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之寂》 第一章 丧尸爆发的第三年，亲友死尽孤独求生的陈陌，看见了天边那轮灰白的太阳。 那时陈陌十七岁，半年前他最后一个亲人，他的妹妹，在他面前被丧尸咬伤了手。 他拼死把妹妹带回一个可以休息的角落里，哭嚎着斩断了七岁妹妹的手臂。 可妹妹还是渐渐尸化，对他睁开了灰白的眼睛。 后面的事，陈陌不愿意再回想了。 这几个月来，他一个人走在这片被丧尸占据的土地上，艰难又麻木地活着，躲避着丧尸或者比丧尸更可怕的疯狂人类。 直到今天，他被丧尸群围攻，被迫逃上一座居民楼的天台。 身后的铁门被咆哮的丧尸用力撞击着，那道锁链没法支撑太久了。 陈陌冷静地搬来天台上的杂物堵住门，四处寻找可以逃走的路。 这座楼有六层高，地处在建筑密集的居民区，高楼与高楼之间的空地上站满了丧尸，饥渴地仰头张着血盆大口等他掉下来。 陈陌有一点恐高。 在这样尸体横行的艰难日子里，也许再多恐惧也该被磨平了，可陈陌仍然心怀着恐惧，这或许是他区别于行尸们的原因之一。 陈陌围着楼顶转了一圈。 他已经无路可逃。 或者就这样跳下去一死了之，或者等丧尸们冲破天台那扇小门，把他啃噬干净。 陈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武器。 削尖的木棍，水果刀，以及一把初中时在学校旁边小卖部里买到的蝴蝶刀。 这些东西让一个少年勉强在末世里苟且偷生，却无法让他在这样的绝境中活下来。 丧尸们终于撞开了那扇小小的铁门，挣扎咆哮着向他冲过来。 陈陌退到了天台的边缘，他可以跳下去，顺着污水管道慢慢往下爬，找一个没有丧尸的窗户翻进去，再做其他打算。 可他心里却清楚的知道，没有生路了。 这片居民区里有太多的丧尸，他只会被困死在这里。 前方的丧尸们已经咆哮着向他冲过来，陈陌闭上眼睛，安静地等待着死亡降临。 一声枪响划破了灰白色的黎明。 陈陌睁开眼睛，看着成群的丧尸在他面前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枪声离陈陌很近，他几乎能听到后坐力重重撞在皮肉上的声音。 陈陌茫然四顾，在一片灰蒙蒙的光芒中，看到了开枪的人。 枪声来自陈陌身后的屋顶，一个高大的男人悠闲地举着狙击枪，一枪接一枪分毫不差地把丧尸们爆头。 陈陌怔住了。 男人举枪把一只靠近陈陌的丧尸解决掉，在黎明昏暗的天光中给了他一个吊儿郎当的微笑。 男人个子很高，宽阔的肩膀在逆光中像一座小山一样站在对面的天台上，五官锋利目光尖锐，嘴里还叼着一支烟，烟雾在晨曦中徐徐升起。 男人问：“敢过来吗？” 陈陌点点头。 男人把绑在自己腰上的那条绳子解下来，一端系在天台凸起的水泥柱，一端绑着石头扔给对面屋顶的陈陌：“会用吗？” 陈陌迅速把绳子拴在这边的小阁楼上，用外套缠住手掌，在下一波丧尸到来之前闭上眼睛，抓住绳子映着朝阳滑向了陌生男人的胸膛。 男人一手拿枪又砰砰开了两枪，一手潇洒地接住了呼啸而来的少年，叼着烟含糊不清地说：“跟我走。” 男人带着陈陌在这个老旧的小区里东挪西跑，换了消音手枪悄无声息地解决着靠近他们的零散丧尸。 陈陌紧紧抓着他最趁手的武器，一根用胶带紧紧缠着一把水果刀的木棍，沉着冷静地替男人警戒背后可能出现的危险。 男人懒洋洋地笑着：“紧张？” 陈陌摇摇头，仍然紧绷着单薄的肩膀，死死盯着黑暗的楼梯。 这时，楼下传来声音：“老大，我们到了。” 男人拍拍陈陌的后脑勺：“走。” 陈陌听话地从窗户爬了下去。 在世界还没乱成一团的时候，信任一个人可能会需要一生的相处和试探。 但在这样的世界里，心跳加快的千分之一秒，他就已经把性命托付给了对方。 窗户下面果然没有丧尸，只停着一辆越野车。 开车的陌生人看见他惊讶了一下，一脸古怪地让他坐在了后排车座上。 被惊动的丧尸们在街口探头探脑，男人从二楼跳下来，钻进车里关上车门：“走。” 陈陌一个人坐在后排座位上，低头查看自己身上是否有伤。 不止是被丧尸咬伤会有危险，刮蹭出来的伤口如果碰到新鲜的丧尸血，也会导致感染变异。 男人从副驾驶上回头，问陈陌：“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陈陌垂着头，自己剪的狗啃刘海乱七八糟地垂在额头上，他小声说：“陈陌。” 男人又点了一根烟，在车厢里肆无忌惮地吞云吐雾：“我叫宋剑。” 司机一边疯狂开车离开这片居民区，一边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看陈陌的脸，小声说：“真像。” 陈陌怔了怔，不明所以地看着司机。 叫宋剑的男人微微沉下脸：“好好开车。” 司机乖乖闭上了嘴。 陈陌看着宋剑，犹豫了一会儿，小声说：“谢谢。” 宋剑是个很英俊的男人，但他皮肤很差，黝黑粗糙，胡子拉碴，还有几道细小的疤痕。他在烟雾缭绕中静静地凝视着顺手捡回来的少年，那张小脸脏兮兮的，却仍然隐约可以看出本来清秀漂亮的模样。 宋剑扔给陈陌两张纸巾半瓶矿泉水：“把脸擦擦。” 在这个是世道上，瓶装水是最珍贵的资源之一。 河水和地下水都可能被丧尸污染，唯一安全的饮用水就是在丧尸爆发前生产出来的那些瓶装水。 可瓶装水已经是不可再生的资源。 陈陌走过很多家超市，里面最先被洗劫一光的，往往都是瓶装水。 陈陌看着宋剑扔给他的半瓶矿泉水，不知所措地眨着眼睛，不知道宋剑是让他洗脸，还是让他喝掉。 宋剑看这小孩儿傻乎乎的，叹了口气放下车座靠背，爬到后座上。他拧开矿泉水瓶，用珍贵的饮用水浸湿纸巾，大力擦干净那张脏兮兮的小脸。 血污和泥灰被擦下来，露出少年白皙细嫩的肌肤，那双纯粹干净的眼睛有些不安地轻轻眨着，长长的睫毛蝴蝶一样撞在宋剑掌心。 宋剑心口一颤，二手烟喷到了少年清秀的脸上，呛得陈陌咳嗽起来。 宋剑沉默了两秒钟，无奈的地把抽到一半的烟扔到了车窗外，干叼着一根烟含糊不清地问：“你一个人？” 陈陌点点头，轻声说：“我一个人很久了。” 宋剑说：“这个世道想自己活着，不容易。” 陈陌说：“慢慢就习惯了。” 宋剑低头看着那张刚刚被擦干净的小脏脸，有些出神地恍惚了一秒钟。 在丧尸爆发之前，宋剑是宏浚集团董事长的私人保镖。 在度过丧尸爆发的第一波混乱之后，宋剑和宏浚集团安保部门那些无牵无挂的单身男人们，在距离市区三十公里的这座度假区筑起了堡垒。 这里原本也是宏浚集团旗下的产业，是董事长给儿子言若明准备的二十五岁生日礼物。 后来言家父子都死在了丧尸中，宋剑成了拥有唯一一个这座度假区全部安保权限的人，在巨大的沮丧和痛苦中，他成了这里的新主人。 言家父子的私人保镖有十个人，宏浚集团的安保部门除去跑回家带父母妻儿一起逃亡的，还有十三个人。 这些人不是父母早逝单身一人，就是妻儿死在了第一次爆发中。 在这样的世道里，住在一座军用安保级别的度假区里，总比孤独逃亡要好得多。 一开始只有他们这二十几个年轻人，后来逃命的人路过这里，这里的人就渐渐多了起来。 他们分工明确，有人在瞭望塔上巡视境界，有人在度假区里面种菜养殖。 更多的人都在修筑高墙，用砂石和水泥堆起半米厚的墙，试图把度假区围成一座更加坚固的堡垒。 宋剑是这座堡垒的主人，但他并不喜欢留在城堡里过安静的日子，他经常会带着几个得力手下出来巡视周围，搜寻物资和人口。 陈陌想，他真的很幸运。 在他寂寞绝望到想要从楼顶跃下去，跳到丧尸堆里的时候，对面楼层传来了一声枪响。 那个陌生男人救了他站在晨曦灰白的光芒中，笑着对他伸出了援助之手。 陈陌很累，他已经两天两夜没睡觉了。 可在末世里被迫培养出来的警惕心却让他强迫自己一直清醒着，努力观察着身边的一切。 汽车开在一条冷清却宽阔的柏油路上，一直开出市区，开到郊外依山傍水的山脚下。 一座高墙大门的度假中心映入眼帘，高墙外正在修筑一座更高更厚的墙，工人们都与宋剑十分熟悉，纷纷停下手里的活笑着打招呼。 厚重的大门徐徐打开，汽车直接开进了度假区中心的心脏处，宋剑打开车门，对陈陌说：“跟我来。” 陈陌抱着他简陋的武器，跟着宋剑走进了这片世外桃源似的地方。 第二章 第二章 这里有干净的床，有装在餐盘里的食物，有热水。 陈陌洗了澡，换上过于宽大的干净睡衣，沉默着走出浴室，看到宋剑正坐在餐桌旁，静静地看着他。 陈陌不擅言辞，这半年来独自求生的日子更是让他几乎丧失了和人交流的能力。 宋剑用鹰一般的眼神看着他，似乎是审视，又隐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炽热和悲伤。 那种眼神让陈陌开始战栗。 可他太饿了，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坐在了餐桌旁，纤细的手指颤抖着去触碰那碗粥。 宋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什么都没说，甚至体贴地帮他把牛排切成了小块。 陈陌喂饱了肚子，低着头玩弄睡衣柔软的腰带。 他已经太久没有触碰这么干净柔软的布料了，这让他想起世界末日开始前那些平静无聊的时光。 宋剑说：“这地方是我的，你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陈陌紧张地抓着腰带，轻轻“嗯”了一声。 宋剑说：“我们这里有房间，有热水，有电，有食物，有医生。如果条件允许，我还想建个学校。” 陈陌艰涩地开口：“我可以教小学生。” 宋剑乐得噗嗤一声笑出来，宽厚粗糙的大手覆在了陈陌纤细的手腕上，温暖的触觉让陈陌觉得痛，痛到想要流泪。 多久了，多久没有遇到这样一个人，拯救他，触碰他，拥抱他伤痕累累的身体，给他如梦似幻的温柔。 宋剑低沉的声音浑厚微哑：“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好好地活着。” 陈陌点点头，却并没有明白宋剑的意思。 但那不重要了。 他有些食物，也有些简陋的武器。但宋剑显然对这些都毫无兴趣，这个男人在末世中拥有一座富庶的城堡。 而他陈陌，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又有什么值得宋剑算计的呢？ 所以，无论宋剑想要什么，他只要都答应就好。 陈陌吃了好多东西。 撑得他昏昏欲睡，就真的在宋剑呛人的烟味中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正在输液。 他一个人苦苦撑的太久了，身体严重脱水，需要几天慢慢缓过来。 宋剑坐在床边看一本过期杂志，有些凶恶的寸头和英俊眉眼在晨曦的光芒下都迷人得让陈陌头晕目眩。 陈陌挣扎着要坐起来。 宋剑抬起头，把床头柜上烫在热水里的盒装牛奶扔给了陈陌。 陈陌用没输液的那只手举起牛奶看了一眼，小声嘀咕：“过期了。” 宋剑说：“你要是能找到一盒现在还没过期的牛奶，我把这座城让给你。” 陈陌不再说话，可他心里却很高兴。 温热的牛奶抚慰着口舌肠胃，和人聊天的感觉也让陈陌无比快乐。 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说过话了…… 丧尸爆发的第一天，陈陌还在上初中。 那天晚自习下课比往常要晚一些，因为听说外面街上起了骚乱，于是学校延迟下课，已经在家长群通知各位家长来学校接人。 陈陌坐在角落里默写课文，直到骚乱漫延到了学校里，老师和同学们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教学楼。 一片混乱，陈陌透过人群看到了丧尸电影中那样灰白的可怖的眼睛。 陈陌平静的生活彻底终结在了那一天。 他从三楼的窗户翻下去，骑着单车在丧尸和人类混乱的惨叫中冲回家，路上甚至顺路去了趟超市，带走了一书包的压缩饼干。 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末世中，他好像比身边的人都更有活下去的资本。 他以为自己和家人会是活到黎明归来的幸存者。 可家人却一个一个地离开了他。 他谁都救不了，只能一个人这样活着吗，不知该往何处走。 宋剑给了他一座城堡，一个可以在餐桌旁吃饭的地方。 在这个混乱的末世里，这已经是他遇到的最好的命运。 这座城堡原本是个度假区，有大量的物资储备和大功率柴油发电机，还有养殖场和农场。 据说这样原本有个高尔夫球场，但已经被宋剑改造成了农田，用来种植小麦玉米和大豆。 陈陌的身体状况很糟糕，正值青春期的男孩因为疲惫和食物不足，严重缺水和营养不良，小胳膊瘦得像火柴棍一样，于是宋剑什么都没安排他做，让他在屋里看过期杂志解闷。 他也并不需要陈陌做什么。 他只是……那天站在晨曦的微光中，带着搜刮好的物资准备离开，却在看到那个男孩陷入丧尸包围的孤独背影时，猛然想起了一个人。 陌生的男孩在绝境中平静地看着远方的天空，那个削瘦的侧脸太像那个人。 那个……为他而死的人。 傍晚，宋剑来到卧室里。 这里已经焕然一新。 昨夜弄脏的床单洗干净晾在了窗外，宋剑总是扔得乱糟糟的衣服被叠的整整齐齐。 地板被清理得能照出人影，桌子上摆着新鲜的花，是从农场采来的。 宋剑微微皱眉，问门外巡逻的兄弟：“我今天捡回来的那小孩儿呢？” 那兄弟说：“我看他抱着一堆衣服往洗衣房走了，洗衣服去了？” 宋剑叼着烟来到洗衣服。 度假区里有洗衣房，但是在这种世道上，电是最金贵的东西，所以这里的衣服都是手洗的。 天已经快黑了，洗衣房里没什么人。 宋剑远远就看到了那个纤细削瘦的小男孩，正蹲在循环水池边卖力地搓洗着一大堆衣服。 宋剑走过去，半旧的军靴踩在泥水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瘦弱的小东西，若有所思地吐出烟圈。 陈陌在夕阳下茫然地抬起头，不知所措地抓着大盆里湿漉漉的衣服，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宋剑说：“你把我衣服都洗了？” 陈陌点点头，低头继续搓洗那件硬邦邦的工装裤。 宋剑叼着烟蹲在大盆旁边，含糊不清地说：“我们这儿有专门负责洗衣服的人，用不着你操心。” 陈陌有些难堪地低头搓洗着裤脚上那块黑漆漆的污渍，轻声说：“那我明天去工地上干活。” 少年精致秀气的小嫩脸上浮现着羞耻和慌张，好像下一秒就要难堪地掉下眼泪来。 宋剑看着这个乖巧到不行的小东西，心里乱七八糟地翻滚着说不出的情绪。他吐着烟圈掐灭了烟头，有些暴躁地低声说：“我说了你什么都不用做。” 陈陌低头捏着湿漉漉的衣服，轻声说：“我会怀疑你另有所图。” 宋剑被小孩儿一句话戳得心肝肺生疼。 他确实另有所图，他承认。 宋剑看着天边灰蒙蒙的云，心肝肺都在难受。 丧尸爆发那天，他的雇主言老先生是第一批死在丧尸爆发中的人。 当丧尸们冲进言老先生的书房时，老先生用自己年迈的身躯挡住了尸群，求宋剑快走，求宋剑去救他的儿子。 宋剑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一个老人死在他面前，用赤红的眼睛流着泪求他，他能怎么办？ 他不能不救言若明，他搭上自己的命也要救言若明。 可后来，却是那个温柔的小少爷，为了保护他死在了丧尸堆里。 宋剑把陈陌捡回家，是另有所图，他想在陈陌身上弥补对言家父子的亏欠。 陈陌两条小细胳膊笨拙地把湿漉漉的衣服从盆里拽出来，踮脚使劲儿仰着脖子伸长手臂，想要把衣服挂在晾衣绳上，眼睛里还藏着一点倔强的泪花。 宋剑又想抽烟了，他有点胃疼。 这么大点软绵绵弱唧唧的一个小东西，到底是怎么在末世里活下来的？ 宋剑站在陈陌身后，宽厚的肩膀贴着陈陌削瘦的脊背，抬手帮陈陌把衣服搭在晾衣绳上，含糊不清地低声说：“行了。” 陈陌微微颤了一下，细白的手指紧紧抓着湿漉漉的衣服，小声说：“我……我拧干再走……” 宋剑说：“晚上风大，吹一宿就干了。” 陈陌乖乖收手：“嗯。” 他像只乖巧的小兔子一样垂着耳朵，看得宋剑心里直乐。 宋剑说：“我还有事，你自己回屋。新清理的区域还没安置好，这里房子不多，你就先睡我屋里。” 陈陌说：“我跟你去。” 宋剑扛着枪低头问：“你不累？” 陈陌摇摇头。 他知道，现在的世界里没有任何东西会是天上掉下来的。如果他什么都不付出，他早晚会被赶走，会失去现在的一切。 宋剑无奈，只好说：“行，你跟我巡夜去。” 夜色将至的时候，宋剑都会亲自巡视城堡周围，确保所有的防御措施都是安全的。 以前他都是一个人巡视，今晚他身后跟了一个乖巧的小尾巴。 宋剑捡到陈陌的时候，这小东西身上只背着几根木棍和水果刀绑在一起的自制武器，这些简陋的武器，就是陈陌在这个世界上独自生存的唯一依靠。 宋剑拎着枪，边巡视周围的铁丝网和围墙边问：“会用枪吗？” 陈陌低着头说：“游戏里玩过。” 宋剑说：“我教你玩枪。” 陈陌眼睛微微亮起来。 宋剑喜欢陈陌这个样子，不再焉头耷脑的陈陌，才会有他记忆中那个人的影子。 第三章 第三章 宋剑带着陈陌来到了瞭望塔。 这里原本是度假区自己的水塔，但它很高很坚固，于是宋剑选了这里做自己的瞭望台。 宋剑带了一把ak，叼着烟把枪扔进陈陌怀里：“试试。” 陈陌纤细的手臂有些笨拙地抱着那把枪，看向远方影影倬倬的树林。 夕阳在慢慢往下沉，陈陌有些恍惚。 男人从背后抱住他，叼着烟在他耳边含糊不清地低喃着教他开枪。 “砰”一声响，一只在草丛里游荡的丧尸哀叫着倒下了。 后坐力让陈陌心跳的有些快，烟灰落在他肩膀上，宋剑低低地笑，含糊不清地说：“好玩吗？” 陈陌闭上眼睛，享受这一刻被温暖包围的感觉。 他情窦初开的朦胧爱意诞生在世界末日的废墟之上，冰冷的残阳和游荡的尸群见证了他狂跳不止的心。 宋剑松开手，倚在铁架上看陈陌自己玩。 陈陌站在半人高的墙边，对准草丛中的丧尸，一枪接一枪。 后坐力冲得他准头不稳，于是他很快调整了动作，把枪体重重压在墙上，疯狂扫射着草丛里游荡的丧尸。 在这样的世界里，子弹是最珍贵的物资之一。 可今天宋剑愿意让陈陌浪费着玩，好像纵容着陈陌，就能弥补那个为了救他死在丧尸群的人。 宋剑抽着烟，从怀里掏出一个破旧的皮夹，在黄昏的暖光中看一张旧照片。 照片里的少年穿着笔挺昂贵的白西装，像个王子一样温柔和煦地坐在钢琴旁，眉眼间和陈陌有一点像。 只是很少很少的一点相似而已。 可在这个末世，这一点点的相似对于宋剑来说，已经是上天恩赐给他救赎自己的机会。 陈陌把满匣打空了，精致的小脸上总算有了些笑意。 他抱着枪走到宋剑面前，仰头轻声说：“我打死了三个。” 宋剑说：“第一次，不错。” 陈陌看到了宋剑手里的照片。 宋剑合上皮夹把照片收起来：“你视力很好？” 陈陌点点头：“我没有近视。” 宋剑说：“想玩狙吗？” 陈陌咬着下唇犹豫了一小会儿，轻轻戳着宋剑手里的ak，低声说：“我喜欢这样的。” 宋剑也不勉强，背着枪准备下塔。 陈陌说：“我以后可以一直跟着你吗？” 宋剑说：“我明天带人出去搜寻物资。” 这是最危险的工作，只有宋剑身边最不怕死的兄弟，才会和他一起出去。 陈陌郑重地说：“我可以一起。” 宋剑怔了一下，回头看着陈陌的脸，沉默了一会儿，说：“不要让我再看到你这样的表情。” 言若明是娇纵的，光芒万丈的小少爷，绝不会露出这样祈求卑微的目光。 陈陌没有再问，自己慢慢消化着心里的疑惑和茫然，乖乖跟着宋剑爬下瞭望塔，趁着最后一缕夕阳的余晖还没落下，他们要去检查最重要的地方——发电站。 发电站有十几个人轮番把守，周围密布着电网和荆棘墙。 这是整座城堡的心脏，这个在末世里生活了三百多人的巨大基地，生活和防御都靠这一组轰隆作响的发电机。 陈陌仰头看着宋剑的脸，男人有很高的鼻梁和很亮的眼睛，胡茬刮的不太干净，细碎的伤疤和晒伤让那张本该很英俊的脸布满沧桑的痕迹。 陈陌偷偷在心里猜测宋剑的年龄。 二十八岁？三十五岁？ 宋剑穿着一身半旧的迷彩服，手臂上结实肌肉把布料撑得鼓鼓的，他好像很年轻，又好像已经活了很多年。 陈陌没有说话，偷偷抚摸着宋剑背在身后的那把ak。 他迷恋着这根冰冷沉重的东西，就像他不明所以地迷恋着宋剑。 宋剑对着轮值的一个兄弟喊：“赵岩，明天跟我出去。” 一个扛着枪的平头男人走过来：“去哪儿？” 宋剑看了陈陌一眼。 陈陌紧张地仰着头。 宋剑叼着没点着的烟，说：“带新来的小孩儿出去兜风，c区逛一圈拿点东西就回来。” 陈陌眼中溢出了一点感激的笑意。 这是他来到这里之后露出的最明显的情绪。 宋剑的心情也莫名其妙好了些。 回去的路上，陈陌小声问：“c区是哪里？” 宋剑咬着烟头大爷似的往沙发上一坐，含糊不清地说：“去那边抽屉里把地图拿过来。” 陈陌乖乖来到书桌前，从抽屉里翻出一张很大很大的老地图。 这是一张五年前的城市规划图，这片度假区刚刚被划分为重点发展地段，还没建好。 地图有两米长，上面已经被宋剑用五彩斑斓的油漆笔画的乱七八糟。 宋剑咬着眼，拿起一支笔在一个被红笔标注过的区域上画了一圈：“喏，这就是c区，离这儿十五公里，已经被我们搜刮过一遍，因为丧尸数量比较多，没搜完就撤了回来。” 陈陌手指轻轻一颤。 宋剑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小东西：“害怕？” 他不知道这个漂亮又内向的小东西经历过什么，可那么大的孩子自己流浪在末世里，还能活着，就一定不会是个小废物。 陈陌摇摇头，轻声说：“不怕。” 宋剑说：“明天我们继续搜c区，重点是食物，饮用水，还有武器。” 陈陌说：“我知道，还有无线电设备和电池。” 他艰难地挣扎着从这个世界里活下来，早已慢慢明白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宋剑满意地笑了笑，坏心眼地把烟圈吐到陈陌脸上。 陈陌呛得咳嗽起来，左摇右摆地躲，捂着口鼻眼泪汪汪地看着宋剑。 宋剑说：“明天带你去挑武器。” 陈陌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宋剑手边的ak上。 宋剑拿起那把沉重的步枪：“喜欢这个？” 陈陌点点头，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站成了小内八。 宋剑说：“拿去，子弹在左边柜子里，能背多少就拿多少。” 陈陌开心地嘴角偷偷弯了一下，抱着枪去找子弹。 宋剑喜欢逗陈陌笑，因为陈陌笑的时候，会更像言若明一点。 虽然只是很小很小的一点，宋剑也愿意倾尽全力去做。 言若明死了，为他死的，言若明的父亲也是为他死的。他无以为报，只好拼命讨好一个赝品，好像这样做，就能让他死灰掉的人生能重新染上一缕色彩。 宋剑又点了一根烟。 第二天一早，宋剑开着一辆改装过的越野车带着几个人驶出了度假区。 外面有些零星游荡的丧尸，宋剑降下车窗抽烟，平静地和咆哮的丧尸们遥遥对视。 这次跟着宋剑出来的还有三个人。 昨天的平头赵岩负责开车，是个话很多的人，一直在惋惜上次搜c区的时候没有带走路边那辆美到爆炸的劳斯莱斯。 和他斗嘴的小个子是武越生，以前是个贼，这次是赵岩特意揪他出来开车锁的。 还有个独自站了第二排座位的大黑壮汉，正咯吱咯吱吃玉米片，旁边堆放着三四个大小不同的包。 陈陌好奇地探头看了那些包一眼，黑壮汉回头凶神恶煞地瞪他：“小子，看什么？” 宋剑扔了烟头，抱着枪懒洋洋地说：“陌陌，叫李哥。” 陈陌紧张地说：“李哥好……” 宋剑笑吟吟地用枪管戳了戳李哥的包：“陌陌，你别看他凶，李哥可是我们的医疗兵。” 陈陌没有他们之间那样自然亲热的兄弟情，只好缩在宋剑身边，乖乖琢磨自己的枪。 宋剑从后面抱着陈陌，把陈陌压在了车窗上，喉咙里吐出带着烟草味的叹息：“陌陌，试试移动靶，嗯？” 陈陌有些紧张地架着枪，瞄准不远处一只狂奔的丧尸，深吸一口气，却没有扣下扳机。 宋剑低笑：“别怕。” 陈陌摇摇头，轻声说：“我没有害怕，我……我在等……” 宋剑说：“哦？” 宋剑话音刚落，前方不远处的山坡上忽然涌现出一大批丧尸，咆哮着向他们冲过来。 就在这时，陈陌忽然对着尸群一阵疯狂扫射。 后坐力镇的宋剑都晃了一下，陈陌却丝毫不觉得肩膀疼，冷静地换上弹夹，对准尸群最密集的地方又是一阵狂扫。开车的赵岩惊恐地怒骂了一声脏话，猛打方向盘试图避开那群丧尸。 武越生被这阵仗吓坏了，抱着枪大吼：“这他妈多少鬼东西！！！！” 宋剑微微皱眉，刚要估摸个数量。 他怀里的陈陌轻轻开口：“三百一十二，可能不太准，他们跑太快了。” 宋剑说：“赵岩，开车往东走，不能把这么一批玩意儿引到基地里去。” 赵岩咬牙启齿：“老大，往东走会进市区，我们会被围死在里面的！” 宋剑扛着枪在陈陌肩上开了一枪，打穿了两只丧尸的脑袋。 陈陌轻声说：“还剩三百零九，我刚才数错了。” 宋剑楞了一下。 可这时候他没空思考陈陌为什么能瞬间数清楚三百只不断狂奔的丧尸，他要想办法摆脱困境，要带兄弟们活着回去。 却不能把这群乌泱泱的东西引到基地附近。 那个地方的外墙还没完工，经受不起巨大尸群的攻击和冲撞。 陈陌又开枪了。 他总是对准尸群最密集的地方来回扫射，开枪的样子和他削瘦纤弱的模样完全不同，竟像只无所畏惧的庞大野兽，永远嚣张地直面着敌人最锋利的爪牙。 第四章 第四章 血肉飞溅，惨叫连连。 陈陌两轮扫射，跑在最前面的十几个丧尸已经倒下，让开车的赵岩稍微缓了口气，不耐烦地踹了身边的小贼一脚，怒吼：“抖个屁！快开枪啊！” 宋剑静静地看着陈陌换上了第三个弹夹，自嘲地笑笑，在陈陌耳边低声说：“枪口抬高一点，尽量打头。” 说完宋剑打开天窗，探出头去架好枪开始清理前方零星的丧尸，避免赵岩不小心撞倒一只造成麻烦。 那个单薄瘦弱的小东西，一言不发地抱着他的枪，凶残地扫射着身后的丧尸群，弹壳稀里哗啦掉了一地，成群的丧尸惨叫着倒下。 宋剑在风中点了一根烟，有些暴躁地开枪打死了一只丧尸。 不是言若明。 陈陌不是言若明。 那个纤细寡言的少年虽然长了一点言若明的样子，可骨子里的样子，却一点也不像言若明。 言若明是温柔且坚韧的，他永远充当着保护着的角色。 但陈陌不是。 这个性格绵软小小一只的男孩，每次开枪都像在燃烧着自己脆弱的生命，疯狂地输出着攻击，却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转圜的余地。 满地的弹壳顺着汽车开过的路撒过，三百只丧尸在陈陌疯狂的扫射下越来越少，只剩下零星几十个，咆哮着死死咬住车屁股。 宋剑懒得再打。 在这个瘫痪的世界，子弹和水都是珍贵的不可再生资源。 宋剑回到车里关上天窗，陈陌也不再开枪，只是在窗边架着枪观察车后的样子。 赵岩从后视镜里看着那几十只穷追不舍的丧尸，头皮一阵发麻：“老大，剩下的怎么处理？” 宋剑说：“不用管，按原计划进c区。” 赵岩有点怂，但还是乖乖开车上了进市区的路。 陈陌收起枪，靠着车窗安静地坐着。 只要没有人问他问题，他就能这样安静地一直沉默下去。 市区里的路崎岖复杂，几十只丧尸没法一起前行，被挤得有前有后，伸长胳膊嚎叫着跌跌撞撞往前冲。 宋剑对陈陌说：“车座底下有把刀，拿给我。” 陈陌摸索了一会儿，抽出了一把一米多长的唐刀，有些担忧地看着宋剑。 宋剑一手拎刀一手拎枪，叼着烟没法点，对陈陌抬了抬下巴，含糊不清地说：“点上。” 陈陌有点紧张地双手握着打火机，颤抖着帮宋剑点上烟。 宋剑用枪管轻轻抚摸了陈陌的脸，笑吟吟地低喃：“真乖。” 一阵酥麻钻进了陈陌的血管里，让他全身战栗发热。 可陈陌没来得及做出太多反应，宋剑已经从天窗爬上车顶，坐在车尾上挥刀砍下了一只丧尸的脑袋。 陈陌紧张地举起了枪，可他的枪口却正对着宋剑的背影，比起帮忙，这个举动更像一场谋杀。 宋剑若无其事地任由陈陌把枪对着他的后背，叼着烟又是一刀砍下，把丧尸半腐朽的脑袋劈成两半，冰冷的脑浆溅在了他的军靴上。 一个，两个，三个。 宋剑坐在颠簸的越野车车尾上，边抽烟边清理着跟在后面的尸群，偶尔遇到凶悍些的，他才会用加了消音器的枪开一枪，然后继续用最原始的冷兵器砍杀丧尸。 武越生见局势已经被控制，笑眯眯地安慰陈陌：“小朋友别紧张，老大处理得来。” 陈陌紧紧握着枪，低声说：“他不让我开枪，是怕惊动市区里的尸群，我不会开枪的。” 武越生好奇地嚼着陈皮糖，说：“小朋友，你以前是干什么的？不是，我是问你世界末日之前你是干什么的？” 陈陌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我上初中。” 他还记得那一天的场景。 世界末日的传说在学生们中间已经流传很久了，还流传着一些煞有其事的文章，从各个异常的自然现象说明世界末日真的要来了。 对于尚且年少的孩子们来说，这个传言让他在一丝轻微的恐惧中感受到了巨大的兴奋。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种传言隔几年就来一回。 传言并不会成真，但假想中世界末日的未来可比枯燥的校园生活有趣多了。 二零二一年九月七日，下午六点三十分，传说中世界末日降临的时刻。 陈陌从食堂走回教室上晚自习，天空阴沉沉的，夕阳也没了血色，灰白一团棉花似的坠在西方。 刺耳的上课铃回荡在热闹的校园里，偷偷喷香水的女孩们咯咯笑着手牵手跑上楼梯。 教室里，负责巡查纪律的老师正被熊孩子们堵在班里闹。 调皮的学生们嚷嚷着：“老师，世界末日都要到了，我们就不能少上一节晚自习吗？” 秃头戴眼镜的年老历史老师煞有其事地看着手表，一本正经地说：“预言说世界末日是六点三十，现在都六点四十了。世界末日结束了同学们，现在我们开始上晚自习。课代表？课代表站起来领读课文。” 陈陌坐在窗边，看着那轮灰白的太阳渐渐沉没，黑暗笼罩校园，教室里的白炽灯管陆陆续续亮起来。 他身边的位置空着，同桌没有去食堂，和低年级的一个可爱学妹去学校后面的沙堆上看夕阳了。 老师过来点名，把同桌的名字记在了逃课表上，班里有热心的同学急忙喊：“老师，苏泽宇去厕所了！” 今天也是无聊的一天，学校的生活总是这样，除了翻开课本新单元的那一天，就再也没有值得期待的新鲜东西。 宋剑结束了最后一只尾随的丧尸，头也不回地给队友们比了一个ok的手势。 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一只被爆头的丧尸从他身后滚了下去。 宋剑惊愕地回头，看到陈陌的枪缓缓从天窗收了进去。 李哥被枪声吓了一跳，怒吼：“你疯了！在这里开枪我们会被丧尸堆淹了你知不知道！” 陈陌有些慌张，抱着枪不知所措地低着头。 宋剑沉默了两秒钟，叼着烟头跳回车里，把沾满血的唐刀用破布随便擦了擦。 陈陌捡起宋剑的刀，从双肩包里拿出一块眼镜布，认认真真地擦拭掉上面腥臭恶心的黑血。 宋剑愣了一下，没有多问，只是说：“老李，给陈陌拿一个步枪消音器。” 陈陌把宋剑的刀和枪都擦拭干净，把脏兮兮的眼镜布装进收纳袋里。 这个世界的物资很珍贵，洗干净还能勉强用的任何东西，他都舍不得扔掉。 陈陌低声说：“对不起，我……我来不及反应……我看到他爬上车顶了……我错了……” 宋剑说：“赵岩，换路，去c区东南角，趁着丧尸群往这边挪，我们说不定还能多搜点东西。” 陈陌道歉的话并未得到回应，于是他再也不说，只是乖乖装上消音器，在脑海中回忆着地图的样子。 他天生有些奇怪的长处，比如数数特别快，而且擅长背地图。 这些天赋在上学的时候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用处，他仍然成绩一般，性格孤僻，是最边缘的那种人。 世界末日之后，他仍然站在世界的边缘上。 赵岩猛打方向盘，越野车咆哮着冲向一条隐蔽的小路，穿过人迹罕至的城市老区，驶向c区东南方。 宋剑面无表情地观察形势，防止有忽然冒出来的丧尸拦住他们的路。 陈陌在他身后开的那一枪太近，那时的世界又太安静，那声枪响好像炸在了他耳朵里，让他久久无法忘记。 是那个瘦弱内向的小美人救了他，车里的其他人都知道不能开枪，因为枪声会引来尸群大家一起死。 这一点陈陌也知道，可陈陌还是开枪救了他。 宋剑心里很乱，他看着陈陌的侧脸，恍惚中好像又见到了言若明。 那是他一生都无法释怀的愧疚和自责。 他答应了言董事长，哪怕自己死了，也要护送言若明去安全的地方。可如今，他还活着，那柔弱斯文笑容明媚的小少爷，却为他葬身在了丧尸口中。 陈陌察觉到了宋剑的目光，有些紧张和茫然地抬头对上宋剑的视线，又迅速低下头。 这时，赵岩把车停在了一家超市门口：“老大，我们上次就是在这里被逼撤退的，这家超市还没搜。” 超市的大门开着，玻璃上满是干涸的血手印，货架被撞得东倒西歪，已经被洗劫的差不多了。 宋剑深吸一口气，打开车门拎着刀枪下去：“老规矩，我走前面，赵岩断后。老李把炸弹拎上，小武你跟着我，注意警惕，这片应该没有活人了。” 陈陌抱着枪跟在宋剑身后，倔强地抢了武越生的位置。 武越生乐得往中间躲，紧紧跟着他们身高接近两米的医疗兵，举着小手枪四处乱瞄。 李哥不但是医疗兵，还是一台负重量极大的运输机。 各种食物和电池分种类塞进三四个空荡荡的大包里，李哥面无表情地一手拎两个，像拎着半斤小蛋糕那么轻松淡定。 陈陌警惕地巡视四周。 宋剑原本安排陈陌和武越生一起装东西，可陈陌却自动担任起了守卫的职责。 赵岩只好先背上枪，和武越生一起当装卸工，从满地货物中分拣需要的和不需要的东西。 来回走了两趟，后备箱已经满了大半。 但宋剑却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他举着手电筒环顾四周：“找对讲机。” 第五章 第五章 基地里的人越来越多，清理出来的安全范围也越来越大。 这就需要更多的对讲机，用来指挥和联络基地各处的人。 赵岩说：“老大，这超市里没有对讲机，都是生活用品。” 宋剑皱着眉，似乎极不愿意就此放弃。 陈陌看着窗外摇晃的绿叶和碎花，轻声说：“这条街一直向北走三公里左拐进小区，小区里有一家户外体育用品店，那里或许有对讲机。” 武越生愣住：“你来过这里？” 陈陌看看宋剑，低着头说：“我在地图上看到过，那里标着一家体育用品店。那是五年前的地图，不知道那家店还在不在。” 不等其他人有反应，宋剑已经大步走出去：“去体育用品店。” 剩下几人只好跟上，李哥面无表情地提醒宋剑：“如果再出意外，天黑之前我们可能回不去了。” 宋剑说：“小武，你去把那辆劳斯莱斯给我撬开，然后你们开大车回去。” 武越生说：“老大，那车是赵岩看上的，你可不能横刀夺爱啊！” 宋剑说：“知道，我尽量全须全尾地给他开回去。” 武越生去折磨那辆劳斯莱斯。 李哥和赵岩负责警戒。 宋剑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纸和半支铅笔，对陈陌说：“把地图简单画一下。” 陈陌说：“我跟你去。” 宋剑皱眉。 陈陌紧紧握着怀里的枪：“全市的地图我都记住了，就算……就算那里找不到，我还能想到其他地方。而且这里很危险……很……很容易忽然冒出丧尸来，你去找对讲机，我保护你。” 他已经太久没有主动说这么多话了，说得磕磕绊绊，急得自己都要哭了。 宋剑咬着烟头，有些烦躁也有些无奈。 他知道，一个人驱车三公里去一个陌生小区里找物资绝对不是一件合适的事。他应该带上一个人，一个会不顾一切保护他的人。 救下陈陌的时候宋剑没有想到这么多，他只是看中了陈陌那张有点像言若明的脸，想要带回去养着，弥补心中空洞的那片死寂。 可陈陌不太像言若明，却给了他更多的意外和惊喜。 武越生招手：“老大，这车行了！” 宋剑把烟屁股在车上按灭了，复杂地看了陈陌一眼，说：“走，跟我去拿对讲机。” 劳斯莱斯不亏是豪车，哪怕是开在这样一片血肉横飞妖魔肆虐的废墟上，也能开出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浪漫来。 武越生那个半吊子，搞定了发动机却弄坏了其他设备，敞篷合不上了，宋剑和陈陌只能一路吹着冷风狂奔。 陈陌紧紧抱着他的枪，闷闷地打了个喷嚏。 宋剑侧头看着那个快要冻得缩成一团的小男孩，心中升起一点要负责任要报恩的绵软，他扯下自己的夹克衫扔给陈陌：“穿上。” 陈陌纤细的身体裹在宋剑的大号夹克衫里，一边拿卫生纸擦鼻涕，一边哆哆嗦嗦地贪恋着衣服上的余温， 宋剑是个很心细很体贴的人，这也是他除了暴力之外能在这片荒芜之地成为一个小头领的原因之一。 天色渐渐暗下去，陈陌架着枪环顾四周，替宋剑警戒。 宋剑侧头看了陈陌一眼，说：“你的家是哪里？” 陈陌小声说：“玖山县。” 宋剑不记得有这样一个小县城，叼着烟问：“那边情况怎么样？” 陈陌说：“很糟。” 丧尸爆发之后，陈陌和家人躲在家里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们住在一个老旧小区的五楼，幸运地躲过了第一波劫难。 陈陌爬上楼顶，用砖头和杂物摆出“sos”的求救信号，从窗户里伸出旗子，试着和幸存者交流。 他们全家都有着比普通人更好的心理素质和求生技巧，在断水断电的情况下依旧乐观地相信自己能活到灾难结束的那一天。 一开始，附近的居民还给过他们回应。 几家素不相识的人在相邻的两栋居民楼上隔空比划着，互相打气，呐喊着要撑过去。 可后来，人越来越少，丧尸越来越多。 家里的食物和水用光了，他们只能走出家门，开始搜寻物资，被丧尸群追得四处逃窜。 宋剑说：“这里也很糟，很多人想要出去，却被堵在了高速路上，只能下车跑。” 陈陌低声说：“你那时也在跑吗？” 宋剑叼着烟，沉默着没有回答。 那时，他正开着车疯狂地冲向言氏集团的办公楼。 言若明在开一个关于重大传染疾病医疗项目的资金研讨会，宋剑从言家跑出来，逆着人流冲向市中心，要去救言若明。 天渐渐有些暗了。 宋剑一个急拐冲进了一个荒凉的小区里。 陈陌轻声说：“往前走，三号楼下面有一排商铺。” 宋剑他们出来搜刮东西，最需要小心的三个地方：密集的居民区，学校，商圈。 宋剑拎着枪，说：“小心，这里可能会有比较大的尸群。” 陈陌小声说：“这里应该不会有尸群了。” 宋剑回头看了陈陌一眼。 陈陌穿着宋剑的大号夹克衫，紧张地低下头。 宋剑又点了一根烟，漫不经心地说：“说说看。” 陈陌说：“这里是一座高档小区，能在这里买得起房子的人，不可能没有车。但是这里的车里非常少，也没有太多的血迹和打斗痕迹。很可能这个小区的人在动乱大规模爆发前就已经基本撤走了，所以这里不会有太大的尸群。” 宋剑嘴角一勾，大手拍拍陈陌削瘦单薄的肩膀：“你守在外面，我进去找我们需要的东西，帮我把外面守好了。” 陈陌用力地点头：“嗯！” 宋剑叼着烟，背后背着枪，手里拎着刀，潇洒的走进了那间狭小的体育用品店里。 这是个好地方。 不止对讲机，户外运动用的运动鞋防滑手套绳索指南针手电筒激光笔，都是他们最需要的装备。 但今天他只和陈陌两个人过来，安全起见必须要在天黑前撤离，只能先捡重要的东西带走。 宋剑装了两大包电池和对讲机手电筒，叼着烟出来扔在车上，咬着烟头吐出一个乱七八糟的烟圈，含糊不清地说：“有什么发现？” 陈陌摇摇头：“什么都没有，这里很安静。” 宋剑深深吸了口呛人的烟雾，平静地把那些烟吞进肺里，再缓缓吐出来：“你觉得安静是好事？” 陈陌有些茫然无措地看着宋剑的眼睛，惶惶不安地问：“我……我说错话了……” 宋剑看着小东西那副像上课回答错老师提问的小模样，忍不住又笑了笑：“对，至少对现在的我们来说，安静是好事。” 陈陌端着枪，一丝不苟地四处观望。 宋剑说：“你进去找找有什么需要拿的东西，顺便多拿几个旅行包。” 陈陌问：“你呢？” 宋剑说：“我在外面守着，别担心，里面已经清理过了。” 陈陌乖乖地钻进黑暗狭小的体育用品店里，不一会儿就摇摇晃晃地拎着两大包东西出来了：“我……我拿了几个望远镜，还有胶带。” 话音未落，陈陌惊愕地看着宋剑悲伤的眼神。 宋剑面无表情地把皮夹合上，假装若无其事地揣进裤兜里：“差不多了，走吧。” 陈陌是个不太会表现出自己好奇心的人。 这个世道里，很多人都会随身带着一些小物件。 怀表，戒指，手环，甚至一块糖纸，一个小小的千纸鹤。 这是在这个朝不保夕的世界末日中，幸存者祭奠故人的唯一方法。 陈陌也收藏着很小的一块巧克力，那是妹妹在勉强果腹的口粮中努力省下来的。那个七岁的小姑娘临死前用沾着血的小手从口袋里摸出来，眨着大眼睛说：“哥哥……你不要饿肚子，会长不高的……” 那些鲜血淋漓的痛苦记忆并不值得与旁人分享，也无法接受旁人怜悯的眼神。 于是陈陌从来不会过问别人心底的秘密，他偷偷看着身边认真开车的宋剑，把玩宋剑扔给他的打火机。 他们没能在天黑前回到基地。 宋剑抽着烟，看着黑漆漆的远方。 夜色下隐约能看见远方基地外围尚未成型的高墙。 他们一般不会在晚上活动。 因为黑夜里很难看见那些静止在阴影中的丧尸，可丧尸却能闻到他们身上的味道。 宋剑说：“我们要找个地方等到天明再回去。” 陈陌说：“下一个路口左转，进小路，有一座小屋，是林场工作人员休息的地方，不知道有没有丧尸。” 宋剑掐掉烟，说：“走，拿好你的枪。” 他们开车来到林场中。 这片树林是市里为一个旅游项目造的，树林一排一排整整齐齐，白杨树不高不矮粗细统一。 这里很少有人，也没有吸引丧尸的东西，应该是夜里最安全的一个地方。 车停在小屋外十米左右的地方，宋剑把夜视镜扔给陈陌：“看一下周围有没有动静。” 陈陌拿着夜视仪看向小屋的方向。 房门大开着，看不见丧尸也没有活人。 陈陌说：“屋里没有动静。” 宋剑说：“嗯。” 陈陌继续观察，左手边没有动静，后面也没有，右边…… 陈陌举着夜视镜看向右边，一张近在咫尺的脸张着血盆大口猛地向他啃过来。陈陌吓出一身冷汗，条件反射地把夜视镜重重砸向丧尸的鼻梁，大喊：“快走！” 宋剑猛地开车向小屋冲过去。 被砸痛的丧尸咆哮着，抬手抓住了陈陌的肩膀。 劳斯莱斯拖着丧尸飞快前行。 陈陌从后视镜中看到了尸群，他说：“不能去小屋了！快走！” 宋剑侧头看着那只丧尸还挂在陈陌身上，暴躁地怒吼一声：“操！” 眼看丧尸就要抓着陈陌的肩膀爬上来，陈陌只好当机立断，猛地脱下外套罩在丧尸脸上，趁丧尸忙乱的时候几拳猛揍，终于把丧尸捶下车。 丧尸的黏腻腥臭的血沾在了他白皙的拳头上，陈陌觉得拳头有点痛，可能受伤了。 他慌忙用衣服使劲儿擦去手上的丧尸血，检查自己手上有没有伤口。 宋剑开车飞奔到大路上，掉头回市区：“受伤了？” 陈陌努力想让自己保持冷静，可他的声音却在巨大的恐惧中颤抖出了哭腔：“我……我看不到……” 第六章 宋剑说：“我包里有酒。” 陈陌手忙脚乱地从宋剑的背包里翻出一个金属酒瓶，拧开盖子手忙脚乱地喝了两口，被呛得咳嗽起来，满眼都是泪花：“咳咳……咳咳……” 宋剑急得要发飙了，怒吼：“让你浇在手上，没有刺痛感的话就是没受伤。” 陈陌颤抖着抱住那瓶酒，迟迟不敢试。 宋剑沉默了一会儿，问：“怎么了？” 陈陌低着头，夜风夹杂着腥臭的血味扑在脸上，他不敢想，更不敢问。 他想问，如果他已经被感染了，宋剑会不会立刻把他踹下车。 宋剑把车开进了市区，说：“拿好你的枪。” 陈陌慌忙放下酒瓶端起枪，。 宋剑说：“见到有人影就开枪，不要管后面和旁边的东西，一直往前看，记住了吗？” 陈陌重重点头，双手紧紧握着枪。 宋剑猛地冲进了市区里。 他对这一带非常熟悉，专挑人少的地方走。 陈陌咬着牙，在自己可能已经被感染的剧烈恐惧中努力冷静着，一枪又一枪射击着前面的人影。 是他提出那间体育用品店，才让宋剑没有在天黑前回去。 就算……就算他真的已经被感染了，也要用最后一口气保护宋剑，绝对不能让宋剑出事！ 宋剑又回到了那间体育用品店的位置。 这里丧尸很少，而且他们已经清理过一遍。 在天亮之前，这是最好的安身地。 宋剑把车停在门口，拎着枪跳下车。 陈陌有点发抖。 可能已经被丧尸感染的恐惧时刻折磨着他的心。 宋剑顿了一下，一手拿枪一手把陈陌从车上抱下来，走进了黑漆漆的体育用品店。 他漫不经心地问陈陌：“吓到了？” 陈陌摇摇头，没有说话，从口袋里摸出荧光棒掰亮，躲到一个角落里检查自己的手。 宋剑半蹲在陈陌面前，把枪放在旁边，问陈陌：“酒呢？” 陈陌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小的不锈钢酒壶，颤声说：“我……我自己来……” 宋剑没理他，拿过酒壶咬开瓶塞，撕下一缕干净衣服，蘸着酒液擦拭陈陌的手。 陈陌的手很瘦，细细的手指像小葱段一样，手背上的青筋和血管都很清楚，摸上去好像就能感应到他心跳的频率。 宋剑把陈陌手指和手背上的血污擦干净，问：“疼吗？” 陈陌摇摇头。 宋剑说：“那就好，没有伤口。你留在这里看住前门，我去后面找找厨房里还有没有吃的，我们恐怕要在这里等到天亮了。” 陈陌点点头，垂着小脑袋把荧光棒插在宋剑的上衣口袋里，小声说：“注意安全，我会把这里守好的。” 说完他就一咕噜爬起来，晕晕乎乎地往前门走，找地方架枪。 他刚才喝了宋剑两口高度白酒，有一点点晕。 宋剑去了一趟厨房。 丧尸爆发已经整整三年，现在想要在外面找到新鲜的水果蔬菜几乎是不可能了，但是那些包装好的小面包之类的可能还有的吃。 陈陌那个年纪的孩子，应该会喜欢吃甜食。 宋剑去厨房搜刮了一点过期的小蛋糕和巧克力，又用桌椅封住了后窗，这才拿着东西来外面找陈陌。 陈陌还蹲在窗边一丝不苟地端着枪。 宋剑把小蛋糕扔在他的小脑瓜上：“吃点东西，你一直在发抖。” 陈陌揉了揉脑袋，把小蛋糕捡起来，撕开封口，像小老鼠一样默默地小口吃着。 他刚才是真的害怕了。 他怕自己已经被感染，他被宋剑会杀了他。 以前一个人逃命的时候，陈陌反而没有那么怕死。 那个时候，他过一天算一天，没有未来也看不到指望，对死亡也麻木得很，甚至有时候实在太寂寞，会想走出去让丧尸咬一口，变成丧尸就不会寂寞了。 可现在他再也不想死了。 只要在宋剑身边，他的心就跳的很厉害，仿佛是要弥补他这么多年的平静如死水的寂寞，情窦初开的少年心里烧着火，所有炽热的爱恋都在激发他求生的本能。 他爱着一个人，又怎么甘心就这样死掉。 陈陌吃了好多小蛋糕。 饱腹感和醉意一起涌上脑子，陈陌软绵绵地打了个哈欠，又好像觉得有点丢人似的自己抱成了一团。 宋剑看着好笑，揉了揉陈陌的小脑壳：“睡吧，我守夜。” 陈陌打了个哈欠，不好意思地揉揉眼睛，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窝进了宋剑怀里。 宋剑僵了一下，但没有把他推开。 陈陌终于放心地睡着了。 宋剑听着怀里小东西有规律的呼噜声，心里泛着些难以言喻的酸甜苦辣百般滋味。 言若明是不会这样依偎在他怀里睡觉的。 哪怕逃亡的路上他们有时候只能挤在一个小木箱里过夜，言若明也会独自靠在角落里，无声地划开一个绅士的界限，好像是怕占他便宜似的。 宋剑轻轻抚开陈陌额前的乱发。 这样再看，陈陌和言若明长得也不是特别像。 言若明是个成熟的男人，他经营着一家医院，掌控着言氏的医学基金会，温柔且理智。 可陈陌…… 世界末日的折磨好像阻碍了这个孩子正常地长大过程，他仍然像个孩子一样，单纯固执，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大人世界的规则，却总是茫然着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宋剑习惯性地去口袋里摸自己的皮夹，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他把自己的外套给陈陌披着了。 宋剑自嘲似的笑笑，低头去陈陌身上找，却僵在了原地。 陈陌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像只怕冷的小动物一样缩在他怀里，那件外套却已经不翼而飞了。 宋剑心一沉，叫醒了陈陌：“陌陌，我的外套呢？” 陈陌还被那两口白酒迷糊着，被宋剑叫了好几声才猛地醒过来。 他想起来了，宋剑的外套……被他在情急之下脱下来当武器蒙在丧尸脸上…… 宋剑声音有些严厉了：“那件衣服的口袋里有我很重要的东西，陈陌！你把我的外套丢到哪里去了！！！” 陈陌只觉得宋剑一直在摇他，摇得他天旋地转。 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吗…… 陈陌想起了那个皮夹。 宋剑总是会随身带着那个旧的皮夹，常常拿出来看一眼，眼底弥漫着悲伤和怀念。 那一定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就像妹妹留给他的糖，就像妈妈交给他的家门钥匙。 可对宋剑来说那么重要的东西，却被他弄丢了。 陈陌不擅长辩解，他也不愿意向宋剑解释当时的情况有多危机。他只是在一片恍惚中努力去寻找宋剑的眼睛，愧疚地带着哭音低声说：“对不起……我……我不小心弄丢了……” “啪！” 一个重重的耳光扇在了陈陌脸上。 陈陌跌坐在地上，呆呆地仰头，耳边嗡鸣眼前发黑，鼻腔里渐渐湿润，好像有鼻血流出来了。 一声巨大的关门声响起，宋剑走了。 他要去找他的外套。 现在是后半夜，丧尸最活跃的时间，宋剑却不顾一切地冲进了黑暗里。 陈陌跌跌撞撞地冲出商店，看到宋剑开着车消失在了东方的拐角处。 陈陌呆呆地想，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是宋剑可以连命都不要的东西。 他心里有些痛了。 那一耳光打的他很痛，鼻血都流进嘴里了。 他在宋剑心里，就属于那种一点都不重要的东西吧。 宋剑心烦意乱地开车往刚才经过的林场里跑。 可车刚开到林场边缘，就有七八只丧尸咆哮着往车上扑。 宋剑烦躁地举起冲锋枪胡乱打了一通，掉头往市区跑。 林子里面地形复杂，丧尸们又喜欢抱着有人味儿的东西到处乱跑，在这样的黑夜里进林场找他的外套，基本就是去毫无意义地送死。 宋剑抬头看着夜色里雾蒙蒙的城市，最高的那座写字楼，就是言氏集团的产业。 宋剑以前因为工作经常出入言氏集团，在最高层的董事长办公楼里，摆着一张言若明大学毕业时的照片。 宋剑心烦意乱中又想起了陈陌。 那个又乖又怂打架却很凶的小屁孩儿，总是焉头耷脑可怜兮兮的样子。 他刚才太生气打了陈陌一巴掌，也不知道是不是下手有点重了，小孩儿低着头半天都没抬起来。 宋剑深吸一口气，烦躁地摸出烟点了一根，叼着烟回商店接那个倒霉孩子。 可商店里已经空无一人，连他昨晚扔在地上的小蛋糕和过期火腿肠都被收拾走了。 宋剑有些怅然。 那个孩子自己离开了吗？ 他会回基地吗？ 还是会背着他的小书包继续一个人流浪…… 那个小小一只小东西，像只小仓鼠一样到处跑，又能再活多长时间呢？ 宋剑暴躁地狠吸一口烟，开车冲向了市中心。 写字楼有三十二层。 想靠体力爬上去是绝不可能的，但是宋剑知道，写字楼的后门旁边有一个密码电梯，是言氏父子的专属通道。 宋剑以前给言老先生做私人保镖，就常常出入这架电梯。 把车停在后门的绿化带旁边，宋剑坐在车里又默默抽了一根烟。 写字楼里的应急照明设施因为长久使用已经耗光了所有储备电力，他必须要等天明才能进去。 还好这个专属电梯是有单独的电力储备，就在地下。 宋剑抽着烟，在一片死气沉沉的寂静中又想起了陈陌。 他不该动手的。 陈陌根本不知道那件衣服里装着言若明的照片。 那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过去，他的心情，甚至自己的存在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陈陌什么都不知道，这不公平。 第七章 第七章 东方的天空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宋剑叼着烟给手枪换上消音器，拿了一包子弹装进武装带里，又戴上了塑料面罩，走向了那座曾经无比繁华热闹的大厦。 宋剑轻车熟路地绕过尸群，从vip通道走到电梯门前。 他常常抽烟，香烟的味道可以一定程度上影响丧尸们的嗅觉判断，以此隐藏自己的行踪。 宋剑悄无声息地输入密码打开电梯门，走了进去。 电梯缓缓上升，隔着一层单面玻璃可以看到整座城市缓慢下沉的样子。 宋剑来到顶楼。 这里很空旷。 丧尸爆发的时候言老先生正在家里，整座顶楼只有几个秘书和助理在这里。 电梯门缓缓打开，一个变异的助理咆哮着冲过来。 宋剑用刀鞘别住丧尸的脖子，抬手轻轻一枪把丧尸脑袋打开了花。 大量的脑浆和腥臭的丧尸血喷在面罩上，宋剑熟练地随手拿纸巾擦了，继续往里面走。 董事长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用的防弹玻璃和密码门。 言老先生的贴身秘书正趴在玻璃上张着血盆大口咆哮着，拼命捶打玻璃。 宋剑看到他手臂上有伤口。 这个秘书估计是被咬伤之后又逃进董事长办公室的，他或许以为自己终于逃脱了噩梦，没想到却成了噩梦的爪牙。 宋剑深吸一口气，输入密码打开门。 丧尸刚冲出来，就被宋剑一枪爆头。 宋剑走进了董事长的办公室。 这里已经被尸变的秘书破坏的一片狼藉，摆在桌上的照片也被扔在地上，相框踩的稀碎。 宋剑深吸一口气，戴着手套从碎片中小心翼翼地找到了那张老照片。 大学时的言若明气度举止已经比同龄人成熟许多，站在学校的图书楼外微笑着抱着书，他比那天的阳光还要灿烂夺目。 宋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出城的路已经彻底被人群堵死，人群和尸群混在一起，惨叫声此起彼伏。 他们已经在房车里躲了三天，却还没能往前开动一百米。 这样下去，人越来越少，丧尸越来越多，他们早晚会被困死在这里。 言若明建议大家再等等，至少等外面平静下来再说。 可宋剑却等不及了。 他觉得自己可以带言若明离开这里。 出了市区往东南二十公里就可以到达言家那座城堡一般的度假区。 言若明那时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和他争吵，默默同意了他的意见。 可他错了，他们被彻底困在了人群里。 一片慌乱之中，言若明把宋剑推出了人群，自己却消失在了人流和尸群混杂的世界末日中。 宋剑把言若明的相片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里，转身准备离开。 可走廊尽头却站着一个摇摇晃晃的影子。 宋剑担心这里还有生还者，不敢贸然开枪，只是举着枪沉声问：“什么人？” 走廊尽头的人影没有回答。 宋剑不再多问，用装着消音器的手枪对着那个人影的头开了一枪。 “噗！” 可人影晃了晃，却没有半点倒下的意思。 大楼里的照明设备以及彻底熄灭，只有阳光从缝隙里投下来的一点冰冷光芒，还能勉强看清走廊的样子。 宋剑慢慢向前，皮靴踩在光滑明亮的地板上。 就好像昨天，这里还有漂亮利落的职场丽人踩着高跟鞋经过这里，倩影投在走廊两侧的玻璃墙上，光彩动人。 宋剑渐渐靠近，在白墙上看见了自己刚刚射击的弹孔。 只是个被黯淡阳光投射在墙上的影子。 那……那真正的丧尸…… 宋剑心中一寒，猛地向左开枪。 等候已久的丧尸咆哮着向他扑过来，宋剑低声咒骂着抬手开了一枪。 胸部中枪的丧尸嚎叫着摔出去，又爬起来对准新鲜血肉疯狂张开血盆大口。 宋剑又在丧尸头上补了一枪，这才结束了这个麻烦。 他心里却有些不安。 这个丧尸明显早就闻到了他的味道，却一直站在这里没动，甚至他开枪都没有惊动这只丧尸。 直到……直到他因为好奇而亲自走过来。 三年的末世生活，宋剑自以为他已经把丧尸的习性摸的十分透彻。 这些东西没有思想，更没有智慧，只是单纯地在本能驱使之下捕食血肉。所以三年来他一直过得还算安稳，因为丧尸不会和人一样使用阴谋诡计。 可这只丧尸却做出了一个明显算做“诱捕”的行为。 宋剑背后一阵发凉。 他要尽快离开这里，他要快点带陈陌回基地。 这时，电梯“叮”的一声响，竟是刚刚从楼下升上来，停在了他面前。 不祥的预感缓缓升起，阳光中漂浮着冰冷的尘埃。 宋剑对着电梯门举起了枪。 电梯门慢慢打开。 阳光洒在地板上，映着天空的影子。 电梯里挤满了丧尸，争先恐后地嚎叫着向宋剑冲了过来。 宋剑看不清有多少丧尸，只能一边开枪一边后退。 那架vip电梯是一楼和顶楼的直通电梯，这些丧尸居然偷看他输入的密码追了上来。 电梯是不能用了，一楼出口处必定守着更多的丧尸！ 宋剑连连后退，在记忆中寻找其他出路。 下楼还有两条路。 一是员工们来顶楼汇报工作时坐的电梯，另外一个就是西北角的紧急楼梯。 宋剑先跑到电梯旁，发现电梯还停在一楼，如果留在这里等电梯上来，他早就被尸群撕扯啃干净了。 宋剑心思一动，按下了电梯间，紧接着就开始往楼梯的方向跑，一路上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身后的尸群仍然紧追不舍，电梯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群丧尸不但会模仿，而且会彼此学习，传递信息。 宋剑心里越来越紧。 陈陌一个人跑到哪里去了？ 那个小笨蛋到底知不知道回家的路！ 楼梯上站着两个丧尸，闻到血肉味立刻疯狂地扑了上来。 宋剑一手开枪一手挥刀，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冲下了楼梯。 这一层聚集这二十多个丧尸，前赴后继咆哮着冲过来。 宋剑踩着楼梯扶手猛地跃起，拽着屋顶吊灯向前一荡，堪堪避过第一批扑过来的尸群。 扑空的尸群们互相踩踏，一团一团乱七八糟地滚下楼梯。 宋剑无处可躲，对着员工储物柜猛开了两枪，踩着金属柜的凹陷，用力蹬住，哐哐两声巨响迅速爬上了储物柜顶端。 他趴在储物柜上点了根烟，尽量让自己的身体不要出现在丧尸们的视线里，拿小镜子观察着下面的动静。 走廊很窄，在走廊里站着的人，视线很难看到两米高的储物柜上趴着一个人。 尸群在储物柜上撞了两下，就因为烟味干扰和视觉盲区而失去了方向，四处游荡着寻找失踪的猎物。 宋剑这样一顿剧烈活动下来，肾上腺加速分泌，呼吸变得急促，汗水从下巴滴落在金属上。 他强迫自己调整呼吸，慢慢冷静下来。 太过明显的生理活动只会让他暴露得更快，他必须要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宋剑轻手轻脚地给手枪换了弹夹，用小镜子观察四周的地形。 他看到了公用电梯。 电梯正在缓缓上升，升到顶楼之后停住了，一直没有再往下来。 看来那些丧尸还没有学会使用这种电梯。 宋剑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让电梯下来，并在电梯开门的瞬间穿过走廊里十几只游荡的丧尸，并要做好电梯里会有丧尸的打算。 这几乎就是九死一生。 宋剑对着电梯相反方向的走廊开了一枪，打碎了摆在那里的一个大花瓶。 丧尸们果然被巨大的声音吸引，大部队悄无声息地向着走廊东边游荡。 宋剑紧紧握着枪，盯着电梯上的显示灯。 一个……两个…… 还有三个丧尸仍然游荡在电梯附近，可宋剑的时间却不多了。 一个花瓶没法吸引丧尸的注意力太久，大部队很快就会掉头回来。 宋剑深吸一口气，叼着烟尽量小声地从储物柜上爬下来，一手挥刀斩断一只丧尸的脖子，一手拿着装了消音器的枪飞快地连开两枪把另外两只丧尸爆头。 这一切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除了消音器的声音外再也没发出其他动静。 宋剑快步来到电梯前，趁大批丧尸还没有注意，迅速用刀柄按下了电梯键。 在和平年代建造的电梯总是无法理解末世的紧迫时间，慢悠悠地往下降。 宋剑心急如焚。 围着花瓶转了一圈却一无所获的丧尸们终于发现了宋剑的存在，此起彼伏地嚎叫着，愤怒地向宋剑扑过来。 宋剑对着尸群连开数枪。 可尸群还是越来越近，十米……八米……五米……三米…… 宋剑打光了子弹，他来不及换弹夹，背后的电梯发出“叮”一声。 电梯里也可能有丧尸，可前面的丧尸却已经近在咫尺。 丧尸腥臭的味道扑面而来，狠狠充斥着鼻腔。 宋剑已经无路可走，只能拔刀做最后的搏命一击。 电梯门打开了，丧尸们也扑到了宋剑面前。 宋剑挥刀斩落一颗腐烂的脑袋。 忽然，宋剑背后枪声大作。 丧尸们在他面前炸成了一片腥臭的血花。 血肉横飞，丧尸们嚎叫的声音在ak疯狂的枪声下都像惨叫。 宋剑回头，看见那个沉默乖巧的少年正扛着趁着沉重的ak，对着尸群疯狂扫射，精致秀气的小脸上沾了灰，脏兮兮的有点可怜，目光沉着冷静又委屈巴巴。 一匣子弹扫光，电梯门也缓缓关上， 宋剑斩断了一根扑在前面的胳膊，让电梯门顺利地完全合拢。 电梯缓缓沉下去。 陈陌低头换弹夹。 宋剑疲惫地想要摸摸那个毛绒绒的小脑袋，可陈陌却以为自己又要挨打，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宋剑苦笑：“陌陌。” 陈陌低着头像蚊子哼哼一样小声说：“嗯。” 第八章 宋剑有很多话想说。 他应该先道歉，不管陈陌因为什么而弄丢了他的外套，他都不该打人。 他还有别的话要说。 比如他不会再对陈陌动粗了，他只是想要揉一揉陈陌的小脑袋，就像安抚一只可怜兮兮的小动物那样。 宋剑这才看到，陈陌单薄的肩膀上竟裹着那件弄丢的外套。 这个小傻子，又跑回林场里把衣服给她找回来了？ 可很多话在舌尖绕了一圈，宋剑只能先解决两个人目前的危机。 宋剑问：“你怎么上来的？” 陈陌小声说：“我从一楼坐电梯上来的……” 宋剑疑惑地问：“一楼没有丧尸？” 陈陌说：“有，很多。” 宋剑：“那你怎么上来的？” 陈陌抱着那把ak，有点不好意思地晃了两下：“就这样，直接上来的。” 宋剑：“…………” 这个软绵绵的小不点，居然是个能直接打就绝对不会去想其他办法的小暴力狂。 眼看电梯就要回到一楼，陈陌已经装好子弹扛起枪，做好了再横扫千尸的准备。 宋剑无奈地把手枪别回腰上，蹲下身猛地抱住陈陌的小细腿，轻松把陈陌举高高。 陈陌没见过这个架势，红着小脸惊呼了一声。 宋剑说：“把电梯上面的灯拆了。” 陈陌笨拙地晃了两下，把那个七十厘米宽的扁圆形照明灯拆了下来，再推开一层钢板，就看到了黑漆漆的电梯井。 宋剑把陈陌往上推：“上去。” 陈陌手脚并用地爬上了电梯井。 这时候，电梯停在了一楼，金属门缓缓打开。 陈陌趴在上面焦急地伸手：“快上来。” 宋剑抬头看着陈陌细细的小胳膊，生怕自己一使劲儿就把那小胳膊拽断。他说：“让开。” 陈陌不明所以，但还是尽力往旁边靠，给宋剑留出空间。 第一只丧尸很快挤进来。 宋剑利落地开枪把丧尸爆头。 尸体沉重地倒在他脚边。 宋剑看都不看，继续射杀冲进来的丧尸。 一只……两只……三只……四只…… 狭小的电梯间里挤满了丧尸和丧尸的尸体，宋剑站在尸山血海里，一步一步踩着丧尸的尸体越站越高，最终猛地跳起来，双手抓住通道边缘，踩着一只丧尸的脑袋猛地跳进了电梯井里。 陈陌被浑身浴血的宋剑吓得不轻，颤抖着扑过去：“宋剑！宋剑！” 宋剑一手抱住陈陌一手把电梯上的通道用钢板再盖上，低声安慰：“没事，没事。” 陈陌双臂紧紧搂着宋剑粗壮的腰，声音和身体都在发抖：“我能拉你上来的……我能……我能拉你上来……呜呜……” 他害怕得快要哭了。 刚才宋剑几乎被丧尸淹没在了小小的电梯里，他根本不敢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开枪。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宋剑自己和尸群厮杀。 陈陌曾经看着自己的家人一个接一个死在他面前，他拼命成长，拼命变强，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他再也不能看着宋剑在他面前出事。 宋剑抚摸着陈陌的后脑，低声安慰：“好了，好了，起来，我身上全是丧尸的血，你身上有没有伤口？小心感染。” 陈陌使劲儿摇了摇头，埋头在宋剑怀里不肯出来。 宋剑叹了口气。 黑暗的电梯井里，他们连彼此的脸都看不到，只有呼吸声交错着响起，在黑暗冰冷的狭小空间里交织起那么一点温情。 陈陌像个好不容易找到家的小动物，死死黏在主人胸口上不肯离开。 宋剑低声说：“我们必须要在天亮前离开这里。” 陈陌小声说：“还有四个小时天就要黑了，”他仰头看着高高的电梯井，身下的丧尸聚集的电梯间，陈陌低喃，“我们会死吗？” 宋剑抱着怀里小小一团的人，柔软的头发依偎在他颈间。 他说：“不会。” 陈陌眨着眼睛。 宋剑说：“我们要一起活着，一起活到阳光重新照耀这片土地，一起在新生的世界里建造我们的家。” 陈陌心头轻轻震颤着，不知是为了宋剑，还是为了那句“我们”。 有些东西在悄无声息地改变着，一点一点在黑暗中绽开动人的光。 宋剑说：“来，跟我走。” 他牵着陈陌细细瘦瘦的柔软手指，带他去找电梯井里的通风口，便走遍问：“你怎么来这里了？” 陈陌低着头，他抱着一支杀伤力巨大的武器，却像个可怜兮兮的小仓鼠一样，用很小声很小声地说：“我……我去林场了，找到了你的皮夹……” 陈陌从口袋里摸出了皮夹递给宋剑，小声说：“我看到照片了，我猜你可能会在这里……” 他认识言若明。 虽然他的世界和言若明其实毫无交集，但是陈陌在医学杂志上见过言若明的照片。 言若明是天之骄子，经常通过一些公益组织去非洲的疫区做医务工作，他本人还是个非常优秀的传染病专家，经常出现在杂志上。 陈陌不知道宋剑为什么会保留着一张言若明的照片，他只是在那一瞬间升起一股直觉，这就是宋剑拼死也要找回来的东西。 陈陌在林场外的泥地上发现了新鲜的车辙，泥水痕迹一直顺着泊油路往市中心延伸。陈陌的记性很好，他看过一眼的地图，就绝对不会再忘记任何一个细节。 市中心的地标建筑，是言氏集团的办公楼。 于是陈陌就来了。 至少……他至少该把言若明的照片，还给宋剑…… 就算宋剑不会再原谅他，他也要弥补自己的错误。 陈陌心里那片心海翻滚着酸涩的小泡泡，手指轻轻勾着宋剑的手指，贪恋着男人粗糙温暖的指节。 宋剑找到了电梯井的通风口，松开手去扯通风口的网盖。 陈陌失落地揉了揉手指，乖巧地跑过去帮忙。 两人合力把通风口的盖子掰下来，宋剑掰亮荧光棒往里扔，荧光棒顺着通风管道滑向了黑暗深处。 陈陌心里一紧。 宋剑回头看着陈陌，问：“幽闭恐惧症？” 陈陌咬着牙摇摇头。 宋剑说：“这不丢人，听话，深呼吸。” 陈陌没有幽闭恐惧症，至少……至少没有电视了演的那种呼吸急促崩溃发疯的幽闭恐惧症。 他只是对这种幽深未知的管道有一点正常人都会有的恐惧，特别是当他要钻进去的时候。 宋剑轻轻抚摸着陈陌的后颈：“没事了，我走前面，你跟着我。” 陈陌后颈轻轻一颤，像只回家的小老鼠一样飞快地钻进了通风管道里。 宋剑只好在后面跟着。 大楼里的桶粉管道错综复杂，陈陌又爬得飞快。 宋剑问：“你知道要去哪里吗？” 陈陌点点头，又想到这么黑的地方宋剑看不到，于是小声说：“我看过地图了？” 宋剑：“你看过这里的管道图？” 陈陌说：“没有，是一楼大厅里的地形图。” 宋剑想起来了，一楼大厅里一直摆着一张大楼的地形图，是一到六楼公共区域的平面图，包括行政部门，舞蹈室，对外录音棚等设施。 陈陌轻声说：“我知道大楼的结构，就知道该往哪里走。” 宋剑看着前面那个瘦瘦小小的影子，饶有兴趣地纵容了陈陌：“好，我听你的。” 陈陌在黑暗里偷偷抿嘴笑了，加快速度往前爬。 幽深可怖的管道好像变成了地道，他和宋剑就是两只正要回家的小鼹鼠。 陈陌带着宋剑七拐八拐，最终在前方看见了一缕天光。 宋剑已经被陈陌带晕了，问：“这是哪里？” 陈陌说：“大楼后门的走廊上，我记得你的车停在这附近了。” 宋剑低笑一声，说：“陌陌。” 陈陌趴在通风口探头探脑地往外看：“嗯？” 宋剑说：“我这是捡到了一个什么神仙小宝贝？” 陈陌红了脸，推开通风口的挡板，翻身抓住上面，灵魂地钻出通风口跳到了地上。 宋剑紧跟着跳下来，两人一起趁丧尸们没有注意，冲出后门坐上那辆嚣张的劳斯莱斯，开车离开了言氏集团的大楼。 宋剑开着车，趁着阳光还没落下，飞驰电掣地驶向了回家的路。 陈陌一本正经地架着枪，时刻准备为宋剑清理前方出现的丧尸。 宋剑看到这辆车上还插着一副耳机。 音乐的节奏会让丧尸兴奋，所以在没有搞到耳机的日子里，宋剑已经很久没听过音乐了。更别说惨兮兮勉强或者的陈陌。 宋剑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拿起耳机，问陈陌：“想听歌吗？” 陈陌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用力点头：“嗯！” 两个耳机，两人一人一个，宋剑打开了车载音乐。 前任车主是个狠人，第一首歌就是deadbysunrise乐队的《morningafter》，爆裂的鼓点和电子音让陈陌这个中二少年兴奋地亮起了眼睛。 一辆豪车在城市荒凉的废墟上狂奔，耳边是一首关于末世亡者的歌。 “wakemetillthemorningafter…… wakemetillthemorningafter……” 陈陌摸到了宋剑放在车里的酒壶，偷偷喝了一小口。 宋剑抬手抢过酒壶：“小孩子不许喝酒。” 陈陌在微醺中红着小脸嚷嚷：“我成年了！我有身份证！” 他开始手忙脚乱地在书包里找身份证，试图向宋剑证明自己是个强大成熟的成年人了。 宋剑用余光瞟到小家伙那副笨拙可爱的模样，忍不住叼着烟乐颠颠地笑了。 基地的轮廓已经在视野中隐约可见。 他们要回家了。 宋剑不但带来了大量的对讲机和户外用品，还带回了一颗重新活过来的心。 陈陌身体不太好，而且他是骑着共享单车一路追宋剑追到市中心的，又打架又跑路，实在累得够呛，脸都没洗就趴在床上睡着了。 第九章 第九章 宋剑看着小孩儿那副累得窝成一团的可怜模样，轻轻摸了摸陈陌的脸颊。 不一样了。 陈陌在睡梦中咕哝着不知道在说什么梦话。 宋剑心头一颤，缓缓俯身，在陈陌唇角落下一个吻。 正在睡觉的陈陌好像有点害羞似的把身子蜷得更紧。 宋剑给陈陌盖好被子，先去处理其他的事。 坚若堡垒的基地永远不会被外界的慌乱干扰，他有时间慢慢对陈陌说出自己的心事。 陈陌趴在柔软的大床里，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他梦见世界没有末日，他还在上学。 父母都在，妹妹还很小，趴在窗户上奶声奶气地唱着虫儿飞。 他在家门口看见一个人，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他的家门口漫不经心地抽着烟。 陈陌走过去，仰头问：“你是谁？” 男人看着他，低低地笑了：“走，带你去兜风。” 于是陈陌就开心地跟着男人上了车。 劳斯莱斯在小城里狂奔，一直跑到郊外的小山上，酸枣和荒草围绕着他们。 男人从驾驶座上探头，在陈陌唇上落下了一个吻：“陌陌，你是不是喜欢我？” 荒芜世界里旖旎的梦境让陈陌抓进的被子，红着脸睡到了天明。 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桌子上摆着牛奶米饭和酱排骨，已经冷了。 旁边贴着一张便利贴，小箭头指着小柜子的方向，那里有台微波炉。 陈陌知道电力有多珍贵，舍不得用来热饭，乖乖捧着冷掉的米饭和排骨把自己喂饱，收拾好碗筷桌子把东西送去厨房。 陈陌把自己的碗筷洗刷干净放进了消毒柜，又跑去洗衣房附近，把晾在那里的宋剑的衣服收起来。回房间里叠好衣服，整整齐齐地放进衣橱里。 宋剑去监督了外墙的施工情况，把新搜刮来的对讲机分给各个部门的负责人和巡逻的守卫们。 他和陈陌掏空了一家户外用品店的仓库，拿了四十多个对讲机。 多出的那些先放在仓库里，宋剑又单独拿了一个，给陈陌配上。 那小孩子自己太能跑了，弄个对讲机心里踏实。 宋剑回去的时候，陈陌正在拖地。 小孩儿一本正经地带着袖套，有点长的头发用毛巾包起来，正把扫帚绑在木棍上，试图清理天花板上的蛛网。 宋剑上前一步，把扫帚拿过来：“什么时候醒的？” 陈陌乖乖地站在旁边，看宋剑仰着头清扫蜘蛛网，小声说：“刚醒了一会儿。” 宋剑说：“醒了怎么不叫我？” 陈陌有点委屈：“我不知道你在哪里……” 这里太大了。 就算他能记住每一间房每一条路的样子，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宋剑。 宋剑把对讲机扔给了陈陌：“你以后能随时找到我了。” 陈陌乐颠颠地捧着对讲机，按着发音键欢快地喊：“喂！喂！宋剑！宋剑！” 宋剑腰间的对讲机里果然传出了他的声音。 陈陌看着宋剑的腰，忽然想起在电梯井里的时候，他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抱了宋剑，特别不要脸，特别特别的丢人。 陈陌羞得红了脸，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出了那么大胆的举动。 他又想起了那个梦，旖旎的，缱绻的，甜入骨髓的梦。 宋剑打扫完屋顶的蛛网，放下扫帚对陈陌说：“跟我去巡视围墙。” 陈陌抱起他的宝贝ak，开开心心地跟着宋剑跑出门，去基地四周巡逻。 天已经快黑了，外面的围墙工程全部停工，所有人回到基地里吃饭打球玩牌。 手机依然可以玩单机游戏，但是每个房间每天用电都有限制，于是大家还是更喜欢玩点不用耗电的东西。 宋剑带着陈陌爬上围墙，巡视着周围的情况。 他们又爬上了那座水塔。 陈陌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宋剑就带他来水塔上玩枪。 那是所有情愫开始的地方。 陈陌趴在水塔边缘，架着枪巡视整座基地。 宋剑站在陈陌身后，点着一根烟，深吸一口气，缓缓俯身把陈陌搂在了怀中。 陈陌轻轻一颤，不知所措地紧紧抓住枪托：“宋剑……” 宋剑沉默了一会儿。 他不是个擅长言辞的人，无法说出一长段婉转动人的情话，甚至没法在这里像那些大学里的傻子一样为心爱的女孩摆个蜡烛心。 陈陌单薄削瘦的脊背紧紧贴在宋剑炽热的胸膛上，男人健壮的手臂不轻不重地抱着他，把他禁锢在身体和墙壁之间。 夕阳在远方缓缓下坠，天空渐渐晕染开漆黑的墨色。 宋剑轻叹一声，在烟草味中含糊不清地低沉说：“陌陌，跟了我吧。” 夕阳落下去了。 基地里的灯光从后面照过来，把两个人交叠的影子投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陈陌在轻轻地颤抖。 他从未奢望过能得偿所愿，他想着，能跟在宋剑身边就够了。 宋剑在他耳边吞吐着烟雾，沙哑低沉的声音比梦里还要旖旎动人：“不说话？嗯？” 陈陌不敢说话，他小心翼翼地低着头，有些不知所措地缩成了一团瑟瑟发抖的小东西，小声轻颤着：“没……没有……” 宋剑抬手抚上陈陌的左耳和脸颊，那里曾经被他打了一巴掌，他下手很重，小孩儿当时都被他打懵了。 宋剑低声问：“这里疼不疼？” 陈陌小幅度地摇摇头。 宋剑轻轻捏着陈陌的小耳朵：“能听见声音吗？” 陈陌点点头。 宋剑俯身低头，轻轻咬住了陈陌柔软的耳垂，顺着脸颊湿漉漉地亲了下去。宋剑是个不喜欢纠缠的人，他想要陈陌，就没耐心陪着害羞的小孩儿这样无休无止地耗下去。 他吻了陈陌的唇。 陈陌没有反抗，反而紧张地攥住了他胸口的衣服。 他顺着脖子吻下去，陈陌喉咙里溢出了慌张的喘息，却依然乖巧地纵容着他所有过分的举止。 宋剑想：这事儿成了。 这样乱糟糟的世界里，没有民政局，也没有钻戒，两个人彼此答应了，就算是在一起。 高高的水塔能看到很远的地方，陈陌看着远方，眸子里的泪痕尚未干掉，湿润的睫毛映着满天星光。 宋剑又抽了根烟，把陈陌抱在怀里。 陈陌往宋剑怀里蹭了蹭，亮晶晶的眼睛看向远方。 在基地里有了一百个人的时候，宋剑带人砍掉了度假区周围的树，足足砍出了十米宽的一片空地。 空地上布满了尖刺栅栏和一层一层的铁丝网，视野开阔，又能有效防止尸群靠近。 陈陌看到有只丧尸被卡在了栅栏中间，正咆哮着挣扎着，想要挣开木刺冲过来。 宋剑抬枪瞄准，悄无声息地大爆了那只丧尸的脑袋。 陈陌喃喃道：“他们有思想吗？” 宋剑猛地想起了言氏集团大楼里的那群有学习能力的丧尸，一股剧烈的不安从心底缓缓升起，他说：“可能没有吧。” 如果有思想，那丧尸会想起过去的自己吗？ 对讲机里传来厨房大师傅的声音：“老大，饭做好了，让人送过去还是你来小厨房吃？” 宋剑拿出对讲机回话：“送去我房里。” 结束对话之后他又想起了点事，拿起对讲机继续说：“农场里的牛下奶了吗？” 大师傅沉默了一会儿才回话，说：“我刚问了农场那边，说是有头母牛有点奶了，您……您喝点？” 宋剑没有解释，说：“热上一瓶送过来。” 陈陌仰头，眨巴着眼睛看宋剑。 宋剑低头亲了亲他的鼻尖：“给你喝新鲜的牛奶。” 他们跑到这里来的时候，这座度假区还是个半成品。 偌大的农场空荡荡的，草皮才铺了一半，上面半只牲口都没有。 宋剑知道，唯一能让食物永远续存下去的办法，就是想办法搞几只牛羊猪放这儿养着，粪便养草，草养牲口。 但是东奔西跑了很久，宋剑才七拼八凑地从远郊的农场里弄来这么几头牲口，一群没养过动物的大老粗围着牲口圈抓耳挠腮，费了好半天劲儿才配种成功。 宋剑想起陈陌说起过期盒装奶时半开玩笑的甜甜笑容，忍不住就想先把自己刚弄到的新鲜牛奶第一个给陈陌喝。 宋剑站起来，准备带陈陌回去吃晚饭。 陈陌有点腿软，坐在地上不好意思地低头扯着宋剑的武装带。 宋剑嘴角弯了弯，俯身把陈陌抱起来，大摇大摆地穿过从水塔内部的楼梯走下来，穿过巡逻值夜和正在菜园子里忙活的人群，毫不避讳地抱着陈陌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陈陌窝在宋剑怀里，乖巧地低着头，他仍然害羞得要命，却没有表现出半点挣扎和不乐意。 宋剑的动作让他想起小时候看的科教片，狼群的首领选定了自己的伴侣，就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伴侣按在爪下，咆哮着向狼群宣誓自己的主权。 这种野蛮的妄想让陈陌很安心，甚至更加依赖宋剑的怀抱。 厨房真的送来了一瓶热牛奶。 晚饭是肉丝炒白菜和豆腐炖草鱼。 大师傅以前是在学校当厨子的，宋剑惊叹于他炒大锅菜的手艺，于是安排在厨房给整个基地的人炒菜。 大锅菜炒的像模像样，这小炒的味道就一般了。 好在宋剑和陈陌都是不挑食的人，就着面条吃得很香。 陈陌吃饭的时候总是小口小口地咬东西，像只小仓鼠一样。 但是他又吃的很快，吭叽吭叽啃了一会儿，小碗里堆成山的肉菜面条就见了底。 宋剑看得直乐，把奶瓶上的木塞拔出来，放到陈陌嘴边：“尝尝真正鲜牛奶的味道，这么纯的牛奶，就算世界末日前也不是好搞到的东西。” 第十章 第十章 陈陌乖乖地咕嘟咕嘟喝着热牛奶，鼻尖上都沾了白色的牛奶，像只正在偷吃的小仓鼠。 世界末日里，所有人都活得不容易，宋剑很久没养宠物了。 他看着陈陌乖乖软软的样子，看得心里直乐。 这到底是个什么小宝贝，怎么就偏偏被他捡回家了呢？ 宋剑吃饱喝足，大摇大摆地坐在椅子上抽烟。 陈陌在二手烟里皱了皱小鼻子，轻轻咳了两声。 宋剑深深吸了口烟：“这几天不用出门了，你在家里歇着。” 陈陌乖乖地点头，小口小口嘬面条。 宋剑俯身摸摸陈陌的头发，低沉说：“陌陌，我是真的喜欢你。” 陈陌轻轻咬着下唇，害羞地掩饰着自己快要飞起来的快乐，又嘬了一口面条，红着脸点点头：“嗯！” 虽然不用再出门搜寻物资，但宋剑还是会每天带人巡视基地周围。 清理出更多的安全区域，在围墙外铺设更多的栅栏和机关。 于是陈陌也跟着，抱着那把沉重的ak一步不离地跟在宋剑身后，像条乖巧的小尾巴。 宋剑边走边摸着陈陌的小脑袋，玩笑似的叼着烟问：“你干嘛一直跟着我，怕我丢了？” 陈陌摇摇头，小声说：“我怕你把我丢了……” 他以前从未想过宋剑对他的关切和温柔到底从何而来，直到他在宋剑的皮夹里看到那张照片。 言若明…… 他的侧脸，有一点像年少的言若明。 陈陌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人生会和杂志上那个光芒万丈的天之骄子有任何交集，却没想到阴差阳错，竟做了那人的赝品。 陈陌不会去问宋剑和言若明到底有什么过去，他知道言若明死了。 死人不会活过来，却会永远活在活在的心里。 他再也无法和言若明强夺宋剑的过去，就只能傻乎乎地牢牢抓住现在的宋剑，一秒钟都不敢浪费掉。 陈陌把心中那点无法言说的委屈深藏在自己的世界里，更加乖巧粘人地在宋剑身边做一切可以做的事情。 这片基地很大，外围的城墙已经快要完工了。 牧场里有奶牛，菜园子里种了白菜和萝卜，冬天到来的时候还可以吃烤红薯。 他可以一辈子和宋剑躲在这片堡垒里互相取暖，再也不会分开。 宋剑决定在更远处的树林里架设围栏和摄像机。 基地里已经有三百多个人，这些人的食物需要更大的空间来种植主食，但是几百亩地是无法立刻用围墙圈起来的，所以要架设围栏和摄像机，还要设置自动报警系统，只有生物靠近，就立刻通知中控台。 度假区是个半成品，还有很多建材和监控设备堆在仓库里。 宋剑亲自去了度假区侧面的树林里，带着兄弟们一尺一尺地清理树林，在树干上拉起最基础的报警设备，先保证警戒线以内的地方是安全的，再让技术部门的兄弟过来架设围栏和监控。 陈陌走在最前面开路。 他整个人都瘦瘦小小的巴掌大，小嫩脸上一双无辜茫然的大眼睛，开枪的时候却凶悍得像头孤狼。 有陈陌打头阵，凡是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倒霉丧尸都被打得血肉模糊残肢乱飞，跟在后面的人轻松自在地开始聊天打屁。 擅长开锁见到丧尸就腿软的武越生和陈陌熟了点，屁颠屁颠跟在陈陌身边叨叨：“你以前是不是什么特种部队的？间谍？特工？卧底警察？” 陈陌小声说：“我以前上初中……” 武越生摆摆手：“这话我听过了，你别诓我，我祖上是算命的，你要是个学生，怎么见到丧尸一点都不害怕？” 陈陌安静了一会儿，轻声说：“我从小就不怎么会害怕……” 武越生还是不服气：“那你为什么玩枪玩的那么好？” 陈陌思考了一会儿，说：“是宋剑教我的。” 武越生见自己在陈陌这里听不到太刺激的剧情了，只好悻悻地跑回了队伍里，对赵岩抱怨：“你不能怪我不会开枪，陈陌那是天分，他简直不是人，就是个天生的冷血杀手。” 一声枪响。 武越生吓得一哆嗦。 陈陌默默地放下枪，走过去戳了戳刚被爆头倒在地上的那只丧尸。 宋剑叼着烟头走过去，在陈陌身后，问：“怎么了？” 陈陌用枪头戳了戳丧尸的脖子，说：“还软着，皮肉没有完全变色，他好像刚刚被转化不久。” 宋剑说：“不对。” 陈陌怔了怔。 宋剑说：“他的衣服很破旧了，应该是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游荡了很久，日晒雨淋才会变成这样，正常人都不会穿着这样的衣服到处走。” 陈陌茫然地眨眨眼睛。 宋剑深吸一口气，一种奇怪的感觉在他心里翻涌着，就像在言氏集团的大楼见到那群有模仿能力的丧尸一样奇怪的直觉。 可他又说不清这种直觉到底在预示着什么。 这些丧尸在改变，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变化。 三年的平静生活让他几乎适应了在丧尸群里穿梭往返，甚至比起曾经的世界，他更适应这样危机四伏的慌乱生活。 可丧尸们在改变了。 他们呢？ 他们这些幸存的人类，又还能活多久？ 宋剑不想让自己担忧的情绪漫延到其他人身上，他漫不经心地吐出烟圈，高声说：“走，天黑之前争取把这一片清理干净，明天好让技术那边的人过来装监控。” 只有陈陌感觉到了宋剑身上的不安。 这个总是吊儿郎当漫不经心，能在电梯间里和尸群肉搏的男人，开始担忧了。 陈陌走在宋剑身边，轻轻扯了扯宋剑的袖子。 宋剑低头吻了吻陈陌的额头。 后面传来兄弟们此起彼伏地起哄声。 宋剑漫不经心地问陈陌：“怎么了？” 陈陌犹豫了一会儿，没有直说，而是在宋剑耳边低喃：“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 宋剑低低一笑，揉了揉陈陌的头：“小东西。” 这一路无惊无险，他们顺利地清理出了一大片树林，安置好了警报器。 今天农场大丰收，厨房杀了十只大公鸡，做大公鸡炖蘑菇犒劳这些在末世里艰难求生的人们。 宋剑想试试警报器的用处，端着一大盆鸡肉鸡汤跑到中控室里，边吃边看着显示器。 度假区的电力主要供应在这里，三米多款的屏幕上显示着所有安全区域的监控和警报器。 负责在中控室值班的人也去食堂吃饭了，宋剑就坐在屏幕前的大椅子上，一手端碗一手向陈陌招呼：“陌陌，过来。” 陈陌坐在了宋剑的大腿上。 发达有力的大腿肌毫无负担地托起了陈陌的重量，宋剑漫不经心地拿起一根鸡腿放在陈陌嘴边：“尝尝，宋老头炒菜不行，大锅菜倒是炖的不错，他以前就是干学校食堂的。” 陈陌捧着那根大鸡腿，小口小口啃着炖到酥烂的鸡腿肉，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监控屏幕。 宋剑端着脑袋大的不锈钢盆喝了口鸡汤。 陈陌一根鸡腿还没啃完，忽然皱起了眉，油乎乎的手指指着一个角落：“那里有动静。” 宋剑抬头看了一眼，影影倬倬的树林里看不见什么东西。 他问：“看见什么了？” 陈陌皱着小眉毛，小声嘟囔：“就是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监控画面里有灯光照在树干上晃了一下，但是很快照向了其他方向。 宋剑单手把陈陌抱起来轻轻巧巧地放在地上，猛地起身：“车灯！” 他拿起对讲机对所有巡夜人吼：“一点钟方向有汽车，注意警戒，准备救人！” 宋剑很乐意收留那些逃命的过路人。 有了人，才能清理出更多的地方，才能有更多和丧尸抗衡的力量。 但是他同样必须要警惕，来的人或许不是想寻求帮助，二是想掠夺他的家。 陈陌没吃饱，看了看手里的鸡腿，又看了看快要离开的宋剑，微一犹豫，他干脆利落地把鸡骨头拆出来，把肉三下五除二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边用帕子擦手边追上了宋剑的背影。 宋剑带着人来到出现车灯的地方，果然在树林里看见了一辆狂奔的悍马。 丧尸对光线十分敏感，宋剑的基地里需要开灯的房间都要把所有窗户罩上，生怕引起丧尸们的注意。 这几个人半夜里开着远光灯狂奔，就像是饿狼堆里一块拼命散发着香气的肥肉。 宋剑低低骂了一声：“蠢货。” 骂虽骂，宋剑还是下了命令：“三号灯塔，开灯。” 宋剑在基地旁边大约五公里左右的地方设立了几个灯塔，主要是为了当大批丧尸逼近基地的时候，可以用灯光把尸群暂时引开。 灯光亮起，顿时照亮了大片树林。 被灯光晃了眼的丧尸们一时间陷入了短暂的迷乱中。 宋剑命令让灯光多闪了两下。 开车的人这才终于缓过神来，关掉车灯，借着远处的灯光一溜烟跑出了树林。 宋剑拿着对讲机说：“关三号灯，开七号。” 七号灯在更远的地方，能让尸群离基地更远一点。 三号灯关上，远方另一盏灯亮起来，诱惑着尸群往那边移动。 宋剑深吸一口气，拎着枪下楼：“走，去见见那辆车里的蠢货。” 虽然被骂蠢货，但是开车的人其实一点都不蠢。 摆脱了尸群的追捕之后，他绕了一个圈子，精准地把车开到了门口，下车就开始哐哐哐地砸门，扯着嗓子喊：“救命！！！救命啊！！！！” 陈陌第一个打开门走出来，拿ak指着来人的脑袋：“闭嘴。” 那人惊恐地捂住嘴，还是呜呜呜地想要说话。 宋剑轻轻按下陈陌的枪口：“陌陌，不用紧张，这一看就是个废物。”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废物点心慌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证件：“我是一个医生！” 宋剑心中一颤，像是忽然想起了言若明。 言若明也是一个医生…… 陈陌继续紧张地用ak指着来人的头，倔强地不肯放下来。 宋剑看着陈陌为他紧张的模样，把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赶出去，随手抢过那人的证件借着昏暗的光线开始查看：“你是医生？什么科的医生？我这里只缺治感冒发烧的。” 证件上并没有写这是个什么医生，却写着“言氏传染病科学研究所工作证”。 宋剑的脸色渐渐沉下去，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认识言若明？” 那人愣了一下，跳起来就往车旁跑，大喊：“言博士！言博士我们得救了！” 宋剑脸色一僵，不顾一切地狂奔过去，推开那个人狠狠拉开了车门。 后座上，是他这辈子都不敢再想起的那个人。 言若明削瘦了很多，疲惫地靠着座垫，细框眼镜下的双眼紧闭着，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 宋剑拎着那个人的领子怒吼：“言若明怎么了！！！他到底怎么了！！！” 被拎起来的人无辜地挣扎着，慌忙解释：“没事……没……没事……” 话音未落，被宋剑拎在手里的人也昏了过去。 黑夜里在基地外面不安全，宋剑手下的兄弟们急忙过来，有的抬人有的开车，急急忙忙地把人和车都先运到安全的地方再说。 宋剑魂不守舍地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言若明被人用担架抬进了基地里。 言若明……那是言若明…… 三年来他夜夜梦魇痛苦悔恨，一夜一夜地梦见言若明把他推出人群的场景。 他应该保护言若明，他欠了言老先生一条命，他就该不顾一切地去保护言若明。 可他……连愧疚，都只能在一个替身身上试图偿还。 他算个什么东西！ 宋剑疲惫地想抽烟，却发现烟盒不在身上。 他抬起头，隔着来去匆匆的人群和凄迷的夜色，冷不防撞进了陈陌的眼睛里。 那个少年仍然抱着他的枪，手足无措地站在人群中，那双星星一样的眼睛蒙上了一层不知所措的委屈和悲伤。 他……他听到了？ 宋剑有些晕眩，他快步走过去想要抱住陈陌削瘦的肩膀，可当他穿过人群的时候，陈陌却已经消失在了黑暗中。 陈陌没有离开。 他不是小孩子了，更没有什么任性的脾气。 他跟在抬担架的人一起去了医务室。 这里只有一个年轻的护士，叫顾盼。 世界末日降临之前，顾盼还在考药师证，没来得及考完，就开始了逃亡之路。 她治个头痛感冒还行，处方药也一知半解。 宋剑也没辙，这年头找个医生太难了，就面前先让顾盼治着，能打个吊瓶就行。 顾盼撸起袖子举着手电筒给昏睡的两人一顿检查，说：“没什么毛病，就是脱水了。陌陌，给我拿两瓶葡萄糖先给他们吊上。” 陈陌乖巧地跑到隔壁抱了两瓶葡萄糖过来，帮顾盼挂上瓶子顺好胶管，静静的坐在小凳子上看顾盼打针。 那个人……就是言若明吗…… 让宋剑抛下性命也要去找一张照片的人，就是他了吧。 现在的言若明不像杂志上那样光芒万丈。 他逃亡了很久，身体严重脱水，嘴唇干裂苍白，脸颊削瘦枯黄。 可哪怕是这样的言若明，也依旧能看出昔日俊美逼人的矜贵模样。 陈陌拿着小镜子看自己的脸，看一会儿自己，再看一会儿言若明。 顾盼打完吊瓶，又忙活着给两个人配营养针，好半天才注意到陈陌的异常。 陈陌是个很安静的人，如果不需要他开枪，他就能像一棵小树苗那样静静地站在角落里半天不动一下。 可顾盼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陈陌。 悲伤，自卑，痛苦和迷茫。 他的眼睛里没有光，只是缓缓流淌着些不知所措的绝望，就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站在十字路口看着雨水落下的样子。 顾盼有点担忧地倒了一杯热茶给陈陌：“陌陌。” 陈陌呆呆地没有反应。 顾盼只好又叫了一遍：“陌陌？” 陈陌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言若明回来了…… 那个让宋剑心心念念生气发疯的人，或者回来了。 他曾经安慰自己，他没法去争过去的事，但是他和宋剑还有很长的时间。 可现在……宋剑再也不会有一秒钟的时间，肯放在他身上了。 宋剑走进了医务室，焦急地问：“顾盼！顾盼！人怎么样了？” 顾盼说：“没有伤口，就是体力透支营养不足脱水昏过去了，和陌陌刚来的时候差不多一样。” 说着，顾盼低头看向陈陌，却发现陈陌不见了，那杯热茶端端正正地放在陈陌刚才坐的小凳子上，孤独地冒着热气盘旋上升。 陈陌开始躲着宋剑。 他并没有离开这里，宋剑的房间仍然每天被收拾的干干净净，脏衣服总会被收走，洗干净的衣服一件一件整整齐齐地叠在衣柜里。 宋剑看着衣橱里那些干净整齐的衣服，上面还有牛奶味香皂的香气。 洗衣房里都是统一用的硫磺皂和皂粉，只有陈陌有一块牛奶味的香皂，是宋剑给他用来洗澡的，他却天天拿来给宋剑洗衣服。 甜甜的奶香让宋剑又好气又好笑。 这小东西居然开始和他闹脾气了，闹脾气的方法还是最幼稚的玩失踪。 宋剑有心要抓陈陌，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人。 基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走一圈也就用一个来小时，但是想找个刻意躲着他的人，却无异于在大海捞针。 言若明昏睡了一天一夜，终于醒了过来。 宋剑松了一口气，站在医务室门口不知道该怎么进去说话。 言若明还很虚弱，沙哑着声音低低地说：“宋剑……” 宋剑急忙冲过去：“你感觉怎么样了？这些年你去哪里了？你还活着为什么不告诉我！” 言若明轻轻苦笑：“宋剑……你说话真吵……” 宋剑疲惫地坐在床边的地板上，低声说：“言若明……那天……” 言若明轻声说：“那天我被挤进人群里之后，就找了一辆车的后备箱钻了进去，想等骚乱过去再想办法爬到前座开车离开。没想到那辆车是我研究所一个工作人员的，他发现我之后，带我离开市区，去了郊外的一个地下研究所。我按照我们约定的计划去度假区找过你，但是你不在，我就先去了研究所。我是医生，研究所才有条件让我想办法结束这一切。” 宋剑眼睛微微亮起来：“找到办法了吗？” 言若明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提取了一些血清，还在实验阶段，就遭到了尸群的攻击。” 宋剑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研究所在地下，为什么会有尸群？” 言若明悲哀地看着宋剑：“对，它们开始进化了。它们能够记忆，能够交流，能够潜伏，能够模仿人类的动作。有一次，我的工作人员出去寻找食物，尸群悄悄跟着他找到了通往地下的路。宋剑，我们的世界……真的快要结束了……” 宋剑没有再和言若明聊下去。 他们如今除了彼此交换令人绝望的坏消息，已经再也没有其他的话可说。 言若明身体很差，说了一会儿话就疲惫地睁不开眼睛了。 宋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医务室，继续在基地里到处乱逛，试图找到那个藏起来的小东西。 厨房没有，卧室没有，菜园子，养殖场，洗衣房。 陈陌不善言辞，有有点社恐，绝对不会去别人的房间里住着。 那这小东西到底跑哪里去了？ 一天一天过去。 房间依旧每天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新送来的衣服上带着甜甜的奶香，可宋剑就是找不到陈陌到底躲在了哪里。 宋剑估算了一下柜子里压缩饼干失踪的数量，陈陌这会儿估计已经吃完了，他要是再不把那小东西从角落里拎出来带回房间里喂吃的，小孩儿就要挨饿了。 天渐渐黑下去，宋剑只能一个人先去巡视。 他来到水塔上，看着刚刚开垦过的那片巨大农田。 翻新的土壤散发出生命新生的气息，好像一切都快要结束了，春天的阳光即将亲吻这片荒芜的噩梦。 可事实却是，一切都在变得更加糟糕。 宋剑开始抽烟。 烟雾在灰白的夕阳下徐徐上升，再缓缓落下。 宋剑疲惫地又吐出一串烟圈。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宋剑愣了一下，回头向后看。 水塔上有块大石头，据说当地风俗，水塔上方石头，是镇水龙王的，让水龙王乖乖云水不要捣乱。 宋剑一步一步走到大石头后面。 果然，那只委屈巴巴的小仓鼠就躲在这里，身子蜷成了小小的一团，被他的烟呛得捂着嘴直咳嗽。 宋剑故意把烟雾喷在了陈陌的小脸上，似笑非笑地说：“跑啊，躲着我啊，长本事了是吧？刚进了我宋家的门，就学会闹脾气了。” 第十二章 忽见故人 陈陌被烟味呛得眼泪汪汪，捂着鼻子蹲在角落里打喷嚏。 他红着眼眶，很小声很小声地说：“没有……没有闹脾气……” 他能闹什么脾气呢？ 宋剑本来就喜欢着言若明，带他回来不过是因为言若明不在了，宋剑需要一个替身做精神寄托。 他只是……只是在害怕。 害怕他天天在宋剑面前逛游，如果宋剑看他烦了，会不会赶他走。 所以他乖乖地躲进角落里，尽量不给宋剑和言若明造成困扰，一个人整夜整夜地看着天空，思考自己到底该何去何从。 宋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说：“跟我回去。” 陈陌低头头，手指在地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圈，小声说：“嗯。” 明明只是很短的时间，他却已经好像习惯了听从宋剑的命令。 宋剑嫌小孩儿磨磨唧唧地耽误时间，干脆俯身把陈陌抱了起来，面无表情地走向下楼的阶梯。 一步一步，皮靴踩着冰冷的台阶，阳光隐没在世界尽头。 陈陌安静地听着男人胸口的心跳声，手指轻轻抚摸着金属的扣子的花纹。 男人的怀抱坚实温暖，让他沉沦其中，就像一个虚无又诱人的可能，让他不顾一切地开始幻想一个未来。 宋剑把陈陌带回房间里，面无表情地用对讲机让厨房炒两个菜。 陈陌坐在椅子上左顾右盼。 宋剑问：“看什么？” 陈陌低下了头，紧张地抓着桌沿，小心翼翼地问：“言若明不住在这里呀……” 宋剑：“…………” 陈陌察觉到气氛不对，站起来就想跑：“我去厨房帮忙。” 宋剑说：“你就是为这件事躲着不见我？” 陈陌怔了怔，低着头没有说话。 他总是不太爱说话。 宋剑说：“陈陌，你以为我和言若明是什么关系？” 陈陌红着眼眶摇摇头，强忍着哽咽说：“我去厨房，一会儿就回来。” 他不想听宋剑说起言若明的任何事情。 被人当替身已经够糟糕了，他不想听到宋剑再对他说起关于言若明的任何一个字。 陈陌其实不是个性格温柔平和的人，他对那个遥远的言若明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嫉妒，并因此而痛苦万分。 他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就只能一直逃，一直逃。 陈陌打开门刚要出去，却被宋剑蛮横地拎回来，一脚踹上了门。 宋剑心头也是一团乱，他紧紧抱着陈陌纤细的身体，低声说：“陈陌，你给我听清楚了。我和言若明没有那种关系，他的父亲救了我的命，让我去保护他。可言若明却为了救我差点死了。我对不起他们父子，但是我和言若明从来没有过你想的那种事！他是我的恩人，只是恩人，你明白吗！” 陈陌呆呆地仰头，额头蹭在宋剑下班的胡茬上，眼眶里还没来得及流下的泪水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莹莹星光。 宋剑说……宋剑说……他和言若明没有那种关系，只是……只是恩人…… 宋剑说得好急，都有点语无伦次了。那么急切地向他解释着自己和言若明的关系，是不是……是不是就说明，宋剑在乎他？ 怕他误会，怕他伤心，怕他离开？ 陈陌又想哭了。 他在宋剑怀里转了个身，细瘦的双臂努力想搂住男人宽阔结实的肩膀，哽咽着小声说：“宋剑……” 宋剑摸了摸陈陌的头，苦笑着说：“我也是初恋啊……” 陈陌哭着说：“宋剑……我喜欢你……呜呜……特别喜欢……特别喜欢你……” 他笨拙着喊着告白的话，却哭得天崩地裂，像个弄丢玩具的孩子。 喜欢你…… 特别喜欢你…… 比枪还喜欢，比活下去还喜欢。 陈陌紧紧抓着宋剑身上的衣服，像一只领地意识过强的小动物那样拼命地在男人身上蹭来蹭去，泪水鼻涕糊了一脸。 他那么害怕，那么委屈，他们之间的感情从一开始就太不公平。 宋剑沉浸在关于言若明的记忆里，而他却拼了命地想抓住两个人的未来。 看到言若明回来，看到宋剑为了言若明崩溃焦虑的样子，他都快要放弃了。 他争不过言若明，死的争不过，活的更没法争。 他已经准备离开，却没想到宋剑还是找到了他，紧紧抱着他，蛮横地向他解释着自己和言若明的关系。 宋剑……在乎他啊…… 陈陌紧紧抱着宋剑的腰，心底那股快要熄灭的火苗忽然被浇上了汽油堆起了木柴。 他诞生在世界末日中的懵懂爱恋，在这一刻开出了花，热烈地簇拥着他孤独仓皇的心。 再没有这样炽热的爱情，再没有这般圆满的时光，他爱着的那个男人，也爱着他。 陈陌在末世中小心翼翼建立起的那座城墙，在宋剑的怀中轰然倒塌，颤抖着露出昔日天真烂漫的单纯模样。 宋剑低头在陈陌额头亲了亲。 陈陌红着脸，仰头踮起脚，主动地吻在了宋剑胡茬扎人的下巴上。 对于小孩儿主动讨好的举动，宋剑十分受用，他挑挑眉：“就这样？” 陈陌个子不够高，搂着宋剑的脖子借力使了点劲儿，柔软的唇瓣轻轻贴在了宋剑的唇上。 这是一个很深很深的吻，害羞的陈陌主动开始，然后他们的唇齿交缠在了一块儿，像是天生如此的连体婴。 陈陌眼角还含着泪痕，含糊不清地低喃：“宋剑……我喜欢你……” 宋剑说：“我知道。” 陈陌紧紧拥抱着那个比他高壮太多的男人，含着泪低喃：“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第二天一早，当陈陌又抱着ak和大家一起巡逻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宋剑和陈陌的矛盾闹完了。 武越生是个好热闹的贼，他看着陈陌今天心情好，于是又凑上去瞎聊天：“陈陌，你的枪好不好玩？” 陈陌看了一眼自己怀里的ak，诚实地点了点头。 武越生说：“你视力那么好，干嘛不玩狙啊？我听说狙击枪最好玩。” 陈陌被他嚷嚷得脑子里迷糊，看着远处过来三个游荡的丧尸，干脆不理会武越生，开枪砰砰砰三声巨响，打爆了三只丧尸的头。 武越生吓得一哆嗦，捂住了自己的小手枪。 陈陌低头擦拭枪管：“这个打架比较凶。” 武越生：“…………” 他决定了，以后再出门，他就牢牢跟在这架任性大炮后面，比在坦克里还安全。 陈陌每天早上带队巡视一遍四周，晚上再和宋剑巡视基地围墙。 他很享受巡夜的时光。 在巡逻的时候，宋剑会偶尔喂他吃一块糖，两人分吃一包过期的薯片，或者你一口我一口喝生产日期已经过去好久的碳酸饮料。 没人的时候，宋剑会趁着昏暗的天光冷不防吻他一下。 那些不为人知的甜蜜小秘密，让陈陌每天都带着笑容醒来。 虽然世界仍然是一片废墟，他的心里却悄悄生长着一株菊芋花，慢慢发芽，慢慢长大，慢慢在心里开出明亮的花来。 言若明和他的那个助理被安排在了原度假区的酒店里。 说起来，言若明才是这座度假区的真正主人。 宋剑手下的兄弟们都对这位少爷充满了警惕，生怕这位少爷哪天寻摸过味儿来，要演一出夺权争位的戏码。 陈陌不喜欢听这些传言。 哪怕宋剑已经指天立誓地告诉他自己和言若明什么不可见人的关系都没有，陈陌依然不愿听到那些关于“在宋剑心中言若明有多重要”的传言。 他也不喜欢见到言若明。 还好言若明不是个喜欢出门的人，整天窝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休息。 倒是他那个助理是个特别活泼的人，没过多久就和所有人打成一片，白天去菜园子帮忙种地，晚上去厨房帮忙。 陈陌去洗衣房拿宋剑的衣服，都会看到那个助理在和洗衣房的阿姨们谈笑风生。 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很不友好，于是陈陌也没有打算让两个人再好好认识一次。 他从晾衣绳上收走了宋剑的衣服，默默地准备离开。 可言若明的助理却叫住了他：“陈陌！” 陈陌愣了一下，回头礼节性地说：“你好。” 那个助理上蹿下跳地比划：“陈陌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我！苏泽宇！你同桌！” 陈陌怔怔地看着这个又高又瘦的男人，半天才想起来是谁：“苏……苏泽宇？” 丧尸爆发的那一天晚上，陈陌在教室里上晚自习，他的同桌苏泽宇上课迟到了，据说是跟低年级的小学妹去学校后面的沙堆约会看夕阳了。 可那天的夕阳灰蒙蒙的，一点都不好看。 陈陌没想到会再见到苏泽宇。 三年的时间，苏泽宇长高了太多。 相见那天晚上的苏泽宇面黄肌瘦不成人形，脸上也连灰带土脏兮兮，陈陌根本没有想到，那个被他拿枪指着头的废物医生，会是苏泽宇。 陈陌怔怔地问：“你……你怎么当医生了？” 说起过去，苏泽宇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 他低着头叹了口气：“那天，就是我们还在上学的时候，我和刘倩约好要私奔。我们根本没有去看夕阳，而是买了火车票，打算去大城市里拼一拼，过我们自己的日子。后来……丧尸就在火车上爆发了。火车上丧尸和人混在一起，我拉着刘倩打算跳车逃命。可刘倩不敢，一定要留在车上。于是我跳下火车，一个人一瘸一拐地在荒郊野岭里走了三天，被研究中心的人带了过去，就在那里一边打杂一边学医，也算安生过了几年日子。” 第十三章 重回实验室 陈陌当年上学的时候，还没有变的这么内向。 他也会和同学嬉笑打闹疯疯癫癫。 苏泽宇是个富二代，有钱，还漂亮，整天嘻嘻哈哈地顶着小白脸在学校里乱窜，特别勾小姑娘喜欢。 陈陌作为他的同桌，经常在学校里被小姑娘们拦下来，被迫帮忙给苏泽宇递情书。 但是现在的苏泽宇却已经几乎看不出当年的模样。 黑了，高了，整个人脱胎换骨。 若不是笑容依旧灿烂得不像个逃亡的浪人，陈陌都没法相信站在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当年的富二代小白脸同桌。 苏泽宇也是太久没遇到熟人了，拉着陈陌絮絮叨叨不肯松手，说着一些过去的事。 陈陌那点少年人该有的好奇心终于慢慢被勾起来，问苏泽宇：“研究所是什么样子的？” 苏泽宇比划了一下：“大概就这么一个球，在地底下，有条很长的隧道连着。里面都是实验室。我在里面没事就整理一下表格，跟着他们出去找点吃的。” 陈陌问：“你们在研究什么？” 苏泽宇沉默了一会儿，说：“丧尸病毒的解药……” 陈陌怔住了。 他从来没想过丧尸病毒还会有解药。 自从世界末日降临的那天开始，他就拼命的逃跑，逃跑，在废墟里挣扎着求生。 他只想活下去，一天一天地活下去，和他爱的人一起活下去。 可是……言若明却在研究丧尸病毒的解药。 言若明……真的是个很厉害的人啊。 陈陌低着头，和他的枪彼此触碰，轻声说：“你们真了不起。” 苏泽宇说：“言博士说，只要有足够强大的受体，就能提炼出丧尸疫苗的血清。有了这样的血清，我们才能真正夺回我们的世界。” 陈陌看着远方，高楼耸立在灰白的世界里，那是人类文明可笑的遗产。 陈陌问：“你们研究出来了吗？” 苏泽宇沉重地摇摇头：“言博士一直在做实验，可是很奇怪，动物几乎都对这种病毒有奇怪的先天免疫力。丧尸病毒进入动物身体之后，就像普通物质一样跟着血液循环，然后慢慢代谢排出体外。没有病毒反应，就无法提炼免疫血清。” 疫苗的事，陈陌不懂，也不会乱过问。 天渐渐黑了，他该和宋剑一起去巡逻了。 陈陌抱着枪来到约定的地点，却看到宋剑在和言若明聊天。 陈陌犹豫了一下，鼓足勇气走过去，手指轻轻抓住了宋剑的衣角。 宋剑抽着烟，抬手摸了摸陈陌的脑袋，对言若明说：“你的研究所在什么地方？” 言若明看了陈陌一眼，说：“在市区西三十公里的一个地方，我们想进去，必须要先让人引来留在那里的尸群。” 宋剑吐出烟圈，淡淡地说：“好，我安排。” 言若明点点头：“我列个表，等你的人进去，表上所有的东西能拿多少就拿多少。” 宋剑答应了。 言若明告辞离开。 宋剑拍拍陈陌的脊背：“走，去巡逻。” 陈陌仰头问：“你要去言若明的研究所吗？” 宋剑说：“他说他的研究已经到了最后阶段，所有数据和样品都在研究所的实验室里。只有拿到那些东西，他才能继续研究。” 陈陌低着头：“嗯。” 宋剑说：“陌陌，这不是私人感情的事。只有丧尸疫苗研究成功，我们才能好好活下去。” 陈陌说：“我知道，我和你一起去实验室那样本。” 这次宋剑没有再像哄孩子那样敷衍陈陌，而是说：“好，我们一起。” 他的陌陌已经是个足够强大的人。 宋剑为此而感到骄傲。 去实验室的时间定在三天后，白天出发，天黑前到达研究所附近。 宋剑一共开了三辆车，带着七八个人。 天黑后，所有人都在车里休息，不许开灯不许出声。 车身外涂了丧尸的血肉，靠着尸臭的掩盖，尽最大可能避免被丧尸们发现。 宋剑开车，陈陌坐在副驾驶座上抱着枪，戴着夜视镜一眨不眨地查看周围的动静。 上次在林场，都怪他太轻敌，被丧尸惊吓之后没有及时反应过来，才弄丢了宋剑的外套。 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言若明和苏泽宇在后排坐着，一边窃窃私语一边拿着纸笔写写画画。 宋剑等得不耐烦，在车厢里抽了根烟。 二手烟的味道很呛人，言若明被呛得咳嗽了两下，微微皱着眉，有些责备地说：“宋剑。” 宋剑一声不吭的掐灭了烟头：“忘了你在，我不抽了。” 陈陌怔怔地看着这一幕，他想说，他也会被宋剑的烟呛到，可他从来不说，宋剑也从来不会为他掐灭烟头。 到底……到底是不一样啊…… 言若明开窗打算散一下烟味儿。 陈陌小声说：“车里有人的味道，散出去会引起丧尸的注意。” 言若明开窗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不明所以地看向宋剑。 宋剑说：“没事，就开两分钟，车里呛。” 于是陈陌乖乖坐回了副驾驶的位置上，更加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一车人就这样沉默着挨到了后半夜。 凌晨三点，距离天蒙蒙亮还有两个小时。 宋剑拿起对讲机：“赵岩，你往西南走，沿着高速一直走到加油站，等天亮再绕回来。” 赵岩在那头说：“明白。” 赵岩和武越生开着那辆风骚的劳斯莱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猛地亮起大灯，围着研究所的出入口咆哮着转了几圈，喇叭按得震天响。 方圆两公里的丧尸都被吸引过来，踉踉跄跄地冲着光源扑过来。 武越生嫌弃按喇叭的声音不够响，嚣张地开启了车载音响。 震耳欲聋的朋克摇滚惊天动地，受刺激的丧尸们吼叫得更加凶猛愤怒。 眼看从研究所里爬出来的丧尸越来越少，宋剑拿着对讲机说：“可以了，走。” 赵岩一脚油门，一个风骚的飘移，车身斜着从尸群的缝隙里钻出去，引着大量的丧尸往西南高速上跑。 尸群渐渐被赵岩带得越跑越远，陈陌绷着神经，透过夜视镜查看四周的状况。 朋克摇滚嚣张的鼓点和劳斯莱斯耀眼的灯光都渐渐远去，消失在小山中的高速拐弯里。 陈陌再一次环顾四周：“三点钟有两个丧尸，七点钟一个，研究所出口处有动静，不确定里面还有多少。” 宋剑拍拍陈陌的肩膀：“我开路，你护着言若明进去。” 陈陌点点头，猛地打开车门跳下去砰砰砰砰砰一顿猛射，游荡在外面的几只丧尸都成了肉堆。 研究所的出口，一只丧尸咆哮着跳出来。 陈陌回头刚要开枪，却有另一颗子弹从旁边射过来，把那只丧尸打爆了头。 宋剑拎着枪跳下来，对陈陌的不听指挥十分无奈，只好招招手：“走。” 另外一辆车的人也都跳下来，熟练地围成一个圈，脸向外举着枪，把最珍贵的言博士围在中间。 “老大，我们进去？” 宋剑说：“陈陌和我带言博士进去。张平洲，你和李哥留在车上，万一外面有动静及时通知。剩下的人两两一组，去研究所里搜东西。昨天给你们的药品列表和地图都带了吗？” 几人此起彼伏地说：“带了，都带上了。” 宋剑说：“好，走。” 他习惯性地走在前面，刚走了两步就感觉到背后有股委屈巴巴的目光。 宋剑回头，陈陌低下头。 宋剑叹了口气，说：“陌陌，你走前面开路。” 陈陌乐颠颠地跑在了最前面。 去地下研究所的那条路很窄。 陈陌戴上夜视镜，在前面走得飞快，看到动静就疯狂开枪。 狭窄的通道里，人和丧尸都无处可躲，陈陌这种疯狂连射的打发就变得格外有用。 宋剑也戴了夜视镜，时不时替陈陌补掉漏网之鱼。 言若明和苏泽宇在黑暗中只能听到丧尸的咆哮声和枪声，苏泽宇心里好奇：“陈陌，打得怎么样了？” 陈陌摘下夜视镜打开了胸前的手电筒。 视线忽然明亮，苏泽宇还没适应这样的光线，一只丧尸就张牙舞爪地向他扑了过来。 苏泽宇一声惨叫。 陈陌默默地开枪把那只丧尸打飞了出去：“就打这样了。” 苏泽宇：“………………” 陈陌这几年到底怎么变成这样一只凶残的小怪物的？ 他软萌可爱的小同桌去哪儿了？ 是谁把他的小可爱弄没了？ 言若明说：“再往前十米，就是出口了。” 陈陌回头看向宋剑。 宋剑说：“先扔照明棒看看情况。” 在这个狭窄的地道里，陈陌可以肆无忌惮地走在前面随便开枪，而不用担心背后的危险。 但如果出了通道，前方就是一片空旷的大厅。 他和陈陌再能打，也无法在四面八方袭击的尸群中保护言若明和苏泽宇这两个技术人员。 陈陌从包里拿出两根荧光棒掰亮了，熟练地向前扔过去。 荧光棒橙色的光点很快被淹没在了游荡的尸群中，连陈陌天才的视力都无法在那一瞬间看清楚到底有多少丧尸。 几个人的心都沉了下来。 宋剑问言若明：“你们离开的时候，这里到底有多少丧尸？” 第十四章 掩护者 言若明摇了摇头：“那时候整个实验室一团乱，我没有注意到。我原本想毁掉实验室，可是样本和数据还在这里，我舍不得。” 宋剑皱着眉，问陈陌：“陌陌，地图上的样本室离这里有多远？” 陈陌说：“十三米，三个拐角，有两道指纹验证的门，我自己进不去。” 言若明有些惊讶地看着陈陌。 苏泽宇小声说：“陈陌看地图的能力跟超人似的，看一眼就能全记住。” 宋剑拿手电筒照着通道里的墙壁，看到了一个通风口。 他对陈陌说：“陌陌，你进通风管道，去和实验室相反的方向，把丧尸引开。” 陈陌点点头，踮起脚尖拿枪托砸开通风管道的入口，蹦了两下没跳上去。 宋剑单手抱住陈陌的双腿，轻松地把小东西托进了通风管道里。 陈陌心里有一点慌。 他到底还是有点害怕这种狭长阴暗的洞穴。 黑暗使人想到各种不好的事情，在里面爬行的时候，心中总会有一种要被黑暗吞没压死在这里的恐惧。 但是陈陌倔强地不肯流露出半点害怕的样子，咬着牙快速爬进了通风管道深处。 实验室的地图是言若明手绘给他们看的，大小和布局都并没有那么准确，于是陈陌只能更小心地在脑中整理地图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寻找正确的方向。 实验室的通风管道比其他地方要严格，管道交错的地方都有铁丝网，防止老鼠进来。 陈陌只好用老虎钳一点一点夹断，行动不免慢了许多。 等待的时间里，言若明低声和宋剑聊天：“这孩子是你的……情人？” 宋剑沉默了一会儿，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言若明低头揉了揉眉心，说：“泽宇，你去车上给我拿手机过来，一会儿开门要用。” 苏泽宇一脸茫然：“啊？” 言若明说：“在我车座上，快去拿。” 苏泽宇一头雾水地跑出去了。 言若明看着宋剑，轻声说：“宋剑，你……你何必这样……” 宋剑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言若明说：“那孩子长得有多像我，傻子都该看出来了。” 宋剑说：“我没那个意思。” 言若明问：“你没必要向我解释是什么意思，宋剑，你对不起的人不是我。” 宋剑刚要再解释，对讲机里却传来了陈陌低低的声音：“宋剑，我到位了。” 宋剑拿起对讲机回应：“准备开始吧，注意安全。” 陈陌轻轻“嗯”了一声。 实验室再次陷入了寂静之中。 几秒钟之后，陈陌开始开枪。 大批的丧尸被枪声吸引，向着陈陌藏身的通风管道扑过去。 通风管道有两米多高，就算高个子的丧尸也只能抬手碰到一点。 陈陌躲在里面开枪，其实是最安全的地方。 宋剑心里有个坎。 虽然嘴上不说，他心里却始终觉得愧对了陈陌。 所以这次来，他绝不能让陈陌为了保护言若明而冒险。 宋剑又扔了一根荧光棒过去。 大批的丧尸已经渐渐被吸引到陈陌那边。 苏泽宇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小声说：“言博士，我没找到你的手机……” 言若明说：“嘘。” 宋剑说：“你们两个走在我右边，贴着墙走，步子尽量放轻，不要有动静。从这里到第一道门只有七八米，几步就到了，动作要快。” 言若明和苏泽宇答应下，跟着宋剑小心翼翼地快步走出去。 尸群还围在陈陌藏身的通风管道下咆哮着，几乎都背对着他们，这给了三人足够的机会，快步冲向了通往实验室样本库的那道门。 这道门用了三重生物识别技术，面部，指纹，虹膜，只有言若明自己能打开。 言若明站在门口，急忙地验证身份。 指纹识别器上有太多灰，苏泽宇手忙脚乱地用袖子擦了擦。 被陈陌用枪声吸引的尸群在通风管道下咆哮了一阵，慢慢地开始放弃了。 最外围的丧尸游荡着转身，猛地发现了站在实验室门口的三个人，立刻兴奋地高声嚎叫，召唤同伴们放弃通风管道里难以抓捕的猎物，冲着实验室门口冲过来。 宋剑开枪扫射，在一阵枪声中把冲在最前面的那排丧尸打成了肉酱。 但是在这样没有遮挡的情况下应对尸群保护别人，宋剑就算是坦克也做不到。 他焦急地低吼：“快！” 言若明验证完指纹和面部识别，却无法通过虹膜验证。 他也急了：“泽宇，重启系统！” 苏泽宇一拳打碎了识别器的外壳，扯断一根线再急匆匆的胡乱接起来。 识别器侧面的一排灯依次亮起，显示屏开始倒计时二十秒。 宋剑打光了一匣子弹，尸群离他们越来越近，前赴后继地往前冲。 二十秒，他们在这里根本撑不了二十秒！ 陈陌趴在通风管道里，看着宋剑和言若明被丧尸围住，包围圈越来越小，虹膜识别器却还在倒计时。 陈陌看着不远处的宋剑，毫不犹豫地从口袋里掏出小刀，凶狠地割开了自己的手臂。 鲜血顺着墙壁流了下去。 血腥味刺激着丧尸最本能的欲望，大批的丧尸闻到血腥味，立刻兴奋地嘶吼起来，张着血盆大口扑向那面流血的墙。 光线太暗，陈陌看不到自己的伤口怎么样了，只是有些痛。 鲜血缓缓流淌着离开身体，生命就像一朵慢慢枯萎的花，那么悲伤，又那么温柔。 陈陌恍惚中有些害怕，又有些欢喜。 宋剑……安全了吗…… 趁着尸群被鲜血吸引，言若明终于通过了虹膜识别。 实验室的门缓缓打开，三个人急忙边战边退，冲进了实验室里。 这里面还有几个丧尸，但是宋剑自己已经足够应付了。 宋剑边开枪边在对讲机里吼：“陌陌！陌陌！你做了什么？陈陌！” 刚才形势太过危急，他根本无暇去想陈陌到底做了什么才把尸群引回去。 可当悬在心口的那块石头终于放下，他却忍不住越想越怕，吼得一声比一声高。 宋剑吼了很久，对讲机里才传来陈陌的回应。 陈陌的声音很小很软，他平时说话也总是一副这样软绵绵弱不禁风的样子，他小声说：“我没事，通风管道里一切安全，我就在这里等你们出来。” 宋剑终于放下心，对言若明说：“走，去拿样本和数据。” 黑暗狭长的通风管道里，陈陌把自己的衣服割下一截，狠狠缠在手臂上止住了鲜血。 他不能再继续流血了，他要尽量保持更多的精力，等宋剑出来才能有体力继续吸引丧尸的注意力。 陈陌休息了一会儿，从通风管道里探出半个小脑袋，小心翼翼地查看动静。 通往实验室里的那扇门已经关上了，宋剑和言若明去拿实验样本，一会儿就要出来了吧？ 如果……如果言若明真的能研究出丧尸疫苗，世界会恢复正常吗？ 他能不能再回去上学，能不能再骑着单车去超市买零食，能不能……和喜欢的人，认认真真地在一起…… 陈陌拿着对讲机，犹豫了很长很长的时间，还是按着通话键，很小声很小声地说：“宋剑。” 他的声音太小，宋剑没听清，又问了一句：“什么事？” 陈陌低声说：“宋剑……我……我有点怕……” 他委屈得哽咽着，一个人在黑暗里捂着受伤的胳膊，紧紧按着伤口止住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宋剑一枪打死了一个想要扑过来的丧尸，说：“我们马上就出去，你准备好。” 陈陌低头看着自己刚刚止住血的手臂，低声说：“嗯……” 言若明眼看已经来不及复制电脑里的大量资料，干脆把电脑主机一台一台地砸开，卸下硬盘就拿着走。 苏泽宇背着大包把一盒一盒的试管样本装进去。 宋剑杠着枪站在门口，隔着黑洞洞的走廊和两道门，算计着出去要用的时间。 言若明站在最后一台最大的计算机面前，说：“宋剑，中心电脑一旦受损，这个研究所就会进入自毁模式。自毁模式启动，整个研究所都会封锁烧毁，一旦开启的话只有五分钟倒计时，让你的人快点撤出去。” 宋剑拿起对讲机：“所有人立刻出去，五分钟后这里会被彻底烧毁，再重复一遍，所有人立刻出去。张平洲，检查外面和出口，准备接应我们撤出去。” 正在研究所里搜索物资的几个人此起彼伏地回应：“明白。” “明白。” 张平洲说：“一切安全。” 宋剑等了一会儿。 言若明拿着小锤子在主机面前等了半分钟，疑惑地回头：“宋剑，你在等什么？” 宋剑切换到私人频道，低声说：“陌陌，你在吗？” 陈陌回答：“我准备好了。” 宋剑说：“等掩护我们撤走，你就只有两分钟的时间可以撤出去。” 陈陌说：“嗯。” 宋剑说：“我会在你爬进去的那个通风口附近接应你。” 陈陌说：“嗯。” 宋剑深吸一口气，说：“别怕，我等你出来。” 言若明用眼神问了一下宋剑。 宋剑点点头。 言若明举起锤子重重敲在了主机外壁上。 刺耳的报警声响彻整个研究所，电子声开始发出警告。 “主机损毁，主机损毁，启动自毁程序，启动自毁程序。五分钟倒计时，开始……” 第十五章 失约的人 宋剑一手扛起一手拿起对讲机：“陌陌，开枪。” 陈陌趴在通风管道里，挣扎着抬起手臂连开数枪。 大厅里游荡的丧尸们渐渐聚拢过来，尸群背后的那道密码门缓缓亮起幽蓝的光，宋剑言若明和苏泽宇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踉踉跄跄地冲过来。 宋剑冲在最前面，一边开枪一边下意识地抬手护着身后的言若明。 陈陌默默地开枪吸引着尸群的注意，用牙齿咬开手臂上的布条，好不容易止住的鲜血再次顺着墙壁。 尸群在鲜血的刺激中疯狂地嚎叫起来，腐烂腥臭的舌头拼命舔着墙壁上的血迹，伸长手臂试图去抓藏在通风管道里的陈陌。 陈陌低着头开了两枪。 两只丧尸惨叫着倒下，剩下的丧尸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向上抓。 陈陌有些头晕，暴怒地对着下面的尸群一顿扫射。 丧尸们被枪声震得摇摇晃晃，呆滞了片刻之后却好像忽然发现了什么一样，三三两两用脚推着倒在地上的尸体，慢慢地用同伴们的尸体堆成了一座小山，踩着成堆的尸体越爬越高。 趴在通风管里的陈陌看不见下面的场景，他在失血的晕眩中迷迷糊糊地抓着枪，只是本能地向着那些模糊的黑影开枪。 已经跑到门口是宋剑却被丧尸再一次的进化吓得不轻，他对着对讲机怒吼：“陈陌！停止开枪！陈陌！它们会踩着尸体爬上去！！！” 宋剑吼的很急，可听在陈陌耳朵里，却变成了很远很轻的低喃。 陈陌揉了揉眼睛，勉强让自己清醒过来，抓着对讲机低声说：“你们快点……” 宋剑咬咬牙。 他应该让陈陌快点离开那里。 丧尸们已经拥有了可怕的学习能力，很快就会爬进通风管道，到时候陈陌根本无处可逃。 可是如果陈陌离开，就没有人引诱丧尸，他和言若明根本无法通过这么密集的尸群。 宋剑抬头看着大厅对面黑暗中的那个通风口。 陈陌就在里面。 那个孩子一直很听话，只要他说一句“现在撤退”，陈陌就会立刻乖乖地离开那里。 他也有把握自己冲出这里。 可言若明…… 那样的话，他必然无法再腾出手去保护言若明。 只是一瞬间的犹豫，言若明已经打开了面前最后一道门，抬手抓住宋剑的手腕，焦急地说：“快走！” 宋剑和言若明一起冲了出去。 陈陌怔了怔，看着言若明和宋剑握着手一起冲向了研究所的出口。 距离研究所彻底关闭还剩三分钟。 宋剑顾不上再和陈陌通话，他一边疯狂扫射着身边的丧尸，一边护着言若明和苏泽宇往外冲。 苏泽宇吓得连哭带嚎，拿着一把小手枪疯狂射击，很快就自己跑进了通道里，又像回过神来一样，扭头大吼着问：“陈陌怎么办！” 宋剑打光了子弹，拔出刀来砍杀，冲着苏泽宇喊：“跑得动就快跑！别再添麻烦了！” 苏泽宇气喘吁吁地往外跑。 这条通道是一条向上四十五度的斜坡，又长又陡。 苏泽宇背着两大包实验样本，不管不顾拼了命地往前跑。 宋剑带着言若明爬上楼梯，刚爬了一小段，言若明就在黑暗中的陡坡上绊了一跤，惊叫着摔了下去。 宋剑急忙冲下去：“言若明！言若明！” 言若明又摔回了实验室大厅里，几只丧尸嚎叫着向他扑过来。 宋剑冲过去几刀了解了那两只丧尸，拽着言若明：“快走！” 言若明痛得闷哼一声，踉跄着勉强跑了几步，还是摔在了地上。 宋剑心里一惊：“言若明？” 言若明痛得脸上全是汗：“我的左腿小腿骨折了，你别管我，把这些……这些带走……” 他颤抖着把背包塞给宋剑：“这里面有我这些年对丧尸病毒的所有研究资料，你带它们走，把研究进行下去。” 宋剑怒吼：“你要是死在这里，我还能去哪里再找来一个丧尸病毒专家！” 言若明还要再说话。 宋剑不由分说地把言若明连人带背包一起抱起来，大步踩着台阶冲向了出口。 他擦肩而过的，是和陈陌约好的那个通风出口。 研究所摧毁倒计时，一分钟。 宋剑抱着言若明冲出了研究所，颤抖着放在车上。 对讲机里响起了赵岩的声音：“老大，被我们引开的尸群已经开始返回了，你们最好快点离开那里。” 宋剑猛地站起来，大吼：“陈陌呢？陈陌出来了吗！！！” 陈陌拖着疲惫的身子勉强爬到了和宋剑约定的通风口，狼狈地从两米多高的地方摔了下来。 他用沾血的手指给自己戴上夜视镜，茫然无助地环顾四周。 宋剑……宋剑不在…… 他要不要再等一会儿？ 或许宋剑被什么事绊住了，还没来得及撤出来。 陈陌拿着对讲机，小声说：“宋剑，需要我进去支援你吗？” 研究所已经开始屏蔽信号，陈陌只能听到一串滋滋的电子音。 他站在狭长黑暗的通道里，呆呆地看着实验室的方向，端起枪准备进去。 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了宋剑的声音：“陌陌！快出来！快！！！” 陈陌回头，看着宋剑背对着阳光向他招手。 宋剑……原来宋剑……已经出去了啊…… 陈陌心里凉飕飕地空洞着，呆呆地仰望着背对阳光的宋剑。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宋剑也是这样背对着阳光，向他招手，救了他的性命。 那时候，陈陌心里开着花，一颗心在末日废墟上流淌着温柔的甜蜜。 可现在，他却只能感觉到一种悲哀和苦涩。 宋剑……宋剑答应他的事……都是骗他的啊…… 宋剑大吼：“小心身后！” 陈陌转身，一只丧尸向他扑过来。陈陌下意识地抬手去挡，那只丧尸腥臭的牙齿狠狠咬住了他的手臂。 研究所自毁程序倒计时，二十秒。 剧烈的疼痛终于让陈陌清醒过来，他用没被咬住的那只手举枪打爆了丧尸的头，一脚踹开那只丧尸，踉踉跄跄地拄着枪，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出口。 阳光落在他脸上。 宋剑健壮的手臂紧紧抱着他，痛苦地大吼：“陈陌！陈陌！陈陌！！！” 研究所的门在他身后关上，自毁程序启动。 沉闷的爆炸声在地下想起，整片地区都在爆炸中震荡起来。 陈陌恍惚着，在刺眼的阳光中慢慢睁开眼睛，举起自己被咬的手臂，怔怔地看着那个已经开始腐烂的伤口。 冰冷的枪管抵在了他额头上。 陈陌怔了怔，抬头看向了拿枪的人。 李哥说：“老大，陈陌已经被咬了，你要是舍不得，就让兄弟们来解决。” 宋剑说：“先回去再说。” 李哥怒了：“他要是在基地里面变异，基地里三百多个人都要死！老大，我们都知道你和陈陌是相好，但你不能为了他害死自己的兄弟们啊！” 宋剑也怒了：“我说了先回去再说！” 陈陌挣扎着从宋剑怀里站起来，苍白着小脸看着这群人，拿出小刀把那快被咬伤的肉整个剜了下来。 他痛得眼里溢出泪水，苍白的唇被自己咬出了血，却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手臂上所有受伤和感染的皮肉割的干干净净。 这样的痛，只是看着，就让在场的众人都白了脸。 李哥胡子拉碴的嘴角抽动了两下，再也没法举起枪。 他收起枪走过去，深吸一口气，说：“上我的车，给你止血。” 陈陌一声不吭地自己攥着手臂，上了李哥的车。 宋剑想要说句什么，可对讲机里又想起了赵岩的声音：“老大，尸群离你们只有三百米了，快走！” 宋剑怀着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怒火，上车摔上车门：“走！” 李哥的大商务车里，陈陌已经被结结实实地绑在了座位上，手指被皮手套套住，嘴也被胶带粘起来。 李哥白着脸给他的伤口消毒上药缝针包扎。 车里的气氛很沉重。 他们以前并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兄弟被丧尸咬伤了，只是很小很小的伤口，看上去一点事儿都没有。 于是他们狠心割去伤口的皮肉，甚至斩断伤者的手脚，只想为兄弟保住一条命。 可从来没有成功过。 不管多小多小的伤口，只要被丧尸病毒感染过，就会无一例外地变成丧尸。 李哥用绷带狠狠勒住陈陌的伤口，说：“你手臂上的刀伤是怎么造成的？” 陈陌没有说话，他还被胶带捂着嘴，也说不出话。 李哥托起陈陌的手臂，那条细瘦白皙的手臂上有两道很深的刀伤。 伤口不太平滑，像是慢慢被划开的样子。 这两道伤流了很多血，陈陌的整个手臂和手掌都沾满了血迹，人也苍白虚弱得不像话。 这么年轻的男孩子，应该是最精力旺盛的时候，可陈陌手背上的血管却细的几乎看不见在哪里。 李哥犹豫了一下，给陈陌打了吊瓶：“这是葡萄糖头孢和蒙落英，对丧尸病毒几乎没什么用，但是能让你感觉舒服一点。” 陈陌点点头，喉中含糊不清地溢出几个字：“谢谢……” 他在剧痛和失血过多的虚弱中模糊中，深陷在自己的世界中。 其实宋剑失约不重要，他被丧尸咬也不重要。 唯一让他悲伤和痛苦的，是他终于明白，自己在宋剑心中到底是一个多么无关轻重的地位。 特别是言若明在宋剑身边的时候。 第十六章 免疫催化剂 陈陌身上的对讲机响了，是宋剑的声音。 宋剑有些疲惫和焦急：“陌陌，你怎么样了？你别怕，我们会有办法。” 李哥拿起对讲机说：“老大，陈陌现在不能说话，以防万一。” 宋剑怒了：“老李！” 李哥说：“陈陌如果现在变异，这一车人都要给他陪葬！” 宋剑沉默了很久，说：“他现在状况怎么样了？” 李哥说：“睡着了，失血过多体温偏低，我给他打了葡萄糖。” 宋剑扶着方向盘，疲惫地问：“有……”这话问得太艰难，宋剑牙根都在发抖，“有变异迹象吗？” 李哥说：“暂时没有。” 宋剑缓缓吐出一口气，一脚油门踩下去，飞快地冲向了基地，在对讲机里说：“都给我开快点！” 言若明坐在后排，顾不得自己的伤腿，急匆匆地检查着从实验里带出来的样本：“泽宇，k十七号培养皿的样本带出来了吗？” 苏泽宇被尸群吓得还没缓过劲儿来，跟着言若明一起翻找：“我我我……我不记得了……言博士，我我我……我能带的都带了……” 言若明说：“陈陌被咬到现在还没有出现变异反应，说明他很可能天生带有一点对丧尸病毒的抵抗力。只要……只要加一点催化剂，只要一点催化剂！” 宋剑听到这话，急忙问：“你能救陈陌？” 言若明抬起头，细框眼镜后那双温柔斯文的眼睛闪过一道破釜沉舟似的光芒：“我不知道能不能救他，但是他没得选，要么就这样死了，要么让我试着救他。” 宋剑深吸一口气，颤抖着点上烟，低声说：“我会告诉陈陌，让他自己决定。” 三辆车飞奔在回家的路上。 有人提心吊胆，有人想防患于未然，所有人都在打着自己的算盘。 世界末日里，被丧尸咬伤而死的人太多了，大家都没有那么多的心情为别人悲伤。 这些事情陈陌都不知道，他被牢牢绑在后排的车座上，打着吊瓶昏昏沉沉地睡着。 他又沉陷在了那些荒唐温柔的梦里。 梦里的夕阳是温暖的黄色，柔柔地映着家门口的小河。 小小的陈陌蹲在河边，用树枝拨弄着水底的小鱼小虾小螃蟹。 就好像，世界末日从未降临，他明天还要去上学，生活依旧无聊得让人昏昏欲睡。 作业写完了吗？ 明天第一课上什么？ 那些日复一日永远不肯改变的事，曾经让小小的陈陌那么讨厌，垂头丧气地向往着冒险动画里的故事。 提着枪，开着车，在夕阳下迎着狂风呼啸狂奔，和废墟上的敌人决一死战。 小孩子总是这样，坐在温暖的阳光下喝着可乐，却在不知死活地渴望着动荡不安的未来。 丧尸爆发的第二天，陈陌趴在窗口，悄悄地把窗帘拉开一条很小的缝，谨慎地观察着楼下。 大街上静悄悄的，只有血迹和撞坏的汽车交叠在一切，沉默着讲述昨夜的末日。 父亲走到陈陌身后，疲惫地抽着烟：“看见什么了？” 陈陌摇摇头，放下窗帘，说：“手机没信号了。” 父亲说：“先在家里呆几天，别出门。” 陈陌轻声说：“如果真出事了，家里要准备很多水和吃的。” 父亲拍拍他的肩膀，说：“陌陌，安全第一，我们尽量别出去，知道了吗？” 陈陌点点头。 他一直是个很听话的孩子。 陈陌想，他们应该永远留在那座房子里，一家人聚在一起，一起生一起死，不至于留他一个人孤独地活在末世上，惶恐着绝望着，不知该去何处安放自己的灵魂。 汽车猛地急刹车，身边的人吵吵嚷嚷着，把他从车座上抬下来，再捆在担架上，迎着耀眼的阳光摇摇晃晃。 陈陌听到了宋剑的声音。 宋剑急切地喊：“陌陌！陌陌！陈陌你睁开眼，陈陌你看着我！！！” 陈陌想，宋剑是在意他的。 宋剑会为他着急，为他伤心，会宠溺地教他开枪，会在这样物资稀缺的末世里，竭力满足他所有的愿望，把珍贵的牛奶全部拿给他喝。 可是……不够啊…… 陈陌眼角缓缓溢出泪水，悄无声息地消融在阳光下。 宋剑对他的温柔和爱意都是真的，可是比不过言若明……却也是真的…… 宋剑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会毫不犹豫把他挡在身后，可当言若明遇到危险的时候，宋剑也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他。 世间最可笑的悲伤便是如此，他已经是世上最爱你的人，可他最爱的人，却不是你。 陈陌闭着眼睛，不愿让别人看到他这副矫情痛苦的模样。 没有人会替他感到委屈，没有人能对他的绝望感同身受。 宋剑……宋剑到底是回去救他的了啊。 他还能奢求什么？ 他还有什么理由在这里大哭大闹？ 言若明是最重要的，丧尸疫苗是所有人对未来如履薄冰的希望，他们都会先选择让言若明活下去。 陈陌被绑在了一间空房间的单人床上。 手脚都被困在床柱上，有人终于撕开了他嘴上的胶布。 宋剑问：“他怎么样了？” 陈陌想，宋剑很担心他，是真的……很担心他…… 看来言若明没有出事。 如果言若明也遇到了危险，宋剑一定不会腾出心思来关心他。 陈陌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床边那些虚幻模糊的人影，小声低喃：“我变异了吗……” 李哥说：“没有，但是你失血太多了，还在发烧。” 陈陌轻轻“嗯”了一声。 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太久了。 丧尸病毒就在他身体里，他感觉得到。 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变成那种失去意识只凭本能撕咬猎物的怪物，切掉伤处是没有用的，他的妹妹早就在他面前证实过这是无用功。 他不愿变成那个样子，可他却舍不得作为活人的这一刻。 他还想多活一秒钟，他想惦念着那个把他仍在原地的人。 陈陌挣扎着努力集中视线，在人群中寻找这宋剑的脸。 宋剑坐在床沿抽着烟，烟灰落在了陈陌的手臂上，有一点灼烧的痛。 陈陌低声喃喃：“宋剑……” 他的声音虚弱沙哑，那张秀气精致的小脸苍白得泛黄，他好像已经死去了，只留下一缕不甘的幽魂，死死拽着世间的最后一缕光， 宋剑说：“陌陌，我不会让你死。” 陈陌心中那些绝望的委屈，在这句温柔坚定的“不会让你死”之中再次消弭殆尽。 他没法恨宋剑啊…… 这个男人并非不爱他，只是……只是爱的不够多，不够……罢了…… 可他又怎么能强求宋剑给他多么不顾一切的爱意呢？ 这里是世界末日的废墟，大家都是在苟延残喘罢了。 陈陌好累，他的手被绑在了床边，无法抓住宋剑的手。 他拼了命的想从男人身上汲取生命和暖意，可落在手背上的，只有滚烫的烟灰。 陈陌轻声说：“宋剑……我不怪你了……但是以后……以后能不能……不要再抛下我……” 心口的颤抖的剧痛，喉间是难以启齿的哽咽。 陈陌这辈子，第一次这样主动得这样卑微。 我不在意你更爱谁，我不在意你是不是在乎我的喜怒哀乐。 只求……只求你…… 不要再抛下我…… 多难受啊。 他都快要死了，却急不可耐地扔掉自己的自尊，祈求着男人看他一眼。 可他真的要死了，变成一具丑陋腥臭的尸体，被无情地打裂头颅，刺穿胸膛。 陈陌再一次昏睡了过去。 简陋的实验室里，言若明还在紧绷着神经观察实验皿里的病毒反应。 宋剑叼着烟冲进来，问：“怎么样了？” 言若明沉默了一会儿，说：“陈陌的血液……对丧尸病毒有一定抗性，但是这种能力很微弱，当丧尸病毒繁衍到一定阶段之后，还是会彻底改变他的血液细胞结构。” 宋剑说：“也就是说，陌陌还是会死？” 言若明说：“我加入了一点免疫催化药物，你看。” 宋剑凑过去，看显微镜下的那些蠕动的小点。 他说：“我看不懂。” 言若明低低笑了一声：“免疫催化剂能加快抗体的产生，就像……两军作战的时候，免疫催化剂能把我方士兵进行分裂和复制，增加战斗力。丧尸病毒的分裂速度非常快，人体的免疫机构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宋剑深吸一口气，说：“你以前试过这种方法吗？” 言若明苦笑着摇摇头：“我从来没见过能像陈陌这样拥有自体免疫的人，大部分人被咬伤之后来不及产生抗体就已经开始进入变异状态了，”他停顿了一下，说，“我们不是疯子，不能拿完好的人做逐步感染实验。” 宋剑沉默了一会儿，说：“那这次呢，是救人还是做实验？” 言若明推了推眼镜，毫不犹豫地说：“宋剑，我不想在这种事上骗你。只有我的实验能救他，而他也是我唯一能拯救全世界的机会。你永远都会支持我的，对吗？” 宋剑静静地抽着烟，心情复杂。 李哥说，陈陌的状态很好，血液正常，血压正常，心跳虹膜一切正常。 伤口在很正常地发炎红肿，身体在很正常地发着低烧。 一切……一切都只是像普通受伤的样子 宋剑说：“免疫催化剂，会有什么副作用吗？” 言若明深吸一口气，说：“他会很痛苦。” 第十七章 宋剑的选择 陈陌是个对疼痛不够敏感的人。 哪怕训练有素的特种兵，也很难做到像他那样清醒着亲手剜下自己一块肉。 所以他并不害怕折磨，也不害怕受伤，他害怕的……只是那些永远无法愈合的痛苦。 他害怕自己就这样死掉。 迷迷糊糊中，陈陌再一次挣脱了昏睡的泥潭，慢慢睁开眼睛。 李哥去睡觉了，在这里守着的是顾盼。 顾盼给他换了吊瓶，叹了口气。 陈陌心底害怕得发颤，他颤声问：“顾姐……我……我的状况不太好吗……” 顾盼急忙安慰他，说：“你现在特别好，烧也退下去了，被丧尸咬过的人里，我再也没见过状态比你更好的了。” 陈陌仰头看着天花板。 墙角已经有些蛛网，很久没人打扫过了。 他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宋剑屋里也有好多这样的蛛网。 于是他拿着扫帚绑上木棍，把屋里的蛛网一点一点清理干净。 扫干净地面，擦拭桌椅上的灰尘，在窗口摆上一盆野花。 母亲说，无论多么艰难的日子，只要不是一个人，都要活得像个家一样。 他遇到了宋剑，他不是一个人了。 他要好好地和宋剑一起经营这个家。 顾盼轻声说：“陌陌，你会好起来的。” 陈陌低声说：“顾姐，我想见宋剑……他……有空吗……” 顾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整个基地都知道陈陌是宋剑的什么人。 宋剑从来不避人，众目睽睽下搂搂抱抱逗陈陌玩都是常事。 乱世里没有民政局，基地里有俩人彼此看对眼就住一块儿，也不会有人说缺点礼数。 陈陌是宋剑的人，却没人知道他到底算宋剑的什么人。 顾盼听过一些传言。 丧尸刚爆发的时候，宋剑和言家少爷一起逃出来，是那位小少爷救了他，自己却死在尸群里。 为此，宋剑痛苦了整整三年，知道遇见陈陌，才慢慢走出来。 顾盼不是个八卦的人，更无心打听老大前世今生的那些爱情故事， 可当她在医务室看到那个昏迷的少爷时，她终于还是明白了那一夜的陈陌为何一句话都没有说，还要躲着宋剑。 那张脸……太像……太像了…… 顾盼不由得开始可怜陈陌。 赝品动了真情，真身却已经回来了。 这个瘦瘦小小沉默寡言的男孩，又能有何处还可容身？ 顾盼说：“言博士也受了伤，正拖着伤腿给你配药，宋哥过去看了。” 陈陌轻声说：“嗯。” 他的心口却有一个声音轻轻地低喃：“他和言若明在一起啊……” 顾盼犹豫了一下，说：“言博士从实验室里带来了一批药，说是疫苗什么的，是半成品。所以先去做实验了，确认安全之后才会给你用。” 陈陌怔了怔，问顾盼：“顾姐，我现在不是没有感染症状吗？” 顾盼说：“言博士也是想救你，谁知道你现在没事，以后呢？” 顾盼可怜陈陌，心里却也有着自己的担忧。 陈陌现在看似没事，但是如果丧尸病毒潜伏在他身体里，日后在某一天忽然发作，整个基地的人都完了。 比起陈陌本身的身体状况，她更信任言若明，希望言若明能彻底治好陈陌，让这个基地继续安安稳稳地存在下去。 基地里的所有人，都是像她这样想的。 实验室里，言若明把培养皿清理干净，装着免疫催化剂的试管小心翼翼地放进医疗箱里，说：“宋剑，你知道我的心思。” 宋剑说：“嗯。” 言若明起身，一瘸一拐地去整理其他东西。 他的小腿虽然没有骨折，从高处滚落却也摔的不轻，走路的时候显得十分狼狈和脆弱。 宋剑下意识地扶住了言若明的身体：“别弄了。” 言若明说：“陈陌现在可能没事，明天也可能没事。但是只要丧尸病毒在他身体里存活一天，他就永远都有变异的可能。就算你不在乎他的死活，也该想想你的基地里其他人的安危！” 宋剑说：“我没有不许你给他治疗。” 言若明抬头：“宋剑，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善良，大气，讲义气。因为义气，你答应了我的父亲，所以无论情况多危险，你还是跑到市中心去找我。因为善良，因为你想救这个世界，所以你才冒着生命危险陪我回实验室取回样本。现在，你看到了，丧尸们在进化，它们变得越来越强！人类已经无法苟延残喘了，而丧尸疫苗就在你我眼前，你告诉我，你选择放弃，是不是？” 宋剑狠狠吸了口烟：“拿陈陌当试验品吗？” 言若明说：“他还能活多久？你和我，又还能活多久？” 宋剑沉默着，手指在焦虑中无意识地伸进口袋里，却摸到了一块糖。 他和陈陌一起巡逻的时候，总会在口袋里装几块糖或者巧克力，有时候会带一包小点心。 陈陌还是个小孩子脾气，喜欢吃零食，拿零食一哄就能乐颠颠地笑起来。 可是……那个孩子…… 疫苗，全人类的希望，陈陌，开始进化的丧尸。 还有，言若明的请求…… 宋剑说不清这些理由在他心里哪个更重要一些。 他喜欢陈陌，甚至说得上是爱了。 可那点爱意，在这样的世道下，还值几分钱？ 宋剑干叼着烟。 言若明不喜欢烟味，所以他尽量不在言若明面前抽烟。 言若明说了那么多话，好像也有些累了，坐在椅子上摆弄着试管。 宋剑说：“走吧。” 言若明问：“去哪儿？” 宋剑说：“去见陈陌，和他说清楚。” 陈陌觉得自己慢慢好起来了。 他的体力在慢慢恢复，烧也渐渐退了。 陈陌挣扎了一下，双手还是被捆着。 他知道，在其他人眼里，他现在就像一个看不清数字的定时炸弹，必须要小心翼翼地关起来，防止爆炸的时候伤到别人。 那……宋剑呢…… 宋剑也害怕他吗？ 门打开了，宋剑扶着言若明走进来。 陈陌眼底浮现出一缕悲伤。 宋剑说：“言博士在地道里受伤了，我那时只能先救他出来。” 陈陌手指轻轻发颤，他说：“我知道。” 宋剑看出了陈陌的难受，沉默了一会儿，解释道：“我以为你能自己出来，陌陌，你一直都很强，你不是躲在我背后的小孩子，你是我的战友。” 陈陌眼里溢出了泪花，哽咽着第一次质问宋剑：“战友就可以说话不算数了吗？” 宋剑说：“陌陌，我从来没想过要放弃你。” 陈陌心口一颤。 宋剑说：“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救你，陈陌，你是我的人，我会一辈子对你负责任。” 陈陌含着泪闭上了眼睛。 他能怎么办呢…… 如果他不要宋剑了，这个世上，就再也没有人会这样爱他。 言若明站在床边，把免疫催化剂的药物慢慢抽进试管里。 鲜红的药水让陈陌开始不安地绷紧了身体：“那是什么药？” 宋剑说：“免疫催化剂，能救你。” 陈陌心脏像被攥住了一样，剧烈的恐惧瞬间侵蚀了他整个身体。 他惶恐地大声说：“我不用他的药！” 宋剑说：“陌陌，言博士是丧尸病毒研究专家，他能救你。” 陈陌说：“我不用他救！我没事！我没有被丧尸病毒感染！” 言若明平静地拿着注射器：“陈陌，我是医生。” 陈陌声音轻轻发颤，语气中充满了惊恐和抗拒，他说：“我不需要你！” 宋剑有些暴躁地说：“陈陌，我知道你有怨气，你怪我没有先救你，是不是？我向你道歉，陌陌，我当时没得选，我会补偿你，但前提是你还能活下去！” 陈陌被宋剑吼得茫然了一下。 他努力冷静下来，紧绷着神经，说：“我不相信言博士，他只是想拿我做实验，他想利用我来研究丧尸疫苗！” 宋剑说：“陌陌，言博士是医生，他不会把害你的药物注射进你的身体里。” 陈陌说：“如果疫苗已经研制成功了，他为什么不给所有人都提前注射预防。言若明就是想拿我当试验品，宋剑，宋剑你拦住他！你拦住他啊！” 陈陌在剧烈的恐惧和无助中快要哭出来了。 他被紧紧绑在这张床上，无法挣扎，不能反抗。 床边的言若明拿着半成品的药物，就像恶魔在俯瞰着掌心的猎物。 陈陌哭着祈求宋剑：“我不需要这种药！宋剑！我不需要！我算过了，三年前，丧尸病毒潜伏的时间是三个小时，到了一年后，发作时间就缩短到了两个小时。半年前我妹妹从被感染到转化只用了四十分钟，而我被咬已经过去快五个小时却没有任何反应。我不需要血清，我根本没有被感染！宋剑！” 宋剑沉默着听陈陌的哭喊，听了许久之后，却暴怒地大吼一声：“那又怎么样！” 陈陌被吓到了，呆呆地看着宋剑阴沉的脸：“宋……宋剑……” 宋剑转身，不再看床上那个苍白瘦弱的男孩。 那个男孩全心全意地爱着他，依恋着他，把他当做整个世界和最后的依靠。 可他……他却到底是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磨砺出了冷漠的心肠。 宋剑说：“言博士，治好他。” 第十八章 一个实验品 宋剑站在站在基地的阳光下抽烟。 烟雾徐徐上升，散在灰白的阳光里。 他想，他或许能听到陈陌的哭声，但陈陌一定能挺过去。 那个孩子身上奇异融合着极致的脆弱和暴虐的坚强，一定……一定能挺过去。 宋剑低声对自己说：“我只是想救他。” 烟圈慢慢消散在风里，宋剑苦笑着自语：“真的，我只是想救他。” 可陈陌没有哭。 药物伴随着吊瓶里的葡萄糖，慢慢地进入身体，刺痛从手背上的血管，渐渐漫延到手臂。 痛苦越来越剧烈，陈陌的肌肉开始绷紧发抖，额头见了细汗，可他死死咬着牙，不肯发出一点痛苦的声音。 言若明站在床沿，冷静地观察着陈陌的反应：“陈陌，你必须要给我你正确的感知反馈，我才知道该怎么帮助你。” 陈陌牙根颤抖着，痛楚渐渐从手臂漫延到胸口，心脏要炸裂一样地疼着。 模糊的视线只能看见言若明高高在上的影子。 像是个无情的神明。 那是宋剑心里的神明。 陈陌颤抖着，拒绝给言若明任何可以参考的反应。 言若明说：“陈陌，我是在救你。” 陈陌想要冷笑，想要怒吼，可他刚刚张开嘴，却只能发出一声痛到濒死的哭声：“啊……” 痛……好痛…… 每一根血管里都像有刽子手在挥舞着手中的刀，一寸一寸割裂他的肌肤和筋骨。 苏泽宇听到了陈陌的惨叫声，急忙冲过来，却看到站在门口抽烟的宋剑。 宋剑沉默着抽烟，高大的身影在夕阳下像尊孤独的石像。 苏泽宇急忙问：“里面怎么样了？” 宋剑不知道苏泽宇和陈陌有什么私人交情，只是说：“进去吧，言博士腿伤还没好，需要你帮忙。” 苏泽宇急忙冲了进去：“博士！博士！陈陌怎么样了！” 陈陌绷紧着身体被禁锢在床上，痛得抽搐痉挛着，死死咬着下唇，鲜血顺着脸颊流到枕头上，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 言若明看到苏泽宇，把记录册和笔递给他，平静温和地陈述着陈陌的反应：“十级疼痛，反应剧烈，瞳孔扩大，伤口有化脓反应。” 苏泽宇手忙脚乱哆嗦着记下来：“言博士，陈陌怎么样了？他……他怎么看上去那么难受？他要变异了吗？” 言若明说：“他的身体反应很好，你去取一点血液样品拿回实验室，每隔半小时检查一遍他的血液结构变化。” 苏泽宇呆呆地看着言若明：“言博士，你……你真的用了陈陌……” 言若明轻声说：“泽宇，我从来没有用完好的人做过实验，你知道的，我只是想救他们。” 陈陌在剧痛中泪流满面，颤抖着嘶吼：“疯子……言若明你就是个疯子……啊……你放开我……放开我……啊……” 言若明推了推眼镜，在陈陌耳边低喃：“陈陌，新世界的希望诞生于疯子的满手血腥之上。为了你自己，为了全人类的希望，抛下你那点可笑的醋意，配合我完成实验，好不好？” 陈陌痛得拼命挣扎，白皙削瘦的手臂上青筋暴起，脆弱的脖颈曲起的弧度，就像一只濒死的天鹅。 好痛…… 他已经听不清言若明在他耳边说的话。 只有剧痛，无处可躲的痛。 从指尖到额头，每一寸皮肉筋骨都在撕心裂肺地痛着。 苏泽宇手指有点抖。 言若明轻声说：“剧痛反应强烈，肌肉痉挛严重，血压上升过快，眼球充血。” 苏泽宇急忙说：“言博士，他撑不下去了。” 言若明说：“他撑得下去，他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受体。” 苏泽宇说：“博士，能不能先停一下，陈陌的身体很弱，免疫催化剂注射过快了！” 言若明沉默了一会儿，关掉了混了免疫催化剂的吊瓶开关，换上了旁边的葡萄糖和止痛药。 陈陌在昏死的剧痛中苦苦挣扎着，就在他濒死的边缘，酷刑终于慢慢减轻了。 痛苦慢慢远去，陈陌喉中溢出一声哀鸣，惨然瘫软在汗湿的床上。 苏泽宇额头也全是汗。 言若明低声对陈陌说：“抱歉，但是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活下去。” 陈陌闭着眼睛，在剧痛的余韵中不受控制地轻轻痉挛颤抖着。 言若明说：“泽宇，你照顾陈陌。” 苏泽宇不敢看陈陌的样子，追在言若明屁股后面问：“言博士，你要去哪里？” 言若明说：“研究一下他的血液反应，我想……丧尸病毒的疫苗，就快成功了。” 苏泽宇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言若明拖着伤腿摇摇晃晃地走出房门，刚推开门，就痛得闷哼一声摔倒在地上。 宋剑急忙转身扶住了言若明，皱着眉问：“你这个大夫怎么看上去比病人还虚弱？” 言若明低声说：“宋剑，你以为我给陈陌注射半成品，自己心里就真的不害怕吗？我是个医生……宋剑……我是个……救死扶伤的医生啊……” 宋剑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言若明。 他记忆里的言若明，是光芒万丈的天之骄子，为人温柔稳重又和煦。 哪怕在丧尸刚刚爆发时那段所有人都慌不择路的日子里，言若明仍然是那个冷静理智的言若明。 可今天…… 明明痛的是陈陌，为什么却让言若明这么难受。 宋剑把言若明抱起来，低声说：“我知道，但是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你想救陈陌，我知道，你只是想救陈陌而已。” 宋剑抱着言若明回去休息。 两个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远远地投射在了陈陌床前。 苏泽宇小心翼翼地倒了杯水，递到陈陌唇边：“陈陌，你……你还好吗……” 陈陌睫毛上挂着泪水，呆滞地看着窗外的夕阳。 他低声对自己说：“天快黑了。” 苏泽宇说：“嗯。” 陈陌说：“我该去和宋剑一起巡逻了，他一个人，会有危险……” 苏泽宇不敢说话了，他离开了床边，低着头去记录陈陌的身体各项机能变化。 他唯一能为陈陌做的，就是尽量让陈陌不要太痛苦。 言若明要研究丧尸疫苗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基地，所有人都在欢呼雀跃着。 拥有了丧尸疫苗，代表被抓伤咬伤之后不会再面临必死的命运。 他们可以去更远的地方，与更多幸存者联系，建立更大的基地。 很快，他们就会恢复曾经的生活。 这一夜，所有人都没有睡着。 基地里不许有巨大的声音，他们就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地分享着喜悦。 晚上不能有太亮的灯光，大家就在黑暗中彼此碰杯，用一点微弱的烛光传递笑容。 宋剑在言若明的实验室里干叼着烟，沉默着看言若明在实验台前忙碌着。 陈陌的血样装在试管里，一管一管贴着标签，标签上写着详细的取样时间。 宋剑出神地想着，那个小孩那么瘦，那么小，窝在他怀里的是时候像只小猫一样软绵绵的，抽这么多血疼不疼呢？ 言若明低着头整理实验报告，细框眼镜挂在清俊的脸上，侧着看的时候，真的很像陈陌。 宋剑干吸了一口烟，决定不要再想这些事。 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陈陌的命。 以及……疫苗…… 宋剑问言若明：“怎么样了？” 言若明抬起头，眼底抑制不住地浮起欢喜的笑意：“陈陌的免疫反应非常好，真的……非常好，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强大的免疫系统。他会活下来的，宋剑，他会带着全人类的希望活下来！” 宋剑避开言若明的视线，仰头看着夜空：“那就太好了……” 宋剑在言氏工作了十年，从混迹街头的未成年小打手到董事长身边的贴身保镖大红人。他和言若明相处的时间很长很长。 可那个时候，言若明端着少爷的架子，他守着保镖的原则，两人同进同出天天见面，却从未有过任何不妥的感情。 可现在…… 现在是末世，言若明不再是少爷，而是一个需要依附于他，需要他拯救的普通人。 这个普通人，温柔俊美，热烈地投身在拯救世界的疯狂中，会笑，会闹，会在他面前展现自己的脆弱和悲伤。 宋剑心中…… 言若明忽然开口，说：“宋剑，你为什么不去陪着陈陌？他又怕又痛，你陪着，他会好受一点。” 宋剑急忙把自己心里那股说不出缘由的别扭扔下，说：“那孩子现在一定恨着我，我去见他，他未必想见我。” 言若明轻声说：“宋剑，你是为了救他的命。” 宋剑扔掉了那根没点燃的烟，扭头背对着言若明，说：“你也累了一天了，睡吧。” 这一夜，陈陌在隐约的余痛中恍恍惚惚地回忆着过去，苦涩的舌尖在虚无中渴求着宋剑递过来的那颗糖。 宋剑在陈陌窗外抽了一夜的烟。 烟味透过窗缝钻进房间里，陈陌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好像闻到了宋剑的烟味，好像那个男人正陪在他身边。 陈陌在自己的幻觉中笑出来，一边笑，一边凄然着泪流满面，哽咽着低喃：“宋剑……” 第十九章 糖 天亮的时候，陈陌血管里的痛楚终于慢慢淡了下去。 剧烈的疲惫涌上来，陈陌昏昏沉沉地想要睡着，却又惧怕着天明。 苏泽宇坐在椅子上盯了一宿，摇摇晃晃地睡着了。 陈陌看着窗外的光，天光映着一道高大的影子，他恍惚着低喃：“宋剑……” 窗外的影子动了动，扔下烟头踩灭了，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窗外。 陈陌闭上眼睛。 是幻觉吧。 他痛得太厉害，都已经看不清哪些是假哪些是真。 陈陌睡着了。 梦中有座很高很高的水塔，站在上面能俯瞰整个基地，能看到远处的飞鸟掠过荒芜的城市，能看到高楼和远山。 他梦见自己趴在水塔的边缘，紧紧握着手里的枪。 宋剑在他身后抽烟，烟草的味道很呛，却让陈陌无比着迷。 他的家乡在很远的地方，那里早已成了一片废墟，丧尸游荡在空旷的街道上，死去的和或者的尸体彼此沉默着迎接每一次日落和朝阳。 陈陌在梦中回头，宋剑站在晨曦中叼着烟对他笑，就像那时初见，小小的少年心跳得那么快，傻傻地懵懂着，一见钟情…… 陈陌哽咽着和梦中宋剑低喃：“宋剑……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剧痛开始从心口漫延，四肢百骸再次被熟悉的痛楚侵占。 陈陌惨叫着从梦中痛醒了，他痛苦地痉挛着，睁开眼睛，泪水模糊的视线中，又是言若明居高临下的眼神。 言若明低声说：“陈陌，告诉我，如果昨天的痛是十级，现在的痛苦你认为是几级？” 陈陌狠狠咬着血肉模糊的下唇：“言若明……你个疯子……你……嗯……装什么救世主！” 言若明说：“陈陌，你太小，太偏执，你听到窗外的欢呼声了吗？你想做一个让他们心怀感激的英雄，还是做一个被狂热信徒献祭给新神的祭品？” 陈陌痛得泪流满面，强忍着哭嚎在禁锢下拼命挣扎颤抖。 他听不懂言若明的话。 他明明……他明明什么事都没有。 他好好的，没有感染，也没有变异。 可为什么，所有人都非要让他这么痛！ 言若明轻声说：“从你自实验基地活着回来的那一瞬间开始，你就再也没有其他选择。陈陌，想让你痛的人不是我，世界从来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痛苦，就停止他残忍的前行之路。我会努力救你，请你一定要努力活下去。” 陈陌一次次在剧痛中昏死过去，却又被迫痛得醒过来。 神志在痛苦中模糊着，陈陌的灵魂好像已经被撕成了两半，在剧烈的疼痛和遥远温暖的记忆之间来回撕扯翻涌。 他想起了曾经的家。 小小的妹妹刚回走路，穿着粉色的小裙子咿咿呀呀向他走过来。 陈陌抬起头，看到母亲在厨房里穿着围裙，温柔地对他笑：“陌陌……” 陈陌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妈妈……我……我疼……心里疼……” 小小的妹妹抱着他，咿咿呀呀地举起手中的糖，要塞进哥哥嘴里。 陈陌好像又回到了那绝望的一夜，他在冰冷大雨中抱着最后一个亲人的身体，崩溃地嚎啕大哭着。 他的家在哪里？ 他的家……到底去了哪里？ 为什么他找不到自己的家了，为什么他要这么疼…… 宋剑还是忍不住走进了关着陈陌的房间里，看着陈陌痛苦挣扎的样子不忍地要去关掉吊瓶开关。 言若明没有拦他。 宋剑手指在冰冷的输液管上轻轻一颤，还是收了回去，低声说：“陌陌，陌陌？” 陈陌在剧痛中瞳孔涣散着，不知道是在看他，还是在看记忆中那些温暖模糊的自己。 宋剑不安地握住了陈陌的手：“陌陌？” 陈陌涣散的目光渐渐凝聚，他呆呆地看着宋剑，血肉模糊的唇上血迹已经干涸，他沙哑着声音，像一缕快要散在风里的花香：“宋剑……” 宋剑绷紧了神经。 陈陌轻轻低喃：“我想吃糖……妹妹……妹妹给我的糖……我想吃掉了……能不能……还给我……” 宋剑知道，陈陌的口袋里总是装着一块巧克力，用塑料纸包着，融化了又凝固，把外面粉色的包装纸都弄脏了，陈陌却总是舍不得丢掉，也不肯吃。 躺在床上的少年还在承受着药物的折磨，苍白削瘦的样子让他看上去好像已经死掉了。 宋剑闭上眼睛，低声说：“好，我去给你拿。” 陈陌的衣服被鲜血浸透，没有人敢保证那些鲜血没有被丧尸病毒污染，所以陈陌的所有衣服都被小心翼翼地封存着，所有人都避之不及。 宋剑拆开装着陈陌衣服的塑料袋，从里面掏出了那块小小的巧克力。 他以前……从来没问过陈陌的过去。 他只知道，这个孩子叫陈陌，一个人在末世里生存了很久，不爱说话。 以及，喜欢着他。 宋剑心口有些痛了。 言若明说过免疫催化剂会让受体很痛苦，可是宋剑从来没有想过，那到底有多痛。 宋剑带着巧克力回来的时候，陈陌已经完成了今天的治疗，正打着止痛针，半睡半醒地闭着眼睛。 言若明趴在治疗室的桌子上写研究报告，提取陈陌的血液样本做病毒实验。 宋剑低声说：“陈陌睡了？” 言若明说：“他体内的病毒含量下降得很快，我想，他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宋剑长出了一口气，说：“多谢你了。” 言若明玩笑似的说：“陈陌恢复之后不会恨得一枪打死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宋剑想起陈陌的脾气，不由得严肃起来：“我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言若明收起实验样本和记录资料，扶着桌沿慢慢站起来：“我先回实验室整理数据，宋剑，陈陌相信你，你应该和他好好聊聊。不管是丧尸疫苗，还是你自己的感情。” 宋剑说：“他还太小。” 言若明说：“那你更应该肩负起教导他的责任才对。” 言若明带着研究资料一瘸一拐地离开了这里。 宋剑坐在床沿，轻轻抚摸着陈陌的睡颜。 陈陌这几天被折磨得太厉害，本就削瘦的小脸更是半两肉都没了，下巴尖的戳人。 宋剑低声说：“陌陌，对不起。” 陈陌对他的声音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平静地睡着，精致清秀的睡颜在阳光下温柔得像个天使。 陈陌的双手还被束缚着。 在言若明确定他已经完全康复之前，他只能这样被捆着，才能保证其他人的安全。 宋剑在陈陌的房间里安静地坐了很久。 昏睡的陈陌乖巧温柔，不会责备他的无情，不会红着眼眶哭着质问他为什么。 宋剑喜欢这样安静的陈陌，喜欢陈陌跟在他身后时小小的，轻轻的脚步声。 喜欢陈陌坐在他对面小口小口喝着牛奶，只有被烫到的时候，才会皱着小眉毛吐舌头。 宋剑坐在这间充斥着浓烈药味的房间里，机器在他身后滴滴滴地响着。 他想要放空自己想些高兴的事，却发现他所能想到的所有快乐，都是和陈陌有关。 不听话一定要亲手给他洗衣服的陈陌，踮着脚尖清扫屋顶蛛网的陈陌，抱着ak蹦蹦跳跳像个小孩子一样的陈陌。 可那个曾给他带来无数快乐的孩子，再也没有了昔日的活力。 陈陌恹恹地躺在病床上，被束缚着四肢，日日夜夜地输液，被半成品的药剂折磨得痛不欲生。 如果……如果他当时早一点让陈陌撤出来。 如果他能留在约定的地方等陈陌出来。 陈陌会不会就不会被咬，是不是就不必承受这些折磨？ 可宋剑是个永远不会后悔的人。 他把陈陌从尸群里救出来的时候，也不曾想过日后会和这个沉默的少年有多么折磨人的纠缠。 有时候，他没得选。 可有时候，他必须选择更痛的那条路。 陈陌终于好好睡了一觉。 他被捆得太久了，手脚都已经麻木得没了知觉。 可他的梦里却很欢喜，至少不会再痛得醒过来。 阳光照进窗户里，一道高大的影子投在了陈陌枕边。 陈陌缓缓睁开眼睛，欣喜地看到宋剑正坐在他床边。 宋剑好像在这里坐了很久，胡茬都长出来了，沧桑狼狈地映着晨光。 陈陌眨眨眼，不确定自己是不出现了幻觉：“宋……宋剑……” 宋剑揉揉眼睛，扭头看着陈陌：“还疼不疼？” 陈陌抿着嘴，使劲儿摇了摇头。 宋剑从口袋里摸出那块巧克力：“你昨天哭着喊着要吃糖，我在你口袋里找到的，是这个吗？” 陈陌怔怔地看着那块巧克力，小声说：“我……我昨天疼糊涂了……” 宋剑说：“我听到你哭了。” 陈陌想像从前那样往被窝里缩，却发现自己被牢牢绑着，动不了太多的动作，只能低着头不看宋剑的眼睛。 他有点害羞，又有点难受。 宋剑……宋剑为什么要这样…… 他都痛得要放弃了，宋剑为什么还要来看他，还要在床边等一夜，还要这样温柔地和他聊天。 宋剑有些焦躁。 他把那块巧克力放在了陈陌枕边，说：“言博士说你很快就能痊愈了。” 陈陌没有力气再和宋剑争执关于自己到底有没有被感染的事，他低着头乖巧地“嗯”了一声。 快要结束了…… 不管怎么样，这场酷刑，终于要结束了…… 第二十章 痊愈 痛苦仍在继续着。 言若明每天都会给陈陌注射免疫催化剂。 陈陌的反应从在剧痛中哭嚎痉挛，到慢慢麻木淡漠。 血液里的病毒含量越来越少，被免疫细胞渐渐吞噬殆尽。 可是这样长久的折磨，却让陈陌的精神状况越来越不好。 哪怕并没有疼痛反应，他也会恍惚着沉浸在半梦半醒的状态里，一会儿呆呆的像具尸体，一会儿流着泪低喃着一些人。 宋剑坐在陈陌的床边抽着烟，很多人都讨厌二手烟的味道，可他却发现烟味好像能安抚陈陌的情绪。 今天的治疗早已结束，可陈陌却迟迟无法从剧痛中缓过来，纤细的手腕在禁锢下轻轻颤抖着，涣散的目光虚无地落在空气中。 宋剑俯身轻轻抚摸着陈陌的脸，烟草味在死寂的空气中缓缓飘荡。 陈陌颤抖着，毫无反应地望着上方，嘴唇上的伤口结痂又被咬破，咬破之后再次结痂， 伤痕累累的柔软唇瓣无声地轻颤着，气流从嘶哑的喉咙中缓缓吐出来。 宋剑俯身试图听清陈陌在说什么，可钻进他耳朵里的，只有陈陌微弱的呼吸。 第二天，言若明带着药品而来，继续他的治疗。 宋剑看着那管子鲜红的药剂就觉得胃疼，皱着眉问：“还要给陈陌注射多少次？” 言若明低头给陈陌扎上吊瓶，说：“宋剑，如果你需要用我来宣泄自己的愤怒和焦虑，我可以用更专业的方式帮你排解情绪。” 宋剑被言若明噎得说不出话来。 言若明把药剂缓缓注射进陈陌的吊瓶里，鲜红的液体混在止痛药和葡萄糖里，沿着透明的塑料管流进陈陌的身体里。 削瘦的少年在禁锢下轻轻颤抖着，却已经没有了刚开始时那般剧烈的反应。 宋剑看着陈陌的脸。 这个孩子总是这样孤独宁静的模样。 从第一次见面，陈陌就那样安静地站在尸群里，沉默着与远方的飞鸟遥遥相望。 他想做一只鸟吗？ 陈陌瞳孔涣散着，伤痕累累的唇仍在翕动着无人知晓的呼吸。 宋剑看着心里发抖，转身背对着陈陌，拉开了旧窗帘。 阳光照射进来，试图驱散着屋里死寂的残忍和孤独。 灰尘在阳光下起舞，悄无声息地钻进人的五脏六腑之中。 宋剑听到了陈陌的声音。 很小，很低，沙哑又委屈着，含着微微的哽咽：“疼……宋剑……好疼……嗯……饶了我……疼……” 宋剑一拳锤在了窗台上。 他到底在做什么！！！ 陈陌还是个孩子，小小的一团，软绵绵地说着喜欢的话，像条小尾巴一样乖乖跟在他身后，亮晶晶的眼睛羞怯地闪着光。 可那个孩子……却被他折磨成了这副模样。 不该是这样的…… 一切……都不该是这样的…… 他应该留在那里等陈陌出来，就算言若明必须要他送出去，他也该留在约定的地方等那个死心眼的孩子出来。 陈陌是个死心眼的小傻子啊。 小傻子是不懂变通，有人答应了他，他就会固执地一直等在原地，死都不肯离开。 宋剑在阳光下闭眼，不敢回头看陈陌现在的模样。 病床上，渐渐习惯了疼痛的陈陌颤抖着睁开眼，他看到了言若明平静的脸，和远方的宋剑。 他多想……多想有人陪啊。 哪怕痛苦无法减轻，哪怕他要在剧痛中死去，也好想……好想有人陪在身边……只是……只是看着他……也好…… 宋剑为什么不肯陪着他呢…… 难道是因为他现在的样子太可怕，让宋剑讨厌了吗？ 宋剑…… 宋剑…… 他是在哪里遇见的宋剑呢…… 是在丧尸包围的屋顶上，还是家门口那条很小很小的小河边。 梦与现实的分界线在陈陌的脑海中渐渐变得模糊凌乱，他太痛了，痛得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这几天，基地里充斥着狂热的欢喜，每个人见到宋剑，都要焦虑又狂喜地询问陈陌的状况。 大家都知道，陈陌被咬了，却没有死，因为言博士在救他。 如果陈陌可以不死，那他们就一定也能活下去。 宋剑不想说这些事，于是连昔日的兄弟们都不见了，如果不是在病房陪着陈陌，就是去实验室看言若明做实验。 言若明坐在试验台前，安静地透过显微镜观察培养皿里的血液。 窗外，阳光落在这片温柔的土地上，幸存者们在忙碌着筑起高墙。 宋剑问：“陈陌还要治疗多久？” 言若明轻声说：“他什么都不需要了，他会好好的活下去，或许……会成为世界上最后一个幸存者。” 宋剑微微皱眉。 言若明低垂着眉，手指在那一排试管上拂过：“他的身体已经彻底痊愈，就算以后再被咬伤，他也不会有任何危险了。” 宋剑长出了一口气，说：“那就好，我接陈陌回去。” 言若明轻声说：“宋剑。” 宋剑回头。 言若明沉默着，清俊的脸在阳光在温柔得像画中神明。 宋剑说：“言若明，我不喜欢猜别人的心思。” 言若明说：“你何必来问我的心思？” 他看向窗外，基地里的幸存者们正忙碌着，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生的希望而拼命努力着。 言若明说：“陈陌体内的丧尸病毒已经被彻底清除，但是……我不知道这对于人类的未来，到底带来了多少希望。他是一个孤立的样本，情况也十分特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对疫苗的研究来说到底有多大的意义。” 要验证陈陌血清的免疫性，只有再次向陈陌的身体注射丧尸病毒，来观察他的身体反应。他需要确定当新的病毒与陈陌的体液接触之后，依然能激发血液的免疫性，并且……从陈陌身上提取更加稳定的病毒血清。 宋剑沉默了很久，才开口：“他已经够痛了，到此为止吧。” 言若明闭上眼睛，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好，到此为止。” 宋剑起身离开。 言若明犹豫了一下，在他身后说：“宋剑！” 宋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言若明轻声说：“陈陌精神上可能会有一段时间的术后应激反应，比如思维混乱，反应迟钝，昏睡和目光涣散。他需要时间恢复，你不要刺激他，也不要强求他给你回应，陪着他慢慢缓过来就好。” 宋剑回头，说：“若明，你是个很好的医生。” 宋剑走进了禁锢着陈陌的小房间。 陈陌躺在床上，他对周边的感知似乎已经有些麻木，双目无神地看向天花板，呆呆地不知道看见了什么。 宋剑解开了陈陌手腕上的镣铐。 少年纤细的手腕红肿着，皮肤在挣扎中已经磨破了，结痂下有脓水流出来。 宋剑捧着陈陌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放在陈陌胸口，把半昏半醒的少年抱起来。 陈陌发出了很轻的呻吟声。 被禁锢了太久，他的筋骨皮肉都已经僵硬，骤然被横抱起来，不由得有些痛。 宋剑小心翼翼地抱着陈陌。 怀里的少年分量很轻，像抱着一只猫那样轻。 薄薄的皮肉包裹在细瘦的骨架上，精致的五官蒙着一层有气无力的死灰，像个失去灵魂的娃娃一样依偎在宋剑怀里。 宋剑把陈陌抱回他们的房间里，小心翼翼地帮陈陌手腕脚踝的伤口消毒包扎，擦拭身体盖上被子。 陈陌回到了柔软舒服的大床上，却仍然像被绑着一样，四肢张开地平躺着，死气沉沉地睁着涣散的眼睛。 宋剑坐在床沿，回忆着言若明的话，克制着不去刺激陈陌，只是默默地在一边看着过期的杂志。 这些杂志他已经看了一万遍，世界末日里，精神享受太过奢侈。 宋剑自言自语着问陈陌：“陌陌，你知道哪里有书店吗？下次，下次我带你去书店，我们多拿些书回来。你说，世界末日前你还在上初中，那你岂不是义务教育都没读完？你应该读点书的，否则等世界末日结束，你怎么找新工作？还要不要高考了？” 只有这个时候，宋剑才恍惚中明白，他对陈陌的了解到底有多么少。 陈陌是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他不问，陈陌就能一天不开口。 他不知道陈陌的家人，不知道陈陌的故事，不知道陈陌是不是一直就这样安静，不知道陈陌口袋里那块巧克力的意义。 他什么都不知道，只会放肆地享受着陈陌的温顺和爱意，用一些小手段肆无忌惮地圈养着陈陌渴望温暖的灵魂。 宋剑抬头，看到了窗台上那盆花。 整个基地的人都日夜生活在死亡的恐惧中，只有陈陌会一本正经地在窗台摆上花。 宋剑轻轻叹了一声，低头吻在了陈陌的眉心上。 接下来的这几天，宋剑全心全意地照顾着陈陌，安静地陪在陈陌身边，有时候自言自语，有时候尝试着和陈陌说话。 陈陌的状况时好时坏，有时候能眨着眼睛和他说两句话，有时候就会陷入神志恍惚的梦境里，喃喃地和他说起自己的家。 窗台上的花没有陈陌照顾，早就枯死了。 于是宋剑跑到基地外的树林里又找了一株一模一样的花挖回来。 可等到第二天，宋剑看着枯死的花，只好再跑出去挖一株。 宋剑揣着新挖的野花往基地里走，刚要回去见陈陌，却撞见了在这里鬼鬼祟祟的武越生。 宋剑皱眉：“你干什么呢？” 武越生好像吓了一跳，扭头想跑，跑了一步又忍不住冲回来，跑到宋剑身边，小声问：“老大，陈陌到底怎么样了？” 第二十一章 离家出走 宋剑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武越生犹豫了好久，小声说：“大家都在问……言博士已经好几天没处实验室了，就怕被人堵着问到底有没有研究出疫苗。” 宋剑想起陈陌的状况，有些烦躁地说：“没有。” 武越生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老大，我……我也不是非要这么说，但是，大家都很在乎陈陌的事，他们都以为……都以为言博士能在陈陌身上研究出疫苗的……” 宋剑看着怀里的花，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的焦虑和暴躁。 他早就该留意到基地里的变化。 自从陈陌活着从实验室回来，基地里就渐渐弥漫起一种狂热喜悦的氛围，所有人都殷切地期盼着言若明的实验结果，所有人都在焦急地等候着丧尸疫苗出现。 宋剑打发走了武越生，推开门走进去。 陈陌还躺在床上，怔怔地半睡半醒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宋剑把花栽进窗台的花盆里，把陈陌扶起来：“陌陌，听得到我说话吗？” 陈陌眨眨眼睛，小声说：“嗯。” 宋剑说：“等你稍微恢复一些，我带你出去透透气。” 陈陌在床上蜷成一团，他反应有些慢，呆滞了很久才慢慢听到宋剑的声音，慢慢地仰头，看着宋剑英俊的脸：“宋剑……” 宋剑摸了摸陈陌的头。 免疫催化剂到底有多痛，让他乖巧天真的小尾巴疼成了这副神志恍惚的模样。 陈陌在宋剑怀里低下头，小声说：“我想喝牛奶……” 宋剑说：“好。” 陈陌看着窗外，无数熟悉和陌生的人呢有意无意地经过他的窗前，带着某些难以言喻的犹疑和希冀，小心翼翼地窥探着他的人生。 陈陌听到武越生的话了。 他的反应变得很慢，但是听得到，只是要慢慢想很久，才能想明白别人想要说什么。 他是被丧尸咬伤后唯一的幸存者，不管是因为他本身体质特殊，还是言若明的治疗起了作用，在旁人眼里，他已经成了对抗丧尸病毒的全部希望。 没有人会在意他是否痛苦，没人会关心他愿不愿意。 在生死边缘挣扎苟活的幸存者们，绝不会放过任何一点活下去的可能。 言若明说，他没得选，要么做补天救世的英雄，要么做被幸存者献给新神的祭品。 当他活着从实验室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注定了。 现在，宋剑对他愧疚着，呵护着，替他掌控着局面，让他不至于被狂热信徒们绑上祭台。 可是这样的平静还能维持多久呢？ 丧尸们在变异，幸存者的处境一天比一天危险，当宋剑心中的愧疚散去，只剩下理智和责任的时候，会不会……亲手送他上祭台…… 厨房送了热牛奶过来，宋剑捧着大杯子，慢慢地喂陈陌喝。 陈陌仍旧常常会精神恍惚，他明明就坐在这里，思绪却已经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应该离开这里，去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活着或者死去，都只该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陈陌是个不擅长告别的人。 在一个宋剑不在的日子里，陈陌收拾了自己的东西。 他的东西很少，只有一个旧书包，两套在路上搜刮来的衣服，以及一些罐头和压缩饼干。 陈陌安安静静地最后一次为宋剑整理好房间衣服，所有的子弹都装回了子弹箱里，那把宋剑送他的ak安静地躺在桌子上，陈陌用手帕仔细擦干净了每一个零件。 他习惯性地在离开时清理掉所有属于自己的痕迹，好像这样就能不再怀念过去。 陈陌背着书包摇摇晃晃地走出房间，治疗时的疼痛还隐约残存在皮肉里，每一步都走的狼狈艰难。 陈陌低着头，谁也没招呼，谁也没告别，默默地走出校园，走过菜园，走到了大门。 门卫看见他，愣了一下，探出头来说：“陈陌，你要出去？” 陈陌低着头，小声说：“嗯……” 门卫犹豫了一下，没有给陈陌开门，而是小心翼翼试探着问：“去哪儿呢？你身体好了吗？” 陈陌不疑有他，低声回答：“差不多好了，我想出去转转，这段时间给大家添麻烦了。” 门卫问：“你一个人出去？” 陈陌说：“嗯，麻烦您给我开一下门吧。” 门卫犹豫了一会儿，说：“你等会儿。” 说着，门卫关上了窗户，拿起对讲机开始说话。 陈陌站在门口，脚尖踢着地上的小石子，恍惚着出神。 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陈陌觉得这里高大得像座城堡，永远坚固可靠，坚不可摧，就像宋剑的怀抱一样，让他觉得温暖又安全。 可到头来，他还是要一个人离开。 妹妹的巧克力在口袋里慢慢融化，黏腻的香甜越来越稀薄，他快要记不清妹妹笑起来的样子了。 陈陌蹲在墙角等着门卫给他开门，把那块融化的巧克力拿出来，剥开糖纸，慢慢地吃掉了仅剩的那点甜味。 妹妹很小，很小很小。 丧尸爆发的时候，他的妹妹还在上幼儿园小班。 那天幼儿园的老师奖励给她一朵小红花，小朋友开开心心地别在胸口，要等哥哥回家送给哥哥。 当陈陌骑着单车冲过惨叫的人群和疯狂的丧尸回到家的时候，一无所知的小朋友乐颠颠地跑过来抱着他的大腿就要往上爬，奶声奶气地向哥哥展示自己的小红花。 手机已经没有了信号，电视里只剩雪花和乱码。 原来世界末日没有倒计时，人类比大自然想象中的还要脆弱。 没有缘由，没有预兆，没有人知道灾难的起因。 从那一瞬间开始，他们就已经陷入了茫然无措的慌乱中。 妹妹太小，于是家里所有窗帘都拉上，母亲骗妹妹说，学校放假了，可以在家里和哥哥一起玩捉迷藏。 妹妹奶里奶气地歪头，头顶两条小小的朝天揪晃来晃去，她那么小，那么干净，谁都不愿意让她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陈陌嘴里含着融化的巧克力，眼角有泪水慢慢流出来。 门卫边偷瞄蹲在外面的陈陌，边和在发电机那边值班的赵岩通话：“赵哥，怎么办？要不要通知老大？” 赵岩躲在角落里低声说：“通知个屁！我都打听过了，言博士想要做实验，老大死活不让，这才把疫苗的事耽搁下来的。” 门卫说：“那我们怎么办？” 赵岩抬头，几个一起在发电站值守的兄弟都靠了过来，纷纷用目光询问赵岩怎么了。 赵岩深吸一口气，对兄弟们说：“陈陌要走，怎么办？” 陈陌蹲在角落里乖乖等着门卫开门，等到腿都麻了，门卫才探头出来：“陈陌，最近外面不安全，你早点回来。” 陈陌轻声说：“大叔，我不会再回来了。” 他犹豫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放在了门卫的窗户上：“大叔，再见。” 门卫脸色僵硬了一下，眼底迅速地闪过一缕复杂的愧疚，按下开关打开了门。 陈陌背着书包，拎着简陋的武器，就像来的时候那样，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向慌乱的世界，走向昏暗的夕阳。 门卫看着窗台上那块糖，心中有些不忍，不由自主地爬上了城墙，看着那个瘦瘦小小的少年一个人走向了世界末日的废墟中。 腰间的对讲机响了，是宋剑的声音：“所有人注意一下，谁看到陈陌了？” 门卫心里一慌，急忙从高墙上爬下来，跑到门卫值班室里。 他深吸一口气，拼命掩盖自己的心虚，努力冷静着说：“老大，陈陌出去了。” 宋剑说：“什么时候？” 门卫仰头看着监控显示屏，说：“就在刚才。” 基地所有的出入口都有监控，只有让陈陌自己走出去，他们才能瞒着宋剑把陈陌偷偷绑起来，不择手段地留下这个珍贵的活疫苗。 他们不想死。 在这个世道上活到现在的人，谁都不想死。 赵岩开着车远远地缀在陈陌身后，耐着性子等陈陌离基地远一些再动手。 他不想伤害陈陌。 至少，如果陈陌不是唯一在丧尸病毒下生还的人，他绝对不会选择伤害陈陌。 但是他没有办法。 基地里所有人都和他一样，他们并非讨厌陈陌，或者有多么丧心病狂。 他们只是想活下去，哪怕生的希望需要一个无辜的孩子做祭品，他们也只会在把陈陌送上祭台的时候，发自内心的为他哀悼片刻，会向后世赞颂那个少年是个多么无私无畏的英雄。 赵岩带了两个兄弟一起出来。 虽然门卫说陈陌没有带枪走，但是见识过陈陌横扫千军的模样，赵岩还是觉得要谨慎为好。 陈陌一个人走在荒芜的路上，经过几次跟着宋剑出来搜刮物资，已经他非常熟悉这片地形，熟练地避开丧尸游荡的地方，找到了一处加油站。 加油站停着两辆车，自动售卖机已经被砸开，里面的食物和饮料散落了一地，包装上还沾着血。 陈陌蹲下来，拿走了几瓶矿泉水和一些饼干，用力塞进自己的书包里，然后拎着简陋的自制长矛慢慢靠近加油站员工的值班室。 赵岩看着那个瘦瘦小小的影子，有些难受地深吸了一口气。 副驾驶上的兄弟自言自语：“这小东西是怎么在末日里自己活下来的？就拎着一根破棍子，在这种地方到处走？” 赵岩喃喃道：“可惜，人心比丧尸可怕多了。” 第二十二章 追捕 陈陌小心翼翼地靠近值班室，靠在墙边，从一个角开始，慢慢敲开了玻璃。 里面静悄悄的，听不到有什么动静。 陈陌又轻轻敲了敲玻璃窗。 沉重的脚步声缓缓响起，有丧尸被声音吸引，茫然摇晃着腐朽的脸，从敲碎的玻璃中探出头来。 陈陌冷静地举起绑着水果刀的木棍，一刀刺穿了丧尸的头颅。 又观察了一会儿，确定屋里没有其他丧尸，陈陌才打开门走进了加油站的值班室。 加油站不远处的车里，副驾驶上的人问赵岩：“赵哥，我们动手吧。” 赵岩说：“再等等，等天黑一点。天黑之后他就不敢再往树林里跑，我们动手容易一些。” 那人说：“何必这么麻烦，赵哥，我悄悄靠近他，一枪打断他的腿然后我们把人带走就得了。” 赵岩脸色沉下去：“你说什么混账话！我们是带陈陌回去，不是要杀了他！” 那人被赵岩骂了一顿，悻悻地闭嘴，手上却已经开始给枪装子弹。 赵岩看着那座小小的房子，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他刚刚见到陈陌时的样子。 那时候的陈陌……和现在好像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出去搜刮物资的时候，宋剑总是会亲自去最危险的地方，留他开车准备接应。 那一天，赵岩安全区百无聊赖的等着，忽然听到了对讲机里传来了宋剑低笑的声音。 赵岩疑惑地问：“老大，你碰到什么好事了？” 宋剑悠悠地装着子弹：“碰到个小孩儿，挺好玩的，居然一个人蹦蹦跳跳地带着一屁股丧尸爬到了顶楼上。” 赵岩也有些想笑：“老大，时间不多了，你尽快撤出来。” 宋剑叼着烟含糊不清地说：“嗯，我救了这个小东西就撤出去。” 赵岩说：“老大，咱们要在足够安全的情况下才能救人，这可是你立下的规矩。” 宋剑说：“我知道。” 一阵沉默之后，宋剑低声说：“赵岩，他长得有点像言若明。” 赵岩知道言若明对于宋剑来说意味着什么。 当年，赵岩和宋剑都在言氏当保镖，他知道那个少爷长得什么样子，也知道言少爷是为谁而死。 赵岩在约定的地点等了一会儿瘦瘦小小的男孩顶着脏兮兮的花猫脸钻进了他的车里，精致的小脸哪怕沾满了灰，也能看出皮肉筋骨里清俊漂亮的模样。 很像。 很像言若明。 那个男孩对自己的替身身份一无所知，乖巧地跟在宋剑身后，给宋剑洗衣服打扫卫生擦拭枪管兵刃，就像是宋剑的小妻子一样，听话得让人心中不忍。 赵岩降下一点车窗，以便能更清楚地看到加油站值班室的动静。 看来陈陌打算在这里过夜了，正把屋子里的桌椅板凳都搬出来，在外围布置一个简单的栅栏。 陈陌已经非常熟悉丧尸的生活习性，于是打开加油喷嘴，在周围喷了一圈汽油。 同来的人问赵岩：“赵哥，他这是干什么？” 赵岩说：“掩盖自己的气味，布置陷阱。” 车上的两个人都疑惑地举起望远镜看过去。 赵岩说：“他做了个机关，你看那个桌角，桌角下面有个打火机，一旦有人或者丧失碰到这个地方，桌角下坠就会按下打火机的开关，这个汽油圈就会烧起来。而且在这种地方，开枪就是找死。” 后排的人被惊到了：“这小东西疯了吧？” 赵岩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陈陌的举动。 陈陌……到底是个小孩子。 天渐渐黑下去，赵岩说：“走，把枪都放下，只能用冷兵器。” 陈陌坐在小小的值班室。 这里还有很多吃的，仓库里一箱一箱的泡面火腿肠，值班的人们经常吃这些东西。 但是陈陌很谨慎地选择了要带走的东西。 压缩面包，袋装泡面，速食米饭，以及值班人员办公桌里的几瓶维生素和钙片。 他不能留在这里，这里离基地太近了。 陈陌在脑海中回忆起他在宋剑房间里看过的那张地图，一点一点勾勒着这座城市的模样。 他不能在这里，却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往哪里走。 他又回到了孤独逃亡的日子，没有未来，却也无处回头。 只能不停地逃跑，逃跑，逃跑。 灰白的夕阳慢慢落下，陈陌一个人安静地呆在寂静的黑暗中。 他已经在基地里住了很久。 住在基地里的时候，他可以放心睡觉，可以窝在温暖的大床里睡觉，可以把武器仍在角落的柜子里，不出门的话甚至都不需要把柜子打开。 但是现在他只有一个人，一个人守着一个荒废破败的栖身地，整夜整夜不敢合上眼睛。 陈陌抱着他简陋的长矛，趴在窗口借着昏暗的月色看向远方。 影影倬倬的树林里，似乎有车灯闪了一下。 陈陌警惕地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那片树林。 树林里，有几个身材高大成年男人的身影走出来。 是丧尸吗？ 陈陌再次加固了值班室的门，纤细的手腕用力把沉重的办公桌拖到门口，他站在办公桌上，从门口最上方的小窗户向外看。 三个男人大步穿过荒凉的公路，绕过停在路上的汽车，径直向加油站走过来。 陈陌心中一惊。 不是……不是丧尸…… 那三个人在黑夜中看不清模样，却能看到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拿着斧头和绳索，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显然是冲着他来的。 陈陌从办公桌上跳下去，想推开加油站背面的窗户逃进树林里。 可黑漆漆的林场像只庞然巨兽，随时都会有成群的丧尸在黑暗中把他分食殆尽。 陈陌再次爬上办公桌，那三个男人已经穿过公路，小心翼翼地来到了加油站前，距离他只有十几米。 男人们好像也看到了他堆在值班室周围的那些桌椅，动作变得更加谨慎，戴着夜视镜仔细查看地上的汽油和物件。 陈陌绷紧了神经。 这些人会是谁？ 如果也是路过的逃亡者，为什么会准备好斧头和绳子，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冲着他过来？ 入侵者小心翼翼地绕过了他布下的机关，借着昏暗的夜色，陈陌看清了其中一个人的脸。 赵岩…… 那个一直跟在宋剑身边的，赵岩。 陈陌呆呆地站在办公桌上，他的大脑好像被什么敲坏掉了，让他理不清思绪，想不明因果。 他不想做祭品，也不想让宋剑为难。 于是他选择离开，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哪怕注定要孤身漂泊到死亡。 可是……可是他没想到，宋剑竟会派人来抓他。 他不是人吗？ 难道他没有喜怒哀乐，难道因为他没有死掉，就必须要成为献祭给新世界的试验品？ 宋剑对他的爱太轻太薄，比不过对言若明的愧疚，更比不过人类的未来。 可陈陌觉得，至少……至少……宋剑能给他最基本的尊重，在这个混乱荒芜的世界里，宋剑至少有把他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 为什么…… 为什么要像抓捕一只野兽一样，带着斧头和绳索来追捕他？ 他没有背叛，没有坏心，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他只是不想再痛了。 为什么……为什么却没有人肯放过他…… 陈陌在言若明的实验台上痛了好久，痛得他已经失去了正常人的逻辑和反应。 他呆呆地看着那三个越走越近的人，直到赵岩走到门口，用力一脚踹在了门上。 一开始听说陈陌离开基地，宋剑并没有多想。 陈陌是自己离开的，而且只带了很少的行李。 宋剑答应过陈陌，等陈陌好一些，就带他出去散心，陈陌很乖很乖的答应了。 宋剑知道陈陌是个很乖的孩子，只要听到了他的话，就不会再忤逆。 陈陌离开的时候天还亮着，那天的阳光很好，宋剑去基地后面的树林里巡逻，打算抓两只活体丧尸来给言若明做研究。 可直到天黑，宋剑也没有见到陈陌回来。 宋剑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去门卫那里看了监控，陈陌确实是一个人离开的。 陈陌离开的时候有礼貌地和门卫说了话，蹲在墙角等了很久，临走前还给了门卫一块糖。 糖在这个世界里是很珍贵的物资，所有出去搜刮来的糖，都要由宋剑亲手分配。 陈陌是个小孩子性格，喜欢吃糖，所以宋剑的糖几乎全都喂进了陈陌软嘟嘟的小嘴巴里。 看到那块糖，宋剑心中忽然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监控里的陈陌目光平静乖巧，他把那颗糖留在门卫的窗户上，大眼睛像在无声着宣告着诀别。 宋剑急了，拿起对讲机说：“赵岩？赵岩呢？带两个人跟我出去一趟！” 发电机那边，武越生弱弱地回答：“老大，赵……赵哥出去了……” 宋剑来不及骂赵岩擅自行动，他冲回停车场里随便挑了一辆车，开车冲出基地，冲着陈陌离开的方向冲出去。 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对讲机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 武越生，李哥，言若明…… 所有人都在喊他回来，让他不要擅自行动。 可宋剑却头也不回地开车冲进了夜色中。 加油站里，赵岩踹了一脚没踹开门，急忙警惕起来：“你们两个去守后面的窗户，记住，陈陌的求生能力非常强，一定要小心谨慎！” 两个人来到后窗，趴在窗户上查看着黑暗的房间，试图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看清那个纤细沉默的少年。 第二十三章 救援 宋剑开着车在路上狂奔。 他知道陈陌为什么要离开。 他应该知道的。 当他从病床上把那个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少年带回房间的时候，他就该明白陈陌已经想要离开。 治疗没有要了陈陌的命，可接下来呢？ 陈陌早晚会成为拯救世界的祭品。 所以陈陌一定会离开，他还是个孩子，自保是他唯一的本能。 宋剑一路狂奔。 陈陌是冲着市区的方向走的，从他走到天黑只有两个小时，他一定不会在天黑时走进市区里，可能去的地方只有市区周边的那些地方。 林场里很危险，所以陈陌一定是在路边找了一个可以栖身的地方。 路边……路边会有什么呢？ 加油站！ 宋剑迅速在脑海里回忆这段路上的加油站。 这条路上并没有太多加油站，宋剑一家一家找过去，在路边的树林里看到了那辆嚣张的莱斯莱斯。 宋剑猛地急刹车。 这辆车…… 当初他和陈陌把车开回基地，就把车停在基地里当公用车。 陈陌是徒步离开的，那这辆车为什么会停在这里？ 宋剑坐在车上，和基地通话：“赵岩到底去哪里了？” 对讲机里一片寂静，谁都没有回答他。 他们都知道。 所有人都知道赵岩去干什么了。 但是所有人都保持了沉默。 他们想活下去，他们需要陈陌这个人形疫苗。 有的人或许没有胆量直接做出狠毒的事情，可他们仍然在心里一边愧疚一边期盼着，期盼坏人能把陈陌抓回来，期待发生一些不得已的事，然后理所当然地把陈陌送上拯救世界的祭台。 他们并不狠毒，也不会去做什么事。 他们只是……足够胆怯，想要自己能好好的活下去。 长久的沉默让宋剑心中浮起了寒意。 他深吸一口气，扔掉对讲机，扛着枪和长刀走向了路对面的加油站。 夜色中，门外和屋里的人无声地对峙着。 赵岩搬起椅子重重砸在了值班室的门上。 门被砸得裂开一点，露出了挡在里面的办公桌。 赵岩说：“陈陌，跟我们回去。” 黑暗的值班室中没有回答，只有少年轻轻的呼吸声，悲哀地回荡在末日的废墟中。 赵岩狠狠心，怒吼：“陈陌！世界都已经变成这样了！我们都会死！我们都会死在这个末日里！但你不会，你有抗体，你在丧尸病毒下活下来了，你是我们活下去的希望。陈陌，你是全人类的希望！你不能逃避你的责任！” 漆黑的夜晚，冰冷的月光照着已经荒芜的世界，汽油在地上散发着刺鼻的危险气味。 不远处，丧尸们成群结队地游荡在城市之中。 赵岩又狠狠踹了一脚那扇已经裂开的门：“陈陌！你救救我们行不行！你救救我们行不行！！！” 值班室中终于传来了陈陌的声音。 很低，很微弱，带着无处控诉的悲伤和委屈，哽咽着说：“可是……很痛……” 做实验品太痛了。 躺在实验台上太痛了。 被那些不知名的药剂注入身体的时候，他疼得感觉自己快要死掉了。 陈陌蹲在大办公桌上，抱着他简陋的长矛低低地哭着：“真的很痛啊……” 赵岩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了少年蜷成一团的纤细身体，心中那点说不清缘由的酸楚和不忍又开始挣扎着冒头。 他对自己说：“我不愿意的……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这个孩子……我没有……我不想害他……陈陌……我没有想害他，我只是没办法……我没有办法……” 就在赵岩恍神间，陈陌双手握着简陋的长矛从门缝中跳出来，含泪的眼中是决绝坚强的光。 绑在木棍上的水果刀狠狠插进了赵岩的眼睛里。 赵岩惨叫一声，捂着眼睛跌倒在地。 陈陌拎着沾血的长矛飞快地想要跑到公路上。 他刚才已经看到了这几个人停车的位置，只要冲过去抢到那辆车，他就能逃到更远的地方。 可陈陌还没走出自己的汽油圈，背后忽然一支箭簇射来，猛地从后面穿透了他的膝盖。 陈陌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另外两个人从后面绕过来，一个去扶赵岩，惊呼：“赵哥！赵哥你的眼睛！” 另一个人把陈陌按在地上，拿着绳子就要去绑陈陌的双手。 赵岩捂着眼睛惨叫，踉跄着站起来，怒吼：“抓住他！给我抓住他！” 同伴忙说：“这小混蛋跑不了了，赵哥，赵哥我们快走！快！” 他们刚才在这里动静太大，附近的丧尸可能已经开始察觉了。 陈陌膝盖被箭簇射穿，痛得满头冷汗。 还好他在实验室里已经承受过太多痛楚，这种痛并不会影响他的思考能力。 他开始思考，赵岩是不是已经瞎掉了？ 等他被带回基地，宋剑会不会后悔没有亲自来抓他？ 陈陌被按在地上，双手在背后被绑住，苍白的小脸被狠狠按在水泥地面上，在黑暗中磨出了血痕。 他无法抑制地想起宋剑。 悲伤的，欢喜的，绝望的，痛苦的。 他想起宋剑把他交给言若明时冰冷的眼神，又忍不住想起水塔上宋剑把他拥入怀中轻吻的温度。 陈陌闭上了眼睛。 他逃不掉了。 他会被抓回去，会被狂热信徒送上祭台，献祭给他们新世界的神明。 献祭给……言若明…… 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近了加油站。 正在绑着陈陌的人急忙举起弓弩：“什么人？” 来人面无表情地举起枪，说：“放开陈陌。” 陈陌怔了一下，恍若梦境般挣扎着睁开眼睛，仰头看着前方那个高大的影子。 好高…… 真的……好高啊…… 比童年记忆里的父亲还要高大，肩膀手臂结实的肌肉把半旧的迷彩服撑得鼓起来，腰间武装带总是用子弹塞得满满的，挂着一柄古旧的唐刀。 陈陌呆住了，连膝盖的剧痛都变得好轻好远。 宋剑…… 宋剑来了…… 宋剑要这些人……放开他…… 扶着赵岩的人急忙解释：“老大，我们就是想带陈陌回去，可这个小混蛋太不是人了，竟然弄瞎了赵哥的眼睛。” 宋剑举着枪怒吼：“我让你放开陈陌！” 那个纤细的少年趴在地上颤抖着，精致的小脸在月光下都能看到擦伤的血痕。 小腿，陈陌的小腿为什么会用那么不自在的姿势扭曲着？ 这些被求生本能彻底冲昏头脑的人到底对他的小东西做了什么！ 赵岩捂着鲜血淋漓的眼眶，歇斯底里地冲着宋剑喊：“放了他我们都要死！宋剑！你是我们的老大，我敬重你，我什么都听你的。可是我们快完了！你知不知道我们快完了！！！这几天，尸群摸到发电机附近三次！三次啊！它们知道我们的弱点，它们的智商在进化！！！就这样，就这样你还要把唯一的希望放走！宋剑！你为了你的小情人，要把所有兄弟置于死地吗！！！” 宋剑把枪口对准了那个按着陈陌的人，咬牙切齿地说：“我让你放开他！”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 他是第一个发现丧尸智商进化的人。 他惊慌过，思考过，甚至妄想过让言若明在陈陌身上做血清实验。 他比所有人都冷静，都残忍。 可他做不到。 他终究是做不到！ 他受不了陈陌看他眼神，他无法把自己曾经拥抱在怀里的那个乖乖巧巧的温软少年送上祭台。 如果……如果陈陌不是陈陌，如果陈陌没有在黑暗的电梯井里哭着扑进他怀里。 如果陈陌没有在水塔上闭上眼睛纵容他做完了一切。 如果陈陌不是那么乖巧听话，如果陈陌不是一个痴痴爱着他的小傻子，他的选择或许会和其他人一样，为了更多的人活下去，让陈陌成为丧尸疫苗的实验品。 可他不能，他忘不了陈陌乖乖跟在他身后的样子，他忘不了陈陌为他擦拭枪管和刀锋时温柔认真的表情。 他忘不了那是个爱吃糖的小孩子，他忘不了陈陌曾经多绝望地哭着说很疼。 他必须要选择保护陈陌，哪怕与全人类的命运为敌，他也要保护那个很爱很爱他的孩子。 宋剑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允许我的人变成实验品，赵岩，我决不允许！” 陈陌趴在地上，膝盖痛得他满头冷汗，有些迟钝和模糊的大脑要很久很久之后才能反应过来别人说的话。 可宋剑只是坚定强硬地站在这里，就让他心中不受控制地翻涌出那些从未褪去的依恋和欢喜。 宋剑……宋剑没有派人抓他回去做实验。 宋剑……宋剑想保护他啊…… 这时，扶着赵岩的那个人忽然惊恐地开口：“丧尸！那边有丧尸来了！” 僵持的几个人一起向他指的方向看去。 在加油站一侧，黑暗的树林里，有几只丧尸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它们并未急着攻击，而是站在树林边缘歪着头观察这几个人。 宋剑心底升起了寒意。 丧尸在进化…… 它们进化的速度越来越快，甚至已经开始学着观察。 宋剑说：“放开陈陌，再僵持下去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赵岩怒吼：“不把陈陌带回基地，我们早晚都要死！” 站在树林边缘的那只丧尸仰头嚎叫了一声。 伴随着这声嚎叫，它身后的树林中此起彼伏地响起了浩浩荡荡无边无际的嚎叫声。 第二十四章 保护欲 尸群慢慢地从树林中走出来，渐渐包围了加油站。 宋剑说：“把陈陌放开，否则我们现在就死在这里！” 赵岩用剩下的那只独眼死死盯着陈陌，说：“那就一起死。” 他已经陷入癫狂中，失去眼睛的愤怒和剧痛让他再也无法理智地思考。 如果……如果不能让陈陌成为拯救世界的试验品，那就……那就一起死吧！ 一只丧尸扑了上来。 赵岩身边的人惊叫着挥刀砍过去，拉着赵岩跑：“赵哥！走啊！” 更多的丧尸扑了过来。 黑夜下，无边无际的尸群浩浩荡荡地把几个人类围困在加油站。 陈陌挣扎着站起来，踉跄着迅速找到了丧尸最薄弱的缺口，挥舞着简陋的长矛往前冲。 一群丧尸咆哮着迎面向他扑过来，陈陌左腿受伤无法用力，想要后退避开，却踉跄着要摔倒在身后的尸群里。 这时，耳边猛地响起震耳欲聋的枪声，陈陌踉跄着摔进了一个怀抱里。 宋剑一手抱住陈陌，一手冲着面前的丧尸连开数枪。 陈陌在恍惚中下意识地扭头，想要避开喷溅的尸血，却像是撒娇一样不自觉地窝在了宋剑颈间。 天地间是一片漆黑的末日。 巨大是尸群围困着他们，伤处的剧痛和扑鼻的血腥都仿佛是死神降临前的黑云。 陈陌却恍惚着被宋剑单手抱在怀中，只挤出仅存的理智，小声说：“别开枪……地上有汽油……” 宋剑背上枪抽出刀，护着陈陌一路和丧尸肉搏，试图冲出尸群的包围圈。 只要冲过这条马路，去路对面开上车，他们就有逃生的希望。 陈陌有些神志不清了，整个人几乎挂在了宋剑身上，喃喃低语着那些小小的委屈：“宋剑……你是来抓我回去的吗……” 宋剑一刀斩断前面那只丧尸的头颅，对陈陌说：“我只是想接你回家。” 陈陌眼角溢出了委屈的泪花，哽咽着低喃：“我不回去……宋剑……疼……很疼……我不回去……别带我回去……” 宋剑从来没有和这么多的丧尸肉搏，那把唐刀都砍得卷刃了，却仍看不清前方的希望。 他开车出来的时候，还没来得及考虑到底该把陈陌怎么办。 基地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他像一个国王，保护着他的子民，而他的子民也敬爱着他。 可这种敬爱并不足以抵消末世的恐慌和求生的渴望。 如果他一直护着陈陌不许拿陈陌做实验，基地里的其他人就慢慢从失望变得愤怒，会像赵岩一样，不顾他的怒火强行把陈陌送上祭台。 宋剑用卷刃的刀强行撞开一只丧尸，前方终于露出了一点空隙，让他能看清马路对面停在树林旁的那辆车。 他终于看到了希望。 宋剑在陈陌耳边低喃：“不回去了，我们都不回去了。陌陌，我不会再让你疼。” 陈陌在月光下怔怔地看着宋剑的脸，心底剧烈的痛楚和酸涩中悄悄生出一朵花来。 不回去了…… 为了他，宋剑不回去了。 他们一起离开这里，去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或许是一片荒芜，或许有些他们不认识的人。 但是，总会好的。 他会有个家，他不会再那么痛了。 在他们身后，忽然响起了赵岩歇斯底里的怒吼：“陈陌！我们一起死！” 话音未落，赵岩掏出枪，猛地对地上的汽油开了一枪。 “砰！” 大火瞬间烧起来，整个加油站在一刹那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在漆黑的夜空下，在浩浩荡荡的尸群中猛地爆炸了。 “轰隆！” 在火焰和爆炸的碎屑席卷过来前的三分之一秒，宋剑猛地把纤细的少年整个圈在了自己怀中，用力向前扑出去。 巨大的爆炸声让所有人都陷入了耳鸣和晕眩中，尸群惨叫着四处狂奔。 陈陌恍惚着被宋剑按在了身下，他感觉身下的泊油路都要在高温中融化掉了。 宋剑……宋剑为什么不动了…… 陈陌颤抖着伸手，捧着宋剑的脑袋断断续续地哭喊：“宋剑……宋剑……宋！！！” 宋剑的后背被火焰和爆炸的金属片弄伤了，湿漉漉血淋淋，正片宽厚的脊背上一块好肉都没有。 陈陌挣扎着爬起来，拖着伤腿努力想把宋剑扶起来。 可他力气太小了，一米八九又高又壮的宋剑压在他身上就像一座山一样沉。 陈陌眼中的泪水顺着脏兮兮的脸颊滑落，落在宋剑伤痕累累的肩背上。 陈陌哭着坐在滚烫的马路上，像个摔倒后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孩子：“宋剑……宋剑……宋剑……” 他一直以为宋剑不爱他。 至少不会像爱言若明一样，豁出命去爱他。 宋剑总说他足够强大可以保护自己，于是他理所当然地想着，宋剑一定是不想保护他。 可当加油站爆炸的瞬间，宋剑却把他紧紧包裹在了自己高大的身躯之下，用血肉之躯替他挡下了所有火焰和碎片。 他怎么能那么任性，他怎么能责怪宋剑不够爱他…… 宋剑慢慢睁开眼睛，皱着眉自己支撑着爬起来。 陈陌欢喜地急忙擦掉眼泪，扑进宋剑怀里紧紧抱着男人的腰，哽咽着不停低喃：“宋剑……宋剑……” 宋剑还没从爆炸中缓过来，在本能中抱着陈陌往前冲，沙哑着说：“快走！” 两人趁着尸群还没从爆炸中缓过来，冲上了宋剑开来的那辆车。 宋剑还没察觉到自己背后的伤，一脚油门踩下去，急打方向盘，冲上了公路，顺着公路一路狂飙。 陈陌急促着喘息着，在脑海中快速回忆城市地图，他喉间还有没咽下去的哽咽，带着哭腔说：“我们要去医院，你伤的太重了。” 宋剑皱眉：“我受伤了？” 话音刚落，灼烧的剧痛终于在后背缓缓升起来。 他疼得脸色白了一下，手指在剧痛中发抖，只能靠紧握方向盘来缓解那种钻心的痛楚。 陈陌眼里的泪还未干，他想起了一个地方：“在西北方那个岔路口左转进老城区，那里有条老商业街，路口最西是个治烧伤的小药店，那里人少，比去医院安全一些。” 宋剑忍着快要昏阙的剧痛一路开车冲到了老城区的商业街。 老城区是这座城市刚刚诞生的地方，但是三十年前，随着市政府和商业街渐渐往东南方的新城区迁徙，这里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这条老商业街上的商铺也大半都已经荒废，只剩下一些包子油条成衣店和推拿理疗算命的破铺子，在风中冷冷清清地蒙着一层灰。 三十年前的老居民区安静地窝在这片荒地上，密密麻麻的各种电线沉重地挂在楼上，昭示着这些楼房垂垂老矣的沧桑。 陈陌和宋剑找到了那个治烧伤的小铺子。 很小的一间门脸房，用卷帘门盖着，看不清里面的状况。 宋剑背着一身鲜血下车，抬手把膝盖受伤的陈陌抱下去。 这样的地方应该已经没有活人了，宋剑熟练地来到卷帘门前，拿出手枪打烂了卷帘门的门锁，推上去开始砸第二道门。 他正准备开枪的时候，门里忽然有了动静。 宋剑警惕地举枪对着玻璃后面的人影。 人影停了一会儿，慢慢又消失在黑暗里。 宋剑说：“里面有丧尸。” 陈陌趴在玻璃门上看了一会儿，小声说：“不是丧尸，是人，我看到他去角落里拿棍子了，可能是要揍你。” 宋剑：“……” 陈陌犹豫了一下，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 宋剑依然警惕地握着枪。 陈陌又礼貌地敲了敲门：“你好，我们不是坏人。” 宋剑不知道该说这小孩儿什么好。 他们打烂了外面的卷帘门，又举着枪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在这种世道里，说自己是好人，谁会信呢？ 宋剑在末日里活到现在，最清楚的一件事，就是在绝对优势之下，才能向陌生人展示自己的善意。 而如今，他们和里面的人各怀心思彼此提防，怎么可能因为小孩儿软乎乎的几句话，就能好好交流起来。 陈陌又轻轻敲了敲门。 门里的影子居然真的动了。 一个颤颤巍巍的老人慢慢走过来，手里拎着一根钉满钉子的木棍，警惕地看着他们：“你们是什么人？” 陈陌趴在玻璃门上，小声说：“爷爷，我朋友伤得很厉害，你能治烧伤吗？” 老人狐疑地看着小孩旁边那个面容凶狠拿着枪的高壮男人：“他受伤了？” 陈陌推着宋剑转身，让老人看到宋剑背后的伤。 宋剑疼得呲牙咧嘴，只能乖乖配合让陈陌摆弄。 老人举起手电筒隔着玻璃门查看宋剑的伤口。 男人宽阔的脊背上已经全是血，烧伤和锐器伤掺在一起，也看不出哪种伤更严重。 老人仍然不信任他们，说：“我不可能让你们进来，你要是想救他，就自己救。” 陈陌茫然无措地看着老人：“爷爷……” 老人说：“先把他衣服剪开，所有伤处都要露出来，我去给你拿药。” 陈陌急忙乖乖听老医生的话，拿出口袋里的小刀颤抖着努力把宋剑背上的衣服全部弄下来。 宋剑伤得很重，半干的血块和衣服粘在一起，再加上烧伤那种钻心的痛，疼得宋剑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第二十五章 伤痕 老人把拴着铁链的玻璃门打开一点，一小碗烧伤药递了出来。 陈陌急忙接过来：“谢谢爷爷。” 老人看了陈陌一眼，一声不吭地拎着棍子退到了黑暗中。 宋剑背上的血和灰全部糊在一起，黑暗中看不清伤处到底如何了。 陈陌药膏小心翼翼地抹上宋剑背上。 从肩膀烧伤最轻的地方开始，慢慢往中间涂抹。 手指偶尔会碰到些硬物，像是金属碎片扎进了肉里。 陈陌不知所措地看着黑漆漆的门：“爷爷，有东西扎进肉里了，怎么办……”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从门缝里递出一个小镊子和一卷纱布：“给他弄出来，注意止血。” 陈陌借着昏暗的月光看清楚宋剑肩上一块坚硬的小小凸起，用镊子夹住，狠狠心用力拔了出来。 “啵！” 那是一块指肚大的金属碎片，已经在高温和爆炸中扭曲变形，在宋剑的后肩上留下一道不小的口子。 陈陌急忙用纱布按住那个伤口，防止血流出来。 老人冷不丁开口：“他伤口太深了，要缝针。” 陈陌不知所措地看向老人，急得快要哭了。 老人在月光下和少年泪汪汪的眼睛对视着，许久之后，老人叹了口气，打开门：“进来，我给他弄。” 陈陌红着眼眶不顾自己的上腿急忙站起来：“谢谢爷爷！” 老人看着他的腿，皱眉：“孩子，你腿怎么了？” 陈陌这才察觉到疼，小虎牙咬着下唇，小声说：“受了一点伤，没事的，我自己能处理。我朋友是烧伤，他很疼，爷爷，拜托你了。” 宋剑大手在陈陌的小脑瓜上揉了两下，被这个温柔乖巧的小东西哄得心里发软，连烧伤的脊背都没那么疼了。宋剑说：“我没那么疼，都麻了。你的腿如果耽搁了，会落下残疾。” 老人看看宋剑再看看陈陌。 他是个治烧伤的大夫，知道烧伤有多疼。 但是那小孩儿乖乖软软泪汪汪的样子，实在很戳人。 老人说：“尊老爱幼，孩子，我先看看你的腿。” 小诊所没有x光，老人也不是骨科大夫，只能凭手感摸索着弄清楚了箭支的位置。 老人松了口气：“还好，没伤着骨头。忍着点，这儿没麻药。” 老人给宋剑和陈陌都处理好了伤口。 宋剑皮肉烧伤的很厉害，光着膀子趴在床上，整个背上涂满了厚厚的药膏，药味熏得他鼻子痒。 陈陌趴在床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宋剑的脸。 宋剑抬起手，呲牙咧嘴地捏了捏陈陌的小脸：“看什么？是不是觉得我更英俊了？” 陈陌在他手心里蹭了蹭，低着头说：“我看着你疼……” 宋剑又摸了摸陈陌软绵绵的头发，脑海中浮现出陈陌躺在病床上喊疼的样子。 宋剑苦笑着长叹一声，声音低沉沙哑着说：“烧伤而已，能多疼呢？” 怎么可能有你那么疼…… 陈陌趴在床头上，怔怔地看着宋剑的脸。 那张英俊的脸有点发白，粗糙沧桑的皮肤上有一点干燥的细纹，有一点憔悴，却又无比真实。 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 真实地为他受伤了，真实地抛弃了一切陪在他身边。 陈陌有些恍惚，他生怕这是一场梦境，细白的手指不自觉地抚上了宋剑沧桑英俊的脸，抚过干燥的皮肤，抚过下巴上扎人的胡茬。 宋剑滚烫的呼吸喷在他细白的指尖上，沙哑着声音问：“陌陌，干什么呢？” 陈陌小声说：“看你是不是真的。” 宋剑握住了陈陌的手指，放在唇边狠狠亲了一口：“真的，活的。” 陈陌长长的睫毛轻颤着，小声说：“你什么时候回去？” 宋剑怔了一下，说：“你希望我回去？” 陈陌低垂着眉眼，有一点委屈，又有一点难堪：“你总是要回去的。” 那是宋剑一手创建的王国。 三年来，多少出生入死，又要遭受多少困难。宋剑在末世的废墟上建造一座坚固的堡垒，一个安稳富足的家园。 怎么会……怎么会为了他，就这样不要了呢…… 宋剑早晚会回去的。 如果他已经足够安全，如果宋剑不再为他担忧挂念，那宋剑就会回去了吧…… 想着想着，陈陌快要掉下泪来了。 离开基地的时候，他早已做好了孤身流浪的准备。 可宋剑却来救他，为他受伤。于是他再也无法想象孤独求生的日子有多么煎熬。 要是……要是宋剑肯和他一起走就好了。 但是祈求的话，陈陌一句也说不出口。 他害怕被拒绝，他害怕从宋剑嘴里说出那些让他伤心的话。 宋剑看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小孩儿，叹了口气，抬手揉着陈陌瘦巴巴的小脸蛋：“我不回去了，陌陌，我陪你走。” 这小孩儿是他捡回来的，他养在自己怀里，一点一点教小孩儿玩枪，一点一点陪小朋友长大。 如今，只是想到陈陌要抱着他简陋的武器一个人流浪在这个世界上，宋剑就觉得心口生疼。 那个基地，陈陌已经回不去了。 所有人都想活下去，他们已经没法把陈陌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和陈陌要去个陌生的地方，没人知道陈陌的身份，没人知道他们经历过什么，也没人会伤害这样一个乖巧善良的孩子。 陈陌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眼底压抑着不敢那么快流露出来的欢喜：“宋……宋剑……你……你真的不回去了吗……那我们……我们去哪里！” 宋剑想，陈陌真的是个小孩子脾气啊，一戳就哭，一哄就小。 小小的脑瓜像猫咪一样在他掌心蹭来蹭去，曾经遭受过的苦难和折磨就这样毫不犹豫地抛在脑后，欢喜得像个得到玩具的小朋友。 老人煮了小米粥，端过来给两人一人一碗：“吃点东西，天都亮了，你们两个一宿没吃东西了吧。” 陈陌小心翼翼地捧着碗，仰头感激地看着老人：“爷爷，你真好。” 这个世界上的食物太珍贵了。 陈陌一个人流浪了很久，遇到的掠夺远远多于善意。 这个老人不认识他们，宋剑手里还拿着枪。 可老人还是救了他们，带他们进屋，给他们治伤，还给他们做吃的。 老人摆摆手，坐在床沿剥开宋剑背上干掉的药膏，又重新涂上新鲜湿润的药。 陈陌小口小口地喝着粥，乖巧得像个在幼儿园吃午饭的小朋友，探头探脑地看着宋剑背后的伤。 宋剑疼得额头上冒汗，努力转移话题，和老人闲聊：“老人家，你怎么敢放我们进来的？”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说：“没什么，看着孩子可怜。我有个小外孙，出事的时候在学校没了，要是那会儿我外孙回来了，也就和这孩子差不多大。孩子一哭，我这心口疼，扛不住，就扛不住地疼。” 陈陌想起了自己的家人，红了眼眶，泪水啪嗒啪嗒掉进粥里。 他怕被人看见，急忙仰头把滚烫的粥一饮而尽，脏兮兮的袖子擦掉泪水，帮老人家一起给宋剑涂药。 窗外的太阳渐渐升起来，透过蓝色的窗帘映照着屋里的一片寂静。 三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所有这个世界的幸存者，都背负了太多悲痛，谁也不好向旁人诉说太多。 老人姓成，成峰文，在这里经营了一辈子烧伤诊所。 老人有个女儿，在一千公里外的地方念医科大学，丧尸爆发之后再也没了消息。外孙在老城区的中学念初三，快要中考了，住校。出事那天晚上老人想去学校接外孙，却被尸群堵了回来。 后来，老人还想去学校看一眼，但是越靠近学校，丧尸越多，他一个走路久了都要拄拐的老人，去了也是给丧尸送吃的。 陈陌小心翼翼地拉着老人的手：“爷爷……您孙子长什么样子？等我腿好了，我去学校帮您找他。” 老人苍老的手摸摸陈陌年轻的头发，悲伤地苦笑：“傻孩子，三年了，你们上哪儿找他去？乖乖在爷爷这里养伤，要是没地儿去，以后咱们就一起过日子，也算有个照应。” 老人给宋剑涂好药，蹒跚着离开这个小房间。 宋剑看着失落的陈陌，抬手又揉了揉陈陌的小脸：“怎么了？泄气了？” 陈陌低着头，倔强地小声嘟囔：“我能找到的……” 宋剑说：“就算你能进学校，三年了，恐怕也只能找到尸化的人了。陌陌，老人家不愿意知道他的外孙已经尸化了，他宁愿就这样等着，等他的外孙活蹦乱跳地来找他，你能明白吗？” 陈陌看着外面，老人正佝偻着身子配药，浑浊的眼泪从苍老的眼眶里流出来，沉默着落在药钵里。 陈陌心里难受，他小声说：“我想帮帮爷爷……他救了我们，我们……我们应该帮帮他啊……” 宋剑说：“那我们就想想别的办法，好不好？” 他的陌陌还是个小孩子，要他好好保护着，引导着，才能在这么艰难的世界里好好长大。 宋剑深吸一口气。 他离开基地，以言若明的聪明，一定会凭借自己的身份和能力重新成为那片基地的主人。他也算是……报答言家父子的救命之恩了吧。 从此之后，他就专心陪着这个倔强的小东西，一起努力在末世里好好活下去。 第二十六章 安宁 宋剑的伤慢慢好了起来，至少不会再疼得他昼夜难安呲牙咧嘴。 陈陌总是乖乖地陪在他身边，不爱说话，依恋的眼神却会永远留在他脸上。 宋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更好地爱一爱这个孩子，明明陈陌看他的眼神，已经把他当做了整个世界。 宋剑抬手捏着陈陌的小脸，不轻不重地揉着那点刚长出来的肉。 长期的流浪生活让陈陌瘦得像只小猴子一样，在老人这里住了一段时间，终于长出了一点肉，眼睛也显得明亮了许多。 这样的陈陌不再那么像言若明。 宋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不要再去想言若明。 言若明救了他的命，他还给言若明一座坚固富足的堡垒。 该还的人情都还完了，再想，就不合适了。 陈陌趴在床头，乖乖地任由他捏着脸，眨巴着星星一样亮晶晶的眼睛。 宋剑轻叹一声，他有点想抽烟。 可当初他跑去找陈陌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口袋里仅存的半盒烟早就因为受伤时太痛抽光了。 陈陌眨着眼睛，小声问：“怎么啦？” 宋剑说：“没事，就是戒烟戒的有点难受。” 陈陌一本正经地说：“抽烟不好……” 宋剑笑了笑：“我知道，不说烟了，你帮我看看背上的伤怎么样了？我有点痒。” 陈陌小心翼翼地掀开宋剑背上的纱布，那些烧伤和划伤都已经慢慢开始愈合，粉色的嫩肉和狰狞的疤痕交错着分布在宋剑宽阔的脊背上。 陈陌心疼得眼眶都红了。 宋剑没得烟抽，难受得牙痒痒，问陈陌：“怎么样？” 陈陌委屈巴巴地小声说：“要留下好多疤了……” 宋剑噗嗤一笑，抬手把为他心疼到委屈巴巴的小东西搂进怀里，粗糙的手指抚过陈陌细细的眉毛和挺翘的小鼻子。 陈陌小脸红了，紧张兮兮地瞪大了眼睛。 宋剑低头亲在了陈陌柔软的唇上。 陈陌呜呜叫着挣扎：“爷爷会进来的……” 宋剑含糊不清地低声说：“我都没得烟抽了，你还不让我亲？” 陈陌憋红了脸，睫毛颤抖着闭上了眼睛。 老人从来没问过他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个世道上结伴而行的人很多，大家都默契地不去探听彼此那些难以启齿的故事。 老人敲敲门：“吃饭了。” 老人的作息生活非常规律，哪怕在这样慌乱的世界里，他也依然悠悠地一天三顿饭粥配菜，早睡早起打太极。 窗台上是老人自己用花盆种的菜，一间光照比较好的小房间里种着些玉米。 室内和花盆种的作物长势都很不好，于是老人吃东西非常节俭。 这么多年来，老人都是这样慢慢熬过来的。 陈陌很感激老人，不是提议去学校找老人的孙子，就是打算去搜刮这条街帮老人多运点物资回来。 宋剑却有其他的想法。 他和陈陌如果不能一直留在这里，老人又不肯和他们一起走，那他和陈陌就要帮老人想个更长久的办法。 而如果他和陈陌在这里定居下来，也需要更多的食物。 这几天伤口没那么疼了，宋剑就从床上爬起来，在这个小诊所里到处逛游查看地形，试图。 他经营了那座基地三年，非常明白一个居住处想要长久舒适，最需要的东西是什么。 这个小诊所门脸虽然小，但是里面很长，有三四间房。 后面是个大院子，里面空荡荡的停着两台小型的挖掘机，还堆着些钢筋石砖之类的建材。 老城区有很多这样的院子，泥土被压平的大场地，周围一圈围着商铺和居民区，很久之前是用来晒粮食的，后来就被建筑商买下来堆放机械和器材。 如果能把这个大场地清理出来，就可以有更大的户外空间种植作物，甚至养些鸡鸭猪狗。 但是场地周围一圈都是屋子，需要他们一间一间地清理干净，把外围的门都锁上，才能安心开始生活。 在这个小诊所生活了一个多月之后，宋剑提出了清理这片土场的建议。 陈陌是从来不会反驳他的，他就想看老人怎么想。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们都是很厉害的人，我看出来了。去吧，注意安全，我给你们做晚饭。” 陈陌的腿走路还有点不自在，但是他已经闲不住了，蹦蹦跳跳地就跟着宋剑往外跑，抱着他简陋的长矛。 宋剑的衣服早就在爆炸中烂得不成样子了，老人拿了件老头衫给他，他只好穿上，肌肉把老头衫差点撑成紧身衣，看得陈陌直乐。 宋剑带着陈陌走出小诊所的门，他们的车还停在外面。 打开车门，宋剑习惯性地随手把陈陌抱上车，说：“你的枪在后座上。” 陈陌的眼睛顿时亮起来，扔了简陋的长矛爬到后座上，欢呼着把那把ak抱进了怀里：“你把它也带上了！” 宋剑沉默了一会儿，说：“用的时候小心一些，这次可没有大包大包的子弹让你打着玩了？” 陈陌紧紧抱着ak冰冷沉重的身体，小心翼翼地亲了亲。 每次抱到枪的时候，陈陌都开心得像个小孩子一样，让宋剑看着心里说不出的想乐。 陈陌坐在后车座上，一颗一颗地数着子弹。 宋剑开着车低笑：“这么过日子啊？” 陈陌的小脸忽然忍不住就红了。 宋剑这句玩笑话说的两个人就像老夫老妻一样，丈夫说家里存款不多了，妻子就认真地找出所有存折一张一张地算计着后面的日子。 这辆车里没有世界末日，亲昵的温柔在狭小的空间中回荡着。 陈陌在后排车座上缩成小小一团，红着脸把子弹装回去。 宋剑把车开到了一间超市面前。 超市的门开着，里面的货架被撞得七零八落，黑漆漆地看不清里面的东西。 宋剑选这个做第一目标，一是补充些食物，二是这里看起来最危险，或许聚集着一个小尸群。 如果从其他地方开始却惊动了这些尸群，事情就会变得更麻烦。 两人下车。 宋剑走在前面，他拿着枪拎着刀，慢慢靠近超市的门，用刀柄敲了敲超市的门。 里面没什么动静。 陈陌从宋剑身后探头，看着漆黑一片的超市，若有所思地皱着细细的小眉毛。 这个超市里面很深，因为停电而黑漆漆的一片，人的目光只能看到离门口最近的那些地方。 宋剑回头在陈陌脸上亲了一口，说：“一会儿记得帮我拿盒烟。” 说着，他就悄悄地走进了超市大门。 货架被撞倒了，散在地上的货物有些还沾染着血迹。 陈陌走在宋剑身后，警惕地绷紧了神经。 他不相信这里是安全的，危险的气息充斥着这家超市每一寸空气里。 进门的地方是零食区，饼干糖果巧克力都被踩碎在脚下，陈陌年少的中二心有点疼。 忽然，后脑一凉。 陈陌一个激灵差点回头开枪，却看到宋剑笑吟吟地拿了袋牛奶给他：“过期了，勉强喝点吧。” 陈陌气鼓鼓地咬着袋装牛奶的一角，一边嘬一边继续警惕地环顾四周。 宋剑微微皱眉：“奇怪……” 陈陌小声问：“怎么了？” 宋剑用枪口拨弄着货架上的薯片，说：“这是丧尸的体液，还很粘稠，落在这里最多两个小时，为什么这里却这么安静？” 陈陌心底有点发毛，他和宋剑一个货架一个货架地找过去，从零食区饮料区一直找到生鲜区，却看不到半点丧尸的影子，货架上却有不少尸液，腥臭粘稠，显然不是很久前留下的。 陈陌握紧了枪，和宋剑背靠背站好。 “滴答。” 寂静的黑暗中，响起了液体滴落的声音。 宋剑开始不安，他说：“陌陌，出去。” 陈陌握着枪，倔强地说：“我断后。” 宋剑说：“出去！” 一滴粘稠腥臭的尸液，落在了陈陌脸上。 陈陌下意识地仰头。 超市屋顶的铁架上，一只外形诡异的丧尸像蜘蛛张开四肢一样趴在上面，枯瘦的身体已经形似骷髅，嘴唇腐烂得几乎不见了，露出两排诡异过长的尖牙。 陈陌脑中“轰”的一声，遥远的恐惧再次占据了他的内心。 蜘蛛丧尸眼底透露着血光，张开嘴，腥臭的尸液再次落下来。 陈陌在巨大的惊恐中猛地抬枪扫射。 蜘蛛丧尸尖叫着飞速躲开，从屋顶上跳下冲着陈陌扑过来。 宋剑还未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就急忙挥刀挡在了陈陌面前。 蜘蛛丧尸咬住了宋剑的刀，刀刃划开了它的脸颊，那张血盆大口张得更大，咆哮着试图撕咬陈陌白皙的喉咙。 陈陌趁机把枪管塞进蜘蛛丧尸的嘴里，猛地连开数枪。 “砰砰砰砰砰砰！” 几枪过后，蜘蛛丧尸被彻底打烂了脑袋，枯瘦的身体倒下去，在地上一抽一抽地痉挛着。 陈陌手心全是汗，腿都在发软。 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慌乱恐惧过，连声音都在发颤：“丧尸在进化……宋剑……他们在进化……言若明是对的……丧尸在进化啊……” 说到最后，陈陌已经带了哭腔，颤抖的手几乎要握不住枪。 第二十七章 变异的尸体 老人坐在他的小诊所里，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哼哼着那出听了很多年的戏。 “若叫他听去嗤笑俺……我有心把实话对他讲……” 一点奇怪的声音打断了老人的戏。 老人拄着拐杖，小心翼翼掀开卧室的帘子探头向外看。 诊所大门被轻轻敲了敲。 老人试探着说：“陌陌，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 卷帘门外沉默着，并没有人给他回应。 老人心口一颤，急忙去枕头底下拿了宋剑留给他的手枪。 他并不惧怕卷帘门外的丧尸。 丧尸只是一种低等的生物，凭借本能狩猎，人非常容易用自己的脑子欺骗丧尸的本能感知。 尸群隔着卷帘门看不见他，又没有被血腥味刺激，只是游荡一会儿就会离开了。 他惧怕的……是别的…… 老人紧紧握着枪，浑浊苍老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道卷帘门。 卷帘门又动了一下，慢慢的，慢慢的，被拉了上去。 刺眼的阳光照射进隐秘的小诊所里，阳光把密密麻麻的枯瘦影子投射在淡黄的地板上，老人终于看清了门外的人。 枯瘦的人影逆着光，全身的皮肉已经缩水干枯，紧紧地包裹在骨骼上，枯瘦的四肢像蜘蛛的腿，支撑着长长的身子和光秃秃的头颅。 腐烂的嘴唇下是变异的长长牙齿，蜘蛛丧尸们看到了老人，狰狞地张开血盆打开，干瘦的四肢疯狂敲打着玻璃门。 老人拎着枪，慢慢走近了那些怪物。 逆光的蜘蛛丧尸们愤怒地瞪大了眼睛，歇斯底里地想要撞开玻璃门吃掉眼前的老人。 宋剑和陈陌开着车回到了小诊所前，就看到七八只变异的蜘蛛丧尸趴在小诊所的门口疯狂捶打着玻璃门。 陈陌打开车窗连开数枪，大喊：“爷爷！去后门！” 两只蜘蛛丧尸被陈陌打伤，嚎叫着扭头向陈陌冲过来。 宋剑猛地开车一个飘逸甩开了两只丧尸。 陈陌把车窗关到只剩一条手掌宽的缝，瞄准蜘蛛丧尸们又是一顿疯狂扫射。 这些变异的丧尸和普通丧尸不一样。 普通丧尸行动缓慢肢体僵硬，只会凭借本能追逐猎物。一旦猎物消失在它们的视线里，它们就会失去目标，开始慢慢游荡。 但这些变异的蜘蛛丧尸却不一样。 它们动作很快，弹跳能力极强，并且有一定的思维能力，会布置陷阱，会自己思考判断猎物逃走的方向。 宋剑一路飞快地开车，陈陌清理紧咬着车屁股的那些蜘蛛丧尸。 陈陌对这些东西有些怕，手指有点抖，开枪的动作都不稳了。 宋剑察觉到陈陌的状况不对，说：“陌陌，陌陌！” 陈陌如梦初醒，一只丧尸猛地扑到了车窗上，牙齿和手指紧紧攥住着枪管，那双赤红的眼睛在距离陈陌二十厘米的地方，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陈陌连开数枪，后坐力撞得他肩膀疼，却始终无法把那只丧尸从枪上甩下去。 陈陌的手心渐渐有了冷汗，他快要被丧尸把枪夺走了。 被逼到极致的陈陌一手死死握住枪，一手掏出小军刀猛地扎向了蜘蛛丧尸血红的眼睛。 军刀直接捅进了丧尸的脑子里，陈陌忍着喷溅到脸上的尸液，快速地转动了几下刀柄，那只丧尸终于惨叫着摔在了地上。 陈陌手指微微发抖，使劲儿在衣服上擦了擦汗。 宋剑开车围着这条弧形的商业街转了一圈，来到一扇大铁栅栏门前。 他放下车窗车速不减，抬手一枪打开了大门的锁，猛地穿过了布满建材的巨大广场，准备去小诊所后门接上老人。 可车开到一半，陈陌忽然喊：“停车！” 宋剑猛地刹车，停在了一堆建材后面，低声问陈陌：“怎么了？” 陈陌小声说：“那边……那边的树上……有点奇怪……” 宋剑顺着陈陌指的方向看过去。 这片广场是泥土地，所以有人在靠近房屋的地方重了些杨树和梧桐树，为了夏天的时候能遮阴凉。 这些高大的树木在风中沙沙地响着，宽大的树叶来回翻覆，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但是宋剑知道陈陌的视力有多好，既然陈陌说有问题，那一定是真的有问题。 宋剑又仔细看了看，摇晃的枝叶间，有一个隐藏很深的黑影。 顺着那个若隐若现的黑影看过去，整颗树上趴着至少五六个这样的黑影。 那些蜘蛛丧尸，竟然……竟然早早地躲在了这里。 丧尸到底进化到了什么程度？ 竟然能够提前埋伏在院子里，等着他们来后门接老人的时候一网打尽。 宋剑倒吸了一口凉气。 陈陌握着枪说：“宋剑，我不怕丧尸咬，我把它们引开，你去接上爷爷。” 宋剑说：“你这样跑过去，会被这群怪物咬成碎片，也就不用在乎会不会感染病毒了。” 陈陌委屈地闭嘴低头，又急得不行。 宋剑抬头看了看四周，目光忽然落在了那台挖掘机上。 蜘蛛丧尸的弹跳力大概是一米，再高的地方，它们就要用手攀爬，或者利用其它东西垫脚。 那么……挖掘机呢？ 挖掘机的长臂能举到八米高，可以让老人去二楼或者三楼，直接用挖掘机把人接下来。 宋剑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刚刚从超市里拿来的烟，抽上一根深吸一口气，对陈陌说：“陌陌，看到那辆挖掘机了吗？我一会儿过去，开着挖掘机把老人接下来，你留在车里，随时接应我们。” 陈陌探头看着那辆挖掘机，在心中估算了一下从小诊所后门到广场出口的距离，说：“时间上来不及了，挖掘机臂要放下来，你也要从操控室里回来。这段时间足够那些大蜘蛛追上你们了。” 宋剑听陈陌一本正经说大蜘蛛的语气，有点逗乐。 在这样九死一生的世界末日里，这个一本正经的乖乖小孩儿总是能让宋剑忍不住笑出来。 宋剑把二手烟喷在陈陌脸上：“那你说怎么办？” 陈陌指着挖掘机说：“我可以站在那个斗上，把这里的丧尸全部清理掉。” 他思考了一会儿，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就是清理掉的话，子弹差不多就该用光了。” 宋剑了沉默了一会儿，说：“好，都清理掉。” 陈陌明亮的大眼睛里不受控制地溢出了一点兴奋的光。 宋剑有点头痛。 这小孩儿其实就是想突突突了吧？ 宋剑打开车门，说：“我先去把挖掘机开起来，你掩护我过去，等挖掘机启动了，我开过来接你。” 陈陌认真地点头：“好！” 宋剑叼着烟，迈开大长腿冲向了那台挖掘机。 陈陌看着宋剑的背影，忽然有点担忧。 宋剑会开挖掘机吗？ 宋剑冲进挖掘机的驾驶室，在里面折腾了一会儿，发动机就轰隆隆地响了起来。 盘踞在树上的蜘蛛丧尸们微微动了动，却没有被这个动静吸引。 它们太聪明了。 它们知道有个人还在这屋里，那个人早晚要出来，于是它们非常有耐心地守在这里狩猎已经存在的猎物，而不会再被普通的声东击西伎俩吸引过去。 宋剑开着挖掘机慢慢移动，长臂缓缓落在了车边。 陈陌背着子弹抱着ak，兴高采烈地爬到了挖掘机的挖斗里，对着控制室里的宋剑做口型：“把我举起来！” 宋剑噗嗤一乐，叼着烟，握着操控杆，慢慢地把陈陌举高高。 挖掘机的长臂能举到八米高，宋剑把陈陌举到和树上的丧尸基本平行，然后慢慢靠近那棵埋伏着不少丧尸的大树。 陈陌嚣张地站在大挖斗，扛着枪对准了藏在树叶里的黑影。 埋伏在树上的蜘蛛丧尸们终于被嚣张的小陈陌吸引的注意力，渐渐躁动不安起来。 以前的丧尸从不惧怕死亡，它们只会头昏脑涨前赴后继地冲向陈陌的枪口。 但是这些不一样。 它们会躲避，会反击，会团队合作。 面对这些，陈陌必须更谨慎，更小心。 他和丧尸们渐渐靠的近了。 树上的蜘蛛丧尸们用赤红充血的眼睛看着他，喉头颤抖着发出一些诡异的鸣叫声，像是愤恨，又像是兴奋。 陈陌对准一只丧尸的头猛开一枪。 他准头不太好，如今子弹又不多，就只能尽可能地靠近，尽量枪枪爆头节省子弹。 离得太近了，这枪刚开，立刻有三四只丧尸愤怒地咆哮着向他扑过来。 宋剑立刻猛拧操控杆，挖掘机的长臂带着陈陌向左挥舞，避开了那几只扑过来的丧尸。 左边树上的丧尸刚要往上扑，宋剑立刻操控长臂向右，把右边刚要扑过来的那只蜘蛛丧尸用挖斗撞到了地上。 陈陌趁机连开数枪，近距离打死了左边的三只蜘蛛丧尸。 宋剑灵活地操控着挖掘机的长臂，让蜘蛛丧尸们没有跳上挖斗攻击陈陌的机会。 在这样的辅助下，陈陌如鱼得水，他蹲在挖斗里降低重心保持平衡，近距离对着蜘蛛丧尸们一枪一个打得稳准狠。 十几只到处乱窜的蜘蛛丧尸渐渐被陈陌清理干净了，只剩几只躲在角落里观望的枯瘦黑影，正在用它们刚刚进化出来的大脑思考着冲上来的可能。 陈陌其实有点怕这些东西，但他还是举着枪，对远处角落里的黑影狠狠瞪了过去。 宋剑噗嗤一笑，乐滋滋地抽了口烟。 角落里的几只丧尸互相用咕咕的声音交流了一会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老城区狭窄复杂的小巷子里。 第二十八章 高程市 挖掘机的长臂慢慢放下去。 陈陌急忙跳下去，使劲儿敲了敲门：“爷爷！我们来接你走了！” 老人谨慎地拎着枪，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看到陈陌那一身血，担忧地问：“陌陌，你没事吧？” 陈陌使劲儿摇了摇头。 老人刚要再说什么。 宋剑已经开着车冲了过来：“快走，我们不知道这附近还有多少那种东西。”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轻叹着说：“如果丧尸已经进化到这种程度，我们还能去哪儿呢？” 陈陌拉着老人的手臂：“爷爷，我们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我们能活下去的！” 老人说：“陌陌，你是个好孩子。但是我已经老了，我跟着你们，会拖累你们年轻人。走吧，黑夜会过去，但我这个糟老头子，已经没有资格看见那一天了。” 陈陌倔强地拉着老人的手臂：“爷爷，你会看见的，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好不好？” 老人眼神复杂地看着陈陌。 陈陌不知所措地看着老人。 老人叹了一声：“我再去拿点药，你们两个这身伤还没好利索呢。” 陈陌和老人一起去诊所里拿了些药。 在仓库翻找重要药物的时候，陈陌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尸臭味。 但此时他全身溅满了尸血，无法分辨那股腥臭味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蜘蛛丧尸们随时都会卷土重来，情况紧急，陈陌只能放下心头那点一闪而过的疑惑，专心帮老人搬药材。 两箱乱七八糟的药物被一股脑塞进后备箱里。 那里面已经堆了很多食物和饮料，都是陈陌和宋剑从超市里搬来的。 从看到那只蜘蛛丧尸的瞬间，他们就已经知道，他们必须要开始逃亡。 陈陌很擅长逃亡。 自从世界末日降临的那天开始，他就在不停地奔波在逃亡之路上，从未有片刻停歇喘息的机会。 一辆汽车孤独地飞驰在寂静的废墟之上，陈陌降下车窗，小小的脸趴在窗户上呆呆地看着夕阳落下时惨白的光。 风吹得半长的头发脏兮兮地糊在脸上，少年纯净的目光和末日的废墟平静地对视着，无声地交流着寂静和渴望。 几天之后，他们把车停在了一座新的城市边缘，试图寻找一个新的落脚点。 宋剑说：“陌陌，知道这是哪里吗？” 陈陌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高程市！” 宋剑怔了一下。 他知道陈陌记性很好，尤其是地图，只要看过一眼，就能在脑海里自动生成3d建模，但是没想到陈陌连这个地方都知道。 宋剑问陈陌：“陌陌，你来过这儿？” 陈陌有点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小声说：“我以前喜欢看地图玩……” 宋剑摸摸陈陌的脑壳：“我们找个地方先住下，让你好好洗洗脸。” 陈陌有点脸红。 有老人在，他总是不太好意思和宋剑这么亲昵，就像当着班主任的面谈恋爱一样莫名心虚起来。 老人从车里下来，在阴沉沉的天空下若有所思地看着不远处的建筑。 宋剑说：“老人家，你在车里呆着，我和陌陌去探探路。” 老人点点头，说：“有时候意外的话通知我，我过去接应你们。” 宋剑笑笑，没说话。 他来的时候太匆忙，只随身带了一个对讲机，用处几乎没有。 而且老人年纪大了，他更不敢让老人家着急上火，生怕有什么闪失。 宋剑摸摸陈陌的头：“想什么呢？” 陈陌犹豫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高程市有个军区，我们……” 宋剑稍微一思考就明白了陈陌的意思，这小东西是想去军区搜刮枪支弹药了。 可他却有了别的想法。 如果高程市有军队驻扎，那是不是说明，这里可能有一个比他以前的度假区更加牢固的基地？ 如果他们能进入军区基地，是不是就可以不再这样颠沛流离？ 三年来，宋剑遇到过很多私人武装，但是从未和军队接触过。 宋剑说：“陌陌，你记得那个军区的具体位置吗？” 陈陌点点头：“嗯，我记得。” 宋剑说：“好，我们今晚先找个地方歇一晚，明天天亮的时候去军区看看。” 他们选了城市边缘的一座居民区。 这里临近一片人工湖，房价很高，大多数都是独栋别墅，只有一期工程做完了，剩下的部分还没开盘，人流量相对没有那么密集。 宋剑和陈陌拎着枪慢慢走进小区里。 小区的石子路上有些粘稠的尸液。 宋剑想起超市货架上那些东西，不免心底一寒。 陈陌却好像松了口气。 宋剑低声问：“看出什么了？” 陈陌小声说：“这些尸液是普通丧尸的，这里的丧尸还没开始变异。” 宋剑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他一直以为丧尸们是在同时变化的。 言氏集团大楼里的，地下实验室里的，基地附近的，还有加油站那群会探查会交流的丧尸，它们都几乎差不多同步地开始变化，一点点进化出智力。 后来在小诊所遇到的那群怪物，被宋剑和陈陌当做他们休养的那一个月里变异的进程。 可是高程市的丧尸为什么还保持着最原始的样子，丝毫没有要变异的迹象。 陈陌开枪打死了一只丧尸，向宋剑招手：“宋剑，快过来！” 宋剑走过去，一脚踹开了房门。 迎面一只穿着碎花裙子的丧尸咆哮着向他们扑过来，被宋剑一枪毙命。 两个人配合默契地一起冲进那座独栋别墅里，陈陌举着枪警戒，宋剑把旁边的书柜搬过来暂时堵上了门。 那具穿着碎花裙子的尸体像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尸体干枯的脖子上还挂着不少金首饰，无名指上戴着一个不小的钻戒，看得出是个富裕的家庭。 但是在这样的世道里，金银钻石对幸存者们已经毫无吸引力。 他们需要食物，药品，以及武器。 确定这里安全之后，宋剑和陈陌推出去堵上门，去小区外开车接老人过来。 这样的房子里不会有太多储存物资，但是屋顶的太阳能热水器里却还有热水，在热水里储存三年多的热水带着一点令人不适的怪味，但是对于已经在车里过夜很久的人来说，这些热水已经足够令人满足了。 陈陌站在花洒下，闭着眼睛任由热水冲刷着他的头发和脸，满身尸臭终于慢慢被清理掉了。 陈陌睁开眼睛，看着镜子里那个白皙的少年，深吸一口气，终于确定自己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对，他是人。 他没有变成丧尸。 丧尸渐渐进化，和人的边界越来越模糊，陈陌心中的恐惧越来越重。 他是被丧尸病毒感染过的人。 虽然他还有思想，还有心跳，可他到底是被感染过了。 或许……或许他现在已经是只丧尸了呢？ 会不会他其实已经变异，会不会他现在的样子，就是丧尸们进化的尽头？ 陈陌知道自己喜欢胡思乱想，可他却仍然在自己的胡思乱想中怕得想哭。 只有这样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他才敢努力说服自己，我是一个人，活生生的人，我没有变成丧尸。 陈陌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热水很珍贵，宋剑和老人都还要用，他必须快点洗完。 这时，宋剑走进了浴室里，随手挤上一团洗发露，帮陈陌揉洗那头半长的头发。 陈陌吓了一跳：“你你你怎么进来了！” 宋剑淡淡地说：“节约用水。” 两个年轻人在浴室里节约用水，老人在客厅里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转圈，又顺便打了会儿打太极。 一套太极打完了，宋剑和陈陌还没出来，老人走到窗边，慢慢揭开了一点窗帘。 窗外，一只丧尸游荡着经过，丝毫没有察觉到人类的目光。 这里的丧尸，行动迟缓，神情麻木，就像世界末日刚开始时的样子。 老人放下窗帘，心情复杂地又开始打太极。 此时，度假区基地里。 赵岩躺在床上，他全身的皮肤严重烧伤，失去了一只眼睛和半条手臂，在床上惨叫着熬过了一个多月的时光。 现在，他终于不会在日夜惨叫，只是用剩下的那只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全身包裹在纱布里，脓水和血水混在一起，干涸在严重受伤的皮肤上。 言若明推开门走了进来，坐在床边平静地帮赵岩清创换药。 赵岩痛得一抽一抽，牙根不停地哆嗦。 言若明手上不停，淡淡地说：“别动。” 赵岩哆嗦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沙哑着声音含糊不清地说：“陈陌说他做疫苗实验的时候很疼，会有我这么疼吗？” 言若明停顿了一下，说：“我不知道，你如果好奇的话，我可以在你身上试试。” 赵岩阴沉地笑起来。 言若明说：“闭嘴。” 赵岩冷冷地看着言若明。 言若明说：“你声带严重受损，笑起来很难听。” 赵岩嘶哑着声音说：“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言若明闭上眼睛，平静了一会儿，说：“如果你活下来只是为了复仇，我现在就可以要了你的命。” 赵岩古怪地看着言若明：“你真的只想研究出丧尸疫苗？真心的想要拯救世界？你就没有自己的私心吗？言博士，我不相信这样的世道下还有圣人，你不要再骗我了。” 言若明用崭新的纱布重新包裹好赵岩严重烧伤的身体，淡淡地说：“我明天会出发去找宋剑和陈陌的下落，你想活下去，就老老实实的待在基地里，哪儿都不要去。” 第二十九章 英雄 言若明走出病房，看到苏泽宇正站在门外慌张地张望着，满脸欲言又止。 言若明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这段时间，你留在这里。” 说完，言若明转身离开了。 苏泽宇急得脱口而出：“言博士，停手吧！” 言若明顿了一下，说：“然后呢？” 苏泽宇呆住了，不明白言若明在说什么。 言若明说：“然后呢？任由丧尸变异？任由更多的人死掉？任由我么这一生永远沦陷在丧尸的恐慌中？” 苏泽宇说不出话来。 言若明说：“泽宇，黑暗已经降临太久了，我们必须结束它。” 苏泽宇无话可说。 他只是言若明是对的。 这个世界不该这样下去，每一个婴儿都不该在黑暗的恐惧中诞生。 可是……可是陈陌…… 苏泽宇想，他到底做不到像言若明那样平静残忍。 他和陈陌是同学，是他唯一可以真实看见的回忆。 陈陌走了，他心里其实很高兴，他不想看见陈陌再被绑在实验台上受折磨。 哪怕……哪怕那是为了拯救更多人的性命。 第二天，言若明带人去了那个爆炸的加油站。 那场爆炸对附近的丧尸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尸群都在有意无意地试图避开这个地方。 言若明下车查看了四周，一道车辙碾压着丧尸的尸液和破碎爆炸的杂物，向西北狂奔而去。 李哥沉默着倚在车门上，和言若明一起看向西北方的公路。 他看到言若明的表情渐渐古怪起来，于是问：“怎么了言博士，他们走远了？” 言若明收起眼底诡异的神情，淡淡道：“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如果他们想躲着，一定已经去了其他城市。” 李哥说：“那就是没地儿找了？” 这样的世道里，那两个人如果有心要躲，就绝对不会再被人找到。 更何况，宋剑和陈陌都是在末世里生存能力极强的人。 言若明说：“李哥，你是医生吗？” 李哥说：“不是，我以前会给小流氓小混混们看看伤，没学过医。” 言若明说：“我们做医生的，一生都是在和疾病的战争中度过的。人类有无穷无尽的智慧，医学界会一件一件地解决所有病痛，从未有一种疾病，能战胜我们求生的欲望。这次也一样。” 李哥沉默了一会儿，说：“言博士，我没你那么崇高的责任感，我只是想活下去。” 言若明没有回答，他坐回车上，说：“走吧，回基地，我们需要更多人和武器。” 李哥说：“言博士，你知道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吗？” 言若明轻声说：“老城区是丧尸病毒爆发的起点，我只是不确定宋剑和陈陌现在是否还活着。” 李哥皱眉：“丧尸病毒不是从市中心开始爆发的吗？” 言若明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解释了：“病毒有多个爆发点，我们这些年的资料统计显示，病毒在市中心是点状爆发，大约一平方公里中有三到五个感染者，然后逐步传染。可老城区却不是，老城区……一开始就是大规模爆发的。” 李哥陷入了沉思中。 他并不是真正的大夫，也不懂病毒的原理，他只是住在城市的小角落里，给那些打架受伤的混混们清理伤口或者卖点感冒药给附近的居民。 可他的直觉却不停地在提醒他，言若明有问题。 这个矜贵温柔总是扮演着救世主角色的博士，一定知道什么他们都不知道的内情。 想要研究疫苗，必须找到陈陌。 可现在的陈陌……还活着吗…… 言若明深吸一口气，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些遥远的画面。 五年前，他刚刚建立言氏重大传染病防疫基金会的时候，他的老师曾给他看过的那些东西。 他早该去老城区查看了。 可哪里太危险，所有从老城区逃出来的人都告诉他们，老城区已经是地狱。 于是他一直待在地下研究所里，用仅存的一点资料不停实验着，妄图解开丧尸病毒的基因密码。 但现在，由不得他不去了。 陈陌害怕他，于是带着宋剑逃走了。 可他们逃走的方向，却是把自己送上了死路。 言若明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想，他一定是很焦急的。 于情，他担忧宋剑的安全。 于理，他舍不得陈陌这个绝佳的实验受体。 此时，高程市。 陈陌洗了澡，包裹着大毛巾趴在沙发上打哈欠，湿漉漉的头发把水滴在了皮革沙发上，像只小猫咪一样无意识地摇晃着湿漉漉的小脑袋。 宋剑用毛巾包裹住陈陌的脑袋，大力擦起来。 陈陌被他擦得呜呜叫，挣扎着爬起来，抢过毛巾自己擦。 宋剑噗嗤一笑，叼着烟坐在沙发边看小孩儿自己擦头发。 陈陌被宋剑笑得怪不好意思，低着头又神劲儿擦了两下，把自己的脸整个包裹在了大毛巾里。 他心里缓缓流淌着说不出的温暖。 原来他留恋的不是基地里丰衣足食的安稳，只要宋剑在，哪怕对着遍地的尸体朝不保夕，他也仍然觉得自己有了家。 老人拄着拐杖从房间一头慢慢走回来，说：“这房子后面有道门，有个小院子，你们想在这儿定下来的话，倒也是个好地方。” 陈陌眼巴巴地看着宋剑。 宋剑低头揉了揉陈陌的头：“想留下？” 陈陌低下了头。 宋剑坐在沙发上，问陈陌：“怎么了？” 陈陌犹豫了很久，才很小声很小声地说：“只有在我身上，才能研究出丧尸的疫苗吗……” 宋剑落在陈陌头上的大手僵住了。 他以为那些事都过去了。 他对陈陌的伤害，和他的后悔愧疚，都该过去了。 陈陌不是圣人，不愿意为了疫苗而牺牲自己，是谁都不能指责的事。于是他也不再提这件事，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让陈陌做一个普通人，像从前一样自由自在地在这个已经太过糟糕的世界里活下去。 宋剑是个不够细腻的人，他曾经察觉到陈陌这段时间有心事，却不曾想过，他的陌陌，那颗小脑瓜到底让思绪飞到了多远的地方。 老人看出两个年轻人有事情需要解决，于是叹着气走到了走廊尽头的小卧室里休息去了。 宋剑低头看着陈陌，问：“陌陌，你说过你很疼，我不会再让你疼了。” 陈陌在沙发上蜷成了很小的一团。 宋剑俯身把那一团软乎乎的小东西抱进怀里，说：“陌陌……” 陈陌小声说：“很疼……宋剑……就是很疼……” 宋剑说：“我知道，我不会让你再回去了。” 陈陌窝在宋剑怀里，湿漉漉的头发搭在宋剑胸口上，很小声很小声地说：“可是……可是……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他不想做祭品，也不像做那样的英雄。 他只是一个很简单很简单的人，在拯救世界之前，他想自己活下去。 如果能奢望的更多一点，他想和他爱的人一起活下去。 可那些变异的蜘蛛丧尸让他害怕了。 如果他继续逃跑，如果他不肯坐救世主，这个世界是不是会被彻底毁掉？ 他的逃避，真的会导致人类被彻底毁灭掉吗…… 陈陌轻轻扯着宋剑的衣角，就像他刚刚被宋剑捡回去的时候那样，茫然无措地依赖着这个高大的男人。 宋剑说：“陌陌，会有别的办法的。” 陈陌低着头，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宋剑也不知道。 甚至言若明也不知道。 世纪末日面前，人类的力量就像渺小的蝼蚁，拼命对抗着命运，却也不知道折断手臂之后能不能重获一方天地。 他们只能一直试，一直试，哪怕把同伴作为祭品，也要死死抓住那一缕生的希望。 这一夜，陈陌和宋剑轮流守夜。 陈陌守前半夜，宋剑守后半夜。 这座小别墅上有个四面窗户的小阁楼，里面放了些杂物。 两人把杂物简单整理了一下，就守在上面观察四周的动静。 这里的丧尸很笨很呆，仍旧保持着最原始的模样，在夜色中麻木地四处游荡。 陈陌趴在小阁楼里，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着丧尸们的运动轨迹。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高程军区”四个字在黑暗中模糊不清地伫立着。 他的老家玖山县也有一个军营，有时候他爬到楼房最高的地方，会看到绿色迷彩的卡车拉着一车白菜和肉从后门开进去，送到炊事班里。 他七八岁的时候，那支部队被调走了，废弃的军营成了孩子们的游乐场，半大孩子们都常常跑进去，寻找军营里落下的弹壳玩。 年少的孩子们都喜欢做英雄，他们不知道做英雄有多痛，只是单纯傻气地向往着千万人吾独往已的豪情壮志，想要做万众敬仰的英雄。 陈陌耳边又响起了言若明的话。 “做祭品，还是做英雄？” 陈陌闭上眼睛，轻颤着把言若明的话逐出脑海，专心为宋剑和老爷爷守好这一方一夜的安宁天地。 言若明回到基地，在老城区的那条街上圈出了一个圈：“这里有一家治烧伤的诊所。那天加油站的爆炸很严重，宋剑和陈陌一定会先去附近的诊所拿药。” 赵岩裹着绷带慢慢走过来，嘶哑着嗓音说：“言博士，我会把他们抓回来。” 言若明嘴角轻轻动了动，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赵岩说：“你现在的状况，最好哪里都别去。” 第三十章 诊所二楼的尸体 清晨，阳光照着高程市宁静的土地，游荡的丧尸经过门口。 这个世界，人和丧尸都在摇摇晃晃地茫然前行。 天越来越冷，陈陌从书包里找出他自己画的小日历，在新的一天打上了勾。 宋剑用超市里带来的一些食物做了早餐。 这座房子里安装了备用的独立液化气罐，里面的存储量能让他们做三个月的饭，比如过期牛奶煮过期饼干。 饼干有点太甜了，老人吃得牙疼，自己去角落里打太极。 陈陌担忧地跑了两座房子，从这些房子的家庭药箱里找到了治牙痛的药，又扛了两袋面粉。 陈年的面粉已经有点受潮，但还没有变质，还可以吃。 老人被陈陌逗得不行，摆手说：“行了行了，你们两个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看看还能不能给你们弄点好吃的。” 陈陌和宋剑今天决定去军区看看，如果军区有生还者，他们就能结束颠沛流离的日子了。 更重要的是，陈陌枪里的子弹不多了，他们需要补充弹药。 宋剑把门窗又加固了一遍，嘱咐老人遇到危险就上阁楼，然后带着陈陌开车离开了这座安宁的小区，前往军区寻找新的世界。 一路上，宋剑开车，陈陌从车天窗探出头去，架枪替宋剑清理着前方的障碍。 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陈陌深吸一口气，在丧尸腥臭的风中开心地偷笑起来。 此时，老城区。 三辆被全方位加固过的越野车停在了商业街外，坐在最前面那辆车里的言若明沉默了很久，拿起对讲机说：“保持警戒。注意，我们这一次不是来搜寻物资的，所有人不许擅自离队，更不许做任务之外的事。” 对讲机里响起了两声“明白”“明白”。 言若明深吸一口气，说：“这一次我们的任务是找到宋剑和陈陌，不许伤人，更不许致命。如果……”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如果他们已经死了，尽量保持尸体完整，带回来给我。” 对讲机里一片沉默。 所有人都没有再说话。 他们明白了言若明温柔语气里严厉的警告。 这位少爷说话总是柔声细语，人也总是和和气气的，从不发火，从不对人发脾气。 他今天三番两次这么严厉的警告，说明这片区域里暗藏着巨大的危险，他们甚至可能无法活着回去了。 交代好这些事，言若明对司机说：“开车。” 三辆全副武装的越野车缓缓开进了老城区的商业街里。 这里一片宁静安详，大部分商铺的卷帘门都被拉下来了，看上去居民们像是有条不紊离开这里的。 但是言若明心里却越来越沉重。 丧尸爆发前，言若明比其他人很早地察觉到了灾难的到来。 丧尸爆发前一个月，市公立医院接诊了几个很奇怪的病人。 症状是感冒，咳嗽，血压忽然升高。病情虽然奇怪，却没有传染性，也没有给病人带来太剧烈的病痛，于是医院留下了病人的样本开始研究，就让那几个病人回去了。 言氏集团是当地医疗协会的主要赞助商，于是言若明也参与了病人血液体液样本的研究，发现是一种很奇怪的病毒。 这种病毒对宿主很挑剔，医院做了几次动物实验，发现病毒完全不与动物的血液相融，只会随着新陈代谢排出体外。 言若明觉得有趣，就索要了一份病人血液样本拿回去，希望自己旗下的研究会能找出点有意思的东西。 可是这些病毒就像静止了一样，呆在培养皿里一动不动，不生长也不死亡，在其他药剂的刺激中也没有任何变异反应。 言若明是个医生，他对于这种奇怪的病毒好奇心越来越重，于是他想起了自己的老师，那个因为研究项目太过丧心病狂而被医院和学校开除的老教授。 老教授被开除后，手里所有的科研项目都被停止，言氏集团也不再向他提供资金帮助，于是老人就回到了老城区，从西杳无音信。 丧尸爆发前，言若明去老城区寻找过老教授，没有找到老人的下落。 后来丧尸爆发了，一个年迈的老人就更无处寻找。 可是…… 偏偏老城区的丧尸病毒是呈片状爆发的。 有一个从老城区逃到研究所的学生说，丧尸爆发前的那段时间，他们学校里很多人都不约而同地开始感冒，咳嗽，眼球充血，血管变黑。 这些症状无法阻拦毕业班的学习热情，于是老师学生们都没有请假，直到那天夕阳落下，那些有感冒症状的老师同学几乎在同一时间变成了丧尸。 一个班五十人，几乎三分之一的人都是在同一时间尸化变异的，这和言若明知道的其他情况完全不同。 老城区的丧尸……他的教授…… 这一切，是真的没有关系吗？ 言若明看着老城区空荡荡的街道，一间治烧伤的小诊所慢慢映入他的眼帘。 言若明说：“停车。” 三辆越野车无声地停在了小诊所门口。 小诊所的卷帘门被拉上去了，里层的玻璃门上被撞击的痕迹，玻璃上还有些黑褐色的尸液，显然有尸群在这里撞击过这道门。 商业街上的门脸房很长，从门口看过去里面黑漆漆的一片，根本看不到什么东西。 言若明说：“所有司机留在车上，随时准备接应，其他人跟我下车，进这个小诊所。” 宋剑和陈陌从爆炸中跑出来，烧伤不会太轻，他们一定会先来诊所治伤。 武越生走在最前面，熟练地撬开了门锁，大家警惕地举着枪走进去，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 诊所的会客室在最外面，垃圾桶里还扔着些沾血的纱布和碎铁片碎木屑，全都沾满了干涸的血迹，显然是有人在这处理过伤口。 言若明戴着胶皮手套，用镊子从垃圾桶里取了出了沾血的那截短箭，放进了标本盒里。 干掉的血迹已经用处不大，他只是舍不得放弃任何一点希望。 赵岩说过陈陌的腿受过箭伤。如果这些血是陈陌的，或许……或许他还能研究出点什么。 苏泽宇跟着两个拿枪的壮汉慢慢走到走廊尽头的房间。 走廊尽头有扇通向外面广场的门，门微微开着条缝。 苏泽宇下意识地抬手把门关上了。 光影闪动的瞬间，好像有双眼睛透过门缝偷窥了他一眼。 苏泽宇一个激灵，急忙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可外面已经没有动静了。 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幻觉幻觉，我一定是ptsd发作出幻觉了。” 言若明在旁边的小房间里发现了很多的纱布，有些被药膏和鲜血糊满了，有的只沾着一点褐色的药膏。 看来宋剑和陈陌的伤在这里得到了很好的治疗，他们慢慢痊愈了，而且过得不错。 李哥走进来，说：“言博士，楼上有很多药，大多数是治烧伤的药膏，但还有很多消炎止血的药物。虽然你说过这一趟不是来搜刮物资的，但是看着这么多救命药，你不能不让弟兄们搬吧。” 言若明说：“我下这道命令，是为了救他们的命。这里随时会有尸群出现，我们没有时间运输大批货物。” 李哥耸耸肩。 言若明沉默了一会儿，说：“好，李哥，我们两个人上去，尽量选紧要的药物拿一些。” 李哥和言若明一起上了二楼。 狭小的楼梯很黑，充李哥在前面举着手电筒。 二楼的小房间里，密密麻麻地堆满了药剂，空气中充满了诡异的尸臭味。 言若明看着这些箱子，微微皱起了眉：“不对……” 李哥问：“怎么了？” 言若明说：“一个治烧伤的小诊所，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癌症病人用的处方药？” 李哥说：“或许是这里的主人是个病人？” 言若明说：“这些抗癌药，一个病人吃十辈子都吃不完，而且种类也很奇怪。这里就像个……癌症抗战中心。奇怪……太奇怪了……” 言若明指着一个箱子说：“李哥，你帮我把这箱药搬下来，我想看看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李哥两米高的魁梧身形轻松把那一大箱子药搬了下来，刚要俯身放在地上，箱子后面的景象却让两个人同时惊得后背一凉。 一具尸体，或者说一只丧尸被钉死在了墙上。 丧尸的皮肉还保持着刚刚死去时的样子，四肢的骨头却已经被彻底打断，巨大的钉子从肩膀和大腿穿过，把它死死盯在这里。 丧尸的牙齿已经被全部敲掉，声带也被割除，只有那双眼睛充着血，死死盯着眼前的两个活人。 言若明和李哥都是见过无数惨烈场面的医生，却也被这可怕的一幕惊得汗毛倒竖。 李哥端起枪，对着墙上的丧尸低喃：“这是个什么鬼东西……” 言若明推倒面前的箱子墙，慢慢走到了被钉在墙上的丧尸面前，颤抖着抬起手，掀起丧尸鬓角的白发，丧尸脸颊上那道疤痕映入眼帘。 言若明心里一片混乱，颤声说：“沈……沈教授……？” 高程市，宋剑带着陈陌一路驶向市中心。 高程是个老市，街道规划很窄，行人车辆密集，一年四季二十四小时堵车。 还好陈陌有个对地图过目不忘的天赋，他曾经在地摊上买过高程市的地图，一条路丧尸多，他们就立刻拐歪走另一条路。 宋剑玩笑道：“陌陌，你上学的时候有什么理想吗？是不是想做导游？” 陈陌红着脸小声说：“没有……我……我就是很无聊……” 乡下小县城里的日子很无聊，只有一个很小很小的图书馆，还不许未成年自己去借书。 显得无聊的陈陌就把路边小书摊当图书馆用，十块钱押金，随便借书借地图。 其中陈陌最喜欢看地图，因为他闭上眼睛的时候，就喜欢在脑海中勾画整个世界的模样。 那些地图进入脑海里，就成了一个孤独男孩自己的世外桃源。 第三十一章 军火库 第三十一章 宋剑看着陈陌趴在车窗上，被风吹得头发乱飘的小脑袋，忽然恨自己没带手机。 世界末日里的手机的没有信号的，但如果充上电，还能拍张照片。 宋剑叼着烟，问：“陌陌，你有照片吗？” 陈陌乖乖地从书包里掏出了一张压膜包装过的照片，双手递给了宋剑，小声说：“就剩下这一张了……” 那是一张七寸大的全家福，是陈陌的妹妹陈悦一岁的时候全家人去照的。 一家四口挤在小相馆简陋的幕布前，父母坐在长凳上，还很小的陈陌坐在父亲膝头，妹妹被妈妈抱在怀里。全家人中间还放着一只相馆里的道具小熊，小熊胸口绣着“家”的字样。 陈陌是个恋家的人。 他曾经拼尽全力想保护他的家人，可最后，却只剩下他和这张简陋的全家福。 陈陌情绪慢慢低落下去。 丧尸爆发初期的时候，丧尸们的行动速度都并不快，很多人死去并非被丧尸咬死，而只是受了一点很小很小的伤，就死在了无法抑制的病毒感染之中。 他的妹妹……他很小，很乖的妹妹，只是被丧尸弄伤了一点点手臂，就死在了他怀中，变成丧尸无情地向他扑过来。 陈陌低下头，紧紧抱着手里的枪。 宋剑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看着照片上小小的陈陌。 那时候陈陌也就十二三岁，还没开始长个子，小小的一只，乖乖巧巧地坐在爸爸膝盖上，手指还轻轻拉着妹妹肉嘟嘟的小手。 宋剑深吸一口气，把照片还给了陈陌：“收好，这世道还能留住亲人照片的不多了。” 高程市的军区非常靠近市中心，陈陌带着宋剑饶了好几条路，才从一条丧尸稍微少一些的路绕到了军区后门。 后门是个大铁门，是后勤部出门买菜做饭时走的路，隔着铁栅门，还能看到院子里停着几辆卡车。 宋剑把车开到离大门只有一米远的地方，对陈陌使了个眼色，慢慢下车走近铁栅门。 他们两个都被老城区的蜘蛛丧尸吓得不轻。 那些丧尸体力惊人，有思维能力，会模仿人类的动作，还能布置陷阱等猎物自己上钩。 宋剑每一步都走的很谨慎，陈陌更是绷紧了神经。 铁栅门的锁开着，轻轻一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 宋剑更紧紧张。 门锁开着，说明这个军区里可能已经没有人了。 至少……没有活人了…… 宋剑退回车里，对陈陌说：“最糟糕的情况，里面有一整个军区的丧尸，它们的身体机能会比一般丧尸更强。” 陈陌说：“嗯。” 宋剑偷笑了一下，在陈陌耳边说：“最好的情况，里面已经空了，还有一整个军火库的武器弹药随便我们拿。” 陈陌眼睛亮起来，抱着枪认真地说：“那些大蜘蛛我都不怕，我不怕丧尸了。” 宋剑说：“好，我刚才观察了一下，我们可以快速冲进去，借助西南角的杂物堆爬到墙上，你从高处观察地形，看清楚路我们就直接去军火库。” 陈陌听话地点点头。 宋剑把剩下的子弹清点好，全部装进背包里，习惯性地用枪管拍拍陈陌的小脸蛋，二手烟带着笑意喷到了陈陌脸上：“走，带你去商场购物。” 两人迅速冲进了铁栅门里，飞快地跳上墙脚下的杂物堆。 宋剑在底下轻轻把陈陌抱起来一托，本就纤细轻盈的陈陌干脆利落地爬到了墙上。 陈陌站稳之后立刻蹲在向宋剑伸手。 宋剑握住少年纤细的手腕，微微借力迅速跳上了墙头。 两人站在高墙上，看着一片寂静的军营，高大的墙壁遮挡了太多的视线，陈陌也看不道太远的地方。 宋剑深吸一口气：“陌陌，能看清楚吗？” 陈陌摇摇头，说：“这里高墙太多了，我们要绕过去才能看见。” 宋剑说：“那我们就绕过去。” 两个人站在军区的高墙上，一前一后举着枪警惕地沿着墙走。 老城区，诊所二楼。 李哥举枪对准了那只状态可怖的丧尸，想要一枪打死这只备受折磨的怪物。 言若明却说：“叫几个人来，我要把这只丧尸带走。” 李哥皱眉：“你发什么疯？” 言若明声音都在发颤：“他和其他丧尸不一样……他……他的状况完全不一样，我们……我们可能找到源头了，丧尸病毒的源头……” 他找了沈教授很久，就是心中隐隐觉得，丧尸病毒的爆发可能和他这个失踪的老师有关。 可如今……如今却见到他失踪多年的老师被人以如此残忍的方式囚禁在丧尸病毒爆发最严重的老城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关联……一定……一定有什么东西是关联的。 李哥觉得言若明的举动太过疯狂，可现在，言若明是唯一可能研究出病毒疫苗的人，所有人都对言若明无条件地狂热崇拜着，就像濒死之人崇拜着神明。 几个年轻人立刻手脚麻利地把墙上的丧尸放下来，结结实实地捆好，装在一层一层的麻袋里，扔进了汽车后备箱。 收拾完这一切，搜寻的人还没发现宋剑和陈陌的踪影。 李哥说：“言博士，我们该回去了。” 言若明皱着眉又回头看了小诊所一眼。 那是一间很破很旧的小诊所，牌子上的风霜看上去至少已经有三十年。 沈教授就算被开除，也会有无数科研基金会暗地里向他抛过橄榄枝，甚至言若明的父亲也私下说过，如果能联系到沈教授，言氏集团可以用其他名目为沈教授开办新的研究所。 沈教授为什么要跑到老城区躲起来？ 又为什么会死在这样一所看上去十分人畜无害的小诊所里？ 言若明说：“走吧，这里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 车辆启动的瞬间，言若明好像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什么东西。 可当他降下车窗向后看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了。 三辆车平稳地缓缓开出了老城区的商业街，一路平静顺遂地回到了基地中。 军区的高墙上，陈陌和宋剑还在慢慢走着。 墙脚下有几只丧尸，但这些丧尸反应很迟钝，并不会抬头张望，只会平视着前方，茫然呆滞地慢慢游荡。 陈陌停下脚步，轻轻扯着宋剑的袖子，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地方，小声说：“你看，那里有防火防震的警告标志。” 宋剑说：“走。” 两个人快步靠近防火标志，果然在视线可及的地方看到了一座巨大的仓库，仓库门外躺着两具全副武装的尸体，身上的肉被丧尸撕咬吃掉太多，变异之后也没有再爬起来，只能瘫倒在地上，用残缺不全的四肢一下一下地拨动地面，想要站起来，却再也没有力气。 陈陌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有些难受。 宋剑说：“下面就是军火库，陌陌，我们尽量不要引起太大动静。这里面气氛不对，千万不要惊动太大的尸群。” 两人的枪上都装了消音器，小心翼翼地从围墙上爬下来。 宋剑又抽了一根烟，想借助烟味掩盖两个活人身上的气息。 两人躲在疯长的灌木丛后门，小心翼翼地慢慢向军火库的大门靠近。 一只丧尸无意识地游荡着，呆滞地睁着眼睛，慢慢向灌木丛走过来。 陈陌下意识地绷住呼吸举枪对准了那只丧尸。 宋剑按住陈陌的枪管，把小孩儿按在了灌木丛后门，缓缓拔刀。 就算加了消音器，这样近距离的枪声也足够吸引院子里游荡的丧尸们注意了。 那只丧尸一步一步地靠近灌木丛，它终于还是闻到了人类的气息，无神的眼珠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慢慢俯下，隔着灌木丛墨绿的树叶，和枝叶那边的陈陌呆滞地对视着。 陈陌的心有些发颤，他下意识的地就想要开枪，可想起宋剑阻止他开枪的动作，还是努力忍住了。 丧尸发现了陈陌，兴奋地张开血盆大口，想要嚎叫着呼唤同伴。 这时，宋剑猛地拔刀，刀锋划过沙沙作响的灌木丛，刀尖狠狠插进了丧尸的喉咙里。 还没叫出声的丧尸喉咙里喷出一大股腥臭的尸液，扑通一声趴在了灌木丛上。 其他游荡的丧尸听到了这边的动机，可当它们僵硬地扭头看时，却只看到一个同伴趴在灌木丛上，并没有食物的踪影。 陈陌的呼吸渐渐放松下来，掏出手帕默默地帮宋剑擦干净刀上的尸液，小声问：“宋剑，我们怎么办？” 宋剑环顾四周，仰头看着那座高大的军火库，沉思了一会儿，说：“军火库不会有其他通道，我们只能走正门。” 陈陌看着这些僵硬呆滞的丧尸，思考了一会儿之后，一本正经地说：“我去引开他们，不能硬来。” 宋剑低低一笑：“我的暴躁小陌陌也知道不能硬来了？” 陈陌仰头看着军火库的高墙，认真地皱着小眉毛沉思：“我要到上面去……” 宋剑说：“好。” 说着，宋剑从包里掏出一套飞索，晃了两下。 陈陌惊愕地问：“你怎么连这种东西也预备下了呀？” 宋剑摸摸陈陌的头，没有说话。 这套飞索是他那一夜离开户外体育用品店时拿的，原本是担心言氏集团的电梯有问题，他会用到这样东西。 但是若说起这件事，就会提到言若明。 宋剑是个情商正常的成年人。言若明是他和陈陌之间一道还未愈合的伤痕，没到非提不可的时候，他绝对不会在陈陌面前再提起言若明。 宋剑把飞索猛地扔出去，牢牢挂在军火库的屋顶上。 陈陌身子很轻，背好他的ak抓着绳索迅速就爬了上去。 陈陌对着下面的宋剑做了一个ok的手势，抱着枪就跑到另一边，对着墙脚下的丧尸猛开了两枪。 这下他终于引起了院子里丧尸们的注意，零零散散游荡着的丧尸们摇摇晃晃地向他聚过来，此起彼伏地发出刺耳的嚎叫声。 陈陌耐心地等丧尸们全都聚过来，站在高处四面环顾，发现院子里小小的尸群都已经聚在他脚下了，然后又开了一枪。 这一枪是给宋剑的暗号，表示开始转移。 这些丧尸都是毫无心智的东西，看到陈陌之后也不去想自己到底能不能抓到那么高的猎物，只是一个劲儿嚎叫着向上抓。 陈陌沿着墙壁边缘慢慢走，引着这个小小的尸群前往军火库的背面。 宋剑趁机从大门钻进了军火库里。 看的宋剑消失在军火库大门的方向，陈陌机智地脱下自己的外套挂在了墙角上吸引丧尸们的注意。然后趴在屋顶上躲开丧尸们的视线，飞快地爬向了军火库大门的方向。 他爬到大门上方的屋顶上，把飞索挂在屋顶边缘，像只小猫咪一样轻盈飞快地爬下来，跑进了军火库中，还随手关上了门。 第三十二章 新的危机 第三十二章 军火库里漆黑一片。 陈陌飞快地跑了两步，一不小心撞进了一个宽阔结实的怀抱中。 宋剑迅速捂住陈陌的嘴，小声说：“嘘。” 陈陌乖乖闭着嘴，在宋剑怀里蹭了蹭。 宋剑低声说：“里面有动静，跟在我身后。” 陈陌乖乖地点点头，抱着枪跟在宋剑身后，在黑暗中慢慢往前走。 这里堆满了各种枪支弹药，就像一个巨大的迷宫。 陈陌听到了箱子那边的脚步声。 他更加绷紧了神经。 那边有丧尸吗？ 还是有幸存者？ 这样的地方，真的还会有活人吗？ 陈陌侧耳偷听着旁边的动静，小心翼翼地跟在宋剑身后。 一道很轻的脚步声在背后响起，陈陌猛地回头，在黑暗中看清那道影子一脚踹上了对方膝盖。 来人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快，躲避不及撞到了旁边的箱子上，慌忙稳住下盘向陈陌抓过来。 陈陌不擅长格斗，举着枪差点开枪。 还好宋剑反应快，冲过来和那道影子颤抖在了一起。 两人在黑暗中无声地交手数招，那道影子终于说话了：“你们是活人！” 宋剑停手了：“你是活人吗？” 双方不再动手，默契地慢慢停了下来。 一片黑暗中，陈陌默默地打开了胸前的小手电筒，照着两张活人的脸。 藏在暗处的黑影露出了那张沧桑的脸。 他看上去已经有四五十岁的样子，穿着防弹衣和军装，全身武装得像只行走的坦克，一脸危险地看着两个陌生人，说：“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陈陌乖乖地说：“我的枪没有子弹了……” 男人说：“这里有很多子弹，就怕你们带不走。” 陈陌看向了宋剑。 宋剑说：“我们不需要带走很多，能保命就足够了。” 男人嘲讽地笑起来：“保命？跑到这里来就是送死。” 陈陌有点茫然：“这里的丧尸不吓人，我们和简单就进来了。” 男人说：“是吗，那我守着这么大一个军火库，为什么还会被困死在这里呢？” 陈陌不安地抓住了宋剑的衣袖，向门缝外的阳光看去。 男人说：“你们出不去了，我食物有限，为了多活几天，我可能会杀了你们，然后吃你们的尸体，让我自己撑下去。” 陈陌小声说：“尸体不能吃，会感染的。” 男人皱眉：“你说什么？” 陈陌犹豫了一下，低声说：“我见到过。” 那是丧尸爆发的第一年年底，陈陌和家人躲在一个地下避难所里，头顶上就是来来往往游荡的丧尸。 所有人的生路都被堵死了，大家在黑暗中瑟瑟发抖，无法出去寻找食物，手中的食物也变得越来越少。 事情渐渐开始失控了。 他们知道，所有人都会饿死在这里。 只有两条路，出去送死，或者想办法在这里活下去。 避难所里有二十多个人，所有成年人集体做出了一个可怖的决定。 抽签，抽中红签的人，会被其他幸存者集体分吃掉。 有一个少女被抽中了。 她疯狂地哀嚎哭求，挣扎着要跑。 她宁愿出去被丧尸才吃掉，也不愿意做同类的食物。 几个男人把她从逃生通道里抓回来，用刀划开了她的喉咙。 又渴又饿的人们比丧尸还要疯狂，他们吞咽少女的鲜血，吃掉少女的皮肉。 陈陌的父母做不出这样的事，抱着两个孩子在角落里颤抖着小声安抚受惊的孩子们。 陈陌抱着妹妹，从父母手臂的缝隙中看到了那几个吃过人肉的人。 他的记忆力很好，见过的人就永远不会再忘记。 于是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夜过后，所有吃过人肉的人，全部变成了丧尸。 一个都没有落下，全部变成了丧尸。 天命其实并不公平，它把世界变成了艰难求生的丛林，却永远都不许人的心里生出兽性。 陈陌仰头看着男人的脸，低声说：“不可以吃人。” 男人呆了呆，悻悻地放弃了这个美好的幻想。 他说：“你们不能在这里呆太久，我的食物不够，不会分给你们，我们早晚要打个你死我活。” 陈陌说：“你一个人打不过我们。” 宋剑说：“我们不会留在这里和你抢那一点发霉的军需粮。陌陌，找好你想要的东西，我们在天黑前回去。” 男人耸耸肩：“走吧，天黑之前我就能在外面游荡的丧尸群里看见你们了。” 宋剑没理会男人疯疯癫癫的话。 这个人在军火库里一个人不知道呆了多久，看上去已经快要疯掉了。 老人一个人在家里不安全，他和陈陌最好快点回去。 陈陌又背了一把ak，拿了很多很多子弹，他瘦小的胳膊都快抱不动了。 宋剑的长刀在加油站那一战中砍的有些卷刃了，他又从这里拿走了一把三棱军刺。 男人守着这堆军火并没有用处，于是站在一边，麻木地看宋剑和陈陌挑挑拣拣。 挑好了武器，陈陌趴在门缝上看了一眼，发现外面空荡荡，丧尸群可能还被他挂在墙角的衣服吸引着，并没有到前门这里来。 陈陌对着宋剑点点头，表示可以走了。 宋剑抬手吧陈陌肩上死沉的背包摘下来，挂在自己肩膀上，摸摸陈陌的脑袋说：“走吧，原路返回，注意安全。” 陈陌看向站在军火库黑暗中的人，小声说：“叔叔，你不和我们一块儿离开吗？” 男人被这声叔叔叫得怪不好意思的，摸摸自己乱糟糟的胡子头发，说：“我不走了，现在这个世道，去哪儿都是苟活。” 陈陌和宋剑打开门，沿着远路返回，穿过来时的那片灌木丛，踩着靠墙停放的汽车爬上围墙。 回去的路和来时并没有什么区别。 世界依旧空荡寂静，脚下的丧尸呆滞地游荡着，并不会抬头看一眼天空的模样。 陈陌蹦蹦跳跳地走在墙头上，就像他小时候独自在墙上游玩一样。 可现在不是他的世界，父母妹妹都已经死在末日里，他背着枪，像个流浪的游侠。 他们非常顺利地走到了后门。 宋剑刚要下去，陈陌却拦住了他：“宋剑，等等！” 宋剑问：“怎么了？” 陈陌说：“不太对……宋剑，我说不出来，但是不太对……” 宋剑看向大门。 车停在那里，原本开着的大门却被重新关上了。 宋剑安慰陈陌：“也许是大风把门刮上，你在上面守着，我下去看看。” 陈陌说：“包里有烟雾弹，你拿上。” 宋剑说：“没事，别担心。” 陈陌有点急了：“你拿上！” 宋剑怔了一下，低头看着陈陌那张快要急出泪来的小脸，低低笑了：“陌陌，你真像个小媳妇儿。” 说着，宋剑拎着枪跳下去，快步走向大门，抬手一把拉开了门。 他打算把车开上，再回头去接陈陌。 可他刚走到车门旁，忽然觉得有点不对，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只枯瘦的手猛地从车底下伸出来，狠狠抓住了他的脚踝。 宋剑一枪打断那只手，快速开门上车，一脚油门碾过才车下那只丧尸对着陈陌冲过去，大喊：“陌陌快上车！” 陈陌从墙上跳到车顶上。 一只藏在暗处的蜘蛛丧尸尖叫着扑过来。 陈陌连开数枪终于把那只丧尸逼退，还没来得及跳到地面上，又有两只丧尸向他扑了过来。 眼看陈陌就要被丧尸扑倒在车顶上，宋剑打开了天窗。 陈陌一边开枪一边跳进车里，又向上对着天空补了两枪。 宋剑关上天窗开启汽车，车轮再次碾过地上的尸体，咆哮着倒车冲出大门。 陈陌心有余悸：“这些东西是跟着我们过来的？” 宋剑安慰陈陌：“别怕，别怕，我们安全了。我们现在就回去，接上爷爷就离开这里。” 宋剑操控着车身急转弯打算冲上马路，却猛地撞到了一个什么东西上。 陈陌立刻举起枪。 两人这才看到，他们刚才不小心撞飞了一只蜘蛛丧尸。 宋剑暗骂了一声，再次启动汽车猛踩油门，却发现好像有东西卡在了轮子里，汽车无法开出去。 可接二连三的蜘蛛丧尸却纷纷扑了上来，喉结微微翕动，用咕噜咕噜的声音彼此交流，枯瘦的四肢和脑袋用力撞击着车窗玻璃，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车里的人。 车窗玻璃被砸得一颤一颤，眼看就要被砸出裂纹了。 陈陌看向宋剑，小声说：“我们会死在这里的。” 宋剑拼命踩着油门，沉声说：“不会。陌陌，我们会活下去。” 陈陌说：“宋剑，我不怕咬伤，我出去把尸群引开，你快走。” 宋剑说：“陌陌，我已经让你很疼了！” 汽车启动了，飞快地向前冲。 前挡风玻璃上扑满了丧尸，视线被完全挡住，宋剑只能摸索着开。 陈陌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了刚才经过的这条道路的样子。 他下意识地抓住方向盘，在车头撞到墙上之前猛地向左一打，顺利地开到了公路上。 趴在车上的丧尸被甩下了两只。 宋剑见状，在公路上急打了好几次方向盘，终于能看到前面的方向。 陈陌试图把趴在车上的蜘蛛丧尸全清掉，可射击角度十分受限，从窗缝里连开了数枪都没有效果。 宋剑沉思了一会儿，说：“陌陌，会开车吗？” 陈陌慌张说：“不……不会……我没学过驾照！” 宋剑说：“脚下踩的，左中右分别是挂挡刹车油门，减速踩刹车加速才油门，过来开。” 宋剑把驾驶座的靠背放下去，拎着军刺跑到后座上。 陈陌只好赶鸭子上架地爬过去握着方向盘，学宋剑的样子左甩右甩， 宋剑在新手司机摇晃得像大摆锤一样的车里努力站稳，推开天窗凭感觉刺出去。 一声嘶哑的惨叫响起，宋剑知道自己刺对了。 宋剑踩在车座上，从天窗探出去用冷兵器清理车顶上的蜘蛛丧尸。 陈陌紧张地开着车。 他对这条路的路况十分熟悉，拐弯直行在心里早有预判，于是车速越来越快，晃动得幅度越来越凶狠。车顶的蜘蛛丧尸们根本腾不出空去咬宋剑，不是被甩下去就是被宋剑从眼球里刺穿死亡。 车开出市区，车顶的丧尸终于清理干净了。 宋剑一身腥臭的尸液地回到车里。 陈陌这才放慢车速，带着哭腔紧张地问：“你没受伤吧！” 宋剑死下溅满尸液的t桖衫，一身腱子肉在肾上腺素的急速分泌中随着呼吸起伏着。他俯身爬到驾驶座上，在陈陌嘴上亲了一口，喘息道：“现在没糖奖励你了，多亲两口。” 陈陌一脚刹车踩到底，抱着宋剑的脸主动亲上去，惊魂未定地低喃着：“要亲很多口……” 两人在车里又好好亲了一会儿，彼此安慰着慢慢平静下来，确定身后没有丧尸跟踪，才开车绕回了别墅区。 老人家里戴着耳机打太极，甚至悠闲地给宋剑和陈陌蒸了一锅大馒头。 若不是窗外还有很多丧尸，若不是宋剑身上还沾着丧尸的尸液，这一幕就像年迈的爷爷做好晚饭等孙子们下课回家一样温馨。 老人看到两人回来，担忧地说：“你们遇到危险了？” 宋剑光着膀子去找了条毛巾，宽阔雄壮的脊背上布满了烧伤的狰狞疤痕。 他那毛巾擦擦脸，揉着陈陌的后颈说：“没事，老人家，我带陌陌洗个澡，明天天一亮我们就离开这个地方，这里不安全了。” 第三十三章 新的研究 远在郊区的基地里，言若明开始了新的研究。 沈教授被绑在实验台上，苏泽宇哆哆嗦嗦的从老丧尸身上抽取了血液样本，小心翼翼地注入到试管中。 言若明深吸一口气，无奈地看着哆哆嗦嗦的苏泽宇：“你发什么抖？” 苏泽宇说：“它……它老瞪我……我害怕……” 言若明说：“丧尸会本能地追逐猎物，泽宇，你可不是第一天见到丧尸了。” 苏泽宇说：“可是……可是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它看我的样子不对劲……” 言若明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 苏泽宇在研究所呆了三年，见过的丧尸样本没有以前也有八百，连半截的尸块都亲手搬运过，不至于会吓成这样。 言若明来到苏泽宇身边，和苏泽宇一起看着被紧紧捆在床上的丧尸。 他的博导，沈教授。 言若明缓缓伸出手，在沈教授面前拂过。 沈教授充血的眼珠缓缓跟着他移动，苍老的脸部肌肉轻轻动了动，竟像是扯出一个嘲讽的笑意来。 言若明心里也开始发寒。 不一样，沈教授的眼神，和其他丧尸看他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丧尸们是没有思维的，它们的眼中充斥着原始的欲望，对血肉的渴求。 可沈教授看他的眼神，却和从前没有区别。 就好像他还是一个学生，沈教授依然是他的老师。 老师看着自己最优秀的学生，有些赞赏，但更多的仍然是居高临下的倨傲。 苏泽宇瑟瑟发抖地说：“言博士，这个人……不是……这具尸体……好奇怪啊……” 言若明说：“检查一下他的耳膜。” 苏泽宇不明所以，但还是戴着橡胶手套小心翼翼地翻动着沈教授的脑袋，用手电筒查看沈教授的耳膜。 检查了一会儿，苏泽宇说：“言博士，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言若明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就好。” 说着，他拿着一把医用锥子，面无表情地刺穿了沈教授的两片耳膜。 他心中有不祥的预感。 他的老师，这位沈教授，可能还保持着人类的思维…… 言若明看着目瞪口呆的苏泽宇，问：“血液取样放哪儿了？” 苏泽宇急忙说：“在……在箱子里了。” 言若明拎着箱子走出房间，对守在外面的李哥说：“二十四小时派人盯着这只丧尸，但是不许任何人靠近，更不许和他有任何交流。” 李哥嗤笑：“和一只丧尸交流什么……” 话未说完，李哥忽然想到了什么，不敢置信地看着言若明。 言若明没有再说话，拎着沈教授的血液样本匆匆赶回实验室里。 他必须尽快进行血液样本的分析比对，找到沈教授和普通丧尸不同寻常的地方。 会是什么人，把沈教授关在那间小屋里，如此残忍地打断他的四肢，敲下他的牙齿，割取他的声带，却始终没有要了他的性命？ 言若明有些头痛。 五年前……沈教授被学校开除之前，言若明参与了他的所有项目，除了那一项，“新世界”计划。 虽然没有参与，但不代表言若明不知情。 那是一项关于细胞定点再生的技术项目，言氏集团旗下的医疗基金会拨款三个亿，让沈教授全力研究。 沈教授给这项计划起名为“新世界”。 细胞定点再生技术，主要运用于重大伤害复原，以及器官衰竭等症状的治疗。 这项技术的经费申请是言若明亲手交给他父亲的，所有资料他都看过，没有什么问题。 可后来，却偏偏就是这个项目出了问题。 沈教授涉嫌诱骗不知情的病人在项目开发阶段就接受细胞定点再生的治疗，结果治疗失控，病人骨关节严重坏死以至于被迫截肢。 出了这么大的事，项目自然就搁浅了。 言若明去沈教授的实验室送解约合同的时候，却意外看到了一些资料。 关于……细胞定点再生技术的另一项研究。 全身细胞永恒再生技术。 以及几个实验体的照片。 言若明永远忘不了那些青黑腐败的尸体。他是医生，医生不该畏惧尸体。 可那一幕却让他背后发凉，许久没有缓过来。 一段时间里，他惧怕着他温柔慈祥的教授，甚至没有亲自送沈教授离开。 言若明看着培养皿里的病毒和血细胞，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他想让苏泽宇盯着培养皿，他好去睡一会儿。 言若明刚要开口，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嘶哑的声音：“怎么了言博士，没有抓到你想要的人吗？” 言若明看到赵岩那张严重烧伤的脸，一个激灵差点打翻了实验台上的试管。 他恼怒地看着赵岩：“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现在的状况很容易被感染！” 赵岩无所谓地耸耸肩：“我这副样子，做人和做丧尸有什么区别？” 言若明静静地看着赵岩，有些悲哀：“这个世道上，活着的人都是幸运儿。” 赵岩说：“我可没感觉到什么幸运，我现在长得比丧尸还难看，谁愿意靠近我？言博士，你刚才不也被我这张脸吓了一跳吗？” 言若明说：“难道你更想做丧尸吗？” 赵岩说：“我想，言博士能满足我吗？” 言若明沉默了很久。 他看着赵岩狰狞的脸和空洞的眼框，在那只剩余的眼睛里看到了燃烧着的痛苦和绝望。 言若明不是个疯子，他的底线是，绝对不在完好的人身上进行病毒免疫实验。 可赵岩呢？ 言若明看到了培养皿里沈教授的血清，还有陈陌的血样，以及免疫催化剂。 言若明抬起头，郑重地看着赵岩狰狞的脸，轻声说：“既然你这么不想做人，那么，想做我的实验体吗？死了，你就能如愿以偿地做你的丧尸。如果撑下来了，你就是新世界的英雄。” 夜风呼啸着，从海岸吹到高山上。 整个世界在黑暗中一片寂静，枯黄的树叶堆在多年无人清扫的街道上。 陈陌睡不着，趴在二楼窗口看着远方黑暗的世界。 宋剑坐在床上抽烟，二手烟飘得满屋子都是。 他烟瘾很重，特别是在这种每天都在死里逃生的日子里，不抽烟他怕自己撑不下去。 陈陌出神地看着远方。 宋剑出神地看着陈陌。 这个男孩和他不一样。 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这个瘦瘦小小的，好像还没从世界末日爆发前的生活里长大，像个孩子一样天真又听话，从不会为心事所累，每一天他的灵魂都过得无比安逸和平静。 宋剑依恋着陈陌身上那股独有的宁静气息。 这个世界每天都有人在死去，他也会死，只要被丧尸轻轻抓一下，就会很快死在病毒感染中。 所以宋剑也会害怕，害怕这样猝不及防的死亡，害怕这样看不到尽头的日子。 于是他一脸着陈陌，只有那个削瘦的男孩乖乖窝在他怀里的时候，他才能短暂地让自己的灵魂找到一处安心之所，可以再次暂时安歇。 宋剑说：“陌陌，很晚了，你还不睡觉？” 陈陌趴在窗户上，小声说：“宋剑，我们还能看到太阳升起来的样子吗？不是那样灰蒙蒙的，是真正的朝阳，很大很红的太阳会从东方慢慢升起来，连树叶都是金黄色的。” 宋剑深吸一口气，叼着烟从后面抱住陈陌削瘦的身子，含糊不清地低喃：“会有的，那一天会到来的。” 陈陌其实也有很多心事。 他渴望着一个每天能迎着金黄色朝阳起床的未来，渴望他的爱的人，也像他一样深爱着他。 他像所有的少年一样充满了中二的独占欲，自私的时候甚至会想，还好他逃走了，还好宋剑跟他一块儿离开了那里。他们只属于彼此，再也不会让宋剑做新的选择题。 陈陌仰起小脸，像只撒娇的小猫咪一样，在宋剑布满胡茬的下巴上蹭了蹭。 宋剑被逗得直乐，顺势亲在了陈陌柔软的唇瓣上。 这里有房子，有床。 世界很安静，他和陈陌两个人一起走在逃亡的路上。 陈陌小声说：“我渴了。” 宋剑说：“我看到零食柜里有牛奶，给你热一袋。” 这里和生活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明天就要走了，甚至可以肆意浪费一下不好带走的煤气罐。 老人觉少，还在客厅里打太极。 宋剑光着膀子下来热牛奶，汗珠从宽阔的脊背上淌下，划过满背狰狞的伤痕。宋剑打开煤气罐开始热牛奶，说：“老人家，明天我们一早就离开这里，您还是快去歇着吧。” 老人叹了口气，太极收势，稳稳当当地站在了客厅中央，幽幽道：“年纪大了，睡不着。” 宋剑默默地又拿出一袋牛奶：“我给您老人家热包牛奶助助眠。” 老人欣慰地看着宋剑：“小伙子长得凶巴巴的，心倒是够细。” 宋剑笑笑，和老人一起等锅里的水开。 老人说：“我看着陌陌，就像看着自己的亲外孙一样。那孩子乖啊，唉，这世道，怎么还能有这么乖的孩子呢？” 宋剑说：“天性使然吧，陌陌一直这个性格，有时候我都有点愁，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老人眉毛一竖：“你还想拿我外孙怎么办？他现在不是大事小事都听你的？别以为我老得耳朵聋了，你们那点动静……” 宋剑急忙求老人别说了。 陈陌脸皮薄的得像葡萄皮一样，哪能听到这种话。 老人看着宋剑急头白脸的样子，没憋住，噗嗤一乐，说：“水开半天了，你这牛奶还热不热了？” 宋剑无奈地关上火，把牛奶放进热水里烫热了，再倒进干净的被子里，拿到楼上给陈陌喝。 可陈陌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 削瘦的身子乱七八糟地裹着睡衣，手指轻轻抓着身下的床单，睡衣下露出一小节细细的腰肢。 宋剑身一口气，放下刚热好的牛奶，给陈陌盖上了被子。 明天一早小孩儿开车，他可以放心守夜了。 梦中的陈陌缩成了很小的一团，软绵绵地低喃：“宋剑……嗯……宋剑……” 宋剑好奇地靠近，想听听陈陌在梦里是怎么说他的。 却听到陈陌软绵绵地嘟囔：“我爸……我爸不喜欢有纹身的男人……你盖起来……盖起来好不好……” 宋剑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手臂上的纹身。 那是他十六岁的时候去纹的，中二少年，总喜欢折磨一下自己闲得没事儿干的身心，于是去纹了个中二气息十足的狼头，也没什么意义，没想到却被陈陌惦记到了梦里。 可渐渐的，宋剑却笑不出来了。 他轻轻抚摸着陈陌的头发，把小孩儿脸上的乱发全都拨到耳朵后面去。 陈陌已经没有父亲了。 这个孩子不太喜欢在人前缅怀自己的过去，哪怕在梦里，也不是痛苦的哭喊，而是傻不拉几地嚷嚷几声，我爸不喜欢你怎么办？ 这是一个乱七八糟的世界，所有人都是废墟中的流浪者。 可陈陌却永远在渴望着归宿。 这个傻孩子，在傻傻地盼着，宋剑能给他一个永远。 可宋剑自己却也不知道，他的永远到底在哪里。 从基地里带出来的那个对讲机，他一直带在身边，十公里的公共频道也一直开着。 如果……如果…… 最坏的结果，如果基地被攻陷了，昔日的兄弟逃亡时来到他附近，向他求救，他会去吗？ 如果那个求救的人……是言若明呢？ 宋剑深吸一口气，把对讲机随手扔进了旅行袋里，又在衣橱里找了几件衣服路上穿。 还有这个家里储存的电池，高度酒，全部打包带走。 明天一早他们回继续出发，前往更远的地方。 第三十四章 毁灭降临 赵岩曾经拼了命地想抓陈陌回来，把那个沉默寡言的男孩绑上祭台。 可没想到，最后躺在这里的，却是他自己。 言若明准备好了东西。 陈陌的血清，丧尸病毒的提取物，以及免疫催化剂。 言若明说：“安全起见，我会先在你身上注射陈陌的血清，观察免疫蛋白在你身体里的反应。等确定你可以接受这种免疫蛋白，我才会给你注射丧尸病毒的提取物。如果这时候你身体里的免疫机能仍然无法抵御丧尸病毒的攻击，我会试图用免疫催化剂来救你。这个过程会很痛苦，你见过陈陌被主色免疫催化剂之后的样子。” 赵岩说：“言博士，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言若明把针管里的空气推出去，讲陈陌的血清缓缓注射到了赵岩的血管中：“你说。” 赵岩说：“你和宋剑一起从言氏集团的总部逃出来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言若明说：“我记得我已经把这个故事讲过很多遍了。” 赵岩耸耸肩：“那我说简单点，你和宋剑处过吗？” 言若明停顿了一下，说：“我们没有那种关系。” 赵岩说：“你知道宋剑一直把你的照片放在身边吗？说是要铭记你的救命之恩。” 言若明面无表情地拔出针头，说：“那是他自己的事。” 赵岩说：“最后一个问题，言博士。那天你和苏泽宇来到基地求助，是不是因为你早就知道宋剑在这里？” 言若明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开始抽取赵岩身体里的血样，冷冷地说：“赵岩，我承认，我利用了宋剑的愧疚感，让他带我回实验室取回数据。但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心机深沉。” 赵岩说：“言博士，我觉得陈陌很可怜，那么可怜遇到宋剑，又那么可怜地遇到了你。” 言若明懒得再回答。 夜晚很长，两个小时之后他就要给赵岩注射丧尸病毒了。 在此之前，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凌晨三点。 陈陌起床了。 他已经习惯了在夜里忽然醒过来，查看四周是否有危险。 可是现在的世界一点都不危险。 宋剑坐在床边，叼着烟举起狙击枪，透过倍镜查看远方的动静。 陈陌揉着惺忪睡颜爬起来，从被子里钻出来扑到宋剑宽阔的背上，喃喃道：“宋剑……你睡觉吧……我守后半夜……” 宋剑揉揉陈陌的脑袋，说：“我困劲儿过去了，睡不着。” 陈陌窝在宋剑怀里，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小声问：“我们明天去哪儿……” 宋剑说：“往北走，找一个合适的地方，重建我们的世界。” 陈陌软绵绵地低声说：“去看北极熊吗……” 宋剑噗嗤一声乐了。 他轻轻抚摸着陈陌柔软的头发，很久之后，才说：“北极太冷了，你身上一点肉都没有，怎么抗寒？” 陈陌嘟嘟囔囔地说：“你抱着我……” 小孩儿就是觉多，虽然被警惕心惊醒了一会儿，可他窝在宋剑怀里嘟嘟囔囔地说了几句话，还是又睡着了。 宋剑出神地看着远方的世界。 凌晨三点半，言若明紧张地给赵岩注射了丧尸病毒。 从现在开始，赵岩的命就生死随天了。 天空一片漆黑，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基地最紧要的发电站附近，几个值夜班的人正抱着枪打哈欠，慢悠悠地来回踱步，偶尔闲聊几句，哀叹一句这看不到头的可怕世道。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几道枯瘦的人影缓缓爬上了铁丝网，迅速藏身在了摇曳的枝叶间。 武越生今晚也被分配来值夜班了。 他不太会开枪，胆子又小，过来就是充人数的。 可今晚，他却觉得格外害怕，最后干脆跑到了发电站旁边的小值班室里不肯出来。 一起值班的兄弟都狠狠嘲笑了他一顿，说小贼果然就是小贼，这点胆子都没有。 基地附近已经被铺设了无数的地刺栅栏和报警装置，很少有丧尸能进来，就算运气好摸进来两只，他们这七八个人都带着枪，也不会有什么事。 武越生这个偷电动车出身的贼胆子实在太小了，这就吓得在值班室不出来了。 一个抱着枪的人站在树下，笑眯眯地给自己点了支烟：“小武，你这就不行了，过来，我教教你怎么打丧尸。” 武越生缩在值班室里不肯出来，他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烈，竟是连头都不冒了。 这时候，一只枯瘦的手缓缓从树干另一侧的阴影中伸出来，干瘦的五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插进了那人脆弱的脖子里。 椅子树下的人嘴里还叼着烟，没来得及喊出声，就已经被抓烂了喉咙。 鲜血泊泊，打火机落在了地上。 “嗒！” 有人生气地喊起来：“这里可是发电机，你把打火机扔地上不要命了？” 树下的人呆呆地靠在树干上，任由打火机在地上烧着，他却一动不动，双眼直勾勾地看向前方。 其他人终于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慢慢朝这边聚拢过来。 黑暗中，一阵很轻很小的声音响起。 “咕噜……” “咕噜……” 几个人面面相觑。 这时，大树的枝叶间猛地跳出了无数道枯瘦的人影。 变异的丧尸瞪着充血的眼睛，尖锐地鸣叫着冲向他们。 这些丧尸行动速度极快，能通过枪口的方向预判躲避子弹，手指和牙齿一样锋利可怖，能抓烂人的皮肉，并精准地袭击者人类最脆弱的脖子。 慌乱的枪声此起彼伏地响着。 很快，世界就恢复了平静。 武越生躲在小小的值班室里，死死憋住呼吸，一句话都不敢说。 他的胆子很小。 一直一直都很小。 出去巡逻，他总是躲在陈陌后面，让那个少年替他清理前方的危险。 陈陌被推上祭台的时候，他也什么都不敢做，只能小心翼翼地提醒宋剑一句，却从来没有真的做过什么。 他是个贼，规避风险是贼的本能。 于是这一夜，丧尸入侵，要屠杀他的家园。 他依然什么都没有做，只会瑟瑟发抖地躲在安全屋里，任由枪声和惨叫声响在离他很近很近的地方。 屠杀结束了。 那些蜘蛛丧尸们用低低的咕咕声彼此交流，轻盈的脚步声，缓缓向值班室靠近，聚拢。 武越生颤抖着躲在值班室的桌子下面，努力让自己缩得更小，好像这样就不会被发现，就能活着逃过一劫。 蜘蛛丧尸们枯瘦的影子聚拢在了值班室的窗外，静静地凝视着这间看上去空荡荡的屋子。 武越生头顶有冷汗落了下来。 就在这时，外面尸体上的对讲机忽然响了起来。 是言若明的声音：“怎么回事？我听到有枪声。全体注意，发电机的方向有枪声，附近的巡逻队立刻过去看看。再重复一遍，发电机的方向有枪声。” 人的声音吸引了丧尸们的注意。 它们喉咙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彼此交流了一阵，冲着基地居民区的方向，四肢并用地消失在夜色里。 看着那些怪物离开，武越生这才手脚并用满头冷汗地从值班室里爬出来，踉踉跄跄地冲到一具尸体旁，拿起对讲机歇斯底里地颤抖着喊：“快走！快走！出事了！有群很奇怪的丧尸进来了！快走，都快走啊！” 他在这里急切地喊着，却没有看到，身后一道枯瘦的黑影，已经慢慢靠近了他。 言若明皱着眉，刚要再问一句，可对讲机里已经没有了声音。 刚刚被注射了丧尸病毒的赵岩还被绑在实验台上。漫不经心地问：“是小武那个怂货？” 言若明刚要回答，忽然，整个基地的电全部断掉了。 灯光熄灭，仪器停止，应急照明设备打开。 在一片昏暗的灯光中，言若明掀开窗帘向外看去。 大批的变异丧尸已经攻破了基地，在夜色下轻盈地大起大落，尖锐的爪子轻易撕裂人的喉咙。 惨叫声彼此欺负，已经在此安逸了太久的人们再次被噩梦惊醒，哭喊着，惨叫着，赤着脚裹着睡衣疯狂逃命。 言若明深吸一口气，关上了窗帘。 赵岩问：“出事了？” 言若明沉默着打开了赵岩身上的禁锢，把免疫催化剂扔给他：“来不及了，快走吧，到了安全的地方自己注射催化剂，可能会救你一命，也可能会让你更加痛苦地死掉。” 赵岩揉着手腕，一脸莫名其妙地接过那个装满红色药剂的针管，说：“丧尸摸进来了？”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回答了赵岩的疑惑。 苏泽宇慌慌张张地冲进来：“言博士，不……不好了……有怪物……有一群怪物冲进来了！” 言若明说：“走，去医务室带那上那只丧尸，我们离开这里。” 苏泽宇颤抖着说：“过……过不去……大部分怪物丧尸都聚在医务室附近，顾……顾姐已经死了……” 言若明脸色变了。 这时，一只蜘蛛丧尸缓缓靠近这里，沿着黑暗的长廊，悄无声息地越走越近，最后站到了苏泽宇的身后。 苏泽宇还站在门口发抖：“言博士，我们快走，快走吧！” 言若明缓缓抬头，和黑暗中蜘蛛丧尸充血猩红的眼睛对视着。 这些怪物不再是遵循着原始本能的野兽，它们与他对视着，像一支军队，正式与人类宣战。 言若明冲向苏泽宇：“小心！” 可来不及了，蜘蛛丧尸已经咬开了苏泽宇的喉咙。 年轻的男孩惊愕地瞪大眼睛，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蜘蛛丧尸咬死了苏泽宇，立刻向言若明冲过来，咆哮着张开了血盆大口。 第三十五章 中转站 第三十五章 猛地一声枪响。 那只丧尸在言若明面前炸成了肉泥。 言若明踉跄着后退几步。 赵岩拎着枪从床上站起来：“言博士，你受伤了。” 言若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那里已经被丧尸咬伤，深可见骨。他痛得脸色青白，却迅速从试管箱拿出一阵陈陌的血清，猛地注射进了自己的肘静脉里。 赵岩静静地看着他：“会有用吗？” 言若明深吸一口气。 他和赵岩的情况不一样。赵岩注射的是丧尸病毒的提取物，他却是直接被丧尸咬的。 陈陌的血清和鲜活的丧尸病毒纠缠着在一起，直觉告诉他，这样撑不了多久。 赵岩举起枪对准了言若明的头：“言博士，在变成丧尸之前你有什么遗言吗？” 言若明强忍着痛，踉跄着冲到床边，拿起一针免疫催化剂，毫不留情地注射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撕心裂肺的剧痛顿时席卷了四肢百骸，痛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闷哼着摔倒在了床上。 他不能死……绝对不能……绝对不能死…… 疫苗已经进入最后阶段了，他要活下去，他必须找到病毒的源头，也必须找到如今世界上唯一的抗体。 苏泽宇已经死了，没有人能看懂他的研究数据。 他不能死……绝对……绝对不能！ 赵岩来到言若明身边，有些疑惑地看着言若明的脸。 那个总是带着一点令人不悦的居高临下的俊美少爷，痛得五官都扭成了一团。眼球充血，手指痉挛如鸡爪，可他却拼劲全力颤抖着抓住了赵岩的手：“我不能死……嗯……赵岩……我不能死……把血清和催化剂全都带上，我们离开……离开这里……” 赵岩沉默了很短的一会儿，抬枪射杀了另一只打算摸进来的蜘蛛丧尸，说：“言博士，我只有一只手，没法带你离开这里。”他在加油站的爆炸中失去了一条手臂，想带言若明离开，就腾不出手再开枪。 言若明痛到冷汗连连的脸恶狠狠地瞪着赵岩。 赵岩假装若无其事地看着他。 言若明摸索着又给自己注射了一针免疫催化剂。 他在剧痛到昏阙的边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赵岩说了一句话：“血清……还有……医务室里的那只丧尸……带走……一定要……带走……赵岩……带他走……他可能就是……最初的传染源……” 言若明不喜欢逼别人做不情愿的事。 如果赵岩不愿意带他离开，他就听天由命。 可这些研究不能听天由命。 哪怕他死了，哪怕他变成了丧尸，这些研究成果也该被人带出去，让还活着的人们踩在他的尸体上，继续探寻未来的路。 太阳终究会升起来。 言若明在剧痛中昏死过去。 他知道自己撑不住的。 当他在陈陌身上第一次进行免疫催化实验的时候，就从少年的反应中猜到了这到底有多痛苦。 陈陌是个对疼痛忍耐很高的人，所以他一定撑不住，必然会在催化免疫的过程中昏死过去。 可这一次，没人回守在他身边记录他的身体状况。 只能希望，赵岩离开的时候，还能记得给他关上门。 赵岩心情复杂地看着昏倒在地上的言若明，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他不算喜欢言若明。 如果是交朋友，或者更亲密的关系，他都更喜欢陈陌。 可他到最后，还是站在了言若明身边。 这个心机深沉倨傲矜贵的大少爷，性格很让人讨厌，却带着一股决绝的疯劲儿。都死到临头了，惦记的还是他的研究成果。 赵岩叹了口气，单手把言若明拎起来背在身上，用绳子捆好了，单手扛着枪走出房门。 这大少爷刚才说什么来着？ 医务室里的那只丧尸？ 那可不好弄出来啊…… 那一夜，世外桃源一样的基地，毁灭在了变异的蜘蛛丧尸之下。 面对灾难，人类从来没有准备好过。 这场变故并未影响到太远的地方，四散逃离的人群会找到新的栖息地，死在劫难里的人化作丧尸，跟着自己的同类继续漫无目的地游荡。 陈陌学会了开车。 虽然他开车的时候和玩枪的时候都像小疯子一样，但是他很喜欢，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细白的手指紧紧握着方向盘，生怕自己开错方向。 宋剑坐在副驾驶上有限地抽着烟，笑眯眯地看着陈陌认真的样子。 陈陌被宋剑看得有点脸红，渐渐放慢了车速。 宋剑说：“疯够了？” 陈陌说：“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宋剑看着前方，若有所思地叼着燃烧的香烟。 风从车窗的缝隙里钻进来，冷冰冰地钻进骨子里。 他们已经在路上奔波了很久。 天渐渐冷了下来，在车里睡觉已经很容易感冒了。 前面有个加油站。 陈陌先过去停车，打算给车加满油。 老人也下车透透气，在夕阳下伸着懒腰打哈欠：“这老胳膊老腿的，不经折腾了。” 陈陌跑到老人身边，说：“爷爷，你离我近一点，这里不安全。” 老人愣了一点，有些复杂地看着乖巧体贴的陈陌，拄着拐杖慢慢跟在陈陌走到了汽车旁边。 这个加油站里的燃油非常少，宋剑抽空了库存，也没有把邮箱加满。 不过陈陌倒是在加油站的值班室里找到了一张城市地图，他认真看了一遍，记下上面所有的道路、居民楼、商场以及避难所。 宋剑榨干了这个加油站的库存，过来敲敲门：“陌陌，走了。” 陈陌跑出来，乖乖地爬上汽车：“我们要进市区吗？” 宋剑深吸了一口烟，说：“天快黑了，进去不安全，我们在天黑前再找一个加油站把邮箱补满，晚上在车里开着空调睡。” 陈陌立刻开车驶向最近的加油站。 可这边的油库也几乎都空了。 宋剑微微皱眉：“奇怪，为什么这一片的加油站都被清理的这么干净？” 陈陌低头摆弄着车载电台，小声说：“或许附近有那种中转站，你看过僵尸国度吗？” 宋剑没看过陈陌说的电视剧，但他明白陈陌的意思。曾经有逃亡到他们基地里的人形容过这种地方的存在。 有些持有武装的人会在人流比较密集的交通要道上扎堆聚集，建立一个流动的基地。过路的逃亡之人可以在这里进行交易，以物换物。 他们车上的子弹就是中转站里最受人喜欢的硬通货。 中转站有中转站的规矩，每人一次最多只能停留十天，交易结束后就会被赶出去，最少四个月后才能再次进入中转站。 宋剑一向对这些地方嗤之以鼻。在丧尸横行的这个世界里，人流杂乱的空间只会增加危险。 但现在，他们或许必须要去中转站一趟了。 这条路上过往的人太多，可能所有加油站的库存都已经被抽空了。 宋剑降下车窗向外看：“中转站会在附近留下很多标志，吸引路人过去交易。陌陌，你注意过路边有什么奇怪的标志吗？” 陈陌东张西望了一番，摇摇头：“没有看到……” 宋剑沉思了一会儿，又问：“你刚才去看地图了？” 陈陌点点头。 宋剑说：“那你有没有留意到城市边缘在郊区的一些建筑，比如度假区，酒庄，农家乐，山野酒店这类东西。”中转站需要一个够大的空间来容纳物资和过路的交易者，也需要一个足够偏僻，不会有太多丧尸的地方。那他们一定会选择在远郊的大型建筑群作为根据地。 陈陌怔了一下，点点头。 宋剑说：“在哪儿？” 陈陌说：“有一个农家乐，在距离市区二十公里的地方，很偏僻，有很长的一段路都是无名路。” 宋剑看了看天色。 天已经快要黑了，夜里开车很不安全，车灯也会吸引丧尸的注意。 去二十公里外的荒郊野岭，或许会比在城市边缘游荡要安全许多。 宋剑说：“走，去那个农家乐。” 前往农家乐的路有一条仅能容一辆车通过的土路，两边是疯长的玉米和野草。 两米高的玉米地紧紧夹着这条小路，在昏暗的夕阳下显得更加阴冷狭长。 陈陌看着这片地，有些出神。 他的家乡也有这样一大片一大片的玉米地，上初中的时候，他就要独自骑车穿过这样一条很长很长的路，那些玉米地里藏着坏人的传说回荡在耳边，有些吓人。 可当丧尸爆发的时候，他却觉得那片玉米地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了。 宋剑看着陈陌出神的样子，随口说：“这儿是不是离玖山县很近了？” 陈陌总是对地图精确无比的小脑瓜意外地迷糊了一小会儿，半天才反应过来，这里离玖山县很近了。 玖山县是个山脚下的小县城，工资很低，房价很高，所有年轻人都不肯留在这里，纷纷往外跑。 陈陌也想过往外跑，去大城市。 可他不曾想到，这个他一心想逃离的小城，竟成了他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陈陌车开的很快。 天还没彻底黑下来，他们就看见了立在路边歪歪斜斜的交易标志。 交易标志上有个箭头，指向了前方左转的岔路口。 陈陌拐了进去。 前方竟然是一副灯火通明歌舞升平的景象。 农家乐外围圈了三层四米多高的铁丝网，然后就再无遮挡，这群人甚至把农家乐原有的院墙都拆掉了上面一截，做成一个很长很长的环形吧台。 无数人在吧台上喝酒聊天，大声欢笑着，扔下食物和子弹彼此交易，甚至有打扮妖艳妩媚的女人踩着细细的高跟在炫目的灯光下跳着舞。 震耳欲聋的音乐隔着两公里都能听见，中转站的主人似乎丝毫不在意会不会招来麻烦。 陈陌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这座世界末日里成年人的游乐场，慢慢地开着车靠近了大门：“这……这里……他们怎么能这样……丧尸……他们……” 当初度假区的基地为了安全，用半米多厚的城墙围起来，人们很少听音乐，也从不在夜间用太亮的灯光，小心翼翼地苟活着。 可就在离这里，在这座人来人往的中转站这里，竟有人过着这样肆意欢快的日子。 宋剑说：“这里离居民区很远，四周都是玉米地，一般不会有尸群。至于零散的几只丧尸，这种铁丝网足够了。可是……” 可是这些人，并不知道丧尸的变化。 那些丧尸不再是初期笨拙僵硬痴傻的模样，他们会攀爬，会思考，会协同作战，会……会寻找人类的破绽…… 中转站门口的守卫示意他们停车接受检查。 陈陌随着父母逃亡的时候，曾经住过很多救助站。 那时候的救助站还是政府在经营，也是每个人都要接受身体检查，确定没有感染才会被放进去，任何一点细小的伤口，都会被送到小黑屋里隔离很多天，知道血液检查没有问题才能住进救助站里。 陈陌对这样的检查并不陌生，他乖乖扶着老人下车，一起走进了门口用来体检的小房子里。 体检很顺利，三个人身上都没有新鲜的伤口。 现阶段的丧尸病毒发作极快，一点被丧尸抓伤，不到两个小时就会变异，所以结痂的伤口都可以算是安全的标志。 老人被大喇叭吵得耳朵嗡嗡，皱着眉一脸有伤风化的愁苦，看着那些喝醉了抱成一团的男男女女，认真地拍着陈陌的手，大声说：“陌陌，你是好孩子，可不能学坏！” 宋剑用一盒ak的子弹当做费用，在中转站租了两间房，忍俊不禁地看着陈陌一脸小兔子受惊的表情，拍拍陈陌的头：“走，去后面住，后面清静。” 绕到农家乐后面的居住区，果然清静了许多。 这里是一片风格各异的二层三层小别墅，但是因为现在是末世的原因，大部分小别墅都被分割成了大大小小的房子，以容纳更多人居住。 宋剑的子弹是值钱的好货，于是中转站给他们安排一栋小别墅单独的二层，两个房间对着，有单独的卫生间。 这里虽然拥挤吵闹，但是比他们在路上借住过的房间都要干净整洁，更像个住的地方。 老人坐车坐的有点累，自己回房间睡觉去了。 陈陌饿了，好奇地翻看着房间里的酒店菜单。 宋剑笑了笑，从后面抱住陈陌瘦瘦的身子，低声说：“好了别看了，这上面的他们都没有。” 陈陌眼底闪过一点失落和一点难为情，不好意思的放下菜单，小声说：“我好久没见到菜单了。” 宋剑深吸一口气，像嗅一只小猫咪那样轻轻嗅着陈陌颈间的奶香，低声说：“不过他们应该有热牛奶，我去问问？” 第三十六章 无法生成的免疫 第三十六章 中转站是末世中物资最丰富的地方。 这里不但有热牛奶，还有薯片饼干这种小零食。 中转站里一个商人告诉陈陌，从这里往北，穿过一片被称为地狱之路的地方，就能前往一个非常安全的区域。那里的人们已经开始新生，建立了学校，工厂，酒吧，甚至还修缮了一个游乐场。 这些东西就是商人们从那边带过来的，价格十分高昂。 陈陌着迷地听商人说着地狱之路尽头的安全区，眼睛一眨都不敢眨。 商人说：“小朋友，你想去安全区吗？” 陈陌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仰头看着宋剑。 宋剑摸摸陈陌的头，说：“我们需要一辆更牢固的车。” 商人说：“如果你们有心去安全区，可以和我们的商队一起走。” 商人看出来宋剑和陈陌身上都带着枪，应该会是比较有用的战斗力。他的商队在从安全区前往这里的时候损失了很多人，急需要补充人手。 宋剑说：“我们原本准备在中转站多休息一段时间。” 商人说：“我还可以在这里住七天，等你们的消息。” 商人吃光了盘子里的食物，离开了中转站的公共餐厅。 陈陌咬着薯片，眨巴着眼睛看着宋剑。 丧尸爆发后的这三年，他一直在寻找安全区，可从未听闻过如此繁华如此大面积的区域。 如果他和宋剑能带着老人去那里，就能过上真正平静的生活。 可是宋剑……会离开吗？ 陈陌是个很敏感的人，他早就注意到，不管去哪里，宋剑都没有扔掉那个已经毫无用处的对讲机。 宋剑仍然在意着过去，在意他一手建立起来的基地，在意着曾和他一起经历过患难的那些人。 或许……还在意着言若明。 陈陌低下头，从简陋的包装纸中摸薯片吃。 中转站的夜晚总是在狂欢着，陈陌很久没经历过这么热闹的场面，于是他不再看宋剑，而是看向了窗外的狂欢节。 宋剑轻轻叹了一声，说：“想去玩吗？” 陈陌摇摇头，吃光了包装袋里的薯片碎， 宋剑说：“走吧，今玩不用值夜，可以放松一点。” 陈陌不会喝酒。 世界末日降临那天他还是个未成年乖宝宝，喝过的唯一含有酒精的东西是藿香正气水。后来世界一团乱，为了活下去，他更是必须要随时保持足够的清醒，怎么能去碰酒精这种让人迷糊的东西。 但是今夜他却被宋剑拉进了狂欢的人群中。 简陋的吧台是用剩下的墙壁加水泥砌起来的，非常粗糙。 大量的高度酒和果汁汽水胡乱堆在架子上，不专业的调酒师一手白兰地一手橙汁乱七八糟地倒了一杯，把苹果片和彩虹巧克力豆扔进去，醉醺醺地推到陈陌面前。 陈陌刚要伸手去接。 调酒师却伸出了另一只手：“付钱，一颗7.62的子弹。” 陈陌愣了一下，乖乖从枪里卸出一颗子弹，放在了调酒师的手心里。 调酒师笑嘻嘻地把子弹收起来，拍拍陈陌的脸：“小朋友，一颗子弹能在这里买的，可不止是一杯酒。” 陈陌开枪很凶，又被宋剑宠惯了，从来没觉得一颗子弹有多值钱。 他茫然不知所错地看着调酒师，被捏脸捏的有点不爽。 可没等他想好发作的方法，宋剑就冷冷地拽开了调酒师的手，面无表情地坐在陈陌身边，放下手里的盘子：“陌陌，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不要和看上去就不三不四的人说话。” 调教师嘻嘻笑着给宋剑也倒了一杯酒，识趣地没有再去招惹陈陌。 中转站这种末日狂欢的地方，陈陌这种乖乖软软又落单的漂亮男孩就像只待宰的小白兔一样引人注目，可惜没想到，小白兔居然有主人了。 陈陌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调酒师胡乱勾兑的鸡尾酒，果汁的甜味和酒精混在一起，变成一种极度诡异的味道。陈陌用小木棍挑着，又尝了一颗半融化的巧克力。 他像一只刚从笼子里放出来的小兔子，好奇地尝试着身边所有能碰到的东西，哪怕苦得皱眉毛，也忍不住再尝一口。 调酒师都看乐了，问宋剑：“哥，你从哪儿捡来这么大一宝贝，还能让他活着跟你这么久？” 宋剑慢悠悠地说：“我可不会带着一个小废物在这种世道上，我们家陌陌打架很厉害。” 调酒师嘴角微微动了动，笑容有点嘲讽地给宋剑倒了第二杯酒。 陈陌不爱说话，也不喜欢凑过去听别人聊天。 他被冰淇淋车吸引了视线，扯了扯宋剑的衣袖往那边指了指，得到宋剑点头之后欢快地跑去买冰淇淋吃了。 宋剑默默地喝酒，在酒精浓烈的刺激中吞云吐雾。 调酒师漫不经心地倒着酒，满眼冷嘲热讽地看着宋剑的脸。 宋剑再怎么爱喝酒，也察觉到调酒师的眼神了。 他抬眼看向调酒师，问：“我们以前有什么误会吗？” 调教师已经喝得醉醺醺的，看着宋剑噗嗤一笑，摆摆手，说：“没什么，就是看出来，你没那么喜欢刚才那小孩儿。” 宋剑心里一沉，表情有些不善了：“你不知道我们经历过什么，我可以为了他去死。” 调教师耸耸肩：“那又怎么样？你根本不在乎他的情绪，只是觉得这小美人乖巧漂亮又能打，留在身边一人两用罢了。” 宋剑懒得和一个醉鬼说疯话。 他端着酒杯走向冰淇淋车，防止那个把子弹当黄豆玩的小笨蛋再被人骗。 宋剑站在陈陌身后，面无表情地拿过了那颗子弹，抽出一根烟递给卖冰淇淋的人：“这个就够了吧。” 卖冰淇淋的人悻悻地接过那支烟，把陈陌要的大号草莓味加很多巧克力酱冰淇淋递过去。 宋剑摸摸陈陌的头：“走吧，回去睡觉。” 他想，他怎么可能不爱陈陌？ 他为陈陌抛弃了自己的所有朋友兄弟，扔下了原本宁静富足的生存基地，和陈陌一起流浪在末世的废墟中，绞尽脑汁想为陈陌弄来小孩儿想要的一切。 他甚至愿意为了保护陈陌而死。 他怎么可能不爱陈陌？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像他一样深爱着陈陌？ 还会有谁像他一样，如此在意这个孤独的男孩？ 宋剑对调教师的嘲讽嗤之以鼻，他揽着陈陌削瘦的肩头，两人一起往住的地方走。 陈陌舔着冰淇淋，他喝着酒。 小别墅的二层，老人在写信。 他年纪大了，不喜欢小年轻们吵吵闹闹的欢喜，于是就在这里默默地写信，写完了，就收在自己老旧的皮包里。 他们年轻的时候，还没有网络没有手机电话，所思所念，都只能寄托在一张薄薄的纸上，一天一天小心翼翼地塞进路口的铁皮邮箱里，然后忐忑又欢喜地等待着回音。 现在已经没有收信的人，可他保留了这个习惯，仍然常常找一点纸，一截笔头，静静地写一封信。 老人正在屋里写着，忽然好像听到了一点声音。 他愣了一下，搁下笔侧耳静听。 那声音断断续续，还带着刺耳的电流声，很微弱地在隔壁的房间里响起。 老人蹒跚着拄着拐杖来到宋剑和陈陌的房间里，发现声音是从旅行包里传来的。 老人急忙把宋剑的旅行包打开，从里面翻找出了那个滋滋作响的对讲机。 距离可能有点远，可能中间有遮挡物，对讲机的信号十分不好，但是老人还是断断续续地听出了里面的声音。 “我们是一队幸存者……车上有一位丧尸疫苗研究专家……需要帮助……我们……任何人的帮助……重复……我们是一队……专家受伤了……” 老人沉默了很久，抬头看向远处漆黑的夜色。 那片无边无际的玉米地中，可能正有一辆车向这边驶来。 车上的人，携带者一位丧尸疫苗的研究专家。 一辆悍马咆哮着在玉米地中强行捻开一条路，没头苍蝇似的乱冲乱撞。 车后座上，李哥正在给言若明注射更多的血清。 言若明脸色惨白，冷汗在剧痛中流淌，他紧紧咬着牙关，不愿让自己痛的太狼狈。 赵岩在前面开车：“怎么样了？” 李哥深吸一口气，说：“不太好。” 言若明闭上眼睛，忍着四肢百骸中的剧痛深呼吸：“不行……嗯……我的身体……我的身体没法自主生成免疫细胞，李哥，还有多少陈陌的血清样本？” 李哥说：“30毫升。” 言若明说：“靠这些血清我撑不了太久……再试一次免疫催化剂……用双倍剂量！” 李哥说：“言博士，你有没有想过，你会先死于免疫催化剂的排斥反应？” 言若明手指苍白痉挛着，他说：“我必须……必须试一试……” 李哥叹了口气，给言若明一次性注射了二十毫升的免疫催化剂。 排斥反应立刻在言若明身体里生效，惨烈的剧痛让总是倨傲清冷的言少爷发出了痛不欲生的惨叫声。 赵岩伤痕累累的手指紧紧握住方向盘，血管几乎要在布满疤痕的皮肤下爆开，他沙哑着低骂：“这个疯子！” 言若明已经开始耳鸣，他被捆在座椅上，却还是痛得蜷起身子，白皙的手腕被绳子磨出血。 给陈陌治疗的时候，是把催化剂稀释在整瓶的葡萄糖中慢慢滴入身体，可现在情况紧急，他只能把高浓度的免疫催化剂直接注射进静脉里，祈求他的免疫系统快点生效，能自己生产免疫细胞。 赵岩听着身后断断续续的惨叫和喘息声，胃里有点疼。 如果痊愈的代价这么疼，他宁愿去当个丧尸。 言若明在痛得颤抖惨叫。 李哥拿着对讲机开着公共频道继续求助。 如果附近有人和他们用着同样型号的对讲机，就有获救的可能。 可他从基地到这里已经喊了好几天，却从未得到过会回应。 李哥也喊累了，看着虚弱的言若明，有点担忧地问赵岩：“赵岩，你真的没事？” 赵岩满不在乎地说：“言若明给我注射的是处理过的病毒，看来它们和陈陌的血清处理得很愉快，没给我造成什么困扰。你别把精力放在我身上了，言若明是被丧尸直接咬伤的，随时都有可能变异。” 李哥看着已经疼昏过去的言若明，言若明的皮肤已经开始渐渐泛起诡异的青白色，随时都有变异的可能。 李哥无奈，只好自作主张把陈陌剩下的三十毫升血清都注射进了言若明身体里。 他不想让言若明死。 赵岩说的对，如果言若明死了，可能根本没有人能弄懂他的研究资料。 到时候，人类的希望重新破灭，一切都要重来。 李哥专心地照看着言若明的情况，继续用对讲机求助。 赵岩开着车，被烧伤的手臂上布满了狰狞的疤痕。 这些伤痕太过残忍，肌肉和皮肤组织都拧到了一块儿。可疤痕却也掩盖了一些东西，比如他的血管渐渐开始变黑变暗，鼻腔和喉咙里充斥着难闻血腥味。 赵岩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变化，但他并没有感觉到恐惧，心中反而涌起一股说不清的兴奋。 他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已经被彻底毁掉的那张脸上，笑容渐渐变得放松，仅剩的一只眼睛泛着充血的光。 赵岩开着车在漆黑的夜里渐渐靠近城市边缘，试图寻找一个可以居住的庇护所，至少先让言若明躺下歇会儿。 忽然，赵岩看到路边有个牌子一闪而过。 他猛地踩下刹车，疯狂倒车回到牌子面前。 李哥问：“怎么了？” 赵岩说：“我们走错了？” 李哥疑惑地探出头看向路边那个简陋矮小的指示牌。 一个中转站的交易标志用绿色油漆简陋地画在木板上，箭头指向了他们刚刚经过的那片玉米地。 赵岩微微皱眉：“这里有个中转站？” 李哥说：“去中转站，那里可能有医生。” 赵岩漫不经心地掉头，顺着路牌的指引开向郊区的玉米地。 走了一段路之后，果然又看见了新的路牌。 赵岩开车顺着路牌一直走。 中途言若明醒来过一次，但很快又在剧痛中昏睡了过去。 赵岩“啧啧”了两声，不知道是赞叹还是嘲讽。 第三十七章 血清 第三十七章 宋剑和陈陌吃吃喝喝地回来，看到老人在他们房间里站着。 陈陌喝得有点醉醺醺的，好奇地问：“爷爷，你在做什么呀？” 老人面容平静，举起手里的对讲机：“刚才，这个东西响了，好像有人在求救。我老了，没听清他们说的什么话。” 陈陌和宋剑都呆住了。 他们已经离基地很远很远。 陈陌以为，他们和那段过去的距离已经足够远了。 宋剑问：“不是您听错了吗？” 老人摇摇头，把对讲机放在宋剑手里：“这里的中转站，所有人都会来。” 宋剑拿着对讲机，不知所措地看着上面闪动的红点。 如果有人求救，那会是信号意外错位，还是基地已经失陷，逃亡的人也来到了这里？ 宋剑以为那座基地已经足够安全。 高墙，栅栏，瞭望塔，二十四小时巡逻的人，他把言若明留在那座坚固的城堡里，以为这就已经足够偿还一切。 可是…… 如今为什么，又要他从过去的对讲机中听到求救的声音。 对讲机呲呲响了两声，没有人说话。 宋剑深吸一口气，把对讲机放回包里，若无其事地说：“睡吧，我们很久没好好睡一觉了。” 陈陌喝了酒，有一点迟钝，傻乎乎地看着宋剑的背影，手里的冰淇淋慢慢化掉，黏糊糊地流到手指上。 宋剑回头看他，问：“怎么了？” 陈陌摇摇头，摇摇晃晃地坐在床上，试图把没吃完的冰淇淋放进杯子里等明天再吃。 宋剑把冰淇淋拿过来，扔进了垃圾桶里：“明天再买，睡觉吧。” 陈陌点点头，任由宋剑拿毛巾帮他擦干净手上的冰淇淋，然后昏昏沉沉地一头栽倒在大床上，背对着宋剑蜷成一团，慢慢地睡着了。 他不喜欢宋剑的基地，也不喜欢那里面的人。 他可以理解人们为求生而做出的所有疯狂之事，却没法喜欢上那些看一个祭品似的眼神。 这一夜，床很软，中转站很安全，他吃得很饱，肚子都有点撑。 可陈陌却开始做噩梦。 他梦到了言若明的地下研究所。 言若明穿着白大褂，戴着细框眼镜，行走在泛着冷光的仪器中间。 实验室四面的墙上挂着很多巨大的培养舱，里面都是正在变异中的人。 言若明面无表情地仰头看着试管里的药剂，漫不经心地注射给其中一个人。 那个人立刻痛苦地哀嚎起来，全身的血管炸开，整个培养舱中血肉模糊。 陈陌轻轻一颤，下意识地握住了身边宋剑的手：“宋剑……他……他在做什么……” 言若明看了那学模糊的培养舱一眼，淡淡道：“让二号实验体准备。” 陈陌害怕得快要哭了：“宋剑！他到底在做什么呀！” 可宋剑却不看他，而是痴痴地看着言若明。 第二个培养舱里的人也在痛苦中死去了，全身肌肉变成可怖的青黑色，临死前依旧痛苦地瞪大了充血的眼睛。 陈陌开始腿软，他想要后退，想要逃。 可宋剑却紧紧握住他的手，强迫他和自己一起看这场惨无人道的实验。 第三个…… 第四个…… 培养舱中的实验体一个接一个痛苦地死去了，鲜血从培养舱的缝隙中留下来，缓缓流到地上，在言若明脚下汇聚成血泊，像信促狂热地簇拥着他们的新神。 言若明抬起眼睛，平静地看向陈陌：“第十号实验体，你该进去准备了。” 陈陌恐惧地摇头：“不……不要……我不是实验体，我不是实验体！” 宋剑拉着陈陌的手，一步一步走向最后的祭台。 陈陌拼命哭喊挣扎：“不要……宋剑……我求你了……不要……我不要当实验体……宋剑……救我……我求你……舅舅我……宋剑……宋剑……” 可宋剑只是冷冰冰地看着他，说：“陌陌，听话。” 陈陌泪流满面，拼命摇头：“不要……求你……宋剑……不要……” 可宋剑还是毫不留情地把他按在了祭台上，对言若明说：“实验一定要成功。” 言若明点点头，举起了手中的注射器，慢慢把空气推出去，两滴殷红的药剂从空中落下来落在了陈陌布满泪痕的脸上。 是血的味道，慢慢流进了他的眼眶中。 模糊的视线中，是宋剑渐行渐远的背影。 一切和那天并无不同。 陈陌哭着从噩梦里惊醒的，他手指都在颤抖，惊魂未定地坐在黑暗中默默流泪。 太痛了。 那种感觉，真的太痛了。 被扔下，被牺牲，像条狗一样被锁链绑着，被药物侵蚀身体，痛得想要立刻死掉。 他知道，他知道言若明的研究有多重要。 可他到底是个凡人，他到底……没有那么多的勇气，为人类的未来做出那么大的牺牲。 身边的宋剑背对着他睡着了，宽厚结实的脊背上布满了狰狞的疤痕。 那天在加油站，宋剑替他挡下的身后的爆炸，于是留下了这么多伤痕。 陈陌一个人偷偷擦掉眼泪，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细白的手指缓缓抚过宋剑背上的疤痕，那一条一条的疤痕，都是宋剑对他的证明。 宋剑……宋剑应该是很爱他吧。 如果不爱，又怎么会为他受伤得如此严重。 宋剑一定……一定很爱他。 陈陌小心翼翼地把脸颊贴在了宋剑伤痕累累的背上，试探着用胳膊抱住宋剑粗壮的腰身，慢慢地，带着泪痕睡着了。 梦是假的。 一定都是假的。 第二天，整个中转站都陷入了蜜汁热闹中。 所有人跑到大门口看热闹。 昨晚后半夜，中转站门口来了一辆车。 车上有三个人，只有一个身高将近两米的壮汉是完好的。 剩下的一个高大男人全身被严重烧伤，缺了一条胳膊，眼睛也瞎了一只，扛着枪站在车边，看不出是个人还是一具尸体。 还有一个在车里没出来，据说是被丧尸咬伤的，但是撑了很久。 中转站拒绝任何有可疑伤痕的人进入这里，于是只能让唯一安全的人进来换取物资，另外两个被禁止进入中转站。 这几个人身上带着很多药物，特别是最稀缺的抗生素和止痛药。 听说车上受伤的人是个医生。 这种世道，医生是最值得保护的资源。 中转站的所有者也在犹豫，要不要放那个医生进来。 他把李哥请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问：“你们车上那个被丧尸咬伤的人，是什么医生？” 李哥说：“他是丧尸病毒的研究专家，也是因为这个，他才能在被丧尸咬伤后撑了十几天，一直撑到我们来这里。” 中转站的所有者愣住了：“他被咬伤已经十几天了，还没有变异？” 李哥说：“对，他有自己的办法。” 所有者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都以为，丧尸病毒的无法治愈的。” 李哥说：“如果他死了，或许你说的就真的对了。” 赵岩被那些中转站中看过来的目光看得难受，干脆回车里呆着。 后车座上的言若明已经醒过来了。 免疫催化剂造成的痛苦还在他身体里隐隐作祟，但他已经能腾出一点力气去思考事情了。 他的身体无法自主生成免疫细胞，可能大部分人都无法自主生成免疫，陈陌对丧尸病毒的免疫反应是极特殊的状况。 陈陌的血清已经用光了，他能感觉到丧尸病毒在一点一点蚕食他的身体，他低下头就能看的自己手腕上的血管，正泛着可怕的青白色。 他撑不住了。 再多的免疫催化剂，都已经无法阻止他身体的变化。 他就要死了，可他的研究不能停下。 赵岩是无法托付的。自从加油站出事之后，赵岩的精神状况一直很糟，到现在也很糟。 李哥呢？ 这个男人看他极为不顺眼，却是个稳重理智的人。 李哥拿着他的研究成果，或许有一天，会找到其他像他一样也在努力和丧尸病毒战斗的医术，希望他的研究成果，能给新的世界带一缕光。 言若明昏昏沉沉地想着心事。 前排闲得无聊的赵岩忽然回头，皮笑肉不笑地说：“言大少爷，你被绑在这儿的样子，真有点像那啥。那啥你懂吧？男人都看的那种。” 言若明知道赵岩的心理状态不好，但他实在没有力气再做业余的心理辅导师，于是忍着痛冷冷地说了一句：“滚。” 赵岩却好像找到了什么新玩具，他放下车靠背，爬到言若明面前，有些充血的眼睛像蛇一样盯着言若明虚弱的脸：“言大少爷，你不会还是处男吧？就这样死了，亏不亏？” 言若明怔怔地看着赵岩，不知道是赵岩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车窗外各种奇怪的目光投射过来，远远地看着这一对疯子。 他被丧尸咬伤，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可能了。 赵岩呢？ 一个出现心理问题的残疾人，还能再活多久。 言若明深吸一口气，在催化剂导致的痛楚余韵中淡淡地说：“体液会传染丧尸病毒。” 赵岩低低笑着，看着自己发抖的指尖，那片难得没有烧伤的皮肤，已经泛着死寂的青黑色。 他低头吻在了言若明唇上，低声说：“咱俩还缺那点传染吗……” 陈陌昨晚睡得不好，他总是做噩梦。 当阳光照在脸上的时候，他才慢慢醒过来，扶着宿醉的头迷迷糊糊地穿衣服，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爬下来。 一条结实有力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捞起来，轻轻放在了床上，宋剑睡意朦胧地打着哈欠：“醒了？” 陈陌小声说：“嗯。” 宋剑坐起来，看着陈陌有点肿的眼眶，微微皱眉：“没睡好？” 陈陌揉着脑壳：“头痛……” 宋剑低笑一声，说：“我错了，不该让你喝酒。” 陈陌小声说：“外面怎么那么吵，他们早上也要开派对吗……” 宋剑站起来，推开窗向外开，发现所有人都聚在门口围观一辆停在外面的车。 陈陌光着脚凑过来看。 只看了一眼，他就怔住了。 宋剑问：“看到什么了？” 陈陌呆呆地看着那辆车，恍惚着抓住了宋剑的衣角，却红着眼眶不肯说。 那辆车，宋剑可能忘了，但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看到过的东西。 这是一辆宋剑基地里的车，总是停在停车场的角落里吃灰，很少有人去开它。 原来昨天不是老人耳聋听糊涂了，真的是……真的是宋剑的故人，来到这里了…… 宋剑捏了捏陈陌的后颈：“陌陌，陌陌？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陈陌如梦初醒，紧紧抱着宋剑的腰，很小声很小声地说：“那辆车是你基地里的……有人……有你的认识的人……来这里了……” 隔壁房间里，老人还在写信。 “和文兄，见字如晤。距我离家已有半月，新到一处，万事安好。不知你是否还在原处，或者已经离开。我想，依你之脾性，应当早有脱身之法，只是不愿在我面前惹我罢了……” 宋剑和陈陌从包里拿出了那个对讲机。 陈陌没有阻止，没有哭闹。 他本就不是个脾气有多大的人。 虽然心中恐慌万分，却永远不会阻止宋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做不到。 或许只有当他不爱宋剑的时候，才肯在宋剑面前歇斯底里地发泄自己的恐惧和委屈。 宋剑拿起对讲机，轻轻摸了摸陈陌的头顶：“陌陌，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再成为什么实验品，我发誓。” 陈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相信，可他只能低下头，轻声说：“嗯。” 宋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对讲机的全频道：“我是宋剑，我昨晚听到了你们的求救信号。” “我是宋剑，我听到你们的求救信号了。” “我就在中转站里。” 被李哥扔在座位上的对讲机忽然想起了宋剑的声音。 言若明轻轻一颤。 赵岩嘴角微微一动，把对讲机拿起来放在了言若明嘴边，低笑着说：“宋剑在这里，言博士，你有救了。快哭着向他求救吧，你需要很多很多陈陌的血清。”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对讲机中轻轻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响起了言若明虚弱沙哑的声音：“宋剑，好久不见。” 宋剑紧紧握着对讲机，深吸一口气，扭头避开了陈陌的视线，看着窗外低声说：“好久不见。” 言若明被放进了中转站中，单独安置在一座小别墅中。 房门是锁上的，四周有中转站的武装人员二十四小时巡逻。 宋剑来见了言若明。 言若明很虚弱，十几天和免疫催化剂的战斗几乎摧毁了他。 如今的言若明躺在那里，削瘦的手指轻轻颤抖着，被咬伤的手腕一直没有愈合，手臂上布满了针孔。 他看着宋剑，仍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宋剑，你还好吗？” 宋剑深吸一口气，说：“怎么会变成这样？” 言若明说：“基地被攻破了，宋剑。丧尸们在飞速进化和变异，现在它们已经不再是从前那副愚笨呆滞的模样。它们会攀爬，跳跃，会躲避攻击，会团队合作。” 宋剑说：“我知道。” 言若明轻声说：“那你知道，它们有一个王吗？” 宋剑脸色变了：“你说什么？” 言若明说：“宋剑，我很快就要死了。但是有一件事我必须问你，你和陈陌是不是曾经在老城区商业街的烧伤小诊所里待过一段时间。” 宋剑说：“对。” 言若明凑在宋剑耳边，低声说：“我在那里找到了丧尸病毒的第一级感染源……” 宋剑脸色微微沉下去：“在哪里？” 言若明轻声说：“二楼，在那一堆抗癌药后面。” 宋剑记起来，小诊所确实有个二楼。 楼梯很窄，总是一片漆黑。 他和陈陌都不是好奇心旺盛的人，于是谁也没有上去过。 后来……后来快要撤走的时候，老人带着陈陌去二楼拿过一些抗生素，二楼确实是库房。 如果言若明说的是真的，如果那个时候，当他们在楼下休息养伤的时候，造成整个末日的感染源其实就在二楼的药箱后面，那诊所里的老人又是什么人？ 是个报复社会的恐怖分子？ 还是一个试图研究什么特效药的疯狂医生？ 宋剑开始回忆和老人相处的点点滴滴。 老城区的丧尸可能很早就开始变异了，他们在那里住了一个月，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却从来没有见到过任何其他的生还者。 整个老城区的人都变异了，偏偏却有一个年迈的老人固执地留在这里，还生活得十分安定祥和。 这本来就诡异得要命，可老人温柔慈祥，对他和陈陌也百般照顾，宋剑实在不愿去怀疑老人还有别的动机。 老人说过自己的名字，叫……叫…… 宋剑问言若明：“你听说过一个叫成峰文的人吗？” 言若明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没有听说过，怎么了？” 宋剑说：“没什么。” 言若明静静地看着宋剑，他知道宋剑有事瞒着他。 可言若明了解宋剑，他从不去触碰宋剑心里的禁区。 一阵剧痛猛地席卷全身，言若明闷哼一声摔倒在床上。 宋剑急忙俯身扶住言若明，有些愤怒也有些疼：“这些天你怎么撑下来的？” 言若明额头上有些冷汗，沙哑着声音说：“免疫催化剂……还有……陈陌的血清……” 宋剑说：“你给自己注射了多少免疫催化剂！” 言若明低笑着轻轻摇头，两条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孔和空掉的药箱，却在无声地向宋剑讲述着他精力过的一切磨难。 宋剑的心开始颤了。 他见过陈陌治疗时的样子，他知道免疫催化剂注射进身体里会有多痛。 宋剑清楚的记得，陈陌在实验室躺了六天，用了四支免疫催化剂，就已经疼得几乎失去了神智，连他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这一路上，逃亡的十几天里，言若明就被绑在汽车后座上，一针接一针地接受注射吗？ 言若明轻声笑道：“宋剑，我没有别的办法……注射……或者死……我不想死……我的研究成果，还没有……还没有交给值得信任的人，我想撑下去……” 宋剑抱着言若明颤抖的身体，看着那张清瘦苍白的脸上，脑海中关于言家小少爷的记忆再次开始翻腾。 言若明强忍着剧痛低声说：“……宋剑，我不像陈陌，我的身体没法自己生成对抗丧尸病毒的免疫细胞，我撑不了太久了。如果你和陈陌能活下去，如果你们还能遇到其他的医术。记住，也许那个一级感染源，就会是我们战胜丧尸的突破口……一定要找到那个感染源……和陈陌……活下去……” 宋剑紧紧抱着言若明，胸中那一腔酸楚被搅弄得翻江倒海。 他想起了丧尸刚刚爆发的时候，丧尸群冲破了房门，言董事长扑过去用身体为他争取逃走的世间，在一片血肉模样中求他保护好言若明。 他想起他们一起逃出城市的时候，言若明用力把他推出了人群。 如今，言若明被咬伤了。 这个倔强的大少爷撑了很久，苦苦折磨了自己很久，却还是要死在他面前。 宋剑心中的无力感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他怎么能看着言若明死掉？ 这个已经为他死过一次的人，怎么再一次死在他怀中！ 宋剑说：“言若明，你不能死。我们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才能找到下一个病毒研究专家！” 言若明轻轻笑着：“宋剑，三年来，我日日夜夜泡在研究所里，与人斗，与天斗，现在，我要输了……你不要……不要靠我太近，我现在的样子，随时……随时都会变异……” 在宋剑租下的房间里，陈陌一个人趴在大床上，拿着一款老式游戏机玩贪吃蛇。 这款游戏机是他用两颗子弹和一个伤人买的，里面的电池很足，可以玩小半个月。 陈陌是个孩子脾气，只要给他东西玩，他就会暂时忘掉那些不高兴的事。 老人写完了今天的信，过来敲敲门：“陌陌，咱们去吃点东西。” 陈陌抱着游戏机来开门，已经很长很长的毛毛虫吃掉了地图里最后一个小红点。 游戏结束，巨大的金色“win”带着特效出现在显示屏上。 陈陌乖巧地把游戏机装进书包里，说：“爷爷，你想吃什么，我下去给你买。” 老人挑眉：“你不吃？” 陈陌摇摇头，小声说：“我想等宋剑一起吃……” 老人叹了口气，有点无奈，也有点心疼：“陌陌，现在很晚了，也许他已经吃过了呢？” 陈陌还是摇头，小声说：“爷爷你回房间歇着吧，我去给你买吃的。” 说着，一溜烟跑下了楼梯。 老人年纪大了，就爱喝点米粥吃点萝卜茄子这种软烂的东西。 陈陌在中转站的餐厅里买了老人爱吃的东西，用几个塑料袋拎着准备回别墅。 刚走到半路，却看到一队中转站里的人拎着枪在一座房子前巡逻。 陈陌想，这大概就是言若明住的地方了。 宋剑说他去见言若明了，那是不是……也去了那边。 现在整个中转站都传遍了，老大收留了一个被咬伤的人，就养在那座房子里。因为这件事，很多心存恐惧的人都提前结束在了中转站借住的日子，各自奔向自己的安全屋。 这里的夜晚也不再夜夜笙歌，调酒师在空荡荡的吧台前懒洋洋地擦着杯子，手边放着一瓶喝了一半的白兰地。 陈陌犹豫了一会儿，鼓足勇气走过去，买下了半瓶酒。 他想和宋剑聊聊。 宋剑喜欢喝酒。 陈陌带着给老人的粥菜和那瓶酒，跑回了房间里。 老人有点担忧地看着他：“陌陌，你还小，喝酒不好。” 陈陌低着头，小声说了一句：“爷爷，我成年了。” 老人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该怎么劝一个孩子像大人那样看开些。 宋剑对陈陌的感情，实在没有陈陌回应的那么多。 可恋爱中的小孩子是不会理会这么多的，他只会倔强地挂在心上人的身上，固执地不肯让自己冷静下来。 宋剑其实没有在言若明那里呆很久。 该说的话，他们都已经说得很清楚。 言若明并不畏惧死亡，他平静地看着宋剑，让宋剑拿走了一块硬盘吗，那里面有他从三年来的研究中精心提炼出的资料，关于丧尸病毒的生长规律和毁灭过程。 宋剑揣着那块硬盘，站在中转站边缘的铁丝网旁边，烦躁地抽着烟。 言若明能撑着从基地来到这里，靠的是陈陌上次治疗时留在实验室里的血清。 当初言若明希望能从这些血清里研究出免疫细胞的生成方法，可还没来得及开始，基地就被蜘蛛丧尸攻陷，言若明只能先拿血清来保住自己的性命。 对，只有陈陌的血清能保住言若明的性命。 宋剑发过誓，不会让陈陌再做试验品。 可现在呢？ 言若明快要死了，他需要陈陌的血清。 只是……一点血清…… 陈陌会同意吗…… 宋剑深吸一口气，掐灭烟头走向他租的房间。 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酒气。 宋剑看向隔壁房间的老人。 老人叹了口气，没说话，埋头写自己的信。 宋剑只好推开门，皱着眉说：“陌陌，你在干什么？” 陈陌坐在床上，抱着一瓶白兰地，自己小口小口地喝着。 小脸醉醺醺红彤彤，眼眶湿漉漉的，好像自己偷偷哭过了。 宋剑沉默着走过去，沉声说：“陌陌，为什么要喝酒？” 陈陌把白兰地举起来递到宋剑唇边，傻傻地笑着：“讨好你呀……” 宋剑拿过酒瓶，看着陈陌这副醉到不省人事的模样，皱着眉说：“陌陌……” 高度酒空腹喝太激烈，陈陌捂着肚子，胃疼得哭了：“宋剑……我肚子疼……宋剑……” 宋剑叹了口气，坐在床边把陈陌抱进怀里，大手轻轻揉着小孩儿的肚子，说：“晚上吃东西了吗？” 陈陌摇摇头，扑棱着把酒瓶拿过来，双手举着要往宋剑嘴里塞：“你喝……喝酒……” 宋剑满腔复杂煎熬的心绪被陈陌这一通折腾更是弄得一团糟，他不知所措地按着陈陌的胳膊，厉声说：“陈陌！” 陈陌被他吼得呆住了，怔怔地坐在原地，一双眼睛被泪水盈满，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 宋剑深吸一口气，说：“怎么了？” 陈陌呆呆地说：“言若明来了……” 宋剑说：“对，他受伤了。” 陈陌说：“他会拿我做实验……” 宋剑说：“他不会。” 陈陌仰头看着宋剑：“真……真的吗……宋剑……不做实验吗……” 宋剑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陌陌，言若明被丧尸咬伤了。他已经在自己身上用光了所有的免疫催化剂，可他的身体和你不一样，他没法自主生成免疫细胞。” 陈陌把自己喝迷糊了，呆呆地看着宋剑，他好像有点听不懂宋剑的话了。 宋剑深吸一口气，说：“陌陌，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携带有丧尸病毒免疫细胞的人，他需要你的血清。” 第三十九章 我爱你 第三十九章 陈陌在醉意朦胧中呆呆地看着宋剑，宋剑握着他的手，他的脉搏在宋剑指腹下一下一下，轻轻跳动着。 只是……需要一点血清吗…… 宋剑说：“陌陌，言若明不能死，他找到了丧尸病毒的感染源头。陌陌，只要言若明研究出疫苗，我们就能穿过地狱之路，去安全区生活。” 陈陌喝了很多酒。 他有太多心事想和宋剑说，所以喝了很多酒。 可现在，他却被酒精冲得脑海一片混乱，呆呆地仰着头，努力想要听清宋剑的话。 可他想了很久很久，才努力控制自己说出一句清楚的话：“言若明想要的血。” 宋剑说：“他需要你的血清才能保住性命。” 陈陌泪汪汪地看着宋剑，说：“你喜欢他。” 宋剑说：“没有的事。” 陈陌哽咽着说：“我知道……宋剑……你在乎言若明……你永远……永远都会记着言若明……谁会把救命恩人的照片放在身上，你明明……明明就是喜欢他啊……” 言若明躺在床上，看着自己手背上的血管。 时间不多了。 天亮之前如果宋剑还没有说服陈陌，他就会在太阳照射在脸上的时候死去。 赵岩站在角落里，若有所思地看着言若明，仅剩的那只眼珠已经失去了人类黑白分明的颜色，眼白充血，虹膜泛青。 他看了镜中的自己一眼，若无其事地在屋里翻箱倒柜。 言若明轻声说：“你在做什么？” 赵岩漫不经心地从抽屉里翻出一副墨镜，摘下眼罩戴上墨镜，扭头对着言若明咧嘴一笑：“看着那眼罩有点丑。” 言若明是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静静等宋剑的答复。 他的思维开始被侵蚀，闭上眼睛的时候好像能看到一些缓缓淌过的水波。 一片灰白色的朦胧中，很多人影在他脑海中摇摇晃晃地闪过。 耳边渐渐响起嗡鸣，颤抖着击打着耳膜。 遥远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过来……来这里……到你们的同伴这里来……这里很温暖……” 莫名的寒冷慢慢包裹住言若明的身体，他轻轻颤抖着，牙关在寒冷中打颤。 他想要分辨清楚那道声音是从何方传来的，可睁开眼，却只看到天花板上万花筒般的花纹。 陈陌抱着酒瓶，泪水呆呆地从精致的小脸上滑落，无声地落在宋剑掌心里。 他对人情世故不敏感，却不是个小傻子。 只是……只是不愿去想。 于是宋剑说那张照片是为了铭记恩人，他就说服自己是铭记恩人。 他以为和宋剑逃亡到这么远的地方，就再也不会让宋剑做选择题。 他不愿让宋剑选择，因为他潜意识里分明就十分清楚地知道，宋剑不会选择先保护他，就像那天在研究所里的时候一样。 陈陌在默默地恐惧着，他不愿意为难他爱的人，却更害怕自己会被丢下。 宋剑沉默了很久，他从口袋里摸出了皮夹。 言若明的照片躺在里面，抱着书站在校门口温柔灿烂地微笑着。 像个绝佳的嘲讽，逼迫宋剑看清自己的心。 你想要陌陌的血液，到底是为了丧尸疫苗，还是单纯的……不想言若明死？ 陈陌并不聪明，甚至有些呆呆的，笨笨的，像个笨拙的小傻子。 可他知道，他一直都该知道，宋剑有多在意言若明。 宋剑深吸一口气，说：“陌陌，只是一点血清，就像医院采血那么一点血液，就能救一个人的命。” 陈陌哽咽着说：“如果这样会要了我的命呢？宋剑，你还会这么做吗？” 凌晨三点。 言若明的意识渐渐开始模糊了，他越来越清晰地看到了脑海中那片迷雾，越来越清楚地在耳鸣中听见了召唤的声音。 丧尸们的王在召唤自己的子民，而他，将成为其中一员。 李哥察觉到言若明的不对劲，说：“言博士，需要我把你绑起来吗？” 言若明低低喘息着，轻轻点头，有气无力地说：“李哥，麻烦你……麻烦你去告诉中转站的守卫，我……我随时都可能变异……或许……或许我的尸体还有研究价值，告诉他们……我随时都可能变异了……” 言若明昏了过去。 这一次，他终于透过灰白的迷雾，看到了前方的样子。 那是言氏传染病研究基金会的实验室，沈教授在这里，背着手，仰头看着高处的实验样本。 言若明克制着没有走过去，只是叫了一声：“沈教授。” 沈教授回头，对他微笑：“若明，你喜欢我的新世界吗？” 中转站里起了一阵骚乱。 宋剑暂时放下陈陌的问题，打开门问楼道里的人：“怎么了？” 拎着行李箱匆匆离开的商人说：“昨天中转站接收的那个伤者马上就要变异了，兄弟，这里不会再安全了，抓进时间离开吧。” 宋剑脸色一白。 言若明……马上就要变异了…… 那个温柔倨傲的少爷，就要这样，毫无尊严地死去了。 宋剑手指轻轻发抖，他猛地转身抱住了陈陌，死死勒住那具削瘦温暖的身体，不像拥抱爱人，倒像溺水的人死死抓住浮木，坠崖的人狠狠握住山石。 他颤抖着，语无伦次地对陈陌说：“陌陌，我不会让你丧命，更不会再让你疼。陌陌，言若明快要死了，他需要你的血，只要很少很少的一点血。陌陌，你相信我好不好？只要……很少很少的一点，陌陌……陌陌……” 陈陌在酒醉中哭着摇头：“我不喜欢言若明……” 宋剑说：“我爱你。” 陈陌呆在了原地。 宋剑说：“陌陌，我爱你。言若明不能死，他死了，所有人面对那些变异的蜘蛛丧尸，就再也没有反抗之力了。” 陈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酒醉中模糊的意识无法抵抗宋剑这句“我爱你”。 这是宋剑第一次，对他说出这句话。 不是放荡不羁地说“有趣”，也不是漫不经心地说“喜欢”。 是恶狠狠地，郑重地在他耳边说“我爱你”。 他放弃了，投降了。 不再闹脾气，不再逼着宋剑看清自己的心。 他爱着这个人，所以，他完蛋了。 这场交锋，陈陌已经败得一败涂地，他仰起头，眼角的泪水慢慢流进鬓角里，轻颤着说：“好，我给他血清。” 宋剑立刻带着陈陌，飞奔向言若明居住的房间。 好像生怕陈陌会后悔一样。 取血清需要仪器，但是中转站中并不会储备离心机这样的东西。 陈陌被宋剑拽到言若明床边，李哥拿出了简单的取血装备：“陈陌，你什么血型？时间紧迫，我要直接给言若明注射你的鲜血了。” 陈陌看着床上的言若明，很久很久，才沙哑着轻声说：“a型……” 李哥松了口气，半蹲下握住陈陌细瘦的胳膊，针头缓缓扎进陈陌肘窝的静脉里。 陈陌想，取一点血，其实真的不疼。 就像蚊子咬人一样被轻轻地扎了一下，然后默默地感觉鲜血流出身体，顺着胶管流进塑料袋里。 全程不过十几秒钟，李哥就把针头拔出来，在针孔上按上了脱脂棉。 那一点点鲜血被滴进了言若明的身体里。 十毫升鲜血，在吊瓶管里落了一百九十二滴。 陈陌呆呆地仰头看着，看着他的鲜血慢慢流进言若明的身体里。 直到所有血液都进入言若明的身体，陈陌才低头去看言若明。 那张脸上可怖的青灰惨白正在慢慢褪去，免疫细胞在慢慢地帮言若明清理病毒恢复身体。 言若明在昏睡中轻轻呻吟一声，艰难地想要睁开眼睛，却没有成功，仍然虚弱地昏睡着。 李哥扯开言若明的眼皮查看他的瞳孔，瞳孔有些涣散，但已经慢慢恢复了许多。 宋剑问：“有用吗？” 李哥点点头：“非常有用，陈陌血液里的抗体能帮言博士撑一阵子了。” 陈陌把按住针孔的脱脂棉拿开，默默扔进垃圾桶里，仰头看着李哥：“我可以离开了吗？” 李哥犹豫了一下，说：“陈陌，这一路上，言博士是靠你的血清活下来的。也就是说，这十毫升的血，没法让言博士撑太久，他还会需要你。” 陈陌平静地说：“他需要多少血？” 李哥深吸一口气，犹豫了很久，才斟酌着说：“直到他的身体能自主产生抗体为止。” 李哥虽然这么说，但他知道，言若明几乎不可能自己生成抗体。言若明想活，就要陈陌不间断地给他提供血液，他会一辈子都依赖着陈陌这个活体免疫细胞制造机。 陈陌昏昏沉沉地站在原地，他扭头想要找宋剑，却被酒精侵蚀得失去平衡感，一头栽倒在地上，慢慢被漆黑包裹，耳边一片嗡鸣。 他喝太多酒了，被冷风吹得昏昏沉沉，好像有点感冒了。 陈陌模糊中想起了那座地下研究所。 很长很长的地下通道，冷冰冰的金属仪器，聚集在里面的尸群咆哮着扑向他。 在他目光所及的地方，宋剑抱着言若明冲进了通道里。 陈陌痛得蜷成一团，他想要离开了，想要一个人去很远的地方，想要一个人穿过地狱之路，是生是死都没关系，至少不要让他这么疼。 可是，耳边却又响起宋剑低沉的声音。 “陌陌，我爱你。” 陈陌抱着被子低低哭着，小小的针眼很快愈合，连结痂都要看不见了。 那么小，那么小的一点伤啊，怎么能抵挡住宋剑在他耳边说一句我爱你。 陈陌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第二天早上睁开眼，已经是一片刺眼的阳光。 床头放着一杯牛奶，已经凉了。 陈陌头晕胃疼，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喝了两口牛奶，就冲到卫生间里吐了个天昏地暗。 老人叹了口气，倒了一杯热茶给陈陌喝：“陌陌，小孩子就不能喝酒，胃嫩，喝了不舒服。” 陈陌吐得眼泪汪汪，蹲在地上闷头挨训：“爷爷，我错了……” 老人俯身揉揉陈陌的头：“过来，我这儿有药。” 陈陌乖乖跟着老人去隔壁房间，吃了一粒奥美拉唑，捂着胃哼哼唧唧。 老人说：“昨晚怎么了？听你们闹了一宿，怕给你们添乱，我也没过去。” 陈陌红着眼眶摇摇头，目光下意识的地往窗外飘。 老人说：“别看了，宋剑后半夜送你回来之后，就去后面那房子里了。” 陈陌不再说话了。 昨晚的一切就像一场梦，甜蜜与心碎交织着，痛苦伴随和温暖，一个若有若无声音在他耳边说着情话，又想要把他推进地狱。 老人又叹了口气，拍拍陈陌的肩膀：“我看这地方的人越来越少了。陌陌，咱们也走吧，去个安全的地方。你这么小，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陈陌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老人的话。 他们应该离开了，远离这个地方。 可宋剑呢？ 宋剑是不是已经被牵住心魂，再也不会和他一起离开。 昨夜醉意中的那句“我爱你”还在耳边，就像最后一缕牵扯着陈陌的丝线，让他每当想要抽身离开，却被那根线牵扯得五脏六腑痛不欲生。 陈陌坐在老人的床上，默默喝着热茶。 他想要随便看点什么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目光却无意中落在书桌上，那里有一封老人还未写完的信。 陈陌好奇地问：“爷爷，你每天都写信，是要寄给谁的吗？” 老人目光像是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有些怀念，也有些怅然，更夹杂着些复杂的苦楚。 他说：“给一个老朋友。” 陈陌问：“他住在哪里？我可以陪你去看他。” 老人摇摇头：“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他是个很聪明的人，从小就特别聪明，他要是想躲起来，谁都找不到他。” 陈陌歪头看着老人：“会捉迷藏的人，一定会活得很好。” 老人苦笑一声，没有再说这件往事，而是又给陈陌倒了热水：“不说他了，你要去找宋剑吗？我看他去的那间屋子外面全是人，也不知道在守着什么宝贝。” 陈陌探头向窗外看去。 十几个全副武装的人背着枪守在言若明住的房子外面，生怕言若明忽然变异毁了这座中转站。 陈陌却微微松了口气。 他的血清是丧尸疫苗这件事，至少言若明没有告诉更多的人。 第四十章 鲜血 第四十章 言若明已经醒过来了。 陈陌的鲜血比库存里的血清还要好用，他的精神比前几天都好了些。 宋剑坐在言若明床边，沉默着削着苹果。 言若明轻声说：“宋剑，替我谢谢陈陌。” 宋剑深吸一口气，说：“陌陌也不会想让你死，他只是太怕疼了，他也想让你能救这个世界。” 言若明轻轻笑着：“宋剑，你不用给我打这种预防针，我不会在陈陌身上做实验的。” 宋剑说：“若明，陌陌昨天给你输了十毫升血，能撑多久？” 言若明说：“我不知道，看命吧……” 宋剑说：“陌陌会答应的，你不用担心。” 言若明微微苦笑。 他们彼此沉默了一会儿，言若明说：“宋剑，我需要一个人。” 宋剑说：“好，是谁。” 言若明说：“我的老师，沈和文。他曾经是医科大学的教授，一直在言氏基金会的资助下从事医学研究工作。你们离开老城区之后，我带人去了一趟，在小诊所的二楼发现了他。他已经变异成丧尸，而且状况很特殊。我怀疑……他就是丧尸病毒最初的感染源。” 宋剑说：“你需要我去帮你找到他？” 言若明轻轻点头：“这会很危险，宋剑。他现在极有可能在丧尸聚集最密集的地方躲藏着，或许他身上的原始病毒株才能让我们找到彻底摧毁丧尸病毒的办法。你和陈陌要好好商量，我不希望你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去冒险。” 宋剑说：“我会找到你要的人。” 言若明疲惫地点点头，慢慢睡着了。 宋剑起身离开，在门口遇到了李哥。 李哥耸耸肩，说：“十二个小时。” 宋剑说：“什么？” 李哥说：“十毫升血清在言若明身体里，最多撑十二个小时。” 宋剑没有再回答，他走出房间，对守在外面的守卫说：“这样的围墙根本拦不住已经变异的丧尸，你们最好在上面加个电网。” 宋剑回到房间里，陈陌已经醒了，趴在床上打游戏。 果然是小孩子脾气，生气和欢喜都来得快去得也快，所有情绪都抛诸脑后，开始认真地玩着马里奥。 红蓝相间的小人在墙上活蹦乱跳，躲避着火球石块和小怪兽。 宋剑深吸一口气，俯身摸了摸陈陌的头发。 陈陌手指轻轻一颤，马里奥掉进了深沟里，游戏结束。 陈陌没有再玩，他把游戏机关上，默默趴在床上不说话。 不管是游戏还是人生，只要宋剑轻轻碰他一下，他就会输得一败涂地，除了认输别无办法。 宋剑说：“陌陌，言若明找到丧尸病毒的源头了。” 陈陌抬起头，气鼓鼓地看着宋剑。 宋剑怔了一下：“怎么了？” 陈陌说：“你再说一遍。” 宋剑说：“言若明找到了丧尸病毒的源头……” 陈陌埋头在枕头里，闷声说：“不是这一句。” 宋剑沉默了很久，终于明白了陈陌的意思。 他叹了口气，俯身在陈陌耳边说：“我爱你。” 陈陌委屈地说：“是假的……” 宋剑说：“不是假的。” 陈陌还是低着头不肯起来。 宋剑干脆把陈陌整个抱在怀里，低喃着说：“陌陌，我不会骗你。” 陈陌心中翻滚着酸楚，他在宋剑怀里缩成一团，小声咕哝着：“我不喜欢言若明，我救他是为了疫苗。” 宋剑犹豫了一下，在陈陌耳边叹息这低喃：“我也是。” 中转站里的人不多了，只剩下二十几个人。 有很少的几个商人，几个老弱病残逃难者，还有中转站的十几个守卫。 宋剑要再拉一队人，去寻找言若明口中的沈教授。 中转站的所有者叫梁健强，是个光头花臂的老大哥，据说他曾经进出地狱之路四五次，从安全区带来很多食物和粗制武器，来外面换取资源，建立了这个中转站。 梁健强是个有野心的人。 他随时可以带着队伍撤回安全区，之所以一直留在外面，就是想搞点安全区里没有的东西。 如果言若明真的能研究出丧尸疫苗，等他带言若明回到安全区，就能成为万众敬仰的神明。 梁健强对宋剑说：“我让我的兄弟们和你一起去，言博士先留在我这里养伤，宋剑，你觉得怎么样？” 言若明虚弱地坐在床沿，说：“我必须和你们一起过去。” 梁健强危险地眯起眼睛。 宋剑说：“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出去冒险。” 言若明说：“你们很难把沈教授带回来，他的状况很奇怪，我是他的学生，我了解他的性格。” 梁健强说：“言博士，你这个样子恐怕走两步就要摔倒了，放你出去是让你送死。” 言若明说：“我必须是第一个见到沈教授的人。” 梁健强阴沉着脸。 如果宋剑带着言若明离开，拿到初始丧尸的血样之后就跑，他岂不是白费功夫，还为此失去了很多笔生意。 谈判陷入僵局，大家的意图都已经十分明显，但谁都不肯后退半步。 言若明轻声说：“梁健强，我知道你想留下我做人质逼宋剑回来，但是我必须告诉你，如果我不去，你们根本无法找到沈教授，你们只会都死在尸群里。” 梁健强说：“好，既然话说开，那就换个人质。” 宋剑心里一紧。 梁健强说：“宋剑，你身边那个小孩儿，是你的情人吧？把他留在这里，我等着你和言博士回来庆功。” 言若明微微皱眉。 他的身体必须要经常注射陈陌的血清才能存活，可他又不能告诉梁健强陈陌的血清就是疫苗。 言若明有些无措地看向宋剑。 宋剑低声说：“我会说服陌陌一次性给你足够的血清。没事，陌陌在这里很安全，我也不想让他跟我再出去冒险。” 他怕，如果他把言若明和陈陌同时带在身边，会再次出现那种必须二选一的局面。 他不能再让陈陌伤心失望，可他却也无法扔下言若明不管。 陈陌留在中转站是最好的安排，这里很安全，陈陌可以在这里看书喝酒玩游戏，陪在老人身边休息一阵子。 谈判结束，宋剑和言若明走出了会议室。 言若明一直没有开口。 宋剑问：“怎么了？” 言若明轻声说：“宋剑，陈陌是不是在恨我？” 宋剑说：“他不会，他知道救你是为了什么。” 言若明说：“我们不具备新鲜血液的储存条件，提取血清需要离心机。” 宋剑说：“我会弄到的，你放心。” 言若明虚弱地点点头，往自己居住的地方走。 他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宋剑，轻声说：“宋剑，陈陌会恨我，就让他恨吧，我别无选择。” 宋剑没有回答，只是挥挥手：“回去休息吧。” 天快黑的时候，陈陌又去给言若明输了一次血。 这次李哥一次抽取了陈陌一百毫升鲜血，想要让言若明坚持地久一些。 这是陈陌自己要求的，他不愿意一次一次来这里被抽血，一百毫升鲜血能让言若明几天不来找他的麻烦，他也好乐得清闲。 抽血的过程中陈陌没有说话，全程低着头，单手玩贪吃蛇的游戏。 李哥抽完血，看着陈陌淡漠平静的小脸，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随手拿了一块糖递到陈陌面前：“陈陌，补充一下血糖。” 陈陌没有接那块糖，他抬头看了血袋一眼，用脱脂棉按着自己手臂上的针眼，低声说：“我不吃，我走了。” 他并不讨厌李哥。 这个两米高的大块头虽然脾气不好，但是对他一直很不错。 他只是不愿再接触一切和言若明有关的事。 因为宋剑那句“我爱你”，他魔障一般自愿做了言若明的活体血包，可他仍然讨厌这言若明。 一旦想起言若明，想起两人相似的脸，他就有种身为赝品的痛苦和自我厌恶。 只有离言若明远一点，他心里才会轻松好受些。 陈陌走出房间，看到宋剑正站在外面抽烟，二手烟在夜色中徐徐上升，在枯枝残叶中勾勒出一片飘飘摇摇的幻境。 陈陌有一点头晕，他慢慢走到宋剑身后，看见宋剑后领处露出的那片皮肤，漫延着宋剑为他而留下的那些疤痕。 宋剑回头，叼着烟轻轻把陈陌抱进怀里，深吸一口气，烟雾顺着陈陌白皙的耳朵缓缓散开。 陈陌心中忽然弥漫起一股孩子气的委屈。 他哽咽着，小声说：“宋剑，我想吃糖。” 宋剑在口袋里摸了摸，没有糖，但是有一块巧克力。 宋剑把巧克力剥开，放进陈陌嘴里。 廉价的代可可脂腻死人，齁甜齁甜的味道呛喉咙。 可陈陌却含在嘴里小心翼翼地一口一口舔着慢慢融化的巧克力，细瘦的胳膊抱住宋剑的腰，他有一点头晕，小脑袋摇摇晃晃，一下一下撞在宋剑肩膀上。 宋剑有话要对陈陌说，可他不能对这样样子的陈陌说。于是他把陈陌抱起来，慢慢往回走，先说了眼下最紧要的事：“陌陌，我要去一趟市区医院。” 陈陌说：“会很危险。” 宋剑说：“对，但是我必须去，我要去医院拿一些设备。” 陈陌问：“是言若明的研究要用的吗？” 宋剑犹豫了几秒钟，说：“是一台离心机。” 陈陌遥远的记忆和常识里还保留着这个名词，他想，大概就是言若明实验需要的器材吧。离心机好像是用来提取血清的。 陈陌抱着宋剑的脖子，小声说：“我和你一起去。” 宋剑说：“我看你精神不太好。” 陈陌戳戳宋剑背上的枪，说：“不会影响我打架，我要和你一起去。” 被宋剑这样抱着走回去，他其实有一点小小的开心，连那一点低血压带来的不适都烟消云散了。 宋剑低头看着陈陌的脸。 清秀的少年在月光下认真地看着他，一双明亮的眼睛里盛着欢喜和期待，就像一切都未曾发生，他还像初见时那般爱着他。 这个男孩虽然已经长大，灵魂却像被忽然降临的末日永远留在了年少的时代，像个孩子一样单纯炽热地宣泄着爱意，永远不记仇，永远带着爱。 他怎么能辜负一个这样的少年。 宋剑说：“陌陌，我怕你再受伤。” 陈陌说：“我也怕，所以我要跟着你，我能保护你啊。” 宋剑不再拒绝，他抱着陈陌走上二楼，放在椅子上，蹲在地上开始整理武器和弹药。 陈陌俯身戳戳宋剑的背：“宋剑，你的伤还痛不痛？” 宋剑说：“没事了，都是皮肉伤。” 陈陌戳戳自己的心口，那里面隐隐作痛着，却也不知道痛楚因何而来。 宋剑正低着头数子弹，没有看到陈陌失落的小动作。 市区医院里离心机，不止离心机，言若明还需要大量的试管，输液管，显微镜，培养皿，试剂和药物。 梁健强的人会跟着他们，所以离心机只说是为了让言若明提取丧尸血清用的东西，绝不能让梁健强知道陈陌的血液就是疫苗。 这个梁健强不是好相处的，如果他发现陈陌的血液是救命药，陈陌会有危险。 日子定在一个天气晴朗的白天，七八个人带好武器装备，趁着天明速战速决，去医院拿上东西就立刻回来。 中转站的人没有见过那些变异的蜘蛛丧尸，所有人都很乐观。 他们经常去市区搜刮资源，这座城市能吃能用的东西几乎已经都被他们搬空了。 梁健强手下一个小弟拍着陈陌的肩膀说：“小朋友害怕就在车里呆着，我们进去一会儿就出来。” 陈陌忙着试枪，咔嚓一声响，他抬头看着那个人，认真地说：“你如果害怕，就等我进去把丧尸清理干净了你们再进来。” 男人被陈陌逗得直乐，笑嘻嘻地给了陈陌一个烟雾弹：“小东西还挺凶，会咬人吗？” 陈陌知道这个人没有恶意只是显得无聊想逗他玩，他接过烟雾弹，说：“谢谢，如果你遇到危险，我会救你的。” 宋剑在不远处招手：“陌陌过来，我们坐这辆车。” 他们开了一辆越野，一辆卡车。 因为言若明需要的仪器都是大家伙，需要装在卡车车斗里。 太阳缓缓升起，灰白的晨曦落在众人脸上。 宋剑坐在驾驶座上，拿起陌生的对讲机，说：“出发。” 第四十一章 离心机 第四十一章 汽车在空旷的大路上飞驰，路边的丧尸们麻木地看着他们，眼珠轻轻转动想要追，却最终在汽车的速度下放弃了，只是呆呆地看着。 陈陌抱着枪坐在副驾驶上，车窗开着，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半掩着那张清秀精致的脸。 宋剑说：“陌陌，风冷不冷？” 陈陌摇摇头，低头检查着自己的枪。 他的手臂上有几个很小的针孔，愈合的速度好像越来越慢了，缺血让他身体的免疫力有些下降。 宋剑说：“陌陌，你不该过来，我看你脸色很不好。” 陈陌小声说：“我不想一个人呆着。” 宋剑心中复杂地叹了口气。 陈陌说：“医院就在前面了。” 他们这一路走的很顺利，没有遇到变异的丧尸，只有一些痴痴傻傻的原始尸群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路过。 医院分前后两部分，离心机显微镜等机器都在门诊楼的四楼，后面是住院部。 门诊楼里的人不多。 因为来这里门诊的人基本没有什么行动障碍，刚刚出事他们就能迅速反应过来，纷纷冲出门诊楼开车逃离。 门诊楼前的停车场中，很多互相冲撞的车辆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被卡在里面的丧尸伸长手臂试图抓住眼前的猎物。 宋剑拎着新到手的唐刀，简单地几下解决了被卡在废弃汽车里的那几只丧尸。 陈陌抱着枪东张西望。 宋剑说：“陌陌，跟在我后面。” 陈陌立刻乖巧地跑了过来，熟练地替宋剑警戒着背后。 梁健强派来的几个人这次都听宋剑的命令，他们皮笑肉不笑地站成一排，等待着宋剑的安排。 宋剑说：“我和陈陌去四楼找离心机，你们两个，”他指了两个人，“你们两个跟我来，带上滑轮，离心机很重，要用滑轮慢慢放下来。你们两个留在车里随时接应，其他人去一楼药方拿上所有抗生素和止痛药，有危险随时互相汇报。” 最后，宋剑环顾一圈，目光落在了陈陌脸上，他深吸一口气说：“最后，安全第一，任何情况下先照顾好自己的命，可以舍弃一切物资，命最重要。” 那两个被宋剑点到的人背着大包跟上来，一起往门诊楼里走。 陈陌习惯性地快一步走在前面，刚进门，一只丧尸就迎面扑过来，陈陌冷静地一顿扫射，大厅里三四只丧尸顿时被打成了筛子，连惨叫都没叫出来，就已经躺在了地上。 楼道里的丧尸都被惊出来，纷纷咆哮着扑过来。 陈陌抬头在大厅的医院地图上扫了一眼，面无表情地开着枪一步一步朝安全通道的方向走过去。 跟在后面的两个人都被惊得目瞪口呆。 宋剑已经十分习惯陈陌这种打法，拎着枪在后面帮陈陌补漏。 四个人两前两后，嚣张地冲开稀疏的尸群走向安全通道。 门诊楼里的丧尸并不多，总共也就十几只，大多数都是行动不便的老人和被大人在慌乱中弄丢的孩子。 走到楼梯口，前方的丧尸已经被陈陌杀干净了。 宋剑抬手拍了拍陈陌的肩膀：“陌陌，可以了。” 陈陌仰头看着宋剑：“还有三层楼。” 宋剑说：“后面是住院部，住院部里可能会有比较大的尸群，不要惊动那些东西。” 陈陌悻悻地抱着枪，他还没打够。 宋剑说：“剩下的路我走前面，乖。” 陈陌乖乖走到了宋剑身后，掏出小军刀准备帮宋剑补刀。 宋剑拎着刀慢慢走上楼梯。 一只丧尸站在楼梯口，歪着头茫然地看着他。 宋剑上前一步。 丧尸终于察觉到了这时个活物，兴奋地嚎叫着扑上来，被宋剑一刀斩落脑袋。 丧尸腥臭的尸液溅的满地都是，陈陌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默默递给宋剑擦脸。 宋剑接过纸巾，把脸上的尸液擦干净，继续拎着刀往前走。 陈陌警惕地跟着。 忽然，陈陌身后的男人小声说：“小东西，你打架怎么那么凶？” 这时又一只丧尸冲了过来，宋剑一刀插进丧尸的心脏里，半死的丧尸用最后一丝力气咆哮着要抓宋剑的肩膀。 陈陌冲上去把军刀插进了丧尸的眼球里。 宋剑忍不住侧头亲了陈陌一口，把尸体扔下楼梯。 陈陌回头看着那个男人，认真地说：“不凶就死了。” 男人啧啧了半天，一副一言难尽欲言又止的复杂模样。 陈陌不再理他，专心跟着宋剑上楼梯。 男人在他身后说：“小东西，你叫什么名字？” 陈陌说：“陈陌。” 他想起来了，这就是在出发前塞给他一个烟雾的那个人。 男人说：“陌陌，我叫梁勇。” 宋剑听着这个男人叫陌陌的语调听得不爽，阴沉沉地说：“陌陌，过来。” 陈陌三两步蹦蹦跳跳地跑到宋剑身边，把身后两个刚认识的陌生人彻底抛到了九霄云外。 梁勇有点说不出的滋味。 这么乖巧漂亮又能打的小东西，怎么就有主了呢？ 二楼是放射科，这里几乎没有丧尸，安静得有点可怕。 三楼是验血验尿的取样窗口，在窗口里面有一具干尸，穿着医院的护士服，躺在房间角落的椅子上，却没有变异。 宋剑有点奇怪。 按照陈陌的说法，曾经有一群人分吃了一具未感染的尸体，然后却变异成了丧尸。照这个说法，每个人的尸体都是带有丧尸病毒的，一旦死亡就会发作，可这具尸体为什么却好好的，正常的死亡，风干，没有任何变异的模样。 紧接着，他们又在这里看到了更多干尸。 这些人在知道自己逃不出去之后，把自己关在了办公室里直到饿死为止。 宋剑有种奇怪的感觉，有一种感觉从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但却看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他们很快来到了四楼。 医院有自己的备用发电机，就算全市大范围停电，医院自己的发电机也能强撑一个月之久。 但是现在，再多的储备电力也消耗殆尽里。 这里连应急灯都不会再亮起，昏暗狭长的楼道两侧的两排实验室，包括血液尿液的样本检测，病理切片检测等等东西，医院的病历库和档案库也在这里。 前方的走廊被用铁栅栏隔起来，旁边一道密码金属门，是通向里面的唯一路径。 铁栅栏上有一个三十厘米见方的孔洞，栅栏两侧都放着桌椅。 病人想要拿自己的病历复印件，要在这里填申请单签字，由工作人员在里面复印他的病历之后再从这个空洞里递出来。 陈陌的目光莫名被那个空洞吸引了，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宋剑拍拍陈陌的后脑：“陌陌，来这边。” 做血液检测的办公室里有一台离心机，病毒室里有显微镜和培养皿。 梁勇觉得陈陌好玩，总是忍不住想逗逗这个小东西：“陌陌，你知道这个大家伙是干什么的吗？” 陈陌皱着眉：“我不是小孩子，你不要像哄孩子一样和我说话。” 梁勇乐不可支。 宋剑说：“架好滑轮，我们要把离心机放下去。” 梁勇说：“宋哥，这儿什么可怕的玩意儿都没有，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宋剑想，这群人真的在中转站安逸太久了，根本不知道外面意味着什么。 是，这一路来确实有惊无险，那回去呢？ 那些噩梦一样的蜘蛛丧尸有没有漫延到这里来？会不会去攻击中转站？ 宋剑拿起对讲机对卡车司机说：“把车门诊楼下面，东边数地三个窗户，我们要把离心机直接放到车斗上。” 卡车司机立刻开着车来到窗户下面。 宋剑他们把滑轮安装在窗户上，又砸烂了窗框，露出一个尽可能大的空间。 几个人一起把绳子牢牢绑在离心机上，用滑轮一点一点慢慢送下去。 十公分，二十公分，三十公分…… 离心机贴着墙壁摇摇晃晃地往下坠，银白的机体不时撞在墙壁上，磕磕绊绊地往下送。 快了，快了…… 距离卡车车顶还有一米多的高度。 宋剑全神贯注地盯着离心机。 忽然，身后猛地响起了枪声。 宋剑回头看过去，大吼：“陌陌！” 陈陌抱着枪站在楼梯口一阵疯狂扫射，紧绷着小脸步步后退。 楼下的卡车司机忽然发出一声惨叫。 宋剑再低头看时，发现卡车车头已经被丧尸包围。 丧尸们疯狂地嚎叫着敲碎了卡车的玻璃，争先恐后地钻进去。 卡车司机的惨叫声渐渐淹没在尸群中。 对讲机里响起了一楼负责拿药成员惊恐的求救声。 “有尸群！” “有好多丧尸！” “它们的从住院部过来的，它们是从住院部过来的！！！” “啊！！！！” 陈陌已经退到了走廊墙壁上，紧抿着唇疯狂扫射，飞快换着一个接一个的弹夹。 梁健强派来的两个人都已经慌了，纷纷看向宋剑：“怎么办？怎么办！” 宋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想运走离心机必须要得到那辆卡车。他们必须下去，躲在这里也只是等死，他们必须尽快下楼。 宋剑说：“陌陌，楼梯上有多少丧尸。” 陈陌停顿了一下，换上弹夹继续疯狂扫射，尽量冷静地回答：“不知道，太多了。” 宋剑说：“竖着绳子爬下去，这些丧尸进不了卡车车斗。” 梁勇秉承着尊老爱幼的良好美德，大喊：“陌陌，你先下去。” 陈陌说：“我断后。” 他习惯了走在最前面和最后面。 第一个直面危险，或者为同伴挡住身后的灾难。 他已经习惯如此。 他不该是那个被照顾的人。 时间紧急，梁勇也不和陈陌为这点事争执，和自己的同伴一前一后先顺着绳子爬了下去。 这时，密密麻麻的尸群终于冲出了楼梯口。 陈陌再也没有地形优势，丧尸们咆哮着四散开，四面八方向陈陌冲过去。 陈陌边打边退，习惯性地要引着丧尸去离宋剑远一些的地方。 宋剑如梦初觉，惊慌地怒吼：“陌陌你要去哪里！” 这声大吼终于让麻木的尸群看到了另一个猎物的存在，咆哮着冲了过来。 宋剑挥刀砍杀着丧尸，守在窗边冲着陈陌大吼：“快过来！你那边是死路！！！” 陈陌开枪在尸群中杀出一条血路，踉踉跄跄地跑到了宋剑身边，有些恍惚地喘息着。 越来越多的丧尸爬上了四楼，尸群越逼越紧。 宋剑说：“陈陌，下去。” 陈陌固执地说：“我断后。” 宋剑怒吼：“我让你下去！” 陈陌怔怔地仰头看着宋剑，丧尸的尸液溅到他们脸上，两个在生死边缘的人都狼狈得像个疯子。 陈陌小声说：“宋剑，我不会放下你自己走，除非你不爱我。” 宋剑耳边一声嗡鸣，差点错手被一只丧尸抓伤。 陈陌急忙补了一枪，帮宋剑挡下了这一击。 宋剑心中剧烈地震颤着，丧尸恶心的味道充斥着整座大楼，他却好像被陈陌身上炽热的爱意填满了整个胸膛。 那是一种温暖香甜又泛着血腥的味道。 在这样生死无常的末世里，开着浓烈娇艳的一朵花。 陈陌爱他。 如此炽热地爱着他。 可他却还没有告诉陈陌，那一台他们拼死也要带回去的离心机，不是为了研究丧尸病毒，而是抽取陈陌身体里的鲜血，提取言若明需要的血清。 楼下的梁勇还在大吼：“宋哥，陌陌，快下来！快！” 陈陌倔强地站在宋剑身前，疯狂扫射着越来越密集的尸群。 他看上去纤细柔弱，细瘦的手腕像是根本抱不动这么沉重的枪，却在拼命守护着他爱的人。 宋剑用提刀的手猛地抱住了陈陌的腰，说：“走！” 陈陌猝不及防被宋剑拽着从窗口翻了下去，茫然地捧着枪，子弹在窗框上方打碎了半块砖头，又呼啸着射向了天空。 “砰！” 子弹飞向了天空中灰白的太阳。 宋剑抱着陈陌，单手抓在了绳子上。 两人急速下滑了四五米的高度，绳子承受不了两人的重量，猛地断在了半块中。 陈陌怔怔地看着天空，削瘦的脊背贴着宋剑结实温暖的胸膛。 两人一起重重掉在了卡车上，宋剑的小腿“咔嚓”一声响，在铁皮上扭出了诡异的姿势。 宋剑闷哼一声，痛得放开了怀中的陈陌，颤抖着握住了自己的腿。 第四十二章 低烧 第四十二章 数不清的丧尸围在卡车四周，嚎叫声伸长手臂试图爬上车斗。 驾驶室已经被丧尸占据，他们会被困死在这里。 陈陌吓坏了，扔下枪扑到宋剑身上：“你的腿怎么了？宋剑，我背你走！” 宋剑抚摸着陈陌的背，低声说：“没事，小腿骨折了。陌陌，我们必须把这辆车开走。” 陈陌红着眼眶说：“驾驶室里全是丧尸。” 宋剑抬头看向驾驶室，隔着一层玻璃，丧尸嚎叫着试图向他们扑过来。留在车里的司机已经变异，和它的同伴们一起疯狂敲打着玻璃窗。 宋剑对梁勇和另一个人说：“你们把车窗两侧的丧尸引开，尽量往车尾方向引。” 梁勇说：“丧尸太多了，这个法子不行。” 宋剑说：“我们没别的办法了！” 梁勇耸耸肩，还是听从宋剑的命令，到车斗旁边开始开枪，把尸群的注意力慢慢引向车尾。 宋剑沉默了一会儿。 那台离心机放在车斗上。 陈陌正不安地看着他：“宋剑……” 宋剑说：“陌陌，我一会儿把这块玻璃敲开，把驾驶室里的丧尸清理掉，你快点进去开车。” 陈陌紧紧抓着宋剑的袖子。 宋剑说：“听话，卡车还没熄火，你什么都不要管，一脚油门踩下去我们离开这个地方。” 梁勇忍不住说：“这部可行，两侧的车玻璃都被敲碎了，陈陌一定会被咬的。” 宋剑沉默了。 陈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小声说：“我不怕。” 如果他已经不惧怕伤害，那就不该拒绝宋剑让他做的事。 宋剑为了救他摔断了腿，他又怎么可以因为害怕就不去做开车的那个人。 围在卡车前方的尸群渐渐被吸引到了车尾，只剩下零散几只围在车头和车窗附近。 陈陌深吸一口气，拿枪砸开了车头后方与车斗相连的那块玻璃。 被关在里面的丧尸嚎叫着扑上来。 宋剑一刀斩断丧尸的头，陈陌用力拖着那具尸体从驾驶室里拖出来。 第二只丧尸紧跟着冲出来要咬陈陌，被宋剑一枪爆头。 他们就这样一只接一只地清理光了驾驶室里的丧尸。 还有两只悬挂在车窗框上，被卡在了那里，愤怒地冲着陈陌嚎叫着。 陈陌把枪伸进去，两枪打爆了那两只丧尸的头。 车窗两侧仍然站满了丧尸，继续争先恐后地试图爬起来。 陈陌有些暴躁了。 梁勇忽然说：“不太对劲。” 宋剑说：“怎么了？” 梁勇说：“看西边。” 陈陌还在忙着清理那些试图爬进车中的丧尸。 宋剑却看到了梁勇枪指的方向。 那是医院的停车场，有上百辆车歪歪斜斜挤压着停在上面。 丧尸的攀爬力很弱，往往要绕着车辆走。 可现在，在太阳微弱阴暗的光芒下，在一直未曾散去的灰雾中，一群枯瘦的影子正张开四肢在车顶上跳跃着奔过来。 “骨碌骨碌”的低语回荡在冰冷的空气中，熟悉的恐惧当头罩下，陈陌轻轻一颤，猛地抬头看向远方。 是变异的蜘蛛丧尸。 宋剑脸色铁青，远远地就开始开枪射击。 另外两个人也跟着向远方枯瘦的影子疯狂扫射。 可是没有用。 这些蜘蛛丧尸弹跳力惊人，动作十分迅猛，眨眼睛就冲过十多米的距离，马上就要扑到卡车车斗上来。 驾驶室里又有丧尸爬了进来。 和梁勇同行的那个人已经被前所未见的变异丧尸吓疯了，居然想要爬进二楼的窗户里。 梁勇急忙叫他：“不要去那里！” 可他的同伴已经手忙脚乱地爬进了二楼窗户还顺手关上了窗户。 但很快，惨叫声就从二楼传来，丧尸们的脸贴在窗户上，嘴上是新鲜的血肉。 宋剑开枪打掉了一只趴在车斗上的蜘蛛丧尸。 但是更多的蜘蛛丧尸扑上来，他们的子弹很快就要用光了。 梁勇边换弹夹边说：“不好意思兄弟，我该自己想办法逃命了。” 他话音刚落，陈陌却忽然跳进了驾驶室里。 正在往驾驶室里爬的丧尸一口要在了陈陌的肩膀上。 陈陌忍着剧痛单手开枪打掉那只，扶着方向盘猛踩油门，在蜘蛛丧尸的大部队扑上来之前，疯狂开车冲出了医院大门。 蜘蛛丧尸的速度到底是不如汽车快，很快被甩在了后面。 梁勇松了一口气，坐在了宋剑身边。 他检查了自己的子弹，只剩最后半匣了。 梁勇用枪敲了敲驾驶室的外壳：“陌陌，哥哥谢你的救命之恩了。” 陈陌却没有说话，只是默不作声地开着车。 宋剑却察觉到了不对劲。 刚才他和梁勇都在忙着击杀扑过来的蜘蛛丧尸们，陈陌自己怎么进驾驶室开的车？ 宋剑拖着断腿冲过去，狠狠敲着驾驶室的外壳：“陌陌！陌陌你停车！你给我停车！！！” 很久之后，驾驶室里才想起陈陌微弱的声音：“现在还在危险区域，我没事……没……事……” 卡车方向忽然失控了一点，斜斜地冲向了马路左侧。 梁勇急忙爬进驾驶室里按住了方向盘，这才发现陈陌已经昏了过去，皮肤烫得吓人，竟是在发高烧。 身后的蜘蛛丧尸还追得很紧。 梁勇来不及仔细查看陈陌的状况，只好把陈陌放在副驾驶座上，赶紧开车回中转站。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怕诡异的尸群。 那些怪物……那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梁勇出了一身冷汗。 丧尸居然变异了。 他要立刻回去，他必须告诉梁健强出了什么事。 中转站的铁丝网墙壁根本拦不住这样一群攀爬跳跃能力极强的怪物！ 走到一半，陈陌缓缓呻吟着醒来，有些头痛地扶着太阳穴，手指在发间轻轻发抖。 梁勇把车开的飞快，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路况，问陈陌：“陌陌，你发着烧怎么还跑出来跟我们搜刮物资？” 陈陌没有回答梁勇的问话。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咬伤了，但是他不会死，他的身体已经拥有了免疫功能，刚才发烧是正常反应，那些进入他身体的丧尸病毒已经被自身的免疫系统清理掉了。 但他肩膀上的伤口却太明显。 陈陌不敢让梁勇看到他肩上的咬痕，于是一声不吭地又爬到了车斗上，默默依偎在了宋剑身边。 梁勇有点心塞。 这小孩儿怎么就跟个认了主的小猫似的，不让别人喂呢。 陈陌窝在宋剑怀里，小声说：“宋剑，我被咬伤了。” 宋剑低声说：“把我的外套穿上，千万别让中转站的人知道。” 梁健强不是个好惹的人，如果他知道了陈陌拥有抗感染的能力，陈陌的命就保不住了。 陈陌小声说：“嗯。” 他趴在宋剑怀里，像只受了惊吓的小猫一样，乖乖地缩成一团，不说话，偶尔哼哼两声。 那台离心机放在他们的身边。 是希望，也是刽子手的处刑刀。 梁健强派来六个人跟着宋剑去拿离心机，到最后却只回来了梁勇一个人。 梁勇是梁健强的堂弟，两人从小一块玩到大，关系比其他人更亲密。 虽然没了五个手下让梁健强气得脑仁疼，但是陈陌救了他堂弟的命，他也不好再发作。 陈陌刚回来，李哥就过来找他，言若明又不行了，需要他的血救命。 陈陌好像有点麻木了，他点点头，跟着李哥去抽血。 他越来越习惯给言若明当血库的生活。 想通了之后，好像一切就都变得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他必须要救言若明，因为言若明是全人类的希望。 而宋剑爱他。 对，宋剑一定一定很爱他。 一定很爱他。 如果一个人一次又一次为了保护你而差点丢了自己的性命，你怎么还能质疑他的感情，怎么还能因为他的选择而委屈。 这次抽了200ml血。 除了给言若明救命用的血，言若明还要用离心机提取陈陌的血清，过几天他们就要去寻找沈教授的下落了，他需要随身携带陈陌的血清。 陈陌对这个计划一无所知，他抽完血就飞快地跑向了中转站的医务室。 他焦急地想要知道宋剑的腿伤怎么样了。 中转站有一个非常全的医疗系统。 除了被丧尸咬伤，其他所有病几乎都能治。 中转站除了交易休息之外，也是丧尸世界里的医疗中心，可以拿任何物资来这里换命。 医生给宋剑拍了片子，说：“你没有骨折，就是软组织有些水肿，休息几天就好了。” 宋剑从床上慢慢坐起来，抬头就看到陈陌在门口探头探脑。 宋剑说：“陌陌，看什么呢？” 陈陌小步跑进来，拉着宋剑的衣角小声问：“你没事了呀……” 宋剑摸摸陈陌的头，说：“我没事了。” 陈陌有点想往宋剑怀里蹭，当着医生的面又不好意思，于是只能别别扭扭地站在床边，抱着宋剑的胳膊：“我……我扶你回去吧……” 宋剑说：“好，回去休息。” 陈陌身形很瘦，肩膀单薄细胳膊细腿，宋剑根本不敢再陈陌身上使劲儿，生怕不小心把这个小东西压垮了。 医生看了陈陌一眼，忽然说：“小孩儿，你脸色怎么那么差？” 陈陌不能暴露给言若明输血的事，于是低着头没有回答，扶着宋剑慢慢走出去。 宋剑低头看向陈陌。 陈陌的脸色确实很不好。 巴掌大的小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白得吓人。 宋剑在陈陌脸上试了试温度，低声说：“你还在发烧？” 陈陌说：“没事，言若明说，发烧是好事，说明我的免疫系统对病毒有反应……如果不发烧，就要死了。” 宋剑低头看着陈陌，越发觉得陈陌现在削瘦苍白得摇摇欲坠，像只蝴蝶一样好像随时能散在风里。 宋剑深吸一口气，说：“陌陌，过两天我要和言若明出去一趟，出趟远门。” 陈陌怔住了，不知所措地问：“我不可以一起去吗？” 宋剑自顾自地说：“我们要去找丧尸的源头，那里很危险，可能我们谁都没法活着回来。” 陈陌快要哭了：“那我该去哪儿呢？” 宋剑说：“陌陌，你就留在这里，陪着爷爷，在这里乖乖地休息一段时间。” 陈陌哽咽着说：“宋剑，你要扔下我吗？” 宋剑沉默了很久很久。 很久之后，他才说：“陌陌，找到丧尸的源头，我们才能拯救这个世界。为了做到这件事，中转站的主人梁健强希望你能留下，作为一个能让我回来的理由。” 陈陌不懂。 他总是不太懂这些大人们的心思，无论是选择，还是交易。 为什么宋剑一定要和言若明离开。 为什么梁健强一定要留下他。 他什么都不懂，于是他就会找到最直接最可怕的问题。 陈陌仰头看着宋剑的脸，红着眼眶，小声说：“你会为我回来吗？” 宋剑斩钉截铁地说：“我一定会回来的。” 陈陌哽咽着说：“宋剑，我害怕。” 在这样一片危险遥远的废墟中，离别是最让人恐惧的事。 陈陌经历过很多离别，那些笑着说再见的人，从此之后却再也见不到了。 如今丧尸已经进化到了那么可怕的地步，他怎么敢和宋剑分开。 宋剑说：“陌陌，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陈陌说：“如果我死了呢？宋剑，如果我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死掉了呢？” 宋剑严肃地说：“陌陌，你以前不是这种无理取闹的脾气。” 陈陌被吓了一跳，呆呆地看着宋剑，眼泪悄无声息地从脸上滑过：“宋剑……我……我不是和你闹脾气……我害怕，我害怕你会死，更害怕……更害怕我会死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宋剑……害怕……我怕一个人死掉……宋剑……” 陈陌说不下去了。 他心里充斥着那么多的恐惧和委屈。 他蹲在地上，低烧折磨着他的身体，被丧尸咬伤的皮肉火辣辣地疼着，泪水无声地落在地上。 他不明白，不明白宋剑为什么要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 更不明白，为什么言若明说的每一句话，宋剑都会毫不犹豫地放进心里。 明明……明明他才是那个和宋剑彼此拥有的人，明明……宋剑也很爱他…… 第四十三章 晕眩 第四十三章 宋剑看着哭泣的少年，缓缓俯身，蹲在陈陌身边，许久之后才说：“陌陌，就这一次。就这一次好不好？你乖乖呆在中转站，陪着爷爷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等我回来，我们就去安全区。” 陈陌红着眼眶，蹲在地上不肯说话。 他并不是一定要去安全区。 只要宋剑陪在他身边，哪怕去丧尸堆里都可以。 可他太害怕了。 这个生生死死谁也说不明白的世道，他害怕这次分别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宋剑深吸一口气，说：“陌陌，听话。” 这是个很听话的孩子，一直乖乖的，软软的，顺从着他的一切命令。 宋剑习惯性地用这种哄孩子似的语气，让陈陌变得温顺和服从。 陈陌小声抽噎着，慢慢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糖纸。 那张糖纸是妹妹留给他最后的东西。 陈悦死的时候只有七岁，因为长期颠沛流离和营养不良，只有很小很小的一团。 小姑娘死的时候痛极了，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给陈陌留下了那块巧克力糖。 陈陌把糖纸整整齐齐地叠起来，放在贴身衣服的口袋里，从来不肯丢掉。 现在，他把那张糖纸塞进了宋剑的口袋里，声音轻轻地颤抖着，说：“宋剑，不要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宋剑轻叹了一声，摸摸陈陌的头，说：“我会回来的，陌陌，别怕。” 宋剑和言若明去找沈教授，谁都不知道这一趟需要离开多久，所以他们需要尽可能多地带走陈陌的血清。 陈陌没有拒绝，也没有再闹脾气，他甚至满怀担忧地让李哥多抽一点。 他担心宋剑被咬。 如果宋剑在远处受了伤，他的血清多一点，就能让宋剑支撑着回来。 在宋剑准备和言若明出发的这些日子里，陈陌不知道自己被抽走了多少血。 为了增加免疫细胞在血液里的含量和活性，陈陌甚至接受了言若明的建议，在抽血前两个小时注射少量的丧尸病毒。 于是这几天他总是在发着低烧，整天迷迷糊糊的。 宋剑去整理装备，他就趴在床上一天一天的打游戏，恹恹地不想动。 老人看在眼里，叹了一口气，冲了红糖水给陈陌喝：“陌陌，你脸色不好。” 陈陌恹恹地关掉游戏机，仰头无神地看着老人，喃喃道：“爷爷，我想睡觉……” 老人说：“你又不是加油站，哪受得了天天这样抽血？” 陈陌委屈地小声说：“我想让宋剑多带点我的血清走，他……他如果被咬了，我的血能救他的命……” 老人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开解这个钻进牛角尖里的小孩儿。 老人说：“陌陌，走吧，离开这里。爷爷知道你是个很厉害的孩子，你一定能自己穿过那条路到安全区里去。” 陈陌说：“我……我不想一个人了……爷爷……我的家人都死了，是宋剑救了我的命，他把我捡回去，让我有了一个家。爷爷，我不想一个人了。” 老人说：“可你有多少血养着言若明呢？你能养言若明一辈子吗？” 陈陌红着眼眶，固执地小声说：“不会的……” 老人说：“宋剑和言若明根本没法抓到尸源，他们只有两个结局，死在那里，或者逃回来，靠你的血苟活这一生。” 陈陌呆呆地看着被子里的红糖水，清透的红色液体比血液的颜色要深，在快要入冬的天气里漂浮着氤氲的雾气。 他想起了宋剑抽烟的样子。 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宋剑就在晨曦模糊的光芒下抽着烟，端着枪站在天台上，高大的身影如同天神降临。 那一刻开始，宋剑就成了他心中的神明。 陈陌看着自己的手臂，上面布满了针孔，他每天都会去抽血，鲜红的血液会被提炼成清澈的血清，一管一管地装在盒子里。 他并未觉得痛苦，只是有些疲惫。 他甚至开始期盼宋剑和言若明快些出发，找到丧尸的源头，结束这一切。 陈陌喝光了那杯热腾腾的红糖水，有点头晕地趴在床上，有气无力地低喃着：“爷爷，我好累，我睡一会儿……宋剑……宋剑回来了吗……” 老人叹了口气，帮昏睡过去的少年盖上了被子。 言若明这几天精神很好。 他打开试管箱，里面密密麻麻地放着一排试管，试管中装满了血清。 言若明问李哥：“这几天我们一共在陈陌身上抽取了多少血液？” 李哥说：“一共抽取了一千一百毫升，做成血清的有八百毫升。” 言若明有些不忍地轻轻闭上了眼睛：“这些够我用一个多月了。” 赵岩笑嘻嘻地走过来，抚摸着那排冰冷的试管：“言博士，陈陌献出这些血清可不是给你一个人用的，他是怕宋剑受伤。” 言若明说：“不能再从陈陌身上抽血了，他快要到极限了。” 赵岩说：“你觉得一个月的时间，我们回得来吗？” 言若明说：“陈陌不能死，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活体疫苗，他必须活下去。我去找宋剑，我们尽快出发。” 宋剑带人改装了一辆越野车，所有窗户都加上了铁丝网，前后方保险杠再次加固，天窗上装了小型炮台，可以在车内操纵360度旋转开炮。 言若明缓缓走过来，轻声说：“宋剑。” 宋剑赤着上身，宽大的脊背上布满了疤痕。 他放下手里的扳手，转身看向言若明：“若明，你怎么出来了？” 言若明轻声说：“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宋剑说：“我原本想等你身体再好一些……” 言若明说：“宋剑，我现在是靠陈陌的血吊着命，在找到治愈方法之前，我不会变好了。” 宋剑看着言若明苍白的脸，心里生疼：“明天，明天我们就出发。” 言若明说：“我想先从老城区查起，那是我们第一次发现沈教授的地方。那里对他而言一定有特殊的意义。” 宋剑脑海中闪过一个人的影子。 那个烧伤诊所的老人。 老人一定知道些什么，甚至有可能就是知情人。 可老人救了他和陈陌的命，宋剑实在不愿质问老人到底做过什么。 但是现在，他不得不问了。 宋剑说：“若明，我可能有一条线索。你回去休息吧，明天天亮我们就出发。” 言若明点点头，转身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宋剑改装完那辆车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他回到住的地方，发现陈陌正趴在床上睡觉。 小孩儿脸上苍白着，有一点烫，看来还在发烧。 宋剑没有吵醒陈陌，而是默默走出去关上门，去隔壁房间找老人好好聊聊。 老人在写信，听到敲门声之后轻叹了一声，用火漆封上了信封，说：“进来。” 宋剑走进来，静静地看着老人，说：“老人家，我明天就要离开这里，陌陌拜托你照顾了。” 老人说：“是那孩子在照顾我，宋剑，陌陌是个很好的孩子，你不要总是欺负他。” 宋剑说：“我今天来，是有另一件事想问您。” 老人说：“你想问什么？” 宋剑说：“你的诊所二楼一直关着一只丧尸，你知道吗？” 老人没有回避这个问题，说：“是，我知道。” 宋剑问：“为什么？” 老人说：“他是我一个老朋友，他被感染了，但我舍不得杀他。于是我把他关在那里，就想着有一天，还能治好他。” 老人的声音平静慈祥，像所有失去亲人的幸存者一样，惋惜又悲伤地轻叹着过去的时光。 宋剑没法再问下去了，他只好说：“打扰了，您好好休息。” 他们都有这样的过去。 当第一次朋友因为感染而在宋剑面前变异的时候，他也想过，把他的朋友关起来，直到有人研究出治愈的药物，他的朋友是否还能恢复如常。 这是一个失去了一切的老人。 他的亲人都在很远的地方不知生死，一个老人把受伤的朋友留在身边，又有什么好指摘的呢。 宋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陈陌还在睡觉。 宋剑轻轻拍了拍陈陌的肩膀：“陌陌。” 昏睡中的陈陌筋皮力气地动了一下，艰难地试图睁开眼睛，却失败了。他虚弱无力的手臂在模糊中试探着抱住了宋剑的身体，沙哑着低喃：“宋剑……” 宋剑低下头，慢慢吻在陈陌的脸颊上：“陌陌……我明天就要走了……” 陈陌乖顺地扭头张开嘴回应了这个吻，含糊不清地说：“小心……” 宋剑把陈陌纤细的身体压在了床上，紧紧抱着怀里温软的身体。 这一夜，他们应该好好告别，因为他可能会离开很久很久。 陈陌很疲惫。 接连几天的大量抽血几乎抽垮了他，但他仍然渴求着宋剑给予他的温暖，努力回应着宋剑的吻，让彼此身体狠狠嵌在了一块儿。 隔壁房间的年轻人在缠绵着离别，老人却在一封一封看着自己写过的那些信。 这些信他写了三年，哪怕那个本该收到信的人就住在他二楼的仓库里，被他打断四肢，切断声带，再也不会给他任何回应。 老人睡不着。 年纪大的人总是觉少。 他已经七十二岁，活不了太久了，他原本想一个人默默死在老城区的小诊所里，和他的老友一起慢慢腐烂成枯骨。 可偏偏那个单纯倔强的孩子敲响了他家的门，委屈巴巴地含着泪求他救人，又凶巴巴地杀出一条血路，站在挖掘机的挖斗上，急切地要救他一起走。 他太老了，老人总是容易优柔寡断。 他故意带着那个孩子去二楼拿药，可那个天真又焦急着的孩子没有看到沈和文的尸体，没有在那个时候，就终结这一切。 凌晨四点。 宋剑睁开眼睛，开始穿好衣服整理装备。 陈陌没有醒，他还在发烧。 宋剑拿了退烧药放在桌子上，低头在陈陌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外面的天还是漆黑的。 宋剑准备去查看自己的装甲车，出门却发现老人不见了。 老人向来觉少，经常四五点就起床开始打太极，宋剑没有多想，他背着装备准备下楼，去叫言若明出发。 可刚走了两步，他却听到了一点奇怪的动静。 宋剑急忙退回房间里，从窗户往外看。 迷糊的夜色中，中转站外墙的铁丝网上，有无数道枯瘦的黑影正慢慢攀爬着。 四米高的铁丝网对于变异的蜘蛛丧尸们来说就像一道绝佳的梯墙，让它们可以顺利地爬上去。 铁丝网最高处的地方已经加装了电网。 但是这些电网并不结实，很容易就会被成群的丧尸压垮破坏。 宋剑心底一凉，急忙拿起对讲机大吼：“丧尸要攻击来了！有变异尸群试图爬过东边围墙！全员警戒，有变异尸群试图爬过东边围墙！！！” 陈陌被声音惊醒，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去抓床边的枪：“宋剑……出什么事了……” 对讲机里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来。 梁健强大吼：“都给我抄家伙把那群丧尸打死！” 言若明焦急的声音里带着疲惫：“宋剑，出什么事了！” 蜘蛛丧尸们前赴后继地爬到了铁丝网最上方的电网处，惨叫着摔下来，却没有直接死掉，而是挣扎着往居住区里爬。 细细的电网根本承受不了这样前赴后继的冲撞，很快就会被彻底破坏掉了。 宋剑带着陈陌往楼下跑，边跑边拿着对讲机说：“若明，快出来，往西边停车场跑！快！” 陈陌踉踉跄跄地跟在宋剑身后。 他这几天因为接连被抽血而有些头晕，昨夜又被宋剑折磨了半宿，更是眼前一阵阵发黑，在模糊的视线中焦急地追逐宋剑高大的背影，快要追不上了，急得掉下眼泪来。 大量的蜘蛛丧尸已经翻过围墙，嚎叫着扑过来。 蜘蛛丧尸们动作太快，梁健强的手下们没有见识过这种场面，子弹十发也中不了一发，被逼得连连后退，几个动作慢的手下已经被咬伤，惨叫着成了蜘蛛丧尸们的口下亡魂。 陈陌迷糊着对着飞奔的蜘蛛丧尸们连连开枪，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能强撑着不倒下，本能地跟在宋剑身后。 可宋剑没有回头拉他一把，边开枪边向前大步前行。 第四十四章 再见 第四十四章 陈陌踉踉跄跄地跟在宋剑身后，就像个永远追不上大人脚步的孩子。 他血管里的血液被抽走了太多，已经无法支撑他像从前那样坚定地跟在宋剑身后，为宋剑挡下背后的危险。 失血的晕眩回荡在喧闹的世界上，尸群渐渐逼近了他们，陈陌胡乱开着枪，伸手试图抓住宋剑的衣角，却扑了个空，狠狠摔到了地上。 宋剑看见了匆匆走出来的言若明，急切地拉住言若明的手：“走！” 他没有回头看陈陌。 因为他知道陈陌会紧紧跟在他身边，就像一只认定了主人的小狗，不管主人走的多块，小狗都会亲昵地蹭在主人脚边，永远不会把自己弄丢。 宋剑拉着言若明边跑边说：“去停车场，那里有一辆改造过的车，我们离开这里！” 丧尸越来越近，那辆改造过的越野车停在空荡荡的停车场上。 言若明忽然轻声问：“宋剑，陈陌呢？” 宋剑猛地回头，在丧尸笼罩的晨曦微光下，在很远的地方看见了陈陌呆坐在地上的瘦小影子。 宋剑怒吼：“陌陌！陌陌你在干什么！！！” 陈陌刚刚从致命的晕眩中缓过来，他坐在地上，模糊的视线中已经分不清哪里是丧尸，哪里又是树叶。 世界在他眼前天旋地转。 他失去了太多的血，还在发着低烧。 剧烈的疲惫和痛苦在一点一点蚕食着他求生的本能。 他听到宋剑的声音了。 他们不该就这样分别。 可是，宋剑把他扔下了，把他扔在这里了。 原来一切都没有变，宋剑爱他，宋剑会保护他。 可当危险来临的时候，宋剑首先想要保护的人，却永远都是言若明。 他就像个小傻子，不停地追赶着宋剑高大的身影，贪恋着那点温暖和微光，累得断了腿，咳出血，也不肯停下歇息。 因为他知道宋剑不会等他，那个男人总是走得特别快，永远……永远不会回头看他一眼，永远不会在乎，他追赶得有多辛苦。 陈陌放弃了。 蜘蛛丧尸们铺天盖地地向他扑过来，嚎叫着啃食着他的身体。 陈陌打开了别再领口的对讲机，隔着模糊的信号，电流沙哑着传递出他最后的遗言。 “宋剑。” 宋剑颤抖着手指，带着言若明头也不回地冲向汽车的方向。 他是个理智的人，陈陌被尸群围攻，再也没有生还的可能。他不该再冲过去送死，他救不了已经深陷死境的陈陌。 可陈陌还没有死，少年微弱的声音带着痛楚和哭腔，被微弱的信号传递到对讲机里，清晰地响在他耳边。 “宋剑……我跟不上你了……你能慢一点吗……我跟不上你了……” 宋剑打开了车门。 一只丧尸追上来，宋剑回头开枪的时候甩掉了别在领口的对讲机。 陈陌濒死的哭腔掉在尘埃里。 李哥启动了汽车，车轮碾过了那台对讲机，冲出了中转站，向着远方再一次踏上逃亡之路。 宋剑颤抖着手打在车窗上，喉中发出一声愤怒的哭嚎。 他做了什么…… 他到底都做了什么！！！ 梁健强也带着人开车逃了出来，一排车队在刚刚有些光亮的废墟世界里狂奔。 一个少年被孤独地留在了尸群中，沉默着等待死亡。 宋剑忽然大吼：“停车！” 李哥说：“那些怪物还追在后面。” 宋剑一刀横在李哥脖子上：“我让你停车！！！” 李哥猛地踩下刹车：“大哥，我们都知道陈陌死了！他有免疫有怎么样？你知道那是多少丧尸！陈陌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下，你难道要搭上我和言博士的命回去给陈陌收尸吗！！！” 宋剑拿刀的手在颤抖，眼前一幕一幕回放着陈陌的样子。 那个总是紧紧跟在他身后的少年，被他丢下了。 陈陌这段时间一直在被抽血，被注射病毒以激发免疫系统生产细胞，于是总是在发烧，走路都摇摇晃晃的。 他却走得那么快，他却一直焦急地想要去带走言若明。 他为什么没有回头看看？ 为什么没有先保护着陈陌离开！ 那个孩子跟着他，认定了他，眼里闪着炽热的光，小心翼翼地想和他过一辈子。 在研究所的时候，他选择先救言若明，因为他觉得陈陌能自己出来。 可这一次……这一次呢……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陈陌一眼。 汽车重新上路，一条沉默的车队向西而行，再也无法回头。 他们走了几天几夜，开下国道，找到了一座废弃的发电站，在这里重建新的基地。 宋剑不再做那个领头的人，他只会一天一天地行走在发电站的高墙上，疯狂扫射着偶尔经过的丧尸们。 陈陌视力很好，宋剑曾经想教陈陌玩狙。 可陈陌却偏爱ak这种蛮横嚣张的武器，每次遇到尸群都冲在最前面，像个小疯子一样疯狂地浪费着子弹。 子弹是这个世界上最稀有的物资，可宋剑喜欢看陈陌疯狂扫射时兴奋到发光的眼神。 一只丧尸慢慢游荡着靠近发电站，宋剑立刻抬枪连开了一梭子子弹，把那只无辜的丧尸打成了筛子。 身后响起了言若明的声音：“子弹很珍贵，你怎么能这么浪费？” 宋剑冷着脸，说：“你怎么出来了？” 言若明轻轻笑着：“我活不了太久了，宋剑，我想出来走走，多看几眼这个世界。” 宋剑抬头看向远方。 荒草丛生的农田，还有一片死寂的城市。 这个世界已经变成废墟，活着的人不过是在苟且偷生，怀揣着那点并不可能的希望，骗自己活下去。 言若明说：“陈陌留下的血清撑不了太久，我可能没有时间见到末日结束的那一天了。宋剑，我打算跟着梁健强去走地狱之路，去北方的安全区。你呢？” 宋剑面无表情地对着一只丧尸再次疯狂开枪：“我的事，和你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言若明没有再说话。 他离开了这里，留宋剑一个人站在世界末日的废墟里发疯。 快要入冬了，西北的风很冷。 宋剑点燃一支烟，烟圈徐徐地升上天空，消散在无声无息中。 陈陌不会抽烟，也受不了二手烟。 每次看他抽烟，都会皱着细细的小眉毛想要躲到角落里去。于是宋剑会故意凑过去，用二手烟喷小孩儿一脸，看着陈陌委屈巴巴得咳嗽出满脸泪痕，宋剑心中就会生出一点孩子气的坏笑来。 原来死别没有想象中那么遥远。 原来，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的少年，真的会消失不见。 钻心的剧痛在五脏六腑中翻江倒海，他想起陈陌明亮依恋的眼睛，他想起自己那句并不发自肺腑的“我爱你”。 他没那么爱陈陌。 所有人都说，他没有那么爱陈陌。 说他只是因为末世里太寂寞，才会找个漂亮又有趣的男孩带在身边。 陈陌就该像他所有的兄弟一样，他们会为彼此而死，却不会为了谁停下自己的脚步。 宋剑看着天边灰白的太阳，他想起那场初见，削瘦的男孩孤独地站在天台上，举着自己简陋的武器，沉默着等待死神降临与之最后一搏。 他总是觉得陈陌会一直跟在他身后，于是从来没有准备过，如果陈陌走丢了，他该如何应对那种痛苦。 那是一种沉默的闷痛，从心底最深处的地方缓缓开始撕裂他的心魂，让每一寸记忆都填满了陈陌的样子，一直撑破他的胸口，剧烈的苦楚和悲痛才开始清晰地漫延在唇舌中。 “陌陌……” 宋剑在昏暗的天光中低喃，狠狠抽了一口烟，幻想着他一回头，就能看见少年站在他身后，明亮的眼睛带着天真茫然的欢喜，伸手找他要糖吃。 可宋剑不敢回头。 他怕看到满地的落叶，他怕看见自己那颗令人憎恶的自私之心。 一滴泪缓缓滑落。 宋剑缓缓抬手，抹去脸颊上那一滴泪，看着风吹过山野，看着天光照亮远方的废墟。 宋剑咆哮着，对着高墙下游荡的丧尸们疯狂扫射。 他多想再见到陈陌，他多想回到那一夜，在陈陌摔倒之前就把那个少年抱在怀中，带陈陌离开那片危险的地方。 不，他不会再在研究所丢下陈陌一个人，他不会任由陈陌的血液有免疫能力的消息传遍整个基地。 如果……如果…… 宋剑痛苦地嘶吼着，把自己满心的折磨发泄在子弹上。 他想要杀光这些丧尸，他想要冲进丧尸的老巢为陈陌报仇。 可这些举动却永远无法让他觉得好过半分。 一个声音冷静地响在耳边，永远，永远地提醒着他。 陈陌到底是被谁杀死的。 不是丧尸，不是末日。 是他宋剑，是他宋剑一次一次慢慢凌迟着陈陌的心，让那个少年一点一点，慢慢死在了绝望之中。 宋剑打光了子弹，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糖纸。 陈陌委屈的哽咽还在耳边：“宋剑……我不想……不想死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宋剑……” 宋剑把那张糖纸贴在脸上，无声地泪流满面。 陈陌记不清自己那天被丧尸咬了多少口了。 他手腕上的伤痕都已经见骨，全身都是伤。 可他却没有死。 或许是嫌弃有免疫细胞的肉不好吃，蜘蛛丧尸们居然放过了他，继续向西追捕逃亡的众人。 陈陌迷迷糊糊地看着渐渐明亮的天空，他看到了老人佝偻的身影。 老人叹了口气，俯身给陈陌包扎那一身深浅不一的伤。 陈陌眼中还有泪，他好像已经感觉不到疼了，任由老人拿针线缝合着他身上的伤口，任由剧痛的消炎药被裹进皮肉之中。 这一次，宋剑仍然没有选择他。 老人说：“陌陌，还起得来吗？” 陈陌很久很久才慢慢缓过来，他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低低说：“爷爷，我是死了吗……” 老人叹了口气：“没有，你还活着。” 陈陌挣扎着动了两下，却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了。 他失血过多，遍体鳞伤，又发着高烧，哪怕抬一只手，也觉得有千斤重。 陈陌沙哑着低声说：“爷爷……我……我走不了了……这里不安全，你……你快走……快走……” 老人说：“我这个年纪本来就活不久了，现在死和过两年就死，能有多大区别呢？你动不了，就不要动，爷爷去给你弄吃的，乖啊。” 陈陌眼角流出泪来，悄无声息地落在身下的地面上：“爷爷……” 老人又叹了口气，拄着拐杖蹒跚着去中转站的厨房找了点剩下的小米粥，开火加上两勺红糖热了热给陈陌喝。 尸群已经离开了这里，整座中转站空旷得像片墓地。 陈陌喝了点粥，昏昏沉沉地躺在地上。 老人没力气把他拖回屋里，就只能陪他在这儿躺着。 陈陌晕晕乎乎的。 他想起了宋剑的背影。 宋剑走得那么快，那么焦急地要去保护言若明。 从走出房门的那一刻开始，就再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老人在陈陌身边支起火堆，又找了些被褥给陈陌盖上，叹着气问：“陌陌，宋剑走了。” 陈陌沙哑着声音哽咽：“我没有想他……” 他终于死心了。 一次，两次……他太傻，总是看不清他在宋剑心中的地位。 积累在心中的痛苦和绝望在宋剑扔下他带言若明走的瞬间，终于压垮了最后一根线。 他再也不会思念宋剑，再也不会那样绝望地等待宋剑回头看他一眼。 老人点点头，又叹了一声，说：“陌陌，咱爷俩走吧，只要你不嫌我老头子累赘，我就陪你一块儿去安全区。你这么小，到了安全区还要上学呢。” 陈陌慢慢支撑着坐起来，纤细的身体包裹在军大衣里，苍白的小脸上满是泪痕。 他说：“爷爷，我们一起去。” 忽然，他们身后的房间里传出了动静。 陈陌猛地提起精神艰难地抱住枪回头厉声问：“什么人！” 屋里安静下来，看不清是丧尸还是人。 陈陌剧烈地喘息着：“爷爷，你去我身后……我……我保护你……” 屋里的人影慢慢挪出来，小心翼翼地举着双手摆出投降的姿势：“陈……陈陌……别开枪……我……” 居然是中转站里那个骚里骚气的调酒师。 第四十五章 长大 第四十五章 调酒师战战兢兢地躲避着陈陌的枪口：“陈陈陈陈陌，我我我不是丧尸，你小心点枪……” 陈陌本就没什么力气，他连眼前晃动的影子都看不清楚，听到人说话的声音，立刻有气无力地放下枪，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调酒师急忙冲过来：“陈陌！陈陌！” 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服务行业人员，还带着个走路都颤颤巍巍的老头子。 陈陌是他们中间的唯一战力，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调酒师虽然不会打架，但毕竟是个大小伙子。 他轻松把瘦弱的陈陌扛起来，放进了其中一间房子里。 这是一座二层别墅，屋顶还有个小阁楼。 调酒师在老人的指挥下把所有窗帘拉上，搬了一些食物和水到二楼，然后把一二楼之间的楼道用沙发桌子堵死，用香水和空气清新剂每隔四个小时喷洒所有门窗缝隙。 陈陌很虚弱，接连数日的抽血和低烧几乎彻底摧毁了他的身体，再加上那一身被丧尸撕咬出来的伤口，他需要在这里安安静静地休息很多天。 这几天里，没有人知道尸群会不会卷土重来。 陈陌在低烧中反复做着噩梦，一会儿喊着爸爸妈妈，一会儿哭着说悦悦你别死，哥哥带你回家。 有时候也会低喃宋剑的名字，嘴角带着凄楚的笑意，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 老人闲着的时候，就会在屋里来回踱步打太极。 调酒师无事可做，除了照顾陈陌和喷空气清新剂之外，他只好用几瓶矿泉水和饮料瓶做道具，练习自己的调酒手法。 陈陌是个安静的人，他睡着的时候还会哭着说几句梦话，但只要醒了，就会像个洋娃娃一样躺在床上，默默地看着天花板，只有平稳的呼吸声代表他还活着。 调酒师叹了口气，说不出心里什么味儿。 陈陌领口上挂着一个对讲机，是中转站里用的那一种。 调酒师小声说：“你挂着这个东西沉不沉？” 陈陌艰难地缓缓抬手，摘下对讲机扔到了一旁。 调酒师又叹了一口气：“陈陌，你还会说话吗？” 陈陌沙哑着低声吐出一个字：“会。” 调酒师说：“我闲得难受，咱俩能聊会儿天吗？” 陈陌说：“安静点好。” 调酒师：“…………” 沟通失败，调酒师只好找老人闲聊天。 调酒师算是个运气很好的人。 他在的城市丧尸爆发在凌晨三点，他刚刚下班，比其他人更快地反应过来，迅速开车逃离了那座城市。又特别心机地跟在了本地混子头梁健强身边。 他看人的眼光果然没有错，梁健强很快在末世中站稳脚跟，在这里建立了一座安全的中转站，还能满足调酒师天天和陌生人侃大山的话唠欲望。 调酒师就在这里老老实实地呆了三年，每天拉着过往的行人聊天，调戏漂亮的女孩和男孩。 老人轻轻拨开一点窗帘，向外看去。 外面天光正亮，空荡荡的一片寂静，没有丧尸也没有人类。 调酒师说：“老人家，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老人说：“怎么着，是你能打丧尸了还是我能打丧尸了？陌陌不恢复，你想去哪儿？” 调酒师默默把脖子缩回去，继续殷勤地伺候着陈陌。 陈陌刚受了大难，躯体心魂都痛得难受。 可他到底不是个习惯被人伺候的，被调酒师喂饭喂水喂的难受，还没痊愈就自己爬起来，默默地帮忙做饭整理房间。 调酒师叹气：“陈陌，你以后不跟着宋剑了吧？” 陈陌指尖轻轻一颤，铲子和锅底发出了尖锐的声音，“刺啦”一声。 调酒师吓得心惊胆战，急忙爬到窗户上查看外面的动静。 陈陌见这人实在是太能聊，生怕他再说出什么让自己难受的话，于是犹豫了一下，试探着转移话题：“你怎么在这里没走？” 调酒师打了个哈欠：“我作息时间和你们不一样，我凌晨才睡着，外面大乱的时候我睡得跟死猪似的。等到我醒了，外面已经全是那群怪物丧尸了。我想着现在出去也是个死，还不如乖乖躲在屋子里，或许能逃过一劫。” 陈陌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你倒真是福大命大。” 这里的房子大半都被蜘蛛丧尸们撞开搜了个底朝天，调酒师居然躲了过去。 调酒师嘻嘻笑：“我这人没别的特长，就是特别命好。” 调酒师没有问陈陌为什么没有被丧尸病毒感染，就像他曾经惊恐地看着那个佝偻的老人旁若无人地穿过尸群，默默地站在陈陌旁边，那些可怕的蜘蛛丧尸就慢慢退开，再也不去撕咬昏倒在地上的陈陌。 他知道自己从小运气好，小学和仇人正打着架，风就能吹倒头顶的晾衣杆，不偏不倚地砸在他仇家的脑门上。 这一次他活了下来，他没有问这一老一小是怎么活下来的，但他知道自己抱上大腿了。 很粗很壮的大腿！ 调酒师谄媚地舀了一碗红枣小米粥，笑嘻嘻地捧去给老人喝：“老人家，您喝点，今晚我值夜。” 深夜，万籁俱寂，世界仿佛已经凝固了，只有风扫过树叶时，还能发出一点声响。 陈陌前几天睡了太多，现在睡不着，于是爬到阁楼上，小心翼翼地查看着四周的动静。 他好像又回到了不久前，他和宋剑带着老人从老城区逃亡，逃到高程市。 那个时候，他和宋剑就在阁楼上轮流守夜，交换着缠绵的亲昵和耳语。 他早就该知道，宋剑对他的喜欢，远远抵不过对言若明的在意。 这无关宋剑和言若明到底有没有更亲密的关系，只是在宋剑心中，言若明永远是最重要的。 陈陌以为自己能跟上宋剑的脚步，他以为只要言若明研究出疫苗，只要世界末日结束，他就能和宋剑在一起。 可他跟不上。 当一个人不想等你的时候，你就永远都追不上他。 陈陌有些绝望地逼自己看清了现实。 宋剑甚至没有停下来等等他。 陈陌一个人坐在阁楼里擦拭着枪管。 以前他也是这样给宋剑擦枪的，宋剑会低头看着他，叼着烟在烟雾缭绕中模糊不清地低笑。 陈陌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从回忆中一点一点把自己抽离。 遗忘比想象中的更艰难，放下宋剑无异于对自己进行一场剥皮抽筋的酷刑。 过去的时光，他在宋剑身上耗费了太多，他需要一点勇气来告诉自己，这一切毫无意义。 背弃过去又怎么会是一件能轻易完成的煎熬？ 调酒师鬼鬼祟祟地爬到阁楼上，小声说：“陈陌，凌晨一点了，我过来和你换班。” 陈陌说：“我睡不着，你休息吧。” 调酒师说：“我也睡不着。” 陈陌怔了一下，默默往旁边坐了一点，给调酒师让出了一点地方。 调酒师爬上去，坐在了陈陌身边。 他说：“陈陌，你什么时候学的玩枪？” 陈陌犹豫了一下，低声说：“宋剑教我的。” 调酒师说：“所以你就跟了他？” 陈陌低头擦拭着枪管，他不太想和一个如此陌生的人聊起太亲密的事，但是老人太老了，是个十足的长辈，除了他手里的枪，也就这个陌生人还能和他说几句话。 陈陌说：“他救了我的命。” 调酒师说：“救命之恩在这个世道里太常见了，哪有像你这么傻，被救一次就以身相许的。” 陈陌说：“你不明白。” 调酒师说：“陈陌，丧尸爆发的时候你是不是还很小？” 陈陌点点头。 那时候他还是个初中生，整天困在象牙塔里日复一日地听着上课下课的铃声，从周一盼到周五，从开学盼到放假。 那些枯燥无聊的日子曾经让人那么心烦，如今却再也回不去了。 调酒师说：“我看你就很小。陈陌，你知道吗，我在这里见过很多很多的人，他们看着又凶又狠，心却都被留在了过去。从丧尸爆发的那天开始，他们就再也没有长大过。陈陌，这是第四年了，是世界末日的第四年，可我每当闭上眼睛，就总觉得还睡在酒吧后巷的破出租屋里，睁开眼睛之后还是一个要上班的无聊日子。陈陌，你呢？你长大了吗？” 陈陌低着头，把枪里的子弹卸出来，一颗一颗地数好了，再装进去。 他不知道。 他已经没有过去可以期盼，只能恍惚着漂泊在随时会死掉的激流中，宋剑抓住了他，于是他就死死抱着宋剑，哪怕遍体鳞伤也不肯再松开。 调酒师说的对，他被留在了过去，固执的像个孩子一样依赖着大人生存，从来不肯正视那些已经流逝的时光。 他早该长大了。 在黑暗大海中航行的人要自己寻找方向，他却把天边的幻影当做灯塔，像个傻子一样一头撞在了礁石上，差点死在深海之中。 陈陌把宋剑赶出脑海，在脑中努力地理清思路。 他需要一个计划，他要带着老人去安全区。 调酒师叹了口气，阁楼上有一瓶底的白朗姆，他用一点水果和气泡饮料调了两杯简陋的莫吉托，默默递给陈陌一杯：“喏，你成年了吧？” 陈陌点点头，接过杯子，一本正经地说：“饮料过期了，会拉肚子。” 调酒师说：“怕什么，我们有卫生间。” 陈陌思考了一会儿，说：“水箱的水不多了。” 梁健强的队伍已经在发电站修整好，准备前往安全区。 地狱之路十分凶险，每次经过那条路，梁健强的队伍都会折损三分之一，甚至更多。 梁健强很想让宋剑和他一路，但宋剑因为陈陌的死十分消沉，而且变得沉默寡言，整天就在营地外围巡逻，疯狂击杀着所有路过的丧尸。 于是梁健强决定去找言若明。 他不知道言若明是用什么办法活下来的。 但他知道言若明活下来了，而且宋剑很在乎言若明。 言若明在里屋休息，李哥和赵岩在外面打两个人的斗地主。 陈陌的血清消耗的很快，因为言若明的身体越来越糟了。 现在哪怕用陈陌的血清吊着命，言若明也很难有力气再爬起来，整天在床上昏昏欲睡，眼前漂浮着灰白的雾气，恍惚中他好像能看到一片巨大的尸群。 那些丧尸离他很近，灰白的眼珠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他，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言若明轻轻喘息着，与自己的意识拼命抗争着，拒绝走近尸群中央的王座。 不……不能过去…… 不能…… 他不能变成这种低级丑陋的怪物，他不能任由那个疯子建立什么所谓的新世界！ 他已经找到了原始病毒株，他已经找到了能自我产生抗体的实验品。 马上……马上就能赢了。 他怎么能过去，他怎么能就此屈服，变成那个疯子麾下的一具傀儡！ 沈教授的低笑声回荡在他耳边：“若明，你想做救世主吗？” 言若明在幻境中猛地回头，却看到赵岩从行尸们中间穿过，灰白的眼珠正看着他在微笑。 言若明痛苦地从梦中惊醒，歇斯底里地喘息着：“赵岩！！！” 调酒师第二天果然开始腹泻。 发霉的水果和过期的饮料让他上吐下泻的奄奄一息。 陈陌爱怜地用仅剩的一点煤气烧了热水，灌在热水袋里让调酒师捂着：“你好点了吗？” 调酒师惨白着脸点点头。 陈陌说：“我要出去一趟。” 调酒师问：“去隔壁楼拿物资？” 陈陌摇摇头，说：“我要去市区。” 调酒师吓得瞪大眼睛：“你疯了！那里面全是丧尸！！！” 陈陌说：“我要去市区的文具店找地图。我们不是要去安全区吗？我没看过更北方的地图，不认识路。” 调酒师说：“不行，陈陌，你进市区是送死。你上次不是去过市区了吗？那里面有多危险你知道的啊！” 陈陌气鼓鼓地说：“那你认路吗？” 调酒师：“…………” 陈陌身上的伤口愈合了大半，但大量失血带来的疲惫和晕眩还没有完全褪去。 他也不想冒险去市区。 可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命令他做什么，他要为自己的别人计划一个未来。 调酒师冥思苦想，忽然眼前一亮：“有地图，陈陌，梁健强屋里就有地图啊！” 梁健强数次出入地狱之路，来往于安全区和中转站之间，几百公里漫长崎岖的路，总不可能是全靠记忆走的。 第四十六章 新的旅途 第四十六章 陈陌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大半，细瘦的骨架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皮肉，皮肉伤布满了狰狞的疤痕，看上去有些可怕。 但他却长了一张很秀气的脸，精致的小脸上有温柔的五官，哪怕瘦到快要脱相，也是一副很招人喜欢的清秀模样。 但他太强了。 瘦瘦小小的一个人，却倔强地要撑起天来，发狠的时候从来不肯喊声疼。 所以那个得到他的人，才会一点都不珍惜这个其实手臂很细很细的少年。 陈陌换了身衣服，掀开窗帘向外看。 调酒师指了指梁健强以前住的地方：“喏，就是那里，他二楼有个书房，挂着一幅去安全区的地图。” 陈陌说：“嗯。” 调酒师说：“我也下去吧。” 陈陌怔了一下，疑惑地看向调酒师：“你能做什么？” 被小孩儿当废物保护的调酒师捏捏鼻子，说：“咱拿上地图就要走了，你不去找辆车，装上点路上用的东西啊？” 陈陌说：“那你小心点，尽量不要死。” 调酒师嘴角抽了抽，决定不和一个据说能单枪匹马闯过丧尸堆的暴力小坦克争执关于战斗力的事。 两人从二楼窗户爬下去，穿过一片狼藉的中转站向梁健强住的主建筑走过去。 这半个月来陈陌都没有在附近发现丧尸的痕迹，可能那群丧尸真的已经远离了这里，不会再回来了。 主建筑的大门开着。 尸群进攻的速度太快，所有人都没来得及收拾太多的物资。 楼里空荡荡的，地上凌乱地散落着些子弹和手枪。 调酒师看着陈陌手里的ak，默默低头捡了把小手枪防身。 陈陌说：“你如果不会用枪，拿个拖把会更有用。” 调酒师：“？？？？我有什么废物吗？？？” 陈陌认真地说：“如果拿个拖把，遇到危险的时候本能反应是格挡，说不定会救你一命。如果丧尸扑过来，你是没有时间思考怎么开枪的。” 调酒师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还是保命要紧，当废物就当废物吧。 于是他默默把小手枪别在腰上，捡了一根拖把防身。 陈陌走到二楼，认真把地图看了一遍。 去安全区的路从来不是秘密，所有人都想去安全区，但是很少有人真的会跟着商队走上地狱之路。 因为那条路太危险，哪怕火力最充足车辆最结实的车队，也会在经过那条路时死掉很多人。 如果不是被逼得再无生路，那些一心求生的普通人，谁会愿意在这末世中再失去更多的亲人？ 但陈陌知道，他们没有其他选择了。 他和老人，还有一个毫无战斗力的调酒师，他们三个在丧尸渐渐变异的世界里已经没了生路。 他必须去安全区，必须让老人安全。 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拥有抗体的人，他要亲手结束这场末日浩劫。 陈陌和调酒师在空旷的中转站搜刮了一圈，找到了不少食物弹药，装在了一辆巨大的重型货厢卡车上。 调酒师甚至拽着陈陌搬上去两张床，嚷嚷着这样晚上睡得香。 从中转站到梁健强标注安全区的地方直线距离只有九百公里，但是却要穿过首都市区和山区。 山区只有一条盘山公路，梁健强在公路上标注了两个红叉，极有可能是说那条路有问题。 再想绕路，就只能绕过一大片巨大的山脉，从西北荒漠中穿过，甚至穿过国境线，才能绕到安全区。 那样很远很远，他们谁都不知道会遇到什么。 调酒师还在把自己的身家往货厢上搬。 那是他调酒的各种器具，还有那些风骚的彩虹荧光小吸管，以及交易地来的彩虹糖。 陈陌坐在货厢车尾上检查自己的枪，好奇地问调酒师：“你一直把这些东西带在身边吗？” 调酒师拍拍自己的名牌皮箱：“陈陌，你不知道，娱乐是人类的刚需。只要他们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他们就会来我这里找乐子。有这些吃饭的家伙，我到哪儿都能过得很滋润。” 陈陌说：“你没有跟着梁健强去过安全区吗？” 调酒师摇摇头：“你不知道，他每次去一趟再回来，身边的人都会死一大半。我在中转站活得好好的，干嘛自己去找死？” 陈陌说：“那你现在只能去了。” 调酒师：“…………” 这小孩儿说话怎么那么噎人呢？ 陈陌看着被调酒师装得满满当当的货厢，从货厢车尾跳下来，跑去接老人：“爷爷，我们走吧。” 老人站在窗边，沉默着看了他一眼，又回头看向房间中。 陈陌说：“爷爷，你方便吗？那我上去接你！” 老人慈孝地笑了：“我下得去。爷爷老了，可还没残废。” 陈陌踩着桌子站上去，慢慢把老人从二楼窗户接下来：“爷爷，我们去安全区，以后你就可以自由自在地种花打太极了。” 老人笑了笑，摸摸陈陌的头：“好，我们去安全区。” 陈陌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回头看向了言若明居住过的那间房子，说：“我们刚才好像没有去搜那一间。” 调酒师说：“搜什么啊，我们这一大货厢东西能吃小半年了。” 陈陌拎着枪跑过去，打开了那座房子的门。 他们走的太急，只来得及带走了最重要的血清。 那台让他和宋剑拼尽性命才带回来的离心机放在角落里，周围散落着些纸质文件，还有一块硬盘。 陈陌把硬盘和文件拿起来，放进了自己的双肩包里。 为了得到这些东西，他一次又一次几乎死在尸群里。 这不是言若明一个人想要的东西，哪怕言若明死了，陈陌也不能让自己受尽煎熬换来的资料落在这里变成一堆废纸。 他带走了言若明遗落在这里的资料，又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那台离心机。 医院里的景象不经意间从眼前飘过，陈陌忽然想起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那座医院的二楼和三楼，一具丧尸都没有。 所有的尸体都是自然死亡的状态，连一点变异的迹象都没有。 陈陌忽然很想再回医院看一眼，可他知道那太危险了。 如果他真的死在了医院里，那爷爷怎么办？ 那个不靠谱的弱鸡调酒师能带爷爷顺利到达安全区吗？ 而且陈陌……不想死。 他求生的欲望比任何人都要强烈，他想要很努力很努力的活下去，绝不会为了一时意气跑去送死。 陈陌放弃了回医院的想法，快步跑向了那辆带他们前往安全区的大货车。 大货车虽然只有两个座位，但是里面很宽敞，三个人坐着也不会挤。 陈陌坐在驾驶座上，认真地研究着大货车的驾驶系统，戳戳这里碰碰那里。 调酒师看着陈陌试试探探的样子，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四年前……陈陌还在上初中……还是未成年…… 所以……所以…… 调酒师小心翼翼地问：“陈陌。” 陈陌启动货车开始挂挡：“嗯？” 调酒师说：“你没有货车驾驶证吧？” 陈陌说：“嗯。” 话音未落他就一脚油门踩下去，大货车咆哮着冲出了中转站。 陈陌脸上洋溢着孩子般的笑意：“我就知道我能学会！” 货车飞驰着，距离中转站越来越远。 陈陌的目光落在后视镜上，后视镜遥遥地映着中转站缩小的影子。 他怔了一下，恍惚中好像在他们住过的那间房子二楼窗口看到一个人影。 那个遥远的人影看着他，扭曲腐朽的面容却好像在向他微笑。 陈陌背后一凉急忙转移视线看向前方。 可当他忍不住再看向后视镜的时候，却在后视镜里看到了一只丧尸近在咫尺的狰狞烂脸。 丧尸挂在车身上，冲着后视镜里的陈陌嚎叫。 陈陌被吓了一条，急忙单手握着方向盘，落下一点车窗伸出手去猛地开枪打死了那只不知何时挂在车上的丧尸。 丧尸惨叫着摔下去。 陈陌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开。 调酒师问：“怎么了？” 陈陌说：“没事，一只落单的丧尸刚才挂在我们的车上了，有没有破布破纸什么的，我擦擦后视镜，溅上血了。” 陈陌开着车向北而行，但他没有走梁健强画在地图上的那条路。 调酒师拿着指南针和手表，小心翼翼地对应着地图记录他们行走路线，走着走着他就发现陈陌走偏了：“陈陌，咱走错路了。” 陈陌说：“没有，我在走另外一条路。” 调酒师愣住了：“啊？” 陈陌说：“既然所有人都知道梁健强走的那条地狱之路十分凶险，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走那里？” 调酒师说：“可我们也没别的路可以走了，难道你真想绕道走西北荒漠？” 陈陌说：“不是。” 调酒师说：“那你这是去哪儿。” 陈陌说：“从东边，沿着海走，从绕过市区直接进山。” 调酒师呆住了：“那你还认识路吗？那儿可是原始森林，百八十年都没人进去一趟的……” 陈陌说：“我认路。” 调酒师说：“可是……” 老人正在闭目养神，笑眯眯地打断了调酒师的话：“你别吵，让陌陌走，他这个小脑瓜就是张活地图，只要让他看一眼地图，哪怕进了深山老林他也能找到路。” 陈陌有种天生可怕的敏锐洞察力和计算力。 他对时间和距离的感知准确到可怕，不管去哪里，都能记住自己到底走了多远，用了多久，又是冲着哪个方向走的，完全不需要任何计算和记录。 他就是一台活导航。 货车渐渐向东绕路而行，陈陌知道高速收费站一般都会被堵住，于是他开始熟练地从路边小路上下高速，从那些小村子周边飞快驶过，就像他经常开车走这条路一样。 陈陌看着前方的路，长长的公路蜿蜒向前，灰白的雾气笼罩着整个世界，谁也看不清前方到底是什么模样。 身后的景色渐渐遥远，陈陌这才想起，他好像忘了回一趟家。 玖山县就在距离中转站三十公里的地方，他或许应该去看一趟，去取一件旧物，让自己不至于忘记自己是谁。 可现在他们已经离那里很远了。 陈陌把回家的念头收起来，专心开车，在脑海中整理地图的形状。 西北方，荒漠边缘的发电站里，所有人都已经整理好了行李，随时准备出发。 赵岩拎着旅行包走进来，看着躺在床上的言若明，咧嘴一笑：“言博士，该逃命去了。” 言若明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背和掌心。 青黑的血管在白皙的皮肉下透着濒死的可怖颜色，他又看见了那片灰白的雾气，看见赵岩透过雾气对着他笑。 言若明深吸一口气，轻声说：“把最后一支血清给我注射吧。” 赵岩面无表情地掰开试管，抽取里面的血清，毫不温柔地扎进了言若明的静脉中，残忍地全部推进去。 言若明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他曾经以为，自己会是那个能逆天改命的救世主，可现在，他除了静静地等待死亡，再也没了其他可以挣扎的余地。 血清让言若明精神好了些，他慢慢抬头看向赵岩。 赵岩戴着墨镜，对他咧嘴一笑，露出青紫的牙龈和腐黑的舌头。 言若明深吸一口气，轻声说：“什么时候的事？” 赵岩说：“大概就是言博士给我注射丧尸病毒时候的事吧。” 言若明苦笑着闭上眼睛：“我早该想到了。” 那天，他给赵岩注射的丧尸病毒，是从沈教授身上提取出来的原始病毒株。 最原始的病毒株提取物，再加上陈陌的血清，竟在赵岩身上生成了这种前所未有的症状。 他没有死于感染，也没有痊愈，而是在活着的状态下，一点一点慢慢变异，身体成为了丧尸的模样，思维却仍然清晰地保留在脑海中。 言若明从来没有想过，人的身体和丧尸病毒，竟能以如此完美的方式彼此嵌合。 细胞持续死亡腐坏，又不停地重新再生。 这就是沈教授想要的新世界吗？ 建立一支不会死亡的军队，他就是这个王国唯一的王。 言若明说：“赵岩，你觉得做丧尸好吗？” 赵岩说：“除了吃饭不香之外，也没什么不好的。” 言若明低低笑着：“我很快就要死了，赵岩，如果你不愿意结束末日，就把那半份资料给宋剑，让他去找一个新的救世主。然后，杀了我，别让我变成那种低等的怪物。” 赵岩从言若明床头的箱子中找出了那半份资料。 他们出来的太着急，只来得及带走了其中一部分资料，剩下的一些和研究所里拿出来的硬盘都已经被迫留在了中转站中。 赵岩一页一页翻阅着那份资料，饶有兴趣地问：“言博士，是这些东西吗？” 言若明点点头。 赵岩“哦”了一声，低头看着言若明，微笑着，拿出打火机点燃了那份文件。 言若明不敢置信地想要爬起来抢回文件：“赵岩！！！” 赵岩把燃烧着的文件扔到地上，微笑着一把抱住言若明虚软的身体：“言博士，忘了告诉你了。刚才我给你注射的，不是陈陌的血清，而是我自己的。” 言若明颤抖着仰起头，愤怒和绝望在此刻已经判处他死刑。 赵岩摘下墨镜，用那双属于丧尸的灰白眼珠看着言若明：“言博士，欢迎来到新世界。” 第四十七章 山林 第四十七章 言若明的身体早就被免疫血清和丧尸病毒日日夜夜折磨到垮掉，他被已经变异的赵岩牢牢勒在怀中，拼命想去抓桌上最后那支免疫血清。 赵岩轻松掌握住了言若明削瘦的身体：“言博士，你何必这么执着？你快要死了，免疫血清用完之后，你就会变成像那些低等丑陋的怪物一样的东西。你想吗？” 言若明颤抖着低哑嘶吼：“你放开我……放开我……赵岩，我是医生，我哪怕是死，都不会变成你们这种被病毒操控的怪物！！！” 他怎么可以变成丧尸，他怎么可以和这些低等的怪物一起沉沦入地狱。 他是个医生，他是唯一一个发现丧尸免疫血清的人！ 他可以死在黎明降临之前，但他怎么能承受被一同拉入地狱的绝望。 赵岩狠狠把言若明压在了墙上，灰白的眼珠和阴冷的笑都透出一股可怖的快意，他说：“言博士，你看我，你看着我！你觉得是病毒操控了我，还是我做了病毒的主人？言博士，你是医生啊，医生怎么能不懂这个道理呢？” 言若明颤抖着轻轻摇头，眼中是一片悲凉：“赵岩……你已经不是你自己了……你感觉不到吗……赵岩，它们已经占据你的身体了。” 或许赵岩还保留着记忆，或许他还能像人类一样思考，一样快乐和悲伤。 可是改变已经结束了，他眼前的赵岩，再也不是他自己。 赵岩说：“言博士，我也想问你，你感觉不到吗？你难道没有听到新世界召唤的钟声吗？” 言若明轻轻摇头，沙哑着说：“赵岩……我不会做丧尸，我永远都不会做一只丧尸……” 他听到了，其实他真的听到了。 他到远处的钟声，他听到了同伴们喉咙中咕噜咕噜的声音，他听到了新世界的召唤，他在灰白的迷雾中看见了他的父亲，看见了沈教授和赵岩。 言若明痛苦地捂住头：“不……不……这不是新世界……这是你们的地狱！！！不！！！！” 他疯狂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赵岩怀中挣脱出来，拼命向门外的阳光跑去。 他言若明活要活在阳光下，死也要像个人一样死得干干净净。 赵岩青白的面容在暴怒中扭曲着，他追上去，喉中溢出一声属于丧尸的嚎叫声。 方圆几十公里的丧尸们都听到了这声召唤，摇摇晃晃地向营地聚集而来。 梁健强正在清点武器，听到声音猛地冲出来：“出什么事了？” 这时，他看到言若明正踉踉跄跄地向他冲过来。 言若明俊美的脸上泛着可怖的青白，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珠被灰白的死寂占据，竟是已经尸化了。 梁健强来不及多问，猛地一枪打在了言若明胸口上。 言若明中枪倒地，修长细瘦的手指痛苦地挣扎着，艰难地想要爬起来。 梁健强刚要补枪，却看到追出来的赵岩也已经尸化。 赵岩看见言若明中枪，愤怒地嚎叫着，一道闪电般向梁健强扑过去，五指猛地抓住了枪管。 梁健强慌忙要开枪，却只见赵岩惨白的手指狠狠抓烂了金属枪管。 这时，梁健强的小弟们终于冲了出来，纷纷开枪。 赵岩又是一声嚎叫，无数丧尸开始躁动着试图攀爬营地外围的围墙。 几只蜘蛛丧尸率先爬过来，嚎叫着开始攻击营地里的人。 平静了没几天的营地，再一次被尸群攻陷。 梁健强带着人边打边撤。 赵岩趁机冲过去要把言若明带走。 可这时忽然当头一刀劈下，宋剑卸掉了赵岩的肩膀，带着昏倒在地的言若明且战且退，飞快地上车逃走。 丧尸们的速度追不上车速，赵岩嚎叫一声，跳上一辆卡车，载着满车的蜘蛛丧尸去追前方的宋剑和言若明。 宋剑面无表情地飞快开车，试图摆脱身后的追兵。 言若明坐在副驾驶座上，慢慢睁开了眼睛。 灰白的眼珠空洞地看向宋剑。 宋剑左手紧紧握住方向盘，右手拿起了枪。 他知道言若明的状况不好，随时都会变异，可他……还没有做好亲手了解言若明的心理准备。 言若明用空洞的眼睛看着他，忽然说话了：“宋剑，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还糟。” 宋剑愣住了。 言若明说：“赵岩感染了原始病毒，他又用这种病毒感染了我。原始病毒能使人变异为丧尸，却不会失去思维和理智。宋剑，丧尸不再是那些低等的野兽了，他们有首领，有思维，他们会摧毁人类的一切。” 宋剑沉默着开车。 言若明说：“我没法再站在你们那一边了，宋剑。” 宋剑说：“你说什么胡话？” 言若明说：“宋剑，我听到钟声了。是新世界的钟声，是给人类文明的祭奠哀乐。” 宋剑把车开的越来越快：“言若明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言若明轻轻拿起宋剑的枪，说：“宋剑，我这一辈子都是高高在上的脾气，过惯了，当不了地狱里的鬼。宋剑，替我对陈陌说声对不起。还有，他很爱你。” 说完，言若明打开车门探出半个身子，回头对宋剑微笑：“再见。” 话音未落，言若明拿着枪对准自己的脑袋猛开一枪。 那个曾经倨傲优雅的少爷，从车上摔了下去，彻底死去的尸体狼狈地滚进泥土中。 追着宋剑的那辆车停下了。 赵岩从车上连滚带爬地冲下来，去路边颤抖着抱起了言若明的尸体。 丧尸的哭嚎声凄厉可怖，回荡在冷冰冰的天空中。 宋剑闭上眼睛，沉默着继续向前，与梁健强的队伍汇合。 找一个新的营地，他们需要休息以及收集更多的物资。 此时，陈陌正开车那辆大卡车沿着海边向前行驶。 老人坐累了，铺着被褥躺在车座后面的空地上，静静地看着车顶。 陈陌说：“爷爷，天快黑了，赶夜路不安全，我们停下来歇会儿吧。” 老人说：“好，我们停下来歇会儿。” 陈陌找了一堵高墙，卡车和墙形成一个斜角，再在出口处扯上些铁丝。 这样，就算有丧尸靠近，他们也能尽快进入卡车里开车离开。 陈陌和调酒师去附近找了些枯枝，在这个简陋的三角营地里生活煮泡面。 这些泡面都用简陋的塑料袋装着，是梁健强从安全区带出来的，生产日期是半年前。 除了从安全区里带出来的食物，已经找不到其他没过期的零食了。 陈陌用瓶装水煮了三个人的泡面，老人牙口不好要吃软的，于是他的那份要在锅里度煮一会儿。 调酒师捧着泡面吸溜吸溜地吃，借着火光看地图：“陌陌，咱们走到哪儿了？” 陈陌用手在地图上指了一个点：“这里。” 调酒师高兴地说：“我们都走了一大半路了！是不是很快就能到安全区了！” 陈陌说：“嗯。” 调酒师乐颠颠地把自己泡面里的脱水蔬菜都挑出来给陈陌：“陌陌你吃，小朋友要好好补充维生素。这条路不是挺好走的吗？怎么就地狱之路了，难道是梁健强故意骗人的？” 陈陌说：“不好走，明天我们就要进山了，车开不进去，剩下的路只能徒步走。” 调酒师：“……………………” 陈陌把蔬菜都吃掉，还给调酒师一筷子泡面：“爷爷身体不好，走不了山路，我们明天要做个那种小背篓，让爷爷能坐进去的那种，我们背着爷爷进山。” 调酒师愁眉苦脸：“陌陌，咱就没其他路可以走了吗？” 他着实不愿意徒步前行。 累不累倒是其次，主要是太危险了。 在车里多安全啊，遇到丧尸也不用怕，直接开过去就好，反正尸群也追不上。 陈陌说：“没有能开车的路了，山里面的路最多只有一米宽，车开不进去。” 调酒师探头探脑。 陈陌疑惑地问：“你在看什么？” 调酒师说：“这儿是个村子吧？” 陈陌呆呆地点点头。 调酒师灵机一动，说：“电动车啊！这个村子离县城七八公里呢，村里的人去县城上班不该骑电动车吗？” 陈陌愣了一会儿，赞同地点点头：“可是电动车开不远呀。” 调酒师说：“那咱们就多拿几个电瓶，没电了就自己换，至少能让老爷子不用自己走路不是？” 陈陌捧着泡面碗，认真地看着这个骚里骚气的调酒师，非常认真地看到了自己身上的不足。 他确实不是个聪明的人。 调酒师拍拍陈陌的肩膀：“陌陌，以后你要做将军，我就给你当军师，咱兄弟俩是不是特别投缘！” 老人看得直乐，慢悠悠地吃着泡面，目光慈祥地落在了陈陌脸上。 这是一个多好的孩子啊。 这么好的孩子，就该被家人宠着，哄着，找个很好的人谈恋爱，一辈子顺风顺水地过下去。 老人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抬头看向远处，有只蜘蛛丧尸蹲在陈陌身后的树枝上，充血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这边，却没有半点攻击的意图。 第二天，陈陌和调酒师一起去村里搜刮了两辆电动车，还有七八个电量比较足的电瓶。 这些电瓶足够他们在正常情况下穿过这片山了。 调酒师还特别谨慎地挑选了电动脚蹬两用型，这种电动车就算没电了，也能当自行车骑。 陈陌骑一辆电动车带着老人，调酒师骑一辆电动车带着他们的行李。 从这里出发，想要穿过山峦需要三四天的时间，而且他们谁都不知道里面的状况。 他们已经没有了重型卡车的庇护，任何一点意外都会变得极为棘手。 收拾好东西，两辆电动车一前一后地开进了山路里。 调酒师现在已经完全相信陈陌这个活导航，屁颠屁颠跟在陈陌屁股后面。 为了节省电力，只要有点力气，陈陌和调酒师都会选择先用脚蹬，累了再换电动。 陈陌时刻紧绷着神经，调酒师心惊胆战地跟在后面。 可这一路上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偶尔路过的野兔和枝头扑棱着翅膀的鸟儿。 他们没有遇到丧尸，也没有遇到人。 传说中地狱之路安静得不像话，危险好像充斥着四周，但又什么都感觉不到。 宋剑仍然一个人走在营地外的围墙上。 这里的风很冷，眼看就要入冬了。 末世里有很多人会死去，他们必须接受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开的速度。 就像他的兄弟们，就像言若明。 可宋剑却一日比一日更加剧烈地深陷在了脆弱的回忆之中。 他开始无法抑制地想起陈陌，想起那个削瘦乖巧的少年，想起对讲机里微弱的呼吸声。 想起陈陌很轻很轻的哭声。 “宋剑……我追不上你了……” 世界末日里的情谊都显得格外厚重又格外脆弱，可以同生共死，也会随时反目。 所有人都努力保护着自己的性命，这是最重要的事。 宋剑知道言若明一直在利用他，那个聪明的少爷知道做出什么样的姿态，才能让他更加无怨无悔地为拯救世界的目标而拼命。 可陈陌不一样，陈陌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那个纤瘦的少年总是沉默着跟在他身后，细瘦的手臂抱着沉重的枪，踉跄着跟着他，无怨无悔地跟着他。 那个孩子太傻，痛得狠了，都不知道该怎么样向他哭。 宋剑叼着剩下的半支烟，在夕阳的余晖中慢慢吐出烟圈。 陈陌那个孩子从来就没学会抽烟，每次闻到烟味都会皱着小眉毛躲来躲去，捂着嘴咳得眼泪汪汪。 宋剑心中漫延着丝丝缕缕的刺痛，那些痛楚比病毒还要残忍地一点一点侵蚀他的心。 不是陈陌没有追上，而是……而是他把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弄丢了。 梁健强来找他：“宋剑，我们明日就要出发去安全区，你呢？” 宋剑沉默地深深吸一口烟，含糊不清地低沉说：“我要回中转站一趟。” 梁健强说：“宋剑，陈陌不可能活下来了。” 宋剑把烟头按在墙上，说：“他跟了我，就是我的人。哪怕死，他也要死在我身边，我不能让他一个人暴尸荒野。” 梁健强说：“然后呢？” 宋剑沉默了一会儿，说：“然后，再说吧。” 梁健强拍拍宋剑的肩膀，拿出一盒烟：“来根。” 宋剑说：“我戒了。” 第四十八章 安全区 第四十八章 宋剑一个人回到了中转站。 那里现在一片荒凉，没有丧尸，也没有人的踪影。 宋剑走到了那天陈陌摔倒的地方。 鲜血和尸液干涸在水泥地上，像一张狰狞可怖的脸，嘲笑着他的薄情。 宋剑一个人在这里走了走，所有房间都在仓促的逃离中被翻得乱七八糟，地上扔着不少食物和水。 宋剑深吸一口气，皮靴缓缓才在台阶上，慢慢走上二楼。 他和陈陌住过的那间房还保持的原样，陈陌最喜欢的那台游戏机扔在床上。 宋剑把游戏机装进包里，微微颤抖着抚摸着游戏机上劣质的塑料壳，他想，他应该给陈陌多找几截电池。 那个小孩儿没什么爱好，这台老旧的游戏机就是他除却打丧尸之外唯一的娱乐方式。 那些痛楚又开始侵蚀心魂，宋剑深吸一口气，去老人的屋里找找有什么东西没有。 丧尸入侵的那一夜，他没有在房间看见老人，至今也不知道老人是死是活。 宋剑走进去，发现老人几乎什么都没带走，桌上放着一封未写完的信，是写给一个叫沈和文的人。 宋剑怔了一下，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很快，他就想起了沈和文是谁。 那是言若明的老师，也是言若明口中所说了，原始病毒植株携带者。 是老人诊所二楼囚禁着的那只丧尸。 宋剑急忙在老人房中翻出了更多的信件。 抽屉里是老人随身是小布包，里面装了几十封信件，时间从四年前就开始，全部是写给沈和文的。 信中并没有说太多关于丧尸的事，就是一个老人对故友的碎碎念，还有一些年少时的往事。 从这些破碎的信息中，宋剑拼凑出了一个大体的故事轮廓。 几十年前，老人和沈和文是故友。 老人家世代行医，沈和文在入学前曾在老人家做学徒。 后来沈和文考上医科大学，在言氏集团的资助下一路进修学习，做了医科大学的教授。 老人却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继承家业，在老城区默默地做着一个治烧伤的小大夫。 信中并没有提过丧尸病毒的成因，却有一句苦涩无奈的话：“兄长之天资，非寻常之人可及，弟知晓，却仍致使命数至此，万念成灰。” 宋剑心中隐隐有了预感。 就算老人不曾参与沈教授的研究，但他一定知道点什么，甚至说他是唯一能影响到沈教授的人。 宋剑习惯性地想要抽支烟，一摸口袋，却只摸出一个空烟盒。 他这才想起来，他决定要戒烟了。 在世界末日戒烟其实很容易，因为烟是很稀有的物资，如果不是刻意去找，普通人根本没有烟可抽。 他每次抽烟的时候，陈陌总是会用那双温软的眼睛看着他，有些不高兴，又充满了仰慕和迷恋。 他曾经多么肆无忌惮地挥耗过那样明亮的眼神，直到那双眼睛失去光亮，孤独地摔倒在尸群中，沙哑地哽咽声透过电流，微弱地烙在他心口上。 他把他的小尾巴弄丢了，那个总是跟在他身边，乖乖软软沉默着守在他身后的人，被他亲手弄丢了。 宋剑紧紧握着枪，抬头看向远方的夕阳。 他好像记得，陈陌说他的家乡就在附近，一个叫玖山县的地方。 那是个很偏远的小县城，依山傍水，日子总是平静无聊地缓缓前行着，谁都没有想过会离开。 宋剑收拾了食物水和弹药，开了一辆小破车，迎着夕阳前往玖山县。 他无处可去，无事可做，像一具行尸走肉，麻木地穿行在世界的废墟之中，唯一能让他升起些渴望的，就是想要去看看陈陌的故乡看一眼。 宋剑的记忆里其实有一点玖山县的印象，他好像来过这里。 但那些记忆太过久远，他懒得再去回忆，于是随口敷衍了那个满眼盛着星光的少年。 宋剑渐渐靠近了陈陌的家乡，那里早就被丧尸占据，只剩一片苍老的废墟。 陈陌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他正紧张兮兮地蹬着小电驴行走在山路上，哼哧哼哧直喘气，累得满头大汗。 老人说：“陌陌，这段路安全得很，我下来走两步活动活动。” 陈陌哼哧哼哧地蹬着车子，气喘吁吁地说：“爷……爷爷，你现在不可以下去，你看……呼哧，两边都是树，万一……呼哧……万一有丧尸冲出来，我来不及……呼哧……来不及救你……” 老人无奈：“那我们晚上总要停下来歇歇吧，你都骑了一天了，这车也受不了啊。” 调酒师也累惨了，有气无力地跟在陈陌后面蹬车子：“陈……陈陌……咱歇会儿……歇会儿成不……” 陈陌看向前方，在脑海中默默回忆地图的样子。 老人说：“陌陌，听话，我们天黑前也走不出这么大的山林，找个地方休息吧。” 陈陌只好放慢速度，乖乖开始找地方休息。 他不知道这里有没有那种可怕的蜘蛛丧尸，于是只能尽量寻找更安全的地方。 蜘蛛丧尸的攀爬力太强，普通的抵挡物根部拦不住蜘蛛丧尸。 荒郊野岭的也没有房子，他们该去哪里休息呢？ 老人在心中叹了口气，他说：“陌陌，这是保护区的原始森林，平时里一个人都没有，你别怕，我们找个地方歇一会儿，不会有事的。” 陈陌犹豫了一下，还是听老人的话，开始乖乖找地方休息。 找了一段之后，陈陌把电动车停在一处大石头下，率先爬上大石头，惊喜的发现石头贴近山壁的那一侧有一块凹陷，人若是平躺在里面，从远处是看不见的。 陈陌立刻爬下来，和调酒师一起把老人托上去，又拿了些吃的。 调酒师机灵地用空气清新剂喷在石头上，掩盖住他们身上是人味。 三个人终于在天黑前能躺下歇会儿了。 陈陌趴在那里给枪装子弹，调酒师咬着面包看他。 调酒师说：“陌陌，你到了安全区有什么打算？” 陈陌愣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说出自己身上有免疫细胞的事。 老人懒洋洋地说：“能干什么？他还是个小孩子呢，小孩子就该好好读书，安全区那么大，肯定有学校吧？” 陈陌其实常常想起学校。 想起那些枯燥无聊的日子，想起那些慢慢翻过的课本，想起他的同桌。 苏泽宇没有跟着言若明来到中转站，那大概就是已经死在了基地中。 他和过去时光唯一的那点牵扯，也被末世毫不犹豫地一刀斩断，让他再也记不起从前的时光。 他们三个人躲在石头后面勉强歇了一夜，第二天继续上路，从这片很少有人经过的山峦中艰难地寻找着生机。 这一路平静得不正常，直到他们走出山林，居然从未遇到一只丧尸。 或许老人说得对，这片森林中没有人，所以也不会有丧尸。 可陈陌不明白，他们距离梁健强标注的地狱之路最近的时候只有五十公里，为什么却连丧尸的影子都没看到。 丧尸变异得太快，陈陌已经无法用以前的经验去理解丧尸们的动机。 不过还好，他们三个平安地穿过的山区，安全区就在前方不远的地方了。 陈陌一直有些低落的神情也明亮起来。 电动车已经没电了，陈陌和调酒师拼命蹬着车子往前赶。 远方，一片宏伟辽阔的建筑在绵延起伏的土地上漫延开，粗大的烟囱冒着呛人的工业灰烟。 这些曾经造就了雾霾的污染物，如今却成为了代表废墟世界里新生的希望。 调酒师没想到自己这么顺顺利利就通过了据说十分可怕的地狱之路，满脸都是不敢置信如梦似幻的表情。 他看着远处的大烟囱，颤抖着说：“那……那是……工厂……安全区建起了工厂！！！” 三个人冲向了安全区的大门。 依旧是一些关于身体的例行检查。 这里的检查十分严格，所有进入安全区的人都要在隔离区居住一周，确定真的没有问题，才能进入安全区。 隔离区是高高的楼房，像简陋的学生宿舍。 但是对于在外面逃亡的人来说，这里已经是天堂。 透过楼房的窗户，陈陌能看到安全区里面的样子。 那是一个从人类文明的遗体上，取下各种零件，用这些零件拼凑出来的简陋复制品。 有学校，有商场，有工业，有娱乐场所。 人们从外面的废墟中取回各种东西，在这里重新修理使用，这里甚至还有一个电影院。据说里面只有一个放映厅，一台放映机把旧世界的光影投到墙上，让疲惫惶恐的逃亡者们慢慢找回活着的滋味。 陈陌趴在窗户上，呆呆地看着远处，看着黑夜渐渐降临，安全区中灯火通明。 这座安全区健在油田矿井之上，可以肆意挥霍的电力和能源。 调酒师还没出隔离区就已经开始猴急地操练起了老本行，弄了一点饮料在隔离区里耍大刀，准备积累点名气，做安全区里最有名的调酒师。 老人年纪大了，这段时间颠簸疲惫得昏昏欲睡，在医务室里打吊瓶。 陈陌一个人趴在窗户上，恍惚着想起，宋剑和言若明都是跟着梁健强离开的。 梁健强一定会回到安全区，那……宋剑呢…… 宋剑也会来吗…… 陈陌紧紧握着枪，他想，等到把老人安顿好，他就该离开了。 他不能留在这里，他不能留在一个随时会遇到宋剑的地方。 那些痛苦太过鲜明，他再也不要见到宋剑了！ 第四十九章 十年 第四十九章 陈陌把老人安顿在了安全区里。 他没来得及上学，因为战斗力强，所以安全区的管理人员更希望他参加战斗。 守卫安全区，巡逻四周，甚至外出搜刮物资。 陈陌没有拒绝。 世界已经成了这般模样，他怎么还敢奢求回到从前。 他没有再安全区见到宋剑，也没有见到梁健强的队伍。 每年进进出出的人死在地狱之路已经是最常见不过的事，所以留在安全区里的人，从不等待亲人回来。 若是回不来，那就是真的回不来了。 陈陌经常跟着队伍出安全区寻找物资，或许是他已经死过太多次，或许也是运气好，只要他跟着出去的队伍，总是很少被丧尸袭击。 而且陈陌对地形的记忆里极强，有他带队就绝不会迷路，还能找到很多人烟稀少的刁钻小路可以绕进城市中心寻找物资。 渐渐的，陈陌成了外出队伍里的主心骨。 一年又一年，安全区渐渐扩大，人口越来越多。 陈陌的队伍不但会外出搜刮物资，还会带来很多幸存者，包括医学和科研方面的人员。 他依旧沉默寡言，却不再是昔日那个只会听从命令的天真少年。 他学着指挥队伍，学着下达命令，学着做一个领导者，学着逼自己长大。 时间慢慢流淌，十年过去了，安全区俨然已经是一个不小的王国。 陈陌在安全区的军队里做总指挥，这里还未形成一个足够完善的国家体系，强大的人就会得到更多的尊重。 陈陌脸上的稚气慢慢褪去，他渐渐长开的模样已经和言若明完全不同了。 有时候，陈陌会独自看着镜子回忆从前。 他想，如果当年在天台初见的时候，他就已经这这副和言若明完全不同的模样，宋剑还会不会救他？ 还会不会……对他那么好，好到让他深陷其中，到死都不肯清醒过来。 老人已经很老了。 十年时光可以让一个少年长大，也会让老人慢慢衰亡。 老人最近精神状况很不好，他虚弱地躺在床上输液，人半睡半醒着，苍老萎缩的薄唇一动一动，好像在说话，又其实早已无话可说。 陈陌在老人床边默默地剥开香蕉，用手掰成一小块一小块放在小盘子里。 老人缓缓睁开眼，低低地说：“陌陌。” 陈陌说：“爷爷，我在呢。” 老人说：“陌陌，你拼死拼活地干了十年了，以后就别再出去了，听爷爷的话。” 陈陌说：“爷爷，我没事。” 老人微微苦笑：“傻陌陌，爷爷快不行了，以后，没人照顾你了。” 陈陌听出老人话里有话，茫然问：“爷爷，你……你是不是有话要告诉我……” 老人浑浊的眼珠看着天花板，一个人深陷字啊回忆里很久很久，才说：“我该拦住他啊……从他开始搞什么细胞再生开始，我就该拦住他……可我舍得不和他吵……这辈子……我都舍不得和他吵架……” 陈陌说：“爷爷……” 含糊浑浊的声音从老人衰老的喉咙中低低地吐出来：“等我想拦住他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把他……把他关在那里，盼着，盼着他能自己想明白……可他不明白啊……他想要他的新世界……我拦不住他……只能……只能逼他……逼他不许伤着你……陌陌……爷爷做错了太多事……爷爷……爷爷想护着你……你是一个多好的孩子啊……” 陈陌握着老人苍老的手掌，轻轻颤抖着：“爷爷，您说什么？您再说什么啊……爷爷……我听不明白，您先歇着，等我……等我这次回来，您慢慢说给我听，好不好？” 老人轻轻叹了口气，苍老的手掌紧紧握着陈陌年轻的手：“陌陌，剩下的路，你自己……很难很难……你别去，听话，乖啊。” 陈陌眼中溢出不知所措的泪水，他看着老人苍老的脸，哽咽着：“爷爷……” 老人又叹了一声，抬起手想要摸摸陈陌的头。 可他太老了，已经再也没有力气哄哄这个很好很好的孩子。 老人闭上眼睛，任由黑暗渐渐把他吞噬，掌心是年轻人温暖的肌肤，有泪水替他送行。 人死如灯灭，生不过刹那萤光。 陈陌颤抖着紧紧抱住老人渐渐冰冷的身体：“爷爷……爷爷你别睡……爷爷……” 泪水一滴滴落下，陈陌心中那点所存不多的温暖一点一点被无情地抽离，一点一点被冰冷的死寂重新占据。 安全区里的葬礼十分简单，把尸体后颈脊椎切断，埋在安全区高墙外的土地里，用石头雕刻一块简单的墓碑，写着他此生作为人的名字。 陈陌一个人在安全区外的墓地里站了很久很久。 那天下了大雨，安全区外的蜘蛛丧尸们都跃跃欲试地想要靠近这个落单的人类，可它们终究是没有在老人的坟前动手。 陈陌不懂老人和丧尸之间到底有什么瓜葛，可他却从这只言片语中明白，他这些年在地狱之路进进出出如入无人之境，是因为老人在护着他。 如今，年迈的老人看到了自己的尽头，才劝他自保，劝他莫再犯险。 但是如今的陈陌，已经不得不去。 前不久，安全区的电台收到了一条消息，在玖山县有一支科研队被困在了当地的中学里。这支科研队十几年来一直在从事丧尸病毒的研究，已经初步研究出了延缓感染速度的药物，甚至能杀死感染时间较短的低级丧尸。 这是一项让所有幸存者欣喜若狂的消息，安全区必须派人把那支科研队带过来。 这件事，陈陌只相信自己，他必须亲自去接那支科研队回来。 从言若明房中带走的那些资料一直留在他身边，安全区里现有的普通医生都无法看懂这份资料，必须要更专业的人来。 这件事，陈陌必须亲自去。 陈陌挑了一支队伍，十五个人，有医生，通讯专家，狙击手，还带了火箭炮。 晨曦依旧灰蒙蒙地落在大地上，和十年前的晨曦并无不同。 陈陌已经学会了不再回忆，他沉默着开车走在队伍最前面。 安全区的大门缓缓打开，居民们站在各家住所的门口，默默送英雄们前行。 十年间，外界的资源渐渐被消耗殆尽，很难再在加油站找到补给，所以他们只能自己带着汽油出发。 地狱之路上有一段路格外凶险，那里不知为何聚集着很多很多的丧尸，普通的车根本开不过去，会被尸群淹没，疯狂的尸群会打碎窗户别住车轮，不顾一切地让经过的人类加入他们其中。 但是陈陌有他自己的办法。 他始终记着在医院里看到的那两层空荡荡的楼层和未曾变异的尸体，有一次出门搜刮物资的时候，出于好奇抬了一台x光机装到车上，用改装的小型发电机启动使用，果然让零散的丧尸纷纷退到了四五米之外。 丧尸惧怕x光，或者说，丧尸病毒惧怕x光。 陈陌在一前一后两辆车上装了x光透视机，发电机一路上轰隆隆的响着，让山路两旁的丧尸纷纷退避，畅通无阻地穿过山群，向南而行。 玖山县…… 陈陌看着远处，深深吸一口气。 那是他再也无处可去的家乡。 玖山县，玖山中学。 一支科研队正躲在学校的会议室里瑟瑟发抖。 三个月前，他们所在的医院被攻陷，一群人带着研究成果踉踉跄跄地跑了几十公里，躲到了看似安静的玖山县里，没想到却一头撞进了尸群中。 一个长住在这里的男人救了他们，带他们来学校的会议室里躲避。 这里堆满食物和水，只要不被丧尸发现，他们就能再撑很长一段时间。 科研队的人都十分奇怪。 玖山县这个要什么没什么的破地方，丧尸还那么多，为什么有个人还会一直留在这里，默默地生活着不肯离开。 科研队的医生们躲在角落里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借着一点微弱的火光查看那些手写的资料。 那个救了他们的男人独自坐在大礼堂的舞台上，一颗一颗数着子弹，卸出来再装进去。 男人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年纪，身形高大健壮，半旧的t恤和工装裤紧紧包裹着那一身结实的肌肉。 他应该是个很英俊的男人，高眉深目五官深刻，但是这些年似乎过得很不好，黝黑沧桑了许多，眼角有些干燥的细纹，总的冷冰冰的沉默着。 科研队里互相嘀嘀咕咕了一番，让长得最温柔的女研究员过去和救命恩人说句话。 女研究员慢慢走过去，温柔地说：“谢谢你救了我们。” 男人说：“不用。” 女研究员问：“可以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吗？我们不能总是喂来喂去地叫你呀。” 男人说：“宋剑。” 女研究员微笑着说：“我叫秦薇。” 秦薇说：“宋剑，我们已经在这里连续发送了两个月的求救信号了，如果有人收到我们的信号，早就该过来救我们了。” 宋剑说：“这种世道，信号向来很差，两个月里发出去的电台信号，能有一条被别人完整接收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秦薇说：“但是这里的食物会被吃完的。” 宋剑说：“你们吃，我可以去其他地方再找食物。” 秦薇只好换个话题聊天，她问：“你一直住在这里吗？” 宋剑“咔咔”两下装好枪，有一点不耐烦，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我在这里很久了。” 秦薇说：“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呢，你这么厉害一定能找到更大的营地，在那里生活会舒服得多。” 宋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看着自己手臂上那些烧伤的疤痕，很久之后才说：“等人。” 这里是陈陌的家乡。 若人世有灵，魂归故乡，他想在这里等着陈陌。 生也好，死也罢，无论是鬼魂还是尸体，他都要在这里等着陈陌回家。 秦薇不知道在这样的世道里，宋剑还能等谁。 她不再问了，而是默默坐在宋剑身边，专注地看宋剑擦拭枪管。 宋剑说：“如果在食物吃完之前还没有救援，我会想办法送你们离开这里。” 秦薇苦笑着说：“这里没有足够大的车能把我们所有人都带走，十年过去了，我们都知道现在物资有多难搜寻。” 宋剑沉默了一会儿，看向了黑漆漆的卷帘门。 如果……如果陈陌在这里，那个少年一定会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抱着ak认真地说：“宋剑，我去开路。” 那个软绵绵的小傻子，还没来得及长大，就死在了他身后。 死在了……他看不见的地方…… 宋剑闭上眼睛，不想让陌生人看到他眼里痛楚的地方。 十年过去了，如果陈陌还活着，早该长成大人。 可那个孩子却被他扔在了身后，从此再永远活在了年少的时光里。 最爱他的人因他而死，他还有什么资格活在世上。 宋剑说：“收拾一下你们的东西，尽量带足够多的水和食物，我明天一早想办法去开那辆车。” 从大礼堂的门到那辆车又三十多米，这段路两侧都是树，一直有蜘蛛丧尸蹲在上面，随时试图撕咬着幸存的人们。 宋剑说：“把你们那个延缓感染的药给我。” 秦薇担忧地说：“这种药物只能延缓十几个小时……” 宋剑说：“送你们到安全的地方，足够了。” 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十年，陈陌没有回来，甚至连梦中都不肯看他一眼。 一个人的日子太煎熬，他等不下去了。 这一夜，科研队的所有人都没睡着。 只有宋剑睡得特别安稳。 他把步枪留给了秦薇：“一会儿掩护我。” 秦薇手足无措：“可是……可是我不会……” 宋剑看向科研队的其他人，一群读书人连连对着他摆手，一个个地都不敢接那杆枪。 宋剑微微有些失望地收回枪。 如果陈陌在这里，那个小孩儿一定会特别兴奋地接过去，郑重其事地向他保证：“我一定会掩护好你！” 宋剑深吸一口气，习惯性地摸口袋想抽烟，却摸了个空。 科研队的老烟枪特别了解宋剑这个动作，急忙自己从口袋里掏出烟来：“宋哥，来一根来一根。” 宋剑摆摆手：“我已经戒烟十年了。” 第五十章 偶见 第五十章 天蒙蒙亮，关闭多日的卷帘门被缓缓拉上去，躲藏于黑暗中太久的人类急切地渴望着天光。 宋剑一手拎着刀一手拿着枪，警告科研队的这群人：“在我把车开过来之前你们不要出去，带好最重要的东西，听我的命令。” 科研队的人急忙点头。 宋剑深吸一口气，示意秦薇打开门，一个箭步冲出去，抬手一枪打死一只从天而降的蜘蛛丧尸，紧接着反手挥刀直插进另一只丧尸的脖子。 他十年来一个人在这里生活，四处搜寻物资寻找住处，早就和这群怪物战斗得十分熟练。 七八只蜘蛛丧尸前呼后拥地向他扑过来，宋剑面无表情地砍杀射击着，一边闪避反击一边快速前行。 科研队的人们趴在地上，透过卷帘门下面的缝隙紧张兮兮地看着宋剑一个人独闯刀山火海。 那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长得很高大，身姿笔挺战力凶悍，一个人孤独地走在尸群中，似乎也毫不在意，手中刀枪用得炉火纯青，他这一生都像在战斗中度过的，他已经与他的武器融为一体。 秦薇也趴在地上，紧张地看着宋剑独自前行。 这里的树上只有七八只丧尸，原本宋剑一个人能解决，可这些丧尸却用咕噜咕噜的声音召唤来了更多同伴。 宋剑右手挥枪扫射，左手提刀劈开了一只丧尸扑过来的脑袋。 丧尸越来越多，宋剑被逼着连连后退。 他心中焦急，打算拼着被咬也要冲过去开车。 宋剑深吸一口气，枪口对准前方猛地集火连射。 这个动作把他右肩彻底暴露在丧尸的目光之下，那只丧尸立刻兴奋地张开血盆大口，扑上来就要撕咬宋剑的右肩。 秦薇忍不住惊呼一声：“小心！” 可她这声毫无意义的“小心”刚说出口，忽然一颗子弹从飞过来，打爆了那只丧尸的头。 紧接着是一阵疯狂的枪响。 宋剑借着这份来历不明的活力掩护趁机冲出了尸群的包围，肆意砍杀着丧尸。 秦薇看到了那个开枪的陌生人。 一个男人站在学校食堂的屋顶上，端着ak向下方宋剑身旁的丧尸扫射着。 那人开枪的动作疯狂又冷静，子弹精准地落在宋剑身边，却没有伤到宋剑分毫。 陌生人开枪帮宋剑清理了大部分丧尸，抓着绳索从食堂屋顶上爬下来，神情冷淡地走向宋剑，两人合力一起清理着汽车旁边的丧尸。 秦薇这才看清楚，那是个很年轻的男人。 看上去大概有二十多岁，清瘦，俊美，眼角微微有些桃花的形状，于是脸上就多出了一点若有若无的艳。 男人熟练地快速更换弹匣，精准又凶狠地清理掉一只接一只的丧尸。 他从来不回头看自己背后，因为暗处似乎还有狙击手，在替他清理背后的丧尸。 这是一支非常完整熟练的作战小组。 秦薇急切地把卷帘门又向上拉了一点，试图看清那个男人的样子。 可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一张属于丧尸的脸猛地低头贴近她的眼睛。 秦薇的惊叫还没喊出喉咙，不远处响起一声枪响，那只丧尸就在她眼前三十厘米远的地方被打爆了头。 秦薇惊魂未定地捂着胸口跌坐在地上，再也不敢看外面的事。 宋剑走到车边，呆滞地看着不远处的那个人，一时间恍若在梦中，连手中的刀都忘了该往哪里收。 “陌……陌陌……” 陈陌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宋剑。 这些年来，他一直以为陈陌和梁健强的队伍一起死在了地狱之路上。 他没想到宋剑原来在他的家乡。 耳机里传来队里狙击手的声音：“陈哥，怎么样？” 陈陌按着耳机说：“让卡车开进来，找到人。” 宋剑有点无措地，他习惯性地想要拿根烟抽，可摸到空荡荡的口袋才想起自己已经戒烟十年了。 一个人的日子会变得很奇怪，长也不觉得长，短也不觉得短，恍恍惚惚地过去了怎么久，却总觉得还停留在从前。 从前的陈陌很乖和软，傻乎乎的只会用力点头。 认真得让人心口疼。 宋剑无法想象，陈陌度过了什么样的十年光阴。 陈陌没有看宋剑，而是径直走到门口，踢开那具死透的尸体，俯身拉开了卷帘门。 天光照进黑暗的会议室中，食物的腐臭味和尸臭味在光影相间的地方交融。 陈陌削瘦的身影逆着阳光在昏暗的房间里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他淡淡地说：“跟我走，送你们去安全区。” 一辆卡车开进学校里，货厢后门打开，四五个全副武装的人跳下来，带那些已经被吓傻的科研人员上车。 从头到尾，陈陌没有看向宋剑，更没有再说一句话。 他心里翻涌着那些带着腐朽灰尘般的痛楚，几乎要影响他作为一个领导者的判断力。 直到把科研队里的所有人送上车，他才松了口气，倚在车边给自己点了支烟。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陌陌，你什么时候会抽烟了？” 陈陌低头夹着那支烟，说：“烟味能扰乱丧尸的味觉系统，有利于隐藏自己，这是你教我的。” 宋剑沉默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缓缓说：“嗯。” 他们之间曾幻想中的那些歇斯底里的爱和恨，原来早已都消磨在了太过漫长的时间里。 只剩下浅浅的伤痕，悄无声息地诉说着那些陈年往事。 陈陌没有问，宋剑没有说对不起。 他们就像两个普通的老友，因故分离，又偶尔再见。 已经长大的少年不会再哭着祈求谁来爱他，他也不会再像年少时那样不顾一切地去爱一个人。 只有很浅很浅的痛楚还弥漫在心口，让点着烟的指尖轻轻发颤，让长长睫毛遮盖住眼底悲伤的光影。 队友又在学校里搜罗了一圈，没有找到更多的食物，悻悻地回来报告：“陈哥，这儿也太干净了，像被耗子群糟蹋过一样。” 宋剑说：“我在这里住了十年，整座县城的物资都被我用的差不多了。” 队友有点尴尬地挠着头，看向陈陌：“陈哥，这……这位，你们认识啊。” 陈陌点点头，拎着枪说：“走吧，这里不安全，天黑前我们最好找到足够的汽油，我们能让x光机运行一整夜的电力。” 宋剑疑惑地问：“x光机？” 陈陌低头沉默了一会儿，但是还是给宋剑解释了：“丧尸不喜欢靠近x光，这台机器开着，我们晚上就能睡个好觉。” 宋剑闭嘴了。 陈陌不愿意离宋剑太近，可宋剑是科研队的救命恩人，不带着也不行。 宋剑非常自觉地抢先上了陈陌的车，理直气壮地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 陈陌的队友们不知道这位壮士要玩哪一出，纷纷乖巧地挤到了其他车上，让陈陌和宋剑好好叙叙旧。 一列车队缓缓开出于学校，由陈陌带队，一个加油站一个加油站地找过去。 宋剑恍惚中想起，他第一次教陈陌开车的时候，这个小疯子一路踩着油门在市区里狂飙，大批丧尸被他撞得东倒西歪，茫然瞪着灰白的眼珠不知所措。 可现在，他的小疯子已经长大了，成了一支作战小组的领头人，沉稳地开着汽车走在最前面，时不时从对讲机里要求队友向他汇报四周的情况。 宋剑说：“别找了，这里的加油站几乎都空了。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外面的物资越来越少，玖山县又是个南北往来常经过的地方，所有的加油站都空了。” 陈陌沉默了一会儿，对着对讲机说：“不用再搜加油站了，我们换个地方找汽油。” 宋剑问：“你想去哪儿找？” 陈陌说：“玖山县就在石油矿井上，有很多汽油加工企业。” 宋剑说：“加工厂的汽油肯定也被搜刮光了。” 陈陌说：“还有一个地方。” 宋剑：“嗯？” 陈陌说：“我知道一条私运送汽油的黑线，以前我爸和那个运输队的队长吃过饭。有时候上高速的证件一时做不齐，汽油就会先存在运输队的大院里，我们去那里碰碰运气。” 哪怕和宋剑聊天，陈陌也始终都是沉静淡漠着，平静地讲述着一个领队该有的计划。 他已经长大，变成一个成熟且强大的人。 强大的人不会畏惧过去，更不能因为过去的事忽然涌上心头，就心慌委屈到不知所措。 陈陌的平静让宋剑心里生疼。 他那些停留在十年前的愧疚和爱意，那些想要补偿和给予的温情幻想全成了废纸一张。 陈陌就坐在他身边，修长白皙的手指握着方向盘，领口别着对讲机，正在耳机里和队友沟通着新的计划。 如今的陈陌已经是一个成熟的首领，他再也不需要更强大的人来拯救他。 汽车稳稳当当地开向一处郊外的村子，这里就是黑油运输的起点。 村子里没什么人。 世界末日已经过去太久了，新生的婴儿只会诞生在安全区里。 外面的世界，不断有人死去，不断有人变成丧尸，不断有丧尸被人类屠杀。 所以丧尸也在慢慢变少，特别是这样本就没什么人的小村子，更是空荡荡的像座鬼城一样。 陈陌童年的记忆里，隐约记得那个搞汽油运输的男人说过自己一般都是把车停在牛家村，等证件办齐才能上路。 偷汽油私售本来就是件违法的事，外人更不可能了解这个隐秘的地方。 陈陌相信，在这里一定能找到他们想要的汽油。 汽车开进村子里，果然在村子中一户大院子里找了了两辆油罐车。 其中一辆车里的汽油是满的。 狙击手看着那辆高大的油罐车，捧着抢叹气：“陈哥，我们要是能把这车开回去多好啊。” 陈陌说：“这辆车走山路会很危险，别看了，抓紧时间给所有车加满油，我们还要找地方休息。” 牛家村是个小村子，学校离这儿很远，学生们从小就开始住校，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 村里只剩下不多的老人，大部分是自然死亡，一具枯骨躺在家里，尸化人的都不多。 陈陌很快带人清理了一户住宅，把装着x光机的汽车停在屋门口，两个人在屋顶训练，一个人在车里值守。 一旦屋顶的守卫发现异常，车里的值守人员就立刻启动机器。 x光无法对丧尸造成太大的伤害，但是就阻拦丧尸靠近的那么一小会儿，也足够正在睡觉的人爬起来穿好衣服收拾行李了。 第五十一章 困境 第五十一章 这种夜里，陈陌永远是主动值班的那个人。 陈陌坐在屋顶上，沉默着抽着烟。 烟灰徐徐落在陈旧的砖瓦上，十多年来无人居住的老房子早已破旧不堪。 宋剑爬上屋顶，试探着坐在陈陌身边，问：“你不该自己值夜，明天你还要带队走。” 陈陌说：“十二点的时候会有人来找我换班，前半夜轻松一点。” 宋剑沉默了很久，他想要像以前那样揉揉那个孩子的头发，可时间真的已经过去太久了，如今的陈陌已经从一团柔软的棉花糖变成一把锋利的刀，坐在他身边的时候，还夹着一根劣质的香烟，烟雾飘荡在两人中间。 宋剑很久之后才开口：“陌陌，你这些年……” 陈陌说：“我去了安全区，那里很好。你呢？” 宋剑说：“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回来。” 微凉的夜色慢慢落在两人眉间，温柔渐渐苍凉，十年时光弹指而过，那些爱和恨都已经远的看不清模样。 宋剑说：“陌陌，对不起，那天……” 陈陌打断了他的话，说：“那天，是我自己没跟上你。” 宋剑说：“陌陌！” 陈陌说：“宋剑，我那时候太小，不懂事，总是期盼着你做我的英雄。可后来，我慢慢就懂了。这个世道，活着太难了……” 宋剑心中的痛楚让他焦虑至极，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他的陌陌长大了。 曾经温软天真的少年渴求他做一个英雄，他却从来没有做到。 如今他想要弥补，他的少年却已经不再需要英雄了。 这个世道，活着太难了。 陈陌早已学会了自己活下去。 夜色黑漆漆地笼罩着这片世界，月光也懒懒的，若有若无地落在幸存者们苍白的脸上。 陈陌嘴里说得淡漠，却到底是被宋剑动摇了心神。 他也在想那些旧事，想起初见时那天晨曦的光辉，想起宋剑拥他入怀时低低的笑声。 在没有宋剑的日子里，他一个人学会了抽烟，那些氤氲的烟雾和烟草的味道能在苍凉的末世中给他一点安慰。 安全区里的土地十分珍贵，是不能用来种植烟叶的，他就只能在外面执行任务的时候，在兜里揣两盒不认识名字的烟。 他不记得宋剑常抽的那种烟是什么牌子了，只好在记忆里骗自己，和他肺里的烟雾是一个味道。 在末世里艰难求生的人，都需要一点念想让自己活下去。 陈陌把妹妹留给他的糖纸送给了宋剑，他就只能靠宋剑的烟味让自己打起精神来。 时间慢慢过去，陈陌在越来越冷的夜风中打了个喷嚏。 他正不舒服地揉着鼻子，忽然一件带着体温的厚夹克披在了他依然削瘦单薄的肩膀上。 陈陌怔了一下，回头看过去。 宋剑把外套脱下来披在他身上，自己只穿了一件半旧的高领毛衣，目光深深地落在他脸上，那些手足无措的情绪从眼中悲伤地漫延开。 宋剑说：“陌陌……” 陈陌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在对讲机里说：“方颖晨，准备上来换班。” 对讲机里传来女孩子懒洋洋的声音：“陈哥，我这就上去，你回来睡觉吧。” 陈陌说：“穿件厚衣服，屋顶很冷。” 那个叫方颖晨的女孩笑嘻嘻地对着对讲机抛了个飞吻：“陈哥你真体贴。” 她披上一件军大衣，拎着枪走出房间准备去屋顶上换班。 可她刚推开门，却借着模糊的月光看到一道枯瘦的黑影正趴在车底下。 方颖晨脸色一寒：“车底有东西！” 趴在车底的黑影猛地扭头看向方颖晨，那是一张枯瘦如骷髅的青白尸脸，灰白的眼珠狠狠瞪着她。 陈陌听到声音急忙站起来：“出什么事了？” 那只趴在车底的丧尸灵活地钻出来，嚎叫着向方颖晨扑过来。 方颖晨是个老手，熟练地连开两枪打爆那只丧尸的头，大吼：“都快起来！有丧尸摸进来了！！！” 车里值班的人手忙脚乱地想要打开x光机，却惊恐地喊：“陈哥，油箱快空了！” 大批丧尸冲了进来。 它们不再是凭借本能狩猎的野兽，而是已经成了一批配合默契的精良部队。 先派丧尸悄无声息地割开油箱放空了油，让x光机失去效果，然后再扑杀正在睡梦中的人类。 正在屋里睡觉的人们急忙跑出来迎战。 陈陌蹲在屋顶边缘连开数枪，给手忙脚乱的队友们和科研队清出一条路，沉稳从容地下命令：“所有人快上车，立刻离开这里！” 被破坏掉油箱的只有那一辆装着x光机的suv。 另一个司机开着装满人的货厢冲过去，陈陌在屋顶开枪掩护着，让他们把suv里的司机也借上了大货厢车。 司机急得快要哭了：“那陈哥你们怎么办！！！” 陈陌说：“走！你们把丧尸引开，我们就能活下来！快走！！！” 司机咬牙切齿地踩着离合不肯松开，大量的丧尸正疯狂敲打着车窗，司机哭着吼：“陈哥我们不能丢下你不管！” 陈陌和宋剑还在屋顶，他们根本没法靠过去接应。 陈陌说：“是我失职，是我没有发现丧尸靠近，所有人听我命令，快走！” 司机红着眼眶咬咬牙，慢慢松开离合器，大货车的发动机轰隆隆响起来。 陈陌怒吼：“走！” 司机一脚油门踩下去，大货车冲出了农家大院的门。 巨大的车轮下是无数丧尸的尸体，尸液在惨叫声中流淌，大货车里逃命的人也在惊恐地惨叫着。 货车渐渐走远了，可那些丧尸却没有离开。 它们无法直接攀爬三米高的屋顶，于是只能把这里团团围住，围得水泄不通。 陈陌坐在屋顶上，紧缩着眉，下意识地看向了宋剑。 跟在宋剑身边的时候，他只是个傻乎乎的小疯子。 需要做什么，该怎么做，都是教他。 这十年来宋剑不在身边，于是他学会了自己想办法。 可现在，他又开始不由自主地看向宋剑。 好像时光仍然停留在十年前，好像他依然是那个依赖着宋剑的小傻子。 但只看了一眼，陈陌就冷静下来。 不是了。 他早就不是那个需要依赖着宋剑生存的菟丝子。 他命令自己的队友们先护送着科研队离开，因为这次是他的失误。 他被宋剑干扰了心神，判断力下降，没有及时发现那只靠近的丧尸，才导致了全队因他而身陷险境。 对讲机里断断续续传来方颖晨的声音：“陈哥，你那边怎么样了？我们一直被咬着不放。” 陈陌闭上眼睛沉思了一会儿，说：“想办法甩掉尸群，然后向南走。在玖山县的边缘有一家私立医院，不大，就两层楼，你们去一楼体检室找一台x光机，然后再往西，去工业区的工厂中找一台小型发电机。这些工厂的办公楼内部会有应急用的小型发电机。找到这些东西之后回来接我们，对讲机的信号有效距离是十公里，我们随时保持联系。” 交代完这些话，陈陌深吸了一口气，提起精神查看四周。 他们已经被困在这里的，在救援到来之前就要尽量保证自己的安全。 宋剑一言不发地拎着枪，去屋顶的另一边检查。 这个屋顶他们在选定之前已经检查过了，四周没有对方杂物，没有供丧尸攀爬的地方。 陈陌逛了一圈，无事可做，只好坐在屋脊上看天。 密密麻麻的丧尸围在房子周围，嚎叫着伸出手试图爬上来。 宋剑坐在了陈陌身边，问：“如果你不在，你手下那群人能做到这些吗？” 陈陌说：“我不知道。” 在这样的世道里，谁能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陈陌自己带出来的人，能力他是十分清楚的。 但他不知道在玖山县的医院和工业区里会有多少丧尸。 宋剑说：“就算他们一切顺利，也要下午才能回来了。” 陈陌说：“嗯。” 宋剑说：“离天亮还有很久。” 陈陌有些焦虑地抽着烟：“嗯。” 宋剑说：“抽烟会加速口腔的不适感，我们没有带水上来。” 陈陌低着头，把烟头在旧瓦片上按熄灭了，动作熟练得如同当年的宋剑。 宋剑恍惚了一霎，低头想要抚摸陈陌的后颈，可当年的那只小白兔已经长大，清瘦俊美的脸抬起来，眸中有锐利的光芒。 宋剑苦笑着收回手。 两个人继续在夜色中沉默着，直到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晨曦灰白的光朦朦胧胧地照在大地上。 陈陌忽然想起了很多事。 他想起言氏集团黑漆漆冷冰冰的电梯井，想起他哭着扑进宋剑怀里，想起宋剑在他耳边说，我们要一起活着，一起活到阳光重新照耀这片土地，一起在新生的世界里建造我们的家。 那些话已经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了，久到陈陌已经想不起那时候宋剑和他说话的样子，到底是在许下诺言，还是敷衍的叼着烟头像在随手哄一只撒娇的猫。 宋剑说：“陌陌，你理一理我。” 陈陌说：“说话太多口腔里不舒服，我们没带水上来。” 宋剑拎起半瓶矿泉水：“我带水了，你不能不能理一理我？” 第五十二章 濒死 第五十二章 陈陌没有搭理宋剑，也没有要宋剑手里的那半瓶水。 他们就这样沉默着并肩坐在屋脊上，让风声交换着彼此的心事。 宋剑说：“陌陌，你恨我，还是怪我？” 陈陌说：“没有。” 宋剑说：“你满脸都写着想揍我。” 陈陌被噎了一下，说：“没有。” 宋剑说：“陌陌，你还是那么倔。” 陈陌听不得旁人提起旧事，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那些陈旧的酸楚在心中慢慢散开。 他已经不再是十年前天真傻气的少年，不会因为三言两语轻易的哄骗就失魂落魄，不会再不撞南墙不回头地爱着一个不爱他的人。 宋剑沉默了很久。 太阳在头顶缓缓升起。 尸群仍然水泄不通地围着他们，那些饥饿的目光贪婪地注视着屋顶的两个活人。 陈陌试图用对讲机联络了自己的队员两次，都没有收到回音。 时间慢慢过去，从天明慢慢走向天黑。 陈陌和宋剑已经被困在这里十几个小时，援兵始终没有一点消息，不见回来，用对讲机也联系不上。 距离他们上一次进食已经过去了二十个小时，日晒风吹下提心吊胆地熬了这么久，两个人的精神和身体状态都开始下滑。 宋剑又围着屋顶走了一圈，回到陈陌身边，问：“怎么样？” 陈陌低头看了对讲机一眼，摇摇头，说：“没有回音。” 宋剑说：“陌陌，我们要自己做打算了。” 陈陌不想搭理宋剑，可这种情况下如果还和自己和唯一的队友闹别扭，无疑是极为不理智的行为。 他们不可能在上面熬过这一夜，所以一定要在天黑之前离开这里，至少要去一个有食物和水的地方等救援来。 于是陈陌站起来，抬头环顾四周。 他一宿没睡，全靠绷紧的神经提着精神，忽然站起来有些晕眩。 宋剑默不作声地扶着陈陌的腰：“小心。” 陈陌低声说：“谢谢。” 话音未落，他就默默向旁边一步，避开了宋剑的手。 这座村子的规划比较随意，院子大大小小各不相同，围墙有的是水泥石砖有的是泥土麦秸，墙与墙之间并不相连，所以他们在屋顶度过的这一宿才会格外安全。 但是安全是不够的，他们必须要自己想办法离开这里。 屋子四面八方都被丧尸围的水泄不通，除了硬闯别无出路。 陈陌看到了院子里有一辆车，那是他们的人逃走时留在这里的。 昨夜逃亡太过仓促，其他人只开走了一辆货厢，剩下的车都停在院子里，里面储备着食物和汽油。 陈陌说：“我去试试能不能开那辆车，如果我能过去，就来接你。” 宋剑说：“我去。” 陈陌说：“你被丧尸抓一下就死了，我没事。” 说着，陈陌拎上枪走到屋顶旁边，头也不回地对宋剑说：“掩护我。” 话音刚落，陈陌边开枪边从屋顶上跳了下去，稳稳地踩在丧尸们身上，趁着丧尸们还没反应过来，一路疯狂开枪杀出一条血路。 宋剑来不及阻止这个小疯子，只好站在屋顶边缘疯狂开枪扫射为陈陌开路。 陈陌在尸群中左支右拙，手中的枪都溅满了尸血，滑不溜秋地抓不稳。 一些抓伤和咬伤划破皮肤，见了鲜血的尸群更紧凶狠，嚎叫着要把陈陌那具削瘦的身体撕咬成碎片。 宋剑怒吼：“回来！陌陌你给我回来！” 陈陌距离那辆车只有不到三米的距离，他急切地想要冲进车里，可尸群越来越多，蜘蛛丧尸枯瘦的手指几次都差点插到他的脖子。 陈陌只好退回去。 宋剑半个身子趴在屋顶外面，向下伸出枪扫射清出一片空地，大吼：“上来！” 陈陌咬牙抓住枪管，宋剑手臂上的肌肉瞬间爆发鼓胀，一个猛劲竟把陈陌整个拎了上来。 陈陌一身尸血，踉跄扑进宋剑怀里，颤抖着喘息：“宋剑……我们走不了了……怎么办……我们走不了了……” 宋剑对着屋下连开数枪，单手紧紧抱着陈陌鲜血淋漓的身体，低声说：“没事，我一定有办法带你离开，没事，陌陌你信我，没事……” 陈陌身上有很多抓伤和咬伤。 他原本就不擅长近战，只是仗着自己不怕咬，所以每次都冲在最前面。 宋剑抱着陈陌退到屋顶中间，那里是丧尸们的视觉盲区，会让陈陌觉得安全一点。 陈陌深吸一口气，从宋剑怀里坐起来，撕开衣服处理自己的伤口。 那些伤有轻有重，轻的像被小猫挠出来的印子，重的地方皮肉翻卷鲜血直流。 陈陌说：“我口袋里有针线包。” 宋剑一言不发地从陈陌口袋里拿出那个简陋的针线包和消炎药，把消炎药糊在血流不止的伤口上，然后用简陋的针线把伤口缝合。 没有止痛，没有麻药。 陈陌清瘦俊秀的脸苍白着，鲜血和尸液喷溅到了脸颊上，映着他有些茫然的眼神。 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疼痛，连一点隐忍的表情都不需要了。 一针一线，把翻卷的皮肉重新聚在一起。 陈陌安静地看着远方。 宋剑心疼得嘴唇苍白。 尝到陈陌身上血腥味的尸群更紧疯狂地躁动起来，拼命想要爬上屋顶，分吃了那两个幸存的人类。 病毒入体，激发了陈陌身体的免疫系统，于是陈陌开始发烧。 他习惯了。 每次被咬，他都会开始发烧，温度和时间取决于他被咬的重不重。 天彻底黑了下去，他们没有找到办法离开。 陈陌的体温渐渐升高，他觉得有点冷，于是在黑暗中蜷成一团，难受地紧紧闭着眼睛。 宋剑走过去，把陈陌抱在怀中，试图用自己的体温缓解陈陌的不适。 陈陌挣扎了一下。 宋剑紧紧地把陈陌抱在怀里，沙哑着低声说：“别动。” 陈陌有气无力地说：“你别碰我……” 宋剑说：“不行。” 陈陌在高烧中模模糊糊地难受着。 高烧让人的心变得脆弱不堪，陈陌难受得快要哭出来了。 他哽咽着尽量缩得更紧：“你放开我……宋剑……你总是这样……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宋剑愧疚地低声说：“陌陌，我错了，我错了十年，才等到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你别哭，好不好……” 陈陌不想听宋剑说话。 解释也好，愧疚也罢。 都过去那么久了，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宋剑在外面看着旧世界渐渐荒凉坍塌成废墟，他在安全区里看着蹒跚学步的孩子长成少年。 十年的时光恍惚着眨眼间消失在指尖，再说那些话还有什么意义？ 陈陌想起很久前的事，想起宋剑递给他的枪，想起基地里那些珍贵的零食。 却也想起宋剑让他给言若明输血的那些事，想起宋剑抓着言若明的手臂逃向远方，冷漠地把他一个人留在了尸群里。 想起他喝醉了，哭着不肯给言若明输血时，宋剑在他耳边急切地吼出那声“我爱你”。 这个人连说声爱他，都是为了言若明。 他又怎么敢再去接下一份迟到十年来的歉意。 陈陌在高烧中晕眩着，他看到丧尸狰狞的影子一只接一只扑向他，他看到明媚的天光慢慢消失在灰白色的世界里。 他看向童年时住过的居民区，看到烟雾从窗户中飘出来，看到学校操场旁边的沙堆上，是年少时的自己在看着已经失去色彩的夕阳。 他在昏迷中哽咽着，低声说：“宋剑……有什么意义呢……你连那声爱我……都是骗人的……” 陈陌彻底昏睡过去。 他发着高烧，苍白的脸滚烫滚烫，长长的睫毛疲惫地垂在夜色中。 宋剑心里一阵一阵地颤抖着疼。 陈陌知道，那个小傻子，早就知道他说出那句我爱你的目的，却还是哭着看向他的眼睛，乖乖听话做了言若明的移动血库。 那时候他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从来不去想陈陌心里有多疼。 他曾经肆无忌惮地伤害着那个少年，如今，就算他拼尽全力，也没法再让陈陌相信他说的一句话了。 第二天，陈陌的烧退了一点。 但是连续三十多个小时没有进食，他们的状态都很糟。 宋剑十年来独来独往惯了，习惯把全副身家都带在身上。 但是这次跟了陈陌的队伍让他有点松懈，口袋里只装了几块糖，还有半瓶矿泉水。 陈陌虚弱地躺在屋顶上，支撑着让自己半坐起来，抱着枪继续观察四周的地形，试图寻找新的生路。 他沙哑着嗓子按着对讲机：“我是陈陌，我现在状况不太好，你们怎么样了？听到回答，听到回答。” 可对讲机里再也没有同伴的声音传来，只有模糊的电流兹兹滑过耳膜，天地间一片死寂。 宋剑剥开一块糖，放在陈陌嘴边。 陈陌微微别开脸：“我不想吃。” 宋剑说：“必须吃，你快撑不下去了。” 陈陌深吸一口气，他不想和宋剑再有什么交集，可他是个理智的人，他清楚自己的身体有多糟糕，他必须靠这块糖撑下去。 宋剑把那块糖塞进了陈陌嘴里：“草莓味，喜欢吗？” 陈陌含着那块水果糖，让甜味慢慢渗透他的口腔和喉咙，极度虚弱的身体慢慢吸收着来之不易的养分。 陈陌缓缓调整着呼吸，他感觉自己好一点了。 宋剑静静地守在他身边，没有说话。 他们都没有再有更多的交流。 现在，他们需要尽可能多的保留自己的体力，寻找新的出路。 陈陌还在发烧，他脸色惨白着，却一直在屋脊上爬上爬下，试图找到一个逃出生天的办法。 尸群仍然紧紧围着这座房子，不攻击，也不离开。 陈陌和宋剑试过趴在屋顶进入丧尸们的视觉盲区，想要造成他们已经离开的假象，骗尸群散开。 可这群丧尸却像盯上了他们一样，无论怎么游荡都只在房子附近，永远不肯走出离房子五米远的地方。 天黑下来的时候，宋剑又喂陈陌吃了一颗糖。 陈陌已经没有爬上屋脊的力气，他的状态糟糕到了极点。 现在的他别说寻找生路，哪怕往前走一步，他都随时会昏倒在地上。 陈陌躺在宋剑怀里，喃喃道：“宋剑……我第一次……第一次下去的时候……是不是就该再拼一点，如果我能冲进车里，我们两个……我们两个就能得救了……” 宋剑苦笑着，艰难地抬手抚在陈陌脸上：“傻，再往前一步你就要被尸群分吃了。” 陈陌疲惫地埋首在宋剑胸口，深吸一口气，手指无力地垂落着：“宋剑……” 宋剑说：“嗯？” 陈陌说：“你枪里还有子弹吗？” 宋剑说：“还有十二发。” 陈陌说：“明天……明天天一亮，你把枪给我，我再试一次……我一定……一定能把车开过来……” 宋剑看着怀里这个连说话都困难的人，苦笑：“好。” 可他却怀疑，他们可能活不过这个晚上了。 夜风很冷，陈陌还在发烧。 他们只有半瓶矿泉水，陈陌一直在发烧，所以那半瓶水在今天早上就已经全喂陈陌喝下去了。 宋剑竭力想要保住陈陌的性命，哪怕……哪怕先死的人会是他。 陈陌睡着了。 他的呼吸变得很轻很慢，别在领口的对讲机硌在宋剑胸口上，偶尔会有轻微的电流声在夜空中响起。 宋剑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麻木和轻盈，大脑在诡异的缺氧中晕眩着，很多往事在眼前翻滚，走马灯似的逼他回忆着这一生。 他想，他大概是爱过言若明。 他总是不肯承认这件事，固执地把自己对言若明的偏爱解释为救命之恩，以此来平衡对陈陌的愧疚。 他太自私，太不是东西。 连这些细微的负罪感，都要扔给陈陌替他承受。 他低哑着声音说：“陌陌，对不起……对不起……” 他想起晨曦，想起夕阳下的水塔。 想起烟雾缭绕在唇舌口鼻间的味道，想起那个少年明亮的眼睛，在他怀中轻轻颤抖时惶恐无措的模样。 末世里的关系都脆弱得像张纸，那个时候的他，甚至混账到从未想过要和陈陌过完这一生。 宋剑颤抖着从口袋里摸索出最后一块糖，艰难地要塞进陈陌嘴里，低喃着：“陌陌，对不起……以后……活下去……” 天地静悄悄的，尸群都不再吼叫。 这时，宋剑在晕眩中听到了一点声音。 是电流夹杂着的人声，是人的声音。 “陈哥！医院里有好多丧尸，我们进不去，没有拿到x光机。陈哥我们怎么办？你们还在原地吗？我们该怎么过去救你！” 第五十三章 背影 第五十三章 宋剑以为自己幻听了。 人在身体和精神都熬到极限的时候，会很容易生成幻觉，在一片黑暗中触碰到自己最渴望的东西。 就像他听到了救援的声音，就像他看到了陈陌年少时腼腆柔软的笑容。 宋剑苦笑着渐渐陷入黑暗中。 可那个急切的声音却再次响起：“陈哥！陈哥我们离你只有三公里了！怎么办！陈哥！” 宋剑迟钝麻木的大脑终于感觉到了一点真实，他挣扎着睁开眼睛，在一片五彩斑斓的黑暗中，伸手去找抓向那片声音的来源。 声音又响起来了：“陈哥！陈哥！你们还在原地吗！” 宋剑拿瓦片刺破了自己的掌心，让疼痛刺激肾上腺素分泌，强迫自己醒过来。 陈陌已经彻底陷入昏睡中，发烧的身体紧紧贴在他胸口，只有滚烫的温度还能告诉宋剑他还活着。 宋剑颤抖着抓起陈陌的对讲机，声音沙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陈陌状况很不好，你们……你们在什么方位……” 大货车正开向牛家村。 方颖晨一把夺过对讲机，焦急地说：“陈哥他怎么样了？我们在牛家村东南方向，没有找到x光机，这里到处都是丧尸！” 宋剑低头看着陈陌。 陈陌的呼吸很微弱，滚烫的气流慢慢喷在他手背上，已经彻底失去了知觉。 宋剑踉跄着站起来，看见很远的地方有车灯慢慢靠近。 宋剑说：“你们过不来，这里丧尸太多了。” 方颖晨说：“我们该怎么办？” 宋剑看着昏睡中的陈陌，深吸一口气，忽然想起了一样东西。 牛家村里的那辆油罐车！ 宋剑说：“你们去把油罐车开过来，尽量靠近我们这边，快！陈陌撑不了太久了！” 方颖晨立刻明白了：“我马上过去！” 陈陌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沙哑着嗓子低声说：“宋剑……” 宋剑急忙俯身把陈陌抱在怀里：“陌陌。” 陈陌茫然眨着眼睛，喃喃道：“宋剑……” 宋剑说：“你的人回来了，马上就能救我们出去。” 陈陌恍惚着低喃：“我们回家了吗……” 宋剑说：“对，我们马上就回家。” 陈陌眼角缓缓溢出泪痕：“宋剑……我不要给言若明做一辈子血库……我不要做血库……你不爱我……你根本都是……骗我的……你一直都在骗我……我恨你……宋剑……我恨你……” 高烧和脱水让陈陌开始觉得神志恍惚。 十年的时光慢慢在身后远去，他睁开眼睛，好像仍然留在十年前的中转站里。 为了给言若明提供更多的免疫血清，他被注射了丧尸病毒的提取物，整天整天都在发烧。 他很痛，很累，委屈得想要哭，却无法拒绝宋剑的要求。 宋剑要他救言若明，他救了。 宋剑要他输血，他差点在失血过多中死掉。 他为宋剑付出了一切，可到最后，宋剑却把他扔在身后，头也不回地带着言若明离开了。 他所有的痛楚和牺牲都变成了笑话，那些丧尸喉咙里的咕噜声都像在嘲笑他一往情深犯贱的那些年。 如果……如果可以重来…… 如果时光倒流，如果在第一次遇见之后，他就选择离开，哪怕死在末世，哪怕一个人孤零零地等待自己变成丧尸，也不会那么痛。 他曾经用无数个理由替宋剑解释所有行为的动机。 为什么会在研究所里扔下他，为什么会任由他被言若明当做试验品，为什么要逼他抽血供养言若明。 为什么……最后分别的时候，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可是直到最后他才明白，原来一切的牺牲和索取，都只是因为……宋剑没那么爱他。 一个人，他不爱你，于是所有的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他永远不会为你而心疼。 这一夜没有星光，天空漆黑一片。 陈陌在濒死的恍惚中睁开眼睛，对上了宋剑的眼。 原来这不是十年前轮回的时光，他们只是被一群丧尸困在了屋顶，很多天。 不多的食物和水都已经耗光了，他的状况比宋剑更糟。 陈陌轻声说：“宋剑，我不可能活着离开了。” 宋剑说：“胡说八道。” 陈陌说：“我能感觉到。” 就算地上没有这么多的丧尸，他也已经没有冲出去的力气。 宋剑说：“你的人马上就过来救我们了。” 陈陌怔怔地看着宋剑，恍惚着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宋剑深吸一口气，说：“陌陌，我一定让你活着出去。” 一辆油罐车缓缓开过来，停在了院门外面。 丧尸们被车的动静吸引，三三两两的有几只走过去查看，却发现驾驶室里是空的。 于是尸群重新返回来，继续围着这间屋子。 车顶上，一个女孩子的身影爬起来，利落地避开尸群的视线，偷偷把一条输油管扔进了院子里，打开了阀门。 大量的汽油缓缓流淌，渐渐淹没了尸群脚下的土地。 眼看油流的差不多，方颖晨关上阀门偷偷钻回驾驶室，躲在车座后面的空隙中，按着对讲机说：“陈哥，好了。一会儿起火之后你们从院墙上绕过来，从东南墙角下来，一直往东跑，我们在那边接应你们。” 陈陌意识模糊着，废了好大劲才勉强听懂这句话，疲惫地答应下：“好。” 方颖晨松了口气，开着车离开这里。 有几只丧尸追了一会儿，但是它们跟不上汽车的速度，于是很快放弃了。 对讲机里响起狙击手的声音：“陈哥，准备走。” 陈陌习惯性地看向东南方，那是他的狙击手经常潜伏的一个位置。 果然，在那座民房的屋顶上，趴着一个人。 如果不是他天生视力惊人，恐怕都看不到那么远的地方还有东西。 陈陌已经快要撑不住了，但他还是咬咬牙支撑着站起来：“点火。” 狙击手接到命令，稳稳一枪隔着八百米的距离打中了院子里的柴堆。 干燥的麦秸和地上的汽油一起疯狂地烧起来。 满地丧尸被烧得嚎叫打滚，浓烟滚滚铺天盖地，谁也看不清谁的样子。 宋剑和陈陌用衣服捂住口鼻，在烈火浓烟的掩护中走在水泥石砖堆砌的院墙上。 院墙只有四十厘米宽，两人一前一后，摸索着走向东南方的墙角。 本就十分虚弱的身体在浓烟中更是被呛得头晕眼花摇摇欲坠。 陈陌踉跄着跟在宋剑身后，恍惚中感觉那个高大的背影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就快要跟不上了…… 陈陌哽咽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宋剑！” 这声叫喊引起了丧尸们的注意，那些没有被烧着只是被浓烟和火焰干扰了视线的丧尸立刻向声音响起的方向冲过来。 陈陌感觉自己快要掉下去了。 或许……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仍然被宋剑扔在身后，他仍然是那个不重要的小尾巴。 陈陌的身体到了极限，他用力最后的力气想要抓住宋剑的背影。 可前方的人影回头，却是一张狰狞可怖的丧尸脸。 是赵岩！ 赵岩站在他面前，他已经是丧尸了，却还保留着人的愤怒和恨意。 赵岩拎着枪，青白尸化的脸上是疯狂的恨意：“陈陌，好久不见！” 陈陌在极度的疲惫中已经抬不起枪口，他看着赵岩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喃喃道：“赵岩……你……你是尸体……还是人呢……” 赵岩疯狂地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尸体？你还没觉悟吗陈陌！我不是尸体，不是什么所谓的丧尸，我是新世界的神明！” 他在大火中振臂高呼，那些原本被火焰烧得满地打滚的丧尸忽然都不再挣扎，而是仰头看着赵岩，发出臣服的嚎叫声。 陈陌迟钝的大脑需要时间反应，他说：“你疯了。” 赵岩笑着摇头：“你们才是疯子，不肯接纳新世界的降临，不肯聆听神明的教诲，你们才是疯子，一群自以为能回到从前的疯子。我告诉你们，没有人能阻止新世界降临！来吧陈陌，我不恨你弄瞎了我的眼睛，加入新的世界，你和我将一起永远伫立在创世神明的神殿上！言若明……言若明他原本也可以和我一起是……我多么希望他能和我一起……可他……可他……却宁愿陪着旧世界一同消亡，也不肯……也不肯和我一起走……” 尸化的眼睛里是没有泪水的，可痛苦却在那颗不再跳动的腐朽心脏中炸开，让满地的丧尸都开始悲鸣。 赵岩说：“陈陌，来新世界吧。” 说着，赵岩猛地扑向了陈陌，想要撕咬陈陌的脖子。 陈陌避无可避，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可当他准备跌落时，却被一条有力的手臂抱在了怀中。 枪声震耳欲聋，发热的枪管掠过脸颊，子弹从枪膛中滑过，猛地射向赵岩。 赵岩尖利地嘶吼一声。 陈陌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宋剑一直都走在他身后，从未离开。 赵岩愤怒地单手拎起枪，枪口对准陈陌和宋剑：“那你们就一起去死吧！！！” 火焰和浓烟随风飞舞，烧焦的发丝掠过眉眼，陈陌看着赵岩狰狞的脸，看着赵岩端起枪，看着赵岩扣动扳机。 他想，这一次，他可能真的要死了。 可当子弹出膛的那一瞬间，宋剑忽然抱着他猛地转身，两人一起跌进了墙下的火焰和尸群中。 “砰！” “砰！” 两颗子弹。 一颗是赵岩打中了宋剑的后背，另一颗是远处的狙击手打中了赵岩拿枪的那只手。 赵岩痛怒交加，怒吼一声，命令丧尸军队冲向子弹飞来的方向去找狙击手。 狙击手还想再补一枪打死赵岩。 可赵岩已经跳下高墙混进了尸群中，他没有机会了，只好悻悻地爬下去，开车离开这个潜伏点，去寻找新的地方掩护陈陌和宋剑。 陈陌和宋剑摔下墙，无数只丧尸立刻扑上来。 宋剑胡乱开着枪，带着陈陌按照约定冲向东边的路。 有丧尸咬伤了他的手臂，一颗子弹还嵌在后背的肌肉里。 陈陌的状况很糟，他的瞳孔都开始涣散，全靠宋剑拖着他往前跑。 陈陌呆呆地看着宋剑的背影。 看着宋剑身上越来越多的伤痕，看着宋剑背上渐渐漫延开的大片血迹。 十年来，他一直记恨着宋剑把他扔下，他总是一夜一夜地做噩梦，梦到他无论如何都追不上宋剑的背影。 他恨了十年，痛了十年，一个人默默地哭了十年。 他不想再见到宋剑，不想再爱，也不想再被辜负。 可这一次，无论如何宋剑都要抓着他一起走，再也不会把他丢下。 那个高大的背影坚定地冲在前面，子弹打光了就用刀，一手挥刀一手紧紧拉着他，哪怕他已经成了一个彻底的拖累，也不肯松开。 够了…… 这样……就足够了吧…… 陈陌看着宋剑的背影，踉跄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他却笑了。 足够了。 只要不被丢下，不被扔在身后。 哪怕没有那么多的爱，没有唯一和最深的情谊。 但是宋剑没有再丢下他。 只这一次，哪怕是死，也不会觉得那么痛了。 陈陌轻声说：“宋剑，别带着我了，你自己走……还走得开……” 宋剑没有回头。 火焰太大，丧尸们的嚎叫声铺天盖地，宋剑可能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 陈陌眼前渐渐漆黑一片，他再也撑不住了，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久违的舒适和甘甜慢慢笼罩了他，那些声音都变得好远好远。 宋剑在沙哑着喊他的名字，那样痛不欲生的声音，竟像在呼唤自己此生的挚爱。 陈陌想说：“宋剑，你扔下我快走吧，这一次，我不怪你了。” 可他其实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闭着眼睛昏倒在宋剑怀里，像个疲惫的孩子。 陈陌的一生经历过很多很多的痛。 后来他才明白，痛是因为怀着一切都能结束的希望。 他希望末世早点结束，他希望宋剑能爱他。 他希望自己的亲人还活在世上，他希望他能重新拥有正常人的生活。 这些希望漂浮在远方，于是一切劫难都变得痛苦不堪，因为他在努力忍受着，因为他想要抓住希望。 于是，当所有希望都像浮云般远去的时候，他就不再觉得痛苦了。 一直照顾着他的老人已经归去，他再也不恨宋剑和言若明。 于是这一次昏睡，陈陌睡得格外平静。 他睡了很久很久。 第五十四章 实验 第五十四章 陈陌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大货车的货厢里，身下是一堆沙发垫和军大衣，整个科研队的人都围在他身边，瞪大眼睛看着他。 陈陌微微皱眉。 方颖晨首先惊喜地喊出来：“陈哥你终于醒了！” 陈陌沙哑着声音说：“怎么样了……” 方颖晨说：“我们去市区里找到了一台x光机，现在已经快要进山了，马上就会回到安全区里，没事，大家都没事。” 陈陌松了口气，疲惫地说：“宋剑呢？” 方颖晨呆滞了一下，不知所措地捏着自己衣服上的流苏：“陈哥……” 陈陌心慌起来：“宋剑呢！” 方颖晨说：“陈……陈哥……你别急，宋剑被我们安排在另一辆车上了，他……他还活着……” 陈陌心沉了下去：“活着是什么意思？” 方颖晨不敢说，抬头看向科研队的众人。 众人纷纷低下头。 陈陌怒了：“你们到底干了什么！” 还是科研队里的秦薇先说话了：“宋剑他……他全身被抓伤咬伤多处，我们对他进行了……进行了一种还在试验阶段的治疗手段……” 陈陌说：“我的血可以救人，我的血就可以！”陈陌看向了自己的队员，“你们难道都不知道吗！” 方颖晨是个小姑娘，平时在陈陌面前也撒娇耍赖惯了，第一次被训，委屈得眼眶都红了：“可是……可是陈哥，我们不能看着你拿自己的血养别人一辈子啊……” 陈陌低头，疲惫地揉着眉心。 方颖晨红着眼眶坐在角落里偷偷掉眼泪。 陈陌见不得小姑娘哭。 方颖晨的年纪和他妹妹差不多大，于是陈陌十年来一直把这小姑娘当妹妹宠着，如今自己把人弄哭了，愁得头痛。 陈陌叹了口气，爬起来去自己的包里拿出一块糖，默默递到方颖晨面前：“我错了，我不该吼你们。宋剑……宋剑他……怎么样了？” 车队马上要进入地狱之路，陈陌不敢让车队停下放他过去看看宋剑怎么样了。 还好，宋剑的车上有对讲机。 陈陌被一群人围着喝了口水，吃了些东西补充体力，又被迫吞了一堆抗生素，这才拿到对讲机，有空和宋剑说句话。 方颖晨把对讲机递给陈陌：“喏，说吧。” 陈陌拿着对讲机，却犹豫了。 方颖晨疑惑地问：“怎么了？” 不管是安全区里出来的队伍，还是被宋剑救下的科研队。 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陈陌和宋剑有什么过去，他们只知道这两个人曾经认识，或许有过矛盾，也有很深的情谊。 陈陌昏倒在大火中之后，宋剑单手扛着陈陌杀出一条血路，等到接应的人开车冲到宋剑面前的时候，宋剑已经只剩下本能的神经反应，要差点一刀砍在方颖晨身上。 陈陌握着对讲机，恍惚着整理自己的思绪。 他爱过，恨过，曾经失望到心如死灰，也怀揣着一点别扭的期待一个人看过晨曦。 如今，他和宋剑再见面，宋剑为了救他身受重伤，就像当年的他一样正在另一辆车里接受病毒实验。 陈陌不知道自己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更不知道他现在面对宋剑，又该摆出一副什么模样才不会再受伤。 方颖晨说：“陈哥，我们快要进山了。” 陈陌深吸一口气，扔下对讲机抱着枪挣扎着起身：“把x光机打开，全员戒备，准备通过危险区。” 这条被称为地狱之路的地方，聚集着大量的尸群，哪怕有x光机保护，每次经过陈陌仍然会亲自警戒。 他爬到驾驶室上方，稳稳地坐在货箱上，一枪一旗地替自己的队友们清理前方零散的丧尸。 宋剑坐在另一辆车的后座里，双手被困住，正在和药物的副作用对抗着。 一声枪响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看向后视镜，看到他的陌陌正坐在后面那辆大货车的车顶上，面色沉静得像一座坚不可摧的雕塑，冷静地替自己的队友们清理着前方。 他曾经带在身边的那个小疯子，现在已经是队伍里被所有人依靠着的那个人。 血管里隐隐的痛让宋剑呲牙咧嘴，但他却忍不住笑了。 司机好奇地问：“你不疼了？” 宋剑说：“疼。” 陈陌在车顶亲自守着，车队缓缓开向安全区。 新生的太阳照耀着安全区高高的城墙，看见车队回来，安全区的大门缓缓打开，欢迎他们的英雄再一次安全回家。 汽车开进去，那些过于热闹的景象甚至让宋剑有些恍惚。 梁健强曾经告诉过他去安全区的路，但他从未来过。 他以为陈陌已经死了，所以他也不再升起求生的欲望，他不愿意来安全区平静地度过一生。 他也从未想过，原来十年来他的陌陌一直都在这里。 变得成熟，变得强大，一块软绵绵的棉花糖，却一点一点在灾难中雕琢出了坚不可摧的模样。 安全区比宋剑想象中的还要大，车在安全区里又开了一会儿，才停在了一家小型医院前。 宋剑被安置在医院的病房中。 从头到尾，陈陌都没有来见他，也没有和他说一句话。 宋剑苦笑着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就像当年的陈陌一样。 科研队的医生们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他的状况。 宋剑叹了口气：“我到底还有救没救？” 如果已经没救了，那能不能……让他亲口对陈陌说句对不起。 新的治疗已经开始了，宋剑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他在梦中看到了陈陌的故乡。 玖山县，那是一个小县城，夕阳总是泛着温暖的昏黄。 宋剑看到了树下河边玩水的那个少年。 那是年少的陈陌，干净得像一块透明的水晶。 他蹲在河边，用柳树枝搅弄着河水，泛起一层一层的涟漪波澜。 宋剑心海里的那摊死水也跟着缓缓荡开。 他忽然有点后悔，两人被困在屋顶等死的时候，他为什么没有趁机亲陈陌一口？ 陈陌去和安全区的总头目汇报了一下这次行动的收获，安顿好科研队的住处，又去酒吧喝了一杯酒。 调酒师在安全区里呆了十年，平静安稳的生活让调酒师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研究新配方，他甚至学会了自己酿酒。 陈陌这些不但学会了抽烟，还无师自通地练出了一身好酒量，半斤白酒下肚面不改色，眼不花手不抖，开枪依旧稳准狠。 他坐在吧台边喝酒，那把旧ak就放在吧台上，和旧世界的破酒杯们在一起，沉默着看着这个世界。 调酒师说：“听说你这次出去不太顺利。” 陈陌喝着调酒师的自酿酒，淡淡道：“嗯，不太顺利。” 调酒师说：“陌陌，你不能仗着自己不会被感染，就天天不怕死一样往丧尸堆里钻。你是人，人要是被咬断脖子，还是会死的。” 陈陌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伤，恍惚中想起了宋剑。 这些年来，安全区里的医生按照言若明的资料提供的思路，试图拯救过无数被咬伤的人，但是从未成功过。 他身上的抗体就像是从上帝指缝间漏出的一粒沙，是个极偶然极偶然的事。 那宋剑呢…… 宋剑被咬伤了，据说伤了很多地方，全身都血淋淋的。 宋剑能撑下去吗？ 宋剑……宋剑能活多久…… 陈陌心情变得焦虑起来。 他猛地站起来，拎着枪往医院走。 他告诉过科研队里的秦薇，如果宋剑有紧急情况，可以立刻通知他过去输血，按说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可是……可是…… 陈陌穿行在安全区密密麻麻的人群中，一种巨大的孤独和悲伤涌上心头，忽然就痛的无法抑制自己。 他曾经以为自己一无所有，可当宋剑再一次把他护在怀中的时候，他却忽然就慌了。 这样的温暖是假的吗？ 是幻觉，或者做梦。 只要睁开眼，就什么都没了。 没有宋剑，没有枪声，只有冰冷的废墟，灰白的太阳，和无边无际的丧尸。 陈陌跑进医院里，冲进了关着宋剑的那间病房。 医生们还围在宋剑身边，叽叽喳喳地争吵着该多大的剂量才能保住宋剑的命。 他们的思路和言若明不一样。 言若明是想要研究丧尸疫苗，而他们的研究方向一直都是寻找杀死丧尸病毒的办法。 这种办法他们只在培养皿里做过实验，从未在人身上真实的试验过。 而且宋剑在屋顶上硬耗了那么长时间，后来又受伤失血，身体非常虚弱。如果再加大药量，不知道他的身体还能不能扛过药物的副作用。 医生们吵得天翻地覆，宋剑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英俊冷硬的脸泛着惨白，呼吸很弱。 陈陌身上的高烧还没完全褪去，他踉踉跄跄地冲进去，被一群医生吵得头痛欲裂，皱着眉问了一句：“宋剑怎么了？” 医生们悻悻地纷纷闭嘴。 秦薇说：“我们不确定该给宋剑用多大剂量的药，之前我们是每隔四个小时给他注射三毫升药物，但是他好像没有好起来。” 陈陌看着宋剑的脸，轻声说：“那配上我的血呢？” 秦薇愣住了。 陈陌说：“我的血里有自生的免疫细胞，就在你们手里那份资料上写着。” 医生们急忙去翻阅那半份资料。 这份文件已经缺失了大半，只剩下零星几页，记录着世界上唯一一例人体自主免疫的案例。 陈陌的血，就是解开丧尸病毒基因密码的关键。 这时，躺在床上的宋剑却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并非听不到身边人的对话，只是确实累了，累得头晕眼花，想闭上眼睛歇会儿。 迷迷糊糊中听到陈陌的声音，他才挣扎着想要醒过来。 眼前是晃来晃去的白大褂，宋剑透过层层叠叠的人影，终于勉强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陈陌。 他的陌陌已经长大了，身形清瘦高挑，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披着外套，背上仍然是那把老旧的ak。 宋剑沙哑着声音低低唤着那道影子的名字：“陌陌……” 陈陌心口一颤，犹豫了一下，才走过去，沉默着坐在宋剑床边。 宋剑艰难地抬起手，在模糊的视线中想要触碰陈陌的脸，却被陈陌避开了。 宋剑苦笑，说：“陌陌，我不会……不会让你再当血库了……如果……如果我以后都没法再保护你，至少……至少别让我再做伤害你的那个人……” 陈陌缓缓闭上眼睛，努力平稳了一下情绪，才开口：“一点血而已。” 只是一点血而已，就像他第一次给言若明输血时，流进输液管的那一点鲜血，他甚至没有感觉到疼。 宋剑说：“陌陌，我能撑下去……陌陌……我自己……撑得下去……”他竭尽全力让自己的目光落在医生身上，沙哑着说：“秦薇，加大剂量……不许……谁都不许从陈陌身上抽血救人！” 陈陌在极度的痛苦中拥有了一副免疫丧尸病毒的身体，他不该……不该再把陈陌特殊的体质，当做伤害陈陌的理由。 哪怕是一滴血，或者一滴泪水，都不可以。 科研队十几年来专为丧尸病毒培养的毒素缓缓注射进宋剑的身体里，医生们加大了剂量，紧绷着神经随时盯着宋剑的各项生理机能。 陈陌坐在那里有点碍事，于是他退到了病房门口，抱着双臂怔怔地看着窗外的花。 半小时后，病房里传来了宋剑的惨叫声。 陈陌手指一颤，回头问：“怎么回事！” 病房里响起秦薇惊恐的声音：“陈哥你别进来！你千万别进来！！！” 陈陌不顾阻拦冲了进去，被眼前的画面吓坏了。 宋剑全身的疤痕都在缓缓裂开，血水慢慢渗出来，宋剑很快就成了一个血人。 可他的神智却还清醒着，充血的眼睛痛苦地看向陈陌，嘶哑着吼：“陌陌！出去！我让你出去你听见了吗！陈陌！出去！！！” 陈陌在世界末日的废墟里出生入死十几年，多么残忍恐怖的尸体都变得十分常见，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恐惧。 宋剑眼角鼻腔里全是血，脸上的疤痕也慢慢裂开，狰狞地看着陈陌，低哑着痛苦嘶吼：“陌陌……别看……很吓人……你别看……” 第五十五章 武器 第五十五章 药物副作用撕裂了宋剑的皮肤，那些新的旧的伤痕都在痛苦中慢慢裂开。 陈陌在满地的鲜血中眼前晃过一片白光，但他很快缓过来，嘶哑着冲医生吼：“救人啊！抽血！快抽我的血！救人啊！！！” 原来十年的时光都是恍惚的，他从来没有走出宋剑给他的堡垒和牢笼。 这一刻，他好像还是那个很好骗的少年，只要宋剑一句话，他就能为此赴死。 可宋剑却看着他，摇摇头，低声说：“陌陌，听话，别看。” 陈陌不知道自己怎么熬过的那一天。 宋剑身上的疤痕太多了。 尤其是后背上，正片后背都布满了狰狞的疤痕，让人不敢去想他曾经历了什么。 可陈陌却知道，宋剑背上每一道伤疤他都非常熟悉。 在老城区，躲在小诊所里的那段日子，是他亲手每天帮宋剑换药，药香混合着小米粥的味道，老人佝偻的身躯在另一间房子烧着小炉子做饭。 日子悄无声息地流淌在一片烟雾缭绕的寂静中，宋剑背上的伤口在他的手指下慢慢愈合，变成一大片狰狞的伤疤，那是宋剑为了救他而留下的。 这个人，没那么爱他，却总是能拼命救他。 陈陌手掌上都是宋剑的血，他被医生们推出门，就呆呆地站在走廊里，看着那扇门。 他不知道该拿宋剑怎么办。 他知道，他心里还别扭着那个被扔下的疙瘩。不管时间逝去多么久，那种被抛弃的绝望还是会在心口隐隐作痛。 他在宋剑心里不是最重要的，至少……至少……永远没有言若明重要。 可这个世界上，宋剑却已经是唯一一个能为他不要命的人。 兜兜转转，他们原来仍在原地，谁都没有走出那个痛苦的怪圈。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剑的情况才稳定下来。 秦薇打开门，对着陈陌摘下口罩，深吸一口气，说：“宋剑活下来了。” 陈陌松了口气，点点头：“麻烦你们了，”他沾血的手指拿出一张卡递过去，“这是我的卡，你们拿着可以在这里随便吃点东西买些衣服。这张卡权限很高，可以随便进出安全区，但是我劝你们不要出去。” 秦薇没有接过那张卡，而是说：“实验药物在宋剑身上生效了，说明我们的研究方向是对的。陈陌，你愿意帮助我们继续研究吗？” 陈陌抬头看向秦薇。 他的目光并不冷漠，也没有什么攻击性，就是那么淡淡地看着秦薇。 秦薇在这样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她居然觉得有些害怕。 陈陌说：“里面躺着的那个人，对我来说很重要，为了救他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是，秦医生，我不喜欢做实验台上的小白鼠。如果你们有其他需要，可以去炮楼找我。” 说完，陈陌就背着枪离开了医院。 刚来安全区的时候，陈陌和老人被安排在居民区的一处集体宿舍里。 后来老人身体渐渐变差，为了方便照顾就长住在医院里，陈陌因为视力好经常被安排去炮楼巡视，所以他干脆就住在了炮楼上面的小房子里。 这里远离居民区和闹市，在靠近大门的地方，每天夜里只能听见呼啸的风声。 陈陌扛着枪站在炮楼上，沉默着看着远方的山峦。 这些年来，他一直没找到言若明曾经说过的那个初始感染体，也没有找到老人信中说起的那位和文兄。 他打听过细胞再生技术的事，但是时间过去的太久，知道的人太少，只有一个老奶奶稀里糊涂地说起，她老伴住院时有个老医生就叫沈和文，曾劝她给老伴用一项新技术，但是没用上，那大夫就不知去向了。 陈陌从那些零散的信息碎片中艰难地拼凑出了一个模样。 有个叫沈和文的老人，是言若明的老师，研究细胞再生技术却搞出了丧尸，他就是那个初始感染体。 那这个沈和文，会在哪里呢？ 这几年来，陈陌带着队伍东奔西跑出生入死，不止是为了搜寻物资和人员，还是想要找到那个言若明口中的初始感染体。 但他一直没有找到，直到这一次，他见到了尸变之后依旧保存着理智的赵岩。 一切好像隐约有了突破口。 可是赵岩和他的丧尸军团真的太强了，强大到让他们无力招架，只能仓皇而逃。 除非……除非这支让他们冒死救回来的科研队，真的能造出对丧尸病毒具有强大杀伤力的药物。 宋剑全身是血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 陈陌痛苦地把那些画面驱赶开，专心观察着远方绵延起伏的山峦。 那片山林里……会是丧尸们的大本营吗？ 陈陌迫切地想要终结这一切，等世界恢复正常的时候，爱和恨才能坐下来慢慢梳理出头绪。 现在……一切都是混乱的。 道德，价值，爱情，所有的一切，都无法再用旧世界的观念去衡量。 他心中乱成一团，开枪打死了一只试图摸过来的蜘蛛丧尸。 第二天一早，陈陌又去了一趟医院，他昨天慌得几乎神志不清，甚至没来得及问清楚宋剑到底怎么了。 因为昨天的事，秦薇见到陈陌都有些尴尬。 陈陌倒是没什么反应，淡漠地走进来，看了床上的宋剑一眼，问：“他怎么样了？” 一个医生说：“初期的反应有点强烈，但现在已经稳定下来了，我们觉得这次能成。只是……只是还需要把药效的副作用再降低一点，就能大面积使用了。” 陈陌说：“你们需要什么？仪器，药物，原始材料，只要需要的东西都列一份表格，我出去帮你们带回来。” 医生说：“我们昨天晚上已经写好了！” 说着，他把一摞纸塞进了陈陌手里，上面细细写着他们需要的东西，药物，仪器，替代品，甚至生怕陈陌看不明白还画上了示意图，后面标着这些东西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十分的细心体贴。 陈陌看了一眼就收进包里，说：“我明天就出发，还有什么事吗？” 秦薇忍不住开口：“你不多留几天等宋剑醒过来吗？” 陈陌看了秦薇一眼，说：“我能做的，就是替你们尽可能地找到足够的物资，帮你们早点研究出成果。” 这时，角落里一个医生忽然跳出来，小心翼翼地把一盒东西递到陈陌面前，他五十多岁的秃头男人一口一个地叫着大哥：“陈哥，你能不能顺便帮我实验一下这个东西？” 陈陌问：“这是什么？” 那个医生说：“炸弹，浓缩药物炸弹。” 医生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小珠子，像陈陌解释：“这里面分了两层，一层是药物浓缩后的液体，一层是助挥发剂。只要再加一点爆炸物，就能在空气中大量挥发。我们不敢靠近活的丧尸，所以从来没试过这东西到底有多大作用。” 陈陌对这个小玩意儿很感兴趣，接过那盒小炸弹小心翼翼地放进包里，说：“我会试试，写份试用报告给你。” 医生说：“还有一点，陈哥。” 陈陌问：“嗯？” 医生小心翼翼地说：“我们也不确定这种药物对正常人是不是有害，您用的时候可小心点……” 陈陌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医院。 他要立刻带队出去，安全区里的人都不太愿意。 首先是陈陌上一次出去的时候受了不轻的伤，需要时间恢复和休息，而且外面的活人和资源已经越来越少，如非像科研队这样的必要情况，安全区的老大都不太愿意自己的手下干将们出去玩命。 但是陈陌很坚决。 他说：“我们必须全力配合科研队的研究，他们的药物已经证明可以拯救被丧尸所伤的人，我们需要更稳定更强大的药物。” 安全区里的几个管理人员面面相觑，一起看向他们的老大。 老大沉着脸看向陈陌：“安全区有耐心多等些日子，但我不想看着我最得力的手下死在外面。” 陈陌平静地拿出了那盒药物炸弹：“那这个呢？这是针对丧尸病毒研究的生化武器，现在还是半成品。” 屋里的所有人眼睛都亮了。 陈陌说：“如果这项技术能成功，能量产，或许……我们真的能夺回属于我们的世界……万一呢？” 没有人不渴望曾经的世界。 安全区里虽然还算安稳，但是这样在丧尸包围下艰难发展的文明，所有人都只是活在勉强温饱的日子里。 只有简陋的工厂，所有人守卫这里的方式仍然依赖着旧世界留下来的枪支弹药。 他们需要夺回更大的土地，他们需要重新得到人类世界的文明遗产。 拥有对丧尸有绝对杀伤力的重型武器，他们才能大胆地走出安全区，到太阳下生活，与其他幸存的营地取得联系。 并且……在新生的文明世界中成为霸主般的存在。 权力和自由，如何能让人不心动？ 所有人都会为此拼命一搏。 陈陌这次出去，带上了不少的武器。 他拒绝太多的人跟着。 如果不适应外面的状况，跟在他身边只会变成累赘。 而且陈陌有种预感，他这次出去，赵岩一定还会再找上来，跟在他身边的人会比自己出去更危险。 他必须要带上那些足够强大和足够有默契的人。 那盒药物炸弹被他分了，队里每人一颗。 用法很简单，万一被丧尸包围了，就扔在一块硬物上。玻璃外壳很容易摔碎，如果不放心可以对着这颗小东西再开一枪。 有多大作用，谁也不知道，就算是给自己留下一点生还的希望吧。 陈陌带队离开的时候，宋剑还在床上昏睡着。 秦薇说宋剑的身体愈合速度很快，下次受伤再注射药物，应该就不会再有这么严重的身体反应了。 陈陌没有表达看法，只是平静疏离地请秦薇照顾好宋剑，以及加快研究速度。 秦薇关掉对讲机，无奈地看向躺在病床上睁着眼的人：“你听见了？人家对你特别客套，一点私人情绪都没有。” 宋剑沙哑着嗓子躺在床上，有点焦虑：“我要多久才能恢复？” 秦薇说：“十天，或者一个月，看你自己身体的恢复速度了。” 宋剑说：“我不放心。” 秦薇说：“我听说这十年里，陈陌一直带队在外面搜寻物资和幸存者，大家都对他特别放心。” 宋剑沉默了一会儿，说：“因为每次不过遇到什么状况，他都会习惯性地牺牲自己，去保全其他的人。” 秦薇怔了一下。 宋剑深吸一口气，说：“我该去护着他，要是没有人护着他，他就会不管不顾地去保护别人，自己一身伤也不知道躲起来。” 这是陈陌的本性。 或许是曾经失去的太多，陈陌总是会抢在所有人面前，自己承担最危险的工作，自己去最危险的地方。 就算从前，陈陌只是个刚学会用枪的小朋友，跟着一群老手出门的时候，也会冲在最前面，毫不畏惧地一头扎进丧尸堆里，像个不要命的小疯子一样。 宋剑躺在床上，感觉虚弱的身体一点一点找回自己应该有的力气。 他要快点好起来。 陈陌对他已经够冷淡的，他如果不快点抓紧机会培养感情，就真的没有以后了。 车队准备出发。 陈陌理所当然地准备开车走在最前面，却被方颖晨制止了。 小姑娘理直气壮地拦住了走向驾驶座的陈陌：“陈哥，你不能开车。” 陈陌说：“那谁带队？” 方颖晨说：“你还在发烧，这算疲劳驾驶，不安全。” 陈陌说：“你们认路吗？” 方颖晨自信地说：“认路。” 陈陌也不强求，坐在副驾驶上闭目养神：“有特殊情况叫我，记得安排人清理前面的丧尸，撞上去会很麻烦。” 车队缓缓开出安全区。 方颖晨看着身边闭目养神的陈陌，心里直犯嘀咕。 她真的特别特别好奇，陈陌和那个被他们带回来的高大男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可陈陌显然没有主动和她聊起过去的打算，她也不好意思直接问。 方颖晨憋着一肚子的八卦，从陈陌这里问不出来，就盘算着下次回去直接问宋剑。 毕竟，宋剑看上去比陈陌好说话多了。 第五十六章 言氏集团的秘密 第五十六章 方颖晨十三岁的时候，和父母一起被陈陌救进了安全区。 从此之后，方颖晨就跟在陈陌身边，天天跟着陈陌进进出出，在末世中寻找一切可能的生机。 陈陌是个不太爱说话的人。 有人和他说话，他也会礼貌地回应。 但是除了公事，陈陌很少主动和别人聊天。 很多年过去了，方颖晨从未听到陈陌主动说起自己的过去。 她想，那一定是一段很痛很痛的故事。 陈陌还在发烧，他确实不适合再开车。 他坐在副驾驶上闭目养神，在脑海中勾勒着计划。 他们需要去一趟言氏集团，言氏集团的七楼是言氏医疗基金会的实验室，那里会有科研队需要的仪器和研究药剂。 甚至……或许还能找到丧尸病毒研发的原始文件，因为沈和文最初的研究就是在言氏医疗基金会的资助下进行的。 科研队需要更多的资料，才能针对丧尸病毒的结构研发出更有效的药物。 想起言氏集团的大楼，陈陌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言若明。 听宋剑和赵岩说，言若明已经死了。 他在自己转化成丧尸之前开枪自尽，以人的姿态死在了这场末世之中。 那个少爷，到死都那副倨傲的模样。 陈陌说不清自己听到这个消息是什么心情，他一直对言若明怀揣着一股不愿言之于口的敌意，被宋剑哄着才会给言若明输血。 可如今言若明死了，他才能好好地看一看这个人。 方颖晨看着陈陌紧蹙的眉头，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陈哥，你如果撑不住，就回去吧，我们自己也能完成任务。” 陈陌缓缓睁开眼睛，说：“继续走，下一个路口向东转弯。” 方颖晨惊讶地说：“直接去言氏集团吗？” 陈陌说：“那里的东西很全，我们速战速决，不要在外面耽搁太久。” 他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赵岩随时都会找上来。 车队开向言氏集团的方向。 就是在哪里，陈陌像个小疯子一样骑着共享单车冲进去，不管不顾地冲到了宋剑身边。 从此，他的心就系在宋剑身上，再也不得一日自由身。 几天后，他们靠近了目的地。 言氏集团在市中心，那里堵车严重，路很不好走。 陈陌让大货车留在二环附近准备接应，自己带着几个人开一辆小卡车绕小路去言氏集团的后门。 他记得十年前宋剑来这里找言若明照片的时候，就把车停在了后门，那里有电梯。 跟在陈陌身边的狙击手是个比陈陌小两岁的年轻大男孩，他从小就在安全区里长大，几乎没经历过什么痛苦的折磨，笑得特别灿烂。 狙击手说：“陈哥，言氏集团是高新科技公司啊，我们会不会在里面发现一点超出科技发展速度的东西来？比如电磁炮啊什么的。” 方颖晨噗嗤一笑：“对啊，说不定还有光剑呢。” 狙击手悻悻地缩回后排座椅上，折腾他的枪。 陈陌说：“前面第三个路口左转，从草坪上压过去，把车直接停在后门。” 狙击手小声说：“陈哥你是不是来过这儿啊，这么熟？” 陈陌说：“来过一次。” 他看到那辆当年他骑着冲过来的共享单车已经不在原地，或许是已经被其他生还者骑走了。 或许，是其实就是共享单车最英雄的宿命吧。 车停在写字楼后门，陈陌准备好枪支弹药，把那颗玻璃小炸弹放在子武装带里，再一次提醒车上的人：“这颗小珠子或许能救你们的命，但也可能会要了你们的命，都给我拿好了。遇到危险就往车这儿逃，情况特别紧急的话立刻开车逃命回去搬救兵，听到了吗？” 他主要是提醒狙击手的。 狙击手要去其他地方找制高点，会和大部队分开，是最安全也是最危险的任务。 狙击手自己倒是毫不在乎，乐颠颠地跑掉了。 他看上了一座信号塔。 那座信号塔正好看向言氏集团大楼的背面。 大楼背面是一条走廊，整条走廊的外部都是落地窗，视线非常好。狙击手爬到信号塔上，可以清楚地看到陈陌他们在十七楼整个的活动范围。 陈陌清冷的声音在对讲机里响起：“注意，你的任务是赵岩，不要随便开枪暴露自己的位置，一定要注意安全。” 狙击手笑嘻嘻地说：“陈哥我知道了，我是要专注打boss的对吧！” 陈陌懒得和这小屁孩儿废话，松开对讲机，带着人走进言氏集团的大楼里。 这里已经荒废了十几年，该有的备用电源都已经用光了，他们只能徒步上七楼，一会儿可能还要徒步搬下来。 因此陈陌特意带了两个魁梧有力的壮汉上去搬东西，让方颖晨留在车里随时准备接应。 这些事情，陈陌做的够熟练了。 带队出来，搜寻物资，安排人手，然后回安全区睡一觉，继续做该做的事。 十年来，他很少休息，也不愿意停下来。 当年他和宋剑来言氏集团的时候，这里还聚集着很多丧尸，两个人是从通风管道里爬出去的。 但这一次，聚集的丧尸已经所剩无几。 或许是死了，或许是去其他地方继续游荡，没有人知道，因为人们自己都已经不再明白未来在何方。 虽然一楼的丧尸不多，但还是谨慎为好。 陈陌仍然带人先从通风管道里爬上去，一直爬到七楼，沿途观察着各个楼层的情况，最好不要惊动太多的丧尸。 狙击手的声音在耳机里低低地响起来：“陈哥，这里面的活物不少，每层都有，我从这儿看少说还有百十来个，你们能行吗？” 陈陌透过通风口的缝隙向外看，低声说：“不行，我们要想办法封住楼梯口，至少别让七楼以上的丧尸下来了。” 这里的电梯已经全部瘫痪了，如果把楼梯的防火门拉上，就能暂时在整层楼里安全。 但是从他们拿到东西到上车，还有七层楼。 这七层的楼梯上会站满丧尸，跑都没地儿跑。 陈陌陷入了思考中。 他并不是一个擅长出谋划策的人，在他人生中大部分时光里，都是先靠武力解决，实在不行了再想办法。 陈陌正皱着眉，耳机里忽然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陌陌，直接去七楼，拉上防火门，先把七楼清理干净。” 所有戴着耳机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陈陌惊愕地差点叫出来：“宋剑！” 宋剑怎么过来了？他不是在安全区养伤吗？ 对讲机的有效范围是十公里，也就是说宋剑已经在他附近十公里的地方了，这人不好好养伤跑过来干嘛啊！ 宋剑开着车狂奔在路上，布满伤疤的解释手臂握着方向盘，低声说：“陌陌，听话，直接去七楼。” 陈陌的队员们被这声陌陌叫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狙击手趴在信号塔高处，只觉得寒风从头吹到脚脖子。 陌……陌陌…… 好酸啊。 陈陌深吸一口气，还是决定信宋剑一回。 他带着自己的两个队员顺着从风管道互相拉拽着爬上七楼，三个人都爬得筋疲力尽，躲在通风口休息。 陈陌低声说：“从这里跳下去往左走三米就是楼梯口，我一会儿过去把防火门拉上，你们两个掩护我。” 两个人点点头，开始收拾各自的枪。 陈陌拿出了一个烟雾弹，深吸一口气，按着对讲机低声说：“狙击手位置能看到我们吗？我们在楼梯口西侧三米远的地方。” 狙击手说：“陈哥，我看到那个通风口了，位置很好，可以提供火力支持。” 陈陌说：“不要轻易开枪暴露自己的位置，赵岩一定特别想亲手杀了你。” 上次在牛家村，狙击手一枪打断了赵岩仅剩的那只手，这样的仇，赵岩一定记在心里恨的厉害。 这时众人的耳机里又响起了宋剑的声音：“陌陌，关上防火门之后开始在七楼清场，大量的研究资料都在702室里，仪器在708。” 陈陌低低说了声：“知道了。” 他和自己的两个队员互相使了个眼色，他一脚踹开通风口把烟雾弹扔在脚下，趁着烟雾升起来干脆利落地跳下去，立刻边开枪边冲向了楼梯口。 队友们在后面疯狂放枪，用声音和子弹进一步干扰丧尸们的判断力，掩护陈陌在尸群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冲过去拉上了防火门，彻底阻断了七楼和其他楼层的联系。 七楼还有十几只丧尸，很快被三个熟练的老手清理干净，整层楼空荡荡，只剩下雪白的墙壁和早已停止运转的实验室。 陈陌开枪打烂了702的密码锁，里面放着十几箱资料。 陈陌拿出科研队写给他的那摞纸，找出关于研究资料的那一页，扔给一个同伴：“对着着名字找。” 安排好资料的事，陈陌带着另一个人走进了708。 这里有着当时医学家最先进的仪器，有着最完善的实验设备和大量的药剂。 十几年前，还没有被学校开除的沈和文沈教授，就带着他的团队在这里研究出来第一批细胞再生药物。 陈陌对着科研队写给他的单子一样一样地找，看到科研队需要的东西就用马克笔在上面画个符号。 科研队需要的东西非常多，他们搬十趟都未必搬得完。 陈陌微微皱着眉，不知道这些东西该怎么取舍。 这时，耳机里又响起了宋剑的声音。 宋剑说：“陌陌，实验室的中控台旁边，有一个纯手工机械操作的升降台滑轮，你看到了吗？” 第五十七章 无畏 第五十七章 陈陌顺着宋剑指引的方向看去，那里是一块墙壁。 他说：“那里没有东西，只有强。” 宋剑说：“把墙敲开。” 跟在陈陌身边的壮汉立刻拿起锤子重重地砸了上去，三下五除二砸开了那层并不厚的铁板。 里面果然是一个手摇的滑轮，摇动的长臂可以伸出来。 陈陌惊愕地看着这个东西，这才想起来，宋剑以前就是在言氏集团工作，这座建筑的内部结构，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里的地形了。 虽然心里憋着疙瘩不愿意和宋剑太亲密，陈陌还是别别扭扭地问了：“然后我该怎么做？” 宋剑开车冲到了言氏集团楼下，抬头看着那座高耸入云的巨大建筑，低声说：“实验室从东墙开始数，数四块地砖，那个地面是可以活动的。你们把那里砸开，就看到东西了。” 陈陌和两个人疑惑地对视一眼，真的砸开了那块地砖。 底下居然是空的，是个方形的金属货厢，用手转动滑轮，货厢就会慢慢下降。 陈陌想起来了，言氏集团的一楼大厅中央有根很粗的方形柱子，他一直以为那是承重柱，没想到居然是一条暗道。 宋剑说：“陌陌，东西可以用滑轮运下来，你派人去地下停车场b3层接应。在那里有一个靠墙的大垃圾箱，把垃圾箱推开，后面有暗门。” 陈陌这次毫不犹豫地相信了宋剑的话：“方颖晨，你去地下车库。” 方颖晨也是虎，立刻毫不犹豫地开车冲进了地下车库里。 b1和b2都有丧尸，但是方颖晨开车太快，这些低等丧尸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方颖晨单手开枪解决，一个飘移潇洒地停在了负三层。 负三层其实没有停车，这里更像一个巨大的杂物间，把所有用不到但还不至于扔掉的东西都放在了这里。 她看到了宋剑说的那个巨大垃圾箱。 垃圾箱里装满了不能用的机械零件和医学废料，方颖晨一个女孩子的体力肯定推不开，她干脆开车撞上去，把垃圾箱撞出老远。 绿色的大垃圾箱被撞碎了，零件和废料掉了一地。 宋剑切换到私人频道，在耳机里对陈陌说：“陌陌，这小姑娘做事方式真和你一个模子出来的。” 陈陌莫名觉得这句话有点暧昧，于是面无表情地掐断了私人频道的信号。 方颖晨说：“陈哥，我找到暗门了，你们把东西弄下来吧。” 陈陌说：“你自己搬不动那么多东西，先放在地上，等我们一会儿下去再往车上搬。” 宋剑说：“我到地下三层了，我来。” 陈陌不说话了。 队友憋着笑等命令：“陈哥，我们先搬哪个？” 陈陌目光扫过四周，指着最沉的那样：“先让他搬沉的！” 有了宋剑提供的这条通道，陈陌他们顺利地把科研队需要的药材和仪器慢慢运了下去，事情比想象的顺利太多，陈陌都有点不敢置信。 宋剑边往卡车上运器材边说：“如果你们告诉我你们要来言氏集团搬东西，我说什么也要跟着。” 方颖晨双手抱着药箱放在卡车上，好奇地问：“你怎么这么熟悉这里呀？” 宋剑说：“我以前给这家公司的老板当保镖，当了很多年。” 方颖晨看着宋剑的脸，努力在脑瓜里估算宋剑的年龄。 宋剑只好说：“也没有很多年，我十几岁的时候是街上的混混，那时候就跟着言家干了。后来言家做大了，我出去闯荡了几年，回来继续给言家当打手。言老板很信任我，大大小小的事都和我说，到最后……” 方颖晨眼睛一眨不眨地听宋剑说过去的事，试图想从里面找出陈陌过去的痕迹。 可宋剑却没有再说。 新一箱药品放下来了，宋剑搬起药箱放到卡车上，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方颖晨对陈陌的过去充满了好奇。 但陈陌从来不肯说起他的过去，方颖晨又不敢惹陈陌，只好委委屈屈地憋到了现在。 不过她算是确定了一点，宋剑真的比陈陌好说话多了。 仪器和药材搬完了，剩下的就是人。 陈陌把两个队友用手摇升降机放下来，自己打算继续走通风管道。 方颖晨带着一车药和两个人，要尽快撤离。 宋剑按着对讲机，低声说：“陌陌，你原路返回，我在后门接应你，老地方见。” 他说得平静又温柔，就好像他们没有经历过十年分别，没有过辜负和伤害的痛。 好像世界末日从未降临，他只是个普通的男人，来接他的小男友放学回家。 陈陌有点别扭地沉默了一会儿，但最后还是答应了：“好。” 他们已经没有再闹脾气的精力，他也不再是那个在宋剑身边整天患得患失的小男孩。 他已经足够强大。 强大到不止可以保护自己和别人，也不会再畏惧那些可能降临的伤害。 强大到敢于接受前男友的示好，敢放自己一条生路。 陈陌顺着安全通道慢慢爬下去。 七楼的高度，一个人下来有些艰难，一些垂直的管道，他就要用手脚脊背在垂直的管道里撑住，然后慢慢蹭下来。 黑暗中，陈陌没有看手表，只是在脑海中勾勒出言氏集团整座写字楼的管道结构，防止自己走错了路。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但一定是很长的一段时间。 世界安静得不像话，好像天地间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想起方颖晨，想起狙击手，想起他的队友们。 他们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彼此间充满信任和默契，但是这些人都无法填补他心中空缺的那块东西。 在安全区的这些年，也有人向他示好，也有人在他窗前留下纸条和花。 有男人，也有女人。 那些人没有什么不好，但是他……他却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变老了，他在自己灵魂四周竖起坚固的围墙，拒绝任何人的靠近，无力再去接受一段那般亲密的关系。 年少时心动的痛楚太过刻骨铭心，那团死结缠在心里，解不开，剪不断，扯得心肝肺一起痛，却深深扎根在他心底最深处，在那处毫无防备的地方生根发芽，再也容不下其他人进去。 陈陌爬下最后一段通风管道，踹开了那片通向写字楼外面的通风口防尘板。 这里是二楼，离地面还有很高的一段距离。 但是陈陌在里面呆烦了，实在不想再爬到一楼去，就从二楼的通风管道出口探出头来，像只垂头丧气的小仓鼠一样。 他低头看向下面，草地上停着一辆车，宋剑靠在车上拎着枪抬头看他。 陈陌说：“宋剑，我累了。” 宋剑走过去，把枪背在身后，仰头对着陈陌张开手臂：“没事，我接着你。” 陈陌声音有些沙哑：“宋剑，我不相信你。” 宋剑说：“最后一次，好不好？” 陈陌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看着远处，问：“我的队伍呢？” 宋剑说：“让他们去郊外等了，那里安全一些。” 陈陌没有说话，默默把头缩了回去。 宋剑呆滞地仰头看着，面对陈陌这副全然拒绝回避的冷淡态度，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能让陈陌靠近他一点。 僵硬的气氛没有持续太久，宋剑看到通风口附近又有了动静。 陈陌换了个姿势，慢慢地先把腿伸了出来，然后一点一点往外挪，最后双手挂在通风口上，低头看着宋剑，面无表情地动了动腿，闷声闷气地说：“接我下去。” 宋剑求之不得，急忙抬手去接陈陌。 他们两个一米八的大男人这样一凑，差不多也快碰着了。 宋剑说：“陌陌，我接得住你，下来吧。” 陈陌松开手，任由自己的身体从四米多高的地方坠下去。 但是坠落感甚至没有持续十分之一秒，他就被宋剑接住了腿，然后是腰，再然后，他就整个跌进了宋剑怀里。 宋剑站在夕阳下，稳稳地接住了从二楼跳下来的他。 陈陌有些恍惚。 他在暗淡的天光中看向宋剑的脸，却看不清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 宋剑声音有些紧，低哑着说：“陌陌。” 陈陌说：“放我下来。” 宋剑说：“不放行吗？” 陈陌说：“不行。” 宋剑皱眉：“为什么不行？” 陈陌抬起枪往宋剑身后晃了晃：“因为那边有尸群过来了。” 宋剑回头，发现铺天盖地的一大群蜘蛛丧尸正张大嘴向他们冲过来。 两人手忙脚乱地冲进车里，宋剑麻利地点火启动，风驰电掣地冲向城市边缘。 前方是灰白暗淡的夕阳，身后是紧追不舍的浩荡尸群。 宋剑开着车在人类文明的遗体废墟上狂奔，陈陌坐在他身边，沉默着打开了车载音响。 《morningafter》爆裂的旋律在车厢中响起，陈陌降下车窗，让风吹乱他的头发，枪口伸出去顺便清理了前方的几只丧尸。 宋剑听着这首歌，有些熟悉，但是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了。 于是他用余光瞟向身边的陈陌。 陈陌已经长大了，那张脸和言若明再也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但宋剑心中却无比的踏实和满足。 他也降下车窗，单手扶着方向盘侧身向左前方连连开枪。 前方有尸群挡路，陈陌拿出那颗半成品的炸弹，用力向前掷过去。 蓝色的烟雾升起，尸群惨叫着倒地，短暂地露出了缺口。 千钧一发之际，宋剑毫不犹豫地猛踩油门冲了过去。 一辆破旧的轿车狂奔着荒凉的城市中，他们已经无所畏惧。 第五十八章 家.终点 第五十八章尽头 回去的路上，狙击手在陈陌后面叽叽喳喳：“陈哥，这小炸弹真的管用？真的能杀丧尸吗？” 陈陌说：“嗯。” 狙击手说：“那人类呢？这小炸弹伤人吗？” 陈陌说：“不知道。” 他和宋剑都是鬼门关走过一圈的人，体质特殊，所以安然无恙地穿过了雾气。 但其他人会怎么样，现在谁也不知道。 狙击手把那颗小球拿在手里抛着玩。 陈陌说：“小心摔碎了。” 狙击手手：“我才不会摔碎。陈陌，人的手臂才能扔多远啊，岂不是很浪费弹药？” 陈陌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如果这个毒气弹对人的身体也有危害，那像他这样用手扔就变得不再有意义。 宋剑说：“弓箭。” 陈陌恍然大悟，对方颖晨说：“回去让所有人集合，问问有没有人会做弓箭。” 弓箭这种古老的武器在枪支弹药的对比下，似乎已经没了什么用处。 可当所有人一夜间被迫退回到蛮荒时代，没有制造出新武器的能力，弓箭反倒成了病毒炸弹最好的载体。 陈陌闭上眼睛，默默在心中算计着这次带走的药物能让科研队做多少炸弹。 他们的仪器太简陋，很多需要精炼的药物都无法做出来，只能一趟一趟地出入安全区，搜刮旧世界残留的所有的遗物。 但这些遗物是会被用完的，他们必须要找到新的出路。 宋剑……宋剑会是那个陪他走完这条路的人吗…… 陈陌心中一片混乱。 宋剑说：“陌陌。” 陈陌慌忙睁开眼睛，扭头看向车窗外。 宋剑说：“如果这件武器能做出来，我就去杀了赵岩。” 陈陌说：“很危险。” 宋剑说：“陌陌，我想让你快乐。” 陈陌降下车窗，让冷风吹着他滚烫的脸，声音淡淡的：“宋剑，你能不能把你的甜言蜜语收起来？我听着胃疼。” 宋剑说：“抱歉，我也不太常说这种话。” 陈陌看着窗外的风景。 宋剑说：“陌陌，跟了我吧。” 陈陌待在原地，一股酸楚从心底猛地冲上鼻腔，那些遥远的过去再一次残忍地在眼前铺开，那天的夕阳和烟灰一丝不苟地缓缓展开，那是他少年心动时交付了全部的时光。 陈陌咬牙切齿地哽咽着：“宋剑你不要脸！” 宋剑愧疚地说：“对不起。” 他太着急了。 陈陌为他独自痛苦了十年，他刚刚出现这么一会儿，却开始妄想一切还能回到从前。 后排的狙击手和方颖晨默默低下头，两人一起玩起了那个老旧的游戏机，玩贪吃蛇。 车队快要开进山里了，陈陌拿起对讲机，说：“打开x光机，全员警戒，慢慢开过去。” 宋剑默默开着车爬上盘山公路。 陈陌没好气地说：“前面第三个路口右拐，方颖晨你别玩游戏机了，给我上去清道。” 方颖晨吐了吐舌头，推开天窗探出头去，架好枪清理前方零星的丧尸。 安全区里如今已经生活了十几万人，大量的幸存者在这里生活，工作，繁衍生息。 陈陌刚来的时候，这里大部分都是青壮年，可现在，安全区内部的街道上，已经有成群结队的孩子在玩耍，举着棉花糖和糖葫芦笑着跑过去。 陈陌的目光从小孩子们身上掠过，有些说不出的怅然。 宋剑心里古怪起来，试探着问陈陌：“陌陌，你喜欢小孩儿？” 陈陌说：“我只是想起我小时候了。” 宋剑说：“我见到你的时候你也不大，还是个小孩子，特别可爱的一小团东西。” 陈陌说：“你再说这种有的没的，我就把你从城墙上扔下去。” 宋剑摸摸自己的鼻子，苦笑着闭上了嘴。 不一样了啊。 现在的陈陌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傻乎乎好骗好欺负的小傻子，不但长高了，还挺凶。 陈陌带人去帮科研队搬仪器。 宋剑急忙过去抢着干活，于是陈陌毫不犹豫地把一箱又一箱的药品摞在了他身上。 宋剑也不敢表达不满，乖乖抱着三箱药品往屋里送。 秦薇看得心惊胆战：“宋剑！你身体还没恢复呢，不能太累！” 宋剑说：“嘘。” 说完，宋剑回头看向门外，陈陌正抱着两个大箱子进来，没有听到秦薇的话。 宋剑说：“我恢复的很好，你别乱嚷嚷，别人还以为我多大病呢。” 秦薇：“…………” 宋剑放下那几箱药，大摇大摆地走出去，继续去车上搬东西。 陈陌走到秦薇身边，问：“宋剑的情况怎么样了？” 秦薇说：“………………他恢复的很好。” 陈陌终于松了口气，继续肆无忌惮地指使宋剑干活：“宋剑，你过来搬仪器，这些东西都要快点搬进去，一会儿天要下雪了，会伤到仪器。” 宋剑任劳任怨地做负重犬，终于在天黑前搬完了所有东西。 夜幕降临的时候，天空中果然飘起了细小的雪花，一飘就是小半个月，整座安全区和远处的山峦都被笼罩在了茫茫大雪中。 除了巡夜的值班人员，整个基地里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开着昏黄的简陋灯泡在灯下吃着夜宵。 前几天，安全区的农场杀了几百头猪，家家户户都在供应处买到了肉。 在这个资源匮乏的时代，一锅肉汤已经足够熨帖人心。 陈陌在炮楼上值班，他抱着枪站在窗前，身后是一片画质不算特别好的监控摄像，最远的摄像头安装在山峦入口的地方，偶尔有一两只丧尸出现在镜头里，茫然呆滞地游荡在大雪中。 陈陌咬着能量棒，炮楼里的炉火不太旺，让他有一点冷。 陈陌一个人在值班室里烤火，仰头看着满墙的监控摄像，随时注意有没有尸群靠近。 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陈陌皱眉：“谁？”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陌陌，别怕，是我。” 陈陌松了口气，继续看监控摄像。 宋剑拎着两兜吃的进来，坐在陈陌身边：“你冷不冷？” 陈陌说：“不冷。” 宋剑把两个布兜放在地上，在炉子上放一口锅，倒上凉水开始烧。 陈陌说：“你在做什么？” 宋剑说：“做点吃的，我听小晨说你晚上没吃东西。” 陈陌把能量棒的包装袋叠好放在桌子上：“我吃过了。” 宋剑说：“那东西没营养。” 陈陌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看着宋剑在路子那边忙。 宋剑把水烧开，给陈陌煮了一缕挂面，还有一些干野菜，腌肉，一点酱油和盐。 陈陌说：“你去哪儿弄来的野菜？” 宋剑说：“大门口值班那哥们儿春夏的时候经常出去挖野菜，我问他要的。” 陈陌说：“我要把他换了，让他值班，他跑出去挖野菜，出事了怎么办？” 宋剑噗嗤一笑：“陌陌，怪不得小晨说你凶，都不敢逗你玩。” 陈陌轻声说：“我是怕他们会死，被我凶两句，总好过被丧尸咬死。” 宋剑把煮好的泡面捞出来，又加了一勺麻酱，塞给陈陌：“吃点东西，我帮你盯着监控。” 陈陌吃泡面不耽误工作，一边小口小口嘬着面条，一边仰头看着大屏幕上的监控。 丧尸们怕冷，一般不会在下雪的时候成群结队地出来觅食。 宋剑把一个搪瓷杯放进剩下的热汤里，倒进去一瓶牛奶用面条汤的余温烫热。 温润醇厚的奶香渐渐弥漫在冰冷的房间里，陈陌仰着头吃面，宋剑把烫热的牛奶放在了陈陌手边的桌子上。 宋剑说：“陌陌，我今天去医院看了，秦薇说改进过的丧尸炸弹很快就能量产，他们会尽可能降低雾气对人的伤害。” 陈陌说：“好。” 世界沉默了几分钟，宋剑说：“陌陌，如果世界能回到原来的模样，你想做什么？” 陈陌慢慢喝了一口热牛奶，低声说：“大概……想回去上学吧。” 丧尸爆发的时候，他还在上学，他曾经讨厌过那里无聊的日子，可他的潜意识中却仍然觉得，那才是他该有的人生。 陈陌说：“你呢？宋剑，你想做什么？” 宋剑揉着太阳穴，看向陈陌，说：“我想在路边随便开个店，买辆suv接送你上学。” 陈陌低下头，小声说：“没志气。” 宋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试探着慢慢落在陈陌的后颈上，见陈陌没有躲开，才低声说：“陌陌，我答应过你，等到阳光重新降临这片土地，我要和你在这里建一个家。我们会有一个家，有床，有柜子，我会每周清理天花板上的蛛网，每天照顾你摆在窗台上的花。” 家…… 陈陌在宋剑温热的手掌下轻轻颤抖。 他想要一个家，从始至终，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想有个家。 宋剑试探着低声问：“陌陌，我能做你的家人吗？哪怕……哪怕你再也不愿意对我像从前一样，我也想和你有个家。” 北方呼啸着拍打在炮楼上，远方监控下的丧尸在冰冷的世界中瑟瑟发抖着四处游荡。 屋里飘着面香，肉香和奶香。 陈陌很轻很轻的声音掺在北风中，低的几乎听不见，他说：“好。” 宋剑听见了。 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自从丧尸爆发的那一年开始，距离现在已经过去十四年了。 十四年的时光，足够让懵懂少年长成成熟稳重的大人，让襁褓中嗷嗷哭喊的婴儿变成活蹦乱跳的少年。 十四年过去了，躲躲藏藏四处逃命的幸存者们，终于迎来了反击的希望。 陈陌憋不住好奇，还是问了秦薇一句：“你们拿着杀伤力这么大的武器，为什么还会被困在学校里？” 秦薇羞愧地低下头。 旁边一个戴眼镜的中年地中海小声说：“我们……我们不敢……” 这么多年，他们作为一支全员战五渣的科技队伍，从来不敢和丧尸正面刚。 平时能跑就快跑，能躲就躲严实，哪怕手中确实握着重型武器，却怕扔出去没有效果，反而在尸群面前暴露自己的位置。 陈陌：“………………” 算了，人各有志。 科研队拿着言若明留下来的资料，用一个月的时间更细致地改进了病毒炸弹的内部结构，减少对人体的伤害。 陈陌也让人去工厂做出了更加合适的玻璃外壳。 这种外壳上面加了一点点装火药的地方，有四个钩可以牢牢挂在箭簇上。 用的时候需要手动点火射箭，射程大约是一百米左右，遇到下雨天会变得很不好用。 狙击手对这个射程十分不满意，他天天泡在简陋的兵工厂里，一定要搞出一种能装在狙击枪里的子弹外壳，这样才能充分发挥他作为狙击手的作用。 陈陌任由小年轻们折腾，自己带着弓箭去山里试手。 这些年过来，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稀里糊涂往前冲的小傻子，他知道该怎样保护自己的安全。 于是宋剑就成了那个司机，开车带着x光机，任劳任怨地陪着陈陌去山里试手。 宋剑渐渐明白，为什么方颖晨不敢在陈陌面前作天作地，因为现在的陈陌真的很凶，下命令时冷冰冰的语气永远不容拒绝。 陈陌坐在卡车车顶上，面无表情地环顾四周，寻找一个大小合适的尸群。 他心中其实很有些紧张。 上次逃离言氏集团的时候，他用过这颗小珠子，他记得那一次爆炸大约清理了七八个丧尸。 如今的病毒炸弹已经是改良过的，又会有多大的杀伤力？ 炸弹放在箭簇上，就没法做的太大，否则会影响射程。 陈陌用脚跟踢了踢车窗：“停这儿。” 宋剑停车：“看见尸群了？” 陈陌把小炸弹固定在箭上，点燃引线，搭弓拉弦，瞄准了几十米之外一个大约十几只的小尸群：“嗯。” 话音刚落，他猛地松弦，箭支呼啸着飞出去，引线飞快地燃烧着。 陈陌不太会射箭，那支箭去势虽猛，却歪歪斜斜地落在了距离尸群还有五米远的地方。 陈陌：“…………” 宋剑：“噗嗤。” 陈陌羞愧地红了脸，刚要让宋剑开车回去，箭支上的那颗小炸弹终于爆炸了。 很轻的一声响，大量的蓝色烟雾在雪地里升腾满眼，五米外的那个小尸群，居然惨叫着避开了。 有几只丧尸离得比较近，竟然就当场惨叫着倒下，躯体渐渐腐烂肿胀，像一具寻常尸体那样慢慢安静下来。 陈陌有点惊愕，他没想到科研队那群战五渣，居然真的搞出了这么凶残的武器来。 宋剑在车里叹了口气：“陌陌，看来今晚要让食堂给秦薇他们做点好吃的了。” 陈陌点点头：“回去吧。” 宋剑说：“你不再试试了？” 陈陌说：“不必，我已经看见了。” 这些年躲躲藏藏四处逃命的日子，到头了。 从今天开始，人类不必再恐惧，不必再龟缩一隅。 有了这样的致命武器，他们会一步一步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世界。 回去之后，陈陌让人去农场杀了两只羊，犒劳科研队这些怂唧唧的英雄们。 狙击手还在军工厂苦苦钻研子弹壳，陈陌没有打扰小孩儿抓耳挠腮地闹腾，只是把饭菜放在了桌子上，让羊肉汤的香味自己勾着狙击手回魂。 狙击手果然把脑袋凑了过来：“陈……陈哥……今天吃肉啊……” 陈陌说：“嗯，吃完了来医院一趟，开会。” 狙击手问：“开什么会？” 陈陌说：“从明年春天开始，我们要一步一步扩大地盘了。” 在末世里扩大地盘是件十分艰难的事，因为修筑围墙需要大量的劳动力长期守在外围，分散在那些危险的地方，随时可能会被丧尸偷袭。 但现在，他们有了新的武器。 第二年春天，积雪还围融化，陈陌就带着人开始在安全区南方布置警戒线。 用浓缩药物做的炸弹埋在地下，用绳子系着，另一端拴在树上，甚至挂在了高高的树枝上。 这样，只要有丧尸过来，埋下地下的炸弹就会爆炸，蓝色的烟雾腾空而起，让满地丧尸惨叫着变成真尸体。 有了这道防线，建筑新围墙的事就变得顺利了许多。 陈陌开始反复出入安全区和外界直接互相阻隔的那片山区。 他有种预感，沈和文可能就在这片山中。 陈陌站在山上，举着望远镜看向远方。 宋剑在周围巡逻了一圈，没有发现尸群，于是回到陈陌身边，低声问：“看什么呢？” 陈陌说：“我十年前从中转站逃离的时候，在后视镜里看到一个很奇怪的影子，那个影子站在我们曾经住过的房间里，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们离开。后来……我总觉得那个影子仍然在看着我，从未远离过。” 宋剑说：“沈和文？” 陈陌有些惊讶：“你知道？” 宋剑说：“我知道沈和文和老人有关系，但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老人对沈和文的影响如此之大。 如今老人已经去世，沈和文可能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投鼠忌器，他随时会让他的丧尸大军杀进安全区里，蚕食掉人类生存的每一寸土地。 陈陌想要找到沈和文。 只有找到这个病毒最原始的感染体，他们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全和自由。 宋剑说：“赵岩会变异，是因为他主动做了言若明的实验体，注射了沈和文的原始病毒血清。陌陌，你觉得沈和文会怎么看待赵岩？” 陈陌看着远方沉默了一会儿，说：“赝品。” 宋剑说：“对，沈和文一定不太喜欢这个赝品。” 陈陌说：“你想怎么做？” 宋剑说：“把赵岩引过来。” 陈陌说：“他不是那种凭借本能行事的低等丧尸，没那么容易被我们牵着鼻子走。” 宋剑说：“陌陌，丧尸是被欲望驱使的东西，人就不是了吗？赵岩想要我的命，只要他还想着，就一定会被我们牵着鼻子走。” 陈陌不免有些好奇地问：“他为什么这么恨你？不应该是更恨我吗？是我弄瞎了他的眼睛，一切都是因我而起的。” 宋剑心里发苦。 赵岩恨他，是觉得是他导致了言若明自杀。 可言若明这个名字，却是他和陈陌之间最痛的那根刺。 陈陌不愿想，他也不敢再提。 气氛一时有些寂静，只有冷风吹过山中的老松树，吹落一些堆积的雪花。 方颖晨开着车赵进山里，对着陈陌喊：“陈哥，杨老大找你！” 宋剑一头雾水：“杨老大是谁？” 陈陌说：“这片安全区的主人，你没见过他。” 说完，陈陌背上枪，利落地从石头上爬下来，问方颖晨：“出什么事了？” 方颖晨说：“杨老大说，今年春天想在东边开一块地种麦子，但是那边还有几个小尸群，让你过去清理一下，怕那些没什么经验的小屁孩儿们自己做不来。” 陈陌说：“什么时候。” 方颖晨说：“不急不急，杨老大还在会议室等你呢，今天晚上大家要看电影，有事安排你做。” 安全区里有一台投影仪，隔几天就会安排这里的居民过来看一场。 能看的电影很少，只有几张从旧世界里抢回来的盗版dvd碟片，一张“中外十大经典恐怖电影”，一张“中外经典爱情电影”。 每次看电影，陈陌都会主动申请巡逻值守，从来不去凑那个热闹。 这次也是一样，他去会议室见了他的老大，准备问一下晚上值守人员的名单。 杨老大原名杨天虎，家里三代都是犯罪分子。 他十七岁的时候参加小混混们的群架，在一片混战中不小心打死了人，被关在营城监狱里判了十几年。 丧尸爆发之后，监狱反而成了他们的与众不同的堡垒。 十七岁的杨天虎天天打架斗殴混社会，二十七岁的杨天虎却在一片哀鸿遍野的末世中立地成佛。 他趁着第一个丧尸不太活动的冬天，带着一众混混筑起高墙拼死建立了安全区，向所有幸存者发出安全信号，收留所有逃亡的人，给他们住处食物和工作，渐渐把这座监狱改造成了世界末日里的世外桃源。 今年杨天虎四十一岁，已经变成了一个斯文儒雅的中年人，平时没事就出门逛逛街，去安全区的农田里帮忙锄草浇水，以及逗他那个不苟言笑的小手下玩。 陈陌在他眼皮子底下呆了十年，来的时候是个沉默寡言的小面瘫，怎么逗都逗不笑。 如今十年过去了，小面瘫还是个面瘫，照样对所有娱乐活动兴致缺缺，连电影都懒得过来看一眼。 第六十章 出发 第六十章 陈陌走进会议室，说：“老大你叫我。” 杨天虎在挑片子：“陈陌你过来，帮我看看今晚放哪一场电影。你觉得这个怎么样？《深夜二十六点》，不行，吓人。这个《那一缕风吻过伤》，这什么玩意儿？要不就是这个吧，《寡妇上树》，这电影你看过吗？我们这一辈人小时候都去录像厅看着东西，这还是个系列呢，第二部叫《寡妇出村》。” 陈陌对电影兴致缺缺，平静地说：“你定就好。” 杨天虎说：“陈陌你这样不行，没有个人生活。” 陈陌说：“老大，我过段时间要出去一趟，去把尸王解决，大家才能放心地过日子。” 杨天虎说：“你急什么？先把电影看了。” 陈陌说：“我不看电影，一会儿我安排一下值班，去炮楼了。” 杨天虎叹了口气：“陈陌啊，生活生活，你现在只有生，没有活。” 陈陌没有吭声。 杨天虎摆摆手：“行了行了，你去忙吧。军工厂那边研究的怎么样了？” 陈陌说：“夏凯在忙着，我过去看一眼。” 说完，陈陌就扭头去军工厂。 他刚走出会议室，宋剑就拿着一串糖葫芦走过来，笑眯眯地塞到陈陌手里。 陈陌有些惊愕地问：“你哪儿来的糖葫芦？” 宋剑说：“我带人去附近山上巡逻，顺便摘了点山里红，安全区里没什么糖，挂汁挂薄了。” 陈陌看着那串亮晶晶的糖葫芦，心中恍惚着不知是什么滋味。 十几年过去了，旧世界的物资每一天都在变少，他们却还没有重建新生的世界。 宋剑说：“吃吧，那座山以前好像是个果园，我去看过，十几年来没人照看，满地都是熟透烂掉的苹果橘子。过几天我带人过去收拾一下，以后安全区里就有水果可以随便吃了。” 陈陌咬着一颗山楂，含糊不清地说：“注意安全。” 宋剑说：“没事儿，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他心里泛着点见不得的人的嘀咕。 陈陌在安全区呆了十年，看上去十分受人敬仰，安全区里的那位老大哥也很倚重陈陌，他其实有点担忧，陈陌是不是已经再也不需要他的了。 不需要他的保护，不需要他的教导，也不需要他的的陪伴。 宋剑像所有做错事的男人等候跪搓衣板一样，焦急地围在陈陌身边，别别扭扭地献着殷勤。 陈陌却似乎并没有察觉他的难受，耿直地说：“去军工厂。” 在建立基地的第五年，杨天虎就在这里搞了一座军工厂。 他渐渐明白了，战争要很久之后才能结束，旧世界遗留的弹药会用尽，而他们需要更多的武器来活下去。 这些年，军工厂已经能做出一些简陋的武器。 夏凯是陈陌队伍里的狙击手，他自从得到那颗丧尸炸弹之后，就一直在试图研究把药物撞进子弹里的办法，充分发挥他作为狙击手的威力。 可这种药物浓缩之后对金属有腐蚀性，玻璃又太容易在震动中碎掉，怎么都无法满足狙击手的需要。 夏凯已经在这里研究一个冬天了，还没找到办法。 陈陌走进来，问夏凯：“老大问你研究的怎么样了。” 夏凯愁眉苦脸：“陈哥，不行啊，我已经试过几十种东西做外壳了” 陈陌说：“搞不出来就先放下，过几天跟我出去一趟。” 夏凯听说有任务，立刻兴奋起来：“陈哥我们去哪儿！” 陈陌说：“还不确定，我们要把尸王引出来。” 听到尸王，夏凯眼睛都亮了，一巴掌拍在陈陌肩膀上：“陈哥，我们真的要去杀尸王了吗！” 宋剑目光危险起来。 他以前都没注意这个小屁孩儿，现在却看谁都像在看情敌。 陈陌倒是没在乎夏凯没大没小的动作。 夏凯在丧尸刚爆发的时候就被家人躲着带到了安全区，几乎就没受过什么罪。在这样的世道里，活得像他这么开心点的人已经不多了。 陈陌不介意让夏凯在他身边多开心一会儿。 陈陌说：“你收拾一下，我们过几天就出发。” 夏凯兴致勃勃。 宋剑忽然开口：“你试过用锡做外壳吗？” 夏凯愣了一下，说：“锡太软了……” 宋剑说：“用锡纸包住液体，然后放进子弹壳里，你脑子里全是直线吗？不知道拐个弯试试？” 夏凯没听出宋剑的敌意，兴奋地钻进了工作室里拽着老匠人吼：“刘叔！刘叔！哪里有锡纸？我要找锡纸！！！” 宋剑耸耸肩，看着陈陌准备邀功：“陌陌，我……” 陈陌说：“我去多弄点锡纸，夏凯打枪和我一样疯，要给他准备不少子弹。” 宋剑：“…………” 夏凯探出头来：“陈哥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啊？” 陈陌犹豫了一下，说：“三天之后吧。” 天气渐渐回暖吗，新的尸潮会涌向北方，他们必须要尽快出发了。 陈陌带着几个人去引出赵岩，杨天虎时刻派人盯着山里的动静准备接应。 临走前，杨天虎有点舍不得地拍拍陈陌的肩膀：“陈陌，安全第一，其他的事我们都还有机会。” 陈陌说：“没事。” 杨天虎越过陈陌的肩膀看向宋剑，目光有点复杂起来。 陈陌有点别扭地微微侧身挡住了杨天虎的目光。 杨天虎低声说：“那个人……干什么的？” 陈陌深吸一口气，竭力平静地说：“老朋友。” 杨天虎说：“陈陌，无论什么情况下，注意自己的安全，我要看见你活着回来，记住了吗？” 陈陌说：“我会回来的。” 杨天虎说：“不管谁遇到了危险，都不如你的性命重要。安全区现在十几万人口，不能失去你这个大将。” 陈陌回到车上，拿起对讲机说：“准备出发。” 宋剑一声不吭地发动汽车，缓缓开出安全区，开进深山里。 自从宋剑来到这里，陈陌就再也没自己开过车，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看向前方。 方颖晨自觉地爬到车顶上负责清理前方的路，把在路上游荡的丧尸都打死，防止在躲避丧尸的过程中出什么事。 宋剑憋不住了，问陈陌：“那个杨天虎和你说什么了？” 陈陌说：“让我注意安全。” 宋剑小声嘀咕：“他觉得他对你另有所图。” 陈陌没听清他的说的话，疑惑地皱眉：“你说什么？” 宋剑说：“没事。” 十年，陈陌过来的时候还是个又倔又傻的小孩子，就在那个杨天虎手下干活，这么多年了，真的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情谊在里面吗？ 陈陌说：“这一次会比从前更危险，一旦赵岩出现，我们就带着他往北走。” 宋剑说：“我知道，到时候你们就和我分开远一点，在远处接应我。” 陈陌说：“我们必须和你一起，谁都不知道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你一个人很危险。” 方颖晨坐在车顶上开枪，觉得有点牙酸。 这俩人，老朋友怎么当的这么腻歪？ 她一个小姑娘不好意思问，但是陈陌面对宋剑时的反应太特别了，让她忍不住就会去想，到底是什么关系的老朋友，怎么两个人每次聚一块儿都有股说不出的酸味儿。 他们先开车去了赵岩上次出现的地方，陈陌的老家玖山县。 这里还遗留着那天大火的痕迹，半个村子都烧成了炭黑色，满地都是烧焦的尸体。 方颖晨有点难受地捂住眼睛，在一片焦臭中瓮声瓮气地说：“陈哥，那个丧尸王还会回来这里吗？” 陈陌查看了四周，说：“不会了，这段时间他都没有回来过。” 方颖晨被尸臭味熏得鼻子疼，说：“那我们去哪儿找他去？” 陈陌习惯性地看向宋剑。 宋剑说：“去邢市。” 陈陌愣了一下：“邢市？” 宋剑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觉得，赵岩会带言若明去邢市郊区的度假区里去，他就是在那里被言若明注射了原始病毒株，才成了现在的样子。” 陈陌听到言若明这个名字，心口被刺的痛楚又在眼底一闪而过，但他仍然什么都没说，上车拿起对讲机：“掉头，去邢市郊区一个度假区，所有人注意，赵岩可能在里面，那里也许就是丧尸们的大本营。” 夏凯在对讲机里兴奋地喊：“陈哥，我能拿尸王人头吗？” 陈陌说：“现在还不行，我们的任务是把赵岩引到地狱之路附近的山里。” 如果他没猜错，沈和文就躲在那座山里。 上次遇到赵岩的时候，陈陌就观察过，赵岩能控制的尸群其实只有大约三公里范围，所这些年来他和沈和文一直相安无事。 但如果赵岩进入沈和文的地盘，试图控制沈和文的丧尸，那沈和文……还呆的住吗？ 陈陌给子弹上膛。 在子弹里填装药物的技术太麻烦，所以大部分装了药剂的子弹都给夏凯这个狙击手了。 但是夏凯却硬要给他也装几颗，让他感受一下丧尸专用子弹的威力。 陈陌只好收下。 车队在距离度假区三公里外的地方被迫停下了，因为再往前走，就是密密麻麻水泄不通的尸群，根本没有能让汽车进去的空间。 夏凯看着这么一大群丧尸，密集恐惧症都快犯了，头皮一阵一阵的发麻。 他说：“陈哥，这么多丧尸，我们用核弹也炸不开啊。” 第六十一章 故人 第六十一章 陈陌微微皱眉，看着那片密密麻麻的尸群，说：“赵岩一定就在里面。” 宋剑说：“我们在外围弄出点动静来。” 陈陌说：“方颖晨，你和夏凯找个地方躲起来，就在附近不要离开，我和宋剑试试能不能把赵岩引出来。” 夏凯兴奋地嚷嚷：“我给你们打掩护。” 陈陌说：“你如果暴露了位置，没人能救你” 夏凯怂唧唧地闭嘴了。 陈陌说：“注意看看赵岩有没有出来，随时向我汇报。” 夏凯闷闷地说：“知道了。” 陈陌和宋剑把车开到距离尸群二百米的地方，陈陌降下车窗打了几枪。 尸群被枪声吸引，果然小撮小撮地向这边慢慢转头看过来。 宋剑开车慢慢走，引着尸群跟他离开，陈陌在副驾驶上开枪，试图闹出更大的动静。 但是尸群却好像失去了兴致，并没有追的太紧，几步之后就纷纷回去了。 陈陌皱眉：“情况不太对。” 宋剑看着这群庞大的丧尸，心中忽然有了想法：“陌陌，我觉得这群丧尸聚在这里，倒是有点像……守卫。” 陈陌说：“难道赵岩出了什么问题，躲在里面不敢出来，才让这么一大群丧尸守在外围。” 宋剑远远地看向度假区的高墙，低声说：“那要进去看看才能知道了。” 陈陌说：“方颖晨，去车里等着接应我们。夏凯，想办法靠近度假区，我们需要你接应。” 夏凯懵了：“陈哥你不是说真的的吧，你们真的要进去？这们大尸群！” 陈陌说：“所以我们需要你接应。” 夏凯慌了。 陈陌和宋剑随便打死一只独自游荡的丧尸，把那具尸体拖到角落里剁开，用尸液涂了两人满身。 尸液腥臭的味道让陈陌有点反胃，削瘦的脸苍白着，皱着眉把枪藏在了大衣下面。 宋剑说：“陌陌，走吧。” 陈陌点点头，两人一起混进了丧尸堆里，慢慢往靠近度假区的大门。 夏凯看到了两个人不要命的动作，只好苦笑着爬下来，想办法找地方接应。 他看到度假区外的那座灯塔，于是爬上去，向周围扫视了一圈，在对讲机里低声说：“陈哥，度假区离我这儿太远了，我接应不到你们。” 陈陌说：“没事，你只负责掩护我们上车，其他的事我们自己解决。” 夏凯检查了一下枪里的子弹，这都是他一颗一颗改装过的，一颗子弹大概能清理直径十米左右的尸群，只要陈陌和宋剑进入他的射程，他就有办法帮这两个人开路从尸群里逃出来。 陈陌的声音却忽然在耳机里响起：“不要轻易用药物子弹，被赵岩发现之后他就未必会被我们牵着鼻子走了。” 夏凯悻悻地换上普通子弹，小声嚷嚷：“知道了。” 陈陌不方便再说话，他已经和陈陌混进了尸群里，尽量把呼吸放轻放慢，用一身尸臭掩盖自己身上的人味儿，小心翼翼地靠近度假区。 低级丧尸和蜘蛛丧尸混杂在一起，陈陌和宋剑尽量和低级丧尸混在一起，避免被那些已经进化出智慧的怪物察觉到端倪。 这一路还算顺利，他们很快混到了度假区门口。 赵岩不知道在做什么，似乎没有腾出手来操控这些丧尸，只是把尸群聚在一起，不许它们离开太远。 十年过去，度假区里的发电机早已不再运转，大门开着，无数的丧尸幽魂一样进进出出，也不知道该去何方。 宋剑和陈陌混了进去，跟着漫无目的游荡的尸群在已经没有活人的度假区里行走着。 他们来到了言若明以前的实验室。 这里空荡荡，几乎没有丧尸在里面。 陈陌脸色微微白了白。 这里留给他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宋剑低声说：“我进去看看，陌陌，你留在外面帮我照看一下。” 陈陌从脏兮兮的大衣里拎出了枪：“一起进去吧，说不定赵岩在里面。” 宋剑苦笑着说：“好。” 陈陌习惯性地走在最前面，推开门端着枪往前走。 往左边的走廊走三个门，就是当初他被言若明做实验的房间，那间房里只有一张简陋的床，他被绑在上面，连续好几天被言若明注射那些还未研发完成的药剂。 宋剑说：“陌陌，对不起。” 陈陌说：“为了什么呢？” 宋剑低声说：“很多事。” 陈陌心底轻轻地颤着，或许是有些悲哀，可那些悲哀太渺小，在这个即将覆灭的世界面前，他所有的痛都变得可笑极了。 陈陌轻声说：“当初我受了伤，言若明如果不救我，我就死了。我那时候太小了，如果我稍微成熟一些，就不会把自己受过的痛苦迁怒于言若明，你不必再为他道歉了。” 宋剑说：“我不是为了言若明，我是为我自己。” 陈陌用枪管推开了另一扇门，低声说：“宋剑，你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你只是……没那么喜欢我。” 宋剑刚要再说点什么，两个人却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已经死了十年的言若明被赵岩放在这间屋子里，用铁架支撑着身体，站在房间尽头的墙边，静静地看着他们。 言若明当年是自己爆头自尽的。 他们都知道，大脑是丧尸活着的唯一器官，只有破坏掉丧尸的大脑，丧尸才会真正死去。所以不肯做丧尸的言若明，在最后变异的关头对着自己的头开了枪。 十年了，宋剑以为他的尸体都该腐化成一具白骨骷髅，可赵岩却把言若明的尸体留在这里，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保存了下来，甚至连容貌都未曾变化，挂在铁架上，胸口微微起伏着，竟是还在呼吸。 丧尸并不需要呼吸来维持生命，那如今的言若明，到底是丧尸，是尸体，还是……人…… 宋剑和陈陌不寒而栗，一时竟不敢过去查看。 陈陌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沙哑着说：“宋剑，过去看看吧，万一……万一他还活着……” 宋剑说：“不会，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已经变异了，他在我面前自尽的。” 陈陌心底微微发颤，他说话都有些不稳了：“你过去看看……他……他如果活着……你以后会恨我……” 宋剑说：“陌陌，我不会！” 陈陌心中翻涌着痛楚的悲哀。 他以为不会再有了，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不会因为宋剑的选择而悲伤，强大到不在乎被谁抛弃。 可他们却再一次遇到了言若明。 言若明就那样静静地站在他们面前，不说话，不动，只是平稳地呼吸着，站在他们面前。 那些昔年陈旧的恐惧再一次涌上陈陌心头。 原来伤痕永远不会愈合，那些被扔下的痛会一直烙印在心里，直到再一次被翻出心海，再一次勾起陈年的痛意。 这时，脚步声向这边靠近。 陈陌和宋剑急忙躲到角落的柜子里，透过柜子的缝隙往外看。 赵岩推门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个注射器，注射器里是一份不知名的血清。 言若明仍然被铁架支撑着站在原地，半低着头，缓缓保持着平稳的呼吸。 赵岩似乎有点焦急，他把血清注射进言若明的血管中，忐忑不安地等待着言若明的反应。 过了一会儿，言若明的身体轻轻痉挛起来，低垂的眼睑慢慢睁开眼睛，露出半颗灰白的眼珠，茫然看着赵岩。 赵岩欣喜地捧着言若明的脸：“言若明，言若明你看着我，看着我！” 但是很快，言若明就再次垂下头，像刚开始那样只剩下了呼吸。 赵岩暴怒地把注射器扔出去，愤怒地再次冲出了房间，听脚步声他似乎是上了二楼。 陈陌看着言若明的尸体，不敢置信地低喃：“赵岩……疯了……他居然想把言若明重新做成丧尸……” 言若明的大脑已经被破坏，照理说只能做一具普通的尸体，随着时光慢慢腐朽成白骨泥灰，也算落得清静。 可偏偏有人就是不肯让他清静，赵岩这个疯子到底用了什么办法，硬生生地让言若明这样不死不活地呆了十年。 宋剑有话想要说，可还没等他说出口，脚步声再次响起，赵岩又回来了。 这次赵岩干脆带了一管青黑色的尸血，狠狠地注射进了言若明的脖子里。 陈陌有点不对劲地皱了皱眉。 他一直以为，赵岩是在用自己的血供养言若明，逼迫言若明的躯体一直保持着再生的状态。 可如今看，他其实是在从别的丧尸身上提取血清。 赵岩气喘吁吁地把血液全部注射进言若明的身体里，沙哑着嗓子低吼：“言若明，我没那么容易放过你，我没那么容易放过你！！！” 陈陌慢慢地拿起枪，在狭窄的衣柜中缓慢举枪，隔着衣柜的木板对准了赵岩的胸口。 宋剑却按住了陈陌的手，轻轻摇摇头，指了指头顶的二楼。 他和陈陌有同样的怀疑，就是赵岩的血清到底是从哪儿提取出来的。 陈陌深吸一口气。 赵岩暴躁地在屋里转圈，言若明和上次一样，微微睁开一点眼皮，但是仍然对外界的刺激没有任何反应，很快又恢复了原样。 赵岩怒气冲冲地冲出房间，去二楼继续提取血液。 陈陌和宋剑从衣柜中出来。 宋剑说：“走，去二楼。” 陈陌没有说话，回头看向了被挂在铁架上的那具尸体，很久之后才沙哑着声音说：“宋剑，你舍得吗？” 第六十二章 救世主 第六十二章 宋剑回头看了一眼。 言若明挂在铁架上，平稳地呼吸着，灰白的眼珠看向地面。 他已经是一具尸体。 宋剑第一次见到言若明的时候，十四岁，还是个靠帮别人打群架养活自己的不良少年。 他跟着自己大哥的大哥的大哥去教训一个竞争对手，在老大哥的家里见到了那个温柔俊秀的小少爷。 那是半生都在黑暗中的宋剑，这辈子见到的第一缕光。 后来的很多年里，宋剑几乎把言若明敬若神明。 那个出身高贵的少爷，却天性温柔和煦，比他小一岁，却沉稳得像个久经沧桑的大人。 他劝宋剑去考了大学，他让宋剑去学枪械学拳击，把宋剑调到自己父亲身边，从一个小打手变成言氏集团总裁的贴身保镖。 陈陌扔下宋剑，头也不回地自己拎着枪准备走出房间，打算一个人去二楼查看情况。 宋剑说：“小心！” 陈陌刚打开门，一群丧尸就扑了进来。 陈陌急忙连开数枪急急后退，想要从窗户逃走，可窗户却被撞破，无数丧尸咆哮着从窗户中爬进来。 他们已经无路可走。 宋剑说：“从前门走！去二楼！” 陈陌疯狂开枪试图杀出一条血路，身后是宋剑和宋剑的言若明。 尸群蜂拥过来，把小小的房间挤得水泄不通。 宋剑和陈陌背对背开着枪，他面前两米之外，是如在沉睡中的言若明。 十四岁的时候，宋剑遇到了言若明，从此整个生命都变了样子。 可现在，宋剑已经快要四十岁了。 他已经度过了人生大半的岁月，又怎么还能像个孩子一样，去追逐十四岁那年照进生命里的那束光。 蜘蛛丧尸咬住了陈陌的枪管，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堵住枪口，无论陈陌怎么开枪都不肯松开。 陈陌眼看已经全无生路，忽然一个温暖坚实的胸膛重重贴在他脊背上。 宋剑用自己的后背护住陈陌的后方，向前开枪挡住前方试图扑过来的尸群，在陈陌耳边低声说：“换子弹。” 身后的丧尸狠狠咬在宋剑伤痕累累的背上，啃食着那些结实的肌肉。 宋剑忍着痛在陈陌耳边又说了一遍：“陌陌，换子弹。” 陈陌如梦初醒，在宋剑的保护下飞快地卸掉弹夹，换上了夏凯硬塞给他的药剂子弹，对着那只咬住枪管不放的丧尸猛开一枪。 “砰！” 子弹穿透了丧尸腐朽的身体，在半空中炸开一片蓝色的烟雾。 药剂子弹爆炸后的烟雾范围是半径五米，整个屋子的丧尸顿时都陷入了雾气包围中，它们惨叫着哭嚎着，再也无心去攻击人类，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更快就失去了生机。 陈陌又对着门外连开两枪，用烟雾开出一条路，和宋剑一起冲向了二楼。 冲进二楼走廊里，陈陌顺手就关上了身后的消防门。 宋剑愣了一下。 陈陌说：“你教我的。” 两人来不及多聊，急忙开始寻找赵岩提取血清的那具尸体。 这里的样子没有变。 当年基地还未陷落的时候，这座小楼的一楼是病房，二楼是言若明的实验室。 陈陌首先冲进了言若明的实验室里。 这里堆积着乱七八糟的试管和仪器。 赵岩不懂这些东西，他为了救言若明已经陷入彻底的疯狂中，什么东西都要兑起来往言若明体内注射。 哪怕十年来言若明从未给过他回应，他也不敢罢休。 陈陌看到了那具被赵岩当做血库的丧尸。 那具丧尸看上去已经很老了，头顶是稀疏的白发，枯瘦佝偻的脊背，被养在一培养舱里，被打断的四肢虚弱地垂落着，喉咙上有切开的口子，似乎是被切断了声带。 陈陌缓缓走过去，看向丧尸那双灰白的眼珠。 丧尸静静地看着他，竟是对着他微微笑了。 陈陌愣住了，许久之后才喃喃问：“你……你和赵岩是一样的？” 丧尸轻轻摇摇头，有点无奈地看着陈陌。 陈陌从未见过如此温柔慈祥的，脑中一片混乱。 宋剑忽然开口：“你是沈和文？” 丧尸赞许地点点头。 尸群开始撞击楼道上的消防门。 陈陌探头看了一眼，发现消防门已经被撞变形，随时都会被撞开。 培养舱里的沈和文抬起断裂的手臂，指了指旁边一个红色的按钮。 陈陌看见了。 宋剑说：“陌陌，你要放这只丧尸王出来？” 陈陌看向培养舱里的那只丧尸。 他这是第一次如此近的正面看见沈和文的样子，可在此之前的那十年，沈和文却一直在远处看着他，看着他和爷爷，让那些只剩本能的暴戾尸群从不曾靠近他身边。 这是一个最疯狂的人类，他研究出丧尸病毒，毁灭了这个世界。 到最后，却成了最温柔的那只丧尸。 尸群撞破了消防门，大批蜘蛛丧尸在赵岩的操控下冲上二楼。 宋剑看向陈陌。 陈陌抱着枪，向走廊上的尸群连开数枪，然后按下了沈和文示意的那个按钮。 培养舱缓缓下降，露出一条缝隙。 成群的蜘蛛丧尸拼死冲过蓝雾，也要咬死陈陌和宋剑。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尸群却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呆滞地停在了半途中，充血的眼珠呆呆地看着前方，刹那间失去了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暗光芒。 陈陌回头看向培养舱。 沈和文还躺在培养舱中，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轻轻歪着头。 赵岩愤怒地咆哮着，用声音操控尸群继续攻击。 可沈和文只是沉默着躺在培养舱中，就让大批的丧尸转头扑向了赵岩。 陈陌和宋剑面面相觑，有点后怕地看着培养舱中的沈和文，不知道该不该一枪先把这个最可怕的尸王了结了。 一只低级丧尸在他们身后沙哑着开口：“杀了我，你们就再也走不出这片尸群了。” 陈陌下意识地回头用枪指着那只低级丧尸，又察觉到了问题，于是转回来看向培养舱里的沈和文。 他说：“你可以操控丧尸说话？” 那只低级丧尸又开口了：“你看看外面的样子，还敢杀我吗？” 陈陌看向窗外，两批丧尸正在彼此厮杀啃咬着。 只有在沈和文的保护下，他们才能离开这里。 然后……然后呢？ 然后只能继续逃亡，在丧尸的包围之下苟且偷生。 人类的幸存者们已经这样生活了十几年，继续活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可现在，却是人类翻盘的最好机会。 两个尸王都在这里，它们正在彼此厮杀。 只要……只要一举杀掉沈和文和赵岩，尸群变成一团散沙，人类就能反击，重新夺回属于人类的世界。 但如果他和宋剑这次离开了，那一切都没有改变，他们也再也没有机会趁着宋剑和赵岩厮杀的时候赢的胜利。 陈陌缓缓举起枪，对准了培养舱里的沈和文，在对讲机里说：“夏凯，找机会杀了赵岩。” 夏凯惊恐地喊：“陈哥那你们怎么办！你们还没出来呢！！！” 陈陌说：“我们有办法自己出去。” 夏凯急忙换上药剂子弹，想办法在密密麻麻的尸群中找到赵岩的身影。 那只低级丧尸又开口了：“陈陌，你不是不愿意做救世主吗？当年你有过机会牺牲自己拯救世界，但你不愿意，你逃走了，甚至要为此杀掉那些逼迫你拯救世界的人。现在你却要杀了我拯救世界？陈陌，杀了我，你就会死在这里，你不要心存侥幸了，失去控制的尸群会把你们咬成骷髅，连内脏都一块一块被吃掉。你还要做救世主吗？” 陈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对宋剑说：“现在带言若明走，还来得及。” 宋剑苦笑着说：“陌陌，我永远都不会再离开你了。” 陈陌看向沈和文，他还有一个问题要问：“这些年命令丧尸远离我的人，是你吗？” 沈和文说：“对。” 陈陌问：“为什么？” 沈和文简单地说了三个字：“他求我。” 那个“他”，他和陈陌都知道是谁。 陈陌想起了十年前，他被宋剑扔在原地，被尸群差点吃掉的时候，尸群却忽然散开了。 他以为是自己身体里的免疫细胞让丧尸不爱吃，才从此捡回一条命。 可后来，他和老人躲在中转站养伤，他们开车从中转站一直开到山脚下，又骑着电动车艰难地赶了好几天的山路。 都说那片山是地狱之路，可陈陌在那座山中进进出出了十年，却从未被尸群袭击过。 哪怕他一个人在山脚下巡逻，那些远远路过的蜘蛛丧尸都对他视而不见。 他曾经以为是幸运，或者是他特殊的体质让丧尸对他失去了兴趣。 可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明白，他这些年屡屡死里逃生的运气，是一个毁灭了世界疯子，因为一个承诺而放过了他十年。 直到让沈和文许下承诺的那个人死了，这个疯子才终于离开地狱之路，准备拥有整个世界，毁灭人类所有的幸存者。 夏凯在耳机里小声说：“陈哥，赵岩从基地里退出来了，我现在能看见他。” 陈陌说：“寻找机会，开枪击毙。” 沈和文说：“陈陌，你知道当初他怎么告诉我的吗？他说：‘陌陌是个笨孩子，太温柔，太孩子气，他不会影响你的计划，他天生做不来救世主。你就当为了我，让他活下去吧。’你说好笑不好笑，那个人啊，从小就笨，一辈子窝在老城区做个治烧伤的土大夫。他这辈子就骗过一次人，我信了。” 第六十三章 祭品 第六十三章 陈陌垂下眼眸，一些痛楚的泪光在眼底闪烁着，却不该在这样的时候流出来。 他好像能看到爷爷说出这些话时的样子。 那一夜有星光，有月亮，爷爷就站在星空下，身边是咆哮的尸群，远方的枪声和逃亡的人们。 爷爷的声音温柔又悲伤，带着些苦涩，欺骗着他此生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后的故人。 沈和文说：“陈陌，你要做救世主吗？” 陈陌心中痛得绞成了一团。 他的亲人都离开的太早了。 当末世刚刚降临的时候，他的家人就接连离开了他的身边。 当他带着受伤的宋剑逃亡到陌生的地方，在他最无助的时候，老人从门缝里递出了药，教他怎么给宋剑处理伤口。 陈陌是有些傻气，可他不是温室里娇养出的花。 在这样的世道里，信任有多难？ 可老人什么都没说，见他笨手笨脚的样子，叹了口气，就放他们进了屋。 老人给他们治伤，给他们吃的，三个人在小小的诊所里沉默着生活，却是最温馨平静的一段日子。 陈陌忘不了那段日子，忘不了之后逃亡中老人给他的安慰和支撑。 那个眼底总是写着孤独的老人，在最痛苦的时光里，支撑着他从一个孩子慢慢长大，直到离开人世之前，都在对他笑。 陈陌指尖轻轻颤抖，枪口却瞄准着沈和文的头颅，从未移开半分。 沈和文说：“你真要杀我？” 陈陌轻声说：“我们离开诊所的时候，爷爷要我和他去二楼搬药，那时候，你就在二楼，可我心里慌了，想要尽快离开，所以没有触碰更多的地方。现在我想，那个时候，爷爷其实是希望我能发现你的。他对你下不了手，可他早就想要结束这一切了。” 沈和文已经尸化的脸上露出了了然的苦楚，他操控着那只低级丧尸在陈陌背后说：“我知道了。” 陈陌冲着对讲机说：“夏凯，准备开枪！” 夏凯对着尸群中的赵岩扣动了扳机。 改装过的子弹会影响射程和命中率，但是夏凯仍然稳稳地把那颗子弹钉进了赵岩头颅中。 赵岩哀嚎一声，抱着言若明的尸体跪倒在尸群中。 子弹炸开了他的颅骨，蓝色的致命烟雾在空气中散开，四周的丧尸们纷纷惨叫着逃窜，来不及离开的，就在烟雾中变成了一具僵硬的尸体。 赵岩还没死。 虽然颅骨已经炸裂，虽然他就处在药效最强烈的爆炸中心。 可他还没有死。 他跪在地上，撑着最后一口气单手抱住言若明，喉中溢出丧尸的吼声，尸液从口中喷出，腥臭地落在了言若明干干净净的脸上。 蓝雾钻进言若明身体里，残忍地杀死了赵岩费尽心机注射进去的丧尸病毒。 已经死去的言若明不再有知觉，他只是仰头看着赵岩，灰白的眼珠里映着头顶天光，慢慢停止了呼吸。 赵岩嘶吼着，嚎叫着，啃咬着言若明的脸和脖子，他想把自己身上的病毒继续传播到言若明的身体里，或者吃掉言若明的全部，让两人融为一体。 夏凯看得毛骨悚然，皱着眉又补了一枪。 这次子弹从缺口处穿进去，直接在赵岩的脑子里炸开。 赵岩不再挣扎，像具真正的尸体一样，重重地趴在了地上，溅起一起灰尘，被四处乱窜的尸群踩在了脚下。 夏凯一头冷汗，深吸一口气，说：“陈哥，解决了。” 陈陌对准沈和文的头，准备开枪。 沈和文说：“赵岩死了。” 陈陌说：“你看得到。” 沈和文说：“他是唯一一个，主动注射病毒成为新世界一员的人，我很喜欢他。可惜，他太像人了。” 陈陌说：“沈和文，再见。” 他刚要扣动扳机，身后忽然响起了一声丧尸的嚎叫声。 陈陌下意识地调转枪口，发现是那只一直在替沈和文传话的低级丧尸。 “砰！” 宋剑已经开枪解决了那只丧尸。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陈陌一恍神，从二楼的窗户中爬进来七八只蜘蛛丧尸，夹起沈和文从窗户中退出去。 这时，大批的丧尸从楼道里涌过来。 陈陌只剩最后一颗药剂子弹了，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离沈和文这么近的机会。 如果这次让沈和文回到尸群中，沈和文就能永远藏在暗处指挥他的丧尸大军，而幸存者们，再也没有一举杀掉尸王的机会。 可走廊里的丧尸太多，宋剑一个人根本挡不住，陈陌只能和宋剑一起开枪阻挡扑过来的尸群。 宋剑说：“陌陌，走。” 陈陌咬牙切齿：“我们走不了！” 宋剑说：“去追沈和文，不能让他再逃走。” 陈陌急得吼了：“你自己根本出不去！” 宋剑说：“陌陌，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他们都知道，再也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眼看尸群越来越多，宋剑开枪更加凶狠。 宋剑说：“陌陌，你还记得很多年前，你刚刚结束免疫治疗，拥有抗体的时候吗？所有人都要你做实验品，要你牺牲自己拯救这个世界。他们说你是祭品，而我会是救世主。陌陌，这一次，我做祭品，你做救世主。” 陈陌喉咙颤得嘶哑：“宋剑……宋剑……” 他在对讲机里吼：“夏凯，汇报沈和文的方向！” 夏凯说：“他带着尸群往和我相反的方向跑了，陈哥！我打不到他！” 陈陌扭头看向宋剑，红着眼眶轻轻颤抖。 宋剑横扫一梭子弹打退了一大批丧尸，边开枪边看向陈陌，低声说：“陌陌，去吧。” 陈陌和宋剑站在咆哮的尸群之前，手中抱着枪疯狂扫射着，彼此的目光却交织在一起，跨过十年光阴，狠狠地缠在一起。 陈陌红着眼眶，单手夹着ak疯狂扫射，腾出一只手踮起脚搂住宋剑的脖子，狠狠在宋剑唇上亲了一口，哽咽着说：“宋剑，我还没原谅你。” 说完，陈陌没时间再犹豫，拎着枪跳下窗户，在度假区的停车场上熟练地找了辆车，疯了一样把油门踩到底，撞开丧尸冲出去，大吼：“夏凯你给我开路！！！” 夏凯趴在等他上，一枪一枪地帮陈陌清理前方的丧尸。 陈陌冲出密密麻麻的尸群，拐了个弯去追逃走的沈和文。 停在这里十年的车，连车窗都布满灰尘。 玻璃水早已挥发干净，只有雨刷器在干涸的泥灰上拼命摇摆着，要在这一片混浊中透出点光来。 陈陌一手开车一手开枪，眼中滚落的泪随着惯性飞出去，永远不会落在胸前。 这一次，他把宋剑扔下了。 让宋剑替他承受苦难，让宋剑一个人面对那几乎毫无逃生可能的庞大尸群。 陈陌以前总是被宋剑丢下。 一次，两次…… 他被丢怕了，他知道一个人留在原地有多痛。 所以他从来不会丢下自己任何一个队员，哪怕拼着自己一身伤痕，他也要把所有掉队的人救出来，大家才能一起回家。 可这次，是他把宋剑丢下了。 夏凯在对讲机里嚷嚷：“方颖晨你过来接我，陈哥一个人去追尸王了。” 陈陌哽咽着说：“你们两个谁都别动，就留在那里准备接应宋剑！” 夏凯呆住了，他还以为宋剑和陈陌一起开车出来了。 如果宋剑没出来，那……那他…… 夏凯心里藏不住话，吓坏了，就说出口了：“场面都这样了，宋剑还能活着出来吗？” 方颖晨说：“你闭嘴！” 陈陌不再说话，开着车冲向沈和文逃走的方向，脑海中却止不住回想起宋剑的样子。 想起初见时宋剑痞里痞气的流氓样子，想起定情那天昏黄的灯光和低沉的耳语，想起痛和甜蜜，想起分别，再想起重聚。 然后，想起离别时，他留给宋剑的那片绝境。 陈陌的声音颤抖哽咽着，他好像忽然又变成了十年前的少年，那个傻乎乎的小疯子总是跟在宋剑身后，没有宋剑就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他哽咽着在对讲机里说：“宋剑……宋剑……你想办法……想办法逃出来……我让……我让他们接应你……” 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响起，电流声过后，耳机里响起了宋剑粗重的喘息。 宋剑似乎很累，但还在不停地开着枪，沙哑着声音说：“陌陌，我还活着。” 枪声不停地响着，宋剑的危机还没有结束。 方颖晨急了：“夏凯你开路，我冲进去救宋剑！” 宋剑说：“来不及了，我子弹快打光了。” 陈陌快要看到沈和文身边的尸群了。 宋剑说：“陌陌，原谅我吧。” 陈陌咬着下唇不肯说话，痛得泪流满面。 宋剑说：“陌陌，我爱你。” 对讲机里的枪声戛然而止，丧尸的咆哮声猛地很近很近地在麦克风旁边想起，然后又变成了刺耳的电流声。 方颖晨呆住了：“陈哥……” 陈陌换上了那颗仅剩的药剂子弹，远远地瞄准了尸群的中央。 但是尸群把沈和文护得结结实实，他根本看不见沈和文到底在哪里。 夏凯小心翼翼地说：“陈哥，让方颖晨过去接应你行吗？” 陈陌看着那片密密麻麻的尸群，他没有别的办法。 只剩最后一颗子弹了，他必须冲击尸群里，对准沈和文的脑袋再开枪。 陈陌平静地说：“方颖晨，你去接上夏凯，然后离开这里。” 方颖晨懵了：“去哪儿？” 陈陌说：“回安全区，告诉杨老大，尸王已经解决了。” 说完，陈陌调转车头，一脚把油门踩到底，狠狠地撞进了密密麻麻的尸群中。 第六十四章 孤注一掷 第六十四章 车轮碾过尸群，破碎的尸体把咆哮的汽车逼停，嘶吼的尸群拼命拍打着车窗。 陈陌从天窗钻出去，拼着尸群在他身上抓出一道又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面无表情地用冷兵器杀出一条血路，在浩浩荡荡密密麻麻的丧尸中寻找沈和文的踪影。 沈和文的声音透过无数的丧尸，回荡在陈陌四面八方，像来自地狱的质问。 “陈陌，你就一定要这样，要做这个所谓的救世主，哪怕死了也要做吗？” 陈陌回头一脚踢翻一只扑过来的蜘蛛丧尸，向着尸群最密的地方冲过去。 沈和文的声音在每一只丧尸的喉咙里共鸣着：“你不愿意，你恨了言若明一辈子，你憎恨那些把你推上神坛和祭坛的人，不是吗？” 陈陌被这些四面八方响起的声音吵得混乱难受，他愤怒一刀落下，割裂了前方那只丧尸的脖子，大吼：“我凭什么不能恨他们！” 沈和文说：“可你现在却做了他们想让你做的事。陌陌，听话，不值得。为这个世界赴死，不值得。” 陈陌不是个圣人。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不是个圣人。 他有着自己的心思，思考着自己的利害关系，讨厌着逼付出的那些人。 十年来，他只是在沉默着，做能做的事，救能救的人。 他始终无法对试图把他当做试验品的言若明释怀，也不会接受科研队希望他能配合研究的恳求。 他只是个普通人，在意着普通的事，有普通的痛苦和爱情。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做英雄，要为这个世界而牺牲。 他只是……没那么在意活着这件事了。 他的生活早就毁在了丧尸爆发的那个夜里，从那天开始，他就再也不配活着。 父亲，母亲，妹妹，他所有的亲人都去了离他很远的地方。 学校，家，厨房，母亲摆在窗口的花。 家门前的河流日复一日地流淌，学校里的上课铃声声永远会准时奏响。那些曾经让年少的男孩感到枯燥无聊的日子，却成了他记忆中渐渐模糊遥远的珍贵温柔。 他活下来，不过是不知道该怎么让自己死掉。 他不愿意做试验品，他不想像条狗那样死在实验台上，然后被世人高高供奉，赞颂着他的的牺牲。 陈陌讨厌“牺牲”这个字眼。 好像他的死有多么的不得已，好像只有他死了，别人才能获得幸福。 陈陌倔强地活着，也要倔强地选择自己死去的地方。 他一刀捅开一只丧尸，耳机里已经听不到同伴们的声音，只有电流划过耳膜，滋滋地倾诉着最后一个再也回不去的夏天。 沈和文说：“陌陌，你还是要做救世主吗？” 陈陌说：“不，我不是救世主。” 沈和文低沉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在四面八方：“那你为什么要来送死？” 陈陌说：“因为……这个世界……太糟了……” 冲过一片尸群，陈陌看到了被群尸护在中间的沈和文，距离他二百米远，正在试图逃到郊区的林场中。 陈陌已经深陷尸群的包围中。 他只剩最后一颗子弹，军刀已经卷刃，报废的汽车不知被掀翻到了何处。 他已经必死无疑。 陈陌在看到沈和文的那一瞬间毫不犹豫地抬起枪口，对准了沈和文的头颅，扣动了扳机。 枪声响起，他却再也没法去看事情的结局。 铺天盖地的丧尸扑过来，将他围在中心疯狂啃咬。 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陈陌记得。 那是十年前，他跌跌撞撞地跟在宋剑身后，却被宋剑丢下了。 宋剑把他一个人留在了尸群中，等死。 可这一次，却是他把宋剑留下了。 留在原地的宋剑能感受到他当年的痛吗？ 宋剑也是被丧尸咬过的人，不会像普通人一样迅速感染同化成丧尸，只会被丧尸们一口一口地要死，一块肉一块肉地吃掉。 陈陌眼中有泪水，哽咽着笑起来。 他快要死了，却像狠狠出了一口恶气一样笑了起来。 原来，到最后，他和宋剑一报还一报，还是要一起死在一个地方。 爱也好，恨也罢，竟是真的要拿命来还。 他想问宋剑痛不痛，因为他知道被丧尸啃咬的滋味，他知道等死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他想和宋剑聊聊天，聊聊过去，说说彼此年少的故事。再聊聊未来，窗户上的花应该摆茉莉还是牡丹。 他们还有那么多话没来得及说，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告诉宋剑，我原谅你了。 尸群扑向陈陌削瘦的身体，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啃向陈陌的脖子。 陈陌已经放弃了抵抗。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杀了沈和文，为所有在末世中死去的人终结了怨恨。 再往后的事，会有人去做，会有人继续活着，继续清理剩余的丧尸，继续寻找生命的方向。 这些事，已经和他无关了。 不管爱和恨谁多谁少，那个许诺要和他有个家的人，再一次违背了自己的誓言。 陈陌闭上眼睛等死，耳机里却响起了宋剑焦急的喘息声：“陌陌！陌陌你在哪里！” 陈陌下意识的抬手反击，用手肘撞开刚要扑到他脖子上的那只丧尸，没有子弹的枪就当棍棒，跌跌撞撞地在尸群中撞开一条路，哽咽着吼：“宋剑你没死！宋剑你个王八蛋！宋剑！！！” 耳机里响起的低沉声音却不是宋剑，而是杨天虎：“陌陌，我们靠近度假区了，这里全是尸群，你们在什么位置？” 陈陌怔在了原地。 过度疲惫的大脑因为缺氧而模糊着，他竟然……竟然没有分辨出杨天虎和宋剑的声音…… 不是宋剑……宋剑……宋剑真的死了…… 他把宋剑留在了尸群中，让宋剑替他挡住尸群的攻击，一个人离开了。 陈陌恍惚着在尸群中左支右拙，他记得宋剑和丧尸近战时的样子。 一间小小的电梯，门开着，外面不断有丧尸涌进来。宋剑就用一把刀一把枪独自应对，轻松自如游刃有余，全身浴血的样子甚至如同天神一般。那一幕，是年少的陈陌魂之所系，梦之所钟的记忆。 可他的天神已经死了，为了成就他做救世主，一个人被扔在尸群中等死。 而他……却连该做的事情都没有做好…… 陈陌看向远处那一丛移动的尸群，在对讲机中说：“老大，尸王往西南方跑了，看样子想进树林里躲起来。” 杨天虎说：“自己注意安全尽快脱身，我马上带人追过去。” 陈陌想说，他没办法脱身了，他被困在尸群最厚最密的地方，每一刻都在被丧尸撕咬啃食，只是勉强护着要害，想和他的队友们说清楚尸王的去向。 可他来不及告别，一只丧失猛地扑向他的脖子，陈陌躲闪中，丧尸咬住了陈陌领口的对讲机。 蜘蛛丧尸有惊人的咬合力，这一口下去，对讲机立刻碎了一半。 陈陌已经筋疲力竭。 他没有杀掉沈和文。 可宋剑，却再也活不过来了。 陈陌再一次想要放弃，忽然远处传来了一声枪响，一团蓝雾在他面前炸开，是夏凯和方颖晨过来接应他了。 夏凯和方颖晨这两个年轻的小疯子一路疯狂开枪，用药剂炸弹硬生生冲开一条路，把陈陌拽上了车。 陈陌一身鲜血淋漓的伤，沉默不语地坐在后排座位上，轻轻摘下了对讲机。 夏凯一会儿钻出天窗开几枪，一会儿又缩回来换子弹，抽空随口问了陈陌一句：“陈哥，尸王跑了吗？” 陈陌轻轻闭上眼睛，说：“夏凯，我不如你。” 他平时总觉得夏凯大大咧咧吵吵闹闹地烦人，可这一次，夏凯一枪杀掉了赵岩。而他……被宋剑拼上性命保护着追出来，却没能终结沈和文的罪恶。 夏凯被陈陌说的有点慌，放了几枪之后又缩回来装子弹：“陈哥，你你你你和我不一样，我那时候在灯塔上趴着呢，赵岩忙着控制丧尸打架，根本没看见我。” 陈陌说：“方颖晨，看到杨老大的车队了吗？” 方颖晨说：“杨老大带人去追沈和文了，留了补给车在前面不远处，让我们先休整一下处理伤口。” 陈陌说：“一会儿追上补给车，你们就下车，跟在补给车回安全区。” 方颖晨慌忙问：“陈哥那你呢？” 陈陌说：“我要回度假区。” 方颖晨急了：“陈哥你不能回去送死！” 陈陌说：“回去救人。” 方颖晨刚要说一句“你还想救什么人”，可她看见陈陌的眼神，却心里疼得闭上了嘴。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陈陌。 苍白，憔悴，眼底是不堪一击的绝望，好像他抓住了一根稻草，于是明知是死路，也不肯松开。 方颖晨小心翼翼地说：“陈哥……我们……我们都知道……但是……但是现在……人多半是没了…………” 陈陌说：“我从前觉得，为自己决定的事后悔痛苦，是矫情又愚蠢的样子。但是，方颖晨，人总是会后悔的。” 陈陌后悔了。 他不该把宋剑一个人扔在那里，他不该不管不顾地带着最后一颗子弹就敢独自追杀尸王。 他应该听宋剑的话。 大部分时候，宋剑说得是对的，而他们两个如果在一起，什么事情都能解决。 第六十五章 治疗 第六十五章 陈陌一个人开车回到了度假区里。 这里到处都是丧尸，失去控制地尸群乱成一团，像一罐不知所得的沙丁鱼罐头，挤在一起彼此折磨着对方。 这里是他和宋剑开始地方。 也是结束的地方。 陈陌的心出奇的平静下来。 他不再去想能不能杀掉尸王，不再去想能不能结束这一切。 这一刻，他只是想去救一个人。 哪怕那个人已经死了，哪怕他自己也要死在这场灾难之中，他的心都变得无比宁静。 在这个世界上，幸存的人已经太少，能一起活下来，就已经是太过浓烈的缘分。 车停在他实验室楼下，陈陌一手拎枪一手拎着手榴弹冲了进去。 跟着杨天虎一起来的，还有科研队新研究的手榴弹。 这东西爆炸的时候能清开直径三十米的尸群，秦薇听说陈陌要去救宋剑，火急火燎地把所有手榴弹都塞给了陈陌，要他一定注意安全把人救出来。 这座大楼里仍然有很多丧尸，陈陌仗着自己不怕咬，疯了一样端着枪冲上二楼。 实验室里聚满了丧尸，根本看不见宋剑的影子。 陈陌扔下一枚手榴弹，在丧尸们的惨叫中趁机在实验室中找了一圈，仍然找不到宋剑，活的和死的都没有找到。 宋剑不在这里，地上只有不多的血迹，那宋剑是逃走了，还是已经变成了丧尸？ 这座楼里丧尸太多了，等雾气的药效散去，随时会有新的尸群涌上来，陈陌不能在这里呆太久。 可他看了一圈，却意外发现地上的血迹有些奇怪。 血迹围着墙在地上蜿蜒成一个圈，血迹已经干涸，丧尸们在上面踩来踩去。 而血迹围起来的那面墙上方，有一个通风口。 陈陌对通风口太熟悉了。 这是他当年用来逃生的办法。 后来丧尸进化，蜘蛛丧尸们能攀爬进通风口追人，这种办法的用处也越来越小。 难道宋剑从这里逃走了？ 来不及多想，陈陌趁着尸群还没注意到他，迅速爬上通风口，打开手电筒查看里面的血迹。 宋剑应该已经包扎好了伤口，通风口里并没有太多的血迹，但是每到一个岔路口，陈陌都会在其中一个方向上看到一点手指抹上的血迹。 陈陌很快明白了，这是宋剑在给他指路。 他追着血迹越爬越深，凭着感觉和记忆，他可能已经爬到了和实验楼相连接的度假区酒店里。 度假区是宋剑一手建立起来的基地，他一定知道哪里是最安全的。 陈陌心中慢慢放下来，跟着血迹往前走。 前方露出一点光，那扇通风口的挡板已经被拆掉了。 陈陌从通风口钻出去，发现自己来到了度假区酒店的一间套房间内。 这里已经十几年没人来过，桌上地上布满灰尘，一串脚印走向了旁边的卧室。 陈陌急忙冲过去，欢喜地喊：“宋剑！” 卧室的门却关着，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陈陌慌了，拼命敲着房门：“宋剑！宋剑你在里面吗？宋剑！！！” 很久之后，卧室里终于响起了宋剑的声音：“陌陌，从这里的走廊出去一直往东，爬过一道铁栅栏就安全了。” 陈陌心中渐渐泛起不安：“宋剑，我来救你了，你为什么不跟着我走？” 宋剑沙哑着声音说：“陌陌，我知道你会回来，你就是个小傻子，如果找不到我，你一定不会离开。” 陈陌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烈，他苍白的手指颤抖着抚过门上陈年的灰烬，说：“宋剑……我找到你了……你……你跟我回去吧……” 宋剑说：“陌陌，我喜欢你，是真的，没有骗你。” 陈陌哽咽着说：“我知道……宋剑……你……你出来，我们就能回去了，窗上要摆茉莉，我喜欢茉莉花的香味，很香。” 宋剑隔着一道薄薄的门，苦笑着说：“陌陌……” 陈陌说：“你出来。” 宋剑说：“陌陌，我不能……我再也出不去了……” 陈陌红着眼眶，抬起枪口一枪打烂了门锁，抬脚踹开房门，抬头看见了站在床边的宋剑。 破旧的窗帘腐化成很轻很薄的质地，被风吹得猎猎起舞。 宋剑站在那里，英俊沧桑的脸在阳光下映出温润的质地，脖颈上的血管高高鼓起，泛着死寂的青黑色。 他被感染了。 陈陌颤声说：“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这根本不可能！秦薇不是说你的身体已经和抗病毒药物融合了吗？她说过你没事的！你不可能被感染！！！” 宋剑手中的枪已经没有子弹了，他有些无奈有些悲伤地看着陈陌，说：“陌陌，这是命。” 他以为自己已经强大到坚不可摧，可当他来到这间房中照镜子的时候，才看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 他曾经接受过抗病毒治疗，秦薇注射的药物曾经杀死了他体内全部的病毒。 可他并没有像陈陌那样拥有天然抗病毒的体质，只是一点小小的伤口，竟然就已经感染了他。 陈陌向宋剑走过去。 宋剑说：“陌陌，别过来，我随时会变异。” 陈陌红着眼眶恶狠狠地说：“我不会陪着你死，宋剑，我要你活下去！” 宋剑无奈地问：“你想做什么？” 陈陌深吸一口气，拎起手榴弹开始拆：“用作武器的药剂和当年秦薇给你注射的东西是差不多的成份，我要给你注射，我一定能救得了你。” 宋剑说：“我以前看电影，男主拿子弹里的火药给伤口消炎，我是不是比他还硬汉了？” 这里没有注射器，手榴弹里的药剂更是浓缩到极致的东西。 陈陌找了一圈，也找不到能代替注射器的东西。 秦薇说过这种药物不能口服，浓缩到这种程度的药剂如果口服下去，能让宋剑当场胃穿孔。 宋剑看着陈陌那副要急出汗的模样，叹了口气，伸出手臂解开上面的绷带，说：“往这儿倒吧，我刚刚缝上。” 他的肘窝出被丧尸啃出一个深深的口子，刚刚用针线勉强缝合起来。 陈陌说：“毛细血管太慢了，我们必须要静脉注射。” 宋剑说：“你不知道我有多想活下去。” 陈陌红着眼眶说：“我知道。” 宋剑说：“你不知道，陌陌，你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你只是……”他苦笑一声，说，“你只是觉得不害怕了，才会和我在一起。” 他怎么能不知道，当年的辜负在陈陌心中留下了多么深的伤。 十年前的陈陌是个单纯到极致的小傻子，爱也好，恨也罢，都纯粹得像做玻璃城堡。 被伤得狠了，疼了，于是锁进自己心里的安全区中，谁拽也不肯再出来。 宋剑没法把陈陌拽出来，他只能耐心地等着，陪着，用自己的一生去弥补过去亏欠的一切，直到陈陌肯从心海深处走出来，像从前一样用那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愿意和他从头再来。 他不想死。 他的愧疚，爱恋，都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依旧那么傻，那么倔强。 他要活下去，才能弥补，才能偿还，才能一点一点找回那个被他弄丢了的小傻子。 心中有了牵挂的人，又怎么舍得离开。 宋剑露出伤口，说：“陌陌，来吧，这可能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陈陌咬咬牙，把那些蓝色的浓缩药剂慢慢倒进宋剑的伤口里。 药物和鲜血混在一起，有些浪费地流出来，有些渗透进了肌肉中。 宋剑痛得呲牙咧嘴，手臂都在微微发抖。 陈陌记得宋剑第一次接受药物治疗时的惨状，那种鲜血淋漓的可怖样子永远烙印在陈陌的脑海里。 陈陌生怕宋剑再出那样的状况，到处找床单毛巾绷带止血药，穿好针线等着给宋剑缝合伤口。 宋剑已经经历过一次药物治疗，除了很痛之外，幸好他的皮肤没有像上一次那样崩裂开。 疼痛清晰地从药物进入的伤口漫延开，那种痛并没有强烈到让他昏阙和麻木，而是清晰地回荡在每一根神经里，让他永远记着。 陈陌时不时就会给他加一点药，问他痛不痛。 宋剑耿直地点点头：“疼。” 陈陌微微松了口气，沙哑着声音小声说：“疼就好，说明你作为人类的身体机能还没有完全退化，有痛觉就还有救。你想喝点水吗？这里没什么丧尸，我去楼下饮水机给你接水。我记得当年这里的饮水机是常年满水的，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没有水可以喝。” 宋剑有点想笑，于是他真的笑出来了：“陌陌，你身边那群小孩儿，都说你又凶又不爱说话，怕你怕的要命。” 陈陌这才发现自己说了这么多话。 他太紧张了，对宋剑说点什么能让他觉得好受一点。 他并不是故意要对着方颖晨夏凯他们凶，他只是……实在无话可说。 在队伍里，他的老大，他是所有人的靠山，他每一个决定必须是正确的，他如果说错一句话，就可能会把自己的队员送上思路。 那样的话，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这些年过去，他渐渐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好像每说一个字，都要耗尽他所有力量。可宋剑……宋剑是不一样的…… 哪怕陈陌再不愿意承认，在宋剑身边，他才是真正放松和安稳的。 第六十六章 称呼 第六十六章 天渐渐黑了，宋剑的状况看不出好也看不出不好，陈陌只能呆着这里等着。 耳机里响起了方颖晨的声音：“陈哥，你去哪儿了？还在度假区里吗？” 陈陌平静地说：“我还在里面，和宋剑在一起。” 方颖晨说：“陈哥，度假区附近的尸群散的差不多了，我们进去接你出来。” 陈陌说：“找到沈和文了吗？” 方颖晨小声说：“杨老大追过去了，没追上，让沈和文进山里了。” 陈陌深吸一口气，说：“他不会再出来了。” 方颖晨不敢吭声。 陈陌说：“我们西门这边，过来接应我们出去。” 沈和文逃走了，他再一次消失在忙忙尸群中，可能直到世界彻底毁灭那天，幸存者们都再也无法找到他的踪迹。 陈陌很自责，他原本有机会杀了沈和文，却在实验室里因为那些往事耽误了下手的最佳时机，以至于让沈和文逃走了。 杨天虎安慰他：“陌陌，没事儿，以后我们打丧尸可方便多了，早晚能把那尸王从角落里逼出来。” 陈陌低头整理着自己的伤口，在手腕上缠上一圈一圈的绷带，说：“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下手。” 杨天虎说：“你已经打伤他了。” 陈陌惊愕地抬头。 杨天虎说：“我们没追上，但是沈和文显然受了伤，追到最后尸群自己在树林里散开，好像已经不受他控制了。” 陈陌深吸一口气，说：“他没死。” 杨天虎安慰陈陌说：“陌陌，先回去休息吧，你伤的不轻，就算再动手，也要回去补充一下武器弹药才行。” 宋剑呲牙咧嘴地打着吊瓶，看着杨天虎在陈陌身边嘘寒问暖的样子就胃疼。 他说：“陌陌，我有办法找到沈和文。” 陈陌怔了怔。 宋剑招招手，示意陈陌来他身边。 陈陌不明所以地来到宋剑身边，小声问：“你有什么办法？” 宋剑在陈陌耳边说：“你亲我一口，我帮你找到沈和文。” 陈陌薄薄的脸皮微微红了一下，以为宋剑又戏弄他，生气地扭头走了。 宋剑说：“陌陌，我是认真的。” 陈陌红着脸说：“你爱帮不帮。” 说完，他从货厢里爬出去，到屋顶帮忙开路去了。 杨天虎捏着下巴和宋剑对视。 宋剑若无其事地单手拎着枪换了弹匣，旁若无人。 杨天虎耸耸肩，没说什么，但他感觉到了宋剑的敌意。 宋剑说他能找到沈和文，不是逗陈陌玩的，他是真的能找到。 刚刚被丧尸病毒感染的时候，他眼前恍惚中浮现了一片奇异的景象。 他看到了一片灰白的浓雾，有近有远地飘浮在面前，浓雾中是游荡的尸群，那些丧尸并不攻击他，只是游魂似的四处游荡着，守卫着中央高高的王座。 他听到了钟声，听到了沈和文的低语。 丧尸们之间有些奇怪的联系，尸王操控着他的子民们，而丧尸也能感知到尸王的位置。 这就是说，如果他给自己注射适量的丧尸病毒，就能感知到沈和文的位置，而他身边需要一个人随时给他注射治疗药物，及时把他从死亡边缘拉回来。 这个办法有些遭罪，却是找到沈和文最好的办法。 陈陌坐在车顶上，面无表情地端着枪，让旁边的方颖晨有点紧张。 方颖晨说：“陈哥，你……你亲自上来，那我下去了。” 陈陌说：“呆着。” 方颖晨小脸发苦：“陈哥，咱们不用两个人一起开路吧……” 陈陌深吸一口气，淡漠地说：“我是上来透气的，开路是你的任务。” 方颖晨只好继续乖乖执行任务，在旁边的巨大压力下认真开路。 陈陌在她旁边呆了一会儿，忽然轻轻开口了：“方颖晨，你恨过什么人吗？” 方颖晨老老实实地说：“我前男友，他当初想推我去喂丧尸。” 陈陌微微皱眉：“我带你回安全区的时候，你才十三岁。” 方颖晨嘟囔着说：“都这世道了还不许早恋啊？” 陈陌自己也早恋，没什么可说的了，只好问下一个问题：“你会原谅他吗？” 方颖晨说：“我已经原谅他了。” 陈陌愣了一下。 方颖晨说：“他要推我下去吸引丧尸的注意好自己逃跑，是我爸把我拽了上来。过了几个月我们又见面，我一枪崩了他的脑袋。” 陈陌：“…………” 方颖晨认真地说：“对这种王八蛋，就要一枪崩了，省得他以后祸害别人。” 陈陌无话可说，低头拨弄着自己的ak。 方颖晨小心翼翼地说：“陈……陈哥……你和谁有仇啊……？” 陈陌说：“没有。” 方颖晨心虚地缩着脖子，反复思考自己刚才的话里有没有漏洞。 她说谎的，那一天分别之后，她再也没见过她的初恋。 那个男人或许是死了，或许还在辜负着下一个女孩儿。 那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了，那个想把她推下尸群自己逃命的人，也没有多爱她。 陈陌冷不丁又开口，问：“如果他拿命救你呢？” 方颖晨愣了一下，怔怔地看着陈陌的脸。 陈陌抬枪打死了前路上的一只丧尸，灰白的夕阳映在他削瘦的脸上，像一副黑白的石灰画像。 方颖晨小声嘀咕着：“世上哪有这种大傻子，不爱你，还拿命救你。” 陈陌闭上眼睛，说：“专心看前面。” 方颖晨提起精神专心开路。 陈陌自顾自地陷入了纠结和挣扎之中。 他有点吃不准宋剑的心思，却无法对宋剑的牺牲视若无睹。 陈陌有点焦虑，一方面是为了自己，一方面是因为再一次消失在他视线里的沈和文。 宋剑那个老痞子，嘴里却说不出半句正经话，天天只想着戏弄他。 所以宋剑到底能不能找到沈和文？ 回到安全区里，宋剑再一次被送进了医院里。 秦薇对于两人直接把手榴弹里的浓缩药剂往伤口里倒的行为吓了个半死，急忙拿了一堆注射器和试管塞进陈陌手上，让他下次用正常点的方式救人。 陈陌生怕宋剑嘴里再说出些不明不白的话，全程离得宋剑远远的，直到医院里的医生们都去食堂吃午饭，他才一个人走进宋剑的病房里，面无表情地拎着枪站在床边。 宋剑自己吃着橘子，抬头看着陈陌那副别别扭扭的小媳妇儿样，有点想乐，又不太敢乐。只能憋着笑，说：“陌陌，吃橘子？” 陈陌绷着脸，说：“你真的有办法找到沈和文？” 宋剑点点头。 陈陌焦急地问：“什么办法？” 宋剑勾勾手指：“亲我一口就告诉你。” 陈陌也不知是羞是恼，红着脸说：“我是认真问你的。” 宋剑说：“我也是认真的，实验室里你不都亲过一次了吗？过来，好久没碰到你了。” 陈陌恼羞成怒：“宋剑！” 宋剑说：“就一口，亲完我就告诉你。” 陈陌知道宋剑在故意逗他。 两个人经历过太多事，彼此疏离了太多。 陈陌是个脸皮薄情商低的人，只能靠宋剑半逗半哄着，才肯慢慢靠过去，一点一点找回昔日的亲昵。 陈陌红着脸瞪了宋剑一眼，先跑出去把医院大门关上，检查了一遍看里面没人，再把病房的门关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小心翼翼地靠近宋剑，慢慢低头，在宋剑脸上迅速啄了一口，立刻退到三尺之外，红着脸擦擦嘴：“你到底有什么办法！” 宋剑说：“等你伤养好了，我带你杀进沈和文的老窝里，咱们一块把他家底清了。” 陈陌又羞又气：“你骗我！” 宋剑说：“不是骗你，你现在一身伤还发着烧，我如果告诉你沈和文老窝在哪儿，你又要不管不顾地冲出去了。” 陈陌说：“低烧而已，我能完成任务。” 宋剑说：“可我舍不得。” 陈陌顿时红着脸僵在了原地。 他拎着枪就要走。 宋剑说：“陌陌。” 陈陌别别扭扭地深吸一口气，说：“以后别再有人的时候这样叫我。” 宋剑说：“我一直都这么叫着，改不了口。” 陈陌说：“你让夏凯那帮小孩儿听见，有损我的威严。” 威严…… 宋剑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忍不住想乐。 他的小孩儿长大了啊，听不得别人叫小名了。 夏凯在炮楼上练枪，他改造了更好用的子弹，命中率和有效射程都更好了。 陈陌在炮楼值班，目不转睛地盯着监控镜头。 夏凯好奇地说：“陈哥，你视力那么好，为什么不玩狙试试？” 陈陌说：“我喜欢ak。” 夏凯遗憾地叹了口气。 这时宋剑拎着零食来炮楼上，他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不需要再继续注射抗病毒药剂，就天天闲的没事儿到处跑。 夏凯率先抢走了一包夹心饼干，叼着就跑：“宋哥谢了！” 宋剑把剩下的零食塞给陈陌，笑盈盈地说：“陈哥，盯了四个小时了，吃点东西啊。” 夏凯一口饼干渣呛进喉咙里，惊恐地盯着宋剑沧桑的中年脸。 陈陌低声呵斥：“你胡乱喊什么呢？” 宋剑笑眯眯地说：“陈哥，保护你的威严。吃东西吧，乖。” 第六十七章 计划 第六十七章 夏凯惊悚地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路消失在炮楼里。 这地方不能呆了。 陈陌在安全区中是个极为受人尊敬的存在。 自从他来到安全区之后，他是带队出门最多的，也是带回物资最多的人。 当夏凯还是个小朋友不能出门的时候，鼓起勇气想让陈陌帮他带个游戏机回来。 陈陌没有找到游戏机，却给他带回来一台手机，上面装满了单机游戏，显然手机曾经的主人是个优秀的死肥宅。 这种事情经常出现。 陈陌不是个主动助人为乐的脾气，平时还冷冰冰的有点吓人，但只要有人拜托他，他就会努力完成别人寄托在他身上的愿望。 大到电脑音箱，小到口红和粉底，只要他能顺手拿到的东西，都会带回来。 强大且善良的人，总会得到更多的敬爱。 夏凯对陈陌敬佩不已，如果不是陈陌过于冷漠寡言了点，他早拉着陈陌结拜为兄弟了。 但是现在看来，没结拜是对的。陈陌有个更好的兄弟了，他站在中间老是有那么点闪闪发光似的不自在。 方颖晨刚从城墙上巡逻下来，好奇地看着夏凯那副逃命似的鬼模样，随口喊：“你今晚不是在炮楼值班吗？” 夏凯叼着一包没开封的饼干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我倒是想值班，气氛不太对嘛……” 方颖晨抢过夏凯嘴里的饼干，撕开包装拿了一块开始吃：“你嘟囔什么呢我没听清，你为什么没去值班？” 夏凯觉得气氛别扭，可他那颗年轻的处男心实在想不出到底哪里别扭，憋了半天终于勉强憋出了一个诡异的理由：“宋剑在上面。” 他觉得这个理由太扯了。 宋剑在上面和他值不值班到底有什么关系？ 没想法方颖晨却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同情地拍拍夏凯的肩膀：“没事儿，以后你和我搭伴子值班吧，别忘陈哥眼前凑了。” 夏凯一脸茫然：“为什么啊？” 方颖晨说：“难道你没发现，你每次往陈哥身上凑，宋剑都一脸想揍你的表情吗？” 夏凯着实没有注意到这么复杂的事，他挠着头皮小声嘟囔：“我觉得宋哥还挺喜欢我的……” 方颖晨叹了口气，放弃了对这个死直男的暗示：“反正你和陈哥保持点距离就对了，难道你觉得你打得过宋剑？” 宋剑人高马大一身硬邦邦的腱子肉，夏凯这副身青春少年的小身板能被他一拳就抡出去。 夏凯打了个冷战，默默咬着饼干，决定听方颖晨的话。 这小姑娘比他聪明，听她的就不会死的很难看。 但是夏凯还是不明白，宋剑到底为什么要揍他呢？ 炮楼中，宋剑正在替陈陌看着监控屏幕里的画面，低声说：“陌陌，每次看见那个玩狙的小东西往你面前凑，我都想揍他。” 陈陌低头装着子弹，没好气地说：“夏凯又怎么招你了？” 宋剑说：“我觉得那小东西喜欢你。” 陈陌懒得搭理他。 宋剑说：“真的，陌陌。我打听过了，他十六就跟着你的队伍出去找资源，这些年一直在你身边，除了你谁都指挥不动他。我觉得那小孩儿心思不单纯。” 陈陌说：“你收收吧，夏凯暗恋方颖晨五年了，全安全区的人都知道他那点小心。” 宋剑好奇地问：“那小姑娘知道吗？” 陈陌说：“不知道。” 宋剑乐了：“暗恋五年都没告白？” 想当初他看上陈陌之后就直接往床上拐了，这小孩儿怎么这么怂？ 陈陌犹豫了一会儿，觉得把小朋友的秘密告诉宋剑可能不太好。但是想想这也着实不算秘密，全安全区的人都知道夏凯为什么不告白。 于是他说：“夏凯打不过方颖晨，他怕告白失败反被揍。” 宋剑：“…………” 陈陌说：“他想等世界再正常一点之后求婚，小孩儿还想认真搞个轰轰烈烈的婚礼呢。” 宋剑摸着鼻子，在浪漫多情的小朋友面前倍感惭愧。 当年他和陈陌开始的时候，只有一句不咸不淡的“跟了我吧”。 他以为末世之中一切从简，他以为只要两个人彼此答应，就算是定下了婚姻。 偏偏陈陌是个小傻子，什么都不要，只听他说一句话，就毫不犹豫地跟了他。 他还不如个娇生惯养的皮孩子有心。 陈陌装好枪，站在窗户边瞄向远方。 山中的丧尸变得越来越少，沈和文在召集他的丧尸军团，在另外的地方集合，建立起新的基地。 沈和文的能力远远大于赵岩这种半吊子赝品，陈陌甚至怀疑他能不受空间限制，操控世界上所有的丧尸。 他们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 如果沈和文把所有的丧尸都集中起来，一夜之间就能彻底毁掉他们的安全区。 陈陌说：“宋剑，你说的找到沈和文的办法，是不是跟着尸群走？” 宋剑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走到陈陌身后，低声说：“这是个好办法，但是我还有更准确的办法。” 陈陌说：“宋剑，我等不下去了，我马上就要出发。” 宋剑说：“我陪你。” 陈陌说：“宋剑，你必须告诉我你要用什么办法找到沈和文。” 宋剑哑巴了。 陈陌回头看着宋剑，有些恼了：“你到底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宋剑心虚地摸摸鼻子：“陌陌……” 陈陌生气了。 他生气的样子和十年前没有什么不同，不发火，不质问，也不闹脾气，只是默默走到一旁，做自己该做的事情，比如现在就是使劲儿盯着头顶的显示屏，一个眼神都不给宋剑。 宋剑熟练地叹了口气，习惯性地想要摸烟，却想起自己早就把烟戒了。 这时，陈陌熟练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上，在他面前旁若无人地吞云吐雾。 宋剑说：“抽烟有害健康，现在的医学水平治不了肺癌了。” 陈陌有点想反驳，可他现在在生气。 生气的陈陌是不搭理人的，说话就认输了。 宋剑说：“陌陌，你还记得言若明被感染之后的样子吗？” 陈陌不太想回忆起言若明，但是他却很高兴宋剑主动向他提起来了。 如果宋剑一直回避这个问题，那说明言若明在宋剑心中仍然有无法抹去的地位。 一个不敢提起的人永远是心里最深的伤，只有说出来，才有愈合的可能。 陈陌心情稍微好了一点，叼着烟闷闷地说：“嗯。” 宋剑看到陈陌的反应，微微松了口，继续用正常的语气说：“言若明那个时候一直在感染和治愈的边缘游走，他说，当感染程度比较严重的时候，他就会在幻觉中看到沈和文和丧尸大军，甚至能感应到沈和文的位置，所以他才会那么急切地要我带他去抓沈和文。” 陈陌微微皱眉。 宋剑说：“当我被感染的时候，我也感觉到了。虽然不太准确，但我能感觉到沈和文的大体方向，和他目前的状态。陌陌，既然有药物可以治愈感染，那我完全可以主动感染丧尸病毒，这样我就会变成一个活导航，带你们找到沈和文的位置。” 陈陌听了宋剑的计划，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想说宋剑疯了，可世界末日已经持续了十四年，谁都知道再坚持所谓的道德观是多么可笑的事。 活下去，为了所有人都能活下去，为了以后的人生安稳幸福，注射丧尸病毒变成一个活导航，好像已经成了一个无比正常的选择。 陈陌呆滞了很久，才轻声说：“我不同意。” 宋剑说：“陌陌……” 陈陌说：“就算真的有人要做这个活导航，也该是我。感染对于我来说只是低烧而已，但是抗病毒治疗对你来说太痛苦了……” 宋剑打断了陈陌的话：“陌陌，你不能每次都自己抗伤害，你是领导者，领导者首先要保证自己的安全。而且，你的身体已经不会再出现深度感染了，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免疫者。” 陈陌有点煎熬地闭上眼睛：“我不同意，我不会允许我的队伍里出现牺牲者。” 他承受不了这样的决定，哪怕这个需要牺牲的人不是宋剑而是随便一个队友，他都无法心安理得地利用队友的痛苦去得到目的。 世界末日里苟且偷生的十四年也无法抹去他作为人的本能，那些关于人性的东西深深扎根在他的灵魂里。 无论什么情况下，他都是个活生生的人，做不出那么理智冷静的决定。 宋剑说：“来，”他拿过陈陌指间的那支烟，缓缓掐灭在自己手心里，用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抚过陈陌的鬓角，说，“你不会让你任何一个队友去做这种事，你不能看着他们承受痛苦来换取你的胜利。但是我不一样，陌陌，我爱你，亏欠着你，我就该为你承受一切。如果你能杀了沈和文，除掉尸王，那将会是你和我共同的荣耀，我甘之如饴。” 陈陌低头看着手里的枪，心中挣扎万分。 宋剑轻轻笑了：“陌陌，你不同意也不行，到时候我一针病毒扎进胳膊里，然后告诉你沈和文在东南方向，那你去还是不去。” 陈陌被宋剑地痞流氓的本性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又气又难受地自己别扭了一会儿，只能接受宋剑的计划。 用宋剑当活导航，进沈和文的老窝结束这一切。 第六十八章 感应 第六十八章 今年是丧尸爆发后的第十五年。 大多数人早已忘了当年繁华热闹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忘记了最喜欢的电视频道，忘记了手机屏保的图片，忘记游戏设置的快捷键，忘记了街边那间咖啡屋，明天和他喜欢的女孩是不是还有个约会。 新的生命诞生在安全区的医院里，他们只能从大人的描述和仅存的视频图片中，去好奇地探索着旧世界的模样。 而过去的世界，早已一片荒芜。 陈陌给枪装上子弹，他仍然喜欢ak，旧的枪磨损到不能用了，他就会想办法搞一把新的。 是宋剑教会了他开枪，他触碰的第一把枪就是ak。 军工厂里所有人加班加点做出了一批子弹，各种型号的子弹都做了一大箱，让陈陌和他的队友们全部带走。 科研队研究出了新型的抗感染药物，不会有那么强烈的副作用，只要在被丧尸咬伤前吃下去，就能持续两个小时的药效，避免进入感染状态，持续叠加着用，直到可以接受彻底的抗病毒治疗。 陈陌这次出去抱着必胜的心，他不可能再宋剑做第二次活导航。 看着子弹被搬上货车，陈陌看着渐渐升起的晨曦，对着镜子整理好自己的模样。 宋剑在外面轻轻敲门：“陌陌，出发了。” 陈陌在门内低声说：“宋剑，我杀过沈和文一次，我失手了。” 宋剑叹了口气，说：“没有人能在那种情况下杀掉沈和文，你不行，我不行，那个玩狙的小屁孩儿更是个近战废物。是我们大意情敌才让沈和文有机会逃生，但这一次，他没有机会了。” 陈陌打开门，眼眶有些红，他一手拎着枪一手拎着个纸袋，说：“我要去祭拜爷爷。” 宋剑说：“我陪你。” 陈陌点点头，和宋剑一起走出安全区，来到了安全区的公墓中。 公墓中埋葬着所有安全区中死去的人。 有人是因为受伤，有人是因为生病。 他们在死之前要求同伴杀死自己的大脑，埋在这片间隔着安全区和地狱之路的地方，死后也要守护者自己的自己的朋友和亲人。 老人的墓碑在公墓中央，是陈陌亲手葬下的。 那块石碑上认真地刻了老人的名讳生卒年，陈陌不知该以什么身份帮老人下葬，于是最后的最后也没有再墓碑上落款，让墓碑空荡荡地伫立在了风雨中。 陈陌从纸袋里拿出纸钱和贡品，在老人坟前摆开，清出一个坟圈，点燃了纸钱香烛，默默磕了三个响头。 看着纸钱在阳光中慢慢升起，陈陌低声说：“爷爷，我来看你了，这段时间忙，您别生气。” 宋剑拿木棍拨弄着纸钱，让成堆的纸钱充分接触到氧气，烧的更高更旺。 旧日里有这样的说法，纸钱烧得高，说明阴间的亲人很高兴。 陈陌待了一会儿，说：“爷爷，你当年让沈和文放过我，可我却要去杀他了，你是不是很生气，觉得我很过分……” 宋剑说：“爷爷没有生气。” 陈陌小声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宋剑说：“你看这纸钱，烧的多好。” 成堆的纸钱在宋剑的拨弄下烧得极旺，纸灰温柔又热烈地飘向了天空。 陈陌眼眶通红，揉了揉自己的眼角，沙哑着声音低声说：“爷爷，世界就快要变好了。” 宋剑给老人带了一小袋小米，也扔在了燃烧的纸钱中。 当年他和陈陌仓皇逃生，怀着一点微弱的希望敲开了小诊所的门，老人给他们熬了一个月的小米粥，慢慢把两个受伤的人养得恢复过来，就像他天生就该有什么义务，去招惹这一切麻烦。 拜祭完老人，陈陌该带队出发了。 老规矩，车队鸣笛三声，送行的人沉默不语只是挥手道别。 车队缓缓开出安全区，就像以前无数次执行任务时一样，进入地狱之路，去外面更大的世界寻找生命的希望。 宋剑这次不能开车了，他坐在后排座位上，默默让秦薇给他注射了十毫升丧尸病毒血清。 这次宋剑随时都会陷入危险中，秦薇带上了所有药品心惊胆战地随行，生怕宋剑在这个任务中出什么意外。 陈陌坐在副驾驶上，有点紧张地透过后视镜去看宋剑现在的样子。 宋剑脖子上的青筋慢慢崩起来，皮肤渐渐透露出有些可怖的青白色。 陈陌说：“秦薇！” 秦薇举着手里的药剂时刻准备给宋剑注射。 宋剑闭上眼睛，慢慢感受着身体的变化。 他的心跳渐渐变慢，一声比一声微弱。 空气变得浓稠腥臭，让他开始厌倦呼吸。 但是这还不够，他还没有感受到沈和文的存在，眼前的雾气还太淡薄，那些游荡的丧尸离他太远了，他还无法融入其中。 陈陌忍不住了：“秦薇，给他注射抗病毒药物！再这样下去他会变异的！！！” 秦薇手忙脚乱地拿棉球在宋剑肘窝出擦了擦，针头刚要刺破皮肤，就听到宋剑沙哑着声音说：“东南方……偏南……很……很远……” 秦薇举着注射器不知所措。 陈陌急了，说：“先救人！” 秦薇急忙给宋剑注射抗病毒药物。 陈陌深吸一口气，在脑海中回忆地形。 东南方偏南，有一条直通的高速可以走，那条路他们很少经过，谁都不知道路上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是现在有了这样专门针对丧尸的药物，他们出门在外也大胆了许多。 陈陌对方颖晨说：“注意左手边的高速入口，看见高速就上去。” 方颖晨说：“要是上不去怎么办？” 陈陌拿起对讲机，说：“夏凯，注意开路，左手边三公里后会有一个高速入口，你提前看看状况，别让方颖晨没头苍蝇一样往上撞。” 夏凯兴奋地喊：“好！一定完成任务！” 他坐在大货车车顶上，专心致志地开始找告诉入口。 陈陌交代好事情，回头不安地看向宋剑。 宋剑半昏半醒地坐在后座上，只有被注射药剂的时候会痛的闷哼一声。 随着一次接一次的抗病毒治疗，他对丧尸病毒和药物的耐受性都越来越强，不会再像之前那样疼的要死要活。 当他慢慢适应之后，还能笑着去逗陈陌一会儿，一口一个陈哥叫得无比欢实。 陈陌脸皮薄，不好理他，又不好不理他，憋了半天之后也没憋出话来，只是从前排副驾驶反手仍了一块糖，精准地扔在了宋剑怀里。 方颖晨专心致志的开车。 秦薇低下头，假装什么都看不见。 告诉上没什么东西，这里好像在七八年前就被其他幸存者清理过了，抛锚的车辆都被搬到了路边，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些骷髅。 那些骷髅的骨头都隐隐有些发黑，看了是被击杀在这条路上的感染者。 车往前开了一整天，天黑时他们选了一个加油站休息。 陈陌对加油站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情愫。 在遇到宋剑之前，他和父母妹妹最喜欢的容身之地就是加油站。 这里往往还储存着食物，房子保温不错，有时候在值班室里屋里还能看到一点可以用来保暖的被褥。汽油的味道会扰乱丧尸们的嗅觉，躲在这里一般不会被丧尸们发现。 后来他被基地的人追杀，宋剑也是在一个加油站里毫不犹豫地救了他，抛下整个基地陪他一起四处逃亡漂泊。 现在已经过去太长时间，加油站里的食物和汽油早就被席卷一空，更没有留下什么被褥给他们。 好在这群人都是当惯了野战军的人，抱着自己的家伙事儿往那个角落里一趟，都能睡得很香。 宋剑在这里有接受了一次病毒注射，他感觉到了沈和文的位置一直没动，还是他之前感觉到了地方。 看来沈和文已经找到了一个足够满意的地方，并汇聚了越来越多的丧尸大军。 宋剑每次在变异的边缘试探之后，都要接受很残忍的抗病毒治疗。 第一次接受治疗的时候，他无法承受的身体差的当场被炸碎。 可现在，他已经能边打针边若无其事的看着陈陌，喝葡萄糖兑老白干，一个补充营养增加体力，一个麻痹神经缓解疼痛。 陈陌低头在琢磨一副地图，琢磨了一会儿，他按照宋剑感知到的东西在地图上圈出一块儿，问宋剑：“是这里吗？” 宋剑思考了一会儿，拿过笔在地图上画了两条直线，指着第一条，说：“我第一次感受到沈和文的存在时，就是感觉到了这条线，”他又指着第二条，说，“这是第二次和沈和文有感应时的线条，我没法确定他到底在哪里，但是我能感觉到他的方向。” 陈陌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张地图。 宋剑画的两条线打了个叉，那个叉正好就在他画出的红圈内。 沈和文就在这些地方，不会太远，他一定就在这些沈和文可以感受到的地方！ 陈陌心中松了口气。 宋剑的感应没有那么强烈，一般人对方向的感应也会略有偏差。 但是按照这样的算法，只要宋剑去下一个地方感受沈和文的位置，那沈和文一定在三条线彼此相交的位置附近。 第六十九章 咽喉 第六十九章 宋剑点着陈陌画出的那个圈，说：“还有一段距离，我们明天再换个方向试一试。” 陈陌深吸一口气，说：“好，你们先去休息我，今晚我值班。” 宋剑说：“我刚才看地图前面五公里有个休息站，我们过去看看有没有食物。” 陈陌一脸茫然：“我们带的食物够吃。” 宋剑眨眨眼：“出去透透气。” 陈陌瞪大眼睛看着宋剑，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你不难受了？” 宋剑说：“转移一下注意力就不难受了。” 陈陌拗不过宋剑，只好拎着枪出门，两个人一起准备开辆车去找休息站。 不明所以的夏凯在后面喊：“陈哥，能给我带瓶可乐吗？” 陈陌：“…………” 方颖晨一巴掌扇在夏凯的后脑上：“就你事儿多！” 傻子都看出来，宋剑把陈陌带走可不是真的找休息站去了。 夏凯茫然地揉着自己的脑袋，好半天也没想明白自己错哪儿了。 宋剑和陈陌开着车，行驶在夜间荒凉的高速路上。 宋剑的手还有点抖，于是陈陌开着车，沉默不语地开向前方。 黑夜里的末世一片荒芜，人类文明的遗迹在这片被丧尸占据的土地中慢慢消失腐朽，高楼会坍塌，桥梁会断裂，青草和藤蔓重新占据世界，树林中行走着鹿和野狼。 陈陌说：“你叫我出来，到底是有什么事？” 宋剑说：“看你状况不太好，带你出来散散心，你也不能总在那群小孩儿面前绷着，多累。” 陈陌深深呼吸，说：“我没事。” 宋剑带他出来是借口，但是那个休息站是真的。 休息站附近停着一些车，几辆轿车和一辆大巴，歪歪斜斜地停在休息站的停车场上，早已落满了灰尘。 陈陌把车开过去，说：“高速休息站是最先会被想到的资源补给点，这里应该已经没什么东西了。” 宋剑拎着枪下车，环顾四周一圈，说：“进来坐坐。” 休息站里有一个小餐厅，餐厅里提供简餐咖啡和零食。 丧尸爆发的时候，这里还在营业，锅中煮着饭，被慌乱中的服务员打翻了。半熟的食物倾倒在地上，十几年来就那样静静地呆着，发霉，腐烂，变成一滩黑乎乎的东西，最后连那股恶臭的气味都散光了，只剩下一些干涸的痕迹，乱七八糟地躺在地上，和服务生的尸体一起躺着。 陈陌用枪口戳了戳地上的污迹，从服务生的尸体上找到了一串钥匙，钥匙上都贴着标签，分别写着“大门”“小门”“宿舍”等字样，其中一个钥匙上写着“仓库”两个字。 陈陌问：“高速休息站会有仓库吗？” 宋剑说：“你看这间工作间，又要做简餐，又要卖烟酒零食火腿肠，还有什么地方放东西？” 陈陌把钥匙扔给宋剑：“我们去找仓库。” 宋剑跟在陈陌身后，说：“陌陌，你状况不好，方颖晨都看出来了。” 陈陌一间一间房地搜查高速休息站，闷闷不乐地说：“没什么，就是想到末世快要结束了，可爷爷却没能看到世界恢复正常的样子。” 宋剑说：“你还是担心老爷子会怪你？” 陈陌轻声说：“我不知道。” 他们找到了仓库的门，那扇门已经被其他幸存者撬开了，里面没剩下什么东西。 十五年过去了，逃亡的幸存者们没有机会像安全区里的人一样耕种劳作，只能想尽一切办法搜刮旧世界残留下来的所有物资。 宋剑从角落里翻出了一瓶酒两条烟，他已经戒烟很久，于是理所当然地被陈陌拿走，随手点上抽了一根。 陈陌缓缓吐出烟圈，熟练的样子就像十年前的宋剑，他清俊苍白的脸在月色下映出一点悲凉，低声说：“当年，爷爷带我去诊所二楼，应该是想让我发现沈和文，提前结束一切。可他没有发现，于是他再也没有提。我想……他不想让沈和文死，人心都是这样的，知道什么是对的，可心里就是档着那么一个砍，过不去，做不到。我不是没有其他机会杀掉沈和文，当他把赵岩逼出度假区，逼到夏凯的射击范围里的时候，我就该一枪杀了沈和文。可是我……” 他看着远方林立的高楼和呼啸的风，自责和艰难再一次占据了他的心。 他因为一点念想耽误了最佳时机，让沈和文逃走，差点再也找不到那个人。 而这一次出发，更是宋剑拿自己的性命在半天寻找沈和文的下落，他却开始害怕，怕自己再一次错失良机。 宋剑说：“陌陌，你不能永远做一个完美的，道德感情上都没有污点的人。你是个人，你会害怕，会惶恐，会感到选择的艰难，会在完美的机会面前犹豫不决。这是人的天性，人本就是自私的，只是要看，你最在乎的事情是什么。” 陈陌缓缓抽着烟，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欲言又止，他想问宋剑最在乎的事情是什么，他早就该把这个问题问出口。 可是后来出了很多事，事实让他已经没有再去询问的必要。 于是很久之后，陈陌在微凉的夜风中轻声说：“我想回到从前，回到一切还没发生的时候，我想要下一秒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发现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可是时间真的过去太久了，我睡着，醒来，睡着，醒来，于是我渐渐知道，回不去了。从前的事，再也回不去了，我无法回答噩梦开始前的时光，只能选择亲手结束这一切。” 宋剑说：“你不问问我？” 陈陌低头把烟头扔在地上，点燃了第二支烟，他说：“没意义了，从前言若明活着的时候，我知道你会选什么。如今言若明已经死了，你也不必再做选择。” 宋剑苦笑：“所以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陈陌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宋剑，我爱你，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原谅你。你知道吗，人的自愈能力是有限的，那些太深的伤疤，一辈子都不会愈合，只是不痛了，并不是消失了。” 宋剑有些疲惫地苦笑着，抬起手，轻轻抚过陈陌的发，粗糙的手指落在陈陌的脖颈上。那里有些咬伤的疤痕，是当年他带着言若明逃离中转站的时候，陈陌被丧尸咬伤的。 宋剑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 陈陌仰头看着宋剑，宋剑的身上有比他更多的疤痕。他们在这样的世界中千难万险地活下来，谁都没有好过过一天。 陈陌抬手抚上了宋剑的脖颈，细白的指尖触碰到了那些烧伤的疤痕。 这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宋剑整片脊背都被严重烧伤，那是为了救他而留下的痕迹，那场爆炸差点要了宋剑的命。 陈陌闭上眼睛，疤痕在指尖的触感让他仍然能想起那天的景象。 他以为自己孤身一人，他以为自己已经无路可退，注定要去做那个献祭给新神的祭品。 可他的天神出现了，把他带去了新生的远方。 没有人能忘记那样的一个夜晚，没有人能抵抗住那么炽热的眷恋。 他无法忘记那些被辜负，被抛弃的痛苦，却也无法忘记那些真实存在过的爱情。 宋剑爱他，只是更在意言若明。 于是他心中烧着一团不甘和委屈的火，可言若明死了，火熄灭了，只剩下些空荡荡的灰烬，死寂中泛着淡淡的仓皇。 是意难平，当然有意难平。 他一生只爱过宋剑一个人，从少年时代一直爱到如今，从末世之初爱到结束。 可宋剑心中却有更重要的人，可不等他去争去问，不等他得到宋剑更准确的答复，那个人就已经死了，死的悄无声息，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于是那些意难平就只存在于陈陌一个人遥远的回忆中，似乎很远很淡，却总是不肯消失，只是那些淡淡地存在着，就像哽在喉咙里的一根刺。不疼，不痒，咽不下去，咳不出来，可每当你吞咽什么东西的时候，它就会隐隐地提醒着你它的存在。 陈陌的理智告诉他，不该和一个死人计较，更何况是一个从未被宋剑拿出来怀念过的死人。 可年少时积攒的委屈积压在心头，十年来无处宣泄，无处控诉，到底是成了刺，死死哽在喉咙里不肯离开。 陈陌手指搭在宋剑的脖颈上，指尖触摸着那些疤痕，在一片黑暗中痛苦地闭上眼睛，沙哑着低喃：“宋剑，你真混蛋，我就该一见面先揍你一顿，让你鼻青脸肿地跪在地上哭，被我骂的没脸见人。” 宋剑说：“你为什么没有那样做？” 陈陌犹豫了一会儿，说：“情况危急，带科研队回去才是最重要的事，我不能因为个人关系影响任务。” 宋剑说：“陌陌，也许任务没那么重要，也许别人的感受没那么重要。也许你只是个人，你不能把自己憋成这副样子。你恨我，就该报复我，你累了，就该歇着让别人去忙。你在沈和文面前犹豫了，因为你在意你在乎的人，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你做的太多了。” 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 从前他们刚刚遇见，还不知道这个世界还能撑多久。 如今已经过去太多年，有些事情再也无法提起来。 陈陌张不开口，他天性带着些不擅长向旁人索取什么的卑微和倨傲。 言若明已死，他更无法再去质问宋剑，他在宋剑心中的地位距离言若明到底有多远。又或者，宋剑已经真的把他放在了心上。 陈陌微凉的手指抚过宋剑后颈上的疤痕，这些伤很深很重，皮肤烧焦，皮肉翻卷，陈陌至今想起来都觉得那一幕无比狰狞可怖。 陈陌闭着眼睛在冷风中沉默着思索，思考那些往事和已经看见希望的未来。 冷不防一个吻忽然落下来，带着粗重的呼吸落在他唇上。 陈陌已经很多年没有和人这样亲密地接触过，条件反射地一脚踹过去，抬起枪口差点一枪打爆宋剑的头。 陈陌恼怒道：“你干什么！” 宋剑捂着肚子直乐：“你早揍我一顿，不就没那么多难受事儿了吗？” 陈陌又羞又气，说：“等任务结束，我一定把你狠揍一顿！” 宋剑闷声憋笑。 陈陌粗声粗气地说：“走了，回加油站。” 宋剑拎着枪跟在陈陌后面，两人刚要走出高速休息站，忽然看到远方的夜色下，有密密麻麻的人群正在向这边迁徙。 宋剑背后一阵汗毛倒竖，急忙把陈陌拽回高速休息站的仓库里，两人蹲下身，只露出眼睛看向远方。 那是一群正在迁徙的丧尸，规模十分庞大，在黑夜中铺天盖地地看不见尽头。 陈陌急忙在对讲机中小声说：“方颖晨，有大规模丧尸靠近了，所有人躲进屋子里，不要出来，不要出声。” 迁徙的尸群穿过高速公路，向休息站缓缓而来。 陈陌从未见过如此浩浩荡荡的尸群，他缓缓把枪里的子弹换成了特制的药剂子弹，慢慢观察着尸群行走的状况。 宋剑低声说：“别出声，让尸群过去再说。” 尸群越来越近，最前面的尸群已经来到了休息站前面。 陈陌低下头，尽量不要引起丧尸们的注意。 这些丧尸都是些没有思维和智力的低等丧尸，只会直着走路，直挺挺地撞在了休息站的建筑上，撞得咣咣响。 宋剑抬头从窗户中向外看了一眼，心中忽然暗道一声不妙，急忙冲过去，用身体死死挡住了仓库的小门。 果然，一直丧尸没头没脑地撞在了门上，把防盗门撞得颤动了一下。 这扇门的门锁早就被其他幸存者打烂了，无法上锁，只能用身体挡住门，让找不到路的丧尸往其他方向走。 外面的丧尸太多，又太蠢，接二连三地开始疯狂顶撞休息站的墙壁和门窗，撞得头破血流露出脑浆也不肯停下。 陈陌见宋剑一个人有些吃力，于是默默过去，站在宋剑身侧，用肩膀和宋剑一定顶住这扇门。 仓库的门很小，两个人几乎面对面地贴在了一起，呼吸都交缠在了一块儿。 门外是浩浩荡荡的尸群，门里是两个沉默不语的人。 宋剑看着陈陌，陈陌避开眼神。 他们谁都不敢说话，生怕引起外面丧尸的注意。 尸群还在狠狠撞击着小小的防盗门，宋剑和陈陌用尽力气把门顶住，一个人需要喘口气，另一个人就立刻拼上一把力气撑过去。 十年未见，他们仍然带着些恼人的默契。 终于，大规模的丧尸走远了，剩下几只撞墙的丧尸终于也慢慢地换了方向，摇摇晃晃地离开了休息站。 陈陌松开那扇门，拎着枪红着脸，小声说：“快走！” 两人急忙离开高速休息站，去加油站和大部队汇合。 这两个地方相距足足有五公里，却同时被尸群淹没，陈陌几乎无法想象这是多么大的一个尸群。 夏凯一见到陈陌，急忙冲了过去：“陈哥！陈哥！这尸群也太吓人了，怎么还有这么多丧尸啊！” 陈陌收拾东西，说：“所有人都给我起来，马上跟着这群丧尸走。” 夏凯惊恐地瞪大眼睛：“陈哥，我我我我我们跟着丧尸走？？？” 陈陌深吸一口气，说：“从丧尸爆发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几年了，这些年所有幸存人口都藏在各自的安全区，而活跃着的尸群每天都在被清理得越来越少。这么大的一群丧尸，唯一可能就是沈和文在召唤它们过去。我们跟着迁徙的尸群，就能找到沈和文。” 所有人来不及休息，就匆忙收拾好东西上路，跟着浩浩荡荡的尸群往南迁徙。 尸群不走大路，经常上山下河横穿高速路，陈陌他们开着车，只能不停地绕道追赶，走得比摇摇晃晃的尸群也快不了多少。 开车开了四五天，尸群渐渐开始分散，分成五六股，绕路向了不同的方向。 夏凯惊愕地看着这一切，问陈陌：“陈哥，我们……我们追哪一道？” 陈陌说：“沈和文发现我们了。” 夏凯说：“这丧尸王那么聪明吗！！！” 陈陌说：“能研究出这种东西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傻子。” 夏凯说：“陈哥，那我们怎么办？” 陈陌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说：“停下吧，让我想想。” 宋剑说：“陌陌，我们不能再开车过去了，太显眼，会让沈和文发现。” 陈陌说：“这里已经到了丧尸密集区，徒步过去太危险了。” 宋剑揉揉眉心，说：“陌陌，先让我再试一次，沈和文可能离我们已经不远了。” 陈陌紧紧皱着眉毛，他着实不想再让宋剑用那种毫无人性的办法去探寻沈和文的位置。 宋剑说：“陌陌，我这一次，一定能看到沈和文的具体位置，我们能彻底结束这一切。” 陈陌知道宋剑说的有多对。 大部分时候宋剑说得都是对的。 宋剑比他成熟，比他冷静，比他聪明，他年少的时候总是毫不犹豫地相信宋剑的选择。 现在，他们之间有了分歧，有了争执，可最后，陈陌总是会被宋剑变着花的逼着认输。 陈陌深深呼出一口气，说：“夏凯，出去警戒。” 秦薇再一次给宋剑注射了丧尸病毒。 宋剑的身体都快被折腾出抗药性了，病毒迟迟没有发作。 不得已，宋剑只好要求秦薇又给他打了一针。 第二针病毒注射完毕，又过了半小时，宋剑才慢慢有了感染反应。 他深吸一口气，放松身体靠在车座上，闭上眼睛等待幻觉降临。 那些浓稠的雾气慢慢笼罩了脑海，一片灰白的世界中，丧尸们呆滞地游走着，簇拥着他们的王。 宋剑没有告诉过陈陌，他和沈和文其实很熟悉。 沈和文的言氏集团资助的研究团队，而他是言氏集团总裁的贴身保镖。 宋剑一直知道，沈和文在言氏集团的研究所里做着一些不太合法的研究，包括那个实验室里的暗道，其实是为了更加隐秘地处理研究废料。 那些研究宋剑没有过问，他只会听从言老爷子的吩咐，派靠得住的人去地下三层的停车场清理垃圾箱后面的垃圾，至于那些被黑色塑料袋装起来的恶臭垃圾是什么，他不知道，也不会允许其他任何人知道。 后来的很多年，宋剑其实也在想，如果他能早一点发现，在沈和文的研究上多留个心眼，会不会世界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像陈陌这样的小傻子，会不会一直乖乖地待在学校里，上高中，上大学，找一份安稳的工作，安静地过完这一生。 当言若明在中转站出现，平静地告诉他一切是因沈和文而起的时候，宋剑才知道是自己的漠视和疏忽，放任了一切的发生。 言若明不知道沈和文在言氏集团中研究的到底是什么，他强烈的道德感让他的父亲选择瞒着他。 可宋剑知道，他一直都知道沈和文在做一项可怕的研究，可他当初却什么都没有做。 宋剑没有告诉陈陌，他怀揣着的愧疚，不止是对言若明。 他比任何人都想要结束这一切。 他太想快点结束了。 宋剑在一片灰白的浓雾中见到了沈和文。 沈和文头发雪白，仍然穿着一身白大褂，温和慈祥地笑着，与他的子民们轻轻触碰着彼此的指尖。 宋剑躲在尸群之中，并没有太靠近沈和文。 可丧尸和尸王之间却有一种奇妙的反应，沈和文看向了宋剑。 宋剑猛地睁开眼睛，拿起抗病毒的药剂狠狠给自己扎了下去。 一阵剧痛过去，宋剑眼前的浓雾散去，他对上了陈陌担忧的眼睛。 陈陌说：“发生什么事了？” 宋剑深吸一口气，让狂跳不止的心脏慢慢安静下来，他说：“给我地图。” 秦薇急忙把地图递上去。 宋剑慢慢地在地图上画了第三条线。 三条线彼此交叉在一起，共同相交的地方，竟是老城区。 秦薇看不出这个地方有什么特别的，疑惑地问：“尸王会躲在这里吗？” 宋剑和陈陌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复杂的情愫。 陈陌沉默了一会儿，说：“他到底还是回去了。” 宋剑说：“他把这个世界变成了丧尸的世界，自己却还留着一颗活人的心，算什么东西。” 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去老城区的路有很多。 宋剑和陈陌对那一片都已经十分熟悉，不需要再跟着尸群走。 他们向西绕开，避过尸群绕向老城区。 这里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陈陌带上了大量的弹药，方颖晨甚至扛了一台火箭炮，让夏凯一度非常惊恐。 四个人开车避开尸群，绕了一个大圈子。 他们谁都不知道沈和文的眼睛到底能看到多远的地方，于是更加小心谨慎，在距离老城区十公里的地方就停下，陈陌和宋剑照旧伪装之后徒步靠近。 夏凯和方颖晨开车过去，一是为接应，二十为了搅乱丧尸们的视线。 陈陌把枪藏在大衣里，低着头慢慢走进了尸群中。 宋剑有些头痛，他最近总是在头痛。 或许是很久没有睡好觉了，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一直在反复地注射病毒和药物，让他的神经有些不太痛快。 但这都是小事，等他们除掉沈和文，一切就会慢慢好起来。 宋剑眼前恍惚中飘过一片灰白的雾气，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当然再看的时候，眼前只有游荡的尸群。 陈陌轻轻扯了扯宋剑的衣服，提醒宋剑小心。 宋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带着一身腥臭混进密密麻麻的尸群中，缓缓向老城区靠近。 老城区不大，只有三四条街。 陈陌和宋剑猜测，沈和文很可能会在当年的小诊所里。 那里残存着他们共同的一点念想。 这里的丧尸很密集，他们必须要先找个靠近小诊所的地方停下来，商量一下下一步的对策。 陈陌选了相邻一条街的一间成衣店。 成衣店的卷帘门关着，显然在刚刚出事的时候，这里的主人就已经匆忙离开了。 陈陌撬开窗户钻了进去，宋剑紧随其后。 他们拉上窗帘，用木头别住了窗户，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 这里也堆满了灰尘，地上一片狼藉，主人离开的很急，只带上了抽屉里的身份证和银行卡。 他们或许以为，这场动乱的暂时的，他们仍然能回来，仍然能回到这个家里。 宋剑在几间房子里巡逻了一圈，没有看到危险，门窗都紧闭着，应该还算安全。 陈陌爬到三楼阁楼，从阁楼的矮窗处能看到小诊所，那里的卷帘门仍然紧闭着，有无数蜘蛛丧尸在街上游荡。 这种变异的蜘蛛丧尸并不多，平时不会经常遇见，但是在这里却多的吓人。 老城区的街道上几乎没有那种低级的丧尸，大量的蜘蛛丧尸已经进化出了更强的攀爬技能，在建筑上爬上爬下，因为面容枯瘦而显得过大的眼睛死死盯住每一寸地方，忠诚又残忍。 陈陌拉上窗帘，防止暴露自己的位置。 宋剑也爬到了阁楼上，随手扔给陈陌一包饼干：“吃点东西，我们要在这儿过夜了。”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在夜间行动对他们来说不是个好的选择，所以他们要在这里凑合一宿，能天明再去寻找沈和文的具体位置。 陈陌说：“你守前半夜，我守后半夜。” 宋剑说：“好，下去睡吧。” 这家主人走的很急，床铺被褥都没有拿走，虽然上面已经一层灰，但是在末世里活了这十几年，宋剑和陈陌都不是会挑剔床铺的人。 陈陌抱着枪躺在床上，很快让自己进入了睡眠状态中。 末世里睡眠的时间很珍贵，他必须要在不多的时间中尽快恢复更多的精力和体力，所以养成了这个到头就睡一叫就醒的好习惯。 更何况，守在他身边的是宋剑。 只要事情和言若明无关，宋剑就是个足够值得信任的同伴。 老城区的夜里很安静，只有蜘蛛丧尸们攀爬墙壁踩过屋顶的声音，风冷冷地吹着这座鬼城，一点一点风化着人类社会留下的建筑和文明。 陈陌睡得很沉。 宋剑又在屋里转了两圈，把窗帘拉得更严实，所有门窗都再次加固。 确定一切安全，宋剑来到窗边，挑起一点窗帘向外观察。 这里的丧尸很多，特别是变异过的那些丧尸，几乎站满了所有街道，警惕着所有幸存者的靠近。 一只蜘蛛丧尸从屋顶一跃而下，狰狞的眼珠扫过街道，差点对上宋剑的眼睛。 宋剑急忙放下窗帘，避开了那只蜘蛛丧尸的视线。 还好那只丧尸并没有看到他，枯瘦的身影跳上另一座房子，向着远方离开了。 宋剑松了口气，回头看向沉睡中的陈陌，却觉得眼前一花，那些灰白的雾气和游荡的尸群再一次幻觉似的出现在眼前。 宋剑急忙拿出秦薇给他的抗感染药吃了一粒，眼前的幻觉渐渐散去，仍然是乱七八糟的老房子，陈陌在床上睡得很沉。 宋剑深吸一口气，又吃了几颗药，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陈陌的脸。 陈陌年少的时候，长得很像言若明。 清秀，俊美，高鼻梁和柔软浅色的唇。 但现在的陈陌已经看不出有和言若明相似的痕迹，他的五官比言若明更锋利，下巴削瘦，脖颈修长，锁骨直楞楞地挺着，胸口微微起伏着平稳的呼吸。 宋剑轻轻叹了口气，俯身偷亲了陈陌一口，想起前两天在高速休息站挨的那一脚，有点想笑又有点酸楚。 他做错了太多事，甚至错过了陈陌一个人长大的那十年时光。 宋剑看着陈陌的脸，头中又泛起阵阵闷痛，眼前的陈陌在一片恍惚中好像变了样子，变得……有些怪…… 宋剑有些晕眩和头痛，他恍惚看到眼前的陈陌变成了已经死去的言若明。 言若明的脸是死人的苍白铁青，缓缓睁开眼睛，露出了一双灰白的眼珠。 宋剑被吓了一跳，慌忙去拿口袋里的抗感染药物，抬头却已经身处幻境之中。 无边无际的灰白浓雾，中间行走着无数丧尸，远处是容颜依旧的沈和文。 沈和文看见宋剑，好像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仇怨一样，慈祥地笑了：“宋剑，你来了。” 陈陌有着对自己极为严苛的要求，同样严苛的还有他的生物钟。 到了换班的时间，他就迷迷糊糊的有些醒了。 可宋剑还没来叫他换班。 陈陌在宋剑面前耍着一点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小脾气，宋剑没找他换班，于是他也就赌气打算再睡一会儿。 可这时，一点诡异的声音却在他耳边不远处想起来。 那是一个过于轻快的脚步，正向他快步走过来。 陈陌心中一惊，人还没醒就拎起枪向声音的来源射去。 一声惨叫彻底惊醒了他。 陈陌睁开眼睛，看到这里的房门开着，无数的丧尸正在夜色下向他扑过来，宋剑不见了。 陈陌边开枪边后退，大吼：“宋剑！宋剑！！！” 可是回应他的，只有越来越多丧尸的嘶吼。 陈陌急忙又扫光一匣子弹，换上特制的药剂子弹，扣动扳机。 “砰！” 浓浓的蓝雾在狭小的房间中炸开，丧尸们惧怕此物，纷纷惨叫着后退。 陈陌趁机爬上二楼，可仍然找不到宋剑的身影。 他心中有些慌了。 宋剑再无情，也不可能让他自己睡着就离开。 难道宋剑出了什么事？ 这里的变异丧尸太多，这些药剂对蜘蛛丧尸的作用不如对低级丧尸那么有效，很快就有大批的蜘蛛丧尸追上了二楼。 陈陌被逼到窗边，低头看过去，发现楼下街道上已经站满了丧尸。 他咬咬牙，又开了一枪，趁机爬上阁楼，从上面向着对面的平房屋顶跳过去。 双腿落地时一阵剧痛，但好在没有骨折，陈陌边开枪边跑，在老城区错综复杂的建筑中狂奔逃命。 宋剑…… 宋剑到底出什么事了？ 如果是丧尸攻进来杀了宋剑，那他不会一点动静都听不到。 可宋剑为什么要离开？ 宋剑为什么又把他一个人扔在了那里！ 陈陌打破一扇窗户钻了进去，大批的丧尸紧随其后嘶吼着追捕，穿过这户荒废的建筑，向前继续追。 陈陌躲在这户人家的衣柜中，从缝隙中看着丧尸们慢慢变少，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他刚才落地的时候好像崴了脚，逃命的时候因为肾上腺素的原因没感觉到有多疼，现在却真切地感受到脚踝和脚掌隐隐作痛。 陈陌深吸一口气，一瘸一拐地从衣柜中出来，慢慢爬上了这户人家的阁楼，用杂物堵住了楼梯。 他需要冷静一下，慢慢去想到底出了什么事。 陈陌按着对讲机的按钮，低声说：“方颖晨，你们到什么位置了？” 方颖晨正在车里睡觉，听到陈陌的声音吓得差点一头撞在车顶上，她手忙脚乱地揉着脸回答：“陈哥，我们在老城区东门外五公里的地方，没法再靠近了。这些丧尸好像能互相交流一样，一旦发现我们的车，就会成群结队地扑上来。” 陈陌深吸一口气，说：“宋剑失踪了。” 方颖晨一头雾水：“啊？？？宋哥出事了？？？” 陈陌犹豫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他失踪了，可能是出事，也可能是自己走了。” 方颖晨急忙把前座睡觉的夏凯拍醒：“夏凯！夏凯！陈哥需要援助！！！” 夏凯半睡半醒中听到陈陌需要援助，立刻嚷嚷起来：“陈哥我这就进去！！！” 陈陌说：“冷静点。” 夏凯这才彻底醒过来：“陈哥，到底出什么事了？” 陈陌透过阁楼的小窗户看向外面。 大批的蜘蛛丧尸奔跑到屋顶和地面上，正一间一间地搜查他的下落。 而他，还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二章 陈陌低声说：“方颖晨，把地图找出来，我有话交代你。” 方颖晨急忙拿出地图，借着一点月光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道路。 陈陌说：“我现在在白水街东侧路北第三座房子里，一会儿要往南走，让夏凯想办法跟上我的位置，火箭炮准备接应。” 夏凯说：“陈哥，宋剑不见了，你自己不行，我这就混进去帮你。” 陈陌深吸一口气，说：“沈和文已经知道我们的存在，你们很难再进来了。我会先找到宋剑再动手，你们尽量靠近，准备接应我。” 夏凯只好乖乖听话，和方颖晨开着车尽量避开丧尸的注意慢慢靠近老城区。 陈陌在短暂的安宁中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不知道宋剑什么时候离开的，但是他睡的时间并不长，宋剑不会离开太远。 陈陌从缝隙里向外看，满街都是丧尸。 他的一生中遇到过太多绝望的境遇，这一次并没有让他太过痛苦悲伤。 不过是被一个人困在这里了，不过是信任再一次被辜负了。 不过是…… 没什么，这都没什么。 他甚至还不知道宋剑的离开是背叛还是意外。 陈陌定了定心。 外面现在全是丧尸，想要一户一户地寻找宋剑的下落几乎不可能。 但是不管宋剑是因为什么才离开的，他一定会去找沈和文。 陈陌慢慢冷静下来，他想明白了，他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去找到沈和文。 哪怕宋剑不在沈和文身边，但只要沈和文死了，外面群龙无首的尸群就不再是威胁，夏凯他们完全可以靠着重型武器打起来，一起寻找宋剑的下落。 陈陌深深呼吸，他回到了他和宋剑暂时落脚的那户人家。 宋剑的背包还放在那里，里面有秦薇留下的丧尸病毒和抗感染药物。 这些东西都是秦薇给宋剑准备的，让宋剑在任何情况下都能继续寻找沈和文的下落。 可如今宋剑不见了，这些东西只能陈陌自己用。 他躲在没有窗户的卫生间里，反锁上门，在对讲机里低声说：“方颖晨，我要自己给自己注射丧尸病毒来找沈和文的下落，你记得五分钟喊一次我的名字，我怕我昏过去。” 方颖晨紧张得心都揪起来：“陈哥……” 陈陌把针头扎进了自己的肘窝里，低声说：“注射开始了。” 方颖晨急忙看着表，给陈陌计时。 陈陌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自己生成抗体的幸存者，丧尸病毒刚刚进入身体，他的免疫系统就迅速被激活，开始拼命释放病毒抗体。 陈陌的体温渐渐升高，他喘息着坐在地上，等待初期感染的反应。 可他的身体却完全压制住了这么一点病毒，除了发烧和晕眩之外并没有给他任何感染的反应症状。 陈陌狠狠心，又给自己注射了一管病毒。 这一次，他的身体终于有了一点感染反应。 他的皮肤开始绷紧，血管扩张，透过皮肤可以清楚的看见血管青黑的颜色。 陈陌压根颤抖着，说：“方颖晨，感染反应开始了。” 眼前的晕眩感越来越重，陈陌像是陷入了棉花里，在高烧中慢慢闭上眼睛。 “嗒”。 五分钟到了，方颖晨大喊：“陈哥！陈哥！” 陈陌艰难地睁开眼睛，踉跄着让自己站起来。 他的身体有着强大的免疫系统，就这么一会儿，第二波感染反应也被免疫系统压了下去。 陈陌只好第三次给自己注射药物。 这一次，他终于看到了宋剑说的那个世界。 十年前，当陈陌在实验室里被咬伤的时候，他也曾看见过那片灰白的世界。 他看到游荡的尸群，看到浓稠的雾气，看到一片空荡荡的世界中，远方是白骨堆积的王座。 但是那些幻觉来得快去的也快，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已经回到了真实的世界。 而这一次，他终于看清楚了。 漫天灰白的雾气扑面而来，游荡的尸群呆滞地与他擦肩而过，没有抬头，没有攻击，就像他们已经是彼此的同类。 陈陌站在浩浩荡荡的尸群中环顾四周，寻找沈和文的影子。 可他没有找到，却看到了很多好久不见的人。 他看到了父亲。 父亲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世界里，目光呆滞地追逐着雾气。 陈陌记起来了。 当年母亲变异之后，被父亲亲手杀掉。父亲为了掩护他们逃走，一个人跳进尸群里当了诱饵，才让他和妹妹成功逃离。 而妹妹在变异之后，被他亲手斩杀，没有进入这个丧尸们的世界。 陈陌缓缓靠近父亲，那些遥远的酸楚再一次占据他的心。 他曾经十分愧疚，父亲用命保护他，他却任由父亲变成一个丧尸，甚至无法给父亲一个干干净净的结局。 可如今，变成丧尸的父亲，却成了他唯一可以寄托的过去。 他站在父亲面前，呆呆地仰着头，任由泪水缓缓流淌，顺着脸颊滑落，冲开一片苍凉的雾霭。 沈和文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陈陌，你是来杀我，还是来加入我的新世界。” 陈陌回头，泪痕未干的眼睛看着沈和文，沙哑着说：“这不是新世界，这些尸体，不过是你的陪葬品。” 沈和文轻笑一声，轻轻抬手，无数丧尸都转头看向他，卑微地做出臣服的姿态，包括陈陌的父亲。 陈陌说：“你毁灭了这个世界，就想做一个孤零零的王？” 沈和文说：“我孤独吗？陈陌，你看着我拥有的一切，我孤独吗？不，我从未感觉到孤独。这些尸体是我的臣民，他们乖顺，温和，服从命令，比活人可爱的多。我成为了他们的王，我会保护他们，给予他们永生不灭的躯体，和平静的灵魂，他们对此心怀感激。” 陈陌看着沈和文那张脸，有些难受的别开了视线。 这个疯子让他觉得有些恶心。 他来到这里唯一的目的，就是找到沈和文的藏身之处，然后结束这场噩梦。 沈和文说：“陈陌，你是不同的。你不愿意接受我的控制，你的身体在拒绝着我占有，或许在这个被我完全控制的世界里，只有你是不同的。” 陈陌说：“不，我还有很多同伴，他们和我一起在对抗你，他们拒绝你的控制，宁愿死掉也不会进入你的新尸体做一具听话的尸体。你不会赢，这个世界不会被任何人控制。死人，永远都不会赢得了活着的人。” 最后一句话，陈陌说的压根轻颤，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的是什么。 是这个世界，还是他和言若明。 沈和文慈祥地笑着，就像一个老人在看着自己闹脾气的小孙子。 陈陌身体里的免疫系统在慢慢消灭注射进身体的那些丧尸病毒，他眼前的雾气越来越淡，沈和文疯狂苍老的脸越来越远，最后渐渐消弭，耳边响起了方颖晨的呼喊。 “陈哥！陈哥！！！” 夏凯惊恐地喊：“陈哥不会出事了吧！” 两人正着急着，耳边就响起了陈陌低哑的声音。 陈陌说：“我没事，确定沈和文的位置了，在老城区的中学里，你们还能靠近多少？” 夏凯咬咬牙，说：“陈哥，我保证进入射程之内，你放心！” 陈陌说：“注意安全。” 说完，陈陌调整呼吸擦去额头上的冷汗，拎着枪想办法往学校走。 当年他和宋剑在这里养伤的时候，老人曾说起过那座学校。 那座学校是病毒最先爆发的地方，学校里有学生开始大批地出现感染症状，医院的医生还没到，变异的学生们已经变成了丧尸，嚎叫着撕咬同伴，冲破大门，冲进了学校旁边的居民区里。 末日从此开始了。 陈陌曾经想帮老人去学校里看一眼，或许能救出老人的孙子，可老人却无奈地说，这座学校里，早就不可能再有幸存者。 陈陌在老城区呆了一个多月，却从来没有靠近过这座学校，但如今，他却不得不来。 天渐渐亮了起来。 陈陌凭借着自己对老城区地形的熟悉，穿门过户一路飞跑，从商业区穿进居民区，终于绕到了学校对面的一排商品房里。 这片商品房主要卖零食和学习用品，两三家快餐店，一家理发馆，最东边的是家修车店。 学校占地面积不小，两排教学楼，后面是会议室和各种活动室，穿过操场和课间操空地，是两栋学生宿舍楼，一座食堂，后面还有教师公寓。 沈和文可能会躲藏在任何地方，而陈陌自己，没有直接杀进去的能力。 他必须弄清楚沈和文具体的位置，一击必杀。 陈陌躲在零食店里，又给自己注射了一管丧尸病毒。 他的体温越来越高，可能已经高烧到四十度，但他的头脑却仍然很清醒，体力也很充沛，兴奋和紧张让肾上腺素疯狂分泌着，强迫他保持着现在的状况。 丧尸病毒再一次带来轻微的感染状况。 陈陌再一次看到了那片雾。 沈和文看着他的眼神不再慈祥，而是透露着某种阴森的失望和无奈。 陈陌抬头看着沈和文，说：“我会杀了你，沈和文，哪怕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活人，我也要终结你所谓的新世界！” 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三章 陈陌从幻觉中挣扎着醒过来，用绳子捆住自己的腰，拎起枪从二楼跳下去。 枪口对着学校正门猛扫一圈，大批的蓝雾炸开，让满地的丧尸都惨叫着躲避，陈陌趁机冲进去，凭着幻觉中那一点模糊的感知，向左边的教学楼狂奔。 如果他记得没错，沈和文应该……应该是在左边教学楼的四楼。 沈和文会离开，但是走不了太远。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沈和文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套路，以后他们再也不可能用这种办法寻找沈和文的下落。 如果这次让沈和文走了…… 陈陌心中暗暗的发冷。 丧尸不会死亡，不会消失，幸存的人类只能日复一日活在看不见尽头的恐惧中。 可这么紧要的时候，宋剑到底去了哪里！ 宋剑哪里都没有去，他站在沈和文身边，意识沦陷在丧尸们的新世界中。 他听得到耳边的呼唤，他知道自己应该快些醒过来。 可是他却无法挣脱身边的白雾，只能跟着游荡的尸群往前走，往前走，围绕在沈和文的王座四周，静静地看着这个疯狂的神明。 沈和文微笑着俯瞰他的王国，慈祥的目光落在了宋剑身上，笑道：“宋剑。” 宋剑说：“当年在言氏集团的实验室里，你就已经在研究这种东西了？” 沈和文说：“对，你经常经过那件实验室，还帮我处理过那些失败的垃圾。” 宋剑说：“我早该在那个时候就报警，让你被抓进监狱里。” 沈和文笑了：“宋剑，十五年了，世界已经毁灭十五年了，你还没有走出来，还没有忘掉旧世界那些可笑的秩序。” 宋剑说：“你制造末日，就是为了对抗所谓的秩序？” 沈和文说：“宋剑，你是在黑街长大的人，从小到大少管所看守所也没少呆，你喜欢这样的秩序吗？禁锢着你，压抑着你，让你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让你无法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你的一生都要活在笼子里，永远戴着镣铐活着。” 宋剑说：“人本就是相互禁锢的，哪怕没有规矩，没有秩序，我们依然会被牵绊，会被影响。你制造了末日，让丧尸占领世界，成为新的造物主，成为这个世界的王。难道你自由了吗？你现在真的感到自由了吗？” 沈和文阴森森地看着宋剑，许久之后，低低地沙哑着笑出来：“宋剑……宋剑啊……当年言氏集团怎么会让你当保镖呢？你早就该加入我们的计划，那样，这个计划一定会更加完美强大。” 宋剑说：“沈和文，你才是那个从未走出来的人。” 陈陌用子弹开路冲开大批的尸群，冲进了教学楼里。 他这一次带了足够多的子弹，肆无忌惮地杀出一条血路，疯狂地冲进去，直奔沈和文的藏身之处。 可教学楼里的丧尸太多了，哪怕不攻击他，也会死死堵住他的路。 况且丧尸不会畏惧，不会害怕死亡。 它们脑海中关于自己的东西早已被彻底清除，只剩下尸王给予它们的命令，那就是它们的一切。 陈陌打光了一匣又一匣的子弹，他有些急了，暴怒地拼命冲上去，又被大批的丧尸挤下来。 他已经无心去想自己受了多少伤，那些伤口在这种时候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必须冲上去，他必须和沈和文做个了断。 陈陌的肩膀和手臂被丧尸咬伤了，病毒侵入他的身体，已经经过了数次注射的身体不再有那么强大的免疫能力，陈陌开始感染。 眼前是狰狞的尸群，却又飘过一缕灰白的浓雾。 丧尸的幻境和现实的世界交杂在一起，陈陌只能凭着本能开枪，往前冲，开枪，继续往前冲。 他看到了沈和文的王座，但已经无法分辨那是真还是假。 他抬起枪疯狂射击着。 眼前的浓雾却又疏忽散去，他仍然被尸群挤在楼梯上。 陈陌抬腿踹开前面那只丧尸，一个人继续冲向三楼。 大量的丧尸病毒在他身体里四处乱窜，还没清醒片刻，幻境再一次扑面而来。 他看到了自己的父亲，站在尸群中，灰白的眼珠呆滞地看着他，那张脸仍然保持着十几年前的样子，只是再也没了生机。 陈陌狠狠心，对着自己的父亲猛开一枪。 蓝雾在面前炸开，陈陌再次恢复意识，咆哮着往前冲。 宋剑在沈和文的世界里看到了陈陌，他想要冲过去，可陈陌已经消失在了尸群和大雾之中。 宋剑回头看着沈和文，说：“你不用再试图感染陈陌了，他是天生的抗体，根本不会成为你的丧尸傀儡。” 沈和文说：“宋剑，你不希望他来吗？你已经回不去了。” 宋剑猛地回头，眼前是一面镜子，映着他在镜中的模样。 眼珠灰白，皮肤惨然。 手臂和脖颈的血管都透着可怖的青黑色，在皮肤下狰狞地颤动着。 他已经……已经彻底变异了吗…… 宋剑闭上眼睛，苦笑着被迫接受这个事实。 从给自己注射丧尸病毒开始，宋剑就已经预想过了这个结局。 很残忍，但并非毫无准备。 秦薇他们虽然研究出了足够抗病毒的药物，但是谁也说不清楚丧尸病毒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染机制。 一次，两次，三次，反复感染，反复治疗，中间可能会出现的意外太多了。 从下定决心要做人肉导航的那一瞬间开始，宋剑就已经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 他写好了遗书，嘱咐好了所有的事情，吻了他爱的人，留下了对这个世界的所有惦念。 陈陌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他的指挥和教导，没有他护着也能过的很好。 有些不甘，有些不舍，有些痛苦，但并非全然都是绝望的悲伤。 至少……至少世界末日，终于要结束了。 宋剑感觉自己的思维在一点一点从脑海中抽离，记忆渐渐模糊。 剩下的，只有陈陌年少时的样子。 沉默，削瘦，腼腆，脏兮兮的小脸紧绷着，却干净得像天边飘过的一缕白云。 在那样一个混乱的世界里，只有白云还是干净的。 但是从那一天开始，宋剑的世界里多了一缕干净到极致的光芒。 一个沉默寡言的小东西开始在他身边忙前忙后，像只乖巧的小猫咪，又像个温柔的小妻子。 宋剑再一次看向沈和文，那些苦痛和不舍在他心中缓缓淌过，剩下的却是一缕计谋得逞的欢喜。 陈陌冲上了沈和文所在的楼层。 那里聚满了密密麻麻的丧尸。 陈陌剩下的子弹不多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冲到沈和文面前之前，能不能让自己不被尸群吃得还剩下一个骨头架子。 他再次陷入幻境之中，在一片灰白的浓雾中和沈和文面对面。 站在沈和文身边的，竟是半夜失踪的宋剑。 陈陌仓皇地喊出声：“宋剑！” 宋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灰白的眼珠茫然转动着，已经基本失去了意识。 陈陌一身伤痕，踉跄着想要过去，心口痛得溢出泪水：“不……不会……宋剑……你怎么会变异……你不会变异……你经历过那么多次治疗……你怎么可能变异！！！宋剑！！！！” 沈和文站在陈陌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陈陌。 陈陌把失去意识的宋剑抱在怀里，疯狂地检查宋剑全身，仍是不肯相信宋剑已经变异的事实。 他想要拿出抗感染药给宋剑吃，可这里不是现实，是沈和文的幻境，他什么都没有，没有武器也没有药，没有任何能拯救宋剑的办法，只有一双手臂可以紧紧抱住他已经尸化的恋人，咆哮着让泪水落下去。 无能为力。 原来到头来，他仍然对一切都无能为力。 宋剑选择用注射丧尸病毒的方法来寻找沈和文，他没有阻止。 宋剑状况并不好，他却没有代替宋剑首页。 宋剑失踪了，他的第一反应仍然是责备，是怨恨，是翻出陈年旧事的账本，在心中控诉着宋剑把他丢下了多少回。 他以为自己长大了，他以为他已经是一个成熟的领导者。 他会保护所有人，他会做出所有最完美的决定。 可他却什么都没做到。 他答应了和宋剑重新开始，他答应了宋剑要在窗台上摆上花。 可他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像个成熟的人那样，拒绝宋剑送命的建议，或者早点发现宋剑的异常。 宋剑从来没有痊愈过，从第一次注射丧尸病毒寻找沈和文的方位开始，宋剑的状况一直都很糟。 他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为什么没有强行把宋剑留在秦薇身边！ 当他一个人在黑夜中醒来，被丧尸追得踉跄逃命的时候，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原来宋剑已经变异成了丧尸，像所有丧尸一样失去了自己的思想，只剩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他甚至……没有和宋剑说明白，没有把宋剑狠狠揍一顿，没有回应那个黑夜里偷偷摸摸的轻吻。 泪水在幻境中淌下，活在现实世界中的陈陌流着泪端起枪，疯狂扫射着冲向长廊尽头。 可他过不去了，他一步都过不去。 无数丧尸挤在这座教学楼里，拼着死在蓝雾中的痛也要撕咬他的皮肉，让他寸步难行，再也不可能靠近前方半步。 第七十四章 第七十四章 陈陌尽力了。 他这一生，总是在拼尽全力，可每次，都好像差了那么点东西，总不能让他真切地如愿以偿。 他拼了命地去爱，可他总是和爱擦肩而过。 他拼了命地要杀沈和文，却总是功亏一篑。 枪里还剩一匣子弹，面前的丧尸却浩浩荡荡如荒如海。 沈和文就在长廊尽头的某个房间里，却不在他的视线中，枪里的子弹无法穿透墙壁，弥漫的蓝雾也无法在不命中头部的状况下杀掉一个可怕的尸王。 陈陌眼前又开始恍惚。 他看到沈和文站在他面前，就在他面前很近很近的地方，苍老的手掌几乎要抚上他的脸。 可他做不到，他仍然做不到。 他只能看着已经尸化的宋剑，像一个仍然年少的孩子，惶恐绝望地不知多措着。 没有退路了，他身后是狰狞尸群。 可前方也是思路，他甚至做不到和沈和文同归于尽。 已经尸化的宋剑在沈和文身边沉默着看着他，灰白的眼珠已经没了生气，只剩一具空荡荡的躯壳，看着他孤身一人，又该怎么活下去。 陈陌哭着，嘶吼着，疯狂地用最后的子弹扫射着：“宋剑！你混蛋！！！你混蛋！！！你不讲道理！！！你说话不算数！！！” 他不该责怪宋剑，他知道他这样有多无理取闹。 可在这个末日里，他一个人活着，紧绷着魂魄努力活着。 除了宋剑，他还能在谁身上发泄那么多苦痛和绝望的情绪，谁还能全然接受他所有的崩溃和脆弱！ 哪怕宋剑现在已经成了一具尸体，哪怕一切都毫无意义，他的人生只剩下最后一秒钟垂死挣扎的机会，他也仍然依赖着宋剑。 十年前的楼顶上，当晨曦勾勒出那道高大的影子时，宋剑就已经成了陈陌心中的光。 沈和文看着身边木然呆滞的宋剑，还有远方濒死的陈陌。 他心情终于好了些，对宋剑说：“去吧，去送他最后一程，或者接他回家。” 宋剑服从命令，迈着沉重的脚步缓缓走出房间，出现在走廊上，出现在陈陌的视线中。 陈陌再一次扣动扳机。 蓝色的雾气和朦胧的泪水挡住了视线，让他至少可以不要那么真切地看清宋剑现在的样子。 可他却看见了。 他看见宋剑呆滞地站在长廊尽头，英俊冷硬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只有死气，像是已经死掉很多年的魂魄，幽幽地重现人间，却早已忘了自己是谁。 陈陌绝望地哽咽着：“宋剑……” 可当泪水滑过脸颊的时候，陈陌却看到了一点异样的东西。 宋剑的衣服下面，好像是有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 陈陌太慌了，他逃走的时候太慌，回去的时候也太慌，他甚至忘了检查，宋剑留在原地的背包里，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 可现在，他却忽然想起来了。 是炸弹。 不是普通的炸弹，是浓缩药物做成的炸弹。 这种东西爆炸直径足足有三十米，科研队试了一次十分之一的微缩版，就能在一瞬间彻底杀死直径十米之内的所有丧尸。 唯一的缺点就是太重了，也极其不稳定，完全没法做成可发射的远程武器，只能做地雷用。 这种鸡肋东西，陈陌和夏凯都十分嫌，但是宋剑却带上了两颗这样的炸弹，一直放在背包里。 陈陌眼中的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这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了宋剑的用意。 宋剑给自己注射丧尸病毒用来寻找沈和文，但是丧尸之间的感应从来都是双向的，他能感应到沈和文，沈和文也一定能感应到他的位置。 所以，从一开始……从一开始……宋剑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陈陌能杀死沈和文，他也安全无恙，那是最好的。 但如果……如果事情变坏，如果他变异了，那他就会成为一颗行走的丧尸炸弹，来到沈和文身边，近距离地彻底炸毁沈和文的身体。 他和沈和文在言氏集团共事了很多年，他比所有人都更了解沈和文的性格。 他知道，如果他变异了，如果他成为丧尸，沈和文一定会让他再次出现在陈陌面前，逼陈陌看着自己最重要的人一个接一个变成丧尸。 他猜对了。 他成了丧尸，可他却给了陈陌一个绝佳的机会。 陈陌又看到了沈和文。 沈和文在一片浓稠的雾气中怜悯地看着他。 陈陌仰头，长廊尽头是宋剑灰白的脸。 陈陌流着泪笑了，他抬起枪口，对准了宋剑的胸口，任由身边的丧尸疯狂撕咬着他的身体。 沈和文说：“陈陌，你真像个孩子。” 陈陌在幻境中沙哑着声音说：“沈和文，你不知道，宋剑他比我聪明，论心眼，论诡计，十个我捆在一起，也比不过他。” 沈和文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可他还没来得及反应，陈陌已经对准宋剑的胸口扣动了扳机。 “砰！” “轰隆！” “轰隆！！！” 枪声过后，又是接连两声巨响。 宋剑藏在衣服下的两颗药物炸弹猛地炸开。 浓缩到极致的药物在催化剂的作用下像原子弹的蘑菇云异样，在狭小的楼房中疯狂弥漫。这些药物就像是一种针对丧尸的辐射，凡是触及到的丧尸，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很快倒在地上成了一具尸体。 沈和文没想到宋剑会在身上藏这样的大杀伤性武器，他以为他已经见识过那些苟延残喘的人类所有能做到的事情。 他以为陈陌攻不过来，就无法真正对他造成什么伤害。 可他没想到，宋剑把自己变成了一颗原子弹，任由自己被感染，然后被他召唤到了身边。 蓝雾扑面而来，沈和文已经来不及再躲避。 雾气残忍地侵蚀进他的皮肤，渗入血管和肌肉，蛮横地消灭他耗尽一生才研究出来的神明细胞。 他的新世界在脑海中渐渐崩塌，浓雾散去，他的子民们茫然惨叫着，随着肉体的消亡，一批一批地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沈和文惊恐地喊：“不！不！不！！！” 可世界崩塌的时候，从不在乎一个疯子是否悲伤。 沈和文身体里的病毒越来越少，那些辐射一般的药物残忍地侵蚀着他的身体，让他慢慢变成一个真正的死人。 最后的最后，他的新世界里，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王。 沈和文的一生，总是与孤独相依相伴着。 年少的时候，他便尝尽了孤独。 那时候，他便天生冷漠，残忍，不合群。 他喜欢抓些虫子和小动物，然后把这些东西慢慢剖开，用木炭在石板上画出动物内部的样子。 老城区那时候是最繁华的市区，他这样的孩子，总是被所有人敬而远之。 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从背后刺过来，让他觉得恼怒，甚至想要把那些人抓起来，像解剖一直蜻蜓异样，切去四肢，剖开肚子，一样一样地取出器官，画完了，再全被踩碎扔掉。 可他那时候小，小孩子那些残忍的念头并不会真的付诸实现，他们只会去折磨比他们更弱小的那些东西。 比如一只兔子。 那天，沈和文抓了一只兔子，蹲在人迹罕至的小巷子里就要给兔子开膛破肚。 可他刚刚划开一个小口子，就有人来了。 沈和文不愿惹麻烦，于是扔下兔子爬上高墙，他没有急着走，而是静静地趴在墙头上，准备看清楚是谁打扰了他的研究，记下仇等他长大了再算账。 不一会儿，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跑过来，惊恐地看着地上那只快要死的兔子，扭头就跑回了家里。 沈和文小声嘟囔了一句：“胆小鬼。” 他从墙头上跳下去，准备继续完成解剖兔子的大业。 可刚才逃走的那个小孩儿又跑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药箱。 沈和文冷着脸和兔子面面相觑。 胆小鬼也懵了，傻乎乎地说：“你……你不会给兔子治伤，我会，我们家是学医的……” 于是胆小鬼就在沈和文面前，把那只被沈和文开膛破肚的兔子治好了，还抱回自己家里养了一段日子。 沈和文的第一印象其实并没有错，这人就是个胆小鬼。 不敢爬墙，不敢上树，不敢偷偷去学校听课，不敢做所有自己想做的事。 沈和文和胆小鬼的性格恰恰相反，他想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不管有多么难，多么苦，多么为天地所不容，他都一定要做到。 “我要做这个世界的主人。” 年少时的沈和文这么说，所有人都当是小孩子胡闹，只有胆小鬼担忧地看着他，在没人的时候轻声劝他：“平静安稳的日子，不好吗？” 沈和文固执地说：“不好。” 于是胆小鬼就不再劝了，柔声细语地说：“我熬了小米粥，去我家喝一碗吧。” 沈和文不甘平庸，他好像生来就注定要把这个世界掀个底朝天，他不但脾气暴戾，脑子也聪明得很。 胆小鬼要背一周的书，他看一眼就过目不忘。 胆小鬼苦苦思索半小时都解不出的题，他只要扫过去，就知道答案是什么。 他是个天才，天才怎么能被凡人困住？ 于是，当胆小鬼继承家业，在老城区做了一个平凡渺小的土大夫的时候，沈和文考上了最好的医科大学，拿着公家给的奖学金出国深造，师从最好的老师，接触最先进的技术，他一呆就是五年，等他功成名就回到家乡的时候，他的胆小鬼已经娶妻生子，过上了所谓平静安稳的日子。 沈和文很生气，气得指尖都在疼。 可他到底不能像杀掉一只兔子那样报复胆小鬼，胆小鬼抱着自己的孩子，坐在门口煮一锅小米粥，看着他的眼神依旧温柔平静，劝他来喝一碗再走。 沈和文没喝那碗小米粥，他一言不发地走了，去闯荡他的新世界，却实现他的梦想。 那样一直过了很多年，直到他们老了。 他被学校和研究会开除，带着珍贵的研究资料回到老城区，暗暗发誓要从头再来。 胆小鬼已经白发苍苍，可胆小鬼还是那个胆小鬼，守着一个小小的诊所，锅里煮着小米粥，温柔平静的目光里带着担忧，就那样深深地看着他，却从未阻止过他做任何事。 胆小鬼永远都是那个胆小鬼。 沈和文嗤笑着，回头看着空荡荡的王座，和渐渐散去浓雾的世界。 胆小鬼死去之后被安全区那群东西毁掉了大脑，永远都不会再进入他的新世界里。 可当所有的臣民都已离开，新世界中只剩下他慢慢死去的时候，他却又看到了他的胆小鬼。 胆小鬼仍然温柔平静，担忧又无奈地看着他，眸中苍老，容颜却是年少时的模样。 沈和文死了。 死的彻彻底底。 他身上的原始病毒株已经被彻底杀死，变成一具真正的尸体，狼狈地躺在地上。 带着他所有的不甘和困惑，死在了这座老旧的学校中。 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章 萌芽的种子缓缓顶开柔软湿润的土壤，迎着风缓缓张开自己的双臂，努力地想要触碰太阳。 这颗星球上的所有生命都会在本能里渴望阳光。 但有些东西不会，比如阴影中滋生的恶魔和妖物，比如沈和文和赵岩。 他们并非没得选，却还是选择了坠入地狱。 陈陌在炸弹爆炸之前，再一次被拉入了沈和文的幻境中。 这里的尸群都已经全部消失，只有沈和文自己孤零零地坐在王座上，灰白的目光呆滞着看向远方。 这个疯狂的国王已经是失去了一切，最后陪在他身边，却是他的宿敌。 或许这不能叫做宿敌。 沈和文从来没瞧得起他，以为他是个孩子，是个无足轻重的蝼蚁。 他或许从来没有想过，那个沉默寡言的孩子会终结他的世界。 或许他知道，但他到底还是没有在陈陌长大之前，结束陈陌的生命。 人生中会遇到很多很多的选择，这些决定只有命运之神知道会通向何方。 就像陈陌当初跟着宋剑离开。 就像沈和文没有在十年前就杀掉陈陌。 陈陌站在沈和文高高的王座下，仰着头，沉默不语。 沈和文低头看向他，看了很久很久。 高烧彻底击垮了陈陌的身体，他站在遍地的丧尸中，摇摇晃晃地端着枪，仍旧是防备谨慎的姿态，人却慢慢坠下去，悄无声息地昏倒在了丧尸中。 幻觉中的沈和文走下王座，一个人慢慢走向远方，苍老的身体摇摇晃晃。 灰白的雾气渐渐散去，原来天地仍然是那样的天地，碧绿的树枝就在不远的地方伸展，仰起头就能看见白云和蓝天。 世界从来没有变。 所谓的新世界，不过是一个人心里的围墙。 陈陌昏昏沉沉地睡了不知多久，可他睡得很安稳。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除了他自己。 陈陌在昏睡中迷迷糊糊地回忆着那些人，回忆着宋剑的样子，从初见一直回忆到离别。 宋剑比他聪明，比他成熟，在宋剑面前，他永远都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小孩子，傻乎乎地跟在宋剑后面，像一条绑在宋剑身上的小尾巴。 如今他已经成了独当一面的大人，可那些过去却从来没有消失，他依旧不如宋剑聪明，不如宋剑冷静。宋剑说过很多话，可他能听进去的，并不多。 宋剑说得是对的。 他们都是人，人的生命如此脆弱，能力如此有限，在命运蹉跎之下，就是一只无法反抗的小蚂蚁。 这样脆弱的生命，怎么能强求自己强大如神明。 宋剑死了，那是宋剑自己的选择。 死的伟大，死的光芒万丈。 他就该好好地接受这一切，像个成熟冷静的大人一样，为宋剑立下墓碑，把宋剑的遗物或者尸体深埋在安全区外的公墓里，去祭拜，去告别。 他应当如此。 他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了，他不该像个小孩子一样，兀自陷入悲伤中无法自拔。 可他昏睡着，沉沉地昏睡着，眼角却有泪水止不住地淌下来，无声地浸透发鬓，指尖颤抖着抱住手里的ak，好像在拥抱着一个已经远去的人。 原来，他从来都没有长大，他做不到像个大人那样好好地和宋剑说再见。 当年他还小，没有碰过枪，跌跌撞撞地靠冷兵器活着。 宋剑从背后抱住他，叼着烟，烟灰落在他肩上，低沉沙哑的声音慢慢教会他该怎么开枪，把末世里珍贵的子弹当做玩具哄他开心。 宋剑或许是有目的的，或许是别有居心。 可那些事，真的重要吗？ 陈陌默默流着泪，在高烧中昏迷不醒，已经不知道自己如今是死还是生。 耳边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方颖晨，夏凯，秦薇，甚至杨天虎。 这些人一个个喊的撕心裂肺，好像这样喊着，就能把他喊得活下去。 可陈陌却不想活下去。 他活得太累，太苦，太孤独。 他知道他们只是人，凡人总是有些不得已，总会有些做不到的事。 可他却总是无法接受自己犯下的错误，他无法接受，他就这样看着宋剑死在了他面前。 是他同意了宋剑用那种疯狂的方式寻找沈和文，是他同意了让状态并不好的宋剑跟着他进了最危险的老城区。 如果他能在任何时候阻止宋剑，哪怕在最后决战前把宋剑留在秦薇身边，宋剑都不会在他睡觉时一个人悄悄地变异，就不会这样死去。 陈陌失去了活下去的斗志，他无法承受这样日复一日的煎熬。 他没有那么强大，没有强大到能用一生的愧疚来偿还自己判断错误导致的严重后果。 可他的身体却太强大了。 他是这个世界上已知的唯一活抗体，再多的丧尸病毒进入他的身体，都会被他自身的免疫系统打败。 他会自愈，会慢慢好起来，会一点一点恢复神智，会继续过着该过的日子。 哪怕他再不愿意，再痛苦，再畏惧承受，他的身体都会逼迫他慢慢好起来。 他的烧渐渐褪去了，他开始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身边的一切。 就算他不愿意睁开眼睛，他也能闻到安全区医院的消毒水味儿，能听到外面的人群庆祝胜利的欢呼声。 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自从爆发以来，幸存者们终于到了一个漂亮的反击。 尸王死了，他们拥有了足够强大的武器。 新生的阳光照耀着这片大地，暖融融的，再也没有从前的阴冷寒气。 对，一切都是美好的。 所有牺牲的人，都换来了一个完全值得牺牲的美好世界。 只有陈陌仍然躺在安全区的医院里，阳光抚慰着他的身体，可他却已经像一具死去的尸体，再也没有半分生机。 秦薇坐在床边剥桔子，低声说：“第三批人出去了，他们会继续找宋剑的下落。学校里的尸体太多了，一具一具的检查，要很久才能找到……”她停顿了一下，语气有些哽咽，低声说，“陈陌，只要一天找不到宋剑的尸体，我们就要好好活下去，这是他拿命换来的。” 陈陌在床上静静地躺了很久，才说出了这些日子以为的第一句话，他沙哑着，疲惫着，像是彻底碎裂之后再也拼凑不起来的一块玻璃，就那样轻轻地说：“宋剑的计划你知道，对不对？” 秦薇慢慢嚼着橘子，很久之后才轻声说：“那是最坏的结果，他还是想活着……我也在努力让他活着……” 陈陌说：“你们应该告诉我的。” 秦薇没有说话。 当时选择不告诉陈陌，是宋剑决定的。 宋剑太了解陈陌了。 以陈陌的性格，如果被他知道宋剑有送死的打算，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这个计划进行。 但宋剑却说，他选择了用自己做祭品，就要有死无全尸的打算。 如果告诉陈陌，陈陌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的发生。 秦薇把剥好的橘子放到陈陌手心里，低声说：“你的身体恢复的很慢，不过已经没事了。” 陈陌说：“嗯。” 他心中是一片空洞的灰烬，人却始终在随着时光慢慢变好。 宋剑曾经说，人的身体里天生会有自愈的能力，只要活下去了，就会慢慢好起来。 不管是身体的伤，还是心里的痛，一切都会好起来。 陈陌的自愈能力比任何人都要强大，或许时间久了，他就会连伤疤的样子的都忘记，一个人走向新生。 沈和文死了，丧尸们再也没有新的王。 幸存者们有了更强大的武器，他们在已经毁灭多年的世界里披荆斩棘，横冲直撞地杀出一条生路。 安全区与其他幸存者们取的联系，同开道路，共享武器弹药，在尸横遍野的世界上织出一张大网，慢慢清理着游荡在大陆上的那些丧尸。 陈陌的身体慢慢恢复，但这个世界已经没有那么需要他了。 于是他带了一支小队，装备上弹药和武器，回到了他的家乡玖山县，在这里安营扎寨，建立新的基地。 这种基地他们已经建立了很多个，联盟的目标是，这些小基地彼此之间的距离不要超过一百公里，可以彼此呼应，保证安全。 夏凯和方颖晨也跟着陈陌跑到了玖山县，陈陌无奈地看着这两个活蹦乱跳的小屁孩儿，说：“你们不在安全区好好呆着，跟着我出来开荒干什么？” 玖山县不比安全区，这里被丧尸占领了多年，资源和食物已经很少很少，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夏凯和方颖晨对视一眼，别别扭扭地扯着慌，自己也说不圆。 陈陌猜到了，一定是杨天虎担心他，怕他想不开，才派两个特别闹腾的小孩儿跟过来，在他身边热闹热闹。 陈陌笑了笑，没有揭穿杨天虎的小心思，只是常常传信过去，询问在老城区搜查的情况。 那里的丧尸太多了。 两颗丧尸核弹同时爆炸，威力比秦薇想象的还恐怖。 老城区里里外外数公里的丧尸几乎顷刻间全部毙命，尸体堆了一地，所有丧尸死去的面容都极度扭曲，根本找不到宋剑在哪里。 陈陌提出宋剑最后出现在教学楼的长廊里，可搜查队并没有在那里找到宋剑。 炸弹引爆的时候陈陌的精神状况很糟，大家都怀疑他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陈陌不想在这件事上和同伴争执，于是也没有多说，只是常常问起负责清理老城区的同伴们，有没有见到宋剑的尸体。 第七十六章 第七十六章 陈陌在玖山县扎根，一点一点清理这里的丧尸，在附近布下陷阱和罗网，把小小的县城做成一个水泄不通的基地。 他们要在这里生活，在这里活下去。 陈陌管理的这个基地人不多，只有三四百人，有些是从安全区带出来的，有些是一直躲藏在附近深山里苟且偷生到现在的幸存者。 人类的生存能力永远比灾难更强大。 第一次见到这些山里的幸存者时，夏凯惊得差点开枪，以为这里有丧尸。 十几年的时光，他们就一直躲在这里，小心翼翼地躲避着丧尸的注意，靠山里的野果和野兔为生。 直到陈陌带人进山搜寻，才找到了他们。 陈陌什么都没有说，表达了自己的善意之后，把这几个人带下山，安顿在简单收拾过的学生宿舍里。 这里还有些被褥，虽然已经陈旧不堪落满灰尘，但好歹能让人安歇一宿。 夏凯被这群人的样子惊得不轻，好半天没缓过来。 陈陌从学生宿舍里走出来，慢无表情地看着夏凯：“怎么了？” 夏凯呆滞了许久，才缓缓说：“我没想到……没想到……还会有活成这样的人……” 陈陌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夏凯，那个时候你太小了，你不知道末日对普通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夏凯说：“我还记得那时候的事，我爸用毛巾蒙着我的头，带着我从家里跑出来，满地都是惨叫声。” 陈陌说：“然后呢？” 夏凯茫然地眨眼：“啊？” 陈陌说：“你不记得了，夏凯。你是最幸运的人，旧世界没有在你的脑子里留下太多印象，而你又是在安全区长大，没有经历过太多的颠沛流离。你不知道末日是什么。末日是……毁灭，一切都被彻底毁灭，你前半生和这个世界的所有牵绊都被毁灭了。家人，朋友，手机电脑，薯片可乐，甚至是你从未注意过的，那张床。一切都毁灭了，你前半生所有为人生而付出的努力，都变得毫无价值。有人曾经拼命工作，有人曾经努力学习，但是当末日降临的时候，‘嗒’，世界清零，一点都变得毫无意义。” 夏凯似懂非懂地听着陈陌说话。 他知道陈陌心情不好。 陈陌是个习惯于自责的人。 不管事情的因何而起，陈陌总是会先责怪自己。 宋剑死了，他在陈陌面前彻底变异，然后在爆炸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陌嘴上不说，却已经把责任全部揽到了自己身上，默默地折磨着自己的心，不肯放过自己。 杨天虎就是为了这事儿才把他和方颖晨调过来的。 有他们两个小屁孩儿在，陈陌能想开一点。 可夏凯却觉得，他和方颖晨在这里根本没有用处。 陈陌的心结不在他们身上，也不会因为他们而解开。 玖山县风平浪静，他们把成批的丧尸引到山谷里，用山谷中提前放置好的炸弹全部杀掉。 陈陌进去引爆炸弹，夏凯和方颖晨就在谷口守着，清理漏网之鱼。 他们用这个办法隔几天就清理一批丧尸，很快就清理出来一片方源几十公里的干净地盘。 丧尸们没了指挥的尸王，就只能靠听力和视力追捕靠近的猎物，不会再有大规模的迁徙活动，成了一盘任由人类引诱利用的散沙。 玖山县彻底安全了。 陈陌很忙，他每天都带着人一间一间屋子地搜寻物资，把所有可以用的东西拿出来，清洗整理。 他要开辟出一块足够安全的土地，用来种植作物，豢养家畜。 回安全区运猪仔鸡苗太麻烦，陈陌干脆带人进山抓山鸡野猪，去县里的畜牧局找到些残存的饲养方法，拎着夏凯和方颖晨两个小屁孩儿去给母猪强行配种。 安全区的队伍终于彻底清理出了老城区，他们翻看了成千上万具尸体，仍然没有找到宋剑。 杨天虎安慰陈陌，或许是宋剑自己离开了。 宋剑九死一生不知多少回，这一次也一定福大命大，不会就这么死掉。 陈陌没有吭声，在昏黄的烛火下抄着小麦的种植技巧。 杨天虎有点着急，说：“陌陌，你吭一声，我怕你出事儿。” 陈陌说：“我没事儿，听着呢。” 杨天虎在安全区喝着酒挠着头，说：“陌陌，玖山县那边安稳一点之后，你就回来吧。外面又穷又乱，你有烟抽吗？” 陈陌说：“全玖山县就我自己有烟瘾，有的抽。” 杨天虎叹了口气：“陌陌，我一定会找到宋剑，是死是活哥都会给你一个交代。” 陈陌停下笔，揉了揉干涩的眼眶，说：“挂了吧，我们聊天，中间要过四五个转接站，这么晚了，你不睡我不睡，转接站的人还要睡觉呢。” 杨天虎忧愁地叹了口气，只能结束了这次短暂的通话。 玖山县会慢慢安稳下来，但陈陌不想回安全区。 他在安全区已经呆了很久很久，久到好像已经过完了一生。 如今，如果玖山县可以安稳下来，他想要离开一阵子，他想亲自去老城区，寻找宋剑的下落。 如果宋剑还活着，不管是死是活，他都不能就这样结束。 宋剑承诺过要给他一个家，这个男人骗了他很多次，这一次，陈陌不想再当一个默默承受的傻子。 天气慢慢变热，又下了大雨。 山谷里成堆的尸体发出怪味，整个小镇都被笼罩在恶臭中。 陈陌只好带着人去山里处理尸体。 他们计划用炸药炸掉附近一块山壁，让碎裂滚落的石头把尸体掩埋。 死去的人太多太多，幸存者已经无力给他们一个体面的葬礼。 天空中下着大雨，陡峭的山壁很滑。 陈陌走在前面，防水袋里背着炸药在陡峭的山坡上艰难前行。 夏凯在后面喊：“陈哥！陈哥你慢一点！路很滑！” 陈陌无奈，只好停下来等这群小屁孩儿跟上他。 在大雨中炸山是个大工程，他们要铺设很长的引线，却还要在大雨中做好防水工作。 因为引线总是在雨中熄灭，夏凯干脆建议自己爬到山壁另一端开枪点火。 陈陌怎么可能让小屁孩去负责这样的事，他毫不犹豫地拿过了夏凯的枪，让大家都在这里等着，他过去点燃炸药。 陈陌冒着大雨慢慢爬到山崖的另一边，站在崖边对准他们安放炸药的山孔，对着远处的同伴们做了个手势，让他们再离远一点。 看着同伴们撤到更远的地方，陈陌这才对准炸药扣动扳机。 枪声响起，炸药在半山腰接连爆炸，把大量的碎石炸进山谷中，掩埋了堆积在那里的大量尸体。 陈陌冒着雨在对讲机里说：“方颖晨，你们去北边再放一批炸药，埋就埋严实了。” 方颖晨带着人往北边的山壁跑，扛着电钻打孔装炸药。 陈陌在大雨里等着，薄薄的雨衣挡不住太多雨水，他已经被彻底浇透了。 方颖晨和夏凯还在远处安放炸药，陈陌一个人趴在山崖边，有些走神。 这场雨太大，远处的树木石头都在大雨中模糊不清，风雨中摇晃着，看什么都像人影。 宋剑的尸体不在老城区，那么去了哪里？ 他已经死去，还是像其他丧尸一样漫步目的地游荡在某个角落里？ 方颖晨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陈哥，炸药装好了。” 陈陌端起枪瞄准远方的山壁，刚扣动扳机，身后的山坡却在接连的爆炸中开始颤动，一块大石头从陈陌背后滚过来。 方颖晨惊呼：“陈哥！小心后面！！！” 陈陌急忙起身避开身后滚落的石块，人却脚下一滑不小心坠入了山崖下。 山崖下是一大堆已经腐烂的尸体，陈陌狼狈地摔进了尸群中，还来不及感到痛，就被扑鼻而来的腥臭熏得头晕目眩，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 接二连三的石头从山顶滚落，陈陌踩着满地的尸体左右躲避，避免被石头砸成肉泥，人却被彻底埋在了下面。 大雨还在下，石缝中渐渐灌满了水，下渗的速度跟不上大雨落下的速度。 方颖晨在对讲机里喊：“陈哥我们这就过去救你！” 陈陌说：“别过来，这里还会有危险……而且你们也搬不动这么大的石头……”陈陌的呼吸渐渐变的粗重，他艰难地说：“走，去附近的村子里找挖掘机，快去！” 夏凯踩着又滑又陡的山路飞快地跑向附近村子：“我这就去！” 可他刚走了两步，却惊愕地看到一辆挖掘机从狭窄的山路中飞驰电掣地开上山，又毫不犹豫地冲进了山谷中。 好好一辆挖掘机，被这人开得像越野赛车。 挖掘机往前冲了两步，又迅速退回来，经过夏凯身边的时候，挖掘机里的人猛地探出半个身子，把夏凯的对讲机抢走，理直气壮地别在自己领口，接着开车冲进了埋着陈陌的那片山谷中。 陈陌躲在石头下面，用枪管艰难地撑起一片可以容身的空间。 头顶的石头已经不再掉落，麻烦的是雨水一直在脚下堆积，很快就要淹没他的头顶了。 这时，陈陌耳机里忽然响起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低沉声音：“陌陌，听拖拉机发动机的声音，判断一下你的位置告诉我。” 第七十七章 第七十七章 那样低沉的声音响在陈陌耳边，却仿佛是遥远天边响起了轰鸣的闷雷。 那么远，那么震颤心魂。 陈陌一个踉跄摔倒在水中，狠狠呛了几口水，他挣扎着爬出来，狼狈地咳嗽着：“宋剑！宋剑！是你吗？宋剑到底是不是你！！！” 对讲机那头短暂了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响起了宋剑低沉的声音：“是我，陌陌，告诉我你的位置。” 陈陌对于空间距离有种近乎可怖的天赋，他迅速冷静下来，通过挖掘机的轰鸣声判断自己的位置。 他有点慌。 很多年前，陈陌有些轻微的幽闭恐惧症。 他害怕封闭的空间，害怕没有光的地方，害怕窒息和塌陷。 除了在宋剑身边。 可这一次，宋剑离开他太久了，让他几乎忘记了依赖着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宋剑有些焦急，他又问了一句：“陌陌！” 陈陌深吸一口气，狼狈地站在及腰深的水中：“挖掘机西方偏南十度，十五米。” 宋剑说：“好。” 他小心翼翼地开着挖掘机爬上那些刚刚落下的石碓，在大雨中努力判断着陈陌下面的状况，尽量不要动到那些负责承重的石头。 陈陌闭上眼睛，努力去听挖掘机的挖斗搬动石头的声音，沙哑着给宋剑提示：“左边……对……再左边一点……” 宋剑用挖斗缓缓把石碓扒开，还剩下最后一块巨石，正好是压在陈陌头顶的那一块。 这块石头把陈陌压在了下面，却也挡住了其他滚落的山石，保住了陈陌的性命。 这石头轻易不能动，一但操作有半点失误，巨石落下去，陈陌的性命就完了。 宋剑深吸一口气，说：“陌陌，你信不信我？” 陈陌有一点短暂的时间没有说话。 他曾经很信任宋剑，因此付出了很沉重的代价。 宋剑说，会在分别的长廊里等他。可当他一个人来到约定的地方，宋剑却早已带着言若明离开了那里。 宋剑说永远不会抛弃他，可当浩浩荡荡的尸群从远方涌来的时候，他一个人跌倒在地上，只能听见远处的宋剑，从对讲机里给他的呼吸声。 于是他对自己说，他不再相信宋剑了。 这个男人总是骗他，把他骗得团团转，又把他扔到一旁不要他。 陈陌慢慢封闭起了自己的心墙，把所有人拒之于千里外，他以为，只要不再交付信任，就不会再受到伤害。 于是他再也不信任任何人，尤其是宋剑。 这个男人骗的他太狠，伤的他太深。 那些痛楚仿佛生生世世都会残存在他的灵魂里，永远不会愈合，永远不会消失。 他怎么敢再信任宋剑？ 宋剑说：“陌陌，回我句话！” 陈陌仰头看着天空，那里一片黑暗，只有石头缝隙里滚落的雨水，能带来一缕昏暗的天光。 这个男人辜负过他，抛弃过他，利用过他，把他像个傻子一样耍的团团转。却偏偏又是他魂牵梦萦，心神所依的那个人。 宋剑急了，他生怕陈陌在底下出了什么事：“陌陌！” 陈陌终于轻轻开口了：“宋剑，我信你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宋剑松了口气，说：“陌陌，我一会儿会掀开这块石头，你必须动作快，在石头落地之前爬出来，里面的高度够吗？” 陈陌抬头看了一眼，说：“我没问题了。” 宋剑深吸一口气，用挖斗慢慢插进石块下方，在对讲机中说：“陌陌，准备，三，二，一……” 挖斗和石头发出刺耳的声音，硕大的石块被挖掘机狠狠掀开。 就在着迅雷不及掩耳的瞬间，陈陌一个跃起双手攀住上方的石头，身体猛地钻出来，在地上打了个滚。 大石头轰然落进他刚才藏身的深坑里，把里面填了个严严实实。 宋剑踉跄着从挖掘机上冲下来，颤抖着去扶地上的陈陌：“陌陌！陌陌！” 陈陌脸色有些惨白，人却没受什么伤。 他迫不及待地仰头看向宋剑。 宋剑削瘦了很多，颧骨和鼻梁显得格外高，下颌曲线也变得更加硬朗，脸上几乎没了肉。 可他的眼睛是黑色的，白眼球里有些红血丝，可那确实就是一双活人的眼睛。 陈陌像在做梦，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 这个梦很长很长，或许是从那天在老城区睡着开始，或许是十年前初见之后。 他遇到了宋剑，爱上了宋剑，从此再也没能醒过来。 陈陌苍白的脸上看不见一丝血色，薄薄的唇在大雨中颤抖着，像是在哭，又好像欢喜地要笑出来。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宋剑的脸，颤抖着哽咽：“你没死……宋剑……宋剑……你没死……你还活着对吗……你没死！！！” 宋剑缓缓俯身，用额头触碰着陈陌的额头，满怀都是无法言说的愧疚和眷恋。 他说：“陌陌……我没死……我没死……” 陈陌颤抖着说：“我对着你开枪了……宋剑……我开枪了……你变成了丧尸……你真的变成了丧尸……宋剑……我很怕……我不敢看见你变成丧尸的样子……” 大雨倾盆，天空阴沉沉地压下来，看不见半点光芒。 炸裂的碎石掩埋着无数的尸体，幸存者们在尸体堆成的山上相拥而泣。 宋剑不记得那天的事了。 他只记得，当陈陌在他身边睡下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剧烈的头痛和晕眩，丧尸们的世界在他眼前一闪而过，就像是疲惫造成的幻觉。 宋剑吃了两颗抗感染药，但他知道这可能没有用了，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于是他把那两颗被秦薇戏称为“丧尸专用原子弹”的东西揣进怀里，走到客厅里，沉默着等变异降临。 他亏欠了陈陌太多，如果陈陌永远不会原谅他，如果他此生已经无法再偿还亏欠陈陌的那些情分，那他至少，要还给陈陌一个完好如初的世界。 变异之后的世界比想象中的温和。 他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水中，无处着力，无法思考，只能听从脑海中响起的声音，循着指挥去做每一件事。 直到他醒过来，发现自己游荡在尸群中。 意识一点一点回笼，他费了一点时间才弄清楚，他不是丧尸，他是人。 又费了一点时间才全部回忆起过去，回忆起他的陈陌。 宋剑恢复意识之后，就想办法搞了一辆车先回安全区，却在半路上就遇到了秦薇。 秦薇不知道是惊是喜地看了他半天，最后只憋出一句：“陈陌回玖山县了。” 于是宋剑赶紧往玖山县跑，刚跑到这里，就看到陈陌被碎石埋在了下面。 可那些只会支吾乱喊的小屁孩儿不一样，宋剑和陈陌心有灵犀，立刻想到了挖掘机。 于是宋剑抢先一步开车去附近的村子找了一台挖掘机开过来，还顺路抢走了夏凯的对讲机。 陈陌还没缓过来。 倒不是刚才被困在石堆下的惊魂一刻，而是因为……因为…… 他沉浸在失去宋剑的痛苦中……太久了…… 这种痛苦已经日渐侵蚀了他的筋骨皮肉，碰一下都痛入骨髓。 他努力地说服自己，却只会越陷越深。 而就当他已经在自我折磨中快要放逐的时候，宋剑忽然出现，狠狠地把他抱在怀中。 这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让陈陌以为自己在梦中，颤抖着不敢醒来。 大雨还在下，夏凯和方颖晨已经从远处跑了过来，急切地后者：“陈哥！陈哥！！！” 陈陌踉跄着从宋剑怀里站起来，颤抖着扶住一块石头，闭上眼睛狠狠喘了几口粗气，问：“大家都没事吧。” 夏凯说：“我们都没事，陈哥，要不等雨停了再弄吧。” 陈陌抹去脸上的雨水，说：“是我判断失误，没想到尸体堆在这里会腐烂。玖山县这个季节会连着下一个月的雨，如果我们不早点解决完，很容易造成瘟疫。” 陈陌来不及多说多想，挣扎着从石堆里爬出来，继续炸山掩埋山谷中的尸体。 他和宋剑的重逢和离别一样匆匆忙忙，谁都没有多说一句话，默契地先做完了手中的事。 他们一直在这里忙到天黑，大量的尸体终于被彻底埋在了山谷中，不会再释放残存的恶臭。 大家都浑身湿透，筋疲力尽地回到营地，各自找地方休息去了。 陈陌推开门走进房间里，刚要关上门，却被一只手挡住了。 陈陌头也不回地闷声走进了房间里，走在他后面的宋剑跟进来，随手关上了房门。 宋剑脱下湿透的衣服扔进陈陌的卫生间里，熟练地从橱柜里翻出杯子，倒了两杯热水，递给陈陌一杯：“喝了热水去洗澡。” 陈陌有一点点别扭，他说：“我找人给你安排房间。” 宋剑说：“不让我住这儿？” 陈陌停顿了一会儿，说：“随便你。” 他们之间已经互相折磨太久了，爱和恨都消磨得疲惫不堪，只剩下植根在心底的依恋，他们已经是这个世界上和彼此最亲密的人。 他们没有再就往事交流什么，洗澡，吃晚饭，睡觉。 第二天早上，陈陌睁开眼睛，却看见雨停了，东方泛着鱼肚白。 陈陌起床整理好床榻，穿好衣服出去巡逻。 他那把老旧的ak折在山谷中了，要再去拿一把枪防身。 陈陌是个恋旧的人，和新枪要彼此磨合很久才能适应，让他觉得有些麻烦。 那上枪，陈陌正要出去巡逻，却看到宋剑刚从营地外回来，手拎拎着两个塑料袋，塑料袋里装满了泥土，泥土上长着绿叶。 陈陌疑惑地问：“你去干什么了？” 宋剑说：“早上去山里挖了两棵野兰花的苗，早上挖苗容易活，以后就种在你窗户外面，这样像个家。” 陈陌心中泛着遥远的酸楚和温柔，他轻声说：“没想到你还记得。” 宋剑说：“陌陌，我永远不会再忘记了。” 夏凯打着哈欠从屋子里出来，懒洋洋地伸着懒腰，忽然，他惊喜地喊了出来：“陈哥！陈哥你看！太阳！！！” 这片土地上每天都会有太阳升起来，可今天的却不一样。 陈陌和宋剑一起扭头看向东方的天际，那些灰蒙蒙的雾气和阴云散去了，太阳露出了曾经的光芒。 半片天空都被染上了赤红金黄的色彩，那是他们遥远记忆中才有过的光。 新的世界，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