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臣》 1、初见 “略略略,你个狗东西,小杂碎,来求你爷爷我呀,哄的爷爷我高兴了,自然就将这碗粥给你,哈哈哈哈……”阉人说话时仿佛都掐着嗓子发声,纤细的音调刺人耳膜,太监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高举着一碗冷掉的薄粥。 太监的脚底下匍匐着一个男子,他身上的衣袍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也破碎的不成样子,看身形莫约是十六七的男子,一张脸上沾满了污渍和灰尘,只能望见一双黑的发亮的眸子。 他仰头,露出修长的脖颈,张开干裂的嘴唇,喉咙沙哑的如地狱的恶鬼一般,“求……你………了……,给我……给我……” 太监大笑不止,故意拿手中的碗逗弄他,做了个掏耳朵的动作,大声问道:“求谁?你说得含含糊糊的,谁听得懂?” 男子垂眸,遮住里面翻涌着的情绪,无波无澜道:“求……爷爷您……” 太监故意抬脚踩上他满是伤痕的手背,然后蹲下身子,与他平视,见他一声不吭的模样,太监更是恶意的加大了脚底的力度,如愿看见他瞳孔中的刺痛,才将手中的碗放下他的身侧,拍打了下他的脸,然后说:“既然你叫我爷爷,那这碗粥就当是本爷爷赏你的吧。” 男子的身躯磨着冰冷的地面,一点点向那边爬着,直到手指碰上碗沿时,才露出一个满足的微笑。 不过就在男子张嘴想将冷粥灌进去时,手中的碗又被人抽走了。 太监居高临下的站着,两腿拉开了些距离,他指了指自己没根的裆下,笑眯眯的说:“来,从爷爷这钻过去,今日就多赏个你一个馒头。” 他说着,便从宽大的衣袖里掏出一个白馒头。 男子看了看他手里的馒头,又看了看他的裆下,最终四肢匍地,膝盖跪在坚硬的地面上,掌心对着地,缓缓的,没有任何挣扎的从太监的双腿下钻了过去。 太监一阵阵的笑的,笑声停了之后,他将手中的馒头随意往地上一扔,白色的馒头立马滚上了一层灰。 “没用的东西,还皇子呢?还不是得从爷爷裆下过活,爷爷让你做什么那就得做什么,你就是爷爷我养的狗!” 太监在男子身上出了一通气,之前在皇后宫里受的阴霾一扫而光,他“呸”的朝地上的人吐了一个唾沫,粘稠的黄状物沾在男子的头发上,看起来恶心无比。 太监又加了一句,“恶心的狗东西。”随后便转身离开这个已经让人遗忘的角落。 太监身后还跟着几个来看热闹的“新人”,只听见其中一个问道:“刘公公,他好歹是个皇子,咱们如此欺辱他,怕会惹祸上身啊。” 名唤刘公公的太监嘲讽的笑了笑,“呸,他算哪门子的皇子?不过是当年皇上临幸浣衣局奴婢生下的一个贱种,再说了,皇上的儿子多的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哪里还会记得他?” 他口中的皇上便是当今凉国的主君元帝,元帝生性放荡,单是临幸过的宫女都记不清有多少个了,哪些人替他生过儿子,他就更记不得了。 他有三十多个皇子,那些皇子的母亲地位若不是极高的,根本活不下来,因为没人会在意他们。 方才这个被太监欺辱的人,只是其中的一个。 他只有一个名字,叫赵隽寒。 至于他是几皇子?谁知道呢?原帝都分不清了。 太监们洋洋洒洒的离开,落日的余晖洒在他们佝偻的背上,赵隽寒忍着身上的疼,靠在朱红的宫墙上,他睁开眼,漆黑的眸中闪着妖艳的光,凝视着那群人的背影,渐渐的,黄色好像变成了红色。 过了很久,赵隽寒才将视线收回来,他望着手里的这碗粥,狼吞虎咽的开始吃,他早就饿得胃已经在抽搐了。 他所处的地方离冷宫很近很近,这是皇宫中最黑暗的地方,他已经记不得自己看见过多少人死在这一角了。 赵隽寒只知道,他不能死,他想活下去。 只要能活下去,当条狗又如何? 粥并不能裹腹,赵隽寒想起来刚才被扔在地上的那个馒头,环绕四周,他都没有看见,他面色一冷,低着头在角落里就开始翻。 赵隽寒在宫门的东角望见了那个被丢弃的馒头,他拖着痛的早已没什么知觉的腿移过去,蹲下身子,手还未触碰上,馒头便被人踩在脚下。 赵隽寒仰起脖子朝上望了一眼,那是个女孩子,看身形大概十一二岁,女孩穿着粉色宫装,圆圆的脸蛋气色十足,女孩子蹲下圆滚滚的身子,漆黑的瞳孔直视着他,却一句话也不说。 赵隽寒愣神半刻后便用极其沙哑的嗓音出声,“松开。” 和铃一怔,却纹丝未动。 他垂眸,目光如狼一般泛着绿光死死盯着她脚下碾着的漆黑的馒头,径直扑了上去,就要将地上的馒头抢过来。 和铃见了他的动作,反而用红色精致小巧的宫鞋连连的踩了好几脚,直到碾成碎屑。 赵隽寒只能恶狠狠的盯着面前的和铃,低沉的声音仿佛要勾人魂魄,他一字一句道:“滚、开。” 和铃这才慢悠悠的抬起脚,侧过身。 赵隽寒半跪在冷硬的宫砖上,赵隽寒的膝盖方才被太监狠狠踩过,现下他跪着都是一种钻心的疼,可是他的表情里却看不出任何的痛意。 赵隽寒漆黑的眸子好似能将人冻死,他扶着膝盖慢慢站起来,掀开眼皮,淡淡的扫了和铃一眼,而后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掌,冰冷的手突然掐上她的脖子,手上不停的在使力。 和铃的脚渐渐偏离地面,喉咙间的空气也越来越少,她挣扎着,面前的男人却不为所动。 和铃这才意识到,他是真的想杀了她。 和铃靠着最后一丝清明的意识,趁他松懈的瞬间,瞪着坚硬的脚狠狠的踢上他受过伤的膝盖。 果不其然,赵隽寒疼得往后退了两步,手也顺势松开。 和铃弯着腰,大口大口的吸气,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觉着自己胸腔的窒息感少了许多,余光一扫,见他还是不死心的想过来掐死她。 和铃喝了一声,妄图震慑他,“别过来!” 赵隽寒罔若未闻,鞋底踩在地面上,发出沙沙的响声,他似乎笑了一声,嘴角略翘,仿佛在看一个垂死挣扎的猎物一般。 他一人敌不过刚才的一群太监,但对付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还是绰绰有余。 和铃听着他的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直起腰,抬眸瞪了他一眼,说道:“有毒!” 赵隽寒停住,指尖一抖,这才开始正式的打量她,杏眼淡眉,目光却冷冷的。 和铃生怕他不相信,又添了一句,“真的,我没骗你,馒头里下了毒。” 她家世代为医,这种毒对她来说太过小儿科,一瞧就瞧出了端倪。 其实和铃已在暗处站了许久,她本想当作什么都没看见的走过去,但奈何去冷宫只有这一条路,她一直躲在门后。 和铃进宫一月有余,弱肉强食,无论在哪里都是这个道理。 和铃的话总算是打消了赵隽寒的杀意,但他的神态中丝毫没有感激的意思。 赵隽寒的目光突然落在她手中拎着的食盒上,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后伸出手,沙哑的声音像是被刀割了一般,他说:“给我。” 和铃将食盒放在身后,忍下心中的惧意,摇头,“不行。” 赵隽寒舔了舔唇,露出洁白而又锋利的牙口,深幽的眼神转到她露出的脖颈上,低声道:“那我就咬死你。” 和铃与他直视着,两人是无声的对峙,她的背后是被锁死的宫门,她在心里默默计算着,能不能飞快的跑出去。 赵隽寒仿佛看出她内心所想,纤瘦的身躯拦住了她的去路,语气没了之前的耐心,他又说了一遍,“给我。” 和铃咬牙,迈开步子越过他就往远处冲,她的手臂被人狠狠拽住,他粗鲁的将她往墙壁上一扔,用两指掐住了她的手腕。 和铃疼得龇牙咧嘴,手里的食盒“咣当”的掉在地上。 赵隽寒没再管她,拿出食盒里的食物,连筷子都没拿,直接用手抓起就塞进嘴里,没一会儿,便让他吃了个干净。 和铃冷眼看着他,抿唇,手掌悄然在袖子中握紧。 那是送给冷宫里的娘娘的午膳,司膳嬷嬷若是知道了,自己今天肯定少不了一顿打。 赵隽寒又靠近了她两步,和铃甚至都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酸臭味,当下就皱紧了眉头。 赵隽寒抬手往前伸了伸,和铃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 他的手顿在半空中,他启唇,吐字清晰,“明天。” 和铃忍不住在心里冷笑,她横了他一眼。 和铃不想同他再说什么,她不悦的弯下嘴角,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掐痕,方才自己就不该多管闲事,活让他给毒死好了。 赵隽寒说完这句话,转身就朝冷宫更深处走。 和铃眯着眼凝着他远去的身影,他的背影萧瑟、冷然,挺拔的背却像是能顶起一片天空。 破旧的衣袍,潦倒的生活,毫无尊严的讨好,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不像是个皇子该有的。 和铃摇了摇头,捡起地上的食盒缓步离开了冷宫。 长长的宫路,仿佛看不到尽头。 红墙青瓦,白雪落梅,朝天的飞檐上镶嵌着几颗龙珠,昨夜的一场大雪将整个皇宫点缀的银装素裹,金黄色的余晖洒在地面上,将地上的余雪渐渐消融。 2、再遇 和铃走了一刻的时辰才回到司膳堂,小小的身子拎着笨重的食盒还是有些吃力,额头上冒出丝丝细汗,原本苍白的小脸此刻也染上些许粉嫩的颜色。 和铃见了不远处的司膳嬷嬷,握着食盒的手紧了紧,嬷嬷走上前,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问道:“可送过去了?” 和铃垂下眼眸,声音小小的,“嬷嬷,方才奴婢不小心跌了一跤,吃食全都洒出来了。” 嬷嬷锐利的眼神扫到她身上,粗暴的从她手中夺过食盒,打开看了看里面干干净净的盘子,面上一怒,一脚就踹上了和铃的小腿上,“不中用的腿!好端端怎么会摔着?” 和铃在回来的途中已想好了说辞,“冷宫阴森,奴婢实在是怕的紧。” 司膳嬷嬷冷哼一声,“算了,这次便不同你计较了,你可不会有第二次摔跤的机会了。” 和铃连连点头,“多谢嬷嬷。” “再去拿一份,一点都不能少的给送过去,冷宫的娘娘也依旧是主子,不可懈怠。” 当年被打入冷宫的赵才人因一曲艳舞,又重获盛宠,并一跃而上直接被封为了赵贵妃。 当初在冷宫里怠慢过赵贵妃的宫人们,死是最好的下场,其中有一个宫女被用刀活活剐了一千多刀,还没断气,最后被扔进瓦罐直接养在里头,赵贵妃让人撑着她的那一口气,要她生不如死的活着。 不管是内宫还是朝堂,局势都是瞬息万变的,指不定曾经得罪过的人就攀上高枝了。 而皇宫中最大的高枝啊,那就是皇上了。 和铃许了好处让另一个小宫女代她去送了膳食,自己就回到了的屋子,小腿疼的在发抖,她咬牙硬是没让任何人看出异样。 和铃坐在床边,慢慢的卷起裤子,小腿上有了一个很明显的淤青,她用自制的金疮药涂了上去,冰凉的药膏融在肌肤上,顿时就消退了不少的痛意。 和铃靠着床沿,闭眸沉思着。 方才司膳嬷嬷的一脚是警告,她大概认为自己是将食物给偷吃了,也不怪嬷嬷会想岔,若真是跌了一跤,盘子早就碎了。 冷宫的差事没什么人愿意去,这也是方才嬷嬷没有为难她的缘故。 和铃的脑海里突然响起赵隽寒嘴里吐的那两个字,他说,明天。 明天还想继续吃白食吗? 想的美! 和铃是和另一个传菜的宫女住在一间屋子里,身体的劳累和白日里的惊吓,使得她早早就躺在床上入睡了。 和铃做了一个梦。 “和氏名端,不法祖德,医者毒心,谋害皇嗣未遂,枉法不尊,难为宫规所容,夺其官职,赐毒酒一杯,钦此。” 梦里面刀光血影,锦衣卫染血的刀明晃晃的立在她面前,那人身着飞鱼服,腰间系着玉带,和铃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记得那人的下颚冷峻无比,锋利的刀口斩在母亲的背上,逼的母亲松开了父亲的手。 和铃仿佛身处一个迷雾当中,她拼命的往前跑想捉住父亲的一脚,那个穿着飞鱼服的男人好像回头看了她一眼,漆黑锐利的眸子冷冷的注视着她,那双眼睛阴沉死气。 和铃被他的眼神看的一惊,陡然从梦中醒过来。 和铃睁大了眼,直在喘气,仿佛还置身于梦境中血色弥漫的世界。 过了很久,和铃的情绪才渐趋平静,她拍了拍胸口,暗暗告诉自己,那只是一个梦,而自己也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个可怕的梦境了。 和铃从床上坐起来,好在没有惊醒睡在另一个床上的人,她双目无神,视线落在半空中,纸窗外的天空渐渐明亮起来,微弱的光芒透过窗缝洒进屋子里,脑海里白光闪过,她这才发觉自己漏掉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冷宫偏僻,极少有宫人会跑到那边去,昨天她看见的那帮太监也不像是无事可做的样子,看他们穿着的衣服大概是司礼监的人,那个为首的太监至少也是在从七品以上,那个馒头中是剪刀树的毒,这种剧毒即便是华佗在世,也救不了。 那个太监不是为了取乐于自己,他是真的想要那个皇子死。 和铃的脸色渐次白了下来,这么说来,一旦太监发觉那个男人还没有死,查到自己头上,那自己就岌岌可危了。 想到这里,她的手揪紧了床单,真的是不应该动了那么点恻隐之心,这一个小小的举动,已经是惹祸上身了。 和铃起床,穿戴好衣服之后便朝厨房走去,厨子已经开始在准备早膳。 “冷宫的膳食搁在案桌上,你自行取吧。”厨子见了和铃,边揉面团边说道。 和铃走到案桌旁,拎着食盒准备出去时,又停住了脚步,她转身,回头对厨子笑了笑,“师父,能不能多给我一碗粥?”她说着,便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昨夜睡得早,现在饿的不行了。” 老厨子人也很好,忙挥手,“成,你自个去锅里倒一碗,可别让别人瞧见了,我可告诉你,这粥平日里你可喝不着,这可是后宫娘娘亲自点的。” 和铃一愣,眉眼笑开之后很好看,她说:“您说的我都不敢喝了。” 其实司膳堂里的饭菜很少能有被上面的人吃到的机会,各宫娘娘都有自己的小厨房,至于皇上,那就更不用说了。 “赶紧送去吧,晚了时辰又是讨你嬷嬷的骂了。” 和铃点了点头,这才朝冷宫的方向走去。 和铃走的提心吊胆,一路上安静的能听见她脚步落在地面上的声音,她紧绷着身子,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和铃在看见赵隽寒的那瞬间,悬挂在心里的石头重重的砸了下来,果然是躲不过吗? 赵隽寒还是顶着那张脏的已经看不出面貌的脸,裹着单薄落魄的衣衫,脚底下的鞋子已经破了一个洞,有几个脚趾头已经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他似乎对和铃笑了笑,发亮的眸光落在和铃的手中,他伸出手,沙哑的喉咙发出的声音与恶鬼无异,“拿来。” 和铃心里作着一股气,用目光和他对峙了半晌,终还是败下阵来,她没好气的打开盒盖,将里面还热乎的粥端了出来,递给他,碗里还放着一把勺子。 这是她刚刚特地问厨子多要的那碗粥。 赵隽寒挑眉,接过粥,仰头就要一口吞下去,她冷然的声音落在耳畔,“用勺子吧。”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使得他顿了一下。 赵隽寒端着碗,低头不语,不知在想什么,他抬起头,张嘴想说话时,听见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眼神一冷,他拽过和铃的手腕,飞快的躲在了暗处。 和铃的嘴巴被他用另一只手捂住了,此时,她已经发不出声了。 两人才躲好,脚步声的主人就走过了这里。 是昨天太监们中的两个。 “诶,你找着尸体了没?” “得了吧,这阴森森地,我上哪找去啊,鬼知道那小畜生死哪去了。” “你说他会不会没死?” “哟,你这不是说笑呢吧,就他那个饿死鬼投胎的样,能不吃吗?依我看,咱们也不用找那小畜生的尸体了,冷宫能藏人的地多了去,他就算是尸体烂了,咱们也找不着。” “那刘公公那边咱们怎么交代?” “就说那小畜生死了呗,尸体沉井里头去了。” 两人渐行渐远,声音也慢慢的听不清了。 和铃感觉自己腕上抓着的手缓缓松开了,他们口中的小畜生就是他,可是他却出奇的平静,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都没有。 旁边的男人低声笑了起来,渐渐的,笑声加大,让人听的毛骨悚然。 他忽然停住笑声,转头问和铃,“你说他们为什么要杀了我呢?” 如走狗一般的自己,为何还是有人死盯着他这条命不放? 和铃抿唇,沉默。 她起身,拍了拍裙角上的树叶,转身离开之际,不知怎么的,淡淡的说了一句,“趁热喝吧。” 赵隽寒还维持着刚才的动作,深眸凝着她的纤纤丽影,自嘲一笑,低头将碗里的粥喝的一干二净,温热的粥滑进他的胃中,他突然狠狠的将瓷碗往朱红的墙壁上一砸,瓷碗四分五裂的破碎在地上,清脆的响声像是送葬时的悲乐。 赵隽寒闭上眼,仰靠在宫门后的角落里,清晨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冰冷的身躯却得不到一丝暖意。 3、琅珮 一所精致宫殿紧靠着皇帝住的永安殿旁,太监卑膝弓躯的站在门外,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多看,他拔高了声音朝里面问了一句,“督主,刘公公求见。” 即便隔着一道门,刘晋还是恭恭敬敬的跪在门外。 屋里传来一道清冷至极的声音,“进。” 刘晋擦擦额头上的冷汗,小心翼翼的推开门,嘴角扯出诌媚的笑容。 屋里弥漫着檀香的味道,金色的香炉里放了沈香木块,木架上摆放着琉璃瓷器,案桌旁放置了一个软塌,纯金镶边的塌上用雪狼纯白的皮毛覆盖着,看上去华贵而又保暖。 软塌上斜躺一个人,他撑着头,手指有意无意的敲打着大腿,眼皮都未抬起,听见了刘晋的声响,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事情可办好了?” 刘晋抬头,“督主,人已经死了。” 宋端缓缓坐起身,抬眸,淡淡的扫了他一眼问:“尸体呢?” 刘晋打了一个哆嗦,“只找到些许残骸,怕是让冷宫里的野狗给啃了。” 宋端“啧啧”两声,听不出是可惜还是嘲讽,嘴角绽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他这死的可比他的那些弟弟好多了。”顿了一下,他突然问:“这是第几个了?” “回督主,已经是第十一个了。” 宋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恩,下一个就轮到徐才人的那个儿子了吧?” 刘晋已经没了起初时的害怕,“是。” 宋端转动着手腕上的佛珠,眉心舒展开来,“早些去办吧。” 刘晋忙不迭的点头,“奴才知道。” “出去吧。” 刘晋松了一口气,心里的石头这才算是放下了,关好门之前,他看见了软塌上坐着的人那张绝世的面容。 无瑕的轮廓,面孔白皙的几近透明,剑眉之下是一双微挑的丹凤眼,犀利的目光像是能直接看进人的内心。 刘晋每见宋端一次,就要感叹一番,怪不得皇上会如此宠信他,甚至为了他还特地新设了西缉事厂,风头比起东厂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生的这样的一张脸,即便是个没根的男人,也是讨人欢心的。 刘晋走后,宋端睡意消退了不少,他随手披上放在身旁的貂毛斗篷,低低的笑了起来,好看的眸子深处冰冷的如冬日飞霜,他微抬下巴,目光落在自己修长的手指上,笑容逐渐加深。 这十几年,死在他手里的皇子少说也有数十个了。 加上刚死在冷宫的那一个,他的手里又添了一条人命。 残害皇子这种事,搁在别人头上就是死。 但对他宋端来说,真算不上什么大事,那些没有母族庇护的皇子,连宫里最低等的下人都不如,皇上记不起他们,他们就算是死了也没人过问。 即便将来皇上心血来潮提了一句,那个时候,这些人也基本都死绝了。 宋端在朝堂上如今无人敢惹,却有许多文官咬牙切齿的想将他剥皮抽筋,暗地里诅咒他不得好死。 他不仅是西厂督主,他还是皇上身边的第一宠臣,就连奏章的朱批都是经由他手。 宋端收回下颚,余光扫到铜镜里那张让人惊艳的俊脸,眸光一狠,手里的佛珠飞了出去,准确无误的砸了上去,铜镜立马裂开,看不清里面照着的人。 宋端冷笑一声,十几年了,自己这张脸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若是他不说,谁又知道,他今年已经三十有五了? 这么些年,宋端的确性情大变,但唯一没有变过就是他还一如既往的讨厌自己的这张脸。 …… 和铃在司膳堂中的为人处事极为低调,可即便是这样也招架不住别人将眼光打到她身上。 与和铃同住一屋的那个宫女叫琅,两人同岁,关系却不怎么好。 琅虽是个宫女,但心气高,一向是看不惯去冷宫伺候的和铃。 琅这天中午办完事回来,容光焕发,小巧的脸蛋上粉红一片,她的发髻上多了一个打造精致的簪子。 见和铃抱着刚洗好的蔬菜,看着她的目光中带着得意,但更多的是不屑。 琅被众人围蔟在中间,银铃般的笑声响彻在空气中。 “琅姐姐,你头顶上的簪子可真好看啊。” 琅暗中瞥了一眼和铃,见她淡然的神色,心里掀起一股怒气,她将头顶上的簪子拿了下来,“你说这个?这是方才贵妃娘娘赏我的,今儿午膳娘娘心情好,随手便让人拿了个簪子给我。”说到这里她便捂唇笑了起来,“你们也不用急,等将来嬷嬷让你们去各个宫里头送食,这样的好处也时常会有的。” 和铃抱着木盆站在原地,她们一群人挡在门槛前,她进不去。 琅炫耀一番之后,如愿看见周围的人眼中的惊羡,她笑了笑,眸光冷了冷,稍瞬既逝。 她突然拨开人群,朝不远处的和铃走来,“和铃妹妹,你这样眼巴巴的盯着我,也是很喜欢这个簪子吧?” 和铃惊诧,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琅勾唇,将手中的簪子带上她干净的发上,语气亲昵,“想要就说嘛,姐姐我也不是小气的人,就先借你戴两天吧,只要不给我弄坏了,随你怎么折腾。” 和铃只觉着莫名其妙,她伸手将簪子拿了下来,冷冷道:“琅姐姐的东西还是自己放好吧。” 琅见自己的目地达到了,也没恼,笑的不怀好意,心里暗暗道,总有一天要你好看! 和铃穿过众人,端着蔬菜朝厨房走去。 众人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只认为她是嫉妒琅却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琅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自己的目的,她可不是一般的厌恶和铃,司膳堂长的出彩的不过几个人,其中姿色比她更甚的只有和铃。 一山不容二虎,长的越标志就越有可能会被派去伺候得宠的妃子,即使是最低等的宫女,谁都也想往上爬。 如果不是她给了司膳嬷嬷一大笔银钱,又加上自己待在司膳堂的时间比和铃长了几个月,怕是送饭去冷宫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就要轮到她头上。 琅想往上爬,只要她时常去赵贵妃那里露个脸,不怕见不着皇上。 见到皇上之后,凭她这张脸,飞上枝头就更不是难事。 而和铃是她最大的阻碍,不过十二岁,那张脸就显露出了精巧的轮廓,将来长开了,两相对比之下,自己就黯然失色了。 琅摸了摸藏在袖子中的簪子,眼底划过一丝狠戾,她回了屋子,和铃还在厨房中,一时半会回不来,她关好了门窗,拿出簪子一步步靠近和铃的床铺,飞快的将簪子放在和铃的枕套里头。 琅也不是傻的,栽赃陷害这样的事不能做的太过显眼,司膳嬷嬷一眼就能瞧出真相,可若做的聪明些,司膳嬷嬷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簪子若是放在枕头下就刻意了。 这个簪子是琅冒了大风险从司膳嬷嬷房间里偷出来的,记得嬷嬷曾无意提起过这是她母亲的遗物,在市面上不值钱,但对嬷嬷意义非凡。 琅也知道自己这个手段上不得台面,可这是最有效的,最好嬷嬷一怒之下就将和铃给赶到扫洒处去,再也不能在她面前碍眼。 …… 和铃在厨房里摘菜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知道琅一向看不上她,两人平日里连话都说不上,琅今天和她一副很亲近的模样,很不寻常。 和铃想着想着就入神了,直到厨子唤了她一声才回过神,“和铃,芹菜摘好了没?” 和铃忙回道:“好了好了。”她边说边将手中洗净的菜递给厨子。 和铃在司膳堂算是个杂役,什么粗活都得干,她每天都有午休的习惯,厨房空闲了之后,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掀开被子准备休息一会时,望见干净的枕头,她瞳孔一缩,凑近又仔细看了一眼,嘴角沉了下来,枕头上的头发没有了。 和铃自小就聪慧,进宫之前,她的大伯也曾教给她一些在宫中自保的法子,对于琅,她从来没有放下心中的防备,每日起床时,她都会特意在枕头上放上几根头发,以防有人动了她的床。 和铃掀开枕头,看见枕头底下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她皱眉,想了想之后她拿过枕头摸了摸,果然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和铃拆开枕套,仔细翻了一遍才翻出一个簪子,她记起来,她在司膳嬷嬷的梳妆台上见过这个簪子,她想到今天琅对她说的莫名其妙的那句话,立马就想通了。 和铃的眼中溢满了嘲讽的笑,这是打算陷害她偷东西? 她得承认,若非自己足够细致,就着了琅的道了。 和铃将簪子收了起来,她垂下眼,心里已经暗暗有了打算。 这天夜里酉时,琅佩就早早的回了房,她推开房门时,和铃已经靠在床上了,和铃手里捧着一本书,她全神贯注的看着医术,视琅佩为无物。 这个晚上,早早就熄了灯,两人连平时的客套话都没有说。 琅佩自觉阴谋就要得逞,马上就能剔除和铃这个眼中钉肉中刺,自然不愿意和平时一样的去做戏,至于和铃,她一向就不是多话的人。 第二天正值和铃休沐,她迟迟没有起床,其实她早就醒来,多年来的习惯致使她从不睡懒觉,每天卯时便睁开眼,她没有起床的原因就是在等着琅。 琅是很聪明,但是她也是沉不住气得那个,怕是今天一早就会找人来捉赃。 卯时三刻,和铃听见一阵朝这边而来的脚步声,从声音的匆忙都能听出主人的急切之心,和铃的头藏在被子里,她无声的笑了笑,突然想起来昨天那个人问她的那句话。 那些人为什么非要他死呢?同样的,她为什么要害她呢? 脆弱的木门被人从外面大力的踢开,随之而来的是琅的声音,“嬷嬷,昨夜奴婢曾见到和铃偷偷摸摸的从您的院子出来。” 嬷嬷一脸怒容,就要发作的时候,和铃慢吞吞的从被子里出来,单薄的身子上套着白色的中衣,她的目光落在司膳嬷嬷的身上,绿色的上褂上绣着一朵簇拥而放的紫花,浓重的妆容将她衬的更加严厉。 “嬷嬷怎么来了?”和铃的声音极淡,听不出一点慌乱。 司膳嬷嬷瞪着她,“我问你,昨夜你在哪里?” 和铃套好衣服不慌不忙的从床上起来,渐渐靠近她们,视线若有似无的扫过琅,“昨夜奴婢一直在房里,未曾出去过。” 话音刚落,琅立马就打断了她的话,“和铃妹妹,你莫要撒谎了,昨夜直到亥时你才回房,这是我亲眼所见。”她顿了顿,换了一种语气,苦口婆心道:“和铃妹妹,昨天是我不好,你若是实在想要我那个簪子,我应该送你的,要不然你也不会想着去偷,你听我的,把嬷嬷的簪子交出来吧,那簪子对嬷嬷极为重要。” 和铃眼角眉梢处浮现一抹笑,“琅姐姐在说什么呀?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 琅扯着她的手腕,“你不要执迷不悟。”语落,便转头看向司膳嬷嬷说道:“嬷嬷……” 司膳嬷嬷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给我搜。” 琅得意的笑了笑,大步朝和铃的床铺走去,她拿起和铃的枕头,抖了抖,脸色白了下来,她加重了手中的力道,打开枕套仔细的搜寻了一遍。 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 琅还在惊诧中没回过神,那边就响起一道声音,“嬷嬷找到了!” 司膳嬷嬷顺着声音看去,另一名宫女在琅的梳妆盒中找到了簪子,她的目光如利刃般射在了琅身上。 琅的脸完全白了下来,颤抖道:“不是奴婢!真的不是奴婢!”她眼眶通红,手突然指向淡然站立在原地的和铃,咬牙道:“是她!嬷嬷一定是她冤枉奴婢的。” 司膳嬷嬷从最底层的宫女爬到如今从七品的女官,自然不是蠢笨的,她当然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琅这显然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一个蠢货! 司膳嬷嬷拿回了簪子,脸色却没有好转,她淡淡的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琅,冷声道:“滚出来。” 琅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的跟上司膳嬷嬷的脚步。 很快,屋外便传来了琅凄厉的惨叫声,和铃开了一个窗缝,冷淡的看着宫人手中的杖打在琅的身上,看了一会儿,她便关了窗户,不过杖责二十罢了,只是一种警告。 至于警告的人是谁呢?不是琅,而是她和铃。 司膳嬷嬷故意挑在和铃的屋前,就是为的杀鸡儆猴,给她一些警示而已。 屋外很快就没了声响,和铃听见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没一会儿,那一大帮人就又回来了,和铃也被喊了出去。 和铃一出门槛,就闻到一股血腥之气,地上鲜红的血迹甚至都还没有清洗,司膳嬷嬷站在中间,犀利的眼打量着她。 这个小姑娘自进入司膳堂开始,自己便没有重视过她,不过今天倒是要让她刮目相看了。 这么通透和利落的手段真的不像是毫无心机、斗争之心的宫女。 司膳嬷嬷对着和铃的笑很冷,过了很久,和铃才听见她出声,她说:“你很聪明。” 和铃愣了一瞬,随即低垂下头,“嬷嬷谬赞了。” “可是和铃,嬷嬷我讨厌笨人,但更厌恶聪明的人。” 蠢人犯的是小错,聪明的人稍有不慎犯下的就是大过。 和铃方才让她看清楚了琅的蠢,被人摆了一道还毫不自知,可蠢人才是好拿捏的,摆布聪明的人需要耗费更大的精力,这就是她不喜和铃的原因。 和铃的心一直往下沉,笑意渐渐消退,她攥紧了手,喉咙干涩得紧,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原本她是打算用这次的事,换一个差事的,她不想再去冷宫,更不想遇见那个纠缠上她的男人了,那是个不小的麻烦。 司膳嬷嬷离开之前,轻飘飘的留下了一句话,她说:“和铃,从今往后,你便一直留在冷宫当差吧。” 4、变化 偷簪子的事就像是一场闹剧,众人都三缄其口,谁都没有再提。 打在琅身上的那二十下板子并不是很重,琅休养了没几天就能下地走路了,自她好了之后就搬出了屋子。 和铃不知道这是不是司膳嬷嬷的指示,不过屋子里少了一个人确实清净了不少,但和铃不可能情愿一直在司膳堂里当一个可有可无的宫女,她进宫的目的从来都不单纯。 当年的那一场大案,几乎将她的家族摧毁,失了双亲,兄长也迫不得已的离开京城,从小父亲教给她的就是医者仁心,她不相信他父亲会做出杀害皇嗣的事! 当年那件事的背后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将和家推进了万劫不复之地,锦衣卫包围和家的火光犹还映在她眼前,那些过往她从未曾忘过。 和铃倒也不急,将来总还是有机会的,现下她安安分分的照着司膳嬷嬷的吩咐做事,行事风格还是一如既往的低调。 三日后,严酷的寒冬落了今年的第二场大雪,天气一下子冷了下来,和铃畏寒,每天去冷宫之前都要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会动小圆球。 大雪这天,和铃还是要拎着食盒去冷宫,刚出司膳堂的大门,就被冷着脸的琅拦在半道上。 “那天,你早就知道了吧?” 和铃抿唇一笑,点头,“恩,至少比嬷嬷要早一些。” 琅上前一步,淬着毒一般的眸子盯着她,语气中有责怪有愤恨,“你故意陷害我的!你看着我像个跳梁小丑一般的表演,和铃,你真狠毒。” 和铃收了笑,凉凉的瞥了她一眼,“犯事的是你,你如今却来怪我?你自己技不如人,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琅收敛了情绪,“和铃,我比谁都先看清你,对,是我不够聪明才被你反将一军,那你就比我高明吗?”她凑近和铃的耳畔,一字一句的说:“你跟我是一样的,你也想往上爬。” 和铃的身子僵硬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等她反应过来时,琅已经错过身往反方向走了,她吐唇,清冷的声音落在空气中,“我和你,才不一样呢。” 琅停住脚步,回头,看见她慢慢的离开自己的视线。 和铃迎着刺骨的寒风往前走着,冰凉的雪花落在她的脸颊上,她指尖一颤,收起了万千思绪, 浅红色的翘头绣花靴不轻不重的踩在积雪上,留下一个个脚印。 和铃昨天无意中发现了一条通往冷宫更加偏僻的道路,不对,那都已经不能被称之为是路了,只是两座宫殿之间的夹缝,还好空间足够大,通过一个人尚还有余。 和铃不由的咬了下唇,有些事的确要做个了结。 和铃小心的通过那条细小的夹缝,一抬眸,就望见她视线中定定站着的人。 他身上穿着的还是那一身破旧的衣袍,薄唇已经被冻得泛着死白,他发亮的眼睛深深的凝视着她,一句话都不说。 和铃泄气了,秉着破罐破摔的念头,她觉得被他堵住也没什么,和铃还对他笑了笑,看着他的依然看不清的面孔,突然想,他是不是很久没有洗过澡了? 赵隽寒往前移了两步,脚步声清晰可闻,他笑着问:“你想摆脱我?” 和铃垂眼,“我同情你,可我对你也只能到同情而已了,我帮不了你什么,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你还会害死我。” 那些太监迟早会发现他没有死,若自己不早日撇开关系,他们一定会将她一起杀人灭口。 和铃抬起头,直视着他,目光中有不忍,“说白了,是你自己不够强,才会轮的人人践踏的地步。” 赵隽寒笑了起来,笑容随着她的话也越来越深,他一把抓过她的细腕,凑下头,露出锋利的牙齿,狠狠的咬了下去。 和铃被突如其来的痛疼的发出了声音,她用力甩开他,往后接连退了好几步,眼眶渐次红了。 赵隽寒舔了舔嘴角的血丝,嘶哑道:“你不能背叛我。” 和铃捂着自己手腕出血的伤口,“凭什么呢?” “凭你比我还弱。” “我救了你,你非但不感恩,反而硬要将我拖下水,有这样的道理吗?”她问。 赵隽寒嗤笑一声,不为所动,“我没有礼义廉耻之心,你同我说这些没有用,你只要还在冷宫当差,就不能想着摆脱我。” 和铃满脸怒容的瞪着他,喉咙里的话还没说出口,身后就响起一道尖细的声音。 “哟,杂家说呢,这小畜生的尸体怎么就是找不着了,原来这条贱命还在呢!”太监咬牙切齿的说道。 话音刚刚落地,就有人附和他的话,“就是,害的咱们一顿好找,真是个麻烦。” 太监的视线望向和铃手中的食盒,冷下脸,“杂家说呢,这小畜生就算是没吃那个馒头,也早就该活活饿死了,原来是你这个小宫女在帮他啊。” 和铃在他杀意腾腾的目光中倒退了两步,示弱,“公公,奴婢只是……只是见他可怜。” “不知死活的东西。”说罢,太监便朝身旁的人示意。 另一名太监立马上前,搓了搓手,不怀好意道:“杂家先送你上西天享福,再把这个小畜生一并送上去陪陪你,如何?” “公公,饶了奴婢吧。”和铃边退边想着对策。 一旁伫立着的赵隽寒在此刻突然冲了上来,凶猛的模样像是一个野兽,他一双瘦弱的手掐上太监的脖子,猩红的眼眸对上和铃,对她低吼道:“走!” 和铃怔了一下,随即脚步踉跄的开始往后跑。 她的身后还有断断续续的闷哼声,她听见那两个太监将他摔在地上的声音,拳头砸在他腹部时的声音,脚步变得越来越沉重,她的速度慢了下来,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赵隽寒蜷缩在地上,两名太监边打边骂,“竟然敢对杂家动手!看杂家不得打死你。” 和铃咬牙,转身往回跑,谁都没有注意到她,她扬起手中的食盒狠狠的朝其中一个太监的头部砸去。 坚硬的实木砸在太监的额头上,他眼前的画面开始恍惚,他摸了额头上的血迹,面目狰狞,算是暂时放过了躺在地上的赵隽寒。 和铃喘气,脸白的如纸张一般,她浑身都在抖。 “杂家还是头一回被人砸破了脑袋呢。”太监说话阴森森的,他不善的目光打量着和铃的全身,“杂家瞧着还是个生的好的,来,凑近了让杂家闻闻香不香,杂家也好久没有碰过女人了。” 另一名太监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筷子,随意拿了一条的绶带出来将筷子绑在一起,他逼近和铃,眼神放肆的放在和铃的胸上,渐渐的往下扫。 “来,这儿不是西厂,没那么多刑具给你用,只能凑合着用这把筷子了,待会捅、进你那个地方,杂家让你哭都哭不出来。” 和铃抖着唇,孤立无援,她喃喃道:“别过来……别过来……” 赵隽寒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好似没了声息一般。 和铃被逼到墙角,太监们的手覆在她身上,她被压制着不能动,力气上的悬殊在此刻完全体现了出来。 外衫已经被解开,和铃甚至感受到太监的手指爬上她背,她抬起头,挣扎不动,通红的眼眶落下几滴泪来。 谁都没发现,赵隽寒慢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心如死灰的时候,和铃看见了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景象,覆在自己身上的太监停住了动作,一双眼睁的极大,嘴角滴着血。 和铃往下望去,一根筷子直接的穿过了他的咽喉,控着她四肢的手也松开了,她大梦初醒般,拢好了衣服就赶紧从角落里出来了。 赵隽寒的手里还有一根筷子,他对另一名已经傻眼的太监笑了一下,当着他的面将那个已经死的太监的头踩在脚底,碾压着。 “你猜猜你是不是我的对手呢?”他漫不经心的问。 太监惊恐的捂着自己的脖子,吞了吞口水,转头就要跑。 赵隽寒似乎是在笑他的不自量力,抬起手,眼睛都未眨,直接将筷子插进了太监的天灵,只听见“砰”的一声落地响。 死寂了半晌之后,赵隽寒确定两名太监已经没了气息,才放松下来,他捂唇咳了两声,吸气间腹部都泛着痛。 和铃呆滞了片刻,喃喃问道:“他们死了?” 赵隽寒止住咳嗽,扫了她一眼,“死了。” 随后,他默不作声的拽上太监的头发,拖着尸体往其中一个夹道里走去,红色的血被磨在地面上。 “你伫在原地做什么?” 和铃脸色难看的紧,没有回话。 赵隽寒低低笑了,“也对,你应当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血腥场面吧?” “过来,帮我搬下尸体。”他的声音比起之前冷了不少。 和铃顿了一下,眉头微皱,却依言蹲下,一双手搭在太监的肩膀上,用了力气却死活都拖不动。 “算了,你跟我过来吧。”他淡淡道。 和铃松开手,追上他的步子,她望着他有力的臂膀,爆出青筋的手腕,问:“你明明没有那么弱。” 一丁点都不像初见时那摇尾乞怜的落魄样。 赵隽寒带着她穿过一道长长的宫路,七转八转的到了一个荒废的宫殿,推开门,灰尘扑鼻而来,呛得人难受。 赵隽寒将尸体丢进了院子里的枯井里头,才回答她方才的问,“枪打出头鸟。” 他仰起下巴,露出下颚,眉宇间的阴郁之气就结不散。 他隐忍蛰伏十余年,为的就是一朝升天。 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他还要再等等。 和铃深吸一口气,“你说,这两具尸体会被人发现吗?” 赵隽寒笑,“不会,这枯井里头都不知道有多少具尸体了,一夜恩宠的宫女生下的皇子,曾荣冠后宫的皇贵妃,都在里头。” 朱红色的宫墙里面,尸骨成堆。 他说完这句话便朝着角落里的房间走去,和铃跟着他进去,入眼的便是简陋的木床,屋里空间狭小,木窗前有一张案桌,上面的划痕显现了年月已久。 “你一直住在这里吗?”和铃问。 赵隽寒打了一盆水进来,听见她的话,微微静默,“这个地方别人轻易发觉不了,也没有人敢轻易进来。” 和铃垂眸,望见他脚下整个皮被剥下的老鼠,血迹和骨肉粘在一起,恶心非常,她惊骇,瞳孔猛地一缩,面前的这个男人能活到今天从来不是运气,他是拼了命的想从深渊里爬出来。 赵隽寒用水洗了自己赃污的脸庞,清水将他面容上的秽物都带走了,渐渐的,他原本的样子就露了出来。 这是和铃第一次见到他的长相。 怎么说呢,她看呆了。 他长的无疑是出色的,常年不见光的脸洁白如纸,精致无暇的五官拼凑出倾城的面孔,凉薄的嘴唇,挺拔的鼻梁,秀气的眉头之下有一双细长的丹凤眼,里面像是含着光一般熠熠生辉。 赵隽寒颔首,精巧的下巴微微翘起,他似笑非笑的问:“你刚刚为什么要回来?” 和铃别过眼,指头微蜷,抿唇道:“那你为什么要我跑呢?” 明明可以将她一同拖下水,却硬生生的将她推开了。 赵隽寒愣神,嘴角的笑容缓缓退散。 5、大雪 赵隽寒愣神,嘴角的笑容渐渐退散。 “因为我知道我不会死。” 他懂得生存之法,只有将自己放在低入尘埃的地位,才能活下来。 他会被人轻慢,被辱骂,被伤害,但只要他做出反击,便是一招致命。 和铃低垂眼眸,掐着掌心,好半天没说话。 赵隽寒也没在管她,走到窗边将漏风的窗关上了,屋里瞬间就黑了不少,昏暗的房间里两个人的面貌都看的不怎么清楚了。 和铃抬起头,愣愣的看着他,这个少年,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心智和身手都比她想象中要好。 和铃唇角干涩,问道:“你是不是自己知道那个馒头不能吃?” 赵隽寒顿了一下,随即笑开,“我不会医。” 简而言之就是他不知道。 和铃皱眉,望着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空,低低道:“我该回去了。” 幸好琅已经搬了出去,她平日里也没什么交好的人,就算晚归,怕也没什么人会发现。 赵隽寒点燃了半个烛火,昏黄的灯光下照映着他半张侧脸,拥有着姣好的弧度,白皙的皮肤。 “明日早些过来,路上注意下身后的耳目。” 那两个太监的死瞒不住多久,迟早会被刘晋发现。 赵隽寒负手而立,眉心微拢,他原以为刘晋不过是仗着自己如今得势,闲来无事羞辱他一番,倒是没想到刘晋对他真的有杀心。 刘晋身后势必还有人,那个人是谁,他目前还不知道。 和铃提了灯,推开门,脚步还未迈开,便又回头,看着他的目光有些赧涩,“我不会路。” 寒烈的风透过门窗吹到他单薄的身躯,他浑身都是冰冷的,过了半晌,他清冷道:“我送你。” 走的还是来时的那条宫路,和铃甚至还看见了宫门前干涸的血迹,深红色的血迹落在洁白的雪上,颜色艳丽。 赵隽寒方才只搬了一具尸体,另一具还没来得及去动,和铃轻轻一扫,就看见了那名太监仰躺着死不瞑目的脸,青黑的脸色,尚未阖上的瞳孔里还包裹着无限的恐惧和怨恨。 和铃一惊,飞快的别开视线,脚下的步子沉重了不少。 其实,她的内心远没有她表现的这般淡然。 她害怕,怕的要死。 因果轮回这样的事,她是相信的。 赵隽寒突然停住了步子,他蹲下来,修长的手指搭在太监的衣领上,而后一点点将太监身上青色的外袍扒了下来。 和铃讶然,“你做什么!?” 赵隽寒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默默的将手中这一身衣服套在自己身上,他清瘦的身躯套上这身衣服之后显得宽大,看的出来并不合身。 等到扣好最后一颗纽扣,他才抬起头,定定的凝着她道:“我送你回去,这样穿方便些。” 纵使是在路上碰见些什么人,也好掩饰。 “你说什么!?” 送她回去!?他疯了吗? 赵隽寒似乎觉着她大惊小怪,凉凉的望了她一眼,“怎么,不愿意?” 如果是之前,打死和铃她也是不会同意的,可现在她得想想。 “那你一定不能被人发现。” 他仿佛笑了笑,淡漠的眉眼瞧不出情绪,“好。” 他如同鬼魅蝼蚁一般在冷宫里存活了十几年,躲藏和俯首已经成为他最熟悉的事。 他像个影子似的,了无踪迹。 漆黑的宫道上不见人,更听不到一丁点生息,雪花掉在他们的头顶上,和铃一只手掌着灯,薄弱的光照着他们面前的一小块路,赵隽寒不声不响的跟在她身后。 和铃捏紧了手指,一颗心上不上下不下的,紧张的很。 凉飕飕的风呼呼而来,风声刮过耳边像是厉鬼的叫声,让人胆战心惊。 和铃默默篡着自己的衣袖,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赵隽寒突然上前,将他周身冷冽的气息一并带了过来,他伸出手,穿过她的指缝,牢牢的握住了她的手。 和铃挣扎了一下,声音里带了些许恼怒,“松开。” 赵隽寒不松反而加大了力气,在她耳边呢喃道:“你不害怕?” 和铃当然是害怕的,方才那名太监的死状还印在她的心里,凸出的眼球,纠怨的目光,穿过咽喉的筷子。 和铃稳住心神,没有再动。 他的手冰冷的像没有一丝人气,摸上去也只有骨头而没有肉,但是却很有力。 经过几个过道之后,他们渐渐的出了冷宫,便能瞧见几盏宫灯,和铃便趁着这个时候,将手从他的掌心抽了出来。 和铃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下周围,见四下无人,才推开她的房门,快速的将赵隽寒推了进去。 和铃吹灭了摇摇晃晃灯芯,又随手将灯笼放在案桌上,她才去柜子里找余下的蜡烛。 赵隽寒站在屋子中间,仔细的瞧了一番,屋子太黑,什么都看不清,他垂下眸子,遮住了心中所想。 和铃点燃了残烛,明明灭灭的烛火点亮了屋子,虽然不够明,但已经够看清摆饰了。 和铃方才在宫道上,并没有去看赵隽寒的模样,他肆无忌惮的在她面前换衣服,以至于她不得不背过身,纵使他换好了之后,她也没有勇气再将目光放在他身上,生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如今看上一眼,加之赵隽寒早前刻意洗了脸,便真真切切的瞧到他本来的面貌和身量。 青色的圆领窄袖袍衫,腰间系着白玉勾黑带,看服饰便知道那两个太监来头不小,至少不是最低等的连品级都没有的杂役。 青色衣袍为正八品,那两个人应是十二监里边其中的掌事太监。 死的时候无声无息,死后必有人追查。 而追查的那个人,怕就是想毒.死赵隽寒的那个人。 “你不走吗?”和铃问。 赵隽寒漫不经心的抬起眼,这才看清楚她的房间,摆设也很简单,比起他的住处多了几床被子,和几个柜子罢了。 女子的房间仿佛都温暖些,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不是刻意在香炉里烧出来的那种,而是那种自然的让人舒服的味道。 赵隽寒冻的僵硬的身躯慢慢暖了起来,因冻伤而渐次泛痛的膝盖也缓和了不少,他坐在椅子上,开腔道:“我怕是走不了。” 出冷宫不是心血来潮,他是躲命来的,他不能继续待在冷宫里,那里早就被那些人发现了,现下最好的去处就是在她这里。 和铃叹了口气,也没有多少意外,冲动之下让她过来便想到了如今的状况。 他坚硬的下颚,精致的轮廓还带着稚气,只是眉间的锋芒已经初露,幽深的瞳孔好似能将人吸进去一般。 和铃是见过他笑的,假意的,真心的,或者是嘲讽的,每种笑,都是好看的。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让人顿时失了所有的防备。 初见时,除了那双执拗的带着光的眸子吸引着她,还有那一个清澈的无双的笑容。 和铃的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到他的手掌,他的指缝还是很脏,掌背也被蹭的漆黑,其实方才两人靠的近时,她就闻到了他身上一股陈旧的气息,虽然不是恶臭的那种异味,但也实在说不上好闻。 “我去打些热水,你洗一下。” 赵隽寒微愣,深深的望她一眼。 原以为又要一番威胁,却是不用。 和铃烧了一桶热水,又打了冷水放在浴桶旁,这才催促坐在位置上不动的他,“快去。” “我没衣服。”他答。 这倒不是假话,他身上这套衣服穿不出去,掌事的衣袍太过显眼,稍有不慎就让人认出来。 和铃颔首,摸了摸下巴,灵光一现,“我柜子里有一件废旧的中衣,你先凑合着穿,明日我去问厨子师父讨一套。” 她风风火火的去翻箱倒柜,那件衣服她记得还是琅留下来的,琅是缝制给她当侍卫的兄长,后来觉着绣的不好看,就一直放在柜子里没带走。 前两天琅搬的急,这件衣服也没有带走。 和铃很快就翻到了衣服,她回过身,眸子瞪大了,不知做何反应。 赵隽寒默不作声的脱好了衣服,露出了上半身光裸的胸膛,白净的皮肤上遍布伤疤,有鞭伤还有烫伤,已经有些年月了。 那些疤痕纵横交错在他的背脊上,可怖。 和铃猛地背过身,咳了一声,“你怎么不去屏风后面脱?” “忘了。” 和铃喉咙一噎,将衣服丢给他,“你好好洗洗吧。” 屋子里空间有限,和铃脱了鞋袜上了床,窗外的风雪没有要停的意思,这个冬天比以往要冷出许多,她的被窝里现在还是冰冷的,蜷缩着腿,这样会更暖一些。 和铃听着屏风里的水声,睡意渐渐袭来。 赵隽寒被温热的水包裹着,雾气从浴桶里飘起,他合上眼,绷紧的身子放松下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舒服过了。 在尘埃里挣扎的日子,并不好过。 他拿着布仔仔细细的将自己的身体洗了一遍,雾气笼罩在他俊秀的面庞上,朦胧而又诱惑。 半柱香后,他擦干了之后从浴桶里站起来,套上白色的中衣,赤脚踩在地面上,凉意从脚心往上透,他一出来就瞧见倒在床上和衣睡过去的和铃,就这样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自己的视线。方向 床边放着一双鞋,看款式和尺码都应该是他的,他不知道她从哪里找来的一双男人穿的鞋。 套上鞋,随意找了件衣衫披在肩上,推开门,迎着风雪一步步朝着冷宫的走。 他还没忘,还有一具尸体要处理。 深夜的宫中,寂静的让人心生畏惧,淡淡的月光照着朱红色的宫墙,斑驳的墙壁像是年老之人脸颊上的皱纹。 赵隽寒的脚步忽然间停了下来,一只通体洁白的猫出现他眼前,乌溜溜的大眼睛直直的对上他,还“喵”“喵”的叫了两声。 细碎的发落在他的耳边,遮住了他半张脸,他勾唇一笑,弧度略有深意,他蹲下身子,对猫招了招手,“过来。” 白猫还只是用眼睛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伸出爪子慢慢的朝他更近的地方移动。 赵隽寒的修长的指掐上猫的脖子,将猫提了出来,另一只手摸着猫的头顶,语气温柔不已,像是情人间的呢喃,“乱跑什么呢?会死的。” 锋利的指甲毫不迟疑的刺进猫的咽喉,直到再也听不见让他厌烦的叫声,他才将染了血的指甲抽出来。 他嘴角的笑容加深了不少,沿着咽喉的口子生生的用手指将白猫的皮完完整整的剥了下来,扔到一边。 赵隽寒的手指扣着猫的沾着血的皮肉,轻轻闭上眼,闻了闻,有些腥味,暗自皱眉,总是有些嫌弃的。 不过,今晚他还什么都没吃过,他睁开眸子,冷淡的眸子没有一丁点情绪,张嘴,牙齿咬上了生肉,咀嚼吞咽。 事毕,赵隽寒刚准备用衣袖擦擦嘴角的血迹,手却顿在了半空,这件衣服,是刚才她兴高采烈的拿给他的。 她那下的神采,他还记得。 还是不要弄脏了。 赵隽寒用手背擦干净嘴,拖着沉重的步伐往深处走。 狭窄出口上的血迹还在,可刚刚还在的尸体却不翼而飞了。 赵隽寒盯着那快雪地,冷漠的目光仿佛要盯出一个洞来。 他的心不断的往下沉,发现的人比他要快许多。 他朝着自己的住所走去,诚然如他所想,里面已经被毁的不成样子了。 也亏的他跑的快,要不然怕是躲不过这一场浩劫。 赵隽寒轻抿唇角,面色冷了几分,他知道,这些年不受宠和没有存在感的皇子,死的死,消失的消失,能找到尸体都算好的,这样的手笔只会是后宫中的人。 他能猜到一个是御马监掌司兼任东厂提督的汪全,另一个就是近些年来颇为受宠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任西厂提督的宋端。 两人心狠手辣的程度不相上下,但论城府还是宋端更胜一筹。 只是赵隽寒一直没弄清楚这件事是谁的手笔,要将皇室的人赶尽杀绝。 汪全近来被宋端打压的厉害,东厂的风头也不甚西厂,可汪全与皇后利益相联,他若是为了保全皇后独子大皇子夺嫡而对其他人痛下杀手,倒也合情合理。 可赵隽寒始终倾向于宋端。 那个男人冷酷无情的近乎刻薄,又是大权独揽的第一人,加之喜怒无常的性子,更让人猜不透。 只是他还尚未找到宋端这样做的理由。 赵隽寒退出一片狼藉的屋子,冷笑一声,快速离开了这片荒凉之地。 …… 和铃睡得并不安稳,她又做噩梦了。 她又梦见了那个的锦衣卫,只是这一次他身上不再是飞鱼服,而是用金丝绣着的蟒袍,蟒蛇的张扬的爪子绣在衣服的正中央,她的眼前有层层迷雾,她拼了命的想拨开眼前的遮挡,看清楚那人的样貌,却始终都不行。 和铃听见一道声音,“指挥使大人,人已经全部都带来了。” 和铃顺着声音看过去,那是一个穿着深色衣服的人,她生着一张女子的脸孔,却是男人的装扮。 和铃只能看见被称为指挥使大人的男人的嘴唇,他动了动唇角,吐出一个字,“杀!” “不……不……不要!”和铃惊叫出声,一双手在空中挥舞着。 她睁开眼,就瞧见赵隽寒坐在床边,眼神复杂的凝着她,她的一双手还被他抓着。 “你什么时候上来的?”和铃冷声问。 “洗好。”末了,又补了一句,“我没地方睡。” 和铃的声音冷到极点,“下去!” “能让你待在这里已经是极限了,你不要得寸进尺。”她的额头还冒着汗。 赵隽寒长手长脚的抱着她,不让她动弹,罔若未闻,“睡吧,我困了。” 他的胸膛贴着她的背,“我说让你下去。” 赵隽寒说话时的热气尽数洒在她的脖后,“天冷。” “我给你被子。” 赵隽寒从床上起来了,乖乖的接过她的被子,站在床边,表情无辜的很,“我只是刚刚看见你做噩梦才自作主张的上去的。” 和铃低着头,没看他。 他舔了舔唇,像是回味着什么,“我饿了。” 和铃无奈,她是知道他今晚什么都没吃的,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从抽屉里拿出了几块糕点摆在他面前,又倒了一杯水,“吃吧,别吵我了,明儿我还要干活。” 赵隽寒捏着糕点,停顿了一下才吞下去。 他是真饿,一只猫填不了肚子。 …… 刘晋一夜未眠。 他原是文书房里小小的一名听事,是督主将他提为司礼监六科廊掌司,掌内外章疏以及有关内官管理事物。 但督主平日里让他做的都不是份内之事,而是去杀人。 杀的还是有着尊贵血统的人。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亲手除去的是年仅六岁的九皇子,当时九皇子的母亲许才人惹怒了皇上被禁足,谁都知道许才人再也没有复宠的那天,他用一颗糖将九皇子哄骗至荷花池旁,然后抖着手将他推了下去,直至水里没了动静他才离开。 第二次做这种事便淡然了许多,眼皮都不带动的。 直到今晚,他手底下两个找小畜生尸体的掌事久久未归,他心里隐隐不对,才带着人去冷宫寻。 几乎是将冷宫翻了个遍才找到那个偏僻的地方,掌事躺在地上,死相可怕。 咽喉空了一个大洞,涓涓的血都干涸了。 他咬碎了牙,让身后的人将尸体处理了。 那个畜生竟然没有死! 6、风云 刘晋第二日早早就起了,眼睛底下青黑一片,手底下的人听见他起身的声响,忙端着水盆进来伺候。 洗了把脸之后,刘晋脑海的混沌甩去不少,整个人都清醒了,他挥了挥手,让屋里的小太监退了出去。 刘晋昨夜想了一个晚上也没想到什么好法子来解决这件事,若是一直瞒着,他不敢,督主的手段不是吓唬人的,思来想去,如今他也只能实话实说了。 他叹了口气,心底那股子不甘心尽数翻涌上来,他在后宫底层摸爬滚打了好些年,这才爬到如今从四品内官的职位,若是因为这一次的过失而丢了官职或是性命,他当然是不愿的! 刘晋穿好墨色内官官服,踩着黑靴就往长安殿偏殿而去,好歹要搏一把,指不定督主大发慈悲的会饶了他一回。 刘晋在门外等了很久,脸颊都被冷冽的风吹的疼了,屋里才有了些许动静。 莫约一刻钟的时辰之后,宋端才梳洗好,听闻刘晋在外求见时,手中的茶杯一顿,随口问了一句,“他可曾说了所谓何事?” 内侍摇摇头,“刘公公没说,奴才也不知道。” 宋端好看的手指头敲着茶杯边缘,想了一会才说:“让他进来吧。” 刚好,他也刚好有事要吩咐刘晋。 刘晋躬着腰进入屋内,来时饮了杯茶,此刻却还是觉得口渴的紧,所有话都堵在喉咙口,此刻面对眼前这个不怒自威的督主,竟然一个字都不敢说。 宋端坐在楠木座椅上,身着月牙色的长袍,玉面王冠,腰处系着金色的绶带,上边还挂着一个雕刻精致的玉佩,他挑了挑眉头,好半天没听见声音,等得有些不耐,“怎么不说话?” 刘晋直起腰,却是不敢直视眼前的人,“督主,文书房里的两个掌事死了。” 宋端抿唇,眉头微敛,刘晋可以说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人,知分寸,也是个心狠的,这才坐稳了自己给他的位置,文书房隶属于司礼监,若是死两个人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更不要说掌事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职位。 如今刘晋刻意提了两句,其间必定是有什么端倪。 “怎么死的?” 刘晋咬牙,双膝跪地,一双眼睛望着他的脚尖,声音好似在抖,“督主,奴才让那两人去搜寻三皇子的尸首,两个掌事迟迟未归,奴才去寻,就只剩下两具尸体,死相惨烈。” 所有皇子的排名都是内官按生辰年月来排的,当然吩咐这件事的人是宋端,他行事乖张,就连杀人也是,做了三十几个木牌,抽到哪一个就杀了哪一个。 宋端沉默,而后竟慢慢笑了出来,笑意冷然,抬眼扫了地上跪着的人,“你不是跟本督说那人已经死了吗?” 刘晋俯首,“督主,奴才也没想到三皇子没死啊。” 宋端气极反笑,挥挥手让他从地上起身,而后问:“他人呢?” “跑了。” 宋端冷笑一声,吊起的凤眼冷冷清清的,“皇宫就这么点地方,他能跑到哪里去?” 这个三皇子倒让他刮目相看了,也是,没有母妃的庇护能活十几岁,当然不会简单。 “督主,这人一时半会还真的没找着……” 宋端转着手腕上的佛珠,不知在想什么,沉吟片刻,“他叫什么名字?” 刘晋微愣,亏的当初的木牌是他做的,要不然他还真的记不住名字。 “回督主,三皇子名为赵隽寒。” 宋端轻轻念了赵隽寒三个字,意味深长,“总是逃不掉的,没人帮他,他躲不长,若是过些时日还是找不着,那就有意思了。” 刘晋咽了咽口水,“督主,奴才……奴才……”他连句话都说不完整。 宋端放下手中的茶杯,杯子磕在桌面上发出了不小的响声,“自己下去领二十个板子,三皇子找着了也不用急着杀了他,把他送到本督面前。” 刘晋连连点头,“奴才知道了。” “滚出去。” “是。” 刘晋退出暖阁后便自觉的去领罚了,二十下板子已经很轻了,前些年督主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卯正时分,宋端换了一身深蓝色的锦袍,青丝高高束在头顶的玉冠上,面庞白净精巧,目光森冷。 宋端披着一件纯白的狐狸毛做成的斗篷,迎着门外的冷风朝文苑阁走去,哪里是皇上审批奏折的办公之地。 从前是元帝的书房,如今早已成了他的,朝廷中上书的所有奏章都要经由他手,才能呈上元帝的面前。 手握朱批之权,朝堂上那些言官哪怕是想弹劾处死他,也没有门路。 文苑阁里早就点好了暖香,殿内的温度比殿外温暖了许多,宋端方才未用早膳,他才刚坐在案桌前,便有宫人端上了热粥,他吃了两口就让人撤了下去。 宋端在一定程度上是能臣,他狡诈残虐,所说之话稍稍逆着他,就将人拖到西厂狠狠处置,折磨的生不如死,但在朝政上他并非一无是处,天灾人祸面前,他总是能想到法子。 当然,那些大臣对他的手段总是不耻的。 案桌上是昨天剩下的奏折,宋端粗略的翻了翻,莫约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的手边放着一张陈情书,那是正三品翰林学士王炳坤替前不久下狱的吏部员外郎朱齐的求情书。 宋端大致扫了陈情书上的内容,嗤笑一声,这王炳坤不愧是进士出身,文采斐然,遣词造句颇有讲究,他想,若是这张陈情书真的呈到了皇上面前,那么朱齐恐怕真的就能有翻身的机会,可惜了,最先看见的人是他。 宋端眼睛都未眨眼,随手就将陈情书丢进了火盆中,瞬间就烧的一干二净。 宋端看了一个时辰的奏折,才处理了一小半的折子,他抬眼,揉了揉自己发痛的太阳穴,眼睛有些劳累,还未等他放松多久,就听见屋外的一阵脚步声。 厚重的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几个熟悉的面孔涌入宋端面前,那人锦衣华服,脖子处还带着个貂皮围脖,颜色发黑亮丽。 为首的男子身形微胖,长着一张圆润的脸,大而圆的眼睛笑眯眯的,只留了条缝,看上去无害而又单纯,说话时也没有阉人的那股腔调。 他将手中抱着的暖炉递给身旁伺候的小太监,对着宋端开口道:“宋督主果真是替皇上分忧解难啊,勤勤恳恳的模样真是让杂家都觉着羞愧。” 宋端眯着眼看着汪全,讽刺道:“既然厂公觉得羞愧,怎么还有空闲来找本督。” 汪全依然还是笑眯眯的,脾气好的不得了,“这不是有要事想同督主相商嘛。” 宋端起身,高大的身躯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厂公有话直说。” 汪全身材矮小,在宋端面前就显得更加没有气势,“吏部员外郎朱齐已经下狱一月有余,刑部已经查清,贪污枉法一事为子虚乌有,这调查结果也已经出来了,这人可还一直押在西厂,督主若还不肯放人,怕是服不了众。” 宋端轻笑,捏了捏自己的指尖,挑眉道:“这慎刑司的案子何时轮到刑部来查了?” 朱齐是朝廷命官,按理说若是犯事了确实是可以交由刑部来查,但这个案子一开始便是元帝下令交给他的,他再将案子转交慎刑司。 要说这朱齐他确实是清白无辜的,可谁让他是皇后一派? 宋端没什么特别恨的人,只除了皇后和吏部尚书,对其它人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折磨折磨也就放他们投胎去了,可是对吏部尚书曲万,宋端可就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了,西厂里新发明的那些刑罚可都是为了曲万发明的。 宋端默默的想,也不知道将来曲万能不能撑过一轮? 汪全为东厂提督,朱齐原是搭不上他的,但汪全对皇后独子赵世棕可谓是忠心耿耿,这自然是要为赵世棕铺路。 换句话说,汪全是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赵世棕身上。 如今的东厂早就不如从前,而汪全也已经被他压制好些年了,汪全不会甘心的。 “督主这就是不放人的意思了?” 宋端点头,吐字道:“不放。” “也不是本督故意难为人,厂公若是有何不满,可去慎刑司说道说道。” 汪全敛笑,神色冷了下来,说起话来也就不那么好听了,“这慎刑司就归督主管,是生是死不都是督主的一句话吗?督主可要清楚,你我二人皆是为皇上办事,若闹出什么矛盾引到皇上面前可就不好看了。” 宋端加深了嘴角的笑意,一丁点都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宫里头大大小小的机关都是皇上的,你若觉着慎刑司不公,尽管可以去找大理寺或是锦衣卫来查。” 汪全心里怒极,腾起的火气一时还压不下去,谁不知道锦衣卫和大理寺的人最瞧不起的就是阉人? 东厂和锦衣卫也是水火不容的关系,明里暗里斗的死去活来。 汪全本想着宋端会卖他一个面子,现下看宋端摆明了要下他的脸。 好!他就不信宋端能压制着他一辈子! “既然如此,杂家也就不打扰督主了。” 宋端抬眸,凝着他的背影淡淡的提了一句,“公公看上去硬朗了许多啊。” 汪全脚步微顿,随即大步离开,冷风灌进衣服里,他却不觉着冷,手指摸上自己的脸,扯出一抹笑,看来吃了那些东西效果还是很显著的。 他浑然不觉已经掉进了陷阱里头。 一个阉人最宝贝的,最想要的就是自己已经被割下来的根。 汪全狡猾,做事也两面三刀,他对你笑的时候没准就是想着怎么把你算计死,这也是他一步步爬到定的缘故。 可再怎么聪明的人也有糊涂的时候。 前些日子,他无意中听见底下有人说道:“食婴儿脑髓,便可使阳.具再生。”这说的有模有样的,他听着都心动了。 那是他没了的东西,若是能再长出来,简直是相当于重生。 汪全有了权势和地位,就想着怎么做回男人了。 这就暗地里让人偷也好抢也好的交了几个婴儿上来,挖出他们的脑髓吃了一月。 要说效果,那也是有的,可他自己是瞧不出什么的,但方才宋端的那句话倒是让他自信了不少。 等长出了那玩意,他看谁还敢压制着他! …… 宋端宣了屋外隐在暗处的人,问道:“汪全对食髓之事有几分信?” “回督主,他未曾起疑。” 宋端笑了笑,“很好,过些时日便可以露出痕迹给锦衣卫的指挥使陆承远。” 宋端和汪全斗了也有一年了,东厂和西厂的较量也没有停过,总是要分出胜负来的。 宋端向窗外望了一眼,红梅开的正好,上面裹着一层白雪,芬芳的香气钻进他的鼻间,萦绕在温暖的阁房中。 …… 三日后,元帝下令锦衣卫彻查京城婴儿失窃之事,限期一月,必须得破案,刑部辅助查案,大理寺审案。 此次失婴案事关重大,且为多个大臣联名上书,若是一般平民百姓丢了孩子怎么也不会惊动锦衣卫、刑部和大理寺三个重要部门,可这一个多月丢的都是朝廷重臣刚出生不久的男婴,蛛丝马迹都搜不着。 有些个孩子还是独子嫡子,这一事件搞得人心惶惶。 陆承远是夜里被元帝召见的,锦衣卫是死忠于帝王,除了皇帝,无需听从任何人的吩咐。陆承远身着黑色蟒袍服,挺拔的身躯立在元帝身前,眉眼犀利,坚硬的脸孔上面无表情,唇角死死抿着,一声不吭的像是一块石头似的,他的面庞不像宋端般邪肆,也不是赵隽寒那般的清灵,而是那种冷硬的俊朗。 元帝今年四十有余,眼角处的皱眉看上去老了几分,那双渐渐污浊了眼也没了初登帝位的清明。 折子是宋端亲自递给元帝的,当时看了一眼,他并未放在心上,这样的小事交由刑部去做就好了,可接连好几天都折子都提了这件事,他不重视都不行。 元帝人虽然放.荡,可心里还是如明镜般清楚,朝堂上的站派他大抵也是了解的,各个党派的斗争他也清楚。 他装傻呢,你们斗的越凶越好,只有这样他的位置才能坐稳。 元帝充当的是平衡的角色,哪一派落了下风,他就帮一把,总归是没有赢家的。 至于太子人选?现在谈这个还太早了。 宋端和陆承远是元帝手中锋利的剑,一把是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的,一把是光明的。 这一点宋端也是清楚的,元帝必须得维持一个仁君的形象,残虐的事只能交由他来做。 那些在金銮殿自诩正义清明的官员,其实元帝内心厌恶的很,圣贤书说的一套套的,这个不让,那个不许。 “陆爱卿,你需得速速破案,以免人心浮动,朕素来是相信锦衣卫的能力的,这次你也不要让朕失望啊。” 陆承远上前,“臣定不会负皇上的期望。” 陆承远三十岁就做到锦衣卫总指挥使的职位,也可以算得上是一个传奇,这不单是因为他武功高强,能从众多高手中脱颖而出,他的细心和机敏也是元帝当初提拔他的理由。 最早陆承远是崤山北的一个习武世家后人,后主动归顺朝廷,甘当皇帝鹰犬。 上一任指挥使在位时,锦衣卫中的南北直隶暗中也在斗,谁也不服谁,以至于让东厂占了先机,地位高于锦衣卫。 可自陆承远任职后,南北直隶才算和睦起来,一起对外。 陆承远沉默寡言,不喜说话,他身上有股天生的威严,气势逼人,许是多年提刀的缘故,他整个人看上去戾气都重了许多。 不过,他的脸还是很英气的。 锋利的下巴,高挺的鼻梁,英俊的眉眼,如果忽略他周身凛冽的气息,仰慕他的人怕是不会少。 “你出去吧。” 陆承远退出内殿,眉头紧蹙,他的腰间别着刀,掌心里生了重茧,他摸了摸刀柄,一路朝远处走,脚底生风般的快。 皇极殿宫门口已经有人守着,一男一女,不过他们身上穿着的都是锦衣卫的服饰。 男子道:“指挥使大人,内宫属下等是搜得还是搜不得?” 陆承远冷声,“只要查到了,没有哪里是去不得。”语罢,又冷眼问道:“昨夜你可追上了那人?” “属下无能,让他跑了,那人的踪迹到了护城河便消失了。” 陆承远微抬下巴,仪态万千,“尸首是从护城河内河里飘出来的,往宫内的人方向查。” “是。” 锦衣卫的动作很快,几乎是在当天就开始在内宫排查,仅凭尸体的方向尚不能论断是宫内之人所为,不过总能找到端倪。 司膳堂离内河远的很,现如今也查不到这边来,但总是会过来的。 和铃听见锦衣卫三个字心里就一紧,她是记得的,锦衣卫和她隔着两条人命。 和铃已经想不起来那个身穿飞鱼服男人的面容了,就连梦里都看不清。 不过她想,她要是真的看见了,一定能认出来。 那个杀了她父母的男人。 7、宋端 赵隽寒这几天一直都住在和铃的屋子里,他不能抛头露面,索性和铃没什么交好的人,这才让他住的安全些。 和铃不是没想过将他赶出去,他这个麻烦若是不解决,迟早要引火烧身。 可每当和铃想到那天晚上他对她的那声低喝,让她赶紧跑,还从太监手下将她救了下来时,那点狠心就通通消失了。 何况,和铃觉着赵隽寒没那么容易妥协。 和铃的父亲当年以谋害皇嗣的罪名被处死,当年失掉孩子的就是如今风头无两的赵贵妃。 诏书上写的是赐毒酒一杯,且不牵连族人,可当年的事实并不是这样,锦衣卫的人血洗了和家,并且一把火将和家烧的精光。 和铃自五岁起就住在叔父家中,顶替表妹进宫为奴也是为了报答叔父一家的照拂,若是运气足够好,她还能弄清楚当年事情的真相。 锦衣卫的人来势汹汹,他们可以自由出入内宫,排查的力度也是前所未有之大,底下的宫女太监们都在议论,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和铃同另一名宫女走在宫道上,两人受了司膳嬷嬷的吩咐去尚宫局拿这个月发放的衣服和服饰,深冬将至,每个人都有两套新的袄子,司膳嬷嬷品级高一些,还能去讨几对耳坠子。 回来时的路上,和铃看见了时常梦见的那个男人。 她手里还捧着布料和袄子,小巧的脚踩在积雪上,吱吱作响,那个男人迎面而来,高大的身躯,冷硬的没有一丝表情的脸孔,深色的朝服,腰间还别着一把绣春刀,下颚紧绷,目光直视着前方,一个眼神都没有落在路旁的她。 同行的人见了那人都立马跪下了,发出“扑通”的响声。 “见过指挥使大人。” 和铃浑身冰冷,手上也失去了力气,怀中捧着的衣服掉在了地上,就是这样一个动作惹得男人的侧目。 他淡淡的横了一眼过来,眸色漆黑,里面像是深邃的漩涡,让人看不到底,他轻轻抿了抿唇,眉间浮起丝丝疑惑。 和铃看着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她的眼前不自觉就浮现了当年的杀戮,血色的火光。 男人停住了脚步,站在距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和铃心里的愤恨涌在胸腔之中,脚底发虚,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根本就移不开。 直到身旁的人用力的扯了扯她的衣袖,脚下踉跄这才跪了下来,可眼睛还是一动不动的盯着这个男人。 “你是不是想死啊!?”同伴在她耳畔低声问。 和铃深吸一口气,指甲陷进自己的掌心,一声不吭。 陆承远脚步停顿了一下,收回目光,淡漠的高不可攀,直直越过她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多年的查案经历练就了他的一双火眼金睛,刚才,那名小宫女看他的眼神不对劲。 也罢,他现在还没有闲工夫去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细节,窃婴案才是他关心的。 搜查了一天,总算是搜出了些蛛丝马迹。 思及此,他锐利的眼睛眯了起来,宫里有些人还真是胆大包天。 和铃跪的膝盖都疼了,眼眶泛酸,指尖都是白的,平复好心情她才站起来,捡起掉落在地的衣服,问身旁的人,“刚刚那个人……是谁啊?” “那可是锦衣卫总指挥使,正二品的大官呢!”说到这里,她笑了笑,“刚刚看你那样子都吓傻了,指挥使大人一表人才,而立之年却还尚未娶妻,威仪堂堂的,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只是那双眼睛太凶了。” 和铃的掌心被掐出了血,却感觉不到痛意,她点点头,问:“你可知大人的名讳?” “姓陆名承远。” 和铃敛好心神,重复了一遍,“陆承远……” “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回去吧。”和铃摇摇头说道。 回了司膳堂后,嬷嬷便将衣服分好了,每人两套袄子,一件淡粉的,一件嫩绿的。 宫女的衣服和吃食都是按例发放的,一年到头换来换去也就那几件衣服。 和铃领了自己的衣裳就回屋子里去了,她还偷偷的讨了一快布料,准备给赵隽寒做件冬衣。 屋子里比外头暖和了许多,和铃放下衣服,看着窗边站着的人,她拧眉,也吃不准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 有时候她总觉得赵隽寒会飞出这小小的院子,至于将来他会成什么样,她也不知道。 她从抽屉里拿出量尺条,轻轻的扯了下他的衣角,“你过来,我量下你的尺寸。” 赵隽寒转过身,一眼就看见了放在桌上的袄子,他将手抬至肩部,乖乖的让她量。 和铃粗略的量了他的肩宽和腰围,“好了。” “你的掌心怎么了?”他方才注意到上面的几个掐痕和小小的伤口。 和铃下意识的将手往后一放,不想多提,“没怎么。” 赵隽寒上前,不由分说的拽过她的手,眼神一冷,“自己掐的?” 和铃想抽出手,奈何他抓着的力气大的很挣扎不动,她面色不悦道:“你松开。”撇了撇嘴,加了一句,“与你无关。” 她的心情实在说不上好。 她听见他细微的叹息,而后他平摊开她的手,深深的目光从她的头顶落下,细长的指在她掌心的伤口上慢慢的摩挲,“疼不疼?” 和铃一愣,“不疼。” 他轻笑,“骗人。” 怎么会不疼呢? 他那时狠狠咬过她的手腕,她疼得都红了眼。 和铃心下复杂难言,余光突然扫到他没有穿鞋的脚。 “你怎么又不穿鞋?” 和铃早就发现了他这个怪癖,喜欢光着脚在地上走来走去,天寒地冻的他也不怕冷。 也对,他应当是早就习惯了冷,衣不避寒,每每度过一个寒冬,便是又多活了一年。 “屋里暖和。” “随你。”怎么说都不听,她也不想管了。 赵隽寒笑了笑,却是默不作声的穿上放在床边的鞋。 总归是引起了她的一点注意。 接连下了几天的雪已经停了下来,日头渐高,暖洋洋的阳光慢慢晒化了积雪。 赵隽寒将窗户打开,凉风吹透了衣衫,凉凉的,屋子里的木香也被吹散了,和铃垂着头,坐在椅子上,专心致志的裁剪布料,露出姣好的侧脸,他凝视着她,视线扫过她的唇,她的脖颈,直到……他猛然回神,将视线移开。 有些心思,早就在心底暗暗滋生了。 …… 琅还是要去赵贵妃的宫里当值,簪子那件事之后,和铃就没再同她说过话。 琅见了她,也是从来不理的,横眉冷对的,还是那副高傲样子。 琅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也没有愧疚之心,只认为自己手段不够高明,用了最蠢的法子,也低估了和铃的心思。 两人互不往来在司膳堂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可即便是这样,嬷嬷还是刻意安排她们两个去做同一件事。 那便是去给西厂提督宋端送午膳,这不算是什么大事,但让人避之不及的就是宋端。 新进宫的这波宫女都知道这个督主是惹不得,不仅惹不得,最好是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宋端心思难测,做事全凭心情,伺候他的宫女十个里头有三个被处死。 有时候是嫌宫女穿的衣服太艳了,有时候又是厌恶宫女畏畏缩缩的样子。 总之,每次的处死杖毙的理由都不一样,也都……很无理。 不过,督主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全看他当天的心情怎么样。 这天宋端心血来潮点了司膳堂的几道拿手菜,原本他是从来不吃司膳堂做的饭菜,他的膳食都是他从江南招来的厨子做的,他的日子过的精致的很,什么都是要最好的,也从不肯委屈自己。 司膳嬷嬷难得嘱咐她们一次,要谨慎小心,端好饭菜,就即刻回来,万不可开罪冲撞督主。 和铃不怎么紧张,琅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从前在赵贵妃的宫里头远远见过督主一面,倒不也不害怕。 两人走在宫道上,沉默的走了一段路,在快到偏殿的时候,琅忽然出声,她问道:“和铃,你觉得我们会死吗?” 和铃皱眉,“不会。” 她仿佛笑了一声,凉凉的瞥了她一眼,略有深意,“那可说不准,这督主听闻不是好伺候的,指不定我们倒霉让督主惦记上了,可就没好果子吃了。” 和铃停脚,转身定定的望着她,吐字道:“是你,不是我们。”顿了顿,继续道:“何况你心思缜密,断不会出错的。” 琅嘴角含笑,“那就借你吉言了。” “说来那二十个板子倒是让我长了记性,我就先谢过你了。” 和铃的脑海莫名闪过来者不善四个字,她退开几步,不甘示弱道:“不客气,吃一堑长一智,将来让你长记性的机会多着呢。” 琅目光冷了冷,逐字逐句在她耳边道:“你待会可千万千万不要出什么错啊。” 话中的深意让人琢磨不透。 和铃隐觉不安,垂眸,暗暗想,琅对她再怎么咬牙切齿,也不敢在宋端面前造次。 文苑宫的偏殿也是气派的,高耸的飞檐,巍峨的阁廊。 和铃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清香,不轻不重的味道让人觉得舒服,她一颗心吊在半空中,宋端的名字如雷贯耳,她当然也是知道的,可她从未见过这个让人闻风丧胆的督主。 东西两厂的斗争也是日趋激烈,西厂可以算是后起之秀,短短几年就拔了东厂的大半根基,可见宋端此人的本事。 和铃之所以这么了解,全是仰仗其叔父,耳濡目染之下,她也听过许多弄权之道。 宋端修长的身躯立在案桌前,他手执毛笔,低垂着头,专心致志的在宣纸上练字,落笔有力,黑色的墨汁染在洁白的纸张上,他笔锋张扬放肆,写的一手好字。 和铃匆匆扫了一眼,只瞧见了个大概的人影,不敢多看。 她小心的从食盒里拿出盘子,放在桌子上都不敢弄出声音。 琅站在她的身后,冷眼望着她,眼珠转了转,像是在谋划着什么。 和铃直觉不对,背后发了一身冷汗,不是被宋端的气势给吓得。 最后一盘菜放上去时,她暗自松了口气,还好没出什么差错,她合上盖子,还没来得及转头,身后的人便有了动作。 琅低着头,卑微的模样没有存在感,她忽的抬眸,眯眼盯着和铃的后背,勾唇一笑,她伸出脚,在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狠狠的踹上了和铃的腿弯,动作快的让人回不过神。 她踹的那一脚的力道极大,和铃往前一扑,手下意识的就撞上了桌子,她跌坐在地,桌子也被她的冲撞力给推翻了,桌上的瓷碗打碎在地,里面的汤汤水水也一并洒了出来,静谧的屋子里,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和铃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去,连嘴唇都是死气的煞白。 她闭上眼,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刚才琅对她说的那句话。 她让她小心。 和铃苦笑,不敢往宋端的方向看。 这么大的动静,肯定惊动了宋端。 和铃敛神屏息。 而琅就等着和铃的死期。 过了许久,空气中响起一道笑声,是那种嘲讽至极的笑。 “真是好玩,是嫌本督对你们太好了,过来送死了?”黑靴落地,他放下笔,从案桌后走出来,一步步靠近和铃。 和铃想说什么,却想着是无用功,动了动唇角,还是没吱声。 说什么都逃不过一劫。 他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冷声命令,“抬头。” 和铃缓缓抬起头,一双清澈的瞳孔才望上眼前的人。 她一阵晃神,这个人长的真好看,还很熟悉,给她曾见过的错觉,可她也可以确定,自己是不认识宋端这样的大人物。 也许是净过身的缘故,他不够英气,眉眼却是精致的,逆着光的他让人觉着雾里看花般迷醉。 宋端在看见她脸孔的瞬间,闪神了片刻,她的五官同记忆中的一个小姑娘重合了起来。 有点意思。 8、当年 宋端的一双凤眸微微翘起,似乎是在笑,他的目光略过一片狼藉的地面上,漫不经心的捻着指尖。 和铃在他的目光下无所遁形,“督主,奴婢不是有意的。” 她没有求饶,她知道,对着宋端求饶是无用的。 宋端蹲下身子,削瘦的手指掐住了她的下颚,逼得她将头抬的更高一些,他仔仔细细的看了看这人的眉眼,心里没由来涌起一股子怒气,用力的将她甩到一旁去,而后缓缓站起身,冷冷道:“本督可不是好说话的人,犯了错的奴才还妄想轻罚?” 和铃的手磕在地上的瓷碗碎片里,锋利的瓷片割破了她的掌心,当下就流了血。 刘晋听见里面的动静,就赶忙进来了,一眼就瞧见了地上的碎片和洒出来的汤水,又瞧了一眼地上跪着人,心中生疑,若是往常发生这样的事,督主早就让人将她拖出去一棍子打死了,今日怎有些不寻常? 刘晋暗暗的打量着和铃的容貌,这也…….没有好看到会让督主手下留情的地步。 他不再多想,上前对宋端说道:“督主息怒,奴才立马让人收拾,至于这个婢子……” 宋端淡淡瞥了他一眼,“这等小事还需再问?直接埋了当花肥,等入了春,院子里头的花必定开的更艳。” 琅闻言,不着痕迹的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露出了一个恶意的笑。 和铃心下悲凉无比,浑身都颤的厉害,毕竟才十二岁,性子再怎么冷淡,此刻也无法冷静,她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刘晋弯下身子,力道极大的掐着她的胳膊要将她拖出去,和铃挣扎着,红着眼眶,里面还含着泪水,只是眼泪始终不肯落下,她抖唇道:“督主,饶奴婢一命吧。” 刘晋赶紧上去拉人,生怕牵连到自己,用另一只手捂着她的嘴,不再让她出声,一点点的将她往门边拖。 宋端眼神突然变得复杂起来,冷眸一动不动的凝着她,似乎是在出神,她欲泣的可怜样更像记忆里的小姑娘了。 宋端回神,紧皱眉头,心情更加差了,“住手。” 刘晋惊讶的停下手中的动作,却见他上前两步,黑色的朝靴狠狠的踹上和铃的肩膀,将人踹倒在地。 他的脚步就停在她的脸颊边上,“赶紧滚出去。”就当做是他大发慈悲一回。 宋端的这一脚是用了七分力,她疼的额头直冒汗,听见他的话后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就这样算了? “怎么?还真想去当花肥?” 和铃猛地摇头,站起身,慌乱的从屋子里出去了。 宋端也没了吃午膳的心情,对着还呆愣在原地的刘晋没好气道:“立马把这收拾干净了。” 和铃出了文苑宫的宫门,眼眶中的泪珠才大颗大颗的砸下来,方才她连哭都不敢哭,不过片刻,她便敛好情绪,用手背擦干净了泪痕,除了眼眶处红红的,倒也看不出来哭过。 她笔直的站在宫门边上,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脚尖,不一会儿,便听见走近的脚步声。 和铃知道,琅出来了。 她抬起头,拦在琅面前,然后在琅平静的目光中,扬起手,用沾了血的掌心打在她的脸上,她冷笑一声,一个字都不屑于再同琅说。 一个耳光而已,刚刚她可是差点要了她的命啊。 琅的耳朵嗡嗡作响,半张脸都是麻的,她忽的自嘲一笑,有些人怎么命那么硬呢? 和铃脚步蹒跚的朝司膳堂走,肩膀的上的痛意无法忽视,她用手捂着肩,企图缓解肩上的痛,可根本不管用,伤势反而还有隐隐加重的趋势。 和铃直接回了自己的屋子,临回去时,她都没忘去厨子那里讨些馒头来,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呢,他不吃不行的,那么瘦。 厨子见了她宫装上的蹭上的血迹,还大吃一惊,直问怎么弄的。 和铃糊弄过去了。 司膳嬷嬷见了她的伤,也没有为难她,直接放她回去了。 和铃走路时还虚的很,圆润的脸庞在这两日的折腾下也瘦下来些了,五官和轮廓也渐渐清晰。 她回屋时,赵隽寒不在,她也不知道他跑去哪里了,不过他一向都是神出鬼没的,她将馒头放在桌子中央,又用布罩子罩好,这才打了盆水进房。 和铃解开腰带,就要将外衫脱下,门从外面被人推开了,她赶紧又重新系好腰带,拢好了衣服,才转头。 赵隽寒换了套衣衫,白色的衣袍更加凸显他出尘的气质,漆黑的发也扎了起来,泼洒在背上尤显得好看,他的脸是常年不见光的那种白。 和铃没注意到自己手上的伤口,更没有注意到他突然变了的脸色,他立在她面前,视线落在她的掌心上,轻柔的指慢慢的蹭上去,问:“怎么弄的?疼不疼?” 语气里有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心和慌乱。 和铃的心颤了颤,鼻头酸酸的,进宫来,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在意过她了。 她点头,不再故作坚强,都快要哭出来了,“疼死了。”像是在撒娇,却也没说怎么弄伤的。 “有药吗?”他问。 和铃指了指柜子,“有,最上面一格第一瓶。” 赵隽寒松开她的手,快速的拿了创伤药,用湿布擦了擦她掌心的血,才小心的给她上了药。 和铃今天穿着是粉白色的宫装,衣服上的那个脚印明显的很,赵隽寒不由分说的解了她的外衫,又将她的衣服拉到胸口处,才停手。 和铃连打带踹的阻止他都没用,这人强硬起来没有回旋的余地。 他见了她肩上的可怖的青黑,目光一沉,周身的气息都冷了下来,可这次他却没有问是怎么弄的,只是默默的给她上药。 期间和铃好几次想出声都被他打断。 “别说话。” 他的心里涌起许多的疯狂的想法,胸腔里的杀意是前所未有的浓烈。 上完药,和铃问他,“你吃过了没有?桌上还有几个馒头。” 赵隽寒摇头,宽大的衣袖里是一双握紧的拳头,“吃过了。” 和铃也察觉了他的不对劲,不再多说。 夜里睡觉时,赵隽寒照旧的抱着一床被子睡在地上,烛火早就被吹灭了,微弱的月光照进屋子里,却依旧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和铃侧躺在床上,没什么睡意,脑子还是清明的,黑夜里,她听见底下的他喊了一声,“和铃……明天我要出去一趟。” 她顿了一下,过了好久才听见自己的声音,“那你还会回来吗?” 他轻笑,笑声愉悦,“会的,我会回来的。” 和铃莫名松了一口气,她说:“那明天,我去厨房偷一些好吃的留给你。” “好啊。”他答。 和铃拿被子盖过自己的脸,快要睡过过去时,又听见他干涩的嗓音,“和铃,你再等等我。” 他闭上眼,想起她单薄的身躯,仅有的几套衣衫,想起方才她身上的伤,就像是一座座大山压在他心口,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和铃沉默了很久,“你不用跟我说这些的。” 他叹了口气,“睡吧。” ……. 第二日,群臣上朝时,元帝大怒,直接对着身为吏部尚书兼任阁老的曲万砸了杯子,原因是有人参曲万在去年黄河水灾贪了大半救灾的银两,这还不止,还有一本也是参曲万的,说他结党营私。 贪银子对皇帝来说不算什么,无足轻重的银钱贪了就贪了,帝王手中还多一个把柄,可结党营私的罪名就大的多了。 为官有所图,帝王才好拿捏,可若是野心太重,便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这个杯子砸不仅仅是曲万,还是吏部和内阁的脸面。 元帝再怎么怒,也明白现在轻易动不得曲万,只能先查他贪污的事,至于结党营私,锦衣卫的人早就盯得死死的,曲万同什么人说过话,都能查出来。 元帝发了一通火,便下令让大理寺查案子,刑部正忙着查失婴案。 曲万冷静的很,官至正二品,心理还是很强大的,无论皇上派谁来查,他都不害怕,自己的势力在朝堂上盘根交错,就算真的查出个什么结果,也兜得住。 何况大理寺已经成摆设很多年了,大理寺卿还是他一手提□□的。 不过该做的面子还是要做的,曲万下了朝便跪在金銮殿门口,挺着腰身,一动不动的,嘴里直喊自己冤枉。 元帝在里头被他喊烦了,没料到曲万这样的大官也有这么赖皮的时候,甩手便让宋端去打发他。 宋端高调的从走到金銮殿门口,站定在曲万面前,金色的日光落在他绝世的脸孔上,他眼中的笑意冷然,唇角的弧度耐人寻味,他开腔,声音冰冷至极,说道:“曲大人,这还只是刚开始啊。” 曲万目不斜视,吐字道:“你一个阉人,能掀出什么风浪?” 他知道,今天参他的多半是宋端指使的,还真以为自己得宠就了不起了?左不过是个没根的人。 宋端微笑,脚底碾过他的膝盖,心里头的恨有压制不住的势头,“那曲大人就好好本督这个阉人是怎么将曲家拖至深渊的。” “曲大人可还记得从前的户部尚书的死法?” 曲万眯眼,他记得。 “他是被诛九族的,可曲大人对你来说,诛九族是远远不够的,本督势要诛了你曲家十族,连同你的学生也不放过。” 宋端说完,心里畅快了不少,他越过曲万,慢悠悠的离开的。 他迎着光,突然觉得自己很寂寞。 人人都直道他是小人奸臣,是个为祸朝政的内侍,谁还记得,当年他也是意气风发的举子。 他也曾以南直隶的第一名中过进士。 9、勾结 京城经过前几天接连的大雪后,天气便渐渐好了起来,不见风不见雨的,莫名让人心情都好了起来。 赵隽寒第二天起了一个大早,不对,其实他整晚都没睡着,漆黑的房间里他睁着一双眼,什么都看不见,耳边只能听见和铃深眠的呼吸声。 从前他一个人活着的时候,没想过自己有那么生动、那么渴望变强的心思,如今身边多了一个人,哪怕不受待见,他想飞上高枝的欲.望与日俱增。 赵隽寒穿着不显眼的白衣,趁着天还没亮,就轻手轻脚的出了门,谁也没有惊动。 此时正是人少的时候,他让人发现的几率就越低。 长安殿去往后宫各家娘娘的住所有一条必经的宫道,赵隽寒便守在这条道的暗处。 他衣衫单薄,一双手脚被早晨的寒气冻的冰冷,毫无知觉,唇瓣泛着死白,看上去可怖极了,挺拔的身躯如直松般坚硬,他垂着眼,不知在谋划什么。 昨夜在长安殿侍寝的人是赵贵妃,如今艳宠后宫的女人,风头比起皇后还要盛。 赵隽寒低低笑了起来,他扣紧了手,抬头,目光落向远方,眉心泛着淡淡的惆怅。 说起来,他和这个赵贵妃还是旧相识。 赵隽寒眯起眼,回想起当年的往事,恍然如昨日。 那一年他大概十三四岁,赵贵妃还不是宠妃,不过是个刚被发落的才人,冷宫里日子并不好过。 当年的他一如现在,也是个苟且偷生活的如同蝼蚁一般的他,他卑微的与狗争食,同牲畜争那方寸之地。 赵贵妃和他是同类人。 被发落的当夜,就用刀剐死了对她冷嘲热讽的宫女,而后又装成疯癫的样子,从皇后那里躲过一死。 冷宫是个好地方,总是能听见很多秘密。 无论哪个朝代,进了冷宫的女人不是疯了就是死了,说到底还是受不住内心的折磨,亏心事做多了也就害怕鬼找上门。 赵贵妃再怎么强悍也有脆弱的时候,那时,她躲在墙角里,冷风呼呼作响,吹的木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她双手合十,带着哭腔道:“别来找我,你别来找我……我没办法……杀了你我也是逼不得已的,你放心,我都安顿好你的家人了……” 空气里诡异的声音一直不停,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赵贵妃“啊”的叫了一声,双手在半空中挥舞着,大喊道:“我用孩子害死了你,可我自己这辈子也不能生了!我的孩子也没了,你不要来找我……呜呜呜……” 是了,赵贵妃她不能生。 赵隽寒十分清楚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他,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七出里面最重的便是无子,何况这还是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 赵贵妃如今固然得势,但她的日子必定不是安稳的,她一没有强大的母族庇佑,二无子可依。 天空渐渐泛着白,日光透过树枝缝隙星星点点的落在地面上,宫道上巡视的侍卫也多了起来,赵隽寒的身上的凉意驱散了不少,他转过眸子,望见不远处的轿辇,眼睛里的光渐趋明亮。 那是一座华丽的轿辇,红幔自顶端从洒落而下,遮住了里面坐着的人的样貌,四名太监抬辇,十六名宫女紧紧跟在其后。 赵隽寒瞅准时机,快步上前,跪在冰天雪地里,膝盖上薄薄的一层布很快就被余雪化成的水浸湿,刺进骨髓里头。 轿辇被逼停,一名上了年纪的宫女怒喝了一句,“大胆!来者何人?竟然敢冲撞了娘娘!” 赵隽寒俯首,呈现出最低微的姿态,额头磕在地面上,“儿臣参见母妃。” 话音刚落,红幔里头就传出一声娇俏的笑声,银铃悦耳,却又像是勾人索命的女使般,等她笑够了,才出声,“本宫竟然不知自己还有个儿子?真是奇了怪了,莫非你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不成。” 赵隽寒抬头,不卑不亢,“贵妃娘娘是父皇的宠妃,自然也算的上是臣的母亲。” 赵贵妃面色微愠,冷笑,“当成以为什么人都能当本宫的儿子了?碧青,将人给本宫g开。” 碧青还没来得及动手,便听见他说:“娘娘莫恼,何不见上一面再做定夺?” 赵贵妃顿了半晌,一双葱白的指缓缓掀开幔帐,指盖上涂抹着朱红的甲油,红幔下藏着的一张脸可谓是国色天香,美艳无双,柳叶眉,黑珠般闪耀的瞳孔,微微挺起的鼻头小巧可爱,抿唇轻笑时百媚而生,肌白胜雪。 她定定的瞧了一眼底下跪着的人,仔细的打量了一番,而后才淡淡说道:“本宫见过你。”随即又道:“几年未见,想不到你居然还没死?倒是个命大的。” 赵贵妃这一眼却深深将他记住了,当年她可没看清这人生的什么模样,认出他来也不过是因为这双眼睛,一如当年誓不罢休不肯认命的目光。 他能活下来,也是个有手段的。 “你生的还倒挺好看的。”听不出她什么意思。 赵隽寒轻笑,“儿臣命大,是上天要将儿臣送到娘娘身边。” 赵贵妃垂眸,意味深长道:“噢?” 他勾唇,“缺什么送什么,娘娘求什么,上天就给什么。” 赵贵妃几乎立马就听出他暗示的含义,他知道!?他竟然知道!? 到底是贵妃,依旧面不改色。 “本宫可没有求过。” 赵隽寒来时便知没那么容易说服她收自己为儿子,早就做好了准备,“不知贵妃娘娘听过戚夫人的故事没有?” “什么意思?”她冷声问。 高祖死后,曾经最为得宠的戚夫人被吕后砍去手脚,戳去双眼,做成人.彘,放在小缸里头生不如死的养着。 那戚夫人来比喻她,当真不要命了? “宠爱是最抓不住的东西,来日新皇登基,怕娘娘躲不过戚夫人的命运。” 赵贵妃不怒反笑,“胆子越发大了。” 她生气,怒意横生,可她也承认他说的有道理,自己复宠这两年拼了命的打压皇后的势力,给她羞辱,报仇,得罪了不少人。 皇后也是个能忍的,硬是按兵不动没收拾她,没让她抓到把柄。 可皇后有儿子,还是一个争气的很的儿子,她没有! 每当听见大皇子在战无不胜的消息,她心里头的紧张谁又明白? 皇后那个蠢女人,唯一的生路就是有个好儿子。 元帝还能活几年谁都不知道,她必须得为自己谋划,不是没想过养个皇子在身边,可太小的不中用,跟大皇子没得斗,再大一些的,翻遍皇宫都找不出来,不是淹死就是暴毙。 找来找去也没找到合适的人。 今天突然冒出来的人,倒给了她一丝兴味。 “没点本事,可别妄想当本宫的儿子。” “娘娘会需要臣的。” 赵贵妃心里其实已经偏向他所说的,能从冷宫里爬出来的人,心思手段都不简单。 思量了片刻,她将玉佩丢在地上,松口道:“两天后你拿着这个玉佩来宁福宫,本宫自会告诉你需不需要。” 语罢,便放下帘子,面无表情对着碧青道:“回宫。” 赵隽寒拾起玉佩放在自己的衣袖里,微微一笑,从地上起身,给她的轿辇让了路,“娘娘慢走。” 等轿辇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他脸上假意的笑全然消失了。 他掏出玉佩,指尖摩挲着玉佩上的花纹,长长舒了一口气,这第一仗总算是成了。 赵贵妃不会舍得放弃自己的,她缺的是皇家血统的听话的儿子,他缺的是权势。 两人恰好互补,两相利用,自是能步步高升。 赵隽寒转身,一步步的走回了和铃的屋子,和铃已经起了,不过她人不在。 床上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小小的房间收拾的干净利落。 和铃因昨天的伤,原本今日是可以休息的,她到点就醒过来了,记着昨天对赵隽寒说过的话。 她说要去偷些好吃的给他。 和铃趁着人少的时候进了厨房,灶台上放着一蛊温汤,脆嫩的冬笋顿新鲜的排骨,香的很,还有几盘荤菜,秘制酱鸭,切的小块小块的,其他的便是和铃从没吃过也叫不上名字的了。 和铃偷偷摸摸的端了一碗汤和那盘酱鸭,厨子早就看见她的动作了,没吱声,这丫头最近瘦了,多吃点还能补补,反正上头没人吃搁着也是浪费。 和铃端着吃食又溜回了房间,推开门见了趴在桌子上的赵隽寒,她一愣,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将笋汤和酱鸭放在桌上,他就看着她的摆放的手。 这双手很粗糙,他胸口隐隐有些难受。 和铃戳了戳他的额头,“你发什么呆,赶紧吃吧,吃完了我还得把盘子放回去。” 赵隽寒抿唇笑了笑,“你真去偷了?” 和铃面色微红,却不服气的挑了挑眉头,“难不成我还对你说假话?” 赵隽寒喝了口汤,冬笋的清香在他口腔中弥漫,味道确实很好。 和铃见他眉眼都舒展开来,急切的问一句:“好喝吗?” 他点点头。 和铃顿时就笑开了,眼睛弯弯的,黑瞳里的光都要溢出来,“那你多喝点。” 赵隽寒复杂的望着她,压下胸中的酸涩,垂下头,没让她看见自己猛然红了的眼眶。 10、深仇 陆承远很快就找到了那些婴儿的尸体,就埋在东厂提督汪全的院子里,泥土被翻出来时还带着红,因为死的时间并不长,尸体也没有完全腐成骨头,有些近日来才被抽出脑髓的甚至还能摸到他们身上皮肤的弹性。 汪全根本拦不住锦衣卫搜查的步伐,因为这次他们是带着皇上的召令的,手中的令牌能压死他,而且东厂的人如今并不在他身边,他不论是用喊的还是吼得,都起不了半点作用。 汪全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将土里的尸体挖出来,瞳孔猩红,心底下一片死寂,他抓着身旁小太监的手腕,狠狠的掐在上面,胸腔中翻涌着一股气,不上不下的,喉咙处就要喷涌而出的血让他硬生生的压了下来。 陆承远面无表情的盯着他,随后移开目光,走至放置尸体的土地旁,他蹲下身子,翻来覆去的查看了一番,冰冷的目光带着杀意。 他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汪全面前,高大的身躯具有极强的压迫力,他说:“汪公公,你可还有话要说?” 若无话可说,他就要将这个无恶不作的阉人捉拿下狱了。 汪全摒神敛息,压下心中的不安,笑道:“杂家先恭喜陆指挥使离破案又近一步了。” 陆承远眯眼,“噢?这尸体可是公公的院子里翻出来的,既然公公解释不了,那本官便只能将你请进衙门,好生讯问一番了。” 汪全沉下嘴角,敛起笑,口腔中的牙齿都快咬碎了,“这凶手挖坑埋在杂家这,杂家可解释不了,也没法解释,陆指挥使可不要为了交差而含血喷人啊。” 陆承远不慌不忙,好似早就猜到了他会这么说,他背着手,轮廓冷硬,语气淡淡的,透着一股随意的感觉,“可这些婴儿的脑髓都被人抽了个干净,据本官所知,坊间是有“婴儿脑髓可使阳.具再.生”这样的谣言的。” 汪全心下一紧,根本没去想他是怎么知道这通说辞的,他吃惊的是,一点居然是个谣言!?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脑髓有多难以下咽,可他还是吃下来了,为的就是重振雄风的那一天!可如今,有人竟然告诉他没有用!?叫他如何能接受? “陆指挥使若是拿不出证据,烦请你离开杂家的院子,你对杂家有什么不满和怀疑大可以去同皇上禀告。”汪全之所以敢这么说的原因,无非就是他无比自信的认为陆承远拿不出人证来。 陆承远轻笑,嘴角的讽意清晰可见,“既然汪公公一定要证据,那本官就满足你。” 语罢,他转头对身后的人厉声道:“长相,把人带进来!” 名唤长相的男人立即领命,从院外将人踹了进来。 身着太监服的人扑倒在地,他爬起身子,半跪在地,浑身都在抖。 陆承远问:“将你之前同本官说的再讲一遍同汪公公听。” 太监咽了咽口水,不敢抬头看,“奴才……奴才的所作所为全都是汪公公指使的啊,他……他……想复阳,便让奴才去偷……偷那些东西,这尸体也是公公吩咐呢,说葬在院中能养魂……奴才……奴才也没有办法,指挥使大人饶命啊。”他说着说着便哭了。 至于他的话有几分真假,没人知道,也不重要。 陆承远要的就是这番证词,真假不重要,如今人证物证都在,动机也有,汪全别想脱身! 东厂胡作非为那么久,汪全若是倒台了,自然就能将东厂连根拔起。 事实上,陆承远能这么快找齐证据,是暗中有人将消息传给了他,至于那个人是谁,他不是猜不出来。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东厂倒台,得利的是西厂。 这样简单的道理,陆承远还想的明白,只是这次他甘愿被宋端利用一次,失婴案事关重大。 若不是陆承远挡在汪全面前,他都能上去撕了跪在地上那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气死他了!竟然敢……背叛他! 汪全怒意横生,锋利的目光像是倒钩一般勾着那名小太监,他缓过劲来,惊觉自己刚刚差些就失态了。 “陆指挥使随意找个人来就是人证了?天大的笑话。” 他死不承认。 陆承远笑了笑,眉眼间的不屑淋漓尽致,“长相,将汪公公压进狱中,严刑逼供,势必要问出其同党及作案经过。” “是。” 汪全被人控着身子,火速拖走了,到了这时,他再也顾不上厂公的威严,对着陆承远破口大骂,“你个小人,等杂家出来了,定要血洗你那锦衣卫!让你也尝尝诛心挖骨之痛!” 陆承远打了个响指,长相立马就将汪全的嘴巴堵住了。 陆承远静静的立在树旁,没有回头看,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枝桠上,他担任指挥使这个职位以来,比这难听百倍的话都听过,不得好死这样的诅咒都是轻的,可就算如此,他也不想再听。 多年来,不敢娶妻生子,一是所遇皆非良人,二便是害怕这些话将来都会一一应验在他的家人身上。 而立之年,他这双手,沾了无数的血。 汪全若说自己不害怕,那是假话,养尊处优这么些年养出的都是细皮嫩肉,当他看见狱里头的那些刑.具时,脸色都白了。 “你你你敢!” 长相眼皮都未抬起,将他绑在老虎凳上,捋捋袖子就开始动手了。 冰冷潮湿的狱房里头是汪全凄厉的叫声,曾几何时,他在东厂里也用各种刑.具折磨过朝廷大官,真真是报应,如今也轮到了他自己。 汪全很快就疼得喘不过气了,冷汗自他额头不断向下流淌,他瞪着眼睛,浑身都脱了力。 长相拿着烙铁接近他时,他喃喃道:“不要不要,我招我招。” 实在是吃不得这个苦头。 长相仿佛没听见这句话似的,还是将烙铁烫了上去,若是这么快就结束了,可就太没有意思了。 毕竟,他招是不招,招供词都是一样的,且早早就写好了。 捉拿汪全下狱,这件事陆承远并没有问过元帝,算是先斩后奏。 陆承远当晚求见元帝,将供词递了上去,而这时的汪全也仅仅就只剩下一口气了。 威严的金銮殿中,寂静的仿佛连呼吸声都听的清楚,元帝从太监手中接过供词,先是随意的扫了两眼,目光微顿,瞧见上面的字,不可置信般似的,他又仔细的看了一遍,握着文书的手悄然暴起了青筋,面色难看,一字一句顿道:“竟然汪全做的?” 陆承远微微弯起了腰,答道:“确实如此,尸首在汪全的院子里被挖出,一具不多一具不少,微臣也已找到了人证,再者,汪全也已经承认其所作所为。” 元帝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将手中的文书拍在桌上,厉声问:“他人呢?” 陆承远眼底闪过一丝暗光,“已按照程序移送大理寺。” “你可问了他为何会如此做?他伺候朕十几年,若说其中没有缘由,朕定然是不会相信的。”元帝缓缓道。 陆承远点头,“坊间传言可使阳.具再生,这法子……便是食婴髓。” “糊涂!”元帝喘气,恨铁不成钢道,脸色完全阴沉了下来,又继续说:“汪全这个不知感恩的!朕初登基便颠覆祖制,设置文书房供太监们习书,他是里头学的最快的一个,如今倒好,竟然也相信谗言?朕看他那些书他也是白读了。” 陆承远眸光一冷,听出了元帝话里的深意,纵使到现在这样的局面,元帝还是护着汪全这个大太监。 方才他说的是坊间传言,而元帝却硬生生认为是汪全听信了谗言。 “皇上打算如何处置?若按照律法,当斩首示众。”陆承远道。 元帝沉默了好一会儿,“明日你去大理寺将人给朕提出来,他活你活,他死你死,至于怎么堵众人的嘴,那是你的事。” “皇上……” 元帝摆摆手,“下去吧,汪全他……”顿了半晌,而后说,“他罪不至死。” 许是觉着自己确实太过偏袒汪全,元帝又加了一句,“朕定然也不会轻饶了他,以后朕便送他去阿蛮城当监军。” 陆承远扯了扯嘴角,嘲讽的笑了笑,什么时候当监军成了惩罚了? “行了,你退下吧。” “臣告退。”陆承远出了殿门,顿时觉得周身冷了起来,是到心底的冷。 元帝对汪全的宠信还真是让人看不懂了。 正当他抬脚离开时,一道有压迫力的目光直直射.在他的背上,他回头,一眼就看见那个站在高台上的男人。 陆承远认得他,对他也算是熟悉。 宋端。 他站在宫殿的屋顶上,大风扬起他的衣袖,绝世的面孔配着白色的衣衫,倒有些飘飘欲仙的感觉。 陆承远摇摇头,真是可惜,不过是个阉人。 他也听说过宋端的家世,听闻宋端也曾是出身名门,也有过年少意气风发的模样,甚至当年中过进士的,如今却甘为内侍,为权势不择手段,残害忠良。 东厂也好,西厂也罢,一个两个都不是让人省心的。 “陆大人,回去路上要小心那。”宋端隔着长长的宫道,略有深意的说。 陆承远转身,没吭声,大步流星的离去。 宋端不待见他,他也不是头一天知道,只是这怨气和仇恨来的莫名其妙啊。 锦衣卫这些年针对的也是东厂,与西厂并没有什么纠葛,真是奇怪。 宋端转着拇指上的玉戒,唇角漾起一抹笑,十几年有了吧?陆承远欠下的人命要还了。 他的姐姐的,姐夫的,还有他的外甥,以及那个小小的外甥女。 这一条条人命,他都记着。 11、纠缠 次日,汪全便被从牢狱里放了出来,喘着一口气给提回了自己的屋子里头,元帝还特地给他宣了好几个御医,务必让他们将汪全给治好。 汪全身上都是些皮外伤,上好的药洒在他的伤口上,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伤药洒在他化脓的血水中,疼得龇牙咧嘴,扑在床上破口大骂起来,“陆承远那个狗生的,哪天落在杂家手里头,杂家都要将他底下的东西给割下来,让他自己煮了吃!” “唉哟唉哟,你给老子轻点!”他对上药的小太监叫唤着。 “师父,皇上让您上好了药去趟长安宫……” 汪全顿时瞪大了眼睛,摇头晃脑的想了想,这皇上既然已经保下了自个的命,应当是不会再难为自己了。 “知道了,你下去。” 汪全套好了衣服,浑身疼得发痒,偏生还不能去捉,这心里头就更恨上了陆承远。 什么指挥使大人,啊呸! 总有一天要让他求爷爷告奶奶的。 汪全穿了身颜色较素的衣服就奔向长安宫,身后的徒弟要扶他,都让他给挥开了,现如今要的就是个惨样。 汪全俯首跪地,管好了自己的眼睛,根本没有去看殿中坐着的人,他声音带着啜泣的意味,“皇上,您可要为奴才做主啊。” 汪全打定了主意,决不能承认自己做过的事。 元帝手执毛笔,没有吭声。 汪全紧接着说:“皇上,奴才……奴才之前是让恶吏屈打成招的啊。” 大殿中静寂无声,元帝缓缓放在手中的毛笔,拍在桌上发出了不小的声响,他不耐烦的挥挥手,“行了行了,你也不需跟朕在这装模作样,朕看你是胆大妄为的很!” 汪全抖着身子不敢说话。 元帝脸上的怒气消了些,“朕这次包庇你,你若是再犯,就别怪朕不留情面,今日朝会,朕已经宣布夺你提督之位,还为阿蛮城的监军,若你能从阿蛮城活着回来,朕便将你官复原职。” 汪全一听,心都凉了半截,这阿蛮城正处于边界,如今动荡不安,又在打仗,他一个手不能提的太监能做什么?虽说监军不用亲自上场,可这些年他得罪过太多人,保不准有人要在暗地里害他。 “皇上,奴才这也是被奸人所害,鬼迷心窍了啊,饶了奴才这一回吧。” 元帝冷哼,“若朕不饶你,你死不足惜,放心去吧,这东厂还不能缺了你。” 东西两厂做的那些荒唐事,元帝也不是不知道,这些太监把言官压制的越狠越好,省的出现些个权倾朝野的阁臣。 东厂倒了,西厂独大,那也不是元帝想看见的,这才是他保了汪全这一回的原因。 汪全活的跟个人精似的,这一听就算是明白了,皇上这是打算让他出去避避难。 汪全叩头,“奴才谢皇上不杀之恩。” 汪全从长安宫里出来,就直奔东厂,里面的太监们唇红齿白,生了张女气的脸,可心里头比谁都阴暗。 汪全对他们下了死命令,要将陆承远暗杀了,东厂的这些太监本身没什么武功,所以自然不可能是陆承远的对手,活捉他就更不可能了,可这些太监有的是办法能弄死陆承远。 …… 宁福宫外,赵隽寒捏着手里头的玉佩,垂眸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好久,他才抬起手敲了敲宫门。 沉重的宫门被人从里面推开,宫女张嘴,见到他那张脸后,喉间的问话便又吞了回去。 这个男人她是见过的,他是个皇子,那天他拦了娘娘的轿子。 宫女之所以能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她从没见过生的这么好看的男人,就连英武的大皇子都没有他长的好看。 她脸一红,低下头道:“您先等着,娘娘才刚起,奴婢进去通报一声。” 赵隽寒扬唇一笑,魅惑人心,“有劳了。” 宫女连话都不会说了,转身就跑了。 赵隽寒收起笑,眼神冰冷,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赵贵妃才梳洗完毕,碧青在给她上妆,她今日原不打算出门,自然也不用些艳丽的妆容,听见小宫女的禀报,赵贵妃心情很好的笑了笑,转而吩咐碧青化的精致些。 赵贵妃又瞧见妆台上华贵的头面和簪子,指了指红色的那个,“碧青,今日就用这个簪子吧。” 碧青心下一惊,这个簪子争了大凉国都找不出第二个,娘娘只平日里都舍不得戴,怎么今日突然要戴了,她不敢再深想。 赵贵妃穿了件半露酥.胸的藕色襦裙,便让人将等在门外的赵隽寒宣了进来,又让屋里伺候的宫女都退了出去,连碧青都没留下。。 赵贵妃斜靠在软榻上,她的怀里还有一只纯白的猫,葱白的手指慢慢的顺着猫的毛发,她抬眸,打量着他,眼底的惊艳和欣赏一闪而过。 “你是真的想当本宫的儿子?” 赵隽寒轻笑,“做不得假,臣对娘娘自是一片真心。” 赵贵妃看着他的脸失神了片刻,忽而对他招了招手,笑的妩媚动人,“你过来。” 赵隽寒心里一冷,面上不动神色,踩着步子缓缓的走过去,在距离她几步之遥站定了。 赵贵妃笑容加深了不少,吐字道:“再近一些。” 他恶寒,但半点都没表现出来,又往前凑近了两步,她将身子往前靠了靠,在他耳边吹气如兰问道:“本宫美吗?” 赵隽寒微笑,“美。” 她紧接着又说:“你可不止是要当本宫的儿子。” 赵隽寒怎么会听不出其中的深意呢?他佯装无知,“臣愿意为娘娘为奴为犬。” 赵贵妃顿了半晌,一把推开他,全然没了方才的妩媚之色,“行了,一月之后的围猎,本宫想办法带你进去,你只需按本宫的指令上演一场救驾的戏码就可以了,本宫让你一步升天。” 赵隽寒勾唇,“那就先谢过娘娘了。” “不必谢本宫,各取所需罢了。”她又问:“对了,你如今住在何处?” 赵隽寒敛神,“是个荒废了的院子。” 她敲了敲手指,沉思了会,“这一个月你还是继续住在哪,免得提早引人注意,本宫让碧青准备些书籍,明日你再来取,你没上过学,现下就要多吃些苦头了。” “娘娘考虑周全。” “留下用个午膳吧。” “多谢娘娘,不过臣已经用过饭了。”他答。 赵贵妃狠掐了一把怀里的猫,听见猫惨叫了一声,她冷着脸,“出去。” 赵隽寒行了个礼,头也不回的就离开了。 她冷笑连连,喃喃道:“总有一天,本宫要将你勾上床。” …… 和铃没想到自己那么快就又看见了宋端,上次的阴影犹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冷宫里头唯一的娘娘在昨夜被冻死了,司膳堂的人手也紧张了起来,嬷嬷没有办法才让她去送各个宫里的午膳。 琅攀上高枝了,被皇后要了过去。 和铃是在御道瞧见坐在华丽的轿辇上的宋端,她当即就低下头一动不动的站在路旁,只求宋端不要注意到她。 殊不知她这一动作反而让人生疑,因她没有避开身子,宫人见了宋端,原都是要侧过身的,否则便被视为不敬,或许是和铃过于紧张,以至于她忘记侧身。 宋端眼神极好,透过浅色的幔布就觉得这个身影有些熟悉,他眯眼打算仔细的看看,这人就立马低下头,他顿时就笑了,真是……好久没看见这么做贼心虚自寻死路的人了。 宋端让人停了轿辇,长指掀开幔布,微抬下巴淡淡瞥了她一眼,声音沙哑的问,“何人如此大胆?” 和铃一颗心纠紧了,睫毛都在颤,肩上的伤好像又疼了起来。 宋端基本能断定面前这个人就是那天的宫女,他想笑,但又笑不出来,他从轿辇上下来,华服落地,漆黑的眸子盯着她。 宋端想,这个人大概真是要死在自己手里头,上次大发慈悲饶了她,这么快就又撞了上来。 宋端用指尖将和铃的下巴抬起来,她白嫩的皮肤上都掐出了两道印子。 宋端的眼神越来越冷,不该因为她眉眼的相似放过她的,反而更要除了她。 没有人可以像他曾经宠着的小姑娘。 和铃脸白如纸,喉咙干涩的发不出声。 宋端放了她的下巴,往后退了几步,又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指,毫无情绪的对身后的刘晋道:“杀了吧。” 12、叩首 刘晋领命,黑色的靴子落在地上,发出了细微的声响,这是督主下的令,他必须得遵从,再或者面前的不过是个小宫女,实在是算不得什么,也只能怪她时运不济。 和铃僵直的背靠在朱红的墙壁上,她眼睛瞪的大大的,看着越来越近的人,藏在袖子里的手握了起来,刘晋冷笑了一声,伸手就要掐上她的脖子。 和铃突然用头猛地撞上他的额头,双手挡在胸前,大喊了一句,“你别过来!” 此刻她再也顾不上什么以下犯上,她不甘心就这么死去,她想活下去,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做,何至于招来这样的飞来横祸? 宋端见状,高深莫测的笑笑,瞧了一眼被磕疼了的刘晋,轻声吐字道:“废物。” 刘晋面露赧色,“奴才无能。”转而看向和铃的目光更加凶狠,他扭了扭手腕,冷声道:“你还是不要多做挣扎了,都是些无用之功。” 和铃想跑,脚步刚刚迈开,小腿就不知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打了上去,逼得她当即就跪了下来,动都不能动一下。 宋端手腕上带着的佛珠少了一颗,他看好戏似的看着她的动作。 刘晋蹲下身子,粗糙的手掐上她纤细白皙的脖颈,慢慢的用力,和铃想将他的手掰开,可始终用不上力,她渐渐的就不动弹了,小脸也因为不能呼吸而涨的越发红,她抬起眼皮,眼神朝高高在上的宋端看去,这一眼里包含了很多情绪,里面的愤恨突然让宋端觉得很不舒服。 他忽略了内心的那点不对,轻飘飘的转过身,不再看她。 和铃当自己真的快死了,她浑身都没什么力气,脑袋也变得浑噩起来。 赵隽寒以为是他看错了,他远远的就看见了刘晋,刘晋面前还着遮着一个人,他看不清那个人是谁,原本他打算绕过去,他和刘晋有许多旧账要算,但不是现在,能躲他便不会主动去招惹。 等赵隽寒再次瞥过去时,看见那个熟悉的衣角,半跪在地上的那个人,脑子都来不及思考,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一把揪起刘晋的后领将他扔了出去。 刘晋被丢在坚硬的地面上,屁股疼的他直叫唤,他睁开眼看着赵隽寒,指着他的手都还在发抖,“你你你……” 这人出现的猝不及防。 宋端回过头,他从未见过赵隽寒,所以是不认识他的,但看刘晋那样子应当是认识的,于是他问:“这人是谁?” 刘晋从地上爬起来,想了想措辞,斟酌了好一会儿才答道:“回督主,是三皇子。” 宋端饶有兴致,目光落在赵隽寒身上,打量他良久,忽的展颜一笑,漫不经心道:“原来是三殿下啊。”没有半点尊敬的意思。 宋端摸了摸下巴,看赵隽寒现今这幅模样,好像并像之前刘晋描述的那般,是个一无所有的废人,他将自己隐藏的这么好,差点就连他也都被糊弄过去了。 和铃已经顺过气来,做梦一样的凝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他,她润了润嗓子,想让他赶紧走,毕竟之前刘晋是想要毒死他的! “三殿下是想救下这个不顾礼法的宫女?”宋端见他不说话,随口问。 赵隽寒抿唇,好看的眉头皱的死死的,他点头,“是,还望督主能手下留情。” 宋端已起杀心,无意在他们两人身上浪费时间,不过他一时倒对和铃侧目,竟然能让皇家里头冷心冷肺的人求情。 宋端的眼神完全冷了下来,一个两个都上来送死,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他向刘晋使了一个眼神,说道:“还需要本督教你怎么做?” 刘晋会意,随即便涌出一群人将他们两人包围起来。 刘晋从身后接过匕首,就要准备动手,宋端却又突然喊了停。 宋端似笑非笑的盯着地面上的一块玉,认出那是赵贵妃的,当下就让刘晋住了手。 这个玉佩是方才赵隽寒对刘晋动手时掉下来的。 宋端垂眸,顿时就想通了很多事情,赵隽寒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敢上来,他有靠山了,靠山还不小。 宋端也能猜出赵贵妃的想法,不过是想要个保障罢了,从某种程度来说,他和赵贵妃还是盟友,当年他故意将元帝引到冷宫,赵贵妃一曲艳舞重回后宫。 他们两个人共同的敌人又同是皇后。 宋端突然改变了主意,大皇子就快要从阿蛮城回来了,也该给他添点堵了。 大皇子文韬武略,心怀善意,确实有帝王之风,可宋端宁愿扶持一个如阿斗一般的人登帝位,让他将大凉这个王国折腾到消亡,也不可能让江山落进皇后一族。 大皇子固然很好,可惜他是曲元的外孙。 宋家当年在江南也是世家,只不过渐趋落寞,祖父和父亲一心让他参加科考,光耀宋家门楣,他也的确争气,乡试和会试皆为第一,当年的南直隶里还流传着“宋端之后,再无别人”这样的夸耀之词。 曲元的儿子当年是南直隶的第二名,按理也已经是很不错的名次了,可曲家是不会满足的,宋端是他最大的阻碍,宋父在户部当职,宋端殿试前,宋父被污告谋逆,这是诛九族的大罪,虽最后不至于被定罪,但宋家也被按上了许多莫须有的罪名,宋家被抄,宋端殿试资格被取消。 曲元始终是忌惮他的才华,当时的宋端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被曲元强制弄成阉人送进宫中。 朝廷大官送阉人进宫讨好帝王本就盛行,宋端又生的好看,这样做不仅可以羞辱他,更可以让他这辈子在朝堂上再无作为。 只是后来发展的趋势让曲元都控制不住了,他的儿子如愿被点了状元,顺利进了翰林院,此后官运亨通,而宋端却也得了帝王的宠信。 宋端夺过刘晋手里头的匕首,锋利的刀刃抵在赵隽寒的脖子上,轻轻滑动着,又边说:“既然三殿下求情了,本督也不好不放人……”他拖长了语气,继续说道:“只不过,这宫女实在胆大妄为的很,若不受惩罚 ,本督怕在这群下人面前服不了众。” 赵隽寒丝毫不惧,“我来替她受罚。” 宋端心思难猜,他怕她受不住罚,自己吃的苦多了,不害怕这些。 宋端笑了笑,眼睛弯弯的,看上去好说话的很,他将匕首拿的远了些,说道:“那你便给本督磕上百个响头,以示诚意吧。” 他的这句话犹如惊雷劈在和铃的脑海中,和铃颤着手纠着赵隽寒的衣袖,眼眶渐次红了,她摇头,“不要。” 这条件不仅苛刻还是一种羞辱。 赵隽寒轻轻拂开她的手,还对她笑了笑,好让她不要担心。 他往后退了一步,“好,希望督主能言而有信。” 宋端眯眼,“自然。” 赵隽寒的膝盖直直跪了下去,他跪的笔挺,而后深深弯下腰,俯首相扣,空气里只听见他的额头磕在地上的声音,深刻。 宋端忽然大笑一声,收起笑,故意刁难道:“这声音不够响啊。” 语罢,他动作极快的用匕首割上和铃的左脸,锋利的刀划过的地方里面见了血,这半张脸怕是已经毁了,和铃忍着疼,竟是没有叫出声。 染着血的匕首从她的脸颊移到了她的颈脉,稍稍一动,经脉里的血就会立马喷出来。 赵隽寒双手握拳,他想站起来,他生生压下翻涌着的怒气,眼眶猩红,再次磕下去的声音比起之前大了不是一星半点。 “咚咚咚”的声音像是砸在人的胸口一般,和铃眼角湿润,源源不断的泪珠滚落了下来。 “不要……不要这样。” 卑微如尘埃,低贱到骨子里的屈服。 宋端说是百个,那就一个都不能少,必须得是整整一百个。 赵隽寒的额头早就磕出了血,他却毫无痛觉般的不知疲倦的磕着。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 刘晋数到九十九时,宋端将匕首从和铃的脖子移开,他踩着云靴出现在赵隽寒的眼前,唇角微勾,“殿下要知道人命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救下来的,恐怕殿下还要辛苦些,要俯首至文苑宫里了。” 这条道离文苑宫不远,不过半百米的路。 最后一个响头重重的落在地上,赵隽寒抬头,白皙的额头上血迹模糊,他扯了扯嘴角,“好。” 宋端要折辱他,要将他的尊严践踏的丝毫不剩,那他就满足他。 来日方长,他不怕。 宋端上轿辇之前,还威胁了一番和铃,对她说:“这个疤你得留着,脸上的伤本督不许你治。” 华丽的轿辇潇洒的朝前去,赵隽寒深吸了一口气,对一旁泪眼朦胧的和铃道:“你先回去。” 和铃摇头,半带哽咽,“我陪你。” 赵隽寒苦笑,“听话,回去吧,我不想让你看见我这个样子。” 13、失去 宫道上,一路经过的宫女亦或者是太监们都被勒令站在一旁观看。 赵隽寒的膝盖已经被磨出了血,膝盖上鲜红的血迹浸透他单薄的衣衫,他一步一叩首,目光始终平视着前方,全然不顾站着的人的视线,他一向都知进退,不过是一场刻意的羞辱,没什么承受不了的。 和铃早早就背过身去,不忍再看,眼眶早已红透,薄肩微抖,浓重的辛酸漫上心头。 莫约过了半刻钟的时辰,赵隽寒才屈膝移到文苑宫的大门口,刘晋站在门边守候着,朝里边喊了一声,“督主,人已经过来了。” 过了一会儿,先是一声轻笑,而后才传来一道凉薄的声音,“送三殿下回去吧。” 刘晋应了声诺,这才抬眸瞧了瞧面前的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殿下慢走。” 赵隽寒不慌不忙的从地上站起来,晚冬的正午依旧是很冷,唇齿早就泛起了白,可这张脸上却是没有半点情感上的波动,这样声势浩大的一场羞辱,对他来说竟是什么都算不上的。 刘晋吃惊于他的表现,不过一瞬就又想通了,这宫里头什么样的人精没有?他不仅聪明,还能忍,若是运道足够好的话,将来成为人中龙凤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可惜了,早早就得罪了督主。 赵隽寒转过身,一瘸一拐的离开了文苑宫。 和铃这才敢回头,红着眼凝着他僵直的背影,垂在半空中的手死死的握成了拳头,她脸上伤口的血迹已经凝成血块了,方才不觉得疼,这会儿倒是感受到了明显的痛意。 和铃自嘲的笑了笑,纤细的手指不由得抚了上去,轻阖眼眸,耳边还回荡着宋端离去前的威胁,他不准她治脸上的伤,他刻意的在她的脸上留下一道疤痕,和铃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和铃也懒得去猜,宋端那样的人物不论是过多少年,都是她惹不起的,那就只能尽力躲着了。 和铃还要回司膳堂交差,她顶着一张可怕的脸回去时,把里边的人都吓了一大跳,一个个的跳离好几步远,倒是司膳嬷嬷一点都不吃惊,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既然是督主发话的,那就是我也没有办法了,你回去好好歇两天吧,这张脸是做不得送膳的差事了,往后你便留下给厨子们打打下手吧。” 和铃点头,“谢嬷嬷体谅。” 和铃用手撕了撕外边的血痂,顿时划痕上的血又溢了出来,她用手抹了抹,半张脸都染上了血迹,她笑了笑,竟也不知自己在笑什么。 和铃知道赵隽寒肯定是比她先回来的,她想起来他卑躬屈膝被踩在脚底下的模样,想起他风轻云淡接受折辱时的模样,胸腔中的酸涩感越来越重,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搭上门把,轻轻推开门。 赵隽寒坐在地上,背靠在床边,他闭着眼睛好似睡着了,呼吸间也不见起伏,就好似死去一般,白皙至透明的脸庞的额头上有个清晰的红痕,血肉模糊。 和铃缓步走到他身旁,轻轻蹲下自己的身子,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打量着他,近的好像连毛孔都能看清楚。 赵隽寒的睫毛忽然动了动,他轻轻笑了起来,然后缓缓抬眸,问:“看什么呢?” 和铃忍了好半天,开口时还是不由得哽咽了,她问:“你是不是很疼啊?” 赵隽寒一愣,摇头,“不疼,真的不疼的。” 和铃的手不敢去碰他的伤口,她吸吸鼻子,滚烫的眼泪随之落下,“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今天如果不是她连累了他,他不至于会被这样折磨。 不等他开口,她又说:“下次,你不要管我了。” 赵隽寒用手指替她拭去泪痕,神色温柔的很,没有说话。 和铃别过脸,喉咙干涩道:“我去拿药,你的伤很严重。” 赵隽寒没有阻止她的动作,只是目光也未曾从她身上移开,她从柜子里翻出自己之前调好备用的伤药,跪坐在他面前,她身上仿佛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她神情认真,漆黑的瞳孔里只能看见他一个人。 不得不说,这个认知让赵隽寒觉得很开心,连带着额头上的伤都没有之前疼了。 和铃很快就替他清理好了伤,腿脚跪久了都开始发麻,她准备站起来时,赵隽寒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大力将她拉进怀里,她往他胸膛里一倒,整张脸都埋了进去。 赵隽寒抬起她的脸,仔细的看了看她脸上的伤疤,指尖轻轻在上面摩挲着,一丁点都不害怕他眼里所倒映的丑陋的画面,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现在无法做的事,他不想承诺。 总有一天,加诸在她身上的伤痛,他定会让宋端千倍百倍的尝还。 赵隽寒叹息一声,主动的环上了她的腰,呢喃道:“你怕不怕?” 和铃垂眸,“怕。”她拉开他的手掌,从他的怀里出来,打了盆热水,清洗干净沾满血污的侧脸,上过药后刀痕很快就结痂了,食指长的伤疤在白皙的面孔上还是很显眼,宋端应当把控好了力道,并不是不能治愈的那种,只是他下了命令不准治,那她从今往后只能顶着这张有残缺的脸。 宋端不愧是心狠手辣的西厂提督,对小姑娘下起手来,也真的是狠。 和铃照了照镜子,啧啧两声,心里想着,可真是够吓人的。 她转过身,笑着问他,“是不是很丑?” 赵隽寒极为认真的摇头,“不丑。” 她的五官生的好,等将来疤痕淡了些,不仔细看真的不会觉得丑陋。 和铃只把这话当成宽慰,不过就算是假话她听着也挺开心的。 晚上睡觉的时候,照例是和铃睡床他睡地。 和铃将被子拉过头顶,内心的悲怆突然铺天盖地而来,白日里不觉得有多伤心,这会倒是委屈的不得了。 说到底,她也才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罢了。 她闭着眼,被子压在眼皮上,泪光溢在眼角处,她想到很多事。 很早之前,和铃并不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她有疼爱她的双亲,有宠着她的兄长。 和铃躲在被子里小声的啜泣,她不想惊动地上睡着的人,殊不知,赵隽寒并未合眼,他也睡不着,不是不困,是听着她小小的哽咽,难受的睡不着。 和铃朦朦胧胧之迹,想到了远在江南直隶的哥哥,她的哥哥已经改名了,若想参加科举就必须得改个名字,上次见到哥哥已经是两年前,他摸着她的头,说很快就会留在京城。 和铃也不知道现今哥哥有没有过来,哥哥从来不跟她说以前的事,也绝口不提和家的往事,和铃能知道的不过冰山一角,她记得他们不仅还有大伯这家亲人,应当还是有一个舅舅的。 大伯母说漏过嘴,说哥哥长的很像舅舅,外甥总是像舅舅的。 和铃对这个舅舅没什么记忆了,只记得她小时候曾被这个舅舅抱过。 快到子时,和铃还是没能睡着,眼泪跟水似的不停的流,偏生她又是那种不出声的隐忍的伤心,细微的声响落在赵隽寒的耳里就放大了许多,他直挺挺的躺着,原不想让她察觉自己未睡,不过此刻他改变了注意。 赵隽寒从底下摸上床去,大手大脚的环着她娇俏的身躯,连人带被的一起抱住,怀里的人身体一僵,好半天才将脑袋从被子里伸出来,她一双杏眼红红的,启唇还未说话之前,他就将手伸到她脑袋后,往自己胸前一按,语气淡淡的,但还是带了一丝怜惜,“哭吧。” 和铃没能绷住,小手揪着他的衣衫,放声大哭,她边哭边打嗝,“我的脸变丑了。” “我想回家。” “嗝,我想我哥哥了。” 哭到最后,她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躲在他的怀抱里就昏睡了过去。 赵隽寒拍着她的背,偷偷的、飞快的在她的伤口上亲了一下。 “别伤心,我会对你好的。”低低的声音几乎听不清楚。 黑暗中他的瞳孔亮的可怕,那是一种深深的执念,仿佛是深渊漩涡般的幽冥。 他闭上眼,念了一遍宋端的名字,忽而笑起,是一种嘲讽至极的笑,是一种冷入心扉的笑。 如深冬腊月的寒冰,如高岭雪山的风雨,没有半点温度。 14、了然 次日,赵贵妃让碧青给赵隽寒送了许多书过去。 赵贵妃还是才人的时候是许才人,后来元帝对她的宠爱到达顶峰之时,特赐姓赵,不需避讳皇家的名讳。 赵贵妃一向不安分,论心智手段在这后宫里怕也没有人比得过她,入宫几年,经历过大起大落却从没有倒过,就算是元帝那样的疑心中的老狐狸,对她也都没起过疑。 她喜欢赵隽寒,只不过是单纯喜欢他那张绝世的脸还是年轻的身躯,偶尔肖想一下也未尝不可,故此她特地在那几本书里塞了些春.宫图。 赵隽寒是在冷宫里拿的书,他不可能让赵贵妃发现他与和铃的干系,一旦让人发现他这个弱点就只能任人拿捏。 赵隽寒领了书,客气的道谢之后便就回去了。 碧青见了他额头的伤也不惊讶,想来昨天的事已经传遍整个皇宫,如今不知道的怕也只有端坐在高位上的帝王。 赵隽寒方才出来时,睡在床榻上的人还没有醒,他不由得加快回去的步伐,怀里揽着一包书。 他一路上都小心谨慎,并没有让人发现。 和铃已经起床了,她坐在铜镜面前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的面孔,不似昨日那般难过,像是已经缓过来一般。 她抬头,问:“回来了。” 赵隽寒将书籍放在桌子上,他清瘦的身躯立在她的身后,眉头渐渐拧起,“你……”他并不会安慰人,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干巴巴道:“你……吃过了吗?” 和铃一愣,点头,“难不成你是饿了吗?” “不是,我不饿。” 和铃转过身,又开始看镜子里的自己,伤口结了痂,疤痕扭曲的如虫子一般。 赵隽寒上前将铜镜挪开,声音低沉,“别看了。” 和铃垂眸,“好,那我不看了。” …… 赵隽寒在他母妃死之前还是念过书的,不过那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他认得字不算少,即便后来苟且偷生的活着的时候也学过不少字,他在温书习字这方面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赵隽寒站在简陋的书桌前,窗户边还漏着细风,吹得人有些冷,他随意的翻了翻那几本书,莫约是几本圣贤书罢了,随意挑了几本出来,他倒是发现了些个卷起的画卷,慢慢打开,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后,他轻咳一声,立马就又将画卷收了起来。 下意识的想将画卷扔出去,伸到一半的手又收了回来,他将画卷藏到了最底下。 摊好纸笔,压下心底乱蹿的那股血气,他暗暗的静下心,面不改色的开始练字。 对于国书上那些冠冕堂皇的论调,赵隽寒是一向不上心的,也从来不会去认同。 不过古书里头的那些治国治家之法,他早就倒背如流,毕竟将来还是用的上的。 赵隽寒的字写的很丑,歪歪扭扭的不像样子,他从落笔到完全写成,眉头一直拧着,就没有松开过。 这个字,写的真是不好看。 别说笔锋了,就连个正形都没有。 赵隽寒已经许多年没有拿过笔了,在他连温饱都成问题的那段时间他哪有精力去条件去练字。 他叹了口气,正准备将纸揉成一团给扔了。 和铃就在这个时候笑眯眯的出现在他身后,语气欢快的很,笑里却没有嘲笑的意思。 她问:“这就是你写的字啊?” 赵隽寒用身体一挡,莫名的就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写的字的模样。 他别过脸,不吱声,耳朵慢慢腾起一抹红。 和铃笑声就更加大了,拍了拍他的肩,“你这字写的不怎么样啊。” 他捂嘴假咳两声,闷声道:“我知道。” 和铃的一双小手覆在他的大掌上,止住笑,轻柔的嗓音落在他的耳畔,“你拿笔的姿势不对,我教你。” 她说的头头是道。 赵隽寒侧目,“你识得字?” 和铃恩了一声,“小时候父亲教过我,长大后,大伯也请过先生来府里教表哥读书,我便也跟着学过两年。” 赵隽寒望着她喋喋不休一张一合的小嘴,有瞬间的失神,想来在没进宫之前,她过的应当也是不错的。 她一笔一划的教他怎么落笔,怎么封尾,不得不说,和铃能写的一手好字。 赵隽寒的鼻间漫着她身上独有的那股味道,他一阵恍惚,忽的想起方才匆匆一饶谴.宫图上迤逦的画面,苍白的脸上浮上两抹红,他移开目光,不让自己多想,专心致志的握笔练字。 和铃支着头一言不发的望着他练字,对他的悟性很是吃惊,这下写的字不说有多好看,但比起刚刚来,也好了不是一星半点。 赵隽寒将她的惊讶收在眼底,暗自笑了笑,之前是生疏之下硬写的,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可这会就不一样了。 两人在屋子里呆了一整天,赵隽寒读书练字,和铃就看着他,偶尔拿着针线缝上几双袜子。 和铃聪慧,早就感觉赵隽寒不一样了,这两天他神出鬼没,总是在算计什么事情一样。 面前的这个人,再怎么不堪,如今再怎么落魄,身上流着的也是皇家的血。 “你昨天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她终于还是问出口了。 赵隽寒放下手中的笔,想了想才说:“我投靠了赵贵妃。” 和铃垂眸,拖着长长的尾音,“噢……”顿了半晌,又道:“那你什么时候……离开。” 这里太小,始终是容不下他的。 “等春狩,莫约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他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和铃想他应当是开心的,赵贵妃是一个大的靠山,独得圣宠,膝下无子。 若赵贵妃将一切都压在赵隽寒身上,那么他势必能得到赵贵妃能给他最好的。 原来,飞上枝头不过一夜之间的事情。 春狩意味着春天也要来了,会试在早春三月举行,以哥哥的才华中个进士不成问题,会试过后便是殿试,她总算能看见哥哥了。 只盼着哥哥能中个好名次,只不过她也担心哥哥看见她如今这张脸,怕是又要心疼了。 当初她进宫,哥哥本就是不同意的,现下就更加恼了,不想了,大不了到时候她戴个面纱或是涂个脂粉遮一遮就是了。 …… 汪全被释放一事,惹得群臣不满,参他的折子是一本接着一本,没有停下的趋势。 这其中当然是宋端有意放纵的,奏折一般都经由他手,有些参本他没有拦下,任由出现在元帝面前。 元帝被这些大臣烦的焦头烂额,罚也罚过,骂也骂过,可这些老顽固这次硬是不肯退让,元帝都觉得奇了怪了,平日里怎么没觉得这些言官如此硬气? 宋端年少连中两元,才智本身就是超群,他若是算计一个人,便会从头到尾都给筹谋到了。 这一开始的那些婴儿可不是随意找来的,个个都是世家大官家的男婴,有些竟然是头孙嫡子,能不让人气愤吗? 他们不会轻易罢休的,何况这些年受汪全的气也是时候报复回去了,如此好的时机,不可能放过,再者,他们心里头也是真的难过,本该是家族里头捧着的人物,惨死内宫阉人手中。 元帝焦头烂额的,只得赶忙将汪全送出宫去,监军的职位也给扯了,直接让他随军,战败了便不许回来,明面上元帝是惩处了汪全,可实际上还是舍不得他死,毕竟培养下一个汪全也是需要花费时间精力的。 权术里边最重要的就是平衡,元帝对宋端还是不够信任,如若不然,早就也将东厂提督这个职位一并给了他。 元帝荒.淫无道,可对权利的把控还是死死地,锦衣卫和东西两厂都是他亲自提拔的,若真的让他看见有反的迹象,立马就能将权利收回来。 内侍手里没有军权,他们可以权倾朝野,但是倾覆不了这个国家。 锦衣卫就更不用防备了,一群只能待在暗处的人,何惧之有? 元帝担心的只有藩王和将军。 这日下了早朝,元帝便将宋端宣到跟前,有些话不点明不行,揣着明白装糊涂。 元帝打量着宋端,不可否认当年重用他,除了看中他身上的狠劲,还因为他这张好看的容貌,赏心悦目。 十几年了,宋端好像也没多大变化,可他已经是老了。 宋端跪在地面上,一声不吭的,只等着高座上的人发声。 计量时辰的香都快燃尽,元帝才不慌不忙道:“宋端,朕知道你想让汪全死。” 15、威风 宋端从金銮殿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大黑,傍晚的温度凉凉的,他竟然也感觉到了一丝冷意。 宋端一双好看的凤眸尾处,吊着微微的笑意,冷然如霜,笑容里是深深的嘲讽。 他望着远处,食指挫着拇指,回想起方才元帝说的一席话。 不愧是在皇位上坐了许多年的人,真是不能小看,可他也不是那么轻易就会放手的人。 对东厂,他势在必得。 文苑宫中,刘晋小心谨慎的伺候着,督主自回来脸色就不太好,面前的这位今儿的心情明显就不怎么样。 宋端问:“汪全是不是有一个义子?” 刘晋略想了想,“确实有,这人如今担掌刑一职,在那边的地位仅次于汪全。” 宋端漫不经心的敲打着书桌,淡淡道:“本督若没记错,他这个义子同他的感情甚笃。” 刘晋一时摸不清楚督主内心所想,不过他对汪全的义子汪远山那是恨得牙痒痒,狗仗人势的东西。 “是,这汪远山打小就跟在汪全身边,这汪全平日里随不近人情,但对这个义子倒是极好的。” 宋端点点头,沉吟半晌,“你知会两个人去汪远山面前,就说汪全此次去阿蛮城是有去无回,皇上也有意撤销东厂,至于还该说什么不用本督教你。” 刘晋这才领会,心下一惊,“督主,奴才立马去办。” “做的自然些。” 汪远山不是汪全,他那个人好大喜功,除了皇上和汪全就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整日在皇宫里招摇不已,汪全这些年也替他收拾过好些烂摊子,奈何他就是不长记性。 宋端有时都觉着奇怪,汪全那样的人何至于要培养这样一个废物? 刘晋这下也猜出了督主所想,这是怂恿汪远山造反? 他抬头,支支吾吾的,“督主,奴才还有一言要讲。” “说吧。” “奴才听闻这汪远山是汪全的亲儿子。” 宋端轻笑,“他一个太监哪来的儿子?你什么时候也听信这些子虚乌有的话了?” 刘晋继续说道:“这汪远山是汪全尚未进宫时生下的儿子,当年汪全家贫,都揭不开锅了,没办法才在民间私自阉割进了宫,他自个在宫里混的风生水起,这汪远山小小年纪也在外边也犯了事,索性自作主张也把自己给阉了。” 宋端挑眉,从前倒没有听说过这些,“你是从何而知?” 刘晋挠头,“这宫里头的多数太监都是知晓的,汪远山自己嘴漏传出来的,督主忙,没听说过也在理。” 刘晋总是觉得督主和他们是不太一样的,即便都是太监,可那做人的底气风韵总是不同,他听说,督主从前也是进士,虽不知督主怎么做了让人不耻的太监,可刘晋也替督主觉着可惜。 这样高高在上的人,天生就不是他们能触及的。 宋端自己也没有发现,多数时候他是很不愿意同这些个太监为伍,不愿意去关心他们的死活。 成了太监,就注定没了尊严。 平时得来的那些个荣耀和尊敬,都是装的,谁权利大,就攀上谁,那个朝代不是这样? 宋端挥挥手,示意他出去。 脸上绽出一抹笑,看呢,有些人还留有子孙,多好。 汪全得死,汪远山就更得死! 依汪远山那点智商,不可能不中计,汪全被调离京城,他肯定会慌乱,而后再听说些个所谓的“消息”,煽风点火之后,谋反不是不可能。 宋端年纪越大,对权利的执念也就越深,他就是要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奸臣! 遗臭万年又如何?他早就不在乎了。 他藏在心底头的恨,早就压不住了。 筹谋多年,为的就是生灵涂炭。 …… 汪全被用马车连夜送出京城。 他坐在马车里头,哎哟哎哟的声音就没断过,马车后头还跟着一大推伺候的宫人,这次是得要低调出宫,所以他所乘坐的马车远没有之前的豪华。 “唉哟,这什么破车,膈的杂家屁股疼死了,杂家这老腰啊。” 车窗外的内侍连忙道:“厂公忍过这段时间就好了,这皇上的心还是偏向您的。” 汪全脸色好了些,“圣意难测,这次是杂家棋差一招,让他陆承远给抓到了把柄,哼!” 他冷眼继续道:“杂家这次大难不死,陆承远也别想就这么算了。” “厂公是想……” “今夜就给杂家动手杀了陆承远,宫外头打不过,就在宫里头下手,陆承远在宫里的防备心总是要少一些的,还有,锦衣卫犯了东厂,那咱们也不能轻易放过锦衣卫,给杂家查!往死里查,杂家就不信他没做过亏心事。” 内侍附和,“厂公英名。” 汪全呼了一口气,“英名个屁!都让人骑到脑袋上了。” 多少年了,他也没吃过这样的亏,差点就丢了性命。 他在宫里呼风唤雨的好多年,如今年岁大了,也吃不得苦,阿蛮城地处北部边疆,天气恶劣,民风彪悍,他真是吃不消啊。 再者,那边的还驻守着有战神之称的大皇子,他想造次都不行,原想着去捞点油水,这下子也都没了。 皇后那样佛面蛇心的人,生出了英武正直的大皇子,还真是好笑。 马车摇摇晃晃的,他闭上眼睛,前方路漫漫。 …… 赵贵妃对赵隽寒的要求可一丁点都不低,文采方面不许他落了功课,武功上就更不会放纵他只会用蛮力。 赵贵妃没有母族庇佑,她的父亲早早就病逝,在朝堂上无所作为,可她就是有法子找人来帮赵隽寒。 赵隽寒内心虽厌恶赵贵妃,但也不得不承认她带给他的条件是很好的。 教授他武功的老师是原来正二品的山西总兵梁千,演武场上他冷酷,一招一式都用了狠劲,天气尚冷,梁千还要他脱了上衣在冰天雪地里扎马步,上午天还未亮就开始,直到午时才让他放松片刻。 一天下来,赵隽寒的腿都快要抬不起来,身上也有了大大小小的青痕,有些是他们两交手时梁千弄的,还有一些是他自己磕碰到的。 梁千从不喜形于色,也没有夸过赵隽寒,只是将他当成众多武子中的一个,练的也都是些基本功,若真的要同高手交战,没有什么大的用处。 梁千不肯将看家本领交给他,他也看出来了。 梁千原本就不想教赵隽寒连武,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皇子他可不待见,若不是赵贵妃手里拿捏着他的把柄,又用一家老小的性命威胁于他,他不会屈服在赵贵妃的强权之下,这样一来,对赵隽寒自然就没什么好脸色。 梁千不仅没教他真才实干,反而还特地为难他,不过梁千倒是发现了这人性子极为强韧,默默的不吭声,也不服输。 梁千看上去孔武有力,相比之下,赵隽寒的身躯就弱了很多。 这天,梁千递给他一把剑,“来跟我比试一场。” 赵隽寒握着刀柄,笑了笑,看着他空荡荡的手,“将军赤手空拳,我即便是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梁千嗤笑,打定主意要搓搓他的气势,最见不得这股子文人的腔调,“那就等你赢了再说。” 赵隽寒没再推辞,眯眼,既然他对自己这般自信,他也没必要故作大方宽容。 他的腰处还有刚刚被梁千踢的伤,本就是睚眦必报的人,怎么的也得还回去。 梁千见他心安理得的拿着剑同自己比试还有些小小的惊讶,本以为自己什么武器都没拿,他也会把手里的剑给丢了。 这口气在梁千的胸口吊着,还真堵心。 演武场清了人,诺大的台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立着。 赵隽寒一手提着剑,剑尖划过地面,沉木的台子上立马有了划痕。 梁千率先出手,掌风凛冽,带着重重的杀气,他没想着手下留情,在他眼里赵隽寒的身份还不足以让他留情。 没有实权和本事的废人罢了。 赵隽寒勾唇笑笑,迎面而上,提着剑就朝着他的门面刺去。 梁千冷笑,侧过身,躲开了他的剑锋,双手握拳,就要朝他的腹部砸去,重拳狠狠的打上他的腰侧,他脸色煞白,却是面不改色。 梁千吐字清晰道:“废物。” 他往后退了两步,目光冰冷,手里的剑快速的换了一个方向,朝梁千袭去。 梁千对他毫无章法的剑术很是不屑,步法轻盈的飞至他面前,嘴角的笑还没消退,脚步就生生停了下来。 剑刃刺破他的衣服,没进他的血肉。 剑尖的位置不偏不倚,刚好刺在左腰,与刚刚他伤了他的地方一模一样。 梁千捂着腰,还未来得及反应,赵隽寒就将剑抽了出来,随后又在众人的目光中精准的挑破他的左脚脚筋。 剑上还滴着鲜红的血,赵隽寒的白衣上一不小心沾染了些。 他面无表情,一字一顿道:“原山西总兵梁千,以下犯上,故本王生擒之。” 16、世棕 梁千跌坐在地,腰部和脚腕上传来的痛不容忽视,他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来。 赵隽寒甚至笑了笑,他蹲下身子,视线与他齐平,又随意的瞥了一眼他的伤口,冷淡的声音落在他的耳里,他说:“大人说的没错,我确实是个废物,可我的背后是正为得宠的赵贵妃,打狗还要看主人,纵使我如今甘为赵贵妃的鹰犬,也轮不到你来教训。” 赵隽寒站起身子,居高临下,用下巴对着他,朝底下已经被唬住的人说道:“把人带下去,送到刑部,好生审问。” 侍卫们愣了半晌,最后还是个领头的赶忙上前将梁千架了下去。 赵隽寒负手而立,寒风吹起他的衣角,冷峻的轮廓看上去竟带了些许威严,他眼神微冷,如今也到了他初露锋芒之时。 从前那个任人鱼肉的赵隽寒已经没有了,他这个下马威足够深刻,他就是要让他人知晓他和赵贵妃已经是利益相连的关系,他不给自己退路,也不会给赵贵妃退路的。 梁千大小是个总兵,正二品的大官,赵隽寒废了他一只脚,伤了武将的身体,无异于要了他的命。 赵隽寒一丁点都不担心,因为他想赵贵妃一定会妥善处理好这件事。 赵贵妃也确实如她所想,悄无声息的解决了,她手里握有梁千的把柄梁千怒急,却也不敢去皇上面前告状,赵贵妃也未曾是一昧的威胁,许了梁千美人良田的好处,这才压下去。 不过,赵贵妃知道梁千迟早是要死的,等到赵隽寒在元帝面前出了风头,一个曾经的总兵真的算不得什么。 赵隽寒和梁千的交手中,赵隽寒也吃了许多暗亏,只不过伤口都掩藏在衣衫底下,不为外人所见罢了。 他忍着疼缓步离开演武场,今日的目地已经达到了,那些人来日对他的态度势必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和铃在厨房里给厨子们打下手,她会做几个菜,不过都是些个家常小菜,上不得台面,她要做的差事不重但也说不上轻松。 手指要泡在冰冷的水里头将菜洗的干干净净,添柴烧火的事也都由她来做,索性厨子师父们都还挺怜惜和铃这个小姑娘,一般的重活都不让她干。 和铃便再也没有出过司膳堂,司膳堂里头也是热闹的,宫女多,说话的人也多。 可能是因为和铃脸上的伤,往常疏离她的那些小宫女,这个时候渐渐的与她熟悉起来,或许是同情她,几个人一起摘菜的时候,和铃听见其中的一个说起了琅的事。 “前两天,我在皇后娘娘的宫里头看见琅姐姐了,别说,这换了个地方,连穿着不一样了。” “那是自然,那可是伺候皇后娘娘。”另一人道。 “琅姐姐穿的衣服可好看了,衣料我都没见过,脖子上挂的首饰也很气派。” 和铃后来就没怎么听她们说了,手里的活干完了,她想回屋去。 至于琅如今过的怎么样,同她也没有半点关系,她和琅的恩怨早在文苑宫门的那一耳光落下时就结清了。 琅性子比她直接,想要什么就会不择手段的去争取。 琅说过,她不甘心被困在司膳堂,她想爬到高处去,和铃别的不知道,但她知道琅的野心不在皇上身上。 深宫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和铃没功夫去深究琅想做什么。 不过初进皇宫,她初时懵懂畏惧的那两个月,琅的确帮过她不少,那些个恩情她都记得,只是在宋端面前她故意踹的那一脚,将这点恩情都退散了。 和铃踩着欢快的步子回了房,这个时候的赵隽寒还在上药,他后背上也有伤,总是看不清后边的伤口,所以这个药上的也颇为艰难。 和铃蹬着步子跑到他身边,从他手里夺过药,颇为豪爽的说道:“我来帮你。” 这几天,和铃已经习惯了帮他上药,他身上青紫的伤痕她都习以为常了,一开始还会扭扭捏捏不敢看他光裸的背,后来也就习惯了,毕竟两个人已经熟识了,他为了她叩首的画面要牢牢记在心里。 做人,就是要知恩图报。 赵隽寒挑眉,“你今天心情好像很好?” 和铃笑眯眯的,手上的动作很是温柔,“对啊,家里头给我来信了。” “你大伯?” 和铃摇头,“不是,是我哥哥的,他寄到了大伯府中,大伯又托人送进宫中了。” 收到她心心念念的哥哥的信件,也难怪她会这么开心。 上好药后,他也不着急穿衣服,他转头,眼睛亮亮的,带着狡黠还有一股子调皮劲,他说:“今天我也很开心。” 和铃顺着他的话问:“为什么呀?你这又是一身伤,有什么好开心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赵隽寒笑容加深,“我今天把欺负我的人给打了回去,且不说扬眉吐气,但内心是极为爽快的,看着他身上流出血来的时候,我真是觉得应该多来几刀。” 和铃大概也能理解他的感受,年少时,别家的孩子拿石头子砸她,她疼得龇牙咧嘴,可是偏生做不了什么,直到大伯狠狠的教训回去,她心里才涌起欢喜。 她和他都没有以德报怨的气量,也不是宽宏大量的人,落井下石这样的事,不仅他做过,曾经的和铃也时常做。 “所以这伤口是你打回去弄的?” 赵隽寒想了想,才点头,“对,不过值得。” 和铃摸了摸下巴,煞有其事道:“的确值得。” 赵隽寒不紧不慢的套上外衫,就听见和铃突然问他,“对了,你知道殿试的时候中了进士的举子们都在哪里候着呢?”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和铃也没想瞒着他,“哥哥已经三月便要入京参加殿试,哥哥在信里说他中了南直隶的第二名!” 赵隽寒垂眸,莫名的就不喜欢从她嘴里听到别人的名字,她的雀跃和开心都表现的太明显了。 “在长安殿的偏殿等候。” 和铃目光一亮,托着下巴,小女儿的姿态展露无遗,“我要是能看见哥哥就好了。” 他摸了摸她的头顶,“总是会见到的。” 和铃笑,“你说哥哥会不会中个状元?”不等他回答,她自顾自道:“状元怕是有些难,南直隶里还有一个人排在他的前头,不过殿试里的名次都是由皇上来点,这个还不准。” 赵隽寒抬眸,轻轻问:“你哥哥叫什么?我到时候可以替你打听打听。” “陈昀,我哥哥叫陈昀。” 他眸色一深,“他怎么姓陈?” 这对和铃来说并不是一段美好的记忆,哥哥早早就被换了姓名,掩埋了过去,被过继到江南陈家的远亲里,不仅为了保命,还为了将来能参加科举。 陈家的人对哥哥是真的好,陈家还有一个独子,与哥哥同岁,名唤陈言之,也就是今年会试的第一名。 赵隽寒问出口也发觉了不对,连忙改口,“你若不想说,便不要说,是我唐突了。” 和铃咬唇,“没什么的,哥哥打小便过继到别人家里头,自然就要改姓了。” 赵隽寒松了一口气,笑容都真了不少,他还以为,陈昀是她的表哥或是认得哥哥,原来是亲哥哥。 是亲哥哥就再好不过了。 “好,殿试在半个月后,你别急。” 往年的殿试本应该在四月,今年开春开的早,四月元帝又准备去南山寺祈福,便将殿试提前到了三月。 而春狩就更早了,就在七天之后。 七天后,他必须得靠着这唯一的机会,脱颖而出,在元帝面前留下最深刻的印象。 “好。”她没办法到殿前伺候,哥哥也不能随意进后宫,两人想要见上一面是难上加难。 “和铃,你想出宫吗?”他温柔的目光落在她头顶上空,突然问。 和铃顿了一下,当初进宫并非她所愿,可她也不甘心什么都没弄清楚就出宫去。 “想的。”她抬头,又加了一句,“可不是现在。” 赵隽寒将手放在身后,暗暗的捏成拳头。 他想将她带出宫去,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算了,将来总是有机会的。 …… 第二天早朝,加急的军报被送到朝堂,来人身披铠甲,面露疲色,半跪在朝堂上,声音却洪亮。 “报!大皇子边疆一战大捷,请旨回京!” 元帝喜上眉梢,连说了几个好字,斟酌了半晌,“准!下令尤将军坐镇,将边疆蛮夷一网打尽,至于世棕,让他速速归来。” 赵世棕是精明的,刻意让亲信在早朝时送去军报,为的就是让元帝知道消息。 若他写了大捷的折子递回京,他是没有那么容易从边疆回来的,宋端肯定会封锁军情,拖延他回来的时辰。 17、为师 赵世棕要回京的消息也在京城投下了不小的波澜。 元帝跟前得宠的皇子没有几个,稍微有些存在感的除了大皇子赵世棕就是贤妃所生的四皇子,如今四皇子在乌闲山学习,师从高亮先生。 没有人能比得上皇后的喜悦,赵世棕在外行军打仗,她最担心的就是他回不来,刀剑无眼、刀剑无情,战场上发生变故总是在瞬间,这几个月她一直都提心吊胆的,整日整日在佛堂里替儿子祈福。 赵世棕会被派到边疆去,其中还有宋端的功劳,如果不是他挑拨离间,元帝不会那么轻易就将赵世棕赶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还好赵世棕足够争气,不仅活着回来了,还立下了军功。 皇后这边喜上眉梢的同时,赵贵妃却是在宫里砸了杯子,碧青的脸差点给砸到。 赵贵妃发了好大的一通火气,语气不是很好,“碧青,你去将宋端给本宫找来。” 碧青领命,卑躬屈膝的出去。 赵贵妃揉揉自己发疼的眉心,她不可能会坐以待毙的,皇后那个女人想让她死也不是一天两天,将来赵世棕如果真的登上帝位,按皇后的性子,还真得会如同赵隽寒之前所说,落得一个和戚夫人一样被做成人彘的下场。 她决不能输。 皇后不得元帝的恩宠,这是她唯一胜过皇后的地方,可赵世棕被教的太好,天赋也是极好的,隐隐间确实有太子的面相,这就是让她头疼的地方。 若是生了一个无用的阿斗,赵贵妃就一点心事都没有,如今她只能从长计议,一点点的规划,蚕食皇后一族的权利。 赵贵妃大概知道一点元帝的意思,他不是很想立赵世棕为太子,只是现下没有更好的人选,四皇子还没有回来,其他的皇子母族又太弱,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根本找不出别人与他抗衡。 碧青的去文苑宫的路上,赵隽寒就已经到了赵贵妃的宫里头。 赵隽寒还猜不准这次她让他过来是为了什么,离春狩还有几天,照理说赵贵妃应该更加不会找他。 “坐吧。”她很客气。 赵隽寒行了个礼,没有落座,她也没有多说。 “不知娘娘今日所为何事?”在元帝没有承认之前,他还不能称她为母妃。 赵贵妃调整了坐姿,使自己靠的更舒服,她的腔调淡淡的,“前几天你同梁千的过节,本宫可是花了大力气掩下来的。” 他抬眸,“娘娘恩情,我没齿难忘,来日定当倾覆回报。” 赵贵妃掩嘴轻笑,眸眼明艳动人,“这些客套话本宫早就听腻了,回报你当然要回报本宫,不过你现在还没有这个能耐罢了。” 她从软塌上起身,清透的轻衫半落肩头,赵隽寒的视线只停在上面一眼便就又飞快的移开了。 “没什么事本宫不会找你过来,你现下还是太弱,文武都抵不过赵世棕。” “我不会辜负娘娘的栽培。”他的脑海里还是方才匆匆瞧见的衣服,那种材质比和铃身上的要金贵多了,什么时候他才能送她这样一件衣服呢? 他想给她锦衣华服。 “你可知大凉国的顶一高手是谁?”她问。 赵隽寒回神,想了想,“陆承远?” 锦衣卫的总指挥使,武功绝不会弱到哪里去,除了他,赵隽寒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到别人。 她笑,拿起矮桌的茶杯,放在嘴边轻轻抿了一口,“不是。” 在他的诧异中,就又听见她紧接着道:“是宋端,东厂提督宋端。” 就是那个高高在上,逼得他俯首叩拜的男人。 “不然你以为能近身伺候皇上的人不会武功?宋端的身手即便是陆承远想要赢他,也是难。”她放回茶杯,嘲讽的笑笑,“这宫里的太监没一个是简单的,就连被贬出去的汪全也是大内高手之一,想在路上杀了他也不容易。” 赵贵妃还是没有说透她的意思,他问:“娘娘是想?” “本宫自然是要为你着想,宋端会是一个好师傅。” 赵隽寒的身子紧绷着,过了片刻,面不改色的笑笑,“若能拜宋公公为师,真是我的福气。” “你且等着,他怕是要来了。” ……. 碧青去请宋端的时候,宋端才将将吃好午膳。 他听了传话,嘴角遏制不住的冷笑,赵贵妃这是急了,沉不住气的女人,只听说了赵世棕要回来的消息就乱了手脚。 原本想一口回绝,但想着下午闲着无事,去会会赵贵妃,权当给自己找乐子了。 轿辇抬到宁福宫门口,宋端嘴角含笑缓步跨过门槛进去,宁福宫里的宫女太监们一早就候在一旁,低头行礼。 宋端黑衣长袍,阴柔的气质多了几分严厉,朝靴踏进屋子里,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香味,他皱皱眉,赵贵妃的用香还是那么…….低俗! 赵贵妃见了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仅亲自起身迎接,还发出了咯咯的笑声,“督主可算是来了。” 宋端作揖,“娘娘有事尽管吩咐。” “那本宫可就明说了。” 宋端忽略站在一旁的赵隽寒,微抬下巴,倨傲的很,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皇上子嗣单薄……”她才开了个头,宋端“噗嗤”笑出了声,几十个皇子,也亏得她能厚着脸皮说出子嗣单薄这样的话。 宋端摆摆手,示意她继续说。 赵贵妃就当自己刚刚什么都没听见,“可怜这些个皇子了,什么东西都没人来教,本宫好歹也在后宫里说的上话,皇上给本宫如此大的荣宠,本宫若是什么都不做,良心过不去。” 宋端真是给她的话给逗笑了,赵贵妃居然还有良心那种东西?早就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了。 “娘娘有颗回报之心,皇上若是知道定觉欣慰。” 赵贵妃抬眼,目光同他对上,“本宫一个人做不了些什么,还仰仗着督主伸出援手。” 宋端背着手,余光瞥了一眼立着的赵隽寒,心下了然,嘴角的笑冷却了不少。 “娘娘何必妄自菲薄,您本事通天,恐怕本督帮不上什么忙。” “本宫一个弱女子,在武功上当真一点忙都帮不上。”她指了指赵隽寒,“这是三皇子,督主之前见过的,本宫视三皇子为己出,督主可要帮本宫这一回,想必三皇子多了督主这个师傅,将来也能为督主效劳。” “为本督效劳?这样的话可不敢说,本督不过是个太监,三皇子继承着龙脉。” 话落,宋端便侧过身,眼角含笑的望着赵隽寒,“三皇子真想本督为师?” 赵隽寒沉默了一下,随后点头。 宋端笑了下,像是很满意的样子,“既是如此,那本督便不推辞了,如果得罪了三皇子,还望见谅。” 赵隽寒眸光一敛,“督主客气了。” 宋端没再开腔,这人他只见过两次,倒是个能屈能伸的,这样的人要不就是一点用没有,要不就是能装会演,赵贵妃不会扶持一个废物,看来之前他还小瞧了这个皇子。 当初派刘晋杀了他,也失手了,运气也还不错。 宋端觉得他在赵隽寒身上看见了一种希望,打败赵世棕的希望,原来他是计划自己动手杀了赵世棕,可现在他有了一个更好的办法,那就是用赵隽寒让赵世棕慢慢的失去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看,多有趣。 兄弟相残的戏码,真是百看不腻。 宋端不怕将来赵隽寒会成为白眼狼,那日他为之折腰的宫女就是宋端制衡威胁他的最好筹码。 对了,他还不知道那个小宫女叫什么名字呢? 哪天让刘晋去问问好了。 …….. 赵隽寒从宁福宫回去的路上,被一个小太监拦了下来。 太监从衣兜里小心的拿出一块布,蓝色的布里边包着什么,太监恭恭敬敬的递到他面前,“爷,这是宫外头现下姑娘们最喜欢的发饰,还是天然居里头的。” 那天演武场里这位爷狠厉的一面震慑了许多人,其中包括了他,当面前的这人找上他要去宫外买个簪子时,他吓得都快尿裤子了。 赵隽寒将蓝布掀开,看见里边的做工精致的金色发簪,眉眼舒展,露出了淡淡的满意的神色,他将腰间别着的银袋丢到太监怀里,“够不够?” 太监不敢要,“爷,这…不合适。” “给你就拿着。” 小太监捏着钱袋子,没舍得再交出去。 赵隽寒紧紧握着发簪,宝贝的很,越过小太监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也不知道和铃看见了会不会喜欢? 18、胁迫 睡前,和铃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没有干,清丽的小脸因为刚刚沐浴过的缘故还透着一股红晕,她穿好了衣服,才对门外的人说:“你进来吧。” 深更露重,赵隽寒在门外也站了好一会儿了。 这些天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一个在里面沐浴,另一个就站在门口等着,不过绝大多数时候她是不用等上很长时间的。 赵隽寒推门而入,衣袖里藏着的手中握着簪子,他想把手里的簪子给她,但又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和铃近来心情很好,在司膳堂没有人为难她,也没有再遇见宋端,这对她来说都是值得开心的事,她的差事说不上轻松,但也不繁重,闲来无事还可以教赵隽寒写写字,自己也可以读上几本医术。 不过,这些日子来,赵隽寒的字进步飞速,写的是越发好了,渐渐的也有了自己的笔锋,只不过练字始终是个长久的事,这一时半会的还成不了大家。 和铃拿着干布擦拭着头发,她见站在原地发愣的赵隽寒,笑了笑问:“今晚不练字了吗?” 赵隽寒回神,目光落在她的发丝上,想象着簪子插.在她发髻时的样子,“不练了,累了。” 和铃一怔,认识他这段时间来,从来没听他说累过。 “那你就早些休息吧。” 和铃擦干了头发就开始收拾床铺,他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喉咙干涩,下定决心般开口喊了她一声,“和铃……” 和铃回头,生动明亮的一张脸对着他,“恩?怎么了?” 赵隽寒缓缓抬起手,脸上闪过局促,心里头还有些紧张,他张开五指,金簪摊在他的掌心中,“送给你的。” 和铃一向是朴素的,几乎不见她有什么首饰,可这并不代表她不喜欢,她的眼神亮了亮,从他的掌心将簪子拿了过来,不确定的问:“真的是送给我的吗?” 他点点头,松了一口气,看她的样子应该是喜欢的。 和铃笑开了,“谢谢你。” 赵隽寒见她笑了,自己也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你喜欢就好,我帮你带上吧。” 和铃指了指自己松散且半湿的头发,“怎么戴?” 赵隽寒被她的话一睹,耳朵渐渐红了起来,不过没有被她发现,他轻咳两声,以此来掩饰自己的情绪,“是我没注意,明早吧,我帮你戴上。” “好。” 第二天一早和铃就全然忘了昨晚赵隽寒说的这一茬,她坐在铜镜前,用木梳打理自己的头发,盘了一个简单的发髻,赵隽寒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她的发丝,他垂着眼,神情认真,将簪子推进她的发丝里。 他笑了一下,像是很满意。 和铃的身子僵了僵,镜面倒映着他的脸,她问:“好看吗?” “好看。”没有任何迟疑的回答。 和铃轻笑,一字一句的,无比的认真的回了一句,“谢谢你。” 赵隽寒敛眸,伸手想碰碰她的侧脸,却又生生的收了回来,现在还不是时候。 ……. 三天后的春狩,声势浩大,在京郊的狩猎场。 赵隽寒是让赵贵妃暗中带进去的,除了宋端,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狩猎的随行人员往年都是由宋端来草拟,这一次也不例外,赵隽寒的名字是他加上去的,这样也不怕事后元帝来查这个突然出现的人。 宋端是个好师傅,同时也是个残酷的不会手下留情的师傅,狠辣的教习方式,让赵隽寒吃了不少苦头,背后和手臂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伤口,但他学到的本事也是相应的。 春狩是帝王寻乐的一个方式之一,若说大的意义那也是没有的,不过每年春狩的时候都能在狩猎场里“捡到”不少美人,别有用心的人从来都多的很。 也许是因为赵世棕在边疆大胜的消息,今年的春狩元帝的兴致格外高,一行人上午到了狩猎场,帐篷早早就搭建好了,狩猎在下午才算正式开始。 春狩是世家子弟表现自己的好机会,如果能入了元帝的眼,飞黄腾达不是难事。 元帝这次带的嫔妃不多,也就赵贵妃和皇后两个人。 午时,赵隽寒早早就等候在宋端约好的地方,正午的日头很烈,纵使是在春日,也依旧让人觉得很热,两人约好的时辰就是在午时,宋端应该是有事要吩咐他。 赵隽寒多等了半个时辰,宋端才迟迟而来。 宋端说话还是那么阴阳怪气,用词客气,语调敷衍。 “三殿下久等了。” 赵隽寒抿唇,嘴角是挑不出错来的笑,“无碍。” “督主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宋端瞥了他一眼,也懒得装样子,装过头就显得刻意,他眼睛里带着淡笑,直视着他,“这是你唯一的机会,除了春狩你再别的时机能让元帝看上你。” “我明白。” “你明白没有用,你还要抓住这个时机,今年春狩最金贵那个猎物是一只白狐,射中了它,你三殿下的地位还有所有荣誉都会回来。”宋端漫不经心道。 赵隽寒垂下眼帘,“谢督主提醒。” 宋端话锋一转,笑容恶毒,“不过,狩猎场里你还要做到另一件事。” “什么事?” “射杀常谦。”他轻声道。 赵隽寒脸色一白,顿了半晌,声道跟哑了似的。 常谦是个好官,年四十,清白高洁的名声是响亮的,在大理寺任职,官位不大,但他在民间的声望极高,平民总是爱戴他的,常谦曾平反了许多冤假错案。 这个人,平心而论,赵隽寒是不想杀的。 “怎么?你不愿意?” 赵隽寒抬眸,“愿意。” 宋端笑瞳孔深邃,笑意更深,“那本督就等着三殿下的好消息了。” 宋端离开的步子又收回来了,他问:“对了,那天让殿下心甘情愿叩首百下的宫女如今身处何方?” 赵隽寒铁青着脸,手掌握拳,没有开腔。 宋端也没真的打算问出个什么结果,毕竟他要是想知道太容易了。 不过是给赵隽寒一个警告和威胁罢了。 19、狠心 常谦在大理寺任职二十余年,如今的官位不大不小,居正五品,春狩的随行人员中往年里都没有他,今年是宋端特地将他加上名单的。 常谦在大理寺身兼数职,不仅要查审案件,而且还要抓捕犯人,所以他也不是孱弱的文官而已,自保的能力他还是有的。 赵隽寒想要杀他,只能暗中下手,通俗点来说就是用阴损的招数,偷袭也好,以少胜多弄死他也好,总归不是光明正大的杀人。 宋端不是拿常谦来试探他,而是真的在磨锋利他的爪牙,既然当了他的师傅,他这个徒弟也总要回报。 过了午时,元帝和一众陪行之人都整装上马了,赵贵妃等女眷留在帐篷中,等着晚上的猎物即可。 元帝老态龙钟之象初显,他双手拉着缰绳,对身旁的众人笑了笑,放言道:“今日谁能一举射中白狐,朕必定重重有赏!” 策马扬鞭,马蹄落在草地上发出阵阵声响,震耳发聩,气势如虹。 元帝周围不仅有侍卫的保护,在暗处还有暗卫以防万一,至于其他的人,进入林子的那一刻就散开来。 赵隽寒一开始就藏在队伍的最后,他的视线锁在常谦的后背,紧紧盯着他,心里面计算着最快又不会让人发现的法子。 围猎场很大,如果不看紧一点,是极为容易就跟丢的。 常谦的警惕性比普通人要好很多,早早就发现自己身后有人跟着,行了一段路程之后,他发现身后跟着的人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他拉住缰绳,马儿长啼一声,停在原地。 常谦掉了个头,见了眼前面生的男子,开口问道:“阁下一直跟着我,欲意何为?” 围猎场严防死守,根本不可能进入刺客这样的人,随行之人都是精挑细选的,身份都不低,只是这个一直跟着他,真是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赵隽寒抬眼,收起眼睛深处中的情绪,“是我唐突了,常大人见谅。” 常谦惊讶,“你认得我?” 赵隽寒轻笑一声,驾马往常谦的身边靠近了些许,他说:“大人的名声怕是全京的人都知道,我仰慕大人已久,今日有幸能见一面,是我情难自禁了。” 常谦的防备心落了一些,毕竟是在皇帝的地盘。 “不知阁下在哪里当值?” 赵隽寒直视着他,回答道:“在刑部任员外郎一职。” 常谦点点头,也算是自己的同僚了,虽然不在同一机关里头行事,不过刑部和大理寺有时候也会合并查案。 他瞧眼前的少年郎,外形出色,谈吐得体,若脚踏实地的拿真本事做事,将来必定成大器。 常谦当年科举入仕的名次并不好,在六部里头混了几年,后来被曲元提拔调入大理寺,一干就是二十多年,官位不上不下的,不过好在他对这些不看重,能破冤假错案就最好不过了。 “打猎两人同行毕竟不方便,我便先行一步了。” 赵隽寒颔首,“那在下也不打扰常大人了。” 常谦扬鞭挥在马的屁股上,驾马朝赵隽寒相反的方向去,赵隽寒眯眼,手里头握着的弓箭慢慢收紧,他慢慢的抬高手臂,手上越来越用劲,弓箭射出去的那一刻,他脑海竟然是宋端那张洋洋得意的脸。 赵隽寒并没有手软,或者说他不觉得会因为常谦是个好官就不杀他,他要一点点往上爬,这条路注定是要踩着白骨的。 想和不想是一回事,做与不做就又是另一件事了。 打了不好听的比喻,他现在必须唯宋端马首是瞻,宋端要他做什么,他就必须做什么,他要讨好宋端,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赵隽寒嘴角漾起一抹嘲讽的笑,至于常谦,朝堂上不会缺清官好官,天底下的读书人那么多,还找不出一个出色的? 箭尖准确无比的射中了常谦的眉心,几乎是同时,他整个人就从马上跌落在地,黑色的官袍上沾上了地上的树叶,他正面朝上,涓涓的血从眉心流出来,他的眼睛瞪的大大的,这样一看威严的五官就更加可怖了。 当真是死不瞑目。 跟踪他、故意让他发现,又顺手推舟的同他交谈不过都是为了降低他的防备心,如若不然在赵隽寒方才抬起手的瞬间,他就会有所发觉。 赵隽寒从马上跳下来,似乎是叹了一口气,半晌后,他蹲下身子,伸出手轻轻的将他的眼皮给阖上了。 上马,飞快的离开这里。 他只要做到宋端吩咐的事就好,其他的事情宋端自己会解决好。 这一片林子是狩猎西区,宋端曾暗地里故意放出消息,白狐出没在西区,所以这一块的人不会少,弓箭也会乱射,无意射中了人也情有可原不是?何况是谁射中的也查不出来。 而真正的白狐在东区,这是宋端告诉他的。 赵隽寒骑着马头也不回的朝东区去,相比西边,这里声响确实小了些,白狐精明,白日里出来觅食都是小心翼翼的。 赵隽寒放慢了步子,仔细的搜寻着,没先看见白狐,反而见到了宋端。 宋端的身躯高大,他骑着一匹通体火红的骏马,他身上穿的也是红色的衣袍,一眼望去张扬的很,赵隽寒是见识过他的武功的,只能用四个字形容,那就是深不可测。 宋端弯了弯唇角,吐字问道:“事情办好了?” 赵隽寒点头,只简简单单的一个字,“是。” 宋端很满意,笑容扩大,听不出他话里的情绪,“很好,本督果然没有看错你,这个常谦总是和西厂的人过不去,非说本督办的都是冤假错案,如今死了,真是让本督快意。” 赵隽寒微笑,“恭喜督主解决心腹大患,得偿所愿了。” 宋端视线冷了冷,眯眼打量他,哼了一声,说变就变,“狼心狗肺的东西。” 赵隽寒不为所动,“督主教的好。” 宋端性情不定,这会就又笑了起来,哈哈大笑,“不愧是赵贵妃挑的人,本督也真是很久没看见你这么没人性的东西了。” 赵隽寒垂眸,耳朵动了动,在他的东边听到了些明显的声音,他脸色一变,顾不得宋端的话,转身,抬手就朝那个方向射了一箭。 宋端是和他同时出手的,两人的箭射中了一个位置,就是白狐的肚子,分不清谁射死的。 宋端的脸色就更臭了,连话都懒得再跟赵隽寒说,转头就离开了。 赵隽寒没看他,行到白狐身边,弯腰伸手就揪起白狐的皮毛,一手的血也不在乎,他将白狐放在马背上,驾马朝狩猎场的出头而去。 元帝等人已经比他要先,宋端也人模人样的站在了元帝身边。 元帝见了赵隽寒手里提着白狐的尸体,又细细的看了看这个人,皱眉,这人他都没有见过,怎么混进来的? 宋端先一步开口,“三殿下果然厉害,拔得头筹。” 元帝心里咯噔一下,难怪这人面孔有些熟悉,竟然是自己的儿子,他一向对这些个子嗣不关心,再说,他的儿子实在太多,关心不过来。 元帝咳嗽了两声,“一眨眼,皇儿都这么大了,真是好样的。” 宋端笑了笑,像是在解释,“三殿下生母早逝,赵贵妃见他可怜,便照顾了好些年。” “朕以前怎么没听她说过?” “皇上日理万机,赵贵妃怎么能拿这些小事打扰您呢。” 元帝听他唱戏般的说辞,心里也清楚了,这是要抬举他这个皇子? 不过他见了自己这个陌生的儿子,也不厌恶,单是这张出尘的脸就让他看着舒心。 赵隽寒适时上前,单膝跪地,“儿臣参见父皇。” 元帝沉吟,做了决定,“起身吧。” 他和颜悦色,“朕刚刚已做下承诺,射杀白狐者,重重有赏,你想要什么?” 赵隽寒低着头,沉默了一下,“儿臣想要报答赵贵妃的恩情。” “你是想认她为母妃?”元帝的语气低了下来。 “正是。” 元帝摆摆手,“容朕想想。” 皇子过继不是小事,他要好好考虑考虑。 ……. 刘晋步伐匆匆,掀开帘帐,俯首不敢看高座上的人,“督主,已经查清楚那个小宫女是谁了。” 宋端揉揉自己泛着疼的额头,声音淡淡的,“叫什么呢?” 刘晋答:“那宫女是今年新进宫的,名唤和铃。” 宋端的手指僵了僵,整个帐篷刹那死寂了下来。 20.3.28 春狩这天, 总的来说,宋端的心情还是不错的,元帝对赵隽寒的突然出现并不反感,他说仔细想想, 不过也是拖延之词,最终的结果也是可以预见的。 元帝不会不同意,他宠赵贵妃,可以说是毫无底线的宠爱,只要不妨碍他自己的皇位 , 没什么不能答应的,再者,元帝对皇后一族独大的场面早有不满, 多一个人制衡未尝不是好事。 赵隽寒今天的表现谈不上出彩, 中规中矩而已,只不过他能毫不犹豫的杀了常谦倒是让他刮目相看, 当真是足够狠。 宋端躺在椅子上, 翘着左腿,一只手撑着自己的头, 浅浅笑了起来,说来常谦还真的不能怪他, 他和常谦井水不犯河水, 他没必要因为几个案子就去杀了他。 真正想杀常谦的人是元帝, 明里暗里指示了好几次, 再不解决了他这个西厂督主的位置也不用当了。 元帝不待见贪官污吏, 但也不喜欢这些个义正言辞的清官,元帝容忍了常谦好多年了,奈何常谦不开窍,还是不怕死的直谏,常常将元帝说的面红耳赤,有事没事就翻旧案,他这样的人不适合在官场中摸爬滚打。 宋端的好心情持续到晚膳之后,他在帐篷里头休息,看看书晃晃腿,惬意的很。 刘晋在帐篷外,尖尖细细的声音传来,这个时候宋端才想起来自己让他去调查了那个宫女的身份。 宋端沉声让他进来。 刘晋战战兢兢的,惶恐的毛病还是没有改变,他说:“督主,那个宫女名唤和铃。” 有一刹那的时间,宋端觉得自己是听错了,他绷着身体,忍下胸腔中翻涌着剧烈的情绪,又问了一遍,“你说她叫什么?” 刘晋不明所以,只得重复,“督主,您让奴才查的那个宫女叫和铃,现今在司膳堂当值。” 宋端在心里默念,冷静冷静,他端起手边的茶,轻轻抿了一口,他想着,应当是同名同姓吧,哪有那么巧的事,再说了,他也已经好多年没有听过“和”这个姓氏了。 和铃、和铃,这个名字多少年也再也没有听人提过。 “还有呢?”宋端的声音似乎在抖动。 刘晋只能照实了说,“这个宫女是杜家送进来的,这和铃无父无母,算是个孤儿,自小就被她这个大伯接回京里养着。” “杜家?”宋端的心里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庆幸。 刘晋以为他是想知道的更多,于是继续说:“这杜家家主同和铃的父亲是知己好友,是拜过把子的兄弟。”刘晋像是想到什么,拍了下脑袋,说道:“说来这和铃的父亲,还是皇上亲自下旨赐死的,当年她父亲是太医院里首席御医,医术是出了名的好,师从华山的显善先生,可他当年也是犯了杀害皇嗣这样的大罪赐死的,这和家才落没下去了。” 宋端的一颗心一直往下沉,沉到谷底,像是有个尖锐的锤子生生的砸在他的心口,他轻轻动弹一下都疼的不能说话。 手中的杯子慢慢滑落下去,砸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响声,宋端的失态全然让刘晋看见了,他立马跪了下来,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 宋端大手一挥,矮桌上的所有东西都被扔在地上,宋端脸色难看的要死,一双眼睛丧失了原本的光芒,他吐字,一字一杀机,“滚出去。” 刘晋一句话都不敢再多说,这分明就是发脾气的前兆,这督主轻易不发火,真正有了火气,不见血那是不会罢休的。 刘晋麻溜的从帐篷里出去了,出去之后深呼了一口气,在督主身边干活还真是要小心啊,稍有不慎小命就不保了。 刘晋出来的时候正好碰见了伺候宋端沐浴的宫人,不由得提醒了一句,“今夜小心着些,督主心情不佳,这边一点差错不能出。” 宫人一听连连点头,“奴婢知道了,谢公公提醒。” “进去吧。” 宫女端着洗漱用品进了帐篷,刘晋还没走远,就又听见里面的一声巨响,接着就是怒气滔天的声音,“滚!任何人不准进来,通通给本督滚!” 把宫女吓得立马就出来了。 刘晋心里咯噔一声,自己刚刚也没说什么,怎么就惹得督主火气这么大。 他只简简单单说了那个小宫女的身份,按道理来说应该什么事都没有啊,真是奇怪了。 宋端把能砸的东西全都给砸了,还觉得不解气,怎么会是她?! 为什么会是她!? 他以为她早就死了! 和家倒台的时候,宋家也是自身难保,根本没法子救,他进宫后,在宫里站稳了脚跟,也派人去打听过,得来的消息全都是死了,一把火将和家烧的干干净净,什么人都不剩了。 难怪他说第一次看见她就觉得她眼熟,觉得她长得像“她”,死也没有想到真的是她! 宋端回想自己之前对她做过的事,真想狠狠打自己一顿,他踹过她的肩,甚至…..甚至还拿刀把她的脸给割破了,蛮横的不让她治伤口。 还有件事,他都不敢回想,当初如果不是赵隽寒,他是真的想杀了和铃的。 还好……还好,人没事。 宋端挫败的跌坐在地上,十几年来头一回手足无措,很多事情他都记不太清楚了,只是她小时候的事他都记得。 姐姐当年生下和铃的时候,他年纪也还不大,十几岁,对这个软软萌萌的外甥女很是喜欢,她整天的睡,偶然会睁开眼看看他,然后呀呀的对他笑起来。 那一双眼睛大大的黑黑的,望着他的时候好看极了。 再大一点的时候,她就喜欢跟在他屁股后头追着跑,小孩子说话还口齿不清的,“舅舅”两个字喊得却可标准了。 他带她放过风筝,背着她上过街,那曾经也是让他宠在手心里的小姑娘啊。 宋端轻轻闭上眼睛,低低笑了起来,笑容苦涩,也不知这是老天爷对他的福待,还是惩罚。 ……. 常谦消失了,最先发觉的人是曲元。 常谦在大理寺任职,大理寺卿又是曲元的人,故此曲元和常谦也是熟识的,常谦在大理寺的地位不可或缺,曲元原本打算找他商量件事,可寻了半天也没看见他人。 派人一打听,这才发现他根本就没回来,也就是说还在狩猎场内! 深夜里,外边寒冷彻骨,这人怎么还会没回来呢?常谦做事稳妥,不会糊涂至留在里边不出来。 曲元眉心微跳,已经有了很不好的预感,心腹宽慰他说:“常大人第一次来,还不知道春狩的规矩,兴许常大人还在里头寻白狐?” “不会,规矩早早就有人告知过,不管猎物多少,到了酉时必须得出来,况且常大人也不是个莽撞的人。”曲元说完,又吩咐身边的人,“你多带几个人举着火把进去仔细找找,我怕常大人已经出了什么事。” “皇上眼皮子底下……再说这常大人不是一般人……” 曲元横了他一眼,“让你去找人就赶紧给我去!” “是是是。” 后半夜,一行人才找见常谦的尸体,火光照在他死白的脸庞上,映衬着夜里寂静的环境,让人心惊。 为首的人惊骇,大着胆子上前探了鼻息,不仅没气了,连尸体都冰冷了。 “快!去告知曲大人,赶紧叫人过来!” 宁静的夜晚被打破,火把一个个被点燃,仿佛是要照亮整片天空。 曲元最先知道消息,本来就无睡意,赶忙从帐篷里出来了,就连衣服也不用换。 他立马让人通报了帝王,又让人将常谦的尸体带回来。 元帝早早入睡,本来在赵贵妃这个温柔乡里头,被人闹醒,面露不愉,一听是常谦死了,才算是完全醒了过来。 赵贵妃服侍他穿戴好,他才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元帝盯着被放在木板上的尸体,过了好半晌,才出声问了一句,“这是怎么回事?” 曲元见没有人说话,便上前说道:“臣见常大人迟迟未归,就让人去寻,哪里晓得在林子里……瞧见了常大人的尸体。” “是何死因?” “禀陛下,常大人眉心中了一箭。” 元帝扫视了一眼站在底下的人,眼光不着痕迹的又瞧了瞧宋端,见他面容憔悴,皱眉沉默不语的模样,也猜测是不是他做的。 宋端几斤几两他清楚,射箭的本领也是一等一的,再加之自己有意无意的暗示过好几回,他趁机杀了常谦来讨好自己也是极为可能的。 至于这常谦,死就死了吧,冥顽不灵的老顽固,自己忍他的时间已经足够多了。 想到这里,元帝清了清嗓子道:“狩猎场里难免会被乱箭射中,这……常爱卿怕是被流箭所伤,因公所亡,常爱卿品行端正,为人清廉,追封为大理寺少卿,大葬了吧。” 流箭能刚好射中眉心!?曲元咬紧牙关,终究还是不甘心,他张嘴,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打断。 “曲爱卿不必多说,按朕刚刚的吩咐去办,都散了吧。” 皇帝不想深究,他有什么办法? 曲元冷冷的蔑了宋端一眼,将这笔账算在了他的头上。 至于宋端,从始至终就没有说话,也没有半点表情。 因常谦的死,春狩提前结束了,众人从京郊回了城, 赵贵妃一直都陪在元帝身边,赵隽寒也只是在元帝面前混了个脸熟,这会儿她心里头也没底,元帝迟迟不发话,她也不敢提,怕一提就显得自己太着急,元帝多疑,到时候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还好元帝没有让她等多久,当夜就召了赵贵妃去长乐宫侍寝,一番云雨之后,赵贵妃披着一件薄衫,娇.喘着气息,扑在元帝的胸膛上,一张绝色的脸上溢着红晕,娇媚的很。 她柔弱无骨的手把玩着元帝散落在胸前黑发。 元帝嘴角带笑,满足之后心情不会差到哪里去,他一只手揽着她纤细的腰身,突然开口问:“你和三殿下是熟识?” 赵贵妃轻笑,“不算,只是臣妾瞧着这个孩子可怜,也没个母妃照顾,臣妾看他也是个聪慧的,如若这么埋没了也是可惜。” 元帝嗯了一声,没听出是什么打算。 赵贵妃不想放弃这个绝好的机会,继续说:“臣妾膝下无子,对这个孩子也是一眼就喜欢上了,其实这也是满足了臣妾的私欲,皇上是不开心了吗?” 元帝摇头,“没有,那个孩子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他的本事朕昨天也是看在眼里。”他顿了顿,“你先前一回掉了孩子,是朕没有照顾好你,倒是朕没有顾虑你的想法了,你这个年纪想要个孩子也是应该的,这样吧,朕明早便让人拟旨,让人将这孩子过继到你宫里头来。” 赵贵妃在朝中没有外戚撑腰,这也是这几年他肆无忌惮宠着她的原因,再一个就是他确实打心眼里喜欢她,夜晚里做那档子事也是销魂的。 一个孩子,她既然想要就给她好了。 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呢? 元帝也是说到做到,第二天就下了旨,不仅如此还封赵隽寒为昭王殿下,这下子,他是真的翻身了。 几个月前还在冷宫与狗争食的人,摇身一变成了尊贵的昭王殿下,饶是在皇宫里待了数十年的刘晋,也不由得感叹,真是风云莫测,什么事都说不准,与此同时,他额头上的冷汗就没有停过,当初他在冷宫是怎么对待现下的昭王殿下,他也还是记得的啊。 要不是他心里足够强大,都要昏过去了。 手底下的那几个人吓得尿裤子了,一大早就跑到他这里来哭哭啼啼的就跟个娘们似的,他撑着身体将他们骂了一顿,才算消停下来。 刘晋自己心里也虚,不过他也没有忘记自己背后还有督主在。 只要宋端一天不倒,自己就一天不会死,只是将来的日子怕是会难过一些,总比没命要好。 …….. 三殿下被封为昭王殿下的消息传遍的前朝后宫,和铃当然不会什么都没听说,其实她对赵隽寒的了解也是少的可怜,只知道他的名字,一开始还没有意识到他就是三殿下。 可连着两个晚上,赵隽寒都没有再回来,和铃也意识到了什么,她应该是要为他感到开心的,可她笑不出来。 和铃趁人不注意从司膳堂溜了出去,想着去寻一寻他,即便他真的走了,总是会提前同她说一声的。 和铃刚溜出去没多远,脚步就停在了原地,她呆呆的看着远处的金冠华服的男人,目光都移不开,这人生的太耀眼,以前被蒙尘了也遮掩不了他的气质,更不用说如今了。 那人突然转头朝她这个方向看来,和铃本能的躲在门后,敛息屏气,一丝一毫的声响都不敢发出来。 赵隽寒收回目光,眉头打结,总觉得刚刚看见她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个点她应该还在司膳堂里干活,当真是自己魔怔的看错了。 “殿下,时辰到了,娘娘那边恐等急了。”站在他身后的随从问。 赵隽寒冷下连,又恢复成那个面无表情的他,谪仙般的面孔生出一股子疏离感,“移步宁福宫。” 他的头泛着疼,却也只能忍着,两个晚上都没睡,又马上要与赵贵妃周旋,真是觉得有些累了。 这两晚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浮现出常谦那张英武的脸,他的瞳孔睁的大大的,血迹布满他整张脸,逼得他彻夜未眠。 也罢,残害忠良这样的事以后估计还要做,慢慢习惯就好了。 赵贵妃没回见他都穿的清凉无比,不是露个肩膀就是露个手臂,他又不迟钝,赵贵妃什么心思,他跟个明镜似的,他冷笑,她还真是饥不择食。 “你过来些,每次都离本宫那么远,是嫌弃本宫吗?” 赵隽寒掩饰的很好,依她的话往前走了两步。 赵贵妃柔媚一笑,手指揪上他的衣袖,突然大力的将他往自己面前扯了一把,一股浓烈的香味进入他的鼻间,他皱眉,稍瞬即逝。 赵隽寒说话的声音冷淡无比,“娘娘这是要做什么?” “怎么还喊娘娘,应该改口了,嘶,让本宫想想你应该喊本宫什么……”她故作恍然大悟般,“对,要喊母妃。” 赵隽寒抿唇一笑,清冷的笑意凉透眸子,他一点一点的将赵贵妃的手指给掰开,又不着痕迹的擦拭了她碰过的地方,吐字道:“母妃。” 赵贵妃的手空空荡荡的,她从椅子上起身,动作大胆而又放肆,她的手臂如同藤蔓一般勾上他的脖子,说话时的气息洒在他的脸孔上,“本宫不美吗?” “美。” “那你怎么都不为所动呢?” 赵隽寒心里犯恶心,用冰冷的手推开她,“娘娘自重啊。” 赵贵妃一时恼羞成怒,接连被嫌弃了两次,她拂袖,不再是和颜悦色,“赵隽寒!你别在这里给本宫装傻!你若是不顺从本宫,本宫既然能把你从地狱里拉出来,也能把你给按下去!” 赵隽寒连害怕的神色都没有,“娘娘不会如此糊涂的,你需要我,现下你必须得依靠我,你也别想着再培养第二个儿子,你打谁的主意,我就杀了谁。” 他放缓了语气,好像刚刚狠厉的话不是出自他口一般,“娘娘是个清醒人,不仅聪慧相貌也是生的极美的,有些事,我就是想做也做不得,若是将来被人发现了,我和娘娘都会进入万劫不复之地。” 赵贵妃冷哼一声,也没有之前那么气了,“真的?” 赵隽寒点头,“当然,如今我同娘娘毕竟是母子关系,一举一动都在暗处给人盯着,娘娘也不希望出什么事吧。” 赵贵妃就是单纯的喜欢他的脸和他年轻力壮的一面,元帝老了,而她也到了年纪,很多时候元帝在床上根本没办法满足她,演戏也是很累的。 “姑且信你一回。” 赵隽寒垂下头,眼底闪过一丝暗光。 “对了,本宫听闻皇上在宫外赐了府宅?”她问。 “是,就在临安街上,还在建,怕还是要等上一两个月。”她答。 赵贵妃又重新坐下,一双腿晃啊晃的,惬意的很,“你现今也算是有安身立命的资本了,一个昭王的名号不会就让你满足了吧?” 赵隽寒抬眸,“当然不。” 赵贵妃捂唇轻笑,“那就好,你的将来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就是死,另一条就是坐上那个最高的位置。” “借娘娘吉言了。” “可这夺嫡的路没有那么简单,大皇子虽不得宠,可他常年在外征战,已经收拢了民心,又是嫡长子,曲元又是了不起的礼部尚书兼内阁首辅,虽说现在的内阁不过是个摆设,可宋端把持朝政的时间不会太长。”她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四皇子出生也是显贵,为人我倒不清楚了,不过皇上是极喜欢这个儿子的,所以说,这太子的位置不是那么好争的。” 赵隽寒沉默,忽的缓缓绽放一抹笑,“谁说一定要太子的位置呢?” 他要当的是皇帝而不是太子,夺嫡不重要,名不正言不顺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赢的那个人是他就够了。 赵贵妃睁开半阖的眼眸,定定的看着他,“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你。” 乱臣贼子又如何?他将来就是要谋反的,杀兄弑父这样的事,逼不得已之下,他会做。 况且,他从来没有把他们当成父子兄弟。 “你在朝中无所依,接下来的科举是你培植自己羽翼的最好时机,寒门子弟是你必须得拉拢的,这些人自命清高,一旦认主了,那就也绝不会背主。”赵贵妃缓缓道。 “儿臣知道。” “你可有打探好的人选了?”她问。 赵隽寒告诉她也算是好事,必要的时候还能让她在元帝耳边吹吹枕边风,“有,也算是青年才俊吧。” “你有分寸就好。” “若没什么事,儿臣就告退了。”他真是一刻都不想多待。 赵贵妃凉凉开腔,“的确有事,不过今年你也十七了吧。” 他淡淡的嗯了一声,出去的脚步在她话音落地的瞬间顿了一下。 她说:“也是娶亲的年纪了呢。” 赵隽寒回头,眼神如刀般锋利,“儿臣婚事还早。” 赵贵妃可不是轻易就妥协的人,“大皇子十六岁的时候就娶了正妃,你跟本宫说尚早?候门世家的嫡女本宫会替你留意,到时候你就算是不情愿也得娶!” 赵隽寒绷着下颚,神色难看的紧。 “你也不必恼本宫,本宫都是为了你好,你我利益相连,容不得你胡闹,再说,你有什么不娶的理由呢?” 他碍于身份,不敢碰她,这可以说的通,可是他连贵族之女都不愿意要,就难免会让人想歪了。 难不成他有龙阳之好? …… 宋端睡不着,翻来覆去的已经失眠好几个晚上了,那天从狩猎场回来之后,他浑身都不对劲了。 宋端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遇事也不喜欢躲避,可这次他始终想不到法子应该要怎么办。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样做才是对的。 内宫里他独大,朝政上也没人能撼动他的地位,他闲了下来无事可做,思来想去他还是去了一趟司膳堂,只不过他是偷偷摸摸的去的。 宋端告诉自己,就去看一眼,别的什么不干,也什么都不说。 他特地换了一套衣服,在铜镜面前好好的打量了自己,宋端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的脸,变化不大,就连眼角都没有几根细纹,应当也能称的上俊美。 不过和铃也没认出来他来,这也不奇怪,那个时候的她还太小了,不记事,更记不住人了。 和铃在院子里洗菜,葱白的手指头泡在水里,冰冰凉凉的,骨节处有些都生了冻疮,红红的,很是明显。 春天的早上,太阳暖洋洋的,照在人的身上很舒服,院子里只有和铃和厨子。 老厨子坐在一旁摘菜,他笑眯眯的,为人和善。 “和铃,你今年多大了啊?” 和铃边洗边回答,“十二岁了。” 厨子哟了一声,“看你的身板不像已经十二了,太瘦了,身上都没什么肉,不过也是,这宫里当差的,长肉也不个容易的事。” 和铃知道老厨子是好意,笑了笑,“我可有劲了。” “你以后要是饿了就跟我说,别的本事没有,这吃的你能吃多少我给你多少,女娃娃还是胖一点好看。” 和铃的笑容在阳光下闪耀,明艳动人,“好啊。” 厨子兴致勃勃的,能说话的人太少了,“前几天看你乐呵呵的去取信,家里什么人寄过来的?” 和铃将洗干净的菜放在篮子里,甩干了手,撑在自己的下巴底下,“啊,那是我哥哥寄来的。” 说到陈昀,她脸上的笑意就更深了,眉宇间洋溢着得意的气息。 “我哥哥可厉害了。”说完才开始觉得难为情,低头慢慢红了脸。 “看你这模样,你哥哥肯定很宠你。”厨子瞧着她白净的脸庞上的疤痕,忍不住开口说道:“你也可以捎信让他给你问问治脸的法子,这姑娘家家的,可不能让疤毁了一辈子。” 和铃愣了愣,嘴边的笑褪了下去,“我知道的。” 她自己会治,可她不敢。 女孩子又怎么会不爱美呢? 宋端躲在门后静静看着,脚下的步子却不由自主朝前走去,他将他们两的对话听得七七八八,心情也是起起落落的。 宋端不清楚她口中的哥哥是谁,他猜想或许是养大她的大伯的儿子,他大伯只收养了她一个人,她的亲哥哥,不在她大伯家中,这点他查过了。 和铃坐在台阶上,微抬下巴,望着一步步朝她走近的人,瞳孔一点点的放大,内心深处的恐惧也开始蔓延。 和铃冷静了下来,这人今天来应该和她没什么关系吧?她最近什么事都没犯,就更不可能得罪这个活阎王。 宋端每一步都走的艰难,他的视线锁在她周身,始终没有移开。 厨子拉着和铃跪了下来,埋头喊了一声,“督主。” 宋端应了一声,随后道:“你下去。” 和铃以为他在跟她说话,站起来转身就要跑,可身后的人完全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和铃,你留下。” 和铃一颗心不断的往下沉,手指都在打哆嗦,厨子没办法只得离开,临走前还不放心的看了一眼,见宋端没有杀意就放松了些,只是和铃的脸色很不好看。 方才还红润的脸蛋,此刻泛着死白。 和铃想跑,可脚底下却迈不开步子,在他热切复杂的目光中,她浑身都僵硬了下来。 和铃见过他发怒的样子,又经历过他想杀她的那一段,又怎么会不怕呢? 和铃站在宋端很前,他高大的身躯遮住了一大片光。 风声沙沙,宋端没开口,她也将唇抿的死死的。 良久后,和铃的脖子都酸了。 “你就打算这样一直站着不跟我说话?” 和铃长而又密的睫毛都在颤,抬眸,“督主有何吩咐?” 宋端苦涩,想了很多说词在这会却都说不出来,他上前一步,“我……我没什么事。” 见她还是紧绷着自己的身体,他伸手,指尖还没有碰到她的脸颊,她就大惊的往后退了好几步。 宋端的手僵在半空中,许久后才听见自己的声音,“你不用怕我的。” 和铃根本不会相信他的话,抱着手臂,眼眶渐次红了,“奴婢……奴婢……” 宋端长叹一口气,硬着语气,“你过来。” 和铃都快要哭出来了,“督主……饶了奴婢吧。” 她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前两次的教训太深刻了,现在也没有赵隽寒可以再救她一次。 宋端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四肢无力,身体发僵,口腔里都是苦苦的味道。 他望着跪坐在地上的人,伸出大掌,坚硬的手掐上她细瘦的胳膊,将她整个人都捞了起来,手上的小人儿还在发抖。 她怕自己,也是应该的。 他眸光深深,诚然如刚刚那个厨子说的,她太瘦了,提起她都不用什么劲。 喉咙里每发出一个字的声音,都像是放在石头上磨动,疼得很。 “我没想对你做什么,别怕我……” 和铃咬唇,只能顺着他的话说:“奴婢没有。” 宋端很是挫败,她都快哭了还说没有。 他忽的望向她的脸颊,那一道明显疤痕如今像是刻在他的心口。 这是他亲手做的,当时用匕首割上去时不会想到有今天,所以用了五分的力道,伤到了筋骨。 他粗砺的指腹抚上她的疤痕,和铃愣在原地不敢动弹,他问:“现在还疼不疼了?” 和铃摇头,不敢说疼。 宋端无力,手足无措,有那么一下子的冲动,他想认她,想告诉她,他是她的舅舅,可是他害怕。 他权势滔天,可是恶名在外,人人都说他是奸臣小人,残害忠良,恐怕她也是这样认为的。 面对她澄澈的眸子,他真的不敢认。 怕她知道后会不屑,怕她怨恨,怕她回和那些人一样诅咒他不得好死,恶心他,唾弃他。 宋端不想承认也得承认,他承受不起这个结果。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和铃想了想,“奴婢是孤儿。” 这小丫头还防着他呢。 “我要真想查,你是瞒不住的。”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果不其然就看见她吓得面色发白的模样,纤细的身子都跟要倒了似的。 他叹息道:“算了,你不想说我就不逼你了。” 和铃这才发觉他的自称是我。 “奴婢的父母确实已经去世了。” 宋端神色未变,“恩,我知道。” 宋端虽然想多留,但又没什么话好说,又怕自己贸然的变化会吓到她。 宋端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在自己的脑海中,和铃还是那个软绵绵的小女娃,甜甜喏喏让人疼爱的姑娘。 现在她已经这么大了,亭亭玉立的。 宋端从袖子里掏出个药瓶,不容拒绝的放在她的掌心中,“这个好好收着。” 这是子鱼国进贡的去疤的伤药,一共四瓶,一瓶在赵贵妃那里,赵世棕那里也有一瓶,至于剩下的就在国库里。 这是他从国库里偷来的,元帝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 都是自己造的孽。 不过宋端想,就算她的脸治不好了,只要将来他还活着,就护着她一辈子。 内宫里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会再让她受欺负了。 “你在这里过的怎么样?”他将和铃问得懵懵的。 和铃想不出宋端现在这个样子到底是想干什么? “奴婢过的很好。” 宋端哼的一声,手都生了冻疮,整个上午干活的就她一个宫女,还敢说自己过的好! 和铃疑惑,又道:“奴婢过的不好?” 专门挑他爱听的说就好了。 宋端背着手,“我知道了。” 他转身,脚步略有迟疑,“我走了。” 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过两天就要将她调到自己身边来。 和铃额头的冷汗滴了下来,身体也没那么僵硬了。 宋端就这么走了?没有任何刁难和责罚,风平浪静就走了? 和铃压下心中的讶异,将握在手中的药瓶打开,凑近了瓶口轻轻的闻了一下。 她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是上好的伤药。 先收着吧,宋端没有明确的发话,她不敢用。 21.3.29 “汪公公, 皇上那边打探不到一丝消息,西厂那个狗贼防咱们防的死死的。” 汪远山微躺在椅子上,眯了眯眼,“宋端那个狗贼这是打定注意不让我义父回来了?” 来人点头哈腰, “宋端觊觎东厂也不是这一时了,他和厂公本就是势不两立,如今厂公落难,他便落井下石,奴才听说……”他拖长了语调, 吊足了汪远山的胃口。 “听说什么?” “奴才在文苑宫里头有个交好的老乡,他偷偷告诉奴才,宋端似乎是趁厂公在阿蛮城时, 好将他……给除去。” 汪远山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 “无耻!” “公公莫气,大皇子还有几天路程就要达京, 厂公在阿蛮城就更加危险, 且皇上似乎也有废除东厂的意思。”那人见汪远山神色动摇,继续说道:“厂公若是没了, 亦或者东厂没了,咱们就都再无立身之地了啊!” 汪远山被他的话吵得脑袋疼, “那我有什么法子, 义父着了奸人的道, 皇上又宠信宋端那个狗贼!” “公公, 奴才倒有一个好办法, 只是……”他低着声音道。 “什么办法?” 他凑近了汪远山的耳边,用最小的声音说:“皇上身子亏虚,处理朝政力不从心,沉溺于美色,东厂人多,控着内宫,禁卫军也只能守在皇城外围,他们的手够不到内城来,咱们完全可以控制皇上,杀了宋端,再恭迎大皇子回京!” “一旦大皇子回京登基,厂公定能从昂蛮城回来。” 汪远山听得心惊胆颤,腿脚发抖,可他却说不出拒绝的话了,拍了下他的脑袋,粗着嗓子吼了一声,“你想死!?这是造反!” 说到“造反”两个字,他不由得压低了声音。 “可是公公,咱们别无他法,厂公如果死在阿蛮城,咱们就全都完了。” 汪远山深吸一口气,“皇城有十万禁军,让人发觉了,不是送死吗!?” “公公,不会让人发现的,秦时有赵高,如今有您汪远山,这大皇子就好比是胡亥。” 汪远山是个草包,还是个极为容易让人怂恿的蠢货,前几年仗着汪全的势力横行霸道,以为无所不能,现下被人一鼓动,根本来不及深想,他只想到成事后自己也能跟义父一样,位高权重的,连文臣都要礼让三分,就激动的连话都不会说了。 “公公,时不待我啊。” 汪远山狠下心,“这事务必要做的稳妥!” 他义父不能死,这些天他也受了不少气,没人撑腰在宫里的日子就不好过。 …… 和铃被人拦下时,脑袋还是懵懂的。 她面前站着个太监,太监对她很是客气,说话时嘴边都带着笑意,他说:“姑娘,昭王殿下请您过去一趟。” 和铃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昭王殿下是谁,那个男人前两天已经被封王了。 和铃捏紧了手指,“我还有活没干完。” 小太监依旧是笑眯眯的,“姑娘随奴才去吧,剩下的事昭王殿下会替姑娘安排好的。” 小太监一副接不到人就不走的模样,说话时的语气温和,可话里的态度是强势的。 和铃思量了半晌,才点头,“好,我随你去。” 她一路跟着小太监到了赵隽寒现今暂住的宫殿里,太监停在了宫门外,没有进去。 “姑娘自行进吧,殿下就在屋子里。” 和铃推开门,入眼的院子清雅幽静,种了几棵红梅,不过这个季节梅花都已经落败了,还有一块种满翠竹的地方,青青绿绿的煞为好看。 和铃一步步往前走,停在门口就走不动道了,她手指松开又捏紧,放在门上,却始终没有推开。 赵隽寒被封为昭王殿下,这只是一个名号,可元帝也还是给了他实权的,昨日早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给了他一个都御使的兼职,不仅如此,还特设了个吏部监察的官给他,命他监督吏部的运作。 元帝的心思,昭然若揭。 和铃不知他找她来的意图,就在她愣神的时候,门突然被赵隽寒从里面打开,他冷硬的手掌覆在她的臂上,一把将她拖了进去,她惊呼一声,显然被他的突如其来吓到了。 赵隽寒用的力道不轻不重的,但也绝不是她能挣脱开的。 和铃的上半身撞到他坚硬的胸膛,她用另一只得空的手揉了揉额头,他的声音自头顶落下。 “刚才怎么不进来?” 和铃小声嘟囔了一句,“我刚准备进来,你就……”意思就是你唐突了。 赵隽寒低笑,“你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了,若不是我将你拖进来,怕你能犹豫一个晚上。”说着,他便替她拢了拢脸颊的发丝,“怎么不敢进来呢?怕我?” 和铃觉得他们两现在的姿势太过亲密,挣扎了下,没能挣开,“昭王殿下,你能不能先松开我的手?” 赵隽寒高挑眉头,明显不肯配合,“你先回答我的话。” 和铃咬咬唇,摇了摇头,闷声回,“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怕你。”她说。 他步步紧逼,“那为什么不肯进来?” 他的眸子直直的对着她的眼睛,逼得她喘不过气,也不敢说一个字的谎话。 和铃别过脸,不吭声。 她同他本是惺惺相惜的关系,如今他摇身一变,她突然觉得,他遥不可及了。 不对,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一类人。 骨子里的血脉是谁都改变不了的。 就像是,你以为他和是一样的,一样悲惨,一样被难熬,可突然有一天,这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还在泥泞里,再也没人陪着她一起了。 赵隽寒低头看着她,“怎么不说话?” “昭王殿下,想让我说什么呢?” 赵隽寒忽然有些气恼,气她这么生疏的语气,漠然的态度,他还以为,她会开心的。 “好,不逼你了。” 赵隽寒没有松开她的手,两人就以这个别扭的姿势站了好久,他不说话,和铃就更不会开口的。 赵隽寒也不知道自己找她过来干什么,好几天没看见她了,就想看看她,明明知道他这四周有许多眼睛盯着,却还是忍不住。 “我送你的簪子怎么没戴?” 和铃抬头,“忘记了。” 他抓着她腕的手更用力了些,“下次不要忘了。” 和铃不解的点头,“好。” “你不开心。”他用的是笃定的语气。 和铃一愣,抿唇道:“我没有。” 她没有不开心,看他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她是为他开心的,她的心里只是有些失落罢了。 赵隽寒像是能猜到她在想什么,抱着她,“和铃,我不会不管你的。” “我会报答你的。”他说。 现在他能用的理由只能是报答,别的他说了,她也不会信。 和铃失笑,他早就不欠她什么了,根本不需要报答。 和铃张嘴,他却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他用嘴唇蹭了蹭她的颈窝,声音闷闷的,“你知道吗?我杀了一个好人。” “恩,是谁呢?” “啊,让我想想,他叫常谦,这么说你肯定不知道,他呢是个清官也是个好官,在大理寺任职,这些年平反了好些冤案,他做了这么多好事,可我还是杀了他,动手的时候连片刻的犹豫都没有。” 和铃听见常谦的名字,身子僵了僵,常谦啊,这个名字她认得,就是当年审判她父亲案子的那个人。 连他都死了。 和铃叹气,“你难过吗?” 他看似无情,可杀了这样一个人,心里应该也不会好受。 赵隽寒笑了笑,“不,我不难过,我只是还没有习惯,我害怕你觉得我恶心,觉得我残忍。” “那么和铃,你会嫌弃我吗?” “不会。”怕他不相信,她又说了一遍,“我不会。” 她没有受过常谦的恩惠,常谦的好名声她也没有听过,唯一熟悉的也就是他同父亲的案子了。 和铃知道赵隽寒的每一步计划都是算好的,有些事他不得不做,她不会怪他,也没有资格怪他。 “真好。” 和铃推开他,仰视着这个长的无比好看的男人,“我要回去了。” 窗外的日光渐渐落了下去,透过窗落成一片昏黄。 “我让人送你。” “不用了。” 赵隽寒的决定很难动摇,和铃还是被之前的小太监送回去的。 赵隽寒目送着她离开的背影,眼神深幽,如一潭蔚蓝的水,冰凉而又可怕。 这一刻,他已下定了决心,明天,最迟明天,他就要将她带到自己身边来。 再也不要看着她离开自己了。 22.3.30 殿试在太和殿举行, 乡试会试中脱颖而出的的贡生们都早早就被领了进来,先是一场笔试,卷面当场让考官看过后,选送二十篇呈递皇上,再由皇上亲自测这二十人,一甲三人, 分别为状元、榜眼和探花, 这三人由元帝钦点。 所以能不能成为一甲,不看之前的名次, 只看能不能入了皇上的眼, 顺眼的成第一甲前三名的机会自然大些。 其实已经到了殿试, 就算是中了二甲三甲也已经是人中龙凤了,比普通人要上许多,且不说将来会成为多大的官, 这一生的荣华算是有了着落。 陈昀和陈言之两人是南直隶的前两名,又是兄弟,许多人也是很看好他们, 甚至在庄子上下注谁能考中状元,当然里面压陈言之的人多些。 陈言之比陈昀大上一岁, 生的一张好看的脸,透白的皮肤,配上一双好像能勾.引人的桃花眼, 嘴角又时常含着淡淡的笑容, 看上去很好相处。 对外, 陈言之无人不交,为人圆滑稳妥,说话时一双生动眼睛都带着笑意,只是仔细看上一看,就会发现那笑容虚假得很,似嘲讽,无情无意的。 至于陈昀整个人的气质比他就清冷多了,常年面无表情,拒人于千里之外之外的作态,纵使有人想要同他结交也被这冷然的气质吓跑了。 事实上,陈昀的好友确实不多。 和家出事的时候,和铃四岁,他九岁,他已经是记事的年纪了,不像和铃只隐隐有个印象,他记得的比他妹妹多出许多,他心里是放不下的。 陈昀没想过替他父亲翻案,即便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可能是被陷害的。 与其想着翻案,不如去向当年布局的现在还活着的人索命,让他们十倍还之。 皇上是不会承认自己犯错的,就算将来他找出了证据证明父亲的清白。 这就是帝王的脸面。 承认错误,就是丢脸,就是没了帝王家的威严。 陈言之和陈昀的感情很好,两人虽然不是亲兄弟,但彼此间的情谊是自小就结下的,陈家的父母还有陈昀都是知道当年的事。 两兄弟在江南也是姑娘们做梦都想嫁的人,只是两人都未成亲。 陈昀是没那个心思,而陈言之身边已经有了个“捡来”的姑娘了,叫冬青。 整仪的御道上,意气风发的贡生们朝着太和殿而去。 陈昀和陈言之并排而立,陈言之用手肘顶了顶身侧的陈昀,对他挑眉道:“今日,你猜你我之间谁能一举夺魁?” 陈昀反问:“你怎知就不是别人呢?” 陈言之笑了笑,露出两个尖尖的虎牙,“呵,除了你我,我是不信旁人能拿到的。” 话音刚落,他的肩便被人在后拍了拍,闪过一丝厌恶,稍瞬既逝,又笑咪咪的回头。 “陈兄,果真是你。” 陈言之拱了拱手,“刘兄,早就听说你这次也入围了殿试,还没来得及恭喜你。” 姓刘的男子脸上飘过一丝羞涩,“运气而已,不似陈兄,才华逼人。”语罢,才注意到陈昀,他也听说陈昀的脾性,就点了点头算是打个招呼。 “我就不打扰陈兄了,先行一步。” 他一走,陈言之脸上的笑就消失了,陈昀见状,问了一句,“你累不累?” 成天戴着面具装模作样的,一戴就还是好几年,不嫌累的慌? 他这个名义上的哥哥,看上去多情,其实内里比谁都无情,心也是黑黑的,只是别人不知道而已。 陈言之不正经道:“累啊,但是多有趣啊。” 也不知是真话还是假话。 看着别人被自己玩弄于鼓掌间,心里总是开心的,再说了,多几个交好的人也没什么不好,说不定将来还能利用的上。 陈昀懒得理他,快步朝前走,整天没个正形。 陈言之摸着下巴,追上他,“你等等我,知不知道什么叫尊敬兄长啊?” 陈昀放缓步子,睨了他一眼,“你有兄长的样子?” 陈言之被他的话一噎,摆摆手,“算了,你连笑都不笑一下,可真够没劲的,对了,你那个在京城的妹妹呢?这都到京城好几天了,也没见你去看她。” 陈昀心下一紧,脸色沉了下来,清俊的面孔布上阴霾,眉头也慢慢的拧起来,提到这件事他现在还是生气。 和铃她竟然敢!敢一声不吭的就进宫了!就连大伯他们也瞒着他。 他尚年幼时,自身难保,更没有能力去照顾小小的妹妹,只能让她待在大伯家,日子还能过的好些,如果他知道日后大伯会将妹妹送进宫,他怎么也不会离开她。 大伯的心思他知道,对妹妹或许有几分真心,可他更疼爱的是自己的女儿,让妹妹进宫,能换的他女儿一世安稳……真是划算的买卖! 和铃是他唯一的亲人,也是他最疼爱的妹妹,怎么能在宫里吃苦? “问你呢?”陈言之见他出神的厉害,忍不住提醒道。 陈昀没好气道:“她是我妹妹,你这么关心做什么?” 陈言之还想再呛他一声,奈何一行人已经到了太和殿门口。 进了殿内,就容不得他们造次了。 陈昀和陈言之各自在位置上坐好,太监敲过钟之后,就开始分发考卷。 监考的官员是吏部尚书曲元。 而这次的考卷是宋端出的,只不过这些个考生们不知道而已。 诺大的宫殿坐了五六十号人,分隔的很开,时不时就有人在过道上穿行,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陈昀看到考题的时候,心里的紧张感少了许多,这题目对他来说不算难,考题的灵活度也很高,一时间他都要佩服出卷的人了。 曲元早就注意到这两兄弟了,风头太盛,名声太响,尤其是那个陈言之,连中两元,若是殿试也拿下第一,便是本朝连中三元的第一人了。 当年……差点也连中三元的不过就宋端一个人,当然了,后来他失了殿试的资格。 两个时辰后,开始收卷。 陈昀和陈言之面露轻松之色,想来应该考的都不错。 他们被引到偏殿,耐心等候着结果。 半个时辰后,卷面前二十名被点了出来,陈昀和陈言之位列其中。 元帝坐在高位上,扫视了一番底下站着的人,这些人中有少年,也有些已经古稀的年纪了。 最为出色的论答,有三篇,是宋端挑出来的。 元帝知道宋端的才华,稍稍过目,便也不得不称赞这三篇论答是写的极好。 更为出色的还是陈言之的。 这次的状元他已经是打算点陈言之了,让他纠结的是,另两篇不分上下的文章。 元帝挑了几个人问话,陈言之应付的得心应手,而陈昀却惜字如金。 最终,第一甲第一名是陈言之,第二名是江北,梁州出来的考生,第三名的探花郎才是陈昀。 陈府一时出了两个进士,羡煞旁人。 陈昀和陈言之却最为冷静,或许他们早就想到了是这样的结果,意料之中而已。 陈言之被授予翰林院编撰一职,让人意外的是,陈昀被安排到了吏部。 “诶,你知道这次出卷的人是谁吗?”陈言之边走太和殿边问。 “不清楚。” “江北告诉我的,今年出卷的人是宋端,不愧是你舅舅。” 陈昀脚下的步子一顿,淡淡的恩了一声,他倒不急着同这个舅舅会面,将来总是要见到的。 小时候他和舅舅不亲近,舅舅更喜欢他妹妹一些。 陈昀仿佛突然想到什么,舅舅也在内宫,可以让他照拂着妹妹一些,更甚者可以让他把妹妹带出来。 宋端从始至终都没有露面,当时的他还在忙着更重要的事。 陆承远受伤了,尽管他掩饰的很好,但宋端灵敏的嗅觉还是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子血腥之味,宋端心情顿时就好了起来。 汪全还真是一把好刀,堂堂指挥使大人都被他给伤了呢,不过宋端还不是很满意,因为在他的计划中,陆承远应该是一个死人了。 守在太和殿外的不仅有禁卫军还有锦衣卫,宋端坐在房顶上,翘着腿,等啊等,过了很久才等到巡视的陆承远,他眼睛一亮,从房顶上飞了下去。 陆承远棱角分明的脸依旧冷冷的,他腰间别着长刀,合身的墨色服饰衬着他更加冷硬,只是唇色泛着白。 宋端挡在他面前,“陆指挥使,好久不见了呢。” “督主有事吗?” 宋端笑了笑,“没什么事,就是想同陆指挥使聊聊天,顺便切磋切磋武艺。” 陆承远冷凝着他,“在下今日当值,恐不能和督主切磋了。” 宋端收起笑,目光森冷,“那可不是由你说了算的。” 他抬手,掌风直直朝陆承远打去,陆承远急急的往后退,躲开他突如其来的这一掌。 宋端却没有停手的意思,反而步步紧逼起来,出手的一招比一招狠辣。 陆承远忍着胸口的伤痛,开始还手,宋端看不惯他,殊不知他也早就看不惯宋端了。 陆承远拔出长刀,刀锋朝宋端划去,两人打的不可开交,却没人敢阻拦。 几招之后,宋端算是找到了他受伤的地方,一掌拍了上去,于此同时,陆承远的刀锋刺中宋端的前胸,不过伤口不深。 两人这才停了手。 宋端冷笑,“陆指挥使名不虚传,身手不凡啊。” “督主承让了,无意伤了督主,是在下的不对。” “哼,这点小伤无需挂齿。”宋端穿的是白袍,就算伤口不深,可血迹透出来大片的红,入眼也觉着可怕。 “督主还是速去疗伤吧。” 宋端沉默,而后缓缓转身,扬长而去。 等他走远后,陆承远的刀抵着地,他撑着刀,半跪了下去,吐出一口血来。 两人大打出手的事,经过宋端的授意,马上就传到了元帝的耳里。 元帝没有发怒,甚至有放任他们的念头。 他们咬的越凶越好。 若真和平相处了,他才该着急。 …… 宋端回文苑宫,脱了衣服清洗了伤口,又自己包扎好以后,才让刘晋进来。 他问:“说说殿试的名次。” “陈家两兄弟,一个状元郎,一个探花郎。” 和他猜想的差不多。 “督主,这探花郎走之前,曾想见督主一面。” 宋端嗤笑,“他找本督做什么?” “奴才瞧着像是有要紧事的样子。” 宋端不耐烦听,“以后有的是机会见,让你办的事你都办好了没?” 刘晋答:“奴才已经将姑娘接过来了,也安排好了屋子。”他一顿,继续说:“不过姑娘看上去……不情愿还有些怕。” 23.3.31 刘晋亲自去接和铃的时候, 把司膳嬷嬷吓了一跳, 以为又有不懂事的宫女犯事了, 还是犯在了西厂的手里头。 刘晋手拿着拂尘, 说道:“杂家来要一个人。” 嬷嬷心里在打鼓, 问:“不知公公是看上了那个?” 刘晋轻笑,“嬷嬷您也别担心,今儿杂家这么客客气气的, 绝不是来找事的, 杂家要的这个人是个有福气的,你只管将她叫过来,她名唤和铃。” 嬷嬷犹疑, 这和铃怎么让刘晋给看上了, 若是搁在从前,她还觉着可能是刘晋瞧上了和铃,想捉了她成对食,可如今和铃那张脸,刘晋应当瞧不上啊。 “还磨磨蹭蹭的做什么?耽误了事你可承担不起。”刘晋冷脸道。 嬷嬷战战兢兢,西厂威名在外,纵使她有心想护着和铃,也护不住。 她将厨房里的和铃领了出来。 和铃见了刘晋,脸色一白, 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一步, 朱红色的宫墙, 他冰冷坚硬的手指掐的她喘不过气来。 刘晋挥了挥手, 对司膳嬷嬷说道:“你先下去吧。” 嬷嬷看了一眼和铃,叹了口气就退下了。 刘晋立马换了一副脸面,说话时的态度没了刚才的蛮横,他很客气,客气的让和铃心慌。 “姑娘,收拾收拾东西就跟杂家走吧。” 和铃启唇,声音里有让人不易察觉的颤抖,“去哪里?” 刘晋一笑,“自然是文苑宫了。” 督主发了话,要把人弄到身边去,还得恭恭敬敬的请回来,不能吓到她。 这不是为难他嘛,心狠手辣的事情做惯了,要装个慈眉善目的好人可难了。 对着铜镜练了好几回,才收敛住自己的刻薄之气。 和铃樱唇煞白,她突然想起来那天宋端怪异的言行举止,摸不透这个人想做什么。 “奴婢不懂。” “姑娘聪慧,不会不懂的,往后去了文苑宫就再也不用在这小厨房里吃苦头了。”刘晋缓缓道。 他也没猜准督主的心思,之前还非杀不可,现在就又像是视为座上宾一般的好生对待。 还特地吩咐不准吓到她,替她安排好住所。 和铃掐着自己的掌心,低头道:“奴婢知道了。” 和铃慢吞吞的收拾自己的行李,还一边想着刘晋什么意思。 和铃的行李不多,两套衣衫,几件普通的首饰,就再也没有别的了。 她拎着包袱跟在刘晋身后,进了文苑宫后,刘晋带着她往东边的一间房里去,推开门就是宽敞精致的内屋,房间布置的很漂亮,楠木的屏风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飞禽,窗台边是个深色的案桌,梳妆台就放在床的对面,黄花梨木雕折叠式镜台,深色的镜面上还雕刻着兽类的花纹,镜台上摆放着一个龙凤连弧铜镜,打造的精致的妆匣,里面的是华贵的首饰,璎珞、项圈、项链领扣还有耳环,屋内的香炉中烧着沉木香块,怎么看也不是一个宫婢该住的地方。 和铃愣愣的,“公公,您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刘晋甩了一下拂尘,“哪能啊,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督主怕是饶不了我,姑娘先待着吧,杂家先去督主哪儿复命。” 语落,便退出了屋子,还顺带给她关好了门窗。 和铃将手里的包袱放在床上,自己坐在床沿边,轻柔的手慢慢抚上红色的被子上,窗缝透进来的黄.色的光折射在她的脸庞上,她垂着眉眼,安静的好像一幅画。 刘晋去而复返,很快就又过来了,他进来之前还敲了敲门。 “姑娘,跟杂家走一趟吧,督主等着您呢。” 和铃指尖一颤,想到宋端心里还是畏惧的,那个人有太多面,变化无穷。 她想,如果自己是被安排来伺候他的,怕日子会很难过了,喜怒无常的性子,她伺候不来。 到了宋端门前时,和铃有种转身逃跑的冲动,硬着头皮推开了门,他背光而立,挺拔的身躯如平地而起的青松。 宋端转过身来,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温和一些,“刘晋安排的住处你可满意?” 和铃拧眉,真是不懂宋端怎么突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那住处是极佳的。” 这倒不是违心的话,她从没有住过那样精致的房间,就连之前在大伯家里也没住过。 宋端闻言一笑,心情渐渐好了几分,他仔细的凝着她的面孔,眼神复杂了下来。 和铃长的不像他姐夫,更多是像他姐姐,尤其是那双眼睛,灵动清澈。 他的视线落在她脸上依旧顽固存在的浅粉色疤痕,问:“我给你膏药你用了吗?” 和铃摸了摸自己的疤,撒了谎,“奴婢用了。” 宋端立马阴沉下脸,什么破膏药,子鱼国还说是神药呢,一点屁用都没有!真想把它给拆咯。 “怎么不见效?”他抿唇问道。 和铃微仰下巴,才能看清楚他的神情, 他有点暴躁。 “可能过段时间就会好了。”她犹豫了下,又继续说:“督主之前不是不许奴婢治脸吗?” 宋端神色不自然,微微侧过身子,轻咳了两声,别扭道:“你不要把我之前的话放在心上。” 又想到刘晋说她还是怕的话,加了一句,“好生把脸给养好,明儿我就让太医给你瞧瞧。” 治不好就把太医院给掀翻了,他全然忘了自己才是罪魁祸首。 和铃张嘴,自己会医的话就堵在喉咙口,说不出来,她还是不敢在宋端面前暴露太多。 于是她点点头,“奴婢先谢过督主了。” 宋端听她一口一个奴婢的,胸口闷闷的,原来好歹也是个娇养的小姐,现如今懂事的一点差错都不敢出。 他还记得,第一次在宫里见到她时,她哭着求他饶她一命,现在真是心酸的紧。 慢慢来吧,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照顾着,总比以前好。 “你……”他想了好半晌,才憋出后半句,“吃过了没有?” 和铃怪异的望了他一眼,点头喃喃道:“吃过了。” 宋端都快要抓耳挠腮了,这几年都是别人上赶着和他说话的,他也不知道和十几岁的小姑娘能说什么。 讨论朝廷政事,她听不明白不说,还会觉得他疯了。 宋端有些挫败,“行了,你回去歇着吧。” 和铃行了个礼,脚底生风般,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离开的脚步有多急切。 宋端见不到她又难受,见到了又容易暴躁,感觉自己怎么做都不对。 他抬脚就将小桌给踹翻了,这一道声响又恰好让刚出门外的和铃听见了,她跑的就更快了。 …… 冬青就在皇宫宫门处等着陈言之,她坐在马车里,杏眼一眨一眨的望着窗外,看见远远走来的陈言之,雀跃一声,提着裙子就从马车上飞奔而下,她踩着绣花鞋跑到陈言之身边,一双手紧抱着他的腰,蹭了蹭他的胸膛,才抬起头,眼神亮亮的,“恩人,你考得怎么样呀?” 陈言之眼角含笑,摸了摸她的头发,她身上还带着股若有似无的桃花香,“呜,考砸了。” 冬青撇嘴,“啊……恩人,你别难过,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 “恩,好,记住你说的话。”要一直陪着我啊。 陈昀早就见怪不怪了,冬青心思简单,陈言之说什么她就信什么,一死心眼的人,总是会被陈言之欺负的,被欺负后毫无察觉,也不长记性。 他越过腻腻歪歪的两人,上了自己的马车。 陈言之就觉得陈昀是嫉妒自己软香在怀,他笑的就更加畅快了,亲了亲冬青的唇角,如愿看着怀里的人红着脸的娇俏样,“走,我们回家了。” 陈言之在京城买了一间别院,环境清幽,院子不大不小,东边是他的地盘,西边就是属于陈昀的。 回了府里,陈言之去了书房,冬青也识趣的没有打扰他,她提着水桶就去给院子里的桃花树浇水了。 陈昀刚好路过,作恶心起,他向冬青招了招手,“过来,我告诉你个秘密。” 冬青头都懒得抬起来,“我不想听。” “关于你恩人的你也不想听?” 冬青站起身,一双手插着腰,“我就站在这,你说吧。” 陈昀笑的让人神魂颠倒,“你恩人今天考了状元。” 冬青先是瞪大了眼睛,而后涨起一股子怒意。 又骗她! 她扔了水桶,气呼呼的跑到陈言之的书房,“恩人,你骗我!” 陈言之云淡风轻,“怎么骗你了?” “你考了状元,刚刚却跟我考砸了,害得我都不敢跟你多说话。” “那你亲我一下,消消气好不好?” 冬青耳朵都红了,推开他,“不、要。” 她害羞的跑了。 陈言之回味了下刚刚她的表情,让人很有“食欲”。 不过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新科状元郎,要巴结的人也多了起来,皇上身体每况日下,太子之位看上去似乎已经是大皇子的囊中之物。 曲元已经开始想要将他收拢旗下,可他……并不想与曲元为伍。 物极必反,皇上将曲家视为眼中钉,而且曲元不一定会重用他。 大皇子手下能人不少,陈言之想要的是那个唯一被重用的文臣。 他想到了一个男人。 24.3.31 赵隽寒现今的职位品级不大,但却是有实权的, 吏部是六部算是六部之首, 元帝让他监察吏部, 就是为的制约曲元的权势。 他忙的不可开交, 不仅要审阅宗卷, 还得摸清楚了吏部错综复杂的官员干系。 即便再怎么忙, 他也没有忘记让人去接和铃, 只不过他晚了一步。 原本赵隽寒打算亲自去接, 但实在脱不开身,初露头角,暗中盯着他的人也不少。 内侍没接到人, 心里直觉不好, 一打听发现人已经被宋端带走时,就火急火燎的赶了回去。 赵隽寒在宫外的府邸还没修建好,现在还是住在宫里头。 他原本在书房里看文书, 听见声响, 轻抬眼皮, 淡淡的问了一句, “人呢?” 内侍硬着头皮, “殿下,人已经被西厂那位带走了。” 赵隽寒锐利的视线射.在他身上,阴狠的目光像是要吃人一般, 他绷着脸, 咬牙切齿, 近乎一字一句道:“再说一遍。” “早一个时辰,人就被刘晋接走了,看情况应当是那位的意思。”他的额头冒起冷汗,在这样压抑的气氛之下,一双腿也开始发抖。 赵隽寒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了,怒意翻涌而上,一掌拍在桌上,发出重重的响声,他从书桌后走出来,步子极快的就冲了出去。 衣袖下的手紧紧握着,他可没有忘记,宋端当初是要杀了她的! 赵隽寒突然回想起,春狩那天,宋端问起她的名字,当时他没有回答,不想说,更不敢说。 哪里想到宋端要杀她的心思就没有停过。 他浑身有股气,若不是极好的自制力,怕刚刚就会拿那个内侍开刀。 文苑宫宫门紧闭,赵隽寒往后退了一步,一脚将宫门踹开。 守门的太监被吓了一跳,春困秋乏的,刚刚靠着墙壁就睡着了,这会可算是清醒了。 他认得赵隽寒,也不敢指他,只得哆哆嗦嗦的问了一句,“三殿下,这是做什么?” 赵隽寒这会子哪里听得见别人说什么,踢开他之后就进去了。 他黑着脸的样子也着实够可怖的,一个时辰了!宋端要真的做了什么,早就来不及了! 宋端要是真敢对和铃下手,阿鼻地狱就等着宋端。 刘晋见了来势汹汹的他,还没来得及通报,赵隽寒就大力的推开了房门,木板拍打在墙壁上,让人不注意都难。 宋端靠在躺椅上,闭着一双眸子,手指轻轻敲着自己的大腿。 他抬眸,入目的就是赵隽寒的怒容,哟,这小狼狗生气了。 他慢悠悠的坐起身,没有要行礼的意思,他挑眉问:“三殿下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赵隽寒吐字清晰,“她人呢?” 宋端有一瞬的愣神,感情是为了他的小外甥女来的,他笑了笑,“殿下说的是谁?人丢了怎么来本督这里找?” 赵隽寒没了耐心,说话时的声音也加大了,“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别给我装!” 宋端收起笑,眉眼间冷意横生,“前些日子才认为师傅,这会子人模人样了,说起话来底气也足了很多。” 赵隽寒冲上去,揪着他的衣领,双眸如冲了血一般,还死死瞪着他。 他几乎是用吼的,“你别动她!” 别动她,她是我的。 她不能死。 宋端的手搭在他的肩上,用了七分的力气,将他扔了下去。 宋端脚底下的靴子毫不留情的踩在他的胸膛上,这一脚下去让他疼得白了脸。 宋端蹲下来,冰冷的眸中没了之前的兴味,他问:“你喜欢她?” 赵隽寒咳嗽了两声,还是固执的说着刚刚那句话,“你别动她。” 宋端松开了脚,眉头跟打了结一样,这小狼狗还挺执着。 “呵,若本督说她已经死了呢。”宋端环抱着手,津津有味继续说:“啊,我给她埋在院子里当了花肥,你要是这么喜欢她,挖两盆土回去留个念想好了。” 赵隽寒缓缓从地上爬起来了,他低着头,垂眸不语,长发遮住了他的侧脸,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他忽的仰起头,低声笑了起来,笑声迤逦,他吐字道:“宋端,我杀了你。” 此刻的他,没了冷静,也不懂克制,只知道滔天的怒意要把他自己给烧没了。 嗜血的欲望达到了极点,他要杀了他。 宋端蔑视他一眼,嗤笑,“你的武功还是我指点的,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 “你现在还是一无所有。” 赵世棕好歹还手握重兵,而他除了几个名头,实际上效忠他的人,一个都没有。 赵隽寒疯了似的对他出手,宋端也没打算手下留情,用了十分十的力道反击。 两人的差距太大,赵隽寒很快就落了下风,可他还是拼了命的迎面而上。 宋端一掌将他打飞,他的身躯先是撞在树干上,而后才落地。 他倒在地上像是死了一般。 和铃手上的劲一松,托盘上的茶杯打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宋端顺着声音望去,脸上的杀意在看见来人的一刻收了起来。 和铃跑到赵隽寒身边,扶起他,焦急的问:“你没事吧?” 赵隽寒视线朦胧的望着她,才算反应过来他被宋端耍了。 宋端在试探他,试和铃在他的心中有几分重,由此来拿捏他。 他动了动唇,没说出话来,反而吐了口血。 和铃顿时红了眼,对待他就更加小心翼翼,她转头,怨恨的目光凝着宋端。 宋端被她的眼神看的难受,心里也开始懊恼起来,这下子好了,之前做的全都白搭。 他苦笑,和铃真是要恨上他了。 怎么这么巧呢? 说来,这也怪刘晋多事,见和铃沉闷的待在屋子里,怕她胡思乱想,这才让和铃端了碗茶送过来,哪里想得到这边打的你死我活的。 其实这点伤痛对赵隽寒来说算不上什么,他曾经受过更严重的伤。 他地上爬起来,手紧紧握着和铃的腕部,将她拉到自己身后,保护的姿态显露无疑。 和铃也顺着他的心思,乖乖的站在他身后不动弾。 宋端暗暗嘟囔了一句,那是我外甥女,你殷勤个什么劲! 宋端的脚步往前迈开了一步,和铃眼中的水光就会聚成泪珠掉落下来,他的第二步硬生生的停住了。 他气的当场就拂袖而去。 不识好人心!我是你舅舅! 赵隽寒硬撑着身躯不倒,转头问她,“他有没有为难你?” 和铃摇头,“没有。” 赵隽寒见她安好的模样,提起的心渐渐放松了下来。 他将自己整个人挂在她身上,将她的小手放在自己的胸膛,“和铃,我好疼。” “他打你哪里了?” “哪儿都打了,他下手可真重啊。”他答。 和铃叹气,“你怎么和他打起来了?下次不要惹他了,顺着他就好了,就不会受伤了。” 赵隽寒一怔,忽的扬起一抹笑来,“好啊,都听你的。” 轻柔的春风拂过两人的面容,金黄色的日光洒在他们的头顶,春天总是生机也在植株嫩绿中显现出来。 赵隽寒抱着她不撒手,过了很久,和铃听见他说:“我想带你走。” 和铃的手僵了僵,她何尝不知道他的不易呢,尽管很想离开,但她不想拖累他。 和铃吸吸鼻子,故作轻松,“这里很好啊,至少比司膳堂好多了,没人欺负我,我也不用做那些重活。” “真的挺好的。” 赵隽寒红了眼,把这一切归结于自己的无能。 “我听说你当了大官。” “恩。”他的语气懒懒的,毫不在意的样子。 “那你可要为民做主啊。” 这句话,让他一震,他做的一切是为了权势和地位,原来他也可以……也可以为民谋福了。 …… 次日朝会,赵隽寒上书吏部员外,贪.污.受.贿,吞了治黄河堤岸的款项,还买凶杀人。 这份奏折打的曲元措手不及,实打实的证据连个辩驳的机会都不给,吏部员外是他的左膀右臂,被卸了胳膊,他当然会疼。 折子一出,朝野震惊。 元帝摔了杯子,当场就让人把吏部员外拖出去给斩了。 更是对吏部发了好大一通火,他倒没有直接骂曲元,只拐着弯的骂他手底下的那群人。 赵隽寒立了功,自然是有嘉奖的,元帝毫不遮掩要抬举他的意图。 十万禁卫军的印章暂时放置于他。 就算是暂时的,也够一些人彻夜难眠了。 25.4.1 此为防盗章 不愧是在皇位上坐了许多年的人,真是不能小看, 可他也不是那么轻易就会放手的人。 对东厂, 他势在必得。 文苑宫中, 刘晋小心谨慎的伺候着, 督主自回来脸色就不太好,面前的这位今儿的心情明显就不怎么样。 宋端问:“汪全是不是有一个义子?” 刘晋略想了想, “确实有, 这人如今担掌刑一职,在那边的地位仅次于汪全。” 宋端漫不经心的敲打着书桌, 淡淡道:“本督若没记错, 他这个义子同他的感情甚笃。” 刘晋一时摸不清楚督主内心所想, 不过他对汪全的义子汪远山那是恨得牙痒痒, 狗仗人势的东西。 “是,这汪远山打小就跟在汪全身边,这汪全平日里随不近人情,但对这个义子倒是极好的。” 宋端点点头, 沉吟半晌, “你知会两个人去汪远山面前, 就说汪全此次去阿蛮城是有去无回,皇上也有意撤销东厂, 至于还该说什么不用本督教你。” 刘晋这才领会,心下一惊, “督主, 奴才立马去办。” “做的自然些。” 汪远山不是汪全, 他那个人好大喜功,除了皇上和汪全就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整日在皇宫里招摇不已,汪全这些年也替他收拾过好些烂摊子,奈何他就是不长记性。 宋端有时都觉着奇怪,汪全那样的人何至于要培养这样一个废物? 刘晋这下也猜出了督主所想,这是怂恿汪远山造反? 他抬头,支支吾吾的,“督主,奴才还有一言要讲。” “说吧。” “奴才听闻这汪远山是汪全的亲儿子。” 宋端轻笑,“他一个太监哪来的儿子?你什么时候也听信这些子虚乌有的话了?” 刘晋继续说道:“这汪远山是汪全尚未进宫时生下的儿子,当年汪全家贫,都揭不开锅了,没办法才在民间私自阉割进了宫,他自个在宫里混的风生水起,这汪远山小小年纪也在外边也犯了事,索性自作主张也把自己给阉了。” 宋端挑眉,从前倒没有听说过这些,“你是从何而知?” 刘晋挠头,“这宫里头的多数太监都是知晓的,汪远山自己嘴漏传出来的,督主忙,没听说过也在理。” 刘晋总是觉得督主和他们是不太一样的,即便都是太监,可那做人的底气风韵总是不同,他听说,督主从前也是进士,虽不知督主怎么做了让人不耻的太监,可刘晋也替督主觉着可惜。 这样高高在上的人,天生就不是他们能触及的。 宋端自己也没有发现,多数时候他是很不愿意同这些个太监为伍,不愿意去关心他们的死活。 成了太监,就注定没了尊严。 平时得来的那些个荣耀和尊敬,都是装的,谁权利大,就攀上谁,那个朝代不是这样? 宋端挥挥手,示意他出去。 脸上绽出一抹笑,看呢,有些人还留有子孙,多好。 汪全得死,汪远山就更得死! 依汪远山那点智商,不可能不中计,汪全被调离京城,他肯定会慌乱,而后再听说些个所谓的“消息”,煽风点火之后,谋反不是不可能。 宋端年纪越大,对权利的执念也就越深,他就是要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奸臣! 遗臭万年又如何?他早就不在乎了。 他藏在心底头的恨,早就压不住了。 筹谋多年,为的就是生灵涂炭。 …… 汪全被用马车连夜送出京城。 他坐在马车里头,哎哟哎哟的声音就没断过,马车后头还跟着一大推伺候的宫人,这次是得要低调出宫,所以他所乘坐的马车远没有之前的豪华。 “唉哟,这什么破车,膈的杂家屁股疼死了,杂家这老腰啊。” 车窗外的内侍连忙道:“厂公忍过这段时间就好了,这皇上的心还是偏向您的。” 汪全脸色好了些,“圣意难测,这次是杂家棋差一招,让他陆承远给抓到了把柄,哼!” 他冷眼继续道:“杂家这次大难不死,陆承远也别想就这么算了。” “厂公是想……” “今夜就给杂家动手杀了陆承远,宫外头打不过,就在宫里头下手,陆承远在宫里的防备心总是要少一些的,还有,锦衣卫犯了东厂,那咱们也不能轻易放过锦衣卫,给杂家查!往死里查,杂家就不信他没做过亏心事。” 内侍附和,“厂公英名。” 汪全呼了一口气,“英名个屁!都让人骑到脑袋上了。” 多少年了,他也没吃过这样的亏,差点就丢了性命。 他在宫里呼风唤雨的好多年,如今年岁大了,也吃不得苦,阿蛮城地处北部边疆,天气恶劣,民风彪悍,他真是吃不消啊。 再者,那边的还驻守着有战神之称的大皇子,他想造次都不行,原想着去捞点油水,这下子也都没了。 皇后那样佛面蛇心的人,生出了英武正直的大皇子,还真是好笑。 马车摇摇晃晃的,他闭上眼睛,前方路漫漫。 …… 赵贵妃对赵隽寒的要求可一丁点都不低,文采方面不许他落了功课,武功上就更不会放纵他只会用蛮力。 赵贵妃没有母族庇佑,她的父亲早早就病逝,在朝堂上无所作为,可她就是有法子找人来帮赵隽寒。 赵隽寒内心虽厌恶赵贵妃,但也不得不承认她带给他的条件是很好的。 教授他武功的老师是原来正二品的山西总兵梁千,演武场上他冷酷,一招一式都用了狠劲,天气尚冷,梁千还要他脱了上衣在冰天雪地里扎马步,上午天还未亮就开始,直到午时才让他放松片刻。 一天下来,赵隽寒的腿都快要抬不起来,身上也有了大大小小的青痕,有些是他们两交手时梁千弄的,还有一些是他自己磕碰到的。 梁千从不喜形于色,也没有夸过赵隽寒,只是将他当成众多武子中的一个,练的也都是些基本功,若真的要同高手交战,没有什么大的用处。 梁千不肯将看家本领交给他,他也看出来了。 梁千原本就不想教赵隽寒连武,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皇子他可不待见,若不是赵贵妃手里拿捏着他的把柄,又用一家老小的性命威胁于他,他不会屈服在赵贵妃的强权之下,这样一来,对赵隽寒自然就没什么好脸色。 梁千不仅没教他真才实干,反而还特地为难他,不过梁千倒是发现了这人性子极为强韧,默默的不吭声,也不服输。 梁千看上去孔武有力,相比之下,赵隽寒的身躯就弱了很多。 这天,梁千递给他一把剑,“来跟我比试一场。” 赵隽寒握着刀柄,笑了笑,看着他空荡荡的手,“将军赤手空拳,我即便是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梁千嗤笑,打定主意要搓搓他的气势,最见不得这股子文人的腔调,“那就等你赢了再说。” 赵隽寒没再推辞,眯眼,既然他对自己这般自信,他也没必要故作大方宽容。 他的腰处还有刚刚被梁千踢的伤,本就是睚眦必报的人,怎么的也得还回去。 梁千见他心安理得的拿着剑同自己比试还有些小小的惊讶,本以为自己什么武器都没拿,他也会把手里的剑给丢了。 这口气在梁千的胸口吊着,还真堵心。 演武场清了人,诺大的台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立着。 赵隽寒一手提着剑,剑尖划过地面,沉木的台子上立马有了划痕。 梁千率先出手,掌风凛冽,带着重重的杀气,他没想着手下留情,在他眼里赵隽寒的身份还不足以让他留情。 没有实权和本事的废人罢了。 赵隽寒勾唇笑笑,迎面而上,提着剑就朝着他的门面刺去。 梁千冷笑,侧过身,躲开了他的剑锋,双手握拳,就要朝他的腹部砸去,重拳狠狠的打上他的腰侧,他脸色煞白,却是面不改色。 梁千吐字清晰道:“废物。” 他往后退了两步,目光冰冷,手里的剑快速的换了一个方向,朝梁千袭去。 梁千对他毫无章法的剑术很是不屑,步法轻盈的飞至他面前,嘴角的笑还没消退,脚步就生生停了下来。 剑刃刺破他的衣服,没进他的血肉。 剑尖的位置不偏不倚,刚好刺在左腰,与刚刚他伤了他的地方一模一样。 梁千捂着腰,还未来得及反应,赵隽寒就将剑抽了出来,随后又在众人的目光中精准的挑破他的左脚脚筋。 剑上还滴着鲜红的血,赵隽寒的白衣上一不小心沾染了些。 他面无表情,一字一顿道:“原山西总兵梁千,以下犯上,故本王生擒之。” 侍卫们愣了半晌,最后还是个领头的赶忙上前将梁千架了下去。 赵隽寒负手而立,寒风吹起他的衣角,冷峻的轮廓看上去竟带了些许威严,他眼神微冷,如今也到了他初露锋芒之时。 26.4.1 此为防盗章  偷簪子的事就像是一场闹剧, 众人都三缄其口, 谁都没有再提。 打在琅珮身上的那二十下板子并不是很重,琅珮休养了没几天就能下地走路了,自她好了之后就搬出了屋子。 和铃不知道这是不是司膳嬷嬷的指示,不过屋子里少了一个人确实清净了不少, 但和铃不可能情愿一直在司膳堂里当一个可有可无的宫女,她进宫的目的从来都不单纯。 当年的那一场大案,几乎将她的家族摧毁,失了双亲,兄长也迫不得已的离开京城, 从小父亲教给她的就是医者仁心, 她不相信他父亲会做出杀害皇嗣的事! 当年那件事的背后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 将和家推进了万劫不复之地,锦衣卫包围和家的火光犹还映在她眼前,那些过往她从未曾忘过。 和铃倒也不急, 将来总还是有机会的, 现下她安安分分的照着司膳嬷嬷的吩咐做事,行事风格还是一如既往的低调。 三日后,严酷的寒冬落了今年的第二场大雪,天气一下子冷了下来,和铃畏寒, 每天去冷宫之前都要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 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会动小圆球。 大雪这天, 和铃还是要拎着食盒去冷宫, 刚出司膳堂的大门,就被冷着脸的琅珮拦在半道上。 “那天,你早就知道了吧?” 和铃抿唇一笑,点头,“恩,至少比嬷嬷要早一些。” 琅珮上前一步,淬着毒一般的眸子盯着她,语气中有责怪有愤恨,“你故意陷害我的!你看着我像个跳梁小丑一般的表演,和铃,你真狠毒。” 和铃收了笑,凉凉的瞥了她一眼,“犯事的是你,你如今却来怪我?你自己技不如人,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琅珮收敛了情绪,“和铃,我比谁都先看清你,对,是我不够聪明才被你反将一军,那你就比我高明吗?”她凑近和铃的耳畔,一字一句的说:“你跟我是一样的,你也想往上爬。” 和铃的身子僵硬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等她反应过来时,琅珮已经错过身往反方向走了,她吐唇,清冷的声音落在空气中,“我和你,才不一样呢。” 琅珮停住脚步,回头,看见她慢慢的离开自己的视线。 和铃迎着刺骨的寒风往前走着,冰凉的雪花落在她的脸颊上,她指尖一颤,收起了万千思绪, 浅红色的翘头绣花靴不轻不重的踩在积雪上,留下一个个脚印。 和铃昨天无意中发现了一条通往冷宫更加偏僻的道路,不对,那都已经不能被称之为是路了,只是两座宫殿之间的夹缝,还好空间足够大,通过一个人尚还有余。 和铃不由的咬了下唇,有些事的确要做个了结。 和铃小心的通过那条细小的夹缝,一抬眸,就望见她视线中定定站着的人。 他身上穿着的还是那一身破旧的衣袍,薄唇已经被冻得泛着死白,他发亮的眼睛深深的凝视着她,一句话都不说。 和铃泄气了,秉着破罐破摔的念头,她觉得被他堵住也没什么,和铃还对他笑了笑,看着他的依然看不清的面孔,突然想,他是不是很久没有洗过澡了? 赵隽寒往前移了两步,脚步声清晰可闻,他笑着问:“你想摆脱我?” 和铃垂眼,“我同情你,可我对你也只能到同情而已了,我帮不了你什么,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你还会害死我。” 那些太监迟早会发现他没有死,若自己不早日撇开关系,他们一定会将她一起杀人灭口。 和铃抬起头,直视着他,目光中有不忍,“说白了,是你自己不够强,才会轮的人人践踏的地步。” 赵隽寒笑了起来,笑容随着她的话也越来越深,他一把抓过她的细腕,凑下头,露出锋利的牙齿,狠狠的咬了下去。 和铃被突如其来的痛疼的发出了声音,她用力甩开他,往后接连退了好几步,眼眶渐次红了。 赵隽寒舔了舔嘴角的血丝,嘶哑道:“你不能背叛我。” 和铃捂着自己手腕出血的伤口,“凭什么呢?” “凭你比我还弱。” “我救了你,你非但不感恩,反而硬要将我拖下水,有这样的道理吗?”她问。 赵隽寒嗤笑一声,不为所动,“我没有礼义廉耻之心,你同我说这些没有用,你只要还在冷宫当差,就不能想着摆脱我。” 和铃满脸怒容的瞪着他,喉咙里的话还没说出口,身后就响起一道尖细的声音。 “哟,杂家说呢,这小畜生的尸体怎么就是找不着了,原来这条贱命还在呢!”太监咬牙切齿的说道。 话音刚刚落地,就有人附和他的话,“就是,害的咱们一顿好找,真是个麻烦。” 太监的视线望向和铃手中的食盒,冷下脸,“杂家说呢,这小畜生就算是没吃那个馒头,也早就该活活饿死了,原来是你这个小宫女在帮他啊。” 和铃在他杀意腾腾的目光中倒退了两步,示弱,“公公,奴婢只是……只是见他可怜。” “不知死活的东西。”说罢,太监便朝身旁的人示意。 另一名太监立马上前,搓了搓手,不怀好意道:“杂家先送你上西天享福,再把这个小畜生一并送上去陪陪你,如何?” “公公,饶了奴婢吧。”和铃边退边想着对策。 一旁伫立着的赵隽寒在此刻突然冲了上来,凶猛的模样像是一个野兽,他一双瘦弱的手掐上太监的脖子,猩红的眼眸对上和铃,对她低吼道:“走!” 和铃怔了一下,随即脚步踉跄的开始往后跑。 她的身后还有断断续续的闷哼声,她听见那两个太监将他摔在地上的声音,拳头砸在他腹部时的声音,脚步变得越来越沉重,她的速度慢了下来,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赵隽寒蜷缩在地上,两名太监边打边骂,“竟然敢对杂家动手!看杂家不得打死你。” 和铃咬牙,转身往回跑,谁都没有注意到她,她扬起手中的食盒狠狠的朝其中一个太监的头部砸去。 坚硬的实木砸在太监的额头上,他眼前的画面开始恍惚,他摸了额头上的血迹,面目狰狞,算是暂时放过了躺在地上的赵隽寒。 和铃喘气,脸白的如纸张一般,她浑身都在抖。 “杂家还是头一回被人砸破了脑袋呢。”太监说话阴森森的,他不善的目光打量着和铃的全身,“杂家瞧着还是个生的好的,来,凑近了让杂家闻闻香不香,杂家也好久没有碰过女人了。” 另一名太监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筷子,随意拿了一条的绶带出来将筷子绑在一起,他逼近和铃,眼神放肆的放在和铃的胸上,渐渐的往下扫。 “来,这儿不是西厂,没那么多刑具给你用,只能凑合着用这把筷子了,待会捅、进你那个地方,杂家让你哭都哭不出来。” 和铃抖着唇,孤立无援,她喃喃道:“别过来……别过来……” 赵隽寒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好似没了声息一般。 和铃被逼到墙角,太监们的手覆在她身上,她被压制着不能动,力气上的悬殊在此刻完全体现了出来。 外衫已经被解开,和铃甚至感受到太监的手指爬上她背,她抬起头,挣扎不动,通红的眼眶落下几滴泪来。 谁都没发现,赵隽寒慢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心如死灰的时候,和铃看见了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景象,覆在自己身上的太监停住了动作,一双眼睁的极大,嘴角滴着血。 和铃往下望去,一根筷子直接的穿过了他的咽喉,控着她四肢的手也松开了,她大梦初醒般,拢好了衣服就赶紧从角落里出来了。 赵隽寒的手里还有一根筷子,他对另一名已经傻眼的太监笑了一下,当着他的面将那个已经死的太监的头踩在脚底,碾压着。 “你猜猜你是不是我的对手呢?”他漫不经心的问。 太监惊恐的捂着自己的脖子,吞了吞口水,转头就要跑。 赵隽寒似乎是在笑他的不自量力,抬起手,眼睛都未眨,直接将筷子□□了太监的天灵,只听见“砰”的一声落地响。 死寂了半晌之后,赵隽寒确定两名太监已经没了气息,才放松下来,他捂唇咳了两声,吸气间腹部都泛着痛。 27.4.2 此为防盗章  宋端从金銮殿里出来的时候, 天已经大黑, 傍晚的温度凉凉的,他竟然也感觉到了一丝冷意。 宋端一双好看的凤眸尾处,吊着微微的笑意, 冷然如霜,笑容里是深深的嘲讽。 他望着远处, 食指挫着拇指, 回想起方才元帝说的一席话。 不愧是在皇位上坐了许多年的人, 真是不能小看,可他也不是那么轻易就会放手的人。 对东厂,他势在必得。 文苑宫中, 刘晋小心谨慎的伺候着,督主自回来脸色就不太好,面前的这位今儿的心情明显就不怎么样。 宋端问:“汪全是不是有一个义子?” 刘晋略想了想,“确实有,这人如今担掌刑一职, 在那边的地位仅次于汪全。” 宋端漫不经心的敲打着书桌, 淡淡道:“本督若没记错,他这个义子同他的感情甚笃。” 刘晋一时摸不清楚督主内心所想, 不过他对汪全的义子汪远山那是恨得牙痒痒,狗仗人势的东西。 “是,这汪远山打小就跟在汪全身边, 这汪全平日里随不近人情, 但对这个义子倒是极好的。” 宋端点点头, 沉吟半晌,“你知会两个人去汪远山面前,就说汪全此次去阿蛮城是有去无回,皇上也有意撤销东厂,至于还该说什么不用本督教你。” 刘晋这才领会,心下一惊,“督主,奴才立马去办。” “做的自然些。” 汪远山不是汪全,他那个人好大喜功,除了皇上和汪全就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整日在皇宫里招摇不已,汪全这些年也替他收拾过好些烂摊子,奈何他就是不长记性。 宋端有时都觉着奇怪,汪全那样的人何至于要培养这样一个废物? 刘晋这下也猜出了督主所想,这是怂恿汪远山造反? 他抬头,支支吾吾的,“督主,奴才还有一言要讲。” “说吧。” “奴才听闻这汪远山是汪全的亲儿子。” 宋端轻笑,“他一个太监哪来的儿子?你什么时候也听信这些子虚乌有的话了?” 刘晋继续说道:“这汪远山是汪全尚未进宫时生下的儿子,当年汪全家贫,都揭不开锅了,没办法才在民间私自阉割进了宫,他自个在宫里混的风生水起,这汪远山小小年纪也在外边也犯了事,索性自作主张也把自己给阉了。” 宋端挑眉,从前倒没有听说过这些,“你是从何而知?” 刘晋挠头,“这宫里头的多数太监都是知晓的,汪远山自己嘴漏传出来的,督主忙,没听说过也在理。” 刘晋总是觉得督主和他们是不太一样的,即便都是太监,可那做人的底气风韵总是不同,他听说,督主从前也是进士,虽不知督主怎么做了让人不耻的太监,可刘晋也替督主觉着可惜。 这样高高在上的人,天生就不是他们能触及的。 宋端自己也没有发现,多数时候他是很不愿意同这些个太监为伍,不愿意去关心他们的死活。 成了太监,就注定没了尊严。 平时得来的那些个荣耀和尊敬,都是装的,谁权利大,就攀上谁,那个朝代不是这样? 宋端挥挥手,示意他出去。 脸上绽出一抹笑,看呢,有些人还留有子孙,多好。 汪全得死,汪远山就更得死! 依汪远山那点智商,不可能不中计,汪全被调离京城,他肯定会慌乱,而后再听说些个所谓的“消息”,煽风点火之后,谋反不是不可能。 宋端年纪越大,对权利的执念也就越深,他就是要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奸臣! 遗臭万年又如何?他早就不在乎了。 他藏在心底头的恨,早就压不住了。 筹谋多年,为的就是生灵涂炭。 …… 汪全被用马车连夜送出京城。 他坐在马车里头,哎哟哎哟的声音就没断过,马车后头还跟着一大推伺候的宫人,这次是得要低调出宫,所以他所乘坐的马车远没有之前的豪华。 “唉哟,这什么破车,膈的杂家屁股疼死了,杂家这老腰啊。” 车窗外的内侍连忙道:“厂公忍过这段时间就好了,这皇上的心还是偏向您的。” 汪全脸色好了些,“圣意难测,这次是杂家棋差一招,让他陆承远给抓到了把柄,哼!” 他冷眼继续道:“杂家这次大难不死,陆承远也别想就这么算了。” “厂公是想……” “今夜就给杂家动手杀了陆承远,宫外头打不过,就在宫里头下手,陆承远在宫里的防备心总是要少一些的,还有,锦衣卫犯了东厂,那咱们也不能轻易放过锦衣卫,给杂家查!往死里查,杂家就不信他没做过亏心事。” 内侍附和,“厂公英名。” 汪全呼了一口气,“英名个屁!都让人骑到脑袋上了。” 多少年了,他也没吃过这样的亏,差点就丢了性命。 他在宫里呼风唤雨的好多年,如今年岁大了,也吃不得苦,阿蛮城地处北部边疆,天气恶劣,民风彪悍,他真是吃不消啊。 再者,那边的还驻守着有战神之称的大皇子,他想造次都不行,原想着去捞点油水,这下子也都没了。 皇后那样佛面蛇心的人,生出了英武正直的大皇子,还真是好笑。 马车摇摇晃晃的,他闭上眼睛,前方路漫漫。 …… 赵贵妃对赵隽寒的要求可一丁点都不低,文采方面不许他落了功课,武功上就更不会放纵他只会用蛮力。 赵贵妃没有母族庇佑,她的父亲早早就病逝,在朝堂上无所作为,可她就是有法子找人来帮赵隽寒。 赵隽寒内心虽厌恶赵贵妃,但也不得不承认她带给他的条件是很好的。 教授他武功的老师是原来正二品的山西总兵梁千,演武场上他冷酷,一招一式都用了狠劲,天气尚冷,梁千还要他脱了上衣在冰天雪地里扎马步,上午天还未亮就开始,直到午时才让他放松片刻。 一天下来,赵隽寒的腿都快要抬不起来,身上也有了大大小小的青痕,有些是他们两交手时梁千弄的,还有一些是他自己磕碰到的。 梁千从不喜形于色,也没有夸过赵隽寒,只是将他当成众多武子中的一个,练的也都是些基本功,若真的要同高手交战,没有什么大的用处。 梁千不肯将看家本领交给他,他也看出来了。 梁千原本就不想教赵隽寒连武,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皇子他可不待见,若不是赵贵妃手里拿捏着他的把柄,又用一家老小的性命威胁于他,他不会屈服在赵贵妃的强权之下,这样一来,对赵隽寒自然就没什么好脸色。 梁千不仅没教他真才实干,反而还特地为难他,不过梁千倒是发现了这人性子极为强韧,默默的不吭声,也不服输。 梁千看上去孔武有力,相比之下,赵隽寒的身躯就弱了很多。 这天,梁千递给他一把剑,“来跟我比试一场。” 赵隽寒握着刀柄,笑了笑,看着他空荡荡的手,“将军赤手空拳,我即便是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梁千嗤笑,打定主意要搓搓他的气势,最见不得这股子文人的腔调,“那就等你赢了再说。” 赵隽寒没再推辞,眯眼,既然他对自己这般自信,他也没必要故作大方宽容。 他的腰处还有刚刚被梁千踢的伤,本就是睚眦必报的人,怎么的也得还回去。 梁千见他心安理得的拿着剑同自己比试还有些小小的惊讶,本以为自己什么武器都没拿,他也会把手里的剑给丢了。 这口气在梁千的胸口吊着,还真堵心。 演武场清了人,诺大的台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立着。 赵隽寒一手提着剑,剑尖划过地面,沉木的台子上立马有了划痕。 梁千率先出手,掌风凛冽,带着重重的杀气,他没想着手下留情,在他眼里赵隽寒的身份还不足以让他留情。 没有实权和本事的废人罢了。 赵隽寒勾唇笑笑,迎面而上,提着剑就朝着他的门面刺去。 梁千冷笑,侧过身,躲开了他的剑锋,双手握拳,就要朝他的腹部砸去,重拳狠狠的打上他的腰侧,他脸色煞白,却是面不改色。 梁千吐字清晰道:“废物。” 他往后退了两步,目光冰冷,手里的剑快速的换了一个方向,朝梁千袭去。 梁千对他毫无章法的剑术很是不屑,步法轻盈的飞至他面前,嘴角的笑还没消退,脚步就生生停了下来。 剑刃刺破他的衣服,没进他的血肉。 剑尖的位置不偏不倚,刚好刺在左腰,与刚刚他伤了他的地方一模一样。 梁千捂着腰,还未来得及反应,赵隽寒就将剑抽了出来,随后又在众人的目光中精准的挑破他的左脚脚筋。 剑上还滴着鲜红的血,赵隽寒的白衣上一不小心沾染了些。 他面无表情,一字一顿道:“原山西总兵梁千,以下犯上,故本王生擒之。” 刘晋听见里面的动静,就赶忙进来了,一眼就瞧见了地上的碎片和洒出来的汤水,又瞧了一眼地上跪着人,心中生疑,若是往常发生这样的事,督主早就让人将她拖出去一棍子打死了,今日怎有些不寻常? 刘晋暗暗的打量着和铃的容貌,这也…….没有好看到会让督主手下留情的地步。 他不再多想,上前对宋端说道:“督主息怒,奴才立马让人收拾,至于这个婢子……” 宋端淡淡瞥了他一眼,“这等小事还需再问?直接埋了当花肥,等入了春,院子里头的花必定开的更艳。” 琅珮闻言,不着痕迹的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露出了一个恶意的笑。 和铃心下悲凉无比,浑身都颤的厉害,毕竟才十二岁,性子再怎么冷淡,此刻也无法冷静,她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刘晋弯下身子,力道极大的掐着她的胳膊要将她拖出去,和铃挣扎着,红着眼眶,里面还含着泪水,只是眼泪始终不肯落下,她抖唇道:“督主,饶奴婢一命吧。” 刘晋赶紧上去拉人,生怕牵连到自己,用另一只手捂着她的嘴,不再让她出声,一点点的将她往门边拖。 宋端眼神突然变得复杂起来,冷眸一动不动的凝着她,似乎是在出神,她欲泣的可怜样更像记忆里的小姑娘了。 宋端回神,紧皱眉头,心情更加差了,“住手。” 刘晋惊讶的停下手中的动作,却见他上前两步,黑色的朝靴狠狠的踹上和铃的肩膀,将人踹倒在地。 他的脚步就停在她的脸颊边上,“赶紧滚出去。”就当做是他大发慈悲一回。 宋端的这一脚是用了七分力,她疼的额头直冒汗,听见他的话后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就这样算了? “怎么?还真想去当花肥?” 和铃猛地摇头,站起身,慌乱的从屋子里出去了。 宋端也没了吃午膳的心情,对着还呆愣在原地的刘晋没好气道:“立马把这收拾干净了。” 和铃出了文苑宫的宫门,眼眶中的泪珠才大颗大颗的砸下来,方才她连哭都不敢哭,不过片刻,她便敛好情绪,用手背擦干净了泪痕,除了眼眶处红红的,倒也看不出来哭过。 她笔直的站在宫门边上,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脚尖,不一会儿,便听见走近的脚步声。 和铃知道,琅珮出来了。 她抬起头,拦在琅珮面前,然后在琅珮平静的目光中,扬起手,用沾了血的掌心打在她的脸上,她冷笑一声,一个字都不屑于再同琅珮说。 一个耳光而已,刚刚她可是差点要了她的命啊。 琅珮的耳朵嗡嗡作响,半张脸都是麻的,她忽的自嘲一笑,有些人怎么命那么硬呢? 和铃脚步蹒跚的朝司膳堂走,肩膀的上的痛意无法忽视,她用手捂着肩,企图缓解肩上的痛,可根本不管用,伤势反而还有隐隐加重的趋势。 和铃直接回了自己的屋子,临回去时,她都没忘去厨子那里讨些馒头来,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呢,他不吃不行的,那么瘦。 厨子见了她宫装上的蹭上的血迹,还大吃一惊,直问怎么弄的。 和铃糊弄过去了。 司膳嬷嬷见了她的伤,也没有为难她,直接放她回去了。 和铃走路时还虚的很,圆润的脸庞在这两日的折腾下也瘦下来些了,五官和轮廓也渐渐清晰。 她回屋时,赵隽寒不在,她也不知道他跑去哪里了,不过他一向都是神出鬼没的,她将馒头放在桌子中央,又用布罩子罩好,这才打了盆水进房。 和铃解开腰带,就要将外衫脱下,门从外面被人推开了,她赶紧又重新系好腰带,拢好了衣服,才转头。 赵隽寒换了套衣衫,白色的衣袍更加凸显他出尘的气质,漆黑的发也扎了起来,泼洒在背上尤显得好看,他的脸是常年不见光的那种白。 和铃没注意到自己手上的伤口,更没有注意到他突然变了的脸色,他立在她面前,视线落在她的掌心上,轻柔的指慢慢的蹭上去,问:“怎么弄的?疼不疼?” 语气里有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心和慌乱。 和铃的心颤了颤,鼻头酸酸的,进宫来,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在意过她了。 她点头,不再故作坚强,都快要哭出来了,“疼死了。”像是在撒娇,却也没说怎么弄伤的。 “有药吗?”他问。 和铃指了指柜子,“有,最上面一格第一瓶。” 赵隽寒松开她的手,快速的拿了创伤药,用湿布擦了擦她掌心的血,才小心的给她上了药。 和铃今天穿着是粉白色的宫装,衣服上的那个脚印明显的很,赵隽寒不由分说的解了她的外衫,又将她的衣服拉到胸口处,才停手。 和铃连打带踹的阻止他都没用,这人强硬起来没有回旋的余地。 28.4.2 此为防盗章 赵贵妃发了好大的一通火气, 语气不是很好, “碧青, 你去将宋端给本宫找来。” 碧青领命, 卑躬屈膝的出去。 赵贵妃揉揉自己发疼的眉心,她不可能会坐以待毙的, 皇后那个女人想让她死也不是一天两天, 将来赵世棕如果真的登上帝位,按皇后的性子,还真得会如同赵隽寒之前所说, 落得一个和戚夫人一样被做成人彘的下场。 她决不能输。 皇后不得元帝的恩宠,这是她唯一胜过皇后的地方, 可赵世棕被教的太好, 天赋也是极好的, 隐隐间确实有太子的面相, 这就是让她头疼的地方。 若是生了一个无用的阿斗, 赵贵妃就一点心事都没有,如今她只能从长计议,一点点的规划,蚕食皇后一族的权利。 赵贵妃大概知道一点元帝的意思,他不是很想立赵世棕为太子,只是现下没有更好的人选, 四皇子还没有回来, 其他的皇子母族又太弱, 死的死, 失踪的失踪,根本找不出别人与他抗衡。 碧青的去文苑宫的路上,赵隽寒就已经到了赵贵妃的宫里头。 赵隽寒还猜不准这次她让他过来是为了什么,离春狩还有几天,照理说赵贵妃应该更加不会找他。 “坐吧。”她很客气。 赵隽寒行了个礼,没有落座,她也没有多说。 “不知娘娘今日所为何事?”在元帝没有承认之前,他还不能称她为母妃。 赵贵妃调整了坐姿,使自己靠的更舒服,她的腔调淡淡的,“前几天你同梁千的过节,本宫可是花了大力气掩下来的。” 他抬眸,“娘娘恩情,我没齿难忘,来日定当倾覆回报。” 赵贵妃掩嘴轻笑,眸眼明艳动人,“这些客套话本宫早就听腻了,回报你当然要回报本宫,不过你现在还没有这个能耐罢了。” 她从软塌上起身,清透的轻衫半落肩头,赵隽寒的视线只停在上面一眼便就又飞快的移开了。 “没什么事本宫不会找你过来,你现下还是太弱,文武都抵不过赵世棕。” “我不会辜负娘娘的栽培。”他的脑海里还是方才匆匆瞧见的衣服,那种材质比和铃身上的要金贵多了,什么时候他才能送她这样一件衣服呢? 他想给她锦衣华服。 “你可知大凉国的顶一高手是谁?”她问。 赵隽寒回神,想了想,“陆承远?” 锦衣卫的总指挥使,武功绝不会弱到哪里去,除了他,赵隽寒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到别人。 她笑,拿起矮桌的茶杯,放在嘴边轻轻抿了一口,“不是。” 在他的诧异中,就又听见她紧接着道:“是宋端,东厂提督宋端。” 就是那个高高在上,逼得他俯首叩拜的男人。 “不然你以为能近身伺候皇上的人不会武功?宋端的身手即便是陆承远想要赢他,也是难。”她放回茶杯,嘲讽的笑笑,“这宫里的太监没一个是简单的,就连被贬出去的汪全也是大内高手之一,想在路上杀了他也不容易。” 赵贵妃还是没有说透她的意思,他问:“娘娘是想?” “本宫自然是要为你着想,宋端会是一个好师傅。” 赵隽寒的身子紧绷着,过了片刻,面不改色的笑笑,“若能拜宋公公为师,真是我的福气。” “你且等着,他怕是要来了。” ……. 碧青去请宋端的时候,宋端才将将吃好午膳。 他听了传话,嘴角遏制不住的冷笑,赵贵妃这是急了,沉不住气的女人,只听说了赵世棕要回来的消息就乱了手脚。 原本想一口回绝,但想着下午闲着无事,去会会赵贵妃,权当给自己找乐子了。 轿辇抬到宁福宫门口,宋端嘴角含笑缓步跨过门槛进去,宁福宫里的宫女太监们一早就候在一旁,低头行礼。 宋端黑衣长袍,阴柔的气质多了几分严厉,朝靴踏进屋子里,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香味,他皱皱眉,赵贵妃的用香还是那么…….低俗! 赵贵妃见了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仅亲自起身迎接,还发出了咯咯的笑声,“督主可算是来了。” 宋端作揖,“娘娘有事尽管吩咐。” “那本宫可就明说了。” 宋端忽略站在一旁的赵隽寒,微抬下巴,倨傲的很,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皇上子嗣单薄……”她才开了个头,宋端“噗嗤”笑出了声,几十个皇子,也亏得她能厚着脸皮说出子嗣单薄这样的话。 宋端摆摆手,示意她继续说。 赵贵妃就当自己刚刚什么都没听见,“可怜这些个皇子了,什么东西都没人来教,本宫好歹也在后宫里说的上话,皇上给本宫如此大的荣宠,本宫若是什么都不做,良心过不去。” 宋端真是给她的话给逗笑了,赵贵妃居然还有良心那种东西?早就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了。 “娘娘有颗回报之心,皇上若是知道定觉欣慰。” 赵贵妃抬眼,目光同他对上,“本宫一个人做不了些什么,还仰仗着督主伸出援手。” 宋端背着手,余光瞥了一眼立着的赵隽寒,心下了然,嘴角的笑冷却了不少。 “娘娘何必妄自菲薄,您本事通天,恐怕本督帮不上什么忙。” “本宫一个弱女子,在武功上当真一点忙都帮不上。”她指了指赵隽寒,“这是三皇子,督主之前见过的,本宫视三皇子为己出,督主可要帮本宫这一回,想必三皇子多了督主这个师傅,将来也能为督主效劳。” “为本督效劳?这样的话可不敢说,本督不过是个太监,三皇子继承着龙脉。” 话落,宋端便侧过身,眼角含笑的望着赵隽寒,“三皇子真想本督为师?” 赵隽寒沉默了一下,随后点头。 宋端笑了下,像是很满意的样子,“既是如此,那本督便不推辞了,如果得罪了三皇子,还望见谅。” 赵隽寒眸光一敛,“督主客气了。” 宋端没再开腔,这人他只见过两次,倒是个能屈能伸的,这样的人要不就是一点用没有,要不就是能装会演,赵贵妃不会扶持一个废物,看来之前他还小瞧了这个皇子。 当初派刘晋杀了他,也失手了,运气也还不错。 宋端觉得他在赵隽寒身上看见了一种希望,打败赵世棕的希望,原来他是计划自己动手杀了赵世棕,可现在他有了一个更好的办法,那就是用赵隽寒让赵世棕慢慢的失去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看,多有趣。 兄弟相残的戏码,真是百看不腻。 宋端不怕将来赵隽寒会成为白眼狼,那日他为之折腰的宫女就是宋端制衡威胁他的最好筹码。 对了,他还不知道那个小宫女叫什么名字呢? 哪天让刘晋去问问好了。 …….. 赵隽寒从宁福宫回去的路上,被一个小太监拦了下来。 太监从衣兜里小心的拿出一块布,蓝色的布里边包着什么,太监恭恭敬敬的递到他面前,“爷,这是宫外头现下姑娘们最喜欢的发饰,还是天然居里头的。” 那天演武场里这位爷狠厉的一面震慑了许多人,其中包括了他,当面前的这人找上他要去宫外买个簪子时,他吓得都快尿裤子了。 赵隽寒将蓝布掀开,看见里边的做工精致的金色发簪,眉眼舒展,露出了淡淡的满意的神色,他将腰间别着的银袋丢到太监怀里,“够不够?” 29.4.3 此为防盗章 没有人能比得上皇后的喜悦, 赵世棕在外行军打仗,她最担心的就是他回不来, 刀剑无眼、刀剑无情,战场上发生变故总是在瞬间, 这几个月她一直都提心吊胆的,整日整日在佛堂里替儿子祈福。 赵世棕会被派到边疆去,其中还有宋端的功劳, 如果不是他挑拨离间,元帝不会那么轻易就将赵世棕赶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还好赵世棕足够争气,不仅活着回来了, 还立下了军功。 皇后这边喜上眉梢的同时, 赵贵妃却是在宫里砸了杯子, 碧青的脸差点给砸到。 赵贵妃发了好大的一通火气, 语气不是很好, “碧青,你去将宋端给本宫找来。” 碧青领命,卑躬屈膝的出去。 赵贵妃揉揉自己发疼的眉心, 她不可能会坐以待毙的, 皇后那个女人想让她死也不是一天两天, 将来赵世棕如果真的登上帝位, 按皇后的性子, 还真得会如同赵隽寒之前所说, 落得一个和戚夫人一样被做成人彘的下场。 她决不能输。 皇后不得元帝的恩宠, 这是她唯一胜过皇后的地方,可赵世棕被教的太好,天赋也是极好的,隐隐间确实有太子的面相,这就是让她头疼的地方。 若是生了一个无用的阿斗,赵贵妃就一点心事都没有,如今她只能从长计议,一点点的规划,蚕食皇后一族的权利。 赵贵妃大概知道一点元帝的意思,他不是很想立赵世棕为太子,只是现下没有更好的人选,四皇子还没有回来,其他的皇子母族又太弱,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根本找不出别人与他抗衡。 碧青的去文苑宫的路上,赵隽寒就已经到了赵贵妃的宫里头。 赵隽寒还猜不准这次她让他过来是为了什么,离春狩还有几天,照理说赵贵妃应该更加不会找他。 “坐吧。”她很客气。 赵隽寒行了个礼,没有落座,她也没有多说。 “不知娘娘今日所为何事?”在元帝没有承认之前,他还不能称她为母妃。 赵贵妃调整了坐姿,使自己靠的更舒服,她的腔调淡淡的,“前几天你同梁千的过节,本宫可是花了大力气掩下来的。” 他抬眸,“娘娘恩情,我没齿难忘,来日定当倾覆回报。” 赵贵妃掩嘴轻笑,眸眼明艳动人,“这些客套话本宫早就听腻了,回报你当然要回报本宫,不过你现在还没有这个能耐罢了。” 她从软塌上起身,清透的轻衫半落肩头,赵隽寒的视线只停在上面一眼便就又飞快的移开了。 “没什么事本宫不会找你过来,你现下还是太弱,文武都抵不过赵世棕。” “我不会辜负娘娘的栽培。”他的脑海里还是方才匆匆瞧见的衣服,那种材质比和铃身上的要金贵多了,什么时候他才能送她这样一件衣服呢? 他想给她锦衣华服。 “你可知大凉国的顶一高手是谁?”她问。 赵隽寒回神,想了想,“陆承远?” 锦衣卫的总指挥使,武功绝不会弱到哪里去,除了他,赵隽寒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到别人。 她笑,拿起矮桌的茶杯,放在嘴边轻轻抿了一口,“不是。” 在他的诧异中,就又听见她紧接着道:“是宋端,东厂提督宋端。” 就是那个高高在上,逼得他俯首叩拜的男人。 “不然你以为能近身伺候皇上的人不会武功?宋端的身手即便是陆承远想要赢他,也是难。”她放回茶杯,嘲讽的笑笑,“这宫里的太监没一个是简单的,就连被贬出去的汪全也是大内高手之一,想在路上杀了他也不容易。” 赵贵妃还是没有说透她的意思,他问:“娘娘是想?” “本宫自然是要为你着想,宋端会是一个好师傅。” 赵隽寒的身子紧绷着,过了片刻,面不改色的笑笑,“若能拜宋公公为师,真是我的福气。” “你且等着,他怕是要来了。” ……. 碧青去请宋端的时候,宋端才将将吃好午膳。 他听了传话,嘴角遏制不住的冷笑,赵贵妃这是急了,沉不住气的女人,只听说了赵世棕要回来的消息就乱了手脚。 原本想一口回绝,但想着下午闲着无事,去会会赵贵妃,权当给自己找乐子了。 轿辇抬到宁福宫门口,宋端嘴角含笑缓步跨过门槛进去,宁福宫里的宫女太监们一早就候在一旁,低头行礼。 宋端黑衣长袍,阴柔的气质多了几分严厉,朝靴踏进屋子里,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香味,他皱皱眉,赵贵妃的用香还是那么…….低俗! 赵贵妃见了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仅亲自起身迎接,还发出了咯咯的笑声,“督主可算是来了。” 宋端作揖,“娘娘有事尽管吩咐。” “那本宫可就明说了。” 宋端忽略站在一旁的赵隽寒,微抬下巴,倨傲的很,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皇上子嗣单薄……”她才开了个头,宋端“噗嗤”笑出了声,几十个皇子,也亏得她能厚着脸皮说出子嗣单薄这样的话。 宋端摆摆手,示意她继续说。 赵贵妃就当自己刚刚什么都没听见,“可怜这些个皇子了,什么东西都没人来教,本宫好歹也在后宫里说的上话,皇上给本宫如此大的荣宠,本宫若是什么都不做,良心过不去。” 宋端真是给她的话给逗笑了,赵贵妃居然还有良心那种东西?早就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了。 “娘娘有颗回报之心,皇上若是知道定觉欣慰。” 赵贵妃抬眼,目光同他对上,“本宫一个人做不了些什么,还仰仗着督主伸出援手。” 宋端背着手,余光瞥了一眼立着的赵隽寒,心下了然,嘴角的笑冷却了不少。 “娘娘何必妄自菲薄,您本事通天,恐怕本督帮不上什么忙。” “本宫一个弱女子,在武功上当真一点忙都帮不上。”她指了指赵隽寒,“这是三皇子,督主之前见过的,本宫视三皇子为己出,督主可要帮本宫这一回,想必三皇子多了督主这个师傅,将来也能为督主效劳。” “为本督效劳?这样的话可不敢说,本督不过是个太监,三皇子继承着龙脉。” 话落,宋端便侧过身,眼角含笑的望着赵隽寒,“三皇子真想本督为师?” 赵隽寒沉默了一下,随后点头。 宋端笑了下,像是很满意的样子,“既是如此,那本督便不推辞了,如果得罪了三皇子,还望见谅。” 赵隽寒眸光一敛,“督主客气了。” 宋端没再开腔,这人他只见过两次,倒是个能屈能伸的,这样的人要不就是一点用没有,要不就是能装会演,赵贵妃不会扶持一个废物,看来之前他还小瞧了这个皇子。 当初派刘晋杀了他,也失手了,运气也还不错。 宋端觉得他在赵隽寒身上看见了一种希望,打败赵世棕的希望,原来他是计划自己动手杀了赵世棕,可现在他有了一个更好的办法,那就是用赵隽寒让赵世棕慢慢的失去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看,多有趣。 兄弟相残的戏码,真是百看不腻。 宋端不怕将来赵隽寒会成为白眼狼,那日他为之折腰的宫女就是宋端制衡威胁他的最好筹码。 对了,他还不知道那个小宫女叫什么名字呢? 哪天让刘晋去问问好了。 …….. 赵隽寒从宁福宫回去的路上,被一个小太监拦了下来。 太监从衣兜里小心的拿出一块布,蓝色的布里边包着什么,太监恭恭敬敬的递到他面前,“爷,这是宫外头现下姑娘们最喜欢的发饰,还是天然居里头的。” 那天演武场里这位爷狠厉的一面震慑了许多人,其中包括了他,当面前的这人找上他要去宫外买个簪子时,他吓得都快尿裤子了。 赵隽寒将蓝布掀开,看见里边的做工精致的金色发簪,眉眼舒展,露出了淡淡的满意的神色,他将腰间别着的银袋丢到太监怀里,“够不够?” 太监不敢要,“爷,这…不合适。” 30.4.4 此为防盗章  赵隽寒想要杀他, 只能暗中下手, 通俗点来说就是用阴损的招数, 偷袭也好, 以少胜多弄死他也好,总归不是光明正大的杀人。 宋端不是拿常谦来试探他,而是真的在磨锋利他的爪牙, 既然当了他的师傅, 他这个徒弟也总要回报。 过了午时, 元帝和一众陪行之人都整装上马了,赵贵妃等女眷留在帐篷中,等着晚上的猎物即可。 元帝老态龙钟之象初显,他双手拉着缰绳, 对身旁的众人笑了笑,放言道:“今日谁能一举射中白狐,朕必定重重有赏!” 策马扬鞭, 马蹄落在草地上发出阵阵声响,震耳发聩,气势如虹。 元帝周围不仅有侍卫的保护, 在暗处还有暗卫以防万一, 至于其他的人, 进入林子的那一刻就散开来。 赵隽寒一开始就藏在队伍的最后, 他的视线锁在常谦的后背, 紧紧盯着他, 心里面计算着最快又不会让人发现的法子。 围猎场很大, 如果不看紧一点,是极为容易就跟丢的。 常谦的警惕性比普通人要好很多,早早就发现自己身后有人跟着,行了一段路程之后,他发现身后跟着的人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他拉住缰绳,马儿长啼一声,停在原地。 常谦掉了个头,见了眼前面生的男子,开口问道:“阁下一直跟着我,欲意何为?” 围猎场严防死守,根本不可能进入刺客这样的人,随行之人都是精挑细选的,身份都不低,只是这个一直跟着他,真是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赵隽寒抬眼,收起眼睛深处中的情绪,“是我唐突了,常大人见谅。” 常谦惊讶,“你认得我?” 赵隽寒轻笑一声,驾马往常谦的身边靠近了些许,他说:“大人的名声怕是全京的人都知道,我仰慕大人已久,今日有幸能见一面,是我情难自禁了。” 常谦的防备心落了一些,毕竟是在皇帝的地盘。 “不知阁下在哪里当值?” 赵隽寒直视着他,回答道:“在刑部任员外郎一职。” 常谦点点头,也算是自己的同僚了,虽然不在同一机关里头行事,不过刑部和大理寺有时候也会合并查案。 他瞧眼前的少年郎,外形出色,谈吐得体,若脚踏实地的拿真本事做事,将来必定成大器。 常谦当年科举入仕的名次并不好,在六部里头混了几年,后来被曲元提拔调入大理寺,一干就是二十多年,官位不上不下的,不过好在他对这些不看重,能破冤假错案就最好不过了。 “打猎两人同行毕竟不方便,我便先行一步了。” 赵隽寒颔首,“那在下也不打扰常大人了。” 常谦扬鞭挥在马的屁股上,驾马朝赵隽寒相反的方向去,赵隽寒眯眼,手里头握着的弓箭慢慢收紧,他慢慢的抬高手臂,手上越来越用劲,弓箭射出去的那一刻,他脑海竟然是宋端那张洋洋得意的脸。 赵隽寒并没有手软,或者说他不觉得会因为常谦是个好官就不杀他,他要一点点往上爬,这条路注定是要踩着白骨的。 想和不想是一回事,做与不做就又是另一件事了。 打了不好听的比喻,他现在必须唯宋端马首是瞻,宋端要他做什么,他就必须做什么,他要讨好宋端,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赵隽寒嘴角漾起一抹嘲讽的笑,至于常谦,朝堂上不会缺清官好官,天底下的读书人那么多,还找不出一个出色的? 箭尖准确无比的射中了常谦的眉心,几乎是同时,他整个人就从马上跌落在地,黑色的官袍上沾上了地上的树叶,他正面朝上,涓涓的血从眉心流出来,他的眼睛瞪的大大的,这样一看威严的五官就更加可怖了。 当真是死不瞑目。 跟踪他、故意让他发现,又顺手推舟的同他交谈不过都是为了降低他的防备心,如若不然在赵隽寒方才抬起手的瞬间,他就会有所发觉。 赵隽寒从马上跳下来,似乎是叹了一口气,半晌后,他蹲下身子,伸出手轻轻的将他的眼皮给阖上了。 上马,飞快的离开这里。 他只要做到宋端吩咐的事就好,其他的事情宋端自己会解决好。 这一片林子是狩猎西区,宋端曾暗地里故意放出消息,白狐出没在西区,所以这一块的人不会少,弓箭也会乱射,无意射中了人也情有可原不是?何况是谁射中的也查不出来。 而真正的白狐在东区,这是宋端告诉他的。 赵隽寒骑着马头也不回的朝东区去,相比西边,这里声响确实小了些,白狐精明,白日里出来觅食都是小心翼翼的。 赵隽寒放慢了步子,仔细的搜寻着,没先看见白狐,反而见到了宋端。 宋端的身躯高大,他骑着一匹通体火红的骏马,他身上穿的也是红色的衣袍,一眼望去张扬的很,赵隽寒是见识过他的武功的,只能用四个字形容,那就是深不可测。 宋端弯了弯唇角,吐字问道:“事情办好了?” 赵隽寒点头,只简简单单的一个字,“是。” 宋端很满意,笑容扩大,听不出他话里的情绪,“很好,本督果然没有看错你,这个常谦总是和西厂的人过不去,非说本督办的都是冤假错案,如今死了,真是让本督快意。” 赵隽寒微笑,“恭喜督主解决心腹大患,得偿所愿了。” 宋端视线冷了冷,眯眼打量他,哼了一声,说变就变,“狼心狗肺的东西。” 赵隽寒不为所动,“督主教的好。” 宋端性情不定,这会就又笑了起来,哈哈大笑,“不愧是赵贵妃挑的人,本督也真是很久没看见你这么没人性的东西了。” 赵隽寒垂眸,耳朵动了动,在他的东边听到了些明显的声音,他脸色一变,顾不得宋端的话,转身,抬手就朝那个方向射了一箭。 宋端是和他同时出手的,两人的箭射中了一个位置,就是白狐的肚子,分不清谁射死的。 宋端的脸色就更臭了,连话都懒得再跟赵隽寒说,转头就离开了。 赵隽寒没看他,行到白狐身边,弯腰伸手就揪起白狐的皮毛,一手的血也不在乎,他将白狐放在马背上,驾马朝狩猎场的出头而去。 元帝等人已经比他要先,宋端也人模人样的站在了元帝身边。 元帝见了赵隽寒手里提着白狐的尸体,又细细的看了看这个人,皱眉,这人他都没有见过,怎么混进来的? 宋端先一步开口,“三殿下果然厉害,拔得头筹。” 元帝心里咯噔一下,难怪这人面孔有些熟悉,竟然是自己的儿子,他一向对这些个子嗣不关心,再说,他的儿子实在太多,关心不过来。 元帝咳嗽了两声,“一眨眼,皇儿都这么大了,真是好样的。” 宋端笑了笑,像是在解释,“三殿下生母早逝,赵贵妃见他可怜,便照顾了好些年。” “朕以前怎么没听她说过?” “皇上日理万机,赵贵妃怎么能拿这些小事打扰您呢。” 元帝听他唱戏般的说辞,心里也清楚了,这是要抬举他这个皇子? 不过他见了自己这个陌生的儿子,也不厌恶,单是这张出尘的脸就让他看着舒心。 赵隽寒适时上前,单膝跪地,“儿臣参见父皇。” 元帝沉吟,做了决定,“起身吧。” 他和颜悦色,“朕刚刚已做下承诺,射杀白狐者,重重有赏,你想要什么?” 赵隽寒低着头,沉默了一下,“儿臣想要报答赵贵妃的恩情。” “你是想认她为母妃?”元帝的语气低了下来。 “正是。” 元帝摆摆手,“容朕想想。” 皇子过继不是小事,他要好好考虑考虑。 ……. 刘晋步伐匆匆,掀开帘帐,俯首不敢看高座上的人,“督主,已经查清楚那个小宫女是谁了。” 宋端揉揉自己泛着疼的额头,声音淡淡的,“叫什么呢?” 刘晋答:“那宫女是今年新进宫的,名唤和铃。” 宋端的手指僵了僵,整个帐篷刹那死寂了下来。 和铃垂下眼眸,声音小小的,“嬷嬷,方才奴婢不小心跌了一跤,吃食全都洒出来了。” 嬷嬷锐利的眼神扫到她身上,粗暴的从她手中夺过食盒,打开看了看里面干干净净的盘子,面上一怒,一脚就踹上了和铃的小腿上,“不中用的腿!好端端怎么会摔着?” 31.4.4 此为防盗章  汪全顿时瞪大了眼睛, 摇头晃脑的想了想,这皇上既然已经保下了自个的命, 应当是不会再难为自己了。 “知道了, 你下去。” 汪全套好了衣服,浑身疼得发痒, 偏生还不能去捉, 这心里头就更恨上了陆承远。 什么指挥使大人,啊呸! 总有一天要让他求爷爷告奶奶的。 汪全穿了身颜色较素的衣服就奔向长安宫,身后的徒弟要扶他, 都让他给挥开了,现如今要的就是个惨样。 汪全俯首跪地, 管好了自己的眼睛,根本没有去看殿中坐着的人,他声音带着啜泣的意味,“皇上,您可要为奴才做主啊。” 汪全打定了主意,决不能承认自己做过的事。 元帝手执毛笔,没有吭声。 汪全紧接着说:“皇上, 奴才……奴才之前是让恶吏屈打成招的啊。” 大殿中静寂无声, 元帝缓缓放在手中的毛笔,拍在桌上发出了不小的声响,他不耐烦的挥挥手, “行了行了, 你也不需跟朕在这装模作样, 朕看你是胆大妄为的很!” 汪全抖着身子不敢说话。 元帝脸上的怒气消了些,“朕这次包庇你,你若是再犯,就别怪朕不留情面,今日朝会,朕已经宣布夺你提督之位,还为阿蛮城的监军,若你能从阿蛮城活着回来,朕便将你官复原职。” 汪全一听,心都凉了半截,这阿蛮城正处于边界,如今动荡不安,又在打仗,他一个手不能提的太监能做什么?虽说监军不用亲自上场,可这些年他得罪过太多人,保不准有人要在暗地里害他。 “皇上,奴才这也是被奸人所害,鬼迷心窍了啊,饶了奴才这一回吧。” 元帝冷哼,“若朕不饶你,你死不足惜,放心去吧,这东厂还不能缺了你。” 东西两厂做的那些荒唐事,元帝也不是不知道,这些太监把言官压制的越狠越好,省的出现些个权倾朝野的阁臣。 东厂倒了,西厂独大,那也不是元帝想看见的,这才是他保了汪全这一回的原因。 汪全活的跟个人精似的,这一听就算是明白了,皇上这是打算让他出去避避难。 汪全叩头,“奴才谢皇上不杀之恩。” 汪全从长安宫里出来,就直奔东厂,里面的太监们唇红齿白,生了张女气的脸,可心里头比谁都阴暗。 汪全对他们下了死命令,要将陆承远暗杀了,东厂的这些太监本身没什么武功,所以自然不可能是陆承远的对手,活捉他就更不可能了,可这些太监有的是办法能弄死陆承远。 …… 宁福宫外,赵隽寒捏着手里头的玉佩,垂眸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好久,他才抬起手敲了敲宫门。 沉重的宫门被人从里面推开,宫女张嘴,见到他那张脸后,喉间的问话便又吞了回去。 这个男人她是见过的,他是个皇子,那天他拦了娘娘的轿子。 宫女之所以能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她从没见过生的这么好看的男人,就连英武的大皇子都没有他长的好看。 她脸一红,低下头道:“您先等着,娘娘才刚起,奴婢进去通报一声。” 赵隽寒扬唇一笑,魅惑人心,“有劳了。” 宫女连话都不会说了,转身就跑了。 赵隽寒收起笑,眼神冰冷,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赵贵妃才梳洗完毕,碧青在给她上妆,她今日原不打算出门,自然也不用些艳丽的妆容,听见小宫女的禀报,赵贵妃心情很好的笑了笑,转而吩咐碧青化的精致些。 赵贵妃又瞧见妆台上华贵的头面和簪子,指了指红色的那个,“碧青,今日就用这个簪子吧。” 碧青心下一惊,这个簪子争了大凉国都找不出第二个,娘娘只平日里都舍不得戴,怎么今日突然要戴了,她不敢再深想。 赵贵妃穿了件半露酥.胸的藕色襦裙,便让人将等在门外的赵隽寒宣了进来,又让屋里伺候的宫女都退了出去,连碧青都没留下。。 赵贵妃斜靠在软榻上,她的怀里还有一只纯白的猫,葱白的手指慢慢的顺着猫的毛发,她抬眸,打量着他,眼底的惊艳和欣赏一闪而过。 “你是真的想当本宫的儿子?” 赵隽寒轻笑,“做不得假,臣对娘娘自是一片真心。” 赵贵妃看着他的脸失神了片刻,忽而对他招了招手,笑的妩媚动人,“你过来。” 赵隽寒心里一冷,面上不动神色,踩着步子缓缓的走过去,在距离她几步之遥站定了。 赵贵妃笑容加深了不少,吐字道:“再近一些。” 他恶寒,但半点都没表现出来,又往前凑近了两步,她将身子往前靠了靠,在他耳边吹气如兰问道:“本宫美吗?” 赵隽寒微笑,“美。” 她紧接着又说:“你可不止是要当本宫的儿子。” 赵隽寒怎么会听不出其中的深意呢?他佯装无知,“臣愿意为娘娘为奴为犬。” 赵贵妃顿了半晌,一把推开他,全然没了方才的妩媚之色,“行了,一月之后的围猎,本宫想办法带你进去,你只需按本宫的指令上演一场救驾的戏码就可以了,本宫让你一步升天。” 赵隽寒勾唇,“那就先谢过娘娘了。” “不必谢本宫,各取所需罢了。”她又问:“对了,你如今住在何处?” 赵隽寒敛神,“是个荒废了的院子。” 她敲了敲手指,沉思了会,“这一个月你还是继续住在哪,免得提早引人注意,本宫让碧青准备些书籍,明日你再来取,你没上过学,现下就要多吃些苦头了。” “娘娘考虑周全。” “留下用个午膳吧。” “多谢娘娘,不过臣已经用过饭了。”他答。 赵贵妃狠掐了一把怀里的猫,听见猫惨叫了一声,她冷着脸,“出去。” 赵隽寒行了个礼,头也不回的就离开了。 她冷笑连连,喃喃道:“总有一天,本宫要将你勾上床。” …… 和铃没想到自己那么快就又看见了宋端,上次的阴影犹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冷宫里头唯一的娘娘在昨夜被冻死了,司膳堂的人手也紧张了起来,嬷嬷没有办法才让她去送各个宫里的午膳。 琅珮攀上高枝了,被皇后要了过去。 和铃是在御道瞧见坐在华丽的轿辇上的宋端,她当即就低下头一动不动的站在路旁,只求宋端不要注意到她。 殊不知她这一动作反而让人生疑,因她没有避开身子,宫人见了宋端,原都是要侧过身的,否则便被视为不敬,或许是和铃过于紧张,以至于她忘记侧身。 宋端眼神极好,透过浅色的幔布就觉得这个身影有些熟悉,他眯眼打算仔细的看看,这人就立马低下头,他顿时就笑了,真是……好久没看见这么做贼心虚自寻死路的人了。 宋端让人停了轿辇,长指掀开幔布,微抬下巴淡淡瞥了她一眼,声音沙哑的问,“何人如此大胆?” 和铃一颗心纠紧了,睫毛都在颤,肩上的伤好像又疼了起来。 宋端基本能断定面前这个人就是那天的宫女,他想笑,但又笑不出来,他从轿辇上下来,华服落地,漆黑的眸子盯着她。 宋端想,这个人大概真是要死在自己手里头,上次大发慈悲饶了她,这么快就又撞了上来。 宋端用指尖将和铃的下巴抬起来,她白嫩的皮肤上都掐出了两道印子。 宋端的眼神越来越冷,不该因为她眉眼的相似放过她的,反而更要除了她。 没有人可以像他曾经宠着的小姑娘。 和铃脸白如纸,喉咙干涩的发不出声。 宋端放了她的下巴,往后退了几步,又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指,毫无情绪的对身后的刘晋道:“杀了吧。” 司膳嬷嬷冷哼一声,“算了,这次便不同你计较了,你可不会有第二次摔跤的机会了。” 和铃连连点头,“多谢嬷嬷。” “再去拿一份,一点都不能少的给送过去,冷宫的娘娘也依旧是主子,不可懈怠。” 当年被打入冷宫的赵才人因一曲艳舞,又重获盛宠,并一跃而上直接被封为了赵贵妃。 32.4.5 此为防盗章 陆承远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随后移开目光,走至放置尸体的土地旁,他蹲下身子,翻来覆去的查看了一番,冰冷的目光带着杀意。 他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汪全面前, 高大的身躯具有极强的压迫力, 他说:“汪公公,你可还有话要说?” 若无话可说,他就要将这个无恶不作的阉人捉拿下狱了。 汪全摒神敛息, 压下心中的不安,笑道:“杂家先恭喜陆指挥使离破案又近一步了。” 陆承远眯眼, “噢?这尸体可是公公的院子里翻出来的,既然公公解释不了, 那本官便只能将你请进衙门, 好生讯问一番了。” 汪全沉下嘴角,敛起笑,口腔中的牙齿都快咬碎了, “这凶手挖坑埋在杂家这, 杂家可解释不了, 也没法解释,陆指挥使可不要为了交差而含血喷人啊。” 陆承远不慌不忙, 好似早就猜到了他会这么说, 他背着手, 轮廓冷硬,语气淡淡的,透着一股随意的感觉,“可这些婴儿的脑髓都被人抽了个干净,据本官所知,坊间是有“婴儿脑髓可使阳.具再.生”这样的谣言的。” 汪全心下一紧,根本没去想他是怎么知道这通说辞的,他吃惊的是,一点居然是个谣言!?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脑髓有多难以下咽,可他还是吃下来了,为的就是重振雄风的那一天!可如今,有人竟然告诉他没有用!?叫他如何能接受? “陆指挥使若是拿不出证据,烦请你离开杂家的院子,你对杂家有什么不满和怀疑大可以去同皇上禀告。”汪全之所以敢这么说的原因,无非就是他无比自信的认为陆承远拿不出人证来。 陆承远轻笑,嘴角的讽意清晰可见,“既然汪公公一定要证据,那本官就满足你。” 语罢,他转头对身后的人厉声道:“长相,把人带进来!” 名唤长相的男人立即领命,从院外将人踹了进来。 身着太监服的人扑倒在地,他爬起身子,半跪在地,浑身都在抖。 陆承远问:“将你之前同本官说的再讲一遍同汪公公听。” 太监咽了咽口水,不敢抬头看,“奴才……奴才的所作所为全都是汪公公指使的啊,他……他……想复阳,便让奴才去偷……偷那些东西,这尸体也是公公吩咐呢,说葬在院中能养魂……奴才……奴才也没有办法,指挥使大人饶命啊。”他说着说着便哭了。 至于他的话有几分真假,没人知道,也不重要。 陆承远要的就是这番证词,真假不重要,如今人证物证都在,动机也有,汪全别想脱身! 东厂胡作非为那么久,汪全若是倒台了,自然就能将东厂连根拔起。 事实上,陆承远能这么快找齐证据,是暗中有人将消息传给了他,至于那个人是谁,他不是猜不出来。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东厂倒台,得利的是西厂。 这样简单的道理,陆承远还想的明白,只是这次他甘愿被宋端利用一次,失婴案事关重大。 若不是陆承远挡在汪全面前,他都能上去撕了跪在地上那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气死他了!竟然敢……背叛他! 汪全怒意横生,锋利的目光像是倒钩一般勾着那名小太监,他缓过劲来,惊觉自己刚刚差些就失态了。 “陆指挥使随意找个人来就是人证了?天大的笑话。” 他死不承认。 陆承远笑了笑,眉眼间的不屑淋漓尽致,“长相,将汪公公压进狱中,严刑逼供,势必要问出其同党及作案经过。” “是。” 汪全被人控着身子,火速拖走了,到了这时,他再也顾不上厂公的威严,对着陆承远破口大骂,“你个小人,等杂家出来了,定要血洗你那锦衣卫!让你也尝尝诛心挖骨之痛!” 陆承远打了个响指,长相立马就将汪全的嘴巴堵住了。 陆承远静静的立在树旁,没有回头看,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枝桠上,他担任指挥使这个职位以来,比这难听百倍的话都听过,不得好死这样的诅咒都是轻的,可就算如此,他也不想再听。 多年来,不敢娶妻生子,一是所遇皆非良人,二便是害怕这些话将来都会一一应验在他的家人身上。 而立之年,他这双手,沾了无数的血。 汪全若说自己不害怕,那是假话,养尊处优这么些年养出的都是细皮嫩肉,当他看见狱里头的那些刑.具时,脸色都白了。 “你你你敢!” 长相眼皮都未抬起,将他绑在老虎凳上,捋捋袖子就开始动手了。 冰冷潮湿的狱房里头是汪全凄厉的叫声,曾几何时,他在东厂里也用各种刑.具折磨过朝廷大官,真真是报应,如今也轮到了他自己。 汪全很快就疼得喘不过气了,冷汗自他额头不断向下流淌,他瞪着眼睛,浑身都脱了力。 长相拿着烙铁接近他时,他喃喃道:“不要不要,我招我招。” 实在是吃不得这个苦头。 长相仿佛没听见这句话似的,还是将烙铁烫了上去,若是这么快就结束了,可就太没有意思了。 毕竟,他招是不招,招供词都是一样的,且早早就写好了。 捉拿汪全下狱,这件事陆承远并没有问过元帝,算是先斩后奏。 陆承远当晚求见元帝,将供词递了上去,而这时的汪全也仅仅就只剩下一口气了。 威严的金銮殿中,寂静的仿佛连呼吸声都听的清楚,元帝从太监手中接过供词,先是随意的扫了两眼,目光微顿,瞧见上面的字,不可置信般似的,他又仔细的看了一遍,握着文书的手悄然暴起了青筋,面色难看,一字一句顿道:“竟然汪全做的?” 陆承远微微弯起了腰,答道:“确实如此,尸首在汪全的院子里被挖出,一具不多一具不少,微臣也已找到了人证,再者,汪全也已经承认其所作所为。” 元帝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将手中的文书拍在桌上,厉声问:“他人呢?” 陆承远眼底闪过一丝暗光,“已按照程序移送大理寺。” “你可问了他为何会如此做?他伺候朕十几年,若说其中没有缘由,朕定然是不会相信的。”元帝缓缓道。 陆承远点头,“坊间传言可使阳.具再生,这法子……便是食婴髓。” “糊涂!”元帝喘气,恨铁不成钢道,脸色完全阴沉了下来,又继续说:“汪全这个不知感恩的!朕初登基便颠覆祖制,设置文书房供太监们习书,他是里头学的最快的一个,如今倒好,竟然也相信谗言?朕看他那些书他也是白读了。” 陆承远眸光一冷,听出了元帝话里的深意,纵使到现在这样的局面,元帝还是护着汪全这个大太监。 方才他说的是坊间传言,而元帝却硬生生认为是汪全听信了谗言。 “皇上打算如何处置?若按照律法,当斩首示众。”陆承远道。 元帝沉默了好一会儿,“明日你去大理寺将人给朕提出来,他活你活,他死你死,至于怎么堵众人的嘴,那是你的事。” “皇上……” 元帝摆摆手,“下去吧,汪全他……”顿了半晌,而后说,“他罪不至死。” 许是觉着自己确实太过偏袒汪全,元帝又加了一句,“朕定然也不会轻饶了他,以后朕便送他去阿蛮城当监军。” 陆承远扯了扯嘴角,嘲讽的笑了笑,什么时候当监军成了惩罚了? “行了,你退下吧。” “臣告退。”陆承远出了殿门,顿时觉得周身冷了起来,是到心底的冷。 元帝对汪全的宠信还真是让人看不懂了。 正当他抬脚离开时,一道有压迫力的目光直直射.在他的背上,他回头,一眼就看见那个站在高台上的男人。 33.4.6 此为防盗章  刘晋在门外等了很久,脸颊都被冷冽的风吹的疼了, 屋里才有了些许动静。 莫约一刻钟的时辰之后, 宋端才梳洗好, 听闻刘晋在外求见时, 手中的茶杯一顿, 随口问了一句, “他可曾说了所谓何事?” 内侍摇摇头, “刘公公没说,奴才也不知道。” 宋端好看的手指头敲着茶杯边缘,想了一会才说:“让他进来吧。” 刚好,他也刚好有事要吩咐刘晋。 刘晋躬着腰进入屋内,来时饮了杯茶,此刻却还是觉得口渴的紧, 所有话都堵在喉咙口, 此刻面对眼前这个不怒自威的督主, 竟然一个字都不敢说。 宋端坐在楠木座椅上,身着月牙色的长袍, 玉面王冠, 腰处系着金色的绶带, 上边还挂着一个雕刻精致的玉佩,他挑了挑眉头, 好半天没听见声音, 等得有些不耐, “怎么不说话?” 刘晋直起腰, 却是不敢直视眼前的人,“督主,文书房里的两个掌事死了。” 宋端抿唇,眉头微敛,刘晋可以说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人,知分寸,也是个心狠的,这才坐稳了自己给他的位置,文书房隶属于司礼监,若是死两个人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更不要说掌事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职位。 如今刘晋刻意提了两句,其间必定是有什么端倪。 “怎么死的?” 刘晋咬牙,双膝跪地,一双眼睛望着他的脚尖,声音好似在抖,“督主,奴才让那两人去搜寻三皇子的尸首,两个掌事迟迟未归,奴才去寻,就只剩下两具尸体,死相惨烈。” 所有皇子的排名都是内官按生辰年月来排的,当然吩咐这件事的人是宋端,他行事乖张,就连杀人也是,做了三十几个木牌,抽到哪一个就杀了哪一个。 宋端沉默,而后竟慢慢笑了出来,笑意冷然,抬眼扫了地上跪着的人,“你不是跟本督说那人已经死了吗?” 刘晋俯首,“督主,奴才也没想到三皇子没死啊。” 宋端气极反笑,挥挥手让他从地上起身,而后问:“他人呢?” “跑了。” 宋端冷笑一声,吊起的凤眼冷冷清清的,“皇宫就这么点地方,他能跑到哪里去?” 这个三皇子倒让他刮目相看了,也是,没有母妃的庇护能活十几岁,当然不会简单。 “督主,这人一时半会还真的没找着……” 宋端转着手腕上的佛珠,不知在想什么,沉吟片刻,“他叫什么名字?” 刘晋微愣,亏的当初的木牌是他做的,要不然他还真的记不住名字。 “回督主,三皇子名为赵隽寒。” 宋端轻轻念了赵隽寒三个字,意味深长,“总是逃不掉的,没人帮他,他躲不长,若是过些时日还是找不着,那就有意思了。” 刘晋咽了咽口水,“督主,奴才……奴才……”他连句话都说不完整。 宋端放下手中的茶杯,杯子磕在桌面上发出了不小的响声,“自己下去领二十个板子,三皇子找着了也不用急着杀了他,把他送到本督面前。” 刘晋连连点头,“奴才知道了。” “滚出去。” “是。” 刘晋退出暖阁后便自觉的去领罚了,二十下板子已经很轻了,前些年督主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卯正时分,宋端换了一身深蓝色的锦袍,青丝高高束在头顶的玉冠上,面庞白净精巧,目光森冷。 宋端披着一件纯白的狐狸毛做成的斗篷,迎着门外的冷风朝文苑阁走去,哪里是皇上审批奏折的办公之地。 从前是元帝的书房,如今早已成了他的,朝廷中上书的所有奏章都要经由他手,才能呈上元帝的面前。 手握朱批之权,朝堂上那些言官哪怕是想弹劾处死他,也没有门路。 文苑阁里早就点好了暖香,殿内的温度比殿外温暖了许多,宋端方才未用早膳,他才刚坐在案桌前,便有宫人端上了热粥,他吃了两口就让人撤了下去。 宋端在一定程度上是能臣,他狡诈残虐,所说之话稍稍逆着他,就将人拖到西厂狠狠处置,折磨的生不如死,但在朝政上他并非一无是处,天灾人祸面前,他总是能想到法子。 当然,那些大臣对他的手段总是不耻的。 案桌上是昨天剩下的奏折,宋端粗略的翻了翻,莫约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的手边放着一张陈情书,那是正三品翰林学士王炳坤替前不久下狱的吏部员外郎朱齐的求情书。 宋端大致扫了陈情书上的内容,嗤笑一声,这王炳坤不愧是进士出身,文采斐然,遣词造句颇有讲究,他想,若是这张陈情书真的呈到了皇上面前,那么朱齐恐怕真的就能有翻身的机会,可惜了,最先看见的人是他。 宋端眼睛都未眨眼,随手就将陈情书丢进了火盆中,瞬间就烧的一干二净。 宋端看了一个时辰的奏折,才处理了一小半的折子,他抬眼,揉了揉自己发痛的太阳穴,眼睛有些劳累,还未等他放松多久,就听见屋外的一阵脚步声。 厚重的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几个熟悉的面孔涌入宋端面前,那人锦衣华服,脖子处还带着个貂皮围脖,颜色发黑亮丽。 为首的男子身形微胖,长着一张圆润的脸,大而圆的眼睛笑眯眯的,只留了条缝,看上去无害而又单纯,说话时也没有阉人的那股腔调。 他将手中抱着的暖炉递给身旁伺候的小太监,对着宋端开口道:“宋督主果真是替皇上分忧解难啊,勤勤恳恳的模样真是让杂家都觉着羞愧。” 宋端眯着眼看着汪全,讽刺道:“既然厂公觉得羞愧,怎么还有空闲来找本督。” 汪全依然还是笑眯眯的,脾气好的不得了,“这不是有要事想同督主相商嘛。” 宋端起身,高大的身躯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厂公有话直说。” 汪全身材矮小,在宋端面前就显得更加没有气势,“吏部员外郎朱齐已经下狱一月有余,刑部已经查清,贪污枉法一事为子虚乌有,这调查结果也已经出来了,这人可还一直押在西厂,督主若还不肯放人,怕是服不了众。” 宋端轻笑,捏了捏自己的指尖,挑眉道:“这慎刑司的案子何时轮到刑部来查了?” 朱齐是朝廷命官,按理说若是犯事了确实是可以交由刑部来查,但这个案子一开始便是元帝下令交给他的,他再将案子转交慎刑司。 要说这朱齐他确实是清白无辜的,可谁让他是皇后一派? 宋端没什么特别恨的人,只除了皇后和吏部尚书,对其它人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折磨折磨也就放他们投胎去了,可是对吏部尚书曲万,宋端可就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了,西厂里新发明的那些刑罚可都是为了曲万发明的。 宋端默默的想,也不知道将来曲万能不能撑过一轮? 汪全为东厂提督,朱齐原是搭不上他的,但汪全对皇后独子赵世棕可谓是忠心耿耿,这自然是要为赵世棕铺路。 换句话说,汪全是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赵世棕身上。 如今的东厂早就不如从前,而汪全也已经被他压制好些年了,汪全不会甘心的。 “督主这就是不放人的意思了?” 宋端点头,吐字道:“不放。” “也不是本督故意难为人,厂公若是有何不满,可去慎刑司说道说道。” 汪全敛笑,神色冷了下来,说起话来也就不那么好听了,“这慎刑司就归督主管,是生是死不都是督主的一句话吗?督主可要清楚,你我二人皆是为皇上办事,若闹出什么矛盾引到皇上面前可就不好看了。” 宋端加深了嘴角的笑意,一丁点都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宫里头大大小小的机关都是皇上的,你若觉着慎刑司不公,尽管可以去找大理寺或是锦衣卫来查。” 汪全心里怒极,腾起的火气一时还压不下去,谁不知道锦衣卫和大理寺的人最瞧不起的就是阉人? 东厂和锦衣卫也是水火不容的关系,明里暗里斗的死去活来。 汪全本想着宋端会卖他一个面子,现下看宋端摆明了要下他的脸。 好!他就不信宋端能压制着他一辈子! “既然如此,杂家也就不打扰督主了。” 宋端抬眸,凝着他的背影淡淡的提了一句,“公公看上去硬朗了许多啊。” 汪全脚步微顿,随即大步离开,冷风灌进衣服里,他却不觉着冷,手指摸上自己的脸,扯出一抹笑,看来吃了那些东西效果还是很显著的。 他浑然不觉已经掉进了陷阱里头。 一个阉人最宝贝的,最想要的就是自己已经被割下来的根。 汪全狡猾,做事也两面三刀,他对你笑的时候没准就是想着怎么把你算计死,这也是他一步步爬到定的缘故。 可再怎么聪明的人也有糊涂的时候。 前些日子,他无意中听见底下有人说道:“食婴儿脑髓,便可使阳.具再生。”这说的有模有样的,他听着都心动了。 34.4.6 此为防盗章 常谦在大理寺身兼数职, 不仅要查审案件, 而且还要抓捕犯人,所以他也不是孱弱的文官而已,自保的能力他还是有的。 赵隽寒想要杀他, 只能暗中下手,通俗点来说就是用阴损的招数, 偷袭也好,以少胜多弄死他也好,总归不是光明正大的杀人。 宋端不是拿常谦来试探他,而是真的在磨锋利他的爪牙, 既然当了他的师傅,他这个徒弟也总要回报。 过了午时,元帝和一众陪行之人都整装上马了,赵贵妃等女眷留在帐篷中,等着晚上的猎物即可。 元帝老态龙钟之象初显,他双手拉着缰绳,对身旁的众人笑了笑, 放言道:“今日谁能一举射中白狐, 朕必定重重有赏!” 策马扬鞭, 马蹄落在草地上发出阵阵声响,震耳发聩, 气势如虹。 元帝周围不仅有侍卫的保护, 在暗处还有暗卫以防万一, 至于其他的人, 进入林子的那一刻就散开来。 赵隽寒一开始就藏在队伍的最后,他的视线锁在常谦的后背,紧紧盯着他,心里面计算着最快又不会让人发现的法子。 围猎场很大,如果不看紧一点,是极为容易就跟丢的。 常谦的警惕性比普通人要好很多,早早就发现自己身后有人跟着,行了一段路程之后,他发现身后跟着的人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他拉住缰绳,马儿长啼一声,停在原地。 常谦掉了个头,见了眼前面生的男子,开口问道:“阁下一直跟着我,欲意何为?” 围猎场严防死守,根本不可能进入刺客这样的人,随行之人都是精挑细选的,身份都不低,只是这个一直跟着他,真是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赵隽寒抬眼,收起眼睛深处中的情绪,“是我唐突了,常大人见谅。” 常谦惊讶,“你认得我?” 赵隽寒轻笑一声,驾马往常谦的身边靠近了些许,他说:“大人的名声怕是全京的人都知道,我仰慕大人已久,今日有幸能见一面,是我情难自禁了。” 常谦的防备心落了一些,毕竟是在皇帝的地盘。 “不知阁下在哪里当值?” 赵隽寒直视着他,回答道:“在刑部任员外郎一职。” 常谦点点头,也算是自己的同僚了,虽然不在同一机关里头行事,不过刑部和大理寺有时候也会合并查案。 他瞧眼前的少年郎,外形出色,谈吐得体,若脚踏实地的拿真本事做事,将来必定成大器。 常谦当年科举入仕的名次并不好,在六部里头混了几年,后来被曲元提拔调入大理寺,一干就是二十多年,官位不上不下的,不过好在他对这些不看重,能破冤假错案就最好不过了。 “打猎两人同行毕竟不方便,我便先行一步了。” 赵隽寒颔首,“那在下也不打扰常大人了。” 常谦扬鞭挥在马的屁股上,驾马朝赵隽寒相反的方向去,赵隽寒眯眼,手里头握着的弓箭慢慢收紧,他慢慢的抬高手臂,手上越来越用劲,弓箭射出去的那一刻,他脑海竟然是宋端那张洋洋得意的脸。 赵隽寒并没有手软,或者说他不觉得会因为常谦是个好官就不杀他,他要一点点往上爬,这条路注定是要踩着白骨的。 想和不想是一回事,做与不做就又是另一件事了。 打了不好听的比喻,他现在必须唯宋端马首是瞻,宋端要他做什么,他就必须做什么,他要讨好宋端,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赵隽寒嘴角漾起一抹嘲讽的笑,至于常谦,朝堂上不会缺清官好官,天底下的读书人那么多,还找不出一个出色的? 箭尖准确无比的射中了常谦的眉心,几乎是同时,他整个人就从马上跌落在地,黑色的官袍上沾上了地上的树叶,他正面朝上,涓涓的血从眉心流出来,他的眼睛瞪的大大的,这样一看威严的五官就更加可怖了。 当真是死不瞑目。 跟踪他、故意让他发现,又顺手推舟的同他交谈不过都是为了降低他的防备心,如若不然在赵隽寒方才抬起手的瞬间,他就会有所发觉。 赵隽寒从马上跳下来,似乎是叹了一口气,半晌后,他蹲下身子,伸出手轻轻的将他的眼皮给阖上了。 上马,飞快的离开这里。 他只要做到宋端吩咐的事就好,其他的事情宋端自己会解决好。 这一片林子是狩猎西区,宋端曾暗地里故意放出消息,白狐出没在西区,所以这一块的人不会少,弓箭也会乱射,无意射中了人也情有可原不是?何况是谁射中的也查不出来。 而真正的白狐在东区,这是宋端告诉他的。 赵隽寒骑着马头也不回的朝东区去,相比西边,这里声响确实小了些,白狐精明,白日里出来觅食都是小心翼翼的。 赵隽寒放慢了步子,仔细的搜寻着,没先看见白狐,反而见到了宋端。 宋端的身躯高大,他骑着一匹通体火红的骏马,他身上穿的也是红色的衣袍,一眼望去张扬的很,赵隽寒是见识过他的武功的,只能用四个字形容,那就是深不可测。 宋端弯了弯唇角,吐字问道:“事情办好了?” 赵隽寒点头,只简简单单的一个字,“是。” 宋端很满意,笑容扩大,听不出他话里的情绪,“很好,本督果然没有看错你,这个常谦总是和西厂的人过不去,非说本督办的都是冤假错案,如今死了,真是让本督快意。” 赵隽寒微笑,“恭喜督主解决心腹大患,得偿所愿了。” 宋端视线冷了冷,眯眼打量他,哼了一声,说变就变,“狼心狗肺的东西。” 赵隽寒不为所动,“督主教的好。” 宋端性情不定,这会就又笑了起来,哈哈大笑,“不愧是赵贵妃挑的人,本督也真是很久没看见你这么没人性的东西了。” 赵隽寒垂眸,耳朵动了动,在他的东边听到了些明显的声音,他脸色一变,顾不得宋端的话,转身,抬手就朝那个方向射了一箭。 宋端是和他同时出手的,两人的箭射中了一个位置,就是白狐的肚子,分不清谁射死的。 宋端的脸色就更臭了,连话都懒得再跟赵隽寒说,转头就离开了。 赵隽寒没看他,行到白狐身边,弯腰伸手就揪起白狐的皮毛,一手的血也不在乎,他将白狐放在马背上,驾马朝狩猎场的出头而去。 元帝等人已经比他要先,宋端也人模人样的站在了元帝身边。 元帝见了赵隽寒手里提着白狐的尸体,又细细的看了看这个人,皱眉,这人他都没有见过,怎么混进来的? 宋端先一步开口,“三殿下果然厉害,拔得头筹。” 元帝心里咯噔一下,难怪这人面孔有些熟悉,竟然是自己的儿子,他一向对这些个子嗣不关心,再说,他的儿子实在太多,关心不过来。 元帝咳嗽了两声,“一眨眼,皇儿都这么大了,真是好样的。” 宋端笑了笑,像是在解释,“三殿下生母早逝,赵贵妃见他可怜,便照顾了好些年。” “朕以前怎么没听她说过?” “皇上日理万机,赵贵妃怎么能拿这些小事打扰您呢。” 元帝听他唱戏般的说辞,心里也清楚了,这是要抬举他这个皇子? 不过他见了自己这个陌生的儿子,也不厌恶,单是这张出尘的脸就让他看着舒心。 赵隽寒适时上前,单膝跪地,“儿臣参见父皇。” 元帝沉吟,做了决定,“起身吧。” 他和颜悦色,“朕刚刚已做下承诺,射杀白狐者,重重有赏,你想要什么?” 赵隽寒低着头,沉默了一下,“儿臣想要报答赵贵妃的恩情。” “你是想认她为母妃?”元帝的语气低了下来。 “正是。” 元帝摆摆手,“容朕想想。” 皇子过继不是小事,他要好好考虑考虑。 ……. 35.4.7 此为防盗章  刘晋穿好墨色内官官服, 踩着黑靴就往长安殿偏殿而去, 好歹要搏一把,指不定督主大发慈悲的会饶了他一回。 刘晋在门外等了很久,脸颊都被冷冽的风吹的疼了, 屋里才有了些许动静。 莫约一刻钟的时辰之后,宋端才梳洗好,听闻刘晋在外求见时, 手中的茶杯一顿,随口问了一句, “他可曾说了所谓何事?” 内侍摇摇头, “刘公公没说,奴才也不知道。” 宋端好看的手指头敲着茶杯边缘, 想了一会才说:“让他进来吧。” 刚好, 他也刚好有事要吩咐刘晋。 刘晋躬着腰进入屋内, 来时饮了杯茶,此刻却还是觉得口渴的紧, 所有话都堵在喉咙口,此刻面对眼前这个不怒自威的督主, 竟然一个字都不敢说。 宋端坐在楠木座椅上, 身着月牙色的长袍, 玉面王冠,腰处系着金色的绶带, 上边还挂着一个雕刻精致的玉佩, 他挑了挑眉头, 好半天没听见声音,等得有些不耐,“怎么不说话?” 刘晋直起腰,却是不敢直视眼前的人,“督主,文书房里的两个掌事死了。” 宋端抿唇,眉头微敛,刘晋可以说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人,知分寸,也是个心狠的,这才坐稳了自己给他的位置,文书房隶属于司礼监,若是死两个人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更不要说掌事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职位。 如今刘晋刻意提了两句,其间必定是有什么端倪。 “怎么死的?” 刘晋咬牙,双膝跪地,一双眼睛望着他的脚尖,声音好似在抖,“督主,奴才让那两人去搜寻三皇子的尸首,两个掌事迟迟未归,奴才去寻,就只剩下两具尸体,死相惨烈。” 所有皇子的排名都是内官按生辰年月来排的,当然吩咐这件事的人是宋端,他行事乖张,就连杀人也是,做了三十几个木牌,抽到哪一个就杀了哪一个。 宋端沉默,而后竟慢慢笑了出来,笑意冷然,抬眼扫了地上跪着的人,“你不是跟本督说那人已经死了吗?” 刘晋俯首,“督主,奴才也没想到三皇子没死啊。” 宋端气极反笑,挥挥手让他从地上起身,而后问:“他人呢?” “跑了。” 宋端冷笑一声,吊起的凤眼冷冷清清的,“皇宫就这么点地方,他能跑到哪里去?” 这个三皇子倒让他刮目相看了,也是,没有母妃的庇护能活十几岁,当然不会简单。 “督主,这人一时半会还真的没找着……” 宋端转着手腕上的佛珠,不知在想什么,沉吟片刻,“他叫什么名字?” 刘晋微愣,亏的当初的木牌是他做的,要不然他还真的记不住名字。 “回督主,三皇子名为赵隽寒。” 宋端轻轻念了赵隽寒三个字,意味深长,“总是逃不掉的,没人帮他,他躲不长,若是过些时日还是找不着,那就有意思了。” 刘晋咽了咽口水,“督主,奴才……奴才……”他连句话都说不完整。 宋端放下手中的茶杯,杯子磕在桌面上发出了不小的响声,“自己下去领二十个板子,三皇子找着了也不用急着杀了他,把他送到本督面前。” 刘晋连连点头,“奴才知道了。” “滚出去。” “是。” 刘晋退出暖阁后便自觉的去领罚了,二十下板子已经很轻了,前些年督主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卯正时分,宋端换了一身深蓝色的锦袍,青丝高高束在头顶的玉冠上,面庞白净精巧,目光森冷。 宋端披着一件纯白的狐狸毛做成的斗篷,迎着门外的冷风朝文苑阁走去,哪里是皇上审批奏折的办公之地。 从前是元帝的书房,如今早已成了他的,朝廷中上书的所有奏章都要经由他手,才能呈上元帝的面前。 手握朱批之权,朝堂上那些言官哪怕是想弹劾处死他,也没有门路。 文苑阁里早就点好了暖香,殿内的温度比殿外温暖了许多,宋端方才未用早膳,他才刚坐在案桌前,便有宫人端上了热粥,他吃了两口就让人撤了下去。 宋端在一定程度上是能臣,他狡诈残虐,所说之话稍稍逆着他,就将人拖到西厂狠狠处置,折磨的生不如死,但在朝政上他并非一无是处,天灾人祸面前,他总是能想到法子。 当然,那些大臣对他的手段总是不耻的。 案桌上是昨天剩下的奏折,宋端粗略的翻了翻,莫约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的手边放着一张陈情书,那是正三品翰林学士王炳坤替前不久下狱的吏部员外郎朱齐的求情书。 宋端大致扫了陈情书上的内容,嗤笑一声,这王炳坤不愧是进士出身,文采斐然,遣词造句颇有讲究,他想,若是这张陈情书真的呈到了皇上面前,那么朱齐恐怕真的就能有翻身的机会,可惜了,最先看见的人是他。 宋端眼睛都未眨眼,随手就将陈情书丢进了火盆中,瞬间就烧的一干二净。 宋端看了一个时辰的奏折,才处理了一小半的折子,他抬眼,揉了揉自己发痛的太阳穴,眼睛有些劳累,还未等他放松多久,就听见屋外的一阵脚步声。 厚重的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几个熟悉的面孔涌入宋端面前,那人锦衣华服,脖子处还带着个貂皮围脖,颜色发黑亮丽。 为首的男子身形微胖,长着一张圆润的脸,大而圆的眼睛笑眯眯的,只留了条缝,看上去无害而又单纯,说话时也没有阉人的那股腔调。 他将手中抱着的暖炉递给身旁伺候的小太监,对着宋端开口道:“宋督主果真是替皇上分忧解难啊,勤勤恳恳的模样真是让杂家都觉着羞愧。” 宋端眯着眼看着汪全,讽刺道:“既然厂公觉得羞愧,怎么还有空闲来找本督。” 汪全依然还是笑眯眯的,脾气好的不得了,“这不是有要事想同督主相商嘛。” 宋端起身,高大的身躯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厂公有话直说。” 汪全身材矮小,在宋端面前就显得更加没有气势,“吏部员外郎朱齐已经下狱一月有余,刑部已经查清,贪污枉法一事为子虚乌有,这调查结果也已经出来了,这人可还一直押在西厂,督主若还不肯放人,怕是服不了众。” 宋端轻笑,捏了捏自己的指尖,挑眉道:“这慎刑司的案子何时轮到刑部来查了?” 朱齐是朝廷命官,按理说若是犯事了确实是可以交由刑部来查,但这个案子一开始便是元帝下令交给他的,他再将案子转交慎刑司。 要说这朱齐他确实是清白无辜的,可谁让他是皇后一派? 宋端没什么特别恨的人,只除了皇后和吏部尚书,对其它人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折磨折磨也就放他们投胎去了,可是对吏部尚书曲万,宋端可就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了,西厂里新发明的那些刑罚可都是为了曲万发明的。 宋端默默的想,也不知道将来曲万能不能撑过一轮? 汪全为东厂提督,朱齐原是搭不上他的,但汪全对皇后独子赵世棕可谓是忠心耿耿,这自然是要为赵世棕铺路。 换句话说,汪全是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赵世棕身上。 如今的东厂早就不如从前,而汪全也已经被他压制好些年了,汪全不会甘心的。 “督主这就是不放人的意思了?” 宋端点头,吐字道:“不放。” “也不是本督故意难为人,厂公若是有何不满,可去慎刑司说道说道。” 汪全敛笑,神色冷了下来,说起话来也就不那么好听了,“这慎刑司就归督主管,是生是死不都是督主的一句话吗?督主可要清楚,你我二人皆是为皇上办事,若闹出什么矛盾引到皇上面前可就不好看了。” 宋端加深了嘴角的笑意,一丁点都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宫里头大大小小的机关都是皇上的,你若觉着慎刑司不公,尽管可以去找大理寺或是锦衣卫来查。” 汪全心里怒极,腾起的火气一时还压不下去,谁不知道锦衣卫和大理寺的人最瞧不起的就是阉人? 东厂和锦衣卫也是水火不容的关系,明里暗里斗的死去活来。 汪全本想着宋端会卖他一个面子,现下看宋端摆明了要下他的脸。 36.4.7 此为防盗章  和铃近来心情很好, 在司膳堂没有人为难她,也没有再遇见宋端,这对她来说都是值得开心的事,她的差事说不上轻松,但也不繁重, 闲来无事还可以教赵隽寒写写字,自己也可以读上几本医术。 不过, 这些日子来, 赵隽寒的字进步飞速, 写的是越发好了,渐渐的也有了自己的笔锋, 只不过练字始终是个长久的事, 这一时半会的还成不了大家。 和铃拿着干布擦拭着头发, 她见站在原地发愣的赵隽寒, 笑了笑问:“今晚不练字了吗?” 赵隽寒回神, 目光落在她的发丝上,想象着簪子插.在她发髻时的样子, “不练了, 累了。” 和铃一怔,认识他这段时间来, 从来没听他说累过。 “那你就早些休息吧。” 和铃擦干了头发就开始收拾床铺,他站在她身后, 看着她忙碌的身影, 喉咙干涩, 下定决心般开口喊了她一声,“和铃……” 和铃回头,生动明亮的一张脸对着他,“恩?怎么了?” 赵隽寒缓缓抬起手,脸上闪过局促,心里头还有些紧张,他张开五指,金簪摊在他的掌心中,“送给你的。” 和铃一向是朴素的,几乎不见她有什么首饰,可这并不代表她不喜欢,她的眼神亮了亮,从他的掌心将簪子拿了过来,不确定的问:“真的是送给我的吗?” 他点点头,松了一口气,看她的样子应该是喜欢的。 和铃笑开了,“谢谢你。” 赵隽寒见她笑了,自己也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你喜欢就好,我帮你带上吧。” 和铃指了指自己松散且半湿的头发,“怎么戴?” 赵隽寒被她的话一睹,耳朵渐渐红了起来,不过没有被她发现,他轻咳两声,以此来掩饰自己的情绪,“是我没注意,明早吧,我帮你戴上。” “好。” 第二天一早和铃就全然忘了昨晚赵隽寒说的这一茬,她坐在铜镜前,用木梳打理自己的头发,盘了一个简单的发髻,赵隽寒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她的发丝,他垂着眼,神情认真,将簪子推进她的发丝里。 他笑了一下,像是很满意。 和铃的身子僵了僵,镜面倒映着他的脸,她问:“好看吗?” “好看。”没有任何迟疑的回答。 和铃轻笑,一字一句的,无比的认真的回了一句,“谢谢你。” 赵隽寒敛眸,伸手想碰碰她的侧脸,却又生生的收了回来,现在还不是时候。 ……. 三天后的春狩,声势浩大,在京郊的狩猎场。 赵隽寒是让赵贵妃暗中带进去的,除了宋端,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狩猎的随行人员往年都是由宋端来草拟,这一次也不例外,赵隽寒的名字是他加上去的,这样也不怕事后元帝来查这个突然出现的人。 宋端是个好师傅,同时也是个残酷的不会手下留情的师傅,狠辣的教习方式,让赵隽寒吃了不少苦头,背后和手臂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伤口,但他学到的本事也是相应的。 春狩是帝王寻乐的一个方式之一,若说大的意义那也是没有的,不过每年春狩的时候都能在狩猎场里“捡到”不少美人,别有用心的人从来都多的很。 也许是因为赵世棕在边疆大胜的消息,今年的春狩元帝的兴致格外高,一行人上午到了狩猎场,帐篷早早就搭建好了,狩猎在下午才算正式开始。 春狩是世家子弟表现自己的好机会,如果能入了元帝的眼,飞黄腾达不是难事。 元帝这次带的嫔妃不多,也就赵贵妃和皇后两个人。 午时,赵隽寒早早就等候在宋端约好的地方,正午的日头很烈,纵使是在春日,也依旧让人觉得很热,两人约好的时辰就是在午时,宋端应该是有事要吩咐他。 赵隽寒多等了半个时辰,宋端才迟迟而来。 宋端说话还是那么阴阳怪气,用词客气,语调敷衍。 “三殿下久等了。” 赵隽寒抿唇,嘴角是挑不出错来的笑,“无碍。” “督主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宋端瞥了他一眼,也懒得装样子,装过头就显得刻意,他眼睛里带着淡笑,直视着他,“这是你唯一的机会,除了春狩你再别的时机能让元帝看上你。” “我明白。” “你明白没有用,你还要抓住这个时机,今年春狩最金贵那个猎物是一只白狐,射中了它,你三殿下的地位还有所有荣誉都会回来。”宋端漫不经心道。 赵隽寒垂下眼帘,“谢督主提醒。” 宋端话锋一转,笑容恶毒,“不过,狩猎场里你还要做到另一件事。” “什么事?” “射杀常谦。”他轻声道。 赵隽寒脸色一白,顿了半晌,声道跟哑了似的。 常谦是个好官,年四十,清白高洁的名声是响亮的,在大理寺任职,官位不大,但他在民间的声望极高,平民总是爱戴他的,常谦曾平反了许多冤假错案。 这个人,平心而论,赵隽寒是不想杀的。 “怎么?你不愿意?” 赵隽寒抬眸,“愿意。” 宋端笑瞳孔深邃,笑意更深,“那本督就等着三殿下的好消息了。” 宋端离开的步子又收回来了,他问:“对了,那天让殿下心甘情愿叩首百下的宫女如今身处何方?” 赵隽寒铁青着脸,手掌握拳,没有开腔。 宋端也没真的打算问出个什么结果,毕竟他要是想知道太容易了。 不过是给赵隽寒一个警告和威胁罢了。 刘晋穿好墨色内官官服,踩着黑靴就往长安殿偏殿而去,好歹要搏一把,指不定督主大发慈悲的会饶了他一回。 刘晋在门外等了很久,脸颊都被冷冽的风吹的疼了,屋里才有了些许动静。 莫约一刻钟的时辰之后,宋端才梳洗好,听闻刘晋在外求见时,手中的茶杯一顿,随口问了一句,“他可曾说了所谓何事?” 内侍摇摇头,“刘公公没说,奴才也不知道。” 宋端好看的手指头敲着茶杯边缘,想了一会才说:“让他进来吧。” 刚好,他也刚好有事要吩咐刘晋。 刘晋躬着腰进入屋内,来时饮了杯茶,此刻却还是觉得口渴的紧,所有话都堵在喉咙口,此刻面对眼前这个不怒自威的督主,竟然一个字都不敢说。 宋端坐在楠木座椅上,身着月牙色的长袍,玉面王冠,腰处系着金色的绶带,上边还挂着一个雕刻精致的玉佩,他挑了挑眉头,好半天没听见声音,等得有些不耐,“怎么不说话?” 刘晋直起腰,却是不敢直视眼前的人,“督主,文书房里的两个掌事死了。” 宋端抿唇,眉头微敛,刘晋可以说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人,知分寸,也是个心狠的,这才坐稳了自己给他的位置,文书房隶属于司礼监,若是死两个人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更不要说掌事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职位。 如今刘晋刻意提了两句,其间必定是有什么端倪。 “怎么死的?” 刘晋咬牙,双膝跪地,一双眼睛望着他的脚尖,声音好似在抖,“督主,奴才让那两人去搜寻三皇子的尸首,两个掌事迟迟未归,奴才去寻,就只剩下两具尸体,死相惨烈。” 所有皇子的排名都是内官按生辰年月来排的,当然吩咐这件事的人是宋端,他行事乖张,就连杀人也是,做了三十几个木牌,抽到哪一个就杀了哪一个。 宋端沉默,而后竟慢慢笑了出来,笑意冷然,抬眼扫了地上跪着的人,“你不是跟本督说那人已经死了吗?” 刘晋俯首,“督主,奴才也没想到三皇子没死啊。” 宋端气极反笑,挥挥手让他从地上起身,而后问:“他人呢?” “跑了。” 宋端冷笑一声,吊起的凤眼冷冷清清的,“皇宫就这么点地方,他能跑到哪里去?” 37.4.8 此为防盗章 和铃垂下眼眸, 声音小小的, “嬷嬷,方才奴婢不小心跌了一跤,吃食全都洒出来了。” 嬷嬷锐利的眼神扫到她身上,粗暴的从她手中夺过食盒, 打开看了看里面干干净净的盘子, 面上一怒, 一脚就踹上了和铃的小腿上,“不中用的腿!好端端怎么会摔着?” 和铃在回来的途中已想好了说辞, “冷宫阴森, 奴婢实在是怕的紧。” 司膳嬷嬷冷哼一声, “算了,这次便不同你计较了, 你可不会有第二次摔跤的机会了。” 和铃连连点头,“多谢嬷嬷。” “再去拿一份,一点都不能少的给送过去,冷宫的娘娘也依旧是主子,不可懈怠。” 当年被打入冷宫的赵才人因一曲艳舞,又重获盛宠, 并一跃而上直接被封为了赵贵妃。 当初在冷宫里怠慢过赵贵妃的宫人们,死是最好的下场, 其中有一个宫女被用刀活活剐了一千多刀, 还没断气, 最后被扔进瓦罐直接养在里头, 赵贵妃让人撑着她的那一口气,要她生不如死的活着。 不管是内宫还是朝堂,局势都是瞬息万变的,指不定曾经得罪过的人就攀上高枝了。 而皇宫中最大的高枝啊,那就是皇上了。 和铃许了好处让另一个小宫女代她去送了膳食,自己就回到了的屋子,小腿疼的在发抖,她咬牙硬是没让任何人看出异样。 和铃坐在床边,慢慢的卷起裤子,小腿上有了一个很明显的淤青,她用自制的金疮药涂了上去,冰凉的药膏融在肌肤上,顿时就消退了不少的痛意。 和铃靠着床沿,闭眸沉思着。 方才司膳嬷嬷的一脚是警告,她大概认为自己是将食物给偷吃了,也不怪嬷嬷会想岔,若真是跌了一跤,盘子早就碎了。 冷宫的差事没什么人愿意去,这也是方才嬷嬷没有为难她的缘故。 和铃的脑海里突然响起赵隽寒嘴里吐的那两个字,他说,明天。 明天还想继续吃白食吗? 想的美! 和铃是和另一个传菜的宫女住在一间屋子里,身体的劳累和白日里的惊吓,使得她早早就躺在床上入睡了。 和铃做了一个梦。 “和氏名端,不法祖德,医者毒心,谋害皇嗣未遂,枉法不尊,难为宫规所容,夺其官职,赐毒酒一杯,钦此。” 梦里面刀光血影,锦衣卫染血的刀明晃晃的立在她面前,那人身着飞鱼服,腰间系着玉带,和铃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记得那人的下颚冷峻无比,锋利的刀口斩在母亲的背上,逼的母亲松开了父亲的手。 和铃仿佛身处一个迷雾当中,她拼命的往前跑想捉住父亲的一脚,那个穿着飞鱼服的男人好像回头看了她一眼,漆黑锐利的眸子冷冷的注视着她,那双眼睛阴沉死气。 和铃被他的眼神看的一惊,陡然从梦中醒过来。 和铃睁大了眼,直在喘气,仿佛还置身于梦境中血色弥漫的世界。 过了很久,和铃的情绪才渐趋平静,她拍了拍胸口,暗暗告诉自己,那只是一个梦,而自己也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个可怕的梦境了。 和铃从床上坐起来,好在没有惊醒睡在另一个床上的人,她双目无神,视线落在半空中,纸窗外的天空渐渐明亮起来,微弱的光芒透过窗缝洒进屋子里,脑海里白光闪过,她这才发觉自己漏掉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冷宫偏僻,极少有宫人会跑到那边去,昨天她看见的那帮太监也不像是无事可做的样子,看他们穿着的衣服大概是司礼监的人,那个为首的太监至少也是在从七品以上,那个馒头中是剪刀树的毒,这种剧毒即便是华佗在世,也救不了。 那个太监不是为了取乐于自己,他是真的想要那个皇子死。 和铃的脸色渐次白了下来,这么说来,一旦太监发觉那个男人还没有死,查到自己头上,那自己就岌岌可危了。 想到这里,她的手揪紧了床单,真的是不应该动了那么点恻隐之心,这一个小小的举动,已经是惹祸上身了。 和铃起床,穿戴好衣服之后便朝厨房走去,厨子已经开始在准备早膳。 “冷宫的膳食搁在案桌上,你自行取吧。”厨子见了和铃,边揉面团边说道。 和铃走到案桌旁,拎着食盒准备出去时,又停住了脚步,她转身,回头对厨子笑了笑,“师父,能不能多给我一碗粥?”她说着,便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昨夜睡得早,现在饿的不行了。” 老厨子人也很好,忙挥手,“成,你自个去锅里倒一碗,可别让别人瞧见了,我可告诉你,这粥平日里你可喝不着,这可是后宫娘娘亲自点的。” 和铃一愣,眉眼笑开之后很好看,她说:“您说的我都不敢喝了。” 其实司膳堂里的饭菜很少能有被上面的人吃到的机会,各宫娘娘都有自己的小厨房,至于皇上,那就更不用说了。 “赶紧送去吧,晚了时辰又是讨你嬷嬷的骂了。” 和铃点了点头,这才朝冷宫的方向走去。 和铃走的提心吊胆,一路上安静的能听见她脚步落在地面上的声音,她紧绷着身子,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和铃在看见赵隽寒的那瞬间,悬挂在心里的石头重重的砸了下来,果然是躲不过吗? 赵隽寒还是顶着那张脏的已经看不出面貌的脸,裹着单薄落魄的衣衫,脚底下的鞋子已经破了一个洞,有几个脚趾头已经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他似乎对和铃笑了笑,发亮的眸光落在和铃的手中,他伸出手,沙哑的喉咙发出的声音与恶鬼无异,“拿来。” 和铃心里作着一股气,用目光和他对峙了半晌,终还是败下阵来,她没好气的打开盒盖,将里面还热乎的粥端了出来,递给他,碗里还放着一把勺子。 这是她刚刚特地问厨子多要的那碗粥。 赵隽寒挑眉,接过粥,仰头就要一口吞下去,她冷然的声音落在耳畔,“用勺子吧。”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使得他顿了一下。 赵隽寒端着碗,低头不语,不知在想什么,他抬起头,张嘴想说话时,听见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眼神一冷,他拽过和铃的手腕,飞快的躲在了暗处。 和铃的嘴巴被他用另一只手捂住了,此时,她已经发不出声了。 两人才躲好,脚步声的主人就走过了这里。 是昨天太监们中的两个。 “诶,你找着尸体了没?” “得了吧,这阴森森地,我上哪找去啊,鬼知道那小畜生死哪去了。” “你说他会不会没死?” “哟,你这不是说笑呢吧,就他那个饿死鬼投胎的样,能不吃吗?依我看,咱们也不用找那小畜生的尸体了,冷宫能藏人的地多了去,他就算是尸体烂了,咱们也找不着。” “那刘公公那边咱们怎么交代?” “就说那小畜生死了呗,尸体沉井里头去了。” 两人渐行渐远,声音也慢慢的听不清了。 和铃感觉自己腕上抓着的手缓缓松开了,他们口中的小畜生就是他,可是他却出奇的平静,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都没有。 旁边的男人低声笑了起来,渐渐的,笑声加大,让人听的毛骨悚然。 他忽然停住笑声,转头问和铃,“你说他们为什么要杀了我呢?” 如走狗一般的自己,为何还是有人死盯着他这条命不放? 和铃抿唇,沉默。 她起身,拍了拍裙角上的树叶,转身离开之际,不知怎么的,淡淡的说了一句,“趁热喝吧。” 赵隽寒还维持着刚才的动作,深眸凝着她的纤纤丽影,自嘲一笑,低头将碗里的粥喝的一干二净,温热的粥滑进他的胃中,他突然狠狠的将瓷碗往朱红的墙壁上一砸,瓷碗四分五裂的破碎在地上,清脆的响声像是送葬时的悲乐。 赵隽寒闭上眼,仰靠在宫门后的角落里,清晨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冰冷的身躯却得不到一丝暖意。 刘晋擦擦额头上的冷汗,小心翼翼的推开门,嘴角扯出诌媚的笑容。 屋里弥漫着檀香的味道,金色的香炉里放了沈香木块,木架上摆放着琉璃瓷器,案桌旁放置了一个软塌,纯金镶边的塌上用雪狼纯白的皮毛覆盖着,看上去华贵而又保暖。 软塌上斜躺一个人,他撑着头,手指有意无意的敲打着大腿,眼皮都未抬起,听见了刘晋的声响,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事情可办好了?” 刘晋抬头,“督主,人已经死了。” 宋端缓缓坐起身,抬眸,淡淡的扫了他一眼问:“尸体呢?” 刘晋打了一个哆嗦,“只找到些许残骸,怕是让冷宫里的野狗给啃了。” 宋端“啧啧”两声,听不出是可惜还是嘲讽,嘴角绽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他这死的可比他的那些弟弟好多了。”顿了一下,他突然问:“这是第几个了?” “回督主,已经是第十一个了。” 宋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恩,下一个就轮到徐才人的那个儿子了吧?” 刘晋已经没了起初时的害怕,“是。” 宋端转动着手腕上的佛珠,眉心舒展开来,“早些去办吧。” 刘晋忙不迭的点头,“奴才知道。” “出去吧。” 刘晋松了一口气,心里的石头这才算是放下了,关好门之前,他看见了软塌上坐着的人那张绝世的面容。 无瑕的轮廓,面孔白皙的几近透明,剑眉之下是一双微挑的丹凤眼,犀利的目光像是能直接看进人的内心。 刘晋每见宋端一次,就要感叹一番,怪不得皇上会如此宠信他,甚至为了他还特地新设了西缉事厂,风头比起东厂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生的这样的一张脸,即便是个没根的男人,也是讨人欢心的。 刘晋走后,宋端睡意消退了不少,他随手披上放在身旁的貂毛斗篷,低低的笑了起来,好看的眸子深处冰冷的如冬日飞霜,他微抬下巴,目光落在自己修长的手指上,笑容逐渐加深。 这十几年,死在他手里的皇子少说也有数十个了。 加上刚死在冷宫的那一个,他的手里又添了一条人命。 残害皇子这种事,搁在别人头上就是死。 但对他宋端来说,真算不上什么大事,那些没有母族庇护的皇子,连宫里最低等的下人都不如,皇上记不起他们,他们就算是死了也没人过问。 即便将来皇上心血来潮提了一句,那个时候,这些人也基本都死绝了。 宋端在朝堂上如今无人敢惹,却有许多文官咬牙切齿的想将他剥皮抽筋,暗地里诅咒他不得好死。 他不仅是西厂督主,他还是皇上身边的第一宠臣,就连奏章的朱批都是经由他手。 宋端收回下颚,余光扫到铜镜里那张让人惊艳的俊脸,眸光一狠,手里的佛珠飞了出去,准确无误的砸了上去,铜镜立马裂开,看不清里面照着的人。 宋端冷笑一声,十几年了,自己这张脸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若是他不说,谁又知道,他今年已经三十有五了? 这么些年,宋端的确性情大变,但唯一没有变过就是他还一如既往的讨厌自己的这张脸。 …… 和铃在司膳堂中的为人处事极为低调,可即便是这样也招架不住别人将眼光打到她身上。 与和铃同住一屋的那个宫女叫琅珮,两人同岁,关系却不怎么好。 琅珮虽是个宫女,但心气高,一向是看不惯去冷宫伺候的和铃。 琅珮这天中午办完事回来,容光焕发,小巧的脸蛋上粉红一片,她的发髻上多了一个打造精致的簪子。 见和铃抱着刚洗好的蔬菜,看着她的目光中带着得意,但更多的是不屑。 琅珮被众人围蔟在中间,银铃般的笑声响彻在空气中。 “琅珮姐姐,你头顶上的簪子可真好看啊。” 琅珮暗中瞥了一眼和铃,见她淡然的神色,心里掀起一股怒气,她将头顶上的簪子拿了下来,“你说这个?这是方才贵妃娘娘赏我的,今儿午膳娘娘心情好,随手便让人拿了个簪子给我。”说到这里她便捂唇笑了起来,“你们也不用急,等将来嬷嬷让你们去各个宫里头送食,这样的好处也时常会有的。” 和铃抱着木盆站在原地,她们一群人挡在门槛前,她进不去。 琅珮炫耀一番之后,如愿看见周围的人眼中的惊羡,她笑了笑,眸光冷了冷,稍瞬既逝。 她突然拨开人群,朝不远处的和铃走来,“和铃妹妹,你这样眼巴巴的盯着我,也是很喜欢这个簪子吧?” 和铃惊诧,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琅珮勾唇,将手中的簪子带上她干净的发上,语气亲昵,“想要就说嘛,姐姐我也不是小气的人,就先借你戴两天吧,只要不给我弄坏了,随你怎么折腾。” 38.4.9 此为防盗章  何况, 和铃觉着赵隽寒没那么容易妥协。 和铃的父亲当年以谋害皇嗣的罪名被处死,当年失掉孩子的就是如今风头无两的赵贵妃。 诏书上写的是赐毒酒一杯,且不牵连族人,可当年的事实并不是这样, 锦衣卫的人血洗了和家,并且一把火将和家烧的精光。 和铃自五岁起就住在叔父家中,顶替表妹进宫为奴也是为了报答叔父一家的照拂,若是运气足够好,她还能弄清楚当年事情的真相。 锦衣卫的人来势汹汹, 他们可以自由出入内宫, 排查的力度也是前所未有之大,底下的宫女太监们都在议论,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和铃同另一名宫女走在宫道上,两人受了司膳嬷嬷的吩咐去尚宫局拿这个月发放的衣服和服饰,深冬将至, 每个人都有两套新的袄子,司膳嬷嬷品级高一些, 还能去讨几对耳坠子。 回来时的路上, 和铃看见了时常梦见的那个男人。 她手里还捧着布料和袄子,小巧的脚踩在积雪上, 吱吱作响,那个男人迎面而来, 高大的身躯, 冷硬的没有一丝表情的脸孔, 深色的朝服,腰间还别着一把绣春刀,下颚紧绷,目光直视着前方,一个眼神都没有落在路旁的她。 同行的人见了那人都立马跪下了,发出“扑通”的响声。 “见过指挥使大人。” 和铃浑身冰冷,手上也失去了力气,怀中捧着的衣服掉在了地上,就是这样一个动作惹得男人的侧目。 他淡淡的横了一眼过来,眸色漆黑,里面像是深邃的漩涡,让人看不到底,他轻轻抿了抿唇,眉间浮起丝丝疑惑。 和铃看着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她的眼前不自觉就浮现了当年的杀戮,血色的火光。 男人停住了脚步,站在距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和铃心里的愤恨涌在胸腔之中,脚底发虚,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根本就移不开。 直到身旁的人用力的扯了扯她的衣袖,脚下踉跄这才跪了下来,可眼睛还是一动不动的盯着这个男人。 “你是不是想死啊!?”同伴在她耳畔低声问。 和铃深吸一口气,指甲陷进自己的掌心,一声不吭。 陆承远脚步停顿了一下,收回目光,淡漠的高不可攀,直直越过她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多年的查案经历练就了他的一双火眼金睛,刚才,那名小宫女看他的眼神不对劲。 也罢,他现在还没有闲工夫去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细节,窃婴案才是他关心的。 搜查了一天,总算是搜出了些蛛丝马迹。 思及此,他锐利的眼睛眯了起来,宫里有些人还真是胆大包天。 和铃跪的膝盖都疼了,眼眶泛酸,指尖都是白的,平复好心情她才站起来,捡起掉落在地的衣服,问身旁的人,“刚刚那个人……是谁啊?” “那可是锦衣卫总指挥使,正二品的大官呢!”说到这里,她笑了笑,“刚刚看你那样子都吓傻了,指挥使大人一表人才,而立之年却还尚未娶妻,威仪堂堂的,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只是那双眼睛太凶了。” 和铃的掌心被掐出了血,却感觉不到痛意,她点点头,问:“你可知大人的名讳?” “姓陆名承远。” 和铃敛好心神,重复了一遍,“陆承远……” “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回去吧。”和铃摇摇头说道。 回了司膳堂后,嬷嬷便将衣服分好了,每人两套袄子,一件淡粉的,一件嫩绿的。 宫女的衣服和吃食都是按例发放的,一年到头换来换去也就那几件衣服。 和铃领了自己的衣裳就回屋子里去了,她还偷偷的讨了一快布料,准备给赵隽寒做件冬衣。 屋子里比外头暖和了许多,和铃放下衣服,看着窗边站着的人,她拧眉,也吃不准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 有时候她总觉得赵隽寒会飞出这小小的院子,至于将来他会成什么样,她也不知道。 她从抽屉里拿出量尺条,轻轻的扯了下他的衣角,“你过来,我量下你的尺寸。” 赵隽寒转过身,一眼就看见了放在桌上的袄子,他将手抬至肩部,乖乖的让她量。 和铃粗略的量了他的肩宽和腰围,“好了。” “你的掌心怎么了?”他方才注意到上面的几个掐痕和小小的伤口。 和铃下意识的将手往后一放,不想多提,“没怎么。” 赵隽寒上前,不由分说的拽过她的手,眼神一冷,“自己掐的?” 和铃想抽出手,奈何他抓着的力气大的很挣扎不动,她面色不悦道:“你松开。”撇了撇嘴,加了一句,“与你无关。” 她的心情实在说不上好。 她听见他细微的叹息,而后他平摊开她的手,深深的目光从她的头顶落下,细长的指在她掌心的伤口上慢慢的摩挲,“疼不疼?” 和铃一愣,“不疼。” 他轻笑,“骗人。” 怎么会不疼呢? 他那时狠狠咬过她的手腕,她疼得都红了眼。 和铃心下复杂难言,余光突然扫到他没有穿鞋的脚。 “你怎么又不穿鞋?” 和铃早就发现了他这个怪癖,喜欢光着脚在地上走来走去,天寒地冻的他也不怕冷。 也对,他应当是早就习惯了冷,衣不避寒,每每度过一个寒冬,便是又多活了一年。 “屋里暖和。” “随你。”怎么说都不听,她也不想管了。 赵隽寒笑了笑,却是默不作声的穿上放在床边的鞋。 总归是引起了她的一点注意。 接连下了几天的雪已经停了下来,日头渐高,暖洋洋的阳光慢慢晒化了积雪。 赵隽寒将窗户打开,凉风吹透了衣衫,凉凉的,屋子里的木香也被吹散了,和铃垂着头,坐在椅子上,专心致志的裁剪布料,露出姣好的侧脸,他凝视着她,视线扫过她的唇,她的脖颈,直到……他猛然回神,将视线移开。 有些心思,早就在心底暗暗滋生了。 …… 琅珮还是要去赵贵妃的宫里当值,簪子那件事之后,和铃就没再同她说过话。 琅珮见了她,也是从来不理的,横眉冷对的,还是那副高傲样子。 琅珮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也没有愧疚之心,只认为自己手段不够高明,用了最蠢的法子,也低估了和铃的心思。 两人互不往来在司膳堂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可即便是这样,嬷嬷还是刻意安排她们两个去做同一件事。 那便是去给西厂提督宋端送午膳,这不算是什么大事,但让人避之不及的就是宋端。 新进宫的这波宫女都知道这个督主是惹不得,不仅惹不得,最好是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宋端心思难测,做事全凭心情,伺候他的宫女十个里头有三个被处死。 有时候是嫌宫女穿的衣服太艳了,有时候又是厌恶宫女畏畏缩缩的样子。 总之,每次的处死杖毙的理由都不一样,也都……很无理。 不过,督主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全看他当天的心情怎么样。 这天宋端心血来潮点了司膳堂的几道拿手菜,原本他是从来不吃司膳堂做的饭菜,他的膳食都是他从江南招来的厨子做的,他的日子过的精致的很,什么都是要最好的,也从不肯委屈自己。 司膳嬷嬷难得嘱咐她们一次,要谨慎小心,端好饭菜,就即刻回来,万不可开罪冲撞督主。 和铃不怎么紧张,琅珮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从前在赵贵妃的宫里头远远见过督主一面,倒不也不害怕。 两人走在宫道上,沉默的走了一段路,在快到偏殿的时候,琅珮忽然出声,她问道:“和铃,你觉得我们会死吗?” 和铃皱眉,“不会。” 她仿佛笑了一声,凉凉的瞥了她一眼,略有深意,“那可说不准,这督主听闻不是好伺候的,指不定我们倒霉让督主惦记上了,可就没好果子吃了。” 和铃停脚,转身定定的望着她,吐字道:“是你,不是我们。”顿了顿,继续道:“何况你心思缜密,断不会出错的。” 琅珮嘴角含笑,“那就借你吉言了。” 39.4.10 此为防盗章 刘晋应了声诺, 这才抬眸瞧了瞧面前的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殿下慢走。” 赵隽寒不慌不忙的从地上站起来, 晚冬的正午依旧是很冷,唇齿早就泛起了白,可这张脸上却是没有半点情感上的波动,这样声势浩大的一场羞辱, 对他来说竟是什么都算不上的。 刘晋吃惊于他的表现, 不过一瞬就又想通了,这宫里头什么样的人精没有?他不仅聪明,还能忍,若是运道足够好的话,将来成为人中龙凤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可惜了,早早就得罪了督主。 赵隽寒转过身, 一瘸一拐的离开了文苑宫。 和铃这才敢回头, 红着眼凝着他僵直的背影,垂在半空中的手死死的握成了拳头,她脸上伤口的血迹已经凝成血块了,方才不觉得疼, 这会儿倒是感受到了明显的痛意。 和铃自嘲的笑了笑,纤细的手指不由得抚了上去, 轻阖眼眸, 耳边还回荡着宋端离去前的威胁, 他不准她治脸上的伤,他刻意的在她的脸上留下一道疤痕,和铃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和铃也懒得去猜,宋端那样的人物不论是过多少年,都是她惹不起的,那就只能尽力躲着了。 和铃还要回司膳堂交差,她顶着一张可怕的脸回去时,把里边的人都吓了一大跳,一个个的跳离好几步远,倒是司膳嬷嬷一点都不吃惊,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既然是督主发话的,那就是我也没有办法了,你回去好好歇两天吧,这张脸是做不得送膳的差事了,往后你便留下给厨子们打打下手吧。” 和铃点头,“谢嬷嬷体谅。” 和铃用手撕了撕外边的血痂,顿时划痕上的血又溢了出来,她用手抹了抹,半张脸都染上了血迹,她笑了笑,竟也不知自己在笑什么。 和铃知道赵隽寒肯定是比她先回来的,她想起来他卑躬屈膝被踩在脚底下的模样,想起他风轻云淡接受折辱时的模样,胸腔中的酸涩感越来越重,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搭上门把,轻轻推开门。 赵隽寒坐在地上,背靠在床边,他闭着眼睛好似睡着了,呼吸间也不见起伏,就好似死去一般,白皙至透明的脸庞的额头上有个清晰的红痕,血肉模糊。 和铃缓步走到他身旁,轻轻蹲下自己的身子,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打量着他,近的好像连毛孔都能看清楚。 赵隽寒的睫毛忽然动了动,他轻轻笑了起来,然后缓缓抬眸,问:“看什么呢?” 和铃忍了好半天,开口时还是不由得哽咽了,她问:“你是不是很疼啊?” 赵隽寒一愣,摇头,“不疼,真的不疼的。” 和铃的手不敢去碰他的伤口,她吸吸鼻子,滚烫的眼泪随之落下,“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今天如果不是她连累了他,他不至于会被这样折磨。 不等他开口,她又说:“下次,你不要管我了。” 赵隽寒用手指替她拭去泪痕,神色温柔的很,没有说话。 和铃别过脸,喉咙干涩道:“我去拿药,你的伤很严重。” 赵隽寒没有阻止她的动作,只是目光也未曾从她身上移开,她从柜子里翻出自己之前调好备用的伤药,跪坐在他面前,她身上仿佛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她神情认真,漆黑的瞳孔里只能看见他一个人。 不得不说,这个认知让赵隽寒觉得很开心,连带着额头上的伤都没有之前疼了。 和铃很快就替他清理好了伤,腿脚跪久了都开始发麻,她准备站起来时,赵隽寒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大力将她拉进怀里,她往他胸膛里一倒,整张脸都埋了进去。 赵隽寒抬起她的脸,仔细的看了看她脸上的伤疤,指尖轻轻在上面摩挲着,一丁点都不害怕他眼里所倒映的丑陋的画面,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现在无法做的事,他不想承诺。 总有一天,加诸在她身上的伤痛,他定会让宋端千倍百倍的尝还。 赵隽寒叹息一声,主动的环上了她的腰,呢喃道:“你怕不怕?” 和铃垂眸,“怕。”她拉开他的手掌,从他的怀里出来,打了盆热水,清洗干净沾满血污的侧脸,上过药后刀痕很快就结痂了,食指长的伤疤在白皙的面孔上还是很显眼,宋端应当把控好了力道,并不是不能治愈的那种,只是他下了命令不准治,那她从今往后只能顶着这张有残缺的脸。 宋端不愧是心狠手辣的西厂提督,对小姑娘下起手来,也真的是狠。 和铃照了照镜子,啧啧两声,心里想着,可真是够吓人的。 她转过身,笑着问他,“是不是很丑?” 赵隽寒极为认真的摇头,“不丑。” 她的五官生的好,等将来疤痕淡了些,不仔细看真的不会觉得丑陋。 和铃只把这话当成宽慰,不过就算是假话她听着也挺开心的。 晚上睡觉的时候,照例是和铃睡床他睡地。 和铃将被子拉过头顶,内心的悲怆突然铺天盖地而来,白日里不觉得有多伤心,这会倒是委屈的不得了。 说到底,她也才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罢了。 她闭着眼,被子压在眼皮上,泪光溢在眼角处,她想到很多事。 很早之前,和铃并不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她有疼爱她的双亲,有宠着她的兄长。 和铃躲在被子里小声的啜泣,她不想惊动地上睡着的人,殊不知,赵隽寒并未合眼,他也睡不着,不是不困,是听着她小小的哽咽,难受的睡不着。 和铃朦朦胧胧之迹,想到了远在江南直隶的哥哥,她的哥哥已经改名了,若想参加科举就必须得改个名字,上次见到哥哥已经是两年前,他摸着她的头,说很快就会留在京城。 和铃也不知道现今哥哥有没有过来,哥哥从来不跟她说以前的事,也绝口不提和家的往事,和铃能知道的不过冰山一角,她记得他们不仅还有大伯这家亲人,应当还是有一个舅舅的。 大伯母说漏过嘴,说哥哥长的很像舅舅,外甥总是像舅舅的。 和铃对这个舅舅没什么记忆了,只记得她小时候曾被这个舅舅抱过。 快到子时,和铃还是没能睡着,眼泪跟水似的不停的流,偏生她又是那种不出声的隐忍的伤心,细微的声响落在赵隽寒的耳里就放大了许多,他直挺挺的躺着,原不想让她察觉自己未睡,不过此刻他改变了注意。 赵隽寒从底下摸上床去,大手大脚的环着她娇俏的身躯,连人带被的一起抱住,怀里的人身体一僵,好半天才将脑袋从被子里伸出来,她一双杏眼红红的,启唇还未说话之前,他就将手伸到她脑袋后,往自己胸前一按,语气淡淡的,但还是带了一丝怜惜,“哭吧。” 和铃没能绷住,小手揪着他的衣衫,放声大哭,她边哭边打嗝,“我的脸变丑了。” “我想回家。” “嗝,我想我哥哥了。” 哭到最后,她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躲在他的怀抱里就昏睡了过去。 赵隽寒拍着她的背,偷偷的、飞快的在她的伤口上亲了一下。 “别伤心,我会对你好的。”低低的声音几乎听不清楚。 黑暗中他的瞳孔亮的可怕,那是一种深深的执念,仿佛是深渊漩涡般的幽冥。 他闭上眼,念了一遍宋端的名字,忽而笑起,是一种嘲讽至极的笑,是一种冷入心扉的笑。 如深冬腊月的寒冰,如高岭雪山的风雨,没有半点温度。 他仰头,露出修长的脖颈,张开干裂的嘴唇,喉咙沙哑的如地狱的恶鬼一般,“求……你………了……,给我……给我……” 太监大笑不止,故意拿手中的碗逗弄他,做了个掏耳朵的动作,大声问道:“求谁?你说得含含糊糊的,谁听得懂?” 男子垂眸,遮住里面翻涌着的情绪,无波无澜道:“求……爷爷您……” 太监故意抬脚踩上他满是伤痕的手背,然后蹲下身子,与他平视,见他一声不吭的模样,太监更是恶意的加大了脚底的力度,如愿看见他瞳孔中的刺痛,才将手中的碗放下他的身侧,拍打了下他的脸,然后说:“既然你叫我爷爷,那这碗粥就当是本爷爷赏你的吧。” 男子的身躯磨着冰冷的地面,一点点向那边爬着,直到手指碰上碗沿时,才露出一个满足的微笑。 不过就在男子张嘴想将冷粥灌进去时,手中的碗又被人抽走了。 太监居高临下的站着,两腿拉开了些距离,他指了指自己没根的裆下,笑眯眯的说:“来,从爷爷这钻过去,今日就多赏个你一个馒头。” 他说着,便从宽大的衣袖里掏出一个白馒头。 男子看了看他手里的馒头,又看了看他的裆下,最终四肢匍地,膝盖跪在坚硬的地面上,掌心对着地,缓缓的,没有任何挣扎的从太监的双腿下钻了过去。 太监一阵阵的笑的,笑声停了之后,他将手中的馒头随意往地上一扔,白色的馒头立马滚上了一层灰。 “没用的东西,还皇子呢?还不是得从爷爷裆下过活,爷爷让你做什么那就得做什么,你就是爷爷我养的狗!” 太监在男子身上出了一通气,之前在皇后宫里受的阴霾一扫而光,他“呸”的朝地上的人吐了一个唾沫,粘稠的黄状物沾在男子的头发上,看起来恶心无比。 太监又加了一句,“恶心的狗东西。”随后便转身离开这个已经让人遗忘的角落。 太监身后还跟着几个来看热闹的“新人”,只听见其中一个问道:“刘公公,他好歹是个皇子,咱们如此欺辱他,怕会惹祸上身啊。” 名唤刘公公的太监嘲讽的笑了笑,“呸,他算哪门子的皇子?不过是当年皇上临幸浣衣局奴婢生下的一个贱种,再说了,皇上的儿子多的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哪里还会记得他?” 40.4.11 此为防盗章  睡前, 和铃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没有干, 清丽的小脸因为刚刚沐浴过的缘故还透着一股红晕, 她穿好了衣服,才对门外的人说:“你进来吧。” 深更露重,赵隽寒在门外也站了好一会儿了。 这些天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一个在里面沐浴,另一个就站在门口等着, 不过绝大多数时候她是不用等上很长时间的。 赵隽寒推门而入,衣袖里藏着的手中握着簪子, 他想把手里的簪子给她, 但又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和铃近来心情很好,在司膳堂没有人为难她,也没有再遇见宋端,这对她来说都是值得开心的事,她的差事说不上轻松,但也不繁重, 闲来无事还可以教赵隽寒写写字, 自己也可以读上几本医术。 不过,这些日子来,赵隽寒的字进步飞速, 写的是越发好了, 渐渐的也有了自己的笔锋, 只不过练字始终是个长久的事, 这一时半会的还成不了大家。 和铃拿着干布擦拭着头发, 她见站在原地发愣的赵隽寒,笑了笑问:“今晚不练字了吗?” 赵隽寒回神,目光落在她的发丝上,想象着簪子插.在她发髻时的样子,“不练了,累了。” 和铃一怔,认识他这段时间来,从来没听他说累过。 “那你就早些休息吧。” 和铃擦干了头发就开始收拾床铺,他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喉咙干涩,下定决心般开口喊了她一声,“和铃……” 和铃回头,生动明亮的一张脸对着他,“恩?怎么了?” 赵隽寒缓缓抬起手,脸上闪过局促,心里头还有些紧张,他张开五指,金簪摊在他的掌心中,“送给你的。” 和铃一向是朴素的,几乎不见她有什么首饰,可这并不代表她不喜欢,她的眼神亮了亮,从他的掌心将簪子拿了过来,不确定的问:“真的是送给我的吗?” 他点点头,松了一口气,看她的样子应该是喜欢的。 和铃笑开了,“谢谢你。” 赵隽寒见她笑了,自己也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你喜欢就好,我帮你带上吧。” 和铃指了指自己松散且半湿的头发,“怎么戴?” 赵隽寒被她的话一睹,耳朵渐渐红了起来,不过没有被她发现,他轻咳两声,以此来掩饰自己的情绪,“是我没注意,明早吧,我帮你戴上。” “好。” 第二天一早和铃就全然忘了昨晚赵隽寒说的这一茬,她坐在铜镜前,用木梳打理自己的头发,盘了一个简单的发髻,赵隽寒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她的发丝,他垂着眼,神情认真,将簪子推进她的发丝里。 他笑了一下,像是很满意。 和铃的身子僵了僵,镜面倒映着他的脸,她问:“好看吗?” “好看。”没有任何迟疑的回答。 和铃轻笑,一字一句的,无比的认真的回了一句,“谢谢你。” 赵隽寒敛眸,伸手想碰碰她的侧脸,却又生生的收了回来,现在还不是时候。 ……. 三天后的春狩,声势浩大,在京郊的狩猎场。 赵隽寒是让赵贵妃暗中带进去的,除了宋端,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狩猎的随行人员往年都是由宋端来草拟,这一次也不例外,赵隽寒的名字是他加上去的,这样也不怕事后元帝来查这个突然出现的人。 宋端是个好师傅,同时也是个残酷的不会手下留情的师傅,狠辣的教习方式,让赵隽寒吃了不少苦头,背后和手臂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伤口,但他学到的本事也是相应的。 春狩是帝王寻乐的一个方式之一,若说大的意义那也是没有的,不过每年春狩的时候都能在狩猎场里“捡到”不少美人,别有用心的人从来都多的很。 也许是因为赵世棕在边疆大胜的消息,今年的春狩元帝的兴致格外高,一行人上午到了狩猎场,帐篷早早就搭建好了,狩猎在下午才算正式开始。 春狩是世家子弟表现自己的好机会,如果能入了元帝的眼,飞黄腾达不是难事。 元帝这次带的嫔妃不多,也就赵贵妃和皇后两个人。 午时,赵隽寒早早就等候在宋端约好的地方,正午的日头很烈,纵使是在春日,也依旧让人觉得很热,两人约好的时辰就是在午时,宋端应该是有事要吩咐他。 赵隽寒多等了半个时辰,宋端才迟迟而来。 宋端说话还是那么阴阳怪气,用词客气,语调敷衍。 “三殿下久等了。” 赵隽寒抿唇,嘴角是挑不出错来的笑,“无碍。” “督主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宋端瞥了他一眼,也懒得装样子,装过头就显得刻意,他眼睛里带着淡笑,直视着他,“这是你唯一的机会,除了春狩你再别的时机能让元帝看上你。” “我明白。” “你明白没有用,你还要抓住这个时机,今年春狩最金贵那个猎物是一只白狐,射中了它,你三殿下的地位还有所有荣誉都会回来。”宋端漫不经心道。 赵隽寒垂下眼帘,“谢督主提醒。” 宋端话锋一转,笑容恶毒,“不过,狩猎场里你还要做到另一件事。” “什么事?” “射杀常谦。”他轻声道。 赵隽寒脸色一白,顿了半晌,声道跟哑了似的。 常谦是个好官,年四十,清白高洁的名声是响亮的,在大理寺任职,官位不大,但他在民间的声望极高,平民总是爱戴他的,常谦曾平反了许多冤假错案。 这个人,平心而论,赵隽寒是不想杀的。 “怎么?你不愿意?” 赵隽寒抬眸,“愿意。” 宋端笑瞳孔深邃,笑意更深,“那本督就等着三殿下的好消息了。” 宋端离开的步子又收回来了,他问:“对了,那天让殿下心甘情愿叩首百下的宫女如今身处何方?” 赵隽寒铁青着脸,手掌握拳,没有开腔。 宋端也没真的打算问出个什么结果,毕竟他要是想知道太容易了。 不过是给赵隽寒一个警告和威胁罢了。 嬷嬷锐利的眼神扫到她身上,粗暴的从她手中夺过食盒,打开看了看里面干干净净的盘子,面上一怒,一脚就踹上了和铃的小腿上,“不中用的腿!好端端怎么会摔着?” 和铃在回来的途中已想好了说辞,“冷宫阴森,奴婢实在是怕的紧。” 司膳嬷嬷冷哼一声,“算了,这次便不同你计较了,你可不会有第二次摔跤的机会了。” 和铃连连点头,“多谢嬷嬷。” “再去拿一份,一点都不能少的给送过去,冷宫的娘娘也依旧是主子,不可懈怠。” 当年被打入冷宫的赵才人因一曲艳舞,又重获盛宠,并一跃而上直接被封为了赵贵妃。 当初在冷宫里怠慢过赵贵妃的宫人们,死是最好的下场,其中有一个宫女被用刀活活剐了一千多刀,还没断气,最后被扔进瓦罐直接养在里头,赵贵妃让人撑着她的那一口气,要她生不如死的活着。 不管是内宫还是朝堂,局势都是瞬息万变的,指不定曾经得罪过的人就攀上高枝了。 而皇宫中最大的高枝啊,那就是皇上了。 和铃许了好处让另一个小宫女代她去送了膳食,自己就回到了的屋子,小腿疼的在发抖,她咬牙硬是没让任何人看出异样。 和铃坐在床边,慢慢的卷起裤子,小腿上有了一个很明显的淤青,她用自制的金疮药涂了上去,冰凉的药膏融在肌肤上,顿时就消退了不少的痛意。 和铃靠着床沿,闭眸沉思着。 方才司膳嬷嬷的一脚是警告,她大概认为自己是将食物给偷吃了,也不怪嬷嬷会想岔,若真是跌了一跤,盘子早就碎了。 冷宫的差事没什么人愿意去,这也是方才嬷嬷没有为难她的缘故。 和铃的脑海里突然响起赵隽寒嘴里吐的那两个字,他说,明天。 明天还想继续吃白食吗? 想的美! 和铃是和另一个传菜的宫女住在一间屋子里,身体的劳累和白日里的惊吓,使得她早早就躺在床上入睡了。 41.4.11 此为防盗章 常谦在大理寺身兼数职, 不仅要查审案件,而且还要抓捕犯人, 所以他也不是孱弱的文官而已,自保的能力他还是有的。 赵隽寒想要杀他, 只能暗中下手,通俗点来说就是用阴损的招数,偷袭也好, 以少胜多弄死他也好, 总归不是光明正大的杀人。 宋端不是拿常谦来试探他, 而是真的在磨锋利他的爪牙, 既然当了他的师傅,他这个徒弟也总要回报。 过了午时, 元帝和一众陪行之人都整装上马了,赵贵妃等女眷留在帐篷中,等着晚上的猎物即可。 元帝老态龙钟之象初显,他双手拉着缰绳,对身旁的众人笑了笑,放言道:“今日谁能一举射中白狐,朕必定重重有赏!” 策马扬鞭,马蹄落在草地上发出阵阵声响,震耳发聩, 气势如虹。 元帝周围不仅有侍卫的保护, 在暗处还有暗卫以防万一, 至于其他的人, 进入林子的那一刻就散开来。 赵隽寒一开始就藏在队伍的最后,他的视线锁在常谦的后背,紧紧盯着他,心里面计算着最快又不会让人发现的法子。 围猎场很大,如果不看紧一点,是极为容易就跟丢的。 常谦的警惕性比普通人要好很多,早早就发现自己身后有人跟着,行了一段路程之后,他发现身后跟着的人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他拉住缰绳,马儿长啼一声,停在原地。 常谦掉了个头,见了眼前面生的男子,开口问道:“阁下一直跟着我,欲意何为?” 围猎场严防死守,根本不可能进入刺客这样的人,随行之人都是精挑细选的,身份都不低,只是这个一直跟着他,真是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赵隽寒抬眼,收起眼睛深处中的情绪,“是我唐突了,常大人见谅。” 常谦惊讶,“你认得我?” 赵隽寒轻笑一声,驾马往常谦的身边靠近了些许,他说:“大人的名声怕是全京的人都知道,我仰慕大人已久,今日有幸能见一面,是我情难自禁了。” 常谦的防备心落了一些,毕竟是在皇帝的地盘。 “不知阁下在哪里当值?” 赵隽寒直视着他,回答道:“在刑部任员外郎一职。” 常谦点点头,也算是自己的同僚了,虽然不在同一机关里头行事,不过刑部和大理寺有时候也会合并查案。 他瞧眼前的少年郎,外形出色,谈吐得体,若脚踏实地的拿真本事做事,将来必定成大器。 常谦当年科举入仕的名次并不好,在六部里头混了几年,后来被曲元提拔调入大理寺,一干就是二十多年,官位不上不下的,不过好在他对这些不看重,能破冤假错案就最好不过了。 “打猎两人同行毕竟不方便,我便先行一步了。” 赵隽寒颔首,“那在下也不打扰常大人了。” 常谦扬鞭挥在马的屁股上,驾马朝赵隽寒相反的方向去,赵隽寒眯眼,手里头握着的弓箭慢慢收紧,他慢慢的抬高手臂,手上越来越用劲,弓箭射出去的那一刻,他脑海竟然是宋端那张洋洋得意的脸。 赵隽寒并没有手软,或者说他不觉得会因为常谦是个好官就不杀他,他要一点点往上爬,这条路注定是要踩着白骨的。 想和不想是一回事,做与不做就又是另一件事了。 打了不好听的比喻,他现在必须唯宋端马首是瞻,宋端要他做什么,他就必须做什么,他要讨好宋端,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赵隽寒嘴角漾起一抹嘲讽的笑,至于常谦,朝堂上不会缺清官好官,天底下的读书人那么多,还找不出一个出色的? 箭尖准确无比的射中了常谦的眉心,几乎是同时,他整个人就从马上跌落在地,黑色的官袍上沾上了地上的树叶,他正面朝上,涓涓的血从眉心流出来,他的眼睛瞪的大大的,这样一看威严的五官就更加可怖了。 当真是死不瞑目。 跟踪他、故意让他发现,又顺手推舟的同他交谈不过都是为了降低他的防备心,如若不然在赵隽寒方才抬起手的瞬间,他就会有所发觉。 赵隽寒从马上跳下来,似乎是叹了一口气,半晌后,他蹲下身子,伸出手轻轻的将他的眼皮给阖上了。 上马,飞快的离开这里。 他只要做到宋端吩咐的事就好,其他的事情宋端自己会解决好。 这一片林子是狩猎西区,宋端曾暗地里故意放出消息,白狐出没在西区,所以这一块的人不会少,弓箭也会乱射,无意射中了人也情有可原不是?何况是谁射中的也查不出来。 而真正的白狐在东区,这是宋端告诉他的。 赵隽寒骑着马头也不回的朝东区去,相比西边,这里声响确实小了些,白狐精明,白日里出来觅食都是小心翼翼的。 赵隽寒放慢了步子,仔细的搜寻着,没先看见白狐,反而见到了宋端。 宋端的身躯高大,他骑着一匹通体火红的骏马,他身上穿的也是红色的衣袍,一眼望去张扬的很,赵隽寒是见识过他的武功的,只能用四个字形容,那就是深不可测。 宋端弯了弯唇角,吐字问道:“事情办好了?” 赵隽寒点头,只简简单单的一个字,“是。” 宋端很满意,笑容扩大,听不出他话里的情绪,“很好,本督果然没有看错你,这个常谦总是和西厂的人过不去,非说本督办的都是冤假错案,如今死了,真是让本督快意。” 赵隽寒微笑,“恭喜督主解决心腹大患,得偿所愿了。” 宋端视线冷了冷,眯眼打量他,哼了一声,说变就变,“狼心狗肺的东西。” 赵隽寒不为所动,“督主教的好。” 宋端性情不定,这会就又笑了起来,哈哈大笑,“不愧是赵贵妃挑的人,本督也真是很久没看见你这么没人性的东西了。” 赵隽寒垂眸,耳朵动了动,在他的东边听到了些明显的声音,他脸色一变,顾不得宋端的话,转身,抬手就朝那个方向射了一箭。 宋端是和他同时出手的,两人的箭射中了一个位置,就是白狐的肚子,分不清谁射死的。 宋端的脸色就更臭了,连话都懒得再跟赵隽寒说,转头就离开了。 赵隽寒没看他,行到白狐身边,弯腰伸手就揪起白狐的皮毛,一手的血也不在乎,他将白狐放在马背上,驾马朝狩猎场的出头而去。 元帝等人已经比他要先,宋端也人模人样的站在了元帝身边。 元帝见了赵隽寒手里提着白狐的尸体,又细细的看了看这个人,皱眉,这人他都没有见过,怎么混进来的? 宋端先一步开口,“三殿下果然厉害,拔得头筹。” 元帝心里咯噔一下,难怪这人面孔有些熟悉,竟然是自己的儿子,他一向对这些个子嗣不关心,再说,他的儿子实在太多,关心不过来。 元帝咳嗽了两声,“一眨眼,皇儿都这么大了,真是好样的。” 宋端笑了笑,像是在解释,“三殿下生母早逝,赵贵妃见他可怜,便照顾了好些年。” “朕以前怎么没听她说过?” “皇上日理万机,赵贵妃怎么能拿这些小事打扰您呢。” 元帝听他唱戏般的说辞,心里也清楚了,这是要抬举他这个皇子? 不过他见了自己这个陌生的儿子,也不厌恶,单是这张出尘的脸就让他看着舒心。 赵隽寒适时上前,单膝跪地,“儿臣参见父皇。” 元帝沉吟,做了决定,“起身吧。” 他和颜悦色,“朕刚刚已做下承诺,射杀白狐者,重重有赏,你想要什么?” 赵隽寒低着头,沉默了一下,“儿臣想要报答赵贵妃的恩情。” 42.4.12 此为防盗章  他懂得生存之法, 只有将自己放在低入尘埃的地位,才能活下来。 他会被人轻慢, 被辱骂,被伤害,但只要他做出反击,便是一招致命。 和铃低垂眼眸, 掐着掌心,好半天没说话。 赵隽寒也没在管她,走到窗边将漏风的窗关上了,屋里瞬间就黑了不少, 昏暗的房间里两个人的面貌都看的不怎么清楚了。 和铃抬起头,愣愣的看着他,这个少年,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心智和身手都比她想象中要好。 和铃唇角干涩, 问道:“你是不是自己知道那个馒头不能吃?” 赵隽寒顿了一下, 随即笑开, “我不会医。” 简而言之就是他不知道。 和铃皱眉,望着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空, 低低道:“我该回去了。” 幸好琅珮已经搬了出去, 她平日里也没什么交好的人, 就算晚归, 怕也没什么人会发现。 赵隽寒点燃了半个烛火, 昏黄的灯光下照映着他半张侧脸, 拥有着姣好的弧度, 白皙的皮肤。 “明日早些过来,路上注意下身后的耳目。” 那两个太监的死瞒不住多久,迟早会被刘晋发现。 赵隽寒负手而立,眉心微拢,他原以为刘晋不过是仗着自己如今得势,闲来无事羞辱他一番,倒是没想到刘晋对他真的有杀心。 刘晋身后势必还有人,那个人是谁,他目前还不知道。 和铃提了灯,推开门,脚步还未迈开,便又回头,看着他的目光有些赧涩,“我不会路。” 寒烈的风透过门窗吹到他单薄的身躯,他浑身都是冰冷的,过了半晌,他清冷道:“我送你。” 走的还是来时的那条宫路,和铃甚至还看见了宫门前干涸的血迹,深红色的血迹落在洁白的雪上,颜色艳丽。 赵隽寒方才只搬了一具尸体,另一具还没来得及去动,和铃轻轻一扫,就看见了那名太监仰躺着死不瞑目的脸,青黑的脸色,尚未阖上的瞳孔里还包裹着无限的恐惧和怨恨。 和铃一惊,飞快的别开视线,脚下的步子沉重了不少。 其实,她的内心远没有她表现的这般淡然。 她害怕,怕的要死。 因果轮回这样的事,她是相信的。 赵隽寒突然停住了步子,他蹲下来,修长的手指搭在太监的衣领上,而后一点点将太监身上青色的外袍扒了下来。 和铃讶然,“你做什么!?” 赵隽寒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默默的将手中这一身衣服套在自己身上,他清瘦的身躯套上这身衣服之后显得宽大,看的出来并不合身。 等到扣好最后一颗纽扣,他才抬起头,定定的凝着她道:“我送你回去,这样穿方便些。” 纵使是在路上碰见些什么人,也好掩饰。 “你说什么!?” 送她回去!?他疯了吗? 赵隽寒似乎觉着她大惊小怪,凉凉的望了她一眼,“怎么,不愿意?” 如果是之前,打死和铃她也是不会同意的,可现在她得想想。 “那你一定不能被人发现。” 他仿佛笑了笑,淡漠的眉眼瞧不出情绪,“好。” 他如同鬼魅蝼蚁一般在冷宫里存活了十几年,躲藏和俯首已经成为他最熟悉的事。 他像个影子似的,了无踪迹。 漆黑的宫道上不见人,更听不到一丁点生息,雪花掉在他们的头顶上,和铃一只手掌着灯,薄弱的光照着他们面前的一小块路,赵隽寒不声不响的跟在她身后。 和铃捏紧了手指,一颗心上不上下不下的,紧张的很。 凉飕飕的风呼呼而来,风声刮过耳边像是厉鬼的叫声,让人胆战心惊。 和铃默默篡着自己的衣袖,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赵隽寒突然上前,将他周身冷冽的气息一并带了过来,他伸出手,穿过她的指缝,牢牢的握住了她的手。 和铃挣扎了一下,声音里带了些许恼怒,“松开。” 赵隽寒不松反而加大了力气,在她耳边呢喃道:“你不害怕?” 和铃当然是害怕的,方才那名太监的死状还印在她的心里,凸出的眼球,纠怨的目光,穿过咽喉的筷子。 和铃稳住心神,没有再动。 他的手冰冷的像没有一丝人气,摸上去也只有骨头而没有肉,但是却很有力。 经过几个过道之后,他们渐渐的出了冷宫,便能瞧见几盏宫灯,和铃便趁着这个时候,将手从他的掌心抽了出来。 和铃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下周围,见四下无人,才推开她的房门,快速的将赵隽寒推了进去。 和铃吹灭了摇摇晃晃灯芯,又随手将灯笼放在案桌上,她才去柜子里找余下的蜡烛。 赵隽寒站在屋子中间,仔细的瞧了一番,屋子太黑,什么都看不清,他垂下眸子,遮住了心中所想。 和铃点燃了残烛,明明灭灭的烛火点亮了屋子,虽然不够明,但已经够看清摆饰了。 和铃方才在宫道上,并没有去看赵隽寒的模样,他肆无忌惮的在她面前换衣服,以至于她不得不背过身,纵使他换好了之后,她也没有勇气再将目光放在他身上,生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如今看上一眼,加之赵隽寒早前刻意洗了脸,便真真切切的瞧到他本来的面貌和身量。 青色的圆领窄袖袍衫,腰间系着白玉勾黑带,看服饰便知道那两个太监来头不小,至少不是最低等的连品级都没有的杂役。 青色衣袍为正八品,那两个人应是十二监里边其中的掌事太监。 死的时候无声无息,死后必有人追查。 而追查的那个人,怕就是想毒.死赵隽寒的那个人。 “你不走吗?”和铃问。 赵隽寒漫不经心的抬起眼,这才看清楚她的房间,摆设也很简单,比起他的住处多了几床被子,和几个柜子罢了。 女子的房间仿佛都温暖些,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不是刻意在香炉里烧出来的那种,而是那种自然的让人舒服的味道。 赵隽寒冻的僵硬的身躯慢慢暖了起来,因冻伤而渐次泛痛的膝盖也缓和了不少,他坐在椅子上,开腔道:“我怕是走不了。” 出冷宫不是心血来潮,他是躲命来的,他不能继续待在冷宫里,那里早就被那些人发现了,现下最好的去处就是在她这里。 和铃叹了口气,也没有多少意外,冲动之下让她过来便想到了如今的状况。 他坚硬的下颚,精致的轮廓还带着稚气,只是眉间的锋芒已经初露,幽深的瞳孔好似能将人吸进去一般。 和铃是见过他笑的,假意的,真心的,或者是嘲讽的,每种笑,都是好看的。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让人顿时失了所有的防备。 初见时,除了那双执拗的带着光的眸子吸引着她,还有那一个清澈的无双的笑容。 和铃的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到他的手掌,他的指缝还是很脏,掌背也被蹭的漆黑,其实方才两人靠的近时,她就闻到了他身上一股陈旧的气息,虽然不是恶臭的那种异味,但也实在说不上好闻。 “我去打些热水,你洗一下。” 赵隽寒微愣,深深的望她一眼。 原以为又要一番威胁,却是不用。 和铃烧了一桶热水,又打了冷水放在浴桶旁,这才催促坐在位置上不动的他,“快去。” “我没衣服。”他答。 这倒不是假话,他身上这套衣服穿不出去,掌事的衣袍太过显眼,稍有不慎就让人认出来。 和铃颔首,摸了摸下巴,灵光一现,“我柜子里有一件废旧的中衣,你先凑合着穿,明日我去问厨子师父讨一套。” 她风风火火的去翻箱倒柜,那件衣服她记得还是琅珮留下来的,琅珮是缝制给她当侍卫的兄长,后来觉着绣的不好看,就一直放在柜子里没带走。 前两天琅珮搬的急,这件衣服也没有带走。 和铃很快就翻到了衣服,她回过身,眸子瞪大了,不知做何反应。 赵隽寒默不作声的脱好了衣服,露出了上半身光裸的胸膛,白净的皮肤上遍布伤疤,有鞭伤还有烫伤,已经有些年月了。 那些疤痕纵横交错在他的背脊上,可怖。 和铃猛地背过身,咳了一声,“你怎么不去屏风后面脱?” “忘了。” 和铃喉咙一噎,将衣服丢给他,“你好好洗洗吧。” 屋子里空间有限,和铃脱了鞋袜上了床,窗外的风雪没有要停的意思,这个冬天比以往要冷出许多,她的被窝里现在还是冰冷的,蜷缩着腿,这样会更暖一些。 和铃听着屏风里的水声,睡意渐渐袭来。 赵隽寒被温热的水包裹着,雾气从浴桶里飘起,他合上眼,绷紧的身子放松下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舒服过了。 在尘埃里挣扎的日子,并不好过。 他拿着布仔仔细细的将自己的身体洗了一遍,雾气笼罩在他俊秀的面庞上,朦胧而又诱惑。 半柱香后,他擦干了之后从浴桶里站起来,套上白色的中衣,赤脚踩在地面上,凉意从脚心往上透,他一出来就瞧见倒在床上和衣睡过去的和铃,就这样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自己的视线。方向 床边放着一双鞋,看款式和尺码都应该是他的,他不知道她从哪里找来的一双男人穿的鞋。 套上鞋,随意找了件衣衫披在肩上,推开门,迎着风雪一步步朝着冷宫的走。 他还没忘,还有一具尸体要处理。 深夜的宫中,寂静的让人心生畏惧,淡淡的月光照着朱红色的宫墙,斑驳的墙壁像是年老之人脸颊上的皱纹。 赵隽寒的脚步忽然间停了下来,一只通体洁白的猫出现他眼前,乌溜溜的大眼睛直直的对上他,还“喵”“喵”的叫了两声。 细碎的发落在他的耳边,遮住了他半张脸,他勾唇一笑,弧度略有深意,他蹲下身子,对猫招了招手,“过来。” 白猫还只是用眼睛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伸出爪子慢慢的朝他更近的地方移动。 赵隽寒的修长的指掐上猫的脖子,将猫提了出来,另一只手摸着猫的头顶,语气温柔不已,像是情人间的呢喃,“乱跑什么呢?会死的。” 锋利的指甲毫不迟疑的刺进猫的咽喉,直到再也听不见让他厌烦的叫声,他才将染了血的指甲抽出来。 他嘴角的笑容加深了不少,沿着咽喉的口子生生的用手指将白猫的皮完完整整的剥了下来,扔到一边。 赵隽寒的手指扣着猫的沾着血的皮肉,轻轻闭上眼,闻了闻,有些腥味,暗自皱眉,总是有些嫌弃的。 不过,今晚他还什么都没吃过,他睁开眸子,冷淡的眸子没有一丁点情绪,张嘴,牙齿咬上了生肉,咀嚼吞咽。 事毕,赵隽寒刚准备用衣袖擦擦嘴角的血迹,手却顿在了半空,这件衣服,是刚才她兴高采烈的拿给他的。 她那下的神采,他还记得。 还是不要弄脏了。 赵隽寒用手背擦干净嘴,拖着沉重的步伐往深处走。 狭窄出口上的血迹还在,可刚刚还在的尸体却不翼而飞了。 赵隽寒盯着那快雪地,冷漠的目光仿佛要盯出一个洞来。 他的心不断的往下沉,发现的人比他要快许多。 他朝着自己的住所走去,诚然如他所想,里面已经被毁的不成样子了。 也亏的他跑的快,要不然怕是躲不过这一场浩劫。 赵隽寒轻抿唇角,面色冷了几分,他知道,这些年不受宠和没有存在感的皇子,死的死,消失的消失,能找到尸体都算好的,这样的手笔只会是后宫中的人。 他能猜到一个是御马监掌司兼任东厂提督的汪全,另一个就是近些年来颇为受宠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任西厂提督的宋端。 两人心狠手辣的程度不相上下,但论城府还是宋端更胜一筹。 只是赵隽寒一直没弄清楚这件事是谁的手笔,要将皇室的人赶尽杀绝。 汪全近来被宋端打压的厉害,东厂的风头也不甚西厂,可汪全与皇后利益相联,他若是为了保全皇后独子大皇子夺嫡而对其他人痛下杀手,倒也合情合理。 可赵隽寒始终倾向于宋端。 那个男人冷酷无情的近乎刻薄,又是大权独揽的第一人,加之喜怒无常的性子,更让人猜不透。 只是他还尚未找到宋端这样做的理由。 赵隽寒退出一片狼藉的屋子,冷笑一声,快速离开了这片荒凉之地。 …… 和铃睡得并不安稳,她又做噩梦了。 她又梦见了那个的锦衣卫,只是这一次他身上不再是飞鱼服,而是用金丝绣着的蟒袍,蟒蛇的张扬的爪子绣在衣服的正中央,她的眼前有层层迷雾,她拼了命的想拨开眼前的遮挡,看清楚那人的样貌,却始终都不行。 和铃听见一道声音,“指挥使大人,人已经全部都带来了。” 和铃顺着声音看过去,那是一个穿着深色衣服的人,她生着一张女子的脸孔,却是男人的装扮。 和铃只能看见被称为指挥使大人的男人的嘴唇,他动了动唇角,吐出一个字,“杀!” “不……不……不要!”和铃惊叫出声,一双手在空中挥舞着。 她睁开眼,就瞧见赵隽寒坐在床边,眼神复杂的凝着她,她的一双手还被他抓着。 “你什么时候上来的?”和铃冷声问。 “洗好。”末了,又补了一句,“我没地方睡。” 和铃的声音冷到极点,“下去!” “能让你待在这里已经是极限了,你不要得寸进尺。”她的额头还冒着汗。 赵隽寒长手长脚的抱着她,不让她动弹,罔若未闻,“睡吧,我困了。” 他的胸膛贴着她的背,“我说让你下去。” 赵隽寒说话时的热气尽数洒在她的脖后,“天冷。” “我给你被子。” 赵隽寒从床上起来了,乖乖的接过她的被子,站在床边,表情无辜的很,“我只是刚刚看见你做噩梦才自作主张的上去的。” 和铃低着头,没看他。 他舔了舔唇,像是回味着什么,“我饿了。” 和铃无奈,她是知道他今晚什么都没吃的,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从抽屉里拿出了几块糕点摆在他面前,又倒了一杯水,“吃吧,别吵我了,明儿我还要干活。” 赵隽寒捏着糕点,停顿了一下才吞下去。 他是真饿,一只猫填不了肚子。 43.4.13 此为防盗章  和铃突然用头猛地撞上他的额头, 双手挡在胸前, 大喊了一句, “你别过来!” 此刻她再也顾不上什么以下犯上,她不甘心就这么死去,她想活下去,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做, 何至于招来这样的飞来横祸? 宋端见状, 高深莫测的笑笑, 瞧了一眼被磕疼了的刘晋, 轻声吐字道:“废物。” 刘晋面露赧色, “奴才无能。”转而看向和铃的目光更加凶狠,他扭了扭手腕,冷声道:“你还是不要多做挣扎了, 都是些无用之功。” 和铃想跑, 脚步刚刚迈开,小腿就不知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打了上去, 逼得她当即就跪了下来, 动都不能动一下。 宋端手腕上带着的佛珠少了一颗, 他看好戏似的看着她的动作。 刘晋蹲下身子,粗糙的手掐上她纤细白皙的脖颈,慢慢的用力, 和铃想将他的手掰开, 可始终用不上力, 她渐渐的就不动弹了, 小脸也因为不能呼吸而涨的越发红,她抬起眼皮,眼神朝高高在上的宋端看去,这一眼里包含了很多情绪,里面的愤恨突然让宋端觉得很不舒服。 他忽略了内心的那点不对,轻飘飘的转过身,不再看她。 和铃当自己真的快死了,她浑身都没什么力气,脑袋也变得浑噩起来。 赵隽寒以为是他看错了,他远远的就看见了刘晋,刘晋面前还着遮着一个人,他看不清那个人是谁,原本他打算绕过去,他和刘晋有许多旧账要算,但不是现在,能躲他便不会主动去招惹。 等赵隽寒再次瞥过去时,看见那个熟悉的衣角,半跪在地上的那个人,脑子都来不及思考,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一把揪起刘晋的后领将他扔了出去。 刘晋被丢在坚硬的地面上,屁股疼的他直叫唤,他睁开眼看着赵隽寒,指着他的手都还在发抖,“你你你……” 这人出现的猝不及防。 宋端回过头,他从未见过赵隽寒,所以是不认识他的,但看刘晋那样子应当是认识的,于是他问:“这人是谁?” 刘晋从地上爬起来,想了想措辞,斟酌了好一会儿才答道:“回督主,是三皇子。” 宋端饶有兴致,目光落在赵隽寒身上,打量他良久,忽的展颜一笑,漫不经心道:“原来是三殿下啊。”没有半点尊敬的意思。 宋端摸了摸下巴,看赵隽寒现今这幅模样,好像并像之前刘晋描述的那般,是个一无所有的废人,他将自己隐藏的这么好,差点就连他也都被糊弄过去了。 和铃已经顺过气来,做梦一样的凝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他,她润了润嗓子,想让他赶紧走,毕竟之前刘晋是想要毒死他的! “三殿下是想救下这个不顾礼法的宫女?”宋端见他不说话,随口问。 赵隽寒抿唇,好看的眉头皱的死死的,他点头,“是,还望督主能手下留情。” 宋端已起杀心,无意在他们两人身上浪费时间,不过他一时倒对和铃侧目,竟然能让皇家里头冷心冷肺的人求情。 宋端的眼神完全冷了下来,一个两个都上来送死,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他向刘晋使了一个眼神,说道:“还需要本督教你怎么做?” 刘晋会意,随即便涌出一群人将他们两人包围起来。 刘晋从身后接过匕首,就要准备动手,宋端却又突然喊了停。 宋端似笑非笑的盯着地面上的一块玉,认出那是赵贵妃的,当下就让刘晋住了手。 这个玉佩是方才赵隽寒对刘晋动手时掉下来的。 宋端垂眸,顿时就想通了很多事情,赵隽寒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敢上来,他有靠山了,靠山还不小。 宋端也能猜出赵贵妃的想法,不过是想要个保障罢了,从某种程度来说,他和赵贵妃还是盟友,当年他故意将元帝引到冷宫,赵贵妃一曲艳舞重回后宫。 他们两个人共同的敌人又同是皇后。 宋端突然改变了主意,大皇子就快要从阿蛮城回来了,也该给他添点堵了。 大皇子文韬武略,心怀善意,确实有帝王之风,可宋端宁愿扶持一个如阿斗一般的人登帝位,让他将大凉这个王国折腾到消亡,也不可能让江山落进皇后一族。 大皇子固然很好,可惜他是曲元的外孙。 宋家当年在江南也是世家,只不过渐趋落寞,祖父和父亲一心让他参加科考,光耀宋家门楣,他也的确争气,乡试和会试皆为第一,当年的南直隶里还流传着“宋端之后,再无别人”这样的夸耀之词。 曲元的儿子当年是南直隶的第二名,按理也已经是很不错的名次了,可曲家是不会满足的,宋端是他最大的阻碍,宋父在户部当职,宋端殿试前,宋父被污告谋逆,这是诛九族的大罪,虽最后不至于被定罪,但宋家也被按上了许多莫须有的罪名,宋家被抄,宋端殿试资格被取消。 曲元始终是忌惮他的才华,当时的宋端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被曲元强制弄成阉人送进宫中。 朝廷大官送阉人进宫讨好帝王本就盛行,宋端又生的好看,这样做不仅可以羞辱他,更可以让他这辈子在朝堂上再无作为。 只是后来发展的趋势让曲元都控制不住了,他的儿子如愿被点了状元,顺利进了翰林院,此后官运亨通,而宋端却也得了帝王的宠信。 宋端夺过刘晋手里头的匕首,锋利的刀刃抵在赵隽寒的脖子上,轻轻滑动着,又边说:“既然三殿下求情了,本督也不好不放人……”他拖长了语气,继续说道:“只不过,这宫女实在胆大妄为的很,若不受惩罚 ,本督怕在这群下人面前服不了众。” 赵隽寒丝毫不惧,“我来替她受罚。” 宋端心思难猜,他怕她受不住罚,自己吃的苦多了,不害怕这些。 宋端笑了笑,眼睛弯弯的,看上去好说话的很,他将匕首拿的远了些,说道:“那你便给本督磕上百个响头,以示诚意吧。” 他的这句话犹如惊雷劈在和铃的脑海中,和铃颤着手纠着赵隽寒的衣袖,眼眶渐次红了,她摇头,“不要。” 这条件不仅苛刻还是一种羞辱。 赵隽寒轻轻拂开她的手,还对她笑了笑,好让她不要担心。 他往后退了一步,“好,希望督主能言而有信。” 宋端眯眼,“自然。” 赵隽寒的膝盖直直跪了下去,他跪的笔挺,而后深深弯下腰,俯首相扣,空气里只听见他的额头磕在地上的声音,深刻。 宋端忽然大笑一声,收起笑,故意刁难道:“这声音不够响啊。” 语罢,他动作极快的用匕首割上和铃的左脸,锋利的刀划过的地方里面见了血,这半张脸怕是已经毁了,和铃忍着疼,竟是没有叫出声。 染着血的匕首从她的脸颊移到了她的颈脉,稍稍一动,经脉里的血就会立马喷出来。 赵隽寒双手握拳,他想站起来,他生生压下翻涌着的怒气,眼眶猩红,再次磕下去的声音比起之前大了不是一星半点。 “咚咚咚”的声音像是砸在人的胸口一般,和铃眼角湿润,源源不断的泪珠滚落了下来。 “不要……不要这样。” 卑微如尘埃,低贱到骨子里的屈服。 宋端说是百个,那就一个都不能少,必须得是整整一百个。 赵隽寒的额头早就磕出了血,他却毫无痛觉般的不知疲倦的磕着。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 刘晋数到九十九时,宋端将匕首从和铃的脖子移开,他踩着云靴出现在赵隽寒的眼前,唇角微勾,“殿下要知道人命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救下来的,恐怕殿下还要辛苦些,要俯首至文苑宫里了。” 这条道离文苑宫不远,不过半百米的路。 最后一个响头重重的落在地上,赵隽寒抬头,白皙的额头上血迹模糊,他扯了扯嘴角,“好。” 宋端要折辱他,要将他的尊严践踏的丝毫不剩,那他就满足他。 来日方长,他不怕。 宋端上轿辇之前,还威胁了一番和铃,对她说:“这个疤你得留着,脸上的伤本督不许你治。” 华丽的轿辇潇洒的朝前去,赵隽寒深吸了一口气,对一旁泪眼朦胧的和铃道:“你先回去。” 和铃摇头,半带哽咽,“我陪你。” 赵隽寒苦笑,“听话,回去吧,我不想让你看见我这个样子。” “师父,皇上让您上好了药去趟长安宫……” 汪全顿时瞪大了眼睛,摇头晃脑的想了想,这皇上既然已经保下了自个的命,应当是不会再难为自己了。 “知道了,你下去。” 汪全套好了衣服,浑身疼得发痒,偏生还不能去捉,这心里头就更恨上了陆承远。 什么指挥使大人,啊呸! 总有一天要让他求爷爷告奶奶的。 汪全穿了身颜色较素的衣服就奔向长安宫,身后的徒弟要扶他,都让他给挥开了,现如今要的就是个惨样。 汪全俯首跪地,管好了自己的眼睛,根本没有去看殿中坐着的人,他声音带着啜泣的意味,“皇上,您可要为奴才做主啊。” 汪全打定了主意,决不能承认自己做过的事。 元帝手执毛笔,没有吭声。 汪全紧接着说:“皇上,奴才……奴才之前是让恶吏屈打成招的啊。” 大殿中静寂无声,元帝缓缓放在手中的毛笔,拍在桌上发出了不小的声响,他不耐烦的挥挥手,“行了行了,你也不需跟朕在这装模作样,朕看你是胆大妄为的很!” 汪全抖着身子不敢说话。 元帝脸上的怒气消了些,“朕这次包庇你,你若是再犯,就别怪朕不留情面,今日朝会,朕已经宣布夺你提督之位,还为阿蛮城的监军,若你能从阿蛮城活着回来,朕便将你官复原职。” 汪全一听,心都凉了半截,这阿蛮城正处于边界,如今动荡不安,又在打仗,他一个手不能提的太监能做什么?虽说监军不用亲自上场,可这些年他得罪过太多人,保不准有人要在暗地里害他。 “皇上,奴才这也是被奸人所害,鬼迷心窍了啊,饶了奴才这一回吧。” 元帝冷哼,“若朕不饶你,你死不足惜,放心去吧,这东厂还不能缺了你。” 东西两厂做的那些荒唐事,元帝也不是不知道,这些太监把言官压制的越狠越好,省的出现些个权倾朝野的阁臣。 东厂倒了,西厂独大,那也不是元帝想看见的,这才是他保了汪全这一回的原因。 汪全活的跟个人精似的,这一听就算是明白了,皇上这是打算让他出去避避难。 汪全叩头,“奴才谢皇上不杀之恩。” 汪全从长安宫里出来,就直奔东厂,里面的太监们唇红齿白,生了张女气的脸,可心里头比谁都阴暗。 汪全对他们下了死命令,要将陆承远暗杀了,东厂的这些太监本身没什么武功,所以自然不可能是陆承远的对手,活捉他就更不可能了,可这些太监有的是办法能弄死陆承远。 …… 宁福宫外,赵隽寒捏着手里头的玉佩,垂眸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好久,他才抬起手敲了敲宫门。 沉重的宫门被人从里面推开,宫女张嘴,见到他那张脸后,喉间的问话便又吞了回去。 这个男人她是见过的,他是个皇子,那天他拦了娘娘的轿子。 宫女之所以能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她从没见过生的这么好看的男人,就连英武的大皇子都没有他长的好看。 她脸一红,低下头道:“您先等着,娘娘才刚起,奴婢进去通报一声。” 赵隽寒扬唇一笑,魅惑人心,“有劳了。” 宫女连话都不会说了,转身就跑了。 赵隽寒收起笑,眼神冰冷,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赵贵妃才梳洗完毕,碧青在给她上妆,她今日原不打算出门,自然也不用些艳丽的妆容,听见小宫女的禀报,赵贵妃心情很好的笑了笑,转而吩咐碧青化的精致些。 赵贵妃又瞧见妆台上华贵的头面和簪子,指了指红色的那个,“碧青,今日就用这个簪子吧。” 碧青心下一惊,这个簪子争了大凉国都找不出第二个,娘娘只平日里都舍不得戴,怎么今日突然要戴了,她不敢再深想。 赵贵妃穿了件半露酥.胸的藕色襦裙,便让人将等在门外的赵隽寒宣了进来,又让屋里伺候的宫女都退了出去,连碧青都没留下。。 赵贵妃斜靠在软榻上,她的怀里还有一只纯白的猫,葱白的手指慢慢的顺着猫的毛发,她抬眸,打量着他,眼底的惊艳和欣赏一闪而过。 “你是真的想当本宫的儿子?” 赵隽寒轻笑,“做不得假,臣对娘娘自是一片真心。” 赵贵妃看着他的脸失神了片刻,忽而对他招了招手,笑的妩媚动人,“你过来。” 赵隽寒心里一冷,面上不动神色,踩着步子缓缓的走过去,在距离她几步之遥站定了。 赵贵妃笑容加深了不少,吐字道:“再近一些。” 他恶寒,但半点都没表现出来,又往前凑近了两步,她将身子往前靠了靠,在他耳边吹气如兰问道:“本宫美吗?” 赵隽寒微笑,“美。” 她紧接着又说:“你可不止是要当本宫的儿子。” 赵隽寒怎么会听不出其中的深意呢?他佯装无知,“臣愿意为娘娘为奴为犬。” 44.4.14 此为防盗章  他叹了口气, 心底那股子不甘心尽数翻涌上来,他在后宫底层摸爬滚打了好些年, 这才爬到如今从四品内官的职位, 若是因为这一次的过失而丢了官职或是性命,他当然是不愿的! 刘晋穿好墨色内官官服, 踩着黑靴就往长安殿偏殿而去,好歹要搏一把,指不定督主大发慈悲的会饶了他一回。 刘晋在门外等了很久,脸颊都被冷冽的风吹的疼了, 屋里才有了些许动静。 莫约一刻钟的时辰之后, 宋端才梳洗好, 听闻刘晋在外求见时,手中的茶杯一顿,随口问了一句, “他可曾说了所谓何事?” 内侍摇摇头,“刘公公没说,奴才也不知道。” 宋端好看的手指头敲着茶杯边缘, 想了一会才说:“让他进来吧。” 刚好, 他也刚好有事要吩咐刘晋。 刘晋躬着腰进入屋内, 来时饮了杯茶,此刻却还是觉得口渴的紧, 所有话都堵在喉咙口, 此刻面对眼前这个不怒自威的督主, 竟然一个字都不敢说。 宋端坐在楠木座椅上, 身着月牙色的长袍,玉面王冠,腰处系着金色的绶带,上边还挂着一个雕刻精致的玉佩,他挑了挑眉头,好半天没听见声音,等得有些不耐,“怎么不说话?” 刘晋直起腰,却是不敢直视眼前的人,“督主,文书房里的两个掌事死了。” 宋端抿唇,眉头微敛,刘晋可以说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人,知分寸,也是个心狠的,这才坐稳了自己给他的位置,文书房隶属于司礼监,若是死两个人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更不要说掌事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职位。 如今刘晋刻意提了两句,其间必定是有什么端倪。 “怎么死的?” 刘晋咬牙,双膝跪地,一双眼睛望着他的脚尖,声音好似在抖,“督主,奴才让那两人去搜寻三皇子的尸首,两个掌事迟迟未归,奴才去寻,就只剩下两具尸体,死相惨烈。” 所有皇子的排名都是内官按生辰年月来排的,当然吩咐这件事的人是宋端,他行事乖张,就连杀人也是,做了三十几个木牌,抽到哪一个就杀了哪一个。 宋端沉默,而后竟慢慢笑了出来,笑意冷然,抬眼扫了地上跪着的人,“你不是跟本督说那人已经死了吗?” 刘晋俯首,“督主,奴才也没想到三皇子没死啊。” 宋端气极反笑,挥挥手让他从地上起身,而后问:“他人呢?” “跑了。” 宋端冷笑一声,吊起的凤眼冷冷清清的,“皇宫就这么点地方,他能跑到哪里去?” 这个三皇子倒让他刮目相看了,也是,没有母妃的庇护能活十几岁,当然不会简单。 “督主,这人一时半会还真的没找着……” 宋端转着手腕上的佛珠,不知在想什么,沉吟片刻,“他叫什么名字?” 刘晋微愣,亏的当初的木牌是他做的,要不然他还真的记不住名字。 “回督主,三皇子名为赵隽寒。” 宋端轻轻念了赵隽寒三个字,意味深长,“总是逃不掉的,没人帮他,他躲不长,若是过些时日还是找不着,那就有意思了。” 刘晋咽了咽口水,“督主,奴才……奴才……”他连句话都说不完整。 宋端放下手中的茶杯,杯子磕在桌面上发出了不小的响声,“自己下去领二十个板子,三皇子找着了也不用急着杀了他,把他送到本督面前。” 刘晋连连点头,“奴才知道了。” “滚出去。” “是。” 刘晋退出暖阁后便自觉的去领罚了,二十下板子已经很轻了,前些年督主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卯正时分,宋端换了一身深蓝色的锦袍,青丝高高束在头顶的玉冠上,面庞白净精巧,目光森冷。 宋端披着一件纯白的狐狸毛做成的斗篷,迎着门外的冷风朝文苑阁走去,哪里是皇上审批奏折的办公之地。 从前是元帝的书房,如今早已成了他的,朝廷中上书的所有奏章都要经由他手,才能呈上元帝的面前。 手握朱批之权,朝堂上那些言官哪怕是想弹劾处死他,也没有门路。 文苑阁里早就点好了暖香,殿内的温度比殿外温暖了许多,宋端方才未用早膳,他才刚坐在案桌前,便有宫人端上了热粥,他吃了两口就让人撤了下去。 宋端在一定程度上是能臣,他狡诈残虐,所说之话稍稍逆着他,就将人拖到西厂狠狠处置,折磨的生不如死,但在朝政上他并非一无是处,天灾人祸面前,他总是能想到法子。 当然,那些大臣对他的手段总是不耻的。 案桌上是昨天剩下的奏折,宋端粗略的翻了翻,莫约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的手边放着一张陈情书,那是正三品翰林学士王炳坤替前不久下狱的吏部员外郎朱齐的求情书。 宋端大致扫了陈情书上的内容,嗤笑一声,这王炳坤不愧是进士出身,文采斐然,遣词造句颇有讲究,他想,若是这张陈情书真的呈到了皇上面前,那么朱齐恐怕真的就能有翻身的机会,可惜了,最先看见的人是他。 宋端眼睛都未眨眼,随手就将陈情书丢进了火盆中,瞬间就烧的一干二净。 宋端看了一个时辰的奏折,才处理了一小半的折子,他抬眼,揉了揉自己发痛的太阳穴,眼睛有些劳累,还未等他放松多久,就听见屋外的一阵脚步声。 厚重的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几个熟悉的面孔涌入宋端面前,那人锦衣华服,脖子处还带着个貂皮围脖,颜色发黑亮丽。 为首的男子身形微胖,长着一张圆润的脸,大而圆的眼睛笑眯眯的,只留了条缝,看上去无害而又单纯,说话时也没有阉人的那股腔调。 他将手中抱着的暖炉递给身旁伺候的小太监,对着宋端开口道:“宋督主果真是替皇上分忧解难啊,勤勤恳恳的模样真是让杂家都觉着羞愧。” 宋端眯着眼看着汪全,讽刺道:“既然厂公觉得羞愧,怎么还有空闲来找本督。” 汪全依然还是笑眯眯的,脾气好的不得了,“这不是有要事想同督主相商嘛。” 宋端起身,高大的身躯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厂公有话直说。” 汪全身材矮小,在宋端面前就显得更加没有气势,“吏部员外郎朱齐已经下狱一月有余,刑部已经查清,贪污枉法一事为子虚乌有,这调查结果也已经出来了,这人可还一直押在西厂,督主若还不肯放人,怕是服不了众。” 宋端轻笑,捏了捏自己的指尖,挑眉道:“这慎刑司的案子何时轮到刑部来查了?” 朱齐是朝廷命官,按理说若是犯事了确实是可以交由刑部来查,但这个案子一开始便是元帝下令交给他的,他再将案子转交慎刑司。 要说这朱齐他确实是清白无辜的,可谁让他是皇后一派? 宋端没什么特别恨的人,只除了皇后和吏部尚书,对其它人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折磨折磨也就放他们投胎去了,可是对吏部尚书曲万,宋端可就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了,西厂里新发明的那些刑罚可都是为了曲万发明的。 宋端默默的想,也不知道将来曲万能不能撑过一轮? 汪全为东厂提督,朱齐原是搭不上他的,但汪全对皇后独子赵世棕可谓是忠心耿耿,这自然是要为赵世棕铺路。 换句话说,汪全是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赵世棕身上。 如今的东厂早就不如从前,而汪全也已经被他压制好些年了,汪全不会甘心的。 “督主这就是不放人的意思了?” 宋端点头,吐字道:“不放。” “也不是本督故意难为人,厂公若是有何不满,可去慎刑司说道说道。” 汪全敛笑,神色冷了下来,说起话来也就不那么好听了,“这慎刑司就归督主管,是生是死不都是督主的一句话吗?督主可要清楚,你我二人皆是为皇上办事,若闹出什么矛盾引到皇上面前可就不好看了。” 宋端加深了嘴角的笑意,一丁点都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宫里头大大小小的机关都是皇上的,你若觉着慎刑司不公,尽管可以去找大理寺或是锦衣卫来查。” 汪全心里怒极,腾起的火气一时还压不下去,谁不知道锦衣卫和大理寺的人最瞧不起的就是阉人? 东厂和锦衣卫也是水火不容的关系,明里暗里斗的死去活来。 汪全本想着宋端会卖他一个面子,现下看宋端摆明了要下他的脸。 好!他就不信宋端能压制着他一辈子! “既然如此,杂家也就不打扰督主了。” 宋端抬眸,凝着他的背影淡淡的提了一句,“公公看上去硬朗了许多啊。” 汪全脚步微顿,随即大步离开,冷风灌进衣服里,他却不觉着冷,手指摸上自己的脸,扯出一抹笑,看来吃了那些东西效果还是很显著的。 他浑然不觉已经掉进了陷阱里头。 一个阉人最宝贝的,最想要的就是自己已经被割下来的根。 汪全狡猾,做事也两面三刀,他对你笑的时候没准就是想着怎么把你算计死,这也是他一步步爬到定的缘故。 可再怎么聪明的人也有糊涂的时候。 前些日子,他无意中听见底下有人说道:“食婴儿脑髓,便可使阳.具再生。”这说的有模有样的,他听着都心动了。 那是他没了的东西,若是能再长出来,简直是相当于重生。 汪全有了权势和地位,就想着怎么做回男人了。 这就暗地里让人偷也好抢也好的交了几个婴儿上来,挖出他们的脑髓吃了一月。 要说效果,那也是有的,可他自己是瞧不出什么的,但方才宋端的那句话倒是让他自信了不少。 等长出了那玩意,他看谁还敢压制着他! …… 宋端宣了屋外隐在暗处的人,问道:“汪全对食髓之事有几分信?” “回督主,他未曾起疑。” 宋端笑了笑,“很好,过些时日便可以露出痕迹给锦衣卫的指挥使陆承远。” 宋端和汪全斗了也有一年了,东厂和西厂的较量也没有停过,总是要分出胜负来的。 宋端向窗外望了一眼,红梅开的正好,上面裹着一层白雪,芬芳的香气钻进他的鼻间,萦绕在温暖的阁房中。 …… 三日后,元帝下令锦衣卫彻查京城婴儿失窃之事,限期一月,必须得破案,刑部辅助查案,大理寺审案。 此次失婴案事关重大,且为多个大臣联名上书,若是一般平民百姓丢了孩子怎么也不会惊动锦衣卫、刑部和大理寺三个重要部门,可这一个多月丢的都是朝廷重臣刚出生不久的男婴,蛛丝马迹都搜不着。 有些个孩子还是独子嫡子,这一事件搞得人心惶惶。 陆承远是夜里被元帝召见的,锦衣卫是死忠于帝王,除了皇帝,无需听从任何人的吩咐。陆承远身着黑色蟒袍服,挺拔的身躯立在元帝身前,眉眼犀利,坚硬的脸孔上面无表情,唇角死死抿着,一声不吭的像是一块石头似的,他的面庞不像宋端般邪肆,也不是赵隽寒那般的清灵,而是那种冷硬的俊朗。 元帝今年四十有余,眼角处的皱眉看上去老了几分,那双渐渐污浊了眼也没了初登帝位的清明。 折子是宋端亲自递给元帝的,当时看了一眼,他并未放在心上,这样的小事交由刑部去做就好了,可接连好几天都折子都提了这件事,他不重视都不行。 元帝人虽然放.荡,可心里还是如明镜般清楚,朝堂上的站派他大抵也是了解的,各个党派的斗争他也清楚。 他装傻呢,你们斗的越凶越好,只有这样他的位置才能坐稳。 元帝充当的是平衡的角色,哪一派落了下风,他就帮一把,总归是没有赢家的。 至于太子人选?现在谈这个还太早了。 宋端和陆承远是元帝手中锋利的剑,一把是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的,一把是光明的。 这一点宋端也是清楚的,元帝必须得维持一个仁君的形象,残虐的事只能交由他来做。 那些在金銮殿自诩正义清明的官员,其实元帝内心厌恶的很,圣贤书说的一套套的,这个不让,那个不许。 “陆爱卿,你需得速速破案,以免人心浮动,朕素来是相信锦衣卫的能力的,这次你也不要让朕失望啊。” 陆承远上前,“臣定不会负皇上的期望。” 陆承远三十岁就做到锦衣卫总指挥使的职位,也可以算得上是一个传奇,这不单是因为他武功高强,能从众多高手中脱颖而出,他的细心和机敏也是元帝当初提拔他的理由。 最早陆承远是崤山北的一个习武世家后人,后主动归顺朝廷,甘当皇帝鹰犬。 上一任指挥使在位时,锦衣卫中的南北直隶暗中也在斗,谁也不服谁,以至于让东厂占了先机,地位高于锦衣卫。 可自陆承远任职后,南北直隶才算和睦起来,一起对外。 陆承远沉默寡言,不喜说话,他身上有股天生的威严,气势逼人,许是多年提刀的缘故,他整个人看上去戾气都重了许多。 不过,他的脸还是很英气的。 锋利的下巴,高挺的鼻梁,英俊的眉眼,如果忽略他周身凛冽的气息,仰慕他的人怕是不会少。 “你出去吧。” 陆承远退出内殿,眉头紧蹙,他的腰间别着刀,掌心里生了重茧,他摸了摸刀柄,一路朝远处走,脚底生风般的快。 皇极殿宫门口已经有人守着,一男一女,不过他们身上穿着的都是锦衣卫的服饰。 男子道:“指挥使大人,内宫属下等是搜得还是搜不得?” 陆承远冷声,“只要查到了,没有哪里是去不得。”语罢,又冷眼问道:“昨夜你可追上了那人?” “属下无能,让他跑了,那人的踪迹到了护城河便消失了。” 陆承远微抬下巴,仪态万千,“尸首是从护城河内河里飘出来的,往宫内的人方向查。” “是。” 锦衣卫的动作很快,几乎是在当天就开始在内宫排查,仅凭尸体的方向尚不能论断是宫内之人所为,不过总能找到端倪。 司膳堂离内河远的很,现如今也查不到这边来,但总是会过来的。 和铃听见锦衣卫三个字心里就一紧,她是记得的,锦衣卫和她隔着两条人命。 和铃已经想不起来那个身穿飞鱼服男人的面容了,就连梦里都看不清。 不过她想,她要是真的看见了,一定能认出来。 那个杀了她父母的男人。 即便隔着一道门,刘晋还是恭恭敬敬的跪在门外。 屋里传来一道清冷至极的声音,“进。” 刘晋擦擦额头上的冷汗,小心翼翼的推开门,嘴角扯出诌媚的笑容。 屋里弥漫着檀香的味道,金色的香炉里放了沈香木块,木架上摆放着琉璃瓷器,案桌旁放置了一个软塌,纯金镶边的塌上用雪狼纯白的皮毛覆盖着,看上去华贵而又保暖。 软塌上斜躺一个人,他撑着头,手指有意无意的敲打着大腿,眼皮都未抬起,听见了刘晋的声响,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事情可办好了?” 刘晋抬头,“督主,人已经死了。” 宋端缓缓坐起身,抬眸,淡淡的扫了他一眼问:“尸体呢?” 刘晋打了一个哆嗦,“只找到些许残骸,怕是让冷宫里的野狗给啃了。” 宋端“啧啧”两声,听不出是可惜还是嘲讽,嘴角绽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他这死的可比他的那些弟弟好多了。”顿了一下,他突然问:“这是第几个了?” “回督主,已经是第十一个了。” 宋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恩,下一个就轮到徐才人的那个儿子了吧?” 刘晋已经没了起初时的害怕,“是。” 宋端转动着手腕上的佛珠,眉心舒展开来,“早些去办吧。” 刘晋忙不迭的点头,“奴才知道。” “出去吧。” 刘晋松了一口气,心里的石头这才算是放下了,关好门之前,他看见了软塌上坐着的人那张绝世的面容。 无瑕的轮廓,面孔白皙的几近透明,剑眉之下是一双微挑的丹凤眼,犀利的目光像是能直接看进人的内心。 刘晋每见宋端一次,就要感叹一番,怪不得皇上会如此宠信他,甚至为了他还特地新设了西缉事厂,风头比起东厂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生的这样的一张脸,即便是个没根的男人,也是讨人欢心的。 刘晋走后,宋端睡意消退了不少,他随手披上放在身旁的貂毛斗篷,低低的笑了起来,好看的眸子深处冰冷的如冬日飞霜,他微抬下巴,目光落在自己修长的手指上,笑容逐渐加深。 45.4.15 此为防盗章  他站起身来, 缓步走到汪全面前,高大的身躯具有极强的压迫力,他说:“汪公公, 你可还有话要说?” 若无话可说, 他就要将这个无恶不作的阉人捉拿下狱了。 汪全摒神敛息, 压下心中的不安,笑道:“杂家先恭喜陆指挥使离破案又近一步了。” 陆承远眯眼, “噢?这尸体可是公公的院子里翻出来的,既然公公解释不了,那本官便只能将你请进衙门,好生讯问一番了。” 汪全沉下嘴角, 敛起笑, 口腔中的牙齿都快咬碎了,“这凶手挖坑埋在杂家这,杂家可解释不了, 也没法解释,陆指挥使可不要为了交差而含血喷人啊。” 陆承远不慌不忙,好似早就猜到了他会这么说,他背着手, 轮廓冷硬, 语气淡淡的, 透着一股随意的感觉, “可这些婴儿的脑髓都被人抽了个干净, 据本官所知, 坊间是有“婴儿脑髓可使阳.具再.生”这样的谣言的。” 汪全心下一紧,根本没去想他是怎么知道这通说辞的,他吃惊的是,一点居然是个谣言!?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脑髓有多难以下咽,可他还是吃下来了,为的就是重振雄风的那一天!可如今,有人竟然告诉他没有用!?叫他如何能接受? “陆指挥使若是拿不出证据,烦请你离开杂家的院子,你对杂家有什么不满和怀疑大可以去同皇上禀告。”汪全之所以敢这么说的原因,无非就是他无比自信的认为陆承远拿不出人证来。 陆承远轻笑,嘴角的讽意清晰可见,“既然汪公公一定要证据,那本官就满足你。” 语罢,他转头对身后的人厉声道:“长相,把人带进来!” 名唤长相的男人立即领命,从院外将人踹了进来。 身着太监服的人扑倒在地,他爬起身子,半跪在地,浑身都在抖。 陆承远问:“将你之前同本官说的再讲一遍同汪公公听。” 太监咽了咽口水,不敢抬头看,“奴才……奴才的所作所为全都是汪公公指使的啊,他……他……想复阳,便让奴才去偷……偷那些东西,这尸体也是公公吩咐呢,说葬在院中能养魂……奴才……奴才也没有办法,指挥使大人饶命啊。”他说着说着便哭了。 至于他的话有几分真假,没人知道,也不重要。 陆承远要的就是这番证词,真假不重要,如今人证物证都在,动机也有,汪全别想脱身! 东厂胡作非为那么久,汪全若是倒台了,自然就能将东厂连根拔起。 事实上,陆承远能这么快找齐证据,是暗中有人将消息传给了他,至于那个人是谁,他不是猜不出来。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东厂倒台,得利的是西厂。 这样简单的道理,陆承远还想的明白,只是这次他甘愿被宋端利用一次,失婴案事关重大。 若不是陆承远挡在汪全面前,他都能上去撕了跪在地上那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气死他了!竟然敢……背叛他! 汪全怒意横生,锋利的目光像是倒钩一般勾着那名小太监,他缓过劲来,惊觉自己刚刚差些就失态了。 “陆指挥使随意找个人来就是人证了?天大的笑话。” 他死不承认。 陆承远笑了笑,眉眼间的不屑淋漓尽致,“长相,将汪公公压进狱中,严刑逼供,势必要问出其同党及作案经过。” “是。” 汪全被人控着身子,火速拖走了,到了这时,他再也顾不上厂公的威严,对着陆承远破口大骂,“你个小人,等杂家出来了,定要血洗你那锦衣卫!让你也尝尝诛心挖骨之痛!” 陆承远打了个响指,长相立马就将汪全的嘴巴堵住了。 陆承远静静的立在树旁,没有回头看,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枝桠上,他担任指挥使这个职位以来,比这难听百倍的话都听过,不得好死这样的诅咒都是轻的,可就算如此,他也不想再听。 多年来,不敢娶妻生子,一是所遇皆非良人,二便是害怕这些话将来都会一一应验在他的家人身上。 而立之年,他这双手,沾了无数的血。 汪全若说自己不害怕,那是假话,养尊处优这么些年养出的都是细皮嫩肉,当他看见狱里头的那些刑.具时,脸色都白了。 “你你你敢!” 长相眼皮都未抬起,将他绑在老虎凳上,捋捋袖子就开始动手了。 冰冷潮湿的狱房里头是汪全凄厉的叫声,曾几何时,他在东厂里也用各种刑.具折磨过朝廷大官,真真是报应,如今也轮到了他自己。 汪全很快就疼得喘不过气了,冷汗自他额头不断向下流淌,他瞪着眼睛,浑身都脱了力。 长相拿着烙铁接近他时,他喃喃道:“不要不要,我招我招。” 实在是吃不得这个苦头。 长相仿佛没听见这句话似的,还是将烙铁烫了上去,若是这么快就结束了,可就太没有意思了。 毕竟,他招是不招,招供词都是一样的,且早早就写好了。 捉拿汪全下狱,这件事陆承远并没有问过元帝,算是先斩后奏。 陆承远当晚求见元帝,将供词递了上去,而这时的汪全也仅仅就只剩下一口气了。 威严的金銮殿中,寂静的仿佛连呼吸声都听的清楚,元帝从太监手中接过供词,先是随意的扫了两眼,目光微顿,瞧见上面的字,不可置信般似的,他又仔细的看了一遍,握着文书的手悄然暴起了青筋,面色难看,一字一句顿道:“竟然汪全做的?” 陆承远微微弯起了腰,答道:“确实如此,尸首在汪全的院子里被挖出,一具不多一具不少,微臣也已找到了人证,再者,汪全也已经承认其所作所为。” 元帝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将手中的文书拍在桌上,厉声问:“他人呢?” 陆承远眼底闪过一丝暗光,“已按照程序移送大理寺。” “你可问了他为何会如此做?他伺候朕十几年,若说其中没有缘由,朕定然是不会相信的。”元帝缓缓道。 陆承远点头,“坊间传言可使阳.具再生,这法子……便是食婴髓。” “糊涂!”元帝喘气,恨铁不成钢道,脸色完全阴沉了下来,又继续说:“汪全这个不知感恩的!朕初登基便颠覆祖制,设置文书房供太监们习书,他是里头学的最快的一个,如今倒好,竟然也相信谗言?朕看他那些书他也是白读了。” 陆承远眸光一冷,听出了元帝话里的深意,纵使到现在这样的局面,元帝还是护着汪全这个大太监。 方才他说的是坊间传言,而元帝却硬生生认为是汪全听信了谗言。 “皇上打算如何处置?若按照律法,当斩首示众。”陆承远道。 元帝沉默了好一会儿,“明日你去大理寺将人给朕提出来,他活你活,他死你死,至于怎么堵众人的嘴,那是你的事。” “皇上……” 元帝摆摆手,“下去吧,汪全他……”顿了半晌,而后说,“他罪不至死。” 许是觉着自己确实太过偏袒汪全,元帝又加了一句,“朕定然也不会轻饶了他,以后朕便送他去阿蛮城当监军。” 陆承远扯了扯嘴角,嘲讽的笑了笑,什么时候当监军成了惩罚了? “行了,你退下吧。” “臣告退。”陆承远出了殿门,顿时觉得周身冷了起来,是到心底的冷。 元帝对汪全的宠信还真是让人看不懂了。 正当他抬脚离开时,一道有压迫力的目光直直射.在他的背上,他回头,一眼就看见那个站在高台上的男人。 46.4.16 此为防盗章  他站起身来, 缓步走到汪全面前,高大的身躯具有极强的压迫力,他说:“汪公公, 你可还有话要说?” 若无话可说, 他就要将这个无恶不作的阉人捉拿下狱了。 汪全摒神敛息, 压下心中的不安,笑道:“杂家先恭喜陆指挥使离破案又近一步了。” 陆承远眯眼, “噢?这尸体可是公公的院子里翻出来的,既然公公解释不了,那本官便只能将你请进衙门,好生讯问一番了。” 汪全沉下嘴角, 敛起笑, 口腔中的牙齿都快咬碎了,“这凶手挖坑埋在杂家这,杂家可解释不了, 也没法解释,陆指挥使可不要为了交差而含血喷人啊。” 陆承远不慌不忙,好似早就猜到了他会这么说,他背着手, 轮廓冷硬, 语气淡淡的, 透着一股随意的感觉, “可这些婴儿的脑髓都被人抽了个干净, 据本官所知, 坊间是有“婴儿脑髓可使阳.具再.生”这样的谣言的。” 汪全心下一紧,根本没去想他是怎么知道这通说辞的,他吃惊的是,一点居然是个谣言!?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脑髓有多难以下咽,可他还是吃下来了,为的就是重振雄风的那一天!可如今,有人竟然告诉他没有用!?叫他如何能接受? “陆指挥使若是拿不出证据,烦请你离开杂家的院子,你对杂家有什么不满和怀疑大可以去同皇上禀告。”汪全之所以敢这么说的原因,无非就是他无比自信的认为陆承远拿不出人证来。 陆承远轻笑,嘴角的讽意清晰可见,“既然汪公公一定要证据,那本官就满足你。” 语罢,他转头对身后的人厉声道:“长相,把人带进来!” 名唤长相的男人立即领命,从院外将人踹了进来。 身着太监服的人扑倒在地,他爬起身子,半跪在地,浑身都在抖。 陆承远问:“将你之前同本官说的再讲一遍同汪公公听。” 太监咽了咽口水,不敢抬头看,“奴才……奴才的所作所为全都是汪公公指使的啊,他……他……想复阳,便让奴才去偷……偷那些东西,这尸体也是公公吩咐呢,说葬在院中能养魂……奴才……奴才也没有办法,指挥使大人饶命啊。”他说着说着便哭了。 至于他的话有几分真假,没人知道,也不重要。 陆承远要的就是这番证词,真假不重要,如今人证物证都在,动机也有,汪全别想脱身! 东厂胡作非为那么久,汪全若是倒台了,自然就能将东厂连根拔起。 事实上,陆承远能这么快找齐证据,是暗中有人将消息传给了他,至于那个人是谁,他不是猜不出来。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东厂倒台,得利的是西厂。 这样简单的道理,陆承远还想的明白,只是这次他甘愿被宋端利用一次,失婴案事关重大。 若不是陆承远挡在汪全面前,他都能上去撕了跪在地上那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气死他了!竟然敢……背叛他! 汪全怒意横生,锋利的目光像是倒钩一般勾着那名小太监,他缓过劲来,惊觉自己刚刚差些就失态了。 “陆指挥使随意找个人来就是人证了?天大的笑话。” 他死不承认。 陆承远笑了笑,眉眼间的不屑淋漓尽致,“长相,将汪公公压进狱中,严刑逼供,势必要问出其同党及作案经过。” “是。” 汪全被人控着身子,火速拖走了,到了这时,他再也顾不上厂公的威严,对着陆承远破口大骂,“你个小人,等杂家出来了,定要血洗你那锦衣卫!让你也尝尝诛心挖骨之痛!” 陆承远打了个响指,长相立马就将汪全的嘴巴堵住了。 陆承远静静的立在树旁,没有回头看,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枝桠上,他担任指挥使这个职位以来,比这难听百倍的话都听过,不得好死这样的诅咒都是轻的,可就算如此,他也不想再听。 多年来,不敢娶妻生子,一是所遇皆非良人,二便是害怕这些话将来都会一一应验在他的家人身上。 而立之年,他这双手,沾了无数的血。 汪全若说自己不害怕,那是假话,养尊处优这么些年养出的都是细皮嫩肉,当他看见狱里头的那些刑.具时,脸色都白了。 “你你你敢!” 长相眼皮都未抬起,将他绑在老虎凳上,捋捋袖子就开始动手了。 冰冷潮湿的狱房里头是汪全凄厉的叫声,曾几何时,他在东厂里也用各种刑.具折磨过朝廷大官,真真是报应,如今也轮到了他自己。 汪全很快就疼得喘不过气了,冷汗自他额头不断向下流淌,他瞪着眼睛,浑身都脱了力。 长相拿着烙铁接近他时,他喃喃道:“不要不要,我招我招。” 实在是吃不得这个苦头。 长相仿佛没听见这句话似的,还是将烙铁烫了上去,若是这么快就结束了,可就太没有意思了。 毕竟,他招是不招,招供词都是一样的,且早早就写好了。 捉拿汪全下狱,这件事陆承远并没有问过元帝,算是先斩后奏。 陆承远当晚求见元帝,将供词递了上去,而这时的汪全也仅仅就只剩下一口气了。 威严的金銮殿中,寂静的仿佛连呼吸声都听的清楚,元帝从太监手中接过供词,先是随意的扫了两眼,目光微顿,瞧见上面的字,不可置信般似的,他又仔细的看了一遍,握着文书的手悄然暴起了青筋,面色难看,一字一句顿道:“竟然汪全做的?” 陆承远微微弯起了腰,答道:“确实如此,尸首在汪全的院子里被挖出,一具不多一具不少,微臣也已找到了人证,再者,汪全也已经承认其所作所为。” 元帝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将手中的文书拍在桌上,厉声问:“他人呢?” 陆承远眼底闪过一丝暗光,“已按照程序移送大理寺。” “你可问了他为何会如此做?他伺候朕十几年,若说其中没有缘由,朕定然是不会相信的。”元帝缓缓道。 陆承远点头,“坊间传言可使阳.具再生,这法子……便是食婴髓。” “糊涂!”元帝喘气,恨铁不成钢道,脸色完全阴沉了下来,又继续说:“汪全这个不知感恩的!朕初登基便颠覆祖制,设置文书房供太监们习书,他是里头学的最快的一个,如今倒好,竟然也相信谗言?朕看他那些书他也是白读了。” 陆承远眸光一冷,听出了元帝话里的深意,纵使到现在这样的局面,元帝还是护着汪全这个大太监。 方才他说的是坊间传言,而元帝却硬生生认为是汪全听信了谗言。 “皇上打算如何处置?若按照律法,当斩首示众。”陆承远道。 元帝沉默了好一会儿,“明日你去大理寺将人给朕提出来,他活你活,他死你死,至于怎么堵众人的嘴,那是你的事。” “皇上……” 元帝摆摆手,“下去吧,汪全他……”顿了半晌,而后说,“他罪不至死。” 许是觉着自己确实太过偏袒汪全,元帝又加了一句,“朕定然也不会轻饶了他,以后朕便送他去阿蛮城当监军。” 陆承远扯了扯嘴角,嘲讽的笑了笑,什么时候当监军成了惩罚了? “行了,你退下吧。” “臣告退。”陆承远出了殿门,顿时觉得周身冷了起来,是到心底的冷。 元帝对汪全的宠信还真是让人看不懂了。 正当他抬脚离开时,一道有压迫力的目光直直射.在他的背上,他回头,一眼就看见那个站在高台上的男人。 陆承远认得他,对他也算是熟悉。 宋端。 他站在宫殿的屋顶上,大风扬起他的衣袖,绝世的面孔配着白色的衣衫,倒有些飘飘欲仙的感觉。 陆承远摇摇头,真是可惜,不过是个阉人。 他也听说过宋端的家世,听闻宋端也曾是出身名门,也有过年少意气风发的模样,甚至当年中过进士的,如今却甘为内侍,为权势不择手段,残害忠良。 东厂也好,西厂也罢,一个两个都不是让人省心的。 “陆大人,回去路上要小心那。”宋端隔着长长的宫道,略有深意的说。 陆承远转身,没吭声,大步流星的离去。 宋端不待见他,他也不是头一天知道,只是这怨气和仇恨来的莫名其妙啊。 锦衣卫这些年针对的也是东厂,与西厂并没有什么纠葛,真是奇怪。 宋端转着拇指上的玉戒,唇角漾起一抹笑,十几年有了吧?陆承远欠下的人命要还了。 47.4.17 此为防盗章  和铃不是没想过将他赶出去, 他这个麻烦若是不解决, 迟早要引火烧身。 可每当和铃想到那天晚上他对她的那声低喝,让她赶紧跑,还从太监手下将她救了下来时, 那点狠心就通通消失了。 何况,和铃觉着赵隽寒没那么容易妥协。 和铃的父亲当年以谋害皇嗣的罪名被处死,当年失掉孩子的就是如今风头无两的赵贵妃。 诏书上写的是赐毒酒一杯,且不牵连族人,可当年的事实并不是这样, 锦衣卫的人血洗了和家, 并且一把火将和家烧的精光。 和铃自五岁起就住在叔父家中,顶替表妹进宫为奴也是为了报答叔父一家的照拂, 若是运气足够好,她还能弄清楚当年事情的真相。 锦衣卫的人来势汹汹, 他们可以自由出入内宫,排查的力度也是前所未有之大, 底下的宫女太监们都在议论,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和铃同另一名宫女走在宫道上,两人受了司膳嬷嬷的吩咐去尚宫局拿这个月发放的衣服和服饰, 深冬将至,每个人都有两套新的袄子,司膳嬷嬷品级高一些, 还能去讨几对耳坠子。 回来时的路上, 和铃看见了时常梦见的那个男人。 她手里还捧着布料和袄子, 小巧的脚踩在积雪上,吱吱作响,那个男人迎面而来,高大的身躯,冷硬的没有一丝表情的脸孔,深色的朝服,腰间还别着一把绣春刀,下颚紧绷,目光直视着前方,一个眼神都没有落在路旁的她。 同行的人见了那人都立马跪下了,发出“扑通”的响声。 “见过指挥使大人。” 和铃浑身冰冷,手上也失去了力气,怀中捧着的衣服掉在了地上,就是这样一个动作惹得男人的侧目。 他淡淡的横了一眼过来,眸色漆黑,里面像是深邃的漩涡,让人看不到底,他轻轻抿了抿唇,眉间浮起丝丝疑惑。 和铃看着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她的眼前不自觉就浮现了当年的杀戮,血色的火光。 男人停住了脚步,站在距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和铃心里的愤恨涌在胸腔之中,脚底发虚,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根本就移不开。 直到身旁的人用力的扯了扯她的衣袖,脚下踉跄这才跪了下来,可眼睛还是一动不动的盯着这个男人。 “你是不是想死啊!?”同伴在她耳畔低声问。 和铃深吸一口气,指甲陷进自己的掌心,一声不吭。 陆承远脚步停顿了一下,收回目光,淡漠的高不可攀,直直越过她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多年的查案经历练就了他的一双火眼金睛,刚才,那名小宫女看他的眼神不对劲。 也罢,他现在还没有闲工夫去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细节,窃婴案才是他关心的。 搜查了一天,总算是搜出了些蛛丝马迹。 思及此,他锐利的眼睛眯了起来,宫里有些人还真是胆大包天。 和铃跪的膝盖都疼了,眼眶泛酸,指尖都是白的,平复好心情她才站起来,捡起掉落在地的衣服,问身旁的人,“刚刚那个人……是谁啊?” “那可是锦衣卫总指挥使,正二品的大官呢!”说到这里,她笑了笑,“刚刚看你那样子都吓傻了,指挥使大人一表人才,而立之年却还尚未娶妻,威仪堂堂的,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只是那双眼睛太凶了。” 和铃的掌心被掐出了血,却感觉不到痛意,她点点头,问:“你可知大人的名讳?” “姓陆名承远。” 和铃敛好心神,重复了一遍,“陆承远……” “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回去吧。”和铃摇摇头说道。 回了司膳堂后,嬷嬷便将衣服分好了,每人两套袄子,一件淡粉的,一件嫩绿的。 宫女的衣服和吃食都是按例发放的,一年到头换来换去也就那几件衣服。 和铃领了自己的衣裳就回屋子里去了,她还偷偷的讨了一快布料,准备给赵隽寒做件冬衣。 屋子里比外头暖和了许多,和铃放下衣服,看着窗边站着的人,她拧眉,也吃不准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 有时候她总觉得赵隽寒会飞出这小小的院子,至于将来他会成什么样,她也不知道。 她从抽屉里拿出量尺条,轻轻的扯了下他的衣角,“你过来,我量下你的尺寸。” 赵隽寒转过身,一眼就看见了放在桌上的袄子,他将手抬至肩部,乖乖的让她量。 和铃粗略的量了他的肩宽和腰围,“好了。” “你的掌心怎么了?”他方才注意到上面的几个掐痕和小小的伤口。 和铃下意识的将手往后一放,不想多提,“没怎么。” 赵隽寒上前,不由分说的拽过她的手,眼神一冷,“自己掐的?” 和铃想抽出手,奈何他抓着的力气大的很挣扎不动,她面色不悦道:“你松开。”撇了撇嘴,加了一句,“与你无关。” 她的心情实在说不上好。 她听见他细微的叹息,而后他平摊开她的手,深深的目光从她的头顶落下,细长的指在她掌心的伤口上慢慢的摩挲,“疼不疼?” 和铃一愣,“不疼。” 他轻笑,“骗人。” 怎么会不疼呢? 他那时狠狠咬过她的手腕,她疼得都红了眼。 和铃心下复杂难言,余光突然扫到他没有穿鞋的脚。 “你怎么又不穿鞋?” 和铃早就发现了他这个怪癖,喜欢光着脚在地上走来走去,天寒地冻的他也不怕冷。 也对,他应当是早就习惯了冷,衣不避寒,每每度过一个寒冬,便是又多活了一年。 “屋里暖和。” “随你。”怎么说都不听,她也不想管了。 赵隽寒笑了笑,却是默不作声的穿上放在床边的鞋。 总归是引起了她的一点注意。 接连下了几天的雪已经停了下来,日头渐高,暖洋洋的阳光慢慢晒化了积雪。 赵隽寒将窗户打开,凉风吹透了衣衫,凉凉的,屋子里的木香也被吹散了,和铃垂着头,坐在椅子上,专心致志的裁剪布料,露出姣好的侧脸,他凝视着她,视线扫过她的唇,她的脖颈,直到……他猛然回神,将视线移开。 有些心思,早就在心底暗暗滋生了。 …… 琅珮还是要去赵贵妃的宫里当值,簪子那件事之后,和铃就没再同她说过话。 琅珮见了她,也是从来不理的,横眉冷对的,还是那副高傲样子。 琅珮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也没有愧疚之心,只认为自己手段不够高明,用了最蠢的法子,也低估了和铃的心思。 两人互不往来在司膳堂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可即便是这样,嬷嬷还是刻意安排她们两个去做同一件事。 那便是去给西厂提督宋端送午膳,这不算是什么大事,但让人避之不及的就是宋端。 新进宫的这波宫女都知道这个督主是惹不得,不仅惹不得,最好是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宋端心思难测,做事全凭心情,伺候他的宫女十个里头有三个被处死。 有时候是嫌宫女穿的衣服太艳了,有时候又是厌恶宫女畏畏缩缩的样子。 总之,每次的处死杖毙的理由都不一样,也都……很无理。 不过,督主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全看他当天的心情怎么样。 这天宋端心血来潮点了司膳堂的几道拿手菜,原本他是从来不吃司膳堂做的饭菜,他的膳食都是他从江南招来的厨子做的,他的日子过的精致的很,什么都是要最好的,也从不肯委屈自己。 司膳嬷嬷难得嘱咐她们一次,要谨慎小心,端好饭菜,就即刻回来,万不可开罪冲撞督主。 和铃不怎么紧张,琅珮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从前在赵贵妃的宫里头远远见过督主一面,倒不也不害怕。 两人走在宫道上,沉默的走了一段路,在快到偏殿的时候,琅珮忽然出声,她问道:“和铃,你觉得我们会死吗?” 和铃皱眉,“不会。” 她仿佛笑了一声,凉凉的瞥了她一眼,略有深意,“那可说不准,这督主听闻不是好伺候的,指不定我们倒霉让督主惦记上了,可就没好果子吃了。” 和铃停脚,转身定定的望着她,吐字道:“是你,不是我们。”顿了顿,继续道:“何况你心思缜密,断不会出错的。” 琅珮嘴角含笑,“那就借你吉言了。” “说来那二十个板子倒是让我长了记性,我就先谢过你了。” 和铃的脑海莫名闪过来者不善四个字,她退开几步,不甘示弱道:“不客气,吃一堑长一智,将来让你长记性的机会多着呢。” 琅珮目光冷了冷,逐字逐句在她耳边道:“你待会可千万千万不要出什么错啊。” 话中的深意让人琢磨不透。 和铃隐觉不安,垂眸,暗暗想,琅珮对她再怎么咬牙切齿,也不敢在宋端面前造次。 文苑宫的偏殿也是气派的,高耸的飞檐,巍峨的阁廊。 和铃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清香,不轻不重的味道让人觉得舒服,她一颗心吊在半空中,宋端的名字如雷贯耳,她当然也是知道的,可她从未见过这个让人闻风丧胆的督主。 东西两厂的斗争也是日趋激烈,西厂可以算是后起之秀,短短几年就拔了东厂的大半根基,可见宋端此人的本事。 和铃之所以这么了解,全是仰仗其叔父,耳濡目染之下,她也听过许多弄权之道。 宋端修长的身躯立在案桌前,他手执毛笔,低垂着头,专心致志的在宣纸上练字,落笔有力,黑色的墨汁染在洁白的纸张上,他笔锋张扬放肆,写的一手好字。 和铃匆匆扫了一眼,只瞧见了个大概的人影,不敢多看。 她小心的从食盒里拿出盘子,放在桌子上都不敢弄出声音。 琅珮站在她的身后,冷眼望着她,眼珠转了转,像是在谋划着什么。 和铃直觉不对,背后发了一身冷汗,不是被宋端的气势给吓得。 最后一盘菜放上去时,她暗自松了口气,还好没出什么差错,她合上盖子,还没来得及转头,身后的人便有了动作。 琅珮低着头,卑微的模样没有存在感,她忽的抬眸,眯眼盯着和铃的后背,勾唇一笑,她伸出脚,在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狠狠的踹上了和铃的腿弯,动作快的让人回不过神。 她踹的那一脚的力道极大,和铃往前一扑,手下意识的就撞上了桌子,她跌坐在地,桌子也被她的冲撞力给推翻了,桌上的瓷碗打碎在地,里面的汤汤水水也一并洒了出来,静谧的屋子里,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和铃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去,连嘴唇都是死气的煞白。 她闭上眼,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刚才琅珮对她说的那句话。 她让她小心。 和铃苦笑,不敢往宋端的方向看。 这么大的动静,肯定惊动了宋端。 和铃敛神屏息。 而琅珮就等着和铃的死期。 过了许久,空气中响起一道笑声,是那种嘲讽至极的笑。 “真是好玩,是嫌本督对你们太好了,过来送死了?”黑靴落地,他放下笔,从案桌后走出来,一步步靠近和铃。 和铃想说什么,却想着是无用功,动了动唇角,还是没吱声。 说什么都逃不过一劫。 他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冷声命令,“抬头。” 和铃缓缓抬起头,一双清澈的瞳孔才望上眼前的人。 她一阵晃神,这个人长的真好看,还很熟悉,给她曾见过的错觉,可她也可以确定,自己是不认识宋端这样的大人物。 也许是净过身的缘故,他不够英气,眉眼却是精致的,逆着光的他让人觉着雾里看花般迷醉。 宋端在看见她脸孔的瞬间,闪神了片刻,她的五官同记忆中的一个小姑娘重合了起来。 有点意思。 皇后这边喜上眉梢的同时,赵贵妃却是在宫里砸了杯子,碧青的脸差点给砸到。 赵贵妃发了好大的一通火气,语气不是很好,“碧青,你去将宋端给本宫找来。” 碧青领命,卑躬屈膝的出去。 赵贵妃揉揉自己发疼的眉心,她不可能会坐以待毙的,皇后那个女人想让她死也不是一天两天,将来赵世棕如果真的登上帝位,按皇后的性子,还真得会如同赵隽寒之前所说,落得一个和戚夫人一样被做成人彘的下场。 她决不能输。 皇后不得元帝的恩宠,这是她唯一胜过皇后的地方,可赵世棕被教的太好,天赋也是极好的,隐隐间确实有太子的面相,这就是让她头疼的地方。 若是生了一个无用的阿斗,赵贵妃就一点心事都没有,如今她只能从长计议,一点点的规划,蚕食皇后一族的权利。 赵贵妃大概知道一点元帝的意思,他不是很想立赵世棕为太子,只是现下没有更好的人选,四皇子还没有回来,其他的皇子母族又太弱,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根本找不出别人与他抗衡。 碧青的去文苑宫的路上,赵隽寒就已经到了赵贵妃的宫里头。 赵隽寒还猜不准这次她让他过来是为了什么,离春狩还有几天,照理说赵贵妃应该更加不会找他。 “坐吧。”她很客气。 赵隽寒行了个礼,没有落座,她也没有多说。 “不知娘娘今日所为何事?”在元帝没有承认之前,他还不能称她为母妃。 赵贵妃调整了坐姿,使自己靠的更舒服,她的腔调淡淡的,“前几天你同梁千的过节,本宫可是花了大力气掩下来的。” 他抬眸,“娘娘恩情,我没齿难忘,来日定当倾覆回报。” 赵贵妃掩嘴轻笑,眸眼明艳动人,“这些客套话本宫早就听腻了,回报你当然要回报本宫,不过你现在还没有这个能耐罢了。” 她从软塌上起身,清透的轻衫半落肩头,赵隽寒的视线只停在上面一眼便就又飞快的移开了。 “没什么事本宫不会找你过来,你现下还是太弱,文武都抵不过赵世棕。” “我不会辜负娘娘的栽培。”他的脑海里还是方才匆匆瞧见的衣服,那种材质比和铃身上的要金贵多了,什么时候他才能送她这样一件衣服呢? 他想给她锦衣华服。 “你可知大凉国的顶一高手是谁?”她问。 赵隽寒回神,想了想,“陆承远?” 48.4.18 此为防盗章 长安殿去往后宫各家娘娘的住所有一条必经的宫道, 赵隽寒便守在这条道的暗处。 他衣衫单薄, 一双手脚被早晨的寒气冻的冰冷,毫无知觉, 唇瓣泛着死白, 看上去可怖极了,挺拔的身躯如直松般坚硬,他垂着眼, 不知在谋划什么。 昨夜在长安殿侍寝的人是赵贵妃, 如今艳宠后宫的女人,风头比起皇后还要盛。 赵隽寒低低笑了起来,他扣紧了手,抬头,目光落向远方, 眉心泛着淡淡的惆怅。 说起来, 他和这个赵贵妃还是旧相识。 赵隽寒眯起眼, 回想起当年的往事,恍然如昨日。 那一年他大概十三四岁,赵贵妃还不是宠妃,不过是个刚被发落的才人,冷宫里日子并不好过。 当年的他一如现在, 也是个苟且偷生活的如同蝼蚁一般的他,他卑微的与狗争食, 同牲畜争那方寸之地。 赵贵妃和他是同类人。 被发落的当夜, 就用刀剐死了对她冷嘲热讽的宫女, 而后又装成疯癫的样子,从皇后那里躲过一死。 冷宫是个好地方,总是能听见很多秘密。 无论哪个朝代,进了冷宫的女人不是疯了就是死了,说到底还是受不住内心的折磨,亏心事做多了也就害怕鬼找上门。 赵贵妃再怎么强悍也有脆弱的时候,那时,她躲在墙角里,冷风呼呼作响,吹的木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她双手合十,带着哭腔道:“别来找我,你别来找我……我没办法……杀了你我也是逼不得已的,你放心,我都安顿好你的家人了……” 空气里诡异的声音一直不停,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赵贵妃“啊”的叫了一声,双手在半空中挥舞着,大喊道:“我用孩子害死了你,可我自己这辈子也不能生了!我的孩子也没了,你不要来找我……呜呜呜……” 是了,赵贵妃她不能生。 赵隽寒十分清楚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他,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七出里面最重的便是无子,何况这还是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 赵贵妃如今固然得势,但她的日子必定不是安稳的,她一没有强大的母族庇佑,二无子可依。 天空渐渐泛着白,日光透过树枝缝隙星星点点的落在地面上,宫道上巡视的侍卫也多了起来,赵隽寒的身上的凉意驱散了不少,他转过眸子,望见不远处的轿辇,眼睛里的光渐趋明亮。 那是一座华丽的轿辇,红幔自顶端从洒落而下,遮住了里面坐着的人的样貌,四名太监抬辇,十六名宫女紧紧跟在其后。 赵隽寒瞅准时机,快步上前,跪在冰天雪地里,膝盖上薄薄的一层布很快就被余雪化成的水浸湿,刺进骨髓里头。 轿辇被逼停,一名上了年纪的宫女怒喝了一句,“大胆!来者何人?竟然敢冲撞了娘娘!” 赵隽寒俯首,呈现出最低微的姿态,额头磕在地面上,“儿臣参见母妃。” 话音刚落,红幔里头就传出一声娇俏的笑声,银铃悦耳,却又像是勾人索命的女使般,等她笑够了,才出声,“本宫竟然不知自己还有个儿子?真是奇了怪了,莫非你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不成。” 赵隽寒抬头,不卑不亢,“贵妃娘娘是父皇的宠妃,自然也算的上是臣的母亲。” 赵贵妃面色微愠,冷笑,“当成以为什么人都能当本宫的儿子了?碧青,将人给本宫丟开。” 碧青还没来得及动手,便听见他说:“娘娘莫恼,何不见上一面再做定夺?” 赵贵妃顿了半晌,一双葱白的指缓缓掀开幔帐,指盖上涂抹着朱红的甲油,红幔下藏着的一张脸可谓是国色天香,美艳无双,柳叶眉,黑珠般闪耀的瞳孔,微微挺起的鼻头小巧可爱,抿唇轻笑时百媚而生,肌白胜雪。 她定定的瞧了一眼底下跪着的人,仔细的打量了一番,而后才淡淡说道:“本宫见过你。”随即又道:“几年未见,想不到你居然还没死?倒是个命大的。” 赵贵妃这一眼却深深将他记住了,当年她可没看清这人生的什么模样,认出他来也不过是因为这双眼睛,一如当年誓不罢休不肯认命的目光。 他能活下来,也是个有手段的。 “你生的还倒挺好看的。”听不出她什么意思。 赵隽寒轻笑,“儿臣命大,是上天要将儿臣送到娘娘身边。” 赵贵妃垂眸,意味深长道:“噢?” 他勾唇,“缺什么送什么,娘娘求什么,上天就给什么。” 赵贵妃几乎立马就听出他暗示的含义,他知道!?他竟然知道!? 到底是贵妃,依旧面不改色。 “本宫可没有求过。” 赵隽寒来时便知没那么容易说服她收自己为儿子,早就做好了准备,“不知贵妃娘娘听过戚夫人的故事没有?” “什么意思?”她冷声问。 高祖死后,曾经最为得宠的戚夫人被吕后砍去手脚,戳去双眼,做成人.彘,放在小缸里头生不如死的养着。 那戚夫人来比喻她,当真不要命了? “宠爱是最抓不住的东西,来日新皇登基,怕娘娘躲不过戚夫人的命运。” 赵贵妃不怒反笑,“胆子越发大了。” 她生气,怒意横生,可她也承认他说的有道理,自己复宠这两年拼了命的打压皇后的势力,给她羞辱,报仇,得罪了不少人。 皇后也是个能忍的,硬是按兵不动没收拾她,没让她抓到把柄。 可皇后有儿子,还是一个争气的很的儿子,她没有! 每当听见大皇子在战无不胜的消息,她心里头的紧张谁又明白? 皇后那个蠢女人,唯一的生路就是有个好儿子。 元帝还能活几年谁都不知道,她必须得为自己谋划,不是没想过养个皇子在身边,可太小的不中用,跟大皇子没得斗,再大一些的,翻遍皇宫都找不出来,不是淹死就是暴毙。 找来找去也没找到合适的人。 今天突然冒出来的人,倒给了她一丝兴味。 “没点本事,可别妄想当本宫的儿子。” “娘娘会需要臣的。” 赵贵妃心里其实已经偏向他所说的,能从冷宫里爬出来的人,心思手段都不简单。 思量了片刻,她将玉佩丢在地上,松口道:“两天后你拿着这个玉佩来宁福宫,本宫自会告诉你需不需要。” 语罢,便放下帘子,面无表情对着碧青道:“回宫。” 赵隽寒拾起玉佩放在自己的衣袖里,微微一笑,从地上起身,给她的轿辇让了路,“娘娘慢走。” 等轿辇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他脸上假意的笑全然消失了。 他掏出玉佩,指尖摩挲着玉佩上的花纹,长长舒了一口气,这第一仗总算是成了。 赵贵妃不会舍得放弃自己的,她缺的是皇家血统的听话的儿子,他缺的是权势。 两人恰好互补,两相利用,自是能步步高升。 赵隽寒转身,一步步的走回了和铃的屋子,和铃已经起了,不过她人不在。 床上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小小的房间收拾的干净利落。 和铃因昨天的伤,原本今日是可以休息的,她到点就醒过来了,记着昨天对赵隽寒说过的话。 她说要去偷些好吃的给他。 和铃趁着人少的时候进了厨房,灶台上放着一蛊温汤,脆嫩的冬笋顿新鲜的排骨,香的很,还有几盘荤菜,秘制酱鸭,切的小块小块的,其他的便是和铃从没吃过也叫不上名字的了。 和铃偷偷摸摸的端了一碗汤和那盘酱鸭,厨子早就看见她的动作了,没吱声,这丫头最近瘦了,多吃点还能补补,反正上头没人吃搁着也是浪费。 和铃端着吃食又溜回了房间,推开门见了趴在桌子上的赵隽寒,她一愣,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将笋汤和酱鸭放在桌上,他就看着她的摆放的手。 这双手很粗糙,他胸口隐隐有些难受。 和铃戳了戳他的额头,“你发什么呆,赶紧吃吧,吃完了我还得把盘子放回去。” 赵隽寒抿唇笑了笑,“你真去偷了?” 和铃面色微红,却不服气的挑了挑眉头,“难不成我还对你说假话?” 赵隽寒喝了口汤,冬笋的清香在他口腔中弥漫,味道确实很好。 和铃见他眉眼都舒展开来,急切的问一句:“好喝吗?” 他点点头。 和铃顿时就笑开了,眼睛弯弯的,黑瞳里的光都要溢出来,“那你多喝点。” 赵隽寒复杂的望着她,压下胸中的酸涩,垂下头,没让她看见自己猛然红了的眼眶。 赵贵妃还是才人的时候是许才人,后来元帝对她的宠爱到达顶峰之时,特赐姓赵,不需避讳皇家的名讳。 赵贵妃一向不安分,论心智手段在这后宫里怕也没有人比得过她,入宫几年,经历过大起大落却从没有倒过,就算是元帝那样的疑心中的老狐狸,对她也都没起过疑。 她喜欢赵隽寒,只不过是单纯喜欢他那张绝世的脸还是年轻的身躯,偶尔肖想一下也未尝不可,故此她特地在那几本书里塞了些春.宫图。 49.4.19 此为防盗章 汪全身上都是些皮外伤, 上好的药洒在他的伤口上,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伤药洒在他化脓的血水中, 疼得龇牙咧嘴, 扑在床上破口大骂起来,“陆承远那个狗生的, 哪天落在杂家手里头, 杂家都要将他底下的东西给割下来,让他自己煮了吃!” “唉哟唉哟,你给老子轻点!”他对上药的小太监叫唤着。 “师父,皇上让您上好了药去趟长安宫……” 汪全顿时瞪大了眼睛,摇头晃脑的想了想,这皇上既然已经保下了自个的命, 应当是不会再难为自己了。 “知道了, 你下去。” 汪全套好了衣服, 浑身疼得发痒, 偏生还不能去捉, 这心里头就更恨上了陆承远。 什么指挥使大人,啊呸! 总有一天要让他求爷爷告奶奶的。 汪全穿了身颜色较素的衣服就奔向长安宫, 身后的徒弟要扶他,都让他给挥开了,现如今要的就是个惨样。 汪全俯首跪地, 管好了自己的眼睛, 根本没有去看殿中坐着的人, 他声音带着啜泣的意味,“皇上,您可要为奴才做主啊。” 汪全打定了主意,决不能承认自己做过的事。 元帝手执毛笔,没有吭声。 汪全紧接着说:“皇上,奴才……奴才之前是让恶吏屈打成招的啊。” 大殿中静寂无声,元帝缓缓放在手中的毛笔,拍在桌上发出了不小的声响,他不耐烦的挥挥手,“行了行了,你也不需跟朕在这装模作样,朕看你是胆大妄为的很!” 汪全抖着身子不敢说话。 元帝脸上的怒气消了些,“朕这次包庇你,你若是再犯,就别怪朕不留情面,今日朝会,朕已经宣布夺你提督之位,还为阿蛮城的监军,若你能从阿蛮城活着回来,朕便将你官复原职。” 汪全一听,心都凉了半截,这阿蛮城正处于边界,如今动荡不安,又在打仗,他一个手不能提的太监能做什么?虽说监军不用亲自上场,可这些年他得罪过太多人,保不准有人要在暗地里害他。 “皇上,奴才这也是被奸人所害,鬼迷心窍了啊,饶了奴才这一回吧。” 元帝冷哼,“若朕不饶你,你死不足惜,放心去吧,这东厂还不能缺了你。” 东西两厂做的那些荒唐事,元帝也不是不知道,这些太监把言官压制的越狠越好,省的出现些个权倾朝野的阁臣。 东厂倒了,西厂独大,那也不是元帝想看见的,这才是他保了汪全这一回的原因。 汪全活的跟个人精似的,这一听就算是明白了,皇上这是打算让他出去避避难。 汪全叩头,“奴才谢皇上不杀之恩。” 汪全从长安宫里出来,就直奔东厂,里面的太监们唇红齿白,生了张女气的脸,可心里头比谁都阴暗。 汪全对他们下了死命令,要将陆承远暗杀了,东厂的这些太监本身没什么武功,所以自然不可能是陆承远的对手,活捉他就更不可能了,可这些太监有的是办法能弄死陆承远。 …… 宁福宫外,赵隽寒捏着手里头的玉佩,垂眸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好久,他才抬起手敲了敲宫门。 沉重的宫门被人从里面推开,宫女张嘴,见到他那张脸后,喉间的问话便又吞了回去。 这个男人她是见过的,他是个皇子,那天他拦了娘娘的轿子。 宫女之所以能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她从没见过生的这么好看的男人,就连英武的大皇子都没有他长的好看。 她脸一红,低下头道:“您先等着,娘娘才刚起,奴婢进去通报一声。” 赵隽寒扬唇一笑,魅惑人心,“有劳了。” 宫女连话都不会说了,转身就跑了。 赵隽寒收起笑,眼神冰冷,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赵贵妃才梳洗完毕,碧青在给她上妆,她今日原不打算出门,自然也不用些艳丽的妆容,听见小宫女的禀报,赵贵妃心情很好的笑了笑,转而吩咐碧青化的精致些。 赵贵妃又瞧见妆台上华贵的头面和簪子,指了指红色的那个,“碧青,今日就用这个簪子吧。” 碧青心下一惊,这个簪子争了大凉国都找不出第二个,娘娘只平日里都舍不得戴,怎么今日突然要戴了,她不敢再深想。 赵贵妃穿了件半露酥.胸的藕色襦裙,便让人将等在门外的赵隽寒宣了进来,又让屋里伺候的宫女都退了出去,连碧青都没留下。。 赵贵妃斜靠在软榻上,她的怀里还有一只纯白的猫,葱白的手指慢慢的顺着猫的毛发,她抬眸,打量着他,眼底的惊艳和欣赏一闪而过。 “你是真的想当本宫的儿子?” 赵隽寒轻笑,“做不得假,臣对娘娘自是一片真心。” 赵贵妃看着他的脸失神了片刻,忽而对他招了招手,笑的妩媚动人,“你过来。” 赵隽寒心里一冷,面上不动神色,踩着步子缓缓的走过去,在距离她几步之遥站定了。 赵贵妃笑容加深了不少,吐字道:“再近一些。” 他恶寒,但半点都没表现出来,又往前凑近了两步,她将身子往前靠了靠,在他耳边吹气如兰问道:“本宫美吗?” 赵隽寒微笑,“美。” 她紧接着又说:“你可不止是要当本宫的儿子。” 赵隽寒怎么会听不出其中的深意呢?他佯装无知,“臣愿意为娘娘为奴为犬。” 赵贵妃顿了半晌,一把推开他,全然没了方才的妩媚之色,“行了,一月之后的围猎,本宫想办法带你进去,你只需按本宫的指令上演一场救驾的戏码就可以了,本宫让你一步升天。” 赵隽寒勾唇,“那就先谢过娘娘了。” “不必谢本宫,各取所需罢了。”她又问:“对了,你如今住在何处?” 赵隽寒敛神,“是个荒废了的院子。” 她敲了敲手指,沉思了会,“这一个月你还是继续住在哪,免得提早引人注意,本宫让碧青准备些书籍,明日你再来取,你没上过学,现下就要多吃些苦头了。” “娘娘考虑周全。” “留下用个午膳吧。” “多谢娘娘,不过臣已经用过饭了。”他答。 赵贵妃狠掐了一把怀里的猫,听见猫惨叫了一声,她冷着脸,“出去。” 赵隽寒行了个礼,头也不回的就离开了。 她冷笑连连,喃喃道:“总有一天,本宫要将你勾上床。” …… 和铃没想到自己那么快就又看见了宋端,上次的阴影犹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冷宫里头唯一的娘娘在昨夜被冻死了,司膳堂的人手也紧张了起来,嬷嬷没有办法才让她去送各个宫里的午膳。 琅珮攀上高枝了,被皇后要了过去。 和铃是在御道瞧见坐在华丽的轿辇上的宋端,她当即就低下头一动不动的站在路旁,只求宋端不要注意到她。 殊不知她这一动作反而让人生疑,因她没有避开身子,宫人见了宋端,原都是要侧过身的,否则便被视为不敬,或许是和铃过于紧张,以至于她忘记侧身。 宋端眼神极好,透过浅色的幔布就觉得这个身影有些熟悉,他眯眼打算仔细的看看,这人就立马低下头,他顿时就笑了,真是……好久没看见这么做贼心虚自寻死路的人了。 宋端让人停了轿辇,长指掀开幔布,微抬下巴淡淡瞥了她一眼,声音沙哑的问,“何人如此大胆?” 和铃一颗心纠紧了,睫毛都在颤,肩上的伤好像又疼了起来。 宋端基本能断定面前这个人就是那天的宫女,他想笑,但又笑不出来,他从轿辇上下来,华服落地,漆黑的眸子盯着她。 宋端想,这个人大概真是要死在自己手里头,上次大发慈悲饶了她,这么快就又撞了上来。 50.4.20 此为防盗章 刘晋听见里面的动静, 就赶忙进来了,一眼就瞧见了地上的碎片和洒出来的汤水,又瞧了一眼地上跪着人,心中生疑,若是往常发生这样的事,督主早就让人将她拖出去一棍子打死了,今日怎有些不寻常? 刘晋暗暗的打量着和铃的容貌, 这也…….没有好看到会让督主手下留情的地步。 他不再多想, 上前对宋端说道:“督主息怒, 奴才立马让人收拾,至于这个婢子……” 宋端淡淡瞥了他一眼,“这等小事还需再问?直接埋了当花肥, 等入了春,院子里头的花必定开的更艳。” 琅珮闻言, 不着痕迹的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露出了一个恶意的笑。 和铃心下悲凉无比,浑身都颤的厉害,毕竟才十二岁,性子再怎么冷淡, 此刻也无法冷静, 她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刘晋弯下身子, 力道极大的掐着她的胳膊要将她拖出去, 和铃挣扎着, 红着眼眶,里面还含着泪水,只是眼泪始终不肯落下,她抖唇道:“督主,饶奴婢一命吧。” 刘晋赶紧上去拉人,生怕牵连到自己,用另一只手捂着她的嘴,不再让她出声,一点点的将她往门边拖。 宋端眼神突然变得复杂起来,冷眸一动不动的凝着她,似乎是在出神,她欲泣的可怜样更像记忆里的小姑娘了。 宋端回神,紧皱眉头,心情更加差了,“住手。” 刘晋惊讶的停下手中的动作,却见他上前两步,黑色的朝靴狠狠的踹上和铃的肩膀,将人踹倒在地。 他的脚步就停在她的脸颊边上,“赶紧滚出去。”就当做是他大发慈悲一回。 宋端的这一脚是用了七分力,她疼的额头直冒汗,听见他的话后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就这样算了? “怎么?还真想去当花肥?” 和铃猛地摇头,站起身,慌乱的从屋子里出去了。 宋端也没了吃午膳的心情,对着还呆愣在原地的刘晋没好气道:“立马把这收拾干净了。” 和铃出了文苑宫的宫门,眼眶中的泪珠才大颗大颗的砸下来,方才她连哭都不敢哭,不过片刻,她便敛好情绪,用手背擦干净了泪痕,除了眼眶处红红的,倒也看不出来哭过。 她笔直的站在宫门边上,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脚尖,不一会儿,便听见走近的脚步声。 和铃知道,琅珮出来了。 她抬起头,拦在琅珮面前,然后在琅珮平静的目光中,扬起手,用沾了血的掌心打在她的脸上,她冷笑一声,一个字都不屑于再同琅珮说。 一个耳光而已,刚刚她可是差点要了她的命啊。 琅珮的耳朵嗡嗡作响,半张脸都是麻的,她忽的自嘲一笑,有些人怎么命那么硬呢? 和铃脚步蹒跚的朝司膳堂走,肩膀的上的痛意无法忽视,她用手捂着肩,企图缓解肩上的痛,可根本不管用,伤势反而还有隐隐加重的趋势。 和铃直接回了自己的屋子,临回去时,她都没忘去厨子那里讨些馒头来,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呢,他不吃不行的,那么瘦。 厨子见了她宫装上的蹭上的血迹,还大吃一惊,直问怎么弄的。 和铃糊弄过去了。 司膳嬷嬷见了她的伤,也没有为难她,直接放她回去了。 和铃走路时还虚的很,圆润的脸庞在这两日的折腾下也瘦下来些了,五官和轮廓也渐渐清晰。 她回屋时,赵隽寒不在,她也不知道他跑去哪里了,不过他一向都是神出鬼没的,她将馒头放在桌子中央,又用布罩子罩好,这才打了盆水进房。 和铃解开腰带,就要将外衫脱下,门从外面被人推开了,她赶紧又重新系好腰带,拢好了衣服,才转头。 赵隽寒换了套衣衫,白色的衣袍更加凸显他出尘的气质,漆黑的发也扎了起来,泼洒在背上尤显得好看,他的脸是常年不见光的那种白。 和铃没注意到自己手上的伤口,更没有注意到他突然变了的脸色,他立在她面前,视线落在她的掌心上,轻柔的指慢慢的蹭上去,问:“怎么弄的?疼不疼?” 语气里有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心和慌乱。 和铃的心颤了颤,鼻头酸酸的,进宫来,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在意过她了。 她点头,不再故作坚强,都快要哭出来了,“疼死了。”像是在撒娇,却也没说怎么弄伤的。 “有药吗?”他问。 和铃指了指柜子,“有,最上面一格第一瓶。” 赵隽寒松开她的手,快速的拿了创伤药,用湿布擦了擦她掌心的血,才小心的给她上了药。 和铃今天穿着是粉白色的宫装,衣服上的那个脚印明显的很,赵隽寒不由分说的解了她的外衫,又将她的衣服拉到胸口处,才停手。 和铃连打带踹的阻止他都没用,这人强硬起来没有回旋的余地。 他见了她肩上的可怖的青黑,目光一沉,周身的气息都冷了下来,可这次他却没有问是怎么弄的,只是默默的给她上药。 期间和铃好几次想出声都被他打断。 “别说话。” 他的心里涌起许多的疯狂的想法,胸腔里的杀意是前所未有的浓烈。 上完药,和铃问他,“你吃过了没有?桌上还有几个馒头。” 赵隽寒摇头,宽大的衣袖里是一双握紧的拳头,“吃过了。” 和铃也察觉了他的不对劲,不再多说。 夜里睡觉时,赵隽寒照旧的抱着一床被子睡在地上,烛火早就被吹灭了,微弱的月光照进屋子里,却依旧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和铃侧躺在床上,没什么睡意,脑子还是清明的,黑夜里,她听见底下的他喊了一声,“和铃……明天我要出去一趟。” 她顿了一下,过了好久才听见自己的声音,“那你还会回来吗?” 他轻笑,笑声愉悦,“会的,我会回来的。” 和铃莫名松了一口气,她说:“那明天,我去厨房偷一些好吃的留给你。” “好啊。”他答。 和铃拿被子盖过自己的脸,快要睡过过去时,又听见他干涩的嗓音,“和铃,你再等等我。” 他闭上眼,想起她单薄的身躯,仅有的几套衣衫,想起方才她身上的伤,就像是一座座大山压在他心口,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和铃沉默了很久,“你不用跟我说这些的。” 他叹了口气,“睡吧。” ……. 第二日,群臣上朝时,元帝大怒,直接对着身为吏部尚书兼任阁老的曲万砸了杯子,原因是有人参曲万在去年黄河水灾贪了大半救灾的银两,这还不止,还有一本也是参曲万的,说他结党营私。 贪银子对皇帝来说不算什么,无足轻重的银钱贪了就贪了,帝王手中还多一个把柄,可结党营私的罪名就大的多了。 为官有所图,帝王才好拿捏,可若是野心太重,便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这个杯子砸不仅仅是曲万,还是吏部和内阁的脸面。 元帝再怎么怒,也明白现在轻易动不得曲万,只能先查他贪污的事,至于结党营私,锦衣卫的人早就盯得死死的,曲万同什么人说过话,都能查出来。 元帝发了一通火,便下令让大理寺查案子,刑部正忙着查失婴案。 曲万冷静的很,官至正二品,心理还是很强大的,无论皇上派谁来查,他都不害怕,自己的势力在朝堂上盘根交错,就算真的查出个什么结果,也兜得住。 何况大理寺已经成摆设很多年了,大理寺卿还是他一手提拔出来的。 不过该做的面子还是要做的,曲万下了朝便跪在金銮殿门口,挺着腰身,一动不动的,嘴里直喊自己冤枉。 元帝在里头被他喊烦了,没料到曲万这样的大官也有这么赖皮的时候,甩手便让宋端去打发他。 宋端高调的从走到金銮殿门口,站定在曲万面前,金色的日光落在他绝世的脸孔上,他眼中的笑意冷然,唇角的弧度耐人寻味,他开腔,声音冰冷至极,说道:“曲大人,这还只是刚开始啊。” 曲万目不斜视,吐字道:“你一个阉人,能掀出什么风浪?” 他知道,今天参他的多半是宋端指使的,还真以为自己得宠就了不起了?左不过是个没根的人。 宋端微笑,脚底碾过他的膝盖,心里头的恨有压制不住的势头,“那曲大人就好好本督这个阉人是怎么将曲家拖至深渊的。” “曲大人可还记得从前的户部尚书的死法?” 曲万眯眼,他记得。 “他是被诛九族的,可曲大人对你来说,诛九族是远远不够的,本督势要诛了你曲家十族,连同你的学生也不放过。” 宋端说完,心里畅快了不少,他越过曲万,慢悠悠的离开的。 他迎着光,突然觉得自己很寂寞。 人人都直道他是小人奸臣,是个为祸朝政的内侍,谁还记得,当年他也是意气风发的举子。 他也曾以南直隶的第一名中过进士。 次日,汪全便被从牢狱里放了出来,喘着一口气给提回了自己的屋子里头,元帝还特地给他宣了好几个御医,务必让他们将汪全给治好。 汪全身上都是些皮外伤,上好的药洒在他的伤口上,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伤药洒在他化脓的血水中,疼得龇牙咧嘴,扑在床上破口大骂起来,“陆承远那个狗生的,哪天落在杂家手里头,杂家都要将他底下的东西给割下来,让他自己煮了吃!” “唉哟唉哟,你给老子轻点!”他对上药的小太监叫唤着。 “师父,皇上让您上好了药去趟长安宫……” 汪全顿时瞪大了眼睛,摇头晃脑的想了想,这皇上既然已经保下了自个的命,应当是不会再难为自己了。 “知道了,你下去。” 汪全套好了衣服,浑身疼得发痒,偏生还不能去捉,这心里头就更恨上了陆承远。 什么指挥使大人,啊呸! 总有一天要让他求爷爷告奶奶的。 汪全穿了身颜色较素的衣服就奔向长安宫,身后的徒弟要扶他,都让他给挥开了,现如今要的就是个惨样。 汪全俯首跪地,管好了自己的眼睛,根本没有去看殿中坐着的人,他声音带着啜泣的意味,“皇上,您可要为奴才做主啊。” 汪全打定了主意,决不能承认自己做过的事。 元帝手执毛笔,没有吭声。 汪全紧接着说:“皇上,奴才……奴才之前是让恶吏屈打成招的啊。” 大殿中静寂无声,元帝缓缓放在手中的毛笔,拍在桌上发出了不小的声响,他不耐烦的挥挥手,“行了行了,你也不需跟朕在这装模作样,朕看你是胆大妄为的很!” 汪全抖着身子不敢说话。 元帝脸上的怒气消了些,“朕这次包庇你,你若是再犯,就别怪朕不留情面,今日朝会,朕已经宣布夺你提督之位,还为阿蛮城的监军,若你能从阿蛮城活着回来,朕便将你官复原职。” 汪全一听,心都凉了半截,这阿蛮城正处于边界,如今动荡不安,又在打仗,他一个手不能提的太监能做什么?虽说监军不用亲自上场,可这些年他得罪过太多人,保不准有人要在暗地里害他。 “皇上,奴才这也是被奸人所害,鬼迷心窍了啊,饶了奴才这一回吧。” 元帝冷哼,“若朕不饶你,你死不足惜,放心去吧,这东厂还不能缺了你。” 东西两厂做的那些荒唐事,元帝也不是不知道,这些太监把言官压制的越狠越好,省的出现些个权倾朝野的阁臣。 东厂倒了,西厂独大,那也不是元帝想看见的,这才是他保了汪全这一回的原因。 汪全活的跟个人精似的,这一听就算是明白了,皇上这是打算让他出去避避难。 汪全叩头,“奴才谢皇上不杀之恩。” 汪全从长安宫里出来,就直奔东厂,里面的太监们唇红齿白,生了张女气的脸,可心里头比谁都阴暗。 汪全对他们下了死命令,要将陆承远暗杀了,东厂的这些太监本身没什么武功,所以自然不可能是陆承远的对手,活捉他就更不可能了,可这些太监有的是办法能弄死陆承远。 …… 宁福宫外,赵隽寒捏着手里头的玉佩,垂眸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好久,他才抬起手敲了敲宫门。 沉重的宫门被人从里面推开,宫女张嘴,见到他那张脸后,喉间的问话便又吞了回去。 这个男人她是见过的,他是个皇子,那天他拦了娘娘的轿子。 51.4.21 此为防盗章 刘晋应了声诺,这才抬眸瞧了瞧面前的人, 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殿下慢走。” 赵隽寒不慌不忙的从地上站起来, 晚冬的正午依旧是很冷, 唇齿早就泛起了白, 可这张脸上却是没有半点情感上的波动,这样声势浩大的一场羞辱, 对他来说竟是什么都算不上的。 刘晋吃惊于他的表现,不过一瞬就又想通了,这宫里头什么样的人精没有?他不仅聪明,还能忍, 若是运道足够好的话,将来成为人中龙凤也不是不可能的, 只是可惜了, 早早就得罪了督主。 赵隽寒转过身,一瘸一拐的离开了文苑宫。 和铃这才敢回头,红着眼凝着他僵直的背影,垂在半空中的手死死的握成了拳头, 她脸上伤口的血迹已经凝成血块了, 方才不觉得疼,这会儿倒是感受到了明显的痛意。 和铃自嘲的笑了笑,纤细的手指不由得抚了上去, 轻阖眼眸, 耳边还回荡着宋端离去前的威胁, 他不准她治脸上的伤,他刻意的在她的脸上留下一道疤痕,和铃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和铃也懒得去猜,宋端那样的人物不论是过多少年,都是她惹不起的,那就只能尽力躲着了。 和铃还要回司膳堂交差,她顶着一张可怕的脸回去时,把里边的人都吓了一大跳,一个个的跳离好几步远,倒是司膳嬷嬷一点都不吃惊,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既然是督主发话的,那就是我也没有办法了,你回去好好歇两天吧,这张脸是做不得送膳的差事了,往后你便留下给厨子们打打下手吧。” 和铃点头,“谢嬷嬷体谅。” 和铃用手撕了撕外边的血痂,顿时划痕上的血又溢了出来,她用手抹了抹,半张脸都染上了血迹,她笑了笑,竟也不知自己在笑什么。 和铃知道赵隽寒肯定是比她先回来的,她想起来他卑躬屈膝被踩在脚底下的模样,想起他风轻云淡接受折辱时的模样,胸腔中的酸涩感越来越重,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搭上门把,轻轻推开门。 赵隽寒坐在地上,背靠在床边,他闭着眼睛好似睡着了,呼吸间也不见起伏,就好似死去一般,白皙至透明的脸庞的额头上有个清晰的红痕,血肉模糊。 和铃缓步走到他身旁,轻轻蹲下自己的身子,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打量着他,近的好像连毛孔都能看清楚。 赵隽寒的睫毛忽然动了动,他轻轻笑了起来,然后缓缓抬眸,问:“看什么呢?” 和铃忍了好半天,开口时还是不由得哽咽了,她问:“你是不是很疼啊?” 赵隽寒一愣,摇头,“不疼,真的不疼的。” 和铃的手不敢去碰他的伤口,她吸吸鼻子,滚烫的眼泪随之落下,“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今天如果不是她连累了他,他不至于会被这样折磨。 不等他开口,她又说:“下次,你不要管我了。” 赵隽寒用手指替她拭去泪痕,神色温柔的很,没有说话。 和铃别过脸,喉咙干涩道:“我去拿药,你的伤很严重。” 赵隽寒没有阻止她的动作,只是目光也未曾从她身上移开,她从柜子里翻出自己之前调好备用的伤药,跪坐在他面前,她身上仿佛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她神情认真,漆黑的瞳孔里只能看见他一个人。 不得不说,这个认知让赵隽寒觉得很开心,连带着额头上的伤都没有之前疼了。 和铃很快就替他清理好了伤,腿脚跪久了都开始发麻,她准备站起来时,赵隽寒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大力将她拉进怀里,她往他胸膛里一倒,整张脸都埋了进去。 赵隽寒抬起她的脸,仔细的看了看她脸上的伤疤,指尖轻轻在上面摩挲着,一丁点都不害怕他眼里所倒映的丑陋的画面,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现在无法做的事,他不想承诺。 总有一天,加诸在她身上的伤痛,他定会让宋端千倍百倍的尝还。 赵隽寒叹息一声,主动的环上了她的腰,呢喃道:“你怕不怕?” 和铃垂眸,“怕。”她拉开他的手掌,从他的怀里出来,打了盆热水,清洗干净沾满血污的侧脸,上过药后刀痕很快就结痂了,食指长的伤疤在白皙的面孔上还是很显眼,宋端应当把控好了力道,并不是不能治愈的那种,只是他下了命令不准治,那她从今往后只能顶着这张有残缺的脸。 宋端不愧是心狠手辣的西厂提督,对小姑娘下起手来,也真的是狠。 和铃照了照镜子,啧啧两声,心里想着,可真是够吓人的。 她转过身,笑着问他,“是不是很丑?” 赵隽寒极为认真的摇头,“不丑。” 她的五官生的好,等将来疤痕淡了些,不仔细看真的不会觉得丑陋。 和铃只把这话当成宽慰,不过就算是假话她听着也挺开心的。 晚上睡觉的时候,照例是和铃睡床他睡地。 和铃将被子拉过头顶,内心的悲怆突然铺天盖地而来,白日里不觉得有多伤心,这会倒是委屈的不得了。 说到底,她也才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罢了。 她闭着眼,被子压在眼皮上,泪光溢在眼角处,她想到很多事。 很早之前,和铃并不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她有疼爱她的双亲,有宠着她的兄长。 和铃躲在被子里小声的啜泣,她不想惊动地上睡着的人,殊不知,赵隽寒并未合眼,他也睡不着,不是不困,是听着她小小的哽咽,难受的睡不着。 和铃朦朦胧胧之迹,想到了远在江南直隶的哥哥,她的哥哥已经改名了,若想参加科举就必须得改个名字,上次见到哥哥已经是两年前,他摸着她的头,说很快就会留在京城。 和铃也不知道现今哥哥有没有过来,哥哥从来不跟她说以前的事,也绝口不提和家的往事,和铃能知道的不过冰山一角,她记得他们不仅还有大伯这家亲人,应当还是有一个舅舅的。 大伯母说漏过嘴,说哥哥长的很像舅舅,外甥总是像舅舅的。 和铃对这个舅舅没什么记忆了,只记得她小时候曾被这个舅舅抱过。 快到子时,和铃还是没能睡着,眼泪跟水似的不停的流,偏生她又是那种不出声的隐忍的伤心,细微的声响落在赵隽寒的耳里就放大了许多,他直挺挺的躺着,原不想让她察觉自己未睡,不过此刻他改变了注意。 赵隽寒从底下摸上床去,大手大脚的环着她娇俏的身躯,连人带被的一起抱住,怀里的人身体一僵,好半天才将脑袋从被子里伸出来,她一双杏眼红红的,启唇还未说话之前,他就将手伸到她脑袋后,往自己胸前一按,语气淡淡的,但还是带了一丝怜惜,“哭吧。” 和铃没能绷住,小手揪着他的衣衫,放声大哭,她边哭边打嗝,“我的脸变丑了。” “我想回家。” “嗝,我想我哥哥了。” 哭到最后,她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躲在他的怀抱里就昏睡了过去。 赵隽寒拍着她的背,偷偷的、飞快的在她的伤口上亲了一下。 “别伤心,我会对你好的。”低低的声音几乎听不清楚。 黑暗中他的瞳孔亮的可怕,那是一种深深的执念,仿佛是深渊漩涡般的幽冥。 他闭上眼,念了一遍宋端的名字,忽而笑起,是一种嘲讽至极的笑,是一种冷入心扉的笑。 如深冬腊月的寒冰,如高岭雪山的风雨,没有半点温度。 软塌上斜躺一个人,他撑着头,手指有意无意的敲打着大腿,眼皮都未抬起,听见了刘晋的声响,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事情可办好了?” 刘晋抬头,“督主,人已经死了。” 宋端缓缓坐起身,抬眸,淡淡的扫了他一眼问:“尸体呢?” 刘晋打了一个哆嗦,“只找到些许残骸,怕是让冷宫里的野狗给啃了。” 宋端“啧啧”两声,听不出是可惜还是嘲讽,嘴角绽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他这死的可比他的那些弟弟好多了。”顿了一下,他突然问:“这是第几个了?” “回督主,已经是第十一个了。” 宋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恩,下一个就轮到徐才人的那个儿子了吧?” 刘晋已经没了起初时的害怕,“是。” 宋端转动着手腕上的佛珠,眉心舒展开来,“早些去办吧。” 刘晋忙不迭的点头,“奴才知道。” “出去吧。” 刘晋松了一口气,心里的石头这才算是放下了,关好门之前,他看见了软塌上坐着的人那张绝世的面容。 无瑕的轮廓,面孔白皙的几近透明,剑眉之下是一双微挑的丹凤眼,犀利的目光像是能直接看进人的内心。 刘晋每见宋端一次,就要感叹一番,怪不得皇上会如此宠信他,甚至为了他还特地新设了西缉事厂,风头比起东厂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生的这样的一张脸,即便是个没根的男人,也是讨人欢心的。 刘晋走后,宋端睡意消退了不少,他随手披上放在身旁的貂毛斗篷,低低的笑了起来,好看的眸子深处冰冷的如冬日飞霜,他微抬下巴,目光落在自己修长的手指上,笑容逐渐加深。 这十几年,死在他手里的皇子少说也有数十个了。 加上刚死在冷宫的那一个,他的手里又添了一条人命。 残害皇子这种事,搁在别人头上就是死。 但对他宋端来说,真算不上什么大事,那些没有母族庇护的皇子,连宫里最低等的下人都不如,皇上记不起他们,他们就算是死了也没人过问。 即便将来皇上心血来潮提了一句,那个时候,这些人也基本都死绝了。 宋端在朝堂上如今无人敢惹,却有许多文官咬牙切齿的想将他剥皮抽筋,暗地里诅咒他不得好死。 他不仅是西厂督主,他还是皇上身边的第一宠臣,就连奏章的朱批都是经由他手。 宋端收回下颚,余光扫到铜镜里那张让人惊艳的俊脸,眸光一狠,手里的佛珠飞了出去,准确无误的砸了上去,铜镜立马裂开,看不清里面照着的人。 宋端冷笑一声,十几年了,自己这张脸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若是他不说,谁又知道,他今年已经三十有五了? 这么些年,宋端的确性情大变,但唯一没有变过就是他还一如既往的讨厌自己的这张脸。 …… 和铃在司膳堂中的为人处事极为低调,可即便是这样也招架不住别人将眼光打到她身上。 52.4.22 此为防盗章  他叹了口气,心底那股子不甘心尽数翻涌上来, 他在后宫底层摸爬滚打了好些年, 这才爬到如今从四品内官的职位, 若是因为这一次的过失而丢了官职或是性命,他当然是不愿的! 刘晋穿好墨色内官官服, 踩着黑靴就往长安殿偏殿而去, 好歹要搏一把, 指不定督主大发慈悲的会饶了他一回。 刘晋在门外等了很久,脸颊都被冷冽的风吹的疼了, 屋里才有了些许动静。 莫约一刻钟的时辰之后,宋端才梳洗好,听闻刘晋在外求见时,手中的茶杯一顿,随口问了一句, “他可曾说了所谓何事?” 内侍摇摇头, “刘公公没说, 奴才也不知道。” 宋端好看的手指头敲着茶杯边缘,想了一会才说:“让他进来吧。” 刚好,他也刚好有事要吩咐刘晋。 刘晋躬着腰进入屋内, 来时饮了杯茶,此刻却还是觉得口渴的紧,所有话都堵在喉咙口, 此刻面对眼前这个不怒自威的督主, 竟然一个字都不敢说。 宋端坐在楠木座椅上, 身着月牙色的长袍,玉面王冠,腰处系着金色的绶带,上边还挂着一个雕刻精致的玉佩,他挑了挑眉头,好半天没听见声音,等得有些不耐,“怎么不说话?” 刘晋直起腰,却是不敢直视眼前的人,“督主,文书房里的两个掌事死了。” 宋端抿唇,眉头微敛,刘晋可以说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人,知分寸,也是个心狠的,这才坐稳了自己给他的位置,文书房隶属于司礼监,若是死两个人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更不要说掌事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职位。 如今刘晋刻意提了两句,其间必定是有什么端倪。 “怎么死的?” 刘晋咬牙,双膝跪地,一双眼睛望着他的脚尖,声音好似在抖,“督主,奴才让那两人去搜寻三皇子的尸首,两个掌事迟迟未归,奴才去寻,就只剩下两具尸体,死相惨烈。” 所有皇子的排名都是内官按生辰年月来排的,当然吩咐这件事的人是宋端,他行事乖张,就连杀人也是,做了三十几个木牌,抽到哪一个就杀了哪一个。 宋端沉默,而后竟慢慢笑了出来,笑意冷然,抬眼扫了地上跪着的人,“你不是跟本督说那人已经死了吗?” 刘晋俯首,“督主,奴才也没想到三皇子没死啊。” 宋端气极反笑,挥挥手让他从地上起身,而后问:“他人呢?” “跑了。” 宋端冷笑一声,吊起的凤眼冷冷清清的,“皇宫就这么点地方,他能跑到哪里去?” 这个三皇子倒让他刮目相看了,也是,没有母妃的庇护能活十几岁,当然不会简单。 “督主,这人一时半会还真的没找着……” 宋端转着手腕上的佛珠,不知在想什么,沉吟片刻,“他叫什么名字?” 刘晋微愣,亏的当初的木牌是他做的,要不然他还真的记不住名字。 “回督主,三皇子名为赵隽寒。” 宋端轻轻念了赵隽寒三个字,意味深长,“总是逃不掉的,没人帮他,他躲不长,若是过些时日还是找不着,那就有意思了。” 刘晋咽了咽口水,“督主,奴才……奴才……”他连句话都说不完整。 宋端放下手中的茶杯,杯子磕在桌面上发出了不小的响声,“自己下去领二十个板子,三皇子找着了也不用急着杀了他,把他送到本督面前。” 刘晋连连点头,“奴才知道了。” “滚出去。” “是。” 刘晋退出暖阁后便自觉的去领罚了,二十下板子已经很轻了,前些年督主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卯正时分,宋端换了一身深蓝色的锦袍,青丝高高束在头顶的玉冠上,面庞白净精巧,目光森冷。 宋端披着一件纯白的狐狸毛做成的斗篷,迎着门外的冷风朝文苑阁走去,哪里是皇上审批奏折的办公之地。 从前是元帝的书房,如今早已成了他的,朝廷中上书的所有奏章都要经由他手,才能呈上元帝的面前。 手握朱批之权,朝堂上那些言官哪怕是想弹劾处死他,也没有门路。 文苑阁里早就点好了暖香,殿内的温度比殿外温暖了许多,宋端方才未用早膳,他才刚坐在案桌前,便有宫人端上了热粥,他吃了两口就让人撤了下去。 宋端在一定程度上是能臣,他狡诈残虐,所说之话稍稍逆着他,就将人拖到西厂狠狠处置,折磨的生不如死,但在朝政上他并非一无是处,天灾人祸面前,他总是能想到法子。 当然,那些大臣对他的手段总是不耻的。 案桌上是昨天剩下的奏折,宋端粗略的翻了翻,莫约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的手边放着一张陈情书,那是正三品翰林学士王炳坤替前不久下狱的吏部员外郎朱齐的求情书。 宋端大致扫了陈情书上的内容,嗤笑一声,这王炳坤不愧是进士出身,文采斐然,遣词造句颇有讲究,他想,若是这张陈情书真的呈到了皇上面前,那么朱齐恐怕真的就能有翻身的机会,可惜了,最先看见的人是他。 宋端眼睛都未眨眼,随手就将陈情书丢进了火盆中,瞬间就烧的一干二净。 宋端看了一个时辰的奏折,才处理了一小半的折子,他抬眼,揉了揉自己发痛的太阳穴,眼睛有些劳累,还未等他放松多久,就听见屋外的一阵脚步声。 厚重的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几个熟悉的面孔涌入宋端面前,那人锦衣华服,脖子处还带着个貂皮围脖,颜色发黑亮丽。 为首的男子身形微胖,长着一张圆润的脸,大而圆的眼睛笑眯眯的,只留了条缝,看上去无害而又单纯,说话时也没有阉人的那股腔调。 他将手中抱着的暖炉递给身旁伺候的小太监,对着宋端开口道:“宋督主果真是替皇上分忧解难啊,勤勤恳恳的模样真是让杂家都觉着羞愧。” 宋端眯着眼看着汪全,讽刺道:“既然厂公觉得羞愧,怎么还有空闲来找本督。” 汪全依然还是笑眯眯的,脾气好的不得了,“这不是有要事想同督主相商嘛。” 宋端起身,高大的身躯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厂公有话直说。” 汪全身材矮小,在宋端面前就显得更加没有气势,“吏部员外郎朱齐已经下狱一月有余,刑部已经查清,贪污枉法一事为子虚乌有,这调查结果也已经出来了,这人可还一直押在西厂,督主若还不肯放人,怕是服不了众。” 宋端轻笑,捏了捏自己的指尖,挑眉道:“这慎刑司的案子何时轮到刑部来查了?” 朱齐是朝廷命官,按理说若是犯事了确实是可以交由刑部来查,但这个案子一开始便是元帝下令交给他的,他再将案子转交慎刑司。 要说这朱齐他确实是清白无辜的,可谁让他是皇后一派? 宋端没什么特别恨的人,只除了皇后和吏部尚书,对其它人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折磨折磨也就放他们投胎去了,可是对吏部尚书曲万,宋端可就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了,西厂里新发明的那些刑罚可都是为了曲万发明的。 宋端默默的想,也不知道将来曲万能不能撑过一轮? 汪全为东厂提督,朱齐原是搭不上他的,但汪全对皇后独子赵世棕可谓是忠心耿耿,这自然是要为赵世棕铺路。 换句话说,汪全是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赵世棕身上。 如今的东厂早就不如从前,而汪全也已经被他压制好些年了,汪全不会甘心的。 “督主这就是不放人的意思了?” 宋端点头,吐字道:“不放。” “也不是本督故意难为人,厂公若是有何不满,可去慎刑司说道说道。” 汪全敛笑,神色冷了下来,说起话来也就不那么好听了,“这慎刑司就归督主管,是生是死不都是督主的一句话吗?督主可要清楚,你我二人皆是为皇上办事,若闹出什么矛盾引到皇上面前可就不好看了。” 宋端加深了嘴角的笑意,一丁点都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宫里头大大小小的机关都是皇上的,你若觉着慎刑司不公,尽管可以去找大理寺或是锦衣卫来查。” 汪全心里怒极,腾起的火气一时还压不下去,谁不知道锦衣卫和大理寺的人最瞧不起的就是阉人? 东厂和锦衣卫也是水火不容的关系,明里暗里斗的死去活来。 汪全本想着宋端会卖他一个面子,现下看宋端摆明了要下他的脸。 好!他就不信宋端能压制着他一辈子! “既然如此,杂家也就不打扰督主了。” 宋端抬眸,凝着他的背影淡淡的提了一句,“公公看上去硬朗了许多啊。” 汪全脚步微顿,随即大步离开,冷风灌进衣服里,他却不觉着冷,手指摸上自己的脸,扯出一抹笑,看来吃了那些东西效果还是很显著的。 他浑然不觉已经掉进了陷阱里头。 一个阉人最宝贝的,最想要的就是自己已经被割下来的根。 汪全狡猾,做事也两面三刀,他对你笑的时候没准就是想着怎么把你算计死,这也是他一步步爬到定的缘故。 可再怎么聪明的人也有糊涂的时候。 前些日子,他无意中听见底下有人说道:“食婴儿脑髓,便可使阳.具再生。”这说的有模有样的,他听着都心动了。 那是他没了的东西,若是能再长出来,简直是相当于重生。 汪全有了权势和地位,就想着怎么做回男人了。 这就暗地里让人偷也好抢也好的交了几个婴儿上来,挖出他们的脑髓吃了一月。 要说效果,那也是有的,可他自己是瞧不出什么的,但方才宋端的那句话倒是让他自信了不少。 等长出了那玩意,他看谁还敢压制着他! …… 53.4.23 此为防盗章  她没有求饶, 她知道,对着宋端求饶是无用的。 宋端蹲下身子,削瘦的手指掐住了她的下颚,逼得她将头抬的更高一些, 他仔仔细细的看了看这人的眉眼, 心里没由来涌起一股子怒气,用力的将她甩到一旁去,而后缓缓站起身,冷冷道:“本督可不是好说话的人, 犯了错的奴才还妄想轻罚?” 和铃的手磕在地上的瓷碗碎片里, 锋利的瓷片割破了她的掌心,当下就流了血。 刘晋听见里面的动静, 就赶忙进来了,一眼就瞧见了地上的碎片和洒出来的汤水, 又瞧了一眼地上跪着人, 心中生疑,若是往常发生这样的事,督主早就让人将她拖出去一棍子打死了, 今日怎有些不寻常? 刘晋暗暗的打量着和铃的容貌, 这也…….没有好看到会让督主手下留情的地步。 他不再多想,上前对宋端说道:“督主息怒,奴才立马让人收拾, 至于这个婢子……” 宋端淡淡瞥了他一眼, “这等小事还需再问?直接埋了当花肥, 等入了春,院子里头的花必定开的更艳。” 琅珮闻言,不着痕迹的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露出了一个恶意的笑。 和铃心下悲凉无比,浑身都颤的厉害,毕竟才十二岁,性子再怎么冷淡,此刻也无法冷静,她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刘晋弯下身子,力道极大的掐着她的胳膊要将她拖出去,和铃挣扎着,红着眼眶,里面还含着泪水,只是眼泪始终不肯落下,她抖唇道:“督主,饶奴婢一命吧。” 刘晋赶紧上去拉人,生怕牵连到自己,用另一只手捂着她的嘴,不再让她出声,一点点的将她往门边拖。 宋端眼神突然变得复杂起来,冷眸一动不动的凝着她,似乎是在出神,她欲泣的可怜样更像记忆里的小姑娘了。 宋端回神,紧皱眉头,心情更加差了,“住手。” 刘晋惊讶的停下手中的动作,却见他上前两步,黑色的朝靴狠狠的踹上和铃的肩膀,将人踹倒在地。 他的脚步就停在她的脸颊边上,“赶紧滚出去。”就当做是他大发慈悲一回。 宋端的这一脚是用了七分力,她疼的额头直冒汗,听见他的话后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就这样算了? “怎么?还真想去当花肥?” 和铃猛地摇头,站起身,慌乱的从屋子里出去了。 宋端也没了吃午膳的心情,对着还呆愣在原地的刘晋没好气道:“立马把这收拾干净了。” 和铃出了文苑宫的宫门,眼眶中的泪珠才大颗大颗的砸下来,方才她连哭都不敢哭,不过片刻,她便敛好情绪,用手背擦干净了泪痕,除了眼眶处红红的,倒也看不出来哭过。 她笔直的站在宫门边上,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脚尖,不一会儿,便听见走近的脚步声。 和铃知道,琅珮出来了。 她抬起头,拦在琅珮面前,然后在琅珮平静的目光中,扬起手,用沾了血的掌心打在她的脸上,她冷笑一声,一个字都不屑于再同琅珮说。 一个耳光而已,刚刚她可是差点要了她的命啊。 琅珮的耳朵嗡嗡作响,半张脸都是麻的,她忽的自嘲一笑,有些人怎么命那么硬呢? 和铃脚步蹒跚的朝司膳堂走,肩膀的上的痛意无法忽视,她用手捂着肩,企图缓解肩上的痛,可根本不管用,伤势反而还有隐隐加重的趋势。 和铃直接回了自己的屋子,临回去时,她都没忘去厨子那里讨些馒头来,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呢,他不吃不行的,那么瘦。 厨子见了她宫装上的蹭上的血迹,还大吃一惊,直问怎么弄的。 和铃糊弄过去了。 司膳嬷嬷见了她的伤,也没有为难她,直接放她回去了。 和铃走路时还虚的很,圆润的脸庞在这两日的折腾下也瘦下来些了,五官和轮廓也渐渐清晰。 她回屋时,赵隽寒不在,她也不知道他跑去哪里了,不过他一向都是神出鬼没的,她将馒头放在桌子中央,又用布罩子罩好,这才打了盆水进房。 和铃解开腰带,就要将外衫脱下,门从外面被人推开了,她赶紧又重新系好腰带,拢好了衣服,才转头。 赵隽寒换了套衣衫,白色的衣袍更加凸显他出尘的气质,漆黑的发也扎了起来,泼洒在背上尤显得好看,他的脸是常年不见光的那种白。 和铃没注意到自己手上的伤口,更没有注意到他突然变了的脸色,他立在她面前,视线落在她的掌心上,轻柔的指慢慢的蹭上去,问:“怎么弄的?疼不疼?” 语气里有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心和慌乱。 和铃的心颤了颤,鼻头酸酸的,进宫来,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在意过她了。 她点头,不再故作坚强,都快要哭出来了,“疼死了。”像是在撒娇,却也没说怎么弄伤的。 “有药吗?”他问。 和铃指了指柜子,“有,最上面一格第一瓶。” 赵隽寒松开她的手,快速的拿了创伤药,用湿布擦了擦她掌心的血,才小心的给她上了药。 和铃今天穿着是粉白色的宫装,衣服上的那个脚印明显的很,赵隽寒不由分说的解了她的外衫,又将她的衣服拉到胸口处,才停手。 和铃连打带踹的阻止他都没用,这人强硬起来没有回旋的余地。 他见了她肩上的可怖的青黑,目光一沉,周身的气息都冷了下来,可这次他却没有问是怎么弄的,只是默默的给她上药。 期间和铃好几次想出声都被他打断。 “别说话。” 他的心里涌起许多的疯狂的想法,胸腔里的杀意是前所未有的浓烈。 上完药,和铃问他,“你吃过了没有?桌上还有几个馒头。” 赵隽寒摇头,宽大的衣袖里是一双握紧的拳头,“吃过了。” 和铃也察觉了他的不对劲,不再多说。 夜里睡觉时,赵隽寒照旧的抱着一床被子睡在地上,烛火早就被吹灭了,微弱的月光照进屋子里,却依旧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和铃侧躺在床上,没什么睡意,脑子还是清明的,黑夜里,她听见底下的他喊了一声,“和铃……明天我要出去一趟。” 她顿了一下,过了好久才听见自己的声音,“那你还会回来吗?” 他轻笑,笑声愉悦,“会的,我会回来的。” 和铃莫名松了一口气,她说:“那明天,我去厨房偷一些好吃的留给你。” “好啊。”他答。 和铃拿被子盖过自己的脸,快要睡过过去时,又听见他干涩的嗓音,“和铃,你再等等我。” 他闭上眼,想起她单薄的身躯,仅有的几套衣衫,想起方才她身上的伤,就像是一座座大山压在他心口,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和铃沉默了很久,“你不用跟我说这些的。” 他叹了口气,“睡吧。” ……. 第二日,群臣上朝时,元帝大怒,直接对着身为吏部尚书兼任阁老的曲万砸了杯子,原因是有人参曲万在去年黄河水灾贪了大半救灾的银两,这还不止,还有一本也是参曲万的,说他结党营私。 贪银子对皇帝来说不算什么,无足轻重的银钱贪了就贪了,帝王手中还多一个把柄,可结党营私的罪名就大的多了。 为官有所图,帝王才好拿捏,可若是野心太重,便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54.4.24 此为防盗章  和铃在回来的途中已想好了说辞, “冷宫阴森,奴婢实在是怕的紧。” 司膳嬷嬷冷哼一声,“算了, 这次便不同你计较了, 你可不会有第二次摔跤的机会了。” 和铃连连点头, “多谢嬷嬷。” “再去拿一份,一点都不能少的给送过去,冷宫的娘娘也依旧是主子,不可懈怠。” 当年被打入冷宫的赵才人因一曲艳舞, 又重获盛宠,并一跃而上直接被封为了赵贵妃。 当初在冷宫里怠慢过赵贵妃的宫人们, 死是最好的下场, 其中有一个宫女被用刀活活剐了一千多刀,还没断气, 最后被扔进瓦罐直接养在里头,赵贵妃让人撑着她的那一口气,要她生不如死的活着。 不管是内宫还是朝堂,局势都是瞬息万变的,指不定曾经得罪过的人就攀上高枝了。 而皇宫中最大的高枝啊, 那就是皇上了。 和铃许了好处让另一个小宫女代她去送了膳食, 自己就回到了的屋子,小腿疼的在发抖, 她咬牙硬是没让任何人看出异样。 和铃坐在床边, 慢慢的卷起裤子, 小腿上有了一个很明显的淤青,她用自制的金疮药涂了上去,冰凉的药膏融在肌肤上,顿时就消退了不少的痛意。 和铃靠着床沿,闭眸沉思着。 方才司膳嬷嬷的一脚是警告,她大概认为自己是将食物给偷吃了,也不怪嬷嬷会想岔,若真是跌了一跤,盘子早就碎了。 冷宫的差事没什么人愿意去,这也是方才嬷嬷没有为难她的缘故。 和铃的脑海里突然响起赵隽寒嘴里吐的那两个字,他说,明天。 明天还想继续吃白食吗? 想的美! 和铃是和另一个传菜的宫女住在一间屋子里,身体的劳累和白日里的惊吓,使得她早早就躺在床上入睡了。 和铃做了一个梦。 “和氏名端,不法祖德,医者毒心,谋害皇嗣未遂,枉法不尊,难为宫规所容,夺其官职,赐毒酒一杯,钦此。” 梦里面刀光血影,锦衣卫染血的刀明晃晃的立在她面前,那人身着飞鱼服,腰间系着玉带,和铃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记得那人的下颚冷峻无比,锋利的刀口斩在母亲的背上,逼的母亲松开了父亲的手。 和铃仿佛身处一个迷雾当中,她拼命的往前跑想捉住父亲的一脚,那个穿着飞鱼服的男人好像回头看了她一眼,漆黑锐利的眸子冷冷的注视着她,那双眼睛阴沉死气。 和铃被他的眼神看的一惊,陡然从梦中醒过来。 和铃睁大了眼,直在喘气,仿佛还置身于梦境中血色弥漫的世界。 过了很久,和铃的情绪才渐趋平静,她拍了拍胸口,暗暗告诉自己,那只是一个梦,而自己也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个可怕的梦境了。 和铃从床上坐起来,好在没有惊醒睡在另一个床上的人,她双目无神,视线落在半空中,纸窗外的天空渐渐明亮起来,微弱的光芒透过窗缝洒进屋子里,脑海里白光闪过,她这才发觉自己漏掉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冷宫偏僻,极少有宫人会跑到那边去,昨天她看见的那帮太监也不像是无事可做的样子,看他们穿着的衣服大概是司礼监的人,那个为首的太监至少也是在从七品以上,那个馒头中是剪刀树的毒,这种剧毒即便是华佗在世,也救不了。 那个太监不是为了取乐于自己,他是真的想要那个皇子死。 和铃的脸色渐次白了下来,这么说来,一旦太监发觉那个男人还没有死,查到自己头上,那自己就岌岌可危了。 想到这里,她的手揪紧了床单,真的是不应该动了那么点恻隐之心,这一个小小的举动,已经是惹祸上身了。 和铃起床,穿戴好衣服之后便朝厨房走去,厨子已经开始在准备早膳。 “冷宫的膳食搁在案桌上,你自行取吧。”厨子见了和铃,边揉面团边说道。 和铃走到案桌旁,拎着食盒准备出去时,又停住了脚步,她转身,回头对厨子笑了笑,“师父,能不能多给我一碗粥?”她说着,便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昨夜睡得早,现在饿的不行了。” 老厨子人也很好,忙挥手,“成,你自个去锅里倒一碗,可别让别人瞧见了,我可告诉你,这粥平日里你可喝不着,这可是后宫娘娘亲自点的。” 和铃一愣,眉眼笑开之后很好看,她说:“您说的我都不敢喝了。” 其实司膳堂里的饭菜很少能有被上面的人吃到的机会,各宫娘娘都有自己的小厨房,至于皇上,那就更不用说了。 “赶紧送去吧,晚了时辰又是讨你嬷嬷的骂了。” 和铃点了点头,这才朝冷宫的方向走去。 和铃走的提心吊胆,一路上安静的能听见她脚步落在地面上的声音,她紧绷着身子,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和铃在看见赵隽寒的那瞬间,悬挂在心里的石头重重的砸了下来,果然是躲不过吗? 赵隽寒还是顶着那张脏的已经看不出面貌的脸,裹着单薄落魄的衣衫,脚底下的鞋子已经破了一个洞,有几个脚趾头已经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他似乎对和铃笑了笑,发亮的眸光落在和铃的手中,他伸出手,沙哑的喉咙发出的声音与恶鬼无异,“拿来。” 和铃心里作着一股气,用目光和他对峙了半晌,终还是败下阵来,她没好气的打开盒盖,将里面还热乎的粥端了出来,递给他,碗里还放着一把勺子。 这是她刚刚特地问厨子多要的那碗粥。 赵隽寒挑眉,接过粥,仰头就要一口吞下去,她冷然的声音落在耳畔,“用勺子吧。”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使得他顿了一下。 赵隽寒端着碗,低头不语,不知在想什么,他抬起头,张嘴想说话时,听见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眼神一冷,他拽过和铃的手腕,飞快的躲在了暗处。 和铃的嘴巴被他用另一只手捂住了,此时,她已经发不出声了。 两人才躲好,脚步声的主人就走过了这里。 是昨天太监们中的两个。 “诶,你找着尸体了没?” “得了吧,这阴森森地,我上哪找去啊,鬼知道那小畜生死哪去了。” “你说他会不会没死?” “哟,你这不是说笑呢吧,就他那个饿死鬼投胎的样,能不吃吗?依我看,咱们也不用找那小畜生的尸体了,冷宫能藏人的地多了去,他就算是尸体烂了,咱们也找不着。” “那刘公公那边咱们怎么交代?” “就说那小畜生死了呗,尸体沉井里头去了。” 两人渐行渐远,声音也慢慢的听不清了。 和铃感觉自己腕上抓着的手缓缓松开了,他们口中的小畜生就是他,可是他却出奇的平静,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都没有。 旁边的男人低声笑了起来,渐渐的,笑声加大,让人听的毛骨悚然。 他忽然停住笑声,转头问和铃,“你说他们为什么要杀了我呢?” 如走狗一般的自己,为何还是有人死盯着他这条命不放? 和铃抿唇,沉默。 她起身,拍了拍裙角上的树叶,转身离开之际,不知怎么的,淡淡的说了一句,“趁热喝吧。” 赵隽寒还维持着刚才的动作,深眸凝着她的纤纤丽影,自嘲一笑,低头将碗里的粥喝的一干二净,温热的粥滑进他的胃中,他突然狠狠的将瓷碗往朱红的墙壁上一砸,瓷碗四分五裂的破碎在地上,清脆的响声像是送葬时的悲乐。 55.4.25(冬青番外) 此为防盗章 深更露重, 赵隽寒在门外也站了好一会儿了。 这些天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一个在里面沐浴,另一个就站在门口等着,不过绝大多数时候她是不用等上很长时间的。 赵隽寒推门而入, 衣袖里藏着的手中握着簪子,他想把手里的簪子给她, 但又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和铃近来心情很好, 在司膳堂没有人为难她, 也没有再遇见宋端,这对她来说都是值得开心的事, 她的差事说不上轻松, 但也不繁重,闲来无事还可以教赵隽寒写写字,自己也可以读上几本医术。 不过,这些日子来, 赵隽寒的字进步飞速,写的是越发好了,渐渐的也有了自己的笔锋, 只不过练字始终是个长久的事, 这一时半会的还成不了大家。 和铃拿着干布擦拭着头发, 她见站在原地发愣的赵隽寒, 笑了笑问:“今晚不练字了吗?” 赵隽寒回神, 目光落在她的发丝上, 想象着簪子插.在她发髻时的样子, “不练了,累了。” 和铃一怔,认识他这段时间来,从来没听他说累过。 “那你就早些休息吧。” 和铃擦干了头发就开始收拾床铺,他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喉咙干涩,下定决心般开口喊了她一声,“和铃……” 和铃回头,生动明亮的一张脸对着他,“恩?怎么了?” 赵隽寒缓缓抬起手,脸上闪过局促,心里头还有些紧张,他张开五指,金簪摊在他的掌心中,“送给你的。” 和铃一向是朴素的,几乎不见她有什么首饰,可这并不代表她不喜欢,她的眼神亮了亮,从他的掌心将簪子拿了过来,不确定的问:“真的是送给我的吗?” 他点点头,松了一口气,看她的样子应该是喜欢的。 和铃笑开了,“谢谢你。” 赵隽寒见她笑了,自己也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你喜欢就好,我帮你带上吧。” 和铃指了指自己松散且半湿的头发,“怎么戴?” 赵隽寒被她的话一睹,耳朵渐渐红了起来,不过没有被她发现,他轻咳两声,以此来掩饰自己的情绪,“是我没注意,明早吧,我帮你戴上。” “好。” 第二天一早和铃就全然忘了昨晚赵隽寒说的这一茬,她坐在铜镜前,用木梳打理自己的头发,盘了一个简单的发髻,赵隽寒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她的发丝,他垂着眼,神情认真,将簪子推进她的发丝里。 他笑了一下,像是很满意。 和铃的身子僵了僵,镜面倒映着他的脸,她问:“好看吗?” “好看。”没有任何迟疑的回答。 和铃轻笑,一字一句的,无比的认真的回了一句,“谢谢你。” 赵隽寒敛眸,伸手想碰碰她的侧脸,却又生生的收了回来,现在还不是时候。 ……. 三天后的春狩,声势浩大,在京郊的狩猎场。 赵隽寒是让赵贵妃暗中带进去的,除了宋端,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狩猎的随行人员往年都是由宋端来草拟,这一次也不例外,赵隽寒的名字是他加上去的,这样也不怕事后元帝来查这个突然出现的人。 宋端是个好师傅,同时也是个残酷的不会手下留情的师傅,狠辣的教习方式,让赵隽寒吃了不少苦头,背后和手臂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伤口,但他学到的本事也是相应的。 春狩是帝王寻乐的一个方式之一,若说大的意义那也是没有的,不过每年春狩的时候都能在狩猎场里“捡到”不少美人,别有用心的人从来都多的很。 也许是因为赵世棕在边疆大胜的消息,今年的春狩元帝的兴致格外高,一行人上午到了狩猎场,帐篷早早就搭建好了,狩猎在下午才算正式开始。 春狩是世家子弟表现自己的好机会,如果能入了元帝的眼,飞黄腾达不是难事。 元帝这次带的嫔妃不多,也就赵贵妃和皇后两个人。 午时,赵隽寒早早就等候在宋端约好的地方,正午的日头很烈,纵使是在春日,也依旧让人觉得很热,两人约好的时辰就是在午时,宋端应该是有事要吩咐他。 赵隽寒多等了半个时辰,宋端才迟迟而来。 宋端说话还是那么阴阳怪气,用词客气,语调敷衍。 “三殿下久等了。” 赵隽寒抿唇,嘴角是挑不出错来的笑,“无碍。” “督主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宋端瞥了他一眼,也懒得装样子,装过头就显得刻意,他眼睛里带着淡笑,直视着他,“这是你唯一的机会,除了春狩你再别的时机能让元帝看上你。” “我明白。” “你明白没有用,你还要抓住这个时机,今年春狩最金贵那个猎物是一只白狐,射中了它,你三殿下的地位还有所有荣誉都会回来。”宋端漫不经心道。 赵隽寒垂下眼帘,“谢督主提醒。” 宋端话锋一转,笑容恶毒,“不过,狩猎场里你还要做到另一件事。” “什么事?” “射杀常谦。”他轻声道。 赵隽寒脸色一白,顿了半晌,声道跟哑了似的。 常谦是个好官,年四十,清白高洁的名声是响亮的,在大理寺任职,官位不大,但他在民间的声望极高,平民总是爱戴他的,常谦曾平反了许多冤假错案。 这个人,平心而论,赵隽寒是不想杀的。 “怎么?你不愿意?” 赵隽寒抬眸,“愿意。” 宋端笑瞳孔深邃,笑意更深,“那本督就等着三殿下的好消息了。” 宋端离开的步子又收回来了,他问:“对了,那天让殿下心甘情愿叩首百下的宫女如今身处何方?” 赵隽寒铁青着脸,手掌握拳,没有开腔。 宋端也没真的打算问出个什么结果,毕竟他要是想知道太容易了。 不过是给赵隽寒一个警告和威胁罢了。 赵隽寒愣神,嘴角的笑容渐渐退散。 “因为我知道我不会死。” 他懂得生存之法,只有将自己放在低入尘埃的地位,才能活下来。 他会被人轻慢,被辱骂,被伤害,但只要他做出反击,便是一招致命。 和铃低垂眼眸,掐着掌心,好半天没说话。 赵隽寒也没在管她,走到窗边将漏风的窗关上了,屋里瞬间就黑了不少,昏暗的房间里两个人的面貌都看的不怎么清楚了。 和铃抬起头,愣愣的看着他,这个少年,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心智和身手都比她想象中要好。 和铃唇角干涩,问道:“你是不是自己知道那个馒头不能吃?” 赵隽寒顿了一下,随即笑开,“我不会医。” 简而言之就是他不知道。 和铃皱眉,望着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空,低低道:“我该回去了。” 幸好琅珮已经搬了出去,她平日里也没什么交好的人,就算晚归,怕也没什么人会发现。 赵隽寒点燃了半个烛火,昏黄的灯光下照映着他半张侧脸,拥有着姣好的弧度,白皙的皮肤。 “明日早些过来,路上注意下身后的耳目。” 那两个太监的死瞒不住多久,迟早会被刘晋发现。 赵隽寒负手而立,眉心微拢,他原以为刘晋不过是仗着自己如今得势,闲来无事羞辱他一番,倒是没想到刘晋对他真的有杀心。 刘晋身后势必还有人,那个人是谁,他目前还不知道。 和铃提了灯,推开门,脚步还未迈开,便又回头,看着他的目光有些赧涩,“我不会路。” 寒烈的风透过门窗吹到他单薄的身躯,他浑身都是冰冷的,过了半晌,他清冷道:“我送你。” 走的还是来时的那条宫路,和铃甚至还看见了宫门前干涸的血迹,深红色的血迹落在洁白的雪上,颜色艳丽。 赵隽寒方才只搬了一具尸体,另一具还没来得及去动,和铃轻轻一扫,就看见了那名太监仰躺着死不瞑目的脸,青黑的脸色,尚未阖上的瞳孔里还包裹着无限的恐惧和怨恨。 和铃一惊,飞快的别开视线,脚下的步子沉重了不少。 其实,她的内心远没有她表现的这般淡然。 她害怕,怕的要死。 因果轮回这样的事,她是相信的。 赵隽寒突然停住了步子,他蹲下来,修长的手指搭在太监的衣领上,而后一点点将太监身上青色的外袍扒了下来。 和铃讶然,“你做什么!?” 赵隽寒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默默的将手中这一身衣服套在自己身上,他清瘦的身躯套上这身衣服之后显得宽大,看的出来并不合身。 等到扣好最后一颗纽扣,他才抬起头,定定的凝着她道:“我送你回去,这样穿方便些。” 纵使是在路上碰见些什么人,也好掩饰。 “你说什么!?” 送她回去!?他疯了吗? 赵隽寒似乎觉着她大惊小怪,凉凉的望了她一眼,“怎么,不愿意?” 如果是之前,打死和铃她也是不会同意的,可现在她得想想。 “那你一定不能被人发现。” 他仿佛笑了笑,淡漠的眉眼瞧不出情绪,“好。” 他如同鬼魅蝼蚁一般在冷宫里存活了十几年,躲藏和俯首已经成为他最熟悉的事。 他像个影子似的,了无踪迹。 漆黑的宫道上不见人,更听不到一丁点生息,雪花掉在他们的头顶上,和铃一只手掌着灯,薄弱的光照着他们面前的一小块路,赵隽寒不声不响的跟在她身后。 和铃捏紧了手指,一颗心上不上下不下的,紧张的很。 凉飕飕的风呼呼而来,风声刮过耳边像是厉鬼的叫声,让人胆战心惊。 和铃默默篡着自己的衣袖,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赵隽寒突然上前,将他周身冷冽的气息一并带了过来,他伸出手,穿过她的指缝,牢牢的握住了她的手。 和铃挣扎了一下,声音里带了些许恼怒,“松开。” 赵隽寒不松反而加大了力气,在她耳边呢喃道:“你不害怕?” 和铃当然是害怕的,方才那名太监的死状还印在她的心里,凸出的眼球,纠怨的目光,穿过咽喉的筷子。 和铃稳住心神,没有再动。 他的手冰冷的像没有一丝人气,摸上去也只有骨头而没有肉,但是却很有力。 经过几个过道之后,他们渐渐的出了冷宫,便能瞧见几盏宫灯,和铃便趁着这个时候,将手从他的掌心抽了出来。 和铃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下周围,见四下无人,才推开她的房门,快速的将赵隽寒推了进去。 和铃吹灭了摇摇晃晃灯芯,又随手将灯笼放在案桌上,她才去柜子里找余下的蜡烛。 赵隽寒站在屋子中间,仔细的瞧了一番,屋子太黑,什么都看不清,他垂下眸子,遮住了心中所想。 和铃点燃了残烛,明明灭灭的烛火点亮了屋子,虽然不够明,但已经够看清摆饰了。 和铃方才在宫道上,并没有去看赵隽寒的模样,他肆无忌惮的在她面前换衣服,以至于她不得不背过身,纵使他换好了之后,她也没有勇气再将目光放在他身上,生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如今看上一眼,加之赵隽寒早前刻意洗了脸,便真真切切的瞧到他本来的面貌和身量。 青色的圆领窄袖袍衫,腰间系着白玉勾黑带,看服饰便知道那两个太监来头不小,至少不是最低等的连品级都没有的杂役。 青色衣袍为正八品,那两个人应是十二监里边其中的掌事太监。 死的时候无声无息,死后必有人追查。 而追查的那个人,怕就是想毒.死赵隽寒的那个人。 “你不走吗?”和铃问。 赵隽寒漫不经心的抬起眼,这才看清楚她的房间,摆设也很简单,比起他的住处多了几床被子,和几个柜子罢了。 女子的房间仿佛都温暖些,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不是刻意在香炉里烧出来的那种,而是那种自然的让人舒服的味道。 赵隽寒冻的僵硬的身躯慢慢暖了起来,因冻伤而渐次泛痛的膝盖也缓和了不少,他坐在椅子上,开腔道:“我怕是走不了。” 出冷宫不是心血来潮,他是躲命来的,他不能继续待在冷宫里,那里早就被那些人发现了,现下最好的去处就是在她这里。 和铃叹了口气,也没有多少意外,冲动之下让她过来便想到了如今的状况。 他坚硬的下颚,精致的轮廓还带着稚气,只是眉间的锋芒已经初露,幽深的瞳孔好似能将人吸进去一般。 和铃是见过他笑的,假意的,真心的,或者是嘲讽的,每种笑,都是好看的。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让人顿时失了所有的防备。 初见时,除了那双执拗的带着光的眸子吸引着她,还有那一个清澈的无双的笑容。 和铃的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到他的手掌,他的指缝还是很脏,掌背也被蹭的漆黑,其实方才两人靠的近时,她就闻到了他身上一股陈旧的气息,虽然不是恶臭的那种异味,但也实在说不上好闻。 “我去打些热水,你洗一下。” 赵隽寒微愣,深深的望她一眼。 原以为又要一番威胁,却是不用。 和铃烧了一桶热水,又打了冷水放在浴桶旁,这才催促坐在位置上不动的他,“快去。” “我没衣服。”他答。 这倒不是假话,他身上这套衣服穿不出去,掌事的衣袍太过显眼,稍有不慎就让人认出来。 和铃颔首,摸了摸下巴,灵光一现,“我柜子里有一件废旧的中衣,你先凑合着穿,明日我去问厨子师父讨一套。” 她风风火火的去翻箱倒柜,那件衣服她记得还是琅珮留下来的,琅珮是缝制给她当侍卫的兄长,后来觉着绣的不好看,就一直放在柜子里没带走。 前两天琅珮搬的急,这件衣服也没有带走。 和铃很快就翻到了衣服,她回过身,眸子瞪大了,不知做何反应。 赵隽寒默不作声的脱好了衣服,露出了上半身光裸的胸膛,白净的皮肤上遍布伤疤,有鞭伤还有烫伤,已经有些年月了。 那些疤痕纵横交错在他的背脊上,可怖。 和铃猛地背过身,咳了一声,“你怎么不去屏风后面脱?” “忘了。” 和铃喉咙一噎,将衣服丢给他,“你好好洗洗吧。” 屋子里空间有限,和铃脱了鞋袜上了床,窗外的风雪没有要停的意思,这个冬天比以往要冷出许多,她的被窝里现在还是冰冷的,蜷缩着腿,这样会更暖一些。 56.4.26 此为防盗章  和铃低垂眼眸, 掐着掌心,好半天没说话。 赵隽寒也没在管她, 走到窗边将漏风的窗关上了, 屋里瞬间就黑了不少,昏暗的房间里两个人的面貌都看的不怎么清楚了。 和铃抬起头, 愣愣的看着他, 这个少年, 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心智和身手都比她想象中要好。 和铃唇角干涩, 问道:“你是不是自己知道那个馒头不能吃?” 赵隽寒顿了一下,随即笑开,“我不会医。” 简而言之就是他不知道。 和铃皱眉, 望着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空,低低道:“我该回去了。” 幸好琅珮已经搬了出去,她平日里也没什么交好的人,就算晚归, 怕也没什么人会发现。 赵隽寒点燃了半个烛火, 昏黄的灯光下照映着他半张侧脸,拥有着姣好的弧度, 白皙的皮肤。 “明日早些过来,路上注意下身后的耳目。” 那两个太监的死瞒不住多久, 迟早会被刘晋发现。 赵隽寒负手而立, 眉心微拢, 他原以为刘晋不过是仗着自己如今得势, 闲来无事羞辱他一番, 倒是没想到刘晋对他真的有杀心。 刘晋身后势必还有人,那个人是谁,他目前还不知道。 和铃提了灯,推开门,脚步还未迈开,便又回头,看着他的目光有些赧涩,“我不会路。” 寒烈的风透过门窗吹到他单薄的身躯,他浑身都是冰冷的,过了半晌,他清冷道:“我送你。” 走的还是来时的那条宫路,和铃甚至还看见了宫门前干涸的血迹,深红色的血迹落在洁白的雪上,颜色艳丽。 赵隽寒方才只搬了一具尸体,另一具还没来得及去动,和铃轻轻一扫,就看见了那名太监仰躺着死不瞑目的脸,青黑的脸色,尚未阖上的瞳孔里还包裹着无限的恐惧和怨恨。 和铃一惊,飞快的别开视线,脚下的步子沉重了不少。 其实,她的内心远没有她表现的这般淡然。 她害怕,怕的要死。 因果轮回这样的事,她是相信的。 赵隽寒突然停住了步子,他蹲下来,修长的手指搭在太监的衣领上,而后一点点将太监身上青色的外袍扒了下来。 和铃讶然,“你做什么!?” 赵隽寒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默默的将手中这一身衣服套在自己身上,他清瘦的身躯套上这身衣服之后显得宽大,看的出来并不合身。 等到扣好最后一颗纽扣,他才抬起头,定定的凝着她道:“我送你回去,这样穿方便些。” 纵使是在路上碰见些什么人,也好掩饰。 “你说什么!?” 送她回去!?他疯了吗? 赵隽寒似乎觉着她大惊小怪,凉凉的望了她一眼,“怎么,不愿意?” 如果是之前,打死和铃她也是不会同意的,可现在她得想想。 “那你一定不能被人发现。” 他仿佛笑了笑,淡漠的眉眼瞧不出情绪,“好。” 他如同鬼魅蝼蚁一般在冷宫里存活了十几年,躲藏和俯首已经成为他最熟悉的事。 他像个影子似的,了无踪迹。 漆黑的宫道上不见人,更听不到一丁点生息,雪花掉在他们的头顶上,和铃一只手掌着灯,薄弱的光照着他们面前的一小块路,赵隽寒不声不响的跟在她身后。 和铃捏紧了手指,一颗心上不上下不下的,紧张的很。 凉飕飕的风呼呼而来,风声刮过耳边像是厉鬼的叫声,让人胆战心惊。 和铃默默篡着自己的衣袖,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赵隽寒突然上前,将他周身冷冽的气息一并带了过来,他伸出手,穿过她的指缝,牢牢的握住了她的手。 和铃挣扎了一下,声音里带了些许恼怒,“松开。” 赵隽寒不松反而加大了力气,在她耳边呢喃道:“你不害怕?” 和铃当然是害怕的,方才那名太监的死状还印在她的心里,凸出的眼球,纠怨的目光,穿过咽喉的筷子。 和铃稳住心神,没有再动。 他的手冰冷的像没有一丝人气,摸上去也只有骨头而没有肉,但是却很有力。 经过几个过道之后,他们渐渐的出了冷宫,便能瞧见几盏宫灯,和铃便趁着这个时候,将手从他的掌心抽了出来。 和铃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下周围,见四下无人,才推开她的房门,快速的将赵隽寒推了进去。 和铃吹灭了摇摇晃晃灯芯,又随手将灯笼放在案桌上,她才去柜子里找余下的蜡烛。 赵隽寒站在屋子中间,仔细的瞧了一番,屋子太黑,什么都看不清,他垂下眸子,遮住了心中所想。 和铃点燃了残烛,明明灭灭的烛火点亮了屋子,虽然不够明,但已经够看清摆饰了。 和铃方才在宫道上,并没有去看赵隽寒的模样,他肆无忌惮的在她面前换衣服,以至于她不得不背过身,纵使他换好了之后,她也没有勇气再将目光放在他身上,生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如今看上一眼,加之赵隽寒早前刻意洗了脸,便真真切切的瞧到他本来的面貌和身量。 青色的圆领窄袖袍衫,腰间系着白玉勾黑带,看服饰便知道那两个太监来头不小,至少不是最低等的连品级都没有的杂役。 青色衣袍为正八品,那两个人应是十二监里边其中的掌事太监。 死的时候无声无息,死后必有人追查。 而追查的那个人,怕就是想毒.死赵隽寒的那个人。 “你不走吗?”和铃问。 赵隽寒漫不经心的抬起眼,这才看清楚她的房间,摆设也很简单,比起他的住处多了几床被子,和几个柜子罢了。 女子的房间仿佛都温暖些,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不是刻意在香炉里烧出来的那种,而是那种自然的让人舒服的味道。 赵隽寒冻的僵硬的身躯慢慢暖了起来,因冻伤而渐次泛痛的膝盖也缓和了不少,他坐在椅子上,开腔道:“我怕是走不了。” 出冷宫不是心血来潮,他是躲命来的,他不能继续待在冷宫里,那里早就被那些人发现了,现下最好的去处就是在她这里。 和铃叹了口气,也没有多少意外,冲动之下让她过来便想到了如今的状况。 他坚硬的下颚,精致的轮廓还带着稚气,只是眉间的锋芒已经初露,幽深的瞳孔好似能将人吸进去一般。 和铃是见过他笑的,假意的,真心的,或者是嘲讽的,每种笑,都是好看的。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让人顿时失了所有的防备。 初见时,除了那双执拗的带着光的眸子吸引着她,还有那一个清澈的无双的笑容。 和铃的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到他的手掌,他的指缝还是很脏,掌背也被蹭的漆黑,其实方才两人靠的近时,她就闻到了他身上一股陈旧的气息,虽然不是恶臭的那种异味,但也实在说不上好闻。 57.婚后番外 此为防盗章  京城经过前几天接连的大雪后, 天气便渐渐好了起来, 不见风不见雨的, 莫名让人心情都好了起来。 赵隽寒第二天起了一个大早,不对, 其实他整晚都没睡着, 漆黑的房间里他睁着一双眼, 什么都看不见,耳边只能听见和铃深眠的呼吸声。 从前他一个人活着的时候,没想过自己有那么生动、那么渴望变强的心思,如今身边多了一个人,哪怕不受待见, 他想飞上高枝的欲.望与日俱增。 赵隽寒穿着不显眼的白衣,趁着天还没亮,就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谁也没有惊动。 此时正是人少的时候,他让人发现的几率就越低。 长安殿去往后宫各家娘娘的住所有一条必经的宫道,赵隽寒便守在这条道的暗处。 他衣衫单薄,一双手脚被早晨的寒气冻的冰冷,毫无知觉,唇瓣泛着死白,看上去可怖极了, 挺拔的身躯如直松般坚硬, 他垂着眼, 不知在谋划什么。 昨夜在长安殿侍寝的人是赵贵妃, 如今艳宠后宫的女人,风头比起皇后还要盛。 赵隽寒低低笑了起来,他扣紧了手,抬头,目光落向远方,眉心泛着淡淡的惆怅。 说起来,他和这个赵贵妃还是旧相识。 赵隽寒眯起眼,回想起当年的往事,恍然如昨日。 那一年他大概十三四岁,赵贵妃还不是宠妃,不过是个刚被发落的才人,冷宫里日子并不好过。 当年的他一如现在,也是个苟且偷生活的如同蝼蚁一般的他,他卑微的与狗争食,同牲畜争那方寸之地。 赵贵妃和他是同类人。 被发落的当夜,就用刀剐死了对她冷嘲热讽的宫女,而后又装成疯癫的样子,从皇后那里躲过一死。 冷宫是个好地方,总是能听见很多秘密。 无论哪个朝代,进了冷宫的女人不是疯了就是死了,说到底还是受不住内心的折磨,亏心事做多了也就害怕鬼找上门。 赵贵妃再怎么强悍也有脆弱的时候,那时,她躲在墙角里,冷风呼呼作响,吹的木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她双手合十,带着哭腔道:“别来找我,你别来找我……我没办法……杀了你我也是逼不得已的,你放心,我都安顿好你的家人了……” 空气里诡异的声音一直不停,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赵贵妃“啊”的叫了一声,双手在半空中挥舞着,大喊道:“我用孩子害死了你,可我自己这辈子也不能生了!我的孩子也没了,你不要来找我……呜呜呜……” 是了,赵贵妃她不能生。 赵隽寒十分清楚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他,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七出里面最重的便是无子,何况这还是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 赵贵妃如今固然得势,但她的日子必定不是安稳的,她一没有强大的母族庇佑,二无子可依。 天空渐渐泛着白,日光透过树枝缝隙星星点点的落在地面上,宫道上巡视的侍卫也多了起来,赵隽寒的身上的凉意驱散了不少,他转过眸子,望见不远处的轿辇,眼睛里的光渐趋明亮。 那是一座华丽的轿辇,红幔自顶端从洒落而下,遮住了里面坐着的人的样貌,四名太监抬辇,十六名宫女紧紧跟在其后。 赵隽寒瞅准时机,快步上前,跪在冰天雪地里,膝盖上薄薄的一层布很快就被余雪化成的水浸湿,刺进骨髓里头。 轿辇被逼停,一名上了年纪的宫女怒喝了一句,“大胆!来者何人?竟然敢冲撞了娘娘!” 赵隽寒俯首,呈现出最低微的姿态,额头磕在地面上,“儿臣参见母妃。” 话音刚落,红幔里头就传出一声娇俏的笑声,银铃悦耳,却又像是勾人索命的女使般,等她笑够了,才出声,“本宫竟然不知自己还有个儿子?真是奇了怪了,莫非你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不成。” 赵隽寒抬头,不卑不亢,“贵妃娘娘是父皇的宠妃,自然也算的上是臣的母亲。” 赵贵妃面色微愠,冷笑,“当成以为什么人都能当本宫的儿子了?碧青,将人给本宫丟开。” 碧青还没来得及动手,便听见他说:“娘娘莫恼,何不见上一面再做定夺?” 赵贵妃顿了半晌,一双葱白的指缓缓掀开幔帐,指盖上涂抹着朱红的甲油,红幔下藏着的一张脸可谓是国色天香,美艳无双,柳叶眉,黑珠般闪耀的瞳孔,微微挺起的鼻头小巧可爱,抿唇轻笑时百媚而生,肌白胜雪。 她定定的瞧了一眼底下跪着的人,仔细的打量了一番,而后才淡淡说道:“本宫见过你。”随即又道:“几年未见,想不到你居然还没死?倒是个命大的。” 赵贵妃这一眼却深深将他记住了,当年她可没看清这人生的什么模样,认出他来也不过是因为这双眼睛,一如当年誓不罢休不肯认命的目光。 他能活下来,也是个有手段的。 “你生的还倒挺好看的。”听不出她什么意思。 赵隽寒轻笑,“儿臣命大,是上天要将儿臣送到娘娘身边。” 赵贵妃垂眸,意味深长道:“噢?” 他勾唇,“缺什么送什么,娘娘求什么,上天就给什么。” 赵贵妃几乎立马就听出他暗示的含义,他知道!?他竟然知道!? 到底是贵妃,依旧面不改色。 “本宫可没有求过。” 赵隽寒来时便知没那么容易说服她收自己为儿子,早就做好了准备,“不知贵妃娘娘听过戚夫人的故事没有?” “什么意思?”她冷声问。 高祖死后,曾经最为得宠的戚夫人被吕后砍去手脚,戳去双眼,做成人.彘,放在小缸里头生不如死的养着。 那戚夫人来比喻她,当真不要命了? “宠爱是最抓不住的东西,来日新皇登基,怕娘娘躲不过戚夫人的命运。” 赵贵妃不怒反笑,“胆子越发大了。” 她生气,怒意横生,可她也承认他说的有道理,自己复宠这两年拼了命的打压皇后的势力,给她羞辱,报仇,得罪了不少人。 皇后也是个能忍的,硬是按兵不动没收拾她,没让她抓到把柄。 可皇后有儿子,还是一个争气的很的儿子,她没有! 58.番外冬青(二) 桃树生了根,她这一生都只能留在这里, 她不想死。 如今无人可依, 她只剩他了。 “好,不赶你走。”陈言之的目光越过她的身子看向远方。 水和肥都是他问那个道士要的, 已经浇了这么多年,桃树若是没有这种补给便会死, 而且桃树的根早就不能移到别处去了。 第二天晚上,冬青就被他送到了王府上,那夜见过的男人牢牢的控住了她的腰,不让她动弹。 陈言之隐藏在袖子中的手紧紧握拳, 忍下心中的烦闷, 转头就回去了。 冬青心如死灰, 她用最拙劣的演技开始讨好大皇子赵世棕。 她害怕她不能给陈言之传回有用的信息, 那样他就不会接她回去了。 冬青笨,什么马脚都露出过, 可赵世棕一直都没有赶她走。 冬青一开始很害怕赵世棕, 他生的一副凶相, 看上去不像是好相处的人, 可渐渐的, 冬青才发觉赵世棕是个很细心的人。 他知道她喜欢吃什么, 做什么。 从校场回来后,他都会带着她出去骑马, 在草场上策马奔腾的时候, 冬青恍惚觉着自己回到了妖精山。 骑马时, 她从上面掉了下来,马蹄就要从她身上踏过,赵世棕不知从哪里出现,一把将她扯进怀里,他自己的手骨却被马蹄踩断了。 冬青每天都会把赵世棕的一举一动写下来,然后用桃花传回陈言之的书房,她提笔写字时,脑子里闪过一丝荒唐的念头,会不会当初他教她写字,就是为了今天? 春至的那天,赵世棕又被行刺了,他满身血迹的打开冬青的房门,将她吓了一大跳。 赵世棕让她别吱声,然后背对着她,脱下了衣服,露出精壮的身躯,麦色的胸膛上有很多旧伤。 冬青看的出,赵世棕吃过很多苦。 那天夜里,赵世棕第一次宿在冬青的房间,抱着她,什么都没做,毫无防备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赵世棕出去后,冬青见到陈言之,她惊喜,飞奔直他的面前,一双眼亮晶晶的,她问:“你是来接我回去的吗?” 陈言之别开眼,头一回不忍心看她,他递给她一个小瓶子,“把这个倒进他的饭菜里,做好这件事,我就接你回家。” 冬青接过瓶子,心里隐隐也知道里面可能会是什么,她低着头,没说话。 陈言之亲了亲她的嘴角,叹气道:“别怪我,我也是没办法。” 国公府的荣誉都压在他的肩上,他不可能因为私情放弃争夺。 其实冬青从来没有怪过他,她只是……只是想留在他身边。 陈言之给了冬青三天时间。 第三天,宫里传来消息,元帝驾崩,三皇子手执继位诏书,宣布择日登基。 赵世棕被发配到了边疆,仅仅一个月之后,赵世棕在边疆的府邸就被陈言之带来的人围的水泄不通,赵世棕的伤势还没有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成为瓮中之鳖。 赵世棕给了冬青一大笔银子,他身上冷冽的气息弱了许多,他对冬青说:“你走吧。” 他已经没办法保护她了。 冬青没有拿银子,她突然很伤心,不该是这样的,赵世棕应该是意气风发,而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是战神,是无坚不摧的。 冬青不会安慰人,她呆呆的站在原地不吭声。 赵世棕转身见她杵着不肯动,他失笑,小心翼翼的用粗砺的指尖蹭了蹭她的侧脸,柔声道:“其实我知道你是不愿待在我身边的,你偷偷摸摸的给陈言之传信,对他通风报信,这些我都是知道的。” 冬青惊讶。 他继续说:“可我还是放纵了你,我总认为只要你活的开心就好,冬青,你知道吗?你已经不像你了,每当你刻意讨好我时,我都觉得心痛。” 冬青不知道,赵世棕很早以前就见过她了,比陈言之还早。 他常年在外行军打仗,有一次途经了一个山头,有个姑娘坐在山岗上,眼睛眺望着远方,那渴望出去的目光直直的打动了他。 当时他问:“你很想下山吗?” 她一愣,然后点头,“恩。” “那我带你下去好不好?”他破天荒的主动了一回。 她摇头,连忙摆手,“不不不,我才不下去,婆婆们说过,山下的都是会吃人的。” 他好笑,等他再次看过去时,山岗上已经没有人了。 宛如一场幻觉。 冬青手中的毒.药最终还是没有用到,她偷偷的将毒.药倒掉了,她不想赵世棕死。 过了许久,她和赵世棕还是被困在王府,冬青想要是在这困着一辈子也挺好的。 这段时间里,冬青听说,陈言之同他的妻子和离了,她并不开心,原以为他很喜欢那个漂亮的女人,原来他谁都不喜欢。 就连妻子也是说不要就不要的,何况是她呢? 冬青总想,她大约是等不到他来接自己了。 陈言之在之后带着兵队闯进来,当时的冬青就站在赵世棕身旁。 他怎么看都碍眼。 他对冬青招了招手,“过来。” 冬青的脚动了动,却始终没有迈开。 陈言之沉下脸,他绷着下颚,张了张嘴又重复了一遍,“过来。” 冬青纹丝未动。 陈言之嗤笑一声,眼神如刀。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好耐心的人,他带着温润、善良的面具。 陈言之拿过侍卫手里的剑,剑尖对着脸色苍白的赵世棕,即将刺出去的瞬间,他的视线中多出了一个人。 冬青无畏的挡在赵世棕身前,她直视着他,启唇,“你不能杀他。” 陈言之想笑,“为何?” 冬青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道她不想看见赵世棕死在自己面前。 陈言之的剑往前倾了倾,语气里没什么耐心,他横了冬青一眼,“让开!” 冬青挺着胸膛,执拗道:“不行。” 冬青想,她挡在赵世棕面前,赵世棕就不会死了,陈言之是不舍得杀她的,他曾经对她那么好,怎么可能会杀她? 陈言之眯着眼,沉默了半晌,勾唇笑了一下,手中的剑毫不迟疑的刺进了她的胸口,血浸湿了她粉色的衣衫,她脸上的血色逐步褪去,了无生机。 陈言之拧眉,手却没有停下,剑尖又被他推进去了几分,又被他拔下。 冬青倒在地上,水眸还凝着陈言之清俊的面貌上,她大口大口的喘气。 陈言之用余光扫了她一眼,便没再管,她是妖,剑是伤不了她的。 他跨过她的身体,盯着赵世棕,公仇和私怨从心底一涌而上,他拿剑抵着赵世棕的胸膛,剑上还有冬青的血迹。 赵世棕低低的笑着,笑够之后,身体往前一倾,直入胸口,他跪倒在地上,闭上眼之前,脑海里还回荡着她的声音。 “我不下山。” “才不会去呢。” “山下都是会吃人的。” 对啊,你就该留在山上,当那个无忧无虑的你。 赵世棕死了之后,陈言之才觉着空气静的可怕,他突然回头,望见嘴角处不断涌出血的冬青,瞳孔一缩,扔了剑就跑回她身边,他温热的大掌扶着她的肩膀,他的声音都在抖,“你怎么了?” 冬青胸口痛的都没知觉了,她伸出手,想摸下他的脸,可实在没力气了,手臂已经抬不起来了。 她张嘴,气若游丝,“言之……言之……” 她一声声的喊着,想要喊个够。 在陈府时,她常常看见那个女孩靠在他怀里喊他言之,可是她却是没喊过的,她用恩人两个字遮掩自己的心思,给他一个留下自己的理由。 不过说了几个字,冬青又吐了好几口血。 妖是不会被凡人的剑所伤的,刚刚陈言之拿的那把剑带着金龙之气,她根本扛不住。 那是三皇子送给陈言之的宝剑。 冬青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眼角的泪珠断续的流着。 什么都保不住了。 冬青太累太痛了,她慢慢的阖上眼眸,当初你要我留在你身边,可你却是最先舍弃我的。 恍惚中,她还能听见耳边剧烈的吼声。 “冬青……” “醒过来冬青,不要睡。” “你不许睡!睡过去我就再也不给你浇水了。” “冬青……啊……我求你,睁开眼睛……求你了,好不好?” 没有人能给陈言之回应,他吼得喉咙都沙哑了,怀里躺着的人都没给他半点反应。 他托起冬青的脸,凑近自己的颈窝,眼眶涩涩的,咬牙切齿道:“你这个妖精,妖精!” 眼泪应声落下,他哽咽不成声。 另一边,院子里桃树上的桃花尽数凋落。 七天后,三皇子登基。 陈言之被封为长安候,自此陈国公府扶摇直上,陈言之也成为了权倾天下的第一人。 朝野上下,无人不对他恭恭敬敬。 朝堂上,他手段残忍,冷酷无情,被人称为杀人不用刀的伪君子。 回到家后,他时常望着院子里光秃秃的桃花树在发呆,有时是看着傻笑,有时又哭了。 空闲的时辰,他总喜欢提着水桶给她浇水施肥。 她的根就在这里,她逃不掉的。 他累了就坐在地上,也不在乎自己洁白的朝服被泥土染脏。 冬青最后的尸体化成了两朵花。 为什么是两朵而不是一朵,陈言之问了道士,道士说,怕是这妖孽腹中有胎了。 陈言之的心已经麻木了,他抬起自己的双手,大笑,笑声悲痛。 他将头靠在树干上,将手中两朵早就干枯的花捧在胸口,嘴里喃喃道:“冬青……冬青……” 院中的桃花树,只剩下光秃的枝桠,再也没有开出花来。 59.冬青番外(完) 此为防盗章 和铃在他的目光下无所遁形,“督主, 奴婢不是有意的。” 她没有求饶, 她知道,对着宋端求饶是无用的。 宋端蹲下身子, 削瘦的手指掐住了她的下颚,逼得她将头抬的更高一些, 他仔仔细细的看了看这人的眉眼,心里没由来涌起一股子怒气,用力的将她甩到一旁去,而后缓缓站起身, 冷冷道:“本督可不是好说话的人, 犯了错的奴才还妄想轻罚?” 和铃的手磕在地上的瓷碗碎片里, 锋利的瓷片割破了她的掌心, 当下就流了血。 刘晋听见里面的动静,就赶忙进来了, 一眼就瞧见了地上的碎片和洒出来的汤水, 又瞧了一眼地上跪着人, 心中生疑, 若是往常发生这样的事, 督主早就让人将她拖出去一棍子打死了, 今日怎有些不寻常? 刘晋暗暗的打量着和铃的容貌,这也…….没有好看到会让督主手下留情的地步。 他不再多想, 上前对宋端说道:“督主息怒, 奴才立马让人收拾, 至于这个婢子……” 宋端淡淡瞥了他一眼,“这等小事还需再问?直接埋了当花肥,等入了春,院子里头的花必定开的更艳。” 琅珮闻言,不着痕迹的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露出了一个恶意的笑。 和铃心下悲凉无比,浑身都颤的厉害,毕竟才十二岁,性子再怎么冷淡,此刻也无法冷静,她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刘晋弯下身子,力道极大的掐着她的胳膊要将她拖出去,和铃挣扎着,红着眼眶,里面还含着泪水,只是眼泪始终不肯落下,她抖唇道:“督主,饶奴婢一命吧。” 刘晋赶紧上去拉人,生怕牵连到自己,用另一只手捂着她的嘴,不再让她出声,一点点的将她往门边拖。 宋端眼神突然变得复杂起来,冷眸一动不动的凝着她,似乎是在出神,她欲泣的可怜样更像记忆里的小姑娘了。 宋端回神,紧皱眉头,心情更加差了,“住手。” 刘晋惊讶的停下手中的动作,却见他上前两步,黑色的朝靴狠狠的踹上和铃的肩膀,将人踹倒在地。 他的脚步就停在她的脸颊边上,“赶紧滚出去。”就当做是他大发慈悲一回。 宋端的这一脚是用了七分力,她疼的额头直冒汗,听见他的话后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就这样算了? “怎么?还真想去当花肥?” 和铃猛地摇头,站起身,慌乱的从屋子里出去了。 宋端也没了吃午膳的心情,对着还呆愣在原地的刘晋没好气道:“立马把这收拾干净了。” 和铃出了文苑宫的宫门,眼眶中的泪珠才大颗大颗的砸下来,方才她连哭都不敢哭,不过片刻,她便敛好情绪,用手背擦干净了泪痕,除了眼眶处红红的,倒也看不出来哭过。 她笔直的站在宫门边上,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脚尖,不一会儿,便听见走近的脚步声。 和铃知道,琅珮出来了。 她抬起头,拦在琅珮面前,然后在琅珮平静的目光中,扬起手,用沾了血的掌心打在她的脸上,她冷笑一声,一个字都不屑于再同琅珮说。 一个耳光而已,刚刚她可是差点要了她的命啊。 琅珮的耳朵嗡嗡作响,半张脸都是麻的,她忽的自嘲一笑,有些人怎么命那么硬呢? 和铃脚步蹒跚的朝司膳堂走,肩膀的上的痛意无法忽视,她用手捂着肩,企图缓解肩上的痛,可根本不管用,伤势反而还有隐隐加重的趋势。 和铃直接回了自己的屋子,临回去时,她都没忘去厨子那里讨些馒头来,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呢,他不吃不行的,那么瘦。 厨子见了她宫装上的蹭上的血迹,还大吃一惊,直问怎么弄的。 和铃糊弄过去了。 司膳嬷嬷见了她的伤,也没有为难她,直接放她回去了。 和铃走路时还虚的很,圆润的脸庞在这两日的折腾下也瘦下来些了,五官和轮廓也渐渐清晰。 她回屋时,赵隽寒不在,她也不知道他跑去哪里了,不过他一向都是神出鬼没的,她将馒头放在桌子中央,又用布罩子罩好,这才打了盆水进房。 和铃解开腰带,就要将外衫脱下,门从外面被人推开了,她赶紧又重新系好腰带,拢好了衣服,才转头。 赵隽寒换了套衣衫,白色的衣袍更加凸显他出尘的气质,漆黑的发也扎了起来,泼洒在背上尤显得好看,他的脸是常年不见光的那种白。 和铃没注意到自己手上的伤口,更没有注意到他突然变了的脸色,他立在她面前,视线落在她的掌心上,轻柔的指慢慢的蹭上去,问:“怎么弄的?疼不疼?” 语气里有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心和慌乱。 和铃的心颤了颤,鼻头酸酸的,进宫来,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在意过她了。 她点头,不再故作坚强,都快要哭出来了,“疼死了。”像是在撒娇,却也没说怎么弄伤的。 “有药吗?”他问。 和铃指了指柜子,“有,最上面一格第一瓶。” 赵隽寒松开她的手,快速的拿了创伤药,用湿布擦了擦她掌心的血,才小心的给她上了药。 和铃今天穿着是粉白色的宫装,衣服上的那个脚印明显的很,赵隽寒不由分说的解了她的外衫,又将她的衣服拉到胸口处,才停手。 和铃连打带踹的阻止他都没用,这人强硬起来没有回旋的余地。 他见了她肩上的可怖的青黑,目光一沉,周身的气息都冷了下来,可这次他却没有问是怎么弄的,只是默默的给她上药。 期间和铃好几次想出声都被他打断。 “别说话。” 他的心里涌起许多的疯狂的想法,胸腔里的杀意是前所未有的浓烈。 上完药,和铃问他,“你吃过了没有?桌上还有几个馒头。” 赵隽寒摇头,宽大的衣袖里是一双握紧的拳头,“吃过了。” 和铃也察觉了他的不对劲,不再多说。 夜里睡觉时,赵隽寒照旧的抱着一床被子睡在地上,烛火早就被吹灭了,微弱的月光照进屋子里,却依旧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和铃侧躺在床上,没什么睡意,脑子还是清明的,黑夜里,她听见底下的他喊了一声,“和铃……明天我要出去一趟。” 她顿了一下,过了好久才听见自己的声音,“那你还会回来吗?” 他轻笑,笑声愉悦,“会的,我会回来的。” 和铃莫名松了一口气,她说:“那明天,我去厨房偷一些好吃的留给你。” “好啊。”他答。 和铃拿被子盖过自己的脸,快要睡过过去时,又听见他干涩的嗓音,“和铃,你再等等我。” 他闭上眼,想起她单薄的身躯,仅有的几套衣衫,想起方才她身上的伤,就像是一座座大山压在他心口,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和铃沉默了很久,“你不用跟我说这些的。” 他叹了口气,“睡吧。” ……. 第二日,群臣上朝时,元帝大怒,直接对着身为吏部尚书兼任阁老的曲万砸了杯子,原因是有人参曲万在去年黄河水灾贪了大半救灾的银两,这还不止,还有一本也是参曲万的,说他结党营私。 贪银子对皇帝来说不算什么,无足轻重的银钱贪了就贪了,帝王手中还多一个把柄,可结党营私的罪名就大的多了。 为官有所图,帝王才好拿捏,可若是野心太重,便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这个杯子砸不仅仅是曲万,还是吏部和内阁的脸面。 元帝再怎么怒,也明白现在轻易动不得曲万,只能先查他贪污的事,至于结党营私,锦衣卫的人早就盯得死死的,曲万同什么人说过话,都能查出来。 元帝发了一通火,便下令让大理寺查案子,刑部正忙着查失婴案。 曲万冷静的很,官至正二品,心理还是很强大的,无论皇上派谁来查,他都不害怕,自己的势力在朝堂上盘根交错,就算真的查出个什么结果,也兜得住。 何况大理寺已经成摆设很多年了,大理寺卿还是他一手提□□的。 不过该做的面子还是要做的,曲万下了朝便跪在金銮殿门口,挺着腰身,一动不动的,嘴里直喊自己冤枉。 元帝在里头被他喊烦了,没料到曲万这样的大官也有这么赖皮的时候,甩手便让宋端去打发他。 宋端高调的从走到金銮殿门口,站定在曲万面前,金色的日光落在他绝世的脸孔上,他眼中的笑意冷然,唇角的弧度耐人寻味,他开腔,声音冰冷至极,说道:“曲大人,这还只是刚开始啊。” 曲万目不斜视,吐字道:“你一个阉人,能掀出什么风浪?” 他知道,今天参他的多半是宋端指使的,还真以为自己得宠就了不起了?左不过是个没根的人。 宋端微笑,脚底碾过他的膝盖,心里头的恨有压制不住的势头,“那曲大人就好好本督这个阉人是怎么将曲家拖至深渊的。” “曲大人可还记得从前的户部尚书的死法?” 曲万眯眼,他记得。 “他是被诛九族的,可曲大人对你来说,诛九族是远远不够的,本督势要诛了你曲家十族,连同你的学生也不放过。” 宋端说完,心里畅快了不少,他越过曲万,慢悠悠的离开的。 他迎着光,突然觉得自己很寂寞。 人人都直道他是小人奸臣,是个为祸朝政的内侍,谁还记得,当年他也是意气风发的举子。 他也曾以南直隶的第一名中过进士。 60.宋端番外 此为防盗章  “师父, 皇上让您上好了药去趟长安宫……” 汪全顿时瞪大了眼睛, 摇头晃脑的想了想,这皇上既然已经保下了自个的命,应当是不会再难为自己了。 “知道了, 你下去。” 汪全套好了衣服, 浑身疼得发痒,偏生还不能去捉, 这心里头就更恨上了陆承远。 什么指挥使大人, 啊呸! 总有一天要让他求爷爷告奶奶的。 汪全穿了身颜色较素的衣服就奔向长安宫, 身后的徒弟要扶他,都让他给挥开了, 现如今要的就是个惨样。 汪全俯首跪地,管好了自己的眼睛,根本没有去看殿中坐着的人, 他声音带着啜泣的意味,“皇上, 您可要为奴才做主啊。” 汪全打定了主意, 决不能承认自己做过的事。 元帝手执毛笔, 没有吭声。 汪全紧接着说:“皇上, 奴才……奴才之前是让恶吏屈打成招的啊。” 大殿中静寂无声,元帝缓缓放在手中的毛笔,拍在桌上发出了不小的声响, 他不耐烦的挥挥手, “行了行了, 你也不需跟朕在这装模作样,朕看你是胆大妄为的很!” 汪全抖着身子不敢说话。 元帝脸上的怒气消了些,“朕这次包庇你,你若是再犯,就别怪朕不留情面,今日朝会,朕已经宣布夺你提督之位,还为阿蛮城的监军,若你能从阿蛮城活着回来,朕便将你官复原职。” 汪全一听,心都凉了半截,这阿蛮城正处于边界,如今动荡不安,又在打仗,他一个手不能提的太监能做什么?虽说监军不用亲自上场,可这些年他得罪过太多人,保不准有人要在暗地里害他。 “皇上,奴才这也是被奸人所害,鬼迷心窍了啊,饶了奴才这一回吧。” 元帝冷哼,“若朕不饶你,你死不足惜,放心去吧,这东厂还不能缺了你。” 东西两厂做的那些荒唐事,元帝也不是不知道,这些太监把言官压制的越狠越好,省的出现些个权倾朝野的阁臣。 东厂倒了,西厂独大,那也不是元帝想看见的,这才是他保了汪全这一回的原因。 汪全活的跟个人精似的,这一听就算是明白了,皇上这是打算让他出去避避难。 汪全叩头,“奴才谢皇上不杀之恩。” 汪全从长安宫里出来,就直奔东厂,里面的太监们唇红齿白,生了张女气的脸,可心里头比谁都阴暗。 汪全对他们下了死命令,要将陆承远暗杀了,东厂的这些太监本身没什么武功,所以自然不可能是陆承远的对手,活捉他就更不可能了,可这些太监有的是办法能弄死陆承远。 …… 宁福宫外,赵隽寒捏着手里头的玉佩,垂眸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好久,他才抬起手敲了敲宫门。 沉重的宫门被人从里面推开,宫女张嘴,见到他那张脸后,喉间的问话便又吞了回去。 这个男人她是见过的,他是个皇子,那天他拦了娘娘的轿子。 宫女之所以能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她从没见过生的这么好看的男人,就连英武的大皇子都没有他长的好看。 她脸一红,低下头道:“您先等着,娘娘才刚起,奴婢进去通报一声。” 赵隽寒扬唇一笑,魅惑人心,“有劳了。” 宫女连话都不会说了,转身就跑了。 赵隽寒收起笑,眼神冰冷,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赵贵妃才梳洗完毕,碧青在给她上妆,她今日原不打算出门,自然也不用些艳丽的妆容,听见小宫女的禀报,赵贵妃心情很好的笑了笑,转而吩咐碧青化的精致些。 赵贵妃又瞧见妆台上华贵的头面和簪子,指了指红色的那个,“碧青,今日就用这个簪子吧。” 碧青心下一惊,这个簪子争了大凉国都找不出第二个,娘娘只平日里都舍不得戴,怎么今日突然要戴了,她不敢再深想。 赵贵妃穿了件半露酥.胸的藕色襦裙,便让人将等在门外的赵隽寒宣了进来,又让屋里伺候的宫女都退了出去,连碧青都没留下。。 赵贵妃斜靠在软榻上,她的怀里还有一只纯白的猫,葱白的手指慢慢的顺着猫的毛发,她抬眸,打量着他,眼底的惊艳和欣赏一闪而过。 “你是真的想当本宫的儿子?” 赵隽寒轻笑,“做不得假,臣对娘娘自是一片真心。” 赵贵妃看着他的脸失神了片刻,忽而对他招了招手,笑的妩媚动人,“你过来。” 赵隽寒心里一冷,面上不动神色,踩着步子缓缓的走过去,在距离她几步之遥站定了。 赵贵妃笑容加深了不少,吐字道:“再近一些。” 他恶寒,但半点都没表现出来,又往前凑近了两步,她将身子往前靠了靠,在他耳边吹气如兰问道:“本宫美吗?” 赵隽寒微笑,“美。” 她紧接着又说:“你可不止是要当本宫的儿子。” 赵隽寒怎么会听不出其中的深意呢?他佯装无知,“臣愿意为娘娘为奴为犬。” 赵贵妃顿了半晌,一把推开他,全然没了方才的妩媚之色,“行了,一月之后的围猎,本宫想办法带你进去,你只需按本宫的指令上演一场救驾的戏码就可以了,本宫让你一步升天。” 赵隽寒勾唇,“那就先谢过娘娘了。” “不必谢本宫,各取所需罢了。”她又问:“对了,你如今住在何处?” 赵隽寒敛神,“是个荒废了的院子。” 她敲了敲手指,沉思了会,“这一个月你还是继续住在哪,免得提早引人注意,本宫让碧青准备些书籍,明日你再来取,你没上过学,现下就要多吃些苦头了。” “娘娘考虑周全。” “留下用个午膳吧。” “多谢娘娘,不过臣已经用过饭了。”他答。 赵贵妃狠掐了一把怀里的猫,听见猫惨叫了一声,她冷着脸,“出去。” 赵隽寒行了个礼,头也不回的就离开了。 她冷笑连连,喃喃道:“总有一天,本宫要将你勾上床。” …… 和铃没想到自己那么快就又看见了宋端,上次的阴影犹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冷宫里头唯一的娘娘在昨夜被冻死了,司膳堂的人手也紧张了起来,嬷嬷没有办法才让她去送各个宫里的午膳。 琅珮攀上高枝了,被皇后要了过去。 和铃是在御道瞧见坐在华丽的轿辇上的宋端,她当即就低下头一动不动的站在路旁,只求宋端不要注意到她。 61.宋端 此为防盗章 过了午时, 元帝和一众陪行之人都整装上马了, 赵贵妃等女眷留在帐篷中,等着晚上的猎物即可。 元帝老态龙钟之象初显,他双手拉着缰绳,对身旁的众人笑了笑, 放言道:“今日谁能一举射中白狐, 朕必定重重有赏!” 策马扬鞭, 马蹄落在草地上发出阵阵声响,震耳发聩, 气势如虹。 元帝周围不仅有侍卫的保护,在暗处还有暗卫以防万一, 至于其他的人, 进入林子的那一刻就散开来。 赵隽寒一开始就藏在队伍的最后,他的视线锁在常谦的后背,紧紧盯着他,心里面计算着最快又不会让人发现的法子。 围猎场很大,如果不看紧一点, 是极为容易就跟丢的。 常谦的警惕性比普通人要好很多,早早就发现自己身后有人跟着, 行了一段路程之后, 他发现身后跟着的人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他拉住缰绳, 马儿长啼一声, 停在原地。 常谦掉了个头, 见了眼前面生的男子,开口问道:“阁下一直跟着我,欲意何为?” 围猎场严防死守,根本不可能进入刺客这样的人,随行之人都是精挑细选的,身份都不低,只是这个一直跟着他,真是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赵隽寒抬眼,收起眼睛深处中的情绪,“是我唐突了,常大人见谅。” 常谦惊讶,“你认得我?” 赵隽寒轻笑一声,驾马往常谦的身边靠近了些许,他说:“大人的名声怕是全京的人都知道,我仰慕大人已久,今日有幸能见一面,是我情难自禁了。” 常谦的防备心落了一些,毕竟是在皇帝的地盘。 “不知阁下在哪里当值?” 赵隽寒直视着他,回答道:“在刑部任员外郎一职。” 常谦点点头,也算是自己的同僚了,虽然不在同一机关里头行事,不过刑部和大理寺有时候也会合并查案。 他瞧眼前的少年郎,外形出色,谈吐得体,若脚踏实地的拿真本事做事,将来必定成大器。 常谦当年科举入仕的名次并不好,在六部里头混了几年,后来被曲元提拔调入大理寺,一干就是二十多年,官位不上不下的,不过好在他对这些不看重,能破冤假错案就最好不过了。 “打猎两人同行毕竟不方便,我便先行一步了。” 赵隽寒颔首,“那在下也不打扰常大人了。” 常谦扬鞭挥在马的屁股上,驾马朝赵隽寒相反的方向去,赵隽寒眯眼,手里头握着的弓箭慢慢收紧,他慢慢的抬高手臂,手上越来越用劲,弓箭射出去的那一刻,他脑海竟然是宋端那张洋洋得意的脸。 赵隽寒并没有手软,或者说他不觉得会因为常谦是个好官就不杀他,他要一点点往上爬,这条路注定是要踩着白骨的。 想和不想是一回事,做与不做就又是另一件事了。 打了不好听的比喻,他现在必须唯宋端马首是瞻,宋端要他做什么,他就必须做什么,他要讨好宋端,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赵隽寒嘴角漾起一抹嘲讽的笑,至于常谦,朝堂上不会缺清官好官,天底下的读书人那么多,还找不出一个出色的? 箭尖准确无比的射中了常谦的眉心,几乎是同时,他整个人就从马上跌落在地,黑色的官袍上沾上了地上的树叶,他正面朝上,涓涓的血从眉心流出来,他的眼睛瞪的大大的,这样一看威严的五官就更加可怖了。 当真是死不瞑目。 跟踪他、故意让他发现,又顺手推舟的同他交谈不过都是为了降低他的防备心,如若不然在赵隽寒方才抬起手的瞬间,他就会有所发觉。 赵隽寒从马上跳下来,似乎是叹了一口气,半晌后,他蹲下身子,伸出手轻轻的将他的眼皮给阖上了。 上马,飞快的离开这里。 他只要做到宋端吩咐的事就好,其他的事情宋端自己会解决好。 这一片林子是狩猎西区,宋端曾暗地里故意放出消息,白狐出没在西区,所以这一块的人不会少,弓箭也会乱射,无意射中了人也情有可原不是?何况是谁射中的也查不出来。 而真正的白狐在东区,这是宋端告诉他的。 赵隽寒骑着马头也不回的朝东区去,相比西边,这里声响确实小了些,白狐精明,白日里出来觅食都是小心翼翼的。 赵隽寒放慢了步子,仔细的搜寻着,没先看见白狐,反而见到了宋端。 宋端的身躯高大,他骑着一匹通体火红的骏马,他身上穿的也是红色的衣袍,一眼望去张扬的很,赵隽寒是见识过他的武功的,只能用四个字形容,那就是深不可测。 宋端弯了弯唇角,吐字问道:“事情办好了?” 赵隽寒点头,只简简单单的一个字,“是。” 宋端很满意,笑容扩大,听不出他话里的情绪,“很好,本督果然没有看错你,这个常谦总是和西厂的人过不去,非说本督办的都是冤假错案,如今死了,真是让本督快意。” 赵隽寒微笑,“恭喜督主解决心腹大患,得偿所愿了。” 宋端视线冷了冷,眯眼打量他,哼了一声,说变就变,“狼心狗肺的东西。” 赵隽寒不为所动,“督主教的好。” 宋端性情不定,这会就又笑了起来,哈哈大笑,“不愧是赵贵妃挑的人,本督也真是很久没看见你这么没人性的东西了。” 赵隽寒垂眸,耳朵动了动,在他的东边听到了些明显的声音,他脸色一变,顾不得宋端的话,转身,抬手就朝那个方向射了一箭。 宋端是和他同时出手的,两人的箭射中了一个位置,就是白狐的肚子,分不清谁射死的。 宋端的脸色就更臭了,连话都懒得再跟赵隽寒说,转头就离开了。 赵隽寒没看他,行到白狐身边,弯腰伸手就揪起白狐的皮毛,一手的血也不在乎,他将白狐放在马背上,驾马朝狩猎场的出头而去。 元帝等人已经比他要先,宋端也人模人样的站在了元帝身边。 元帝见了赵隽寒手里提着白狐的尸体,又细细的看了看这个人,皱眉,这人他都没有见过,怎么混进来的? 宋端先一步开口,“三殿下果然厉害,拔得头筹。” 元帝心里咯噔一下,难怪这人面孔有些熟悉,竟然是自己的儿子,他一向对这些个子嗣不关心,再说,他的儿子实在太多,关心不过来。 元帝咳嗽了两声,“一眨眼,皇儿都这么大了,真是好样的。” 宋端笑了笑,像是在解释,“三殿下生母早逝,赵贵妃见他可怜,便照顾了好些年。” “朕以前怎么没听她说过?” “皇上日理万机,赵贵妃怎么能拿这些小事打扰您呢。” 元帝听他唱戏般的说辞,心里也清楚了,这是要抬举他这个皇子? 不过他见了自己这个陌生的儿子,也不厌恶,单是这张出尘的脸就让他看着舒心。 赵隽寒适时上前,单膝跪地,“儿臣参见父皇。” 元帝沉吟,做了决定,“起身吧。” 他和颜悦色,“朕刚刚已做下承诺,射杀白狐者,重重有赏,你想要什么?” 赵隽寒低着头,沉默了一下,“儿臣想要报答赵贵妃的恩情。” “你是想认她为母妃?”元帝的语气低了下来。 “正是。” 元帝摆摆手,“容朕想想。” 皇子过继不是小事,他要好好考虑考虑。 ……. 刘晋步伐匆匆,掀开帘帐,俯首不敢看高座上的人,“督主,已经查清楚那个小宫女是谁了。” 宋端揉揉自己泛着疼的额头,声音淡淡的,“叫什么呢?” 刘晋答:“那宫女是今年新进宫的,名唤和铃。” 62.宋端番外(完) 此为防盗章  宫道上,一路经过的宫女亦或者是太监们都被勒令站在一旁观看。 赵隽寒的膝盖已经被磨出了血, 膝盖上鲜红的血迹浸透他单薄的衣衫, 他一步一叩首, 目光始终平视着前方,全然不顾站着的人的视线,他一向都知进退,不过是一场刻意的羞辱, 没什么承受不了的。 和铃早早就背过身去, 不忍再看,眼眶早已红透,薄肩微抖, 浓重的辛酸漫上心头。 莫约过了半刻钟的时辰,赵隽寒才屈膝移到文苑宫的大门口,刘晋站在门边守候着,朝里边喊了一声, “督主,人已经过来了。” 过了一会儿, 先是一声轻笑,而后才传来一道凉薄的声音, “送三殿下回去吧。” 刘晋应了声诺, 这才抬眸瞧了瞧面前的人, 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殿下慢走。” 赵隽寒不慌不忙的从地上站起来, 晚冬的正午依旧是很冷, 唇齿早就泛起了白,可这张脸上却是没有半点情感上的波动,这样声势浩大的一场羞辱,对他来说竟是什么都算不上的。 刘晋吃惊于他的表现,不过一瞬就又想通了,这宫里头什么样的人精没有?他不仅聪明,还能忍,若是运道足够好的话,将来成为人中龙凤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可惜了,早早就得罪了督主。 赵隽寒转过身,一瘸一拐的离开了文苑宫。 和铃这才敢回头,红着眼凝着他僵直的背影,垂在半空中的手死死的握成了拳头,她脸上伤口的血迹已经凝成血块了,方才不觉得疼,这会儿倒是感受到了明显的痛意。 和铃自嘲的笑了笑,纤细的手指不由得抚了上去,轻阖眼眸,耳边还回荡着宋端离去前的威胁,他不准她治脸上的伤,他刻意的在她的脸上留下一道疤痕,和铃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和铃也懒得去猜,宋端那样的人物不论是过多少年,都是她惹不起的,那就只能尽力躲着了。 和铃还要回司膳堂交差,她顶着一张可怕的脸回去时,把里边的人都吓了一大跳,一个个的跳离好几步远,倒是司膳嬷嬷一点都不吃惊,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既然是督主发话的,那就是我也没有办法了,你回去好好歇两天吧,这张脸是做不得送膳的差事了,往后你便留下给厨子们打打下手吧。” 和铃点头,“谢嬷嬷体谅。” 和铃用手撕了撕外边的血痂,顿时划痕上的血又溢了出来,她用手抹了抹,半张脸都染上了血迹,她笑了笑,竟也不知自己在笑什么。 和铃知道赵隽寒肯定是比她先回来的,她想起来他卑躬屈膝被踩在脚底下的模样,想起他风轻云淡接受折辱时的模样,胸腔中的酸涩感越来越重,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搭上门把,轻轻推开门。 赵隽寒坐在地上,背靠在床边,他闭着眼睛好似睡着了,呼吸间也不见起伏,就好似死去一般,白皙至透明的脸庞的额头上有个清晰的红痕,血肉模糊。 和铃缓步走到他身旁,轻轻蹲下自己的身子,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打量着他,近的好像连毛孔都能看清楚。 赵隽寒的睫毛忽然动了动,他轻轻笑了起来,然后缓缓抬眸,问:“看什么呢?” 和铃忍了好半天,开口时还是不由得哽咽了,她问:“你是不是很疼啊?” 赵隽寒一愣,摇头,“不疼,真的不疼的。” 和铃的手不敢去碰他的伤口,她吸吸鼻子,滚烫的眼泪随之落下,“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今天如果不是她连累了他,他不至于会被这样折磨。 不等他开口,她又说:“下次,你不要管我了。” 赵隽寒用手指替她拭去泪痕,神色温柔的很,没有说话。 和铃别过脸,喉咙干涩道:“我去拿药,你的伤很严重。” 赵隽寒没有阻止她的动作,只是目光也未曾从她身上移开,她从柜子里翻出自己之前调好备用的伤药,跪坐在他面前,她身上仿佛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她神情认真,漆黑的瞳孔里只能看见他一个人。 不得不说,这个认知让赵隽寒觉得很开心,连带着额头上的伤都没有之前疼了。 和铃很快就替他清理好了伤,腿脚跪久了都开始发麻,她准备站起来时,赵隽寒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大力将她拉进怀里,她往他胸膛里一倒,整张脸都埋了进去。 赵隽寒抬起她的脸,仔细的看了看她脸上的伤疤,指尖轻轻在上面摩挲着,一丁点都不害怕他眼里所倒映的丑陋的画面,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现在无法做的事,他不想承诺。 总有一天,加诸在她身上的伤痛,他定会让宋端千倍百倍的尝还。 赵隽寒叹息一声,主动的环上了她的腰,呢喃道:“你怕不怕?” 和铃垂眸,“怕。”她拉开他的手掌,从他的怀里出来,打了盆热水,清洗干净沾满血污的侧脸,上过药后刀痕很快就结痂了,食指长的伤疤在白皙的面孔上还是很显眼,宋端应当把控好了力道,并不是不能治愈的那种,只是他下了命令不准治,那她从今往后只能顶着这张有残缺的脸。 宋端不愧是心狠手辣的西厂提督,对小姑娘下起手来,也真的是狠。 和铃照了照镜子,啧啧两声,心里想着,可真是够吓人的。 她转过身,笑着问他,“是不是很丑?” 赵隽寒极为认真的摇头,“不丑。” 她的五官生的好,等将来疤痕淡了些,不仔细看真的不会觉得丑陋。 和铃只把这话当成宽慰,不过就算是假话她听着也挺开心的。 晚上睡觉的时候,照例是和铃睡床他睡地。 和铃将被子拉过头顶,内心的悲怆突然铺天盖地而来,白日里不觉得有多伤心,这会倒是委屈的不得了。 说到底,她也才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罢了。 她闭着眼,被子压在眼皮上,泪光溢在眼角处,她想到很多事。 很早之前,和铃并不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她有疼爱她的双亲,有宠着她的兄长。 和铃躲在被子里小声的啜泣,她不想惊动地上睡着的人,殊不知,赵隽寒并未合眼,他也睡不着,不是不困,是听着她小小的哽咽,难受的睡不着。 和铃朦朦胧胧之迹,想到了远在江南直隶的哥哥,她的哥哥已经改名了,若想参加科举就必须得改个名字,上次见到哥哥已经是两年前,他摸着她的头,说很快就会留在京城。 和铃也不知道现今哥哥有没有过来,哥哥从来不跟她说以前的事,也绝口不提和家的往事,和铃能知道的不过冰山一角,她记得他们不仅还有大伯这家亲人,应当还是有一个舅舅的。 大伯母说漏过嘴,说哥哥长的很像舅舅,外甥总是像舅舅的。 和铃对这个舅舅没什么记忆了,只记得她小时候曾被这个舅舅抱过。 快到子时,和铃还是没能睡着,眼泪跟水似的不停的流,偏生她又是那种不出声的隐忍的伤心,细微的声响落在赵隽寒的耳里就放大了许多,他直挺挺的躺着,原不想让她察觉自己未睡,不过此刻他改变了注意。 赵隽寒从底下摸上床去,大手大脚的环着她娇俏的身躯,连人带被的一起抱住,怀里的人身体一僵,好半天才将脑袋从被子里伸出来,她一双杏眼红红的,启唇还未说话之前,他就将手伸到她脑袋后,往自己胸前一按,语气淡淡的,但还是带了一丝怜惜,“哭吧。” 和铃没能绷住,小手揪着他的衣衫,放声大哭,她边哭边打嗝,“我的脸变丑了。” “我想回家。” “嗝,我想我哥哥了。” 哭到最后,她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躲在他的怀抱里就昏睡了过去。 赵隽寒拍着她的背,偷偷的、飞快的在她的伤口上亲了一下。 “别伤心,我会对你好的。”低低的声音几乎听不清楚。 黑暗中他的瞳孔亮的可怕,那是一种深深的执念,仿佛是深渊漩涡般的幽冥。 他闭上眼,念了一遍宋端的名字,忽而笑起,是一种嘲讽至极的笑,是一种冷入心扉的笑。 如深冬腊月的寒冰,如高岭雪山的风雨,没有半点温度。 赵隽寒领了书,客气的道谢之后便就回去了。 碧青见了他额头的伤也不惊讶,想来昨天的事已经传遍整个皇宫,如今不知道的怕也只有端坐在高位上的帝王。 赵隽寒方才出来时,睡在床榻上的人还没有醒,他不由得加快回去的步伐,怀里揽着一包书。 他一路上都小心谨慎,并没有让人发现。 和铃已经起床了,她坐在铜镜面前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的面孔,不似昨日那般难过,像是已经缓过来一般。 她抬头,问:“回来了。” 赵隽寒将书籍放在桌子上,他清瘦的身躯立在她的身后,眉头渐渐拧起,“你……”他并不会安慰人,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干巴巴道:“你……吃过了吗?” 和铃一愣,点头,“难不成你是饿了吗?” “不是,我不饿。” 和铃转过身,又开始看镜子里的自己,伤口结了痂,疤痕扭曲的如虫子一般。 赵隽寒上前将铜镜挪开,声音低沉,“别看了。” 和铃垂眸,“好,那我不看了。” …… 赵隽寒在他母妃死之前还是念过书的,不过那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他认得字不算少,即便后来苟且偷生的活着的时候也学过不少字,他在温书习字这方面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赵隽寒站在简陋的书桌前,窗户边还漏着细风,吹得人有些冷,他随意的翻了翻那几本书,莫约是几本圣贤书罢了,随意挑了几本出来,他倒是发现了些个卷起的画卷,慢慢打开,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后,他轻咳一声,立马就又将画卷收了起来。 下意识的想将画卷扔出去,伸到一半的手又收了回来,他将画卷藏到了最底下。 摊好纸笔,压下心底乱蹿的那股血气,他暗暗的静下心,面不改色的开始练字。 对于国书上那些冠冕堂皇的论调,赵隽寒是一向不上心的,也从来不会去认同。 不过古书里头的那些治国治家之法,他早就倒背如流,毕竟将来还是用的上的。 赵隽寒的字写的很丑,歪歪扭扭的不像样子,他从落笔到完全写成,眉头一直拧着,就没有松开过。 这个字,写的真是不好看。 别说笔锋了,就连个正形都没有。 赵隽寒已经许多年没有拿过笔了,在他连温饱都成问题的那段时间他哪有精力去条件去练字。 他叹了口气,正准备将纸揉成一团给扔了。 和铃就在这个时候笑眯眯的出现在他身后,语气欢快的很,笑里却没有嘲笑的意思。 她问:“这就是你写的字啊?” 赵隽寒用身体一挡,莫名的就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写的字的模样。 他别过脸,不吱声,耳朵慢慢腾起一抹红。 和铃笑声就更加大了,拍了拍他的肩,“你这字写的不怎么样啊。” 他捂嘴假咳两声,闷声道:“我知道。” 和铃的一双小手覆在他的大掌上,止住笑,轻柔的嗓音落在他的耳畔,“你拿笔的姿势不对,我教你。” 她说的头头是道。 赵隽寒侧目,“你识得字?” 和铃恩了一声,“小时候父亲教过我,长大后,大伯也请过先生来府里教表哥读书,我便也跟着学过两年。” 赵隽寒望着她喋喋不休一张一合的小嘴,有瞬间的失神,想来在没进宫之前,她过的应当也是不错的。 她一笔一划的教他怎么落笔,怎么封尾,不得不说,和铃能写的一手好字。 赵隽寒的鼻间漫着她身上独有的那股味道,他一阵恍惚,忽的想起方才匆匆一暼那春.宫图上迤逦的画面,苍白的脸上浮上两抹红,他移开目光,不让自己多想,专心致志的握笔练字。 和铃支着头一言不发的望着他练字,对他的悟性很是吃惊,这下写的字不说有多好看,但比起刚刚来,也好了不是一星半点。 赵隽寒将她的惊讶收在眼底,暗自笑了笑,之前是生疏之下硬写的,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可这会就不一样了。 两人在屋子里呆了一整天,赵隽寒读书练字,和铃就看着他,偶尔拿着针线缝上几双袜子。 和铃聪慧,早就感觉赵隽寒不一样了,这两天他神出鬼没,总是在算计什么事情一样。 面前的这个人,再怎么不堪,如今再怎么落魄,身上流着的也是皇家的血。 “你昨天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她终于还是问出口了。 赵隽寒放下手中的笔,想了想才说:“我投靠了赵贵妃。” 和铃垂眸,拖着长长的尾音,“噢……”顿了半晌,又道:“那你什么时候……离开。” 这里太小,始终是容不下他的。 “等春狩,莫约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他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和铃想他应当是开心的,赵贵妃是一个大的靠山,独得圣宠,膝下无子。 若赵贵妃将一切都压在赵隽寒身上,那么他势必能得到赵贵妃能给他最好的。 原来,飞上枝头不过一夜之间的事情。 春狩意味着春天也要来了,会试在早春三月举行,以哥哥的才华中个进士不成问题,会试过后便是殿试,她总算能看见哥哥了。 只盼着哥哥能中个好名次,只不过她也担心哥哥看见她如今这张脸,怕是又要心疼了。 当初她进宫,哥哥本就是不同意的,现下就更加恼了,不想了,大不了到时候她戴个面纱或是涂个脂粉遮一遮就是了。 …… 汪全被释放一事,惹得群臣不满,参他的折子是一本接着一本,没有停下的趋势。 这其中当然是宋端有意放纵的,奏折一般都经由他手,有些参本他没有拦下,任由出现在元帝面前。 元帝被这些大臣烦的焦头烂额,罚也罚过,骂也骂过,可这些老顽固这次硬是不肯退让,元帝都觉得奇了怪了,平日里怎么没觉得这些言官如此硬气? 宋端年少连中两元,才智本身就是超群,他若是算计一个人,便会从头到尾都给筹谋到了。 这一开始的那些婴儿可不是随意找来的,个个都是世家大官家的男婴,有些竟然是头孙嫡子,能不让人气愤吗? 他们不会轻易罢休的,何况这些年受汪全的气也是时候报复回去了,如此好的时机,不可能放过,再者,他们心里头也是真的难过,本该是家族里头捧着的人物,惨死内宫阉人手中。 元帝焦头烂额的,只得赶忙将汪全送出宫去,监军的职位也给扯了,直接让他随军,战败了便不许回来,明面上元帝是惩处了汪全,可实际上还是舍不得他死,毕竟培养下一个汪全也是需要花费时间精力的。 权术里边最重要的就是平衡,元帝对宋端还是不够信任,如若不然,早就也将东厂提督这个职位一并给了他。 元帝荒.淫无道,可对权利的把控还是死死地,锦衣卫和东西两厂都是他亲自提拔的,若真的让他看见有反的迹象,立马就能将权利收回来。 内侍手里没有军权,他们可以权倾朝野,但是倾覆不了这个国家。 锦衣卫就更不用防备了,一群只能待在暗处的人,何惧之有? 元帝担心的只有藩王和将军。 这日下了早朝,元帝便将宋端宣到跟前,有些话不点明不行,揣着明白装糊涂。 元帝打量着宋端,不可否认当年重用他,除了看中他身上的狠劲,还因为他这张好看的容貌,赏心悦目。 十几年了,宋端好像也没多大变化,可他已经是老了。 宋端跪在地面上,一声不吭的,只等着高座上的人发声。 计量时辰的香都快燃尽,元帝才不慌不忙道:“宋端,朕知道你想让汪全死。” 她喜欢赵隽寒,只不过是单纯喜欢他那张绝世的脸还是年轻的身躯,偶尔肖想一下也未尝不可,故此她特地在那几本书里塞了些春.宫图。 赵隽寒是在冷宫里拿的书,他不可能让赵贵妃发现他与和铃的干系,一旦让人发现他这个弱点就只能任人拿捏。 赵隽寒领了书,客气的道谢之后便就回去了。 碧青见了他额头的伤也不惊讶,想来昨天的事已经传遍整个皇宫,如今不知道的怕也只有端坐在高位上的帝王。 赵隽寒方才出来时,睡在床榻上的人还没有醒,他不由得加快回去的步伐,怀里揽着一包书。 他一路上都小心谨慎,并没有让人发现。 和铃已经起床了,她坐在铜镜面前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的面孔,不似昨日那般难过,像是已经缓过来一般。 她抬头,问:“回来了。” 赵隽寒将书籍放在桌子上,他清瘦的身躯立在她的身后,眉头渐渐拧起,“你……”他并不会安慰人,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干巴巴道:“你……吃过了吗?” 和铃一愣,点头,“难不成你是饿了吗?” “不是,我不饿。” 和铃转过身,又开始看镜子里的自己,伤口结了痂,疤痕扭曲的如虫子一般。 赵隽寒上前将铜镜挪开,声音低沉,“别看了。” 和铃垂眸,“好,那我不看了。” …… 赵隽寒在他母妃死之前还是念过书的,不过那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他认得字不算少,即便后来苟且偷生的活着的时候也学过不少字,他在温书习字这方面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赵隽寒站在简陋的书桌前,窗户边还漏着细风,吹得人有些冷,他随意的翻了翻那几本书,莫约是几本圣贤书罢了,随意挑了几本出来,他倒是发现了些个卷起的画卷,慢慢打开,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后,他轻咳一声,立马就又将画卷收了起来。 下意识的想将画卷扔出去,伸到一半的手又收了回来,他将画卷藏到了最底下。 摊好纸笔,压下心底乱蹿的那股血气,他暗暗的静下心,面不改色的开始练字。 对于国书上那些冠冕堂皇的论调,赵隽寒是一向不上心的,也从来不会去认同。 不过古书里头的那些治国治家之法,他早就倒背如流,毕竟将来还是用的上的。 63.婚后番外(完) 此为防盗章  和铃的父亲当年以谋害皇嗣的罪名被处死,当年失掉孩子的就是如今风头无两的赵贵妃。 诏书上写的是赐毒酒一杯, 且不牵连族人, 可当年的事实并不是这样,锦衣卫的人血洗了和家, 并且一把火将和家烧的精光。 和铃自五岁起就住在叔父家中,顶替表妹进宫为奴也是为了报答叔父一家的照拂, 若是运气足够好, 她还能弄清楚当年事情的真相。 锦衣卫的人来势汹汹,他们可以自由出入内宫,排查的力度也是前所未有之大, 底下的宫女太监们都在议论,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和铃同另一名宫女走在宫道上,两人受了司膳嬷嬷的吩咐去尚宫局拿这个月发放的衣服和服饰, 深冬将至, 每个人都有两套新的袄子, 司膳嬷嬷品级高一些, 还能去讨几对耳坠子。 回来时的路上, 和铃看见了时常梦见的那个男人。 她手里还捧着布料和袄子, 小巧的脚踩在积雪上, 吱吱作响, 那个男人迎面而来,高大的身躯, 冷硬的没有一丝表情的脸孔, 深色的朝服, 腰间还别着一把绣春刀,下颚紧绷,目光直视着前方,一个眼神都没有落在路旁的她。 同行的人见了那人都立马跪下了,发出“扑通”的响声。 “见过指挥使大人。” 和铃浑身冰冷,手上也失去了力气,怀中捧着的衣服掉在了地上,就是这样一个动作惹得男人的侧目。 他淡淡的横了一眼过来,眸色漆黑,里面像是深邃的漩涡,让人看不到底,他轻轻抿了抿唇,眉间浮起丝丝疑惑。 和铃看着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她的眼前不自觉就浮现了当年的杀戮,血色的火光。 男人停住了脚步,站在距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和铃心里的愤恨涌在胸腔之中,脚底发虚,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根本就移不开。 直到身旁的人用力的扯了扯她的衣袖,脚下踉跄这才跪了下来,可眼睛还是一动不动的盯着这个男人。 “你是不是想死啊!?”同伴在她耳畔低声问。 和铃深吸一口气,指甲陷进自己的掌心,一声不吭。 陆承远脚步停顿了一下,收回目光,淡漠的高不可攀,直直越过她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多年的查案经历练就了他的一双火眼金睛,刚才,那名小宫女看他的眼神不对劲。 也罢,他现在还没有闲工夫去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细节,窃婴案才是他关心的。 搜查了一天,总算是搜出了些蛛丝马迹。 思及此,他锐利的眼睛眯了起来,宫里有些人还真是胆大包天。 和铃跪的膝盖都疼了,眼眶泛酸,指尖都是白的,平复好心情她才站起来,捡起掉落在地的衣服,问身旁的人,“刚刚那个人……是谁啊?” “那可是锦衣卫总指挥使,正二品的大官呢!”说到这里,她笑了笑,“刚刚看你那样子都吓傻了,指挥使大人一表人才,而立之年却还尚未娶妻,威仪堂堂的,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只是那双眼睛太凶了。” 和铃的掌心被掐出了血,却感觉不到痛意,她点点头,问:“你可知大人的名讳?” “姓陆名承远。” 和铃敛好心神,重复了一遍,“陆承远……” “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回去吧。”和铃摇摇头说道。 回了司膳堂后,嬷嬷便将衣服分好了,每人两套袄子,一件淡粉的,一件嫩绿的。 宫女的衣服和吃食都是按例发放的,一年到头换来换去也就那几件衣服。 和铃领了自己的衣裳就回屋子里去了,她还偷偷的讨了一快布料,准备给赵隽寒做件冬衣。 屋子里比外头暖和了许多,和铃放下衣服,看着窗边站着的人,她拧眉,也吃不准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 有时候她总觉得赵隽寒会飞出这小小的院子,至于将来他会成什么样,她也不知道。 她从抽屉里拿出量尺条,轻轻的扯了下他的衣角,“你过来,我量下你的尺寸。” 赵隽寒转过身,一眼就看见了放在桌上的袄子,他将手抬至肩部,乖乖的让她量。 和铃粗略的量了他的肩宽和腰围,“好了。” “你的掌心怎么了?”他方才注意到上面的几个掐痕和小小的伤口。 和铃下意识的将手往后一放,不想多提,“没怎么。” 赵隽寒上前,不由分说的拽过她的手,眼神一冷,“自己掐的?” 和铃想抽出手,奈何他抓着的力气大的很挣扎不动,她面色不悦道:“你松开。”撇了撇嘴,加了一句,“与你无关。” 她的心情实在说不上好。 她听见他细微的叹息,而后他平摊开她的手,深深的目光从她的头顶落下,细长的指在她掌心的伤口上慢慢的摩挲,“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