好。 “好!你好的很!下次给我等着!”顾方诚气急败坏地指着孟溪鼻尖,肚子里的怒火都已经烧到嗓子眼来。 孟溪狐疑地看着顾方诚,不知道顾方诚到底又是哪儿抽风。平日里对练,顾方诚也从没对他留手,怎么现在讲起留手来。 顾方诚一路黑着脸走回宿舍,孟溪慢条斯理地走在后面,也没有上前搭理。而是在心里暗暗琢磨先前的对战,如果是换作师傅,李武出奇不意偷袭时会有什么反应。 不,师傅从一开始就不会给李武有背后偷袭的机会,这种大意他不会再犯第二次。 “你们怎么就回来了?”白璟然如往常一样抱着冯哲的电脑坐在床下如痴如醉地玩着游戏,“我还以为你们又要消失一天呢。” “别提了,去活动了下筋骨就把我们赶回来。对了,小哲呢?出门的时候他不是还在吗?”顾方诚将外套脱在椅子上,觉得很是奇怪。 今早也只是他们专业没有课程安排,就算那小子要谈恋爱,别人大姐头总也要上课吧。 “不知道,你们前脚刚走,后脚他就消失了,我也不知道那小子溜哪儿去。”白璟然摇了摇头,他对现在行踪成谜的舍友三人完全不感兴趣,反正晚上睡觉是要回来的就够了。 “行吧,那我就走了。”在宿舍呆了一会儿,顾方诚瞅着时间说道。 “去哪儿?” “操场。” “老大都没去,你去操场?”白璟然放下游戏,回头不可思议地看向顾方诚。孟溪都在床上睡着,顾方诚居然会主动到操场加练,今天是母鸡下蛋了还是马阎王笑了?这么神奇的吗? 顾方诚摆了摆手,“懒得和你说。”他才不会承认自己是去完成体罚的,这么丢脸的事情还是应该藏着掖着一点。 “搞什么……这么神秘?”白璟然呢喃道。 “他被孙叔罚了蛙跳操场两圈。”上铺,平躺在床上的孟溪幽幽地开口。 白璟然怔了一瞬,下一秒便捧腹大笑起来,居然是被罚。怪说不得老三死都不肯承认。 “老三!别把腿跳废咯!”朝着走廊上大喊,白璟然高兴地落井下石。 走在楼梯上,顾方诚险些一个趔趄摔下楼梯。 孟!小!溪! 第五十七章 突遭横祸 盯着洁白的天花板发呆,孟溪觉得自己后腰的剧痛逐渐缓解。 窗外的小树林被秋风吹得沙沙作响,耀眼的阳光顺着树荫的缝隙射进屋内,孟溪忽然觉得昨夜的拜师像一场梦。 美好到深怕张开手掌就会失去的梦。 今天在格斗馆,在师傅面前他是想好好表现一番,反而在比斗中放松了注意力被李武偷袭。 踹在李武太阳穴上那一脚的印象他有些模糊了,不知道究竟用了几分力气。他只知道,必须要阻止李武残伤自己。 猛然坐起身,孟溪翻身就利落地下床。他想去医务室瞧一瞧李武,希望他没有因为自己受伤。 “老大,你走了?”白璟然背对着孟溪,听见声音后喊道。 “嗯,出去走走。” “行吧,待会儿我借你笔记来看看,之前杨小玉讲的课我全都给忘光了,论文还没写呢。” “好。” 下午就要交作业,白璟然恋恋不舍地关上电脑,准备勉为其难地花费半个小时,完成一下英语小论文。 从孟溪的抽屉里找出厚厚的笔记本,白璟然心里感叹一声:果然是老大,连最细枝末节的地方都详细记录下来。看来他以后完全不用自己认真记录,只要把孟溪的笔记定期借来拿出去影印一份,就万事大吉。 “心理学……” “非条件反射……” 白璟然也不去管自己动不动这些单词的意思,反正老大的笔记本上记录的非常详细,他只要改动改动语法,换换单词,凑出一篇完美的一千字小论文。 “就是这儿!” “203这间吗?” “对。” “砰!” 白璟然还没来得及反应门外的声音主人是谁,宿舍大门就被人一脚踹开。 “孟溪呢?出来。”宿舍内瞬间涌入四五人,迅速把屋子搜了个遍。 “没有。” 为首一人穿着特警的作训服,脸色铁青地盯着白璟然:“孟溪在哪儿?把他给我交出来。” 白璟然咽了咽喉,有些被吓破胆,指向操场方向,“他……他去操场了。”对方五个人围攻他一个,老大,就别怪兄弟我不讲义气了。 他连普通同学都搞不定,更不要说特警系的人,那不得被揍得亲妈都不认识。 “他没在,你最好不要包庇,否则后果自负。” 为首人眯起双眼,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白璟然,将白璟然笼罩在他身下的阴影内。 “你……你们找孟溪做什么?”白璟然鼓起勇气反问道,这群人为什么冲进来就找老大,老大居然招惹到大三的师兄?那名牌上011的数字开头他可没有忽略。 “孟溪把我兄弟打进医院,我们来替他报仇。”为首人不怒反笑,冷意藏在眼底。李武是他们认下的兄弟,他们一下课就得知李武被孟溪一脚踹在太阳穴上,进了医院,到现在都还没苏醒过来。医生说很有可能会有脑震荡,其他的后遗症还要等醒来过后精密检查才能得出诊断结果。 医院,白璟然瞪圆了眼,孟溪居然和人斗殴,还把人打进医院?真的不是顾方诚那小子,是平日里循规守矩连别人欺压到头上都会选择忍让的孟老大? “他在哪儿?可以说了吧。”为首人忍住爆燃的怒火,最后问一次。 白璟然瞬间哭丧了脸,“我咋知道啊,我和他不熟,完全不熟,你们自己找去吧。” “不熟吗?”为首人冷笑道,劈手便夺来白璟然手中的笔记本。“你告诉我你们不熟?” 白璟然看见封面角落下大大的名字:孟溪。眼前一黑,他为什么能这么倒霉…… “我……我真……我不知道他在哪儿啊……” “喂喂喂……别打……” “不能揍脸……啊!” “疼……砰砰……” …… 白璟然缩在书桌下,双手捂着头,脸上已然青一块紫一块,身子不停颤抖着,每一处关节都在剧痛。 “告诉孟溪,要想报仇,来拳台找我们,比赛规则还是一样。”为首人拍了拍白璟然受惊的脸庞,冷笑道。既然孟溪对他的兄弟下狠手,就不要怪他收拾白璟然了。 白璟然身子一颤,往里拼命缩着脖子,张开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刘哥,走吧。侦查的卫天翔说找你有事。”身后传来声音,被唤作刘哥的为首人轻轻在白璟然脸上拍了拍,轻笑道:“要是你敢汇报给学校,我就让你今后都吃不了兜着走。” 抛下狠话,先前涌入的特警学员齐刷刷地离开203,消失在白璟然的视野中。 趴在地上,白璟然死里逃生一般长舒口气。紧接着身上传来剧烈的刺痛,疼得他眼泪水狂流。 “二少?你怎么在地下?”好不容易跳完两圈蛙跳的顾方诚一瘸一拐地走进屋。被缩在桌子底下的白璟然吓得差点摔倒在地上。 “不对,你这脸怎么了?谁打你,告诉我。”明显是拳脚留下的痕迹,顾方诚声音瞬间冰冷,居然还敢有人欺负他兄弟,怕是活腻歪了。 “有……刚才有批特警的师兄过来,说孟溪把他们兄弟揍进了医院,是来报仇的。孟老大没在,他们就拿我出气……”白璟然越想越觉得委屈,他刚开始还还击了两拳,到后来就只剩下双手护头这一个动作,不是摆明欺负人。 “欺人太甚!”顾方诚猛地一拍凳子,怒道:“他们在哪儿?我去给你报仇!”他今天不替白璟然报仇,他这辈子都不姓顾。 “他们说在拳台等孟溪,还说什么规矩一样。老三,你要不找上孟溪一起去?”白璟然捂着自己开始滚烫发肿的脸颊,有些担心道。 “他们几个人?” “四……五个!一共五个人。”白璟然仔细思索了一会儿,不确定的说道。他只看见无数只拳影在面前闪现,具体有多少他哪知道。 “你等着,我去收拾他们。”顾方诚怒不可遏地拍凳而起,直接冲了出去,就连白璟然的叫喊也没理会。 挣扎着想要起身劝住顾方诚的白璟然身子晃了晃,还没等离开地面三十公分又重新跌了回去。这警校的苦逼日子,他是再也不想过了! 在地上哼哼唧唧半晌,白璟然好不容易感觉自己喘过气来,勉强爬了起来。 “二少,你这是怎么了?” 是孟溪的声音,白璟然一个回头就扑在孟溪怀中,“老……大……”白璟然喘着气努力整理思绪,“你上午揍了人,特警刚才来揍我。撂下狠话说在拳台等你,老三已经赶过去了,你快去帮忙!” “不对,那你还是藏起来,他们找的是你。” “不行,那老三怎么办?” 白璟然明显失去了理智,语无伦次的乱嚷嚷着,“要不……” “你冷静下来,你先冷静下来。”见白璟然神志都有几分不清醒,脸上更是肿起老高,孟溪皱下眉头轻声将他安抚。 “不着急,顾方诚是一个人过去的吗?” “对,他一个人冲出去的,拦都拦不住。”白璟然如小鸡啄米般风狂点头,“你不用管我,赶快去找老三,我怕他扛不住。” 他顾方诚一个人身手再了得,也敌不过对方十只拳头同时砸向你。 “没事没事,我先送你去医务室,再过去看看。”孟溪当机立断,以顾方诚的身手和皮厚,一时半会儿对方不可能把他揍趴下。不过看白璟然这痛苦的模样,他还是先将白璟然送医心里踏实一些。 一把将白璟然扛起,孟溪快速地离开宿舍,朝医务室走去。 他一路上都在想,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办。在学校里公然聚众斗殴吗?然后大家集体进医院,这肯定不是什么好办法。 “你说我把人揍进医院了?”孟溪忽然想到刚才白璟然说得话,觉得奇怪。 “嗯……对方是这么说的。” 李武,他这两天打过的人除了顾方诚就只有李武,肯定是他踹在头上那一脚没顾好轻重。难怪他去医务室走了一圈都没有见到人,居然被送了医院。 孟溪懊悔不已,早知道他就该再轻一些,否则白璟然也不会平白无故地遭这通罪。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孟溪突然开口。 白璟然错愕地一愣,“我去老大,人还真是你揍的,我还以为他们蒙我的,真是你啊!” 孟溪羞愧地点了点头,“对不起。” “没事,老大你快去看看老三吧,我这就两步路了。”白璟然指向身前不远处的医务室,低声道。 孟溪确实心忧顾方诚,担心他鲁莽起来孤军奋战,点点头:“那你自己小心,我这就赶过去看看。” 五百米开外的格斗馆内,顾方诚翻身跳上拳击台,冲着对面台下的六人笑道。 “你们几个,谁先来?” 第五十八章 一挑六 豪言壮语放出后的顾方诚,左右扭动着脖子。一串六,他得好好热身才行,更何况莫名加入的卫天翔,还有卫天翔身边站着的那个,足足有一米九身高的男人,身上黑色的短袖已经被他夸张的肌肉撑到压榨干净最后一丝弹性。 警校的男生发型都出奇的相似,一个寸头脑袋打天下,大家帮忙推一推几分钟搞定。 这两人身上传来的压迫感都给了他不少的威胁,同样的装扮,同样的发型,顾方诚眼里很难容下其他四人。 “我上人了。”被顾方诚格外看重的壮汉朝卫天翔平静地说道,隐约还藏着一丝不屑。他对于卫天翔非要参与进来,没有半分好感。若不是卫天翔说是要替李武报仇出一份力,他肯定不会答应。 如果他们五个特警生都收拾不了两个大一的菜鸟,不如早点滚蛋来的干脆。 “随意。”卫天翔眼里闪着精光,不知道心里究竟在盘算些什么。 顾方诚掰扯完自己的肌肉,确定待会儿动手可以直接发力下狠手之后,不耐地开口:“搞什么,你们当是古代比武招亲,非得台下站满富家公子才肯抛绣球吗?” 此刻台下已经渐渐聚齐了一圈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学生,大三特警系约战大一刑侦菜鸟的大战以一秒钟十个人的传播速率在学校里散播。 擂台上决斗是学校默认允许的事情,只要点到即止,和平切磋有利于学生之间良性竞争。只是谁也不会想到,人数劣势的居然是大一的小菜鸟,而且站在台上还敢主动挑衅,这场戏应该会出乎他们意料的好看了。 “胡江岩,你上。”领头的壮汉冲站在最外侧的男生摆了摆手。 顾方诚看着从绳带下一低头便身手灵活地钻进来的瘦猴对手,不禁一乐。 居然一上来就是消耗战,没想到这些个师兄还那么看重他,完全没有冒进。想到这里,顾方诚瞥向壮汉,心中对他高看一眼。 壮汉没有因为一串六面子上过不去而直接自己上台,反倒是稳扎稳打,目标锁定在最后的胜利上。单从这一点看,就是个人物。 胡江岩双手在身前架起,把头牢牢地护在双手的保护区内。他最擅长身法,抗击的能力也很不错,是被派上来耗死顾方诚的。 顾方诚咧嘴一笑,既然如此,送上门的鹌鹑他怎么能不咬。 脚下完全没有磨叽,一个垫步,膝盖便高高顶起,直朝胡江岩的下颚袭去。 勉强架起双臂,胡江岩抗下顾方诚全力的一膝,向后踉跄地退了两三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双臂已经开始发怵。 一击得逞的顾方诚完全得理不饶人,左手闪电般扣住胡江岩的左侧肩膀,用力拉向自己后,早已准备就绪的肘击下一秒便落在胡江岩暴露的太阳穴上。 k.o. 砰得一声轻响,胡江岩重重摔倒在拳台上,眼睛紧阖,眼看就晕了过去。 台下一片哗然,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第一场战斗会开始的如此迅速,又如此的迅速。 蹲下身,伸出两指在胡江岩的脖子上探了探呼吸,确认有脉搏之后,顾方诚站起身轻笑道:“下一个。” “我去!太嚣张了!” “上人,揍他。” “别怂,要是怕就我来。” “靠!一个菜鸟居然敢这么嚣张……” 台下瞬间群情激愤,除了大一的学生缩在后面不敢出声只敢在心里暗暗叫好之外,其他年级的学生就像是尊严被挑衅一般瞬间怒火喷发,冲着台上的顾方诚嘘声。 平静地站在台上,顾方诚目不斜视地盯着卫天翔一行。他没有失去理智,他就是要打,他要把这些高年级给打疼了,将来才不敢继续欺压在他们头上。 从开学时对孟小溪的议论纷纷,到上次直接围堵孟小溪和小哲,这一次居然找上门来揍人。 白璟然被打得鼻青脸肿,丝毫没有还击之力,他们居然都下得去手,可见这些人是故意在找茬,他要是再不还击,他就是个棒槌。 “叫你的人注意点,这小子跟着阎王和老孙头练过不少时间,小心你们全都在阴沟里翻船。”卫天翔冷声道,他也没料到顾方诚会完全不藏手,和早上在格斗课上主动认怂完全不一样。单单两招,干净利落,一丝机会都没留给胡江岩。 虽然特警的确是警校里训练强度最大的专业,但他还是得承认,胡江岩输的不冤。 “小曾,上。”壮汉低头对身边人道,顾方诚的身手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他必须要改变策略,否则就是上去送人头。 “好。”被点到名字的男生一把脱下身上的短袖,露出精壮的身子,完全没有一丝赘肉。顾方诚先前的动作他看得清楚,没了衣服,顾方诚要想徒手扣住他的身体,难度明显增加。 顾方诚向后退了两步,捏住自己衣角作势就要脱掉上衣。完美轮廓的腹肌在空气中闪现,掀起的衣角瞬间放下,顾方诚笑着摇头:“看肉,这可是另外的价钱,得另算。” 小曾瞬间涨红了脸,恼羞成怒地直接冲向顾方诚,右拳高高的举起。顾方诚居然敢讽刺他,看他不狠狠地收拾一顿。 顾方诚完全没有交锋的意思,而是在拳台上溜达起来,和小曾兜起圈子。不管小曾攻势如何迅猛,都不曾碰到顾方诚一丝衣角。 两分钟后,穷追不舍的小曾余力殆尽,被迫停下追打的动作,胸膛剧烈起伏着。 一直后退的顾方诚瞬间止住脚步,脚踝扭转,直接向前暴起。 “砰……砰……砰……” 顾方诚骑在小曾身上,一拳一拳砸向小曾护住头部的双臂,嘴里念念有词:“我要你欺负二少……要你欺负我兄弟……我兄弟你也敢动……” 砸了十来拳,顾方诚打得累了,扣住小曾的手臂就是一个牢不可破的十字固。 “停,这局我们认输。”壮汉眼睛眯成危险的针芒状,顾方诚要是下狠手,小曾的手臂可就和李武胳膊一样非得脱臼不可。 顾方诚耸耸肩无所谓地放开手,既然对方愿意认输,大人大量的他自然也不会痛打落水狗。 身后传来一阵骚动,顾方诚从地上爬了起来,朝身后看去。 孟溪。 就站在拳台边,拿那双惯常冷漠的眼睛把他盯着。 顾方诚看不惯他那副冷静的样子,直接没好气地道:“孟小溪,你还看什么看?上来给二少报仇。”说起来这场架还是孟小溪招惹出来的麻烦,要是早上打李武的时候手上多点分寸,二少也不至于被教训得那么惨烈。 脸上那个肿胀青紫,想起来就觉得疼。 孟溪赶到格斗馆看见的第一幕就是顾方诚将小曾死死地锁在身下,而且看他的动作,下一秒就会将小曾的手臂脱臼。 直接从拳台的绳带上跃了进去,孟溪压低声音问:“你下那么狠的手干什么?”好歹对面都是学长,顾方诚今天要是把六人全部撂趴下,他们的麻烦才是真的大。 “小爷给你收拾屁股呢,你还敢说?你没看见二少的惨样,就是这群人干的。”顾方诚没好气地说,孟小溪就会不识好人心,他在这卖把子力气又不是为了自己。 “孟溪。”不知何时,对面余下的四人也站上了拳台,“既然今早老孙头是带着你们俩一起出现,今天这账我就都算在你俩头上。”壮汉冷声道。 顾方诚一听乐呵了,“怎么打不赢就要群殴吗?给你说,小爷不怕你。你再来多少人,小爷都不怕。” 壮汉冷哼一声,“群殴?单挑都是瞧得起你。老子一对二,你俩联手上吧。”身边剩下的人铁定不是顾方诚和孟溪的对手,壮汉准备自己动手。 孟溪皱了皱眉,他不认为眼前的这个高壮个子有本事打赢他和顾方诚联手。不过单挑起来,体型的悬殊差距,他还不好说。 “小爷也不占你便宜,我们两个人,你们也出两个人。那个什么……卫天翔对吧,你早上就在装鹌鹑,一起来吧,我们二对二。”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报上名来,小爷不揍无名之辈。”顾方诚挂着令人生厌的笑容,一面向后退,低声问孟溪:“卫天翔交给我,壮汉是你的,成交?” 孟溪一边拉开拉链,脚下瞬间一个趔趄,他就知道顾方诚没安好心。卫天翔和壮汉能是一个级别的对手吗? “刘泽正,你小子记住,下次别这么嚣张。”刘泽正,也就是足足比孟溪顾方诚高出大半个脑袋的男人明显动了真怒。 他们折了两个人都没能碰到顾方诚分毫,今天这脸是丢尽了。 “刘泽正……这名字也不咋地嘛……”顾方诚啧啧嘴,一脸鄙视道,“我还以为有个什么了不得的外号呢,真无趣。小爷叫顾方诚,方正的方,诚实的诚,都记住了。” “你!”刘泽正垂下的双手攥紧拳头,发出令人胆寒的声响。 顾方诚支起拳头,脚下向前笔直地冲去,直指…… 卫天翔。 第五十九章 倒地 “这俩怎么又干上架了?” 心理实验室的隔间里,冯哲正双手飞速击打着键盘,嘴里还念念有词:“engine=innodbdefault……”这一段时间,钱悦系统的教了他不少电脑知识,再加上每日的游戏时间。无论是手速还是基础知识,都已经能够媲美许多专业人员。 毕竟,他有名师在手,而这个名师最近又非常的闲,魔鬼式高压教育下,他甚至连做梦都在梦见电脑键盘。 “姐,怎么了?”冯哲双眼压根就没有从电脑屏幕上转移,十指依旧在键盘上飞舞着。这也是钱悦灌输给他的道理,一个以键盘为武器的人,无论是什么危机出现,你都不能放下键盘,键盘就是你的武器。当兵打仗,还没交锋你就把网络阵地输掉,仗就不用开始了。 “你那俩小室友,又打起来了。”钱悦看着偷调出来的监控画面看得津津有味。居然还敢在拳台那么小的环境下二打二,这群小子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吧。 “他俩啊……正常操作,一天不打皮子发痒,两天不打上房揭瓦,姐你不用管他们。”冯哲不以为意地说道,顾方诚和孟溪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戏剧他已经作为前排观众瞧过很多遍,早就不稀奇。除非有那天他俩联手对敌,这种打死全世界的小强都不会发生的事情出现,他可能才会勉为其难的望上一眼。 “你真的不看?这么无聊的学校里还有人敢2v2,不多见啊。”钱悦从一旁的抽屉里掏出一包辣条撕开就开始往里塞。作为吃瓜群众,准备工作要完善。 “等等!”冯哲疯狂敲击的键盘停了下来,猛然回头:“姐,你刚才说2v2?”不对啊,顾方诚和孟溪一共才两个人,怎么可能凑出四人打架,又不是凑牌桌。 “喏,你自己看。”钱悦懒得和冯哲解释,干脆在键盘上随意敲击两下,格斗馆内的监控视频画面瞬间在冯哲的电脑屏幕上出现。 “我去!这么激烈!”冯哲蹭地一下站起身,“这不是大三的师兄吗?他们怎么和师兄干上了?”这几个人他都认识,平时目标就高调,经常被他用来做面部识别练习。 “卫天翔和刘泽正?他俩怎么是一起的,搞什么鬼呢这是。”冯哲一头雾水地盯着屏幕,抠破脑袋也想不出答案。 “想知道答案,就学会自己动手找,别那么多废话。”钱悦对冯哲的碎碎念再也忍受不下去,不知道将来冯哲会活在谁的耳朵里去,她提前替这些勇士默哀三分钟。 对啊,他可以进入学校的监控系统,从视频中寻找答案。冯哲一拍脑袋,他一激动起来就容易忘事,现在他可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会,偶尔还要顾方诚和孟溪帮助才能平安过关的菜鸟。 他现在已经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学校的监控网络,进入每一张校园卡的信息平台,甚至还可以手动给自己的饭卡充钱,在食堂里吃个痛快。 面部识别,顾方诚和孟溪…… 将搜索结果快速浏览一遍后,冯哲觉得有些奇怪,看不出什么问题啊,这俩兄弟居然还是自己主动赴约,不是送上门去找死吗? 试试看卫天翔和刘泽正,将熟悉的面孔数据录入后,冯哲瞪大双眼的瞧着屏幕下方。这……这不是他们宿舍楼吗?刘泽正怎么带着一批特警师兄冲了进去……诶,怎么二少被扶着出了宿舍楼。 冯哲彻底昏了头,眼前满篇的监控视频让他直接看花了眼。歪头想了想,冯哲索性把白璟然的面部数据输入,想要找到白璟然的下落一问究竟。 “不对啊……怎么找不着了?”来来回回搜索了三遍,冯哲低声嘀咕道,他居然在校园范围内找不到白璟然的身影,再不济也得有个大致范围。为什么从进医务室后,就完全没有消息。 从裤兜里摸出手机,冯哲直接一个电话拨打了出去。白璟然脸上那惨不忍睹的伤痕,他有点忧心。 “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冯哲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关机? 忽而想起白璟然曾经的一番言论,冯哲思索一会儿,还是将涵括的监控摄像头范围加大,连带围墙附近和校外的监控探头同时搜索。 等待面前的进度条走到末尾,冯哲的心瞬间跌进谷底,坏了。 抓着自己脱下的外套,冯哲匆忙抛下一句:“姐,我今天有事要先走,任务等我回来补双倍啊……”话音还未落下,冯哲便已经消失在大门前。 钱悦浅笑地摇头,她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正巧定格出白璟然如今的位置,位于学校五公里外的高速公路上,正在飞速奔驰。 这家伙,终于还是跑了。 …… 刘泽正全力挥出的一拳被顾方诚一个矮身擦着头皮躲过,然后找上卫天翔缩在角落里开始对峙,打死也不靠近刘泽正一步。 冲孟溪冷笑一声,只有一个反倒是省事。刘泽正一个冲步上前,双臂便劈头盖脸般开始击打孟溪的头部和腰侧,对孟溪偶尔的反击完全置之不理。 孟溪先前还能扛住几拳,找准间隙出拳打在刘泽正身上,没过十秒钟,他就发现自己的双臂开始震麻。不似凌沉和老孙头擒住穴位根本无法动弹的感受,刘泽正的双拳就像是沉闷的铁锤,每一拳落在身上都震得他五脏六腑一颤。 勉强移动身法,孟溪从刘泽正的攻击范围中逃了出来,站在远端大喘着粗气,双臂隐隐发抖。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直接从力量上碾压,他的拳落在刘泽正身上完全不痛不痒。 “孟小溪,要不要帮忙?”正和卫天翔斗得有板有眼的顾方诚晃眼看见孟溪躲得远远的,还有空出声询问,惹得卫天翔一阵恼怒,拳速瞬间加快,肘击的力度更是比先前重上几分。 孟溪紧抿嘴唇,神经绷得死死地,刘泽正绝对是他遇到过的最强的对手。当然,顾方诚除外。从开始训练到现在,他就没见过顾方诚正儿八经的认真对练过一次。除了阴招就是烂招耍赖,没有例外。 “小子,我给你个选择。公开道歉,然后去李武床前伺候着,我今天就不让你输得那么难看。”刘泽正阴厉地说道,他现在完全占据了上风,全然不惧孟溪的反击。 “当你在面对体型比你占优的对手时,你的优势就在于速度和敏捷,牢牢记住这一点,永远不要硬拼。”马佑山在特训时教导他们的话在孟溪的脑海里回荡。 “学会放缓你们的呼吸,去感受空气中他的心脏跳动,去感受他的呼吸节奏,你就能预判他的每一记重拳,然后避开他。你只要熬过他最初始的一分钟,再之后,他的拳至少会减少百分之二十的力度和速度,到那个时候,就是你绝地反击的时间。” 双臂架在头骨两侧,孟溪完全放弃了出拳,而是用卸力的方式一拳一拳承受刘泽正的进攻。 “砰……”一记勾拳由下至上穿过防守,撞在了孟溪的下颚。 直接向后摔倒在绳带上,孟溪觉得眼前金光闪闪又模糊一片,眼睛刺痛着,却什么都看不见。 刘泽正见状就要泰山压顶,骑在孟溪身上追拳。 和卫天翔缠斗的顾方诚被孟溪的倒地吓了一跳,顾不上卫天翔的还击,顾方诚飞踹一脚,落在刘泽正的后背,将他同样踹倒在地。 “呃啊……”卫天翔下一瞬便直接锁住顾方诚的喉咙,用气锁将他牢牢扣死在身前,完全不能动弹。 喉咙管被卫天翔的胳膊压制住,顾方诚脚下渐渐离地,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喉管上。 孟溪晃了晃脑袋,想要爬起身来,刘泽正的耐力比他想的还要变态,居然一番抵抗之后,是他先败下阵来,露出破绽,让刘泽正有机可乘。 曲起手肘用力向后砸去,顾方诚觉得自己的肺中的氧气正在快速消耗殆尽,“砰……砰……”有气无力地砸着卫天翔的小腹,想要挣脱开脖颈的桎梏。 脑海里还在埋怨道:你个该死的孟小溪,要不是为了救你,小爷能被扣住吗? 隔着朦胧的视野,耳边所有的声响都变得飘渺起来,孟溪晃晃悠悠地起身,就看见一只拳头在眼前放大。 “砰!” 直直地向后倒地,孟溪躺在地上半天都没有反应,似乎被刘泽正的一记重拳彻底击晕过去。 “艹!”顾方诚双手死命拉扯着卫天翔的手臂,眼神锁定在不断逼近的刘泽正身上。 该死!你个孟小溪,今天小爷才真是被你连累惨了。 他哪知道孟溪居然搞不定刘泽正,而且还倒地的如此迅速,现在他真的要一挑二了,他该怎么搞? 他的一世英名,居然毁在了孟小溪的手里,不甘心啊,太不甘心了! 第六十章 惨烈*** 李武躺在医务室床上昏迷不醒的模样在刘泽正脑海里不断回荡,李武是他兄弟,这就是够了,这就给了他足够对孟溪痛下狠手的理由。 瞥了眼顾方诚,见他便被卫天翔锁在身前脚尖都已悬空,刘泽正才将视线投在地面上的孟溪上。 弯下右膝直接顶在孟溪的腰腹上,他没有选取骑上去这种更稳妥的方式。而是将全身的力气都压在膝盖上,让身下的孟溪更疼,更痛。 “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朝你的太阳穴也踹上一脚?” 脑内一阵晕眩,耳朵更是嗡鸣,刺眼的灯光猩红的血迹在视野前交汇,孟溪感受到腹部传来巨大的压迫感,压得他不能呼吸,口中的血沫堵住了呼吸道,嗓子发痒地拼命想要咳嗽。 “砰……” 脸颊上传来剧痛,孟溪好不容易勉强支起的头被重重地撞地,发出令人心惊的闷响。 “该死……”喉咙里发出嘶吼,顾方诚看见孟溪被刘泽正压在身下痛揍,双眼瞬间充血,寒意从眸底射出。 双掌扣死卫天翔的手臂,顾方诚将全身的力气都挂在被勒住的脖颈上,猛地向上收起小腹,双腿平举。 “给!小!爷!” “滚!” 随着一道怒喝,顾方诚猛然向下用力,双脚随着惯性落到实地,背后箍住顾方诚的卫天翔如一道流星划过,从顾方诚头顶飞了出去。 终于挣脱桎梏,顾方诚脚下一软就单膝跪倒在地。 “咳咳咳……”捂住撕痛的脖子,喉咙管里如大火烧灼般刺痛,顾方诚闭上眼缓解大脑缺氧的眩晕。 “砰……” “砰……” “砰……” 沉闷的,拳拳到肉的声音从身前传来,顾方诚倏地睁开双眼,眼露寒光地锁定刘泽正的后背。 腾空跃起,顾方诚直接从刘泽正的头顶越过,右臂从颈后卡住刘泽正的脖颈,手臂夹紧,将刘泽正的脑袋锁死在自己的臂弯里。向后顺势躺下,双腿在空中形成剪刀,交叉压住刘泽正的身子。 身上陡然一轻,哽在喉管的血沫咳了出来,孟溪艰难地爬起身,顶着高高肿起的脸摇摇晃晃地走到刘泽正身边,“李武……我不是故意的。” 解释完之后,孟溪咬下牙,和顾方诚如出一辙的剪刀腿扣住刘泽正的另一只胳膊。 “但是你不应该打二少!”眼前虽然有些模糊,但是孟溪语态十分坚定,扭住刘泽正的手臂向内扣。 “啊!”一声如猛兽般嘶吼的叫声,刘泽正被孟溪顾方诚分别锁住的双臂向内发力,竟是要将两人凭空提起。 顾方诚见状,精神再次振奋,发软的双臂重新蓄力,想要阻止刘泽正的反抗。 围观的群众彻底懵圈,为什么只是简单的约战,到最后会成现在这番惨烈的模样。想归想,到眼下这个节点,谁也不敢上台将纠缠在一起的三人分开,这三人明显已经打红了眼。 孟溪抵死咬进牙关,手指已经嵌入自己手臂上的肌肉,周围一圈早已缺血发白。他和顾方诚两个人勉强才能制住刘泽正,如果他们有一人松手,战局会瞬间发生改变。 “天呐!” 台下传来刺耳的尖叫,顾方诚收紧自己的膝弯,勉强朝身后看去。 卫天翔! 刚才被他摔出去的卫天翔额头开了一道长过五公分的血口,鲜血顺着眼角滑落,再加上他毫无血色的嘴唇,和左右踉跄的身形,顾方诚也知道他不过就算是强弩之末。 但他和孟溪又何尝还不是,卫天翔一旦重新加入,这场战斗将再无悬念,他和孟溪输定了。 心念电转,顾方诚大喝道:“艹你大爷,孟小溪!” 孟溪同样也看见卫天翔的逼近,知道卫天翔只要再一次擒住顾方诚,就彻底完了。和顾方诚激愤的双眼对视,孟溪瞬间心领神会,他们想到了同样的办法。 “你tm磨叽个蛋!”顾方诚见孟溪居然低下了头,回避他的眼神,身后轻浮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忍不住爆粗。都这个时候,孟溪居然还在担心别人。 “哒……”卫天翔一脚踏进他身后一米的位置,顾方诚死死地盯着孟溪,他的主意如果孟溪不配合也是白搭。 “哒……”最多不超过七十公分,最后的机会。 “孟小溪你他娘的……”顾方诚忍不住怒骂,没成想还没骂完,孟溪瞬间抬起头,眼神狠厉地盯住他。 就像是下达指令,孟溪和顾方诚同时动了! 原本锁住刘泽正的顾方诚双手一松,向下直接拍在身下的软垫上,身子后滚一圈,旋即猛然跃起跳上卫天翔的后背,擒住右臂十字固倒地,最后向右一拧。 “咔!”肩胛脱臼的声响在鸦雀无声的格斗馆里清晰可闻。 头部骤然失去禁锢的刘泽正双腿发力就要将左臂的孟溪从地上拎起,还没等他将力从腰部传到地面,一只膝盖在眼前放大。 “砰!” 刘泽正的脑袋重重地撞在地上,眼看就晕了过去。 孟溪这才松开刘泽正已经畸形的左臂,瘫软地倒在地上,大喘着粗气。 拳台上四人皆是躺倒在地,却只有两个人还保持着清醒,急促地呼吸声在每一个观众的耳畔响起。 整个拳馆万籁寂静,每个人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两个大一的新生,居然联手打败了大三身手最好的两个人,一个人型机器,一个格斗冠军,而且还是最惨烈的击晕。 气氛凝固了近一分钟时间,台下原本应该上场的两人忽地醒神,大喊道:“正哥!”一边跃上拳台,跪在刘泽正身边探听他的脉搏。 “卫哥!”另一边卫天翔平日的兄弟也跃了上来,两个人背起卫天翔就往外冲,卫天翔的手臂眼看是扭曲到极致,必须要立刻送医。 “这边,担架来了。”有人不知道从哪里搬出一副担架,将刘泽正费力地挪上担架,开始跟着往外冲。 格斗馆一时间鸡飞狗跳起来,众人忙前忙后,倒是还喘着气的两人无人问津。 顾方诚和孟溪勉强在地上挪动身子,在拳台的角落靠着软柱休息。 环顾四周,顾方诚一看连冯哲都没有出现,只有远处角落里他们区队以林洋为首的那群人正指着他们低头议论些什么。冲那伙他平日就看不惯的‘战友’比了个爽快的中指,顾方诚忍不住碎骂道:“干!连个啦啦队都没有……” “噗……” 一声轻笑从斜对角的位置传来,顾方诚一望就看见孟溪正在对面憋着嘴角的笑意,似乎还牵动了胸口的伤势,一阵猛咳。 “笑什么笑,要不是为了救你,小爷会被卫天翔那个软蛋给擒住吗?”顾方诚很是不满意孟溪的态度,先前他明明就是一直压着卫天翔打,要不是孟溪顷刻间就败在刘泽正手里,他用得着把自己的后背留给卫天翔吗? “哦。”孟溪在咳嗽的间隙里勉强出声算是回应,捂住胸口减少阵痛,孟溪反刺道:“那你能赢,干嘛自己不对上刘泽正?” “你!”顾方诚顿时语塞,他一开始的确是想把难捏的柿子留给孟溪去解决,压根就没想过联手对敌。 “好你个孟小溪!居然还学会还嘴了,要不是你上午不懂得收手,会有下午这一出吗?”顾方诚忽然憋红了脸,反击道。 “这一架早晚会打的。”孟溪忽然低沉语调,垂下了眼眸。 顾方诚一时间没有适应孟溪的情绪转变,睁圆双眼眨了半天,啥玩意? “他们去寝室揍了二少。” 顾方诚瞬间反应过来,这背后有人在煽风点火。他们的宿舍不和其他大一新生在一栋楼这件事,知道的人本来就不多,一方面学校在低调处理。另一方面他们几个都忙得紧,自然和其他同学没什么额外交流。 能够准确找到他们宿舍203的人,应该就只有来串过寝的卫天翔一行。 再加上卫天翔刚才直接和他们对上,这么简单的事实他没可能猜不到。 “谢了。”孟溪认真地说道,这件事本来和顾方诚没什么关系,他完全没必要搅和进来。这么一场风波,事后肯定是要被处分的。 “我这是替二少报仇,和你没关系!”顾方诚不自然地把头瞥向一边,他才不会承认是为了孟溪出手,他肯定是为了替二少出口恶气,才一个人头脑一热地冲来一挑六。 “不管你怎么说,谢谢。”孟溪固执的再一次道谢,今天如果真的是他一个人来迎战,估计倒下的人就不会是刘泽正和卫天翔,而是他。 一时间擂台上的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打破眼前尴尬的气氛,无论他们承认与否,先前那场对战他们的确是联手合作,将刘泽正和卫天翔击倒。 那么多双眼睛见证,顾方诚就是想赖也赖不掉。 “我去……你俩终于打完了……”扶在格斗馆的大门边,冯哲大喊道,“别休息了,出大事了!” 顾方诚和孟溪同时扶住柱子站起身,眉头拧在一起望向冯哲。 “呼……呼……二少……二少真跑了!” 第六十一章 上点难度 鼻青脸肿的顾方诚和孟溪还有点没理解冯哲的话,脑子还在几分钟前的那场惨烈争斗中。 “谁?谁跑了?”顾方诚下意识地反问。 冯哲心急如焚地直接跳上拳台,压低声音道:“二少,二少跑了。”要是被别人知道二少就这么从学校跑走,那这件事情就彻底没有转机。 “我去!可以啊。”顾方诚瞪圆双目感叹道,就差给白璟然隔空竖上一个大拇指。没想到平时这么怂包的人,还真敢干出逃兵的事情。 孟溪阖上眼睛,心里暗道不好,他就应该一直陪着白璟然,为什么偏偏要赶过来把白璟然丢下。最不济,把白璟然带上一起到拳台来都好过现在这样,人都找不着。 “还愣着干什么,把人给追回来啊。”顾方诚突然一跳脚,双手抓起冯哲和孟溪就往外跑。要是被人发现白璟然当了逃兵,他们宿舍可就真的被钉在耻辱柱上这辈子都洗刷不干净。 一通乱跑到格斗馆外,冯哲忽然觉得有点不对,“三哥,我们上哪儿找去?”他可是在监控里看见的白璟然偷溜,最后一次看见都还是十多分钟以前,现在肯定早就跑远了。 顾方诚也不顾去脸上正在往外冒着血珠的伤口,一抹脸,咧嘴道:“这小子能往哪儿跑?就他那贫乏的生存技能,他就只可能往家里走。我先回去把手机带上,给厂长打电话。二少要走,厂长是他唯一可以求助的对象,肯定能逮着人。” “追捕队怎么办?”孟溪冷不丁道,刚入学时他在学生手册上瞧见过,一旦你当了逃兵,就会有专门的追捕队前来搜索,把你带回去。如顾方诚所说,他们找到白璟然容易,但是想要平安带回来,还不被发现,难度并不简单。 顾方诚的眼珠子先是转到孟溪身上,看他脸颊侧面肿的老高,再看了一眼毫发无损的冯哲。 “这样,小哲,你就不跟我们出去了。你待会儿也拿上手机,然后在学校里找一处视野开阔的高地呆着,我的行李箱里有一个望远镜,你去想办法搞出来。等我和孟小溪把二少揪回来的时候,你就负责帮我们避开巡逻队。我和孟小溪这两天还在接受阎王特训,被发现大不了说是我们正在完成训练,最多被阎王罚几轮,出不了大事。” 冯哲眼珠子提溜地转了两圈,觉得顾方诚说得有道理,“好,那你们出去小心。” 一拍孟溪肩膀,“我俩赶紧回去换衣服,再带个帽子,你这脸太扎眼了。” 可不是吗,他俩脸上肿的老高,一看就是刚刚打架斗殴结束,走在街上不被人侧目才怪。 “诶,小哲,你是怎么发现二少开溜的?”一边往宿舍狂奔,顾方诚一边随口问道。按理来说一时间找不到人,也不该是怀疑他当了逃兵吧。 冯哲心里一紧,嘴上自如地回答:“我先前回了寝室,发现二少的好些东西都不在了,一套警服一套便装,藏手机的地方也没瞧见他的手机,我正纳闷呢,往阳台上一望,恰巧就看见白璟然从我们小树林后面的那道后门钻了出去。这不,我就赶紧来找你俩。” “行吧,待会儿你可得看仔细了,要是被抓住现行,我们仨都得凉。”还有不到十分钟就得集合点到,白璟然溜走的事情铁定瞒不住,要是没被当场逮住,还能多一番辩解。局势搞成这样,他们只有赌上一把了。 见顾方诚和孟溪没有怀疑,冯哲心里暗暗地长舒一口气,要是他被钱悦特训的事情暴露出去,杨小玉非得把他的皮扒了不可。 冲回宿舍将一套便装塞进书包里,顾方诚和孟溪就从阳台上一跃而下,悄无声息地潜入小树林里,往白璟然离开的地方而去。 “他奶奶的,我这脸还真疼啊。”一边快速跑动,顾方诚一边感受着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抬头一看孟溪,才发现他脸上的血迹都快要覆盖小半张脸,怪瘆人的很。 “喂,接着,把脸处理一下。”顾方诚反手从背包里掏出一个便携式急救包扔到孟溪身上,“出去别吓着路人。”孟溪的伤口还挺深,要是在空气中暴露的时间过长,又一直没有处理,还挺容易留疤的。这么帅的脸,留疤就可惜了。 接过医疗包,孟溪在高速移动中勉强处理伤口,清洁,消毒,上药,盖上无菌纱布。 跑到侧门边时,处理工作刚好结束。 顾方诚瞥了一眼孟溪包扎的伤口,嘟囔道:“还真是丑到不行。”孟溪这哪儿叫处理伤口,最多就算是把伤口糊弄了一下,不那么扎眼罢了。 低头看向门边落下的锁孔,连接的螺丝硬生生被断成两截,和地边上随意丢弃的大石。 “居然这么没素质,到现在连溜门开锁都不会。”一看白璟然就是硬生生把门锁给砸坏,到时候马佑山肯定还会要他们想办法修好,这不是凭空找麻烦吗?早知道当初就不偷偷告诉二少这里有道暗门可以通向学校背后。 换好便装,孟溪上身套了件黑色连帽卫衣,下面穿了条修身的牛仔裤。黑色的帽檐勉强挡住了眼角附近的纱布。 而顾方诚则是随便从衣柜里挑了件舒服的毛衣,和孟溪一样的黑色修身牛仔裤。两人本就人高马大,再加上全身肌肉被训练的恰到好处,肩宽背阔的将上衣撑开,修长笔直的双腿没了肥大的作训服遮挡,顿时显现出来。 “把背包藏好,我们得跑一段路。”顾方诚走到侧门旁边不远处的一个树丛后,将背包藏在其中。里面除了有他的作训服之外,他还给白璟然带了一套,有备无患。 藏好背包,孟溪冲顾方诚点了下头,二人便齐齐从虚掩的侧门钻了出去。 完成了晚餐点到,冯哲眼睁睁地看着巡逻队出动,在全校搜索顾方诚、孟溪和白璟然的下落,心里担忧地紧,准备待会儿就爬上刑楼的天台。那里的视线最为开阔,可以看清学校的大部分视野,到时候三人回来的时候,他还可以帮助他们躲避巡逻队。 “解散。” 好不容易挨到放饭,冯哲冲到食堂里飞快地拿上两个肉包子就往外冲,引起众人围观。 避开所有人的视线来到刑楼,冯哲才后知后觉地一拍脑袋,他傻呀,为什么不去心理实验室里看监控呢?那里有所有监控视频的信号,他能在刑楼上远远看见的东西,在监控上一清二楚。 胡乱往嘴里塞了口包子,冯哲直接从阳台上翻身跳了下去,穿过小径往心理实验室狂奔,希望这个点老师已经不在了吧,不然他还真不好解释。 校外,503监控点。 “顾方诚和孟溪这俩臭小子已经出门了。”通讯里传来老孙头轻松的声音,杨小玉、马佑山和钱悦正坐在监控视频前,面前正在回放他们从侧门边离开学校的一幕。 “这个反应速度,还行。”杨小玉笑着说道,早在白璟然踏出学校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知道,之所以不阻止就是为了检验一下顾方诚和孟溪的反应速度和应对策略,就当是一次突发的测验罢了。 马佑山没有接话,不过心里还是在暗暗点头,无论是对冯哲的安排,还是联系上厂长寻求帮助,顾方诚的计划都可谓是恰如其分,看来这段时间的训练并没有白搭,有不错的成效。 “老师,那我们就远远跟上,他们和厂长碰面了。”宁鹤飞的声音从通讯中传出,随即在屏幕上显现的就是顾方诚和孟溪一头钻进厂长卡宴中的画面。 又见卡宴,马佑山的心情忽地有些奇怪,上一次看见这辆车他还是气急败坏地狠狠收拾三人一顿,对杨小玉完全毫不知情。没想到不过才短短不到一个月,事情就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转变。 “跟上,老孙头,小心不要被发现了。”杨小玉按下身前按钮,轻声道。 “你就放心吧,能把老头子发现,这俩小子就可以直接出师了。”老孙头自负地说道,他的跟踪技术,就是把特警大队调过来,都没可能暴露,更不要说还没有学成的俩臭小子。 杨小玉哭笑不得地摇头,自从有了老孙头的加入,他们这个外勤做起来倒是轻松不少。至少,宁鹤飞和老孙头两个人是经常呆在车上不愿意回来。 用宁鹤飞的话来说就是:凌沉就是个死气沉沉的石头,你说十句他还你一句,多没劲。和老孙头一起走街串巷,说不定还能捞着些美味,比如说清晨的大猪肉包子,走街串巷的豆干和豆腐花,深夜的撸串和他最爱的臭豆腐。 “喂,给他们上点难度吧。”杨小玉忽然开口道。 马佑山眉头一皱,疑惑地看着她。 “叫学校的巡逻队出来逮人吧,他们现在太悠闲了。”杨小玉似笑非笑地盯着眼前的画面,指尖在桌面上轻点。 马佑山想了想,从怀中掏出手机。 “是巡逻队吗?我是马佑山。” “我在校外发现了学生私自外出,地点是……” 第六十二章 跑路 “小兄弟,你着急的叫我来,二少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黄厂长一面开着车在道路上前行,一面冲副驾驶上的顾方诚讪笑。在电话里,顾方诚只是告诉他需要立刻赶到学校,否则白璟然学籍不保,他到时候就吃不了兜着走。 他直接给吓坏了,从工厂冲出来就往学校赶。没成想居然接到的这两位白璟然的兄弟,原本英俊的脸庞忽然变得一言难尽。 顾方诚顶着肿胀的脸颊义正言辞道:“二少从学校里偷溜,你知道这种行为在警校叫什么吗?” “什么?” “这叫逃兵,一旦被抓到,档案记录里就再也抹不去。你想,要是白璟然被巡逻队抓住,那可就是铁证如山,怎么也洗脱不掉。”顾方诚一拍胸脯,“作为兄弟,我们是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我们出来,就是为了把二少带回去,不让他背上逃兵的骂名。” 黄厂长明显心思活络,顾方诚简单两句一说他就明白了事情的始末。白夫人当时是打电话叮嘱过他要满足白璟然一切需求,如遇特殊情况时可以直接通过内线向她汇报情况。 “那要不……我给白家打个电话?”黄厂长踩下的油门瞬间松了不少,心底发虚。 顾方诚一把夺过黄厂长的手机,“当然不行,要是通知了白家,这件事情就再也掩盖不住。你想想,你是配合我们行动,赢得白璟然的好感划算,还是偷偷去告发,被白璟然惦记上划算?” 黄厂长一时语塞,停在红灯处松开方向盘不知所措。这还真是个难办的差事,说吧,得罪人;不说吧,将来被发现一样要被怪罪。本来好好的美差,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孟溪坐在后座。运用马佑山教导给他们的办法慢慢放松肌肉,从先前的战斗中恢复体力。瞥见顾方诚嘴角有意无意地上扬,就知道这个顾三烂又在想烂主意诓人。 他白璟然开溜和你一个厂长有什么关系,就算是迁怒,也不至于这么没有理智。反倒是帮助他们追人,才会被白璟然记恨上。 “你想想看,这是为了二少一辈子好的大事,别犹豫了。前面左转上高速,我们追!”顾方诚看见头顶的略过的路牌,理直气壮地指向高速入口。 黄厂长表情上还有几分犹豫,手上的方向盘却已经向右偏打,直直地向高速驶去。 “可是小兄弟,你怎么知道二少现在在哪儿呢?” 顾方诚一脸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第一,人对恐惧的本能是逃避,白璟然遇到了咳咳……困难,自然是想要寻求庇护。所以呆在城里,被巡逻队找到是必然。据他所说,爸妈哥哥都在国外洽谈生意,能够替他伸冤的,便就只有住在山里的外公一个人。” 顾方诚眼里闪着精光,“由此可见,白璟然从学校离开后,必定会直朝外公所在的山里而去,而这条高速,是他唯一的选择。” “那我们怎么知道他现在的位置呢?这么追也不是个办法啊。”黄厂长质疑道,这么个追法,得跑到猴年马月去才能把二少找出来。“小兄弟,你这……不靠谱啊……” 顾方诚胸有成竹地摇头,“当然不会这么空追,小爷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在车辆稀少的高速上飞驰,黄厂长扭头看向顾方诚。 孟溪无语地牵了牵嘴角,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赶紧打电话,别墨迹了。”他再不出言阻止,顾方诚那尾巴都得得意到天上去,二少估计都要跑到了。 正张开嘴准备卖弄一番的顾方诚吃了个憋,愤怒地回头狠瞪孟溪一眼,这个孟小溪只知道拆他的台。 “厂长,麻烦您打个电话吧。”孟溪不去理会虚弱无力的眼神警告,平静道。顾方诚能够想明白的事情,他自然也能想明白。 “打电话?打什么电话?”厂长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都什么和什么,他怎么完全听不明白呢。 孟溪指了指远处渐渐逼近的路牌,“您帮忙找的司机,您给他打个电话吧,让他在下一个服务站停车。” 黄厂长瞪圆了眼睛,也不顾及自己是一百二十码的速度飞驰在高速上,回过头不敢置信地把顾方诚和孟溪盯着,“二少……居然是用我给安排的司机跑的?” 原本他还有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一下,他心底瞬间拔凉拔凉。要是白夫人知道了,他才是真的吃不了兜着走。 “现如今这个年头居然还信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们的二少还单纯的紧呢。”顾方诚取笑道,马佑山在教导他们逻辑策略的时候,专门提点过这一点。 “学校本来就荒无人烟,从后门溜出来压根就不是城区。我们的二少要跑到城区找辆车可得花上好几十分钟,再说以他的性格让他跑步不如去死。所以啊,他就只剩下一个选择。” “司机?”黄厂长心领神会,“我这就给他打电话。” “别别别,干嘛要打草惊蛇,到时候还要白费力气。”顾方诚将黄厂长的手机递回,“给司机的老婆打电话,让她配合,以免我们的二少抢车跑路。” 孟溪坐在后排暗自点头,顾方诚的办法虽说比他的要绕上一些,不过被怀疑的可能性自然是大大降低。 毕竟,厂长的电话过去,白璟然自然会反应过来。 乡下的医药厂本来家家户户都很熟悉,厂长把电话打到司机家里,三言两语就把事情交代清楚。 司机老婆一听立马答应,拿起手机就打了出去,连手里的座机都没挂,在卡宴车里听得一清二楚。 “你个老头子,下班爪个还不回家?赶快给老娘滚回来!敢在外头鬼混,老娘打断你的腿!” 乡下妇人演起戏来是毫不含糊,能够得到厂长的嘱托,她完全是打起百二十分精神应对。 坐在面包车内,白璟然正自有点小得意,估计没人能想到他居然找了个五菱宏光跑路。听见司机居然接起了电话,条件发射的直接上前劈手抢了过来,捂住通话口低声喝道:“谁?” 司机苦丧着脸,“是我婆娘啊,问我咋个还不回家。”白璟然打电话威逼他不准告诉任何人,只要他敢泄露,就立马让厂长炒了他,逼不得已,他只能开着面包车去警校接白璟然。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往两百公里外的目的地。 狐疑地看向通话姓名,确实是写的婆娘两个字,白璟然才勉强相信,将手机还了回去,“不准说,说你晚点回去就把电话挂断。” 司机拼命点头,深怕白璟然一个想不开就把手里的电话给他挂了。要知道得罪白璟然,最多丢个工作。要是惹恼了他家里的婆娘,那可是要捅破天的。 “哎呀,厂头有任务给我,我晚点回去,你不用等我。” 孟溪坐在后座,太阳穴有点突突狂跳,这个泼蛮的骂法,听得他是后背一凉。遇上这种骂架,他就只有默不作声地份。 顾方诚捂住嘴狂笑,没想到每次披星戴月来接他们的司机居然有一个戏如此完美的老婆,看来不是一家人还真不进一家门。 司机还在等老婆骂骂咧咧地回话,突然就听见手机里的声音陡然减小一倍,“老头子,厂长让你在前面的服务站假装去上个大的,下车的时候把车钥匙拔了,找地方藏起来不准被找到。听清楚没得?听清楚了就给我说一句买只卤鸭儿回来。” 司机咽了咽喉,偷瞄一眼后视镜里不断朝身后张望的白璟然,“晓得了,带只技校门口的卤鸭子嘛,莫得问题。”说完司机就把电话挂断,望着路牌上距离不足五公里的休息站,轻轻松开油门,降下车速。 另一辆飞驰的车内,免提的电话里,司机老婆笑哈哈地说道:“怎么样,厂长还满意不。” 顾方诚捂住肚子险些笑岔气过去,满意,他当然满意。没想到啊,一个干织工的妇女居然这么有做特工的潜质,令他着实刮目相看。 挂断电话,厂长一脚将油门踩到底,在高速上将豪车的性能彻底发挥出来。电影上那些酷炫的追车剧情居然真实地发生,他着实是青春热血了一把。 孟溪盯着仪表盘渐渐指向一百六,忍不住挪到司机背后的座位上,悄悄扣上安全带。别到时候人没追到,他们先车毁人亡了。 …… “你干什么?”白璟然一脸质疑地盯住司机,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车驶进休息区。 司机脸上的褶子都皱在一起,指着远处的洗手间道:“哎呀二少啊,我中午吃得胡豆,肚子闹腾的厉害,去上个厕所,你等我一哈。” 白璟然眯起双眼,觉得有诈,但刚才司机一直在座位上扭来扭去又不像是假。见司机把车一停拔出钥匙就要往外冲才勉为其难地点头,“把车钥匙给我。” “拿去拿去,我又不得跑,你虚啥子嘛……”本来都要揣进兜里的钥匙在衣兜里打了个转,一把拍在白璟然手里,“马上就好马上就好,莫着急,这不会有人来的。”随即司机便冲进了公厕,消失在白璟然的视野中。 在车上枯等一会儿,白璟然越想越不对劲,为什么早不闹肚子,偏偏打完电话就出问题。 干脆长腿一迈,从副驾驶跨进驾驶位上,准备打燃车子开溜。 钥匙往里面捅了半天都没成功,白璟然这才低头仔细瞧司机给他的钥匙 “靠!”车钥匙上大众两个v晃得白璟然眼睛生疼,司机居然敢诓他! 第六十三章 跑路失败? 摔门下车,白璟然气急败坏地冲进厕所,想要把躲在里面不出来的司机给抓出来继续赶路。居然敢拿一把假钥匙骗他,他看是不想要这份工作了。 “出来!”大力地踹开洗手间隔间的门,白璟然憋了一肚子火气没地撒。 一排排踹开,白璟然越踹越觉得不对,怎么所有隔间的门都是敞开的。走到最末尾,白璟然看见连排厕所绕了一圈,居然还有另一个入口的时候,眼前径直一黑,就要向后晕过去。 他!居然被一个乡下司机骗了! 站在洗手间的门口,空气里还有难以形容的特殊气味,眼前是空无一人的休息区。时过傍晚,只有休息区加油站里还有一两个穿着红色马褂站在收银台前聊天的大妈。白璟然觉得自己心底一阵发凉,司机不知道跑到了哪里,他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不会要在这里过夜吧。 思绪不受控的开始发散,冻入骨髓的寒风吹过,白璟然双臂抱在胸前,把脖子缩进衣领中,心底没了谱。 忽然,一辆拉货的大货车驶入休息站,刹车片发出刺耳的响声,白璟然眉峰一挑,有了主意。 从面包车上把自己的背包拿上,白璟然掏出钱夹走向大货车,他打定主意无论是给多少钱,他都必须要先赶到下一个镇子上,找辆车把自己送回家。 事不单行,入口处飞速地开进一辆车,连拐弯都没有踩下刹车,漂亮的大灯让白璟然不禁多看了一眼。不看不要紧,白璟然怎么越看越觉得奇怪。 这车怎么那么像卡宴?顾方诚那小子不是说,医药厂厂长的座驾不就是卡宴? 车子径直向他驶来,半点减缓冲势的架势都没有。白璟然倏地睁大双眼,靠!坐在副驾驶的人怎么会是顾方诚! 脚下瞬间朝头前的大货车飞奔起来,他绝对不能被抓回去,绝对不能! “我给你五百块,立刻上车走人!”白璟然冲驾驶位上跳下来正准备去解决一下人生大事的司机狂吼道,手里还挥舞着红红的钞票。 货车司机被突如其来的狂吼吓了个踉跄,看见天降横财又瞬间振奋,连踩轮胎借力的动作都没有,直接原地跳起,窜进了大货车,重新打燃车子。 白璟然见状心喜,脚下飞驰的速度更快。 “吱——” 就在他还差十米跑到大货车时,卡宴一个帅气的急刹,在地上映出两道狭长的黑印。 白璟然鼻尖差一毫离就撞上玻璃,眼神和车内的顾方诚隔窗对视。顾方诚似笑非笑的眼神吓得白璟然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调转身子就开跑。 顾方诚冷笑着推开门,一把逮住白璟然的衣领,将他提了回来。 “二少,你可真能跑啊……” 孟溪从后座也下了车,眼神在四周晃了一圈,在厕所背后的草丛下看见一个猥琐张望的脑袋,平静道:“出来吧,不用躲了。” 见厂长的车驶入休息站,司机才嘿嘿笑着从草丛里爬了出来,他刚才还真怕白璟然到后面来找他。要真被找到了,他到底是开不开车,真够伤脑壳。 “你个混蛋,看我不收拾你!”白璟然看见面包车司机就来气,吹鼻子瞪眼的想要暴起揍人,却被顾方诚牢牢抓住衣领,动弹不得。 “我们该走了。”孟溪瞧了一眼一旁高速上不断有车辆飞驰经过,心底有些忧虑。 顾方诚朝一脸沮丧的白璟然咧嘴一笑,“走吧,二少。”说完便亲自把白璟然押进卡宴后座,连带自己也钻了进去,“孟小溪,你坐前面。” 白璟然想要跑,难免孟小溪一时心软,就被得逞。他还是自己受累一会儿,等到回学校再放开比较好。 司机站在厂长旁边,讪笑道:“您看,我现在这……” 孟溪扶住门框,思索了半晌,“师傅,麻烦您继续往前开,还是装作白璟然在车上的模样,若是有人把你拦下来,检查完后,您再往回走。” 厂长见孟溪有了注意,一拍司机后背,“听见没,一直往前开,路上不准再停。” 司机如捣蒜般拼命点头,朝车内的白璟然笑着鞠了一躬之后,搓了搓手等待着。 “还不走干嘛呢?”顾方诚把车窗摇了下来,觉得奇怪。 “那什么,白少爷身上还有把车钥匙,是厂里的桑塔纳,您看是不是就一道给我了,免得到时候转交还麻烦。” 顾方诚一听乐呵了,桑塔纳他坐过啊,就是上次司机来接他们的时候。没想到啊没想到,堂堂一个警校学生,居然被一个乡下司机骗得团团转,连车钥匙都分不清楚。 伸手从白璟然衣兜里搜出钥匙,顾方诚瞧着白璟然宛如黑炭的脸色就觉得好笑。 “记住,还是保持车速向前,这是你今天的辛苦费。”顾方诚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五张红钞一并塞在司机手里。 白璟然一看就急红了眼,“顾三烂!你居然搜老子钱!” 大货车司机坐在车上等了半天没看明白,忽然从车窗处把头伸出来,“哥几个,车还坐吗?”他的外快怎么感觉就要泡汤了。 顾方诚正要摇头,孟溪便瞧见休息站入口,两辆银色轿车呼啸驶过。瞬间捕捉到的车牌号令他觉得有些异样。 “573和574是平时停在巡逻队旁边的两辆车吧?”孟溪冷静地问道。 顾方诚嬉笑的神色敛去,“这么快?” “下来,我们不能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孟溪将车门拉开,他刚才并不确定对方没有瞧见卡宴的车屁股,大货车并没有完全挡住视野。再加上面包车就大摇大摆地停在厕所门前,半点遮挡物都没有,一旦对方回过神来,掉头就能找到他们。 顾方诚如魔术般在手上变出白璟然的钱夹,从里面又抽出几张红钞朝大货车司机晃了晃,“送我们一程,在下个高速出口出去把我们放下,这就是你的。” “成交。”不带一丝犹豫,货车司机爽快地答应。他的目的地本来就是下个乡镇,不用多跑一段冤枉路,还能挣笔外快,何乐而不为。 “黄厂长,麻烦你待会儿也跟着面包车追在后面,一路往前开,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拦下来,不要紧,你就说什么都不知道,今天完全没见过我们就好。”顾方诚沉着地嘱托道。 “小兄弟,你可放心,我懂得起。”厂长一拍胸脯,信誓旦旦地说道。 顾方诚见一切都嘱咐好,一把将白璟然拎起,推上大货车,“走吧,我的二少。” …… 休息区向前不足两公里,高速站出口旁,老孙头和宁鹤飞正打开窗户抽着烟。 “磨磨唧唧的,跟个娘们一样。”将手里的烟屁股扔了出去,老孙头骂咧道。 宁鹤飞心里一直就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老孙头非要把车停在这里,而且那么肯定顾方诚和孟溪在休息站逮住白璟然之后一定会从这个出口下高速。 “诶,那不是面包车吗?” “卡宴也过去了!”宁鹤飞眼尖地瞧见他们一路尾随的卡宴也从车旁飞速驶过,“追不追?” “追个锤子,你没看车子里头人都木有一个,轮胎还轻飘飘的吗?”老孙头轻蔑地说道,这种障眼法就想骗过他老头子,太小瞧人。 只有司机的车辆和满载的车辆行驶在路上的速度,高度都会发生轻微的变化。他追了一路,要是这还看不出来,就太丢份了。 瞧了眼时间,老孙头在看向后视镜,一辆大货车慢慢悠悠地驶了过来,驾驶位置上只有货车司机一个人。 “去……去哪儿?”宁鹤飞没反应过来,老孙头怎么就打燃了车子,“人呢?” “前面的货车上,这帮兔崽子还挺聪明的。”老孙头笑着骂咧,这辆车他在尾随卡宴的时候超过,车牌号他有印象。 按照货车标准的速度计算,这辆车应该早就从他们身边驶过,耽搁了这么长时间,这条高速路又鲜少车辆,当然只有一种解释。 通过高速收费站,在乡镇的小路上,顾方诚孟溪和白璟然三个人终于从狭窄的空间里解脱出来,接二连三地跳了下车。 宁鹤飞远远地看着,只得佩服的朝老孙头竖起大拇指。 高,实在是高。 老孙头的本事,几乎和他所有熟悉的高科技没有联系,全部凭借的是侦察技术,个人本领,还有对顾方诚孟溪思维的把控。 他几乎就是钻在顾方诚和孟溪肚子里的蛔虫,他们的一言一行都逃不过老孙头的眼睛。 老孙头又叼起一根烟,手上动作眼花缭乱,跟上了前面的那辆野猪儿,也就是俗话的黑车。 这群小子知道要换车,要避开大道,看来前段时间马佑山教的东西,他们的确是融会贯通了。 接下来,估计就要他好好收拾这俩臭小子。 当他的徒弟,居然干架还能输。能忍吗?当然不能! 第六十四章 闭嘴 孟溪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倒车镜,每一辆在身后出现过的车辆颜色号码都被他记在心中。 机械式的记忆着,孟溪沉入自己思绪。 到现在找回白璟然,他才渐渐从紧张的情绪中缓解下来。这二十四个小时发生的事情已经超出了他这一生经历过的情绪起伏极值,所以他此刻是茫然的,不知所措,甚至不理解为什么他会坐在一辆黑车上,朝将近五十公里外的警校飞驰。 被老孙头收做徒弟的狂喜,到今早糟糕的表现,还将李武送进医院。 还未来得及沉浸到懊悔的情绪中,白璟然的受伤和擂台对战就侵占他脑海所有的空间。逼不得已,他对刘泽正下了狠手,结束了荒唐的对战。 紧接着便被顾方诚带上,一并偷离学校,将外逃的白璟然抓回去。 他到底在做什么…… 他从头至尾都在被动行动,似乎指挥他的并不是他的大脑,他不知道偷溜出来会有怎样的后果。他也不知道将白璟然带回去的行为,究竟是对是错…… 坐在后排的顾方诚同样十分紧张,始终留意着身后的动静。孟溪渐渐茫然和失神的眼神自然没有逃过他的观察。 “别乱想,到了再说。” 话音落下后,顾方诚才发现自己居然主动安慰起孟溪,不免别扭地撇开头,望向窗外并无任何亮点的景色。 白璟然本来还沮丧着自己逃跑失败,一听顾方诚说话耳朵瞬间支楞起来,难以置信地把顾方诚死死地瞪着,他没听错吧,顾三烂什么时候对孟溪这么关心起来?这俩昨晚不是还轴得很,完全不搭理对方吗?怎么他就跑路几分钟,关系瞬间缓和了? “这里,出去。”孟溪盯着倒车镜,冷声道。 黑车师傅瞬间猛打方向盘,车子直接拐下了高速,停在了收费站旁。 顾方诚和白璟然在后座上被摔得人仰马翻,“孟小溪,你搞什么?”顾方诚朝后张望,连个车影都没有,更不要说有谁在跟踪他们。 “我感觉不太对,走省道吧,晚不了几分钟。”孟溪眉头拧巴在一起,他总有一种感觉,有人隔着老远的跟在他们后面,但是他看了许久都没有找到证据。 顾方诚倏地在后座上转身,双膝跪在座椅上朝后使劲张望,“神神叨叨的,没动静啊。”手机到现在都没有接到电话,说明厂长那边还没有被发现。走高速可要比省道轻松许多,孟小溪也不知道是哪根筋轴了。 “走吧,下省道。”孟溪沉声道,语气完全不容置疑。 驶过高速路口的一辆轿车上,宁鹤飞没想通,“我们是怎么被发现的?”他们明明一直保持了将近五百米的车距跟踪,视野范围内压根就看不见,没道理会被发现啊。 老孙头凝眉想了会儿,缓缓摇头:“让钱悦找一找他们的位置吧,我们下个路口下高速。”他也正纳闷呢,明天得找机会问问顾小子和孟小子,难道说老头子的跟踪技术真的退步了? “找到了,他们下了省道,地址发给你们了。”架在车前的手机突然亮起,一条最近路线在地图上显示。 老孙头和宁鹤飞已经习惯了钱悦神乎奇迹的技术,就连这辆车上装有什么设备他们都不会感到奇怪,更何况是经过钱悦巧手改装的手机。 “这次可别搞丢了,他们再往前的路上没有安装监控,丢了就得你们自己找去。”钱悦打趣道,难得看见老孙头在阴沟里翻船,她自然是先笑为敬。 宁鹤飞偷瞄老孙头脸色,那叫一个铁青,“知道了悦姐,我们这就下去。”话音落下,宁鹤飞就从兜里掏出根烟递到老孙头嘴边,笑着为他点上。 开玩笑,他还坐在车上呢,完全没有英年早逝的想法。 老孙头将烟卷从嘴里拿出来别在耳朵上,脚下油门踩得轰鸣,完全没有顾忌一百二十的限速,更何况高速上根本就没车,一百二十码车速对他完全是龟速爬行。 抢先一步在顾方诚孟溪的必经之路的岔口上等待,老孙头从前置储物箱里摸出两个一样的车牌递给宁鹤飞,“下去把他贴上。” “啊?”宁鹤飞抱着蓝色的车牌,“贴上?” “赶紧的,他们要来了。” “哦。”宁鹤飞这才下车,将两个车牌直接贴上,假车牌做工很精致,不凑近细看根本就瞧不出端倪。 重新回到车上没一分钟,载着外逃三人的黑车从左侧驶过,因为车窗贴了防偷窥膜,根本瞧不见内里,老孙头隔空和孟溪对视了一眼。 孟溪盯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那辆轿车,觉得有些眼熟。但是车牌号码却全无印象,只得作罢。 “小兄弟,你看这还有几分钟就要到了,钱嘛能不能先给。”黑车司机嘿嘿地笑道,这三个哥们可是去警校,要是下车拔腿就跑,他哪儿敢追。 顾方诚翻了个白眼,他们是赖账的人吗?真的是。 “拿去。” 白璟然目瞪口呆地眼见顾方诚从他的钱夹里抽出两张大红钞票拍在黑车师傅的肩上,“不用找了。”原本谈的生意是一百五十块把他们送到,反正冤大头是白璟然,他也不心疼。 “顾老三!你把我钱包交出来!”白璟然伸手就要把钱包抢回来,再过几分钟,怕是要一分都不分了。 孟溪轻轻地笑了笑,掏出电话打给冯哲,“小哲。” “诶老大!”原本趴在心理实验室内既百无聊赖又暗自担心的冯哲直接蹦上凳子,“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消息?找到人了吗?” “嗯,我们快到了,你帮我们瞧一瞧小树林那块有没有人,我们准备从后门回来。 冯哲怔了一刹,径直在凳子上蹲下,调出小树林附近的监控,“不行,那里一直有巡逻队,你们的包袱也被发现了。” 孟溪心下一沉,被发现了? “小哲,你赶紧去山脚那边瞧瞧动静,如果那边没有人我们就从山脚下进学校。”顾方诚收敛了笑意,将钱夹拍在白璟然怀中。在外面追到白璟然并不是这次行动最难的地方,最难的地方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宿舍。 “好,我这就去。”嘴上应和,冯哲完全没有挪屁股,直接在电脑上操作起来,“我在这楼顶上望,大致是没有人的,你们从那边进。” “好,到时候你给我们指令。”孟溪收掉电话,心里却丝毫没有轻松,从山脚下进学校,要想回到宿舍就必须要横穿整座学校,他和顾方诚还好说,但是白璟然,他没有把握。 “放心,那边不会有太多巡逻人员。”顾方诚沉声道,眼里闪着成竹在胸的光芒。 孟溪思索一转,明白过来:“你故意的?”顾方诚既然能这么肯定,就说明两人的背包是被他故意留在那里,作为吸引巡逻队的注意而存在。当时他还觉得好奇,为什么不把背包随身携带,毕竟完全碍事。 “那是自然,也不看看小爷是谁?”顾方诚得意洋洋地笑道,他就是料定学校一定会追查他们究竟是从何处偷溜出学校,然后定然会守株待兔,等他们自投罗网抓个现行。 利用这种心理,他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学校另一端悄悄潜入。只要没了现行,谁也不能说他们离开过学校。 “你是谁?你tm就是顾三烂!”白璟然还气得胸疼,他都快跑到了,还被这么窝囊的抓回来,太他娘窝囊。 顾方诚伸手拽住白璟然的衣领,将他凑到自己的眼前,严肃道:“我警告过你,偷懒,翘课,请假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当逃兵,那是一辈子的耻辱。我绝不允许我的兄弟,被这样钉上耻辱柱。” “你!”白璟然顿时语塞,张着嘴说不出话。 “你被揍了,小爷去给你把人揍回来,现在就躺在医务室。但是,你,白璟然,我兄弟,绝对不能不战而逃!” 顾方诚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这是他的信念,这是他为人的基准,不只是他,连带他认下的兄弟,也都必须要遵守,否则白璟然就不是他兄弟。 “我……”白璟然被顾方诚身周的气势震慑,喉咙发出吞咽声,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孟溪心里暗自点头,顾方诚平日确实偷奸耍滑,但是在关键时刻却比谁都要清醒。 “到了。” 车辆缓缓在围墙边停下,孟溪率先下车,确认周围没有监控,没有行人,街上一片寂静。 “下去。“顾方诚将白璟然从车上一脚踹下,然后蹲在地上不知道鼓捣些什么,发出铮铮响声。 半晌后,顾方诚将一卷电线和钳子递到孟溪手里,“我架你上去,你把高压电网解决掉。” 听见顾方诚的话,白璟然抬头一望,三横排的高压电线就支在头顶,隐在飞出墙外的树梢间。 “老三……这……靠谱吗?” “闭嘴!” 第六十五章 安全抵达 踩在顾方诚肩头,孟溪神色凝重地握紧手中的钳子。处理高压电网马佑山有教过他们如何谨慎地处理,只需要连接电线保证通路,警报就不会被触响,再将高压线剪断,他们便可以安然通过。 顾方诚双臂扶墙,虚耗一天的体力后,晚上又没来得及吃饭,他忽然眼前一黑,支撑身子的膝盖就往下瘫软。 手里的钳子险些直接夹断电线触响警报,孟溪用手指死死地扣在围墙上,尖刺的颗粒刺进血肉中硌得生疼。 “站稳,别晃。”勉强渡过危机,孟溪悬空的左脚重新站在顾方诚肩上,冷静道,“再一分钟就搞定。” 顾方诚咬紧牙关不让自己比孟溪先倒下,他本身体重就超过孟溪,再加上孟溪白日里负伤比他严重,他肯定不能比孟溪先趴下,趴下事小,面子丢了事大。 受伤的手指完全不影响孟溪发挥,飞速地处理好三根高压电线,宽约一米的通道便被孟溪清理出来。孟溪向后一跃轻巧地落地,“好了,进去吧。” 顾方诚直起腰杆,伸手悄悄捏了两下自己发酸的后腰,指着白璟然道:“怎么样,是你自己进去,还是我们送你进去。” 白璟然苦笑着后退两步,发虚地望向孟溪,“真的非得回去?不能放我一马吗?”他算是看明白,顾方诚是铁了心要抓他回去,但是孟溪的态度还很模糊不定。 孟溪将手指冒出的血珠用嘴吸走,简单消毒后,思忖一会儿,“我觉得,还是回去比较好。”顾方诚的话不假,当逃兵就是一辈子的耻辱,根本无法洗刷。 “磨叽啥,来我送你上去。”顾方诚懒得和白璟然再废话,多站一分钟就多一分暴露的风险,“孟小溪,一起来。”换作平时,他自然可以一个人把白璟然扛上这堵墙,今天特殊情况嘛,搭把手很正常。 孟溪走到白璟然左侧,和顾方诚一道搬起一条腿架在自己的肩上,然后发力站起。 “我去……你俩要干嘛……”白璟然的视野猛地开阔起来,头越过围墙看见了墙内的情况。 “欸欸欸……别……” 顾方诚和孟溪双臂往上一松,白璟然就挂在墙顶端,前也不是后也不是,全靠腰腹搁在墙上维持平衡。 “快把我放下去!”白璟然的小腹被顶端凹凸不平的围墙硌得生疼,自己又不敢往前,怕一头栽进眼前的泥里摔得狼狈。 顾方诚伸手扶住白璟然扑腾的小腿,面对孟溪道:“怎么样,这次是你来还是我来?”他们第一次合作翻墙,那时冯哲还没被淘汰,他们的身手也远不如现在这般利落。 “我体力恢复些了,我来吧。”孟溪轻声道,这堵围墙不过在两米五的高度,除去高压电网后,对他完全构不成威胁。 “那行,我自己也可以。”顾方诚撇了撇嘴,向后退上几步,一个加速冲刺便跃上了墙头。在白璟然身旁蹲下,顾方诚冷笑一声,拎着白璟然衣领便一跃而下。 将白璟然在空中向前转动一百八十度,顾方诚轻巧的落地,白璟然则是用他厚实挺翘的屁股和松软的泥土来了一次亲密的接触。 “顾……”方诚,我艹你大爷……白璟然骂咧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顾方诚瞬间捂住了嘴。 没过两秒,孟溪也一跃而过,在顾方诚身边蹲下,小心地打量四周。 半分钟后,确认视线范围内没有任何人出现后,顾方诚在白璟然耳旁冷声道:“现在你已经没有选择了,闭上嘴,跟在我们身后,你还能逃过一劫,否则,我们仨一起完蛋。听明白没?” 白璟然被顾方诚的神色所震慑,无奈地点下头。 顾方诚这才放开捂住白璟然的手掌,扭头对孟溪道:“给小哲电话。” 坐在心理实验室里的冯哲时而紧张地向门口方向张望,时而在电脑上搜索屏幕,练习辨认方位。 “嗡嗡……”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吓了冯哲一大跳,赶忙接了起来,“老大!你们怎么样?” “我们进来了,在学校医务室七点钟方向三百米的树后。你瞧一瞧附近,我们都穿着便装,不方便大摇大摆地走。” “好,你等我看一下。”冯哲在键盘上飞速敲了两下,医务室门外的实时监控信号便被他劫了过来。 “我看见你们了,你们往十一点钟方向走,绕到医务室后背去,那边没有人。”冯哲心虚地说道,也不知道站在刑楼上会不会有这么好的视野。 顾方诚不知道何时从兜里掏出一副耳机递给孟溪,示意他戴上。 孟溪将耳塞戴好,手掌竖起向前挥了两下,三人,不,是孟溪和顾方诚便默契的向前推进,行进间也始终将自己的身形最大可能的掩藏在树后。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被发现,他们必须要靠自己。 白璟然被顾方诚和孟溪夹在中间,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那围墙外的世界,别了…… “别看了,赶紧走。”顾方诚一巴掌推在白璟然后脑勺上,白眼翻出天际,闹了一整天终于又回到学校了。 “停,蹲下蹲下……不,趴下,人来了。”冯哲切换着镜头角度,忽然看见巡逻队出现在医务室正前方不到五十米的拐角,而孟溪三人就差一脚钻出林子。 顾方诚一见孟溪举起拳头,然后向下虚按,直接跃前一步,将白璟然压倒在身下,伸手就堵住了他的嘴。 孟溪窝在一棵树后,小心地掩藏自己的身形,屏住呼吸,直到巡逻队在医务室门前签到后离开,三人才缓缓地欺身。 “老三!”白璟然吹鼻子瞪眼的作势就要揍顾方诚,居然敢把他的脸往土里按,害得他吃了好几口土。 一把揽过白璟然的肩膀,顾方诚指着孟溪身影消失的方向笑道:“赶紧走,免得待会儿又要趴下。”他真的是用尽全身力气憋住不笑,白璟然平时还要精致护肤的脸上,这一次涂抹的不是瓶瓶罐罐里的那些宝贝,而是含有一定水分和微生物的泥土,绝对的健康,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吸收进去。 穿过医务室后,三人绕到小径一路朝宿舍方向狂奔,在冯哲的指挥下,出乎意料地没有遇见任何巡逻队,只有零散几名不认识的同学经过。 “别动!”冯哲忽然在耳麦里惊叫道,你们右侧背后,有巡逻队过去,赶紧跳进你们右侧的教室,窗户翻进去,快!” 冯哲一拍脑袋,他怎么就把这图书馆后面的小巷给忘了。 手里攥出冷汗,冯哲嘴唇嗡动道:“千万不要被发现,千万不要千万不要……” 孟溪三人躲在教室里,后背紧贴着墙壁,抬头就是透明的窗户,听见耳朵里冯哲的念叨,孟溪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 顾方诚双眼紧闭,对天祈祷:小爷千万不能被发现,瓮中捉鳖的死法太难看了。 “去看看里面有没有情况。”头顶的窗户外传来声音,被紧张的气氛带动,白璟然也冒出一头大汗,喉咙上下涌动。 手电筒的白光就在顾方诚头顶不足半米的位置射了进来,左右乱晃两下,然后熄灭。 “干净的,走吧,去下一个点。” 窗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几不可闻时,三人才同时长舒一口气。 “走走走,赶紧走,下一队要来了。”不给他们休息时间,冯哲在心里默算下一队的步程,“你们有三十秒的时间,从图书馆直接冲到刑楼脚下。” 孟溪平静地转述冯哲的话,果不其然,顾方诚和他一样皱起了眉头。 “快走啊,愣着干什么。”白璟然觉得今天的顾方诚和孟溪无比奇怪,彼此关心搭理不说,现在还尴尬的站着,等着被抓吗? 顾方诚和孟溪相视一眼,感受到同样的疑惑。下一秒,顾方诚瞬间把头撇开,他才没有和孟小溪心灵相通,是小爷聪明而已。 “走了,还有十五秒。” 孟溪一拍顾方诚肩膀,利落地翻出窗外,朝刑楼狂奔而去。 绕过刑楼,和冯哲十分精准的指挥配合,三人成功的避开所有巡逻队,在黑夜的掩护下来到十三宿舍楼的侧面。 三人从宿舍楼走廊正对的窗户爬了进来,悄悄地摸进寝室。冲进寝室后,三人皆是全身一僵,摔倒在地。 太累了,就连顾方诚和孟溪都觉得自己耗尽了最后一丝体力,实战般操作一番,可比他们平日里接受的那些困难百倍的训练还要累人。 冯哲没过几分钟也冲了回来,对着地上动弹不得的顾方诚和孟溪佩服得竖起大拇指,能够避开所有人把白璟然毫发无损的带回来,他不得不佩服得五体投地。 顾方诚咧嘴一笑,伸手拍了拍自己坚实的胸膛,气若游丝地开口:“也不……呼……也不看看小爷是谁。” 孟溪听见身边传来某人臭屁的话,轻笑地摇头,都这种时候还不忘吹捧自己,不愧是:“顾三烂……” “孟小溪,你信不信我揍你!” 第六十六章 猫腻 503监控点内,所有该到的人都已齐聚。 “老师,我觉得顾方诚的观察应该结束了。”宁鹤飞把玩着手里的彩色铅笔,在属于顾方诚的心理分析报告上郑重地签下一擦就没的大名,以及通过两字。 从一开始计划进行的时候,他和老师就对顾方诚的心性有一些顾虑,担心他性子太过浮躁,对是非黑白的那条线辨认不分明。 不过经过今天一天的观察判断,顾方诚的确很鲁莽,甚至很自私,医院的结果显示卫天翔的手臂很可能受到了不可逆转的伤害。但是他是一个坚守原则的人,孟溪和冯哲对白璟然逃跑的态度还模棱两可,是顾方诚坚持,才将白璟然从五十多公里外硬生生地带回来。 这一点对于他们来说,就够了。 “嗯,佑山你怎么想?”杨小玉侧头问向角落里一言不发的马佑山。 马佑山听见杨小玉的声音头皮就有些抽搐,不知道从哪个时间节点开始,杨小玉对他的称呼便自然而然地修改为佑山,这种态度上亲昵的表现,是心理学上主动展现诚意,获取信任的手段。 可就算他明知杨小玉的目的,明知这只是一则手段,他还是察觉到自己,已经越来越难对杨小玉通过气势施压,更何况杨小玉本来就对他毫不发怵。 抿住微薄的嘴唇,马佑山冷声道:“我走了。”既然顾方诚三人已然回校,接下来的事情就该他去处理。毕竟这三人是他班里的学生。 宁鹤飞八卦的眼神在马佑山的背影上上下下提溜乱转,等房门关紧之后又瞥向身旁的老师,他怎么感觉马佑山对老师的态度有所转变呢。 这种转变很细微,仅仅是从最初始的漠视,到如今的回避。在行为上没有明显的区分,但是这两种行为背后的心理,那是大大的有问题。 “不是我老头子啰嗦,你们得开始了。”坐在另一个角落里,从回来开始手里就抱着酒瓶不放的老孙头乐呵呵地开口,“你们那个训练大纲我瞧过,这俩小子天赋是不错,但是要想在三年内学习完所有内容,并且融会贯通,你们的时间可就一分一秒都耽搁不起了。不然,这俩小子去就是送死。” 就算是在特种部队,要想培养出来一个出色的特战队员,没有两年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何况选入特战队的战士至少也是参军两年以上的老兵,而不是顾方诚和孟溪这样的大白菜帮子。战士就必须要用鲜血来塑造,何况是游走在敌人心脏的特工。 顾方诚就跟他儿子一样,孟小溪又是他新收的徒弟,他不想这两个傻小子在没有做好准备之前就一头扎进那无边的黑暗中去。 屋内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没有人打破沉默。杨小玉盯着监控里四人齐刷刷地躺在宿舍地上的画面开始发呆,宁鹤飞把脑袋缩了起来,没敢打破气氛,钱悦依旧和往常一样,存在感降低为零。 半晌后,老孙头一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笑了笑,“你瞧我一老头子,在这里瞎担心什么,走了走了。”他还约了童大爷喝酒呢,从老校长那里骗来的好酒,准备今晚不醉不归。 老孙头跟着离开后,宁鹤飞看向老师,意外地对视了一眼。他发现老师眼里有一种莫名的,黯然的情绪。 “老师,怎么了?” 杨小玉看向钱悦,示意她把今天才收到的情报调阅出来。 “察岩回到了泰国,把我们在那里的一位二级情报人员杀害了。与此同时,泫隆集团从上个月开始启动了新的运输线路,根据禁毒局总部的分析数据显示,大陆市面上流通的毒品比上月陡然增加了两倍。” 宁鹤飞脸色倏地阴沉下来,“二级情报人员?” “是。”杨小玉轻声道,二级情报人员,指的是长期潜伏在犯罪组织周边,收集情报,并在必要时为前往执行任务的特工提供武器弹药,交通工具和安全据点。这些人并不会直接参与渗透卧底工作,但是他们这一辈子都将以他人的身份活下去,有可能再也无法回到祖国。 他们每一个人的价值都是鹫塔无法承担的损失,如此一来对金三角内部的掌控,就再一次被大幅削弱。 杨小玉深吸一口气,心中对老孙头的评估陡然再提升一个等级。光是通过对她情绪的敏感,老孙头就不止是一个单纯的特战教官这么简单,等顾方诚和孟溪的特训结束后,得把老孙头继续留在部里才行,不能就这么便宜了胡理这个老狐狸。 …… 西南警校,203宿舍。 “哎呀妈呀……马老师。”原本躺在地上都快要累得昏睡过去的顾方诚忽然晃眼瞧见门口有一道黑影闪过,睁开眼定睛一看直接把他吓得跳了起来。 马佑山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地上躺地横七竖八的四人,“很好,你们很好。”外出的巡逻队已经被他叫了回来,还在上百公里外的高速上。守在侧门的一小队人现在还抱着顾方诚和孟溪的背包守株待兔,准备等两人回来的时候一网打尽。 顾方诚盯着马佑山冷峻的神色,忽然咧嘴嘿嘿一笑,笑得马佑山想直接把他痛揍一顿。 向后踉跄几步,顾方诚直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他算是明白过来,今天白璟然逃走的事情,他们因为没有被抓住现行,学校很难对他们进行处分。更何况马佑山的神态告诉他,他们这个老师似乎对他和孟小溪的表现还挺满意的。 孟溪一瞧顾方诚开始傻笑起来,眼睛一闭就知道事情不妙。敢在马佑山面前得瑟,这小子大概率是不想活了。 “还有力气是吧,去操场上跑二十圈再回来。”马佑山盯着顾方诚,忽地出声。一天不打上房揭瓦,用来形容顾方诚真的是再合适不过。 顾方诚的笑容瞬间凝固,唇角弧度缓缓向下,咋又是二十圈…… “负重二十公斤。” “我去!”顾方诚跳起脚就往外冲,他怕再等下去可就不只是二十公斤二十圈的事情了。 冯哲和白璟然努力把自己的身形缩起来,抑制忍不住向上翘的嘴角。让顾方诚瞎得瑟,终于有人收拾他,真的是大快人心。 临走前,马佑山瞥了一眼孟溪,想了想,还是沉声道:“李武没事。” 孟溪心头悬了一整天的大石终于落下,站起身向马佑山道谢:“谢谢老师。”他打伤李武,完全是因为他分神,注意力不集中导致的,内心的愧疚感折磨了他一整天,此刻总算是缓解。 目送马佑山离开,孟溪站在原地思忖了半晌,叫住了准备去洗漱的冯哲。 “小哲,我问你个问题。” 冯哲抱着脸盆,后背倏地有些冒冷汗,努力镇定地回道:“怎么了老大?有事情?” “今天多谢你了,要不是你指挥,我们肯定回不来。” “这个啊,小事而已。危险的是你们。”冯哲心理暗暗地舒了口气,看来孟溪没有起疑,那就好那就好。 “哦对了,还有。”孟溪轻声道,“你……是怎么能在刑楼上看见图书馆背面的动静?”先前一路回来的时候,他和顾方诚就对冯哲清晰的指令起了疑心。 太精准了,精准到每一秒都计算在内。 路过刑楼时,他和顾方诚还特意瞧了一眼刑楼楼顶,什么身影都没有瞧见。 “啊……我……”孟溪的质问让冯哲猝不及防,只得尴尬的笑着,脑子飞速运转寻找借口。 钱悦和杨小玉对他的叮嘱犹在耳边,要是泄露消息他就会立即被淘汰出局,他该怎么办,该说什么,老大不好糊弄啊。 “行,没事了,你去洗吧。”孟溪伸手搭在冯哲的肩上,冲他摇头。他大致已经明白过来,这几日冯哲的神出鬼没行踪不定,每晚回到宿舍抽筋的双手,还有梦话里的大姐头,连游戏都放下不玩。种种现象合在一起,他已经有了大致的推论。 等了半个钟头,宿舍内已经熄灯。顾方诚才满头大汗浑身湿透的从门外闯了进来。 窗外的树林传来树叶的萧索声响,阳台上昏黄的头灯照进微弱的光芒,白璟然的床上响彻起震耳欲聋的呼噜声,一切重归平静。 孟溪侧躺在床上,始终没有合眼。 顾方诚走到孟溪窗前,指了指对面的冯哲,眉峰上扬,沉默地发出疑问。 看向对面已经进入梦乡的冯哲,孟溪缓缓地点下头。冯哲不擅长撒谎,他隐藏的事实,他和顾方诚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 顾方诚嘴角得意地上扬,他就说冯哲这段时间的反常定然有猫腻。 这小子……藏得可真深。 第六十七章 离别 “你们明白自己错在哪儿吗?” 校长办公室内,一排寸头从高至低,整齐排列着,正在接受批评教育。 “明白。”突兀地回答声从队中响起,吸引了整屋人的注意力。 “顾方诚是吧,说说看你明白什么了?”胡理今天穿了一身英挺的警服,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前还放着医院送来的验伤报告。 孟溪一听见顾方诚开始犯傻,眼睛就回避开,这种时候就不能稍微低调一点吗?顾方诚非要连这种风头都出。 “报告校长,第一,我们不应该仗势欺人,特别是倚重人数优势,痛揍师兄,在此我们向师兄道歉。第二,我们不应该在擂台切磋的时候,一不小心控制不住技巧,伤了师兄的手臂,在此我们向师兄道歉。第三,我们身为师弟,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向师兄发起挑战,在此……” “打住。”胡理藏在胡子下的嘴角抽了抽,这个小子指桑骂谁呢?昨晚居然还敢偷偷溜出去,害得整个巡逻队全体出动,在校内校外逮这几个臭小子足足快三个小时,在最后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了宿舍。 他还真不知道是该说顾方诚和孟溪俩小子在马佑山的培养下进步神速,还是该说他们目无纪律,任性妄为。 “你!”刘泽正站在排头怒火瞬生,顾方诚这小子明显就是在骂他们呢,骂他们仗势欺人,骂他们欺凌弱小。 “够了。”胡理脸孔一板,喝止了刘泽正和顾方诚骂架的开端,“每个人记大过一次,如有再犯,开除学籍。剩下的,各中队长带回处理。” 一直站在窗边的特警系三中队长,全程黑着脸,他们系上包括成绩最好的刘泽正在列,一共有六个人参加这次私斗,最后居然输给了侦一的两个菜鸟,实在是把他的脸都丢尽了。 “向后转,都给我滚到操场上去。”特警三中队长见老校长走进他的里间,暴脾气瞬间上涌,一脚就踹在刘泽正屁股上,准备到操场上好好收拾这六个人。 打架不可耻,可耻的是居然打输,他整个特警的面子都没了! 顾方诚一个标准的向后转,脚跟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随即开心的举起手,战绩满满的脸上洋溢幸灾乐祸的笑容,高举的双手左右开心地摇摆。 “想挨揍?”马佑山冰冷的声音从顾方诚脑后传来,激得他蹭的一下便窜出校长办公室。 孟溪站在原地,内心除了对顾方诚的无语外,另一方面对得到大过并没有如过往那样在意。他回想起在走过来的路上,顾方诚将他拉到刑楼背后的小角落里。 “咳咳咳……孟小溪我先告诉你啊,这回上去肯定会挨批评,甚至会被警告处分啊,还是什么记过。你到时候可不能怂,听见没有!” “那记过怎么办?” “你傻啊,我们才大一,那几个都已经大三,现在正好在准备分配实习和申请研究生。我们身上的记过说不定明年就取消,可大三那几个就没这个时间。所以用我们俩换他们六个,不对,还有卫天翔七个人一道被处分。不是说吗?杀两个有赚,我们这都杀七人,早就赚翻。” “你确定处分是可以取消的?” “当然,小爷绝不诓骗你。” “你给小爷记住了,待会儿千万不能输了气势,听见没!” “哦。” 等孟溪从回忆里挣脱出来时,面前站着的人已经从马佑山变成了老孙头。 “俩臭小子,打架居然还能输,太丢我老头子的脸了,滚到格斗馆去。”老孙头笑眯眯地威胁道,昨天居然还敢在高速上把他甩掉,老头子的面子不是面子吗? 顾方诚和孟溪同时被提起衣领,老老实实地跟着老孙头往格斗馆走。顾方诚就算是敢在马佑山面前插科打诨,也不敢在老孙头面前得瑟半句。 “好了,你俩打吧,打到我喊停为止。”把两个人直接扔上拳台,老孙头找了个舒服的软垫坐下,开始欣赏两小儿互殴。 顾方诚和孟溪面面相觑,对方脸上如出一辙的青一块紫一块,还有下巴上的血口,昨天揍的两场架到现在可都没有缓过气来,哪儿还有力气再打一场。 “赶紧的,不打就去操场上跑一百圈!”老孙头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把扳手,用力敲击着身旁的铁杆,发出铮铮声响刺耳的很。 顾方诚一想到跑一百圈时的绝望,瞬间举起拳头朝孟溪的脸狠狠地砸去。 “重点力,别蒙我老头子。” “砰……” “孟小溪!不准打脸!”顾方诚捂着肿起来的脸颊愤怒地盯着孟溪,他还看在孟小溪昨天被揍的份上收了不少力气,孟溪居然毫不领情。既然如此,就不要怪小爷不客气了! “对对对,腰再用点力。” “腰杆挺直,这种时候千万不能塌。” “手臂绷直,扣住他的手腕。” “别停手,揍下去。踹他膝盖,对孟小子就是这样,踹膝盖接力,扭身翻转到背后,然后裸绞。漂亮!” 一整天,两人直到天黑都没有从拳台上下来过一秒钟。每当他们筋疲力尽想要休息的时候,老孙头就会慢慢悠悠地敲响铁杆,用眼神威逼两人继续。 “孙叔……我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顾方诚完全就和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身上的黑色短袖已经完全被浸湿,牢牢地贴在身上,脸上的汗珠更是不断往下淌。 孟溪仰躺在角落里大喘粗气,他和顾方诚比也没有好到哪儿去。身上的短袖早在一次交手中被某人心狠手烂的扯破,后背露出一大块洞。 整个拳台上,全是两人留下的汗渍,交叠汇聚在一起。 “老师,真的不行了。”孟溪难得主动求饶,先前的最后一个回合,他和顾方诚已经完全是跪在地上,勉强的锁住对方的胳膊,旋即因为体力不支,既没有力气锁死,又没有力气挣脱,最后双方默契放手,放了对方一条生路。 老孙头站起身来,他翻了一下午嘴皮子,到现在还真有点浑身痒痒,准备跳上拳台陪顾方诚和孟溪再玩两个回合。用他以前的经验判断,这种时候正巧是培养肌肉记忆最佳的时刻,事半功倍。 “老孙。”胡理的声音突然从一旁传来,“你这都一下午了,歇会儿吧,我给你备了菜,咱唠唠嗑。”说完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搂过老孙头的肩膀就往外走,中间还路过了两人。 白璟然,和一个已然满头白发却依旧精神抖擞的老人。 “二少?”顾方诚扒着绳带疑惑地望向白璟然,居然能够出动老校长来把他们解救出来,白璟然可以啊,昨儿没白救他。 孟溪双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觉得白璟然的神态有些异样。 “走吧,晚上请你们吃饭。”白璟然双手插在兜里,脸上依旧挂着他惯常的笑容,只是眉眼多少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意。 “怎么了?”顾方诚也一骨碌爬了起来盯着白璟然觉得很奇怪,白璟然主动到格斗馆来找他们,肯定没什么好事。 白璟然笑着摇了摇头,朝身侧的老人轻声道:“辛苦了,外公。您明早来接我吧。” 老人拍了拍白璟然的肩膀,也笑着摇头离开。他来走这一遭,完全是为了他的宝贝外孙。 顾方诚从绳带中间钻了出来,站在白璟然面前,脸色铁青,“你要走了?”白璟然叫那老人外公,那就只剩下一个答案了。 白璟然一把揽上顾方诚的肩膀,另一手从绕到身后,架在孟溪肩上,“走吧,我的老大和老三,小哲在等着呢。” 他也没有想到这一刻会来的如此突然,原本他正在医务室躺着,处理身上的伤口,谁料想,外公直接推门进来。站在他面前足足看了五分钟,就带着他冲上了校长办公室。 他被拦在门外,半个小时后,老校长便走了出来,告诉他:他从现在开始,就不再是警校的学生,退学手续也不需要担心。 “去哪儿?”顾方诚见白璟然带着他俩直直地往校门方向走去,觉得很是奇怪,这个点吃饭不应该是在食堂吗? “我定了包间,请你们吃饭。”白璟然故作神秘道。 听见包间两个字,顾方诚和孟溪同时想到了一个地方,他们在学校的第一天中午,就是在一座环境优美的小楼包间吃的饭。 校门的岗哨看见三人靠近完全没有反应,由得他们从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站在校门外,白璟然忽地放下拦住二人的手臂,转过身来,看着巍峨庄严的警校大门,苍劲有力的六个大字:西南警察学院。 良久后,白璟然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应当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看见警校的大门,不知为何,这个一直想要逃离的地方,反倒在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记。 顾方诚和孟溪一左一右站在白璟然身后,沉默地伫立,没有打断这场离别。 第六十八章 后会有期 警校外的川香小楼里,人声鼎沸的店铺角落,一道竹子屏风隔绝出一处安静的空间。 “四位小兄弟,这会吃点儿啥?”光头老板手里举着塑封的单页菜单就走了进来,一如既往的卷边,还是一样的味道。 顾方诚孟溪冯哲三人脸上都没有笑容,只是沉默地把白璟然盯住。 白璟然大手一挥,“把你们的招牌菜都上一道,再给我来一箱啤酒。” “好嘞。”光头老板见白璟然爽快地下单,心里就很舒服。要是每一个来他店里的食客都能向白璟然这么豪爽,说不定他的小楼有一天还能变成大楼呢。 光头老板离开,白璟然才扭过头对愁眉不展的三人劝慰道:“哥几个,别这样。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将来又不是不能再见,有空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顾方诚和孟溪的脸紧紧地绷着,冯哲率先憋不住:“二少,你真的要走吗?” 白璟然叹了口气,“是啊,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这三个月,对我来说就像一场漫长的噩梦,要不是有你们在,也许我三个月之前就该醒过来。” “不能转系吗?去英语系,去别的系,不呆在侦查都不行么?”冯哲固执地追问,他舍不得白璟然就这么离开。他太明白就此一别之后,大家再聚的困难有多大。 白家少爷从头至尾和他们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正在这时,光头老板搬着一箱啤酒走了进来。 顾方诚直接从箱子里掏出一瓶,用牙齿利落地咬开,“不说了,喝酒吧。”他看的出来,白璟然的去意已决,就连外公都已经出现,那么他们再做挽留毫无意义,不如潇洒的道别。 孟溪也沉默地从酒箱中掏出一瓶啤酒,用桌上的开瓶器打开,仰头咕嘟咕嘟开始猛灌。 麦芽的味道混着酒精的迷醉在胃里炸裂开来,这是孟溪第一次喝酒。一瓶灌下,孟溪毫不迟疑地打开第二瓶,他似乎明白为什么那些书上会写,酒精是麻醉情绪最好的良药。 他心底的难过,他心底的不舍,似乎只有手中的这瓶酒能够缓解,只有这瓶酒能够让他好过。 白璟然没有喝,他只是看着自己的三位兄弟渐渐把自己灌醉,天知道他是多想继续留下来,和他的兄弟并肩战斗,共同生活。可是他做不到,这不是属于他的路。 “三少……不对,二少……”酒过不知道几巡,顾方诚晕乎乎地站起身走到白璟然身边,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帮助自己保持平衡,“是我们对不起你,要不是一直训练训练,你也不会被揍,你也就不会要离开,是我兄弟的错,我……喝酒!” 顾方诚摇摇晃晃地端起酒瓶就开始吹,白璟然看见了直摇头。坐在他对面的冯哲早就已经趴下。只剩下顾方诚开始胡言乱语,而孟老大还沉默地一杯一杯下肚,眼神依旧清明。 “老三,你坐下。”白璟然将顾方诚按回凳子上,今晚不知第几次的长叹口气,“你和孟老大……” 孟溪倏地抬眼,把白璟然死死地盯着。 “你和孟老大都是天赋极高的人,这一点全班都明白,所以久而久之,你们在阎王的单独训练下,变得越发优秀,让大半同学都放弃了向你们追赶的想法。但是,这个学校里,不只是有我们的同学,还有不了解你们的师兄,你们的待遇遭到了很多人眼红。” 孟溪垂下眼睑,白璟然说得自然不错,这一次卫天翔的忍不住出手就是因此。 “不遭人妒是庸才,你们被高年级惦记上,说明我的兄弟很优秀。所以将来我走了,你们就更加没有顾虑,别人敢欺负你们,直接打回去,出了事情我替你们兜底。” “二少……”顾方诚迷离的眼神恢复一丝清明,透过模糊的视野将白璟然望着。 “怎么,小看我这个富二代了?”白璟然轻笑一声,“你可要知道我们家给学校捐了多少器材,又捐了多少钱,保下你们两个人自然是绰绰有余。” 说着说着,白璟然觉得自己鼻腔开始发酸,眼眶有些湿润。呼出一口潮气,白璟然仰头闷下今晚的第一口酒。 “说完别人,说说你俩吧。” “老三,你就是羡慕嫉妒老大,你们之间那点矛盾,早就应该过去。”白璟然轻声道,顾方诚还在因为开学时的那场争斗而和孟溪每日沉默以对,在他看来简直是幼稚的要死。 “你别不承认……”白璟然摆手阻止顾方诚插话,“老大比你帅,做事情比你沉稳,再加上学习比你刻苦努力,成绩比你优秀那是自然。但是,你自己也说过,这里是警校,是能够让每一个人发光的地方。你和老大如今一起接受阎王的特训,你们应该并肩战斗,而不是相互敌视。” 顾方诚抬眼直视孟溪,见他同样在回望自己,顾方诚又撇嘴地挪开视线,“谁说我不如他的。”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在训练些什么,或者说你们在为了什么训练,但我知道你们都在走一条鲜少有人经历的道路。我外公小时候告诉过我,当你去走一条人迹罕至的道路时,那里一定会充满孤寂,寒冷,和黑暗。所以,如果有人同行,一定要和他成为朋友,成为挚友。如此一来,你才能在这条路上走得更稳,走得更远。” “因为那个人,也许就是你唯一的温暖。” 说完这番话,白璟然就把视线汇聚在酒杯上,不去理会沉默的两人。 孟溪的心里震动不已,那些一字一句在他脑海里不断激荡,朋友,挚友,他和顾方诚真的可以吗? 学习到这个地步,再加上冯哲露出的马脚,他们多少已经猜测出来,他们接受的特殊训练不会只是这般简单。顾方诚告诉过他们,老孙头是总参特种部队最宝贝的教官,也是任务成功率最高的队长,虽说他现在快要到达特种部队退休年龄,但是绝对不妨碍他继续留在部队任职。 学校能够把他请来,里面必定有猫腻。 “说的好。”顾方诚忽然站起身,手里举着酒杯朝白璟然敬去,“就冲你这番话,小爷就认你为一辈子的兄弟。” 白璟然也跟着站起身来,“多谢了,兄弟。” 说完两人皆是仰头一闷,将整杯酒下肚。坐在一旁没有起身的孟溪也默默地陪他们喝上一杯。他知道,在顾方诚心里,白璟然逃跑这件事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并且为之不耻。 冒着风险将他带回来,更多是自尊心作祟,不允许他们宿舍里出现逃兵。其实,对白璟然已然失望透顶,只是未有明说而已。 “等等……谁说孟小溪比小爷帅,比小爷做事沉稳,比小爷刻苦努力?你给我把话说清楚!”顾方诚咕嘟两口才觉得不对劲,他怎么还默认了呢。 白璟然笑着搭上顾方诚的肩膀,“老三,不是我说你。这人呐,最重要就是有自知之明,你说说看你哪点比得上老大?” 顾方诚把酒瓶往桌上一拍,作势就要动手开揍。居然敢说他不如孟小溪,要不是他仗义出手,孟小溪估计早就被刘泽正一伙儿给揍趴下了,现在还能活蹦乱跳? 孟溪看着两人闹腾,他明白白璟然为什么会这么执着的离开。 警察这个职业,看似身负荣光,但实际上太苦了。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扛得起肩上的肩章,顶得住头顶的警徽。 那个躺在医院里身负重伤的警察,明知是诱饵却依旧毅然决然的执行任务。他做到了,但很多人,都做不到。 孟溪开始在心里质问自己,如果是他,有一天接到这样的任务,他会不会去做,顾方诚会不会去做…… 除开冯哲一早便喝趴下睡得呼噜震天响之外,白璟然和顾方诚一直拼酒直到天亮,孟溪虽说没有完全参与进去,身旁摆的酒瓶却也一瓶未少。 三个人都没有去聊那虚无缥缈的未来,只是喝酒,聊马阎王,聊老孙头,聊杨仙女,聊他们是怎么在学校里被各路人马针对,又是如何用拳头狠狠地还击。 “时间到了……”天边破晓,从屏风的缝隙望出去,白璟然看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门前,没有人下车,也没有摇下窗户,他知道是自己该离开的时候。 顾方诚已经坐在地上抱着桌脚神志不清,“赶紧滚蛋……小爷不想看见你这张臭脸……” 白璟然笑着把顾方诚手里的酒瓶抽了出来,轻轻放在桌上。 “孟老大,他们就交给你。我替你们请了一天的假,回去好好睡一天。这次你们的处分我外公也和校长谈过,下学期开学就会替你们撤销,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孟溪抿紧嘴唇,没有支声。他忽然觉得,白璟然远不止他们在警校内看见的这么单纯,甚至任人欺负也不还手,也不是在每一次考核中勉强过关的窝囊样。 “以后有事情别闷在心里,多和老三小哲聊一聊,活在这个世界,总归要有几个朋友。” “我们……后会有期。”白璟然轻轻拍打孟溪的肩膀,随即缓缓地离开,踏出川香小楼。 孟溪站在大堂里,目送白璟然钻进黑色轿车,消失在视野中。 晨起的微光洒在街边的树荫上,雾气还凝结在空气中没有吹散,这座小城尚未苏醒。孟溪回头望向沉睡的顾方诚和冯哲,心底忽地怅然若失。 第六十九章 确有其事 白璟然离开了,这是顾方诚孟溪和冯哲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顾方诚对面的床铺在他们宿醉回到宿舍后,俨然只剩下叠整齐的豆腐块静静地躺在那里,再也不会有人来将它展开。 属于白璟然的储物柜里只留下一张纸条,上面是一串电话号码和白璟然不太能入眼的手写字。 “有事找我。” 将顾方诚和冯哲扛上床,孟溪坐在白璟然的座位上,盯着纸条一直发呆。白璟然的离开给了他很多触动,他不知道该怎么诉说这种内心的难受。 他来到这里,不过是因为从小教导他的张馆长的儿子,就是在部队当侦察兵的腾哥影响。在耳濡目染之下,他才选择了从警这条道路。穿上这身警服,就意味着他需要肩负起相应的责任。 可……这是他真正想要的东西吗? 成为一名人民警察,去侦破最凶险的罪案,这真是他最想要的生活吗? 他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他的人生到底能够做些什么,他很迷茫。白璟然离开了,是因为他知道警校不是他的归宿,不管他回家之后会有怎样新的选择,那都是一条比现今更宽阔的道路。 顾方诚来到警校,是因为他想成为警察,他想成为一名刑警,所以从入校第一天开始,顾方诚便在朝着这个目标前进。顾方诚挑衅他,是因为他的成绩比顾方诚优秀,所以顾方诚将他列为目标,想要赶超。 冯哲来到这里,大致是想要寻求一个安稳的工作,舒舒服服地在一座城市里扎根生活。 而他呢?他有没有顾方诚那样的使命感,为了一句口号奉献自己的全部?没有,他没有。 抑或是他像冯哲那般,想要安稳地生活下去,至少不用重新回到山林当一个猎户,至少能够保证一日三餐温暖的饭食?不,他不甘心这辈子这样的生活。 所以他努力,努力的向上,努力的抓住每一个能够抓住的机会。 但,他依旧是迷茫的,他像一只汪洋大海里的小船,努力的滑动船桨,想要和身边的轮船一同前行。可是,他没有目的地,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去向那里。 捏紧手中的纸条,孟溪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的路到底在哪里?他又该向谁求助…… …… 如常的生活仍在继续,直到新一周的开始,三人逐渐适应了每天回到宿舍时,不再有白璟然为他们偷偷打回来的鸡腿,不再有那盏留在阳台的小灯,直到杨小玉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杨老师?”心理实验室内,顾方诚和孟溪对视一眼觉得很是奇怪,他们今天怎么会被马佑山带到心理实验室来,而且冯哲也在。 马佑山冲杨小玉点点头,将这里的一切全数托给杨小玉,和三人聊天这件事情,杨小玉自然要比他专业许多。 “你们应该心底有许多疑问。”杨小玉肯定地说道,莫名其妙的特殊训练,在校内压根就没有先例,顾方诚孟溪心里一定积压了许多的疑问。只是因为马佑山太过冷漠,不愿与人交流沟通,顾方诚没有办法才放弃打听这件事情的始末。 顾方诚和孟溪被眼前严肃的氛围震慑,缓缓地点头,他们对于这个训练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当一名警察,根本就不需要这么严苛的训练身手,特意找老孙头来教导他们,更加像是天方夜谭。 再加之马佑山对他们的一些训练,和侦查系的课程完全没有联系,这一切的一切,很难让他们寻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们听说过的,部里直选名额,确有其事。”杨小玉沉声道,“而这个名额将会在你们两人之间产生。” 孟溪瞬间懵在原地,那个他一直否认的,那个一直令他困扰不堪的名额,竟然真的真是存在,而且真的有可能降临在他的头上。 他是应该狂喜的,能够谋得更好的未来,一条更宽广路在他面前展开。可他为什么就是高兴不起来,进入公安部,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顾方诚先是得意地一笑,他就知道小爷是绝对不会成为遗珠,被惨遭错过的事情绝没可能发生在他顾方诚身上。随即他便瞥见身后的冯哲觉得有些不对,“那小哲呢?他没有入选吗?” 冯哲嘴角原本藏住的微笑渐渐放大,双手抱在胸前故作神秘的卖起关子。 “他,他比你们俩都要优秀,已经将机会牢牢把握在手中了。”杨小玉也是颇为意外的说道,前几日钱悦来找上她,通知她冯哲已经是她的徒弟时,她是完全对此没有半点预料的。 用钱悦的话来说便是:“我们这份工作,很难能够接触到一张质量如此上乘的白纸,部里那些已经被泼上墨水的,已经教不出来了。但是冯哲不一样,他所有的知识都可以由我亲手灌输进去。再加上这小子被顾方诚和孟溪拼命的势头影响,学起东西来比部里那些小子还要拼命。” 她调出监控确认过,冯哲在心理实验室内就算是练习到双手抽筋,也没有停下对电脑技术的学习,在网络攻防上的一进一退已颇有高手风范。也许他的身手这一辈子都无法赶超顾方诚和冯哲,但他一定能在网络世界闯出自己的一片天。 顾方诚和孟溪同时回头盯住冯哲,看得他后背直发毛。 半晌后,顾方诚率先动作,一把将冯哲搂进怀里,双臂夹紧‘贴心的’爱护,“好你个小哲,二少走的时候,你小子是不是就躲在某一个地方偷偷摸摸地看监控。我说你怎么能看得见视野外的画面,原来还真是这样。” 一边说着,顾方诚一边揉捏冯哲肉包子一样的脸颊,下手极为心狠,不消两秒钟,冯哲的脸上便清晰地映上无数个指印。 孟溪站在一旁,垂在身侧的双手蠢蠢欲动。亏他担心冯哲这么长时间,原来他早就知道了内情,居然还一直瞒住他们。就冲这一点,他待会儿就想好好修理这臭小子一番。 “好了,说回你们俩。”杨小玉等待他们打闹一会儿,出声打断,“名额只有一个,将在你们毕业的时候进行考核,在此之前你们将会接受各式各样的课程学习。当然不排除你们中途出现不符合我们要求的行为时,你们会被直接淘汰。这个特训计划从头至尾都需要保密,你们想一想,是否选择参加?” 顾方诚不假思索地点头,“我参加。”能有这种好事情,就算是最后被淘汰,那他也远比身边那些同学优秀,以小爷的本事何愁找不到工作。 “如果最后没被选上,会怎样?”孟溪犹豫不决地问道,高考的失利让他尝到了失败的滋味,那种怅然若失,追悔莫及的滋味,他此生都不想再经历一次。 “你们将要学习的课程将会和学校的课程有很大的冲突,因此一旦你们参加了特训,学校课程成绩将会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四年后若是被淘汰,你们只能和同学一样参加公务员考试,进入警队。” 杨小玉的言下之意便是,被淘汰的那个人就只是用自己的青春做了一场豪赌,最后一无所获,甚至连身边的同学都赶不上。 孟溪有几分沉默地低下头,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选。 去赌一个百分之五十的机会,还是去追求他一直梦想的,几乎有百分之八十把握的公大研究生。 “他也参加。”顾方诚站在孟溪身侧忽然出声,“对吧,孟小溪。” 孟溪抬起眼睑,侧头和顾方诚对视,他在顾方诚的双眸里瞧见了熊熊燃烧的斗志,和绝不服输的信念。 “你参加吗?孟溪。”杨小玉问。 孟溪阖上双眼在内心挣扎半晌后,缓缓点头,“我参加。”他有一种莫名的直觉,如果他今天退缩了,他会后悔一辈子。 “那就好,从今天开始,你们将会正式进入特训期。记住,这份计划内容绝对不能对外暴露,一旦暴露整个计划将会被放弃,你们所有的一切将会失去,明白了吗。” “明白。” 从心理实验室离开,冯哲被留了下来,那里就是他特训的地点。孟溪和顾方诚一前一后地踱步到了操场,孟溪踢着脚下的石子,沉默不语。 “喂,孟小溪。” 孟溪听见顾方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停下前行的脚步,但没有回头。 “你小子干嘛沮丧成这样,难不成是想小爷对你心软,在考试的时候放水不成?我告诉你,小爷是绝对会火力全开,你要小心别被小爷打趴下了。” 顾方诚一口一个小爷,听得孟溪心里发笑,“大言不惭。” “什么,你再说一遍!”顾方诚瞬间如炸了毛的猫一般扑了上去,一脚就要踹向孟溪暴露出来的屁股。 孟溪对身后动静早有准备,向左一个闪身便躲开了顾方诚的偷袭。身形一面利落地腾挪,孟溪一面心想:他是不是不该忧虑这么多,只要埋头去做,车到山前必定有路。 就像顾方诚一样,少一分顾虑就多一分坚定。 第七十一章 潜入特警大楼 在一座城市里寻找到两个人的踪迹对于冯哲来说已非什么难事。不过,当这两人和他同出一行并有意掩藏自己的行踪后,问题立即便困难起来。 “就在你们现在的位置,这是银色越野车最后一个停留点,也是完全没有监控覆盖的地方。”冯哲沉声道,银色越野车从这里离开后便驶入一家商场的地下停车场,从监控来看,刘泽正和卫天翔并不在车上。 “你继续搜索,我们在附近周边转一转。”夜幕下,顾方诚和孟溪都身着一袭黑衣,站在一座高架桥下的黑影中。光线限制,除非有人特意往里望,否则他们很难被发现。 “这里是监控死角,刘泽正和卫天翔选择从这里脱离我们的视线倒是个不错的选择。”顾方诚环视一圈啧啧称奇道,对手能有这样的水平,他很欣慰,至少这一次测试不会那么的无聊。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孟溪机警瞥了眼一旁呼啸而过的警车,如果他们没有办法锁定刘泽正和卫天翔的动态,要想贸然闯入特警大楼,未知意外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地提高。 “他们不就想在特警大楼伏击我们一次,为什么不满足他们的愿望呢?”顾方诚深邃的眸子在黑夜里忽然冒出精光,“你说呢?孟小溪。” 孟溪背靠着身后的石墩思忖了一会儿,的确他们只有二十四个小时,和对方耗时间是他们最吃亏的事情。 “好。” 顾方诚一把揽过孟溪的肩膀,从桥下悄无声息地离开,钻进一旁的小巷中,又一次消失在冯哲的视野范围内。 若非顾方诚和孟溪身上的通讯设备都有定位器,冯哲可能到死都不能在监控里发现两人的踪迹。两年时间,足以让他们融汇贯通的掌握马佑山的很多技巧,包括将一座城市的监控布局牢牢地刻在脑海中,将所有可以行走的路线练成一副新的地图。 “特警大队的平面图我已经发到了你们的手机上,不过任务简报上只有一个经纬度,我们不知道货物到底在哪一层楼,还得你们自己进去找找。”冯哲捧着一桶杯面,吸溜的往肚子里吞。要知道现在可已经到了凌晨四点,不能睡觉那就必须得靠食物来补充体力。他这小窝里别的不多,就泡面特别多。 “好,来孟小溪,吃点东西补充一下体力。”顾方诚忽然从身后出现,进到孟溪所在的天台上。 冯哲一挑眉,“你们吃什么!” 顾方诚在通讯里嘿嘿一笑,“这么晚了自然是夜宵啊,难不成吃早饭啊。” “不是,我问你们吃的什么东西!”冯哲听见对面有熟悉的塑料袋解开的声响,还有类似竹签摩擦的声音,咽了下口水,顾方诚不会是去买…… “好不容易出来一次,烧烤是不能不吃的。” 戳中心中所想,冯哲低头看向自己泡面,顿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他不仅要被关在这几十平米内不得动弹,居然还要听顾方诚和孟溪在那头吃香喝辣。义愤填膺之下,冯哲直接切断和顾方诚孟溪的通讯,准备等他俩吃完再继续沟通。 孟溪拿着手里的巧克力棒无奈地撕开包装含了一块进嘴,顾方诚张口就来的谎言小哲居然还真的信了,他是真找不到什么话说。在执行任务期间,他们又怎么可能去吃烧烤这种会大量增加身体负担的食物。 顾方诚靠在一旁的墙角里,将手中的巧克力棒用力咬下一口,明晃晃的笑容看得孟溪很想立刻为无辜受骗的小哲报仇。 深吸一口气,将情绪重新调回到最稳定的状态,孟溪微微站起身,开始从高处俯视特警大楼的情况。 “一点钟方向,特警大楼天台的东南角。” 顾方诚闻言也爬了起来,仔细往特警大楼的方向望去,“这么明显,倒还真不好办了。”东南角突兀地摆放了一个黑色背包,背包从外形看起来鼓鼓的,他们无法从肉眼估算重量。 “那就只有破晓前动手。”孟溪接话道,本来他和顾方诚的打算是白日里大摇大摆地走进特警队,只要小心一些能够避开很多麻烦。但是包裹如果是眼前这种情况,他们就只能冒险在深夜进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包裹取出。 “来吧,孟小溪。”顾方诚将手里的望远镜放下,坐在地上打开了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掏出了一整套……化妆品。 将眼镜盒放在一旁,顾方诚惋惜地留恋一眼,“斯文败类是没戏了。”以前的化妆课上,他最喜欢把自己乔装成为斯文败类的模样,西装革履仪表堂堂,金丝框的眼镜配上打理整齐的头发。 本来以为这一次能够满足愿望,可惜了,一个斯文人是不会夜晚到特警大队这种地方去的。 孟溪没有理会顾方诚的调侃,而是自顾自地开始修饰自己的容貌。只需要简单的几笔勾勒,他的五官便不再像原本那般深邃立体。这是和光学,视网膜成像有关的知识,当时他和顾方诚为了学习如何为自己化妆,着实吃了一番苦头。 “别动,孟小溪。这还差一笔,我帮你添上。”顾方诚抬手便向孟溪脸上刷去,让原本令人记忆深刻的脸庞更加平庸起来,普通人晃眼望去,甚至留在脑海中的相貌都是模糊的。 孟溪闭上眼任由顾方诚替他伪装,此刻没有镜子,相互帮忙很正常。 在孟溪的眼窝下刷了两笔,顾方诚手里的刷子忽然停下动作,他娘的,怎么真觉得孟小溪长得很帅呢?眼睛的轮廓深邃到他怎么使劲修饰都遮掩不了。 孟溪闭眼等了一会儿,发觉顾方诚没动静,睫毛颤动两下,还是睁开眼。 顾方诚便看见一双完全澄澈,对他毫不设防的眼眸在他的视野中亮起。心底不知为何的颤动一瞬。 “怎么了?我没画好吗?”孟溪觉得有些奇怪。 顾方诚偏开头去,清了清嗓子,“小爷帮你添了两笔,已经完美了。” 冯哲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摁开监听系统,刚一打开就是这么一句,他瞬间自闭的又一次关上。吃香喝辣就算了,还光明正大秀恩爱。 他一个人在电脑前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没有人沟通,没有人说话,连泡面的水都得自己烧,苍天啊!为什么他的人生就要这么凄惨!为什么就不能给他找一个伴! “小哲,我们准备进了。”转眼间顾方诚和孟溪便乔装完毕,来到一处通宵营业的澡堂将手中的包裹存放后,绕到了特警大队背后的围墙处。 隐在暗处的阴影里,顾方诚和孟溪一人倚靠在一道墙面上,彼此沉默地等待冯哲的指令。 “一分钟后,围墙附近的监控画面会丢失十秒钟,从围墙到特警大楼一共五十米,入口在围墙后的十一点钟方向。” 听见冯哲清晰的指令,顾方诚和孟溪同时抬起手腕。 “对表,三点四十五分整。” “准确。” “特警大楼内除了中央主楼体外,两侧各有一道消防楼梯,消防楼梯都可以通向顶楼。根据我交叉分析视频和特警大队的值班名单,今晚楼内只有一个小队值班,在二楼的西侧,你们只要避开那里,应该就不会有人发现。”冯哲敲击着键盘,将他掌握的情况讲给顾方诚和孟溪。 “我去左侧。”顾方诚将手机上的地图放大,指着远端的楼梯口说道。 孟溪点点头,“我上天台。” “倒计时……” “三……二……一……” “到!” 时间到达的瞬间,顾方诚和孟溪便消失在黑影里,闪电般越过三米高的围墙,翻进了特警大队。 在狂野的空地上急速奔跑,两人的呼吸依旧平稳。他们现在的身体状态,在城市里足以完成全速六百米的冲刺并且双手不产生丝毫颤抖。 “哒。” 最后一道脚步声落下,顾方诚和孟溪几乎是同时隐在了特警大楼的墙角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两人将状态提升到最高。 顾方诚冲孟溪笑着点头,用特定的力量弧度轻轻拉开侧门,没有发出丝毫声响,悄然地钻了进去。 孟溪向四周望了望,确认无人巡逻后,身子腾空跃起踩在窗框上径直攀爬向上,从三楼并未锁死的窗户中翻了进去。 一路在特警大楼内潜行,所到之处冯哲皆是瞬间黑入监控,确保顾方诚和孟溪不会被摄像头拍摄下来留下证据。 五分钟后,孟溪推开天台的大门,瞧见了放置在角落里的黑色背包。天台上空无一人,除了楼下街道上穿梭不停的车辆呼啸声之外,没有丝毫异常动静。 走到背包旁,孟溪平稳地拉开拉链,里面正在倒计时的数字令他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交接的货物竟然是爆炸物!并且已经启动爆炸倒计时。 孟溪按下耳麦,“货物编号为017,重复货物编号为017,并且已经启动倒计时,注意已经启动倒计时。”他们学习了马佑山教给他们的一套特殊编号的密码,以便在执行任务时更加准确的沟通。 确认爆炸装置只有简单的远程操控,并无水平触发装置后,孟溪将背包拉链缓缓拉上,准备起身离开。就算他要拆解炸弹,也不能在这里。 “警察,举起双手!”身后忽然射出无数条光柱,杂乱的脚步声在楼顶格外的突兀。 孟溪站起身将背包单肩背在左肩上,举起双手。果然,带队的两人正好是刘泽正和卫天翔。 “把包放下!”卫天翔手里的枪口始终对准身前这个一袭黑衣还带上帽子口罩的男人。 孟溪忽地想起在这种情形下顾方诚会如何说:“又要我举起双手又要我把包放下,那我到底是举手还是放包?” 刻意压制的声线在天台上响起,耳麦里传来顾方诚噗嗤一笑,紧接着,便是沉稳的一句。 “准备好了。” 第七十章 阶段性测试 “今天是你们的第一次阶段性测试,三人小组,冯哲会为你们完成任务简报。” 站在心理实验室内,马佑山相比两年前眉眼不再那般阴翳,身前笔直站立的顾方诚和孟溪,两年的艰苦训练,眉眼的稚气消褪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散发着坚毅光彩的双眸,和始终处在高度爆发边缘的身体。 可以说两年前初入校的两人只是一块有待打磨的钻石胚子,而两年后的两人俨然成为了锋芒初露的耀眼钻石。 “是。”二人同时沉声应道。 马佑山满意地看着身前的得意弟子,在老孙头收徒的半个月后,他终于是忍耐不住,同时将孟溪和顾方诚收到麾下,将自己所有的本事悉数教导给二人。对于脚上旧患这辈子都无法痊愈的他来说,顾方诚和孟溪就是他的希望。 将心理实验室留给三人作为据点,马佑山拍拍手就准备离开去到503和杨小玉会合,进行三人行动的观察分析工作。 大门掩紧的下一秒,顾方诚瞬间就一屁股坐在软椅上,笔直修长的双腿翘在冯哲的电脑桌上,微笑的无视冯哲的眼神凌迟。 “快快快,小哲。说说看我们这次的任务是什么?练了这么久,都快给小爷无聊死了,你说是吧,孟小溪。” 孟溪无奈地轻笑,他虽然不如顾方诚一样放肆,不过还是放松了身子倚靠在桌边注视着身前的屏幕。这是马佑山教导给他们的,当你的精神高度集中时,你的体力和意志力会以平时两倍的速度消耗,所以无论在什么时刻,都要学会冷静,学会放松。 当然,他们学习这个的过程自然就苦不堪言。 他们被老孙头摁在靶场上,双手双脚捆绑在身后的木架上,手腕上佩戴测量脉搏的手表。而老孙头就站在两百米外,一枪一枪点射他们身后的人形靶。 子弹划破空气的灼烧感,落在耳畔的呼啸声,以及老孙头懒懒洋洋的开枪神态,他和顾方诚都是险些尿在那里,若不是括约肌力量还不错,可就真的闹出一个大笑话。 他依稀只记得老孙头打空了将近十个弹夹的子弹,他和顾方诚的心跳才重新降回到马佑山要求的八十每秒基准。 从木架上被放下,孟溪和顾方诚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受。 从那一天起,顾方诚学会了用嬉笑的态度应对危机,而他学会了无时无刻都在冷静。 “小哲,说说看,这次的任务目标。”孟溪双手舒服地插进裤兜,实力决定信心,两年不得丝毫喘息的训练已经给了他充分的自信,在整个学校,不会有人会是他们的对手。 冯哲盯着眼前的任务简报,表情忽然奇怪起来,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我看看。”顾方诚毛躁的性子丝毫未改,劈手就从冯哲手里抢走任务简报,“原来是他们。” “孟小溪,老朋友了。” 孟溪接过简报,原来是他们。两年前的那场斗殴他可是到现在都记忆深刻,没想到他们的阶段性测试会这么大手笔。 将手中的文件扔回桌上,翻开的第一页上便是刘泽正和卫天翔的身份信息。 “孟小溪,你说他们知不知道对手是我们?”顾方诚朝孟溪一挑眉,藏在眸底的戏谑从上扬的嘴角中偷溜出来。 孟溪凝眉思索半晌,“应该是不知道,否则我们的生存空间就太小了。” 孟溪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从何时开始的,或者说的更具体一下,这种感觉究竟是如何产生的。他渐渐习惯了每天训练的时候身旁都有顾方诚嬉笑的身影,从一开始无比抗拒孟小溪这个称呼,到如今习以为常。他和顾方诚原本就说不清道不明的矛盾在特训正式开始后,便消融的无声无息。 在杨小玉的有意培养下,他和顾方诚产生了不可理喻的默契,知晓一个眼神,有时甚至连眼神交流都不需要,便可以将对方的选择预测的分毫不差。 用杨小玉的话来说,对方就是自己学习掌握行为心理学最好的研究对象。 当他真正了解顾方诚后,他就再难对这个热血乐观向上的小痞子有半点厌恶,顾方诚依旧眼烂手烂嘴烂,不过他的心从来没有偏离过正轨一步。 他开始在这种莫名的友情中,轻松自在起来,甚至有顾方诚一道执行任务时,会莫名的安定。 “我们的任务是和这个代号名叫银狼的人在二十四小时内交接货品,并且成功逃脱警方的追捕。” “交接失败,任务失败;失手被抓,任务失败;身份暴露,任务失败。还挺苛刻呢,居然连身份都不能暴露,是什么货物?”顾方诚听到此处才觉得任务还有点意思,二十四小时内交接,只要他们合理应对,任务自然能够轻松完成。 冯哲在任务简报上仔细翻了翻,只找到一个经纬坐标。 脚下滑动,冯哲来到电脑前,将经纬坐标输入地图,“我去……玩这么大?” 就连一直平静以对的孟溪嘴角都没忍住抽搐起来,阎王这是在故意折腾他们吗?包裹居然在特警大队的楼顶,自投罗网也不至于这么想不开吧。 顾方诚皱了眉,任务情形瞬间棘手起来,他们目前根本无法肯定对方对货物的情况是否知情,更不知道对方除了刘泽正和卫天翔之外,还有多少人员配置。 任务简报上写的白纸黑字,他们的对手包括整个特警四中队和侦查四中队,不可能会有几百人参与围剿行动吧。 “我们仨?对几百人?还是在特警大楼?”冯哲咽了咽喉,觉得事情开始不妙起来。 孟溪深吸一口气,“小哲,你先想办法进入特警大队的内部监控系统,看一下他们的日常是否有什么变化。顾方诚,我们去反过来跟一跟刘泽正和卫天翔,看清情况再说。”对于他们来说,二十四个小时足够完成许多事情,小心谨慎地行动,自是不会错。 “好,我去找卫天翔,你去跟刘泽正。”顾方诚思忖半晌,沉声道,“还有,银狼我们需要怎么联系?” “这上面没有写,说是到了合适的时间银狼会主动联系我们,其余就没有信息了。”冯哲对这份不清不楚的任务简报撇了撇嘴,没有完整的信息,故意为难也不至于这么刁难吧。 “在这儿呆着也没辙,我俩走了。”顾方诚冲冯哲摆了摆手,揽住孟溪的肩膀就往外走。 冯哲无奈地目送两人离开,他憋屈啊,他一个人坐镇中央有错吗?为什么他就不能也有个伴陪着,至少不会那么无聊,可以闲聊两句解闷嘛。 走在学校的小径上,顾方诚将顺手从心理实验室带出来的通讯耳塞递给孟溪,然后拍了拍孟溪的肩膀,“孟小溪,记住别被发现,小爷可不想来救你。” 孟溪没忍住的翻了个白眼,一脚踹在顾方诚屁股上,“滚。”这么简单一个跟踪任务,他要是能被发现,他不如自行主动退出特训计划。 “喂,你俩知道我能听见的吧。”冯哲坐在电脑前,用力敲响耳麦抗议,“你们还是稍微认真一点,我在学校监控里搜索不到他们俩的行踪,得靠你们自己找。” 顾方诚伸手按下耳塞,“小哲,你不能和钱老师一样,学这偷听人对话的习惯。”钱悦也给他们上过课,基础的黑客技术他和孟溪也是需要掌握的。 “那你俩就给我闭嘴,赶紧地找人去。”冯哲觉得自己坐镇中央,完全没有充当大脑的感觉,反倒是被气出一肚子火气来。 “好了,小哲。你看一看他们最后的出现时间和地点,我这就过去。”孟溪浅笑道,冯哲呆的那个房间被钱悦布置成通体白色的环境,半点彩色都没有。他们在里面呆的时间长了,心态都会不免受到影响,需要按照杨小玉教授的呼吸法调整。 “他俩最后一次出现是三个小时以前,在校门口上了一辆车牌尾号为968的银色越野车,我给你们追踪车牌,你们想办法先离开学校。” “收到。”顾方诚和孟溪对视一眼,脚下开始朝学校后山跑去。虽说今天是周末,但既然任务要求他们的身份不能暴露,那他们就不能被人发现已经离开学校。 原本的小树林里的后门已经被彻底焊死,学校各处的围墙附近也多亏白家的资金援助新增了不少监控点,他们如今唯一可以利用来进出学校的薄弱点就只剩下后山脚下。 “孟小溪,你说这个暑假,会给我们假期回家吗?”借着黑夜掩饰在校园里穿行,顾方诚忽然开口问道。 孟溪摇了摇头,“不知道,估计不会吧。”上一个假期,他们甚至连半天假期都没有,更不要说离校回家这种奢侈的事情。 就连过年那天,顾方诚都以学校要求执行任务的借口,没有回家过年。 “我估计也是。”顾方诚没来由的叹了口气,他们的课程安排实在是太满太紧,他还真有点想家了。 “也说不一定,万一这次阶段性测试完成的出色,说不定准你回家看看。”听见顾方诚难得的哀叹,孟溪没来由地出声安慰,话语里连他自己都没有底气。 “大概吧……”顾方诚没有接话,而是三两下攀上枝头,从枝梢上跃出了学校。 第七十二章 二号基地 卫天翔手中的枪口始终对着黑衣人,虽然他连保险都没有打开,也不可能真正扣下扳机开枪。他们接到指令,参加一场演练,然后就被要求在特警大楼内等候。 他和刘泽正率领的特警大四生在顶楼内等了足足六个小时,才接到下一步指令,要求他们上天台缉拿人。没有姓名,没有具体原因,任务指令只是要求他们将天台上的人以及他的同伙缉拿,缉拿收押则本次演练判定他们获胜。 带着疑虑冲了上来,手电筒汇聚在黑衣人身上,虽然只瞧得见眼睛的部位,卫天翔却依稀觉得黑衣人的身形有几分奇怪。 孟溪站在天台的角落里,低头撇上一眼胸前手电筒汇聚出的光斑,抬起头在口罩下学习某人招牌般的咧嘴一笑。 卫天翔隐约瞧见孟溪笑眯了眼睛,心里暗叫不好,就要冲上去缉拿。 左手在天台栏杆上轻扣,孟溪竟是在所有人的视线中直接跳下了六层高楼。 “靠!”冲到栏杆边,卫天翔往下一望,莫说不可能的尸体,连任何人影都没有出现,孟溪完全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 卫天翔咬紧牙关,冲刘泽正吩咐道:“你负责搜索这栋楼,我就不信他的动作能有这么快,我去监控室调监控。” 刘泽正深深地望了卫天翔一眼,他和卫天翔带领的侦查系完全是合作关系,他没有必要非听卫天翔的指令。 卫天翔见刘泽正没有动作,不禁发怒道:“不抓人你愣着干什么!”以他的眼力判断,刚才的黑衣人身手绝对不低,至少要在他之上。既然有这个演习任务,就说明特警小队加上他的侦查小队合力是能够将人擒下来,他们必须要通力合作。 刘泽正这才抬起手对身后的队伍下达指令,身后的小队瞬间消失在楼道内,开始检查整栋大楼。 “你最好明白,这是一次演练任务,而不是你可以利用的机会。好自为之吧。”刘泽正抛下两语后也抱着怀里的枪走下天台。 卫天翔孤身伫立在天台上,呼啸的夜风吹过,凌晨三点的城市没有半点喧嚣声,连往日里匆忙来往的货车都许久没有出现。 自从和顾方诚孟溪打过一架后,他身上的大过影响了申请实习,影响了申请研究生。顾方诚扭断了他的手臂,光是养伤都耗费了他近半年的时间,到现在他握枪的手时间一长都会颤颤发抖。 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能在这次演练任务中有出色的表现,他还可以搭上保研的末班车,他的未来就还有希望。 刚才的黑衣人,无论你是谁,我一定要抓到你! …… “你俩什么时候商讨的计策?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坐在电脑前,冯哲已经彻底瞪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瞧见的那一幕。 孟溪从楼顶直接一跃而下时,他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了出来。没成想这两人倒好,孟溪还没有下坠一米的距离,就握住了顾方诚从正下方的房间里抛出的绳子,然后在墙上轻巧地点了两下,便钻进了顶楼的房间内。 接下来,当他把监控切换到大楼另一侧时,就瞧见顾方诚和孟溪从窗口同时跃出,从六楼速降到地面。整个过程,压根就没有超过三十秒之间,两人便矮身滚进了一辆特种防暴车的地盘下。 孟溪接过顾方诚递上的安全扣,将自己挂在底盘上,身前的爆炸物和底盘只有不到五公分的安全距离。而孟溪的后背距离地面不过也就才将将十公分。 “嘿嘿嘿,小哲你就不懂了,小爷和孟小溪这叫默契,不需要多话,一个眼神足以。”说到这里,顾方诚还扭头朝孟溪仰起下颚,一副得意洋洋地神色。 孟溪不去理会他,而是轻轻拉开拉链,确定爆炸物没有因为他刚才的剧烈运动而产生改变。 见孟溪不搭理自己,顾方诚也不恼,他用和孟溪如出一辙的动作,将自己牢牢固定在底盘上。防暴车的空间很大,足够他们两人并排悬挂。 “你们跑到车底下有什么用?”冯哲调出特警大队所有的监控,发现整栋大楼如同苏醒过来一般,足足有将近五十人在楼里同时跑动,一时间声音大作。“他们搜楼里面发现没人后,迟早会往外搜,你们这么呆着哪儿是办法?” 孟溪听见冯哲在那头手足无措,浅笑地说:“把货物是爆炸物的消息传到卫天翔和刘泽正的通讯系统里去。” “还有,把我们翻进来的视频剪切一下,找个不容易被看出来的角度,插进他们的监控视频让他们发现。”顾方诚自然地补充道,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以卫天翔和刘泽正的心态判断,他们若是知道有爆炸物离开特警大队,一定会第一时间要求出动防暴装甲车。防暴车,如今的特警大队可只有他们头顶这一辆而已。 冯哲一面快速在键盘上操作,制作以假乱真的视频,一面吐槽道:“首先,下次你们还有什么计划请告诉我,我一个人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情心脏会受不了。” “第二,三哥,你能稍微严肃一点不,好歹是在执行任务。”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顾方诚口中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孟溪的大名,永远是孟小溪的叫着,就连在马佑山的课堂上,喊得也是孟小溪,总给他一种没正型的感受。 “回复,第一条,小哲你得明白,聪明人和笨人之间的沟通会耗费很多脑细胞,执行任务期间要是因为脑细胞都给累死了,任务完成不了,那才冤枉,你说是吧。”顾方诚将脑袋枕在绳带上,舒服地晃悠着脑袋。身边还没有脚步声出现,说明那群肌肉填充脑子的特警们还在楼里面搜索。 冯哲险些把手边的泡面打翻,愤然道:“三哥!你再说一遍!” “第二,我严不严肃,你管我?连孟小溪都没有意见,是吧,孟小溪?”顾方诚伸出脚去,踹了踹孟溪,自信满满地说道。 孟溪拿他从来都没办法,只得撇开头观察车外的动静。 顾方诚见当事人都没有反抗,更是乐得险些在车下荡起秋千来。 “停,有人。”孟溪忽地瞧见一双军靴出现在大门方向。在孟溪出声提示的瞬间,顾方诚便止住硬生生止住身体的晃动,连呼吸都几不可闻起来。 冯哲刚巧搞定视频监控和强势切入刘泽正的特警队通讯,沉声道:“搞定了,我顺带伪造了你们驾车离开的视频,他们估计很快会有行动,你们小心。” 孟溪连敲耳麦两下,表示自己和顾方诚已经收到。想了想,孟溪又在耳麦上敲出一段声响,有长有短。 冯哲凝神听了半晌,明白过来,“好,我们在二号基地见。”说完便将自己的笔记本收进背包内,关上白晃晃的大灯离开了心理实验室。 一个小时后,位于城南郊外的一件废弃仓库内,冯哲在最里的隔间内抱着电脑坐在地上。隔间的角落内整齐的摆放了一个黑色行李袋,一箱矿泉水和一箱足以支撑三人七天的口粮。 这个废弃仓库里积满了厚厚的灰尘,除了冯哲留下的脚印外没有半点人烟的迹象。周边更是一片废墟,人迹罕至。 二号基地是一年前在马佑山的命令下,顾方诚和孟溪亲手选址寻到的秘密基地。仓库内被顾方诚和孟溪用工具挖通,可以直接进入下水管道,相当于守在这里,永远不可能被困死。用马佑山的话说,永远不要让别人知道你有多少条退路,永远为自己多留一条退路。 顾方诚在外完成警戒线的布置,将红外运动捕捉器安装在不起眼的树干上,才慢慢走进仓库。虽然他很肯定和孟溪一路避开监控回来没有被跟踪,但是万事依旧小心为上。 “孟小溪,怎么样?”在孟溪身后蹲下,顾方诚开始打量他们费了不少力气才找回的‘货物’。 孟溪手里握着工具钳,爆炸物的外壳已经被他卸下,里面繁乱的电线令人眼花缭乱。“没得拆,你瞧这两根红线,要想拆掉炸弹,必须要同时剪下这两根红线,再剪下这根黄线。但与此同时,这个信号器会发送警告信号到远程装置。如果我是那人,我一定会设置一旦警报触发,自动引爆炸弹。” “老大,你的意思是,拆不了?”冯哲咽了咽喉,没看见炸弹的时候他还没有实感,现在几公斤量级的tnt就暴露在眼前,随时会小命不保。若不是孟溪和顾方诚还镇定地蹲在原地,恐怕他早就掉头跑了。 顾方诚撇了撇嘴,“也不是不能拆,回去特警队找一下拆弹组,让他们把信号干扰器借给我们就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要是手头有趁手的工具,那不就是两三秒钟的事情,何至于现在被难倒。 “那我们现在?”冯哲问。 孟溪拍拍手起身,将炸弹就这么暴露的放在地上,走到角落里抽出一个绿色的软垫扔在地上躺了上去。 “老大?” 顾方诚揽上冯哲的肩头,“孟小溪的意思你还不明白,让你睡会儿,等银狼通知。”他们的任务是交接货物,而不是拆解货物。现在既然拆不掉,还不如早些休息补充体力。 话音落下,顾方诚也摸出一张软垫,放着硕大的空地不用,故意摊在孟溪身边。将身体舒服地摔进软垫里,双手枕在后脑勺下,安静地阖上双眼。 第七十三章 银狼 爆炸物的倒计时间一直延续到下午六点整,冯哲靠在软垫上,在隔间内始终和爆炸物保持物理空间内的最远距离。虽然他知道,这么几米的空间,一旦发生意外,他依旧会和那两位心大的兄弟一样直接上天。但好歹,说不定他还能留下个全尸,将来火化的时候还有点东西可以烧。 “小哲,控制呼吸,想象你现在正在一间高度上升的电梯上,你的肢体感受到巨大的推力。”顾方诚忽然出声,而他身边的孟溪呼吸显然已经悠长起来,进入深层睡眠。 这是他们的习惯,当两人执行任务时,始终有一人保持清醒,以便另一人可以快速进入深层睡眠,恢复体力。时间过半时,再交换休息。 顾方诚原本是百无聊赖地躺在软垫上,没想到远处冯哲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全然没有进入休息状态的态势,他才没忍住出声指导。毕竟,他和孟小溪的小命可是牢牢地攥在冯哲手里,要是最后出了错,那可就贻笑大方。 冯哲坐起身双手撑在软垫上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冒出薄汗将后背的衣服浸湿。嘴唇已经干涸,他的身体居然在短短几个小时内便进入深层缺水的状态。 “接着。”顾方诚从一旁的水箱中掏出一瓶矿泉水扔到冯哲怀里,“你慢慢地喝半瓶,然后再睡觉。” 他和孟溪已经被马阎王和孙叔锻造出强大无比的心脏,很显然一直呆在电脑前的冯哲并没有做到这一点。 咕嘟咕嘟地补充完水分,冯哲这才重新躺下,开始在脑海里想象顾方诚先前的话。 “电梯上升的速度越来越快,高度也越来越高,你觉得自己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发力绷紧,都紧紧地贴在地面上。忽然!电梯冲破云端漂浮在空中,不再有重力,你的四肢轻松地悬浮起来。” “你长长的吸了口气,在心里倒数十秒。每数一秒,我讲到的位置就会开始放松。” “十……你的头再也感受不到紧绷。” “九……你的肩膀渐渐沉了下去。” “八……你的双臂,手指,自然的舒展着,没有丝毫气力……” “七……” 原本急促地呼吸声变得悠长起来,顾方诚看着冯哲在他的诱导下瞬间进入梦乡,顿时哭笑不得起来。没想到冯哲的精神已经如此疲惫,才进行不到一半就已然成功。 这是一套同时可以用作自我催眠和他人催眠的放松技巧,帮助人快速进入深层睡眠。特别是在他们外出执行任务时,可以用短短的两个小时,恢复大半的体力。 扭头看向身侧的孟溪,顾方诚的思绪不免有些飘远。两年了,他居然和孟小溪一道接受特训整整两年的时间。他们在以飞速超越那些同学,而他有一种感觉,他们学习到的伪装潜伏,行为心理分析,包括如何阅读唇语,如何单兵作战,都和警察这个集体在背道而驰。 那些本应该掌握的侦查技术,如何搜查分析物证,如何将犯罪现场的碎片重组,这些本应该是一个刑警掌握的技巧,在他们的课程中很自然的边缘化。 “时间到了吧。”孟小溪倏地睁开眼,褪去疲倦的眸子在脏乱的仓库里格外的显眼。 顾方诚抬手瞧了眼手表,轻声道:“你比预定的时间早了五分钟。”小哲的呼吸依旧很浅,他不想吵醒小哲。 “我隐约听见你在帮他入睡。”微微垫高身后的‘枕头’,也就是他们的工具包,孟溪温柔地望向冯哲,他们的身体已经能够做到在无时无刻将心跳抑制在一百次以下,身体无论是水分还是血液含氧量都不会因为局势的紧张而过度流失,冯哲显然还做不到这一点。 “小哲第一次出来,紧张在所难免。”有五分钟的空闲,顾方诚索性也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要是小爷没记错,孟小溪你第一次出外勤的时候,可是一整宿都没睡着,害得小爷听你数了一晚上绵羊。” 那一次是马佑山直接将两人带进深山老林里去,锻炼生存能力,他们需要彼此合作完成徒步百公里的任务,找到错误地图上标出来的五个资源点获取情报。 孟溪满头黑线,对顾方诚恬不知耻颠倒黑白的能力无语,“还不是你怎么也爬不上树睡觉,害得我担惊受怕一整晚,你还好意思说!” 在森林里,如果能够在树上睡着,自然要比在地面会令人安心许多。他哪知道什么都行的顾方诚,居然到最后会被一棵树给难倒。 总共摔下来几次他记不清楚,不过他就知道那天地下似乎都被某人砸出个坑来。 顾方诚的脸瞬间恼怒羞红,孟小溪居然敢揭短,看他不收拾人! 下一秒,顾方诚的四肢便紧紧地缠绕在孟溪身上,用十字固装模做样地锁住孟溪的手臂,“你要是敢再提,小爷就扭断你的手信不信!” 孟溪由得他控制住自己的手臂,翻出个巨大的白眼,顾方诚手上半点力气都没有,居然还敢放狠话,也不知道是哪儿来得自信。 “嗯……”冯哲不舒服地轻哼一声,在软垫上翻来覆去的转动,在寂静的夜里清晰的可怕。 顾方诚闪电般收回手,将手枕在头下,眼睛一闭道:“时间到了,该我睡觉。” 孟溪好笑地看着他,也不知道这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 清晨七时,顾方诚准时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和守了后半夜的孟溪一样,眼睛里没有半点惺忪的迹象。 “叮!” 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冯哲如受到惊吓一般从睡梦中直接惊醒,跳了起来:“爆炸了?” 孟溪和顾方诚目瞪口呆地看着冯哲缩在角落里,身子紧紧地蜷缩成一团。 顾方诚调侃道:“你这么缩着,还是会被炸死的。”爆炸物瞬间的冲击足以击破人体的内脏,就这个距离,还是不要想该如何活下来这种不切实际的事情了。 “是银狼的短信,他约我们下午五点交接。”孟溪将手机从地上抄起,冲两人扬了扬,“不过地址有点难办。” “在哪儿?”顾方诚问。 “市中心的游戏城。”孟溪蹙起了眉头,游戏城人流量巨大,带着爆炸物去游戏城交接,一旦发生意外,后果不堪设想。 顾方诚显然和孟溪思考到同一处去,双手抱在胸前,“这样,孟小溪。你把这个炸弹装回去,我想办法看能不能搞来信号干扰器。到时候,至少能够保证在游戏厅内没有被引爆的风险。” 孟溪盯着地上的爆炸物想了想,“行,不过你动作要快,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小意思,看小爷的本事。”顾方诚咧嘴笑了笑,便转身离开了仓库。 冯哲坐在一旁将游戏城的结构图从电脑上调了出来,“老大,游戏城一共有三个出口,包括其中的这个员工进出通道。两个大门入口分别在东南角,相距三十米左右员工出口在游戏城最里端,距离这两个点的距离分别是五十米。一旦你们进入游戏厅交接,我很有可能因为里面的监控设备不完全,而将你们丢失。要不要装上追踪器?” 他们的任务是交接货物,并没有说交接完货物之后的指令是什么。既然如此,他们就应该准备周详,以策万全。 毕竟爆炸物这种东西,还是要留在他们手里为好。 孟溪思忖了一会儿,认为冯哲的提议很有道理,“你装吧。”如果只是演练便罢了,要是马佑山背后又有什么新的想法,将他们置身于真实的军火交易中去,那他们可就会成为罪人。 毕竟,无论是他还是顾方诚,都猜不透阎王那颗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三个小时后,顾方诚从外面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手上还带着一个信号干扰器,显然是完成了自己豪言壮语。 孟溪盯了信号干扰器一眼后,就笑着移回视线,继续他的炸弹组装工作。冯哲提供的追踪器被他安装在线路内部,对方只要不拆解是不可能发现的。 冯哲倒是觉得神奇,短短的时间顾方诚能从哪里搞来这么高科技的玩意。毕竟这不是上街去买个路由器,随便一家电脑店都成。 “诶,三哥!”冯哲看了半晌,越来越觉得不对,”我怎么觉得你这干扰器那么眼熟呢?” “眼熟就对了,我回学校去网安那边偷来的。”顾方诚得意洋洋地说道,“哦,我还给钱老师留了张纸条,说是徒弟暂借,切勿报案。” 钱悦在一年半以前也入职学校,担任了网络安全的老师,私底下便将自己所有的本事都教授给冯哲。 “我靠!三哥,你这是要害死我啊!”冯哲双眼瞬间便红了起来,要知道这些宝贝老师从来都不准别人乱碰,顾方诚居然敢把主意打到老师身上去,还敢栽赃陷害,他接下来还有没有命活! “好了,时间差不多该走了。”从地上起身,看着扭打作一团的两人,孟溪捏着手里的工具钳无奈地笑道,顾方诚这个德行,他看是一辈子都改不了了。 第七十四章 圈套 从仓库离开,顾方诚和孟溪足足地徒步了近半个小时才缓缓到达游戏城附近。 游戏厅就在这座小城的市中心,旁边便是城里最大的商场。正值周末,这附近里里外外的挤满了不少人,还有不少中学生在游戏城的门口穿梭,作为资金来源最大的一块,游戏城老板自然不会将他们拒之门外。 “老板,两碗三两燃面。”顾方诚笑着朝站在锅炉后面的大妈说道,随即抽出凳子和孟溪在面馆靠里一点的位置并肩坐下。 孟溪坐在靠里的位置,视线落在远处斜对面游戏城的门口,“人流量比我想象的大,而且未成年太多。”面馆的位置很好,直直地望去还能够看见游戏厅内部的一些情况。 顾方诚不知道何时起身,端着两碗面汤走了回来,“待会儿你就在附近转一转,我上旁边的楼里检查一下。喏,店家的面汤,闻着还挺香。” 孟溪疑惑地望着顾方诚,没有理解他的举动。 顾方诚曲起胳膊肘搁在孟溪肩上,“孟小溪,说你孤陋寡闻呢,你还不信。这燃面是干面,配着面汤下肚子滋味才是最美的。” “哦。”孟溪没有移开身子,由着顾方诚舒服得靠在他身上,这样轻松的神态动作有助于伪装。 “三两小面。”大妈端着两碗还升腾着热气的面条放在二人身前,临走时还觉得奇怪,怎么两个大男人还非要挤着坐一横排,不能面对面吗? 顾方诚抬手越过孟溪肩头抽出两幅筷子,再递给孟小溪一副,“快吃吧,这家味道不错,小哲在仓库里可是只能吃压缩饼干呢。” “三哥!”二人耳麦里同时传出冯哲愤然的怒吼,两人同时相视一笑,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冯哲手里正握着牛肉味的压缩饼干,手边还有一瓶矿泉水。本来他还在自我催眠,好在压缩饼干还有点肉味,不至于那么凄惨。这下好了,被顾方诚一刺激,他彻底食不知味起来。 用警校训练出来的速度迅速消灭三两燃面,顾方诚从兜里掏出他自己的小金库付账,心里嘀咕着:以后出来执行任务,得找阎王报销才行,不然吃东西都能把他给吃垮了。毕竟小爷心地善良,舍不得让孟小溪掏钱。 孟溪乖乖地坐在原位,从包里掏出矿泉水咕嘟两口,视线一直固定在远处的游戏城。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和孟溪并肩走在街道上,顾方诚低声问。 孟溪抬头望了眼头顶的监控摄像头,“游戏城外一共有交通摄像头三个,天眼两个,再加上游戏城自身在门口设置的四个摄像头,几乎是全方位无死角,一旦被刘泽正和卫天翔堵住门口,我们的退路空间会很小。” “好,我去给你清理小巷里的监控。小哲,你把员工通道的摄像头处理一下。”顾方诚轻按下耳麦,细声吩咐道。 “知道了……”冯哲有气无力地回应道,身边还丢着没有吃完的压缩饼干。 孟溪冲顾方诚微微点头,便背着黑色背包向右钻进了游戏城汇入前来玩乐的人群中去。 将背包存进储物柜内,孟溪来到柜台前生疏的换取了游戏币,第一次认真的在游戏城内乱晃起来。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来到游戏城,在这里畅快地玩耍曾是他小时候遥不可及的梦想。每一次放学路过家乡的小游戏厅时,总能瞧见里面的小孩玩得满头大汗。 而他得赶紧回张叔家,力所能及帮张婶做一些家务,虽然张婶从来不让他做。 低头笑了笑,将脑海中的杂念驱逐出去,孟溪一面游走一面打量游戏厅内所有人,想要试图找出银狼。 现在是下午四点,孟溪已经耗尽了换来的一百颗游戏币。他别的不会,所以就选了一个最简单的投篮机。 他一直站在投篮机前,用看似竭尽全力的速度每一轮都惊险过关。在旁人看来,他不过是一个对篮球狂热的人而已。 “注意,东侧门走进来一个男人,身高在一米八三到八五之间,黑色夹克外套,黑色休闲裤,短发。步伐很轻,入门的时候‘不经意’的避开了监控视角,你们注意。”冯哲忽然在耳麦里说道,打破近三个小时的静默。 “我看见他了,在大门处换游戏币。”顾方诚正坐在商场二楼的奶茶店里,临窗的视角还不错,恰好能够瞧清游戏城大门的动静。 孟溪停下偷懒的动作,抬起胳膊用衣袖擦掉额头落下的汗珠。 “嗡嗡嗡……”怀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银狼的电话。”耳麦里传来冯哲冷静的声音,“你尽量拖延,我进行反向定位,四十秒。” 孟溪从怀里取出手机贴在耳边,“你好。” “你早到了。”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声音,机械的声线丝毫掩盖不了声音里的冰冷。 “你并没有说我不能提早来。”孟溪脑内的神经绷得笔直,在游戏厅内迅速扫过,试图找到正在打电话的人。 “很聪明嘛,还安装了信号干扰器不让我引爆,不过没有用。因为我……并不想在这里引爆。” 篮球机旁边的视野很好,孟溪迅速扫过一遍,仍然没有找到任何人有嫌疑。 “我把那个人丢了,小哲,把他找出来!”顾方诚从奶茶店里猛然起身,朝楼下跑去。先前还在他视野范围内的男人倏地就失去了踪影,他把注意力集中在电话上,竟然现在才反应过来。 “好!”冯哲的十指在键盘上飞舞,将迅速过滤游戏城内所有的监控。 “四十秒,真有意思。”忽地,男人在电话里说道,“再见。” 电话里传来噗通一声,便陷入了沉默。孟溪的心瞬间沉到谷底,顾不得什么,直接双手一撑篮球机,从上面跃了过去,来到背后的储物柜前。 原本他用来储存背包的储物柜如今正大开着,空无一物。 “该死!”孟溪碎骂道,他竟然早就暴露了。 “老大,快走!”冯哲看着游戏城门前迅猛般停下的特警车辆,高声道:“走员工通道,两道大门都被堵住了。” 孟溪看着空荡荡的储物柜,咬紧牙关:“定位背包。”旋即,孟溪加快脚步往员工通道走去。 “警察!举起双手!”刘泽正在冲进游戏厅的一刻便锁定了孟溪的背影,这个身形在小城里他绝对不会认错。 孟溪僵直地定在原地,缓缓地举起双手。 顾方诚站在游戏城对面的小巷里,看着警车附近卫天翔正握着对讲机说着些什么,对着身边的灰墙怒骂一句:“艹!” “003225032.” 顾方诚忽然听见耳麦里传来孟溪冷静的声音,深吸了口气,强忍下心底的愤怒,转身消失在小巷中。 冯哲听得模模糊糊,没有明白这九个数字究竟有什么奥妙在其中。 确认顾方诚听清后,孟溪的手也恰巧举到顶端。 “双手抱在头后,跪下!”刘泽正稍微压低枪口,他们找了整整十二个小时,终于在得到线报后找到了这个人。卫天翔还在追查究竟秘密线报是由谁提供,他则负责带队进来将黑衣人缉拿。 孟溪缓缓地弯曲膝盖,手臂微微下放。就在他膝盖弯曲到半途时,孟溪动了! 如同猎豹扑食一般迅猛,孟溪矮身在地上一滚便来到员工通道前,沉肩一撞便将早就锈迹斑斑形同虚设的门锁撞开,冲了出去。 刘泽正来不及抬起枪口,黑衣人的背影便已经消失在他的眼前。 “一组跟我追!二组检查游戏城!”刘泽正快速下达指令,黑衣人身上并没有随身携带包裹,爆炸物很有可能还留在游戏城内。 …… 刚巧三十分钟后,位于小城西南角的一家茶楼的二楼包间内,顾方诚等到了孟溪一身风尘仆仆地从窗外跳了进来。 “甩掉了?”顾方诚下意识朝窗外瞥上一眼,意料之中的没有追兵。 孟溪顾不得回应他,抢过顾方诚面前的茶杯仰头饮下。他在城里的小巷全速奔跑了足足二十分钟才将穷追不舍的刘泽正甩掉。 “慢点喝,就是给你点的。”顾方诚向后仰靠,一脸快夸小爷贴心的表情,然而眸子里却是刺骨的寒意。银狼居然敢耍他们一道,那就别怪他们不客气。 “小哲,找到了吗?”孟溪冷声道,被人算计令平日里好脾气的他都动了真怒。他又不能真的回身迎击刘泽正,只能像只丧家犬一样被追逐逃命。若非他们还不是极为专业,封锁圈内有不少漏洞,他今天还真不好办。 冯哲坐在仓库内,双手停下敲击,“他停下来了,我把地址给你们。” 孟溪和顾方诚同时掏出手机,看着地图上闪烁的红点,二人相视一眼,默契地从窗口跃了出去。 无论是冲着爆炸物,还是被摆弄一道的复仇,他们今天都必须要把‘货物’完好无损地抢回来。从此刻开始,这已经不是一场演练,而是实战! 第七十五章 瓮中捉鳖 从茶楼离开,顾方诚和孟溪便感觉有些不对劲。主街上原本自由散漫的秩序因为忽然多出的交警而变得井然有序,不只是他们眼前这个街口,从他们从茶楼出发到现在整整四条街,主街口都站上了交警执勤。 而且凭借他们的眼力判断,交警的心思肯定不在眼前并不拥挤的交通上。 “小哲。”顾方诚按下耳麦,他和孟溪在搞清楚事情之前,恐怕倒真有几分寸步难行的滋味。 孟溪隐在一条死胡同的垃圾桶后,心里正在懊悔,为何他会直接在游戏城暴露,还被对方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背包,这是他犯下的致命的错误。 “诶,孟小溪。”顾方诚将手里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石子朝孟溪扔去。 孟溪微微偏头便精准地躲开了石子的攻击,平静地注视着顾方诚。 “掉了东西捡起来,丢了东西找回来就是,不用哭丧着脸。不然你这辈子可能都得是这个表情了。”顾方诚显然不擅长安慰人,说出来的话干巴巴的,孟溪也没有丝毫反应。 “哦。”半晌后,孟溪觉得自己应该还是有一些表示,勉强应了一声。 顾方诚瞥了眼小巷外,确定没有人注意他们之后,干脆在孟溪身边靠着墙壁坐下,“你个孟小溪,安慰你还给我使脸色,嗯?”顾方诚将孟溪的头揽在自己臂弯内,用他一如既往打闹的方式帮助孟溪缓解沮丧的心情。 陡然被揽住脖子,孟溪一阵无奈,双手闪电般插入臂弯的缝隙里,双臂分开向上便挣脱了出来。 顾方诚见势不饶,直接屈肘向下,砸向孟溪的肩井穴。孟溪向前一滚,直接从垃圾桶侧面移动到了小巷的另一侧。 顾方诚横眉一挑,来了兴致,他现在是一天不和孟小溪动手来上一架,心里就觉得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孟溪也抬起双臂,准备和顾方诚狠狠地干上一架当作出气。 “找到了!” 耳麦里传来刹风景的声音,顿时让两人失去了干架的兴致。 孟溪率先收回手隐回垃圾桶背后的视线死角坐下,思绪却在飘飞。 似乎,他理解了杨小玉说的那一句话:“每一个人生命中都有属于他的羁绊,这个人的存在,他不经意的举动,总能让你从困难的情绪中挣脱出来。这样的人,将会是你一生的弱点,也是你最强的盔甲。” 讲这句话的时候,杨小玉是在告诉他们在任务中如何利用情绪给自己制造脱身的机会,没有想到这番话他竟是在自己身上最先得到真实的感悟。 被顾方诚这么一闹,他的的确确从先前沮丧的情绪中缓解出来,至少不再纠结于自己的过失。 “说!”顾方诚拍了拍衣服上的皱褶,没好气地说道。 冯哲抱着电脑坐在仓库隔间内,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怎么招惹到这两位脾气大不好惹的兄弟,“我进了警方的指挥系统,他们从游戏厅的监控里截取到老大的影像发放到了每一个派出所,目前全城三分之二的警察已经出动,就为了找到老大的下落。” “艹!”顾方诚猛地一捶墙,他们现在的处境可就真的不妙起来。他们没可能真的攻击警方,就只能不断在狭窄的空间内腾挪躲闪,还要在这样的情况下追踪银狼找回‘货物’,难度不可谓不高。 “交通的情况怎么样?”孟溪冷静道。 冯哲看了眼电脑上的监控画面,“不太好,所有电子识别系统已经运作起来,一旦有符合你身形条件的人出现,就会立刻触动警报,这玩意儿我用笔记本短时间内骗不过去。” 孟溪沉吟了一会儿,还有不到一个小时‘货物’就会发生爆炸,到目前这一步他们依旧不能够判断对方究竟是马佑山派来和他们进行演练的人,还是说他们真的扮演了一次恐怖分子,进行了一场危害度极高的违法交易。 所以,他们必须要想办法找回货物,就算是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不敢赌。 “哔——”小巷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鸣笛声,惊地孟溪瞬间做出防御姿态,警惕地看向小巷外。 顾方诚坐在他‘借’来的面包车内,费力地探到副驾驶位上摇下车窗,冲孟溪勾手。 孟溪瞪圆双眼,看着不可理喻的顾方诚,想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偷车。 顾方诚指了指头顶的监控,用眼神威逼孟溪:你上不上来!不上来小爷可就开车走了! 站在原地跺了跺脚,孟溪将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只露出内里黑色的短袖,快步低头走到车旁,借着树荫的遮挡避开监控钻进了面包车。 “你搞什么?”孟溪隐在顾方诚背后,隔着黝黑的玻璃看向窗外正在执勤的交警,缩回了头。 顾方诚松开操作杆,摆了摆手,“放心,等到时候结束了我亲自把车还回来,一定不给百姓造成损失。” 孟溪叹了口气,算是默认他出格的行为,开始斜躺在后座上闭目养神。对方既然能够一早便发现他的存在,又能够在他们三人眼皮子底下从游戏城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就说明对方是个高手,而他们从一开始便已经轻敌。 顾方诚开着面包车在小街里横冲直撞,笔直地朝‘货物’驶去。 …… 503内,杨小玉坐在首位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正在前行的红点。马佑山并肩和她坐在一排,按下通讯:“银狼,兔崽子们往你的方向去了。” 城中某一处商场的地下车库角落里,凌沉窝在后排座上正在调试孟溪束手无策的爆炸物。 抬手蹭去额头滴下的汗水,凌沉笑道:“收到,东西我已经准备妥当。”要不是他提前知道任务对象是这俩臭小子,在游戏城内,他恐怕还真把孟溪的伪装辨认不出来。 两年不见,这俩臭小子还真的是进步神速。 “我说师傅,你觉得刘泽正他们收拾不了这俩臭小子吗,非得把我从塔里抓过来。”凌沉小心翼翼地拉上背包拉链,一面推开车门下了车。 老孙头此时就坐在马佑山身后不远处,有一搭没一搭地瞧上眼监控又靠在椅背上养神,“你小子也别轻敌,小心阴沟里翻船。” “就凭他们吗?”凌沉瞧见他安装在地下停车场门口的微型摄像头传回顾方诚驾车驶入的画面,自负地说道。要是顾方诚和孟溪现在就能将他拉下马,恐怕他也没有脸再外出执行任务。 推开身旁的消防通道,凌沉的身影也随即消失。 “小哲,给我具体方位。”顾方诚开着车在地下车库打转,眼睛四下寻找着可疑人物的身影。 冯哲轻按下按键,正准备发送位置时,电脑屏幕忽然闪了闪,原本只有一处的红点瞬间消失。紧接着,无数个红点出现在屏幕中,看得冯哲目瞪口呆。 “糟了!” “什么情况?”孟溪心下一沉,随即耳边传出一阵喧嚣。 顾方诚和孟溪对视一眼,迅速走到入口附近向外观察。是特警的车辆,正在快速疏散人群。 该死! “我把地点发给你们,你们自己看。”冯哲觉得冷汗已经浸湿他的后背,什么叫祸不单行,这就是! 低头查看地图,顾方诚和孟溪无语地看着地图上正在雀跃闪烁的八个红点,半天说不出话来。 “信号消失了,我被人强制挤了出来,接下来得看你们的。”冯哲盯着眼前漆黑一片的电脑屏幕,心里忽然有一些苗头。 “你们撑住,我现在回学校!”冯哲一股脑从地上爬起来,抱着自己的电脑就往外狂奔。能够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直接抢夺他电脑控制权的人,他心里只有一个答案。 顾方诚和孟溪面面相觑,他们现在相当于失去了眼睛和耳朵,只能凭借自己在这栋大厦内没头乱撞。 “哒哒哒……” 门外传来压迫的脚步声,特警已经开始搜索楼层,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孟溪咬了咬牙,正准备开口说自己出去吸引注意力,寻找‘货物’的任务就交给顾方诚去完成。毕竟从特警出动的警力判断,完成对整栋楼的控制,要不了多长时间。 顾方诚忽地笑了起来,“小爷有主意了。”既然给他们玩这么一手,敢把他们骗到大厦里来瓮中捉鳖,那就不要怪他招数太烂,反咬一口:“孟小溪,你跟我来。” …… 503内,钱悦满意地收回手,朝杨小玉道:“搞定了,顾方诚和孟溪现在就是瞎子,只能闷头乱转。” 杨小玉满意地点头,将视线集中在头顶的屏幕上。 这个演练计划是她和马佑山共同商定出来的,作为一个卧底,生活中自然处处都是绝境,他们想看一下顾方诚和孟溪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能够有怎样的应对。 毕竟又有无限的装备,又有人提供强力的支援,这样的情节只可能出现在酷炫的电影中,而不是真实的任务环境。 顾方诚和孟溪,究竟是绝处开花,还是认输投降,她很期待! 第七十六章 热线电话 “小哲,你能听见吗?”顾方诚在商场的消防通道内移动起来,孟溪始终保持着比他慢三步的身位紧紧跟在身后,以便出现情况是能够迅速制动。 “小哲!”顾方诚猛然站定,耳麦里始终没有得到冯哲的回应。 站在前一个拐角,孟溪侧头望向顾方诚,“我能听见你的声音。”他的耳麦里有顾方诚的呼喊声,说明信号还没有得到屏蔽,是冯哲那端出了问题。 顾方诚等了半晌,碎骂道:“该死……孟小……”手里倏地被塞进一块硬牌,孟溪匆忙地穿过他身旁,来到下一个拐角的位置站定。 低头看向手中的硬牌,顾方诚忽地笑了起来,能够有一个无时无刻读懂你内心所想的搭档,还真是轻松。硬牌是这一层楼的消防安全示意图,上面详细展现了平面结构,和所有的消防通道走向。他们现在没有眼睛和耳朵,不能就这么瞎转。 “前面,左转出去。”分辨方位后,顾方诚干脆在安静的消防通道内高速奔跑起来,脚步落在地面上的声响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孟溪见顾方诚完全放开身手,也以同样的步调开始飞奔。他们之所以这般肆无忌惮,是笃定特警正在全力疏散楼顶的人群,毕竟卫天翔他们假定他们手里有爆炸物。 作为一个合格的恐怖分子,爆炸物一定要在人群中炸开才能够得到效用最大化。 “到了。”顾方诚陡然加速,从孟溪身侧窜出。二人同时从衣兜掏出口罩挂在耳朵上,顾方诚一沉肩便直接撞开了高压配电房的大门。 “你们是什么人!”负责值班的大厦工作人员眼瞧就站了起身,吃惊地看着顾方诚和孟溪。 顾方诚闪身来到工作人员的身后,双手迅速绞住脖颈,挣扎不到十秒钟,工作人员便双眼一黑失去意识。 歉意地拍了拍工作人员的胸膛,“对不住了,兄弟。”他们在大厦里是瞎子,冯哲又直接掉线,他们必须要将进楼的特警变成和他们一样的瞎子,双方才能够重新回到同一起跑线。 孟溪进屋后没有理会顾方诚的动作,而是从一旁的墙上取过橡胶手套,逐个断开各断路器,然后神色平静地按下1柜和5柜上的红色按钮。 “啪……” “啪……” “啪……” 随着一声声清脆的声响,最后就连配电房内也陷入一片黑暗中,没有半点光亮。 站起身正准备离开时,顾方诚想了想又往回退出两步,蹲下身对着工作人员虔诚地道歉:“对不起。”下一秒,顾方诚就在孟溪眼前将工作人员上身的工作服扒了个干净。“孟小溪,接着。” 从空中劈手抓过工作服,孟溪犹豫了片刻便立刻穿在身上。他的身型已经暴露,如果没有合理身份在大厦内行走,一旦被发现逃脱的空间将会很小,此时此刻他便不和顾方诚谦让。 “走,这里很快就会来人!”顾方诚一面从兜里掏出手机,一面谨慎地推开大门仔细聆听楼道里的动静。确定没有声响后,顾方诚和孟溪再一次消失在大厦七拐八绕的消防通道内。 …… “请大家不要惊慌,跟随我们的指示小心离开。”身边的特警正在努力维持秩序,避免制造人群混乱。卫天翔手里正拿着大厦的结构示意图,“他们能够自由移动的位置只有西北角的这个货梯和消防通道,你带一队人去把这里检查一遍。” 刘泽正怀抱着95式突击步枪,指挥队伍疏散人群。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次普通的演练,居然会闹出如此大的动静,现场就只有他和卫天翔两名学员指挥。 “什么意思?”刘泽正踏着沉重的步伐来到卫天翔身边。 “这个角,我要你去把它守起来。否则根本抓不到人。”卫天翔脸色阴沉地说道,本来他们可以不动声色地疏散整栋大楼,并不会引起眼前这番慌乱,就因为大厦突然断电,所有百姓都惊慌失措起来,再加之他们的出现,导致现如今他们手上近八成的警力都耗在了维护秩序上。 能够分配到楼里寻找黑衣人以及爆炸物下落的人手少之又少,现在甚至要将带队的刘泽正一道撒出去。 刘泽正冷漠地看了一眼发号施令的卫天翔,以及他身后身着便衣仅仅是带了个胸牌的侦查学生们,朝身后打出手势。 就在刘泽正离开的时刻,卫天翔的对讲里突然接进指挥中心的信号。 “这里是指挥中心,我们接到热心群众的来电,看见有黑衣人逆着人流向上到达顶楼,请求核实。” 卫天翔狐疑地瞥了一眼对讲,犹豫两秒钟后,还是选择回复:“收到,立刻核实。”将频段切到特警小队的频段上,卫天翔沉声道:“有人看见黑衣人往楼顶去了,你上去核实一下。”刘泽正的特警小队是他手中唯一能够调动的机动队伍,其余无论哪个点,都抽不出来多余一人。 刚刚抵达西北角的刘泽正正准备一层一层搜索时,脸色瞬间黑沉起来,思索半晌后,还是和身后的小队抱着枪踏上了楼梯前往顶楼。 就在刚才刘泽正驻足的位置,货梯的大门缓缓地打开。顾方诚和孟溪探出脑袋仔细听了听,发现头顶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顾方诚嘿嘿一笑,将手机揣回衣兜,眉飞色舞地拍向孟小溪肩头,做出一个口型:“小爷厉害吧!” 本来还想表扬一下顾方诚的孟溪瞬间后悔自己生出这个念头,他怎么就老是忘记顾方诚稍有表现就洋洋得意沾沾自喜的德性。 “走了。”同样回以口型,孟溪懒得搭理顾方诚,悄然地钻进一旁的消防门。 顾方诚的办法虽然不是什么好招,更看似运气成分占优,但只有他才知道,这其中蕴藏了多少计算。 通过预估警力和这栋大厦20层的高度,楼下五层是人流量巨大的商场,楼上十五层是外租的写字楼。他们便可以粗略估算出此时此刻,卫天翔和刘泽正能够调配的机动人员绝对不可能超出一个小队的编制。 从他们的视角来看,他携带爆炸物,又能够在天台众目睽睽之下逃脱特警的围捕,卫天翔一定会谨慎再谨慎。宁愿再一次将他错手丢掉,也不能够给他引爆爆炸物的机会。 对于近一年因为手伤,而导致大多实习行动没能参加的卫天翔来说,这个表现的机会他不能够错过,也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也许顾方诚拨打110报警电话对于一名经验老道的警察来讲会有诸多破绽,但是对于处在紧张情绪下的卫天翔和刘泽正来说,他们现在心力已经无法冷静分辨其中问题。 至于下一步的地点,他们该去哪里寻到银狼,两人心里都有了答案。 下到地下四层,这里已经是消防货梯能够达到的底端。顾方诚和孟溪相视点头,贴着围墙开始在停车场内细细摸排。 特警几乎已经占据整栋大厦,银狼绝不可能将自己置身于危险当中。所以无论是楼顶,还是楼内,都不会是银狼的选择。 今天是工作日,平日里会停满车辆的第二层车库只稀松的摆放了几辆轿车。 孟溪的目光锁定在一辆黑色桑塔纳上,无论是距离哪一道出口,这辆车的距离都是远得不能理解。 地下二层的车库很静,只能细微的听清他和顾方诚同样频率节奏的脚步声,一深一浅的呼吸声在旷阔的环境里交织。 孟溪缓缓走到桑塔纳前,用手遮住头顶昏暗的光线朝里望去。 背包! 孟溪心下一惊,脑后便袭来一阵疾厉的风声。 “哗——” 桑塔纳的玻璃被身后的人一拳击破,孟溪勉强闪开头部,双臂只能勉强曲起,抗住对方猛烈的攻击。 落在身上的每一拳都重得他五脏六腑几乎移了位,孟溪一面向后急退,一面寻找反击的空间。令他毫无还手之力的压迫感,将他逼在角落里几乎动弹不得。 拳拳到肉的沉闷声中,孟溪隐约听见顾方诚逼近的脚步声,咬紧牙关放开身前防御,他要以伤换伤,给顾方诚制造出一丝空间。 无视掉对方攻向他下颚的肘击,孟溪猛曲膝盖,直直地朝对方腋下顶去。 银狼,也就是凌沉掩在口罩下的嘴角微微上扬,两年不见小家伙的确进步很大,但是—— 还不够! 蹬上轮胎,凌沉直接原地腾起,原本的肘击曲肘向下,狠狠地砸在孟溪的脖颈动脉上。孟溪势在必得的膝撞因为精巧的时间差失去气力,没了威力。 见孟小溪瘫软倒地,匆匆奔来的顾方诚直接猩红了双眼,跃起就要击向凌沉暴露出来的后脑勺。 脑后风声凌厉,凌沉反倒向后沉肩一撞,矮下的头躲开了顾方诚的重拳,肩膀确在下一秒撞击在顾方诚胸口的位置,肋骨发出清脆的声响,顾方诚只觉得眼前一黑,脖颈忽地就被勒紧,失去了意识。 交战在电光火石间便落下帷幕。 将两个人单手拎起扔进后备箱,凌沉满意地拍了拍手,对通讯那头的杨小玉汇报道:“搞定,准备出发。” 第七十七章 信任之门 脖颈传来剧痛,孟溪缓缓睁开双眼观察周围环境。然而周围依旧是漆黑一片,没有丝毫光点。他确定自己的眼部的皮肤准确地感受到没有东西遮挡。 再加上他双手被绑在身后,屁股还贴着另外一个温热的物体,身子被限制了活动范围。他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车尾箱。 “顾方诚,顾方诚,醒醒……”孟溪双手向后伸展,想要唤醒顾方诚。 忽然,压在身下的手臂感受到一阵清凉,皮肤湿润起来,孟溪感受到车在缓缓下沉,心道不好,也不去估计顾方诚先前受的伤,直接曲起手指向顾方诚的伤处顶去。 “咳咳……啊,你大爷的孟小溪,干嘛!”肋骨的钝痛让顾方诚直接疼醒过来,轻轻呼吸都是剧痛如浪潮打来,让他窒息。 “我们要想办法出去。”身下的水面已经漫过他的左肩,水势上涨速度比他想象的快。 孟溪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淅,顾方诚隐下太阳穴的剧烈跳动,将头干脆搁在孟溪肩上。苏醒到现在,他对自己的伤势已经有了初步了解,肋骨至少三根断裂,那个银狼下手可真狠。 现在好了,他和孟小溪被困在车尾箱里,看样子车还在类似河里的位置往下沉。 “喂,小爷的命就交给你了,别把小爷搞死就行。”顾方诚抽了抽嘴角,他肯定自己的脸色一定格外难看,肋骨牵连着呼吸,他现在连动动手指都很勉强,更不要说想办法离开后备箱。 绑在身后的手限制了孟溪的移动,狭窄的空间更是令身材高大的他们拥挤不堪。孟溪想要够到在他脚下的按钮,他依稀记得,在桑塔纳的后备箱里,有一个按钮按下后座椅靠背会解锁,向前推开。 但是在此之前,他必须要将手解绑。 微微扭头听见顾方诚倒吸冷气压抑疼痛的声音,孟溪暗叹口气,右手握住自己大拇指,准备强行卸下关节,以便能从尼龙绳中挣脱出来。 “行了行了,别扭,往上点,小爷帮你解开。”顾方诚听见孟溪肩膀耸动的声音就知道他在打什么注意。居然还想自损八百来获取小爷的同情,没门。 “再往上点,小爷动弹不了。” 孟溪无奈,他的手已经拉到韧带的极限,他只能将身体尽可能蜷缩起来,将双手上的绳结尽力递到顾方诚嘴边。 “唔……”一声闷哼从顾方诚嘴里传出,顾方诚表情疼得狰狞起来,道:“孟小溪,你是不是皮痒欠收拾!”居然敢直接压在他的肋骨上,差点把他疼得大喊出声来。 孟溪赶忙再次调整身子,费力用头支撑,腾挪出多一丝空间。 “好了,再过来点。”顾方诚感受到脸颊上被绳结蹭过,赶忙道:“往下点,小爷咬不到。” 后备箱的水面渐渐涨高,顾方诚的头眼瞧就要被水淹过。“小爷的命就捏到你手里了。”话音落下,顾方诚旋即便深吸一口气然后潜入水下,开始用牙齿费力地撕咬孟溪手腕上的绳结。 绑结的人手法很专业,顾方诚咬了两口就察觉到不对,去他大爷的,居然还是腕指绑法。顾方诚用力支撑脑袋浮出水面,来不及和孟小溪抱怨两句,深吸一口气后再次猛头扎下去。 一口气足足憋了两分钟,顾方诚终于解松开捆住孟溪右手的绳索,胸痛和缺氧同时袭上大脑,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孟溪感受到发麻的双手有了一丝酥麻感,知道恢复了供血,闪电般用力挣脱出来。 找到按钮,孟溪顾不得许多,一脚踹开后背座椅,从座位方向游了出去调转身子后,将顾方诚借着水的浮力从后备箱拖出来。 直到他砸开窗户,和顾方诚飘在河里的时候,孟溪从身后揽抱着顾方诚才发现,他们身处的这条河不过才一米五左右的深度,连他的肩膀都没能没过。 孟溪干脆将顾方诚横抱起来,他伤在胸前,扛在肩上会让伤势加重。 视线迅速在河滩上扫过,没有半点人影,孟溪顾不得寻找安全地点,就地将顾方诚平放在鹅卵石地上。 双手叠加正准备给顾方诚做急救的孟溪忽地想起,顾方诚是肋骨受伤,不能够作心脏按压。孟溪沉默在原地半晌,抿了抿唇,下定决心后俯下身子,单手捏住顾方诚的鼻子,另一只手微微抬起顾方诚的下颚。 标准的人工呼吸姿势。 孟溪双膝跪在鹅卵石上,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向顾方诚嘴里吹气时,顾方诚忽地开始呛水,猛咳几声后胸膛恢复起伏。 孟溪赶忙正色坐直,等待顾方诚恢复意识。 “孟小溪!你刚才干什么?我靠,初吻啊!”顾方诚火冒三丈,他刚才是视野模糊,可不代表他看不见孟溪的头就贴在他嘴唇上,那可是他的初吻啊,连点感觉都没有就结束了? “你,昏迷溺水。人工呼吸。”孟溪不自然地瞥向河坝上,嘴唇紧抿,那也是他的初吻,长这么大,他还从没谈过恋爱。要不是眼看顾方诚昏迷,又肋骨受伤,他才不会给他做人工呼吸。 顾方诚赶忙抬起衣袖想要擦去嘴唇上的湿润感,不料他的衣袖完全被河水浸湿,反倒是越擦越湿。 “哒,哒,哒。”河岸边传来细微地脚步声,顾方诚和孟溪同时警醒,孟溪闪身便挡在顾方诚面前,不带一丝犹豫。 双眸发冷地盯着面带口罩的男人,孟溪全身的细胞都被调动起来。对方既然能够在停车场瞬间制服他和顾方诚,就说明身手一定是在他们之上。顾方诚现在受伤,他的状态也不是绝佳,他必须要另想办法寻找出路。 “老大,三哥,我知道了!”在他们耳朵里消失许久的冯哲忽然出声,直接把两人吓了个踉跄。 孟溪晃了晃头,冯哲的声音夹杂着水声,听在耳里模模糊糊,不是很清楚。 “你说知道什么?”顾方诚在冯哲的嗓音里听出了几分雀跃和不应该有的开心,心底冒出一丝疑问。 冯哲坐在心理实验室,他的大本营里,兴奋地说道:“我先前不是被直接屏蔽出局了吗,我就回来学校进行反向追踪,发现手法和老师的一模一样。” 顾方诚这么一听,再把头从孟溪身后伸出去,仔细上下打量戴着口罩的男人。 半晌后,他忽然指着男人大叫道:“凌教官!嘶,哎呦……疼死小爷了。”顾方诚就差破口大骂起来,银狼居然是凌沉,还直接把他的肋骨打断,还有没有人性! 孟溪定睛瞧了瞧那双冰冷的眸子,随即也收回警惕的动作,老老实实道:“凌教官。”不过先前的郁闷倒是一扫而空,输在凌沉手上,他不觉得冤。 “给你叫了救护车,喏,来了。”凌沉取下口罩,笑着摇头。他也是许久没有见过这俩小家伙,没想到一交锋就让他无法收手,竟是直接打伤了顾方诚。当时那种情况,孟溪和顾方诚前后夹击之势若真的形成,他今天还真有可能阴沟里翻船,输在这两个小家伙手里。 “疼疼疼……轻点儿,别颠……”顾方诚被赶来的医生用担架抬走,一路上还叫唤不停。孟溪跟在凌沉身后,沉默不语。 他们的任务应当是失败了,而且是以生命为代价。如果凌沉想要结果他们,或者是将他们扭送警方,都是举手之劳罢了。 “别沮丧,我只是被师傅叫回来给你们当陪练,不会骂你,你不用绷着个脸。”凌沉见孟溪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蔫蔫的,就知道这个从来高标准要求自己的孩子又钻进死胡同。 “师傅?”孟溪对凌沉的称呼感到疑惑。 凌沉想到孟溪这两年都栽在老孙头手里,就替他觉得难过,“是啊,老孙头碰巧也是我师傅。”孟溪机缘巧合成为他师弟,也是令他惊讶不已。毕竟他曾经也起过收徒的念头,结果被自己老师截胡。 “啊!”孟溪这下彻底傻眼,凌沉摇身一变成了他师兄?所以当时是走了师兄,来了师傅? “行了,别这么紧绷。待会训你们的人可不是我,陪我去街上走走。”凌沉一把揽过他这个可爱的小师弟,夹着他就往河滩上走去。 他前天才落地北京,好不容易的休假机会居然被杨小玉发现,不过浪费在小师弟身上,他还是很乐意的。 “凌教官……” “叫师兄吧,教官多生疏。”踩在脚底的鹅卵石上,发出嘎嘣的声响,凌沉轻笑道。 孟溪嘴唇翁张几下,还是喊了出口:“师兄……” “对嘛,说!想问什么事,只要不违反纪律,师兄都告诉你。” “我们这次行动,是不是犯了很多错误?” 凌沉转过身来面对孟溪站定,盯了半晌后,忽地长叹口气,“你们不是行动出错,而是从根本上,就错了。” 杨小玉的这一课,在他第一次出任务前,是雷闫亲自为他设计的。 在部里的所有特工,都会经历这么一道—— “信任之门” 第七十八章 以一生为代价 “在想什么?” 凌沉带着孟溪干脆在河滩上坐下闲聊几句,身后不远处的救护车里顾方诚正在接受治疗。杨小玉要求他将两人一齐带回去,索性便等一等吧。 鹅卵石的河滩,前两年治理了污染,再也没有难闻的气味,不过随着旧城区的荒废,来这出河滩的人也越来越少,凌沉特意将地点选在此处,安静,不会有人打扰。 “凌……师兄,现场有人受伤吗?”孟溪双手拢住膝盖,情绪被凌沉的一番话击打得格外低沉。恍惚间他突然回忆起在大厦,卫天翔和刘泽正疏散了整栋大厦和商场的群众,顾方诚还拉下了电闸,不知道有没有发生意外。 凌沉意外地看向孟溪,没有预料他会关心这个问题。 “嗯,我带你们离开的时候现场秩序维持的很好。”他带着顾方诚和孟溪直接从地下车库开出,他只能远远地望上一眼门口,没有瞧见有任何动乱。 “那就好。”孟溪勉强挤出一抹微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意这个问题,在群众中制造混乱是在危急时最好的脱身办法,旋即再潜入人群中去,这还是前段时间杨小玉教给他们的。他那时便在想,有人若是因此而受伤,又该怎么办? 好在这一次没有发生意外,算是不失败中的大幸吧。 “嘶……啊,疼疼疼!” 身后急救车里的叫喊声在整个河滩回荡,打破夜晚的寂静。原本只想静静呆一会儿的凌沉阖上双眼,强忍下再痛揍顾方诚一顿让他彻底闭嘴的想法,“赶紧去让他闭嘴。”凌沉拍向孟溪的肩膀,将他指使上去。 河滩上的夜风已经将衣衫完全吹干,顺着微微敞开的衣领灌进体内。孟溪双手抱在身前,想要减少体温流失的速度。 “嘶……疼,护士姐姐,你轻点。”顾方诚躺在救护车内的担架上,额头上全是汗水。 孟溪见里面忙碌,也就没有钻进救护车,而是缩在门外,“你还好么?” 顾方诚将视线下压,见孟溪一个人站在车外,寒风都将他的衣摆吹起,身子被冻得颤抖,嘴角一撇:“在外面站着干什么,小爷都看不见你,进来说话。” 孟溪愣了愣,见顾方诚撇开头不去看他,低头思忖半晌,还是钻了进来。 正在给顾方诚做肋骨固定的医生忽地觉得奇怪起来,这小弟弟一直叫唤个不停,怎么孟溪一出现,连叫都不叫了,要是到上肋骨固定可是比之前检查要疼得多。 顾方诚觉得自己后槽牙都快被咬碎,他决不能在孟小溪面前露怯,不就是点疼嘛,小爷才不怕! “师兄说待会儿要回去,老师们还在等我们。”孟溪坐了半天不知道该安慰些什么,只得将凌沉扯出来当挡箭牌。 “什么!你就叫他师兄了!”顾方诚瞬间吹鼻子瞪眼起来,“他把小爷搞成这样,你居然还敢叫他师兄,叛徒!” 孟溪无奈地撇开眼,不去理会顾方诚的无理取闹。明明是你自己学艺不精,被收拾一顿,哪能怪到师兄身上去。 “……等等,什么师兄?”顾方诚脑子绕了个弯才反应过来,“孟小溪,你师兄不应该是小爷我吗?” 孟溪眼珠子转了转,回忆起先前凌沉的语气,“他说你不算。” “他凭什么说不算就不算!小爷不是你孟小溪的师兄,难不成他是?”顾方诚上了火气,撑着担架就想要起身去揍凌沉。不料想还没有坐起身,肋骨的剧痛就让他疼得直接摔回担架上。 孟溪被他鲁莽的行为逗乐,浅笑道:“他说你只是师傅的干儿子,不算徒弟,所以你不是我师兄,他才是。” “居然敢挑拨离间,看小爷伤好了不收拾他!”顾方诚嗔怒地瞪着双眼,不过他这次学乖了,除了嘴上叫嚷两句之外,没再敢起身牵动伤口。 “好了,明天记得到医院换药做个更详细的检查。”医生固定带扣好后,不知道从何处变出一副轮椅放在救护车外,指着孟溪说:“你把他扶下来吧。” 待到孟溪小心翼翼地将顾方诚搬到轮椅后,医生迅速地检查了救护车中的器械,冲顾方诚和孟溪摆了摆手,晃晃悠悠地离开。 直到这开走一段距离拐弯后,孟溪才发现这竟然是军区总院的救护车,专程过来为顾方诚治疗伤口,想来应当是凌沉特意联系的。 “走吧,今夜还长着呢。”凌沉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来到两人身后,越过他们率先朝前走去。对于顾方诚和孟溪来说,今夜后半夜,才是他们真正的难关。 孟溪迟疑了片刻,推着顾方诚缓缓跟上。他心里有种低沉的直觉,他心中的疑惑或许很快就要解开。 …… 陌生的居民楼,顾方诚坐在轮椅上,孟溪站在他身旁直视对面的杨小玉和马佑山,身后是凌沉离开后门锁撞击的声响。 孟溪心想,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刚才门外的门牌号应当是503,而此处甚至距离学校不到五分钟的步程。 “如果是实战,你们已经死亡了。”马佑山坐在杨小玉右手侧,眼神凌厉地扫过顾方诚和孟溪。 孟溪垂下眼睑没有辩解,顾方诚徒劳地张了张嘴也没有狡辩,马佑山说得没错,在他们昏迷过去的那一刻,无论凌沉是选择将他们击杀,还是移交给警方,他们都毫无反抗之力。 任务失败了…… 这是无可辩解的结果。 “已经两年过去,你们知道这个特训计划,究竟是想培养什么样的人才吗?”杨小玉问。 预备着被马佑山狠骂他们的顾方诚和孟溪同时错愕地抬头,疑惑地看向杨小玉,不知她为什么会将话题引到这上面来。 “培养优秀的人民警察,到公安部任职?”顾方诚觉得有诈,小心翼翼地开口,“对吗?” 孟溪心中暗自点头,这也是他猜想的结论。这两年里,马佑山带他们出入过大量警方抓捕行动的现场,观摩警方的真实行动。而老孙头也不止一次地将他们带进周边的山区,和森林渐渐熟悉起来,学习最基本的生存技能。 但是课程方面,除开本来的警校课程,他们只是凌杂地学习了唇语,跟踪与反跟踪,行为心理学,基础的黑客技术和记忆能力。 一定是公安部需要特殊的人才,所以才会在课程之外将他们挑选出来,进行特训。 “对,也不对。”杨小玉站起身,走到一旁的电脑前轻轻敲击了两下。原本平淡无奇的白墙忽然从中裂开一道缝隙,在顾方诚和孟溪震惊地注视下缓缓拉开。 他们进屋到现在,也算是粗略的估计了整间屋子的占地面积,却怎么也不会想到在客厅这堵白墙之后,竟然会有整屏的监控。 “我们培养的,不是警察。而是……卧底!” 顾方诚和孟溪愣在原地,半天没有转过弯来,什么意思?什么叫不是警察,而是卧底?难道,那些进入犯罪集团卧底的警察,就不是警察吗? 二人齐刷刷地将杨小玉注视着,想要得到答案。 “和你们理解的卧底有一些出入。寻常的卧底,都是由省厅市局级别派出,打入犯罪集团收集情报,短期卧底甚至最快一个月就能结束。长期潜伏,也不过就是一年到三年期。我说的不错吧?” 孟溪下意识点头,杨小玉说得不错,根据他们在课堂上学习到的知识,的确是这样。 “但是我们培养的卧底,他的潜伏期,是一辈子。”杨小玉神色无比的平静,“直到他暴露,或者死亡的那一天。” 马佑山微微侧开头,望向窗帘中间不超过半公分的缝隙,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 直到暴露,或者死亡的那一天。而这其中,对于多少人,暴露就是死亡呢…… 孟溪被杨小玉平淡的话语震撼到丧失语言能力,他没有想到,他绝不可能想到,他参与的特训计划,竟然是类似特工卧底的训练计划。浑身的血液开始冰冷,孟溪被定在原地,他不知道当下应该说些什么,或者,他能说什么。 “你是说,我们将来争取的那个名额,是去当卧底?”顾方诚咽了咽喉,艰难地开口。两年的警校生活,他们已经知道在这个职业里,卧底的残酷性,也许都不是你自己失误,可你就是暴露了,被犯罪分子残忍的杀害,被疯狂的报复。 两年墓地的那个夜晚,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便衣抓捕了等候在墓地的毒贩。 也许他们能够在报复中活下来,可是家人呢?这个职业的残忍和牺牲,不是常人能够承担。 “是,而且一旦你们进入其中,除非暴露,没有撤离的可能性。今天告诉你们事实,不是让你们现在就给出答案,还有两年时间,直到最后一刻你们都可以选择放弃。我们不会强迫你们参加。” 顾方诚和孟溪心中的冲击可想而知,一直以为的阳关大道,一瞬间崩塌为阴冷的地道。从此不能够在阳光下行走,付出的又何止是生命。 想到这里,杨小玉不禁瞥上一眼马佑山,见他失神地望向窗外,心里忽地复杂起来。 她知道,马佑山的一部分灵魂已经永远的留在了那片山林,再也无法寻回。 第七十九章 两个世界 第七十九章两个世界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顾方诚和孟溪呆楞在原地。 两年了,他们已经在这个特训计划里流血流汗整整两年,公平竞争,想要的便是夺下那唯一的名额,进入梦寐以求的公安部。 他们向望那阳光下的正义,承担警服的重量,这是他们上百次不放弃的原因。 为什么杨小玉要在这个时候,戳穿他们的梦境? 卧底,那就是一条注定了命运的荆棘之路,死亡的恐惧将始终笼罩在他们的头顶,直到降临的那一天。 杨小玉见顾方诚和孟溪脸色煞白,就知道此事对他二人冲击不小,但是进展到了这一步,他们必须要将事情的真相摆在他们面前。 因为选择成为卧底,没有逼迫,只有甘愿。 “这是你们犯的第一个错。”马佑山不知何时来到了大屏幕前,屏幕上正在播放的,是一天前孟溪三人接受任务时的画面。 顾方诚激动地就要从轮椅上跳起来,他就说在心理实验室总有一种被人监视的感觉,可是他细细搜索了一整遍都没有找到监控。这个角度,原来是藏在激光打印机里面的,真贼。 “什么错误?”孟溪没有在意监控镜头,脑海里却是回忆起凌沉说的那番话:你们不是行动出错,而是从根本上,就错了。 他们错在哪儿? 马佑山转过身来,双眸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你们错在,相信了我,相信了我给你们的情报。” 顾方诚和孟溪的心瞬间颤动,马佑山的话令他们猝不及防。错在了信任?为什么…… “为什么是吗?” “这一次的阶段性测试,准确来说它有一个名字,叫信任之门。”马佑山瞥了一眼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杨小玉,旋即又将视线移回顾方诚和孟溪身上。 “信任之门?”顾方诚喃喃自语,他总觉得这个名字,应该和信任,没什么关系。 “在我们生活的空间下,其实是由两个世界组成的。”杨小玉忽然起身,来到马佑山身边,按下电脑,“充满美好,良知,幸福的正常世界。”屏幕上切换的,正巧是顾方诚和孟溪在学校里的一些截图,身边的冯哲和顾方诚有说有笑,从神态上判断,孟溪虽然没有参与,但是心情依旧是轻松自在的。 “这个正常的世界,里面的每一个人都在渴望幸福,追求理想。这是生的意志,是人性的本能。” “而这个正常的世界,需要另一个世界作为基石。”马佑山紧接着说道,“卧底世界里,充满了怀疑,背叛,绝望和牺牲。每一次信任,都会付出鲜血的代价,直到有一天你学会本能地保护自己,在这个世界里活下去。” “所以这才是你们的第一个错误,信任。你们相信了我,相信了我提供给你们的情报,相信了其中的每一字每一句。” 顾方诚和孟溪艰难地扭头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眼中瞥见了同样的震撼和崩塌。 他们选择相信自己的老师,竟然是个错误。 “那我们该相信谁!”顾方诚愤然反驳道,他不相信没有信任这一点,如果连自己最亲近的人都不能相信,或者又有什么意义。 杨小玉在电脑上输入密码登入鹫塔档案库后,点开安全等级足够顾方诚和孟溪浏览的文件。 “这个人,代号荆棘鸟,任务是在老挝扎根,为前去执行任务的特工提供物资和住所。在老挝被毒贩发现时只有二十七岁,他暴露的原因,只是因为与他结婚的女人无意中染上了毒瘾。他没有对女人坦露自己的身份,但是生活在一起的时间长了,男人渐渐对妻子落下心防,不再按照规程掩饰自己的行踪,甚至还想帮助妻子戒掉毒瘾。结果,被妻子意外发现他有另一重身份。” “他自己的妻子,为了换取毒贩悬赏的那点奖励,将他出卖。” “他最后怎么样?”顾方诚用手按住肋骨支撑自己站起身来,焦急地追问。 杨小玉将印有红色绝密档案的文件向下拉,点开最后缀上的那段视频。 在等待视频播放的时候,孟溪清晰地听见周身的血液在一寸寸冰冻,为了毒瘾,就出卖自己的丈夫。 视频缓冲完毕开始播放,画面角度很奇怪,似乎是一枚摄像头挂在人的胸前,正在用铁锹铲土,将地上的尸体掩埋。 “唔呕……”顾方诚蹲下身抱着垃圾桶就开始狂呕。 孟溪胸膛用力起伏着,双拳捶在身侧捏得指节发白,喉咙管不断下咽,想要忍住呕吐的欲望。 视频中的那一幕太令人可怖,尸体早已辨认不出人形,眼窝周围是死气一般的深陷,瘦骨嶙峋,浑身上下溃烂不堪。能够看见的完好皮肤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针眼。 那双眼睛,到掩埋结束,都没有阖上,直直地望着他们。 杨小玉不经意地瞥向马佑山,心底有些黯然,她才留意到文件里有猎鹫的代号出现。 马佑山没有看向屏幕,他不需要。只凭最开始荆棘鸟这个代号他便知道,那人是谁。 录制视频的人就是他,为了给荆棘鸟的档案留下一个句点,他上传了回来。而他,也亲手将荆棘鸟埋进老挝的山林里,等待将来有一天,他被雨水冲刷出来,葬进一个无名的棺材内。 “他,代号红狼,被线人出卖那天,正巧是他二十四岁的生日。”杨小玉打开了另一份档案,“就在出卖的前一天,他还给这个流落勐腊街头的线人买了一件过冬的棉衣。” “当我们想尽办法找到他尸体的时候,已经只能从dna来判断,那堆碎肉里究竟哪一部分才属于他。” 顾方诚刚巧抬起眼,便看见那一堆血红花白的画面,再一联想到平日里在食堂吃得饭菜,顾方诚瞬间又把头埋进垃圾桶里,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杨小玉看向始终没有反应的孟溪,刚想赞叹的点点头,下一秒孟溪便直直地冲刺向角落里的洗手间。虚掩的房门传出剧烈的声响。 半晌后,顾方诚和孟溪虚弱地瘫倒在沙发上,脸色苍白,毫无一丝血色。喉头还在不断涌动,脑海里依旧有想要呕吐的愿望,只是他们把所有东西都吐光,只能不断地干呕。 顾方诚捂住发疼的肋骨,脑海中不断回响先前看见的两份档案,若有所思,“所以,这就是信任之门?” “信任之门,就是将两处世界隔绝开的地方。当你穿过它时,你的脑海里就再也没有信任的概念,对于你来说,当你对一个人产生信任时,就代表你离死期,不远了。”杨小玉平静地说。 在正常世界里的同情怜悯,当你错误的把它带进卧底生活时,你将会尝到真正背叛和绝望的滋味。这不是危言耸听,而是无数人用鲜血验证过的,刻在骨子里的烙印。 “孟小溪……”顾方诚虚弱无力地喊道,“你怎么样?”好不容易从难受劲里换了出来,顾方诚用胳膊肘抻了抻孟溪,他刚才可是听见孟溪同样和他没有忍住。 “没事。”孟溪把嘴唇抿得紧紧地,勉强点头算是对顾方诚关心的回应。 他感受到了什么是世界观的颠覆,他虽然性格内向不愿意多话,但是并不代表他对这个世界有敌意,处处怀疑。他根本无法想象,一个人,有血有肉的人,又是如何在那个世界里能够活下来。 “你们犯的第二个错误,轻敌。”马佑山将屏幕画面切回,孟溪站在特警大楼楼顶的画面出现在屏幕中央。“在知道卫天翔和刘泽正两个手下败将成为你们的对手那一刻起,你们就起了轻敌之心。如果是实战,孟溪,你至少要付出两枪的代价,才能够从天台离开。” 马佑山丝毫不留情面,“你们同样轻视的人,还有银狼。在商场地下车库里,选择和银狼硬碰硬,是你们犯下的最大的错误,而这个错误,足以带走你们的性命。” 顾方诚和孟溪在膨胀,这一点是杨小玉指出来的。在马佑山和老孙头的特殊指导下,如今的警校内已经没有人是两人的对手。 失去了目标,他们便以为自己能够贸然行事,毕竟艺高人胆大。 然而,从他们心态失衡的时候开始,他们落在凌沉的手里,就是注定的结局。 孟溪的脸上红白交替,他恨不得能够重新回到任务开始之前,再完成一次,将这些错误全数弥补。他的确掉以轻心,无论是刘泽正还是卫天翔,在他的心中甚至都算不上对手。充其量不过就是任务路上的一个小石子罢了。 然而他将这种心态延伸到了银狼,他将银狼下意识估计成一个和刘泽正卫天翔相当的对手。始终保持冷静客观,他没有做到。 “这一次的阶段性测试,不过只是一个将来任务最童话般的缩写而已。你们得到任务指令,进行情报分析,和恐怖分子进行交易,获取证据,被警察追捕。你们需要在中间的灰色地带里,寻找生存空间,不仅仅要破坏交易,更加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还不能伤害到百姓,伤害警察。” 杨小玉淡然地开口,她给顾方诚和孟溪设计的信任之门,是最仁慈的,她要留给这两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孩子,领悟和思索的空间。 第八十章 天台夜聊 当你曾经信奉的事情在眼前一寸寸崩塌时,究竟会是什么感受? 孟溪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心由内而外的烧灼着,如同一小簇火苗在心脏里点燃,温度炙热却勉强能够忍受。然而抵御它却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今夜的马佑山和杨小玉在他面前,推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领着他和顾方诚踏进了那片世界。 肉眼所见的风光,全是一片猩红,黑暗。那种浸入骨髓的阴冷在一点点啃噬他的内心。荆棘鸟临死前的那刻悲恸,红狼被线人出卖时内心的绝望。他们错在用正常世界去爱,去同情,去怜悯。可是他们忽略了自己所处的位置,他们的脚永远定在了卧底的世界里,再也迈不回正常的生活。 原来那道信任之门,是这样的含义。 原来杨小玉摆在他们面前的选择,是这么的残忍。 “你们现在参与的,是影伏计划,是由禁毒局分部,鹫塔提出的一项卧底计划。而你们,则是被选中的两人。”杨小玉将身后的屏幕关闭,白色的墙面从两侧缓缓推出,最后严丝合缝的贴在一起,瞧不出丝毫痕迹。 “鹫塔?”顾方诚和孟溪同时从自己的世界中抽离出来,疑问道。 “鹫,是一种飞行高度能够达到一万米以上的鸟类。它能够食用大型动物的尸体,能够轻而易举地啄破和撕裂最坚韧的牛皮,拖起沉重的内脏。它凌驾于万米高空之上,却专食尸体。而我们就像鹫一样,用我们的眼睛,去观察去寻找毒品,钻进最阴暗的地里,去维持表面的平静。” “你们不需要现在给出答案,还有两年的时间,你们可以继续参加计划。但是记住,一旦被发现对外泄露机密,我会亲自带队,将你们清理。” 顾方诚和孟溪知道马佑山并不是在危言耸听,而此刻他们也明白,为什么马佑山会和学校里其他老师相比,是那般格格不入。他身上若隐若现的阴冷和危险气息,如今终于有了解释。 “回去吧,好好反省自己这次行动中的失误,明晚七点,到心理实验室集合。”马佑山挥挥手,让顾方诚和孟溪离开。今夜他们接受的信息已经足够令他们彻夜不眠。 他似乎还模糊地记得,雷闫告知他这一切的时候,他躺在床上,一直到了天亮。如果可以,谁也不愿意放弃自己的人生,去选择这样一条道路。 但是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杨小玉看向马佑山的背影,眉头微皱,有几分担忧。这两年的生活,对于马佑山来说很平静,今夜陡然将他重新拖入那段回忆中,想必马佑山内心会有很强烈的震动。 “杨老师,我能问个问题吗?”孟溪忽然出声。 杨小玉扭头看向孟溪,见他除了脸色发白外,并没有异样的情绪,心底有了估计。“你问?” “马老师,他的代号是?”既然先前的档案里每一个人都有对应的代号,那么马佑山也有。 “猎鹫,他的代号,是猎鹫。”杨小玉带着敬意说道,“能够在鹫塔获得鹫为代号的人,不超过十人。”而马佑山,就是其中一个。 “以鹫为代号的人,执行的都是最危险的任务,付出的代价也是最高的。” 顾方诚心头一动,想起曾经老爹告诉过他,在一些秘密单位里,一个代号就只代表一个人,无论他是牺牲还是退隐。 “杨老师,鹫里面,还有多少人活着?” 杨小玉双眼倏地眯起,顾方诚的这个问题显然触及到保密条例,已经属于他不能了解的机密。 顾方诚被杨小玉突然散开的气势所震慑,咽了咽喉不再追问,“我懂,不该问的不问。” “那我们……”孟溪忽地觉得疑惑,杨小玉为什么要告诉他们鹫的故事,难道说…… “努力吧,到了那一天,这些秘密都会在你们面前揭开。”杨小玉摇了摇头,让孟溪推着顾方诚的轮椅离开。 …… 从503出来,孟溪缓缓地向前推着轮椅,二人保持着沉默,时间已是接近凌晨。淅淅沥沥地飘着小雨,头顶路灯的光束中,雨滴和烟雾弥漫,不断地划破黑幕。 在哨岗处接受完盘问,顾方诚用粗陋的谎言勉强骗了过去,在登记簿上写上了刘泽正和卫天翔的大名。 “孟小溪,扶我上天台吧。”站在宿舍昏暗的楼道里,顾方诚忽然停下脚步,抬头望向楼顶方向。 孟溪提着轮椅站在阶梯中间,和顾方诚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冯哲定是在宿舍睡觉,他也不想回去惊扰到他。 一步一呼吸,强忍住肋骨疼痛的顾方诚将身子大半都倚在孟溪肩上,勉强上到了顶楼。 “坐吧。”在天台上找了出凸起的平台,顾方诚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孟小溪挨着他坐下。 “没有想到,小爷原本以为的特殊待遇,居然是这样一条路。”顾方诚仰躺在石台上,深深地叹了口气,“孟小溪,说说你的家人吧,平日里从来都没听你提过。” 难得低沉,顾方诚全然没有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他明白,这个选择从来就不只是和你自己有关,同样要付出代价的,还有你的家人,你的父母,血脉牵连,是斩不断的。 孟溪伫立在顾方诚身前,迟疑地张了张嘴,他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蓦地睁开双眼,顾方诚干脆握住孟溪的手,将他直接拽了下来,按在自己身侧躺好,“给小爷舒服的躺着,别跟个石柱一样傻站着。” 孟溪被迫在石台上躺下,细微的小雨落在脸上,令他紧绷一天的神经开始松弛,疲倦如同汹涌的潮水一般袭来,将他卷入海底。 “小爷有个以前是侦查连长的爹,老头子当年还上过战场打过仗,后来部队提干。老头子因为只有小学三年级的文化水平,才将唯一的一个名额让给了孙叔,自己退了伍。” 顾方诚见孟溪不愿意开口说话,主动讲述起自己的故事。 “再后来,老爹觉得自己的下一代不能吃文化的亏,所以就娶了我妈,大专生,这才生下我。”顾方诚笑了笑,回忆起老爹每一次被老妈指着鼻子骂些听不懂的话时,那股想要回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怂样。 “我小时候,算是吃穿不愁,在街上混着长大。我们那一片,小爷敢说是打遍天下无敌手,拳头一砸一个窟窿。” “那你为什么要当警察?”孟溪学着顾方诚往日的模样,将手枕在脑袋下面。在班级里提问的那次,顾方诚说的玩笑话,因为当警察拉风,帅气,引得全班哄堂大笑。 “你是不是以为我上次是在玩笑?”顾方诚侧头过来,笑着看向孟溪的侧脸。 孟溪点了点头,顾方诚嘴里的话,基本就没有靠谱,久而久之,他自然是不信。 “别不信,那也是其中一部分原因。”顾方诚抬起胳膊肘向孟溪的腰侧,居然敢怀疑小爷说的话,“当警察又可以拿枪,又能够自由自在的生活,简直是最完美的职业。” 当初老头子让他报军校,他就是不希望被人约束,才奋力反抗来到了警校。 “那还有一部分呢?” “另一部分啊,大概是小爷天生正义,看不得这个世界有欺凌弱小的事情发生,现在社会打抱不平可是违法的,所以才来当警察。” “那你会去吗?”绕来绕去,孟溪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已经在他心里压了一路。 顾方诚双眼放光,“当然会,你没听杨小玉说吗?整个鹫塔内,以鹫为代号的特工也不超过十个,而我们这个计划,一看就是为了培养出来一个什么鹫,这么珍贵的机会就在眼前,错过可就没有了。” 他先前吐,不过是因为杨小玉放出来的片段太过血腥暴力,引起的生理性呕吐。等他这会儿缓过劲,早就想个明白。 “那你父母呢?”孟溪觉得有几分不能理解,顾方诚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吗? 顾方诚伸出右手,大手张开拢向头顶的圆月,“小时候听部队里的故事,一只连队为了在高地阻击敌方一个团的冲锋,打到最后只剩下了一个炊事班。没有机枪阵地,就用尸体堆起来。没有弹药,就冒着生命危险爬到交战的战场上,为队友把一梭子子弹从敌人身上扒下来,尽管他们的手臂会被打穿。” 这是老爹和孙叔喝醉酒回忆战场时,他坐在旁边听来的故事。 当时他只不过才小学的年纪,坐在一旁的小凳上,连话都听不明白,更谈不上理解。为什么这些叔叔会为了区区几发子弹送掉自己的性命,为什么他们都被打残了,还不放弃阵地。 直到马佑山带他们去河滩的那一次,他才明白。 有一些人,注定要在黑夜里奉献生命,才能让第二日的太阳照常升起。 从小耳濡目染,他有这个觉悟,但他……不想孟小溪也走上这条路! 第八十一章 衣锦还乡 顾方诚缓缓地将手臂垫到脑袋下面,方便他更舒服的欣赏月光,划破空气的雨丝点缀了眼前这副画,像是无数颗星星同时坠落的轨迹。 他们生在了一个看似平和的时代,没有战争,没有饥饿。整个社会都在高速发展,人们开始追逐利益,权力,金钱,开始动用他们的权势去踏破那条红线。 然而,高高在上的人瞧不见因为他们的一举一动,有人在家破人亡。 他不想成为云泥的一份子,他想扎根地下,钻到岩浆里去,去和那些权势搏斗,参与到那些看不见的战争里去,他想和老爹一样,成为一个浑身写满勋章的战士。 战斗的意念就刻在他的血脉里,从他老爹身上传承下来,所以他拒绝不了杨小玉的诱惑。 杨小玉的问题,摆在他面前的,从来都不是一道选择题,而是一条必须踏过的桥罢了。 “你父母呢,从来没听你提过?”顾方诚问道。 听着顾方诚的故事,孟溪一直在思索自己,顾方诚义无反顾的心态令他有几分汗颜,他是一名警校生,似乎也应该和顾方诚一样,坚定地奉献自己,去接受这个命运。 “我家在黑龙江的老爷岭里面,小时候全靠父亲打猎为生。我也算是个山林里长大的孩子吧,靠山吃山。”孟溪的声音很轻,今夜杨小玉和马佑山的那些话,再加上此刻只有顾方诚在身边,雨夜里的平静,令他第一次产生想要诉说的欲望。 顾方诚鼻腔轻哼一声,表示自己正在认真倾听,让孟溪继续。 “山林的生态环境越来越糟糕,动物为了生存,离开了老爷岭。国家出台了环境保护政策,也不让再打猎,我家的日子渐渐困难起来。”没有了猎物,猎户又该如何生存,当时的他不懂,只知道家里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让他吃饱一次。 裹紧身上的外套,就算它已经被雨滴渐渐浸润,至少还能挡去一些风寒。几乎相似的触觉,令孟溪瞬间穿越到小时候,他摇摇晃晃地跟在父亲身后,连手里的小刀都握不住。 “后来的有一次上山,我和父亲在山里解套子耽误了一些功夫,下山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那天一直在山里转悠,我累极了,走着走着就把手里的小刀给扔在了半路。回去找的时候,看见了被捕兽夹伤了腿的张叔。” “是不是你提过的张馆长?”顾方诚仰头想了想,似乎在刚入校的时候,听孟溪无意中提起过,“是不是还有腾哥,教你身手的人?” “嗯。”孟溪点点头,“算是为了报答我父亲的救命之恩,张叔把我接到了馆里,报了当地的公立学校。”他一直吃住在张叔家里,张叔也体谅父亲打猎不易,从没有开口要过一分钱。这些年,他的吃穿用度全都是张叔一力承担。 “只是到后来,武术馆生意日渐萧条,我们那小县城人本来就不多,上门的学生越来越少,张叔也只能靠卖自己泡的药酒勉强支撑。” “大了一些,小学毕业的时候吧。腾哥有一天忽然说要参军,我无意中偷听才知道,家里再也没有办法支撑两个人同时读书,腾哥说他学习不好,将读书的那份钱留给了我。” 孟溪心头有些酸意,腾哥为了他放弃了继续读书,高中毕业就去了部队。这份恩情,他会在心头记一辈子。 “然后呢,你腾哥去哪儿了?”顾方诚努了努嘴,催促孟溪。 “腾哥参了军,选拔上特种兵,薪资高起来,把钱寄回来供我读了书。”孟溪心里有几分黯然,在高中之前,他每日都需要跑近一个小时才能够赶到学校,老师为了这件事上门过多次,希望他能够住校学习。 然而高额的住宿费,张叔根本负担不起。若不是腾哥拼了命进入特种部队,或许他也会和腾哥一样,高中毕业便参军补贴家用。 “……部队任务重,腾哥只能在每年假期回来的时候教我一些技巧,余下的时间便自己琢磨着练。”光是军体拳,这种最基本的格斗操,他都翻来覆去练习了整整一年。 “我说你小子怎么第一次见面就差点打赢小爷,原来第一个师傅居然是个特种兵,居然刚见面就装大尾巴狼,看我伤好了不收拾你!” 或许是孟溪回忆的语气太过平淡,不习惯这种沉闷气氛的顾方诚原本隐下打闹的心再一次蠢蠢欲动起来。身子不能动,干脆把头偏过来,盯住孟小溪的侧脸不放。 孟溪无奈地皱眉,当时他明明就是狠揍了顾方诚几顿,怎么在顾方诚这三烂口中说出来,完全颠倒黑白了呢。 “别停,别停,小爷故事还没听够呢。”见孟溪又想往常一样抿住嘴唇,一副不再说话的神态,他赶忙用胳膊肘抵了抵孟溪肋下,“继续,你还没说为什么想当警察呢。”他可是像倒豆子一样把家世全部说了一遍,可这孟小溪倒好,还是一副惜字如金的模样。 “当警察吗?”孟溪低喃道,“大概是为了不给张叔增加负担吧,读警校生活费很低,再加上奖学金,毕业后入警队,能够得到一份稳定的工作,能够穿着警服,衣锦还乡。能够证明给曾经小看过我的人,说上一句他们看错了。” 顾方诚瞬间语凝,胸口开始发堵。纵然他早有猜测,可是这样的理由从孟小溪口中如此淡然地说出,依旧让他心里发酸。 和孟溪相比,他不愁吃穿的快乐长大,甚至成为了一种奢侈。 “是不是很意外我没有那么崇高的理想?”天上的细雨渐渐停了,孟溪纤长睫毛上挂了几滴雨水,眨了眨眼睛被他弄掉。 他所有的努力,不过是为了努力而已。或许他的努力能够换回金钱,能够让父亲不再当老爷岭的护林员,辛苦一整月,不过才一千来块的工资,能够安心的在家养老;能够回报张叔张婶,让他们安享晚年,他的愿望,仅此而已。 他想要考取公大,也不过是那里的毕业生能够争取的岗位,薪资更高一点。 顾方诚用力地吐出胸中的湿意,不让自己的鼻腔发酸。他父母毕竟身在国企,老爹虽然从小棍棒不停地招呼他,但从来没有缺过他一分零花钱。 “你不用劝我,不是还有两年时间吗?杨老师也说过,不用着急一时给出答案。”孟溪听见身侧急促地呼吸声,大致明白了顾方诚明明受伤还要将他拖到天台的用意。 心里感激,但他眼下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或者说,他会不会选择这条路。他还想看得再明白一些。 顾方诚见孟溪的声调渐渐明朗起来,本来已经到嘴边的劝阻硬生生吞了回去。 老爹告诉过他,人总会执着于自己没有的东西,日子长了就会化为执念。就像他自己,追了整整一年,被拒绝过无数次依旧死缠烂打,才追到他妈妈是一个道理。 心头的那根刺,总要拔出来,人生才得以继续下去。 而衣锦还乡,就是孟小溪心头的那根刺。他想要衣锦还乡,去证明给所有曾经欺凌鄙视过他的人看,他做到了。 选择成为卧底,对于孟溪来说,就是活生生地放弃已经近在咫尺的这个机会。让这根刺,永远的扎在心间扎在血肉里,伴随他一生。 摆在孟溪面前的选择,对他而言,太残酷了。 “你放心,无论将来你怎么选,小爷都信你。”情绪上涌,顾方诚直接脱口而出道。 孟溪狐疑地坐起身,扭头看向忽然抽风的顾方诚,觉得很是奇怪:“都信我?”顾方诚到底是哪条神经搭错,居然来了这么一句。 顾方诚这才惊觉自己失去理智的说了些什么,赶忙将杨小玉扯出来当挡箭牌,“杨老师不是要我们反省吗?说什么信任之门,谁都不能相信。依我看啊,小爷不吃这一套,从今往后,无论你孟小溪说什么做什么,小爷都是相信的。” 说着说着,顾方诚怎么觉得自己越来越离谱,什么叫你孟小溪说什么做什么,小爷都相信。 “哎哎哎,不说了,快把小爷扶起来,明明是自己人,居然还下手这么狠。”顾方诚掩饰地捂住自己胸口,装作肋骨剧痛的模样。 孟溪从石台上站起身,凝望着在石台上仰躺,眉头皱成一团的顾方诚,有些分辨不出他到底是装模做样,还是真的疼痛难忍。 在石台上扭了两下,忽然听见咔嘣一声,剧烈的疼痛顺着脊柱蔓延到大脑,脸无比扭曲,痛苦的呻吟声瞬间脱口而出:“啊……” “怎么了?”孟溪见顾方诚的样子不像是作假,赶忙跪在石台上,焦急地问道:“你……很疼?”毕竟顾方诚是为了从凌沉手中将他救下来,才负伤,说到底他有一定责任。 肋骨受伤,孟溪顿时手足无措起来。马佑山只是零散的教过他们该怎么处理外伤,没有说过骨头断裂该怎么处理。 一波又一波的剧痛终于被顾方诚咬牙挺了过去,顾方诚忍得满头大汗,眼眶里血丝遍布。、 “行了,把轮椅推过来,咱们下楼吧。”顾方诚有气无力地说道,他这个伤还不好直接去医务室处理,否则追问起来,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糊弄过去。只有明天指使孟小溪一趟,让他偷溜出去给他找点药。 不过今天听完孟小溪的故事后,他心里暗暗地下了个决定。 孟溪从楼梯口把轮椅推了过来,见顾方诚一直盯着自己发愣,狐疑地皱了皱眉,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衣服扣得严实,衣领也没有一处歪斜,没有什么问题啊。 “你看什么?” “没看什么,赶紧的,把我扶上去。”匆忙地收回眼神,顾方诚指着轮椅别扭地说道,要不是他实在不敢用力,早就自己蹦跶上去,哪儿还用得着求孟小溪。 “哦,来吧。”孟溪迟缓地点点头,将心中疑虑的小火苗暂且熄灭。 第八十二章 关心则乱 翌日清晨,正当楼下集合号令吹响,孟溪径直跃下床铺,准备查看顾方诚情况的时候,身后的冯哲忽然惊叫起来。 “老大,这个……不就是你们昨天的货物吗?” 一模一样的背包,就连蹭在背带上的泥点位置都分毫不差,冯哲勉力地吞了吞口水,要知道顾方诚和孟溪会拆弹,他可不会。 顾方诚一整夜都在被肋骨折磨,接近天明时才合眼睡了两分钟。再加上前晚执行任务,根本就没怎么休息,此时此刻就算是知道疑似炸弹的背包就放在头顶,他也睁不开眼皮。 孟溪随手从桌上拿起一把剪刀,脚步放缓地逼近黑包。走廊上传来此起彼伏的脚步声,楼下的集合哨正在拼命吹响,而他此刻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昨夜他绝对算不得睡得踏实,顾方诚一直在半梦半醒中疼得轻哼,担心他出现什么状况,他始终将精神力有一部分保持清醒。 在这种状态下,如果有人还能悄声无息地将背包放在他们阳台,足以体现对方的水平。 可能是师兄,也可能是师傅,甚至是马佑山,都有可能做到。经过昨晚,他也明白从今天开始,这群老师将不再对他们仁慈,任何突发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警惕地望向窗外的小树林,并无半点异样,孟溪深吸口气,将背包拉链缓缓裂开一个小口。 嗯? “这是什么?”原本躲在门后面的冯哲看见包里的东西好像和炸弹挨不上什么边,这才窜了出来,躲在孟溪身后。 孟溪索性把背包完全打开,一张纸条轻飘飘地掉落,被孟溪在落地前将它抓住。 ——肋骨愈合的特效药,内服,一日三次,每次一粒。 没有落款,字迹孟溪也不觉得熟悉,不过沉下心一想,他大概有了答案。 “师兄给你送药来了。”孟溪走到顾方诚床边,将手里的药品摊开。 顾方诚翻了个白眼,心中对孟溪一夕之间对凌沉称呼如此亲密很不了然,然而药还是要吃,否则他这个伤会不会留下隐患谁也不清楚。 “给小爷,倒杯水啊,干吞吗?”顾方诚瞥见嘴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掌心还摆着一粒白色的药丸。托住药丸的手指修长,唯有虎口和掌心处能够看见细微的薄茧。 孟溪将手收了回来,低头瞧了眼药品使用说明书,“上面说,干吞。”话音落下后,孟溪将小册子塞进自己屁股口袋里,至于上面白纸黑字写下的‘干吞或用水送服’大致就与顾方诚再也没有缘分。 艰难地将药片含在口中,没有糖衣,也没有胶囊覆盖,不消一秒钟,顾方诚的嘴里便开始发苦。紧接着,头便开始昏沉起来,躺在床上只觉头重脚轻,眼睛一闭便睡了过去。 孟溪扒在床边,见顾方诚忽地没了声响,顾不得绕过去楼梯方向,脚尖直接在凳子上轻点,纵身便越到了床头。 肉眼瞧不出什么端倪,孟溪用手背靠了靠顾方诚额头,觉得有些发烫。赶忙俯下身子,用自己的额头相靠。 “怎么开始发烧了?”孟溪喃喃道,昨晚顾方诚体温都还正常,怎么吃了药立刻便烧起来了? “老大,你去不去?”冯哲站在门边,敲响门框。 孟溪担忧地看上一眼顾方诚,心里惦记着今早的晨操和课程,纠结万分,还是点头:“嗯,你先下去,我这就来。” 一整个上午,孟溪入校以来第一次没有记下半点笔记,就连他平日里最喜欢的侦查措施与策略都没听进去一个字。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时分,孟溪一溜烟便抛下冯哲,消失在了教室内。 待到冯哲艰辛地从食堂打回三份饭菜时,已是二十分钟之后。 推开门便瞧见孟溪斜靠在顾方诚的床头,愁眉不展,“怎么样了?” 孟溪紧抿嘴唇,焦虑地神色在脸上怎么也掩不下去,顾方诚浑身灼热,体温计显示温度已经越过三十九度,直达四十。再这么烧下去,他怕会出问题。 “怎么会这样!”冯哲爬上阶梯才发现顾方诚躺在床上已经面色潮红,脖颈上的汗水浸湿了身下的枕巾,显然是烧得不轻。 孟溪咬住下唇,有些不知所措。他给顾方诚喂的药本就有些来历不明,到时候一旦追究起来,很有可能会出岔子。 “傻呀我们!”冯哲忽然一拍脑袋,“不是凌教官送的药吗?问问他这是不是正常症状不就好了?” 孟溪心头恍然,对啊,他可以问问师兄。 等不及慢慢下楼,孟溪直接从床头跃起,稳稳地落地,冲到衣柜里将手机掏了出来,想要拨打电话。 手机在手中握了半晌,孟溪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凌沉的联系方式,两年不见,以凌沉的警惕性,想来也不会用登记在学校的手机号码。 孟溪跺了跺脚,瞥了眼正在床头轻哼的顾方诚,直接从二楼阳台跳了下去,朝心理实验室狂奔。他思来想去,也只有杨小玉是他此时此刻最容易找到的人。 “杨老师!”直接沉肩撞开心理实验室的大门,孟溪甚至都顾不上礼数。顾方诚的症状令他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就能得到答案。 冲进实验室的那一刻孟溪便后悔不迭,眼前的一幕告诉他,他似乎犯了不小的错误。 米色的躺椅上,马佑山缓缓睁开眼,眼眸中往日的冰冷还没有出现,眸底是尚未隐藏的懊悔自责。 “没事,进来吧。”杨小玉见马佑山从催眠治疗中平稳地抽离出来,也就没有再责怪孟溪。毕竟这孩子平日里做事从未鲁莽过,想必是遇见了什么急事。 马佑山呆怔地望了眼杨小玉,在她肯定的点头下重新阖上双眼,努力平息自己激荡的情绪。 “对不起,杨老师。”孟溪双手揪住裤缝,心理治疗过程中被打扰是大忌,更何况马佑山正在接受催眠治疗,强行从治疗中唤醒,对患者的影响不堪设想,这一点在上课时他听杨小玉提过,没想到他今天便犯下这个错误。 “老师,凌教官送来了特效药,顾方诚吃了过后高烧不止……”后面一句我担心他在孟溪的喉管里打了个转,还是勉强咽下,脸皮本就薄的他还是说不出口。 “正常现象。”马佑山依旧仰躺在躺椅上,双眼紧闭,只是平静地开口解释,“恢复骨伤的特效药会连带治疗你们这两年留下的暗伤,激发身体潜力快速愈合,发烧是正常现象。” 马佑山的解释才让孟溪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之后,孟溪才发现他的后背已经和衣服粘连,汗水也浸湿手掌。就连十指中最稳定的右手食指也开始在微微发颤。 “那……他还要烧多久?”孟溪担心道。 马佑山双手交叠在身前,睁眼瞥向远处门前伫立的孟溪,“第一次吃,你们这两年身体也留下不少暗创,两三天吧,你注意给他时刻补充水分就好。” 孟溪捏紧拳头,缓下心头震动之意,冷静道:“好。”话音落下,孟溪微微颔首,退出了心理咨询室。 原定的治疗流程被打断,杨小玉并无意继续,反倒是若有所思地瞧向孟溪消失的方向。 “关心则乱,这一点你料到没有?”马佑山交叠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手背,能够让平日里冷漠待人的孟溪如此冲动,甚至不惜无视身份差别,直直地冲进杨小玉的办公室求个答案,可见一斑啊。 “当然,这不是你一开始就将他们放在一起的原因吗?”杨小玉也舒服地仰靠在沙发上,最初马佑山之所以将顾方诚和孟溪处处安置在一起,不就是为了让顾方诚乐天的性格潜移默化地影响孟溪,使他逐渐从自卑沉默的情绪中挣脱出来。 马佑山不置可否,这的确是他一开始的目的。不过杨小玉心中盘算定是与他一致,否则也不会在这两年里一直纵容下去。 “你说他们还需要多久才能明白?”马佑山忽地想起昨天有关信任之门的那番话。 杨小玉侧头想了想,理解马佑山意有所指,莞尔一笑:“以目前的观察来看,孟溪都能做到对顾方诚关心则乱,我觉得距离领会,没有多远。” 两人对视一眼,在眼中瞧见了同样的看法,皆是淡淡一笑。 信任之门,表层含义的确是不能信任任何人,你的线人,你的家人,你的朋友。背叛也许就在下一秒发生,未卜先知的事情,谁也做不到。 然而,作为一个有血有肉有良知的人,在你沉浸入黑暗时,在你的心底,必须要留有一个名字。 一个能够无条件信任你的名字,一个你无条件信任的名字。 唯有如此,也正是因为如此,鹫塔才能够培养出绝对不会背叛的鹫。那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一点光亮,在无尽的黑夜中,给予你全部温暖。 第八十三章 背影 从心理实验室一路慢慢悠悠地出来,孟溪认为自己先前太过急躁,行事过分鲁莽,是又犯下的一个错误,需要冷静冷静。 既然马佑山告诉他顾方诚的发烧属于正常现象,他心中的担忧也能暂且放下。 拐道直奔操场而去,他的冷静方式向来有两种,缩在角落里沉默不语,或是在操场上肆意地狂奔,直至体力消耗殆尽的那一刻。 血液中最后一丝力量被榨干,心头反倒是清明起来。 没有负重,孟溪只是这么一圈圈跑着,越过不知多少正在锻炼的人。激起不少人的争斗之心,和他并肩奔跑起来。然而毫无意外,这些人不过勉强跟了一圈,就被迫放弃。 不加比较,还不易看出,孟溪的步伐太过轻巧,点地之间并没有寻常人跑步那般落地时的笨重,反倒是沾地便离,身法格外飘逸。 胸中如一团烈火燃烧,而周身的血液却格外冰冷,冰火交融,四肢渐渐疲惫,孟溪却是越跑越快,恍惚一眼望去,甚至能瞥见残影。 操场的一角,双杠上,卫天翔正一个人枯坐着,身边早已没有两年前那般热闹。 卫天翔看着孟溪一圈一圈的奔跑着,心里滋生一丝恨意。两年前和顾方诚孟溪的一战,他输了名声不说,扭断的手臂落下了病根,不光是阴天下雨时会阵痛难忍,就连举起手枪精准射击都再难做到。 从那天起,每一次格斗他的右臂都成为了全身最大的弱点,连箍住女生都做不到。 他废了,他清楚的知道这一点。他再难成为梦寐以求的警察,再难披上这身警服,再难奋斗在一线。 这一切的责任,都要落在顾方诚和孟溪身上!若不是他们,自己又如何会落地现在这般田地,连昨天行动能够争取到的最后一封保研推荐信名额,也随着任务的全盘失败而化为乌有。 他和刘泽正带队将大厦搜寻了一整遍,最后连爆炸物的影子都不曾找到,更不要说黑衣人。 到了晚上七点,接到指挥中心命令,演练已经结束,并对外宣称危机已解除。 直到那一刻,他都不愿相信自己竟是一败涂地,连对手的影子都没有发现,全程只依赖所谓的匿名电话。 嗯? 卫天翔忽然将视线落在远处刚刚翻越高墙的孟溪,先前孟溪利落越过围墙的动作令他觉得有几分熟悉。隔着大半个操场,卫天翔看不真切,索性从双杠上一跃而下,缓缓地靠近。 正在练习障碍越野的孟溪感受到有视线聚集在身上,并未在意。他每一次公然在操场加练时,总会有不少好奇的目光,也会有人始终盯住他,想要看出些端倪。 不过他从不会在公开的情况下,使用出马佑山和老孙头私相授受的技巧,旁人若是愿意看,便随他们去。 走进障碍区域,卫天翔将自己隐在一棵大树后,细细地观察起孟溪的动作。先前腾身的一下,令他脑海中瞬间闪过一道念头,却又稍纵即逝,没能留下丝毫痕迹。 以他的眼力判断,不过两年时间,孟溪的身手已经足以碾压曾经和他战成平手的刘泽正。在这座警校里,寻常人不过都是按部就班的学习进步,而孟溪却可怕在,他每时每刻都在积累,随后迅速从量变脱身为质变。进步的速度,令人望尘莫及。 至少他,已经完全无法与之匹敌。 压下心头的嫉妒,卫天翔将双手揣进衣兜,死死地拽着。忽然,孟溪横身翻过围墙的动作,再次戳动他内心深处的记忆,他知道了! 找到记忆的归属,卫天翔不敢相信地瞪圆双眼,竟然是他!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做梦也难以想到,昨天的那个黑衣人竟然就是他眼前的孟溪! 相貌可以伪装遮盖,但是步伐身形欺骗不了人。前夜在特警大楼楼顶,黑衣人横身跃出楼顶的动作,那灵巧的身法,闪电般便与栏杆平行,身子紧贴着栏杆边缘便滑了出去。 能够翻过不过一米高度的围墙并不是什么难事,寻常普通人都能够轻易的做到。然而那夜黑衣人却做到了这个动作的极致,控制身法几乎是擦着边缘滑了出去,将自己暴露在枪口下的时间压缩到最短。 这样的动作,没有成百上千次的沉浸苦练,是不可能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施展。 而先前在孟溪的背影里,他瞧见了完全相同的动作,没有分毫偏差。 一切便能够说通了!为什么他们会接到如此奇怪的指令,又为什么一次小小的演练会深入到人群中去,不惜疏散整栋大楼的民众。他们从来没有接到过这样的演练任务,往日更是绝不会惊扰到群众。 都是为了他!孟溪,这个从两年前入校便被选作成为公安部直选名额的新生,如此费周折,竟然是为了他一人! 一想到自己原本无可限量地警察生涯,竟然就此毁在了孟溪一人身上,卫天翔就觉得自己怒火中烧,连有人逼近都未曾注意。 “你在看什么?”身后响起低沉的声音,卫天翔周身阴冷的气息敛去,他暗自深吸口气,压下心头恨意,转过来。 “有事?”来人是刘泽正,昨日和他并肩战斗的‘同袍’。 刘泽正顺着他先前的目光望去,障碍墙边已是空无一人,没瞧出什么端倪。不过他来也不是为了找卫天翔闲聊叙旧,“听说你没有拿到研究生名额?”淡然的话语顷刻间刺痛卫天翔的心。 两年前的那一次受伤,卫天翔彻底断送了自己的刑警生涯,一个连枪都握不住的刑警,至少很难令人看重。再加上卫天翔受伤后性情大变,不再与人谈笑风生,更没有往日般领导众人的气魄。 在和卫天翔携手执行任务之前,他便知道了这个消息。卫天翔前日急功近利的表现令他心生不满,以为他准备将功劳全部揽在自己身上,过度表现一番。他没有想到,那居然是卫天翔的最后一个机会。最后一个可以获取保研推荐信的机会。 卫天翔用力咬碎后槽牙,挤出一抹勉强的笑容,“不用你操心。” “申请不了刑警,你依然可以转做技侦方面的工作。”刘泽正好言劝道,不是每一个学习了刑侦专业的学生将来都有机会担当刑警,这其中的大多数要不就离开了警察这份职业,要不就是进了地方进行技侦工作,还有一些文职。并非每一个人都有那个天资和能力,承担刑警这份重量。 就像他们,一年四季寒冬酷暑,从未间断过训练,才使得他们能够提前被特警录取。 卫天翔瞥了刘泽正一眼,知道他更多是来落井下石,取笑于他,转身便离开了。临走时,卫天翔还特意再看了一眼操场,没有瞧见孟溪的身影。 …… 果然如马佑山所说,顾方诚的高烧在第三天的傍晚成功减退,孟溪和冯哲请了个假,在宿舍一直守到晚上十点,顾方诚才悠悠转醒。 睁开眼皮的刹那,顾方诚便觉得自己身子沉重无比,连烧三日,身体早就虚弱脱水,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体如同被掏空一般,半点气力都没有。 “醒了?”刚刚从楼梯上攀爬上来的孟溪就看见顾方诚睁开他那双轱辘转的眼睛四下张望,手里还小心地端着一杯温水。 “你出了不少汗,这是生理盐水,帮你补充电解质。”坐在顾方诚床边,将脚踩在楼梯上,孟溪将顾方诚微微扶起,靠在自己身上接力。 浑身虚脱没有力气,顾方诚也顾不上抗拒,他感觉自己就像块被丢进沙漠里蒸烤了足足三天的馒头,身体内早已没有一丝水分,差一毫就会被彻底烤干。 孟溪没有让他咕嘟的喝水,而是小口小口往里送,缓缓地为顾方诚补充水分。 喝下一杯生理盐水,顾方诚觉得自己精神振奋了许多,挣扎着从孟溪身上起身,想要换掉身上被汗水浸湿的短袖,黏在身上怪不舒服的。 孟溪见状,也未觉得有丝毫芥蒂,将手中水杯搁下,伸手便捏住顾方诚的衣角向上掀起。 坐直身子正准备自己动手的顾方诚感到手背一凉,迅猛的回头盯住孟溪,眼中写满了疑惑。 孟溪的双手凝滞在空中,衣角捏在手里,顾方诚的后背完全暴露在空气中,一时之间他还真不知道是该继续还是罢手。 顾方诚的面色格外虚弱,孟溪心中犹豫片刻,便轻声道:“把衣服换了,你现在身上应该没有力气。”言下之意,就是我脱你衣服不过是看在你体弱的份上,没有别的意思。 眼珠子狐疑地打了个转,顾方诚也知道自己现在抬起手臂的确很勉强,这才勉为其难的点头。 “老大,粥热好……”冯哲倏地撞开宿舍大门,看着头顶的一幕,嘴角抽了抽将最后一个‘了’字活生生咽了下去。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顾方诚赤裸着身子,身上大汗涔涔,孟溪手里还捏着顾方诚的衣角,神情淡漠地坐在一旁。 见冯哲怔在原地,孟溪将衣服搭在栏杆上,朝呆滞的冯哲伸出手去,“粥。” 第八十四章 缅甸 凌沉特意送来的特效药有奇效,至少往日需要静养数月才能够愈合的肋骨断裂伤口,顾方诚这才不过个把半个月时间,就开始下地乱跑。 重新开始课程,孟溪便发现往日里对书面课程敷衍了事的顾方诚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就连杨小玉用英语授课时那些枯燥繁杂的单词,也要强行记在脑子里的顾方诚。 更不要说平日顾方诚就很是拼命的射击训练和格斗训练,孟溪用出惯常的九分力气,几乎完全占不得上风,全力而出也最多是落得一个平手。 孟溪再一次筋疲力竭之后,问过顾方诚,他究竟是为何转变如此之大,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刺激?说出来,他可以帮忙解惑。 顾方诚只是如常地嬉笑摆手,说是要公平竞争,就给糊弄过去。 得不到答案,孟溪也只是短暂的苦恼了一阵,便随它去。既然顾方诚不愿说给他,他执着的逼问,也没有必要。 又一年的时间转瞬即逝,顾方诚和孟溪相较三年前无异于脱胎换骨。顾方诚眉眼依旧笑意盎然,乍一看依旧是吊儿郎当的坐在冯哲的‘大脑’里,手上无聊的翻阅着小册子打发时间。 ‘大脑’就是原本在心理实验室里开辟给冯哲学习的秘密空间,后来冯哲苦恼了一阵干脆给它命名为大脑。反正他对于顾方诚和孟溪的存在,不就是大脑里的那道声音。 “孟小溪,你说突然把我们集合起来,是不是又有第二次阶段性测试了?”顾方诚的声调里有一丝难掩的兴奋。 这一年的苦练,他和孟溪不只是巩固了先前所学,更是将情报分析、审讯、记忆、跟踪与反跟踪学习到精通的程度。就连金三角的三种常用语言,缅甸语、老挝语以及泰语也初步涉猎,至少听懂大半意思不会存在问题。 孟溪立身站在窗边,窗户是经过特殊处理,从窗外无法窥见屋内的情形。三年的时间,孟溪身上再难见最初的那抹卑意,长期的锻炼并没有令他身材健壮起来,反倒是愈发的劲瘦挺拔,眉眼始终淡漠地扫视周遭发生的一切。只有在和顾方诚对战时,才能在眼中窥见那抹熊熊燃烧的炽烈火热。 “时间差不多,应该是吧。”冯哲扳着手指数了数时日,还有不到几天就是暑假,去年的这个时间他们第一次接受了阶段性考核,按照常理推算,相比也差错不了几天。再说,他们三人已经很久没有在此处齐聚过了。 “看来都到齐了。”杨小玉推开虚掩的大门走了进来,马佑山双手揣在衣兜里,自然地跟在杨小玉身后。 “老师。”孟溪转过身来,微微朝二人点头。 “想必你们也能大致猜到,回去准备一下,晚上十二点出发。”杨小玉笑盈盈地说道,她才完成对马佑山的诊疗,见他病情大有进展,自然心情愉快。 顾方诚一挑眉,“目的地?”他们的猜测果然没错,枯燥的学习整年时间,能够离开换换景色,倒是比什么都开心。 “缅甸。” 意料之外的答案让顾方诚和孟溪同时屏住呼吸,相视一眼,瞧见同样的惊异后,孟溪垂低了眼眸。似乎这一天已经渐渐逼近。 一年前杨小玉抛出问题后,再也没有追问过他二人的答案。他心中纠结,也不会主动说出。整一年的时间,这个问题便一直压在他的心头,却始终得不出那个对顾方诚异常轻松的答案。 “那我呢?”冯哲跃跃欲试地举起手,这三年他可是一直呆在这个小屋子里被钱悦折磨,每每完成一个任务,都是爬着从这道门出去。他当然也想和顾方诚孟溪一样外出晃悠。 以他的身手,不说执行任务,至少自保是不成问题的。好歹……好歹他也跟着马佑山训练过大半个月。 “你想去吗?”杨小玉侧头看向冯哲,嘴角呷着浅浅地笑意。年轻人耐不住寂寞她自然能够算到,冯哲会有此一问不出乎她的意料。只是,去与不去,总得自己做下决定。只有自己的决定,将来见到惨状时,才更能鼓起勇气继续走下去。 顾方诚和孟溪同样转头望着冯哲,私心来看他们自然是愿意兄弟三人同行,但是他们到底不知道此次前去缅甸,需要执行怎样的任务,冯哲会不会因此遇到凶险。 冯哲轻咬住下唇,指尖习惯性的在键盘上毫无意义地敲打,这已经是他独自思考时的习惯。敲打的节奏越缓,说明他的纠结困惑越重。 杨小玉和马佑山并没有催促,他们的性子,最不缺的便是耐性。 半晌后,冯哲似乎想得很是清楚,坚定地站起身来:“我去。”他知道自己的弱点在何处,和钱悦一道参加过不少次黑客的围攻行动。每到关键时刻,他的心脏便会难以抑制的剧烈跳动起来,思维紧跟着迟缓。 高手对招,分差只在毫厘之间。 钱悦说,他的这个毛病或许能够在亲身经历实战后逐渐改正。尝过鲜血的温度,嗅过枪火的硝烟,他才能蜕变成长。 跟在顾方诚和孟溪身边,他走这一步,或许能更安心一些。 “好,我去给你收拾行李。”顾方诚猛然拍掌起身,为冯哲的勇气感到高兴。朝杨小玉和马佑山微微颔首后,揽过孟小溪和冯哲就往外走去。 其余类似集合地点,和注意事项,已经不需要马佑山再赘述,他和孟溪无比清楚。 见房门被孟溪随手落下,杨小玉才看向马佑山:“你确定没有问题吗?”原定给三人的阶段性测试地点并不在缅甸,是马佑山主动提出,这一次的测试地点改在缅甸境内,由他带三人进去。 杨小玉思忖了几天,觉得可行。毕竟将来顾方诚和孟溪的战场,很有可能便是在缅甸老挝境内,提早去熟悉环境,不是什么坏事。 再加上这一次并没有什么具体任务,只是简单考核顾方诚和孟溪的外勤能力,不会过于危险。而马佑山经过三年的治疗,情绪已然内敛,除非他被触怒以至情绪失控,行事都与常人无异。 “嗯。”马佑山走到孟溪先前驻足的窗前,望向窗外的景色。心理实验室距离操场有一定距离,只能勉强从两栋教学楼中的缝隙瞥见操场的一角。 快四年了,他终于又要回到那片丛林,终于要去见曾经为他付出过性命的人。 …… 三人一路打闹趣谈的回到宿舍,冯哲才从先前的一腔热血中冷静下来,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正在抓紧时间打包行李的顾方诚孟溪同时感受到冯哲情绪的异样,停下手中动作,来到冯哲身边席地而坐。 “你放心,只要有小爷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你受一点伤。”顾方诚似乎知道冯哲在忧心什么,这一次阶段性测试的地点放在了缅甸,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和孟溪还好,了解过不少缅甸局势,也算是精通缅甸语言,再加上身手不弱,无论是何等境地,自保自然不成问题。 但这是冯哲第一次离开他的大脑,外出执行任务。习惯了坐在电脑后进攻冲锋,乍一时间回到现实世界,冯哲心里忐忑也是能够理解。 “没事,有我们在。”孟溪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得身手拍了拍冯哲的肩头。这个世界,谁也不能回避意外的存在。然而通过他们的实力,可以将这个意外可能性降到最低。 “放心吧,不会出事的。阎王再丧心病狂,也不会把我们往火坑里推。”顾方诚轻松道,毕竟他们还是在特训过程中,马佑山和杨小玉自然不会让他们去送死。 然而他不会知道,自己竟然真的一语成谶,印证了那句话:越害怕发生的事情越会发生,也一定会发生。 收拾完行李,不过才晚上六点的时间。三人决定临行前去把食堂里美味的红烧肉吃个够本,毕竟去了缅甸境内,他们就算是能有个压缩干粮填饱肚子,就已经是很不错的待遇。 在食堂足足打上六份红烧肉摆在中间,三人同时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顾方诚一如往常的抢下孟溪相中的那块,飞速送入口中。孟溪懒得与他计较,手上使了个幌子,夹起色泽诱人的肉块混合着米饭下肚。 渐渐被两人轻松的心态影响,冯哲心中的忧虑缓缓落下。 顾方诚的话不假,马佑山不可能会真如敌人一般对待他们。而且根据顾方诚狗头军师般装模做样地分析一通,他们几乎已经认定,这一次一定不会是什么艰难地任务,而更有可能是缅甸几日游。游览森林风光,还有兄弟相伴,冯哲的心瞬间宽了一大半。 凌晨时分,三人身后皆是背着轻便的包裹,小心从冯哲关闭了监控的围墙处翻越出去,登上等候在外的那辆黑色越野车。 车辆在黑夜里闪烁两下尾灯,平稳地朝高速上疾驶而去,消失在夜幕之中。 第八十五章 废弃的运输线 若说他们三年来付出过不少艰辛,然而在他们踏上这个国度的那一刻起,他们默然了。 “这是一条废弃的毒品运输线。”马佑山走在最前,山林内穿行间已经很难瞧出他的膝盖曾经被子弹打得粉碎。 顾方诚身后背着两个背包,走在最后面,后心不断冒出冷汗,过分警惕地直觉令他不时向后望去。 “孟小溪,你怎么样?”再一次查探清楚身后没有人尾随跟踪后,顾方诚一面将他们四人留下的痕迹清扫,一面追上走在中间的孟溪和冯哲。 他们从学校出发,便坐飞机直达了昆明机场。落地后旋即开车直朝边境驶来,待到靠近山林边缘时,马佑山便要求他们徒步前行。 山林越野不同于平地前行,冯哲在走了不到半天后,便一时失足,险些摔入溪涧。若不是孟溪眼疾手快将他一把拉了回来,或许他们现在就得沿着溪流一路寻找冯哲的下落。 “休息会吧。”孟溪瞥见头前引路的马佑山找了处庇荫地坐下休息,也对顾方诚打出手势。话音落下后,孟溪小心翼翼地将架在肩上的冯哲扶到地上。 “替他处理伤口。”蹭掉额头的汗珠,孟溪觉得自己体力有些微微透支。他已经架着冯哲走了快两个小时,再加上一路紧张,体力加剧消耗,就连握住水壶的手都在轻微的颤抖。 顾方诚在冯哲身前单膝跪下,手上动作不慌不忙地解着鞋带,视线却一直落在孟溪身上,眸底那抹担忧怎么也掩不去。 “三哥,我是不是很没用……”从险些失足后就一路沉默的冯哲带着哭腔开口,为什么在山野间行进,所有人都没有出现意外,而他就要弄伤自己,给大家增添麻烦。 顾方诚脱掉冯哲的鞋袜,高高肿起的脚踝令他心头一紧,“小哲,这么严重你怎么不说!”他本以为冯哲只是轻微的扭伤了脚,全然没有料到伤口竟然是这么严重。 冯哲被顾方诚的呵声瞬间急红了双眼,一路上他强忍着脚踝剧痛没有出声,为的就是不耽误他们前进的速度。他逼迫自己不去理会,不去看伤,就是希望能够支撑下这最后半天的路程。 “三哥……”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得委屈道。 顾方诚忍下心疼,快手为冯哲包扎处理好伤口,将他按在树旁休息,将腿高高举起,期翼能够消下一些肿。 做完这一切的顾方诚才缓缓走到孟溪身旁坐下,眉眼有揉不开的忧愁,“小哲的腿不能再走了。”这一路上马佑山除了领路之外,始终保持着沉默,他们三人的一切安排都是由他们自己处理。 “嗯,待会儿我背他走吧。”孟溪紧抿嘴唇思考半晌,决定道。 冯哲的脚伤他也看见了,若是再和先前一样架着行走,一定会继续恶化。在缅甸境内,他们又很难前往医院问诊,不能让伤势再继续恶化。 顾方诚同样拧着眉头,想了想摇头:“不,我来背他,你负责警戒。” 孟溪刚要开口反驳,就被顾方诚按手阻止,“孟小溪,你没听阎王说吗?这里是废弃的毒品运输线,废弃不代表不会有人出现,你的体力先前已经被耗得差不多,要是再背上一段距离,我们肯定还要交换,还不如从一开始就由我来,你边走边恢复体力,更稳妥一些。” 孟溪定定地望向顾方诚的双眼,见他不自然地闪躲,心头暗叹口气。以他对顾方诚的熟悉程度,又怎么会不知道顾方诚刚才这番说辞不过就是随口胡诌罢了,真正的用意他也明白。 他们四个人,如果有人需要背着冯哲前行,那么战斗力便只余下两人。而背着冯哲的人势必会行动缓慢,一旦遭遇袭击,便会是首先攻击的目标,危险程度自然是远高于警戒之人。 再者,在山林间背人行走,更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顾方诚这是将更高一些的生存希望留给他,抢走更重的责任,他又怎么能不懂…… “你还担心小爷,小爷的身板可比你这厚实多了。”顾方诚见孟溪迟迟没有答应,打着哈哈掩饰,“行了,你看你到现在气都没喘匀,还想背冯哲那大胖小子,得了吧。” 冯哲和他们的距离隔得不远,对两个人的争执是听得一清二楚。心头正在懊恼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大意,导致拖累二人,就听见顾方诚这么一句。 不禁举起拳头作势就要朝顾方诚脸上回去,他才不是一个大胖小子!他不过就是这两年一直窝在电脑前,最多少了点锻炼罢了,哪至于是个大胖小子。 孟溪随着顾方诚回瞪的视线望去,见冯哲在顾方诚的调侃下神色愤然,倒是不再沮丧之后,伸手悄悄在顾方诚的后背敲击了两下。 一长一短的节奏,是他们上课闲来无事约定的一些简单密码,用顾方诚的话来说便是,未雨绸缪总好过将来两眼抓瞎要强,而且这样一来,将来若是有人敢拿孟小溪去欺骗他,没有密码他一眼便能拆穿。 而他刚刚敲出的一长一短,再加上落在后背轻重不同的感觉,顾方诚的脸上瞬间洋溢出灿烂的笑容。 难得啊,孟小溪居然背着所有人夸奖他做得好,也不枉小爷的一片好心。 十分钟后,马佑山沉默地起身向前。孟溪瞧了眼冯哲的状态,一把从顾方诚身上固执地抢走所有背包,然后后退几步以示自己殿后。 原本打算自己负担自己背包的顾方诚见孟溪抿着嘴唇,站在他的攻击范围之外,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用心,心头一暖,又不想承认。索性别开头将冯哲稳稳地背在身后。 边境的森林地势复杂,毒贩曾经开辟出的这条小道原本是给吞下货物的‘骡子’行走,没有负重,这小小的斜坡还不成什么问题。 顾方诚背着冯哲走了不到半个小时,胸前的衣襟便被汗水彻底浸湿。 嗯?顾方诚低喘着粗气,顾着脚下不去踩中毒贩有可能埋下的陷阱,完全没有留意到头前的马佑山已经停下了步伐,伫立在一处大树下。 “小心。”孟溪从身后窜了上来一把将顾方诚给拉住,“我们别过去了。”在杨小玉手下学习了三年心理学,足以让他察言观色的能力提升到一个可怕的程度。 他早就察觉到从踏入边境线的那一刻起,马佑山的情绪就出现了异常的波动。 到此刻,异样已经外露的十分明显。 “你猜是什么情况?”顾方诚将冯哲安置在一旁树下,嘱托他冷敷好自己的脚踝后,就来到孟溪身边贴着他坐下,压低声音小声议论。 “这个典型的表情,你看啊,上眼睑轻微皱褶,眼神黯淡,嘴唇紧抿,呼吸急促,再加之身体的僵硬程度。这应该是……” “悲伤。”孟溪轻声替他补充完整,悲伤,这是人类七种基础情绪中,悲伤最典型的表现。 “阎王这是为什么?”顾方诚对于孟小溪和他的心有灵犀十分满意,从兜中自然地摸出两块巧克力,撕开一块后也不去看,顺着方位便塞进孟小溪的嘴里,剩下的一块拍拍手也自己咽下了肚。 孟溪含着口中的巧克力,刚冒出一些低血糖苗头的眩晕瞬间被压了下去,这么三年,他也渐渐习惯了身边有一个人总是懂你在此刻最需要什么的感受。 顾方诚这个人,虽然嘴上别扭,从不肯落半句下风,但是心地不错。 想到这里,孟溪的嘴角不禁就上扬起来,没了先前对马佑山的隐忧。 冯哲一个人靠坐在稍远的树下,看着顾方诚和孟溪‘浓情蜜意’的依偎在一起,两个人都把巧克力吞下了肚都没想起投喂他一块,委屈地觉得自己这趟出来是不是真的有点多余。 意外受伤成为累赘不说,还要被顾方诚和孟溪相顾无言的默契刺激,他总不可能指望马佑山来抚慰他受伤的心灵。 他现在算是明白,单身是他的原罪,电灯泡是他自找的麻烦。 远处,马佑山缓缓蹲下,膝盖传来的隐痛被他忽视,手指从地上捻起一小块泥土落在掌心。 就是这个位置,四年前,他被人一枪射中膝盖,软倒在地。四年的岁月,雨水的冲刷,这片森林已经忘记了那场交火,连脚下的泥土也忘却了那段记忆。 这条毒品运输线之所以会被废弃,就是因为那日他选择了这条路离开,暴露在警方和军方的视野中。 四年时间,他用了整整四年,才鼓起勇气重新回到这片土地,这是他曾经的战场,也是承载了他所有的失去,所有痛苦回忆的地方。 他用了三年时间培养出顾方诚和孟溪,如今他亲自将他们领入这片纷争不断的战场,意味着曾属于他的任务,终将结束。 从今日起,这场战争的责任,就交托在他们手中。 而此时此刻,他们对此,对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还一无所知。 第八十六章 白骨露野 重新起身出发,顾方诚拒绝了孟溪想要帮助的好意,再一次将冯哲背在肩上。 正值六月,缅甸的雨季,山林里似乎刚下过一场大雨,地上泥泞不堪,三人不必担心踩在枯枝上发出声响暴露痕迹,但是孟溪处理脚印的工作却因此陡然增添一倍。 马佑山始终走在三人之前,沉默的没有交流,甚至连耳麦都捕捉不到他轻微的呼吸声。 山中树荫遮挡,再加上路径十分复杂,顾方诚和孟溪早就在扎进勐腊边境山林的那一刻失去了方位感。直到一个小时后,他们来到一片废墟前,孟溪才猛然从手表上跳动的指针反应出来,他们竟然入境后没有向南前往城镇,而是一路向东,来到了这里。 眼前的废墟似乎有一定的年头,占地范围并不算小,残垣断壁加起来总共得有近千平方米,在一些细微的角落里甚至还能看出大火燃烧后留下的痕迹。 结合他们身处的环境,顾方诚将冯哲小心地寻一处平稳的木墩放下后,和孟溪对视一眼,走到马佑山身边:“这里以前是制毒工厂?” 深山老林里,能够有如此大规模的建筑,答案似乎只有这么一个。 一脚深一脚浅的在废墟里走着,马佑山低声对身后两位学生道:“我们晚上就在这旁边休息,你们去处理冯哲的伤口,注意警戒。”话音落下,马佑山便穿过废墟继续向前迈去。 顾方诚和孟溪目送马佑山的背影消失在废墟的尽头,消失在山林的边缘,内心皆是叹了口气。他们虽然不知道在阎王身上发生过什么,但是马佑山这番反应,明显就是触景生情,他们还是不应该多加打扰。 “老大,三哥,我们今晚是要继续前行,还是就在这里留宿?”冯哲无聊地枯坐在木墩上,见二人返回好奇地问道。毕竟他们已经在边境线上行走了一整天,如今已是接近晚上七点,日头落下再摸黑前进,他的脚伤必定成为更大的负累。 “不走了,我来给你处理脚伤吧。”孟溪将身后的三个背囊卸下放在脚边,他们这次出来是按照轻便出行的标准收拾行李,食物虽然充足,但是饮水到了现在早就消耗殆尽。 顾方诚见孟溪开始为冯哲处理脚伤后,环视周围一圈,确定没有异样后,便带着三人的水壶离开,前往周围的溪流取水。 “老师?”顾方诚走到半途,就看见马佑山站在前面不远处,一动不动,就连他明显靠近的脚步声都没有丝毫反应。 “老师,这是什……”顾方诚好奇地靠了上去,却在看清画面的那一刻瞬间禁了声,胃里开始涌滚翻腾。 他看见了什么!在这废墟周边,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白骨露野的惨象。白骨交错,泥土似乎被雨水冲刷开来,将尸骨暴露在空气之下,空洞的头骨上那一双双眸子似乎将他死死的盯着。 马佑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不稳的情绪勉强开口道:“这些尸体,一部分是贩毒集团处决的内部人员,在每一个制毒工厂附近,都有这么一个埋尸点。这一处的埋尸点,因为工厂的荒废,疏于看管。再加上长年的雨水冲刷,自然就重见天日。” “这些人……都是毒贩?”顾方诚有些不敢置信,双目颤动着,目之所及的骸骨数量至少在二十具以上,毒贩内部为何要这样清洗内部? “泫隆集团在金三角屹立近十年,十年来无数政府想要打击缉拿其首领泫隆都没有结果。就连制毒工厂能够被端掉的也是寥寥无几。究其原因,就是因为他们够狠,只要有丝毫怀疑,就绝不会放过,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而这些尸体里,还有一些不过是无辜的人群,或是因为发现制毒工厂的存在,需要灭口,或是在城镇上就已遇害,被带到这里进行掩埋。” 顾方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他总觉得这不是马佑山带他们来这里的根本原因,不过马佑山显然没有和他分享的意愿。朝马佑山颔首,顾方诚带着水壶离开。 待到他取完水从溪流边回到废墟时,冯哲的脚伤已经被孟溪处理完毕。 冯哲一个人坐了个木墩,顾方诚便自然地挨着孟溪在对面坐下。“给他上了特效药?”顾方诚问。 “嗯,今晚肿应该就能消下去,明天至少不负重行走是没有问题的。”孟溪如常地回答道,倒没有察觉出顾方诚的情绪有丝毫变化。 眼前闪现先前白骨露野的惨象,顾方诚捏着手中的水壶渐渐开始愣神,需要完成的工作结束,顾方诚先前强压在心头的感受才开始大肆占领思绪。一具尸骨就意味着这是一条曾经鲜活的人命,纵然他们有可能不同国籍,他们也有可能犯下过错误,但是就此埋尸荒野,无人问津,顾方诚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内心在颤抖。 “怎么了。”孟溪坐了一会儿,终究是察觉出来顾方诚情绪上的反常,侧头看向他。 顾方诚咬了咬下唇,先是摇头,旋即再低声道:“你说……死亡真的是个什么感受?”杨小玉告诉过他们,人都有生的本能和死的本能,两者同时并存,人为了生而努力生活,然而究其目标,最后一步皆是死亡。 但是杨小玉从没有教过他们,在真实面对死亡时,应该如何反应。 “你看见什么了?”孟溪凝望着顾方诚的侧脸,见他极其罕见的连喉结都在颤抖,径直伸出手去,按在顾方诚十指交叉的双手上,他的掌心微热,给顾方诚冰凉的双手带去一丝暖意。 顾方诚紧握的双手在孟溪的温暖下渐渐回暖,先前被冰冻住的血液重新流动,顾方诚勉强低笑,“没事。”既然马佑山并没有带他们去看,这种场面就不要告诉孟溪,他一个人知道便好。 冯哲从手边的背包拿出三袋单兵口粮,无语凝噎地盯着眼前一副‘情深义重’‘你侬我侬’模样的两人,手上的口粮怎么也递不出去。 他好歹是一个活人,不是个电灯泡,能不能不要无时无刻都在展现你们无与伦比的默契。 孟溪也不逼迫,从顾方诚腿边将三个水壶提上,贴心地替顾方诚为打来的饮用水进行消毒处理,将空间留给他独自消化心中情绪。 看见孟溪走远,冯哲再也憋不住这一路上的委屈,朝顾方诚抱怨道:“三哥,你实在是太过分了!” 听见熟知又陌生的声音,顾方诚俨然回神,才发现是他对面的冯哲,“小哲?你怎么在这儿……哦对,我想起来了。” 先前被尸体所震慑,恍惚间他还以为这次和往常一样只有他和孟溪同行。 冯哲彻底伤透了心,他被顾方诚辛苦地背了一路,现在居然说:你怎么在这儿? “三哥!就算你眼里只有老大,但你也不能就这么直白的说出来!我的心也是肉长的,会痛的!”冯哲咆哮道,愤怒的声音在山野间回荡。 顾方诚被他一顿咆哮,渐渐从先前低落的情绪中疏解出来,后知后觉地摸着后脑勺笑起来。见冯哲赌气似的转过头去不搭理他,心知自己犯了错的顾方诚干脆一屁股挪过去,从衣兜里摸出一块巧克力,在冯哲眼前晃了晃。 “怎么样,想吃吗?” 行走了一天,再加上脚伤隐痛不断,在这山野间一块巧克力的诱惑可远远大于那难吃的单兵口粮。冯哲不争气地咽了咽喉,又觉得面子上下不来,他明明都跟着走了一路,居然坐在顾方诚眼前都被无视忽略。这种差别待遇,他受不了。 “你们?干什么呢?”孟溪把水壶里的水过滤消毒完毕,走回来就看见顾方诚谄媚般揽住冯哲的肩膀,讨好地说着什么,觉得很是奇怪。 眼前巧克力晃着,孟溪又重新回到眼前,冯哲觉得他再不把巧克力拿下,顾方诚说不定就要后悔了。 正在这时,孟溪开口道:“你拿着吧,巧克力也没有带多少,你吃的还是他那份。”这么些年,他也算是了解顾方诚的习惯。总是会根据他们任务的时长在衣兜里备上一些巧克力。 临出发前,他无意中瞥见顾方诚苦恼地数着巧克力的个数,上次任务后忘了补充,眼看就没剩下几颗,路上走来他和顾方诚还吃了不少。 他估摸着顾方诚的衣兜里,也只剩下三颗左右吧。 说时迟那时快,冯哲劈手便夺过顾方诚手里的巧克力,撕开包装恶狠狠地咬下一口。不吃白不吃,谁叫他一路上被喂了这么多狗粮,不占点便宜回来,他才不吃这亏。 顾方诚见冯哲情绪好转,站起身来在他头上轻轻揉了两下。第一次出任务便伤了腿成为负累,冯哲心中的各种情绪被放大是正常反应,他能用一颗巧克力稳定情绪,已经心满意足。 无辜与顾方诚配合一番的孟溪无奈地笑了笑,稳定下来就是好事,否则心中情绪一直积压,反倒会增加三人在山林内的危险。 孟溪伸手将三份单兵口粮打开,摆在三人中间,等待它自热。 顾方诚重新在孟溪身侧落座,忽地扭头回去,担忧地看向废墟另一端。 第八十七章 勐拉 尸横遍野足以用来形容眼前的惨状,一场急雨打湿了他的衣衫。 他不知道哪一具尸体是他心念了四年的老李,或者说老李的尸体根本就不在这里,而是被随手抛尸在这山林之间,喂了野狼。 “老李啊……”马佑山悲恸地闭上双眼,四年了,整整四年,他没有一天遗忘过四年前的那一幕。他得到通知,要求到他们先前落脚的制毒基地集合。 殊不知他的身份早遭暴露,那是一个针对他设下的圈套。 老李,也就是与他一同埋伏卧底在泫隆集团内部的卧底人员,代号金猫,是他的专门联络员。若不是他主动吸引火力,挡在了制毒基地外的瞭望台上,并且用手雷向他示警,替他赢得了宝贵的逃亡时间,他不可能活下来。 他望向老李的最后一眼,爆炸的火云顷刻间吞没瞭望台,震耳欲聋声相隔数公里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而他,他竟是连老李的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 这一个世界里,活着的人往往比牺牲还要苦痛。那些沉重的压力,已经将他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在杨小玉的指导下学着遗忘,学着向前。 可当他踏进这片土地的时候,当他站在这片废墟之上的时候,当他遥遥望见缅甸境内寺庙塔尖的时候,那些以为能够遗忘的画面如潮水一般涌来,将他狠狠地从海底拍打上岸,丝毫躲藏的余地都不曾留下。 待到马佑山重新回到宿营的地方,已经是翌日晨起之时,晨曦透过头顶的树荫朦胧的射下。负责值守后半夜的顾方诚从树后露出身影。 “老师。”马佑山身上的阴沉之气比先前还要严重几分,顾方诚都不禁向后隐退两小步,退到马佑山的安全距离之外。 听见细微的脚步声,孟溪瞬间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摸向后腰的右手在看清马佑山的身影后自然地放下。 “老师。” “收拾行李,我们去镇上。” 走在勐拉的街头,顾方诚扶着冯哲,四人在街道中间缓慢地行走。带出来的特效药对冯哲的伤处药效很好,不消一晚红肿已经消去,只要不用力奔跑行走自然不成问题。 四个男人结伴而行,再加上一老三少的组合,自然会引起旁人异样的眼光。好在他们走得很缓,一路上还不断对缅甸特有的建筑指指点点,再加上他们一身冲锋衣配背包的装扮,就算脚上泥点斑斑,旁人也不过是稀奇的看上两眼,就移开了视线。 “那个……和我想得没错吧……”冯哲艰难地咽了咽喉,看见一条只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小巷尽头,有一个不足他胸膛高度的小孩正蹲在里面,手里握着针管朝手臂上注射着什么。 顾方诚显然也被这处景象震慑住心神,声线有些颤抖:“原来……这么张狂。” 孟溪双手插在兜里,双拳捏得紧紧的,想起杨小玉曾在课堂上的一句话:“任何表面的风平浪静,下面必定会有令人目不忍视的惨剧发生。” “这边走。”从勐拉最繁华的中心街道穿过,马佑山便带着三人悄然地钻进一条小巷,经过七拐八绕之后,在一处小院门前停下。 “咚咚……咚……咚咚咚……咚。” 马佑山敲响房门后,退后两步右手摸向身后作出警戒的姿态。顾方诚和孟溪见状,身子也暗自紧绷起来,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红木门。 “吱——”年头悠久的门轴发出刺耳声响,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子从内里探出头来,眯着眼睛盯着马佑山瞧了半晌,忽地咧嘴笑了起来,脸上的褶子皱在一起,挤没了眼睛。 “纪叔。”站在小院中央,马佑山难得露出些微笑容,和纪叔拥抱在一起。纪叔苍老的大手将马佑山如同亲儿子一般紧紧拥在怀中,似乎是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拥抱过后,纪叔有些泪眼婆娑,他不过是最低级别的情报人员,仅负责给来往的人员提供迫不得已的住所。当年,他只知道几公里外的制毒基地被人连锅端了,他的层级不够高,没有最紧要的情报时,不可以通过手里的应急通讯联系鹫塔,自然不会有人知会他马佑山的死活。 “嗯,纪叔,我没事。”对待老人,马佑山多了一分耐心,柔声细语地帮助纪叔轻轻拍打着后背舒缓心气。 半晌后,纪叔稳定下心绪,才看向马佑山身后的三人。 盯着瞧了两眼,纪叔满意地点头,“不错,有你当年的味道,有三间空房,你们自己分着住吧。” 马佑山点点头,朝后挥出个手势,随即便扶着纪叔往他自己的房间走去。 “他这辈子,都扎根在这里了吧。”顾方诚目送纪叔的背影远去,有几分感慨。 纪叔的身份明显和马佑山曾经的身份有所区别,想要在这里开一处小院作为往来落脚之处还不被怀疑,纪叔不知要在这里真实的生活多少年。 “是啊,来到这里,我才知道想象永远比不上亲眼所见。”冯哲深有体会地点头,无论他隔着电脑屏幕浏览过多少资料,他始终感受不到属于这里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那股罪恶的味道。 “对了,我们怎么睡?”冯哲忽然想起什么,三间空房,一间留给马佑山这自不用说。另外两间,住三个人,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 “这有什么?我和孟小溪睡一间就行,小爷大度,不会委屈到自己兄弟的。”说完,顾方诚率先拎起背包朝二楼的房间走去。 孟溪见有了结论,他自然也无意见,转身跟上。和冯哲睡,与顾方诚睡,并无本质上的区别。 冯哲觉得自己不光是脚踝还在隐痛,太阳穴也开始突突起来,什么叫大度,明明就是你想和孟小溪睡!还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分明就是想得了便宜还卖乖! 简单在小院里吃过午饭,纪叔的手艺不错,让风餐露宿了两天的三人着实是胃口大开,餐桌上的菜品被一扫而空。 “孟溪、顾方诚,十分钟后你们和我出去一下。”马佑山在离席前平静地说道。 “好。” 顾方诚和孟溪不约而同地换上两身一深一浅的牛仔服,顾方诚的脖子上还挂着相机,俨然一副旅客模样外出游玩。 勐拉,缅甸境内有名的罪恶之城,缅甸掸邦东部第四特区首府,这几年缅甸政府明面上大力打击毒品,给予了博彩业足够的发展空间与时间。 短短十几年内,在这不过四千平方公里的城镇上崛起了数十家赌场。 站在一处小摊贩前挑挑拣拣,马佑山压低声量对身旁的学生道:“七点钟方向,褐色居民楼,是曾经泫隆集团在勐拉的据点之一。” “四年前中缅双方联手,中方缴获了大量的毒品和金钱,而缅甸警方则是将盘踞在边境线上的这些毒瘤全数拔除。” “这个点我们掌握的时候已经接近行动收尾,泫隆集团早已撤走,索性这条消息便隐了下来,没有翻上明面。” 顾方诚佯装给孟溪拍照,将孟溪身后的据点拍摄的一清二楚。 嗯? 连续的快门键按下,顾方诚分明从镜头里瞧见一个人出入其中。 正当他感到疑惑,准备提问之时,他便看见马佑山僵硬在原地,视线直勾勾地锁在对面据点的门牌上,连半点掩饰都没有。 孟溪也察觉异样,闪身来到马佑山跟前,将他挡了个大半,“老师!” 马佑山死死地咬住下唇,身上纤薄的衣衫瞬间被汗水浸透,眼中血丝密布。身周释放出的寒起逼得两人不得不向后踉跄一小步,才勉强保持镇定。 顾方诚和孟溪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合力,半拥半推的将马佑山带进身后的小巷内隐藏身形。 虽说他们的身份做了完美的伪装,但是他们知道,在这座城镇里,有足够多的同类光凭气势便能将他们三人区分出来。 将马佑山控制住,顾方诚这才将先前的照片调出来。 看着画面上金发碧眼英俊挺拔的男人,顾方诚再抬头瞥了一眼明显还陷在自己情绪中的马佑山,心中响起和孟溪同样的疑问。 这个人,到底是谁? 第八十八章 金三角局域网 回到小院,马佑山足足冷静了数十分钟,直到身上被冷汗浸湿的衣衫重新风干,他才勉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压下想要拿起枪报仇的欲望。 “我看见了医生。”连通杨小玉和雷闫的通讯,马佑山的第一句话就足以让他们震惊地猛然起身,雷闫向前凑近不敢相信地问道:“老马……你确定?” “我确定,他就在勐拉,没有暴露的联络点。他就是被挫骨扬灰,我也认得出他来。” 医生,就是四年前带队追捕他的人,也是害得金猫被迫拉响手雷和毒贩同归于尽的人。当时他的逃脱,闪电突击队拉开阵线和缅甸警方合作,大肆追捕毒贩,医生见势不妙成功逃脱,这也成为了他心头最深的那根刺。 杨小玉没有接话,反倒是拧着眉头思索着什么,还不时打量马佑山的神色。 雷闫在心中迅速盘算,却发现自己手上能够动用的人手短时间之内很难派到勐拉执行任务,而医生的现身也许转瞬即逝,机会不可错失。 犹豫地点点桌面,雷闫看向杨小玉,“你觉得他们,可以了么?” 杨小玉心知雷闫在询问什么,她对部里的人手分配也有一定的了解,就地启用顾方诚孟溪冯哲是雷闫目前最佳的办法。 但她心中另有担忧。 “佑山,你可以吗?” 但从视频上马佑山惨白的脸色来看,医生的再现就俨然击溃了马佑山用四年筑起的心理防线。马佑山能够勉强站在这里,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致。 若是让他带领三人执行任务,越是接近医生,她便越担心马佑山会有暴露的危险。 马佑山坐在原处思索了良久,嘴唇始终抿得紧紧地,肩背挺得笔直,一团散不开的阴郁笼罩在他的眉尖。 杨小玉和雷闫并未出声打扰,而是任由自己宝贵的时间一点点流逝。 足足半个小时后,马佑山缓缓地开口,粘连的嘴唇陡然分开撕出一道血口,血珠映在马佑山毫无血色的脸上分外刺眼。 “好。” 顾方诚孟溪冯哲三人并肩端坐在小院的石阶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紧闭的房门。自从孟溪和顾方诚扛着浑身虚脱的马佑山回来后,他们三人就被撵了出来,并且不准他们靠近房间半步。到现在,他们仨已经在这里傻坐了得有半个小时。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冯哲问道,顾方诚孟溪和马佑山出去,不可能什么都不清楚。 孟溪正要摇头时,房门忽然推开。 “都进来吧。”马佑山的神色依旧沉郁,眉头更笼罩着一股解不开的恨意。 三人齐刷刷地起身,跟进了房间。 “你们这一次的阶段性测试作出更改,接下来的行动是实战,不是演习。” 三人屏息以待,仔细聆听马佑山接下来的每一个字。 “泫隆集团旗下缅甸一线的毒品负责人奇拉和他手下的一把手医生在此处现身,我们的任务是:摸清他们回来的意图,将情报汇报鹫塔。” 泫隆集团! 顾方诚和孟溪的双眼同时亮起,熊熊战意在心中点燃。他们这三年学习期间不止一次看见过泫隆集团的大名。 可以说,缅甸境内有百分之九十的命案都和这个组织有关。本以为这一次只是简单的侦察行动,没有想到,他们竟在初入缅甸后,就修改了任务。 将视线定格在奇拉身上。 “老师你放心,包在我们身上。”顾方诚眼中满是兴奋,训练三年他就盼着这个能够施展的机会。 这一天终于来了! 从任务改变的一刻开始,冯哲便龟缩在他的房间中,为四人仔细调试设备。金三角内有一种金三角局域网的特区电话,通过远在欧美的总端口远程控制监管,使用该特区号,无需插入电话卡,而是采用一机双开号,机卡分离状态下直接接受卫星信号。 也就意味着,你眼前的人手里就算只是握着寻常的电话号码,一旦他在总端口和另一电话号码绑定,局域网背后的泫隆集团便可以随意监听你的通话及信息。 这便是局域网霸道之处,你若是集团内部人员,通过局域网沟通交流,警方根本无法掌握实质交易信息证据。若是你的身份遭到怀疑,对方便能悄悄地,在不经过你知晓的情况下将你的手机监控起来。 顾方诚和孟溪便装作大学生游客,拎着相机开始在据点外打转。 好在那是一条相对繁华的街道,人流量很大,就算顾方诚和孟溪时间逗留的过久也不会遭到别人的怀疑。 马佑山吩咐完任务后,就消失在小院里,三人都不知道他的行踪,只能耐心地等待。 傍晚七点,接到冯哲的通知,顾方诚和孟溪匆忙赶回小院,见到了消失一整个下午的马佑山。 “除了医生,奇拉也在城里现身。顾方诚,你负责跟踪奇拉;孟溪,你负责医生。注意一定要保持安全距离,宁可跟丢也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马佑山难得的叮嘱两句。 冯哲递上一个小黑盒子,“耳麦的频段我调整过了,对方没可能监听,你们放心使用。不过局域网的笼罩范围太过霸道,若是觉得不对劲,第一时间把手机卡和电池拔出来。” 顾方诚和孟溪接了过去,将精巧的耳塞放入耳朵里,肉色的设计,若不是盯着仔细瞧,是绝瞧不出半点端倪。 “这些,你们知道该怎么处理。”忽地马佑山从桌下拎起一个背包砰得放在木桌上,沉甸甸的分量令三人心头一沉。 “老师,用得着吗?”顾方诚咽了咽喉,不用打开拉链,他就对背包里面掩藏的物体无比熟悉。 枪!而且是足量的枪支弹药。 孟溪稳住心神,将背包缓缓拉开。 以他和顾方诚的眼力,只消一眼,便能够瞬间辨认出包内的枪支,两把hk33德国产自动步枪,配备六个配套弹夹。两把ak47前苏联设计自动步枪,配备7.62毫米口径子弹,足足有十个弹夹共计三百发子弹。 还有两把吉乌尔扎9mm自动手枪,由俄罗斯生产,这种手枪足以在五十米之内撕碎任何三级以下的防弹装备。 不客气的说,马佑山搞来的这些枪支,足以让顾方诚和孟溪奇袭任何一家有保卫武装的赌场。 “老师……”平时对枪爱不释手的顾方诚此刻反倒有些不敢接近,他们跟踪侦查,没有必要带上这么大量的武器,显眼不说,还影响行动。 “老师,你去了军火库?”孟溪盯着三种枪觉得都几分眼熟,思忖半晌他才忽然响起,勐拉城镇外不足三公里,在靠近中国边界的位置上,就有一处军方的军火库。而这三种枪支,恰巧就是缅甸军方常配的三种枪支。 “嗯。”马佑山不置可否地点头,似乎潜入军火库对他来说并非什么难事,“医生和奇拉都认得我,我没有办法靠近跟踪,任务只能交在你们手里。枪,在这里,或许能够保你们一命。” 孟溪和顾方诚同时定在原地,瞧着黑黝黝的枪管迟迟没有动作。 这不是演习,而弹夹里也不再是空包弹和演习所用的橡胶子弹,这样一发子弹打在人身上,是真的要死人…… “好。”良久后,孟溪扯过另一个背包,将一把ak和hk33装入其中,将身后的92式取出交换为吉乌尔扎。他们一旦开始执行任务,身上所有的东西就不能再留下丝毫中国的印记,一旦失手,也不会和祖国牵扯上任何联系。 准备周全后,顾方诚和孟溪站在小院门前,彼此对视一眼。 他们知道,在踏出这道门之后,属于他们的命运将被抛在空中,任由狂风吹打,再不由他。 用力将孟小溪拥入怀中,在他耳畔低吟一声:“孟小溪,你要小心。”说完,顾方诚便率先推开小院木门,消失在暮沉的黑夜之中。 孟溪沉默地看着顾方诚的背影,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对顾方诚这类的关心和亲近,已经习以为常了。 “根据我侵入当地少量的监控设备后,奇拉应该就在你眼前的赌场内。”冯哲神色严肃地坐在电脑前,手上快速的输入代码切换角度。 “收到。”顾方诚隐在赌场外的小巷黑影中,遥遥地观望赌场的情况。看着来往进出的游客,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的神色,顾方诚心中暗叹口气。 赌博就是一场骗局,让你误以为由赚钱翻身的机会。 身在其中之人,又有谁能够看透那注定血本无归的结局。 “孟小溪,你怎么样?”奇拉始终没有动静,顾方诚索性追问起孟溪的下落。 孟溪在据点对面的天台上,一袭黑衣缩在角落,手中的望远镜不断在据点的窗户上移动。 “医生半个小时前进去,到现在都没有动作。” “你要小心。”顾方诚低声道,奇拉身边的保镖看起来不过酒囊饭袋,不足为虑,但是医生不一样。从他行走的步伐来看,显然是战场磨练出来的特种兵,孟溪若是真要交手,没有半点胜算。 “嗯,我知道。”收到顾方诚的关心,孟溪微不可察地上扬了下嘴角,“放心,我会注意的。” “他出来了!” 孟溪倏地沉声道,望远镜内,医生换了一袭迷彩服,从据点的二楼窗户悄然跃下,很快便消失在小巷中。 “跟上。” “好。” 第八十九章 尾随跟踪 “老师,他在出城。”孟溪远远地缀在医生身后,心中疑惑越来越大。 按照马佑山所说,医生就是奇拉最信任的人,可谓是将自己的性命都依托在医生手中。而今夜,为什么医生要和奇拉分开行动,甚至连他们身边的手下都没有跟上,只是孤身前行而已。 马佑山坐在冯哲身侧,听见孟溪的汇报,再结合屏幕上红点移动的路线,觉得有几分奇怪。 “你现在的跟踪距离是多少?” “三十米。” “落远一点,推到七十米去。” “老师,这样可能会丢。”孟溪蹙着眉头,医生行进的速度本就飞快,他若是把距离拉长,很容易跟丢。 “我大概知道他要去哪儿,你向左转,然后一路向南直行,绕到他前面等他。”马佑山瞳孔中闪烁着精光,这条路线直指城外,如果他料得没错,医生应当只有一个目的地。 “好。”马佑山话语肯定,孟溪不再迟疑,按照新定路线在黑夜下飞奔。 十分钟后,孟溪趴在缅甸城口外的小山坡上,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哨岗。 医生挺拔的身影果不其然的出现,似乎是掏出证件和岗哨的人交流几句,道闸便缓缓升起。一面朝外缓步走出,医生一面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我看见医生了,在哨岗外,正在和人通话。”孟溪将手中的望远镜放到最远,想要勉强读出医生的谈话内容。 “我在城外……” “……放心……能找到……” “没有人跟踪……” 孟溪读得很是勉强,他的缅甸语本就只属于基础沟通水平,自然不可能有国语那么熟练。 “他在和谁通话?”冯哲觉得自己心里难受的紧,明明可以强行窃听通话,却因为金三角局域网的特殊性限制住手脚,他没有把握能够在对方不发现的情况下切入,就只能坐在这里像个聋子一样。 “他在和奇拉说话。”顾方诚隐在黑夜中的眸子倏地亮了起来,奇拉带着手下一众喽啰正在缓步走下台阶,“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应该说了一句:这件事,决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医生出发了。”趴在小山坡上,孟溪眼见医生就要向左钻进树林,想起身跟过去。 “先别动,等他走。”马佑山眼眸闪烁了一刹,能够被孟溪跟住一路,说明医生完全没有隐藏自己的行踪。按照他曾经对医生的理解,这里面定然是有圈套。 孟溪按照马佑山的吩咐从山坡上缓缓向后爬下,挪到一棵大树的枝干上蹲着。 果不其然,更换方位后,孟溪便看见医生掩藏在他对面的大石后,眼神凛然地盯住眼前的哨岗,心头不由得一凉。他竟然被发现了? “这是他的职业习惯,你应该还是安全的。”马佑山似乎看出孟溪心头所想,轻声道。 孟溪这才勉强压下心头颤动,耐心地等待医生的下一步行动。 五分钟后,医生没有瞧见有任何人尾随他出城,这才放下心中大石,转身朝山林深处走去。 “老师,他动了。” “把安全距离提到五百米,遇到问题就撤出来。”马佑山思忖半晌,犹豫道。以孟溪的能力,要想在医生无比熟悉的山林里远远地跟住他,无异于窒碍难行,两相权衡之下,他决定稳妥起见,不能在这里就将孟溪折进去。 “奇拉已经回到住所,还遣散了手下,看来今晚是不会再出门,我这就过来找你汇合!”顾方诚的声音忽然插入他们的对话。 冯哲看向马佑山,等待他的命令。 马佑山垂低眼睑,顾方诚加上孟溪,“冯哲,你把地址发给他。”说完,马佑山便抄起身旁的手枪插入身后朝门外走去。既然顾方诚和孟溪都在城外,他自然也不能再安坐下去。 顾方诚按照冯哲提供的路线,从另一条通道钻出城区,一头扎进山林之中,和孟溪形成掎角之势,将医生在山野间的一举一动收在眼下。 “这不是……昨晚的制毒基地吗?”顾方诚觉得眼前的小溪分外眼熟,他昨日就是在此处打水。 孟溪趴在另一个小山包背后,夜视仪里分明看见医生在废墟之中费力地清理着什么,然后忽然便消失不见。 “他去哪儿了?”顾方诚晃了下神,移回视线就发现医生不在,赶忙问道。 孟溪舔了舔干涸的唇瓣,沉声道:“下面。” “嗯?” “废墟下面,他跳下去了。” 顾方诚和孟溪同时陷入沉默,他们在此露宿过一整夜,也没有想到过这废墟下面还另有天地。好在没过两分钟,医生便阴沉着脸从地下钻了出来,继续向南边行走。 “你跟着他,我下去瞧瞧。”顾方诚当机立断道。 确认医生已经赶往下一个地点,顾方诚这才小心翼翼地来到先前废墟的位置,拉开埋在残骸之下的铁门。 手里握住枪把,顾方诚压下心头的紧张,一点点往内推进,耳朵仔细聆听空气中的动静,深怕踏入什么陷阱。 “如……何?”孟溪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应该是被山头阻隔了信号。 顾方诚一直在地下室走到尽头,没有瞧见任何异常,才缓缓地长舒一口气,“空的地下室,没有东西。” “你过来吧,医生又进了一处洞穴。”孟溪攥紧手中的望远镜,心底疑惑渐渐放大。 从废墟出来,顾方诚干脆选择最快捷的一条路在山林中疾行。 “在哪儿?”猛然趴在孟溪身边,顾方诚的胸膛还不断起伏着,微喘着粗气。 孟溪从身后的背包里取出便携水壶递到他嘴边,用嘴努了努西南方向。 “那边的山洞。” 嘿嘿一笑,顾方诚张嘴含住吸管,一口沁凉的水沿着食道下肚,先前的疲惫被一扫而空。顾方诚用手头的仪器定位出位置传送给冯哲,“小哲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冯哲迅速调出卫星地图,“你们还有不到五公里,就要到云南边界了。”确认完方位后,冯哲愁眉不展,医生现身勐拉,又在深夜独自一人钻入山林,不知道在寻找着什么。 瞧他的动向,大有直指边境线的态势。 顾方诚和孟溪趴在山上同样紧蹙眉头,解不开的困惑缠绕在他们的心头。 “继续跟。”久久没有出声的马佑山忽然说话。 顾方诚和孟溪对视一眼,又见山下医生从洞穴中钻了出来继续南行,两人默契地点头,再一次左右分开,远远地跟在医生之后。 医生在山林里穿行了一整夜,顾方诚和孟溪便跟了一整夜。 一路上医生进过大小洞穴,废墟,数十个点。顾方诚一一查验过,里面除了一些类似制毒实验设备外,并无什么出奇的东西。 而且医生不在乎的态度也在告诉他们,这些都不是他此行的目的。 度过漫长的黑夜,天边看是朦胧的亮起,顾方诚和孟溪失去了最大的伪装。两人的黑衣在山林里穿梭的身影开始明显起来,正待他们考虑是否还要尾随下去之时,冯哲忽然打破无线电静默。 “你们回国了。” 顾方诚和孟溪同时停住脚步,吃惊地四下张望,果然都在不远的地方看见属于中国的国界碑。 在山林里转了整晚,他们都模糊了方向,没有想到居然重新踏回祖国。可是,医生来到中国境内,到底有何目的? 隐在一处灌木丛后,孟溪和顾方诚望着远处的山穴,有些拿不准主意。 医生还未出来,而他们此刻竟在中国境内,再跟下去又容易暴露行踪,情况竟在一刹间棘手起来。 要知道,中国部队对边境线的巡逻力度,不是缅甸可比。一旦他们暴露在军方视野中,事情反倒难办。 “出来了。”顾方诚沉身道。 孟溪赶忙举起望远镜瞧向山穴方向,雾气还未出现,孟溪清晰地瞧见医生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一扫整夜的疲倦。 从山穴出来后,医生不再往中国境内深入,而是不带一丝犹豫的转身往缅甸境内飞驰,山野地形丝毫不影响他行动,不消两分钟,他的身影便彻底消失在顾方诚和孟溪的视线中。 谨防有诈,顾方诚和孟溪一直趴在原处一动不动,一个小时后,冯哲转告他们,医生已经通过勐拉的哨岗回到城内,二人才缓缓起身,在离山穴不远处碰头。 “老师,我们……要进去瞧瞧吗?”谁也不知道山穴内部是什么情况,有没有埋伏人,又或是藏有什么样的机关。 马佑山同样整夜未睡,一直守在奇拉住宅的门外。居高临下地看着医生从奇拉住宅的侧面翻墙进入,再联想到整晚亮灯的卧室,马佑山眯起双眼,有了大致猜测。 “进,不过小心。” 顾方诚和孟溪点点头,从背包中各自取出一把ak背在身上,又将另外一把hk33藏在洞穴外的树后小心掩盖起来,二人才成前后之势缓缓逼近山穴。 第九十章 致命诱惑 缅甸的六七月正值雨季,山穴内潮湿无比。脚下的军靴小心地避让开地下的水洼,以免留下印记。顾方诚和孟溪都没有打开手电,而是依靠洞口照入的些微光亮,凭借自己优异的夜视力迅速查探山穴内部。 山穴内部不过四五米高的模样,腾挪不过二十步距离,顾方诚和孟溪在一分钟之内便搜索清楚,心头浮上疑惑。 “小溪,不对啊。”顾方诚将步枪收起来,用手指在墙壁上细细地摸了一下,“这是个天然的山穴,没有人工痕迹,医生在这里逗留这么久做什么?” 孟溪心头有同样的思考,医生定然是没有发现他和顾方诚的尾随,否则不会那么轻易的返回勐拉。但是,他最后逗留的这个山洞,却又没有半点异样,甚至连制毒工具都没有,空无一物。 顾方诚愁眉不展的站在原地,不甘心就这么离开。 “三哥,你把镜头打开。”冯哲冷不丁地说道。 顾方诚怔了一刹,迅速从背包里拿出冯哲临出发前塞进他背包里的微型摄像头,别在胸前的衣襟上。 等了两秒钟,冯哲收到传回的信号,“三哥,你往前走两步,站在原地,然后以平稳地速度顺时针旋转。” 孟溪向后退出两步,站在山穴外给顾方诚腾出空间。 旋转一周,两秒之后视频数据传回,冯哲立刻开始进行三维分析,并对比结合缅甸山林的土质和结构。 “三哥,你往右走三步,看看脚下有没有什么问题!”看着电脑分析出的结果,冯哲咽了咽喉,不是吧,都这个年代,还来密室这一套? 顾方诚站在冯哲指定的位置上,用力向下猛地跺脚。 “空……” 非但不是踏在实地上的声响,反倒是内有空气不断激荡的声音。顾方诚迅速抬起头拽住飞奔而来的孟溪的手臂。 二人默契的点头,向后退出一步,缓缓地蹲下身,手指在地面上摸索一周,寻到了锁扣。 原本早已锈迹斑斑的圆环上有一道突兀的光亮,似乎先前有什么遮挡在其上,挡住了水气的侵蚀。如果他们想的没错,锁应当是医生先前打开取走。 也正是因为缺少了锁头,这位于脚底的通道才被他们忽略了去。 开。 顾方诚给孟溪打出手势,伸手掀开了铁板。 一股带着土腥憋闷的气体迅速向外扩散,顾方诚和孟溪瞬间闭住了气,用手电射出探照的光束。 “老大,三哥,这是什么……”冯哲盯着眼前的屏幕,先前一闪而过的画面被他定格住。 顾方诚确认洞内安全后,便沿着土台阶跳了下去,站在地下室内不敢置信。 “不会吧……” 孟溪确认安全后,也跟着一跃而下,和顾方诚并肩站立。 在他们眼前堆积摆放的,是至少上百个黑色皮箱,因为环境恶劣,被大量地灰尘掩盖。但灰扑扑的装饰,非但没有降低这一副画面的冲击,反倒是将此刻氛围中的凝滞推到顶点。 “……开吗?” 冯哲的喉头贴着耳麦话筒,顾方诚和孟溪清晰地听见耳麦中的吞咽声和自己的吞咽声在脑内融为一体。 秘密的山洞,毒贩,黑色皮箱,任谁都只会想到同一样东西! 顾方诚缓步上前,用力蜷紧自己颤抖的手指,选中一只表面灰尘被掸落不少的皮箱,双手扣在卡扣上。 深吸一口气,皮箱应声而启。 美金!足足一整箱的美元! 顾方诚沉默了,冯哲沉默了,孟溪更是沉默了…… 眼前崭新摆放的钞票,散发出诱人的铜墨味,就算是隔着屏幕,冯哲都依稀能够闻到那致命的气息。 足足十分钟过去,顾方诚才勉力地润了润干涸的嘴唇,“这……得有五十万吧。” 单从肉眼判断,一沓应该是一万美元,这一整个皮箱估摸着得有五十沓。那么眼前这足足上百个皮箱,岂不是…… 孟溪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完全空了,向后跌坐在土台阶上,连最基本的防御都给放下。 “老大……”只能听见些微声响,冯哲也不知道此刻应该说些什么。 并肩坐在孟溪身侧,眼前就是大打开的皮箱,白花花的钞票正在向他们招手,冯哲瘫坐在电脑前,久久不能动弹半分。 诡异的寂静笼罩着他们三人,在这山穴里弥漫开。阳光顺着穴口照了进来,小小的地下室除了微弱的手电光线外多了几分自然光线。 清新的空气不断涌入,沉积已久的废气,也带走顾方诚和孟溪粗重的呼气。 鬼使神差,冯哲按下电脑,关掉了马佑山的通讯,确保不会被马佑山听见他们三人的对话。 “老大……三哥……这得有,五千万吧……” “嗯。”伴随着吞咽声,顾方诚回答道。他知道,如今摆在他们兄弟面前的,是一道常人根本无法抵抗的诱惑。 “这里是云南境内……”冯哲率先开口。 顾方诚紧接着,“周围没有别人,我确认过。” “这是笔赃款。” “五千万美元,换算过来就是足足三亿人民币。一小部分,就足以爸妈下半辈子不愁保障。” “只要偷偷转移走,等到放假时再来取,天衣无缝的计划。”冯哲说。 顾方诚和冯哲你一言我一语,半真半假地聊着,孟溪没有插话。 “小哲,如果你有这一箱钱,将来准备做些什么?” “三百万人民币,先给老爸老妈换套大点的房子,再把家里的车换了。剩下的,留给父母养老。”冯哲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末了还补充一句:“三哥,你呢?” 顾方诚双手撑起下巴,“一百万自己留着成家,一百万给老爹随他折腾,剩下的一百万拿去匿名捐赠,小爷也要体会一把好事不留名的滋味。” “孟小溪,你呢?”顾方诚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眼前的箱子,只是用手指戳了戳孟溪的侧脸,让他回答。 孟溪脑中到现在都是空白一片,他这辈子莫说三个亿,就连三万人民币都没有见过。现如今这么大一笔钱就在他面前,唾手可得,他又怎么能思索。 “大概……”孟溪眼前忽地模糊起来,不知为何脑海深处的记忆在眼前快速闪过。 在街道上走路的他羡慕地看着兴奋地坐在车里的同学;午餐时间,只能默默端着张婶给他准备的饭盒坐在角落里,而同学餐盘中则是学校食堂美味的小鸡炖蘑菇;放学回家路过游戏厅时,只能渴望地向内张望,因为空荡的衣兜没有给他踏进去的勇气。 “大概,我想能够……能够去游戏厅里玩到筋疲力尽吧……” 孟溪的声音很轻很轻,轻柔到坐在身侧的顾方诚都没有听得真切,可一字一句却又在他的心头烙下滚烫的印记,他怎可能想到,孟溪的愿望会是这么容易,会是这么……单纯。 冯哲坐在电脑前,先前飘起的心神渐渐落地,目光却依旧没能从屏幕上移开。三亿人民币,只要动动手指,就是三百万,谁又能不心动。 顾方诚侧过头,将孟溪的侧脸凝望着。他从没有如此认真地观察孟溪的五官,高挺的鼻梁,微薄的嘴唇,透亮的双眸始终澄澈,睫毛狭长微微上翘,足以称得上无比精致的五官,换到任何地方去都是聚光点,都是天之骄子。 他还以为……以为孟溪,至少会说将钱寄回给他的张叔张婶,或者寄给家里补贴家用。 在游戏厅玩个痛快…… 多么稚嫩的愿望,却从孟溪口中说出。他甚至能在脑海中想象出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孩眼巴巴地站在游戏厅门口,望着他的同学在里面欢声笑语,最终只能自己默默走开。 他发现,他还没有想象中了解孟溪…… 肩上蓦地一沉,孟溪从幼时的思绪中醒过来,先是瞧了眼肩上的那只手,再转过头直直地回望顾方诚。 顾方诚的双眸十分坦荡,藏在眸底的是对孟溪的怜惜和心疼,“孟小溪!回去之后,小爷一定满足你的愿望!” 本就没期待顾方诚会说出什么好话的孟溪低下头浅浅地笑了下,那已经是他心头最浅的一道疤,若不是被这么多钱刺激,他恐怕早已遗忘。 振奋精神,顾方诚倏地站起身来,“小哲,把你的口水擦擦。小溪,我们走。” 冯哲下意识用手背蹭了蹭嘴角,发现什么都没有之后刚想冲顾方诚抗议,便瞧见电脑中的画面已经来到山林之中,无比敞亮。 心头莫名的压迫感顿时散开,冯哲陡然松了口气,瘫坐在椅子上也洋溢出一抹笑意。 听见身后孟溪跟上的脚步声,顾方诚将先前埋下的枪抱在怀里,按下耳麦,“小哲,通知阎王吧,说我们找到一大笔毒资,就在云南境内,看怎么处理。” 孟溪看着顾方诚迈步时的洒脱,心中俨然升腾起几分敬佩之意,能够转身就走,不作丝毫留念,这世上能做到的人又有几何? 第九十一章 闪电行动 一旦做下决定,无论这个决定是否引起过挣扎,也无论这个决定是否令人念念不忘,在当下的那一刻,人都是轻松的。 因为不知医生什么时候会返回,顾方诚和孟溪不敢离开,只得回到周边的小山坡上,寻了处视野开阔的地方,老老实实地开始制作伪装衣。毕竟,他们身上还穿着夜晚城市行动的黑色劲装,在白日的山林里格外的刺眼。 利用周边环境的植被就地编织伪装衣,老孙头在大二那年就专门教过他们,动起手来并不算复杂。 手上迅速动作着,孟溪忽地问道:“你……没有一丝犹豫吗?”。 这么大一笔金额就摆在眼前,唾手可得。顾方诚竟然能如此坚定地转身离开,他从逻辑上,想不通道理。 “犹豫啊,小爷到现在都难受着呢,所以才叫小哲赶紧通知阎王,免得待会儿后悔可就惨了。”顾方诚双肩一耸,苦丧着脸,似乎对自己先前的决定格外厌恶。 孟溪见他毫不回避这个话题,终于是笑了起来,“那我给你打个掩护,你下去偷偷拿两箱?” “诶,你这个孟小溪。怎么尽劝人干坏事呢,小小年纪不学点好。”顾方诚腾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孟溪,“我给你说,小爷才看不上这么点钱,有命拿没命花有什么用,来路不明到时候上哪儿花去,还不如换两个二等功一等功来得划算。” 孟溪见他似乎脱口而出了实话,本能地摇了摇头,他肯定顾方诚在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并未想着诸多理由。有些事,做就是做,绝不会后悔;而有些事,这一辈子,都绝不可能跨线。 顾方诚就是这种人,至于他后面说出来的这些理由,不过是决定之后为了能够从内心说服自己,而补上的说辞罢了。 “喏,晚上出来的匆忙,我只顺手带了一包单兵口粮,我俩得将就一下了。”孟溪岔开话题,从背包里摸出一小包食物拍在顾方诚小腹上。 有台阶下不下,就是蠢蛋。顾方诚伸手搂住口粮,一屁股便坐了下来,撕开包装等待他自动加热。 酱香牛肉的味道渐渐从封口处飘散出来,引得两人同时间食指大动,顾方诚率先舀起一勺大粒牛肉,然后递到孟溪嘴边。 “快吃吧,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来人了。”这里在边界线上,就算不遇到缅甸方的毒贩,被自己的武警巡逻队逮住也是极其丢脸的一件事。 孟溪见确实没有第二把勺子,张口咬下牛肉,战时他自然也不会那么扭捏。 …… 另一边,连夜监视奇拉的马佑山悄悄回到小院,向冯哲要来山穴的视频后便钻进自己房间,连通雷闫和杨小玉的电话。 医生的出现令两人时刻保持警惕,就留在办公室内等候马佑山的随时联系。 “怎么样?”同样一夜未睡的雷闫看起来依然精神抖擞,手边还抱着一杯浓茶,是不是呷上一口维持精力。医生的出现给他敲响警钟,所以他用了一天的时间梳理完全部有关医生,奇拉的资料,特别是这四年的踪迹。 马佑山板起的脸庞忽然笑了笑,语调格外兴奋:“顾方诚和孟溪在云南边境线上,找到了一笔毒资,五千万美元。”无论最后他们决定如何利用这条消息,这个发现都是一个重大突破,不得不令他兴奋。 杨小玉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框,皱着眉头思索半晌,“五千万美元……”据她最近调阅的资料显示,泫隆集团收敛不少,上千万美元的交易不过都才三四笔,而且也不到五千万这个庞大的数额。为什么会在云南边境线上,找到这样一大笔现金? “闪电行动!” “闪电行动!” 雷闫和杨小玉异口同声道,显然在脑海中寻到了答案。 马佑山神色阴沉下来,点了点头,“对。”闪电行动,就是四年前在他身份暴露的同时展开行动的代号。禁毒局联合缅甸警方,合力在边境线上打击泫隆集团的一次大规模毒品运输交易。 “我查阅过资料,当时毒品和资金全是被我国清剿,一共查获三吨‘四号’,和一亿美元。但是按照市价来看,资金额度并不匹配。”马佑山放在桌下的手紧紧地攥拳,重提那段回忆令他内心备受煎熬。 “不错,当时我们的确怀疑过资金的缺失,不过一直缺少证据,这个怀疑就压下了。”他才浏览完四年前的档案,对细节了然于心。 当时闪电行动,虽然马佑山身份的暴露使得整个行动不得不提前,但是周密的部署依旧让整个行动圆满成功。大批毒贩落网,也成功收缴大量毒品和交易资金。唯一损失惨重的,只有鹫塔。 杨小玉的心思没有放在这笔钱的来历上,她在担心一个新的问题:“为什么是现在?” 雷闫和马佑山同时垂下眼睑开始细细思索,杨小玉说得没错,为什么是现在。距离闪电行动已经四年过去,如果泫隆集团内部知道有这样一笔钱就藏在云南边境线上,为什么不早来取? 虽说巡逻严密,但是从地图上的位置来看,这个山穴并不属于边境巡逻的重点路线,只需要派两个人从另一侧穿过山谷间的缝隙,便能够开车来到山穴旁,将钱悄悄地运走。 除非…… “泫隆内部不知道这笔钱的存在。”得出结论,雷闫神吸了口气,“我核对过四年前的资料档案,奇拉作为勐拉一线的负责人,因为交易失败,足足消失了一整年,直到三年前才重新在墨西哥发现他的身影。根据我们的情报显示,这三年他一直辗转欧洲国家,几乎没有回到过金三角境内。” “如果……我说如果,这笔钱泫隆一直认为是被我们收缴,但其实是被奇拉偷偷藏在了山穴,想要自己独吞呢?” “这次回来,他和医生的行动的确是隐瞒着手下人在进行,这个推测合理。”马佑山点头同意,雷闫的推论有理有据。如果泫隆内部知道这笔钱的存在,估计等闪电行动的风头过去,不出半年就一定会遣人将钱取走。 毕竟足足三吨‘四号’,和一亿五千万美元的损失,就算是以泫隆集团的实力,这样的损失,都足以让他们元气大伤。 “奇拉时隔四年才回到勐拉一线,让医生找到这笔钱后,他会怎么做?”杨小玉脸上已经扬起自信的微笑。 雷闫平静地思索一会儿,跟上杨小玉的思考节奏,“离开,他会选择离开,金盆洗手。”无论奇拉最后和医生是如何分赃,这笔钱定然是不会再归还给泫隆集团。有命赚,都得要有命花。如果是他,拿到这样一笔钱,他一定会想办法找机会制造假死现场,然后拿着钱远走高飞。 “而且不会那么快,泫隆的稽查组我还是有一定了解,突兀地假死会遭到怀疑。”马佑山摇头补充道,“奇拉会选一个重大行动的时机,趁着混乱制造自己的死亡,然后离开。更何况足足五千万美元,光是运作干净,都得耗上他不少功夫。” “既然是这样,我们不如将计就计?”杨小玉挑眉笑道,嘴角的弧度看得马佑山和雷闫后背冷汗频出。 定下全盘计策,三人才缓缓地舒了口气,坐在椅子上皆是沉默起来。 “佑山,你当时的直觉,果然是对的。”杨小玉叹了口气,四年时间,她和雷闫秘密筛查了当初所有有权限调看马佑山身份资料的人员,一无所获。 一时间他们都对马佑山的直觉判断存下质疑,毕竟闪电行动从战果上来说,是成功的。 而卧底的身份暴露,部里一时间甚至怀疑是马佑山在行动中出错,以至于引起一连串的身份暴露,而非有内奸泄密。 但今日发现的现金来看,事实绝非如此。 “是啊……”雷闫也跟着叹了口气,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终究还是得到了证实。 毒贩对马佑山的身份若是产生怀疑,也绝无可能用这么大一笔真实的交易进行试探。从当时的战报来看,毒贩交易的人员几乎是仓皇而逃,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有骨干人员全数逃出了包围圈。 这样的情况,答案只有一个,那便是内奸是匆忙之间得到消息。而毒贩在怀疑马佑山身份的时候,还未曾了解到他们的整个运输计划都已经被警方掌握,才会损失如此惨重。 因为只有鹫塔,在整个部门合作之间,不直接参与收网行动!不掌握部队的行动信息! 这个内奸,定是就在鹫塔内部。 第九十二章 五五分账 穿好伪装衣,顾方诚和孟溪已是完全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就算是走在身旁,除非一脚踏上去,绝无可能被肉眼识破。 “诶,你说最后会是什么决定?”顾方诚眼神一直留意着山穴附近的动静,用胳膊肘轻轻抻了抻孟溪。 他们已经沉默地等了快有三个小时,正是上下眼皮打架最厉害的时候,不得不找点话题来分散注意力。 孟溪用力眨下双眼,滋润疲惫干涸的眼球,“不知道,或许是派人来全数取走吧。”既然这笔钱不属于他,那最后的去处他自然也不关心。 “切,没意思……”顾方诚碎了嘴轻骂,“依我看,估计没那么简单。”从消息传回去,到现在都这么长时间,如果只是通知边防部队来取走现金,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怎么说?”微微转动镜头角度,孟溪向一旁山上探查望去。 “你看,这么一笔钱摆在里面有些年头了吧,医生愣是没有来取。原因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笔钱一定会很棘手。棘手的钱,如果我们只是偷偷转移了,能够发挥出来的功效反而不大,最好是用这笔钱做一番文章,将医生和奇拉拉下水,反而会有更好的效果。” 孟溪皱了皱眉,顾方诚说得的确有道理,但是他们对泫隆内部的情况知道的不多,也不好妄下判断。 “等等看吧。” 顾方诚努了努嘴,对孟溪的谨慎不置可否,以他的判断,杨小玉和马佑山绝对不会这么粗暴的行动。对于他们来说,也许这五千万美元拿回去才是个麻烦。 正待两人陷入沉默时,马佑山的声音切入他们的通讯频道。 “原地待命,等医生来取钱。” 什么? 顾方诚和孟溪同时惊讶地转头看向对方,伪装衣上的草丛跟着剧烈晃动。他们怎么也没有料到马佑山的指令会是这样。就算是埋伏一场,也不至于把这么多资金拱手让人吧。 “等取钱的时候一网打尽?”顾方诚试探地问道。 “不,等他们取钱,你们用镜头拍下每一个人的脸,然后放他们走。”马佑山平静地说道。 孟溪紧蹙着眉头,他虽然还没有正式接触禁毒工作,但也能够理解五千万美元的资金,能够换取多少毒品,能够残害多少人的性命。马佑山竟然叫他们直接放走医生,他无法理解。 “老师……” “执行命令,不得打草惊蛇。”马佑山似乎说完后便离开了线上,耳麦里只有无线电波的杂声。 顾方诚双手紧紧地捏住望远镜想要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却始终找不到原因。 “老大,三哥。医生和奇拉一个小时前一道出门了。”冯哲沉声道,“两个人避开了手下单独出发,还开了两辆越野车,应该是来取钱。” 顾方诚和孟溪同时跳起了身,抱着自己的装备便向两侧分散开奔上半山坡的方位重新潜伏下。不管心头有多少质疑,得到指令执行命令已经刻在他们骨子里。 先前他们所在的方位对面便是足以通车的山壑,以医生的眼力,他来过一次这里,足以认出此处拱起一块植被。 而他们各自新选的地点,虽说不是百分之百保险,不过暴露的可能性已然降到最低。 架好拍摄设备,顾方诚才沉下心思,认真思索马佑山的话。按照他们的决定来看,必然是将这笔钱拱手相让最后能够获得的利润最大。至于原因,可能还不是他们的级别能够了解。 “孟小溪,别想了,你就算把那地皮抠破,也想不出原因。”顾方诚望向孟溪匍匐的位置,听见耳麦里传来孟溪低沉的呼吸声,有几分担忧。 孟溪不像他这么容易自我说服,这小溪一旦钻进自己的思路里,就跟钻死胡同和撞南墙结合起来一样,上百头牛都拉不回来。 “嗯。”孟溪闷闷地回了一句,他知道大概是有大局上的考虑,但他就是无法理解。一旦出现差错,这笔钱能够生产制造多少毒品,这样的后果若是真的发生了呢? “来了!”顾方诚正想继续安慰,忽然听见山谷那头传来汽车轰鸣声,立马振奋精神,低声呵醒孟溪。 二人同时按下手中的录制键,并将实时信号传输给冯哲由他进行备份,以免意外横生。 两辆丛林越野车果不其然从山壑处疾驶进来,停在山穴门口挡住入口。医生他们认识,那另外一人自然就是奇拉,泫隆集团在勐拉一线的负责人。 远远观望,奇拉有四十六七的年纪,两鬓落下几分斑白,嘴唇闭得很紧,遥遥地隔着数十米距离顾方诚都能够感受到他炯炯有神的双目,不怒自威。身材相较医生要矮上一头,身形倒不单薄,看得出来是经常握枪的人,对环境十分警惕。 医生从驾驶位上一跃而下,指着山穴内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顾方诚尝试读了下,发现医生说得是英语,完全超出他的业务范围,只能求助的敲了两下耳麦,期翼孟溪能够阅读唇语读出他们在沟通什么。 孟溪无奈地回敲两下,英语语系的唇语阅读完全和汉语是不同的系统,他能够勉强举一反三地看出缅甸语,英语就完全一筹莫展。 还没等两人这场沉默的交流结束,奇拉便一脸严肃地走进山穴。 医生守在车旁,忽然眼炬如刀的扫向顾方诚藏身的缩在,右手不露声色地摸向后背。 顾方诚只觉自己被一条阴冷的毒蛇瞧上,窒息的压迫感扼住他的喉咙,令他根本无法呼吸,全身的血液渐渐冰凉,连身后的枪都不能给他带来半点安全感。 孟溪同样注意到医生的异样,内心焦虑起来,他该怎么办…… “不要动……”顾方诚瞥见孟溪身上的伪装衣有细微地抖动,几乎是从喉管中挤出模糊的三个字。他要和医生赌一把,赌他并没有暴露,赌医生只是怀疑,没有发现实质的证据。 “doctorein.(医生,进来。)”奇拉突然在山穴里呼喊道,声音远远地落在孟溪耳里就像是救命稻草一般,肩膀陡然松弛下来。 如他所料,医生环视周围一圈后,转身折身走进山穴中。 顾方诚眼见医生的背影消失,僵硬地身子才缓缓松弛下来。太可怖了,医生的眼神比当初马佑山最阴骘的时候还要令他胆寒,根本生不出半点对战的勇气。 那种蔓延着血腥味的气息,令他胃里上下翻腾,竟是有了呕吐的生理反应。 “咚。” 耳麦里传来轻微的一声敲击,是孟溪在询问他是否安好。 “咚咚。”回以两声清脆,顾方诚隐在伪装衣下勉强挤出一抹笑容,不过却没有移动位置半分。因为他一旦离开,医生重新出来时,定然会察觉出异样,他们就算是打草惊蛇了。 “视频没有问题,正面很清晰。”冯哲有几分雀跃的说道,“就等他们往外搬运箱子了。”马佑山的意思他明白,就是要用这个视频记录下奇拉和医生取走这笔毒资,至于将来有何用处,他也不明白。 按理说用这个当作证据拉他们下水,也没这个可能。 “等等吧……” 山穴内,奇拉双眼涨得通红,兴奋地看着眼前如山的黑色皮箱,胸中足足悬了四年的大石终于落下。 “四年了,四年啊!我终于回来了!”为了不被怀疑,为了吞下这笔钱,他足足在欧洲辗转四年时间。四年前交易失败,造成数以亿计的损失,令他在集团里的地位一落千丈,甚至还被稽查组审核监视了整整一年。 “按照合约,我们五五分账。”医生抱胸倚在墙边,冷眼旁观奇拉在他面前失态发狂。 “你放心,等这笔钱清洗干净,会打到你海外的账户。毕竟,我还需要你的保护。”奇拉完全不在意医生的态度,如说这个世上他还有一个信任的人,就只可能是医生。 他不相信金三角内部的人,那些人为了钱什么都能做出来,背叛,偷袭,上位,随时都在发生。 而医生,医生是他在以色列找到的雇佣军,当时的他刚被自己的同伴在战场上抛下,以为他已经失手被擒。是他通了关系,花大价钱把医生救出来。至此,便成为了他的同伴,他敢把自己的性命交托在医生手上。 当然另外一重原因,这笔钱毕竟在缅甸和云南的边境线上,单凭医生一人,根本没有渠道将这笔钱偷运出国。要想把这笔烫手的钱吞下,医生必须要仰仗他。 “那就开始吧,这里毕竟是中国。”医生沉声道,纵然他不怵和人正面交手,但是遇见中国部队,并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还带着奇拉这个累赘。 奇拉点点头,拎起四个箱子便往外走去,将钱装进越野车内。 这四年时间他算是看透,泫隆内,没有信任,有的只是自私的利益。既然如此,就不要怪他心狠。五千万美元,足够他寻一处小岛,离开这处汹涌的漩涡,安稳地度过余生。 第九十三章 监听奇拉 将所有皮箱装进车内,医生和奇拉没有再迟疑逗留,迅速从来路疾驶离开。顾方诚心头高悬的担忧也成功落下。 “奇拉和医生开车离开了。”孟溪沉着地向冯哲汇报现场情况。 冯哲正在确认监控录像的完整性,运转面部识别系统后,奇拉和医生的身份被成功识别,“录像没有问题,回来吧。” 有这份证据,奇拉和医生与这笔钱就再也摆脱不掉关系! 孟溪披着伪装衣来到顾方诚身旁与他汇合,“你没事吧?”先前被医生目光锁定正可谓是命悬一线,一旦被发现,一场血战在所难免。 顾方诚缓缓撑起身子,手脚还在微微颤抖中,“这医生……可真厉害啊。”就算自傲如他,也不得不承认,如果他和医生正面遇上,他的胜率绝对不超过一成。 无关他的训练程度,这是医生在战场上积累下来的血腥气场,足以压得手上没有沾染血迹的他心头顿生退意。 “需要我扶你吗?”孟溪见顾方诚站得摇摇晃晃,下意识上前一步,想用身体给他支撑。 顾方诚撇了撇嘴,刚想逞强,又察觉从这里一路回去至少得有几十公里山路,孟小溪既然愿意帮助,何乐而不为。 “小爷就不用你扶,帮小爷把背包带上就行。”指着掩藏在一旁的背包,顾方诚奸猾地小笑道。 孟溪俯下身子没有看见这抹笑容,他们身上随身携带的装备就重过四十公斤,在山林里穿行的确不易,更何况他们还要越过边界线,自然不会轻松。 “走吧。”孟溪扶着顾方诚的手臂就要走下山坡。 顾方诚见孟溪半点拒绝的意思都没有,十分坦然地便替他负担重量,表情瞬间扭捏起来。这个孟小溪…… “走啊,别愣着。”孟溪见顾方诚半天没有动静,这才抬起眼睑直视他。 孟溪的视线移来,深怕产生不自然地对视,顾方诚的眼神竟是飘忽起来,四下乱晃。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看他面色稍霁,孟溪担心地问道。 顾方诚心中暗暗地长出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没事,走吧。”先前恍然间,他的心跳竟然加快几分,孟小溪认真的神态令他失去玩笑的本能,变得不似自己。 “哦。”没有起疑,孟溪见顾方诚能够自己行走,便双手把住肩带平稳地迈开步子,跟在顾方诚斜后两米的位置,警惕地前行。 一路穿过边境线,越过勐拉哨岗,顾方诚和孟溪算是有惊无险地完成这一次行动,在小院里和冯哲汇合。 “老师让你们先休息,明天咱们就返回。”冯哲站在小院里给早已筋疲力尽的两人一个大大的拥抱。除开演习外,这便是他们的第一次任务,如此成功漂亮的完成,若不是身在缅甸境内,他一定要给他们大肆庆祝一下。 “好。”顾方诚已经耷拉着眼皮,一天一夜没有合眼,再加上在山林里穿行消耗大量体力,他能够站在这里就已经是一个奇迹。 “小伙子,给你们准备了热水,快去洗洗吧。”纪叔不知道从什么位置钻了出来,笑容慈祥地看着两人。 孟溪礼貌地点头,“谢谢纪叔,我们这就去。” 将枪械退下收入房内后,孟溪拿着干净的换洗衣服走到浴室外。里面传来顾方诚洗漱的声音,他靠在门外,沉默地等着,头渐渐便靠向门框,迷糊地睡了过去。 “诶,孟小溪?”从浴室走出的顾方诚一身带着朦胧的水汽,眼睛倒是精神的蹭亮起来。看见孟溪居然坐在浴室门外直接睡着,他赶忙蹲下轻轻摇了摇。 “嗯?你洗完了?”或许是身边的气息令他心安,孟溪没有如往常一般瞬间清醒,反倒是懵懵地抱着衣服起身走进浴室,完全没有留意到自己身边还站着顾方诚,也没有丝毫自己应该和他搭话的自觉。 顾方诚见孟溪一副困懵的神态。内心一阵发笑。这个孟小溪,自己体力都快透支,还坚持帮他拿了一路的装备。洗过澡没有很困,顾方诚索性便在浴室门口等着孟溪,以免他一个缺氧就倒在浴室里。 几乎是糊弄的往身上打了泡沫,囫囵的冲洗干净,孟溪全程就没有睁开眼睛,全身的警惕也因为过度疲惫而自行关闭。 以至于他往门外走的时候径直掠过顾方诚,惹得某人一阵懊恼。 “孟……”愤怒地冲进卧室,正准备兴师问罪的顾方诚便瞧见孟溪已经一头栽进枕头里,睡死过去。 心里暗叹口气,顾方诚轻手轻脚地带上房门,从一旁取过一条毛巾,坐到孟溪床边将他完全湿漉的头发勉强擦干。而孟溪无论他怎么摆弄都没有转醒的意向,睡得昏沉。 整理完孟溪,顾方诚往床上一摔,呈大字也昏睡过去。 “吱……” 房门忽地被推开,顾方诚和孟溪同时惊醒,如出一辙的动作向右滚下床,手中抄起的手枪已然上膛。 “到我房间来。”黑暗里,马佑山沉声道。 两人这才松下紧张的双肩,将手枪插在身后起身。顾方诚率先走了出去,而孟溪盯着他的背影有些出神。先前顾方诚给他擦拭头发的时候,他竟然完全没有丝毫防备,甚至能够安心的睡过去。这一点对于他来说,太不可思议。 这说明,他从内心深处都对顾方诚生不出敌意,这也意味着,顾方诚一旦想要伤害他,他绝无半点招架之力。 “走啊,孟小溪,愣着干什么?”顾方诚回头撇了孟溪一眼,见他站在原地没有动静,笑着挥手,“还懵着呢?” 孟溪见顾方诚一如往常的嬉笑,也轻松的低头笑了笑,“好。” …… “奇拉和医生半个小时前已经回到住处,还是避开了手下人。”冯哲见他们进来,便点开屏幕上的视频。 顾方诚瞥了眼角度,心中估算了一下距离,镜头应该是马佑山后来安装的,他的记忆中那个位置并没有缅甸政府安装的监控。 “奇拉和医生在欧洲辗转了整整四年时间,突然回到缅甸必定有所变动。我下午在勐拉几个销售点确认过口风,近半年民主联盟对国内毒品的掌控力度渐渐减弱,军方势力有所增加。我们分析怀疑,这一次奇拉回到勐拉,是为了重开勐拉通往云南边境的毒品运输线。” 马佑山站在一旁平静地说道,他一整个白天都在以往的各个窝点走动,发现许多废弃的地方重新出现眼熟的面孔。 好在他四年前执行完任务后,就将当初改容注入面部的高分子材料取出,身形也与四年前大有不同,对方没可能将他认出。 “通往云南边境的毒品运输线?”孟溪喃喃道。 “缅甸紧靠中国边境,许多地段都处于无人居住的荒芜地段,常年被毒贩利用,进行毒品运输。”马佑山将中国地图调了出来,在边境线上大致画了一圈,“我圈出来的这块区域,便是毒贩最常选择的通道,无论从什么地方越过边境,大多都会穿过祁山,所以也被称作祁山走廊。” “那为什么不把这个点控制起来?”顾方诚疑问道,既然警方都掌握了这条消息,为什么不将这个点废除掉,还要保留呢。 马佑山摇摇头,“正是因为他们的运输线路怎么也绕不开祁山,这个点才不能废除。” “为什么?”冯哲追问道。 孟溪若有所思地双手抱胸,“因为掌控!”脑中忽然闪过一道想法,“因为我们已经掌握了这条线,所以只要安排人潜伏进去,就能够清楚的知道每一次经过祁山转运的毒品走向,这样一来,才能够在运输线上将其一网打尽。如果祁山被端掉,毒贩一定会改选另外的线路,我们的优势瞬间就被打破。” 马佑山赞许地点点头,“不错,就是这个原因。祁山只是个转运点,将它留下能发挥更大的功效。” “那这一次呢?”顾方诚双眼微眯起来,盯着地图上祁山的红点不放。马佑山绝对不会无的放矢,也不会平白无故地给他们讲这些信息。 “奇拉回到勐拉已经有几天时间,但是我们位于祁山的情报人员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也就是说……”顾方诚接过话头,“这一次奇拉回到勐拉重开缅甸一线,会选用新的运输线路,绕开祁山!” 孟溪沉下心,新的线路就意味着未知,他们不知道对方会如何安排运输,不知道毒品总量会有多少,更不知道运送时间。 所有的未知,都需要人去寻找答案。 “临走前,你们最后一个任务,就是去监视一下奇拉和医生的动静,看有没有意外收获。”马佑山沉声道。若不是他们在勐拉没有太多人手,雷闫也不会被逼无奈动用到顾方诚和孟溪身上。 顾方诚和孟溪同时挺直身子,“是!” 监听工作吗?任务倒是越来越有意思起来…… 第九十四章 貌合神离 休整一番从小院离开时不过晚上十一点左右,勐拉的街上依旧喧闹异常。顾方诚和孟溪并肩走着,这座曾经被毒品摧毁过的小镇用了四年时间重新焕发出生机。而镇上的人却不知道,那些恶魔已然重新回归,就蛰伏在暗处伺机而动。 “你说将来重新开始……这些人怎么办?”孟溪对生活在底层的人特别有感触,他们的命运看似掌握在自己手中,实则无比被动,半点主权都没有。 “水生火热,也好过丢了性命。”顾方诚摇了摇头,这是别人国家,他们的手还伸不了这么长,“而且你也不知道,就眼前这些人里,多少人摇身一变就拿起武器,往我国境内运输毒品。” 孟溪默然,他知道顾方诚说的对。在这方土地上,毒品的影子抹不去也消不掉,对于渺小如他们而言,根本就无能为力。 奇拉眼下的落脚点是一栋三层小楼,位于勐拉城内偏西的位置,周围一圈都是相同的旅社。顾方诚和孟溪选择紧邻小楼的一件旅社走进去要了一间客房,窗口正对便是奇拉的小楼。 “小心些。”孟溪站在屋内,看着利落翻出窗外的顾方诚,叮嘱一句。 顾方诚站在窗外,脚尖点在外墙一处狭窄的突起上,十指扣住窗沿冲孟溪轻松地挑眉,“看小爷的。”说完,双腿猛地发力,便上窜到了楼顶去。 黑幕遮掩,顾方诚的行动又无比迅疾,负责值守在小楼院坝内的奇拉手下竟没有丝毫察觉。 伏在旅店的楼顶,顾方诚冲完全没有尽忠职守的手下们隔空摆手表示敬意后,向前轻轻一跃,落在了小院的楼顶,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孟溪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留心顾方诚的一举一动以便接应,见他已经成功跃到房顶,不自觉地笑了笑,心知行动已经成功一半。 临行前,冯哲已经把小楼的结构分析清楚,知道奇拉和医生的卧室的在。顾方诚从楼顶倒吊下去,迅速地在窗角安装好监听设备后,不消十分钟,便重新回到了旅店房间。 “怎么样?”孟溪搭了把手,将顾方诚从窗外接进来。 顾方诚得意道:“小爷出马,还能不成功?” 孟溪无奈地摇头,走到一旁将电脑设备打开,递给顾方诚一只耳机,耐心等待着。按照冯哲的追踪,奇拉和医生又出了一道门,一道前往城中某处,具体地点不详,不过他们耐心等着便是。 两人没有开灯,便在寂静的黑夜里彼此沉默着,眼下是执行任务,自然不会过度嬉闹。 “来了!” 耳机里忽然传来门锁轻响,孟溪的眸子蓦地澄亮,注意力瞬间集中。 “damnit……”奇拉碎骂了一声,用的是英语,顾方诚瞬间脑涨起来,他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三哥,电脑里有实时翻译软件,你把他打开。”冯哲如同神兵天降,立时拯救顾方诚于窘迫之中。 孟溪按照冯哲的指挥,将翻译软件打开,身上的担子瞬间轻松不少,盯着屏幕中翻译的中文理解奇拉与医生的对话。 “冷静一点,我们离开了四年,对方不买账很正常。”医生轻松道。 “要不是当时我伸出援手,现在哪儿轮得到他指手画脚,居然还敢和我谈条件。” 奇拉似乎很是愤怒,顾方诚和孟溪对视一眼,心中存下疑惑。 “祁山走廊现在掌握在他手里,你只能按兵不动,等察岩给你消息。”伴随着几声沉重的脚步声,医生的声音似乎越来越靠近窗边,顾方诚和孟溪同时紧张起来。 还有,察岩是谁? “等他的消息……哼,那我这批货没有一个月都走不出去!” “你现在走祁山走廊,需要多付两成的运输费,你的利润几乎就被压榨干净。” 奇拉似乎被医生的话刺激,忽然沉默起来,良久后才重新开口:“那就等,等察岩把新线路发送过来。等到时候,我再反过头来收拾敏生。” “这才对,他不过就是个跳梁小丑,四年时间,不过也才这点规模,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帮你把他拿下。” 冯哲的信息适时地插播进来,“敏生,缅甸境内一个私人制毒工厂的主事人,在泫隆四年前撤出大部分人力后,敏生接收了缅甸境内大半市场,近半年才开始往中国大陆运输毒品,在公安部榜上有名。” “实力如何?”孟溪冷静问道。 “据说他和掸邦第四特区同盟军总司令敏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至少在第四特区,横着走是没有问题的。” 掸邦第四特区也就是他们目前所在的勐拉地段,和云南边界临近。 “也就是说奇拉四年前离开,泫隆相当于撤出了第四特区的整个毒品交易?”顾方诚若有所思道。 “不错,至少明面上,第四特区的毒品脉络已经全数掌握在敏生手中,奇拉这次回来,想要虎口夺食,不免有些艰难。” “这么看,奇拉在泫隆内部的处境,也没有那么好嘛……”顾方诚咂咂嘴,奇拉此次回来完全就是趟浑水,稍不留意就会被下手除掉。 “察岩那边怎么说?”沉默许久的耳机重新响起声音,顾方诚和孟溪同时收声。 奇拉低沉着嗓音,“说是物色到一个不错的人选,不过身份有诸多疑点,需要时间甄别。” “哼。”医生冷哼一声,“甄别?整个集团都快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吧……” 奇拉似乎也被踩到痛脚,声音越发阴冷,“稽查组副组长,谁又能招惹得起?”四年前的交易失败,他足足被察岩监视整一年的时间,而那时的察岩不过才三十岁出头,仗着有董事会撑腰,竟然敢拿他这样的元老开刀下手,实在是太过胆大妄为无法无天。 “人家天赋异禀,四年,四年时间就架空昂猜的权力,把稽查组变为他一个人的天下。莫说是你,换成董事会的人,也对他敬而远之。” 昂猜?又一个陌生的名字,顾方诚和孟溪在手边记录下来。 “昂猜,泫隆集团现任稽查组组长,不过按照医生所说,目前的稽查组应当就是察岩一个人的天下。”冯哲调阅手边资料,皱了皱眉头,没想到他们今夜的监听工作能够发现泫隆集团内部这么多消息。 “等吧,等这里的时机成熟,等这笔钱转运出去,我们就想办法抽身离开。”奇拉忽然叹了口气,心力交瘁地说道。 “好。” “按照我们之前商量的,你要尽快雇佣一支队伍,万一东窗事发,不至于坐以待毙。” “已经着手在做,放心吧。你的人身安全,我能够保证。” “那就好。” 紧接着顾方诚和孟溪便听见一阵轻微的门轴声,耳机内只有奇拉一道呼吸。 “哼,要不是你需要我,恐怕这话就不会这么说了吧。” 一声突兀地冷声在耳机内响起,顾方诚和孟溪对视一眼,听出这是奇拉的声音,有些疑惑。为什么奇拉会这么说?你需要我,又是什么意思? 将医生屋外的监控设备调出,顾方诚和孟溪仔细聆听,想要寻得答案。可一整夜,医生都没有再发出任何声响,只是沉默地呆在屋中没有离开。 临近破晓前,顾方诚故技重施翻出窗外,将两套设备收了回来,趁着最后天亮前最后一分钟翻回他们居住的小院,和马佑山碰头。 “老师。” 马佑山眼带倦意,不过还是轻轻拍打了顾方诚和孟溪的肩膀,表示辛苦。 “回房休整两个小时,九点钟我们出发。”他们这一趟出来,原定只是给顾方诚和孟溪亲眼了解缅甸局势,没想到误打误撞,竟发现奇拉和医生返回勐拉。而他昨夜外出探听到的情报更是惊人,必须立刻返身,将情报当面传递给雷闫,由他作出判断。 “老师……”孟溪喊住就要转身的马佑山,心头压了一整夜的困惑,依然没有得到解答,“奇拉和医生的关系?” 从奇拉最后那句低骂来看,二人远没有表面上这般和谐,亲密无间。更像是相互猜忌,貌合神离。 这样的两人,又为什么没有痛下杀手,独自将这笔钱私吞呢? “没有足够背叛的筹码,对方也有可以利用的价值。”马佑山复杂地望上一眼顾方诚和孟溪,抛下轻飘飘的两句后,转身走回自己房间,留下顾方诚和孟溪若有所思。 “我想……”顾方诚沉吟片刻,低声道:“医生的容貌身份在缅甸境内太过扎眼,需要奇拉为他将这笔钱转到海外。而奇拉也需要医生保护他的生命安全,毕竟按照我们的推断,要是被他们提到的察岩知道这笔钱的存在,奇拉就要开始逃亡。” “嗯。”孟溪点点头,他的猜测也相差不多,不过他总觉得先前马佑山看向他们的眼神里,还有另外的情绪,令他难以心安。 第九十五章 前哨战 晃晃悠悠摇摆前行的火车上,顾方诚孟溪冯哲三人窝在卧铺上,对面三个床铺还没有人进来。原本马佑山也该与他们一道,没想到他们初一过境,马佑山便抛下他们直奔机场。连行踪都不知会一声,让三人只得自己踏上回校之路。 “你说阎王这么急匆匆地离开,是不是掌握了什么情报?”顾方诚躺在上铺,双手垫在脑后,眼神发直地盯着天花板。 孟溪就睡在顾方诚下面中铺上,“估计是,否则不会这么匆忙。”临走时,马佑山还带走了他们在山穴外的录像和对奇拉和医生的监听记录。 “我说肯定是。”冯哲正坐在下铺捧着泡面吸溜地嗦着,“你们俩出去不知道,马佑山根本就没在小院呆几分钟。我查了缅甸路上的监控,愣是没有找到他的行踪。” “你可真有胆,在缅甸都敢动手?”顾方诚叹笑一声,“要是我们失手被抓,你得负全责” “切,就他们政府的技术,要是能把我发现,我这辈子都不碰电脑了。”冯哲自傲地说道,“你们是没看见,他们警察的监控系统那叫一个简陋,光是我晃眼一看,就看见不少人开的后门,对方愣是没有修补。那场面叫一个精彩。” “有这么弱?”顾方诚有些意外,别的不说,至少缅甸对边境线的把控力度并不弱,他们出入还是耗费不少功夫。 “军方控制的国防部、内政部和边防事务部自然资金到位,管理力度很大。但是警察不归军方管,势单力弱,能维持个秩序不错了。”冯哲摇摇头,这两天他查阅过不少缅甸内部的资料,对这个国家有了基础了解。 “你说得倒也不错。”顾方诚认同道,去到缅甸,他才真切地感受到中国的安稳和强大。 走廊上喧闹声渐渐传来,乘客不断从他们门前走过,三人不约而同地收声,避开敏感话题不谈。 “老大,我有个问题……”沉默良久后,冯哲怯怯地开口道。这个问题他一直想问,但是总找不到好的时机。 孟溪正在心中回忆这次行动的细节,下意识说:“你问。” 听见冯哲有问题要问孟小溪,顾方诚顿时精神起来,耳朵支楞着仔细倾听。 “老大,你说你小时候家里是猎户,你也帮着家里人经常出入山林,那为什么……为什么小时候别人欺负你的时候,不反击呢?” 受了欺负就要揍回去,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孟溪虽然性子不急躁,但是惹急依然是会动怒。 被戳中心中最隐晦的痛楚,孟溪微微张嘴深吸两口气稳下心头情绪,“因为揍人……要赔钱。” 听出孟溪话音里那分颤抖,顾方诚干脆翻身把脑袋探了下来,关切地凝视孟溪。 孟溪盯着顾方诚因为倒栽而涨红的脸,浅笑地摇头,已经多少年前的事情,他缓过劲便没事。 “那是小学二年级的事情吧……”顿了顿,孟溪开始平稳地讲述,“我那时刚刚转校到三小,普通话并不利索,还带有山里的口音,上课回答问题总会被全班笑话。” 一个刚从山里走出来的男孩初到学校上课,就被全班当作笑料,心头本就自卑,如此一来自然是更加内向。顾方诚有些心疼,他总算知道孟溪不爱说话的根结究竟是从何而来。 耳边火车压响轨道的声音踏着平稳的节奏,孟溪的思绪也渐渐沉浸,将心头的枷锁又解开一道。 “一天课间,他们几个小男孩聚在一起,将我堵在角落里,取笑我的口音,嘲笑我是乡巴佬。我再也忍耐不住,挥拳和他们扭打……” “赢了吗?”冯哲好奇地问。 孟溪轻笑一声,“当然,我比他们足足大上两岁,从小干活力气也不小,揍几个小屁孩儿自然不在话下。” 难得听见孟溪如此傲然,顾方诚嘴角咧开,看来也不是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嘛,勉强算个高大。 “那之后呢?” “之后……”孟溪心头黯然,“我那时也不过九岁年纪,怒气之下手上没有轻重,把几个男孩脸上都开了口,老师就叫来家长。” “赔钱了?”顾方诚忍不住插话。 “嗯,我当时站在门外,只记得张叔从办公室出来时,脸上那抹勉强的笑意,然后将我领回家。后来我一次深夜惊醒,才听见张叔和张婶念叨,说足足赔了三千块钱。还差点让我转学,张叔求了好久才算了。” “这么黑?”顾方诚愤然道,那个年代的三千块是什么概念,打个架医药费居然要赔三千,不是黑心是什么! “嗯,从那天开始,无论学校里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告诉自己,决不能再动手。”孟溪黯然道。 “原来是这样……”冯哲有些懊悔,他不该提起这个话题让孟溪陷入难过中,现在好了,都不知道该如何打破僵局。 顾方诚和孟溪一样保持沉默,嘴唇抿得紧紧的,孟溪从小背负的这些沉重的事情,令他心疼,心很疼。为了所谓成人的顾忌,去压抑自己的本性,就算别人欺压到头上,也不去反抗。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一切得多难…… 孟溪侧头看向窗外呼啸闪过的景色,有几分恍然。那一整年,家里的餐桌上,再也没有出现过丰盛的菜肴,也只有每到周末时,他会吃上一碗肉圆子,而张叔张婶依旧是咸菜馒头下肚。 孟溪现在还能记得那些家长指着他骂,说他这点年纪就会打人,长大了还不得成杀人犯。 为了对方不追究自己的责任,不让他被开除,为了他有书念,张叔亲自上门去赔礼道歉,这一切张叔都没有告诉过他,都是他无意中听那些小孩提起的。 所以他一定要当警察,一定要衣锦还乡。 对张叔和张婶,他不能亏欠。 …… 从云南出发赶到首都,一路风尘仆仆的马佑山直接在机场见到了赶来的雷闫。 “小玉已经到了,我们走吧。”雷闫亲自驾车,身边没有跟随任何助理。马佑山在邮件里说得严肃,他不敢有半点轻视。 马佑山眼中忽然浮现一丝复杂,怔怔地望着眼前熟悉的车牌。 “四年了,猎鹫也该归塔。”雷闫揽过马佑山肩膀,从他手中将行李接过,“你躲了四年,我给了你四年时间冷静,之后可不能再当鸵鸟。” 马佑山长长地叹了口气,压下心头颤动,“好。”猎鹫,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见过这个代号。 “喏。” 一个红色方盒递到他的眼前,“它是属于你的,你躲不掉,也回避不了。” 马佑山双手颤巍地接过方盒,紧紧地捏在掌心,他为了获得这个盒子,曾经付出所有从不曾轻言放弃。而他离开鹫塔时,将它舍下,将它留在雷闫的桌上,退回这份至高无上的荣誉。 只有他知道,那一刻他心里有多么不舍,有多么酸楚。 那种生生从身上剜下一块血肉的剧痛,他到今日都还记得。 轻轻打开方盒,一枚银灰色的徽章静静地躺在其中,鹫,鹰击长空雄雄展翼,雕刻灵巧的双眸格外凌冽地注视着他。手指缓缓滑过徽章表面,沁凉入心,压下马佑山心头的热泪。 “猎鹫,它是你终身的烙印。”雷闫再也无法保持平静,将马佑山圈在自己怀抱中。这一个个派出去的卧底,都是他的兄弟,都是他这辈子最在意的人。 看着他们在外流血,在外牺牲,就算回来也得不到片刻安宁,作为鹫塔负责人,他的心又怎么能不疼……不痛…… 靠在雷闫肩头,热泪浸湿雷闫的衣襟,马佑山渐渐平静下来,肩膀不再抽动。半晌后,马佑山神色如常地直起身,恍如先前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 “走吧。” “嗯。” 没有前往鹫塔,雷闫驾车来到首都郊外一处僻静的公寓楼前,车径直驶入地下室,没有任何人目击到这一切。 “雷处,佑山。”杨小玉已经等候在客厅。 雷闫挑眉,怎么这么长时间不见,杨小玉对马佑山的称呼亲近了一个档次,按照她心理学的理论来说,这应该算得上友谊关系的进步吧。 直接无视雷闫八卦的眼神,杨小玉担忧地看向马佑山,重新回到熟悉的战线,对马佑山的情绪有何等冲击,作为马佑山的主治医生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马佑山感受到热切的视线,抬起眼睑冲杨小玉微微摇头,表示自己无恙。 正事要紧,杨小玉收回眼神,将注意力放在马佑山带回的情报上。 “根据我在勐拉一线的观察,泫隆有一批货已经囤积,等待运输到大陆境内。”马佑山出口便是石破天惊。 雷闫眯起双眼,马佑山的情报和塔里分析结果不谋而合,“量?” “一吨。” 杨小玉沉下心,他们三人都知道,一吨只是前哨战,而缅甸平息已久的毒品战争,又将再一次打响。 “小玉……”雷闫心里一声长叹,计划永远追不上变化,“他们不能再等。” 杨小玉和马佑山对视一眼,两人都知道雷闫说的是谁。 顾方诚和孟溪! 第九十六站 抉择 别墅的客厅里,三人陷入了不愿打破的沉默中。三年,他们秘密培养顾方诚和孟溪已是足足三载春秋。在西南警察学院里,他们几乎远离了鹫塔的事务,满腹身心只专注在他们两人身上。 这是一次豪赌,用他们的时间,去赌这两个少年人能够达到他们的目标,能够完成他们未完的理想。 “这俩孩子,才二十岁出头吧……”雷闫忽地一声叹息。 杨小玉撇开头看向窗外,“顾方诚,二十一;孟溪,二十三。” “唉……”雷闫揉捏两下自己的鼻梁骨,觉得心情有些低沉。又是两个少年人加入到这条战线,为了给大多数人一个安全的生活环境,能够给他们追逐梦想的自由,鹫塔里有无数人争先恐后的落进这吃人的世界里,再也挣脱不出。 马佑山漠然地低垂眼睑,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它不会因为你的年纪而优待你,疼惜你。它反倒会展现更加残酷的一面在你面前,需要你去咬牙承受。 “先说回奇拉吧,人选问题我们再定。”雷闫见杨小玉和马佑山彼此错开视线又是一声叹气,“佑山,你讲讲缅甸内的情况。” 马佑山两道呼吸稳下心情,正色道:“和部里掌握的情形并无太多出入,勐拉的毒品线近几年都是掌握在敏生,也就是他背后的敏席手中。他们同时掌握的,还有通往大陆境内的关口,祁山走廊。” 马佑山走到一旁,将边境线地图调度出来,“按照奇拉与医生的对话内容来看,察岩应该是找到新的运输渠道,借此废掉祁山走廊的重要性,并重新夺回勐拉和大陆市场。” “新的运输渠道……”杨小玉喃喃道,似乎若有所思。 “他说的应该是无鹫吧。”雷闫平静地开口,第一次将这个名字脱口而出。 马佑山微微皱眉,能够在鹫塔担任鹫为代号的人物,这么几年他也了解的差不多,名单上并没有无鹫。 “无鹫,是我们三年前投放出去的一枚卧底。而他的手上有一条覆盖全国的运输网络,还有化学品危险品的运输资质。”杨小玉见马佑山困惑,轻声解释道。 “大陆近来的动静看,能够有实力提供新的运输网络,人选应当就只有无鹫一人。”雷闫肯定地说道,鹫塔对国内形势的掌控力自然远超国外,如果泫隆有与旁人接触,他一定会知道。 压下心头对无鹫的疑问,不该问的不问,规矩马佑山自然明白。“既然无鹫是我们的人,那么按照察岩的行动习惯,他一定会潜入大陆,对无鹫进行稽查考核,毕竟就算只是一吨的货物,泫隆的损失也会不小。” “不。”杨小玉摇头,“这一吨货,应该就是察岩送给无鹫的见面礼,无论是哪一个关节上出现问题,无鹫都躲不掉怀疑。” 雷闫暗自点头,杨小玉对察岩的认知他是认同的。察岩能够坐到泫隆集团稽查组副组长的位置,还是以三十五岁的年龄,足以说明他的能力。奇拉,泫隆集团足够分量的老人,四年前丢了批货之后,还不是被察岩监视调查,一点面子都不留。 “察岩生性多疑,而且稽查能力极强,这一吨货物我们一旦动手,无鹫想要瞒天过海,难度可就太高了……”马佑山忧虑道,在来时路上他只考虑到能够借用他们的情报将这一批货物全数截获,没有意料到无鹫。 杨小玉同样蹙着眉头,放任这批货进入市场,这是他们承担不起的代价。但,无鹫的身份决不能暴露同样是个棘手的问题。 “怀疑必须得吞下,不过不能落在无鹫头上,他的身份位置对我们太重要。”雷闫沉声道,“到时候还是要通知当地警方,拿货抓人。至于察岩,只能小心应……” “叮!” 雷闫的手机忽地振动,平静地接起。马佑山和杨小玉便瞧见这位鹫塔负责人眉头渐渐紧皱,嘴唇抿得紧紧的。 “雷处。”直觉告诉杨小玉,消息与他们有关。 “察岩入境了。”雷闫心里忽然升腾起一股无力的感觉,这个世界总是你怕什么来什么,“目标应该就是无鹫。” 杨小玉低头苦笑,上天总是这样,永远不会给你充足的时间做好准备,他只会不断逼迫你在绝境中挣扎生存。 “小玉,你属意谁?”雷闫问。 “如果是一年后,我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选择顾方诚。但是现在,我会选……孟溪。” 马佑山腾地上前一步,厉声道:“我不同意。” 出乎意料地阻止,雷闫和杨小玉不解疑惑地看向他,想要知道他的理由。 感受到肩头视线的重量,马佑山几乎要咬碎牙齿,“我不同意孟溪去!” 马佑山是亲手培训顾方诚和孟溪的人,他的意见雷闫自然要参考,“老马,你知道反对是需要理由的。”杨小玉选择孟溪,但马佑山却执意反对,两人意见相持不下,他很是难办。 杨小玉思忖半晌,心头便明白过来,为什么马佑山会直接情绪失控,为什么马佑山会直接反对。想通关节,杨小玉便不再出声,而是走到一旁坐下,静静地看着马佑山。 马佑山深吸一口气,“选出的这个人,其实是给无鹫当挡箭牌的,对吗?”他没有看过影伏计划的前半部分,他所知道的,只有按照一级情报人员的要求培养顾方诚孟溪,对他们未来会执行的任务并不清楚。 然而今天无鹫的出现,包括三年前这枚棋子便已经落入棋盘,都在告诉他这局棋早在四年前便已经开始布置。他是一枚棋子,顾方诚和孟溪同样是一枚棋子。属于他们的命运,其实早已写下。 “如果你非要这么理解,是。我还可以告诉你,孟溪和顾方诚将来的代号,是影鹫。影鹫就是无鹫的影子,要替无鹫承担下所有的危险。” “那我更不同意孟溪去!”马佑山双眼布满血丝,死死地瞪向雷闫,和他僵持不下。 “理由。”雷闫平静地回道,“老马,你知道的,我需要一个理由。”说话间,雷闫还不露声色地瞥向旁侧坐下的杨小玉,见她没有丝毫动静,心下有几分黯然,原来你也明白为什么。 马佑山双拳垂在身侧拽的死死的,全身绷紧不住地颤抖着,似乎内心在经受最煎熬的天人交战。 “杨小玉是影伏计划的直接负责人,按照规定,我需要尊重她的意见。”雷闫轻声道。 “因为孟溪去会死!” 憋在心中的理由终于脱口而出,马佑山像是被抽空了所有气力般,向后踉跄两步跌坐在沙发上,头深深地埋在双膝上,双手紧紧地抱住头,带着一丝鼻音道:“因为孟溪去,他会死啊……” 杨小玉的心头升起一抹湿意,眼眶开始潮润,这才是真正压在马佑山心头的苦痛。对死亡的恐惧,对没能死亡的恐惧,在马佑山心头交织在一起。 “……顾方诚去,他会在最危险的时刻,选择放弃。纵然是任务失败,身份暴露,他至少……至少能够活下来,雷处,你懂吗?”马佑山揪着自己胸口的衣襟,嘴唇抽动着,“太多人牺牲,太多人牺牲的无人铭记,太多人牺牲的毫无意义,鹫塔……不能再死人了……” 雷闫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情绪翻涌。马佑山悲恸的话语触动了他心头最深的隐痛,闪电行动过后的鹫塔,几乎是千疮百孔,每一个派出去的卧底几乎是杳无音讯。 他们不是不能死,而是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 “可是……”雷闫走在马佑山身旁坐下,轻轻拍打他的肩膀,“你知道,孟溪的成功率,要高于顾方诚。” 顾方诚性子跳脱,为人张扬义气,如果是以他为主体进行卧底任务,他自然是不二人选。他的逆向思维往往能够在生死一线间找到生机。 但不是,影鹫的任务并不是这样。 影鹫,就是个影子,替无鹫完成他身份限制无法完成的任务;替无鹫挡住来自敌人的猜疑;甚至,替无鹫去死…… 孟溪性格沉稳,平日里沉默寡言,甚至还带有半点自卑的性格,是成为影鹫最佳的人选。 这一点他能看出来,杨小玉能够看出来,马佑山自然也能! “老马,你在加入警队的时候,说过一句话。”雷闫轻声道。 马佑山瞬间怔住,身体内如有一簇电流击入脑海,喃喃道:“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曾经的他,义无反顾的选择加入,立下豪言壮语,将来绝对不会后悔。 他现在……后悔了吗? “是啊,我们已经老了,不能替他们年轻人做决定。就把这个问题,交给孟溪自己去抉择吧。”雷闫的目光落在屏幕上,孟溪和顾方诚青涩的脸庞上,“如果他拒绝,第二人选便是顾方诚……” 第九十七章 欺瞒 理智败在感性之下,是人类天然的软肋。就像是,道理我都明白,可我依然无力做到,无妨是不愿或是不能。 而这堂课,是每一个卧底需要认真学习并经历考核的残忍一课。 马佑山将头深深地埋低不愿意面对,杨小玉和雷闫并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陪着。 良久后,马佑山缓缓抬起头,双手恢复稳定不再颤抖,“好。”既然这是正确的抉择,那他自然也应该遵守,而不是因为一己之私去左右行动。 杨小玉和雷闫同时松下一口气,影伏行动脱离于鹫塔之外独立存在,不能暴露,不能被人察晓,自然不能由雷闫亲自指挥。杨小玉更像是一个出众的参谋,而非发号施令的指挥者。 马佑山曾经潜伏在泫隆内部,对其内错综复杂的党派林立了然于胸。当初内奸的定论也是由他第一个提出,并在此刻得到证实。 再加上,顾方诚和孟溪是他亲自调教三年时间,对这两个徒弟更是十分了解。作为影伏行动的指挥,马佑山必是最佳人选。 这也正是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征得马佑山亲口同意的原因。 “告诉我吧,影伏计划的全貌。”杨小玉和雷闫此番对他苦口相劝的用意,平静下来后他立时便思考明白。 三年前杨小玉交到他手中的,只有影伏计划的前半部,并不知道行动的全貌。到了眼前这步,不应也不会再瞒着他。 杨小玉瞥向雷闫,雷闫瞬间瞪直双眼,不发声地交流:“搞什么?计划是你搞出来的,为什么要我说?” “你是鹫塔负责人,签字的人是你,和我没有关系。”杨小玉不甘示弱,挑眉轻笑,她心知一旦将实情和盘托出,马佑山定会暴跳如雷。 盛怒之下的猎鹫,她可招惹不起。 “雷处,你说吧。”对他们眉目间的小把戏不感兴趣,马佑山挺直身板,伫立在屏幕前。 雷闫佯怒地斜视杨小玉一眼,又是找他背锅,他这个处长感情只有背锅的时候才有用是吧。 面对马佑山,雷闫心底不知为何有几分发怵,咳嗽两声,镇定道:“影伏计划,脱胎于你的内奸猜想。为避免再一次泄密,在部内,没有存档,没有报备,就连知情人也只有我们三人。” 马佑山点点头,他之前也有同样顾忌。既然有内奸的存在,而影伏计划的目的之一,便是寻找内奸,很容易弄巧成拙。 “影伏计划有三个目的,其一,找出埋伏在我们内部的内奸,这是重中之重。”雷闫平静道,眼眸深处是一道血光闪过,这个人手上沾染了多少鲜血,他一定要一一讨回。 “其二?”马佑山问。 “借由四年前闪电行动留下的机会,将无鹫打入大陆的毒品运输网络,将整个运输网络至此全数掌握在我们手中。”雷闫平静的话语下似有波澜汹涌,这是无数禁毒人想要做到的事情,也是最危险的一步。 马佑山意外地看向雷闫,思索一会儿,又将视线落在杨小玉身上。 丝毫不在意马佑山看穿一切,杨小玉傲然道:“我定的计划,我选择的人,不会错。” 禁毒的世界,黑白分明。警方缉拿毒贩,法律将其判刑,这是正义也是法纪,不容挑战。 若试想,手里拥有执法权的人,同时掌握毒贩的命脉,掌权的这个人会不会心生歧念,会不会滥用职权放纵欲望。 黑白两道,一手掌握在同一人手中,一人话语权,他又会不会为所欲为? 想到这里,马佑山面色凛然,凝视雷闫,似乎想要将他的灵魂看穿。 雷闫自然明白影伏计划最致命的缺陷在何处,但他毫不畏惧,“我若行差踏错,自然有鹫塔内部来稽查,有你来监督。若我们一起沉沦,还有这么多警察,这么多同僚,清理门户!” 雷闫每字每句心怀坦荡,他自问利益无法诱惑他,孑然一身更是没有可以针对利用的弱点,这个计划由他来推动执行,是不二人选。 一旦将大陆内部的运输网络掌握在手中,他便可以逐级分散情报,利用各省市的缉毒警察在各处将所有毒品收缴干净,还大陆一片净土! “影伏计划,无鹫,以及将来的影鹫,身份都属于鹫塔绝密,任何人都无权调看。也就……一旦出现意外,他们的身份不会得到承认。这个计划,是大老板通过的。”杨小玉叹息地补充道。她对每一步棋都有绝对的自信和把握,更是有周详的应急手段。 无论是无鹫迷失在纸醉金迷之中,还是影鹫失去控制,甚至是雷闫踏入深渊,她都有办法绝除后患。相互掣肘,相互制衡,这是她在这局棋中的作用。 大老板,就是整个公安系统的领导人。影伏计划在制定出来后,雷闫启动应急程序,将计划递交到大老板手中。 雷闫说,大老板只是听完介绍后,就将档案封存起来,没有翻阅。他相信雷闫不会迷失,也相信就算雷闫迷失,部内纪检部门也能够察觉。鹫塔掌控着所有和禁毒线相关的资料,若是雷闫有半点心性问题,部里也绝不会将这个重任落在他的肩头。 “身份,我要知道无鹫的身份。”马佑山有几分急促地向雷闫伸出手,他还需要最后一点决心。 雷闫朝杨小玉微微侧头,杨小玉颔首,从随身的包中取出一个黄皮的档案袋,最普通的模样,在街边文具店轻易便能买到一沓。 马佑山挑挑眉,对杨小玉早有准备没有质问,或者说和杨小玉接触后,他对杨小玉无论是何种未卜先知,都不再好奇,只当是寻常操作。 一圈圈绕开棉绳,屋内的气氛蓦地凝滞,雷闫觉得胸中有几分憋闷,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夏日闷热的风钻进屋内,试图驱走混浊的空气。 蜷了蜷手指,马佑山稳下心神,将内里单薄的三页纸缓缓抽出。 封面上一道绝密的红印,令人不寒而栗。马佑山冷静地翻页,视线落在无鹫的照片上。 瞬间,在看清照片的瞬间,马佑山全身僵直地怔在原地,浑身血液停止流动,大脑陷入一片眩晕之中。 怎么会是他? 马佑山第一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轻薄的纸张在上下颤抖,发出悉索响声。一种被人戏弄的恼羞感油然而生,他只感觉到自己的胸中燃起熊熊烈火,就快要抑制不住喷薄而出。 三年了,他被欺瞒整整三年时间。 雷闫脸上有几分发烫,他知道隐瞒马佑山甚至利用马佑山会造成这样的结果,可那是程序,是规章制度,是他们必须要做的事情。纵然马佑山会愤怒,会受伤,他们也不得不这么做。 “从一开始就是他?”马佑山的声线颤抖着,怒不可遏地指着无鹫的照片,“你们从一开始便选定是他?” 杨小玉不忍地撇开头,马佑山受伤的视线太令人心口发酸。有些事一定要去做,即使它会伤害别人的情感,但她的内心也是血肉筑造,也会疼。 她有强大的共情能力,也有绝对缜密的理智逻辑。两者冲突后,她的煎熬往往更令她寝食难安。 马佑山薄唇抿得死死的,双眼渐渐充血。理智告诉他,这是规矩,那时他离开鹫塔,自然不能掌握这样的绝密。可这个计划分明又算计利用了他,从一开始欺骗他,要他培养顾方诚孟溪和冯哲。 到现在,却又告诉他,无鹫的人选早有定论,甚至已经潜伏三年时间。这不是他在做决定,这是他在被摆布,操控! 将档案重重地拍在桌上,马佑山怒然地转身离开。就在他推开大门之时,身子忽地定住,将大门重新掩上,微微侧头问:“影伏计划第三个目的是什么?”一共三点,他没有忘。 雷闫心底有几分发怵,努了努嘴,让杨小玉开口。杨小玉在感受到雷闫意图的瞬间转过头去,避开自己顶头上司的视线。 无奈之下,雷闫轻叹道:“老马……鹫塔承受不了失去猎鹫的损失。”影伏计划的第三个目的,不就是为了将马佑山的斗志唤醒,让他重归战线吗? 否则,以杨小玉的身份,又怎么可能耗在警校三年时间都不曾离开。 这一切不是为了他马佑山,又是为了谁! 马佑山浑身颤抖起来,被人研究被人摆弄被人算计,竟然还敢说是为了他!再也无法留在屋内多一秒钟,他径直摔门而出,没有回头。 雷闫尴尬地笑了笑,看向杨小玉,眼神大致在说:“你瞧,把他彻底惹火了吧。” 杨小玉并未为之所动,轻笑道:“他难得情绪外露一次,是件好事,等他平静下来就好。”对于性格内敛沉稳如马佑山这样的人,心中的苦闷必须要抒发出来,心结才能得以开解。 雷闫眼眸闪动几下,俨然回过神来,“这……也是你故意的?这一次老马有得难受了。” 杨小玉不置可否地耸肩,故意也好,无心插柳也罢,只要马佑山能够好转,她的目的就达到。 “雷处……”忽然想到什么,杨小玉转头将雷闫盯着,双眼微眯,“佑山年纪也没有多大吧,比起你可小了好几岁呢。你成天一口一个老马,是什么意思?” “我那不是顺……”雷闫下意识轻松道,突然觉得有几分不对,回视打量杨小玉 “佑山?”居然在意起他对马佑山的称呼,难道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第九十八章 拒绝? 警校靶场上,烈日灼灼烘烤着一片草地,顾方诚和孟溪身披厚重的伪装衣,艰难地伏在地上缓慢向前爬行。远处的空地上,老孙头坐在越野车车顶,手里望远镜不断在眼前的草地上来回扫视。 “你说我们要不要这么倒霉?”伏在一处凸起的小坡后,顾方诚汲上一口水壶里的水,低声抱怨。 从火车下来,他们几乎是无缝衔接上了客车,一路颠簸回到学校。还没等他们回宿舍休整一番,至少洗个澡把连日的疲累洗去,老孙头就如同幽灵般出现,将他们俩带到靶场。 用老孙头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小小的雇佣军就能把你俩的伪装看破,这不是伸手打我老头子的脸面吗,不行,你俩小子必须得给我加练,练到爬不动为止。 孟溪和顾方诚隔了大约三四个身位,轻轻敲了两下耳麦,“要不你找师傅抗议去?”这一次顾方诚险些暴露给他敲下警钟,知道自己与真正的高手仍然有不小的距离,需要加倍努力。 “我哪儿敢?”顾方诚敢在任何人面前抖机灵,也没那个胆子在老孙头面前得瑟。 “切。”孟溪笑骂一声,对顾方诚的怂样早已见怪不怪。 抽笑间,伪装衣上的草束不自然地抖动起来,在周遭没有动静的草丛映衬下格外显眼。 “孟溪,动什么动?又没人戳你屁股,晃晃捏捏地,回去!”老孙头精准的抛投手中的硬币,砸在孟溪被迫撅着的屁股上,惹得他脸上一阵青红交杂。 顾方诚听见硬币清脆落地的声响,再加上熟知孙叔的性子,知道孟溪一定被老师收拾,趴在地上没忍住笑,双肩抽动。 “顾小子,谁准你偷笑,也给我回去!”老孙头肚子里火气还没消下去,手里硬币连发,加上指力竟是枚枚都精准地落在顾方诚没有带头盔的脑门上,打得顾方诚抬不起头。 干瘪着嘴,顾方诚追上孟溪一道往出发点的位置走去。 “孟小溪!都怪你!”顾方诚抱着枪埋怨,要不是孟溪被发现,他至于被连带吗? 孟溪转过身,被老孙头看破伪装心头本就郁闷,顾方诚居然送上门当出气筒,就怪不得他。闪身到顾方诚背后,迅速抬起枪杆,直直戳上顾方诚的屁股。 屁股上传来异样感,顾方诚恼羞成怒的一把挡开枪杆,“孟小溪!”朝迅速跑开的孟溪追去,嘴中还叫骂着:“你给小爷站住,看小爷怎么收拾你!” 孟溪开心地笑着,身形施展,躲开顾方诚的追打。不知不觉间,缅甸境内发生的事情,眼见的事实都被他抛在脑后。 他和顾方诚都明白,取回的情报,奇拉与医生微妙的关系,勐拉错综复杂的情势,都与还在训练的他们没有半分关系。 还轮不到他们,他们还有一年时间…… 披星戴月地赶回警校,马佑山和杨小玉赶上最晚一班飞机,然后从机场驱车回来。 “去503吧。”还差不过五十米就要到学校附近,杨小玉轻叹一声。 马佑山几乎没有迟疑,刹车,调头,迅速远离他也不愿见到的学校。决心已下,计划如同被推上高速行驶的列车,没有停下的可能。 而顾方诚和孟溪还犹然不知,他们的时间已是所剩无几。 当事人被蒙在鼓中,看不清自己眼前已经逼近的深渊。作为师长他们还不得不推上一把,纵然是经验丰富如他们,也很难平静地做到这一切。 杨小玉选择暂时逃避,他反倒松下一大口气。 至少,多留给他们一晚的时间也好。 “孟溪……必须要是他吗?”坐在503内,马佑山叹息道,手边是杨小玉亲手泡的咖啡。他平日里不爱这个,里面有咖啡因的成分,会让他的精神不完全受大脑控制。 只是今日,他觉得自己需要失控一晚。 孟溪其实和曾经的他很像,优秀,坚韧,外加一些沉默寡言。他不想看见孟溪就这么踏入深渊,那是一个连灰都会吞人的世界。 但是他们已经在孟溪和顾方诚身上投入很多,没可能再回头。 “雷闫说还有几天时间。”杨小玉端着精致的咖啡杯从厨房走出来,岔开话题。马佑山的问题不需要她回答,没有必要,也没有意义。 马佑山默然低头,“明早吧,离别也是需要时间,我们还要抹掉他们的痕迹。” “好。”杨小玉在沙发上坐下,打开电脑上依然运转的监控录像,从阳台窗外看进去,顾方诚和孟溪安静地入睡,眉眼上未脱的稚气相比缅甸之行前淡去许多。 手边的咖啡渐冷,马佑山斜斜地靠在沙发上阖上双眼,呼吸声变得悠长。 杨小玉忆起雷闫狐疑的眼神,竟是在怀疑她和马佑山之间有什么猫腻。真的有什么吗?杨小玉审视自己的内心,没能找到答案。 心理治疗师和病患之间不能存在多重关系,她是否犯了初级错误,将共情和对马佑山的关心理解为对马佑山的好感。 杨小玉默默在心中盘算,打算抽空找老师分析分析。心理治疗师也需要时刻监控自己的心理状况,能医不自医,在心理治疗范围内格外有道理。 倘若她真的对马佑山有好感,至少治疗就必须要终止。 …… “孟溪,你去一趟心理实验室。” 翌日一早,顾方诚和孟溪穿戴整齐在楼下集合时,老孙头便平静地说道。 孟溪觉得有几分奇怪,正准备背着背包装备开跑时,就被老孙头拦下,“把装备都脱了,人去就好。”猝不及防的现实,能轻松一分应对都是好的。 顾方诚皱着眉头接过孟溪手中的枪支背在自己身上,思忖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轻笑地拍向孟溪的肩膀,“早点回来,今天我们可要好好比比枪法。” 孟溪欣然点头,他的枪法一直便落后顾方诚一些,全速风的情况下,顾方诚能打到五百五十米,他却只有五百米。乘着放假这段时间,他还准备多在靶场练练,争取早日追赶上。 目送孟溪的背影离开,“啪”地一声巨响,顾方诚觉得自己后脑勺如同被重锤巨击,骤然头晕眼花找不着北。 “孙叔,不带你这么偷袭的!” 老孙头活动活动自己的手掌,拍过人之后果然心情舒畅许多,干脆一脚踹在顾方诚膝盖上,“赶紧地,先去五公里越野,再回来打靶。” 手上还拎着孟溪的装备,顾方诚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只能认命地背在背上,往后山上狂奔。 “报告!” “进!” 孟溪轻巧地推开门,门轴没有发出刺耳的声响,被平稳地推开。 “杨老师,老师。”孟溪轻唤道,心中觉得有几分奇怪。这还是三年间他第一次单独和两人见面。以往总有顾方诚在一起。 该来的总会来,马佑山缓缓从座椅上起身,旧患的膝盖似乎不堪重负,像是勉强支撑身体。 “你先看这份资料。”杨小玉将影伏计划的档案递到孟溪眼前。 绝密的红印,他还是第一次接触。毕竟往日学习,他们能够翻阅一些缅甸相关的机密资料已经是极为稀少,更不遑绝密级别。 心头瞬间凛然,孟溪表情顿时严肃,在一旁坐下,认真地翻阅厚达数十页的资料。 脸色一点点苍白,嘴唇失去血色,孟溪只觉自己如同滔天巨浪中的一叶扁舟。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影伏计划,他的选中,顾方诚的选中,冯哲的淘汰,都是在培养影鹫这个角色。 而这份计划里,影鹫就是无鹫的守护者,在沉默战线上,永远不能被揭露身份的人。 “你们这一次从缅甸带回来的情报很重要,泫隆开始对大陆市场重新下手。”马佑山平静道,“察岩,你应该在档案里看见了,根据情报显示,他已经来到了大陆,行踪下落不明。无鹫身边需要影鹫。” 孟溪捏紧手中的绝密情报,心情激荡完全不能平复,“老师……所以,是我吗?”为什么没有测试,没有公平竞争。为什么……这一天来得是如此猝不及防? “是,综合评估,你比顾方诚要合适。” 孟溪身子晃了晃,合适?就仅仅是合适吗? 胸中如同积压一块大石般难受,昔日熟悉的茫然感席卷全身,孟溪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计划很详细,也说得很清楚。 他若一旦接受这个任务,属于他的身份将再也没有公开的一天。他曾经梦想过的,身穿警服站在蓝天下,站在警徽下的场景,这辈子都不再有机会发生。 他将走入那片世界,被毒贩猜忌,被同僚追捕,从此过上心惊胆颤的生活。 寻常的幸福,与他挥手道别。 孟溪觉得自己的心很乱,在周遭混沌里一头乱撞,他如果选择这条路,辛苦培养他长大的张叔张婶怎么办? “……如果……如果我拒绝呢?”迷茫间,孟溪无意识地问出口。 马佑山和杨小玉对视一眼,心头是无尽的叹息,“你选择拒绝吗?” 你选择拒绝吗?马佑山平静的声音在孟溪脑海不断回荡,拷问着他的内心,煎熬着他。 拒绝?当逃兵么?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这一天,他还没做好准备。 为什么会……来得这么快? 第九十九章 最后的心愿 七月十七日,孟溪没来由得在脑海中寻出今天的日期,用特殊记忆的方式,将这个日期刻在心间。 马佑山柔和声线,“孟溪,你要明白,你是最优秀的,你有选择的权利。选择接受,或者放弃。”他没有在语气上施加任何压力,当初的他也是这样,自己苦思后作出决定。旁人可以逼迫你一时,但不能一世。 一个卧底会与诸多人牵连,鹫塔必须要保证心性,这是第一铁则。 “呼……”孟溪长出一口气,将肺叶中余下的所有氧气尽数排出,“如果我拒绝,会是什么后果?” 收到马佑山的眼神,杨小玉浅笑道:“属于你的特训结束,你将重归课堂。虽然不再有资源倾斜,但是凭借你的认真和努力,想要在最后一年以最优成绩毕业不是做不到。老校长曾经承诺你的保研依然有效,我会亲自给你写推荐信,公大教授你可以随心挑选。” 并没有预料那般一无所有,杨小玉几乎给他提供了一条完美的道路。曾经的他,梦寐以求的道路。 可为什么,他全然没有办法下定决心呢?一条黑暗中的道路,一条光明大道,孟溪啊孟溪,你还用选吗? “你可以慢慢思考,从现在开始,二十四个小时内答复。逾期,我们就算你放弃。当然,无论何时,你都不能泄露相关信息,连顾方诚和冯哲都不可以。一旦消息泄露,我会亲自清理门户。” 马佑山抬起手上腕表,时间正正地直向九点。 孟溪迟钝地点头,半晌后才明白过来,马佑山和杨小玉竟然给了他宝贵的时间考虑。 落在双膝上的手掌无力的瘫软着,孟溪抬起眼睑问出他的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选择放弃,是不是……” “没错,影伏计划人员评估,你的成功率排在顾方诚之前,是第一顺位人。”杨小玉从一叠文档下抽出一张纸,孟溪粗略地扫过,大致看到他和顾方诚的姓名,以及一些往日训练项目的名字,后面缀有数字。 “专家组对你们进行了缜密的分析,按照规矩,一旦你选择放弃,同样的问题就会放在顾方诚面前。” 杨小玉止住声,她并没有继续解释若是顾方诚同样拒绝的结局。因为无论是她还是孟溪都明白,顾方诚不会放弃。 意料之中的答案,孟溪黯然地垂下双眸,站起身来,“老师,我明早给你们答案。”话音落下,孟溪苍白着脸色往外缓步走去。 直到房门落锁,马佑山才黯然长叹一口气,这一关对孟溪不简单,对他又何尝简单了。 “你说,孟溪会怎么选?”马佑山问。 杨小玉站起身来,在窗边伫立,楼下孟溪黑色的背影似乎并未被头顶烈日灼热,反倒是异常阴冷,和警校阳刚热血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已经做出了选择……通知北京那边做准备吧。”杨小玉柔声道,孟溪学习了三年,她对孟溪的观察也足足持续三年时间,单是个人分析资料,摞在一起早已超过成人高度。 她清楚的知道,若一开始仅有他一人接受特训。到这样的关口,对张叔张婶的亏欠和内疚,会击溃这个孩子,他会选择做一个普通人,收获平常的幸福。 但是他不是,三年时间和顾方诚朝夕相处,他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死挚友因为自己的怯懦而踏入黑暗。 因为他知道,一旦顾方诚发生意外,他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作为被情感牵绊的高级动物,这正是人类最可贵的地方,也是最珍贵的弱点。 恍惚地离开心理实验室,孟溪走在校园旷阔的大道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其实早在踏进心理实验室之前,他便有强烈的预感,计划会发生变化。无论是他们本来寻常的测试直接演变为实战,还是他们监听到的一线情报,再联系上马佑山匆忙一天内往返北京,所有的迹象都在告诉他事情有变。 他已经学习情报分析三年时间,不至于连这点基础的现象都无法分析。 所以,他没有震惊,完全没有。他有的,只是无尽的茫然,他不知道该如何抉择,他当时甚至想转身逃走,离开那个令人窒息的房间。 为什么不能直接给他下达命令,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去执行,甚至漂亮的完成。为什么要让他在不可割舍的事务上进行人生最艰难的抉择。 为什么…… “孙叔!你乱报参数!” 不知不觉孟溪竟是来到靶场外围,顾方诚愤怒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孟溪遥望,只见顾方诚趴在野地里,认真地瞄准一千米外的人质靶。老孙头双手抄在胸前,嘴里还斜斜地叼了根青草。 “我又不是那孟小溪,从不曾诓骗你。”老孙头打趣道,“该不会你离开人孟小溪就连参数都读不出来吧。” “谁说的!孟小溪还不是要靠我给他汇报参数,孙叔你看好了!”顾方诚似乎赌气般,果决地扣下扳机,砰得一声巨响,手里26式高精狙瞬间击发。 孟溪下意识向人质靶望去,漂亮的眉心正中。孟溪低头笑了笑,顾方诚的枪法果然在他之上,26式击打千米的距离,到后程弹道就会漂移,他老是掌握不到位,被顾方诚碎骂过好几次。 “孟小溪!让你解救人质,不是让你解决人质,你咋不再打偏一点呢!” 脑海里回忆起以往训练时的对话,肩膀上似乎还能感受到顾方诚愤怒一拳的重量。 “顾方诚……”孟溪喃喃道。 “孟小溪!愣着干嘛呢,过来练枪。”远处顾方诚忽然瞧见孟溪一个人呆滞地站在靶场外,觉得奇怪,急忙笑着大喊道 陷入回忆的孟溪不由得笑起来,顾方诚笑得灿烂,连带他低郁的情绪都得到缓解,心中有了决定。 他希望以后依然能看见顾方诚这般无忧无虑的灿烂笑容,他不希望顾方诚受到浸染。 他和顾方诚两人中,如果有一人注定要承担这命运,他希望把轻松幸福的那条路,留给顾方诚。 有了结论,孟溪脚步忽然轻快,三两步便奔到顾方诚和老孙头身边。 知道孟溪正经历着什么的老孙头心中暗叹,满是皱纹的脸上指着摆在一旁的另一把高精狙,“既然回来了,比比吧。” 孟溪欣然同意,直接卧倒开始检查枪支。 顾方诚刚刚完成五发训练,干脆从老孙头手中接过侦查镜,开始给孟溪当观察手。 “目标12点钟,距离1000米,半速风,风速5米,空气湿度68,温度33,建议修正……三” “三。” 顾方诚和孟溪异口同声道,孟溪轻轻拨动刻度,将胸中积压的空气吐尽。 “砰!” 同样的瞬狙,先前顾方诚命中的木靶上,仍然只有一个弹孔,只是微微比寻常弹孔要更大上一圈。 孟溪用望远镜确定孟溪的成绩,半晌后,骄傲地竖起大拇指,“孟小溪,你可以啊。重复落点。”孟溪的子弹竟然从他先前的弹孔中穿过,分毫不差。 一千米的距离,能够做到这一点,难度可想而知。 “行了,老头子今天还有事,放你们一天假。”没来由的,老孙头忽然说道,“散了散了,记得把枪支入库再去玩。” 在顾方诚目瞪口呆,孟溪沉默地注视中,老孙头双手背在身后,像个老大爷遛弯一般晃悠地离开靶场。 “这……什么情况?” 顾方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知道他们已经多久没有放过假,“孟小溪,你掐我一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孟溪压下心头黯然,下手重重在顾方诚肋下软肉狠狠地旋转。 “啊!疼疼疼!松手……”顾方诚疼得眉头拧成一块,“我靠,孟小溪,没想到你下手这么黑!过来给小爷揍一拳消气。” 孟溪笑着摇头,不理会顾方诚的幼稚行为,轻声道:“顾方诚。” “嗯?”顾方诚手上迅速拆解狙击枪,收在枪袋内,“什么事?” “你陪我出去一趟吧,难得有假期。”孟溪轻声道。 顾方诚愣了愣,觉得回来之后的孟溪与往日有几分不同,一时间又瞧不出异样,狐疑地点头:“可以啊,不过你要去哪儿?” 孟溪转头盯着他,如同镜子映射般洒脱的笑,“去游戏城。” “嗯?”完全意料之外的答案,顾方诚觉得自己完全摸不着头脑,“你抽什么疯?”好不容易有一天假期,孟溪干嘛不回去休息?要知道他们在缅甸可没有睡上几个小时,他现在眼皮子还耷拉着呢。 “想去而已。”孟溪站起身,望向心理实验室的方向,心道:这是他临行前的……最后愿望。 “行,那就赶紧走啊。回去换衣服!”顾方诚干脆拔腿跑了起来,“时间不等人,愣着做什么!” 孟溪怔在原地,半晌后,轻笑:“好。” 第一百章 最后一天 陡然多得一天假期,实际上对顾方诚和孟溪而言,都是格外奢侈。进入影伏计划三年,他们的日常便被各式各样的训练填满,除了外出训练外,几乎没有离开过学校。 孟溪的家离学校太远,再加上路途花费不小,三年时间都没有回过家。顾方诚出于一些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索性也一直留在学校里陪同孟溪一道训练。 课程很紧,马佑山,老孙头,杨小玉,包括钱悦轮流给他们上课,将寻常卧底培训至少七年才能完成的课程内容全数灌进他们的脑中。 高强度的训练,顾方诚和孟溪不止一次感慨过,幸好有人陪伴,不至于苦闷时无人疏解。 “待会儿想玩些什么?”顾方诚将视线从窗外收回,落在孟溪身上。孟溪的情绪不对,他能够隐约地察觉一些苗头,但是总说不上来究竟是何处出现问题。 孟溪怔了一下,“我……我不知道,我就去过一次游戏城,还是上次执行任务的时候,只会玩投篮机。”那些活在小伙伴口中的拳皇,魂斗罗,对他而言都是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那就全部玩个遍,不会小爷教你!”顾方诚爽朗地笑着,他从小可是在这种地方混迹长大,街头一霸不是开玩笑。 孟溪藏着心事,又不能被顾方诚察觉追问,只好每次都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好,你说了算。” 顾方诚一挑眉,眼中尽是跃跃欲试的兴奋。能够逃离魔鬼训练日程一天对于他来说都是值得庆贺的事情,还是和孟小溪一块,心情自然愉悦。 给钱下车,顾方诚和孟溪并肩站在游戏城前。 “糟了……”顾方诚猛地一拍脑袋,“怎么办?” “怎么了?”。 顾方诚苦着脸可惜道:“忘了叫小哲!怎么就把小哲给忘记呢?” 孟溪还以为顾方诚忘记把子弹退膛,结果没想到只是小哲而已,轻笑道:“那要叫他出来吗?” 顾方诚眼珠子提溜地轮转一圈,轻舔嘴唇,“不了吧,他今天好像没有放假。” 觉得顾方诚的反应很是好笑,依他看,顾方诚从一开始便诚心没有想过叫上冯哲,现在这般佯装作态,一眼就能被看穿。 迎着孟溪的目光,顾方诚心头不免有几分心虚,他临离校的时候就想过冯哲,不过嘛…… 孟小溪既然只邀请他一个人,多带上小哲这个煞风景的存在,是不是不太好。毕竟游戏厅里面大多都是双人游戏,他是为孟小溪和小哲贴心考虑,才没有吱声。 他想,小哲知道以后,不会怪罪他的。 “不了吗?”孟溪促狭地笑,顾方诚的演技的确不过关,无论是食指不自觉小幅颤动的小动作,还是瞬间扩散的瞳孔。以后等有机会,一定要告诉杨老师,顾方诚的撒谎成绩,必须不合格。 “走了走了,赶紧进去玩。”被孟溪的视线看得后背发凉,顾方诚干脆一把推在孟溪的后背,簇拥着踏入游戏城。 各式各样的游戏就在眼前任他挑选,孟溪一时间眼花缭乱,没了主意。 他从来只是在门外,羡慕地向内张望,却从未设想过自己真正踏进后,会畅快地玩些什么。 换好游戏币的顾方诚从身后走来,手里是装满整个黄色小篮的金币,令孟溪大吃一惊,“怎么这么多?” “不是说好玩个痛快吗?还有一半装不下,待会儿没币再取。”顾方诚没有取笑孟小溪刘姥姥式反应,而是领着他来到赛车前。 “这个你应该会玩,我们拿这个热身。” 顾方诚一把将孟溪按进车位上坐好,“这个反正和我们平时车技训练的感觉差不多,你玩两把就能上手。”边说着,边走到中间弯腰投入金币。 孟溪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注视顾方诚无比认真地侧脸,“你说了算。” 顾方诚投币的动作凝滞一刹,噪杂的音乐声包围,他却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漏跳一拍。今天的孟溪怎么回事,竟然对他言听计从,连句讽刺都没有。 “咳……”顾方诚捂嘴咳嗽两声,掩饰自己神色的不自然,“你怎么一点意见都没有?” 孟溪坦然地开口,“我什么都不会,你经验丰富,自然以你为准。” “又不是制定计划,你搞这么正式干什么。”顾方诚匆忙地转身坐进旁边的车位,“赶紧的,选台好车,咱俩比比。” “先说好,小爷绝不会放水!”顾方诚嘴上逞强,方向盘转动却选择了一辆性能只在中上等级的车子。 孟溪将顾方诚的动作收在眼下,不露声色地选择最后一辆。 “来吧……嗯?”顾方诚晃眼便看见孟溪的小动作,顿时恼火:“孟小溪!你作弊!”孟小溪选的车可是这里面最好的一辆,足以碾压他。 “你真的没玩过?”顾方诚危险的双眼微眯,对孟溪的小动作起疑。 孟溪心头发笑,他虽然没有玩过游戏,不过……“下面有能量条,不应该选择最长的?”孟溪指着屏幕,上挑眉峰,似乎在质疑顾方诚的智力。 吃了个哑巴亏,顾方诚赌气地转过头专注在屏幕上,心头碎骂:该死的孟小溪,小爷诚心让你,你居然还敢占便宜!看小爷怎么收拾你! 顾方诚和孟溪接受过驾车训练,各种特种车辆都有涉猎,也被老孙头带到一片平原上去,两辆车以一百六十码的速度持续狂奔一个小时。 孟溪上手了解清楚各种转弯角度后,便将油门轰到最大,和身后顾方诚的距离迅速拉开。 “孟小溪!再来!”三圈下来足足落后十秒,顾方诚气急败坏地往里投币,“有胆子咱们选一样的车公平竞争!” “你啊……”孟溪对顾方诚的性子很是无奈,只得摇头轻笑,输了就得再来,一直到他打赢为止。 心中升起少年心性,孟溪没有往日谦让一步的想法,反倒是和顾方诚一般,驾驶车辆横冲直撞,每每都能压过顾方诚一头。 顾方诚不依不饶,两人本来打算玩遍整个游戏城的心愿就在这第一个游戏上遇到绊脚石。 “不行,再来!” “再来结果还不是一样。” “再来!小爷不信了!” “好,不过要还是输怎么办?” “不可能!” “就你这样,还敢说一年后赢过我,争取名额?”孟溪脑海忽地响起曾经顾方诚放下的豪言壮语,当时的他们又怎么能料到原来从头至尾就没有测试这一回事。 所有的命运都已被提前写好,容不得他们挣扎。 “你别小看小爷,还有一年时间,小爷就是拼掉这一条命,也一定会从你手中把名额抢走!”顾方诚愤然道。 “为什么呢?”孟溪认真问道,顾方诚从来没有正式的告诉过他原因,为什么非要抢走名额。 顾方诚嘴角的笑意凝固,心头浮起慌乱,手腕颤抖掉下几枚金币,赶忙蹲下拾起。 为什么,不过就是不想看见孟溪的这一生都与幸福无缘,他希望孟溪能够走在阳光下,能够成家立业,获得最平凡,也是最珍贵的幸福。 拾起金币,顾方诚迅速收敛心绪,故作轻松地笑道:“嘿嘿嘿,好奇吧,小爷不告诉你。” 孟溪见他再一次回避,也不再追问,而是指着身前的游戏屏幕,“再来?” “来!” 两人玩得投入,顾方诚专注到额头冒出汗水都没能赢过孟小溪一次。 “还来吗?”孟溪带着分取笑的说道,原本装满金币的黄色小篮不知不觉间空空如也,孟溪用手背轻轻覆上双眼,缓解脑海的眩晕。专注的时间过长,纵然以他的身体素质,也有些疲倦。 顾方诚的嘴角抽搐着,他觉得奇了怪,怎么今天的孟小溪像变了个人,锋芒全露,他连半点上风都没有尝到。往日里无论是学习什么,他和孟小溪都是齐头并进,从未有这样的情势出现过。 “不来了,不来了。”顾方诚纠结半晌,决定不再自讨没趣。 两人从车座上起身,往大门外望去才发现天色竟然不知不觉落下,黑夜渐渐侵袭。 “居然玩了这么久……”顾方诚怔住,这是他第一次对时间概念感到模糊,可见他先前有多么认真投入。不禁想到,要是有人偷袭他们,恐怕他和孟溪会被直接一网打尽。 “是啊,这一天过得真快……”孟溪原本兴奋的神色蓦地黯然。 顾方诚瞥了眼时间,心中估算回校需要的时间,惋惜道:“看来存下的币只能下次再来。” 孟溪默然,没有反对,跟在顾方诚身后往外走。 穿过正是热闹时间的大厅,临出门前,身前的顾方诚一拍脑袋,“哎呀,咋兜里还有个币。” 摊开的掌心上一枚金币静静地躺着,顾方诚才想出原因,“哦,是我刚才掉下的那枚,怎么办?” 就一枚游戏币,再跑到柜台存太过麻烦。 孟溪看着顾方诚苦恼地皱着眉头,心道:你就保持这样,该笑的时候肆意洒脱的大笑,该努力时咬牙坚持绝不轻言放弃,至少……至少我选择了这条路,想到你,将来不会后悔。 眼前一幅幅画面闪过,孟溪忽然回忆起顾方诚和他在入校第一天大打出手,顾方诚为了小哲冒险牵网,顾方诚为了白璟然仗义出手,挑战高出两个年级的学长,训练中总是恰到好处的塞来一块巧克力…… 顾方诚比他正义,活得比他轻松自在。卧底这条路,不适合他。 他不想看见顾方诚为了成为卧底,而改变自己的性格,变得不像自己。 强压下眼眶的湿意,孟溪深吸一口气,从顾方诚手中接过金币,“金币就给我留着,将来有机会再来。”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顾方诚狐疑地瞥了一眼孟溪,觉得他今天过于反常,但神色又没有任何奇怪之处,至少用他学过的表情分析,察觉不出任何异样。 “嗯……好,你留着,下次有机会再比过。” 望向门外,孟溪心中轻叹口气,“回去吧,否则该迟到了。” 对于他来说,这平淡快乐的一天,足够幸福。 第一百零一章 话别 “老师,我去。” 翌日清晨,孟溪早上八点准时敲响杨小玉的办公室,交出他的答案。 杨小玉孤身坐在办公桌前,“坐吧。”她指向身前的躺椅,她有一些话还想和孟溪聊一聊,才特地支开马佑山,单独见面。 孟溪怔住一刹,点头向前,不知杨小玉有何用意。 “你和顾方诚话别了?”杨小玉见孟溪的神色恢复往日的平淡,不再是昨日的纠结神色,大致清楚他心中决心已定。自然,也与该道别的人道别。 提到顾方诚的名字,孟溪心头有几分黯然,他与顾方诚朝夕相处三年时间,同吃同住,骤然间分离,他一时间竟不愿面对。 杨小玉双眼微眯,心头起疑,“你们昨天去做了什么?”钱悦这两天忙着处理鹫塔新收的信息情报,影伏计划快要进入下一阶段,她便没有追踪孟溪的行踪。也将没有眼睛注视的一天还给他们,虽然他们不会知道。 “昨天,去了游戏城玩。”孟溪像是做了错事般将头缩了缩,老实回答道。 杨小玉对孟溪和顾方诚资料了然于胸,听见行事间早已脱去稚嫩成熟稳重的孟溪忽然冒出孩子气的一句,低头细想便找到根结。 “玩得开心吗?”杨小玉问。 孟溪脑中浮现昨日和顾方诚赛车时的欢笑,顾方诚输了比赛又气急败坏的模样。 “开心。”他迟缓地感受到,这是他很多年,很多年,最开心,最轻松的一天。 孟溪回答的认真,杨小玉知道,如她最初设想的一样,顾方诚身上的阳光,终究治愈了孟溪身上隐藏多年的自卑。 如今的孟溪,才是影伏计划的最佳执行人。 温暖的亲情,友情,爱情,无论是哪一种,都有治愈的能量, 它能在黑夜中替你照亮前面危险的荆棘。 “老师,我能问一个问题吗?”孟溪鼓起勇气抬头,渴望地看向杨小玉。 “你问。” “我参加计划后,顾方诚怎么办,他毕竟也训练了这么多……” 言下之意杨小玉自然能体会,部里在他们身上投入这么多,不可能会就这么浪费。只是问题好回答,孟溪发问的动机却值得深究。 以她的分析,自然知道孟溪选择接受任务,压倒骆驼的最后那根稻草就是顾方诚。孟溪不愿意顾方诚走上这条路,所以他毅然决然的放弃自己。 只是,无论是一同游戏城玩乐,还是临别前超出友情的牵挂,都令她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情感在其中。 “他会进入禁毒大队实习,毕业后考取警察。” 孟溪眼中最后一丝希望湮灭,他最私心最私心的渴望,便是他能与顾方诚并肩战斗,只可惜,事情不总能如愿。 “嗯,谢谢老师。”按照规定他不该有此一问,杨小玉也不该回答他,两人都违背了保密原则。 “回去吧,十分钟后会有人通知你们,将进入分别的实习考核期。这应该是你最后一次,用这张脸面对顾方诚和冯哲。”杨小玉想说什么,却又压下,化作几分叹息。 孟溪默然低头,他知道,昨天的影伏计划中写过,他卧底前,要进行面部改容。改容的概念图他也看见,虽不会大改,但是微调后也只有熟悉他到骨子里的人才能辨认出。 “我还能改回来吗?”孟溪低声问。 “当你的任务彻底终结的一天,或许可以吧……” 彻底终结?孟溪明白,人的欲望是永远不会消失,对毒品的渴望也永远不会停止。终结的一天,恐怕他到牺牲,都不再是自己原本的模样。 “去吧,你还有几分钟时间。”杨小玉安慰地轻拍孟溪肩膀,知道从做出决定,到接受消化这一切,孟溪还需要一些时间。 孟溪点头,沉默地离开。 杨小玉盯着他的背影,心头一声轻叹,她看明白了一些东西,可是这份尚处在萌芽之中的情感,再也没有出口之日。 …… “孟小溪,你回来的正好,孙叔叫我们过去呢!” 走在宿舍楼下,孟溪迎面遇上顾方诚,见他一如往常眉飞眼笑,乐天的模样。他也振奋精神迎上去,“走吧。”虽然他对接下来的剧本心知肚明,戏总要演下去不是。 “孙叔,我们到啦!”推开格斗馆的大门,顾方诚人未至声先到。 老孙头就坐在拳台边上,花白的眉毛一皱,“嚷嚷什么,你小子是不是找揍?”他和童大爷,还有为老不尊的老校长喝了整宿,那俩还横七竖八的睡在水房里没醒酒呢。 要不是赶着给俩小子送行,他也不会放着觉不睡跑到格斗馆来。 “哎呦,孙叔你这是喝了多少?”一走进就闻到滔天的酒味,顾方诚捏着鼻子眉头紧蹙,“不是都跟您说过多少次,酒要少喝,伤身体的。您和童大爷年岁都不小了,得好生养着。” “去去去,要你小子管!”老孙头恨不得一脚把这个蒙在鼓里的笨蛋踹飞,自己都懵不拉几,居然还敢管他的闲事。 “半个小时后校门口有两辆车接你们,你们赶紧滚去实习。”老孙头伸手在两个少年头上分别赏了个爆栗,“迟到没人等你们。” “……等等?”捂着脑门的顾方诚忽然觉察出不对,“两辆车?” “你和孟小溪分到不同的地方实习,不用再看着对方生厌了。” 顾方诚心头如遭重击,一路跟在孟溪身后沉默地走回宿舍。 “孟小溪……我们不在一个地方?”楼梯上,顾方诚失落的开口。整栋楼早在半月前放假就已经空荡荡,只有他们203还住着三人。 “是啊,估计是特训的一部分吧。分开考核。”孟溪勉强挤出一抹微笑,宽慰道。 顾方诚皱着眉头,站定身子,仔细想了想转身就往楼下跑。 “你做什么?”孟溪一把按住顾方诚,不让他冲动行事。 “我去找孙叔改任务,我们搭档这么久,为什么非要拆开实习?”顾方诚第一次对命令产生想要拒绝的心思,把他和孟小溪拆开,不是摆明刁难人吗? “不行,我还是去找杨老师吧,她说了算。” 孟溪心头既是温暖又是黯然,然而命令就是命令,手下用劲扣住顾方诚肩膀穴位,不让他挣脱。 “你何时见过下达的命令,还能更改?” 顾方诚不忿,“这个命令明显就有问题,不能改吗?” “什么问题?”孟溪反问。 顾方诚张嘴发出毫无意义的音节,原本的话却吞没在喉咙中。是啊,有什么问题?不就是将他和孟小溪拆开来实习,甚至拆开就是实习的考核目的,判断他们是否有独立执行任务的能力。 道理他都明白理解,可是情感上又怎么能如此理智的接受呢? “执行命令吧,我们只有半个小时收拾行李。”孟溪见顾方诚脸色低沉,再难蹦起脸颊装作无事发生,索性转身往宿舍走去。 不知情的顾方诚都是如此难过,何况是知晓全盘计划的他。 “小哲?你怎么也在这里?”推开宿舍门,孟溪便瞧见一早出门的冯哲正蹲在自己的储物柜前往行李箱内放置衣服。 “老大,三哥。”冯哲越过孟溪肩头看向身后魂不守舍模样的顾方诚觉得奇怪,“三哥这是怎么了?” 孟溪没有回答,而是佯装不知的指着行李箱,“你也要走吗?” “是啊,老师说我要去实习,马上出发……也?你们也要走?”冯哲惊讶道,他以为离开的只有他一人而已,没想到…… “嗯,我们也接到命令,半小时后离开。”孟溪将自己的背包打开,往里随意地装置行李。对于他来说,这些东西都不再有意义。 “原来都要走了……”冯哲情绪有几分低落,他还以为顾方诚和孟溪会留在这里,至少他回来的时候一定能见到自己的这两位哥哥。 挪开昨夜还在翻看的行为心理学,孟溪将一枚闪闪发亮的金币摊在掌心,心头有些唏嘘。 他们203,就这么散了,在其他两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在他一人知情的情况下,散了…… 三人沉默的氛围一直维持到校门外,三辆越野车一字排开等待着他们。 “孟小溪。”身后的顾方诚忽然叫道。 孟溪转身,凝望着他。 “你给小爷记住,一年后的名额一定是小爷的,小爷就算是豁出这条命,也要你衣锦还乡,证明给那些人看!听见没!”顾方诚红着眼圈,喝声道。 孟溪心头颤动,原来顾方诚也是存了同样的心思,只是可惜……只是可惜造化弄人…… 手掌隐在裤兜里,掌心的金币被紧握,嵌入皮肉带来清晰的刺痛。 他清楚地听见自己用平稳的声线,轻声道:“好,那你……一定要说到做到。”他不能露出马脚,不能被顾方诚察觉他有异样,他需要克制,需要忍耐。 憋了一路的离别愁绪,顾方诚再也忍不住,冲上来粗犷的和孟溪紧紧地抱在一起,“孟小溪!你给小爷记住,不准让!小爷要堂堂正正地赢你!” “好。” “去实习,你不准被别人欺负听见没有!” “好。” “除了小爷,不准别人叫你孟小溪,知道吗!” “……好。” 冯哲站在一旁,看着相拥的两人鼻子有些发酸,“老大,三哥,我也能抱一个吗?” 顾方诚和孟溪松开紧抱的手臂,盯着冯哲委屈的脸感到心头发笑,真的是到哪儿都是电灯泡。 “来吧。”孟溪向冯哲张开怀抱,两人紧紧地拥在一起。 “记住了,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被人欺负记得找‘三烂’给你报仇。”孟溪笑着叮嘱道。 顾方诚听见三烂的名字,跳脚地扯开冯哲的手臂,“不准叫三烂!还有,放开放开,我还要抱小哲呢。” 霸蛮地将冯哲从孟溪身前抢走,顾方诚也细细叮嘱道:“有事就给小爷电话,别一个人藏在心里知道吗?” 冯哲眼眶有些湿意,拼命地点头,“好。” 一旁等待的司机纷纷走下车将他三人望着,催促之意明显。 孟溪转过身,嘴角轻抿,压下心头难受。朝两人挥手,佯装洒脱道:“走了。” 知道不能再做拖延,顾方诚定定地看向孟溪,“一路小心。”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实习工作究竟会是什么又会不会经历危险,只能送上最笼统的祝福。 “嗯。”孟溪一直站在车外,目送顾方诚和冯哲转身蹬上越野车,目送他们远去。似乎想要将他们的面容,背影,牢牢地刻在心底,终身不忘。 眼角再也挂不住泪水,脸上留下一道湿痕。 他知道,这一分别后,再难相见…… 第一百零二章 细针 鹫塔位于北京西郊外的一处秘密基地内,孟溪一身轻便的白衣长裤坐在一间通透明亮的房间内,身上还连接有无数的红黑电线。 “名字。”头顶的扩音器传来低沉的男声。 孟溪微微抬起低垂的眼睑,“孟溪。”这是他在此处的第十四天,前十天他在此处接受了临任务前最后的训练,并且顺利通过。 四天前,模拟审讯考核开始了。 “你的身份?” “外卖员……”他已经整整四天没有合眼,高强度的审讯下,他的精力快要达到极限,连说话声都不再沉稳有力,变得无比虚弱。 “依然保持在合理的波动范围内。”坐在操作台前,宁鹤飞扭头对杨小玉汇报,身前便是一台造价格外昂贵的测谎仪。 屏幕上孟溪的各项生理指标始终保持在最完美的波动范围内,甚至在四天里呈现出合理的下降曲线,贴合体力精力消耗的程度。从应对这一点上,孟溪做到了满分。 不过这还不够,杨小玉冲宁鹤飞点头。 “嗯……”孟溪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呻吟出声。细密的电流如同钻入骨头深处的小蛇,不断啃噬他脆弱的神经,击溃他筑起的一道道防线。 “等级到几?”杨小玉问。 “三.”宁鹤飞看见房间内孟溪几乎痉挛的面部肌肉,心头有些不忍,“老师……” 杨小玉阖了阖眼,按下通话按钮:“你的身份是什么?告诉我,我立刻停止。” 蓦地一下,孟溪觉得自己的身体瞬间轻盈,如同悬在云端,大脑不再剧烈的疼痛,缠绕他三天的梦魇终是消失踪影。 “我……我是……”杨小玉的声音在耳畔不断回荡,孟溪心中响起一道声音:‘说吧,这只是模拟训练而已,说了你就可以轻松下来,可以停下这无止境的审讯。’ ‘他们只是在测试你的极限而已,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孟溪……’ “告诉我,你的身份!”屏幕上,数据显示孟溪的大脑出现接近警戒线的波动,杨小玉冷声逼问。 ‘孟小溪!’ 脑中忽然响起那道熟悉的声音,孟溪飘在云端的身子倏地向下重重坠落,消失的疼痛感如潮水般侵袭,迅速占领孟溪体内每一处神经末梢。 “啊!”压抑到极致的怒吼,孟溪在大脑内启动自我防御机制,硬生生把自己逼晕过去,头向侧撇下,再也没有动静。 观察室内,宁鹤飞和杨小玉同时松下一口气,将孟溪审讯过程中的生理数据打印出来。 “老师,你看这处。”宁鹤飞指向数据图中一处奇怪波动,“这应该是他昏迷前几秒钟的时候,他在想什么?” 杨小玉心中思忖,大致有了答案,“就到这里吧,平常情况察岩不会开到三以上的等级。” “好。”宁鹤飞整理好手中资料便离开。 杨小玉心中轻叹,从一旁储物柜中拿出一条毛巾握在掌心,走进隔间的审讯室。 应激性昏迷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杨小玉只是等待十几分钟孟溪便悠悠转醒。 迷茫的睁开眼,孟溪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大脑还没有苏醒,他怎么会在这里? “擦擦汗吧。”白色毛巾挡住他探究的视线,杨小玉熟悉的声音从侧面传来,孟溪迷失的心神被拉回现实。 “谢谢。” 衣衫早已被汗水湿透,孟溪用毛巾擦了两下,双手便无力地放在桌面上,“我失败了吗?” “没有。”杨小玉含笑摇头,“你有两处危险的地方,不过没有超过危险线。” “那就好。”孟溪垂低视线,似乎本就不多的好奇心被接连几日的审讯消磨殆尽。他能感受到身体异常干涸,异常疲惫,他只能静静地坐着,调动余下的精力勉强应对杨小玉的下一次进攻。 “放松吧,审讯结束了。”杨小玉见孟溪沉默的模样,知道就算同样等级的电流再来一次他也能用意志力坚持下去,心中既欣慰又心疼。 结束信号打响,孟溪勉强挤出一抹微笑,原来他成功了。 “这台机器名字叫做‘细针’,是察岩用来审讯稽查叛徒最常使用的工具。半年前,我们找到替他生产机器的生产商,按照概念图仿造出这样一台。” 孟溪冷静地听着,似乎先前受到细针折磨的人并不是他。 “你应该有所感受,细针针对你每一处神经末梢释放电流,既不会超出身体负荷,又能将人的心智以最快速度击溃。” 孟溪点头,“正常人应该挺不过二级,生理疼痛与无处可逃的心理处境,两相交织,就算是经受过训练的警察也很难坚持。” 他和顾方诚在一年前就接受过杨小玉的反审讯训练,知道该如何将残余的精神分散,形成逐级防御。并在临近崩溃前,强制逼晕自己,达到保护作用。 人的意志力汇聚成一股,固然能够形成强大的力量对抗疼痛。然而过刚易折,这样的防御机制一旦被攻破,心智会立刻溃不成军。 所以杨小玉便告诉他们,想象将意志力分散开,化为最微小的一缕,蕴藏在身体各处,如此一般,他的身体各处都是战场,再无全盘溃败的风险。 “嗯,这台机器的确为泫隆内部肃清不少间谍和他们自己的蛀虫。”杨小玉点头,省厅同样派出不少卧底潜伏在泫隆内,却因为这台机器损失惨重。 “我刚才是三级,对吧。”孟溪双眸彻底恢复澄澈,细细回味先前的审讯,为下一次提前构想出更加完备的抵御方案。 “是,还没有人尝试过四级。”杨小玉摇头阻止孟溪的想法,“再继续会对你的身体产生不可逆转的损害。” “好。”孟溪没有异议,他相信杨小玉的专业判断。 “待会儿你就要改容了。” 孟溪始终低垂的眼间蓦地抬起,看向单面镜中的自己。镜子中的这张脸忽然陌生起来,他用这张脸生活了二十三年,就要摆脱了吗? 杨小玉看着孟溪茫然的神色,忆起先前的数据异常,“你刚才,想到顾方诚?”利用大脑防御机制强行晕过去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需要一个事件或者人物作为唤起按钮。 用简单理解的话来说,唤起按钮便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对于生活极为单纯的孟溪来说,这个存在,顾方诚再合适不过。 “嗯。”孟溪没有回避,如今的他已经和顾方诚身处不同世界,不会再有牵连,自然不用刻意回避话题。 “他……”杨小玉在脑中思索今早看到的情报,“今天应该和特警一道出任务,去埋伏一次毒品交易。” 孟溪低头笑了笑,脑海中勾勒出顾方诚身穿防弹衣,向前冲锋的英朗模样,“他去了禁毒大队?” “是啊,给他通了条关系。”杨小玉一想到不善言辞的马佑山闯进禁毒大队姜新武大队长的办公室里坐着,扭捏地说要求对方把顾方诚收在麾下,心中就在发笑。 “那就好。”身穿警服缉拿罪犯,顾方诚应该会很开心。 “咚咚咚。” “老师,孟溪,手术室准备好了。”宁鹤飞推开虚掩的大门,探头进来。 杨小玉轻轻在孟溪肩上拍了拍,“进手术室好好睡一觉吧。” 躺在绿色的手术台上,孟溪盯着头顶的聚光灯,视网膜上形成一道白斑,映在墙上,麻醉的效用渐渐蔓延到大脑,孟溪临昏睡前,似乎看见顾方诚压着毒贩,灿烂地笑着。 …… “小子,你不错嘛,身手都比得上特警这群猛人。”姜新武站在警车旁,一把将完成嫌犯交接工作的顾方诚压在身下。 肩膀上是姜新武沉重的胳膊,顾方诚得意一笑,“姜队,你看我这身手,跑去扫街是不是太浪费了……”到禁毒大队,他本以为能够大展身手,至少也得跟一条毒品运输线,没想到到岗的第一天就被丢到街上去找吸毒者。 扫街,就是在吸毒者经常出没,交易的地段来回巡逻,发现不对劲就上前盘问,有情况就抓回队里审问。 前两天他还有些新奇劲,没过几天他就发现,这么扫街,永远只能抓住堕入毒道的吸毒者,抓不住背后的大毒贩。 “你小子……”姜新武觉得好笑,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是一个赛一个的贪心。“你这只是来实习,我可不能让你去送死。” “谁说我会送死了,姜队你就行行好,让我碰个案子吧。”顾方诚苦着脸,要是他这一年都这么浑浑噩噩的过去,怎么能赢过孟小溪。 “老马那边我可交代不了……”姜新武笑着摇头。 “您放心,老师那边我自己去说,绝对和您没关系。” “这么迫切?” “做梦都在想。”顾方诚点头如捣蒜,见姜新武口风松开,拼命讨好。 “行吧,明天到一小队办公室报到,这两天有两条线报,我这的确缺人手去跟。” “收到!谢谢姜队!”顾方诚心愿得逞,恨不得原地蹦起来,他终于向前进了一步,孟小溪你就等着瞧好吧! 第一百零三章 新的身份 “您好,您的外卖到了,麻烦下楼领取。” 孟溪穿着外卖工装服正坐在小电瓶上耐心的拨打客户的电话,这是他今天送出的第二十单。 无意中瞥向电瓶车上的倒车镜,里面那张略带陌生的脸庞他到现在都还没能习惯。他比先前的面貌看上去更加憨厚一些,原本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再凌厉。 从手术室出来后,杨小玉才告诉他,早在三年前便有人以如今这副面容,以及孟溪这个身份,在这座城市里,老老实实地送了整三年外卖,独居,从不与人过多来往。 影伏计划竟然做到如此细致的地步。 他花费了五天时间记熟这三年在这个人身上发生过的大小事件,无论是遭过几次投诉,还是遇见过多少次车祸,全部被他记在脑海。 两天前,他和这个人进行身份交接。 他没能和这个人碰上一面,只知道他离开后会回到鹫塔将三年前注入面部的高分子材料取出,恢复他本来的面貌。 孟溪朝前来领外卖的客户沉默地点头,戴上头盔继续往下一个点前行。 “今天怎么这么多件?” “谁知道呢,赶紧分货吧。” 停在十字路口,孟溪撇头看向一旁的快递点,隐在头盔下不禁笑了起来。 他的隐藏身份是外卖员,这一点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同样的,顾方诚的掩护身份则是快递员,每天给人送货。 当时杨小玉知会他的时候,愣是让他笑出声音来。一想到顾方诚险些穿上快递员的衣服在小区内穿梭,他就忍俊不禁。 挨到晚上八点,孟溪在软件上关闭接单,驶到一处拳馆前。 “小孟,来了。”拳馆门口坐着的男人见孟溪一如往常的穿着外卖服出现,笑着招呼。 孟溪嘴唇紧抿,只是微微点头。 男人见怪不怪,指着内里说:“老林他们在等你了。” 走到更衣室的最角落,孟溪拉开没有上锁的衣柜,取出属于‘孟溪’的拳击短裤换上,上身只余下一件洗得发白的短袖。 “小孟,快过来。”一个教练模样的人站在拳台上冲孟溪招手。周围是不少拳手正在挥汗训练,击打声此起彼伏。 拳击陪练,他的另一重身份。单是外卖员,不足以引起察岩的额外关注,也很难养活自己,所以他还在这家职业拳馆中给这些半职业选手当陪练。 或者更直接一点,挨揍。 弯腰钻进拳台,孟溪接过教练递上的头套牙具带上,双手塞进拳套里架在身前。一轮又一轮的重拳便在他眼前绽放。 “小孟,你闪躲的速度再快一点。”教练似乎有些不满意孟溪的状态大声道。 孟溪这才将思绪从对情报的梳理中抽出,认真对待眼前拿他练拳的拳手。作为拳手,这个人的身法力量都已经属于上乘,不过就实战角度来说,他只需要一招便能够将他彻底击杀。 “呼……” 凌厉的重拳划破空气,风声在孟溪耳畔响起,身子下意识向左偏闪,竟是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拳手势在必得的一记重拳。 用错力的感受令拳手身子失去重心,向孟溪跌了个踉跄。 孟溪一面继续后退一面想到,这样愚蠢的错误他上一次见,还是顾方诚被老孙头揍得找不到北的时候。 那次错误,害得他和顾方诚两人足足被罚俯卧撑五百个。老孙头的规矩,犯错误一起承担。 不过惨痛的教训,令他和顾方诚都明白,就算是生死相搏,动手也要留下一分力,以免意外横生。 “小萧,你今天在搞什么?马上就是大赛,精神集中起来。”教练厉声苛责拳手道,一面狐疑地瞥向孟溪。 孟溪留意到教练的眼神,心下明白刚才晃神时,他的身子下意识使出了平日的身手忘记收敛。 重新开始的回合,孟溪刻意将脚下放缓,身上挨了不少重击,连带着头也昏沉起来,反应迟钝。 “对,组合拳!打他小腹,上头!” 孟溪放出空当,任由对方勾拳直接穿过他的防守,击打在他的下颚。 “回身,摆拳!” 右脸颊一阵闷击,孟溪直接向后倒地,眼前光怪陆离的眩晕着。汗水顺着眼角流进眼睛里,刺激得他闭上双眼。 “刚才的组合拳打得不错,今天就到这里。”教练很是满意选手最后ko的拳法,直接跳上拳台夸奖。 孟溪躺在地上,用力压下想要呕吐的眩晕感,他的身体素质导致他无法被击晕,也因此,产生的脑内震荡必须要他生抗过去。 “怎么样,小孟?没事吧。”指导完选手,教练才留意到孟溪迟迟没有起身,关切道。 孟溪摇头,“没事。” “那就好,下周两个大赛,星期四辛苦你也过来一趟,小陈需要热热手。”教练笑着道,孟溪是他见过最佳的陪练,身法灵活,抗击打能力又出众,在赛前给选手练练手感,是最合适的人选。 孟溪沉默地点头,算是答应。 教练和选手离开,整个拳馆内只留下孟溪一人微喘着粗气。他没有接到新指令前,重复这样的生活,是他的任务。 “小孟,要锁门了!”门外传来一声轻喊。 孟溪坐起身将头套拳套摘下落在拳台上,漠然地走回更衣室。 身上的衣袖早已湿透,孟溪正想取出更换衣物时,忽然瞧见一张纸条夹在他的衣领中。 ——明日与‘无’见面,等电话通知。 孟溪迷离的双眸瞬间犀利,迅速扫过整间更衣室,不过很显然放置纸条的人早已离开。先前拳馆内鱼龙混杂,他的储物柜也没有上锁,想要追究到究竟是谁显然不切实际。 摸出打火机将纸条燃尽,窜动的火苗映在孟溪清澈的眸子里,格外的刺眼。 …… 依旧早上十点出门,孟溪开始接送外卖单,无鹫要与他见面自然会想办法,他不能因此而改变自己的行程。贸然请假,更容易遭到人怀疑。 直到午间十二点,一切如常,没有人与他接头。手机里除了外卖单之外,没有其他任何来电信息。 “叮。”新进一笔外卖单。 孟溪点开查看地址:禁毒大队门外。孟溪本来平静的心忽然颤动,拿起水杯汲上一口,勉强压下情绪波澜。 孟溪告诉自己,这只是他平常工作中最普通的一单,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取货,送单,孟溪将车停在禁毒大队门外,等待客人外出取走食物。 “岚姐,你今天又叫了什么好吃的,有没有我们的份啊!”身后的小院内传来一道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孟溪瞬间僵直在原地,竟然这么巧。 “小顾,你们这都准备出去吃香喝辣,还抢你岚姐的外卖?” 顾方诚大笑着摇头,“岚姐,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明明是出去执行任务,怎么能是吃香喝辣呢。你这可算是诽谤了啊,小心我投诉你。” “外卖。” 孟溪怔了一刹,才发现声源就在自己身后不足一米的地方,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我说,你是来送外卖的吧。”岚姐好笑地看着眼前背对她的外卖员,居然一点都不着急,和她以前见得那些火急火燎的外卖员简直天差地别。 “嗯,您的外卖。”孟溪急忙打开保温箱,将塑料袋交到岚姐手中。 眼神,再也控制不住地向警队内部望去。 他,黑了一些,眉眼却比之前成熟许多,有了担当的模样。身边跟着的几人目测都要比他年长。顾方诚,在禁毒队应该受到了很好的照顾吧…… “怎么了?”岚姐接过外卖,见孟溪一直愣在原地也不着急离开接下一单,觉得奇怪。 “嗯,没事。”孟溪急忙收回视线,落在眼前的手机上,“麻烦您给一个五星好评,谢谢了。” 深呼吸,孟溪阖上双眼努力让自己平静。即使他知道自己容貌变化,顾方诚根本不可能将他认出,他也不敢冒这个风险。 “岚姐,那我们先走了。”顾方诚坐在后座上摇下窗,笑着道别。 视线习惯性地扫过周遭环境,岚姐身后背对他的外卖员自然也被他看在眼里。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几分熟悉,那肩膀的弧度和身高,都和他最熟悉的那个人很是相像。 不过孟小溪永远是挺直脊背,绝不会像眼前的外卖员一样佝偻着肩,似乎被生活的重压压得喘不过气的模样。 “去吧,路上小心。”岚姐朝顾方诚摆手。 等到她再回头时,发现先前的外卖员早已不见踪影。在心头嘲笑自己一惊一乍,吃个外卖都职业病上身,疑神疑鬼,也笑着摇头往禁毒队内走去。 停在拐角,孟溪自嘲地笑着,原来卧底是这种滋味。 和熟识的人不再相见,即使心头压着最浓烈的关心,恨不得与他聊上三天三夜,也不行。 这种孤身的落寞感,他渐渐明白了。 第一百零四章 无鹫 寻常的外卖工作一直持续到临近午夜,一整天除了遇见顾方诚这个插曲外,没有任何异样。 十二点是大部分商家休息的时候,也是他完成一天工作的终点。 “叮。”最后一单到达,孟溪瞥了一眼地址,倒还稀奇,雪浪夜店。 这些天,他把这座城市大街小巷,吃喝玩乐的所有信息全数装进脑袋里,毕竟‘孟溪’已经在这座城市扎根三年时间,走街串巷自然需要对地段熟悉。 令人完全无法与夜店的浮华联想的雪浪之名,是夜店的幕后老板执意取的。据说从开业到现在快两年半时间,除了总经理之外,还没有人见过这位幕后老板。 孟溪也不知道该说这位老板是品味独特,还是用这么大的投资来体现自己的恶趣味。 向楼下值守的人展示订单后,孟溪出奇顺利的踏进了这间音乐声震得他心脏发紧的夜店。毕竟大部分的夜店,酒吧,都不会允许有外卖人员踏入。 不过他只是寻常送个外卖,准进就送,不准进就打个电话通知出门来取,简单处理就行。 “三楼左转第一个包厢……”孟溪喃喃着配送位置,站定在包厢门前,觉得有些奇怪。 “您好,您的外……” 孟溪在看清沙发上端男人的第一眼时,便怔在原地,惊讶、吃惊、震撼、不敢置信在心头交织,提着外卖的双手在不断颤动。这么多年心头积压的困惑,苦恼似乎终于在这一刻得到答案。 白璟然! 白璟然舒服地靠在柔软的沙发上,瞧着改容后的孟溪呆楞地定在原地,心头就想发笑。他等待真相大白的这一天已经很长很长时间。 心头的吃惊在一瞬间放大,又在一瞬间被孟溪强行压下。他不能保证这是一个意外碰面,还是白璟然就如他猜测一般,是与他接头的无鹫。 “你……”孟溪刚想开口询问清楚,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脚步声十分叠乱,同行至少超过三人,而且从声音的远近判断,完全是直朝他们这间房而来。 电光火石间,孟溪平稳自己的表情,肩背在一瞬间恢复佝偻作态,将手上的外卖放置在大理石光洁的桌面上。 低下头,孟溪顺着反光的桌面和白璟然对视一眼,他没有瞧出任何暗中传递的消息,甚至说没有任何异样。 “二少好兴致。”脚步声的主人终于来到门前,声调很冷漠,带有一丝寒意。 白璟然视线越过孟溪的肩头看向说话的男人,“察先生怎么有空过来玩,也不招呼一声。” 察先生?孟溪心念电转,立刻明白站在他身后的这人,应当就是泫隆集团稽查组副组长,实权人物:察岩。 “察某可不知道这雪浪是二少名下的产业,还以为是个附庸风雅的公子哥呢。”察岩向前踏了两步,嘴上和白璟然试探着,眼神却落在身前外卖员的背影上。 “怎么,现在送外卖还要小费不成?你可以出去了。”白璟然挂着轻笑看向孟溪,语态十分傲然。 孟溪唯唯诺诺地点头哈腰,“那什么,老板记得给我个五星好评,谢谢老板。”说完,孟溪便倒退两步,再一转身和察岩面对面擦身而过,走出房门。 短暂的观察足以让孟溪捕捉到察岩的所有外貌特征。 一米八上下一厘米的身高,身形与他相仿较为单薄,但并不瘦弱,相反从他站立的姿态来看浑身上下充满爆发力,随时都能夺走人的性命。眼窝异常深邃,鼻梁高挺,嘴唇微微的抿着,有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晃眼一瞥中,他还留意到察岩斜后的位置上还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火辣的女人,用杨小玉教导他们的分类标准,穿着性感却毫无媚俗的味道,这样的女人无论是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先天优势,还是实力强大到足以支撑她不被任何人觊觎冒犯,都是个需要格外留意的存在。 察岩扭头目送孟溪离开,朝跟在身后的手下微微扬起下颌。手下心领神会,转身跟在了孟溪身后。 “怎么,我要跟你合作,连个外卖的人权都没有了吗?”白璟然一副公子派头,不屑地鄙视察岩的小动作。手上打开了他点来的外卖,二两小面。 “我只是没想到,在这应有尽有的雪浪里头,白二少竟然还会点外面的东西。”察岩走到白璟然身旁坐下,淡淡地说道。 “这你可就不懂了,这中国的美食,有一大半可都汇聚在街头小巷,大厨是模仿不出来灵魂的。”白璟然笑道,他回忆起曾经在川香小楼闹出的笑话,一家苍蝇馆子,他居然打电话订位。 今天见到孟老大,倒是令他十分感慨。 曾以为无比漫长的三年时间,转瞬即逝,而他也在这吃人的世界里,慢慢地完成着属于他的任务。 “美食,我的确不懂。但是白二少的要求,恕我不能答应。”察岩话锋一转,冷然道。白璟然想要插手泫隆的产业,却又不准备打湿自己的脚,以便将来抽身而退,这种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白璟然咬下一口小面,也不顾自己油光的嘴,啧啧道:“你们的情况我虽然了解的不多,但我也知道你们现在被人盯上,走货困难,很多货刚入边境线就被中国警方查获。我手里有运输链,有麻醉品、精神药物运输许可证。所以搞清楚,是你……需要我;而不是我二少,稀罕你那点钱。” 白森集团的二公子,又怎么可能为了钱去做违法的事情。 察岩思索半晌,“既然如此,那我们的合作便不能达成共识。多谢白二少的款待,告辞。” “慢走不送。” 白璟然连抬头的意愿都没有,摆手让察岩赶紧离开,不要打扰他一个人的宵夜。 在门锁落下的一刹那,白璟然脸上扬起轻笑,毒蛇终于上钩了。 …… 从雪浪出来,孟溪便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他并没有声张,而是任由对方一路尾随他回到住处,将自己的居住点暴露在对方眼中。 ‘孟溪’居住的地方不过是城中村的一间最小的地下室,面积很小,只有一张床勉强能够生活。洗漱完毕后,他并没有换上睡衣,而是套上一袭黑衣黑裤,静等片刻,悄然从地下室的另一端出口离开。 一路避开摄像头,孟溪在小巷中不断穿行,来到白璟然下单的那家面馆背后。 白璟然从黑夜中走出,笑望着孟溪。 “老板,我的五星好评什么时候给我?” “现在” 带着久别重逢的笑意,也带着终于卸下面具的轻松,两人紧紧拥抱。 将白璟然揽在怀中,孟溪心头不免涌起一阵湿意。他不过才伪装卧底几天时间,心情就已格外漠然平静。而白璟然,资料上显示,无鹫已经卧底将近三年时间,他这些年又是过着怎样的生活。 “走吧,我们换个地方说话。”白璟然拍了拍孟溪的后背,抬手不露声色地抹去眼角滑落的泪水。他是太激动了,三年,三年时间他始终没有机会卸下伪装,他无时无刻不活在警惕,充满危机的世界里。 如今见到成为影鹫的孟溪,若不是三年来学会淡然面对任何事情,他的情绪怕是早已失控。 “嗯。”没有立刻关心白璟然的近况,孟溪依旧警惕地留意四周环境,跟在白璟然身后来到离面馆不远的一间住宅。 落下门锁,启动警报装置后,孟溪才转过身,“二少,好久不见……”一声轻叹,孟溪竟有恍如隔世的感受。 白璟然认同地点头,从冰箱里取出两罐啤酒,抛了一瓶到孟溪手中,“是啊,老大,你怪我吗?” 到此时此刻,孟溪自然明白当初他的出现一定是杨小玉的有意为之,包括他的逃跑,转学离开,都是计划的一部分。 无论他有怎样的理由和苦衷,终究是欺骗了他们。 经历过白日与顾方诚的擦肩而过,心头再复杂也得伪装掩饰自己,孟溪摇了摇头:“你有你不得不这么做的苦衷。” “老三和小哲还好吗?”白璟然问道,他离开之后,杨小玉便再没有与他沟通过三人的情况,有关孟溪如今的样貌,他也是今晨登入论坛检查信息时看见的。 “挺好的,至少他们不用来淌这趟浑水。”孟溪轻声道。 “是啊,至少他们的生活是正常的。”白璟然深以为然,两面的生活已经快要令他麻木,没有真实的快乐,也没有真实的痛苦,生活中的一切都如同蒙了一层薄纱般无比虚假。 孟溪收回心绪,不让自己陷入愁然之中,“今天那人,就是察岩?”杨小玉给他的档案里,始终没有察岩的容貌,部里对他的理解一直便只有一个名字,一个职位,具体是谁无人知晓。 “他是这么自称的,我便当他是。”白璟然无所谓地摊手,眼眸中存下的怀疑却被孟溪瞧得一清二楚。 低头思忖,孟溪问出最关键的问题:“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第一百零五章 真假察岩 一间普通的小屋内,两个男人握着啤酒瓶靠在沙发上,一人穿着身价不菲的修身西装,衣领早已潇洒不羁地解开三颗,露出他引以为豪的完美身材。另一人则是普通到极点的黑色短袖,袖口边都已洗得棉毛泛起,神色始终恹恹的,只有偶尔出现在眸中的精光能够感受到他的危险。 呷上一口麦芽味极为浓厚的啤酒,白璟然浅笑道:“你觉得察岩这个人怎么样?你今天见到了。” 三年的卧底生活已经让他习惯用世人眼中富家公子一贯的玩世不恭去应对所有情况,这种感觉已经刻在他的骨子里,就算此刻身处安全点,旁侧是最应该信任的孟溪,他也依旧如此。 “是个人物,身手不弱但是隐藏的极佳。我能从他身上感受到淡淡的危险,放手一搏我的胜率只在六成。”孟溪仔细想了想,缓缓道。在察岩进门的时候,他便感受到对方隐隐的封住他所有的退路,一旦事情出岔,可以立刻将他扣下。 这种同等级别的对手,只消一眼便知深浅。 “动手的事情我不懂,不过我知道他不会对我下手。”白璟然将手中的空罐捏扁扔进远处的垃圾筐,“察岩是一个星期前出现,这也只是我和他的第二次见面。” 孟溪坐直身子,将手头的啤酒放下。他只饮了一口,再多就会影响他的判断力和行动能力,生死相差毫离,他不可能做到白璟然这般肆意。 “老大,你还是这么无趣……”白璟然看见孟溪的动作,笑着摇头,“按照老师,哦也就是杨小玉的指示,我卧底这段时间,一面接触家族生意,将医药运输这一块渐渐掌握在我的手中。另一方面,便是悄悄运营雪浪,与本地一个叫泰哥的人慢慢地慢慢地接触。” 孟溪见白璟然神神叨叨,好奇道:“你能有多慢?这个泰哥是谁?” 白璟然竖起手指,故弄玄虚地摇了摇:“泫隆之所以能够屹立不倒,很大程度都是依赖于他们的谨慎,但凡有一丝风吹草动就会立刻撤退,再加上四年前察岩上位后,这种现象更加明显。所以,无论是和泰哥接触,还是接近察岩,你都必须得等他自己对你产生好奇,否则下场就是个死字。” “广西和四川两省,几乎是大陆毒品最大的两个中转点,泰哥负责的就是四川以北的区域,整个北边都是他一个人说的算。”白璟然双眼微眯,“之前好几次清剿,他都逃过了追捕,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孟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是想取而代之?”按照影伏计划,白璟然,也就是无鹫,最终目的是将所有的运输都掌握在手中。既然如此,泰哥就是他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 “他虽然没有落网,但是他手下的运输网络这些年在各省的打击下确是损失惨重,十成货往往会折损五成。这个代价,就算是对泫隆,也很难承受。” 白璟然冷笑一声,各省的禁毒力量逐渐加大,单单是与他们不同线的省队卧底们,就够泰哥喝上一壶。毕竟,散货,从源头运输再到下线调货,卖给散客,中间各种关节繁琐杂乱,很容易被找到漏洞。 “你的意思是,察岩这次到内陆,是想要寻找泰哥的替代者?”孟溪问道。 白璟然点头,“你可以这么说,替代泰哥是我们的目的,但是泰哥向我抛出的橄榄枝,可是合作,互惠互利。” “你准备什么时候把他拉下?”孟溪皱着眉头,贸然动泰哥,很有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谁说我要动他?”白璟然轻笑一声,“我要上位,他就下马,任谁都会怀疑到我身上。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我可以慢慢等,一点点蚕食他手下的网络,化为己用。再说,根据我最近的情报,泰哥被禁毒大队盯上,据说是他包的三儿在外面大手大脚引起怀疑。如今都摸到他好几处私宅,等等吧,要不了多久泰哥自己就会栽,也要等我顺利度过察岩的第一关考核才行。” “你要上细针?”听见考核二字,孟溪双眸瞬间聚焦,狠厉地盯着眼前的酒罐。细针在他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记忆,绝不会忘。 “你上过了?”白璟然瞧孟溪反应就知道个大概,“感觉如何?” 孟溪摇头,“非常不好,寻常人连一级都抵挡不过,那种痛至少是分娩的五倍以上,攻击你身体每一处神经。” 白璟然傲然摇头,“他敢!他只要敢碰我一根手指头,动我一根汗毛,我就让他所有的货都死在这大陆里,让他从此在大陆内部消失!”他是白森集团的二公子,他有这个实力和底蕴在大陆这片土地上和泫隆磕到底。 “不过话说回来,老大你可能躲不掉,你……行吗?” 孟溪怔了一下,也跟着轻笑,“我试了三级,经过反审讯训练的人,也许能扛过二,但是三依旧很难说。”他心中倒是没有对白璟然产生质疑,既然他能够被杨小玉选中,就说明自然有过人之处,会有办法应对,不将自己置于险境,倒是他,倒还真的只能硬抗。 “看吧,察岩轻易不会也不敢动我,要是出现危急情况,我会通知你。”虽然三年前他接受过反审讯训练,但他的训练毕竟很是短暂,不能和孟溪这样的变态相比。 “到时候我在外给你策应,一旦出现问题,我想办法解决。”孟溪点头,如果真的出现危机,他替代白璟然接受审讯,总好过大家都遭到怀疑要好。再说,这是他的任务,替无鹫免除危险。 “行,那小爷的命就交到你手里了。”白璟然重重地拍向孟溪的肩膀,一副兄弟义气的模样。 孟溪眉头抽了抽,没有接话。恍然间他还以为同他执行任务的人是顾方诚,只是他没能再听见那人喊上一句孟小溪。 “还有察岩,如果他是假的,背后的真察岩,你怎么看?”白璟然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孟溪蹙眉,察岩的身份他们很难验证真假,毕竟有关他的真实资料实在是太过稀少,无法交叉比对。 “我和现在这个察岩,见过两面,一次是两个星期前,他忽然出现在泰哥的一场聚会上,他的名字也是那时泰哥介绍的。在一次便是刚才,他冲进来堵住了你。” 孟溪点头,“你们是怎么交流的?” “大半都是通过泰哥居中传话,他似乎对自己的行踪很忌讳,我尝试着用富二代拙劣的开车技术跟过几次,没几个路口就会被甩掉。不过从商讨开始之后,我这雪浪里倒是多出不少生面孔。” “警惕,却又如此光明正大的亮出自己身份,而且身手格外的出众,你觉得他会是真察岩?”孟溪思忖片刻,得出了自己的答案。 “是啊,我把消息传回,老师也给出了和你相同的答案。这个人不出意外,便是察岩对外的脸谱,就算遭遇袭击,他躲在暗处也方便脱身。其实我对他的怀疑,是在他身后的女人身上发现的。”白璟然手指轻轻在沙发扶手上敲打,沉声道。 孟溪对那个女人有印象,不解地看着白璟然。 “老大,你在这方面还是欠缺了些。”想他白二少每年寒暑假都跑去国外鬼混,自然有一套自己的经验理论,也瞧得出孟溪到现在还是个雏儿。 “虽然这么说不太合适,不过每次都站在察岩身后的那个女人,无论是行为举止神态,有意无意中都对她面前的这个男人没有丝毫‘兴’趣。” “我不是说她一定是不洁身自好类型,只不过一个女人能够始终跟在一个男人身后,除了对他感兴趣之外没有其他合理解释。但是她没有,这个女人的地位显然比察岩要高,无意中流露出来的蔑视甚至连察岩都能感受到,还回以尊重。这对于我们建立的察岩人格来说,显然与之相悖。” 孟溪仔细在脑中回想,无奈当初短短的照面,他并没有在脑海中针对女人建立详细的分析模型,只有很粗略的形象。 “察岩生性多疑的性格在泫隆内部人尽皆知,谁都不敢轻易招惹他。前年他甚至将董事会一位元老拉下马,造成不小的动荡。就算那个女人是泫隆家的千金,察岩对她也不可能会出现尊敬的神态。下次有空,你可以自己看看。” “下次?”孟溪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好。” 察岩不会轻易放过他身上的疑点,从今晚的跟踪来看,定是会彻查到底。他们之间至少还会有一次正面交锋。 “以后我们之间还是单线联系,这个手机号你记下,如果遇到最危急的事情,拨打它,我会第一时间回复。”白璟然从兜中掏出一张纸条,递到孟溪身前。 孟溪将数字牢牢在心中记下,确认自己绝对不会忘记后,当着白璟然的面将纸条燃尽。 “这里是我暗中租下的房间,你要是一个人在地下室苦闷,可以来这里换换心情,所有东西应有尽有。” 孟溪顺着白璟然的手指望去,一整柜的酒整齐排列,一副公子风范。 孟溪摇头笑了笑,借酒消愁不是他的习惯,也不利于他的任务。 “那你小心。” “走了。”白璟然踏出正门离开。 孟溪深吸一口气,走出阳台从三楼上一跃而下,消失在夜幕中。 第一百零六章 试探 在黑暗中行走的孟溪并没有直接回到地下室,而是绕道摸清了监视他的人的所在。 隐在街角,孟溪瞧着对方一共两辆车,四人分别将他出门后的两条路堵死,不禁摇了摇头。如此大的阵仗,想必对方明天一定会有行动。 将四人相貌拍下传输到杨小玉提供的论坛隐蔽空间后,孟溪这才悄无声息地回到地下室入睡,养精蓄锐等待明天的到来。 寻常送完外卖后,孟溪便带着身后的尾巴来到拳馆,今天是星期四,他答应过林教练今天要来陪另外一个拳手练拳。 “查的怎么样?”察岩坐在书房内,手里握着电话。 “这小子有点蹊跷。”拳馆外监视的男人皱了皱眉头,盯着拳馆的名字若有所思,“他应该没有那么简单。” “嗯?” “我们跟了这小子一天,送外卖倒没什么蹊跷,不过他现在在拳馆里给人当陪练。进去问过,这小子每周二都会来拳馆,今天是额外多来一天。外卖员的收入加上拳馆陪练的收入,他的收入总和可不低,为什么还要住在地下室?” 男人的怀疑有理有据,这一个星期以来,唯一出现在白璟然身旁有过交集的陌生人便是孟溪,而他们的出现就在这一个星期。白璟然没有任何异样,如果他有问题,就一定会有人与他接头。 “你在门外等着,我现在过来。”察岩思忖半晌,做下决定。 “好。” 拳馆内砰砰击打声不绝于耳,孟溪双臂护着头,挨下对方一拳一拳的攻击,精神却始终关注着入口方向的动静。先前跟踪他的人踏进了拳馆,和前台的人似乎交涉了什么,他估摸着察岩的人应当很快就会出现在他的眼前。 “直直摆!”台下的教练忍不住指挥道,孟溪心念电转,主动将防守漏洞暴露在拳手的视野下。 “砰!”一击沉重的摆拳打在孟溪露出的左侧脸颊上,他顺势向后踉跄两步,跌坐在拳台上再难起身。 拳手露出喜悦的笑容,练了一整晚他都没有突破孟溪的防守,所有拳都被孟溪严防死守的双臂拦下,闹得他好不郁闷。 “漂亮!下周的大赛就是要这样,不断地进攻寻找突破点,你拳快……” 教练指导拳手的声音被孟溪在脑海中屏蔽,躺在拳台上孟溪一面微喘粗气恢复体力,一面凝神聆听四周的动静。 “小孟,今天辛苦了。”教练蹲在孟溪身旁拍了拍他的肩,眼中依旧是如常的惋惜之色。以他的经验判断,孟溪绝对要胜过他手下所有的拳手,可无论他怎么劝,孟溪就是不肯当职业拳手参加比赛,宁愿每周来挨揍,换取微薄的薪酬。 孟溪点点头算是回答,双眼状似茫然地望着头顶的白炽灯。 “唉……”心中一声轻叹,教练带着拳手离开,拳馆内再一次只剩下孟溪一人的呼吸声。 “啪啪啪……”突兀地掌声在空旷的拳馆内响起,孟溪坐直身子向来人望去。 双眼微眯,孟溪似乎在脑袋里寻找记忆,“是你?”察岩竟然亲自找上门,这倒是出乎他的预料。他判断,对方会出动手下来试探他,却没想到察岩会亲自现身。 察岩双手插在裤兜中,上下打量浑身被汗水湿透的孟溪,他来这里已有一段时间,孟溪先前的身法动作都被他收在眼底。 “看来你对我有印象,为什么不当拳手?”察岩矮身钻进拳台内,好奇道。 孟溪眉头微拧,“为什么要当拳手?”他的语气冷冽,显然对察岩没有半分兴趣,说着就要起身往更衣室走去。 “不要着急。”察岩淡然地摇头,不知不觉间手下已经将整个拳台围上,堵住孟溪的去路。 孟溪站在拳台边,上下打量守在他身前,四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腰后微微隆起他熟悉的弧度。站定身子,孟溪没有硬闯,而是回身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只希望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察岩轻笑着摊手,“你的身手很好,如果主动攻击,和你对练的拳手撑不过一个回合。你的经济条件并不好,打拳应该能给你带来大额收入,至少……不会像如今这般窘迫。” 隐私被冒犯,孟溪瞬间上抬冷眸,眼带狠意地注视察岩,“和你无关。” 戳中孟溪心中隐痛,察岩嘴角爬上一抹笑意,将脚下的拳套踢到孟溪身前,“戴上。” 孟溪只觉得他脑子不正常,转身就要离开。就在他彻底转身背对察岩的时刻,脑后传来凌厉的破空风声。 将老孙头传授的格斗技巧忘却,孟溪只在脑海中余下拳击技术,矮下身子一个闪身躲开察岩突袭的一腿。 脚下踏转,孟溪退到拳台另一侧,拉开与察岩的距离。 没有开口,他只是沉默地注视察岩,用眼神气势压迫他给自己一个解释。 “打赢我,你就能离开。”察岩向前摊手,提出邀约一战。 “我不打架。”孟溪摇头,似乎戳中心头黯然,连身子的防御姿态都一道收回。 察岩对孟溪不识眼色的迟钝产生几分兴趣,“如果你不打赢我,今天就没办法离开这座拳馆,你可要想清楚。或者,你告诉我为什么不打拳的原因。” 孟溪垂下头盯着地面上的拳套,默然不语,也无半分动作。 察岩双手揣在裤兜中,耐心地等待孟溪给出他答案。对于他来说,竟然在一个外卖员身上瞧见如此隐忍冷静又极具张力的性格,其中故事他很好奇。 心中挣扎,孟溪垂在身侧的双手渐渐紧攥成拳,手背绷得发白。 一时间拳馆内,气氛凝滞,走向变得诡异。头顶的白炽灯将拳台照得透亮,隐在黑暗之中,察岩的手下将孟溪的每一个动作都收在眼底,似乎稍有不对便会瞬间拔枪射击不带一丝犹豫。 紧绷凝滞的氛围在孟溪低声开口的一瞬得到瓦解,在场众人肩背不由得一松,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 “不为什么,只是不想而已。” 意料之外的答案,察岩不禁微皱眉头,“你当陪练,和打拳又有什么区别?” “不用出拳,就不用玷污曾经的回忆。”孟溪摇头,脑袋撇到一旁,不愿意直面察岩咄咄逼人的视线。 玷污曾经的回忆?孟溪的用词出乎他的预料,察岩眼眸凝聚,似乎要将孟溪藏在心头的隐晦看穿。 “我可以走了吗?”孟溪漠然道。 察岩凝神思索片刻,“当然。”朝手下使出眼色,为孟溪让开一条道路。 孟溪的背影单薄却挺得笔直,恍然映照出他面对这个世道的倔强。直到孟溪从正门走出拳馆,察岩才轻笑地侧头,“查他底细。” 以他的眼力来看,孟溪接受过系统的格斗拳击训练,无论是游走时的身法,与他保持的安全距离,都是拳击手最习惯的位置。这些年他和不少人交手,不同出身的对手会有不同的习惯,这一点他早已熟悉。 况且孟溪手掌上并没有长期握枪留下的枪茧,肩窝上也没有特种兵几乎人人有的印记,一个长期开枪留下的凹痕。 至少,在他心中孟溪的危险程度,不再如初始那般高。他倒是起了不小的兴趣。 走出拳馆,夜晚炙热的晚风吹打在孟溪身上,没能送去清凉,反倒使孟溪身体更加燥热。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里曾经留下的,艰苦训练的痕迹,都在临行前被手术磨去。 如今他的这双手,再也瞧不出任何硝烟的踪迹。 先前察岩打量时,他悄然地将手掌暴露在对方眼中。这是察岩这类人的职业习惯,通过对方的双手来作出危险判断,感知对手的危险程度。 “你倒是跑啊?小兔崽子不是挺能跑吗?”晃神间,身侧的小巷内传来声响。 孟溪的脚步没有停滞,而是继续向前迈进。声音的主人他很熟悉,不过跟在他身后的人容不得他停留驻足。 将毒贩扣在身下,反手扣上手铐后,顾方诚才抬头向巷口望去,先前似乎有人经过。 “不错啊,小顾。这都是今晚第三个了吧。”绕道包抄的队友这时才赶到,瞧见顾方诚已经完成拘捕工作,不禁笑道。 “哪是我厉害,是这些人一个个跟软脚虾一样,跑了不到四百米就大口喘气。”顾方诚倒是没有得瑟,认真说道。这些天从他缉捕的毒贩来看,但凡是碰过毒的,身体就像是内里被掏空的躯壳,半点活力都没有,不知何时就会心脏骤停。 “行了,今晚收获不错,姜队那边叫收队回家休息了。”队友拍了拍顾方诚的肩膀,体贴地从顾方诚手中接过羁押的毒贩,向警车方向走去。 顾方诚站在原地笑了笑,他自然也很满意近来的表现,连番破获不少毒贩窝点,打击掉市内一条盘踞多年的运输线路。为此姜队还特意夸奖过他,说他的沉稳和能力远不像是个还在实习的警校生,让他准备准备,参与手中最大的案件。 走出小巷,顾方诚望向头顶的皓月,心头忽地有几分黯然。 孟小溪……我在奋力向前跑,你呢? 第一百零七章 反跟踪 临近午夜,察岩便收到和孟溪相关的所有资料,包括他的出身,学习经历,和老家所在。 如此高效,自是因为泫隆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情报系统,高价养着的黑客们,事实证明也并不是虚有其表。 “警察学院……”察岩喃喃道,双眸蓦地寒意彻骨,孟溪的档案记录中竟然有这么一笔,他先前压下的疑心再一次笼罩心间,脑中有了计划。 “吩咐下去,调查孟溪周边的邻居,外卖记录,找情报组黑进周边监控,确认事实。”察岩朝隐在门前的男人吩咐。 “你怀疑他有问题?”一直坐在一旁沙发上的女人放下手中的酒杯,玻璃落在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书桌后察岩似乎对女人的插话有些发怵,顿了顿才略带尊敬的开口:“他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妙,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卧底,查他这三年的踪迹就能知道。” “嗯?”女人轻哼一声,算作反问。 “伪造身份档案,是警方反向卧底最常用的伎俩。不过就算伪造之人多么谨慎小心,假的毕竟是假的,细究一定能发现蹊跷。”察岩简单解释道,电脑高手可以在网络世界里制造痕迹,但是网络信息交织繁杂,纵然是最厉害的高手,也很难完全凭空制造出一个身份,还能经得起他们最细密的推敲? 毕竟,它是假的。 情报组的答案三天后才重新传到察岩手中。 真实,完全真实。 察岩皱着眉头,心头对手上的这份情报存下疑惑,这是情报组第一次给出的结论反驳了他的猜想,孟溪的身份,工作,甚至三年来的外卖经历,竟然没有一处作假。 公安能够伪装公安系统内的证据,但是无法篡改各个酒店饭店的独立监控数据。他手下的情报组详细核实了这三年孟溪的踪迹,随机抽查超过五十天,确认他三年来的的确确每天都在送外卖。 这样大的数据处理,情报组认定公安方面没有这样的人力物力去为了一个人伪造。 孟溪竟然是真的没有到西南警察学院报道,在这座城市里扎根生活,直到现在。 “老板,他依然没有任何异样,没有与任何人接头。家里也搜查过,的确是生活三年的痕迹,没有伪装。” 趁着孟溪上班的时间,手下进入孟溪居住的地下室检查,对于伪装痕迹他们自然有一套辨别的技巧。有一些位置,人无法触及,但是空气可以,灰尘同样可以。 稽查做得多,他们自然明白伪装最容易的出现破绽之处在哪儿。 他们搬开孟溪抵在墙角的铁丝床,细细检查角落灰尘厚度,并采样送回他们位于市内的实验室,检验结果表示的确有超过两年的痕迹。 “他现在在哪儿?”察岩沉声询问。 手下微微低头,“刚刚收工,在回家的路上。放心,手底下人已经把屋子复原,瞧不出痕迹。” 察岩颔首,“白璟然近来有什么动作?”这些天他刻意将白璟然冷落,一来是为了吊一吊这位富少的胃口,毕竟上次见面时,场面并不融洽。二来,他想多给一些时间确认二少的身份是否可疑。 “花天酒地夜夜笙歌,还能做些什么?”手下收不住眼底的鄙视,在他看来白璟然不过就是命好,半点正经模样都没有。 “没有见过生人?” “除开往上扑的莺莺燕燕,没有。”手下摇头。 “那些女人的身份没有问题?” “都是熟面孔,干这行多年的。”手下肯定地回答道,他对白璟然心存鄙视并不会影响他的专业判断,这也是察岩一直将他留在手下的原因。 察岩沉吟思索半晌,摆手道:“你去吧。” 大陆如今的局势并不乐观,各省正在极力追缴线下毒贩,清了他们不少运输线。如今泰哥手中的货,能够顺利变现的,连三成都不足。 为此,集团内部响起不少声音,要求他尽快找到相关替代人,将泰哥踹出局。 内部越是急迫,他便越要稳,直到白璟然身上不存在半分疑点为止。 孟溪骑着电动车在巷道里不断穿行,身后隐约能够听见摩托声。身后这批人跟了他这么长时间,反倒是愈发轻视,连遮掩行踪都如此敷衍,深怕他不知道。 这两日,按照进程计算,察岩应当拿到了所有有关孟溪的资料,包括他曾经被警院录取,却又因为未知原因连报道都没有参加。 到今天,时间上也相差不多了。 站在地下室门前,门锁有被工具翘过的痕迹,锁孔内的划痕,是钥匙做不到的。 孟溪便知察岩派人来过他的房间,站在黑暗的地下室门前,孟溪静静地笑了笑,演了几天戏,终于到再向前推进一步的时刻。 身影闪烁,孟溪从另一端的出口悄悄摸出居民楼,反过来缀在监视人身后。 直至后半夜,监视的车辆开始驶动。孟溪骑上一辆‘借’来的摩托车悄悄跟在身后,一路追踪到一处位于郊区的独栋别墅门前,屋内亮着几盏小灯。 “回来了。”在楼下值守的人看见上一班监视人撤回,上前拍打他们的肩膀表示辛苦。交接钥匙,将备好的水壶提上,正准备出门时,一片寂静中,房门被蓦地敲响。 “咚咚咚……” 后背冷汗瞬间渗出,交接的四人相视一眼,咽了咽喉,右手落在后背的枪柄上,准备随时拔出。 “开门。”不知何时,察岩站在楼梯口的位置,冷视四人。 头前一人顶着察岩寒意的视线,走到房门边,扶住手柄,缓缓下压。 “砰!”孟溪一脚便势大力沉地踹在大门上,开门那人胸前如遭重击,眼瞧向后飞出摔倒在地眼睛一闭没了意识。 骤然遭到袭击,余下三人手枪瞬间拔出,指向孟溪。 孟溪得势不饶人,两记鞭腿重重地点在其中两人的手腕上,两把乌黑蹭亮的手枪径直撞在墙面上,在地上摔出脆响。 解决两人,孟溪立时转身双手一转,扣住余下一人,逼迫他压低手腕,将枪口对准他自己的太阳穴。 孟溪袭击突然,电光火石间身影闪过,招式频出。等到几人反应过来时,自己的同伴就已然被控制,动弹不得。 一时间,客厅内的五个人竟维持出诡异的平静。 “孟先生果然好身手,我果然没看错。”察岩自始至终都没有移动半分,更加没有和孟溪交手的意愿,仅仅是静静地看着。 “不要再派人跟踪我,否则下次废得不只是他们的手腕。”孟溪冷然道。 察岩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的废物手下身上,被踢中手腕的两人脸色惨白,畸形手掌被自己握着,手指连半分动弹都没有。 孟溪竟然一脚踢断二人腕骨,下手不可谓不毒辣。 察岩满不在意地收回视线,落在孟溪身上,“这么说,你早就知道了?” “你们想要做什么,与我没有半分关系,不要再来招惹我。”孟溪眉眼隐忍地垂低,锁住身前人的手臂猛然收紧,清脆地骨声响起。 自己三个手下皆被打断手臂,另一人还陷入昏迷,察岩反倒露出意味深长地笑容,“警校没有要你,是他们的损失。” “是我自己不去,和他们没有关系。”孟溪咬紧牙关,努力平静地说。 “是吗?”察岩笑了笑,“见义勇为奖,无比优异地成绩,本来你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警察。但是一夕之间,你救出的孩子矢口否认,反倒倒打一耙说你撒谎成性,是为了骗取奖学金和助学补助。学校调查之后,果然取消了对你的资助,你负担不了昂贵的学费,才选择不再继续读书,我说得对吗?” 心中最深处的伤口被血淋淋的挖开,孟溪的脸色蓦地煞白,嘴唇再无半点血色。 这便是杨小玉为他制造的经历,早在三年前就已然周密布置下的一切。他没能进入警校,孤身在社会上漂泊,不与人交谈,任由自己迷失,行尸走肉地活着。 经历是虚假的,当初因为贫穷不得不依赖助学金生活的感受是真实的。 孟溪的心依旧隐痛着,颤抖着。 “……与你无关……”良久后,孟溪终于平稳自己的情绪,隐忍地开口。 “是啊,与我无关。”察岩冷笑道,“但是你打伤我这么多人,你以为你还能平安的走出这里吗?”说话间,察岩渐渐任由他心中的血腥气在屋内弥漫,他这辈子经历过多少杀伐,又岂是一个矛头小子能够抵挡。 孟溪向后隐退小步,却出乎察岩意料地站直身子。他虽然手上干净,但他毕竟是在马佑山和老孙头每日每夜的训练下成长的学生。 对于这种气势上的威逼,他已然能够抵抗几分。 马佑山虽然为人沉郁,身上寒意也远超老孙头,但气息中并没有嗜血的杀伐感。而他眼前的察岩,他能够感知到对方从骨头里散发出的残忍冷漠。 察岩冷眼看着孟溪只退后一小步便定在原地,没有如同普通人一般腿肚发软,失去抵抗能力,不禁笑了笑。 正要动手之时,忽然凝滞身子,半晌后骤然敛去周身气势,淡淡地说道:“你走吧。” 话音落下,察岩也不去理会满地惨倒的手下,径直朝楼上走去,消失在孟溪的视野中。 第一百零八章 一月为期 “咚咚咚。”察岩走到书房门前轻轻敲响房门,双手垂在身侧十分恭顺,耐心等待房内指令。 没有传来声音,房门只是轻轻推开一条长缝,推开门的是先前的女人,一直跟在察岩身后。女人冲他点头,食指竖在红唇边作出噤声的动作。 察岩意会推开门悄然走入,视线落在窗边握着电话的男人身上。 “隆叔,您明白我做事的节奏,如今风险依旧很高。”窗边的男人声线异常轻柔,金丝眼镜架在挺拔的鼻梁上,眉目温柔没有半点危险感。一身舒适的粗布衣衫贴合在纤瘦的身体上,只是静静地站在窗边就足以令人凝神静气。 “隆叔,我知道集团内部需要将这批货尽快输出,道理我都明白。但您也要明白,安全的重要性。” “您再给我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后开始走货,您看如何。” 电话里似乎在向他施压,然而男人始终平缓地逐条回答,不该动摇的底线纹丝不动。 “小染很好,她这段时间跟着利文,很安全,也能学不少东西。”男人自然地看向立在门边的女人,用眼神询问她是否要接过电话。 女人抗拒的摇头,她好不容易脱离父亲的管治,不想再听见烦人的唠叨。 “小染说不想和您通话呢,隆叔你得检讨检讨自己。”男人笑着打趣,丝毫没有因为对方是泫隆集团的掌门人,就过于拘谨。 “好,一月为期。” 挂断电话,男人才收敛笑容,平静地看向察岩,或者说是他口中的利文。 “先生,孟溪走了。”利文恭敬道,丝毫没有在楼下面对孟溪时的气场。 男人,也就是真正的察岩缓缓地走到利文身前,“你知道我为什么阻止你杀掉孟溪吗?” 利文摇了摇头,他对此充满疑惑,然则听从先生的命令是他贯穿始终的信念,从八年前到现在,先生没有判断错一次。 “谈谈你对他的看法?”察岩在沙发上端坐,悠闲地倒出一杯威士忌推到泫染身前,“隆叔托我带来的,给你尝尝。” 泫染扭捏半晌,终究是敌不过察岩温柔的视线,拿起酒杯抿下小口。她可以在任何人面前趾高气昂,蔑视男人,独独在察岩面前无法坦然地做回自己。 “孟溪,就是一匹在寒夜里独自前行的孤狼,你要对付他,必须要有一击必胜的把握,否则到最后死的人一定是你。”利文肯定道,他和孟溪算上初次在雪浪,已然见过三面,足以摸清性格。 “发现我们跟踪,竟然丝毫没有畏惧,而是主动找上门来,并未胆怯或者迂回等候,知道确认情况再出手。一来说明他对自己的身手有绝对的信心;二来,他不畏惧死亡。” “你说得不错,寒夜孤行,的确是他此时的心态。你知道我最欣赏他的哪一点吗?”察岩扶住眼眶,纯黑色的瞳孔微微凝聚。 “是什么?”利文有几分好奇,察岩三个小时前才到达这里,甚至对孟溪没有半点了解,居然就用上了欣赏两字,这在八年里,倒还真是头一回。 “冷静,隐忍,沉默,以及一旦被冒犯,定会不死不休的决心。我敢肯定,到最后你就算能赢,也绝对只是惨胜。”察岩平静道。 泫染一挑眉,“连利文的身手都不足以碾压?”利文的身手在集团内足以排到前三,这也是诸多人憎恶察岩,却始终没敢下手的原因。因为明面上察岩几乎与利文寸步不离,甚至除开董事会以外,鲜少有人知道利文,并不是他们以为的察岩,只是个替身而已。 “人在经历生死时,一部分人会畏惧退缩,一部分人会在绝境爆发。只有极少一部分人,能够燃烧他们的灵魂,和你不死不休。” 利文彻底收声,不再追问。察岩这番话他自然深有体会,六年前,在一次清理门户的行动中,遇到的便是这样一个对手。跟随他去的稽查组组员,全数被击毙在雨林中。 足足三个小队三十六人,最后只剩下他和对手筋疲力尽的耐心等待对方露出破绽,发出致命一击,也是他们唯一的一击。 那一次,若非察岩及时派出支援赶到,替他挡去那枚本应该钻进他脑袋里的子弹,他恐怕便交代在雨林中,再也走不出来。 对手先前在泫隆内部,甚至还是排在他之下,谁又能料到绝境反而激发了他的灵魂。 只是他没有想到,孟溪竟会也是这样的人。 “通知东北那边的人,摸清孟溪的底细,将他的家人监视起来。”察岩淡淡的道,“还有,白璟然,你明天去和他碰面,告诉他既然要合作,他就必须给出诚意,否则我会让他的雪浪成为他的陪葬品。” 富家公子想要分一杯羹,他不介意,甚至很欣喜。毕竟白璟然身后的白森,占据了足以覆盖全国的运输网络,一旦占为己用,将来在走货上,将少去大量麻烦。 “好,我明早便通知他。”利文点头,心领神会地后退两步,转身离开书房。 泫染一直乖巧地坐在一旁,如同察岩养在膝上的一只阿比西尼亚猫,人前收敛自己的气势。 “你准备将孟溪收在麾下?”泫染红唇微启,指尖在玻璃杯上摩挲。 察岩点头,“寻常人跟在白璟然身旁不合适,利文这一次又折了四个人,我们在大陆能够动用的力量不多,既然两人都需要审核,不如将他们放在一起,反倒瞧得清晰。” “不如,你把孟溪送给我任何?”泫染轻抿唇瓣,压在心头的想法终于挣脱桎梏的牢笼,显出原形。 “我们大小姐对这样一个穷小子起了兴趣?”利文离开让察岩神态轻松几分,打趣道。 泫染眼神闪烁,没有回答。对于她来说,孟溪身上写满了未知的谜题,她很喜欢解谜的过程。 …… 从察岩的住宅离开后,孟溪索性一头扎进小巷内,将原本还跟在他身后的人全数甩掉。毕竟在对方眼中,他是个正在发怒的人,有出格的行为自然也能解释。 在城中兜转近一个小时后,孟溪确认自己身后没有尾巴,才转头前往昨夜的安全点。 “老师。”孟溪拨通杨小玉的视频通话,马佑山也站在一侧。 “什么情况?”先前收到孟溪传出的三级信号,他们便一直等候到现在,想要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 “察岩是假的。”孟溪斩钉截铁地说道,没带一丝犹豫,“今晚我找上了他们的住处,和假察岩对峙,我敢肯定他在接受指令行事。” 察岩心中掀起的杀意他能够感受到,能够在一瞬间想通放他离开是绝不可能。 那么答案便只剩下一个,他是假察岩! 得到答案的杨小玉和马佑山犹如长舒一口气,顿时落下心头大石,确认真察岩一直都隐在暗处,对于他们分析判断会减轻很多繁杂的工作。 “你的判断,察岩接下来会怎么做?”杨小玉若有所思道。 孟溪低头思忖一会儿,沉声道:“我认为泫隆在国内的情势并不乐观,各地禁毒大队都在收紧工作,线下诸多人落网。再加上察岩对我产生兴趣,说明他们连一个拿得出手,独当一面的人才都没有。至少短期内,他们的实力依然没有恢复。” “察岩接下来一定会摸清我的底细,进一步与我接触。如果有机会,就将我收在麾下,若是有破绽,将直接将我毁掉。” 孟溪的语调很平静,丝毫没有因为分析自己而有丝毫异样。 马佑山心中暗自点头,孟溪已经在逐渐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卧底,今晚的这番应对,既合情合理,又自然的引起察岩的注意,虽然风险始终存在,不过应当是在他的把控之中。 心中细细地捋顺真察岩应当拥有的心态变化,再配合她手中掌握的情报,孟溪的判断至少有八成把握,足够了。 “你有空便通知璟然,泫隆在金三角附近准备了大批量的‘阿尼’,让他择机而动,把这批货的走向弄明白。”杨小玉轻声道。 孟溪点点头,心头有几分颤动,‘阿尼’既是芬太尼的代称,合成毒品,致死率极高,近年来大有超越四号的架势,在欧美格外流行,没想到泫隆竟然想将这批毒品投入内地市场。 “我明白了,老师。”孟溪郑重地点头,他已经下定决心,绝不会让这批货成功进入大陆市场。否则,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杨小玉教导孟溪三年时间,又怎么会看不出他眼中的决心,心里默叹一声,柔声道:“去吧,注意安全。过段时间冯哲安顿下来,我把他的联系方式告诉你。” 是的,在钱悦的力荐下,冯哲并没有和顾方诚一道进入警队,而是直接调进鹫塔,跟在她手下实习,俨然像是关门弟子模样,手把手教导。 杨小玉留了个心眼,将冯哲的身份保护起来,控制在极小的范围内,以便随时为孟溪白璟然强行提供情报支持。 孟溪怔了一刹,随后开心地笑了,“好。”有小哲的陪伴,已经是超出他预期的喜悦。 第一百零九章 暗度陈仓 蓉城市局禁毒大队,一队会议室内。 “姜队,最近有些不对劲。”为首一人率先开口道,瞧上去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鬓角白发已然明显,眉头紧蹙不下,“我手下的线人都说最近顶头要求他们收敛动作,安分守己,连在场子里散货都不准。这还是近年来头一遭。” 顾方诚坐在末尾的位置,认真记下笔记。他是姜新武特调进入一小队,这么好的学习机会自然要牢牢把握。 “老马,要这么说起来,我们最近扫场,人还真的没有先前多。”老马对面,一个体型微胖的男人若有所思道,“姜队,这种动作,恐怕……” 姜新武坐在首位,缓缓点头:“我们没有动作,毒贩却提前收敛自己的行为,只能说明接下来一定会有大动作。你们去联系各自的线人,看能不能听到风声,查一查货会从哪条线路进省。” “是。” “各自散会吧。”姜新武拍了拍手,招呼众人散开投入工作,对于他们来说,战场并非是这安稳的办公室,而是那些混乱不堪的地下场所。 “姜队。”顾方诚没有离开,追上大步离开的姜新武。 姜新武回头,见顾方诚面有难色,心里清如明镜,“我手上有条消息,泰哥最近会到雪浪,具体原因不详,不过你可以去想办法摸清谁和他有过接触。” 像他们这样的禁毒警察,手上多少都有自己独立的线人提供情报。顾方诚不过是来实习,自然没有这方面渠道,更不可能贸然插手别人的情报线,一时间为难能够理解。 顾方诚点头,他前两日翻阅资料正巧看见过泰哥,知道他是省内首屈一指的毒贩头子,经此周转,分销的货大多都是出自他的手笔。 “不过你小子别打草惊蛇,安全为上。”姜新武对顾方诚有几分不放心的叮嘱道,“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给我电话,我去接应你。” “收到,保证完成任务。”顾方诚咧嘴嘿嘿地笑了,显然对落在自己手上的任务很是满意。 换上一身不扎眼的黑色便装,休闲西装外套被他宽阔的肩膀撑出好看的弧度,倒不显得他随意买的这件衣服和装潢典雅的雪浪有违和之处。 任何会所,酒店,夜场都会有供工作人员进出的后门,雪浪也不例外。顾方诚闪身进入雪浪后厨后,便沿着一旁的楼梯来到顶层位置。 他提前打听过,雪浪顶层向来不准普通顾客进入,安保极为严密,是泰哥最有可能与人接头的地方。 隔着消防大门,顾方诚眼见泰哥和另一个高瘦模样的男人踏进包厢内,嘴上不断在汇报些什么,心头焦急。过了这道消防大门,内里就是尽忠职守的安保人员,走廊上他根本无处可躲。 眼珠子提溜地转上一圈,顾方诚的目光落在头顶的通风口上,有了主意。 “老板,您要什么时候开运?我手下人就这么每天缩在屋子里也不是个事啊。” 小心翼翼地爬到包厢头顶,顾方诚精心倾听着屋内的动静。 “通知他们耐心等候便是,有钱拿还没危险,他们还嫌弃不成?再说,你们手里的四号不过晚一个月出货而已,就这么没有耐心吗?”利文冷笑道,对于这种没有长远眼光的人,他自然不愿多费口舌。 “你手下要是被一锅端,接下来的货,你就半分钱都看不见了。” “您放心,我一定认真约束他们,不会坏了泫隆的事。”泰哥似乎对利文很是畏惧,赶忙保证道,“我保证接下来这一个月风平浪静不会引起一丝怀疑。” 挡板限制了视线,顾方诚只能勉强瞧见泰哥的正脸,而坐在他侧面对话的男人却一直没有瞧见,心头有几分着急,又一直控制身子以免发出声响,呼吸不由自主地变得粗重。 “咚咚咚。”房门被敲响,一名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走到利文身侧耳语。 顾方诚趁着屋内响动,向前缓慢地爬行半米,想要看清利文的面孔。 “看来我们这位少爷脾气还很大呢。”听完手下人汇报,利文冷笑道。他今早通知白璟然晚上雪浪见,没成想这位少爷居然说晚上母上大人召唤,没办法脱身,得改到明天。 依他看,这不过就是个借口,和他打打心理战。很显然,白璟然挑错了对手。 蓦地,利文双眸微眯,不露声色地瞥向头顶位置,心里大概有了判断。 心中冷哼一声,利文平静道:“你手头还有多少四号?” 本以为无事的泰哥正在心头打算怎么离开,每每和‘察岩’共处一室,都会令他周身不自在,没想到‘察岩’再次开口。 “算上尽快周边几个囤货点,差不多能有十个数。”泰哥道。 “你把货调出来,按拿货价多一成给我,约莫十天后我通知你,我们进行交接。”利文沉声道,“这批货我另有用处。” “好,没有问题。”泰哥喜出望外,他先前的担忧就是这个,货一天没有脱手,一天就是个烫手山芋。如今‘察岩’愿意把货提走,倒手还给他赚一成利润,天下哪有这么美好的事情。 利文和泰哥没等几分钟,便离开了包厢。顾方诚这才长舒一口气,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臂竟在微微颤抖,显然是紧张过度导致肌肉疲劳。 原路返回,顾方诚离开雪浪朝警局奔去。虽然他并没有瞧见与泰哥交易的男人样貌,但是他知道了大概的交易情况。顺着泰哥摸下去,一定能有发现。 “先生,我这边出现个情况。”坐在通体黑色的轿车内,利文拨通电话,简要汇报。 察岩坐在一家咖啡店内,手边还放有一本基督山伯爵,“你做的不错,给当局提前释放一个信号,让他们自己玩吧。”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利文点头,“这一场风波既能够为我们转移注意力,也算是我们送给姜队长的一份大礼。” 察岩将电话扣下,重新翻开他早已烂熟于心的书页,并未将先前的突发事件放在心上。 将泰哥送给姜新武作为礼物是他这次早已定下的计划,姜新武手下各路人马超过九成都已被禁毒队摸清底细,甚至渗透策反。于他而言,不再有足够的利用价值,索性把泰哥当作障眼法,分散禁毒队的注意力,为一月后的散货做掩护。 “在我们等待的过程中,时间自然会促使事情不断地发展。”察岩喃喃念道,他很喜欢这种掌控时间的感受,一切变化都被他收在眼底。 “先生,是您点的外卖?”孟溪看着手机上的备注,在咖啡厅门外的卡座上瞧见一身白色布衣的察岩,心头觉得有几分意外。 察岩啪地阖上书页,轻声道:“年轻人,能帮我个忙吗?” 只一句话,孟溪心中瞬间警惕,“有什么事吗?”虽说他并不认识眼前的男人,单从察岩的气质来看,就不容他轻视。 “你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耽误的工钱,我直接打给你。”察岩平静地望向孟溪,仰视的角度没有半点威逼之意,不知为何孟溪竟本能地无法拒绝,只得点头。 察岩将基督山伯爵握在掌心,朝十字路口方向走去。孟溪瞥了一眼自己的电动车,咬了咬牙步行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微微错身走着,孟溪不知道目的地在何处,察岩似乎就是漫无目的的带他一路前行。如果忽略身后一直紧随的那辆轿车,他恍然间还真认为察岩并无他想。 一路朝城外走,周遭渐渐荒凉,杳无人烟。孟溪有几分坐立不安,“先生,您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天边残阳血红一片,晚餐高峰期就要到来,他兜里的手机正在不断震动。 “你觉得活到现在,什么东西最重要?”察岩在一个街口停下脚步,轻叹道。 孟溪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除了稀疏的几家五金店铺外,就只有两名环卫人站在一旁,炎热的天气早已令他们的后背湿透。 “没什么东西非要不可。”孟溪冷声道,察岩的行为在任何人看来都过分怪异,却又会令人生不出离开的想法,一直到摸清他的意图。 “孟溪,我说得不错吧。”察岩转过身来,直直地看向他。 孟溪的后背,则在那一瞬间,被冷汗浸透,心沉到谷底。 “你什么意思?”孟溪迅速回头瞥了一眼停在远处的轿车,咬牙怒然道:“我说过,让你们离我远一点!” 察岩轻轻摇头,瞥向孟溪紧攥的双拳,“相信我,这是最不明智的决定。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不如静下心来,听我说说?“ 或许是察岩自始至终都平稳的语调,和他令人放松心神的闲淡神色,孟溪渐渐松开双拳,沉默地作出倾听的姿态。 第一百一十章 合作愉快 接近黄昏的街道上,孟溪背对落下的夕阳沉默地凝望察岩,金黄的余晖落在他黑色的背影上。他能够感受到蕴藏在察岩心底的杀机,接下来的应对,稍有不慎,他就会万劫不复。 “说说看吧,为什么要隐瞒家里,告诉他们你仍然在警校念书?”察岩轻声道,话语中的杀意却慢慢浮现,爬上孟溪的脖颈。 孟溪脸色倏地煞白,上前一步便揪住察岩的衣领,寒声道:“你调查我!” 虚空按下手掌,阻止想要围拢的保镖,察岩平静地看着孟溪,丝毫没有将他的威胁放在眼中。 半晌后,孟溪徒劳地松开手,他对察岩一无所知,而察岩却对他所有的消息了如指掌,他的确可以直接将察岩制服,然后呢?杀了他么,他不可以,或者说那个失学的孟溪不可以。 他不会任由张叔张婶有丝毫危险,如今的他,真真地落在下风,毫无胜算。 “我听说,你张婶近来的身体不太好。”轻抚微皱的衣衫,察岩淡淡地开口。 孟溪瞬间涨红双眼,恶狠地盯着察岩:“你不准动他们!” “放心,是心血管的毛病而已,暂时还没有生命危险。不过,这样的毛病,每个月光是治疗费用,就足以耗光老两口的积蓄。” 孟溪垂在身侧的双手攥紧,他竟然不知道张婶的身体出了毛病,为什么在平日的电话中不告诉他,为什么! “人活在这个世上,要么为了功成名就光耀门楣,只可惜这条路在你退学的那一刻就再无可能;要么,就是为了钱,为了你的亲人能够舒服地生活,能够在生病后得到最好的医疗,能够回报他们这么多年对你倾尽心血的栽培。你说,我说得有道理吗?” 察岩转过身去,双手插在衣兜,视线落在远处捧着饭盒的环卫工人。 孟溪的目力很好,自然能够看清环卫工人手中的菜式,没有半点肉色,寡淡无味。 “你可以选择继续从事如今的工作,每天风雨无阻的送外卖,给不成器的选手当陪练,领取微薄的薪水。但是,当你张婶病情恶化时,你无能为力,你甚至连给他们治病的钱都负担不起。这就是你选择将自己封闭浑噩度日的代价。” 察岩毫不留情地撕碎孟溪仅剩的遮羞布,“你不愿意打拳,是因为当初学拳的目的,是为了成为一名荣耀的警察。如今梦想破灭,你不想玷污曾经美好的心愿。可又如何,你抗不过现实的残酷,这个世界没有人可以。” 孟溪身子渐渐开始颤抖,似乎有难以言说的悲愤在心头积压,他很想抡起拳头狠狠地砸向察岩的脸,可是他不能,因为察岩说得每一个字都没有错。 若非杨小玉和马佑山将他选中,倘若他真的沦落到表面上这个地步,察岩在此刻抛出的橄榄枝,他没有办法拒绝。 察岩瞥向浑身颤抖的孟溪,“你跟我走,你心中所担心的一切,就不会发生。我能给张婶提供最好的医疗,找最好的医生为她手术。” “代价呢?你要我做什么?”天上没有凭空掉下的馅饼,孟溪抬手抹去眼眶溢出的泪水,沉声道,“你需要我,而没有找别人,证明你看中我的身手,不是吗?” 察岩摇摇头,“这个世界上身手出众的人有很多,国外雇佣军一抓一大把,收拾你绰绰有余。我看中的,是你刻在骨子里的忠诚。”单单是不愿意玷污糟蹋已经破灭的梦想,就放弃成为职业拳手这条捷径,说明在孟溪心中。承诺,信念,比很多东西都要重要。 孟溪站在原地沉默着,察岩如同他预料一般,成功对他起了收揽之意。但是,他的心依旧很难受。剧烈跳动的心脏几乎要冲破血肉的阻隔,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绪。 “如何?”察岩平静地问道。 “你没有给我留下选择,还问我做什么?”半晌后,孟溪自嘲地笑了笑,瞥向四周不知何时出现的几辆越野车,四方街道竟被完全封锁,堵住了他所有的退路。 “这个世界上,见过我真面目的人不多,我不能忍受半点风险。”察岩浅笑道,对孟溪的妥协很是满意。当然,若是孟溪执意反抗,他会毫不犹豫下达击杀命令。 “我答应你,可以走了吗?”孟溪垂低眼眸,虚软无力得说道。 察岩朝远处点头,司机立时将车行驶到他们身前,下车拉开车门,“跟我走吧,你不是很久都没有见过张叔张婶了吗?” 孟溪漠然地立在原地,半晌后终究还是钻进后座,沉默不语。 接下来的三天,察岩替他辞去外卖工作,让他搬进位于城南的一处小宅,察岩也居住在其中。有专人给他提供衣物,还给了他一张不限额度的银行卡。 白日里察岩外出在街上乱转,他便一道陪同。 晚间察岩有时会到一些夜店坐一坐,喝上两杯然后离开。只不过和任何人都没有交流,也没有让任何女色靠近,行为举止没有半分出格。 孟溪彻底沉默,只是跟在察岩身后,静静地观察异动。 直到现在,他来到了雪浪,白璟然运营的所在。 “你太紧张了,坐下休息吧。有他们在,还轮不到你动手。”察岩手中握着酒杯,低笑道。心头对孟溪愈发满意,三天里,没有任何疑问,没有指令,甚至连房门都不会踏出一步。就像是一双暗处的眼睛,将眼前发生的事情全数收在眼底。 这样的人,假以时日,能够成为他手下最出色的‘眼睛’。 当然,这一切还要建立在孟溪成功通过余下的考核。 孟溪在察岩对侧坐下,视线落在眼前黑屏的电脑上。忽地,电脑屏幕蓦地闪现画面,孟溪瞬间收缩双眸。 因为,出现在画面中的人俨然是,白璟然! 利文在白璟然对面悠然地靠在沙发上,顶端的衣扣正正地对向白璟然,“白二少,考虑得如何?” 白璟然解开自己白色骚气西装的纽扣,慢条斯理道:“还是那个条件,你们走货可以,我分三成,事情暴露,我一概不知。” “白二少,这不合规矩。我们可以多出半成,但第一单交易,你必须要在场。”利文摇了摇头,拒绝道。 “你觉得本少会在意你那点钱?”白璟然宛若看白痴一般的眼神将利文上下打量一遍,“我不会出现在交易现场,这是底线条件,如果你们不答应,就拉倒。” 他是想染指毒品生意,但并不代表他想把整个白森集团坑害进去。里面不单是他,还有父母,大哥毕生的心血,不能被他无端糟蹋。 利文心中惋叹一声,“您的小侄女很可爱。”将一张照片从兜中掏出推到白璟然身前。 白璟然瞥见照片的瞬间脸色铁青,阴狠道:“你敢!你只要敢碰我侄女一根汗毛,我就让整个泫隆为他陪葬!”他的大哥前年结婚,翻年便生下一个乖巧的侄女,如今已经学会咿呀地叫他叔叔。 “泫隆为他陪葬?若是你的父亲来说这句话,我或许还会掂量一下分量,不过也仅此而已。您若是不出现在交货现场,那我就只能勉为其难,用您的侄女作为担保,只要这批货出现丝毫问题,您恐怕再难见到她。” 白璟然咬进牙关,他知道利文绝不会无的放矢。更加明白察岩在外的名声有多么疯狂,他不敢拿家人的性命去赌。 “你应该明白,白森就算护得住她一时,却护不住一世。疏漏之处,总会有机会下手。”利文平淡地威胁道。对于他来说,这是习以为常的方式,白璟然一定会妥协。 果不其然,在他的注视下,白璟然缓缓地点下头。 “白二少,你尽可放宽心。需要你出现在现场,不过是为了保证交易更加可靠,还希望我们将来,合作愉快。”利文起身笑道。 白璟然心中尚有余怨,没有搭理。 隔壁包厢内,察岩忽然打破沉默,开口问道:“你觉得,白璟然这人,可信吗?” 孟溪静静地坐在一旁,观察白璟然退让的整个过程,“他将来很有可能出卖你。”用威胁的手段逼迫对方合作,将来崩盘的可能性自然很高。 “你不如说,他很有可能,转身就会出卖我。”察岩笑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与他合作?”孟溪疑惑。 察岩伸手将电脑扣上,“有一些人,即使他不能被完全控制,你依然要赌上一把,跟他合作。而有一些人,即便只有细微的苗头,你也要干净利落地将他抹除。” “白璟然,白森家的二公子,从小游手好闲不学无术长大,读了几个月不到的警校便当了逃兵。说起来,你们本来还能是同学,可惜了。”察岩显然将白璟然所有资料熟记于心,“但他不是一个胸无大志的人,他哥压在头上,在白森内部他就断然没有出头之日。他只能把眼光放得长远。” “他与我合作,我将属于他的那份钱化作资金投入他的公司。迟早有一天,他能创造出一个和白森分庭抗礼的存在。等他尝到甜头,就再也离不开这条路。” 似乎是给孟溪解释,察岩说得很缓,一字一句落在孟溪耳中格外清淅。 察岩的分析倒是与杨小玉的如初一辙,游手好闲不假,不学无术也是真。可惜就可惜在,杨小玉为他点亮了另外一条道路,一条白璟然更加甘愿的道路。 “告诉你这些的原因,是因为……”察岩凝视一言不发的孟溪,“我要你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 第一百一十一章 生存法则 若说察岩原本的一举一动,从未有超出他预期的范围,无论是对他的试探,或者是收揽在麾下寸步不离,他都有周详的心理准备。 除了此刻察岩的要求,将他和白璟然两个生面孔聚在一处,他没有感受到信任。相反,他感受到无形中一把匕首就抵在他的脖颈,锋利的刀刃已然划破皮肤。 “你们……”孟溪身子蓦地停下颤抖,不敢相信的后退两步,“不可能是走私……医药公司……你们难道!”假孟溪理应不清楚察岩和白璟然要走的货物究竟是什么,察岩又一副黑社会做派。在此之前,他自然会本能的猜测,对方从事走私,再危险几分不过也是军火走私罢了。 直到白森的名字出现在耳畔,他才有合理的理由怀疑并猜测,察岩与毒品有关。 “难道什么?”察岩对孟溪后知后觉地反应感到好笑,“难道说在你心里,走哪种货,还有区别?” 孟溪眉头一拧,“你碰毒,我就不能做。” “毒品?”察岩轻笑道,“孟溪,我问你,你认为毒品是什么?” 孟溪神情格外僵硬,“毒品能摧毁人的意志,能毁掉人的一生,我不会做,你死了这条心吧。”语调不断颤抖,孟溪伸手按住自己轻微颤抖地双腿,想要保持冷静。 察岩见孟溪惊吓到如此,嗤笑了一声,“你以为你不做,毒品就会在这市面上绝迹吗?不会。” “实话告诉你吧,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到现在,一个又一个毒品王国在金三角横空出世,又被警方、军方一次又一次打击摧毁,而毒品却从未绝迹,反倒更加泛滥。你知道原因是什么吗?” 孟溪似乎是被察岩眼中疯狂的火焰所震慑,下意识摇头,“是什么……” “因为它被需要。那些自甘堕落的人,需要毒品来证明他们还活着,证明他们的人生还有意义。如果我将手上毒品脉络全数掐断,从明天开始,就会有无数家庭支离破碎,无数人从阳台上一跃而下,终结自己的生命。” “那还不是因为你们,才会有这么多人沾染上毒品!”孟溪咬紧牙关低吼道,“他们之所以会沾染上毒品,就是因为你们给他们提供渠道,否则又怎么会……怎么会离不开……” “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泫隆从来不会容许手下通过引诱的方式,让客户沾染上毒品。我们的货就摆在那里,是你需要,自己伸手拿。而不是我们强迫你,陷害你去吸毒。”察岩傲然道,在烟卷中放上毒品的低劣手段自从他执掌稽查组后,就彻底在泫隆内部消失匿迹。 他,不屑这么做! “这个社会,小部分人掌握大部分资源,权力,金钱。对于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来说,已经很难再感受到满足,感受到愉悦。所以他们才来溜冰,吸粉,来获得最纯粹的兴奋和刺激。生活无望的人,有一天活一天,毒品是他们最后的伊甸园。” 孟溪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那无辜人受害呢?” “无辜人?我告诉你吧,这条线上没有所谓的无辜人。”察岩笑得轻蔑,“只要你的生活能够和毒品联系在一起,就不再是个无辜人。” “那些死在禁毒线上的警察呢?”孟溪愤然道,“他们不无辜吗?” 察岩瞥向孟溪,眼中充满怜悯:“毒品无法根除,也不能根除,这一点不止我们明白,警察内部的当权者也明白。就像是没有影子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是不能存在的。没有了黑暗的衬托,白还是白吗?至于牺牲的警察,就和我们拿去做诱饵的手下一个道理,这是他们的使命,算不得无辜。” “你若非要认为他们无辜,不如去找他们的领导,控诉为什么不指派更多力量来清剿,非要用他们的性命去牺牲。” “这才是不断追剿毒品,却从未有哪国政府下定决心不计任何代价一定要将毒品根除的原因?”孟溪足够聪慧,察岩的话一点即通。 “就像缅甸内部政党争斗不断,他们需要用时不时的禁毒行动来证明给国民看,他们还是正直的,为人民着想的政府。实际上,有多少行动不过是泫隆内部达成的交易,演出的一场戏。” 孟溪瘫坐在沙发上,内心正在天人交战,他一直认为毒品就应该从这个地球上消失,以绝后患。可察岩的这番话,第一次让他怀疑,怀疑毒品是否就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察岩瞧他眼眸闪动,知道孟溪心中正在动摇。轻笑一声,察岩淡然道:“毒品,他之所以被称之为毒品不过是当权政府的说法。从医药的角度上,他不过就是使人成瘾的镇静剂和兴奋剂罢了。吗啡你应该听过……” 孟溪嘴唇微微颤抖着,点下头,吗啡他当然听过,是一种用在手术中的麻醉剂。 “吗啡是全世界使用量最大的强效镇痛剂,几乎是每个国家合法使用的药物。可你知不知道,吗啡的成瘾性是大麻的六十倍以上。一旦成瘾,几乎和四号一样,很难戒除。多少人手术后大量使用吗啡导致成瘾,戒断反应,痛不欲生。”察岩淡淡地说道,“不过是因为他们认为吗啡可以使用,就将它褪去毒品的外壳。” 孟溪扣住自己大腿的指节已经发白,他想着察岩所说的这一番话,心中对于毒品的边界似乎模糊了几分。 “这个世界,有人愿意自甘堕落,你不是圣人,也阻止不了他们。” “我不会染毒。”孟溪沉声道。 “当然!我也不会准许你沾染毒品。我要的是可靠的手下,不是吸毒者。”察岩知道孟溪心中有了答案,并不急促,“既然你已经走不到最光明的道路上去,不如换个思路,为你的张婶想想,怎样才能够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 话音落下,察岩便将一份检查报告单递到孟溪眼前,“这是我才收到的检查结果。劳力性心绞痛,目前正在用药,但是最佳的治疗方案是进行心脏支架手术。” 孟溪双手颤巍地接过病历单,不管他的身份有多少是假的,张婶的病历单是真。 “你答应我,我立刻为她安排最好的医院,立即手术以绝后患。”察岩摩挲着手腕上的念珠,丝毫没有焦急。 孟溪看不明白冠状动脉支架是什么意思,但他能够看懂病历单上危急两个字。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孟溪下定决心:“好,我答应你,但是我要看着张婶进手术室。” “没有问题,我们明天就出发。” “我们?”孟溪皱眉不解。 察岩浅笑道:“孟溪,我很看重你,但你也要明白,我随时可以除掉你。就像我手下所有人一样,没有不可替代的存在。这是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 孟溪默然,察岩话中威胁之意他明白,只要他好好做事,张叔张婶自然能得到最好的照顾。一旦他起了邪念,他手上还有他的把柄。 “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欣赏,这么多年了,你是我看重第二个人而已。”察岩拍了拍孟溪的肩膀,起身离开。到了这一步,孟溪已经逃不出他的掌控。 肩头抖动,孟溪的心也跟着轻颤。呆坐在沙发上,直至深夜。 他的目的达到了,察岩将他收在麾下,予以重用。甚至将他和白璟然联系在一处,更加方便执行任务。可他的心,为什么依旧那么担忧。 按照察岩所说,他明天就会回到老家,时隔三年重新见到张叔张婶。 他又该怎么解释,自己这崭新的身份?又怎么去解释,长达三年的欺骗…… 沉默地起身,孟溪垂低眼眸往外乱走着。 “干嘛呢?楼梯在这边。” 抬起头来,说话人是走廊另一端上的保镖。而保镖身后,站着的竟然是白璟然!他被一群人簇拥着,似乎正要离开的模样。 “哦,不好意思,走错了。”孟溪掩饰地点头,赶忙穿过走廊往电梯方向走去。 白璟然心中黯然轻叹,他在每一个包间都装有摄像头,先前察岩对孟溪说得那番话自然被他听见。孟溪家中情况不好,察岩用这一招来攻破孟溪的心防,老大心里会有多痛,他多少能感受到。 众目睽睽之下,他自然不能和孟溪有什么额外的交流,只能用出现在眼前的方式,给老大带去一点支持。 当初他刚刚辍学,建立雪浪和泰哥接触的时候,也是这般,躲在这里不敢与父母眼神接触,不敢面对他们的质问。 这是走这条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电梯门关闭的前一刹那,孟溪的视线顺着缝隙和白璟然相撞。 “谢谢。”孟溪喃喃道,白璟然的出现将他从感性的世界里拉扯出来,至少不会那么心痛,能够理智思考。 察岩很快就要有新动作,他必须想办法给杨小玉汇报! 第一百一十二章 考验 六月间的暴雨一夜接着一夜不肯停下,倾盆大雨毫不留情地冲刷着地面,呼啸的狂风吹打着玻璃不断震颤。 禁毒大队,大队长办公室内。 “姜队,从我偷听到的情况来看,十天后一定有一场大交易。”顾方诚完全顾不上自己黑色的外衣上沾满泥点,眉飞色舞地说道,“我这几天在线下特意核实过,所有场子里干干净净,连摇头丸都绝迹了,情报是真的,这个机会我们一定要把握住。” 姜新武坐在软椅上,瞧着精神格外亢奋的顾方诚,淡淡地问:“你再说一遍,你怎么得到的情报?” “哎呀,这有什么重要的。就是那天您告诉我泰哥要去雪浪与人碰头,我就潜进去,在通风管道里面观察的。” “欸欸欸……姜队,你松手,疼疼疼!”顾方诚龇牙咧嘴的想要救下自己惨遭毒手的耳朵。 姜新武瞧他理直气壮地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走的时候我叮嘱过你什么,小心行事。你小子倒好,电影看多了是不是,居然还敢爬通风管道!” 顾方诚一缩脑袋,知道自己理亏,索性做出一副任由打骂的模样。他和孟溪接受过专业训练,已经习惯在进入一栋建筑之前,迅速分析出建筑结构,以及内部的通道走向。进入通风管道,或许一般人会迷失,但他们不会。 他们也绝不会将自己置于绝境,无法自救。 他能够做到,但是姜队又不知道,所以啊,这顿骂是他活该。早知道就说是听墙角听来的,好少些麻烦。 “行了,你小子别在这里装模做样。”姜新武手下本就没有用劲,顾方诚又委屈耷拉着脸,更让他下不去手。 顾方诚嘿嘿一笑,知道姜新武不再追究他冒进的过失,“姜队,你看是不是上报一下情况,准备十天后联合收网,毕竟得有十个数的量。” “用你小子教我做事?”姜新武一个爆栗敲在顾方诚头顶,“你确定他们交易的,是十个数?”十个数,是毒贩近来的简称,指的就是一百公斤四号,按照三百元一克的市价,这批货足足有三千万人名币。虽说算不上近年来最大的一笔,但是拿下之后,也得让泫隆很是肉疼。 “对,他们自己说的。十个数,正在从附近的囤货点调来,到时候等通知进行交易。”顾方诚点头道,“姜队,说不定我们还能在交易现场,将泰哥一网打尽!” 姜新武眼眸闪动,似乎在心里盘算着什么。半晌后,他沉声道:“通知一队会议室集合,我们把这批货,给他咬下来!” …… “先生,机票已经订好。明天三架航班,您随时出发。”利文站在书房内,身侧坐着泫染,“孟溪也回到住处,行为没有任何异样。不过他好像发现我们仍然派人跟踪他,没有甩掉而已。” “就你们手下那些三脚猫功夫的人,孟溪发现不应该很正常吗?”泫染冷笑道,泫隆在大陆内部的人手向来捉襟见肘,海外部但凡有几分本事的人都不愿意到大陆来淌这趟浑水,这也是察岩着急想要将孟溪招揽麾下的原因。 利文没有反驳,只是微微躬身等待察岩的嘱咐。 “白璟然这边,你与他继续接触,务必让他开放所有运输线路给你,到时候择机挑选。”察岩捻动手腕上的佛珠,淡然道:“阿泰的事情,你记住,既不能让他起疑心,又要让警方端掉他手下的力量,度一定要掌控的恰到好处。” “好,我明白。”利文点头,“先生到时候回来吗?” “交易当天应该会回来,孟溪还差一关要过。不通过最后的检验,我始终不放心。” 见察岩如此说,泫染立时明白,心中有了主意,“这一趟不如带我一同去吧,细针上的装备,我有了些升级的想法,正好试验。” 察岩转过身来,定定地凝视泫染,见她眼中竟是兴奋之色,无奈地点头:“好,不过利文这次不在,你行事还是低调一些。” 在东北,危险程度毕竟要高于内陆。更不遑泫染如此扎眼的身份地位,没有利文守在身旁保护,终究是有风险。 “放心,父亲给我的人手我一并带着走。”泫染自然明白其中凶险,并不打算冒险行事。她身旁明里暗里足足十人,能够应付绝大多数突发情况。 再加上察岩行事向来低调,鲜少有人知晓他的行踪,安全应当无忧。 “你先去吧。”察岩摆手让利文先行离开,起身站在窗前愁眉不展。 “怎么了?事情很棘手吗?”泫染从很少见到察岩这番忧虑的模样,不禁柔声关切。 察岩缓缓地叹了口气,有一些话他不方便告诉利文,却可以说与泫染听,“你知道半年前集团在欧洲丢掉一大批货,损失超过十亿美元的事情吧。” 泫染凝眉思索半晌,“我知道,据说是与中国方面提供的情报相关,你去处理的时候还险些被人发现行踪。” “是啊,银狼,两年前的老对手了。这一次在法国,他就差一点,就能把我抓到。”察岩冷声道,半年前的逃亡经历显然令他十分恼怒。 原本眉眼温和的察岩双眸阴厉地闪烁着,“自从那次以后,集团内部多了不少声音,所以这次的货没有按照审核流程完成,我担心会出问题。” 就算是泫隆也不能在集团内部只手遮天,董事会对近一年的业绩并不满意,尤其是四线新老泰地区。这一次的货就是从新老泰穿过中国边境线,然后分批运送到二线欧美国家,只余下一小部分留给中国内部消耗。 如此大批量的转运,一旦在运输上出现丝毫纰漏,后果都不是他能够承担。 中国本身的毒品市场并不算成熟,更加不会有毒品集团将重型工厂坐落在这里。却并不影响中国成为全世界最大的转运点。 “风险在几成?”泫染声线清冷,她对察岩的判断相当信任。 察岩低头沉吟一会儿,“三成,白璟然还需要用实际行动来打消我的疑虑。” “控制一下,到时与这位白二少打个时间差,将货拆散运送,至少能够降低一成风险。” 察岩细细思忖,认为泫染的提议有几分道理,拨通利文的电话重新安排一个月后的货物运输。 泫染站在一侧,若有所思地摩挲手中酒杯。半晌后,落下酒杯起身离开。 …… 房间里漆黑一片,孟溪坐在浴室的地面上,双手随意地摊在膝盖上。这是他最熟悉的环境,寂静黑暗,只有属于他的心跳声。 先前已经有人敲响他的房间,通知他明日一早便出发前往机场。他终于有机会再见到张叔张婶,却不能以他曾经梦过无数次的,骄傲的姿态昂首挺胸地回去。 他该怎么解释如今的身份?毒贩吗?还是一事无成的外卖员…… 察岩此次同行绝不会只是陪同这么简单,一定还有另外的考验在前面等待着他,他还需要小心应对。 仔细聆听房门外的动静,确认监视他的人没有起任何疑心,孟溪闪电般跃起,脚尖点在洗手台上,手指便小心的取下排气扇背后的透明包裹。 这还是他陪同察岩在街上遛弯时,内心十分歉疚地从一个路人身上顺来的手机。 “tm,hm.” 一条简短的信息发送出去,孟溪将手机壳拆开,取出电话卡碾碎冲进马桶中消失不见。手机被孟溪在顷刻间拆分为几块,装在了随身行李中,预备明天离开时处理掉。 “嗡嗡……” 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是察岩前些日子给他的手机,里面有监听程序,他特意检查过。 “到一楼来。” 孟溪皱眉,安静地思忖一会儿,将手机握在掌心,向楼下走去。 一楼楼梯口,泫染兴致盎然地凝视孟溪,舌尖划过血红的唇瓣,“跟我过来。” 嘴唇嗡动,孟溪最终还是没有追问,沉默地跟在泫染身后,推开了一楼从未开启过的房间大门。 就在大门打开的刹那,孟溪瞧清屋中放置的物品,浑身血液霎时间冰凉。 尽管外形和当初在鹫塔见到的大相径庭,孟溪依旧从一些细微处将眼前这台仪器辨认出来。 细针! 在他眼前的,是察岩手中的那台细针! “怎么愣住了?”泫染回身笑道,“放心,你不会有事的。”说话间,泫染将白色手套轻柔地套在手掌上。 屋内光照敞亮,白色的机器静静地躺在其中。泫染一袭红色长袍犹如玫瑰般娇艳欲滴,嘴角的笑容令他不寒而栗。孟溪感受到脊背一阵寒凉,竟然不是察岩…… 掌握细针的人,竟然是……泫染!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级 孟溪脑海中不免回忆到那日在细针上的体验,脸色蓦地煞白。身子虚软的向后退出一小步,直接退出门外,竟是颤抖惧怕得不敢踏入房间。 好在泫染没有对孟溪的反应起疑,所有上过她细针的人,都是这般反应。 “你放心,今晚我会温柔对你的。”泫染走上前握住孟溪冰凉的手掌,将他带到白色的病床上平稳的躺下。 “不要去抗拒它,你越是抗拒,他就会带来越多的痛苦,让它占据你的身体,放松心神,时间很快会过去。”泫染纤长的手指落在孟溪紧皱的眉心上,轻轻揉开,帮助孟溪舒缓情绪。 “你要做什么?”孟溪颤声问道,他应该是首次见到这台机器,未知的恐惧一步步向他逼近。 泫染俯身,红唇贴在孟溪耳畔,“做一件能决定你性命的小考验。”手上刀光闪过,小刀在指尖流转,孟溪身上的白色短袖顷刻间化为破碎的布料散落一地。 “放轻松,你太紧张了。”泫染鲜红的指甲划过孟溪赤裸的胸膛,心脏上下快速起伏着。 孟溪身形虽不壮硕,但是肩宽腰窄,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如同一件精美雕刻的躯体。 手中电击一块块贴上孟溪的肌肤,泫染柔声道:“希望你不会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孟溪平躺着,眼前的白光在视网膜上形成刺眼的光斑,令他渐渐失去视觉。他明白,就算只是一级,也需要他调动全身力气去抗衡细针对他神经的冲击。 阖上双眸,孟溪将肺中余下的每一丝空气都吐尽。耳畔传来泫染冷然地倒数,“准备好了吗?” “三……” “二……” “一!” 如同数万股电流同时钻入体内最细微的神经末梢,狠狠地寻到最美味的食物,一口咬下。霸道的电流在体内横冲直撞,呼啸翻腾,不断撕碎他建立的心理防线。 手脚早在电流接通的一刻便失去意识,孟溪只能徒劳地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叫喊出声。 “放轻松,你越是反抗。它带给你的痛苦就越可怕……”泫染贴在孟溪耳畔柔声道,眼中写满兴奋之意。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够如此平静地接受细针的冲击。 她亲身感受过一次,为了更好的调试仪器。 细针不会放过你体内任何一条神经,被它攻击时,你恨不得将大脑和身体切断,去回避这种无尽的苦痛。 孟溪听见刺耳的嘶吼声不断冲刺他的耳膜,仿佛脑袋就快要爆炸崩裂,他将全部的精神集中在脑海深处,那是他最后一道防线。倘若他处在崩溃边缘,他的防御机制会在第一时间将他自己逼晕过去,不给泫染留下丝毫可乘之机。 如同细针沿着血脉前行,不断刺穿血管,剧痛经由一条条神经传达到脑海,一阵阵痉挛如浪潮般席卷而来。除了痛苦之外,孟溪没有别的任何感受。 “告诉我,你的姓名。”泫染不知何时穿上一件白色大褂,戴上口罩站在孟溪身侧。 勉强撑开颤抖的嘴唇,孟溪虚弱无力道:“孟……溪……” “你的职业是什么?” “外卖员……” 泫染瞥向一侧的仪器,孟溪的心跳及各项生理指标没有异样,“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为什……因为……”孟溪只觉得喉咙如火焰烧灼一般干涸,空气摩擦发出嘶哑的声响,“因为……你们不让我离开……” 泫染凝神望向孟溪的双眼,见他眼中依旧清明,微微皱眉,手指拨动仪器,将电流级别加大。 如同一道烟花在眼前绽放,孟溪清晰地感受到他已经渐渐适应的电流陡然增大一倍,在他体内乱窜,惊起血脉喷张。 握住扶手的手背血管瞬间膨胀,撑开皮肤青筋暴起。 “说,你是不是卧底?”泫染柔声道,话语中的寒意令人毛骨悚然。 孟溪咬紧牙关煎熬着,他已经没有余力回答泫染的问题。他如今能够肯定,泫染手中这台细针,要比杨小玉手中的原型高级许多,电流攻击更加精准。 原本一小簇电流,仅仅有一半准确附着在他的神经末梢上;而如今身下的这台仪器,几乎全数都在吞噬他,蚕食他余下不多的意志。 “告诉我,你是不是卧底?”泫染伸手轻轻点在孟溪不断颤抖的手臂肌肉上带起一阵痉栗。 孟溪唇色苍白,睁开紧闭许久的眸子,以一种刺穿泫染灵魂的力量将她凝视。 没有一丝温度,寒冷彻骨,纵使是在泫隆长大的泫染,也从未见过一个男人,能将干净澄澈和冷漠幽暗结合在同一双眼眸中。 泫染向后退开两步,心头的窒息感才缓解两分。她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被孟溪掌握了审讯的主动权,丢失了节奏。 伸手将细针电源关闭,泫染恢复镇定,将孟溪身上的贴片取下。 “回去好好睡一觉吧,明早还要出发。”审讯的氛围已经被打破,她再继续下去没有丝毫意义,只能下一次再行测试。 脑内天旋地转,孟溪艰难地坐直身子,强忍住胃里呕吐的欲望,右手死死抵在胃上,踩下实地。 “咚……” 膝盖瘫软,孟溪竟是直接向前摔倒在地,膝盖重重撞击在冰冷的地面,身子跌进一处柔软之中,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泫染搂着昏迷的孟溪,半晌后轻笑出声。看来孟溪也没有以为的那般刚硬,不过是靠意志力硬撑罢了。连细针第一级都无法通过,在她心中的危害程度,降到了极低。 经过训练的警察能够挺过第一级,却是用警校教出的反审讯技巧,如抽丝剥茧一般,巧妙地化解细针的攻击。绝不会像孟溪这样,靠意志力硬抗,这种方法不但愚蠢,还很有可能将自己逼晕过去,就像他现在这样。 叫人将孟溪抗回卧室,泫染在他床边坐下,若有所思地凝视孟溪。 他的额头上还满是先前的汗珠,嘴唇抿得紧紧的,眼皮不时跳动,渐渐浸湿身下的床单。 起身从浴室里取来一块毛巾,动作轻柔地替孟溪擦去汗水,泫染心中愈发觉得孟溪越来越有趣,能够靠硬抗的方式熬过细针第一级,这还是她第一次遇见。 她很好奇……孟溪意志力的极限究竟在何处! 房门轻轻落下,孟溪蓦地睁开双眸,在黑夜里格外发亮。早在他被放上床时,意识便已经恢复。他的确是硬抗过细针,但是这么三年的训练使他的精神力格外强大,昏迷的时间要比常人减短许多。 泫染替他清理的动作他也能感受到,心中充满疑惑。按理说泫染不应该会对他产生好奇,无论是双方地位悬殊,还是接触的频率,泫染也不该对他产生好奇的情绪。 细细思索,孟溪便觉脑内一阵翻滚,如同迟钝的锯子一条条锯断他脑内的神经,剧烈的疼痛令他皱眉。先前压下的呕吐感重新上涌,逼得他狠狠地按压胃部,强行逼退。 罢了,明天在想。至少今日的难关已经被他安稳度过…… “结束了?”察岩站在二楼书房内,背对泫染道,显然对楼下发生的一切心知肚明。 泫染疲累地坐在沙发上,“他过了一级,等到东北那边结束,他的身体能够承担,再上二级。” 一旁的时钟已然指向凌晨三点,孟溪竟在细针上整整呆了三个小时,一声都没有嘶吼过。就冲这一点,察岩就对孟溪另眼相看。 实力身手如何可以通过训练去提升,但是一个人的意志力,不行。 “那你也早些休息吧,航班我改到了明天中午十二点。”察岩摆手让泫染离开。 夜晚幽静,察岩站在窗前忽地轻叹一声,抬手轻揉眉梢。来自董事会的压迫令他不得不仓促行事,他总有一种预感,这一次的货,似乎会出现意想不到的纰漏。 从怀中摸出手机,察岩顿了顿,依照记忆按下号码。 “我需要你帮我查清楚,近来有没有风声。” “好,不过时间要尽快。” “约莫是一个月后,我要知道公安部是否知情。” “就这样。” 挂断电话,察岩心头高悬的巨石终于落下几分。电话那端是他最信任的信息来源,有他的保证,才使得他逃过多少次生死危机。 凝望窗外寂静的夜景,灯火辉煌的城市俨然是一座不夜城,车辆川流不息,纸醉金迷的世界仍在继续。只有他明白,这个城市一个月后,将要陷入怎样的混乱,又会有多少人流血受伤。 捻动佛珠,察岩轻轻地笑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劳力性心绞痛 三万英尺的高空上,孟溪侧头看向窗外。这是他名义上第一次搭乘飞机,察岩将整个头等舱都包下,除了他和泫染之外,只在最后一排端坐着四名保镖,精神紧张的注视着泫染的一举一动。 他的四肢仍旧疲弱无力,细针的后遗症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出发时他是被人用轮椅推上飞机。 云层之上,刺眼的阳光透过窗口照进来,洒在他身上红色的毛毯上,慢慢令他发凉的四肢回暖。 “先生,要帮你关上窗户吗?”空姐来到他身旁柔声道。 一旁所有的窗户都已关闭,机舱内灯光也已调暗。孟溪点点头,微微向后仰靠,腾出空间方便空姐操作。 “您要喝什么吗?”倾身按下按钮将窗户调暗,空姐微笑道。 孟溪这才抬眼正式地打量眼前的空姐,精致的妆容,礼貌的微笑,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值得格外留意之处。除了……胸牌。 033. “帮我拿一瓶矿泉水吧,谢谢。”孟溪浅笑道,没想到杨小玉还有这种恶趣味,竟然用顾方诚曾经的学号来逗弄他。 空姐微笑离开,没等两分钟,折身递给孟溪一瓶矿泉水。 孟溪稳住轻微颤抖地手掌,将瓶盖扭开,沁凉的水平息他躁动的内心,藏在瓶内的信息更是令他不再焦虑。 水瓶瓶身内壁上,在标签的内侧,有一个圆形符号,必须要透过水的折射才能看清。对于他来说,这就是杨小玉在告诉他,已经收到他的情报消息,一切准备就绪。 小半瓶水下肚,水面下移,符号消失不见。孟溪随手将水瓶放在一旁的座椅上,阖眼睡去。 “飞机将在二十分钟后抵达……” 孟溪再度睁眼时,泫染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他身侧,手中还在把玩先前的水瓶。不过他并不担心,符号早已自行挥发消失不见,就算是送去检验也瞧不出半分异样。 “你的身体如何?还是没有力气吗?”泫染拧开水瓶,红唇抵在瓶口饮下两口,并没有丝毫介意的神色。 孟溪眉头微皱,平静道:“可以走路。” “那就好,一会儿离开的时候就不用轮椅了。”泫染很满意孟溪身体的恢复速度,“毕竟你也不想坐着轮椅去见张叔张婶吧。” 提及张叔张婶的名字,孟溪如同条件反射一般抬眸冷视泫染,这两个名字是他的逆鳞,容不得人随意触犯。 “他们还住在武术馆楼上,我想你应该找得到路。”泫染悠悠开口道,很显然,对孟溪的试探还没有结束。 孟溪神色如常地点头,“记得。”那些他每日步行经过的道路,心中积攒悲愤的日子,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会遗忘。 “那就好,既然如此,你就给我们当向导吧。” 出机场后,一行四辆越野车便直直地驶向高速。一片片白桦林从远处出现在视野中,又被迅疾地抛在身后。 生与死的考验。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属于白桦的花语。 “许久没有回来,想念吗?”察岩将手中的佛珠放在膝头,侧头问向孟溪。 孟溪紧抿嘴唇没有回答,何止是想念,他在梦中曾无数次回到过这片土地,身着挺拔的警服,肩上肩章分外耀眼。 他走到张叔张婶的门前,骄傲地敬礼。 可这一切,都不会再发生。 “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孟溪忽然开口,眼神却依旧定在窗外。 “你说。” “不要揭穿我退学的事实,我不想他们知道。”孟溪低落地开口,无论是真实的身份也罢,虚假的身份也好,他不想张叔张婶为他忧心,为他继续担惊受怕。 察岩似笑非笑地望着孟溪,“好,我答应你。” “谢谢。” 终于驶到小镇上,孟溪沉默地打量窗外熟悉的景色,小时候总会经过的街口,以前还有一家糖葫芦的小贩扛着糖葫芦四处引诱刚刚放学的孩子们买上一根;一旁烤冷面的小车上,师父正在往上面窝蛋,记忆深处的馋虫被勾了出来,孟溪下意识吞咽唾沫。 “靠边停车。”察岩轻声道。 孟溪回头不解地望向察岩,不知他是何用意。 “这就是你小学附近,下去转转。”说着,察岩便推开门走下车。 站在烤冷面的摊贩前,察岩柔声道,“老板,来两份……烤冷面。” “这条路,应该是你回家的必经之路吧。” 孟溪站在街边,瞧着远处已经重新整修焕然一新的学校大门,孟溪点点头,“是,从这里走,比大路要节省十五分钟时间。” 以前的这里不过是一条泥泞的小道,远不比现如今车辆通行的规模。他每日走过,回家后还需要将沾满泥点的鞋子刷洗干净。 “你的小学班主任,今年得有五十来岁了吧。” “谢老师,今年六十了。”孟溪心头颤动,察岩将他藏在心中的一点一滴全数唤醒,当初为了他读书,谢老师坚持不懈的上门拜访,希望他不要因为暂时的困难而放弃。午休时,他没有缴纳午休费用,不能在教室逗留。是谢老师把他带到自己的办公室休息。 “要进去看看吗?他现在已经是这所学校的校长了。” 孟溪摇头,“我不想他看见我现在的这番模样。” 烤冷面特有的辣酱香味四处飘散,孟溪却突然感受到胃部一阵痉挛,双手死死地按压想要抵御剧烈的疼痛感。 “我们走吧,你不能在这里就倒下了。”察岩挥手,叫手下来将孟溪扶回车上。临走时,瞥了一眼小学的大门,眼中没有丝毫情绪。 面色苍白的站在熟悉的门前,孟溪拒绝了泫染让手下搀扶他的好意,抬手重重地敲响大门。 “谁?”熟悉的声线,却多了几分苍老的味道,令孟溪瞬间鼻腔发酸。 “是谁……小溪!”一个花白头发,肩背微微佝偻的中年人拉开大门,出现在众人视线范围中。 孟溪眼泪瞬间盈眶,“张叔……”他离开家时,张叔还是满头黑发,为什么短短三年,变得如此衰老。 “小溪,你怎么回来了……快进来快进来,这是你朋友吗?”孟溪的意外出现让张叔喜出望外,脸上的皱褶被笑容堆叠,沟壑愈发的深。 “老婆子,小溪回来了,赶紧下来!” 孟溪任由张叔牵住他的手掌,原本虚浮的脚步死死地站定,不让自己身子摇晃。 “还没介绍呢,小溪,这两位是?”张叔看向孟溪身后的察岩和泫染,单从衣着气质,他就知道这两人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孟溪咬住下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张叔,我们是小溪的同事,这次过来一起执行任务,顺道来拜访您和张婶。毕竟小溪说,得有三年没回过家。”察岩脸带笑意的解释道,丝毫没有慌乱。 “同事啊……好好好!”张叔没有再继续追问,只当对方身份保密,不能打听。转念一想,孟溪竟然就开始执行任务,说明他在学校一定是足够优秀,心里更加高兴。 “快进来坐,进来坐。”将三人带在一旁的沙发处坐下,张叔握住孟溪的手,“好孩子,回来怎么不打一个电话呢。” 孟溪禁不住张叔热切的视线,垂低眼眸轻声回道:“任务突然,就没来得及通话。” “小溪!” 一侧楼梯上,张婶扶着栏杆,颤巍地下楼,“小溪快过来,让婶好好看看。” 孟溪一个跃身就冲到张婶身前,深怕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 “好孩子,长高了,也长大了。”张婶把住孟溪的手臂,“比以前帅了,是个帅小伙子。快告诉张婶,在学校有没有交女朋友?” 孟溪瞬间恼羞,“张婶……”他半点感情经历都没有,上哪儿去找女朋友去。 “好好好,张婶不问了。”张婶见孟溪一如小时候内向害羞的模样,又见他如今人高马大,心中十分感慨。她……终于把孟家这个小子成功拉扯大了…… 心情激动,张婶唇色就开始发白,下意识便捂住胸口想要缓解阵痛。惊得孟溪赶忙将张婶扶到沙发坐下,蹲在一旁关切地捏住张婶的手掌。 察岩和泫染就坐在一旁,手里握着张叔端给他们的茶杯,静静地看着孟溪,并未插话。 张叔见张婶当场发病,知道瞒不住病情,只好深叹一声,解释道:“你张婶最近检查出来劳力性心绞痛,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吃药治疗就好。” 孟溪眼前浮现先前的病危通知单,压下胸中翻涌,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张叔,这是我这三年打工赚来的一些钱,你先拿着给张婶治病,一定要用好药。心脏的毛病耽误不得。” 张叔愣了愣,良久才反应过来,拍着孟溪的肩膀,声线颤抖道:“好孩子……好孩子……”他这些年的积蓄已经全数耗尽,从下个月开始,张婶的药就再也支付不起。 他想了很多办法,四处筹钱,却收效甚微。孟溪的这笔钱,对于他来说,是真的雪中送炭。 孟溪轻轻拍打张叔的后背,视线落在察岩脸上,眼中愈发坚定。 察岩将孟溪心态的变化收在眼底,不由得轻笑。 一个人,必须要有弱点,才能得到他毫无保留的信任。 这是他的做事原则,也是手腕。 第一百一十五章 你走吧 张婶回到床上安躺入睡,孟溪坐在病床旁,双手握住张婶微凉的手掌,沉默不语。 他在逃避,逃避提起这三年的故事,逃避自己需要撒谎的事实。同时,他也不想给察岩拆穿他谎言的机会。时至今时,张叔张婶依旧认为他已经在警校完成三年的学业。 “孟溪。”察岩出现在门外。 “什么事?”孟溪走出门外带上房门压低声音,张叔将他们留下吃饭,正在楼下厨房操劳。 “张叔说,你父亲还在老爷岭。”察岩越过孟溪的肩头,看向紧闭的房门,“如果你希望,我可以把二老一并接出来,在养老院安享晚年。” 孟溪漠然地看他一眼,心底知道察岩这番话的意思,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四个家人都掌握在察岩手里,他自然就不会再出卖察岩。 “沈阳有一处很好的疗养院,等张婶做完手术之后,一并搬到那里,还方便你将来过去探望。”察岩浅笑道。 孟溪阖上双眼,静静地站着,察岩的话自然有他的条件,从他答应开始,就再难有丝毫退路。 “好,我答应你。” “回去之后,会有一场交易,你负责帮我看住白璟然,直到交易结束为止。” “好。” “将来再回头,你就会知道,今天的选择是多么正确。还记得那天我们见面时,我手里的书吗?” 孟溪自然记得,“基督山伯爵。”当时他还没有明白察岩的身份,也没有走到今天这一步。 “里面有一句话我很认同。这个世界上只有钱才能使人获得这一切,钱是支配人类最有效和最伟大的力量。”察岩看向孟溪身后隙开一条缝隙的房门,微笑道:“当你因为钱,被学校拒之门外时,你应该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孟溪脸色瞬间惨白,愤怒地盯着察岩,迅速回头看向房门方向。见房门处没有任何异样,孟溪心头勉强松下口气,上前一步俯视察岩,“你的保镖冲进来至少需要一分钟时间,我可以在这一分钟里将你和泫染直接击杀!” 张叔张婶就是他的逆鳞,绝不允许察岩威胁! 察岩冷笑着凝视孟溪一眼,转身下楼。紧接着,孟溪便听见楼下大门方向传来门轴响动的声音。 离开了,察岩带着泫染离开了他的家。孟溪向后踉跄一小步,任由眼角一滴泪水滑落,无力的靠在栏杆上。 张婶推开门的声音他又怎么会听不见,可他不能听见,他要让察岩当众拆穿他的谎言,借此来获取信任。 正如临行前杨小玉对察岩的分析会上所说,当你要骗取一个习惯于怀疑,掌控的人的信任时,最好的办法,就是任他摆布。你越是无力挣扎,他心中控制的欲望就越会得到满足,他就越相信自己,能将你玩弄于股掌之间。 武馆恢复寂静,只有楼下厨房张叔炒菜的声响。孟溪返身回到张婶的卧室,静静地守在床前。他知道张婶没有入睡,但他也没有勇气打破沉默,就让对峙的一刻,来得再晚一些。 “小溪,下楼吃饭了!”张叔在楼下扯着嗓子喊道。 孟溪深吸一口气,轻轻摇动张婶的肩膀,“张婶,我们下去吃饭吧。” 张婶睁开双眼,定定地望向孟溪,眼中写满复杂之意。由得他蹲在身前为她穿好鞋,搀扶着下楼。 “快吃菜吧,今天专门给你做的小鸡炖蘑菇。”张叔兴奋地往孟溪碗里夹菜,“你们那俩同事怎么不留下来吃饭呢,不尝尝你张叔的手艺,太可惜了。” 孟溪不敢抬头和张婶对视,只得接过鸡块食不知味地咀嚼着。 “小溪。”张婶哀叹一声落下筷子,“你实话告诉张婶好吗?” 气氛霎时间凝重,张叔不明就里地看着老婆子,“怎么了?小溪刚回来就吃顿饭的功夫,你干嘛呀。” 张婶第一次不顾张叔的阻挠,直直地望向孟溪,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小溪,你说,到底有没有在警校读书?” “怎么会呢,小溪今天不还和他实习的同事一……”张叔自顾自解释的话在嘴边消声,因为他看见孟溪低下头,没有半点解释。 “什么情况?小溪,你说清楚。”张叔心头开始慌张,拉着孟溪想要个答案。 孟溪推开凳子站起身来,对着张叔和张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张叔张婶……对不起。” 张叔不愿相信自己的双眼,上前拉着孟溪的衣领,“小溪,你做什么?你……你真的没有读书?” 心口钝痛,张婶痛惜地闭上双眼,手指颤抖地指向孟溪,“你给我说!咳咳……” 孟溪见张婶捂住胸口一阵猛磕,向前挪动几步想要替张婶缓下情绪,却被张婶一巴掌挥开。 “你给我一字一句地说清楚……”张婶痛心疾首地望向孟溪,先前她听见察岩与孟溪的对话时,简直不愿相信,孟溪竟然会欺骗他们,而且一骗就是三年时间。 孟溪咬紧牙关跪在原地,水泥实地里的寒气顺着膝盖蔓延到孟溪的脊椎,昨夜被细针折磨留下的后遗症令他的身子虚弱无力,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寒气如针扎一般刺向他的大脑,剧烈的疼痛令他浑身开始颤抖。 “我……三年前因为见义勇为的证明作废,还被对方说我弄虚作假,学校考核之后取消了我的奖学金。”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张叔捶胸顿足地悔恨道,“没了奖学金,你还是可以读警校!你这三年做什么去了?” 孟溪垂低头,毫无底气地说道:“送外卖……”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得孟溪偏开头,嘴角被抽打的毫无知觉,孟溪闭紧双眼,知道这是他必定要度过的一关。他的身份之所以没有遭到察岩过多的怀疑,就是因为一切背景都是真实的,没有半分虚假。 这是他获得察岩信任的最后一关,也是对于他来说最难的一关。 “难怪……难怪你三年都没有回家一趟,难怪每次打电话给你都说是任务繁重,匆忙地挂掉电话。”张叔满面泪痕,恨铁不成钢地望着孟溪,“我们含辛茹苦地供你出来,是让你当警察,报效国家。不是让你去当一个外卖员!” “你骗了我们三年啊……整整三年……小溪,我们对得起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吗?”张婶捂住剧痛的胸口,不愿相信眼前的孟溪就是三年前最令他们骄傲自豪的孩子。 “对不起……”无力解释,孟溪只得跪在递上弱声道歉,关于身上所背负的重担,他不能也不愿与两位老人分享,这是一条终点注定是死亡的道路,就算是他自己都还未完全做好准备,更不要说两位老人能够支持理解。 察岩就在门外某处盯着他,他的行为更加不能有半分差错。否则功亏一篑事小,一旦出现意外,他才真是追悔莫及。 “先前那两人是做什么的?你为什么和他们在一起?”张叔回过神来,反问道。 孟溪垂在身侧双拳紧捏,含糊其辞道:“他们是……认识的朋友。” “什么朋友,啊?到这个地步,你还要想借口骗你张叔吗?” 孟溪深深地长出一口气,轻声道:“他们是社会上的朋友,我现在给他们工作……” “什么工作?”张叔愤怒地一掌推向孟溪的胸膛,先前泫染和察岩的气质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孟溪浑身上下就只有身手不错。想到这里,张叔瞬间脸色煞白,似乎想到什么,不敢再细想下去。 “你说,你是不是在混黑道?” 张婶听见黑道两字时,眼前一黑就要往后倒去。 孟溪急忙上前搀扶住,不让张婶额头磕到桌面。张叔一把将孟溪搀扶的手臂挥开,将张婶搂在怀中,指着孟溪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给我去断绝关系,不准再和他们往来!” 孟溪无力地摇头,“张婶病了,需要钱治病。” 张叔浑身颤抖,花白的胡子上下哆嗦着,“你这肮脏钱,我是不会要的。就算老头子上街乞讨,也不会要你这一分钱!”轻拍张婶的后背,张叔阖上双眼,“你走吧……就当我张家,没养过你这个孩子……”刹那间,张叔似乎老了十岁,本就佝偻的腰背再也直不起来,任谁也看不出这是曾经的武术馆长。 张婶悠悠转醒,先前的对话她在昏迷时耳畔听得真切,有气无力地开口:“小溪……我打不动你,也不想骂你。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就和我张家再没有半点关系。” “你走吧……” 张婶撇开头去不再看向孟溪,伤心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孟溪的掌心已经被指甲划破,他强忍下心头酸楚,重重地给张叔张婶磕下三个头。旋即起身离开,离开这间他曾经称之为家的地方。 察岩的车就停在门外,倚靠在车门上,察岩似乎对孟溪的离开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孟溪站在马路对面,沉默地回望武术馆已经拆下的招牌位置,心底黯然叹息。 第一百一十六章 分散交货 夏天的夜里,热风不断吹过孟溪火辣辣的脸庞,他的心反倒愈发的寒凉。夕阳早在一个小时前便消失在天边,无数的灯火照亮整座小镇,如同一个巨大的穹顶笼罩。 “走吧。”孟溪最后望上一眼武馆,转身钻进越野车内闭目养神,现在无论察岩要带他去哪里,他都没有丝毫意见。 “开车吧。”察岩在孟溪身侧安坐,浅笑道:“你就不恨我?”以孟溪的聪明,一定知道揭穿谎言就是他的目的。对于孟溪如此平静的态度,他倒还真有几分意外。 “现在说这些,有意义吗?”孟溪平静地开口,“你带我回来,不就是要断绝我所有的退路,张婶的病需要钱,我就只能选择为你做事,这不是你的目的吗?既然这件事情注定要发生,我再来抱怨,恨你又有什么意义?” 察岩怔了一刹,不由得浅笑道:“看来你也没有表面上的这么固执。”孟溪能够去给人当陪练,却顽固地坚持不做职业拳手。没想到当真等他跨过这条泾渭分明的白线后,思维倒显得通透不少。 “你的张叔张婶正在准备将这间武馆卖了,筹钱治病。张婶弟弟那边是跑医药关系的人,我已经派人找上他,说是现在有一个基金会提供的免费诊疗计划,正好适合张婶。房子我会高价收下来,转到你的名下。至于你怎么处理和我无关。等到时候手术结束后,我会将张叔张婶,还有你父母一并安排到疗养院去,以基金会的名义。在那里,至少他们能够衣食无忧安享晚年。” 孟溪看向察岩,心知他的计划已经是如今的情形下最好的选择,心里黯然一叹,至少四位老人晚年无忧,他心头的重石终究能够落下。 接下来的几日,孟溪每日来到武馆外的一间茶馆静静地坐着,二楼的窗户正好能将武馆的视野收在眼底。他没有再去上门打扰。 对于他来说,掩藏心底的秘密不能吐露,内心的煎熬和委屈更加不能倾诉,身边豺狼似虎,他不能再把危险带到老人身边。 察岩每日早出晚归,他也没有刻意去打听行踪,他当前最重要的任务,是取得察岩最终的信任,急于一时反倒过于危险。 “一会儿他们就要出发了,不去送送吗?” 包间房门忽然被人推开,是泫染的声音。 孟溪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确认医疗方案没有问题吗?” “当然,他为你请来了省内最好的医生为张婶主刀,他做的心脏支架手术成功率在九成以上,你大可以放心。”泫染拿起孟溪落在手边的茶杯,润了润喉。显然小镇上的铁观音入不得大小姐的口,眉头瞬间发皱,想到孟溪的出声,忍了忍才没有讽刺出声。 孟溪将她的反应看在眼底,没有说什么,依旧静静地坐在原地。直到半个小时后,一辆小越野车停在武馆门前,张叔搀扶着张婶坐进了后排,一个陌生男人锁上武馆大门。 陌生男人和张婶的样貌有几分相似,应该就是他从未见过面的,张婶的弟弟。 装好行李后,小越野车呼啸的驶离小镇,其后一辆黑色轿车远远地跟在车后,一路尾随。孟溪眼熟那辆车,应该是察岩派去的人手,心头有几分焦急。 就在他坐立难安时,斜对面的巷口处,一辆银色轿车内,孟溪瞧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师兄…… 孟溪在心头呢喃,一抹浅浅的微笑爬上嘴角。有凌沉跟在张叔张婶身边,他自然可以放心。 “先生要你送完就早些回去,今夜还有事情要做。”泫染起身来到孟溪身后,“今夜……就是不知道你准备好了吗?” 泫染炙热的呼吸就打在他的耳畔,孟溪却从挑逗之意中感知到一丝危机! …… “姜队,我打听清楚了!”顾方诚激动地冲进姜新武的办公室,手上还高举着银色小巧的录音笔。 这段日子也算是对顾方诚冒冒失失的做事风格有几分了解,姜新武合上手中档案笑着向后仰靠,“说吧,你小子又听墙根听出什么名堂了?” “姜队,这次不是听墙根!”顾方诚满不乐意地撇嘴道,他不过就是身手好了一点,想法灵活一点,手段不那么光明正大一点嘛。毕竟还只是在破案阶段,消息来源就不要这么斤斤计较。 “好好好,不是听墙根。”姜新武对这个小祖宗的倔脾气没办法,“说吧,你得到什么消息了。” 顾方诚双眼闪烁着兴奋地光,按下手中录音笔。 “泰哥,这次怎么是分散交货?” “上面是这样的要求,按照命令行事。” “那好吧。” “怎么你还不满意了?分散交货隐蔽性比集中交货大得多,难不成你想被警察一网打尽?” “没没没,泰哥您别生气。兄弟这不就是着急吗,第一次这么搞,谁心里都没有底。您看啊,这马上要走一大批货,兄弟们紧张着呢。” “紧张就给我在家呆着,别出去惹事,听见没。” “是是是,保证不会节外生枝。” 录音戛然而止,姜新武的眉头早已紧蹙,事情比他所想象还要棘手,“这录音你哪儿来的?”从声音的质量来看,顾方诚这录音笔的位置倒是很近。 顾方诚摸着后脑勺嘿嘿一笑,“那什么,这点您就别管了。总之对话的,是泰哥和他手下的一名毒贩,我能够肯定。” 姜新武似笑非笑地盯着顾方诚,看得他后背直发麻。 “好吧,我是在按摩中心听来的。”顾方诚压低声音道。 “按摩中心?”姜新武觉得纳闷,就算是按摩中心,泰哥也绝对不允许顾方诚这样的生面孔靠近他。 顾方诚不好意思地讪笑,“这前段时间在道上打听过,知道泰哥原来籍贯是东北那边的人。那边的人都有搓澡的习惯,所以我到交通局调看了最近几个夜晚所有洗浴中心按摩中心的监控录像。果不其然,在城南的一家按摩中心发现了泰哥的身影。” “接着说。” “然后我回看了按摩中心内部的监控录像,发现泰哥还有另外一批人很有规律的每五天来一次,几乎是风雨无阻。我便提前摸清里面的结构,找到他们惯常使用的房间,在他们来之前将录音笔放在了头顶的通风口。” 顾方诚自然不会告诉他,繁杂的视频筛查工作是由他的好兄弟,冯小哲替他完成。否则如此大量的工作,单是他一个人,就得看到地老天荒去。 “感情我们顾小爷这次不是听墙根,是上房梁啊……”姜新武哭笑不得地望着顾方诚,自从顾方诚来他们局里实习之后,这消息来源手段是层出不穷,也不知道老马是怎么教出这么不走常规的臭小子。 “正常操作……正常操作……”顾方诚摆手道,一副不留功名的模样,看得姜新武直想一拳头打上去。 “不过姜队,这次倒还真的是有点蹊跷。”打闹完毕,顾方诚静下心来分析道,“分散运货的确更加隐蔽,但是相反,知情人越多,情报也越容易被我们警方掌握,逐个击破。对方为什么这一次要选择这种交货形式?” 姜新武若有所思地敲击桌案,近来他们探听消息,方向大多是十天后的大批‘四号’交易,并没有想到对方会将货拆散,逐点交接。 “小顾,既然你已经摸清泰哥的行踪,不如就去把这些天他和谁见过面全数梳理出来,我们要一个不落的全数落网。” 顾方诚一听差事立马脸色瞬间发苦,“姜队,我这……我就一个人,没有三头六臂。” 姜新武厚实的一巴掌落在顾方诚后背,“你小子现在居然叫苦,晚了!一组和你一起出发,记住务必不能打草惊蛇,听见没有。” “是!” …… “先生,我确定警方已经开始跟踪泰哥的手下,交易信息已经暴露。”利文站在城市的一条主街上,对面便是白璟然的雪浪。 “好,等到交易前三分钟,你再通知阿泰取消交易。” “先生,确定这批货送给警方了吗?” “这样一份大礼能令他们放松警惕,自然是值得的。况且我把泰哥一并送给他们,川内最大的供货商落网,不庆祝一下吗?” “是的,我明白了。” “白璟然这边沟通的如何?” “我已经拿到白森下个月的运输信息,只不过白璟然坚持不出面交易,我还在想办法与他交谈。” “嗯,记住,安排运输一定要小心,有半点风吹草动立刻撤退。” “好的,先生。” 挂断电话,利文双手插在兜内,昂首阔步地向雪浪走去。 第一百零七章 额尔古纳 雪浪内部音乐声不绝于耳,利文轻蔑地站在白璟然包厢前,隔着窗口的玻璃沉默地看着他在女人堆中打转。 若不是这位白二少手里掌管着白森集团的运输网络,再加上他有意在这条道上分一杯羹,他们是决计不会如此冒险行事。 要知道,以大陆内部对毒品的管制力度,风险程度远高于其他国家。 瞥见窗口的利文,白璟然淡淡地笑了笑,推开黏在他周身的莺莺燕燕,起身往大门走去。 “二少,怎么走了?”一同来放松的富家公子觉得奇怪,“怎么今天这么早开溜?” 白璟然双手潇洒地插在口袋中,“走了,今天还有正事要忙,你们玩。” “什么正事大晚上的办?你该不会是不行了,想当逃兵吧?”男人调侃道,屋内一片哄堂大笑声。 逃兵两字刺痛白璟然的内心,当初被迫当逃兵是不得已而为之,也是杨小玉想要借此让顾方诚和孟溪明白,有一些责任,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肩负。 屋内众人见白璟然沉默地站在原地,知道打趣得过头,急忙噤声有些尴尬地望着白璟然。 脸色蓦地阴沉,白璟然装作恼羞成怒地狠声道:“再敢提那两个字,你这辈子就不要再踏进雪浪。”低头想了想,白璟然又似笑非笑地扫过每一个人,见众人明白这是他的逆鳞后,才轻松地摆手,推门离开。 他有不为人知的身份,早在他做下决定的那一刻起,之后道路上所有的冷言讽语,都该他自己去扛。 但这不代表,别人便有资格对他指手画脚。 “看来我是打扰二少的雅兴了?”利文站在电梯前,没有转身回头。 白璟然一瞧利文的姿态,便明白晾了这么多天,终于要按耐不住焦虑,和他进行最后的摊牌。 “吃喝玩乐而已,哪比得上察先生的重要性。” 利文背在身后的拳头紧捏,旋即又轻松地落下,“出现在第一次交易的现场,是我们的底线。如果二少执意不答应,那这次合作就只能到此为止。” 电梯门缓缓在两人身前打开,白璟然率先走了进去,按下顶层,并未着急回答利文的话。 利文同样是一副不疾不徐的模样,自持艺高人胆大,就算白璟然手下那些怂包保镖一同蜂拥而上,他也能毫发无损的走出雪浪。 没有走进他的办公室,白璟然转身便踏上顶楼,站在了雪浪的屋顶之上。 空旷的屋顶被周围高耸林立的大厦围在中央,仰望四周感觉格外渺小。白璟然看向不远处的警局,淡淡地说道:“你又如何保证不会对外拆穿我的身份?我和你合作,显然失去更多的人是我。” 利文轻笑道:“白二少……我们选择与你合作,不仅仅是看重你手里的运输网络。更重要的,是你有不甘于人下的雄心。我敬你不愿与自己亲人争家产,决心自己创一番事业的孝心。泫隆需要合作伙伴,你也需要有人为你的公司注入资金,双方互惠互利,我们又怎会拆穿你的身份。” “再说,我这段时间进进出出雪浪,你这里的监控也有不少了。到时候我若是出卖了你,你大可以拿着视频转做污点证人,指认我的罪行。就算我幸运没有被中国警方缉捕,也终身再难踏进中国国门半步。” 利文所言非虚,他的面貌至今在公安部仍然是一片空白。若非此次他想要获取白璟然的合作,也不会公开在大陆露面。 白璟然定定地望向他,瞧不出眼中意味。直到利文感觉身子已经发僵,白璟然才缓缓开口:“好,我答应你。” “不过……” “不过什么?” “你所有的走货量,运输交接时间,我必须要知道。否则,我没办法妥善安排。”白璟然心跳有些微微加速,口干舌燥,他知道稍有不慎就会引起利文怀疑。 利文若有所思地凝视白璟然,白璟然的要求并不算过于无理。足足一吨的‘阿尼’想要顺利突破边境线分批运送到各地。除了沿途的特殊药品运输许可之外,公司内部同样需要白璟然打点。并非只是提供几辆白森集团的运输车这么简单。 “合作嘛,这是自然。”半晌后,利文微笑点头,冲白璟然伸出手去。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就在利文与白璟然缔成合作之时,孟溪正跟在察岩身后,尽职尽责地为察岩警惕周边环境,片刻不敢松懈。 喧闹的酒吧,用沙发和围帘巧妙地隔出的区域内。 “岩,我们还是按照老规矩,在城外接货,接下来的事情全权交在我手上。” 悠闲地坐在察岩对面的人,是一个胡子拉碴的白种人,眼眸泛着蓝光,身形几乎是孟溪的两倍有余。中文说得还算不错,不过从口音判断,孟溪就知道来人是从俄罗斯远道而来,专程和察岩见面。 因为上来就是整杯伏特加下肚,也只有凶悍的俄罗斯人能够做到。 “不,这次的交接我们要更换渠道。”察岩除了初始时陪俄罗斯人痛饮一杯之后,就再也没有拿起过酒杯,眼中倒还算清明。 “这是什么意思?现有的合作渠道我们已经延续了三年时间,没有出过差错。岩,是你们内部出了什么问题吗?”俄罗斯人有几分焦急,贸然改动线路,在他们内部意味着要重新疏通关系,耗费金钱不说,时间上也很勉强。 “大陆警方近来动作频繁,原本的运输线路人手大多都被盯上。所以我们启用了新的线路,新的交接点在额尔古纳以西,你们的普里亚尔贡斯基区边境线上交接。” 孟溪站在察岩身后,神情依旧紧绷的注视着四周,心神已然沉下,细细思索着。 四个小时前,察岩叫上他一路出发,沿高速来到五百公里外的这座小城,与俄罗斯人见面。察岩所说的额尔古纳距离此处至少还有上千公里,更加接近边境线。 察岩改变了原定的交易节奏,重新商定交易地点,应该是和白璟然的合作有关。可是为什么要废除原来的计划? 孟溪一时间找不出答案,只得将这条消息压在心头,待到有机会时传递给老师,交给他们判断。 “普里亚尔贡斯基区……”俄罗斯人眉头紧蹙,似乎有几分为难。 “岩,你知道不同分部有不同的规矩,如果你要走普里亚尔贡斯基区进入俄罗斯,我这边很难做。” 察岩抬手虚空按下,“我明白,这一批货我多给你一成利润,负责打通关系。伊戈尔,这是我的底线。” 伊戈尔陷入沉思,似乎改变路线对于他来说是一项很复杂的操作。 听到此处,孟溪大致明白伊戈尔的身份,兄弟会成员,至少是一处分部的负责人。经由俄罗斯境内,可以替泫隆将货运输到欧洲和美国。 伊戈尔苦恼地思索着,手边的酒瓶不断倾倒,直到瓶身见底的时候,伊戈尔将玻璃杯猛然砸向桌面。 “好,看在你的面子上,我答应你。” 察岩整个过程没有展现出丝毫焦急的情绪,对他来说完成协商不过只是时间问题。伊戈尔每年的收入有近七成都来自于他,根本没有资本谈拒绝。 多让出一成利润,不过是他提供给伊戈尔,满足他的胃口罢了,借此来提高交易安全。 协议达成,俄罗斯人兴高采烈地为在场众人倒上纯烈的俄罗斯伏特加,大呼兄弟情真。 孟溪无法拒绝,被逼饮下,酒精的眩晕感瞬间席卷大脑,被他强行用意志力压下。尽管如此,孟溪依旧感觉眼前出现模糊的重影,就算此刻让他开枪,也很难命中目标。 跟在察岩身后离开,两人坐进一辆越野车后座。剩下的保镖全数钻进一前一后两辆车中,呼啸离去。 半躺在后座上,孟溪抬手用力揉捏自己的太阳穴,拼命想要忍住呕吐的欲望。 察岩见他反应,打趣道:“这一杯酒你就扛不住了,以后可得多练练。”酒精对于他们来说,是必须要掌握的技能。 孟溪勉强侧头,看向察岩。就在他恍惚间准备点头应和时,窗外不断逼近的货车在孟溪眼中瞬间放大。 “小心!”一把将察岩抓到自己身边,孟溪便感受到一阵天旋地转,身体在车厢内翻腾,随后重重地落地。 汽油味窜进鼻腔,孟溪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背靠着车顶,斜斜地躺在后座上。越野车被货车撞得翻滚落地,察岩就在他手臂围出安全范围内,毫无动静。 孟溪挣扎着想要踹开畸形的车门离开,就在他刚刚爬出车辆,准备回身拉出察岩时,后颈一阵细微的疼痛。 眼前一花,晕了过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两难 意识率先一步清醒,孟溪没有着急动弹,而是让全身血液流动,第一时间判断自己周身所处的环境,以及身体情况。 眼前漆黑一片,应该是被人用黑布罩住头失去视野。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尼龙绳系得很紧,分别绕过了他的两只手腕,寻常挣脱的方式应该不怎么奏效。双腿连带脚腕和膝盖被绑得死死的,没有半分活动的空间。 空气中依稀有一些粉尘的味道,耳边杂音不小,水花不断拍打在堤坝。除此之外,周围没有其余声响,只有离他不远的左前方有一道轻微的呼吸声。 观察了这么些天,他已然能够分辨察岩的呼吸节奏,知道那人就是他,赶忙坐直身子,向前挪动。 用肩膀顶住察岩的身子用力晃动,等待他苏醒之时,孟溪心头的疑惑却渐渐放大。察岩一路行踪极为保密,从不下车出现在人前,为何刚从酒吧出来之后,就会遭到袭击。 “咳咳……”察岩醒了过来,痛苦地咳嗽着。 “你脸上有面罩吗?我帮你取下来。”孟溪压低声线道。 察岩似乎愣了半晌,迅速反应过来处境,沉声道:“你把头低到我手边来,我帮你把面罩摘掉。”眼下,孟溪能够率先恢复自由对于他们来说显然更有益处。 孟溪没有反驳,而是俯下身子将头低到察岩手边。 正待这时,急促地脚步声在远处响起,紧接着便是门轴扭动的声响。一丝光亮顺着头罩黑布的缝隙射入,两双影子在身前乱晃,渐渐向他们逼近。 孟溪坐直身子,他无法准确的判断眼前的情况,但显然不能坐以待毙。 右手握住左手大拇指,用力向下一扭!刺骨的疼痛传来,孟溪几乎咬破下唇,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脱臼的大拇指紧贴在手掌上,从绳索中挣脱出来。 身前的脚步声停下,孟溪看见两双皮靴停在自己身前不足两米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将大拇指按回原位。额头的汗水将面罩黏在头顶,孟溪用力深呼吸,想要恢复左手的力量。 “哪一个是?” “躺着的这个,另外一个是他保镖。” “这个,带走。另外这个,处理了。” 身后拔枪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孟溪知道不能再等。背在身后的双手闪电般探出,循着先前的声响劈手将手枪夺了下来,左手持枪,右手反扣持枪人的手腕穴位,反关节将他扭倒在地,屈肘击打后脑勺,径直将来人打晕在地,手中枪口对准后脑勺。 待到一系列动作结束,孟溪才将自己头上的面罩拉扯下来,重新恢复视野。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完成,一同走进仓库的另一人慌张地握住手枪笔直地对准孟溪的眉心。 孟溪唇角微微上翘,对方连保险都没有打开,明显是新手中的新手。 视线锁定在新手脸上,孟溪从昏迷在身下的人身上摸出一把小刀,迅即地割开腿上的绳索。再将小刀抛到察岩手边。 形势瞬间扭转,察岩站在孟溪身后,脸色阴寒地凝视眼前不住颤抖地新手。 孟溪见他胆小怕事,干脆上前大手一挥便夺去对方手里的枪支插在自己腰后。 手中彻底没有了武器,新手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哭喊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放我一条活路……我什么都告诉你……” 跪在地上的男人明显被吓破了胆,鼻涕眼泪狂飙,不断往地上磕头。 察岩上前一步,走到男人身前蹲下,冷笑道:“你是谁的手下?” “明哥,我是明哥的人。是明哥袭击你的……求求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好不好,我带你去找明哥。”男人抓住察岩的裤腿宛若救命稻草,死死拽紧绝不放手。 察岩站起身来,淡淡地念道:“杜明……” “是是是……他们就在这不远处,我可以带您去找他!”男人见察岩远离他,心头十分害怕,拼命求饶着。 “会开枪吗?”察岩冷不丁地说道。 孟溪紧皱眉头,“没开过。” “那今天就是第一次,把他们俩解决了。”说着,察岩便甩开男人的手,向后退出一步。 孟溪握住手头的枪,心中震颤不已。凭借他的手感,自然知道这手枪里安装的不是什么空包弹,实打实的分量,一枪下去身下这人眼看就是没有活路。 男人放弃挣扎地瘫软在地,眼睁睁地把他望着。 身后视线冷冽,孟溪知道无论这一出是不是对他的试探,还是察岩真的遇害,他这一枪都必须要打下去。 “下不了手?”察岩盯着孟溪的后背,冷声道。 孟溪深吸一口气,将手枪插进身后,背对察岩蹲下身去,“枪声在城市里面太明显了,警察很快就会找上门来。”说着,孟溪便抄起察岩随手扔在地上的小刀,反手便送进男人的心脏。 男人握住孟溪的手掌,到死都没有闭上眼睛,凸起的眼珠将孟溪死死地盯着。 孟溪下手狠绝,从男人身上摸出另外一把匕首,如法炮制地送进昏迷的男人胸前。 察岩沉默地旁观孟溪完成所有的动作,他见过的死亡数不胜数,刀刃已经全数没入胸口,孟溪下手并没有留手。不需要再上前检查,他知道这两人几分钟内一定会走向死亡。 完成杀人后的孟溪跌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先前的一切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震惊,一时间难以恢复平静。 “走吧,还有事情要做。”察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孟溪双手撑住膝盖站起身来,艰难地向外行走。临出门前,孟溪不露声色地将一部手机从手掌中脱落,恰巧落在脚背上,悄无声息地被踢向一旁。 孟溪和察岩并肩离开后的十分钟,一道黑色的身影披着夜幕而来,钻进仓库内,径直找到孟溪掉落的手机。随即才窜到倒下的两具‘尸体’旁,伸手探向脉搏。 感知到微弱的跳动,来人陡然舒了口气,按下电话;“急救车还有多久?” 鹫塔位于北京郊外的一处秘密基地内,杨小玉绷紧的心弦瞬间松下,轻声道:“距离你还有三分钟车程。” 马佑山点头,从衣兜中取出一块白布小心的擦拭掉刀上的指纹,将落在地面上的绳索和黑布收进包内,换上另外一副麻绳迅速割断。布置好一切后,马佑山从来路离开。救护车呼啸而至,医生抬着担架冲进了仓库将两人迅速送往医院治疗。 马佑山隐在黑暗之中,将一切收在眼底,再一次消失在黑夜中不见。 从仓库离开后,察岩带着孟溪打车来到一处加油站外,见到了在此焦急等候的泫染。 孟溪全身紧绷,他不知道先前那两人是否被救起,发送给老师的信号是否被接收到,更加不知道察岩对他的动作是否知情。 “你没事吧!”泫染似乎已经在此处等待很久,原本精致的妆容,额头已然冒出汗滴。 察岩摇了摇头,“上车再说。” “先生,是什么人干的?”泫染坐在前排转身问道,眼眸中杀意流转。 “杜明,你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吗?”察岩望着窗外呼啸驶过的货车,声线愈发冷冽。 泫染跟在察岩身旁做事有一段时间,对大陆内部的情形虽然不算熟悉,但大体有谁与他们有合作关系还是清楚。对杜明这个名字,细细思索一番,便找到对应的人物。 “你是说泫隆之前在东北这边的负责人杜明!”泫染吃惊道。 察岩点头,“是他。能够将我认出来的人不多,他能算得上一个。” “他出狱了?” “算算时间,应该是差不多。” 见孟溪一头雾水的靠窗坐着,泫染好意解释道:“杜明是泫隆以前在东北负责销货的头目,因为他贪得无厌做事出格,触犯了泫隆的规矩,先生便到大陆来清理门户。没想到他提前收了风声,闯了个小祸,先一步把自己送进监狱里,逃避先生的追杀。” “那他为什么要对你下手?”孟溪沉声问道,既然想活,何必自找死路。 “因为我过来的时候,派人在道上打听过他的下落。他是想先下手为强,免得我找他秋后算账。毕竟我活着一天,他就永远睡不安稳。”察岩淡淡地说道,丝毫没有死里逃生的后怕感,“去城南的化工厂。” 孟溪蹙眉,不再吭声。 想来城南的化工厂应该就是杜明的老窝,只可惜他先前顺来的手机已经丢在仓库内,没有办法再通知杨小玉。 更何况,眼前这种黑吃黑的斗争,他也不想参与。 “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受?” 一道道路灯映在孟溪漠然的脸上,他没有回答察岩的问题,只是淡淡地看向窗外。 他那一刀贴着心脏的边缘斜着刺下,会伤到两人的左肺,半个小时内送进急救室就还有救。虽然将来再难如正常人一样呼吸行走,至少他们还能活着。 察岩见孟溪倔强的没有答话,淡然地笑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获取信任 驶向化工厂的路途并不算短,孟溪有足够的时间仔细盘点今晚发生的所有事情。 先是与俄罗斯人伊戈尔会面,商量一个月后走货事宜,期间他没有在酒吧内瞧见任何人对他们格外留意。随后出来,他们的车驶在僻静的街道上,便被两辆货车前后夹击,其余保镖当场丧命,他和察岩被人注入麻醉剂带走。 带走他们的人应该是先前他夺枪的那人,后来求饶的男人显然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被吓得不轻,还平白受了一刀。 而他们现在正在朝向的化工厂是杜明的老窝。 其中最令他起疑的便是察岩的应对,从头到尾没有半分慌张。离开仓库后迅速和泫染回合,应该是早有约定,再加上他对杜明的判断。 似乎提前便对这起袭击有所准备,或者说,察岩放任了这起袭击发生。 心头迷雾渐渐解开,孟溪稳下情绪,察岩今夜的一切不过都是在试探他,或者说,是信任他的最后一步。 身在黑暗世界里的察岩明白,杀人向来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士兵开枪,可以说是为了正义,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可仍旧有许多人退下战场后没日没夜的被梦魇缠扰。对于他来说,杀人,是他进入泫隆稽查组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他的手上沾染鲜血,就再无半点退路可言。 将来便只剩下,眼前这一条漆黑肮脏的道路,直到尽头。 “到了。”一直闭目养神地察岩忽地睁眼,一双冷眸在夏季的夜里透着彻骨的寒意。对于试图杀害他的人,从来都不会有好下场。 孟溪后知后觉地推门下车,站在化工厂紧闭的大门前。泫染带出的一行十名保镖俨然形成犄角之势将三人围在中间,腰腹位置明显鼓起,正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去把杜明带出来。”泫染发号施令道,察岩并没有试图想要指挥这些泫隆的心腹人手。 孟溪沉默地站在察岩身后,遥遥地听见远处的化工厂内传来桌椅碎裂的声音,还有几声零碎的,带有消音的枪响。 十分钟后,一个鼻青脸肿的男人被一名保镖提在手中,扔在了察岩的面前。 男人约莫四十岁上下,一身浅色的衣裤上沾满了鲜红的血迹,犹还温热。被保镖踩在脚下,男人似乎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面如死灰。 “三年前你躲过一劫,出狱后就应该远走高飞,去一个我懒得理你的地方。”察岩蹲下身,温和地说道,“你不应该妄想拿回地盘,更不应该妄想能够除掉我。” 杜明双眼血红,“你放出风来,说要我这条命,我不杀你,你就要杀我……我躲着,有什么区别!”死到临头,他似乎对察岩少了几分惧怕,说话大胆起来。 “不错,早在你私扣货物,谎报损失的时候就应该明白,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泫隆从不使用下三滥的手段逼人吸毒,你一次又一次地跨界,屡教不改,那时的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察岩伸手抹掉杜明眼角的血迹,惋惜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句古话人人都挂在嘴边,又有多少人真正把它记在心上。” 缓缓地直起身,一夜的奔波,察岩已有几分劳累不堪,“孟溪,替我解决了吧。” 一把乌黑的手枪停在孟溪眼前,枪口上安装了消音器,断绝了他使用同一个借口的可能。如同察岩所说的,杜明有取死之道,经由他手贩卖出去的毒品何止吨计。 但是终归,他都需要由法律来制裁,而不是如今这样,察岩三言两语便决定他的性命。 伸手握住手枪,孟溪深吸一口气,阖上双眼,手指缓缓扣下扳机。 他没有选择,只有眼前这一条路。 “把尸体都处理了,不要被警方发现。”泫染毫不在意地说道,全然没有把几人的性命放在眼底。对于她手下的这些人来说,如何妥善处理尸体,是他们的专业,自然不用他多心。 孟溪的手掌微微颤抖着,除开先前的两人,这才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杀人。鲜活的生命在眼前逝去,温热的躯体渐渐冰冷,那种真实感,就像是被扼住脖颈无法呼吸一般,令他窒息。 “等他们处理,跟我走走吧。”察岩双手背在身后,率先迈步向化工厂外一片空地走去。 孟溪怔了一刹,恍惚地跟上。 “觉得人命太过轻贱?”察岩温和地问。 孟溪沉默,无可否认,他的确有这样的感受。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令他胃液翻腾,杜明临死前惨笑的神情刻在他的脑海里久久不能散去。 “这条道上的人,每一个都有取死之道,早或晚罢了。”察岩双手插在兜中,语调格外轻柔,却又带着寒冷彻骨的凉意,“弱肉强食,是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谁都无法逃过。” “为什么?”孟溪喃喃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泫染提醒过他,要为今夜做好准备。再加上察岩雷厉风行般的处置好一切,他就算再笨也能明白道理。 “不为什么,杜明反正都要死,临死前贡献他最后一点用处,有什么不好吗?”察岩回头,冲孟溪微微一笑。 “到现在明白,倒也不算太晚。要成为我察岩的手下,忠诚,心性,和能力缺一不可。你过了细针,说明忠诚没有问题。心性,面对养育你长大的张叔张婶,你的做法我很欣赏,也很认同。世间事,总有格外两难的局面,问心无愧就好。” “至于能力,便是你的最后一道考验。杜明的策划早在白天前我就已经知晓,夜晚和伊戈尔会面也是我故意为之。目的就是诱使杜明仓促间出手,看看你的反应。” 孟溪向后踉跄两步,不敢置信地凝视察岩,“你就不怕弄巧成拙,真的命丧在杜明手中吗?” “就他?呵……”察岩冷笑一声,“如果小小一个杜明都能收走我的性命,我活不到现在。” 孟溪倒吸一口凉气,他没有料到察岩会为了考察他而做到如此丧心病狂的地步。惨无人道灭绝人性,察岩的行为已经不足以用残忍两个字来概括。 “你知道我具体是做什么的吗?”察岩幽叹道,身后的化工厂内传来细碎的声响,是正在处理尸体的声音。 孟溪自然摇头,他也很想听听,察岩是如何理解他这刽子手一般的工作。 “泫隆集团,外人看来不过是一座庞然大物,巍峨屹立数十年依然没有倒塌。然而能够做到这一点,绝不是因为泫家一家独大,掌控整个集团。它和任意一家企业都是一样,有股东会,董事会,稽查组,和学习组。股东会是近来最大的资金来源,你能够数得出的国家,都有人往泫隆里投入资金,以求借泫隆这颗大树,换取一条性命。” “而董事会,你也应该明白,泫染的父亲泫隆就是整个集团的董事长。整个帝国由他而起,却不再会自他而终。余下的董事,大多都是当初和隆叔一块打天下的老人,敬他们辈分,给了他们这个名号罢了。” 孟溪听得认真,察岩的这番话里蕴藏的消息也许是鹫塔内部都未能掌握的资料。 “那学习组呢?” “所有的毒品调度,制造,运输,都归他们负责。全集团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手,都在听他们号令行事。这一次要通过中国大陆转运的‘阿尼’就是他们指派的任务。” 孟溪敏锐地观察到,察岩在提到学习组时,嘴角微微下撇,作出轻蔑的神态。这么说来,察岩的稽查组与学习组之间,并没有那么和睦。 “余下的便是我手里的稽查组,负责清理门户,对外探听警方的情报。”察岩傲然道,泫隆能够在各国警方多次联合打击下依然屹立不倒,很大程度上要多亏于他的情报来源。 “那你要我做什么?”孟溪沉声问道。 察岩轻笑着望向孟溪,“我要你成为我在大陆内部的代言人!”他为什么会在孟溪身上倾注如此多的心血,不惜耗费手下来试探考验孟溪,目的就在此。 “为什么不是利文?”孟溪反问。 察岩摇头,“他不合适。” 孟溪为人沉稳寡言,行事却干净利落并无丝毫犹豫,下手更加狠辣。他无意培养出一个野心勃勃的对手,将来在某一天将他打败,他需要的是,像孟溪一样,有能力又忠心的一条狗! 利文虽然符合条件,但他始终是缅甸人,没有孟溪身上这层天然的掩护。 进出大陆毕竟危险重重,他寻找这样一个合适的人选足足五年时间,终于在今天成功找到。 孟溪背在身后的拳头陡然放松,察岩的坦白是一个信号,他知道最关键的一关已经被他迈过,接下来就是琢磨,如何帮助二少打听清楚货物的运输时间,成功缴获这批能够制造大量死亡的‘阿尼’! 第一百二十章 交易 自从掌握泰哥会在十天后进行大批量的交货的信息,顾方诚便彻底忙得脚不沾地。 如今的毒品交易,不再像是以往,寻一处僻静地方,挑个三更半夜偷摸交易。现在的毒贩很有可能将大量毒品背在身后,拎在手中大摇大摆地和行人插肩而过。 为了保证消息精准,闪电般行动, 顾方诚在姜新武的支持下,从视频中找出与泰哥接头的手下,顺着他的行动轨迹找到了数十人的落脚点。大量的便衣警力被分散出去,小心监视。 因为不确定毒品是否就在他们的落脚点,因此禁毒大队并没有着急收网,打草惊蛇。 “姜队,我们又确定一处存放毒品的小仓库。”顾方诚坐在四周封闭严实的小货车内,身前是黑色的操控台,屏幕上有一人猥猥琐琐地小心拉开紧锁的卷帘门。 此处已经是接近城郊边缘,周遭建筑大多还有二十年前的痕迹,卷帘门绞动的声音在凌晨寂静的街道中回荡,久久不能平息。 顾方诚兴奋地捏紧拳头,这已经是他们追踪到的第五处毒品储藏点。明天便是交易当天,毒贩应当是从此处取货离开,前往交易。 只要他们调度合理,一定能够在同一时间拿下所有交易。 “好,继续盯梢,小心行事。”姜新武也没有下班回家,而是一直镇守在禁毒大队的指挥中心里,时刻关注顾方诚一行的进展。 对于整个禁毒大队来说,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消息不断往来,局势越发明朗,直到天边破晓之时,姜新武已经掌握近十个储藏点的情况。 “队长,要动手吗?”一旁同样熬了整宿的副手疲惫的问道。 姜新武手上抱着浓茶,胡须从下颌上冒出茬子,双眼熬得通红,不光他是这样,身旁一直紧盯电脑的同事同样如此。 低下头想了想,姜新武眼中闪烁几分兴奋之意,“不,等他们交易抓他个人赃并获!”这样的决定,并不是他贪恋功绩漂亮,一定要一网打尽。 而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这一次行动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全数占尽,他们若是能够将所有毒贩拿下,至少能够还给这座城市不短时间的安宁。只要后续处置得当,他甚至能够将这座城市隔绝在毒贩的运输通道外。 能够达成这样的成就,他这个禁毒大队长,也算是尽到职责。 手下人并未质疑姜新武的决定,转身便将姜新武的指令传达到每一名队员手中。 顾方诚在车里将就着靠在车厢上打了个盹,起来接着监视眼前的小仓库,手心微微冒汗。今天就是泰哥所说的交易时间,对方会什么时候行动,谁也不知道,他们只能如此守在这里伺机而动。 “紧张吗?”盯在屏幕前的男人笑着说道,这已经是他从警的第五年时间,这次顾方诚恰好分到他手里,没想到这个新来的实习生无论是思维还是能力,都极其出众。这一次的情报获取,全队上下都在议论纷纷,十分惊叹。 “喏,吃一块放松一下。” 一块巧克力出现在顾方诚眼前,他瞬间怔在原地,迷糊地接过巧克力放进嘴中,细腻的甜味在口中化开,顾方诚才后知后觉地回神。 包装纸在手中折叠起来,孟溪低头瞧着放任自己短暂的失神。 想了想,顾方诚从兜里掏出相同金色包装的巧克力放在掌心。或许是因为长期训练,他和孟溪时常赶不上饭点,他已经习惯了在兜里揣上几枚巧克力以备不时之需。 习惯养成,需要的人却已不在。 “原来你小子早有准备啊!”队友见顾方诚不声不响又摸出一块,笑着打趣道:“没想到你小子这么聪明,不错不错,有当禁毒的底子。” 对于他们来说,一旦开始盯梢,经常就是几天几夜,不仅要迅速解决吃喝拉撒的问题,还要做好准备随时开始行动。时常在兜里备一些糖果,能够让他们熬夜之后,双手不至于因为低血糖颤抖,连枪都握不住。 对于普通警察来说,也许一辈子职业生涯结束,都很难击出一发子弹。但对他们来说不是,丧心病狂的毒贩,往往会比他们更加果断的开枪。死生一瞬,他们需要集中精神。 “嗯,老习惯了……”顾方诚低下头,回避队友的问题,将掌心的巧克力重新放回衣兜中。 他和孟溪始终没有取得联系,开始实习之后,他便成功和冯哲勾搭上。冯哲的实习单位虽然没有明说,但他大致已经猜出猫腻,不是鹫塔就应该是公安部网络安全保卫部门。对此他没有任何嫉妒之心,而是为小哲分外开心。 小哲和他们不一样,他的战场注定是在网络世界,现实生活中出生入死的工作还是交给他和孟溪来完成吧。 短暂的分神,顾方诚重新集中在眼前的屏幕上,认真留意毒贩的动静。 城郊外的别墅内,孟溪闭眼端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昨夜察岩才带着他从北方赶回,这几天里,察岩可谓是用雷厉风行的手段血洗了所有和杜明相关联的人物。 好在察岩看他状态不好,并没有让他亲自动手,只是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观察而已。 “先生要出去吗?”坐在一旁的利文看向楼梯顶端的察岩。 察岩换了一身闲适地米色布衣,手腕上的念珠被他握在手心,轻轻捻动着。 “今天这么大的阵势,不去亲眼瞧一瞧,岂不可惜?” 泫染跟在察岩身后一道下楼,眉眼里罕见的显现不少兴奋的神色,对接下来精彩的一幕十分期待。 孟溪见状,将落在一旁擦拭完毕的手枪别在身后,准备起身准备。 “你不跟我去。”察岩走到玄关前,忽然回身对孟溪说道。 孟溪蹙眉,不解地看向察岩,这几日他都寸步不离,为何察岩会在这个时候将他支开。 好在察岩的下一句话便解开他的困惑,“你和利文去一个地方,盯一个人。” “谁?” “……阿泰。” 从别墅离开,孟溪和利文驾驶一辆车,与察岩泫染一行背道而驰,驶上绕城高速,朝向城北飞驰而去。 交易时间是下午三时,按照利文与泰哥约定,他会准时派人到泰哥的临时藏毒窝点取货。然而察岩的打算,是在交易前五分钟,通知泰哥警方已经盯上他们的行动,交易取消,让他们立刻撤离。 事出突然,得知警方已然掌握情报,泰哥的手下一定会惊慌失措,销毁毒品。 警方在外观察,发现异常行动,一定会立即行动,抓捕他们监视的毒贩。双方都措手不及,警方最终能有多少收获,全凭运气。 这一次缉毒行动之后,泰哥及其手下落网,警方自会认为在市内的特大运输团伙被一网打尽,注意力则会转移到自己内部,寻找消息的泄露源头。 毕竟,毒贩究竟是为何会知道警方已在布局监控,就等交接时闪电行动,还是一个未解之谜。 “紧张?”利文坐在副驾驶平静地瞥了孟溪一眼。 孟溪双手握紧方向盘,摇了摇头没有答话。 “我会在一旁暗处策应你,你只需要保证泰哥被警方缉捕就好。现在的警方行动十分谨慎,用不着你格外操心。” 孟溪在利文的言语中听出些嘲讽的意味,疑惑地回头望向他。 感受到孟溪的视线,利文淡淡地开口:“大陆警方近年破获了不少特大贩毒团伙,我们的生存空间逐渐狭小,他们倒是一抓一个准。” “你的意思是,泰哥跑不掉?”孟溪眼眸微缩,凝视前方道路并没有任何异样。 “算是吧……”利文没有在继续这个话题,扭头看向窗外不再和孟溪搭话。 孟溪凝神静气,令自己保持理智。利文一直跟在他的身边,他没有办法通知杨小玉,更加没有渠道通知警方。察岩摆明是想泰哥一伙人和警方形成正面冲突,消耗双方力量。 就在眼前的陷阱,他现在只希望顾方诚能够不要那么莽撞,或者最好没有参加这次行动。 因为泰哥手下的所有人,都配有枪! 驶到城北景明南路一片烂尾楼背后,孟溪将车停下。下车后利文便消失在周边,他的行动需要独立完成。走在幽静的巷道内,孟溪始终感觉到身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却没能成功发现踪迹。 气息给他的感受和利文一样,想必他就是眼睛的主人。 围着烂尾楼绕上一整圈,熟悉清楚周边街道环境后,孟溪只得作罢,开车来到烂尾楼背面的无名小巷内蹲守。此处视角不错,能够看清两边主干道进出的车辆,也能够勉强窥见烂尾楼内部的情形。 警方一旦对烂尾楼开始合围,烂尾楼背面这条小巷就是泰哥唯一的逃跑路线。他守在这里,便扼住泰哥的脖颈,插翅难逃。 静静地等待数十分钟,孟溪便瞧见一辆越野车从他跟前驶过,车辆上副驾驶端坐的人正是泰哥。 越野车在他身前不远处停下,其中两人鬼鬼祟祟的下车,朝他这个方向悄悄走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擦肩而过 小巷内空空荡荡,轿车突兀地停在此处一定会遭到怀疑。孟溪稍一思索,便趁他们过街分神之时,悄然地推开车门,向小巷内部快步走去,顷刻间便隐去身影。 “这辆车是做什么的?” 走来的两人一个瘦高一个微胖,瘦高的人凑近孟溪的车子仔细观察内部,却没有察觉什么一样。 “不知道是谁违停的车辆,你又不是交警,管来做什么?”微胖的男人不耐地说道,“赶紧走吧,没有几分钟时间了。” “都这么多次,泰哥怎么还担心会出事?” “这我们管不着,反正我们不靠近那里,麻烦就惹不到我们身上。” “行吧,车停哪儿了?” “这边。” 小巷两边是城中村的房屋,不过才三四层楼高,是城市最早一批修建的楼房。因为时间久远,这片区域早已没住几户人家。 孟溪站在水泥色的楼顶上,两人的对话听得十分清楚。下一秒便瞧见两人从中段的一处房屋内推出两辆摩托车停在小巷中。 “泰哥,我们这边准备好了。” “嗯,没有任何异样。” 简短的两句对话,瘦高的男人站在一旁和泰哥通话,微胖的男人倚靠在摩托车上望着脚下的水坑愣神。 “喂,有烟没,来一根?” “我这里还有两根,将就了……” 孟溪蹲在屋顶上,渐渐明白,这两人应当就是泰哥提前准备的后路,一旦发现蹊跷,即刻跑路。无论是习惯使然,还是泰哥提前收到什么风声,他都必须想办法解决楼下两人。 城中村不比大街上,没有全方位覆盖的监控,更加没有可供车辆穿行的宽敞道路,只有摩托车在内部自由穿行。一旦被泰哥抓到警方的空当成功逃跑,再想抓捕可就难了。 身后的注视感并没有消失,利文依然隐藏在暗处观察他,他不能被利文瞧出异样。 楼下这两人,他非得解决不可! 手腕上分针指向两点五十四,孟溪从屋顶下到二层,两人的正上方屏住呼吸等待信号。 “泰哥?怎么了?”意外地接到电话,两人皆是一脸错愕。 “好,我们这就到巷口。”楼下两人瞬间扔下手中烟头跳上摩托车,准备飞驰。 不顾身后视线,孟溪利落地越过窗口,空中收敛身形,从天而降精准地落在两辆摩托车中间。 突遭袭击,微胖的男人没有反应过来便被孟溪屈肘击打在太阳穴上昏迷过去,趴在摩托上不省人事。瘦高的男人手腕一抖,弹簧刀锋利的刀刃瞬间刺向孟溪暴露在他眼前的后腰。 背后风声袭来,再加上弹簧刀弹动特有的声响,孟溪对身后的危机准确判断,正准备反手扣住对方手腕时,肩头又感受到漠然的窥视。 是利文…… 硬生生停下擒拿扣穴的手势,孟溪被迫转动身形,一拳砸向瘦高男人的鼻梁骨,紧跟着另一拳暴击太阳穴附近。 坐在摩托上的瘦高男人身子晃了晃,一头栽倒在地。 孟溪捂住往外缓缓渗血的右后腰,因为疼痛而皱起的眉头缓缓松开。刀锋只是化开肌肉,并没有伤到他的脏腑,短时间内行动不会有任何问题。 依稀能够听见巷道外有嘈杂的声响,孟溪咬牙蹲下身,用随身的手帕吸走地面的血迹。简陋的处理好痕迹后,在倒地的两人头上重重地补上两脚,确定他们不躺到医院,绝不可能清醒。 费力地扛起两人,扔进先前两人取车的大门内。 做完一切,孟溪匆忙地捡起手边的弹簧刀,拔掉摩托车钥匙,闪身隐进一处死角中,等待察岩的到来。他自然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还不能离开。 烂尾楼对面的货车内,顾方诚蹲守在其中,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监控视频。就快要到交易时间,他必须时刻留意有谁进入过烂尾楼,以确保行动不会有漏网之鱼。 “消息暴露了,动手!” 放在一旁的对讲机忽然响起,姜新武愤怒到极点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 埋伏在四周的便衣瞬间撕去伪装,向眼前的烂尾楼冲去。 顾方诚蹭地一下站起身来,最后关头功亏一篑他怎么也想不通,也顾不得自己完全没有配枪,推开门便冲进烂尾楼去。 忍住腰后的疼痛,孟溪脱下外衣扎紧伤口减缓血液流失。 就在他感觉头晕目眩,快要一头栽倒的时候,焦急的脚步声终于出现在小巷入口。 狂奔而来的泰哥第一眼便看见两辆事先安排好的摩托车停在原地,本应该守候在一旁的人却不见踪迹。心下瞬间警惕,向前推进的脚步渐渐放缓。 孟溪提起一口气憋在心中,强行令自己精神振奋。 “哒……” 皮鞋踩在水泥实地的声响,在幽静的小巷内回荡。 “哒……” 又进一步,孟溪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攥紧,想要从血液中汲取力量。腰后在不断失血,他还要在警方到达前离开这里,必须要速战速决。 “哒……” 泰哥握紧手枪逼近摩托车前一米,小巷内静谧的气氛告诉他,有人埋伏。能够在道上行走这么长时间,谨慎是他得以傍身的习惯。纵使身后就是警察的追捕,他也异常谨慎。 孟溪屏住呼吸,等待泰哥再向前一步,再走一步就是他的攻击范围。至少能够打掉泰哥手中的枪,没了手枪,他动手便少了很多顾及。 “人呢!”远处忽然传来顾方诚的一声怒吼,孟溪心头一凛,他竟然就在这里! “不知道啊,我们围上来的时候没有发现有人溜走。” “是不是这边,我去看看。” 声音逼近,泰哥率先按耐不住,顾不得有人埋伏,拔腿就要开跑。 孟溪闪电般高扫,一腿提在泰哥握枪的手腕上。手枪在小巷的水泥墙上几次碰撞,最后掉落在十米开外的地方。 踢出的沉重之势不止,孟溪收腿屈膝,坚硬的膝盖正面撞上泰哥的鼻梁骨,眼看就被巨大的冲击力击晕,应声倒地。 瞬间的爆发牵扯腰后伤口,孟溪嘴唇瞬间苍白几分,向后踉跄两步,险些跌倒在地。 “走。”利文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一把架他在肩上,转身踏进居民楼内上到房顶。 踏进小巷的瞬间,顾方诚便瞧见两辆摩托车停在中间,一个男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俨然像是昏迷过去。 倒吸一口气,顾方诚召唤支援,一面警惕地向前推进。 小心地确认四周环境,顾方诚渐渐来到摩托车旁,躺在地下的男人他认识,正是从警方的包围圈中溜走的泰哥。两辆摩托车在此处,显然是他给自己安排的后路。 可又为什么昏迷倒地?是谁袭击了他,顾方诚一时之间找不到答案。 “小顾!”支援很快赶到,封锁现场。 顾方诚靠在墙边愁眉不展,虽说他抓到了人,但是这么不清不楚的立功,他心里膈应得慌。 “小顾!你看这边!”一旁的便衣站在敞开的大门前,和赶到的顾方诚盯着晕倒的两人面面相觑。从警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遇见犯罪嫌疑人被人打晕等他们逮捕的情况。 顾方诚迅猛地回头,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 太蹊跷了,实在是太蹊跷…… 满肚子疑惑的顾方诚还在四处寻找到底是谁好事不留名,这方孟溪已经被利文带出警方的封锁圈,坐在越野车后排神智迷离。 “先生,没有问题。对,我现在带他回来。” “只是失血过多,没有什么大碍……” “我确定过,没有任何问题。” “好。” 恍惚间听见利文挂断电话的声音,孟溪嘴角浮现一抹浅浅地笑容。他的身法动作刻意没有任何军事格斗的技巧,全是自由搏击的进攻方式。 利文深谙此道,眼光自然毒辣。若是他先前在夺刀时使出老孙头教授的手法,一定会被瞧出蹊跷。试问一个从小只接触过拳击的人,又怎么会反关节卸刀这样的军事擒拿技巧。 随着车辆颠簸,孟溪腰后的伤处因为失血过多渐渐麻木,脑子倏地一沉,顾方诚得意的笑脸浮现在他的脑海。 “这次你可以领好大一个功劳了……” 孟溪在心中呢喃道,擒拿毒贩首脑这样的行动由顾方诚一个实习生完成,无论在何处警队都会是足以震惊的战果。 这个臭小子……白白便宜他了…… 他甚至可以听见顾方诚在警队内得瑟的声音,“孟小溪,你瞧见没,我抓的!厉不厉害?” “咳咳……” 呼吸牵动伤口,孟溪忍不住咳嗽两声,引得开车的利文回头关切。 苍白惨淡的脸色,从受伤到完成任务的利落坚韧一声不吭,利文心中对孟溪的芥蒂不知不觉间消除两分。倾佩强者,不只是身手,更重要的是心性。 他一开始并不理解先生为何看重孟溪,直到今天目睹他完成任务,他终于明白其中缘由。 孟溪……天生就适合走这条路! 第一百二十二章 百思不得其解 抓捕收押,一系列后续工作缜密细致有条不紊地进行。禁毒大队自有一套整理证据核实身份信息的流程,顾方诚这个头号功臣倒是被众人照顾,清闲下来。 “小顾,干嘛呢?”姜新武笑眯眯地从门外走进,粗略清点下,他们此次的行动竟然一次性缴获上百公斤的‘四号’,并且成功一网打尽盘踞在省内多年,最大的贩毒网络。这样的胜果究其原因,竟然是他眼前这个还在实习阶段的毛头小子的冒失行动。 倒是令他十分感概,世间事情,巧合往往由天书写,他们这样的凡人莫去过于执着。将来还需要敲打敲打队里的猴崽子们,以免一个二个都想着投机取巧,荒废正务。 顾方诚心头依然在思考先前小巷内看见的景象,疑惑萦绕心头久久不散,大队长显然是替他解决疑惑的最佳人选。 跳起来抓住姜新武的胳膊,顾方诚迫不及待地问道:“姜队,我想不明白。” “还在苦恼呢?”瞧他愁眉苦脸的模样,姜新武就知道这闲不下来的祖宗心头又在琢磨事情,“技侦已经在排查周边的监控,这段时间出入过城中村的人员会一一筛查清楚,在结果出来之前,我们做任何推测都是没有依据的。” “可没有道理啊……”顾方诚眉头拧作一团,“还有,为什么会消息泄露呢?这一次行动且不说所有人上交手机,就连调动特警大队协助也是在确定时间后才下达指令,没道理对方会提前知晓我们的行动部署啊。” 虽说不是动辄数月的缉毒任务,他们依旧扎扎实实地跟踪调查了有十天的时间。对方没有提前取消行动,却在交易的最后关头得到消息,四散逃跑。 若不是他们准备周详,否则还真有可能因为人手捉襟见肘,导致几名犯罪嫌疑人逃走。 提到消息泄露,姜新武的脸色也变得阴沉。抓捕行动完美落幕,就连手中的证据链足够检察官提起公诉,堪称一次漂亮的战役。唯独是对方交易前五分钟得到的这通电话,令他心头忧思不断。 通过电讯公司,他们截取到所有参与交易的线下毒贩手机信号。在三点前五分钟,由网络虚拟信号发送出一条短信,通知他们警方正在包围交易点,交易取消。 网侦方面正在极力侦查这条短信的来源,但目前传递回来的消息表示,追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让他不要抱太大希望。 “只能审问看一看,辛苦了小半个月,你也该回去休息休息,好好睡个觉,明天早上来局里参与审讯工作。”压在心头的困惑一时半刻无法解决,姜新武索性让整个一小队的人都回家睡觉,毕竟谁也不想看见自己手下的人在外面蹲了两天之后,每个人身上都臭烘烘的,搞得办公室里臭气熏天。 顾方诚揪着自己的衣领使劲闻了闻,这味儿窜进鼻子里的确不怎么好闻,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讪笑,“行,那我就先回去了。” “赶紧的,待会儿别让我在楼里面看见你小子。”姜新武亲昵的排上顾方诚的后背,让他赶紧收拾东西离开。 顾方诚也不磨蹭,把这两天换下的脏衣服往背包里一塞,迅速撤离宛如一片战场的禁毒大队,嘴里吹着口哨往一旁租下的公寓走去。 先前莫名躺在小巷内的三个毒贩现在还没在警局里关押,一个个都躺在医院里接受治疗呢。脑震荡不说,其中还有两个人鼻梁骨直接被打断,那叫一个惨烈。 这年头没有经过专业训练,能够有这样攻击能力的人只在少数。想到这里,顾方诚原本想要走回家的脚步顿时停下,站在街道上有几分犹豫不决。 他想要回警局把这个消息告诉姜新武,顺带找一找市内有没有符合他猜想的人。但又一想,这么个找法无意大海捞针,还是先回去补觉更为重要。 他现在的困顿程度,几乎要比得上被马佑山折磨,完成审讯训练的时候。那可真的是眼皮都没有一丝力气撑开,只能勉强保持最后一分清醒,不让自己失去意识。 当时孟小溪那臭小子,身上不知道掐了多少个红印,最后还是没抗住,比他先一步陷入昏迷,输了两人私下商定的小比拼。 他瞧今天这现场,对方一定是闪电般出击,一击毙命,才没有留下过多的打斗痕迹。利落的身手和他倒是有得一比。 …… 城郊别墅内,泫染正神色小心地替孟溪缝好腰后伤口,经过一番急救,先前失血过多的症状显然已经得到缓解。孟溪背朝下趴在床上,神志却保持清醒。 孟溪没有注射麻醉剂,更没有借助毒品压制疼痛。他还记得老孙头曾经告诉他的道理,每使用一次麻醉,便是对反应神经的一次削弱。 不紧要的部位还好,像后腰这样肌群丰富,牵扯到核心力量的位置,多使用几次麻醉,就会令腰部肌肉僵硬迟钝。或许付出的就是生命的代价。 孟溪一声不吭地挺过缝合过程,察岩看在眼底,和利文一道转身离开。 “如何?”察岩平静地问道。 利文点了点头,“这孩子的心智是少有的坚韧,集团内部真还再难碰见第二个。”将来要对孟溪加以倚重,现在就更应看清他的心性和能力。 “缅甸那边第一批货已经准备就绪,正在追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安排人手运输。货现如今,就在奇拉的地盘上囤着。”利文脑中一闪,回想起先前接到的电话,语气有些焦急。 他们能够动用手腕处理大陆内部的矛盾,却很难抵抗来自学习组的强压。走货本就艰难,还是如此大批量的货物,一旦由于囤放时间过久,导致横生枝节,这个帽子扣在他们稽查组的头上,还真是难办。 “一个月时间,才过了十天心头就着急了?”察岩冷冷地挑了挑眉,“你回头转告泫平,有没有耐心都得给我等着,否则将来任何纰漏,我都要怪到他头上去。” “好,我一定转告。不过先生……”利文欲言又止地低下头,不知该如何继续开口。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察岩眼神变得阴寒,望着窗外的湖景看不透其心中所想。 利文背在身后的双手蜷紧,深吸一口气,这才缓缓开口道:“先生,现在学习组几乎是由泫平一人说了算。你先前又稽查了他安排进集团内部的不少心腹,这次这批货,他催得又急,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察岩微微眯起了眼睛,单薄的嘴唇轻抿,没有答话。 利文见势缩了缩头,知道泫隆内部纷争不是他应该考虑的事情,索性不再说话。 “你考虑的问题不是没有道理……”半晌后,察岩出乎他意料地开口,“泫平获得股东会的支持,就算是董事会也不能长时间因为安全问题而放弃交易。我堵在这道关卡上,可谓是挡了我们这位公子爷的财路。” 泫平,和泫染一样是泫隆的亲生子女。从泫隆内部底层做起,一步步积累人脉成功走到今天学习组副组长的位置上。学习组组长是泫隆以前的老人,如今半隐退的状态更是对泫隆的任务没有上心。 说起来,全世界每年多达百分之三十的毒品交易竟是在泫平的调度指挥下完成。若是被警方了解,说不定投放在他身上的目光里,有一半都要被迫转移。 “到时候和奇拉交易的时候,你也跟过去,小心泫平在其中使诈。”察岩淡淡地吩咐道。 他负责稽查工作,说白了,就是检查内部有没有卧底、内奸以及叛徒。若是泫平像他给泰哥设下的圈套一样,给他设下陷阱,他恐怕会在顷刻间失去所有。 以他过往梳理的敌人数目,恐怕连半天时间都挨不过。 “先生……”泫染悄声从孟溪卧室内走出,来到两人身边。 察岩和利文默契的不再提起泫平,而是将目光看向孟溪的房门。 “伤口已经缝合,等到开始结痂,他就可以缓慢地自行活动。”泫染平静地说道,活在那样的环境下,一手医术自然不显得出奇。更何况,她大学攻读的科目便是神经科学,否则她又怎么会屈尊降贵,跟在察岩身旁久久不肯离开。 细针从初始,的确是察岩用来作为一种粗劣的审讯手段。到后来,她接手后,对细针进行大刀阔斧的改装升级。到如今,已经可以提升到五级,而不会令实验者死亡。 无论那人有何种身份,在细针的逼问下,没有人可以隐瞒! “等他伤好之后,就开始最后的考核吧……”察岩淡漠地说道。 “好。” 第一百二十三章 再见白璟然 失血过多晕倒的孟溪并没有在床上休息太久,不到五天时间他便从病床上起身,坚持地站在察岩面前,固执地要求继续在外行走。 对此察岩并没有什么异议,按照泫染的说法,孟溪只要短时间之内没有剧烈运动,伤口就不会崩裂。再加上他手上可以调动的人手的确捉襟见肘,略一沉思,察岩便分配给孟溪一个很关键的任务。 监视白璟然。 站在白森制药旗下的运输公司大楼前,孟溪拉扯自己身上的黑色西装,觉得周身万分别扭。 “你好,我找你们总经理。”敞亮的大厅内,孟溪有些无奈地对前台说道。 前台的女人闻声抬头,孟溪宽阔的肩背撑起这套售价不菲的西装,修剪利落的发型,再加上干净澄澈的眉眼,女人自然明白站在他眼前的男人不是寻常人物。赶忙堆叠出最自然的笑容。 “请问您有预约吗?” 生理性排斥对方黏糊在自己身上上下打量的眼神,孟溪不露声色地向后退出半步,声线低沉道:“没有,但他会下来见我。你转告他,我叫孟溪。” 孟溪强大的气场将女人震慑,她心里明白孟溪和那些企图想要闯关纠缠他们总经理的人完全是两路货色。为了她的饭碗着想,她暂时收敛自己心中的花痴,拨通内部电话。 “舟姐,有一个叫孟溪的人在前台位置,说是要见白总。” “好。” 挂断电话,女人眼底浮现一抹不敢置信,万舟,白璟然身边最信任的大秘书,竟然说要亲自出来接孟溪。 她眼前这个男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孟溪耳力不错,座机漏出的对话声音足以令他判断情况,索性站在大堂安心等待。 “哒……哒……哒……” 急促有力地脚步声从电梯方向传来,孟溪静下心将声音频率自然地记在心中,随即来人站在孟溪身前。 万舟不是第一眼瞧上去令人惊艳的美人类型,她原本是白璟然哥哥白璟翊手下的一员大将,商场杀伐令这位三十岁的女人面部棱角变得凌厉,气势慑人。站在孟溪身前,只短暂的一眼,竟令他有被看穿一般的恍惚感。 “跟我来吧。”对于自己目前的顶头上司板着脸色要会面的孟溪,万舟半分兴趣也没有。对于她的立场看,孟溪不过就是白璟然又不知在哪个场子里认识的狐朋狗友,这三年这样的人多了去,她已经见怪不怪。 若不是白璟然一定要她亲自出马,她估计连办公室都不会离开。 万舟眼中的轻蔑孟溪自然没有错过,对白璟然目前的处境算是有了初步了解。 来到顶层的总经理办公室,白璟然正烦躁的坐在桌后批阅文件。见孟溪和万舟出现在门前,白璟然没有好脸色,反倒挥手将万舟赶走。 “你出去吧,通知他们把下个月的麻醉、第一类精神药品运输许可申请尽快给我交上来。” 万舟抿了抿嘴角,转身离开。临走前,还将房门为白璟然和孟溪带上,办公室内彻底安静。 短短十天时间,心情经过跌宕起伏的孟溪身子陡然一松,和冲上来的白璟然紧紧抱在一起。 “老大……辛苦了……”白璟然从杨小玉那端知道了孟溪这些天经历的遭遇,心中无比心疼。回到家中,却换来扫地出门的结局,任凭是谁,就算是为了任务,心头也很难承受。 “老师说,张婶的手术三天后进行,察岩并没有欺骗你,的确找了最好的手术医生为你母亲执刀。他在医院买通了一个护士,负责监视张叔张婶。护士已经被老师派人监视,一旦出现意外,会第一时间将张叔张婶撤离,确保他们的人身安全。” 白璟然压低声音在孟溪耳边悄声道,孟溪眼下的处境并没有他的明朗,所以沟通交流暂时通过他来完成。 “疗养院环境也考察过,很适合张叔张婶养老,你就放心吧。” 孟溪眼眶红润,心头一直沉甸甸的忧虑终于解开。足足深吸两大口气,才将激动的情绪平稳。 察岩无论如何考验他,他都不曾有半分担心。唯一令他牵肠挂肚的,就是张叔张婶的安危,虽然师兄跟在一旁,但始终没有准确消息传回,他很难安心。 “他派你来做什么?”见孟溪平稳心神,白璟然这才将他松开,两人在会客的沙发上坐下。“我可是读过新闻的,市禁毒局闪电行动,缴获上百公斤‘四号’,抓捕特大犯罪团伙三十余人,连带首脑‘泰哥’一并落网。可谓是今年收获最大的一次行动。察岩是什么反应,气急败坏吗?” 白璟然十分开心,孟溪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不……你们都被骗了……” 孟溪脸色本就没有血色,想到五天前的行动,面色更加灰白。白璟然心头凛然急忙追问,“你什么意思?” 咽了咽喉,孟溪便三言两语将察岩的计划一一悉数道来,故事讲到最后,白璟然的脸色已然铁青。 “好狠的谋算……”察岩这一手无异于操纵人心于无形之中,既将泰哥这个累赘从手上甩脱,又给禁毒队的心中埋下一颗钉子,让他们将注意力全数转移到自身内部,去找那并不存在的消息泄露源头。 他这条运输线第一次启用,自然不会有提前泄露的危机,只要运输过程多加小心,决计不会被警方发现。 或者说,就算警方通过毒品市场的动向判断有一批货进入大陆,待到那时他们手头的货早已分散给不同的经手人,其他的也早已运送到边境线,跨过边界线,令中国警方鞭长莫及。 “察岩似乎格外在意这批货的安全,具体原因我还不知道,不过他倒是把我派到你这里来了。要我寸步不离地跟在你身边,就算你和女人干事,我也得在旁边守着。” “我去……变态啊!”白璟然蹭地一下就跳了起来,“你可不能把兄弟那方面吓得不行,给个面子,那种时候就别监视了。” 孟溪扶额无语地摇头,他怎么觉得三年不见,白璟然俨然有往顾方诚性格发展的趋势呢。 “诶,不过我说……”激动两秒钟,白璟然又瞬间正色,靠着孟溪坐下,“要不要通知禁毒局这边,别让他们在内部怀疑来怀疑去白耗功夫。” “你找机会通知老师吧,具体该怎么做老师比我们更加清楚。”孟溪摇了摇头,就算要通知情报,也轮不到他们来执行。 “我说……你执行任务的时候,是不是碰见老三了?”白璟然不怀好意地笑着,杨小玉可是在通话里告诉他,当时前去追捕泰哥的人就是顾方诚。孟溪亲自把泰哥击晕,难道两人就没有碰面? 孟溪身形顿了顿,轻轻摇头:“怎么可能碰见,不然顾方诚还不把我铐起来?” “哦……也对。”白璟然回过神来,拍了拍自己大腿惋惜道,“可惜了……要是能见上一面就好了……” “见一面又如何?”孟溪有些低落,“我现在这个模样,他认不出我来。” 他的面容大改,几乎除了眼睛,瞧不出丝毫往日的痕迹。对于三年不曾见面的张叔张婶来说,他的面貌有所变化自然容易理解。 但对三年来朝夕相处的顾方诚,自然不可能将他如今的模样与记忆中的孟溪相联系。 “行了,别这么伤感。我们来商讨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做吧。”白璟然见他陷入低落的情绪中,赶忙转移话题。 心知白璟然好意,孟溪叹了口气,将再难与顾方诚相见的难过抛在脑后,神色变得认真。 “察岩目前的打算,是利用我手上的麻醉药品、第一类精神药品运输许可证明,一路大摇大摆光明正大地将‘阿尼’运输到到成都进行中转。随后一批货会北上,在靠近俄罗斯的边境线交接。另一批会内销,留给大陆市场。他具体运送的时间和地点还没有通知我,不过应该就在最近。” 孟溪皱了皱眉,“内销的接手人是谁你清楚吗?”泰哥的势力被警方一网打尽,还有谁有这个实力和胃口吞下。” 如此大批量的货,不止要有足够的金钱,手下更要有足够的人手,才能够保证将货全部散到最终端,也就是吸毒人手里。 泰哥的倒台意味着省内势力会在近期洗牌,察岩的合作伙伴应该就在其中。 “还不清楚,只有等等看……”白璟然叹了口气,虽说他如今和察岩合作,但实际上他的一举一动都受到察岩挟制,十分被动。 门外传来清脆的脚步声,孟溪对这个节奏熟悉,白璟然自是不用说,这个声音他都快听出茧子。 两人对视一眼,脸色瞬间绷紧,冷视对方。 “你最好滚出我的视野!”白璟然怒然道。 孟溪心头发笑,嘴上漠然道:“你说了不算……” 第一百二十四章 如影随形 瞬间引发的争吵在万舟推门的刹那消弭声响,孟溪和白璟然相对而坐,视线不自然地错开对方。 万舟淡淡地笑了笑,径直走到白璟然办公桌前,怀中叠抱的文件整齐地摆在桌上。从容不迫地做完这一切,这才缓缓回过头,等待她的‘顶头上司’给她下一步指令。 白璟然被万舟似笑非笑地视线搞得颇有些不知所措,抬手轻摸自己发痒的鼻尖,手举到半空,又想到摸鼻尖是心虚的表现,万舟擅长谈判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手臂凝滞在空中,尴尬地上也不是,下也不行。 孟溪一挑眉,拿起身前的水杯制造出响动,算是替白璟然解了这个围。 看来白二少背地里没有明面上那么微风嘛,好歹一个总经理居然被自己秘书震得说不出话来。 白璟然咳嗽一声,佯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般指着孟溪冷声道,“从今天开始他就是我的特别助理,你帮他办个工牌,他的工作由我亲自安排。” 特别助理另一层含义万舟自然不陌生,不禁多瞥了孟溪两眼。 身板不错,面貌也算过得去,就是没想到她跟了这么长时间的白二少,除了环肥燕瘦的美女,还格外好这一口,居然还带到公司来。 恼羞中的白璟然注意力被一叠文件吸引过去,没有注意到万舟的眼神。孟溪端坐在沙发上却没有错过,心头觉得可笑之余,暗自想着,私人生活上一定要和白璟然划开界限,以免陷入糜烂之中。 “没什么事情你就先去忙吧。”白璟然坐立不住,摆手让万舟离开,自己则是走向那叠令他牵肠挂肚的文件。 孟溪朝万舟微微点头,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万舟本就微蹙的眉头彻底紧皱,不过良好的职业素养令她很快收回探究的眼神,向孟溪微微颔首关门离开。 房门落下的一刻,孟溪飞速窜到白璟然身前,接过他递来的文件,细细察看。 白森制药的运输网络几乎覆盖全国,按照察岩的要求,白璟然需要提供全国的麻醉药品及第一类精神药品运输许可证明给察岩,借此来安排运输事宜。 这类药品运输受到国家严格管控,所有非法制造、售卖都极其困难。但与之相反,一旦获得许可证明书,几乎可以毫无阻碍地在全国运输。 此类运输必须采用封闭式车辆,有专人押运,中途不准停车过夜。只要提前在车辆上做出手脚,反倒成为毒贩运输有机可乘的机会。 “这边从勐拉边线入境,经由瑞丽、保山、大理、楚雄随后到达昆明,再从蓉遵高速到达蓉城。再由此处作为中转点,几乎可以到达全国各地。” 孟溪对中国大陆毒品运输线路了如指掌,在白璟然摊在桌面上的中国地图上迅速指出关键点。 “如此一来,就算前端察岩隐瞒我们搞一些虚假的情报,我们最后也能在这里查收所有毒品。”白璟然的眸子蓦地明亮,“白森的运输线路中,蓉城也是必不可少的中转城市,绕不过去!” “不好说……”孟溪摇了摇头,“如果他提前一站下货,避开我们,我们对这批货的就没有了掌控,不能守株待兔。” “你的意思是从入境开始,就一路跟踪?”白璟然一点就透,脸色阴沉。他和孟溪几乎都没有自由身,且不说最终察岩会分几批运输,他们也没有人手可以调派一路监视行程。 两人同时觉得难办起来,这样的盯梢工作,按照章程一般是下传消息到各市禁毒大队,有一方统领指挥多方协作,完成监视摸排工作,调查清楚毒贩的具体人数,毒品数量,以及运输时间路线。 但是他们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这样的绝密消息且不说仅有几人知道。一旦上报消息,势必要通过鹫塔对各省市禁毒单位进行统一协调,而一直潜藏在他们内部的内奸很有可能会顺藤摸瓜地找到他们的身份,三年计划毁于一旦。 两人在办公室里一直琢磨到傍晚都没能想出个结果,只得暂且作罢。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白璟然捏了捏疲惫的太阳穴,抄起一旁的白色骚气西装外套就往外走。 孟溪怔在原地,没有跟上他一惊一乍的行动。 “愣着干什么,我白二少从来不加班,现在正是吃喝玩乐的时间。”白璟然双手插在裤兜里,眉飞眼笑地得意说道。 孟溪满头黑线,强忍下想要揍他的想法。先前两人探讨得格外严肃,他恍惚间竟然遗忘自己的第二重伪装身份。看来他这个卧底新人,还是比不上白璟然这个经过大浪淘沙留下的老人。 白璟然一把推开办公室大门,回头对孟溪冷声道:“你敢跟着我去,我就让你横着出来!” 孟溪浅笑着挑眉,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走到白璟然身旁,朝电梯方向微微点头示意,作出无声的反抗。 “砰。” 一声巨响,白璟然愤怒地摔上门,大步流星地朝电梯走去,把孟溪甩在身后。 外间的大小秘书助理看着他们的总经理在和孟溪孤男寡男共处一室整个下午后,完全不给新来的特别助理好脸色,心头正疑惑不解。就见孟溪完全不吵不闹,推开一侧的消防楼梯大门朝下步行而去。 “舟姐……这男人,什么路数?总公司派来的?”小秘书悄悄凑到万舟身旁,十分好奇。 万舟放下手中勾画文件的钢笔,没有回答。正如小秘书所好奇的一样,她也很想知道孟溪到底是什么来路。白璟翊把她下放到白璟然身边,就是为了不让他太过胡来! 待到白璟然走到自己骚红色的跑车旁时,孟溪已经站在一旁,正低头校对自己的手表。 “靠!” 白璟然一半真心,一半演戏地碎骂道,电梯速度并不算慢,孟溪竟然能够后他出发,却率先赶到。这三年时间,他和顾老三想必是狠吃了一番苦头。 监视的关注感重新出现,孟溪大致判断,对方应该是察岩派来监视白璟然的人手。但是功力不够,单单是他站在这里几分钟的时间,他便能够大致判断出方位,完全没有利文的深不可测。 “对不起,我要跟你一起走。”作戏演全套,孟溪平静道。 白璟然气得胸膛炸裂,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下班高峰期,不断有员工从电梯走出,将白璟然和孟溪奇怪的默剧看在眼底。 孟溪始终沉默,像块轻飘飘的棉花所有气势落在他身上,却被全数吸收,没有半点反馈,更没有半分不满。 沉默的对峙几分钟,白璟然率先恼羞地气馁,一把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孟溪浅浅地笑了,也跟着坐进副驾驶,宛如一副两人和睦的模样。 两人并肩坐在超跑内离开的画面恰巧被下班离开的万舟看在眼底,这位精英人士决定尽到自己的职责,拨出电话。 “璟翊……我看见你弟弟……” 一路狂奔到雪浪的白璟然并不知道自己倚重的大秘书转头就把他出卖,带着孟溪这个甩不掉的尾巴便奔赴他今晚的第一个饭局。 “二少……你这阵势我们可没见过啊,改胃口了?”显然和白二少相同身份的富家公子一把将手搭在孟溪的肩上,心照不宣的奸笑着。 就一个包厢,白璟然知道孟溪腰后有伤,自然不可能让他饿着肚子干坐在一旁,只得状似妥协地介绍他是自己新晋特别助理,一道吃喝玩乐。 从来只见过白二少带女伴出席,第一次出现了男人,大家自然好奇地紧,开始围着孟溪打听身份。 孟溪沉默地半低着头,在脑海中见外界嘈杂的声音屏蔽,缓缓地放松疲累了几天的精神。在察岩的宅子里,他总是不能够完全放松心神休息,和白璟然呆在一起,虽说依然有人监视。但隔着一段距离,自然要轻松几分。 “你们别管他……喝我们的。”白璟然见对方直接对孟溪动手动脚,眉峰没来由得一跳,赶忙不耐烦地说道。 “行吧,既然白二少愿意金屋藏娇,我们也没有意见。” 很显然,大笑的富家公子们对这样的场面已是见怪不怪,眼眸中倒是多了几分你知我知的含义。 孟溪低头挑了些清淡的食物咽下,待到七分饱的时候就停下筷子,不再动作。 雪浪是白璟然精心设计的玩乐圣地,一条龙服务到家。很快几位公子哥便辗转三楼,叫来几位莺莺燕燕陪同一道开心。 偌大的包厢内,一开始还有人不清楚情况,纠缠上孟溪,要他一道喝酒。 待到他将平常训练时凌冽的神色挂在脸上的时候,所有人就都避之不及。酒过三巡,喝得脸色潮红的众人就将屋中这个异类忘到九宵云后。 孟溪坐在一处阴暗的角落里,见没有人打扰,正方便他恢复精神。 忽然白璟然揽着两个一晚上就没有离开过他的女人起身就要往门外走去,孟溪倏地也窜起身,作势要跟在白璟然身后。 不顾身后口哨声局促,孟溪跟到一旁的房间门口,眼看着就要走进。 白璟然状似憋了一晚上的怒火终于爆发。 “我靠!你tm有没有完!上床也看!” 第一百二十五章 窃听 包厢门前,白璟然搂着俩个纠缠他一整夜的莺燕和面前固执的孟溪之间,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孟溪半步不让,也没有半句多话,只是将白璟然漠然地注视着。察岩给他的要求是寸步不离,那他自然也要做到。 白璟然怒然地将怀中人松开,把住房门猛然就想关上。孟溪只是小小地垫出一步,用脚将大门抵住,反倒弹了回去,撞到白璟然的手臂,龇牙咧嘴地倒吸凉气。 “我去你大爷!”白璟然捂着手臂破口大骂,一气之下从怀中掏出手机,打给了孟溪的主人。 “让你派来的狗滚!” 察岩早就收到手下人的汇报,对雪浪内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心头发笑,语气依然平稳,“孟溪那温吞沉默的性格也能把风流潇洒的二少气成这番模样,他是做什么了?” “不管,你自己让他滚!”白璟然半句话都不想多言,将手机重重地砸向孟溪的胸膛。 孟溪眼疾手快地抄起空中的手机,落在耳边。 “先生。”和利文一样,他清醒之后便唤察岩为先生。 察岩情绪似乎不错,轻笑道:“不用坏了白二少的好事,在门口等着就好。”连上床也要守在一旁,就算是他也不得不佩服孟溪的耿直,执行命令还真是半分折扣都没有。 孟溪默然地点头,挂断电话换给白璟然。脚下郑重地向后退出一步,恰巧落在房门外。 白璟然原本以为他会转身离开,瞧他脚下这个动作,眉眼瞬间瞪圆:“你怎么还不走?” 确认自己脚下没有半分逾越,孟溪淡淡地道:“先生让我在门外等你,应该要不了多久。” 说者无意,周围察觉响动围上来的狐朋狗友们自然的遐想到这句话背后的含义,脸上瞬时堆出促狭的笑容,视线在白璟然和孟溪身上流连。 毕竟……白璟然快不快,你也只有亲身试过才知道…… 白璟然脸上青紫交替,心中怒火升腾,瞪着孟溪冷眼凝视许久,顿时没有了取乐的兴致,重重地撞开孟溪的身子朝外走去。 没了好戏瞧,一旁站在门口看戏的狐朋狗友们顿时扫兴,“二少,不玩了?” “玩你大爷,走了!”白璟然烦躁地拼命按着电梯按钮,待到电梯门打开便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完全不给孟溪跟上的机会。 当事人走了一个,孟溪身上瞬间汇聚所有视线,不过他并不介意,心头反倒觉得好笑,找到消防门身形展开,奔下了楼。 走在雪浪大堂,白璟然刻意放缓脚步,给孟溪追上的机会。 “警察临检,开灯开灯!”一道绝不应该出现的声音在头前响起,白璟然脸上的笑容顿时凝滞,后背有几分发凉。 就在他身前三米,一身利落警服的顾方诚正在指挥店员打开整栋大楼的灯光,身边队员鱼贯而入,开始推开房门检查有没有毒品的痕迹。 从一侧的消防门走出,孟溪身形蓦地定在原地,再难挪动半分。 第一次投出求助的眼神看向白璟然,白璟然转过身背对孟溪,垂在身侧的右手给他打出手势,让他尽快离开,自己主动朝顾方诚迎了上去。 “方诚,好久不见。” 顾方诚正集中的检查雪浪的资料,忽然听见有人唤他名字,声线还如此熟悉,赶忙抬头。 “二少?” 顾方诚讶异地看向身前的白璟然,转念一想又瞬间想通,“你怎么也在这里?要走了吗?要走,我给你搜个身检查一下就能走。正常临建,没什么事。” 白璟然挑了挑眉,余光瞥见孟溪已经从一旁通过检查悄然离开,心头松了口气,挂出往常的笑容,“我赶着有事离开,有空咱们聚聚,老大在吗?” 顾方诚的笑容凝滞一瞬,又瞬间恢复自如,“可以啊,我最近工作轻松,随时约。”张口闭口间决然不提孟溪,对于白璟然来说,他和孟溪如今参加的计划都是绝密,不能对他泄露。 白璟然爽朗地笑了两声,没有在意顾方诚拙劣的掩饰,任他为自己搜查清楚后,抽身离开。在这种时刻,他自然不能让顾方诚发现他是雪浪的幕后老板。有警察临建,自有当晚的值班经理负责应对,不需要他留下处理。 他与毒贩在雪浪接触,而雪浪本身却是不涉毒,反而异常安全。 就在警车旁伫立,孟溪遥遥地看向屋内的顾方诚,心头忽地就是一叹,无比黯然。 “走吧,呆久了免得会发现。”白璟然知道孟溪心头不舒服,但这里不是方便说话之地,且不说一直有人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再加之顾方诚守在一旁,孟溪始终有暴露的危机。 孟溪最后望上顾方诚一眼,见他和同事忙前忙后,正在认真检查各个角落。一身警服穿在身上格外硬挺,似乎他当初做出的选择,在此刻得到了答案。 如果注定有一个人需要黑夜前行,来换取另一个人阳光下的正义。 那这个牺牲的人,还是由他来做吧…… 手上杂忙的顾方诚没来由得眼皮跳动,直觉有人正在注视他,赶忙四下张望,却没有寻到视线的主人,只当是外圈有人好奇向内张望,打量警方行动而已。 白璟然在外面自有住处,孟溪按照察岩吩咐,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一直到走进屋内关闭房门,拉进窗帘,白璟然神态才陡然一松,把自己摔进沙发中。 张嘴正要说话时,被孟溪严肃的脸色震住,急忙紧闭双唇不再出声。 孟溪在白璟然偌大的客厅四处踱步,一会儿钻进厨房拿出瓶矿泉水,一会儿又走进书房内小转一圈再重新回到客厅。 瞧他动作,白璟然心中渐渐明白过来,脸色倏地铁青。 约莫半个小时后,孟溪重新在沙发上落座,在手机上打出一段话递给白璟然。 “屋里有窃听器,客厅两个,卧室一个,书房一个。” 窃听器装置的角度格外隐蔽,若不是他有过此方面的特殊训练,几乎很难察觉。 白璟然删除孟溪打下的那行字,想了想再重新输入:“要不要拆?”手中打字,嘴上佯装愤怒地说道:“这个家里,你只准在客厅和客房活动,不准进主卧,更不能进书房听见没有!” 孟溪低头想了想,轻轻摇头。如果他判断没错,窃听器应该是利文亲自上门安装,贸然拆除会打草惊蛇。他和白璟然平日里多留意就好。 “你问问你主子,什么时候告诉我具体运输时间,我好给他安排车辆。” 孟溪没有答话,知道白璟然仅仅是在演戏,他也很难就这么直接打电话给察岩追问,自然是要当作无事发生。 窃听器一定是近期才按上,白璟然在心中骂咧,却又不敢声张,演了一路愤怒,到最后竟是真的怒气冲冲地摔门回了卧室。 孟溪摇了摇头,也钻身到客房迅速清洗干净,换上白璟然递给他的干净衣服在沙发上躺下。 虽说意外不大有可能发生,不过还是小心为上。白璟然家中的客房和主卧在截然不同的两头,睡在沙发上可以减短反应时间和移动距离。 睡到半夜,孟溪忽然睁开双眼,压在枕下的手枪顷刻间拔出,打开保险上膛,对准阳台落地窗旁的黑影。 黑影向前微微踏出一步,站在洒进的月光下,孟溪心头陡然一松,将手枪收回。 “老师。”孟溪张嘴默然道,没有发出声音。 马佑山见状,便明白孟溪如今的处境,在手机上按下按钮,屋中的窃听信号瞬间被屏蔽。 “怎么样,腰上的伤如何?”马佑山走到孟溪身旁坐下,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孟溪摇头,明白已经可以自如地说话,“伤口已经在愈合,不影响行动。” “那就好。”马佑山一路跟随孟溪和察岩去到北边,知道孟溪经历过什么,一时间竟还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老师……那两个人,救回来了吗?”沉默良久,孟溪问道。 两个试图绑架他和察岩,他却被逼狠下杀手的两个人。 “嗯,你那一刀位置不差分毫,两个人虽然伤到了肺,但还算抢救及时,救了回来。”马佑山知道他会问这个问题,来之前特意了解了情况。 孟溪垂下眼睑,心头长出一口气。 那两人的确犯法,但是法律来制裁,而不是他们滥用私刑,判其生死。 孟溪和马佑山都没有意愿叫醒屋内的白璟然,马佑山今天出现在这里,更多是杨小玉的嘱托,帮助孟溪在紧张的情绪中舒缓。 如何克服卧底时的各种情绪,这一课本来是在最后一年由杨小玉传授个孟溪和顾方诚。 计划突变,无奈之下她只能调整策略,在实际任务中仔细观测孟溪的情绪变化。因为孟溪性格十分敏感,又是如此双面隐瞒的卧底任务,孟溪很有可能会因为心头重压而陷入抑郁的情绪中。 能在此刻见到马佑山,无异于一剂强心针注入,帮助他释放压力。 在黑暗中沉默地坐了良久,孟溪渐渐将心神调整到平稳地状态,沉声问道。 “老师,有什么消息需要我们知道?” 第一百二十六章 突发异状 马佑山不会平白无故与他们接触,一定是因为他们近来脱不掉身,很难取得联系,才被迫夜访,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孟溪的情绪恢复往日沉稳,马佑山定神观察了半晌,确定他已经从先前的情绪翻滚中缓解。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这是必须要经历的一步,手上被迫沾染鲜血,丢失灵魂中原本的干净纯粹。对孟溪来说,唯一残忍的,也许是他的家人也被卷入其中,无法规避。 “老师你说吧,我没事了。”孟溪轻声道。他当然不会说自己情绪不稳定的另一重原因,是因为接连几次撞见顾方诚导致的,这样的理由旁人很难正确理解,他也无法去细细解释其中缘由。 他是真的在为顾方诚开心……而非心怀嫉妒。 “嗯,我们在勐拉的线人传回消息,有大批货就囤积在奇拉手下的制毒工厂内,全部准备就绪,正在等候交接运输。” 孟溪皱眉,“这么快?” 现在距离一月之期还有足足二十天,就算计划有所提前,也不至于会提前这么多。中间一定是有什么环节出现问题,才导致时间上如此大的谬差。 毒品贩卖环节,从原材料培育,制毒,运输,分销,最后卖到吸毒者手中。其中最不会积压的环节就是从制毒到运输这一块,为什么这一次泫隆内部会犯这么大的错误。 “根据线报判断,泫隆学习组新上任的副组长亲自在缅甸指挥这一次的出货,对于泫隆重返缅北市场似乎很是看重。” “学习组……”孟溪喃喃道,回忆起上次察岩提到学习组时轻蔑的神色,在心中存下疑问。 “鹫塔内部的情报判断,新上任的学习组副组长应该是泫隆的四子,泫平。这个人虽然明面上说是从基层一步步被提拔,最后才坐到如今的位置上。但泫隆内部的人都明白,是因为泫家人的身份,他才能平步青云扶摇直上。行为做事少了泫隆本应有的谨慎,就像此次出货,甚至已经被云南的禁毒大队察觉,正在安排人手准备一网打尽呢。” 贩卖毒品可谓是刀头舔血的活路,有命赚得要有命花才行。谨慎行事永远是第一要务。 孟溪皱眉,如果在云南边境端掉整批货,白璟然的身份就很难获得察岩的信任,反倒会引起怀疑,对于他们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云南那边,我们很难干涉他们的行动,毕竟你们的身份仍属于绝密。”马佑山知道孟溪的忧虑,他们提前评估过这个可能性,他和杨小玉一直认为疏通关节的过程十分繁杂,中间不知哪一步就会泄露消息引起对方怀疑,与其强行阻止云南同僚的布置行动,不如顺其自然,在其中寻找机会。 每一个禁毒队都会往毒贩组织中派遣卧底,双方互相并不知晓身份,各有各的盘算。正如他们此次,做下的计划是成功运出这批货,国内的一批等到分散到低一级毒贩手中时,再发出情报零散抓捕,尽量不引起察岩的注意。 至于运到国外的一批,会通过国际刑警,交由俄罗斯来处理。 如此一来,他们既能够撇清关系,又能得到信任,一石二鸟之计。 云南警方的参与,陡然局势变得复杂,一旦运货出现失误,毋庸置疑,察岩会第一时间怀疑他和白璟然。到那个时候,两人的处境可就危险。 孟溪能够分析出来的局势,马佑山和杨小玉自然也可以,他这次潜入,就是想咨询当事人的意见。 毕竟孟溪近段时间和察岩朝夕相处,对他有不小的认识。 孟溪怔怔地坐在沙发上,各种消息如同搅成一团的棉线般堵在心头。深呼吸,他沉下心认真梳理目前的信息。 察岩如今对他的信任就像是一块厚实的木板,平日里没有半点怀疑迹象,重物轻轻压上也不会有断裂的情况。但再厚的模板也敌不过子弹的砰击,瞬间便会被撕碎。 这批货如果被云南警方拿下,他就必须要把怀疑的目光全部吸引到自己身上,洗脱白璟然的嫌疑。 数年筹备顷刻间功亏一篑,孟溪有些犹豫。 “如果成功走货呢?”白璟然站在主卧门边,松垮的睡衣衣领大开,斜斜地倚靠在门框上,唯有那双眸子闪着睿智的精光。 “我们帮助察岩把这批货平安的运到大陆,躲开云南方面的缉拿,如此一来不仅不会遭到怀疑,反倒会将矛头指向泫平。” 白璟然随意地理了理身前的衣襟,走到孟溪身边大咧咧地坐下。 见孟溪和马佑山同时诧异地望着他,双手一摊笑道:“好歹这里是我家,夜里这么安静,总不能期待我在里面睡得像死猪一样吧。” 他虽然没有和顾方诚孟溪一样接受系统专业的卧底特工训练,但好歹干了这么多年,总是有几分警惕心在的。 “你是说,骗过云南警方?”孟溪仔细想了想,就明白白璟然的话有道理。他一直没有往欺骗警方的方向思考,倒是忽略掉这个办法。 “也谈不上骗,我们不是毒贩吗?小心谨慎一点,多放出些假消息,迷惑云南警方的视线。我们这是条新运输线路,只要我们告诉泫平那边,这次依然动用旧线路,对方一时间肯定措手不及。” 他没有孟溪的警察思维,他只知道自己要完成任务,就不能被别的人搅黄。 马佑山静静地聆听一会儿,点头道:“白璟然的主意不错,不过尽量不要与警方产生正面冲突,否则小心你们也脱不开身。” “是。”孟溪和白璟然同时答道。 商讨出结论,马佑山借着夜幕的掩饰小心地离开白璟然家,没有引起楼下盯梢人的主意。 信号干扰停止,窃听器恢复工作,孟溪和白璟然相视一眼,重新回到自己的被窝抓紧时间休息。按照他们新商定的策略,再如先前一般韬晦待时就不再可取。 清晨第一道阳光射入屋内时,孟溪已经起床准备好早餐,正在借用白璟然平日里使用的健身器材小心的恢复体力。腰后受伤,长时间卧床不动,他需要一些时间来重新适应身体。 白璟然推门出来的第一瞬,便被桌上香喷喷的两碗煎蛋面引诱得食指大动。 无声冲孟溪竖起大拇指,白璟然迫不及待地坐在餐桌上,吃他三年来鲜少有机会享用的早餐。 孟溪笑了笑,从跑步机上跳了下来,他的身体情况比他预期要好一些,再多加注意,用不着几天便能行动自如。 用过早餐,孟溪同昨日一样赖在白璟然的副驾驶位置上,白家二少又舍不得将自己心爱的座驾交给孟溪驾驶,画面瞧上去倒像是白璟然成为了孟溪的专职司机。 至于故事另外的一个版本,则在公司里一夜间广为流传…… “你们听说了吗,白总昨天带着自己的特别助理回家了!” “不会吧,以前没见过这么光明正大。” “谁说不是,我今早来上班可是看见白总给孟助理当专职司机,两人同进同出呢……” “你们这算什么,我在秘书处的朋友告诉我,孟助理的工位就在白总的办公室里。这可是头一回……” “咳咳。” 万舟的出现令这场茶水间的闲谈告一段落,一边按下咖啡机,万舟一面皱着眉头,孟溪和白璟然明面上亲密无间,但实际上还真没有这么和谐。 一时间,竟连她都猜不透两人的关系。连给白璟翊的回复,她都不知该如何措辞。 “发什么愣。”白璟然站在茶水间门口,第一次能够抓到他这位大秘的纰漏,心头乐呵,嘴上冷声道,“问问他们,什么时候能够申请到下个月的麻醉药品运输许可证明。” 两天内第二次听到白璟然对同一件事情上心,万舟握住咖啡杯的指尖微微收紧,平静地回道:“往常都是月中能够得到,怎么?白总急着要?” 心底向来便对这位秘书发怵,白璟然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麻醉药品运输上个月就出来不小的麻烦,这一次必须要小心行事,你去亲自盯着,确认没有问题。” 说完,白璟然便双手插袋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不给万舟追问的机会。 走回办公室,白璟然当着孟溪的面,拨通察岩的电话。 “今晚十一点,我们在雪浪见面,我有事情要问你。” “电话里说不清楚。如果你不来的话,我们的合作就此作罢。” “不是我要撕碎合约,是你们行事太不小心。” “就这样,晚上见。” 演完这出戏,白璟然得意地朝孟溪一抬眉,心情愉快地躺回自己舒服的老板椅中。 孟溪拿他没有半点办法,只得无奈地摇头,坐在他新安置的工位上,静静地琢磨当前局势。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大数据情报交互系统 对于白璟然主动要求的见面,利文警惕地改了见面地点。从白璟然熟悉的雪浪,变为现在的府南河河坝上。 临近凌晨时分,周遭一片宁静。河坝白日里就是周边住户健身玩乐遛狗的所在,现在这个时刻,倒是半分人烟都瞧不见。 老远瞧见利文的背影,白璟然带着孟溪怒气冲冲地朝利文走去。 “你们是不是就想坑我、啊?我看你他妈就是警察的卧底,本少就算是死,也会把你们全部拉下水!”甫一见面,白璟然就点燃怒火进入战斗状态。 “你今天不把话给我交代清楚,本少一枪崩了你!”不知道白璟然从何出变出一把手枪,黑黝黝的枪口指向利文的眉心。 利文绝对不会怀疑白璟然的能力,这位少爷虽然是警校的逃兵,但至少在里面还是小呆过几个月时间,这么近的距离,开枪命中肯定不是问题。 孟溪就站在白璟然身后不远的位置,感受到利文的眼色,心头一面为白璟然出神入化的演技鼓掌,一面悄然走上两步,双手利落地钳住白璟然的手腕,卸下他紧握的手枪。 捂着酸麻的手腕,白璟然见手枪也被人缴械,指着孟溪破口大骂:“你派个狗来盯着我,本少肚量好不跟你一般计较,就算他要监视本少上床,本少也忍了。你们他妈现在还敢陷害本少……” “你说!你他妈是不是警察来给本少下套!你说!” 利文微微皱眉,摆手让钳制住白璟然的孟溪退开,冷静道:“你冷静下来,在这里嚷嚷有什么用。”白璟然一口一个警察,前后更是语无伦次,跟泼妇骂街没个两样,看来应该是真的有情况发生。 白璟然大喘着粗气,来的路上练习骂咧了一路,倒还真有点踹,“冷静锤子,就差警察把手铐锁我手上了,你还叫我冷静!” 利文没心情和白璟然胡搅蛮缠,枪口杀伐的气息外放,眸子瞬间阴冷。 白璟然被利文的气势震慑,向后踉跄两步,半天说不出话来。老大下手可真狠,他手腕到现在还是酸麻没有知觉。 “说吧,你知道什么了,慌成这样?”利文冷声道。 白璟然咽了咽喉,平复情绪,“你不是说一个月之后在云南交接吗?又非要我一起去,本少可不能栽在里面。就给我当初在警校认识的朋友们打了电话,正巧有几个就在禁毒队里面工作……” 利文太阳穴猛人一跳,果然有问题,“然后呢。” “然后我就约他们出来喝酒啊,说我过段时间去那边出差,问他们有没有空。结果、结果这一个二个的,都说马上要有大行动,估计到时候连联系都联系不上,酒估计是喝不成的,只能等下次。” “你说说看!这是不是圈套!我他妈的连特警都问过,说是要求他们一级战备,不得休假,二十四小时等待命令。”白璟然吹胡子瞪眼地看着利文,誓要他给个答案。 利文心头彻底阴寒,近期在云南边境的大行动就只有他们一个,“你确定消息来源?”他们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收到任何风声。要不就是对方实行了严格的保密措施,要不就是白璟然消息错误。 “老子就要去坐牢了!你还在这里怀疑?” 白璟然眼看又要激动,利文赶忙出言安抚,“你放心,这件事情我立刻去核实。如果消息属实,交易会立刻取消。白少请放心,我们诚信交易,不会害你。” 白璟然见他信誓旦旦的保证,这才作罢,一甩袖子扭头离开,连自己带来的手枪都不要了。 孟溪看了一眼利文,朝他点头后转身跟上白璟然急匆匆的步伐,消失在利文的视野中。 白璟然和孟溪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野中,利文铁青着脸拨通察岩的电话。 “先生,出事了……” 大闹河坝后,白璟然和孟溪坐在超跑里,两人相视一笑。他们计划的第一步算是走了出去,虽然会对不住云南的兄弟们,不过好歹这批货最后依然会落在警方手中,不会危害社会。 这般想,他们心头顿时减轻不少负担。 “嗡嗡……” 孟溪放在一旁的手机震动,声音在狭小的空间内格外清晰。 是察岩。 “先生。”孟溪平静地接通电话。 察岩此刻正站在阳台上,利文的电话令他心头有几分忧虑,习惯使然,他要来核实白璟然消息的真实性。 “他是怎么知道这些消息的?” 孟溪早有准备,自然地说道:“他昨夜一整夜没有睡着,今早在办公室打了几个电话,他没有说谎。” 察岩沉吟片刻,对孟溪的话没有起疑。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孟溪仔细沉稳的性格他很赞赏,竟是半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好,你告诉他,这件事我会查清楚,让他暂时不要慌张。他现在还没开始运货呢,就慌成这样,将来怎么成事。” 孟溪把电话收在衣兜中,总算露出些微轻松的神色,冲白璟然点头。 白璟然一挑眉,春风得意地踩下油门,往家飞奔而去。 …… 外松内紧的内部调查了好几天,姜新武和顾方诚并没有任何发现。他们此次行动完全按照章程进行,全程保密,从专业的角度审视,没有任何关节存在消息泄露的可能。 顾方诚私下里打听这几天盯梢时的情况,也没有出现落单的情况。 两人碰头一合计,认为消息泄露源头出现在内部的可能性并不高。毕竟大家都是朝夕相处的兄弟,平日里更是和毒贩在枪口间生死相搏,说缉毒警中有内奸,可能性几乎是微乎其微。 本就是实习工作,顾方诚每日就跟着负责带他的师兄每日在局里整理文案工作。泰哥落网,单是梳理先前的证据资料,就需要耗费不少时日。 好不容易挨到正常上下班时间,顾方诚等着外卖送来的时间,打给了好久没有联系的冯哲。 “小哲,怎么样,想你三哥吗?” 冯哲正瘫软在自己的座位上,刚刚和老师钱悦完成一场漂亮的网络阻击战,将试图侵入鹫塔内部系统的黑客赶了出去。ip地址已经交给执法部门,现在应该正在前去抓捕的路上。他刚想放松自己酸胀的手指,顾方诚的电话就接了进来。 “三哥,你怎么想起给我电话?”冯哲干脆把脚翘在桌上,修长的身子彻底伸展开,放松地笑道。 顾方诚嘿嘿一笑,“我这不是刚刚执行完任务,空闲下来就给你电话了吗。诶,小哲,你有联系上孟溪吗?”孟溪的电话从分别的那一天开始就始终保持关机,从没有接通过,他有几分担心。 冯哲心头黯然,他也没有联系上老大。不只是电话关机,他连手机追踪都没能成功。就算关机,手机依然会接受和发送微弱的信号,他便可以定位。 然而定位出来的结果,老大的手机就躺在学校宿舍里,始终没有移动过。很显然,老大根本就没有带手机离开。 电话那头陷入沉默,顾方诚知道冯哲也没有好消息,不想让气氛变得如此低沉,笑着转换话题:“你还记得上次帮我查监控的事情吗?” “当然,如何?有结果了吗?”冯哲脸上洋溢少年人兴奋的微笑,那次算是他背着老师对顾方诚的仗义援手,后来事情繁忙,他倒给忘了。 “集体三等功,小爷的头功,怎么样?羡慕吧。” 这一次的行动虽然查封毒品数量并不算巨额,但是因此而落网的泰哥一伙人却是显著的功劳,算是给整座省市肃清毒瘤。 今年的三等功份额自然而然地落在他们禁毒大队一小队头上,好生给姜新武长脸。 “这么厉害?”冯哲有些意外,当初顾方诚找到他的时候,他还以为就是什么小毒贩,完全没有动用鹫塔资源核实那几人的资料。 “是啊,我们直接把这个网络全部端掉,一个漏网之鱼都没有。”顾方诚神采飞扬地说道,这是实打实的功劳,他当然很骄傲。 “诶不对……你的权限不是应该能知道这几人是谁吗?”顾方诚觉得奇怪,按理说冯哲在鹫塔做情报相关,类似权限实际是相当之高。 “哦,我忘了查……”冯哲老实回答道,他的确是没有想这么多。 顾方诚忍着白眼的冲动,忽然想起什么,“小哲,我问你个事。” “嗯,你说。” “我这次行动的时候才发现,几乎各省市之间几乎没有情报来往,大多都是独立办案。但是大多数大毒贩,一直在几个重点省市来回辗转,我们调证据还要费不小的功夫。你们在塔里,都有这些资料吗?” 冯哲低头想了想,排除掉涉密的部分,低声道:“有是有,不过这些资料输入系统后会进行初步筛查,除开与塔里有关的信息外,其他信息就会进行保密封存,没有相关案件是不会进行二次提取分析。” “这样啊……多可惜啊……”顾方诚惋惜道。 “怎么了?”这是鹫塔一直以来处理信息的方式,他没有觉得有任何问题。 “要是这些数据能够在鹫塔进行综合分析,再通过权限设定重新返回给各个省市的禁毒队就好了……” 这一次在禁毒大队的实习就让顾方诚感受到情报信息的缺乏,明明隔壁省市有卧底埋伏其中,他们还在缉拿工作中一并给人抓了,可是消息愣是没有传递到他们内部来,闹了不少笑话。 各省市的情报结构就像一个烟囱,对外封闭,独立互不干涉,只是将必要的信息上传到禁毒局网络中。但实际上,只要妥善处理信息,大家相互之间通晓消息,能够免去很多麻烦。 顾方诚的话如同一道灵光闪过冯哲的脑海,“对啊……我可以做一个以权限等级为基础的大数据情报交互系统。”就算这个系统将来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往下面的省市推行,至少那些封存在禁毒局数据库中的边角资料能够被利用,说不定就会有奇用! “三哥,不跟你说了,我去做事!” 不奢望顾方诚能听懂他在说什么,冯哲匆忙地挂断电话就往钱悦的办公室飞驰而去。 顾方诚听着话筒里嘟嘟的声响,错愕地怔在远处,随即笑了笑,看来小哲还是和以前一个模样,提到电脑连饭都不会记得吃。 站起来撑开身子,顾方诚将心头对孟溪的思念压下,往楼下走去,取他今天的晚餐。 第一百二十八章 虚惊一场 云南边境方面的消息是属实的,察岩能够掌泫隆集团的稽查工作,自然有他独立的消息来源渠道。 孟溪和白璟然耐心地等候几天,出席几场荒唐的聚会,扫开几名不甘心白二少漠然转身的娇艳,总算是在还有十天就要交易的时候等到了察岩的电话。 这一次约见的地点更远,在云南。 为了显示白璟然担心害怕的状态,上一秒还在安排公司准备开会的白家二少用一句私事堵住万舟的嘴,带着孟溪直奔机场而去。 没有几天就要开始交易,光是上下传话安排事宜就需要耗费不少时间,白璟然的急迫并不难理解。 “你说,察岩会怎么处理这个问题?” 进入平飞阶段,机舱内调暗了灯光,某位绝对不会亏待自己的人买了头等舱座位,上机后更是强迫孟溪借助上厕所的机会扫视全机舱,确定跟踪他们的人只在经济舱里,虽然有观察视角,却听不见他们交谈的内容。 “不知道,但我想交易应该不会取消。”孟溪沉吟片刻,不大确定的说道。 对于察岩的性子,他即便有一些了解,也不会妄自菲薄地认为自己将这位大名鼎鼎的稽查实权人物把握透彻。 “但是一旦货被盯上,再想避开所有人出货,这事情可就难办了。”白璟然和泰哥几人厮混至少也有三年时间,该了解的出货规矩自然一个不落,否则也不会企图染指一二。 一般被警方掌握的消息,首先第一步便是透过内线核实。确认消息属实后,会逐步摸清楚这一批货总量多少,通过什么渠道穿过边境线,一共分几批运送。 缉毒不比破案,具有容错率。一个情报的失误,丢了货事小,万一将警员撞到毒贩枪口下,丧心病狂的事情一旦发生后果才是不堪设想。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如果我们给他提供新的路线,真假出货,骗过警方呢?”孟溪眼神闪烁,心中有了大致主意。要想察岩倚重他,身上就必须要有不可替代的价值,出谋划策必是少不了。 落地云南,特有的气候和蓝天白云的风景令原本皱眉的白璟然和孟溪眉头骤舒,两人一前一后维持‘形影不离的陌生人’状态缓步前行,倒还真像是白璟然妥协,习惯孟溪跟在身边的模样。 察岩安排了车辆在外等待,墨镜掩面冷酷地将两人接上,掉头便驶向高速。 出乎两人意料的长途跋涉,车子足足在高速上飞速疾驶四个小时才缓缓停下。 孟溪皱眉地打量面前沉寂的湖泊,他敢肯定就算有尸体沉入其中,只要妥善处理,没有半年十个月,绝不会被人发现。 “这么大老远过来,你什么意思?杀人灭口吗?”白璟然一个保镖都没有随行,不算孟溪倒像是孤胆英雄一般站在利文身前。 利文叹了口气,摆手让周边的手下散开。云南不比内陆,就算是他行走也需要多加小心,收敛行迹。 开口第一句便是,“你说得对,这批货被警方盯上了。” 白璟然一副傲然模样,扬起下颌,“怎么样,本少爷说得没错吧。这次交易干脆取消,下次再说。”他绝不会承担半点风险,为了点钱拿自己下半生的自由去赌,怎么想也不划算。 光是话语似乎缺乏些力度,白璟然竟是转身就要离开。 利文递给孟溪一个眼神,孟溪领会向侧跨出一步,正正地挡在白璟然的去路上。 “二少不如听完再走不迟。”利文彻底失去笑意,冷声道。 白璟然见无人留意,背对利文向孟溪悄悄抬眉,一切如他们所料,没有半分差别。 双手插在裤兜,白璟然微微半侧身子,算是勉强做出聆听的姿态。 “你提供的消息,我们进行了内部核查。消息泄露的源头在缅甸那端,已经解决干净。”说这话时,利文眼中划过一些血腥气息,解决的含义不言而喻。 孟溪心头蓦地一沉,面上依然一如往常。 “然后呢?”白璟然讽笑道,“警方不还是察觉动作了吗?你现在走货,不就是把钱往人手上送?” 利文没有恼怒,白璟然的话自有一番道理,并未经过风霜的白二少一有挫折就想退却反倒更符合他的预期。 “运毒本就是钢丝上与死神共舞,二少如果这点波折就想撤手,不如就断了这个念想吧。” 利文语调平淡,刺得白璟然脸上一阵青白交替,咬牙狠声道:“你说得轻松,我要在交易现场出现,一旦被抓,那就是坐实的罪名。我不但要被判死刑,连带白森也会玩儿完!” “哼,既然警方的行动我们已经掌握,藏在暗处的内奸也被清了出来,就不足为惧。”利文冷哼一声傲然道,“虚实真假,除非云南警方敢把通关渠道全数轧断,否则他们就不可能把我们的货找出来。” “你想怎么做?”白璟然追问道。 利文漠然地瞥过一眼,“既然白二少害怕承担风险,那我们就十天后在勐海县见面,到时记得把你的车带上。” 白璟然咬紧牙关想要追问利文准备如何通过边境,但利文绝口不提的态度令他开不了口。这才是正常的合作方式,双方各有渠道,互不干涉。 “孟溪,这十天里面,你可要好好保护我们这位少爷的人身安全,别让他死在女人的肚皮上了。”利文轻蔑道,若不是白璟然有利用价值,他恐怕早不会如此和颜悦色。 白璟然攥紧拳头,几个呼吸后,强压下心头的愤怒一甩头转身离开,连多半分钟都不愿再待。 利文朝孟溪点点头,示意他跟上。 直到深夜寻到一家酒店住下,孟溪心头的忧愁都没能化解。白璟然明白他心中所想,大声呵斥孟溪,将他赶出门外替他买一份刺身外卖。 孟溪沉默地离开,监视在楼下的人不约而同地投去同情的眼神,深更半夜,还有哪家寿司店会营业到此时。白家少爷脾气上来,果真是令人招架不住。 坐着出租车在城中兜上小半圈,所有店铺尽数关门。孟溪也没有恼意,只是推门下车走进一条小巷。 一路尾随孟溪的人查阅地图,见到小巷里有一家营业至深夜的寿司亭,笑了笑没有再下车贴身监视。 确认身后缠人的视线消失,孟溪钻进尚在营业的亭内,把白璟然要的东西匆忙报上一遍后,便面露难色的询问洗手间所在。 问清方向,孟溪几个闪身便窜到楼上,将洗手间大门落锁,从窗户翻了出去。 “老师。” 隐在一处安全的死胡同角落中,孟溪焦急地打出电话。电话是他先前和人错身时‘借’来的,没有人留意。 “孟溪?”紧急电话响动,杨小玉几乎是瞬间接通,手上操作确认这通从普通手机中拨打的电话不会被人监听。 “云南方面有同行落在察岩手里了?”孟溪迫不及待地问。先前利文那番话,在他心中激起千层巨浪,如果因为他们的决断令同行牺牲,那他们就是真正的罪人。 正值深夜,杨小玉从睡梦中清醒,一时间没有理解孟溪话语含义。不过近来对云南方面异常关切,很快她便明白,“没有,察岩抓的是他们内部的自己人,云南方面派出的卧底聪明,把证据都引导向那个替死鬼。” 当初得到消息汇报时,她和马佑山同时一惊,赶忙向下细查,才发现卧底在其中的那人毫发无损,还阴差阳错地受到更多倚重,算是歪打正着。 心头大石瞬间落地,孟溪长吁一口气,后怕道:“那就好……那就好……” “你们今晚见到谁了?”既然已经打通电话,杨小玉索性便将任务汇报提前。 “利文,他就在云南。今晚和白璟然约定,十天后在勐海县见面,要求白璟然将运输的车辆一并带去。” 对运输车辆进行巧妙伪装,将货一路夹带在车上,再借用麻醉药品及精神类药品的运输证明许可,只要是白森网络能够覆盖的位置,这批货就能成功到达。 “好,到时候会有人一路跟住车辆,你们放心交易。”杨小玉沉声道,白璟然和孟溪在察岩手中,便不能在运输环节中下手,以免遭到察岩怀疑。 他们的计划,是在运输环节结束后,货移交到各地毒贩手中,再由禁毒局统一调度,将这批足量一吨的‘阿尼’尽数拿下。 “好。”孟溪轻松道,知道没有同事因此受伤,孟溪的心情陡然轻松不少,再和杨小玉确认几处细节后,便挂断电话从窗外翻回洗手间,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提上给白璟然打包的外卖大摇大摆地回到酒店。 第一百二十九章 蠢货 来不及欣赏云南风景,白璟然和孟溪只在酒店歇息一夜,第二天一早便仓促赶回公司。地点上发生变化,白璟然还需要重新谋划一番才能够保证中间环节不出现任何问题。 负责运输麻醉药品及精神类药品的车辆一旦发车,就会昼夜不停轮班驾驶,人不离车,保证药品无恙。整个行驶过程中十分谨慎小心,既是规章制度也是公司内部的强制要求。 途中没办法动手脚,并不代表发车前没有漏洞可以利用。 行车前进行车辆保养检查,都有专门的修理部门负责接手,这便是白璟然寻找的可乘之机。其余的事情,交给察岩处理就是。 光是摸清排班情况,对接前后时间,白璟然和孟溪在办公室就足足埋头七八天时间才梳理清楚,并且反复推演,确定不会被人怀疑。 所有事情安排妥当后,两人顿时觉得心头大定,只待交货时间到来。 勐拉城外,一处泫隆的秘密制毒工厂内。 一道压抑到极致的声音,胸中怒火燃烧,“察岩!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个交代!” 察岩就站在他身前不足两米的位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泫平,我说了,你的行动手脚太大,已经被对方发现。” 泫平和察岩一般高矮,身形匀称,双眸炯炯有神,不说话时唇角习惯性傲然地轻抬,一身深灰色休闲西装倒是衬得这位泫隆集团实权人物像个英俊的公子哥。 “就算是你说过,稽查组也不能越权处理我学习组的事情。”泫平指向身后的位置,一天前这个山洞的角落里还堆积着大量的芬太尼等待运输,一天后这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留下。 “这批货你要是刚过边境就被拿下,是想董事会把你皮扒了赔钱吗?”察岩冷笑道。 泫平不怒反笑,“怎么察组长就敢保证自己把货拿过去,能成功躲开警察的视线吗?”察岩派人搬走所有货,自己却留在这里等他对峙,不就是存这么个想法。 察岩没有着急回话,而是看向泫平身后一直阴沉站在原地的男人,“他是谁?” 泫平瞥了一眼,淡淡地说道:“天翔,来见一见我们泫隆有名的察组长。” 阴暗的角落里,卫天翔褪下擦拭手枪的手套,来到光亮下,平视察岩。 头顶的灯光随着阵阵山风轻晃,在两人的脸上打下深邃的阴影。 “你是警察。”察岩在记忆中搜寻片刻,肯定道。单是卫天翔习惯性站立的姿势,擦枪的手法,包括他看人的方式。和警察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察岩冷笑道。 当然最关键的一点,他当初核查白璟然资料时,闲来无事,把西南警察学院近四年来所有禁毒系学生的面貌都刻进脑海。 只是没想到……在今天有了用处。 卫天翔没有丝毫慌张,仅仅是望向泫平。 泫平拍响手掌,“不愧是我泫隆最倚重的人物,竟一眼能看穿天翔的身份,看来还是天翔的功夫不到家。” 察岩微微皱眉,泫平既然知道卫天翔的身份,为何还要留他在身边。泫隆从不做与虎谋皮的事情,无论何时何地一切以安全为重。 “天翔只是警校毕业,连警察都没有考取。或者换句话说,连警察都不会要他,是吧……”泫平重重地一掌拍在卫天翔的右肩上,引得他咬紧牙关,似乎勾起什么旧伤患。 他不会忘记自己右臂在毕业考核时硬生生脱臼断裂的疼痛,他也不会忘记老师失望的眼神。 他的右手彻底废了,不再有半点气力,更加没有再握枪的能力。当警察,当缉毒警察,终究是个荒唐的笑话。 一朝高处跌落,家中的白眼,同学的漠然,朋友的背离。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在这个吃人的社会中身存下去。 他来到缅甸散心,想要亲眼认识这个从来只存在于书中的名字,一个诞生金三角的国度。 之后的故事,他并没有阴差阳错救下泫平。反而是他,一不小心踩入山间陷阱,被泫平抓了个正着。 诱人的未来就在眼前,他又无比熟悉警方的工作模式,几乎没有任何挣扎。他在当晚就告知泫平自己的身份,去换取一个掌控权力的未来。 当然,他永远不会忘记孟溪和顾方诚,这两个罪魁祸首……这两个令他落得如今这般田地的仇人。 “是吗?”察岩走到卫天翔身前。身体羸弱的他没有被卫天翔的气势压倒,相反是卫天翔,眼中的冷漠在察岩的视线中一寸寸瓦解,化为不住地颤抖。 纵然他警察出身,又怎么敌得过察岩双手浸满鲜血的残忍心性。 卫天翔身体不住发软,屋内气氛陡然凝滞,就连泫平心头都有几分紧张。毕竟察岩才掌握集团内部的生杀大权,若是他不信任卫天翔,卫天翔就只有死路一条。 寂静地对视,卫天翔感受到死神滑过脖颈般的窒息感,心头根本生不出和他对抗的勇气,卫天翔向后小小地踉跄一步,勉强喘过气。 “天翔负责帮我压货过境,发现不对会第一时间撤走,你用不着担心。”泫平冷声道。警察的查岗手法,包括派人盯梢卫天翔很是熟悉,有没有埋伏几乎一眼就能发现,这也是他敢出货的凭借之一。 察岩冷笑一声,“主意不错,你的这批货我负责帮你送,你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出车,我们到来看看,有没有人查你们的车。” 泫平顿时怒火丛生,“你没有权力这么做!” “货如今在我手上,由不得你不同意。”察岩冷笑,不想与泫平废过多唇舌,“你们后天中午十二点,你们准时发车过关,到时候再让你这位警校毕业的手下好好看看,有没有人搜你们的车。” 卫天翔脸色铁青,恨不得动手收拾察岩。可察岩身后那人始终淡淡地注视他,生命遭到威胁的冷意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见察岩转身就要离开,泫平面容狰狞地低吼,“如果这批货出事,你敢负全责!” 已经走到山洞前,察岩回头淡淡地看了泫平一眼,竟是将泫平硬生生地逼得噤声。直到山洞外车声飘远,泫平才愤怒地砸烂山洞中所有器材。 “察!岩!” 一旁的卫天翔全身被冷汗浸透,微喘粗气,面色苍白。泫平不过是二十岁出头的泫家公子,他心头多少还有几分轻视。可察岩……举手投足间慑人的气场,没有鲜血杀伐,根本无法铸造。 “蠢货。” 坐在越野车内,察岩铁青着脸骂道。 “泫平不过初露锋芒,要想接班,还需要历练才行。”利文平稳地开车在山间跋涉,“这一次希望他能当买个教训吧。” 云南边防部队已经紧急调动,特警一级战备随时出动,目的就是在入境后将这批货一举拿下。可笑到现在泫平还自以为天衣无缝,正准备一头栽进陷阱中去。 “还有那个卫天翔,你帮我再查查他的底,把家人信息搜集入库。”察岩冷声道,对于新进泫隆的人他天性就是怀疑,若不是此刻腾不开手,他一定会把卫天翔立刻送到泫染手中,让他体验体验细针的滋味。 “好。”利文答道。 “对了先生,现在这批货我们怎么过边境?”货被他们昨晚调换出来,就安放在另一处制毒工厂内。时间不等人,若是想要这段风头过去再行运输,董事会必定有许多微词,泫平想必也不会善罢甘休。 “还是后天,云南警方不是将注意力放在勐拉关口吗?你派人连夜转运,我们从磨憨口岸走。” 利文微微皱眉,“先生,老挝那边……” 磨憨口岸,位于云南最低端,和老挝交界。 “我会提前打招呼,昂梅还欠我一个人情。”察岩心情显然不佳,对于借道老挝会付出的代价感到一阵心痛。 “好,我这就去安排。”利文将车停在一处旅馆前,认真道。并没有再追问老挝相关的事情,察岩说能够达成,就不会作假。 “注意四处留意,虽说他们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勐拉口岸,但并不保证老挝这端就无人值守。你让大家手脚麻利一些,不要敷衍做事。” 如何将货夹带在车辆中通过边关检查,这是一项高难度的技术,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 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经验,他们自然有的是办法应对,只是需要格外留神,不出纰漏。 “好,那先生您自己小心。”利文低头道。 察岩点点头,推门下车。从这里辗转出发,他也应该再回到中国境内,去安抚安抚那位白家少爷的心情。 毕竟人家手里,可掌握的是他们泫隆未来三五年的命脉,马虎不得。 第一百三十章 有没有脑子 一通发泄,手边能砸的物件全数碎成残状。若不是顾虑山洞内开枪跳弹误伤自己,泫平恨不得将手枪里的子弹倾泻一空。 “察岩……察岩……”泫平双手撑在桌上,双眼血丝遍布。察岩将这批货劫走,无论后天有没有警察埋伏,将来的功劳都与他无关。 他现在最希望的有两点,后天勐拉口岸无人埋伏,卫天翔带队能够顺利通过检查。另一点则是,察岩将这批货丢掉…… 只要察岩有一丝纰漏,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在董事会指证察岩,将他从稽查组的位置上拉下来,换上他信赖的人。 也只有这样,他才能一步步蚕食泫隆这个庞大的帝国。 卫天翔没有阻止泫平发疯,静静地立在一旁,点燃一卷烟缓缓地抽着。里面没有加料,他明白沾毒的下场,也知道那蚀骨的玩意一旦碰上,这辈子都会如跗骨之蛆,再也戒不掉。 “你做过什么?”泫平忽地朝卫天翔射过眼刀,怒气过去,他终究能恢复理智,想通其中关节。察岩能够坐稳这个位置,断然不是因为父亲的偏爱,或是内斗手段。他的功绩是一个又一个内奸卧底的尸体铺垫出来的,既然他说消息泄露,其中定有问题。 卫天翔夹住烟卷的手指顿了顿,随即才缓缓点掉烟灰,“没做过什么……” 泫平双眼微眯,缓缓直起腰,“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眼眸中寒光闪过,似乎握在掌心的手枪下一秒就会激发。 到底是泫家人,杀伐果断是刻在骨血里的记忆,卫天翔脸上立时露怯,不自然地望向一旁。 “我可以给你权力,也可以直接要了你的性命,你要明白这一点。”泫平淡淡地开口。 卫天翔咽了咽喉,低声道:“半个月前我在勘察情况的时候,不小心和云南边防部队打了个照面。” “啪!” 一个清晰的手掌印留在卫天翔的左脸上,泫平怒气的一巴掌竟是直接将他打得偏歪了头,唇角顿时肿胀。 “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泫平气急败坏地指着卫天翔的鼻子,“谁给你的胆子和部队交手!” 打了个照面这样顾左右而言他的话语泫平一听就明白,卫天翔一定是和人冲撞仓皇逃回,不然他现在连卫天翔的面都看不见。 “当时那种情况,我们身上又带着货,只能开枪。”卫天翔声线蓦地发冷,泫平毫不客气的一掌将他的怒火也激起。 “开枪!你是自己想死,还是想带着我们大家一起死!”泫平怒不可遏地大吼道,“你tm居然敢对中国部队开枪,你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 卫天翔直直地看着他,泫平的反应出乎他的预料,已经是他不能理解的空间。 毒贩……为什么不能朝警方开枪? 一脚将身前的铁桌踹翻,泫平在山洞内来回踱步,总算将自己的情绪平息,沉下脸色来到卫天翔身前,“把事情发生的经过一五一十告诉我。” 卫天翔苍白着脸色,缓缓开口。 “缉毒警察一旦得到情报,就会派人时刻留意通道,谨防毒贩提早运货。所以我才会带人不断在几个途径点来回巡视,确认没有便衣埋伏。那天我们正巧走在勐拉一线的山林里,准备越过边境线到中国境内,那里是入关后第一处可以伏击的检查点。” “然后?”泫平板着脸孔,让他继续说下去。 回忆起那天的经历,卫天翔有几分后怕的咽了咽喉,继续道:“我们刚刚跨过边境线,准备横穿山涧的时候,正巧撞见一只边防小队巡逻,然后……” “说,别想敷衍我。”泫平眼眸泛着寒意,“你们是不是主动挑衅了。” “是他们先行发现我们,要将我们扣押。我这是逼得没有办法,才被迫反击。”卫天翔冷声道。他们穿越边境线,身上多少夹带了一些货,一旦被发现,死刑是跑不掉的。 “你有没有脑子,我问你,你有没有脑子!”泫平气得肺快要炸裂,公然和边防军队开火,那就是在挑衅。一旦中国以此为由头,要求缅甸给个说法,泫隆甚至会栽在这里,彻底翻不了身。 “那现在怎么办?”卫天翔面色稍霁。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等察岩的结果。你最好自求多福,期待他把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吧。” 泫平带着一肚子怒火离开,只剩下卫天翔一个人站在阴湿的山洞中,缓缓地攥紧拳头。 …… “你准备好了吗?”白璟然有些紧张的站在一处废弃的仓库旁,用胳膊肘怼了怼孟溪的后背。 周遭是一片荒废的空地,杂草丛生。据传言说,曾经的这里是一处制毒工厂,因为一次消息泄露,毒贩遭到严重打击。当时制毒工厂的头目直接下令将整个制毒工厂的人员全数枪杀。 在那之后,这里便荒废下来,再也没有人愿意靠近。 “你怎么有点紧张。”孟溪故意打趣白璟然,想要帮助他放松心情。 这里是勐海县,利文与他们预定见面的地方。明晚,白璟然会将手下的十辆运输车带到此处进行改装,将整整一吨芬太尼掩藏带走。 “你们早了五分钟。” 仓库后面传来察岩的声音,孟溪心头一紧,带着白璟然转身。 白璟然不认得察岩,他却是认识的。同时,察岩的露面令他觉得奇怪,利文才是从始至终与白璟然联系的那一人,为何今日变成了察岩? “你是谁?”白璟然冷声问道,从孟溪给他传递的消息来看,这人应该就是真察岩,不过戏要演全套,不能露馅。 “我是泫隆稽查组副组长,或者你可以直接称呼我为……察岩。” 察岩始终观察着白璟然的动作,眼神,甚至脸部最微小的表情。一旦发现丝毫异常,他会毫不犹豫地解决到他。毕竟在这边陲小镇,多一具尸体少一个人,太难追溯了。 “你是察岩!那我之前一直见的人是谁!”恰到好处的诧异,带有一丝被戏弄的愤怒,和少爷做派的恼羞。白璟然正常发挥。 “利文是我在明面上行走的代言人,在没有完全获得我的信任之前,没有人能够知道我的身份。”察岩淡然地说道。 “那你现在怎么就告诉我了?”白璟然冷笑道,对察岩的做派并不感冒。 察岩微笑地摊手,“自然是为了拿出诚意,和白二少达成协议精诚合作。”他摸清了这一次消息泄露的源头,自然而然的排除掉白璟然身上的怀疑。 用人不疑,至少在未来的三年内白璟然的身份还不能被替代,所以他需要获得白璟然的友谊。 “哼……我看察先生压根就不明白诚意的真正含义。你派一条狗成天跟在我身后,这是诚意?到现在仍然不告诉我通关的渠道,这叫诚意?孤身来到这里,却派狙击手在山坡上埋伏,这叫诚意?” 白璟然摇了摇头,“对不起,察先生,您的诚意恕本少无法理解。” 孟溪凝眉往山头上望去,夜幕深沉,再加上距离不小,孟溪扫视一圈都没有瞧见一个人影。心头无比疑惑,究竟白璟然是怎么看见的。 “孟溪身手数一数二,一旦开始合作,白二少身边免不了会有宵小之徒觊觎。为了免去您这方面的困扰,我才将孟溪送到二少身边去。至于通关的渠道……”察岩摇了摇头,“相互协作互不干涉,这是运输线上的铁规,自然不能违背。” “不过这最后一条嘛……二少好眼力,就连察某都自叹不如。”察岩心头存下一分诧异,白璟然竟然能够发现他在山坡上的安排,倒真是出乎他的预料。 这一次进入中国境内,他没有带大量的保镖以免引起怀疑。利文又不在身边,他需要每一步都加倍小心。 “快说吧,今天要见我们究竟什么事?”白璟然不耐烦道。 “带你们去近距离瞧一瞧……警察的阵仗。” 望着察岩离开的背影,孟溪心头暗沉,他如今只希望察岩的手下不会与警方产生冲突,否则到时候他还真的难办。 “诶,你说……他们怎么把货运过来?”开车跟在察岩后面,白璟然沉声问道。 孟溪摇了摇头,“不好说,除了关口之外,山林还有不少可以利用的小道。我和顾方诚走过一次还不算坎坷。” “不会,足足一吨货,不可能穿越山林。”白璟然斩钉截铁道,泰哥以前告诉过他,凡是大批量运货,一定会走口岸行车经过。因为山林道路险阻,光是一个人不负重行走,都很难平安通过,更不要说还背着大包毒品。 孟溪想了想,认为他说的有道理,忽地回忆起先前的对话,“你是怎么知道山上有狙击手的?” 白璟然咧嘴一笑,“本少猜的,像察岩这样的厉害人物,身边怎么可能没人保护。” 白璟然的回答让孟溪满头黑线,决心看向窗外短时间不再搭理他。 不靠谱的样子……和顾方诚完全一个调调。 第一百三十一章 扑了个空 焦急等待的情绪总能绑架人的好梦,就算是孟溪和白璟然也不例外。 翌日清晨,当两人拉开卧室房门时,瞧见对方眼眸下灰黑的一圈阴影,心头不禁发笑。 无论是白璟然还是孟溪,等这一天已是足足三年,时间够久了,也该到开局的时刻。 “看来白二少没有休息好……县城偏僻,只有这个住宿条件,委屈二少了。”察岩早早地坐在餐厅里,细嚼慢咽地享受自己的早餐。 白璟然冷笑一声,昨夜察岩将他们带到此地入住后就再没有现身,连多半句解释都未曾有。 “察先生好兴致。” “十点出发,我会派人到房间通知二少。我想,二少不会想错过今天的这场好戏。”用餐巾轻轻擦拭嘴角,察岩起身离开餐厅。他昨夜将孟溪和白璟然带到此处后,片刻未歇,回了一趟勐拉,确认泫平会按照约定发车,以此来证明警方伏击是否属实。 虽然商谈的过程不算和睦,好在泫平还有几分理智,吩咐手下亲信装模做样地忙活半晚,在山洞内车进车出,假装所有货品都已装车完毕。 完成一切,又将所有人安排在勐拉的一座小院内,没收手机,直到事情结束后才能恢复人身自由。 “你怎么看?”白璟然嘴唇微动,仅仅是喉结轻轻震动发出声音。 孟溪瞥了一眼后方始终关注他们的尾巴,左右晃动了眼睛。虽说他和白璟然交谈并不会引起过多怀疑,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 察岩究竟要使用怎样的手段让这批货避过如此大阵仗的搜查行动?他有大致的猜测,不过一直没有机会和察岩单独见面说话,也很难得到反馈。 “叮!” ——待会儿到我房间来。 是察岩的短信,孟溪不露声色地按掉手机,给白璟然递了个眼神,起身离开。 房门被跟在察岩身旁的手下打开,孟溪沉默地走了进去。 察岩就站在窗边,手上盘弄褐色的佛珠,温淡的目光却落得很远,径直越过眼前这片森林,落在正在准备开放通关的勐拉关口。 “先生,您找我。”孟溪道。 捻动佛珠的动作蓦地停下,似乎孟溪的声音落在他耳中,将他从很远的地方拉回这个世界。 “你来了。”察岩缓缓地说,“这几日白璟然有没有什么异样?” 孟溪轻轻摇头,“一切如常,这几日一直在处理运输车辆的问题,没有陌生人与他接触,也没有脱离过我的视线。”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会怎么运货。”察岩忽地转过头,眸中闪烁着精光,看得孟溪霎时间屏住呼吸。 保持情绪稳定,早在临行前杨小玉便嘱托过他,沉默是他获得信任最大的武器。既然这个问题摸不清虚实,那他便不答。 好在察岩只是一时试探,见孟溪没有半分异样,继续盘弄佛珠,“通往中国境内的关口本就不止一个,就算云南警方派军队守住缅甸边境的几处,老挝那端他们也再难有余力全盘监控,自然会疏忽不少。” 孟溪心头颤动,察岩的计谋果真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只要用作幌子的队伍声势足够浩大,云南警方这次怕是要扑个空了。 卧底冒死打听情报,将信息传出,各级指挥调动队伍封锁消息,这样的行动不是儿戏。被他和白璟然联手破坏,他的心头总有些过意不去。 且不说云南警方会不会怀疑卧底传递假情报一说,就是要重新获得信任,也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无力帮助,他只能在心头向这位未曾谋面的同行道一声对不起。 “今天是关键,你需要全程留意白璟然的动作,若是有半点可疑之处,立即将他拿下,明白吗?”察岩严肃厉声道。 孟溪点头,察岩这番话倒是令他心安。第一次交易,无论何等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一旦出现意外,拿住白璟然,察岩至少还有余路可退,不至于被逼进死路。这也是诸多毒品交易,一定要交易双方在场的原因。 没有百分之百的信任,就必须要将局势掌握在自己手中。 察岩点头挥手让孟溪离开,和聪明人交谈向来无需多言,事情轻重自然心知肚明。 纵然他风光无限,手上权力几乎可以挑落泫隆任意一人下马,又如何?泫隆自始至终都是个商业帝国,贩毒的目的就是为了钱。 自从这次重返中国市场的决定开始施行,他总感觉一股淡淡地危机感在身侧蔓延。但是泫隆不可能因为他的直觉而永远停止交易,泫平的背后代表了不少股东的意愿,他很难制止。 心头不安慌神的感受愈发明显,察岩低头想了想,给正在老挝待命的利文发去一条指令。 云南边境线上丛林茂密,崇山峻岭形成天然拱卫国境的第一道关卡。不熟悉森林的莽夫贸然闯入,尸骸往往要数月才会被巡山人无意间发现。 “在这里做什么?”白璟然站在一棵高达三十米的滇楠下,单手撑住粗壮的树干,疑惑地看向察岩。 察岩向身后的手下挥手,两副望远镜便递到白璟然和孟溪手中。 “这里视角不错,好戏很快就会开场。” 顺着察岩的视角望去,孟溪大致明白察岩的打算。就在他们眼前不足八百米的位置,是勐拉口岸入境后第一处休息站。单是他这么粗略的扫过,就认出不少在便利店内警惕转悠的便衣警察。更不要说稍远处,藏在加油站后方的特种车辆。 看来云南警方是将此处当作合击的位置,既不给毒贩有逃跑的机会,又不会引起民众过多恐慌。 在道路上设下路障,佯装道路损毁,所有车辆都必须要经过休息站才能够离开。这么一来,毒贩真的跑不掉。 白璟然百无聊赖地胡乱踏着树枝,直到日头升到头顶,下颌淌下汗水时,休息站终于有了动静。 …… “边检没有任何问题,我们顺利过来了。”卫天翔坐在最后一辆通关的车辆中,负责检查的警察压根就没有搜查他们的车辆,只不过是查了查证件。他们提早办理好了通关手续,几乎没有耗费太多时间便顺利通过。更加没有遇见察岩危言耸听的那些云南警察。 “继续前行。”泫平嘴角浮出一抹笑意,如果一路平安,那他就有机会在董事会告察岩一状,将他前行路上这颗最大的绊脚石挪开半步。 卫天翔挂断电话心头大定,一路上他没有留意到任何异常,更没有车辆尾随跟踪。他特意将每辆车的发车时间拉长,就是为了确认这一点。 “卫……卫哥……”开车的小弟忽然颤抖着声音说道,手指指向前方。 卫天翔凝神向前望去,脸色蓦地苍白。 先他们出发的八辆车整齐划一地排在休息站内,一旁特警大队身着防弹衣,手持冲锋枪,黑黝黝的枪口正正地对准他们。 卫天翔勉强压住心头惊慌,镇定地开口:“开进去吧。”纵然他知道自己的车里没有半分毒品的痕迹,心头的后怕却是不减半分。 “卫哥……不……不反抗吗?”开车的马仔就快哭出声来,他们的车里可是藏了足足一百公斤毒品,被捉住那可就是死路一条。 “不用,开。”卫天翔瞥了他一眼,半命令半胁迫道。 银色的轿车在驶入休息站的瞬间便被特警强逼停车,几名特警迅速成队形逼近。 “是你。”负责将卫天翔从车内捉拿的特警忽地开口。 卫天翔被压在车门上,双手被手铐紧紧地锁死,没有半分余地。身后传来的声音他有几分耳熟,向后微微转头,用余光打量这个隐在面具后的那双眼睛。 “呵……没想到是你。”卫天翔冷笑道,他认出了眼前的人,刘泽正,他曾经还并肩战斗过的战友呢。“怎么,现在警察连平民百姓都要抓吗?” 刘泽正皱了皱眉,“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堕落,不要再狡辩了,证据就在眼前,你赖不掉的。” 卫天翔直起身子,无视瞬间指向他的无数枪口,轻笑道:“证据,最好你们能找得出来证据,否则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开始搜车。”一旁指挥的特警队长检查手边的车牌号码,确认卫天翔这一辆已经是最后一辆,手臂向前挥动下达命令。 休息站外路障移开,恢复通行。休息站内,一众特警开始轻车熟路的拆卸车辆,翻出藏在后备箱的备胎。 “报告,空的。”最快的一辆车率先给出回应。 “报告,座椅下面什么都没有。” “报告……这辆车也是空的……” “报告……什么都没有发现……” 卫天翔双手缚在身后,朝特警队长淡淡地笑了下,“不知道特警大队……会不会赔偿民众的损失?” 第一百三十二章 过来了 仪器,人力,特警几乎将车辆所有能够掩藏毒品的空间全数拆开,就连车门也没有放过。 一无所获…… 不单单是没有发现一吨芬太尼的踪迹,他们甚至连一毫克的发现都没有。车里车外干干净净,宛如一辆新车。 没有实证,卫天翔缓缓站起身,将一众特警便衣一一扫视过去。局面到了这样的地步,任谁都知道,辛苦待命足足半月,到头来竟是扑出一场空。 一时间,特警的眼神都往一旁脸色铁青的便衣身上望去,说不上指责,但总归是想要个说法。 便衣都是云南省禁毒局的人,铁证一般的事实就摆在他们面前,本以为能够和隔壁一样,破获一起特大毒品运输案件,立下功劳。谁又能想到,一切准备就绪,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时,连结曹船的铁链不知何时……断了。 禁毒局大队长就站在特警队长身侧,脸色铁青一言不发。从心底来讲,他自然是相信自己派出的卧底不会在这种情报上有半分疏忽,但事关多个部门协作,他总要给一个说法。 “怎么,警察抓人不用给理由的吗?”卫天翔不耐烦地嚷嚷道,此刻的场面越尴尬,他心头就越畅快。出身警察部门,他自然知道调动如此大的行动,肩上要承担多大的责任。 到头来一场空……想到各方人马气得铁青的脸色,他就想仰天长啸。 禁毒大队长荀杰今年刚刚四十岁出头,在这个位置上干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毒贩戏耍。胸中恼怒,虎虎生风地走到卫天翔身前。 “怎么,大队长要打人吗?你们的人已经搜查过我的身体,什么都没有发现。我的证件一应俱全,也不是偷渡,更加没有和警方产生冲突,你没有理由拘留我,一分钟都不行。” 荀杰人高马大,居高临下地凝视卫天翔,“很好……你们很好……” “所以,我能走了吗?”卫天翔浅笑道,一副轻松作态。 荀杰背在身后的拳头早已捏紧,双眼将卫天翔的面貌牢牢刻在脑海深处。 “可以,给他们解开。”特警队长出现在荀杰身后,握住他紧捏的拳头,心里暗叹口气。合作这么多年,他自然知道自己这位老朋友心头不好受,但是身份没有半点疑问,这样的马仔大多都是贩毒集团在当地随地找的一些穷困潦倒的居民,缉拿他们没有任何意义。 唯独到是这个卫天翔,还有几分意思。 “登记他们身份,就可以走了。”荀杰脸色阴沉地说道,这些身份证号会登上他们系统的红色名单,时刻注意他们的动向,他就不信没有下一次。 卫天翔从怀中摸出自己的身份证递给便衣,他没有案底,没有什么可担心。 休息站闹剧正在按照察岩写下的剧本进行,而山林中孟溪心头的震动却没有平息。 “竟然是卫天翔……”孟溪在心头感叹,当初无论他们在学校里如何争斗,在他心里那都是良性的竞争,相互比拼不过是为更好的进步。 为什么曾经警院的天之骄子,短短几年时间就堕落成如今这样,和毒贩为伍。 山下的警察不知道这批人的身份,可他清楚。若不是他们事先提醒,这批货或许就会在此时此刻落网。 “这次……还要多谢白二少的情报了。”察岩倚靠在滇楠树干上,半个小时前他便已经收到利文传回的消息,整批货已经成功通过磨憨口岸,正在加速往勐海县赶,预计今夜凌晨左右就会抵达。 白璟然脸色被他刻意沉得苍白,指着远处特警的阵势,“你看看……这么抓人,要是人赃并获,天王老子来都救不了我。晚上的交易我不去了……” “二少大可以放心,警方扑了个空,第一件事定是会去找他们的卧底核实信息。但他们能找到的,不过是尸体一具,不足为虑。缉毒没有眼睛,他们连我们的动静都瞧不见,还谈何缉毒。” “你凭什么肯定他们不会继续盯紧口岸,挨个严查。这么一来,你的货根本走不过来!”白璟然情绪激动,一副受骗少爷做派。 “我当然能够断定,因为我的货已经越过边境线了。”察岩自信傲然地笑道,虽说他总理稽查事务,并没有过多运输越境经验,在贩毒集团内部,这样的事情总归殊途同归,稽查的多了,自然懂得。 白璟然将信将疑地闪烁双眸,“你确定?” “生意人讲究诚信,今夜我自然会将一吨货全数带到白二少身前,进行交接。”察岩的眼神扫过孟溪,“现在还请白二少回去准备,确认车辆没有纰漏。” 察岩的眼神孟溪明白,第一次交易,今夜怕会是整个环节中最危险的一步,必须要时刻留意白璟然的行迹。 白璟然见察岩处之泰然,显然对全盘把握颇重,他再继续胡搅蛮缠使公子脾气,反倒会降低他在察岩心中的地位,索性走到一旁不再吭声。 达到目的,察岩回头瞥了一眼山下休息站,所有警察登车,缓缓驶离的失望场面令他心头发笑。 明争暗斗这么多年,他倒是第一次如此从容的瞧见中国警方败退而归。过往被追捕的狼狈,这么一想也没有那么生气。 直到浩浩荡荡的车队消失在另一处山脚,再也瞧不见,察岩才缓缓转身,对坐在一旁车内的白璟然淡笑道:“今夜十二点,勐海县西边的太平工厂,我在那里等你。” 白璟然倚靠一根斜倒的枯木旁,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才不咸不淡地点头,勉强同意。这也算得上是符合他趋利避害的性格,若不是骑虎难下,他说不定早就拂袖而去。 原路下山,孟溪向察岩微微点头后,坐进白璟然的车中风驰电掣地离开。发动机轰鸣,显然白璟然心头憋着怒火没有释放,在拿爱车出气。 察岩凝视半晌,摇了摇头,也跟着离开。 …… 白森负责运输管制药品的车辆昨日便被白璟然寻了个借口开出来修理检查。双方交接后,白璟然又警惕地在当地寻了几人,将车偷偷开到了勐海县等待。 今夜货物装箱后,会连夜开回修理厂,明日一早和前来取车的司机交接。 一切动作合乎情理,不会引起丝毫怀疑。 下一批麻醉药品的运输时间是三天后,大批量运送,通往全国各地。他已经按照察岩的计划,将他调用出来的几辆车安排到东北一线,到时候故技重施,便可以将这批货交接给俄罗斯人。 至此,他的工作就全数完成。 期间所有经手人都没有与他打过照面,网络联系,小金额诱惑帮个小忙,总有诸多借口应对。底下人做事,总要讲究人情世故,小打小闹的事情,自然也不会往运毒上思考。 计划是他和孟溪一道琢磨出来,就算中途出现意外,他们也做好第二手准备,宣称这辆车并非是原厂车辆,车牌是伪造,是在运输前被毒贩暗中调换,利用白森。至于丢失的车辆,会在运输厂周边不到五公里的废弃工厂内找到。 白森最多认下一个管理疏忽的职责,不至于会被牵连。 一切有杨小玉和马佑山在后指挥保障,一应监控证据伪造齐全,这番说辞警方会相信,并为白森正名。 “这第一步……还是踏出去了。”坐在副驾驶,孟溪没来由得一叹。 白璟然握着方向盘,专注在高速公路的飞驰上,“是啊,准备这么多年,终于要亲眼见到毒品了。”一吨货摆在自己眼前的画面,白璟然梦中见过很多次。 他曾经畅想过自己亲眼见到时的心情,激动、开心、紧张、或者是茫然无措,却从没有料想到自己会如此平静。 是的,平静。 在他当着杨小玉的面说下那句:“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不是我你们还会选择别人。那就……是我吧。至少我生来什么都有了……” 他就明白,自己抛弃的,不只是衣食无忧的一生。他放弃的还有疼爱自己的父母,对他总是恨铁不成钢的哥哥。他需要割舍的,是一个幸福的家庭,是填满他心灵的爱。 他承认,一开始选择这条路不过是富家小子的一时兴起,想要尝一尝不同人生的滋味,感受一下刺激的卧底生活。 三年,潜伏的这三年来,他几乎每日都能瞧见被毒品摧毁的行尸走肉,破碎的家庭,痛失父母的幼童。 毒品对人的危害不止在夺走你的生命,它是在无声无息中,毁掉你,毁掉你的肉体,毁掉你的灵魂,为整个家庭带去悲剧。 他渐渐的……变了。 他坚定了自己当初义勇的决心,他潜下心来认真接近泰哥,小心翼翼地接触毒贩,直到今天,他握住了这个机会。 将来,他会成为中国这片土地上最大的毒品运输人,但他也会是这片土地上,对打击毒品贡献最大的卧底。 尽管……尽管无人会知晓他的姓名。 尽管……他的家庭会背离他而去…… 第一百三十三章 尘埃落定 寂静的黑夜向来是见不得光交易最好的掩护,失去了光,似乎阴暗中的谋算便不会被人知晓。 孟溪和白璟然耐心极佳,直到距离见面不过一个小时才缓缓从酒店出发。白璟然跑车性能优越,再加上心中火气,尾随在他们身后的眼睛三两下便被甩到九霄云外。 运输车早已在指定的位置等候,反正交易地点不会改变,察岩的手下只是无奈地摇头,转头朝交易地点驶去。 甩掉尾巴的白璟然和孟溪没有朝着勐海西边的工厂驶去,而是中途驶下省道,来到一家农户门前停下。 车辆尚未完全停稳,孟溪便利落地推开门跳了下去,钻进红砖房中。 不消两分钟,孟溪怀中抱着一个黑色小包飞奔而出,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分钟。 “拿到了。”孟溪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黑盒,确定仪器完好。“你负责引开他们的注意力,我来安放装置。” 黑盒内是精巧的定位仪,仅有纽扣大小,轻薄如蝉翼,一共五枚,正好匹配白璟然调来的五辆运输车辆。倒不是他们怕丢了这五辆运输车的下落,他们是怕察岩背地里做什么手脚,中途提前运走货。 这批货一旦失去踪迹,后果不堪设想。 “好。”白璟然紧了紧握住方向盘的手掌,青色的血管在手背上鼓动。 忽地肩头微沉,白璟然朝孟溪看去,两人双眸对视,他在孟溪澄澈的双眸中瞧见了坚定的信念和决心。 “放松,今晚会过去的。” 是啊,无论今夜多么悠长,黎明的曙光总会到来。只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欣赏日出的绚烂。 对他们来说成败在此一举,对察岩亦然。 人赃并获,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 足量一吨的芬太尼,就算是在泫隆内部也是不小的交易。一时间,瞧不见的角落里,诸多人都做好彻夜不眠的准备,等待最后的消息。 “二少果然准时,早早的出门,时间上却分毫不差。”工厂大门前,察岩冷笑道。话语中自然是对白璟然甩开手下的不满,在这种时刻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掀起连锁反应。 白璟然唇边浮现一抹笑意,淡然道:“守时是一项美德,我以为察岩先生明白。再者,双方交易,不至于连人身自由都要失去,您说对吧。” 察岩不愿与白璟然多费时间,偏开头,“把车都开过来。” 下达指令不到五分钟,利文便开着一辆蓝色货箱车出现在工厂入口。 白璟然向孟溪点点头,孟溪缓缓升起一旁的大门,一字排开的白色封闭式运输车辆静静地停在其中。 “白二少果然信守承诺。”察岩眼中如释重负,语调不禁轻缓,气氛不再如先前一般剑拔弩张。 白璟然不置可否地牵了牵嘴角,走到一旁的操作柜上斜靠着坐下,点燃一卷烟叼在唇边。烟雾缭绕,注视着察岩手下人进出货车,一箱箱‘阿尼’搬下拆封。 无论是藏在备胎内,还是货车底盘。长途跋涉,谁都不能保证不会发生意外,所以这一次的货有了新鲜的夹带方法。 白璟然调来的车,货箱内部长4.26米、宽1.81米、高1.75米,总容量在十四立方米左右。四壁隔板经过特殊密封处理,厚度较一般的货车要宽上几分。 两侧的厢壁不易作出手脚,但是最里侧的不同。 人在里面行走,多半米少半米会因为内里环境封闭压抑而失去感觉,察岩预备隔出最里端二十公分,芬太尼正好藏在其中,再按照原样封上隔板。 只二十厘米的差别,就算是长期搬运货物的工人也很难瞧出不对。 粉状的芬太尼正在一包包的填充进货箱内,一旁对货车进行改装的工具已经备齐,一切井然有序。 燃到尽头的烟卷随意扔在脚底熄灭,白璟然轻缓道:“察先生真是好手段。”原本他只是以为察岩会想办法夹带在备胎中,没有想到技术已经这么周详。 新加的厢壁材料他瞧见了,能够隔绝气味,甚至还涂有防红外探测的涂料,可谓是未雨绸缪。 察岩笑了笑,走到白璟然身侧,弯腰将他踩在脚边的烟蒂捻在手中,“现在的检测手段只会超出你的预想,在这里留下自己的dna,白二少是想公然告知警察你曾经在这里出现吗?” 烟蒂被察岩小心仔细地装进一个白色密封袋中,神色认真,并没有半分敷衍。 “至于这夹带的手段,钻研的多了,自然就有不少想法。” 孟溪见那端白璟然和察岩开始交谈,一侧利文正在指挥手下小心装卸隔板。孟溪小心地向后移动隐去身形,藏在指缝间的定位仪瞬间贴在其中几包芬太尼底端。 “你在看什么?”身后利文凛寒的声音响起。 孟溪后背瞬间被冷汗渗透,心脏骤停。扩张的肺叶包裹胸中最后一口空气,不让其释放,惊扰外间的气氛。 “嗯?”利文朝他走来,脚步声踩在工厂水泥地上,石粒在地面摩擦发出沙沙声响。 孟溪阖紧双眼又猛地睁开,平静道:“这里的量不对。”他匆忙间粗略地数了一遍,应该是少了两百公斤的货物。先前他掂量过一箱的重量,数目对不上。 “难怪先生会看重你。”利文来到孟溪身侧站定,凝视眼前的纸箱,“白二少负责运送这些到海外,国内的分销暂且就不劳他费心。” “你们还有渠道?”孟溪反问,心间紧了紧,察岩竟然早有准备,一吨少了两成,失去了踪迹。 利文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半晌后才开口,“永远都有。” 孟溪抿住嘴唇,不再吭声。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更莫说泫隆如此庞然大物,他早该想到察岩不会把所有宝都压在白璟然一人身上。 “出去吧,先生见不到你,会心慌的。”利文平静道,先前孟溪消失在外间的视野,他心头起疑赶紧追了过来。本以为他跑到工厂外,倒没想到他就站在毒品前。 想当初他第一次外勤,看见如山堆一般垒在身前的毒品时,心头的震撼油然而生。一吨的货,足够将他们所有人判处死刑,孟溪想来看一看不足为奇。 孟溪点头,最后回望一眼,暗暗地叹了口气。 事情永远与计划有着偏差,他必须要将丢失的那两百公斤重新找回,否则不知会有多少人因此丧掉性命。 工厂内的氛围随着黎明的到来渐渐松弛,装载工作接近尾声。一夜未眠的察岩脸色有几分苍白,唇色发青。利文匆忙间瞥见,赶忙从怀中掏出药瓶递到察岩手边。 孟溪眉头轻凝,凭借头顶窗户射进的细微光线将瓶身的名字看清。 硝酸甘油片 察岩有冠心病?这还是孟溪第一次瞧见他服药,有几分拿不准。毕竟上次被人绑架,察岩除了面色稍霁外,没有任何发病的症状。 “小毛病,要不了命。”察岩感知到孟溪的视线,倒是没有遮遮掩掩,主动解释两句,“等到这边事了,你就陪着我们的白二少回他的公司去吧。” 名为陪同,实则监视。孟溪自然清楚其中含义,“好的,先生。” 捻动一整晚的佛珠终于在最后一辆车改装完毕的时刻停下,利文手下的人跳进驾驶室,一辆辆疾驶而出,需要赶在修理厂上班前将车停回原位。 为了不引起怀疑,他们还随身带了油桶,将油量恢复到原本模样。 “一夜平安,看来我们的合作可以长久的维持下去。”察岩浅浅地微笑,到这一步,这次出货再难升起风波。 白璟然百无聊赖地坐了一整晚,早就疲惫不已,“既然察先生信任,这以后的交货……” “自然不需要白二少再现身,居中调度即可。有什么吩咐可以直接嘱托孟溪去做。” “好。”白璟然正色,和察岩握手道别。 跟在白璟然身后离开时,孟溪无意间回头瞥见察岩从怀中掏出手机。 “隆叔,一切顺利。” “辛苦你了,这次结束回来,麻烦隆叔会替你处理的。”泫隆显然已经知道泫平与察岩的争执。 察岩摇头,“隆叔,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当然,隆叔知道你一心为集团好,泫平还是太年轻,不知道其中厉害。” “嗯,能学到些东西总归是好的。” “回家见吧。” “好。” 天边红日升起,察岩望向工厂外的山涧,干净的阳光照在他发凉的四肢上,带去些微暖意。 “先生,我们走吧。”泫染不知何时出现在察岩身后,柔声道。 察岩回头苍白脸色地笑了笑,缓缓离开。 这个吵闹一整夜的工厂,终于恢复它应有的宁静,所有痕迹清理干净,宛若一切都未发生过。 第一百三十四章 暗藏汹涌 寻常事尘埃落定后,寻常人都会陡然长舒一口气,更何况是贩毒这样提心吊胆惶惶不安的事情。 才刚刚落地蓉城,孟溪便发觉身后尾随他们的人数减少一半,只有一个三人小组轮番上前确认他们的行踪。 高调休假几天的白璟然归来时摆足了少爷派头,不仅让专车等候,还想办法驶进vip通道,身后的尾巴全数拦在了玻璃墙之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登上了车。 转过拐角,孟溪和白璟然对视一眼,偷溜下车,换成另外一辆不扎眼的黑色越野,足足等了半个小时才离开机场。 出行匆忙,通过电话自然是不方便汇报。孟溪心急如焚,在高速上见缝插针地飞驰,不到一个小时便来到白璟然原本的安全点,和杨小玉取得了联系。 “老师,那批货怎么样?”接通视讯的瞬间,孟溪便急忙追问道。 杨小玉身旁坐着冯哲,见到白璟然和改容后的孟溪,心情十分愉悦,抢先一步回答:“已经回到白森制药工厂,明天一早就会发车。”定位仪的信号强度很大,他时刻留意,不会弄丢这批货。 孟溪挥手和许久未见的冯哲打了个招呼,心头开心,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因为,“老师,出事了……” 杨小玉太阳穴跳动了一整天,绷得她生疼。察岩不是简单人物,这一点她早就知晓,并没有着急,“冷静下来,慢慢说。”这也是她坚持等这一通电话的原因。 孟溪深吸一口气,稳住几分慌张的情绪,“昨晚我们在工厂,看见的只有八百公斤货。” 杨小玉皱了皱眉,心头很快有了判断。倒是白璟然吓了一跳,“孟溪你确定?”走了一路孟溪都没有告诉他这件事,昨晚他见芬太尼堆积如山,也没有去细数。 “我确定,利文亲口告诉我的。”孟溪点头,“有两成货在他们通关之后就被转移,按照他们的原话来说,这两成货会散往内地。老师,一旦‘四号’中混进芬太尼,后果不堪设想。” ‘四号’吸食本就极度伤身,只需要混进几毫克芬太尼,飘然欲仙的感受会加速他们见到黑白无常的时间。 “还有呢?”杨小玉看出孟溪嘴边还有话欲言又止。 孟溪黯叹口气,“我看见了卫天翔。” “谁!”冯哲从凳子上蹦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大,你说卫天翔!”这个名字他又怎么会不熟悉,当初顾方诚孟溪成名的一战,其中就有这个垫脚石。 “察岩用来引诱云南警方上钩的车队里,卫天翔就是负责人。”孟溪阖了阖眼,昔日同窗师兄就算有所矛盾,但是瞧见他与毒贩为伍,心头依然悲凉。 笃信的正义如此轻易便抛下,那身警服的重量,卫天翔想必这辈子都体会不到。 冯哲与他想到一处,紧抿嘴唇不再说话,眼眸中有愤懑聚集。白璟然侧头想了许久,大约在记忆深处找到这个名字对应的脸庞,当初还是在寝室里有过一面之缘。 杨小玉定定地凝视孟溪,卫天翔出现在泫隆内部对于孟溪是一个潜藏的定时炸弹,一旦双方对面,孟溪的伪装顷刻间就会被撕碎。 解决办法并不复杂,就看孟溪怎么选。 “卫天翔和家中决裂,毕业后再也没有回过家。”冯哲知道孟溪需要什么信息,手边很快调出资料简短的说道,“失去了成为警察的机会,卫天翔去了缅甸散心,同一时间泫平,也就是泫隆的四儿子也正式入职集团事务,想必是那个时间相遇的。” 泫隆各个重要人物的大致行踪在鹫塔都有专门的档案封存,杨小玉给冯哲开放了权限,他很快查到。 孟溪垂在身侧的双手攥紧,又缓缓地松开。他在犹豫,在杀与不杀之间徘徊。 他卧底沿用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虽说改了面貌,身形变化却不大。只要照面,卫天翔知道自己的姓名,他的身份会在顷刻间撕碎。 除掉卫天翔,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是眼前唯一的办法。无论是缉拿判刑,还是关在某处囚禁,都会有暴露的危险。 “凌沉在缅甸境内。”杨小玉没来由得说了一句。 言下之意,如果你认为对自己身份是个危机,凌沉可以代替他出手。 代替……这笔血债依然会归在他的灵魂之上,午夜梦回,是否也会像当初被他杀掉的杜明一样,纠缠他不放。 紧绷的肩膀忽地泄了气,缓缓垂落,“老师……再等等吧。察岩的稽查组成员身份绝对保密,连内部也不会透露。卫天翔不会知道我的姓名,倘若哪天他知道了……就再说吧。” 杨小玉了解他这个学生,不愿强迫他手染鲜血,“好,但你从现在开始务必要多加小心,稍有不对就要发出信号。佑山就在你们身边,可以随时接应。” 这一点倒是出乎白璟然的预料,“阎王也在?”这么说来,在勐海县给他们提供定位芯片的人应该就是他。 “老师身体没事吧。”孟溪心头一暖,知道有马佑山在暗处保护,不再觉得远独力难撑。 杨小玉摇了摇头,没有说实话。对于马佑山固执地出外勤,她其实是反对的。但他们人手的确有限,孟溪和白璟然身份特殊,鹫塔原有的许多联络点都不能使用。无奈之下,她才同意马佑山在外行走。 “你们继续打听丢掉的那两百公斤货,不过心里也不要着急。从出货转运输,落到每一个末端毒贩手里,还需要一段时间,切记不要操之过急。”杨小玉叮嘱道。 事到如今,烦心的两件事只能这样处理,孟溪和白璟然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眼看就到挂断视讯的时间点,孟溪想到先前云南警方扑空的场景,联想到远在蓉城的顾方诚,张嘴想要询问。 嘴唇嗡长,字眼在喉咙里打了个转,又重新咽下肚子。这么珍贵的通话机会,他用做私心并不妥当。 杨小玉瞧他眼眸闪烁,明亮的光蓦地熄灭,心头发笑,拍了拍冯哲的肩膀,转身离开。 “三哥最近正在休假,和他新认识的师兄师姐们夜夜笙歌,不喝到三四点钟不会回家。”冯哲笑着说道,这段时间他和顾方诚联系多了起来,知道他不少近况。 至于他没有坦白的部分,他自然也有手段了解。当然,这是在杨小玉的授意之下进行的。 用这位心理学家的话来说,顾方诚安好的消息就是缓解孟溪心头重压最好的良药,换成什么都不好使。 冯哲主动提起,孟溪倒有几分不自然地瞥向一旁紧闭的窗户,下意识地想要确认窗外没有异样。 “老三这次的功劳可不小吧,抓住了泰哥。”白璟然笑着打趣道,泰哥在蓉城缉毒警察心目中的地位他自然是清楚的。 “是啊,别提了。我看三哥的尾巴都翘到天去了……”冯哲跟着笑道,手边敲动,一段视频呈现在通话的屏幕上。 是一家宵夜店内的监控。 顾方诚手上握着一瓶啤酒正仰头猛灌,没有几秒钟便整整一瓶下肚,赢了小打小闹的比赛,顾方诚得意地大笑,脸上灿烂的笑容是他们三人记忆中熟悉的模样。 “挺好的……”白璟然拍了拍孟溪的肩膀,当初的选择,杨小玉征求过他的意见。出于沉稳考虑,他的选择是孟溪。顾方诚性格太过肆意张扬,生活在黑暗中,就注定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生活。 对于那些不忿的事件,就算路过也不能插手。这对于顾方诚来说,无异于扼杀他的天性。 孟溪低头沉默不语,耳旁是顾方诚大笑的声音回荡。 “我给你们看,这是他喝趴下的模样。”冯哲见气氛凝滞,赶忙转换话题。 一众人七歪八躺地睡了一地,顾方诚趴在身下的长木凳上。双手双脚搁在地上无处安放,睡得迷迷糊糊,嘴边还不断念叨着什么。 监控并没有收到声音,但却难不住无比熟悉顾方诚的孟溪。 想当初,他们学习唇语,就是拿彼此进行练习,那微薄的唇瓣,就算含糊不清他也能准确读出语句。 “孟小溪……你他妈到底躲哪儿去了……” 许久没有听见的称呼在孟溪耳畔炸响,睡梦中的呢喃比那人玩笑时还要真切,孟溪心头颤动又不想被身旁的兄弟察觉,只能勉强呼吸,缓下剧烈跳动的心脏。 他恍惚间总是想不明白一个道理。 隐瞒事实,究竟是对背负愧疚的人刺痛多一分,还是对蒙在鼓中浑然不知的人残忍多一寸。 卫天翔的出现在警告他,每时每刻悬在他头顶的那把刀都有可能落下。也许他很难再见顾方诚一面,亲耳听见他再唤一声孟小溪。 也许他们再见,会是顾方诚站在他的无名碑前。 “老大,时间差不多,我们该走了。”二少难得唤一声老大,令他回到现实。 孟溪朝画面中的冯哲微微点头,“走吧。” 漠然的表情重新挂在脸上,和白璟然一前一后走出这道门。 第一百三十五章 尴尬的巧合 禁毒大队这帮人抓毒贩勇猛也就算了,连酒桌子上也要拼出沸水敢蹚,烈火敢踏的决心。对于顾方诚这个立功的大功臣,师兄师姐们几乎是轮番上阵,足足在烧烤店火锅店里连着拼杀了三天。 一顿酒水下去,顾方诚被安排的明明白白,进了厕所吐得天昏地暗。 勉强往脸上几舀冷水,顾方诚强撑着胃中翻涌,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有几分茫然。 这份功劳真的属于他吗? 他不过是一时疑心追了上去,真正放倒毒贩的人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周边能查的监控他都拜托冯哲细细筛查一遍,一无所获。 对方显然清楚整个城区监控的构造,半点机会都没有留给他。这样的高手,又为什么要费力给警方送上大礼。 还有莫名暴露的行动,纰漏疏忽究竟在何处,困惑始终萦绕他心头得不到纾解。 “小顾!你怎么样!”门被拍得砰砰作响。 顾方诚晃了晃头,将杂念从脑海中挤出,佯装无事地走出门外。 “师兄,还喝吗?” “不了,这哥几个都倒了,下次再说。” 不过是上趟厕所的功夫,顾方诚无奈地看着瘫倒一地的师兄们,勉强和其中一个清醒的师兄将醉汉们一一送上出租车。 “小顾,你走吗?”师兄好心问。 顾方诚心头揣着事,摇头拒绝,“我就这边走一走,醒醒酒。” 目送最后一辆出租车离开,顾方诚双手揣在兜里,沿着街道缓缓向前散步。耳畔是沉闷的鼓点声,震得心脏发慌。 抬头扫过四周,顾方诚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城中最混乱的街区。只要你用心,什么货都能找到。他们带着队伍来这里光顾过好几次生意。 门童显然将顾方诚认了出来,讪讪地点头,倒也没有惊慌什么。顾方诚一副醉醺醺的模样,自然不是执勤中。 顾方诚礼貌点头,正准备继续慢悠悠地前行时,巷口阴暗的位置忽然闪过一道身影。 夜店绚烂的招牌晃得顾方诚脑袋生疼,阖了阖眼,顾方诚再定睛往里瞧去时,什么也没有发现。 以为自己患上职业病,顾方诚轻笑着摇头。市内的毒品全数被他们清干净,毒贩这段时间避风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又上街流窜。 再说,就是在街上走,又没有货卖,怕什么。 头昏目眩,冷风吹过,顾方诚支持不住走到街角扶着墙壁就是一阵干呕。 “文哥,找我什么事?”耳朵一动,顾方诚听见巷子里传来刻意压低的声音。 “通知大家,准备准备,下一批货很快就会到我们手里,还是老地方取货。” “总算是等到了……这段时间兄弟们都快揭不开锅。” “行了,别在这儿给我卖惨,赶紧地把手上东西清点一下,拿钱取货。” 小声议论声渐渐消失,两道脚步朝他走来。顾方诚干脆一头栽倒在地佯装醉得不省人事,手机握在手里。 “哼……”路过顾方诚的时候,男人还不小心踹上一脚,皱了皱眉。 待到两人在前面街口分道扬镳,顾方诚才缓缓坐直身子,盯着手机里拍下的两张相貌若有所思。 …… 察岩分出些手下一路跟随运货的五辆货车昼夜不断地穿过纵深横穿中国大地,再加上他扣下来的国内那批货也需要人盯着。等到孟溪和白璟然休整一夜后,才发觉楼下盯梢的三辆车只留下的一辆。 休假迟迟不归,对公司也说不过去。白璟然索性带着孟溪起了个大早,兴致勃勃地在高速上遛了遛身后尽职尽责的尾巴。算着时间差不多,方向盘一打就往公司开去。 孟溪一路沉默不言,一方面是不想他和白璟然的伪装被人看破,另一方面,他的确在用心琢磨该如何找到另外那两成货。 若是以往经由泰哥手分销散货,他还有迹可循。可是这一次察岩插手,他手下的人又向来习惯隐藏身份暗中活动,究竟会走国内哪条线路,最后又会散往何地,他到现在还一头雾水。 “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不只是我们关心这批货。各地警方也会时刻注意,你不要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肩上。”并肩站在电梯中,白璟然劝慰道。 白璟然无心之言犹如一道灵光闪过,孟溪的眸子蓦地发亮,唇边浮出一抹浅浅的笑意,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各地警方! 但凡是毒品交易,末端都会是那些渴望用毒品来缓解心头瘾欲的堕落者。这些人拿货大多都是自有渠道,和专门分销的小毒贩联系,保持长期供货状态。 既然他找不到出货的源头,从小毒贩下手,说不定还能有几分收获。 这便是许多警方埋伏线人的原因,以小见大,逐级上推找到大鱼。 白璟然瞧他神采奕奕不再愁眉不展,眼间身前的电梯门缓缓推开,故作冷声道:“我让你取得衣服哪儿去了?怎么,我还指挥不动你吗?” 白璟然的衣服向来量身定制用料金贵,要送到专门的护理店小心清洗,这一点不说公司上下,至少在秘书部这层楼工作的人自然是都是知晓的。 孟溪抿了抿唇角,眉头显露出几分不悦。 “去给我把衣服取回来,晚上我要穿。”白璟然颐指气使地望着孟溪,不过脸上就快要绷不住,想要发笑。 孟溪低下头,伸手按向一旁的电梯按钮,算作妥协。 白璟然傲然地冷哼一声,转身朝办公室大步流星地走去。临关门时,他注意到万舟打量的眼神,心头黯然一叹。 被白璟然赶了出来,孟溪径直走到在地下停车场盯梢的尾巴,敲响他们的车窗。 “怎么了?”驾驶位上的人沉声问道。 “他把我支开,你们注意不要让他偷溜了。去个人在前门,再去个人到后门。” 车上一共就三人,孟溪神色自然地吩咐,没有任何异样。 沉吟片刻,驾驶位的人率先点头,“好,那你尽快回来。”他们始终只能隔着一段距离盯梢,不知道白璟然究竟在说些什么。 孟溪点头,开上白璟然停在跑车旁的一辆低调轿车急速驶出停车场,倒还有几分匆忙的架势。 “小哲,你帮我查一下最近蓉城的动静。”孟溪拨通冯哲的电话,按照昨天约定的联系方式取得沟通。 冯哲抱着电脑正张着嘴呼呼大睡,自从顾方诚给了他灵感后,他几乎是整夜整夜的钻研开发,非要等熬到困不住了才勉强趴着睡一会。好在除了老师之外,没有人会进他这间工作室,杂乱一点也没人在意。 睡眼朦胧地翻开电脑,孟溪要的资料他昨晚刚准备了…… 等等…… “靠,完蛋了!”办公室里开足了冷气,冯哲背心依然在瞬间被冷汗湿透。 “怎么了?”隔着电话孟溪瞧不见冯哲的动作,不知道他到底是摔了自己电脑,还是睡过头要被责罚。 冯哲一巴掌拍在脑门,迅速抄起自己另外一部手机,果不其然,上面是来自顾方诚数不清个数的未接电话。 “三哥……我……” “小哲,我看你是皮痒,欠收拾了。”顾方诚站在禁毒大队的天台上,手边点着香烟,没有吸食,只是任由烟灰掉落,被风卷到空中。 前几日接连宿醉的酒意依然残留,他只是在楼下办公室梳理了半个小时文件就觉得头晕眼花,上天台来透透气。 场子里有那些人是散货小贩,有哪些人手头捏住货源在局里的档案都有记录,昨夜拍下照片后顾方诚便连夜赶回了局里,核查资料。 一张张脸,如同阎王的小鬼,在阴暗的角落里手握收人的符咒。 无奈权限有限,左思右想,顾方诚直接联系了冯哲,将他偷拍下的照片发给冯哲,拜托他帮忙查一查这些人的底细,归在哪条道,走得哪个门路。 谁知道这一通回信,他等到天亮都没有等到。冯哲的手速如何他是清楚的,这样的工作至多不会超过两个小时,肯定是忙着便将他抛在脑后了。 “三哥……我不是故意的。”冯哲讪笑道,他昨晚将程序自动运行后,就去忙他的交互系统程序编写了,再后来,就是孟溪的来电。 完了!老大还在线上! 冯哲哭丧着脸,一手一个手机不知道该怎么办,先回答哪一头。 ——你先回答他,把免提打开。 孟溪传来的消息将冯哲从尴尬的境地中解救出来,长舒一口气,冯哲将手边整理出来的资料一并发送。 “三哥,你要的这几个人资料我都找齐了。的确是像你说得那样,是负责分销毒品的小毒贩。负责统领他们的人代号叫凡哥,资料已经躺在你邮箱了。” 顾方诚拿下手机确认压缩包已经乖乖地躺在邮件里,这才勉强放过冯哲,“小哲,你这两天做什么呢?连你三哥拜托的东西都给忘了。” 冯哲抹掉脑门上渗出的汗,“没……没什么,就是这边有几个行动要参加。三哥你懂的,有保密要求。”他总不能告诉顾方诚他是在为白璟然和孟溪做技术支持吧。 前两天顾方诚还在追问孟溪的下落,如今人就在电话那端候着呢,他真是觉得憋得难受。 相处多年,顾方诚对冯哲的性格了如指掌,一听他心虚的语调就知道支支吾吾一定有事请瞒着他,而且一定不会是所有塔里的任务。 这种任务照实说就行,结巴做什么。 “小哲啊,你可从来没有敷衍过你三哥,有什么话憋在肚子里,将来三哥知道了可是会秋后算账的。”顾方诚浅笑着威胁。 冯哲苦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能说吗?不能。 他会撒谎吗?不会。 “哼,等下次见面再收拾你。”顾方诚左右等了半天都没有得到答案,大概是明白冯哲的确不能吐露一个字,心中有了大概的猜测,扭捏地补充一句。 “告诉那个没良心的,有空给我来个电话。” 嘴边模糊地碎骂,顾方诚挂了电话回办公室准备接收冯哲的资料。对于他来说,这份资料远比局里有的档案要详细得多,能够将他眼前看不见的碎块一一拼凑。 沉默地坐在车里,孟溪在冯哲接通顾方诚电话的瞬间便将车在路边停下,静静地聆听两人的对话。 给他去个电话吗? 孟溪心头只得一声叹息,他不能做,也做不到。 “老大,你还在吗?”冯哲轻声问道,深怕刺激孟溪。 “嗯。”孟溪应了声,半晌后追问,“他要了什么资料?”需要劳烦到冯哲动手,想必是顾方诚发现什么端倪,禁毒局权限又不能解惑。 冯哲回神,“说起来你们要的东西还挺一致的,他给了我几张照片让我追查。都是蓉城最底端一线的小毒贩,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突然活跃起来。三哥说前段时间才查获了一大批四号,这样的活动是反常规的,拜托我调查清楚。” 孟溪皱了皱眉,“他们上线是谁?” “一个叫凡哥的人,塔里的资料显示,他的货源就是泫隆。老大,你说这会不会就是……”孟溪追问的紧,他瞬间明白过来。 “有这个可能,你把这个消息转告老师,抓紧查一查,有结果了告诉我。”孟溪心里有谱,决定先行去会一会这个凡哥。 当然,是扯白璟然这张大皮。 “行,我这就去。”冯哲困倦的难受劲被他撑了过去,双眸倒是渐渐明亮,不再迷糊。刚才的尴尬场面他还历历在目,不愿留在这里面对自己的愚蠢。 “好。”孟溪应了声,挂断电话,掉头往白璟然的公司飞驰而去。 他出来的时间够久了,再长就会引起怀疑。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白璟然办公室内,剑拔弩张的氛围并不欢迎他的回归。 第一百三十六章 碰面 白璟然只觉自己头皮紧得发胀,隐在太阳穴皮肉下的脉搏不断向外突破,就快要冲破血管的束缚。 “白总,我再问你一遍,两天前你去哪儿了?”万舟神色严峻的站在他面前,鲜艳的唇瓣上下轻抿,眼中是一丝不苟的寒光。 办公桌上散落的文件,纸张控诉着白璟然出卖这个公司的罪行。 他的确没有料到万舟会事无巨细的全部亲自过目,连每一辆车的监控记录都会调阅。 “这五辆车我随时可以把它们调回来,白总,我希望你主动告诉我,这中间定位系统关闭的十二个小时里面,这五辆车到底发生了什么。” 万舟严词逼问,宛若她才是这家公司的负责人总经理,而白璟然是犯下过错的下属,需要给出一个交待。 “如果你不说,我就让人把这五辆车调回来。车上的货重新换车运输。”万舟见白璟然一副沉默到底的状态,心中冷哼一声,扭头就要离开。 “你要记住……这个公司我才是总经理。”白璟然冷声道,声线里是充满寒意的威逼,“如果万秘书不能认识到这一点,还是回到总公司去吧。我这里庙小,容不下万秘书这尊大佛。” 万舟背对白璟然,紧咬下唇,眼眸闪烁地回头望向白璟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在公司,万秘书最好找准自己的位置。”白璟然强逼自己阴沉脸色,落在桌下的手掌,指甲已经嵌入皮肉。 万舟居然觉得自己眼前这个男人很是陌生,她从总公司调过来三年时间,一步步扶持他走到今天这一步,掌控公司,做出业绩。 当年那个拿着财务报表找到她委屈求助的男孩不见了。 自从这个男孩知道她每个月都会单独向白璟翊汇报情况后,当初的亲昵就再也不见,化为无尽的疏远和横亘在两人间跨不过的距离。 “没什么事出去吧。”白璟然透过玻璃瞧见门外孟溪返回,心头疼惜,不想让眼前的僵局被孟溪撞见,挥手让万舟离开。 万舟咬紧牙关,定定地凝视白璟然,想要瞧出些什么。然而白璟然直接背身对她,连一个正脸的机会都没有。 “嗒。”孟溪轻轻扭动门锁,半推开房门。 万舟听见身后动静,忽地全身松了劲,扭头如阵风般踏着失望的步伐离开。 孟溪礼貌地欠身,让开位置,目送万舟走进电梯头也不回的离开。 “没事吧?”孟溪觉得自己应该出声关切,白璟然的这位秘书对他尽心尽责,他能够感受到。 白璟然轻轻晃头,“没事,小哲那边怎么说?” 不愿意多谈万舟,孟溪也不勉强,将拎在手中的西装帮白璟然挂在一旁衣架,“小哲给了我一份资料,显示最近蓉城的毒贩又开始活动。塔里推测察岩秘密走掉的那批货应该会在蓉城进行消化,毕竟之前的缉毒行动,造成了市场空缺,一毫克都千金难求。” “负责人有资料了吗?”白璟然重新回身,双眸黯淡无光,与往日风流潇洒眼波流转的白二少宛若两人。 “有,负责聚集零散手下的人名叫文骥,道上称文哥。他顶头人叫林振凡,绰号凡哥。两人在鹫塔都是挂了名,资料我已经粗略地看过一遍。” 白璟然皱了皱眉头,喃喃道:“林振凡……”这个名字他有印象,只是一时间没有画面。 “他开了家场子,隔雪浪就两条街,你们应该在局上见过面。”孟溪适时地帮他唤醒记忆。 白璟然恍然,“原来是他……” “这个林振凡当初和泰哥争过一段时间地盘,最后落败。所以包括雪浪在内的大多数场子都归泰哥管理,没想到泰哥刚刚被捕,他就按耐不住重新开始兴风作浪。” “两百公斤芬太尼应该就在他手里,再加上他手里本来囤下的的‘四号’,至少能够撑很长时间。”孟溪平静道,垂低的眼眸中是对这样人无尽的厌恶。 “既然这样,晚上就去转一转,和这位老友叙叙旧吧。” …… “姜队!”迅速阅读完冯哲传来的资料,顾方诚后背透出一阵凉意,顾不得许多直接闯进了姜新武的办公室。 “你小子,到底哪天能学会敲门!”趴在桌上打盹的姜新武被吓得差点把桌子掀翻,吹鼻子瞪眼的怒视不讲规矩的顾方诚。 顾方诚没有打趣的心情,一把带上房门后,径直冲到姜新武面前,把怀里的资料摊在桌上。 “姜队,你自己看!” 姜新武身经百战,知道事情不妙,三两下扫过文件,脸色渐渐铁青。不过理智尚存,平静道:“小顾,你这些资料……” 顾方诚只着急给姜新武汇报情况,压根就将资料权限一事彻底抛在九霄云外,一时间尴尬的找不到说辞。 “罢了,这些资料我看过就算了,待会儿记得销毁。”详细的身份档案,熟悉的书写结构,他一眼就知道这份资料不可能来自于禁毒大队内部,更不像是省厅。反倒和禁毒局以往下发的文件资料有几分相似。 顾方诚吐了吐舌头,摸着后脑勺大呼万幸,看来姜新武是不准备追责他越权的事情。 “姜队,泰哥刚刚收押,还没有进行庭审,按道理说蓉城毒贩至少要消停几个月时间观观风向,再伺机而动。没道理才几天时间又派人出来活动。” “而且我分明听得清楚,他们有一批新的货要到,就在这个凡哥手里。” 顾方诚越说越激动,姜新武朝他虚按手掌示意他冷静,“前几天云南方面有一次大行动,特警全数出动,在边境线上扑了个空。” 这条消息仅有参加行动的人员知道,失败后下令严守纪律不得到处乱传,顾方诚自然不会知道。 “这么说,这批货是从云南那边过来?”顾方诚瞬间明白。 姜新武点了点头,“如此看来,应该是找到渠道将货运了进来而且……” “而且已经在蓉城范围内。”顾方诚冷冷地补充,他就说上次的事件没有这么简单。若不是他昨夜无意间撞破接头,他们甚至到这批货开始销售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姜新武轻轻敲击着红木桌面,沉吟片刻。 “你手头的证据还不能用,不过调查可以先行开始。今晚你和一大队的人一道去林振凡的场子摸摸情况,最好能跟住他的行踪,找到这批货的囤货点。” “是。” 顾方诚眼中重新燃起兴奋的火焰,这次他一定能凭借自己的本事找到这批货的下落,不会再不明不白地领受功劳。 …… “怎么今晚白二少丢着自己的场子不玩,跑到这里来?”音乐声震耳欲聋,被白璟然一道约来的富家公子哥们一面喝酒畅谈,一面打趣。 白璟然接过一杯香槟一饮而尽,“老在窝边打转,你们也不嫌腻得慌。”谈笑间给孟溪使出个眼神。 孟溪意会,悄悄退到舞池边隐进人群当中消失踪迹。 这家俱乐部的构造并不复杂,对于林振凡来说,他甚至连办公室都给省略掉,一楼是工业风格的舞池,吧台就在场子的西侧。二楼用铁栏杆围住,摆了几张台子算作卡座供人疲累时休憩。 二楼最里端是林振凡最爱待的地方,再往里是一间存放酒的仓库,明面上只有一条路可以通向那里。 当然暗里倒有不少道路。 绕道洗手间,迅速卸下钉在铁板上的螺丝,将窗户推到最大小心地翻了出去。 得益于窗口结构和凹凸不平的墙面设计,孟溪找到借力点,手指稳稳地扣在墙缝上,身法利落地跃上二层,仓库顶窗外。 “就是这里,这背后的小巷应该就是他们习惯交接的位置。”顾方诚低沉的声音在脚下传来,令孟溪心跳静止。 “我们进去瞧一瞧吧,说不定能遇见一个熟人,带出来聊聊天。” “对方还不知道我们掌握他们走货的消息,切记不能打草惊蛇。” “是。”几道声线异口同声,孟溪勉强能分辨出三道声音,再多就听不真切。 顾方诚见师兄们都散开,抬头望向几米高的窗户,笑意爬上嘴角。既然大家都走正门进,那他偏偏要试试剑走偏锋的滋味。 想到这里,顾方诚小退两步,猛冲向前在凹凸的石壁上轻巧地借力,手指便扣上洗手间的窗台。 小心聆听内里动静,确定没人后,顾方诚灵巧地翻了进去,‘正大光明’地走进舞池。 脚下没了动静,孟溪在天台上缓缓起身,心头一沉。顾方诚果然如他所料地出现,就是不知道这位祖宗会不会闹得场面失去控制。 顿了半晌,孟溪等到白璟然给他发出信号,重新落回二楼窗前,小心翼翼地推开窗户,也跟着翻了进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错身而过 夜场里面有谁进出,身份如何,自然有眼色清明的人在门前一直留意。 白璟然坐着喝了半个小时,估摸着林振凡的架子摆得差不多,手中的酒杯就落在一旁,保持头脑清醒地等待今晚的主角登场。 “这么巧,二少今天怎么会想着光顾我的生意?”林振凡朝身后跟着的经理摆了摆手,在白璟然对侧的独凳上坐下。 白璟然眯眼打量林振凡,和其他那些他讨厌的生意人一样,顶着啤酒肚,西装的纽扣被坐下的动作绷到发紧,身后的衣摆压在屁股下面眼瞧就是一道皱褶。 脸上摆出笑意,白璟然不以为意地和身边的朋友介绍:“林振凡林老板,今儿可是别人的主场。” 富家公子们都是见过世面,一个小小夜店老板还不至于令他们正色,都是端起酒杯朝林振凡敬上一杯算是礼仪。 “许久不见,我还以为二少都将林某的姓名抛在脑后了呢。”林振凡并未羞恼,他主动与白璟然搭讪自然有他的目的。 泰哥的倒台,蓉城的地盘进入重新洗牌阶段。他有心拿下城内所有夜场,自然也少不了白璟然的雪浪。 要知道当初在泰哥的手上,雪浪的业绩向来是所有场子里最好的。但凡是要碰毒的人都知道,雪浪里的货,一定是最纯的,也是最贵的。 “当然不会,林老板的大名我是如雷贯耳,再说现在的世道,谁有不清楚林老板的手段。”白璟然直视他,“今天来,就是想和林老板好好聊一聊。” 这边拖住林振凡,白璟然手边将消息传递给孟溪,让他开始寻找对他们有用的情报。 仓库被一道铁门与外间的热浪隔绝,孟溪迅速穿过一整排酒柜,来到最里端林振凡偶尔办公的桌上。没有电脑,只有几张酒单报表,和背后一排上锁的保险柜。 毒贩都会记账,一来是方便清算到底走出多少货,仓库内余下多少货。二来,一个记录了罪证的账本,也是保证自己不会被追杀黑吃黑的保障。 孟溪走到保险柜前皱了眉,他手边没有趁手的工具,自然解不开这个具有指纹识别和密码识别的双重防护保险柜。 “文哥,你来了。”门外传来细微地对话声,“凡哥下去见客了,您要不要稍等一会儿?” “不用,你告诉他我在老地方等。” 孟溪沉吟片刻,将所有移动过的物品归回原位,从墙面上原路返回洗手间,进入舞池中。 通往二层的楼梯上,孟溪锁定了文哥的位置。顺着周边异样的视线,他也找到了特别留意舞池动静的便衣警察们和……顾方诚。 站在舞池的另一端,孟溪在心中将场间所有和文哥有过接触的面孔一一记在脑海。借着舞池内人头攒动,小心的靠近其中一人。 “喂!小心点!”被孟溪不小心撞到肩膀的男人顿时凶神恶煞的恐吓。 孟溪赶忙哈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小心的。”掌心的手机令他心安,装作无意,将指纹识别的位置‘不小心’擦过男人的大拇指。而后又被人推了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身形变换间,孟溪迅速找到对方还未来得及删除的微信记录。 ——西郊第三仓,明晚9点。 将界面恢复原位,孟溪这才勉强扶着男人的肩膀站直身子,嘴中大呼庆幸。“谢谢大哥……刚才对不起了……”手上却不露声色地把手机落入男人的外套中。 这一手妙手空空他还是和马佑山学来的,他和顾方诚足足练到八成功力,马佑山才算是勉强满意。换做是马佑山来做,甚至都不需要故意撞击男人的肩膀来调开他的注意力,直接拂手就能‘借走’手机。 在人群中挤动,再加上场子内光线昏暗,不时还有镭射灯晃过视野,引得白茫茫一片,孟溪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男人的视野中。 “小顾,你有什么收获?”一无所获的便衣聚在角落里交流。 顾方诚摇了摇头,“这里很干净,没有毒。”他绕着场子走了一圈,都没能看见任何人私下交易,也没有毒品的异香。 “等等,你们看那是不是文哥?”师兄指向顾方诚身后。 顾方诚赶忙回头,朝二楼望去,文哥似乎朝楼上的卡座位置比出电话的动作,然后就转身下楼,眼看要走出夜场。 视线被眼前的楼梯挡了一半,顾方诚只能堪堪瞧见个背影,“师兄,你们跟一下文哥,我上去瞧瞧。”话音还没飘散,顾方诚便使出身法,轻巧地挤开身前嗨得疯狂的年轻人,朝二楼楼梯跑去。 “喂,你小心点……”师兄苦笑得摇头,顾方诚算是他带过最自由散漫的实习生,天王老子都管不了他。 人影早就不见,只得打出手势,几人齐齐追出夜场,寻找文哥的下落。 越靠近dj台,人群越是拥挤,顾方诚艰难地向前,一面抬头向上张望,想要看清二楼的情形。 按照先前技巧如法炮制几次的孟溪刚刚将手机物归原主,便看见顾方诚笔直地朝他走来,视线正是望向二少卡座的方向。 拥挤的人群,震耳的音乐,周遭的一切化为寂静。孟溪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顾方诚一步步向他靠近。 无论他有意避开过多少次,他此刻都再难移开半步。 不知为何,他很想在昏暗中拉住顾方诚的手臂,告诉他,他就是孟溪。 不要再为了他去努力追捕毒贩,不要再为了他彻夜不眠的辛勤工作。已经没有机会了……当初的决定早已书写,不要再执着了…… 全身血液凝结在血管中,迟缓了流动,孟溪屏住呼吸,静静地望着顾方诚的侧脸。 两米…… 一米…… 半米…… 擦肩而过。 现实的卡带重新转动,噪杂的音乐声在耳畔炸响,血液汹涌地冲向大脑,撑得他头皮一阵阵发胀。他终究是不能,不能打破纪律,不能击碎顾方诚心头维系的希望。 就快走到dj台旁的顾方诚忽然心头一动,扭头向来路望去,茫然地寻找着什么。他总觉得先前看到一双非常熟悉的眸子,一闪即过,连脸都没有认清。 呆在原地愣了半晌,顾方诚都没能找到那双眼睛的主人,头顶的人还在等着他处理,时间消耗不起。 “到底是谁呢?”顾方诚喃喃两句,扭头朝二楼攀登。 孟溪缓缓地从一旁高台后闪出身形,心头默叹一声,继续在场子里寻找他的猎物。对于他们,重逢一旦在初始失去了勇气,就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 “二少!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你!”顾方诚惊喜地大叫道,自顾自地挤进卡座,和白璟然紧贴着坐下,“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老样子啊。” 顾方诚带着笑意揽住白璟然的脖颈,手上却是使了暗劲。借着一阵吵闹的鼓点声,在白璟然耳旁腹语,“帮兄弟个忙。” 白璟然瞬间明白,顾方诚和他们一样盯上了林振凡。 “老三,这么长时间不见,你怎么跑回来发展了?”白璟然索性满口胡诌,他总不能老实说白璟然是缉毒警察吧。 “是啊,听说你开夜店了?就是这家?”顾方诚松下口气,既然白璟然愿意配合事情就好办得多。 白璟然笑着指向林振凡,“当然不是,这么漂亮的场子是林老板的杰作,我可不能冒领。” 林振凡从顾方诚突兀地挤进他们之间时就开始上下打量他,算是一副公子哥傲然派头,不过扰了他的好事,心情不大好。 “这位怎么称呼?” 顾方诚浅浅一笑,“顾老三,林老板和二少一样唤我老三就行。本来是来乐呵乐呵,正巧碰见二少来打个招呼,不打搅吧。” “当然没有,我和二少不过闲聊两句而已。”林振凡摇头。 “诶,二少。我之前可听说泰哥倒台了,你那里怎么办?要不要兄弟出手帮忙?” 道上画出地盘,泰哥当权时,闲杂人自然不敢到雪浪兴风作浪。如今那么大的场子成为无主之物,各方想要伸手,自然会有争斗。 顾方诚这番话可以算作是当面和林振凡抢夺生意,这位叱咤惯了的大哥气场顿时大开,震得顾方诚直接噤声。 “二少,名人不说暗话,雪浪得掌握在有实力的人手中,才能保证他一直能成为风向标,你说对吗?” 白璟然心头苦笑,顾方诚可是实打实的缉毒警察,林振凡不是当面拖他下水吗?将来恐怕频繁临检是少不了的麻烦。 “凡哥,我也给你透个底。你那里赶雪浪的标准还差得不少。不是兄弟不给你这个面子,是小弟不能砸了雪浪这个招牌。” 林振凡没有羞恼,“今时不同往日,明天二少来西边亲自看看就明白了。”说着林振凡就站起身来,淡淡地瞥了一眼顾方诚转身离开。 顾方诚眯起双眼,看着林振凡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失望的眼神 林振凡的离开瞬间带走了顾方诚脸上堆砌的笑容,他平静地转过头直直地凝视白璟然,希望白璟然能够主动给他一个答案。 白璟然微微换了口气,“避免不了……” 无论是像他们这样的夜场会不可避免地受到这些组织的瓜分垄断,还是在场子里取乐的人需要毒品来慰藉自己空虚的内心。供应方和需求方他都得罪不起,只能默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你刚才也听见,林振凡想要在雪浪散货,我用他的货品纯度不够堵住他的嘴。剩下的事情……你们处理吧。”白璟然声音压得很低,似乎害怕聒噪的音乐声都不能掩盖他们交谈的声音。 顾方诚眼皮耷拉地很低,瞧不出意味地扫视一楼舞池中不断扭动身体的年轻人们。 ——西郊有三个仓库都有货,明晚九点同时交接。 一条信息在白璟然的手机屏幕上亮起,是用匿名手机号传来的消息。 顾方诚和白璟然同时瞧见信息内容。 “明天我不会去赴约,至于你们怎么做,与我无关。”白璟然叹了口气,这是孟溪送给顾方诚的功劳,和他们原本的计划不谋而合,但急促了几分,还有风险。 顾方诚觉得眼前的白璟然与当初警校时单纯善良的白璟然宛若两人,说不清究竟是社会浸染了他,还是白璟然本就如此,在灰色地带游走流转。 当初的白璟然虽然少爷身子娇贵,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在警校里吃足了苦头。但是至少为人心性正直,遇见不忿不平的事情,也会义愤填膺。纵然最后选择当了逃兵,也不过是少年人无法迎难而上的放弃而已。 当初……他是能够理解的。现如今,白璟然几乎已经踩过界,他想用他的方式再拉他一把。 “以后不要让我在雪浪里查到东西,否则不会放过你的。”顾方诚沉默良久,只说出这么一句话,今晚这件事他是打算独自隐瞒下来。 白璟然张了张嘴没有反驳,只是撇开头看向一侧。 “明天的行动我不会出现在现场,你放心吧。”顾方诚看透他心中所想,淡淡地说道。林振凡能认出他的样貌,自然会知道消息是从白璟然手中走漏,将来会找白璟然算账。 “多谢。”白璟然平静地道谢,他知道在秘密揭开以前,他将永远失去这个兄弟。 不过……也没有那么重要。 他们都是在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付出代价理所应当。 顾方诚攥紧膝头的双拳,推杯换盏的欢乐声丝毫影响不了陷入沉寂的两人。他没有去逼问为何白璟然会和毒品为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道路,当年白璟然选择当了逃兵,就自是两条陌路。 他只是有几分感叹,能记住当初在警校故事的人又淡去一个,孟溪的消失,他有些茫然。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手机震动,顾方诚才缓缓起身离开,没有再和白璟然有半句交谈。 “他掌握情报了?”孟溪落座在顾方诚先前的位置,握住尚有余温的酒杯。 白璟然轻笑,“你算准了时机给他消息,怎么可能失败……” “他不会拉你下水的。”孟溪笃定道,顾方诚为兄弟仗义,只要不是实证摆在眼前,告诉他白璟然正在贩毒,他都不会将白璟然出卖。 “我知道。”这是白璟然当晚说得最后一句话。 从雪浪离开后,白璟然径直回家将自己关进卧室中。孟溪大致能够猜到白璟然的心境,一天之内曾经熟悉的朋友接二连三与他翻脸,无论是一心一意扶持他的万舟,还是曾经将他从逃兵拉回来的顾方诚。 他需要时间来承载背后的失望,也需要准备才刚刚拉开帷幕的大剧。 丢失在国内的货有了下落,孟溪心头顿时轻松不少,将手边消息汇报给杨小玉后,摊开棉被蜷曲在里面,望着窗外的夜空久久不能入眠。 他渐渐尝到卧底的滋味,没有朋友,随时留意身后暗箭,这些他都能咬牙承受。 可顾方诚,三次擦肩而过,连一声招呼都成为奢侈。 腰后的伤口在最后结痂掉落,有些发痒。孟溪沉重的眼皮慢慢地阖上,脑中清醒的记忆停格在此处。 “姜队。”与进入梦乡的白璟然孟溪不同,顾方诚正精神抖擞地站在禁毒队的办公室中,汇报他今天的收获。 “西郊我们已经大致摸索过,三个仓库分别是我标出的这三个点。地处偏僻,监控范围还没有覆盖,刘师兄他们已经在仓库外面蹲守。” 姜新武沉吟片刻,“你估计能收缴多少货?” “不好说,以前泰哥在的时候,林振凡的势力被打压的厉害,很多货就算是在手上也没有市场消化。如今究竟手头有多少货还不好说。”顾方诚伸手接过马克笔在地图上圈画。 “以往泰哥几乎占据整个中心城区的地盘,林振凡只能被迫偏居一隅,零散的分布在城郊的位置,类似这些地方。”地图上圈出几个红圈,都是以往林振凡集中活动的位置,他这段时间下了不少苦功夫。 姜新武暗暗点头,对顾方诚有条不紊地推理表示赞赏。年轻人遇事不骄不躁,还能静下心来仔细分析,很是难得。 “我向其他片区的同事们打听过,最近几天中心城区的确出现一批新人走动,虽然不是在进行交易。不过瞧这架势,很像是重新建立联系网络。我推断,这应该是林振凡让他的手下开始逐渐蚕食整个蓉城的地盘。毒品进出通道被查的很严,他依然有自信扩张,就说明他手头的货量不小。” 顿了顿,顾方诚认真道:“姜队,机不可失。”缉毒行动,向来是依靠情报行动,不似破案有物证可以攻克,有dna可以追溯。一旦毒贩完成此次交易,下一次很有可能会更换交易地点,更换囤货点。 到时候他们就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明晚九点,交易时抓人。”话都说到此处,姜新武没有拒绝的理由,很快便做下决断。 顾方诚松下口气,捉贼拿赃,林振凡跑不掉,文哥也跑不掉,诸多去领货的小毒贩也跑不掉。 没有了货源,白璟然就算只是开他的场子挣钱玩乐,也与他无关,至少将来不用他亲手去逮捕。大不了扫个黄,在女人床上逮住白璟然,纵使成为笑料,也好过坐上法庭被判处死刑。 这是他第一次行动时夹杂了私心,当初他绝不准许白璟然当逃兵,如今他自然也不会放任白璟然成为城内叱咤一方的毒贩。 …… 如往常一样,白璟然按照老板最晚上班的时间点带着孟溪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公司。 电梯门开,熟悉的工位上没有万舟的踪迹。 白璟然在办公室里皱了皱眉,手中大哥的电话被点开很多次,始终没有拨出。他害怕万舟会回到总公司去,会向他大哥告状。 但这通电话不能由他来打,总没有当贼的自投罗网的道理。 孟溪沉默地坐在他的办公桌前,将网络切断后,仔细浏览冯哲先前提供给他的资料。今夜顾方诚应该就会行动,将林振凡一伙人一网打尽。察岩暗度陈仓运出的货成功找到,他们也就可以思考该如何将运往东北边境线的芬太尼想办法不引发怀疑的缴获。 这批货一旦运出国境线,再想动手,就难了。 “咚咚咚。”急促地敲门声传来,惊地孟溪和白璟然瞬间四目相对,警惕地望向大门。 “进。” 进来的是公司的小秘书,“白总,孟助理,这里有一份文件需要签字……但是万秘书出差了……” 虚惊一场,白璟然长吁一口气,伸手接过文件潇洒地落下自己的名字。 “你等等。”孟溪忽然觉得有几分不对,万舟前几次需要出差都会提前告诉白璟然,让他早早到公司坐着当摆设,不会这么没有交代。 疑惑萦绕心头,促使他黑进了万舟的电脑,日程上并没有显示她今天需要出差,“万秘书去哪儿了?” 这还是孟溪第一次在公司内主动说话,小秘书讪讪地看了白璟然一眼,柔声道:“不知道,她只说是有急事需要离开,今早到公司呆了没几分钟就拎着包离开了。” 白璟然摆手让秘书离开,孟溪的脸色却变得铁青。他的电脑技术虽说不似冯哲那般出神入化,黑进航空系统查询机票信息还是不在话下。 “出事了……”孟溪盯着眼前的航班信息,心情跌到谷底。 第一百三十九章 当面对质 一路北上的运输线路,期间每一个经停点,他们牢牢刻在心底,留意车辆位置。距离这批货成功抵达仓库,只有不到十二个小时的车程。 万舟的航班,恰好是这趟运输的终点。 白璟然和孟溪明白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信号,问题在他们应该如何处理。 万舟身份特殊,与白璟翊关系亲近不说,若是凭空消失一段时间,会引起怎样的猜忌怀疑,不难猜想。他们行的又是贩毒这样判处死刑的危险行当,要她为白璟然隐瞒下来,并不现实。 孟溪抬头看向白璟然,这是他的秘书,由他处理更加妥当。 白璟然在心头盘出多重计划,最终都避不开要将万舟控制起来。他们不会伤害万舟,并不代表察岩的人不会。一旦被察岩知道万舟的情况,定会痛下杀手。 这个年代,世道的确平静许多,却不代表无声无息消失的故事已经绝迹。 孟溪没有逼迫白璟然作出决定,任由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良久后,公司放出午间休息的音乐声,白璟然妥协地叹下一口气。 “老大,你相信我吗?” 孟溪点头,“当然。”于公于私,他都是信任白璟然的。 白璟然拎起搭在一旁椅背上的外套朝外大步流星地走去,他的计划迫不得已要提前了。 跟在身后的孟溪望向白璟然的背影,纨绔的肩膀下蕴藏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然。他没有问,但他知道接下来这段时间,会是白璟然人生中最艰难的时间。 车子开上高速,白璟然便猛踩油门将身后尾随的车辆甩在身后,随后直接调转车头驶向机场。无论他最后如何决定,都有一个先决条件。 他必须要在万舟看见运输车前将她拦下! 孟溪看向阖眼休息的白璟然,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偏差,白璟然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真心笑过,他也没有。 “老大。”白璟然低声轻唤。 “嗯。”孟溪应和。 白璟然心头黯然,“有你真好。” 孟溪明白他话语的意思,好在他们有彼此支撑,不用孤身面对。伸手盖在白璟然的手背上,轻轻拍打两下想要给他力量去应对属于他的难关。 忽地,侧脸感受到几分探究的视线,孟溪余光瞥向身侧。一个女大学生模样的人正用手机偷偷照相。 孟溪心头发笑,现在的年轻人啊,上飞机不关手机就罢了,还如此光明正大的偷拍。 白璟然显然也留意到女生的偷拍,冲着她侧头微微一笑,压低声音对孟溪道:“老三要是知道,恐怕会大喊,不准偷拍孟小溪!” 被打趣调侃,孟溪无奈地翻出白眼,不想搭理他。 飞机平飞,女生起身去厕所,手机就装在外衣口袋中,被孟溪顺手‘借’走。这一次出门他学了个乖,带上冯哲研发的一整套稀奇古怪的工具,其中就有手机解锁的解码器。 强行破解手机密码,孟溪将偷拍他们的一系列照片和视频删除干净,再小心地将手机放回女生的座位上。 完成这一切,机舱内除开白璟然无人留意,头顶的洗手间指示灯依然发红。 “有机会你这妙手空空也教一教我,说不定有大用呢。”白璟然嫉妒道。 孟溪轻笑,“那你找阎王特训三年吧。” 白璟然瞬间一个寒颤,打消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阎王在他短暂的生命中可是留下过不可磨灭痕迹的男人,避之不及不说,难不成还主动送死。 短暂的轻松帮助两人放松心情后,精神渐渐集中起来。不管是万舟的身份还是万舟的能力,都不容两人小觑。 下机,两人从机场匆匆赶往白森制药的仓库,那里是这一次运输的终点。 “还有约莫半个小时就能到达。”点开手机,上面的定位仪显示,五辆车距离仓库只有不到三十公里的距离,加上下高速需要耽误的时间,孟溪保守估计。 白璟然将西装的衣扣松开又系上,心情压抑不住的烦躁。 孟溪按下车窗,任由夜风迎面击打在两人的面庞上,微微刺痛的感觉反倒令这一夜真实几分。对敌他们能坚守自己的立场,对自己人总是要难一些。 “待会儿让我来处理。”白璟然低声说。 孟溪扭头疑惑,白璟然反复说过三次,不像是他的性格。 白璟然摇了摇头,孟溪不懂,“总之不管最后她做了什么,你都不要插手。” 这个要求越矩了,白璟然知道,所以他在反复请求孟溪。孟溪嗅到些异样地味道,总感觉白璟然肚子里藏着计划,什么人都没有说过。 “会很凶险吗?” 白璟然沉吟片刻,“会,但最后会无恙。” 孟溪点头,“好,我答应你。”左右不过他和白璟然两条性命。不对应该是他一条性命,他的任务是不惜一切代价保护白璟然的安全,就算暴露,白璟然也会活着走到杨小玉面前。 这一点他牢牢记得。 “谢了,兄弟。”白璟然像是瞬间成熟,沉重的气氛压得他弯了腰,靠在出租车靠背上微喘着气,使自己平静。 “到了!两个小兄弟,要不要我在这里等你们,再晚就打不到车了。”司机热情地伸出头,大喊道。荒郊野外的地方,说不定等两分钟他就能赚一趟空车的钱。 白璟然挂着浅笑,“不用了,谢谢师傅。” “车还有五分钟到。”手机上的定位仪清晰显示。 两人索性站在仓库侧门旁静静地等待,不消三分钟,孟溪便瞧见远处的岔道驶入一辆熟悉的厢式货车。后面四辆接二连三地驶入,最后缀了一辆白色的轿车,目的地与货车相同。 白璟然掐灭手中的烟卷随手扔进一旁的土堆中,凝视仓库保安将仓库大门打开,货车驶进里间平稳地停放。 夜幕早已降临,他们站在昏暗的侧门旁,顺着铁丝网看着司机和看守仓库的管理员进行签收。没有瞧见卸货的工人,可能是因为时间太晚,明日再来搬运,或者其他什么缘由。 司机有说有笑的离开,管理员也从正门走出,只有万舟没有现身。 顾方诚和孟溪对视一眼,万舟的目的就是为了查清这五辆车背后的蹊跷,他们避无可避。 轻巧地捅开侧门门锁,孟溪和白璟然走进亮着刺眼白光的仓库。 白璟然站在万舟身后,眼前便是一字排开的五辆货车,货物价值上亿。 “能不开吗?”白璟然轻声道,心中存着一丝期望。 万舟心底升起一抹悲凉,“璟然……”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叫白总,“如果你不出现,或许情况还不至于这么糟糕。” “我是为了你好,这扇门,你不能开。”白璟然缓步向前,走到万舟身前站定,横亘在货车和她中间。“以往所有的决策我都没有否定过,就这一次,你不要打开车门,转身离开,就当没有来过。” 孟溪隐在一旁的角落里,想了想转身走向监控中心。 “你告诉我,这里面是什么?”万舟抿紧红唇追问,她只是察觉了这五辆车的异常,白森运输队下那么多货车,偏偏通往北边的这五辆车在同一天定位仪被人关闭,又同时发车到达同一个地方。她不傻,自然知道有人利用了货车的运输许可夹带了东西。 问题是,夹带了什么…… 她来找答案,等到了白璟然。 “我不能说。”白璟然轻轻摇头,“听我的,转身离开好不好?回总公司去。” “是走私?”万舟猜测道,在医药公司内部,走私药品的事情并不罕见。 白璟然仍然摇头,“算我求你,不要再问了,好不好。”余光瞥见孟溪消失,应当是处理监控去了。 万舟见白璟然执意不告诉她答案,懒得再费口舌,直接走上前想要亲自动手打开货箱。 一抹白色挡在身前,是白璟然的外套颜色。 “让开。”万舟动了怒火,白璟然越是不让她知晓,里面藏得东西性质就越严重。 “对不起,这道门一旦被你打开,我会后悔终生。” 万舟横眉冷视,“你阻止不了我,今天我一定要看清楚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黯然长叹,万舟以为他会后悔干出这样的事情,其实他后悔的,不过是将万舟的生命置于危险之下。 “你被开除了,从现在开始,没有插手白森内务的权力。”白璟然平静道。 “请你离开!” 白璟然冷漠地声音在脑海回荡,万舟不愿置信地凝视他的双眼,“你……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被开除,即刻有效。请你离开!”白璟然硬着心肠复述。对于他来说万舟不仅仅是一个秘书,还是扶持他一步步学会执掌公司的老师和姐姐。 他这么做,应当算得上是禽兽不如。 万舟向后踉跄两步,尖锥的鞋跟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白璟然的心脏一阵揪痛。 眼眸深处全是受伤,万舟忍住眼眶湿意,咬进牙关黯然转身离开。 白璟然只能在心头道一句:对不起…… 第一百四十章 风雨欲来 万舟的背影消失在仓库门边,驾驶来时的车辆迅速离开这个令她尊严受挫的伤心地。 “她不会告诉别人么?”孟溪出现在白璟然身侧,他已经将仓库内的监控视频处理干净,今夜万舟和他们都没有来过这里。 白璟然摇头,“我不知道……” “你要阻止她吗?”孟溪想了想,追问。 白璟然觉得一阵烦躁,点燃一卷烟叼在嘴边,猛吸一口后,缓缓吐出浓雾:“该来的总会来,她不会去报警的。” 孟溪抬手重重地按在白璟然肩头,压得他肩胛骨生疼,“你……准备好了吗?”万舟不会报警,却不代表她不会知会白璟然的哥哥白璟翊。 白璟然可以隐瞒万舟,却不一定扛得过白璟翊的逼问,到时候恐怕白璟然失去的会更多。 回头望上一眼静静停放的五辆货车,里面的毒品会在两天内被人取走,然后通过边境从俄罗斯境内一路运输,到达欧洲各地。 这只是第一批,一旦这条运输线路打开后,将会有源源不断的毒品从此处流往世界各地。 最后望上一眼,白璟然拍了拍孟溪的肩头,沉默地离开。接下来的缴获工作自然有马佑山和杨小玉操心,与他们无关。 孟溪清扫地面痕迹,宛若两人从来没有出现过。 …… “林振凡还没有出现。”顾方诚按下对讲机,愁眉不展。按照计划,他们对西郊进行大范围搜索,找到了白璟然口中的这三个仓库。 蹲点一整天,也的确发现了有不少出了名的小毒贩悄悄地进入仓库到现在还没有离开。 距离九点钟还有五分钟时间,三仓里只有文哥在主持大局,林振凡始终没有现身。这对于想要一网打尽的顾方诚来说很是郁闷,没有抓到首脑,虾兵蟹将没了还可以再招,他们的行动打击力度瞬间骤降。 “准备行动。”姜新武的声音出现在对讲机里,严肃冷静。 顾方诚张了张嘴想要反驳,被一道的师兄按了下来,冲他摇头。 “今晚特警也来了,行动是必须的。”师兄向他解释道。 他们不能大张旗鼓地蹲守一晚上,却因为对方首脑没有出现,而放任这批毒品流入市场。对于禁毒大队来说,缴获一批毒品的价值,要高于抓捕一名毒贩。 顾方诚咬了咬牙,知道师兄好心提点他已经很好心,他若是再纠缠不放,反倒会引起对方不悦。 叹了口气,顾方诚将配枪从身后取出小心检查,防弹衣套在衬衣外,准备听候命令行动。 “注意,一小队包围一仓,二小队包围二仓,三小队包围三仓。”特警大队长在公共频道内下达指令,“缉毒一小队配合特警行动,在外围蹲守,不要出现漏网之鱼。” 顾方诚握住手枪的手低落地松开,又是和以往一样,由特警执行任务,他甚至连毒贩的面都碰不着。 其实这也是为了保护他们的身份,是好意。他就是心情有点低落,总是想亲手擒获,而不是假手于人。 “等着吧。”师兄显然明白这种感受,拍了拍顾方诚的肩膀,眼神留意四周动静。 三仓内几声急促的枪响,警察的呵斥声,战斗在九点过四分时忽然结束,周遭的一切归于平静。 顾方诚将手枪保险关上,走下车去,“姜队。” 姜新武就站在指挥车旁,脸上笑容满溢,“不错小顾,这次收获丰盛,三百公斤的四号,一百公斤的冰毒,还有一百公斤的芬太尼。”他只用扫上一眼,就能大致推断出这批缴获量有多少。 顾方诚勉强笑了笑,心情还是很低落,“林振凡又没有落网……” “小顾,你要明白。缉毒始终是一项长期的工作,林振凡如今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手上又砸了批货,短时间之内他自己都焦头烂额,我们也能清闲一阵。”姜新武倒是很明白顾方诚想要立大功的心情,刚开始进入工作,是人都有这样的想法。 “我懂得,姜队。”顾方诚看着特警不断往外搬运毒品,在仓库门口堆积成山,心底长长的一声叹息。 只是没了这次机会,要想捉到人,又不知要到猴年马月了…… “都给我滚出去。” 孟溪刚踏进察岩租下的住宅就听见冷呵声,利文和泫染都从书房退了出来,还有满头冷汗的手下。 利文抬眼瞧见孟溪,“你来了,等一会儿吧,先生现在……”说着,利文担忧地望向二层书房。 走到一旁坐下,孟溪并没有着急追问。因为他知道察岩暴怒的原因。顾方诚那边的行动一举缴获毒品共五百公斤,蓉城本地毒贩可谓是损失惨重。俄罗斯边境上交易顺利,凌沉将他们所有交接细节和运输线路全部传给了俄罗斯警方,来了一场漂亮的伏击战,八百公斤毒品全数缴获。 至此泫隆走出的一吨货物几乎算是损失惨重,余下在国内的一部分被各地警方零散的收缴,也抓得七七八八。 想必,察岩是刚刚收到信息,正暴跳如雷。 “你就不好奇吗?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泫染靠在孟溪身侧的沙发扶手侧坐着,指尖轻轻划过孟溪的下颌线,“还是说,你就是那个内奸,嗯?” 孟溪端坐在沙发上,没有丝毫慌张。凌沉在俄罗斯行动的时候将线索来源指向了兄弟会内部,不会连累到白璟然,察岩就算是怀疑他,也不会有实证。 泫染似笑非笑地打量他半晌,喃喃道:“跟个木头似的,没意思……” 利文呷上一口红茶轻轻摇头,“他是嫌疑最低的一个,你怀疑他,不如去接近白二少试试。”孟溪是因为察岩的主动招揽在收进稽查组,他能够接触到的信息全部都是察岩允许范围内的。如果孟溪会是警方的卧底,那么这个卧底可就太愚蠢了,竟然让一吨货从手头溜走。 “白家二公子哪有他有意思,再说……”泫染顿了顿,将后半句咽下。 利文眼神忽然扫向二楼,察岩站在红木栏杆前。 “上来吧。”他说。 利文起身,带着孟溪踏进书房。 书房内烟雾缭绕,尼古丁的味道凝结在空气中半天散不去。利文走到窗边隙开一条长缝,屋外清新的空气灌入。 “先生,你还是要多注意身体。” 察岩坐在软椅上,眉头始终没有松开,盯着孟溪沉声问道:“这几日白璟然有没有离开过你的视线?”他手下的人好几次将白璟然和孟溪跟丢,但都说是少爷脾气犯了,最后都是在雪浪瞧见两人重新现身。 孟溪摇头,“他一直在我的视线范围中,不过好像发现了还有人跟着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上高速飙车。” 四天前的航班痕迹已经被冯哲处理妥当,察岩的手下什么也查不到。 “林振凡呢,他们有没有见过?”察岩眯着双眼,紧盯孟溪。 林振凡脱逃的事情他知道,又是众目睽睽之下,当然不能撒谎,“见过,不过交谈的并不算愉快。林振凡想要进驻雪浪,被白璟然回绝。” “理由是什么?”察岩追问。 “货品纯度不够,白璟然原话说:林振凡以前是个小货色,现在也是,跟他合作早晚会翻车,不用给他面子。” 察岩皱了皱眉,安静地思索着。 孟溪见状,也就挺直腰板站在书房中。事情发生还不到十二个小时,察岩就算想要缕清其中关节,也需要废上不少功夫,至少在那之前,他还是安全的。 良久,察岩抬手捏了捏太阳穴,“这次的货在内地和俄罗斯几乎全被端了,内部有人质疑你的身份。你准备一下,最迟十天内,你要跟我去缅甸。” 他对孟溪起了爱才之心,不过这次行动补充的新人没有多少,总要有人承担责任。 董事会发了话,全部带回总部,一一核查。 孟溪眉眼没有任何变化,“好。” “你不用担心,我有怀疑对象。”察岩以为他心生恐惧,解释道。这也是他之所以要多逗留十天的原因。 孟溪摇头,“我没做过,自然不担心。”没有半点意外,泫隆集团内部的反应与他所料分毫不差。不过只要能将白璟然保全,他的身份就算暴露,也是值得的。 “出去吧。”察岩暗叹一声,挥手让众人离开。 他从泫平手里强行抢来货,避开了一劫。却没有想到后面会如此多舛。不光是国内被警察盯上,就连俄罗斯人也开始内讧。 如此一来,反倒是白璟然负责的这一环丝毫波折都没有,安全抵达。 东西在谁手头出现问题,漏洞就会出现在哪儿。因为一旦交接,很有可能会因为消息闭塞而出现失误。这是他稽查这么多年来获取的经验。 不过还有一个疑点…… 林振凡究竟是怎么暴露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东窗事发 从察岩处离开时,天色早已暗得深沉,没有路灯的小道上几乎不可视物。 孟溪对既将到来的缅甸之行没有把握,对方会不会布下杀局,他会不会遇见卫天翔,这都是一个未知之数。一种莫名的恐惧席卷全身,那里是缅甸,他没有支援,更没有相熟之人。一旦发生意外,很可能到死都再也无法重见家园。 他知道,这种感觉是真实的。 想到这里,他决定先向杨小玉汇报情况,至少可以提前进行应对。 “上车。”一辆超跑忽然静静地驶到他身侧停下,泫染单手撑着方向盘正含笑看向他。 孟溪停下脚步,超跑后尾随的几辆保镖车就在不远处,和保镖对视一眼后,孟溪拉开超跑车门坐了进去。 “真是难得。”泫染轻笑一声,“我还以为你不会上车。”毕竟在她的记忆中,孟溪和冰窟窿没有什么区别,嘴巴张着都不会主动说话。 孟溪一如往常沉默,头扭向一侧。泫染对他不是爱,这一点他心知肚明。对于这位呼风唤雨的大小姐来说,他的拒绝毫无意义。不若主动靠近,探听一些情报。 寂静的街道,淡淡的香水味,发动机轰鸣的超跑…… 泫染敛去笑意,没有主动和孟溪交谈,似乎专程追出来只为做一程司机。 半个小时转瞬即逝,一侧便是白璟然公寓的大门。孟溪伸手搭上门把手,泫染终于开口。 “我不管你究竟什么身份,这次回去,绝对不能被抓到把柄。”泫染冷声道。 孟溪把手垂下在膝上,平视前方,“你认为我有什么身份?” 泫染难得不顾仪态地捏紧方向盘,手背上青筋暴起,“这次的事情先生很棘手,对方很有可能会拿你作为攻击他的手段。所以你要记住,如果你输了,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指腹摩擦皮质的声响从泫染指间传来,在宁静的车厢内突兀地响动。 “好。”孟溪应声,话语里是令人信服的笃定。 追出来的目的,本就是为解决眼前这次危机,无论什么手段。泫平一口咬定问题出在稽查组内部,以往俄罗斯线路从来没有出过问题,此次纳入新人后顿生枝节。泫平在董事会控诉察岩,要求他必须要给一个答案。 她来,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麻烦。 真正的解决。 毕竟孟溪和察岩在她心头,从来不是一道选择题。 没想到孟溪从始至终会如此平静,就算是她也挑不出半点纰漏。甚至令她产生了信任感,相信孟溪会有办法抗住泫平的逼问,扛过审讯,化解察岩眼前的这次危机。 “铃……”一旁手包里响起急促地铃声。 孟溪微微颔首,推开门下车离开。 电话贴在耳边,泫染柔声道:“先生……” “你给我回来,不准动手。”察岩带着薄怒,轻声呵斥。 泫染凝视孟溪走远的背影,脚下油门被踩得轰鸣,宣泄心头的愤懑。 静静地推开大门,孟溪有几分意外。家里没有开灯,阳台的窗户大开着,穿堂风正面吹打在身上,扇得衣衫呼呼作响。 “你回来了……”阳台上的白璟然回头,看清孟溪的身影,“没事吧。” 孟溪摇了摇头,走到冰箱前拿出两瓶啤酒包在怀中。白璟然的情绪很不对劲,他有感受。 接过孟溪手中的啤酒,手机扣在窗台上,白璟然勉强笑道:“酒就不喝了,还要出去一趟。” 孟溪闻言也将啤酒放到一旁,侧耳倾听。 “哥哥叫我立即回家一趟。”白璟然低头,眉心是抹不开的委屈。 “他们知道了?”孟溪回过神来,是万舟。 “等了这么多天,他想查的应该查清楚的,该到对峙的时候。”他哥哥是个出色的商人,不到二十一岁就大学毕业接手家族生意。用了五年时间一步步在公司内部提升,做到如今执行总裁的位置。 知己知彼是职业习惯,他那些小伎俩,瞒不过哥哥。 “你准备怎么办?”孟溪反问,不止是他,白璟然也为了这条路付出了很多很多。 捏紧手中的啤酒瓶,铁罐上留下指印,白璟然颓然道“陪我回去吧。” 白璟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不过答案他猜到了。除了从心底发出一声轻叹外,他竟无力扭转什么,只能成为这场风波的旁观者。 一步步踏上老宅的石阶,一个小时的车程并没有让他做好准备。相反,他快要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就连脸上的面具都快要脱落。 古铜色的大门轻轻推开,管家接到大门通报,前来开门。 “周叔。”白璟然难得没有调笑。 管家欲言又止,最后只得侧开身指向二楼书房,“大少爷在房间里等您,唉……”白璟翊下班回家后,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半步都没有踏出,连晚饭都没有用,只嘱咐门房要是白璟然回来,让他径直到书房去。 “嗯,我知道了周叔。爸妈在家吗?外公呢?” “先生和夫人晚上有应酬,老先生在家。” 白璟然点头,沿着狭长的木质楼梯盘旋向上,在二楼书房前站定。 “进来!”里面传来白璟翊愤怒压抑到极致的低吼。 白璟然深深地吸上一口气,缓缓地吐出。平息心头最后一分不忍,推开了书房的大门。 白璟翊就站在书桌后,双手背在身后背对白璟然。 “我给你自我辩解的机会……”白璟翊叹息道。 白璟然脊背挺得笔直,凝视他许久未见的大哥,他知道大哥为了他能逍遥自在,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生,毅然扛起了整家公司。 但是,对不起,大哥……原谅你不成器的小弟,他有他自己的路要走。 “没什么好解释的。”白璟然不以为意地说。 白璟翊转过身,眼眸中写满悔恨,悔恨白璟然竟然走到如此地步,他这个当大哥的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捏紧手里的报告,白璟翊再忍不住心头的愤怒,一把将文件砸向白璟然的胸膛。 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漫天纸页纷飞,挡住了白璟然的视线,他只感受到胸口被砸得很疼很疼。 “毒!你竟然去碰毒品!你对得起外公,你对得起我们白家吗?”白璟翊怒骂道。万舟来办公室见他的时候,他还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自己的小弟会这么胆大妄为。 白璟然嘴角牵起一抹微笑,“大哥,不过是一门生意而已。” “生意?你还有没有良心!外公一生都在研究如何研发药物戒掉毒瘾,白森对手下成瘾性药物管控如此严密,到底是为什么,从小你不知道吗!” 白璟翊动了肝火,胸膛剧烈起伏,他在痛恨,痛恨白璟然竟连最基础的是非观念都没有,毒品害人的后果,这些年他们见得还少吗?这些年运往新疆西藏的美沙酮还少吗? 作为医药公司,他更明白一支针剂的作用。那是神仙也回天无力的成瘾,将人从内到外摧毁。 到今天为止,白森的研发部门还在致力研发出能够帮助戒掉毒瘾的有效药。 可他白璟翊的亲弟弟,竟然利用白森做起了倒卖毒品的生意,他怎么忍得! “你把跟你合作接头的人一五一十的告诉我,和他们断绝所有往来。否则从今天开始,你就不是白家人。” 白璟然摇头,“我手上有白森百分之十的股份,你将我赶不走。” “股份?”白璟翊失望的凝视他,“璟然,你陷得还不深,可以离开。我送你去英国,去美国,你随便挑地方。大哥不需要你成才,只希望你能明辨是非,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白璟然的心被冷意渗透,他能够承受大哥的责骂,却承受不住大哥失望的眼神。 “大哥,我成年了,白森有我的一份。不是你说,就能夺走的。”白璟然轻轻地垂下眼睑,望着书房驼色的地毯。 白璟翊深吸一口气,“璟然……你是要和我争家产吗?”自古虎毒不食子,他自问不是圣人,做不出大义灭亲。他也不希望父母知道白璟然出格的行为,所以他特地挑在父母不在的此刻与白璟然摊牌。 白璟然的反应令他寒透了心。 “是,我要拿回属于我的那部分。”白璟然眼神坚定道,只要他将运输队掌握在手里,他对察岩就还有用处。 白璟翊阖上双眸,失望透顶,“我没有你这个弟弟,你给我滚出去……” “老爷!老爷你怎么了?快去开车!” 门外忽然响起周管家惊慌的大喊声,白璟然和白璟翊同时冲出门外。 外公就躺在书房外的地面上,手杖散落在身侧,双眼紧闭,昏迷过去。 白璟翊抱起外公就往外飞奔,白璟然呆呆地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回神。 良久后,喃喃道:“代价这么快就到来了么……” 一声低叹,白璟然忍住心头湿意,缓步向外走去。 第一百四十二章 病危 白璟然出现在孟溪身前时,已是面无血色步伐虚浮,险些踏空从阶梯上摔落。 “要跟去医院吗?”孟溪单手揽住白璟然给他支撑,压低声音问。先前白璟翊抱着老人家风驰电掣冲出门外的画面还刻在他的脑海,他以为白璟然最多是和白家割裂,没有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 白璟然低头,用指尖悄悄抹去眼角淌下的泪水,“嗯,我们也过去吧。” 外公近些年身体本来就不好,一直住在老宅里休养。当初走上这条路,唯一知情的就只有外公,外公告诉他:白家孩子,做事情不需要旁人理解,问心无愧最重要。 雷闫和外公是故交,当年外公还没有退休时,帮助初成立的鹫塔进行过不少毒品检验工作。对于雷闫来说,他的身份没有丝毫可以怀疑之处。 这些年,每每回家看着外公鼓励的眼神,他就像是平添一分气力,和那些人虚与委蛇时,不至于迷失方向。 然而外公还是老了,近几个月在家中昏迷晕倒的日子渐渐增多,无论是他还是哥哥都明白,大限的日子相距不远。 “你准备好了吗?”孟溪沉默地驶到医院门口停下,扭头看向一路低落的白璟然。 白璟然深深地吸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枚u盘放在孟溪掌心,“你把里面的文件打印出来,再上楼找我。”说完不再看向孟溪,扭头向医院大楼昂首挺胸走去。 孟溪蜷紧手掌,u盘金属边缘硌得手掌生疼,却犹然不觉。他知道,白璟然此时心头的苦楚,没人可以分担,只能他自己去扛。 白璟然步履维艰地走到手术室门外,除了焦急来回踱步的哥哥之外,白森和白夫人也一身华装站在手术红灯之下。 白璟翊听见动静,冷漠地扫过弟弟,扭头看向一侧。先前在书房发生的事情,他还没有转告父母。一门之隔的手术室里正在抢救外公的性命,他不想闹得场面剑拔弩张。 无奈他的掩饰,逃不过白夫人的眼睛。对于自己从小带到大的两个混小子,白夫人是打骨子里熟悉。一向无话不谈的哥俩竟然隔着狭长的走道互相漠视对方。 “璟翊,到底怎么回事?”白夫人双手怀抱在胸前,直直地凝视大儿子。 白璟翊将头瞥向一侧,担忧地看向手术大门,生平第一次没有回答母亲的问话。 “璟然,你说。” 母亲的目光咄咄逼人,白璟然几乎避无可避,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咬紧牙关,生生地挺着。 “嗒……”手术大门被医生蓦地推开,手中还有一张纸单。 “白夫人,周老先生的情况不容乐观,急性胸主动脉夹层导致心血管爆裂,必须要马上手术。这是病危通知单,需要家属签署。”医生的脸庞隐在口罩之下,手术帽已经被额头的汗水浸湿。 白璟然听见病危通知书五个字,顿时双膝一软,向后瘫倒在椅子上,悲恸地阖上双眼。 外公…… 白璟翊大步流星地走到白璟然身前,高高地扬起手,重重地一巴掌落在白璟然的左脸上。 “啪——” 白璟然被打的眼冒金星,医院白晃晃的顶灯灼痛脆弱的视网膜,口中涌上一阵腥甜。 正在签字的白夫人扭头看向自己的两个儿子,本就疲惫的眉眼愈发垂低。身后被温暖的气息包裹,是丈夫揽住她,“璟翊。” 白华声音无比沉稳,稳住白夫人慌乱的心神,也将头晕目眩的白璟然拉回现实。 是他……是他害得外公躺进手术室…… 眼泪早已盈眶,白璟然死死地咬紧牙关,不让自己露出软弱。他该做的事情还没有完成,他还不能倒下。 白璟翊失望地俯视自己的小弟,连一句辩解、忏悔都不曾有,这么些年,是他看错的了…… 扭头走向父母,白璟翊压低声音将自己调查的结果一五一十地转告父母。白森家大业大,就算是警方的秘密行动,尘埃落定后也总有渠道能够探听。 模糊的视线中,白璟然瞧见父母脸色转为苍白,铁青,心头黯然。 白夫人身子发颤地走到白璟然身前,“璟然,你抬头看着我。” 话语中无尽的失望,白璟然低头惨笑,缓缓抬起头。 “璟翊说得,是真的吗?”白夫人还怀有最后一丝期翼,希望白璟然没有做过那些泯灭天良的事情,没有和毒枭厮混在一起。 “大哥手头……不是已经有证据了吗……” “啪……” 白璟然被一巴掌打得侧低了头,嘴角已经疼痛到麻木,轻轻牵扯嘴角都是撕裂心肺的剧痛。 “逆子……逆子啊……”白夫人胸痛难忍,狠狠地一掌已是抽干她全身所有的气力。白森是医药公司,做的是救人治病的功德事情,为什么她的儿子要去做走私毒品这样丧尽天良禽兽不如的事情。 用力捂住胸口,白夫人抬起手,“滚,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骂到最后,尾音已是染上哭腔。 白璟然捏紧拳头,指甲已经划破掌心浸出点滴血迹。 孟溪从电梯中踏出时,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 白璟然带着嘴角高高隆起的肿痕,垂低头朝他步履维艰地走来。 “资料好了。”孟溪将怀中合同向前递了出去,打印时他粗略看过合同,明白了白璟然的全盘计划。 白璟然惨笑地接过合同,在走廊的另一端尽头席地坐下,一页一页翻阅他精心准备了三年的合同。这是他唯一能够想到,保全白森集团的办法。 将白森和他手下的运输公司暗地里分隔开,就算将来东窗事发,白森也不会背负太多骂名。只需要渡过最艰难的那段时间,以哥哥的能力,一定能东山再起。 纵使这样做会伤透父母的心,纵使这样做他会背负一生的骂名,他也要做。 “值得吗?”孟溪并肩坐下,监视的人被他要求就在楼下等候,这层楼至少是安静的。 白璟然盯着墙角某处黑点晃神,三年前的暑假,雷闫来到外公修养的老宅,带着一份绝密文件。 他那时还不知道为什么外公会让人将他从即将起飞的飞机上拦下来,匆匆赶回。那次交谈足足延续了三个小时,书房一直没有动静。 他就站在书房外等待,无论是雷闫慑人的气度还是楼下尾随的助理和安保人员都告诉他这个人身份不简单,而且此行目的很有可能与他有关。 书房门缓缓推开了,外公疲惫地坐在软椅上冲他一笑。 “然然……雷处长有一个计划想要告诉你……” 影伏计划就藏在那封牛皮纸袋中,他用了半个小时详细地浏览完,却用了足足一个小时才勉强消化巨大的信息量。 “这个无鹫……是我?”他望向雷闫。他没有想到,人生中会有一天,一个男人出现在他身前,询问他是否想要成为警方的卧底,站在打击毒品的第一线上。 雷闫点了点头,“你有选择接受和拒绝的权力,没有人会逼迫你。” 那天外公宽厚的手掌一直搭在他的肩膀上,温暖沉稳,似乎在说,无论他怎么选择,外公都会支持到底。 最终,迎着雷闫平静的目光,他选择了这条不归路,再也无法回头。 那时,他脑海里始终回荡着一句话,外公从小在他们兄弟耳边提到的一句: “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不是我,也会是别人……” 当年外婆牺牲时,妈妈只有九岁。现在外公也要走了,他们为了国家付出了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现在,该轮到他。 医院走廊上,那一头是他相伴多年的家人,一道门后是疼爱他的外公。身侧是生死相托的兄弟,白璟然有几分恍然。 垂下眼帘,轻声道:“老大,你后悔过吗?” 孟溪回忆起还在治疗的张婶,想到自己既将去到缅甸,轻轻摇头:“没有。” “你说外公他会不会怪我,怪我太狠了,连他生病都要利用。”挂在眼角的泪水不断滑落,白璟然浑身颤抖着。 “不会。”孟溪揽住他的肩膀,“你不是说过吗?外公是最了解你的人,他会为你的成长感到欣慰。” 心中酸楚,白璟然阖上双眼不再开口,静静地等待医生的宣判。 手术室的大门不断开开合合,医生护士仓促穿行,白家人都等候在门口,心中牵挂正在经历生死难关的老人。 父亲,母亲,大哥每每看向白璟然失望的眼神,都让他心中愈发难受。墙壁的寒意顺着脊柱渗透全身,白璟然唇色一片苍白。 良久后,头顶的红灯熄灭,白璟然蓦地爬起身,扶着墙壁,透过泪眼模糊看向走出的医生,心中怀揣着最后一份期翼。 医生走到母亲身边,轻轻地摇了摇头。 脑中一空,白璟然向后跌进孟溪的怀中,心中一片悲凉。 第一百四十三章 支离破碎 病床被缓缓推出,白璟然站在墙边远远地看着,掌心早就被指甲刺破,浑身不断地颤抖,他甚至不敢上前追问一句。 外公是不是已经…… 直到推进重症监护病房后,白璟然心头陡然一松,还好……还好…… 膝头一软白璟然就往前摔倒。眼看和大地亲密接触时,孟溪稳稳地搂住他的身子,没有出声安慰。在此刻,无论什么语言,都是匮乏的。 “老大,扶我去病房。”白璟然虚弱地开口,他的四肢因为过度紧张而脱力瘫软,连扶墙站立行走都做不到。 孟溪没有制止,反倒将他搀扶得稳稳的,一步步踏在医院光滑的瓷砖地上,坚定地走向属于白璟然的命运。 “我想见外公。”重症病房前,白璟然垂低眼帘。 越过大哥的肩头,他看向病房内,父母都在病床前,握着外公枯槁的手臂。一旁监护心跳的仪器显示外公的生命还在延续,没有结束。 白璟翊站在小弟身前,红肿的左颊,遍布血丝的眼眶,满是血印的嘴唇,不忍地阖上双眸,动了恻隐之心。身为大哥,弟弟走上歧途他也有责任。 “你……” “让他滚。”白夫人冷声道,“从现在开始,白家没有这个不孝子。” “妈……”白璟然推开孟溪搀扶他的手掌,身子踉跄地晃了晃,“您让我见见外公……见见外公……”最后一面。 白夫人今夜至始至终没有弯下腰板,眉眼疲倦却没有半分软弱之意,“你长大了,需要为你自己的选择负责。从现在开始,白家与你白璟然再无半点牵扯,我……”白夫人深吸一口气,抑制喉头酸楚,“我就当没有生过你这个孩子。” “璟翊,他要是靠近病房范围五米之内,就让人把他轰走。” 平日里越是温润如水的女人,在大是大非前越能坚定立场。白夫人的确从小溺爱这个二儿子,把老大身上所有残缺的遗憾都弥补给他,但是有些线不能跨过,绝对不能。 白璟然缓缓后退两步,双膝一弯,咚的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地。 心头默念:“孙儿不孝,不能在床前送您最后一程,外公……您走好!” 额头撞上冰冷的瓷面,滚烫的泪水滴落淌出水痕,白璟然心中悲恸却不能言,只能将一腔热泪重新咽下,平静地直起腰板。 白夫人默默地撇开头,埋进丈夫的怀抱中去,十月怀胎的骨肉,亲手养大,说要割舍,又哪有那般容易。 向前跪蹭,白璟然伸手抹去白夫人落在地面上的那滴泪,浸润了无力的指尖。 “你走吧,不要再让我看见你。”埋在白华怀中,白夫人心痛道。 白璟然扫过病床上的昏迷不醒的外公,眼中充满失望的父亲,背身不愿意面对自己的母亲,浑身颤抖的大哥,白璟然鞠下一躬,默然转身离开。 坚持地走过拐角,孟溪便瞧见白璟然身子虚晃,瘫软倒地。 寻了处椅子将白璟然安顿好,医生只说白璟然是情绪过于激动导致昏迷,休息一下便好。他知道白璟然肯定不想离开重症病房太远,索性拜托医生就在走廊上为白璟然打上点滴。 守在白璟然身边这些天,他算是补足心头对这位纨绔子弟的理解。 本可以逍遥一世,大哥坚毅能干,足以扛起属于兄弟俩的责任。白璟然不用非要走上这条不归路,如今他几乎什么都失去了,家庭,唯一知情的外公,什么都失去了…… 这条路,真的值得吗? 如果换做是他,他能不能扛起这样的重压,坚持走下去? 假设的问题从来不会有真实的答案,无论人们如何设想,都只是设想。 “外公!”白璟然猛地坐起身,慌张地四下张望。 孟溪伸手按在他的肩头,“你外公已经醒了,不过……” “不过什么?”白璟然慌乱地追问。 “医生说,已经挺不过下一次发病,多则半天,少则一个小时。” 白璟然一把扯掉手背上的针头,不顾鲜血渗出,想要冲向病房。迈开的脚步却在既将转过拐角时骤然停下。 无论站在他的角度,这件事是否存在必须为之的道理。此刻白璟然的心头,唯一能够真实感知的,就是无尽的茫然与无力。 忠孝不能两全从来不是一句空话,它是无数人用鲜血撒过的一条崎岖道路。 “璟然。”一道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老校长胡理就站在孟溪身侧,再往旁的西装男人他认得,是白家的律师。 “老校长,您先跟我来吧,拖不得时间。”男人面色稍霁道。 胡理点头,跟着律师朝病房大步走去。 白璟然茫然无措地凝望胡理的背影,没有想通为什么老校长会在此刻出现在医院,为何还是和律师一道。 走到拐角处,白璟然遥遥地望向病房门口。胡理和父亲低声说了几句,便撇开律师单独走进病房。约莫十分钟后,胡理眼带倦意地走出病房,朝白夫人鞠了一躬。 所有人涌入病房,围在外公身边。白璟然扣住墙壁的指尖依然发白,手背的鲜血顺着手腕流下染红洁白的袖口。 “外公!” “爸!” 惊呼哀嚎声从病房遥遥地传来,医生艰难地抢救,无力回天。 白璟然悲恸地阖上双眼,喃喃呓语:“外公……走好。” 肩头忽然落下重压,白璟然无措地睁眼,就见老校长站在他身前,肩上的握力捏得他肩胛骨发疼,钻心的疼。 “校长……” 胡理看着这个痛失亲人的大男孩,心头一叹,“你外公让我转告你……” 白璟然眸子蓦地发亮,紧紧盯着胡理的双眼。 “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外公……永远支持你。” “校长……”白璟然猛地埋进胡理的肩头,泪水瞬间涌出,浸透胡理胸前的衣锦。 他明白了,他完全明白了。老校长之所以会出现在此时此刻,全是外公一手安排,让他不至于陷入绝境,让他不至于无依无靠。 “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老校长轻轻拍打白璟然的后背,眼神望向孟溪。 孟溪长长地舒了口气,压下喉头酸楚。老校长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有人知道他们付出过什么,这就够了。 “走吧,孩子。我陪你去。”老校长将白璟然从肩头拉起,和蔼地说。 白璟然坚定地点头,率先向病房走去。 病房内,白布盖在外公的面庞上,医生刚刚宣告死亡,记录一条生命完成属于他的轨迹,离开这个世界。 白璟翊看向走进房间的白璟然,还没有厉声呵斥,一旁的律师便插进话来。 “周老先生已经提前立下遗嘱,当事人已经齐全,我现在宣读。” 遗骸未冷,立时就要宣读遗嘱,白璟翊当场脸色冷寒,就要将律师请出病房。 白华单手搂住妻子,伸手制止长子的行动,平静地看向律师,“念吧。” 律师强撑头皮,顶着屋内凝滞的气氛,从公事包中取出周老先生嘱托的遗嘱。 “周老先生名下财产,全数归白璟然所有,包括白森制药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以及名下四处房产……” 白璟然脑子嗡地一下失去思考能力,不敢相信地喃喃反问:“你再说一遍?” “白璟然先生,您将继承周老先生名下所有财产。” 外公竟然早就为他铺好道路,外公竟然自始至终都明白他心中所想,外公……是支持他的。 屋内倏地陷入一片寂静,白璟翊脸色森寒地凝视白璟然,眼炬如刀几乎将他浑身刺透。白华一言不发的搂着几近昏迷的妻子,望着岳父永远睡去的脸庞。 白璟然恍惚的精神终于找回,深吸一口气,不顾满脸泪水,从孟溪手中要回先前打印的合同。 “外公的百分之三十股份我可以还回来,条件是现在我手头的西南研发中心,和运输公司全权归我所有,而且白森不得与这两家公司脱离关系,必须如先前一样,保持合作。且不得以任何理由拿走特殊药品运输许可证。” 白璟然嗓音沙哑着,在病房内回荡。 眼前的弟弟宛若陌生人,白璟翊上前扬手就要再一巴掌。 白璟然不闪不躲,直直地站在原地,等大哥的这巴掌落下,能够缓解他心头的难过。 “够了。”白华冷声道,制止大儿子的行为。 “依你所说,我答应你。” “爸!”白璟翊咬紧牙关,白璟然要这两家公司究竟是为何他能不明白吗,那是助纣为虐啊! 白华呵声,“就这样,你走吧,走得远远的,和白家再也没有联系。” 白璟然望向父亲漆黑的双眸,只瞧见足以冻人的寒意,“好,我这就走。合同……我葬礼那天来取。”将手头的文件落在病床边,白璟然沉默地离开。 孟溪临走前,回头望了一眼,望见的是一个家庭的支离破碎…… 第一百四十四章 再回缅甸 白璟然将自己锁在房间里整整三天,半步都没有离开过。孟溪无数次敲响他的房门,始终没有回应。 人对于悲伤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他想,在白璟然的计划中应当只有和白家决裂这一项,通过谈判要来运输公司的股权。谁知道老天总会在关键时刻幽默一把,和白璟然开了这个最大的玩笑。 外公的离开不仅带给白璟然更加大的筹码,还借由情感冲击,成功完成难度并不小的计划。 只是,对于白璟然来说,他可能宁可不要这样的轻松,来换回他的外公。 灵堂绸带,供桌供奉,明灯白布。 周老先生身前不少故交好友纷纷前来悼念,向主人鞠躬悼念后,才发觉本应该跪在白璟翊身侧的小弟自始至终没有露过面。 祭奠祖屋内气氛低落,无人敢追问,只得将疑惑压在心头,猜测一句二公子或许是悲伤过度,一蹶不振。 第三天,是时候扶棺出殡。 白璟然换了一身黑色素服,面色虚弱苍白地推开房门。 孟溪早已准备好,询问一句是否安好毫无益处,只是转身朝外走去。 落棺的穴位就在白家老宅的后山上,白家长子扶像走在最前端,浩浩荡荡的队伍朝蜿蜒向上,送老先生最后一程。 “对不起,白总吩咐过,不准您上山。”白璟然站在上山唯一的一条路口上,身前是胸前挂着白花的保镖。 “好。”出乎他们意料,白璟然没有硬闯,而是掉头离开。 孟溪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尾随白璟然绕过一大圈,来到后山背面,眼前一条鲜有人踏过的小道渐露眼前。 “这是小时候我和大哥经常偷溜出来,在山上发现的路。有一次我跑得着急,直接摔了下来,还是大哥把我背回去的。”白璟然低落地说道。 孟溪哑然失语,白璟翊没有将这条路封死,目的就是想用兄弟扶持多年的情感将白璟然拉回正道。殊不知,这样的攻心手段对于白璟然来说,愈发难熬。 “走吧,这里上去,我们还能瞧见入殓。”白璟然快步踩上泥泞的土地,昨夜一场大雨,整座山被雨水浸透,到现在还未重归平静。 山路难行,白璟然总能找到一条可供前行的道路,似乎记忆中的路线愈发清晰。 二人很快便斜斜地翻过山头,站在一棵银杏古树下,遥遥地瞧见棺材被缓缓放入墓穴中。 一抔土,封棺下葬。 白璟然静静地阖上双眼,不再出声。 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浸透两人身上单薄的衣衫。冰冷的雨滴穿过树叶的遮挡,打在白璟然的脸庞上,浸得他通体寒凉,身子不断颤抖。 白璟翊撇开所有人,手里捏着文件袋顶着渐大的雨势来到两人身前。 “璟然……”出口是意料之外的柔软,“你还有回头的机会,回来好吗?”白璟翊双眼红肿,丧事能让人一夜间成长,就算是他,守孝当晚,也怀念起小弟单纯的欢笑声。 白璟然几乎咬碎牙齿,双拳背在身后攥得紧紧地,深怕在此刻功亏一篑。 良久的沉默,白璟翊终于放弃最后一丝希望,将手头的文件重重地按在白璟然肩头,扭头离开。是无可挽回的决然,是二十几年兄弟情的结局。 白璟然望着大哥远去的背影,嘴边的话最终只能化为心头的一声长叹。 “我要走了。”孟溪虽然知道此时此刻白璟然需要自己在身旁陪伴,支持他度过这一段艰难地道路。但是时间不允许他这么做。 “为什么?”白璟然迟缓地回神,茫然地望着孟溪,“你要去哪儿?” “察岩手头一吨货几乎全数丢掉,泫隆集团内部需要他给个答案,我要去缅甸一趟。”孟溪尽量平静地说,淡化此行的危机。 白璟然咬下舌尖,刺痛令脑海恢复一丝清明,“棘手吗?” 轻摇头,孟溪隔着雨雾看向远处新立的墓碑,“已经汇报过,放心吧。” 异国他乡孤立无援,还要身负怀疑,卫天翔的危机悬挂头顶,不知何时就会爆发。他这一去,真算得上是刀山火海,如果他有机会活着回来,希望能到白璟然外公坟前上一炷香,和这位带着秘密离开的老人说说话。 心中怀揣大爱,才能培养出白璟然这样的孩子,那一代人几乎为国家奉献了自己的一生,毫无保留。 今天……轮到他们了。 缓步走到山脚,孟溪看见利文撑着黑伞混迹在一众悼唁的人群中凝视他。 “我该走了,虽说近段时间不会有行动,不过你还是多加小心。公司里,没了人照应,你这个富家公子估计要受累了。”孟溪轻笑着打趣,缓和离别愁绪。 白璟然挤出一抹笑容,“你才是要小心,大不了我就申请破产,要不就拉着老师告诉父母我的苦衷。你若露出破绽,小心命丢了。” “再见。” “保重。” 孟溪平静地走到利文身前,钻进越野车中,隔着朦胧的玻璃最后一次看向白璟然。 缅甸,属于他的战场。 …… 辗转三日,利文带着孟溪从云南越过边境,从老挝境内到达缅甸,泫隆集团的老窝。 “你暂且在这里住下,不要到处走动,有事情会通知你。”出乎意料的是,利文将孟溪安排在别墅内住下后,就消失踪迹,察岩从头至尾都没有露过面。 房间里配套有几平米见方的小阳台,孟溪推开阳台门走到外间,窗外是寂静的湖泊,远处有垂钓台,不过此间已是晚上六点,晚饭时间无人现身。 他身上所有的电子仪器,手枪,证件,全数被人搜走,就连身上的衣服也是更换过,检查严密程度可想而知。 佣人敲响房门,推进一辆餐车,里面是一顿简餐。 “慢用。”佣人使用的是缅甸语,孟溪佯装不懂,只是轻轻点头表示感谢。 第一个出现在他面前的熟人,竟然是泫染。 用过晚餐没多久,泫染便推开他的房门。 “你还是来了。”泫染眉梢间藏着淡淡地厌恶感,被孟溪敏感地捕捉到。 “我没有选择,先生让我来的。” 泫染一身鲜红色衣裙,缓步走到阳台上,淡淡地声音从阳台上传来,“先生陷入了麻烦,我有些后悔。” 孟溪没有追问泫染后悔什么,那天晚上他清晰地感受到杀机,不会有错。 “泫平借此次事情发难,要求先生必须要给出说法。先生一口咬下你没有问题,是泫平手下新收的那个警察有问题。双方都没有实证,估计今晚双方会达成妥协。” “什么妥协?”新收的警察,应该就是卫天翔,他竟然也在这里。孟溪心头凛然,一旦卫天翔知道他的姓名,事情会瞬间败露。 泫染依靠木栏杆,转身冷视孟溪,“细针,你们谁能够挺过细针三级,谁就没有问题。” 孟溪眉头倏地紧蹙,全身潜意识地绷紧,细针那样的经历,他此生都不愿意再回忆一次。 “实话告诉你吧,没有人能够扛过细针第三级,至少我没有见过,摆在你面前的是一条死路。”泫染一想到先前父亲对她的暗下示意,心头就是一阵烦闷。 察岩毕竟是外人,而泫平,她这个弟弟才是泫家人,将来执掌泫隆集团的继承人。 所以泫隆让她在操作细针时暗动手脚,将卫天翔的等级调整到二级,而孟溪,则要他死。 “我抗不过,那个新人想必也不可以。”孟溪十分平静,“泫隆内部肯定不想看见两败俱伤的下场,这场测试总要有赢家。我保证我能扛过三级,你能不能保住先生?” 泫染是他唯一的活路,这一点在她推门的一刻他就心知肚明。 意料之外的答案,泫染眯着双眼扫视孟溪,“你不明白,细针对第三级进行测试的时候,五个测试者,有三个人直接当场死亡,余下的两个人足足在病床上躺了半年时间才恢复元气。” 孟溪摇头,“躲不过去的事情想它做什么,你只需要思考怎么把先生保下来就好,其余的事情,公平对待。”说话间,孟溪宛如一名忠心耿耿的手下,甘愿为主人牺牲性命。 泫染抿了抿唇,沉吟许久后,缓缓点下头,“只要你能扛过去,我保管先生无恙。”说完,便匆匆离开,除去空气中一抹久散不去的香气外,再无半点痕迹。 孟溪平静地坐在床边,察岩是他破开此局的唯一机会。 也就意味着……他必须要再上细针。 第一百四十五章 泫九? 送走泫染,孟溪在这间豪华的房间内一夜无扰,直到天亮时才有佣人轻轻敲门,推进早餐。 招待越是周全,孟溪心头的不安就愈发放大,他能够勉强拿准察岩的心性,却对泫隆内部的情势判断不详。 明面上来看,泫隆是一个要塞式贩毒集团,拥有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当家人泫隆年近六十,心生退意,这些年对泫隆的事务开口极少,手中权力大半移交给手头的稽查组和学习组。 学习组负责指挥制毒,运输,线下贩售等一系列琐碎的工作,目前由泫平,泫隆的四子掌权。稽查组由察岩主事,当权几年来立下不少功劳,从内部揪出不少各方势力派进的卧底。双方羽翼渐渐丰满,再加上泫隆年事渐高,泫平对那个云端的位置有了遐念不难理解。 在缅甸境内他就是泫平和察岩博弈的棋子,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所以泫隆心底的谋算最为重要,这位最高人物心头究竟是什么想法,他还猜不透。 宁静的氛围一直延续到傍晚,孟溪见到了第二个他想见的人。 利文。 “你还好吗?”利文开口竟然是慰问之言。 孟溪当下便明白泫染已经将他的决心转告察岩和利文。轻轻摇头,“很安静。” 利文怜悯地俯视这个年轻人,很显然孟溪不知道自己既将面对的,是怎样的炼狱。但是为了先生,他必须来敲打一番,毕竟他不理解先生,为什么会将所有宝都压在这个认识不过一个月的陌生人身上。 “实话告诉你,先生和泫平这一场赌局,已经远远不是那批丢失的货物可以比拟。如果你抗不过审讯,泫平就有名正言顺的借口派人到稽查组来,稽查组所有组员身份等同大白于天下,整个组织落入泫平那个蠢货手中,泫隆就完了。” 孟溪皱了皱眉,“稽查组所有组员?” 利文拉开木椅在孟溪身前坐下,浅笑道:“先生认为,从外部稽查组织,不仅会受到极大的阻力,更会耗费大量地人力物力,吃力不讨好。不若将稽查组的人员潜入每一个分部中去,除了先生之外,没有人知道他们隶属稽查组。按照先生的说法,这是从中国党委的思想理念中脱胎,深入到人民中去。” 利文言语中对察岩的倾佩之情孟溪细心留意到,他不得不承认,察岩的手段令泫隆这个利益组织逐渐固若金汤,无论是发现身边的卧底,还是稽查内部贪污腐败的事情,都格外高效。 “所以……你需要明白,一旦你败了,不止是你,先生,整个稽查组将会有数以百计的人付出惨痛的代价,他们的家庭会遭到最惨痛的报复。”利文顿了顿,冷声道:“如果这一天到来,我保证,你……和你的家人会走在所有人前面。” 威逼,利文此行的目的。 孟溪摊在膝头的手掌缓缓蜷紧,冷漠地凝视利文,“这一天不会到来。”他决不允许有人用张叔张婶威胁他。 “如此最好。”利文算是勉强满意孟溪的反应,没有怯懦,没有退缩,算得上是条汉子。 “你做好准备,审讯会在明天晚上进行,希望上天垂怜你吧。”利文站起身,最后俯视孟溪一眼,转头离开。 时间定在明晚,孟溪并没有打算坐以待毙,明晚一旦事不可为,他要有备用方案。 手掌搭在门把手上,掌心温柔地下压,房门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被孟溪轻轻推开。这也是曾经的训练项目之一,不起眼却格外有用。 屋外是红木铺制的走廊,四方房屋当中围着一处不断发出潺潺水声的小喷泉。踏出走廊,孟溪谨慎地轻轻踩下,他依稀记得有几块位置落下不会发出声响。记忆并没有因为一日度过而出现偏差,当孟溪背后冒出薄汗小心翼翼地站在楼梯口时,楼下看管的人手竟毫无察觉。 下楼是没有可能,值守的两人就站在一楼道口。孟溪抬头瞧了一眼三楼位置,有了打算。 “先生,真的一点后手都不准备吗?泫平到底不是心慈手软之人,我担心……” 孟溪在三楼走廊上绕了一转,在最里间的位置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是利文。 “怎么你对我没有信心?”察岩声线淡淡的,孟溪听得模糊,倒还带着几分笑意。 利文矢口否认,“不,我是担心泫平不会遵守规则,要是他买泫九怎么办?” 泫九?孟溪微微蹙眉,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你放心吧,隆叔虽然归隐,但好歹没有老眼昏花,不会放任这种事情发生。谁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脚,无异于自讨苦吃。” “先生!” 一道女声,泫染竟然也在。 “我知道……”屋内有脚步声响起,“小染,你就正常去做,隆叔就算心头不喜,也不会当重拆穿你。” “先生,你都知道?”泫染很惊讶。 “当然,毕竟……毕竟我不姓泫。这一点隆叔明白,我自然也明白。” “那您为什么还要和泫平赌?” “泫隆集团这么多年能够屹立不倒,凭借的就是谨慎小心,泫平不学会这一点,泫隆迟早会败在他手里。隆叔希望借我来打磨他,我又有什么借口推辞。” “先生……”利文喊道,“你……” 孟溪正要贴紧房门,听得更真切一些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车辆驶入声。孟溪望了眼红木门,咬了咬牙从一旁围栏直接跃下,任由身子自由降落。 手臂稳稳地扣住二楼围栏,借着夜色掩护,孟溪翻回自己的房间。 直到房门在身后轻轻阖上,孟溪长舒一口气,随后眉梢爬上一抹忧色。 今天的这番谈话大大超出他的认知,甚至可以说大大超出鹫塔内部对泫隆集团的理解。 他们都认为察岩建立势力是为了和泫平一争高下,将来染指泫隆集团。可今天这番话,倒让他觉出另外一番意味。 或许察岩从始至终都是忠于泫隆,忠于泫隆集团,对上面那个位置没有渴望。所展露出来的表象,都是手下人内心的想法。希望察岩能够上位,为自己将来谋一个好前途。 若是这样,到时候泫平坚持要除掉他,他必须提前准备周全。否则,倒还真难活着离开缅甸。 孟溪眼神闪烁几下,有了决断。 …… “小哲,怎么样,你什么时候能有假回来看看兄弟?”顾方诚从眼前无尽的文件中抬头,决定换换心情,骚扰一下许久没有消息的冯哲。 冯哲正叼着棒棒糖愁眉不展地蹲在椅子上,眼前的屏幕是一串串代码,他为了搭建这个大数据交互系统,可谓是茶不思饭不想,就差一头扎进电脑里面去。 “三哥,我上哪儿去放假啊。不然你请个假来看我?” 顾方诚顿时噎住,实习生哪有放假这么一说,能有个周末放一天假期回去补个觉已经实属不易。 “不说这个,你转告老大,他什么时候能完成任务,总要知会一声,告诉我他还活着吧。”顾方诚调笑道,言语间已经认定冯哲对孟溪的下落知情,只是基于保密原则不能透露。 提到孟溪,冯哲的眉头蓦地皱成一团,四天了,从孟溪被利文带走后,他们就失去了和孟溪的联系。马佑山跟了一程忽然在半途中发病,急性血气胸,被紧急送往医院诊疗。 凌沉如今还陷在俄罗斯境内,先前毒品缴获一事,令兄弟会内部震怒,正在严加搜查内奸。凌沉暂时还寻不到合适的时机赶回来接替马佑山的工作。 “小哲。”顾方诚迟迟没有听到回应,心头凛然,原本瘫软的脊背瞬间绷紧,“出什么事了?” 心中忧思不断,冯哲很想把眼前的困境分享给顾方诚,无奈保密原则大如天,就算是被顾方诚察觉什么异样,他也不能说,只能装作哑巴沉默应对。 “罢了……”半晌后,顾方诚颓然地泄气,保密原则,又是该死的保密原则。“你好好照顾他,他要是去冒险,你要阻止他。” 顾方诚低落地嘱托两句,将电话挂断。 原本的好兴致荡然无存,顾方诚耷拉着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翻阅眼前资料。手边放着充饥用的巧克力糖罐已经见底,伸手掏出最后的两块,顾方诚叹了口气,又重新扔了进去。那人都不在,还有和分享的乐趣。 “小顾,干嘛呢。”档案室的岚姐送完资料,打趣道,“是不是和小女友吵架了,不知道怎么哄?要不要岚姐教你两招,保准管用。” 顾方诚勉强挤出抹微笑,“岚姐,你别打趣我了。我现在还单身狗一个呢,哪儿来的小女友。” “真不是?”岚姐有几分不信,狐疑地盯着他,顾方诚这副茶饭不思沮丧的模样,若说不是为情所困,她这么多年在警队可算是白待了。 “真不是。”顾方诚苦笑,孟溪又怎么能是他的小女友。人家不知道在那个角落里执行任务呢,说不定从头到尾都没想起他这个兄弟呢。 下次见到,他一定要好好收拾收拾这个混蛋,都不知道报个平安! 第一百四十六章 魑魅魍魉 翌日,孟溪用过早餐后重新躺上床去,安神休息。对于他来说,今夜的细针对他的精神无疑是一场极为难熬的摧残。而他惟一能做的,就是调整好身体状态,静待一切的开始。 “咚咚咚。”房门被敲响,孟溪狐疑地睁开眼,三天时间,他对送饭佣人的脚步和敲门力度无比熟悉,眼下门前这位,显然不大一样。 “进。”孟溪用中文回答。 房门被来人轻巧地推开,似乎怕惊扰到孟溪,“你的早餐。” 纯正的中文,孟溪凝视眼前这位西装打扮的男人,右侧腰后微微隆起,熟悉的弧度不用过多猜测。 “谢谢。”孟溪低声道谢,没有多言。对方不伦不类的试探,倒令他摸不着头脑。很显然,男人能够在泫隆的住宅中随意走动,身份地位自然不容置疑。究竟有什么目的,他也说不清楚。 男人点了点头,转身利落地离开,餐车留在原地。 孟溪张嘴想要叫住,到嘴边的话又被生生咽下,目光锁定在眼前的餐车上。 当你无法解释的行为发生时,只需想一想前后环境内有什么地方发生改变,将目光聚焦在那之上,就一定能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将餐食放在一旁,孟溪里里外外搜查个遍,也没有在餐车内察觉什么异样。 正待他准备放弃时,餐车前端一处装饰的圆柱底端有一道细微的缝隙引起他的注意,孟溪左右端详,伸手扭动圆柱,竟是将最上端的圆球径直拔了下来。 内里是一道手指宽的刀片,通体不超过二十厘米长,藏于指缝间无人能够发觉。 孟溪眉头微凝,想不通先前的男人为什么要给他送来刀片,此举背后又有什么含义? 凝神思考半晌,孟溪依旧没能找出答案,只能作罢。手中藏有刀片,聊胜于无,就算他到最后撑不下去,也多了半分胜算。 静静地等到傍晚,两名陌生的男人走了进来,用黑色头罩遮挡他的视线,颈间一疼。他只觉脑中一阵晕厥,身子发软便向后瘫倒。 刺眼的白光,孟溪听见身周是碎碎低语地议论声,努力的睁开双眼想要视物,却什么也瞧不清。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滚烫的水痕渐渐唤醒孟溪的知觉,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全身已被捆绑在身下这张手术床上。 “察先生,看来他是醒了。” 声音是从头顶方向传来,却模糊有几分高度感,似乎是在二楼。 “小染,可以开始了。”察岩冷声回应,“希望四公子能够信守承诺。” 除了两个人的交谈声外,孟溪还听见许多杂乱的呼吸声在耳畔炸响,他的听觉越来越灵敏,吵得脑子生疼无比。 “给你注入了肾上腺素和丁苯酞注射液,帮助你提高感官灵敏度和神经敏感性。”泫染在他耳畔轻声解释道。这两种药品可以让细针的作用发挥到最大,用察岩的原话说:这是替他节省时间的利器。 眼睛生疼,孟溪阖上双眼,任由泫染在他身上贴上电极。 “察先生看来是对手下很有信心了。”泫平冷哼,不满察岩坐立安稳的状态。 “好了!”一声中气十足的呵声从头顶传来,孟溪没有听过这道声音,不过按照推测,很有可能就是泫隆集团的当家人,泫隆。 “隆叔,四公子的人是不是至少应该先露个面,以免出现意外。”察岩向坐在首位的泫隆微微躬身,“毕竟,这是个公平的赌局。” 察岩特地咬重公平两字,泫平脸上青紫变幻,他拜托父亲给泫染施压,察岩这个手下压根就扛不过去。所以在他看来,卫天翔压根就没有露面的必要。 “泫平,把你手下的人带进来。”泫隆平静道,不管背地里有多少交易手段,明面上的公正还是需要维护,毕竟只有体面的做法,才能服人心。 泫平怒然地咬了咬牙,朝后挥手。 眼前模糊的视野渐渐清晰,孟溪深吸一口气侧头望向远处的大门。 两名保镖面无表情地押着,不,带着卫天翔亦步亦趋的走入。 孟溪心头蓦地一沉,他和卫天翔竟然会在此刻碰头,一旦有人叫出他的名字,一切都完了。 后背冷汗频出,孟溪保持镇定,手腕悄悄翻转,从腰后位置摸出先前藏下的刀片夹在指尖。一旦身份暴露,这个距离,没有人能阻止他擒下泫染。 卫天翔的脚步声在五米开外的位置停下,没有靠近手术床。 “察先生,如今你满意了?”泫平冷笑道。 察岩没有作答,而是站起身走到二楼栏杆旁,双手背在身后,佛珠轻轻捻动,“小染,泫九准备好了吗?” 孟溪微微仰头,细细打量屋子的构造。 一楼是圆形客厅,不过除了身下的手术台之外,也就只有一旁的细针勉强能算作装饰物。二楼环形栏杆,察岩就在他头顶位置,大致其他位置还坐有不少人,正在观赏这场审讯。 唯一的出口就在卫天翔走进的位置,单是屋内就有四人把守。除此之外,他只能选择徒手攀上二楼,虽然不知道二层究竟是怎样的布局。 “你准备好了吗?”泫染在头顶轻声问。 孟溪猛然回神,直视泫染的双眸,才恍然意识到原来先前的泫九,就是他对外的代号。冠了泫家姓,怪说不得卫天翔没有将他攀咬出来。 心头高悬的大石缓缓落下,孟溪发觉自己的四肢都已紧张地微微痉挛脱力。上天终究是眷顾他,让他赌赢了这一局。 卫天翔认不出易容后的他,身份威胁就没有那么急迫。 最后两片电极贴在他太阳穴附近,沁凉的触觉,孟溪深吸一口气,身子放开防御,迎接可怕的冲击。 “开始吧。”泫隆淡淡地开口。 临审讯开始前一刻,孟溪脑海竟然飘过一道念头:他为什么没有想过一次放弃? 这一次缅甸之行,他会面对的事情无比凶险,这一点早在出发前他就知道。察岩给了他十天的时间去思考,甚至说,察岩给了他逃跑的机会。 没有人经历过细针后,愿意再上一次。 他为什么明明猜到会是这样的结局,还义无反顾的前来,没有丝毫犹豫。 孟溪努力在记忆中寻找答案,为了白璟然?一旦他的身份暴露,以察岩的警惕心,白璟然势必会遭到怀疑,几年筹谋功亏一篑。 为了能瓦解泫隆集团,为了能将毒品从中国赶出去?他扪心自问,大概有这部分原因吧,还家国一个太平社会,没有毒品纷扰。 内心深处还有一道声音在呼唤他,逼着他正视。不,上面的两个答案,不足以让他舍下牵挂的亲人,不足以让他将死生置之度外。 他这么做,是为了……为了能堂堂正正再见顾方诚一面,告诉他我替你走的这条路,我成功了,我没有辜负你当初的夙愿,没有白费当初的汗水。 最后一丝念头还没来得及安放,孟溪猛地绷紧身体。 来自全身每一个细胞的极致痛苦沿着他脆弱的神经抵达脑部,如一记一记猛烈的重锤发起冲击,撞得他眼前天旋地转。 电流的触手化身利齿,狠狠地咬在他的神经末梢,一寸寸神经崩塌,他辛苦建立的防御阵线节节败退。 “一级。”泫染平静地说。 屋内十分宁静,连最细微的呼吸声都被众人小心收敛,目不转睛地注视满面苦痛的孟溪,泫九。 泫平起身,双臂撑在栏杆上,“回答我,你的名字。” 孟溪浑身开始痉挛,藏在指尖的刀片划破掌心,血液流逝的空虚感让孟溪勉强恢复自主意识,将声音挤出喉头,“泫……泫九……” “我问你的真实姓名!”泫平加重语气逼问,递给泫染一道眼神。 泫染瞥向察岩,见先生并无指示,只得将档位拨动,指向数字2. 脑海一片白芒,孟溪清晰地感知到全身失守,脆弱的精神再也抵挡不住魑魅魍魉的进攻,只能龟缩在脑海最深处的角落,苦苦等待。 “泫……泫……”孟溪无力地应答,连张口的力气都不再有。 “回答我!” 声音在脑海回荡,声音越来越大,震得他整个脑海都在为之摇晃,痛不欲生。 “我……”心防失守,孟溪下意识就要回答,掌心的刺痛逆流而上,劈开聚在脑海的黑暗,眼前有了一抹血色。 “你准备,第三级。”手背上模糊的传来触感,他不知道是谁捏了他的手掌。 是谁在说话?孟溪徒劳地睁开眼,什么也看不见。 第三级,什么是第三级?他的身体为什么那么疼,为什么喘不上气。 脑海里翻江倒海,无尽的煎熬苦痛要持续到多久? 寂静的黑暗将他裹席,得到一丝茫然的喘息。 “开第三级。”泫平指尖摩挲栏杆上的木雕花纹,冷笑一声。 察岩生生捏碎一枚佛珠,木刺扎进指尖,心头一声无奈长叹。 孟溪的命运,此刻开始,只掌握在他自己手上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乐园 细针初始问世时,察岩曾经下令全员要经受两级考核。如此筛选,纵使是心智极为坚毅的卧底,也很难生生熬过细针刻骨钻心的剧痛,大多数人甚至连第一级都熬不过去,就主动坦白身份,以求谋条新的出路。 过后没多久,泫染针对细针的原型进行大量改装,原本的二级几乎等同于一级的感受。因此,除了一些卧底叛徒的刑讯逼供外,泫隆集团已然许久没有见过这台机器发挥全部功效。一时间,二楼安坐的股东们纷纷起身,走到栏杆旁好奇围观。 泫染叹了口气,箭在弦上已经由不得她。指尖轻轻抵在金属按钮上,沉稳地按下。 孟溪只觉得耳旁无数声叹息,身子重重坠下,落入黑暗无边的地狱,鬼魅全都恐怖着嘴脸,争先恐后地撕咬他的身躯。 他是不是应该放弃了…… 电流在身体内欢畅的游走,带起阵阵痉挛,狞笑着钻进他的血液中汲取热量,撕碎他体内顽抗的细胞。 用力撑起胸膛,孟溪徒劳地张大嘴想要吸进空气,他需要寻找到属于他的乐园。 乐园,对于他来说,什么是乐园? 记忆中的画面在眼前一一闪过,幼小的他愣头愣脑地跟在父亲身后,手里握着猎刀,鼻尖还能闻见狼口中血腥气。狼牙落在掌心的温热,血凌,那是他第一次动手夺走一条生命,就算狼是想将他吞入腹中。 背着书包孤单的走在上学的跋涉道路上,冬天漫天大雪冻得他浑身发颤,那是他唯一可以改变命运的途径。校园里同学的嘲笑,讽刺,欺凌,这不是他的乐园。 他的乐园是什么? “校长,我要转学!” “孟小子,想当我徒弟吗?” “影伏计划,你愿意参加吗?” 孟溪蓦地睁大双眼,脑海中凭空出现二零三宿舍的模样,简单的铁架床,叠放整齐的床铺,蓝色的警服,还有累得站不起身的顾方诚。 那是他的乐园,是他第一次寻找到自己人生的意义。是在警校的日子教会他,人生不止有吃饱穿暖,还应该有理想,有抱负。 眼前这一关,他一旦迈过,获得的便是察岩无条件的信任,对将来瓦解泫隆集团都有莫大的助力。 掌心的刀片已是完全嵌入血肉中,血珠滴答落地的声音在孟溪耳畔格外清晰,似不断摆动的时钟声,和身体内发起冲击的电流渐渐重叠,孟溪眼前白茫茫一片中,忽然浮现两道声音。 “孟小溪!你还能坚持不?”顾方诚扛着沉重的背包,手脚并用的在山地里爬行。那是他们大二时,老孙头要求他们进山极限四十公里越野挑战。 他们跑了一天一夜,跑不动了,换走;走不动了,膝盖一软,向前爬行。 满身泥泞,孟溪虚弱地望向顾方诚,“我不行了……” “终于啊,你这个变态居然也有放弃的一天。”顾方诚露出一丝疲惫的微笑。 孟溪面露惨笑,身子晃了晃,倏地向前栽倒,埋进泥潭,再无半点意识。 画面中,顾方诚惊慌地扔掉身上辎重,冲到他身旁跪下,用力将他从泥潭中往外拽,“喂!孟小溪!你醒醒!你在这儿晕了谁陪我走后面的路!” “坚持住!别放弃!” 是谁在说话?孟溪飘走的意识重新落回这具虚弱的躯体,想要抬起手捉住耳畔说话的那人。 光怪陆离的幻想在眼前飘荡,孟溪努力凝聚余下的精神力,屏蔽细针对身体的摧残,脑海里模糊的声音清晰几分。 “坚持住!孟小溪!别放弃!” 孟溪苍白的笑了笑,原来是幻觉,那人不可能在这里。幻觉,幻视,幻听,他明白自己残余的精神就要失守。 房间内寂静无声,二楼众人皆是沉默不语,孟溪不断抽搐的画面在眼前驱散不去, “你说!先前那批货是不是你传递的消息!”泫平恼羞成怒,孟溪到现在都没有开口放弃,显然出乎他的预料。 孟溪徒劳地睁开眼,过度的电流信息令他视觉神经紊乱,眼前只有白茫一片。 “不……不是……” “小染!”泫平呵道,是要泫染继续升高等级。 泫染抿住嘴角,迟迟不肯动作。一旁的监控仪器,孟溪的心跳已经低至四十,再升一等,无异于谋杀。 “泫染,你不要忘了自己姓泫!” 察岩始终垂低的双眸轻抬,冷漠地凝视暴怒的泫平,并没有出声。 泫平面容狰狞地怒视忤逆自己的泫染,“你……” “够了!”主位上的泫隆平静地制止,支撑着拐杖走到栏杆前,俯视自己的女儿。 泫染倔强地咬住下唇,父女用眼神交流。她没有按照父亲要求的,直接将孟溪害死在手术台上,后果她一人承担,与先生没有关系。 “父亲!”泫平内心焦急,场面若是再僵持不下,对他就愈发不利。 “他的数据有没有问题。”泫隆沉稳地开口,岁月并没有蒙蔽这位老人的眼睛,双眸中的血光依稀展露当年他是如何拼杀出这样庞然的毒品帝国。 泫染低头阅读,随后回道:“没有,各项指标全部正常,没有半点异样。” 泫平不敢置信,挥手让一直坐在他身后的医师走下楼梯,从泫染手中接过数据。 泫隆,察岩,泫染三方视线凝聚,泫平手下的医师后背瞬时被冷汗浸透,顶着沉重的压力,他根本就没办法开口撒谎,只得点头。 “放人。”察岩捏碎的佛珠从指缝掉落地面,僵直的肩背沉下,今夜最难的一关,竟是被孟溪硬生生扛过。看来他的眼光,没有出错,孟溪的确是难得的人才。 不待泫平反对,泫染迅速关掉细针,从一旁取出呼吸面罩为孟溪戴上,急救的针剂顺着孟溪暴起的血管中注入。 迟缓的心跳一步步回升,等到完成所有急救工作后,泫染的额间已是汗水。 泫平愤愤不平地坐回椅子上,盯着泫染的背影眼神闪烁。半晌后,冷声道:“既然泫九没有问题,这次的事情就此作罢。” 计划没有成功,这位四公子肚子里积攒了满腔火气,不能借这个机会绊倒察岩,下一次机会不知又要等到何时。 沉默了一整晚的察岩将手中佛珠重新盘回腕间,平静地凝视泫平,“既然泫九没有问题,那么四公子手下的人,是不是也该……验一验?” 气氛霎时间凝固,旁观的股东屏住呼吸,心知今夜真正的较量就要开始。 坐在楼下的卫天翔脸色倏地煞白,他本以为自己只是进屋走个过场,完全没有要上细针的准备。 那可是细针!整个泫隆集团闻风丧胆的机器。 “察先生,我手下的人,我说没有问题,就没有问题。”泫平咬牙切齿地怒瞪察岩。 众人都听出泫平开始自相矛盾,看向他的眼神浮上疑问。察岩手下人就上得,你泫平手下的爱将就上不得? 泫平握住木雕的手掌紧紧捏拳,他自幼就善于察言观色,股东们情绪的变化没有逃过他的双眼。 “……好” 眼下局面,他明白除了让卫天翔也上一次细针外,别无破局之法。 “多谢四公子谅解。”察岩浅笑道谢,“小染,开始吧。” 端坐在软椅上的卫天翔忽地暴起,转身就往屋外逃跑,在泫平手下这些时间,他又怎么会不知道细针的恐惧。 泫隆微微侧头,身后一直站立的黑衣人领命下楼。不消一分钟时间,黑衣人便压着惊慌失措的卫天翔返回大厅。 泫染搀扶着孟溪坐起身,一旁手下推来轮椅,两人合力将孟溪移上轮椅安坐。 眼前视野依然没有恢复,孟溪只能模糊的听见耳边,卫天翔哭喊大叫声。 轮椅缓缓推动,孟溪脑内一阵眩晕,手腕垂到轮椅外,血珠淌了一路,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格外慑人。 叫嚣的脑海开始平静,孟溪阖上双眸,感知自己的身体状况。 四肢肌肉几乎被电流摧毁,半丝力气都使不出。视觉到此刻都没有恢复,只有模糊的人影在身前晃动,唯一能够感知外界的,只剩下双耳。 “啊!” 卫天翔浑身痉挛惨叫不止,引得所有人纷纷皱眉,先前孟溪接受审讯时,一声不吭他们还没有觉得有何异样,如此一对比,心中高下立判。 察岩果然是察岩,识人用人,自有一番独到之处。 泫平脸上挂不住,一阵青红交错,咬牙撇开头不去看狰狞的卫天翔。 “泫平!”档位拨到二级,卫天翔只觉全身被电流击得粉碎,生不如死。 “泫平!!” 生死一线,卫天翔瞪大双眼威胁泫平。 泫平瞥了一眼左上方的父亲,咬牙开口:“父亲,再往上他可就要死了。”卫天翔知道他做下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他不得不出手搭救。 泫隆静静地凝视自己这个四儿子,似乎要将他的灵魂都看穿。 “好了,停下吧。”察岩淡淡地说道,“我收到消息,泄露消息的人找到了。” 泫平陡然向后瘫倒,面容灰败,怒视察岩。 他知道,今天这一局,察岩胜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真相 无论泫平心头怎么想,今日局面都是为了寻找卧底而起,诸多股东,泫隆集团元老皆是精神振奋,目光聚焦在这位年轻的稽查组组长身上。 察岩俯视厅下轮椅上的孟溪,心头微叹,“俄罗斯一线运输过程中,普里亚尔贡斯基区兄弟会分部内有俄罗斯人的特工执行任务,顺带将我们走货的消息泄露给俄罗斯警方,事发突然,伊戈尔来不及应对,整批货才被收缴。特工已经被伊戈尔锁定位置,我之后会去处理。” 孟溪迟钝的思绪开始运转,企图判断究竟是凌沉做下的这一切,引开察岩视线。还是真的有俄罗斯人特工身份暴露,被察岩盯上。 现场一片哗然,谁也不会料到兜兜转转一圈,在场受审的两人竟然都没有嫌疑。 “大陆丢掉的那批货呢?”泫隆沉声问。 察岩淡淡地摇头,“马仔做事不仔细,被警察临检的时候盯上,警方的情报线里,没有无名的信息来源。”他之所以在外耽误这么多天才回到缅甸,就是为了查清事实真相,或者说所谓的事实真相。 无论孟溪有没有撑过,这个责任稽查部不能担,也担不住。至于泫平,他毕竟是泫隆在考察的接班人,明面上他还是要多给他留几分面子。 分庭抗礼的局面对于泫隆内部来说,并没有半点好处,他心中明了,根本不需要隆叔提点。至于非要让卫天翔去细针上躺一躺,不过是挫一挫泫平的锐气,让他明白,只要自己还在一天,就不能任性妄为。 泫隆到如今的地步,已经远不只是一个走私毒品的组织。他们为缅甸解决了多少人的温饱问题,提供了多少工作岗位,修建了多少学校。又在谈笑间,化解了多少次军队的杀伐掠夺。一座大厦倾倒,不只是大厦内部的人死生难逃,依傍大厦而建的诸多房屋,也会在一夜间化为灰烬。 只是泫平距离理解到这一步,还差得很远。 消息泄露一事在董事会议论争执足足十天时间,都没有定论,如今竟在察岩轻描淡写的两三语中得出结论,一时间众人皆是低头思索。 “今天的事情就这样,把他们安顿下去好好治疗休息,泫隆不会亏待他们。”泫隆没有过多思考,对于他来说,偌大的组织有多少人渗透,又有多少人居心叵测,是无法根绝的事情。 他只需要保证掌权这两人心性不错,其他纠察内奸,揪出卧底的事情对于半生风雨的他来说,都是蝼蚁小事。 泫隆的离开带走围坐一圈的股东,偌大的二楼竟只剩下察岩和泫平沉默相对。 “察先生,果真好手段,泫平今天算是见识清楚。”泫平冷漠地扫过楼下陷入昏迷的卫天翔,平静地说道。一进一退之间,行事坦荡进退有据,明面上还给他留足了颜面,就算将来他想朝察岩下手,没有实证,恐怕还说服不了董事会。 察岩凝神瞧了泫平许久,“四公子,泫隆看似数十年基业,道上无人撼动。可这背后的微妙,玄机,处事的分寸,和各方政党之间的关系,你还需要好好学习。以后做事,不要再冒进,切记不能招惹大陆军方,否则你会追悔莫及。” 这番话察岩并没有半点藏私,反倒有几分推心置腹的味道。 只可惜,这位怒气上头的继承人将这番话当作胜利后的耀武扬威,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心中,愤怒地拂袖而去。 察岩无奈地望着泫平离开的背影,中国,这个沉甸甸的名字无论在哪一个集团势力中,都是绝对的禁忌。不光是大陆军人对边境的严防死守,也不是中国警察对辖区内的绝对管制。 而是,中国人睚眦必报的行事风格,一旦你挑衅到他们的底线,后果是任何一个组织都不能承担的。 当年糯康下令在湄公河上射杀处决中国十三名船员的下场,众人都是看在眼底。不惜动用特种兵越境缉拿,将涉案人员全数生擒,面对审判。手起刀落的复仇,换来的是湄公河成为金三角附近唯一清净的地方,无人敢触碰。 他不希望泫隆集团重蹈糯康的覆辙。 “先生。”泫染双手揣在白大褂的衣兜中,从另一侧走上来。 察岩的脸色较往常苍白几分,不过精神勉强还能支撑,“他怎么样?” 泫染抿住嘴唇摇了摇头,“不太好,细针几乎全线摧毁他的神经,内脏功能皆有受损,就算要恢复行走,至少也要卧床一个月时间。”就在刚才,她为孟溪进行了简单的检查,结果并不算乐观。 “完全恢复呢?”察岩微叹,心中不忍。 “难说,最少半年时间,而且不能再受伤,否则神仙难救。” 孟溪可以说是为了他牺牲,察岩虽然对叛徒内奸极为残忍,但对忠心自己的手下可谓是十分关怀,“我在城南有一处别墅,你把他送到那里去疗养,吩咐佣人千万不能怠慢。” 泫染点头,“我会亲自过去布置好一切。”细针之后的康复,没有人比她了解,自然由她亲自完成更好。 “先生……”泫染有几分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吧,在我面前不用藏着掖着。”察岩轻笑道,似乎已经看穿这位泫家小姐心头未出口的话语。 泫染摩挲指尖,抹去孟溪留在上面的血珠,“先生,你真的对泫隆没有想法吗?” “没有。”察岩没有多加思考,平静地回答,这个答案始终刻在他心头,没有动摇过。 “可是先生您明明知道,泫平生性贪功冒进,行为做事没有半点谨慎小心。寻常继承人,这样的性格还犯不下什么大错,可是在泫隆,这样的性格,无疑是……” “催命符?对吗。”察岩向前走了两步,疲累的身子倚上栏杆,带几分亲昵的味道,“小染,再辉煌的帝国也有土崩瓦解的一天,凡事不要去强求。更何况,我们这些人都有取死之道,那一天的到来,又有什么好害怕的。” 泫染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察岩离开的背影。她才发现,她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这位兄长。 …… 阴绵不绝的钝痛,天旋地转的眩晕,孟溪茫然地睁开双眼,眼前模糊一片,什么也瞧不清晰。 “病人醒了。” 清亮的耳蜗内反复折叠回荡,刺激脆弱的耳膜,孟溪痛苦地阖上双眼,恨不得将脑中折磨他的魑魅魍魉全数清出。 “你醒了……”泫染快步冲了进来,撑开孟溪的眼皮观察瞳孔。 “你现在还不能说话,不能移动,再睡一觉吧。”泫染用手轻轻抹去孟溪额头的汗水,滚烫的温度灼烧她的手掌。 体内像是经脉寸寸断裂,胸膛起伏只能勉强吸入一丝氧气,维持生命。 落在床边的手指挣扎向外,艰难地指向泫染。 泫染握住他的手指,低声道:“先生没事,正在俄罗斯肃清内奸。还有,先生让我转告,张婶的手术很成功,已经前往疗养院好生调养,你安心休息。” 孟溪伸直的手指无力地垂下,单是苏醒这么几分钟时间,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化为苍白。 恰是正午,缅甸赤道气候,午间闷热的紧,房间里空调声音吵得他眩晕恶心。 沉静内心,孟溪赶走脑海中叫嚣的声响,迟钝的思索着。他需要想些事情,想什么呢? 张婶的手术成功了,他好像应该高兴,应该。还有什么,脑中像撕裂一样剧痛,白茫的一片化为黑暗,孟溪再一次昏迷过去。 等到再醒来时,已是深夜时分。 “来,补充点营养吧,否则一点力气都没有。”泫染从监控中瞧见孟溪清醒,端着一碗稠状的糊糊走了进来。 孟溪抗拒的盯着她,张嘴想要说话,才发觉只能发出嘶嘶声。 知道孟溪正在恢复意识,泫染解释道:“这里是先生的庄园,你很安全。” 将孟溪半圈在怀里,泫染一勺一勺将糊糊喂进他的口中。 没有任何味道,或者是他尝不出味道。艰难地忍着胃里翻江倒海,孟溪勉强咽下整碗,重新躺回病床上。 眼前灯光消失,孟溪空空地望着灯光消失的地方,破损的大脑勉强找回思绪。 察岩对泫隆集团没有欲望,相反是泫平对他咄咄逼人,追在身后不放。若是他能有办法扳倒察岩,泫平孤力支撑泫隆,这座集团迟早会不攻自破。 他又该怎么扳倒察岩呢? 忍着钻心的剧痛,孟溪尝试在被子下抬起手臂,肌肉瞬间抽搐痉挛,只能浑身无力的躺倒。 无论他接下来想要探听什么消息,都必须要将这具残破的身体养好。否则就算是机会摆在眼前,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溜走。 第一百四十九章 转移 孟溪身受重创,在床上半昏半睡近半月才恢复星点意识,勉强能够依靠自己坐起身子,倚靠在背枕上。 “您怎么起来了?大小姐吩咐过,您不能随便起身的。”一直在孟溪身旁护理的小护士冲了进来,手上托住的餐盘险些洒在薄被上。 “小雪,我没事,你慢一点。”孟溪声音极轻,含笑看着眼前这个冒失的女生,暗中却警惕地打量。 林雪是泫染临走前为他找来的护士,照顾他起居生活。父母早年间在运毒的过程中不幸中弹身亡,只留下她这个未成年的孩子在街头摸爬滚打长大。若不是一次街头被人凌辱时,被泫染出手救下,这个孩子可能就会成为这个国家又一个不足为奇的悲剧。 他父母是云南人,林雪普通话虽然说得不灵光,日常交流却不成问题。小姑娘单纯,一心一意照顾他,没有半点怨言。 “那也不行,您快躺下。”林雪很是焦急,双手按在孟溪肩头让他躺下。 孟溪笑着摇头,“那我是要躺下,还是坐起来吃饭?”餐盘就在一旁,这小姑娘情急就忘事。 闻言林雪恼羞地涨红了脸,咬着下唇不知如何是好。 察觉自己失言,孟溪赶忙正色,这些日子每天躺在床上回忆过往,不知不觉间竟然将顾方诚吊儿郎当的心性嫁接到自己身上。 看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真有几分道理。 坚持自己接过粥碗,孟溪小口喝着。碗中不光是白粥,还有泫染送来的诸多补品,帮助他调理气血恢复身体。 林雪就站在孟溪身边,眼珠连转都不转地盯着孟溪将一碗粥下肚,才满意地收拾碗筷准备离开。 “那……那我有没有说过什么梦话?”孟溪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心头发紧。受伤昏迷,他的意志处在最薄弱的边缘,恢复清醒后就一直担心他是否有说过什么不该出口的话。 比如老师……再比如……顾方诚。 林雪没有多想,摇了摇头:“没呢,小染姐还说你是个怪物,连梦话都没有半句。” 孟溪陡然长舒一口气,没有就好。他如今孤身身处缅甸境内,和外界没有联络,再加上身受重伤,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一旦露出丝毫破绽,后果不堪设想。 “先生……”孟溪沉稳地开口,“先生有消息吗?”他没有和外界联系的渠道,眼前的林雪倒是可以利用一番,探听察岩的下落。 林雪双手捧着餐盘,想要抬手挠一挠脑袋,却发现双手被占用,赶忙站直身子回答,“没有,小染姐只说让你安心休养身体,其他的事情不用你忧心。” 房门落下,孟溪的脸色蓦地黑沉,在缅甸耽误的时间越长,泫平就很有可能再走一批货,没有他在白璟然身边,白璟然几乎是无人可用,形势严峻。 和杨小玉联系的问题迫在眉睫,孟溪低头瞧着自己无力的双腿只能苦笑,他这番模样,就算回国又能发挥多大作用。 如今身在察岩的庄园,看似没有急迫的危机,身旁只有一个单纯的小姑娘照顾。但实际上,泫平仍然很有可能对他痛下杀手。再加之和外界缺乏联系,一种惶惶不安的情绪逐渐在心头蔓延。 苦思冥想一阵,孟溪只觉头痛欲裂,正准备重新睡下,忽然听见窗外一阵喧闹声,似乎有人在大门方向争吵。心头蓦地一凛,警惕地看向窗外。 自从经历过细针后,他的视力轻微受损,反倒是听觉愈发灵敏,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泫九……”林雪惊慌地冲进屋,胸口乱跳,“楼下……楼下泫平派人来要带你走!” 孟溪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害怕,保持镇定地指向一侧的轮椅,“来,推我下去看看。” 轮椅推出,孟溪在宽阔的庭院内,目不斜视地盯着栏杆外剑拔弩张的两伙人。一方是泫染留下负责保护他人生安全的保镖,只有寥寥数人,几只手枪枪口朝外。 另一侧,则是横亘在大门前的军用皮卡,整支小队手持冲锋枪对准庭院内。 “泫九先生。”明显是对方领头一人将枪口压低,朗声喊道,“泫平先生挂念您的身体,特邀您前往城外疗养院休养。” 孟溪冷哼一声,“你这是邀请吗?”眼神扫过一排枪杆,嘴边噙着冷笑,“不劳四公子挂念,泫九在此处修养即可。” 来人向前压了一步,逼退守在门前的保镖,“察岩先生和大小姐如今都已离开缅甸境内,对您自然照顾不周,您还是和我们走吧。”说着,身后的手下竟齐刷刷地打开保险,对准保镖。 场面顿时陷入僵局,林雪早已吓得呆愣,立在孟溪身后不敢动弹。 孟溪勉力抬手拍了拍林雪握住他轮椅颤抖的手背,双手扶住轮椅,缓缓向前推去。 距离枪口的距离瞬间拉近,保镖惊起一阵骚动,移动身形挡住指向孟溪的枪口。对于死亡他们并不惧怕,他们怕的是,若是孟溪死在他们眼前,来自泫染的责罚和报复。 伸手拨开挡在眼前的身躯,孟溪淡然一笑,“既然四公子好意,我又怎么能推辞。”泫平此举势在必得,单靠这几个保镖几支手枪,是拦不住的。 “泫九!”林雪惊叫道,“你不能去!” 孟溪冷视眼前的阵仗,他当然知道不能去,但是他……不得不去! 守在一旁的保镖见孟溪发话,紧张的肩背也松弛下来,放泫平的手下进来推着孟溪的轮椅向前。是孟溪主动要离开,将来要责怪,也怪不到他们身上。 “等等!泫九,我跟你一起去!”林雪猛地回神,爆发出远超平日的勇气,推开围在孟溪身旁的保镖,拦在轮椅之前。 孟溪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安抚道:“林雪,你不用跟我去……”泫平显然是为他设下陷阱,他并不希望拉林雪下水,这个女孩子虽然和泫染有关联,手却是无比干净,没有沾染过鲜血。和他一道离开,他没有能力护林雪周全。 “小染姐吩咐过,要寸步不离您身边,您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再说,您的病情只有我了解,我必须在您身边照顾你。”小姑娘脾气固执起来,双手捏住轮椅栏杆,大有不答应就不撒手的打算。 “那就一起吧。”来人不想磨叽,大手一挥,就要带走两人。 孟溪无奈地摇头,只能答应。去到之后,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找个机会赶走林雪这个固执地小丫头。 林雪飞快地跑回自己房间,将瓶瓶罐罐全数扔进背包里,匆忙地冲出,深怕孟溪已经离开。 见小姑娘临走都不忘给自己带上药品,孟溪心头一暖,这大概算是他在缅甸得到的为数不多的温情。 车上颠簸,孟溪皱着眉头强忍胃中恶心翻涌,一直坚持到目的地,才没有忍住,趴在车旁吐得昏天黑地。 “没想到你的身体这么脆弱,早知如此,我就该换辆舒适一些的车迎接。”泫平从大门内冷笑走出,“去,带泫九去我为他准备的房间。” 孟溪接过林雪递上的手帕擦拭嘴角,回视泫平,想要瞧出他究竟在谋划些什么。 上次事件按理说应该是尘埃落定,无论是他还是卫天翔都洗脱嫌疑。就算双方有嫌隙,泫平也不会在自己地盘内痛下杀手。毕竟,表面功夫不能撕破。 如今察岩和泫染一道离开缅甸处理俄罗斯内奸问题,泫平若是公然动他,不管是对察岩还是对泫隆集团内部,都很难有所交代。 越过泫平肩头,孟溪忽然瞧见一道身影闪过。经过细针,他的视力大不如前,只得微眯双眼,想要看个分明。 “这里有缅甸境内最好的医生看护,你可以安心养病。哦,对了,卫天翔也在这里,正好你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聊聊,化解一下彼此之间的矛盾。” 孟溪眉尖一跳,意识到什么,攥着手帕的掌心蜷紧,卫天翔竟然在这里。 他有些后悔带林雪一道来了。 孟溪心头在琢磨什么,泫平并不关心,他为孟溪一个四肢残废的人布下如此周全的天罗地网,在他看来已经是大费周折。匆匆让人安顿好孟溪后,便匆匆离开。 这场好戏,他自然不能身处当场,免得落人口实。 佣人将孟溪推进客房后,便大摇大摆地离开,俨然没有将孟溪当作贵客对待。林雪心性不稳,见不得孟溪一个病人遭到如此粗暴对待,脸色黑得发沉。 “好了,去把门带上。”孟溪轻声吩咐道,低头瞧了眼自己右手掌心的白色纱布,孟溪紧了紧拳头。凝神静气集中精神,双臂撑在轮椅上,全身绷紧,猛地站了起来。 “你……你做什么!”听见动静回头的林雪吓得脸色苍白,朝孟溪飞扑而去。 孟溪咬牙坚持两秒,浑身震颤,脱力地向后摔倒在轮椅上,面带苦笑。两秒钟,这样的身体状态,他什么都做不到。 “小染姐说你还要半个月才能尝试行走。”林雪后怕道,厉声呵斥,“你不准再提前尝试了,否则很有可能终身瘫痪。” 孟溪好脾气地聆听林雪喋喋不休的唠叨,直到她出门为孟溪取餐食的时候才勉强恢复清净。 泫染诊断他还需要半个月时间双腿才能恢复,不过她不知道自己曾经经受过老孙头的特训,知道如何在四肢受损的情况下小范围自主恢复,时间自然要减短一些。 至于全身瘫痪,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生命危险迫在眉睫,就算是后果再严重,他也要冒险试上一试。 还有五天,五天后他应该就能勉强依靠拐杖站立。只不过这一切还要瞒住这满园的眼睛,不能让泫平的手下提前察觉。 心中盘算清楚,孟溪长叹一口气。事到如今,他唯独不知道的是,泫平会挑在哪一天下手。 第一百五十章前后矛盾 鹫塔特别医疗处,杨小玉忧心地靠在窗边。病床上,马佑山刚刚接受第二次血气胸手术,麻醉期还没有平稳度过。 “如何了?”雷闫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来。马佑山的病情出乎他们所有人的意料,四年前的伤势并没有痊愈,再加上这几年一直高强度训练顾方诚和孟溪,没有得到好的休息,才酿成今天的后果。 医生最保守估计,马佑山也需要卧床三月才能勉强下地。 “齐院长亲自操刀,手术很成功。”杨小玉揉了揉疲惫的眼角,二十几个小时没有阖眼,她能明显感受到心脏怦怦狂跳,难受的紧。然而最困扰她的,并非马佑山的病情,而是孟溪的失联。 “我替你调阅了缅甸方面所有的情报,没有人知道孟溪如今的下落。董事会公审后,泫隆内部像是蛰伏一般,销声匿迹。不光是察岩、利文和泫染,就连泫平都已经经老挝离开缅甸。” 雷闫声音压得很轻,深怕惊扰一旁熟睡的马佑山。他这一趟来,不光是为了探望马佑山,也是因为孟溪失踪一事,与杨小玉交换情报。 “公审结果怎样?”杨小玉低声追问,孟溪失踪快要半个月时间,她表面上勉强还能保持镇定,实际上,心头早已心乱如麻。 孟溪不是经验丰富的卧底特工,他还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大男孩,孤身处在缅甸境内,身周全是企图想要堪破他身份的毒贩。还有隐在他们内部的暗箭。雷闫已经将四年前情报泄露的相关人员暗中检查足足三次。 一无所获。 “我们如今安插在缅甸境内的卧底级别不够。他只知道自己的老板收到通知参加公审,没有打听到结果。”雷闫的内心同样在火上灼烤,影伏计划当初设立时,他就知道对于被选中的孩子来说,一切都太残酷,太残忍。 杨小玉咬着唇摇了摇头,“雷处,再等等吧。我相信他。”对于远在首都的他们来说,孟溪的身份特殊,根本就不能调用鹫塔资源去探听有关他的消息,只能依靠正常的情报汇总渠道暗中分析,更不可能派遣潜伏在鹫塔内的暗线前去搭救。 “不担心出事吗?”雷闫反问。 杨小玉走到马佑山的病床旁,手指轻抚过,马佑山沉睡的脸庞,“就算过程再艰难,他也会想到办法坚持下去。因为……他是佑山教出来的学生。” 对于习惯和卧底失去联系的雷闫和杨小玉来说,孟溪半月的失联,仅仅是令他们忧心忡忡,并没有乱了分寸。而冯哲这个初出茅庐的菜鸟,已经在自己的小窝点里方寸大乱鸡飞狗跳。 “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是找不到!”冯哲愤怒到极点地狠狠砸烂眼前的键盘,按键电线撞击在地上高高弹起,蹦得冯哲脸上划出一道血口。 沮丧懊恼地双手捂面,冯哲感受到的,是茫然失措的无助。 他尝试了各种手段,包括黑进察岩的手机,利文的手机,甚至进入金三角局域网络,大海捞针的寻找信息。所有手段,全部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应。 他坐在这里能做的,全部都做了。到今天他已经三天没有合过双眼,真的是无计可施。 “老大,你到底在哪儿?” 心头的恐慌像黑夜侵蚀一般笼罩全身,他第一次感受到躲在电脑后的无力。下意识地划开手机,冯哲的目光锁定在顾方诚的电话上。 顾方诚是他唯一可以求助的对象,但他不能,他不能…… 强忍眼眶泪水,冯哲将手机扔得远远地,离开自己的视线。鹫塔内部讲求纪律,当初孟溪选择执行任务,就意味着顾方诚和他们从此是阴阳两道,不能相融,他不能将顾方诚也带入深渊。 深吸一口气,冯哲重新振作,将一旁的笔记本叠放在膝头,再树立一次缅甸相关的信息情报。 …… 躺在病床上休养的孟溪并不知道正有人奋力想要找到他的下落,或者说,就算他知道,也无济于事。 因为……他被禁锢了。 林雪每日只能早中晚送药时才能进入他的房间,其他时候一概不准接近主楼。他的门前守着一名泫平的手下,每天定时送餐,其他时间没有任何人能够靠近。 之前惶惶不安的情绪被他努力压在心底,再紧张也无济于事。白日里沉睡恢复体力,每到凌晨十二点时,生物钟会让他准时清醒,悄然下床,沿着房间的墙壁一点点挪动脚步。 每汗湿一套衣衫,他行走的步伐就稳健一分。咬牙坚持到天边破晓,窗外鸡鸣声起,他才会带着满身的疲倦躺回病床。 一如当初在阎王手下训练一般,不会放弃。唯一不同的是,那道孟小溪的叫喊声,如今只在他的脑海中。有时痉挛产生剧痛,他咬牙苦苦坚持时,心头最安静之处总会想,能有一颗巧克力含在舌尖,甜味蔓延的幸福或许能抵御身体的煎熬。 “呼……”孟溪走到床边停下行走一夜的脚步,膝盖酸软,直接扑倒在柔软的床垫上。孟溪嘴边笑得苦涩,四天了,他也只能勉强做到直立行走,多一丝余力跳起都不行。 就这样的身体状态,莫说在山林中行动,就连解决门前看守的人都做不到。 “咚咚咚……”房门被准时敲响。 孟溪勉强掀开棉被,装作初醒的模样,“进。” 林雪绷着脸快步走进屋中,还用脚重重地带上房门,发泄心头火气。“切,狗仗人势。” 瞧她气急败坏地模样,孟溪就知道她一定又在出入别墅的时候被保镖刁难,“我不是都说,不用专程外出买菜做饭,你一个女孩子太危险了。” 林雪心思单纯,被限制在这样的环境下,担心泫平的人在饭菜里做手脚,所以在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开始自己动手准备饭食。 他倒是有心想通过林雪传递情报,又不知道泫染临行前是否嘱咐过林雪,他不敢冒险行动,深怕身份暴露。 “只要是这些人进出的时候不刁难,没什么好危险的。”林雪鼓着腮帮子气愤地说,“再过两天你就可以尝试走路了,大小姐说不要着急。” 孟溪不露声色地追问,“你和大小姐取得联系了?” “嗯,我今天去镇上买菜的时候给大小姐打了通电话。”林雪不疑有他,自然地说道。 “还说什么了吗?有说什么时候回来?”要想解开眼前的困局,泫染回来也是其中一条路。 一提到这,林雪就恨得牙痒痒,“我还没把电话捂热呢,就被跟在身后的人把电话抢走。看大小姐回来怎么收拾他们!” 孟溪心下凛然,“你是说,跟在你身边的人直接把电话抢走了?” “是啊,我是趁买菜的时候偷偷借老板的电话,结果就被发现了。”林雪沮丧地低头,要是她小心一点,就不会被发现,还能多说两句话,催大小姐快些回来呢。被关在这里的日子实在不是人过的,到时候得有这些人好看。 孟溪眉头彻底拧成一团,连林雪递到嘴边的粥碗都没有注意。 “你怎么了?是身上哪儿又疼了吗?”林雪猜测道,孟溪身上疼的时候从来不吭声,只会一个人紧皱眉头咬牙忍着。 轻轻摇头,孟溪压下隐忧,“没事,你今天就不要再离开房间了,好好休息一天。中午的饭让他们送来就行。” “那可不行,你好好吃,待会儿我给你送药来。”林雪固执地摇头,她才不放心院子里那些佣人,“你的胃应该可以正常进食了,我看见小卖部里有巧克力卖,你那天梦里不是叫嚷着想吃吗?我下午去给你买来。” “我什么时候做梦说过?”孟溪呆楞住,涌上心头的不是隐秘被戳穿的恼羞,而是身份面临暴露危机的惧怕,“我什么时候说的,告诉我!” 林雪被孟溪严肃的神色吓得不轻,浑身颤抖两下,哆嗦地回答:“就……就大小姐还在的时候,你还在昏迷中,说想吃块巧克力。大小姐当时还笑了,说等你身体好转,一定要满足。” 泫染的名字如大石压在孟溪心头,林雪显然被吓破胆,不能再逼问,否则物极必反。孟溪只得柔和神色,轻声道:“你上次不是说我什么都没说过吗?怎么忘记告诉我了。” “我……我……”林雪支吾两声,“我一时间忘记了……”说完便匆忙地逃离孟溪的病房。 孟溪凝视林雪落荒而逃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敲打着膝头。林雪没有撒谎的习惯,前后矛盾的话语,被他一激就露出破绽。 他现在最忧心的,就是他究竟说过什么,身份有没有暴露。 林雪对他有所隐瞒,泫染莫名的离开,卫天翔就在相邻的阁楼内和他一样养伤。错综复杂的形势,他究竟该怎么应对? 大脑受损脆弱的神经受不住孟溪苦思冥想,脑内剧烈的疼痛让他不得不停下思索,静静地躺在床上大口喘气。 这该死的身体,真成了负累。 第一百五十一章 杀手 心虚地退出孟溪的病房,林雪摸着心口后怕地嘟囔,“不是说是根木头不会说话吗?怎么一眼就拆穿我了。” 她的确是得到泫染的吩咐留意孟溪有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时刻像她汇报。但是养伤这么几天下来,孟溪一没有问她要电话,二没有要求出门转一转,完全不符合大小姐说得那样,她是半点异常都没有瞧出来。 细针的事情她可都是听说了,孟溪竟然一声不吭咬牙扛过去,不仅保住了察组长的位置,还让泫副组长气得暴跳如雷。这样的人,她怎么也想不通能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手边整理药罐,林雪眼珠子滴溜一转,既然大小姐说他可以不再忌口,那她干脆出去买点肉回来,晚上好好给他补充点营养好了。 还有巧克力,千万不能忘记。 想到孟溪一个大男人居然会喜欢吃巧克力这种小女生热爱的甜食,林雪嘴角就忍不住上扬。她晚上一定要孟溪当面吃给她看,到底是怎样一副场景。 匆忙地赶到镇上,林雪怒瞪身后紧跟不放的男人,走进小卖部去,挑挑拣拣半天,总算是找到了记忆中,中国生产的巧克力。 她虽然会说中文,却认不来字。盯着掌心黑金包装的巧克力,她只希望能够满足孟溪的期望。 夏天的缅甸天黑的很晚,不过来来回回距离不短,再加上守在门前的门卫将她带入的所有东西全部搜查了一遍,耗费不少时间。待到林雪走进厨房时,夕阳的一抹红晕已经半掩在山边。 焦急为孟溪准备晚饭,林雪手指被烫出红印,在耳垂上贴了一下又开始做事。 “泫九,你的晚餐到了。”林雪敲响房门,“我只会这么一道中国菜,你尝尝看好不好吃。要是喜欢,下次我还给你做。” 身处险境,孟溪总有一部分意识始终保持清醒,早在林雪敲门前,他便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左脚轻右脚重,步幅一大一小,缓缓清醒过来,仰靠在病床上。按照林雪的理解,他到现在还不能下地走路。 “试试看,红烧肉。”筷子递到孟溪手边,林雪满怀期翼得注视他咬下浓油赤酱的五花肉。 咸香的味道在舌尖绽放,孟溪一时间有些恍惚,似乎穿越回警校的时候,每次练得手脚酸软,就和顾方诚那臭小子冲进食堂,赶在食堂阿姨下班之前,打上满满一碗红烧肉,配上香喷喷的蛋炒饭,不足五分钟,两个人都是幸福的瘫倒在地。 林雪咽了咽口水,试探地问:“好吃吗?”孟溪的眼神好温柔,她有些看不明白。 心绪瞬间拉回,孟溪低头收敛自己失控的情绪,好在林雪并没有起疑。半晌后,当孟溪重新抬头时,一如往日的淡然,“嗯,好吃。” “好吃就好。”手艺得到肯定,林雪开心地笑,孟溪先前情绪的变化也被她理解为对家的思念,“我给你买了巧克力,这就去拿来。” 不等孟溪回答,林雪转身便跑了出去。孟溪张嘴想要喊住,稍一犹豫,连背影都瞧不见了。 苦笑的摇头,孟溪对这位泫染派来监视他的女孩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敢在泫平的地盘上,自由散漫地出入他的房间,算是单纯的过分可爱。 巧克力被落在厨房不知哪个角落里,林雪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才终于在糖罐背后找到她千辛万苦带回来的巧克力。正准备给孟溪送去,平日里从不离开房间的卫天翔居然出现在庭院,向阁楼背面快步走去。 一闪而过的身影,林雪咬了咬牙,小心地跟到墙角,巧克力妥帖地收在衣兜。 “四公子,时间差不多了。” 林雪贴在墙角,侧着耳朵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偷听。卫天翔似乎在和泫平通话,但为什么要特意到楼下来。 “还没有到,守卫我已经调开,不会有人知道今夜究竟发生过什么。” “当然,他们只会知道我们讲述的故事。” “您放心,我会受伤的。”卫天翔得意地笑了笑,“他们只会知道,泫九想办法往外传递情报,被我发现击毙的故事。” 孟溪当众扫了泫平的面子,让他在泫隆和董事会面前落了下风,这口气泫平无论如何都是消不下。作为手下,他自然该为老板排忧解难。察岩维护孟溪的表现,在告诉众人,这是他认下的接班人。对于泫平来说,怎么容得下第二个察岩出现。 待到孟溪尸体送到察岩面前时,只会有一部往外拨打电话记录的手机。满屋都是他们的眼线,事实自然由他们说了算。 “您放心,我会给他一个痛快。” 林雪趴在墙角,正准备转身通知孟溪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巨力,双脚顿时悬空,脖颈被人死死地禁锢。 “你太不小心了。”双臂交叠,将林雪提离地面的男人隐在黑暗中冷声道。 卫天翔被林雪的出现吓得双膝一软,手机险些滑落掌心。定睛一看后才放心,“你迟到了。”来人是泫平手下最得力的杀手,专门为今夜的暗杀而来。 男人冷视卫天翔,双臂渐渐收紧,林雪双腿徒劳地挣扎,拼命想要拉开脖颈上禁锢的手臂。 一切都是徒然,空气越来越稀薄,四肢无力地垂下,她似乎瞧见死亡的父母正在奈何桥那段朝她招手。 泫九……泫九! 这两个人要杀泫九!死亡前的回光返照,林雪从来没有思考得如此敏捷,她必须要提醒孟溪。 怎么办?她双手无力地摸向身后的男人。 林雪的动作怎么可能逃过男人的眼睛,手臂瞬间发力一扭,整条手臂应声断裂。 剧痛涌上脑海,又被缺少氧气的麻木覆盖,她摸到了侧兜里那条巧克力。 意识渐渐迷离,林雪心头叹息:“泫九……希望你能活下来……” 手腕用尽余生最后一丝力气,巧克力高高地抛起,在空中划出一道清晰的弧度,落入庭院当中的喷泉。落水声很快便被潺潺流水声掩盖,没有惊起任何波澜。 林雪再无半点心跳,男人悄无声息地将尸体靠在阁楼后墙上,回头冷视一眼喷泉。 “正好,多了这丫头的尸体,由不得察岩不信。”卫天翔轻笑道,林雪是泫染派来的人,死在孟溪手下,必然要给个交代。 男人瞥了卫天翔一眼,他出现的目的是为了替泫平解决麻烦,至于之后的故事与他无关。 “他就在西侧的阁楼二楼,守卫我已经给你调开了。”卫天翔失去了和他交流的兴致,沉声道。 厌恶地踢开林雪露出墙角的手掌,男人转身重新隐入黑暗之中,就连卫天翔的目力也很难从黑夜中寻出他的去向。 病房内,孟溪忽地皱了皱眉。算上时间,林雪早就该从厨房回来,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脚步声传来。 凝神静气,连心跳声都降到最微弱的程度,孟溪细细聆听屋外的细微响动。 “咚……” 似乎是石子落水的声音,在耳畔突兀地炸响。 小院一到夜间就会陷入一片寂静,走动的佣人只会从长廊经过,绝不会刻意绕道庭院正中的喷泉。在这里居住四天时间,他早已通过耳朵熟悉所有动静,能够清晰地判断出所有异常。 咬了咬牙,没有别的选择。孟溪掀开棉被缓缓走下床,来到门边。 若说细针有唯一的好处,就是让他的耳朵拥有异于常人的灵敏,连最细微的呼吸声都能够闻见。 门外没有人! 往日里总守在他门外的人竟然被撤离了,孟溪心头凛然,死亡的寒意正在向他逼近,刀锋擦过喉咙的窒息感褫夺他的呼吸。 脑中剧痛,孟溪走到洗手间将冷水放到最大,猛然将头浸入其中。这是仓促间,他唯一能够强行麻痹神经的方法。 山泉水冰冷,孟溪原本迟缓的思绪开始飞速思考。 他的身体状态远远不能支持他持久搏杀,无论对方派出怎样的高手,他都只能选择一击毙命。 取下一旁的毛巾,孟溪忍着腰椎刺痛,快步走回床边。毛巾穿过两条铁栏杆,然后迅速扭转。 巨大的绞力作用在栏杆上,不到一分钟时间,孟溪就将两条栏杆从床上扭下。如法炮制,横在床缘的六根铁杆被孟溪迅速的拆解下来。 抬手擦去额头薄汗,孟溪来不及休息已经开始发酸的四肢,快速起身将两端尖锐的铁杆捏在掌心,向窗边走去。 时间紧急,他只能赌一把。 赌来杀他的人自大,赌来杀他的人不会第一时间杀害他,而是要他挣扎一番,在身上留下打斗的痕迹。 到如今的地步,他已经想透泫平的计划。卫天翔在这里的原因,就是要诬陷他是卧底……不,指证他是卧底。然后卫天翔发现他发送情报的行为,让人活捉他时,不幸失手杀害。 简单粗暴的计划,但是对于泫隆集团来说,没有人会为一个死人忤逆泫平。 就算是察岩,他死之后,也不会再多说什么。 匆匆布置下机关,孟溪暗自叹下口气,尽人事听天命。 是生是死,只能看老天爷的偏爱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命悬一线 重新躺会病床上的孟溪沉默地凝视天花板,一门之外的危机究竟什么时候会冲破最后一道阻隔,那柄悬在头顶的刀究竟什么时候会落下,他不知道。 杨小玉曾经告诉过他,当你成为卧底的那一天起,便需要学会和心惊胆颤的情绪成为朋友,再不会有安眠的时刻,死亡的威胁永远伴在枕边。 能够做的,只有接受它,习惯它,享受它。 只有如此应对,面对未知死亡的窒息感才不会渐渐吞没你。 表面平静地安睡,孟溪隐藏在棉被下的手脚却在轻微的活动着,听力发挥到极致,留意屋外一草一木的动作。 “咚咚咚。”房门被不轻不重地敲响,孟溪双眸猛地挣开,在黑夜中明亮无比。 心中沉思片刻,孟溪没有应声,全身紧绷双拳紧攥。 来了! 房门被小小地推开一条缝隙,一道黑色身影悄无声息地滑进屋内,脚下踩在木地板上,竟没有半点声音发出。 孟溪双眼闭合,知道进屋的人是身法一流的高手,对深受重伤的他来说,活下去的机会很渺茫。 男人习惯性的隐在墙角的阴影内,凝视孟溪平稳起伏的胸膛,心中默念:“怪就怪你自己选错了阵营,怨不得人。” 手腕蓦地翻转,一支针剂出现在男人指尖,径直朝着孟溪露出的脖颈扎去。 孟溪隐在被子下的双手闪电般挥出,反扣在男人手腕上,针管应声脱手,撞击在墙面上,月光下闪着银光的针头弯出月牙弧度。 陡然遭到孟溪反击,男人没有惊慌,连脱手的麻醉剂都没有瞧上一眼。对于他来说,带走毫无反抗能力的孟溪,过于无聊。不如好好陪这个察岩的接班人玩一玩,看看是否有传言的那么硬气。 孟溪单膝跪在床面上,心脏剧烈的跳动,一团火在胸口燃烧。光是先前的动作,就耗去他积蓄的大半体力,对方毫发无损,情势局面对他非常不利。 “看来你早有准备。”男人用别扭的中文说道,孟溪竟然没有提前逃走,反倒是留下来应对,“天真的想法。” 孟溪心头苦笑,他也知道对方说的对。可是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根本没有办法不引人注意的离开这里。 “既然你有了心理准备,不如乖乖束手就擒吧,细针的滋味并不好受,也少受些折磨。”男人难得有耐心的规劝道,无论他心头是否对孟溪有敬佩之心,他的任务都不可能发生改变。 孟溪不置可否地从床上缓缓退下,和男人隔床对视。 男人轻笑地摇头,眼中闪着残忍的光芒。脚尖轻点床缘,身子高高跃起,从腰后拔出的匕首反手扣在腕内,折射的刀光从孟溪眼下晃过。 孟溪身子虚弱,根本就招架不住对方凌厉的攻击,只能步步后退,手臂勉强架住致命一击。 双臂架在头顶,孟溪跪在地上,双腿在木地板上撞出沉闷地巨响,刀刃距离他的脸颊只有不足五公分。 见势受阻,男人脚背横翻,重重地踹上孟溪空荡的前胸。 眼前瞬间一黑,孟溪向后翻滚,撞在墙角,五脏六腑顿时全部移位,一口腥甜涌上喉头。 男人不紧不慢地用袖口擦拭刀面,缓步走向孟溪。皮靴踏在地板上,一声声叩在孟溪心头,逼人的气势压得他喘不过气。 “噗……”孟溪身子向前弯倒,一口鲜血强忍不下,喷洒在身前。 摇摇晃晃地坚持起身,孟溪微喘着气,眯眼盯着对方下一步动作。 对孟溪临死都不愿放弃的决心男人很钦佩,反扣的匕首在手腕翻转,握在掌心刀刃向前。划开孟溪单薄的病号服,在胸前留下一道血痕。 男人攻势打开,刀锋锐利,孟溪根本无法招架,被压在墙角无法反击。 就在一道血口在孟溪手臂上划开时,男人忽然收回刀锋,闪身到孟溪身后,手臂形成血绞牢牢地锁住孟溪的脖颈。 一口气不上,孟溪眼前漆黑一片失去视野。强忍着浑身剧痛,孟溪将一直隐藏的余力全数灌穿到脚尖,在一旁的墙面狠狠地向后仰倒。 巨大的冲力从身前传来,男人被迫向后踉跄几步,勒住孟溪的手臂却没有丝毫松弛。 “你……” 一声锐利的贯穿声,孟溪身子失去禁锢,向前摔倒在地。 男人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前,尖锐的铁柱从身前穿出,鲜血不断下淌,倒卷的地方还勾着白花花的肉丝。 孟溪艰难地瘫坐在地面,失血过多让他几乎要晕厥过去,全靠胸腔一口气强撑。 那是他精心计算好的位置,无论是对方当胸的一踹,他向后滚动的距离,位置,都恰好在提前立好的铁杆前。 他从床上拆下的铁杆锋头尖锐无比,加上他全力向后仰到,贯穿身体不会有任何问题。 “你的身体……恢复了?”男人吊着最后一口气问道,孟溪最后一跃的力道远超他先前展现出来的力度,他才会轻敌,着了孟溪的道。 眼瞧男人内脏遭到贯穿伤,生命无可挽救,孟溪抿住嘴唇轻轻摇头:“没有。” “那你……咳咳……为什么?”男人不愿死不瞑目,不断追问。 孟溪摇摇晃晃地起身,捡起男人掉落的匕首握在掌心,“因为我有活下去的理由。” 活下去的理由! 男人带着这个答案,双眼黯淡地闭阖。下一辈子,他也想成为一个对生有渴望的人,而不是今生这般行尸走肉。 双手颤抖地搜查男人全身,孟溪看着对方黑衣下的病号服,知道自己先前的猜测正确一大半。 泫平果然是想栽赃嫁祸他,然后直接杀害他做一个死无对证。对于贩毒集团来说,死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除了匕首外,男人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也没有通讯工具。孟溪皱了皱眉,用匕首割开床单将身前的伤口简单的包扎。他们在屋内打斗动静如此之大,外面竟然没有半点反应。 这只说明,不相干的人都已经被调开,今夜没有人会呼救。 心口忽地一疼,孟溪想到林雪。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对天祈祷林雪被卫天翔的人暗中带走,而不是…… 床单被彻底割碎,连接成结实的长条系在床头,孟溪准备先行离开。他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对方人数占优,拼杀下来他几无活路。 “吱——” 走廊外忽然传来一道轻微的脚步声,孟溪编织绳结的动作骤然停下,失血苍白的嘴唇被用力咬住,精神陡然振奋,悄然来到门边等候,匕首横在身前。 门锁轻微扭动,房门被人小心翼翼地推开。 “不许动。”就在来人踏入房间一步时,孟溪手中锋利的匕首抵在了他的喉咙间。 卫天翔冷汗瞬间浸透衣衫,艰难地咽了咽喉双手自动高举,害怕地看向喉咙上不断颤抖地刀刃。 孟溪警惕地看向卫天翔身后,走廊上空无一人。不单是走廊上没有人影,就连院内都没有人影。 “往里走,慢一点,刀不长眼睛。”孟溪扬头指向屋内。 卫天翔也受过细针,身体虽然不至于像他一样糟糕,但除了行走之外,多余的力气也是没有的。 刀锋横在脖颈前,面对死亡的威胁,卫天翔老老实实地向前迈步。 “呕……”杀手的尸体就立在窗前,卫天翔走过拐角后就直接落入眼帘,胃中瞬间翻涌不止,往外泛着胃酸。刀刃划破卫天翔脖颈的皮肤,鲜血往下流淌,令他身子骤然僵硬,丝毫不敢动弹。 孟溪虚弱地捏紧匕首,刀刃就贴在大动脉旁,“外面还有多少人?” 卫天翔拼命摇头,“没有了,所有人都被我调开,这座院子现在是空的。” “林雪呢?” 卫天翔咽了咽喉不敢回答,深怕触怒孟溪,一刀将自己结果了。早知道他就不上来一探究竟,赶紧跑路不好吗? 他哪知道泫平派来的杀手这么不经事,连孟溪一个病患都拿不下。 “林雪呢!”孟溪不愿相信自己猜测到的答案,嘴唇上下颤抖。 卫天翔伸手指向身后,“在……在南侧阁楼的后面……” 孟溪身子蓦地摇晃,连握住匕首的力气都不再有。 卫天翔瞧准孟溪分神的空挡,一把撞在孟溪往外渗血的胸口,夺门而出。 后背撞在墙上,血迹染红洁白的墙面,留下斑点痕迹。身体剧痛几乎要夺取他的意识,孟溪艰难地推开虚掩的大门,朝卫天翔追去。 他不能让卫天翔和人取得联系,否则一切都完了。 卫天翔拼命地朝大门方向奔去,孟溪倚在走廊栏杆上,手中匕首捏紧,手臂挥动竟是直接掷了出去。 匕首飞速划破空气,直插进卫天翔露出的后背。中刀的卫天翔向前扑到在地,向前匍匐两下没了动作。 孟溪悬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落下,倒在了走廊的地面上,失去了意识。 第一百五十三章 救他回来 昏沉的大脑率先清醒,孟溪缓缓地睁开眼,发觉自己还趴在二楼的走廊上,夜幕依旧,天边圆月高挂。 指尖在胸前的布单上擦过,没有湿润的触感,血迹已经暗红,想来干涸有一段时间。 眼前的视野还是模糊一片,孟溪知道自己眼睛的情况愈发严重,强忍着干涩眯眼向先前卫天翔摔倒的地方望去,见他依然趴在原地,瞧不出是生是死。 孟溪缓缓长舒一口气,看来老天还是眷顾他,没有绝人之路。双臂撑着栏杆,浑身颤抖地一步步迈下楼梯,准备将卫天翔擒住,将来好作为证据,交给察岩。 路过庭院,孟溪脑海忽地回想起先前惊动他的入水声,向喷泉池内望去。 喷泉池不知何时停下流动,水面没有丝毫波澜。借着月光皎洁,孟溪看清水底静静躺着的物体,眼眶倏地湿润。 不顾身上伤口,孟溪踏进喷泉池内,任由伤口被水浸泡,从池底捞出林雪抛入的巧克力。干净的泉水被血液染红,在水池里绽放出一朵朵血花。 摊开的掌心上,巧克力的包装很好,没有被水融化,指尖微微抹去水渍。孟溪双眼通红地回身凝视卫天翔,他本来不想杀他的,但是卫天翔杀害了林雪。 他……要为林雪报仇。 拖着沉重的步伐,水滴顺着衣角淌在草地上,浸湿泥土,留下孟溪复仇的脚印。 “不许动!手举起来!”大门外忽然亮起刺眼的光束,孟溪伸手挡在眼前,眼角往外渗出泪水。 双眼微眯,孟溪勉强看清门外来人,竟然是一支当地的武装部队,墨绿色的军服和肩章都在告诉他这一点。 “长官,你看地上那人就是四公子说的人。”忽然对面有人有缅甸语说道,孟溪心头一震,是泫平派出的人马。 距离卫天翔仅有一步之遥,孟溪惋惜地瞥了一眼,双膝微微弯曲,闪电般跃了出去。他的身形施展开,前来探查情况的缅甸士兵只觉一抹白色的身影闪过,先前还站在空地上的男人就在眼前消失。 从阁楼后飞速奔过,孟溪看见林雪早已冰凉的尸体,脑子里嗡地一声,脚步渐渐停了下来,握在掌心的巧克力被他攥紧。 “在这个世界上,依然有地方性命如草芥,没有缘由的死亡每时每刻都在发生。”马佑山的话在他脑里响起,孟溪不忍地撇开头,不去看林雪苍白稚嫩的脸庞。 是他连累了这个小姑娘,这笔血债会一辈子刻在他的骨子里,一辈子都解不开。 深吸一口气,孟溪扭头继续前行。他连停留下来为林雪安葬的时间都没有,他的身体已经在接近崩溃的边缘,他必须要尽快远离,得到救助。 好在泫平这处庭院本就在镇外很远的位置,周边除了一些零散的村户外,方圆五十公里都是丛林环绕,藏身在里面,除了搜山之外,没有可能凭空将他找出来。 天边快要破晓,一抹蒙蒙亮光笼罩大地,孟溪咬下舌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小心地翻进一家村户,悄悄取走对方放在外间充电的手机和干净衣裤。 他身上的病号服本就是白色,又被鲜血染透,在丛林间十分扎眼。 缅甸士兵的出现提醒了他,泫隆对缅甸的实际掌控能力。他不敢靠近缅甸城镇,只能想办法向杨小玉求救,等待派出人员来救他。 几近昏迷地走到山涧,意识陷入模糊的孟溪下意识编写暗码发送到冯哲的手机上,脚下一空,滑落进一旁的山洞。 山洞是天然形成的洞穴,并未成形,斜坡向上便是出口。孟溪仰躺在地面上,望着洞口处渐渐射进的光亮,双眼缓缓紧闭。 …… 北京鹫塔信息处办公室内,冯哲寸步不离的手机忽地进入一条莫名的信息,里面只有一连串数字。 疲惫到极致的冯哲本已趴着浅眠,听到声响条件反射地跃起,抓着手机就把数字往解密软件中输入。眼睛却都没有完全睁开。 待到电脑给出破解失败的弹窗时,冯哲才算勉强清醒,盯着陌生的号码皱眉。 号码来自缅甸,他自然的联想到失踪多日的孟溪。然而就连他电脑内安装的最先进的解密软件都解不开数字的含义,他该怎么办。 “杨老师,我收到一条来自缅甸的信息。”不做他想,焦急的冯哲径直找上杨小玉,想要得到指令。 杨小玉正在马佑山的病房内,接到电话立时当机立断,“能确定电话方位吗?” 冯哲尝试了一下,“能,虽然信号时断时续,但是能够大致锁定信号方位,在缅南的丛林里。” 老大发来信息,他们却读不懂,内心的焦急得不到化解,他恨不得自己插上翅膀直接飞到缅甸去。 “这串密码,是孟溪和顾方诚设定的?”杨小玉教他们这么长时间,对这串数字似乎有几分印象,不确定地问道。 冯哲灵光一现,“是是是!我记得老大和三哥用过。”惊喜之余他直接将平日里的称呼喊了出来,好在杨小玉也没有在意,只是陷入沉默。 “对啊……”冯哲明白过来,左右为难,“这样一来,就要告诉三哥老大的事情。”到现在为止,顾方诚都是被蒙在鼓里,还以为孟溪和他一样在实习,不便联络而已。 杨小玉瞥了一眼病床上的马佑山,有了决断,“发给他,让他立刻解码。” 冯哲立刻照做,电话拨打到顾方诚手机上。 缅甸比中国时间要晚一个半小时,冯哲电话进来时顾方诚正叼着油条往禁毒局大步走去。 “小哲,你怎么这么早想起你三哥了?”顾方诚咬下一口酥软的油条,笑着说道。这段时间任务轻松,接连没有加班的日子简直让他从里到外都透着幸福的光芒。 “三哥,我给你串密码,你解开告诉我信息。”冯哲沉声道。 顾方诚还没来得及反问冯哲,他对密码学又不精通,干嘛要找他帮忙,数字便已经传到手机里。 只消一眼,顾方诚脸色蓦地煞白,浑身血液一空。 “他在哪儿!”顾方诚咆哮道,“你快告诉我他在哪儿!” 被顾方诚的反应惊吓,冯哲心头一紧,“三哥,密码是什么意思?” “生命危险,紧急求救!”顾方诚眼眶倏地红了,捏紧手机,“小哲,你快告诉我他到底在哪儿!”当初和孟小溪商定密码时,他们曾经说过,希望这辈子都用不着这道特殊的密码。 没想到短短一个月时间,孟溪竟然面临险境。 冯哲脑子里嗡嗡作响,还没有理解过来,他以为只是寻常汇报信息,完全没有预想过会是生命危险的求救信号,耳麦里顾方诚咆哮的身影不断回荡,他失了方寸。 “小哲……小哲,我求求你,给我他的方位,你有对不对。”顾方诚靠在禁毒局门前,浑身害怕地颤抖,他必须要去救孟小溪。他也知道冯哲有保密条例,不能告诉他。 但是要他袖手旁观,他做不到。 “三哥……”顾方诚的哭腔唤醒冯哲的理智,“你稍等。”说完他迅速切换信号,接通杨小玉:“老师,解开了,是……是孟溪的求救信号。” 杨小玉攥紧双拳,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凌沉被察岩围追堵截困在俄罗斯一时间无法离开,马佑山如今又躺在病床上,陷入昏睡。 她手下此刻,竟然无人能派。 “杨老师……”冯哲低声催促道,时间不等人,多拖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 杨小玉苦皱着眉头,决断不下。孟溪的身份处于绝密,她一旦通过雷闫调动鹫塔内部人员,孟溪的身份很有可能被内奸察觉,到时候陷在缅甸境内,情势只会更加危机。 深深地长吸一口气,冯哲逼自己冷静下来,明白了杨小玉心头的隐忧。“老师,让三哥去吧。” 这个时间节点,如果不想惊动任何人,只有顾方诚能够赶得及立刻出发赶往缅甸境内。 杨小玉有几分纠结,回忆起孟溪当初抉择时的眉眼。半晌后暗叹口气,“好,你通知他立刻赶往军用机场,会有一架飞机在那里等他。” 不管将来孟溪是否会埋怨,生死一刻,她都顾虑不了那么多。 “好,我这就通知他。”冯哲欣喜道。 “从现在开始,你负责和顾方诚联系,指挥他横穿缅甸。”有了决断,杨小玉匆匆往外走去,她还要和雷闫沟通资源调配问题,借用军用机场还要掩人耳目,并不是容易操作的事情。 “三哥。”冯哲接回顾方诚的电话。 “怎么样?”知道冯哲离开是去请示意见的顾方诚双眼陡然振奋,期待地望着地面。 “立刻出发去军用机场。” “一定要把老大救回来。” 顾方诚深吸口气,坚定道:“一定。” 第一百五十四章 骑虎难下 缅北勐拉镇上一条不算繁华的街道上,医生一头金发格外的扎眼。好在外国人出入旅游并不算太稀奇的事情,街道上的游客撇上两眼,目光又重新锁定在街边琳琅满目的店铺中。 推门走进小院,医生拍了拍身上沾上的泥土,他刚从城外的制毒工厂赶回来,身上的化学品气味令他心情不悦。 “组长在三楼等您。”手下不多问,只是看向三楼的阁楼,示意医生。 医生点了点头,手臂收紧单肩背在身后的,鼓囊囊的包。 “你回来了?”奇拉正坐在窗边的书桌前,书写近几天出货情况的账本。他不单单是要负责中转发往美国欧洲的毒品,同时手下的制毒工厂还要供应老挝、泰国、缅甸以及柬埔寨的市场。周边几个国家最近对毒品打击力度日益增大,生产‘四号’所用的罂粟田遭到政府军的大规模烧毁,至今元气未复。 货源被端掉,需求毒品来缓解毒瘾的人却不会减少,这段时间重新打开勐拉生产线后,他倒几乎是昼夜未歇,连医生都被他派出去盯着制毒工厂的动作。 “嗯。”医生和往常一样寡言少语的走到屋中最安全的角落位置坐下,冷视奇拉没有主动开口。 奇拉埋头完成最后一笔出货款项后,才奇怪地抬头,“怎么了?是货有问题吗?”新招的员工不见得能熟练搭配化学剂,一点微小的误差,就很有可能造成纯度降低,单克的价格下降。 医生冷哼一声,“没想到奇组长这么敬业,心里面时刻挂念自己的那批货。” 许久没有听见如此阴阳怪气的讽刺,奇拉眉头顿时紧皱,“你什么意思?” “看来奇组长已经忘记自己答应过什么。”奇拉的迟钝无异于点燃医生心头的怒火,“既然如此,奇组长就好自为之。”说着,医生扔下背包转身往屋外走去。 医生可谓是他最重要的左膀右臂,更是他危机时的保命符。见他怒气冲冲地离开,奇拉顿时跳了起来,上前按住医生的肩膀,“你先听我说。” 佯作离开本就是医生表明态度的一种手段,对于奇拉他也不愿意过度激怒,半推半就的重新坐回角落,凝视奇拉要他给自己答案。 “不是我不肯走,是现在整个泫隆的视线都在我这里,走不掉啊。”奇拉抱屈含冤地解释,“察岩虽然人不在缅甸,但是临走前明确警告过我,稽查组的人随时在注视,我哪敢做什么手脚。” “这么说奇组长是准备一直把这个组长当下去了?”医生讥笑道,“既然奇组长不舍自己的权力地位,那笔钱还给我,我们一拍两散。” 四年前遭到大陆军方围剿后,医生就想离开缅甸。正面交火后他才明白,泫隆这所谓的要塞式贩毒集团,武装部队对于中国这个庞然大物来说,连蝼蚁都不如。 若不是心念藏在缅甸境内的那笔毒资,想要将它吞下,四年前他就已经和医生分道扬镳。 奇拉眉头涨痛,医生这几日通话中的淡漠就给他这样的预警。他的位置无论在泫隆内部还是竞争对手里,有多少人觊觎他心知肚明。医生救过他多少次,早已数不清。再没有彻底安全之前,他不能和医生分开。 “那笔钱我正在加急的运转,你要耐心一点,多给我些时间。” 医生并不买账,这样搪塞的话他已经听过多次,冷声道:“进展到底怎样,我要看数字。” 长叹口气,奇拉在电脑上敲击两下,利落地翻转,“金额太大,我只能通过小批量的进行运转。一旦被人发现,神仙也救不了我们。” 医生冷峻的脸庞绷得紧紧的,仔细阅读电脑上资金流转的往来信息,半晌后才勉强点头。奇拉没有在诓骗他,的确已经有四成资金被成功洗干净,转到他在法国开的秘密户头。 大多数贩毒集团都掌控着地下钱庄,负责辗转洗清来历不明的毒资。这是泫隆惯用的渠道,但一直都被察岩监管着,他们根本无从下手。只能避开这些大型的地下钱庄,透过欧洲的小型钱庄分批量小心翼翼地运转。 奇拉陡然松了口气,还好他提前有所准备,否则医生不会这么好糊弄。 钱的确还在运转,不过却远没有四成那么多。如今完全到账的,只有不到一成的金额,剩下的都还困在缅甸境内没有离开。 见医生被他安抚住,奇拉跌坐回自己的沙发,“你去看的货怎么样了?” 半个月前,泫平输送了罂粟膏,要求他重新开启制毒工厂,生产‘四号’,为两个月后的大批量交易做准备。这几天正在制作第一批成品,他才特意让医生过去盯着,以免发生意外。 “拿去,你自己看。”医生从鼓囊囊的背包中掏出两个包装成砖块模样的纸包扔给奇拉。 奇拉习以为常地割开纸面,用小指在上面轻轻磨蹭,头顶的白光照得白色晶体颗粒透亮。奇拉微微低头,将白色颗粒含进舌尖。 微微发苦的味道令奇拉皱紧眉头,“这个纯度达不到标准,你验过没有?”长年累月泡在制毒工厂,他的舌头已经足以替代化学仪器分辨纯度。 再将白色颗粒抹在皮肤上缓缓摩擦,一部分颗粒消失不见,只留下淡黄色的浅痕。 “连90%都没有,他们到底在做什么!”奇拉心生怒火,泫平要的紧,本来工期就很短,现在的成品还不够标准,他当然心烦气躁。 医生轻哼一声没有说话,奇拉的这套动作他在制毒工厂就做过一次,这批货的成色他心知肚明。 “要不是察岩把你手下人杀个干净,哪至于现在这样,东拼西凑的找人。” 一听到察岩的名字,奇拉就咬牙切齿。当初他手下那批专门负责提纯‘四号’的‘化学家’们,被察岩全数带走,到现在都没有半点消息。无论是他们的家人,还是内部都传言这批人因为有卧底存在,所以被察岩一次性屠杀干净,以绝后患。 “我只警告你一次,如果你牵扯进泫平和察岩之间的争斗,我救不了你。”医生淡淡地说道,利文的身手,他几年前就有过一次交锋。 他输了一秒。 本就是高手过招,一秒钟,就意味着一枚子弹印入眉心,和死神相见。 一旦察岩下定决心清剿奇拉的势力,他带着奇拉根本没有活路。他决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去赌。 “这个不用你说,我自然知道。”奇拉脸色铁青地说。 医生摇头,讥笑道:“不,你不知道。董事会公审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大家都在说察岩和泫平的最后一层脸面被撕破,大战即将开始。你手头的这批货,对于整个泫隆的意义,谁能拿下,谁就能赢得大半中立股东的支持。你还认为,自己能置身事外?” 奇拉何尝不知道情势已经火烧眉毛,所有人都在暗地里议论察岩挑选的接班人硬抗过细针的壮举。这在泫隆内部,从未有过。 就单是这么一场,察岩就已然占据上风。对于和察岩是死敌的他来说,这并不是个好苗头。 “你放心,我会有分寸。”奇拉强行保持镇定,不愿在医生面前露怯。 医生本就不想和奇拉多言,能够提醒到这一步,已经是仁至义尽。他现在唯一关心的,只有那笔足够支持他下半辈子逍遥度日的钱什么时候能够汇到他的海外账户。 刀头舔血的日子没有人能够过一辈子,他已经倦了,想离开。 “工厂那边我会找人去盯着,不过这次最多能有90%的纯度,你要想再高,基本没什么可能。”医生起身淡然地说道,想要得到高纯度的‘四号’,负责提纯的技师手艺必须十分娴熟。他现在手头这些新丁,根本达不到。 奇拉咬了咬牙,知道这是目前没有办法的事情,“好,不过不能低过90,这一点你明白。”作为第一级货源,要是纯度太低,运输成本又高,他们根本没有什么利润。 “知道了。”医生不耐地摆手,就要往门外走去。 忽然,房门外传来急促地脚步声,令屋内两人同时皱眉。 因为……没有奇拉的允准,没有人可以擅自蹬上三楼。这也是他们敢在屋内肆无忌惮聊天的原因,这是他们的安全屋,最信任的地方。 “组长。”推开门的手下喘着粗气,手里还握着砖块模样的纸包,和先前医生取出的没有二样。 “楼下有人非要见您,还给了我这个。” 医生和奇拉对视一眼,眼中渗出慑人的寒意,制毒工厂新开不过是近几天的事情,对方竟然能够偷出货,还有胆量找上门来,不容轻敌。 “让他上来。”奇拉沉吟片刻,冷静道。 医生朝他微微点头,拔出身后的伯莱塔手枪,警惕地隐在门后,静静等待脚步声逼近。 第一百五十五章 妥协合作 脚步声渐渐逼近,医生的眉眼愈发的绷紧,像发条旋到尽头,静待下一秒的松手。 “砰。” 不是意料之中的试探轻推,木质的房门重重地撞在医生胸前,手枪从掌心掉落。 顾方诚一脚踹开了木门,他没有时间和奇拉磨叽,在来之前他就打定主意,以最快的速度占据上风。时间不等人,距离孟溪发出求救信号,已经过去整整五个小时。 他很害怕,上楼的路上连枪都握不稳。 他害怕自己赶到时,只能看见孟溪冰冷的尸体。害怕他拼尽全力,都来不及救回孟小溪的性命。 近距离交战枪就是个累赘,医生向后踉跄两步,双腿猛地发力钉住身子,脚尖轻盈地抬起,腿风扫向顾方诚直指奇拉的枪口。 电光火石的短兵交接,两人的手枪前后撞落在墙角,静静地躺在那里。 顾方诚咬紧牙关,屈肘横出,狠狠地砸向医生的太阳穴,放开胸前空当,硬接了医生沉重的一拳。 以伤换伤,医生头昏脑胀的后退两步,眼冒金星地看着顾方诚的动作。 顾方诚胸口沉闷,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口中血腥味弥漫。脚下站稳,顾方诚瞥了一眼早已吓得脸色苍白的奇拉后知后觉地伸手摸向书桌下,提前藏在左腰后的手枪凭空出现在左手掌心,稳稳地指向奇拉的眉心。 食指抵在唇边,作出嘘声动作。顾方诚轻笑地看向奇拉,没有在意抵在颈间的刀刃。 医生就在顾方诚一步之遥的位置,手中的匕首反扣,锋利的刀刃已经划破顾方诚的脖颈。 但他不敢动,无论他心头对奇拉有何种怨气,愤怒,他始终要靠奇拉为他洗钱。奇拉死了,他就算杀死一百个顾方诚也没有任何意义。 奇拉还没来得及拔出枪,就瞧见顾方诚噤声的动作,知道对方不是来取他性命,而是另有所求。这才恢复平静,打量顾方诚。最多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握枪的手没有半点颤抖。 “小兄弟真是好胆色,这么多年你还是第一个敢闯进来的人,报上名号。”奇拉唇边浮出一抹笑容。 “小爷姓顾,道上赏脸唤一声老三。”顾方诚牵了牵嘴角,忆起当初论资排辈时的憋屈,居然认了孟小溪当老大,简直是他人生的败笔。 不,是幸运。 “既然来了,不如把枪放下,坐下来聊聊。”奇拉自信地说道,在他的地盘上,不信顾方诚能翻出花来。 顾方诚双手高举作出投降时的姿势,向后退出几步,避开医生的刀刃。来的路上,他找冯哲要来近期有关缅甸的所有资料,包括奇拉的处境。几个小时的路程,足够他勾勒出一个还算周详的计划。 手枪收在身后,一部手机落在奇拉的身前。 “这是什么?”多少年没有人敢直直地闯进他的房间,用枪指着他的头。奇拉疑惑地看向顾方诚,并没有第一时间拿起手机。 “你放心,我是孤身来的,全部的凭仗都在这手机里。”血珠染红刀刃,刺痛的感觉令顾方诚愈发清醒,他是孟溪唯一的救兵,他不能踏错一步。 否则,他会后悔一辈子。 医生警惕地瞥向洞开的大门,屋外手下昏倒在墙边,除此之外小院没有任何陌生人的身影。 奇拉的视线落在顾方诚落下的手机上,一个有如此胆色的人自然不是个蠢货。他很好奇对方依仗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点开播放按钮,几秒钟后奇拉就猛然变了脸色,双手撑在桌上,“视频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视频还在播放,无声,却在房间里散发出彻骨的寒意。 是他和医生出现在山穴外的视频,他们正在往车上装一个个黑色皮箱。对于深谙此道的人来说,里面是什么东西不言而喻。 这是他和医生私吞下的五千万美金,也是他们的催命符。 医生本来松开几分的刀刃刹那间重新回到顾方诚的脖颈,这是一条足以要了他们性命的视频,一旦被察岩看见,被别人看见,他和奇拉只剩下死路一条。 房间内的气氛瞬间凝固,奇拉和医生全身绷紧怒视顾方诚,想要看穿他到底想要什么。 “要是我没有走出这道门,今晚这条视频就会躺在每一个泫隆集团高层的邮箱内。”顾方诚心中万分紧张,脸上依然是轻松自信,“我想,还是不要走到这个地步比较好。” 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的双腿正在轻轻发颤,和奇拉这样的人交易无异于与死神共舞,稍有不慎就会彻底惹怒对方。 他困在这里不要紧,孟小溪却等不及。 信号时断时续,冯哲已经想尽一切办法加强信号,效果却依旧微弱。他不敢想孟溪如今的处境,他怕自己崩溃失控。 奇拉摆手,医生陡然收回自己的匕首,在墙壁映出一道光斑后消失不见。 “既然小兄弟敢孤身闯进来,用视频来威胁我,一定有所求。说说看,什么条件。” 奇拉并没有如顾方诚所想一样慌乱手脚,反倒是气定神闲地看向他。刀头舔血的日子过得多了,自然不会动不动就上蹿下跳。 奇拉的反问令顾方诚心头顿生苦涩,果然是混迹多年的毒枭,三言两语就能扭转局面。看透他心头有所求,反而制衡于他。无奈的是,时间对他来说,太宝贵了。 “怎么……不敢说?”奇拉冷笑道,眼前的男人眉眼间的少年英气未退,眼底的慌乱害怕更加没有逃过他的双眼。只凭一腔热血的年轻人他见的多了,以为手握证据就能威胁他。殊不知,到最后只能落得个惨痛下场。 顾方诚深吸一口气,阖眼时孟溪清澈的双眸在脑海一闪而过,令他恢复镇定。 “我要去缅南。” 开口便触及奇拉敏锐的神经,“缅南?”缅南是泫平的地盘,没有人敢轻易探手触碰。 “你要去,自己过去就行,为何要找我?” “政府军正在交战,特区通道被暂时关闭了。”顾方诚捏紧双拳,缅甸政局动荡,彼此特区间根本无法通行,他若不是没有办法,又怎么会非要冒险来找奇拉帮助。 再加之,孟溪最后的信号位置通过卫星地图定位,确定在缅南的山林中,但是崇山峻岭,没有熟悉山路的人引导,他一头扎进去几天几夜都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我的人手抽调不开。”奇拉摇头拒绝,他手上能用的向导都耗费在制毒工厂里,正在加紧赶工期。而且,这个关头他派人去缅南,会引起怎样的怀疑,他不想去尝试。 意料之中的拒绝,顾方诚咬了咬牙,深吸了口气。 “你正在清洗那笔钱,每一笔款项的流动我都在监管,如果你不帮我,我就让你一分钱都拿不到。何况如果让集团知道你暗中吞下的这笔钱,不用我说,你明白后果。” 打蛇捏七寸,奇拉和医生想跑路的想法鹫塔已经掌握,只是秘而不发,暗中监视。 空气再一次凝滞,医生蓦地抬眼冷视顾方诚,那不仅仅是奇拉的钱。里面还有一半是属于他的。 奇拉眼底忽然闪过一丝惧色,迅速的扫视一眼医生,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想怎么样?”顾方诚竟然对他们的动作了如指掌,再加上先前搪塞医生的谎言,语气顿时透着一丝疲软。 一旦顾方诚戳穿他的交易金额,医生恐怕会直接翻脸。没有医生的庇护,他在这恶狼环绕的缅甸,根本活不过一个月。 瞧见奇拉的害怕,顾方诚得势不饶人,直接撕破奇拉最后的伪装。 “你想走,但是泫平拉你下水,用来和察岩开战。泫平拿你当冲锋,就代表他压根就没有在意你的死活,当年只不过是走掉一批货,察岩就整整查了你四年时间,杀光了你手下的亲信。现在发生正面冲突,你以为你能在战局中存活下来吗?” 就在眼前的危局被陌生的少年戳破,奇拉心头恼羞成怒,没说话,只是怒视他。 顾方诚的语速越来越快,心头的急迫就快要喷涌而出,“你们都传,泫九是察岩的接班人,你说我要是偷偷把他救出来。察岩会不会看在他的面子上,以后饶你一命?退一万步讲,你暗中搭救泫九,就算察岩不放你一命。到时候你去找泫九,他也会念这个恩情。对你来说,眼前的机会一旦错过,就再不会有。” 要逼奇拉甘冒风险派人陪自己救出孟溪,单是视频的威胁并不够分量。奇拉眼下的处境,才是他可以突破的地方。 贪生怕死的奇拉,绝对放不下可以挽救自己性命的机会。 “泫九?你认识泫九?”奇拉顾不得愤懑,站起身讶异地反问。他没有想到顾方诚的目的竟然是这几日闹得沸沸扬扬的泫九。 除了察岩之外,没有人知道泫九是什么来路,这次经历过细针的考验后,所有人都在想方设法与泫九拉近关系,好将来混个轻松,多条活路。 谁都想认识的人,没想到,眼前这个顾老三,竟然会认识泫九。 “他是我兄弟,当然认识。”顾方诚傲然道。孟溪不只是他兄弟,还是他不惜豁出性命搭救的人。 奇拉陷入沉思,似乎是在思考帮助顾方诚自己要付出的代价,或者拒绝。 屋中顿时变得沉静,屋中三人都在暗中盘算各种选择的利弊。奇拉捏紧手头的手机,垂低眼眸看不出情绪。医生轻握白手帕,擦拭光洁的枪身,沉默不语。 顾方诚站在原地,舌根发紧,紧张地咽了咽喉,掌心的汗水浸润整个手掌。 如果奇拉没有这个胆量,那他就只能兵行险招,独自进山。然而这样一来,没有当地向导,没有人手搜山,能找到孟溪的希望顿然渺茫。 良久后,奇拉有了决断。抬起眼睑,直视顾方诚血丝遍布的双眼,“缅南是泫平的地盘,我派人过去,很难瞒住他的视线。” “奇组长手底下应该有些不被人知道的力量。”顾方诚紧紧逼问,不给奇拉有推脱的空间。 “我能落得什么好处,跟你合作?”奇拉反问。若是被人发现,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他落不到好下场。 顾方诚攥紧双拳,紧张地开口:“如果将来泫平赢了,这件事就当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你自然是最大的功臣。若是察岩获胜,我能保你一条小命,带着你偷来的钱,找个地方隐姓埋名逍遥度日。” 奇拉沉吟片刻,冲一旁站立的医生微微点头。 “你去替这位小兄弟安排吧。” 如果没有顾方诚的出现,他们的局势就只能始终僵持不下,等到了真交货的那一天,察岩会不会对他下手犹未可知。 眼下顾方诚出现,不失为一种打破僵局的办法。 顾方诚有求于他,他也同样能从顾方诚身上获得利益。 奇拉点头,顾方诚瞬间松弛一口气,背后的冷汗早已将衣衫浸透,打颤的双腿艰难地支撑沉重的身体。 孟小溪,等我! 第一百五十六章 开诚布公 正值缅甸正午,头顶烈日炎炎,蒸发出顾方诚和医生身上刺鼻的化学药剂。 顾方诚跟在医生身后沉默地往山里前行。他之所以一定要寻求奇拉的帮助,目的就是利用泫隆掌控的运毒渠道悄然地潜入缅南,不引起旁人注意。 孟溪本就是孤身一人,若是他大摇大摆地把他救走,反倒会引火上身。 他想不明白的是,医生为何要一道同行。 先前在奇拉的秘密据点内,他以为会派随意一名熟悉缅甸地势的手下与他同行。实际上,这正是奇拉的打算。医生是主动开口,说不要引起注意,执意由他带自己进山。 他不是傻子,知道医生是有话想跟他说,沉默了快一个小时,他想是时候开口了。 山路很崎岖,稍不注意踩在泥土松软,石子空堆的地方就会滑下山坡,医生不时回头看上一眼,眉头便紧皱两分。 直到越过缅南和缅北的交接时,医生停下脚步,走到一旁的树墩上坐下。 “休息两分钟。” 顾方诚怔了怔,没有反对,喝上两口清凉的饮水,走到一旁树下靠坐。 他的兜里还习惯性的怀揣两枚巧克力,取出一枚含在舌尖,丝滑甜腻的味道驱走铁锈一般的腥甜味,胸口微微阵痛。 先前医生的一脚,应该是伤到他的心肺,高强度的攀山和急行军令他的身体有些吃力。 “你的身手……我见过。”医生冷不丁地开口。 顾方诚浑身汗毛根根竖立,手枪闪电般拔出对准医生的眉心。他的师傅只有两个人,无论医生是认识马佑山还是孙叔,都不是好兆头。 “没想到他还没死……”医生没有在意顾方诚的反应,仰头望向蔚蓝的天空。马佑山当初从他手下逃走,是他今生最大的败笔。 顾方诚皱着眉头,枪已上膛,他可以毫无顾忌的开枪。 “算了……”医生摆了摆手,“你是什么身份我不想知道,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你问。”枪口没有丝毫颤抖,顾方诚冷视坐在树墩上的医生,警惕对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你说奇拉的每一笔资金流动你都在监视,他到底转了多少出去?”医生淡淡地问道,话语里透着渗人的寒意。先前在房间内,他就对奇拉的反应产生质疑,所以才执意跟了出来。 顾方诚顿了顿,收回枪口,“据我了解,不到一成。” 话音落下,顾方诚蓦地感受到原本炎热的空气忽然渗出浸人的寒意,危机感占据心头。 半晌后,这样的感觉又倏地消失不见,宛如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 顾方诚细细打量医生,心头暗中推测。这笔钱是医生和奇拉一道去取,虽说两人有上下级关系,但是并非一人凌驾其上。 很有可能这笔钱……会是两人平分! 奇拉背后站着泫平,这位泫家的亲身继承人将来很有可能会继承整个集团,对于莫大的功臣,泫平自然会予以重用。 原来是这样…… 顾方诚明白其中缘由,真正想离开的不是奇拉。而是,医生。 “看来他在欺骗你。”顾方诚笃定地开口,既然两人关系不是铁板一块,那他就有机可乘。 “欺骗我什么?”医生讥笑地反问。 “他骗你想离开对不对……”顾方诚紧盯医生金色的双眸,仔细观察他的反应,“他告诉你等这笔钱洗干净后就会抽身离开,实际上他却在不遗余力的准备下一批货。” 他穿越边境进入缅甸的时候,正巧撞见一处正在熏着刺鼻味道的制毒工厂,乘着看守人不注意,偷了一包出来。那也是他见奇拉的开门砖。 医生抿紧双唇,没有回答顾方诚的猜测。 然而闪动的眼神已然说明一切,顾方诚明白自己的猜测没有出错,“事实上,等到他这批货完工的那一天,他绝不可能再离开。当初察岩几乎杀尽奇拉手下人,双方早就结下私仇。若不是泫平的出现给了奇拉东山再起的机会,你们恐怕现在还在欧洲哪个国家看人脸色。” “试问,若是泫平最后获胜,奇拉有可能放弃唾手可得的权力,放弃挥手就是翻云覆雨的学习组组长职位吗?更何况,这还只是最好的结果。若是泫平最后败了,败在察岩手上。你了解这位稽查组组长的手段,他还会给你们留下活路吗?不……他会斩草除根,就算你的本事再强,敌得过各方追缴,无止境的暗箭冷枪吗?最后的下场,只会是死无全尸。” 医生眼中透着冷意,他知道顾方诚的判断没有出错。事实上,真正想要脱离泫隆集团的只有当年落魄的奇拉,而不是如今正当红的奇组长。 他倦了,泫平上位以来和其他集团的火拼,地盘争抢现象越来越严重,死伤惨重。奇拉不想离开,贪恋权势地位,这一点他早就看透。 他不想再继续这样的生活,只想拿着属于他的那笔钱,抽身离开。寻一处风景宜人的小岛,在海边安稳度日。 “如果我帮助你们,我能获得什么好处?”医生直接跳过顾方诚的身份,开始谈判。 “你想要什么好处?”顾方诚挑眉,医生是奇拉最得力的助手,有他的相助,在缅甸内的境遇就要好上太多。 “奇拉手头正在生产的这批海.洛因,最迟还有两个月就会通过中国大陆周转,运往欧洲,总量足足超过十吨。” 顾方诚惊愕地张大嘴,十吨…… 先前他们费劲心力也不过就缴获几百公斤毒品,其中还有不少是摇头丸之类的软毒。这一次竟然开口便是十吨,到时候又会祸害多少人…… “你拿来的那包货只是其中一个工厂生产的,就在那密林中,大大小小复兴的工厂还有数十个。我可以告诉你们工厂位置,具体的出货时间,运输方式,甚至能将人员名单信息全部提供给你们。”不开口则以,开口便一鸣惊人。 医生开出的条件很诱惑,顾方诚觉得自己浑身血液都在沸腾,口干舌燥地咽了咽喉,谨慎地问:“你要什么条件。” 要人背叛,就要出值得背叛的价格,这个道理他从小就明白。 医生轻蔑地笑了笑,顾方诚算是默认自己的身份,承认自己隶属某个国家机构,不过这一点对他来说并不在意。 “事情结束后,我要一个干净的身份,以及那笔钱……分文不少的打到我的户头上。” 出卖泫隆集团这样的事情,其中风险不言而喻,但是这样的条件,也不是顾方诚能够随口答应的。更何况,他若是随口答应,医生反倒不会相信。 顾方诚紧皱着眉头,半天没有回答。 “你不用着急回答我,等到把你的朋友救出来,请示之后再回答我。”医生淡然地开口,先前心头的愤怒已经被他压下,取而代之的,是抹不开的厌倦和失落。 他对奇拉,算得上是性命相护,到最后落到这样的下场。 不能怪他背信弃主,只能说……人心莫测,终究是他信了奇拉的承诺,信以为真。 “走吧,过一会儿泫平的人就会开始巡山。我们要乘着巡山前,下到镇上去。”医生拎起背包大步向前迈进,不愿再多谈一句。 这番开诚布公的谈话令顾方诚精神振奋,不断推敲其中细节,以及之后利用医生身份能够做怎样的手脚。 他不怀疑医生这番话的真假,杨小玉当初告诉过他,经过训练的特工或许可以隐藏控制自己的微表情,掩饰自己的谎言,但情绪不可以。 没有人能够伪装情绪,当你直视他的双眼时,面对真实的情绪你会感同身受,你会有所触动。 眼睛……骗不了人。 医生藏在眸底深深的倦意,对无休止争斗的厌恶,他能体会。 “泫九……你的兄弟,用中国话来说,是个铮铮铁骨的男人。”医生的声音飘回落在顾方诚耳中,“我钦佩他。” 顾方诚心头蓦地升腾一抹湿意,细针是什么,在来的路上冯哲已经一五一十的告诉他。 孟小溪,你是不是真傻。明明知道来缅甸会受到非人的折磨,你为什么非要来,不懂得放弃任务吗…… 一路上他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面对孟溪隐瞒他接受任务的欺骗,面对孟溪很有可能已经生死陌路的可能。 他不敢去想,他逼自己不去想。 他害怕自己的心,从此会空下一块,再也填补不上…… 头前几天缅南下了一场暴雨,脚下的土地愈发泥泞,树叶的清香渐渐取代两人身上浓重的硫酸气味,在山林中穿行的速度愈发加快。 终于在巡山队登山前,悄然进入山脚的小镇。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把车开过来。”医生平静道,“这里有我以前设下的安全屋,从这里出发,开车不用一个小时就能到达你朋友的位置。” 医生的话像定海神针落在顾方诚心头,眺望远处的丛林,顾方诚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第一百五十七章 各方势力 “废物!” 一声巨吼从卫星电话中传来,震得卫天翔险些迸裂后背的伤口。 “连一个身受重伤的人都解决不了,我留你还有什么用。”泫平暴怒地对着电话大骂,不仅仅是泫九此刻的下落不明,他手下最喜爱的杀手竟然惨死,这叫他怎么能接受。 卫天翔咬紧牙关没有反驳,若不是泫平见他许久没有消息传回,递话让驻守的军队来查探情况,他恐怕会死在孟溪的刀下。 他的身体本就虚弱,孟溪掷在他后背匕首贯穿了右肩,好在没有伤到心肺,只是令他失血昏迷。 如今清醒过来,他才匆忙和泫平重新取得联系。 “你就算是搜山,也得给我把他找出来!听见没有!”泫平动了肝火,这个计划里,泫九必须要死。否则一旦他和察岩取得联系,事情败露,不光卫天翔要死,连他都脱不了干系。 “这周边的山林,就这点人,怎么搜?”卫天翔讪讪道,他根本不知道泫九究竟藏在哪个角落,还是说他已经到了镇上隐藏起来。 泫平强忍暴跳的太阳穴,“城镇我会让政府军帮忙核查,另外我再给你两个小队,我必须要见到泫九的尸体。”自从遇见卫天翔之后,就是数不尽的麻烦。他已经在思考,这次事情终结后,将这位警校毕业的‘优秀学生’发配到老挝去看守制毒工厂。 制毒工厂内每天都是熏人的化学药剂气味,在里面呆的时间一长,就会有各种各样奇怪的疾病上身。所以在任何贩毒集团内部,看守制毒工厂都是最次的职位。 卫天翔听出老板话语中的寒意,后背伤口骤疼,忙不迭地立下军令状:“我保证他走不出缅南,昨夜的事情察岩绝不可能知晓。” “要是他跑了……哼……你最好给自己选一块风水好点的墓地,下辈子投个好胎。” 啪得一声,泫平重重挂断电话。卫天翔捏紧手中的卫星电话,额角青筋暴起。 “接下来怎么做?”接到长官指令的小队长快步跑到卫天翔跟前,讨好地问。对于他们来说,为泫隆集团跑一次腿,能挣回一整年的工资,自然要鞍前马后伺候周到。 “怎么做,搜山!”卫天翔捂着胸口尖叫道,“把所有人都撒出去,搜山。不……我亲自去,决不能再给他生路。” 亲身经历过细针的他再明白不过,泫九此时此刻无疑是强弩之末,说不定进山后就会陷入昏迷。先前能够绝地反杀,不过也是因为强大的意念支持。 他就不信,失血过多又身负重伤,他还能逃出天罗地网的搜捕! 接过一支吗啡注入血液,剧痛渐渐远离他的大脑,思路也愈发清晰。 “他受了伤一定跑不远……”卫天翔喃喃道,目光在周边一圈群山上来回思量,忽然南边的尖峰引起他的注意。 泫九临逃走时被人发现,按照寻常的追捕思路,一定是往城镇方向进发。然而,反其道行之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所以说,孟溪一定会远离北端的城镇,往南走。 “快!都上车跟我来。”卫天翔不再犹豫,拔腿就跑。 烈日正好高悬头顶,时间已经过去接近十二个小时,他不能再白白浪费。 …… “先生,泫九那里似乎出事了。” 莫斯科城区,富丽堂皇的酒店顶层,利文匆匆推门走进,神色忧虑道:“泫平正在调用军队,并且彻查泫九休养的城镇外有没有负伤之人出现。” 就算是泫平的学习组,里面的人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们早早便安插眼线在其中,对于缅南的局势更是半刻松懈都未敢有。 泫九被泫平强行接走的事情他们提早便已知晓,只不过察岩不知为何选择了按兵不动,并未伸张。才落得今天这番局面。 “孟溪逃出去了?”察岩捻弄佛珠淡淡地道,对缅甸内部发生的事情没有丝毫诧异。 “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应该是。不过他伤势未愈,又搏杀一番,估计很难逃过泫平的搜山。”利文摇了摇头,他对孟溪目前的处境很不看好。就算换做是他,也很难觅得一丝生机。 “你有什么看法?”察岩反问道,似乎并未在意孟溪此刻的生死安危。 利文愣了愣,知道察岩不是在问他孟溪,而是在探讨泫平,顿时凝神正色,“泫平如今骑虎难下,倘若孟溪活着走出来,他对我们也好,还是对董事会内部,都没办法交代。” “是啊,泫平的性子你我都了解。一旦孟溪活了下来,他就会恼羞成怒。两个月后那批货我本来就反对,到时候他会为了在董事会赢回局面,冒险走货孤注一掷。到时候,就不再是孟溪和卫天翔的争斗,我们之间……就再难有现在的平静。” “先生,您的意思是……”利文心头有了可怕的猜测,升起一抹悲凉。 察岩顿了顿,缓缓摇头:“不要去插手,看他的造化吧。”救孟溪就意味着要和泫平彻底撕破脸面,引起集团内部动荡。 这是他从始至终极力避免的事情,一条性命和整个集团,孰轻孰重在他心头早有定断。 他只有几分于心不忍罢了,毕竟当初孟溪是为了他,才咬牙挺过细针,就这么抛弃这个好苗子,有些惋惜。 不过……也仅此而已。 “如果他发出求救信号怎么办?”利文皱着眉头,“消息一旦没有被封锁,整个稽查组都会知道您不作为,人心……会浮动的。” 察岩转过头来,深深地望了一眼利文,缓缓轻笑道:“到那时……你去救他便好。” “大小姐那边呢?要不要去解释。”利文恭敬地问道。 察岩摇头,“泫染会明白我的做法,不用特地去知会一声。” 他还不想和泫平斗,内斗会耗去一个集团所有人力物力财力,得不偿失。如果泫平能够顺利成长,他不介意将整个集团拱手相送。 至于孟溪,生死只看他自己的造化。 泫染不想让自己的弟弟得势,他们之间理念相悖,也是不争的事实。所以这趟出来,他才特意避开泫染。打算借这动荡的俄罗斯,让自己沉静下来,理清思路。 俄罗斯警方的匿名来源他到现在都没能找到人影,兄弟会不断有消息传来,说那人顺手捣毁了不少军火库导致兄弟会损失惨重。 对方不只是破坏了他们在俄罗斯的运输渠道,还主动招惹兄弟会。若不是想不开想寻条惨死的道路,就一定有所图。 关键就在,对方究竟想要做什么…… “按照你给出的位置,那个人应该就在这里。”医生查看自己随身的pda,确定两人所处方位。 顾方诚点了点头,耳机里冯哲也告诉他,距离孟溪手机信号最后消失的位置,只有不到一公里的距离。然而山林内信号会受到大量干扰,就算是冯哲,最终范围也只能缩小到整座山。剩下的,只能靠他们自己。 “我们绕着山脚走一圈吧,如果他真的受过细针,我想爬山对于他来说,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医生侧头细想,指着一旁的山径沉声道。 微微颔首,顾方诚知道医生说得有道理,不过……“你上过细针?”一路上每每提到细针,医生脸上总会显露出恐惧的表情,匆忙闪过。 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会有回忆可以触及,产生情绪的波动。 医生面色瞬间苍白两分,似乎是触碰到心中禁忌,沉默地往前走了快百米,才缓缓道:“既然你已经知道察岩对奇拉的怀疑,就应该了解他会使出怎么样的手段。” “察岩连你和奇拉都没有放过!”顾方诚惊异道,这一点他始料未及。 “呵……在泫隆里,我们又算得了什么?我和奇拉,不过是细针第一级,算是一点优待。至于你的兄弟泫九,三级……”医生轻蔑地看向顾方诚,似乎在讥笑他的天真,“你以为察岩不允许人伤害的人,还轮得到你来救?” “实话告诉你吧,在你出现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明白泫九是察岩用来试探泫平的弃子。否则以察岩对泫隆内部的掌控,若是他想,泫平连泫九一根毫毛都碰不上。” 顾方诚心头大骇,他一直以为察岩是因为身处俄罗斯才没有来得及对孟溪伸出援手,又怎会料到背后竟藏有这样的隐秘。 “那他到底要做什么?”顾方诚慌乱地追问,双方博弈,最凄惨的就是手下用来抛弃的棋子。他担心孟溪已经…… “他……”医生眯着双眼,在奇拉手下这么些年,虽然他没有参与党派争斗,只是默默地旁观,但是对于泫隆内部这些人,性格也算是了解的七七八八。 “察岩大概是在等……等他必须要出手的那一天到来……”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失而复得 张开血盆大口的魑魅魍魉不断撕咬,又在瞬间化为虚无。眼前黑暗与白茫交替飞相融,光怪陆离的光亮刺痛,血色渐渐染红幻境,窒息感扼制胸膛。忽地一阵山风拂过,扫去心头灼热,血腥味褪去。 “咳咳……”孟溪缓缓地睁开双眸,透过朦胧的视野打量自己如今的处境。 高达五米的山洞,圆形洞口就在眼前。孟溪挣扎着想要起身,肢体却没有半点动静。 剧痛如潮水翻涌,顷刻间包裹全身,身体温度一点点流逝。噩梦般的痛苦经历在脑海浮现,身上血液几近干涸。 “咳……”孟溪仰躺在地上一阵猛磕,腥甜味顺着喉咙蔓延开。 侧头望向手边黑屏的手机,孟溪心头苦笑。 如今的身体,他恐怕连半步都走不动,更不要说攀爬五米高的山壁。更绝望的是,手机已经耗尽所有电量,他除了躺在这里等待被人发现之外,唯一剩下的可能,就是喂了这山野间的野兽。 绝望的处境一旦被接受后,孟溪反倒平静下来,回忆先前发出的求救信号。 他似乎……迷离恍惚间发成他和顾方诚设定的密码。顾方诚应该知道了吧,他欺骗隐瞒的事实。否则就算是小哲,也解不开那串密码。 “001……”是他的学号,当初也是顾方诚执意要求,001代表生命垂危,请求支援。 “孟小溪,只要我收到这个密码,就算隔你十万八千里,也会赶来救你。” “十万八千里?等你赶到,我恐怕尸体都凉了。” …… 昔日稚嫩少年偷偷商定密码时的画面在孟溪心头不断浮现,异国他乡生命垂危的此刻,他忽然感到一阵平静。 是灵魂的平静,那些曾经挂在心头的执念,想要衣锦还乡的宏愿,证明给所有看轻过他的人,他不是没志气的穷小子。 他正在做……世界上最有意义的事情。 他在拯救生命。 就在孟溪双眼渐渐迷离时,头顶忽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似乎是人行走过的脚步声。 “此处就是信号最后消失的地方。” “以这里为中心,我们找……分开吧。” 别扭的缅甸语,没有半点改变的语法错误,熟悉的腔调。孟溪强撑着睁开双眼,喉咙只能徒劳地发出空洞的嘶嘶声。 全身猛地绷紧,孟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捏住手机,向远处的山壁上砸去。 高高地抛物线,精准地落地。手机撞在石头尖锐的棱角上,摔得七零八落,清脆的碎响沿着山洞挣脱桎梏,传到地面上。 顾方诚和医生顿时定在原地,四目相对。下一秒两人瞬间长腿迈开冲向声源处。 站在洞口旁,顾方诚瞧见孟溪的瞬间眼眶通红,脚尖轻点,冲势丝毫不减,直接从洞口跳了进去。 五米的高度,重重地落在地面,激起地面尘土,双膝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他已经感受不到疼痛,眼中只有浑身染满鲜血的孟溪。 “孟小溪!”顾方诚滑跪到孟溪身旁,手足无措的想要施救却无从下手。 浑身上下的衣衫被鲜血染透,泛着渗人的暗红色,孟溪苍白的脸色上浮现的微笑没有丝毫说服力,只能让他更加慌乱。 “你笑什么……别笑了。”顾方诚抬手抹去眼角溢出的泪水,抬头喊道:“医生,把我的急救箱扔下来!” 孟溪身上剧痛无比,心头却十分开心,望着顾方诚焦急地脸庞久久移不开视线。 “你伤哪儿了?你别说话,我自己找。”顾方诚嘴中怒骂,割开孟溪衣服的动作却格外轻柔,小心切开粘连在伤口旁的衣衫,顾方诚倒吸一口凉气。 “我没事……”孟溪虚弱无力地说。 顾方诚一抹脸,冲他怒骂道:“当孤胆英雄很了不起是不是!你敢一个人来送死,有本事别求救啊!居然还敢用密码,你就不怕小爷把密码忘了,啊!” 孟溪没有接嘴,任由顾方诚一个人碎骂,他的身子早已疼得麻木,没了知觉。 “疼不疼。我给你打一针?”顾方诚从医生扔下来的医药箱中找到吗啡举到孟溪身前,“怎么不说话?” 孟溪这才轻笑着摇了摇头,“你不是不要我讲话吗。” 不说话还好,孟溪一开口瞬间点燃顾方诚积攒一路的怒火,“我让你不准一个人来送死,你怎么不听我的话。打不打针?” 顾方诚没好气地拿起孟溪还算完好的胳膊就准备往里面注入镇痛剂,他拿这个险死还生的人真的是半点办法都没有。 孟溪畏惧地看向针头,后怕道:“不,你直接清理伤口吧。” 孟溪全身伤口不计其数,顾方诚握住针筒的手臂凝滞,疑惑不解。 “为……” “别问,帮我清理伤口吧。”孟溪轻缓道,不愿多谈。吗啡本就是一种极易上瘾的毒品,对于如今神经极度脆弱的他来说,那一针下去,他不想染上毒瘾。 顾方诚见状收声,神色认真地为孟溪清理缝合伤口。他的战场急救是孙叔亲自教授,处理寻常外伤没有任何难度。 孟溪也就不吭一声地平躺在地面,俩人陷入重逢后难得的宁静。 “你的手在抖,伤口要是缝得难看,我可是要投诉的。”顾方诚的出现令孟溪心神放松下来,昏迷期间体力得到补充,此刻反倒愈发精神。 顾方诚眉尖一沉,忍下怒火,“闭嘴。” 他已经很努力的想要稳下双手,然而失而复得的欣喜,他的心早已激动不已,根本无法冷静。 “你怎么会和医生一路?老师呢,你怎么一个人跑缅甸来了?”孟溪瞥向洞口外正在警戒的医生,他本以为来搭救他的人应该是马佑山,从没有想过会看见顾方诚。 缝合的针线在空中凝滞一瞬,顾方诚尽量平顺地说:“老师刚完成了手术,怎么可能跑深山老林里来救你这个伤员。再说,你看见小爷不开心吗?” 顾方诚眯眼危险地看向孟溪,大有一言不合就把手中针头扎进孟溪血肉模糊伤口里的架势。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孟溪装作无意地看向一旁,避开顾方诚的追问。 缝合完身上所有伤口,孟溪身上原本的衣衫和病号服早已变为一地碎片。精瘦的身上缠满白色绷带,顾方诚还打出一个极具美感的蝴蝶结固定。 “还记得当初那个视频吗?我们在云南边境发现的那笔钱。”顾方诚压低声音解释。 一月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孟溪竟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不禁望着洞口外的天空发起呆。 “孟小溪,你怎么了?还有哪儿疼么?”顾方诚一见他出神,焦急地追问,原本搭在孟溪肩上的手臂赶忙收回,深怕碰疼了孟溪。 发散的思绪收回,孟溪定神看向顾方诚,“你们来的路上有没有遇见泫平的人?”顾方诚既然出现在这里,杨小玉和冯哲一定会把缅甸的形势全部告诉他,他也少费口舌。 “没有。”顾方诚摇头,“你的身份可是泫九,奇拉怎么可能光明正大的派人到泫平的地盘来搭救你这位察岩的心腹。我们一路避开关卡,从运毒渠道过来的。” 孟溪皱眉想了想,“怎么会是医生和你一道?”如果奇拉想掩人耳目,就不应该派遣他最扎眼的手下,无论是医生外国人的相貌,还是众人皆知的身份,和低调都扯不上半分关系。 顾方诚嘴角浮起一抹自信的微笑,“那还不是小爷魅力无限……” “你确定魅力无限……可以用在眼下这种情况?”孟溪无奈地摇头,又来了,顾方诚什么时候能沉稳一点做事,恐怕他都得烧高香拜佛感激才行。 瞥了孟溪好几眼,顾方诚心想要不是看你身体虚弱,小爷早就动手收拾你了。 罢了……不和伤员一般见识。 “那笔钱,我们不是推断奇拉和医生想要跑路吗?” “嗯。” “结果现在奇拉受到泫平重用,眼看就要有光明未来,不愿意走了。” “医生起了二心?”孟溪微微一叹。 “算是吧,不过他也只是雇佣兵而已,拿钱办事,谈不上对泫隆忠诚。”顾方诚不以为然道,“怎么样,你能走吗?还是说我背你上去?” 孟溪无奈地瞥了一眼顾方诚,他现在连半个手指头都挪不动,怎么可能爬得上五米的洞口。 “你……背我上去吧……” 等的就是这句服软,顾方诚心满意足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孟溪固定在自己身后,走向医生抛下的绳索。 “来人了!”医生低沉地声音忽然传来,原本精神松懈的两人忽地凛然,不需多言。顾方诚双手紧握绳索,三两下便带着孟溪离开山洞。 一站上地面,顾方诚单手扶住孟溪,另一手接过望远镜,便瞧见远处有两辆军用皮卡风驰电掣地长地朝他们驶来,惊起一片尘土。 第一百五十九章 伏击 孟溪眯着双眼,他双眼受损,看到远处只有模糊朦胧一片,只能隐隐约约分辨出应该是缅甸军方的人。 昨夜出现在小院大门外的人,也是身穿军服。 “走吧。”医生见泫九已经被平安救出,不愿再多停留。以他的身份,一旦在交手时被认出身份,后果不堪设想。 顾方诚抬手将望远镜凑在孟溪眼前,他们毕竟对缅甸内部的形势不算了解,一切该由孟溪来决定。 视野顿时清晰,卫天翔阴狠的脸出现在头车的副驾驶上,孟溪嘴角渐渐撇下,眸色冷寂。 顾方诚对孟溪的分外熟悉,立时感受到他的变化,“怎么了?” “我们的老朋友来了。” 林雪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那双明亮的眼睛,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刻还在替他着想。如果没有林雪,他没有可能活着走出小院,他的命是林雪救的。 林雪不该死。 他……应该替她报仇。 顺着孟溪的指引,顾方诚也瞧见了那张熟悉的面孔。卫天翔,若不是孟溪提起,恐怕他早就将这个名字抛在九霄云外。 当初冲动之下,毁掉了对方的手臂,他的内心后来是有些微愧疚的。就算对方再怎么挑衅,也不应该下手如此之狠。 “我要杀了他。”沉默的孟溪忽然在一片寂静中开口,惊地顾方诚和医生同时侧目,不解地望向他。 医生不理解是因为泫九一旦杀死卫天翔,就相当于将察岩和泫平的矛盾升级,之后所有的事情都不再是小心试探。剩下的,只有冷血杀伐。 这样的局面,对一心为泫隆的察岩来说,并不算好。 泫九为什么执意要这么做? 顾方诚反手兜住孟溪的手臂用力收紧,不消多问,他知道能让本性心慈手软的孟溪下决心杀人,卫天翔就一定有取死之道。 “好,我帮你。”顾方诚坚定道。 孟溪心头一暖,有顾方诚在身旁无条件支持的日子骤然重现,他倒还有几分不适应。 “如果你要走,我没有意见。很感激你帮助我找到他,这个情谊我会记下的。”顾方诚转过身凝视医生,他自然希望能有医生的相助,敌众我寡,孟溪又身受重伤,他没有全歼的把握。 医生摇头笑了笑,“缅甸军的实力虽然垃圾,但是你带着他,没可能赢。走吧,我们上山,换个地形。”既然他选择和顾方诚合作,就会拿出合作的诚意。 更何况,他想杀这些地痞流氓早不是一天两天。仗着自己手头有枪,欺压百姓收缴路费,还不忘抽上两口大麻振奋精神。这些人渣,不配成为军人。 医生的协助令顾方诚欣喜,抬腿便往半山腰走去,既然要打一场以寡敌众的仗,又怎么少得了他顾小爷呢。 “你们,往这边上山,注意不要放过任何痕迹。你们这队,跟我过来。”卫天翔右臂被白布挂在胸前,面色苍白的指挥军队往山上行进。 这已经是他搜的第三座山头,心情早就跌到谷底。一个重伤垂危的人,又怎么可能跑出近五公里的距离,他此刻心头的希望早已渺茫。 唯一的期望,就在城镇上,希望泫平的人能够发现泫九。 搜山的士兵早已怨声载道,若不是看在卫天翔是泫隆集团的人,是他们最应该讨好的金主,早就撤退回营休憩。毕竟谁也不会和自己的钱包过不去,他们政府军有大半的薪水,可都是来源于泫隆。 卫天翔捏紧手头的卫星电话,要来周边山脉地图,眉头紧蹙。 “报告!有发现。”沉寂多时的对讲忽然传出令人惊喜的消息,卫天翔面露笑意,一把抓过对讲机:“报告你的方位。” 不再漫无目的搜山,卫天翔收拢队伍往发现线索的位置快速奔去,就连后背痛痒酸麻的伤口都予以无视,他一定要亲手擒下泫九,来洗脱自己身上的耻辱。 “就是这里,你看。”队长站在山洞口旁,指着内里碎落一地的衣服碎片,还有被血迹染透的暗红地面,“一定是他,身负重伤他跑不了多远。” 卫天翔勾起嘴角,“把队伍分成三个小队,搜山。”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细针的恐怖,泫九肯定跑不远。 “是!” 手持97式突击步枪的士兵终于振奋精神,分出三个小队往山上包抄而去。既然发现了衣物,就意味着距离抓到人就不远了,可以趁早回营来上一管大麻助助兴。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山上有两名死神正耐心地等待他们一步步踏入陷阱。 “咻——”细微地声响在空气中响起,伴随山林间树叶沙沙的声响并不突兀。士兵仍然毫无察觉的继续往前走,只有卫天翔一人瞬间变了脸色,跨步便掩藏到一旁粗壮的树干下。 “咻——” “砰……” “咻——” 声响愈发密集,伴随着身旁同伴倒地的声音,缅甸士兵终于回过神来,面色惨白地就地匍匐,慌不择路地寻找掩体。 枪声在四面八方响起,经过消音器的子弹似乎只是轻飘飘地出膛,在眉心绽放最灿烂的血花。 医生和顾方诚披着伪装衣不断在山野间穿行,在他们提前设下的射击点打出三发子弹后,就立刻翻滚离开,利用山野凹凸不平的山壑掩饰自己穿行的身影。 他们手里的步枪,早已调成单发档位,一枚子弹顷刻间便能收走一条鲜活的性命。 而到此刻,位于山脚位置的卫天翔还没有找到袭击他们的人究竟在哪儿。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卫天翔躲在树后,慌乱地摇头,难道是察岩派人来帮助泫九吗?单是泫九一个人,不可能有这样的战斗力。 “九点钟方向……” “十一点钟方向……” “两点钟方向……” “队长,我们被敌人包围了……” 这支被泫平借调出来的队伍是政府军才征兵集训完成的队伍,没有参与过战争,更没有见过鲜血。看着昔日的同伴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他们甚至想丢掉手头的枪抱头鼠窜。 “队长……队长,救救我……”阵线最前端,一名士兵哭喊道,他身边的战友全部牺牲了,就只剩他一个人还躲在岩石后丝毫不敢动弹,害怕一露面就会被爆头。 “队长,我还不想死……”一旁抱着枪杆哆嗦的士兵听见子弹击中树干的声音被吓得浸湿了裤子。 队长咬紧牙关,将头盔顶在枪口上微微露出树干外。 “砰!” 头盔被子弹瞬间击碎,碎片划过队长的脸颊,留下一道长长地血痕。 心头苦笑,望着自己已经被打残的队伍,队长知道他们已经完了。他上过战场,打过仗,知道士气对一个队伍的重要性。连拿枪回击的勇气都没有,他们怎们能赢。 忽然,维持近十分钟的枪声听了,山间重归寂静,硝烟散去。 存活下来的人忍着漫天的血腥睁眼打量自己四周,才发现整整三个小队,三十六人,只活下来不足五人。 众人保持着诡异的沉默,没有人离开掩体,谁也不知道先前伏击他们的人为何会停火,枪口是否还指着他们。 卫天翔瘫在原地,身子尽可能的缩在树干后。冷汗早已浸透全身衣衫,他在内心不断怒骂,这已经不是他曾经学习的警察技能能够弥补,这是战争,这是伏击,这是单方面屠杀! 究竟是谁!究竟是谁敢在缅甸境内对政府军出手。 不可能是反政府军,他们没有这样的军事水准。那群蠢货不过就是握着枪杆子的普通人,懂得开枪就已经很不错,绝对打不出这么漂亮的伏击战。 该死的泫九身份到底是什么? 无数的问题困扰在卫天翔心头,恨不得立刻得到答案,来化解心头萦绕不去的死亡危机感。 微喘着粗气,顾方诚披着伪装网悄悄爬到医生身侧。 先前的伏击战,他们高居山顶,山上树林并不茂密,从上往下视野开阔。提前勘测好进退方便的伏击点后,他们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打靶,活人靶。 稍稍令他意外的,是顾方诚的身手。 他本以为顾方诚应当是属于警察系统,和曾经的马佑山一样。他万万没有料到,顾方诚在陡峭的山坡上移动十分轻盈,几乎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上抬枪口,瞄准,扣下扳机一气呵成,和他开枪的速度相差无几。 要知道,他的开枪速度是在无数场战争中磨练出来的技能,无数次近距离交锋,他活了下来,足以说明一切。 顾方诚的身手里,多出几分中国特种兵的影子。 打出手势,顾方诚示意医生往下摸进,打到现在,收网的时候该到了。 第一百六十章 学长 “你不应该杀林雪……” 低沉的声音在卫天翔身后响起,惊地活下来的五人瞬间抬起枪口对准他。 孟溪缓缓从山脚方向走来,身形摇摇晃晃,踩下的每一步却十分坚定。 “真的是你……”卫天翔颤抖害怕地凝视孟溪的身影,眼前这个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男人,身后带着地狱死寂的气息,正在朝他索命。 孟溪微薄的嘴唇紧紧地抿着,重复了一遍他先前的话:“你不应该杀林雪……” 一旁的队长渐渐缓过神来,盯着孟溪背后打量半晌,瞬间明白过来:“他只有一个人!开枪!” 孟溪讥讽地看向队长,握在掌心的手枪微抬,刻在骨子里的记忆涌来,不需要用双眼瞄准,直接击发。 这是他今天开的第一枪。 队长惨痛的捂着手腕在地上打滚,鲜血顺着指缝染红地面,惨叫声响彻山谷。 第一个伤员。 “我的目标只有他一个,趁着我没有改变主意之前,你们可以离开。”孟溪捏紧枪把,双眼紧盯害怕惶恐的卫天翔。 “回去转告派你们来的人,有些人,你们最好不要招惹。”孟溪淡漠地瞥了一眼队长,先前的一枪他只是击碎对方的手腕,并没有和顾方诚医生一样直接命中眉心,夺走对方性命。 队长艰难地咽了咽喉,额头的汗水进入眼角刺痛地他使劲眨眼,场面一时间滑稽的很。 “你……你不杀我们了?”活下来的士兵抱着自己还没有打开保险的步枪,呆呆地望着孟溪。 孟溪平静地开口,“如果你们不是在帮助他,这些人都不用死。” 对于生活在缅甸的军人来说,死亡代表着时刻会发生的恐惧,能够苟活下去,就绝不会放弃自己的性命去为同窗的战友报仇。 多活一天,多享受一天快乐,是他们唯一的愿望。 眼下孟溪竟然说要放过他们,简直是天大的幸运,顿时连手头的枪都不要,抱头往山下狂奔。 队长咬紧牙关,怒视几名逃兵后,也不得不妥协,捂着自己的手腕脸色苍白的往山下走。到临走前,都没有再看卫天翔一眼。 “你……你放过我……是泫平的主意,是他要杀你!”最大的依仗没了,卫天翔慌神的向前爬动,想要孟溪饶他一命,挂着手臂的绷带早就被染得泥泞不堪,身后的鲜血染透缅甸翠绿色的军服。是他包扎伤口的时候,队长给他的,先前的衣服早就被鲜血浸黑。 “你放我一条生路……我给察先生当卧底,好不好,我把泫平的一举一动都告诉你,你可以立功,将来你就是稽查组组长。” 卫天翔吓破了胆,趴在地上眼泪鼻涕横流,孟溪毫不怀疑他距离膀胱失控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孟溪心头忽地有几分可悲,对于卫天翔,在他的记忆中,占据大半记忆的还是警校里,身姿英挺的学长。纵然当初他对所谓的直选名额不忿,也只是学生间良性竞争。 然而,当初还算敬仰的学长,最后竟然走上贩毒这条不归路,用自己所学的知识反过来对付警察。 可见黑白在他心头,没有任何重量。 “你……去死吧!”卫天翔见孟溪就立在自己身前愣神,猛然窜身向他猛扑。 “咻——” 一朵漂亮的血花在卫天翔另一个肩头绽放,子弹擦过孟溪平静的脸庞钻进一旁的树干中。 顾方诚披着伪装衣起身,缓缓从半山腰的位置走到卫天翔身后。 趴在地上不断蠕动,卫天翔痛苦地快要晕厥过去。依稀听见脚步声,卫天翔忍着双肩剧痛转过身子,“你……” 顾方诚冷笑一声,将伪装网从头顶取下扔在一旁,“你还记得我吗?学长。” 一声学长刺痛卫天翔心底最隐秘的痛楚,脸色瞬间煞白,盯着顾方诚涂抹了迷彩的脸庞想了半晌。 “是你!” 脑海中一直存在的疑问终于在此刻得到答案,他为什么无缘无故就对泫九有敌意,为什么他总觉得泫九像他记忆中的某个人却始终对这张脸没有丝毫印象,原来是他,一切都明白了。 “不错,看来学长的记性还不差。”顾方诚冷笑,“没想到当初警校的天之骄子,最后沦落到这个地步。”说着,顾方诚鄙夷地扫过眼前狼狈的卫天翔。 卫天翔没有在意顾方诚,而是恶狠狠地扭头看向孟溪,这张脸和当初有莫大的变化,一点昔日的影子都瞧不见,除了那双同样漆黑幽然的眼睛。 “林雪不是我杀的。”卫天翔挣扎在自己最后一线希望上,“是泫平派来的杀手杀了她,不是我。那个人已经死了,你已经替她报了仇。” 孟溪沉默地站在原地,眼睑低垂,修长的睫毛在脸上打出一片阴影。握在手头的枪快要滑落掌心,先前打进身体的一针肾上腺素效用快要过去,支撑双腿的力气在一点点流逝。 “求求你,不要杀我……”卫天翔似乎看到生的希望,哭喊着央求,“我们是一个学校毕业的……孟溪,求求你,看在同窗的份上,不要杀我。我会离开,我会离开泫隆集团。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干违法犯纪的事情,实在不行,我转做污点证人,将来你们缉拿泫平,我可以指证他……” 孟溪向顾方诚投去目光,默声地询问。 顾方诚一抹自己滑到颈间的汗水,回给孟溪支持的眼神,无论孟溪会做什么决定,他都无条件支持。 孟溪要杀人,那他就递枪。孟溪要是决定放过卫天翔一条生路,那他就辛苦一点,押卫天翔回国受审。 “虽然不是你动的手,林雪还是死了……”孟溪摇了摇头,轻声道:“人死了,就是死了……” 如果林雪没有死,卫天翔只是追杀他,他或许会选择放过卫天翔一命。 因为他们之间的争斗,在贩毒集团内,你死我活都只是最寻常的事情。但林雪是个普通人,一个对未来还有期望的普通人,她不该死,真的不该…… 攥紧就快滑落掌心的手枪,孟溪缓缓抬起枪口对准卫天翔的眉心。 卫天翔脸色苍白地向后猛退,双手忽然摸到自己插在腰后的匕首,慌不择路地投掷,直直地朝着孟溪心口而去。 孟溪身子晃了晃想要避开刀锋,脑内忽然一阵剧痛,全身顿时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就要倒在地上。 “砰——” 子弹击中匕首的脆响,医生从孟溪身侧不足二十米的位置冒出头来,冲两人淡淡一笑。 孟溪扶着树干面色苍白地点头道谢,缓步向前靠近。 黑黝黝的枪口重新上抬,孟溪咬着嘴唇,枪口微微颤抖着,他的手在抖,他能感受到。 一是,他的身体已经到达极限,勉强多支持一分钟都是奇迹;二来,他还在犹豫,道理他已经讲了出来,他也说服了自己,可是扳机……为什么那么重。 枪声迟迟没有响起,卫天翔察觉到孟溪的犹豫,心头猛然涌上莫名的勇气,手脚并用就往前扑去,想要拿起掉落在一旁的卫星电话。 泫九竟然是孟溪,他怎么也想不到扛过细针的泫九真的是卧底,还是他这辈子最嫉恨的人。 就算他今天不能活着离开这里,他也要孟溪一起死! 飞身跃出,卫天翔惊喜万分的拿到电话,直接按下1号键,拨给泫平。 “啊!” 一双皮靴踩在卫天翔手臂上,用力碾压,顾方诚弯腰接过卫星电话。 “喂,人抓到没有?”泫平烦躁地声音顺着话筒传出,卫天翔张嘴就要大喊。 顾方诚露出残忍的微笑,瞬间按下挂机键,电话被无情的挂断,讥笑道:“你以为自己有这个机会吗?”话音落下,顾方诚瞥了一眼仍然没有动静的孟溪,心头微微一叹。 “孟小溪……”他轻唤道。 孟溪抬头看向顾方诚,手里的枪快要没有力气握住。 “我来吧。” “我替你开枪。” 顾方诚重复说了两次,落在孟溪心头,是极重的语调,徒劳地张了张嘴,孟溪望着他没有说话。 一侧医生已经开始飞速的清扫战场,抹去自己曾经出现过的痕迹。 “他已经见过我们的脸,必须要死。”顾方诚盯着孟溪漆黑的双眸坚定道,“小哲查过了,早在上一批货之前,他就已经替泫平往东南亚国家运过海.洛因,冰毒,大麻,也杀过手无寸铁的村民。” “那是他逼我的!我不杀人,根本进不去泫隆集团!”卫天翔还在垂死挣扎,嘴中发出疼痛的呻吟。 孟溪深吸一口气,半晌后睁开双眼,抬起枪口瞄准眉心。 “砰!” 山林间最后一声枪响,终究是扣下扳机。 顾方诚将昏迷倒地的孟溪抗在肩膀,最后瞥了一眼不甘阖上双眼的卫天翔,发出可悲的长叹。 希望学长下辈子能清醒做人,不再堕入歧途…… 第一百六十一章 争执不下 “他怎么样?”医生推开卧室的房门,身上还带着白日山上浸染的泥泞。 此处是位于孟萨城镇边缘的一处小院,用医生的话来说,一处他早早给自己准备的安全屋,连奇拉都不知道的存在,绝对安全。 军人的思维,无论何时都要为自己准备退路。 安全屋内物资齐全,再加上他们带来的医疗器械,顾方诚在军用机场交接得到的特效药,已经一并混在药剂里,正在输进孟溪虚弱的身子里。 “起了高烧,情况不好。”顾方诚忧心地坐在孟溪的床边,接近凌晨,孟溪额头的温度也越来越高,他很担心孟溪身上的伤口感染导致高烧不退,有生命危险。 “他那一枪,不止开在手上,还开在心上。”医生若有所思地说道,孟溪这样的身体反应不仅仅是受伤导致,还有心理问题。当年他当特种部队教官的时候,新上阿富汗战场的新兵蛋子,第一次杀人后都会接连做好几个星期的噩梦,脑浆在瞄准镜里爆开的场面,总会在脑海不断浮现。 顾方诚顿了顿,明白过来。他或许是受当侦察兵的老爹影响,对于开枪杀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畏惧,白日里他一心都在担忧孟溪的身体,根本来不及思考自己是在夺走别人的性命。 孟溪不一样,卫天翔躺在那里毫无反击之力,孟溪扣下扳机,完全是另一个道理。 还有他口中的林雪,听上去对孟溪的影响很大,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山上的尸体我都清理干净,子弹也全部带走,没有留下痕迹。”医生平静道,并未在意一整夜的独自辛劳。不同的枪支射出的子弹经过弹道检验,能够分析出来自不同的步枪。他不希望有人察觉当天山上有第二个人开枪,更不希望自己暴露。 “这一次……谢谢你。”顾方诚诚恳地道谢。他是真心的,无论医生是否有意要利用他摆脱泫隆这个漩涡,他帮助自己救出孟溪都是事实,是不争的事实。 听见这话,医生也不着急去清洗,倚靠在门边上下打量他们,“孟……小溪?他是你兄弟?”中文发音在医生的口中非常奇怪,带着不顺耳的平仄顿挫。 “不用怀疑我,是你今天脱口而出时我无意间听见的。”医生笑着耸肩,觉得顾方诚警惕的模样很有趣。 顾方诚这才松下心神,回头看向孟溪平静的脸庞,因为高烧,平日里没有过多血色的脸颊染上异样的红晕,轻薄的唇瓣紧抿着,似乎梦里有猛兽正在困扰他。 “他是我最在意的人。”顾方诚轻声回答,来的飞机上,他内心的惧怕在心底始终飘散不去,他恨不得把孟溪拽到身前来痛骂一顿,骂他是不是脑子里只有豆腐渣,骂他还拿不拿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 骂孟溪……有没有考虑过他…… 如果孟溪真的死了,他会怨恨自己一辈子。 他不是不知道这条路就一定会面临牺牲,他只是不想一直都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的去参加孟溪的葬礼。 不想站在那里鞠躬的时候,只能徒劳无力地道一声对不起。 “你答应我的事,在回程前我希望能有答案。”医生收敛笑容凝视顾方诚,他指的是合作的事情。 顾方诚怔了一下,“好,你会得到答案。” 房门轻轻落下,顾方诚微微叹了口气,拽住床单的手臂爆出青筋,似乎心头有了什么决定,起身走到一旁的角落。 “杨老师。”顾方诚接通杨小玉的电话,杨小玉和冯哲的脸同时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三哥,老大怎么样?”冯哲焦急地问道,从顾方诚进入缅南开始,他们之间的信号就已经中断。 顾方诚瞥了眼右上角的时间,中国已是深夜三点,心中涌起一丝愧疚,从山上撤离,避开镇上的岗哨落脚到现在这处小院,再为孟溪详细的治疗,他一时间竟忘记汇报情况。 “他身体状况不是很好,免疫系统和神经系统受到很大程度的损伤,再加上不少外伤,现在还在昏迷,高烧不止。” 冯哲本就遍布血丝的双眸瞬间湿润,短短几天,孟溪竟然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他怎么能不难受。 “老师,我想带他回来治疗,我手头的药只够支撑三天,三天一到他要是还没有好转,会有性命危险。”顾方诚回头瞥了一眼孟溪,苍白的脸色在他脑海久久挥之不去。 此话一出,杨小玉和冯哲的脸色顿时一沉,没有接话。 “老师,小哲,怎么了?”顾方诚不安地问。 杨小玉叹了口气,捏着额角愁眉不展,“冯哲,你告诉他吧。” “我们收到消息,泫隆集团正在制作一批高达二十吨的货物,准备通过中国运往欧洲。经过欧洲杯的狂欢后,哥伦比亚的渠道被警方查封,欧洲市场目前有价无市,泫隆准备进去分一杯羹。” “这批货还有不到两个月就会准备周全,开始运输。现在各方环节已经开始筹备,打通关卡了。” 冯哲盯着电脑汇报道,其中有十吨货则会散往中国内陆各个省市。这条消息还是白璟然前两天传来,察岩联系上他,要求他准备迎接下一次合作。再加上鹫塔内部其他的消息来源,由鹫塔内部的情报部分析得出。 这一批货他们必须要围剿在中国土地上,更要借此机会将泫隆这颗毒瘤一举摘掉。 “二十吨?”顾方诚惊异地瞪大双眼,“不是十吨吗?医生明明说是十吨海.洛因,还有十吨从哪里来?” “医生?” 顾方诚这才静下心来,将先前医生与他商讨的事情细细道来,“……就是这样,医生想要离开,到时候围剿行动开始,我们需要给他一条生路。” 杨小玉沉默地思考,放走一个手染鲜血的雇佣兵不是轻易能够决定的事情。 良久后,杨小玉有了决断,“答应他,不过话先说明白,我们只能保证到时候不对他进行追捕,至于他能不能活过泫隆的追杀,他要自求多福。”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她能做到的极限。 “应该够了。”顾方诚点头,他原本答应医生的也是这个条件。“既然这样,让我带着孟溪回去吧,在缅甸呆着,连像样的医疗条件都没有。” “不……我不回去!” 不知何时,沉睡在病床上的孟溪清醒,正缓缓撑着沉重的身子坐起身,坚定地开口:“老师,我要留下来。” “你疯了!”顾方诚冲到他身旁,动作轻柔地扶住孟溪的肩背方便他坐的更舒服一些,“你现在这样,回去还会有什么用?” 清醒过来的孟溪冷静地按住顾方诚暴躁挥舞的手臂,盯着手机屏幕中杨小玉的脸庞,“二十吨货,走货,交接,都是无比繁杂的事情,我只有在察岩身边,才能得到最准确的消息。” 先前他们的对话,他在半梦半醒时听见了,所以才挣扎着逃过梦境中不断追逐在他身后的魑魅魍魉,清醒过来。 “孟溪!”顾方诚愤怒地大吼,直接是他的大名,“你还想不想要你的命!那么多缅甸军人死了,卫天翔也死了,你再回到察岩身边,随时都会被怀疑,会死的!” “你冷静一点。”孟溪略带痛苦地皱着眉头,顾方诚大吼的声音震得他脑袋很疼,疼得无法思考。 顾方诚坐起身来,指着孟溪微喘着粗气,“孟溪,你要是敢去,就再没有我这个兄弟。我……我再也不会冒险来救你!” 他真的是气得失去理智,孟溪此刻的身体有多糟糕,他再清楚不过。就连小小的针头扎进孟溪手背,都会引起昏睡中的孟溪浑身颤抖不止,一定要放松痉挛的肌肉后才能勉强停下。 孟溪还想回去,是真的不想活了吗? 杨小玉和冯哲在办公室里沉默着,没有说话。理智告诉他们,孟溪的决定有道理,他现在已经获得察岩的信任,由他来执行任务,再适合不过。但是他的身体…… “顾方诚……”孟溪对他固执地态度无奈,只得放轻声音,“不会有危险……” “那是察岩,杀人不眨眼的察岩,你当泫隆这么多年来死掉的高层是死在警方手里吗?”顾方诚直接打断孟溪的辩解,“这么多人死,你怎么知道察岩不会把你交出去定罪交差,万一到时候你落入缅甸军方手里,落入泫平手里,你还要小爷豁出性命去救你吗?你想得倒美……” 听着听着,孟溪就笑了,顾方诚明显是气得上头,胡言乱语起来。 顾方诚也意识到自己的口误,紧闭双唇不再开口,只是怒视孟溪,用凌厉的眼神威胁着。 “咳……”杨小玉不得不开口打断两人诡异的沉默。 “孟溪的想法不是不可能……” 一开口,顾方诚顿时愤然地想要打断,却被杨小玉用眼神制止,让他听完再说。 杨小玉知道,孟溪的办法有一定风险,却是他们必定要承担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 闹别扭了 沉寂的房间内,顾方诚赌气似的坐在一旁角落里,手机画面已经被投放到电脑上,孟溪靠坐在病床上望着顾方诚无奈地轻叹。 “说说你的考量吧。”杨小玉柔声道,要进入卧底的人是孟溪,自然由孟溪来解释其中关节更加合适。 孟溪瞥了一眼顾方诚,收敛自己不合时宜的情绪,认真分析目前形势。 “目前的情况并没有我们预料的那么糟糕。首先,察岩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必死的局面,他希望用我来试探泫平的心思,想要知道泫平对头上那个位置到底有多么急迫。结果是显而易见的,泫平已经片刻都等不及。这样的情况下,察岩自身的安危就会受到威胁。试问,此时我若是安然无恙地回到他面前,对于他来说是不是一个奇迹,是不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电脑那端的杨小玉和冯哲眸色顿时一亮,孟溪的话就像是在黑夜中射进的一束光亮,破开他们此刻的困局。 若是孟溪就此撤离,莫说孟溪,就连杨小玉也心有不甘,但是用孟溪的性命去冒险,看着他一步步成长到这一步的杨小玉心头更是不忍。 “泫平的獠牙已经亮了出来,而且是与察岩不死不休的局面,察岩除了应战之外已经没有退路。我回去,还能替他打破局面,乘机向泫平发难。这样的机会,察岩是不会错过的。”孟溪思路愈发清晰,原本黯然的双眸顿时澄澈透亮,语速加快。 “我敢肯定,回去后,察岩心头就算有疑点,也会压在心头,借由这次的事情在泫隆内部向泫平施压。人做事都会有一个目的,察岩也不例外,他施压的最后目的只会有一个……” “……夺权” “夺权。”顾方诚抬起眼睑看向孟溪,他和孟溪的情报分析可是一起上的课,孟溪能够分析出来的事情,他又怎么会看不透。 “对,夺权。”孟溪快速地瞥了一眼顾方诚,“刚刚你们也说过,泫隆将要有一批二十吨的海.洛因通过中国运往欧洲,那么这么大的功劳,察岩绝不会拱手让给泫平。一旦开始争斗,我只有留在察岩身边,才能掌握最准确的情报。” 平静地坐在一旁,顾方诚第一次双眼茫然地望着窗外皎洁的圆月,今天好像是临近十五,怪说不得月亮会这么圆润。 理智在告诉他,孟溪的推理没有问题,察岩会对他起疑的可能性也只有不到一成,但是情感却在不断告诉他,他不能让孟溪去。 “奇拉那侧的消息对我们来说是一个补充,毕竟泫平出货前都要依赖奇拉为他安排妥当,察岩的手控制不到制毒工厂去,所以到时候我们彼此情报一对,就知道到底这批货是走祁山走廊,还是走白璟然手头的运输线。”孟溪大脑飞速运转,按照顾方诚的话来说,医生值得信任,但是说到底医生还是个雇佣兵,眼中只有自己的利益,不能全信。 “我要留下。”沉默许久的顾方诚转头看向杨小玉,无视错愕的孟溪,直直地盯着电脑屏幕,加重语气重复:“我也要留下。” “方诚,你不要说气话。”孟溪皱着眉头劝阻。 顾方诚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我没有说气话。既然你怀疑医生的可信度,那么我们就不能粗心大意,应该派人留在缅甸时刻监视制毒工厂的动静。阎王伤重,师兄到现在还陷在俄罗斯没能脱身,如今能够调派的就只有我一人而已。” “再说,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一旦再遇危机,根本没有应对的资本。我留在缅甸能给你做支援,随时接应你撤出,以免发生意外。” 顾方诚说这番话时,完全没有看向孟溪,只是话语中字字都凝聚着他对孟溪的担忧。 “你……没有合理的身份留下来。况且,你的脸还没有改容。”孟溪低头思索半晌,坚定地摇头。顾方诚打的主意他能猜透,自然不会错过内里的危险。 “你就知道我要干什么!”顾方诚果然吹鼻子瞪眼的发怒,“准你跑来送死,就不准我来给你收尸?” 孟溪轻摇头,“你没有改容,就算你是藏在医生手下,一旦被察岩手下的稽查组留意到,稍加核实就会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躲不过去的。” 顾方诚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双眸往外喷着怒火,“小哲,抹掉我们在警校的所有资料需要多久时间?” 一直看戏的冯哲忽然被猝不及防地点到姓名,瞥了眼顾方诚发青,而孟溪发白的脸色,讪讪地开口:“差不多二十四小时能清除的差不多,就算有心人要查,也不会找到任何电子档案。” 顾方诚满意地点头,“没有电子档案,我在加一些简单的化妆术,以我的敏锐程度,不会给任何人怀疑我的机会。” “你在禁毒局的工作怎么办?” “我都在缅甸呆了超过十八个小时,你现在跟我讲禁毒局的工作?”顾方诚冷眼看向孟溪。 “会……会有很高的风险。”孟溪无奈地叹气,这是他最后一招。 顾方诚站起身来,俯视脸色依旧没有丝毫红润迹象的孟溪,“至少我会死在你后面。” 妥协,双方都在妥协。 孟溪扭头看向杨小玉,“老师,您认为呢?” 杨小玉先前在屏幕中消失了一会儿,他有留意到,不过没有点明而已。 “你杀掉卫天翔的连锁反应已经开始了。”杨小玉重新坐下,雷闫传过来的消息让她对孟溪的计划平添一丝信心。 “最新消息,泫平和背后支持他的缅甸军方高层闹掰了,泫隆已经出面调和,不过泫平那边几乎是没有挽救的余地。泫隆位于缅南的几个秘密据点被军方雷厉风行的端掉了,还缴获了一批不小的存货。” “原因呢?知道是为什么吗?”孟溪皱着眉头,按理说军方应该向察岩发难,要求交出他抵罪,怎么会是泫平。 杨小玉幸灾乐祸地笑了笑,“泫平调动军队围剿你的行为,可是直接越过高层,用重金诱惑底下人为他卖命,这样的行为一旦被戳穿,我们这位泫隆集团的四公子可有得罪受。” 意外之喜,绝对的意外之喜。 孟溪大脑陷入高速运转,既然泫平如今势弱,也就是察岩笼络股东人心最佳的时候,他一定会借此机会拿下之后的那批货。只要那批货能够顺利的运达,那么泫平就再无翻身之力。 “老师,不能再耽误,明天一早我就要离开。还有,帮我查到察岩,利文,泫染,他们三人此时的下落。” “明早?”冯哲诧异地盯着孟溪,“老大,你的身体撑不住的。” 孟溪摇了摇头,“只要我回到察岩身边,会有时间养伤,你们不用担心。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出现在他面前,抢占先机。” 说完自己的想法,孟溪这才微微转头,看向一侧的顾方诚。 “你看我做什么,你要是不回去,我就跟着医生回勐拉去,在那里潜伏下来。反正到最后,察岩也会去那里,到时候见面你别露出破绽就行。”顾方诚撇了撇嘴,固执地望向窗外不去看孟溪。 孟溪实在是拿固执己见的顾方诚没有办法,也知道自己费再多口舌也没有办法再将他劝回正常的生命轨道,再加上他的头已经越来越疼,快要支持不住,只能长叹一声,轻点下头。 “我回去之后,你就和医生到勐拉去,找到奇拉手头制毒工厂的位置。还有医生说只有十吨货,这就说明还有不明货源,我们也要一并查清楚。小哲,你负责查泫隆的资金流动,重点看海.洛因的原材料,以及化学药剂的购买出发,争取锁定剩下的十吨货究竟捏在谁手里。” 思路已然清晰,孟溪淡淡地语调将一切安排妥当,“老师,你看可以吗?” 杨小玉欣慰的点了点头,经过这一个月的生死历练,孟溪身上已经具备一名出色卧底所需要的品质,她很骄傲。 “按照你的想法去做。” 当然,两个学生间别扭的情绪,要他们自己去化解,当老师的怎么能插手呢。 闲聊两句,孟溪关切了一下马佑山的病情,便挂断了电话。小屋内顿时陷入尴尬的沉默。 “顾……” “我去休息了,你不舒服再叫我。” 顾方诚脸上最后一丝笑意敛去,板着脸快步走出卧室,留给顾孟溪冷硬的背影。 低头无奈地苦笑,原本打算道歉的话在嘴边被人怼了回来,孟溪心头并不好受。 当初他不得不欺骗顾方诚,所有的决定都是他自己做下,对于被蒙在鼓里的人并不公平。他也没有想到,会有一天,这个秘密被顾方诚知晓。 一切造化弄人,他也只能等顾方诚慢慢消气。 重重地跌回床上,孟溪瞧着头顶不断滴落地药水,眼皮渐渐沉重,模糊间失去意识昏睡过去。 第一百六十三章 继承人 禁毒局队长办公室内,姜新武坐在办公室里,头埋在胳臂里正在加紧时间补眠,昨天追了一宿的毒贩,直到天亮才收队,他得抓紧时间打个盹。 “铃……” 座机忽然打破办公室的宁静,姜新武盯着黑青的熊猫眼不耐烦地抓起电话,头都没有抬起来。 “姜新武。” “姜队长,我是西南警院的校长胡理。” 一个激灵,姜新武瞬间清醒过来,盯着手里红色的话机眨了眨眼,“老校长?”他可就是西南警院毕业的,对胡理这个名字自然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胡理坐在校长办公室内笑眯眯地望着窗外,“你手头那个臭小子有三科没有及格,我已经把他叫回来补考了,给你知会一声。” “……哦,好。”姜新武稀里糊涂地挂断电话,茫然地坐在那里,没有回过神来。 “诶!不对啊!” 姜新武瞬间跳了起来,抬手想给老校长拨回去,就在拿起握住话机的时候,手停滞在空中。 重重地跌坐回椅子上,姜新武笑着摇了摇头。 这个老狐狸…… 队里头就一个臭小子,他就说顾方诚怎么昨儿没来警队报道,看来他这辈子是无缘再带着他立功咯。 …… 第二日睡醒的孟溪脸上透着不健康的白,徐徐睁眼后才发觉一旁的窗帘被拉得严丝合缝,一丝光线都无法透进。 孟溪摇头笑了笑,看来某人心头的别扭还没有消去。 他们外出执行任务时,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拉上窗帘。其一,是因为遇到袭击时能够快速的拥有视野,判断情势。其二,也是因为想要维持自己的生物钟,就算在睡眠中感觉细胞仍然可以感知光线,从而自动修正生物钟。 顾方诚把他的窗帘拉上,不就是为了让他生物钟失调,从而多睡上两分钟,最好打消想要离开的计划。 缓缓地坐起身,孟溪阖上双眼感知自己的脊柱,双腿,每一个肌肉细胞,用大脑的意志调动他们全部汇聚起来,让沉寂在身体深处的力量释放。 光脚踩在地板上,冰凉的触感令孟溪蜷了蜷脚趾,勾起大脑微微的刺痛,他长叹了口气,还好,能够忍受。 将身体内积攒许久的浊气一次性吐出,孟溪没有搀扶任何物体,稳稳地站立在床边,向门外走去。 “你起来做什么,回去躺着。”顾方诚扭开门的一刻,脸色蓦地发沉。 和顾方诚朝夕相处近三年时间,孟溪已经对这位口是心非的朋友十分了解,再加上顾方诚手里端着的粥碗,他敢肯定气估计应该消得差不多了。 “状态好一些了,想出来走走,活动活动。” 顾方诚瞥了一眼孟溪胸前,因为轻微移动而崩裂,染红绷带的伤口,没好脸色的侧身走进卧室。 “你爱喝不喝吧。”粥碗重重地摔在床头柜上,瓷碗磕碰到红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孟溪眉尖一挑,乖乖地走回病床上坐下,双手捧着粥碗,舀一小勺粥不紧不慢地送入口中。 顾方诚没有立刻离开,显然是有话想和他说。 “我的身份已经沟通好了,依然是顾方诚,警校和禁毒局那边已经准备妥当。杨老师一开始为我准备的身份背景已经启用。我是在跨境到缅甸带毒的过程中被医生发现收入麾下。回去之后,会负责替他看守制毒工厂。” “医生已经处理好昨天的所有尸体,就算是弹道检验也只会验出只有一把步枪进行射击,不过为了防止察岩起疑,我让医生把所有尸体一把火烧了,就在你跌落的山洞里。” 孟溪沉默地喝着顾方诚为他准备的小米粥,一面认真聆听所有细节。 “你的身体我昨晚进行了详细的检测,虽然失血过多,行走还很勉强,但是一路保持清醒还不是什么问题。” “有一辆失窃车辆就停在门口,钥匙插在上面没有拔下来。” “枪和抢来的药我都给你装在那个背包里了,你走的时候记得一并顺走。” 孟溪这才侧头看向床边的地面,有一个军绿色的背包静静地躺在地面,胀鼓鼓的。 “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就走了。”顾方诚面无表情地说完这一切,连孟溪都没有看上一眼。 “当初……对不起。”孟溪微笑着看向顾方诚,说出其实并不需要出口的这一句道歉。他们经历过那么多训练,知道该如何在任何情况下理智分析,顾方诚自然也就明白,自己那么做有必须那么做的理由。 对不起,不是理智判断出错的道歉,而是对欺骗后受伤情感的道歉。 立在床边的顾方诚没忍住,嘴角向上微微抽了抽,没有说话。 “我……” “行了,赶紧喝了粥离开。小爷眼不见心不烦。”顾方诚不耐地摆手,脸上却没有先前那般凛冽冷峻,柔和了许多。 孟溪见状心喜,抱着粥碗喝下最后两口后,递到顾方诚掌心。 “我走了。” “嗯。” 某人嘴硬地轻哼,握着粥碗的掌心压得发白。 “我会珍惜自己这条小命的。” “你敢不珍惜!” “我真的要走了。” “走就走,别磨磨唧唧的。” 孟溪看着顾方诚别扭的神色,直接上前一步,张开双臂紧紧拥住顾方诚,用力收紧自己的手臂。 “谢谢你,顾三烂。” 本来就要原谅这个自以为是的孟溪,双手已经抬起准备回以热烈的拥抱,一听就顾三烂几个字,顾方诚瞬间怒了。 “孟小溪!你再敢喊顾三烂试试!” …… 握着方向盘走在泥泞的山道上,孟溪只要一回想到临走前顾方诚被气得跳脚的模样,就想发笑,伤口都还隐隐的疼痛。 从怀中取出顾方诚塞在他兜里的唯一一枚巧克力,熟悉的甜腻味道在口齿间留恋。林雪带给他的那一枚他转交给了顾方诚,让他好生保管,等将来彻底端掉泫隆后,两人再一块分食。 巧克力消失在齿间之时,孟溪驾驶的车也正好到达目的地。 当初泫染让他休养的别院。 “你……你竟然真的活了下来……”看守在门前的保镖满脸诧异地看着浑身缠满绷带的孟溪,就算是传言满天飞,他们也没有相信。 毕竟当初孟溪连走路都困难的场面他们是亲眼目睹过的,若说他单枪匹马杀了三十多个军人,换成神仙也没这个可能吧。 “先生应该在几楼?”孟溪直接跳过察岩是否在的问题,定定地看向保镖。 保镖咽了咽喉,心头感叹果然是生死重围中杀出来的泫九,不枉先生连夜赶回来。 “三楼,先生说他在书房等你。” “好。” 孟溪从顾方诚‘借’来的敞篷吉普车里拎出自己的背包,目不斜视地顶着满院的视线,向三楼缓缓走去。 他胸前被鲜血染透的绷带,微微发颤的双臂,苍白的脸色,在无声的展示他这一天发生过什么,又是付出怎样惨痛的代价才活了下来。 “给我吧。”利文就站在门前,从孟溪手中接过背包。 他能嗅到孟溪身上渗人的血腥味,和漫天的杀气。 “先生在里面等你。” 孟溪平静地瞥了一眼利文,推门走了进去。 察岩就立在窗边,视线落在窗外的湖心亭上,灰白色的中山装熨帖的垂落,掌心的佛珠不断捻动,似乎从未停下来过。 “你给了我一个很难很难的难题……”察岩轻叹道。 孟溪点了点头,“我知道。”察岩没有想过他会活下来,而他活下来,同时也将察岩逼到了悬崖的边缘。究竟是拿起手中的武器反击,还是转身落下悬崖。 他想,察岩应该有答案了。 “我应该谢谢你……”察岩缓缓转过身,眼神凌厉地射向孟溪平静如水的双眸,“你不恨我吗?” 孟溪视力受损,对察岩的神色看得并不真切,只能微微感受到一丝寒意,“不恨,那是属于我的命运。况且,我现在站在这里了。” “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决定?”察岩对孟溪的态度有一丝意外,他以为孟溪至少会质问他,为什么不施以援手。毕竟当初是为了他,才受这一身伤。 “我知道,因为你没有杀我,所以我不恨你。” 察岩静静地看着孟溪,两人在静谧的书房内彼此沉默,又彼此凝视。 良久后,察岩缓缓地开口,“做我的继承人吧,会对得起你所付出的一切。”没有询问,没有犹豫,正如孟溪杀出重围后坚定地回到这里,他知道,他找到了最理想的继承人。 “好。”孟溪平静地回答,心头浮起一丝笑意,他终于在这吃人的泫隆里,再往前迈出一步。 “你先出去吧,好好休息。泫染就在你之前的房间里等你,林雪的尸体我已经让人运回来安葬了。”察岩淡淡地说道。 孟溪心头微微刺痛,压下泛起的情绪,沉默地退出察岩的书房。 就在他关门的一刹那,他瞧见察岩已经拨出电话,正在等对面接通。 第一百六十四章 婚约? “隆叔,是我。”察岩重新回到窗边,窗外的湖泊被风吹起圈圈涟漪,他一直在等孟溪的出现,等他拨打这通电话的理由。 如今,孟溪来了。 “小岩啊,怎么想起找你隆叔了。”就在缅南某地的别墅内,泫隆朝身边的三姨太摆了摆手,让对方退出书房。至于三姨太会不顾规矩的闯进他书房的原因,不过就是为了那个创下大祸的儿子而已。 察岩唇角讽刺地扬了扬,“隆叔,您知道是为什么。” 泫平惹怒军方高层,这件事情在这一天之内传得沸沸扬扬,周边势力全部都擦亮眼睛等待泫隆究竟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你是军队的金主不假,但不代表你不可以被替代。当初军方能借你东风让你成立如此庞大的一个集团,也可以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 泫平这次的行为,跨了界,逾了矩,必须要有一个令众人信服的说法。 “小岩啊……”一声苍老的哀叹从电话中传来,“你应该知道,隆叔膝下成才的就这么一个儿子。” 此话一出,察岩嘴角的笑意渐渐敛去,握着电话没有回应。 “我明白道上有道上的规矩,犯了错,平儿是应该卸职来弥补错误。可是小岩啊,隆叔老了,活不了几年了。要是不能看着泫平成长起来,隆叔到死那天都不能安心的阖眼,你……忍心吗?” 察岩沉默着,无论壮年时曾经创下过怎样的辉煌,人到老年似乎总避免不了失智昏头。泫平是怎样的货色他相信泫隆同样心知肚明。 自大狂妄,好高骛远,毫无敬畏之心,做事更是没有半点泫隆固有的小心警惕。 “那隆叔……这次的事情,您打算怎么解决?” 泫隆长长地一叹,“在老宅摆局,赔礼道歉。” 在道上,有了矛盾冲突需要调解时,总会有人请他出山前往主持局面,坐下来双方和和气气的喝杯茶,把事情聊开后,双方就此既往不咎。 到了他的位份上,已经没有能压住他资历的老人能够出面调和,他只能在老宅,亲自摆下席面,恭请对方赏脸,当众赔礼道歉。 “隆叔。”察岩沉重语气叹道,“您这又是何苦呢。” 当众赔礼道歉,丢的是泫隆的面子,损的是泫隆集团的利益。道上不过就为争口气,有时候命丢得,面子却是决不能落下。 泫隆竟然要为泫平的过失,亲自赔礼道歉,他怎么能允许! “隆叔老了,没什么要紧,重要的是你们年轻人。”泫隆呵呵一笑,避开察岩的话头。 手里的佛珠被察岩攥紧,“隆叔,如果还有下一次呢?下一次您再给人赔礼道歉,这样一来集团的地位往哪儿放。” “这不是还有你吗?小岩,好好辅佐平儿,他还年轻,不懂得水深水浅,你要多提点他,不要让他再犯错了。” 泫隆心头似乎压了极大的重量,闷得他喘不过气,捂着胸口皱着脸缓了许久才适应过来。 “隆叔……”察岩能听见对面的动静,对泫隆的身体情况心知肚明,只能黯然叹息。 “好了,有空带小染回来吃顿饭吧,好久没有坐下来一家人吃一顿便饭了。”泫隆柔声道,声音里是掩不去的老态。 察岩挂断电话,在窗前一直沉默地站了很久很久。 谁也不知这一通电话后,他做出了什么决定。 除了孟溪。 …… “林雪就葬在这里?”孟溪坚持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小院后的湖岸旁,在泫染身侧站定。 泫染没有侧身,她已经接到了门房的通知,知道孟溪真实活下来的消息,“她被救出来之后,就一直住在这个小院里,把她葬在最爱的湖岸边,也算是满足她的心愿吧。” “是我对不起她。”孟溪看着墓碑上的中文字,林雪两字雕刻的飘逸洒脱,笔锋不像是他曾经在墓园瞧见的那般死板。更何况,在缅甸境内,又怎么会有人刻中文的名字。 “是察先生写的,利文亲手雕刻,说是送她最后一程。”泫染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注视着墓碑上的名字叹了口气,“你别在外面站久了,她肯定也不希望你身体再度恶化。” 孟溪胸口的伤处早就崩裂,渗出的鲜血染红了厚重的纱布,血腥味突兀地融进山林草木的清新中,打破了这间小院的平静。 目光从墓碑上收回,泫染直视孟溪,“你倒是创造了一个奇迹,一个全集团都不敢相信的奇迹。” 孟溪毫不心虚地回视,静静地观察泫染的眼睛。漆黑狭长的丹凤眼,一颦一笑间很能勾人,只有沉浸到深处,你才能看透里面的寒意。 “对于我来说,那不是个奇迹。”孟溪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温度,“当刀锋离你喉咙只有不到一公分的时候,你就会明白这不是个奇迹。” 泫染牵了牵嘴角,算是收回自己一开始的话,“走吧,我帮你检查身体。” …… 等到孟溪再见到察岩时,已经是三天后,他已经能平稳地行走,身上狰狞的伤口开始结痂,脑内一直剧痛的神经也渐渐平复。 “去哪里?”泫染坐在察岩身侧,不解地问道。 “回家。”察岩淡漠地开口,并没有在意这番话会给泫染的心里激起何等波澜。 果不其然,泫染顿时凝神,“先生,你要做什么?” 孟溪就坐在察岩的正对面,晃眼间似乎瞥见察岩心头最后一丝挣扎闪过。 半晌后,察岩才轻轻摇头,“隆叔让我们回家吃饭。”言下之意,对于他来说,这只是一顿没有任何含义的家常便饭,是泫染多虑了。 “真的吗?”泫染将信将疑。 察岩笑了,“你要是不信,待会儿见到隆叔可以亲自问他,看是不是他叫我们回家吃饭?” 泫染不再追问,一路相顾无言,三人来到泫隆的住宅,泫家位于缅南的老宅,也是泫隆集团最核心的地方。 “大小姐,察先生。”管家恭敬地等在庄园前,主动替察岩拉开车门。 “有劳您了,元管家。”察岩礼貌地致谢,一身浅青色中山装没有丝毫皱褶,显得人儒雅温润。 “老爷和四公子已经在客厅等您二位了。”元管家微微躬身,眼底虽然瞧见孟溪,却如同不见。 孟溪轻抿嘴唇跟在察岩身后,亦步亦趋地走向这个无数缉毒警察梦寐以求都想端掉的泫隆的老巢。 缅甸独有的庄园设计,金色的古佛就立在西侧的佛堂里,整体装潢金碧辉煌富贵奢靡,走进就能闻见泉水潺潺声。 十步一岗五十步一哨,通体黑色西装的保镖将整个宅院看守的毫无破绽。腰腹鼓鼓的,随时都能拔枪射击。 “这位先生,请您稍等片刻。”刚走过长廊,元管家便礼貌地挡在孟溪身前,不让他再继续前行。 察岩和泫染可以不经通报的面见泫隆,孟溪却不行。 “元管家,让他一道进来吧。我想隆叔还是会想见泫九的。”察岩淡淡地说道。 听见泫九的名字,元管家才第一次正眼打量孟溪,他侍奉在泫隆身边,自然眼高于顶,就算是缅南政府的议员到他面前也多不得半点正眼。 可是泫九这个名字,他近几日算是如雷贯耳了。 “好的,察先生。”元管家让开身子,转身前往餐厅所在的阁楼准备晚餐。 孟溪长长地吸了口气,保持心态稳定,迈步走进客厅。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泫隆,头发已然全白,双眼总是咪咪地笑着,没有半分威胁的模样。 “是小岩和小染来了啊……”泫隆言笑晏晏地望着来人,视线扫过孟溪时,微微一顿,除了和他对视的孟溪外,无人察觉。 “察先生。”泫平脸上挂着轻笑,点头招呼,“大姐。” 今夜的饭局才刚开始,谁也不想这么快撕破脸皮。 几句家长里短的问候后,泫隆心满意足地一手拉着察岩,一手握着泫染,叹息道:“小岩,小染。你们要是再磨蹭下去,我老头子可就等不到那一天了……” 话音一出,场间众人皆是面色凝滞,久久没有动弹。 孟溪坐在最远端,心头冷笑。 婚约,老头子最后的手段。泫染一旦嫁给察岩,无论将来察岩是否有心要夺权,心中总会多加几分考量。退一万步讲,就算最后察岩赢了,泫隆集团还是姓泫。 对于他来说,也是不输的局面。 这老头,看来还清醒理智的很啊…… “怎么样?我老头子没老眼昏花吧,虽然你们之间没有婚约限制,但是我老头子看得清楚得很,情投意合的事情老头子自然要成全。小岩,你说是不是?”泫隆慈祥地看向察岩。 察岩掌心的佛珠轻攥,光滑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带来几分凉意。 顶着泫平怒不可遏地视线,察岩轻轻摇头,“隆叔,对不起……” 第一百六十五章 人是会变的 绝对意料之外的拒绝,场间无论是泫隆还是泫染,脸上原本堆砌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最后眼角缓缓垂下,望着察岩不发一语。 察岩端坐在沙发上,手心的佛珠没有停下转动,红木的色泽格外光亮,轻微的触碰声在屋中清晰地响起。 “小岩,你……说什么?”到底是泫隆集团的创始人,泫隆脸上重新浮起一抹笑意,双眼微眯地看向察岩,“小染跟在你身边也有不少日子,怎么说也应该有一个名分了。” 话说到这番地步,已经是有几分重了,孟溪定神看向察岩,想看透察岩心头到底在盘算些什么。 泫染轻咬下唇,她的确对察岩有好感,然而察岩对她向来是行为止于礼,没有半点唐突的地方,两人甚至没有相互表露心迹。但是到底是女孩子,平白被人拒绝,心头并不好受。 “隆叔,小染是个好女孩。她的婚姻应该是盛大的,浪漫的,纯粹的,我不想有任何微小的细节影响它。”察岩端坐的回答道,眉眼间没有半点轻浮之色,反倒给人格外认真的观想。 泫染脸颊顿时一红,羞赧地望向察岩,才发现说这句话的男人视线并没有落在她身上,反倒是盯着自己的弟弟。 “哎……”泫隆长长地叹息,“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隆叔,你还记得袁山吗?那个代号为猎鹫的卧底。”察岩静静地揭开在泫隆集团内尘封近四年的隐秘,四年来无人敢私下议论,更无人敢提及的秘密。 孟溪心头一跳,原本放松的精神瞬间紧绷,他没有遗忘自己还有另外一个任务,找到那名钉在禁毒局内部的内奸。 袁山,原来老师除了阎王这个外号之外,还有这么个名字。 泫隆脸色瞬间铁青,拄着拐杖就要起身离开,看样子并不愿意和察岩多谈这个人。 “当年的疏漏,我们虽然在最后关头无意中发现了袁山的真实身份,但是付出的代价是什么,隆叔您应该还记得。”察岩抬起眼睑,漆黑的双瞳直视泫隆走开一步的背影。 拐杖在木地板上重重地戳响,浅浅地凹痕划下,泫隆恼怒道:“这一点还不用你提醒,老头子还没有到那个地步。” 察岩没有在意泫隆的态度,而是扭头看向泫平,“四公子的确年少有为,几次东南亚的交易做得很不错。但是中国,与这些国家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就算隆叔想要让四公子多锻炼锻炼,也不该拿这么重要的一次交易去赌。您说是吗?” “察先生,您什么意思!”泫平腾得一下起身,强忍怒意的凝视察岩:“难道察先生是想说,我身边有中国警方的卧底?如果有,请察先生拿出证据,我绝无二话。若察先生是信口开河,那您的动机就值得思考了。” 察岩轻笑,“我举出袁山的例子,并非是想说集团内部高层有中国警方的卧底,而是想要劝诫四公子,您需要明白贩毒终究是在走钢丝,稍有不慎就会跌落悬崖。不单是有卧底藏在我们身边,同时也要留意,但凡做事必须要多加留意,谨小慎微。” “四年前那批货暴露的原因,初始并非是因为袁山掌握绝密消息,导火索同样也是奇拉手下一批人在越过边境时无意撞见中国边防巡逻队,一时失智竟然敢开枪。否则,隆叔也不会派袁山到勐拉去监视工作,也不会有消息泄露这一说。” 察岩平静地叙述时,泫隆就固执地站在客厅中央,背对众人,那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耻辱。竟然相信了一个白眼狼,相信了一个卧底警察。 孟溪的心情就像被绑在过山车上一般,口干舌燥地盯着察岩移不开视线。他当初准备的仓促,对当年马佑山的任务情况知之不多,到今日才知道马佑山的潜伏位置,竟然是泫隆身旁。 “开枪的卫天翔已经死了。”泫平咬牙切齿地盯着察岩,半晌后又收敛怒意冷笑地看向孟溪,“察先生手下人果然不同凡响,三个小队都不能拿下,还折了我手头最厉害的杀手。” 泫平显然是借由他在挑起话头,孟溪立在一旁并没有开口搭腔。 果不其然,泫染挑了挑细弯修长的眉毛,讽刺地开口:“看来四弟你没有忘记这件事啊,我还以为你记性不佳,将这件事抛在脑后了呢。”说完,泫染瞥了一眼从进屋后就一直站立的孟溪,“坐吧,你的身体才刚刚可以走路,逞什么强。” 孟溪看了一眼察岩,见他没有反对后,这才缓缓在泫染身侧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双手放在膝头肩背打得笔直。 “四公子,你鲁莽的事情还少吗?”察岩似乎磨平了耐性,不再兜转。 泫隆剁了剁拐杖,发出不耐地声响。 “隆叔,有些话我不说,集团内部就不会有人说了。”察岩并未妥协的闭嘴,眼神凌厉地射向泫隆的后背。 孟溪看向其中,分明瞧见了一种欲望的火焰第一次在察岩心头燃烧。 “你到底想说什么,直接说吧。别在这里拐弯抹角的充好人。”泫平怒火丛生,愤怒地盯着察岩。 察岩回望,正要开口,忽然被泫隆一拐杖打断。 青花瓷的碎片散落满地,尖锐的瓷片四飞,划破察岩白皙毫无血色的手背,渗出鲜红的血滴。 “够了,都滚吧。”抛下最后一句话,泫隆拄着拐杖颤巍巍地上楼。 元管家恭敬地走到四人身前,轻声道:“察先生请离开吧,大小姐,老夫人留您晚餐,还请您留下。” 本欲和察岩一道离开的泫染顿了顿,难以割舍的望向察岩。在得到肯定的眼神后,才缓缓点头,往老夫人,也就是她亲生母亲的阁楼走去。 泫平起身理了理自己发皱的西装,冷视孟溪两眼,避开察岩也追上楼去。他得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和泫隆说一说察岩的问题,卧榻之旁岂容他人安睡,泫隆集团毕竟要姓泫。 “走吧。”察岩淡淡地说道,带着孟溪离开。 对于今夜这餐饭的不欢而散,并没有明显的情绪。很显然,他早就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自然不会意外。 “回去好好养身体,接下来有事情要做了。”临离开泫隆的住宅前,察岩平静地对孟溪嘱咐。 孟溪心头一凛,知道他对察岩的判断没有出错。 察岩,要开始内斗,争夺泫隆集团的掌控权了。 等到深夜,泫染在老夫人房中侍奉完毕退出门外时,意外地瞧见一个绝对不可能的人正在花园中等她。 “怎么?四公子有话想说?”泫染迤迤然地走下阁楼,浅笑地望着白日里怒不可遏的四弟。 “大姐。”泫平没了白日里的怒发冲冠,反倒是不温不火地上前两步,靠近泫染。 先前父亲对他说出的那番话对他来说犹如醍醐灌顶,泫隆集团虽说是泫隆一手创办,然而随着年事已高,泫隆将手头的权力渐渐移交给小辈和其他有能力的手下。道上面,除了一些争斗时还会留他几分薄面外,集团内部的实际话语权,已经渐渐不属于他。 察岩掌控稽查组这些年,已是将稽查组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和诸多股东也是私交甚好。就算是泫隆,在没有犯下大错的情况下,现在也轻易动他不得。 父亲的一番话,令泫平清醒过来,知道情势早已不如自己预期那般理想。他若是想要绊倒察岩,除了他手头上的资源外,还需要的是一个压倒察岩的理由。 一个让所有站在察岩身后的董事倒戈相向的理由。 而这个理由最佳的提供者,正是他这个大姐。 “你想说什么?”泫染平视她这位令她心生厌恶的弟弟,泫平特意绕这么远的路来到她母亲的阁楼,自然有话想说。 “大姐,你忍心泫隆集团平白交给外人么?忍心看着父亲百年时带着无尽的遗憾吗?”泫平真切地说。 泫染眸色瞬间清冷,蔑视地瞥了泫平一眼,“我以为你能吃一堑长一智,变聪明一点。没想到你还是这么蠢笨,简直无药可救。” 太阳穴暴跳,泫平忍着怒意,好声好气地说:“大姐,今天察岩已经当众拒绝要娶你,你还要帮他吗?” 泫染如同看一个智障般盯着泫平,“你以为父亲会平白让察岩娶我。一旦察岩娶了我,就算最后父亲选择将集团传给他,集团也仍然姓泫,不会有任何损失。而你,将彻底滚出去,再没有半点机会。” “他拒绝了,正好说明,他不想要这个集团。你总以为他在针对你,也不想一想,是不是自己太窝囊废,一件事都办不成。” 被泫染当头痛骂,泫平脸上一阵青红变幻,最后怒火冲破栅栏,面目狰狞地指着泫染,“泫染!你不要忘了自己姓什么!泫隆集团谁能不动心?他察岩也不是圣人,我们走着瞧!” 泫染冷哼一声,“果然还是这副禽兽嘴脸比较适合你,不送。” 当初自己那么苦心劝导,察岩都没有半分动摇,现在又怎么可能会对集团有二心。 此刻的泫染,独独忘记了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 人……是会变的。 第一百六十六章 解惑 来时拥挤的车辆,此刻只有察岩和孟溪相顾无言。 “你不明白,是不是?”察岩见孟溪从离开后,紧皱的眉头就再也没有松开过,知道这位年轻人心头写满了困惑,苦思不解又碍于本性不喜多言,所以不好发问。 他和泫平之间的较量已经开始,孟溪于他是不可或缺的帮手,有些话他可以不告诉泫染,却一定要告诉孟溪。 毕竟孟溪从小的生存环境过于单纯,对上位者之间的权力斗争并不熟悉。 孟溪怔了一怔,点头:“嗯,先生为什么要当众逼问?”今晚是泫家的家宴,按理说为了维护脸面,众人也应该强撑着微笑吃完这顿饭。 毕竟,他曾经见过的故事,都是这么写的。 “你觉得泫隆是个什么人?”察岩话锋忽地一转,浅笑地望着窗外飞驰的景色。“曾经的这里,种满了罂粟花,每到盛放的日子,总是漫天血红,格外漂亮。后来缅甸政府和军方达成合作,一把火烧去了隆叔的大半心血。那一次赴宴上,隆叔忍着满腔怒火,陪着笑脸,赔进上亿美金,换来的是缅甸境内对毒品的大范围围剿。我们的生活,也从地上转入地下变得格外艰难。” “我知道你原本生活在大陆,认为毒品它就是危害,需要被根除。” 孟溪心头一慌,正要开口,却被察岩用手按在膝头制止。 “你不用解释,对你的眼睛我能看懂。这很正常,我也认为毒品确实会毁掉一个美满的家庭。但是你知不知道,泫隆集团支撑了缅甸多少经济?”察岩淡淡地开口,陷入自我的思绪中。 孟溪摇头。 “三成,泫隆集团挣来的钱,除了分给股东之外,还资助创办了医院,学校,公共交通。单是缅南,在泫隆集团工作的人就超过当地人口的两成。就算他们自己没有在泫隆旗下的公司任职,家里亲戚也总有人在其中。你说,如果我听信隆叔的意见,将集团拱手让给泫平,不只是集团的一切都会毁于一旦,这些依附于集团生存的无辜人,将会付出更惨痛的代价。” “所以我不能妥协,一丝一毫都不可以!” 孟溪心头无比震动,他一直以为毒贩之所以会贩毒,都是贪恋金钱,贪恋权力,从未想过会是察岩今天这份道理。 责任,让察岩做出选择的原因竟然是对集团的责任,对缅甸的责任。 没有支柱产业,泫隆集团一旦倒台,就会有大批人员陷入失业的困境,国家陷入动乱,没有人愿意瞧见这样一个局面。 孟溪心头长长的一叹,他在为察岩叹息,如果当初引领察岩成长的人行的是正道,走的是正路,说不定缅甸会多一位杰出的领袖,而非现在人人闻风丧胆的大毒枭。 但他的立场反而格外坚定了。 毕竟,错的道路,不能因为回头要绕弯路,就一直走下去。 “你知道今天为何隆叔要提起我和小染的婚约吗?”察岩似乎对调教孟溪这张白纸上了心,一点一点将今夜谈过的每一句话都剖析清楚。 孟溪摇了摇头,他也不解。泫隆摆明是支持他自己的儿子,但是这么一来就算察岩动了心思,他也是泫家的女婿,外人自然是不会说什么,反倒是助长了察岩的气焰。 “还有不到一个半月,有一大批货会从我们手头出发,运输到欧洲市场。这一批货总量超过二十吨,过十亿美金的巨额交易,一旦成功,泫平将会坐稳他继承人的位置。原本站在我背后的股东会摇摆不定,甚至转移立场,我的处境将会异常艰难。” “那失败呢?”孟溪追问。 “一旦失败……这段时间泫隆本就内部各派陷入僵局,彼此之间缺乏信任,若是失败,资金链断裂不说,有心人一定会趁此机会掀起风波。届时,我再想凭借一己之力稳下集团,难比登天。本就是讲究江湖道义的生意,大家彼此信任都靠这张脸。脸没了信誉度,将来就不会有人再和集团交易。泫隆到那一天,也就完了……” 察岩说得悲凉,孟溪却陷入深深的思考,泫隆似乎自始至终并没有为察岩留下后路。 除非他反。 “想明白了?”察岩自嘲地笑了笑,他一直以来的敬仰的隆叔,还是落了俗套,在继承人的问题上,不再信任他,反而要借大势除掉他。 “所以这纸婚约,并非泫隆想要把女儿嫁给我。而是他要借婚礼的大手,牢牢将我控制在缅南,他的地盘里。一场盛大的婚礼,各方势力都会派人前来祝贺,势必会分散我的注意力。到那个时候,就算我想对这批货下手,也分不出精力。” “至于泫平和泫染理解的,娶了人之后多一重名分,反倒是个累赘了。” 孟溪在脑子里绕了绕,算是明白察岩的话。 “为什么?结婚之后,就算是你执掌泫隆集团,我想大部分人应当不会介意。” 察岩嘴角的弧度越扬越高,眸底的寒意越来越深。 “天真。” “究竟是泫隆嘱意,将泫染嫁给我,还是为了用泫染来牵制住我的手脚。其中道理,全凭一张嘴说了算。我若是真的以入赘的女婿身份夺走了泫隆集团,泫平只需要说服元管家,证明这桩婚姻是我用性命威胁换来的,做不得数。到那个时候,我的位置自然会坐不稳。“ “到底是入赘,若是没有泫平,倒还能理解。可惜,泫平还在,外人始终都是外人。” 最后一句话落下,车辆也恰巧行驶到泫染的别院。 消失一天的利文出现在车旁,为察岩撑开伞。淅淅沥沥的小雨在山间落下,蒙了一层朦胧的水雾。 孟溪借着月色走到林雪的墓前,手指轻轻勾勒女孩的名字。 “先生很器重你,想要培养你为接班人,不要辜负先生的一番好意。”身后传来利文冰冷的声音。 孟溪站起身,回头看向利文。 “你不嫉妒吗?毕竟你才是一直跟在先生身边的人。” 利文笑了,“我为什么会嫉妒?我此生的夙愿,就是一直贴身追随在先生身边,同生同死。否则,若是我想,我早已成为分部的部长,呼风唤雨又有何难。” “你就没有自己的欲望?”孟溪很是意外。 利文走到孟溪身边,拉着他靠着墓碑坐下。 “可惜了,缺一瓶酒,你也不能喝。”利文遗憾地摇头,“跟在先生身边,我大概心头才有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这条路我走的没有错。” 孟溪侧头看向利文,他感觉利文背后应该也有故事。 “我是缅甸人,就生活在勐拉。小时候还没有泫隆集团,是坤沙当道,那时候黄色纸包的双狮地球牌海.洛因可谓是市面上最紧俏,质量最好的货,大家争先恐后都想尝一尝。后来长大了,没有殷实的家境,再摊上吸毒成瘾的父母,我只能早早地辍学当了一名骡子还债。” 孟溪意外地皱了皱眉,没想到利文还有这样的经历。骡子,也就是往大陆运毒的百姓,藏在身体内,一旦出现意外,只有死路一条。 “我在走过边境线的时候,被先生撞见。当时先生还很年轻,他将我拦下说:“小伙子,前面有中国警察临检,你不能过去。” “当时我一心就想挣钱,所以并没有听先生的劝阻,硬生生闯了过去,被警方发现。我身上带了五包毒,被抓到一定是死刑。慌乱逃窜中,我竟然又遇见了先生,先生让我上车,躲开了警方的追捕。” “那时先生告诉我,我不能一辈子只做骡子,在社会上混。先生问我,想不想跟着他做大事。我拼命点头,知道这是我这一辈子最重要的机会,一旦错过会后悔一辈子。” “你答应了?”孟溪问。 “是,我不得不答应。”利文陷入曾经的过往,望着皎月渐渐失焦,“先生带我去了阿富汗,那里有无数的雇佣兵在其中拼杀,挣取大量的金钱。我进了一支独狼小队,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是独来独往的孤狼,聚在一起不过是因为有些雇主偏执的认为人多力量大。我在阿富汗战场摸爬滚打了五年时间,带着一身伤回到先生身边。那个时候,先生刚刚成为稽查组副组长,正是先生最需要我的时候。” “有很多人想杀先生?” “当然,数不胜数。”利文点头,“除去官方的危险,大部分的枪口都是来自我们内部。先生提升的速度太快,嫉妒的人自然多。” “这么说,你杀人,贩毒,都是为了先生?”孟溪大概理解利文想要传达的意思,有一双染上毒瘾的父母,利文又怎么会热爱这个东西。 “我的性命是属于先生的。”利文双眼忽地闪烁崇拜敬重的光芒,“时间长一些你就会明白,先生值得你肝脑涂地。” 肩头的衣襟早已被雨水浸湿,孟溪却浑然不觉,一直和利文并肩坐到天亮才回房休息。 今夜,他对察岩有了更深的理解。 他知道,若是想要扳倒泫隆集团,察岩才是最大的敌人。 第一百六十七章 股东大会 勐拉城郊外的丛林中,顾方诚顶着一顶遮阳的草帽从大棚中钻了出来,身后是化学药剂不断蒸发的浓烟。 这里是奇拉手下重新开启的制毒工厂之一,也是他暂时的落脚处。 “看来你适应的很快。”医生带着淡淡地嘲讽意味依靠在吉普车旁,顾方诚眼睛下的那圈青紫代表什么,他也很容易理解。 这人一定是偷偷溜出去探查他给出的另外几处制毒工厂地址。 顾方诚抬手抹去额角的汗珠,不在意对方的讽刺。毕竟他的心情是真的很好,单单三天时间,他已经能够确认三处制毒工厂的方位,并确定大批原材料正源源不断的运往这里。 在禁毒大队实习过的他明白,若是能将这批货成功缴获,至少能免去云南边境大半年的和平。 毒品无法根除,但至少为此而牺牲的警察能少一些。 他知道,很多师兄的愿望都很简单。希望走在路上时,不会突然遭遇毒贩的报复,自己的孩子不会没有父亲陪伴。希望自己牺牲后,家人不会遭到报复。 很简单的愿望,往往也无法达成。 禁毒从来都是一场有硝烟的战场,从来如此,将来也不会发生改变。 “回去收拾一下吧,跟我去个热闹的地方,说不定你还能瞧见泫九。”医生越过顾方诚肩头看向身后,制毒工厂的负责人正在门口和他打招呼。 “医生!”负责人大喊了一声,眼里是欣喜和兴奋交织。马上就要出货,他手头就能拿到几十万块钱,又怎么会不开心。 “去哪儿?”顾方诚警惕地瞥了他一眼,他一直藏在这里,负责人是医生的亲信。因此,奇拉那端还一直不知道他救完孟溪后没有离开。医生此时贸然出现,还要带他走,他敏锐地感觉有大事要发生。 毕竟他和医生签订的条件是,这批货被顺利交货后,中方才会开放渠道,允许医生在大陆改换身份前往欧洲。 这个时候离开,平添风险不说,还会引起他的怀疑。 医生似笑非笑地望着顾方诚,“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你那位兄弟活了下来,给了察岩动手的机会,三天后在缅南召开股东大会,托奇拉的福,我们也去瞧一瞧。” “股东大会?”顾方诚皱眉,孟溪在察岩和利文身边,因为害怕电话遭到窃听,再加上金三角特区局域网的特性,拨出的电话很难逃过监控,所以他和孟溪分别后,并没有联系过,双方仅仅是单线向杨小玉汇报当前情况,三天一次,他前天才汇报过,没有得到有关股东大会的消息。 “你们不知道也很正常,这个消息绝对机密,只有部长级别以上的人能够知晓。而且就算你身份再尊贵,也不能携带超过两名保镖,泫九没有及时把消息传递给你没有什么。”医生淡淡地说道。 “那你要怎么把我带进去?”顾方诚已经明白过来,微笑的看着医生。 医生不以为意,拉开车门跳了进去,“上车再说吧,否则时间要赶不上了。” 顾方诚这才将头顶的草帽扔回给负责人,大笑着挥了挥手,如果他猜得不错的话,等股东大会结束时,他就不用再回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要知道在这里不过呆了五天时间,他身上熏臭的化学药剂味道就跟钻进血液里般,洗都洗不掉。 他现在相信以往老缉毒警所说,有毒贩出没时,隔着几条街你都能闻到他身上的恶臭味。 不是玩笑话,而是真实的,令人作呕的臭味。 “这一次去缅南,所有的通讯设备都不能携带,枪也不能夹带,你最好不要动什么心思。”医生单手扶着方向盘,见顾方诚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平静地嘱咐:“所以你要提前联系谁,最好一次性到位。否则就算是我,也很难保证能在缅南给你提供通讯渠道。” 顾方诚笑着打趣,“这么严?看来上面这些人很怕死嘛。” “当然,谁也不想有命赚没命花。而且,这一次的股东大会,如果不出意外,会很精彩。” “有人要倒台?”顾方诚敏锐的抓住信息,猜测地问道。 “这次的股东会是由察岩发起,目的就是争夺下这批货的掌控权,如今他已经和大半股东秘密沟通过,会在股东大会上支持他,站在他身后。就连奇拉,察岩也派利文来敲打过,就算不支持,也不要盲目站队,否则将来后果自负。” 听见利文的名字,顾方诚忽然察觉到医生的右臂始终无力地垂在大腿上,就连拨动档位都没有移动一分。 “你和利文交手了?” 医生撇了撇嘴,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败,“这次带上你,奇拉是不会反对的,毕竟他也想给自己某一条后路。”单是利文一人,他就难以招架,若是到时候形势严峻,他带着奇拉根本没可能逃过察岩的追捕,毕竟,察岩可不是泫平那窝囊废,几十个人奈何不了一个生命垂危的伤员。 “我明白了。”顾方诚胸有成竹地笑了笑。他知道,局势越混乱,他和孟溪在其中就越能搅浑这潭水,趁机浑水摸鱼,达到自己的目的。 孟小溪,看来我们很快就能重新见面了,以全新的身份。 …… 按照察岩的要求,这几日孟溪并没有和利文一样外出奔波,而是清闲地躲在小院里,每天五顿的往下喝药。 他的身体被细针损坏严重,再加上打斗时失血过多,就算有部里的特效药和泫染特意为细针研发的药物,也需要慢慢调养。 直到今天,察岩忽然派人把他叫过去,不知是何原因。 “晚上你替我走一趟,到主城区这个地址把人悄悄接来。注意,千万不能被人瞧见,有目击者一概封口,明白吗?” 察岩的指尖并齐在喉间轻轻划过,透着杀伐的凉意。 孟溪很是意外,他静静养伤这么些天,利文忙前忙后都没有要他插手,为何这次会动用到他。 察觉出孟溪的讶异,察岩一扫几日的疲倦,淡淡地笑了起来,“利文在对方手头受了点小伤,不想去见,否则也不会叫你。” 他手下现有的人能够动用来做如此机密事情的人,还真只有利文和孟溪两人。他倒是不怕泫平察觉,就怕泫隆提前插手,让他的心血毁于一旦。 所以……还是小心为上。 领了地址,孟溪驾车驶出小院,临进镇前,车子在一家便利店前停下。 嘱咐拿上一包不加料的香烟,就在孟溪转身的一刹那,一名陌生模样的男人和他擦肩而过。孟溪清晰地感知到右侧的衣兜里多出一分沉甸甸的重量。 回到车上继续往前行,孟溪瞥向左右,见乡间道路上并无人烟,这才掏出手机拨打出去。 “杨老师。”孟溪脚下油门放缓,语速加快道,“察岩在背后推波助澜,召开股东大会,想要趁这个机会夺了泫隆手头的权力,我们怎么办。” 杨小玉就在马佑山病床旁,此刻的马佑山已经恢复清醒,只是行动不便,不能过于操劳。 马佑山眼中闪着回忆的光芒,向杨小玉要来电话。 “孟溪。” “老师!您醒了!”孟溪惊喜地大叫,车辙印在地上弯出一道突兀的弧度,险些冲下田坎。 马佑山脸上堆着难得的笑意,醒来后便得知孟溪已经完全获得察岩的信任,在他身边成功潜伏下来,他心头甚是欣慰。 “是啊,做得好。” 一句平淡的夸奖来自往日最严厉的阎王,孟溪这些日子经受的磨难忽然涌上心头,鼻腔顿时发酸,徒劳地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你们都不要小看了泫隆,他毕竟是一代枭雄,就算现在年事已高,老虎没了牙齿,他也是老虎,切忌轻敌。”心知孟溪如今所处的环境,马佑山并没有纵容他的情绪泛滥。 孟溪闻言,也深呼吸两下,压下心头潮意,“嗯,我明白了。” “永远不要小看一个毒枭背后的手段,这次的股东大会,不会按照察岩期待的方向走。”马佑山淡淡道,眼中尽是回忆的画面。 “察岩吩咐我进城秘密接人面见,还不知道究竟是谁。”孟溪瞥了眼手头的地址,眉头不解。 闻言马佑山与杨小玉相视一笑,“告诉你个好消息吧,顾方诚那臭小子现在也在缅南,说不定你们过两天股东大会就能撞见。” 孟溪喜上眉梢,有人陪伴,他心头的担惊受怕似乎就有人分担,不再夜不敢寐。 “他是陪奇拉一道来参加股东大会,身份是保镖,目前的姓名叫阿诚,注意别漏了嘴。” “好,我明白了。”收了电话,孟溪想了想,将手机揣进衣兜内侧,加大马力向前驶去。 而此时此刻,顾方诚正站在自己的酒店楼下,对着马路摇首期盼。 第一百六十八章 摩斯电码 “咚咚咚。” 随着一道尖锐的刹车声,顾方诚原本无懈可击的假笑瞬间瓦解,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不敢相信。 他的确知道这次前来缅南,一定会有机会见到孟溪。可他怎么也不敢想,来缅南落脚的第一天晚上,他就能等到孟溪开车亲自来接他。 呸,不对。是接奇拉。 孟溪同样十分意外,不过早有心理准备的他不露声色地走到顾方诚面前,平静地开口:“先生要我来接奇组长。”既然顾方诚在这里,今晚要和察岩秘密会面的人,自然就是奇拉。这位察岩和泫平对阵,最关键的棋子。 顾方诚憋住笑意,正色地开口,“组长已经在上面等候多时了。” 并肩走进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堂内,两人皆是身姿挺拔俊秀帅气,一身利落的西装吸引了大厅内无数双眼睛。 踏进电梯的一瞬间,顾方诚摁下按钮,借由身子挡去摄像头,手指迅速翻动作出手势。 ——你身体没事吧? 孟溪抬头瞥了一眼头顶摄像头,微不可察地摇头,就没有继续回应。这里不是适合交谈的地方,缅南几乎全部的酒店产业,赌场,饭店都有泫隆集团的眼睛。只有亲自在缅甸生活一段时日,你才会明白要想在缅甸境内连根拔起泫隆集团,究竟会触及多少人的利益,又会遇到多大的阻力。 这样的阻力,不止来自上层,同时也来自人群,来自底层。 这也是泫隆立足的根本。 孟溪的思绪停留在此处,因为电梯门正在缓缓开启。 医生就等在电梯前,瞧见孟溪出现,并不意外地点头招呼,“好久不见。”就算是现在,孟溪是中国警方卧底的事实也让他不太敢相信。 能够混迹到察岩身旁,获得察岩的全部信任,这个年轻人是个了不起的角色。 孟溪冲医生淡淡一笑,上次的救命之恩他还没有报答,不过医生要仰仗他们离开,双方是互惠互利,也就算不上什么恩惠。 只能说,他们笃定医生不敢贸然暴露他们的身份。 毕竟,比起不知天高地厚的毒贩来说,医生曾经雇佣军的经历能准确的告诉他,不要与中国为敌,不要与中国特工为敌。 “时间紧,请奇组长抓紧时间出发吧。”孟溪望向走廊尽头紧闭的套房大门,“先生已经在小院恭候奇组长的大驾。” “还请稍等,既然是上门自然不能空手,组长正在为察先生准备一份大礼。”医生脚下移动,挡在了孟溪身前。 顾方诚被晾在一旁老不乐意了,见两人有冲突的态势,眉眼一挑,直接挤进两人身前,“有话好好说,都是来谈生意嘛,对不对……” 往里蹭的时候,顾方诚还刻意捏了捏孟溪的手腕,往他掌心塞进一颗巧克力。 分开两人,顾方诚悄悄转过身冲孟溪好生挤眉弄眼了一番,确定孟溪已经感受到他雀跃欢喜的心情后,才站直身子,把微皱的西装抚平。 能和孟小溪并肩作战,他怎么觉得自己那么飘忽呢。 孟溪捏紧手头的巧克力,心头一阵无奈。他明明不爱甜食,怎么就被顾方诚投喂的时刻缺那一口甜呢。抱怨归抱怨,孟溪面上始终不为所动,耐心地等待奇拉的出现。 约莫不过十分钟,奇拉一身素雅的麻布衣衫走了出来,和察岩往日的着装很是类似,看得出来对于这次会面,奇拉很重视。 擦肩走过孟溪时,奇拉勾了勾嘴角,轻飘飘地留下一句。 “你命还真大……” 孟溪怔了一刹,旋即恍若什么也没听见一般转身走进电梯。 奇拉当然不是感叹他的命大,而是他活下来,制造的这一系列麻烦。原本平静的泫隆集团因为他,混局的导火索已经点燃,眼看就要到爆炸的当口。 这些受到波及,成天担惊受怕的组长们,自然恨他。 当然,奇拉不知道他和顾方诚的身份,也不会知道自己手下最信任的人,起了异心想要离开他。 他们入住的这栋酒店背后控股人,正是泫隆集团。当然,更确切一些,应该说是察岩。早在他没有起异心之前,早在四五年前他还是新上任的稽查组副组长时,他就开始染指缅甸境内大大小小的产业。到了今时今日,几乎处处都有他的身影。 想要翻天成事,也必须得有成事的资本。 临上车前,孟溪悄悄落在众人身后,指尖轻捻,巧克力包装便被他打开,包装在孟溪一挥手的瞬间落进垃圾桶,巧克力则是被孟溪含在舌尖,慢慢融化。 以为自己的动作不会有人捕捉到,孟溪正要拉开驾驶位时,顾方诚促狭地笑容隔着玻璃映入他的双眸。 里面透着一丝揶揄的味道:我逮到你了。 孟溪忽地认为,把顾方诚留在缅甸是一个极大的错误,错的不能再错。要是他的身份哪天暴露导致任务失败,一定是顾方诚造成的。 “地处偏僻,还麻烦各位戴上头罩。”孟溪将三个头罩递出,这是利文的要求。察岩的居住地不能被太多人知晓,否则会有他们不愿意瞧见的麻烦。 虽然处理起来并不复杂,但眼下利文受了小伤,能不动手自然最佳。 顾方诚是最后一个带上头罩的人,盯着后视镜中孟溪波澜不惊的双眸,嘴角噙着笑意。 果不其然,下一秒孟溪便感受到肩头多了一道奇怪的触感,然后这道触感顺着西装厚实的肩头,蜿蜒向上摩挲到了他的脖颈。 指尖冰凉,孟溪打了个冷颤,手指便开始灵活的动了起来。 “___.” 顾方诚的指尖轻轻打在他的大动脉旁,节奏性的敲打,孟溪眉眼顿时亮了起来。 是摩斯电码。 无论是什么语言,只要能够记得摩斯电码二十六个字母和数字所对应的电码,就能进行沟通交流。这是他们的必修课,自然懂得。 “奇拉来之前接过一通电话,是泫平。” 孟溪眉头紧蹙,车内十分宁静,医生坐在他身侧没有动静,奇拉更是一动不动的端坐在椅背上,两人都被黑色头罩遮去视线。 “在我们出发到缅南之前,奇拉将手头上已有的货全部转移到他私自的仓库中,医生知道地点。” 孟溪右手离开方向盘,轻轻搭在顾方诚的手背上,指腹擦过宽厚的手背,“他准备做什么?”孟溪以同样的节奏回问。 “不知道,不过似乎泫平许给奇拉很重的诱惑,他把货调开,很有可能是为了防止察岩派人监视货物情况。” “很重的诱惑?” “就在出发前,奇拉和医生吵了一架。我在门外听得依稀,大意是奇拉劝医生留下,会有数不尽的财富在等着他们。那批运往海外的钱,就当作两人最后的退路好了,不必急于一时。然后医生就摔门而出,告诉我他这次事件结束,一定要离开。” “你怎么回答?” “我说,只要你做得到情报准确无误,帮助我们成功缴获这批货,保你安然无恙的离开。” “你们之间连最基本的掩饰都不做了?身份这么光明正大吗?”孟溪疑惑,毕竟是在缅甸境内,多一分小心还是好的。 “谁叫你重伤垂危,害得小爷千里赶来救援,那能怪谁!你说,怪谁!”最后一点敲下时,顾方诚明显动了气,指尖按在孟溪脖颈上已有一丝疼意。 孟溪无奈地叹口气,顾方诚真的是……他能不能打申请报告,要求把师兄换回来啊,他不想和小孩子气的顾方诚搭档。能把人活生生郁闷死,不就救过一次吗,怎么什么都能往上埋怨。 “行,打住。你给我讲讲那批货的情况。” 隐在面罩下的顾方诚肆意开心的无声笑着,指尖变得轻快,“新建的制毒工厂出货质量已经成功稳定在百分之九十三左右,已经在加紧制作。若是工期不受影响,一个月。” “最多还有一个月,就能准备妥当。” 从城中心驶往小院的道路足足有半个小时车程,顾方诚和孟溪就这样一个在手背,一个在脖颈,用摩斯电码这种最复古的卧底手段,相互交流彼此知道的情报。 相互之间不用开口便相知的默契,重新回到两人心间。 小院的铁门在视野中渐渐放大,孟溪收回落在顾方诚手背上的手,淡淡地开口:“奇组长,我们到了。” 话音刚巧落下,孟溪驾驶的车辆稳稳停在大门前,铁门缓缓开启。 “奇组长,好久不见。”许久没有里面的泫染代替利文出现在小院里迎客。 奇拉顺着泫染的手指看向阁楼三层的平台,和站在那里的察岩平静对视。 “请吧,奇组长。先生恭候多时。” 医生迅速扫过周围,没有瞧见那个令他受伤的男人,嘴角向下撇了撇,没有说话。 “两位,这边请。”泫染掌心向上指向一侧,“想必这场谈话耗时需久,还请耐心等待。” 顾方诚和孟溪心头当然对谈话内容很是忧虑,可以说这场谈话会影响整个格局。可是连泫染都没有进屋,他们自然也没有借口上楼旁听。 如今能做的,也就只有耐心等待。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失败而归 察岩特意换了一身麻布质料的衣衫等待奇拉的到来,对于他来说,今晚若是能够达成合作,将会为三天后的股东大会有莫大的帮助。 当然,奇拉不合作,也只是多几分麻烦,仅此而已。 “察先生好兴致。”奇拉望着桌面上开瓶的威士忌,淡淡一笑,“恐怕外面的人怎么也猜不到,到现在还未露面的察先生,究竟是在做什么谋算,还是躲在什么地方,直到最后一刻才会在缅南出现。毕竟,缅南还是他泫家人的天下。” 开口便是试探,奇拉对察岩除了表面上的敬意外,心头并无忌惮。 “我很早便在这座宁静的小院里居住,加上泫九身体有恙,留在这里易于修养。至于外界的猜测,察某人还没放在心上。” 艺高人胆大,察岩从来不会忌惮缅甸内部会有他不清楚的力量在他背后放出暗箭。 “那是自然,就连我居住的酒店,察组长都能悄无声息的留下信息,不得不令人倾佩。”奇拉脸上带着笑意,眸中却是冷意彻骨。 傍晚时分,他刚秘密入住酒店,下一秒就有服务员敲响他的房门,给他递了张名帖。 今夜赏脸。 ——察岩 行踪被人暴露的愤怒来不及释放,医生就推门告诉他,楼下有不少盯梢的人,只是暂时分不清是属于泫平还是察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在此次股东大会中异常关键,却没有料到双方会如此大胆,甚至连行踪都顾不及遮掩,只差明刀明枪的对阵。 察岩摇了摇头,走到窗台边重新拿起自己先前倒出的指宽威士忌,“奇组长多虑了,察某只是担心各位的安危,才不得不留意缅南各方情况,并没有刻意针对奇组长。” “再说,奇组长手下这两位,都不是省油的灯,还担心走不出我察某人的小院不成?” 奇拉双眸微眯,静静地盯着察岩。四年前的事情他自然没忘,害得他在欧洲颠沛流离落魄四年的就是如今站在他眼前的察岩。然而,他还不能报仇,他的机会从来只有一次,否则付出的代价,就远不是当初躺一躺细针那么简单。 再来一次,察岩绝不会允许他活过第二日初升的太阳。 “察先生手下人,我又哪里敢轻视。”奇拉淡淡地笑,想来这位察组长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有份援救泫九。不过这个情分还不能在此刻开口,毕竟在他心头泫平的许诺还要重上几分。 他不能给自己未来埋下炸弹,倘若最后是泫平获胜,他会让医生毫不留情地下手,除掉阿诚和泫九,绝不留事情有半点暴露地危机。 察岩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抬手请奇拉坐下交谈。两人隔着张一米见宽的红木书桌,平静地凝视彼此。 “察先生如此费力地请来奇某,是奇某又出了什么纰漏,在稽查组手上落下把柄了吗?”总要进入正题,奇拉主动开口。 脑海中的回忆瞬间回到四年前,他躺上细针生不如死时,察岩就冷漠地站在一旁。直到他痛苦到面目狰狞,恨不得割断全身神经,察岩才轻飘飘地落下一句,“抬他走吧……” “不知道这一次察组长是想用第一级还是第二级,毕竟奇某已经尝试过第一级,没有达到察组长的预期。” 陡然被顶撞,察岩没有羞恼,反而诚恳地低下头,“奇组长,当时纯属形势所逼,内部消息泄漏,集团内部有诸多问题,特殊时期,察某须得用特殊手段快速洗脱奇组长身上的怀疑,当初多有得罪,察某在这里真心地道歉。” 奇拉对察岩的态度感到意外,原本要脱口而出的嘲讽顿时停在唇边,狐疑地看向察岩。 “奇组长,你以为察某是什么样的人?”察岩轻声反问,佛珠在指尖缓缓转动,谈话的节奏一直在他的掌控中。 眉头微凝,奇拉没有回答这个敏感的问题。当然,察岩在他心目中,自然是神秘,心狠手辣,城府颇深,为了排除异己会不择手段的形象,不过话不能这么说。 “在整个集团人心中,察某人就像一个恶魔,但凡出现半点纰漏,察某人都会严厉惩罚,蛇蝎心肠绝不姑息,连半点情面都不讲,对吗?”察岩轻轻地问,脸上挂着了然的笑意。 奇拉双眼瞪圆,又觉得不合时宜赶忙收了回来,不过已然表明他的吃惊,大致意思便是:你都知道我们有这样的观感,为何还要这么做。何苦要当一个众人憎恶的坏人呢? “你觉得泫隆集团在世界里地位如何?” 察岩难得多言,奇拉凝神认真思考,小心措辞道:“顶尖之流,危机四伏。” “是啊,缅甸几乎占据了整个亚洲市场,欧洲市场夺了大半。除开美洲市场至今被哥伦比亚和墨西哥掌控,泫隆在毒品界的话语权不可谓不重。”察岩缓缓地叹了口气,“到了这个地步,泫隆虽说还在发展,却不再像当初如雨后春笋冒头那般疯狂,更多的,我们是在肃清内部,对抗警方,对抗国家,我说得对吗?” 奇拉不语,他找不到话语去反驳。因为他心头无比清楚,察岩说得话是对的。而且,他也能猜中,察岩究竟会怎么说服他。 “察组长想说,泫平?” 察岩笑了,“看来奇组长明白察某想说什么了。没错,泫隆集团如今看似风光无限,但实际上可谓是步步艰难,单是近半年来出的货,十之七八都会被卧底提前暴露,最后栽在警方手里。如今的泫隆就像个被蛀空的龙骨,一阵猛风吹过,顷刻间化作一堆沙土散落在风中。” “所以……察组长就有本事将蛀空的龙骨维系住吗?”奇拉若有所思地凝视察岩平静的双眼。 察岩将手中的佛串沉重地拍在桌面,双臂撑着红木椅臂一节一节起身,慑人的气势在身后凝聚。 “若是泫平但凡能有半点心性、能力、品行能够支撑住泫隆的重担,我察岩绝不会对泫隆集团有半点惦念。可他泫平不行,他全身上下唯一配得上他现在地位的,只有他名字里的泫字。的确,奇组长是泫隆集团的股肱,然而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敢肯定倘若集团若是落在泫平手中,倾覆将会是肉眼可见的未来。届时,奇组长又去做哪里的学习组组长,又去哪里呼风唤雨。” 察岩胸膛剧烈起伏着,情绪早激昂,双眸紧紧地注视着奇拉,观察他最微弱的表情。 “我……我若答应察组长,察组长又能许诺我什么?”奇拉似是有几分心动,眼中有隐约的光芒闪烁。 “奇组长有能力,有手腕,我敢肯定泫平定是允了你学习组组长的位置。但是要明白,不是他把这个位置给你,而是他需要你来替他坐稳这个位置,替他平息集团中那些不服的声音。究竟是允了一个好处,还是在利用你,奇组长心头应该要有一杆秤。” “而且我相信,在我手下做学习组组长,能够获得信任,权力,将会远超泫平给予你的。这一点,他泫平没有这个肚量,也没有这个胆量。而我察岩—— ——有!” 仰视眼前这个身材单薄却气势宽厚的男人,奇拉忽然明白了,察岩究竟有何等抱负,心头又是多么狂傲。 “察某人如今缺的,就是奇组长的一臂之力。赢了,奇组长一定能得到自己最期待的位置。输了,察某也会竭尽全力,保奇组长安然无恙地离开。” 察岩给出的条件不可谓不宽厚,奇拉心头称叹,今日换任何一人站在他的位置上,都难以生出拒绝的心思。然而,察岩唯一算漏了一点,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一点。 就连医生都不知情的一件事,决定了无论察岩给出的条件有多优厚,他也绝不可能答应。 “察组长,事关重大,还请给奇某一些时间考虑。距离股东大会还有三天,后晚,奇某会给察组长一个答案。”奇拉认真地看着察岩,郑重地点头。 没有当场答应,察岩眼底有几分失落,良好的涵养让他没有表露出来,只是淡淡地点头,“好,察某等奇组长的答案。” 奇拉松开一直攥在手心的衣角,和察岩交锋显然令他不轻松。 在走廊上站定时,奇拉望着阁楼外小院的风景,夜风吹拂衣角,他才惊觉后心早已湿透。察岩不愧是察岩,如此危机的局面中,依然有自信能说服自己的敌人站在他的身后。 跌坐回软椅中,察岩同样掌心一片湿漉,心头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忧愁爬上眉梢。 奇拉这端的可能性几乎已然降为零,他必须要着手准备。至于奇拉拒绝他的理由,他没有时间猜测,也不屑于猜测。 就算加上奇拉,泫平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从来都不是。 第一百七十章 错综复杂 餐厅里的沉默一直维持到一道身影的出现,终于被打破。 “先生嘱咐我,这个东西应该交到奇组长手头比较合适。”消失半晚的利文出现了,孟溪眼尖的察觉利文的左臂无力地垂落着,指尖没有半点力度。 医生浑身霎时间绷紧,警惕地凝视由远及近,最后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 “察组长是什么意思?”顾方诚目光停留在利文左手中的黑色方盒,插进话来,“既然我们组长正在和察先生面谈,为何还要通过你来面交资料?” “察先生吩咐,利文自当遵从。至于这么做的原因,或许只有察先生和奇组长才能明白,我们也不用多问。”利文淡淡地开口,连半点正脸都没留给顾方诚。 医生抬手按在顾方诚肩上,“我会转交的,谢了。”他的肋骨至今还在隐痛,不过他想利文的左臂应该也无法发力。当初利文来勐拉与奇拉商谈合作事宜,两人话不投机竟是直接动起手来,在房间内空间受限,他和利文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他断了根肋骨,利文碎了截手臂。 “我没有见过你。你是谁?”泫染忽地落下酒杯,直直地盯着顾方诚。 一时间,屋内陷入令人心悸的宁静,所有视线都汇聚在顾方诚身上。孟溪后背顷刻间被冷汗浸透,落在膝头的掌心蜷了蜷,想要恢复呼吸。 顾方诚心头一紧,旋即又放松地倚靠在沙发上,淡定地开口:“大小姐一直跟在察组长身边,不眼熟我,有什么问题吗?” 医生似是有意想看顾方诚会怎么应对,并没有替他解围,反倒悠闲地端坐在一旁观赏好戏。 “上一次公审,你并没有出现过。”泫染眯了眯眼,盯着顾方诚不放,顾方诚周身的气质和集团里其他那些保镖可不是一个档次。 能够在她面前镇定自若,甚至半点另眼相看谄媚讨好模样都没有,倘若她见过,一定会有印象。 顾方诚摇头轻笑一声,“大小姐,我想您应该没有在集团内任职,没错吧。” 泫染脸上蓦地一黑,顾方诚开口就戳中她的隐痛。泫隆重男轻女,她从小便没有机会接触到集团相关的事务,否则到今日哪儿有泫平争权夺利的份。 “既然您没有在集团任职,不隶属于稽查组,您又哪儿来的立场质疑我的身份。再说,我是奇组长的手下,应当与您没有太多关系。”顾方诚语调虽然恭敬,用词却很是不客气,场面顿时陷入尴尬凝滞,就连利文对这个敢于口出狂言的年轻人都多了两分另眼相看。不说冒犯的问题,就这份胆量,顾方诚是个人物。 泫染眼中渗着寒意,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么对她说话,“利文。” 被唤到名字,利文皱了皱眉,“大小姐。”言语中淡淡地劝阻意味在场众人都听得分明。 顾方诚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他猜测的果然没错。先前利文甫一露面,和泫染无意间对视的画面被他看在眼底。一丝厌恶的情绪在利文眼底一闪而过,令他心生疑虑。 毕竟按照当前的局势来看,泫染应当是和察岩站在统一阵线上,利文作为察岩最得力的手下,不该会彼此憎恶。所以他才会故意出言挑衅泫染,用以试探利文的反应。 泫染瞥了利文一眼,见对方眼睑低垂,始终没有看向她,心头升起恼怒,拂袖带着怒气离开。 “小兄弟叫什么名字。”泫染离开后,凝滞的气氛顿时松弛,利文笑着看向顾方诚。 顾方诚微微耸肩,“叫我阿诚就行,医生是我的救命恩人,成年后就跟着他干,这次是出来见见世面的,没想到还会得罪大小姐。”顾方诚大剌剌地说,这是他和医生提早对好的口供。 利文望向医生,见他轻点头,才没有继续追问。 “以后要想在内部行走,大小姐最好还是要迁就一些,把你身上吊儿郎当的流氓脾性收起来。”像顾方诚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他见过不少,提点到这一地步也就算足够,再多就不符合他的身份了。 场面顿时冷了下来,孟溪侧头在利文耳边轻声低问,“先生谈得怎么样?我们要不要有所准备?” 利文摇头,答:“不用,让他们走。” “哼!也要看有没有本事将我们留下。”医生冷哼一声,显然是听清两人的耳语。 本就有旧怨的利文脸色蓦地沉下来,静静地望着医生,他左臂受伤,医生肋骨也够他吃一壶,两人再动手,当初的结局也不会改变,只能两败俱伤。 “走吧。”忽然,一道男声从餐厅大门方向传来,奇拉面色苍白地站在门前,和察岩交谈耗尽了他全身的血气。 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被打破,对峙的两人皆是心头松口气。 “慢走,不送。”利文没有起身,故作傲慢地仰头望着医生,“记得转告奇组长,一定要慎重考虑。毕竟,谁的命都只有一条,一旦越过了界,还想脚底干干净净,安稳地活在这世上,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那是自然。”医生冷笑,头也不回的大步流星离开。 顾方诚和孟溪心头一凛,不露声色地对视一眼后,一道起身向院中走去。 “替我送奇组长回去。”察岩依旧立在三楼阁楼上,淡漠地俯视众人。 回程的路上,离开小道后,奇拉便一把扯下面罩,凝重地注视着窗外,半点都没有在意孟溪存在的意思。顾方诚没办法再与孟溪交流,只得压下心头疑问,静静地坐着。 “就到这里,停车吧。”奇拉微不可察地瞥了眼后视镜,冷声道。 “还没有到。”孟溪皱眉。 “吱——” 一声急刹车划破宁静的夜晚,孟溪望着已经跳下车的奇拉,心头的疑问被放到最大。今夜的局面瞬息万变,每一个人心头似乎都有自己的盘算,和从未透露给别人的隐秘,他有种混沌迷茫的感受。像是在浓雾中艰难行走,脚下荆棘不断划破他的皮肤,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小心泫染和利文,其中一个有问题。还有,我核实过奇拉手头的工厂,原材料只够十吨海.洛因。另外十吨我怀疑已经在察岩手头掌握着,你找个机会探探口风。”顾方诚趁着下车的时机,匆忙附身在孟溪耳畔轻道,随后便追着医生的背影迅速离开。 孟溪扭头望着后视镜中孟溪的背影远去,一直到上了另外一辆黑色越野车消失在一片幽暗中,他才慢慢收回目光,启动车辆离开。 今夜顾方诚的唐突,似乎在利文和泫染之间撕开一条瞧不见的裂缝,距离股东大会越近,局势变化愈发瞬息万变,他必须提起万分精神,看清所有情势。 刚一回到小院,孟溪便被察岩叫去。 “他上了谁的车?” 孟溪皱眉,“不知道,在黑夜里看不清面孔。”他来回的时间只花费了去时的一半,察岩有疑问理所应当。 “车牌呢?” “ygn8y1129.”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察岩摆手让孟溪离开。 孟溪在原地怔了怔,移开的脚步重新落回原地,“先生,很麻烦么?我看奇拉并不想合作。” 这是孟溪第一次就形势提出自己的看法,察岩意外地看着他,“你有什么想法?坐下说吧。” “我今天去酒店接奇拉时,他一直在酒店中没有露面,足足拖了近十分钟才出现,我怀疑是奇拉在向泫平请示。还有刚才,在餐厅里医生险些和利文当面产生争执。我觉得,对方没有想要合作的愿望。” “还有呢?”察岩若有所思地盘弄佛珠,没有半分意外的神色。 孟溪咽了咽喉,皱着眉头分析:“先前您托利文转交给医生的方盒里面,是什么?” 察岩笑了,“里面是能够用来挟持奇拉的证据,利文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搞来。” 孟溪眉心的皱纹更深,敢在此刻用来挟持奇拉,察岩究竟掌握了什么。 “放心吧,就算他到时候不站在我身后,泫平也容不下他,他没有选择。”察岩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没有告诉孟溪方盒中具体是什么。 他说过,集团内没有人能逃过他的眼睛。 没有。 “你去收拾行李,我们一会儿就要离开。”察岩平静地开口。 “暴露了?” “就算不暴露,我们也该到这场风暴的中心去了。毕竟,主角怎么能一直躲在幕后,不是吗?” 孟溪看着察岩,心头原本隐约的危机感,正在逐渐扩大,侵蚀他内心的平静。 第一百七十一章 监视 迷局中看不见光亮的忧虑在渐渐啃噬顾方诚的内心,他才刚刚进入缅甸,就遇上如此混沌的局面。如今在奇拉手中的这批货将来究竟会落在谁手头,是他如今最想知道的消息。奈何他的层级太低,没有人会主动告诉他故事。 就连现在,他也单独呆在了一辆越野车中,只能够望着头前奇拉和医生在另一辆车内,和不知道什么人交谈着。 心被蚂蚁爬过的感受真的揪心得紧。 “我……” “闭嘴。”坐在副驾驶的保镖迅速转头,冷视顾方诚,逼得他没出口的话硬生生在喉咙管里咽了回去。 顾方诚委屈地缩回头,靠在椅背上眨巴了下眼睛,有了打算。 折腾一晚上,终于回到酒店。整一层都被泫隆集团包下来,如今还没有别人入住,顾方诚和医生目送奇拉回房后,顾方诚似笑非笑地盯着医生,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你到我房间来吧。”医生讥笑一声,顾方诚对情报的渴望已经从他的双眼溢了出来。 顾方诚瞥了眼奇拉紧闭的房门,不以为意地耸肩,跟在医生的身后进入房间。 “先前车里的,是泫隆身边最器重的保镖。”知道顾方诚想要追问什么,医生索性直接告诉答案,他没有心思和顾方诚猜迷题。 “泫隆!”绝对出乎意料的答案,顾方诚惊愕地向前逼近一步,不敢置信地反复确认:“真的是泫隆?你不会认错吧。” 医生冷笑一声,“怎么会认错,那可是整个缅甸能力最强的男人,一直隐在泫隆身后,这些年挡下多少暗杀,数不胜数。若不是有他在,泫隆早就死了,还等得到今天。” “你们谈了什么?”顾方诚心头升腾起寒意,一个可怕的想法吓得他双手直哆嗦,“快告诉我。”泫隆的保镖为什么会出现,在贩毒集团保镖都有另外一个职能。 暗杀。 一丝疑惑爬上医生眉梢,又转瞬即逝。他瞧出顾方诚是在担心泫九,可是这种担忧,却又和他忧心奇拉安慰时相差太多。感觉,要比寻常友情多出了一分什么…… “快说啊,他们达成了什么协议?”顾方诚紧紧地攥着医生的手臂,手背紧得发白。 “呵……提醒下泫九吧,泫平这一次不是善茬,小心察岩最后都不能活着走出缅南。”医生不愿多谈,抬手解下西装的纽扣。眼看就是准备洗漱入睡。 顾方诚带着一半的答案走出房间,手足无措地站在走廊,医生非但没有为他解惑,反倒是增添了困恼。 泫隆、泫平、察岩、泫染、奇拉。究竟谁会赢?还会不会有意外的惊喜?到底还未露面的十吨货,究竟在哪儿? 顾方诚第一次觉得自己找不到半点头绪,像陷在泥沼中,危机就在眼前。 …… “先生,我确认过,有三人被替换。”缅南城内一处庄园内,利文站在书房正中央向察岩汇报,“借着转移住处,我仔细核对过名单,不会有错。” 早先他外出回来,无意中竟发现泫染的保镖团队中混进几个生面孔。一开始他还以为是泫平的人渗透进来,经过一番核查,他才发现原来换进来的人,居然同样是泫隆保镖团队的成员,和泫平没有关系。 他不敢擅自猜测,晚上便告诉了察岩,察岩当即决定转换住处,摸清底细。 “泫染知道吗?”察岩平静地望着窗外没有波澜的水面。他喜欢在湖边居住,看着沉寂的湖水时,心头总会多一丝宁静,遇事也能更淡定一些。 “我没有问过,不过是她的保镖团队,她每天都会安排,没可能不知道。再说,那晚她被留在老宅,究竟发生过什么,没有人知道。先生,接下来您还要带着她吗?” “你把孟溪给我叫来。”察岩沉吟片刻,“算了,等他再养一天身体,明早把他给我叫过来。” 利文闻言顿了顿,笑道:“先生,您很喜欢他。”他用的是陈述句,这一点不光是他,估摸着小院里的保镖也察觉出来,平日里对孟溪大多都客气了不少。 毕竟将来,孟溪很有可能是他们的顶头老板,捏着生杀大权的。 “年轻……就代表着希望,我不想看见泫隆集团在我手里大厦倾倒化为乌有。”察岩摇头,他能够进行的准备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奇拉那端,方盒中装的是一枚芯片。里面记录着利文辛苦查到的,奇拉位于海外的私人账户,包括进出款项,以及现有的存款。并且近几日有不少钱陆续汇入,说明账户是活的。他在这行这么多年,像这样小笔小笔的汇入款项,是明显的洗钱手法,还是做的最小心谨慎的那一种。更何况遮遮掩掩,这笔钱一定不会是奇拉账上明面的收入。 他虽然不清楚这笔钱的具体来由,但他知道一定不会干净。甚至有可能就是集团的钱,被奇拉私吞。 干他们这一行,有时候忠诚无二心,比你的能力还要重要。 将来若是泫平赢了,这份数据就会公之于众,泫平绝不可能容下自己手头有一位自私自利的存在。到时候,怕是会死得更惨。 他就是要用这样一份证据,逼迫奇拉沉默不言保持中立。距离芯片密码自动解开,还有四十八个小时,希望最后一夜的时间,能让这位奇组长做出准确的决定。 …… 一夜宁静,孟溪的身体正在逐渐恢复,至少到现在他的行走没有什么大问题,除了奔跑速度和耐力还没有恢复外,短暂的搏杀不在话下。 不过这一切,他并没有告诉察岩。 他一直在思考,泫染和利文之间的矛盾,难道说泫染出卖了察岩?昨夜他们搬离泫染的小院时,他便发现利文正在不露声色地清点泫染手下的保镖。 再加上上一次在泫隆老宅不算愉快的碰面,他依稀能够察觉到泫染心头对察岩是起了疑心。至少,埋下了一颗种子。 他大致计算过,察岩手头占据了近四成的股东,泫平手头有三成,剩下的几乎都是泫隆的老人,目前还在观望态势。 他担心一旦泫隆下场,这些人会毫不犹豫地站在泫平身后,届时察岩再想翻身,就难了。 可察岩到目前为止,都十分冷静理智泰然处之,似乎手头有什么了不得的凭证。不过一切都没有证据,也只有到股东大会那一天,才能知晓。 “今天所有参会的股东会陆续入住城中各大酒店,这是名单。你带人去盯住他们,尤其留意泫平见过谁,奇拉又见过谁,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书房内,察岩把一张轻薄的纸推到孟溪眼前。 孟溪快速扫过名字,上面用的都是代称,甚至有一些他已经很熟悉,是鹫塔二十四小时监视的存在。 “你身体怎么样?”察岩仔细打量了孟溪的面色,除了没有最初红润外,倒还看不出什么蹊跷。 孟溪摇头,将名单妥帖地收在西装内侧,“先生,没什么事情,我就先出去了?” “孟溪……”察岩叫住他,眼里第一次出现孟溪读不懂的情绪,“你就不担心我会输吗?” 输,对他们就意味着要付出生命为代价。 孟溪在原地站定,凝神看向察岩,平静地反问,“先生会输吗?”话音落下,孟溪便转身离开。 走在缅甸的街道上,孟溪握着掌心的名单,垂低眼眸思索着。不知为何,他总认为察岩不会输,就算加上泫隆的力量,察岩也许会受伤,会失望,却不会输。 晃了晃脑袋,将这种没有任何理论证据支撑的推测驱出脑海,旋即大步流星地走向远处的酒店。 这里住着位属中立的三位股东,也是泫平必须争取的三位,住在一起倒是方便不少。 “你……你怎么在这儿?”孟溪看着停车场内,正百无聊赖地踢石子的顾方诚,惊讶了一瞬,立时明白过来,“奇拉也来了?” “看来今天这里热闹了。”顾方诚一拍微皱的西装,挺着胸膛就往酒店……后巷走去。 “你要干什么?”孟溪摸不着头脑,为什么不走正门,后巷里有什么吗? 顾方诚顿时无语,转过头装作剑拔弩张的状态,冷脸用中文道:“你就这么走上去,他们会给你开门?” 孟溪还没理解他要做什么,呆愣在原地,“不能啊……” “那不就得了,想知道他们聊什么,就跟小爷来。”说完顾方诚还特意瞥了一眼酒店门口的摄像头,黑沉着脸离开。 临走时,顾方诚余光瞥见孟溪呆萌的模样,心头发笑。居然都卧底这么长时间了,孟溪还是这么愚笨迟钝,看来小爷出现在他身边,是最明智的决定。 孟溪这才恍然大悟,对顾方诚一秒入戏的本事真的是佩服不已。他和顾方诚话不投机并不奇怪,毕竟双方分属不同阵营。若是一上来便和和睦睦,反倒引人怀疑。 “先生。”孟溪拿起电话。 “奇拉在仰光酒店这里,那三位股东也没有离开。” “是,我准备上去悄悄看能不能想办法知道他们到底在聊些什么。” “您放心,我会注意行踪的。” 挂断和察岩的汇报电话,孟溪眉头一挑,往顾方诚先前消失的地方大步走去。 第一百七十二章 伤疤 酒店的平面结构早已被两人牢记心头,规划出来的行进线路出奇的一致,先后出发,最后在顶层的消防楼梯旁成功会面。 “耽误这么长时间?”顾方诚不满意的望着孟溪,显然是对他磨磨蹭蹭有意见。 孟溪无语,“我还得给察岩汇报呢,怎么样你找到方法进去了吗?” 顾方诚双眸闪着精光,“我们这道门之后是距离三间客房最远一端的走廊,暂时还没有人值守。我问过医生,他说所有人的保镖都聚集在东侧这端的房间,而三名股东和奇拉在他们对面,西侧的房间里商谈。我们可以走到电梯这里附近,然后进工具房,再上到通风管道。” “你就不能出点不脏的主意?”孟溪无奈地低头瞧自己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通风管道可没有电影里拍得那么干净,那可是多少年积累下来的厚尘,爬完他这衣服估计得成破烂了。 “这有什么,脱了不就得了。”顾方诚像看白痴一样盯着孟溪,“工具间怎么的也得有几件工作服吧,我们就借一借,对方不会在意的。” 孟溪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他发现顾方诚的行事思维和他完全不同,基本算得上是哪儿有缝往哪儿钻,只要不是把自己的身份暴露的蠢事,剩下的就没有他不敢冒的风险。 “怎么样,搞不搞?”顾方诚用肩膀蹭了蹭孟溪的胳膊,眉毛上扬,“富贵险中求,要想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不冒险怎么能行。” 孟溪没有搭话,忽地皱眉,耳朵贴上铁门,凝神倾听。 有脚步声经过,是三个人。 顾方诚赶忙学着孟溪的动作贴上铁门,但除了把耳朵冷得一惊外,什么声响都没有听见。 “走,我们进去,泫平来了。”孟溪不再犹豫,等了半分钟,一把拉开消防门就往走廊上静悄悄地走去。 顾方诚落后了一步,看着眼前厚实的地毯,再抬眼望着孟溪的背影,“我去……孟小溪是怎么听见的!”愣了两秒,孟溪的背影就快要消失在走廊的尽头,赶忙迈开长腿追上去。 闪身进入工作间,孟溪和顾方诚本就身材高大,挤在狭小的工作间内,一时间两人都不敢动弹。深怕碰倒一旁歪扭摆放的工具,惊到就在拐角另一端的保镖。 两人面对面贴身挤在一起,鼻尖的距离不过五公分。孟溪心头懊恼,什么都算到,就是把空间给遗忘。 “喂……”顾方诚歪开头,声线略带沙哑的对准孟溪的耳畔,“这上面就是通风管道。” 微热的呼吸打在脸颊,孟溪不自然地撇开头向上望,三米高的顶棚,还好。 短暂的交谈后,顾方诚和孟溪同时陷入沉默,僵直地站立在工具间中,没了动静。 压在心底的后怕翻涌上心头,顾方诚凝望孟溪澄澈的双眸,就是眼前这个人,几天前他几乎就要失去了,永久的失去。若是他和医生没有早到一步,或许他看见的就是孟溪的尸体。 当初他强行压下了心头的恐惧,却不知道他永远的失去了指责怒骂孟溪的机会。他们都走上了这条道路,牺牲注定是他们避无可避的宿命,意外总会在最措手不及的一天到来。为了困陷在毒品泥沼中的人,为了奋斗在禁毒一线的缉毒警,他知道准确的情报有多么重要,他们现在做的事情有多么重要。 孟溪上抬眼睑,顾方诚眸色清澈漆黑,却又带着他不太理解的情绪,似乎是在……害怕。 不敢追问,孟溪迅速低下头,回避顾方诚的眼神。 “咳……要不要上去了。” 从短暂的失神中恢复,顾方诚深呼吸,调整自己心头翻涌的情绪,身手在墙上轻轻蹭过。 “你身体还没好,我送你上去,我再自己上去。”墙壁是水泥的石墙,十分粗糙,他借力很容易。 “好。”没有去揭穿顾方诚先前的失控,孟溪转过身着手开始清理散落的工具,从工具架最底层找出两套深蓝色的工具服,“换上吧。” 背对顾方诚,孟溪迅速解开自己身上西装搭在一旁。 狰狞的伤口第一次直观的出现在顾方诚眼底,上一次只顾着为孟溪处理伤口,他并没有这样平静地,认真地观察孟溪身上的伤口。 指尖控制不住地触摸上狰狞丑陋的伤疤,心头颤抖,嘴上却是玩笑:“不知道什么时候小爷也能有这样的功勋。” “你想要?我可以给你划上几刀,免费,不要钱。”孟溪任由他摸过几道伤疤,微痒的感受令他觉得新奇。不过时间不等人,他们若是再拖下去,估计泫平和奇拉都要走人了。 迅速套上工作服,两人动作加快。孟溪原地跃起,在顾方诚肩膀微微借力,手臂便扣在通风管道口,钻了进去。 事先熟悉了道路,不到三分钟,两人便静静地爬到了目标房间头顶。 “这么说邱先生是打定主意,不愿和泫某合作了?”顾方诚刚刚赶上,就听见底下的会客室内传来泫平压抑愤怒的声音。 “四公子,邱某是个生意人,投资给泫隆也是看在泫隆每年丰厚的利润分红上。据我所知,您近期几次行动,可都是损失惨重。邱某身家不似泫隆家大业大,承受不了几次亏损。” 顾方诚微微皱眉,一时间没有想出邱先生究竟是谁。 “邱成业,柬埔寨军火商。”孟溪看出顾方诚的迷惑,默声说道。 紧皱的眉头皱松,顾方诚想起来了。邱成业,算得上是东南亚数一数二的军火供应商,如今泫隆手下掌握的武装力量武器,大多都是邱成业提供,没想到他也是股东之一。 “伊莱先生,您呢?”泫平的声线依旧平稳,似乎邱成业的拒绝并未令他感到沮丧。 “伊莱,老挝赌场大亨的三子?”顾方诚做出口型,他只是匆忙进入缅甸,没有像孟溪一样掌握所有消息。 孟溪点了点头,伊莱这一次露面,估计不只是想要参与表决,更是想获得泫隆集团的支持,赢了他那俩哥哥,得到赌场的继承权。 露面的人越来越多,这一次的股东大会已是让人瞧不出结局了。 短暂的思考后,两人同时凝神,继续聆听屋内的动静。 “既然泫平先生有诚意,伊莱援助一臂之力。邱先生,您应当不知道一个消息。” “哦,您说。” “察岩手下有一员大将,名叫利文,和泰国弗洛托先生有私交。到时候察岩上位,您还能不能继续做泫隆的军火供应商,得到来自缅甸的政治庇护,倒真的要两说了。” “弗洛托?”邱成业像是非常吃惊,椅子在光滑的地面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顾方诚和孟溪相视一眼,同时看到了压抑不住的吃惊,现有的情报从来没有显示过察岩和泰国的弗洛托军火供应商有任何联系。 若说邱成业在金三角附近,算得上一号人物,各方人马多少都要给几分面子。那么弗洛托就是绝对的军火霸主,连泰国.军方不少的军火都是通过他向西方国家购买,在黑白道上人人都要礼让三分的存在。 “泫平你这什么意思。”邱成业也不是好欺骗的人,在这种时候让他得知这样的消息,其心人尽皆知。 “还不明白吗?他是在威胁你,逼你投他一票呢。”一道稍显尖锐的男声忽然插入局中。 顾方诚和孟溪正在头脑中搜索有谁符合这个印象时,房间大门忽然被人撞开。 “四公子,出事了!” “慌慌张张做什么,出什么事了?”泫平很淡定。 “拐角的工具间被人从里面上锁,兄弟们撞门进去,发现有人偷走两套工作服,有人潜入了这一层。” 顾方诚和孟溪脸上顿时一凝,尴尬地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衣领。 偷工作服,潜入……说得好像就是他们。 “走吗?”顾方诚对孟溪做口型。 孟溪遗憾地望了一眼通风口,“走吧,他们也不会继续商谈了。”好在他们换下的衣服被他们随身带在背后,否则事情还麻烦了。 定下主意,两人迅速在通风管道内穿梭,找到一处空置的房间一跃而下。工作间他们显然不能再回去了,只能想办法离开。 “怎么样?是不是只能跳窗了。”顾方诚一面系着衬衣纽扣,一面笑着问。 孟溪盯着贴在房门边的平面结构图,愁眉不解,“所有通道应该都被守住,这下难办了。” “跳窗呗,不是才六楼嘛,眼睛一闭就下去了。”顾方诚打趣道。 孟溪翻了个白眼,他若是身体健全的时候,从六楼往下跳,在阳台栏杆上借力,还不是做不到。现在,他估计到四楼就会双膝一软,直接往下掉,摔死在这异国他乡。 “你们,搜这边;剩下人跟我来!” 走廊上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顾方诚脸上轻松的笑容瞬间凝固。 靠……难道真的要跳楼了…… 他不过是说着玩,跳楼……真的会死人的。 第一百七十三章 追杀再起 顾方诚退到窗台边往下试探性地望上一眼,足足六层楼,二十米的高度。双腿忽地打颤,顾方诚赶忙向后退出两步,离窗台远远的。 “孟小溪,要不我们……打出去?”顾方诚在脑袋里仔细权衡一下,摔死和被人打死,还是选被人打死吧。好歹能护着自己帅气的脸庞,要是摔得跟烂柿子一样,他一世的英明神武可就毁完了。 孟溪忍无可忍,一巴掌糊上顾方诚的脸上,都什么时候了顾方诚还只顾着开玩笑。 门外的脚步声正在一间间逼近,他若和顾方诚被人瞧见在一间房里,那可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行了,给小爷松开。小爷自有妙计。”顾方诚在衣兜里左右翻找,掏出了藏好的电话拨打出去。 “嗨,医生。” “帮我个忙,把605房间门口的保镖都调走。” “是啊,我和泫九在这里金屋藏娇缠绵悱恻呢。”说着,顾方诚还冲孟溪得意的抬了抬眉。 孟溪惊喜于顾方诚思维的活络,一时间也就不和某位尾巴已经上天的人计较言辞的放荡,还金屋藏娇,等将来有机会,他要好好给顾方诚补习一下语文知识。 “好,五分钟后,西侧消防楼梯,多谢。”顾方诚收了电话,倒是学着孟溪的动作,在房门后倚靠墙壁平静下来,不再到处走动。 孟溪凝神听了一会儿,确定屋外的保镖在渐渐远离后,才缓缓松了口气,握在掌心的枪也悄然收回身后。 “喂……” “干嘛?” “你看我。” 孟溪不解地回头,顾方诚正神色严肃地凝望着他。 “你的耳朵,发生什么了?”先前疑问就埋在他的心头,只是不便追问而已。无论是隔门听见厚毯上的脚步声,还是在通风管道内,许多他听不清晰的话语。都说明孟溪的耳朵,有了异样。 “没什么……”孟溪撇开头,并不想交谈这个话题。 顾方诚皱着眉头,一把抓过孟溪的手臂,“孟小溪,你老实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细针……毁了我的视力,加强了听力。”孟溪拗不过,撇开头声音压得极低,“五分钟到了,走吧。” 顾方诚呆愣在原地,懊恼自己的口无遮拦,明明孟小溪就不想说,自己为什么非要追问。这下好了,又把孟小溪逗生气了。 在房门掩上前的最后一瞬,顾方诚脚下灵动,沿着门边缩了出去。 医生的确按照约定调开了这一侧的保镖,顾方诚和孟溪沿着最偏僻的消防通道迅速往下狂奔。穿过酒店后厨,走到酒店后的小巷中。 “我走了……” 孟溪摆手,就要往停车场快步走去。 “诶,等等,晚上你来这个地址,我们详聊一下,再把这里的情况向老师仔细汇报。我估计后天的股东大会,会牵扯出来不少问题。”顾方诚迈开长腿追上他。 孟溪接过纸条,把地址印在心头后,当着顾方诚的面点燃纸条化为灰烬。 没有再交流,顾方诚站在小巷里目视孟溪走进停车场,和等候在那里的手下点头,面无表情地坐入车中迅速驶离。 被堵在耳朵外的喧嚣声如同瞬间按下播放键,在耳畔响起,打断顾方诚的注意力。 “缠绵悱恻结束了?”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很近。 拔枪上膛转身,顾方诚几乎在一瞬间完成一系列动作,黑黝黝的枪口直指来人的眉心。 “你来做什么?”顾方诚看清眼前的面孔,手枪缓缓收回腰后,“刚才多谢了。” 医生越过顾方诚肩头,望着孟溪的车辆转过拐角后,才重新落回视线,促狭地打趣:“你们是我见过胆子最大的卧底。” 顾方诚板着脸孔,冷视医生,不知他是何来意。 有人从后厨的小门钻了出来,嘴边叼了根烟,显然是出来休息解乏。撞见医生和顾方诚对峙,一缩头又退了回去。 “我去熟人那里走动了一下,泫平调动了不少人马,今夜就会开始第一场大战。” “公然开战,不怕引起恐慌吗?”顾方诚十分意外,还有这么多股东出席,泫平敢直接动手? “你以为没有泫隆在背后授意,泫平敢这么做?不要太天真了,这是贩毒集团,火拼死亡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顾方诚一挑脚回头望了一眼孟溪离开的方向,眼中的忧虑几乎要溢出眼眶。 “利文是察岩最重要的手下,身手超绝,泫平还舍不得耗大力气咬下来。你那兄弟可没有这重量,用他来做震慑察岩的筹码,再合适不过。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旧……” 最后的怨字还未出口,顾方诚的背影就已经消失在街口。 医生眸中再一次浮现起奇怪的怀疑,顾方诚这跑得是不是太心急了一点。 孟溪坐上车的下一秒就察觉到不对劲,车下有异样的声音。只不过他暂时没有声张,而是迅速看向后视镜。果不其然,有两辆车一直跟在他们身后。 “慢一点开。”孟溪尽量沉稳地说,“车下有炸弹。”先前登车时,滴的一声他绝不可能听错。 开车的手下顿时手上一慌,险些冲到对侧车道上,被孟溪一把握住方向盘。 “来,换我来开。”孟溪面色十分沉稳,没有半点慌张,“待会儿开到桥边,你从后面窗户跳出去,藏好了,不要给他们发现。” 他要准备动手,就不能被人发现,否则他身手里不属于‘孟溪’的东西一旦被人发现,身份顷刻间就会暴露。 “溪哥……那你怎么办?”手下也不过才刚过十八岁的年纪,在察岩手下做事已是超过了一个年头,算得上老人。 “你回去向先生报信,伊莱和邱成业很有可能已经和泫平达成协议,要先生小心行事。还有,利文与弗洛托的关系已经暴露,和邱成业谈判时切记注意这一点。” “好,还有什么吗?” 孟溪凄凉一笑,“告诉先生,如果我没有回去,这笔帐要算在泫隆的头上。” “您……您确认是泫隆?”手下咽了咽喉,以为孟溪说错姓名。 “对,你就这么说吧。”孟溪猛地一打方向盘,弯下腰一把拉开车门,手下失去重心直接跌出高速转弯的车辆,跌进泥潭中,毫发无损。 “喂,来救命。”孟溪从怀中摸出手机。 顾方诚紧握方向盘的掌心早已渗出汗水,一路追逐他无比担心对方已经下手,好在最害怕的事情没有发生。 “正在赶,你把地址给我。” “我们在城西出城后的岔路回合,他们不敢在城内明目张胆的动手,那里是唯一的交叉口,方便制造车祸。”孟溪从储物箱中摸出地图,迅速扫过一眼后,找到对方动手的具体位置。 匪徒思维。 将自己彻底转换到对方的立场,为自己赢得一分生机。 “好,孟小溪你千万要给我活下来。十分钟内一定赶到。”顾方诚猛地踩下油门,轮胎在地面上剧烈摩擦,散发出刺鼻的橡胶味。 打出求救电话后,孟溪这才静下心来观察身后。 还真是看重他,一次性出动了三辆越野车,当中的一辆竟然还是那夜他瞧见的,接走奇拉一行人的那辆车。 ygn8y1129. 十分钟路程转瞬即逝,在孟溪驶过出城的关口后,眼前便是一片荒凉的田地,再无半点人烟。曾经的这里,是漫天血红的罂粟花随着风吹舞动,渗出白色汁液的果实被人悉心割下,运往周边山林中的各大制毒工厂,制造成令无数人家破人亡的海.洛因。 缅甸大规模禁毒后,这些田地播下第一批种子后,却再无人问津,无人收割的玉米杆枯黄一片。 走上这条笔直的田间道路,孟溪一把扯过安全带用随身的匕首割开,固定住方向盘。 距离远处岔路不过百米的距离,绕过那里,城内的人再也瞧不见城外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也是孟溪的死期。 望向后视镜,身后的三辆车已是不再遮掩行踪,正飞速向他逼近。 孟溪深吸一口气,对准三岔路口当中的田坎猛地冲去。既然他们要自己死,那不如成全对方一个意外车祸。 推门,跃出,摔进柔软的玉米叶中。高速的冲击撞进胸口,浓厚的腥甜味在口腔弥漫开来,孟溪顾不上平复翻滚的血气,起身钻进人高的玉米地中隐去身形消失不见。 “砰!” 漫天的火光从车的方向传来,孟溪眯着双眼望了一眼,继续往前穿行。 对方毫不犹豫地炸毁车辆,说明这已经不是暗杀,而是不能回头的明杀。他必须要和对方周旋,直到顾方诚的支援到来。 毕竟,他手头可只有一把勃朗宁手枪,一旦交火,对方一人一枪都能把他逼死在这玉米地中。 “把他给我找到!”带着怒意的声音从远处马路上传来,孟溪苦笑,知道自己拙劣的障眼法已经被对方看穿。 脚下速度不减,身形穿梭向玉米地深处狂奔而去。 第一百七十四章 玉米地 伏在玉米地里,孟溪静心聆听。 “沙沙……” “嗒嗒……” 走在田坎上的脚步声和玉米地中穿梭的脚步声落在孟溪耳中格外的清晰,手中匕首的寒意贴着脸颊,世间万物顿时消声,所有杂乱的脚步声在脑海中化为一处处细微的红点。 一双黑色的皮靴落在孟溪脸前,蓄势待发的匕首突然闪电般挥向来人的喉咙。 寒光闪过,滚烫的鲜血飙射染红绿色的玉米叶,结成暗红的珠串淌进枯荒的泥土。 孟溪从身后抱住来人,掌心捂住嘴,割破喉咙的匕首离开脖颈,在胸前干净的已经上蹭去血迹。直到身前剧烈的挣扎结束,孟溪才缓缓将尸体平放在地面,矮身重新钻进玉米秆中,消失不见。 开枪杀人,除了一声剧烈的枪响暴露你的方位外,没有半点好处。 一面换处地方隐藏身形,孟溪这才低头看向血淋淋的手掌。手起刀落,就是一条鲜活的生命。生活在中国,从未想过性命会有如此廉价的一天,他也终于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亲手开枪杀死卫天翔的那一刻起,他能感受到内心深处,他的灵魂有一块被黑暗吞噬了,手染鲜血的重量压得他透不过气。纵然每开的一枪,每带走的一条人命,都有必须动手的理由。 对生命的敬畏令他每一次动手都要经过深思熟虑,也是将他和杀人机器区分开的原因。 他还是人,不是野兽。 短暂的失神,孟溪重新握紧匕首,对方人多势众,他必须要趁着对方回过神之前,杀掉尽可能多的人。 高大的玉米秆叶为他的行动提供了最天然的保护。如果有人用卫星观察这里的动静,一定能看见一道黑色身影在绿色的秆叶中飞速穿行,一道道身影倒了下去,才也没有站起来过。 “该死!都上来!快全都上来!” 孟溪移动的脚步顿时停下,往声音的源头望去,终于发现了吗? 为首的黑衣人脸色铁青的望着身前五具尸体,他们一行共就十人。结果对方还没露面,他手下就折了一半,叫他到时候该如何交待。 “觉哥,怎么办?”手下显然陷入慌张,不敢在踏进玉米地中追逐泫九。 当初泫平派去的三支小队,可都是死在泫九一人手上,这样的战绩他们自然都有耳闻,谁也不敢用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敏觉扫过方圆不过百米的玉米地,冷笑着勾起唇角,“点火,我就不信他不出来。” 熊熊烈火顷刻间窜起数米高,火势蔓延的极为迅猛,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中心推进。剩下的五人手持着步枪就站在田边,对准玉米地,一旦发现孟溪的身影就会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空气变得灼热,孟溪苦笑着不断后退,对方守住了玉米地的四个角落,在这个距离上他身手就算再快,也躲不过一梭子子弹。 “咻——” 忽地,距离孟溪最近的黑衣人眉心绽放绚丽的血花,身子一软就倒在地面。步枪从手头跌落,摔在孟溪眼前。 额角的汗滴滑落,孟溪嘴角勾出漂亮的弧度,那臭小子终于赶到了。 一把抄起步枪,拉枪栓上膛,双臂架出稳定的弧度,上万发子弹喂出来的枪感,孟溪几乎没有浪费半秒钟时间,扳机直接扣下。 又一枚血花在胸膛绽放。 趴在城边的小山坡上,顾方诚透过瞄准镜看见孟溪开枪的身影后,嘴角扬起同样的弧度。 不愧是他的孟小溪,几个小保镖绝不可能收得了他的性命。 余下的三人听见枪响,迅速向敏觉收拢,几人缩在顾方诚的视野死角中,任由火光映得全身血红。 “觉哥,怎么可能有人支援他。”幸运活下来的两人脸上写满了惊愕。 敏觉的目光锁定在被顾方诚一枪爆头的保镖身上,皱了皱眉头,“你们沿着这条沟渠绕到后面,把泫九解决了。” “那后面那杆枪怎么办?”保镖面露难色。 “放心,他不敢再开枪了。”敏觉脸上第一次露出兴奋残忍的笑容,他倒是没想到这一次出来的任务,还真能有几分难度。 瞬间起身往顾方诚所在的位置一顿扫射,旋即立刻矮身往另一侧跑去。他们的越野车就停在那里,里面有他需要的枪。 一梭子弹扑面而来,顾方诚迅速低头,紧紧地贴在地面上,战场凶险,他可没有忘记孙叔曾经告诫过他,真正可怕的有可能是无处不在的流弹。 子弹贴着头皮飞过,皮肤清晰地感受到炙热的烧灼感,顾方诚顿时明白围剿孟溪的人中,有高手存在。 仅凭他开的一枪,就能断定他的具体方位,这不仅仅是要经过严格训练,更要在战场中历经实战检验才有可能做到。 从车中飞速取下狙击枪,敏觉就趴在田坎旁,瞄准顾方诚开枪的方位,身子被车掩去大半。只要再敢开一枪,他就能瞬间锁定对方的方位,瞬间击毙。 先前泫隆让来给泫平的人压阵,他心头还很不以为然,一个毛头小子,能翻出什么天。没想到,还有高手支援,倒还真的超出他的预期。 战场顿时陷入僵局,只有大火劈里啪啦地燃烧着玉米秆,浓烟四起。 孟溪摸出手帕捂住口鼻,缓缓向越野车停下的方位摸进。 忽然,一条粗壮的手臂从孟溪肩膀后伸了出来,用血绞技狠狠的钳住孟溪的脖颈。 洞黑的枪口在眼前升起,抵住孟溪的心口。 “你去死吧!”他们忍受着高温的灼烧,趴在这里就是为了伏击孟溪,替自己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脖颈被紧紧地扼住,孟溪几乎无法呼吸,眼前的扳机就要扣下。 生死危机,体内瞬间爆发出巨大的能量,孟溪双腿瞬间成剪刀腿高高飞起,点在男人握枪的手腕上,子弹擦着孟溪的耳朵划过,带出一道瞬间止血的血痕。 匕首反手送进身后人的心口,左手握住枪口瞬间激发,短距离开枪,一个血窟窿出现。 男人不敢置信地伸手摸着伤口,血液染满手掌,他们明明伏击成功了,为什么…… 孟溪长长地舒了口气,跃身剪刀腿配合匕首动作,是老孙头教授给他们的绝技,也是用自己的性命搏杀的招数。 到底,是他要技高一筹,就是生与死的界限。 指尖擦过耳垂,火辣辣的刺痛让他疲软的精神重新振作。如果他没有计算错误,对方还有一人在。 一声利落的枪响,敏觉第一时间收回枪口,ma-s狙击步枪被无情的遗落在田边,转头便钻进尚未燃烧尽的玉米田。 “怎么样?”孟溪接通顾方诚的通讯,一面小心翼翼地在田中搜寻敌人的下落。 顾方诚被狙击手锁定范围,不敢再贸然开枪暴露,缩在高地后憋屈地咬牙,“他摸到了我的位置,你只能靠你自己了。” 孟溪心头一沉,刚想开口说什么,身后忽地传来凌厉的破风声。 带着寒光的刀刃刺破孟溪的右肩,鲜血从肩头喷出,洒在敏觉冷漠的脸庞上。 匕首在手指间翻转,划出漂亮的刀花,第二次攻势直直地朝着孟溪的脖颈而去。 “孟小溪!”信号忽然中断,再加上熟悉的破风声,顾方诚顾不得许多,直接从地上跃起,握住狙击枪快速扫过整片玉米地,想要找到孟溪。 堪堪闪过致命一击,孟溪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左臂上一条长长的血口。攻势不停,敏觉沉重的一脚印在孟溪心口,向后倒地压倒一大片玉米秆。 腥甜的血喷出,眼前漆黑一片,险些昏厥过去。 “你倒是配得上察岩接班人的名头。”敏觉冷笑一声,匕首反握在掌心,缓步来到孟溪面前,“可惜你选错了主子!” 远处一道刺眼的光亮晃过,孟溪盯着敏觉脑中忽地灵光一现,顾不上伤口,双掌猛地拍向地面。强行从地面跃起,孟溪架起手臂堪堪挡住敏觉势大力沉的攻击。 锋利的刀刃距离他的脸庞只有不到三公分的距离。 脚下猛地蹬地,孟溪带着敏觉竟然在玉米地中凭借强大的爆发力向后退出两步。 “干得漂亮!”顾方诚勾起唇角,指尖轻点下扳机,巨大的后坐力抵在肩上,带来钝痛。 压在身上的力度顿松,孟溪也失去重心向后跌倒在地。肋骨应声断裂,窒息的痛感让孟溪眼睛一闭,险些晕过去。 “孟溪!”顾方诚拼命赶到时,火势已经逼近孟溪的身体,吓得他赶忙将他抱出玉米地。 “那人呢?”从短暂的昏迷中清醒过来,孟溪脸色异常苍白,没有半点血色。 顾方诚抬起头环视一周,瞧见敏觉趴在不远处,头骨被狙击枪打得碎片一地。 “死透了,你没事吧。” 孟溪望向眼前火红的玉米地,惋惜地一叹,“可惜了……”倘若能将敏觉生擒,说不定他们还能掌握一些泫隆的情况。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有几分痴心妄想了,若不是顾方诚敏锐的察觉不对,赶来支援,他今天恐怕是真的要交代在这里。 “你还敢说!能不能不要这么出生入死!”顾方诚带着怒意低吼,“走,我们先换一个地方疗伤。” 孟溪凝视着顾方诚固执的双眼,无奈地点头。 “好。” 他还真不知道,这一次该找个什么样的借口,来掩饰自己又一次壮举。这样的身体状态,杀死十人小队,还包括泫隆手下最顶级的保镖。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幸福的事情 “你忍着点。”顾方诚左顾右盼,最后只得从孟溪的衣角割下一块布替他包扎不断渗血的伤口。他的支援半点都不能被察岩的人发觉,毕竟孟溪是独自留下迎战。 “坐一会儿吧,估摸着还有十多分钟利文就会过来。”孟溪拉下顾方诚的手臂,示意他在自己身边坐下。从酒店出发赶过来,大致需要半个小时时间,算一算利文应该也快出城了。 顾方诚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他和孟溪这一次短暂的相聚只剩下十分钟,就要再次分别。 学着孟溪的姿态在田坎边躺下,顾方诚望着眼前的玉米地一寸寸烧尽,灰色的浓烟向天空飘去。 “你后悔吗?”话出口后,还没等到答案,顾方诚忽地一笑,“算了,当我没问过。”他也是被孟溪又一次受伤,激得有些失控,居然问出这么没有意义的问题。 接连遭受重创,孟溪已经习惯血液不断流逝的虚弱感,眩晕也不再那么难受。听清顾方诚的问题,孟溪轻笑了一下,“你知道二少的事情了?” 顾方诚本想擦掉孟溪手指上沾染的血迹,想了想还是不要抹去痕迹比较好,手又收了回来,“是啊,来的路上小哲告诉小爷了。你们……倒真是瞒小爷瞒得太狠。” “塔里保密规定,你要埋怨得找雷处长去。”顾方诚一口一个小爷的习惯依旧没变,孟溪被逗得想笑,肋骨剧痛又让他不敢动弹,忍笑忍得脸都涨红。 “你还笑,当初你知道二少身份的时候,就没有想揍他一顿出气的想法?”顾方诚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白璟然才是瞒得他们太苦,当初不成大器的窝囊废富二代,竟然三年后摇身一变成为鹫塔内身份最隐秘的卧底,无鹫。 “当时忘了,现在……晚了。”孟溪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当初白璟然瞒他们也是真的很惨,他好像压根就没想到可以揍白璟然发泄。 “你说,他图个啥?”顾方诚双手枕在头下,望着眼前被火焰染红的云朵,一时有些出神,“我后来留意过他家的情况,似乎是……外公去世了,他没有在葬礼现场出现?” 当时的财经报纸还专门开出一块版面,讲述葬礼上发生的插曲,其中格外严词地提到白家不学无术的败家子连外公的葬礼都没有出席,白家双生,一龙一蛇云泥之别。 “那你又图什么?”孟溪扭头瞥了顾方诚一眼,浅笑地摇头。 这个问题他无数次问过自己,也问过白璟然。到现在,他都找不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图什么?”顾方诚张嘴,却发现自己竟被孟溪轻飘飘地问住,他走这条全然不同的道路,究竟是为了什么? 姜队长很赏识他,他知道也许自己不到三十岁,就能凭借杨小玉和马佑山教导的知识成为最年轻的禁毒队长,他能亲手逮捕许许多多的毒贩,销毁数不胜数的毒品。 他肩上的星会越来越多,他会成为诸多毒贩打击报复的目标。他会坚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直到走不动的那一天为止。 他曾以为,这条秘密的战线也许与他没有半点瓜葛。 他也在无数次入睡前,思考过,幻想过,在贩毒集团内部究竟会是怎样的惊心动魄,每日都不敢真正阖眼睡觉,深怕会有意外发生。 然而事实上,在他深入缅甸后,见到最多的是,被毒品摧毁的家庭。随便走进一家小店,你用美金不见得能够买单,但是你拿出一包海.洛因,在眉眼相传的意会中,它就是货币。 当初阎王告诉他这个案例时,他还不相信。所以他亲自去试过,真的是这样。 街角随地可见的针管,走在街上枯瘦的居民,手臂上青紫的针眼,那是世间真实存在的惨象。他不希望有一日,中国也会变成这样,他也不希望以后的孩子,成长在一个毒品遍地的国家。 “大概……我只是期望毒品能少一些,世间美好的事情多一些。”摸着脑袋,顾方诚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这种时候似乎应该说很伟大的宏愿,他怎么一个有文化的词都蹦不出来。 目光穿过炙热的火苗,孟溪深吸一口气,压下口中的腥甜味。 “我喜欢二少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什么?” “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命运是有重量的,从我们被命运抉择的那一天起。生命的轨迹便注定我们要走入黑暗,直到死亡来临的那一天。平凡的幸福与我们无缘,成家立业会是心头永远的奢侈。你还记得当初的信任之门吗?” 顾方诚被难得陷入深思的孟溪震住,望着孟溪平静的侧颜一时看得痴了。 “当初的信任之门,老师告诫我们进入黑暗世界后,就再也不要信任别人,除了你自己谁都可能无情地出卖你。后来我想通了,卧底的道路太孤单了,总要有个伴的,你说呢?” “嗯……嗯!”顾方诚脑子彻底宕机,盯着孟溪彻底失去语言功能。 “我想说,能在这条路上,无条件信任你,不再隐瞒,不再伪装,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伤口似乎不再淌血,脑中的眩晕也停下。孟溪回想起在细针上时,危机四伏如芒刺在背,没有人能够依靠,信任。他就像是憋在水中,没有氧气般窒息。 如今,他知道顾方诚就在缅甸,就在他身边,是他遇到危难会第一时间伸出援手的知己,朋友,兄弟。 这种感觉,就像心头有暖流熨烫,连灵魂最阴暗处的皱褶都第一次舒展开。 “你……你……你在说什么……”顾方诚彻底沦为结巴,平日里的伶牙俐齿在此刻完全不知该如何发挥。 孟溪笑了笑,朝他摆手:“你该走了,再拖下去利文该来了,我俩到时候才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顾方诚一步三回头的缓缓离开,孟溪先前的话烙印在他的心头迟迟不能散去。原来在孟溪心头,自己竟是这么重要的存在,不知为何顾方诚心头美滋滋的,多巴胺和血清胺在高速分泌,嘴角的笑容就要收敛不住。 没想到孟溪平日里不多话,一说话让人心情这么愉悦,看来以后得多逼他说话,这日子过起来得多有趣。 孟溪目送顾方诚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隐进山林不见,心头长舒一口气,上扬的嘴角归为平静。 远处车队惊起浩荡尘土,飞速向他驶来,虽然他瞧不清楚车牌,不过论时间,应当是利文缓缓来迟的救援。 “好大一场火。”利文从吉普车上一跃而下,落在孟溪头顶。 孟溪凝视眼前几乎要烧光整片田地的火苗,双眼微眯轻声说:“是啊……好大一场火。” “知道是谁动的手吗?”利文笔直地站在道路上,俯视瘫倒在路边的孟溪,眼里是不信任的寒光。 “你认为先生如今,还有几个对手?”孟溪讥笑地摇头,指尖缓缓抬起指向他眼前几乎已经烧成焦炭的尸体,“说不定你还能认识他。” 利文皱眉,“他是谁?” “我在泫隆的老宅里,见到过他。或许你去翻翻他的尸体,能瞧出些名堂。” 手下不知从何处抬出担架来到孟溪身旁,小心翼翼地搬动他染满血迹的身体。 利文走到焦尸旁,正准备蹲下身检查时,忽然看见胸口露出的一块玉石,翡翠的玉佛经过火烧依旧透亮,只是落了些灰烬。 手指轻轻抹去黑色的炭灰,一个觉字雕刻在翡翠的背面,字体俊洒飘逸。 他认得这块玉石的主人,当下更是意外地望着孟溪,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怎么了?”孟溪勾了勾嘴角。 利文叹了口气,敏觉是泫隆老年最倚重的保镖队长,也是诸多暗杀的执行人,如今竟然死在孟溪的手下,不可谓下场不悲凉。他预感到腥风血雨的序幕已经拉开,敏觉的死亡正是这场剧幕的开场。 “回去吧,先生还在等你。”利文见手下已经清扫完战场,淡淡地说道,“大小姐回来了。” 孟溪皱了皱眉,回想到顾方诚曾经的告诫,“出什么事情了?” 利文嘲讽地笑了笑,“隆叔托大小姐带了话。” “倘若先生还念当初隆叔的收养之恩,就离开泫隆集团,双方都落得个体面的好。” “先生怎么说?”孟溪很是意外,他没想到泫隆竟会直接撕破脸皮,用情义逼察岩退让。 “先生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直没有出来。”利文挥手让手下抬着担架上车,“这一场争斗,明眼人都说先生凶多吉少,倒戈相向的人,数不胜数。先生问,如果你要离开保一条性命,现在我就可以送你离开。” 离开吗…… 孟溪叹了口气,平静地摇头:“回去吧,先生需要我们。” 倘若他真是伪装的身世,恐怕真会为了察岩肝脑涂地。 可惜……他不是。 命运注定,察岩终究是他的敌人。 第一百七十六章 股东大会(上) 仰光,伊洛瓦底江三角洲,传说中泫隆集团的总部,位于仰光最心脏的方位,不过三层楼的高度,庄园式设计。三步一岗哨的严密安防,每一位参会的股东都严格按照要求,只携带两名保镖缓步走进这里。 察岩到的很早,和每一位与他有密切关系的股东低声交谈着什么,就算是中立股东,也礼貌地弯腰点头,全然没有大战即将开始的窒息感。 孟溪和利文亦步亦趋地跟在察岩身后,经过一天一夜的修养,孟溪脸上恢复了一些血色。确认敏觉的身份后,察岩再没有私下面见过任何人,始终呆在书房中,没有离开过半步。 就连前几日异常活跃的利文,都没有离开酒店半步。整个仰光,似乎陷入一片宁静,等待最后决战的到来。 “先生,他们来了。”利文的视线指向大门方向,泫平一身周正的西装,身后跟着一众股东,浩浩荡荡走进宽阔的会议室。 孟溪看向泫平,准确来说应该是看向奇拉身后跟着的顾方诚,只见那人趁众人不注意,向孟溪使出个眼神,垂在裤边的手指轻轻敲打着。 “泫……隆……私联了……军方……” 孟溪口中默念顾方诚瞧出的代码,惊异地看向顾方诚,询问他消息是否准确。 顾方诚知道这则消息的刺激之处,他也是今早无意中读奇拉通话时的唇语,才知道泫隆竟然将军方拉下水。就连缅甸军方都站在察岩对面,这场仗察岩要想获胜,恐怕是难上加难。 “他怎么来了?”利文双眸猛地一缩,连受伤的手臂也紧张地一握。 “是谁?”孟溪门口一身戎装英姿挺拔的男人,眉眼间血腥气逼得身周无人敢轻易靠近。 冷笑一声,察岩盘着佛珠轻声道:“耶素中将,缅甸联邦国防部长,隆叔还真是瞧得起我。” 孟溪心念电转,将来人和记忆中的资料对上号。耶素中将曾经是第四特区军方数一数二的人物,三年前由军方直接任命,成为缅甸联邦国防部长。 除了耶素之外,三年前军方一道任命的,还有内政部长钦伊,边防事务部部长苗掸。 “钦伊,苗掸……今天人倒是来得真齐。” 孟溪的思绪还未捋清,就看见同样绿色军装的两名中年男人昂首挺胸地走进会议室。“先生,他们也是集团股东?” 缅甸政坛三位举足轻重的中将齐刷刷出现在泫隆集团的股东会上,这样的场面传出去,恐怕要掀起轩然大.波。 “股不股东还有必要追究吗?”察岩淡然地笑了笑,眼底却是晦涩的低落,“隆叔既然能做到这一步,说明往日的情分再无半点重量。利文,去安排吧。” 利文点头,转身悄然离开会议室,没有引起在场任何人的注意。 “入座吧。” 孟溪环视一周,整个会议室和西式圆桌会议类似,内里小圈内大致有十五六个座位,主席位是一张纯黑的软椅,铭牌上刻着泫隆的名字。外围一圈要比内圈多出不少座位,似乎是留给所有主位股东手下的位置。 随着众人入座,孟溪和顾方诚都察觉到会议室内已然分出楚河汉界,泫平和察岩对坐在泫隆主位的左右侧,但凡已经明确立场的股东都已在所属阵营中挑选个舒服的位置坐下。 时间渐渐逼近,场间低头耳语声消弭,众人皆是凝神看向大门,等待缅甸那位传奇的老人出场。 “哐……” 厚重的红木大门被缓缓推开,泫隆拄着拐杖,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精神矍铄地昂首挺胸走进会议室。 “隆叔。” “父亲。” 察岩与泫平同时起身,彼此相识一眼。不同的是,泫平眼中是胜券在握的自信,而察岩眼中是无尽的幽暗与失落。 顾方诚看得分明,察岩的确应该失落的。事情走向如今这一步,谁敢说没有泫隆和泫平一手造成的原因。倘若泫平稍微争气一些,或者泫隆不要过于执着非要泫平成为继承人,都不会是如今的局面。 他有种预感,他和孟溪今日在这里,将会见证历史。 泫隆平静地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孟溪肩上。 敏觉至今没有下落,玉米地一场烧透天空的大火,和扑灭后剩下的十具焦尸,不需要什么尸检他就知道,孟溪一定脱不了干系。 “你走不出这里。”孟溪在泫隆幽静的双眸中读出渗人的寒意,他毫不怀疑一旦泫平获胜,不光是察岩,就连他和利文,也不能活着离开。 竖着进,横着出。 “今日召开股东大会,主要是为表决一月后的毒品交易究竟由谁人负责。”见泫隆入座,察岩起身说道,经过扩音的低沉声线落在在场所有人耳中,皆是惊心的一颤。 “二十吨海.洛因,需要在八月前运到欧洲大陆,与阿尔巴尼亚集团达成合作协议。这一批货,也是集团正式打开欧洲市场最关键的一役,出不得半点差错。四公子为首的学习组,如今混乱不堪,无论是对运输通道或是各个通关要道都没有掌控力。察某认为,若是这批货仍然按照四公子的计划继续运转,很有可能……一克都到不了欧洲。” “察组长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上一批货不是在察组长手头丢的?”泫平冷哼一声,“察组长手下的人连芬太尼都走不出去,莫不是想说,海.洛因就能大摇大摆地运进中国大陆?” “既然四公子提到了中国大陆,我们不妨来聊一个人。” “谁?” “猎鹫。” 此话一出,泫隆原本平静的脸庞瞬间难看得很,阴狠地凝视察岩。 “察组长不妨为我们解释一下,谁是猎鹫?”泫平身侧,邱成业瞧见泫隆隐隐发怒,轻笑着追问,“我想在座各位中将,都不明所以呢。” “猎鹫,是迄今为止在集团内部曾经掩藏最深的中方卧底,这一点隆叔应该是清楚的。毕竟他在您身旁跟了不少时日,诸多情报也是这样一条条泄露出去。”察岩脸上始终挂着浅笑,“如果在座诸位还记得,四年前集团也是同样情形,一批货需要穿过云南边境,从祁山走廊进入中国大陆。当时四公子刚刚上任进入学习组任职,锋芒毕露。为了将最终功劳牢牢握在自己手中,私下授意奇拉提前出货,不等察某完成本职的稽查工作。最终导致整个行动败露,货和钱一道被中方军队一网打尽,损失惨重。” “察组长!”泫平砰地一声拍响桌面,腾得起身:“你说话要有证据,你凭什么敢说当年的事情是我私相授受。” “察某人不仅知道当初在勐拉提前出货是你授意,还知道出货前和中国边防部队的那次摩擦,也是你故意制造,想要给董事会施压,达成你的目的。” 孟溪眉头紧蹙,他如果记得不错,在猎鹫的卧底档案中确实写到过。当初他之所以从泫隆身边离开,到勐拉边境监察那批货的下落,正是因为边境线上出现过一次重大交火事件,让泫隆集团误以为中国会对他们这一批货下手,才慌张地转运。 实际上,在那之前马佑山始终没有掌握到那批货的消息,是泫隆派遣他到勐拉之后,他才成功传回情报。 “察某负责探听各国警方消息,四公子借此咬定察某失职,没能提前知晓边境的动静。也是借着这个由头,提前出了货。” “察组长,那这和……猎鹫又有什么关系?”耶素中将似乎起了兴致,若有所思地反问。 察岩淡然一笑,“我说过,猎鹫是迄今为止隐藏最深的卧底,寻常卧底,察某只需要稍微深挖,总能在档案中瞧出些不平常的东西。可猎鹫没有,直到临出货前四个小时,察某收到来自遥远北方的风声,得知边防军队全数进入战备阶段,察某才知道在我们内部有一枚钉子,就扎在心脏里。” “猎鹫,当初化名袁山,是中国禁毒局鹫塔身份最为机密的卧底。若不是当初知道具体出货时间的人仅有那么一两人,而军方在我们还未下发命令前,就已开始大规模调动,察某可能还找不到他呢。” 察岩忽地顿了顿,看向坐立不安的泫平,“集团内有卧底存在不足为奇,那是稽查组的本职工作,发现的时间略晚算是失职。不过,察某想强调的,是四公子刻意制造冲突的举动。是不是在集团内部,为了自己的利益就可以去冒然袭击中国边防部队,就可以去挑衅?” “在场的诸位都是商人,为的也是利益。当年糯康在湄公河挑衅,就有前车之鉴。察某担心的是,一旦四公子当权,泫隆集团会否步了他糯康的后程,沦为东南亚最大的笑话!而诸位的心血,也会化为乌有。” 所有的目光顿时汇聚在泫平身上,察岩几乎是将底牌一一摊开,一针见血的指责。 泫平脸上青红变幻,如今已不是一批货的得失,而是生存与死亡的局面。 孟溪和顾方诚的目光同时锁定在泫平肩上,不知道他究竟会怎么回答! 第一百七十七章 股东大会(中) 偌大的会议室内陷入一片寂静,众人目光聚焦在泫平身上,究竟这位泫家四公子会怎么应对,察岩明显来势汹汹,他能不能挺过去,尚且难说。 “察组长,我就问您一句,证据呢?”泫平咬紧牙关,眼神狠绝地凝视察岩。察岩说了这么多,到现在还没拿出证据证明这一点,他就有翻身的机会。 察岩眼中失望的情绪更甚,泫平到现在仍然意识不到自己的问题,他真的很失望。 “隆叔,小岩尽力说服自己了。也留给了四公子机会,答应您的事情,小岩做到了。”察岩转过身向泫隆微微鞠了一躬,旋即直直地望向大门方向。 泫隆面色始终低沉,不言不语地凝视察岩,想看透他曾经收养的这个孩子,他最为骄傲的这个孩子究竟能做出多么忤逆的事。 “哐——” 红木大门第二次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这一次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是利文和被他拎在手中,早已吓没三魂七魄的一名中年男子。 “德蓬!”先泫平一步,奇拉猛地站了起身,“察组长你这是什么意思?”德蓬是他的心腹手下,怎么会被利文带进会议室来,难道说…… 察岩轻坐回皮椅,手中佛珠缓缓转动,“把你告诉我的消息,转述给诸位股东听听吧。” 德蓬被困在利文手下已是将近半月的时日,乍一重见天日,哪还顾得及泫平和奇拉的威胁,一股脑把自己知道事情和盘托出。 “我是奇拉组长的手下,专门负责带骡子穿过边境线,往中国境内带货。四年前,是四公子私下找到我,用重金贿赂,要我背着奇组长和中国边防部队交火,最好能正面开上几枪,引起对方重视。他说……他说事成之后,能许我一百万美金。” 顶着泫平喷火的目光,德蓬在利文的钳制下浑身颤抖地讲述。 全场一片寂静。 百万美金,去干挑衅中国的事。真不知这个德蓬是钻进了钱眼里,还是没有智力,贪图利益连命都不要。 察岩轻轻敲打着红木桌面,清脆的声响在会议室内回荡开来。在场股东回过神来,开始窃窃私语。 “四公子这做法是不是太出格了些……” “到底是生意人,要是把货都交给四公子,到头恐怕一场空……” “这局面还有的看……” 伊莱,老挝赌场大亨三子,手头把玩的貔貅重重地拍向桌面:“四公子,我们都是生意人,怕是不能出一次货,就亏损一次钱吧。” “伊公子说的不错,淌这趟水,大家说到底都是为了爽快挣钱。大家谁都明白得罪中国的下场,到那时候怕是连本带利都得亏进去。”察岩身旁的男人附和道,言语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泫平压下太阳穴暴跳,挤出一抹微笑,“伊公子,傅先生不必过分担忧。泫平在这里担保……” “你拿什么担保!”察岩猛地一拍桌,“四公子如今的学习组几乎是千疮百孔,凭什么担保。” “察先生!”泫平几乎是喉头挤出的低吼,察岩一手手抛出他的底牌,周遭的眼神看向他,他已经快被洞穿了。就连一直支持他的老股东们,眼底也有些微的摇摆。 利文意会的走到电脑旁,插进一枚芯片。 “察岩!”泫平怒火完全抑制不住,死死地攥住自己的双拳。 察岩面无表情地牵了牵嘴角,微微点头。 屏幕倏地亮起,一封封档案从眼前划过,顾方诚和孟溪身躯猛地一震,后背透出凉意。 是卧底警员的档案! 察岩这一手准备的竟然是卧底警员的档案,两人瞬间慌了神,不知所措。 “这些人,都是潜伏在学习组内的卧底警员,有来自云南禁毒局的,也有来自鹫塔的,甚至有人在缅甸已经生活了超过近十年,迄今为止四公子都没有察觉出丝毫异样。我想问,四公子哪来的底气担保将来不会有更多意外发生?” 全场哗然,邱成业指着屏幕不敢相信,“敢问察先生是从哪里得来的资料,这些可都是绝密中的绝密。” 察岩微微一笑,“察某觍居稽查组组长的职位,自然要谨守本分。寻找出潜藏在集团内部的卧底是察某的工作。只是令察某很是意外,四公子的学习组在短短几年内竟然被渗透的这么完全。不仅仅是中国警方有几分本事,还说明负责领导的人,太容易被人蒙蔽了双眼。” “各位。”察岩提高音量,“试问集团若是交到这样一个继承人手中,还有前途吗?将来能避免覆灭的结局吗!” 不少一路被蒙在鼓里的股东这才看得分明,一场股东会哪是为了争一批货的归属,是察岩在逼宫啊。 逼泫隆表态,逼泫平退让,逼在场的所有股东表态。 先前的哗然转为寂静,每一个人都沉默地掂量察岩这番话的重量,考虑自己一会儿需要站队的立场。 顾方诚和孟溪全然没有在留意察岩究竟在说些什么,泫平又是多么的慌张。如今的两人面色皆是惨白,凝望着对方不知该如何是好。 卧底身份暴露…… 察岩手中竟然掌握了这么大一批卧底名单,他们之前连半点风声都没有。 到底是谁?是马佑山曾经指出的卧底吗? 孟溪清晰地察觉到自己掌心已是溢满汗水,内心慌乱无措,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些什么,才能挽回这些卧底的性命。 “冷静。” 熟悉的口型在眼前放大,烙印在心头,镇定了孟溪混乱的心绪。 顾方诚同样失了方寸,然而指尖紧紧掐进掌心的刺痛让他勉强保持最后的清醒。他们还在缅甸,还在泫隆的股东大会上,他们不能露出马脚。 “怎么办?”孟溪小心地做出口型,以免被旁人察觉。 顾方诚四下环视一整圈,其余列座的股东都陷入思索中,他们无论是做什么都会异常突兀,一时间竟然没有半点方法。 “就这么看着吗?”孟溪双手抱臂,指尖在手臂上急速的敲打着电码,“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 多拖一秒,那些卧底就会有多一秒危险。 进门时,所有的通讯设备皆是被检查搜走,他们没办法和外界取得联系。 “察岩……”始终未出声的泫隆终于开口,“你还记得当初……是谁收养你?又是谁……替你全家报了仇?” 察岩面色一滞,苦笑地低头,“隆叔,您应该明白我的。我不是为了来争这个权利,也不是想要这个位置,我只是……只是舍不得看着护在心头的集团,就此走向破灭啊……” “察先生张口闭口就是破灭,口口声声说我犯下的错失,做下的错事。难道察先生,就没犯过错?上一批阿尼,几乎全数丢在俄罗斯,您的确是揪出了卧底,可又能怎样。货丢了就是丢了,难不成你还能凭空变出来不成?泫某年纪是尚轻,做事不够稳妥。但这不是你能够妄想染指集团的理由!” 泫隆的开口支援给了泫平一道光亮,迅速寻到察岩理亏之处奋力反击。 “这倒也是,毕竟四公子能不能扛起集团,不还有老先生在背后指导吗?你一个外人,有哪儿来的立场说这么多,指责这么多?”泫平阵营中的股东得到泫隆的暗示开始帮腔。 “谁说他是外人!”一道圆润张扬的女生忽地从门外传来,泫染一身嫣红旗袍,妆容精致绝美的走到会议室正中。 “他察岩是我泫染的未婚夫,就有道理插手这一席继承争斗。” 察岩掌心始终紧攥的珠串忽地一松,滑落在膝头。凝望泫染的眼眸中也多了一分柔意,这是他今日最险的一步棋,也是必须要迈过的一道坎。 名义,他要夺位,就必须要有服众的名义。 当初他婉拒泫隆的提议,拒绝迎娶泫染,就是不愿被这道婚约捆缚住手脚,落一个不仁不义的名声。如今,由泫染在这场间宣布,为的也是这样一个名义。一个夺位的正统名头,一个将来不会被掀翻的名义。 同样的婚约,宣布在不同时刻,就是如此大的差别。 独独是委屈了泫染…… 由她来当众宣布,还多了几分刻意胁迫他的味道,女方逼婚对于名声,多少还是会有损。 谢谢……察岩在心头默念。 泫染的视线始终落在察岩身上,红唇紧咬,背弃父亲于她而言,并不是一个容易做出的决定。她整整思考了三天,纠结了,三天,终究还是来了。 “咚——咚——咚——” 木制地板被拐杖撞得咚咚作响,泫隆缓缓起身,俯视着在场众人,一代枭雄的气场大开。 “既然是这样……诸位表态吧!” 第一百七十八章 股东大会(下) 表决,就是决定立场的最后机会。谁赢谁输,云泥之别,谁也不敢轻易得出结论。 一时间在场股东都在相互观望,没人敢当这个出头鸟。 “隆叔既然有了决断,那我们便速战速决吧。”察岩修长的十指在身前交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整场会议没有出声的奇拉。 “这批货是在奇组长的工厂制作,不如就由奇组长来开这个头,意下如何?” 泫隆微不可察地皱眉,奇拉是泫平阵容中的心腹,应当是最稳妥的股东,察岩怎么会由他开场,坏了自己气势。 难道说……奇拉有什么把柄落在察岩手中? 肩上目光汇聚,奇拉心头苦涩。昨夜整晚未眠,他就想不通究竟中间哪一步没能小心,竟然被察岩掌握如此重要的情报。他洗钱分明挑选的都是与泫隆集团没有合作来往,甚至有过隔阂的小地下钱庄,而且是匿名洗钱。察岩是怎么知道的! 事情究竟是如何暴露,他再纠结也无用。因为…… 他现在……没得选了。 “我弃权。” 奇拉如同一道呼吸间衰老了数十岁,瘫坐在椅子上,连抬头回应泫平眼神的勇气都没有。 本来就已凝滞的氛围,随着奇拉的第一个表态彻底化为寒冰,再无人敢开口在狮子头上拔毛。 “奇组长……你说什么?”泫平瞪圆了双眼,不敢相信奇拉的回答,开口再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奇拉紧闭双眸,面色苍白如雪,掌心的木制扶手快被他大力捏碎。 喉头挤压,奇拉强忍全身颤抖,“是,我弃权。” 全场哗然,谁也没有料到局面会在表决初始,便走向众人都无法预测的方向。 唯有察岩神色不变,手中珠串饶有兴致地盘弄了两圈,微笑着问:“既然奇组长有了自己的答案,继续吧。”怪只怪奇拉踏的是这条道上,任何主事者都不能容忍的事情。起了二心,还妄想偷走集团的钱。 以泫平的肚量,奇拉就算能活得过一时,却活不过一世。 “继续。”泫隆是场间第一个恢复镇定的人,淡然地瞥过一眼察岩后,面色平静地开口,“平儿,坐下。” “父亲!”泫平不甘心,奇拉是他手上最稳妥的一张牌,若是连奇拉都站在察岩身后,他还有什么赢面。 “坐下!” 孟溪耳朵嗡嗡的,听不清泫隆究竟在说些什么。从档案后他就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若不是大家都被场间变化惊异住,失了方寸,恐怕单凭他先前的失控,就会被人发现猫腻。 好整以暇地拂去衣衫上的皱褶,察岩不再干预表决顺序。 泫平手下亲信股东,一一站出表决,想要扳回场上局面。本就归属察岩的股东们,也自然的表决,对于他们来说,今日到这里一坐,不过是走个过场。真正重要的,是那些原属中立,摇摆不定的股东们。 五比五,平手。 “伊莱公子,你呢?”场面趋于平手,泫平的脸色好看了许多,望向察岩的眼神里多了几分镇定。察岩先前的那番话,并没有改变局势,这一点令他心定不少。 伊莱玩味的视线扫过泫平,又扫过察岩,“察先生话到这个地步上……” “伊公子,我和令尊把酒言欢的时日,犹在眼前。那时的你,不过才七八岁大小,泼水节上还很调皮呢。”泫隆眸中闪着寒光,手中的拐杖轻点着地面,“你的兄长做过些不地道的事情,你父亲心头不明,只是需要一双眼睛替他做出正确答案而已。” 伊莱有几分犹豫,拇指的翡翠戒指被他缓缓转动,抬眸不露声色地瞥向察岩。 察岩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盘弄着佛珠,并未阻止泫隆的收买。毕竟他给出的价码,不是泫隆简单几句话能够掀翻。 话有没有重量,毕竟要拳头说话。 “伊莱是个生意人,冒不得风险。四公子,对不住了。” “我选察先生。” 六比五,察岩略胜一筹。 泫平咬紧牙关,看向邱成业,“邱先生呢?莫不是也要改变主意吗?” 邱成业隐晦地瞥了一眼泫隆的脸色,他与伊莱不同,在东南亚混了这么长时间,早明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泫隆究竟还藏着哪一手,谁也不清楚。 再者,那日泫平提到的弗洛托的确在他心头存下几分顾虑。他若站在察岩身后,将来在东南亚还有没有他的一杯羹,真两说。 “邱先生,我为您引荐一人。”察岩浅笑着起身,目光望向大门外,“弗洛托先生,请吧。” 一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缓步走进会议室,西装革履,就连精致的西装袖扣都未落下,花白的胡子打理的十分精细。在场至少有一半以上的股东都认了出来,来者竟然真是弗洛托,东南亚军火绝对的霸主。 “泫老头,许久未见你还没死呢?”弗洛托冷笑道,开口便是毫不留情面的讽刺。 “你老头子都还没死,我怎么能走在你前面。”泫隆冷哼一声,对弗洛托的不请自来十分不满,拐杖撞得咚咚作响。 “泫九,泫九。”利文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孟溪恢复几分镇定,扭头看向他。 “你身体出问题了?还能不能坚持?”利文眉头微皱,孟溪脸色灰白,没有半点血色,冷汗已经浸湿整件衣衫,利文还以为他是犯了病,强撑不住。 孟溪摇头,“没事,就是有些不舒服。对了,先前发现的卧底,先生怎么不提早下手清除他们?”他问得很不经意,似乎只是随口关心。 “要是早就动手,哪儿还有今天这场好戏。别说早抓,很多人到现在先生都没有动呢。你调整一下,马上还有一场乱斗呢。”利文勾了勾唇角,继续定神关注场间局势。 还好还好……他还有机会。 孟溪咬住唇角,他早已心急如焚,恨不得能立刻离开这里,将消息全数传回,挽救卧底的性命。 “还有机会挽救,待会趁乱我给你打掩护,你想办法离开。”孟溪快速地传递消息。 顾方诚意会地点头,开始在脑中回忆整座庄园的结构图,想办法找到一条合适的路线撤离。 “邱先生,弗洛托先生已经允诺自此退出整个缅甸市场,有您全权负责泫隆集团的军火购进。并且——”察岩顿了顿,“弗洛托先生愿意为您引荐柬埔寨陆军总司令密索先生,相信你们定能一见如故。” 天降喜悦,邱成业猛力掐了掐自己,想知道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自从政党权力更替,新一任陆军总司令密索上台后,他在柬埔寨的生意可谓是步履维艰。若是能够和密索达成协议,困境自解。察岩对他诱以利益,正正地戳中他最脆弱的一点。 “察先生,邱某愿意跟随您。”不做二想,邱成业爽快地表决。 察岩脸上端着笑,是胜券在握的自信,“合作愉快,邱先生。” “察先生怕是得意的太早了些。”泫平慌乱的神色瞬间敛去,化作意味深长地笑容,“不要忘了,集团永远姓泫。” “动手!”泫平猛呵道。 忽地,门外传来一阵骚动,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迅速逼近,举着步枪的士兵一窝蜂涌进会议室,枪口分别对准察岩阵营内所有人。 一片肃然,没有想到泫平会直接兵戎相向,而且是当着股东直接动武。 “耶素中将,苗掸中将,钦伊中将,辛苦你们。”泫平向三人躬身,这才是他的底牌。就算你察岩机关算尽,也敌不过缅甸军方的势力,性命捏在他掌心,任你百般手段也翻不出天去。 耶素中将轻笑地摇头,“四公子客气了,泫老先生亲自登门嘱托,自然是要略尽绵力。” 被枪口齐刷刷地指着,察岩阵营里的股东顿时慌了神,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察岩,想要知道他还有没有后招。 察岩神色淡漠地坐着,佛珠轻轻落在桌面上,发出悦耳的脆响,垂下眼眸没有回应。 死亡的威胁下,原本坚定站在察岩身旁的股东们传来骚动,都在想该如何向泫隆求饶,挽回自己的小命。 “呵呵……”一阵尖锐的声线传到顾方诚和孟溪耳中,和前日偷听时被打断的声音一模一样。 屋内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大门,来人一身戎装,身形单薄仅有骨架撑起军装全然没有英姿勃发的气势,反倒令人感觉阴气十足,被他眼神扫过有股冷意从心底升腾。 “苗文怎么是你!”苗掸猛地从座位上腾起,指着他怒意沸腾。 “堂兄,别着急,你的手下好好睡着呢,不用过分担心。”苗文的声线像毒蛇缠绕过脖颈,阴柔无骨,却又令人窒息。 苗文肩上只有一颗星,相比耶素、苗掸、钦伊三人中将的两颗金星单薄不少,却没有人敢轻视于他。不仅仅是因为他手头那杆枪,还因为他是缅甸国防军总司令最亲信的手下。 他的出现,让原本已是胜券在握得意洋洋的泫平心头涌上极致的不安。 就连泫隆也是坐立不安,拄着拐杖想要起身。 “替我向敏总司令带好,察某在这里谢过,也辛苦苗将军。”察岩温和地笑。 苗文阴阴地点头,轻飘飘地挥手,枪口瞬间整齐划一地掉转,指向泫平一行。 “四公子,认输吧,我一定会善待泫家人。这是小染提出的条件。”察岩起身,为这场大戏落下句点。 泫平面容死灰地瘫坐在原地,他最后的底牌被察岩化解,已是死路一条。 泫隆惨痛地阖上双眸,悔恨的泪珠从眼角滑落,流过苍老的皮肤,滴落在地板上,留下水痕。 他一手养出的白眼狼,最终掘了他自己的坟墓。 今日的惨败,意味着属于泫隆的时代正式过去,他终究是输在了年轻人手里。 第一百七十九章 栽赃陷害 一瞬间的心情从谷底升到云上,坐在察岩身旁的股东额头冷汗还没来得及伸手抹去,就匆匆忙忙地堆出惨白的笑容向察岩道贺。 他们只是寻常生意人,就算是兵戎相向,也只是保镖手中的几只手枪而已。哪里见过几十把步枪上膛对准他们的胸膛,一梭子弹打在身上,就算是神仙也回天无力。 相反,泫平阵营内的股东个个面若死灰,惨望着察岩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 一场看似势均力敌的交锋,落得这样一个结局,泫平毫无招架之力,每一步都被察岩算透猜透,连半点挣扎的余力都没有。 “你很聪明。”撇开胜利后的虚假恭维,察岩迈大步来到奇拉身前,“你的聪明,救了你的命。回去准备吧,你手头那十吨货,我二十天之后就要。” 奇拉回避着泫平恨不得撕碎他的眼神,苦笑着点头。他选择弃权,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唯一没能料到的,察岩竟然连军方的动作都有所防备,提前备下应对,在最危急的时刻翻出底牌。 筹备到这个地步,泫平输的不冤。 “下去休息吧,先生这里不需要人了。”利文显然也是长吁一口气,和苗文将军完成交接后,来到孟溪身边,轻笑打趣道:“一切都是在先生的掌控中,也不知道你为什么担心成这样,嘴唇都紫了。” 孟溪顺势点头,往外快步离开。 “泫九,我和你一道走。”泫染敛去了潋滟的笑容,平静地走到孟溪身侧,“药我给你带来了,用不着专门回酒店取。” 孟溪咬了咬牙,心头一紧。 “我去。”顾方诚忽地从门边闪现,对着孟溪微微做出口型,“你安心留下,查清察岩出货的时间地点,消息我来传递。” 垂在身侧的手臂猛地握紧,孟溪想要开口阻止,可是他的身份确实比顾方诚重要,他不能任性。 “你小心。” 万分纠结之下,孟溪只得阖眼表示同意,眼睁睁地目送顾方诚走出会议室离开。 传递先前的情报,并不只是随便找到一部手机,打给冯哲这么简单的事情。 金三角局域网,由各家贩毒集团合资创建,掌控着所有缅甸老挝泰国境内的通讯内容,时刻监控着所有高层的手机通讯来往,但凡有半点蛛丝马迹,都会受到调查。这也是察岩的稽查组为什么能够揪出掩藏在内部的卧底的原因。 只需要根据时间定位,抓住你几乎是信手拈来。 这项技术,在大陆掌握在警方手中。在缅甸,却是掌握在泫隆集团手里,讽刺至极。 顾方诚硬着头皮穿过走廊,所有士兵的目光几乎都锁定在他身上,枪口皆有微微上抬的趋势。 “站住。” 苗文阴柔的声音在脑后传来,顾方诚后背一凉,心道不好。站定脚步整理思绪,顾方诚挤出一抹微笑回身,“苗将军,有事?” 他用的是缅甸语,虽说不地道,正常交流是没有问题的。果敢人,也就是世代居住在缅甸与中国边境旁的汉人,大多讲缅甸语都有些微口音,苗文这些年听过不少,瞬间明白过来。 “我没记错,你是奇组长的手下。”苗文记性很好,扫过一眼的相貌几乎是过目不忘,“内部肃清还没有结束,你往哪儿走?” 顾方诚挂着不以为意地笑容,“察组长要求奇组长提早十天出货,那就一分一秒都耽搁不得,所以嘱咐我先行赶回缅南,敦促大家加紧制作。” 苗文意味深长地望着他,冰冷的视线犹如毒蛇缠绕脖颈,剧毒的牙齿就在颈间,引得他脊背发凉。 “呵……”良久后,苗文笑了笑,“你,去把奇组长请出来,我们说说清楚。” 顾方诚芒刺在背地立在原地,却半分胆怯都没有从眼角溜走,和苗文平静地对视着。 “没想到奇拉手下,还不全是窝囊废。”半晌后,苗文听见脚步声,轻笑着说。 顾方诚勾了勾嘴角,越过苗文肩头看向他身后。医生的身影出现时,他顿时长舒一口气,有医生在,危机应当可解。 “苗将军,有何事?”奇拉礼貌地颔首,泫隆集团局势突变,苗文成为军方最新代表。纵然对方像召唤手下一般唤他来,他也开罪不起。 苗文点头指向顾方诚,“你派他离开做什么?”苗文留了个心眼,试探顾方诚究竟有没有说谎。 奇拉意外地凝视顾方诚,在想自己要不要借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干脆除掉顾方诚这个麻烦。知道他洗钱的人越多,风险也就越大。 “马上要出货,组长还要耽搁几天才能回程,派他回去打点清楚,以免电话沟通不便,有什么问题吗?”医生平静地开口,解了顾方诚的围。 意味深长地瞥了惊异的顾方诚一眼,医生向前踏了一步,微笑着站在苗文身前,“怎么,还要请察先生来亲自说项吗?” 苗文只是淡淡地上抬眼睑,瞥了眼气势慑人的医生,再看了眼明显欲言又止的奇拉,“当然不用,奇组长忠心耿耿,我自然不会阻拦。”轻柔的声线特意在忠心耿耿四字上加重了语气,满是嘲讽的意味。 奇拉嘴角隐忍住怒意,平静的目光射向顾方诚。对于这个陌生人,他始终不清楚对方的来历,走到他如今这一步,只能希求他能活到钱全部洗干净,金盆洗手的那一天。 对察岩,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最多能容忍他到这一次出货结束。在那之前,他必须给自己筹谋一条最安全的退路。 至于顾方诚究竟是察岩派来的人,还是别的组织潜伏进来的卧底,对他来说意义已经不大。 “你走吧,既然奇组长已经出面,我说什么也留不得你。”苗文淡淡地笑道,似乎先前剑拔弩张的气氛未曾出现过一般。 顾方诚的掌心早已被汗水浸湿,一步步向庄园外走去。与死神擦肩的滋味,从来都不好受。 离开庄园,顾方诚驾驶着越野车在郊外小道上飞驰狂奔,终于在十分钟后瞧见第一处村镇,车速不减,近乎是飞进村镇的入口,惊起漫天尘土。 金三角局域网的严峻他是知道的,但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必须要冒这个风险。 “小哲。” “三哥?”冯哲坐在电脑前,十分诧异。顾方诚打回电话,必须按照固定步骤利用网络拨号改变ip地址,而不是用一部座机直接打到他的私人手机上。 “来不及解释了,出现a8事件,档案编号为01787至96的档案全部遭到泄露,通知他们立刻撤离。然后请雷处整顿内部,一定要找到消息泄露的源头,把这个内奸揪出来!” “017……这是我们内部的档案编号啊,怎么会遭……是他。”小哲被彻底震惊住,心念电转明白过来,潜伏在他们内部的卧底又开始工作,这一次直接盗窃了十名卧底档案。 “我马上去,这通电话我会帮你把痕迹抹掉,你自己小心不要被人发现。”冯哲匆匆起身,往顶楼的雷闫办公室全速奔去。 顾方诚一抹额头的汗水,手机在顷刻间被拆解得支离破碎,每一寸零件都被毁灭的十分彻底。当然,这部手机是他在镇上行走时,无意中‘借’来的,就算要追踪,也很难追查到他身上。 眼下就看孟溪那端,能不能成功了。 跟随泫染取了特效药,白色药片被孟溪含在舌尖下缓缓释放出苦味,刺激疲累的神经振奋精神,孟溪勉强挤出一抹微笑,指着浸出血迹的衣袖,“我想先去休息。” 泫染心头同样装着事,没有多想挥手让孟溪离开。 从泫染暂住的房间走出,孟溪沿着来时的道路沿着楼梯旋转向下,来到了一处保镖严加看管的房间前。 “先生要我来带走他。”孟溪平静地开口。他是察岩手下最受宠的人,无人敢怠慢,直接打开房门将扣押在其中的男人提出。 “你要干什么?四公子是不会放过你们的!”男人双手缚在身后,冲孟溪怒吼。 “交给我吧。”他选中的替死鬼是泫平的保镖之一,前天邱成业和泫平私下会面时,他瞧见这个人和邱成业手下的保镖交谈密切,应该是泫平用来专门监视邱成业的动向。 “他一直不是很老实。”保镖好意地收紧缚住男人的绳索,旋即交到孟溪手上,“您小心。” 孟溪颔首,压着男人亦步亦趋地向楼上走去。 走到二楼拐角时,孟溪忽地停下脚步,猛地扣上男人脆弱的喉咙,一手捂住男人的嘴唇,在他耳畔轻声道:“对不起,怪就怪你从一开始就走错了道路。” 扣紧喉咙的手指渐渐发力,男人挣扎着抓破孟溪的手臂,原本包扎妥当的伤口渗出鲜红的血迹。 挣扎的力度减轻,孟溪盖在男人嘴鼻上的掌心感受不到呼吸,指腹再也探听不到心跳,怀中的尸体变得冰冷。 心里暗叹一声,孟溪单肩扛上尸体,从二楼背面的窗户一跃而下,在茂密的丛林中高速穿行,穿过大半个湖区,来到停车场附近,寻了辆不起眼的轿车,将尸体藏进后备箱中,原本插在驾驶位的钥匙被孟溪拔下收在手心。 做完这一切,孟溪的身影又一次遁入密林中,返回庄园二楼。 “先生……”全身被鲜血染红,孟溪脸色苍白地站在察岩身前,“泫平有一名手下打伤我,从后院逃走了!” 第一百八十章 怀疑顿生 慌乱,整个鹫塔内陷入一片慌乱的情形。纵使他们向来负责完成的,都是禁毒路上最机密的工作,大规模的身份泄密却是第一次出现。而且身份遭到泄露的,不是他们派出的卧底,而是各省市自行派出的卧底。 其中一些是因为需要由鹫塔居中调度,部署行动,因此将卧底身份通过最严密的渠道上传到鹫塔数据库。余下的一部分,则是避免在执行任务时产生冲突,所以各省市自行提交了身份信息。 毕竟,鹫塔会在非常时期用出非常手段,来达到任务目的。 所以知晓身份,能减少许多不必要的伤亡。 然而,这是第一次,鹫塔的档案遭到大规模泄露,这次事件在警界内部不亚于一场九级地震。雷闫坐在办公室里,望着门外大厅正在进行紧急沟通的部下们,心头涌上一股凉意。 “雷处……”冯哲弱弱地开口,从他冲进这间办公室,到雷闫下发完所有撤退指令,已经过去了足足十分钟时间,他一直在思考鹫塔的数据库是怎么被失窃的,这些都是绝密档案没有最高权限,是绝不可能被调阅查看,更不要说复制。 雷闫捏了捏发酸的鼻梁骨,身子重重地仰靠在椅背上,轻声道:“说说看你的想法。” 冯哲咽了咽喉,压下紧张的情绪,“雷处,首先我们能够肯定的是内部一定有一个内奸,而且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上一次泄露猎鹫身份的人。” 雷闫点了点头,这一点如今看来几乎是毋庸置疑,鹫塔资料绝密,就算是他顶头的大老板,也没有可能远程登陆数据库,调走身份信息。 “第二点,鹫塔内部的这名内奸,他的权限够高,而且要很高,至少需要在各组组长级别以上。否则没有可能强行提升自己的权限,访问到只有您才能调看的资料。而且这些资料除了在您办公室可以远程访问外,就只有到数据库里面进行调阅。我已经把近半年来进出过数据库的人员名单全部清理过一遍,内奸一定在这里面。” 冯哲在电脑屏幕上轻划,文件直接传输到雷闫的工作电脑中。 “动作这么快?”雷闫有几分意外,冯哲几乎是片刻没有耽搁的冲进他的办公室,进屋后也没有操作电脑,居然顷刻间就能调出资料,令他觉得不可思议。 冯哲挠了挠脑袋,腼腆地说:“电脑帮我做的,我建立了一个算法,会自行完成简单的数据分析和情报分析,根据情况提前一步完成分析推断,得出结论。” 这一点还是当初顾方诚给他的灵感,利用各级情报,组建一个相互交织的情报分析网络,利用电脑代替情报专家的分析工作。 “等哪天有空给我瞧一瞧。”一听是冯哲私下鼓捣的东西,雷闫就没再放到心上,而是将目光锁定在眼前的资料上。 冯哲长舒一口气,他的算法还在测试过程中,要是见光之后出现差错,那可不得了。毕竟他建立算法的时候,偷偷跃了好几层权限。不过他本来就有影伏计划开出的特别通道,有资格调阅超越权限的资料,也算不得违纪。最多只是被呵斥两句,要求停止研究罢了。 “雷处。”杨小玉匆匆出现,她才从特别医疗处赶过来,先前接到的通知令她心惊胆战。 “嗯,你来看看。”雷闫没有抬头,这个时候敢冲进他办公室的也只有杨小玉了。 杨小玉瞥了一眼冯哲,“影鹫如今怎么样?” “传递过情报后,我黑进通讯公司,替三哥抹去了通话记录。他现在正赶往勐拉,按照原定计划敦促工厂加紧出货。不过影鹫……还没有消息传来。”冯哲有几分担忧,按照情势,孟溪需要在内部制造一人的失踪现场,用以洗脱顾方诚身上的嫌疑。 只不过,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传回,他很忧心。 “有消息了第一时间通知我。”杨小玉压下心头担忧走到雷闫身旁,粗略扫过一眼名单后,顿时和雷闫一样愁眉不展。 “这些名单……我们摸过一遍了。”雷闫忧心忡忡地说。 “什么?”冯哲瞪圆双眼看着两人,他以为内奸就在其中,可若是当初就已经检查过一遍,为什么什么都查不出? “当初猎鹫的身份泄露我们便对内进行过一次大型的摸查,这些人都是检查重点。一无所获啊……”雷闫深深地叹了口气,手边的电话忽地响了起来。 按住红色的话筒,雷闫对杨小玉嘱咐道:“你把钱悦叫上,把这几人的资料再详细核查一次,有结果通知我。” 杨小玉点了点头,领着冯哲离开。 临关门前,冯哲依稀听见电话那端怒吼的指责声。 这一次不单单只是造成鹫塔内部牺牲,而是造成了各地禁毒系统的惨痛损失。就连雷闫,也很难承受这样的结果。 各地禁毒系统对鹫塔的信任,也会在这次事件后降到最低,双方关系陷入冰点。 “撤退情况如何?”杨小玉冷不丁地开口。 冯哲划开自己的平板,“已经联系上的有三人,其中一人已经成功穿过云南边境,和部队会合。剩下的七人,到现在还下落不明。” 卧底往往都是单方面联系,而且有固定的情报汇报时间。在此期间,就算是他的上级要想紧急通知他撤离,也需要上天多几分垂怜的运气。 如今他们也只能希望,察岩下手的速度慢一些,多留给他们一些时间。 …… “说说看,他是怎么跑走的?”仰光庄园的顶楼内,察岩悠然地靠坐在沙发里,手中难得的握着酒杯,威士忌琥珀色的酒体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孟溪脸色早已因为失血过多而惨白,浑身更是震颤不已,几乎难以支撑自己的身体。 为了骗过察岩,他自己撞破全身尚未愈合的伤口,崩裂缝合的线。他知道,不这样做,绝对骗不过察岩的眼睛。 “先生,逃走的这个人是泫平手下的保镖。前天您派我去酒店监视他们时,我无意中瞥见他脱离了保镖队伍走到一旁小巷内抽烟。手上还不断摁着手机屏幕,似乎在和谁沟通交流信息。” 孟溪踉跄地晃了两步,强撑着失血过多的眩晕,“如果他仅仅是泫平的手下,做着一切不应该会避开他们自己人,我怀疑他另有身份。所以才调他出来,想要问个清楚。” “哦……是吗?”察岩似笑非笑地望着孟溪,眼中看不出是信任还是质疑。 孟溪膝头忽地一软,跪倒在地,扶着大理石的茶几,艰难地咬紧下唇,“他在走到二楼时,忽然暴起动手,我重伤未愈,被他猝然偷袭一时不防,着了他的道。” “先生。”房门被哐得一声推开,利文风尘仆仆地走近,“那小子的确跑了,我在丛林里发现人高速移动的痕迹,那小子没把尾巴收拾干净,苗文将军已经带人去追了。” “距离多少?”察岩勾了勾唇角,平静地问。 利文微微皱眉,看向跪倒在一侧的孟溪,“大约得有个一公里左右。” 察岩没有解释,只是淡淡地笑着摇了摇头。 孟溪眩晕感渐渐占据整个大脑,眼前忽地一黑,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砰地一声摔倒在地面,察岩和利文就这么看着,半点没有援手的意思。 “先生,您怀疑他。” 察岩双眸微不可察地眯了眯,手中佛串重新开始盘动,“这世间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不过这个保镖的确有问题,您是知道的。孟溪的话,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利文想了想脑中的资料,却没有那么笃定。 “你觉得他能在玉米地击杀敏觉,还杀了泫平派去的九个保镖,掸明会是他的对手?” 被孟溪击杀的人名叫掸明,察岩之所以知道他的名字,是因为掸明早就在他的怀疑名单上,只不过缺少实质证据,所以先前在股东会上才选择隐忍不发。 “要我查一查吗?”利文正色,察岩的直觉向来不会出现什么问题,这一点他从不怀疑。 察岩沉吟片刻,摇头,“不了,我让一号帮我查。对了,外面的收网行动怎么样?” “各稽查小组都已经分派出去,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传回消息。”股东大会结束,那些卧底自然要一一动手清楚,否则接下来那批货不会安全。 “有消息了通知我吧,把他带下去交给泫染,别再伤了。”察岩平静地说,凝望着孟溪的眼神里藏着意味深长的寒意。 利文点头,环抱着孟溪离开书房。 察岩在原地想了许久,还是打出了那通电话。 “辛苦你一下,再帮我查一个人。” “好,谁?”电话里的人很爽快,没有半分犹豫。 “孟溪。” 第一百八十一章 致命错误 五日后,缅甸边境丛林。 顾方诚正蹲在草棚外,抽着没有加过料的干净香烟,头顶的烈日烤在背上汗流浃背,双眼眯了一下又一下,连眼珠都是疼的。一身干净的白色短袖早就被挥发的化学药剂熏得发黄。 “阿诚哥,有人找你。”有手下钻出草棚,拍着顾方诚的肩膀,不经意间留下清晰的黑印。这里的工厂有不少都是果敢人,说得都是汉语,顾方诚也就没有暴露自己能听懂缅甸语的能力。 顾方诚咬了咬口中的香烟,洒脱地捻灭在一旁的石头上,对于剩下的很长一截烟屁股没有半点留念,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手下见猎心喜,捡起顾方诚留下的烟屁股,往里偷偷加些粉末,深深地吸上一口,露出幸福的笑容。 本就是家徒四壁的情况,才会把脑袋别腰上来干这害寿命毁身体的工作,能有烟夹着吸一口,往日里都是奢望。 “谁啊,没看小爷正忙着呢吗?”顾方诚吊儿郎当的一把掀开塑料帘,不耐地说道。 孟溪好笑地望着他演戏演全套,连头发都是卷曲油光的状态,面上却不露声色,“怎么,这里的负责人就这副德行?” 嗯?熟悉的声线,讨人厌的语气……孟小溪! 顾方诚猛地挣开双眸,戏却没丢,“你他娘的再给小爷说一次,信不信小爷揍你!” “先生这批货要得紧,负责人还这副模样。医生,我有理由怀疑你们根本就不能准时出货。”孟溪瞥向身后的位置,淡淡地说道。 医生这才一身舒服的丛林作战服,高大威猛地弯腰走进工作棚内,“泫九先生莫要动怒,阿诚是不禁看,用起来是挺好用的。” 顾方诚眉峰一挑,什么叫他很好用? 他是东西还是物件,居然还敢说他好用。愤怒地瞪向孟溪,用恶狠狠地目光威胁他:你小子敢接话,我跟你没完。 孟溪心头早就笑得乐不开支,嘴边的笑意也要憋不住,赶忙摆手:“行了,你去把货拿出来我看看。” 从来都只有他指使孟小溪的份,今天陡然调转了关系,顾方诚双眸微眯,盯着孟溪:你个孟小溪,给我等着。 不忿的转头走到一旁堆砌的纸包堆前,顾方诚随手抽出一个纸砖,高高地抛给孟溪。 “你自己看吧。”说完顾方诚拍拍手,走到一旁抄起手枪反复上膛,检查枪械情况,嘴里还一面嘟囔,得是该上油了。 孟溪对肉眼检验纯度并没有那么在行,用匕首挑出一些看了看成色,再抹在皮肤上看是否能融化后,就把纸包搁在了一旁。 “还算不错,这次算你过关。记住了,先生要的货,不能出半点岔子。否则,饶不了你。”抱怨完,孟溪扭头就走,竟连半分留恋都没表露出来,气得顾方诚直跺脚。 “搞锤子!屁股一拍就走了,也不知道带两条烟犒劳一下兄弟们,到底会不会做人。” 周围正在埋头苦干的手下顿时哄堂大笑,自从有了顾方诚调到他们这里负责监工,别的不说,他们的日子倒是富裕不少,顾方诚对克扣他们每天的工资没有半点兴趣,有时候去镇上还能给他们捎回些好烟。毕竟,吸毒成瘾的人,是干不了制毒这种体力活的。 嘴上碎骂,顾方诚却没有放松心神,而是走到塑料门帘旁微微掀起一个小角,窥视外面的动静。 一看他才发现,来得不只是孟溪和医生两人,还有浩浩荡荡的保镖大队。前前后后五辆越野吉普车,站在一旁的保镖都是腰腹鼓鼓,瞥眼就知道不是善茬。 只不过氛围和他想象的,有不小的区别。那些跟在孟溪身旁的保镖,与其说是在保护他,更似是在监视他,为首的几人眼神始终没有离开孟溪肩头。 他学过一些保镖的基础知识,就算是再三流的保镖,也知道在这种环境下应该时刻留意周边山林的动静,而不是盯着自己的雇主。 “阿诚哥,你看啥呢?”身后有人凑了上来。 顾方诚收回探查的眼神,挥手就是一个爆栗敲在额头,“看啥呢看啥呢,活干完了吗?都没听见人老板怎么说,今天统统给我加班。” 怒骂手下要求加班的新晋包工头阿诚自然是没有老实呆在工厂的打算,待到月明星稀,顾方诚就换上了一套轻便的衣衫,穿着作战靴悄悄溜走。 开上偷偷藏起来的吉普车,顾方诚心情难得愉悦的往城镇方向飞速奔驰。 先前见面时,孟溪先是在腰腹轻轻敲了两下,再在大腿上急速敲击三下。 用他们曾经闲来无事约定的规律解释,“今晚凌晨三点,在老地方见。” 至于老地方,他和孟溪第一次来缅甸时的经历可还历历在目,自然错不了。 “纪叔。”顾方诚没有走正门,而是直接翻墙头跃进小院。纪叔潜伏在缅甸的年头要远超于鹫塔目前这套情报系统成立的时间,因此也就成为鹫塔内为数不多的一批,单靠鹫塔老板口耳相传的卧底人员。 只有身份绝密的鹫字卧底,能在执行高难度绝密任务时,知晓其中一两人的身份。 纪叔躺在小院内的藤椅上,并没有回房休息。 与上次见面不过两月,顾方诚惊愕地发现纪叔原本花白的头发竟然再也瞧不见灰发,满头雪白,眉眼更是掩藏不住的疲惫。 纪叔眯了眯双眸,警惕地心缓缓放下,“是小顾啊……” “纪叔,情况很糟糕?”顾方诚脸色蓦地一沉,能让纪叔变成这样,一定是五天前的卧底事件出了岔子。 “嗒。”院边轻巧地跳下一人,发出细微地响动,顾方诚敏锐地扫过,看见是熟悉的身影后,收回抚上腰后的手掌。 “纪叔。”孟溪同样感到惊异,他原本只是想借纪叔的屋子作为联络点和顾方诚碰头,没想到纪叔还清醒着。 “小孟啊……”纪叔疲惫地唤了一声,又缓缓地合上眼,这几日探听到的消息已是令他心痛如绞,半点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顾方诚和孟溪对视一眼,心道不好,匆忙躬身后,跃上二层阁楼寻了见敞开的卧室闪身躲了进去。 “老师。” “老师。” 孟溪和顾方诚面色凝重地望着屏幕那头,几乎算得上是疲倦到极致的杨小玉。 “孟溪……你没事就好。”杨小玉一手调教出两个徒弟,自然知道顾方诚冒险报信后,呆在泫隆老窝的孟溪要冒什么风险,五天都没能传回消息,她心头很是担忧。 孟溪深吸口气,“老师,那批卧底……”先前纪叔的表现,让他问得很轻,后半句也问不出口。 顾方诚顾不得那许多,直接攥紧孟溪搁在一旁无力绻缩的手掌,指节冰凉,冷得寒透周身血脉。对于他们来说,这个结果很有可能承受不住。 杨小玉在马佑山的病房里,马佑山已经恢复自主意识,只不过大小都是一场手术,伤了气血,还挂着氧气。 马佑山挣开氧气罩,对病床前的杨小玉沉声道:“把屏幕转过来,我来说。” 杨小玉叹了口气,按照马佑山的吩咐照做,立在床边的电脑翻转对准病床。 “老师!”两人异口同声地叫道,知道马佑山动手术,却不知道会这么严重,一整套急救设备在身旁列了个齐备。 马佑山嘴唇苍白,脸颊凹陷下去没有半点血色,唯有一双眸子格外幽深。 “你们传回情报很好,但是你们应该有所取舍,什么是轻重缓急。你们的任务要求里,没有汇报这类情报的指令。下次若再犯,回来接受处分。” 骤然遭到指责,顾方诚和孟溪的脸色同时惨白,没能理解其中深意。 “咳咳……”马佑山猛地咳嗽两声,嗓音变得嘶哑。 杨小玉快步走到病床边,替马佑山轻抚胸膛,舒缓情绪。待到马佑山平复下来,杨小玉才长叹一口气,“那批卧底,有四人及时撤离,其余的六人皆是失去联系,下落不明。” “完全找不到吗?”顾方诚攥紧孟溪的手掌,心血欲滴,“试着找一找啊,不能放弃。” 杨小玉摇了摇头,“通讯没能及时,察岩下手很快,你们已经尽力了。” 孟溪眼神茫然着,脑海里还回荡着马佑山的呵斥,他想不明白,“老师。”他唤的是马佑山。 “为什么?” 为什么不该汇报这样的消息,那可是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那可是和他们并肩奋战的同僚,为什么不汇报。 顾方诚咬紧嘴唇,目不转睛地盯着马佑山,他也想知道一个答案。 杨小玉轻轻拍打马佑山的肩膀,没有阻止。顾方诚和孟溪的确太年轻了,在这条战线上一时冲动就会犯下错误。 对于他们来说,错误有时……是致命的。 第一百八十二章 剑走偏锋 无论是马佑山的病房,还是勐拉的这件小屋,一时间都陷入了一片寂静。该出口的话顿在嘴边有几分不忍,想要追问答案又没有那份勇气。 门外传来纪叔缓缓登楼的脚步声,顾方诚和孟溪叹了口气。 “老师,难道两难之下,要如此薄情吗?”孟溪依旧想不通透,薄唇轻抿,执着地望着马佑山。 耗神太久,马佑山疲倦地阖了阖眼皮,“孟溪,你知道你身份暴露的后果是什么吗?” 孟溪点了点头,他有想过自己身份暴露后会遭到察岩的追杀,利文首先就不会放过他,摆在他面前的很有可能是死路一条。 “不,孩子。你不明白。”马佑山柔和了的眉眼,轻声道,“如果你是真的明白,就不会做这样的决定。” “你以为的代价,也许只是自己的一条性命,大不了慷慨就义,是吗?” “难道不是吗?老师。” 马佑山和杨小玉对视一眼,忽地笑了笑。 杨小玉接过马佑山的话头继续,“孟溪,你知道半个月之后察岩将会通过中国大陆运输超过二十吨海.洛因,从目前的准备情况来看,依旧会动用无鹫的运输线路。”不敢保证通道百分百安全,杨小玉小心地使用了白璟然的代号。“一旦你的身份遭到怀疑,产生的最直接后果,白璟然立刻会被剔除出局。毕竟他的身份核实,是你一手监视完成的,你的身份有问题,处于安全考虑察岩也会派人调查白璟然。” “二十吨货,我们在缅甸的卧底遭到大批曝光,惨遭追杀。警方在缅甸就是个瞎子,对一切都没有控制。若是这批货真的踏上中国大陆,在市面上流通会祸害多少家庭?警方要再想缴获,付出的将会是如今牺牲的数倍以上,也许会有非缉毒警察猝不及防的撞上猖獗的毒品运输线,遭到毒贩反扑杀害牺牲。卧底在走上这条路时,就知道自己可能的命运。但普通警察没有,这不是属于他们的战争。” “将来这一切,都源于你的一个决定。处于对方心脏位置,牵一发而动全身,你的身份是鹫塔最高机密,你的暴露不只是我们多年心血毁于一旦,更会有许多人为你的决定,付出代价。” 孟溪松开被顾方诚紧握的手掌,走到窗边站立,神色异常难过。心头涌起的后怕正在渐渐吞没他,更可怖的是,马佑山所说的并不是不会发生的假设,而是正在进行的现实。 “老师……”孟溪低声轻唤,“恐怕事情已经在发生了……” “用来嫁祸的尸体我妥善处理了,不会有人发现。不过察岩已然对我开始产生怀疑,此次到勐拉,他派出了一整个保镖小队保护我的安全。名为保护,实际则是监视我的一举一动。若不是他现在一心想要筹备好这批货,手头又没有其他可用之人,恐怕宁杀错不放过,我早已是一具尸体。” “难怪……”顾方诚担忧地皱起眉峰,“今天你来工厂的时候,身边跟了不少人。” 孟溪点头,“这批货按照预定时间,会在半个月后制作完毕。利文会负责带人与奇拉进行交接,余下的十吨货已经准备完毕,就存放在仰光。奇拉的十吨会借道祁山走廊,按照老线路四散开来,到达霍尔果斯口岸。而察岩手头的这批货,还是由白璟然负责,一路向北去到蒙古边界,会有人在那边接货。” “至于我,我会在勐拉逗留到利文出现,然后立即返回仰光,与察岩会合。按照这个趋势,很有可能我会接触不到出货的具体时间和情况。” “看来察岩准备对奇拉下手了。”马佑山捋清思路,肯定的说道,“祁山走廊一块奇拉还有些关系,等到祁山走廊一过,就是察岩动手除掉奇拉的最佳时机。” “老师,到时候孟溪就不要再回仰光了吧,这么回去就是往虎口里跳。”顾方诚忧虑重重,他原本以为孟溪能够出现在勐拉,情势就应该比他预估的要轻松一些,没想到会是如此严重的状态。 “不,我要回去。”孟溪摇了摇头,“你先别着急反驳,听我说。”按住暴躁状态的顾方诚,孟溪还未痊愈的伤处又疼了疼,引得他直皱眉。 “察岩生性多疑,不只是在对集团内部的人员稽查上。更加会体现在他出货的节奏上,我留意到他在缅甸境内已经调用了远超十吨货需要的运输渠道,数批车辆同时出发,同时到达,行走不同的路线。货究竟在哪批车队里,不亲眼看,谁也不能确定。上次走货,云南警方已经扑了一次空,若是多来几次,很有可能会造成内部矛盾,质疑卧底的情报,产生最糟糕的后果。” 顾方诚似乎想要劝说什么,嘴唇微张又无力地抿上,孟溪总是这样,有他不可辩驳的道理。 “到时候我和你一道回仰光。” “不,你有另外的任务。” “什么?”顾方诚不满地起身,凝视孟溪平静的脸庞,“在仰光,缅甸腹地,泫隆集团的心脏位置,一旦你的身份泄露,你决计没有活路的。” 孟溪叹了口气,“真假车队,真假行车路线,真假货物,真假交接地点。你必须要一路跟随,给出最准确的消息。至于仰光方面,我相信察岩只要查不准我的真实身份,就还不会动我。” “你是说来自遥远北方的声音?”顾方诚也回忆起股东大会上,察岩脱口而出的这句话。 “老师,你们筛查内部,有结果了吗?”鹫塔内部有内奸,无意于在心脏上钻出个洞,时时刻刻都令你心揪,不知道什么时候身份就会被暴露。 杨小玉摇头,这几日冯哲和钱悦几乎将名单上每一人都从头到脚翻了个底朝天,就连隔着好几代的关系也梳理出来,硬是半点疑点都没有。 这也是正常现象,毕竟这些人在进入鹫塔前,就已经通过了最严苛的资格审核,丝毫可疑率都不存在。 孟溪怔怔地想了片刻,他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思绪,只得说:“这一次回仰光,我会找机会探听一下这个人的身份,希望能有所收获。” 说完等了片刻,没有听见来自顾方诚的反对,疑惑地转头望着他。 “你想什么呢?” 顾方诚忧心地紧蹙眉头,“弗洛托。” “他怎么了?”孟溪诧异。 单是动嘴解释怕话说不到位,顾方诚干脆把电脑翻了出来,“老师,在我们的档案库里从来没有显示过弗洛托和利文有过半点私交。这一次察岩之所以能够翻盘,第一个关键点就在弗洛托露面上。这两天得知的消息,缅甸军方和弗洛托又达成一笔军火交易,高价,比正常市场高出近三成。缅甸军方哪有这么多钱购买高精尖的武器,一定是察岩为他们买单。可是这一切在我们的数据库里,没有半点体现。” 电脑上,顾方诚调阅出察岩和利文的资料档案,交叉搜索,全然没有与弗洛托相关的消息。 鹫塔的数据库里,几乎囊括了全世界范围内毒枭,军火商,雇佣军,黑社会的所有资料。数据庞大相互交织,这还是第一次出现事情已然发生,还找不到原因的情形。 “我担心的是,察岩手头还捏有这样的资源,很有可能连祁山走廊这条通道都是个幌子。” 顾方诚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他们现在的处境算得上是步履维艰,稍有不慎就会丢失这批货的消息。 真假策略最令人迷惑的,正是因为连负责运输的人,都不会知道自己冒着生命危险运送的‘货物’是不是真的在车上。 “祁山走廊在几个月前就已经被察岩摒弃过一次,没有道理这一回他会拿祁山走廊冒险。”顾方诚摇头否决孟溪最先前的猜测。 “老师,我们不如赌一把,剑走偏锋。”孟溪漆黑的眸子蓦地闪亮,“你把察岩准备通过祁山走廊出货的消息透过鹫塔的信息系统传递给各省市禁毒局,看察岩会怎么应对。” 究竟是虚是实,一试便知。 “好主意!”顾方诚猛地一拍桌面,“走祁山走廊的消息大范围人都知晓,我们既不会有危险,你们也可以借此试探,找出内部的钉子。” 马佑山思忖片刻,认同的点下头。 “好,那你们多注意自身安全,稍有不对记得提早撤离。”杨小玉匆忙叮嘱两句,便退出通讯匆忙往鹫塔赶。这样的计划实施,还需要雷闫的允准和配合。 结束通讯,顾方诚和孟溪皆是精神疲惫,向后摔倒在柔软的床铺上,并肩凝视着天花板,陷入一片寂静。 先前强行压下的难受在心头蔓延。 无论杨小玉多么轻描淡写,余下的七名卧底……终究是牺牲了。 “我们尽力了。”顾方诚轻声开口,话语中是抹不去的失落。 孟溪眼眶渐渐盈润,吐出鼻腔酸意,缓缓点头。 他们的确……尽力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卧底 两人静静地安躺数分钟后,同时默契的起身。皆是避开所有眼睛偷溜过来,容不得他们过多的浪费时间。 “你回去小心点,喏,给你带了糖。”顾方诚像变魔术一般从兜里抓出一枚巧克力,轻轻地放在孟溪的掌心,“你最近失血过多,要是动手记得先把它含上,免得眼睛一闭晕过去了。” “那你就给我一枚?”孟溪促狭地望着他,“按照目前的危机程度,怎么得也要有个三四枚吧。” 和顾方诚相处,无疑是孟溪最放松的状态。今日马佑山和杨小玉的教导,也不再像以往那般难以理解和接受,难过的情绪顺利过去后,自然就恢复平静。 “孟小溪你得寸进尺是不是?小爷一天不收拾你,你就敢给我上房揭瓦。”顾方诚作势就要动手敲孟溪脑袋。对于他们来说,一次次行动,都是促进他们飞速成长。 从第一次踏入缅甸时的震惊,到如今的镇定,不过短短两月时间。 如今的他,和毒贩擦肩而过不会慌张,动手杀人不会手抖,生活在远离祖国的他乡,心……却依然会寂寞。 他希望能有一日,和孟溪重新堂堂正正地穿上那身警服,站在最灿烂的阳光下执法。 “走了……”顾方诚洒脱地摆手,“那群小子要是没我盯着,今晚肯定不会通宵达旦的工作,完不成你这位大老板的任务呢。” 孟溪勾了勾嘴角,他们早一日出货,就能早一日缴获这批货,少一日危险。 巧克力在掌心握了握,孟溪妥帖地收在胸前的口袋,以免自己一时不留意就遗忘了。 他是趁着保镖都熄灯休息,才偷偷翻窗溜出来的,在仰光强制性闭门养伤几日后,他的身子倒是好得迅速,细针的后遗症在他身上的影响越来越少,除了视力大概是永久性伤害之外,其余的都无大碍。 悄然离开纪叔的小院,两人都没有特意前往道别。他们也是渐渐明白,在这一行里,许多人都来不及离别,就会天人相隔。这次牺牲的那批卧底们,也许他们的家人还在等他们回家,披着满身荣光。 终究是等不到了…… …… 翌日清晨,孟溪早早地踏出房门,正欲出门前往另一处制毒工厂巡视时,负责保护他安全的保镖队长昂首挺胸地出现在院子里。 “泫九先生。”保镖队长礼貌地颔首,嘴角露出淡淡地笑意。 孟溪皱了皱眉,保镖队长是原稽查组负责专门清理门户的小队长之一,名叫糯勋,一直在老挝附近活动。这一次董事会冲突,察岩人手缺失,把他调了回来。 这也是他后来才知晓的,泫隆安排的人手不仅仅是耶素将军这一支力量,他还派了自己的保镖队一直守在庄园外,随时准备强行扣下察岩一行。 没想到的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泫隆最信任的敏觉死在了他手上,群龙无首的保镖队才败在了糯勋手上。没想到自己仓促之举,竟然间接促成了察岩在董事会上的胜利。 “有事吗?糯队长。”孟溪对这人有敌意,也不去多加掩饰,言谈间除了最基础的礼仪外,其他时候半句话都没有。 “先生来了,还请泫九先生一道来吧。”说完糯勋扭头就往外走。 该来的一定会来,孟溪昨夜琢磨了整晚,估摸着不是利文就会是察岩,只是没想到时间竟然会这么快。杨小玉那端一动手,察岩这里就能收到消息。这样的效率,令他心头发凉。 离开暂居的小院,孟溪跟在糯勋身后第一次去了勐拉城内的赌场。 大清晨,赌场总要人烟稀少一些,大部分赌徒瞪着发红的双眼不甘心地离开赌场,只有一小部分带着或多或少的收入心满意足上到赌场餐厅用餐。 “先生。” 察岩坐在梭哈赌桌的一头,手里把玩着红色的筹码,面上看不出喜怒。 “你说,人上了赌桌,还能不能下来?”察岩淡淡地开口,微抬指尖示意荷官发牌。 两张纸牌飘到孟溪身前旋转停下,是邀约孟溪入座的意思。 “先生想下,自然下得。”孟溪取过纸牌掀起一角瞥上一眼,黑桃10和q。难得一见的好牌组合,孟溪意外地看了荷官一眼。赌场里,你能领到什么牌,能赢走多少筹码,一切都由荷官说了算,和你那粗劣的数学能力多少是没有太大关系的。 牌池里的底牌掀开三张,黑桃a和红桃j、q。 孟溪手边忽地落下一叠筹码,粗略扫过一眼,至少有百万级别。 “先生?”孟溪疑惑。 “人人都说毒品害人,一旦沾染上,没有摆脱的手段。就算是如今发达的医学,也拿毒品上瘾束手无策。但赌博又何尝不是呢?上了赌桌,贪婪的欲望就永远也止不住,不输到倾家荡产,谁又能停得了手。”察岩轻轻推出一摞绿色筹码,“加倍。” 孟溪扣下纸牌,推出同样的筹码,“跟。” 荷官平静的继续发牌,聪耳不闻是他们保全性命必须要做到的事,不该有的好奇心决不能有。 “赌博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当卧底也是。”察岩再次推出一叠筹码,“再加倍。” 孟溪心跳忽地空下一拍,后背渗出冷汗,大脑的鲜血像是骤然被人抽走,没了知觉。 “跟。”下意识地推出筹码,孟溪顿时感觉当前局势比他所料想的要严峻很多。难道说,察岩已经发现了他的身份? “人活着,最可贵的你知道是什么吗?”察岩似乎很有耐性,依旧在说些没有着落的话,兜着圈子。 “是什么?”耳边嗡嗡的声音仍然还在作响,孟溪掐紧掌心,让自己恢复过来。目光落在牌堆上,荷官又发出一张方片a,他获胜的概率越发的低了。 “人最可贵的,正是这条性命才对,你说呢……糯勋?” 原本立在孟溪身后的糯勋顿时拔出随身手枪,对准察岩就要扣下扳机。 早有准备的利文闪电般出手,手指扣在扳机之后,阻挡了子弹激发,反手一扭,糯勋毫无还手之力的倒在牌桌上,脸颊撞击桌面砰砰作响。 察岩神色自若地端起一旁的酒杯,小小地抿上一口醇香的威士忌,拍了拍手,要荷官把最后一张牌发出来。 黑桃k。 他手头是一手顺子。 “不如这样,今天我们来赌一个更金贵的东西。”察岩端着酒杯起身,来到孟溪身边,挂着冷笑,“若是你赢了,我今天就放过他的家人,算是成全你的一片孝心。若是我赢了,反正这世间已然这么凄苦,何苦再活着受罪呢,你说是吗?” 糯勋被利文扣死了两条手臂的穴位,半点都动弹不了,涨红了脸颊怒瞪着察岩。 他知道此刻求饶是半分用处都没有的事情,他惟一能做的,就是牢牢记住察岩这张脸,来世为自己的家人报仇。 两张轻飘飘的纸牌落在孟溪眼前,梅花a和……红桃a “哎呀,不好意思。今天是我赢了,看来老天爷并不眷顾你。”察岩拍打着孟溪的肩膀,语调甚是惋惜,“就差这么一点,你就能凑齐同花顺,可惜了上天,对吃里爬外的东西,没有怜悯之心。” “察岩!”糯勋浑身颤抖地低吼着,“你一定会遭到报应的,一定会!” 察岩浅浅地笑了下,接过一旁保镖递来的手枪,枪口抵在太阳穴上。 “当然,我一定会有倒台的一天。只可惜,你和你的家人,再也瞧不见了。” “砰——” 白色的,滚烫的脑浆溅在孟溪苍白的脸颊上,顺着下颌缓缓滑下,落在手背上。 孟溪看着它,一点点渗出鲜血,在手背上蔓延开。手背感受不到温热,只有寒透心脏的凉意。 “这几天你要辛苦些,把奇拉盯紧了,不要耽误我出货的时间。”察岩从上衣口袋中掏出白色丝巾,轻柔地擦去孟溪脸颊上的血迹,“他是泫平早早就收买的叛徒,不要多想。” 说完,丝巾留在孟溪手边,带着利文缓步离开偌大的赌场大厅。 糯勋的尸体就躺在一旁,白色的眼珠到死都没有阖上。孟溪不敢去想,他那无辜的家人们会经历怎样的炼狱。 察岩之所以在他面前上演这一步,就是为了警告他,不要有二心,他的家人还捏在察岩手中。也侧面说明了,察岩的卧底并不知道他的身份。 目前,他惟一能做的,就是阻止流血牺牲再度发生,阻止这一切。 察岩不再是以往那个做事收敛行为谨慎的稽查组组长,如今的他,是杀伐果断的泫隆集团当家人,是一个比泫隆还要嗜血的敌人。 机会就在眼前,这一次出货,他不仅仅要缴获海.洛因,还要想办法把察岩诱到大陆去,予以逮捕! 他要察岩接受法律最严苛的制裁,他要察岩付出惨痛的代价。 第一百八十四章 设下陷阱 接连十天时间,孟溪每日去到一个制毒工厂,验收目前的制毒进度。他不得不承认,这些整日闷在制毒工厂的工人们,只是这条巨额利润行业链中最低端的存在。 缅甸境内,单克海.洛因是六十块人民币,只要跨过云南边境,价格就会在五倍以上,三百至六倍百单克的市价。但是制作成本,也许一克不过也就才几块人民币而已。 大批量的海.洛因经由这些缅甸最底层人民的双手最后流入市场,富得只有在背后操纵一切的贩毒集团而已。 还有几天时间,各大工厂的货已经备的七七八八。他估算,五天后准时发货应当不会是什么大问题。 另一方面,他脑海中雕琢近十天的计划,是该到实施的地步。 中国警方没有跨境执法权,而且跨境逮捕察岩,引起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以察岩和缅甸军方皮毛依附的关系,消息一定是隐瞒不住的。 所以留给他的只有唯一的一条路,引诱察岩再一次前往中国。 中国境内,人赃并获! “说吧,给小爷留信号,把小爷叫来做什么?”同样是凌晨三点,人最困顿疲倦的时期,顾方诚和孟溪再一次于纪叔的小院内会面。 与上次匆匆相见的情形不同,这一次纪叔并没有躺在小院里,而是在房中不知道鼓捣些什么,就连两人的登门,都没有探头张望一眼。 “先接上老师,我有话想说。”孟溪摇头,眉眼间十分郑重。 顾方诚闻言精神一振,对孟溪他实在是再熟悉不过,顿时敛去嬉笑的神色,接通与鹫塔的通讯。 杨小玉此刻正在鹫塔总部汇报工作,接到顾方诚通过秘密渠道拨来的视讯,索性就留在了雷闫的办公室里。 “老师,雷处。”两人瞥见雷闫的时候,皆是怔了一下,旋即平静地称呼。对于他们来说,雷闫是他们能够接触到的大老板,也是将来遇险,唯一能为他们身份正名的人。这还是许久之后,第一次见。 “有新情况?”杨小玉笃定地问,今天不是固定的汇报时间,一定是有特殊情况发生。 孟溪点头,“今天是我在勐拉巡视的最后一天,明日一早我就起身返回仰光了。走之前,我有一个计划,希望能够得到鹫塔的批准和支持。” 雷闫平静地端坐着,对于孟溪的请求没有半点意外。 “你说。” “泫隆倒台,察岩初上位。这个位置他得来不正,就一定会使用铁血手腕遏止集团内部不和谐的声音,单是这几日我所知情的,就有不少组长手下的小队长以违背纪律的名义被清扫。而这些人,我私下里调查过,都和泫平、泫隆老人们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是对内部的。” “对外部,察岩渴望壮大自己的势力,制作海.洛因的原材料在源源不断地运往各大制毒工厂。单是勐拉一线的山林中,就秘密的多出不下五个工厂,而这一切都是背着所有人,由利文亲手布置的。他想要拿掉奇拉的心可谓是昭然若揭。”孟溪语调十分平稳,这些话在他心头已经萦绕了整整十天,早已滚瓜烂熟。 顾方诚皱眉,“这么快动手,他就不怕根基不稳吗?”距离董事会大换血不过才十余天,察岩就敢对奇拉动手。 “这一点我猜测,察岩手头一定有奇拉最致命的证据,一旦掀开,任他通天的本事都翻不了身。” “那笔钱!”顾方诚脑中灵光一现,几乎是脱口而出。 孟溪点头,“是,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奇拉洗钱的动作被察岩发现,捏在手头做了把柄,正好也能解释,为什么股东会上奇拉会反水。” “继续。你有什么打算?”雷闫柔和地看向视频中两名褪去稚气的年轻人,十分欣慰。战火果真是最磨练战士的地方,能让人飞速成长。 “若是任由察岩继续担任泫隆集团掌事人,我担心缅甸局势会愈发严峻,毒品会经由各条隐秘路线运往国内,后果不堪设想。”孟溪眉眼坚定地望着雷闫和杨小玉,“我想趁这次机会,将察岩缉拿归案,端了泫隆集团。” 出乎意料的是,顾方诚没有反对,而是单手托着下巴,皱眉细细思索着。 “你的计划是怎样?”杨小玉反问。 孟溪连通两端电脑,插进他随身携带的芯片,“这是我目前探查到的情报,祁山走廊的路径如今几乎已经可以断定,是察岩用来诓骗众人的幌子。那么奇拉手头的十吨货,会怎么穿越边境线,就是最严峻的问题。我私下里找到了上一次察岩偷运货的骡子,他们说当天是一早通过连通老挝与云南边境的磨憨口岸。这条路线之后再没有人启用过,我怀疑这一次察岩会选择这条路。” 芯片里是孟溪用手机一点点绘制出的毒品运输路线,南北交错,几乎四通八达,能够以最安全最快捷的方式,到达全国各地,更能输送往俄罗斯和欧洲各国。 “而白璟然那边传回了消息,他只能承接十吨货的数量,以再多会暴露的借口拒绝了察岩的要求。察岩几乎没有二想便答应,说明他手头还有新的运输路线是我们没有掌握到的。” “你是想……”顾方诚瞬间心领神会,明白了孟溪的谋算。 “是,我想利用鹫塔的力量,提前把这人找出来,借此胁迫察岩前往中国。断了运输路线,又是如此急迫的情况,察岩一定会亲自前往,到时候我们只需人赃并获即可。” “若是没有找到呢?”杨小玉勾了勾唇角,孟溪的计划虽然有纰漏的地方,却不失为一个好思路。 孟溪咬了咬下唇,“若是没有找到,那我就在缅甸境内擒住察岩,把人押回去。” “不不不……”顾方诚倏地摇头,手自然的搭上孟溪的肩头,“孟小溪,你忘了一个人。” “谁?” “内奸。” 此话一出,屏幕两端顿时陷入沉默。内奸,内奸,又是内奸。 “我这两日调阅过鹫塔系统内的资料,祁山走廊方面已经严阵以待,就等着运输队伍从那里通过一网打尽。这么大的阵仗,察岩不可能不知道,可是内奸却丝毫动静都没有。说明他也许比我们想得,藏得还要深。甚至有可能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只是我们视而不见。”顾方诚抬起一只手,指向自己的双眼。 “不如我们把计划换个顺序。老师,你让小哲伪造一个卧底档案和身份,用这个身份上传孟小溪新找到的这五个工厂位置,然后按兵不动,只表露出有和缅甸政府协作,端掉这五个工厂的态势。在此期间,通过不断调整机密权限,一旦内奸知道这个消息,察岩这边定会有动静,我们就有机会交叉筛查出内奸的身份。” 雷闫和杨小玉眼前一亮,顾方诚提出的办法无疑是解救了正处于僵局中的他们,提出一条新的思路。 “找到内奸身份后,我们顺藤摸瓜,利用内奸放出消息,诱使察岩前往中国。或许这样,成功的机会更大一些。”顾方诚眉飞色舞地解释清楚自己的打算,唇边露出得意的微笑。 他其实早就想这么做,只可惜他们手头能掌握的消息,知情范围都太过狭窄,一旦出事很难撇清身上责任。但这五个工厂不同,完全是孟溪的意外之喜呢,不加以利用,他都觉得过意不去。 “好。”雷闫思索片刻,当即拍掌决定,“最多不过三天,计划就会开始施行,你们一切都要多加小心。” “对了,老师。”孟溪忽地想起什么,喊住准备退出通讯的杨小玉。 似乎有几分难以开口,孟溪抿了抿嘴唇,“张婶的身体怎么样?” 杨小玉眼中一道亮光闪过,明白过来,“你放心,一旦开始行动,疗养院那边会派人转移你父母和叔婶。” 胸口一块大石落地,孟溪拍了拍胸口,正要道别关上通讯时,孟溪的耳朵忽地一动,院门外传来细微的,悉悉索索的声响。 “不好,有人来了。快去通知纪叔撤离!”孟溪瞬间扣上电脑,装入一旁背包中,手上飞速清扫他和顾方诚留下的痕迹。 顾方诚则是身形飘逸的窜出门外,一掌推开隔壁纪叔的房间。 “纪叔,走!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扑面而来的血腥味钻入顾方诚鼻腔,眼前的景象更是惊得他呆立在原地,半步都挪移不得。 “纪叔……”顾方诚喃喃道,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 纪叔一身浅白色的立领衬衫被血迹染红了大半,右臂齐肘之下空空如也。双眸紧闭的平躺在床上,胸膛微弱的起伏着。 “快走!他们要进……”见顾方诚久久没有动静,孟溪也跃了进来,瞧清画面的瞬间噤了声。 听见模糊的声响,纪叔缓缓睁开眼,露出苍白的微笑。 能在临死前等来两个小家伙,他这辈子也不算白活。 第一百八十五章 营救 “纪叔……”孟溪的身影定在门边,这样的伤势和失学情况,他知道纪叔如今的状态已是强弩之末。更何况楼下敌人正在准备进院上楼,他和顾方诚没得选择。 惶恐无措席卷心头,孟溪有些读不懂眼前的场景,“纪叔……你这是……”明明纪叔只是生活在缅甸的三级情报人员,不应该有和人动手的机会啊。 往前踏上一步,脚下的木地板嘎吱作响,他只能茫然地望向顾方诚沉默地背影,望向躺在病床上的纪叔。 “别哭……”苍白的笑容挂在唇边,纪叔抬起颤颤巍巍的左手,伸向顾方诚和孟溪。 两人瞬间扑到床边,握住纪叔枯槁冰凉的手掌。 “好孩子,纪叔已经活得够久了,也不差多几天少几天。倒是你们抓紧时间离开,这座小院已经不再安全了……”失血过多,周身知觉都被降到了最低,纪叔没有听见楼下愈发明显的破门声响。 顾方诚这才皱了皱眉,迅速往后撇上一眼,到此刻他才明确的听见楼外有动静。看来细针对孟小溪的影响,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几分。 “那边……”纪叔抬手指向房间的一角,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黑色背包,“里面有我这几天搜查到的资料,也有先前失手被擒的卧底,他们就关押在城外的一处制毒基地内,还没有死。希望组织上能够派人支援,把他们都救回来。他们都是好孩子……” 一语惊人,顾方诚和孟溪不敢相信地对视一眼,他以为剩下的六人都牺牲了,没有想到竟然还活着。 “纪叔,他们有多少人?具体关押在哪个方位?”顾方诚赶忙追问,这些细节在营救行动中都格外重要,半点差都会付出血的代价。 “咳咳……”纪叔平躺在床上,正要开口,喉咙涌上腥甜的血液猛磕两声,摇了摇头,指向背包,“里面都有。” “砰!” 院门传来巨大的声响,这下纪叔也听得分明,模糊的双眼倏地恢复清明,握住两人的手掌竟是势大力沉,眼看是回光返照,最后的挣扎。 “救……他们……带……” 被纪叔深邃的双眸凝望着,两人肩头忽然感受到沉甸甸的重量。 “一定!我们一定把他们都平安带回去。”顾方诚咬紧牙关,忍住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郑重地答应,“我以我的性命发誓。” 得到承诺,纪叔缓缓松开手臂,双眼开始变得涣散,望着天花板欣慰地阖上双眼。 “快走……”孟溪拉住顾方诚的手臂,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们必须撤离。 顾方诚猛地深吸口气,一把抓住墙角的背包,从二层窗户直接一跃而出,落在一片漆黑的小巷中消失了踪迹。 孟溪临跳出窗外前,最后瞥了一眼胸膛已然停下起伏的纪叔,腰腹下似乎塞着什么鼓鼓的东西,一晃而过的亮光令他心头一疼。 泪水悄悄从眼角溢出,孟溪疯狂的向外奔跑追上顾方诚。 “砰!砰!砰!” 震天的爆炸声从身后传来,连带脚下的地面都震动不止。漫天的火光覆盖了整座小院,顷刻间化为火海吞没了所有的声响。 喉头哽咽着,顾方诚和孟溪都明白,这是一个卧底最后的使命与执着,不将自己的尸体留给敌人。 先前压在纪叔身下的是重力炸弹装置,只要有人挪动纪叔的尸体,就一定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走。”顾方诚眼眶包着泪水,周围围拢的居民越来越多,他们必须先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孟溪点头,在心头为纪叔敬上最庄重的军礼,奉献生命从来不是一句简单的空话。对于他们来说不是,对先辈来说,更加不是。 禁毒,永远都是一场有硝烟的战争。 鹫塔在勐拉有不止一处安全屋,孟溪临出发前将这些地点牢牢地记在脑中,如今纪叔的小院暴露,他也顾不得向鹫塔内隐蔽行踪,就近寻了一间和顾方诚躲了起来。 发生爆炸事件,泫隆集团一定会派人善后,若是他和顾方诚被人瞧见,事情会变得异常复杂。 纪叔的背包很空,只有一个小小的u盘和巴掌大的笔记本。 顾方诚和孟溪对望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黯然,率先打开了u盘。 “小顾、小孟。”纪叔的身影出现在影片正中,疲倦萦绕在花白的眉梢。 “他们的身份暴露了,但是人还没有牺牲。纪叔……纪叔不想看着他们白白的丧命在缅甸这方土地上。笔记本上有基地的具体位置,他们关押的方位,要是纪叔营救失败了,牺牲了,希望你们能够想办法,救他们出来。 这条路本就充满荆棘,若是我们彼此之间都不施以援手,又如何能在黑暗中继续负重前行。 算是……纪叔求你们了。” 屏幕里,纪叔老泪纵横,通红的双眸直直地望着镜头,望着顾方诚和孟溪。 顾方诚牙齿都快被自己咬碎,一腔悲意充满整个胸膛,先前压制的泪水终于缓缓落下,滴在孟溪紧握他的手背上。 两人沉默地隐在黑暗中,直到情绪重新恢复平静。 “你去吗?”顾方诚沙哑着嗓音问。 几天前他们才受到训斥,不允许他们自作主张贸然行事,若是上报给杨小玉,一定不会允准他们动手。但是,纪叔的尸首犹在眼前,那不甘心的眼眸,痴痴的请求,你让他怎么忍得。 只一眼,孟溪明白了顾方诚的执着,到嘴边的话隐了下去。 “好,我陪你去。” 少年人终究是意气用事的少年人,做不来成熟稳重顾全大局。他知道,若是今天他和顾方诚不去,或许会后悔一辈子。临到闭眼的那一刻,都不会原谅自己。 那是压在灵魂上的重量,背在肩上的代价,谁也承受不起。 大手拿过小本,顾方诚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潮意,“基地就在你去过的第三处制毒工厂旁边两公里的位置,藏在山林里面。”顾方诚现如今对勐拉地势无比熟悉,根据纪叔的简笔画,立刻在脑海中找到了位置。 孟溪瞥向手腕,“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两个小时……” “够了。”顾方诚微微皱了皱眉,“silentstorm(寂静风暴),快进快出,不打草惊蛇,只求救人。到时候你开车在外策应,我来动手。” “你疯了?那是个有军事力量的基地。”孟溪当即反对,“我和你一起去。” 盛怒之下的顾方诚显得愈发冷静,“不,你的身份比我重要,若是我被人发现,你立即掉头离开,不要再回头搭救,任务要紧。” 顾方诚的语气格外坚定,孟溪无奈只得妥协。 定下策略,两人迅速在安全屋内整理装备,枪支弹药手雷都是一应俱全。 十分钟后,车库驶出一辆军绿色吉普车飞速向城外奔驰而去。 纪叔的笔记本就在顾方诚掌心握着,孟溪全神贯注地开着吉普车在狭窄的山路上行驶。 “按照纪叔笔记本上记录,有三人分散关押在东南角的侧屋内,对方因为想从他们口中得到情报,所以一直在严刑拷打刑讯逼供。到时候你把车隐藏在东侧墙角的围墙后,那里恰好是瞭望岗哨的死角,我救出人之后,在那里与你会合。”顾方诚望着窗外,低沉道。 “好。” 距离工厂一公里的位置,顾方诚悄然跳车,一身黑衣隐在山林中没去行踪。 孟溪脚下油门不减,调转车头向东侧行驶而去。 夜里五时,值班岗哨警惕性最低的时刻,临近六点换班,大家都陷入半睡半醒的状态。 顾方诚反手握着匕首,小心翼翼地爬上瞭望塔,手起刀落。 喷溅而出的鲜血落在草地上,然后油绿的草皮,也象征着无情的杀戮即将开始。 基地的安防比顾方诚所预计的还要严格一些,内部巡逻队不断交叉穿行,明岗暗哨几乎没十步就能遇见,不过也仅此而已。握在掌心的匕首不断往下淌血,顾方诚憋住粗重的呼吸,刀锋竖立,门后的脚步声在渐渐逼近。 左手闪电般探出,揪住来人的衣领,拖进门中,刀刃划过喉头。 不甘心地双眸圆瞪,他不过是夜里起夜又怎会知道自己踏进了死神的区域。 抱住怀中的尸体,缓缓放置在墙角,顾方诚黑色的衣襟早已被鲜血染上一抹暗红色。一双漆黑的眸子,在幽深寂静的黑夜里格外寒冷刺骨。 一路前行,他已经杀了不下十人,每一刀都直通要害,对方连还手的余力都没有。而他的目的地,就在眼前。 两层的阁楼,楼下有两名士兵依然尽忠职守的站立在门前,警惕地望着眼前宽阔空旷的空地。 从背后取出手枪小心地旋上消音器,顾方诚吐尽肺中杂气,有猛地深吸一口气,脑中一片空明。 “咻——” “咻——” 手腕连续抖动两下,两发子弹精准地落入两名士兵的眉心,膝盖一软就要往后仰倒。 顾方诚身形闪电般跃出,几乎是顷刻间便穿过近十米的广场,在两具尸体倒地前的瞬间,搂住他们。 抱起两具尸体隐在一旁的土堆后,顾方诚终于推门走进了关押同僚的房间。 “谁?” 一道清亮的女生从黑暗中传出,顾方诚眉头瞬间一跳,凝视着黑暗的角落。 第一百八十六章 普通故事 卧底之间单线联系,当初的身份档案上他也只来得及记下那些规律的数字,匆忙一瞥竟是忽略了姓名。 存活下来的卧底中,竟然还有女性,这一点顾方诚完全是始料未及,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你们不要妄想用这样的伎俩欺骗我,太低级了……”女人用的是缅甸语,无比的自然没有任何国人的口音夹杂在里面。 顾方诚瞬间明白,女人以为他是毒贩派来,伪装成中国警方的救援人员,借此来取得她的信任,骗取情报信息。 偏头思索片刻,顾方诚高举双手向前缓缓走进两步。 “你别过来!”空气中多出两道锁链挥舞的金属声,女人的语调有些惊慌。 不再靠近,他心头的怀疑得到印证,顾方诚蹲下身尽量温柔地开口:“纪叔,纪叔嘱托我来救你们出去,告诉我剩下的两人在哪儿?” 他用的是汉语,也是最温柔的声线,像一股热流一般涌上女人的心头,抚慰剧烈疼痛的四肢。 “纪叔……纪叔怎么样了。”女人似乎在往外挣扎,却被链条束缚住手脚。 顾方诚赶忙走向前,想要解开困住女人的铁链。就当他凑到近前时,顾方诚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腿骨畸形的扭曲着,身上的衣衫无比凌乱,血迹遍染,女人长得很清秀,若是在大街上扫过,你绝对想象不到她会是行走在黑暗中的卧底。 “纪叔你还没回答我,纪叔怎样了?”女人的双手像利爪一般死死地捏紧顾方诚的手臂。 借着窗口投进的一丝朦胧的月光,顾方诚看清女人的眉眼,恍然间和记忆中纪叔平静躺在病床上的模样渐渐重合。 压低声线,顾方诚黯淡地说:“纪叔……就在几个小时前牺牲了……” 女人身子晃了晃,本就苍白的脸色转为灰败,眼中最后一抹光熄灭。 “还有两个人呢?”顾方诚扶住她就要瘫倒的肩膀,焦急地追问,“他们在哪儿,我来救你们出去。” 女人凄婉地笑了笑,“他们没有熬住,傍晚的时候就已经牺牲了。” 最后支撑她活下去的希望泯灭,她似乎再也找不到坚持下去的理由。纪叔去了……两位这几天一直护在她身前的同僚也先走了一步,她又有什么理由活在这世上。 双手闪电般从顾方诚靴子旁抽出匕首,女人挥手就要了结自己的性命。 一切猝然发生,等到顾方诚回神时,刀刃距离女人的脖颈只在毫厘之间。 顾方诚心头大骇,匆忙之下,只得伸手重击女人肩膀,反手夺下匕首。 女人本就身受重伤,顾方诚匆忙之间顾不得收力,竟是直接打得她咳出鲜血,粘腻的血液沿着下颌滴落,刺痛了顾方诚的眼。 “你要干什么?” “你难道看不出来发生过什么吗?”女人嘲讽地低头瞥向自己凌乱的衣衫,昨日发生的一幕幕犹在眼前,男人肆虐的喊声摧毁了她最宝贵的东西。 顾方诚抿嘴噤声,没有接话。 “你也是接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应该知道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是转头离开,给我留下一枚手雷,让我临死还能拉上几个垫背。”女人望向屋子另一头顶端的小窗,“马上就要天亮,你该抓紧时间离开,否则你也走不掉了。” 一天前,这里就发生过一次潜入事件,基地的人在最外围发现尸体,所以昨夜下了一个套,等着对方钻进来。 她猜想到,那人很有可能会是纪叔,却又不敢这么想。 如今在顾方诚口中得到答案,她也没有对生的渴望。 “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没有能力带你出去。”顾方诚坚定地说道,“我来救你,外面还有个兄弟,都是冒着生命危险的。你是想我把你打晕扛走,还是自己清醒地跟我离开。就算到最后牺牲了,也能做个明白鬼。” 一腔热血的顾方诚单膝跪在她他身前,身上弥漫的血腥味几乎将她吞没。她知道,顾方诚走到她面前,一定是历经险阻,更有还有暴露的危险。 女人定神看向顾方诚的双眼,澄澈清亮,散发着溢满的真诚和生气。 “你相信我,相信我能活着带你离开。”顾方诚恳求道。 女人咬了咬牙,被囚禁在这里近半月,她当然清楚四周都是近四米的高墙,只有东南西北各有一道大门可供出入。顾方诚背着她,根本就是无路可走。 但是莫名的信任在心间发芽,让她感受到,眼前这个人是可以信任的。 顾方诚焦急万分,死死地注视着女人,一面留意外间的响动。正当他准备下手打晕女人时—— “好。”女人点头答应。 不做多想,顾方诚迅速从背包中取出绳索,把女人牢牢地固定在他的背上,双手搭在门前,深吸一口气。 “你坚持住。” 顾方诚推门便直接一跃而出,背上的重量很轻,轻到常常进行负重训练的顾方诚行动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这边!都给我追!” 身后不远处传来枪栓拉响的声音,顾方诚心道不好,本就狂奔的双腿猛然发力,奔跑的身影只在空气中留下一道虚影。 女人伏着顾方诚背上,呼吸声很轻很轻。看着顾方诚拼命跑向围墙形成的犄角并未出声阻拦,是生是死,她只愿听天由命。 “砰——” 枪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擦过大腿外侧,膝头直接一软就要向前扑倒。 顾方诚要紧牙关,命悬一线间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后腿猛地蹬地,竟是生生向前蹿出一米来到围墙的角落中。 四米高的围墙,绝非单人徒手可以攀登,更莫说背着人跃过。 身后的追兵一时间都收起枪口,准备瓮中捉鳖。 冲势非但不减,顾方诚如大鹏展翅一般高高跃起,在围墙上重重地踏上一脚,身子向上多窜上一分。 “放!” 就在上升势头停滞的瞬间,女人惊异地瞥见墙外扔出一条粗绳,顾方诚劈手握住,轻巧地借力,补足越过墙头的最后一米。 直到身影消失在围墙后,围追的毒贩都没能回过神,黑夜光线昏暗,谁也没能瞧清人是怎么跳过四米高的墙头。 孟溪驾驶着吉普车在密林中疯狂穿行,眼神不时瞥向后视镜中,被顾方诚搂住的女人。 只救出一个女人,超出了他的料想,心头同时升腾一抹悲凉。 紧急固定住女人的双腿,顾方诚这才有时间擦去自己的满头大汗,“待会儿我来开车,到山涧的位置,你就下车。” 是啊,天边已然出现一抹白光,若是再耽搁下去,孟溪身上就会背负洗不清的嫌疑。 “好。”孟溪点头,没有过多争论。 “谢谢你们。”女人看着顾方诚和孟溪无比青涩稚嫩的脸庞,经过训练的她一眼就能辨认出这两人年纪最多不会超过二十五岁,在这个世界内,是多么的不可思议。 “不用谢,要谢,你应该去谢谢纪叔。”孟溪平静地开口,若不是纪叔临死前请求,他们也许压根就不知道还有女人的存在。 女人苍白的脸上浮上一抹笑意,“你们有权知道,其实……纪叔是我的父亲,你们叫我纪雨宁就好。” 顾方诚和孟溪吃惊地回头望向她,千算万算,他们谁也不会料想到女人竟然会是纪叔的孩子。怪说不得纪叔会违背纪律,独自行动想要救回卧底,原因竟是如此。 纪雨宁望向窗外破晓的天空,在心头和自己的父亲道别。 不过是每一个卧底家庭都会发生的普通故事。 当警察的父亲在她出生后不久,接到上级命令要求前往缅甸执行任务。这一走,就是二十八年。二十八年渺无音讯,在没有父亲的庇护下,她长大了,违背母亲的要求,决心走上父亲走过的道路,偷偷报考了警察学院。 成绩优异的她在没毕业前便被禁毒队选中,摇身一变成为卧底来到缅甸。 身份限制,再加上任务艰险,她是在一次逃脱追捕中被父亲发现踪迹,接到小院内才逃过一劫。 回到警队,她上报经历,才被告知,她以为仗义援手挽救她性命的好心人,居然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这么多年消失的父亲。 没想到重新领受任务潜伏卧底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她的身份暴露被毒贩擒住。一道被发现的,还有其他各个省厅市局的人,大家抠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究竟问题出在哪里,她们又怎么会被一锅端掉。 “节哀。”孟溪语调黯然,千辛万苦寻回的父亲不过几面之缘便天人相隔。这份牺牲的重量,似乎又重了一些,压得他心头喘不过气。 纪雨宁摇了摇头,眼眶却红了。 顾方诚抿紧嘴唇,窜到副驾驶位置,把后座寂静的空间留给纪雨宁。无论旁人如何宽慰,心头的难过和悲哀,总归是要自己一点点,用心尖的热血去抵消和化解。 成功的营救,非但没有让他平缓心情,反倒更加难过。剿灭泫隆集团的愿望在脑中愈发强烈,就要喷涌而出。 原来亲身经历死亡的滋味,这么苦涩…… 第一百八十七章 清理门户 出货那日,勐拉的山林下了整日的雨。 不仅仅是利文来了,察岩也来了,带着泫染一道离开仰光老巢。对于他来说,只要这批货成功,就算泫隆和泫平再有名义,也绝不能撼动他的地位半分。 一箱箱海.洛因在众人的瞩目下,被搬运上货车,运往它们的终点。 孟溪借着雨幕遮掩,瞥向一侧的察岩。五日前他们成功营救出纪雨宁,在他离开后,顾方诚和鹫塔取得联系,杨小玉大怒,却也没有办法,只得通知边防部队在云南边境线上接到奄奄一息的纪雨宁。 于他们而言,这样的出格援手不过是波澜卧底生活中的沧海一粟,大家也许此生都不会再有相见的时刻。 察岩没有对他起疑,至少明面上没有怀疑他。顾方诚后来去基地看过,空无一人,所有的机器设备全部被搬运一空,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鹫塔方面还没有消息出来,内奸至今身份未知,就连另外的十吨货代理人,鹫塔依然是一头雾水。 他心头焦急,却没有半点方法。 “先生,五处工厂的人员已经全数撤离干净。”利文走到察岩身后,衣衫上是一粒粒晶莹的水珠。“我亲自检查清楚的,没有问题。” 察岩点头,见孟溪一头雾水的凝视着他,从容不迫地拂去手臂上的雨水,笑着道:“中国找到了这五处工厂的位置,准备给我一锅端了呢。” 他是凌晨接到的电话,通知他鹫塔内部的信息系统收录一条机密情报。潜伏在缅甸内的卧底,发现了察岩秘密设置的五处工厂,准备联合缅甸军方共同打击,端掉这五个点。这五处工厂,也正好是他提前筹备下,另外十吨货的生产点,就这么被端掉,他心中还真有几分不舍。 缅甸军方内部已经得到消息,就在离开别墅前,电话播进了他的手机。 只可惜想法是好的,却被他提前洞悉了。 成了! 孟溪强忍住心头窃喜,嘴角还刻意向下撇了撇,带着怒意说道:“怎么会被中国警方知道,不是才肃清了一次内部吗?” “卧底这种东西,是永远不可能被彻底清除的,你只需要比他们更高明一些,就可以了。”察岩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潜伏在鹫塔内的心腹,是他最大的凭仗,也是信心的来源。 十吨货全数装车驶出工厂,连带已经运到老挝的另外十吨货,这一次交易的准备工作就已全数完成。 “嗯?先生,他们是……”工厂内再一次飘出白色的浓烟,孟溪心头爬上疑问。 风波平息,利文心情也比往日里要好上几分,调笑道:“你不会以为就这二十吨货,就能满足饥渴了这么久的市场?” “先生您的意思是……”孟溪佯装不知。 察岩最后瞥上一眼装运完成,驶出工厂的货车,“当然是要一举打开欧洲市场,那里如今正好是无主之地,就算不能全占,也得咬下一块肉来。” “好了,动手吧。”察岩淡淡地吩咐道。 利文颔首,勾着嘴角向外走去,孟溪眯着双眼张望。到现在,他已经跟不上察岩的思路,这个时候他到底要做什么。 雨势渐渐停了,孟溪和察岩沉默地站在雨中,身后是严肃警惕四周安全的保镖。 工厂内忽地传出一阵骚动,却没过多久便平息下来,没有了动静。 诡异的平静,孟溪大致猜到几分,心头多出几分担忧。察岩怕是在对奇拉下手了,这批货准备完毕,奇拉也没有了他应有的价值,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他消失,是最完美的时间点。 毕竟,死无对证。 说奇拉害怕潜逃也罢,主动离开也好。谁都明白,如今的泫隆集团已经没有他奇拉的位置。 他唯一担忧的,是顾方诚。 “先生,要我去协助利文吗?”孟溪主动开口。 “不用,一个小小的医生而已,利文应付得来。” 意料之中的,察岩拒绝了他的请求,孟溪心口开始收紧,焦虑地不断向来路张望。 希望顾方诚不要有事! …… “快走!有人来了。”顾方诚猛地推门闯进奇拉的书房,今天交接眼不见为净,奇拉干脆没有出现在现场,由得察岩自己去折腾。 “你说什么?”医生也在房中,与奇拉不同,他是知道顾方诚几斤几两,绝不会轻视于他,“你确定?多少人,什么武器配置,谁带队?” 奇拉脸瞬间一沉,一把拔出书桌下的手枪插在腰后,起身就要朝前门离开。混迹这么多年,他当然明白时间的可贵性,关键时刻从不墨迹。 “来不及了,是利文带队。出动了五只小队,正在包围这里。”顾方诚面色阴寒得很,察岩这番动作,摆明了不再是要控制奇拉,而是要杀人灭口。 听见利文的名字,医生脸色也变得铁青,利文带队,就意味着他根本没有余力分神保护奇拉。 门外传来军靴踩在脚下哒哒的声响,枪栓拉动,喧闹声四起。 砰—— 第一声枪响像是一身号令,步枪齐刷刷地开火扫射,听上去几乎是单方面的屠杀。 奇拉勾了勾唇角,眼眸中是彻骨的寒意,察岩竟然把事情做得这么绝,是准备半点生路都不留给他了。 “走。”奇拉抬手扭动桌面上弥勒佛的底座,一侧红木地板竟是向下翻开,露出一条幽深的走道,“这笔帐,我会算在他察岩头上的。” 话音落下,奇拉便带头跳了下去。 医生脸上的寒意却更深,这条路奇拉从来没有知会过他,从来没有过。带着满脸寒霜,医生也跳下地道,顾方诚皱眉想了想,在地道边缘划下一道浅浅地刻痕,继而转身跳下。 地道比顾方诚料想的还要长,三人几乎是凭借着微弱的打火机光线,一路疾行近三十分钟,才在尽头处看见曙光。 顾方诚心头粗略地估算,他们此时应该是在勐拉边境的某处山头下,距离云南边境线,不会超过五公里,没想到奇拉的地道竟然会通到这个位置。 奇拉到底不是常锻炼之人,走到中途的时候,就已经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几乎是医生扛着他往前奔行。 钻出地道,三人身上皆是一身尘土,狼狈不堪。 正待他们准备抓紧时间离开时,一道冰冷的声音从山穴外传来。 “奇组长,好本事。” 利文带着两名手下出现在山洞口,背后是光亮的森林,山洞内是无尽的幽深。黑黝黝的枪口笔直地对准三人的眉心,手指半搭在扳机上。 “你……你,这不可能!”奇拉脸色蓦地煞白,利文出现在这里,断了他逃跑的路线,绝了他的生路。 利文笑了,“先生神机妙算,你这点小伎俩又怎么能逃过先生的慧眼。奇组长怕是不知道,当初你偷偷招人挖这条地道的时候,里面就有我稽查组的组员,你的一言一行都是暴露在我稽查组的眼皮下,还是不要挣扎,束手就擒吧。” 医生深吸一口气,顶着眉心的枪口冰冷。 “保护组长!”话音落下,三把枪口被医生大掌扫过,全数打偏了去,子弹嵌在身后的山壁上。 顾方诚脚尖迅速点地,狠狠地踢向两名手下的腋窝,顿时令两人的半边身子麻痹,手枪掉落一旁,瘫倒在地上没了战斗力。 场上形势在顷刻间逆转,和医生扭打作一团的利文大吃一惊,谁也没能料到,奇拉竟然还有身手如此之好的手下。 顾方诚面色冷峻,眼下他必须要帮助奇拉打赢利文。 双拳难敌四手,顾方诚和医生下手皆是狠绝,招招都往要害而去,脖颈,肋骨,眼鼻,太阳穴,利文勉力招架节节败退。 哗—— 医生手头匕首刺穿利文肩头,鲜血顺着血槽往外飙射,迷住顾方诚睁大的双眼,眼前猩红一片。 哗—— 顾方诚手头匕首穿过利文的大臂,锯齿划过骨头发出咯咯声响。 带着插在身上的两把匕首,利文踉跄着向后退,唇边鲜血已经溢出。 顾方诚得势不饶人,窜身上前径直飞起一跃,膝头就要顶向利文的下颌,将他击晕过去。 利文勉强抬起双手挡住顾方诚志在必得的一击,身子却重重地向后倒去,滚下了山涧。 见利文就要消失在眼前,顾方诚飞身向前想要抓住他的衣角,最后却只来得及拔出医生插在利文肩头的匕首。 自己的那一把,却永远留在了医生的手臂上。 站在山涧边缘向下望,只能看见潺潺流水不断蜿蜒向下,却瞧不见应该出现的尸体。 “赶紧走。”奇拉面色惨白的从后侧追上来,叫住顾方诚和医生,“不要管他的死活了。” 顾方诚异常担忧地站在原地,心头天人交战着。 因为—— 他那把匕首上,刀柄最底端的位置,最不起眼的地方,雕刻了两个字: 诚和溪。 匕首是孟溪在车间利用休息时间一点点打磨出来的,全世界独一无二。 这下事情……糟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偿还 一路逃亡,顾方诚和医生带着奇拉有惊无险地穿过缅甸与云南交接的边境线。 奇拉终于松下口气,转回身面向医生,“今天多亏有你们在,否则察岩可就得逞了。”他辛苦挖建的密道,竟然一早就被察岩知晓,这个对手真的不能等闲视之。 医生哗地一声拔出手枪,黑黝黝的枪口对准奇拉的心脏,面色冷峻一言不发。 “你要做什么!”奇拉大惊,向后踉跄两步,瞪圆双眼看着自己最心腹的手下,“你疯了!” 医生冷哼一声,心头遭到背叛的怒意升腾。他一腔热血几乎全都放在了奇拉一人身上,可谁知道,奇拉竟然欺骗他,将他瞒在鼓里。 “我问你,那笔钱你转没转出去?” 咄咄逼人的诘问,奇拉咽了咽喉,“有五成已经出去了,其余的眼下也没有办法。” 拙劣的谎言,医生眼中溢满了失望的情绪,胸中是翻涌的怒意,“五成?难道那另外的五成不是进了你自己的口袋吗?”早在五日前顾方诚就已经拿着证据来找他,告诉他奇拉已经将所有款项都转到海外账户,只不过有两千五百万并不是在两人明面上的账户,而是被奇拉偷偷转手好几次,汇入瑞士的私人户头。 “你……” “我怎么知道是吗?”医生冷笑,“我再问你,若是今天只有你一人在房间里,你是不是会自己从地道逃走?”奇拉瞒着他挖建地道,肯定是想危急时刻独自逃命。 奇拉脸色稍霁,努力放松面部,“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抛下你,你忘了我们当初说得同生共死吗?” “哈哈哈……”医生仰天大笑,周围森林传来林鸟高飞的响动,“奇拉,这句话你以为我还会相信吗?你把家人偷偷从欧洲转移到美国,你把资金转移到自己的户头,你偷偷挖建密道,这一桩桩一件件,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你!你怎么会知道?”奇拉彻底慌了神,股东大会后,他偷偷安排家人转移,瞒住了所有人,医生不可能会知道。 “交给你了。”医生垂下眼睑,黯然地看向顾方诚。无论如何,这是他曾经以为能够跟随一生的人,没想到才不过几年,一切都变了。 “今天转运的货物,我安插了一名亲信在运输队中,究竟是不是走磨憨口岸,今夜便能知晓。至于另外的十吨货,我爱莫能助。” 顾方诚满意地点头,医生这一番诚意倒是出乎他的意料,“好,多谢。” “我今晚会赶到老挝磨憨口岸,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你。”医生收起指着奇拉的手枪,因为他听见了熟悉的动静。 奇拉见势不妙,医生和顾方诚似乎背着他达成了什么协议,扭头就往回跑。 两人皆是冷漠地站在原地,目视奇拉仓皇逃窜。 “不许动!”身穿伪装衣的军人忽然从边境线附近的草地中爬起,满脸涂满油彩,枪口对准奇拉。 整支小队围住奇拉,枪口没有半点颤动。很显然,他们已经在这里伏击很长时间。 奇拉心头一凉,绝望地跌坐在泥地里。 “辛苦你们了。”顾方诚从身后走上来,从奇拉腰后夺走手枪插在自己身后。冲奇拉扬了扬手机,“这里是中国境内,你涉嫌走私、贩卖、运输、制造毒品,现被刑事拘捕。你有权保持沉默,不过……没用。” 有关奇拉的证据他早已收集完毕,传输回鹫塔作为呈堂证据,奇拉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过属于他的刑罚。 手机是医生在通道内悄悄递给他的,一出地道后,他就把信息发到了冯哲手机上,才有刚才这一幕提前埋伏的戏码。 交接完毕,特战小队押着注射过镇静剂的奇拉悄然离去,一切恢复平静。谁也不知道,在边境线上,兵不血刃地完成了一次贩毒集团高层的抓捕行动。 “你要跟我去吗?”医生扭头问道,毕竟他若是放虎归山,很有可能会就此消失在众人眼中。 顾方诚皱着眉头想了想,缓缓摇头,平静道:“如果你食言,我保证就算到天涯海角,我也会击杀你。不要怀疑我这句话背后的重量。” 按照计划,他的确应该跟在医生身后,一道确认这批货具体的走向。 但是先前的失误,让他尤为担心孟溪的安全。他想返回确认,利文是真的死在了那里。 背后的重量……医生轻笑了两声,他自然明白顾方诚这番话的含义,没有个人的力量能够抗衡国家机器,他不蠢,不会去尝试的。 凝视着顾方诚,医生忽地看到自己年轻的时候,在阿富汗战场上拼命厮杀的模样。从未磨灭过斗志,也从未想过退缩。 “泫隆集团败在你们手里,输得不冤。” 顾方诚不再多做停留,扭头就往勐拉边境狂奔,他必须要亲眼瞧见利文的尸体,才能放心。 …… 鹫塔内,冯哲狭窄的小办公室里,挤进了鹫塔话语权最高的人。 雷闫双手抱在胸前,和杨小玉一道不敢相信地瞪着他,“你把刚才说的,再说一遍?” 两位大佬目光严峻,冯哲坐立不安的抱着自己的电脑,“我说……边境线上,军方应该已经接到奇拉,在往回走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雷闫依旧不敢置信,他也是一分钟前刚刚接到军方的电话,说正在押送奇拉返回基地。这次行动因为要保护顾方诚的身份,是没有经过鹫塔内部协作,仅是由他单方面与云南军方联络行动,是最高机密信息,绝不是冯哲一个小小情报分析人员能够得知的消息。 冯哲无辜地指向自己的电脑,“它……它告诉我的。” 雷闫和杨小玉对视一眼,心头似乎有一个很巧妙的想法正在发芽。 “你仔细一点,说清楚。”杨小玉俯下身子,点开冯哲仍然在高速运转的程序,各种数据代码在其中横飞。 冯哲咽了咽喉,理清思绪,“半个月以前,三哥……也就是顾方诚顺嘴提到过,各省市禁毒局和鹫塔之间信息来往过于局限,很多鹫塔知道的有关毒贩的资料信息,各省市都不知情,往往会耗费大量地资源做重复工作。我当时灵机一动,就想着把所有同层级的机密信息交叉整合,利用电脑算法,这样一来,得出的结论依旧是低等级的机密情报,可以考虑针对性的向各省市公开。” “继续。”雷闫的脸色渐渐开明,唇角浮现出一抹笑意。 “这件事情老师也知道,她还帮助我提升过权限以便于完善算法。先前奇拉已经被军方拘捕的结论就是算法根据不同的信息综合分析得出的,我给你们演示一遍就清楚了。” “这个算法连通了大部分军方和警方的通讯系统,除非是高机密行动。边境缉捕奇拉的行动虽然属于机密,但是各资源调动,比如说算法探测到有一架武装直升机接到紧急任务,飞往边境,还有战备状态的闪电一小队在内部显示已经离营。再有就是军用机场有架飞机刚巧起飞,申请在首都军用机场落地。这些信息单个都不属于高度机密,算法把它们整合起来,再加上我知道三哥抓住了奇拉,就连成了一条完整逻辑线。” 一股脑说完后,冯哲心头才涌起一阵后怕,虽说他有一定的权限去调阅这些情报,但有些毕竟手段没那么光明,毕竟军方很多消息他还是不应该知道的。 “你小子……”雷闫一个爆栗敲在冯哲头顶,“这是低等级情报?连军方都敢伸手,我看你是活腻歪。” “那我们的确很多行动都要依赖边防部队的协助嘛,一来一往的,通讯通道在那里,不用白不用了。”冯哲委屈巴巴地捂着脑袋,是鹫塔内部一直存在和军方协作建立的通讯通道,他才取了巧。不然凭空建立,早就被发现了。 杨小玉脸上终于露出这一个月来第一个开心的笑容,困扰在心头多年的问题终于找到答案。 “雷处。”杨小玉喜悦地唤道。 雷闫也轻笑着点头,“是啊,谁也没想到那兔崽子居然是这么藏起来的,真是大大地出乎我们的预料。” 冯哲一头雾水地凝望两人,“老板,杨老师,你们在说什么?” 雷闫抬手端端地指向冯哲的电脑,“我给你权限,你把近三天来,像你一样大量访问过鹫塔基础情报信息的人整理出一个名单。” “大量访问?不都是网安这边的同事吗?他们每天都在维护鹫塔的情报系……”冯哲边说着,脑袋里忽然一道灵光闪过。 “老板,你是说……” “要不是你这小子,我们可能还找不出这只老鼠。”雷闫紧绷的身子松弛下来,走到一旁冯哲用来午睡的小沙发上端坐下,“找吧,动作快一点。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急迫地想要知道一个人的身份了。” 说话间,雷闫眼中弥漫出血腥的怒意,这个内奸的存在,害死了多少卧底,又让他们付出过多少代价。 今天,终于是偿还的时刻。 第一百八十九章 最不起眼的存在 登入雷闫的权限,冯哲不眠不休编写的算法开始飞速运转。往日里要通过算法耗费很多时间才能得出的结论,因为权限的开放变得异常轻松。 网络的世界有一个特点,没有什么东西能真正地抹去。凡两个物体接触时,就会产生互相转移现象,即会带走一些东西,亦会留下一些东西。这是法证之父,罗卡说过的一句话。在网络世界里,格外的适用。 恢复人为删除的访问痕迹,进行情报信息分析,电脑算法分析,得出结论。 三人静静地窝在冯哲狭窄的小办公室里,雷闫在沙发上坐下后连腿都伸不直,惹得他直皱眉,“你这里面能少堆点东西吗?堂堂鹫塔办公室,被你搞得像猪圈一样。” 冯哲委屈地嘟囔一句,“那我本来就属猪嘛,是猪圈也没什么问题。” “你说什么?”雷闫瞪大眼睛,他就没见过这么没出息的手下,被骂还不知道回句嘴的,“赶紧的,你电脑能不能行?” 不是他质疑,实在是冯哲抱在怀里那台电脑过于破烂,连外壳都给摔碎个角,和他们鹫塔气质一点都不搭调。 冯哲顿时起了自尊心,抱着电脑也不等算法自动运行,手动接管过运程,开始针对性提取资料。 说他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说他这方面不行! 杨小玉无奈地扶额,小年轻果真还是小年轻,斗不过老狐狸。要知道雷闫可是胡理这老狐狸都认证过的小狐狸,张口就是设下的圈套诱饵。 对方把痕迹删的很仔细,若不是他自己动手,也许就忽略了这点细微线索。 “高手!”冯哲眼中燃起斗志,十指在键盘上敲击的飞快,直接把坐在一旁等待答案的两位大佬抛在脑后,全身心投入进去。 “他是在信息中心中植入的算法程序,这个程序能够定期清扫所有访问痕迹,掩饰他开启的这个后门。那我就沿着后门摸过去,看能找到谁?” 冯哲喃喃自语地工作着,屏幕上是飞闪而过的数据代码,“破解防火墙,破解密码,好家伙,竟然还设了个陷阱,还好我聪明机智。” “成了!原始的登陆账号是……东哥?” 冯哲停下酸胀的手指,不敢相信自己查到的结果。“不……这不可能啊,会不会出错?”东哥可是他们信息安全部很厉害的人,帮助鹫塔打退过不知道多少次黑客的袭击,有些问题他还会跑去请教,怎么可能是察岩的卧底。 雷闫和杨小玉同时起身凑到冯哲身后,孙耀东,一个很普通的名字,没有出现在之前任何一次名单中。机密权限在整个鹫塔内只属于中层偏下的水平,莫说知道孟溪和顾方诚,就连任何卧底档案都无权访问。 轻拍冯哲的肩膀,雷闫沉声道:“你有几成把握?” 冯哲面上纠结万分,片刻后还是老实回答,“九成,电脑说的。”一旁屏幕上,一直在后台运转的程序也得出结论,嫌疑最高的正是孙耀东,百分之九十。 杨小玉扫过余下的名单,嫌疑不过百分之一二,不足为虑。 “叫银狼上来一趟吧。”雷闫叹了口气,他不想大动干戈,凌沉来走上一道最安全。 杨小玉点点头,就地拨出凌沉的电话。 在特别医疗处进行定期心理检查的凌沉大喜过望,抛下手头的绘画测验拔腿就往电梯跑,气得心理医生直跺脚。 “砰!”一脚踹开孙耀东的办公室,凌沉嘴边挂着浅笑,他才顾不得那许多。这段日子可在俄罗斯给他折磨惨了,一路被察岩的狗追在屁股后面,片刻喘息都没有,还不能下手杀人,憋得一口气没处撒。 雷闫下到信息安全中心时,只来得及瞥见凌沉冲进办公室的背影,来不及阻止。 “老板。”钱悦从一侧走了过来,看见如此大阵势,觉得很是奇怪。 老师出现在面前,冯哲更加不敢乱动,藏在杨小玉身后不敢露头。房间里面可是传来劈里啪啦的声响,一听至少是个什么电话机,书柜,桌椅摔地的声音,好大一笔财产损失,还是不要和他挂钩的好。 “找到了?”冯哲一个劲的往后缩,再加上雷闫亲自出现,钱悦瞬间明白过来,“孙耀东?” 杨小玉点头,“是不是,一查便知。” “冯小子,进来看看。”半晌后,房间内传来凌沉暴躁的声音,惹得在场众人一惊。平日里的凌沉可是温声细语,鲜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刻,今儿个是怎么了? 冯哲摸着头,大起胆子往里走。 杨小玉瞥了一眼雷闫,发现他见怪不怪,又瞥向钱悦,一副典型气不打一处来的面相,心中大致明白。 “诶……你和银狼的结婚报告还没交?”他们这也算可怜的职业,大部分职员都是内部消化,在西南警校那段日子,倒让平日里不产生交际的两人看对了眼。 钱悦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他!拒!绝!了!老!娘!的!求!婚!” 求而不得的女人惹不得,杨小玉顿时追着冯哲的身影而去,和钱悦比起来,孙耀东是半点威胁都没有。 走进办公室,杨小玉这才拧了拧眉头,实在是太惨了些。 孙耀东被凌沉用膝盖死死地压在地面,脸紧贴地面变了形,嘴角还渗着鲜血,双臂反扭关节扣在背后。 “冯小子,你开他最下面那个抽屉,我一冲进来他就想销毁里面的东西,看看是什么?”凌沉恶狠狠地说道,手腕擦破的伤口也不去理会。 忽地一双熟悉的鞋出现在眼前,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里居然是信息安全部,他避之不及的地方。 讪讪地押着孙耀东起身,雷闫走到面前。 “说吧,你和察岩什么关系?” 眼看毁灭证据失败,孙耀东没有身份被戳破的慌乱,也没有想要掩饰的惊惶,有得只是平静,平静地接受这一切发生。 “没有密码,你们这辈子都开不了那台电脑。”敢潜伏在最心脏的位置,孙耀东自然有他最大的凭仗,“只有一次输入密码的机会,一旦错误,这台电脑就会自行销毁,你们什么都得不到。” 雷闫扭头看向杨小玉,整个鹫塔内,还没有人能在杨小玉的审问下管住嘴。 毕竟信息,不止来自于语言,还来自你的眼睛,你的面部肌肉,你的嘴角。没有人可以骗过一个行为心理学专家。 “老板,这真的很没有难度。”杨小玉翻了个白眼,走到电脑前一把拿过孙耀东立在书桌上的相架,“他都敢藏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这么多年,没有因为压力过大而触及每次年检的心理健康红线,更没有半点嫌疑之处。说明他是一个极度自信和自负的人,人老实久了,总是会想调皮捣蛋一下,证明自己的存在感,获得些不为人言的自我乐趣。” “寻常人,会放纵自己,做些出格刺激的事情,比如说跳伞蹦极这类直接刺激肾上腺素飙升的事情。我们这位卧底内奸,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甘愿成为鹫塔内最不起眼的存在,没有人会留意他。没有丰富的社交生活,甚至没有成家,释放内心压力的方式自然会高级一些,我说的没错吧。”难得像个小姑娘一样调皮的冲孙耀东眨了眨眼,是获胜的喜悦。 从杨小玉拿起相架开始,孙耀东的脸色瞬间灰败,原本的自信再也不见。 扭动木架,杨小玉轻巧地卸下相架背板,从第一张家庭照下,又找出一张年代久远的合照。 里面有一个年纪轻轻的男人和才到腰腹高度的大男孩。 “2003年5月16日,应该对你的意义很重大吧。”杨小玉指了指老式照片右下角的日期,“输入吧,小哲。” 孙耀东双膝一软,跪到在地,失去了最后挣扎的余地。 “开了!”冯哲惊喜地叫道,“密码没错。” 杨小玉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她大半辈子都在钻研如何从顽抗的人嘴中翘出实话,一个小小的孙耀东,在没有完备的心理防线之前,绝不可能是她的对手。 “天啊!”冯哲抱着孙耀东的电脑再也松不开手,“你竟然把这套系统做出来了,自主运行度居然达到了百分之百!” 他眼前的程序,几乎就是他设想出来的最完美版本,调用全国所有军警信息,综合处理分析,甚至还连通了各地监控摄像头,必要时可以针对性人脸识别。 “那是当然。”提到专业,孙耀东依旧是自傲的,这套系统是他毕生的杰作。 “那如果是这样……”冯哲忽地灵机一动,把察岩和利文的名字添加进去,再和过去五年警方已经知晓的泫隆集团运货路线交叉。 所有的关系网以三维模式在众人面前呈现。 “这里,弗洛托。”冯哲惊喜地指着其中一个名字,“系统估算,是泫隆集团军火供应商的可能性在百分之八十以上,交集为十年前阿富汗战场,弗洛托和利文同一时间遇到一起恐怖袭击。” 杨小玉走到屏幕前,快速滑动屏幕,看见其中一个名字时,眼眸缩了缩。 “银狼,辛苦你再跑一趟了。” 找到替察岩运货的人,接下来的事情,就易如反掌了。 第一百九十章 始料未及 匆忙绕过边境线,顾方诚赶回利文跌落的山涧时,已经是三个小时过去。徒步穿越边境线,绕开巡防部队耽搁了他不少时间。 山涧溪流潺潺,暴雨过后冲刷了所有泥土,露出森林最原始的面貌。 然而山涧中唯一的客人却没有欣赏美景的心情,与之相反,顾方诚脊背一阵凉意爬上脑海。他绝没有记错位置,方圆不过百来平米的空间,更不可能错过任何痕迹。 脚下被血迹染红的泥土,军靴一脚踩断的树枝,被雨水冲刷,只剩下浅浅痕迹的脚印。 顾方诚咬了咬牙,知道利文没有死后,掌心已是渗出冰凉的冷汗。一旦利文发现匕首上的信息,孟溪身处虎穴狼群中,就是死路一条。 都是怪他,当初来缅甸太紧急,压根就把匕首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寻常使用时也因为习惯那把匕首握在掌心的触感,没有想过换掉它,如今才酿成大祸。 沿着消失的脚印方向,顾方诚步幅全开,在林间飞速狂奔,誓要在利文回到制毒工厂前,拦下他。 顾方诚几乎将自己的体力压榨到极致,狂奔近二十分钟后,终于赶到他熟悉的制毒工厂,却只来得及瞧见利文晕倒在地,被守在那里的保镖背在肩上,登上吉普车往森林外飞驰。 砰的一声捶响树干,顾方诚暗道不好,开始在制毒工厂附近寻找车辆想要追踪上去。 可惜,为避免出现工人偷跑事件,平日里的制毒工厂是不会停有车辆,要想进出必须要主事人电话提早安排车辆前来接送。如今他成了察岩追杀未遂的敌人,根本不敢再露面。摆在他面前的,只能是继续往城镇上走,期翼能在利文苏醒之前找到他。 …… “先生,您先不要着急,事情或许还有转机。”坐在副驾驶的孟溪回头劝慰道。 一个小时前,察岩接到一通紧急电话,负责在深圳交接另外十吨货的凯姆通知察岩似乎有警察盯上了这批货,风声紧,他不敢前往深圳取货。要察岩立即赶来,处理掉这批货,以免他惹祸上身。 凯姆手下有一家专门负责进出口贸易的公司,帮助泫隆集团工作多年,还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 察岩心焦,这批货原本就是利用外贸进口再换装出口的方式通过海关。如今形势如此紧急,要是在码头积压的时间过长,中间环节出现纰漏,他恐怕所有资金都要打水漂。 当务之急,他首先就需要找到白璟然,和他面谈运货量增加的事宜。二十吨货全数压在白璟然这一个宝贝上,他必须亲自出马。 孟溪望着车窗外,手指悄然伸进裤袋,灵巧地掀开手机盖,凭借手指细腻的触感更换sim卡,机场建筑就在眼前,距离察岩踏进中国的土地的时刻就在眼前。 “正在前往机场,请求机场行动。”信息编辑完成发送,孟溪微微松下口气,取下sim卡,握在掌心轻巧地折断。 如今就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 鹫塔信息安全中心内,凌沉扣着一位金发碧眼的男人坐在一旁,额角被划破的伤口渗出点滴血珠,沿着额角流下。 “航班控制的怎么样?”雷闫双手插在裤袋中,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荧幕。钱悦和冯哲一左一右坐在电脑前,飞速调阅资料。 “最近一班从缅甸飞往国内的航班已经起飞,我们会在航班落地的第一时刻开启面部识别。”冯哲严阵以待端坐着,不断活动自己有些发僵的手指。先前缴获的电脑实在是令他获益匪浅,有了这套系统,所有的情报信息就能够自行整合,打破情报分析中许多的盲点。 他们正在监控每一架从缅甸起飞通往中国的航班,特警全数出动,守候在机场各个通道,一旦察岩露面就会第一时间实施抓捕。 “好,记得通知机场方面,注意疏导人群,以免造成慌乱。抓捕队伍切记小心低调行事,不要给群众造成恐慌。”雷闫叮嘱道。 大战在即。 杨小玉安排完机场方面的抓捕小队,左右无事,拉了张椅子在钱悦身侧坐下。撞了撞她的肩膀,“你和银狼,到底怎么了?”抓捕之前凌沉就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这一连抓捕了两名毒贩,计划有了很大进展,怎么还是冷着个脸,半点喜色都没有。 钱悦也没了先前的咬牙切齿,叹了口气。 “你是知道的,凌沉所在的外勤部门近几年的死亡率几乎达到了三成,国际局势动荡,他们冒险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任务难度更是远超以往。他怕……” 余下的话不必再多说,杨小玉顿时明白。凌沉是怕和钱悦申请结婚后,自己出现意外,到最后一桩美事,沦落为拖累钱悦的祸端。 “我都求到老板那里去了,要求他下命令给凌沉,那倔脾气宁愿领了俄罗斯的任务跑出去冒险,也不肯早些时间回来。”钱悦气得牙痒,她都不怕,凌沉一个大男人怕什么。 杨小玉黯然叹息,大义与小爱之间取舍,是每一个鹫塔人都需要面对的难题。和毒贩打交道,交战开火是常有的事情,凌沉的顾虑不是没有苦衷。 “罢了,等这次行动结束,你们也就松下来。老娘再去求一次婚,他要再敢不答应,看我不直接打断他的腿。” 逼得平日里不骂脏话的钱悦都情绪激动,杨小玉肚子笑得快抽过气去,莫说这女人逼起婚来,还当真比男人要狠绝的多。要是鹫塔大名鼎鼎的银狼,最后是在轮椅上迎娶新娘,也不失为一段‘美妙佳话’。 几句闲话下来,时间过得飞快,航班眼看就要落地。 “小哲,你负责入关的摄像头。”钱悦严肃道,手边调出机场通道内监控镜头,准备开始运行人脸识别。 冯哲摩拳擦掌,内心无比兴奋。因为他们并不确定察岩究竟在哪架飞机上,所以只能监控所有缅甸的航班来往。不过一旦锁定目标人物,察岩可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他们宰割了。 十分钟后,飞机按照预定时间准时落地,对接廊桥。 “出来了!”冯哲精神位置一阵,电脑系统开始运转,他输入了孟溪和察岩的面部数据,很快就能有答案。 雷闫和杨小玉不约而同地望向大屏幕,双拳落在身侧攥得紧紧的。 五分钟后,冯哲脸上诧异的神色渐渐扩大,在键盘上敲打的手指几乎只能瞧见残影,嘴中喃喃自语,“不可能,代码没有出错,数据也没有出错,怎么可能找不到,人呢,人去哪儿了?” 一旁的钱悦也皱着眉头,仔细核对人员名单和入境情况。 “人数赶巧对的上,会不会他们不在这架航班上?”钱悦问。 雷闫扭头看向杨小玉,杨小玉顿了顿,轻摇头:“不好说,小哲你把下一趟航班信息调出来。” 皱着眉头沉吟片刻,雷闫有了决断,“通知机场警方,配合我们的人进去搜查,给我把他们找出来!” …… “先生,一切已经准备妥当。”就在察岩和孟溪踏进候机室的那一刻,保镖队长追了上来。 孟溪心头一紧,不知察岩准备了什么。 察岩平静地望向停机坪,点了点头,“把行迹掩饰的巧妙些,不要露出破绽。” 保镖队长点头,经过严格训练的他绝不会在隐藏行踪这件事上出现丝毫差错。 “所有的通讯设备和护照,全部交到我这里来。”保镖队长接过手下递出的皮箱,对众人说道。 众人见怪不怪的拆卸下sim卡碾碎,手机直接抛进皮箱。 行动期间与外界断绝一切联系,这是行动准则,谁都不能违背。 孟溪咬了咬牙,交出手机,余下的sim卡却被他小心地藏在指缝中。 “开始搜身。”保镖队长冷着脸看向所有人,最后来到孟溪身前。 “泫九先生,得罪了,先生安全重要。”说完,保镖队长便直接上前一步,仔细的检查孟溪身上的衣兜,连皮带扣都没有放过,远比机场安检查的仔细。 孟溪无奈,只得将指缝的sim卡借着转身的机会,弹向远处的暗角。 “没有问题,先生我们出发吧。” 察岩平静地起身离开,登上等候多时的私人飞机。 坐在私人飞机上,孟溪在听见空乘播报航班信息的那一刻,脸色倏地苍白,心底一凉失了方寸。 因为,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不是中国。而是缅甸的老邻居,泰国。 察岩竟然能在这种时候依然谨慎万分,宁愿绕道泰国,再行潜入中国,也不去贪图一时之快,他不得不心生倾佩。 他的处境,比想象中还要艰难。恐怕,鹫塔方面,要扑个空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身份暴露 眼前的危机一直到飞机落地,孟溪都没能想出一个妥善的办法。察岩看来会避开所有公开渠道,选择偷渡的方式悄悄进入中国大陆。 如果是这样,他恐怕整趟行程都很难找到机会传递消息。 “先生,我们这是?”在泰国的最南端清莱落地后,察岩并没有离开飞机,而是静静地坐在这里,似乎在等候什么人。 察岩轻轻摇头,“这条线近来查得很紧,自然是走不得的。” 言下之意,察岩并未打算通过清莱穿过中国的边境线,孟溪后背的衣衫快要被冷汗浸湿。时间拖得越长,鹫塔方面就越难掌控他们此时的方位。 先前交出的电话被保镖队长遗留在勐拉机场,飞机上除去察岩手中的卫星电话之外,别无其他通讯设备,他只能暂时选择按兵不动。 半晌后,卫星电话在察岩殷切的注视下响起。 “好的,我让他们放您进来。”察岩唇边带着笑容,平静地说道。 五分钟后,一道熟悉的身影登上飞机。 弗洛托。 那位在股东大会上一举扭转场面局势的泰国.军火商,身后仅仅是跟随了两名随从,便风度翩翩的走进察岩的私人飞机。 “察先生别来无恙。”弗洛托笑吟吟地在察岩对侧的软皮沙发上坐下,几个小时前察岩找到他时,他正巧在清莱附近谈一笔生意,索性也就搭一趟便车,一道前往越南。 “这一次还要多亏弗洛托先生。”察岩礼貌地弯腰致谢,“去通知机长可以起飞了。” 孟溪坐在机舱最前端的位置,借着起飞前的最后准备工作窜到备餐间拦下空乘。 “帮我倒一杯苏打水,加冰块,谢谢。” 察岩的身份空乘是有所耳闻的,在登机前机长就嘱托过她千万要少听少问,没事的时候就静静地呆在自己的位置上,不要过多涉入机舱内的活动。 接过玻璃杯,孟溪状似无意地问道,“这趟飞行大约要持续多长时间?” “这一趟是直接从清莱飞往岘港,大约时间在两个小时二十分钟左右。”尽管内心有些恐惧,空乘依旧发挥出自己的专业素养,迅速报出此次飞行的目的地和时长。 “泫九先生,怎么了?”保镖队长掀开门帘,探头问道。鹰眼一般的双眸不断打量孟溪和空乘。 孟溪举了举手头的玻璃杯,平静道:“一路奔波有些渴,要杯水喝。” 岘港,越南境内靠近海岸线的港口城市,也是越南方面偷渡最猖狂的城市。看来察岩是打算利用弗洛托的人脉关系,悄悄从岘港潜入中国大陆境内。 问题是,他该如何通知鹫塔方面在海上设伏呢。 “公海上会有一艘刚刚完成环球航行的邮轮在中国海域的这个位置等您,届时游艇会将你们安全的运送到游轮上。邮轮上的大副会为您安排,到时候您可以跟随船队到达深圳港口附近,会有人接应您提早下船。”弗洛托笑眯眯地说道,察岩找他来也就是为了此事。 察岩点头,陆路如今基本都被中国警方封锁严密,寻常的口岸路线都增加了不少人手。权衡之下,他才不得已选择借道泰国和越南,从海路想办法进入中国。 “多谢,回来后察某一定登门道谢。” 弗洛托摆了摆手,“不用客气,只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对他而言,泰国,柬埔寨,越南这些地方就等同于自己的后花园,放人进出都是张口嘱咐一声的事情,费不了多少功夫。 “倒是你,刚刚继任集团,进入中国还是要小心一些,以免出现意外。”弗洛托的军火生意在东南亚开展的如火如荼,却从来不敢踏足中国领土半分,惧怕的就是中国这个庞然大物。 钱这玩意儿,有命赚还得有命花,否则一切都是虚妄。 “察某会的。”察岩抿下一口醇厚的威士忌,任由酒精在口腔蔓延,眼中偶尔闪烁出一道精光,被孟溪看在眼里。 端坐在座位上,隔住客舱和储备间的门帘晃动,露出一条长缝,刚巧就在孟溪眼前。 孟溪不露声色地向内张望,瞧见先前的空乘打开一侧的衣柜,从里面取出自己的风衣,伸手进去不知道在摸些什么。 衣柜内昏黄的灯光勉强照亮了内部构造,孟溪眯着双眼往内探查,瞥见了他最期待的东西。 放置在底端的手机。 空乘取出电子书捧在手上打发时间,这一趟航班需要她工作的地方很少,而且不得允准她也不能随意在机舱内走动,反倒是生出无聊来。 孟溪勾了勾唇角,看来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飞机将于二十分钟抵达岘港机场,已经开始降落,请扣好安全带。”空乘悦耳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孟溪猛地睁开双眼,端着玻璃杯起身往储备间走去。 保镖队长就坐在孟溪身侧的位置,见他已经是第三次起身,已是见怪不怪,瞥上一眼后就重新阖上双眸抓紧休息。 接下来的海上航行,他是半点马虎都不能出现。 “能帮我再倒杯水吗?”孟溪笑着递上水杯。 空乘欣然同意,解开安全带离开座位。蹲下身取过一罐苏打水,孟溪提起一口气,借着飞机下落产生的颠簸蹿到空乘背后,推开衣柜,悄然地取出对方放置在大衣下的手机握在掌心。 背对孟溪的空乘对这一切毫不知情,在衣柜轻轻扣上的一瞬间,空乘倒好苏打水转过身来。 “泫九先生,您的苏打水。” 孟溪左手背在身后,将手机藏下。右手接过水杯,微笑着点头。 “多谢。” 飞机落地的前一刻,手机上编辑的短信成功发送出去,孟溪压在心头的大石也是卸下。 这一次他不仅是请求鹫塔安排海军在中国海域上堵截,更是让冯哲一路追踪他的手机信号,以免再一次陷入危机。 …… 勐拉城内,察岩的私人庄园。 顾方诚换上一套轻便的黑色衣裤悄悄顺着安防纰漏的位置溜了进来。缅甸当地的建筑基本都大同小异,躲过几趟巡逻的人员后,顾方诚顺利的来到主卧室窗外。 先前他瞥见有穿白袍的医生进入其中,利文看样子就在里面错不了。 旋动手枪消音器的枪管,顾方诚深吸一口气,拉紧面罩准备强行动手。里面只有身受重伤的利文和几名医生,对他来说构不成威胁。 “这边,利文先生回来了?”忽地有人靠近,杂乱的脚步声,足足有六道身影。顾方诚咬了咬牙,两步窜到一旁的房间,推窗便跳了进去。 “利文先生好像受了重伤,不知道叫我们来有什么紧急情况。” 顾方诚这才打量眼前的环境,看样子这应该是主卧室配套的衣橱间,和主卧室中间隔着一道薄薄的木门,轻推既开。 “利文先生。”先前惊动顾方诚的人声音出现在主卧室内,“您的伤势没什么大碍吧。” 利文虚弱地咳嗽两声,“先生呢?”他睁眼的第一刻就让人去呼唤先生,没成想所有人都告诉他先生不在庄园内,这和他们的情况事先商定的情况不符。无奈之下,他只能叫来先生保镖小队的留守人员,他们是最了解先生行踪的人。 “先生接到凯姆电话,正在赶往中国的路上。”保镖小队长赶忙答道,“他们目前使用的是零七号频道,您要和先生通话吗?” “泫九呢?泫九有没有和先生同行?”利文的声音透出无比焦急的情绪,顾方诚心头瞬间一紧。 “您不在,先生自然带了泫九先生同行,有什么问题吗?”小队长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答道。 利文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掌心紧握的是医生才从他肩头取下的匕首,底端篆刻的名字分外刺眼。医生正在缝合他肩头的伤口,没有麻药的作用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通知保镖队全体集合,跟我出发。” 小队长愣了愣,“利文先生,您的伤口……”利文脸色苍白,伤口更是狰狞不堪,失血过多连站立都十分勉强,这种时候还要去哪儿? 顾方诚的心高高悬起,手中的枪口轻轻抵在门板上,手指微微扣下扳机,来到半击发状态。只要利文再多说一个字,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泫九是藏在先生身边的卧底!”利文的声音里透着刺骨的寒意,顾方诚的心也彻底陷入悲凉。 “砰!”顾方诚一脚踹开门板,手枪开始飞速点射。 利文提早一步听见动静,一把抓过正在为他缝合的医生挡在身前,两道血花在医生的后背绽放。 反应过来的保镖小队迅速还击,火力集中压制,逼得顾方诚一击不成,只得退回衣橱间,靠在墙后更换弹夹。 “你晚了一步!”交火的瞬间,利文认出顾方诚的面容,这么长的时间足以让他想通一切。 这个所谓的阿诚,医生的亲信和孟溪都是潜伏在他们身边的卧底。 利文冷笑着说道,“消息已经传到先生手中,孟溪……死定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中弹坠海 越南海域上,一艘豪华游艇正全速往公海方向行驶。海面上风平浪静,游艇偶尔激起的白色浪花打上甲板,又缓缓褪去。 察岩难得端着酒杯靠坐在吧台旁,指尖轻轻拨弄着手腕上的佛珠。他们从岘港出发,驶入公海后,就可以登上环球旅行的游轮,临靠港之前,借用小的舰艇悄悄潜入中国。 如今的形势不比曾经,他必须要小心隐藏自己的身份。 “先生,我们还有五分钟就能驶出越南海域进入公海。”保镖队长从底舱走上来,递给察岩一部卫星电话。“您要的电话。” 利文到现在都没有消息传来,按理说奇拉私自挖通的地道早已被他们知晓,一对一的情况医生不会是利文的对手。有心算无心,带了两名手下的利文不应该会出现意外。 托着酒杯思考片刻,察岩拉出卫星电话的天线,准备打一通电话回勐拉,了解一下那边的情形。 “铃……”有电话进来,察岩瞥了瞥号码,接通电话。 “先生,老挝方面已顺利出关,抵达勐海县。”押运毒品的负责人恭敬地汇报,“已经和白二少联系,他说今晚会准时前来取货。” “好,你们小心守着,千万不能出现差错。”察岩满意地呷上一口酒,这算是一则好消息了,成功通过磨憨口岸,接下来就看白璟然的本事了。 “先生,我们已经到达公海海域,往前二十分钟航程,就能抵达中国海域,届时和游轮会合。”大副从驾驶舱探出头来,接下察岩这一单,他可是赚得盆满钵溢,心情愉悦服务都要周到许多。 “好。”察岩顿了顿,继续拿起卫星电话。 就在他拿上卫星电话的刹那,一条信息传输进来,在屏幕上展现。 先生,孟溪是卧底。——利文 出乎意料的消息,察岩掌心猛地攥紧,双眸微缩,凝视在卫星电话上,始终保持着不动声色的状态,就连指尖盘动的佛珠都没有停下转动。 “谭明,过来一下。”察岩平静地开口,视线有意无意地带过站在甲板上的孟溪。 孟溪双手插在裤带中,倚靠在一侧的甲板上,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然而,察岩的每一分动静都被他仔细留意着,余光始终锁定在察岩身上。 谭明,也就是察岩的保镖队长走到他身前的一瞬间时,察岩猛然发力,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把抽出谭明腰后的手枪,枪口闪电般对准孟溪。 “砰——” 一声果决的枪响。 火辣辣的刺痛感从肩头传来,浸泡在海水中飘散出淡淡的血迹,最后在这汪洋大海中消失不见。 胸中愈发憋闷,孟溪潜在海底,腥甜味顺着喉咙蔓延到口腔,带出一丝苦涩。若不是察岩动作确实要比经过长期训练的保镖慢上几分,他今天恐怕真的就交代在这里。 船上有一整支保镖小队,他留在上面没有半分胜算。 千钧一发之际,他勉强侧身,让子弹留在了右肩。如今又浸泡在海水里,伤口处渐渐冰凉,意识也开始模糊。 “咻——” “咻——” 子弹射进海面下,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孟溪咬紧牙关拼命向更远处游去。 “开枪,给我把他找出来!”察岩拿着手枪气急败坏地怒吼,枉他曾经这么相信孟溪,枉他为了孟溪不惜和泫平争论开战。现在居然告诉他,孟溪是潜藏在他身旁的卧底,要他心里如何能够接受。 保镖在甲板上排列齐整,对着波光粼粼的海面疯狂宣泄着他们弹夹中的子弹。 “唔……”一声闷哼,孟溪后腰侧擦出一道血痕,子弹划破了肌肉,海水浸泡着伤口,刺痛感令他大脑为之一振。 “开过去追!”察岩阴狠地命令道,他今天绝对不会放过孟溪。 就在此刻,大副从驾驶舱中钻了出来,面色苍白的望向察岩,“先生,你看前面是什么。” 说着,望远镜便递到察岩手中。 察岩接过望远镜,沿着大副指出的方向望去,瞬间大惊。 在不远处的海平面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庞然大物,一艘军舰静静地停在海面上。中国国旗就印在舰身上,是耀眼的红。隔着遥远的距离,察岩都能够感受到平静下的波涛汹涌。 “我们现在在哪儿?”察岩冷静地问。 大副咽了咽喉,他专为富人们偷跑这条路线早已驾轻就熟,可这还是第一次瞧见中国.军舰停在自己的航线上,眼瞧就是为了察岩而来。 “我们还有十分钟才抵达中国海域,现在还是公海地段。” “好,那你掉头。”察岩顿了顿,似乎也在压下心头的慌乱,“沿着公海和中国海域的边线一路往西北方向行驶,切记不能踏足中国海域,明白没有。” 中国海军是绝对不敢跨到公海上执法,这一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要他不踏进中国领域,对方就拿他没有办法。 …… 五分钟前。 军舰指挥室中,舰长顶着两杠四星的肩章笔挺地伫立在窗前,“现在什么情况?”从接到上级指令,到紧急出动在边境线上守候待命,他们耗时不过短短十五分钟,目标船只还没有出现在雷达信号上。 “报告,目标出现。”监控人员发现了察岩所在的游艇。 “指挥部,这里是海鸥一号,已发现目标。目前正在公海上行驶,预计十四分钟后抵达中国海域,实施抓捕行动。” 鹫塔内,雷闫猛地攥拳,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海鸥一号,这里是指挥部。一定密切关注目标情况,一旦跨过中国海域,第一时间开始抓捕。” “是。” “去,通知战队准备。”舰长转头嘱咐通讯员传达命令,军舰甲板上,海军陆战小队已经做好战前准备,枪已上膛。 “报告,舰长您看!”观察员忽然惊叫道,指着远处只有一个小点的游艇,“他们停下了。” 舰长心道不好,拿起望远镜就瞥见一道身影从游艇上一跃入海,紧接着有人开始往海面上密集的开枪。 游艇上有卧底存在,这一点他是知晓的,这样的情形是再明白不过,卧底身份暴露了。 “砰!”猛地砸向桌面,舰长咬了咬牙,“他们现在还在公海上。” “是,还在公海上。距离中国海域还有十分钟航程。” 舰长心头天人交战半晌,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下口气。无论他多么想对卧底施以援手,中国的军舰也决不能在没有允准的情况下向公海开炮。 “指挥部,这里是海鸥一号,有紧急情况发生,重复,有紧急情况发生。” 鹫塔信息安全中心,冯哲脸色瞬间突变,一直利用卫星信号留意海域动静的他发现,孟溪的手机信号已然丢失,察岩乘坐的游艇,在一分钟以前改变了行驶方向,正在远离中国海域。 “疑似卧底跳海入水,身份暴露,目标正在驶离中国海域,往西北方向行进。” “靠!”雷闫直接爆出一句粗口。 眼看是胜利在望之际,就十分钟时间,功亏一篑。 “海鸥一号,你们也往西北方向行进,时刻留意游艇动静。”雷闫面色铁青着,机场围剿,调动海军,如此阵势,到头来竟在最后时刻功亏一篑,叫他怎能不愤怒。 “是。” “那……老大呢?”冯哲忽然回过神来,面色刷的一下惨白,褪去所有血色。 卧底身份暴露,孟溪手机信号消失,该不会…… “他现在只能靠自己了。”杨小玉同样板着脸孔,眼底是无尽的担忧。 不能跨境执法,是绝对的红线。 就算孟溪此刻生命危在旦夕,海军也绝不能过去,他们不能留给其他国家攻击中国的机会。 绝不能。 “铃……” 就在此刻,雷闫手边的电话响起。 众人目光齐聚,冯哲确保信号安全后,点了点头。 电话接通。 里面传来顾方诚粗重的喘息声,“老板,孟溪……怎么样?”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顾方诚是怎么知道的? 电话那端久久没有回答,顾方诚心头一凉,彻底陷入恐慌之中。 第一百九十三章 转机 无比紧要的通话时间,顾方诚和雷闫却保持着诡异的沉默,时间每过去一秒钟,顾方诚心头的惶恐就多增加一分。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在脑海涤荡,震得他眼前一片白茫。 “小哲……小哲你告诉我,他没事……”顾方诚茫然无措地追问,渴望一个否定的答案。 冯哲深吸一口气,不忍开口。中弹跌入大海,还是在公海域上,孟溪是真的凶多吉少。 握在掌心的匕首哐得一声掉落在地,发出叮啷声响,顾方诚向后跌坐在地上,地面上的血迹浸染了他的衣裤,挂在眼角的血迹顺着脸庞弧线滑落,滴在手背上。 冰凉的触感。 周遭漫天的血腥气渐渐将他吞没,庄园的战场已然结束。 利文乘乱逃走了,留下整支队伍和顾方诚厮杀到底。到底是没有高手坐镇,他借助着庄园地势神出鬼没,逐个击破。不到十分钟时间,整个庄园内能够站立的人,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可是……这意义又在哪儿? “是我害了他……”顾方诚瘫坐在墙角,双手死死扣住脑袋,眼眶涨得通红,带着哭腔悔恨地呼喊:“是我害了他!” 若不是他粗心大意,利文又怎么会发现孟溪的身份,他又怎么会牺牲。 都怪他,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无可挽回的错误…… “到底怎么回事,你一五一十地说清楚。”杨小玉从雷闫手中接过通话器,顾方诚毕竟是影伏计划的成员,就算是犯错也该由她来处置。 听见熟悉的声音,顾方诚本就在崩溃边缘的心彻底崩塌,自责懊悔到了尽头,顾方诚茫然地开口,讲述这一日内发生的故事。 出货后察岩当即对奇拉下手,在和闪电小队交接奇拉之前,他们遇上了利文的阻拦。他和医生联手,打败了利文,却也将指向孟溪的证据留在了利文的肩头。 篆刻有他和孟溪名字的匕首,诚和溪。 缅甸不比中国,汉字博大精深,重名重姓的案例有许多。在缅甸境内,诚和溪都是稀有字,而且两人都出现在泫隆集团高层的身边,世上没有这样的巧合。 利文苏醒,他准备下手之际,终究还是晚上一步,消息成功传递出去。 “利文现在何处?”杨小玉皱了皱眉,没有着急责骂。 顾方诚一抹自己脸上挂着的泪水,平静地说:“他往勐拉机场的方向去了,应该是去接应察岩。” “你要做什么?”杨小玉听出他话语中的不对劲,顾方诚如今心态崩塌,恐怕会想不开做下傻事。 顾方诚抿紧下唇,努力集中注意力恢复理智状态,“利文身受重伤,没有了他带领,保镖都不足为虑,必须要趁此机会解决察岩,永除后患,不能给他返回缅甸重整旗鼓的机会。” 察岩此时正在越南,手上势力薄弱,依然是最佳的时机。 杨小玉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望向雷闫。 雷闫沉吟片刻,缓缓地叹了口气,“你现在状态如何?”就算心底对顾方诚的失误十分悔恨,雷闫依旧是鹫塔的主事人,听完顾方诚所说的话,他就明白,顾方诚所言非虚。 只是,他不想再牺牲一员手下,损失一个孩子。 “没有受伤,可以行动。”顾方诚急迫地说。 “让他去吧。”冯哲红着眼眶开口,“如果不让他去,他会在心底怪罪自己一辈子。” 谁也没有预计到,全盘计划的纰漏竟是这么不起眼,匕首上篆刻的名字,成了催命符。 孟溪在顾方诚心头的重量,没有人比他还要了解。三年时间,两人同吃同住,同欢笑同悲伤,从来没有分开过。如今告诉顾方诚,孟溪暴露的原因是因为你疏忽掉那把孟溪亲手打造的匕首,谁的心能承受得了这样的打击。 “好,你现在立即赶往勐拉机场。”雷闫不再犹豫当机立断道。 “指挥部,指挥部。这里是海鸥一号。”忽然,头顶传来军舰信号。 众人凝神,雷闫十分冷静,“这里是指挥部,什么情况?” “有一艘快艇正在飞速逼近目标游艇,正在传回图像。” 原本站立的冯哲迅速扑回他的座位,下载解析图像信息。 “运行面部识别程序。”雷闫镇定自若地站在原地,稳定着在场所有人的心。 冯哲蜷了蜷僵化的手指,正要打开面部识别时,瞥了一眼画面上模糊的脸孔,定在了原地。 “怎么会是他?” 冯哲迟迟没有动作,雷闫觉得奇怪,“运行程序,你还等什么。” “杨老师……”冯哲指着大屏幕,“你看这是谁!” “医生!”杨小玉同样万分诧异,经过锐化清晰处理后的照片清晰地展露出医生金发碧眼的外貌。画面是实时传输的,医生正驾驶着快艇飞速疾驶。 “不对啊,他不是应该负责跟踪老挝那批货吗?怎么会出现在越南?”冯哲越想越奇怪,指尖在键盘疯狂敲打,想要追查医生的行踪,确定他出现在越南的原因。 “指挥部,来人似乎从海里救出了影鹫,我们是否需要支援?”舰长握着望远镜很是疑惑,不清楚究竟是何原因,一名外国雇佣军穿着的男人会在此刻出现在海面上,还有搭救影鹫的迹象。 “舰长,他们在交火。”舰艇上的仪器看得更清晰一些,一旁的舰员汇报道。 雷闫捏了捏拳,“顾方诚,即可赶往越南岘港海域,和医生影鹫回合,务必缉拿察岩归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到了如今的地步,容不得他再后退半步。 “是。”顾方诚挂断电话,双手在膝头猛地一撑,身子似乎恢复了力量,孟溪的情况出现转机,是他最期翼的事。没想到,上天真的听见了他的祈求,满足了他的愿望。 孟小溪,撑住了,等我来。 挂断电话,杨小玉通过鹫塔的秘密渠道,联系上位于缅甸境内的一些中方企业家,拜托他们出借一架私人飞机。再以禁毒局的名义联系缅甸政府,要求开辟一条航空路线,并商讨联合打击制毒工厂的行动。 雷闫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吭声,直到杨小玉安排完一切,私人飞机就位,航线批复后,压抑在心头的暴怒终于喷涌而出。 “顾方诚是不是没有脑子?脑子是被门撞了,还是说就是一团豆腐渣。私人物品怎么可能带到卧底任务中去,到底是谁负责他的行前准备工作,你把人给我叫过来,看我不把他骂得怀疑人生!” 怒骂声像连珠炮般炸响在信息安全中心的大厅内,所有人都缩了缩脑袋,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瞧见雷闫发这么大的怒火。 “你愣着看什么!”雷闫指向冯哲,“把顾方诚的培训资料找出来,看看最后签字的人是谁?给我把他的资格取消了,问起来就说是我说的。” 冯哲承受着怒骂,委屈地摸了摸脑袋,用对他来说无比缓慢的动作,一步步点开顾方诚的资料。 雷闫喘着粗气,他以为孟溪的身份暴露,是因为情报的疏忽也好,被察岩看破行迹也罢。怎么也不会想到,是顾方诚干的蠢事。 他执掌鹫塔这么多年,还第一次遇见手底下的特工犯这么愚蠢的错误。 不可原谅,简直不可原谅。 杨小玉坐在一旁,看着暴跳如雷的雷闫心底暗暗发笑,这还是她第一次瞧见成熟稳重的雷闫当众失态。 好吧,也不太算当众。 杨小玉环视一圈,因为顾方诚和孟溪的身份敏感特殊,决定在信息安全中心指挥行动后,这间指挥室就腾了出来。只剩下知情的几人留在这里进行支援。 不过也就是凌沉钱悦小两口,还有冯哲这个小屁孩罢了。 “老板……”冯哲弱弱地开口,屏幕上调出顾方诚的培训档案。 空白。 “什么意思?资料丢失了吗?”雷闫寒着脸冷声问道。 冯哲正要张嘴解释的时候,杨小玉的声音插了进来。 “老板,你怕是忘记了,顾小子可是临时接到任务,从他任职的警局直接出发。就连任务简报都是冯哲在电话里通知他的,压根就没有人为他进行准备工作。” 杨小玉促狭地笑着,雷闫失态对于他们来说可谓是难得一见,怎能不调侃上两句。 雷闫吃了瘪,满腔的怒火无处撒,只得一巴掌拍在冯哲脑后,“看什么,把军舰的视频资料调出来。” 自己寻了个台阶下,雷闫也是暗自懊恼无奈,他也是被这段时间突发的情况逼急。牺牲的那批卧底给了他很重的压力,到底不是他鹫塔的直系特工,他需要给出一个交代。 他也算是气得失去理智,真要说起这件事,还怪不到顾方诚身上。 在西南警院的三年培训中,训练的都是基础特工知识。行前准备,包括前往不同国家会配备不同国家生产的衣物,手机,随身用品,枪支,用以伪装自己的身份。这一系列的知识,孟溪都是在抵达鹫塔后,有专人教授学习。 顾方诚当时无比匆忙,连带他们,居然都将这一步骤彻底忘在了脑后。 唉……心头长叹,雷闫调整心绪,目光重新落在屏幕上。 第一百九十四章 金三角 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孟溪借着海面下的暗流渐渐飘远,离开了手枪的射程范围后,才勉强探出头呼吸。 隔着遥远的距离看向游艇上,察岩面色铁青地站在甲板上,凝视着他。心底无限的惋惜,就差一步,察岩就能通过中国海域,一切都能在今日结局。 只可惜,现实总要比理想残酷。不知道今日放虎归山之后,将来会留下怎样的祸患。 察岩忽地挥了挥手,身后的保镖队长端着步枪走了出来,孟溪心头大骇,顾不得肩头伤口剧烈疼痛,直接埋头重新钻进冰冷的海水中。 步枪子弹的轨迹在水面下射出一道道痕迹,擦着孟溪的身子过去,最后失去动力缓缓向海底沉下。 “嗡——” 巨大的引擎声忽然从身后的方向传来,察岩蹙紧眉头向后望去。只见到一艘快艇正飞速向他们逼近,破开微漾的浪潮,带着凌厉的气势。 一海里的距离顷刻间被拉近,待到游艇上的保镖们回神时,快艇尖锐的前端距离游艇的侧腹已经只在毫厘之间。 “是医生!”保镖队长谭明率先辨认出驾驶快艇的人,惊骇道:“他不是应该和奇拉在一起吗?” 就算知道奇拉逃过了利文的追杀勉强逃生,也无法解释医生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对察岩发起自杀式袭击。 快艇的马力开到了最大,医生躲在钢板背面,双手扶住方向盘嘴角勾着浅浅的微笑。 “快快快!不要让他撞上!”谭明见医生半点没有转向的意图,急忙冲大副呵声。一旦被快艇切开游艇的腹部,今天这船上,谁也活不了。 大副脸色惨白,快艇对准的位置恰恰是游艇油箱所在的位置,一旦发生撞击,会立刻起火,整船人都会葬身火海。 疯狂转舵,谭明手中的枪口对准医生拼命的扫射。子弹击打在厚实的钢板上发出叮咣的响声,却丝毫没有逼退医生。 势如破竹的快艇笔直地前行,距离游艇不过十米的距离,医生笑了笑。 此时的游艇已是彻底掉转方位,正对着他,先前鱼死网破的打算只得泡汤。不过好在,他此行的目的也不全是为了除掉察岩。 远处海域上停驻的军舰,没想到中国警方也选择在今日收网,那他不若送一个顺水人情。毕竟,承诺他的人要是死在了海上,他恐怕最后也无法安全脱身。 猛地一打方向,快艇擦着游艇的侧身弧线冲了过去,在落水的孟溪身旁稳稳地停下。 “快上船!”医生向海里伸出手。 孟溪露出苍白的微笑,体力却是率先支撑不住,眼皮阖了阖,身子就要下沉。伤口一直浸泡在海水里,带走了他大量的血液和热量,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他全力坚持的结果。 “shit……”医生顾不得那许多,直接跳下了船。 谭明端着枪口站在原地,一把拿起手边的步枪紧紧地顶在肩头,借助准星瞄准着。两条腿像钉子一样定在原地,任凭游艇如何摇晃,枪口始终保持着平稳。 从海水中一把捞起正缓缓下沉的孟溪,医生艰难地托住他的身子,一把将他推上了快艇。 心头松下口气,就凭借他搭救孟溪的举动,阿诚那小子就应该不会食言,放他一条生路。 双臂在船沿上一撑,医生高高地跳起,跃上船头。 “砰——” 谭明冷静地扣下扳机,看见医生直接跌落在海面上,浅浅地笑了。“先生,我们开船过去。”一枪ak47的子弹打在胸腹上,就算是神仙都难救。 察岩点头,总算是解决了。 大副还未拉动发动机时,察岩和谭明便遥遥地望见医生重新跃上快艇,正阴寒地凝视着他们。 如毒蛇缠绕过脖颈,渐渐收拢带来的窒息感,谭明咽了咽喉,握枪的手臂微微发抖。医生在集团中,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就连察岩手下的利文也需要全神贯注,才能勉强获胜半招,他若是正面对上,哪还有活路。 怎么可能……他那一枪明明打中了医生的腹部,没可能什么事都没有。 “开枪!都给我开枪!”谭明慌了神,大喊道。 快艇上,孟溪虚弱地睁开双眸,适应眼前白茫的一片后,笑了笑,“你还真是准备充足。” 他躺在船舱里,胡乱扫射的子弹只能从他眼前飞过,却始终打不到他的身子。医生则是掩住身形,躲在厚厚的钢板后,子弹对他们无法产生半点威胁。 先前他离得很近,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子弹击打在防弹衣上,闷闷的声响。 “这个兔崽子,打得还真疼。”医生一把脱下浸湿的外套,露出铁灰色的防弹衣,胸口正中嵌入一枚暗金色的子弹。 “咳咳……”孟溪猛咳两声,牵动伤口渗出浅红色的血液。 “我带你上岸治疗。”医生看了看孟溪肩头的伤势,虽说没有打在大动脉上,但是因为海水浸泡,伤口有恶化的趋势,越早治疗越好。 孟溪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不能放虎归山。有卫星电话吗?” 医生蹲在钢板后沉吟片刻,把卫星电话抛给孟溪。 “老师。”孟溪低声道,“对不起,我提前暴露了。”远处的军舰他也瞧见了,只可惜,永远隔着一道不可跨越的距离。 “这不怪你,是顾方诚那小子干的好事。”杨小玉站在信息安全中心的正中,瞥了一眼余怒未消的雷闫,“你怎么样,伤势如何?” “我没事,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去做吧,一定能抓捕察岩归案。”孟溪咬住下唇,强行令自己清醒几分。 肩头忽地刺痛,孟溪扭头才发现,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自己的身侧,趴着为他清理伤口。一针吗啡下去,他的肩头开始变得麻木,毫无直觉。 匕首锋利的刀尖抵住弹头,医生用眼神询问他。 孟溪点头,手起刀落,一枚染着鲜血的子弹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止血药剂,纱布,绷带,医生在五分钟之内就完成了一次漂亮的战场急救。待到他趴着擦去额头的汗水时,才察觉到头顶宣泄的子弹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好,你放手去做,出了事我负责!”雷闫从犹豫不决的杨小玉手中接过电话,“记住了,一定要把察岩押回中国受审!” “是,保证完成任务。”孟溪承诺道。 冯哲忍下眼眶的湿润,迅速调出顾方诚所在的位置,“老大,三哥正在赶往岘港的路上。不过情报显示,岘港的港口上有不明势力正在集结,领头人很有可能是弗洛托,他们应该是要接应察岩撤离。如果你们要动手,必须抢在察岩登岸之前。” 孟溪皱眉,“顾方诚还有多远?”一面询问,孟溪一面小心翼翼地探头,向游艇方向望去。 “至少还有一个小时路程。”卫星地图上两枚红点相距甚远,冯哲担心顾方诚赶到时一切都晚了。 “要追吗?”医生回到驾驶位上,目视着渐渐远去的游艇,挑了挑眉。察岩见势不对,竟然直接选择掉头逃跑,还真是枭雄。 孟溪握着卫星电话缓缓转动着自己的肩膀,感受伤口的情况,“不,上岸去。” “你疯了?你们一共才两个人,怎么可能敌得过察岩手下那些保镖。”冯哲下意识就是反对。 “你听我说,察岩此番肯定不敢明目张胆的从越南离开,他要想重新回到缅甸,只可能是往上到达河内,从缅甸老挝泰国中间的三不管地带,金三角浑水摸鱼的离开。金三角地带不欢迎其他势力公然进入,弗洛托手下的人只能护送察岩到金三角区域外。我只要上岸后和顾方诚回合,以我们三人之力,在金三角内想要擒下他不是不可能。” “进入那里,你们只能靠自己了。”雷闫紧蹙着眉头,“你要想好?” 察岩的行动路线是他如今能选择的路线中,最为安全的,也是他必须要选择的。只是,兵贵神速,察岩不会给孟溪留下过多的时间去准备。 孟溪和顾方诚这一次,只能依靠他们自己。 “是,这是能看见的,最后一次机会。”孟溪坚定地点头。 雷闫扶住身前的桌沿,深深吸了一口气,“好,我同意。” 孟溪挂断电话,向医生点头,眼中是染血的斗志与决心。 第一百九十五章 硝烟弥漫 金三角的丛林内一片漆黑,没有半点灯火,头顶的月光无法穿透茂密的枝叶洒向地面。医生和孟溪换上一身迷彩服,形成二人小队小心地向前探进。 此时已是当地时间的晚上九时整,距离海面上的交火过去了整整五个小时。 寻了一处安全僻静的地方上岸后,孟溪和医生便在冯哲的远程指导下,找到了越南北端靠近老挝边境的位置。那里是近来老挝军事力量最薄弱的地段,也是金三角地区每每利用的出货通道。 根据冯哲截取的信号显示,弗洛托手下的护卫队将察岩一行送到边境线上后,就折身返回,并未跨界。 因此如今陷在金三角地区的人,就只有察岩的保镖小队。 先前的一针吗啡药效渐渐褪去,鲜血渗透纱布渐渐染红迷彩服,形成一块块褐色斑块。孟溪深吸一口气,打出手势让殿后的医生停下,自己则是走向一侧倒地的树干缓缓靠坐下来。 “前方是片雷区,穿过这里我们能抢先一步在掸邦入境前堵住他们。”医生往前望了望,确定道。 金三角之所以能够成为毒品最泛滥的生产地,就是因为它层峦叠嶂的地势山貌,毒贩手中武装力量镇守,行动灵活。再加上90年代的大规模缉毒战役,毒贩丧心病狂的往内埋下许多地雷形成一片片死神雷区,普通军队根本无法往内推进。 没有内部人员的指导,寻常人踏足,很容易迷失方向,最后死在这好山好水的地方。 孟溪点了点头,察岩是沿着固有的运毒路线穿过金三角,往北侧弯出一个大弯,时间上比他们至少要晚十分钟,这段时间差,是他们伏击的最好机会。 从背包中取出医疗包,孟溪面不改色地从血袋中抽出一管鲜血,然后提高衣袖,沿着静脉注射进自己的身体。 银色的针管没入白皙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微微勃起,孟溪脑海的眩晕感减退几分。 这还是医生从岘港医院里为他偷来的,由于失血过多,他的身体过分虚弱,已经无法承受肾上腺素的强力刺激,只能依靠不断注射鲜血来维持清醒。 而针管这种东西,在这些国度里,几乎是随处可见。 “阿诚怎样了?”医生抱着枪警惕着周围的动静,一面不经意地问道。 抽出针管,孟溪深深地吸了口气,瞥向医生,“他应该正从泰国往这里赶。” 察岩改变了路线,顾方诚的目的地也就从原本的岘港改往清莱,落地后掉头便扎进金三角的丛林中,与孟溪回合。 “他要是再耽搁几分钟,估计战斗也就结束了。”医生皱着眉头瞥了一眼手腕,按理说顾方诚在路线上不应该耽搁这么长的时间,他觉得有些奇怪。 孟溪抿住嘴唇没有回答,继续抽出一管鲜血。还有十分钟他们就会撞见察岩,战斗既将开始,这是最后一次输血的机会。 “走吧。”完成输血工作,孟溪苍白的面色红润几分,步伐也不再摇晃,率先迈步走进了这片雷区。 排雷,是老孙头手把手教给他们的看家本事。再加上医生曾经徒手穿越过这片区域,对地形地貌无比熟悉,两人有惊无险地顺利穿过,来到预定的伏击地点等待。 伏击地点是一个狭窄的山道口,孟溪和医生分别趴在两侧的山坡边缘,枪口微微探出掩体对准下端的道路。冯哲利用卫星确认过,察岩的来路上有一个临时的转运工厂,察岩如果不出意外,会选择在那里征一辆车,往缅甸全速前进。这也是他们敢守在这条路的原因。 这个山垭口,是回缅甸的必经之路。 脑内的眩晕感越来越强,孟溪大口灌入山间清冷的空气帮助自己提神,一面等待察岩的现身。 八分钟后,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吉普车轰鸣的声响,打破山林的寂静。 “来了,我打头,你打尾,听我的命令行动。”医生的声音在耳麦中出现,极致的冷静中还藏着对既将开始的血战隐隐的兴奋。 孟溪没有异议,军事作战,自然是医生要经验丰富许多。 心跳缓缓跳动六十次后,吉普车的身影出现在夜视仪中,一行三辆车,车速飞快,孟溪当即就能肯定,不超过半分钟,三辆车就会通过眼前的山垭口。 “准备。”医生冷声道。 车队距离他们不过五十米距离。 “咻——”安装了消声器的步枪发出略带尖锐的声响,孟溪清晰地瞥见头车的驾驶员眉心溅出一朵漂亮的血花。 “咻——”指尖微动扣下扳机,几乎两声枪响连在一起。最后一辆车的挡风玻璃上裂出雪花一般的裂纹。一个弹孔出现在驾驶员头前。 头车瞬间失去控制,撞在一侧的山坡上,高大的吉普车腾飞在空中,重重地摔落地面,挡住前进的道路。后车轮胎直接失控,横亘在来路上,把察岩仅剩的退路封得死死的。 医生收起枪口,向孟溪趴伏的方向望去,心底很是压抑。 如何开枪阻拦车队,如何利用地势地貌,开枪的时机,节奏,这些都是只可战场意会,绝非老师教官言传就能领悟的技巧。他没有想到,孟溪有这样的本事。先前他提出自己开头枪,就是担心若是孟溪失败,自己还有机会补上一枪。 孟溪没有多想,按照原定计划,从小腿拔出匕首利落地割断绑在一旁的鱼线。 鱼线断裂的刹那,提早被孟溪和医生绑在树干上的步枪扳机被树枝拉动骤然收紧,山坡两侧子弹同时开始疯狂倾斜,枪口绽放的火舌在黑暗中无比刺眼。 先前翻车的两辆车顷刻间被打成筛子,子弹打在油箱上,砰的一声巨响,窜天的火焰迅猛的燃烧。 一梭子子弹结束,谭明一把推开车门,抱着察岩就跃出了车,躲在引擎盖后侧。再躲在车里,他们就是个活靶子,必须要想办法反击。 幸存下来的四名保镖在车后回合,四人相互点头示意,拎着步枪就往先前开枪的两个位置拼命扫射。 头顶的树干被子弹打得粉碎,用鱼线牢牢绑在上面的ak47从中间断裂,掉在地面上,而原本趴在这里的孟溪却没了身影。 “先生,我们走。”谭明看向身后正在疯狂火力压制的保镖,咬了咬牙。对方地势占优,居高临下的攻击他们,他们没有半点胜算。 察岩面色铁青地躲在车后,点头同意。 不用过多去猜,一定是先前放虎归山的医生和孟溪。若不是当时他怕在海上时间耽搁过久,中国方面会忍不住偷偷出手援助,他一定不会放过那两个叛徒。 借着漫天的火势掩护,谭明搀扶着察岩迅速往来路退去。这里距离基地不过一公里的距离,只要基地派人出来支援,单凭孟溪和医生,绝不敢追上来。 孟溪隐在树梢上,深吸一口气,如大鹏展翅一般迅猛的跳下,屈肘狠狠地砸向谭明的脑袋。 谭明扶着察岩躲闪不及,只能堪堪偏开头,肩胛骨发出一声脆响,直接断裂。 得势不饶人,孟溪弯曲膝盖就是直接朝着倒地的谭明下颚而去。 “咔——”只听一声沉闷的声响,谭明下颚骨被孟溪一击鞭腿击得粉碎,扶住察岩的手臂顿时松开。 “砰——” 一声惊人的枪响从身后传来,子弹巨大的冲力打在孟溪的后背上,防弹衣挡住子弹的贯穿,却挡不住巨大的冲势狠狠地震荡孟溪的身体。 肩头的伤口瞬间迸裂,孟溪身子晃了晃,就听见身后的丛林传来一阵细密的脚步声和耳侧凌厉的风声。 双臂弯曲挡在头侧,沉重的击打便落在手臂上,来人竟是一脚将孟溪踢飞了去,倒在一旁树下。 利文一把搀扶起察岩,抬手就要开枪击杀孟溪时,又是一声枪响从利文过来的方向传来。与此同时,利文掌心陡然出现一道贯穿的弹孔,手枪被高高地击飞落在地面上。 顾方诚端着枪口,身上染满了鲜血,在火光映射下,像极了来自地狱的使者。 从利文踏入金三角丛林开始,他就一路开枪一路追杀,单枪匹马挑落了利文留在身后阻击他的保镖和手下。 握在左手心的匕首擦过袖口,抹去不断滴落的血迹,顾方诚这才用余光瞥向摔在一旁没有动静的孟溪。 车阵中不断响起的枪声渐渐弱了,随着最后一声利落地点射声后,再也没有动静。只剩三辆吉普车熊熊燃烧的火焰,和躺满一地的焦尸。 火光的不远处,山垭口的入口上,顾方诚举着枪口和利文对视着,一步步逼近。 孟溪悠悠转醒,看清局势和来人,心头陡然一松,脑海荡起一阵眩晕的白光,意志达到崩溃的临界点。 就在这一刻,耳边忽然传来咕噜的水声,和金属擦过坚石的摩擦声。 孟溪心头大惊,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高高地跃起,像翱翔的鹫一样扑向顾方诚。 “砰——” 枪响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殊死一搏 顾方诚脑海中的画面在一瞬间定格,孟溪面色苍白却又高高地跃起,身子像雄鹰展翅一般舒展开,挡在他的身前。眼眸是无法聚焦的茫然,唇角却挂着温柔如水的微笑。 枪声响起,飞在空中的身子猛地一震,鲜血顺着唇角溢出。 “孟溪!孟溪!”顾方诚慌了神,单手搂住下坠的孟溪,另一手拼命地向察岩和利文宣泄子弹。 只可惜当他回神的时候,才发现原本两人的位置上空了下来,只留下两道仓皇地身影往对侧的树林中疯狂跑去,子弹穿过被火焰灼烧过的空气,埋进了树干中。 “咳咳……”孟溪轻咳两声,喉管中的血迹被清理出来,精神反倒恢复几分清明。 搂着孟溪,顾方诚害怕到极点,语无伦次地说:“孟小溪你不能死……你听见没有!小爷不准你死!你这个孟小溪居然敢背着我来缅甸卧底,我还没罚你请我吃饭陪罪呢,我们还没一起回去看望孙叔呢,孙叔最近老是把自己喝醉,睡在我家客厅,咱还没去教训孙叔呢。” “你不能死……孟小溪,你听见没有,你说话呀!”顾方诚眼前开始模糊,水雾在眼中凝聚,孟溪的身体渐渐发凉,激起他心头最深的恐惧。 “你答应过小爷,你不会有事的!你不准死……” “咳咳……”又是两声轻咳,嘴中的腥甜被清干净,孟溪无奈地抬眼,勉强压下喉头的烧灼感,“我说你再不追,他俩就真的跑了。” 嗯? 嗯?? 顾方诚一时以为自己幻听了,孟溪的声音怎么会这么精神有力,又怎么会这么讨人厌? 赶忙低下头,仔细观察孟溪的情况,只见他虽然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略带蓝色的瞳孔却依旧格外明亮,深邃地凝视着他。 “不……你没事?” 顾方诚有些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地上那人分明一枪击中了孟溪的后背,他的手还摸到了温热的鲜血,怎么可能…… 孟溪缓缓地坐起身,指着自己身上很是瞩目的一件背心,“防弹衣,我穿了的。” 顾方诚这才回过神,抬起自己的左手:“那血迹呢?” “肩头的伤口迸裂。”孟溪指向自己的肩头,果不其然,鲜血正在往外缓缓地渗出。 就在顾方诚尴尬地不知说什么好的时候,医生如幽灵一般窜到两人身旁,周身弥漫着枪火的硝烟味。 “他们慌不择路,闯进了雷区。”说着,医生的视线望向他们来时的方向。 孟溪和顾方诚对视一眼,随后默契的起身一前一后迅速向雷区奔去。这片雷区孟溪来时穿越过,对里面每一处埋雷的位置都牢牢记在心头。 “先生,您坚持住,从这片雷区过去只需要十分钟就能达到基地的侧门,到时候您就安全了。”利文勉强搀扶着察岩,脸色苍白的吓人。 他肩头被顾方诚的匕首贯穿的伤势本就严重,再加上失血过多,能坚持到这里早已是强弩之末。所以先前完全不敢和顾方诚孟溪医生三人硬拼,只得带着察岩慌忙逃窜。 借着头顶乌云掩护,没有月色的黑夜里,他们在森林内穿梭的声音并不明显,期翼能够借此逃过一劫。 体力下降,再加上察岩接连受惊,心脏负荷过大,奔走路程还未过半,察岩的胸膛就开始剧烈起伏,喘着粗气,脚步越来越缓慢。 利文只得单肩架着察岩,勉强往前奔走。不过他伤势同样严重,两人前行的速度愈发缓慢。 “这边。”顾方诚背着受伤的孟溪在森林内和医生一左一右飞速穿行,伏在他背上的孟溪不断发出前行指令。 肩头的血液在不断渗出,脑内光怪陆离的斑点冲击着他的神志。先前起身跑了两步之后,他就膝头一软的跌进泥土里。若不是顾方诚眼疾手快,单是摔倒的冲击,他恐怕就能晕过去。 虽然和察岩相隔距离遥远,但是他的耳朵依然能够清晰地捕捉到那粗重又无力的呼吸声,察岩的身体绝对经受不住这样的疾行。 “小心脚下,这里是片雷区,往左移动一步。”孟溪伏在顾方诚背上,双手攀住顾方诚的脖颈,尽量减轻自己造成的负担。 顾方诚尽管经历过一场厮杀,体力却依然处在巅峰状态,背着孟溪奔跑的速度丝毫不落后于医生,两人几乎是齐头并进。 孟溪趴在他身后的感觉无比踏实,他心头第一次没有了半点后顾之忧。 “咔——” 脚下一声脆响,利文的身子瞬间定在原地,左脚不敢再移动半分。 明显是顶针击打的声响,他脚下是一枚已经启动的地雷。 “怎么了?”察岩没有听见那一声响,不明所以的望着利文。 利文阖了阖双眸,叹下一口气,是老天爷注定不让他活过今夜。这片雷区他走过,他记得所有地雷分布的位置,却万万想不到,地雷会随着时间的迁移,而被雨水冲刷,改变了位置。“先生,再往前走五分钟就是基地侧面,到时候您就安全了。就让我为你争取着最后的五分钟时间吧。” “不。”察岩凌厉地凝视着利文的双眸,到了这一步,他心头原本的固执占据理智,利文对他来说也远不止一名普通手下那般,随时都可以抛弃,“很快就到了。” “我脚下是一枚反步兵地雷,一旦我把脚抬起来,就会立刻爆炸。”利文拔出身后的手枪递到察岩掌心,“先生,你快走吧,一定要东山再起卷土重来,替我报仇!” 察岩不再犹豫,接过手枪拔腿就跑,利文视死如归的信念激发了他身体中最后一丝潜力,竟然安然无恙地一路穿行过最后几十米雷区。 “不许动!”顾方诚和医生赶到,双手紧握手枪对准伫立的利文,眼眸不断在周围搜索察岩的下落。 经过一番休整的孟溪恢复半分体力,从顾方诚背上下来,耳朵忽地一动。 手枪顷刻间拔出,枪口对准利文身后,树林中一道隐约晃动的身影飞速扣下扳机,身影似乎顿了顿,在林间消失不见。 利文见察岩的行踪被几人发现,嘴边露出一抹残忍的微笑,他要所有人都葬身在这里。身上剩余的弹夹全数堆叠在左脚边,然后—— “砰——” 撼动大地的爆炸声在山林内接连响起,顾方诚第一时间返身扑向了孟溪将他死死地压在身下。 这是他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如果注定是一个人需要牺牲,这个人不要再是孟溪,他的孟小溪,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该换他来了。 耳膜在疯狂鼓动,轰鸣声震得顾方诚顿时失去听觉,鲜血顺着耳垂蜿蜒流出。 直到一分钟后,延绵的爆炸声才缓缓停下。 孟溪紧贴地面的脸颊忽然感受到一阵温热,不属于他的血迹划过脸颊。孟溪赶忙撑开顾方诚的身子,只见他背后深深地嵌入几枚弹片,粗略扫上一眼,孟溪缓缓地叹了口气。 还好……弹片没入的位置还不算深,没有伤到腑脏。 “去把他……抓回来……”顾方诚有气无力地夺取孟溪手中打空的手枪,递上自己的,“不能让他跑……” 孟溪眼眶倏地发红,血丝遍布。凝视着顾方诚渐渐阖上的双眼,孟溪郑重地点头,他一定不会放过察岩。 将顾方诚平稳地放置在地面,孟溪开始在林间狂奔。能爆的地雷都爆炸了,不能爆炸的,都是些生锈的铁疙瘩,就算一脚踩上去也不会爆炸。 地面满是翻起的泥土和一地的金属碎片,利文的尸体被地雷撕得粉碎,弹夹顺着他的小腿引爆,地面上只能勉强瞥见烤熟的肉沫,算是证明利文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狂奔不过一分钟,孟溪便瞥见一道身影艰难的在地面爬行,在黑色的泥土上留下深褐色的血迹。 孟溪猛地一脚踩在他的肩头,察岩发出吃痛的闷哼,下一秒就要调转手中枪口对准孟溪。 闪电般飞出一脚,脚尖瞬间击打在手腕上,腕骨应声断裂,手枪撞在一侧的树干上,掉落在地。 “先生……一切都结束了。” 他凭借声响开出的几枪,有一枪精准地打在了察岩的大腿上,鲜血迸溅而出,绝了察岩的生路。 察岩的头耻辱地埋在泥土里,发丝凌乱着,绝望地阖上双眼。 …… 惊天的动静,基地内依旧静悄悄地,没有人出来查探,也没有人出来接应,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铐住察岩,孟溪身子摇摇晃晃地往回走,一面拨通鹫塔的通讯。 “报告鹫塔……” “说。”守候多时的雷闫扑向通讯按钮,紧张地攥了攥拳。 “影鹫……影鹫成功缉拿察岩,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疯狂的喜悦在鹫塔信息中心弥漫开,雷闫露出兴奋地神色,猛地一拍桌:“干得好!你们一路北上,到边境线会有人在那里等待你们。” “收到。”孟溪苍白的笑了笑,押着察岩回到顾方诚身边,勉强蹲下身扛起他,一步一步向北边的边境线走去。 医生躺在一侧的身影微微动了动,没有起身。 头顶的乌云飘散,月光洒在金三角的密林中,照亮了孟溪和顾方诚染满血迹的背影。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大结局 顾方诚是在半途中缓缓清醒过来的,身子躺在一辆敞篷的吉普上摇晃着。 察岩双手被尼龙绳绑在扶手上,坐在驾驶位里,静静地看着前方,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怒不可遏。只是安静地等待黎明的到来。 孟溪面色惨白地扶住方向盘,左臂挂在胸前,手中的枪口无论车子如何摇晃,始终没有离开过察岩的身体。 车是先前察岩冲击山垭口的三辆车中,当中的一辆,原本帆布搭出的敞篷盖被子弹打得粉碎,车身上也满是枪眼。好在接连几次爆炸,这辆车都没有被彻底摧毁,孟溪扛着昏迷过去的顾方诚,只能选择冒险驾车驶向边境线。 纵然如此,车内的硝烟味道依旧随着山风吹响,扑鼻而来。 “我来吧。”后背火辣辣地刺痛,顾方诚轻声道。 全神贯注地在黑夜中穿行的孟溪这才留意到后座上一直昏迷的顾方诚转醒,“你不要乱动,我给你后背注入了吗啡勉强止痛,还有一个小时我们就能到达边境线。” 天边渐渐冒出一丝光亮,这片天变成一种杂糅的颜色,带着灰色的黯淡又天蓝色的明亮。察岩的擒获意味着泫隆集团几十年的霸主地位在一朝间土崩瓦解,这片土地上的格局又会陷入你争我夺的混乱之中。而毗邻的中国,也能趁着这段时间,获取短暂的安宁。 贩卖毒品超过上百吨的察岩回到大陆受审伏法,也能彰显中国对毒品零容忍的立场和决心。 这些顾方诚和孟溪心知肚明。 然而此刻,他们心中想到的不是这些旁人以为的功绩与荣誉。 顾方诚在想,“可惜了,早知道换衣服的时候把巧克力带上,现在血糖低,正合适呢。”缺血的眩晕始终充斥着他整个大脑,车子在山路上摇晃更是令他胃酸翻涌,想要作呕。 孟溪笑了笑,“谁叫你不带,总不能怨我吧。”带巧克力只是顾方诚的习惯,和他可没有半点关系。 “你们以为……这片森林会就此平息吗?”察岩忽地开口,打断孟溪和顾方诚轻松的对话。 顾方诚捂着胸口坐起身来,眉间起了怒意,冷笑着道:“至少将来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和你没有半点关系。”察岩到现在都没有半点被擒的惊惶,这让他非常不舒服。 “呵呵……”察岩笑了起来,膝盖上中枪的位置,随意缠绕的止血绷带早已被鲜血染透,“你以为这山里的工厂,是为了我察岩存在的?还是为了它泫家人存在的?” “不!我告诉你,都不是。”察岩面容骤然狰狞起来,诡异的笑容在脸上浮现,“这连绵的山脉,天然的屏障,肥沃的水土……它们都是为了自己而存在的。我察岩倒下了,会有更多人站起来,前赴后继的制造毒品,帮助这个世界上的人解脱。这片山林自从罂粟种子种下的那一刻开始,毒品的气息就再也没有机会飘散。毒品,是生活在这里的人赖以生存的东西,你们禁不了,永远也禁不了。” 孟溪皱着眉头,握枪的手指快要失去控制,忍不住抽搐扣下扳机。 “不,你说错了。”顾方诚靠坐在那里,眉宇间没有半分嬉笑,神色无比的严肃,“我们的确不可能把毒品从这个世界上消灭掉,但是我们可以凭借血肉之躯,将毒品挡在国门之外,我们会用生命去捍卫那一条国境线。” “无论你们有多少毒枭站起来,在金三角区域内毒品又是多么肆意嚣张,中国始终会是你们不敢触及的禁区。” 顾方诚铮铮的誓言并不是一句空话,他和孟溪已经用自己满身的伤痕证明过这一点,无论会付出怎样的代价,他们都要将毒品拦在中国的国土之外。 茫然的情绪第一次在察岩眼中浮现,曾经,风云变幻只在他一手控制中。他斗倒了泫隆,从泫平手中夺过整个泫隆集团的控制权。却怎么也想不到,短短的二十天后,他就栽在了自己曾经信任,倚重的继承人手上。 良久后,灰暗的天空彻底明亮,太阳挂在树梢上,照得人睁不开眼。 “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孟溪打破沉默,眼眸望向远处的边境线,一支队伍等候在那里,为首的领队是他们格外熟悉的面孔。 “你说什么?”察岩没有听清。 孟溪转过头,认真地凝望着察岩,“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这是黑暗世界里最重要的一条准则。”察岩信任了他,才会在最后时刻败在他手上。 “是啊……不要相信任何人……”察岩长长地一叹,他一直记在心头的准则,终究是出现了疏忽,落得一败涂地。 孟溪说完那句话便看向后视镜,后视镜中顾方诚冲着他微微一笑,未出口的话彼此心灵相通。 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这的确是黑暗世界行走的准则。 可是—— 他们身在黑夜,心却光明。永远要去相信自己身边同生共死的搭档,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在吃人的黑暗世界中,像正常人一样坚持下去。 越过边境线,察岩被士兵押运下车,顾方诚和孟溪瘫坐在车里,再也无法动弹。 意志和精神早已濒临崩溃,失血过多的身子早已枯竭。金黄的阳光洒下,照得身子暖洋洋的。压在心头的最后一块重石落下,两人皆是松下一口气,缓缓地就要阖上双眼。 “怎么样?我们的两位英雄莫不是要错过接下来的好戏?”老孙头一脸油彩的拉开孟溪的车门,笑意在嘴边浮现。 隔着朦胧的光晕看向依然没有正形的老孙头,孟溪虚弱地笑了笑,“老师,你别洗涮我们了。” “这可不是在开玩笑,你们擒获察岩,塔里决定颁发给你们个人一等功,等回去通知就会下来。”凌沉也出现在老孙头身后,笑着点头。 看见他的两位师弟能获得如此高的荣誉,他为他们感到骄傲和自豪。 两人被抬上了担架,送上一侧的直升机后,老孙头和凌沉也利落地登上飞机。 昏昏沉沉的两人这才觉得奇怪,顾方诚一面接受医疗兵的治疗,一面疑惑地问:“孙叔,我们这……是在往缅甸方向飞吧。” 凌沉嘿嘿一笑,解释道:“你们俩动静闹得实在太大,老板必须要给各个国家一个说法,索性就联合缅甸政府,进行一次联合打击毒品行动,由双方共同出兵,端掉勐拉丛林内所有的制毒工厂。” 原本的秘密缉捕行动,没成想先是在海面上大动干戈的枪战,又是军舰借着演习的理由停在靠近公海的位置等待抓捕。再后来到了半夜,金三角内窜天的火光和震天动地的连环爆炸,就是想要低调都没有半点方法。雷闫在信息中心内气得跳脚,却也只能通过公安部对外宣称,中方如今正在全力和缅甸方面合作,打击隐藏在丛林深处的贩毒分子,一切行动都是为了缉拿泫隆集团重要头目,察岩。 塞翁失马焉知祸福,顾方诚和孟溪闹得这一出,再加上顾方诚和孟溪先前收集到军方和泫隆集团勾结的实证,反倒使得缅甸政府在与军方的交锋里占据上风,作为交换,缅甸方面允准中国联合出兵,摧毁勐拉一线的制毒基地。 直升机准确的降落在勐拉森林的边缘,四人成功和大部队汇合。 “来吧,把位置圈出来。”凌沉把笔递到孟溪的掌心。 制毒工厂的精确位置在地图上准确标注出来,十个刺目的红圈,像身上凝结的血迹。 制毒工厂一一被拿下,在茂密的丛林中,毒贩们根本无路可逃,纷纷束手就擒。 大量的罂粟膏,麻黄草,制毒的化学器械,和堆积的一箱箱毒品整齐的摆放在众人面前,偌大的空地被填满。一桶桶汽油被士兵泼洒,火把已经点燃。 顾方诚和孟溪罩着头套,唯有炯炯有神的双眸露在外面,两人经过紧急包扎处理的身子依旧虚弱,相互搀扶着。 凌沉握着火把走到两人身边,“我想,你们应该亲自来。” 孟溪和顾方诚相视一眼,松开彼此搀扶的手,接过火把牢牢地握在掌心。 用尽全身力气高高抛起,划出两道优美的弧线落入毒品堆中。 火势骤起,价值何止上亿的毒品在众目睽睽之下熊熊燃烧,滚烫的温度温暖着每一个人的心。 这是一次全方位的胜利,代表所有缉毒人员的胜利。 “终有一日,你会站在勐拉幽静的山林里,抚摸身上丛横交错的伤痕,目睹贻害百年的制毒工厂化作一片灰烬。”孟溪喃喃道,这是他在临出发前,鹫塔的档案日记看到的一句话,是曾经一位“鹫”代号的卧底留下的遗言。 “那时……你就会明白,曾经所放弃的阳光,在这一刻拥有了无可替代的意义。”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不是尾声的尾声 半月后,北京鹫塔特别医疗处。 顾方诚吊儿郎当的站在住了半个月的病房门口,挂着笑容佯装不耐地敲响房门,“喂,孟小溪,你墨迹什么呢?再不赶紧的,时间要来不及了。” 孟溪翻出一个令人瞩目的白眼,此时的他已经恢复了原本面貌,相比缅甸卧底时眉眼深邃许多,吊在身前的手臂依旧无力,“有什么可看的,也不知道你好奇个什么劲。”一面抱怨着,孟溪一面伸手拿过摆在床头柜上的吊坠。 血凌,进入缅甸卧底时他摘下来一道存放在老师那里,今天一早冯哲辛苦一趟给送了过来。握着熟悉的温润触感,孟溪不自禁地笑了笑。 爸妈张叔张婶在杨小玉的安排下已经平安撤离,转到另外一所疗养院继续休养。 分别囤放在勐海县和深圳港口的二十吨海.洛因被各省警方联合行动,全数缴获,算是为察岩的罪名增添一份实证。 “张嘴。”顾方诚干脆走到孟溪身边,往他正要继续吐槽的嘴里塞进一块东西。也不知道是不是卧底装哑巴的时间太久,这次养伤,孟溪每天跟老妈子似的,老是喜欢喋喋不休。 孟溪猝不及防地被投喂,“这什么?”含在嘴里还没来得及品出滋味,旋即皱起的眉头缓缓松开,然后一丝甜蜜在口腔蔓延。 “赶紧走吧,再晚可就真赶不上了。”顾方诚自己也含上一块巧克力,自然地接过孟溪手中的行李包,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养伤期间他们暂居在北京,杨小玉干脆就为两位鹫塔新人在距离鹫塔不远的地方租下一套公寓作为临时落脚地。 正要输入密码之时,孟溪耳朵忽然动了动,微笑摇头。看来他们新居的第一批客人早就到了。 顾方诚怔了一怔,旋即利落地后退一步。 “surprise!”冯哲莽莽撞撞地推开铁门,压根就没有想到两位受伤颇重的哥哥会避让不及。 顾方诚感受到从鼻尖扫过的凉风,眉头一挑,“好你个小哲,谁准你擅闯民宅。” “房子是我亲自给你们租的,卫生是我帮你们打扫的,连冰箱里的东西都是我给带来的,凭什么不能进,老大你给评评理!”冯哲这可就不乐意了,他提前请一天假,可就是为了给孟溪和顾方诚接风洗尘,没想到某人狗咬吕洞宾。 孟溪任由他们闹着,越过冯哲肩头望去,“你那边的事情处理好了?” 白璟然端着红酒杯从厨房走了出来,一身舒适的家居短袖长裤,俨然将这里当作自己家的态势。 “也就那样吧,老头子似乎猜到了,没有再继续阻拦我。”白璟然不以为意地说道。 “我说……要一直站在门口聊天吗?快进来吧,就要开始了。”冯哲干脆夺过顾方诚手上的行李,邀请两位屋主进房。 孟溪和顾方诚相视一笑,都瞥见对方眼中那抹喜悦。 四人在客厅喧闹一阵,电视上的直播终于开始。 今天是泫隆集团当家人,察岩的终审日。因为察岩的身份,因为走私毒品的数额巨大,也因为中方生擒逮捕送审的手段,令这场审判全球瞩目,不知道有多少人守候在电视机前,等待判决的最终结果。 而成功抓捕察岩的两位功臣正歪歪扭扭地躺在沙发上,顾方诚为孟溪轻挠着背后伤口发痒的位置,一面摇头,“橙色的马褂可真难看,估计只有小爷这张帅气的脸才驾驭得住。” “怎么三哥,你也想进去蹲一蹲?”冯哲嘴里包着葡萄,腮帮子鼓鼓的。 “说不定有这机会呢,是吧老三。”白璟然促狭地望着吃瘪的顾方诚。 顾方诚顿生恼怒,“说了不准叫我老三!” 四人小小的居室内打闹,严肃的庭审正在不远处的法院内气氛紧张地进行着。 “犯罪嫌疑人察岩,经审理核实,以走私毒品罪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审判长敲下涤荡人心的三锤,宣布举世瞩目的大型毒品走私案最终落幕。 孟溪微笑着看着坐在被告席上的察岩,喃喃道:“这大概是我能想见的,最好的结局。” 顾方诚忍不住用力拍了拍孟溪的脑袋,“还结局呢,估摸着要不了两天就得继续执行任务了。”对于他们来说,缉捕一个察岩只是他们漫长卧底生活的开端,毒品网络还在那里,在看不见的黑暗中,毒品交易依旧如火如荼的发生着,从未停下。 对于他和孟溪,有些话在当初分离的那一刻没有脱口而出,那就让它永远埋葬在自己心底,成为完美中唯一的遗憾。 因为,他们的生命属于鹫塔,属于禁毒战线,独独不属于他们自己。 …… 数日后,大西洋一处不知名的海岛上。 “大小姐,先生被判处死刑,刚刚已经执行了。”手下敲响房门,恭敬地说道。 泫染回身,红唇紧咬,若鲜血欲滴。 “好,你出去吧。” 泫染缓缓拿起桌面上依旧染血的佛珠,这是她在金三角的森林中亲手找到的,察岩的遗物。 轻轻捻动佛珠,泫染双眸微眯,喃喃道:“孟溪……顾方诚……” 她这一生只剩下一件事,就是找到这两个害死先生的人,将他们千刀万剐,替先生报仇。 …… 缅甸与云南的边境线上,两道军绿色的身影悄悄出现,静静地伏在树上等候着。 半晌后,医生出现两人的视野范围内,高速疾行只留下残影。 顾方诚和孟溪对视一眼,微微点头后,顾方诚翻身轻巧地下落,定在医生身前。 “承诺给你的,新的身份。”从怀中取出一本护照,顾方诚郑重地递到医生手中,“海上那次,多谢了。”若不是医生援手,恐怕孟溪早就葬身鱼腹,他不得不心怀感激。 医生摇了摇头,不露声色地往头顶孟溪隐藏身形的位置瞥上一眼,“双方各取所需而已,不用特地道谢。” “不过话说在前面。”顾方诚倏地正色,“你若再不踏足中国领地,我们之间就再无瓜葛。若是你打算自取灭亡,踏上中国领土,我们会立即逮捕你,说话算话。”医生到底是奇拉的帮凶,放过他一马已经是格外开恩。 医生淡淡地笑了笑,“没有人会想和中国作对,你放心吧。”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当众判处察岩死刑,再一次将中国领土划为毒品禁区,缅甸新上任的毒枭已经严令手下,决不能贸然招惹中国,如有违犯,一概严惩。 短暂的交接,两人轻松地踏上返程的道路,并肩在林间走着,顾方诚刚要哼上一段小曲,抒发自己欢畅的心情,耳麦中传来冯哲急促的声音。 “紧急召回,老大三哥,有新任务。” 顾方诚忍不住拍向自己额头,安生日子不能多来两天吗? “什么情况?”孟溪冷静道。 冯哲顿了顿,“新身份,你们将分别以贩毒和走私的身份进入监狱服刑,接触一个叫林哥的人物,他既将刑满释放,宣称有一大批货会经他手流入中国。” 听见监狱两字,孟溪冲顾方诚幸灾乐祸的挑了挑眉。 顾方诚嘴中碎骂一句,旋即低声笑了,“这是怕什么来什么。” “那你执不执行?” “当然,也不看看小爷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