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华碎》 书前序 狂风习作,疯狂摇摆的鬼槐树枝枒像是一根根挂着腐肉的枯骨,伸着可怖的手掌,迎接着暴风雨的来临。屋内烛火明亮,投影在窗纸上的树枝更像是鬼影攒动。随着杨松木门“吱呀”一声轻响,埋身在书案上的少年笔下一顿,清冷的眸子微抬。 “是你来找我?” 来人点了点头。 少年并不理会,起身往后面的书架翻找开去,少些,拿着一本棕色书样,走到来人面前,与她对坐在桌案两侧,看着她被烛火照亮的面容,晃晃手中的家伙说到:“你来找我听故事?” 来人不说话,定定地看着少年。 看着她风尘仆仆地面庞。 “你这头发也太乱了点。” 来人只是微微理了理耳后的发丝,扯开原本的发髻,伸手拿起案上的玉笺,动手绾了起来。少顷,水一样的眸眼,小而挺的鼻梁,嫣红的小嘴,配上刚刚完成的随云髻,伶俐又讨人儿。起身走向一面铜镜,细细整理碎发,感觉就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随意。 “你想不想听故事?”来人突然发问。 少年一愣,望向镜子前的人,“天下间竟还有我不知道的故事?”少年反问,抄起笔紧握。语调里已经有明显的阴沉。 “你熟知掌握所有生命的命格”,来人不慌不忙从袖口拿出一本几乎透明的卷宗,“你自己的命数呢?” 少年哑言。 “你是谁?” 来人笑笑,语气沉浸在回忆之中:“还是先谈谈,你吧。” 自古,人们便和七情六欲此消彼长地过活。灵魂又称灵质,通常的叫法为“灵”,管束着肉体种种与生俱来的劣性,控制其根慧,在本身意志力的合作下使他们走上不同的人生。而肉体又称灵寄,通常称为“寄”,顾名思义说便是装灵魂的容器。天地初开,作为虚无不可在世间随意活动,便开始有了作为容身之所的寄。世界上没有可以任人摆布的种族,寄本身的劣根使之在没有灵的情况下成为行尸走肉,没有思维,没有恐惧,没有忌惮,没有死亡,只剩疯食,交合,繁衍,一度成为万物之敌。无量天尊体万物之苦,让寄每百年一轮回,每世采灵做魂,合而一体,寄做凡身,灵为思想,自此,便有了“人”。 凡身肉体,独具灵魂,人之将初,灵魂转世轮回不断,不死不灭,肉体则一世渡满长辞。掌管其秩序的灵界名曰紫华天,于紫玄殿正中悬一六角铜铃,洪钟大小,六个角分别顶一紫金锦盒,分属六欲,由六位不同仙家清池,清采,清舞,清泉,清玉,清芒,轮流执掌、书写、调配,与其制约仅有一人,为尊神。 一天中十二个时辰亦分阴阳相对,阴时阴刻出生的胎儿体质孱弱,三魂不稳,七魄不全,或有性格之缺陷、作奸犯科之隐患,亦有招至妖魔邪祟的危险。 两位尊神以这阴时阴刻出生的孩童为赌局,看到底是人心向善,还是人性本恶。 故事,也从此开始。 ------题外话------ 这个故事本的创意其实由来已久,好几次提笔又搁置,之前跟小伙伴一起把本子创作成了视频剧,收到了很多私信问,有催更的,有问是不是小说的,有求故事章节链接的,很高兴大家能喜欢这个故事,自己也是纠结好久,决定把它码起来,最终结果会是什么样子其实就跟故事本省一样,现在只是开头,结局,需要我们共同创造~ 希望大家能支持这个故事,多评论多留言~让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努力~ 再次感谢! 第一章 初遇仙道 “师父!你看,恶灵又在伤人了!”一小童朝着身后的老者大喊。 老者只抬了一眼,若有所思,摇摇腰间的酒葫芦,暗叹道:“这个时辰啊。” 只见那小童快步走到一户人家院墙处,翻越而进,在廊中撑起一把红色的雨伞,反身扯住一个从屋内退出来的罗衣广袖的女子,出剑挑断了她颈间喉部一道红线,身手利落干净。屋内主人显然察觉,踱出一名男子,剑眉圆目,一副焦急吃惊之态。 “什么人,竟敢光天化如之下入府行凶!”男子喝道。屋内不时传来女人痛苦的喊叫声。 小童白眼他,不屑地指指地上那一滩已经不能称之为尸体的东西,捂着鼻子,躲到老者身后冲他吐吐舌头。男子刚惊魂未定,看看小童所指更是差一点吐了出来。老者笑眯眯地走到男子近前,掏出一个红色小瓶:“将此物打开放于夫人枕畔,不少时即可顺利诞下婴孩。”说罢,就要离去。男子急忙喊住:“仙道留步!你怎知我夫人…” “刚才那只是产鬼,专盯待产妇人的,再说,里面呼天喊地的光听也能猜出是怎么回事。以后别往家里领些来路不明的女人了。”小童朝天翻了个白眼,挡在师父跟前。男子羞愧地红了耳朵,将信将疑让产婆拿了小红瓶进去,果然不出一会,就听见婴孩啼哭的声音。产婆跑了出来恭喜道:“恭喜大人,夫人生了,是位千金。” “多谢仙道仙童救命之恩,敝人惭愧,险些害死妻女,请一定下榻寒舍,让黎天略尽地主之谊,也好报恩之万一。”黎天半跪在二人面前,小童听见有好吃的,不禁拽拽师父的衣角,意思是,要不我们在这里休息片刻垫垫肚子? 老者掐指一算,那小婴儿出生时刻也是特殊,心里想着不妨留下来观望看看,也好不要拂了人家的盛情。随即无奈点了点小童眉心,叹徒儿贪嘴,自己也有些馋酒了,便应允下来。 席上觥筹交错,小童筷子所到之处无一不风卷残云,看得黎天府上的人直咂舌。老者半瓶浊水下肚,脸色也红润起来,蛮象是个老酒鬼。黎天一边为二人布菜,一边心有余悸地问道:“我黎天向来不信鬼神之说,幸得今日遇见二位,救我妻女性命,不知是否真有神鬼仙魔?” 小童顿时脸拉了下来,气鼓鼓地嘟囔:“没有那我刚杀的那是什么。” 老者正色看了一眼吃的满脸油光的小童,对黎天道:“凡事信则有,不信则无,先生不必太过执着。” 黎天正要追问,院内传来嘈杂之音,席上的人抬起头纷纷往外看去,就见丫鬟跑来:“老爷不好了,小姐小姐她哭不出来,憋得满脸紫青,怕是要折了去了。” 说话间,黎天放下筷子就往房中跑去,老者白眉轻挑,拍拍身边有所警觉的小童:“良儿,去看看。” 闺阁之中,刚落生的小婴儿本正在熟睡,忽地惊哭一声便没了声响,黎府上下为夫人和新小姐忙活,以为小姐又睡了过去,过了会奶娘来看,就见小婴孩已经面色青紫,嘴张的老大却哭不出声,产婆急了抱起婴孩头冲下就开始打屁股,谁知都打出了红肿也不见效果,这才找了人禀告了去。 老者刚到门前便觉得煞气甚重,连忙叫所有人出来,唤了良儿进房内看护,自己则在院外摆起来符阵。不一会,良辰抱着已经面色如常的小婴孩三步一窜逃了出来,众人正要长呼一口气,就见良辰小童的后面青面的死婴跟了出来,老者拂袖大喝一声:“敕!”上前接应徒弟。良辰背后的死婴脑顶处生生裂开来,钻出一条滑腻像胳膊般粗细的触手,末端一大口闪着獠牙,一个躲闪不及打在良辰背上,良辰紧紧护住胸前的婴孩,滚落一旁,老者飞身上前,抵住将要咬下的恶心大口,携了爱徒,退开了去。 良辰将怀中的婴孩交给傻眼了的黎天,拍打干净身上的灰土,加入了师父的战列。 二人协力将死婴引入阵法中心,霎时暴起六丈光牢,锁住死婴所在,良辰上前抽出佩剑一下斩断了死婴张牙舞爪的触手,腥臭的液体喷溅了一地,老者快步上前扯开了徒儿,道了声小心,就看那喷溅出的液体极具腐蚀性,硬生生将地渗出一个坑,师徒二人犯了难,这还遇见个狠角色。那牢中的死婴却也没消停,趁着躲避之际,又长出一条触手,挥舞着大张着的巨口,看见的人估计都会给吓死过去。 良辰伸手割破了手指,将血涂在剑稍处,轻声吟唱过后,一道剑气奔着死婴面门扑去,这是“血饮技”,以自身鲜血为引,注入剑气,融而为一,剑残而人殒。老者感叹良辰年轻,太过求胜心切,以后这损己的法子还是少用的好。就见那死婴一阵挣扎,口中青光闪过,老者耳清目明,良辰眼疾手快,说话的当儿身影一闪而过,回到老者身前手里已经多了一枚珠子。 闹剧收场,屋内黎天再次跪谢救命之恩,老者接过那刚出生的婴孩,神色又紧。 “仙道,我黎天为官以来虽不说造福万民却也上对得起皇恩浩荡,下对得起一方黎民,如今为何屡遭邪崇,还请仙道,告知一二。”黎天痛心疾首,跪拜在大厅之内,连同本应卧床修养的妻子在内一干人等全部跪相受命。 “诸位请起。”老者搀起黎天,将婴孩放于堂上才悠悠开口。 “先生实不必如此,老道本就是收降这些恶灵之人。恶灵,也就是你们常说的鬼怪。人灵魂均有三魂七魄,其魂有三,一为天魂,二为地魂,三为命魂。其魄有七,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人的命魂,透过七魄中的天冲灵慧魄主思想,主智慧。透过气、力二魄和中枢魄,主行动。通过精英二魄主身体主强健。唯中枢一魄,乃为七魄的中心。人的命魂就依附于七个脉轮之上。所谓恶灵,就是去了七魄的灵魂,依附在已死之寄上,依靠寄劣质的本能从而为祸的。方才的婴灵和产鬼皆属於此。” 老者抿了口清茶接着说道:“老道道号化清,这是徒儿良辰。” 小童行礼。 “令嫒出身极阴时刻,体质特殊,难免会招引脏东西前来。” 话说到这,那妇人眼泪都快流了出来:“道长救救我们母女~” 化清道人接了起妇人来,轻轻摇了摇头,时也,命也。拿出一面银镜,小巧而精致,边角还镶着勾玉,一看就不是俗物。 “婴孩豆蔻之前,此物便可护她周全,将到及笄之时,打开这枚锦囊,妙计自在其中。”黎夫人拿了仙器自是千恩万谢。 看到师父将禅舒镜赠与黎家不禁着忙阻止。老者连连宽慰他:“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罢了,罢了。”黎天再次携夫人向老者行了叩拜大礼,并抱过孩儿,向老者说道:“孩子的命是仙道救下的,又承蒙恩惠,福泽庇佑,就请仙道为小女赐名吧。”老者抱起婴孩,踱至门院前,想来这孩子将来的路定不会好走,不禁也眉头深锁。 “日后你要胸怀舒井之意,万万不可夺人心腹言语,糟践了自己,就取字怀舒可好?单字一个开字。” 第二章 及笄出落 时光自是奔前不回,白驹过隙间,黎开已是及笄之年,出落得眉清目秀,想必大了会是个顶可心的人儿。十几年的光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使一个不足月的婴孩变得亭亭玉立,想来同龄的孩子定是欢欢喜喜准备及笄之礼,接着就是要物色个好人嫁了。黎开却冷眉清目地眺望着远方的蔚蓝。 “开儿,怎么还没准备?时辰要到了。”黎夫人和当年相比,也只是鬓角多了些银丝,依旧雍容华贵,低声催促着。 黎开看着面前的漂亮衣服和首饰,有点不知所措,再美的容颜和服饰不过是给别人看的,只可惜,这十几年来,一直都是自己孤芳自赏,爹爹和娘亲从来不敢让自己外出,哪怕是庭院也有好些人看护着,生怕出一点意外,即便如此,意外也仍旧是频频不断,好在不会伤痛多大,黎开自是不知晓当年发生的事情,懂事之余,对双亲一点不怨恨恐怕也是假的。 黎夫人看着本就性子清冷的女儿愁眉不展的样子也是心疼,想到今日就是女儿及笄之时,也是时候把锦囊给她了。 “开儿”,说着将一枚红色的布袋递给黎开,“这些年发生的事情想必你也都记忆犹新,委屈你了。”黎夫人将当年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都告诉了黎开。黎开也只是静静地倾听,想着这数年间自己所见所闻,飘在空中的唱歌女孩儿,许久未见,后来在门前踱来踱去,如入无人之境的花把式,也许自懂事起,她就明白自己命数与他人不同,攥攥手里的锦囊。 “让母亲担心了。”黎开开口,神色似乎比刚才更阴郁了些,本以为及笄之礼过后自己会自由许多,这样看来,怕是将来要慎之再慎了。 仿佛是知道黎开的心思,母亲握住了黎开攥着锦囊的手。 “换洗好快点出来,大家都在等着你。”说罢,也就叹了口气退了出去。 黎开敛了敛眸子,收起心情,乖巧地收拾起装扮来。 仪式即将开始,黎开换了平日里习惯了的素色衣衫,一身淡粉,腰带若流苏般自腰间倾泻而下,仿佛一落清泓,肩上双片紫色披风,显得华贵端容。轻挑弯眉,柳叶般的眉毛下是水灵的眸子,眉间一点朱砂俏皮又可爱,只可惜眸子里不带多余的欢喜之情。 几日间,来看过黎家大小姐的人都深以为不凡,不少时,黎开的名声便在外传开了去。虽然近年来黎小姐的小病小灾不断,黎天的官运却是步步高升,加上自家女儿在外人面前露了脸,提亲的人差点没把黎家的门槛踏破了,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好不容易得了空,黎开回到房间里,拿出母亲给自己的锦囊,按照锦囊信笺的说法,黎开将自己一直贴身带着那面镜子后盖打开来,用簪子刺破手指,让血滴在镜后的凹槽中,就见那血像是有一股力量牵引着一样,缓缓移动,黎开自小见惯了奇异之事,却也暗暗称奇,一直到血迹不动了,隐隐地可以看到一个“开”字,显现了出来。 直到镜子再没有什么变化,黎开把它放在桌上,趴在了一边,余光扫到房间的某一处,竟靠了个人,饶是黎开胆大,也被吓了一跳。 安静了稍许之后,却见那人像是之间见过,又不完全一样,身体轻飘,时不时瞄自己一眼,却又不以为意。 “你…你是谁?”黎开小心翼翼转身好奇地开口,却见,背后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人,低头再看镜子,镜子里还是自己清秀的面容,只是后面确实,多了一名翩翩男儿,剑眉星目,青袍加身,精神得紧,正懒懒地靠在黎开身后的床上醒吨。黎开这一问倒也把镜中的人吓了一跳。 “你怎么,怎么能看见我了?!”黎开诧异不已,听这话的意思仿佛他已经存在很久了一样。手上找出刚才那一纸信笺,转身想要递给那人,就听那人又道:“你能看见我的幻化已经不错了,何况我没有真身的。” “咻”一声,就见黎开手里的纸飞出掌心落在一处,渐渐又听到那人嘟囔:“居然还有这样一回事。”黎开拿着镜子左摇右晃,见到在床头,倚着的人儿,手里还拿着“逃跑”的信笺。黎开转过身,依然用镜子对着床头看着那俊朗的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煜。” 黎开楞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程煜”,那人重复了一遍“我的名字。” “玉,瑰玉的玉?” “煜明的煜。”那人从床上跳下来坐到黎开身旁的书案上,掐了个手诀“那,你都看见了,我是灵,十几年前那老头说你体质特殊,让我感知到危险之后提醒你,但是我没有实体也没有办法真正出手帮助你的。哎你知道,附近有什么好吃的…。”程煜自顾的说着。 黎开看着眼前的人,全然没有听进去刚他说的什么,只在心里感叹,以后可能会有人陪自己说话了。桌案上放着老道的亲笔: 取尔之体血,至于禅舒镜内,灵现,护尔周全。 “黎开,辰时未到你不可以起身,不然会有灾祸。” “黎开,外面那些人说你自言自语,你不要理他们,他才神经病,他们全家都神经病。” “黎开,你双亲估计一会要来了,我先藏起来,你不要露馅啊。” “黎开,带把伞吧,会下雨。” “黎开,走右面那条路。” 渐渐地,时间继续推进,黎开成长的越发端庄,有了程煜的提醒,她像是先知一样,能准确地趋利避害,有了作伴的“人”,自己也变得开朗了许多。黎天夫妇纵然感觉女儿平日里有了“自言自语”的习惯,但看见她近年来也愿意与人交流的可喜变化,仿佛之前那些不幸已经烟消云散,不胜欣慰。 这天,黎开正房中练字,跟程程煜讲述着自己看过书中的有趣故事。 “开儿”说着话,黎夫人自外面进来。黎开连忙收起禅舒镜,迎了出去。 黎夫人并未感到奇怪,拉着黎开坐在了床边,伸手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帖子。 “开儿,过些时日便是齐侯的寿辰,他与你父亲同朝为官,相交甚好,虽身居高位,却并无跋扈之私。他这次宴请,我和你父亲商议过之后决定,带你一同前往。” 黎开睫毛微微抖动,自己自幼便鲜少出门,这次双亲让自己一同随行齐侯寿诞,别说,还真小小的高兴了一把。 黎母注意到女儿的小动作,和蔼地捋了捋她耳边的碎发。 “你也别光顾高兴了,这拜帖,便由你来写吧。”黎母挪步书案旁,拿起笔朝黎开示意。 黎开欣然走过去,猛地晃了一下神,也并未在意,继续与母亲商量拜帖内容。一直到日走西头,光线渐暗,黎母才满意地拿着写好的拜帖,拉着黎开走向厅堂用饭。 第三章 齐府拜寿 六月初八这天一早,黎开便开始梳妆打扮,双亲老早就让铺子为黎开量了尺寸,裁了新衣,还专门请了师傅指导礼节,与其说是祝寿同僚,现在看来倒颇有相亲的味道。 屏退了左右,黎开坐下来,张望了下没有他人,拿出禅舒镜。 “我就说吧,让你去才不会是祝寿那么简单。”程煜拍拍袍子,一屁股坐在床牙子上。 “可是,这是父亲母亲第一次带我出门,而且他们这么做也是为我好,我也蛮好奇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场景的。”黎开托着腮帮子,一副憧憬的样子。 程煜滴溜眼珠一转,跳到黎开身后:“反正他们也看不见我,你就带我去呗。” “大白天的也会有危险?”黎开紧张道。 “我倒是没感觉的到你有什么危险,你看,我只能在这面破镜子附近活动,也没怎么见过世面,万一以后说出去多丢人。” 黎开“扑哧”一声笑了,“你都说了,别人又看不见你,我不笑话你就是了~” “非也非也,”程煜摆摆手:“正所谓,‘人生在勤,不索何获’我也要进步不是?不然怎么好好保护你。” “好啦,出去玩也能被你找这么正经的理由,但是,你可不要做什么奇怪的举动,像上次我写字的时候故意逗我。。。。” 程煜马上三指过头发誓到:“保证听话!”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总算到了定国候爵府。 侯府布置可见一斑,迎来送往的人更是络绎不绝,黎开小心地将禅舒镜收起随侍母亲左右,小厮一路在前,为客人介绍府邸,并引路朝正堂而去。 进门时黎开便对这深庭广院看得叹为观止,从下车处的巨大外影壁,琉璃的瓦顶,深灰色的檐头,整个墙面的四条飞龙栩栩如生。 大门两侧分列两个石墩,赫然两座雄狮在目,狮王所蹲之石上,尽刻的牡丹凤凰,凤凰是鸟中之王,牡丹是花中之王,雄狮乃万兽之王,也便喻为“三王狮”墩。 进了大门,未进院先入廊,为了主人家的寿辰,游廊也被粉饰一新,远远就看见正厅门口的两棵常青树。小厮接过黎开一行人的贺礼,忙着去偏院帮忙,倒是勤快,忙里出错,一转身撞上了自东跨院出来迎客的齐小侯爷,身后自然倒了一串。 “小心些,差一点就跌撞到铜像上了。”小侯爷拍拍身上的尘土,暗叹这铜像摆的真不是地方。 这边的吵吵嚷嚷,终归是惊动了黎开一行人,往这厢看来。 黎开首先就看到了东跨院圆拱门后面的门座铜像,貌似龙首微颔,背上高高耸起,像极了螺蚌,乍得一惊。 “我家小厮不懂事,惊扰了各位贵客,请多包涵。”齐小侯爷看客人都开始往这边注目,觉得失了体统,匆匆赶退了下人,作揖请罪。 远处黎天正要说话,就听身后熟悉的声音。 “黎兄,黎兄怎么不屋内坐,这是怪罪齐某有失远迎嘛~哈哈哈!” 齐国侯,今日这场宴会的主角还尚未见到面,就听见其爽朗的笑声。 黎天汗颜,这位齐侯爷真是喜欢怒刷存在感,远远叫人这事,自己的肺活量恐怕跟他对不上几句就要眼冒金星了。 “齐侯,怎么这岁数长,嗓门也跟着长,再过几年,就可以在堂内呼唤黎某了。”黎天笑着打趣。 齐国侯齐玉走到近前,两行人相互行了礼,便热闹地寒暄起来。 “暄儿,这院里怎么这么吵嚷。” “哦,都怪下人不慎,跌倒撞上了师父刚立的铜首,儿子教训了他两句,这才在客人面前失了礼数。”齐暄回禀。 “铜首可有损伤?” “并未损伤,只是惊扰了客人。” 黎天摆了摆手:“欸算不上什么惊扰。” 黎开见齐府像是十分重视这两座门响,奇怪的很,出声问道:“不知主家为何要修这两座铜首为像?是为了镇压什么嘛? “开儿。” 未介绍而先出言,黎开也自识失了礼数,忙垂头示意。 “不要紧,这便是令嫒吧,一手好字,黎兄膝下有福啊~”齐侯毫不在意,“适才为何如此相问?” 黎开看了一眼双亲,见他们点头示意,便轻声道:“小女黎开,刚才妄言,只是极少见内院中设椒图为像,故此发问,还请齐侯莫要见怪。” “哦,小儿齐暄前些天身子多有不适,医药无策,说来也巧,日前一道人上门来见称其有良方可医,这两座铜像便是他的主意,本来我也不信,偏偏这两座铜像立起之日,小儿身体边有明显好转,这才放了心。”齐侯道来。 “道人?”黎氏夫妇同时想起了一个人。 “是的,今日他也在受邀之列,就在厅内。”齐侯说道,一拍脑门“哎哟,瞧我这记性,我们别站着说话了,来来来,大家请进屋内叙话。” 说话间,客人尽数到了,习宴即将开始。 黎开偷偷拿出禅舒镜,看了看后面程煜的脸色,看来他也十分在意这两座铜像。这个小动作,并未被其他人发现,确无巧不巧落入了一位老者眼底。 席间热闹,且多是黎天和齐玉的同僚,平时公务繁忙,好不容易得空酒过三巡,便都话多了起来。黎开见并未看到母亲所说救过自己的仙道恩人,坐的又乏得很,就到园中活动活动筋骨。一来二去,又走到少时前,东跨院的两座铜像前。 环顾了四周,大家注意力都在酒宴上,周围并未见什么人,黎开小心地拿出禅舒镜,轻轻说道:“程煜,你看这两座铜像,是否就是你曾经说过的椒图兽。” 程煜:“看样子,确实与椒图兽所出无几,但是,一般椒图都用做大门上的衔环事物,而且性情凶猛,虽有镇宅之说,可这两座。。。” 程煜上前端详了半天铜像。 “不仅没有口中衔环以示凶兽有主,反而用铜制成,摆放在内院,若不是镇宅护院,恐怕就另有说法了。” 黎开一边听程煜解说,一边紧紧盯着铜像。 “你在跟谁说话?”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黎开一跳。 第四章 妖道为祸 黎开转身看见来人,是为两鬓花白的老者。 “姑娘的镜子可否借老朽一观?”老者捋捋胡须。 黎开满身戒备,但并未收到程煜什么警示,她对这个老人并没有什么好感。 “不过是姑娘家私物罢了。”黎开开口。 老者审视着黎开,眼神里有说不清的心思:“姑娘且听老朽一言,这镜子乃是秽物,趁早丢了的好。” 黎开莫得转头看向老者,眼里带了些怒意。 “开儿~” 听到母亲唤自己,黎开冲老者稍一行礼,话不多说一句就甩甩袖子离开奔厅堂而去。只留下老者意味深长地看着黎开的背影,摸摸身旁的铜像,掐了个奇怪的手诀,便隐入了院落中。 话说两头,黎天在厅堂正跟齐侯爷唠得火热,看见黎开进来,换了话题。 “侯爷,小女黎开适才已经见过,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齐候倒也大度,连连说没事,再看见黎开也想着当时引人琢磨的话,不禁又问。 “刚才也怪小儿不周,只是有一事,齐某尚心存疑虑,不知令嫒可否一解?” 黎开见双亲应允,站起身来回礼:“侯爷但问无妨,黎开定知无不言。” “你父亲与我同朝为官,私交甚好,省却那些个礼数吧,你也不必唤我侯爷,我也称你开儿便好。”齐候扶了黎开回礼,摊手示意她坐下回话。 “东跨院中,听言下之意,莫非开儿对那两尊铜兽有什么忌讳不成?” 黎开见这位齐侯爷一如传闻,身居高位,并无官架,说话直来直去,低头思虑少倾,也就将心中的疑虑,尽数托出。 “黎开自小体弱多疾,福薄多灾想必侯…嗯。齐伯父也略有耳闻,童年听双亲说是一位仙道相帮,度过了三番苦难,忧双亲为我劳神,也曾读过不少关于魍魉之异,术数符咒类刊集,对东跨院内的两尊铜像确实有疑问之处。” 黎开说到此处顿了顿,见齐候若有所思,整理了整理思绪继续道:“那两尊铜像身形似龙,背上螺旋,实在与传说中的门首椒图兽的样子所出无二。” “既然是守门衔环兽,做镇宅之用有何不可?”齐候问道。 “若只是门环之用,并无不妥,传闻椒图本为凶兽,在山间为祸,一名老木匠同一樵夫相约上山寻良木而作,不巧遭遇了椒图兽,二人拼尽全力相战旷日之久, 一直僵持不下,双方都精疲力尽之后,终于与凶兽椒图达成协议,以樵夫所断杉木为料,木工所雕木环为约,木环上非常精细地雕着数条飞龙,龙鳞数以万计,龙鳞尚有一片在目,椒图便不可为祸人间,自此,椒图便口衔木环蹲坐家家户户,凡事进门必先扣环,因椒图凶恶,也阻挡了很多熊狼猛禽,久而久之也就有了衔环椒图镇宅之说。”黎开将所知道的一字一句详细讲着。 “虽说传闻由来已久,这椒图害人的言论早已时过境迁不曾为人们记得,但是并未衔环的椒图据记载也只在两种情形下出现过。” 齐候感叹这个小姑娘见多识广的同时,也对自己家中的两尊铜像有了些许怀疑:“哪两种情况?” 黎开握了握袖中的禅舒镜,定了定神道:“一是官宦将后的墓中镇灵之用,二便是家宅院落养魅之说。” 齐候惊得站起,黎氏夫妇也相顾无言。 正当齐候想仔细询问黎开细节时,一声大喝自院中传进屋内。 “一派胡言!” 黎开也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截断了思路,望向门口,只见一老者徐徐走入,脚步极轻像是踩在云朵上一样。这不就是刚才那老头吗,黎开皱了皱眉头,联想到之前齐小侯爷谈到的“师父所立”,大概这便是那两尊铜像的始作俑者了。 老人走进厅堂,身侧垂着一挂拂尘,道士装扮。 “无量寿佛,你这娃娃,不听劝阻也罢,竟在此妖言惑众,假以时日,必成祸害!” 黎开自然知道老道说的是自己,对这八竿子打不着的言论也是不胜恼怒,生气之余,她对老道的话有过多不明之处,为何他会如此编排自己,与之前他对禅舒镜的意图有何关系。正想着,其他人也对老道突如其来的指责一头雾水。 爱女莫如父,黎天站起身来,强压不满:“初次见面,道长便对小女妄加揣测恐有失长者之风吧。” 老道看了一眼黎天,挥了挥拂尘:“阁下对子女失察是先,又偏袒徇私在后,却是正途与处世之道了?” “你!”黎天本来好心提醒老道不该妄语,反而招来一顿呵斥,再也坐不住。 齐候一看情形紧张,忙出来和事。 “黎兄勿躁,这位便是之前救小儿于水火的道长,言语确实冲撞了些许不过都是忠真之词,且听他有何解释再发作不迟。” 黎夫人虽心有诸多不满,也宽慰了黎天几句,也不要在人家的寿宴上失了体统才是。黎天坐下,一双眼睛就没离开那牛鼻子老道,倒要看看他如何自圆其说。 齐暄在旁也是云里雾里,师父为何对这黎小姐恶言相向,便出言相劝。 “师父在上,敢问以前见过黎小姐?” “未曾。”老道目不斜视盯着黎开。 黎开倒也坦然,直面老道目光。 “那何至…。”齐暄看了看父亲齐玉, 老道眼睛瞥了一眼齐暄,抬步走了进来。 “非是贫道声辞严厉,想自出山以来,一向以除妖伏魔为己任,若‘黎小姐’再不听劝阻,后果恐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了。” 说话间,老道已经走到黎开的座位,猛地伸手扯过她的袖子,禅舒镜应声而落。黎开万万没想到老道径直过来,没有防备,回过神来,老道已经捡起了镜子,踱步而去。 “道长留步!”黎开站起身来。 黎氏夫妇见当年仙道所赠之物被人夺去,也忙站起身来阻止。 黎开见自小就在身边的信物被拿走,禅舒镜又是跟程煜相见的唯一牵绊,不免有些着急,对老道的印象也更加恶劣。 “双亲说这是当年救我性命的仙道所留,傍身辟邪之物,道长却说此镜为秽物,有何凭证?!” 老道看了黎开一眼,搓搓手中的禅舒镜,转头问向黎天和黎夫人:“你们可曾发现这小娃娃有什么与旁人相左之相?” 黎天正在气头上:“小女自幼听话娴静,什么相左之相,你若不说清楚,莫怪黎天言行失了体统!” 黎夫人也摇摇头,忙拍着黎天胸脯帮他顺气,心里突然想起某一妆事情,却又记不清晰。 “哼,若贫道所料不错,这小娃娃已经害了鬼腹子,却并不自知,这镜子便是妖器。” 第五章 鬼腹子之说 老道此话一出,众人瞠目结舌。 “这鬼腹子乃是未出世便夭折腹中的胎儿,怨气奇重,死后七魄附于器皿之上,等待宿主,一旦找到宿主,就会钻到宿主肚子里慢慢汲取精气,十载便可修行成功,届时破腹而出,莫说宿主性命已矣,恐还会为祸一方啊。” 这话一出口,在座的纷纷也忍不住了,有让仙道速速除魔的,有疑惑不解窃窃私语的,有的干脆退了宴席直接往外走的。 齐侯坐不住了,安抚众位道:“道长切不可妄下定论,可有确切的把握?” 那老道没有理会齐侯所说,转身向黎天夫妇:“你们可发现令嫒有自言自语的习惯?” 这一句话说到黎夫人心坎里去了,手里撵着帕子,和黎天交换着眼色。 老道说着将镜子猛地往地上一摔,只听咣啷啷声响,黎开一个不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就觉得心口刺痛,头晕目眩,将要昏厥过去,小侯爷齐暄眼明手快,失礼二字都未来及出口,伸手相扶,黎开忽觉胸中一热,便没有适才那么难受,想着去将镜子拾起来,却又听那老道高声道。 “此镜掷于地上而未碎,且镜中带有血光,事出反常必有妖!” 人群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紧张得很,想来之前黎家小姐的种种传闻,也是直犯嘀咕。 齐暄此时站出来:“我们且退居后堂讲话,今日乃家父诞辰,满座皆是亲朋旧僚,也好不要打扰大家,师父,黎叔父,请~” 后堂乃是一间茶室,众人陆续入内,黎开在经过庭院的时候,似乎听有声响,但又瞥见老道凶神恶煞地盯着自己,脚步未作停留。 老道最后一个迈步进来,黎天夫妇赶忙上前:“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请道长给个说法。” 老道正要张口,就听屋外房檐上传来一个声音。 “说法,他是给不了了,性命倒是可以!” 风声骤起,一个衣衣袂翩翩的少年稳稳落在门前,高冠束发,手持鱼剑,剑鞘所指正是那名老道。闻言,老道明显一愣,待看定眼前人儿,就觉得双腿发软,险些跌坐在地上。 少年一个箭步进来,手中揪着老道的衣襟玩味道:“我本道玄门者,创于黄帝崆峒问道、铸鼎炼丹,阐扬于老子柱下传经、西出函谷,以黄帝为纪元,敢问羽士所信所修又是何道啊?” 老道支支吾吾,全没了刚才的盛气凌人。 “哼!”少年冷笑:“我看是邪魔外道!”说着就要拔剑处置。 “良儿~休得无礼!” 说话间,一老者也踱步而来,眉宇间尽是责怪,一双笑眼,此时也稍含怒意。 看到来人,黎夫人竟是扑通一声跪在了道人面前:“仙。仙道!?仙道救命之恩,小妇人没齿难忘。” 这老者是谁。自然是多年前于产鬼和怨婴之祸中救下了黎开母女的那位化清真人。 “夫人快快请起,我与徒儿本无意打扰,本是追着这妖气而来,适才徒儿在梁上休息时…”随即清清嗓音又继续道“得见这厮手中的禅舒镜,惶恐来迟,才惊扰了各位。”说着,踢了旁边的少年一脚,“还不快向主家赔罪。”那少年整理了下衣冠,拱手道:“良辰失礼。” 齐侯挥手拂礼,黎天夫妇粗略说了下当年之事,大家这才明白前因后情。 黎开见事如此,走上前来:“黎开见过道长~” 良辰倒是先一步搀扶起黎开,笑嘻嘻冲师父道:“师父,我就说吧,当年那个小婴孩长成了小美人儿~”黎开闻言双颊绯红,正要说话,就见良辰劈手夺过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妖道手中的禅舒镜,递给黎开,嘱咐道:“此等宝物,师父都舍不得给我一观,可不要再让别人拿去了。” 黎开褔腰谢过,一时又不知该怎么称呼:“多谢这位…” 良辰却大大咧咧:“我长你几岁,就以名姓相称吧。”说着转身向大家,“我和师父本受人之托,寻找香案上一串桃木珠子,因日日听经讲道,修仙习术,在三清尊案前吃受香火百余载,终于修有灵性,若是一直潜心修炼日后必成气候,但途经此地就觉得妖气颇盛,勘察数日发现这厮不知从哪得来的古怪法子起用椒图阵来汲取精气,这才把自己弄得妖不妖,鬼不鬼的。” 说罢指向那妖道:“你是自己恢复原形呢,还是我帮你!” “别别别,我错了,别把我打回原形。” 那声音一点也不似刚才,竟像是一乳臭未干小儿的腔调。就在众人奇怪的时候,眼前哪里还有什么妖言惑众的垂老道人,明明是一个大胖娃娃,手里捧着一串亮晶晶的桃木珠子。奶声奶气地说道:“我确是三清座下修炼三百年的桃木珠子,本来安安心心修道,后遇到一个上香的夫人告诉了我此等阵法,需得找一处阳盛阴衰的宅邸,铸椒图兽守阵采集人身上的精气修炼,但是,我并没有害过谁,也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这家的公子近来噩梦缠身,还是我略施小术将那小鬼赶走了,正好看此处风水不错便择了此处修炼。” 黎开问道:“那你为何要抢禅舒镜,还诬陷我害了鬼腹子?” 小娃娃哭丧个脸:“我算准你时之命格,持那镜子自言自语,而镜中又确实自带血光,才好心提醒你,并无褫夺之心啊。” 化清捋捋,胡子笑道:“我看不如这样,你也知道这女娃娃命格特殊,即要积善因得善果,就以你周身法力护她,功成之后也可获得一番造化,如何?” 小娃娃猛然醒悟,冲着化清就拜:“多谢天尊不杀之恩!” 此话一出,众人都对桃木珠子口中的这个天尊弄迷糊了,就见化清笑道:“咳咳,你既有心,如此甚好甚好啊。” 良辰此时听着外边的动静,问道:“我们这是又赶上饭点了?” 一屋人哄笑,齐侯与公子惊叹世事奇特,忙吩咐着另备桌席,招待二位道家仙羽。 第六章 拜恩师 几方言罢,众客收场,齐国侯府凉亭内,化清老道掐念着什么,拂尘一挥,一串桃木珠子变作一个大胖娃娃,对着老道作揖行礼。 “这椒图阵到底是你从何处学来,万不可再打诳语。”化清道人声辞具厉,训斥着桃木珠子,良辰黑着脸,在一旁提剑而立。 “天尊息怒,弟子虽一时迷糊,办了错事,但绝不敢存害人之心!”小娃娃一边磕头一边抹着眼泪,看这模样着实委屈。 “少前所说,句句属实,那日是弟子嘴馋,化了娃娃模样去道馆后院偷酒吃,慌忙间撞到一位妇人,她并未问我是谁家的孩子,只说三清观到底是风水宝地,连珠子都能修成人形。” 良辰与师父化清交换了下眼神,良辰上前一步捏着胖娃娃的小耳朵威胁到:“还说你没撒谎,如若是寻常人家,怎能一语道破你的真身!” 胖娃娃一脸哭丧,小脸蛋红扑扑地,胖胖的小手乱抓着,嘴里不住地求饶:“天尊,弟子没有撒谎啊,真的没有撒谎,本来当时弟子并未在意她所说的,等我闪进屋内,手脚并用爬上灶台,刚冲着酒坛子扑去,那坛子却被刚才那妇人拎了起来。” 良辰放开揪着胖娃娃的手,示意他继续说。 桃木珠子揉揉被揪红的耳朵,不满地往化清裤脚旁边挪了挪,半天才继续说道:“她拎着酒坛子看了弟子半晌,才开口问道‘像你这般修炼,几时才能成气候?’说罢就给了弟子一份阵法图,并指引我来到此处依法修炼。” 就看桃木珠子在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一泛黄的老旧纸张,上面笔走龙蛇斑斑墨迹。 “这并非是养魅所用的椒图阵,而是子母阵。”众人皆在出神之际,没有注意到缓步而来的黎开。见自己出声惊扰到了大家,黎开不好意思地欠了欠身, “无妨。”化清道人笑笑,眼里有些许赞赏,问向黎开:“你如何识得这是张子母阵图?” 黎开答道:“黎开幼时受道长救命之恩,后又得使者程煜守护,自己也通读过些奇闻异传,故这子母阵也是略有耳闻。” “哦呵呵呵呵”化清捋着胡子,“对了,程煜也在,既然这里没有外人,你就现身一见吧。”说着,用拂尘沾了些葫芦里的老酒,挥散开来,顿时酒香浓郁,众人还未做反应,就听到一阵嬉笑。 “老官儿你还是这么小气,出门就带这么点好酒,还不够解馋的呢。”只见化清道人腰间的酒葫芦已经在被一青年拿在手里,不由分说就往嘴里倒去。 青袍男儿抹抹嘴巴,跳到黎开面前:“黎开,你也尝尝,这老官儿家里别的不行,酒还是不错的。”黎开怔愣了一下,虽然平常也在禅舒镜中见过程煜,但人实实在在出现在眼前,还是头一次,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 程煜见黎开愣神,用手在面前晃晃,不明所以时,手里的酒葫芦被良辰趁机劈手夺下,笑道:“我师父这酒是炼化所得,通生气,养灵智,有沟通阴阳两界之效。”说着,将酒葫芦递还给化清老道,继续道:“说还到这子母阵图,黎小姐,还请继续。” 黎开缓过神,尴尬的笑笑:“叫我黎开就好。”看了看旁边正兴致勃勃地摆弄着桃木珠子的程煜,小胖子咿咿呀呀地反抗,心下一松,转而继续项众人讲述,这一切都落在化清眼里,捋须莞尔。 “白天我与程煜在府内走动,便觉得这侯府东跨院门前两座铜像有些不俗,今晚既在府中留宿,就去走访查看了一番,发现除院落门口的两座椒图兽外,院内以红土为基,上有一正逆颠倒的八卦符阵。” 程煜也收起之前那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正色道:“没错,这齐国侯府南北长、东西窄,长而方正是个出富贵人家的好宅邸,但四周抱柳环绕,后花园中又开凿东湖,火房也在东北方向,加上我们看到的阵中红土和门外铜像,却无巧不巧地凑齐了金木水火土五行,组成一五行正逆八卦阵。此处应是子阵,城内应还有一处母阵。”说罢拎过桃木珠子,跟化清交换着眼色:“恐怕,这小孽障是被利用了。” 桃木珠子被程煜揪着难受,勉强听了个大概:“利用我什么?” 良辰一副恨铁不成钢,手里的鱼剑被握得咯咯作响:“这还不明白,有人先让你利用椒图阵养魅之法使修为急增修成妖,再待你天劫度化之后虚弱之时靠子母阵夺取你的修为和真元,你这三百年香火合着就长了胃口,没长脑子?” 桃木珠子一听,脑门上一层冷汗。 黎开见桃木珠子被程煜拎了半天,又被良辰一顿编排,也是可怜,示意程煜放下桃木珠子,蹲下身子,拿出帕子伸手擦擦之前哭花了的小脸蛋,柔声问道:“你可还记得那个妇人什么模样?” 桃木珠子见黎开柔声细语,又瞥了一眼抱着手臂靠在一旁,瞪着他的程煜,怯生生地说:“不…不记得。” “你又皮痒了是吧!”程煜和良辰异口同声,摆出一副虎视眈眈要吃人的样子,桃木珠子忙躲到黎开身后,“天尊在上,不光弟子不记得,之前曾给那妇人解过福源签的几个师兄也都不记得,我们只记得她一袭红衣,身上异香扑鼻,至于其他,真的是没有丝毫印象。” 化清捋捋胡须开口道:“此事虽紧,却也不急在一时。”说着起身望着洒在凉亭中的月光,转身冲良辰说道:“明日你与程煜一起在城中走访看看,他虽然对城中熟悉,但毕竟为灵体,行事不便,况且那妇人深浅未知,你们一切小心。” 程煜与良辰相互交换了个眼色,郑重的点头。 黎开看看程煜,心中过往一闪而过,握了握手中的禅舒镜,暗自下了很大决心,正色跪在化清身前:“仙道几次施恩,黎开无以为报,请允许黎开追随仙道修身修心,粗茶淡饭亦不改虔心,山高路远誓不渝此志。”这一幕,却是让在场众人都未曾想到,程煜想上前扶起黎开,但见黎开从未有过的郑重神色,伸出的双手也不知如何是好,僵在原地。倒是化清老道,像是早就预料到似的,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伤劫齐透,多水清而带贵,倒是修道之命,但你体质极阴,多与阴秽之物打交道,必多凶险。” “黎开虽出身名门,却也并非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之躯,不求有朝一日位列仙班,但求学些本事能够自卫自强,不受邪祟所扰,不累及血亲。”说着,眼波流动望向程煜,:“能护人护己,不让珍视之人孤身犯险而不能救,不因力不能及看世人挣扎苦求而无门。” 程煜心神一动,想起月前斗一恶鬼,那厮虽本事一般,却不知从哪得的鬼剑莫邪,戾气非常,眼看恶鬼为了最后一搏,一剑直冲黎开面门,程煜也是急了眼,以灵聚气欺身挡住了大部分剑气,自己也因耗损太多伤了灵识,到近日才重新恢复了活动能力,左侧眉心处还隐隐留有一道伤疤。 心里一声叹息:这丫头竟然还耿耿于怀。嘴上却不以为然:“也就是在凡界,我身为灵体,施展不开,要不又岂会让一把破剑伤了我。” 化清掐诀一算,看看程煜,似乎有些许责怪之意,又看看黎开,喃喃自语道:“罢了,一切皆是命数,良儿,扶你师妹起身吧。” 黎开获得应允,松了一口气,道:“黎开,拜见师父,师兄~” 先是沉默了一瞬,而后良辰银铃般哈哈大笑起来:“好师妹快起来,你这声师兄我可受不起,到是应唤一声师姐才是~” “师姐?!” 众人看着这才重新审视这位翩翩少年,可不是,虽然是男子装束,却面容姣好,秀眉纤长,双目流动,明明一副秀色玉颜! 化清嗔怪良辰:“良儿自小就是这样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虽顽劣了些,却是一女儿家。” 程煜也被这一遭逗得哈哈大笑:“早就听说三清境三教宗师身边跟了个女娇娥,如今又收下黎开,老官儿,你也这算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啦。” “哎,好了好了,天机不可说,不可说,今日时辰不早了,明日待秉明你双亲之后再行拜师礼不迟。”化清轻咳一声打发众人去歇息了去。 夜凉如水,喧闹了一天的齐国侯府慢慢陷入了夜的静谧,偌大的园中时不时传来几声草虫儿的轻吟,月亮如眉似弓,投下丝丝荧荧的光,仿佛不愿道出这晦明交界处的秘密一般,清冷而撩人。 第七章 鬼剑莫邪 夏日的夜,总是比较短暂,黎开想着昨夜发生的事情,一宿翻来覆去没有睡安稳,习惯性伸手去摸禅舒镜,呼唤着程煜的名字,但却意料之外地没有收到回应,之前程煜斗恶鬼的种种浮现在目,瞬间清醒,慌忙起身,连鞋子都没穿,便往屋外走去。 东方天际已经泛起鱼肚白,主家还在睡梦之中,只有零星一些佣人丫头,开始为一天的工作做准备而忙碌的身影,黎开只感到院落中剑风阵阵,仔细一看才发现两个影子交织在一起,一个月白,一个湛青,时而缠斗,时而追逐,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时而轻盈如燕,点剑而起,时而骤如闪电,落叶纷崩。 黎开刚要出声,拂尘拂过面门,大手抵住后脑,一股暖流从天灵盖自上而下,流入躯干四肢,灵台一阵清明,从未有过的舒服,转头一看,化清老道捋着胡须,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道…额,师父。”黎开一阵尴尬,正想开口询问,化清老道反问:“你看看院中切磋的二人,可能看清他们的身形步法?” “黎开在这待了半晌,只见落叶飞花但…。哎?”说到一半,黎开再次将视线转移到院中时,发现本来模糊的两个影子,竟然清晰起来,月白影子手持鱼剑,招招凌厉,速度惊人,连环几个腕花一甩,剑光未到,园中假山石上几道剑痕乍现,干净利落,转身垫步凌腰,一点寒芒又追逐目标而去;湛青影子灵活机动,一柄没有剑格的轻吕在他手里,颇有四两拨千斤之用,每一招都接的游刃有余,每一步都踩得虚实相接,走停躲闪,轻描淡写,仿佛这不是在武斗切磋,而是在信手拈花。 “哎呀,不来了不来了,你这老油条绕的我头都晕了。”良辰一个收式,鱼剑入鞘,跳回到化清身边,正正衣襟,端正地行了个师礼,完事冲着黎开道:“师妹,我道门长幼有序,虽说是出门无大小,既入我门,当遵从礼制,一日三清,一清为早坐,气运周身;二清为身法,强生健体;三清为师课,入静修心。” 还没说完,程煜晃晃悠悠从院中走了过来:“我说你这小鬼,年纪轻轻这么老成。”瞥见黎开就这么赤着脚站在檐廊之中,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没,没事。”黎开本想将刚才醒来未见到程煜的影子,怕又生什么变故才急忙出来寻找的始末说出,但见还有化清和良辰在场,便暗下握了握拿着禅舒镜的手,低头搪塞。 化清老道像是看出了黎开的窘迫,岔开了话题:“良儿适才所说你可都明白了?” 黎开点头称是,也学着良辰的样子,双手平端,正正地向化清和良辰行礼,再抬头时,就见程煜已经拿了绣鞋,蹲下身子,嘱咐黎开先行穿上,见大家都看着他,轻咳一声,说道:“我是看你身子本来就弱,当心再受了风寒。” 说着,还没容人多想,之前手中的轻吕递给黎开:“喏,这个轻轻巧巧适合女孩子用。” 此剑正是之前留下的鬼剑莫邪。 相传,春秋末期铸剑师干将与妻子莫邪奉命给楚王铸剑,随后因铸剑时间太长,干将恐怕会被楚王杀害,就将原本铸好的雌雄两把剑其中的雌剑莫邪,献给了楚王,果不其然,楚王觉得干将用时太长将他杀害,妻子莫邪生下儿子赤之后,给了他雄剑干将,让他替父报仇,却不料,楚王有一日梦见一男子提剑而来要取他性命,醒来之后广发告示,捉拿男子,赤没了办法,躲在深山中郁郁而歌。正巧被一过路侠客听到,询问经过之后,表示可替他报仇,但需要两件东西,一件是他手中雄剑,二件便是他的项上人头,赤答应了他,侠士也不负其所望,假借邀功之际,用干将剑斩下了楚王的头颅,自己也自刎而去,后人将这三者头颅放在一鼎中,与两把剑合葬,因戾气滋扰,两把剑变成了鬼剑。后世也只见过莫邪,至于干将在哪里无人知晓。 “这鬼剑莫邪,对黎开师妹来说,会不会戾气过于重了些?”良辰担心地问道。 化清与程煜相视一笑:“哈哈,恰恰相反,开儿的确体质极阴,俗话说得好,鬼怕恶人,这鬼剑莫邪周身戾气极重,想来一般的邪崇之物不会近身,不然,以程煜现在的修为,若非上一遭那恶鬼驱使不动此剑,反被压制,又如何斗得过它?”说着,拿过程煜手中的莫邪剑,翻身一个踮脚落入院中,衣袂翻飞地挥舞起来,剑锋在地上留下飘若浮云,矫若惊龙的几行大字,声若洪钟,清晰准确的灌入在场每个人的耳朵。 “为道者,修身修心,为能定心,别无他术,目不乱视,神返于心,乃静之本也,即收心、守一、止念,入静,为师已为你打通关门要穴,现教传《清心诀》和《静心决》于你,每日打坐运行周天,以聚自身精气。” 众人还未看清化清有何动作,他已经回到黎开身边,将莫邪,递给黎开,黎开伸手去接,发现接触到剑身之时,触感冰凉,不似平常精铁锻钢之物,也并非寒意彻骨,而是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凉之意席卷全身,化清像是知道黎开的感受,微笑点点头,良辰抢先一步答道:“刚才师父为这把剑开了刃,现在啊,它正认主人呢。” 黎开虽然对精怪的书籍典故通读较多,但就兵器之事此前未有过多涉猎,这番一看,倒也是觉得大开眼界。 良辰想起昨夜桃木珠子交待的红衣妇人,还是有些不安,问道:“师父,那我们今日是否继续追查那子母阵的始作俑者?” 化清与程煜低眉浅笑。 “放心,已经有人,替我们去查了。” 第八章 红袖添香 清晨这出,一晃已过辰时,黎开和良辰被留下做早课暂且不表,单说化清老道,向黎开讨要了禅舒镜,和程煜一起带着桃木珠子,往城池中热闹的地方走开了去。 程煜见一路上化清频频对他怒目而视却又闭口不言,首先开口:“我说老官儿,咱两好不容易见一回,你就这么不愿意搭理我。” 化清刚要开口,又被程煜堵了回来:“哎,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赌局而已,万不可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可是你也看见了,那丫头身子那么弱,还总有些小鬼上门滋事,我又怎么能袖手旁观,你说对吧。” “你我之前有言在先,只是从旁指引,可如今,你且告诉我,你身上一魂一魄哪里去了?”化清开门见山。 “哟,被你发现了。”程煜依旧玩世不恭,嘴里叼着一尾狗尾巴草,踩着八字步闲晃,不以为然。 化清一副无可奈何继续说道:“你可知,身为神官,私采魂魄补以祭灵不是小事,违反天条不说,如若长此以往,魂魄返回灵体出现排斥如何?被宿主侵占又如何?何况以她现在的情况,倘若被歹心之徒利用褫夺你的元神,后果不堪设想。” 程煜吐掉口中的狗尾巴草,正色道:“如何如何如何,你如今变作如此垂髫老者模样,连贴身徒儿都不知你真实样貌是为何?你不在那三清殿内吃受供奉,传教炼丹,赖在这凡界人间不肯离去又为何?你我皆为赌局而来,如今究竟是为的什么谁又能说的清,既然彼此心知肚明,又哪里来的这么多如何如何。” 化清哑然,半晌,手习惯性的抚上胡须,稍一怔愣,伸手扯下一半托在手心,喃喃道:“唉~神仙易做,凡人难当啊~” 程煜也觉得话说重了,重新扯了一根狗尾巴草叼着,嬉笑着打着哈哈:“露离啊,我觉得你还是,没有胡子好看~” 正说着,一抹嫣红一闪而过,像是突然感觉到什么一般,化清和程煜二人交换了个眼色,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稳住身形之时,两人已经来到一处脂粉铺子,铺子中一红衣妇人正擦拭胭脂水粉,时不时试戴几支发簪,身形纤瘦,不看面容也定知道这是个美妇人,程煜从化清怀里摸出桃木珠子厉声问道:“你仔细看看,这个人,是不是之前给你阵法图,设椒图兽的那名妇人?” 桃木珠子身子骨碌骨碌,似有些忌讳,不现真身,也不敢出声作答,程煜正想再说什么之际,一人迎面信步而来,头戴白玉高冠,一身檀色项银细花纹底锦服,脚踏黑靴,手里摇着一柄折扇,清风落竹叶的扇面,浓翘的长睫,柔化了原本刚棱有力的轮廓,看起来气宇轩昂,眉宇间倒也有些书生气。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小侯爷齐暄。程煜是灵体自然不为凡胎肉眼所见,齐暄近前来后,收扇拱手,向着化清作揖伏身,说道:“仙道有礼。”化清把桃木珠子从新揣到怀里,还礼道:“有礼,小侯爷,也逛脂粉铺子?” 化清这话问的也是欠考虑,不曾想自己一个出家道人不也在这铺前鬼鬼祟祟。 齐暄并未在意,只是瞥了一眼铺中那位红衣妇人,说明来意:“是家母差我前来订一支金厢倒垂莲簪,用于提亲信物。” 化清点点头,刚要告辞,齐暄又道:“道长可是在意那位红衣夫人?” 一句话,留住了二人将要离去的脚步,化清捋捋胡子,示意他继续。 “那是林常氏,林家夫人,夫家以商贾为生,家住西市尤里巷内,三年前娶了这位林常氏为妻,二人也算郎才女貌,生活颇为美满,半年前,听周围邻里抱怨,这家是吵闹不断,有时深夜都不停歇,虽有扰民之嫌,但毕竟是人家长里短,猜忌许是这林常氏进门数年未添儿进女,主家埋怨,大家也不好说什么,可数月之内,这林常氏一改往日温良贤淑的脾气,是见金银珠饰,马匹牲口便强抢过来说是自己家的,人家来要便破口大骂,但晚上又跟丈夫挨家挨户地上门归还,道歉,一时间弄得周遭邻里不知如何是好。” 正说着,一蓝衣小厮夺门而出,手里捧着缎面锦盒,交到齐暄手里,嘴里催促着:“小侯爷,金钗奉上您快些拿走吧,让那林家夫人看见,又要多生事端了。”说罢,把盒子塞到齐暄手里就跑进铺内搪塞那红衣妇人。 齐暄将锦盒揣在怀里,与化清转过街角叙话。 化清道人若有所思,一双笑眼打量着齐暄:“小侯爷怎知贫道目的在那妇人?” 齐暄讪笑一声,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不瞒道长,官宦之宅诸多忌讳,耳目众多,下人无意间撞破昨晚尊道几人在亭内纳凉,并非有意窃听,只留心了提到的红衣妇人,便分发了任务下去。” “哈哈哈哈,果真明人不做暗事,小侯爷好手段。”化清桃花眼一咪,频频点头。 “不知道长,对是何妖物作祟可有眉目?”齐暄也直言不讳。 刚要说话,就听街边铺子里传来女人叫骂的声音,化清一展拂尘,笑道:“小侯爷且随贫道来,看那红袖添香。” 第九章 人心不足 这么一会的功夫,铺子周围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还有人冲着里面指指点点,齐暄差仆从上前拨开人群,分出一条路,与化清一起踏入铺中。 正焦头烂额的小厮眼尖,看见了齐暄,三步并作一步过来,不由分说就想将二人往外请:“哎哟喂,我的小侯爷,您怎么又回来了,可别说小人没提前知会您,这林家娘子正讨要适才看见给您的钗子呢,您倒好,怎么还来找着这腻歪呢。” 看这小厮倒是性情直爽,齐暄还没说话,他先埋汰上了,也可见齐暄平时并无侯爷的架子,跟这些市井小民相处颇为随性自在,难怪消息灵通了。化清暗自想到,扫了一眼程煜,看见他正端详着红衣妇人愣神,偶尔距离那妇人近了,发现她也有所警觉,但怎么看,她都是一个普通人,不应该对灵体有感应才对。 程煜有点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眼神求助化清,化清气定神闲,捋捋胡子,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齐暄假装黑脸,特意提高音量说道:“你这不长进的,我齐国侯府是差你的金银还是短了你的差事,让你拿下等的珠饰滥竽充数的?”说着,将金簪从锦盒中取出,一边拿在手里招摇,一边耳语旁边的小厮说着这般那般。 自簪子一拿出,红衣妇人的注意果真被吸引,过来劈手就要夺,齐暄一扬手,妇人扑了个空,开口说道:“你手中拿着我家金钗作甚?” 齐暄笑道:“你家?这明明就是我几日前托店家打的提亲信物,怎的成了你家钗子。” 妇人辩解道:“金钗本是我娘家嫁妆,前日我送来修补,一来二去没了音信,敢情被这家黑店当了买卖。今日既被我撞见就应当物归原主!” “呦呵,还真是强词夺理,你说这是你家贵重之物,倒是说说它是何材质,钗顶是何珠饰?”齐暄也不急,继续跟她周旋。 这时小厮端着茶盘,探头探脑地向这边张望,齐暄冲他点了下头,就见他疾步过来,还没等众人反应,就听“哎呦”一声,整杯茶泼在了红衣妇人的身上,前襟袖口湿了大片,小厮忙慌张赔礼:“哟,对不住夫人,是我眼拙,我该死,弄脏了您的衣服。”铺子里的掌柜也从后堂出来,是位面善的慈祥老妪,弯腰赔笑,手里拿着一件新衣,说着客气话:“夫人,真是对不住,衣服左右不能湿着穿戴,您先到内堂换下,改日我们收洗干净送到府上。” 红衣妇人怒不可遏,有些不愿更换,最后抵不住袖湿风凉,跟随掌柜去了内堂。 小厮蹭到齐暄身边,不明就里:“真不知道您这是唱的哪出戏。” 齐暄抄起扇子给了小厮一记爆栗:“什么时候爷做事还得问过你了。” 小厮摸摸头直说不敢不敢,齐暄收起金钗,递给身旁的仆从打发他先行回府,自己走到化清身边:“道长,您看?” “小侯爷可是要问老朽有几分把握?”化清仍是一双眼睛自带三分笑意,不慌不忙地捋着胡子。 齐暄端起刚才小厮端来的花茶,咂上一口:“您别看我是个纨绔子弟,这当着这么多人跟女人吵架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别的无所谓,老爷子是个要面子的人,我怕回去他…” 正说着,林家夫人从内堂换好衣服走了出来,小厮想到之前二人诸多口角,上前和事,却不料,这林家夫人与刚才判若两人,看见站在屋内的齐暄,忙整理衣襟,上前作揖行礼:“不知小侯爷再此,小妇人林常氏有礼。” 在场之人除了化清,皆是一愣,仿佛适才跟齐暄争抢金钗的不是她一般,也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她弯眉细目,面庞柔和,不听齐暄出声,断没有起身的打算,比起刚才那身红到要滴出血的外袍,这件鸭卵青色的广袖长衫似乎更为合适。齐暄看看化清,暗叹道长料事如神,与那林常氏寒暄了几句,便推脱有事,与化清一起来到了内堂。 掌柜见齐暄他们进来,忙拿出刚才那妇人换下的衣物,慌张地说道:“小侯爷,您看这袖中尽是珠宝玉器,是不是要。要报官处置?” 齐暄挥挥手摒退了众人,见周围没有了闲杂人等,才开口道:“偷东西的贼我见过,还真没见过偷东西的衣服。” 化清掐了个手诀,思索片刻,将这身红衣外袍放在桌上。 “这是‘添红袖’,百余年前应是贫苦家女子怨念所化,因生前家境贫寒,衣物、首饰、胭脂水粉这些女子日常所爱之物皆不能得,死后附在这外袍之上,再遇天灾之年,饿殍遍地,这些薄命红颜的怨念一点一滴,日复一日凝聚成灵体,有了灵识,穿过它的人,若是三魂不稳,七魄不全,必定会受其本身灵识所扰,想尽办法做出这些女子生前未完成之事,得到生前未得之物。”化清解释道。 齐暄点点头;“照今日之事看来,那之前人说这林常氏白日里拿人财物,晚上又与人送回,怕是那时并未身着这红衣,所以性情有所回转罢。” “应是如此。”化清应和,突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看向程煜,喃喃自语道:“这一魂一魄,怕是恰到好处。” 齐暄并未听到化清说的什么,虽然感觉这红衣近前压抑得很,但仍是饶有兴致地翻看着红袖里的物件。 “那敢问道长,这与我家里椒图兽和黎小姐所说的子母阵,又有何关联?” 化清眼神一动,程煜在一旁也是愤愤然,一来二去几人的动作言语原来都没有逃得过你侯府的眼线。 “贫道记得之前小侯爷说过,那林常氏过门几载,家中并未添丁?” “正是。” 化清说着,从那添红袖中拿起一老旧的锻匹,拂了拂绢面,向齐暄展示道:“事出反常,必有因果,那妇人日夜受添红袖灵识所扰,膝下无儿无女的怨念,在心中被放大。”齐暄拿过锻匹,上面赫然是一组五行阵法。 “桃木珠子在三清案前吃受香火,修为突破神速,加上椒图兽做阵守可养魅补灵,不久便可修成真元,吞入灵珠真元,那妇人便可使其投胎入腹中,诞下孩儿为自己所养。只是天地万物,自有定数,怕是就算能诞下孩儿,也会伤及产妇性命。”化清接着说。 齐暄听完,感慨异常:“本以为是什么妖邪作怪,却只是如此一件衣裳,便让人深受蛊惑,挑起这诸多事端,到底是治世乱世,还是人心不足。” 化清依旧是那副豁然模样:“不过是乱世修身,治世修心罢了。”说着伸手将随身的酒葫芦拿了下来,打开塞子,顿时酒香浓郁,仰头一口香醇入口,轻挥拂尘,齐暄就感觉之前的压抑感顿时轻松了很多,桌上的红衣也不似之前那般血色渗人,反而有些光泽浮现,正要开口之时,门外风似的冲进来一个人,撞了齐暄一个满怀。 看清来人模样的时候,化清大手一挥,将来人从齐暄怀里捞了出来,表情有些不快,一双桃花眼中些许嗔怪,黑脸道:“做事总是这么毛躁,不是叫你带着开儿早课,怎么到这来了。” 来人正是良辰,没顾上回答化清的问题,目光找到程煜,急切地说道:“齐侯差人送了锦盒珠钗一副,叫了黎大人夫妇去厅堂商讨两家联姻之事了。” 化清就觉得怀中禅舒镜一震,恰如此时程煜的心情。 第十章 相见,初见 黎开只觉得心里起起落落,十分不安稳,禅舒镜不在身边,似乎没了程煜,也没了主意。坐在堂下,听双亲谈论着自己的婚事,手中托着锻炼锦盒,看着里面的金厢倒垂莲簪发呆,以前好像也曾幻想过风光出阁那日的景象,却也没想到会来的如此之快,自从及笄那日起,和程煜的相伴,已两载有余,读书写字都有他身影,嬉笑怒骂都与他有关,可为何提到这成亲生子,隐约一丝酸涩划过,也许有什么不知名的情感在心中已悄然生根,只是自己分不清,也抓不住。 齐侯与黎天正谈得高兴,门口仆从近前禀报:“小侯爷回来了。” 齐暄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依礼拜见黎天夫妇,随后化清和良辰也迈步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红衣男子。 黎开本来站起身来想要回礼,却被那最后进来的红衣男子牢牢地锁住了目光。 只见那人面若刀刻般五官分明,剑眉星目,黑瞳湛深,额前几缕碎发稍稍将眉眼挡住了几,红衣穿在他的身上,不似女儿般娇媚,也不若将军般豪迈,恰恰一股霞姿月韵之态,清俊出绝,此时的他薄唇紧抿,俊朗的脸上没有过多表情。 这人,竟与程煜长得一般无二! 齐侯与黎天夫妇见化清等人进来,也纷纷站起身来寒暄,倒是良辰心直口快,直接一口说出:黎开不能嫁人。 “良儿!”化清拦住良辰,示意她不得无礼。 这时齐暄开口道;“父亲,儿子刚才出门取得珠钗,也是路上偶遇道长,交谈得知,黎小姐已拜仙道为师,这婚事…” 众人听到齐暄如是说,一阵错愕,尤其是黎天夫妇,低声询问黎开。 化清见此情况,出声解围道:“是贫道的过错,未能及时请示开儿的双亲,就私自做主收下她,此番缘由,还请容禀。” 化清他们说了什么,黎开后来是半个字也没听进去,连最后自己是如何回到府中的,也不甚清楚,化清师徒二人还有那红衣男子一起,也被黎天夫妇请回来府中招待。 是夜。 房门被轻轻叩响,像是等待了很久,黎开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想也没想地就冲过来打开,门前逆着月光站着一人,身着红衣,清俊,卓卓而立,十指修长,握着一面银镜,镶着勾玉,小而精致,仿佛好久不见,亦仿佛初见。来人将那镜子递给黎开,话一出口,语气是说不出的熟悉:“以后,就由我来保护你了,认识一下,我叫程煜。” 黎开的眼泪本来不争气地在眼眶中打转,听到程煜这样说,扑哧一声破涕为笑:“玉?瑰玉的玉?” 说罢,在黎开低眸的一瞬间,将要溢出眼角的泪水还是流了出来,啪嗒地,掉在了两人之间的地面上,碎成了几瓣。程煜想伸手抹掉黎开眼角的泪痕,转念又觉得不合礼数,从怀里抽出一方帕子,递给黎开,敛了嘴角的笑意,看着她朦胧的眼睛,认真的说:“煜明的煜,前途光明的意思。” 不知怎的,眼泪像断了线一样,止不住地溢出眼眶,黎开没有接程煜手里的帕子,转过身自己胡乱用衣袖手掌抹了抹脸颊,再望向程煜,水样的眸子里倒映着眼前人的身影,不再像之前般模糊不清,想把他牢牢锁在自己的目光中般,舍不得转移视线。 “你们不是出门去找那母阵所在了吗,怎么竟买了身红衣回来。”黎开问道。 程煜拍拍衣服,一屁股坐在了门前的游廊上,原原本本将如何碰见的那红衣妇人,小侯爷齐暄是如何讲述这般那般缘由,设计那妇人的经过,告诉了黎开,却省略了部分化清为他采灵将添红袖与他自身残存不全的灵识融合在一起幻化真身的详情。 “总之,要想在你身边以‘人’的形态出现,就只能穿着这身衣服了,唉~好似个女儿家一般。”说着撇撇嘴,一副委屈的样子,黎开倒是被他这幅模样逗乐了:“不是都说,绯衣一袭红似血,不知来人天上仙吗?你之前那身未免也太过深沉,我倒觉得这绯衣色亮,衬得人也精神些,符合你的气质。” 程煜盯着黎开的眸子许久,许是想逗她一逗,却没想黎开竟然正色夸奖了他一番,不由得一阵脸红,不等黎开再开口,忙干咳一声,岔开话题:“咳咳,我来找你一是向你解释白天时的事,再有,今夜,该去破了那母阵阵眼,化清老官儿他们已经过去了,你。要不要收拾一下,我们这就出发。” 黎开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罗裙下赤着的脚,才感受到一阵阴凉,程煜随着黎开的目光向下,像是责怪般叹气一声,拽着黎开的手腕,将她拖回屋内,提起一只绣鞋,就往黎开脚上套,手指接触到她脚面的一瞬间,心脏像是漏掉一拍,“钿尺裁量减四分,纤纤玉笋裹轻云”也就不过如此,因为夜晚风凉,黎开赤脚站了片刻,莹莹白白的玉足像是精心雕成的玉器,触感温润清滑。 程煜红着脸,给黎开穿戴好,两人走出屋外,左手揽住黎开的腰身,轻声说了句:“抓紧了。”一个起落,漂亮的凌空翻身,借力之际已经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黎开紧紧地被程煜护在了身前,胸膛内一颗心砰砰乱跳,一时间也分不清这心跳声到底是程煜的,还是自己的。 两人到了林家宅子已经是片刻之后,平稳落地之后,黎开的心也才算是被安抚在了胸膛之内,还未出声,就见旁边房上,钻出来一个脑袋,正是良辰。 “别声张,上来。”良辰移到了墙边,顺下来一条绳子 二人上到房顶之上,见化清也在,依旧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冲黎开道:“可说清了?”黎开回想起刚刚的场景,轻轻点了点头。 “好,好哇,论辈分,我与程煜到是相平,日后人前,免不了要称他一句师叔。”化清捋捋胡子,特意加重了“人前”这两个字,似乎也有调侃两人之意,倒是良辰捂着肚子憋笑:“哈哈,师叔,原来你都跟师父一样老了啊。” 话刚一出口,就招来两人刀子一样的目光,正想发作,就听院内一阵窸窣。化清正色盯着动静处,暗道:“终于要开始了。” 第十一章 母阵之眼 仔细端详一下这处院落,坐北朝南,门口四棵门槐,上马石下马石,栓马的桩子,进门当间是磨砖对缝八字影壁,路北大门上龙飞凤舞是林府二字,内设有回事房、管事处、传达处。正所谓“宅中有园,屋中有院,院中有树,树上见天”,院内白墙还护,绿柳斜垂,甬路相接,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围绕屋脊处盘旋的金蛇,张牙舞爪,好不威风。房屋错落景致之中,不远处是一小门,出了门即是后院,院墙下忽见有一缝隙,一派清泉而出,流入院内,好一处人间富贵地,莫道帝王家,纵然是比那齐国侯府,也不遑多让。 化清拍拍程煜,遥指着院落中一处空地,黑暗模糊处,依稀能看见一个罗衣妇人像是鬼上身般来回地踱来踱去,正是白天与他们二人有过一面之缘的林家夫人。 “添红袖已经收回净化了,她不是应该恢复正常吗?”良辰看着他们二人打哑谜,忍不住问道。 化清摇摇头:“确实,添红袖采纳凡人的魂魄修炼自己的灵识,但同时将她们内心深处的欲望放大,久而久之必会影响宿主的脾气秉性和生活规律,江山易改,这习惯,却是一时半会无法改变的,何况阵法修炼已成气候,恐会有恶灵觊觎,想要根除祸患,还需破了这子母阵,只是如今不知这阵距在哪,无从下手。” “奥,所以我们才过来守株待兔,让那妇人带我们找到母阵所在。”良辰恍然大悟,但看了两眼那妇人又道:“可是,她这一半个时辰,净在这兜圈子了。” 话音刚落,就见内堂房门吱呀一声,一个只穿着里衣的男子从屋内闪身出来,发髻凌乱,张望了少许,目光锁定在那在园中反复走来走去地妇人身上,长出一口气,蹲坐在屋前石阶上整理心绪。 届时,原本平静的夜里,传来一声闷响,黑云压顶,隐有雷声滚滚,狂风顷刻而至。 男子揉揉眼睛,蓦地站起身来,双目圆睁,手脚抖如筛糠,像是看见了什么恐怖异常之事,本能便往屋内跑去,但紧跑两步,又转身看向来时,只见那妇人感官全无,依旧在狂风里反复地走着,顿时心下一横,冲了回去。 “情儿,你醒醒,我来带你回去啊,情儿。”男子呼喊着,一边谨慎地看向风中暗处,像是那里随时会冲出一只吃人的猛兽一般,奈何声音刚从口中发出,就瞬间淹没在狂风里,隐约还夹杂着人的哀嚎。 见唤不醒眼前人,干脆一把肩扛起妇人,就往屋中狂奔。只是慌忙之间,他不曾注意,身后一支毒针,闪过一丝墨绿色渗人的光芒,直奔他的后心而去。 只听“当啷”一声,男子惊恐地回头,看见身后两寸有余,地上插着一柄鱼剑,一个月白的影子飞身下来,信手抄起剑,又是几个利落的转身,打散了几支随后而来的暗器,那毒针未掉落在地上之前,竟化为了丝丝缕缕的黑气,消失无踪。 男子正想开口,拂尘一挥,他就感觉身上一轻,脚下来不及一个踉跄,险些跌坐下来。 化清双指神速,封住了妇人百汇、神庭等几处大穴,恍惚之时,妇人依旧没有停下动作,双脚机械地摆动,双目呆滞,耳根隐隐有出血的症状,也来不及跟男子解释多少,化清命令他道:“你家夫人主魂缺失,我已用法气封住她几处要穴,但不能长久,需马上治疗,你限制她的动作,千万不要乱动。” 看着面色快要接近死灰的自家娘子,此刻也没有了多余的选择。 良辰手持鱼剑,挡在前面,领袖翻飞,秀长的眉目微眯:“藏在风里算什么本事,我倒要看看你是何方妖孽!”说着剑锋斜指,气运丹田,一个翻手,冲着前方风墙劈了过去,隐有雷霆万钧之势。 剑风所到之处飞沙走石,那风力霸道的风墙,被生生撕出一个缺口,里面吼叫连连,不一会,伸出一副丑陋的头脸。偌大的脑袋上没有双眼鼻子,獠牙外露泛着寒光,后脑有两个凸起,时不时发出嗡嗡地震动之声,辨别着方位,通体墨绿,四肢强壮唯独胸前瘦骨嶙峋,大口一张,赫然就是之前那渗人的怒吼之声。 “良辰!那是刀劳山神,也称劳火鬼,口中会喷出火焰,含有剧毒,射人之时可变作毒针,小心应对。”黎开在一本上古神怪传记中见过如这一般的怪物记载,识得它真身,提醒着良辰。 黎开还想张口,破空之声传来,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一花,身形已经被程煜带着闪了几闪,从房檐之上落到院中,红衣压倒近前,轻声耳语道:“这东西目不能视,靠听觉辩位,恐怕也是冲着子母阵而来,你在这不要动,我去帮忙。”说着,准备飞身前去探探情况,却被黎开扯住衣袖,见她眼波闪烁,想要说什么,敛眸笑道:“放心。” 良辰已然跟那怪物缠斗在一起,鱼剑挥舞的如同一张网一样密不透风,却伤不了那怪物分毫,仔细瞧去,那怪物身上鳞片遍布,好似钢盔铁甲。就在怪物挡下良辰一击之后,快速抽身佯装躲闪,良辰乘胜追击,待追到近前,它回身一口毒火喷来,良辰将将躲过,却无力化解它已经将要挥到面前的重拳,就见她双臂微镗,准备硬吃这一下时,痛感却未如预期般袭来,待她睁开双眼,面前青光一闪,怪物痛苦的哀嚎声传来,捂着自己的手臂,节节退去,一道赫然恐怖的伤痕,在手腕处,将这边的臂膀分作了两段。 身边程煜略带笑意的声音传来:“小鬼,关键时候,还是看‘师叔’的吧。” 良辰扁扁嘴:“你不护着黎开师妹,跑这来抢风头。” 程煜啪地一声,给了良辰一记脑瓜雷,说话时已经没了身影:“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看好了,这叫以气驭剑。” 黎开看着程煜与良辰跟劳火鬼打成一片,倒也占得上风,化清一边在努力抑制着林家夫人三魂七魄的流失程度,一边将真气灌入其体内为其修补灵识,不一会两鬓也是起了细密的一层汗珠。 尽力稳定好心神,黎开环视着院子的四周,如今之计,也只有找到阵眼所在,毁了它才是根本的解决之法。可是这几进院落,在屋檐上就已经看了个遍,并没有如同齐国侯府内一般的五行阵法,更别提说阵眼了。不过从刚才进到这院落开始,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身至院中感受到周围流动着的风,自始至终都是从一个方向,流往另一个方向。 这似乎并不可能,黎开拍拍脑袋,突然想到,风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但是风向可以感知到,既然这风向一直是一个流向,就证明有什么东西,在隐隐左右着它的走向。想到这,黎开盘腿而坐,学着早课时的模样,将自身内气息运转周天,仔细感受身边的风向。一直揣在怀里的禅舒镜,似乎感到了力量的涌入,开始发光发热,一个开字,若隐若现。 像是感知到黎开这边的动静,程煜忽然身形一晃,片刻的头晕眼花之后,步法稍稍慢了一下,险些被怪物挂彩。良辰倒是找准时机,劈下一截短木,咬破食指,在上面龙飞凤舞地划下符咒,运足内力拍向怪物胸口而去,右手将鱼剑猛地掷向空中,随即大喊一声:“小师叔!”程煜看出良辰的意图,一个空翻,脚尖准确无误地轻踩鱼剑借力,在快要钉在怪物胸膛的短木上,又狠狠加了把力道,一切皆在电光火石之间,那短木穿过劳火鬼的左下胸部,将其牢牢地钉在了地上。说来也奇怪,钉死的瞬间,突然爆出一阵气浪,震得在场所有人都是一个耳鸣目眩。 黎开却像是抓住了些思绪,看程煜和良辰正想进前去观察那身体上已经开始有火光初现的怪物,忙出声道:“快阻止那企图自燃的劳火鬼,它脚下之地,就是阵眼所在!” “什么?!” 此话一出,程煜和良辰都愣住了,黎开继续解释道:“我们之所以找不到这林宅中的五行之阵,是因为我们就在阵中,清泉之源地下湖为水,四周绕柳为木,檐脊盘蛇为金,脚下之地为土,那妇人此前反复走动,就是在以足为笔,绘制的阵眼,若是让那劳火鬼凑齐金木水火土五行,怕是就要开启这子母阵了。” 子母阵若开,其间汇聚的修为道行若是被劳火鬼吸食,力量大涨,恐怕在场之人都不是对手,将为祸一方。 天上已是黑云密布,说时迟那时快,就见空中一蓝光飞驰而过,顿时四下一片酒气弥漫,化清气运周天,仰头畅饮了几口干酿,咬破自己的舌尖血,混着酒气,喷向那怪物面门。呲呲拉拉一阵黑烟滚滚而起,化清此时想要后退,却也已经来不及,饶是身手不凡,也被毒气熏了眼睛。 众人见那怪物久久没有动静,应是死得透透的了,程煜拍拍手,拉起坐在地上的黎开询问她有没有被殃及,还没等黎开回答,就听良辰带着哭腔:“师…师父,你的眼睛。” 第十二章 访名医 往永昌府的官道上,一人一马急切地向前行进着,不时向过路行人打听一下,似乎在寻找什么的样子。 正午,日头正辣,来来往往的商人过客都暂停赶路在茶摊上喝水乘凉,一匹酒红花色的大马正跟主人闹脾气不肯往前走。 看那匹马,全身酒红,头顶和脖子的鬃毛处为橙黄色,跟身上的毛色反差明显,阳光一照,金子一样晃眼。甩甩头,偶尔还能看见耳边几撮翻出来的黑色卷毛,四肢健硕,好一匹血玉吼彩霞。内行的人已经开始流口水了,看马上那个青年,一脸讨好拍着马脖子,跟它耳语些什么,但是似乎这马脾气上来了,任你好说歹说我就是不走,刨刨地表示不满,你看人家都歇着凭什么我就得蹄子不停地跑着,我也渴,也饿。 青年似乎没了办法,暗道果真是官宦人家,连马都如此娇气。 牵着它走到茶棚边上,把缰绳递给一个伙计,走到一方桌子前面坐下。 “小二,有酒吗?”青年也口渴难耐,懒懒地斜在桌子旁问道。 “哟,这位大爷,我们这是茶水摊,这酒…”还没说完,就见那人扔出一锭银子,索性闭上了眼睛,“帮个忙吧,我的马渴得要命都不肯理我了。” 伙计看着桌上的银子两眼放光,脑袋里想着:马还喝酒?行动却已经先过意识“行行行,您等等,我去给您准备”。说着屁颠屁颠跑走了。青年摸摸身上的酒葫芦,放下包袱,从里面掏出一个精致的小樽,琉璃的瓶身翠玉的盖,在这当午的热气中催生出丝丝白雾。倒了杯酒葫芦里的香醇,一饮而尽。 “啧啧,还是差了一点。”青年满足地砸着嘴唇,抬手给不远处的宝马一敬,便端起小樽,甘醇全部下肚,马儿喷喷响鼻,就你喝好酒,我还渴着呢。 这人是谁,当然是程煜。 半月以前,化清被劳火鬼的毒气熏了双眼,到现在依旧目不能视物,日日往外流着黄脓,好不吃痛,遍访了周遭的大夫行脚医生,都束手无策,还是化清摸了摸自身携带的酒葫芦,叹了口气,只说了句,世间能救此疾者,恐怕只有鬼医驼青一人。 这驼青与程煜也是老相识,名叫公孙青,本是一株山参,修炼成精,又得因缘造化,位列仙班,以行医为趣,治病救人为纲,不好腾云驾雾,就爱做个脚力医生,悬壶济世。在一次瘟疫中就下了自己的妻子,养病疗伤其间两人暗生情愫,便结为连理,可惜后来因难产而去,夫妻二人阴阳两隔,此后驼青便云游采药,居无定所,继续行医救人。 所以这几年踪迹全无,想要找他也是大海捞针。此番来到永昌府,也是希望能借着他女儿,公孙念之口,问问线索。路远颠簸,就留下黎开她们照顾着化清,自己启程。 程煜翻身上马,想着来之前特意去齐国侯府借了匹良驹,这血玉吼彩霞倒是名不虚传,日行千里,就是脾气太大,一路上,没少给程煜气受,偏偏还好个酒口,但此时不是怄气之时,只能嬉笑着,拿了小二找来的几口香醇,拍拍马脖子,安慰道:“等到了念儿那里,你想喝多少都有。” 永昌府阅草堂里,一个十七八岁的异族少女摔下手中的箩筐,惊动了怀里睡得香甜的小动物,吓得它窜起来直蹦,仔细一看,原来是只松鼠,准确的说应该叫狸鼠,白绒绒一团,缩在公孙念肩膀后面一边看着自己的主人一边醒盹儿。 “哟,这小东西这么大了。”程煜将它从肩膀上拿下来,放怀里抚摸。 少女继续手里的工作,捣鼓着草药,一边跟程煜唠嗑:“不是我不帮你,我也正在找我爹爹。”将手里的草药放进竹筒里一部分,摇匀。 “连你也不知道,那露离老官儿岂不是没救了。”程煜垂头丧气,但目光紧紧地追着少女手里的竹筒。 “倒也不是。”少女若有所思,看着程煜,伸手招来在程煜身上蹭来蹭去的狸鼠,按住它的腮帮子,小狸鼠吃痛,往竹筒里吐了口类口水的东西,程煜僵住。 “你你你,你往酒里,放。什么。” 少女瞥了一眼跳脚的程煜,淡淡地道:“不然你以为露离酿的酒,差了点什么?”说完,眉眼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把手里的竹筒倒下一杯递给他,“试试看?” 程煜半信半疑地喝了一口,口感醇正,甘香扑鼻,直感此物只有天上有,自己喝道的是独一份。 少女看着程煜飘飘欲仙的样子嗤笑:“不知道的一定以为我给你的是罂粟壳。” “难道不是?”一口酒下肚,满足地舔舔嘴唇,拽来刚刚那只小狸鼠,“猜猜,你猜你主子让不让你跟我走?” 少女白眼他,把手里的竹筒仍给他:“这个送你,般若酒性寒,这么热的天就你那破葫芦还想藏好酒。” 程煜接过来,放在手里惦了惦,好嘛,这竹筒的皮,竟然是冰玉的芯,中间还有一层彩釉隔绝,难怪可以在这个温度的地方保持凉凉的口感。 收了宝物,程煜凑过来:“好念儿,到底有没有办法治好露离的眼疾?” 公孙念闻言,并不做声,转身从一旁的架子上,一连拿下好几本古籍,边查边写,程煜也不打扰,在屋子里翻翻瞅瞅,好不新奇。公孙念完全继承了父亲的爱好,平时,就喜欢倒腾些医理草药。 又顺便瞄了一眼竹楼地板下面的圈(quan一声)圈(juan四声),原本东南地域温暖湿热,为了使房屋不受潮气和虫蝇干扰,屋子都是建在数根支柱之上,地下往立柱范围圈起来,养些牲口用的。然而念儿不是,底下用格子间隔出空间,每一个格子对应一块地板,格子里一般也不放什么贵重物品,而是毒虫药蛊,像什么比筷子长的蜈蚣,猫眼大的毒蚁,手臂粗的花蛇之类的还有一些看了不知道是什么的蛊物,反正正常人一般看一眼就会觉得寒毛直竖。 程煜盖上竹板,不由暗叹:姑娘家家,绣花弹琴不好吗。也难怪他爹爹被称为鬼医,不是他人像个鬼,而是这些治病解毒的方子让人不寒而栗。大夫有很多种,比如用花花草草、针灸拔罐就能解决一些疑难杂症。 等到他回过神来,公孙念已经拿着收拾好的药包,几件换洗衣物,若干随身物品站在面前,眨眨眼睛打量着自己,小狸鼠猜猜攀到她头顶,似乎笑眯眯地看着他。 “我有方子了,但是缺几味药,你要怎么谢我。”公孙念笑得灿烂。 程煜听闻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乐得眼睛眯了起来,眉毛调皮地挑了挑,有的男人就是,他越是坏得调皮,你越觉得他英俊帅气,程煜或许就属于这类。 “没问题,只要不是以身相许,怎么都行。” 第十三章 巧取灵药 公孙念看看程煜身上的红衣,不解道:“你是用自己的一魂一魄练了这添红袖,还是你借用了添红袖的魂魄?” 程煜轻咳:“这事,说来话长,以后慢慢讲给你听。不过话说,不是买药吗?为何要往这个方向走?”程煜真是完全无法无视周围人好奇的眼神,忍无可忍又一遍吐槽高调的公孙念。 “治病是要药材的,你那相好要用到的可不是随便摔一跤都能啃一嘴的野草。” 程煜翻白眼,心里一阵恶寒,你相好,你全家的相好。 “我说,你就不能像我一样找匹平常一点的马代步吗?”程煜嚷到,坐下的宝马不乐意了,谁是平常的马,程煜耸肩,指了指前头的公孙念,意思是,你跟人家比?马儿乖乖走路,不是一个物种的。 公孙念倒是不以为意,继续拍着她的小羊驼,这羊驼是早年他爹游历四方给她带回来的生辰礼物,驼属动物,有些像骆驼也有些像羊,身上的毛皮厚实耐风寒,但是在这南方湿热的气候里确实有些不自在,公孙念也有法子,将绒毛剃干净,只留了一个毛烘烘的大脑袋,往嘴里含了一片素樟,俗称也叫冰片,有降火冰凉的作用,于是,小羊驼生活的也算舒适,跟公孙念关系极好,平常公孙念出门呢,也总用它当马匹代步使。 “努努,下坡的时候慢一点,别把猜猜颠丢了。”她扶好坐在肩膀上的小狸鼠,向后招了招手,“小凤凰,你也是。” 程煜本事如何我们暂且不论,这身轻功御剑的本领,却是谁都不能小看的,之前斗劳火鬼时,轻点鱼剑就能看出一般,他有一自己的绝招,取名凤舞九天,也是很好阐释了其身轻如燕,轻功所到之处,踏水不起波澜,踩花不伤其根茎的厉害之处,像是凤凰在空中起舞一般飘逸自在。 程煜扶额:“你这是叫我还是叫马。”他的这匹血玉吼彩霞全身红色,太阳一照跟火烧一样,脑袋上的金黄也像是跃动的火苗,公孙念一见就觉得好似浴火的凤凰,况且还是凤舞九天程煜的坐骑,便给它取名小凤凰。 公孙念挑眉:“你说呢?” 说着,二人逐渐走开熙攘的市井和村落,周围开始荒凉,远处已经浮现深山林海的影子。公孙念跳下来,把努努的蹄子用一种药浸过的布帕子包好,转身往小凤凰的蹄子上也抹上些许硫磺,这才拉着程煜开路。 东南方向的密林是很恐怖的,里面遍布了顷刻之间就能要人命的东西。相比之下,程煜倒显得游刃有余,论起毒虫读物,不说公孙念天天与它们为伍知之甚深,小狸鼠猜猜就是大部分蛇蚁虫蝇的克星天敌,一进林子,就显得跃跃欲试,左一口右一下地逮食物祭奠五脏庙。羊驼努努像是知道路一样,在前面左拐右拐地带路,公孙念就沿路收集些看上的药材昆虫,留下来做研究用。林子越走越深,头顶上的天空大部分都被植被所代替,四周一片黑压压的,雾气氤氲了整个森林。 “还要走多久?”程煜问道。 “说不好,只是有这么个说法而已,我要找的药材在这区域,可是这里远比我想象的要大太多,找起来,还真挺费劲的。”公孙念说完,环顾四下,思虑着什么。小凤凰觉得大家走的太慢,扯着缰绳让程煜快些往前走,被公孙念一把拉住。 “哎,你飞起来探探路,小心一点。”公孙念道。 咻咻两下,程煜借力枝杈树叶,几步就蹿上了树顶,摆着造型游刃有余地观察着附近的地形。不要小看这几下,也算是程煜的独家秘笈凤舞九天里最俊逸的一招,彩翼双飞,此刻的他身着红衣,倒真像只飞舞的凤凰。 这一看不要紧,他们处境其实相当危险,离公孙念数丈之内就是个悬崖,周围植被茂盛,一不小心可能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多亏公孙念机灵。陆小凤给下面看得不是十分清楚的公孙念描述着地形,正拍拍胸脯准备下来,就听地下公孙念兴奋起来。 “你往悬崖底跳下去。” 程煜瘪嘴:真当累傻小子了这姑娘。正想着就看公孙念从布袋里掏出一个小罐子放在地上压住一张字笺,又拿树杈挡好,想问她这是干什么的时候,就见她旁边扯下一根藤曼试探着往崖边走去,放下藤曼,冲程煜挥挥手,意思是你拽着这个藤蔓下去,程煜心里别扭,难道被看扁了? “悬崖底下背阴处为重点,学名云萍,也称毒云,花红叶针,根系众多,像是支起来的小帐篷,茎短粗壮且毒刺甚多。”公孙念没空理程煜心里怎么想的,把要找的东西的特征尽可能多的形容给他。 “云萍毒性大,不易采撷,一点一点剪掉它的根系,注意别被茎上的刺划伤,烂手臂的,给我整个带回来。”公孙念在底下喊,心里其实倒也不担心。 程煜汗颜,这到底是解药还是毒药啊,他从树上跳下来,照着公孙念说的,接住她扔上来的小剪刀,抓着藤曼慢慢向下寻找。终于在一处突起的岩石下面,找到了所谓的云萍草,果然,不是公孙念的藤曼,这么多根须还真要铆足了真气才能确保不一个气亏掉下去。轻功一般都是要靠气力的,精髓就在一口真气不泄,程煜的彩翼双飞虽然速度高度出类拔萃,这真气跟不上,摔下去也是死凤凰,不想太多,动手采摘起来。 公孙念听着周围的异动,觉察到危险的气息,皱紧眉头,她轻轻地把小狸鼠猜猜放到一旁的大树上,让它躲起来,猜猜嗅觉灵敏,当然察觉出异样,吱吱蹦着不肯离开,公孙念尽量放低声音命令:“等程煜从下面上来,你先跟他去救人,我自会想办法和你们汇合。 猜猜一跳三回头,不情愿地跑走,紧接着,就听到公孙念闷哼一声,再没了动静。 程煜动作很利索,三下五除二就把云萍草收入了囊中,正准备上来,就听头顶马儿嘶鸣一声,说不出的凄厉。 等他到了崖边一看,哪里还有公孙念的影子。 小狸鼠猜猜从草丛中露头,冲着陆小凤吱吱直叫,跟着猜猜,也找到了被公孙念藏得很好的小药罐,还有压在罐子底下的一张字笺,上面写着:酒与狸鼠,缺一不可。 程煜皱眉,感到事情另有蹊跷,攥紧手中的字条,带上猜猜唤来小凤凰绝尘而去。 第十四章 眼疾爆发 放下程煜往回赶路不谈,南直隶首府,南京城黎府内,良辰手托金玉散,小心翼翼揭开化清眼上的纱布,轻手轻脚地为其换药。 “程煜去了多久?”化清问道。 “还差几日就一月整了。”良辰一边回答,一边用清水蘸着,擦去化清眼周的脓水,一个不留神,稍微手重了些,引得化清一声轻哼。 “徒弟手笨,弄疼师父了。”良辰自责,这个平常大条,行事果敢的少女,似乎也有了温柔细心的一面。 化清叹气,像是感应到自己土地心中所想:“良儿,你需知道,为师此番涉险封那劳火鬼,并非是因你除妖不利,你我修道之辈,不仅仅要修身以正身法,更要修心以正气,危险对每个人亦都是平等的,不该有谁该来承受伤害一说。” “若是徒儿能够尽早除去那鬼,若是能早一步发觉院中气场流动,毁了那子母阵眼,师父确可免这一遭劫难。到底是徒儿学艺不精,险些引得一方征伐,害了师父。”良辰依旧自责,小脸拧作一团,没了平常英气勃发的样子。 “为师且问你,当初为何修道。”化清正色,声辞有了些严厉。 “为修一身正气,为守一方太平。”良辰答道。 “何为正气?” “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不独善其身,兼济天下。” “何为太平?” “路无饥馁,民不耕忙,无恶灵之乱世,少六界之纷争。” “为师可算修道之人?” “师父性如水,修善缘,自是道中佼佼之辈。” “既同是修道之人,为师护身边之人安危,守这一方沃土宁静,是否为修心之根本?” 良辰听到此话,似乎心里震动:“可是师父!” “好了”化清打断良辰的话:“开儿还在习早课,你且去同她一起,顺便指点她一番。” 良辰垂眸,收拾好药品,缓步退了出去。 化清抚上眼前被重新换好的纱布,感叹时光飞逝,岁月张狂,这徒儿自收留那日起至今,已有十七八载。当年在狼窝里看到这个小鬼的时候,她正和一群狼崽子争抢食物,足岁的年纪就开始茹毛饮血,还不等人走近,便稍有察觉,灵觉和根骨都是百里挑一。想到自己这身本事正无传人,就将她带回抚养,因怀中有一木牌,写明生辰八字,正是良时,便取名良辰。 如化清当年意料一样,良辰幼年就初显锋芒,别人修习数年的成果,她修炼数月便可达到,并且痴迷于剑术,与别的女孩子不同,因体质优良,所练真气淳足,剑锋凌厉,师徒两人游历大川山河,以降妖伏魔为己任。 正想着,从外面翻身进来一人,身着红衣,肩膀上攀着只狸鼠,看见化清吱吱直叫。 眼睛受损,似乎听力就极其敏感,未等来人出声,化清先道:“念儿竟然舍得将这小东西给你?” 刚说完,猜猜一下滑翔到化清身上,顺着衣袖攀附到肩颈上,收起小利爪,仔细嗅着化清的眼睛周围。 程煜仔细看看化清,有些担心道:“此番我前去,没见到驼青,念儿恐怕有麻烦,助她采药之际,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虽然留下了纸信、药方还有猜猜,我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好像找到了病源支出,猜猜将化清眼前的纱布撕开,小舌头凉凉的,舔着化清眼睛周围又流出来的黄脓。化清被狸鼠猜猜弄得又痒痒又疼,咬牙忍着,听到程煜的经过不禁也心下一紧:“信笺何在?” 程煜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化清,知道他双眼不得视物,便说给他听:“信上只写了一句话,‘酒与狸鼠,缺一不可’,还有我一起带回来的云萍草,也不知如何入药,我想着回来与你商议看看。” 化清摩挲着信笺纸,上面有着一股独有的草药香气,并非是官造宣纸,而是用木本竹简捣碎了,自家作坊产出的特殊纸张,公孙一家除了医术卓绝,更愿意自己用草药研制些日常用品,纸张也在其中。 猜猜舔了一阵,化清眼睛周围结成了一层薄薄的透明痂,似乎是猜猜的口水中分泌的物质形成的,有效制止了黄脓外流,不过依旧还是肿的跟两个核桃一般。 “此事也不急在这一时,倒是念儿那里。”还不得化清把话说完。 门外一小厮近前来报:“仙道,门口有一个姓林的商人求见仙道。” 林氏?想必是那红衣妇人的夫家。化清轻抚了下狸鼠猜猜,让它钻回到程煜的袖袍中休息,自己拿了块干净的纱布,简单缠了缠便和程煜一起,去见那富商。 厅堂之中,良辰和黎开都在,黎开适才就见了策马飞驰回来的程煜,也是挂念化清的眼伤,二人并未多说,就让程煜先去探视化清的情况,此时正在堂中与良辰一起询问林家的事情。 那姓林的商人,见到双目被遮的化清,当即扯着自家娘子跪了下来:“仙道,求仙道救救内人,自那日变故之后,本来见内人身体已有好转之象,近两天发现也是双目红肿,时常流泪,并伴有噩梦侵扰,已是食饭不思,只敢少眠,再这样下去,恐怕,恐怕…”说着语气轻颤,握着娘子手也是冷汗直出。 众人将目光定格在那妇人身上,只见她与月前所见更加消瘦,面庞柔和,双眼微微红肿,水汽弥漫,与化清双眼的症状有相似之处,看向自己相公的眼神中,心疼、感激又有些疲惫。 “并非是我师父不救,他老人家的眼睛,也不曾好过。”良辰抢先护着道。 化清轻轻侧头,伸手制止良辰。 就听那商人又道:“其实不光是内人,小人这两日在城内走货,发现有类似病状之人已不在少数,就算不为小人荆妻,长久以往,南京城怕也恐生病乱!” 第十五章 食梦之灵 众人听闻皆骇然,程煜看了看妇人的双眼,戳戳怀中的猜猜。小狸鼠猜猜极不情愿地从程煜衣襟中探出头来,嗅了嗅周围的气息,一头扎进衣服里继续美梦。 在场之人除了化清和程煜,剩下的人都对这个毛绒绒的小东西充满了好奇,黎开率先开口:“此物可是,狸鼠?” 程煜一笑,心想果然是黎开率先猜到,向众人解释道:“正是,不过这也不是一般的狸鼠,经过长时间的训练,能识病症,解百毒。”说着若有所思般,亦像是喃喃自语:“适才狸鼠对化清老官儿的眼睛很是敏感,一番舔弄,虽据视物还有段时间调整,但却是拔了病根,有所好转,不知为何对你家娘子不做反应。” 良辰一听师父的眼睛有好转,一双秀目瞬间精神了起来,长舒一口气,继而正色道:“师父的双眼是劳火鬼毒所致,都能由这狸鼠祛除病根,这致林家娘子眼疾之毒,莫非比劳火鬼毒还要厉害?” 这一席话出口,又是一阵沉默。化清几人皆知,劳火鬼本为崂山山神,尚有法力,解其火之毒并非完全是药理,还需破其术咒,且不说解这妇人眼疾之法有没有,世间能出其右的剧毒,恐怕也数不出几样。 黎开突然一个晃神,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那富商:“你适才说,你夫人除了双眼红肿,还时常伴有噩梦侵扰?” 商人和其妇人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那妇人开口说道:“是的,开始只是些朦朦胧胧的感受,分不清真假,数日前,梦中景象开始变得异常清晰,一个婴孩儿经常出现,还浑身是血,一步步向我爬来。”林常氏说到此处,肩膀都有些微微地颤抖,商人安抚了她片刻后,才吃力地继续对众人说道:“而且,我知道那是梦境,却醒不过来,好几次,我真想…”说罢,双手掩面,就见本应从眼中流出的透明泪水,变得血红,十分渗人。 黎开暗自思考了一会,转身对化清和程煜道:“也许不是剧毒所致。” 化清捋捋胡子,虽然看不见,在良辰的搀扶下,走到妇人的身边,用帕子,沾了她流出的血泪,托在手中,稍一运用气力,不出片刻,绢帕上的红色血泪,化作丝丝缕缕的烟气飘到空中,继而不见。 “看来开儿说的不错,林常氏的眼疾并非与我一样,不曾身中奇毒,乃是法力所致。”化清摇摇头。 黎开附和道:“而且,父亲大人这几日回来,确实说过城里突发眼疾,蔓延区域较广,无甚规律而言,就拿这林家来说,吃穿用住皆在一个房檐之下,若是毒物所致,没理由林常氏染疾,而其丈夫却没事” 林氏商人见事情有些苗头,忙又是一个响头磕在地上:“各位道家仙羽,既然看出门道还请救救我家娘子啊。” 良辰和黎开忙把林氏夫妇两人扶起来,说道:“二位请先稍安勿躁,若真的是妖物作乱,我们定义不容辞,只是此事还需商议,这样,你们今天先回去,我和师叔探清情况后再做处理。” 送走了林家夫妇两人,黎开她们四人来到院中凉亭坐了下来。 狸鼠猜猜睡醒一觉,又挣扎着从怀里出来攀上化清的肩头舔着眼睛,不少会一层透明薄膜又起,附在了化清的眼睛上,经过几次的舔舐,眼上的红肿似乎都消去了不少。 良辰捧着化清的脸看了又看,确定眼下黄脓不再肆意流淌,逐渐放下心来。程煜看着良辰一脸紧张的样子,又看看化清无奈地被徒弟摸来摸去,笑道:“好了,念儿说能救就一定能救,眼睛算是保住了,保证比以前还炯炯有神,到时候一个零件都不少的老官儿还给你。” 化清轻咳一声,有些尴尬。良辰也忙退后几步,甩甩胳膊,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 “你们说的‘念儿’,为何此次没同你一起回来?那狸鼠是为她所养?”黎开转移话题。 程煜顿时想到悬崖上的一幕,详细讲述了事情的经过,有些在意地说道:“虽不能确定念儿是否是依照本身意愿躲了起来,但答应了给朋友看病中途不辞而别,不像是她的做事风格,如今她下落全无,我们就算要找也不知从何下手。” 这时狸鼠猜猜吱吱地叫唤,扯出程煜袖中的药方,不知道比划着什么。 “对啊,酒!”程煜一拍脑门。 “信笺上写着,酒与狸鼠,缺一不可,公孙家既能造纸,那也能在纸上隐藏一些重要内容。”说着拿出窖藏多年的醇酿,倒入口中,猛地一喷,浸湿了面前的纸张。 但等了良久,也没见有什么反应。 良辰噗嗤一声乐了:“小师叔,看来是你会错意了。” 这么一来,虽然没能摸清公孙念留下的悬念,倒是让程煜想起一折。 “黎开,你还记不记得,去年你生辰,我们去宏觉寺偷看佛经,不小心打湿了抄本,看到了上面显现的内容。” 黎开被程煜这一提醒,似乎有些印象:“你是说,貘豹食梦?” 第十六章 梦灵现身(一) 华夏典籍记载中,有关貘的传说并非是与噩梦有关,那时中原地区的人们,多用山貘的毛皮制成寝具和坐垫之类,还有部分异族地方,会在中元、上元等时节,绘制神兽豹貘的画像于屏风,扇面,招福避邪。后来这一习俗辗转传至古倭奴国,岛民将貘齿制成吉祥香囊放于枕边,哄孩童入睡。据说梦貘会在某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出现,自幽林密谷中苏醒,来到市镇之上,依靠嗅觉寻找正在做梦的人,食其噩梦,同时会发出如同摇篮曲的轻声哼唱,放松人们紧张的神经,使其在香甜的梦中睡去,并且醒来不会记得梦的内容,待吸食完之后,梦貘便继续回到窝穴之中生活,数年之后噩梦食尽才会再次降临人间。 “听着不像是凶兽妖怪,为何会引发如此眼疾恶潮?”良辰揪过跳来跳去的猜猜,放在手里逗着,小狸鼠被摆弄着尾巴,发出吱地一声抗议,转头向良辰吐了口口水。 良辰就觉得额上清凉,嫌弃地用袖子抹抹干净,拎起猜猜就要弹它脑瓜崩。 程煜无奈:“你可别伤了它,念儿可是宝贝得很,这狸鼠的口水更是千金难买的良药,不然怎么会有治于化清老官儿的眼疾。” 良辰撇撇嘴,接着听。 黎开摇摇头继续道:“我们所看的抄本,并非是珍奇志怪,原就是一本金刚经,不巧打湿才显现之前的文字,估计是其中记载的文献经过特殊处理,后来失落之后被不知情人抄录了佛经,也许,其他抄本也会有相似的情况,我们可以以此着手,探下原委。” 程煜微微愣神,并没有说话,黎开轻轻碰了下了他的袖肘,像是询问他的意思。 “哦,老官儿眼睛不方便,一会我们两个跑一趟吧,顺便去走访下病患的情况。”程煜收回思绪,说话间还看了两眼猜猜。 黎开心里了然,程煜是挂念这狸鼠的主人,接着话茬道:“小侯爷不是耳目众多,可以请他帮忙,打听下你们那位朋友的下落。” 听到黎开如是说,程煜心中一暖,也就是黎开,什么心事都瞒不过她的眼睛,或许是自己有一魂一魄在她身上的缘故,也或许是两人朝夕相处,彼此太过熟识,这种话未出口,情在人心的感觉,着实不错。 “也好。”程煜笑笑,稍微放宽了心,念儿那个鬼精灵,想要欺负她也确实需要些本事。 话不多叙,两人说动就动,前往祖堂山。 一路上的善男信女还真是不少,程煜驾着小凤凰,缓缓地跟在黎开后面,一边揪心,一边抱怨地说:“都说了可以和我同乘一匹,你这幅样子真是让人好不担心。” 黎开脸颊微红:“你还当是以前,现在你可是堂堂七尺男儿,玉树临风,潇洒倜傥,怎么好你我二人共乘一匹,让别人看了去,岂不背后说闲话?” 程煜嘟囔:“说得好像我以前不是男人似的。” 似乎是觉察到自己说话有些歧义,黎开扑哧一声乐了:“我的意思是,你生的好看,这来上香的千金小姐也不在少数,有哪个经过你身边不多看两眼的,不少时恐怕你的英名就要远播了。” 程煜这人,虽然平时看起来不正经,每次被黎开或一脸正经,或嬉笑顽皮地夸奖,都会整的很不好意思,声音越来越小:“要说好看,彼此彼此。” 黎开见程煜有些窘迫地扯着别的话题,垂眸浅笑,那是发自内心的安心,快乐的笑容,正午的太阳将光辉洒在少女的面庞上,使其不施粉黛却面若桃花,虽然眉目间依旧清冷,明亮的杏目似乎略带了些水汽,眼波流转处分外动人,再抬起头来,多了分勇气,少了分迟疑,就听她一字一句地说道:“程煜,能见到你,真好 ̄” 程煜自然是明白黎开的意思,没有真身那时,虽然两人也能正常交流,凡胎肉眼不得见也确实会给黎开带来些麻烦,还差点被误会害了鬼腹子,提起鬼腹子,程煜还有些后怕,若不是化清老官儿及时赶到,自己和黎开还真不知道如何才能脱身。 “我自走了这一月,回来也没见桃木珠子啊。”程煜突然想起询问道。 黎开囧然:“这事说来话长,你走后第二天,桃木珠子嚷着要吃巷子口的冰糖葫芦儿,被良辰师姐一顿数落扔了出去,恰逢门前来了个歇脚的僧人,两人兴趣相投,一拍即合,桃木珠子就跟着那僧人出家去了。” 程煜听完险些没从马上摔下去,感叹这才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两人闲话家常,路程倒也不显得十分遥远了,程煜一股脑地,给黎开讲述去永昌府一路所见所闻,什么会跟着笛声跳舞的蛇、一碰就会闭合的花朵,黎开时不时地被程煜夸张的动作逗笑,耐心听着他天南海北的说着,眼看着已经快日走西边,天际逐渐出现了一道红晕,好似羞红了脸的姑娘,足足一天的脚程,才终于到了弘觉寺山门脚下。 未进山门先见塔,高七丈有余,宝鼎琉璃,高耸入云,是以唐朝年间,代宗因感梦,赦修七级浮屠。沿坡而上,即为金刚殿五槛;左右两座碑亭,相对而立;殿后有石阶百级,陡峭严整,称白云梯;白云梯上为天王殿三槛,再上为大雄宝殿七楹,前有石栏围护,下有银杏一株。围逾二丈,浓荫蔽日,郁郁葱葱。 程煜翻身下马,正转过身去想要搭扶黎开,就听黎开高声提醒:“小心身后!” 脚下先与意识做出反应,闪身垫步,利落地一翻身,顺手揽了黎开,待人看清之时早已退后丈外,原地只留下小凤凰郁闷地刨了刨地。 山门之下本来人就很多,多是上完香拜完佛,滞留片刻的车队马队,这一下惊呼,人群便以此为圆心,让出了个圈,纷纷指着中间那个不怎么熟悉的动物,窃窃私语。旁人不认得,程煜可认得,正是公孙念的坐骑,羊驼努努,背上还背了个麻袋,骨碌骨碌地直折腾。 再一看后面跟着的一队人马,也不是外人,正是小侯爷齐暄。 第十七章 梦灵现身(二) 羊驼努努显然是认出了程煜,挣扎着要飞奔过来。程煜示意了一下被护在身后的黎开,安慰她不要紧,走上前去交涉。 齐暄倒先开口:“黎小姐,和这位?” “叫我程煜就好。”程煜说到。 “程煜道长有礼。”齐暄欠身作揖。这一番介绍不要紧,羊驼背上的麻袋折腾得更欢了。 “程煜?是程煜!快放我出来!” 程煜一听,果然是公孙念,正要考虑怎么开口之时,齐暄眼睛一亮:“二位认识此人?” 黎开和程煜对视了一眼,结合适才听到的奇闻异事中,就有公孙念的坐骑羊驼努努,也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识你个大头鬼,你你,你这背后耍阴招的奸诈小人,猴崽子,看姑奶奶出来不毒哑了你,废了你第三条腿!”公孙念嚷嚷着,显然被这套麻袋装扮气的不轻。 这小祖宗气性之大也是出了名,还确实不是一言两语就能劝解清楚的,搞不好真会用什么稀奇法子将人折磨的生不如死,齐暄也是扶额黑线,好似吃过什么亏似的。倒是程煜想到与公孙念分离之际的情景,脸色不太好,语气不善地问道:“这其中应当是我朋友,永昌府时因被人挟持分散,怎么会和小侯爷一起,来到这弘觉寺?” 齐暄轻咳一声,凑到两人近前低声说道:“此处不是叙话之地,我们进去谈吧。” 佛堂后殿之内,公孙念怒目而视,死死地盯着齐暄,眼睛仿佛下一刻就要喷出火来,气氛一度紧张。程煜手指敲着桌子,实在受不了屋中隐隐的火药味,怕是一个不小心就会将整个屋子炸飞出去,站起身来,挡在了齐暄与公孙念中间,红袍阻断了两人的视线,说道:“我们在这大眼瞪小眼已经半个时辰了,此处又没有外人,谁能给说说眼下是什么情况?” 公孙念正要出声,小侯爷齐暄抢着回答:“日前金陵城中的眼疾一事,不知二位可否知晓?” 程煜看看黎开,岂止知道,已经有人上门寻医治之方了,交换了个眼神,点头称是。 齐暄得到肯定的答复继续道:“其实此次眼疾爆发已久,不过事前怕扰乱民心,被朝廷压了下来,我爹也为能治此疾之方,寻医半月无果,偶然坊间听得一消息,说是地东南处有一神医,复姓公孙,妙手回春,能生死人,肉白骨。不放心旁人,便差了我前去寻找,只因数次拜访皆被拒于门外,路途遥远,城中又有瘟疫之险,多耽搁一分,百姓便多一份危险,不得不出此下策,趁出门之际,强行掳了来,一路行到近城的祖堂山,这才偶遇了二位,有了先前那段误会。” 说罢,折扇一合,双全拱手,正礼,向公孙念拜了三拜,赔礼道:“多有得罪,在下给公孙神医赔礼,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若能治得城内患者眼疾康复,还有黄金前两奉上。” 公孙念看看面前弯腰深躬的齐暄,心气平和了一些,上下打量了一番,伸手扯了他扇子上的红叶吊坠,拿在手里把玩。齐暄错愕,想要伸手去夺。 “哎?让你起身了吗?刚才说的一副敢为天下先的模样,怎么看看你的扇坠,却是不行?”公孙念说道。 齐暄看向程煜,见他单手轻轻下压,意思是让小侯爷放宽心,对公孙念说:“这么说,早我踏进草堂之前你就知道眼疾一事?” “其实不然,我已经猜到了一些,露离…”还没说完,就见程煜一记眼刀过来,公孙念像是想起了什么,清清嗓子继续道:“咳咳,化清那小白脸的眼疾和这猴崽子所说之症不是一回事。” 齐暄不明所以,自己怎么就变成猴崽子了。 黎开听到公孙念口中称呼自己师父为小白脸,又见程煜在一旁又使眼色又咳嗽的,心中暗想,看来自己不知道的奇怪故事,还多着呢。 “你三入草堂,我同你所说本就是实情,第一,我是复姓公孙,但不是你口中的神医,那人是我爹爹;第二,患体之病可治,侵梦之灵却不是我辈之所长,就算你掳了我来也是白费周折,还有,第三,‘神医’治病常见,恐怕‘鬼医’良方你接受不了。”说着,公孙念一指齐暄的头顶,二寸长的一只蝎子正顺着他的发髻向下爬去,到脖子处,尾巴竖立,不等有所反应,闪电般刺了下去,疼的小侯爷一阵抽气。 “你!” “你什么你,是不是最近经常头风难忍,双眼干涩,看看现在是不是好了?”公孙念不以为意,一招手,收回了那条渗人的蝎子。 齐暄试着扭转了几下头,前几日还感觉头重脚轻的难受,现在觉得分外轻松,连续地日夜兼程,眼干耳鸣,如此一来,倒是好了大半,人整个精神都不甚萎靡了。连忙向公孙念道:“果然是神医,药到病除。” 程煜见两人关系可有所缓和,上前道:“是也妙手回春,是也生死人,肉白骨,只可惜小侯爷会错了意,不是‘神医’是‘鬼医’。” “鬼医?”小侯爷齐暄不明所以。 黎开上前道:“自古异族之地,苗疆域广,多有草鬼婆之类,习制蛊之术,可伤人于无形,亦可救人于危难,刚才以蝎尾毒性寒,刺于小侯爷风池穴处,散阳热风气,以蝎虫巫蛊之术治病,是有些‘鬼’医的味道。” 听闻黎开开口,公孙念才注意到这个性子有些冷清,出口即知其博学的姑娘。 “哦?你也懂医术?”公孙念惊讶。 “略知一二,班门弄斧。”黎开站起身来正式见过公孙念,从开始见到这个异族少女,便觉得她脾气秉性有些像良辰,但不同于良辰的英气直率,小巧灵秀的脸蛋上隐秘了些许愁容,行事风格鬼灵精怪,有些腹黑。善良开朗的性格,让人想与之深交,又畏其手段。 公孙念手里摩挲着扇坠,也重新审视黎开,发现她身上的气息与程煜有些相同,当下便了然其身上是有程煜的一魂一魄,也随即想起了相传已久的那个赌局,晃晃脑袋问道。 “你们又是为何来这?” 程煜把几人如何觉察到可能是梦貘作祟的经过细细讲述。 公孙念将扇坠揣到了怀里,跳下桌子来:“既然如此,那就一起找吧。” 齐暄哑然:“哎?既然误会也解释清了,公孙姑娘你把坠子还我吧。” 公孙念撇嘴:“误会是清了,我刚才是不是还给你治病来着,药钱总要给的吧,就一个扇坠,这么小气。” 齐暄摸摸后勃颈,讪讪道:“倒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就是待习惯了,少了总觉得缺点什么。” “那不正好,跟你这人倒也相似,穿的倒是锦衣华服,身份显赫,身材也有,长相也有,总觉得也缺点什么。” “缺什么?”齐暄拍拍袖子,查看着自己哪不正常。 公孙念叉腰,上下端详了半天,眼睛一眯说:“缺德。” 第十八章 梦灵现身(三) 一夜无眠,齐暄吩咐下人拎了几桶水,几个人来到黎开回忆看到抄本的经架前仔细地翻找着。从刚才被编排起,小侯爷就一直黑着脸,一声不吭地摆弄着经文,像是要把抄本看出花来。 公孙念也心不在焉,眼光一直追随着不远处专心致志寻找的黎开,甚至都没有注意往自己身边靠近的程煜。 “你少打她的主意。”程煜装作翻看经文的样子,低声对公孙念说着。 “呵,奇怪了,她身上的事情,有点道行的人都看得出来,你管得了我,还管得了别人?”公孙念挑眉,颇有些挑衅的意味。 程煜揉揉眉心,勾起唇角:“只要不是你,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斩一双便是。” 公孙念有些惊讶地看向程煜,她当年倒是听爹爹说过眼前这个人的杀伐决断,身处横断之崖,剑挡万夫之勇,低眉转目叹气道:“我还当露离是跟我说笑的,赌局这种东西,一旦身在其中,都难持以自救。”说着,将手中的黑虫收到袖子里,自言自语:“算了,阴时阴刻纯阴之血不得,还是拿你喂了猜猜吧。” 还没等程煜听清公孙念说了些什么,外面的天色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就听藏经楼外面人声渐近,火光闪动,在蒙蒙亮的清晨,也尤为显眼。不远处的钟声响起,急促而沉闷。 众人诧异之际,齐暄已经推门而出,截住一个慌忙的僧人询问:“这位师傅,请问是出了什么事?” “施主不知,此为寺内行事钟,前几日刚梯度了的了尘师父,今日凌晨在房中上吊了。”僧人说完,便匆匆离去了。 黎开几人听闻,皆感震惊,还是程煜先开口:“走,我们也去看看。” 大殿之内,禅烟弥漫,肃穆而庄重,佛家法事,也有区别于寻常人家般办白事,并非是挽联满堂。只见当间,一口金丝楠木的棺材横在正中,上三道大漆,挂金边,头顶福字,脚踩莲花,棺材头里边是白漆的瘦金体宋字,写着仙逝之人的名讳。 几人来到殿前,正赶上盛衣入殓,偌大的铜锣鸣声阵阵,敲得人心肝俱碎,四周围坐八方念经僧人,敲着木鱼,唯有正中高搭法台,中间坐着一位高僧,头戴毗卢冠,身批袈裟,那时对高僧也有高帽之称。两旁是围坐着的小和尚,念得是焰口施食开十六本经,一边念,还一边撒着黄白纸钱。 棺椁旁站着几位素衣之人,不用想,定是师傅的俗家亲眷。拍抚着棺椁的,抱头痛哭的,呜咽声和经文声交织成一片,使得铁石心肠之人亦见之色变,闻之落泪。 齐暄此时偷偷摸到几人身后,拍拍程煜的肩膀,低声说道:“适才我打听过了,这了尘师父俗家姓高,是位教书先生,不知怎么的数日前到此出家,而且…”说到这,齐暄有些犹豫,沉默了半晌,引得公孙念一阵埋怨:“猴崽子还吞吐起来了,而且怎么你倒是快说啊。” 齐暄看看四周,正正颜色道:“而且,生前双目红肿,涕泗横流,已不能视物,十分,像城内流行的眼疾之症。”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尤其是齐暄,金陵府治下出了如此恶疾,如今,已有身死之例,若不加以遏制,恐怕后果将不堪设想。 程煜隐隐感到什么,失神往殿中望去,见一缕若有若无的黑气,在将要盖棺之时,夺棺而出,转眼见就没了踪影。 悻悻回到藏经楼中,已是天色大亮,跟着齐暄来的几个随侍,一直在翻找黎开所说抄本,此时也已经七七八八,歪斜在了一处。没有选择吵醒他们,几人轻手轻脚,感受到事情迫在眉睫,都没心思休息,继续翻着,看着。 黎开再一次强撑着,揉揉太阳穴,睁开眼睛,突然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抬头看去,就觉得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滴落在了自己眼里,然而那感觉只是一瞬,清醒之际再去寻找,便好似已经消失无踪。整理好心情时,就见面前多了片素樟,眼中是公孙念略带疲惫的小脸:“含着去眯一会,有提神醒脑之效。”黎开还想说什么,就见程煜已经拿了件僧衣,搭在了黎开肩膀上,推着她往旁边小桌走去,说道:“这有我们,你先休息一下。” 那神色不容置否,黎开也确实觉得疲惫难挡,不做挣扎,趴在小桌上,困意慢慢席卷全身,闭上眼睛,不一会就没了意识。程煜看着黎开睡着,才起身重新甩甩脑袋,投入抄本的翻找。 黑暗中,黎开只觉得身形变得轻巧起来,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好像一片混沌。自己模模糊糊,分不清楚是现实还是梦境,突然一股凉意自灵台而起,逐渐扩散至四肢,猛地想起来,自己应该是在弘觉寺的藏经楼中小憩,使劲睁开眼睛,待适应了光线之后,眼前所见,却并不是熟悉的景象。 那是一片自己未曾到过的地方,偌大的湖泊,中心有岛,远观雾气昭昭,并看不真切,只觉得红黄紫绿,似乎是岛上繁花。轻声呼唤了句什么,但周围静谧无声,声音好似被什么东西吃了一般。刚一抬脚想要进前去,就踩进了水里,仔细端详,黎开才发现自己是在一块石碣而上,远处还有些类似的石碣像是排列好一般向岛上延伸,不知是伫立在水下,还是漂浮在水面上,自己站的这处石块,隐隐有个落字,往前看去,每一处石碣都被刻了文字。估计了下距离,黎开几个跳步,缓慢而小心地在石碣上行走,不知过了多久,那处岛屿终于将全貌呈现在眼前,踏上最后一处方寸,黎开回忆自己“经过”的文字,轻轻念出了声。 “遗落凡尘处,自有百姓家。夹岸桃花盛,对饮敬云霞。杳杳仙路邈,薄薄是人情。若寻桃源处,唯有赦人心。” 第十九章 梦灵现身(四) “程煜你看,是不是这个?”公孙念惊呼一声,藏不住的欣喜。几个睡着的人也被这一声音惊醒,揉着朦胧的睡眼,向这边看去。 程煜和齐暄围了过来,就看公孙念掌中托着一本湿漉漉的经书,密密麻麻的经文上面,清晰地出现一段段的文字,以后的每一页,都如此这般,一直面目不清,眼疾之症的始作俑者,逐渐露出了真面目。 东海之滨,为古东夷族领袖,西方天帝,白帝少昊之住所,此地湖群环绕,大者缥缈千亩,观之若东海;小者星罗棋布,若齐鲁万泉,让天帝感叹思乡,又名长留。因山石密林,湖泊众多,颇受鸟兽喜爱,谷中出没,怡然自得。 长留山众多湖泊之中,便有一神鸟种族称梦璃,能随意穿越至人之梦境,探知人们心底的故事,若是善良的人遇到它,梦中故事让其感动,它便会留下一滴眼泪,将眼泪滴在睡梦人的眼睛里,便会一夜好梦,好运周身,想见的人醒时就能见到,心里想的事情也都能在醒来时美梦成真,故也被换做圆梦梦灵,红喙红尾红足,体态轻盈,穿梭于密林之间,徘徊于湖水之上,可幻化成人身,多为妙龄少女行走于人间,头戴朱翘,素衣罗衫,偏爱赤履。所以那时人们也传说,要多行善事,如果有一个红鞋子长相标致俊俏的女孩子冲你流下一滴眼泪,一定要好好保存那滴眼泪,因为那是她在帮助你圆满心底的那个梦想。 相反若是心怀不轨之人遇到它,它也会滴下一滴眼泪,只不过这滴眼泪能让人闭眼便能看到之前做过的有损德行,或者令人不堪回首的经历,从而心中郁郁难平,如若不加以改正,眼部红肿亦会越来越甚,直至双目失明,永远活在痛苦之中。 “想必,那高姓教书先生是因心中有愧而出家,又因无法直面那些痛苦的经历而自行了断。”齐暄惋惜道。 程煜不禁疑惑又问:“如若说城内的红肿眼疾皆是因这梦灵作怪而起,那身患眼疾的人岂不都是做过亏心事之人?” “不然。”齐暄敲着折扇,“我之前因为添红袖之事调查过林家夫妇二人,那林常氏所做德行有亏之事,多是被添红袖所扰,放大了心中的怨念,此次眼疾爆发,城中发病人中年纪上到耄耋老人,下至黄发小儿皆有,如今只能找到这作怪的梦璃神鸟,才能定夺了。” 公孙念小心将抄本放在桌上,清风吹过,纸张哗哗作响,被风拂过处,书页一干,上面大段的文字都重新消失不见。就见她伸了伸懒腰,说道:“要想破此疾不难,只需再取这梦璃鸟的眼泪,配以明目祛火的方子便可,只是要到何处去找这神鸟啊?” 齐暄笑道:“既然有了方向,剩下的就交给我吧,到时还仰仗公孙姑娘施以援手。” 公孙念看着齐暄,心想这猴崽子倒是有几分心系家国天下的味道,转手去拉程煜,懒懒道:“带上你的心上人,咱们先回去补一觉再说吧。”伸手一拽拽了个空,看向身后方向,就见程煜也没心思理会她什么心上人,心下人的,握着黎开的肩膀,指节发白,眉头深锁,眼中是化不开的凝重,红衣仿佛加重他身上的戾气,一字一句地说道:“看来,不用找了。” 大家围了过来,就见黎开双目紧闭,略微红肿,额头发烫,面色潮红,程煜已经叫了她半晌,都不见其反应,手中紧紧握着程煜的一方衣袖,口中喃喃地嘟囔着什么。 公孙念看到此番景象,伸手去探她的脉搏,脉象平稳,并未发现什么异常,记得自己是看着她将素樟含在口中的,用手去掰,自黎开口中取出的素樟已被咬得粉碎。 “她这副样子,像是被梦魇住了。”公孙念开口,说着,齐暄快速奔到刚才那抄本前,拎起一桶水,哗啦地浇在经书上。 “若是魂魄不稳的人,便极易魇在梦灵窥探的梦中,再无苏醒可能。此时只能由懂得采灵人以自身魂魄为引,进入患者梦境,打破梦璃鸟编制的虚幻,将其唤醒方可得救。”齐暄飞速地翻动着抄本,念着解救之法。 程煜听完,就要脱下添红袖,心想成为灵体状态,即能进入黎开的梦境,正要动作被公孙念一把拦住。 “此时情况未明,那梦境既是梦璃鸟的结界,你贸然前往难免中招,何况,化清不在,我们几人都不会采灵,你若失添红袖,便也是魂魄残缺的状态,那时不但救不了她,反而让你自己也难以脱身。” 齐暄虽不太明白公孙念口中所说,但心里了然,以灵体进入到梦境是件极其危险的事情,拍扶着程煜肩膀劝说道:“对,我们将这些参本全部带回,再与化清道长研究一下,再做行动不迟。” 程煜一把挥开齐暄在肩膀上的手,一声厉喝:“你懂什么!她体质虚弱,魂魄不稳,本就经不起折腾,如今被梦魇住,一个不小心就是被散魂的下场!” “啪!”的一声,程煜脸上出现一道鲜红的掌印,这一巴掌,打得程煜措手不及,公孙念搓搓打疼了的手,说道:“看在你修为去半的份上,一巴掌算便宜你了,给我好好冷静一下,想想到底什么才是当下应当做的,谁才是敌人。”说完自顾地拉着齐暄,收拾着散落的抄本,准备着马上启程。 刚才公孙念这不只是一巴掌,掌缝中夹着线针,正刺在程煜耳后一处穴位,适才急火攻心,现下也是稍作冷静,公孙念说的不错,此时的程煜,一魂胎光主太清阳和之气,第七魄伏失主意识之流,一魂一魄皆在黎开身上,较之前的运筹帷幄处事不惊,明显颇受影响,添红袖为化清所净化,虽然正好补了程煜魂魄的空缺,也只是完整了其元神,让他能够幻化真身,但此时的他,无论修为还是心境,就算身为尊神的程煜,也是之前所不能比。 用桶中水拍在脸上,程煜此时也清醒了大半,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一把抱起昏睡的黎开,任由她攥着自己的袍子,小心护在胸前,跨上小凤凰,同齐暄公孙念一道,奔向黎府。 “程煜你看,是不是这个?”公孙念惊呼一声,藏不住的欣喜。几个睡着的人也被这一声音惊醒,揉着朦胧的睡眼,向这边看去。 程煜和齐暄围了过来,就看公孙念掌中托着一本湿漉漉的经书,密密麻麻的经文上面,清晰地出现一段段的文字,以后的每一页,都如此这般,一直面目不清,眼疾之症的始作俑者,逐渐露出了真面目。 东海之滨,为古东夷族领袖,西方天帝,白帝少昊之住所,此地湖群环绕,大者缥缈千亩,观之若东海;小者星罗棋布,若齐鲁万泉,让天帝感叹思乡,又名长留。因山石密林,湖泊众多,颇受鸟兽喜爱,谷中出没,怡然自得。 长留山众多湖泊之中,便有一神鸟种族称梦璃,能随意穿越至人之梦境,探知人们心底的故事,若是善良的人遇到它,梦中故事让其感动,它便会留下一滴眼泪,将眼泪滴在睡梦人的眼睛里,便会一夜好梦,好运周身,想见的人醒时就能见到,心里想的事情也都能在醒来时美梦成真,故也被换做圆梦梦灵,红喙红尾红足,体态轻盈,穿梭于密林之间,徘徊于湖水之上,可幻化成人身,多为妙龄少女行走于人间,头戴朱翘,素衣罗衫,偏爱赤履。所以那时人们也传说,要多行善事,如果有一个红鞋子长相标致俊俏的女孩子冲你流下一滴眼泪,一定要好好保存那滴眼泪,因为那是她在帮助你圆满心底的那个梦想。 相反若是心怀不轨之人遇到它,它也会滴下一滴眼泪,只不过这滴眼泪能让人闭眼便能看到之前做过的有损德行,或者令人不堪回首的经历,从而心中郁郁难平,如若不加以改正,眼部红肿亦会越来越甚,直至双目失明,永远活在痛苦之中。 “想必,那高姓教书先生是因心中有愧而出家,又因无法直面那些痛苦的经历而自行了断。”齐暄惋惜道。 程煜不禁疑惑又问:“如若说城内的红肿眼疾皆是因这梦灵作怪而起,那身患眼疾的人岂不都是做过亏心事之人?” “不然。”齐暄敲着折扇,“我之前因为添红袖之事调查过林家夫妇二人,那林常氏所做德行有亏之事,多是被添红袖所扰,放大了心中的怨念,此次眼疾爆发,城中发病人中年纪上到耄耋老人,下至黄发小儿皆有,如今只能找到这作怪的梦璃神鸟,才能定夺了。” 公孙念小心将抄本放在桌上,清风吹过,纸张哗哗作响,被风拂过处,书页一干,上面大段的文字都重新消失不见。就见她伸了伸懒腰,说道:“要想破此疾不难,只需再取这梦璃鸟的眼泪,配以明目祛火的方子便可,只是要到何处去找这神鸟啊?” 齐暄笑道:“既然有了方向,剩下的就交给我吧,到时还仰仗公孙姑娘施以援手。” 公孙念看着齐暄,心想这猴崽子倒是有几分心系家国天下的味道,转手去拉程煜,懒懒道:“带上你的心上人,咱们先回去补一觉再说吧。”伸手一拽拽了个空,看向身后方向,就见程煜也没心思理会她什么心上人,心下人的,握着黎开的肩膀,指节发白,眉头深锁,眼中是化不开的凝重,红衣仿佛加重他身上的戾气,一字一句地说道:“看来,不用找了。” 大家围了过来,就见黎开双目紧闭,略微红肿,额头发烫,面色潮红,程煜已经叫了她半晌,都不见其反应,手中紧紧握着程煜的一方衣袖,口中喃喃地嘟囔着什么。 公孙念看到此番景象,伸手去探她的脉搏,脉象平稳,并未发现什么异常,记得自己是看着她将素樟含在口中的,用手去掰,自黎开口中取出的素樟已被咬得粉碎。 “她这副样子,像是被梦魇住了。”公孙念开口,说着,齐暄快速奔到刚才那抄本前,拎起一桶水,哗啦地浇在经书上。 “若是魂魄不稳的人,便极易魇在梦灵窥探的梦中,再无苏醒可能。此时只能由懂得采灵人以自身魂魄为引,进入患者梦境,打破梦璃鸟编制的虚幻,将其唤醒方可得救。”齐暄飞速地翻动着抄本,念着解救之法。 程煜听完,就要脱下添红袖,心想成为灵体状态,即能进入黎开的梦境,正要动作被公孙念一把拦住。 “此时情况未明,那梦境既是梦璃鸟的结界,你贸然前往难免中招,何况,化清不在,我们几人都不会采灵,你若失添红袖,便也是魂魄残缺的状态,那时不但救不了她,反而让你自己也难以脱身。” 齐暄虽不太明白公孙念口中所说,但心里了然,以灵体进入到梦境是件极其危险的事情,拍扶着程煜肩膀劝说道:“对,我们将这些参本全部带回,再与化清道长研究一下,再做行动不迟。” 程煜一把挥开齐暄在肩膀上的手,一声厉喝:“你懂什么!她体质虚弱,魂魄不稳,本就经不起折腾,如今被梦魇住,一个不小心就是被散魂的下场!” “啪!”的一声,程煜脸上出现一道鲜红的掌印,这一巴掌,打得程煜措手不及,公孙念搓搓打疼了的手,说道:“看在你修为去半的份上,一巴掌算便宜你了,给我好好冷静一下,想想到底什么才是当下应当做的,谁才是敌人。”说完自顾地拉着齐暄,收拾着散落的抄本,准备着马上启程。 刚才公孙念这不只是一巴掌,掌缝中夹着线针,正刺在程煜耳后一处穴位,适才急火攻心,现下也是稍作冷静,公孙念说的不错,此时的程煜,一魂胎光主太清阳和之气,第七魄伏失主意识之流,一魂一魄皆在黎开身上,较之前的运筹帷幄处事不惊,明显颇受影响,添红袖为化清所净化,虽然正好补了程煜魂魄的空缺,也只是完整了其元神,让他能够幻化真身,但此时的他,无论修为还是心境,就算身为尊神的程煜,也是之前所不能比。 用桶中水拍在脸上,程煜此时也清醒了大半,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一把抱起昏睡的黎开,任由她攥着自己的袍子,小心护在胸前,跨上小凤凰,同齐暄公孙念一道,奔向黎府。 第二十章 桃之夭夭 黎开显然对自己的处境不甚清楚,岛上站稳身形之际,只见满眼的灼灼桃花,身处其中,香味更浓,桃花或红或白,白如玉琢,红似朱唇,好像宿妆的少女,泽泽娇羞。面前就一苁粉红花簇大片盛开,娇嫩的仿佛一口气就能吹出水来。火一般的热烈,水一般的柔情,交织成一片诗情画意。远看树隙溪径之中,一眼望不到路的尽头。黎开习惯性地呼唤程煜,没有得到回应的同时,却听到了另外一个声音:“你终于来了。” “谁在说话?”黎开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随即提高了警惕。 “能帮你的人。”声音回应,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虚无缥缈,寻不到踪迹。 “你到底是谁?这又是何处?”黎开下意识想握紧禅舒镜,周身上下却摸了个空,不由得心里一紧,自及笄以来,禅舒镜一直傍身而带,除了月前化清师父讨要了去,便从不离身,现下却周寻不到,奇也怪也,也便留了个心眼。 “来,进来,进来,相信你的眼睛,感受你的心。”声音依旧飘荡,若有若无地传入耳中。黎开正想开口询问进来哪里时,就见面前的桃林,让出一条小路,鹅卵石铺就,走在上面不甚平整,但分外舒适,仿佛有一股沁人凉意自脚掌而上,席卷全身。低头细看,每颗石头上斑斑驳驳印刻着什么的样子,形状古怪好似鬼画符一般,黎开不禁自嘲,自己拜入化清门下,也算是俗家道士,却看不懂这类符咒。拾起一块揣入怀里,继续向前走去。 路的尽头是一间还算整齐的茅草屋子,院中高搭天棚二丈有余,满处尽是奇珍异草,一个女子亭亭玉立,正手持一柄细嘴陶器,往花花草上撒着水雾。 女子一袭广袖长裙,好似远黛春山,长发及腰,发髻间点缀着几攒朱红,修长的勃颈,腰身不足一握,脚上一双赤红绣花鞋十分惹人注目。面容白净,眉心一点丹砂,双眸黑白分明,透着三分机敏,六分俊秀,外带一分愁思,像是凝结了悠悠的情怨。 黎开走近,小心开口:“请问姑娘,这是何地?” 那女子也对有人到来颇感惊讶,上下审视着黎开,半晌,才转过身去继续摆弄花草,声音清冷略微带了些嘲讽,说道:“你既能来得此处,却不知此方何土?”手里的动作并未停下,衣袖轻甩,黎开就感到一阵袖风,夹带着几片花瓣飘出自己刚才跨过的篱笆院门,只听滋滋轻响,花瓣落在鹅卵石上瞬间焦黑,残风骤起,呜咽着卷了尽数沙尘,呼啸而过,一墙之隔,院外飞沙走石,院内却静好如初。 “我只剩一方的宁静。”女子说着,看向院外的目光无可奈何,继而流连到黎开身上:“你到这来,可是因为时辰到了?” 黎开不明所以,解释道:“姑娘言下之意,恕黎开不得尽解,我与同伴在弘觉寺查找经书抄本,因太过劳累,且眼睛干涩难耐,裹了薄衣于桌前小睡,再一睁眼就身在此处了。” “哦?”女子轻呼,抬起手,在黎开面前晃了三晃,一阵红光乍现,震得那女子连连后退,黎开上前想要扶她,却被她挥手阻止,眼神中瞬间多了些复杂的情绪。 “你身为凡人,却可穿过我的梦魂之界?” “梦魂之界?”黎开轻声呢喃。 女子拂拂衣袖,走到院落一石桌前,桌上端正地摆着些许茶具,简约但不简陋,拾起红木的勺,舀上茶叶,伸手撷了几片桃花瓣一起放入茶杯之中,滚烫的壶中水浇在茶碗外围,携着茶香花香蒸腾起袅袅茶烟。青顶的茶形一如这个精致的女子,芽叶在水中漂浮,清新透亮,宛如佳人的黛眉水眸。 落座拈起一杯青瓷,女子右手轻抚杯沿,左手稳拖杯底,示意黎开:“既然来了,何不一同坐品香茗。” 黎开接过女子递来的茶杯,轻抿一口,顿时感到茶香流连于唇齿,张口呵气如兰,心中暗赞好茶。 女子吹吹热茶,仰头一饮而尽,不似口品香茗,倒像是畅饮烈酒:“自我被困此地那日距今,想来已有数百年了,你倒是第一个能进得这梦境与我说话之人。” 黎开惊讶,眼前这女子看着不过双十年华,竟有数百岁? “此处并不如你所见般悠闲。”女子放下茶杯眼睛蓦地全黑,分不清瞳孔,幽深可怖,却让人移不开目光,一个晃神便深陷其中。黎开只觉得心中一滞,四周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化,狂风骤雨,火光雷霆,耳畔依然是那女子清冷的声音。 “我本是长留山中梦璃神鸟一族,可窥人梦境,原人美梦。” 眼前一亮,出现大片山河湖海,桃林遍地,空中一灵巧雀鸟自在遨游,红喙红尾红足,叫声清越,穿梭于密林之中。少倾摇身一变,成为头戴朱红,身着红履的一妙龄少女,拈桃花为饰,与珍奇鸟兽作伴,容貌赫然是那女子更为年轻时的模样,三步两步,雀跃着来到一小草屋处,屋前早有一白衣男子,负手而立,人似天边皎月般散发柔和洁净的淡淡光芒,神情间,有种阅尽天下之事,胸中有丹心的淡然与平和,见少女前来,端起一杯清茶,微笑着递给她。 “那时我第一次能幻化成人身,与养我长大的兄长一起出行凡间,寻讨旧梦。本以为,我以后也可以和兄长一样,体凡生忧苦,善待万物于梦,着自身独特之涕泪,奖善行,惩奸邪,却不曾想后因触犯天规,贬入这锁魂梦境,受天刑加身之苦,这其中六欲七情之折磨,皆是我所净化的他人之罪。” 梦?黎开恍然大悟,对城中眼疾之症有了头绪,自己怕是此时也中招,在熟睡之际进入了梦中幻境,只是照眼前这女子所说,却不是在自己梦中,而是在她的梦境之中。 第二十一章 善恶难辨 “朱鸾,你慢些!”白衣男子呼唤着前面已经跑的老远的少女。回头张望,就见她腮帮子鼓鼓囊囊,塞满了油饼糖圈,嘴里含糊不清地喊道:“哥哥才是应当快些,今日出山,族长就给了三个时辰,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不吃饱怎么干活。” 白衣男子脸上依旧和煦,像是冬日里的暖阳,又像午后的清风,一看就知道是个让人格外舒服的人。 “像你这般吃法,仿佛之前没让你吃过一顿饱餐似的。”男子嗔笑,手里却是又递过几两碎银子,宠溺地看着少女在坊间走串,吃吃喝喝。 “那怎么能一样,在长留,咱们吃的是小虫,喝的是露水,哪比得过这人间山珍海味痛哉快哉!”名叫朱鸾的少女将左手的鸡腿递到白衣男子面前:“孤卿哥哥,你也尝尝,这玩意儿肉质细嫩筋道,好吃得很!” 孤卿微笑着摇头,向前走去:“你可知为何人性多怪,有善人,有恶人,有奸人,有得道高人?” 朱鸾亦步亦趋,跟着孤卿身后听他道:“五谷五方,飞禽走兽,皆是人口中食,盘中餐,在‘吃’一事中,凡人予以其八卦五行,手中之筷是双为兑卦,两根一主一从是为阴阳,一头圆一头方是为天圆地方,圆头夹菜往口中送,是为民以食为天,这天大的事中,方可看出人性使然。” “那这么说,吃荤的人都是恶人咯?” “‘吃’道与‘取财’之道类似,圣贤曰‘君子爱财取之以道’,吃亦然,;所谓‘食色,性也’好吃乃人之本性,更是生命之源,人可百日无书,但不可一日不食,现如今,人们为了口中之福,口角之争的有,胡乱宰杀的有,异子而食的也有,你说这吃,是不是也算万恶之源?”孤卿自顾着说道。 朱鸾听着兄长如是说,似懂非懂,端起刚买来的一壶清酒,浅酌一口,不觉辛辣只感甘甜:“为善作恶,我们都可以通过探其梦境了解其心中所想,做到胸中有数,咱们梦璃鸟一族留下的眼泪,更是惩恶扬善的利器,人间不是还有句话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这不也正是对应我族生之使命?” 孤卿摸摸朱鸾的头,暗叹竟然是个小酒鬼,矮下身来,眼中柔情万千:“朱鸾是我族灵力之盛,你心中能做到知廉耻、明是非、懂荣辱、辨善恶,即是一族之荣光,凡界之万福。” 少女脸蛋红扑扑,被孤卿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孤卿哥哥不也是族内出众之辈,朱鸾只求日后像哥哥一样,用自己的一份力,护人间太平,让善恶终有所报。” 日尽西山,余晖慢慢洒在白衣上,好似度了层金黄,耐看而耀眼,少女跟在白衣男子身后,嬉笑玩闹,时光似乎都在这一刻慢了下来,伸出手,十指葱葱,小心懵懂地试探着,像幼时那样,牵起男子的手,那大手温暖有力,掌间有一层薄茧,给了自己成长时期所有的安全感,如父如兄。朱鸾万万没有想到,也是这双手,在下一次相见,竟给了自己一记重重的耳光。 “我只记得教你明是非,懂善恶,何时教你自作主张,轻贱人命?”孤卿危坐于案前,看着身上被荆条抽的伤痕满布,心痛之色溢于言表,嘴上却是恨铁不成钢。 朱鸾跪坐在地上,倔强地不肯认错:“那屠户本就是恶人,欺诈乡邻,巧取豪夺,强抢民女殴打其父致人伤亡后,又贿赂县官逃脱制裁,连睡梦中还在胡言乱语,妄图再次霸占良家姑娘清白,梦璃之泪不能治他,我将他困于锁魂梦境中自食其果,让其魂魄受七情六欲之苦哪里做错了?” “那屠户再蛮横,自有人间法理治他,锁魂梦境是拘束凶灵恶灵之所,刑酷异常,凡人若入,散魂离魄,如何再入轮回?”孤卿见她依然执着己见,声辞不由严厉了起来。 “不入轮回也好,省得来世投胎再行害人之举。”朱鸾愤愤而道。 “你!”孤卿气急俯首,站起身来:“冥顽不灵!”说着拎起朱鸾的衣领,往怀中一带,“你且随我去看看,此番做的到底是善举还是恶行!” 长留山外一小村落,今日不复往常般日落而息,深夜中熊熊大火冲天,哭天喊地之声不绝于耳,朱鸾因伤惨白的脸被火光映照着,显得更加憔悴,目光空洞直愣愣地看着昔日男耕女织、人声鼎沸的村落,此时变得焦黑一片,只剩断壁残垣,只是被孤卿揽着,才险些没从半空之中跌落下来,缓缓着地。 “怎么会这样?”朱鸾不肯置信般喃喃道,手臂也不知是因为重伤疼痛还是触目惊心而颤抖,瘫坐在地上,眼中泪水簌簌而落,只是这一次,全部归于尘土。 “你因一时气愤,伤了那屠户性命,岂知他背后势力是蛮夷部落,让这一个村庄的人都与他陪了葬。”孤卿只感身在这人间,如同心在炼狱,不忍多看,朱鸾此时已泣如雨下,声嘶而力竭,不甘此景抬头看向孤卿:“哥哥自小教导朱鸾,惩恶扬善要不偏不倚,众生平等,辨善恶,明是非,我自认为惩戒法外逍遥之恶人没错,救那命途多舛的小妇人没错,既是在族内刑堂之中我也不曾因受皮肉之苦而悔恨,可…可。可如今,孤卿哥哥!”朱鸾扑通一声跪在孤卿面前:“你告诉我,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何为善,何为恶!” 孤卿摸摸朱鸾乌黑的头发,没有感觉身下人情绪波动,灵气聚集,心中纵然伤神,也无可奈何:“福祸由天不由人。” 本来平静之地骤起狂风,残垣之处鬼哭狼嚎,孤卿悔叹自己灵阶不高,未能察觉出此前朱鸾异样。 “我恨!”明媚如春波的少女此时双眼通红:“我恨众生平等却又福祸由天;我恨天不尽人意我辈无作为;我恨炎炎世道无处诉冤情;我恨!” 怒喝声,震耳欲聋,一声高过一声,少女双拳紧握,灵起周身,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形成旋涡翻滚,其疾如风,凌厉的好似寒冬的雪,渗人的刀,让亲近如孤卿都不能近身。 “世间有一恶人足矣,从此炼狱苍茫,当仁不让!” 第二十二章 元神初醒 黎开眨眼间,刚才的断壁残垣和双眼猩红的少女一起消失不见,眼前景象又重新回到院中,女子还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模样,如同喝酒一般,灌着清茶。 “你就是朱鸾?”黎开轻声道,手里的香茗已经去了温热。 女子眸子已经恢复清明,低眉垂目:“在这梦境之中,我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罪人。”说着,给黎开重新换了杯热茶。 “当年我意图除尽天下恶人,启动了族内禁术锁魂梦境,锁了那屠害村落的部族,自己也因杀戮罪孽被流放到自己的梦中,六欲之苦,七情煎熬,数百年来与恶人所受同苦,直到我找到这方院落,少前,它并不如现在这般大,只有方寸,慢慢地,除了定省的天刑,我便一直在这里,只有这里,我才能感受到片刻宁静。”朱鸾说着。 黎开看向那间草屋,与刚才幻境中孤卿所站之处十分相似,手里香茗如此,院中花草亦是如此,正想着,怀中的鹅卵石开始微微发烫,火热之感透过衣襟也能清晰地感觉到。 朱鸾好像知道黎开的感受,脱下红履,往院外走去:“这院中一切,一旦到外面,都将如同那飘落的花瓣一般。”只听刺啦刺啦几声刺耳响动,朱鸾的玉足在接触到石阶的一瞬间,好似触碰到了烧红的烙铁,石头上印着的符咒就像是燃烧的火焰,炙烤着。 走出院落之际,黎开看到本来温润的女子又变得如同幻境中双眼猩红,气旋周身,只见她骤然声辞具厉:“今日你终于来了!” 那声音一如黎开踏入这岛上之时,那个虚无之声,只是现在更加真实,更加狂妄,周身气旋变得黢黑,飞沙走石尽在其中。 “自我被困于此地之时,孤卿就告诉过我,数百年后,会有一凡人入境而来,于我解脱,你的元神将会替我受这束禁,待我出去以梦为引,杀尽天下恶人!” “原来真的是你所为。”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黎开心中欣喜,她自然识得,那是程煜。 朱鸾身后,黑气挡不住的一道身影,散发着幽幽冷光,红衫已去青袍加身,剑眉星目,提剑而立,手臂上,胸膛上皆有些伤口,微微往外渗着血渍,容貌还是依旧丰神俊朗,一如既往的夺目风姿。轻轻巧巧一个垫步,身形一跃,挡在了黎开与朱鸾中间。 黎开刚才还欣喜的心情,看到程煜背上也爬着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之后,转变成了不住的担忧:“程煜,你的伤。” 程煜转头,带着熟悉的笑容:“不碍的,要找你还真不容易,我跟你师姐良辰熬了足足几个通宵,才从你的梦中脱身而出,只是没想到,你竟然被这厮拐到这鬼地方来了。” 说着,转头正色面对黑气周身的少女:“她是朱鸾,却也不是,锁魂梦境中戾气深重,她又拘禁了那么多人的魂魄到此,良心恐怕早已被狗吃了。” 朱鸾从低低嗤笑逐渐变成哈哈狂笑:“哈哈哈哈,我刚才还纳闷,这凡人身上怎么会有尊神气息,竟然是你,既然来了,就一个都别想回去!”说完,双手成爪,向程煜抓来。明显是身上伤重的缘由,程煜本来轻巧的步伐慢慢地沉重起来,加上要顾及着黎开,手上的剑也只是做抵挡之用,每一次运气仿佛都经受着巨大的压力。 “元神不整,还胆敢来锁魂梦境中救人!也好,今天我倒要尝尝这尊神的灵识,是什么滋味!”此时的朱鸾仿佛变了个人,犹如从炼狱深渊中爬出来的厉鬼,步步紧逼。一个转身不及,程煜的后腰上,又被再挂新彩,往外流着黑漆漆的脓水。 握着自己的手已经在颤抖,黎开从未见过这样的程煜,哪怕是那次与恶鬼的缠斗,也没让这个身形一直挺拔的男人喘息的如此剧烈,强撑着要稳住自己的步子,适才他所说,进入到自己的梦中究竟遭遇了什么,黎开不得而知。 “我倒要看你还能撑到几时!” 疾劲的风裹挟着内力袭来,程煜单手拄剑,另一只手还在尽量护着身后的黎开,准备以臂挡击。黎开看着程煜如此拼命的模样,心下不止有感动,更多的是如同刚才幻境所看到的孤卿般无可奈何,力尚且不得自保,见珍视之人不能救,从有过如此强烈的愿望,希望自己能变得更强,就像拜师时所说,可凭一己之能‘护人护己,不让珍视之人孤身犯险而不能救,不因力不能及看世人挣扎苦求而无门’足矣。 心中微微发热,气运周身,伸手抚上程煜握剑的手,程煜就觉得全身的力气都流向执剑之手,旁侧之人身上的光芒暴涨,自己也因灵力的流失半跪在地上,黎开却稳稳地站了起来,抬起手臂,就听当啷一声,朱鸾的利爪被一没有剑格的轻吕刚好挡下。 “鬼,鬼剑莫邪?”朱鸾吃惊,不晓得为何刚才还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此时莫邪剑在手,浑身散发着不一样的气场。 黎开震开朱鸾一丈开外,利剑剑锋扫过不得活动裙摆,划开数道缠于腰间,重新睁开眼睛,眸子中是说不出的坚定,横剑一步一步走向在心海中迷失自己的女子:“亏你是神族后人,却遑论善恶,我虽涉世不深,但也明白,执剑为人即为善,享一己之私即为恶,你为救人不悔遭刑处是为善,为满足自己心中所谓的大义擅取他人性命,是为恶!” 一道霞光闪过,眼前那里还有什么暴戾女子的身影,黎开一口气放下来,手中莫邪剑仿佛是运气凝成,此时也消失无踪,扶起半跪的程煜,四周依旧是竞相争艳的桃花。院中香茗未受到刚才的影响一般,冒着缕缕清香,一切都归于正常,草屋前似乎有个影子,肩上停着一只雀鸟,红喙红尾红足,徘徊着不肯离去。 程煜被黎开搀扶着坐下:“你刚才那一剑,劈开了朱鸾额间的丹砂印记,那是孤卿的灵识,来这里之前,我听化清老官儿说,当初朱鸾被流放囚于锁魂梦境,孤卿凝全身之灵力,死后将自己尸身封印在这幻境之中,就是想为朱鸾留一方宁静之所,盼望能通过其本性良知净化她身上的戾气。” 黎开回想刚到此地时,朱鸾在这小院中浇花泡茶的情景,惋惜道:“他也确实做到了,至少在这一方院落之中,朱鸾的心是淡然的,一如孤卿自己。” 第二十三章 消失的记忆 “程煜!”一声惊呼,黎开从睡梦中转醒过来,迷迷糊糊就见眼前一名异装少女,拨拨她的眼睛,伸手号号脉搏,不一会,就觉得头顶微微刺痛,公孙念收起线针,拍拍手说道:“好了,已无大碍,连睡梦中都在喊着你的名字。” 程煜拖着被公孙念包的结实,不易活动的身躯,也不理她口中揶揄,瞪了她一眼,往黎开床边挪去。 眼睛还看不甚清,就觉得眼前一大团白白的东西,好像是…。兔耳朵?! 黎开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慌忙揉揉眼睛,仔细看去,还真的是兔耳朵。只见面前这个人,浑身上下被绷带包裹的严严实实,就剩下一双星目,紧紧注视着自己,头上两只硕大的耳朵,像是故意做的如此明显,支棱着,有种萌蠢的喜感。 “噗嗤!”黎开看到程煜这幅模样顿时心情大好,完全忘了自己是从鬼门关走过一遭回来,稍稍活动下手臂,就觉得不太对劲,自己的右手仿佛从肩膀以下,都没什么知觉。 “你可还记得在梦中发生了何事?”程煜问道。 “我记得…”黎开努力回想,却发现自己的记忆只停留在花中茅屋,对饮清茗上,对后来发生了什么和如何走出梦境那座桃花满处的岛屿,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我只记得…”黎开再抬起头,迷茫笼罩了水漾的眸子,像为它蒙上了一层薄雾般看不真切,越想要努力回忆,越是头痛欲裂。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能平安醒来就好。”公孙念一边捣药,一边说着,狸鼠猜猜很久没见到主人,嗖嗖窜来,一个大字地扑在她脖颈间,蹭来蹭去舍不得撒爪。从布袋里掏出一只黑虫,瞥了眼黎开,又看看谨慎而且愤恨地盯着自己的程煜,轻叹一口气,犹豫着递给猜猜。小狸鼠一个激灵,鼻子使劲儿嗅了两下,准确无误地扑向那只黑虫,边吃,边向公孙念投去讨好的目光,那个小样儿,活像一个恃宠而骄的小媳妇儿。 公孙念肉疼地看着猜猜扯下黑虫的一根大腿,饶有兴趣地嚼着,透着一股美滋滋,心里把程煜十八辈祖宗默默问候了个遍。 程煜不以为然,回头看向黎开,就见她一张小脸唰白,好看的眉头拧在一起,似乎还在回想岛上的事情,伸手轻轻抚上她的眉心,嘴角的笑意让人安心:“慢慢会想起来的,是你,救了大家的性命,救了我。” 黎开惊讶地看向程煜,迟疑地说道:“我?” 想要揉揉她柔软的黑发,抬起的手顿了一下,落在了床沿上, “睡了三天,先去见见你的双亲吧,他们恐怕也都急坏了,我们去老官儿院里等你。”程煜提醒道,扯着公孙念从房间里退了出来。 “你确定不告诉她事情的原委吗?”公孙念端着捣好的药沫,头也不回地问着,程煜没出声,似乎是知道他的答案,公孙念也并不急于他的回答,走出黎开的小院,直到消失在视线的最深处,才听见身边低沉地声音响起:“这种事越早知道,于她,越没有好处。” 一根黑色带有臭味的银针,被公孙念眼疾手快起了出来,扔在旁边的手盆里,原本清澈的水也被染得乌黑,散发着阵阵怪味,猜猜从袖子里爬出来,抱着化清的脸仔细地舔着他的眼睛。 良辰在一旁摆弄着程煜的兔耳朵,乐此不疲:“小师叔,你这幅样子,到要比之前俊俏多了。你还不知道,从弘觉寺回来,多少富家小姐都在议论一个身着红袍,英俊潇洒的翩翩公子,不知她们看到你这幅模样,会不会大失所望。” “呵。”程煜苦笑,眼神一动,一股子坏水自肚子里冒了出来,盘腿坐在了八仙桌上,戏虐道:“要说风流倜傥,傲骨英风,惊才风逸的良甫男儿,你未曾开口眼带三分笑意的师父,那才真真称得上是当世之绝。” 已经多次被强行按回椅子上,重新接受治疗的化清此时额上乱跳的不仅仅是青筋,还有满头的黑线,反而是良辰一脸懵懂,自己跟了师父那么多年,若说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确实没人比得过他老人家,怎么明明是好词,从程煜口中说出来不像是夸奖,倒像是嘲讽一般。见良辰不信,程煜跳下来,蹭到公孙念面前;“对了念儿,你和老官儿之前不是还打赌来着?” 公孙念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手下一重,给化清敷药的劲大了些,疼得化清一哆嗦,攥了攥拳头才将将忍住。 良辰埋怨:“你这姑娘,跟我师父有仇还是怎的,我看你治病救人手法颇为娴熟,怎么轮到了我师父这里,轻一下浅一下这么不知轻重。” “你这样一说,我还真是想起来了,跟你师父确实有仇。”公孙念一字一句的说道,就见一旁化清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忙出声劝慰:“良儿莫要听她调侃。” 听见化清终于忍不住出声,程煜一边解脑袋上的兔耳朵,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当年你师父面若冠玉,笑眼桃花,不知迷倒了多少天上地下的女婵娟,她娘亲就是其中之一,追得那是昏天暗地,鸡飞狗跳的,那时念儿的父母还未成亲,她爹爹后来得知,为此还跟老官儿大打出手过,以至于到现在,两人见面都有浓浓的火药味呢。” 化清因为眼疾未曾痊愈,才能勉强视物,脸上颜色更是一阵青一阵红,好不热闹,拍着桌子跳脚,拂尘都摔在一旁,良辰的印象里,师父都是或宠辱不惊,或宁静平和,极少见师父这般模样,也觉得甚是新鲜,这三个人在一起似乎永远没有烦恼,只有嬉笑,对自己错过的那些岁月,不禁感到惋惜。突然好像意识到什么,问公孙念道:“你看来也不过我这个年纪,怎么会参与多年前的事?” 公孙念忍俊不禁:“我娘亲是凡人,爹爹是成仙的草参,时年今岁,我已是二百余岁了。”不顾惊掉下巴的良辰,公孙念手指卷着耳边发,眼珠俏皮地提溜乱转,扯回了刚才被化清转移的话题,火上浇油道:“对了,劝我爹爹停止追杀你这件事上,我记得你还欠我个人情,今日我已经想好要如何偿还,露 ̄离 ̄你可准备好了?” 特意加重了露离两个字,看着公孙念跃跃欲试的模样,程煜也觉得心神一阵放松,乘风破浪会有时,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为了自己,也为了黎开。 第二十四章 与记忆一起不见的还有胡子 当黎开从双亲房中回来,一路之上还在对自己记忆模糊了这件事耿耿于怀,踏进师父院里之时,被两个端盆倒水的小奴婢一不小心撞了个踉跄。 “小,小姐恕罪。”小奴婢脸颊绯红,也知道自己刚才手忙脚乱出了差错,忙伏身请罪。 黎开拍了拍打湿了少许的裙摆,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小婢子:“不打紧,何事惊慌。”黄衣的小奴婢抬起头,略微羞赧地回话:“适才,是莺儿受这院的公孙姑娘所托,打了一盆洗脸水送进来,回来跟奴婢们说屋内有个极俊俏的公子,奴婢们一来二去被说的心动,便前来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凑个热闹,没,没想到出来之时,撞上了小姐。” “哦?那可曾一饱眼福?”黎开被两人红红的脸蛋和说辞弄得忍俊不禁,顿起调皮调戏了两人一番,心想八成是程煜又在出什么幺蛾子,惹得这些个小丫头满面桃花。 “小,小姐说笑了,奴婢这就去张罗中饭。”说罢,拉着另一个小婢子,掩面逃走了。 黎开也轻手轻脚地踏进园中,往门口摸去,不看不要紧,这一看,自己也愣住了,就见房中,公孙念提着剃刀和程煜一起左右夹击,良辰身后一白发青年,身着道衫,手握拂尘,就算双眼以纱布轻掩,也不难看出其风姿卓然,傲骨英风,探头探脑地躲避着二人的攻击,良辰在中间似乎也不知如何是好,脸上时而茫然,时而惊慌,时而嬉笑,像是水中的浮萍。笑声亦洋洋洒洒,不时地传来。 公孙念擦擦剃刀,叉腰喘气,转头看见了愣在门口的黎开,伸手招呼到:“哎?黎开你也来,帮我们捉住这老泥鳅,滑手的很。” 黎开晃了晃神,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我还以为是程煜调戏了我府上的小婢子,现在看来,是我目光短浅了。黎开,见过师父 ̄” “开儿。”白发青年苦笑,隐隐露着一股子委屈:“怎么你也跟着他们一起胡闹,戏弄师父。”这人正是化清无疑,揪着良辰的衣角,来回躲避着公孙念的“屠刀”。之前长长的胡须,如今已经没了大半,一张面若冠玉的脸,眼若桃花,容貌俊俏的分外引人注目。 “这怎么能算是戏弄?”程煜在一旁搭腔:“我们这也是让你能正视自己的内心,表里如一,不还是你说,‘躯体皮囊,皆是表象’,剃个胡子而已,你才是有些小题大做。”说着,程煜走向黎开,将她拉到一边将之前的种种又仔仔细细讲了一通。 公孙念依然磨刀霍霍,不一会,连良辰都倒戈了阵营,合力终于是将化清脸上的胡须剃了个干净。 黎开眼瞅着化清的脸扭曲成了一个包子般,也是终于看不过去,向公孙念问道:“公孙姑娘,师父这眼疾之症不是早有良方,为何到现在还迟迟不能恢复视力?” 公孙念刚才光顾着跟化清玩猫捉老鼠,此时出了一身汗,往椅子上一歪说道:“凡治病之根劫除了药方,还需药引,城中眼疾的药引是梦璃鸟的眼泪,而他这眼疾,则需另一样东西。” “何物?”黎开问道。 “恶魂之灵。” 第二十五章 一波未平 良辰几番周折,才找到被围在人堆里的齐暄。 “小侯爷有礼,看着情况,似乎城中眼疾之事已去。” 齐暄好不容易脱身,一连几个摆手和争相送礼感谢救自己和家人于苦难的百姓道别,拽着良辰一拐再拐,确定没有人再追过来的时候,二人才将将停下,从腰间抽出折扇,一边摇着给自己降温。 “城中百姓之事皆是我分内之事,本不必如此,竟然还有送闺女上门的,实在是惶恐,惶恐啊。”齐暄斜倚在巷子里一家门前的石墩上,完全没有小侯爷的样子:“道长找在下,可是有事?” 良辰抱拳拱手:“金陵城内眼疾一事,我家师妹与师叔也算是有所助力,如今家师双目有碍正缺一枚药引,听闻小侯爷消息灵通,耳目众多,不知可否看在我们治病有功的份上,帮忙打听?” 齐暄还没听完就坐不住了:“良辰道长如此这般可就见外了,不说此次千辛万险治病救人,之前若非二位仙道点破子母阵和添红袖之事,恐怕长此以往,我齐国侯府都要折在里面,区区小事,就算道长不来找,齐暄也自当上门拜访,不知,要寻的是何物?” 良辰一阵叹息,带着齐暄一起回到黎府化清院内。 “什么才算是恶魂之灵?”齐暄坐下来,敲着折扇,从见到没有胡子的化清中缓过神来,看着公孙念肩上的猜猜十分讨喜,时不时地吹吹口哨,逗着它玩,狸鼠猜猜却不怎么愿意搭理他,抖抖尾巴,转了个圈屁股冲着齐暄,继续盘在公孙念肩窝处打盹儿。 齐暄吃了瘪,心想真是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宠物。 “万物受灵识影响,心为本能,意为世间万物形成之定律,灵识链接心与意,是为我们所说的心意相通,三魂七魄化为灵识,皆有使命,去魂为尸,去魄为僵。灵识往往会凝结在人生前常用的物品上,幻化于生前之所,譬如添红袖,譬如孤卿。”公孙念解释道:“而所谓恶魂之灵,多数为行凶之器物所聚集,可提取纯粹阴灵以入药。” “如此说来倒也不难,差人去大理寺寻件凶器即可。”齐暄摇着扇子。 “一般的凶器怕是不行。”公孙念头也没抬,从布袋里翻出一个小盒,摸出一只巴掌大的蜘蛛递给猜猜:“猜猜是毒物克星,以五毒为食,它的口水既有解毒之效,也是剧毒之物,之前让它舔舐伤处,也只能延缓病情,却不能根治,所以,这件‘凶器’,必然拥有世间罕见之毒,方可对抗劳火鬼的术咒,以毒攻毒。” 齐暄看着吃得津津有味有味的猜猜,心里局促,想着以后还是离它远点。 公孙念像是看出了齐暄心中所想,轻笑道:“猜猜是灵宠,已修成灵识,易驯化,它眼中所看即为心中所想,比起某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可强多了,不信,你看。”说着公孙念将猜猜从身上提溜下来,捧在手心里,眼珠滴溜一转清清嗓子道:“猜猜,你看看屋子里颜值最低的是谁?” 猜猜刚吃完零嘴儿,小爪子抹抹下巴,像是听懂了公孙念的话,转头看向屋子里的众人,鼻子吸溜吸溜,略过程煜和黎开的方向,化清更是连看都没看,良辰一直谨慎地盯着猜猜,看到它慢慢转向其他方向,才渐渐放下心来。 故意和齐暄作对一般,刚才还对他爱答不理的猜猜,竟然飞扑过去,扯着齐暄的耳朵,边闻边点头,那意思好像在说,就这个,这个! 除去眼睛瞪得大大的小侯爷齐暄,其他人哄堂大笑。 “小爷好歹也是金陵城内出了名的翩翩公子,你你,你作弊,它是你的宠物,自然是向着你的。”齐暄头一次没了形象,气的腮帮子一鼓一鼓,跳脚道。 公孙念伸出两指,做着夹针的动作,走到齐暄面前,仰头看着他,才发现他竟有这么高,自己到跟前也就到他胸口位置,这个角度看,这自己口中猴崽子,倒是高大威猛的很。鬼医的名头虽然是叫她爹爹的,但是齐暄也是见识过公孙念的手段,紧退两步,扇子折起横在胸前:“哎,男女授受不亲,你离这么近我不习惯,还请神医退后说话。” 程煜出来和事:“若是小侯爷方便,能带我们去到大理寺监牢,亲眼见见这凶器为好。” 齐暄看着依然步步紧逼的公孙念,连忙说道:“方便,方便,义不容辞。” 猜猜跳回到公孙念肩膀上,一脸嘲笑地望望齐暄,惹得齐暄一个寒颤,这小家伙确实不能小觑。 第二十六章 一波又起 去往大理寺的一路上,齐暄都尽量离公孙念和猜猜远远的,生怕又被算计一般。其实小侯爷之所以在金陵城威望足,备受爱戴,除了有定国公侯爷齐玉的光环之外,自身亦是可圈可点。优渥的家室自不必说,爱民如子的真性情,灵通的消息渠道,加上高明的手段和情商,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倘若没有那件事的侵扰,估计会是朝廷的栋梁之才,不过这都是后话,暂且不表。 公孙念倒是很享受调戏逗弄齐暄的经过,时不时用毒虫树叶的吓唬他,加上鲜少来中原地区,穿过如此热闹的市井,新奇地跑在前面,拉着齐暄问东问西。 黎开看着她们两个一人一鼠玩的不亦乐乎,情景有些熟悉,十分像梦中初次走在闹市的朱鸾和孤卿,但是后来的记忆,只停留在朱鸾给自己换了一杯热茶,跨步迈出小院之前,之后发生了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程煜说是自己救了大家,救了他的性命,却是为何,自己没有这部分的记忆?也曾经试过努力回想,但是只有个模糊的影子,血红的,在眼前一闪而过,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就这么想着,突然感觉胸中发烫,估计着是禅舒镜,伸手抚上前胸,有一块硬硬的东西,黎开将其摸出来,是在梦境中捡起的,上面满是符咒的鹅卵石。心下惊觉,若说那是梦境的话,也太过真实,竟可以带出梦中之物? 正看着石头愣神,都没注意程煜走到了近前:“黎开,禅舒镜是否有异样?” 黎开慌忙将石头收起来,准备回去再行请教化清师父,拿出禅舒镜,只见镜子表面发光发热,有些不安稳。 “我自锁魂梦境中出来,灵识还未恢复,一切反常,还靠观镜而知。”程煜有些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情况,即使灵识尚未恢复,修为如此,也能敏感地觉察出身边的场域变化。透过程煜殷红的袍子,前面人声嚷嚷,围拢在了一起,黎开扯扯程煜的袖子,指了指前方聚集了一堆人的地方。 就见前方已到了大理寺门口,熙熙攘攘的局面让两个差役都分外伤神,齐暄正正衣襟,走过去的同时,人群也已经闪出一条路来。 “公府门前,何事喧哗!”齐暄高声问道。 左侧差役半跪在跟前,回禀道:“见过小侯爷,这门前喧哗之辈,都是些请愿之人,月前岚秀坊的佟掌柜因谋杀其夫而入狱,今日怕已有判决。” “哦?就是眼疾漫城之际,开周济,布善施的那位佟掌柜?”齐暄轻摇折扇,一副不可置信。 “正是。” 听到差役如是说,身后有一大娘扑通就给齐暄下了跪:“小侯爷明鉴,老妪今年已是耳顺之年,家门不幸,生养了三个儿子,无一人在身边养老,多亏了佟掌柜心善,照顾我这老太婆,若我一人如此也就罢了,这里的乡亲父老,皆是受恩之人啊!” 说着,之前一片熙攘的人群一个接着一个地跪了下来,就连差役也重新单膝跪地:“并非是小人有所奢望,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要说佟掌柜是杀人凶手,我们实在是难以相信,小人位卑言轻,不能闻达于上,望小侯爷能与寺卿说情开恩,彻查此案,还我金陵一方明月青天!” 一番话说得天地动容,让人不忍拒绝。 “各位街坊请放宽心!”啪的一声,折扇应声而合,干脆而有力,“今日我齐暄在此,接下了众位的申诉状子,倘若其中当真有所隐情,必定还佟掌柜一个公道。” 黎开她们看着此时被围在人群当中的齐暄,似乎他周围云云环绕的景象,早已经是屡见不鲜,富家子弟或纨绔、或麻木的情况也许在齐暄身上看到过,但这位略带书生气息的将门之后,从未真正地徘徊在云巅之上,操持寿辰、亲探情报、操劳眼疾,其根,在岁月流淌中深深扎在脚下一方土地之上,黎民心田之中。 第二十七章 狱中佳人 昏暗的牢房里,散发着腐败的味道,哪怕进得几缕残阳,也被无边的黑暗和无尽的折磨所吞噬,残破的泥墙上,那一道道缝隙里是吃人的臭虫,吃掉的不光是坐牢人的血肉,还有其剩余的希望,一个个仿佛棺材一样的格子间里,连空气都是浑浊不堪的,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公孙念衣裳轻薄,虽然不怕蛇虫鼠蚁,但这逼人的寒气,一个劲儿地往袖子里钻,让人忍不住紧紧领口,抵挡着阴气森森。齐暄见状,脱下外袍,两臂一展就把公孙念裹了进去,像是裹着一只路边冻伤的柔弱小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公孙念很是受用,也就不客气,披着往里继续走着,黎开攥着禅舒镜的手有些微微出汗,除了对这人间炼狱的恐慌,倒也不觉得有多阴冷,程煜似乎看出黎开所想,走近她身边,在耳边轻轻念叨:“专心注,凝气血,气运周天,我在这,不要紧张。” 黎开照做之后,果然觉得有一股暖流自小腹而上,心情也稍稍放松,看向程煜,就见他恢复了刚才的神情,紧盯着牢狱深处的一个角落。 “见过小侯爷。”寺卿俯首作礼:“适才您差人过来传话要看近日的凶器证物,下官已准备停当,不知哪件卷宗除了差错?”说着一个差役端着一个木盘,上头白布下面,是几件生了锈的利器和白绫,透着一股子邪劲。 “寺卿有礼,此番前来本不是为了公事,但见门外递状请愿者众多,不知寺卿可作何解释?”齐暄不卑不亢,示意公孙念上前查看木盘中的器物,是否有合用的。 “那会子人三日之前便在大理寺门前叫嚷,并非是下官不倾听民愿,实在是因为佟掌柜一案已是证据确凿,岂可因她周济布施而减免杀人之罪?何况,她自己也已招认不讳,全案并无疑点。”寺卿深鞠一躬,解释道。 齐暄看看公孙念,见她摇摇头,看来此行无获。 “那佟掌柜一案可曾定案判决?”黎开问道。 寺卿审视了遍黎开,眼神望向齐暄,见齐暄点头,才惋惜道:“今已开堂受审,上凑天听,秋后处决。” 众人吃惊,竟然这么快?!一时之间除了摇头嗟叹,相顾无言。 “那佟掌柜牢房何处,可与我们前去看看?”齐暄轻咳两声,掩饰自己失落的心情。 几人由寺卿引路,往牢房深处走去,越是靠近牢底,寒气愈胜,仿佛那尽头有化不开的千年寒冰,常年的潮湿发霉夹杂着干涸血迹的味道,古怪而渗人。这样的地方,好人恐怕也会被逼疯。 “就是前面系红绳的那间,近日判决过后,才转入这死牢之中,想到平日里佟掌柜的善举和其丈夫的跋扈,这里的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官差,哪怕是鬼,也是讲良心的,都不曾难为过她。”寺卿也满怀感伤,似乎也在感叹世态炎凉,好人命薄。 这间牢室比前面的要矮得多,正常人站在里面连腰都伸不直,只能蜷缩着等待命运的审判与执行,即使是中午时分,也就若有若无的,零零星星投下几处阳光,连蛇虫都挤在一起,享受着片刻且珍贵的温暖。旁边墙壁上,挂着几节生锈了的手铐脚镣,部分已经变得乌黑,部分泛着铜绿,其中一副刑镣中,还残存着一根青黑色的骨头,也不知是臂骨还是腿骨,往外渗着剧毒的可怕,都在诉说着骨头主人咽气前生不如死的日子。拇指粗的铁条上系着条红布绳,上面发黑的斑点无疑是人的血迹,在没风的暗牢里,轻轻飘动。 如此破败阴森的环境中,众人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牢房中的那个女子,跪坐在草垫子上,脸色苍白如纸,身上只有一件浅绛色的背子还算完整,对襟大袖,合衣散扣。听见来人脚步声,抬起头来,因许久未见阳光有些晃眼,凤眼只微抬了一下,便深深沉了下去,即便就那一下,也给人一种极尽的破败之美。发髻虽已凌乱,额帕末端的铃铛,声音倒是清脆,随着女子的动作叮铃作响。 第二十八章 眼睛会出卖你的心 “来者何人?”声音一出口,好似清脆的铃声,但话语间比这牢狱之中的温度更低,更加清冷,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 齐暄清清嗓子:“在下齐暄,与几位友人,来探视佟掌柜。” 女子闻言,收敛衣物准备起身,却在单腿用力之际,碰上了头顶的墙沿,考虑牢房低矮的缘故,重新双膝跪在冰冷的地上,回礼道:“原来是小侯爷驾此,城中眼疾可曾有所抑制?” “劳佟掌柜挂心,神医一到,药到病除。”齐暄回答。 “药到病除?”女子眼中稍有波澜:“不知是哪位妙手?” 齐暄微微向左侧肩,闪出了身后的公孙念:“这位是鬼医公孙青的后人,公孙念。” 黎开感受到手中的禅舒镜热的厉害,正要说话,没等她开口,程煜单手挡住了公孙念走近的脚步,愈发紧张,仿佛面前不是什么娇弱的女子,而是吃人的猛虎。 这时差役小跑近前,打破了寂静的局面,在齐暄边上耳语了几句,齐暄皱眉:“圣上觐见,我与父亲需即刻进宫,等候听宣。”说罢示意黎开,转向大理寺卿:“这时黎天黎大人府上千金,有何事宜,与小姐商量便是。” 寺卿见过黎开,齐暄匆匆交代了下事宜,看了眼公孙念身上自己的外衣,轻扬嘴角:“有劳公孙姑娘为在下浣衣,不日定亲自过府来取。”言下之意就是让公孙念把衣服洗干净再还给他,公孙念倒出奇的没与他笑闹,只是点了点头,眼波有些微动,盯了他良久,猜猜从袖口钻出来轻嗅了两下,便钻回去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呼呼大睡。 女子也在这期间重新,好好地审视了这几人,眼睛不可思议的睁大,额帕上的铃铛无风而响,情形有些诡异,众人静默了良久,才听到她略带喘息的声音:“寺卿大人,可否容许我与几位私下叙话。” 寺卿直看到黎开点头,才退了出去,女子三番叩首后正襟危坐:“小女子佟灵,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尊神。” 程煜见她敛了周身妖气,面色逐渐缓和起来。 “我们并无恶意。”黎开开口:“适才进门之前,数十余名百姓联名递状,想要为你请愿,寺卿却说你已俯首认罪,这其中可有什么隐情?” 佟灵面向黎开回话,眼神却追随着程煜身上红衫:“亏得街坊乡亲惦记。”说着眼眶微湿:“我一未受严刑之拷打,二不曾串供而保其他,我夫君,的确是我杀的。” 黎开没想到她会这么痛快的承认,好看的眉毛拧作一团,一句“为何”已经先于思考脱口而出。 “妖邪作祟,哪里还需缘由?”公孙念扯下了系在牢门上的红色布绳,只见她随手晃了两晃,“布条”竟然扭动了起来,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哪里是什么红色布条,分明就是条指头粗细的赤色游蛇,支棱着三角的脑袋,黝黑的小眼睛滴流乱转,还没弄清楚怎么个情况,一把被公孙念塞进随身的布袋里。 佟灵笑笑,不做争辩:“到底是鬼医之女,我替城中那些受眼疾困扰良久的百姓,千恩万谢。” “哎,别,他们是人,悬壶济世救人性命是应当,你是妖,替人谢我未免让人觉得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公孙念一如既往的毒舌。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眼前这个女子不是常人,但经公孙念口中说出她是妖,还是不可置信了一瞬。 佟灵调整了坐姿,斜倚在潮湿发霉的墙壁上,手臂架在膝盖上,一丛发丝越过额帕,荡在耳侧,铃声飘飘荡荡地传来不断也不闹,随手挥了挥挤在一起晒太阳的蛇鼠,伸直另一条腿,手指轻抚地面上的凹痕,阳光偏洒在她的侧脸,一半阴霾一半明亮,少了几分大家闺秀的矜持,多了几分入市为侠的豪迈。 “你的眼神倒不像你嘴上说的那般无情。”佟灵依旧没有在意:“我也沉沦过这如梦般的时光,你们走吧,我乃咎由自取,并无冤情可诉。” 说着,目光柔情而绵长,仿佛穿越了四季。 第二十九章 边疆告急 侍从在宫中来回穿梭,像是频频奔走的热锅上的蚂蚁,让人烦躁不安。齐暄来到宫门口时,就见父亲已经双肩抱挟,肋下佩剑,一身黑金盔甲,看样子像是等候多时了。 “暄儿。”齐玉虽是骁勇良将,一生征战,此刻却已是年过六旬,辎重全甲穿在他的身上,多少显得有些沉重,稍稍压弯了他倔强的脊梁。 “父亲”齐暄近前来:“辽东地区频起祸乱,今日圣上急召,是否因为辽东又将有战事?” “辽东昭和一族,多为岛民,好争抢夺斗,但自从五年前我于你张辽伯父重创其硕武精兵,近两年也一直比较平静,只敢在外海作乱,倒是西南蛮疆一带,近期内不十分太平,让我甚是忧心。常常有守夜的将士,一夜无归,第二天被发现只剩一堆白骨,出去起夜的官兵回来发现一个营帐的兄弟,无一幸免,全部遇难。悄无声息地死人事件越来越多,闹得人心惶惶,几次对阵皆败退下来,无心御敌。”齐玉说这番话的时候,显得痛心疾首,毕竟,当初他生于战乱频生的年代,年少从军,出战蛮夷,那些西南蛮疆戍边的将士,多数都是和他一起泥里、血里滚出来的弟兄,自己的根与他们相连。 摇头叹息之际,内监脚步匆匆地赶来,声音像是被捏住了嗓子般尖细:“定国公侯齐玉,世子齐暄觐见!” 大殿之上,金碧辉煌,正中足一丈来高的朱漆圆台,上面安放着金漆雕龙宝座,背后是雕龙的围屏,方台两旁设有九根高耸的蟠龙金柱,每根金柱上皆有九根矫健腾飞的金龙。仰望殿顶,以木架支撑,柱底有石柱作为基础,金色琉璃瓦铺满眼底,中间是幅坐莲画像,端的是“植绿菱而动微风,舒丹莲而制流火”。 殿正中有一排珠帘此时已经被卷起,两侧环绕着小珠,龙头。珠帘后面是绣着丹龙飞舞的锦缎,红黄两色,梁材间鲜艳夺目,彩画绚丽。宝座中正襟危坐着一年轻人,看年纪不过二十上下,一身明黄,正与身旁一位长老交谈着什么,一脸受教的模样。 齐玉父子二人,撩袍挽袖跪于殿中,口中高呼参见。 年轻的帝王刚要抬手免礼,身旁的老者抚着须发,张口道:“定国公侯啊,少见少见,今日怎有闲情,来这上贤殿叙话?” “太傅也在”说着齐玉看向那位老者:“如今边疆战事不断,城中也屡现急情,何来闲志,臣受圣上召见,前来共商讨敌之策。” “是朕邀齐侯来,讨个退敌的法子,以解西南蛮夷之祸。”座上的年轻人怯生生的开口,边说还边看着老人的脸色:“庞太傅认为着齐侯做主帅,出征西南永昌府…” “不妥!”还没说完,就被厉声打断,老人站起身来,他起身之际,年轻人也连忙站起来,跟在老人身边,一步一步搀扶着走下高阶宝座。 “不过区区蝼蚁尔,杀鸡焉用宰牛刀。”老人走过还半跪在殿上的齐玉父子两人,目光扫在二人身上,狭长的双目透着一股精光,慢悠悠道:“何况齐侯年事已高,长途奔袭未免太过劳累,打了半辈子江山的人,朝廷要善待,皇上说呢?” 年轻人刚要张口,又被老人打断:“此番我与圣上恰好谈到政改一事,未建军功者,不得世袭爵位,不如就由世子挂帅,统陪京禁军与定国侯府五千人马,前往西疆,平祸乱,安民心罢。” “小儿齐暄资历尚浅,恐怕…”齐玉眉头紧皱,完全没了寿宴时的豁达模样。 “哎,年前人多历练历练的好啊,免得到时候老子不在了,家里的产业坐吃山空,给祖宗丢脸。”庞太傅似乎很喜欢打断别人讲话,挥挥手,向青年人行礼之后,也不等回复,自己往殿外走去:“还望圣上尽快草拟圣旨,战机稍纵即逝,不容贻误。” 青年人望着老人消失在殿外的身影,伸手扶起齐玉父子二人:“皇叔受委屈了,快快请起,太傅既已决定,那朕就不留二位了,圣旨晚些让内监送到府上。” 齐玉起身的动作稍有个踉跄,长时间的跪姿确实对于腿伤复发的他来说,一下站起有些吃力,齐暄单手搀扶着父亲,直到走出了宫门外,才恨恨出声言道:“太傅此举,看似西疆用兵选将,实际意在父亲手中兵权。” 齐玉从内监手中接过佩剑,摩挲着,手上厚厚的一层老茧,擦过剑身带着细细的声响,似是在对自己说,也似乎是对齐暄说:“我在意的并非是兵权,此去西疆风险重重,心系那一众将士和你的安全,让我在这陪京之中,如何坐得安稳。” 第三十章 你要泡我? 黎开坐在房中,手里握着禅舒镜出神,寺卿的话好似还回响在耳边:“人证物证具已审查无误,嫌犯也已画押认罪,并非法不容情,实在是下官也无能为力,虽可重新申诉,不过就目前的情况而言,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近段时间以来,发生了太多事情,想着大理寺前自发跪街请愿的百姓,昏暗牢狱中一心求死的佟灵,无故消失在梦境的记忆,带有看不懂符咒的鹅卵石,黎开握紧禅舒镜,轻轻用绢帕擦拭镜面,室内有些昏黄的烛光,打在上面,透着一如黎开心境的迷茫,还有听到佟灵称呼为“尊神”的程煜。 之前似乎从来不曾考虑过程煜的身份,他是神是魔,对黎开来说,他说是程煜,所以他便只是程煜,一个经常出现在镜子里,陪自己说话,保护自己的人,就像是一份上天的馈赠,让本来平淡的生活,开始有了色彩,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自己也会开心大笑,也会嬉笑顽皮,所有好的不好的情绪不必一个人承担,当有一个人跟你分享的时候,心意相通,连一点窃喜都会被放大。那日程煜身着红衣,实实在在的站在自己面前时;智斗劳火鬼子母阵,他将自己护在身后时;带着自己腾空听到他胸腔有力的心跳时;二人骑马上路弘觉寺,阳光晒红了笑脸时;都无比庆幸能有他在身边陪伴,一个真真正正,看得见摸得到的人。 禅舒镜面,好像感受到了黎开的心思,一个开字若隐若现。 “尊神”这个称呼,与人未免太过遥远。 黎开叹了口气,披了件衣服走到窗前,推开窗栏,月光如水,在夜晚清风的指尖起舞,无暇且淡然,像是刚刚洗涤后的绸缎,又像是母亲轻柔的手,扶却世间所有的伤痛、疲倦和愤怒,缓缓地哄人入睡,一阵夜风袭过,稍稍有些凉,黎开紧紧衣衫,感觉灵台一片清明,眼前一个红色的影子闪过,正揉了揉眼睛的功夫,就听身后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怎么觉得,从大理寺回来你就一直有意躲着我?” 等黎开回过头,就见程煜抱着肩膀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依旧剑眉星目,绯袍翻飞,于这皎洁月光下,更显俊朗。 “今时又不同往日。”黎开眼眸低垂,良久无话,程煜的笑容逐渐僵在唇边,也只是默不作声,盯着黎开,思考良久似乎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黎开看着禅舒镜上闪烁的开字,胸中常怀舒畅之意啊,真是说时容易做处难,深吸几口气,对上程煜目光一瞬间,反而有些释然:“你可要与我讲讲,‘尊神程煜’以前的故事?”是啊,这个人无论是谁,他从未伤害过自己,反而一次次救自己于水火,难道走过的风雨,还不足以兑换一次真心的交谈。 程煜低头浅笑,眸子里掩不住的光彩与得意,好似刚才还被黎开堵得无话可说,心下紧张的自己,此时又因为她的一句话,一个表情而轻松欢笑,伸手带过一杯桌上放凉了的清茶,仰头一口下肚:“老官儿算是说着了‘神仙易做,凡人难当’,我尚且要为自己想见之人不得,情绪左右而患得患失,尤其是这入世红尘,七情六欲尽在其中,人们的初心与之此消彼长,殊不知,善恶皆自身,福与祸,又何曾由过天。” “我确是紫华天上,唯一制衡尊神,也确实名为程煜。”程煜盯着黎开的眼神深邃了些,脚步不缓不急,距离黎开越来越近:“你师父名讳露离,化清是他的尊号,三清殿中的道德天尊。”说着,黎开就感到禅舒镜微微发烫,一股力量随之慢慢涌入身体。 “自开天辟地之始,以甲子元年一轮回,便会产生一阴之灵寄可褫夺他人魂魄修养自身为妖,数百年前,凡间大乱,灵寄,也就是人躯体的数量急剧增加,得不到灵魂的操控变得如动物一般,疯食、交合、繁衍,我与露离二人合力,不眠不休三个日夜,才将乱象平歇,遭破损的灵魂重新送入轮回,我自己也因消耗过多,灵识大减,修养元神。但是调养其间,大妖出世,一时间生灵涂炭,紫华天帝化周身灵气为符,以命换命的代价,将那大妖镇压于玄华山底,并于上建立三清观,无形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修行之人,为之加固封印,使之不得再见天日。”像是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程煜的脸上难得一片凝重。 眼波流连至黎开身上,又含有一丝化不开的惆怅:“为避免悲剧再次发生,我和露离老官儿亲下凡间,行走于世,为的就是能于萌芽中,消除隐患,还民之太平。” 两人桌前对面而立,一绯衣耀眼,一轻苏沉静。 程煜伸手抄起一杯茶:“清茶灼灼,热时溢香,冷时沉香,但左右都是这一杯茶,于人皆是如此,我还是程煜,煜明的煜。”说着就往口中送去,却被黎开抬袖拦住,玉指轻触杯底,洒去了半杯,又重新添了些热水,说道:“热茶暖身,冷茶解暑,夜黑风寒,小心伤了风。你是左右一杯茶,不曾想还需泡茶的水?” 递给程煜的时候,黎开突然想起自己之前只倒了这一杯茶,才喝过就被程煜一饮而尽,这与男子共饮一杯香茗,还是她之前从未做过之事,想到这脸有些发红,转身向窗外看去。程煜见黎开如此模样,顿生玩笑之心,也走近窗前,故意将握着茶杯的手贴的很近,黎开的手指有些凉意,一片温热覆上之时有些愣神,就听那声音离得也极近,伴着呼吸蹭的耳根有些痒痒。 “这般说来,我是萌芽的新茶,你是柔糜的清水,那开儿的意思是,你要泡我?” 第三十一章 乐铃湛湛 相思成引 当公孙念急急忙忙推开黎开的房门时,就见她一脸通红,眉间眼角似乎有些窘迫、嗔怒之色,手中握着的禅舒镜高高举起,做威胁状,程煜满脸狗腿,看样子心情大好,挂在窗沿上,清皎的月色打在两人身上,好似度了层光晕,还冲自己招手:“念儿来啦~坐~衣服洗完了?” 还没说话,公孙念想起适才自己吭哧吭哧地给齐暄洗外衣,累得腰酸腿疼,脸上一热,气性油然而生,一根银针冲着程煜面门飞去,带着一腔怒火。被程煜轻巧地接住后,嘴里还不忘嘲讽一番:“四处找你,你倒好,跑到人家大姑娘闺中躲清静,黎开别怕,治理这登徒子,就该非礼而视者剜眼,非礼而听者削耳!” “都冲着我来了”程煜撇撇嘴,跳进屋来,端正了下衣襟说道:“好好好,我的不是,二位姑娘消消火,喝杯茶 ̄” 也不知有意还是无心,“茶”这个字被程煜咬的极重,话刚说完,就被黎开的手指,重重地戳在了腰眼上,麻麻痒痒,身上一阵酥软。 笑闹了一会,程煜坐在桌子旁边喘着粗气,扒拉一边的公孙念:“说正经的,到底有消息了没?” 公孙念从怀中取出一纸信笺,放到桌上,上面是小侯爷齐暄的亲笔,缓慢说道:“这佟老板还真是有些来头。” 风亭九年,祖圣皇帝在位期间,距今三十年左右,金陵城外数十里仍是不毛之地,有水易涝,无水即旱,地熟草芥不长,荒芜不养人畜,早有传说称其是天地遗落之处,无生命迹象,人进晃路,鸟兽迷踪。有一小妖,贪图玩耍误入此地,看似什么都没有的旷野中辗转数日,饥渴交迫的迷离之际,一教书先生编撰地理志,正巧路过此地,头戴包巾,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之中,一身水墨色长衫。看见一妙龄女子奄奄一息,便将她救起,月余之后养好伤,就再也不曾见过那姑娘的身影,只留下一串精致铜铃,随风作响甚是好听,先生善乐理,将铜铃悬于自己随身携带的筝琴上,每每弹奏,那铃声都曲间节奏正好,经常抚琴作歌,招来雀鸟相绕,听得如痴如醉不肯离去。十几年弹指一挥间,先生病疾离世,有人来当铺当那架筝琴,却只余陋弦,不见铜铃。 筝琴再次面世弹奏,是被一家秀坊掌柜赎买而走,手里可巧也有一串铜铃,随风而动,叮铃作响,像深谷的清泉,清脆悠扬,在开张当日,高搭展台,起弦而歌,引了无数人驻足围观,将宫乐师都比了下去,路过坊间采买绸缎、常服、乐器的文人雅士、高阁千金也变得众多,或吟风弄月,或对酒当歌,岚秀坊,也因此成为了陪京金陵城内的大家之所,她家的缎子穿在身上都有一股子诗情画意,掌柜佟灵本人,也由此起家,金箔漫盆之际也并非是为富不仁,平时乐善好施,深受百姓赞誉。 三年前那场婚礼,轰动了金陵城,岚秀坊的掌柜与州县的一方权贵,陈家的小公子陈书敖喜结连理,许是命格如此,那陈家小公子乃是他家老太爷不惑之年喜添,平日里骄横惯了,为达目的誓不罢休,虽和佟灵相处二人倒也夫唱妇随,却是欺诈乡里,横行一方,听闻前些时候因口角之争引来牢狱之灾,家中疏通不久也就给放出来了,随后便传来了佟老板弑夫的消息。 公孙念扶着额头,将信中所说的始末原情,又跟黎开和程煜二人细细地屡了一遍。 “猴崽子说要去戍边平乱,旨到之日便要启程,已经跟寺卿打好招呼,如若我们真想翻案,可找他商议。” “戍边平乱?”黎开想到之前父亲曾经与自己说过,太傅屡次向圣上谏言收将于外,限制兵权外放,怎么这个时节又着急调兵遣将,将心中疑虑说出:“就算是平乱,怎会如此紧急?” “搞不懂这些中央权贵心里是怎么盘算的,他倒是说到此番会有些麻烦,也已经有了些恶魂之灵的线索,可能需要我们帮忙,我给了他几只金蝶,真遇到险情,也千里传话可知会我们一声。”公孙念从布袋里掏出匣子,拿里面的黑虫喂着猜猜,看的程煜直发寒,听到她说把金蝶送了几只出去,肉疼的跺脚:“我平时管你要只金蝶用用,你宝贝的够呛,怎么这次这么大方,一下就送了几只出去,要不,你看上我哪件衣服,也拿去,跟你换金蝶来玩玩。” 公孙念狠狠地瞪了程煜一眼,正要发作,黎开连忙出来和事:“久战之地确实会有大量凶戾之器,小侯爷有心了,可眼下,听完前因后事,佟掌柜这件事我越发觉得不像她口中说的那么轻松,若真如小侯爷所查,佟老板很有可能就是数十年前被那教书先生所救的小妖,既然尘世已无牵挂她为何再现人间?又为何与那陈家公子成亲,惹下这桩人命?” 说着,三人互相交换了个眼色,都继续听黎开说完:“以性格来说,她就算一心求死,不该牵扯他人,我们还应要找佟灵详询,只是不知该如何让她开口。” 程煜也摇摇头,表示没什么主意,低头逗着猜猜。 突然,公孙念从布袋中,翻找出之前那条从狱中带出来的红色花斑蛇,一甩手又将它变作红布条,闭目深思,不一会抬起头来,眼中带有一丝晦涩不明的态度。 “也许,我有办法让她开口了。” 第三十二章 命之一字,孰贱孰贵? 再探牢狱,那深入骨髓的腐霉,丝丝从缝隙中挤出的寒风,依旧令人汗毛直立,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阴森,正常人进来也会被逼出毛病。程煜身上的添红袖自锁魂梦境出来,还不十分稳定,被化清和良辰留在了府中修补灵识,哦,或许此时没有了胡子的三清道德天尊,称呼他露离更为合适,所以这一行,只有黎开和公孙念两人。 佟灵依旧在最里面的那间牢房中半跪着,衣衫已经看不出颜色,显现出一片樊灰,对襟大袖披在了下身,将有些残破的裤脚遮盖了去,身上只余了件里衣,衬的脸色更加苍白,神情依旧比周围的温度还要清冷,还未等二人靠近,额帕末端的铃铛叮铃作响,就听见一个带着些不耐烦情绪的声音传来。 “我早已说过,人是我杀的,你们还来此作甚。”相比第一次的无奈,此番带着几分疏离,黎开说的没错,佟灵此时的心境,唯有求死二字,更为合适。 公孙念从布袋中,掏出那条红色布条,扔向牢房门里,摔在地下的那一刻,布条轻轻蠕动,蜿蜒着钻入柴草堆深处。 “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难道,也要连累你腹中的孩儿一起丧命?”黎开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撞进了佟灵心里。 “你说什么?!” 一瞬间,她那之前如一潭死水的双目中,泛起丝丝波澜,几乎是反射性地朝小腹看去,手指使劲地在衣衫上蹭蹭,才微微颤抖着,向下摸去,同时眼神中闪烁着惊讶与不可置信。 忽得起身,顾不得飘落的衣袍,扑向牢门,没有衣服掩盖着,黎开与公孙念才看清,其实佟灵的双腿自膝盖以下都已经因长时间在阴湿的环境中,显得有些红肿,一些细小的伤痕处有些化脓,连成一大片创面,往外渗着黄水。抓着牢门的指节发白,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生怕错听黎开口中任何一个字。 “我,我有孩子了?”说着,眼神颤颤巍巍望向公孙念,惊喜、期待,还夹杂着一丝几近疲惫的不安。看到她公孙念郑重地点头,眼眶中不知不觉已经有些湿润,慢慢溢出眼角滚落下的体泪,不知是激动还是惋惜。 “我,我竟然在这个时候,怀了孩子,哈哈哈…”此时的佟灵显得有些无助,苦笑中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愁怨:“真是天意弄人。你们,到底想问什么?”说着,佟灵微微挺直脊梁,那个昔日岚秀坊掌柜风光无限的形象似乎就在眼前,虽然蓬头垢面,也能想象到当初是如何风姿。 黎开向前一步,仿佛直视着佟灵的眼睛,就能把自己内心的坚定,传递给她一样:“我们只是不想你因蒙冤入狱,而遗憾终生。” “我是妖。”佟灵同样回视着黎开,言下所指,却把问题抛给了曾经道破自己身份的公孙念。 “你是妖我又不是道士,降魔除妖并非我分内之事,我是医生,无论是你还是你腹中孩儿都是鲜活的生命,我的任务,就是治病,救命。如果你所行端正,我就应当救你,何况还有一个无辜的小生命。”公孙念站定着望向佟灵,眼中既无怜悯,也无迟疑。 佟灵看向小腹,疼爱中又隐着深深的担忧,思考良久,将掉落的衣服捡起,轻轻覆在自己的下腹位,重新坐下缓缓地拍着,像是拍着一个怀抱熟睡的婴儿,铃铛叮铃叮铃作响,和着佟灵轻柔的语调,好似摇篮曲一般。 “我夫君…”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说出了件并不惊人的事实:“的确是我杀的。” 事情,确实应当从救命之恩说起。 佟灵当年为教书先生所救,伤虽然好了,但修为残损,只得入股修炼,将自己的一缕灵识放于铜铃铛之中,赠与那先生,知他善乐理,也可日夜听他弹动心弦,久而久之心生爱慕,想着快些恢复,能早日与他再聚,倾诉衷肠,只求常伴左右,对饮而歌。岂知,精怪修习非一日之功,再入红尘已是十几载转眼飞逝,先生早已不在人世,小佟灵暗自神伤,搓着曾经久挂筝琴上的铃铛长嗟短叹,嗟生而凡苦,叹岁月无常。 族中老人有一次说到,去世的人若是有足够的信念,会残存魂魄寄于长伴之物上,凭着追魂术,许可以找到转世之人。佟灵心中欢喜,费尽心思,先生寄情于上且从不离身之物,不就是与铃声日夜合奏的筝琴,肉身皮囊不过是表象,找到先生当时所用的筝琴,也许可以再见到先生,想到这,按耐住激动的心情,收拾细软便出发先生在世时常驻之处--金陵。 到底是情深缘浅,虽然如愿从筝琴上追溯到先生的伏失一魄,却因七魄不全再次投胎时而性格有失,意识时而清晰时而暴戾,家风亦不正,只是一味的宠溺,竟养成了个纨绔霸道之徒。佟灵却不信邪,想着,不过就是先天魂魄不全,管教有失,自己与他成亲之后,可以一边渡修为帮他修补灵识,哪怕一边倾财赔罪就是,可怎么也没想到,出了一档子大事。 一日佟灵进货采买出门离家,她的夫君,陈家小公子陈书敖闲来无事,盘来一匹良驹,在街道中如入无人之境,纵马奔驰,不知掀翻多少摊底,惊吓了几位行走黎民,正巧路中有一幼女,正拾捡散落在地上的鲜花,来不及躲闪,被马蹄正中面门,当场便没了气息。 佟灵听到消息赶回城中之际,就见自家夫君在县衙与一对中年夫妇带着刚足岁的小儿子,对簿公堂,小女孩的尸身就停在堂口之上,只简单盖了个白布单,一只惨白的小脚丫,露在了外面。陈书敖有州县背景,当然没有获罪,佟灵却心下难安,夜深之后敲开了苦主已经摇摇欲坠的院门,梁上只挂了几道白花,就当白事行了,想要给予一些补偿,夫妇二人推脱不要,正在推搡之际,小儿子手脚并用,蹒跚着爬过来,大眼睛水洼洼地注视着佟灵,还在咿呀学语,拿起掉在旁边的金珠银饰,口中不清地说道。 “这个能换姊姐回来吗?” 第三十三章 不羡鸳鸯 “所以,你就杀了陈家公子,也就是你相公,为幼女偿命?”公孙念问道。 佟灵抬起头,迎接着朝自己撒落下来的晨光,跳跃在她苍白无血色的脸颊上:“当我等到第二天亮,想要去送灵之时来到那户人家门前,眼中只剩一片焦黑的残垣,听街坊说,那是昨晚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在朽木上霹雳吧啦的作响声和呼呼的风声,掩盖住了求救声…” 说着,眼睛由湿润转向通红:“那孩子拽着我的衣角,问我他姐姐是否还能醒来的画面就在眼前,我才突然意识到,如何补救,才能一命换一命?” 一时间三人无话,只剩苦牢之中间起的呻吟,如同恶鬼的低语。 “我乃招魂铃之体,修习成妖,痛恨州县陈家怕留案底追查,买凶纵火,连刚满周岁的孩子都不放过,便一纸诉状,递到阎罗宝殿,将那视人命为草芥的恶人,勾了魂去。我也自知不该滥行,越界行事,但那与我先有救命之恩,后成百年之好的先生,纵使不是本意跋扈,也酿成大祸,我不忍让他两世横死,算存了私心,他走的并无苦痛。” 看得出佟灵并不后悔为无辜者报仇,却将所有罪责源头揽在自己身上,身无长物之时也罢,现下却是也添了心结。 黎开紧攥的手中,掐出了几道深深的指甲印记,本以为有了孩子这一牵挂,可以引着佟灵将原本的隐情道出来,却不想徒增了烦殇,就如同佟灵自己所经历一般,事情的因果,好似早就写好,早于我们意识所到之时,早于我们生身之前。 “本就罪有应得,所以我说你们不该救我,也不能救我。”佟灵说着伸手将头上的额帕解了下来,末端的铃铛叮铃叮铃,无风而歌。 “如果可以,我想,单独与黎小姐谈几句。” 公孙念和黎开交换了眼色,退到了外间的巷口,走之前,悄悄趁大家都不注意的时候,放了只指甲盖大小的红蜘蛛在黎开身上,藏了起来,以便接应。 佟灵开门见山:“我看得出你身上异于常人之处,又有两股气息,在你身体中冲撞,自身习运周天所养之气越强,原本由外界渡入你体内之气也会遇强则强,两强相争,必有一伤,虽然有人为你打开天穴,灵识一物,非凡胎数十年可修,不过我可以帮你,相对,我也希望你能帮我一件事情。” 黎开不容置否 “我族所修引魂一术可助你暂时将外来之气力压于丹田,待你自身灵识完整,重塑魂魄,便不必依靠强力扭转,可将其释于生天,还于本尊。同样我也需要你帮我。”佟灵说到此处,眼波一动,望向小腹:“此生我与这腹中的小家伙是无缘得见了,判决已下,我罪有应得,大人开恩,可免我身首异处,这样凝我一身所习真元,也许,孩子会有机会活命,就托黎小姐能寻户平常人家,让他平安长大。” 黎开敛眸,不曾想到最后竟是这般结局,脑海中想起斗劳火鬼时,那恩爱但并无一男半女的林家夫妇,倒是不错的选择,想必,他们也会乐于收养这个孩子长大。极力控制着有些颤抖不稳的声音:“你,可想好了孩子的名字?” 佟灵若有所思,忽的释然放松紧张的身体,神情好似回到了曼妙的旧时光,如花般笑颜绽放:“无羡,只羡鸳鸯不羡仙。” 当公孙念见到从狱中走出来的黎开,手中怀抱着一个婴儿,还有一串铃铛,系在额帕末端,裹在襁褓之中,本来想要脱口问出的“佟灵何在”也深深地咽了回去,二人走在东起的朝阳中,影子被越拉越长,像是舍不得故人,也似拖长了时光。 花瓣之泪,终会香消人间,伊人不在,空留铜铃弥音。 第三十四章 到底还是出事了 没日没夜的几天过去,当公孙念打开房门,怀抱中一个看着还不大的婴儿走了出来,正是前几日佟灵托给黎开,与她死去夫君的亲生骨肉,小家伙此时正嘬着手指头沉睡,公孙念擦擦额角细密的汗珠,松下一口气来,冲着在门外廊中也不分黑昼守了几日的黎开几人点点头。众人见状,终于如释重负,相互颔首微笑。 “紫鸢。”黎开叫过一个小婢子:“去林家宅邸,请少爷和夫人过来。” “是。” 走到众人中间,大家绕着公孙念围成了一个圈,对着这个襁褓里的小东西,左瞅瞅右看看,新奇的不得了。 “如此这般,我们也算不负所托。”黎开伸手轻轻戳着小无羡的脸蛋,嫩嫩滑滑,透着一股子红晕,此时正睡得香甜,两只眼睛眯成一道线,又像是弯弯的新月,嘴巴一动一动鼓囊着。 “那我们要不要,带他去看看自己亲生娘亲。”良辰试探性问道。 “不必了。”公孙念眼眸低垂:“我从佟灵所施禁界之术探知她已怀有身孕,早于她自己觉察之前,要想将这么小的生命生下来,恐怕需要其全部的真元,我费尽心力,才让这小娃娃全身经络畅通,使气息不因淤堵而结节,因此才能成活,额帕末端那一对铜铃铛,便是她所有的修为凝结,如今你们再看,它也早已不会再无风而歌了。” 话刚落地,一阵微风轻拂,惹得铜铃当啷作响,铃声一如往日清脆动听,随着风过一处,也就此安静下来。好似佟灵的命运,生时美妙,殁了安息。 “至少,这也是佟灵所希望看到的结局。”黎开收回手,看着小无羡痴痴的睡颜:“她为报恩而来,相互陪伴的岁月想必那先生也是留恋的,不然,也不会在离世之际,还念念不忘与这铃声相契相赏的和鸣时光,那定是执着的眷念,才能留下了缠绕于筝琴的灵识魂魄,所以佟灵在追溯先生的魂魄,找到陈书敖时,才会不顾一切地嫁给他,为他尽一切可能赎罪,因为她知道,付出的感情得到了‘先生’的回应,那她,便是从心底幸福的,何况,还有了这个孩子。” 不知怎的,黎开突然觉得自己能理解佟灵所想,眸子望向程煜,在彼此目光相接之际又匆忙转移视线,朝夕的陪伴,执着的守护,习惯了有他在身边的日子,他们两人与佟灵是如斯相似,以至于都分不清,这份悸动是因为自己的灵识相冲而产生的错觉,还是原本就是自己的本心。 露离习惯性地想捋捋胡子,却摸了个空,背过手开口:“开儿说的不错,转世的灵魂缺失是由她而起,因果早已注定。” 良辰倒是一改往日的脾气,从公孙念手中接过孩子,小无羡的身体绵绵软软,被她抱在怀里轻轻摇晃着,眼中出现了一丝无奈与怨恨:“他这么小,母亲为了能将他生下来连命都可以不要,那我呢?我的双亲怎么就能如此狠心,弃我不顾。” 悲伤的气氛似乎易于传染,尤其是在此刻,多少泪珠多少怨,潇湘月夜正明时。 还是一句通禀声,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林家夫妇的身影,老远看见众人,就招手快步而来。等走到近前,还没说话,林常氏就跪在面前,似乎习惯了月色的长衫,穿在她身上娉婷婉约,一哭梨花带雨:“各位恩公,小妇人此生没齿难忘,来世定做牛做马报诸位之大恩!” 黎开与公孙念搀扶起林常氏,先安抚下了她的情绪。 “这孩子命苦,是她娘亲拼死保下来的,万望你们能有心善待。”黎开并不打算居功,良辰似乎还有些不舍,将孩子交到了林常氏手中,夫妻二人自是千恩万谢。 “林峯何幸,得诸位屡次相救,保我夫人免受邪崇之秽,治其眼疾,经历此番变故,我与娘子本不求子孙绕膝,打算相依终老,又得恩公赐子,定当视如己出,好生照料。”林家富商好歹也是堂堂七尺男儿,情到深处,眼中热泪不受情绪控制地落下,沾湿了前襟袖口。 小无羡仿佛有了灵智一般,在林常氏怀里转醒了过来,大大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对眼前的妇人亲近而讨娇,林家夫妇二人见状更加欢喜,认定这是天赐的缘分,本想再多留几刻,就在众人不知不觉间,空中不知何时多了只翩翩起舞的蝴蝶,翅膀是晃晃的金色,在头顶盘旋不去。 还是猜猜先发现金蝶回来了,跳脚用小爪子拍着公孙念的头,吱吱地叫着。公孙念抬手,金蝶稳稳地落在她的食指上,翅膀忽闪忽闪,像是暗语一样。就见她眉头越皱越紧,“啪”地一声响指,金蝶重新飞向半空中,刚刚还在飞舞的金蝶,瞬间化作了星星点点的金粉,落在了地上,排成了什么奇怪的形状,等到公孙念细细解读之后,从地上站起身来,还是说出了大家意料中最不愿听到的消息。 “齐暄出事了。” ------题外话------ 感谢小伙伴们的支持,瞬间感觉动力满满,以后活动多多,大家可以在这里讨论剧中情节,喜欢的角色,没准你得意见最终会左右角色的命运哦,这一次的评论翻牌问题为“作品中你看出的cp有几对?”,本人会从猜的多而且正确的小伙伴里,挑10个精品评论发放奖励哦,截止时间为周五上午十点~希望大家能多多参与哇,你们的支持,是我最坚实的后盾~再一次感谢大家支持湮华碎~打滚求关注~ 第三十五章 惨遭暗算 齐暄不知第几次被流水和滴落的声音惊醒,也不知第几次努力地睁开眼睛,稍稍挪动了下身体,就疼得龇牙咧嘴,身上大大小小,密布了伤口,有利器所伤,有树枝草芥所刮,或深或浅,触目惊心,其中最长一道,从左肩锁骨,一直到右下小腹,虽然已经被简单处理过,用衣服草草止血,仍然能看出不断往外渗透的血液,新鲜的,已经凝固的和泥沙尘土混成一片。昏暗的山洞中,也分不清楚时辰,还好洞中岩壁上,不时地能漏下几处水渍,也仅仅能做维持生命之用。 最后一只金蝶,齐暄用尽全身的力气,不顾动作牵扯着伤口,疼痛异常,照着公孙念所教的方法,放了出去。金色的翅膀煽动,带着周围起了一小层气浪掀起了齐暄荡在眼前的发线,轻轻飘荡,只不过此时,他满脸血污,完全没了之前潇洒俊逸的从容,反而仅有的那股书生气,被一种生命将尽末路的坚韧所代替,更像一名战士,一名将军。 自己已经很久不曾进食而且满身伤痕,只眠不休的这种状态也不知还能撑到几时,所以最后一只金蝶,除了说明了自己大概位置所在,也将路途上发生的具体事由,简单做了陈述。 圣旨到的比往常都快,任命庞太傅府上女婿曹禺为总督,齐暄为总兵官征西大将军,陪左右参将,前往永昌府戍边平乱,一应解决西南边疆怪事,抚慰百姓。 上路之初,为照顾曹禺为文官脚程稍慢,谁知这一路上总督曹禺吃穿用度自不必说,与其是支援前线,更像是游山玩水,好不自在,路程上的选择也挑风景秀丽之所,本应穿荆湘地域而过,从湘西进入黔东南下前往永昌府,可避过多岔道的水路和诸多险阻,我们这位总督大人,却非要绕道黔中,观洞庭湖,登岳阳楼,水路辗转足足走了两天。 在滨湖镇落脚之时,却陡生变故,自主游湖的曹禺,因激流弯绕过多,一不小心掉入水中,沿岸搜救却不见踪影,前方战事吃紧,大战即发,统兵总督却不见了,行程受阻,戍边又迫在眉睫,权衡之下,齐暄只得打发大队人马先行出发,左右参将权宜行事,自己则和几个府上亲兵暂留,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不料遭遇暗算。 黔中地区地貌颇全且复杂多变,又多生浅湖和沼泽,经常是行走在丘陵高处,密林谷中时,人突然就被沼泽吞噬,连骨头都找不到。一路紧追不舍痛下杀手,一路且战且退,交替掩护,来人仿佛接到的是死命令,为取齐暄性命不惜一切代价,亲兵们一个个也都激战至死,最后只剩下齐暄一个人,不知怎么的,耳边一道笛声悠悠传来,好似被勾了魂一般,齐暄恍了个神,被追到近前的敌人用丈长的大刀,划在胸前。 纵然自幼习武,纵然身手不凡,也是双拳难敌四掌,一招失手,便是密密麻麻无数的伤痕向他袭来,耳边再次响起那飘飘荡荡地笛声,筋疲力尽,伤口不住地向地上滴着鲜血,力气也一点点随着失血过多从身体中流失,最后向后一摔,没了知觉。能醒来已经是个奇迹,发现自己落在了水中,被水下暗流带到了一处洞窟,衣衫挂在了凸起的尖石上,这才保住了一条性命,不过如今,在得不到有效的救治,恐怕咽气也是早晚的事。 与此同时,黎开几人也在赶路当中,因小无羡的灵识还未形成,仍需几日时间调理,所以就留了眼疾行动不便的露离为其引导灵识,每日由林家夫妇上门做定时救治,这一行,加上程煜、公孙念和良辰,一共四人。 大家的脸色也看起来一天不如一天,后来干脆几人除了赶路和必要的交谈,都基本不说话保存体力赶路,尤其是黎开,身体本来偏弱,虽然习道有些时日,成事并非一日之功,也一再咬牙坚持,从收到金蝶那日到现在,已经有小半月的时间了,多耽搁一天,齐暄就多一天危险。尤其是公孙念,灵蝶传语算是她和父亲研制出保持通讯联络的方式,乃是采蛹为媒,经过术法和炼制,化茧成为金色的蝴蝶,追踪宿主身上的气息,寻路带信,本身使用就极耗灵力,必须保证灵气充沛、有规律的外泄,才能让金蝶更快地寻到目标。 而齐暄非灵力之体,得到口讯容易,要寻找他的踪迹,还需要沿途感受金蝶路上留下的特殊痕迹,是十足地耗费精力的一件事,何况如此山高路远地跋涉。 当又看到一只金蝶出现在视线范围内时,公孙念显然心下一紧,在读取了齐暄传达的信息之后,脸色凝重地说:“留给我们救人的时间恐怕不多了,如果我没记错,沿路看到的金蝶的数量来看,已经所剩不多,充其量还有一只,而且…” “而且什么?”良辰也是一脸急迫地问道。 “而且”公孙念沉默了一会,才继续说道:“这封口信很长,开篇第一句就是‘如吾身死,望与父知’,他已经做好了回不去的打算了。” 第三十六章 笛声再起 笛声悠扬,在密谷的丛林中飘飘荡荡,时而舒缓时而急切,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女童,深一脚浅一脚地穿梭在树丛杂草深处,眼神涣散无光,脚下动作也略显僵硬,小腿被刮伤也都浑然不知一样,继续向前走着,似乎有什么在冥冥中指引着她。来到一块小低洼区域,女童停住了脚步,站立不动,四周渐渐起了一层雾,像是沼泽弥漫的沼气,又像是雨后湿润的潮气,渐渐隔绝了周围的景象。 一个影子开始进入了视线,黑帽黑衫,遮住了脸看不清面貌,皮肤苍白可怖,没有血色,手中捏着一柄漆黑的玉笛,泛着湛湛青光,轻吹作响,赫然就是刚才的笛声。听到笛声的女童继续又开始缓慢地行动,走到一棵树下,屈膝跪立,低着头,仿佛等待行刑的犯人,影子也跟在后面慢慢逼近,猛地拔出一柄利刃,向那女童的后心刺去。 “哐啷”一声兵刃相接,利刃被打落,黑影捂着被震痛了的手臂,转头张望,只见身后站着一名少女,高冠而立,月白衣衫,秀目纤长英气得很,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来,来者何人?”黑影高声叫道。 “哼”月白少女冷哼一声:“取你性命的人!”说着一转眼到了黑影身前,伸手抄过打落利刃时,钉在树干上的鱼剑,批头就向黑影刺去。黑影勉强抵挡几下,觉察不敌,想后退逃跑,被堵在退路上的红衣男子,一脚踹了回来,前有强敌后有追兵,黑影索性也开始拼命,三人缠斗在一起。 黎开和公孙念一起,烧起一把艾草,驱赶着周围的雾气,趁着他们打斗的功夫,偷偷溜到树下,将那意识还不清醒的女童抱到了安全的地方。黎开一边手上帮着公孙念揽着女童小小的身体,一边紧张地望向战斗的方向。 “放心”公孙念一边为女童处理着伤口,查看瞳孔情况,一边对黎开说道:“他们两是想抓活的,不然以这个半吊子的水平,早就喘不上气了。”说着捡起掉落在地上利刃仔细观察,是一把小巧纤细的匕首,黑金色的手柄,上有一个凹口,与刚才那只笛子吹嘴的地方一般无二,笛中藏刃,拔出为武器,收起为法器,实在是精致方便,巧夺天工。 “我认得这把武器,应是后周之物,名为董良骨笛。”黎开通读古今志怪,对这董良骨笛其实印象深刻。 这董良骨笛有七声音阶,与同期的湖笛和羌笛比,音域和曲调广泛了许多,是采用未成年的孩童胫骨而做。相传久前帝王偏好普乐,广招乐师,董良自幼熟识音律,心性颇高,自然也在自荐之列,可是与众多天赋且造诣惊人的乐师相比,自己那点本事显得有些班门弄斧,不值一提。屡试不中,又不愿放弃大好前程,只好投机倒把,想些歪门邪道的办法,不知从何处得知这骨笛的制作之方,可扰人心弦,使其听命于自己的意念行动,于是计上心头,匡了家姊的8岁外甥女出门,谎称带其出游,找到一处僻静地方将孩子杀害,截了腿骨,制成骨笛。果然,再次参与选拔大会时不仅乐曲迷人,而且摄人心魄竟拔得头筹,自此常立于君王之侧。 野心随着董良的一步步攀升而增长,渐渐地,他已经不满足于屈居人下,既然自己可以命令君王,为何不能将其罢免自己取而代之,那样天下在手即可为所欲为。不过只要是罪恶法子,毕竟害人害己,在董良筹谋自己的计划时,他的身体开始有了变化,先是双腿时而麻木无感,紧接着不到半月,开始生疮流脓,从脚跟处溃烂,向上一直蔓延到胸腹腔,无论外体内脏,药石无医,最后惨死。 世人后知后觉,晓得这几年是古怪笛子始作俑者之后,将其杂碎,粉末与董良合葬,钉于铜椁之中,百余年后,被几个摸金的小毛子撬棺发现,尸体骨骼森然苍白,唯独一双腿骨漆黑可怖,每根腿骨上,都有不多不少七个窟窿,恰似那七孔骨笛。 “这董良骨笛虽然有迷惑人心的力量,但范围极小,一次甚至只能使唤一人,这厮为何要取这无辜幼女的性命?”黎开有些混乱,但好似有什么线索被自己闪念即逝。 “那就只能问他自己了!”说着,良辰将五花大绑的黑影扔到地上,拍拍手一屁股坐在树桩子上,擦擦鱼剑,剑光指向那黑影喉咙,厉声喝道:“快说,你是受何人指示,为何要害人!” 黑影滚滚,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公孙念此时已经为女童施完针,再次翻了翻她的眼皮,确定已无大碍,走到黑影面前蹲下,摸了摸他身上,搜出了些干粮,也是真饿了,给大家分了分,一边嚼着一边笑眯眯地冲着黑影说:“看你也饿了,一起吃点吧,吃饱喝足才有劲说啊。” 黑影还没看清公孙念递过来的是什么,背上一疼忍不住闷哼,公孙念就眼疾手快,看准了他张嘴的时机,把一只黑乎乎毛绒绒的东西塞进了黑影口中,再一按肚子,咕嘟一声就给咽了。之后黑影猛咳了一阵,面色有些扭曲,就觉得体内像是无数只小虫子在爬,时而奇痒钻心,时而阵痛难忍。 公孙念倒不以为然,抓着干粮往嘴里送着,一边鼓囊着腮帮子,饶像猜猜吃东西的样子:“没事,一只黑蛛而已,要不了命的,你吃饱了就说说事情经过和受何人指示,不用顾忌我们,我们边吃边听。” 黎开看着地上滚来滚去的黑影,不得暗叹公孙念的手段,程煜也溜到身侧,嘟囔道:“这两人刑讯逼供简直好手,一文一武,任大罗神仙来了,也得退层皮,哎,现在的姑娘。”听着程煜这般调侃,正想说话,就听公孙念提高了音量。 “你再说一遍,把小侯爷怎么了?” 第三十七章 斜阳一刻 当齐暄勉强再一次睁开双目,眼前不再是潮湿的漆黑洞顶,香帘罗帐,暮色微凉,身下卧榻铺着一层老粗棉麻布,虽然简单,却极为舒适,头顶一袭袭的流苏随风轻晃,微风带来一股淡淡的艾草香,幽静使人轻松,镂空的雕花窗桕就在塌边,映入斑斑点点的几道斜阳。公孙念正手拄着床边,托腮打着瞌睡,长而卷翘的睫毛上雀跃着余晖,好似飞舞金蝶的双翼,轻轻颤动。 猜猜也没在衣袖里,正抱着公孙念的脖子,口水流了一脸,不时地吧唧两下小嘴,连做梦都在吃着什么好吃的东西,这个平时毒舌的异族少女此时仿佛累得极了,呼吸微重,不住地点头,鼻息时不时地还会喷在齐暄裸露的肩膀上,有些痒痒的。 轻轻挪动下身体,牵扯到了伤口,疼得一抽气,齐暄看看身上,伤痕都被仔细地处理过,此时的自己身上的草药味多过了血腥味,他瞧公孙念一点都没有醒的意思,看了看缓缓抬起的右手,也被裹得只剩了两根手指在外面,明显除了血渍,多日流脓的伤口已经开始慢慢愈合,结了薄薄一层血痂。用手指轻轻拨开公孙念荡在额间的发丝,小巧的脸上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不由地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笑出了声,可能由于气血双亏,气声带出了一串咳嗽,惊醒了睡梦中的佳人。 公孙念其实本来就悬着一颗心,要不是多日赶路筋疲力尽,又在寻找和救治齐暄的时候花费了大量的气力,也不会睡着,揉揉惺忪地慌忙起身查看齐暄的情况,四目相对,看到适才昏迷不醒的齐暄正看着自己,有些怔愣,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办好。 “咳咳,公孙神医不光医术精湛,寻人手段也这般高明,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请受齐暄一拜。”齐暄一张嘴,还是那个脾气,谦逊有礼,又带了些许玩味。强撑着想做起来,哪怕作个揖呢,被公孙念一把按回了床上,背部即将碰到床板时,有感觉被人提了一把,轻轻躺平。 “老天不收你,不代表你命大。”公孙念多日疲倦的脸上也终于看见一丝安慰的表情:“客气的话就免了吧。”说着,手上也不闲着,抬头看看日头,估摸着到了换药的时间,端过来黎开已经换了好几次的热水,剪开齐暄胸口的纱布,半指宽地一道伤口,草药吸收了残毒已经变得漆黑,皮肤边缘只有些许红肿,公孙念低头仔细观察者伤口的恢复情况,鼻息在齐暄的胸膛上扫来扫去,有些凉的手指在热水中泡了会,感觉不会刺激肌肤时,才拿出来,时不时地拨弄一下。 睡着时倒没什么,此时醒着,齐暄看着近在咫尺的公孙念,自己还敞胸露怀,脸上微微发红,从脖子根,慢慢延伸至前胸和全身。公孙年本来专心地查看齐暄的伤口,看到有些泛红的皮肤,摊手为掌,覆在齐暄的胸膛上,嘴里念念有词:“怕不是感染,发烧了吧。”抬起眼眸,正好撞入齐暄的眼底,那目光深邃似海,仿佛一个不注意就会沉溺其中。两人就这么互相看着,好像过了好久好久。 “念儿,念…”程煜打着哈欠,伸伸懒腰,推门而入的时候看见贴得很近的公孙念和齐暄两人,稍迟,就转头向外走,一边走还一边装模作样地嚷着:“念儿?念儿!唉,这丫头出去怎么也不关门。”说着工作轻盈地退了出去,重新带好房门。 又剩下独处的两人,齐暄笑着凑近问:“神医今年,芳龄几何?” 公孙念盯了他一会,噗嗤一笑,推推熟睡的猜猜,指挥它扑倒齐暄身上舔着伤口,嘴里笑骂。 “猴崽子。” 黎开抱着采买的东西从外面进来,看到程煜正坐在屋门口的墩子上不住地摇头,一副恨嫁的模样。 “你怎么在这坐着,小侯爷怎么样?”黎开问道。 “美人帐中温柔乡,应该已无大碍了。”程煜揶揄,接过黎开手中的物件。 黎开不得其解,从窗缝中偷瞄了下屋内,大意明白程煜在说些什么,自己也走到程煜身边坐下。三人从那黑影口中得知他们袭击齐暄的位置,沿着水流一直寻到下游,才从一块染血的石头上,发现了齐暄的踪迹,刚找到人时,看着他浑身上下的伤口,胸前那道深可见骨,一看就是利器上淬了毒,还往外渗着黑血,几个人都红了眼,尤其是公孙念,陆续放出什么不知名的蛇虫鼠蚁,差点没折磨死那个黑影,直到问出是什么毒方,才放他逃生。找到了这间民宿,好说歹说了半晌,人家才同意让齐暄住进来,毕竟,当时他伤的极重,若是不治,主家不愿意看到人在自家断气。房子是一对中年夫妇的,相处下来,感觉二人到也和善。 “程煜。”黎开双手托腮,望着妇人接着下地回来的丈夫进门,又递汗巾,又摆饭菜,两人忙碌而充实,平凡而细腻。 “你说,什么是情爱?” 许是没想到黎开会有此一问,张口而出的话语被程煜硬生生地憋回肚子,思考半晌,才出生道:“大抵,是个极为清浅的物什,要不怎么看不见,摸不着的。” 他目光转向别处,有些局促,口中所说有些文不对心,他知道,自己不完全属于这人间,可是滚滚红尘远比紫华重天复杂多变,他也知道,身边这个姑娘,在心中的分量越来越重,所有的情愫就像一颗种子,早已深深扎根,等待着不日长成参天大树,可是自己,竟然任由它疯长,那一刻他似乎有些恍然,情爱,从来都不是什么清浅的东西。 余晖残尽,黎开看看程煜,不作声,也默默咽下心中所想: 世人从没将情之一字时刻挂于嘴边,但,相依不弃是爱,患难救赎是爱,舍生追随是爱,抵死信任是爱,耕种纺布是爱,那,心意相通呢?可还能算得上情,称得起爱之一字? 第三十八章 阴谋初现 圆月当空,黔中一进院宅的客房之中。 众人无数次扼杀住公孙念想毒死齐暄这个念想之后,终于都各自安静坐下来,在黎开的引导下有了些心平气和的样子。 “好了伤疤忘了疼,胆子比命还大说的就是你,才缓过一口气你就要赶路?是生怕阎罗殿不收你啊!”公孙念一边拍着桌子,一边气鼓鼓地骂着,想到自己找到他时,那个浑身是血,气若游丝,不知死活的影子还历历在目,若不是几个人路上偶遇的黑影,透露详情,恐怕等找到人时,只能收尸报丧了。猜猜仿佛也没见过主人发这么大火,股着腮帮子,叉着腰,有样儿学样儿冲着齐暄吱吱叫唤,活脱儿一个小版公孙念。 “现下前方战事不明,如你们所说父亲又被下狱,他一人在陪京,怎能让我不心急如焚,哪里来的心情养伤,齐暄一人性命在此,纵然苟活,来日下地如何面见我齐家一门忠烈!”本以为对方目的只在取自己性命,了不起是个失职之罪,不曾想,原来他们竟醉翁之意不在酒,为褫夺兵符,总揽兵权,黑手已经伸到父亲身上。 黎开若有所思,双手合于胸前,有意识地调息周身气息,经络越通畅似乎思路也愈加清晰:“恐怕不止如此。” “怎么说?”程煜之前已经有一些感觉,对在黎开身上自己的一魂一魄,越发感知模糊,以往黎开想些什么,都能揣摩一二,最近确是朦胧间有一层什么东西挡住,弱化了自己灵识对魂魄的感应。 “若照小侯爷所说,曹禺身为总督,行军途中失踪是大事,良辰师姐接师父出城之际,传回的消息仍是只软禁了定国公侯,太傅府中反而安静得很,既无获罪,也不寻人,实属非常之情。”黎开分析,众人听着,也都纷纷点头表示有理。 “若我估计得没错,大约从行军路线偏移开始,并非偶然,而是做了个局,将你引到这密林幽谷,以失踪为由,战线牵扯,小侯爷一定会分散兵力,但到时自己便分身乏术,他们方可趁机痛下杀手。只是这样还没完,若他们得知小侯爷今已身死,恐还会将总督失踪之事嫁祸于身,来个死无对证,这样一来,擅离职守、加害总兵、外加延误战机,怕是有叛国之嫌。”黎开眉头紧皱,这样一盘大棋,目的只怕不单单是齐侯手中兵权,稍有偏风在圣上耳边一吹,值此削藩独权之际,就是灭门大罪,这幕后之人手段不可谓不高明,城府之深,心思之黑,令人发指。 突然一个不好的念头闪过,黎开更感到忧心忡忡,或许不单单是齐门一族,联系到骨笛一事,与当年董良之时仿佛无比相似。 齐暄听到此处,更是坐立难安,一拍脑袋:“这样一说,我还留有一只金蝶,偷偷藏在了左参将邵宇身上,他是昔日父亲旧部,当可以信赖,至少我们可以问问现在前线情况如何?” 公孙念一听,更是火气不打一处来,被程煜驾着,才没扑倒齐暄面前给他伤口上撒盐。 “你知不知道再晚一会找到你是什么后果,救命的金蝶给了别人,就算你知道了消息又能怎么样,变成鬼吓死他们啊!” 程煜安抚着跳脚的公孙念:“好了念儿,小侯爷这么做倒也没错,如今还能探听到前方,提早做出应变,不至于进退两难。”正说着,屋内飘过忽闪着翅膀的金色蝴蝶,稳稳地落在公孙念的发髻上,公孙念甩甩被程煜拽红了手腕,瞥了一眼齐暄,招呼下金蝶,微闭双眼,不一会说道:“露离与良辰大约还需两日便能与我们会合,黎开说的不错,我们遇见的果真是董良骨笛,只不过…” “不过什么?” 公孙念迟疑了片刻说道:“只不过,那只是半成品,威力不大,露离信上说,这骨笛以十岁左右女童的小腿骨制成效果最佳,灵识不稳且绝对安静的坏境下一两个人足矣被迷惑,若要投到军用,只怕需要更多的骨笛,这也许解释了,为什么西南戍边的战士会无缘无故的死去,化成白骨,他们的尸身一定都少了小腿胫骨。” 齐暄双拳紧握,重锤在窗沿上,心中愤恨难平,到底什么样的心思,才能让人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同朝手足亦能相残。 “露离还说,若是真的董良骨笛现世,我们在场无一人能制衡,还需求助‘高贤’ ̄”公孙念面色上起了一丝尴尬,这个人对她来说也不陌生。 “难道?”程煜心中也有人选,本来应当紧急时刻,却不知怎么收不住的笑意,尤其是在看到公孙念的脸色之后,扑哧一声,忍俊不禁。 黎开和齐暄不知这两个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相互交换着颜色,有些摸不着头脑。 “哼!‘高贤’?!”公孙念一掌又拍在桌上,震得猜猜都从肩膀上掉了下来:“巧取豪夺,我看泼皮无赖才更合适!露离这个老不死的,肯定是在公报私仇,记恨我刮了他的胡子。” 本来紧张地氛围,被这一小插曲缓和了下来,他们二人所说的这个人,也算是本事出众,但却有些“恶名昭彰”,但凡他看上的姑娘,没有能逃得过其魔掌的,外号辣手摧花,平时以猎奇为生,虽然比起程煜差了些,但是轻功也是数一数二,只要雇主想要,银子管够,没有他拿不到的东西,最出名的是他那一双巧手,溜门撬锁如进自己家一般,米上刻字、精细雕工,无一不能。 这人便是有“白日鬼”之称的空空妙手--江拾灯。 第三十九章 江夜拾灯 若说起他与公孙念的交集,也是啼笑皆非。当年公孙念也是跟现在一般模样小巧俏皮,古灵精怪,只不过那时还是个小女孩,更加顽劣,爹爹都管不住她。一腔热血爱管闲事,倾盆暴雨的一天,小念儿跟随爹爹给一未出阁的女子接生,正所谓“一朝分娩生死关”,期间女人的嚎叫声和艰难痛苦自不必说,使人听者神伤,闻者泪落。一天一夜在度日如年的煎熬中过去,本来分娩已经力竭的产妇,在怀抱婴儿的那一刻,强撑着精神,仿佛之前的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 她手摊开小婴儿柔软的手掌,温柔地注视着他,看着他粉嘟嘟的昏睡的小脸,时而半眯着眼睛,时而咯咯的出声,像个不沾尘世的小神仙。 “小娃娃,你的眼睛好漂亮,像你爹爹。”女子喃喃自语,语调充满母爱。 公孙念洗去满手血污,跑到门外瞅瞅,除了喜忧参半的家中高堂,一点没见男人的影子,嘟着小嘴,有些情绪的说道:“你拼死拼活这一天一夜,孩子的父亲连面都没露。” “念儿。”公孙青点了点公孙念的额头,怪她太过直接。 女子还是那副柔软的表情,目光依然在自己的孩儿身上,表情稍有感叹,更多的依然带着一股崇拜和向往:“我有时觉得,他太过遥远,有时又觉得他就在身边,能生下他的孩子,我已经很满足了,至少曾经有那么一刻,他是属于我的,只属于我。” “即便你心甘情愿为他生孩子,那孩子呢,他就没有知道自己亲生父亲的权利吗?”公孙念其实并非是咄咄逼人,更多的是,对以后即将面临独自抚养孩儿长大女子的打抱不平,和对孩子的怜惜,自己也是自出生起就没了母亲,虽然爹爹对自己疼爱有加,四下无人之际,总也愿意去想一想,如果娘亲在自己身边,陪伴自己长大,会是什么样子。想她的容貌,她的举止,她的喜笑开颜,她的委屈伤神,她的一切一切,只可惜自己没有机会知道。 “我就不信,世上还有这么铁石心肠的父亲!”说着,公孙念翻翻自己的小布包,惊动了熟睡的猜猜,那时猜猜也是极小一只,胎毛还未退去,没有修成灵识,扑腾着抗议。端出金蝶,走到卧榻之前说道:“你告诉我他姓甚名谁,何方人士,我一定让他站在你面前,共同承担起抚养孩子的义务!” 女子低头垂眸,眼眶微湿,摇摇头:“他行踪不定,我只平常唤他江郎,脖子后方有一极美盛放的杜鹃花,脑子里都是一袭白衣的俊逸出尘,并不知他姓甚名谁,家在何方。” “怎么还能这样!”公孙念气鼓鼓地跺脚:“你啊你啊。” 自那之后,公孙念心中便记下了,行医到一处,就附近打听有没有见过或者听说过白衣男子的消息。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次配方,缺少一味关键药材父女二人苦寻不到的时候,爹爹带来一个人,这人初见,公孙念就觉得他有些过分的漂亮,白衣胜雪,从容中略带风尘,不似程煜那般绝伦,比起露离又多了分风流,一双狭目四处留情,薄唇总带着一丝弯弯地弧度,波澜不惊地一张笑颜如花。 那人见了公孙念,眉毛轻佻,仿佛发现猎物一般,上前搭话:“小娘子生得好生俊俏,不知芳龄几何,可曾许了人家?” 公孙念还没出声,就被爹爹将那人提起来差点没扔出去,一脸警惕地盯着他:“少打我家丫头的主意。” 那人也不恼,拍拍屁股坐了下来:“原来是令嫒啊,我说你为何突然成亲生女了,看到你家姑娘,也能想到尊夫人定是个倾城的美人儿,啧啧啧。”看着公孙念一直盯着自己,忍不住又打趣道:“小姑娘喜欢哥哥的样貌?过来抱抱 ̄” “你可记得苏州永安城中的苏梦莲?”公孙念试探性地问着,可能是自己的感觉,这人很有可能就是自己寻了很久的负心人。 那人听到公孙念发问,不自觉脑袋歪向左边,开始回忆,半晌,一个响指:“苏州太守之女嘛,不熟,有过一面之缘,我记得她说过闺名好似是什么莲。”说话间还一脸轻笑,那表情在谁看来都有些欠揍。 公孙念闻言,火气腾地一下翻涌而起,也不管到底是不是眼前这人,反正认定就是他负了人家姑娘,抬手就打。 “不熟?好,那我仔细给你回忆回忆!” 公孙青当然知道闺女气从何来,也知道来人性子,也就扶额坐下,捣着药材,由着闺女撒撒法子,舒缓一下心中郁结已久的心结。 后来得知这人名为江拾灯,因脖子后方有一块红色的胎记,生他时路过的行脚先生说这是讨债鬼的标记,生下来向主家讨债来的,被浮木遗弃,成为了被抛弃的一个孤儿,从小被一家尼姑庵收养,偷偷摸摸,摸爬滚打混到如今,因遇到他时,主持正巧路过江边,恰逢花灯时节,一个木澡盆中,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吸引了老尼姑的注意,就像从江边拾起的一盏花灯一样,将他带回了庵中抚养,江拾灯一名,由此而来。 后来他自觉胎记丑陋,专门请师傅往上面刺了一朵杜鹃,身体发热时便会成为泣血的红色,美艳撩人,也逐渐成了自己风流种的标识。 自那之后,每每见到公孙念,江拾灯也都会带些小玩意儿给她,贿赂也成,讨好也罢,公孙念却从不买账,一见面总会先暴力相向一番,才能坐下说说正经事,打打闹闹也让这两人关系缓和了起来,公孙念心中也知他同自己一样,自小没有双亲的陪伴与守护,性情如此,后来逼着江拾灯去探望过一次苏梦莲后,女子性格也十分坚强,坚持称自己可以独自抚养,这个过节,也随着时间的流逝烟消云散,二人后来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第四十章 其人之道 清晨的第一缕朝阳照在黎开的面庞上,继而悠悠转醒,迷糊中就听外面吵吵嚷嚷,半晌就听见程煜的敲门声。 “黎开,黎开?你醒了吗?”声音不大,确是准确地灌入人的耳朵,感受得出喊门之人语气中略带兴奋,又怕声音太大,惊扰到屋中惺忪而睡的佳人。 窸窸窣窣起床的声音,黎开抓了件外衣套在身上,也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打开了房门,程煜身形掩住了背后的明媚一片,给周身都镀了一层闪耀的金黄色。刚想说话,低头看见了黎开赤着的双脚,眼神微变,这丫头什么时候才能改了这个一着急就顾不上穿鞋的毛病,猫腰一伸手,就将黎开横抱在了怀里。 “程煜,你…” “清醒了没?”程煜嘴角擒着一丝得意,薄唇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垂眸将黎开有些红扑扑的脸蛋看了个满眼:“清醒了就穿鞋,好戏马上开场了。” 黎开将脑袋埋的有些低,快要钻进紧贴着人儿的前襟里去了,其实这也不是两人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但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这个抱着自己的男人做的事情,好像都不曾介意,不介意他开自己的玩笑,不介意他夜闯闺房,不介意他不顾旁人目光地“动手动脚”,不介意他对自己不易启齿的有所隐瞒。 思绪再次回到房间当中时,黎开发现自己脚上已经整整齐齐地穿好了鞋子,程煜半蹲在面前,俊逸的脸上依然带着浅笑,额间发丝洋洋洒洒,目若朗星,眼神灼热得仿佛会融化人心般,自己愣神盯着他的时候,他的目光原来,也一直没有离开过自己吗? “还没看够?”话语溢出唇角,出口既带三分笑意。 “哎”黎开轻咳一声,还想用之前说他好看的方式转移注意力,程煜就摊手打断了她:“我知道我好看,现在,还有更好看的。”说着神秘一笑,伸手试探性地攥住黎开的手,看她倒也没有拒绝,笑得更加开心,往外神秘一指,卖了个关子:“毒女大战采花贼了。” 本来行迹不多的岔道上,此刻围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堵了个严实,漩涡中心自然是天擦亮才到了的露离师徒二人,当然,还有一见面就掐的公孙念和其口中的采花贼,江拾灯。两日来,经过公孙念几人悉心照料,伤势已经好转不少的齐暄,此刻也在人群之中凑着热闹,适才也是听程煜说,能让公孙念都无计可施的人,世间罕见,不想闻言不如亲见,这不两人刚见面,就吵闹了起来。 “姓江的,你就是一条癞皮狗,鼻涕虫,寸光的鼠辈,小肚鸡肠的贼厮!让你采买些吃穿用度,你给老娘说明白…”公孙念骂着,手里抖了两下一条粉嫩的缎子,就赶紧揣回布袋里:“你偷拿姑娘家的肚兜儿,意欲何为!狗改不了吃屎,采花采到老娘头上来了!” 江拾灯一边躲闪在良辰身后,在师徒二人之间躲着猫猫,一边语带轻笑地调侃,追逐了这么半天,白衣连个褶皱都没有,看不出一丝急迫和慌乱:“是谁现在大呼小叫,恨不得闹得人尽皆知,我偷了你的肚兜儿,再说我这也是怕你出门在外不习惯不是,对了,老驼青托我给你带好 ̄让我好好‘照顾你’ ̄” 众人听得江拾灯最后一句“照顾你”,尾音微翘,言语轻佻,也是忍不住的直掉鸡皮疙瘩,娇蛮毒舌如公孙念,对着他这张伸过来的笑脸,也不知从何下嘴。齐暄看到跳脚又不知如何反击的公孙念,小脸气的有些涨红,不禁摇头苦笑,看来小魔女也有横不起来的时候,这一面的公孙念,煞是可爱。 想着,看江拾灯时不时地就整理下衣冠,或者往周围大姑娘小媳妇儿中抛个媚眼儿,心生一计,先用手沾了沾路边的浮土,迎面走上前去,站在了公孙念身旁一侧,先行一礼,拱手说道:“来即是客,念儿你这般再冲撞了人家,在下齐暄,早就听闻江兄一表人才,能力出众,娇妻有福啊,能得江兄一能人终老,令郎今年贵庚啊?”说着摊手为掌,拍了拍江拾灯的肩膀,看似友好的招呼,实则将刚才手上的浮土,和着手汗,尽数抹在了他胜雪的白衣之上。 “哟 ̄”江拾灯是何许人,万花丛中过,片香不沾身,还没人能在人前拂自己的面子,这是个哪里来的猴儿精,还叫的如此亲近。这一句话,不仅透漏出自己曾有妻室,还早已生子,周围的人群中已有些怯怯私语之声,无外乎中伤了自己潇洒倜傥,一日看尽长安花的玉树临风、雅人深致的形象,还交待了自己已为人夫的事实。这样,再骗小姑娘与自己春风一度,一夜风流,是难于登天了。 “还不曾听说,这鬼丫头竟还有了护花使者,失敬失敬,什么时候,我竟成了你公孙念儿的‘客人’了?”光留心对方的言下之意,傲慢的性子让江拾灯也没注意泥迹斑斑的袖臂。 齐暄偷偷示意了下公孙念,看到飘飘白衣袖臂上,清晰可见的五指印,扑哧一声喜笑颜开:“采花贼,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说着指指他的衣袖位置,江拾灯这才发现,玉指轻拈,轻嗔一声,连忙收拾自己的衣物,一边还不忘给公孙念身边的齐暄寄了记眼刀。 闹剧收场,众人都回到小院中围坐下来,才终于开始说些正事。 “我已经从金蝶探知,那个什么总督曹禺早已回到行军队伍之中,此时就算行军再慢,怕是还有半日脚程就能到达永昌府了,一切如黎开预想的如出一辙,他确实是故意失踪想要加害于你,并且将延误军机,谋害朝廷命官的罪状一并加在你身上。”公孙念说着自己掌握的情况。 齐暄早就料到,但听到公孙念亲口将实情说出,也是气郁心中,一个情绪波动,轻咳几声牵扯到了胸前的伤口,额头上疼出了豆大的汗珠。 “那如今,父亲还在陪京已然获罪,曹禺坐镇军中,我又不能直接前去军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又是一记重拳,砸在石桌上,齐暄悔恨自己太过轻敌,未曾想到他们竟然能下得去如此黑手。 “小人之心,君子难度,小侯爷也不必太过自责,眼下,黎开到觉得,还有补救的机会。”听了许久的黎开,分析了下目前的状况,和程煜交换了个眼色,缓缓开口。 “你是说?”说道此处,大家目光都集中到黎开的身上,尤其是齐暄,眼里翻滚着渴望翻盘的隐忍和对一雪前耻的抱负。 程煜看着黎开,虽然不能直接感受到她心中所想,但自己心中也有了番主意,有种不谋而合的预感。 “我们可以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黎开眨眨眼睛。 第四十一章 还治其身 永昌府行军帐内,曹禺一身常服,翘着二郎腿坐在方桌后面,看看曼妙的歌舞,品尝窖藏的醇香,逍遥自在,好不快活。祝酒声、丝竹声不绝于耳,本来摆放战场布局的沙盘,也被扔在角落吃灰。帐篷上角落中,一个身影时不时闪现,那是攀在一棵歪脖子树上的江拾灯,扒着树梢悄悄窥探多时,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惹人注意,连大气都不敢喘,眼中都是美酒佳人,心里有些憋火。 敢情这官儿,现在都是这么好当的,吃吃喝喝,看看美女就行,这天杀的曹禺到底是来度假的,还是来打仗的。眼瞅着围圈起舞的小娘子一个个机灵水嫩,自己在外头吹了一宿的西北风,别说饮酒吃肉,连口水都没喝上一口。 不过江拾灯这几天下来,也并非只是盯梢,神神秘秘进出曹禺军帐内外的黑袍人,一个个精致小巧、藏的十分隐秘的带锁紫檀木盒,都没能逃过他的眼睛。若曹禺真是董良骨笛一事的始作俑者,紫檀木盒定是他存放骨笛之处,虽然曹禺其人行事荒唐,但戒心极重,从不轻易相信别人,一串钥匙从不离身,就寝也是和衣而睡。是福是祸,今日却是来了机会。 蛮夷举兵而进,与我军短兵相接,小挫而归,回营之后曹禺盛喜,吩咐大摆庆功宴席,也就有了前一番纸醉金迷,齐暄日日听父亲讲述年轻时征战往事,知道蛮夷,尤其以这次大举进犯为主的赫照一族,惯会使诈,断不可能轻易退兵,挫军败后,定有下文。 果不其然,江拾灯与程煜出来刺探消息,偏巧打下一只腿上带有信笺的鸽子,打开漆封,上面写着:军宴大摆,丑时三刻宜攻,并标明了阵地中明暗哨所的位置。二人心中骇然,也无比庆幸因为嘴馋,截住了这只传令鸽,商量半晌,决定让江拾灯按计划行事,混入军中查找董良骨笛的位置,迷惑曹禺,让他自述罪状,陈情于案,程煜则快马加鞭赶回,与小侯爷齐暄等人商量退敌之策。 齐暄听完心中愤恨:“曹禺狗贼,自恃过高,目空一切,当所有人都懒得和他计较一般,险些误了军机大事。” “依我说,我们就不该管这档子事,让赫照蛮夷取了那厮性命才好。”公孙念一边骂着,手下也没闲着,调整之际,灵息升腾起白雾朦胧,一只白鸽的样子呼之欲出,与程煜二人打下的那只,无比相似。 齐暄脸上,出现了久违的正经神情:“无论家贼也好,外患也罢,国家无错,百姓无错,我又怎能用一己之怨气,置家国天下于不顾,置百姓黎民于水火。” “对,对,你们都是真君子,只有我是假小人。”公孙念撇撇嘴,小声嘟囔道:“家国天下,首先是家,你怎么不问问你家里情况怎么样?你爹怎么样?” 公孙念这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已经被齐暄摸得透透的,他倒也不恼,缠着护手的绷带,细细擦拭着临行前父亲给自己的黑金古刀,刀背刻有“齐门忠烈”四字,虽字迹有些残缺,烛光的映照下,光辉依旧。摇头叹息,但不妨碍他字字珠玑,有的是抛头颅的热血,端得正是将门之风。 齐暄开口:“奸臣当道,强敌环伺,若国不存,何以为家,就算我爹在,也定会同意我如此行事的。” 黎开放下手中的笔,拿起之前截下的那封书信字迹对比了片刻,如同复刻,只是原本的丑时三刻,被改成了寅时三刻,看看又在斗嘴的齐暄和公孙念两人,轻咳一声:“不知这董良骨笛,可算恶魂之灵?能否作为药引,治师父的眼疾。” “致人死伤为恶,修炼百年成灵,若是后周之时那把骨笛,当做药引,只是,据传言,那把骨笛已化为灰烬,随董良一起埋葬了…”公孙念还没说完,就听院中扑通扑通,好像砸了两个重物在地上,房门一开,白衣胜雪的一个影子便飘了进来,正是江拾灯。 “你们在这轻言细语,让小爷外面喝西北风,也太不地道了些。”说着,江拾灯一屁股靠桌坐下,两杯清茶下肚,扑棱着袖子,没汗也装模作样地擦擦额头:“陈情奏表已递,我亲眼看着他将怎么陷害忠良的事实,一字一句地说了个明白,交给传令兵赶回陪京,为防止他清醒后追回奏表,还打晕了那贼厮,在官道上堵了会,这不,还截住两个赶去传信儿的。” 说着指了指院中的两个麻袋,灰不溜秋,里面的人来回支吾扑腾。 “这玩意儿真好使,有了它我以后行事也方便多了。”江拾灯从怀里掏出一根骨笛,放在手里把玩着,怎么看怎么喜欢,想到以后无论是倾城的美人还是小家的碧玉,笛子一吹,还不都乖乖的投怀送抱。 公孙念劈手躲过江拾灯手上的骨笛,只给他留下一记眼刀:“还有呢?拿出来!” 江拾灯一脸无辜:“还有什么?” “你真当我还跟当年一样傻!?这肯定不是你用过的那只骨笛,制作成型尚短,而且根本就不是人的腿骨。你若能用这玩意儿让那曹禺恶贼乖乖听话,他还犯得着杀人?”公孙念一语道破,对这个如此关键时刻还藏私的采花贼,一顿数落。 “呵呵”江拾灯不容置否:“本来就说好我不是白干活来的,帮忙是看在念儿你的面子上,如今有人高价买这笛子,我只是个商人,无利不起早。”说着,衣袖一掀,从窗户中飞身出去,只留了下桌上把顶头带珠饰,一指来长的钥匙,赫然是那紫檀木盒的开锁所用,再定睛去看,人已经看不见踪影了,只有声音还断续着传来,洋洋洒洒在空中:“薄礼一份不成敬意!” 黎开看看江拾灯离去的方向,朗月正圆,心里估摸了时辰,闭眼深吸一口气。 “时辰将近,我们开始准备吧。” 第四十二章 战鼓人心 “噗通!” 这是今晚第九个被良辰截住的传令信使,几招就将其制服,收起鱼剑,仔仔细细地绑好绳结,将他与之前的那些同袍穿成一串,连同马匹一起,扔在路边搭起的简易草棚中。 “良儿下手轻些,莫要伤了这些兵士。”露离眉目微咪,不甚能视,将裹在双眼之上的白纱解下,吃力地想要睁开眼睛,才适应了一丝光线,就觉得干涩难忍,酸胀十分。目不能视之时,灵识亦会收到影响,感知能力下降非常,不过,听觉倒是相较平时来说,异常灵敏,连风过,拂草而动的声响,都清晰难以错过。 “也不知黎开师妹他们那边,进展得可还顺利。”良辰收拾好,又将那绊马索重新伪装,躲在了山坡后面,一边盯着官道,一边和露离闲聊解闷。 露离在良辰的帮助下,敷好白纱,手掌习惯性地,去缕下巴上的胡子,缺伸手摸了个空,尴尬地缩回袖子,轻咳掩饰,但这一幕,没能躲过良辰的眼睛。 “师父,徒儿跟随您习道多年,却都不知,原来您的胡子竟是假的。”露离刚被公孙念逼着,剃下胡子,露出本来面貌之时,良辰心理其实是有些波澜的,一是惊异师父的丰神俊朗,二是敬佩他的隐忍低调,师父原来长得这般好看,自己从小便跟在他身边,竟都浑然不知。一方面感叹意料之外,世事多奇,一方面说一点都不埋怨其瞒着自己,怕也是假的。 露离听出徒儿的言下之意,却故意转移话题:“世人多爱以貌取人,我如此装扮,不过是为了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说着将原本缩回衣袖中的手,大方地伸出:“我的胡子虽是假的,习惯却成了真的。” 良辰只是认真地盯着眼前的官道,一只路过的苍蝇都不想放过,露离的话,她听进了一半,也顺风飘走了一半,心里好似开窍了般平静:每个人都有不想为旁人所知的秘密,善意则罢,恶果自食。 曹禺营中一角落位置的军帐,怎么看怎么不起眼,却不论风雨,昼夜巡视,时有黑袍人神秘出入。不用说,定是江拾灯盗得骨笛之所,然而此时却是人去帐空,不止这一处如此,整个军事营房,都被集合在校场,火把攒攒,闪烁着组成一个巨大的方形矩阵,威严肃穆。 伴随着悠扬的笛声,训教台上走来一人,常服负荆,披头散发,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正是之前不可一世的都督曹禺,只是此刻,与他之前种种行径竟判若两人,左右参将连同在场军士,都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会子参军都督又要使出什么幺蛾子。 “吾,曹氏子禄,战时鲁莽再先,未曾洞察敌情,军中失察在后,竟出奸邪,透漏我军机要,上有愧于天听,下连累同袍残殇,实属罪在不赦,幸有齐门俊杰,将才总兵,才得以及时止损,今下召众前来,一则负荆请罪,二则正法奸细,三则军令集结,夜战赫照蛮夷!” 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议论声、疑问声纷纷四起。 “都督这是怎么了?不是说齐总兵蓄意谋害,怎么又成了止损的将才俊杰了?” “我滴个乖乖,军中竟出了奸细!?” “谁说不是呢,这边疆连日都不甚不太平,没准就与这奸细有关。” “夜战蛮夷?我们是要连夜起扎,奔袭赫照?”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么说来,齐总兵也回来了?为何不见他露面啊。” 就在大家你看我,我问你的当口,角落军帐中闪出一个人影,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就见他身形极快,轻踩罗帐,轻飘飘地就飞身上了树,隐秘在繁茂树杈中,只有那笛声不曾停歇,不急不慌,清脆好听。 喧闹中,一黑瘦男儿被推搡着压上了台前,狭眉鼠目,五花大绑。 “这不是伙食房的老李吗?”离得训教台较近的一个带刀侍卫嚷到:“哎?你又偷资储被发现了?” “大家安静,听吾一言。”曹禺眼波有些发直,看不出表情,但思路倒也清晰。 “此人,便是与那蛮夷相勾结,出卖我军消息的奸邪之徒,今夜趁军中欢畅,警戒松懈,传信出去,寅时三刻,将夜袭营寨,欲将我军一网打尽。如今为我所擒,应就地正法,祭我军威!” 当兵的其实并不怕战场上的你死我活,不惧刀兵无情,最痛恨的,莫过于背后捅刀,心机城府的奸诈小人,正所谓君子易度,小人难测,都纷纷被带动起来,在他们看来,上了前线握刀剑手还发抖的人,都无甚资格撑起这身军服铠甲,更不用说这背后使诈,反水投敌的奸细,他们知道,无论艰难险阻,都不能轻易倒下,因为身后,站着自己的妻小双亲。 “就地正法,祭我军威!就地正法,祭我军威!” 霎时间山呼海啸般呐喊,此起彼伏,响彻山谷,似要唤醒内心中沉睡的热血,似要驱赶走连日的恐慌。 第四十三章 休战乃还 黎开坐在院中,一手抵额,一纸信笺,笔提起来又落下,心中不如看起来那般平静。中年妇人搬着刚清洗好的衣服,在庭院中搭起了一溜晾晒条子,散发着阵阵清香。 “姑娘,就你自己?其他人呢?”妇人的声音自衣服后面响起,像极了在家时母亲的呼唤。 “他们有事出门去了,留我看家。” 妇人看黎开知书达理,很好说话,搭完衣服也凑过来与她唠着家常:“姑娘,看你文文弱弱,倒也懂兵礼之法?”黎开面前摆放着一幅地形与行军路线图,适才她圈圈改改之处,正是此次几人为解内忧外患,兵分三路所选的参据之地。其中一处,便是几十里外,边防哨所所在,妇人不求甚解,就以为黎开在纸上谈兵。 “只是略知一二。”黎开谦虚道:“若真论排兵布阵,那个受伤的年轻人才是佼佼之辈。”妇人还依稀记得,黎开她们三人敲开自家院门,自己着实被吓了一跳,齐暄当时的情况已经不容乐观,血污满身,意识全无,恐怕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气而已。 “其实,那晚我们真不是故意见死不救。”妇人说着,面色上有些尴尬,回忆起前尘往事,颇有伤怀之感:“我和老李有两个儿子,若是现在还在,恐怕也和你们同行的这几个孩子,边边大了。那时戍边开荒,到处都在寻青年壮丁,老大刚及弱冠,老二年仅十岁有三,都受招参军,如果不是为了离儿子近些,谁愿意来这苦寒之地。”说着,眼眶微湿。 “饶是生活苦些,至少,我们也会有个初一十五的盼头,谁知,来年的正月,我们夫妻二人送走了两个活生生的小伙子,接回的,却是两具冰冷,满身血污的尸体,就像那一晚的你们一样。” 岁月的流逝,至亲的离去给妇人两鬓,多添了几分花白,犹如严冬初雪落地,又好像秋日里的第一道霜,黎开回想起那晚的景象,开门当时,两位已过半辈的长者看到借宿的几人,眼中似乎更多的,是对往事的不堪回首。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时时看着打门前经过的整齐兵列,就如同又一次看着自己孩儿一般。”妇人擦擦眼角险些跌落的眼泪,端起木盆:“倘若当时我的儿子伤重之时也能被人如此救治,兴许…唉,生,盼望着能多见他们几眼,死,也希望他们能死在战场之上,大概,这就是命。” 连年的征战与流离,造成了无数的家庭悲剧,让白发人送黑发人,有多少像老李家夫妻二人追随亲人远离故土,最后也是一柸黄土结束了生命的延续,也掩埋了这一生的希冀与盼望。曾经的车水马龙,狼烟过后一片凄清,平日里的母慈儿孝变成天人永隔,为了守住一方的宁静,军将士兵义无反顾地投身前线厮杀,而他们背后的这些人,谁又该为他们的失去而有所偿还。 “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 黎开好像突然明白了兵分三路分配任务之时,齐暄为何不顾重伤拼了命也要亲自披挂上阵,混入敌营,伺机而动。除了军人本身为国效死的观念里,还有后方至亲的殷切期盼,若不能建功立业凯旋而归,至少也要战死方休,马革裹尸乃还。 晚风带着皂角清洗过后的淡香,溢满了整个院子,时间仿佛也留恋此方温存,忘记了前行。一只金蝶在黎开头顶盘旋了许久,洋洋洒洒地闪烁,美过了天上的繁星,月上西稍提醒着世间万物深夜已至,寅时三刻之时,战火硝烟将起,只是此次不会再为谁出征,而是让那些心有牵挂与挂念他们的人,有机会平安回到其珍视之人的身边。 第四十四章 救命之恩唯有以身相许 “我已将灵蝶传回,想必黎开此时也能收到我们的消息了。”公孙念蹑手蹑脚地溜回到队列当中,挤到齐暄旁边小声说道,两人都紫红金甲,装扮成赫照族账内亲兵,混在人群当中。其中一个巡视的头头,看见两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拿着鞭子走过来,指着齐暄,口中叽里呱啦一大堆,听不懂说了些什么,齐暄自然也是哑口无言。公孙念倒是显得游刃有余,用同样让人听不懂的话语,跟这个头头又是点头又是哈腰,顺便还往那人怀里塞了个什么,这才糊弄过去。 齐暄看着那人消失在视野中的背影,长舒一口气,本来这次自荐伪装潜入敌后,没有打算带上公孙念,一来他是这次的总兵,分内之事责无旁贷。二是此行太过危险,稍有闪失就会有杀身之祸。但是公孙念极力要求要跟随自己一同前往,商议良久,才勉强同意。论对地形和对苗疆的了解,自小在这里长大的她显然更胜一筹,乔装假扮不在话下,况且自己身上旧伤未能痊愈,随性也可以有个帮衬。这不,熟悉当地方言谈举,在关键时候便起到了作用。 “幸亏有你。”齐暄在公孙念耳边吐气,轻声说道,语气不像是道谢,到有点像情人间的呢喃,柔软暧昧的气息,缓解了战前压抑的氛围。 公孙念脸上红晕渐起,高耸的额领正好将将挡去了些羞意,就是嘴上依旧不饶人:“你倒是跟江拾灯那个采花贼越来越一个德行,学好不易,花言巧语倒是学的快。” “不过是感谢公孙神医替在下解围,你自己想到哪里去了。”公孙念越是不松口,齐暄觉得逗她倒是越有趣,果然,此话一出,公孙念明显楞了一下,脸显得更红,快要滴出血来一样。 好像自她这次把自己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之后,这个一开始刁蛮任性的姑娘,在这短短数天中展现了太多的“另外一面”,妙手仁心是她,风餐露宿是她,嬉笑怒骂是她,悉心关照也是她。齐暄从来都不是个拐弯抹角的人,能再醒来,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是她,几乎是那一刻就已经认定,他还想看到更多的公孙念,顽皮的,羞涩的,抓狂的,搞怪的,自己的余生,不想让她缺席。 想到这,齐暄收起了戏谑的表情,看着公孙念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说道:“虽然此刻不是最恰当的时候,但心底的呐喊让我情不自禁,日后,我不想再叫你公孙神医,救命之恩,唯有以身相许。念儿,你可愿意?” 齐暄不是第一个这么称呼公孙念的人,爹爹、露离、程煜、江拾灯,与他们相见也都会念儿长念儿短的,唯有从这个人口中说出时,“念儿”这两个字不仅仅是一个称呼,仿佛有了归属感,只有他能叫出这份情义,只有他能赋予一方安定。 见公孙念不说话,齐暄倒也不急,听听远方的号角声传来,抬头看看月亮,掐算着距离寅时三刻已越来越近,踏步声,马嘶声,刀刃声开始此起彼伏响了起来。 “你不用着急回答”齐暄扶正头盔,大手一揽将公孙念带上战马,自己也利落翻身,准确干净地跨上良驹:“此战之后吧,若能活着回来,我等你的答案。”说着,军队已经开拔,帐前亲兵在队列的最前方,左右各一执旗手,湛蓝的飘旗上,墨黑色的一个“赫”字迎风招展,扬劲有力,战争一步一步,迈着沉重的步伐,开进两国之间,似乎从来也都不分什么对错,只有不同的立场。 火把星星点点,蜿蜒在谷中山涧犹如一道闪亮的缎带,又像一条流动的大河,老远就能看见。劲松树梢顶端,程煜将手中的骨笛紧握,召唤金蝶,任它飞舞开去。 此时此刻,草棚中几个捆得和麻花一样的官兵睡的正香,棚外已不见人影,协战人已经飞奔在前往行军战线的路途之中。 此时此刻,宁静的院里,盼归人正心思深敛,细细的琢磨计划的每一环节,生怕有一丝疏漏。 此时此刻,迷谷林深处,出征人手中羽扇纶巾收起,大刀长枪紧握,步履坚定,为了保家卫国,也为了无憾余生。 这一夜终将漫长。 第四十五章 巧设埋伏 寅时的夜晚静谧非常,草虫儿也都冲觉打盹儿,没有了平时的闹喧,风卷草动,只剩下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马蹄落地的响声。遥看曹禺的营寨,驻地背靠奇山,向山岩两侧横向延伸,前有一处低洼浅水,刚没过战马小腿,供给日常饮用。这时的营地只有零星几点火把,大多数帐篷都经畅饮欢愉之后,沉寂在了夜的宁静中,怕惊扰了谁的一夜好梦。 赫照此番偷袭,先锋领兵的是武将赫德,一族之长赫明的侄子,身强体壮,武艺惊人,由于长期从军,暴晒之下的皮肤黝黑,老远一看,黑壮的形象六丈有余,宛如一头好战的黑熊。与所有四肢发达的人一样,平时打仗也是有勇无谋,靠着一身蛮力吃闯天下。 “喝!”的一声急吼,战旗一挥,紫金铠甲骑兵由赫德带领,尽数冲向曹禺大营,马蹄踩在浅水中,噼里啪啦地,踏破了宁静的夜色。夜晚的军帐虽有哨兵巡逻,但反应集合起来们也需要时间,铁骑如入无人之境,靠着探子给的军方部署,直闯曹禺统军大帐。 赫德跨马而立,站在营地高台之上,得意地俯视战况,洋洋的神情溢于言表,好像这一战还没打就已经胜券在握一般。 “擒贼先擒王!割下曹禺项上人头者,本将重重有赏!” 军令一出,箭雨嗖嗖袭向帐内,里面的人,估计还来不及逃跑就会被打成刺猬,几个邀功心切的卒子,飞跑近前,撩开帐帘的一瞬间,有些傻眼。帐中陈设无论桌椅板凳,都插着无数根箭矢,但却没有过多人迹,中间的太师椅上,倒是坐着一人,已无气息,身上大洞小洞穿了个无数,有些面目全非,但从穿着来看,粗布麻衣,赫然是那伙夫探子的装束,翻遍角落,就是不见曹禺其人。 “禀告参上,帐…帐内并无敌将踪迹!” “什么?!”赫德心中一滞,随即而来的诸多禀报,都如出一辙。 “参上,营中武器库是空的!” “粮仓尽是稻草也是空的!” “营房也是!除破布草屑,没半个人影!” “糟了!”赫德看着被拖出的探子尸体,饶是胸无长物,也知道此战恐不如预计的那般顺利,扯着嗓子喊道:“有埋伏,后队改前队,撤退!”说着双腿猛夹马腹,战马吃痛,嘶鸣一声,直接跳下高台,向营外狂奔。 背面山上已经亮起了星星火光,营外听候接应的赫照步兵队伍中已经响起了厮杀叫喊,曹禺军中左右参将王侯、张军分别率部三千,成左右夹击之势,将赫照步营围了个水泄不通。惊天一道信号,照亮了林深山间,低洼浅水处随着哗啦啦水声,麻绳拉起一道道路禁,间隔几寸便有一尖头木桩,挡住了铁骑铮铮,也将赫照骑步两阵分隔两处,背后山岩之上的中军,丝毫不吝啬地向营地中扔着箭雨巨石,好似从天而降,使敌军首尾不能相接,应顾不暇,大有关门打狗之势。 “点火!放!”山上羽翎兵收到命令,箭头点火,专门射向那些浸了火油的军帐,烈火仿佛发了疯似的燃烧着干草,随风四处乱窜,肆无忌惮地吞噬者一切,所过之处,皆是焦黑,营地霎时间几乎成了一片火海。 “赫照的勇士们!”赫德到底还是一员虎将,大斧一挥便将木墩削成两节:“中原小儿尽会行些卑鄙手段,但终归只是小伎俩罢了,阻止不了我们虎狼之师的脚步,谢掉辎重,随我冲杀出去!” 重盔被这头黑熊扔在马下,周身只留了软甲,马鞭紧抽几下,踩着前方人的尸体便冲过了路禁,马腹被木桩的尖头划伤,鲜血直流,却也带翻了几处缺口,两军交战在一处,这一时刻,只有你死我活! 蛮夷终归体魄蒋健,而且人多势众,我朝西南一带戍边军中,加上这次曹禺齐暄带来的五千精骑,也不过万数来人,和来袭的赫照五万精兵一比,显然不宜久战,纵然之前的埋伏让敌军损失惨重,但若拖长战线,依照赫德这以一挡百的骁勇来看,让他鼓动起部下的士气,对于这一战来说,孰胜孰败,恐怕还是未知之数。 齐暄也脱下甲胄,伸手扯下营中的黑色战旗,裹在身上,与赫照军中紫金之色有了明显差异对比,闪身之际,将银色长枪送进一个又一个敌人的胸膛,抽空看向公孙念,她已经偷偷溜出营地,在路禁的外面布置了蛇鼠虫蚁一圈,之后无论谁都进前不得,将没有马匹的敌军死死地困在了火海之中。 没有察觉之时,齐暄嘴边漾起一丝微笑,动作不停,催动战马一个翻越,也来到了营前空地,王侯张军的队伍已经有了些疲软之相,包围圈慢慢收缩,咬牙还在坚持,而蛮夷好像在赫德的鼓励下愈战愈勇,拼命冲杀,齐暄擦擦额角渗出的血,扯下战旗的一条,绑在后脑,长枪横握,冲向敌营的过程中,扫倒一片,还真让这猛兽赫德说对了。 预想擒贼,必先擒王! 战马飞驰,扬起泥沙滚滚,公孙念在混乱中,还是发现了黑盔银枪,冲向赫德近前的齐暄。只见他袖袍翻飞,身上的玄色战旗有着或深或浅两种颜色,虽然看不出殷红,公孙念知道那深湛之处是染血的伤口,身负重伤也没能阻止齐暄一往无前,冲刺拼杀的脚步,一柄长枪让他使得出神入化,虽资历尚浅,但齐暄确实,当得起定国之本,不负将门后人之名! 第四十六章 刀兵相见 马上马下几个回合交战,赫德与齐暄身上各自都添了些伤口,大斧上缺口无数,银枪上血渍斑斑。 “好小子!还没人能跟我对上几个回合。”赫德大口喘着粗气,抹掉嘴角的血迹说道:“你是哪里钻出来的?报上名来!” 齐暄杀得血性上来,口中也顾不得之乎者也:“定国公侯、镇西将军齐玉之子,齐暄!想要拜会爷爷的,就上前来磕头行礼,我便饶你和你这几万人一条生路!” “哈哈哈哈!”赫德仰天长笑:“我当是谁,原来齐玉老儿自己打不动了,就派你这个如此粉琢玉器的小白脸儿来替他,偷偷摸摸绕我军后,不敢真刀真枪与我干上一场,哼!想让赫照勇士低头认输,没那么容易!”说着,提斧便劈,齐暄用长枪横于头顶,将将挡住雷霆万钧地这一击,脚下斜踩向赫德下盘,逼迫他后退几步,兵器分离之际才发现,自己的虎口都被震裂开来,双臂微抖,立枪于地,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胸中痉挛,口中发甜,一张嘴,鲜血便喷涌出来。 齐暄擦擦嘴角,一缕嘲笑:“我之前倒是少听父将言讲,赫照猛夫原来惯会耍嘴皮子嘛,他老人家受不了你的闲言碎语,让我来给你点颜色看看。” “无知小儿!不看看当今什么境况,还敢大言不惭,你想为国捐躯,好!我就成全你!”赫德把脸上横肉一抖,猛踩了下马鞍借力,适才就血流不止的战马此刻经受千斤踩踏,终于坚持不住,倒了下去,那黑武力士却腾空而起,约有数丈,夹着万筠不当之勇,劈向齐暄。 一斧下来,虽然有银枪卸力,开刃的一侧还是深深地没入了齐暄的右肩,打得他一个踉跄,单膝不能承重,跪了下来,头偏一侧,看不清楚表情。 公孙念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想要冲过去,却被程煜几个飞身近前,从身后,将她牢牢的控制住,不能动弹。 “你拦我干什么!齐暄,齐暄他很危险,你让我过去救他!放开我!放开!”公孙念声嘶力竭,拼命想挣扎开程煜的禁锢。那一瞬间,齐暄昔日的音容笑貌就在眼前,脑海中都是他战前的温软耳语:救命之恩唯有以身相许,念儿,你可愿意?他还没有听到自己的回答,怎么忍心就这样殒身于战场。 “齐暄!你还没有赢下这一仗,战场上还有你的战友等着你解围,陪京中你父亲还需要翻案清白!你还没有听过我的答案!你不能死,不能死!站起来,我求求你,你站起来,站起来啊!”公孙念的哭喊声瞬间就被厮杀所覆盖,行医过程数十年,见惯了生离死别,从来都酌浅相待;知道灵魂转世,新生即是又一轮回的开始,却是生平第一次,自己如此放不下生命的逝去。 程煜感受到公孙念跪坐下颤抖的身躯,将她揽着,轻拍后背,不愿她亲眼看着齐暄倒下,想要覆住她的双眸之际,抬目而视,发现战局不愧瞬息万变,刚才还处于劣势的齐暄,此时,竟然缓缓地站起身来,手中长枪一分为二,成了双节利刃,右肩虽然还在向下不住地滴血,左手中的断刃,已经准确无误地送入了欺身近前黑猛大汉的腹腔之中。 赫德睁大的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下腹,刺痛异常,夺走了脑海中的一切意识,感官全部集中在腹部。齐暄猛地抽出枪刃,鲜血涌出,赫德不得不松开了拿着大斧的手,一步步向后退着。 齐暄气沉丹田,忍痛将右肩上的斧刃甩下,不顾伤重的右臂,左手提枪,游刃有余地挡开周围冲上来的兵卒,脚下仿佛生了根一般,向着赫德一步一印记地走去,声若洪钟,炸响在赫德耳际:“到底谁才是‘无知小儿’,谁才是将要‘为国捐躯’?”不紧不慢地逼近,齐暄每说一句,便挥舞断枪残刃在赫德身上画下一记重击。 “这一记,治你对家父出言不逊!”说着,重招出击,刺在赫德臂膀之上。 “这一遭,致敬那些被你残害的我朝将勇!”腕花一挽,胸前亮出几道寒芒。 “这一枪,便要你以死,赎之前口出诳语,自负傲慢之责吧!”穿喉而过,赫德再也无法出声,眼前是齐暄那张染血放大的俊脸,嘴边挂着一抹轻笑,笑他有勇无谋,鲁莽冒进,以致小瞧了自己,命丧于此。 骨碌骨碌,齐暄斩下了敌将赫德首级,拎在手中,扬声喊道:“尔等将领头颅再此!吾齐暄,定国公侯之子,以总兵之令起誓,想要苟全性命者,卸刀不杀!” 天瞾朝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包括王侯张军两位参将,纷纷注目看向修罗阵中那个黑衣少年,持枪而立,翻飞的战旗肃肃其羽,久违得胜的画面深入每个人心,一时间振臂高呼,声盖山河。 “总兵威武!卸刀不杀!总兵威武!卸刀不杀!总兵威武!卸刀不杀!” 第四十七章 将出狼穴 齐暄可能在这短短数天里,把之前半辈子的伤苦都受过来了,旧伤未愈,又添心伤,此时虽并无性命之忧,但依然沉沉地睡着,眉头没有一刻的放松。 当黎开不知道多少次,想替换下几个整晚不眠不休看护伤员的公孙念,却都被她婉言拒绝:“大战刚过,有太多伤员需要救治,护理,无论如何,我也无法休息,还不如在这看着他,更安心一些。” 其实,黎开在和露离师徒汇合之后,三人并没有等待胜利的消息传来,就动身赶往前线了,细密的部署,早在黎开心中演练了不知多少遍,自然有绝对的信心可以挽回赫照一族的偷袭所带来的损失,和曹禺无力迎战的局面,但是就如同天气一样变化无常的战场,依旧存在诸多变数,若无齐暄诡谋善战,精心地依照地势排兵布阵,巧设埋伏,而后胆大心细地潜入敌后,在必要时刻手刃敌将,这场以少胜多的翻盘仗,或许不会赢得如此漂亮。 黎开从医帐中走出来,握了握挂在腰侧防身的鬼剑莫邪,提气凝神,怀里的禅舒镜感受到灵气运转有些微微发烫,这一刻战后的南疆,看起来远比戈壁要萧条的多,“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远眺平原,此前还在招展飞扬的战旗,多少零落辗转在泥土里,每一根斜插入地的战戟上,都有无数人的生命。 风呜咽而过,像是无数冤魂的哭诉,想起幼年的自己,有仙人赠送法器的守护,初到及笄有程煜的陪伴,现在又有了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当时拜师时所立誓言犹在耳边:护人护己,不让珍视之人孤身犯险而不能救,不因力不能及看世人挣扎苦求而无门。是不是所有的努力,到最后就一定会有所收获?这些为国战死沙场的英烈,哪个不是一腔热血,肝胆衷心,若没能及时发现赫照奸细偷袭的阴谋呢?若齐暄最后不敌赫德武将反被围剿呢?他们就算拼了性命,又如何能身死战败的命运。 那么,自己呢? 体质特殊,易招灾祸,真的能依靠练气强身健体,修行亦不改初心?这算不算,逆天,改命。 黎开心中杂乱,没能说服自己,体内两股气息受思绪的影响,不停地冲撞,快要将身体撕裂一般,越是强压越是反抗得厉害,额头上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堪堪到了坚持的尽头。突感一股暖意自天灵而下,慢慢流转全身,一处中丹田,一处下丹田的两股力量终于渐渐平歇了下去,呼吸慢慢归于正常,虚汗稍落。 “师父。”黎开回头,见露离收回点在自己穴位上的手背着,长身而立,袍子翻飞,虽然蒙着双眼,但能感受到那双桃花美目,洞穿人心的力量:“徒儿该称呼您化清师父,还是,露离师父?” “代号而已,何需深究。露离是我,化清也是我,又有何区别。”露离这次助黎开平稳内息,自然发现除了程煜的一魂一魄,还有别的痕迹:“良儿与我详叙过佟灵之事,她将自己的修为全部给了腹中孩儿之时,是否使用了什么秘术,让你气息归于平稳?不然,以你习道之日长,断不会到今天,才出现如此境况。” 黎开本来也没想隐瞒任何人,点头说道:“的确,佟掌柜托孤之时,说是用了族内引魂一术,可让我在自己重塑魂魄之际,不伤害外渡之魂,可是师父,我不太明白。”黎开存于心中很久的想法,今日终于有机会亲口问出:“我并非只是生于阴时阴刻,魂魄,亦不完全,是吗?” 经历了这么多,聪明如她,少时即可参悟道本根源,出可断事奇谋,怎么会猜不到自己身上的事情。 “不错。”即便被她猜到,露离并不打算多说。 “那,佟掌柜所说,我身上的外渡魂魄,是程煜的,对吗?”踌躇几刻,黎开还是大胆的说出了所想,手指,不自觉地抚上那个可以让自己心安,有所寄托的禅舒镜。 露离侧头,不用看也能知道黎开此刻脸上的神情,心绪的变化,才到一半,又默默回正面庞,朝向黎开身后的广阔,细听风吟,所过之处仿佛还有拼杀的痕迹。 “不错。”良久,就在黎开以为露离不会说出实情的时候,他才叹息着开口。难怪!难怪自己可以依靠一面镜子和他畅说心事,难怪脑海中想到什么总能和他心意相通,难怪相距甚远也能有所感应,难怪别人一直敬他如神,但有时也会将自己错认,难怪… “程煜之所以能够显现真身,全靠添红袖灵识采补,个中缘由,你还想知道什么?为师自然可一并,与你解惑。” 正在黎开想要开口之时,金蝶飞飞,落入视线,露离稍一挥手,无数金粉飞落如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两个人都有所怔愣: 陪京大变,公告已出,定国公侯欲拥兵自立,遣其子齐暄暗害都督不成,将其私禁,勾结蛮夷,罪在叛国,现免除齐暄总兵官一职,马上释放都督曹禺,同,回京待判。 江拾灯上 黎开攥紧莫邪,看得出露离面色也不好看,搀扶着师父一起,两人往帐中走去,最担心的一幕,还是发生了。 “我们不是拦住了所有通风报信的传令兵,为何还会演变成如此境地?”良辰捶桌,暗骂朝中高官不是东西,齐暄在前线九死一生,竟然还被构陷中伤,看来之前黎开估计得一点没错,那些人,就是冲着齐家一门来的。 齐暄冷哼,眼中还血丝密布,攥拳愤然:“但如今我们打了胜仗,班师回朝又有何妨,足下的兵将都看在眼里,我就不信,他庞太傅再能言善辩,还能将黑的说成白的!何况我们手中还有他的金玉良婿,谈判的资格至少还有。” “不可。”黎开心下有数,如今事态演变到如斯地步,朝中的人不可能还会在意曹禺的性命,否则就应该是先传使者,不会是首布公告,反而没准… 随即整理了下思绪说道:“现在应当加强对曹禺的看管,不能让他的人身安全,有丝毫闪失。” 公孙念脾气上来:“管他作甚,死了才好!” “糊涂!”程煜也意识到黎开言下之意,红袍一甩坐到桌上,出口相劝:“现在恐怕最愿意看到曹禺意外身亡的,就是朝中的始作俑者,好坐实齐暄父子二人谋逆叛国的罪状。” 第四十八章 我的答案 一屋子气氛沉寂,大家心中并不比齐暄轻松多少,有时飞来几只闲碎的雀鸟,站在帐外树梢上,叽叽喳喳个不停。 “江山如此,何必请命!”齐暄拿出虎符,一掌拍在案前,再抬手,哪里还有符令踪迹,只剩渣子一片。 “就如同这外表中看,内中渣滓一般的兵符,朝廷打根上坏了,构陷忠良,错爱奸佞,这一匡山河虽大,却无齐氏一族立足之处。我原一直以为,那赫德狂傲自负落得个凄凉的下场,可嗟可叹,哪里料得昔日埋他骨,如今自断肠,他倒还有个肝胆忠烈之名,可得以厚葬,后人敬仰。” 这一大段话语,说得人心头憋闷,齐暄头也不回,甩帘而出,被月光拉长的身影,显得遗世而独立,直让人可惜身在盛世,不得盛名。公孙念想要追出,被黎开拉住:“我也曾自怨自艾,让他一个人,吹吹夜风也好。”说着正正神色,拉回思绪,将出狼穴,又入虎口,纵然境况难如登天,也飞快地转动脑筋,思虑着如何解决,以至于都没有注意到,程煜良久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如今,或许我们应当…”还没说完,黎开的话就被程煜打断。 “既然已经如此,就让我们随心而行吧。”丝毫不避意他人的眼色,星目闪着熠熠光辉,直接迎上黎开的,依旧带着些许地玩世不恭,久违的笑脸:“我明白黎开你想要周全所有的心情,但就像你说的,如果他们的目的就是不择手段接管虎符,铲除异己,那我们在努力也无非是加大了他们所做之事的代价,无法改变最终的结果。” 说着,转身向众人,仿佛奕奕的神采也可以传染一样:“反正都要鱼死网破,我们为何还顾忌这个,放不下那个,不如畅快驰骋,想做就做,也好无愧残生。” 这一番话,或多或少,都说进了在场每个人的心里,黎开受用,公孙念受用,露离受用,良辰受用,当然,还有他自己,也一直秉承。他与露离打赌是因为想做,他割舍魂魄是因为想做,梦境除邪是因为想做,再上战场,依然是因为想做,为情所想,为义而动。 “呵呵,也好。”黎开忽然反应过来,刚才无意中透露了自怨自艾的心绪,也是,本来自己体内有他一部分魂魄啊,心中所想,就算不用灵识感应,敏捷心细如他,也能恰时捕捉到:“如此说来,也许劫囚,更适合随心的我们,现在去谋划。” 夜凉如水,南疆的气候湿润,月亮像在盆里洗过一样,氤氲出一圈光晕,朦胧中,一束冠黑发玄衫少年,斜倚在断崖旁边,额头上,手臂上,胸前都缠着厚厚的绷带,一些深些的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渍,呼吸间都带着一股血腥味。俯视崖下一片焦黑,那是战时大火烧毁的营寨,数年之内,恐怕再无新绿。 “我们商量好了劫囚,黎开正在细化流程,你不想听听计划的始末?”程煜不声不响地走到齐暄身边,撩袍就坐,也不顾齐暄是不是想要与他交谈。 “你们陪我走到现在,深情大恩,齐暄自然记在心中,此生难报,只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以后的路,该我自己去走。”齐暄也没有看他,眼神一直目视着前方,纵然黑暗无比,纵然万劫难当,似乎只有踏上那一步,才知道有没有道路可走。 程煜收敛起嬉笑的表情:“那至少,你不该避开念儿。” “呵”齐暄苦笑,说到公孙念,脸上才有了些表情:“我知道你们看得出,念儿是个好姑娘,原本以为,打胜这一仗,便可证明自己与家父清白,堂堂正正给她一个名分,可如今,换做是你,会将黎开置于相同的境地吗?” 程煜没想到,齐暄会将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一时有些语塞。 “那时,也许忍下心意便可两相安好,这可能是我,唯一悔不当初的一件错事。”齐暄也控制不住地任回忆汹涌而至,当初也是在这南疆以里的永昌府中,自己上门求医与她初见,不能想象一个秀气玲珑的小姑娘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脾气,好说歹说不肯相帮,只能一个麻袋,掳了她上路。后来领教其精湛的医术,直感此女只应天上有,未曾想到竟真的是灵仙,也知道了她的俐齿仁心,若不放任自己对她的情感,是不是如今也就不会如此还未分别就牵肠挂肚。 这时一个清越的女声,打断了齐暄脑海中的排演:“你当然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公孙念不知何时站在了两人身后,也不知听了多久,程煜似乎并不感到意外,拍拍屁股,走的潇洒又利索。 “念…公孙姑娘…”齐暄脱口而出之后,才慌忙改口。 “公孙姑娘?”公孙念不以为意,轻挑秀眉,走到崖边:“是谁说,不想再叫我公孙神医,怎么现在却不认账,论辈分,叫我一声姑奶奶,都算便宜你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什,递给齐暄。 这件东西齐暄在熟悉不过,出征蛮夷之前,去找公孙念取衣衫,留给她当纪念,自己日常所用的折扇,竹叶落水无声,随风而舞。只是与那时不同,很久之前被公孙念抢走的扇坠,此刻重新换了编结,挂在扇柄上,琥珀石中的枫叶上,隐约还有一个念字,若隐若现。 公孙念不能齐暄询问便开口:“黎开说过,生离是苦,死别是苦,我不愿做那待守闺中的怨妇,终年数着思念度日,也不愿再一个人漂泊无依,你生,我陪你征战天下,你死,再有多少次,我也要将你从那鬼门关中带回。” 说着抬起齐暄的下巴,让他不能逃避自己的眼神。 “我们蛮族姑娘,不会拐弯抹角,我同情你也被你同情,保护你也被你保护,没有比我两个合适的存在,这不是救济不是可怜不是选择!这是我的心!齐暄,赫照一战之前你同我讲过,救命之恩唯有以身相许,那现在,我认定你,追随你,要你报恩!你呢,你的余生,准备好了吗?” 齐暄看着眼前的公孙念,觉得自己反而没有一个女子肆意自在,站起身来,足足高了公孙念一个头,摩挲了半晌的折扇,将它郑重地摊还在公孙念的手里,低头一抹浅笑浮上嘴角:“扇子还是你拿着罢。” 公孙念正想反驳,就听见头顶齐暄捎带笑意的声音响起:“我倒是想要念儿,其他一件东西。” “什么?”公孙念仰着头,秀目因为齐暄的一声“念儿”有些微湿,没等反应,一片温热便覆在了她如花的唇瓣上,大抵是因为错愕与悸动,四唇稍分时,才恍恍惚惚听见齐暄温柔地吐气声:“闭上眼。” 行动先于意识做出反应,这一夜的劲风,带了这少倾的温情,似乎没有往日那般萧肃。 第四十九章 进退两难(一) 陪京城里,天色明媚,一墙之隔的大理寺天牢中,却阴森潮暗,只有两边几盏油封闪亮着微弱的光,仿佛这是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进来的人们想要再亲眼见一见阳光,就只能等到提外受审,或者当众行刑。 有间牢房约莫只有一丈见方,墙壁地板皆是表面粗糙的太湖之石铺成,坚硬无比,棱角分明,光脚站在上面,一不小心就会被蹭破皮肤,表面稍微光滑的地方,沁着一些黑紫,不知道吃进多少犯人的血肉。门窗的柱子都有手臂粗细,生铁铸成,墙角里放着一只粪桶,散发着酸臭。 哗啦呼啦,稍微一动,就能看见粪桶边还挂着枷链,锁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男人,两鬓已有花白,但背脊挺得笔直,安静地盘坐在地上。 “将牢门打开。”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狱卒们前前后后地忙活,又是点头又是哈腰,老人无意理会他们的殷勤,眼睛一眯,便吓退了一众人等。撩袍,弯腰,步履有些蹒跚,几次抬脚,才跨进了牢中。中年男人已然听见了声响,头也没抬,继续闭目养神。 老者干咳声渐起,喘了好几口,才平稳下气息,开口说道:“齐侯,别来无恙。” “有劳屈尊,这天牢晦气重,阴气盛,太傅身子羸弱,不该来此。”齐玉微睁双目,从杂草堆中,翻出一方坐垫,缺边少角,随手拍了一拍,准确地扔到老者脚边。身上一动,就带起粪桶的异味,时不时飘散到空中,引人作呕。 老者向后面人伸手,随侍的仆从将外衣脱下,抖抖上面的灰尘,迈步进来覆在坐垫上,搀扶着老者慢慢坐下后,才伏身退了出去。 “想想,我们也有许久,没这么好好坐下来,畅聊一番了。”老者仰头回忆:“想当年我还不似现在这般佝偻,你也少年英勇,并无华发,一转眼,快三十年过去了,岁月如梭,不服老是不行咯。” 齐玉冷哼一声,并不想继续话题。 老者并不在意齐玉的冷眼,继续说道:“你初入官场便少时言寡,怎到了如今,徒增年纪,不曾改正?” “太傅此行,想必不是为说教和叙旧而来,不如省却那些个客套,直奔主题吧。”齐玉左右动动已经僵硬了的脖子,尽量不带起尘灰和酸臭气味。 “你知道,我意不在害你满门性命,现在圣上主张削藩,那西南兵权,你拿在手里也是块烫手山芋,何必,何苦?” “我若手中没有这一方权令,太傅如今可还会于此好言相劝?齐玉忠于朝廷之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坚守的不过是一门荣耀与无辜众将的性命,我儿此去前线如何被构陷灭口忠良,软禁都督曹禺,太傅应当比我更加清楚。”齐玉握紧枷锁的手,青筋尽露。 “虎父果真无犬子,曹禺这厮太不中用,跟你齐家的小子比起来,差得远啊,扔也就扔了,你这当父亲的莫要太过狠心,时不我待,要是有什么行凶之人先行一步已经将曹禺刺杀,来个死无对证…” 齐玉双眼血红:“你要的是虎符兵权,如今我已获罪入狱,尽管找个理由拿去便是!” 老者也猛然靠近,枯瘦的手像鬼爪一样擒住齐玉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近前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要的只是齐暄带着兵符,连同你昔日兵属统将回来,而不是让他们带着大批兵马,挥师陪京。” ------题外话------ 从今天起,《湮华碎》的更新改为一天两次咯,分别是早上8点和晚上18点,近期有很多小伙伴给文章提出了意见,幕兮在这感谢大家的支持与帮助,有你们的厚爱,《湮华碎》才能一直坚持下去,展现更好的成绩。 希望以后的每一天里,都能大家带来更多精彩的故事,让你们看的开心,再次感谢随书追更的小伙伴,你们的陪伴是我一直以来的动力! 第五十章 进退两难(二) 齐暄若回,交兵权换良将,虽可能逃过这一次劫难,但日后庞太傅再起杀心,没了与之抗衡的条件,只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齐暄若不回,便是欺君抗旨,负罪在逃,前途空计不说,也无法再堂堂正正立足于故土之上,唯有流落飘零。 可自己身在牢狱,这孩子又岂会撒手天涯? 齐玉就这么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和面前老者对视了很久,终于别过了目光,转头向着墙壁,再不看他,也缄口不言。 老者抬手,让随侍扶自己起身,缓步迈出的时候,还不忘跟齐玉说道:“你要是想好了,就修书一封,召那野雀儿归巢,只要你不再过问朝堂之事,军政要务,没准还能落个功成身退,安享荣华,反之,那就是大家都不愿看到的结局了。” 牢门在太傅走出去的那一瞬间,“哐啷”地被关上,声音传了好远好久,都还能听见回响。临了也不忘嘱咐狱卒看好齐玉,万不可伤其性命或由他自尽。由入到出的几步路中,两侧牢中伸出无数双或枯瘦,或惨白的手臂,向外抓着,像地狱里的幽魂,也像饥不择食的恶鬼,仿佛不在监牢其中的任何一人一物,都可能成为自己的救命稻草,这几步路,对他们来说,可能永远也无法走完。 庞太傅脸上一黑,牢头马上会意,抽出打鬼鞭,沾了盐水死命地向两旁抽去。惨叫声顿起,落魄的商人、久罪的官僚,他们忘了,现在自己的命在这些达官显贵眼里,轻贱还不如草芥。人,齐玉战场上杀过不少,却从没害过谁,同样是鬼哭狼嚎,这天牢中的断支残声,凄凉过修罗炼狱。 齐玉被重新锁了起来,有了庞太傅的叮嘱这次禁锢地显然更加牢靠,不仅如此,还增派了三拨人马,轮流看护,生怕出现一点纰漏,绕上自己的性命。原只有一线的自由也被剥夺,末马将军无可奈何地摇头而叹,招来牢头伺候笔墨: 吾儿齐暄,见字如晤… 此时正值夏至,陪京中红肥绿瘦,顺着一条鹅卵小径分花拂柳,尽头垂花门金匾正中刻着几个大字:花开富贵。楼阁高下,轩窗掩映,往屋里一看更是画露天机,迎面摆丈八条案,上有尊窑瓶、郎窑盖碗儿,案前摆:硬木八仙桌,一边一把花梨太师椅。桌子有言语房四宝:纸、笔、墨、砚,宣纸、端砚、湖笔、徽墨、《通鉴》、天文、地理、欧、颜、柳、颜、赵名人字帖。 屋中端坐一人,正使着狼毫小篆的笔,行云流水般泼墨于宣纸之上,时而铁画银钩,时而行转柔和,大有“松中堂一笔虎字”之势,突闻外有一高声报备,折了笔走龙蛇,一幅好字就此留了些瑕疵。 “禀太傅,齐侯的手书送出来了。” 老者顿住笔,微微抬眼,冷哼一声,随手就将其扔到洗砚之中,清水着墨,如烟如霞晕染了一片,溅起零星水珠于案前,染湿了四方纸,惊扰了笼中雀。 仔细一看,游廊之下还有一青年面孔,接过门房传来的信笺,匆匆扫了几眼,递给老者:“叔父在上,这齐玉到底还是冥顽不灵,不肯召回将力。” “‘天涯海角,莫再还朝’?哈哈哈哈,无妨。”老者稳坐太师椅上,伸手之际,那青年眼色极快,放下信纸的同时,换了一杯刚热的清茶,伏身敬上。 “有的人啊,就是这样,你越是舍身求仁,他就偏会飞蛾扑火,齐门是出了名的忠贞烈士一族,家风倚正,教子有方,齐暄小儿定不会眼看着父将身死而不救,齐玉此封书信一出,不论言辞,这火啊,才会燎得更旺。” 砚中清水已混,倒映着老者的须发,分不清黑白。 第五十一章 初复光明 “嘶 ̄轻一点,莽莽撞撞,一点也不像个女孩子。” “别动,等一下习惯了就好。” “嗯…别夹别夹,要断了。” 老李夫妇家卧房简易的罗帐中,一男一女的低声喘息与旖旎轻喃时不时飘尽屋外人的耳朵,程煜从刚才开始就有些面红耳赤,偏偏带着黎开和良辰,两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相顾无言,不明所以。 “小师叔,你…”良辰看着程煜几乎已经红到耳根的脸,刚想出口询问就被打断。 “你你你,你什么你?小屁孩儿,不该你打听的瞎打听。”程煜佯装听不见屋中的动静,眼神四处游晃没有定向,搪塞着良辰。 “不是,我…”月白衣衫的少女还不死心。 “我我我,我什么我?没看见我这又操心又上火。”青年脸色绯红如滴血的罩衫。 “嘿…” “嘿什么嘿,最近没好好练剑吧。”说着,转身向黎开:“黎开,莫邪借我一用,师叔再教你几招…”还没说完,眼前月白影子一晃,被当头给了个爆栗,正敲在程煜眉心处,酸胀难忍,一边用手捂着,一边吸气哎呦。 “叫你声师叔你还来劲了,我是想说你这脸色潮红异常,别是生病了,打什么岔啊在这儿。”良辰拍拍手,学着公孙念的模样叉腰,作训话状:“怪不得公孙姑娘总跟你们置气,都是属猴儿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黎开看着他们二人调笑打闹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正要说话,屋门从里面打开了来,一道橘色的烛光打进院中空地上,两侧阴影晦暗,中间一束光明。公孙念伸伸懒腰从中露出头来,显得慵懒又恣意,冲捂着脑门的程煜问道:“你怎么了?脑袋被门夹了?” 程煜心中暗骂,嘴上又不能直言自己刚才听着屋内公孙念帮齐暄伤口换药,包扎声音做出的联想,有些支吾着说道:“我,我能怎么,你怎么样,完事没?” “进去看看吧。”公孙念扶着腰走下台阶,仿佛累坏了,打着哈欠:“我要好好睡一觉,死不了人的事都别打扰我!”说着,绕过老李家夫妇二人的正房,往西厢走去。良辰挂念着师父露离,第一个冲了进去,就见屋中一大一小两张榻垫,分别躺着又被裹成粽子的齐暄,和双目覆绫的露离。 “师父?”良辰不知露离是睡是醒,小心翼翼地走到榻边,轻声试探着,就要伸手想取下他眼上的白绫。 狸鼠猜猜没有跟公孙念一起离开,见良辰动作,本来在一边的桌上,放下啃到一半的苹果,扑过来吱吱地叫唤,时不时扭头,站到了露离脸上,按住绫子,意思阻止良辰,还在治疗当中,不要轻举妄动。 旁边齐暄倒是醒着,坐起身来,右手艰难地向背后抓着,两根手指也被做上夹板,不能弯曲,竭力向远处延展,仿佛背上有什么奇痒的东西,轻叹一口气:“我们所得军帐中那些,都是骨笛的复刻版,成型时间较短,虽可暂时迷惑敌人心智,但却并非真正的恶魂之灵,念儿适才捣碎成了骨粉,掺了药材重新与道长覆眼,明日便可暂时视物,若要根治,恐怕还得需要真正的董良骨笛。” “那为何师父还不转醒?”良辰不免有些失望,想着已经很久没见过露离那对神采奕奕,桃花美目的眸子。 “咳咳,良儿。”露离轻咳一声:“醒是醒了,只是神识混沌,太长时间未见光亮,有些力不从心。” 缓缓睁开的眼睛,连仅有的烛光都不甚适应,觉得刺眼得很,猜猜左右来回蹦跶着,看露离挣扎起身,窜到他肩膀上,挤到白绫后面,舔着双目因进光而溢出的眼泪。 第五十二章 人质溜了 黎开也来到卧榻近前,连同良辰一起扶着露离,让他慢慢感受到双目的觉知。 “想要知道董良骨笛的下落,恐怕只能从江拾灯口中问出了。” “问他?!呵呵。”程煜撇撇嘴:“不花出比本家收笛子高出两倍的价钱,休想从他嘴里问出一个字。” 露离反而对这事倒显得不似发生在自己身上一般淡然:“时也,运也,江拾灯其人虽惯为偷盗,但也算盗亦有道,贫瘠穷苦者不偷,为官清廉者不偷,长老贤幼者不偷,大不了以后我们出金悬赏,请他再将骨笛拿回便是。”说着眼睛微眯,即便适应了光线,长居黑暗,也让初见光明的双目有些疲惫,干脆盘坐调息,一边询问:“如今,陪京情况如何?” 说到此处,话题起的又有些沉重,屋内安静了片刻,齐暄拿出在怀中揣了良久的一封书信,上面的笔墨可能被水渍打湿过,晕染了部分,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写信人那刚劲孔武的气力和疾风劲草的性情。 “我既无回头之路,人,定是非救不可的。”齐暄眉头紧锁,盯着手中书信,摩挲着,一遍又一遍,似乎写信人还留有一丝余温于信上,有所眷恋地似在耳旁不断叮咛。 天涯海角,莫再还朝。一如庞太傅所料,定国公侯信中的这句话,对齐暄来说就像是燎原的星星之火,在心绪中蔓延,所有之前对朝廷的信赖,秉承与理想,都在一次次的阴谋陷害中,化为乌有。几代人的呕心沥血,忠君报国,都不敌几句谗言听得入耳,也许与赫照一战之前,哪怕生死一线存亡之时,身为人臣,都没有泯灭对新主的期望,对未来的执着,可是连着最后一点念想,都在听到定国公侯被下狱天牢的消息时,消失殆尽,如此下去,社稷危矣,国家危矣! 但此时的齐暄,心中早已顾不得那许多,执手公孙念那刻起,便下定决心,去他的国道世道,人臣之道,最应珍视的,当是身边之人,最应受到善待的,是无愧于天地良心的自己。曾经的他,单手执扇一身儒方游说于朝堂之上,如今再起长枪,也该寒芒由心挑尽天下奸佞。 “这封书信能送到小侯爷的手上,想必朝中人早已做好准备,步步为营,设好圈套等着我们自投罗网。”黎开还是一贯缜密冷静:“此行旨在救人,但也需从长计议,切勿一时冲动,整盘皆输。” 看着大家郑重点头,黎开接着说道:“一则,我们当探清齐侯的提审与受刑的准确时辰,依靠定国侯府威望,发动城中百姓请命,如同那时佟灵掌柜一般,可趁押解松懈,无暇顾及之际,由轻功稍好的程煜飞身刑车,晃过侍卫将齐侯救下。二则良辰师姐与师父在人群后方巧做接应,见到齐侯之后马上带其换上便装,混入人群中按计划路线撤退。再则此番小侯爷已成钦犯,不宜露面,就担当看护好曹禺之任,以备必要时候,充当人质解围。” 众人听完,相互确认了任务与流程,还没来得及说下细节,屋门就被人从外面猛然推开,公孙念那张顶着大大黑眼圈的脸出现在眼前,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两相对望之际,才拍着胸脯说道。 “曹…曹禺跑了…” 第五十三章 葬活人 夏夜的三更天,正是人们熟睡之际,失了蝉鸣的闹动,陪京金陵城中,条条街道静谧而和谐,不时地有更夫敲打着竹梆子路过,一慢两快,声音悠长。庞府广亮大门外,一人身着半甲,蓬头垢面,正在与门房纠缠着什么,因长途赶路,此时的精神显得有些狼狈,面色土灰。 “让我进去,我要见岳父大人。”曹禺不由分说,推开门房管事就想往里面闯,却被拦在门外。 以往都是笑面相迎的仆从今日好似换了张脸,眉角一耷拉,撇着大嘴,连正眼都不看曹禺一下,门房踱步而出,气定神闲地说道:“哪来的要饭的,找岳父找到这太傅府来了,赶紧轰走,省得一会被管家知道,怪罪我们。” 曹禺被推搡着,赶下台阶,一脸不可置信:“你…你们?!你们怎可如此放肆,我乃御赐亲封征西都督曹禺,朝中正二品大员,太傅的女婿,二小姐庞清的丈夫!”说着,奔着半开的大门冲了过去:“管家怪罪?庞吉何在?让他出来见我!” “一会要见太傅,一会要见管家,说是来找人的,我看,你八成是来捣乱的!不走是吧,来啊,棍棒伺候!” 曹禺也是一介文官,哪里经得起杖门棍棒的猛打,手腕粗的杀威棒一时间劈头盖脸而下,打在人身上闷响阵阵,隐隐有肋骨断裂的声音。鲜血从曹禺头上慢慢流淌下来,整个人已经快成了一个血葫芦,打击纷至,却依然未见停手的意思。 厅堂之内,老者面前跪着一羸弱女子,扶着他的膝盖,哭的梨花带雨。 “清清不哭,还有爹在这,不会让你孤苦无依的。”老者拍着女子的脊背,安慰道。 这女子正是太傅家的二小姐,庞清,听闻此言,抽泣声更甚:“当初女儿举荐曹禺去做那劳什子征西都督,不过是看一军之将不会冲锋陷阵,爹也答应了女儿,他不会有什么危险,如今告知女儿成了寡妇,日后女儿如何在这陪京闺秀之中抬得起头来!” 老者眼睛一瞪,捎带了些责备的语气:“哪有战场不死人的,虽说坐镇后方,爹怎么能保证你万无一失,好了,别耍小孩子脾气了,今夜已晚,就别回去了,你也好久没回娘家,安歇一宿,明日早早回去,待正令一到,准备后事吧。” 女子被身旁的侍俾扶了起来,搀着向门外走去,一步三回头地望向老者,眼中有埋怨与不甘,最后置气似的扭回头,抽泣声随着脚步,渐行渐小。 老者直到确认女儿已经走远,手指轻抵太阳穴,双目微闭,叫过来管家庞吉:“外面怎么样了?” 庞吉抖抖身上的肥肉,恭敬地伏身近前,小声在庞太傅耳边念叨了几句。 “胡闹!”老者猛地睁开双眼,轻扣太师椅:“棍棒声音如此之大,惊扰了别人可怎么好。”说着背手起身,庞吉有眼力价地连忙跟着,递上一支檀木的手杖,让老者握在手里。 “他可还说了些什么?” “就哭着喊着一直要见您,见二小姐,并未提到骨笛之事。”庞吉回禀道。 “朽木不可雕也,罢了,既然已经准备好了棺材,正好,不必再空着了。”说完摆摆手:“你去处理吧,就一条记住,做的隐秘点,安抚着二小姐,把丧事办的漂亮些。” 老者退下了庞吉,自己慢悠悠地往榻上歇息,枕边是一根还未收起的竹简,上面游龙一样地写着几个大字:骨笛失窃,赝品已毁。拿起来看了再看,摇头叹气:“齐玉啊齐玉,你只看到我祸乱朝堂,不知这乱世将起,生灵难复。圣主年幼,且思不在社稷,难道我以少数人之性命,换天下抵定,也算错吗?” 朗朗夜空中点缀着几粒繁星,没有人回答。 第五十四章 大闹白事会(一) 满堂皆素,雪绫倒挂的中间,是一个偌大的灵帐做成的白花,风一吹起,带动架子咿咿呀呀作响,竹条编织的灯笼,外面也套上了肃穆的白封,碰撞有声,大门口至堂前,一路,祭轴、花圈分设两旁,人们往来对的脚步声、劝慰声跟堂中的呜咽声交织成一片,让人痛不忍闻。 里设灵堂,摆放白字奠牌,暂用黑布遮了起来,棺停正中,庞清小姐身披草麻,跪坐在一旁,因与曹禺无后,就和府中其余人等,在棺前跪吃完一餐饭后,大把的铜钱往火盆中扔着。请了一个“好命婆”,凡是前来烧香拜祭的,主持斟酒盛饭,酒斟二巡,饭盛二次量少,随意食菜,每碗吃一点,说些吉利话。 吹鼓乐师导引着殡葬一队,抬着空棺,上街头走游一趟,俗称“游材”,目的就是要驱散小鬼,告知乡邻,此间人家正当大事,上路不可惊扰。入殓之后出殡之前,棺材头部加盏油灯,称“点脑头火”,这盏油灯在出殡入土之后,仍需在家中供候数月,才可熄灭,黄泉之路难走,意为阴灵照亮前行方向。 几日前赶回到陪京金陵城中的黎开,跟随受邀的父亲母亲,也在拜祭之列,此次齐侯受冤入狱一事,作为同朝好友的黎天,心中也愤愤难平,尤其听闻黎开详说过前情后果之后,果断将齐暄偷偷接入府中,暗下支持着他们计划的进行,丧帖拜门之时,不免唏嘘。 “早年间渴望中举入士,实现胸中抱负,如今官越做越大,有了更多的随波逐流,胸中志向却日渐衰无,惭愧惭愧。”黎天看着堂中来来往往的同僚,或趁机阿谀,或落井下石,想想此前与齐侯贺寿,那一堂的把酒言欢,好不畅快。 “女儿知爹爹无奈,不过此番一行,或许另有收获也说不定。”黎开罗扇掩面,低声与父亲交谈着:“曹禺逃走,断了我们想要以此跟太傅谈条件的念想,不过就算照计划而行,身为局中弃子,恐怕也做不得多少筹码,倒是这一大办白事,没准可以从其致死之因上,解脱小侯爷齐暄暗害朝廷命官的嫌疑。” 黎天看着女儿,点点头,露出一丝笑意,当初那个跟自己纸上谈兵的小姑娘,什么时候开始,竟似乎一夜之间长大。十五年,为了将其好好保护,免受邪崇之罪,鲜少许她踏出府门,诗经、兵法、志怪杂谈便成了她幼年时期唯一的乐趣,最快乐的时光,就是自己扮作响马,背着小黎开院中玩闹。齐府拜寿之际,才情初显,那时就知她聪慧多智,那时就知她机敏博学,不曾想如今运筹帷幄之中,自己都看不透她小小年纪盘算的计谋。 “如何证明齐暄无罪?” 黎开握着禅舒镜的手有些发汗,但目光仍然坚定:“爹爹只需带女儿进门拜祭,剩下的,还要靠公孙姑娘指点。” 数条街巷之外的黎府中,程煜、露离、良辰三方盘膝相对,运气现灵,与公孙念、齐暄围坐成一圈,依靠程煜本身与黎开之间的灵识感应,挥袖出去,禅舒镜中景象,皆在面前。 第五十五章 大闹白事会(二) “怎么样?”良辰一边提神运气,帮助程煜稳定元神,一边问向公孙念。 面前的景象中,黎开手拈三炷香,冲着曹禺的牌位三躬叩首,未出殡的曹禺尸首横卧棺中,没有封椁,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寿衣寿袍,大部分身体都被掩盖住,只露出一张惨白的脸,脸颊两团的腮红,趁着有些诡异。 “光看脸哪能看出来,想确定他致死的原因,还需要进一步尸检。”公孙念凑到近前,仔细地看着。 “姑奶奶,人死以当大事,能混进去拜祭就不错了,还让你尸检?”程煜无可奈何,极力稳住自己的元神,以禅舒镜为媒,驱动灵识,维持着能量场区域正常视物。但添红袖到底只是将就填补了自己灵魂的缺失,不能随意差遣,耗费灵力时间一长,自然有些吃不消。 黎开在现场,尽量用禅舒镜趁着瞻仰遗容的时候,近距离查看尸体的情况,另一方面虽然知道镜子的另一端,围坐着露离良公孙念她们, 但是只能听到程煜的声音,就和当年未相见时的情景一样。这么想着,另一头的程煜因为相通心意,也有所感应,傻笑出声,被公孙念看见,明知黎开听不到,故意用高出一个声部的声音说道。 “喂喂喂!人命关天,你还在这傻笑,等风波过去再继续你的儿女情长,让黎开再靠近一些,着重看下耳底。” 程煜也不跟她计较,集中精神,指导黎开。 这一看不要紧,曹禺双耳涡旋中塞着棉花,隐隐有出血的迹象,双目微睁,眼皮用金线串在了一起,近瞧之下有些恐怖。 “这便对了。”公孙念胸有成竹地说道:“我本来以为他们会用毒一计,没想到竟这般残忍,若我猜得不错,尸体头顶部该有一枚利器,直插百汇入脑致死,创口小而隐蔽,只要利器不被取出,就很难发现伤口,此时就算尸检也只能查到尸表的伤痕,届时说是囚禁之时所受虐待,便能将罪责,一并推脱到齐暄头上。” 正在这时,堂外传来一声高呼:“太傅大人到!”一个老者身穿玄黑,在众人的搀扶中渐渐走入了视线。 庞清小姐看见父亲到门口,刚想起身去迎,身后的管家庞吉悄悄拽了一下她的衣袖,示意其跪坐烧纸,不可乱动。 这一动作本来再微小不过,却无巧不巧落入了黎开眼中。适才都未曾注意,这丧夫的庞家二小姐,宽大的孝服孝帽加身,挡住了羸弱的身躯和面庞,抬起头来,这才看见脸上不见多余地悲痛,反而有种对白事之礼的懈怠与不耐,被身后之人提点,撇撇嘴重新跪了下去,抓起一把银钱,扑得扔进火盆,烧起一大捧火焰。 太傅进来,也和大家一样依着礼,上了三柱送生香,绕棺一圈之后,来在了庞清小姐的面前:“苦了你了,我的女儿。”说着,眼神中满是怜惜,颤巍着双手,拉起庞清。 “当年你出嫁之时的样子,就在为父这眼巴前晃悠,哪知顺心日子没过几年,快婿竟遭奸人陷害,你放心,爹就算拼了这把老命,也要将这邪佞之徒,绳之于法。”老者将庞清的纤纤玉手紧紧握在掌心说道,那语气里,就像一个发誓要为受尽委屈的女儿撑腰的慈父。 满屋子的人看着这对孝女慈父,皆摇头叹息,不知是可怜那曹禺“英年早逝”,还是可惜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的庞清。 第五十六章 大闹白事会(三) “诸位,诸位。”等老者再抬起头来面向众人,眼圈竟都带了些血丝,一字一句说到。 “众人皆知我庞懿无子,膝下就三个女儿,长女无福,未到及笄便已夭折,幺女年幼尚不知事故,身边只有二女儿庞清照料,操持家务,好不容易望着、盼着她出了阁,成了亲,谁想却落得如此境地!”老者借力的拐杖,敲得地板闷声阵阵,庞清一边搀扶着父亲,不时用衣袖沾沾秀面,但未见泪滴。 “可怜的女娃呀,丧夫无子,之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战场无情,刀剑无眼,还请二小姐和太傅大人节哀,莫要哭坏了身子。” “太傅明鉴,我们定严查真凶,不让都督大人含冤。” 人群中,已经有一部分太傅门生,开始表起了衷心,慢慢地,灵堂之中人声鼎沸,老者眼中一道精光闪现,随后半眯了起来,暗自拍了拍自己臂弯中庞清的手,示意仆从将二小姐扶回草蒲团上跪坐好。 “若真是战场无情,刀剑无眼也罢,真是为国捐躯,懿虽自觉命残但绝不会怨天尤人,只是,战报已达,我军大获全胜而归,却不见都督亲笔,等来的竟是棺椁一具,详询军中,才知原来我那贤婿一路上不仅屡次遭人暗害,如阵临敌之际,还被囚禁,亏得提前做好了部署,才将将挽救全军覆没之局。” 老者说的涕泪俱下,仿佛世间惨事也不过如此。 黎开冷眼看着庞家父女惺惺作态,听着其动人心绪的说辞,宛若那就是真相一般,这庞太傅的口才演技,不当说客简直可惜,他当真觉得自己有只手遮天之能,可颠倒是非黑白?不过看他说的如此详细,难道军中除了厨子李二,还有眼线,才能趁机放了曹禺出逃灭口,步步都赶在前面,一点一点坐实齐侯一家杀人叛国之罪。 果不其然,老者继而将话语引向主题:“我无意诋毁定国公侯,懿老矣,只求能儿孙绕膝,安享天年,只是齐暄小儿千不该,万不该,为了一世功名虚荣与得,害了我那贤婿的性命!” “什么?竟然是小侯爷?不会吧。” “怪不得没见他班师回朝,这是畏罪私逃了?” “齐门忠烈之后,出了如此败类,可悲可恨啊。” 黎天在一旁,着实听不下去人云亦云,纷说重伤,刚想愤言出声,为齐侯说两句公道话,却被女儿黎开,擒住衣角:“父亲大人切莫着急,该知道此处一行多是太傅门生,贸然唱反调,不但于事无功,还有可能引火上身。” “那我们就这么听着,任由他们恶言忠良,什么事都不做吗?”黎天气的脸色涨红,甩袖置气。 黎开眼神望向跪坐在棺前,木讷地往火盆中扔着纸钱的庞清二小姐,时不时还趁庞太傅说得情绪激动之时,偷偷抻抻懒腰,屡次被身后的管家提点,才老实坐下,手里还闲不住地拿起一张纸钱,左右折折,展开颠颠。 既然太傅费尽心力,做了这么好的一个场子,那不引起些舆论,着实有些可惜,如今之计,唯有一赌。 黎开暗自攥紧禅舒镜,赌庞懿老者的心急自负,赌庞清二小姐不知实情。 第五十七章 大闹白事会(四) 灵堂中虽然人声杂乱,每个人的动作却都不大,举手投足皆在视线之内,黎开距离堂前棺椁少说也有几步路的距离,更不用说要穿过人群,还要经过那正振振一词的庞太傅身边,心中盘算着如何才能不会被中途拦下,顺利到小姐近前。 正在这当口,一只黑猫嗷呜而过,尖利的猫爪正挠在小姐手臂上。拜访人群中多是男性,就连身后的管家要看护恐怕也不合礼数,黎开心下暗叹这猫来的巧,窸窣收拾起身,与黎天示意了一下,趁乱挤了过去,慌忙扯下一角绢布,拉过庞二小姐的手臂,柔声细语:“得罪了小姐,您忍着点。” 说着拿过桌上的剪刀,在火盆上稍消了下毒,将庞清手臂处黑猫挠起的一块浅皮迅速划断,用有些火热的刀片轻覆伤口止血后离开,之后以绢布为绷带,简易包扎,整套流程一气呵成,恐怕连黎开自己,都没想到能如此娴熟,动作果断。大抵是露离师父点通之效,两脉具通,这些日子又从未间断过习气周身,使得念随心动,心一动而气不止,身体与心灵的觉知慢慢地加强,才能如此这般想到什么,都能做得像模像样。 庞清见面前的人儿清秀俊俏的紧,不施烟粉不著环佩,却美得倾城,惹人注目。脸似桃花放蕊,身如弱柳迎风,眉似春山带雨,眼如秋水含情,一头青丝只用了根发带束于脑后,带着几分疏离散漫,有少女的烂漫,也有谪仙的出尘。自己身为女儿身,也觉得有些移不开目光,听闻她朱唇轻启,才恍惚收回意识。 “有劳姑娘。” 庞太傅这时也注意到黎开,眉头轻皱,眼前这个姑娘有些面生,自己多走动于金陵城内,却也对她无甚印象,是哪家达官贵胄之女,还是显赫贵人之妻?刚要开口,就听年轻姑娘又冲着庞清说着什么。 “小姐有礼,之前便听闻庞二小姐与都督大人夫妻情深,临别之际还求了平安签,放于香囊让大人随身携带,如今事与愿违,大人此次为人所害,肺痨急症来势汹汹,竟…唉 ̄小姐现在当以身子为重,切莫伤心太过。”黎开也学着庞太傅的样子,将庞清的手合十放在手心中,娓娓规劝。 “额…”庞清其实并不知曹禺是因何身亡,只是父亲告诉自己人死了,又送了棺材来,白事的操持并未上心,交给了府中人去办,现在听黎开说到,就也顺着话头敷衍几句:“是啊,我本来也劝他,有病在身就不要上前线,临阵杀敌肯定更是咳得厉害,如今剩下我这妇孺孑然一身,还真不如…” “咳咳。”庞清还没说完,就被太傅一阵急咳打断。她声音本来不大不小,但堂内之人都听的清楚,管家在身后,悄悄锤了下桌子,再看黎开,眼中也稍有精光闪现,渐渐弯起了唇角。 急咳过后,堂中安静异常,针落可闻,大家都狐疑地看向庞二小姐和太傅其人,半晌,响起了窃窃私语声。 “公告上不是说,曹禺是被小侯爷齐暄殴打虐待,内伤不治而死吗?怎么竟成肺痨旧症复发了?” “没听庞二小姐说吗,都督许是原来就有病,上阵杀敌急火攻心才不治身亡了。” “那老天收人,与小侯爷又有什么关系?” “嘘!你小点声,没看太傅在呢。” 一时间堂内议论声渐起,庞清四下张望,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看向老者的眼神中有些乞求,而老者,却连她看也没看一眼,目光紧紧盯着黎开,心想这丫头是哪里冒出来的,莫非是来搅局不成。 第五十八章 大闹白事会(五) 黎天听到此处再也按耐不住,原本众人只是小声议论,稍有疑虑,他却将人们心中所想大声地说了出来:“一下是旧疾复发,一下是殴打致死,难不成这一个人还有两种死法不成?黎天自知学识浅薄,又不忍观都督曹禺含冤而死,莫不如,来个当堂验尸,也好帮大理寺卿详查死因,追出真凶,告慰其在天之灵。” “荒唐!”老者掷地有声,拐杖重敲地面,眼睛瞪向黎天:“人死为大,莫说朝廷命官,就是布衣百姓也断无当堂验尸之礼,你一个小小金陵知府,眼中可还有人情道德,可还有尊卑之序!” 黎天正目而视,丝毫没有退却:“若追寻真相就是藐视逝者,不通情法,那要大理寺何用,要法制何用?我天瞾一朝,并非是谁家的朝廷,所尊法制是理法而非情法,人死不可复生,不能亲自开口告诉我们谁是真凶,都督性命是性命,难道因为其身死而冤枉的齐门一族就不是性命?” 此话一出,太傅脸上稍有色变,正思考着如何回复,人群中又有了动静。 “我同意,不管元凶是谁,至少不能让都督死的不明不白。” “对啊,既是详查死因,想必都督在天之灵不会怪罪,也好给太傅和二小姐一个交代。” 黎开心下颇受震动,原来只知父亲从官以来谨慎,同朝好友不多,皆是太傅党羽,现在看来,不仅仅是这一众的乌纱,多官官相护,也是因为那些心底的声音,在万籁俱寂的一潭死水中,沉沉浮浮,随波逐流,没有一个人敢真正站出来指明真理。 莫道官不识理,只叹人微言轻。有思想有抱负的官臣贵胄,大有人在;知荣辱懂善恶的达人显族,只待发声。 太傅不可能趁着此刻继续逆耳之言,只能妥协命人请回了二小姐,招来仵作,在众目睽睽之下,当堂验尸。稍迟,就见管家带上来一个干瘦老头,上前回禀,私下里四目相对之际,狠狠使了个眼色,干瘦老头颤颤巍巍,就差抖如筛糠,放下工具箱,哆哆嗦嗦地解开曹禺身上的寿衣寿袍。 青红紫黑,曹禺身上占尽了各种形状大小的尸斑,黎开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看过尸体,觉得有些反胃作呕,但想到关系到齐暄一家命运,成败在此一举,也强迫自己目不转睛地盯着验尸的老头,端着禅舒镜,生怕错过一丝细节。 “回…回太傅,各位大人,都督身上除了棍棒造成的内脏出血之外,确实并无其他外伤,应…应是殴打致死错不了的。” 庞太傅脸色稍有缓和,挥手让人将仵作带下堂去,想要总结陈词。 “且慢!”黎开拦住了一脸如释重负的干瘦老头,众人又重新将目光锁定在黎开身上:“外伤造成的内出血症状可会在人死之后,由七窍流出?” 老头看了看一旁默不作声的太傅,又看看一步之遥的管家,有些迟疑道:“伤不在头颅,肝胆破裂血液只会淤积在体内。” “那这耳底处渗出的血渍是何原因形成?”黎开接着问。 仵作重新放下工具箱,趴在尸体旁仔细看着,用镊子从其耳中夹出一小团棉花,已经被鲜血浸透:“耳中带血,应是外物猛击头部所致,但…”说着,干瘦老头又低下头寻找,用绷带给尸体擦擦鼻孔,张张下颌,嘴里念念有词。 “不对呀,若是头部遭到打击,七窍都应当出血才是啊。” 翻到眼皮之时,就见上面血丝密布,老头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切地拿出剃刀,将尸体的头发三下五除二,就剃了个精光,一枚二寸长的钉子,被他小心翼翼地取出,几乎是一瞬间,就见尸体眼睛鼻孔嘴巴周围,慢慢渗出了黑紫的血迹。 第五十九章 真相大白 一时间,堂内哗然,纷纷对曹禺其人的惨死表示同情,对凶手致死的方法表示痛斥。 “太傅大人在上,这恐怕,就是都督殒命的根源所在。”干瘦老头将钉子用白布托着,跪在庞懿面前,自以为完好了差事,却没看见太傅已经铁青了的脸色。 “就算如此,也只是说明不是内伤造成的死亡,并不能解除齐暄不曾杀人或纵凶杀人的嫌疑!”庞懿依旧嘴上不饶人,再看向黎开的目光已经带有些许地敌意。 黎开并不着急,听着程煜转述公孙念的解释,在尸体面前浅蹲下来,看着上面大大小小的痕迹和手腕脚踝处的青紫,话语却是抛给了干瘦的仵作老头:“敢问仵作,这尸体上深深浅浅的是何物?” “是尸斑。” “因何形成?”黎开接着问道。 “因钝器大力冲撞身体,或者捆绑,造成的淤青,人死之后血不循环,聚而不散沉积在尸体表面或下方之物。” “那是否可以以此判断是死亡之前何时形成?”黎开步步紧逼。 “可根据其形状、大小和颜色的深浅辨别。” “那可能辨别人死于何时?” 仵作听到黎开有条不紊的问题,也没深想,又粗粗检查一遍尸体情况脱口而出:“大约死于两日前。”说到这,人群中又啧啧有声。 “两天?都督身死的消息不是几日前就张榜广而告之了?还说元凶小侯爷在逃。这么说来,那时人还没死,公告就出了?” 黎开得到事前预想的印证,有听闻了现场诸多疑虑之声后,心下大定,用禅舒镜指了指尸体的手腕脚踝,上面较为浅显得痕迹继续道:“除了这两处捆绑的痕迹可看出时间较长之外,其余的伤痕是否都是临死之前造成?” 仵作这时也分不清到底该看谁脸色,听谁的,如何圆说,索性也就照实情而言:“不错,死者身上的两种尸斑,一是至少月前捆绑所致,二是死前殴打所留。” “如此一来。”黎开站起身来,面向众人:“是否可以这么认为,月前军中确实有不明原因将都督大人囚禁,但未曾暴力相向,反而是都督得到自己听到身死的消息,回到陪京想要推翻不实言论之时,遭到殴打致伤,又被人灭口丧命。” “也就是说。”黎开稍顿了一顿:“不仅齐暄身负嫌疑,在场诸位,甚至陪京中人都有杀害曹禺都督的时间与机会!” 此记可算是险中求胜,以尸斑为证,虽说曹禺身上棍仗之伤并非是致死的成因,但尸体不会说谎,尸斑形成的样子可追溯其形成时间和死亡时间,他们只想着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囚禁私刑,以致朝廷命官身亡之罪栽赃给齐暄,情急之中却忘了,此举也恰恰暴露了曹禺死亡的真正时辰。 “哼!”庞懿冷哼:“即便如此,他齐家有杀人动机,仍然是最大嫌疑者。” 黎开转身,向太傅庞懿深伏一礼·:“请恕黎开年少妄言,太傅恐怕忘了,都督身死的消息公告,在其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发布,这样看来,张榜广而告之的太傅府,似乎才是嫌疑最重之处。” 庞懿再也憋不住心中的闷火,大袖一挥,怒不可遏:“放肆!难道我会害自己家女婿不成!” “黎开并无此意。”黎开跪下身子,低头顺目,但语气仍然是坚定有力,不容拒绝:“只是真相尚未查清,就将罪名扣与定国公侯一府,下狱定国公,追拿世子,恐有不妥,不如交由大理寺依法审理。” 庞懿眼睛里似乎要冒出火来,今日本想趁着官场同僚多在场,就算无法坐实齐暄杀人罪状,也好给诸位心里添上个先入为主的念想,没想到久于布局,最终棋差一招,握着拐杖的手都因长时间用力有些微微的颤抖,如今在场的这么多人,反而成了他的证人,肯定了齐暄并未对曹禺施以私刑一事。 “好好好,好个后生可畏啊,我老了,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最后几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太傅拄着拐杖,步步有声向堂外走去。 黎开看着老者远去的背影,眉目轻缓,紧握禅舒镜的手终于有了片刻松弛,细看之下,掌汗密布。 第六十章 埋下隐患 “你这小媳妇儿,还真挺有两下子。”公孙念和其他人一行,旁听了黎开巧计翻案的全部经过,对这个小姑娘的计谋也是赞叹有加,对着程煜揶揄到。 程煜也佩服黎开的机智勇敢,也敲敲地为她捏了把汗,本来一脸“那是当然”的样子,突然像反应过来什么,白眼一翻:“瞎说什么,你一未出阁的姑娘,媳妇儿长媳妇儿短,也就小侯爷受得了你。” “嘿!”公孙念裙摆一撩,单脚弓步踩在凳子上,手肘拄在同侧的膝盖上,大有山大王之势:“出不出阁,齐暄他都是我的人了,怎么我不嫌他是阶下囚,他还能嫌我粗鲁莽撞,不是大家闺秀不成?” 齐暄一愣,和大家对视了几眼,默默扶额黑线,自家“媳妇儿”说话口无遮拦倒是早有领教,怎么和自己在一起之后,变成了与人斗嘴连同自家人一起都编排起来呢,实在是大条。 猜猜见主人提眉瞪眼,以为她生气了似的,也冲着齐暄龇牙咧嘴,吱吱叫唤,活脱一个“鼠”仗人势,齐暄舍不得欺负公孙念,将猜猜从她肩膀上提溜下来,攥着尾巴训导:“你这小东西,狐假虎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今天不替你主人好好教育下你,看来你都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说着,佯装要伸手弹它,公孙念护着不让,两人一鼠把程煜他们三人围在中间,追逐躲闪,玩着,跑着,屋里笑闹声乱作一团。 黎开回到府中还未进门,就听见阁中动静,心中暗想确实眼下过了一大关,事情交由大理寺处理,至少可以避免冤假错案,有人故意陷害,虽然嫌疑还未完全摆脱,但再想将脏水泼在齐家一门身上,也要思虑再三了。只不过回想庞太傅临走之际,看向自己那意味深长的一眼,心里有些毛,父亲性格直爽,为官清正,但愿不要因为自己这一番风头出尽,给家族惹上麻烦才好。 正想着,抬手就要敲门,便看见母亲自游廊绕了过来,没有多想,先俯身作礼。 “娘亲。” 黎夫人搭过黎开的手,也不容她拒绝,牵着来到院中离房间远些的位置,才慢慢开口道:“今日一行,可曾受了欺负?” “娘亲顾念,女儿很好。”黎开乖巧的回话。 “你与你父亲真是太过相像,本来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朝堂,不解官场,不问政事,但最近这事情似乎扎堆发生,心里也总不踏实,茶饭不香。” 黎夫人握着黎开的手,渐渐增加了些力气,看了黎开很久才继续蹙眉说道:“为娘知道你从小乖巧懂事,机敏好学,实则心绪深重,孤独常佐,没什么人诉说心事,见到你结识了众多朋友,我打心眼里是高兴的。”然而话锋一转,黎夫人的语气急切中,带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的请求。 “不是要你们勿施援手,心存善念之余,应当学会自保,保自身名节性命,保家族平稳安康,你父亲倔强,你在旁边更需要时时刻刻地提醒,他不是一个人,身后还有一大家子人,今日齐门落难尚且有我们相救,那他日我们遭难呢?” 黎开不作声,母亲所担心的与适才自己想到的不谋而合,只是如若今日,眼看着忠良全被陷害屠门殆尽而不救,那自己一族立于乱世,又哪里来得容身之所? 正当黎开想着如何表述,既能阐明自己心意,又能解母亲心宽,黎夫人下一句话,却打乱了她的思绪。 “你与你那师叔,是否走得太近了?” 第六十一章 噩耗传来 这一问,让黎开多少有些意想不到,师叔指的自然是程煜没错,这段时间,自巧收添红袖以来,程煜得以真面目示人,几个人一行灭劳鬼、治眼疾、收骨笛、战边关,即便从陌生到熟识的公孙念与齐暄,也能感受到彼此之间,志趣相投,来往得多,倒也无可厚非。只是黎开忘了,就算自己不明心意,身为过来人的娘亲却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女儿知道娘亲担心什么。”黎开微低下颌,尽量掩饰自己稍微有些羞红的脸蛋儿:“情爱之物大多清浅,所负代价却颇重,开儿自有分寸,当为家族兴衰立命,守妇洁羞耻为先。” 黎夫人紧握着黎开的手微微放松,神情缓和不少,语重又心长地说道:“为娘知你懂事,如此甚好,甚好。”黎开一直低着头,眼中有些波澜,为了避免母亲发觉,不敢视线相望,视线盲区的角落,一个绯红身影闪过,无声无息,轻盈地飞鸟不惊。 “去见你的师父吧。”黎夫人慢慢转身,向着自己的跨院走去,一直到母亲走出院门,黎开才将将翻下眼皮,盯着那个方向良久,有些出神。今天母亲这一问,让黎开想起来,之前寻齐暄,住民宿,自己也曾经问过程煜差不多的问题:何为情爱? 也不知是赌气还是没有更好的解释,先入为主地,竟然脱口而出他当初与自己所说之言:情爱大多清浅。人世大多凉薄,可历经的风雨中,也有孤卿那样的人,不惜牺牲性命,只为能给犯错的朱鸾,一方宁土静思;也有佟灵那样的人,为报养伤之恩,放弃思修,苦苦追寻两世轮回,只求给先生一个圆满;也有公孙念和齐暄,见面吵闹,却可以互相为彼此拼命,不离不弃。 向来缘浅,奈何情深。若自己还蒙在鼓里,若师父没有告诉自己实情,身上没有他的一魂一魄,还能否有现在的感觉?以前以为相依不弃是爱,患难救赎是爱,舍生追随是爱,抵死信任是爱,耕种纺布是爱,心意相通在旁人看来,便可算作情之初芽,如今呢?自己将魂魄还给他之后呢?心意又该何处安放。 正当黎开这么想着,门外步履如飞,进来一个小厮,看见黎开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气地说道:“不,不好了,老侯爷在狱中不堪受辱,为自证清白,留书自戕了!” “什么?!”黎开仿佛被雷击中了身体,一个踉跄差点歪在侍俾身上:“什么时候的事?” “今日晌午,大人们都受邀与曹府送葬,游房守卫便偷了会懒,等到寺卿回来,想要提审,就发现老侯爷他…留书一封,人却已经不在了。” 陪京太傅府邸也同期收到了消息。 年轻人退下了仆从,来到太傅身边,拱手作礼:“老师,您看?” 老者暗敲桌面,摇了摇头:“死的不是时候啊。”说着一伸手,年轻人识相地递过搀扶的臂膀,跟着老人亦步亦趋,往院中走去。 “这枯树上新出的嫩芽,若是树根奄奄一息,它便会拼了命地汲取养分,成长自己也带动内耗,可以不死不活地维系着,一旦树根要死了,它就会集中养分开花结果,让种子随风带到各地,他日,就能新起成为另外一棵参天巨树,更或许,能长成一片森林也尚未可知啊。”老者揪下一片树叶,湛清新绿,拿在手中摩挲。 冢虎离山,必将伤人。 第六十二章 宁愿马革裹尸 昏暗的牢房依然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大家都挤在角落中争相诉说,一位英雄在此殒命。 简易担架,白布蒙头,身下重柴堆积,这位多年征战的老将军,就这么横卧大理寺外沿校场,虽不似金戈铁戟穿身而过,但就算马革裹尸,也远不如如此丧命,来的悲愤凄凉。一双手伸向尸体,手背手指上面细痕密布,肤色与已逝人一样苍白,头顶的绸布被人掀开,齐玉还是那副样子,有些大条,有些爽朗,眉目之间,隐约还看得出眉头紧皱的细纹,去的并不安逸。 齐暄在尸体旁跪了下来,喃喃出声,像在跟父亲说,也像在对自己说:“小时候你告诉我,男子汉大丈夫生六尺躯,做事应顶天立地,无愧于心,上为圣主鞠躬尽瘁,下体恤黎民万死难辞,怎么老了老了,你就懦弱了,不敢抗争了?畏惧了?!” 公孙念想上前去拉起失魂落魄的齐暄,脚步稍挪,徘徊在口中的话语不知如何吐出,到了嘴边,又思虑咽下,她见过不少样子的齐暄,趾高气昂的、意气风发的、潇洒文气的、坚定杀敌的,哪怕是濒临死亡的时候,也从未见他眼中空洞无物至此,语气丧然难扶。齐玉的离去,好像抽走了他身上的主心骨一般,剩下的只是具行尸走肉。 齐暄茫然不顾身边人的反应,继续念念有词。 “死,何其容易,身后之事一了百了,是谁常说,不到最后一刻皆不可放弃,战场如此,人生如此,为何这次,你就不能,在多等一刻?就只差一刻…” 黎开、程煜、公孙念、露离、良辰还有黎天夫妇一家都在身后,眼中或者惋惜,或者流连,或者悔恨,无不动容。 大家从午后,一直等候到傍晚,天边的晚霞烧红似火,眼看着齐暄已经跪了几个时辰,不吃不动,却也无人催促,黎开转头看看身后,思绪半天,忽然眼神一变,大步向齐暄走去,双手在身前向辞世的老侯爷深作一礼,然后冲着齐暄一扬手,巴掌落了下来。众人都吃了一惊,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动作。 “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样子!”黎开厉声问道,语气中虽然有些许哭过的鼻腔,但坚定无比,声音不大,足够让在场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哪有身为人子,把责任全归到父亲身上的,你只知他不堪受辱自尽身亡,却不曾想他是用自己的性命,解放了束缚住你的绳索,给了你另外的出路,救了你一条命,救了全部受齐将统领之兵的性命!” 说着,不知黎开哪里来的力气,单手抓向齐暄的衣领,将他上身提起,看向自己。 “黎开!”程煜呼喊,想要上前,看见黎开利索的从齐暄怀中,摸出一纸信笺,顿了顿脚步。 定国公侯的亲笔书信,递到齐暄,黎开压低声音:“如之前所说,小人若打定了主意,我们就算心力费尽,也只能减少其带来的代价,而无法扭转已成定势的局面,齐侯深知自己深知太傅,也深知你,知道太傅会要挟他书信劝你回朝,而后将齐门一网打尽,也知道你无论看到什么内容都会不顾一切赶回,更知道,只有一生为人臣的自己殒身,才能让你断了念想,所以,书信寄出的时候,他便早就打定主意一死。” 信笺被打开,上面朱红的字迹一览无余,黎开指着其中几个字对齐暄说道:“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八个字‘天高海阔,莫再还朝’,并非朱砂写成,是齐侯用血,一笔一划勾上去的!” 第六十三章 朱字泣血 夕阳正好,余晖洒在齐暄面前的信笺上,不细看很难发现,“天高海阔,莫再还朝”几个字明显要比其他字迹颜色深,时间长了,显现出一种紫红发黑的样子,正是血迹干涸的迹象。 黎开听到齐暄嘴里念着这几个字出神,缓和了些语气继续说道:“小侯爷请回头一观。” 齐暄慢慢转头,原来空旷的校场门外,是一条贯彻整个金陵城的长街,名为聚贤街,尽头便是宫廷朝城,此时黑压压地聚集了无数人影,一看望不到头,里面有布衣平民,也有甲胄兵士,众人也不知这些人是什么时间来的,再此等候了多久,悄无声息,陪伴而不打扰。 “百姓心中一杆秤,公道自在人心,所有对别人的恩德,他们都会永远记着,都不会随着人的逝去而忘却褪色。齐侯为小侯爷留下了人心,留下了他路,也为所有跟过他的将士兵卒,留下了退路。知道只有你离开这个病态的朝廷,只有振作起来,才有机会从头来过,杀奸佞,救苍生。所以,他是以一己之死,换得了万千人的性命,此举并非懦弱,乃大丈夫所为,是当世之英雄。”黎开开始有些泪目,人一生所做之事,都有因有果,冥冥之中自会有定数。 齐暄望着攒动的人头,低下头颅,尽量让久违的泪水肆意流淌,打湿了面前的土地,呜咽声难以抑制地放开来,听得人心神憔悴。 少时,天色已然全黑,校场内外都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把,交替辉映着彼此的面庞。 齐暄拿过寺卿递过来的一支火把,脸上的泪痕已经风干,眼中重新有了神采,对着高搭柴台之上的齐玉说道。 “如今我请了圣旨,前往父亲你战斗过的地方戍边,那里也有我洒下的热血,有我深爱之人的家乡,你我父子二人,依旧可以闲时驰骋疆场,乐时不醉无归,他日东山再起,定要这帮贼寇佞臣,血债血偿!”说着,齐暄像是想起了幼年快乐的时光,手中火把闪烁犹如星星的眼睛,被掷向天空,划破夜空于一道完美的弧线。 浸了油脂的干柴燃烧地飞速,不一会,齐玉的面容便淹没在火海之中。潮湿的夏夜经常没来由的一阵雷雨,一瞬间浇湿了在场之人的衣衫,浇湿了陪送百姓的脊梁,但却唯独没有浇灭那熊熊燃烧着的烈火。 谗言深,迁客私,生之一念,天地尽知,善恶无报,乾坤有私。 夏季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明月当空的时候,齐暄已经身斜跨一麻布包裹,在高大马匹上,身边跟着公孙念,背着药箱,肩头上扒着昏昏欲睡的猜猜。 “真的要走?”程煜说到,红色的衣角翻飞,在夜色中也尤为显眼,身侧是一个青衫少女,明眸似月,还有月白的两个身影,一起送别。 “就算要走,也不必非要非趁月黑风高啊。”良辰一边绕马检查着马具是否牢靠,一边有些不舍地说着。 齐暄伸手摩挲麻布包裹,抬眼看向远方的神情,竟有些轻松:“故土是非之地,少有留恋,何况天高海阔,再不,还朝。”说着掌心拉过公孙念:“知己在侧,哪里都是家乡。” 一向毒舌泼冷水的公孙念,大方接受身旁之人的铁骨柔情,冲着大家挥手作别:“天下宴席,聚少离多,又不是就此不再相见了。”说着,难得地有些婆婆妈妈,少了往日的刁蛮泼辣,仔仔细细地叮嘱每一个人:“露离老官儿,你的眼睛大病已去,虽然没有恶魂之灵的药效快,按照我的方子,灵力修为已经开始逐渐恢复,他日若能寻得药引,定可将境界再上一层楼。” “黎开体质虚弱,虽然习道练气,强身却也不是一日之功,我这里有精心炼制的碧青丸,可助你调理精气,感知灵识,必要时刻再内息冲撞,吞服可有奇效。” “程煜,你…” “好了,念儿什么时候开始也变成年迈妇人,嘴中叨叨不停。”程煜接过公孙念的精致药瓶,提手摊在黎开怀里,打断她的话语,抱拳拱手:“江湖路远,来日方长 ̄” 露离看着程煜玩闹不羁的神情,桃花眼微眯,叹息摇头之际,也学着程煜的样子,拱手作礼,一派仙风道骨自不必说。其他人,也一一拱手,此时的无言,隐却了千言万语。数月来,几人出生入死,彼此之间的情绪早已不用言喻,便能相知,一句“来日方长”,诉尽了离别不舍,和他日江湖再见的愿望。二人看着眼前的众人,也点头致意,眼边晶莹,被悄悄的掩去,蝴蝶飞舞,落下斑斑金粉,马儿嘶鸣一声,向着身后,绝尘而去。 今夜的月亮,正值上弦。 第六十四章 月夜撩人 月上中天,皎洁温柔,如水的月光洒落下来,把夜晚烘托出一片平静与祥和,月亮的光落在树丫上,落下斑驳的黑影,零星的像是碎条儿挂在树丫上一般。黎开手挽青袖,腕肘随意地搭在窗沿上,闭着眼,享受着微风拂面。 突然一阵适时的敲击声,打断了片刻的宁静,却并没有扰乱停留人的思绪。 “你若是想进就进来,何时变得这般拘谨起来了。”黎开早已猜到来人是谁,虽然他的身法卓绝,气息极轻,但是经过这么多年的习惯,哪怕出现在同一片空气中,不用看,彼此之间也能互相有所感应。 绯红的影子闪了一下,一瞬间的功夫,就从身后的门旁,直接越过屋顶,翻身就来到黎开的窗边。 “几日过去,修为又涨,恐怕再过不了几年,就得你保护我了。”程煜歪嘴笑着,斜倚在了窗框上,露出半张脸在屋内,像是半藏在云海之间新月,才出山边。说着闲不住地拽下院中一垂盛柳,拿在手里不停地编着。 黎开想起在永昌府时,与露离师父的谈话,印证了自己关于体内灵魂的猜想,再看向程煜的眼光,多少带了些埋怨,良久才开口道:“我修为增长神速,到底还是多亏了尊神魂魄的帮助。” 程煜听见黎开如是说,只是稍顿了一下,笑笑不说话,不一会就面色恢复如常,并没有多大的情绪起伏,早在远行西南蛮江之前,她的聪明绝顶,她的精巧筹谋就已经初步展现,不同于圆滑的老者,带着一种涉世未深的纯净内敛。同时也知道,自己瞒不住她几时。 “你既想瞒我,又事事不避讳我让我猜到,程煜,我不是对你没有脾气,是…”黎开说着,目光深远悠长,仿佛对月光寄托了更多的相思,使得情绪如练,长短不觉,看向面前的人儿,眼神灼灼地望向自己,似乎充满了期待,又有些纠结。 “是没有办法。” 程煜跨进一步:“什么叫没有办法?” 黎开的目光瞬间带了些嗔怒,知道程煜在明知故问,低下头正要思考如何巧妙的应付他,就听见头顶声音更近了。 “撒谎你可不在行,身上有我的灵魂,所有你心里所想都瞒不过我,所以,什么是,‘没有办法’,嗯?”程煜接着耍赖,略微上翘的尾音天生就带了一种戏谑,风流但不下流,是独特韵味的潇洒感和诱惑感,让人忍不住沉沦其中,不想自拔。 黎开面色开始有些潮红,想到白天母亲与自己的一问,知女莫若母,懵懂少女的那点心思,一旦开始萌芽便会显露无遗,只是每当见到程煜在面前,还是有些难以开口,心下一横,说道:“我没有办法真的对你生气,没有办法阻止自己这一刻还在埋怨你,下一刻就在想念你担心你,没有办法不在乎你,没有办法,管住自己的心…所以…” 话还没说完,黎开就觉得身子一轻,抬头对上的是程煜满眼含笑的目光,自己的额头抵在他的胸口,久违的砰砰声传来,半天才意识到时被打横抱了起来。 第六十五章 失踪 “说了你多少次,又不穿鞋。”声音经过胸腔传来,跟平常相比添了几分浑厚,也多了几分安全感。有的人,只听声音就可以想象出性格,有的人,每一次听他讲话,都有不同的味道。 黎开侧头看向自己被罗裙轻掩的脚丫,头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柳条编成的圈,默不作声有些出神,程煜将黎开放在榻沿边,从旁取来鞋子熟练地为其换上,从小她就是这个毛病,身子不好却总喜欢裸足奔跑,还说站在地上可以用脚感受到大地的心跳。想到这茬,程煜轻挑嘴角,将穿好的鞋子又脱了下来,高袜也退下,握在手心里。 “你干什么?”黎开有些错愕,看着程煜颠三倒四的动作不明所以,脸色像是浅酌了几口香酿甘甜,由粉中透红,变得越来越红,就差滴出血来。面前的人却还是那副神色,剑眉星目,薄唇轻抿,经常挂笑得嘴角显得有些放荡不羁,但此刻眸子里满是柔情,天地万物,只有一人入得眼中。 “小时候你常说,能用脚感受厚土的心跳,现在呢?”说着,程煜将黎开的小脚贴向自己的胸口,瞬间温热一片:“是否还能感受得到。” 黎开感受到从脚心传来的心脏跳动,坚定而有力,刚才还满满的勇气,现在一个字也说不出。两人就这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互相都不说话,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下来,只余彼此。 “哐啷”一声,门被从外面挤开,摔进来一个月白的身影,良辰抬头看向有些不明所以的黎开,和眼中带火的程煜,尴尬地笑笑:“呃…那个,哈哈,今天天气不错,不错,你们继续,不用管我,继续,嘿嘿 ̄” “继,继你个头啊!”程煜顺手将手中的鞋子,丢向门口,良辰好歹也是道德天尊坐下首席弟子,哪能被这小小暗器砸中,一个闪身就跑远了,就留下了不知是开是合,吱吱作响的门板。 程煜眼神微眯,心里想着看我不在露离老官儿面前告你的状,站起身来,走向门口,拾起绣鞋掸了掸上面的浮土,没有留意身后突起的异香,外面月色如晦,容易让人着迷,背对着黎开,有些情不自禁地说道。 “人间有句话叫‘竹马绕青梅’,相处的岁月中,我们有了默契,那以后的日子,也请多多指教。”说着,回过头去看黎开的反应,但身后早已没了人影,只留下了一屋子的奇香和微微颤动的窗栏。 程煜几乎是用冲的,飞身来在窗前,隐约还能看见树枝,草屑浮动的痕迹,却没有丝毫黎开的行踪,窗边留下的一截香支,没有逃过程煜的眼睛,他小心将其拾起,抄起一方帕子放于其上,看见末端不十分清晰地刻着几个图形,简单做了个拓印后,不免有些咬牙切齿,暗骂出声:“王八蛋!” 城巷的小路虽有月光照着,也光影不明,一个黑色的影子,肩上扛着熟睡的少女,飞驰在夜色中。 ------题外话------ 推荐好友渊清文——《落洲流云纪》 落洲大陆,一片更迭于中州以外的大陆。西域古老山脉纳木那尼峰是中州与落洲的唯一通道。 这片大陆上,四个国家,四种制度,无数异族。 白翼国六圣,黑羽国六魔,海国鲛人,半神族,鸟灵族。 —— 他,沧暮,白翼六圣惊才绝艳的占卜师,手握寒玉占星丈,长身如玉,俊逸潇洒。 她,凫翾,海国鲛人皇后,美的天地万物为之倾倒。一身银色流云铠甲,一杆长枪,从一代绝美舞姬成长成一国之母。 一颗天上耀眼星辰,一条水中姣姣人鱼。 百年前,懵懂无知的二人竟引发两国‘裂盟’!百年后重新相遇,却是轻易的将深埋于心的仇恨撕裂。 —— 本书没有位面,没有飞升,没有升级打怪,内容深奥,中心思想复杂,属于深度文。cp众多,一对一,定时更新 第六十六章 身陷烟花 黎开懵醒,轻轻动动手指,让意识慢慢回归身体,眼皮有些沉重,挣了几次才勉强睁开。然而眼前的一切,看起来那么陌生,头顶一蓬一蓬的流苏,微风轻吹,便缓缓飘动。塌旁窗边的雕花装饰却是不凡,看向窗外,假山小池,粉莲碧荷,一片旖旎之景。不时有小婢经过,脚步声极轻,说话声也极轻。 即使身下的云罗绸缎繁复华美,柔软却单薄,红木的牙床有些硬,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硌得有些生疼。黎开想稍微动下身子,却酥软使不上力气。听闻有脚步声向这里行进,将将停在门口处交谈,声音不大不小,正好飘进屋内黎开的耳中。 “叫我来,是事情有进展了?”声音响起,是一个女子,略有些冰冷,好似切冰碎玉,不带多余的情绪。 “人我给你带来了,但我与她渊源颇深,无论你想干什么,别伤害她。”另一个男人声音有些熟悉,语调轻浮但悦耳,好像之前在哪里听到过。 女子推开房门,向塌边走来,有些不耐烦:“你只管收钱办事,剩下的不要多问。” 黎开听到屋门被打开,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一起钻了进来,不同于窗外的安静,喧哗声似乎掺杂着女人的媚笑。黎开也来不及多想,只得趁人未走近,重新闭上眼睛,提气均匀自己的呼吸,装作还未醒过来的模样。 “那可不行!”男子声音顿时一冷,伸手将其拦住,欺身挡在了床榻和女子的中间:“我说了,东西可以拿,人必须毫发无伤。” 屋中寂静了片刻,少时传来女子轻笑的声音:“到底是风流成性,女人千千万,被江少如此垂青爱护的到是少有。”脚步慢移,听着像是走到了塌边。黎开觉得呼吸扫在面门上,有些痒,接着柔软划过脸庞,又听见那女子说道:“长得倒是倾城绝代,放心,那东西在她体内,只要方法得当,不但不会伤她的性命,还会成了你两一番好事。” 女子简单交代了几句,就回身出门去了,就剩下屋中一卧一立两人,男子望向榻中熟睡的人儿,心中忧虑渐起,原来精灵一族的追魂秘术,竟在她的身上吗?匆匆脚步声又起,不像是一个人,倒像是一群,全是女孩子,扒着门框争先恐后地往里探着脑袋,一个细软的声音在其中尤为突出,听的清楚:“东家哥哥,新来的这位美人儿,参与今晚的花魁评选不?” “没规矩!”白衣男子拂袖:“这是客人,休得无礼。” 说罢嘻嘻哈哈声反而更盛。 “都说院里来了个美人儿,杏南姐姐还发愁呢,怕是万一被比下去,丢了这头筹之位!” “我就说嘛,这样儿的姑娘,东家怎么舍得让她接客,都散了吧。” “拾灯哥哥见过的婵娟没有上千,也有百余,我就不信能有说的那么标致,让我进去看看。” “哎哟,我看你是吃醋了,一口一个拾灯哥哥,是不是最近不满足啊!” 男子为黎开掖好被角,放下了罗帐轻帘,一身白衣胜雪在这烟花柳巷,也仿佛不沾尘俗,语气恢复了往常的腔调,一手一个揽着门口的姑娘往外走去:“别在这里叫嚷了,让我看看,谁最近不满足了?” 黎开听见嬉笑声渐远,脑中飞快地反应过来,那说话的男子,赫然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江拾灯。 ------题外话------ 推荐好友月下闲云作品——《妖凤归来:重生不为后》 前世她是魔教妖女凤朝舞,重生后,她成了将军府的大小姐陆青瑶。 江湖险恶,朝堂诡异,没有金手指的闺阁小姐是羸弱的,有绝世神功的闺阁小姐却是恐怖的。 重活一世,她可以对酒当歌,亦可以金戈铁马。 乱世红尘,她要的很简单:坐看风起,笑谈归期。 直到有一天那个帝台之上的少年天子微笑着对她说:“你若在这,这便是天下;你若不留,天下便是你我的家。” 从此策马影成双,邀月对酒话桑麻。 刷了几章的我已经有点上瘾了哈,大家多支持~ 第六十七章 遭受胁迫 天色渐渐沉了下来,窗外依稀飘起了蒙蒙小雨,淅淅沥沥地潲进来,打湿了锦被,试试动下身体,还是用不上半分力气,黎开汗颜,这到底是什么香,后劲这么大,但凡有人心怀不轨,自己岂不是交代在这了? 因为无法查看周身的情况,不知怀中的禅舒镜是否被人翻走,只能在心中默念程煜的名字,期待二人之间,可以因为魂魄相连,有所感应。少时,额头就因为过度调用内息不成,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正在胡思乱想之时,有人轻轻从外面将窗子关上,尽量压低声音在窗边说道:“我知道你醒了,春宵一支尽受,会让你三天提不起力气,不要轻举妄动。” 过了片刻,声音不再响起,黎开心下冷静了少许,昨日被掳,迷迷糊糊中感觉肩扛着自己飞奔的这人,身上的味道有些熟悉,与刚才说话男子相似,现在已经证实正是江拾灯。虽然之前听程煜,公孙念他们说此人凭借着身手卓绝,有“白日鬼”之称,经常高价替人偷盗些贵重器物,不曾想还有另一层身份--青楼的东家!这烟花巷柳倒确实符合他的胃口。 “哎哎?你还在这乱晃,小心东家埋怨,这馆里美人儿不是一般人,别人碰不得。” 门外依稀有两个身影,一个灵巧,一个高壮。 “什么叫乱晃?”高壮汉子扒着门缝的手被小姑娘拍了下来,有些不满:“是东家让我来守着的,你懂什么,要我说东家也奇怪,刚接来了一对母子,说要悉心照料,看起来一副情深义重的样子,这才几天,又带回来个美人,满楼的姑娘丫鬟,还不够他看的?” “哎呀哈?说你你还来劲,编排起东家来了,之前来的梦莲姑娘,给东家生下了孩子,想必是让咱们这只采花的蝶收了心,那是正牌夫人,这位美人该是主家要的,不过跟之前的金银玉器一般,是‘贵重之物’,有人花重金,请东家寻来的。”女孩子也跳着脚,时不时往里头偷瞄几眼。 “东家所做之事,虽然被人称作鸡鸣狗盗,但或劫富济贫,或各取所需,即是偷盗也光明磊落,所谓盗亦有道,可没累及过好人,如今这是哪一遭,还绑架起良家妇女来了?”壮汉拍拍袖子,埋怨之色溢于言表。 小姑娘食指竖立,抵在嘴唇上发出“嘘”地声音,转头四处看了看,见没人发觉这边的响动,才说道:“小点声你这莽汉,生怕人家不知道怎的!不过确实有些奇怪,梦莲姑娘这两天也少见踪迹,眼看着就要给小少爷过百天了,这节骨眼难道回娘家了?” 两人的来言去语,被黎开听去了大半,想来,应当是自己身体里的某样东西被有心人看上,托付了江拾灯前来府中寻人,依着江拾灯的性格,莫说是熟识之人,就算是素未谋面也断不可能就这么不顾三七二十一将人绑来,定是拿住了他的软肋,刚才口中几日不见梦莲姑娘和小少爷,许是成为了人质,以用来逼迫江拾灯就范。 这么想着,门口又骚乱起来。 ------题外话------ 好友堞子新文《倾世盛宠:全能魔妃很倾城》 [俊男美女多多,风格各异嗷]她,历经百世轮回,看似冷傲孤然,清雅高华,实则狡诈腹黑,辣手张狂。她曾以为,她的人生,就是不断的轮回。可她做梦也没想到,在她九十九世的时候,这一切都发生了意外,一觉醒来,多了个“儿子”,从此,她的生活那叫一个鸡飞狗跳。 他,南风国九王爷,十六岁的年纪,却有着十岁的容貌、三岁的智商。他曾以为,他的人生最好的莫过于就是吃饱、穿暖、还不被欺负。可当有一天,他有了一个“娘”之后,他的生活那是各种惊险刺激。 总之,这是一个套路与反套路,追逐与反追逐的热血故事。 本文1v1,女主伪高冷,男主实腹黑。不一样的故事,不一样的精彩,简介无能,欢迎入坑~ 第六十八章 骨笛再现 “来者请回!这间屋子除了东家发话,谁都不能踏进半步。”这应该是刚才与小姑娘聊天的壮汉,语气斩钉截铁,不容拒绝。 “哟!这玩姑娘的地方还有不能进的?你们就好这一套,欲迎还拒是不是?不就是银子嘛,要多少,小爷管够!”来人语气跋扈,掏出几张胡记钱庄的大票,排码好了,时而当扇子扇扇风,时而在壮汉面前晃来晃去:“看见没有,今儿这票子爷拍这了。”话没说完就想往里面闯,嘴里还念念叨叨地。 “切 ̄我就不信还有不见客的姑娘!” 壮汉看着他举步要迈,刚想动手,就听那小姑娘开口:“哪里是什么姑娘的闺房,爷,您来我们这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东家什么路子您还不清楚吗?有了姑娘恨不得摆在街上天天供您挑,这不过呀,是我们东家歇脚的地方,屋里乱,怕脏了您的眼。” “歇脚儿?哦,哈哈哈哈,敢情里头有人办事?!都说你们东家眼刁,正眼看上的姑娘少之又少,我就在这等着,什么时候他完了事,让我们也饱饱眼福总可以了吧。”来人一双鼠眼,色眯眯地透过纱门往里头瞧着,随同的几个公子哥也哈哈大笑附和着。 壮汉看见他们这些纨绔子弟就来气,似乎在这青楼之中所有人都可以语出轻佻,任他们调戏,什么叫等完事儿之后饱饱眼福,分明就是想分一杯羹,看人家姑娘的身子沾沾便宜,揩揩油,说话间就要拳脚相向。 “是哪里来的贼厮,如此不懂规矩,要硬闯我的卧房?”一道声音及时响起,拦住了壮汉欲打的动作,也吸引了这波公子哥的视线。 “哟。”为首的那人语气一下就来了劲头:“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采香帅’到了,我们还以为这是给谁留的雅地,美人帐中温柔乡,如此看来,相约不如偶遇,这次是又采到什么新鲜货色了吗?别那么小气,拿出来大家看看!” 身后倒是有个带眼力价儿的,直拉说话人的袖子:“你没听刚才那小婢子说这是给她们东家留的卧房?” 来人不屑一顾:“那又怎样?” “这闻香阁的东家可不是好惹的,妓院是什么地方,京城脚下,来往的都是达官贵人,一个伺候不好都有可能关门杀头,最近更是张了榜文,严查花街柳巷,但你看这里往来迎客,可曾受过半点影响?” 来人有些犹豫。 “刚才他不在也就罢了,若这次真的东家亲临,咱们犯了人家的忌讳在先,胡搅蛮缠在后,真要出事,想想家中的官儿,能不能护得住你我的性命?” 说得来人喝下的酒气也醒了大半,一双鼠目来回审视:“既然东家忙,那我们就不打扰了,估摸着时间也该轮到杏南姑娘登台献技了,就此告辞。”说着一溜烟,跑下了楼去。 江拾灯看着跑远的几人,刚想开口跟壮汉和少女交代几句,之前那名语气冰冷的女子走了上来,身后还跟着一名罩袍女人,遮住了面容,看不清模样。 “既然不相干的人都打发了,那咱们就开始吧。”说着示意身后的女子走进前来,宽大的帽檐下,只能看见一个瘦削的下颌,手中,竟然是之前由江拾灯偷盗的董良骨笛。 ------题外话------ 推荐好友黎晚星文~《妖女无情.剑神大人求放过》 男主是剑神大人,跨越千年寻找女主转世,始终深情未变,对女主宠若珍宝。而男二对男主守护千年,无怨无悔。 可正魔对立,所以女主说,你是正道修剑天才,而我是魔界异欢公主,注定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前世已分开,至此生离死别,往后你我陌路。 男主说,纵使你有千般万般不好,可我会容你所有任性;纵然你我之间有千重万重阻难,我也会扫平所有障碍。若是这沧桑人世阻,那便覆;若是这万里河山拦,那便渡;若是这天下不容你,那便屠。纵然与天下为敌又何妨,我从不怕万人阻挡,我只怕你斩情断爱,诛心为我而降。” 男女主会从华夏世界回到玄洲大陆古代世界,一起解开前世之谜,一路成长比肩而立。 第六十九章 取术之法 “怎么连这骨笛也在你们手里?”江拾灯面色有些凝重,当初有人送信前来闻香阁,要自己帮忙取一件东西,还未动身,就见到了前来相请的露离良辰师徒,简短洁说了一番,江拾灯暗下便留了个心眼,明为帮忙,实则瞧准机会坐收渔利,只不过后来事情发展有些出乎意料,不曾想董良骨笛牵扯进朝廷争端,又知道公孙念想用它提炼恶魂之灵,治疗露离的眼睛,本欲放弃之时,就传来了自己的妻儿被扣留的消息。虽然当时只有交货地点,并未见到主家,如今看来,定与眼前这波人,想要取黎开身上追魂秘术的这波人,脱不了干系。 正想着,双拳紧握,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梦莲母子身在何处?”此话一出,身旁的壮汉倒先有了反应:“我说最近不见了她们二人踪影,竟被你们掳去了,什么东西,竟然为难弱女小儿!” 冷色女子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利刃出销的一瞬间,在场之人除了江拾灯,甚至都没能看清她的动作,壮汉右脸被深深划了一道口子出来,鲜血直流,江拾灯一个箭步挡在了中间,从怀中掏出一方布绢,递给连吭都没吭一声的壮汉,见他不动,少女赶忙追过来,接了给他止血。 “不该知道的瞎打听,下次要的,就是你的耳朵。”女子说道,抬眼看向江拾灯:“阁主莫要再拖延时间,你打发出去送信儿的,都被拦下了。”说着推开房门,带着黑袍女人走到房中间厅,回头示意还站在门口的白衣胜雪。 “春宵苦短,休要让佳人久等了。” 黎开此时已然大醒,猛然想起接受佟灵的族内秘术之时所说过的话:追魂秘术是精灵族秘法,代代封印在女子处子之身中,若要传承,一需破处,二需不违背其本身意愿引渡而出,这么看来,刚才女子口中说到的“苦短春宵”是要… 先不说这女子要追魂秘术所为何事,在这么发展下去,自己的身子岂不就要白白送出?不知道为何,首先跳入黎开脑海的并非是贞气名节,却是一个绯红的身影,音容笑貌就在眼前,仿佛还在对自己说着能否感知到他的心跳,大手紧紧包裹着小脚,不留一丝迟疑的时间给自己。但现实好似一把锋利的剪刀,把回忆剪得稀碎,直戳黎开的内心。 黎开啊黎开,冷静下来。 自我暗示在此刻也只能起到一个安慰的作用,思绪偏偏不能从脑海中那个人的身上转移开来,连思考的空间,都分外拥挤。正在心乱如麻的当口,听见外面人交待壮汉的声音:“守好了,没有我发话,期间任何人不能进前一步。” “看来阁主是准备好了?”女子抱肘冷笑。 江拾灯目光紧盯着面前的女子,一字一句说道:“我说了,期间任何人,不能近前一步,你们两个姑娘家,难道还要监视佳人与我辗转承欢不成?” 女子面色更冷,走到黎开榻前,手起施法,感知了些什么,确定是要找的人没错,摸了摸身上并没有私藏的法器,扔下一包东西,转身向着江拾灯开口:“阁主是聪明人,你该知道,能做好这件事情的人,外面有一大把,但我们更愿意--成人之美。”说着又向黑袍女人简单耳语了几句,两人从房间中退了出来,经过江拾灯身边时,驻足了脚步稍作停留:“别耍什么花样,不然我们,也就不再负责尊夫人和令郎的生身安全。” 言罢,江拾灯强压下心中的怒火,目送两人跨出房间,看她们并没有走远的意思,“哐啷”一声,关上房门,四处查看了下房间是否真的隔墙无耳,才俯下身子于榻前,揽起黎开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拉坐起身:“身体可有不适?” 黎开张张嘴,刚想说话突然觉得指尖刺痛,瞬间后,又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题外话------ 推荐好友文:《盛情难却:溺宠小娇娇》作者:福履 简介;八岁时盛伍离家出走,遭遇人贩子,被一对母女救回,从此多了个妈妈和妹妹。 灯红酒绿的娱乐街上热烈讨论着街尽头的古宅里,盛少突然改了性,连续两周没现身,身边突然多出个妹妹,瞬间变身二十四孝好哥哥。 陪出陪进,拎包开路,不外宿不夜嗨,街上影子见不着一下。 有人堵到古宅前约趴,盛少笑盈盈直言,“以后这些乱七八糟的派对别找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要给芮芮立榜样,言传身教懂不懂。” “盛少,晚上一起酒吧喝酒。” “我要陪芮芮跑步。” “盛总,许小姐约您晚上吃饭,地点……” “我要陪芮芮听歌。” “盛少,我家新开了度假村,一起去玩玩。” “我要陪芮芮训练。” 第七十章 下情蛊 “想不到再见面竟然是在如此情况之下,敢问黎姑娘,身上的追魂秘术从何而来?”江拾灯放下了榻前帘帐,与黎开相对而坐,二人隐在帷幔之中,给外人制造了看起来私密的空间。 黎开依然动作迟缓,刚张口,就觉得鼻下刺激味道甚重,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发现身上轻快了许多,一扫之前的觉知全无。江拾灯递过一个瓷质小瓶,红彤彤的,握在手里刚刚好,触感温热,带了一丝他的体温。 “如之前所说,带你前来的时候,迫不得已使用了我自己所制的迷香,换作春宵,闻过之后会全身无力,至少三天,这个一小瓶气味虽然难闻,可解大多数迷香作用,算是赔礼。”江拾灯说着话,从床榻底下翻出一截匕首,小巧精致,眼睛也不眨一下割破了手指,抹在被褥之上。 黎开看着他的动作,知道之前担心的事情估计不会发生,迷香劲儿一过,也有了些精神,分析着目前的形式:“当日你盗走董良骨笛,便是卖给了外面那人?” “我也不曾见其真容,只是在约定的地点,藏下东西。请我拿的东西,买家一般为了省却麻烦,不会愿意当面交付。究竟他们就是主家,还是从何处截得这骨笛,便不得而知了。”江拾灯直言解释,眼睛盯着黎开,似乎还在询问刚才的问题。 “我知道你们都能看出我身上存有两人的魂魄,之前应该是由程煜一直帮忙压制,后追随了师父习道,将将能有所控制,却不熟练,时常出现对冲,追魂秘术乃是你们所说精灵族内祭祀,铜铛之灵,岚秀坊的掌柜佟灵临终所赠,引渡平衡灵识之用。”黎开此时也没有了隐瞒的必要,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江拾灯听:“黎开知阁下并非奸诈小人,出行必有起因,如今之计,唯有相互信任配合,方能解围。” 江拾灯笑笑,摇头有些恍然大悟道:“当时初见,便知姑娘非寻常人等,不想身上竟然有尊神程煜的魂魄和精灵族秘术,难怪,难怪。” 黎开正想接着说些什么,突然感觉浑身燥动,一股热流自小腹窜起,蒸腾到脸上,惹得羞红一片,身上仿佛千万只蚂蚁在爬动,奇痒难耐,眼波流转,似乎有说不出的万种柔情。气氛开始氤氲暧昧,手不自觉的伸向江拾灯,在触碰到他皮肤的一瞬间,感官一下子被愉悦,从而渴望更多,有些不受控制。 红色的影子再一次从脑海中划过,黎开的目光集中在手中小瓶上,像发现一根救命稻草,捧起猛吸几口,无奈并没有减轻分毫。 此时江拾灯,也发现了黎开的表现有些不对劲,看到她潮红的脸色,隐隐猜到事态发展有些超乎意料,床榻之上的一个包裹吸引了他的注意,包袱皮敞开,露出一个深色匣子,盖子还微微错位,里面蠕动着什么东西的样子,仔细看去,不免吃惊。竟然是蛊! ------题外话------ 推荐好友忆水若寒新文《一品国士》 这是一部古代励志升职记。 这是一篇江湖与庙堂的博弈。 这是一篇女扮男装的“攻”与男装美颜的“受”攻守不停的故事。 悬疑版简介: 边城忠将满门横死,异世刑警携恨重生。 京城一月之内数位高官身死荒郊,尸体边只有一句无头无尾的诗,是杀人密码,还是故做悬疑。 她化身阴司,抽丝剥茧,让死人开口,重启数百年前王朝与江湖尘封的秘密。 “攻”与“受”的小剧场版: “咿,洛大人今天脸色怎么不好,是不是长夜漫漫无人暖床啊,男人嘛,没有女人怎么行,本王送你几个美人吧” 俊美而妖冶男人拍拍手,身后立马涌出几个五大三粗,面目可憎的……美人! 第七十一章 绯色之怒 “怪不得提神香都没有效果。”江拾灯暗自想到,这冷面女子竟给黎开下蛊,外面笛声渐起,清脆悦耳,但却透着一股邪魅的悠扬。 笛声传来,黎开身上痒得更加厉害,仅有的意识,也快被消磨殆尽,一个劲儿地往江拾灯身上贴去,碰到他的肌肤就像是烧红的烙铁浸入了水中,顿感舒适,忍不住想要获取更多。江拾灯一眼看到黎开手指尖的紫红色小点儿,隐隐像有根红线,向身体四处延伸,定是刚才那女子故意,让黎开被这蛊虫咬到,便一边用臂膀揽着瘫软的黎开,一边手脚利落地褪去了她身上的外衣。 “看来,我们确实唯有相互信任配合,方能解围了。” 门外两个女子,一个黑袍奏笛,一个冷面抱肩,都是满脸地势在必得。江拾灯是何许人也,她们心中早就有数,虽然有人质在手,要想任务完成的顺利,就从这个女孩儿身上下功夫。笛声愈演愈急,想必房中,也定能上演一出好戏。 门忽然从里面打开,衣衫不整的江拾灯出现在两人眼前,那表情有些嘲讽,也不理她们对着门口的女孩和壮汉道:“准备热水。”说罢就再次关上房门。 笛声不停,黎开也越来越神志不清,绝色的容貌此时看来更带有一丝情韵,鬓珠作衬,乃具双目如星复作月,脂窗粉塌能鉴人。略有妖意,未见媚态,妩然一段风姿,那似水的美眸,仿佛深看一眼就容易沉溺其中,无法自拔。身上只余肚兜亵裤,满目尽是春光。 江拾灯此时却无心美人在怀,眼前是一柄没有剑格的轻吕,离胸口只有半寸,通身黑紫,散着青光,持剑人一身红衣,星目中怒火中烧,剑眉横卧,看见佳人眼光迷离,一双藕臂搭在白衣男子肩上,那样子恨不得立刻宰了这人。 “淫贼!”说着提剑就要斩下。 “程煜…煜…” 黎开胡乱呢喃道,身体不受控制地在人怀中扭来扭去,口中声声唤着的,依稀是程煜的名字。绯红的身影顿住动作,望向黎开的目光中有些无可奈何的欣慰,这时敲门声起,江拾灯口型示意不要出声,向门外招呼了声进来,几桶井水散发着丝丝凉意,几桶热水蒸腾着水雾,被整齐地摆在房中后,人就识相地退了出去。 刚想将黎开拦腰抱起,身后被重重一撞,侧身之际,怀中的佳人已经易手,被程煜牢牢地护在胸前,为避免直接的肌肤相亲,添红袖已经披在了黎开身上,红色外衣里透着白皙的冰肌,比起刚才来更有一种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吸引力。 “倘若不是知道那支春宵是你故意留下的线索,引我们前来,此时你已经是个死人了。”程煜眼神一直在黎开身上不曾转移,口中却狠狠道。 “你若早些前来便会知道我并无侵犯之意,念儿何在?”江拾灯倒也不卑不亢。一个月白的影子从塌边窗口跃入,轻飘飘地站稳脚跟,手中拿着露离常带在身边的那支拂尘。 “师父的意思是让我们,调虎离山。” 第七十二章 调虎离山(一) “何以调虎?”江拾灯一边整理着有些杂乱的衣衫,一边问道。 反倒是良辰有些愣神,看了看程煜怀中只披着添红袖的黎开,浑身粉红,旖旎声断断续续,又看看明明泰山崩于前都不会让白衣有一丝褶皱的江拾灯,此时却敞胸露怀,局促不已。清了清嗓音,再看向江拾灯的眼神里有些鄙夷:“我要是小师叔,现在就宰了你。” 江拾灯苦笑:你以为程煜是客气来的? “别逗笑了。”程煜开口,转向江拾灯:“解药拿来。” “黎姑娘所中并非是我所致的迷香。”江拾灯说着,顺势指向刚才绑好的包袱皮,脸色依旧不太好看:“思之不得,痛心蚀骨,乃为情蛊。应是之前不小心中了那黑袍的圈套,所以适才我问念儿何在,只怕现在黎姑娘的情势,除了她,无人能解救。” “念儿已追随齐暄前往永昌蛮疆一带了,就是知道了,也是远水解不得近渴。”程煜眉头紧皱,怀中的黎开已经意识全无,整个人都像是火烧起来一样,所触的肌肤,烫的吓人。看看房中蹲着的几桶水,忽然想到之前自己还未抵达时,江拾灯叫水的用意,也不顾自己身上常服还在,一脚迈进冷水中,用较低的水温,冷却黎开的情欲。 良辰看着咬牙坚持的程煜,拽起江拾灯,粗粗说了遍计划:“师父已经准备就绪,待他老人家在前方制造混乱,引来围观,邀你出面解决,我扮作看客上门滋事,缠住外头那名女子,让小师叔趁机可带走黎开,一旦屋内无人被她们发现,定会回复主家,届时,我们便可直捣他们的老巢,救出人质。” “如今看来,也别无他法,且走且算吧。” 几人意见统一之后,不出一会就听见了外面骚乱之事渐起。露离一身褴褛,重新粘上了胡子,灰头土脸,与路边看手相算命的牛鼻子老道一般无二,正抓着一个窑姐儿不放,胡搅蛮缠地理论着什么。 “你这贼道人,看你风餐露宿我们姐儿几个好心好意请你进来吃顿饱饭,怎么狗咬吕洞宾,编排起我们来了,什么面门阴秽,定有邪物作祟,咒我们早死不成!”女人声腔洪亮,恨不得招来一条街的人来看热闹。 这人当然也是露离选好的,便是看中了她嗓门颇大,吵嚷起来效果最为突出:“姑娘切莫生气,且听老道一言,印堂发黑定是有邪崇捣鬼,贫道并非是口出狂言,也是为了报姑娘一饭之恩,才透露天机啊。” “什么透漏天机,我看你是想趁机敲诈,装神弄鬼,老娘这辈子,还没见过哪有邪崇,你不是说有妖物作乱吗?在哪?!你倒是让它出来,给我们大家都开开眼!”女人依旧得理不饶人,眼看着周围聚集的看客越来越多,露离心中也暗暗盘算着时间。 不少时,闻香阁楼里,打斗声乍起,两个影子,一个月白,一个紫青缠斗在一处,将将打了个难舍难分。 第七十三章 调虎离山(二) “快看,楼上打起来了!”众人都被吸引了来,楼中听曲儿的,看戏的,喝酒的,无一不被惊扰,纷纷探出头来,倒也不慌乱,大约是平常的营生看习惯了,皮了,波及不到自己的武斗,也都可以当热闹来凑,就差在厅前摆个擂台了。 再说那剑拔弩张的两人,其中月白身影当然是良辰,鱼剑使得招招生风,剑剑凌厉,速度惊人,眨眼之间已经招出五六,锋芒毕露,转身之际腕花一挽,剑身未到,剑气迎面袭来,若无个三拳两脚,恐怕这当儿就已经败下阵来。可是这冷面女子,也只是躲闪,武器都未露,对良辰这个拼命的态度似乎感到有趣,对她所使出的招数若有所思,迟迟未见出手。 “来往几次,连武器都不亮,未免太小看人了吧。”良辰说着,步伐也不停,直踩冷面女子的下盘,手上提剑劈向面门,逼她错手难分,不得不使用兵器抵挡。 就听“哐啷”一声,女子的双手握拳,两个拇指相对,间隔约有9寸,中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卸掉了良辰鱼肠剑犀利的剑锋,但又看不真切。仔细辨别才明白,原来那是一股股比头发丝还要纤细的金属线,凝结在了一起,通体漆黑,不注意根本发现不了,虽然如发丝纤细,却是有相当高的硬度,刀砍斧剁剑劈都不能伤害其分毫,又完美地融合在夜色当中,可杀人于无形。 纵然再难以发现,也没逃脱良辰的眼睛,秀目微睁,提神运气,想要加大力度向女子劈下之时,却被一股霸道的力量震开。还未稳住身形,女子的身影已到近前,双手变掌直冲良辰前胸,好在良辰躲闪及时,一个下腰,将将避其锋芒,却被划断带下来腰间经常佩戴木牌的挂绳,掉在地上哗啦作响,最终木牌正面朝上,上面清楚地刻着自己的生辰八字。 看到随身之物掉落,良辰不顾身后破绽,转身就将木牌捡起,拿在手中,好一阵摩挲。 “你这牌子,从何而来?”女子一甩手,收了手中黑线,目光紧追着良辰手中木牌不放。 “偷抢怎样?捡买又如何?今天你扫了小爷的兴致,就让你知道知道厉害!”良辰并未将女子所问放在心上,愣了一下又按照胡搅蛮缠地套路,继续拖延,争取能给程煜和黎开多一点时间。 女子上下打量着良辰:“敢问师从何方?” “哼!我偏不说,试得出来算你本事,看剑!”良辰将木牌仔细地揣在怀中,生怕一个不小心再掉了出来,说时迟那时快,剑锋朝着女子喉咙就冲了过去。女子也不闪躲,端好双手,之间的黑线隐隐泛着光亮。 还没等良辰冲到近前,自女子头顶而上落下一大块黑色的袍子,连忙收拾不及,那掉落的力度太大,硬是被黑丝切下一截手臂来,厅中顿时响起了女人痛苦的哀嚎声。冷面女子抬头看看,之前的房间依然门窗紧闭,面前又有持剑少年纠缠不休,所有客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里,也不便再多做停留,意味深长地又看了良辰一眼,也不管那黑袍女人,两个踮脚,飞身向楼外跑开了去。 江拾灯自是等着这一幕的发生,悄悄跟了上去。 第七十四章 片刻旖旎(一) 外面翻天覆地,屋内其实也不甚干扰。罗纱幔帐相互交映,隔出一个相对安静的世界。木桶中对坐着一双人儿,一个美目紧闭不堪其苦,一个剑眉轻拧忧心忡忡。程煜看着黎开越来越涨红的面庞,快速地在脑海中翻找可解除情蛊的方法。 记得之前所在的紫华天宫中,正殿偏门的一个暗角里,一直被一对圆虫占据着,潮湿晦暗,终日不见阳光过活,掌管七情六欲的尊神开始并未在意,后来再次经过的时候,看见一个宫娥正在打扫,将两只圆滚滚的小虫用夹子,小心翼翼地捏住一角,放入一个陶瓷罐子中,罐子里分割出诸多小块,分别用盖子封着。 程煜好奇,询问那宫娥,得知这种圆虫其实是蛊物的一种,名唤战蠹,一出成双,将一只折磨致死,研成墨粉洒在敌方土地中,另外一只下在人的身上,这只活着的战蠹便会控制着宿主不知疲倦地冲向战地,至死方休。那时无论蛊类的制作和使用,都太过残忍,所以一时间,天宫也禁止一切蛊物活动,直到公孙念的爹爹公孙青,研制出化蛊为药,治病救人之法,才逐渐解开禁忌。 由此,程煜心里其实对巫蛊一事,本来就无甚好感,更别提现在眼看着黎开,面临如此煎熬的模样。 如此在冷水中浸泡着,大约已有半个时辰,黎开虽然身体依旧火热,但唇色已有些青紫,显然羸弱的身体,撑不住长时间的冷热冲击,已经逐渐失去力气停止了扭动,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程煜腾出一只手翻掌向上,运气为黎开输送灵力,但没有添红袖在身上,灵识本就不全,又有多少修为,可供他这么源源不断地补给呢。 朦朦胧胧中,黎开就觉得燥热的身体中,有一股股清流经过,带走了部分热度,恢复了片刻清明,眼皮重的很,几次努力才将将睁出一条缝隙,一眼就看到了刚才无数次出现在梦境中的人儿。 “程…程煜?”声音有些喑哑,但此时此刻又像是带了几分情欲,慵懒且撩人。黎开伸出手指,划在男儿的眉间,额间的几缕碎发,挡住了如星的眸眼。只见他盯着自己,也不做声,似乎正在进行着什么心里斗争。 “你,是不是程煜?”刚问出口,觉得自己的这个问题有些好笑,垂眸看见了自己身上披着的添红袖,感到有些意外,稍稍挪动身体。 “别乱动。”和平常他的声音不一样,这三个字除了因为灵力修为的流失而有些吃力,还隐隐有些喘息,像是努力压制着什么一般。 “你现在身中情蛊,一时都不可耽搁,我集中运内力,帮你把毒逼出来。”程煜说到。 “情蛊吗?”黎开心中了然,虽然现在神识还有些迷糊,但少前女子所说之言,还犹如在耳:“她们是想要封印在我体内的追魂秘术,才与我下了这蛊,逼我动情。” “不管这些人意欲为何,我都不可能让她们得逞,开儿你…咳咳。”说到一半,程煜胸中一甜,一口鲜血溢出嘴角。他心下着急,怎么原来自己的修为才到了这般,就无能为力了吗?若再不及时救治,恐怕… 第七十五章 片刻旖旎(二) “咳咳咳…”灵识的缺失加上快速流逝的修为,让程煜无法控制自己胸中气息的顺畅,一直咳喘不停,手臂渐渐都失去了保持平举的力气。身前的人动了动,添红袖又重新披在了自己身上。 抬眼看去,娇弱的一个女儿家,云鬓松,红玉莹,窗外的晚月多情,梨花旁倩影慵未整,罗衫于水中波波不定,让人感叹绝色不过如此,情动无非此时。 “我知道何为情蛊,‘思而不得,痛心蚀骨’。”黎开潺潺开口,语气平静地异常:“这与蛊命名的,必定不是个无情之人,身体发肤之痛,又岂比得过相思刻骨?你可知,我最痛之时并非刚才身上烧的火热,也并非痛痒至意识全无,而是得知身陷囹圄再无法保得贞洁,怕与君再见遥遥无期,也怕相见时无颜相对。” 程煜看着落落不绝倾诉衷肠的黎开,纵然身下是冰凉浴水,心中亦是柔情暖意。 黎开顿了顿,微微颔首接着说道:“我不知这份清醒能保持至何时,但知你的用情,明白你的心意,只求今后天高水长,不渝此志,刀山火海,携手同行。程煜,你当知,今日若救下了我,以后,便再不能甩下我。” 佳人雨泪迟,话语言尽再抬起头,黎开流转的美目中起了雾气,仿佛刚才下定的决心,用尽了所有的勇气,那个眼神,无疑已经确定面前这个朝夕相处的少年,正是自己的意中之人,虽然年少不知到底何为情深,但缘起那一刻,哪怕明知前方是熊熊烈火,也无所畏惧;哪怕日后会万劫不复,也甘之如饴。 少时,黎开感到下巴被抬起,唇上一片温热,隐隐有些血腥气息萦绕,好像是试探,只在唇角轻啄。他的睫毛划过面颊有些轻痒,但一下子燃点身躯,忍不住微微颤抖,手紧张地不知该放在哪里合适,呆呆的悬在半空。 “我这个神仙当的,竟然要心上人先说出心意,着实不应该。”程煜在两唇稍分时,揽了黎开在胸前,将她的双手,环于自己脑后,腰身正好在自己臂弯处,起身便从冰凉的木桶水中,将黎开抱了出来。房中安静的很,一步一带的水珠落下,每一颗落地破碎的声音似乎都听得清晰。黎开只能看见程煜目视前方的侧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薄唇微挑,似乎比刚才染血的还要红润,黑发红衣,俊得恍若出尘,风仪无双。以前也没少感叹他生的好看,竟没意识到,近距离再看如此惊为天人。 软罗玉璋之中,程煜将黎开轻柔安置在榻上半坐着,笑容收不住的溢出嘴角,面庞不像之前那般苍白,反而有了丝红晕瞬逝,为俊脸更添情韵。双手拄在黎开身体两侧,慢慢凑近,哪里像是救人的模样,倒像是个登徒子。气息近在面前,黎开稍稍侧面,心中怦怦直跳。 “唯卿不负相思意,心藏怀舒,永不相离。”声音自耳边响起,如清泉入海,如阳落西山,安静且自然,寥寥几语便能说尽心声。当黎开再次抬头看向程煜,迎来的便是一个充满侵略性的吻,微凉的舌尖滑入口腔,贪婪地攫取着属于她的气息,用力地探索过每一个角落。这一瞬间的悸动,使之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只余彼此。 清夜微凉,弦月高光,旖旎此刻共春宵,不羡情长。 ------题外话------ 今天推荐好友的文章,幕兮自己也真的看过迷的不行,尤其是最后一句:从此策马影成双,邀月对酒话桑麻。 把我这从小的情缘梦都勾勒出来,希望云儿2p加油,为了辛苦追书的小伙伴,也为了自己那片厚土~ 妖凤归来重生不为后/月下闲云 前世她是魔教妖女凤朝舞,重生后,她成了将军府的大小姐陆青瑶。 江湖险恶,朝堂诡异,没有金手指的闺阁小姐是羸弱的,有绝世神功的闺阁小姐却是恐怖的。 重活一世,她可以对酒当歌,亦可以金戈铁马。 乱世红尘,她要的很简单:坐看风起,笑谈归期。 直到有一天那个帝台之上的少年天子微笑着对她说:“你若在这,这便是天下,你若不留,天下便是你我的家。” 从此策马影成双,邀月对酒话桑麻。 第七十六章 交换情报 月夜高悬,一个黑袍女人亦步亦趋地捂着胳膊,瘸着脚慢腾腾地向前挪去,嘴里不依不饶埋怨着:“以你的功力,难道还杀不了那个捣乱的少年,如今倒好,秘术没拿到不说,还丢了骨笛,回去怎么向门主交待。” “就算是交代,也轮不到你,多事!”女子看也不看她向前疾走,置黑袍的牢骚于不顾,已经对她在一路上的絮叨表现出了极其不耐烦,语气回复起来也越来越生硬。 黑袍不死心,几个箭步追上前面的女子,拦在面前继续控诉:“你这是对待使者该有的态度吗?若不是你中途缠斗,我岂会为人所伤,又怎么会一时不慎丢失了骨笛,明明就是你私心作祟,非要与人争那一时高下,误了大事,回去之后我定要在门主面前,好好告你一状!” 女子定住脚步,眉眼微抬,话未出口寒光先到,一个十字闪,黑袍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脑袋已从脖子上分了家,滚落在地上,鲜血奔涌而出,却一滴也没溅到女子身上。只见她收起黑丝缠绕,冷冷望了地上还在抽搐的尸体:“要不是你提醒,我还真忘了,交待,只用一人就够。” 说着背过手提高了声音,对着窸窣作响的林间小路喝到:“阁下不就在等这一刻吗?出来现身一见吧!”话音落地,四周还是一片风声带动树叶哗哗响动,人迹皆无。女子也不急,静静等待过了有一刻钟的时间,从旁边树梢上落地一人,白衣胜雪,气质超群,一脸拈花丛中过,片香片缕不沾身的风流之韵,但此刻相见,却感到来人立场的坚定。 “首座的灵识之敏感,在下佩服。”江拾灯拱手敬言:“既然此地只有你我二人,不妨做个交易。”顺势从怀中摸出一块木牌,提到眼前做仔细观察模样。 “看来这块木牌,倒是让阁下极为上心啊。”江拾灯说到。 女子明显看到木牌的那一瞬间,神情有了些微地变化,但又极快恢复了理智:“这绝非刚才掉落的那块木牌,都说闻香阁阁主素有白日鬼之称,由此一观果然名不虚传,不但能妙手抄物,更擅会意窥心。” “过奖,不过是察言观色罢了,阁下既能放弃如此重任回程经过这僻壤之处,不也正是料准我会前来交换条件吗?”江拾灯不卑不亢,无忧不喜,尽力压下心中的担心,镇定说道。 “倒也不错。”女子也看出江拾灯意图所在,无非是各让一步,各取所需:“我可以告诉你妻儿的所在,相对的,我要知道那块木牌的来历,和少前那女子的身世。” 江拾灯心下紧张,不由暗叹这女子目光何其毒辣,良辰虽然道服加身,月白清俊,只交手数招便知她是女儿身者,着实也有一番眼力与功力。 看江拾灯片刻犹豫,女子似乎怕他反悔紧接着说道:“不用担心,我一不让你伤天害理,二不逼你暗箭伤人,情报交换而已。”说完拾起身边的一支藤条,使得嗖嗖破空声渐起,挥舞起来。 身边起了一阵风,卷了些残叶在地面上盘旋,林间草磕中虫鸣闹生喧叫,两个人身前不足几步路的距离,被女子用枝蔓划出几个大字:紫府山,云间寺。 ------题外话------ 作者有话说: 之前的题外基本沦为友刊推荐地了,感觉与大家的交流过少,趁着推荐在榜之际,来活跃下孜孜不倦追更小伙伴的兴趣,自明天(8月22日)开始活动多多,奖励多多! 1。凡收藏本书的小伙伴留下长评都有翻牌红包的奖励机会,长评必得奖励,100字188币,200字288币,300字388币以此类推,500字封顶。其他精彩评论(20字以上者)逢遇末尾数字为3、6、8楼层的,分别奖励33币、66币、88币。(每人每天限领一次) 2。收藏每涨100加更一章,每涨200加更两章,上不封顶。 3。每日打赏总额超过1000粉丝值,加更一章,上限三章。(下午三点前结算当天,三点之后隔日结算) 还有其他的奖励活动正在酝酿,敬请期待! 第七十七章 木牌?身世? “哐啷”一声,卧房的门被良辰撞开,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后面跟着衣衫有些褴褛的露离,一脸恨铁不成钢,忙叫良辰稳当些。 屋内程煜披回添红袖,正和黎开同向而坐,位于她身子的正后方,竖掌向前,抵在黎开肩胛骨下方,缓缓运气输送。黎开面色如常,也已褪去了潮红,阖目养神,听见门响才抬头看过去。 “黎开,怎么样?”良辰担心师妹的伤势,恐怕有个万一,赶忙冲过来,连太过着急走路带起的阵风,也能理解此时月白少女紧张地心境。 程煜挑眉,懒懒地睁开眼睛,瞥了眼屋内的人,轻咳一声,收了掌势,翻身下榻,拾了杯早已凉透的花茶,一饮而尽,面带些窘迫,看着同样询问的眼光盯着自己的露离,故作轻松地说道:“蛊毒已解,修养两天应该,咳咳,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刚才在外围支援的露离显然听到此话更为不解:“蛊毒?” 良辰立马接过话茬:“我之前进来的时候,看黎开师妹面色潮红,说是中了情蛊之…唔…”还没说完,就被程煜塞抄起桌子边一块点心,塞进良辰嘴里:“就你话多,蹦跶一晚上饿了吧,来,师叔喂!” “情蛊?”露离稍作迟疑,想想程煜的表现顿时了然,颔首轻笑:“好好好,没事就好。”说着走近榻前,两个手指搭在黎开的腕上,气力稍用,微微点头,回过头来冲黎开提醒道:“此番一劫虽是险势,但于你也并非全无利处,阳气入体,平衡了之前的阴湿之气,又着程煜为你强渡修为,打通了周身大穴,日后气运周天,定可事半功倍。” 黎开听完,起身向露离敬施一躬,也随即转向良辰作礼:“多谢师父,也多亏了师姐舍身拖延,大恩难报,请受黎开一拜。” 良辰大大咧咧上前一步扶起黎开:“你这又是说的哪里话,快省了这些个客套吧,我们所做也皆是举手之劳,倒是小师叔让我刮目相看啊,何时还学会了治病医人的本事。”说罢也不顾突然面染绯色的黎开,继续挑着话头。 “良儿你与那女子交手之时,可识得其使用招式?”露离及时制止了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良辰,将话题重新扯开。 良辰陷入了片刻沉思,半晌才抬头道:“徒儿无能,并没能看出是哪一派的招式,别说招式,就连那女子使用的武器,也并不甚清楚,只看到是两枚钢戒中间缕缕黑丝,手快得很。” 话音刚落,就从塌边窗户上翻进一人来,拍拍身上的灰尘,一身白衣胜雪。黎开摸摸扶额黑线,难不成这些轻功卓绝的人,都习惯走窗不走门的吗? “那兵器名叫戒鸢,主戒由黑金铸成,丝线乃百炼的绕指柔缠绕而成,锋利异常,吹发可过削铁如泥,神兵也,是不常现与江湖之物。”江拾灯解释道,随即颇有意味地看了露离一眼:“此次跟踪,事情倒是出乎意料的顺利,那女子只要你徒儿身上那块木牌的来历,便将收押我妻儿之地和盘托出。” 此话一出,连同良辰在内,大家都有些不解,黎开整理着目前所知的线索,听了事情发生的经过,一时间也有些摸不到头绪。良辰拿起木牌摊于掌心,目光有些微微失神,秀眉轻拧:“师父说这是当初在狼窝捡到我时身上带着的,真要扯到来历,恐怕那只有狠心抛弃我的双亲知道了。” 露离心里清楚,徒儿虽然外表看上去大大咧咧,内心对于自己是被遗弃这件事也相当敏感,若当真这牌子是其父母所留,又是极其罕见的物件,也许能找到良辰的生身父母,知晓其身世也说不定。 “不都说你白日鬼极守信用,怎么刚交换完条件,就把主家卖了。”程煜还对之前其对黎开的举动有些介意,嘴上找找痛快。 江拾灯不急不恼,也知道程煜故意拿他开心:“你这算哪一拨的,再说,那女子只管叫我打听木牌之事,又没限制我与谁交洽,若是当事之人知道不是更好?” “不管怎么说。”良辰的注意力都在手中木牌关联之事和那身份成谜的女子上,似乎是在对众人说,也似乎是对自己说:“看来云间寺,我们势必是要走一趟了。” 第七十八章 月夜总是畅心处 江拾灯把卧居暂时安排黎开和良辰住下,几个男人从屋中退了出来。走到园中时露离见人稍远四下清净,拂尘一挥,声音有些无可奈何。 “站住。” 一句话出口,本来在前方两个身位引路的白衣“嗖”下没了踪影,引得程煜一阵恶寒,绯衣翩跹无风自舞。他挠挠头,也不转身:“老官儿…”话还没说完,就被露离紧走几步赶上,侧身而立,一双桃花眼微秘更显狭长,目光中多了几分责怪。 “你既知道我两身为神官,便不应做越矩之事,情蛊何解你我自然心知肚明,适才不戳破,不代表赞同你此举之行,实是救人为重,不容置喙。久前我曾就渡与开儿一魂一魄之事申问,你可还记得当时如何回答我的?” 程煜垂眸望地,一言不发。 “从在旁指引到采灵补魂,再到如今,你还敢说自己凡心未动?当初与我一赌之势何在,天地共主之胸怀何在?置芸芸众生之计于何在?!”露离看着程煜一点一点对黎开情根深种,虽无意拆散,但仍旧需要提醒:“你若今日是程煜,我无话可说,别忘了,你还是七情尊神,紫华天的首席,天地之主。” 说罢抬脚而去,并未走远,就听身后程煜出声。 “赌期未到,老官儿你就这么盼着我输?” 不答反问,露离已经习惯了程煜转移话题的功底,摇头叹息,转过头来与其对视,目光相接时心下有了些许思量:“你莫要拿赌约封我的嘴,当记你我因何而赌,约期将至,生灵来来往往,你没有时间来日方长,缘起清浅,情深不知,我收开儿入门,一是教渡之责,觉得她是个好苗子,二是减轻你的负担,倘若被异人得知你现灵识不全,修为大减,早已恶灵盛遍的人间,可还撑得住再一次的浩劫。” “不体芸众之苦,怎知如何将渡,老官儿你曾说过,‘神仙易做,凡人难当’,当初受香立约,你若是能卜到今日光景,文称之间黑白便分,还用得着纷纷下界?”程煜说到。 “那你可曾想过开儿,情之一物于你于我皆属陌生,它不同于抄本戏文,早已书定了结局,哪怕再多跌宕起伏,只要结局还在,便有追下去的勇气,但现实的发展,稍有错乱,影响诸多,你我尚不能定,况心上人斯矣。”露离放眼苍穹,晨光微透,天际翻起了鱼肚白边,朝阳未出,万物皆在一片黑暗之中苦等黎明。 “正因结局未定,执笔者是我,便更要字字写出性情,道出真心,日后天高路长,纵有再多变数又有何惧,我说会守护她周全,自然说到做到,时下的情当享,未来的难敢承,方为大丈夫也。”话刚落地,后夜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层层树荫投在了程煜眉间,光阴给这张俊脸分明了层次,一双星目更为深邃,哪怕迎着朝阳也熠熠生辉。 露离有一瞬间的怔愣,久久未曾出声 “早知命运天定,你我也不会设下赌局,你收良辰跟在身边十年有余,事事照拂,遇险拼命相救,不也证明了你心中与我同想,只是碍于规矩使然,我原以为替你将胡子摘下,恢复面貌就可探清心意,怎么到了这时,却还未下定决心?”程煜这句话多少有些揶揄,明知露离从不逾矩,样貌无双但性格板正,故意戳穿他的心思。 半晌,程煜轻拍了下露离的肩膀:“七情尊神怎样?道德天尊又怎样,你我从不是旁观者,皆是剧中之人。” 天光瞬息大亮,飞云变化万千。 ------题外话------ 推荐半笔浮生pk文《陛下太宠,皇后很愁》 pk中福利多多! 【双洁+宠文+权谋+宫斗】 陆娇穿了,遇到了谢君欢。 打从被他掳走,她无时无刻不计划着逃跑,却从未有一次逃离过他掌心。直到他成为那人上之人,她才明白自己与他之间隔了不止山高海阔。 初时,他勾唇邪魅一笑:“做我的女人,许你一世荣华,如何?” 彼时她不屑。 后来她离不开他,他却嗤之以鼻:“世上怎会有你如此离经叛道的女子,合该让本世子好好调教!” 最后她心灰意冷,他却死也不肯放手。他牵着她的袖,笑得一脸无赖而荡漾:“娘子,为夫错了,请娘子好好调教调教为夫!” 某女:“算了,还有好多人等着我调教呢……” 某男冷笑:“来人,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男人统统给朕砍了,不,剁了喂狗!” 第七十九章 美男计 “影子…棋子…赌局…”天色已然大亮,黎开却还困在睡梦中辗转未醒,里衣被汗水浸得有些潮湿,眉头紧紧蹙起,口中阵阵呓语,念叨着几个词句。 “啊!”罗帐之中惊坐起,黎开大口地喘息着,刚才的梦境已全然逝去,记不起分毫,但心悸的感觉还萦绕左右,真实地好似发生过的事情一般。慢慢平复下心绪,屋中同宿的良辰已经早起,因黎开才解蛊毒,身子尚且虚弱,起身时就并未打扰,自己在园中做着早课。 黎开指尖轻触眉心,抵住精明二穴,闭眼之际似乎又想起,“赌局”二字在眼前周旋。 “赌局?”轻念出声,或多或少,这个词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其实以黎开的聪明,当然知道程煜和师父露离绝非一般人,就算不肩负重任,为民清除恶灵,也不会平白无故缠连人间,许是自己的出现,命格特殊让他们有心相助,但是相关人口中有意无意透露的赌局一事究竟是什么?与自己又是否有关? 还有刚才的梦境,虽说记忆不十分深刻,但片刻而逝的场景是自己之前并未见过的,然而却可以犹如亲临般清晰出现在眼前,其中关系错综,让人难以猜测。 这么想着,园中一声闷响,吸引了黎开的注意,然后就听到良辰跳脚力争的声音:“不算不算,你耍赖!真不敢想象你与师父竟同出一门,做人做事真是相差甚远,不来,不来了!” “你这一条筋的性子倒真是像你师父,兵不厌诈,难不成以后你砍谁,谁还不能动手反击不成?” 程煜甩甩手中的剑鞘,扔给良辰,心情看样子大好。 “你!?”良辰伸手去接剑鞘,之前用手护着的外袍衣带掉落,急忙又羞愤腾出手来去抓,一个没留神就忽略了横空而来的剑鞘,眼看着就要砸在头上,下一秒却稳稳地落在了一双手中,稍微身形一晃,从良辰肩膀滑下的外袍已经穿好在她身上,发带代替衣带,银灰色像洒落的星河正好翻飞,好看的紧。 “谁又在背后小造编排,只有调笑戏弄才不算一根筋吗?”拂尘一洒,若仙男儿翩然而立,抿唇覆手,长眉若柳身如玉树,一双眼似桃花,不笑自带春风。熟识了那么许久,此刻的露离是风姿奇秀,神韵超然,身着水墨道服似乎与往日不同,多了分飘逸,少了许刻板。 “呦 ̄不错,看来念儿说的不错,恶魂之灵做药引,不仅能药到病除,老官儿你这修为也确实又上一层楼啊。”程煜咂舌:“啧啧,小师侄,鱼剑借我,与你师父过两招试试。” “你不是‘兵不厌诈’吗?要武器干啥。”良辰看着师父的神态有些愣神,跟随露离十余年,多数能看到的他都是沉稳不苟,今日身段虽一如往日修长,许是眼疾痊愈,所以看起来有些不一样? 露离嘴角噙笑,转头向身后的徒儿递去拂尘,拿过她手中的鱼剑,轻声叮嘱:“开儿应该起了,你去与她稍作收拾,我们今日就前往云间寺。” 师父笑起来,真是好看,良辰这么想着,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程煜一张放大的脸:“以后有的是机会看,快去!”说罢鱼剑出鞘,绯红与水墨掂身交织,一人执剑,一人舞鞘,不见身形,只余花飞漫天。赞叹之际,月白的影子慢慢退向屋中,眼神还不舍收回,精湛的武艺和谪仙的人,说不清楚是为哪般流连。 程煜交手的空隙,一道寒光冲到露离面前,抵挡之时话语轻飘飘地落在露离耳中:“美男计,甚好。” 剑气长虹催的枝头花叶纷落,露离一声嗤笑:“彼此彼此。” 第八十章 路救小沙弥 不到晌午,一行五人已然上路,这次云间寺一行脚程并不近,但因救人从权,几人三骑一车,软银轻细干粮盘缠,有江拾灯这个阔家主儿在,倒也无甚压力。黎开身子还弱,养坐车中,几人交替着赶车,累了便进车休息,一来二去几日飞逝,来到了汾州府辖区。 青山绿水之间,黎开这几日虽然赶路奔波,但好在身体已经调养至大好,每逢晨起也会加入良辰等人的调息队伍中,修为渐增。 “哎哟,黎开师妹这几天修为突飞猛进,恐怕过个几年,我这个当师姐的都不是对手了。”两人本来坐着做内力对冲调节比试,良辰揉揉有些微微发烫的胸口,气息重新沉寂丹田,虽然只是静坐,却比出剑过招还累。 “师姐说笑了,我气力虚弱,纵使修有内为,人家出招打我,还不是一样落败。”黎开也有些感叹自己的进步,当时露离师父说自己会因祸得福,想不到,修为竟会进展地如此神速。 话刚说完,眼前递过一个野果,散发着清香:“开儿不怕,我看谁敢。”程煜一路上忙前忙后献着殷勤,良辰有意逗他,一把抢过手中的果子,跳到露离身边:“多谢小师叔关怀,啧啧,这果子真香。”说话间装模作样就要下嘴去咬,程煜也不着急,就跟变戏法似的,从怀中又摸出一个大通红的,压在黎开手上。 “不管她,吃这个。” 良辰一口咬下,连同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整张英气的小脸儿扭成了一个苦瓜,气得提剑就要砍去,露离笑出了声,一把拦住气急败坏的徒儿,递过一口清泉,直为她抚背顺气,一边还不忘埋汰程煜:“好歹良儿也叫你一声师叔,怎么没个正行,竟跟小辈儿胡闹。” “嘿 ̄你这老官儿…”程煜哪里是被埋怨不出声的主儿,刚想说话,被黎开打断,口中香甜多汁,塞了块野果,一时间净顾着感叹这果子果然好吃。 “师父说的是,你呀,快吃吧。”黎开低头含笑,手上将果子分拆成数份,与其他人分发着。 正当大家嬉笑玩耍的时候,一早上都不见人的江拾灯探路回来,脸上表情微微凝重,怀中抱着个昏迷了的小沙弥,脸上身上,几道伤口刺眼醒目。 “这是何故?”露离首先问道,让他赶忙把小沙弥放下,吩咐良辰拾柴烧水,开始了简单的救治和清理。 江拾灯用袖子担担一块土石,撩袍坐下,接过黎开递过来的水袋,猛灌几口,才慢慢开口说起缘由:“我原想上山做番打探,行至山脚处有些口渴,便四下找找是否有水源,在下游的一条溪边,发现了这个小和尚,见还有气,忙不迭时地就带回来了。” “救…救命…救师父…” “小和尚高烧不退,身上又不知有多少伤口,若不尽快送医,恐怕性命难保。”黎开跟着露离师父检查完后眉头紧蹙:“孩子这么小,怎会伤重至此。” “东边不远就是忻州城,我们绕路进城,再做计较吧。”几人中最想早一日到达云间寺的就是妻儿深困其中的江拾灯,此时却也不可见死不救,他都开口,众人也便相应点头,同意进城后,再另行安排。 第八十一章 忻州就医(一) 黎开几人到达忻州城门下时,已然披星戴月,已过宵禁城门正要落锁,与守城官兵好一阵软磨硬泡,施了银两,才被放行。因小沙弥伤势严重,就由黎开程煜两人带着,先行就医,剩余的人找到住处再来接岗。 忻州周围地势偏高,到了夜晚便风寒露重,黎开赶了一天的路还在强撑,臂膀单薄,就连抱着小沙弥的手微微有些颤抖,看他早已昏睡没了意识,连同良辰给的外袍,都一并裹在了孩子身上,不敢有丝毫懈怠。程煜依然脚下步伐如飞,一边顾着黎开,一边寻找着医馆药铺。 夜渐渐深邃,街巷清净得只听得见两人踢踏的脚步和疲累的喘息声,好不容易一方药庐招牌跳入事先,程煜翻身垫步,就来到了门前。 “有人吗?有大夫在吗?救命啊!” 急促但并不沉重的敲门声啪啪作响,在巷子里能传得老远,偶尔有一两盏油灯被惊醒闪烁,也都几乎在亮起的瞬间,熄灭重归宁寂。程煜从门缝中观察,药庐内院也是如此情景,似乎还有人小声嘀咕:“嘘,不可应声。” 看得程煜有些火大,正想破门,被黎开出声阻止道:“算了,程煜,我们再找别家吧。” “开儿,他们…”程煜据理力争。 “深夜惊扰是我们不对,不好造次。”黎开搓搓抱麻了的手,重新换了个姿势护好怀中的小沙弥,看着他面色越来越不好,心下着急,抬眼望向匾额,也只得叹息奔走别处。 程煜跟上,从黎开怀中接过伤重的小和尚,愤愤有词:“都说医者仁心,莫说是三更半夜起来就诊,就算是彻夜不眠又怎样,在他们眼里,人命轻贱,还不如一方药材值钱,民众如此,哪里有盛世之风。” 哗啦哗啦,几粒石子滚到二人脚下,有些褴褛的宽大衣衫,罩在一个齐肩高的小姑娘身上,她脸上有些脏兮兮,一双灵气的大眼滴溜儿乱转,掰着手指,上下打量着这对不太熟悉的人儿。 “你们是要就医?”少女开口问道。看着这小姑娘身家装扮,活像个小叫花子,也不绕圈子,张口便直说二人的意图,黎开与程煜对视之间,交换了意见,由黎开开口。 “正是,小友…可是大夫,可施良方?” “我不是,但我徒儿却是。”少女三步两步跳到近前,也不见外,望了望不省人事的小和尚:“宵禁时辰,不可穿街走巷,忻州城规矩森严,此时非但你敲不开任何一家医馆药铺的门,若继续奔走,搞不好,就带着这小娃娃一同进牢中治病了。” 二人听完眼中都有丝不可思议的神色闪现,眼前这小姑娘最多也不过豆蔻年华,语气动作却有种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口中一个徒儿称得让人不免有些唏嘘,她这个年纪竟收了徒弟?但看衣着面貌,不免觉得有些疯癫,拿不准她的意图,有些犹豫。 似乎是瞧出黎开两人的心思,少女轻咳一声,揉揉乱叫的肚子,郑重其事说道:“施救但非无偿,我跟徒儿两天都没好好吃上一顿饱饭了,一串大子,恕不还价。” 程煜有些好笑:“若治不好呢?” “你怀里这小和尚,外伤发炎而已,又染风寒,现在到还好说,让你再拖个把时辰的,就不一定了。”少女撇撇嘴,抻着懒腰,嘴里有些嘟囔:“谨慎是好事,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怀疑人家的意图初衷,就是害人了。” “烦请小友,头前带路。” 黎开正正神色,也知道小沙弥的病情再不容耽误,既然求医无门,这少女倒是能说上几句大实话,便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 第八十二章 忻州就医(二) 一个破旧的小草棚中,蒸腾起袅袅药香,几个人挤在一间小屋中,围坐在一笼柴火堆旁边,守着吊煮药材的小炉子。棚户的梁子低矮,有些阴暗潮湿,墙下用石头砌了半人高污点斑斑有些发黑,上面一点便是土墙,尽是裂缝,暮色四合,晚风乍起,给这眼前的破败小院增添了分萧瑟。 因为只有一堆火源,需要一直添柴,保证煎熬成药,一位白发老人同样身着褴褛,拿着一根竹筒对着灶头,不停地吹着,添着枝柴。小和尚身上除了黎开拿来的外袍,还加盖了一张有些脏臭,但是整洁的毛毯,此时不断往外出着虚汗,旁边一张已经破了好几个洞的木桌上,歪着一面铜盆,黎开正不停地为小和尚擦了额头,换洗手帕。 门外脚步声渐起,步伐挺快,不一会就见程煜怀里干粮,手里盘缠,身后还跟着良辰,一身风尘地,来到屋中。 “要不是小师叔带路,恐怕我还真找不到这处地方,哪里像个医馆,活脱儿一个难民营。”良辰抽抽鼻子,手上却十分小心,将衣物交到老人手中,看了看呼吸均匀正在熟睡的小和尚,似乎已无大碍,也便放下心来。 少女不以为然,看见程煜抱着的喷香大馒头,拿过一个便咬,一边还不忘嘟囔:“那些像医馆的地方,此时可救不了这孩子的命。”说着,一边翻看包裹中还有什么好吃的,一边递给身边的老人,手上还比划着什么。 “徒儿,你先吃,为师替你看着药坛。”老人接过少女递过的干粮,也不挪地儿,目光继续盯着煮得沸腾的搪锅。 “徒儿?”良辰也不出意料表现出极其地纳闷,回头看向程煜和黎开:“她,徒儿?” 黎开见少女吃的开心,顾不上搭茬,冲着良辰点点头:“那老人通晓医理,但不会说话,治病的法子和开出的药方,都是由这位姑娘帮忙传达,显然他们平时也以施救为生,日子虽然清苦,但常用的药材却是样样不缺,这才赶上,救了这小师父一命。” “不是,我倒不怀疑其他,这小女子才多大年纪,怎么会有如此垂髫老者为徒?”良辰心直口快,将不解之处悉数道出。 “你这小道童,年纪不小见识却不多,怎么不晓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少女抹抹嘴巴,吃饱喝足,一脸神气开始跟良辰斗嘴:“你看不出我的来历,觉得我故弄玄虚?我却知道你和那女娃皆是道者玄门,修习至此,怎么连灵气也望而不识?同门都辨认不出?” 良辰这才惊觉对方身上暴涨的灵识气力,与自己所习一脉,但又有些许不同,若不是她故意说破,继续将道行收敛起来,在场之人除了程煜,估计都看不出,但看向程煜,显然他早有觉察,这才似信非信问出口:“你…你是?” “三清门中修习者数千道众,皆无妄求,百余年来只出了一个例外。”露离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水墨色的长衫翻飞,人未近前,一柄拂尘推开了些许破旧的木门。 “秋濯师妹,好久未见,别来无恙。” ------题外话------ 推荐黎晚星新文《灭世妖妃之惹上难缠夫》 她本是魔界妖女异欢公主,于人魔大战中封熔摩洞九千年光景。 他本是熔摩洞里一缕孤魂,修炼几万年,不得生死,不分正邪。 —— “你可后悔爱我?”她把剑刺入他的心脏。 “深情无悔” “你可后悔娶我?”她把红盖头掀开。 “从未” “你可后悔与天下为敌,负尽苍生?”她和他并立于尸山血海中。 “为你,弑神灭佛,我甘愿成魔。” —— 注:本文前世今生,开文从华夏现代世界,后玄洲大陆古代,双洁1v1,全文基调宠溺深情。简介无能,欢迎入坑。 第八十三章 故人言下说旧情(一) 在南直隶首府齐云宝地,有一峰峦一山四季,巅顶却四季如春,唤作齐云山。飞雪簌簌,琴声泠泠,一位素衣少女静坐镜云岩湖旁,剑斜入地,金黄的穗子狂风中飞舞,就见她轻拨筝弦, 三千发丝如瀑如绸,一席素衣胜雪似云,细观其面容,虽然还有些稚嫩,但清若淡素,已经依稀可见绝代的风姿。 观者无不由衷感叹:“齐云仙山处,有天女临凡,纤尘不染,颔首回眸间,倾尽天下。” 转瞬之间,“铮”的一声,琴弦皆崩,断弦声回荡在层层山峦之间。女子静静地看着断裂的弦,轻声叹息。 “这冬天,早该结束了……” 黑丝飘散,裙缎飞扬;雪落雾散,尘埃落定。手拔剑起,腕节处衣袖没挡上的位置红色的鞭痕触目惊心,衣袂翻然似雪如风,不再看向身后一眼,向山下走去。似乎之前的一切只是一夜间发生的事,但雪残碧落尽,回眸已是百年逾过,容颜未变,心境不宽。 秋濯十六岁那年,在这云岩湖畔捡到一个男人。他身受重伤,面容憔悴,手中握有一把七尺长剑,他似是同门,又透着说不出的邪气。挣扎少倾,最后,还是将他救了回来。男子醒来之后,秋濯问了他许多问题,他都据不作答,欲起身,拿起身旁的长剑,朝门外走去,谁知刚走两步,身子一个恍惚,秋濯上前扶住了他。 “看来你就非要在我这留上几天不可了。”秋濯轻笑,身负重伤,竟还这么逞能。男子仍不答话,摆了摆手,拒绝了她的好意。 “你不会说话吗?”很快,她发现了他的异样。 “……” 原来他是个哑巴,秋濯心想。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眉头深锁,脸色苍白。 “你不能说话,总会写字吧。” 秋濯向男子伸出右手,男子看着少女执着的模样,无奈之下举起手指在少女的掌心比划着。 少女定眼望去,第一个字笔画略为复杂,她没有看懂。 而第二个字,依稀是个问字。 “什么……问……哎,算了,我便叫你阿问吧!我叫秋濯,三清内的小四,你同别人一样,唤我句四师姐就好,或者我也可以直接收了你,叫师父也行。”秋濯得意洋洋,不禁为自己的机智点赞,男子则眼带幽怨地望向窗外,摇了摇头,耳朵不经意间动了动。 “听说没,师傅前几日抓的那只狐狸跑了。” “不是吧,那狐狸极其狡猾,师傅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抓住它的。” “这下可糟了,它这一跑,再想抓住它可就难了。” 秋濯一向对同门的八卦闲聊提不起半点兴趣。 “各位师弟师妹,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师门打完坐后,秋濯便脚下生风,朝云岩湖的方向飞去。 “四师姐这几日真是奇怪的紧,天天急着往外跑。” “说不准,她在家里藏男人了呢。” “去你的,别瞎说,师姐虽是尊者的关门弟子,辈分大但年岁尚轻,怎么会。” “正所谓有志不在年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串欢声笑语,皆被秋濯留于身后。此时远在云岩湖畔的阿问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第八十四章 故人言下说旧情(二) “阿嚏!”阿问不知为何突然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动动伤重初愈的关节,起身活动了下筋骨,朝屋外走去。几日在这此休养生息,内伤似乎已经痊愈了,也多亏了秋濯每日的悉心照料,天天在师门学艺过后,都会来云岩湖畔竹屋内照料自己,或收拾洒扫,或洗衣烹饭,虽然食不知味,好歹免了自己亲自动手,与她相处的日子,也算融洽。 这齐云山从山脚处开始,每往上一段,便会变化一个时节,云岩湖畔更多时,都会散雨飘雪,不知何时,湖面上白茫茫一片,银装素裹,换了一番风情。 阿问取出一把长琴,盘膝而坐,轻轻波动起来。 秋濯本来脚程稍迟,竹屋内不见人影,但很快便顺着琴音找到了阿问。素衣白裳,黑发如瀑,琴声泠泠如泉水击石,时而婉转时而清脆。 “真好听。” 随着秋濯由衷的惊叹,琴声戛然而止。阿问背对着她,两人陷入了沉默,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这冰天雪地瞬间被冻结。秋濯有些担忧,是不是自己打扰了阿问抚琴,阿问生气了?风逐渐大了些,不禁打了个哆嗦,随即紧紧衣领,防止不住的灌进冷风。 “想学吗?” 他启唇相问,打破了僵局。 声音落下少许,都不见秋濯有任何动静,揪着衣领的手有些通红,唇齿不住地抖动,说不清是因为听到阿问说话以外,还是被这寒风吹得冻人。 阿问起身将一件胡风垂袄披在秋濯身上,目光灼灼,似要融化周围的冰雪,一直注视着少女的面庞,等待着她的回音。 “什么?啊!你!” 阿问的声音纯净温润,犹如玉石之声,秋濯只觉得喜大于惊,这样好看的人,竟然还有如此天籁之音,一时间有些语塞,不知该如何表达。 “你若是想学,我便教你。” 阿问嘴角扬起一丝笑意,从怀中取出一本琴谱,交到少女手中,顺便将她裹得更紧了些。 他轻抚摸着琴身,深吸了一口气,玉指开始在弦上波动。悠悠的琴声自他的手中缓缓溢出,似更古般神秘怅然,眉宇间是透露着望不穿的空灵,风扬起他如墨的青丝。此曲,此景,让秋濯莫名地竟有些痴迷。 就在曲子即将结束之时,突然琴音急转,秋濯亦发现有些不大对劲。 翻看手中的琴谱记载,此曲末音过高,指法又十分凌厉。按理说,根本弹不出这个音,难道是琴谱写错了?秋濯抬头望向抚琴的阿问,见他左手深按琴弦,右手先前托去。只听“铮”的一声,琴弦皆断。原来此曲最后一个音是要如此才能完成。 秋濯上前轻抚断弦处,不住的叹息道:“曲是好曲,可却毁了一把琴。” “有什么好可惜的,这世上本就没有十全十美之事。既是要享受它的美好,便要能承担它的残忍。” 阿问起身,缓缓离去,秋濯看着他,便是看的有些呆了。男子挺拔的背影,漆黑的长发,如雪的白衣,好似能融入这漫天风雪。 她小心的跟在他的身后,心中思绪万千,想要出言诉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是觉得这男子清冷聚仁,又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第八十五章 故人言下说旧情(三) 后来,师门中人还是发现了秋濯的小秘密,发现了他。不出所料,他并非本门中人。可秋濯却万万没想到,他并不叫阿问,而叫听冰,是一只修行千年的冰雪白种银狐,他本在云岩湖畔借由齐云周遭灵气修炼,却贪慕道门剑法飘逸灵动而心念不定,亦知道道法玄门与自己殊途不同往矣,可容,但不可收,便自己化身凡人偷偷习练。 一日在月华街,太素宫前剑坪偷学剑法之时,反被道门尊者所擒,关入弑剑阁。几经周折,九死一生地从那里逃了出来,到了云岩湖却再也逃不动了,就在他绝望之际,发现了途径沉剑池的秋濯。 他用尽最后的所有灵力化为人形,骗她救了他,灵力涣散,无法言语,她问他的姓名,他在她的手上写下“莫问”二字,倒被她误认,于是便将错就错,让少女放下了所有的戒备,与他相处。 都说狐性好疑,故渡冰辄听,冰下无水乃过。他在云岩湖一世无忧,若不是痴迷那招飞燕逐月,他不会靠人类弟子那么近,本在伤愈后便该离开,可他却突然贪恋起有人相伴相守的日子。 不管是人还是狐,一旦有了贪欲,就注定要失去。 那一日,以他的本事,宗门弟子本无法相拦,可全身而退。可偏偏,他带走了秋濯,惹怒了玉阶之上的道门尊者。他们不辞劳怨追到云岩湖边,仅凭一招无痕剑意,就重伤了阿问,抬手落剑之间,便可轻易要了他的性命。 危机时刻,秋濯趁同门擒妖,注意力不备,封了几人的穴道,救走了阿问。 “仅有一招,却千变万化,门下剑法,果真有趣无穷。能败在此剑之下,也算是死得其所,咳咳…” 走到真仙洞府附近,阿问终究是再无力气,一下子瘫软在地。 “都伤成这样,还有心情说玩笑话。”秋濯没好气的扶起了阿问,怨他,怪他,为何要偷学剑法,为何要来招惹自己,为何要彼此相知,为何要… “我是狐妖,不是人类,难道你不怕,不憎吗?” 阿问眯了眯双眼,认真的看向秋濯,佳人眼中泪光流转,却还强颜欢笑:“我乃道门玄宗,你就不怕我与同门沆瀣一气,收了你?” 男子抚胸轻喘,目光灼灼却又情深流连:“你会吗?” “你一未做恶事,二不涉恩怨,我又有何缘由对你赶尽杀绝,同门气愤,不外乎你欺骗于他们,尊者虽然将你投入弑剑阁,为的是祛你身上的邪妖之气,尚不至于要你的性命,而我又…犯了本门忌讳…”说到这,秋濯停顿了一下,将将扶住越发沉重的脑袋,自知刚才动手伤了元气。 “我只怕山高路远,人妖殊途,再无相见之期……”少女的声音开始哽咽,不为剧痛的伤势,只为眼前将要别离的人儿。 “秋濯,你可愿等我?”阿问顿了一下,又言道:“待我修炼成仙,你应我可好?” 秋濯眼中闪现一丝安慰,如画的眉目舒展开来,似乎所有的一切委屈,都被这个人的一句话抚平,心中再无怨,无恨,无牵挂。 “来不及了……” 一行清泪顺着素素眼角流出,秋濯猛的开始咳嗽,胸口一阵血气上涌,再也压制不住,“噗”的一声,染红一片前襟。 “秋濯,你!” 她虽用破穴指诀阻止了同门进攻的步伐,却同时没有注意周身凌厉的剑气呼啸而袭,再反应过来时,已经内伤不治。 “秋濯,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男子提神运气,幻化出狐耳狐尾,顿时灵力大增,散发出幽蓝的光,荧荧包围了自己全身,和怀中的少女。 秋濯双手垂下,眼眸终是再无力气睁开,她不知道此时阿问是何模样,依稀之间,她听见他在耳畔轻轻诉说,声如温玉,磁性好听。 “你我缘分未尽,以后我还会遇见你。只希望,你还能等我一程……”说着,将少女的虎口朝上,贴在了自己的耳后:“灵狐指尖血可幻化狐尾印记,凭借这个,请一定,一定要找到我…” 不知过了多久,当秋濯再次醒来,妖狐男子已不在身旁,冷冷的寒风吹动她的发丝,她低头望向河中的倒影,眉目依旧,容貌倾城,只是好似以后的多年都不曾再有变化,停留在了那一时间那一年。 许久,三清殿中还流传着这样一段故事,尊者的四弟子因与妖互生情愫,舍弃多年的道习,幻化成妖,本应关入弑剑阁,却因尊者心生不忍,道了句“孽缘,孽缘”,拂袖离去,赶出了师门。 “你既是妖身,就不再是我道门弟子。日后只望你能洁身自好,莫要让师门蒙羞。” 齐云山的雪葬了他,亦葬了她的过去。 第八十六章 故人言下说旧情(四) “敢问姑娘,自此上山,可便就是玄宗道门了?”少女抬眼望去,少年公子,鲜衣怒马,仗剑江湖。 “你此去可是要拜师学艺?”眉眼微抬,涣散了那数不清的万种柔情。 “那是自然,三清尊者是用剑名家,玄门剑法名扬天下,吾辈中人,有谁不向往于此。”少年公子昂首阔步,以能拜入门中,引以为豪。 “那你,跟我学剑吧。” 说罢,不等那人回应,少女拔剑而起,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行走周身,时而轻盈如燕,时而骤如闪电,落雪冰纷,衣袂翻然,好似时光停住了脚步,与过去的影子重合,皆是一样的素身白衣,皆是一般的剑舞如风。 “烂漫山花,我见犹怜,苍龙出水,势不可截!”招式随同少女的演示语出剑落,好不凌厉。少年瞪大了双眼,此等高超的剑法他从前只是听说过,如今眼见为实,不觉心驰神往,看呆了目光,佳人倾城风姿,剑起万钧如雷,到底是为哪般,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甚清楚。 “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少年连忙向少女跪拜行礼,秋濯嘴角扬起一丝笑容,望向徒儿耳后,虽然干净不曾留有印记,但依然笑面不改,伸手扶起行礼的徒儿。 皑如山上雪, 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 故来相决绝。 少女倾其嗓音,悠悠唱了起来,歌声凄美婉转,久久绕梁,挥之不去,将这破旧的小草屋中,都渲染了一层伤感。 “打那之后我的身高样貌不在改变,这些年过去,我亦收了几个徒儿,却从未再见过他。这个痴儿有些聋哑,别人都嫌弃他,父母抛弃他,我却觉得他不苟言笑,清净无事的状态甚好,像极了无声时期的阿问。”少女手中煎煮药石的味道沁人心脾,身边人皆来而又去,佳人却以岁月静止,全为等侯一人,其间多少不与人知的苦楚,自不必说,黎开几人故事听得也有些出神,为那辗转曲折的情思,也为那思而不得的长忆。 良久无声,只有火焰燃烧木柴的噼啪声不绝于耳,良辰悄声问身边的露离:“师父,那,她才称得上我们名副其实的师叔?” 露离点头示意:“正是,她便是那昔日齐云山上天资卓绝的四弟子,也是我的师妹,秋濯。”说罢转头向少女,眼前人面容依旧,但与当初的性子却不甚相同。 “你为何会屈居于此?”黎开问道。 “睡榻左不过几尺宽,何来屈居一说,我们师徒两人不与这忻州城势力之辈一般见识,他们不愿救助之人,我救,他们不屑与之为伍之人,我渡,妖也好,人也罢,世间本来就无性情本善或者本恶一说,全在一念之间,与久诚如一日的坚守而已。”秋濯说着话,好似警世箴言在她口中,就像唠着什么家常一样。 黎开心中了然,怪不得当初齐云山上的小四如此受道门师尊的重视,自己也有些自愧不如,万物生灵,何来分说,不过是一念向善,一念为恶罢了。成身立世,人在社会比有很多约束,虽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但有多少人,又被困在了规矩中,举步维艰。这么想着,也看向身边之人,自己亦然,程煜亦然,恐怕连露离师父,也亦然。 第八十七章 习道命格 “话说回来,露离你不在齐云山修你的道,为何会连同这么些人出现在这里?”秋濯一边换着药碗儿家伙,一边询问,言语话辞扔向露离,但眼睛看向的,却是低头搓着木牌的良辰。 露离轻叹口气,将事情的原本,包括江拾灯妻儿被掳,与冷面女子的交易,连同是如何碰见的这个小沙弥,前前后后,跟破衣少女交代了个清楚。 “呵,果然如此。”秋濯眼睛微眯。 黎开见此处情景,少女似乎知道些事由始末究竟为何,接了话头从旁打听:“姑娘知道其间细情?” 话刚说完,就被秋濯一药勺拍在额头上,虽说不疼,黎开那细皮嫩肉,尤其是俏脸,像是剥了皮的煮鸡蛋,说不好听得,就是着手拂过,都会留有痕迹,何况是小施一力,立马红了一小片。 “你师父收你入门之时没告诉你长幼尊卑?就算我已经不是你们的师叔,小娃娃这个年纪唤我,还姑娘,姑姑倒差不多。”言语还没落地,程煜先人一步将沾了水的方帕,覆在了黎开脑门上,嘴上,还依依不饶。 “你才是倚老卖老,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个老妖怪还是怎的。” 意外地,秋濯并没有出言反驳,愣是看着面前的红衣男儿半晌,许久未动,眼中妖气渐渐浓郁起来,不一会,全眼都变作了金黄色,没有妖异也不可怖,竟是意外地好看。 黎开不知是不是程煜出言不逊,惹到了这位曾经的“师叔”,搓搓脑门,恭恭敬敬地冲着少女行了个大礼:“黎开见过前辈,不知秋濯姑姑可否将所知尽述,一解我等疑惑之思。” “不错。”少女没来由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什么?”黎开担心自己没有听清,又担心会错了意。 少女用手轻轻摊在黎开额头处,拂了拂刚才因自己恶作剧弄得有些红肿地方,语气微微轻佻:“我说你容貌生的不错。” 屋内众人皆是汗颜,就听秋濯继续说道:“你身上有神者之魂,想必是他的吧。” 说着眼光示意程煜,不等黎开回答继续开口:“极阴命格,养灵之寄,虽然是块修道的好材料,但以露离的性子怕是不会给你讲详细,好在,你够聪明。” 此时莫说是黎开,所有人都被秋濯说的有些迷糊,不明所以。 “露离是只老狐狸,一定早就看中了你,这神者之魂于你体内也非一年半载,是否幼时聚灵,交待不可随意外出,家人就算生身父母接触也极少?”秋濯慢条斯理。 “黎开福薄,将到及笄,才鲜少外出。”黎开望向程煜的眼神中带了些询问,得到的却是他躲闪的目光。 “修道之人,三弊五缺,与他人接触多了容易招惹因果,你怀中的镜子乃是尊者注灵之宝,可替你挡掉一大部分煞物,想着保你到及笄之时再回过头来收你,只是没料到有人先于他于你起了因果。” 秋濯拿了去了滚热的药汤,坐到小和尚铺边,安抚了老人去一旁躺下,自己一点一点将药食在唇下试温后,送到小和尚的嘴边。 第八十八章 前人旧梦今重逢 “因果?”良辰看看露离师父,听秋濯继续说着。 “露离此前溜须扮老是为此,在你之前未收过一个关门徒儿亦是如此。最难消受红颜恩,惹得两位尊神行者甘愿情难自禁,所以我说你二人,要不是生的这般好看,也恐难使人心悦。” 一句话说的在场四个人都相对无言。 正当气氛尴尬之际,小曲儿几句,飘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尤其秋濯,端着药碗的手不自觉有些颤抖。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白头…不相离…”曲调和刚刚秋濯所唱无比相似,竟是出自昏昏沉沉的小和尚之口,小嘴一张一合,似在歌喝,似在呓语。少女连忙翻看小和尚的耳后,白嫩嫩的耳际,一道猩红伤口的旁边,是比血还要鲜艳的狐尾印记,与秋濯指尖的如出一辙。 “这…这小和尚是从何而来,你们再说一遍。”一袭白衣,声润如玉,云岩湖畔,仗剑抚琴,说让自己等等他的那个人,仿佛重新出现在眼前,有些不可置信,有些欢喜若惊,朝思暮想的情景一下子出现,让等待的人,咽泪吞声。 露离挥挥拂尘,摇头叹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我们终日修坐于齐云山巅,怕与人扯上因果,怕命格三弊五缺,可世人如此,我道法入世,又岂会真正做到无欲无求?” “好,好一句道法入世,少前我一直不大理解,为何你们坚定要值此一赌,如今你们助我寻回前尘旧梦,云间寺一事,我定义不容辞。”秋濯一双眼,整个人,满心的欢喜,全在面前睡相安稳的小沙弥身上,喃喃轻语,在对他说,也在对自己说:“既然能让你我再见,以后日子长远,无论何时,我都护你永为少年。” 黎开听到秋濯口中所说赌局之后,也无心再听其他,心中又起无限迷茫,又是赌局,为何每个人都知道赌局之事,程煜啊程煜,是不是所有人都知情,却唯独,你不愿告诉我。 “其实忻州城早起祸乱。”秋濯将压箱底的被褥,都淘换了出来,加在小沙弥身上,并接过方帕,不辞辛劳地一遍又一遍擦着渗出的虚汗。同时给众人说着自己经历、知道的一切。 “不足月当儿口,西边紫府山上来了群不知名的帮众,凶神恶煞,与云间寺对抗不成,就下来忻州作乱,忻州太守年前上任,懦弱可欺,竟畏头畏尾连同库银、绢绸、马匹拱手相送,还为了免受打骂愁苦,与那匪首相约共商郡政,城中半数以上商户,皆伏于他们的淫威之下,太阳一落山,都闭门谢客。” 好似说起一段激愤之事,秋濯音调提高,有些急躁。 “匪首有了忻州城府的支持,月中屡犯云间寺,终于擒得大多数僧人,囚于浮屠塔中,连同主持,也被扣押,但不知为何,他们尚不满足,城中张了榜,征集愿遁入空门之人上山剃度,自此,忻州城人人自危,才出了你们少前求医无门的局面。” 黎开抓住了问题的核心:“事必有因,无缘无故,是从哪里冒出这样一拨人,行动做事如此缜密。” “这就不知道了,不过上任的太守是陪京太傅,庞懿的亲眷。” 第八十九章 小沙弥的请求 “师…师父…”睡梦中,小和尚呓语连连,还不忘一直嘟囔着师父,师父,不知梦中看到了什么,一下子惊坐起来,小脸皱做了一团眼眶红红,不知是因为伤重,还是着急。看到了满屋子的人都直直望向自己,多少有点惶恐。 “你们是谁?”小和尚畏畏缩缩地开口。 眼前一张少女的脸逐渐放大,对着自己看了又看,伸手探在自己的额头上,因为不十分相熟,还被这一动作吓了一跳。 “你叫什么名字?”听见少女开口,声音清脆动听,好似无垠碧水起的微波,如水如歌,还有些似乎久而未见的感动。 “恒…恒沙。”小和尚痴痴望着眼前人儿,忘记了自己将要说些什么。 黎开刚从外面进来,换了一盆热水,送到跟前,进屋看见小和尚醒了,也松了一口气:“小师父有礼,身体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小和尚才惊觉自己是被救了下来,顿感浑身酸软,稍微一动就牵扯了伤口,小小的臂膀上,又沁出了鲜血。 “救苦救难的各位菩萨,求求你们,上山救救师父和师兄们吧!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这一次是急的哭了出来,一边磕头,一边求救,也不顾自己身上伤痛,磕得土榻都砰砰作响,秋濯连忙将他按在怀里,用帕子擦擦额头的浮土,平复他安静下来。 “小师父莫要着急,待与我们诉清实情。”黎开将热水放下,浸湿了多条方帕,交给醒盹儿的众人。几天的赶路,加上经过一夜折腾,几人都疲累的很。良辰此时还歪在露离腿上,道袍尊者接过方帕,也给徒儿细细擦拭。 程煜胡乱抹了一把,接过黎开想要出去换水的盆:“你坐,我来。” 黎开微笑,抻抻懒腰,坐在了刚才的位置上,接着问询情况:“小师父可是来自紫府山,云间寺?” 小和尚抽泣,一双眼睛充满了希望:“正是,正是,寺中变故,所有的僧众都强人被关在浮屠塔中,每日带走一名,不知前往何处,但再没回来过。那天轮到了我,恒明师兄拼了命将我偷偷换了出来,一路追逃,到山半腰处不小心踩空,才跌了下来,没了意识,多谢各位菩萨相救。” “寺中近来可曾来过一对母子?小师父可知她们身在何处。”黎开继续问,心中已经有了判断。 “来过,与那群强人一起来的,但后来我们都被关了起来,置于她们如今身在何处,我也…”小和尚挠头。 黎开心下思索:“如此说来,绑架苏梦莲母子的贼人和洗劫忻州城、云间寺的是一伙人,他们究竟要做干什么?这两件事情又有什么联系?” 众人心中对事情的发展越来越忧心。 恒沙却又重新跪了下来,脸上是这个年纪孩子少有的坚定:“各位菩萨在上,恒沙获救已是感激不尽,可是同门尚处在危机当中,虽然我不知那些被带走了的师兄都去了何处,但一定都凶多吉少,恒沙人轻力微,亦不可自己逃出生天就苟活于世,若能求得各位施以援手,云间寺上下都将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题外话------ 今日有奖问答: 问:请列举出文中你看出的5对cp 答题格式:评论中回复日期+答案+20字评论 奖励规则:按照时间顺序,取前三名回答正确的小伙伴,送上潇湘币20~ 发放时间:今晚21点 欢迎大家多多参与! 第九十章 佛问紫府山(一) 天光大亮,清晨的阳光穿过破败的房脊,照进屋中,万丈金色光束仿佛托起了希望,恒沙圆圆的小光头也在这明媚中显得格外耀眼。 秋濯看着深躬不起的恒沙,小小的身子,耳后跳跃着灵狐一尾,有些恍惚,他还跟那时一样倔强:“上山救人之事好说,小和尚你先告诉我,耳后这道狐尾是如何来的?” 恒沙听到有人肯帮忙,一下来了精神,但对方的问题,让自己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往耳朵后面摸去,一不小心碰到了伤口,疼了个龇牙咧嘴,直抽气。 “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道记事起,它就一直在了,之前还被师兄笑话,说是女孩子才有这红色的胎记。”小和尚嘟囔着,还不忘救人一事:“女菩萨,真的肯出手相救?” 秋濯笑笑,一侧的梨涡若隐若现:“若你肯拜我为师,我便与你同去云间寺。” 小和尚犹犹豫豫:“这…一日为师,我已拜入空门,如何再拜女菩萨,况且,你也没比我大了多少。” “你这小光头!”秋濯猛敲小和尚的脑门一下,随即好像想到了什么,转念又不甚在意:“不拜也好,哎?你说你叫什么?” “恒沙。” 说着话,她拿出一架筝琴轻声拨弄,从头上拆下一簪木钗,刻于琴上,指指黎开等人:“她们原本也要上山去找寻那对母子的消息,却在路上偶然救下了你,送到忻州就医被我遇见,纵使真要救人,你大病在身,也不可去。” “可是…” 黎开也觉得秋濯的话有些道理,好不容易鬼门关前走一遭,再入虎口又会有性命之忧:“小师父放心,安心养病,可与我们说些上山的捷径,便是帮了大忙。” 恒沙看看黎开,看看秋濯,又看看屋内众人:“紫府山东体向上,有一条避人的小路…” 日头高起,江拾灯拍拍上山一路走来白衣裳沾染的荆棘尘土,苦着一张脸叫唤:“你们真的打听清楚了?这是上山的路?” 良辰拄着鱼剑,也直喘粗气,抱怨着:“黎开你就是心太软,早知带上那个小和尚一起就知道到底有没有走错了。” “怎么说话呢。”程煜一个爆栗就要敲下,被露离的拂尘一挥,堪堪挡住,一边搀着黎开,一边冲他翻着白眼:“没看见你们货真价实的师叔那个宝贝儿样,怎么可能让我们把她的老情人给带出来,况且山路虽然难走,好歹未碰见什么人,也算是省去了很多功夫。” 说是这么说,这一路上岩壁陡峭,连程煜、江拾灯这等轻功卓绝之人,都紧蹙着一口气,更别提黎开,但姑娘也是倔强,一直咬紧牙关坚持,没轻吐一个“难”字。 “此山连绵有五峰高耸入云,虽未到山顶,以行路来看,其间林木少有,有如垒土之台,气候微寒,再向上走,恐怕更甚,还好我们先行听小师父所说,备足了加衣。”黎开本来体质湿寒极阴,行进到山上更感寒气入体,此时还正值盛夏,不由感叹世间地大,气候之奇。 第九十一章 佛问紫府山(二) 这紫府山久前传闻为神仙方士所居,也被称作五峰山道场,修有玄真观,本是道家修习之所,后来据悉是文殊菩萨初到此处,居于石盆洞中,得见阿育王所修之舍利塔,也就是现在的浮屠塔,故而向当时的道家尊者诉情,让位得以建寺,方成佛教圣地。 露离为小辈讲述着紫府仙山以前的故事,听得黎开精神满满,自小就对珍奇地志颇有爱好,书中观摩是一回事,亲眼得见自然又是另外一回事。 “黎开素闻这紫府山有五座主峰,叶斗峰高寒,望海峰朝神,挂月峰浮光,锦绣峰耸峭,翠岩峰雄旷,是佛门圣地,却不知,以前也是道门之所。” 露离看着黎开微笑点头,用手指戳戳良辰的脑门:“你何时能有开儿一半聪慧好学,我也就省心了。” 黎开垂眸,神情稍显落寞:“自露离师父救下徒儿后,双亲一直谨记当时的嘱托,十分限制徒儿的行动,少时能出去放个风,也被催促着,只得终日在房中,幸得这些书籍为伍,哪里是什么聪慧,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 想到之前秋濯所说修道之人的五弊三缺,黎开自己也有些晃神,她不知道的是,年幼时的点点滴滴,程煜虽并没有现身指引,但其实都看在眼里,许是从灵显陪伴的时候开始,那个自小就柔弱倔强的人儿,已经深深扎根在他心里,如今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动摇分毫。 江拾灯看着有些沉默的众人,想到自己之前为了上山之路奔走询问了好久,腿都要跑细了,竟然被他们几人带着小和尚看病时,就轻易得知,尤其知道还就此错过了个一览绝世美人眼福的机会,望着眼前接近笔直的岩壁,心中的不甘,一两句话恐怕都诉说不尽,只盼着能早日解决这档子麻烦,带着妻儿回到闻香阁享福。 可是上山进寺的路是找到了,那占寺的贼人会轻易让他们功成圆满,才是说笑。 “露离你当真也不知你徒儿身上这块木牌的来历?”江拾灯犹记那冷面女子看到此牌时的惊讶神色,又事先讨好报备了关押妻儿的所在,若说没有所求,鬼才相信。 露离伸手抚摸了下徒儿腰间的挂牌,也觉得能引起他人如此重视之物,定不是普通人家记录生辰的物件,但说到来历,也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良辰倒是一贯的乐天派,歇了半晌,恢复了些气力张罗着继续往上山的路上前行,不过眉宇间的愁容一闪而过,瞒过了众人,唯独瞒不过将她养大,知之甚深的露离。 素袍道人轻甩拂尘,一双桃花眼在徒儿身上来回流转,想着程煜的执笔自命,又想着秋濯的五弊三缺,道法虽自然,人情又该如何算,命理有八卦,那谁,又是卜卦人呢。 抬眼处尽是入云不见顶的峰峦,几个人心中各自计较万千,却也都义无反顾。不少时,云层深处隐约有一古刹宝顶,逐渐展现在面前。 第九十二章 云间古刹 自盛唐开始,这紫府山的佛家寺院如雨后春笋般起,峰崖顶端又甚少植被树木,被大大小小的庙宇裹了个严严实实,形成了名不虚传的“寺裹山”,其间更有“钟林”陈列,古刹梵钟、摩诃晓钟、普济钟、晨昏钟、保明钟,还有许多富于历史传说的钟,如魏忠贤钟、华严钟、潭柘寺钟、百八钟……名目繁多、种类各异,大小古钟鳞次栉比,琳琅满目,似乎还能听见回响山间的钟鸣声。 初显于众人眼前的宝刹琉璃顶就不同凡响,接近这座古老的寺庙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不知何时起的雾,将整个寺庙包围,好似一幅飘在云端的剪影一般,分外沉寂肃穆。只是原本戌时的经颂,因僧人全部囚于浮屠塔,而四周寂静,火把攒动,那是轮番值守的匪类强人,在四处游荡。 未到山门,良辰眼尖,目光才扫过,就发现了那悬挂于庙前歪脖子松树上,挂着的影子,依稀是个人形,随风飘荡不知是死是活。 “师父,我过去看看。”良辰悄悄蹲低身子,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潜伏到一处灌树丛边,四下找了几块小石子,攥在掌心,掂身抬手之间,两个守门的喽啰就闷响一声,倒在了地上。 “弹指飞花,好俊得功夫啊。”江拾灯赞叹着良辰漂亮的身手,一边轻功飞身向挂着人影的歪脖松,几下就回到了原地。 拂去了满脸血污,待众人看清那人的相貌时,都惊讶痛心,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化妆成道人许久不见的桃木珠子。 几人当中,也就露离懂些雌黄,单看桃木珠子这个伤势,所学估计也用不上了,叫上程煜,干脆一起渡修强冲逼出体内瘀血。 “咳咳…”桃木珠子胸中血痰咳出大半,气力仍然虚弱,睁眼看到露离等人,连忙起身想要跪拜行礼,手将要撑地起身的时候,却不受力,又重重地倒了下去,细观之下,让人于心不忍,桃木珠子的双手瘫软无力,均已从肘部以下,全部断了经脉,连骨头都变得松软,只剩了连着的肉皮。 “怎么,怎么会落的如此模样。”黎开眼前还回忆着智收添红袖那时的大胖娃娃,想要伸手去扶,接触到他绵软的臂膀时,整个肩膀都有些微微颤抖。 桃木珠子却苦笑着安慰,眼睛瞅着露离:“天,天尊在上,恕弟子…残躯…少礼。” 一句话说得虽然力竭,但能感受到其敬仰之意。 露离和程煜联手,将桃木珠子架了起来,匆匆隐在断墙闱中,由江拾灯放哨打探,这才能说几句话。 “天尊不必劳神,弟子知道自己的身体,恐…咳咳…也就再撑个一时三刻…咳咳…”桃木珠子一话多停,连说整句的言语,都要花尽全身力气,数次被咳嗽打断,但仍然在坚持。 “云间寺中主持…被困于厢房,咳咳咳…受匪首不择手段以要挟,用僧众…僧众的命逼其就范,如今浮屠塔中,每一日被带走的人,都会在其院中架设火台,被活活焚烧致死,稍有修为者…咳咳…亦会…化为舍利,被抛于厢房…屋顶,受风蚀日晒,天尊…天尊救救僧众…救救…救救主持啊。” 第九十三章 清静之地无清净 陪京里绕府花园中,垂髫老者佝偻着脊背,立于一池塘边际,假山富贵竹夹侧的小路中间,走出一青年,手上端着一个信筒,健步如飞,在转角处堪堪喘匀了大气,才慢慢走到老人身边,递上信笺。 “你该看了信中内容吧。”老者并没抬眼,细细摩挲着手中一个瓷杯。 “老师,忻州城送来消息,称一切安好。”青年回答道。 “哼!”老者掌心用力,握得那瓷杯咯咯作响:“安好,安好你也不会如此慌张地前来禀报了吧。” “什么事都瞒不过老师,据我们的线人报称,侄公子上任月余,就被西起的贼寇摄于府内,增了金银物资,还相约共礼州政…” “废物!”老者抬手,顿时想把手中物件置于地上摔个粉碎,转念却又停住,小心放于面前的石案上。 “早知这姚漆性情懦弱,竟连少许贼寇都制服不下。”青年看老者发怒,顺势而说。 老者将瓷杯放于胸前,似要将其揉进身体里,眼睛注视着池塘中肆游的鱼儿:“姚侄一人所为,可置满盘皆输,城之危矣,国之危矣。齐侯啊齐侯,我所料之大限,欲将提前啊。”自顾说着,突然转身向青年,目光带有一丝无奈:“骨笛终是没了下落?” “老师莫怪。”青年低头半躬身子,不敢抬眼看向老者。 “呵呵,罢了,看来此番,注定要改轿为车了。” “老师要去往何处?”青年心中其实早有了答案。 老者妥帖地将瓷杯藏于怀中,由手轻拍了两下,似在拍着瓷杯所在,似在拍着胸中所想:“武死战,我持枪挂帅之时,就是定国公侯,也得高看一眼。”说完接过青年手里的信笺,三下两下撕个粉碎,随手扬起,那纸屑飘飘洒洒入空,又凄凄零零落下,有的浸于池塘,有的藏于尘土,多像那在朝中浮沉如姚七一般仓皇度日的官僚,时有升迁,但终归无为。 几架轻骑,跟着辆篷车一辆,连同绵延近一里地的随行之人,浩浩北上。 话说两头,云间寺外墙断闱处,桃木珠子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心生阴寒,世间竟有人如此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珠子你可知那匪首究竟觊觎寺中何物?又是为何会被虐待至此?”良辰也不忍再多看桃木珠子的伤处,想不到许久不见,再见竟是在如此光景之下,不禁唏嘘,心中愤然。 桃木珠子喘上几口气,铆足了精神,尽可能多地为黎开几人提供自己所知道的线索:“约有三日前,门中的小师弟欲被锁走焚身,我趁塔中守卫换班,用之前听授天尊的术法,开了个幻化之身,想要蒙混过关,送小师弟下山求救,不料学艺不精,被发现,不但小师弟被追杀坠崖,我也被锁至匪首面前,被尽断经脉,挂于松枝,以摄僧众。” 听到桃木珠子如是说,黎开心中绞痛,鼻子一酸,险些没落下眼泪,用略带哭腔的声音询问:“那坠崖的小师弟,可是法号恒沙。” 桃木珠子惊讶黎开能说中他的法号,随即看看露离等人,眼里一丝动容,随即明白了几人为何能出现在这里,艰难地牵扯起一个笑容,清泪闪过,心中宽慰。 ------题外话------ 推荐好友小妖已成仙新文——《我家鬼夫爱说书》 “卿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手执浮世书,对着自己相守了千年的妻子,缓缓开讲…… 从前有个鬼王,他不管九幽炼狱之事,却偏爱管那些世间“俗事”。 他本是冷情之人,却因一个女子,抢了月老的活,砸了孟婆的碗,改了司命的戏,成了空寂之塔的主人。 空寂之塔,乃是世间有愿之“人”的灵魂驿站。 一袭军装为了寻人的男鬼, 等在门口想要过一次情人节的少年, 一路追妻追到这里,蹭吃蹭住的妖王, 喝完酒就跑到忘川河里躺尸的白发仙君 …… 她听他讲完这些故事,莞尔一笑:“阿言,不是一万个,是一万零一个,还有我们的故事!” 注:本文非快穿文,非考据文。作者君酷爱脑洞大开讲那些“人”的浮生百味。 第九十四章 挑衅山门 “主持其人,到底何许人也。”程煜扶稳桃木珠子,不忍再见他多受苦难,却也不得不问。 桃木珠子强撑着,气息已然十分微弱,四肢虽然用不上劲儿,好在有程煜撑着,将将能省下说下去的力气。 “之前黎府门前相遇,弟子只觉得这个歇脚的僧人面善,佛理淳祐,便一路聊天陪伴,来到这云间寺,没想到竟是得道高僧,还是游方参禅的主持,反正也无处可去,弟子便留在了这间古刹之中,成了俗家,承蒙主持恩教,几个照拂,生活得倒也自在,可好景无常天难测,这群人来了之后,就都变了。” 桃木珠子咳咳喘喘,眼中通红,之前受人鼓弄,也从未见他这般模样,似乎是恨极了这帮匪类强人。 那日天色正好,小叶微风,桃木珠子在一处树荫下,半躺在凉椅上翻着经文,享受着平静的晌午。忽听山门前一阵骚乱,连忙起身前去观望,未到下阶处,女人孩子的哭喊声就钻入耳际,心中好一股纳闷,这和尚庙,怎么还能招来妇幼事端,脚步不由加快了少许。 小师弟恒沙也在其中,人墙的后面探头探脑,想寻个好位置看热闹,正好被桃木珠子一把揪过来:“这是怎么了?” 小和尚被提起领子,白了桃木珠子好几眼:“恒明师兄,先放我下来。”说罢,拍拍衣服,指着人群中间一个有些坦胸露背、衣衫不整的年轻妇人继续说道:“喏,山下大约出了匪党,这些都是附近村落的女人,家里的男人被捉走干苦力去了,剩下了妇幼老弱。” “要是来求救的,为什么不禀报主持呢?”桃木珠子挠头。 “谁说是来寻求庇护的?是来找事要人的。” 听到小和尚这么说,桃木珠子更困惑了:“管寺里要什么人?” “听说,那个为首女人的丈夫被带走之后,回来之时已经断了气,但与被带走时的样子不同,剃了度,受了戒,灰布僧衣,活脱就是个和尚模样,村中奔走相告,纠结了这一伙子人上山,这不,来挨门挨户要人,我云间寺又是紫府山之首,自然躲不开。”小和尚煞有其事地说着,一边问桃木珠子:“如此胡搅蛮缠,让我说,干脆乱棍打出去,省得生事。” 一个爆栗敲在小光头上,桃木珠子也有些大人模样,怪小和尚童言无忌:“你这才叫惹事呢!”说罢看看吵闹声越来越大的前方:“这样长久下去,也一定会惊动主持,你在这里看着。” 说完不等小和尚应声,就转头向主持所在经房跑去。 山门前越聚人越多,那为首的妇女似乎铁了心,非认准了是云间寺征了她丈夫去,撒泼耍赖是无一不用,僧众们受教深刻,都无法动手相拦,只能交叉着棍棒,阻挡这一群乡下妇女的去处,任她们拳打脚踢,岿然不动。 “阿弥陀佛,佛门乃清静之地,女施主因何事喧哗。”一声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但中气十足。 第九十五章 悔不当初 “呸!老秃驴,平常逢节两寿,俺们村子中的香火钱没少供奉,如今你们挂羊头卖狗肉,征了村子里的男人去当工,出了人命还想要清净,真不知道时间还有真理二字了!”带头妇女嘴中骂骂咧咧,完全不给说话解释的机会。 “你们一群人面兽心,嘴上说着‘阿弥陀佛’,背地里净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当人一个个都是睁眼瞎吗!今天不给个说法,休想蒙混过关。”其他人也跟着一起附和。 桃木珠子一边回忆,一边颇带悔恨的表情:“当初我也不仔细想想,紫府山路宛然陡峭,就算她们是山中村民,爬到顶峰已是不易,哪里来的这膀子力气叫骂这么许久,若是能劝住主持不让她们进山门,没准事情也就不会发展到今天这般,难以挽救。” 当天晚上,寺中就出现了异样,首先先是众人饭后无辜腹痛,又有僧众一直跑肚直至脱水而死,那群不速之客还在一旁起哄,说想必是老天有眼,让云间寺遭了报应,不然怎么通吃一井水,她们安然无恙,出事的都是本寺院内僧人。 桃木珠子也好奇就带着小恒沙,还有几个师兄弟三更起身查看,行至吃水井边附近,黑暗中有个人影一闪而过,看不清楚样貌,只觉得像个女人,几人飞身上前,想要抓那作怪的鬼,不想马上就到近前了,却一人挨了一板子,歪在地上,便不省人事。 再一睁眼,就是在浮屠塔的三层处,不久,又见那个为首妇人前来巡视,早已不是那个黑瘦的农村妇人,一身包身衣,脚踏飞云履,手上几枚指戒,面色清冷,不怒自威。 听闻,他们想要一件不世出的宝物,只有主持知晓那东西到底藏于在何处,似乎有所察觉,霎时间,云间寺被翻了个底朝天,经房禅房却都未见主持的影子,最后,终于在不起眼的东厢房,找到一间带有强力结界的屋子,任何外力强入,都会被挡在门外,里面,时不时传来诵经之声。 为首的女人气急,大开山门,放了强人进入,几位辈分略高的师兄师叔,为守佛门之清净,寺内安定,区区几人执杖迎敌,以杀止杀,却终究双拳难敌四脚,在这片鲜血染红的土地上,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桃木珠子紧咬着嘴唇,都渗出血来:“我还记得前一刻与几位师叔、师兄朝夕相处,下一刻就变成了冰冷的尸体,用布单蒙着,整个浸成了鲜红色,手中还握着死前所用兵刃,直至倒下。” 后来,他们无法破除主持房上的结界,就每日抓一名僧人,前往东厢外院,搭起火台,在他面前,将人活活烧死,开始的数天,烈火无情,烧在人身上劈啪作响,那有史以来令人喘不过气来的烟熏味中,还夹杂着肉类炭烤的焦味,烟雾一起,数里之外都弥漫着惶惶人心的味道。僧众们也是硬骨头,有的不堪皮肉之苦先行咬舌自尽,有的硬是被烧的焦黑,也没发出一声叫喊… “他们便这么一日复一日地施以折磨,直至恒沙成了又一个牺牲品。”桃木珠子的脸色惨白,仿佛下一秒就将闭上双眼,不负睁开。 第九十六章 何处归家 “咳咳…咳咳咳!”话刚说完,桃木珠子就疯狂地咳嗽起来,每一口都有鲜血溢出嘴角,良辰以前总喜欢欺负这个萌蠢蠢的胖娃娃,如今看到他这般模样,深深低头,鱼剑都被她握得咯咯作响。 “别说了,你…你好好养病,本来吃受了我道家三百年香火,怎么能反而投了禅门,等你好了,看我不替师尊罚你!”月白的衣衫上,溅落了几滴血迹,好似盛染的落梅,越是苦寒,越发鲜艳。 桃木珠子扯出一丝微笑:“如今的性命,真要交付天尊了,道门玄者,问道崆峒,铸鼎炼丹,西出函谷,我乃…咳咳,邪魔外道,不足一提,还望仙羽手下…留情…” 诉说完云间寺的前因后果,桃木珠子那口强撑的气力,此时也是出气多,进气少,微眯着的眼睛,疲惫地随时都有可能再也不会睁开。良辰转过身向后,尽力地仰着脑袋不让泪水掉下来。 黎开将方帕垫在他脖子的下方,但不一会,就被鲜血浸透。露离轻挥拂尘,摊手出掌,希望能用修为,维持桃木珠子的生命。才伸到近前,就见桃木珠子艰难地摇了摇头:“天尊之恩,万死难辞,不必再为弟子徒劳而功,只…。希望能葬在这紫府山中,守云开之月明,见佛门重归清静。” “哼,若贫道所料不错,这小娃娃已经害了鬼腹子,却并不自知,这镜子便是妖器。” “别别别,我错了,别把我打回原形。” “我算准你时之命格,持那镜子自言自语,而镜中又确实自带血光,才好心提醒你,并无褫夺之心啊。” “青山常在,绿水长流,搞不好我还真能在佛禅界有一番修为呢!” “恒沙快走,无论如何都不要再回来!” “尔等尊劣迹以暗箭,行卑鄙而妄图,今日就算千刀万剐,小爷只要还入轮回,就不会轻易放过你们!” “弟子只希望,能葬在这紫府山中,守云开之月明,见佛门重归清静…” 一路以来桃木珠子的点点滴滴,都在众人眼前仿若走马观花,沉寂少时,程煜再看搀扶着的桃木珠子,已经没了半点生气。 他走得仓忙,都没来得及赠言与众人相相离别;他走得不安,看见了希望却并未看到结局;他走得坦荡,纵使身上苦楚熬人,但心中到底是有了归宿;他走得凄凉,身前无物,身后思量… 就见他整个人身形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点一点透明,最后只剩下一串晶莹剔透的桃木珠子,安静地躺在墙闱残垣边。良辰临了都没有在转回身来望向一眼:“哪里有这等事,好意解围反而不得善终,人心恒苦,也不是随意践踏生命的理由。到这时都不曾问过,桃木珠子家在何方…” 黎开将这串珠子小心翼翼地收好,藏于袖中,就觉得心中火热,愤愤难平,暖意向下,手掌中一柄没有剑格的深色轻吕形状骤现,灵力凝成,有形无实。 “一念为恶,人心有时比灵识复杂地多,我到现在才算真正明白乱世修身的意义,将恶人斩尽于剑下,才是万物生灵平等的意义所在,何处归家?守得本心,便天地为家!” 第九十七章 善恶有别,一念之间 所有人的怒火,都因桃木珠子的牺牲而被彻底点燃,破釜而入之时,坚固的山门丝毫没有阻挡前行的脚步,大家都杀红了眼,佛门古刹一瞬间化为修罗地狱。黎开手持莫邪,虽然招式差些火候,但数月练气的修习和尊神魂魄的助力使得在黎开体内,积攒了深厚的修为底子,倒成了一把使用灵力、术数的好手,一剑劈下,同样雷霆万钧。 程煜身形奇快,也在尽力帮助黎开分担压力,毕竟她只是个文弱姑娘,虽然此刻被仇恨也好、悲伤也罢冲得热血上头,但刀剑无眼,唯恐这些人,狗急跳墙,再伤了她。瞥看执剑的少女,好像与平时变了一个样子。 还是一样的眉眼,但目光坚定如炬,还是一样的孱弱,但剑起招招生风,像极了在锁魂梦境中,提剑斩向黑化朱鸾的她。只不过那时元神的初醒,力量爆发暂时夺去了她的记忆,此时,从又一次幻化出鬼剑莫邪那一刻起,对于自己的所做所为,又无比清醒,这个平时被保护起来的小姑娘,将对自己有些陌生的力量有了重新的评定,那么她真正的身世,是否还能继续瞒下去,一切都将是未知数。 黎开感觉浑身有用不完的力量,挥舞着莫邪,将自己的怒气、对桃木珠子的惋惜,连同一直以来自己感同身受的怨气一并,跟随莫邪鬼剑一起,送入敌人的胸膛。记忆的闸门瞬间仿佛被打开,终于明白为什么那时从锁魂梦境中醒来,程煜说是自己救了他,救了大家,也明白为什么从那时起再没见过鬼剑莫邪,原来它早已连同灵力一起,在那次激战过后,封印在了自己的身体之中。 双眸通红如同嗜血一样的情景,浮现在眼前,连近神族的朱鸾,都无法在做好战备的情况下,接下凌厉无双的一招,到底是从何时开始,自己有了那样可怕的力量… 若不是桃木珠子的死,激化了心中的矛盾,那这股力量还要隐藏到何时,程煜之所以对此事闭口不言,是怕自己最终得知后接受不了实情,还是根本不想自己知道拥有这份能力?想到这,目光不自觉望向投身在混战之中的程煜,绯衣翻飞,色红如血,视线交叉的瞬间,就见他眼中乍现惊恐,不顾一切地冲过来。 左肩钻心的疼痛,拉回了黎开的意识,出神之际,一柄尖刀瞅准机会,猛砍而来,这一次瞄准的不再是肩膀,而是黎开的心脏。 程煜气急,无奈身前诸多阻碍,想要远水解近渴,已经来不及了。电光火石间,眼看着刀尖离黎开越来越近,不禁厉声呼喊:“黎开!” 刀尖入肉,鲜血滴下,但是刺穿的并非是黎开的胸膛,而是手掌,整个刀锋,被黎开紧紧地攥在手里,无论那贼人如何用力,都不能再前进分毫。少女抬头,眸子由通红变为赤红,整个人灵力暴涨,散发出幽蓝的微光。刀那头的人浑身抽搐了一下,一下子瘫软在地上。而此时,赤瞳少女已经无法停下,一路血光,立即被清出了一条进寺的道路,所过之处,人皆像一滩烂泥,魂魄全无。 程煜心中骇然,在场所有人都愣在当场,不知作何反应。“黎开师妹,何时修为进步地如此地步了。”良辰亲眼得见黎开从身边劲风经过,招招毙命,有些不肯置信,走到露离身边问道:“怪不得师父要收她为徒,与之相比,我的根骨都不算什么了。” 露离看着黎开的动作,脸色和程煜一样难看,半天才说出一句话:“甲子元年,养灵之寄,可褫魂魄,修极成妖…” 良辰却没听明白师父说的什么,自顾着挠挠头,重新加入到战斗序列,鱼剑风起,依然是进可凌厉取人性命,退可无伤青叶飞花。露离挥挥拂尘,打落零散上来进攻的匪卒,五指掐诀,算着什么,有抬头看看西边密布的鳞云,看来明日免不了一番风雨了。 黎开自刚才开始,血红色像是一层薄膜铺满眼底,脑海中只剩一个念头,杀!杀光他们!全然感觉不到肩头的伤痛,只是面前有人就将他送去见阎王,突然心中有个声音响起,如同寺中的古钟,被钟木撞在身上,当当作响,回荡深远且悠扬。 “遗落凡尘处,自有百姓家。夹岸桃花盛,对饮敬云霞。杳杳仙路邈,薄薄是人情。若寻桃源处,唯有赦人心。” 竟是在锁魂梦境中看到的那几句词。 若寻桃源处,唯有赦人心?恍然间,黎开眼中清明一片,不在血红,可是目之所及,尽是残肢断臂,双手颤抖染血,无论怎么用力,似乎也擦不干净,满院中的血腥味达到了一个令人作呕的程度。 如今自己所做,与那些一念作恶的人,竟几乎没了区别… 第九十八章 请君入瓮 头一阵地眩晕,手中的鬼剑莫邪形体如流星般散落消失,如同猛起心间的那股戾气一般,顷刻间崩塌不复存在。将要站不住之时,身边有个人扶助了自己。 “程煜…我…”黎开开口,声音随着气力的消失也有些颤抖。 “你太累了,先休息下,剩下的交给我们。”程煜脸上还是那副自信不恭,一个微笑就足矣让黎开安心。放眼院落中,依旧刀光剑影,隐约能看见几招漂亮的身手,或限制了贼匪的动作,或暂时使他们失去了战斗能力。 原来他们一直,都不曾伤人性命。 正当黎开为刚才的事情,心中思量过重时,一身白衣的江拾灯,稳稳地落在了他们面前。 “我已寻得妻儿所在,正与那主持方丈一起,躲于结界之内,我们即可前往,莫要再与这些宵小纠缠。”说罢几个翻身就头前领路,程煜连忙唤了良辰和露离,揽了黎开,一并通往。 几人的脚步到一处高丛树阴附近慢了下来,这云间寺到底是仙山的首府,占地广阔,足有一个山顶,本来紫府山顶树木稀少,可此处却是绿荫蔽月,一片繁荣。江拾灯指了指前面拱形小门:“前面就是了,结界力强,非外力可破,所以主持方丈和我妻儿才会一直安全,不过有个麻烦,就是此结界非废而不能解,如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将人救出,带到安全地带,恐怕还不如在这其中更为妥帖。” 黎开心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但还未从刚才的变故中缓过神来,并未抓住且在意那丝线索。 “什么?!”良辰倒是忍不住了,首先发难道:“那我们前无进路,后有追兵,如果被贼人于此处发现我们的踪迹,岂不就是进退两难,你这不是坑人嘛。” “但是如果我们能搞清楚匪首想要之物是什么,还可以谈谈条件。”江拾灯摸摸下巴。 良辰情绪更是激动:“人家拼死保护的东西,当作来换取自己妻儿的筹码,也未免太过自私了,你这个人怎么主意越出,越发地缺德起来了。” 江拾灯黑线:“我不是这个意思,若是能里应外合,做个仿真的玩意儿掉包,骗过了匪首,事情不是就还有缓和的余地嘛。” “可是就算这样能行,我们如何才能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将信息传达给结界中人呢?”良辰并不看好江拾灯的办法:“要是公孙姑娘在就好了,可以让猜猜把信儿捎到。” 程煜无奈笑笑:“他们是在一个结界其中,并非是铁笼子,我们进不去,都拥有实体的猜猜同样进不去…”说到这,似乎有些想法,将黎开扶到一处石墩处坐下,上下翻身找了起来。 “拥有实体之物不可进,那灵体之物总可以吧,之前念儿不是还留有一只传信金蝶,应该能派上用场。” 金蝶翩飞至半空中,洋洋洒洒落于院内,众人紧张地看着金蝶如入无人之境般越过结界边缘,往屋中飞去,心中稍安,只要能将信息带到,至少,可以出门一见,商量解救的法子。只是黎开一直悬着的心,并未放下,她始终觉得进寺之后的守卫,似乎有些过于松懈,像是在等着他们到来一般。 第九十九章 金蝶送信 金色的蝴蝶飞舞,盘旋在窗前久久没有离去,苏梦莲怀抱婴孩儿,驻足檐下,看着那飞来飞去的蝴蝶,逗着才醒的娃儿。 “桓儿乖,不怕,爹爹很快就回来救咱们的。”女子温柔地低头,用额头轻触婴孩儿的眉心,手上拍着,嘴上哄着,眉宇间虽有愁容,却也无甚担心,仿佛孩子的父亲是所有的信心来源,只要心中想着,就不会六神无主,只要有所盼望,就不会孤立无援。 婴孩儿咯咯地笑着,似乎从来不知愁滋味,张着小手,还想要够低飞的蝴蝶。 “看那展翅采花的蝴蝶,像不像潇洒俊逸的爹爹,当初啊,娘亲初次见你爹爹,就觉得他整个人近在眼前,却像谪仙缥缈…”说到这,女子稍微一愣,感觉心中被雷击中似的一颤,眼神中顿生光彩,嘴里念念有声:“是了,可不就是你爹爹吗。” 厢房内慧远主持盘坐蒲团之上,身形明显消瘦,嘴唇干白,自封寺时起,自己防身于结界,阻挡了外来胁迫人员,也同时切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粒米未进,好在厢房跨院之中还有一口水井,可做解渴之用,周边野草野菜,勉强充饥。 主持听见苏梦莲母子进来的脚步声,缓慢地睁开双眼,目视来人:“施主何事急切?是否是那些人又前来骚扰?” 女子因兴奋和小跑,进来时明显呼吸急促,紧顺两口气,微微伏身作礼:“梦莲失礼,大师莫怪,今日我与桓儿在外面发现这样一只灵物,大师请看。”说着,走上前来,将左手递了出去,一只金蝶正稳稳地停留在女子小臂处,不慌不跑,正时不时呼扇着翅膀。 慧远主持看到金蝶的瞬间,眸子里有了些许惊异之色,这种金蝶他在少年游方时见一郎中使过,用于传递消息,此时再见,相距少说也是几十年的光景。 “有相助之人,约我们外面一叙,施主可曾认识这是哪位熟人的手段?”主持问道。 “初见只觉得这金色蝴蝶少见,在院中面前久久盘旋不去,之前似乎又不曾见,小女子虽然不识,便斗胆猜想是否是有人借此想与我们传达什么,特意带回给大师过目。”苏梦莲晃着怀中的婴儿,有些贪睡,刚才还精神着,这会又呼吸渐深,迷糊睡了过去。 “如此,那我们姑且一试。” 院墙之外,江拾灯一直观察着屋内情况,自从苏梦莲进去之后已有少许,却良久不见动静,焦急地等待,同时警惕着贼匪的巡逻,半刻也不敢放松。在墙根密处,树丛遮挡,黎开刚刚消耗了太多气力,加上肩头有伤,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但紧咬着牙关,愣是一声没吭,不去看良辰正在上药的伤口,但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一层,已经出卖了她此时的承痛能力。“老官儿。”程煜故意将露离拉着走了很远,确定谈话不会被黎开她们听见:“黎开如今的情况,似乎不容乐观。” 露离却没接他这一话茬,翻手就抓住程煜了手腕,一双桃花眼中尽是忡忡不欢之色:“开儿的情况不容乐观,以目前的修为来看,若此类驱动元神的事情再次发生,你自己的魂魄也会被吞噬殆尽,也难逃一劫。” 第一百章 赌起之源 程煜甩甩手,却没料到露离攥的紧,一来二去,竟摆脱不了:“老官儿你这脾气发的有点没有道理,不能因为咱们两个熟,就可着我一人欺负啊。”说罢一脸嫌弃,摆明了顾左右而言他。 见程煜还是如此不上心的模样,露离摇头叹息,一副恨铁不成钢:“你莫要耍滑打岔,当知现在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行事喜好问题,若等真有一日,开儿会吞噬你的魂魄修灵成妖,为祸一方,就算你不出手,我也会依照当年之约,亲手给她一个交代。” 程煜神采突然黯淡:“倘若那人不是黎开,是你徒儿良辰,你又当如何?” 以对他的了解,露离也是想到程煜会有此一问,那一年紫华天宫神树下,二人也是如此。 两位尊神对坐而弈,黑子白子交替分布,好似形形色色的万里山河,素衣道袍之人落子在盘,口中随意地说着进来的麻烦:“如今这些灵寄的数量,也太多了些,单单依靠灵识引导,已不足矣完命于世,一旦没有了灵的引化,也就没有了思维,没有恐惧,没有忌惮,没有死亡,只剩疯食,交合,繁衍,恐将成为万物之敌啊。” 湛青衣衫的人儿,摩挲棋子在手,若有所思:“三魂七魄修灵,灵感七情六欲,原本也不是凭空而来,若我导其向善,感三魂七魄于内,那寄会不会不必再依靠灵的引化,也正好,避免了恶灵的趁虚而入。” 此话一出,两人一拍即合,“啪”地一声,黑子一棋致胜,湛青男儿弯起嘴角:“此子落盘,天下抵定。” “哈哈,话不要说得太满,开天辟地一瞬间,可万物之灵的秩序,并非一朝一夕即可形成。”素衣道袍挥挥袍袖,抄起一根玉把拂尘,踱步于男子身边。 “你是道德天尊,我掌七情六欲,不如,你我二人就今日之事打个赌如何,马上将是甲子元年,嗜灵之寄将出,若我能自幼从旁引导,规其言行,使其一心向善,若最终输了,趁其未成气候除去便是,倘若赢了,也能正好避免人间生灵涂炭。” 素衣道袍之人摇头轻笑,想想眼前这人处处争强好胜的性子,开口道:“就算是从旁协助,也不可随意插手人间因果,赌局归赌局,你可不要为了输赢不择手段,到最后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两个年轻人对视而笑,畅快之声,悠传星河彼岸。 赌起之源,仿佛还历历在目,两人对视而立,与当年何其相似,只不过一个变成了绯衣,一个变成了白发;一个心陷情缘,一个食火人间。 “若…倘若真的到了最后一刻,哪怕换作良儿,为了六界生灵,我也定不会手软,这是你我,身为神官的职责所在。”露离的目光好似从未有过的坚定,一双桃花眼的光辉不亚于任何一颗星辰:“但只要未到最后一刻,之前我都不会放弃任何一丝希望,哪怕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第一百零一章 路在何方 “啪嗒”一声轻响打断了露离和程煜的对话,两人惊看过去,是得信儿前来叫他们回去的良辰,脸上同样一片震惊之色:“每甲子元年世出的嗜灵之寄,就是黎开,是不是?”月白的衣衫也在打斗之中溅上了泥污血污,趁着一张惨白的小脸,更显疲累。 不用听到两人肯定的答复,一个挥手甩袖,一个面带愁容,就已经足够说明了一切。良辰有些不敢相信:“怎么可能,黎开师妹性格温顺,待人和善,怎会是为祸之妖!”话音刚落,瞬间想起适才屠戮山门的景象,血色浸染全部瞳孔,手起剑落,莫邪在她手里,真正变成了鬼剑,所到之处,恶鬼哀嚎。 “小良儿你不要在黎开面前乱说,妖物未噬灵无惧之前,也是人类,只不过是一步走错的人类,我与你师父正在想办法,不会让最坏情况的发生,救她,也为了救天下。”程煜拍拍良辰的肩膀,示意几人一同往回走去,心中也并没有底气。 程煜变脸倒是快,看见黎开的那一刻,她左肩头的外衣还没来得及穿好,厚厚的绷带缠绕显得肩膀足足圆润了一圈,衣裳上的血迹依然触目惊心。自己的外袍添红袖不能随时脱下,就转身从露离身上,扒下件道袍,披在了黎开身上,手上动作不停,话却是问向江拾灯的:“有动静了?” 没在意其余人的表情,江拾灯轻轻从高墙之上跳下,寻了个缝隙,指了指里面:“厢房院中有人示意方向,该是想让我们跟随着一路过去。” “那还等什么?”说完一把拦腰抱起黎开,引得她一声惊呼:“程煜,你…” 程煜垂眸轻声:“嘘,别吵。”又转头看向落在后面的露离良辰:“老官儿,你两也跟上。”说完,就示意江拾灯头前带路,自己迅速蹑手蹑脚跟上,尽量压低声音,又不放慢速度。黎开被护在怀中,只能感受到风从耳边呼呼刮过,树枝树叶划在衣服上的声音不断,但自己身上,并未有丝毫划伤。 良辰身形有些不稳,露离从后面摊手抵住了她肩胛骨下方位置,月白的少女看向师父,就见他摇摇头,深吸一口气,自己也垫步凌腰,飞快地跟了上去,但有些颤抖的步伐,还是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 几人辗转来到一处假山旁,树丛更加遮天蔽日,把本来将白的天际,重新压回了深夜。找来找去,院中的引路人却再也见不到身影,只能隐约听见几啼婴孩儿的抽泣声,似在附近,但就是不见来人。面面相觑之间,四下寻找线索。 此处应是紫府山的西座,与另一峰峦相连,放眼望去,陡峭的峡谷仅有一架一人来宽的吊桥,横跨山间,作为来往的必经之处,路口处另一方向则是一处断崖,只有一座短碑矗立提示,周围丛生的杂草似乎快要漫过碑壁,一不小心也许就有失足坠崖的危险。 “你们这里的植被有些奇怪,不像是灌木,倒像是藤蔓。”黎开坚持要从程煜怀中下来,仔细寻找了一番,发现了不大对劲之处。 第一百零二章 翡翠山的传说(一) 几人听到黎开的动静,也纷纷围了上来。 “藤蔓乃是攀援类植被,根生于土壤之中,是一种易弯或柔软的木本或草本的攀缘植物。茎细长,不能直立,具有凭借自身的作用或特殊结构攀附他物向上伸展的攀援习性;没有他物可攀附时,则匍匐或垂吊生长。”黎开一边解释一边动手,用力扯下一条,好不容易清理一处空隙,急切地往里扒拉着,不知发现了什么,有些兴奋地说着。 “若不是这万千藤蔓的背后有一耸立之物供他们攀附,它们只会匍匐于地上伸展,万万不会像这样,垂直于地面生长,后面一定有东西。” 话说出口,几人也不再询问,纷纷拿起手中的武器,拼命割着,黎开的双手也不知被这些薄如蝉翼的叶子,划过多少道,忙活到了天色大亮,藤蔓后面掩藏之物才渐渐露出了庐山真面目,竟是一座并不高耸的假山。 之所以称它为假山,是因为这石碶之物不过两人来稿,并不宽厚,说是假山,倒像是处小丘坡,只不过一体而成。 好不容易看到些希望,这时又被眼前这没来由的假山,结结实实地压在了心上。 露离眼尖,前前后后,仔仔细细摩挲了假山的每一处,才了石壁上刻着的些许梵文:“这应是一处机关。” “机关?”众人惊讶,哪有人用假山做机关的,那得多大的力气才能移动它。 “正是,这梵语经文,大致说的是一个故事,约七八百年前,正逢盛世,却酝酿了一起浩劫。”露离详细辨认着石壁上的语言,为众人转述着所刻之事。 古通什峒地区, “通什”是黎语说法,指山谷中连片的田地,为黎族世代所居,有翡翠山城之称,原本风调雨顺,族民靠山吃山,生活乐得自在。那时族内流传着一个传说,翡翠山峰峦起伏,状作锯齿,先疏而后密地排列,峥嵘壁立,形似五指,故而也称五指山,在五指山脚下,压着一只猴妖,法力无边,曾经嬉笑天庭,任意妄为。 老人们长与族内孩童告诫说:“与之玩耍虽可,但千万莫要去触碰山顶崖壁上的一番符咒,动则妖猴出,祸乱一方。” 五指山顶之前也是修道之所,孩童们哪里分得清哪个是镇压妖猴的符咒,哪个是修练真仙的道士习作,而且封印妖猴的符咒是个什么样子,更是无人知道。 正巧一日风雨大作,上山疯玩的九儿找处避雨,躲在了一颗古松环抱中,外面狂风骤雨,然而稠密的松针围合中却一丝雨点都没打进来。 九儿感念运气好,拍打着身上的水渍,打扫干净一方地,打算小憩一觉,等风雨稍停,在赶路下山。 松木高耸,平时不易发觉,躺下之后却发现树冠高处,有一个晶亮剔透的瓶儿,里面黄橙橙地装着什么东西,九儿好奇,一骨碌有爬起身来,活动活动筋骨,准备爬上去看看。 山里的孩子浅水爬树都不在话下,三下两下,就借着周围的树杈,来到了小瓶儿的近前,一伸手取下,顺着树干打出溜一般就滑了下来,迫不及待地打开瓶盖,将里面的东西尽数倒在了地上。 第一百零三章 翡翠山的传说(二) 刚一触动瓶盖,天上惊雷好似落雨一般,不停地灌入人们耳际,九儿只觉得外面风大雨急,也没多想,等到看清楚那黄澄澄的物什是什么的时候,整个人有些傻眼,还没顾得上思量该怎么办,就觉得脚下地动山摇,好不剧烈。 瓶中细碎皆为硫磺之粉,只是经过精心处理,闪耀着如砂砾般的光耀,其中还有一块松石隐隐发光,九儿将它捡出,草草用衣服擦了个干净,想着仔细看个清楚,不料放在前襟上揉搓,稍一用力,松石表面便裂出了缝隙,顷刻间就化为了灰烬。九儿只记得刚拿出时,上面用朱砂写着一句话,好似有着南无阿弥陀佛的字样。 咒力尽毁,妖猴复出,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金光直冲天庭,连同程煜的紫华天中,也瞬间被光照耀眼,明亮地睁不开双目。 九儿脚下的土地开始碎裂,自己也痴傻了一般不知道躲避,任由身子失重下落,周遭石块纷纷落下,恐怕下一秒就会殒命于此。岩壁上一块巨石脱落,砸向九儿面门,但是身在半空,根本由不得她,只能闭上眼睛,听天由命。 预料感的疼痛却没有袭来,睁眼就看自己被一个毛绒绒的东西护在了怀中,直到平安落地,身子接触到了地面,那人才撒手离去。半梦半醒地回到家中,阿娘已经急晕了过去,看见她平安归来,阿爹兴奋地迎了上去,左右打量。 此时屋中还有一名师父,高帽袈裟,九龙禅杖,紫金钵盂,丰姿英伟,相貌轩昂。齿白如银砌,唇红口四方。顶平额阔天仓满,目秀眉清地阁长。两耳有轮真杰士,一身不俗是才郎。好个妙龄聪俊风流子,堪配西梁窈窕娘。 就见他观望屋外异象,上前来探了探九儿的额头,自顾地说了几句没来由的话:“本性顽劣,但尚有心智佛念。” 没人知道他所言到底是何意思,只见他收拾好行李,阔步走进风雨,九儿阿爹在后呼喊:“师父,这么大的雨,暂且歇息一晚,明日再上路不迟啊。” 僧人只是微微一笑,来到院中牵了雪白的马匹,腮颔下生出银须,一身瑞气,四踏祥云,说来也奇怪,凡是恶劣天气,尤其如同今天这般风雨大作,一般的牲畜绝对会缩在窝里不敢动弹,这匹良驹却无惧雷电,不畏风雨,依旧和顺地走在僧人身边。 翻身上马,僧人递过一个灰色药包,浸透了雨水:“将此物混于饮水之中服下,你女儿将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病症,但今日雨水过多,仍需关注,用热水走过全身,莫要感染了风寒。”说罢,不等他人回复,就催马上路,身影一会就消失在了雨帘之中。 第二天,晨起,风和日丽,完全没了昨夜的恶劣,没有人知道一晚上的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在14年之后,九儿已经长大成人,儿女双全,得知了玄奘法师自天竺归来的消息,在族长的带领下,接待了前来受传真经的僧队。 第一百零四章 巧解机关 众人等待露离讲完,有些恍然大悟。 “这不就是玄奘求取真经的故事嘛,为什么要刻于岩壁之上?”良辰顺势问道,也同时问出了众人心中所想。 “这故事本是佛门传说,若说用意…”黎开听得仔细,又沿着露离找到的梵文刻字处踱步了几个来回,突然望向假山顶上,若有所思。片刻之后,就寻着石壁,拉下一根藤蔓,脚踩在土地上,使劲儿地向后拽着,似乎在试验藤蔓的承重是否结实。 程煜看出了黎开的意图,走到她身边,伸手接过她掌心的刺藤,也像模像样地拽了两下,一个飞身,就到了假山顶上。 “小师叔上去作甚。”良辰也走近黎开,扶住她有心力不从心的肩膀。 “若是我所料没错,驱动假山的开关应就在那顶峰之处。如之前我们所听,这梵文刻字记载的是玄奘西去求取真经的传说,不偏不巧正好是收下第一个徒儿之时,若以此山比作五指山,那解封妖猴的咒物是其山顶古松上的一块松石,那此处的机巧开关,应也在同样的位置。”黎开解释道。 众人听后有理,但这假山虽不必五指山是绵延浩大,却也不是顷刻间就能一眼看完的,真有玄机,也足够程煜忙活半晌的。 不近处似乎有树枝踩踏的声音,若有若无并不真切,不过几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假山之上的程煜,也无甚搭理。不少会,就听上面咔嚓一声脆响,整座假山开始摇晃,石块纷纷下坠,像极了因咒力消失儿坍塌的五指山,程煜翻身利落地着地,恐怕落石无眼,砸伤了这那,联合着众人,往后退了有小半里之多,身后就是索桥和断壁。 等一切尘埃落定,几人才重新凑上前去。做了番打扫之后,原来的假山座下,出现了一个黑黝黝不知深浅的洞,只见其方圆,不见其纵深。 “黎开你真是神了!”良辰在一旁看着新出的洞口略有些兴奋,看着她的侧颜,目光还紧紧地注视着前方,脸颊上的血迹没有擦拭干净,那样子多少有些专注地可怕,不禁又想起山门前血腥的屠戮和师父他们口中所说的噬灵之妖。 黎开不曾注意良辰脸上的表情变化,只顾着探身前往洞口方向观察。 “虽说是我们找到了假山的开关,那厢房中的引路人为何让我们来此,现在也是一头雾水,摸不到头脑。”黎开有些急迫,但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好像自从又可以凝气成剑,幻化出鬼剑莫邪,又经过肆意的杀伐,内心深处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不要太多压抑,解放内心真正所求,情绪会间息地被左右,无力自持。 “我下去看看。”程煜自告奋勇想要下去一探究竟:“总不至于是挖了个坑,想要活埋了我们不成。”说着,运气于双指,出手如风,破空如剑气一般,藤蔓应声而断,磨平藤上尖刺,拧成麻绳一般,一头系在腰上,一头系在一旁的树墩上,准备停当,就要往洞中下去探视。 第一百零五章 洞中奇闻 程煜估计了一下,自己到底不过二三十米,洞中直上直下,洞壁平整,想必是经人工修整而成,绝非自然而生。脚又一次踏在土地上之时,已经来到了一处宽阔区域,约有两间房子大小,最里端虽然还未到尽头,却有一处大铁栅栏,阻挡了继续向前的脚步。 奇怪之余,但似乎感觉之前婴孩儿的哭泣声,此时听得分外清晰,来源就在洞穴的另外一端,无法通过的那一端。程煜想故技重施,用双指剑气划向栅栏上的落锁,但是无论黑漆的栅栏,还是门上的精钢之锁,都毫发无伤。 强忍住好奇心,程煜原路返回,将洞中所见,一五一十地讲给众人听。 “我想,那个栅栏门拦路之处,就是无需穿过结界通往厢房的另一方法。”程煜拍拍身上的浮土,一边说道。 这个结果,虽然已经颇令人满意,但是听完程煜的叙述,那黑铁栅栏精铁之锁,连剑气都无法伤之分毫,又有什么方法可以打开锁头,通路东厢房呢? 不远处好像有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江拾灯建议说:“无论如何,四处躲藏皆不是长久之计,我们先全部下于洞中,地面上恢复恢复,做些伪装,一来可以安全地避过巡逻人群,调整一番,二来也好再做安排,商量救人之计。” 江拾灯这次建议倒是中听,程煜熟门熟路,先行跳入洞中,不知是不是就等着有人进来,洞壁上两排油壁灯排列地整齐,因为最终要掩盖行踪,就一定会关闭上面的洞口,到时一丝光亮不见,势必洞中黑暗一片,也就先点燃了壁灯,才接着伸手扶住下来的黎开,将她轻手轻脚地落于身旁,然后是露离良辰,江拾灯最后一个,盖了一层土一层落叶,这才跟着一起下来洞中。 “别说,这还真有点敦煌壁佛的味道。” 现在壁灯全燃,把洞穴照得亮如白昼,四周洞壁上也隐约有些佛像菩萨的浮雕,此刻全部尽收眼底。三世佛、七世佛、释迦、多宝佛、贤劫千佛等);菩萨(文殊、普贤、观音、势至等);天龙八部(天王、龙王、夜叉、飞天、阿修罗、迦楼罗(金翅鸟王)、紧那罗(乐天)、大蟒神等等之类,尽在其中。也说不清楚,这小小的空间,如何容纳了这么多的形象雕刻,眼口耳鼻刀刀精湛,对人物神仙的刻画栩栩如生。 令人惊叹之际,众人一路从头观看壁画,发现这亦是记录和宣扬了释迦牟尼的生平事迹,讲解佛意,各种善行,度化众生等事迹,并配上青山绿水,描绘出一幅人们心中的“极乐世界”。 “这洞穴不像是关押罪人之处,倒像是个禅会祭祀之所。”黎开紧紧身上的衣服,感到从体内散发出的寒气侵心,不知为何原本只要感到稍冷就会立刻作用护心的禅舒镜,今日动静全无,连同从锁魂梦境中带离的那块印有咒语的鹅卵石,也在发现的时候,早已碎裂几瓣,险些成了粉末。 现在连黎开自己,都不得不怀疑身子是否出现了异常。 第一百零六章 终囚于心 一路前行,程煜也感受到黎开抖动的越发厉害,摊手为掌,托在了黎开后腰的位置。内力随着经络游遍黎开全身,瞬间觉得身体似乎有些缓和,回头看向程煜,给他了一个安慰的眼神,继续随众人一起观察着壁画。 可是收掌之后,程煜的脸色却变得越发难看。刚才运气通行黎开体内经络之时,明显感觉到自己之前在她身上那一魂一魄,灵识甚微,隐约有被吞噬殆尽之势。 再看向黎开专注的面庞,脑海中回想起露离同自己讲过的那句话。 “倘若真的到了最后一刻,哪怕换作良儿,为了六界生灵,我也定不会手软,这是你我,身为神官的职责所在。” 如若事情走到了最后一步,自己真的能下的去手吗?不说事情的发展是否将无法控制,自己尊神的魂魄落得她手,不止自己危险,身负重灵的黎开也将成为众矢之的,届时自己是否还有能力保护她周全。 然而,无论假设出多少种如果,都不能代替事实。 程煜暂时压下心头的秘密,拍拍已经不十分清醒的脑袋,加入了众人的队伍。 也许是大家都有些心不在焉,也许是大家都被壁画浮雕的故事内容所吸引,谁都没有注意到,原来黑铁栅栏的对面,不知何时站了一名袈裟老僧。 “阿弥陀佛。”老和尚开口,着实吓了大家一跳。 江拾灯首先反应过来:“大师可是本寺的主持,被贼匪困于东厢房不得出?” “正是。”和尚点头。 “那是否有一对母子受大师庇护,一起囚于东厢房院内?”江拾灯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妻儿的消息:“那女子姓苏,苏州永安人氏,孕有一子,名为江清桓,尚不满周岁。” “你是她何许人也?她又因何到了此处?”和尚依旧稳如泰山的语气,仿佛此时被囚禁的人并不是自己一般,处事泰然。 “我是她的夫君,月前她上街采买,不幸被贼人掳走设为人质,逼迫我妙手不义之财,经人透露消息,才知道行踪至此,特来营救。”江拾灯看大师父有意让自己诉说经过,便一丝一毫都不敢编排,如实的回答道。 “不错,不错。”和尚点点头,慈眉善目,身子一侧,从阴明交汇的角落中,闪出一个人形,形态纤瘦,怀中抱着正在熟睡的婴儿。 “梦莲!?” 女子看到江拾灯的那一刻,再也控制不住将要掉落的泪水,扑到栅栏门前,双目含情脉脉,本来样貌就生的清秀,这一哭更是梨花带雨,让人忍不住怜爱。 “梦莲你受苦了。”江拾灯看着爱妻如此模样,心中疼如刀绞,不由得想直接破开铁门,免得她再受委屈。 程煜露离听公孙念讲过与她接生的这一回事,也多少知道江拾灯以前的作为,这姑娘本欲无意告诉江拾灯自己怀胎十月诞下孩儿,想着既然是天边的白月光,那便一直在夜空皎洁就好,一力抚养孩子长大。 许是这份坚强的绕指柔终究是融化了江拾灯这块百炼钢,尤其是在看到自己儿子的那一瞬间,也便收了心,不再到处以采花为乐,胡作非为。此时三人额头相抵,重逢之后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 第一百零七章 修佛苦,禅作珠 见到江拾灯一家暂时团圆,几人的心结总是可以放下一部分。 程煜黎开走在最前,露离良辰稍后跟随,全来到了栅栏跟前。老主持初下密洞,拉着苏梦莲母子在角落中观察,以确定来人是否安全之时,目光流转到黎开身上就再也无法转移开,心中当下有了计较。 “主持有礼。”黎开恭敬地深作一礼,其余人或者点点头或者拱手,大家也算是相互认识了。 “我们之前已经通过故人之口得知云间寺内发生之事,只是目前还有一事不明,不合当讲之处,也请主持方丈见谅。” “无妨。”慧远禅师还是那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话语间似乎能感到他与之前相比,心生了些许安慰之情,仿佛成竹在胸。 “到底贼人觊觎云间寺何物,以致如此相逼。” 老方丈微微一笑,用手指了指自己:“他们想要的,在这里。”见众人有些不明就里,将腕上的缠珠取下,放于掌中,细细揉搓,欲继续开口言明,但看大家的注意力,放在自己手中念珠上的不在少数。那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的珠子,盘玩之久竟显得晶莹剔透,不似凡物。 “老衲几世功德,倒也与这念珠关系密切,我们就从它说起吧。”老方丈缕了一把垂到前襟的胡须,比露离未剪须发之前,还要长。 “《续高僧传》有讲说,隋唐时代的道绰大师,引人们拿着念珠持送三宝名号,也称其为‘拴马索’,隐喻人心欲念犹如狂奔的野马,杂念纷飞,刹那不停,手持念珠,就像是控制了栓马的绳索,可用来遏制妄念,同时,念珠可记录行善功德,是以修行者都有蓄力念珠作为必备法物。尤其念珠以修净土念佛法门和修密持咒最所常用,手持念珠随时诵念以增定力,以生智慧,不论念佛持咒要历历分明,身心专注,一切放下。” 老方丈将手中的念珠递与众人观看,他这串念珠是由菩提子串联制成,有108颗,加上佛头,共串记了112颗晶莹夺目的菩提之子。佛教说,百八三昧,断除一百零八种烦恼,从使身心能达到寂静的状态。 六根各有苦、乐、舍三受,合为十八种;又六根各有好、恶、平三种,合为十八种,计三十六种,再配以三世,合为一百零八种烦恼。又如经中所言: 诸菩萨问:云何百八?佛言:有所念,不自知心生心灭中有阴有集,不知为痴,转入意地亦如是,识亦如是,是为意三。见好色、中色、恶色,不自知著不自知灭有阴有集,乃至触亦如是。彼经但列六根各六,虽无三世之语,而结云百八,故知是约刹那而为三世也。既以心意识三为意地三,故通三世,如云集起名心、筹量名意、别知名识。意三既尔,故使所依五根亦尔。三世三个三十六故,故有百八。 再看方丈脖子上的挂珠,怕是一千颗也不止。 “十界无不性具善恶,若说所持念珠上有108颗的话,大师胸前挂珠,便有一千零八十颗,是也不是?”黎开听完问道,之前在书中曾经看到,少有高僧,可佩带千数挂珠,今日一见,算是开了眼界。 第一百零八章 一百零八的真正含义 慧远主持看向黎开,眼中更增加了一丝赞许:“不错。”说罢将珠子递给黎开,见她迟疑,摊手为掌,不做丝毫动摇。 黎开见主持坚持,恭敬的接过,这串珠子看似圆润,触感微凉,但细细盘数,就如同禅舒镜一般,会自掌中升起一股暖意,慢慢流向四肢,但又与禅舒镜的外力灌输不同,会伴随着每次一呼吸融入自己的气血,仿佛这股力量生来就是自己的一样。 “如何?”和尚笑着望向黎开,好像能看穿她的心思一般,知道她此时的感受。 黎开刚想说话,却在盘数的时候意外发现,这些珠子中,没有任何线物连接,每一颗都独立但紧紧相依,哪怕再强劲的外力作用,都无法将它们分开。 “佛珠本来音译‘弗诛’,意为不杀生,杀戒乃佛中第一大戒,正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修行在世,救人之举往往亦会变作害人之源,所以,有一条生命因我而去,便留珠穿行,每串佛珠都由主珠、旁珠和穿绳,分别代表佛、法、僧,而这串佛珠,则是以我的心脉相连,是我的罪孽,我的因果。” 众人听完,对这番话不置可否,听老和尚接着说。 “世人皆存贪婪之心,想用我功德之身化为法力加持,殊不知接收功德易,化解孽障难,老衲一人身死不要紧,若是被本就心存不轨之人加以利用,我尚且力能自持,但能力地位愈高者,他的一念为恶,便会危害更多的人生命。” 主持说到这里,大家也就了然,这群贼首的幕后指使之人,想要的是高僧修为化成的舍利,做某种法器或者法力的加持之用,以获得更大的力量。 “可是!”良辰有些气不过,想起惨死的桃木珠子,护寺而死的僧众,忍不住将情绪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大师就准备这么一辈子躲在这处结界的庇护下,看着外面那些僧人一个个或因施救同门惨死,或被当成筹码焚烧丧命而置之不理吗?他们的生命,就理应为所谓的大义而牺牲吗?” “良儿。”露离也有些无可奈何,这个徒儿性子自小便是如此,可能因为遭受过抛弃,从跟着自己,平衡二字一直盘踞心间的信仰,过于苛责自己,无论是修身练功,还是行世济人,一直期盼的就是有一天能再见到生身父母,可以骄傲地告诉他们,当初的那个弃婴,如今可以有诸番作为。 和尚微笑着着摇头:“当然不是无休止的牺牲,老衲是想以此为据,等待一人的到来。” “什么人?”众人疑问,就看慧远主持一双眼睛,望着黎开,其答案不言而喻。 “我?!”黎开有些困惑,但身边的程煜心思飞快,似乎明白了为何主持会认定黎开是那个不二之人,但了然于胸之际,一股担忧涌上心头,并非是怕自己一直有意对黎开隐瞒的事情暴露,遭到她的不解和嗔怪,而是她此时的心智是否足够强大到能承担起如此重任。 ------题外话------ 幕兮祝各位小伙伴中秋快乐~今天晚上加更一章~敬请期待呦,所有中秋节当天评论报道的小伙伴,都有红包领哈~ 另外也在这里征集个意见,之前有小伙伴跟幕兮说想要建个群,一来有个地方可以吐槽剧情(其实我的内心是拒绝的咳咳),二来希望能找到志同道合的小伙伴一起追书聊天,不知道大家的意思呢?可以在评论区留言告诉我哦~ 第一百零九章 果断出击 正在众人想听慧远主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就听头顶的土地上似乎有千军万马经过一般,声音嘈杂,似乎聚集了很多人的样子。还在猜测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江拾灯已经探听归来,将消息一五一十说与众人听。 “不知是如何走漏的消息,现在地面上全是贼匪,少说也有数百人之多,三人一群五人一组,仔细地搜寻每一处土地,想来是发现了与厢房连有密道,但尚不清晰入口,不过照如此阵仗排查下来,发现这里也是迟早的事。” “怪不得。”黎开终于抓住少前总觉得附近有人迹声响的原因:“怪不得那女子如此轻易地就将你妻儿二人的藏身之地和盘托出,怪不得本应守卫森严的地方反而看似懈怠,怪不得我总觉得不远不近地好像有人在盯着我们,与我们交换良辰师姐木牌来历,就算不至于是假,引我们前来云间寺,助她打破主持方丈的结界,恐怕才是真正的目的。” 程煜想到之前她们一计想要陷害黎开不成,这次若是能借他人之手达成目的,黎开体内追魂秘术,大师修为舍利皆唾手可得,真不可为不是一箭双雕,好手段。 “来的正好!”良辰的手中剑从踏入紫府山的那一刻起,就不曾杀得痛快,心中郁结已久,如今什么道理道法都抛在脑后,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黎开:“黎开师妹,若天选你做既定之人,冥冥之中一定有所安排,你我皆为命运所作弄,但我命始终由我,不由天!外面这道门,自由我来守护,除非剑断人亡,绝不会有一个贼匪,能活着进来。” 说完,鱼剑出鞘,原本干净的剑身之上,咒文好似镀了一层金光,剑纹初现,好不霸道。自古,鱼藏剑便多为勇决之人佩戴而用,藏于身上曲折弯转,抽出时恢复原形,钢韧无比,熠熠生光。使用它的人只要那有来无回的勇绝之势,威力便可更大的发挥,而以良辰的性子,每次对待剑指的对象,正与利剑本身,相契相融。 “徒儿莫急。”露离自然也知道此时此景,已经容不得大家细细思考再做决定:“为今之计,我们多一人御敌,便可以为大师多争取一丝时间,岂有全权交由你一人抵挡之理。”白发道人摘下腰间的酒葫芦,仰头一口辛辣入肚,擦擦嘴角,那笑容有说不出的怀念。 “好多年不曾这么痛快过了。”说罢看向程煜,将手中葫芦递给他:“我们师徒二人,阵前等你。” 两人毅然回首,向外走去,不少时,就听外面刀兵相接,厮杀声渐起。 程煜接过酒葫芦,见黎开神情中的担心,弯弯嘴角:“老官儿说的不错,他这些年越来越束手束脚了,出去活动活动也好。”伸手又揽了揽她披着的外衣,将那有些瘦弱的身子裹紧了一些:“还记不记得,我说过,尊神也好,师叔也好,我都是程煜,不曾改变分毫,希望,你也一样。” 说完提神运气,双指点在黎开眉心,一丝微弱的紫气钻出,程煜顺势甩袖剑出,一柄通体无剑格的轻吕,被握于掌中,走出几步,不往回头说笑:“莫邪借我一用,一会见。” ------题外话------ 没有评论的小伙伴抓紧咯~长评红包活动今晚九点截止,明早派发奖励,上架活动筹备中,敬请期待! 第一百一十章 何以渡己,唯有事在人为 黎开攥紧披挂,在程煜开开密道之门,冲入敌群之时,空气中的血腥味随风飘入口鼻之中,令人不快,心中翻腾。不愿再耽误时间,转身向慧远主持说道:“大师,我该怎么做?” 慧远点点头,但看起来并不急迫:“看来身边之人,将你保护得很好,你做的,也很好,何其万幸。” “请恕黎开不解。” “命格极阴,体质虚弱,想必我不是第一个这样告诉你的人,对于每甲子元年一现的养灵之寄,你知道多少?”老和尚继续说道。 黎开心中咯噔一下:“只知其可与世间带来不可逆转的灾难,生灵涂炭。” 慧远方丈摇头:“正如我所说,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当初做下的善事,经年变换也可演变成恶果,相反,恶人放下屠刀亦会立地成佛。善恶一词不可同日而语矣,你有如此天赋,如若运用得当便是大善之行。” 心中的猜测一下得到印证,黎开有些难以接受,他知道,原来他早就知道,不光是他,露离师父,良辰师姐他们都知道自己的真实命格,早知不会无缘无故得尊神相助,早知这些越发亲近之人心中对自己隐瞒至深,那时他说下界行走,未免灾祸于萌芽,原来自己,就是那祸乱的根源。 和尚不顾黎开混乱的心思,盘坐下来,摘下挂珠,放于胸前:“养灵之寄体,可无任何排斥反应地接受魂魄相融,将其吞噬殆尽后便可提高自身修为,可有食罪之效,只要你固己本心。想得我一身修为,势必也要接受我行世之罪孽,养灵之体可自行净化孽障,自然你也便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黎开苦笑:“我渡众人,何以渡己。” 和尚原本进行的动作一顿,望向此时脸上表情,多少有些惨然的黎开:“你且听上方厮杀之音,他们明知道你身之隐患,却为何还要以命相搏?” 少前,良辰那坚定的眼神、露离放下一切的淡然,还有故作轻松的程煜,他们无一不对自己寄托了满心的信任,其实自己,无非是感到欺骗,而不愿理解其间苦衷。 “你我皆为命运作弄,但命格由我不由天。” “无论何时,我还是我,希望你也一样。” “我命,自可由我,不由天吗?”黎开默默念到,自小的情景如同走马观花在眼前展现,一路走来到现在,那几个从初见模糊的影子,到现在越来越清晰,他们所做无一不在印证事在人为,怎么身边之人对自己的保护,到后来竟成了自己畏首畏尾的枷锁? 还这么想着,就见老和尚抬手将黎开用内力拉至近前,摊出双手,四掌而对。身体因为修为的大量流失而轻轻颤抖,脸上依旧微笑:“你当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身怀宝藏,就要小心寻路而来的恶狼。” 黎开感受着体内汹涌而来的内力,竟然觉得自己也在拼命汲取:“若是这匹恶狼,是自己又当如何?” 老和尚强撑笑颜:“何以渡己,唯有事在人为,问心而无愧。” 第一百一十一章 救兵赶到 云间寺东厢院外,双方人马已经交战良久,彼此打得不可开交,几缕身影哪怕于人群中,也能清晰辨出,绯衣轻盈,月白凌厉,道袍周旋。 为首的冷面女子一眼看见了那天与自己交手的良辰,腰间还挂着那块木牌,思量甚久,抄起身边之人剑鞘中刃,杀向人群中间。 “我还正找你,到送上门来了。”良辰挡下了冷面女子的第一下猛攻,侧身之际被一绕后而来的贼人划伤了后背,但反手一剑,就结果了那人的性命。原本月白的衣衫上,此时已经斑斑驳驳,早已分不清是敌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 冷面女子剑锋直指良辰面门:“我且再问你一遍,腰间木牌从何而来?” 良辰冷哼一声:“哼,想知道吗,问阎王去吧。”说着挥剑就劈,不过经过上次的比试,她也知道,这女子的拿手武器是隐秘在掌中戒鸢,几枚黑铁玄钢摩擦于剑柄之处都沧浪有声,虽然气急,但也小心提防她狡猾阴损,出招时总有些许犹豫,反而被女子找出破绽。 “就凭你?”女子冷笑,找准空档,虚晃一招,直刺良辰前心。露离身前数人围挡,此时哪怕飞身向前,也无济于事,拂尘盘了个圈,震飞周遭人群闪出一条道路,但再看清战况时,鱼剑被挑飞出去数丈,那女子的剑锋已经没入良辰的前胸,恐怕再前进一分,自己的徒儿便会命丧于此。双目充血,声嘶力竭的大喊才出口,就淹没在周围的厮杀声中。 “当啷”一声,还是那柄鱼藏剑凌空斩断了冷面女子所用利刃,将剑锋停在了离良辰心脏还有一寸之处。一白衣少女翩然而落,看起来不过豆蔻年纪,身边跟着一个小和尚,头上竟还有一对小耳朵,扑棱着怪讨人喜欢。 “我就说你这小娃娃给学艺不精,还爱强出头,露离你这当师父的莫要一味的护短,当知教不严,师之惰也。鱼藏剑好歹也是道门名剑之一,区区戒鸢罢了,就让你局促成这样,且睁大眼来好好看着,真正的玄宗剑法。” 说时迟那时快,白衣少女快如闪电般挑开女子的短剑,欺身压上。 “快”、“悟”二字,意随剑走,剑在意先,招招攻敌破绽,连绵不绝却又无迹可寻,是为“无痕剑意” 剑气宛若苍龙出渊,或扶摇直上,或虎啸平原,招式之快,让人目不暇接。小和尚也快步过来,扶下重伤的良辰,还有贼人想伺机偷袭,都被露离几挥拂尘轻松打发,看着虚弱还故作坚强的徒儿,露离别过目光,不忍直视她胸前血迹斑斑。 拂尘反手执起,提气拔剑出鞘,顿时周遭气浪滔天,犹如天威降劫不可阻挡,程煜抬眼之际,心中暗想:老官儿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啊。 一时间斗争有如旋涡,席卷了一切,紫府山顶风云变幻,行至山脚下的一队车马中,垂髫老者探出头来,眼睛微眯,掀帘而出之时,只是身披软甲,长剑代替拄地,轻轻突出两字:“上山。” 第一百一十二章 坐化归圆 冷面女子后撤几步,显然应付这个剑气如风的白衣少女有些吃力,十根手指纷纷都是细密的伤口,有的是白衣少女手中鱼剑造成,有的是自己戒鸢所出游丝,因内力不足攻击而被反伤,再探木牌由来无果,翻身垫步就往后撤去。 “我就不信,你们再厉害,还能从这层层包围中全身而退不成,给我上!”女子面色更冷,吩咐所有人前赴后继,重重人影之中,白衣依旧翻飞,但却无暇他顾。同时,自己跟身旁之人轻轻交待了些什么,那人便投入了战斗之中,只不过似乎无心恋战,一边还在寻找着什么。 假山虽然之前因触动机关被毁,但周围土地颜色却是一眼就能看出不同,那人在周旋之际,前后跑了几个来回,把目光锁定在一处,抬头示意女子方向。女子轻轻挥手,几个黑影就直冲机关玄门而去。 “哎哟?刚才还言之凿凿,现在莫非打不过想遁地而走?”程煜将鬼剑莫邪狠狠地钉在地上,挡住了来人的去路。 “不想死的让开!”几人还是无心交手,不顾一切代价地寻找机关所在。 程煜此时也不高兴了,语气愤然了很多,依旧带着一股子玩世不恭:“大言不惭,我倒要看看,是谁该让开。”说罢鬼剑斜斩,却在离人还有几寸的位置突然停住,就觉得气血上涌,一口鲜血溢出嘴角。 来人本来闭眼后退,看到招式并没有砍在自己身上,纷纷舒了一口气:“说的那么热闹,还当自己有多厉害,不堪一击,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就让大爷送你一程吧!” 几阵剑锋疾驰而过,迎头劈来。 密道之中,黎开额上密汗无数,脸上通红,胸中气力马上就要爆炸一般,伸出的双手在也无力支撑,有些疲软地落下,慧远主持见状,扯过她的手腕,将其双手交叉,高举至头,放于额前,自己则一手支撑着黎开双手不至于滑落,一手二指为禅,抵在手背之上。 因为手抬至额间,腕高于肘,袍袖自然滑落至黎开大臂,一串桃木珠子,赫然限于眼前。 “此物,何来?”慧远主持的声音有些颤抖,虽然话语是在求证,可心中怕是早有答案。 黎开勉强睁开眼睛:“来自一位故人,少前已经仙逝。” “他…可曾留下话来?” “唯愿葬于山中,守云开之月明,重见佛门之清净。”黎开转述了桃木珠子临终之言,明显感觉到慧远主持此时已经力不由心,传送的修为的动作也慢了许多。 “陪京一府邸处我将他带入佛门,却没为他做好前路的方向,反而受寺中累及,罪过矣。”慧远与桃木珠子的感情看起来颇为深厚,以至于弥留之时,还不忘相见时情。 黎开还想出言相劝,但却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好,丹田之下气息流转,不少记忆也犹如放闸的洪水,泛滥开来,看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不曾想原来至真之情也许就深藏每个人心中,与陌生人的一碗水,小商贩的一句寒暄,门中弟子的问候,有缘之人的相遇。 慧远突然收回了双手,合十于胸前,拇指稍分,手持着那串一千零八十颗菩提子串成的挂珠,盘作三圈,垂于小腹上,正在黎开想要说什么之际,却听他先行开口:“愿佛渡众生,南无阿弥陀佛。” “大师…”黎开顿感眼中有什么火热,翻滚而下,如同终究无力再相连的佛珠,七散八落,归于尘土。 ------题外话------ 推荐澜叁《花仙酌酒倾天下》9月27pk期间福利多多,详戳置顶评论。 为你!横闯六界!荡平八方! 她是上古遗神亲选花种,统御生机,万界花灵听她号令。 昔日一战,魂归大地, 是谁拾了她的命? 重生归来,修炼废柴,卡在筑基 前尘尽忘,魂魄残缺, 人界战火夺双亲,青梅竹马劈腿戏,卷入皇权纷争,成为青瓷盘里的红烧鱼。 等等,这是谁定的命? 苍天说:我定的。 李布依便拿纸糊了老天。 天定死定,我命我定! 这一世,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当她玄武夺魁,怒揍人渣,舌战群儒,聚齐魂魄,重获神位,搅得六界风云起。 她却径直走向一个病秧子。 “先说好,我做老大,这一世,我罩你。” 他眉眼弯弯,浅笑而立:“好,那往后的每一世,都换我罩你。”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太傅参战 程煜勉强挡开几下攻击之后,拄着莫邪大口喘息,心中感叹:这鬼剑莫邪到底不是什么人都能驱使得了的,不仅对自身修为,是个极大的考验,单说那剑上戾气侵心,若没有足够的定力,说不定会被反噬伤神,看来慧远禅师会选择黎开承自己功能修为,也不是没有道理。确实养灵之寄无畏冤孽戾气,只要守好心智,万物皆可为己所用。 正想着出神,四周的敌人犹如跗骨之蛆,一有机会就会贴上来,多少要占些便宜,此时自己已经退到了短碑附近,眼睛一转有了主意,转身故作逃跑之态,引得追兵前往断崖,待他们追到近前,一个闪身,收不住脚步的贼寇,便掉入万丈深渊,还有几个在崖边挣扎,也被程煜手起剑落,扒拉了下去。 回身就看到有几个眼尖的,已经发现密道入口,接连探下身去,顿感不好,飞身冲了回来,扬剑欲斩下之时,就觉得掌心一疼,整条手臂青筋尽露,颜色深紫,豁然就是那鬼剑莫邪侵蚀,苦笑摇头,莫非撑到了极限。 果然,一掌拍下,剑气全无,虽然贼人背后中招,却没有伤重致命,看见程煜手中没有了武器防身,挥舞着爪牙袭来,那样子活像个被恶鬼,一旦缠上就不灭不休。 “嗖嗖嗖!”一阵阵破空声音传来,五翎箭羽,刚好射在了贼人后心,一下子便叫他失去了行动能力。身边还有更多敌人倒下,那阵势,箭矢就像是长了眼睛,只攻击冷面女子带来的贼匪。 众人诧异之际,就听不远处有一老者声音传来,熟悉又陌生:“你们其中竟还有忻州城守军,当真以为我朝无人,可任由你们撒野不成?!” 软甲在身,有些佝偻,原来一直在手中借力的木杖换成了利剑,拄于双脚之前,隐隐能看出几分威风凛凛,器宇轩昂。身边站着一个布衣青年,高冠青巾,黑金甲胄,只见他的四周,皆是手持弓羽的士兵,将这块地方围了个遍,水泄不通。 “哼,原来是太傅大人造访,失敬失敬。”冷面女子从错愕中恢复过来,似乎只是意外,半分没有让步的意思:“捉拿几个小贼而已,竟也能惊动太傅大人大驾,实属是属下的罪过。” “我怎么从来不知,有你这么个属下。既然忻州守军于此,那太守姚漆何在?”老人厉声喝到。见无人上前应声,青年随即附和:“既无太守之令,尔等便是擅离职守,放下手中武器,可争取宽大处理!”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敢妄动,程煜露离等人看着周围的兵士踌躇不定,虽然有了喘息的机会,却也不敢掉以轻心,小心翼翼观察着所有人的动向,这太傅突然到访,对于己方来说,亦不知是福是祸。 正在双方僵持之际,自密道内传来一声尖叫,赫然就是黎开的声音。双目充血圆挣,飞似的就冲了过去。 冷面女子见有此变故,也是抢占先机,动若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驱动戒鸢,血光突显,一人头颅提溜滚落,身子还笔直地站着,过了片刻才瘫软倒下,鲜血淋漓洒了半方土地。 “再有窃战者,皆处此极刑,给我杀!” 第一百一十四章 唯一退路 飞土扬尘之间,厮杀又起,程煜脚步飞快,也顾不得是否会暴露破绽于敌手,下到密道之中,就见苏梦莲母子抱在一起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身边躺着一个断了手臂的兵士,不知是死是活,少前的栅栏被损毁,破出个一人来高的间隙,慧远主持低头盘坐,一地佛珠散落,跟前是横卧的黎开,手中还紧握这幻化出的莫邪鬼剑。 “黎开!”将她的上身扶起,靠在自己的臂弯中,虽然此时已经昏迷,但面色确实比之前好了不少。程煜向苏梦莲母子招招手,让他们到栅栏这边来:“刚才发生了何事?” 苏梦莲一脸惊魂未定,努力镇定了下心神,抱着孩儿跑到两人身边跪坐,依次着手探了探黎开的额头、眼底和腕脉,说道:“适才慧远主持离世,一直环绕东厢房的结界便随之消失,不知从哪里下来的一名贼兵,看到我们皆是妇人孩童,想要上前行凶,多亏了黎姑娘,出剑便是一道寒光,阻止了他,估计伤不致命,也就此划断了这黑铁栅栏,但之后似乎身体不适,便捂胸咳血,承受不住大喊过后,不一会栽倒了下去。” 程煜抬眼看看断铁处,笔直横切,隐隐有赫红的铁水低落,怀中的黎开就这么睡着,眉宇间仍然愁思不去,但是此刻也绝不容细想,将她拦腰抱起,跟苏梦莲母子说:“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些离开罢。” 地面上依旧杀伐混战,秋濯护着小和尚和良辰且战且退,一眼就看见从密道中出来的程煜几人,和怀中昏迷不醒的黎开,小和尚冲到近前,全然不顾身后追兵将至,还是太傅身边那位青巾,抬剑护住了他。 老人被近卫护着,与他们聚首,包围圈越来越小,不少羽翎兵也都拔出腰间佩剑,厮杀在一处。 “慧远主持何在?”老人也不拐弯抹角,拔剑出鞘,劈手对着前来偷袭的贼匪就是一下,踹翻在地。 程煜收紧了手臂,将黎开往身前又拉近了几分:“已然圆寂。” 老人鹰眼审视着面前二人,也知此时不是说话的地方,这时江拾灯一声口哨,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吊索绳桥,快!”说罢,飞身到苏梦莲母子近前,放倒了几个意欲合围的守军贼匪,拔腿往前跑去。几人瞬间想起,在假山之处思考机关时,亦发现与此峰峦并非独俊,西侧有一吊索绳桥相连其他主峰,倒是个唯一可以撤退之路。 没有时间做多余考虑,露离收剑于拂尘,几人迅速汇合,往绳桥处撤去。 冷面女子似乎并不死心,吩咐人追上的同时,路过密道入口,往下看去,火光冲天,心中估计慧远已经将修为外渡,更加气急,从地上捡起一柄腰弓,飞身追去。 吊桥横跨两座主峰之间,两侧是陡峭的崖壁,底下是万丈深渊,雾气昭昭,几人跑近后发现绳索已经年久,处处都有破败的痕迹,但结绳之处似乎是被人临时修缮过,将将可以撑住为数不多之人的重量,在桥上行走,想想便知,是刚才许久不见踪迹的江拾灯所为。 可是黎开程煜一行就有九人之多,况且加上庞太傅一行约百十来人,到底不是一时半会,都可以安然渡过的。躲闪中,程煜余光瞄向庞懿,心中计较着这老头此刻到底,是敌是友。 第一百一十五章 谁先过桥 “老师,事不宜迟,快走!”青巾男子脚踏在跳桥边缘,用力往下踩了踩,感觉有些受力,一边抵抗着外敌,一边护着老人往桥上走去。老人许是太久没舞枪弄刀,几个来回之后,连走路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挥剑砍在一偷袭小贼身上,拄着宝剑停下来喘气。 看着后面几个奋力搏杀的人,没来由得竟低头苦笑起来,嘴里还念念有声:“哎,老了…”说罢,用脚勾起死去贼人手边的武器,卯足劲踢飞出去,正刺紧追不舍在程煜身后的贼匪身上,就见他哀嚎一声,顿时倒地抽搐了几下,就没了动静。 “你们几个,莫要恋战,快!先过桥,到对面去!快!快!”老人吃力地喊着。 “老师!”青巾男子不解,为何太傅竟然要这些屡次坏事之人先行过桥。 见青年还要追问,老人轻轻摇头:“子敬,你跟随老朽多年,当知道我的脾气,就目前情形,你可看得出什么?” 青年头大,原本事态已经迫在眉睫,太傅大人竟然在这个时候还有空给自己讨教上课,但看他坚决的目光,还是尽力稳了稳心神,分析道:“这一波贼人显然是有备而来,久缠云间寺不下,就转道忻州城匡调其守军,太守姚漆虽然为人胆小怕事,但身为庞家的侄少爷,按理不会如此顺理成章,为贼寇所用,定有背后撑腰之人,可是,什么靠山,竟都不把老师放在眼里。” “不错。”老人满意地点点头,看着远处狂奔而来的青衣冷面女子,讪讪道:“如今慧远主持圆寂,想与他问个明白怕是也没机会了。” 青巾男子警惕着周围,时不时出手,动作利落:“老师是觉得,慧远和尚知道此中细情?” “他恐怕并非只知道此间细情。”老人说着,捋了捋有些杂乱的鬓角白发,目光放在程煜怀中闭目锁眉而睡的黎开身上。少前董良骨笛一事,自己就疑问重重,秘密托人打听到底是何人在收集这些力量罕见之物,如今看来,反到有了眉目。 “慧远定不会轻易将他一身修为外传,追魂秘术、修为舍利,还有另一件尚不知道的神秘之物,若真如传闻所说,真的是要大限将至,人间浩劫了。”摩挲着剑柄,老人喃喃自语,工作虽小,无巧不巧被在附近的露离捕捉到,听不清话语只看口型,“追魂秘术”、“修为舍利”、“人间浩劫”等字眼还是能准确地辨识出来,心中大骇: 自从重遇黎开后的事情,好像都没有那么简单。 几人且战且退,饶是功夫了得,鏖战了这么许久气力也都不如一初,黎开一直由程煜护着,添红袖上伤口密布,越来越举步维艰,秋濯照应着小和尚恒沙和伤重的良辰,状况也好到哪里去,一直紧跟着开路的露离和江拾灯,片刻也不敢放松。 终于到了吊桥附近,见老人立于崖边,没有上桥的意思,和青巾男子还在拼命抵挡,几人再看这位当朝太傅,心中有些是非难辨,他也不多说,只是口中说着快些过桥。眼看着包围圈越来越小,己方死伤的越来越多,当初从陪京中带出的数百人,在这么耗下去,全军覆没也就是早晚的事,老人眼中,反而因为程煜等人快步过桥,多了一丝宽慰。 露离经过老人身边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匆匆疾走。青巾男子见他们都已经安全过到对面,才招呼众人齐齐上桥,首先搀扶的就是庞太傅。 第一百一十六章 独自面对 青巾男子搀扶着太傅才走几步,就觉得手上一沉,老人闷哼一声,右腿小腿处,赫然插着一五翎箭羽,深刺入骨,往外流着黑血。 “哼,鸩羽毒蚀,好厉害的手段。”老人就感觉一条腿都没了知觉,额上冷汗密布,心悸地非常。 “太傅好眼力,还要多谢玉腰弓助力,不然也无法留太傅停下来片刻说说话呢。”冷面女子追到了近前,但偏偏站在桥头不敢上来,隔着有个两丈远,向这边喊着话。 老人一边与女子寒暄,一边示意桥上的兵士护卫继续往对面走无需理会。程煜一行,将黎开和良辰两个重病号靠在崖壁上休息,做着简单的救治,苏梦莲也没有经历过如此惊险的情况,安慰了怀中婴孩,也帮忙一起照顾。 秋濯抬眼望向桥头,问程煜露离等人:“那老头是什么来历?定不是你们请来的救兵。” “那是当朝太傅,庞懿,莫说是救兵,以前还结下了不小的梁子。”程煜查看着刚刚因为混战,是否伤了黎开,一边回答,一边与露离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次,恐怕真让秋濯师妹你说着了,这人是当了救兵来的。”露离说道。自己这边虽然已经暂时安全,但看桥头,情势依然不容轻松。 “太傅大人到底是位高权重,光是在下,就请过府的帖子奉了不下三回,没想到今日在这紫府山云间寺,太傅竟不请自来,缘分这东西,还真是说不清楚,您说是也不是?”女子看见既然众人已经逃脱,也不着急,悄悄用眼色示意令兵传信。 老人经过长途奔波,又涉及鏖战,腿上更是中毒箭一支,脸色早已煞白,此时莫不过在强撑罢了,见幸存的这百十来人都已路程过半,从怀中摸出一本薄册塞到青巾男子手里,嘴上的口气,不容拒绝:“子敬,你也走…” “老师?!”青巾男子顿悟老人想要做什么,脸上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莫忘了我与你说过的话,手中薄册,一定交于那人,快走!”说着,用力推了那叫子敬的男子一把,眼中赤红,血丝密布:“走!” “太傅这是何意?”女子感觉出老人并没打算活着从这里离开,有些意外,也赶紧吩咐让属下尽快下山去堵截几人逃生之路。 老人支持不住,盘坐在桥上,吊桥飘摇看起来不十分稳当,便把宝剑竖着插在盘腿之中的桥面,可以将将持着点力,回头看看走过了半程,一步三回头的青巾男子,点点头,随即眼神一变,转过头来,犀利如同鹰隼之视,一手拄剑,一手从腰间拿出一个水袋,底下挂着一枚玉器杯子,看着晶莹。 水袋一开,酒香四溢,伸手拿起倒与杯子中,高举过额,冲着女子一比,随即就仰头喝下。杯子小巧,上面挂着未入喉的酒珠,有些不搭,似乎原本这杯子不像是喝酒的,倒像是喝茶的。 “以我杯中酒,赠与久念人,只可惜此刻空余美酒,不见昔日同僚,全是鸦雀聒噪,落寞悲戚得很啊。”老人一口浊酒下肚,说话倒有些像定国公侯齐玉。言罢抬起头来看看桥头对峙着的人,手中斧钺钩叉,一个个也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 第一百一十七章 当年之约 冷面女子示意,几个胆子大的踏上吊桥,老人一杯一杯倒着酒,一杯一杯喝着,看有人过来直接一杯泼向绳索桥,火折子亮星一闪,便起了一道火墙。几人无法同时通过,只能找到火势渐弱的地方跳过前进,但是刚过去一个,还没落稳脚跟,老人一个横扫,连同脚腕一起斩断,将那人一并,划向了深渊。 依靠着火线,老人多多少少拦住了贼匪过桥的步伐,可这终归是绳索吊桥,火烧的越旺,四周焦黑的吊索承重也越来越吃力,不少时就断了一边,斜偏了下去。老人因为有剑柄借力,将全身重量压在一侧的绳索上,勉强维持着。 “废物!”女子此时看清楚这庞懿铁了心要将自己连同这吊桥一起作为天然的屏障,阻挡追击的步伐,垫步凌腰,脚尖轻点几下桥身,轻盈地掠在空中,想越过老人,前往对面。 老人双目已然模糊,经过之人只能看个身形,但看有人竟然一跃到了身后,嘴角轻挽:“老伙计,我怕是…也已经撑到极限了…”好像越来越多的人,经过自己身边,但身子,似乎已经提不起丝毫的力气,握着剑柄的手,颤抖且不能自持,桥那边,因为看到情形的变动开始有了备战之姿,倒给老人心中,添下了一笔浮思。 记忆中有两个青年将军,有勇有谋,但彼此看对方都不顺眼,一次交战中,二人被一个连队的兵力围困在小山头上,数日粒米未食,一天滴水未进。好不容易天降小雨,解了燃眉之急,两人便靠在一棵不老松底下,仔细包扎着伤口。 软甲银盔那人说:“早知道要跟你一起战死,不如去考个功名,都是做官,朝前不比这战场安全的多。” “你就知武死战场,马革裹尸,却不知前朝尔虞我诈更是口蜜腹剑,杀人不见血,我征战是为安定黎民免受战时滋扰之苦,只要圣上志在社稷,莫说前途,一人生死何足畏惧!”黑金甲胄之人用绷带裹紧拳头,相互碰碰,闷声作响。 “武艺不高,口气不小,山下之人何止百余,就算此时害怕,也没用了。” “齐氏一门自开国之始,便没有一人临阵退缩脱逃者,到底是背水一战,庞先锋可否先暂时放下成见,你我先共同过了此关,再论朝政兵法不迟,如何?” 银盔男子看看他烁星眉目:“哼,也罢,同僚同僚,便是必要之时同仇敌忾!”说着拿出一对玉器杯子,晶莹圆润,就是此时持杯之人血污满手,泥沙遍布,都不能掩盖其精致玉鼎。 “虽无千金酿,借取无根之水又何妨,举杯之际,且相互约定,如若今次大难不死,回朝定要位极人臣,但愿你我二人意愿可分,志心同酬!干!” 那一夜厮杀无止,二人背立而战。 意识逐渐回到当下,老人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手中持握的依稀就是当年那把斩敌万千的宝剑,眼看着贼匪越来越远,离对面越来越近,苦笑:“齐侯啊齐侯,想不到,我两当年的壮志酬筹,最后倒是我,将死在这‘战场’之上啊。” 言罢,剑铝像是从满弦的弓上射出一般,直直飞向桥对岸,准确地划断了吊桥绳索。 第一百一十八章 告一段落 “老师!” 随着青巾男子的一声呼喊,众人再望向横渡的那座吊桥,眼中所见已经只有随风飘荡的几缕残骸,耳中之声,尽是山涧之中此起彼伏的哀嚎。 此时的黎开已然转醒,目之所及与昏睡前的记忆有些出入,一边听着程煜讲述事情的经过,目光看向那陌生的男子,匍匐在断崖旁边,凝望着崖底方向,一拳重重地打在凸起的石块上,鲜血淋漓。 悬崖下数余尺,冷面女子堪堪挂在一根不老松枝杈上,费尽辛苦才托着疲累的身躯,爬回了峭崖,俏手上满是细痕,单膝跪地喘着粗气。身边歪歪斜斜过来一小匪头,手里捧着件闪亮闪亮的物什。 “大人,舍利在此。”小匪头手捧之物晶莹如珠子一般,看掌心也有些许烧伤的痕迹,想来也知道邀功心切,生怕被别人抢了功劳,只是明显这次打错了算盘。 女子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反手将小匪头连人带手中的物件一并掀翻在地,随即命令其他人道:“修为已渡,我要这珠子有何用,以后这等没有脑子的人,就不必留着了。”话音刚落从人群中出来两个大汉,一侧一个架着小匪头,一边满耳地撕心裂肺之声逐渐远去。 恨恨地拍了拍袍袖,女子望向对面早已经不见人影的山崖,口中念念有声:“良辰…” 黎开几人同青巾男子一行,算是结伴路行至半山腰上,才分道扬镳,男子无心理会他们的动向,以一块令牌相赠,说是可避免大部分路障,领着剩下不足十余人,脸上带着凝重与一丝颓然,告辞往走开去。 紫府山西路峰峦倒不似他们上山时那般陡峭,因担心冷面女子会在必经之路上将他们再次截下,就由恒沙带路,绕了足足有半个山头,一路上草木兴盛,几人走得不紧不慢,黎开良辰两人身上的伤,也在这期间有了显著的好转。一直紧绷的心情,也是有了些许的放松。 正值山脚之时,程煜望着绽着微微天光的远空,轻轻张手,一只金蝶洋洋洒洒地忽闪着翅膀,带着众人紫府山所见所闻,向着西南苗疆飞去,这也是公孙念留下的最后一只金蝶。 “也不知齐暄和公孙念知道了会作何想。”黎开不知何时站在了程煜身后,幽幽道。 程煜也不惊讶,微微侧过身子。天光将他脸上弧线完美勾勒出来,清爽干练,煞是好看,黎开纵是日日见惯了这张脸,也不禁的又愣了愣神。 恍神之间,便有一只手轻轻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此行劳累过多,你不心疼自己,我却心疼的不行,如今忻州城已经不远,既然秋濯与小和尚要回城,我们不如也稍作调整,行路不急于一时。” 程煜说着,另一只手就将黎开的发梢轻轻向后拨弄。 黎开哪里还估计面前这人的好看脸儿,向后匆匆退了两步,脸上通红一片,想要出言嗔怪,又觉得不妥,看着他那张玩世不恭的俊颜,心中寻思:“这坏蛋,老天白生了他这么张脸,尽知道欺负人。”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下山 露离给良辰拍着后背,嘱咐她饮水慢些,想想其实当年下山与忻州城中也是结下了许多交情,这次慌忙着救急,竟都忘了跟此地的联系。 “初下山的那些年,在忻州似乎还留有些故交,好过不至于露宿。”露离说道。 良辰此时也来了精神:“真的?师父当年下山历练?不过好在是不用在师叔处凑合了,那地方漏阳漏雨又漏风,也不知是怎么坚持过来的。” “嘿!”秋濯耳朵尖,饶是在前面半程路远叫小和尚练着功夫,一转眼就到了跟前:“你个小没良心的,不光功夫不行,技不如人,感情还是个白眼狼,小命都是我救下的,现在还嫌弃我的住处来了,啧啧。” 良辰赔笑:“是,多谢师叔救命之恩。”转眼向小和尚投去同情的目光。 黎开失笑,看着大家如初的情感,也暗叹秋濯能等到来世的恒沙,以她千年狐妖之力在身,却也不怕等他长大。向内反观自己,虽然内力汹涌相互还有些排斥,但好似之前那种无法控制的感觉得以加持,心想大约是高僧修为的功劳。 养灵之寄吗?原本只想要过简单的生活,如今好像被命运的绳索紧紧地扯着,越来越有些透不过气来,正想着,有个声音近在耳旁,轻声呵气说道:“若我还是我,你也就还是你。还记得吗?那日救下你,便就此不会离弃。” 程煜的声音好像有种魔力,无论听多少次,都摄动人心。一个动人的浅笑逐渐荡漾开来,明眸皓齿,谁说这个少女的容颜不会叫人看过失神呢。 好在忻州城不远,一行人不过几天便见到了,江拾灯带着妻儿也不便再跟着众人,此番出来时间不短,想着先行回到闻香阁打点,便在城外驿站租了马匹车子,辞别上路而行。 白日里的忻州也是好一番热闹的景象,露离再到城中,自然也担负起了领路的重任,凭着记忆七拐八绕,总算在个名为“祥福客栈”的铺子门口停下。 客栈里的小二见了几人面色疲惫,但衣着容貌皆为不凡,笑着上前问道:“几位客官,这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住店,住店。” 小二一听是住店的客人,连忙招呼热情招待,好似很久不曾来过歇晚的客人了。 露离麻溜进屋,好像东道主一样,并未在意客栈之中不若往前热闹,笑着和众人说道,“当年力疲身饿,住的就是这家客栈,客栈老板还欠我人情呢,但要说关系最要好的,还数这对面禄来染坊的老陈……诶,这禄来染坊呢?!” “哟,几位客官也知道禄来染坊啊。”店里的小二啧啧叹气。 露离道:“是啊,染坊老板陈念是我朋友,可前来跟我说说,这禄来染坊到哪儿去了?” “嘿,没想到那倒霉鬼还有朋友。”小二笑了笑,旋即轻声道,“几位客官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那家伙现在可是全忻州最倒霉催的,就是以前和他一条裤裆的铁哥们,也都躲着他呢。就连我们这对面客栈生意,也…” “哦?”露离皱了皱眉眉头,回头看了一样同样好奇的程煜和黎开,“老陈身上发生了什么?” 小二道:“你说这同成街,除了忻州衙门前的那条道,也算是整个忻州最大的街道了,寸土寸金,这里有个店铺,店后头还有那么大个宅子,可是几辈子都花不完了,哪里这倒霉催,染坊里三天连死了四个人,个个都是淹死在染坊里,如今欠了一屁股债,躲在羊肠巷呢。” 第一百二十章 寻衅上门 “如此说来,有些奇怪”露离摸着下巴皱起眉头道,“当年下山虽说功力不深,却也比寻常野道强了不知多少,那时老陈托我做镇宅风水之局,况且他染坊里的几个工人,不都也是签了卖身契,生死不论的?如何能牵连至此。” “嘿!要是死的是几个工人倒还好,这死的,一对是翠玉染坊的老板一家三口,还有同成街口的珠宝铺刘氏大公子!” “诶,小哥慢说。”黎开不禁好奇,“这几个人怎么会到禄来染坊来?” 小二摇了摇头,拿出几个两个牌子送到露离手上道:“得嘞,小的就是个跑腿的,这其中哪能知道呢,几位的客房在二楼右拐到底,小的我先忙去了。” 天色渐沉,几人安放好行李便各自休息,或许是紫府山一行实在太累,小和尚恒沙刚闭上眼,都不及细思养灵之寄,便已进入梦乡。 露离的屋子却是另一番模样,黎开程煜都在,良辰在地上铺了张草席盘坐,程煜慵懒的躺在床上,露离则是披着道袍,在房间之中不停踱步,脸上隐隐露出不安。 “我说老官儿,你再这样恍我眼睛都要瞎了。”程煜无奈叹道,“纵使你和那陈念真有如此之好,我看我被别人刀架脖子的时候,你也没有这么急过。” “布局为王,破局为衅,堂堂三清之尊,所做风水局竟然为人轻易破解,还反制于宅子中离奇出了人命案子,风水可以不论,但这打人都打到脸上了,倘若是无意间破处,能诚心悔过便罢,否则自然少不了一番恶斗啊,就算师父能忍,师祖师尊也看不下过去啊。”良辰愤然。 “嗯!这话说的我爱听!”秋濯大约是哄睡了小和尚,听见众人的议论之声,推门进来凑着热闹:“难得这小娃娃说句正经的,主家命运我不十分在意,但是这破局的厮找上道教玄门,未免有些太不把人看在眼里,我虽已不是三清门人,但这规矩是从小守到现在的,不可随意任人破坏。” 两人这也算是一拍即合,露离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心想未必就是有人存心破局,就被话赶话带着,不得不一起参与到了如何“守局”的讨论中。程煜看着无可奈何的露离,犹豫半晌,拍着他的肩膀说道:“老官儿,这次我也觉得这风水局破的怪异,我知道你想说事情未明,不一定是有人滋事,但风水大局上,我见识过你的手段,出差错的概率不大,想来不会是什么野门路子操刀,该是有些真本事的人所做,而且此事关乎你的红尘因果,还是前去看看稳妥些,顺便还能见见你的老朋友。” 露离愣了愣神,抖抖拂尘道:“也好。”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吃过早饭后,便在禄来染坊门前站住。 面前的禄来染坊门前满是暗红色,隐约间还能闻见腥臭味道,苍蝇臭虫在其中乱飞,显然是被泼了狗血。 无论这座宅子的门头多少高大,诉说着之前的多少辉煌,如今在所有人眼里,他都已经死了,它的辉煌和老陈一同去了羊肠巷。 “卦、乾、坤、巽、震、坎、离、艮、兑”露离绕着染坊缓缓而行,拇指不停的点在自己的掌关节处,纵是眉头一松:“果然是有人破了我的风水局。” 不是他风水局的本身的原因没能让他提着的心放松下来,反而更加愁从中来:“到底是哪里来的江湖鬼道,破根命脉,害人不浅。” 第一百二十一章 破阵 程煜戳着下巴默然立在一边,黎开见了,上前问道:“其中还有些玄机?” 程煜微微一笑,向前努了努嘴:“看到那边墙根的石子和野花没有?” 黎开望去,果然围墙边上有一根珠不起眼的野花,周围又一圈石子围绕。“那是露离定的坤字位,本来能令地气上升,让人提升醒脑,但如今却被摆反了,人在宅子中阴气过盛的地方,就会被抽取神魂!” 黎开聪慧,顿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那就是说……露离师父的风水阵不仅仅是为人所拆破,更是被加以利用,制成可害人的邪阵?”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对:“我虽入门尚浅,但也知道立局被破,布局人会遭到一定程度的反噬,重者可伤其性命而不治,师父就丝毫未察觉出?” 程煜笑道:“这手段并不高明,露离为三清尊者,修为法力深不见底,一来就算有些反噬作用,降在他身也不甚影响,二者与其说这是个风水局,不如说是个讨吉利的阵子,就与世人娘娘庙拴娃娃,烧香拜佛一个道理,并非是强行逆转,只是锦上添花,他一把年纪,哪能不知道其中窍门,只不过…”说着随即看向伤势已无大碍的良辰,跟在露离身后有样学样,莞尔轻声又道:“是先前关心则乱,没多加反应而已。” 果然,等黎开看去,露离已经“反映”过来了,缓缓走向那墙边小花,面色有些沉重。 “看来我是碰见对手了。”露离眼中精光绽出,虽然面色不是分好看,斗志显然被调动了起来,“此人修为不深,风水门道倒是不浅。” “师父,此话怎讲?”良辰挠挠脑袋问道,在她看来,这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一株野花,寻常时候甚至不会去多做理睬,哪怕就是看一眼。 “我当年一心问道,下山之时,对风水八卦不甚精通,卜下的风水之阵只是简单的祈求天官降幅、地官起露、水官放行,如今这个坤字位的排布,确实用我当年留下最简单的东西,排出了复杂的阵法,与宅子主人的气运相连,强行破开,老陈的命格就会直转而下,若我还是当初那般风水眼光,可能就真着了他的道了!” 良辰闻言直吸凉气,敢情还有这么多门道:“那照如今这局势,岂不是连师父也束手无策?” 程煜无语,一个爆栗正敲在活动反应都有些慢的良辰脑门上:“你的伤在身上,怎么脑子也跟着一起坏了,你师父,那是一般人吗,就算曾经跟我一比是一般人,现在好歹也是半个神祗啊,且在旁边好好学吧!” 露离白了他们二人一眼,叹息着摇头。 黎开也是心中骇然,喃喃:“一个人心狠之时,都会被比作蛇蝎心肠,可我看,蛇蝎也没有如此恶毒的心肠,这老陈在师傅嘴里分明就是个本分的老实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恨,非要害得人生不如死,家破人亡?” 正想着,一双有力的手臂登时将黎开从后头将黎开环住,让黎开心中一条,“啊”了一声,飞霞上脸。 程煜温和好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嘴里呼出的热气也一同打在她的耳朵上:“人永远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动物,他们会做很多疯狂的事情,损人利己不说,甚至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只是求个心里安慰,我……” 说至此处,他的手又轻轻松开:“或许我也在做那样的事吧。” 黎开心中一空,却不知道程煜在说什么,在伤心什么,只是刚才如此温柔地人,说到这里,却好像掉进了什么死胡同里,对着墙壁一筹莫展,满是无奈,让她看了心疼。 此时众人都有些沉默,但安静的气氛并未维持多久,一道黑影突的自染坊里窜出,飒然而至,旋即黑影身上一道乌光猛闪,飞向露离! 露离急忙偏开身子,躲开乌光,转身向着空中爆喝:“来者何人!?” 黑影却不回应,凭空消失。 ------题外话------ 问答专栏: q:我们知道你的笔名是子幕予兮哈,从习惯上讲,总觉得子幕或者兮兮会比较正常和亲切,其他人也都是这么称呼作者大大你的,为什么自己会坚持称呼自己“幕兮”呢?有什么缘由吗? m:这个…纯属个人原因,不便透漏。溜ing q:一定有问题,别让我问出来。 m:… 第一百二十二章 陈念往事(一) 露离的昔日故交,陈氏原名陈念,十三岁进大染坊,勤奋肯干,为人开朗,不拘小节,染坊里上至耄耋的洗衣婆子,下至三岁儿童,都喜欢和陈淮交朋友,而在他喝了一顿酒认识了京城里的大买主后,坊主也对他刮目相看。 少年虽穷志远,陈念长到二十岁时,坊主看好,便将自己女儿嫁给了他。 大婚之后不久,染坊坊主就撒手人寰,大小姐向来被奉作掌上明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对于生意更是一窍不通,这禄来染坊的担子就自然落在了陈念的肩上,好在他惯会操持,是个精明的人,时间一长,禄来染坊由原来的地方,就搬到了同成街,小作坊变成了大染坊,小陈却也变成了老陈。 说起老陈,他三十岁前有一个毛病,就是爱喝酒,三十岁后的毛病就变成了两个,喝酒和吹牛,老陈总说,自己年少那时见到过神仙,因为交好,施了法术,要庇护他们宅院,大家都嗤之以鼻,但老陈的生意确实越来越好,蒸蒸日上,若不是出这档子的岔子,估摸着这忻州城的染坊,就都要被老陈买了下来,垄断成家族企业了。 不过旦夕祸福,老陈还是没撑到那时候便倒了,一辈子兢兢业业,在势头最劲的时候倒下了,合作伙伴和朋友儿子接二连三的死在了自己的染坊里。莫说没人再敢同他做生意,就是当下的官司,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他也一夜之间,从富甲忻州变成了满身债务,自己虽说不是杀人犯,但在那两家人眼中,自己赫然就是害他们亲人丧命的罪魁祸首。 不过老陈后来,也接受了现实,反而还会觉得自己依然是很幸运的,他的妻子,之前一直很娇气,搬到这羊肠巷之后,虽然生活颇有些不适应,但从来没有骂他一句,也没有责怪他和任何想要离开他、另嫁他人的打算,反而最近开始下厨,帮助料理家里的琐事,偶尔也去市场里捡些菜叶来,而老陈的儿子也如同当年的自己,有担当,肯吃苦,去了刘家当起了珠宝行当的学徒,拿着最低的工钱,做着最累的活,但凡人问,就说是助家还债。 老婆温良贤淑,儿子孝顺,见过了神仙,也曾经干出了些许辉煌,老陈觉得自己就是当下立赴黄泉,也断没有什么遗憾了。 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妻儿过得不好,至少自己现在活着,到时候官府怪罪下来,他还能把事情一并揽了,免得自己妻儿受了牵连,儿子年轻,路还很长,自己也不算太老,生活总还有些盼头。 街角转弯,重新见到露离的时候,这个一肩扛下所有重担的汉子,有些愣神,等看清面前正是当年那个俊俏的神仙时,旋即老泪纵横,若不是良辰手快,上前搀扶的及时,就是当场跪下了。 “仙道!”陈念已经泣不成声:“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再次相遇,仙道面目依旧,老陈…却与你丢脸了啊…” 露离托着他依旧抱拳的双手,相互寒暄着,隐约间也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当年那个意义风发,壮志豪言想要把禄来染坊开进京城的陈念,此时颇有些风烛残年的味道。回家的一路,老陈像是重新变成了那个年少时的陈念,把言畅语,若是手边有酒,那真是再好不过。 几人弯弯绕绕,来到一处地方,比起秋濯之前栖身的破旧廊子,低矮屋子,这里更是地方狭小,破旧的南房,屋里却终年不见阳光,昏暗潮湿,墙皮早已脱落了,面上凹凸不平,早已是墙不避风,窗不挡雨,屋顶上的瓦片压得密如鱼鳞,天河决口也不会漏进一点儿去。四周布满蛛网、落尽灰尘、屈指可数的几件摆设、空荡荡、狭窄、阴暗。破烂的有一个词最为生动贴切,即“家徒四壁”。 不过好在,从板缝中向外看去,屋后有一个还算宽敞的小院,简单种着些青菜。 正说着话,似乎是听到屋中的动静,从后院匆匆小跑进来一个妇人,身材却依旧匀称可人,脸上的皱纹像是新添起的沟壑,诉说着近年来生活的窘迫。 “内当家的,咱家来了贵客,赶紧去市场里买点好菜,今日算是改善了!”老陈兴致勃勃地说道。这“内当家”本来是生意人对自己妻子惯有的称呼,看着贫贱至此,这户人家身上反而显现出的皆是还能自得其乐,对生活充满希望,露离也是微笑点头,感觉自己当年确实没看错人。 妇人看了半天屋中的俊男靓女,一眼就认出与当年容貌并无二致的露离,低头看看自己的穿着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尴尬的神情一闪即过,湿漉漉的手擦在自己的裙摆上,从墙上摘下一朋钱串子,也不见外,笑道:“露道长来了。” 露离简单介绍了下身旁的人,那妇人笑得更加灿然:“既然到访,便都是客人,就是寒舍家贫,也没什么能做招待款式,诸位皆请随意,不要生分才好。” 众人都点头示意,妇人随手扯了块草席,匆匆出了门。 ------题外话------ q:作者大大你知道有人说你抄袭不? m:咳咳,这是不是说明湮华碎要火了,痴汉脸。 q:我的天,你正经点好不好,之前那个小视频有人在下面留言说你照搬了剧情和名字哎。 m:中华文明博大精深,故事难免会有雷同,仁者见仁其实不必刻意追究,湮华碎视频剧的故事本创作确实是我,当时的剪辑是社团里面的一个大神,也是我的小伙伴,有才有财,貌美如花,不过…如果真的是抄袭还发动大家去看原版剧透,恐怕也是没谁了,我也相信,能维护视频剧版权的小伙伴一定不会看盗版书的,如果你能看到的话,希望多多支持潇湘书院正版《湮华碎》哦~在此拜谢~ 第一百二十三章 陈念往事(二) 露离神情有些怯默,陈念一直目送着妻子背影,直到消失在转角,才回转过头,问着露离可是赶路劳顿,身体不适。 “老陈,这些年来,你可曾怪过我…”露离深知陈念精明,虽然不知害他之人所用的方法,但看露离如此说话,也是有些眉目,明白可能与那些年自己口无遮拦,到处与人所说神仙给他家布了阵法,有莫大关系。 老陈笑着摇了摇头:“我们家先前光辉了那么多年,已经是托了仙道之福,如今有这一番劫难,并非仙道意欲所为,又怎么会怪仙道,我老陈不是像各位这样的神仙,只想着明天能过活就行,不过话说回来,十几年不见,仙道俊朗依旧,仙风道骨翩然更甚,倒是我,已经老咯。” 黎开看着与露离说话的老陈,半晌思绪翻飞。 羊肠巷并不长,一路走来看到里头住的人却不少,忻州将它的破败收纳在这里,有的人就躺在巷子两边,摸着身上腐烂的疮斑,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若是在这里呆上一天,就会发现这些人成天都呆在此处,并没有家。 厚土载德,这片土地虽惯会生养出穷凶极恶之徒,但大多数的,是像陈念这样朴实的平平之辈,世事多磨,他们不会去过多的记恨,甚至可能都没有骨气的去追究自己的仇恨,但他们依然百屈不恼,即使身陷绝境,也永远不放弃希望,永远想着明天,永远感谢。 露离不喜黄白之物,但见到羊肠巷悲戚,见到老陈之后,也忍不住散了些银子,让良辰去购置一些日常之物,一部分作为救济分发与外面飘零睡街之人,一部分偷偷放在了老陈的后院里,口中问道的,依然放不下当年之事。 “老陈,当年染坊中,到底发生了何事,怎么会如此地步?” 老陈眼中露出失落,从家中角落里,摸出一坛只剩了个底的香酿,倒在碗中,可能是情绪使然,将碗里的酒一口饮尽,酒质并不醇厚,辛辣得烧着喉咙,旋即苦笑道:“大概也就一年半载而前吧,那是我风头最盛的时候,往北边接了个大单子之后,坊址又增,整个忻州城里,能和我们禄来染坊对的上号的,也就只有一家盛泰染坊。” “盛泰染坊?”露离皱皱眉头,观上的发丝斜斜披在肩上,纵是在这鱼米五谷中,也是有着说不出的飘然出尘,“是那联营的盛泰染坊吧。” 老陈点头:“仙道说的不错,正是那联营的盛泰染坊,在全国各地都有作坊,可以说是家大业大,我们虽是这忻州城里排的上号的,却也不敢上了台面地和他们硬碰硬。” “不过忻州城的盛泰染坊,里头的老板乃是我先前的下手,闹了脾气出去单干,没想到也让他闯了出来。”老陈浑浊的眼中似有追忆,叹了口气道。 “且说我的事吧,就在我接了那笔活后的不久,突然有伙计半夜敲了我的门,说染坊闹鬼,我急忙奔去一看,染缸里却是淹死了个人,让胆子大些的伙计去看一眼,便发现死者竟是我一起联名共商已久的二东家。” 露离点头,看来那客栈小厮的消息也算靠谱,并没有误传。 “我好喝酒,也爱交朋友,无论是不是道上的都知道我老陈为人,这官府查了一会儿,让我赔了点钱,也就没什么事,但当初敲门的那个伙计,却总是喃喃着什么鬼啊鬼的,我心里慎得慌,就半夜道染坊里蹲点了。” 老陈说着脸上路出惊恐来:“第一天没什么事,可到了第二天晚上,我眯着眼,就听到‘哗哗’的流水声,当时就有点害怕,不敢睁眼,过了一会儿就听到‘吱溜吱溜’的声音,还有人在说话,听着挺耳熟的,我就睁开了眼,就看到个女人,披头散发,满身是深色颜料,像是从染缸里爬出来的一样,正用指甲在抠染缸缸壁。” 老陈说着呼吸急促起来:“那个女的就嚷嚷着‘回来!回来!’,指甲就在缸上划出血来!我走南闯北,见过仙道这样的神仙,却哪见过这样恐怖的画面,当即不敢再看,就闭上了眼,也是巧了,我一闭上眼就没了声音,等到我睁开眼的时候,我就看到一张被水泡肿了的脸!眼珠都快掉出来了,就站在我面前静静看着我!” 陈念将事情讲的诡异无比,牵动着在场每个人的心。 程煜更是往后一个趔趄,还好扶住了墙没有倒地,直呼着气,“要命要命,哪能这么吓人?” 露离嘲道:“你自己可不也当过鬼,我看要比这吓人多了。”说完刻意看了黎开一眼。 黎开一想到还在镜子里的程煜,登时回忆起当初往往,不免掩嘴轻笑开来。就在陈念讲述的这段功夫,妇人已经将饭菜都准备停当,布上木桌,招呼着大家边吃边叙。 “笃笃!” 还没等众人拿起筷子,屋子门被人敲开,老陈一开门,便见到个留着拉碴胡子的胖子,手里拿着个破碗,笃笃地敲着门沿。 老陈对着后头众人笑道:“这是在我门口巷子上躺着的流浪汉,算是半个邻居。” 那流浪汉抹了抹嘴:“嘿,陈掌柜哪里话,我日日以天为铺盖地为庐的,算啥邻居,你这晚上招呼客人的,好几个流浪汉子循着肉香来了,都让我给打发了回去,可怜自己这肚子不争气,也没熬过这香味,想来讨口汤喝。” “好说,好说,你在这里等我。”老陈呵呵笑着,走进厨房内,不过多时端来一碗肉汤。 “倒是记得把碗拿回来,放门口就行。” 汉子笑着点头出去。 老陈坐回位子上叹气:“这位梁汉子也是个性情中人,我染坊关门,被人催债,好多都是靠他给挡了回去。” 程煜轻声:“果然是仗义每多屠狗辈,也是你老陈义气得来的。” 陈念笑着摇摇头,直称不敢当。 露离哈哈一笑,见着外边天色已经全黑,起身道:“我们不多呆了,去帮你看看宅子。” 老陈一愣,也是起身道:“仙道这就走了,是我饭菜不和胃口?” 露离:“贫道可是许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了,吃人嘴短,现在吃饱了,自然是要干些正事,难不成还留在这里叨扰你们?” 老陈还想说什么,露离却是一掌拍在了他的肩头:“好了,既然‘仙道’都说了,你听着就是,留着饭菜给你媳妇和你儿子吧。” 说完便是摆开衣袖,推门而出,黎开等人自然也紧紧跟在后头。 众人走后许久,老陈依旧是看着露离离去的方向,默不作声。 妇人从后院里跑来:“老头子,院子里头怎么多了些东西?” 老陈有些疑惑:“什么东西?” 妇人:“多时些鸡鸭鱼肉还有一些衣物,但都已经腐烂了,臭的不行。” 老陈满脸不解,走到后院一看,果然臭气漫天,就好像巷子口死了好几天的懒汉一样。 “赶紧丢到外头去,然后洗手吃饭。”这件事也没再让一家人放在心上 不过,要是良辰在此,必然会瞪大了眼睛满脸不相信,她下午听从家师购置的物品,怎么就短短一顿饭的时间都烂了。 ------题外话------ 明天开始,连续三天,每日三更,请小伙伴们多多关注哦~ 第一百二十四章 少有阴谋 露离走在前面,程煜跟在后头,出乎意料的没有在黎开身边,倒是良辰,朝着黎开满脸苦涩--她没有吃饱。 “怎么,你有什么想法?”程煜跟露离并肩而行道。 露离目光游离在跟在身后的黎开与良辰,见她们注意力不在这边,细细想到:“若单是为了整垮老陈一家,断不会使这么大的手笔。” “这看起来不过是一般的手段,何来大手笔之说?”程煜疑惑。 露离轻挥拂尘,手上掌纹立现,隐有加热之势,少前一直拿在手中的野花石头,变得漆黑一片,细看之下灰间还有些微小的蠕动之物:“这阵法看似简单,破解起来无外乎倒卦向背,但这残灰中物,像是妖力过剩残留,若只是破阵,该不会维系地如此周密才对。” 程煜吃惊:“如今你动了局势以至生变,那人会不会已经有所察觉?” “那倒不会,一如我之前亦不知这聚财转运之风水已然改变,今日将坤字位的逆卦排除,也不算是破对方的局,况且灵力甚微,也不会引起什么反噬,至于是不是打草惊蛇,我在意的反而是染坊外的那个黑影。”露离一边回忆之前的情形,一边深虑。 “打草惊蛇…我倒觉得可以引蛇出洞,看来要再探下染坊虚实了,三清观的脸,不是那么好打的。”路程近半,露离突然说道。 程煜想起陈念刚才诉说在染坊内蹲点见鬼之事,看看如墨漆黑的夜空,浑身一个激灵:“深夜前去啊,很恐怖的。” 露离看着他夸张的样子感觉好笑,顿时也起了揶揄之心:“那我找黎开。” “我去!”程煜撇嘴,这老官儿是越来越会戳自己的软肋了。 看着两人在前面窃窃私语,一会愁眉不展,一会讳莫如深,一会又嬉笑怒骂的,良辰扯扯黎开的袖子:“你说他两不会神经了吧。” 黎开也在思虑此事其中不妥之处,被良辰的举动有些逗乐了,从怀中摸出一块点心递到她手里:“何时我能像师姐你一样,便不会发愁体弱多病了。” 良辰看见吃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舔舔嘴唇接过黎开的点心差点没蹦跳起来,险些没撕裂了好不容易长好的伤口,看的黎开哭笑不得。 几人前后回到住处,经过院中向客栈房间走去,离得老远,就看见秋濯与恒沙站在凉亭当中吵吵着什么。 秋濯双手按在恒沙小和尚的肩膀上,不让他站起身来,腿上放着那时的筝琴,也不知起的哪门子邪火,说话不怎么中听:“你这小秃驴,哪里像是曾经那只深谙音律的狡猾狐狸,活脱一个小音痴。” 恒沙挠挠头,也被师父这顿责怪说的心里有些委屈:“惯会说些听不懂的事,师父口中说,徒儿便听着,可是什么转世、当年、曾经,请恕徒儿领会不到其中要务。” “哎呀,你还顶嘴,睡梦中唱的曲儿都比你清醒时的好听。”秋濯一副恨铁不成钢,虽然心中知道,他已经不是当年的妖狐听冰,不识音律也罢,剑法昭彰不在,怎么就连自己都不再认得,自己如约履行了当时的承诺,苦等至今,如今相见,却不能相认,心中苦闷也是油然而生。 相互对视之间,几人便也没有上前打扰。 第一百二十五章 再探染坊 夜色如墨,夜鸦低鸣。 客栈里的烛火有些恍惚,小二在桌子上打个铺睡着,两道人影从窗子中夺出。 宵禁巡逻的士兵还在街上慵懒的徘徊,有几个在巷子口蹲着喝酒。 “玩忽职守,如今这世道倒了个,将兵亦不受令啊?”露离似乎是这两天感触颇多,身为道德天尊,眼里容不下这些,忍不住道。 “嘿,老天爷都得睡觉,他们的上头就不睡觉了?”程煜有些好笑,说着就已经窜进了宅子里,露离紧随其后。 硕大的宅院,坐北朝南,但两人一进去,就感觉温度降低,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我说你就不能先破了风水阵,这冷风嗖嗖的对我们就算没有影响,但总觉得慎得慌。”程煜有些不满,奇异之事经历的虽多,但这胆子却并没有怎么配得上自己的本事。 露离撇嘴:“一破这风水局,对方就能知道,我们尚且能够应对,老陈一家却是手无缚鸡之力。” 程煜不再说话,神情正经起来,转头看向四周。 院子里并不算乱,但一年多下来,珍贵而短命的名花也已经消散,杂草丛生。不似废墟,但遗留着数面残垣断壁,久无人居,毫无生命的迹象,走进堂屋,乃是一张光秃秃的墙壁,地下摆着两张太师椅。 想想一年之前这座宝地还承载着陈氏一家的繁荣热闹,此时被荒废在这里,像迟暮的老人,又像是抽空希望的绝望者,突然就皱纹突增,头发全白,摇摇欲坠。 露离的手指轻轻滑过椅子,抿了一抿,想要说话,程煜却示意他禁声。 程煜在八仙椅下找到一个圆形小珠子,隐约之间散着一点光。再轻轻迈步向前,便能见到每隔几步路,地砖的缝隙之间都会有一两枚这样的小珠子。 “这……”露离闭目半晌,感应到其中气息阴冷,“这是残念!” 程煜点点头:“有这些东西放在这里,这里原来的人气也会被破坏掉,让人忍不住感觉有鬼魂作祟。” “这也难怪客栈客人连外地客人都多是打尖,极少住店,这里已经变成了凶宅,日日有异事口口相传,即便来了人,怕也不敢住在这对面吧。” 程煜疑惑道:“残念并不害人,过几天就会消散,这里的珠子有新有旧,显然是有人经常在这里摆放残念,既然这里的风水局已经被他逆转,如此一来岂不是多此一举?” 露离看向远处不远处的作坊,道袍一摆,宽大的袖子里便滑出一把铜钱剑,招呼道:“去看看。” 话说两头,或许是老陈走南闯北练出了好口才,黎开刚躺下,就觉得身子沉重,噩梦连连。 梦里她成了禄来染坊宅子里的工人,正直夏日,宅子里闷热的不行,而原本应该淡季的染坊却因为接到了大单子势头正劲,所有人都在忙碌。 染坊不小,宅子左边是大行邱,主要负责单色印花,右边是小行邱,负责碎花染印,黎开在大行邱中做活。 她要做的事其实不难,站在高架子上,将布匹塞进染缸里搅和再拿出来,之后的做活便会有其他人来做,但当布匹总有四五米的时候,这项活也就变得不轻松,尤其是这些染料,看着是液体,其实空气中也会有他们的粉尘,一天下来,衣服上也会有花花绿绿,禄来染坊的染料据说都是从郊外厂子里进来的,那里的粉尘据说更重。 布匹得晒,所以就得有人看着,工人们会轮流守夜,这晚上恰好轮到黎开。 家大业大,哪有外贼,黎开对这些布匹并不在意,躺在院子角落里安然入睡。 “哗啦!” 似乎有水流搅动的声音,紧接着“啪”地一声,像是什么湿漉漉的东西被丢在了地上。 有小偷? 黎开皱紧眉头,从木板上坐起,看着染坊。悬挂着的布匹在凉风中飞舞,宛若一个飘摇的巨大迷宫,黎开没有说话,缓缓走进其中。 月色迷人,将石板照的发白,黎开赫然看见不远处有一串湿漉漉的脚印,其中似乎还带着些许颜色,她的心骤然绷紧。 脚印不大,似乎是个女人的。 黎开顺着脚印走去,果然听到了一些响声和话语声,似乎是一个女人在不停地唤着一个人回来,以及一些痛苦的摩擦声。 染布被一阵风掀起,目之所及让心猛的紧绷,黎开看到一个女人,正用指甲对着染缸不停的抠着,指甲已经翻起断裂,满手血淋淋的,女人却依旧没有停下,嘴里喃呢着:“回来!回来!” 风停,染布落下,声音也随之一同停下。 黎开的心狂跳不止,心中寻思着,自己是见了幻觉? 便蹲下身子,将头慢慢探到布匹底下的缝隙之中,想要一探究竟,谁知刚探下头,便见到一张满是血丝的女人的脸! “回来!” “啊!” 黎开从床上惊起,急促的呼吸使她紧捂胸口,试着平静调息,口中呢喃:“呼呼,还好是梦。” 就在她如此刚有了些许回神之时,身上的汗毛立刻又倒竖起来。 只听得房间外头传来扒拉门的声音,似乎还有个断断续续的呼喊:“回来……回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 调虎离山(一) 程煜跟着露离走去,果然在众多悬挂的染布之中,有一道黑色的身影骤然出现,又骤然消失。 “哪里走!”露离猛呼一声,手中顿时金光四射,手中剑顿时分散成一枚枚铜钱,带着叮当脆响向着黑影激射而去。 乡间野道那些撒狗血,乱画符箓的方法不算,真正的道士所用手段大多低调,毕竟道法自然,一气三清,都是些通透长远的玩意儿,又如那蹁跹拂尘,也如那不到必要时刻不会拔出的拂尘内薄剑,但当一个道士开始做出一些极为绚烂的招式之时,说明这个道士,他要发飙了! 程煜感觉到面前的黑影所蕴含的灵力并不强大,最多也就是个寻常修士的地步,但却是这样一个人,在践踏了三清尊者的尊严之时,惹得其更为恼怒! “砰砰砰!” 铜钱向着砸在黑影之上,炸出一股股灰黑色的粉尘,而在程煜露离两人感觉来,也像是打在了棉花上一样,轻飘飘的,没什么力 。 果然,铜钱炸完,黑影只在半空中留下一件灰黑色的道袍,便又想像白天一般消失。 “哼!” 露离冷哼一声,顿时身周狂风四起,屡次被这贼厮戏弄,好脾气的露离也是愤然难平,只见他闭眼凝神,丹田鼓起,少时,吐出一股气。 这股气似烟如雾,飘升半空,顿时化作三分,向着三个方向激射而去。 一气化三清! 程煜满脸是汗:这老官儿,太拼了。 心中寻思着让老官儿的心情平复一些,程煜却见露离单手一招,将几枚铜钱收在手中,旋即又向着宅子四周四散出去,自言自语道:“不过驱使着一些山精鬼怪,魑魅魍魉,也妄图拿来害人。” “你这是做什么?” “破他的局!” 只见铜钱飞向各处之后,宅子中的温度登时回暖一些,但没过多时,又下降下来。 程煜自然之道是那黑影又在作怪,苦笑道:“无知之辈尽乱来,再下去我可要染了风寒了。” 露离捏着手指,笔直走了几步,又向右走了三步,旋即一掌拍下,挖出一块石砖,又用双指夹出砖下的几根小虫,分别弹倒了宅子的几个屋顶。 便听得“轰轰”如雷几声,凭空炸响。 “天干封命,我已经以我两炁镇住了风水命格,保老陈无忧,还有一炁直追你老窝,来夺你狗命,你若一意孤行再做妄斗,休怪我手下无情!” 一间密室之中,一个黑影“噗”地喷出一口血,而在黑影面前有个衣着富贵的中年人,看起来比老陈小了十几岁,急急忙忙的跪下问道:“大师这是怎么了?” “哼!”黑影冷哼一声:“原以为不过是个江湖道士,想不到还招惹了真神,赶紧给我准备无根水一碗,十年酿三桶,百年参、陈年何首乌和杀过人的刀,有多少给我拿多少,再去庙里求僧侣舍利,拿不到就偷,偷不到就给我抢!” 中年人为难道:“这里头有些东西,一下子很难拿到啊!” “我与你做事,不代表我要给你卖命,实话告诉你,今日这对手的实力高强,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我断然不会管你!” “是是是!”中年人慌张跑出门去。 黑影眼睛里闪出一道厉色:“好一个一炁化三清,都道你是祖师爷,我倒是要看看是你真元气精,还是异人片能,后生可畏。” ------题外话------ q:作者大大你为啥会把送实体书列到奖品中,不会觉得麻烦嘛,而且还蛮贵的哎。 m:我觉得喜欢看书的人都会有这样一种情结,喜欢拿着印刷书本的那种感觉,一边闻着墨香一边看着故事,我个人就是,哪怕是这部作品看完了电子版,特别喜欢的话还是会补上一张票,买上一套不拆封放在书柜里,支持正版也好,个人爱好也罢,会让我觉得很开心,所以这次,在力所能及范围之内,我也希望能把这份快乐传递给大家,以后在看到这个礼物,也可以顺带的想起,以前参加一个作者的作品首订活动,那个作者名叫幕兮(子幕予兮),那部作品叫《湮华碎》,痴笑脸ing。 第一百二十七章 调虎离山(二) 黑影话刚说完便是干呕起来,不过多时,黑影的嘴里也是吐出一道灰蒙蒙的雾气,化作三分往门外激射而去。与此同时,在禄来染坊的某个角落里,一个已经僵硬的身体猛地睁开眼睛,惨白的眼球中,混浊并无瞳孔,稍一动作,四肢嘎嘣吧蹦作响,声音在寂静的夜中恐怖异常。 夜风呼啸,凉意渐盛。 露离的面色也并不好看,当良辰还小的时候,性格急咧,总是给这小丫头片子说,“莫看人低”,如今他却有些吃忙,风水智斗可小可大,这对手看似大条,交手过后方知深不可测,想自己向来稳重,竟会身处局中,意志颇受影响,一念刹起直接破局,仔细盘虑了下,算是有些着道。 程煜和他两人见了风水局中的灵力残留,和黑影的波动,都觉得这人功力并不雄厚,下意识的就觉得此人并不强悍,而事实上,这个敌人却有足够的才智来弥补这样的缺陷,尤其竟能识人断行,引导人的意识行为,两人皆感是被迷惑了,而如今怕是要吃上了苦头。 “老官儿…”程煜刚想帮手,就被露离阻止:“因果莫掺。” 话刚说完,宅子中的气温变立马下降,身边更是响起来隐隐约约的鬼哭之声,简直犹如修罗地狱一般,为今之计已没有退路,何况老陈一家性命在此,也不容有失。 露离何尝不知,那个人,或者那个人的化身,应当就在这所宅子里,在他看不见的某个地方,用和他类似的办法,在改变这个地方的风水布局。 “轰隆隆。” 两人只觉得身子周围气压猛然上升,天空之中传来雷声,有淅淅沥沥的雨滴打在他们脸上。 程煜摸着自己脸上的雨滴感觉有些不真切,风水招雨,不由感叹这对手的心思细密,若非知道这招雨之术需联合神旨,还真容易把自己也给装进去,误以为真的雨落染坊,想当年奇门遁甲的孔明费尽心思,也只召来了东风而已。 但看露离凝重的神色,他也知道越是这样的战场,自己越是不能去掺和,一来他观风水的道子只是跟露离颇有交流而来,止在会看,不太会用的地步,二来这关乎露离的道心和尊严,也是让老官儿修为更进一步的方法,到了他们这样的修为境界,乃是与天地博弈,多走一子的机会都非常难得,想要胜天半子,即使是天纵奇才,也会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 露离与那对手一来二去,虽不落下风,却也没有赢得半毫,心中沉浸下来,却好像是参悟了什么规律,沉浸其中。 程煜作为旁观者,却是疑惑起来,这家伙对待老陈一家如此残忍,绝不是什么能跟露离坐而论道之辈,如此做法必当有所理由。 但是,是什么理由呢,程煜一时想不出来,只好在露离边上打坐干等着,想着若是黎开在,缜密如她,许可发现什么不常之处,能更加提点着两人 “黎开!?” 程煜猛然惊醒过来,抬眼望向远处的客栈。 楼宇之中,满是森然鬼气! 第一百二十八章 送信的人 程煜双拳紧握,添红袖色泽艳红,跟随着暴涨的灵力一起,发出令人胆寒的光芒。欲向前走暴风阻路,变指为剑,似要划破这密罗交织的阵网,却一直徒劳无功。 就在怒火上心之时,听见身后中气十足:“落子星盘,河分楚汉!” 言罢,一术星之光束擦着程煜的肩膀向前冲去,冲破了那飓风落雨,路径立分。但周围的术法使然,并没有因为如此重击而褪去,反而向着中间慢慢聚拢,以眼睛可见的速度坍塌着。 露离收袖继续席地盘坐,眼睛微闭,但话语却是扔给了程煜:“快去。” 程煜向露离点点头,郑重地道了句“小心”,便飞身前往客栈方向而去。 此时的永昌府蛮疆一带,倒不如这般刀光剑影,似是大战刚过,宁静中带了些颓靡。公孙念端着药盘,走近驻军大帐。齐暄正帐中,伏于案上聚精会神地看着图纸,鼻子一动,眉头轻拧心中哀嚎无限。公孙念并未在意他的小动作,将一碗苦稠苦稠的良方药汤放在沙盘上,在一旁捶着腰。等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都不见齐暄从攻防图上移开目光。 “我的将军啊,你熬死自己不要紧,不要连累我变寡妇啊。”公孙念站起身来,将药碗推到齐暄眼前,抬起他的下巴,让他不得不直视着自己。 齐暄倒是被公孙念这一来二去逗笑了,搁笔抬眸,目光里无限哀求:“念儿,为何别人的餐药少许微苦亦能忍耐,怎么轮到我的却如此难以下咽,不喝了好不好。” 公孙念挑眉:“是谁非要轻甲长枪冲锋陷阵地抢在第一个登上城门,又是谁因为一时快意紧追穷寇被人回马掀翻在地以至重伤,最后是谁就在这帐中抱着我的大腿说大战在即,只要能尽快恢复,什么苦都能吃,怎么真到吃的时候,就泼皮耍起无赖了。” “我哪里知道你说的真是‘吃’苦…”齐暄看无法劝说铁了心看自己笑话的公孙念,嘴上嘟囔着,伸手将那一碗看着渗人的药汤端过来,几个深呼吸,做着心理准备。公孙念就叉腰等着,每次都要确保他一滴不剩才肯罢休。 “报!”一声通禀,解了齐暄的燃眉之急,随即就放下手中汤药,挥手让传令兵近前来禀,气的公孙念在一边直白眼。 “禀报都督,营外来了一个不明身份的男子,重伤弥留,口口声声要面见都督。” 齐暄与公孙念对视:“带他进来。” 不少时,两名士兵架着一奄奄一息的青巾男子,进入帐中,只见他浑身新伤旧伤遍布,好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任人摆弄,头上高冠已经散落,几缕碎发飘在额前,有的还沾了鲜血,有的已经凝成了血污,贴在鬓边。 “子敬!”齐暄还是认出了来人身份,正是小时一同长大,后来投靠了庞太傅成了其门生的同僚好友。 来人伸着颤抖的手,想要握住齐暄的肩膀,说话都有些断断续续:“见…终于,见到…你了…” 公孙念也走到来人身边,探摸其脉搏,确实已是弥留之像,冲齐暄无奈地摇摇头。 “到底是何人,伤你至此!”齐暄眼中微红,不忍看着昔日好友,痛苦如斯。 “太…太傅去了,留下密信一封,要…要我一定…一定亲手交给…你…”青巾男子粗重地喘息,抽搐着嘴唇,一句多停地,努力说着。 齐暄听闻消息涉及害死自己父亲的庞太傅,有些抗拒:“他手中之物,为何要交与我?” 青巾男子料到齐暄会如此反应,奋力从怀中,扯出一角信笺,手上却是再也无法用力将它拿出,只能指着胸口,边咳边说:“太傅自有苦衷,齐侯之死…他…他虽难辞其咎,却也是…难过非常,看在我来日无多的份…份上…”说着,他强撑着身子,双膝着地:“跪请都督亲启。” 齐暄扶住深礼的青巾男子,从他的怀中抽出那封被保护地相当完好的书信,与之一起的,还有个包裹被妥帖地收藏,像是终于圆满地完成了重托,青巾男子全身力气一松,双手不忘抱拳,保持着跪姿,身子的温度凉了下去,生命永远地停留在了这一刻。 公孙念将一块方巾盖在了男子面上,轻轻阖了他微睁的双目,挥手让士兵将他好好安葬。轻轻走到案前齐暄身边,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小心翼翼问道:“信中说了些什么?” 齐暄的脸朝向帐外,清冷的月光洒在他坚毅的侧颜,气质清隽如书生的少年将军,此时眉宇间杀气隐现,伸手端过沙盘上的药汤,昂首之间便一饮而尽,目光朝向远方,视线的尽头好像有一只翩舞的金蝶洋洋洒洒而来,口中呢喃:“要变天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黑袍异人 “噔噔噔!”程煜提着衣摆匆忙上楼,朝着黎开的房间拍开一掌,霎时清风骤起,将门掀飞,却见房中空空如也,不见黎开身影,就连她床上的被褥也俱是整整齐齐,像是从容离开一般。 “怎么了?”边上屋子里的良辰推门而出,低头看了看满地木屑,又看了看程煜,显得有些懵。 “黎开……不见了。”程煜愣了一愣,缓缓开口,心中对这施法之人饶是恨极。 …… 前面的女人手脚着地,以一种非常怪异的方式向前爬行,所过之处窸窸窣窣,好似什么爬行动物一般,黎开缓缓跟在后头,脸上神情严肃,心中有着说不清的疑惑 说实话,刚开始她确实被这女鬼的样子吓到了,但少倾之间,等她回过神来,却感觉到许多不同寻常的地方,这个面目可怖的女人已经将手伸向了她的脖颈,却最终停在了半空,旋即喃喃着那句“回来”,开始寻找起什么东西。 黎开思虑,女人出现在屋里,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这点毋庸置疑,但这个女鬼的本质却似乎并不坏,看见他的工人和老陈都没有被害就足以说明,她似乎一直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是什么? 就在黎开好奇的时候,女人弓着的身子猛然直起,望着远处开始颤抖起来,旋即从窗户上窜了下去。 不得其解之时,黎开不知这女人是激动还是害怕,但还是选择跟了下去,为了留下信息,告诉其他人她是安全跟去的,还特意将被子叠了整齐。 跟着女人穿过小巷,路上宵禁的士兵越来越少,等再回过神来,竟是已经到了郊外,树木不高,但东一株西一株,伴着夜间雾气,颇迷人眼。 黎开只能凭借声音跟着女人,但不过多久,前头的声音骤然一停,女人像是停了下来。 黎开缓步上前,想要一探究竟,却不见女人,茂密林间,只有一个黑袍男人盘坐在林地之上。 “你来了。”黑袍男人缓缓开口。 黎开看了仔细,这黑袍年纪不过二十有三,颇为神俊,眼中锋芒轻闪。 见过程煜的旷世容颜,见过露离的笑面桃花,见过齐暄的神武英姿,见过江拾灯的眉眼风流,黎开对容颜绝胜的男子已经颇有些免疫力,但这少年细长的丹凤眼,鼻梁高挺,薄唇微翘,两个梨涡若隐若现,和其他人又是两个风格,煞是妖媚好看,令她不由多看两眼。 但隐隐约约之间,她又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却总想不起自己在哪见过。 清清嗓子,黎开尽量沉稳着心神开口:“你费尽心思调得高人离身,不就是在等我自投而来,想必不是与我叙话这么简单吧。” 黑袍笑道:“不错,但你明知如此,还会跟着前来,是自诩有使者护花,还是对自己的修为自信到如此地步?” 黎开催动体内真气,感受着面前之人的灵气修为,并不雄厚,但却有股霸道阴邪的力量让人有些不寒而栗:“故作高深,莫欺我不懂阴阳数术,也知道此地阴气尚重,今日就算不是你坐在这里,也会是别的山精鬼道,邪魔外道一日皆不可恋,看你修为不高,还是不要沾染为好,不然以后落得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 “哈哈哈……”黑袍男人带这种不符容貌的老城笑了起来,“你说的有点道理,但我们遇见了,也算是种缘分。” 第一百三十章 附身 黎开被他瞧的发毛,身边气息阴冷,撇嘴道:“缘分这东西特殊,不是你能定了的。” “当然不是我定的,应是上天定下的。” 黑袍站起身来,定定望着黎开而走近,黎开手中隐有剑气,莫邪鬼剑逐渐幻化,见那黑袍走出符咒所划之地,起剑正想探探他的虚实,不料刚抬手,脚下光芒骤起,将自己的双腕捆了个严实。 黑袍随即卸了她的手中剑,拿在掌心把玩,口中还念念有声:“鬼剑之首,果然唯有莫邪当得。”说着将下巴搁在了黎开的肩窝处,细细闻着,似乎品尝着什么可口之物。 黎开被这光束的力量弄得身上疲软,头晕眼花,肩头一歪,正巧落入了那黑袍的怀中。老远之处,佝偻着的女人突然出现,望向黑衣人的方向,脸上又是害怕,又是兴奋,双手用力的掐着自己的脖子,蹦蹦跳跳。 此事没有出乎黑袍道士的预料,但他早就察觉面前少女隐约带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加上女人的反常动作,让他多少有些许不安。 时间紧迫,他也犹豫地紧,那两个对手一个在宅子里大摆风水,一个正往这边赶来,没有一个是他能够真正抗衡的角色,而凭借着损耗阳元测出来的命格之线,他得以知晓怀中少女,正是牵动两人的软肋。 只是如今看来,软肋似乎并不软。 “你如此大费周章,白日里在染坊间故弄玄虚,晚上又调虎离山引我到此以做要挟,怕是打错了如意算盘,既知终究会被事主找上门来,当初就不该起害人之心。”黎开虽然有些虚弱,但语出依然掷地有声。 黑袍有些急气,挥舞莫邪鬼剑斩向自己所设下的咒牢,这一下气力十足,噼里啪啦之间,火光四射,但却将将停在了黎开面前。 这时黑袍笑了,感受着自莫邪鬼剑上散发出的气息,一个劲儿地钻入鼻腔,贪婪地汲取着:“少前也许我还会信了你的话,没错,我是发现有人盯上了陈家染坊,想引你们出来,不料竟然吊出了两位真神,才打起了你的主意,不过…”黑袍顿了顿继续说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为了染坊内藏着的宝物盘旋至今,倒先让我找到了追魂秘术和高僧舍利,你我果真是缘分将至,挡也挡不住。” 黎开恍惚,竟然被他看出自己的秘密,若说之前还能有机会自行逃走,现在就只能奋力一搏了。 黑袍似乎是洞察了黎开的想法,挥挥手,将那佝偻女人唤了过来,怀中一带,让少女坐起身来,还手作圈,掌心对准了女人的额头,不少会她便发出了厉声地惨叫,同时身体变得犹如一阵青烟,钻入黎开体内。 再一睁眼,清澈不见,妖媚返现。借着靠在黑袍怀中的当口,整条手臂都搭在了他的身上。 “黎开!你做什么!”一道声音从空中传来,由焦急变为震惊。 程煜飞身落下,怒视黑袍男人,目光若能杀人,恐怕他早已死过千遍万遍了。 黑跑心中惊骇:看来先前还是低估了此人实力,此人追来如此之快,且不被我迷魂之阵所影响,看来修为定是极其高深。 “你且问她是不是自愿前来,又主动投怀送抱的。”黑袍强装镇定地说道。 “放屁!” 第一百三十一章 来得及时 黎开本就极美,平日言行拘禁有礼,此时好像一改常态,将勾着黑袍的玉臂又紧了紧。 “是我自己上来的,我跟他有很深的缘分呢。”黑袍怀中的黎开突然开口。 黑袍男人自诩出家人士,又知那女人附身黎开,但在胸膛火热之下,也是看了一阵炫目,不停地往自己喉头咽口水。 “谁说的。”程煜脸上难看,握紧的拳头似乎已经达到忍耐的极限。 黎开向着天上指了一指,:“自然是老天爷说的,姻缘嘛,上天安排的最大咯。” “嘿!”程煜不由得又笑又气,他已经感觉到黎开的不正常,换了平常,这话并不像是黎开会说的,但黑袍道士怀中之人,的确是黎开的样子,这让他很不舒服,怒由心生,不过少倾也便恢复了神智,运气感应黎开体内,属于自己的一魂一魄,当下剑眉一凛,真假立分。 抬脚往地上一踩,顿时涌起千万浮土,飒飒落下,正片林子里的地都好像被掀起一层。 黎开就觉得一阵眩晕,少时变得清醒起来,抬头看着自己搂着的好看男人,又转头看看程煜,愣了一愣,立刻从黑袍的怀中跃出,虽然口中并未惊叫出声,也确实吓了一跳。 黑袍下意识地伸手就想将黎开拉住,就当此时,心却猛地提起,浑身炸毛,急忙飞速向后退去。 果然一阵青光在他原本站的地方“噼里啪啦”炸响。 招式并不华丽,但掀起的一股狂风令几乎将黑袍道士整个人都掀飞,可见此招威力之大。 好在先前此人跺脚的动作,让黑袍道士心中有些数张--此人并非是那布局风水的高人。 那就好办,他破局异人行走江湖,见过实力高强的莽汉数不胜数,还不依旧成为了他手下亡魂? 毕竟风水这东西,靠的是天地格局,如他这种小风水,都能够唤雨引雷,有仙神之术,大风水更是不用多说,以天地为棋盘,众生为棋子,隐匿山林之间,更改天下大势,与人斗,与大运势斗,与天斗! 黑袍道士不知道自己面对着的是掌管七情六欲的上古天神,已经被影响了感情,不自觉响起这七七八八的混账东西,只觉得自己此刻壮怀激烈,颇为心安。 程煜并不管什么破局异人,他向来也不是个会害怕是非的人,有自己的准则。 一把拉过黎开,上看下看,目光像是吃人的老虎:“你怎么回事!” 黎开难见到程煜怒色,神情有些怔愣,声音自然而然变得软糯糯起来,好像个真的做错事情的孩子,戳着手指低声道:“我… …” 程煜脸上一呆,旋即更为生气:“你一声不吭就走,是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我一开门,看见你不在,我……我们都急死了!” “‘我们?”黎开痴痴道,随即心中转了个弯,他这是担心地急了,此番横眉竖目的神情看在黎开眼里,倒有些暖意萌生。 程煜自然没有想到黎开清奇的脑回路,尴尬咳嗽一声:“自然是我,我和良辰他们。” “惊扰师父师姐好眠了。”黎开大概并不知程煜露离二人夜探染坊这件事, “好了,这不是重点,你还叠好被子,是让我不要追吗!”程煜继续教训道,“我若不追来,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了!”想着上次黎开失踪差点被情蛊丢了贞洁,伤了性命,心中的火气也是不打一处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 酒池肉林(一) 黎开睁大着眼睛,直视跳脚的程煜,远山眉黛轻拧,知道他忧心自己,也就细细听着,默默地想着,灵识不自主感受着周围的变换,这些情况似乎在最近,越发地熟练起来。 程煜见她不说话,左右看看也没瞧出受伤,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语气缓和了很多,将她轻轻朝怀里揽了揽,叹了口气道:“我是关心则乱,口不择言。” 红衣翻飞,从黎开的角度望向程煜,只能看见他有棱角的下颌,似乎是故意不让自己看清他的脸色,头颅高昂不肯放松,黎开心中有些好笑,刚刚还不承认,这个人有时口是心非,有时却又深情羞赧,头轻轻地靠向眼前人宽阔的胸膛。 还未紧靠,就被一股力道猛地一下带进了怀中,感觉身侧突的一道乌光闪来,便听得黑袍男人怒喝道:“好一出你侬我侬,郎情妾意,还真当我不存在吗?” 程煜站稳转头看去,却见原先站着的地方已经没了身影,人已经跑了。但四周灵气波动,显然是被做了手脚,瞥了一眼适才附在黎开身上躲在一旁瑟瑟发着抖的女鬼,愤愤出声:“哼,抱头鼠辈。” 整理好心绪,回想着刚才那人,初见觉得那人长得好看,行为做事藏头露尾,却没有半点侠色,反倒令人不齿,知道斗不过自己与露离二人,惯会使个歪门邪道,虽说是漫天神佛,自己身占其一,就是站着不动那人也未必有胜算。 只是如同蚊蝇一般,飞叫不停让人心烦意乱,一巴掌没拍死,就又是半宿不能眠。 但如今,那人已经遁走,倒也不是说追不到,只是面前又被他摆了一道风水局,恶心的不行。 等老子找到他,定要将他抽筋扒皮,喂给那羊肠巷子的狗,程煜想到先前黎开在那人怀中样子,气的不行。 “啪啪啪啪啪!” 林中发出节节爆响,诡异无比,漫天迷雾登时下降,沉在脚踝之处,走动起来,雾气之中还带出“哗啦啦”的水声,仿佛置身浅滩。 “这是什么?”一股异香轻轻飘起,凑进二人的鼻子里。 “酒。”程煜轻声,“闻起来,像是陈年老酒。” “啵!”雾气突然鼓起一个大泡,破裂之后绽出一缕雾,向上飘去,所过之处,酒香醉人。 “这里面有毒?”黎开只觉得闻着酒香之后晕晕乎乎的,眼中的事物好似都慢了半拍。 “没有,只不过酒味很浓,容易醉。”程煜有点头疼,他开始懊恼为什么当初没跟露离多讨教几招青乌之术,此时歪门道道颇为多杂,真要被人盯上算计,任他有通天之能,恐怕也能落下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黎开稍稍与跟前人分开数尺,忽的脚下一软,有些站不住,下意识的扶住身边一棵树,不想摸到的确实无比光滑,甚至有些温热的肌肤。 “呀!”黎开惊呼一声,向边上退去,看向四周,这一株株数竟是都变成了一个个赤、裸妖娆的女人,每个女人都足有两三米高,但身材匀称,该丰满的丰满,改紧致的紧致,就是黎开都忍不住多看两眼。大约美丽的事物都能让人移不开目光,男人女人皆是如此。 唯一让人不舒服的,是这些女人的眼睛,或者说,这些女人没有眼睛,眼眶之中又紫色的火光透出,显得妖冶无比。 一只温暖的手悄悄盖在了自己的脸上,那个温暖的声音从耳畔响起:“不要看她们,尽量放空欲望,实在控制不住的话,可以想我。” 空气中酒味弥漫,地上的雾气之中酒味上涌,黎开似是醉了,身上有些软绵绵,不听使唤,知道此时的情况稍有些复杂,但却从未有过的安心。原来在不知不觉之间,自己已经如此信任这个男人,从开始听从程煜的指引,在众人看异类的眼光之中选择去相信那镜像,然后见到他贪玩的样子觉得有些不太靠谱,到现在不论他做什么自己都会无条件相信,只要这个男人在场,她就安全,只要这个男人在场,她就觉得自己可以肆意发疯。 第一百三十三章 酒池肉林(二) 程煜以气灌指,点在自己和黎开几处大穴上,看着一个个高大佳人,和自己脚下的美酒雾气,长笑道:“美酒佳人,好一个酒池肉林,看来这家伙对付我们还真是大方。” “哈哈哈,那你可喜欢?”黑影凭空出现,一脚踩在女人的肩头,向着女人的脖子上吸了一口,诡笑着问道。 此人依旧是那黑袍男人,但显然不是方才那个真身了,倒与白天所见眨眼就消失的那个如出一辙。 “哼哼”程煜冷哼,:“用的还是正统道法,能修成一炁化三清,你可知道你的在宅子里的对手,就是你的老祖宗?”程煜讥讽道,看看身旁的黎开已经清醒了不少,盘算着如何应付眼前的境况。 黑袍男人不以为然,狂言出口:“早一辈怎就有理,我若早生千万年,我也是他老祖宗!” 说完“唰”地一声消失不见,留下程煜和黎开在原地有些不明所以。 “你确定见到一个女人往这边走了?”林子外头,两个醉醺醺的士兵摇晃着出城。 “那哪能看错,我老胡喝多了啥都不灵,就是对娘们的嗅觉特别灵,这只要让我扫过一眼,这高矮胖瘦,床上功夫好差,都能知道。”年纪较大的那个士兵虎道。 “嘿哟,瞧你说的,那我们跟来那个,你说说,怎么样?”另一个问道。 “啧,极品!一看这举手投足就是大家闺秀级别的,那小屁股翘的,想都不敢想喔,刚才经过我,还偷摸着循着路去,我看是幽会啥小郎君去了。”年纪大的士兵回味道,好似他已经得手了一般。 另一个士兵淫笑几声,拍拍自个儿腰间的刀:“既然是幽会小郎君,这就好办,咱们到时候就把他绑了,当着他的面把那小妞给……嘿嘿嘿,最后再给埋了,就算惹了事也没啥好慌的。” “哈哈哈哈……”年迈的士兵拍拍那人肩膀,笑道,“想不到你这小娃娃好这么一口,看来今天带上你是带对了,走走走。” 两人穿过树林,丝毫没有感受到空气宛若水墙一般形成一股波动,在两人穿过的时候,隐约晃了一晃,酒气上身,萦绕而不散。 “那条道黑,估摸着往那边走了。”两人晃晃悠悠继续前行,丝毫不察已经身处险境。 “你说这姑娘是不是神仙做的,咋地还没见到?” 汉子摇摇头,感觉又像是喝了许多老酒一样,还在奇怪今儿个没喝啊,咋还先醉上了,那边那位老兄就已经发现了目标。 “嘿哟,在哪!果然和小郎君在一起,啧啧,这小郎君长得还真俊俏,我要是有龙阳之好,就把他一起给玩儿了。” 两人哈哈大笑着。 黎开和程煜自然发现了两人,也听见了两人的对话,虽说心中不悦,但也不愿意寻常之人被这妖道所害,凭着心中的善意提醒道:“此地危险,你们快些回去。” 此时的两人哪里还听得进去劝诫:“哈哈!”年迈的士兵眼中淫光乱放,“危险,我们是士兵,哪儿危险就往哪儿去的,小姑娘,可让兵爷我来保护你啊。” 说着就要向前冲去。 却被年轻那个拍了拍肩膀。 “咋的了,我比你年纪大,当然是我先了。”那名姓胡的兵士有些不满,撇着嘴道。 “不是,老胡,你看是不是我酒喝多了,咋看这边上,都是姐们呢?” 老胡也被说的一愣,顺着边上士兵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身边都是红果果的女人,刚才靠着拉尿的那个树,那里是树,分明就是一条修长玉腿! “捡着了,捡着了。”老胡大笑着,“让我老胡今天就是死在这女人的肚皮上,也是没有遗憾了。” ------题外话------ 题外小剧场: q:作者大大,我看你文笔好好,想替大家考考你,能不能用一句诗形容下书中的角色呢,呃,比如:齐暄 m:呃… q:大大你给点力好不好,不然我就脱粉。 m:手舞足蹈ing+点头ing… q:齐暄? m:醉卧美人怀,醒提杀敌剑。 q:哎哟,不错,黎开? m:秋水剪瞳望仙道,水沉为骨玉为肌。 q:露离? m:从来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剧中人。 q:嗯嗯没错,就是这种感觉,那程煜? m:… 半个小时后—— m:你还是脱粉吧… q:天啊,大大你到底是不是亲妈! 第一百三十四章 酒池肉林(三) 黎开想要上前,却被程煜一把拉住,脚下迈出的地方骤然塌陷,升起一团瘴气,一旁瑟瑟发抖的女鬼突然冲了出来,手舞足蹈比划着什么。 “你在这待着,我来想办法。莫邪鬼剑可带在身上?”程煜问道。 “被那黑袍之人抢去了。”黎开收好裙摆,尽量远离那些瘴气,之前见那女鬼痴傻的样子,无非是为歹人所利用,没并无害人之心,伸伸手,想要唤她近前来。 正在两人说话的这个节骨眼上,那两个士兵早就如痴如醉。 “哦?你愿意为我死吗?”距离老胡最近的一个女人飞速缩小,口吐芳兰。 两个士兵看的眼睛都花了,点点头道:“那是,那是,你这么漂亮,就是皇帝老儿,也愿意为你死。” 女人微笑着亲吻老胡,边上许多女人也开始上前围着老胡,有些亲吻耳垂,有些亲吻胸膛,有些则扒开裤子,那景象多少有些少儿不宜。 老胡的表情从激动,变成了强烈的声音,像是遇见了天底下最舒服的事情。 “老胡……你,你……”边上士兵的声音略有惊恐。 “又、又咋滴了?”老胡不满的睁开眼睛,登时整个人一激灵,全身酒劲就醒了。 自己身边的几个女人竟是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如同橡皮一般相互纠缠起来,将老胡团团包裹住。 “啊啊啊!”老胡惊呼,“这是要干什么。”汉子全身激烈地挣扎,隐约听见有人在喊:不要看那女人,慢慢放空欲望,可是都到了这当口,哪里还能听得进去。 旋即又朝着年轻的士兵道:“你倒是来帮忙啊!” 程煜轻啐一口,变指为剑,剑气劈空斩了过去,却只是刮伤了那“美人”几道浅痕,丝毫不能阻止她的动作,自己这里手中又并无武器,大声喊道:“别过去,来不及了!” 年轻的士兵从腰间拔出钢刀,手却止不住的颤抖。 女人们收缩的越来越近,身体也变得越来越丰满,终于将老胡整个吞没下去。 惊叫之声,戛然而止,几个女人最后组成了一个硕大的女巨人,从嘴巴里吐出了老胡瞪大双眼的头颅。 “你……也说愿意为我死的。” 女巨人低下身子,将手指指向年轻士兵,如今她的一个手指便是一个赤、裸的女人,正在微微抽动着自己身子,搔首弄姿。 士兵却哪里还会有心思去看面前的香艳画面,惊呼着:“鬼啊!”向着远处跑去。 地上的瘴气突然冒出一个泡。 士兵踩在瘴气之中,整个人也如同泡一般膨胀起来,最后炸裂,血与骨化作齑粉升向空中。 程煜深深忘了黎开一眼,双指成刀,铆足了真气,灵腰垫步跃向空中,向着女巨人猛然划去。 只听“刺啦”一声,女巨人终于被割成两半,但却并没就此死去,而是干脆变成两个同等大的女巨人,继续朝这程煜冲来。 “玄!” 程煜轻喝一声,衣摆不停飞舞,登时踩在半空,颀长的手指轻轻点点,宛若对着琴弦轻拢慢捻,抬手低眉之间,美人粉碎一地。 “封!” 程煜再喝一声,一个水墨书成的封字从天而降,宛若天雷滚滚,炸在这美人身周,这些雪白的肉体想要复原,却噼里啪啦的再次被打成一地肉泥,最后流出一股股青灰色的液体。 这似乎是树的血。 “程煜!” 身后传来黎开的惊叫之声。 第一百三十五章 酒池肉林(四) 说时迟那时快,黎开开口之时,就见一个肿起的大泡已经到了程煜的脚边,听到身后的惊呼,动作快到让人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剑指扫过,“砰”地一声,只见水汽四溢。 程煜刚想回头看去,却在一望之间瞳孔猛然收缩,黎开的脚底下竟是有个雾气鼓起的泡,而她也是随着气泡鼓起,皮肤迅速鼓胀起来。 她下意识的在危机之时去呼喊程煜,并没有察觉自己已处在危险当中,灵识敏至如此,不过是关心则乱。 见了先前那个士兵死去的惨状,黎开自然知道此刻的自己是何种容貌,慌忙别过头去,她登时也不想让程煜见了。 身后是他不顾一切飞奔过来的身影,不知怎的心里却有些讽刺。是了,他是天上的神仙,因找寻嗜灵之寄而来,纵得一时相守,恐相爱无期,即使相安至终,自己不过是一介凡人,千百年后,我已不再,他却依旧丰神如玉,到那时,是否还会有千万个黎开出现。 深爱至斯,原来是有些嫉妒的啊。 黎开觉得心中压抑得紧,一股暖意由小腹而起,不同于之前酒气的燥热,倒有些像之前云间寺中那股子霸道的力量在体内冲撞,秀眉深锁,再一睁眼便是凌厉的目光,脑中有些懵懵的,无法思考,额间隐隐有一印记显现,只是一刹那的功夫,便消失不见。 程煜却看的真真切切,藤蔓蜿蜒,花瓣纤细,宛如一朵盛开的彼岸之花,鲜艳欲滴。 手。 程煜的手。 手被程煜捏住,捏得很紧,甚至有点发痛,这是黎开恍惚间的唯一感受。一股子清凉灵力从指间窜入,在奇经八脉之中窜动,将体内躁动的气息压了下来。黎开闭着眼,想想之前的样子,不敢去看,害怕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还是那么难看。 “没事了。”程煜温和的声音微微传来,用手轻轻扶在她的后脑。 黎开眼睛睁开,样子还与刚才一般无二,整个人胖了两圈,“我…我怎么…”以手掩面,女儿家的容貌算是头等一的大事,遑论黎开,任何人估计都无法接受一个这样的自己,转头一看,却见程煜表情有些奇怪,像是正在憋着笑。 先是有些怔愣,随即了然,八成是他在与自己打趣。 杏目一瞪,望向程煜,却让红衣男儿不由地心下一紧,刚才那嫣红的额间印记仿佛还在眼前。 “额……”程煜沉吟片刻,此事还是要与露离商议下再做安排的好:“你身体里头气太足了,要慢慢才能恢复原样。”说罢有些调笑着抬起黎开的下巴。 “之前那个模样看腻了,如今这样也蛮好。” “你就这样尽管挖苦我便是了。”黎开侧头装作生气的样子。 程煜的眼神突然温和下来:“哪有,我只是个觉得你现在依旧很好看。”说着他的眼中似有追忆。 紫华天宫之中,他还是七情尊神,站在镜子面前,身旁的宫娥在给他整理衣物。 “兰儿蕙质兰心,可能否说说何为美丑善恶?”程煜这样问。 还记得那时宫娥抿嘴一笑,手上的活儿不曾停下,话却到了:“说话儿这就抬举奴儿了,不敢言其他,这俊美一词,在奴儿的眼中,还没人能比得过尊上。” “那我若是个屠戮人间的恶魔,可还依旧担得起这个美字?” “那就是不美,不过好看的要命罢了。” 程煜笑笑,对这个小宫娥的回答也算是满意,自个儿宫里的人,都有些像自己,个个都是美的,个个像他一样平凡慵懒,心思颇深,却有着一颗玩闹的心。 看着程煜,黎开双眸如水,周围醇风漫漫,借着酒意将手勾上他的肩膀。也让眼前人儿有些意想不到,仿佛看着她的双眼,便有着说不尽的柔情蜜意。 “我确是觉得开儿,甚美。”程煜觉得自己此刻说的话多少也带了些许的酒意,“有朝一日,若果你不再是黎开了,就是有人顶着你的皮囊,那就算有这般天仙之姿,也只是好看罢了。” 情至深处,程煜不等黎开反应,向下一掌带风,登时雾气沸腾,恍若一个圆球,将两人紧紧包裹。 “黎开!你们在吗?” 在双唇就要交错之时,外头想起了良辰的声音。 肉林已破,酒池却依旧在,对程煜此等尊神无所谓,不代表良辰也安全。 忙散去雾气,程煜朝着黎开眉心一点,黎开身周登时炸出一圈气流,趁着雾气消散之前,也已变回原样。 第一百三十六章 祸头由来 程煜一行回到客栈之中时,露离已经站在客栈门口等候他们,此刻的素衣道人长发无风自动,更有仙风道骨之范。 良辰看的吃惊道:“师傅,你半夜是去偷吃了什么灵丹妙言,焕发第二春了吗,可曾有想过徒儿,给你的宝贝徒儿留一点啊。” “良儿!休要胡言!”露离拉下脸来训斥道,但面色中还是带了些不易为人察觉的红晕。 良辰郁闷,摇头晃脑的走到他身后。 露离再看看黎开,柔声道:“程煜与我没有及时护你,可有让你受苦?” 黎开登时想起适才发生的一切,还有那个差一点的吻,有些羞赧,道:“并没有受伤,只不过让那黑袍之人给跑了。” 露离一笑:“人没事就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说完大手一挥:“走!” 程煜看着露离胸有成竹的样子,大概知道他已然最好了准备道:“老官儿你知道他在哪儿了?” “哼。”露离哼了一声,“用三清化身和我对垒风水,也亏那人想的出来。”在场之人也都听的出来,我们这位三清尊者是真的发火了。 “我自然是连同他的化身一起打了个粉碎,他的老窝在哪,我自然知晓。” 良辰心中释然,难怪三清上人今天如此意气风发,看来是将此事看了个通透:“那这妖道现在藏身何处?” “盛泰染坊!” “笃笃!” “来了来了!”老陈媳妇将手从水桶中拿出来,放在围裙上抹了一抹。 一开门,络腮胡子,略有些肥胖的脸,眼神阴沉。 “哈,你来了啊,我们家这昨天的菜还有剩的,要不要吃一些?”老陈媳妇是个老实人,没有坏心思。 “吃点吧。”沉默片刻,流浪汉开口,“我可以坐进来吗?” “哪里的话,可以可以。”老陈媳妇搬来一把木凳子让其坐下,又端上饭菜,“不过你可没得聊天了,陈念出去拉活了,我这也去镇里拿了几件衣服来洗,你知道,我们本来也没啥钱,这次露公来了,也就没积蓄了。” “我知道。”流浪吐出三个字,便不再说话,而是将一些剩菜塞进自己嘴里。 天气还算热,饭菜依旧有些馊。 “哟呵,这不是整个忻州都是朋友的老陈吗,快快请进。”盛泰染坊此时也有客上门,管家打开后门,见到老陈,如是说道。 老陈看着面前的管家,脸上不由得一窒:“徐三儿,是你啊。” 徐三儿是他以前染坊里的伙计。 “嘿,那可不,在你那没了生计,还不许到别家来吗,在这儿看看后院,每个月也比在你那儿多二钱,好多伙计都一起来了。” 徐三儿满脸鄙夷道。 “呵呵!”老陈似是听不出其中意思,只是呵呵笑道:“那就好,你们有生计就好,否则我这之前做老板的,心里有愧。” “嘿,你有啥愧的,你不活的好好的嘛,我要是你,我就对你那合伙人老板有愧,自己也投死在染缸里咯。”徐三儿接着讥讽,又朝着院子里大喊一声“陈念陈老板来咯!” 一时间院子里干活的男男女女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凑了过来,对着老陈指指点点。 “那个倒霉鬼?见了他会不会倒霉?” “嘿,他底下的伙计哪个不好好的,我说,这家伙是吸霉运的那个,要赶紧凑上去呢。” “哼,为了吞更多的红利,特意扮鬼淹死合伙人,这种人不倒霉才怪,就该天打雷劈,直接干脆利落咯。” 老陈面无表情向前,望着盛泰染坊老板的屋子里走去,那里是如今这家忻州第一大染坊的老板,也是他曾经的伙计。 还没敲门,便有人开门,是个穿着华贵衣服的中年人。 “师傅请进,快快请进。”中年人堆着笑容,“陈师这次来,是有什么大生意要交付给在下吗?” 老陈在太师椅上坐下,默然半刻,问道:“之前京城里的订单,到你这了吗?” “是到我这儿了。”中年人眼中露出精光,点头道,“这个单子,不是咱两合作的嘛,既然您那出了幺蛾子,我总不能也跟着一起倒了吧,毕竟我的染缸里,可都是实实在在的染料,不会死人!” 话说到这份上,任谁都听出了讥讽。 “咳咳!”老陈捂嘴咳嗽起来,“我此次来,不是说这个事,我想来你这里,找个活营生。” 中年人满脸“吃惊”道:“哦?陈老板要到我这里找活营生……你是我师父,我这小庙小香火的,哪容得下你这尊大佛?” 第一百三十七章 恶由金银生 老陈叹了口气,手指捏紧,有放松:“那还请你指一条明路。” 中年人沉思片刻,旋即笑了起来:“师傅,你这哪门子话呢,我们这个一家人不是?” 老陈心中一暖,连连道:“没想到你心里还有我,还请你给我安排个活。” 中年人骤地猖狂大笑:“我心里当然还有你!当年我是作坊里最勤快的工人,但你就他娘因为我酒后摸了别人姑娘的屁股把我赶出门外,我当然记得你,我躲在羊肠巷里的时候就无时无刻不在恨你,杂种的!” 中年人继续骂道:“还好,你现在就是个屁,这样吧,你在我面前跪下磕几个响头,我就让你去管茅房怎么样,当年我在禄来染坊外跪了十三个时辰,磕了不知道多少响头呢。” 老陈整张脸气的涨红,胸腔不断起伏,就想骂人,却听得中年人恶毒中伤的话语继续传来:“你这一时爽快了,估摸着到时候你儿子,也会一不小心干不好,跟你一块儿窝在那羊肠巷咯。” 老陈一听,望着中年人满脸褶子的笑容,和自己面前的地,心中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咣!” 良辰一脚踹进盛泰染坊的大门,连带着几个看门的伙计一同飞起向后摔去。 “铁马金戈门前立,面不改色狼虎前,还有谁不服,尽管上来!” 良辰喝着将腰间鱼剑被一把抽出,霎时印着天光一闪,似要晃瞎人眼。相比之下,盛泰染坊的伙计手里拿着木棍,斧头,显得单薄许多。 一个衣着不错的中年汉子上前询问:“我们不过是普普通通的生意人,这位少侠不闻不问就踹上门来,气势嚣张,这是为何?还不离去,我等就报官了。” 良辰哈哈大笑:“笑话!仗着有点破碎银子,雇了山野妖道坏人风水,破人命格,害人性命,死的不得超生,活的生不如死,还没脸没皮了!你要报官,尽管去,我看看谁能走出这宅子半步还能有腿的!”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胆寒不已,银剑惶惶,不似玩笑! “良儿,不得胡闹。”后头的露离大步向前,良辰便也不再说话,站到一边。 见换了个和蔼老道士站在面前,中年汉子提着的心又放下一些,上前躬身道:“道长此次前来,是为合适,我乃这盛泰染坊前房管事肖安,在这里也算说的上话。” 露离抚须轻笑:“此次前来,乃是捉拿一害人性命的黑袍之人,此人祸乱人间,心狠手辣,多留一日,都会有无辜之人死去,所以还请肖管事借个路,好让贫道办事。” 肖安脸色一紧:“这……道长你也知道,我们做生意的,最怕的就是自己个儿的方子泄密,况且盛泰染坊并非一家,全国联营,万一中途有什么差错,不说丢饭碗,掉脑袋都有可能呀!” 说完他又犹豫半晌,接着道:“我也没听说我们这屋子里有什么危险人等存在啊……” “屁话连天!你就一张嘴,想什么来什么,禄来染坊倒闭那事不管你们盛泰染坊?”肖安还未说完,就听良辰怒道,“不让我们进去,现在就让你掉脑袋!” 肖安已经被良辰虎住了,如此一说,登时面如土,肝胆俱寒。 露离笑着摆了摆手:“肖管事,虽说你们如今生意不错,但我也不得不说,你们这地方被人组了风水局,原本这是好事,让你们生意兴隆,但如今却不同了,那人已经被我打伤,逆转阴阳,正吸收生气呢,但凡宅子中人,身体变差不说,阳寿怕是都会减少。” 说完他抬手向着肖安人中轻轻一摸:“我想,肖管事今早起来,也觉得体虚,还感冒了吧。” “这,这,这只是我昨夜起夜时一不小心,染了风寒。”肖安结巴道。 “放屁!大热天的,哪儿来的风寒!”良辰嘟囔道。 露离接着补刀:“若再要相拦,少时莫来求救。” 肖安在原地打颤,不多说,却也不敢再阻拦了。 露离等人见状,便也不管,向着里屋走去。 走到屋前,露离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黎开不禁有些好奇问道。 “见到熟人了。”程煜见着黎开的眼神,温和笑笑,“老陈在里头。” 一听老陈在里头,良辰顿时瞪大了眼睛:“这这这,这是老糊涂啊!自己给跑到贼窝里了?” 露离不作声响,口中念念有词:“取非羲之财者,譬如漏脯救饥,鸩酒止渴,非不暂饱,死亦及之。夫心起於善,善虽未为,而吉神已随之。” 骤然狂风大起,露离手中铜剑噼里啪啦的作响,向前轻轻一挥,整座宅子摇摇欲坠,鬼啸连连。 “果然有东西!” 第一百三十八章 回来,回来 宅子里所有人都惊叫着跑出来,包括老陈和锦衣中年男人。 众人相见皆是一惊,老陈见了更是呆滞当场。大抵是受到了露离法力的影响,连同之前酒池肉林中,黑袍人慌忙逃走未带上的女鬼,此时也乍现当场。 “这……” 中年男人脸色一沉,不知道说什么好。 陈念自然是认得眼前这个女人,那是他多年以来的梦魇:“露公……”见到露离,他也是像见到了希望一般。 “良儿你们几人带着老陈在这里,我等先进去教训那人。” 程煜缓缓走到中年人边上,开口道:“那施法布局之人,现在身在何处?” 中年人颤抖着抬起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地下密室:“那……那里。” 几人一脚踹开铁门,却只见一件满是血污的黑色道袍,上头阴气流转,却不见其人。 “人呢?”露离皱起眉头,心中有一丝不悦,堂堂道德天尊、三清上人,如今却被一个后辈耍在鼓里。 黎开见了那墙角对着的破烂衣服,有些恍然,惊呼道:“我倒是为何见那人面熟的紧!不就是老陈家门口的流浪汉!” 众人皆是一惊,心道不好,再去看老陈,此刻的老陈眼圈红肿,朝着中年人猛然一巴掌。 “你个混账!此种丧心病狂的事情你都干的出来,你还是人吗!”说罢便疯了似的往家狂奔而去。 只剩中年人瘫坐在地上,口中数语喃喃:“我亦有家室需要豢养,工人要等工钱,为何发财的那个不能是我,为什么…” “君子爱财,当须取之有道,你如此这般丧尽天良,不知恶由黄白之物而起,纵向胆边而生,既是有片刻荣华之享,亦难长久。”黎开摇摇头,看着盛泰染坊掌柜,转身欲想离去,却听身后中年人的声音接近痴狂。 “哼,黄口小儿,道理尽让你们所说,刀没有割在自己身上,未感切肤之痛,便可置身事外说着大话!” 还未等黎开反应,良辰一脚便上去踹在中年汉子身上,一边用剑柄指着蜷缩在角落那个披发女鬼:“冥顽不灵,听话里话外皆是别人将你们逼成这般,你且看看那人是谁!” 男人不明所以,看向那佝偻着的女人,身旁良辰握剑的手攥出了声响:“口口声声说自己因为豢养家眷,实乃利欲熏心,不然,你怎么可能不记得那是你去年染病,走时才年方二八的幺女!” 佝偻着身体的女鬼捂着头颅,被露离一气招法震得不轻,背对着众人蹲着,脖子拧成了一个恐怖的角度,审视着众人,破衣烂衫,头发上还有些枯黄的碎草末,细细看去,脸上虽然煞白,倒也干净。 “回来…回来…”口中咯咯出声,隐约地念着这几个字,依稀听着是“回来”。 中年男人如当头霹雳一般,回忆如同跗骨之蛆,攀上脑海。 “爹爹,爹爹,双儿害怕。”姑娘面色已经有如黄土,精神萎靡地厉害,仿佛就只剩下一口气一般,仍有些惊悚的眼神,看着面前黑袍男人,将自己以一种奇怪地姿势绑在一处,周围尽是蜡烛符咒,说话却是向着自己的父亲:“爹爹不是说带双儿去看病,为何到这里来了?” “双儿不怕。”中年男人此时的眼中除了利欲已经看不见其他,手里拿着一间铺子的房契,眼睛连看都未曾看那姑娘一眼:“双儿也舍不得爹娘和弟弟受苦对吧,反正你左右命数无多,恰逢这位能人用得上你,将来,爹爹一定为你找一块净土厚葬。” 说着,就被黑袍男人拽到了外屋说着什么。 “爹爹…爹爹…回,回来…双儿…怕…回来…回来…”声音虚弱无力,仅剩了游丝般的气息。 她不曾想到,再回来时,只见黑袍男人,手中一把利刃漆黑得不像话,上面一个白色的骷髅头分外骇人。几句咒语之后,刀全力而下,洞穿了姑娘的胸膛。 “啊!”厉声的惨叫久久盘旋而不去,惊飞了屋弦上的雀鸟,吓退了露头的水鱼。 “双…双儿?”中年男人再也支持不住,眼泪簌簌向下掉着:“你…你怎会变得如此模样,双儿…是爹,对不住你啊。” “当初那黑袍男人正是看中你家姑娘命数无多,体质合适,才养成了任他驱使的鬼魅,也是那时的怨气,使她意志溃散,再无进入轮回的可能。”露离摇摇头,掐指成玦,点在女鬼的眉心,瞬间便消散了身影,不曾留下丝毫痕迹,就像她从未在这世上出现过,也再不会出现。 而在良辰的解释之下,所有人都知道了妖道和盛泰染坊老板的勾当,皆是围着已经有些疯癫的中年男人气愤不已。 第一百三十九章 以牙还牙 羊肠巷中,陈家屋内。 “嫂子。”流浪汉吃饱喝完,对着身边的老陈媳妇轻声道。 “恩?” “对不起。” “什么意思?诶呀,你跟老陈那么熟,没什么好客气的。” 流浪汉面色绷紧,又眼神犀利道:“我已经吃饱喝足,而我,要杀你了。” 老陈媳妇呆了一呆,看着流浪汉的眼神不像说谎,终归是凄然倒地。 “我家到底有什么对不住你的,你要来杀死我?”老陈媳妇向来是个聪慧的妻子,但却也是个女人,从大家千金沦落到羊肠巷的妇人,已经剥夺了她许多的笑容,她从没有怨过一句,如今这个日夜施舍的汉子又要他命,将她所有的怨念随着眼泪一股脑的发泄出来。 流浪汉子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丝巾,将自己脸上的污秽抹去, 又将妆容胡子撕掉,露出一个颇为邪魅的好看脸蛋,脸色不好,朝着老陈妻子缓缓开口:“杀你并不是我想的,可惜你却是那个人的老婆,那人钱财,替人消灾,主家本让我将你们折磨致死,如今却已经来不及了,略有遗憾呐。” 此人正是之前那黑袍男人,他说着脸上有些兴奋,又有些遗憾,他如同一只猫,在没将自己的猎物折磨够之前,并没有将他们吃掉的兴趣。 老陈媳妇不知道破局道人具体指谁来杀他们一家,却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只能惨然一笑:“也不知道那人买了我等的命,是花费了多少银两?” 破局道人“哧”地笑了一声,似乎是看不起面前地上这个见识浅薄的女人:“那人后半生所有利润的一半。” 老陈媳妇苦笑,似乎有些明白是谁想要致自己一家于死地,苦涩到:“看来我们一家子,就算落入了这羊肠巷,也还是值钱,没有没了身份。” 她闭上眼睛,带着有些颤抖的声音开口:“你出手吧。”豆大的泪珠不争气地从眼中夺眶而出,像断了线的珠子散落下来,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瓣,突然她双手捂住脸,那瘦弱的背脊有些抽搐,泪水便是顺着指缝,流了出来。 那人手中露出一把匕首,漆黑如墨的刀身,刀柄尽头是一骷髅,瞪着空洞可怖的两个黑洞,朝着哭泣的女人缓缓走去,利刃敲打在自己的另一只巴掌中“啪啪”轻响,像是老陈媳妇命中的倒计时。 每走一步,心头的犹豫之色便更加浓郁,只觉得面前楚楚可怜的老陈媳妇,梨花带雨,在如今看来颇有些风姿,四周异香浓郁,此时显得颇为好闻。 老陈如今五十上下,媳妇却比他小了十多岁,不过三十几岁,虽然经历几年沧桑,但皮肤细腻,看得出之前注重保养非常,正是一个女人熟透的时候。 加上她楚楚可怜的样子,与曾经的坚强或是成熟美艳,都有鲜明的对比,让他不禁内心摇晃,身体忍不住有种蓬勃之势。 匕首的刀尖抵在老陈媳妇的喉头,一点点深入下去,颤抖的皮肤渗出细腻的血丝,在雪白的肌肤上分为扎眼,在黑袍人眼前,更是觉得好看。 第一百四十章 做局破局 “你叫什么名字?”黑袍男人手中匕首一松,忽然开口。 “恩?”老陈媳妇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我杀的人,都需要知道她们的名字。”黑袍男人如此解释道,他的语气有些柔弱,似乎并不擅长与女性有这样的对话。 “我叫巧然,卢巧然。”卢巧然知道如今说不说已经是一样的意义,她还是选择了开口。 “巧然巧然,我知道你生了双巧手,却不知,还有个如此应景的名字。”黑袍取笑道。 卢巧然默然。 黑袍手中的匕首又紧了一紧,只觉得一股火热在下腹窜起,声音有些喘:“你可知唐寅图?” 唐寅图是春宫画,里头有大画家唐寅所见所闻所实践开发出来的所有房中秘术,颇为出名。 卢巧然已为人妇,当然知道他在说些什么,面色潮红有些羞怒,但还是点点头。 “让我看看,你的巧手,配不配得上你的名字。”黑袍说着呼吸急促起来,想要将自己的身上的袍子褪去。 卢巧然出奇的没有反抗,而是帮着他褪去衣服,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 黑袍觉得很舒服,心想着果然是成熟的女人,完事了再杀她不迟。 身子向后仰,似乎撞倒了什么东西,回头看见是一面崭新的铜镜,制作精巧,镜后银饰隐隐有个开字。 破局道人笑道,“真应该让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说着,一把提起卢氏的后颈,逼迫她看向镜子。 卢巧然支支吾吾:“那是后院里捡来的,本来想丢一直忘记了,没想到前不久突然变成崭新的了。” 这话让黑袍男人猛地一惊,去看镜子里,哪里有什么美女香衣,明明只有他一人! “你发现的倒是不晚。” 屋子外头赫然传来一个傲然的声音,正是露离! 露离桃花眼中愁容自带一丝轻笑,推门而入,门口的强光让他竟有些睁不开眼。 露离身后跟了黎开程煜两人,皆是怒容满面。 程煜哈哈笑着,走到那人面前讥讽道:“你送我那酒池肉林,这厢还给你的,可还可心?” 黎开则是侧目,目光没有在那衣衫不整的黑袍身上停留,走进厨房,将灶台边晕倒的卢巧然扶了起来。 黑袍男人看了看手中崭新镜子,又看了看面前的露离,喃喃:“想不到自己多了心思摆在这儿的风水局,反而让自己给栽了,可……可我却感觉我的风水局并无异常,是怎么回事。” 露离一挥衣袖,冷哼一声:“后生自大,你前头遭的,乃是地地道道的幻术!” 黑袍脸上一呆,惨笑一声:“好,技不如人,我愿赌服输,但我想知道,我在这里补下的风水局,是阴气聚集,晦气丛生,虽说能在偶尔使一些东西快速腐烂,但却极难发现,你是如何发现和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破解的?” 露离满脸冷色:“你这没良心的杂种!风水用的是山川灵力,天地契机,稍有一点点变量,就能有很大的变化,你不在其中,怎能明白其苦!?你可知道,老陈家里饭菜只要一出锅,就是馊的!?枉人家如此对你,你却如此害人!” 黑袍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天之后又将脑袋抬起满脸冷漠:“既然输了,那在下就请求一死。” 露离:“你修习道术,为道家弟子,为祸人间,你可曾记得《太上感应》中的那句:‘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这日月天神,三台北斗,就在你的惶惶头顶,你有何脸面使这一炁化三清的法门?”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三清尊者 那人突然猖狂大笑起来:“三清尊者,哈哈哈,可笑可笑。”随即一屁股坐在地上,翘着腿斜眼看着众人: “你是那观里供着的真人,如何知道我们这些门生的愁苦。” “你哪里来的脸面,称自己是三清门生!”良辰愤愤开口,那人却并未理会她的话,自顾着对露离说着。 “脸面?呵呵。”黑袍之人拍拍坐地的衣袖,从怀中扯出众多符咒。 “庙里的神祗何其之多,天地三官,真武大帝,既然有这么多神祗灵法,”说着,那人眼中似有怒火中烧,神情变得懊恼可怖,大声质问露离:“我观香火被鬼妖所毁的时候,你在哪里!既然你是那座上真神,那画皮鬼妖施法让我师兄弟在你这三清相面前媾和之时,你又在那里!?” 露离张张嘴还是选择了沉默。 “” 黑袍男人缓缓站起,脸上尽是疯狂神色,朝着露离一步一步走来。 良辰想要上前阻止,却是被露离瞪了回去。 黑袍人竟有露离一般高,伸出手轻轻拍在自己的脸上:“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这是太上感应的开篇,我记得一清二楚,我也记得我初入道门之时,我师告诉我的。” “‘道为何道,看为天道,实为人道,万物万形,终为大道归一,为人,做好人,才是道’,我问他,那三清上人不在天上吗,我师父说,三清上人在世间最暗最恶之处,救人于水火之中。” “你?你在哪里?” 破局道人咆哮道。 “啪!” 三清上人露离单指点在破局道人的额头上,缓缓道:“你说的没错,我不在。” 破局道人呆立原地,不知道三清要说什么。 露离指向屋顶。 “那里,天上,神祗众多,但都在天上,俯瞰人间的机会很少,但你要觉得我们一直在弹琴,喝茶你就错了,苗蛊无情,多是害人之用,药尊独创以蛊行医,在天上,上古大禹治水,我造定水珍,在天上,凡人成仙难,要名流万古,享那盛世香火,方才有这一点运气,上了那清修地,可真成了天尊,那才是真正的跪拜苍穹,前尘因果,天地运势,把一发而动全身,就如我今日与你说这话,他日说不定我就形神俱灭,我曾经也是个人,仔细想想,除了降妖除魔冲动之时,其他时候,还真怕死,所以世间污秽很多,我却看不到,但我乃是道法正气,我来这世上,不为让人看到,只为退灾难与未然!” “狗屁!”黑袍人依旧咬牙道。 说服一个人,有时候显然并不容易,常年累月总结出来的东西,在一个极端这身上,并不容易改正。 “三清,这里是人间,卧虎藏龙者多着。”那人冷哼道,“我今儿这就让你惹上一个!” 说罢“噗”地一声,嘴里吐出黑色的血液向露离,黑袍一抖,只留衣袖落地,哪里还有什么人的影子。 “师父!”若是换了平时,良辰定会追上那贼人废了他的手脚筋,但今次紧张那口吐向露离面门的黑血,生怕师父再次伤到眼睛。 “无妨。”露离反应快,以袍袖掩面,那口黑血不过是脏了道袍。 从厨房扶过了卢巧然,老陈一直听着露离的吩咐,这才从屋外探出头来,见妻子没事,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在了几人面前,那泪水里,有感激,有庆幸。 这件事也算自此,告一段落。 ------题外话------ 今日有事,一更多谢小伙伴们体谅~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上路 禄来染坊外,艳阳高照,天晴的像一张蔚蓝的画布,几片薄薄的云朵,好似被太阳晒化了般,随风轻缓地游动着。 老陈已经改了一身打扮,身子骨变得挺拔,若不是黎开亲眼所见,真不十分能确定这两种风格会出现在同一人身上,虽风骨不变,但是心境着实会影响人的气场。 老陈对着露离躬身:“露公这是真的要走了?” 露离微微一笑:“我们路过此地,本想顺路看看你,不曾料到,这一看又耽搁了数天。” 一家人对着露离等人送了一站又是一站,相互扯着衣袖不忍离别,口中有热闹不完的寒暄,出了城外数里,才被劝住。 老陈双目含泪,吩咐人牵来两辆马车道:“今日与君笑握别,但愿不日再相迎,露公既然说什么不让再送,这里是我为露公你们准备的一些东西,此行一路的必需品应该都是齐全的。” 露离也朝着老陈躬身笑道:“这禄来染坊一年半没有开业,又要将盛泰染坊的宅子接手,你最近有的忙了,不用管我们,倒是日后得小心一些,切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是是是。”老陈连连点头,感慨道,“我昨日在公堂之上,见那官爷审问那盛泰的掌柜,痴痴傻傻,半天才能说几句话也是自作孽,既然已无威胁,我也不想再做深究,只是口供之中他说出一事,倒觉得,应与露公和几位仙人道长知会。” “哦?”几人相互看看,等着听老陈所要说的是何事情。 “那盛泰的掌柜交代中,提到了有人想借他之手打压我们坊间生意算是其一,还想趁此机会,讨要抢夺我坊内丈人传下的宝物。”老陈说这话时四顾看看,尽量压低了声音,有些神秘。 “传家宝物?”黎开面露疑惑,隋然想起之前黑袍男人也确实说过原本意图,却被自己一行打乱了计划,随即问道,“你之前从未透露过分毫,还有什么人知道?” “嘿,那家伙说,江湖上正在悬赏三件宝物,分别是追魂秘术、高僧舍利和我那宝物,许多人正找的火热呢。” 众人心中一凛,对视一眼,露离道:“老陈,有句话不知当问否?” “露公的话,当然当问。” “那宝物,究竟是件什么东西。”良辰有些心直口快,问出了众人心中所想。 老陈抓耳挠腮,旋即笑道:“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楚,只道是个不大的木头盒子,这当时岳丈大人传下来的,自从为人陷害家道中落之时,便想着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不世出的宝贝折在自己这辈,想起露公说过自己在齐云山修道,便将此物托人送到了齐云山之中,你们去看了也就能知道了。” “反正都是要看见的,你怎么就不能说了,难不成人一有钱,就会变得难对付些?”良辰不满道。 老陈听了连连擦汗:“诶呦,小道长,你就别为难我了。” 如此一说,良辰也之好作罢,露离微微一笑,朝着老陈躬身道:“那我等就此离去,珍重。” “珍重。” 第一百四十三章 家中出事 一连赶路好几天,大家心情多少都有点紧张。情形虽然没有迫在眉睫,三大宝物的号召之力已经传开了去,江湖纷争或将起。 又是连绵的阴雨天气,时而急骤的雨帘将一路上行人的痕迹和表情全部掩埋,只剩噼里啪啦砸落大地之声,与身旁之人说话,少不了大声在耳边喊道。 马车并排而行,将官道上的水花溅到两旁。 如今几人已经在前往齐云山的路上,据露离两人所说,往山上的路难走,再过几里地,就没了官道,只能走山野小路,好在总有富贵人家回去齐云山烧香问道,若是细心,也能找到几条开辟出来专门为马车让道的路。 正说着,一匹快马无视路况与路人,宛若宛若无人之境,直冲而来。 “让让!”见着辆车并排而行,马上之人着急叫到。 赶马车的良辰程煜回头看去,却见此人身着官府衣着,骑着马成黑红之色,马鞍奇特,正是京城朝廷发放者的马匹。 此刻这人衣着已经破烂不堪,身子也随着马匹颠簸在风雨之中飘摇,但依旧硬撑着挥动马鞭,脸上的焦急之色一览无余。 说是让让,但载人的是马,听不懂人话,岂有如此容易?那人又不断挥鞭,此乃京中良驹,老陈备来拉车的马岂能比得上? “咣”地一下,人与马就撞在了车上。 众人急忙停车,围着此人进行查看,程煜将此人翻身,便见到此人额头擦破,鼻血流了一脸。 伸手拉过露离,掌心贴于此人后背,一缕微微气息向着身体钻进去,那人迷迷糊糊的醒来,见着黎开,顿时惊起。 “诶诶诶,你现在……”良辰话还未说完,就听得这人一声惨叫,旋即又倒在了地上。 “摔倒的时候脚踝给摔断了也不知道,不听劝起来,赶着投胎吗?”良辰不满道。 那人似若未闻,脸上有着放松和焦急共存的纠结神色:“小姐,我可找到你了!” “大福?”黎开脸上一惊。 来人乃是父亲黎天的随侍大福,身材平平,相貌平平,一眼看去最不起眼的那种,不就前才为管家引荐,就连黎开,也是回忆一下,才想起他的名字来。 “小姐!”大福听了黎开的声音,话语里顿时带着哭腔,“老爷……老爷他……” 黎开闻言心中一紧,也不顾车外雨下的紧急,探出身子来,望着大福,眼中焦急之色尽露,急忙道:“父亲怎么了?” “老爷前些日子出门时候,去东街逛了逛,说是要给你买你之前看中没来的及爱的头饰,然后又去了城隍庙给你烧香祈福,哪里知道再回来的时候,就有朝里的人上门来拿人,说是老爷祭拜淫祠、意图谋反呐,而且证据确凿,皇上听了龙颜大怒,若不是念及黎老爷的旧功,当场就要下了满门抄斩的旨意了,好在老爷平日交好甚多,几位老爷连夜入宫,才将此事暂且压了下来,可皇帝老儿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还是要将老爷发配边疆!” 大福不是一个好的表达者,断断续续将话语说清,越说越气愤,最后总算是将事情来龙去脉表达清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当局者犹不当迷 事情来得太快,黎开被近来一来二去的变故的突袭,心中一直悬着的那跟弦已经被崩的笔直,但老陈一家事情的结束并没有给她任何缓和的阶段,马上自家的噩耗传来,“啪”地一声,全线崩溃,突然不知如何是好,在她眼里,家作为后盾的力量不可磨灭,父亲是那样伟岸的背影,将所有的危难挡在身前,纵是她略有奇怪的长大,也从不疑有他。 如今这座大山倒了,一个几乎力竭的男人来报到这个消息,将整件事情显得落魄不堪。大福将消息通知到后,也沉沉地睡了过去。 “黎开你先别担心。”良辰钻到马车之中,擦擦满是水痕的外衣,几天一直辛苦赶路使她的眼睛也通红地可怕,但依旧振奋精神向黎开投递出一个安心的眼神:“听着那小胖子的叙述,联想到紫府山上下来时,也没听到从陪京而来的消息,此事料想也是刚出不久,还有缓和的余地。” 黎开听着她如是说,心中纵然在有慌乱,也回给良辰一个微笑,转头一看,正好对上程煜的眼神。清澈深邃,带着独有的温和,刹那间让她心安下来,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大概如此,如今境况,也容不得她再去考虑其他,收敛了眸子回来,望向车窗外的雨帘没有说话,脑海中却开始有了计较。 良辰见黎开还是闷闷不乐,也不曾言语,用胳膊戳了程煜,小声道:“你也说句话啊。” 车内气氛除了大福半坐着睡着的鼾声,和良辰窸窸窣窣擦衣服的声音,安静的很。 “我陪你去。”程煜从对面挪到黎开的旁边,摸摸她的头,又将她的手捏紧,黎开还未开口,说出心中所想,程煜便早就将她的心事看穿一样,只不过这次,不用驱动灵气感应身在她体内自己的一魂一魄。目光接到她的,定定地说:“如今我们两件事都十分紧迫,一为寻宝,二为救人,权宜之计,只有我与黎开先行返回陪京刺探情况,待良辰你跟着老官儿先往齐云山去打听清楚宝物交接了何人或是取回物件,再来与我们汇合,再有,此事仍需有人协助…。” 说完,也不曾管两人有何反应,掀开车帘冲着驾车的露离喊道:“老官儿,你可有办法办法,快速联系到念儿与小侯爷齐暄?” 露离似乎早就等着这般问,指指空中展翅而飞嗯嗯雀鸟:“虽然不如念儿的金蝶那般好用,传递个消息还是比人的两条腿快的。” 程煜冲他点头:“朝中之事,还是小侯爷更能想个透彻,说个明白。”说罢看向黎开,伸出手去,话确是对这良辰说的:“前面岔口你们便当上山而行,车马反而不方便。” 黎开虽然知道非如此不可,但还是有些担心地拽住了正要起身的良辰。 月白的道袍一抖,面前是良辰好看的笑容:“我与师父,拿了东西便去与你们汇合,放心。” 说罢两道凌厉的身影向车后掠去,雨幕中,黎开只能看见衣袂飘然,却看不清他们二人的动作。 “要是露离对付不了,他也枉称三清上人了。”程煜望向黎开目之所及安慰道。 温和的声音继续穿过黎开的发丝,传进耳内:“若是不可将心绪放空,那便想着我也是好的。抓稳,我们,换个心情。” 细碎的雨像是有同样细腻的心,不再似那时的滂沱,淅淅沥沥轻柔了很多,还没有反应过来,一阵风吹起马车上的帘子,等再看清周围的景象,黎开被程煜揽着踩在树梢之上,宛若身在云端,雨幕将天和地仿佛连在了一起,雾气昭昭。 “事情有时惯像这当局者迷一说,林子密集,方向感全无,越着急越寻不到脚下之路,仿佛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但有时耳听与眼见并非就是实情,跳出局势出来看看,便知川流何向。”程煜知黎开聪慧,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们几人当中,善谋划策的当是开儿你自己,若你此时不能冷静下来思考,那便谁都无法救你父亲出苦海。” 第一百四十五章 初露身世之谜 秦淮穿过这个围着高大的石墙的巨大城池,商船画舫让这个庄严肃穆的地方多了许多诗情画意和桃然春色。 春风十里,说的是扬州路,说的是风情秦淮,说的是那画舫上的琵琶古琴,那夜色中的柔软娇啼。 距离黎开上次离开,时间并不算长,但经历事情颇多,这本该让她又恍然隔世之感,朝着熟悉的道路宅院细细看看,看那街上的欺负小贩的公子哥并没有换人,但如今她实在没有心情,他看向远处那座被里河包裹的宏大宫殿,想要刹那就到天牢之中,见到自己的父亲,他穿的好吗,有没有饿着,会不会瘦了。 雨。还是大雨。 师徒二人穿梭在齐云山路上,少时便来到了山脚下。 良辰穿着斗笠,在雨中英气的不行。 齐云山有通天之高,远远看去,好似一方天柱,刺破苍穹,才惹得这大雨倾盆。 “师父你说,老陈留下来的,又是什么宝物?” 露离又是摇了摇头:“你要是这么想知道,何不就现在往前跑去,把那宝物找到看看?也顺便与你师尊讲讲这一路的经历。” 良辰嘟囔着嘴,不太开心,看着前方叹了口气:“也不想看了,我怎么也是三清道人的好徒儿,要高调,师尊他老人家想必对这些名人轶事,珍奇宝器也见的多了,徒儿这点事班门弄斧,还能入得法眼? ” 露离心中觉得好笑:“那你想什么。”虽然事情依旧紧迫,但好歹此时得意些,久前曾带着良辰回过齐云山入册归宗,好歹是他露离真人的关门弟子,那时这个顽劣的徒儿便吃了师父他老人家严厉教管的苦头,至今提起来还像是老鼠见了猫一般。 良辰噘着嘴:“我啊,就想到了山上,你给我个清眠咒,让我好睡两天两夜不醒来。” “哦?你在忻州城一刻都没睡好?”露离嗔怪徒儿调笑的同时,也有些心疼,最近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就连他自己都疲惫不得歇,何况良辰。 “师傅老打呼!” 似乎是看出了师父的担心,良辰话锋一转,玩笑道。 “混账!” “啪!” 雨水细细密密,从斗笠上滴落,形成一个雨帘,将其面容遮掩。 一个女人就这样凭空站在了两人面前,紧身的衣物勾勒出浑圆的肉体,颇为让人有食欲。但那张脸上却是与身材不相称的面无表情。 “你们总算来了。”女人出声道,好像是在此等了许久,“哟?那小妞和那天官不在?” 女人夸张的环视一周,用带鞘匕首敲了敲自己的斗笠。 露离的的表情始终是沉稳大气,也认出了这正是有过两次交锋的冷面青衣女子:“贵使在这里出现,又是公干?” 良辰像是唱双簧一般,搭话道:“这种人能做什么?嘿,就是不做什么,光是动动嘴也能危害一方,可惜没什么脑子,也就是个给人当狗腿的料。” 听着良辰的犀利言辞,女人面露厉色,但旋即又恢复了那般死人一样的表情,似乎嘴角还有一丝微笑:“奴就算是条狗,也该是少主你的狗。” 一句话出口,两人都有些怔愣。 良辰嘴上也不落下风,还没理解女子说的是什么意思,剑锋随话语一起,直扑她的面门:“什么少主多主,我还当是你姑奶奶呢!看剑!” 第一百四十六章 谁的掌上明珠 月白的影子如同一道闪电,在雨幕中来回穿梭,和前几次交手不同,女子一改霸道凌厉的风格,招式虚晃,只是左躲右闪,不做正面交锋。但这人越是这样,良辰的心绪就越发急躁,更加重力道向前挥砍,剑柄虎口处都震得生疼,却连那女子分毫都未曾伤及。 一个转身,分离,良辰将手中鱼剑狠狠摔在地上:“你躲躲闪闪不接招是什么意思!羞辱我技不如人吗?!” 女子收起了以前的扑克脸,郑重地望向良辰,似乎想要看尽她的眼中:“当下人的哪里有和主子过招的道理,奴之前有眼无珠,伤了少主,愿听凭处置。” 良辰怒竭,摊手为掌以真气灌了个满怀,掌风夹杂着雨水连同满心地不干与恐慌,劈开雨幕直奔女子面门而去。女子看情形反而半跪在地上,阖闭双眼。 “良儿!不可!”露离一声阻拦出口,若是良辰真想要了那女子的性命,此刻便是有通天之能恐怕也拦不下这雷霆万钧的一掌。 雨一直不知疲倦地下着,洋洋洒洒,只有落地之声噼里啪啦,溅起的泥土染脏了女儿月白的衣摆,蓑衣落地,好在还有斗笠挡住了少女面庞,血泪一并掩盖了去,似要埋葬一切情绪。 “你…为何不躲…”半晌,良辰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那一掌停在了距女子面庞几寸的位置,十指紧并,没有因为停下攻势而落于身侧,还高高举在女子眉心之处,被雨水湿透,有些颤抖。 女子睁开眼睛,越过近在咫尺的手掌看向良辰,稍稍向后远离了一些,变半跪成全跪,话语与刚才一致:“奴伤了少主,罪该万死,既少主发落,愿听候处置。”说着,伏下头,一副卑微到尘土的模样。 “你说的清楚些!”良辰完全不顾形象,拽起她的领口半提起来:“什么少主,谁是少主,谁的少主!” 露离看到良辰这般模样,欲走上前来说些什么,步子刚有挪动,被良辰示意阻止:“师父,徒儿…想听她说…” “我本是异界的使者,异界奉行湮王为主上,父亲原是湮王座下的护法,不想过府主上将母亲瞧进了眼里,父征战而亡后,主上将母亲与我接到身边,一朝恩宠有了胞妹,奉若掌上明珠。”女子眼神中似有不甘,又些许无可奈何。 “年后异界突遭变故,几个部族大动干戈,身份尊贵的少主为人陷害,失踪之时还在襁褓之中,奴也承袭了父亲的位置,一路为主上卖命至今,为异界破而重圆、治统天下鞠躬尽瘁。”说着她拿出一个与良辰随身佩戴有九分相像的木牌,一面是生辰,一面是图腾:“这临危牌乃是宗族之物,是身份与命令的象征。奴这面称‘狴犴’,少主那面应是‘凌霄’。” 良辰颔首,将腰间那块小木牌托起,用力一扯,也不在意疼痛捧到面前,背处的图腾像是几团相互掩映的云,隐隐约约能看见后面的宫殿。再说话便有些哽咽,也没回头,问向露离:“师父…” 第一百四十七章 谁道旧时塘前月(一) “师父!”一声萌软软的呼唤钻入打坐的露离耳中,他未曾睁眼,嘴边却洋溢起了一丝微笑,稳稳接住笑闹着跑来的小道童,眉目清秀,但身上圆滚滚好似个团子一般,扶这年画一样的小人儿站好,为表威严不忘装装样子训斥几句:“良儿,为师平日里是如何教你的,要方正持稳…” 露离还没说完,小人儿跟背书似的接过师父的话茬,摇头晃脑:“要方正持稳,修德修身,目不乱视,神返于心,乃静之本也,即收心、守一、止念,入静。” 一语毕,阖目而假寐,活像个小先生。露离看着她的样子,也不拆穿,笑看着她到底是能装到几时。 果然,小人儿睁开一只眼,偷偷看向师父,还是一个箭步窜了过来:“可是师父,今日齐云论剑之日,徒儿连晋三级,连师尊都夸奖徒儿了,是不是给师父狠狠涨了一波面子。” 露离失笑:“齐云论剑,确是观里选拔优秀弟子的大日子,可连年苦练,并非仅为这一朝扬名,娴熟了技艺,当知不是为了旁人脸面与功名利禄,乃是为了自己的修行所得,需戒骄戒躁,正视而代之。” 小人儿撇撇嘴,但还是收拾好了表情,郑重地半跪在露离座前,抱拳拱手,刚要说话,露离轻咳一声,目光示意她抱拳的双手位置,小人儿重新规矩了姿势,换左手压右手,正经道:“徒儿,谨遵师父教诲。” 露离点点头,伸手接着小人儿的手,想将她拉起来,门庭院前现在正是散会了的门众,脚步纷杂,隐隐还能听见他们讨论的声音。 “嘿,竟然败给了一个小童,实在是丢脸。” “那可不是什么小童,是露离师叔的徒弟,道门三清尊神中最年轻一位天尊的关门弟子,本事高强,别说是你,便是‘良’字辈的师兄们,恐怕都不是对手呢。” “良缘听仙韵,山仁智慧兴,连传奥宗理,支演万古风。竟然是良字辈的仙人啊,怪不得。” “岂是良字辈分高长,就是那一剑苍龙出渊且说你练了多久,人家的剑花舞地不仅有上天入地的苍龙,还有雨落梧桐的细密,所以我说,技不如人,你输得不亏。” “可不是嘛,受教受教…” “要说到底是名师高徒啊。” “谁说不是呢,就我这身子骨,恐怕也受不住那太过劳累的练功,怪不得师叔要远游收徒,这身体素质也要一流。” “哎哎?听说,咱们这位同门,妥妥地是为小师妹呢。” “真的假的?完了完了,输给师弟也就算了,竟然输给师妹。” 说笑声渐渐远去,露离和良辰支棱着的耳朵才收回来,夸奖的话自然人人爱听,两人相顾无言,同时爆发了无所顾忌的大笑。 “师父教导徒儿要喜怒不形于色,如今这般,怎么为人师表,以身作则。”小良辰笑道。 露离一根手指点在小人儿眉心:“你啊,论剑之期还有两日,想要朝思暮想的鱼藏剑,就平心静气,八强乃回。” 小人儿听到师父许诺宝剑以相赠,欢欣之色溢于言表,折了树枝,在院中继续比划起来,口中还念念有词:“飞燕逐月、雨落梧桐、苍龙出水、气断长空…” 第一百四十八章 谁道旧时塘前月(二) 月色如水,似乎也只有这般醉人的月色,才不会被舞剑的那月白身影抢尽了风头,剑若霜雪,周身银辉。虽是长剑如芒,气贯长虹的势态,却是丝毫无损那人翩然玉质的气质。就像是最安谧的一湖水,清风拂过的刹那,却只是愈发的清姿卓然,风月静好。剑气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环她周身自在游走。带起衣袂翩跹,顷刻间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若这般的剑舞,可乘风归去一般,足不沾尘,轻若游云。 一套剑舞完毕,良辰收式走向池塘旁石桌前细品香茗的师父露离。 “师父这个礼物可真是合用,一许就是经年,距第一年齐云论剑,徒儿今年已是及笄之年,才终于进到这八强弟子,圆了这多年的念想。”一屁股坐在石阶上,也不管哪杯是自己的,哪杯是露离的,随意抄起来仰头便一饮而尽。 露离看着良辰虽然动作上有些大条,还是紧护着鱼藏剑在身前,沾了水渍怕钝了,沾了风霜怕锈了,连归鞘都仔仔细细,生怕有一丝的缺口,笑道,难怪师兄都说她是剑痴。 “若都像你这般猛灌,不是糟蹋了这好茶,管没有你对待那宝剑一半的尊重。” “哎,师父此言差矣,徒儿一向对这些劳什子茶花棋书无甚感受,必要的尊重自然是有,但剑之于我,如同琴之于伯牙,马之于伯乐,道之于师父,当然要小心保护仔细对待,必要之时,以身护剑,剑亦能与自己心意相通,才可舍命护主,这原是师父的教导,徒儿一直铭记于心,也一直是徒儿奉行之道。” 良辰口中说完,正经的神色跟露离倒是有七八分相像。 “不错,果真是严师出高徒。”一个声音打破了夜色的宁静,从甬路中缓步走出一位道人,露离起身唤他师父,但看着面容,俊朗丰神,若是再年轻些,与露离相比恐怕也是不遑多让的。 良辰也起身恭敬地拜见师尊,虽说见面无多,但这位师尊对自己也是疼爱有加,礼数尽到了,调侃起来:“师尊这话夸了徒儿和师父,却也是夸了您自己呢。” “良儿。”露离出言提醒:“不可无礼。”却被中年道人摆手阻止。 “哎,无妨。”说着拉过良辰:“你师父啊就是凡事太过严谨,经常不苟言笑,有你这个开心果,我倒是不愁他会把自己闷死了,哈哈哈。” “师父总是惯着这些个小辈。”露离虽然嘴上谨遵着师礼,心中也高兴有良辰在身边陪伴。当年风无痕座下最得意的弟子秋濯,离开师门后,身子骨每况愈下,门中琐事繁杂就一并托给了自己的师父,风旸长,也是那时,师父得道尊号:长风尊者。 “好了,良儿,我与你师父有话要说。”长风尊者收起笑颜,良辰知趣地以功课为由,退出了小池塘花园,往练功房走去。 临了,长风道人的目光,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被她天天挂在腰间的木牌。 见良辰走远,身影消失在目光尽头,长风道人拿出一块与之相似的牌子,上面七扭八歪地写着些让人看不懂的图腾,递给露离说道:“这是今夜抓到的一名梁上之人,掉落之物,我见着眼熟,拿来与你瞧瞧,像不像良儿经常佩戴的那块。” 第一百四十八章 谁道旧时塘前月(三) 露离接过,那是巴掌大的一块檀木牌子,正面光洁圆润的牌身正中是一处图腾,似虎啸丛林又像猛兽吞日,好不怕人,背面只有年月日的字样,显然这块牌子的成色偏较原木色,看起来年头较近,似乎是刚佩戴着不久。 “看材质与样式,倒像是出自同一双妙手,不过隐隐有一层气感流动于牌内,徒儿以为必不是普通把件儿,那梁上之人可曾控制了,不知可说了些这牌子的来历?”露离问道。 长风道人眉头深锁,眼中厉色一闪而过:“三清座上,化清尊者不该不识此物,元年甲子巧出嗜灵之寄,少不得生灵涂炭,这大妖出世的由来你可还记得?” 露离听出师父言下紧张之意,伏低了些身子说道:“乃是异族魂引至此。” “不错,当年诸神黄昏一战,异界之辈委身于时之罅隙,生志艰苦却一直对外界存有觊觎之心,知寄灵合二为人,第一族部的首领更是以性命相咒,散七魄三魂于六界人间,每甲子元年可因魂引生出嗜灵之寄,两轮的大妖祸世,我们齐云道门以自身血肉挡于天下苍生之前,惨重损伤,几近灭门的情形,仿佛都历历在目啊。” 道人轻挥拂尘,仿佛想要挥去眼前脑海中那些惨痛的回忆,少时便恢复如初的面旁,多了几丝色厉内荏:“所以,当年师祖设齐云道门为符,七十二洞天福地为点,封印时之罅隙,为的便是能守得人间境,一世安,如今临危牌再次现世,不是什么好的兆头。” “临危牌?”露离大惊:“可是异界之人特有的符咒灵牌?”心中骇然,但是又觉得奇怪:“异界的临危牌徒儿也是见过的,通体似玉,有灵识感应,是为异族人已分离魂魄制成,出入时之罅隙所用,良儿的木牌虽自小戴在身上,却从没出现过灵识之感,可能只是碰巧花型纹路相近罢了。” 道人看了露离良久,许久才沉声道:“我亦知如此最好,良儿根骨奇佳,是个修道的好苗子。” 一句还未说完,露离便领会了言下其中的深意:“露离自归于道门那刻起,莫说身负神官之责,就算以身献,何当惧,良儿拜师门下,自幼当教善引,虽无功德但也是行侠仗义,善管不平之事,如若将来有违人道天伦,必,亲自戗之以肃清门户。” 那时微风起,那时月正明,那时素衣道袍翻飞如谪仙,那时青丝变华发,添得了些岁月霜痕,桃花烨烨,莫说朗月风姿 思转间,那幼时月白的身影就在面前,已婷婷而玉立,鱼剑深刺入地,满身骤雨溅起的泥点子,手中颤抖,拖着一块木制的牌子,青衣女子跪于身前,却是瞧也不瞧一眼,痴痴地望向自己,斗笠遮住了她大半个脸,雨痕泪痕盘错交织,冻紫了的嘴唇一张一合,纵是声轻如此,也知道她是在唤着:师父。 但露离良久目视,还是没有说话,三清上人喉头上下,没有发出什么声响,或者他是说了话的,只不过这雨太大,到不了良辰的耳朵里。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不惧离间 独自一人站在破庙屋檐下,良辰满目满心都是刚才师父转身决绝而去的身影。 这里是小时候的秘密基地,承载了少年时期所有的欣喜与委屈。心中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她向来是个简单的人,怨恨父母因为她们的抛弃,相信师父因为他的养育之情和谆谆教导,其实只要露离有出声一星半点,她就会又变成那个豪爽的道童,纵使那女子所说是真,亦可以挥剑斩她于当场,就当斩断自己的身世前尘。 从前拼了命也想要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此刻却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在师父离去之时,冲过去攥紧他的衣角,跟他说自己可以没有身世,没有过往,没有一切,到头来发现,其实一切,都是师父给的。 是了,他走只是希望自己能够如同往常一样跟上来,但直到自己眼前变得模糊,随时可以一头栽倒在地上,握住自己肩膀的竟是旁边的女子。 “少主,吃点…” “滚。” 女子的声音刚起就被良辰冷声打断:“别拿我当傻子糊弄,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手脚,才使我意识模糊未能听清师父临走前与你说了些什么,但同你一路到此,可也不是代表我认了你的说法。” 女子眼波一动,瞬间又安静的心绪,幽幽开口:“无论说了什么,他都是弃了少主的,您又何必总是向着外人说话。” 话刚说完,一声龙吟作响,鱼剑出鞘被良辰反手抵在女子的勃颈处,幽幽冷光分别应在两人的面庞上,良辰秀绝,女子冷艳,目光直盯着她,似乎要看穿她貌似衷心外表下藏着的真正意图,噤声许久,才开口道:“离间计在小爷这,不好使。” 然后便抽剑走开了去,抱腿坐在一处仰头看着雨帘。 女子将手中的地瓜水果放在良辰面前的地上,转身离开了些距离长舒了一口气,回想适才在山中,自己沾了迷药的掌风在少主神伤脚下晃神的时候下在她的身上,使她意识混沌,露离是欲上前抢人之际,被自己几句话改变了主意: “我自知斗你不过,可是今日你要强行带了她走,我便寸步不离地跟着,明着跟不行就暗里寻,你们此去是齐云山,名门正道的仙家大派,若是知道门人贵徒竟是异族之人,该作何感想有何动作?” 看着露离攥紧的拳头,女子知道戳中了他的软肋,接着道:“她是奴家的少主,更是同胞所出的妹妹,暂且帮你照顾几日徒儿也未尝不可,只是再见,希望尊上已经取得珍宝,就以三日为期,否则,到底是齐云多一位翘楚,还是异界多一位少主,便不得而知了。”说着,单手撑着意识模糊的良辰,另一只手还于她颈后。 露离岂会不知,那是冷面女子惯用的武器戒鸢,只要他稍稍一动,锋利的钢丝就能瞬间割破良辰的喉咙,这小妮子还在恍惚间喊着:师父,师父别走,当真想要届时就将面前这女人碎尸万段。 即便没有程煜与黎开的双双感应,露离心下反倒重归于了平静,看着良辰的小脸,分别时才觉着怎么看都看她不够。拂袖而去,他还是妥协了,良辰若能无缘由地相信自己,自己,也该是信着她的,相信她不会错会为师的真心,相信她已经可以自己保护自己。 “神官不好对付又怎样,事情还不是在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女子在心中安慰自己,筹谋着下一步的规划,有些自满的微笑挂在最表,仿佛已经是志在必得。 忽然庙门哐啷一声,打破了此时的气氛。 第一百五十章 醉酒的人(一) 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女子先良辰一步采取了动作,双手分开交替在胸前,戒鸢那冷冽的钢丝泛着清冷的光,缓步走向连人带门一起摔在地上的那位。 本来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动静,一边靠近,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噜声,像是被人扼住喉咙一般难听,让那女子有些心惊,不由地向后退了几步,满额都有了汗渍。良辰笑笑,也不知是她过于谨慎还是胆子本来就小,翻身起来,拍了下的她的肩膀,揶揄道:“这点路子就给你吓成这样?” 说罢大大方方蹲在地上那位的旁边,刚凑近就感到一股浓浓的酒味,敢情这人不光喝酒,怕是连酒糟都吃了,不然哪来的这么大味儿,良辰袖口捂住口鼻,无奈地用脚踢踢那人,不见起反应,倒是呼噜声越发地大了起来。 女子不喜外人,看这人也没什么威胁,拖了两下没拖动,又看良辰一直看着她笑话,气急想直接结果了他,下手之时被良辰拦住:“齐云山门令,不可伤人,想来这也是玄门道宗的地盘,你这般视其规法于无物,想吃追杀令吗。” 这语气虽然是规劝,从良辰嘴里说出来的味道,总有些排斥和嘲讽的意味在,女子挑眉:“我又不是齐云门人,无须遵从门令训诫。” “哦?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我是你们的少主,那命令总该听的下吧。”良辰耸肩,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说着将庙上破旧的经幡扯下一条来,将那人扶起,用经幡稍稍固定了身形,看着外面的天渐渐云开雨散,向庙外山下走去。 “少主欲往何处?”女子心中还是有气,许是有人下了死命令,“少主”这一层身份却是让她颇为忌惮,无法强行胁迫。 良辰听见女子的喊话,第一次没对这个称呼有过多的抵触,只是回了句:“自然是带他去醒酒。” 齐云山脚下的小村落还是那个样子,蜿蜒山路点缀着几户人家,一间驿站,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却忙碌地不亦乐乎,圆心中点的草屋中时不时飘出缕缕药香,正是良辰幼时偷偷下山偷吃混喝的去处。 熟门熟路地推开门,将那醉的不省人事的扔在地上,一边向屋中寻着水解渴,一边喊着人:“六叔,六叔醒酒汤有没?” “我当是谁呢,没轻没重,又偷喝了黄汤怕被你师父教训啊。”一个略微苍老的声音传出,花白头发的老者从后屋端着筛药的笸箩,慢悠悠地抬眼看看许久未见的良辰,心中暗叹:几年不见,这个小祸害竟这般大了。 当然也看见了良辰身后那个随行的冷面女子,心有疑虑但是未曾言明。 良辰从水缸中捞起一捧甘甜入口,抹抹嘴巴,指着地上那人:“这人喝醉了,与我撞见了,想着离这里颇近,就带了来。”说话间借着背身的机会将什么东西扔进了老人家水缸里,又着手捡出个桃儿来,就往嘴里塞。 第一百五十一章 醉酒的人(二) 女子见良辰与老者说着话,并没有太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也便找了个角落,倚靠着听,心里想,这位少主确实爱管闲事。 熬得了的醒酒汤,让整个屋子弥漫起酸甜的味道,良辰掰开那人的嘴,一口气灌下去不少。老者热了些饭,招呼良辰垫垫肚子。两人随意聊着,这才观察起这个酒醉了汉子。 整张脸比俊俏的青年成熟些,看得出来有岁月的痕迹,虽然没什么特点,但也好在没什么缺点,普普通通,扔在人堆里翻不到的那种。再细看穿着,布面光洁,像是上好的绸缎,褐色的外衣形如道袍,衣身两侧开衩,搭有浅色的内摆,一驰一动之间,尽显优雅潇洒。小袖束于手腕处,方便行动又利落好看。 此时灌了醒酒汤,依然呼呼大睡。 “我看他得天色傍黑的时候才能醒过来了。”老者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道。 良辰也不着急,仰在窗栏处阖目休息,耳朵却是支棱着,仔细留意着那女子处的动静。 青衣冷面女子嘴上虽然没说,心中暗暗盘算,想来三日期限还远,就算要带良辰少主回去复命,得了那最后一件宝贝,也算是锦上添花,湮王主上想必会更加高兴。只不过,女子目光落在闭目养神的良辰身上,这位“少主”管闲事之余,是否还付了心思另做打算,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确实应当留心着。 这天阴雨连绵了许久,日头好不容易拨开层层云雾露了个头,时辰却也几近黄昏,只余残阳余晖。这淡黄色光晕度在良辰身上,倒是极好看的,醉酒的汉子刚有些清醒,首先映入眼帘的就这样一副谪仙般英姿的人儿,连吞几口唾沫,但是身体并不能很好地听从意识的指挥,没出息地咽口水时将自己呛得猛咳了起来。 “咳咳咳咳…” 一连串的咳嗽声,引来了几人的注意,当然,良辰也不例外,她跳下窗沿,就在余晖的背光下走到汉子近前,稍微低头,就让那人看清了自己秀眉纤长,明眸皓齿的俊俏模样。 “可算醒了。”良辰见那人痴痴地望着自己,用手在他跟前儿晃了两晃,搬了个板凳坐在了对面:“你可记得自己本在何处,欲往何方?” 汉子用手拍拍脸颊,正适逢老者又端过一碗水,懵懂着接过来,虽然依旧头疼欲裂,好歹恢复了神智,吞了几口清凉,脑子也越发清醒了起来:“我…我不是在山上吗?怎么到了这里?” “你倒还知道自己上了山,齐云路径蜿蜒崎岖,欲上山还纵酒言欢,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就不怕一脚踩空再掉下来。”良辰撇撇嘴,看那人腰间鼓鼓囊囊,形状蛮像自己师父露离从不离身的酒葫芦。 那汉子又愣了片刻,眼神有了一丝清明,但随即又暗淡下来,垂头低脑:“左右都是个死,摔下山涧倒还能图个痛快。”说罢摸摸腰间东西还在,翻了出来,扒开盖子,还真让良辰蒙对了,一股酒香扑鼻而来,只不过并非是露离那种圆润的葫芦,是个羊皮的酒袋。 良辰一把拦住将酒袋往嘴里送的汉子:“你这人真是没什么礼数,小爷千辛万苦将你从齐云半山中挪到这里,又醒酒又递水,怎的还惯出个不识抬举的毛病来。即便是酒入愁肠,今儿你也得道出个缘由来,不然不白白废了我这般功夫。” 第一百五十二章 醉酒的人(三) 良辰装着气急的样子,抢下那人的醇香,一把扔给老者。 汉子本欲起急,但仔细看看屋中之人,对床而坐的这人像是道人装扮,昨腰悬剑,动作又稳又准定是个练家子,离着不远的女子身着青衫,面色清冷,眉宇之间隐约有一股杀气,想是也不好惹,至于里外屋忙活拾掇的老者,想着对付不了眼前这两人也是白搭。 安静了片刻摇头叹气,想起自己的经历,慢慢开口:“我本命不久矣,怎么个死法,又有什么区别。” 良辰越发不明白他言下之意,正想开口,就见他将自己的衣襟敞开,亵裤裤脚挽起,目之所及,有些吃惊。 只见他从胸膛而下,腰腹上、大小腿上,有着数不清的黑色脓包,大大小小快将整个身体占满了。有的被一层透明液体状的东西包裹而鼓起,有的最外面那层已破,向外流着脓水,腥臭得很,从破裂的伤口向里面看去,似乎还能看见黑色脓包中起起伏伏,像是趴着只肉虫子般,来回蠕动,老远一看如同牛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那场景,管叫人触目惊心。 赶忙移开目光,良辰控制着自己强烈想往外呕酸水的欲望,屋子里瞬时蔓延着那股子腥臭味,久久不散。 “诸位看我这般,日夜受这脓包奇痒难耐,稍稍一碰便破,流脓流水之后又刀砍斧剁般疼痛,活着同死了还有什么区别。”汉子小心将衣服穿好,期间不小心又划破一个肿大的包,疼的龇牙咧嘴。 “可有寻过药理名医?是否有解决之法?”良辰接着问道。 汉子摇摇头:“这股子脓包每七天就会如此折磨我一次,直至七七四十九天若不能治愈便会全身溃烂而死,病情稍好时,趁身子轻便也曾遍访此间名医,寻治愈之法,可是无论如何号脉诊断,都说我身体并无异样,即便看到我身上这些,所开的药方无论内服还是外敷都于事无补。” 汉子顿了顿,继续说道:“可若真是只有我独自一人身患此疾,不堪折磨随便找个安静地方了此残生也就罢了,无奈…”说到此处,这个大男人竟有些呜咽之音:“可怜我那刚刚七岁大的女儿,竟然也…” “好端端的人,怎么会被这种怪病缠身?”良辰听到汉子的家人也为之所累,还是个孩子,想来自己从小未受过父母的爱护,但这孩子纵使双亲都在,横生疾病,痛不欲生,心里也不是滋味。 “你们这病起于何时?又病了多久?”冷面女子出声,也确实问出了良辰心中所想。 “这病痛缠身已有半年之久,起于开春儿时令。”汉子回答。 “你不是说七七四十九天至无法治愈便会全身溃烂而死?怎么会一病就是半年之久?”女子抓住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汉子提起这个,面上更添悔恨之色:“说起来,虽然不知这病的根治之法,但却深知是何人让我和女儿染上这怪病啊。” 一句话出口,在场之人更是不明所以,细细听着那汉子讲述起前因后果。 第一百五十三章 桃花债(一) “鄙人名叫乔帆,是小城里的小门小户,靠着做些药材生意养家糊口,过得还算安生顺遂。”汉子端坐着讲了起来,面色上地潮红也逐渐退却了下去,眼中清朗之余,也分外多了丝商人特有的精明。 “城中月前爆发疫症,万幸被一经过的神医所遇,开出了救命的药方,但城中草药存货甚少,平时也就头疼脑热的药材还多些,一时间要用到大量的珍奇药种,可算是将附近十里八乡的药铺包了圆。” “病疫稍好之后,家里余药所剩无多,我便与兄弟店铺的掌柜相约,带上了几个学准备进云贵之地采药。这一路山高水远暂且不说,但寻采草药之事也算顺利,预备返程的头几天,我们心下宽余,想进城好好休整一番,痛饮几杯之后,来到了烟柳场所。”说着汉子眼神中有些闪烁,大抵觉得寻花问柳之事说出口,不甚光彩。 “酒过三巡,头脑就不十分清醒了。”汉子挠挠头,继续说道:“听着丝竹之乐,看着曼妙歌舞,这心里头也跟猫爪子挠似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就见自远而近翩然走过来一位仙女,身披彩纱,婀娜多姿,我鬼使神差地搭上她的玉手,就觉得柔软无骨,丝滑香嫩,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跟她独处在厢房之中了。” 冷面女子“哼”了一声,没有多做动作,良辰虽然平时顽劣,好歹也是未经人事,听到这脸红着撇撇嘴,目光也时刻关注着那冷面青衣女子的动向,清清嗓音催促地说道:“咳咳,好了好了,你们中间发生的就不必事无巨细讲述了。” 汉子连忙点头,脸上也有点不好意思:“男人嘛,软香柔玉在怀自然把持不住,你情我愿之事说来也不怕您各位笑话,可谁知…”说到这,就见他一副懊恼悔恨的样子,左手紧抓着胸口,脸上表情换了三换:“谁知,我这一梦春宵竟然遭了她的陷害,还连累了女儿。” “我本打算,一夜过后付过赏钱,与好友回城,以后估计也不会再跟这女子有什么瓜葛,大约是这女子看我有点小钱,打赏又有些阔气,便缠着我,跟我从良,想要我替她赎身。风月场所,原本就是一桩买卖,我压根就没想会有这么一出,家里妻儿美满,自然不想徒增麻烦,就严词拒绝。” “那女子哭求了一番,见我意已决,无甚作用,就说自己本是苗女昨夜欢好之时,给我下了蛊虫,如果不答应跟她成亲,就要让其发作,生不如死。” 又是下蛊?良辰心里盘算,不动声色,继续听那汉子讲述。 “身上并未感觉到有什么不舒适,所以我开始并未相信她的话,以为是故意蒙骗我,没有加以理会。那女子也不慌不忙,就说如若我不信,就在这里等我,七日之时蛊虫发作,没有她的解药,定会全身溃烂而死。”汉子说着,面红耳赤。 “我们返程之后,平稳地过了几天,却是安稳,自然就认为,那女子不过是目的没有达成,吓唬人来的,可到了第七日早上,就像各位如今看到的这样,我身上开始起这些恶心的脓包,不碰奇痒难耐,一碰就破,针刺般疼痛,里面的脓水流到之处,都会起这种大包,越来越多。” 第一百五十四章 桃花债(二) 汉子说到此处,有些难堪:“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无法隐瞒家中妻儿老小,只能和盘托出,妻子是个泼辣之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纳妾之举,就四处遍访药庐名医,奈何…” “大抵是被这脓包之内的脓水不小心沾染,我那女儿,我的女儿啊…”汉子说着自己的遭遇倒还控制得住情绪,一提到女儿,便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看得在场之人也有些于心不忍,说到底,稚子无辜,不该有此番劫难。 “时间过了这么久,如果你纳了那姑娘,不是该替你解了此身之毒,怎会还备受折磨?若是没答应她的要求,想必也早已蛊毒发作而身亡了,为何却是你如今这般模样。” 汉子着急,语气也有些暴躁,好像提起那女子全然都是恨意:“那般心思恶毒的女人,我与妻子怎么能接受让她进门?生在她的算计之下,死还要让她入我乔家祖坟,如何能与列祖列宗交待。” 良辰心里其实不大喜欢他这个说法,开始还说自己是小门小户不值一提,现在说到那烟花柳巷的女子就高抬列祖列宗,不过也没有打断他,继续听着。 “我实在没办法,就将她赎身接来城中,但妻子性情刚烈,我也只能安排她在老宅,几次交涉之下,她也同意多给我些时间,劝说家里,可以暂且为我抑制着起包时的痛苦,什么时候明媒正娶她过门,才为我解除此蛊。我借着寻药之名,在外明察暗访,希望能找到解蛊之人,但受时间所限,每七日就要回去见她一次。” “其实我不要求别的,只盼着她能为我那未成年的女儿解蛊,我一人身犯之错,不要牵扯到孩子身上。” 听到这,大家也都明白这位姓乔的汉子为何会是如今这般遭遇。 良辰想了半晌,站起身来:“你这也算自作自受。” 汉子自知理亏,埋下头:“唉,听闻这齐云仙山常有仙人云游修炼,我便到此碰碰运气,实在心中不快活,才饮醉当场。”说着好像想起什么,跪姿抱拳,不似之前的憨态,有些油滑着说道:“哦对了,还未曾谢过少侠收留之恩,在此拜过。” 看着他稍有动作,脓包处所散发出来的气味就若有若无地飘散过来,右手手臂上衣袖短接处,还能看见脓水破裂沾染过,一个大包又冒了出来。良辰想到一个不成年的小姑娘也在受着如此的伤痛,不免心中同情泛滥。 若是公孙念在,应当是有办法施救的。余光看看那冷面女子,心中起了些盘算。 “你这番来得着实误打误撞,齐云仙山能人再多,恐怕能与你帮助的甚少,我倒是认识一名苗女,医术精湛,对巫蛊之事尚有研究。”良辰此话出口,屋内的人表情不一。 首当其冲当然是那乔帆,眼中神采奕奕,把良辰这一番话当作了救命稻草:“此话当真?!”说着一骨碌从床上滚到席上,想了想又觉得不妥,光着脚下地来,正姿跪在良辰面前:“恩公!恩公若是能施以援手,救我和女儿的性命,乔家上下,甘为恩公做牛做马,以报恩之万一!” 几个响头磕在地上,青衣女子听着砸地的“咚咚”声,看向良辰的眼神变了变,没有出声。 第一百五十五章 桃花债(三) 当夜不宜动身,几人也便歇在了六叔家。 想来白天阴雨连绵,到了傍晚虽然转晴,这夜晚的月亮依然朦胧不得见,氤氲了一团迷蒙。良辰摩挲着鱼藏剑,不知在想着什么,突然耳朵一动,剑拔出鞘,那速度简直迅雷不及掩耳,龙吟声过,剑锋所向站着一人,剑身浅浅的印照着那女子的面庞。 “是你。”良辰虽然看到是那冷面女子放下心来,但语气明显不太待见眼前人:“又欲生何事?”说着还剑入鞘,一屁股坐下,话是对着女子说的,却抬头望天并不看她。 女子看惯了她这幅模样,也没多介意,一边恭敬地拱了躬身子,说道:“少主刚才屋中所说,要帮那男人试解巫蛊之毒可是当真?” “适才你也亲眼得见,如此病痛,不遇则罢,难道都像你们异族之人一样见死不救?”良辰讥讽,话说出口,也觉察出自己有些偏激,一口一个“你们异族”,无非也是自己不愿承认,自己亦是这族内一员。 女子垂目,从前似乎未曾见过她对谁这么逆来顺受过,除了母亲与主上。 “少主一时接受不得身份的变化也属正常,只是有一句话,奴不得不提醒。奴知少主侠胆仁心,想要救治于他,告知他该往何处去寻医即可,同其一路归家查看情况实在不必,亦须知道江湖人心险恶,虽不至于可怜之人皆有可恨之处,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那你呢?”良辰其实回想起白日师父转身走远那刻自己的状态,纵使伤心过度有片刻的眩晕,也有些不太正常:“是否如你口中所说这么忠诚于自己的‘少主’。” 女子自知有些理亏,再劝无用,想开口说些什么,话到嘴边还是选择咽下,转身走向斑驳树影处。 “你叫什么名字?”良辰突然说道。 女子愣了愣,夜色愈深,背影已经有些看不大清楚。 “蔷薇多刺,鸢尾耐寒,蔷鸢。” 次日的清晨,良辰还是如约与名叫乔帆的那人一同上路,蔷鸢也跟在左右,往他家中归程。可能是觉得前路有望,乔帆倒也大方,行至客店旅社,都要最好的食宿,生怕怠慢了救命的人,反悔不管。只是七日之期越来越近,那人日夜被脓包折腾得不清,良辰心善,见他自己药膏无法擦拭在后背之上,间歇着也帮替着换药,不过也十分小心谨慎,不让脓水沾染到自己身上。 那人家到离得不远,属南直隶治下临溪城,距齐云山百余里,快马一日半的功夫,也就到了府门廊下。 若不是知道这乔帆说过自己家有些家底,这刚入门的敞亮,入园中的造艺景致,管叫人咂舌。本是人丁兴旺的乔家大院之中,此时也看得出因为主家病着,连同生意都因照顾不周,屡次抓药犯错为人所顾忌,有些门可罗雀。 乔帆一边走着,一边吩咐着赶紧准备沐浴更衣和车马,转头又对着良辰十分恭敬:“让少侠见笑,最近家中频遭灾病,疏于洒扫打杂,入不得眼,还请不要见怪。” 良辰却是不以为然,心中暗叹生意敛财:这般殷实精致的院落都入不得眼,那什么才能入得眼中,想必也就只有官宦人家的金碧辉煌了吧。 第一百五十六章 桃花债(四) 乔帆吩咐着下人伺候换洗衣衫,几人被请入堂中稍坐,刚出廊下,便被这处院子的景致瞧了个目瞪口呆。 正门五间, 上面桶瓦泥鳅脊,那门栏窗,皆是细雕新鲜花样,并无朱粉涂饰。一色水磨群墙,下面白石台矶,凿成西番草花样。左右一望,皆雪白粉墙,下面虎皮石,随势砌去。往前一望,见白石,或如鬼怪,或如猛兽, 纵横拱立。上面苔藓成斑,藤萝掩映,其中微露羊肠小径。进入石洞来。只见佳木茏葱,奇花闪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俯而视之,则清溪泻雪,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沿,石桥三港,兽面衔吐,桥上有亭。 好一处逍遥神仙所,毋需理朝事,果真是处富贵人家。 再往里走便是堂屋,围墙的四周装饰着倒铃般的花朵,花萼洁白,骨瓷样泛出半透明的光泽,花瓣顶端是一圈深浅不一的淡紫色,似染似天成。云白光洁的倒映着泪水般清澈的水晶珠光,空灵虚幻,美景如花隔云端,让人分辨不清何处是实景何处为倒影。 迈脚往堂屋中看去,迎面墙上是历代祖先的中堂,配有对联、画像。正面一张长条案,案前是方桌,逢节日、先人生辰忌辰时系桌帷,上置香炉烛台供祭祀行礼之用以追念怀远。余下的大半间屋里,摆设着茶几、椅凳以至半圆桌、衣架等,还挂着字画。 往旁一走便是偏厅,另设客厅,说是客厅,布置的却更加精致,房间当中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 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颜鲁公墨迹,其词云: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案上设着大鼎。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旁边挂着小锤。卧榻是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纱帐的拔步床。 给人的感觉是总体宽大细处密集,本该是一股子潇洒风雅的书卷气,但此时良辰看着那长条案上的金身关二爷,卧榻头柜放着的金蟾衔金,花梨大理石上放着的招财童子,洋漆架上放着的檀座水晶球、黄水晶发财树,恨不得只要是陈设摆件上,都必须镶嵌着的金边,无奈摇头。 恐怕生财进宝的玩意儿,让他供了个遍,原本局气的一套间屋子,也被金银之气弄得反倒像是个暴发户一般。 才刚坐稳当,外头就传来女人的呵斥声,由远及近。 “拼了命不让进过门的小蹄子,如今还找到这里来了?!真是造反,亏得她还有脸登门,今天就是天皇老子来了,老娘也要撕烂她那张脸!” 叫嚷声到了门边,探着头就往里头瞅,良辰装扮英气,没被那妇人瞧在眼里,反而气势汹汹地走到那蔷鸢的面前站定,眼中冒火般看了许久,抬手一个巴掌就要落下来。 第一百五十七章 桃花债(五) 那妇人是谁,自然是那乔帆性情泼辣的正妻,本在屋内跟照看着孩子的仆人发着脾气,怪他们照顾不周,又在廊前院中,听门房管事底下的小厮嚼舌根,说掌柜带回来两个人,其中不乏一个面貌清秀的女子,青衣冷面,搞不好是那在外时惹下的桃花债,讨上门来了。 想起受那脓包之祸的幼女,不务管事拈花惹草的丈夫,心中闷气无所发泄,不打一处来,这才领了人来,意在那罪魁祸首的身上找些便宜。 几步走到女子面前,看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更是气急,抬起手掌,就欲掌掴,可是她一门心思全在出气上,也不管是不是冤枉了认错了人。 她这一误会不要紧,那女子蔷鸢,岂是可以随意替人受过的性子,在那妇人稍有动作之时,擒住了她即将落下的手腕,轻描淡写便化被动为主动,女人家的力气单薄,怎么会是她的对手,看了一眼良辰,不想过多惹下麻烦,也就这么僵持,不曾有什么过激的动作。 “你,你…你!”妇人见掌掴不成反而被她限制了动作,想将手收回来又拗不动,纵然是一表的富态之像,此时也像满脸横肉,因为焦躁而抖动:“你这不要脸的东西,竟然还手…”话没说完,自己的右脸上就是热辣辣的疼痛,如同火烧一般,捂着脸怔愣了半天,再看向女子的神情像是要将她生托活剥了似的。 “来人啊!”妇人厉声尖叫起来,震得良辰两耳发麻,一个劲儿地皱眉顺气儿。 “将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给我乱棍打出去!”妇人发疯似的叫嚷,指着冷面女子的手也不知因为激动还是愤怒而颤抖,瞬时院子前面聚集了四五个家丁打扮的人,往厅前走来。蔷鸢勾过方案上放着的供盘,运足了气推了出去,供盘连带里头的供果,巧妙地避开了厅前的妇人,准确砸向上前来的几个仆从家丁。 一时间,个个捂着胸口匍匐在地上呻吟。 “何事吵闹!” 换好衣物的乔帆从后跨院中走了进来,与之前的穿着也有些不一样。 两色的金镶边广袖大袍,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端的是富贵人家的打扮,也算是跟着满屋子的金银财气搭配。 良辰现在看来,到不觉得此番前来是来救命,倒像是开了眼界。 妇人见没从蔷鸢那里讨来好处,便小碎步紧挪,走到乔帆面前抬手就拧,嘴里骂骂咧咧,不忘将刚才的事情粗略说了一遍。 “那挨千刀的说的便是你,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沾染回来这些个是非,一次出门带回来这害人的脓包,这次竟然将女人带进门来了,今儿是有她没我,我看你没了这倒插门的家底,拿什么出去拈花惹草,守着你那个毒妇过就是了!” 乔帆被正妻拧着耳朵吃痛不已,又觉得在良辰两人面前颜面尽失,一狠心,伸手将那妇人死劲推开,耳垂也通红似要滴出血来,轻咳壮了壮胆,才正声道:“无理取闹!这是我路经齐云仙山,得知有良方治我父女两的急症,万谢请回来的恩公,休要妄言!” 妇人还想再说什么,被乔帆一个眼神制止,再次望向堂屋内的两人,一个青衣冷面,一个月白英姿,倒也确实不像什么苗疆蛊女,但刚才丢了脸,却也不想承认,口中叽叽歪歪:“说是能人,请回来那么多人,哪个不说自己是华佗在世,最后不也照样束手无策,装什么大尾巴狼。” “夫人!”乔帆拉了一把妇人,示意她少说几句,手臂上的脓包刚才跟妇人拉扯之际又破了几个,疼的龇牙咧嘴,余光瞄了几下良辰两人,恢复了笑面模样打着哈哈。 “恩公莫要见怪,我夫人也是气火攻心,一时情急才口不择言,自从我与女儿染病伊始,家中事务繁多,都靠夫人把持,是我安排不够妥当,让恩公白白受了这趟子误会,乔帆在这给两位赔礼,赔礼。”说着让下人端了两托盘黄白之物,递到两人近前。 良辰摆摆手,话确是说给那妇人听的:“亏得你刚才欲打得不是口中那个‘毒妇’,苗疆蛊术的厉害你虽然没有切身体会,看你丈夫和女儿的情形想必也能推断一二吧,怕是真惹上了她,管教你在不知不觉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妇人听到这,哑口无言,但神情中看良辰的目光里透着不服气。 良辰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对那妇人打心眼里是厌烦得紧,反看蔷鸢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顿了顿才说:“带我们看看小姑娘的情形吧。” 第一百五十八章 再进陪京 每座城里都会有最“脏”的地方,金陵城即使作为陪京也不例外,昏酒巷就是全金陵最脏的巷子,更是因为金陵城的繁华,地价高昂,全城近半的穷人都呆在了这里。 偷抢打砸,一样不少,相比外头只有更凶,没有更差。 昏酒巷的脏并不单单指物理上的肮脏,相反在这里,流浪汉只要随便加进个帮派卖命,就能挤在一间小房子里,街道之上,并不时如同忻州的羊肠巷一样只是穷苦,还满是泥污和排泄物。 黎开和程煜进城之后,就住在这条巷子里。 昏酒巷的脏,不仅仅存在于表面,在他的表皮之下,贩卖人口,杀手行当,妓女男宠,在这里都是极为寻常,甚至有一些可怖的表演来满足带着真金白银之人的喜爱,简单来说,在这里,只要你没有下限就能赚钱,运气不错,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越是这样的地方,城中流于市井的脍炙消息便传的越广,版本多种多样,相反巍峨的皇城,当今高官政客的目光像是被城门给扼制,只剩下一些狭隘的主见,更不用说同样是生而为人的真龙天子。 日夜兼程,蹑手蹑脚回到城中的两人纵使心中再有万般交集,也只能低调行事,不敢露头,尤其是黎开,虽然幼时养在深闺,但前往齐府拜寿的表现和白事会当天顶撞太傅也算让她风头大盛,陪京城中与黎小姐有过面缘的上层之人估计也不会在少数,两人思虑再三,才选了个这样的地方先住下。 程煜来了只觉得应当让露离来这里走一回,摆个摊算个命让人砸个场子,体会体会人间疾苦,感受感受为一厘一毫提心吊胆的日子。 妆貌尽量隐藏起来,走在城中,京中并无大变,但黎开总能从来往之人的言语之中听到许多令人忧虑的事情,市井之中,闲言碎语,最能代表此地或者这个国家的现实面貌和走向。而最近老百姓嘴里说的最多的,无疑就是黎天被捕的事,叛国之罪自然是莫须有的,恐怕幕后操纵的还是那朝堂之上的风云诡谲。 而人群之中,也是偶尔有一些眼神如同鹰隼般犀利之人,这些人显然就是某些大人物的鹰犬,来此寻找什么。 寻找什么? 黎开很清楚,是在找她。 所以两人并没有住进客栈,而是用了些银子把一个赌鬼打发走了,收下了他那还算干净的屋子,买了些新被褥整理一番,也就能住人了。 两个人伪装成进城谋生的夫妻两,一张床,一间屋同吃同宿,却没有想象那般千相旖旎。 热气腾腾的面汤端上桌,上面漂着一层油花,香菜和香葱切得细碎,味道扑鼻,虽然简单,倒也看着开胃。 “人是铁饭是钢,费神伤情更得进食保持体力。”程煜换了两声,也不见黎开动静,转头看她还坐在那张简陋的长桌前,皱眉思索着什么。拿起筷子,绕到她身前,轻轻敲在脑门上,佯装生气说道:“若是连你也倒下了,如何解救家中双亲,还不快点给我拿起筷子对付点!” 黎开本来心思深重,看着桌案上的消息和线索没有头绪,被程煜这一敲,先是一愣,看着程煜将面汤推到自己面前,随即久违的笑靥如花盛放,扑哧一下乐出了声,:“你最近倒是填了不少技能,油米柴盐竟也难不住尊上大人。” 嘴上虽然这么说,看着程煜一脸得意,吃在口中整个全是巷子口那间老铺子的味道,也大概才想到,八成他靠着这张俊俏的面孔,又去迷惑人家铺子里的帮工小姑娘了。 程煜见黎开一脸了然,也不好意思再装作是自己下厨所得,挠着头看向别处,说道:“我是出去打听消息啊,每次路过那间铺子,都被塞一装的满满的食盒,却也不是故意要的。”说罢看着黎开那似笑非笑的模样,眉峰一挑,一张俊颜凑得老近。 “倒是你,再饿着我的心上人,定打不容情。” 手中筷子“啪”地一声,又落在黎开的额头处,她却也不躲,心中暗叹,像是许久,没这样嬉笑取闹了。这阵子的事情太多,从添红袖之始,破子母阵、治眼疾、遇佟灵、战沙场无一不是难解之事,紫府山、忻州祸、陪京乱,对精神的捶打,超乎一个十几岁少女的心绪承受之重。 程煜见黎开眸子深了下去,知道她又要为心所累,胳膊肘搭在椅子的靠背上,将筷子咬在嘴里,咂摸咂摸滋味起了话头:“不过今日出门,还真没白跑,偶遇着一个卖艺的营儿生,先生本是说书郎,讲起话来那才叫一套一套的,细听起来,这如今城中的形势真能让他分析个八九不离十。” “哦?”黎开一听也是提起了兴趣。 第一百五十九章 桃花债(六) 良辰与蔷鸢随着药材商乔帆一起来到内堂后院,相比起进门时的惊艳,在经历过一番与宅家主母的“沟通”后,景色再美,装饰在奢华,也不过像是一座金玉其外的殿堂,投不进人心。 廊子里左拐右拐,终于在一处高墙碧瓦的房子前站住了脚步,下人们很是有眼力价,见着老爷过来刚要开门,那妇人见此不免絮叨几句:“都说府上你们这几个最是机灵,可也得知道家里该着谁做主,即使是老爷陪着,也不能什么人都往小姐的内阁中领,可记下了?” 这一处闹得着实没趣儿,乔帆在良辰两人面前有些挂不住面儿,尴尬笑着,做着请进的手势。 妇人首当其冲就迈了进去,良辰几人紧随其后。 才进屋中,变扑面而来就是一股恶臭,正如之前在乔帆身上闻见的一样,呛得人不得不掩住口鼻才能正常动作。不过此时到不见那妇人有多在意,神色如常来到一处卧莲榻前,语气似乎也变得柔和些:“诗儿,诗儿?” 卧莲睡榻如名,床榻底部是花梨木搭的,呈一朵盛放的莲花状,淡粉色的床幔和顶子上如花蕊一般的流苏,无风自荡,四周盆景多用水培的碧莲,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古琴立在角落,铜镜置在木制的梳妆台上,满屋子都是那么清新闲适,只是此时主人的病态不趁时光。 小小的人儿听到母亲的呼唤微微转醒,开口如同呓语一般,有些沙哑,有些咯痰:“娘亲…诗儿,好…疼…” 随即看到来的并非只有母亲一人,脸生如良辰二人又从未见过,眼神从倦惫一下子变得有些惶恐,细细看去,身上还有些微微的发抖。 乔帆引荐着良辰等人,走近前来伸手拍拍女儿的后背,安慰道:“诗儿不怕,这是爹爹请回来为咱们治病的,给恩公看看伤情,好不好?” 这夫妇二人虽说脾气性子不甚讨人喜欢,但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到底在意。良辰心里这般想着,见着小姑娘身上厚厚的被子被掀起,顿时觉得那臭味更浓,大概是防止她忍不住挠破,四肢全被固定在床板上,不得动换,衣衫被卷起,有些脓包被带破,小姑娘吃痛,忍不住的呻吟,看起来似乎比乔帆更为严重。 “为何连你女儿都会伤势严重如斯?”良辰看着乔帆,将疑惑问出了口。 那汉子摸摸鼻子,轻咳两声解释道:“因我之前染这蛊术,脓水所沾染的皮肤都会在第二天鼓起个一模一样的大包,家里人和伺候的仆从也格外小心,一切我用过的东西都被处理销毁,一直倒是幸运不曾出现感染者。” “可是那日,我们分桌吃完午饭,女儿无意中触碰了我咬过的一个苹果,大约果皮上沾染了脓水,便一发不可收拾。”乔帆悔恨状溢于言表,他夫人听见又起牢骚。 “他倒是有那相好儿给治着,虽然七天受一次折磨好歹没丢了性命,我苦命的女儿如今也染上那劳什子蛊毒,今天已是第六日,小小年纪哪里受得了这番折磨。”说着转向乔帆和良辰:“你既然带回来了名医,如何?到底是能不能治?” 良辰摇摇头:“我对药理不熟,并非是神医,事情的前后因果我大致清楚,已经捎信儿前往蛮疆与那可施救之人。” 乔帆听闻如此,脸上焦躁的情绪也没有得到什么缓解,只是略微思量片刻,又向良辰提出请求:“恩公,远水解不了近渴,乔帆还有一事相求。” “明天就是第七日,这次小女也一起染病,此前那女子就不好说话,深怕自己笨嘴拙舌再惹怒了她,肯定恩公一同前往。” “我去?”良辰不明所以:“我去又能如何?” “之前我为她赎身之时也曾带回门中,无奈…”乔帆说着心虚地看了一眼旁边自己的夫人:“无奈被夫人扫地出门,我怕她此番记恨,不肯医治我们的女儿,恩公可说自己是我的友人,一起过来劝慰,也好摸清她的底细。” 妇人瞥了一眼乔帆,目光中鄙夷的神情尽显,不过没说话,心里确实也担心那女子性情如此古怪,万一真的不肯医治,这样也算是个法子。 良辰无法拒绝,只能点头同意。余光落在那小姑娘身上,显然她已经被病痛折磨地不轻,疲倦至此,手脚还时不时蹭来蹭去,奇痒钻心,抓破又疼痛难忍,眼神木讷地盯着房顶,丝毫没有几岁孩童那般天真和烂漫。 心里想着,匆匆和乔氏主家说了几句,便各自准备开来。 第一百六十章 苗女 良辰倒是没什么可准备,回来睡足一觉第二天便跟着车队上路,往乔家郊外的老宅而去。 与乔帆和他女儿乔诗儿同车,小姑娘的包起的更加触目惊心,连同乔帆在内,还有意识的时候都在不停地恳求良辰救他,哪怕倾家荡产,拱手让出金银富贵,也在所不辞。看着他们,良辰心中不大好受,自己那年在狼窝,是不是也这般挣扎? 是师父,将自己救了出来。露离离开时的影子在脑海中频频出现,以前也不是没有离开过师父的身边,比这次更远,时间更长都未曾有过如今这般感受,自己追了那么久的身世,如今真切放在面前,却又想着逃开,只做师父那个无忧无虑的徒儿就好,就像这个小姑娘,家世装扮都不如此刻活下去重要。 车马一路疾驰,越来越远离城中喧嚣,四周逐渐荒凉起来。经过乡镇主路,远远的一处房子出现在众人的眼前,孤零零地,像是野地中的一座孤坟屹立。 小路羊肠,院子里虽然荒芜,但给人一种干净幽静的感觉,门前两颗老树,树荫将门瓦挡了个严严实实,乔帆抱着女儿有些吃力,累得呼呼直喘,良辰便上前帮忙敲门,砸了两声,就听见里面有女人的声音传出:“谁?” “是我们。”乔帆回答到。 脚步声传向门口,两扇木板门打开,站着一名身穿白衣的苗条女子,鹅蛋脸,手脚修长,皮肤白皙,双眼有神,头发利落的束在脑后,棉麻制的衣衫倒像是良辰身上的道袍,简单的追这几个盘扣,腰间是一条不怎么搭配的丝带。 女子眼神沉静,带了几分坚毅。大概这就是乔帆口中所说为了进门施蛊术害他一家的苗疆女子了,虽然不是苗女装扮,但是师父之前说过,相由心生,从这女子的面相五官上来看,并不像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不过人不可貌相,内心的阴暗与邪恶并非是可以通过外表看出来的,良辰这么想着,连同那青衣的蔷鸢一起,稍稍欠了欠身,女子并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眼这两个面生的人,便转身向屋中走去。 几人跟着进来,乔帆轻车熟路,将女儿一起抱进来,坐到堂中的凳子上歇息,女子看着乔帆轻声开口,声音清冷:“这是?” 乔帆开口:“我女儿也不幸染病,现在肚子上全是恶疮。” 女子没有多说,从桌子上的刺绣小布包中,拿出几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小瓶子,分别倒在已经铺好的方纸上,因为只预备了乔帆一人的份,又随意抽了张宣纸,继续往外配着粉末,伸出食指,在这两份粉末中轻轻滑动,动作轻柔,竟没来由的让人觉得优雅端庄。 过了一会,女子将粉末化出一部分,分别包好,递到良辰面前,而没有直接交给乔帆,可能是将她当作随侍的小仆了:“将粉末一半内服一半外敷,可缓解身上的症状,大约七天。”说完就转身想要走开。 “且慢!”良辰出声阻止道,将手中的药包随手递给身后的蔷鸢,而并非是乔帆:“姑娘留步,稚子尚幼,既然事情是你与乔掌柜之间发生,家人不该无辜受此牵连,能否先行解了这小姑娘的蛊?”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中招 女子顿了顿身形 “除了他身上的蛊毒,其余人并非是由我所下,皆是他自己造成的。”女子说。 “即便如此,那脓包恶疮所中之毒好歹是从你这里而出,乔掌柜的孩子才几岁,浑身的创口都在流脓,哭的揪心,你就忍心让这么小的孩子受如此罪过?”良辰有些愤愤难平。 “没用的。”不等女子说话,乔帆就说道:“我求过她,说是女儿身上貌似有些痒,是否也是中蛊的前兆,可是她却无动于衷,非逼着我在家人面前写休书,直到创生满身,我那苦命的女儿,大不了,我们父女二人全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这番话说的有些冲动,良辰看在眼里,心中却是急得不行,这恶毒的话出口,不是正给火上浇油吗。 女子倒是没什么太大反应,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平静道:“我上次与你说得十分清楚,只要你休书一封,我便解你与你女儿的蛊毒,不肯的,可是你。” “我老婆是个啥样的人你也看见了,她死活不肯我有什么办法。”乔帆说到。 女子不再说话。 见过怕官怕贼,还真是没见过这么怕老婆的,可若是平时也就罢了,此时哪怕是权宜之策,先假装与妻子和离,救女儿和自己的性命也是好的啊。 良辰走到乔帆面前:“怕你老婆要命,就不怕蛊毒要命?就算你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你女儿的你也不在意吗?”乔帆也不说话,暗自抱着女儿叹气。 许是这两天经常与蛊毒打交道的原因,良辰觉得小腿处有些发痒,伸手随意挠了挠,女子见她这个动作,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是他什么人,为何也掺和进这摊子事情中?” 良辰挠了两下也不在意,想着也不能说出自己是来探你的情况,为解蛊毒而来啊,就随口应付着:“就是远方的亲戚,在齐云修道,乔掌柜来齐云山附近采药而相遇,见他这般,就想过来劝劝你。” 女子笑了:“劝我?”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两侧的梨涡若隐若现。 “你倒是该劝劝他,什么时候才能答应休妻。” 良辰心想着苗女还真够执着的,为何一门心思地非要跟着他不可,回头看看乔帆,不过就是个普通男人,纵使家中宽裕些,可照着这女子的相貌身高,也不愁可以攀上些个富贵子弟,到哪不是一样的过日子。 这么想着,就觉得小腿处越来越痒,索性抬起腿,掀开外袍才看见适才挠的那两下都已经将皮肤挠破,向外隐隐渗透着血渍,身后许久未出声的蔷鸢走到近前,一把褪下了良辰的高靴,卷起裤脚一看,那处确实已经被挠破,而且从里向外渗着紫红,好似被针扎过一样。 “你这几日也是宿于乔家?”女子看到良辰小腿上的伤,问道。 “正是。”良辰回答。 “你也服食过带有他血液的食物?” 良辰一愣:“没有啊?此话怎讲?” “你这小腿处的症状,正是中了我的蛊毒所致。”女子平静地说。 一句话,在场之人无一不惊。 马上看向乔帆,他随即别开了目光,顿了一下便说道:“这怎么可能?虽然宿在我乔家,但是那些留有脓水传染的物件都被妥善处理过了,其他人都没事啊。” 良辰心里虽然多少已经觉察这乔帆的反应有问题,但仍有疑惑,怎么可能呢,自己在乔家一并未与乔帆同桌进餐,二没有沾碰过任何他和小姑娘用过的东西,身上也没有伤口,如何就也中招了呢。 蔷鸢对着乔帆怒目而视:“那就要问你了。”语气中是说不出的冷冽,而乔帆目光闪烁,完全不敢与之对视,后来干脆将头转了过去,怀抱着女儿哄着,不想说话。 “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怎么会身中蛊毒!?”良辰站了起来,看到乔帆的表现自然也知道和他有关,大声质问。可乔帆却是一副事不关己,小声嘟囔:“什么都问我,我怎么知道,我可都好心提醒过你,没准是你自己不小心…” 话还没说完,衣领就被蔷鸢一把揪起来,本来染病乔帆身子就虚,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险些让他把怀中的女儿掉在地上:“到底怎么回事!少主平心静气问你不说,非要我用武力强迫你说吗?!” “哼。”按照良辰的性子,此时恐怕这个乔掌柜脸上早已是青一块紫一块了,只不过心想,这个时候估计杀了他也没用,反而冷静了下来,一路回想着与他相遇的经过,看看自己到底是在哪里不慎中招。 第一百六十二章 酒袋藏毒 仔细回忆的这半天,却是所有的细节都情理之中,确实都与乔帆无关,良辰虽然神经大条没有多做计较,但是蔷鸢似乎抓到了问题的核心,问向乔帆。 “适才着苗女所说的便是吃下含有你血液的食物才会染病,为何与你所说不同?”乔掌柜不说话,但是脸却是有些涨红。 女子看看他,依然平静着说道:“若非施蛊者出手,旁人有两种情况会被传染,一,身上有伤口,沾染了恶疮流出的脓水,二,吃下沾有中蛊者血液之物。” 从这女子口中说的传染的方法,与乔帆口中所说截然不同,让良辰和蔷鸢都十分气愤,突然一瞬间的记忆闪现,让良辰想到乔帆在向自己致谢可同程归家查探情况的时候,他面子上十分感动,听到能救命的郎中还远在百里之外时,又有些神情难测,拿起随身携带的那个酒袋子,举到良辰面前,说着千恩万谢尽在一壶酒。 本来露离就是个老酒鬼,良辰自小跟着他,也知道这乔帆的酒袋中香气扑鼻,定是佳酿,也就沾了一小口。 “是不是那个酒袋子里的酒有问题?”良辰厉声问道。 乔帆不出声,看样子似乎也就默认了。 女子端出一杯水,倒在良辰的小腿处,疼痛感明显,惹得她“嘶”地抽气。 “若他想害你,哪怕融进一滴自己的血,让你喝下,也便成了。” 良辰不顾腿上钻心的疼,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多年朽了的木桌摇晃了几下,似乎下一秒就会散架在地上,箭步来到了乔帆身边,眼里情绪复杂,呼吸沉重,忍耐了良久,将小姑娘从他手中抢了出来,递到蔷鸢手上,刚刚蛮力拍向木桌的一巴掌,此刻正是打在了乔帆的脸上,震得他连连后退。 可月白的少女的身形并没有就此打住,一直怒目而视,逼迫他到了墙角,蹲下身子,声音仿佛是从后槽牙跟发出来的一样:“我便罢了,你心思算尽无非是担心我半路不管,那你女儿呢?虎毒尚且不食子啊,亲生骨血你也下得去手!?” 乔帆被良辰这一巴掌打的整个耳鸣,像是蒙了一般,隔了半晌,才真真低下了头,鼻涕眼泪一把把的控制不住往下流:“我是没有办法,我也是没有办法啊!妻子跋扈,我又是入赘她家,人前看起来显赫有加,实际上管钱管账管家的人都是她,谁又能知道我的苦楚,每日进了院门开始她就对我大呼小叫,吆来喝去,好歹我也算一家之主,一点颜面都不曾给我留,活像个打长工的工人。” “此番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事,花了不少银子,重创了家底,以她的脾气,再这样下去定会将我净身出户,届时我身无分文只有等死的命运,但是这个孩儿她很是宝贝,她原本说什么都不肯为箬绮赎身,自从女儿也染病,实在是无人能解这蛊毒,这才许了我接箬绮回来,但不能进门,只能安排在老宅。” 听到他这番讲述,良辰依然没有觉得乔帆可怜,反问道:“让你净身出户不是正合你意,也省的这苗女逼你休妻,成双快活岂不是快活?!” 乔帆涨红着脸不说话,良辰冷哼:“还不是因为舍不得荣华富贵。” 被乔帆称呼为箬绮的女子一直安静地看着这一切,良辰腿上的伤不大正常,看了很久开口说道:“他想必是没料到你的伤势发作的如此之快,不然不会带你来劝我,昨日中招,今日就如此严重,也实在是奇怪。” “我隐约能感觉到你体内的有股阴气,时常接触鬼怪灵邪,便沾染了,虽然很轻,但也会加重你的蛊毒发作,你不是普通的修道之人,应十分擅长驱邪斩妖,到现在这个地步,你还认为我会相信,你是他远方亲戚,碰巧在齐云山修道,又碰巧被他在采药时遇见了这样的话吗?” “还能是什么样。”良辰没什么好气地说着,此刻腿上又疼又痒,刚才又耗费了大把的力气已经让她无力应对箬绮的盘问,草草的敷衍着。 女子也不再问下去了,转身走向里屋。 撩起亵裤,良辰小腿上的伤愈发严重,不多时已经生出好几个豆大的恶疮,中间成黑色,外面包裹着一层恶心的黄水,像是瞪大了眼睛的牛眼,里面仿佛有条肉虫子,在不住地扭动。 “知道我可能有办法救你,又怕我临时退缩中途罢手,就用这种下作的方法,让我也深中蛊毒,这样就能为自己,也为你想尽一切办法解蛊,不然自己也会因此身死,还不惜牺牲自己的女儿,当真是恶毒的心肠,像这种人留在世上也是祸害。”良辰攥紧了手里的鱼剑:“不如一刀结果了也就罢了,还能赏你个痛快!” 蔷鸢看着依然缩在墙角的乔帆,按下了怒火中烧良辰,并在她耳边低声提醒:“杀了他难保这女子不会撒手不管,若是少主口中那位神医束手无策,他一条贱命,岂抵得上三清天尊徒儿的性命重要。” 第一百六十三章 金黄剑穗 黑鸦斜飞,在天空中盘旋久不散去,喳喳的叫着,血红色的腥味弥散在死寂片刻又喧闹的废墟之上。刚刚消散的哀鸣和剑影又在风中绽开,堆积的残体狰狞而可怖,浓重的气息让人几乎窒息。齐暄赤红着双眼,立于狼烟之中,拨开身死的敌军残骸,一脚泥泞,一脚血泊地走向高地飘扬的敌方战旗。 长枪挑出笔直的一条线,银色的光芒似要划破天空,挑破了那早已破舞不堪的军旗,和看着兵败如山倒,怔怔发愣敌将的喉咙。 “赫照王身死,尔等莫再负隅顽抗,缴械投诚者不杀!” 一声厉吼,响彻蛮域疆土,齐暄挥舞着本国战旗,身上血迹斑斑,有自己的,也有敌人的,俊脸上满是沙土血痕,但丝毫没有影响到那双锐利有神的双眸。 顷刻间喧嚣归于彻底的安静,少倾,一柄战刀落地,哐啷哐啷地响着,声音传的老远,除了呼呼的风声与之和鸣,显得无奈且苍凉。不一会,兵器纷纷落地的哐啷声此起彼伏,战械金属与土地的亲吻,诉说着西南蛮疆一带,战乱分化将成为历史,一代新的政权或将出现。 公孙念站在后方高高的崖壁上,眼里只有万军从中那一个人,看着他褪去少年的稚嫩,脸上却没有被边塞的风霜过多摧残,还与初见时那个有些纨绔,煞是精明的贵公子一般模样,但心思却不可同日而语矣。 策马回营,大战过后,忙碌的自然是军中的医师,公孙念也不例外,直到月挂枝头,才抽下了一丝闲时,坐在帐中扶额垂腰。 隐约闻见一股香味儿,丝丝缕缕,钻入公孙念的鼻子,回头一看,果不其然,站着似笑非笑的齐暄,一身盔甲已然脱下,只有软甲常服。军帐中没有托盘,一手一个篓子端着,胸前还捧着,那香味便是从这篓子里飘出。 “这是什么?”公孙念奇怪。 齐暄嘿嘿一笑:“这不是赫照败北,我军接管他们的寨子,仔细安排,重新划分了住处,分了食物财务,没有为难当地村民,人家一看咱们这么客气,自然也会以礼相待,这筒子鸡,便是一个婆婆带着孙女儿送到帐前的,我心里挂着念儿,自然不能独享啊。” “哟 ̄”公孙念挑起语调:“将军做的好名声啊,那可不能白费了人家的苦心。”说着也不顾手上花斑,两个指头捏住一角,就往嘴里送去,将到嘴边,被齐暄打落。 “看你,急什么,忙活了这么半天,还未洗手吧。”说着扔了一块温热的湿帕子在公孙念怀里,自己用手拾起一块,递到她跟前:“张嘴。” “你这声将军,我可受不起。” 公孙念好笑,一口吃着,手上擦着,被伺候的好不舒适:“虽说疆场走势略有来回,如今你深究兵法,善待俘民,胜,不妄喜,败,不惶馁,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也,我说你是将军,没错啊。” 齐暄眼里满是笑意,伸手抹抹公孙念嘴角沾了的酱汁,却没有去擦,放进了自己嘴里,让公孙念看了,有些脸红,他还一边咂摸着滋味,一边故意皱眉:“这赫照的伙食中是放糖了?怎么从念儿口中说出的话这么甜。” 公孙念语塞,用脚踢了他一下,两个人笑闹了一会。 “对了。”齐暄正正神色:“少时来了位老者,说有位月白道袍的人拖他捎件东西,我估计着是良辰,就留了下来。” “说些什么?” 齐暄从怀中摸出金黄的剑穗,长长一根。 第一百六十四章 另有隐情(一) 苗疆女子的蛊毒发作起来当真是痒痛难忍,良辰被蔷鸢扶着,来到厅后的一间屋子,这里虽然整洁,陈放着一张床,但是稍有些浮灰,拍一下便飞起来弥漫姿空气中,不过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一屁股,良辰就歪在了床上,足足喘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稍稍缓和了些。 听到有脚步走进房间的声音,侧头一看,正是之前缩在角落里的乔帆,动作不是十分利索,但是显得比良辰自己精神的多,不免让人唏嘘,出发时他不是还蛊毒发作,如今怎么却好了? 乔帆清清嗓音,有些忌讳地看了看在一旁的蔷鸢,发现她正面无表情的狠狠盯着自己,想要说话的底气又失掉了几分:“恩…呃…道长不要怪我,我是个将死之人,在这个时候顾不上许多,唯有活下去一个愿望,现在这种情况,我比你更着急,还请您能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让那位神医快些到这里来,谢谢您了。” 说罢就赶紧溜了出去,生怕晚一点会再遭皮肉之苦。 良辰此时难受得紧,迷迷糊糊间就睡了过去,约摸着从午后一直到傍黑才转醒。屋子里昏昏暗暗的,没有看见其他人的影子,包括那名冷面女子,蔷鸢。 “小姑娘已经在服了药之后,预备送回乔家,乔帆也会跟随车队一起回去,你怕是要被留在这里了,他留下了话,两三天之后会再来探你。”名叫箬绮的苗女送来一些饭菜,平淡地说着。 良辰跟着折腾了这一天,动动小腿,症状明显严重,开始流脓流水,又痒又疼苦不堪言,肚子确实也饿得咕咕直叫,闻见饭菜的香味,想要坐起身来,发现竟然一点力气都没有。没想到病情竟然恶化的如此迅速。 苗女箬绮看到良辰这般,将饭菜放在了桌上,伸手去扶她起来,别说,她虽然看起来瘦弱,手上却很有力气,应是有着大活动量的劳作经历或者修身健体过。 勉强靠在床头,良辰从苗女箬绮的手里接过碗筷,手掌稍一用力,就觉得有些晕眩,不过是小腿处的一个大脓包,竟然会在半天的时间里将人折磨成这个样子,好似病入膏肓,惹人咂舌,难怪公孙念和她爹爹公孙青被称作鬼医,这蛊毒若不是用作救命,那便是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残忍地害人之道。 颤抖着往嘴里扒拉着饭菜,良辰对着苗女也是心里气的紧,会使这等手段的人,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这么看着我,心里想必是怨恨着我的。”苗女直视着她的目光。 良辰嗤之以鼻,冷哼着:“我知道你定又想说,我的蛊毒是乔掌柜害得,无非是自己认人不清,可是若不是你心狠毒辣,布下圈套,设计害了他,又怎会连累到他的幼女,我又怎么会掺和到这件事情中来?再说蛊毒这东西,过分阴毒,只有心术不正之徒,才会用来害人。” 苗女箬绮从良辰的话中听出了别的什么,有些疑惑:“什么我下圈套害他,你在说什么?” “你自己心里清楚。”良辰不想与她多做口舌之争。 箬绮一把从良辰手里夺过饭菜,面若冰霜:“你身上的蛊毒只有我能解,现在我若想要你死,轻轻动一下手指头,你便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今日你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怪我。” 听着苗女的威胁,良辰性子英朗直率,有人若是好言好语的劝说还好,听到这般犀利言辞,脾气上来了,你要我说我还偏不说了。不过心里也直犯嘀咕,一般都是恶人的恶行被揭露时慌忙,却还没见过逼着别人将自己所做的恶事再复述一遍的,听着过瘾还是怎么的。 箬绮挑眉,依然冷冰着一张脸,之前怎么不觉得,她这扑克脸的程度,倒和蔷鸢有得一拼了。她转身出去,过了不一会手里捏着一颗药丸又进来,居高临下地站在良辰面前说道:“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说,轻松地说还是痛苦着说,你自己选。” 良辰瞥了她一眼,刚张嘴想要怼回去,就被一口塞进了颗中药味圆滚滚的东西,箬绮伸手一扬良辰的下巴,就让她在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咽了下去,引得她一阵狂咳。 “咳咳咳,你!”良辰脸都咳红了:“你这毒妇!”想要伸手去扣喉咙,无奈身体本来就虚弱,被箬绮稍稍控制,就做不了任何事情。 眩晕感来袭,良辰就觉得身上反而没有那么难受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另有隐情(二) 脑海中一片混沌,良辰只觉得自己像是沉沉地睡了一觉,眼皮略重,动动小腿依然又痒又痛,不过至少因为休息了一阵,精神明显好了些。 周围静悄悄的,是不是有几声草虫儿的叫闹和鸟叫,但是鸟儿夜里几乎是不叫的,费力睁开眼皮,屋子里已经有些蒙蒙发亮了,自己这一觉竟然睡了这么长时间? 待眼睛适应了光线,良辰陡然吓了一跳,但没出声,苗女箬绮依然坐在床前,出神地想着什么,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醒来,但是看这样子,她应该是呆坐了一夜吧。突然想到昨晚这女人硬给自己塞了个什么药丸,后脊还是一阵一阵地发凉,她要真想害死自己,确实不需耗费多大力气。 “咳咳。”良辰轻咳,提醒那女子主意,但等了半天,还是不见她动静。 “你,你就这么坐了一夜?”手吃力地伸在女子眼前晃晃,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话刚说出口,箬绮明显抖动了一下肩膀,回过了神来时,就算良辰精神不济也能清楚地看见,她眼中隐约有晶莹闪过,但目光中更多的是悔恨与自嘲。她声音有些喑哑,许是一夜没睡的缘故。 “他如何跟你说的我们之间的故事,我已经知道了。”说话间,苗女目光中的自嘲逐渐变成了自叹自矣:“原本看你说话带刺儿,还以为也是个有钱人家富养的小姐,不过现在得知,有一点,我与你倒很是相像。” 良辰疑惑,听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也是个孤儿。”箬绮此话一出,神情落寞,让良辰觉得,这个女人好似也没那么狠毒了。 两个人就这么静听虫鸣鸟叫,顿了得有半盏茶的功夫,苗女箬绮才继续说道:“我从小长在继父家里,叫他宝翁,听说我还是婴孩儿的时候,阿爹为了给阿娘治病,就将我卖了出来,因为宝翁膝下无儿亦无女,苗女又是修习巫蛊的最好人选,就收我做了养女,叫我炼蛊和巫蛊咒。所以我能感知你身上或是与生俱来,或是经常接触所带有的阴气。” “宝翁虽习巫蛊,可从不利用其随意害人性命,我们的日子过得照样十分艰苦,饥一顿饱一顿,外加十年如一日的炼蛊习术,就是我全部的童年记忆。宝翁从小看着我长大,待我,如父如师如兄,就像你与你师父一样。” 良辰听到“师父”这两个字,所有的情绪,思念、委屈、埋怨一并而起,眼眶没来由的有些湿润,自己的一切,都是师父给的,都与师父有关,当他有一天真的不在自己身边,好像生活都变得没有方向,握剑的手,也变得没有力量。 “我也同你有一样的感觉,16岁那年,宝翁抱病,也许是自知时日无多,也许是别的什么缘由,将我送到乌苗的一个蛊婆那里,继续修习。世人都知道苗族有白苗、黑苗、花苗与箐苗之分,那只是服饰上的区别,真正的苗人,真正让人惧怕的,其实只有乌、白两种划分。” “白苗虽以养蛊为生,但多数情况不会无端害人,反而更擅长因蛊施救,而乌苗则不然,经常修习一些恶毒的巫蛊秘术,害人于无形,让人闻风丧胆。宝翁送我去的一处,便是那乌苗寨子方圆最厉害的蛊婆家中。” “我本来不肯,说什么也想跟着宝翁,可极不情愿地到了蛊婆家时,她手段了得,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只要我萌生想要跟着宝翁离开或者逃走的念头时,就犹如有千万只毒蚁在脑中啃噬,痛不欲生,几次下来,我也就在那寨中扎了根,根本不敢有非分之想。” 女子说到这里,回忆中虽然有些无奈,但也坦然。此时她一身素白,良辰忽然记起,她之前腰间的那条丝带已经不在身上,不知被放在了哪里。 “我不知道阿婆多大年纪,只看她满脸的皱纹,但眼睛明亮有神,想来年轻时一定是个极水灵的美人,相处下来,也知道她最初与我下蛊只是为了好好管教于我,不想横生过多的事端,为人并不像我的想象和人们传说的乌苗那样狠毒,只是脾气古怪,但后来对我也像亲生的孙女儿般,打心眼里是疼着的。” “‘阿绮,你不是一直好奇为何蛊女多孤独终老吗?’,那是阿婆第一次与我彻夜长谈,露出我之前从未见过的神色。”苗女箬绮神光望出天际,好似回到了多年以前的那个晚上,与今夜相似,有没有那么地相似。 第一百六十六章 另有隐情(三) “如果喜欢一个男人,那么把自己的身子给他之后,蛊女可以用蛊,拴住他一辈子。”苗女箬绮说着。 “可是,人心多变,你拴住他的人,也不一定能拴住他的心。”良辰反驳:“感情这种东西向来都应该是两情相悦,才可白头不离,纵然几年、十几年、几十年过去,只得到一个人躯壳又有什么用?” 在良辰看来,美好的感情或者如黎开程煜,心意相通,彼此相许;或者如齐暄公孙念,有着共同的志向,互相欣赏。自己与师父…也不知怎么的,露离那双桃花眼似乎就在面前,不喜时也自带三分笑意,眼波流转,群花开遍也不及他一瞥倾心。 晃晃脑袋,自己这是在想些什么,良辰在心中暗骂自己没出息,怎么总能把与露离之间的师徒之情,幻想成男女之情。继续集中精神,听箬绮讲话。 “你也说了,几年、十几年、几十年过去,这个人一直有你在身边,那么他便也会习惯了你在身边,习惯该是个很可怕的东西,长久坚持着同一样事物,肌肉会记忆,骨骼会记忆,心脏会记忆,头脑会记忆,灵魂,当然也会记忆。” 许还是向往美好的爱情,良辰对这种获得的方法不甚苟同:“就算你说得对,但是靠蛊拴住男人,有意思吗?” “那男人就可以三妻四妾,随意地占有女人而不负责?呵呵,世间哪有这么好的事情。”箬绮反问,见良辰不想跟她争执,也就继续说了下去。 “蛊婆本身年纪就大,教授了我几年之后,也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里,一睡不醒,那年我20岁,开始了颠沛流离的日子,其间我从家乡云贵,到过黔东、黔南、湘西等地,是苗寨就进,有蛊女蛊婆或者巫师就请教,想要炼出别人无论如何也解不开的蛊。” “那是我进阳明山的第九日,想要寻找罕见的蛊虫,不小心坠落在一处山崖下头,便是在那时,我遇见了乔帆,他也是来山中寻找名贵草药,不顾危险地将我救了上来,因为伤了髌骨,无法继续前行,食宿半月都是他在为我清理伤口,采药做饭,无微不至地照顾我,那时我便对他心生好感。” “终于,我的腿伤好如初,在救我的那处断崖旁,他也找到了求之不得的稀世珍药,他说真是缘分,坐在崖壁凸起上,看着远方即将落尽的夕阳,我问他有什么能报答的地方,虽然我没有什么盘缠首饰,却也不想平白无故落给别人人情。” “他说‘我家中做药材生意,不缺金银,只是对你倾慕,既然我两有缘,不如就此相好。’当时我很犹豫,记得阿婆临终前所说,苗女一生只能对一个男人下蛊,当找个真心喜欢自己的,下蛊前要想好,是否真的愿意与他相守一生不离弃。” “乔帆看出了我的犹豫,又很聪明知道我想要什么,当即聊表衷心,说自己腰缠万贯,但是与家中妻子不和,如果我跟他,他一定会对我好,不会再让我过这种漂泊无所依靠的日子,就是这句,深深打动了我,当天晚上,我便答应了他,并悄悄给他喝下蛊水。” “就这么又过了几天,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不止,乔帆说他要回程,让我安心在客栈等他,等他八抬大轿回来迎娶我过门,我心中欢喜,也与他说不要做那负心之人,不然后果会很惨。他当时还跟我笑着发誓,说一定会回来,要是食言定会不得好死。” 第一百六十七章 另有隐情(四) 听到这,良辰已经起了疑心,这乔帆与苗女箬绮所说的分明就是两个故事,乔帆说是由于箬绮看上了他的财产,才设下圈套装作舞娘偷偷给他下蛊控制于他,但是箬绮所说,却是乔帆趁着英雄救美,然后起了色心,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定不是负心人,才抱得美人归,最后还是食言受了蛊毒的罪。 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事情经过,良辰不用多做考虑,心里明镜一般,若是搁在一天前,自己肯定相信乔帆所说,因为他与女儿都是蛊毒的受害者,日夜被折磨不说,精神也饱受摧残。可是如果不是来到这乔家老宅,知道了他如何狠心将女儿拖下水,来要挟妇人家中救命的银子,如何拖自己下水,保证能获救,这样城府深沉且不择手段的人,负心弃妇这种事,想必他也是能干得出来的。 何况从见到箬绮的时候,这个苗族女子的神情动作,举止说话,虽然有些极端,但都不大像乔帆口中所说的那种狠毒妇人。 良辰自己就是个例子,如果她真的心肠狠毒,大可以不用照顾她每日餐水,现在蔷鸢也不在身边,凭她身中蛊毒,完全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直接让人拖了出去,随便找个野地一扔,自生自灭也就是了。 但是良辰的性子,与黎开相似,就算自己吃亏,也从不会逼迫别人做事:“一个巴掌怕不响,就算你说的在理,用下蛊的方法拴住想跟你好的男人的心,也不是什么君子所为。” “呵呵。”箬绮轻笑,表情却有些难看:“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君子,在这个世界上,无论任何事情都有其本身的规矩,和尚不能吃肉喝酒,全真道士不能娶妻,民众不可随意伤人性命皆是如此,苗女的规矩,是一生只能爱一个男人,不管乔帆是好是坏,是贫穷还是富有,当初既然做了选择,就不能改变,纵然他休妻之后娶了我,对我打骂,只要他不再爱上别的女人,我亦不能离开他身边,必须永远做他的妻子,若有人解开了所下的蛊毒,便只有自尽一条路,这是我的规矩。” “而他选择占有我的身体,就必须付出一生的时间真心陪伴,不然就会付出生命的代价,这是他的规矩。” 听完这番话,就算是平常人都会有所震撼,即使极端,但这样敢爱敢恨,也可算作巾帼之豪杰了,良辰感叹苗族女子的专一,也是打心眼里觉得乔帆纯粹就是个祸害。自作自受不说,还连累了家人。不要说黑苗女的手段,平常人家的姑娘难道就可以山盟海誓骗过,随意玩弄过后,不负责任? 封建时期的无才便是德,还有所谓的女则,看似是对女子的保护和教育,其实是加诸在其身上最沉重的枷锁。它就像是精神鸦片一样,长期吸食着女性的灵魂,让你彻底沦为他的牺牲品,沦为时代的淤泥,磨灭了自己,也同样禁锢着后人。 这座城池千百年来对女性的描画,都太过残忍,占不得一丝一毫的位置。 一时间,良辰觉得自己竟然很羡慕箬绮,如此爱恨分明。的确乔帆这一骗走的,不光是女人最宝贵的东西,还有对所爱之人托付终身的勇气和决心。她反而不希望公孙念赶来解乔帆的蛊毒,这样的男人真是活该痛不欲生而亡,而且还会间接害了苗女箬绮的性命。 箬绮仿佛看穿了良辰此刻的心思:“你是在想,若真的有人解开我的蛊毒,我会不会自尽?放心,我的蛊毒,世上无人能解,所以时不会死的。难为你现在这般境况,还能想着别人。” 她的目光看向良辰时,包含了深深的敬佩。昨日整夜,显然良辰还说了很多,包括她的师父,她的身世,她的朋友。也许还有良辰自己都不曾发觉,深深藏在潜意识里的情感。良辰羡慕箬绮的专一,箬绮也羡慕良辰的幸运,与自己相比,她有一个可以一直相伴的人,有时候世界里多了一莹光亮,是多么弥足珍贵。 如果可以选择,万贯的家财,哪里比得上真心人与人力量。 可惜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我之所以不救那孩子,是知道要是乔帆的陷害,那么救了她一次,他也会再害亲生骨肉第二次,救了小姑娘,他也会害别人,至于你…” 箬绮说着,语气里掺杂了抱歉:“我既然知道了你是谁,也断然不可能轻易放手,若真的最后落个技不如人的下场,我再来与你道歉。” 第一百六十八章 事有转机 黎明的曙光揭去夜幕的轻纱,吐出灿烂的早晨。温暖的阳光照在转身离开的苗女身上时,良辰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她一个轮廓,有些耀眼,分辨不清虚实。 又是两日过去,身上的毒疮发作的愈发恶劣,大约真的是箬绮所说,由于良辰跟着师父降妖除鬼,身上沾染阴气,所以病发作得极快。如果说之前良辰还能勉强自主行动,那么现在,除了能闻见满屋子充斥着的恶臭,判断自己的伤势,就是连起身看下疮口的力气,都没有。有时候脑筋混沌,甚至出现幻觉,自己腾空而起,看着躺在床上的那具灵寄躯壳,整个人发飘。 照这样下去,只怕不出五日,就会不治身亡。 良辰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那日清晨与箬绮的对话,之后的日子里,除了身上毒疮脓包一个接着一个鼓起,疼得她浑身颤抖,就是若有若无地听见箬绮走近房间,为她用凉水擦着身子,念诵经咒的声音,每每这时,身上都能好受不少。 这天,按照惯例箬绮为良辰擦完身子,仔细跟她说了几句什么,就出门了。良辰依旧迷迷糊糊,脑袋里充满了各种声音,但就是没有箬绮交待说话的声音。意识不清,也不知道黑夜白昼地过了几天。 突然就感到一鼓真气灌体,燥热难受的身子猛然惊醒,强撑着精神,艰难撬开眼皮,眼前提掌为自己运气的人,正是久不相见的师父,露离。 “师…师父,你,不是不要徒儿了吗?”良辰本来连日来委屈的情绪一下子释放,话语间唇齿有些不清,鼻子一酸,簌簌地掉下眼泪来,晶莹如剔透的珠子,断了线般流淌到眼角,又继续滑落在榻上。 露离双眼红肿,看起来像是不知道哭过多少回一样,眸子里从来都隐约着的笑意彻底不见,看见良辰转醒的一瞬间,桃花眼才重新有一丝的神采。可慢慢,随着目光下移,又有明显的黯淡。良辰的腰腹部以下,两条腿上,足足布满了几十个恶疮,大包上面长小包,小包外套着大包。 里面蠕动着的虫子已经有了意识一般,向皮肤深处钻去,一路疯狂地啃噬着,恶臭扑鼻,化作任何一个人,看见至亲至爱之人遭受这种罪过,于他本身,都一定是身心的折磨。 “傻丫头。”三个字出口,便是良久的无言,对于此刻的良辰,再亲耳听到师父的声音,无疑已经是最好,甚至最后的安慰。缓缓地刚闭上眼睛,突然指尖针扎得疼痛,随即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苗蛊女说的没错,她的蛊,确实无人能解。” 是公孙念。 “不过…”公孙念是多么鬼灵精怪的小冤家,又是此时此刻最清醒的人,脑袋一转,就有了办法:“幸亏露离你也在,我们可以如此这般…” 两人咬了一会耳朵,彼此的眼中都是不容有失的神色。露离听完,看着公孙念为良辰解下外衣,准备施针,转身向窗边走去,正与在外面伸着头向里面张望的乔掌柜撞了个正着,一个利落的翻身,还没等乔帆开口询问,他便一拳挥了过去,带着拳风,闷声一响,听者力道大概能打碎乔帆嘴里一半嚼牙。 一番得手后,露离全然没有停手的意思,照着乔帆身上所有的反向关节,重拳出击,打得他鬼叫连连,哭喊着求饶。 公孙念一边集中精神施针为良辰吊着性命,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无奈地说着,也不知是对着良辰,还是自言自语:“这人也是该着找死,露离这回,是真急红了眼,能把道德天尊逼到这个份上,就活该担着天神怒火。” 良辰意识逐渐清明,虚弱着问道:“那苗女呢?怎么会容你们到此。” “说到这,我先用针尽量减轻你的痛苦,好为我们设局做个诱饵,一会那苗蛊女回来之后,千万不要说见过我们。”公孙念手上动作极快,不一会就封住了良辰身上各大主穴位,又简单给腿上的毒疮放血,挑出不少蛊虫。 “你这剑穗用的极好,可算聪明。”公孙念夸奖到,良辰会意,本想说些什么,就见有人给公孙念打着信号,赫然就是蔷鸢。快速收拾好之后,公孙念又在房间中忙活布置了些什么,才匆匆忙忙给良辰打了个眼色,赶紧离开。 果然,不一会,苗女箬绮挎着一个小篮子,里面装着个大包袱,慢慢地走近房间里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对法巫蛊(一) 箬绮并不觉得有异常之处,如常走到良辰的榻前,将手中白色像寿衣一样的布料放在桌上,又从中摸了个鸡蛋,捏碎了放在堂屋后壁的左上角,出去接了一盆清水,为她擦洗身上,只是这次,将她全身脱了个精光。良辰有些抗拒,扭动着身体反抗,箬绮也不在意一边擦还一边说。 “与你随行的那个女子自从那日失踪之后,到现在也没露过面,既然你是因我的蛊毒而死,我便将你按照苗族的规矩下葬,这堂屋后壁上的鸡蛋,也取落气鸡之意,会在为你发丧时丢掉,祝略是苗族中阴间的最高神明,他会指引你一路好走。” 苗女箬绮说着,嘴里开始念诵巫咒,声音细小但不间断。良辰就觉得身体上轻松更多,不再发抖,意识已经逐渐恢复了正常,不再是连续时间的恐惧,反而有些淡定的喜悦,看来是巫咒所起的效果。 “救救我。”良辰看着箬绮的模样,想了半天,打心眼里还是十分同情这个姑娘的,虽然师父和公孙念他们已经赶到,有了救下自己的法子,但是这个苗族女孩,实在让人不忍心伤害,如果她能放弃仇恨和所谓的规矩,为自己接了蛊毒,也许,师父他们不会为难于她。 所以良辰这样开口,做着最后的尝试。 箬绮顿了顿动作,静静地看着良辰,半晌,才叹气道:“已经晚了,我虽然不憎恨你,但是不代表我会任人欺骗。” 才刚说完,忽然她好像察觉了什么,看向窗外,那里从这个角度看去什么都没有,但箬绮依旧不放心地扔下手中的布帕,往那个方向挪了两步,就赶紧正了正脸色,深呼吸几次,盘腿而坐,在屋子中央。 良辰忍着疼痛,支撑起上身,就见苗女箬绮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身形都连带着有些颤抖,嘴中快速地嘟囔着什么,与之前在良辰面前的类似,却又能明显听出其中不同。喘息声和痛苦的呻吟声夹杂在一起,看那样子难受到了极点,慢慢地,从口鼻双目中,流出了鲜血,一滴一滴,滚落在地面。 因为之前身上的症状减轻多半是由于箬绮的咒语效果,现在她都自身难保,良辰也越来越觉得疼痛奇痒难忍,耳朵里又开始出现了各种杂声。 眼前发花之际,就见外面走进来一个人,看身形当是公孙念,此时的箬绮已经支持不住,痛苦地捂着肚子在地上滚来滚去。公孙念进门便走到她近前与之说着什么,良辰也听不清,只见箬绮不住地摇头。 不一会,箬绮开始疯狂地抓在自己的脸和眼睛上,仿佛那里有什么让她痛苦不堪的东西,屋子里不知何时又进来几人,分别是露离、乔帆和蔷鸢。乔帆一进来就蹲在箬绮的身边,说着解蛊之类的话语,那苗女还没有反应,就被旁边的露离一脚踢倒在地上,捂着腿嚎叫。 “我就是死,也断不会解蛊,遂你们所愿。”苗女箬绮声音颤抖,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 第一百七十章 亲口喂药 苗女箬绮身体开始剧烈地起伏,仿佛喘不过气来似的,痛苦的哀嚎声也越来越大,但就是不松口解蛊。乔帆有些忍耐不住,动作粗鲁地盘问着她,看口型像是在说,让她也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之类的话。 良辰现在这是病着,爬不起来,不然非手起剑落,宰了他不行。 公孙念看着苗女还一味地坚持,悄悄凑在露离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他稍一皱眉,席地而坐,口中念念有声。霎时间,苗女箬绮的身体好像被通了电一般,猛烈地抽搐起来,根本法不出任何声音,诵念稍停之际,公孙念又伏低身子,尽量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跟箬绮说了些什么。 此时此刻躺在床上,虽然多少因她的缘故,被折腾得只剩下半条命,但良辰的心中并没有要用手段逼迫她不得不解蛊的意愿,反而看着她受罪的模样有些不忍。许是这过程太过难以忍受,许是公孙念的话起了效果,箬绮也大口喘着气,终于点点头。 乔帆首先喜不自胜,与露离一起,抬着箬绮出了屋子。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不到,露离走近屋中,手里端着一碗看上去乌漆嘛黑的糊状物,快步来到良辰面前,扶起她的身子。但是良辰太过虚弱,整个人用不上什么力气,便几乎是靠在了露离怀里,头被稳稳地压在他的臂弯中。 没有多余的话,露离像是怀搂着一件珍宝似的,动作轻柔,尽量不去碰到良辰的伤处,将碗凑近她的嘴边,稍稍捏住她的下巴,往里灌着。人在病极了的时候,往往动作不受控制,纵然是露离这般小心着,有不少也洒在了衣服上。良辰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露离,神情仿佛在说让师父费心了。 一边喂着药,一边擦拭着洒在衣服前襟儿的汤水儿,清心寡欲的道人眼中有说不出的心疼,影子逐渐被拉长,看看窗外的时辰,此时已离黄昏不差多时。 露离先将药碗放在了床沿上,揽着良辰的身子,伸手将尾端的被褥拿来,全部托在她斜靠着的腰身处,尽量将整个人放低,端过解药,一仰头喝了一大口。良药入口,又浓稠,是扑鼻的呛味儿,又酸苦难当,一直涩到了舌根。 就在良辰瞧着露离的动作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的时候,他轻轻地拖高自己的下巴,唇上温热的触感率先占据了全部意识,随即便是入口的苦涩。 莫说此刻良辰浑身瘫软不能有所动作,便是能做什么,也动换不得了,只能睁大双眼,下意识地吞咽着。“师父他,在干什么?!”良辰心中这么想,眼前只能看到露离放大了的俊颜,桃花眼微闭,侧脸一直延伸至肩膀的线条,衬出好看的锁骨。 唇稍离分,便又是一大口,重新压了下来。阳光描摹着露离的背影,为其镀上一圈金黄,良辰全身大部分都陷于身前人的阴影,心脏地狂跳提醒自己一切都是事实,却无比踏实。 想说过来看看状况的公孙念,也被余光瞥见的这一幕劝住了脚步,一直以来虽然这对师徒看似形影不离,但估计此刻,才是他们彼此靠得最近的时候。 直到快要日落西山,余晖的光芒被吞噬殆尽,良辰的身子重新被放平在床上,公孙念才将捣好的药泥与绷带拿着,走近房间。 第一百七十一章 最是情深不相移 “咳咳。”公孙念进屋前,还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般地清了清嗓子,看着脸上有些红晕的良辰,不禁感叹,这假小子仔细看去还真是好看的紧,尤其不多见红扑扑的脸蛋,没了往常的桀骜飒爽,显得更像个娇羞的女儿家,看她看向自己的目光,似乎有话想要询问,但耐着药性开始起效,脸色有些难堪。 “这解药先让那姓乔的喝下了,确保无误才端来的,放心,她已经答应给所有人解蛊,包括那人家中的小女娃,只是你这次伤的不轻,虽然服食了药物,怕是拔疮的过程,更要受罪了。”嘴上说着,公孙念手上也没闲着,从来利落的动作,也在揭开良辰被创口的脓血粘住的衣衫时,莫名有些颤抖。 莫说是露离,任谁看了这般惨状,都恨不得将那罪魁祸首碎尸万段。 到了晚上,月捎挂上枝头,良辰就感觉全身滚烫发热,尤其双腿处的恶疮,纵然已经被公孙念处理过,此时也像是在被人用利器腕着一般,往外流着什么,或者是脓,或者是血。很想大叫,但溢出嘴角的又是喃喃呻吟。 疼痛过后,全身又开始发麻,如同被挤压了很久,才松快之后的酥麻感,比起之前的剧痛,也是一点都不痛快,若说之前毒蛊发作时像有万千只蚂蚁在啃噬全身,那现在,这些个蚂蚁又纷纷涌出,在身上爬来爬去,六足带电般,让人忍不住抽搐。 快要坚持不住之时,一只手紧紧地握住自己的,好似炎炎夏日的一抹清凉,凛凛寒冬的一堆篝火,溺水时的一根稻草,让人拽在手里就不想放开,直到酥麻和痛感齐齐消失,才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此时一门之隔的院中,三个人互相对峙着。 “我不管异界如何,良辰说什么,你们也不能带走。”公孙念首先发难:“这次你肯通风报信,便全当是个人情,他日奉还就是。” 蔷鸢双手紧握,知道面前的两人,一个是座上三清真神,一个是鬼医驼青之女,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硬拼软磨似乎都起不到什么效果:“人情就罢了,左右她是我异界少主,伤了分毫,我已无法向主上和异界臣民交代,才不得不请您出面,只是此前我与道长的约定,还望能在此得到兑现。” 露离大手一挥,良辰此劫,凶险异常,不知日后身体是否能康复如前,现下能保全性命,自己便不会再让她离开身边一步。此前虽然这个女人与己方多次作对,差点害了黎开,间接屠了桃木珠子所在一座整寺,连庞太傅也是折在她手中,想来也知道是个厉害的人物,还有她身后的异界,就算要对付,也得从长计议。此时她愿意暂且放手,也估计是不想先起冲突。 抬手,一个圆滚滚如蛋样的东西,抛向青衣冷面女子。 那东西大约有两个鹅蛋大小,通体雪白,滚圆的肚子上是一个张牙舞爪的出海蛟龙,叱咤于浪涌之上,有一顶口,周身九个小孔,正是演奏时所用的乐器,唤作“陶勋”。 “蛟龙出海,空谷余音,果然是宝贝。”青衣女子不多数扑克脸上有了一分赞叹:“既然如此,代我向少主辞别。”说着一个垫步,扭腰攀上了身后的一从高木,树枝轻响,由近及远,慢慢消失了踪迹。 “宝贝?”公孙念挑眉:“恐怕日后是个要命的东西。”说着眼神瞟向屋子,问露离。 “哎?那两个怎么处置?” 露离低头思索无果,想必这时的心情多少有些烦乱,不过像是想起了什么,将拂尘兜入袖中,拍了拍衣袖,郑重其事地向公孙念深鞠一躬:“此番,多谢了。” 公孙念看着他的样子,头一回觉得眼前这人,比初见时还要祸水。那时听父亲说,就是娘亲,都痴迷过这个牛鼻子道士,金鳞岂非池中物,只是他纵有着六界极羡的容貌,却志不在儿女情长,原想着可能这一生,都要见他一颗心全系于道法苍生。 这个徒儿,是自小在他身边长大,不知不觉竟成了系他于尘缘的那根红线。 “我倒是更喜欢你如今这个样子。要想尽悉人心,首要看清自己的内心。”公孙念笑笑,在袖子里掏掏,拿出那根金黄色的剑穗,之前不仔细看时,根本无法发现上面细碎的黑点。 随手捡了根树枝,盘绕了几圈,递给露离:“名师出高徒,知道自己传出的任何消息都会被异界之人所截,知道但凡涉及到她,我定会联络你,就借着这次给我送口信解蛊的机会,就算那个女人不找你出马,也能让你安心,这小徒儿看起来莽撞,关键时候倒也细心,聪明。” 露离接过公孙念手中的树枝,只见盘绕起来剑穗上的黑点,赫然罗列成几个小字:异界离间,吾信师恩。 第一百七十二章 本性难移 又是一日天光大亮,推开良辰所在的那间小屋,一股恶臭的味道扑鼻,将人生生给顶了出来。少时露离从院中古井里打了一桶清水,舀在了盆中,由公孙念端了进来。淅淅沥沥地淋在良辰的腿上,又拿巾帕连同水和污渍一起擦洗干净,重新取来买了的衣物,为她换上。 等待一切收拾完毕,扶着良辰坐起身来,她惊讶的发现,昨日还病得只剩一口气,现在竟然能笔直地坐在床上,低头看去,除了还有些红肿,两条腿好好的在眼前,不曾伤筋动骨,挪动了下,虽然不复往常的力气,但活动无碍,与伤前无异。 “几日没见风了?要不要出去走走?”公孙念看着穿戴整齐的良辰,这时才觉得她像是个活人了。 良辰本来以为自己这次就算不死,最轻也要留下些残疾了,之前看双腿那么恐怖,若是再不能走路,那活着干脆还不如死了痛快。现在才是把心放在了肚子里,有些后怕地问道:“我的腿?” 公孙念拍拍身上的小挎包,揪出只睡得正香毛绒绒的一团,丢到良辰怀里:“喏,要是你的腿不能完好如初,就阉了这小懒蛋下酒。” 良辰低头一看,正是猜猜,哈喇子都流了一嘴,似乎是累坏了,扔得这下都没能让它清醒过来,提着迷迷糊糊的小脑袋,舌头一伸一伸,睡梦中还在为良辰舔着伤口。憨憨的小样儿,让人忍俊不禁。 “那怎么能?!你要是不想要了,我可是拿它当宝贝的。”说着良辰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脸,手轻轻柔柔地抚在猜猜顺滑的毛背上,那样子好像也在对它说着谢谢。与公孙念一起踏出房门,阳光照得良辰眼睛刺痛,头一次感叹能再看见苍天白云,日头正盛,真好。指指东边那间屋子,公孙念说道:“那姓乔的与那苗蛊女就关在那间柴房中,今天早上就活蹦乱跳了,恢复地比你快,也不知道你是怎么了,竟拖了这么许久。” “中蛊之时,那苗女似乎与我说过,能感知到我身上的那什么阴气,是否与此有关?”良辰这时身上还是虚弱,声音也是小的只有两个人能听见,公孙念不明所以,良辰就把苗女箬绮当时的话复述了一遍。 两个人相顾无语之际,一只手搭上了良辰的肩膀,熟悉的气息在身后氤氲,露离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见徒儿已经无碍,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怎么这就出来了,没多歇一会?”话还是原来的话,但是听在良辰耳朵里,瞬间就回想起昨日师父亲口喂她吃药的画面,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处。露离一见,还以为她没好彻底,双手握住她的肩膀,上下仔细地打量着,忙问公孙念:“良儿可是余毒未清,怎么脸红成这个样子?” 公孙念看见她的样子,联想到昨日,心中了然:“奥 ̄中毒之像乃是面色乌青,似这般红润霞晕,多半是倾心之症。” 说罢向前走去,将原本扶着良辰的一半身子,都推到了露离怀里,不在两人中间做着电灯泡。平时一向多话的良辰在师父的打量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憋了半天,才安静下自己那颗小鹿乱撞的心。 露离紧皱着的眉头也终于舒缓开来,面色上看着倒是如常,随便找着话说:“既然身子已无大碍,记得从明日起,早课还是要修的。”握着良辰的手却没有松开的意思。 远处的公孙念本来竖着耳朵想听墙角,听到露离这句话,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叹气:“哎,不解风情。” 推开柴房的门,入目是一直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脸上有些乌青和淤肿的乔帆,看来昨天被揍的不轻,还有被捆在柱子上脸色苍白的苗女箬绮。见到三人过来,乔帆首先冲了过来,那精神头完全不像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哎呀,小道长也无碍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良辰看着他那张如同小丑一般的嘴脸,本想开口骂几句,后来想想还是作罢,一是身上还是虚弱得很,没有力气,二来这种人就是个脏心烂肺,就算骂了他祖宗十八代,再遇到这种要命的事,他还是会把身边能用的人全推出去,做自己的替死鬼。 乔帆看到良辰无心搭理他,继续说道:“哎呀,仙道真是法力高强,能让这狠毒的女人自作自受,遭受反噬,看着虫子从她的眼睛里嘴里爬出来,真是太解恨了。” “人已经这样了,你就积点口德吧。”公孙念说道。 “是是是,神医说得对,在下还未谢过神医妙手回春。”乔帆狗腿地鞠躬致意。 “别。”公孙念连忙说:“我可受不起。” “为何还要绑着她。”良辰还是打心里同情这个苗族女子。然后乔帆就将箬绮之前同他说过的,要是苗女被人解开下在自己心爱男人身上的蛊毒,就不能存活于世之类的话,告诉了大家。 “哦。”良辰心里稍有安慰:“你是怕她自杀,才限制了她的行动。” “这女人心肠歹毒至此,就算是死,也不能玷污了我乔家祖屋。” 第一百七十三章 最后的悲哀(一) 不知道世间其他对旧爱的态度,这乔帆应该也算是头一号的人渣了,良辰看着他说话的样子,恨得牙根都痒痒,而他好像还不自知,继续说着。 “这种女人,我反正是不会在意她的死活,可是平白无故出了人命,搞不好还要吃官司,再惹出什么是非,还请各位仙人道长行个方便,离开时,将她带上,随便丢在野地里自生自灭也就罢了。” 良辰哭笑不得,不过苗女箬绮反而平静地看着大放厥词的乔帆,并没有过多的表情,也对,从第一次见她,她就没有表露出过太多神情,只有说到云阳山的相遇,才像是充满了期待,大约如她所说,那是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却也被这个混蛋抹了个一干二净。 甩开师父的手,良辰恶狠狠地盯着乔帆,吓得他连连后退:“是吗?那你倒是说说,云阳山脚下客栈中,真是她将你灌醉的?” 说到这里乔帆楞了一下,说话明显有些结巴:“当,当然,这还能有假?” “不说实话是吧。”良辰知道公孙念是把刑讯逼供的好手,故意大声说道:“知道你面前这神医为何被人称作,鬼医吗?” “为何?”乔帆说到。 “因为她善于以蛊救命,但经历了这番,想必你也知道蛊是什么。” 听出了良辰的意思,公孙念故作心狠手辣地接着说道:“严格来说,我也算半个苗女,每个苗女所养的蛊虫都不一样,只有自己知道解药如何配比,所以我短时间无法解她的蛊,我自己的蛊虫,却也不是吃素的,若是想从你这得到点实话,一个手抖下在你身上,别说如今这境况她巴不得你死,不会救你,就是有心,也未必能解得开。” 说完顿了顿,观察着乔帆的表情:“怎么样,是要我出手,还是你自己说?” 乔帆吞了口唾沫,额上起了一层冷汗。 良辰与公孙念一唱一和:“公孙姑娘您也别难为他了,就当是给我们开开眼界也好,不用伤及性命,只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即可。” “你,你们这是想勒索我吗?当初我与小道长已经说好,只要蛊毒能接,黄金千两送上,现在也算功德圆满,你们随我一道回家,马上兑现。您想要什么,想要多少我都给您,只求各位神仙高抬贵手,饶小的一条狗名”乔帆想想之前受的罪,就腿肚子发软,只差没给跪下了。 良辰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别误会,金银财宝,身外之物,只是想这事有个交代罢了。”说完示意公孙念。 还没等公孙念走近,那乔帆一个响头就磕在地上:“各位大爷,各位神仙姑奶奶,可不敢开这个玩笑啊,小的不是东西,您各位别跟我计较,就当我是个屁,把我放了算了。小的在这给您各位磕头谢恩,您老就有如再生父母,饶了我吧。” 说这话鼻涕眼泪一起流下来,一张脸唰白,就差哭出声来了。 “我呸!”如今良辰身上虚弱,这逞口舌之力的事自然落在了公孙念身上:“要是有你这么个不孝子,还不如拖去为了野狗。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是不说!” “我,我我,我说!”乔帆软了下来,想着估计是这小道长知道了些什么,自己难逃一劫。 “你最好一丝一缕,一节一节地说清楚,从你和箬绮是怎么认识,又是如何走到一起,中途若再要有半个字不真,这公孙姑娘的布袋子里,有的是让你生不如死的办法。”良辰现下觉得,底气也恢复的多了,说话,都有了力量。 无奈之下,乔帆只好如实交代,这回故事的版本,倒与苗女箬绮当初与良辰所说的如出一辙。由始到终,这位苗族女子没有说过半句谎话,倒是一直以受害者自居的乔帆,在众人面前,彻彻底底地露出其原本的可憎面目。 听他讲完,公孙念这小暴脾气上来,抓着乔帆就是一顿毒打,什么毒蝎子,大蜈蚣一股脑地塞进其衣领里,惹得乔帆满屋子乱跑,惊叫连连。 抛下公孙念撒气不说,良辰问露离:“师父,你们昨天是如何让她中招而没有任何察觉的呢,明明我只让六叔辛苦跑了趟西南蛮疆,您又为何会与公孙姑娘一起到这来了。” 露离想想也有些后怕,若是自己与公孙念再迟个一时半刻,后果恐怕不堪设想,如今能亲手感知面前人儿的体温,听她仰着头跟自己对话,不由得庆幸。 第一百七十四章 最后的悲哀(二) “说来,还是跟在你身边那个女子将消息告知于我。”露离劝开了公孙念,她一看见乔帆还是气鼓鼓的样子,索性大步走出了柴房。 良辰惊讶:“徒儿原本以为,她势要带我回什么异界,离间我们之间的感情,断了所有联系才是。” 露离听到良辰这么一说,莫名地心情有些大好,也就顺着她的话:“放心,我们之间的‘感情’,不是她用个离心之法就能拆解的。”看到良辰咂摸出这话出口的意思,有些脸红的小样,桃眼弯弯,这小妮子这几日的熟透了的小苹果,堪比原来一直以来的都多。 “你与念儿传递的消息,所用之法很是聪明,她得信赶来恰巧与我在村口集合,便一起偷偷摸了进来,隐藏在乔家祖屋外头的古树附近,观察两日,知道了你们的作息,这才趁那苗女出去之时,先行进来布置,只是苦了你…”露离想说,虽然来时青衣女子告知自己了些许情况,但若是知道徒儿的蛊毒发作如此厉害,就算硬闯,也断不会让她苦撑了那么两天。 良辰跟随师父多年,自然能听懂他的言外之意,说到底这件闲事管的,也是自己莽撞,知道一定会被蔷鸢封锁与师父送信的所有通道,本想借着给公孙念求医,她定会找到师父诉说原委,送上那根剑穗,以表自己不会为人所惑的决心,也让师父安心,谁知,一不小心中招,差点被乔帆给害了命去。 露离接着说道:“摸清情况之后,我们便先行入屋看了你的伤情,念儿虽然熟悉蛊物,却不愿意冒险,其间配比差了一点,都会要了你的性命,所以才有了后来我们引她中蛊,让她自己出方子解蛊的法子。” “悄悄将念儿的蛊粉,混入入门的那个水缸之中,她进门开厨,就一定会沾染上蛊虫,由我来以真气助念儿驱咒,蛊虫就会快速脱离休眠,这才有你后来见的那一幕。” “可是我见她也在念咒。”良辰不解。 “苗蛊之事为师虽然不甚熟识,但说到斗法…。”露离还没说完,就被公孙念抢来话头:“若论斗法,你可是她老祖宗啊。” 露离指指公孙念语气略有些埋怨:“你啊,若不是我最后留了一手,没有赶尽杀绝,你这极端的法子可就害了那个苗女,那蛊虫可是差一点就将那女子的双眼尽数吃了个干净。” “就算真是如此,那又如何?”公孙念不置可否:“她不给那乔帆的幼女解蛊是担心他还会再害他人,但是不与你这徒儿解蛊,完全是知道了她是乔帆找来的帮手,若真为她解开了自己的蛊,自己怕是也活不成。” 露离看向良辰,她点点头,也有些惋惜:“那日她离开祖屋,并非是采买食材,而是已经准备给我下葬,买了要为我穿戴的衣物,听她的口气,估计还预订了棺木,才花费了那么久返回屋中,说到底,也是个可怜人。” 乔帆这时好死不死地追出屋子,扒拉着前襟,上面裸露的皮肤上已经多的是被蝎子和蜈蚣咬的红肿:“神医奶奶,祖宗,快收了神通吧,小的罪该万死不该拖累小道长,小的知错,小的知错。” 说着响头跟不要钱似的磕在地上,院中未做打理,几乎都是黄土,磕得乔帆满脸,混着鼻涕眼泪,一道道的。 “再说,明明罪魁祸首是那苗女,你们干脆弄死她算了,尸体我来想办法处理。” 众人再看乔帆这人,穿的衣衫显赫,像是个富贵人家出来的,可言行举止,真让人咂舌,良辰大骂:“当初就该让蛊虫弄死你。”说着自己一瘸一拐地走向柴房。苗女箬绮见良辰进来,抬头看了看她,继续发呆,绕到柱子后面,费劲地解了半天,捆得当真是比粽子还紧。 “这是乔帆捆得?”良辰问道。 箬绮点点头:“现在,你们相信我了?” 良辰摇摇头:“只可惜我少前意识不清,不然不会让师父和公孙姑娘如此对你。” “呵呵。”箬绮笑了,只是有些无力:“说到底,也是我存了些私心,害得你如此。” “那你还会守着苗女的规矩吗?” “为什么不呢?如今这般,我还有什么理由可以活在世上。”箬绮一双眼睛望向良辰,还有昨日斗法留下的伤痕,眼白血丝密布,只有眼光,未有神采。 良辰原本想说,既然蛊是你自己解的,也不算破了规矩,但看见她哀大没过于心死的模样,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被人破了自己下在心爱男人身上的蛊,就要自裁,是宝翁立下的规矩。”说着看看站在门口的露离:“女人一生最大的悲戚,并非是丑、穷、疾病与困苦,而是无依无靠,身边没有真正对自己好的人,同样失去了双亲,但你,比我幸运得多,那晚我听你说起身世,也是那女子打错了算盘,你与倾心之人是否会出现嫌隙,只会受你们彼此心意的影响,外人,无论怎么离间,都不重要。” 苗女箬绮的一番话,让良辰更加不忍:“你无非是所托非人,何必执着于这一个?” “遇到天定的相依相守的人是缘分,很多事情的机会却只有那么一次,永远想着前面会有更好的,如何能满足长久。” 良辰无言以对。 “还请转告乔帆,不用担心,我不会死在他的祖屋之中,纵然身死已成定局,也会先行回归故里,祭拜完宝翁和蛊婆再做安排。”说完,箬绮便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世间之事就是这么不讲道理,那乔帆回到家中,妻房儿女具在,生活生意还可以继续,就算平日里受些正妻的白眼与使唤,可以就是吃香喝辣地好好活着。反而是箬绮,虽然出身黑苗养蛊,却从未存害人之心,倒是敢爱敢恨,被乔帆这种人欺骗、失身,到现在还要弃世而去,沦落成彻底的悲剧,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 良辰积攒了好久的情绪有些失控:“为了这样一个王八蛋,你值得放弃自己的生命?生而为人我们有些事情是无法选择,例如身世,例如贫富,可是如你所说,能左右命运的,选择日后道路的却是自己,最最不能的,便是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你现在就是!” 箬绮头一次眼睛中出现些情绪,那感觉有些意外,似乎是完全没有想到良辰会这么激动。 “我生活这些年,无一时不再求索自己是何处之人,生身父母是什么样子,可是一朝得知并非是自己想要,就放任自己却也是不能,规矩是人定的,就可以由人来改,凭什么前辈留下的话我们就要誓死遵守,照这样说,我是异界的人,凡尘俗世所有人皆是我的敌人,我该将他们全部杀死,一个不留吗!?” “就因为你的养父养育了你,你的师父教了你,就算有恩,任何人都不能以所谓的那些理由,拥有剥夺人生命的权利。” 听完所有这些话,良辰不再看她,径直出了柴房。乔帆正跟公孙念掐指保证,说一定奉上孝敬神医的金银财物,看见苗女箬绮跟在良辰后面一同走了出来,生气地怪叫:“小,小道长,你怎么将她给放了,要是死在这里,我们可就都脱不了干系了啊。” 箬绮照样神情淡定,看向乔帆的眼中不余过多的情感,没有说话。 良辰气急,也不顾腿疼,一脚踹了上去:“你闭嘴,她的事,用不着你管。”说着示意公孙念:“将解药给他,赶紧救你的女儿去吧,看见就烦。” 第一百七十五章 陪京风云起(一) 最后,苗女还是踏上了返乡之路,小布包一挎,身无长物,一身素白棉麻,原来系在她腰间的那条丝带,被她挂在了乔家老宅门口的一颗古树上,随风飘扬起来,彩绢似彩霞飞舞。后来才知道,这是在阳明山之时,乔帆送给她的。怪不得,在她朴素衣衫上,看到它有那么一丝得不协调。 公孙念开心地收下了乔帆的金银谢礼,用她的话就是:“不赚白不赚,这么大的事只是破了点财,算便宜他了。” 考虑到终究那寄在齐云山的神器“空谷玉埙”是落入异界之手,黎开的情况也会比以前时候危险的多,待良辰修养几天无碍之后,几人也搭伴启程。不过他们没有想到,因为一时心软没有处置了这乔帆,日后这家遭受了几近惨无人道的折磨,还累及了整个镇落。 不过这是后话,我们暂且不提。 放下赶路的露离几人不说,陪京城中最近动静不小。 清晨,赫连城从自家宅子走出,沿着晨雾弥漫的街道大步而行。年过中年,体态有些发福,步幅略大些,晃动的身子相比往常似乎要更加威武一些,隐隐有当年战场上年前将领的风范。 纵横捭阖,睥睨沙场数十年,如今功成名就,加官封爵,堂堂少保赫连城,依旧难凉热血。 走向皇城,他的腰板挺得笔直,但若是有心者看,终究能感觉到他的脚步略微沉重,眼中也略有疲惫,那是昨晚根本就辗转反侧,几乎不曾入眠。 一辆马车从远处的晨雾之中行驶过来,赫连城抬头一看,是自个的富贵命儿子。 五年前大儿子出军鞑靼,为国捐躯。志铭乃是他二房所出的庶子,最初接进府里时便不得嫡母待见,从小胆子薄又纨绔,纵是他严加看管,却也往往日上三竿才起来,平时花天酒地,不思进取,直到他大哥身后,才略有改变,如今早起,实在是非同寻常。想来这个“不肖子”心思倒是深沉,懂得何时避其锋芒。 赫连轩的眼中有些异色,一点点父子之间的默契和欣慰。官场比战场更需要嗅觉,他觉得自己这个小儿子,也许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才。 “我送你。”赫家公子志铭道。 赫连城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还是要走过去的。 赫志铭见父亲笃定,也不多说,只是将马车帘子拉开,之间一道冷光璀璨一闪,印在赫连城满是震惊的脸上。 “呵,想不到啊……想不到你将它给带来了。” 赫志铭笑道:“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此乃先帝御赐不归甲,当今世上,也就父亲大人、定国公侯各有一套,许久不见天光,少保之位明为晋封,实则削权,今日难得父亲受召上朝,怎能不风风光光一回?” 赫连城抚掌大笑:“嘿!你小子,想不到我赫连城心性直白,到养出你这么个心思深藏的兔崽子!” “冬藏为秋收,是当年父亲教授的,儿子自然是不敢忘。” 赫连城点点点头,走进马车内,一道阳光透过晨雾穿进马车。 “叮……” 不归甲前放着一把宝剑,阳光照耀之下,青绿色的光芒折进眼底,有些夺目。 赫连城将手放在剑刃之上,微微用力,鲜血就顺着血槽滑下。 想当初,疆外战乱,先后有四名将军向着老皇帝请战,皆是殒身战场,没有回来,还丢了整个西部走廊。 老皇帝几乎昏死过去,举国选拔能人奔赴战场。 正当此时,赫连城和定国公侯齐玉异军突起,杀得敌军七零八落。三战三捷,疆外之人听闻两人名字,闻风丧胆。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皇帝龙心大悦,觉得此战胜在定军心,安社稷,不顾古稀高龄,穿甲带械,御驾亲征,硬是为两人带来不归甲和无鞘剑。 “身披不归甲,手提无鞘剑,朕赐与你们,是为让来扰敌人不归,我朝大军一往无前,切记,切记,切记!” 老皇帝的话语历历在目,赫连城回忆之时,赫志铭已经为他宽衣解带,换下朝服,披甲带胄,俨然一副上战场的装扮。 当年他不过是跟在齐玉身后的一个毛头小子,天时地利不好,家里的几亩田交不上公粮,只好将他派来当兵。赫连城自诩没什么脑子,但有一股子冲劲,只知道这做士兵的,要信任上头,上头叫你去做的,就是得拼尽一百的力气去做。 那时,黎天也就是齐侯和庞太傅身边的随帐参谋,他赫连城就跟着鞍前马后,冲锋陷阵,运气好的是,他不仅活下来了,还顺手削下了蛮骑小首脑的脑袋,得以在这陪京之中做了官,还是不小的官。 自己虽然多年来明升暗降,但也算是享受齐人之福,难以忘记的,却是是沙场战吼,齐候和庞懿的满脸毅然。 齐候逝去之时,乃刚解其戴罪之身,小侯爷齐暄也被发配边疆戍守,得到消息时,他当场气得昏厥,想着侯爷身后之事不能如此,赫府上下披麻戴孝三天,齐府上下洗扫一清,送定国公侯好走。 不归甲与无鞘剑,原是老皇帝赐给齐玉和自己一人一件,到此,才重新归在一处。 而如今,黎天又被诬告入了牢狱之中,他赫连城,要去做一件大事! 第一百七十五章 说书先生 一切穿戴完毕,外头已经天光大亮,赫连城如今已不再是那个别人眼里的富贵一身承的官宦人家,天命之年,络腮的白须,垂垂老矣,但身姿挺拔,沧桑的眸子带着坚决的光,从厚重的盔甲中射出来,显得炯炯有神,身边的赫志铭看了,都有些晃神。到底自己还是受了父亲的影响,而他却不自知。 “要不要坐车过去,如今已经快来不及了。” 赫连城摆摆手:“走过去,你和我一起走。” “可……”赫志铭还是下了马车,跟着自己父亲一同向着皇城走去。 这条街道距离他们的宅子很近,这街上的产业的股东也都是赫连轩,这个地区是属于他的。 走在这条古老而崭新的宽阔街道上,赫连轩心中总是充满了骄傲与满足,这片地区的繁华总是告诉所有人,他原来是个只会打仗的粗汉,现在,还是个成功的管理者和生意人。 他走过这里,就如同当年在检阅自己的部队一般,如同帝王巡游自己的国土一般。 “铭儿,你是第一次在这个时间,见到这里吧。”赫连城开口道。 赫志铭点头:“是的,我每次出门,街上人都很多了。” 赫志铭和他老子不一样,有个毛病,喜欢惹弄是非,所以就是起早了,他也不愿意出门,喜欢在人多的时候纵马而过,惹得一片惊呼和叫喊,一日看尽金陵柳。 “班师回城,每日朝会那时,我每天都会往这里走上一圈,不论刮风下雨,从没有间断过。”赫连城今天的话倒是多,平日里,对这个不思进取的儿子,打骂倒是常事。 赫志铭点点头,他要是自己的父亲,他也会每天这么走一趟,他甚至要走好多趟,上朝走一遍,最热闹的时候和收摊的时候都要走一遍,在他看来,领略不同一时人和物,方能在尘世冷暖中饲人心 。 “今日,便更不能破例!” “朝辨色始入,君日出而视之。”赫志铭急道,“如今已然天光骤亮,朝会怕早已开始,圣上要商讨黎大人的处置,朝堂之上有的是人暗含鬼胎,父亲上书屡次,有心鸣冤,才得这一次面圣的机会,若再要耽搁…” “哈哈哈。”赫连轩笑道,盔甲随着身子的都懂摩擦的叮当作响,指着赫志铭埋怨道:“你啊你啊,好一个顽劣成性,酒地花天的纨绔子弟,眼睛确实看的比谁都清楚啊?怎么,心眼还需要用在生身父亲之上吗?” 赫志铭语塞,随即一脸吊儿郎当:“当贺我父,虎将无犬子嘛,可是若要救黎大人…” 赫连城眼神瞥到了道边,亭亭玉立着少女一名,捋了捋胡子,“就是因为要救他,我也得慢一些,毕竟我要是走的太快,有人就跟不上了。” 说着看向前方,眼神之中充满笑意,话头却是转向自己的儿子:“少时你不是在家门口打发走一个走街说书的先生?” 赫志铭有些茫然,刚要问出口,随着父亲的眼神的方向望去,便如见谪仙,咽下了所有疑问。只见那女子一身豆粽的内裙,搭了件血牙的窄袖外衣,颜色虽然素朴,但难掩气质如兰,乌黑如泉的长发在雪白的指间滑动,一络络的盘成发髻,玉钗松松簪起,再插上一枝步摇,长长的珠饰颤颤垂下,在鬓间摇曳,眉不描而黛,肤无需敷粉便白腻如脂,唇绛一抿,嫣如丹果。 双眸似水,带着些浅浅的冰冷,似有常人不能预见的巧思谋计。 那人是谁,自然是黎开。她会辰时在此等候赫连城,也是受了之前少保大人口中的说书先生的指引。这事还要从那天程煜打听消息回来报备的时候说起。 递上一例碎银,黎开略有怀疑地打量着面前这名老者,长衫有些破旧,领上的盘扣也短缺了一二,一把三弦抱在怀中,时不时地撩拨几下,说是艺人不惧风评,这先生反正也确实有点太不修边幅。 刚才听曲儿的时候,向听着程煜向周围人打听,这先生原是老屯子里的,姓祝,生的是长脸,小眼睛,高个儿,满像个竹竿子,人称“竹令儿大射子”也是形容他这高大的个子由来。祝先生呢,早年丧妻家徒四壁,只有一女。他正是如狼似虎的年龄,总想梅开二度,但终因家贫没人愿意当后妈而不能如愿。于是,他就泡在说书场,以化解自己莫名的饥渴。 那还不敢在曲艺茶楼真真儿地当手艺去卖,农闲时节,吃过晚饭,汉子们叼着旱烟,女人家拽着孩子,男女老少像赶集一样陆陆续续来到张家大屋。张家是大户,5间大屋有很大的活动空间。主人好客,来者不拒。乡亲们你一堆我一伙儿,一会儿堂屋里就齐刷刷地人挨人。 炕头炕梢唠得正欢,只听醒木一声脆响,祝先生早站在了地中央,四面的人立刻鸦雀无声。只见祝先生身着灰长衫,满额的碎发都被收拾地整整齐齐,腰杆很直,没了平日的猥琐: 韩信登台拜王侯,武松杀嫂报兄仇。孟姜哭倒长城路,张生莺莺戏春秋。 第一百七十七章 说书先生(二) “先生有礼。”黎开欠身,此时就与程煜连同祝先生,在一个茶楼谈事儿的单间儿里。 这原本是这祝先生独创的小灶,将自己会说的故事,编成了几个大段,里头一节一片地是缀满了扣子,为的就是在茶楼啊,西市之类的大排场牵头,引起人们的兴趣,然后就不再说了,想要知道后情的,一个时辰五两碎银,三人为满,或独享或拼凑,继续后文。 收得了银子,先生一脸讨好,见着黎开这么心水的人儿又出手敞亮,自然高兴,搓了搓手:“这位小主儿是想接着哪段听啊?” 程煜本来见这先生还怪会讲故事,又将许多事情说的头头是道,想着这市井之上的消息,当没他不知晓的,才带着黎开前来,要知道这祝先生原本就是个老不正经,一双眼睛尽会在她身上打转儿,管不会让黎开冒险来这熙攘的茶楼,自己听了回去转述也就是了。 走上前来在长条登上坐下,一手拄在祝先生的书案前,一手拄膝,右边肩膀将黎开是挡了个严实,没好气道:“就从你说着当今皇帝是庆妃所出讲起吧。” 老祝被这样一说,心里登时有些谨慎,自己的段子不少,街头巷尾的闲话也都有所涉猎,可是这当今皇上的事儿…都怪那次,酒过三巡嘴上就没了把门的,不知被哪个有心的人给听了去,回去乱传,要是真传到哪个庙堂上官爷的耳朵里,自己肯定吃不了兜着走啊。 “两位说笑了,当今圣上哪里是咱们这些市井小民能议论的,那可是杀头的罪过。”先生虚与委蛇,有些吃不准面前这两人的来历,若说是得到消息前来问罪,直接锁了自己也就是了,用得着使银子还拍下自己的一个时辰听热闹?还是没有实在证据,前来钓鱼抓现行的? 黎开刚才也不免被这先生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现在程煜出来打岔,倒也解了她的难堪,又见这说书的先生起了疑惑,猜测他心中所虑,在程煜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 程煜听闻后,眼睛瞪了一眼老祝,起身去将单间的门关了起来。 “先生不必忧思,若说怕官家儿前来找事,我比您更甚,不妨再仔细瞧瞧,可曾丝毫认得出这面貌。”黎开大方说道。 老祝听到这,凝神向这面前的女娃娃看去,看一眼,沉思一刻,半晌刚才提起得心绪,此时更加弦曲乱弹,都怪自己老眼昏花,还想着怎么陪京中什么时候从地底下冒出个这么容姿倾城的姑娘,不正是那在太傅女婿府上,出言吝敕白事会,为齐侯和小侯爷平冤解围的黎家小姐嘛。 “莫不是…”祝先生惊讶出口:“哎哟,小老儿的确有眼不识金镶玉,怠慢了黎府上的千金,该死该死。”说着放下他那把旧三弦,规规矩矩地正姿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 黎开并没有料到先生会有如此举动,忙搀扶起来:“先生少礼,如今这局面,黎开万万当不起如此啊。” “是是。”祝先生重新坐在了书案前,四下看了看周围是否有人注意此处雅间的动静,回身将窗户也关上,仍怕隔墙有耳,声音压低了些说道:“姑娘,是为黎大人的事?” 黎开:“正是。” ------题外话------ 今天临时有事,所以延误的三更的时间,大家见谅哈~ 评论回复今日三章出现的人物姓名与简单评价,可领币20枚哦,每人限领一次,不与其他长评活动同时参与(也就是说想要长评奖励的小伙伴还可以遵循公告,发布评论哦),活动明天中午12点截止,截止后统一发奖。 第一百七十八章 陪京起风云(二) “要说起这黎大人入狱,陪京城中街头巷尾可都传遍了。”先生搭话,那时白事会,也听人们口述这黎家的小姐,如今一见,远比相传的传神许多。 “哦?这黎大人的故事你们也编成了段子传话街头巷尾?”程煜挑眉,对这姓祝的说书先生,语气不大友善。 “哪里哪里。”先生连忙解释:“我们茶楼或者当街卖艺,无非是混口饭吃,哪能编排朝廷命官呢。”说完眼神瞟向黎开,那意思像是在询问这位的来历。 黎开挥挥手,让程煜不要在胡闹,宽慰了先生几句:“他只是言辞有些莽撞,并不是外人,先生但说无妨。” 不是外人,程煜咂摸了下这句话的滋味,心中欢喜,面子上装着不在乎的样子,规矩地坐下来听他说着。先生这才言归正传。 “话说那天,正是太傅棺椁回京办五七的日子,古有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之说,太傅虽然明理儿上比不得天子尊贵,可是如今这天下,到底是太傅门生众多,皇权旁落,又因逝者为大,这丧仪自然有些铺张。” “街市上停了一切杂耍活动,满眼的孝白绫绸挂,太傅府上命人监督百姓致孝,凡是商贾,七七之日前不可开门营生;官从三品往下,府门白布的孝灯笼高悬;更不用说我们这些茶馆、戏园子、风月场所,全部得了禁令,没有文书,不得开张。” “原本陪京的制度都在太傅生前由他经手把控,黎大人身为陪京首府遵从也就罢了,要不说太傅府上的二位小姐只要排场不要命呢,这阵势远了不说,我朝可从未有过官员丧礼大于国丧的,黎大人得知当然要登门劝阻,一为拜别,二为提醒,不料刚进完香,话没说上几句,就被赶来的差役给扣在了狱中,得了个越矩礼法,蓄意谋逆的罪名。” “呵!”程煜嗤笑:“可笑之至,这丧礼又不是黎大人主持操办的,差役为何旁人来进香拜别的人不抓,大办白事的‘孝女’不抓,就拿了黎大人呢。” “谁说不是呢!”先生激动地惊堂木一拍,把两人都吓了一跳:“不过,事情后续的发展更是有些出乎意料,大理寺奉命差人拿了黎大人,以往与大人有些嫌隙的太傅门生竟然破天荒地这次公开联名上书,为黎大人正名。” “哦?”黎开听到这里感觉有些不对劲,自家父亲向来深居简出,虽混迹官场却因为人太过直率,得罪了过不少同僚,正四品知府这个官职,也是起起落落,自黎开懂事之后才算坐稳,且一做就是十年。说句不大恭敬的话,有人落井下石等着看笑话是平常,这联名上书保举倒算奇怪了。 “当然,上书劝谏的也并非全然太傅门生,连那多年不涉朝政的赫连城赫少保大人,最近听闻也都起了动静,说是要上朝觐见,参与议事呢。” 先生的话如数家珍般,一股脑往外倒腾,赫连城这三个字,倒是听进了黎开心里。 第一百七十九章 陪京起风云(三) “原来如此,我当是谁托老祝送的信儿,侄女甚是胆大心细,竟然直接找上了老夫。”赫连城目光中透漏着赞许,那时自己与太傅并无甚交情,没前去现场,不过听得这黎家的千金,大闹白事会,还当是这些个说书先生惯会添油加醋,没想到百闻不如一见。 黎开听闻赫连城这样说,顺着他的话头:“多谢赫叔叔为家父仗义执言。” “哈哈,好,好啊,黎天养了个好女儿,想必入狱的经过,那快嘴的老祝已经全然告知于你了,今日又特地在此等候,所为何事?”赫连城余光瞥见自己家的坏小子眼睛都看直了,不由得摇头叹息。 黎开此次想着是要等见当朝从一品少保大人,三孤卿一,带着程煜多有不便,也就自己只身前来了,此时却不由得庆幸,要是让他看见赫家公子这个模样,保不齐又会生事。不过黎开虽然这样想着,却是应付眼前事为重,没发现房檐上闪过的一抹绯红。 “知道叔父此去朝堂,多的是为父亲求情,开戴罪之身,不敢登门拜谢,增添不必要的麻烦,听说叔父上朝多为步行,便得了消息,一早等候在此。心中尚有一计,或许能看清,闹剧的背后,究竟是何人在徒生事端。” 赫连城听言如此,眼睛闪过一丝疑虑,不过瞬间打消:“你想如何?” 皇宫之中雾气缭绕,宛若天宫,金碧辉煌宏伟壮观,议事正殿有四角高高翘起,殿前月台两角,东立日晷,西设嘉量。殿顶满铺黄瓦琉璃,镶绿剪边,正中相轮火焰朱顶,两柱之间用一条雕刻的巨龙相连接,龙头探出檐外,龙尾隐入殿中,完美地融合,极显帝王气魄。 走在巍巍皇城其中的,是一身戎装的赫连城,身后跟着一名托剑小厮,步履生风,坚毅稳健。 群臣在殿内站毕,在中间空出一个位置,那是留给赫连城的位置。 年轻的皇帝在龙椅上静坐不动,皱起的眉宇将它有些阴霾的眼神衬得更加明显,令人不悦。 待群臣上报完毕,皇帝皱眉问道:“少保赫卿何在?”然后随意在群臣中指了一人:“李卿与之相距不远,可是他今日为何时辰过了都未在殿外侯传?” 姓李那人原为光禄寺少卿,站位靠后,疾走出列前几步跪地道:“启奏圣上,微臣不知。” 皇帝不说话,边上的太监王琚急忙摆手,示意其退下。 李旭便乖乖往后退去。 “赵将军,你与赫卿素来私交甚好,你可知其近况,可是身体抱恙?” 皇帝还不死心,继续问道。 “额……这个……”赵将军跪地道,“赫大人这两日为黎大人的事忙的焦头烂额,没有与我等有过交集。” 这话虽然是推脱,却也是将问题暴露了出来,群臣之中,顿时一阵窃窃私语,这不是暗示对圣上裁决不满,赫连城不给面子嘛,这赵将军说是实在太直,显然两边都不讨好。 “好。”听了这话,皇帝竟是出奇的没有龙颜大怒,而是淡淡回应,好似终于有人起了这个话头,也就顺着接了下去,“那大家且说说,这黎天越矩礼法,忤逆犯上,按照国法,应当如何处置?” “圣上,经过调查,发现黎天此事局势明朗,满朝文武皆知,他与太傅不和,此次故意纵容丧仪大办,乃至礼越国丧,实在是其心可诛。” 一个看起来颇为老实的官员上前说道。 群臣之中当即有人窃笑起来,上前的乃是太学,当年的状元,奈何一副只在做文章中有灵性,平时一副死脑筋净出瞎注意,皇帝也看不上他,没有遵从惯例将郡主许配给他,而是随手封了个太学国子监。这次却不知怎的,竟然有意启用,分派了差事,主要负责黎天一事。 就是出口的这番回话也是让明白人听了有些恨铁不成钢,纵容丧仪大办,说白了还不是太傅府上办事不利,两位千金礼矩不清,黎天充其量是个不查之过,吃不上什么苦头。 皇帝斜眼看看站在身边伺候的王琚,满脸的不痛快,大太监很会来事,看着圣上脸色,连忙制止正在禀报的那人:“纵容?怕不是那么简单吧,府上搜寻一番,还不快将结果速速报于圣听!” “哦,是是,王公公所言极是,去他府上搜查竟是全无收获,没有一点迹象,彻底的干净即是彻底的污秽,还请圣上明断。” “哼!家底清白,为官清廉,结交党羽之说本就子虚乌有,自然是什么查不出了。”有人对这位说话的大人嗤之以鼻,顿时朝堂上的声音此起彼伏。 第一百八十章 陪京起风云(四) “哎 ̄矣 ̄久未来朝堂,怎么这议政之处,尽是些胡乱说话的,快赶上出街东门的菜市场了。”声音不大不小,确是足够让满朝文武都听了个清楚。 宝座上的帝王抬眼望去,天光之下,一人披甲带胄,阔步向前,威武不可言,隐有当年南平倭祸,北挡契丹一将战马踏平川的气概。 “臣,赫连城,参加陛下,诚请圣安。” 瞧着他这身打扮,皇帝微眯双目,不甚满意。本朝自开国来,文官朝服玉衡,武将卸剑解甲,如今赫连城这样入得正门,身后还跟着捧剑的随侍,自然心里不舒服。手指指腹轻轻摩擦着龙椅把手,面上却并未显露神色。 “哟,赫大人,您也是两朝元老了,怎么皇恩免你日日上朝,今日重回朝堂,连规矩都忘了?”皇帝虽没说话,身边的大太监王琚忍不住出口说道。 赫连城眼睛一瞪,叩拜之礼属武将所用,虽未起身,但威风不减当年:“老夫在与圣上说话,朝堂之上,岂有你一阉人插嘴的份儿!”这一句,给众人说到了心坎里。本朝新帝登基伊始,除相劝,远内阁,使得这宦官的权利空前强大,后来又分设司礼监秉笔太监和司礼监掌印太监。 前者只是代替皇帝御笔朱批,在起草的文书上写“同意”或者“不同意”,后者只是是掌管大印,在朱批的文件上盖印,并发回内阁施行。 如今二职尽在一人之手,这王琚,无疑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虽然有些党羽,但惯不受朝中群臣的待见,一来几年有太傅把持着,他还不敢太过造次,现在太傅人已驾鹤西去,他可是恣意逍遥,谁都没给放在眼里。 兰花指一捏,手上有一兽毛绑的云展,靠于臂弯,公哑着嗓子:“我自幼陪伴圣上长大,在这里做起朝太监也足足几十年,朝堂之上该不该说话,该说什么话,该穿什么样,自然也是有着分寸的,赫大人早封少保,如今上朝忘了规矩,重甲佩剑,礼也是行的武将之礼,是没把圣上放在眼里不成?想同黎天一起被治个谋逆犯上之罪吗?” “哈哈哈哈。”赫连城哈哈大笑:“好一个谋逆犯上之罪,光靠一张嘴,就将我定到谋反的行列里去,老朽乃是粗人一个,承蒙圣上不弃,当得今日这三孤少保,还说你不得了?那你这阉人,下面没弄干净,常年污奸宫女,甚至把进宫给圣上的少女截胡享用,又当如何?” 赫连城此番话说得犀利,却不全是说书先生的市井传言,王琚此人三代单传,到了他这辈家里落魄非常,吃穿皆无,无可奈何只能将孩子送进宫当差,没料到那使刀子的主儿当日酩酊大醉,下手偏了些,就留下了这么个祸害。 皇帝其实心里清楚,只是偏爱女装,不宠后宫,对王琚所做之事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现下被当朝揭出来,纵然这大太监再平日里作威作福,此刻脸上也是青一阵白一阵了。 群臣也惊讶这赫连城真是什么都敢说,仗着先帝御赐不归甲,无鞘剑,当着皇上的面说底下人的不是,不等于打其脸面嘛,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你们,还把将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吗?” 一言将出,朝堂之上扑通扑通,跪了一地:“臣等万死!” 皇帝瞪了王琚一眼,那是多精明的一个人,也不管是真是假,顿时身子抖如筛糠,软趴趴地伏在地上:‘“奴才贱命一条,处置自然由着圣上裁断,可奴才对圣上的衷心,天地可表日月能鉴,万不要因这失心疯了胡言乱语之人的片面言语,慌被离间了啊。” 这大太监当得着实是厉害,赫连城身后的捧剑小厮听在耳里,心中思杵,纵然求饶的阵词,出口都隐含着大段的意思:先是自降身份,无论权威贵胄,在皇帝面前都不值一提,自己先找到奴才的位置,说出如今这一切都是圣上您给的,自己所做,再多的是与不是,在旁人眼里看来都是皇权授意,处置我,便是打脸圣上自己。 其次表明忠心,满屋子的权贵,哪个不是在利益旋涡的中心,真正与皇帝亲近的,为他着想的,当然只有多年伺候在身边的自己。最后也伺机表明,人嘴两张皮,上下一碰闲话出,期间真假不得辩,不要被有心的人离间关系。 “哼,你也知道这是离间之计。”赫连城依旧保持着跪立:“因一面之词便想定罪当朝知府,是否也过于草率!” “好了!”皇帝拍案而起,殿堂之上鸦雀无声:“赫卿的话,朕听明白了,诸位的话朕也听见了,黎天暂押大理寺,待清查细节后,再作定案,今日朝会到此为止,都散了吧。”说完低声与跪伏着的王琚说着,语气中掩盖不住地怒气:“给朕将那人叫来。” 言罢就大步离开,王琚慌忙站起身,扶了扶顶上的帽子,云展一挥:“退朝!”走时还不忘狠狠地眼刀一记,给到赫连城。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天子之怒 禁宫大内,尚书房中,年轻的帝王勃然大怒,杯子茶具,连同书案上的折子,画作一并掀翻在地,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奴才婢女,跪了整整一屋子,个个面色惨白,大气都不敢出。 “不满意,不满意!他们还是不满意,朕是一朝天子!九五之尊!就算错怪了一个人,那又如何,又如何!”一脚踢在龙书宝案之上,轰隆一声,连带着旁边的古玩玉器的架子,尽数倾倒,将跪在下面的一个小丫头,活活盖在了里面,任由物件往身上砸去,不敢挪动一步,也不敢出声,瓷器片子划伤在后背上,一道一道,血浸了出来。 似乎还不满意,黄袍的青年将自己束于发髻的祥龙宝冠用力扯下,也不管是否连同头发缠绕其上,一起被拽下来几撮。这时也只有王琚,神智到还清醒,也是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跪在地上,用膝盖走到发疯的君王面前,抱着他的腿求到:“圣上,陛下,万岁爷爷,可使不得啊,您纵归生气,可也不能拿身体撒伐子啊,这磕了碰了,坏了些瓷器儿,官衣儿也就罢了,万一伤了身体,他们就是有一万个脑袋,也不够赔的呀。” 皇帝几次尝试却扯不下来,四下张望,一脚又踹开攀附在自己腿上的大太监王琚,三步两步摘下挂在墙上的宝剑,更是吓坏了一众奴才。王琚嘴里叫着“圣上息怒”,一边叫身边的小太监扑上去抢夺。 此时皇帝人正在气头上,哪里管得了这么许多,仓啷啷利剑出鞘,抹在扑来的小太监脖子上,没出声,就歪在地上没了动静,这一见红,屋子里更是闹得人心惶惶,眼看着皇帝提剑柄就往自己脑袋上撞,王琚冲上来拽住了他的腕子,又眼神吩咐小太监们赶紧过来抓着,可是经过刚才那一出,谁还敢轻易上前。 “你们这些个狗奴才,都给我用身子挡住皇上的剑,要不然今日你躲过去了,皇上擦破点皮儿,明日就诛你们九族!”公鸭嗓叫嚷着,这时他叫别人是奴才,丝毫不觉得将自己也骂了进去,一边整个身子靠在皇帝的臂弯处阻止利剑向自身挥动,一边大声劝着“皇上使不得”,看得出他虽然为人贪财好色,狠绝毒辣,伤天害理的事没少做,但对这个小皇帝,还是真有一份衷心可表。 迫于王琚的淫威,小太监们还是扑了上来,拼劲了力气抢夺皇帝手中的利剑。 折腾了这半天,皇帝的发髻已然有些松散,玉顶宝冠摇摇欲坠,歪在了一边,额前,耳后到处都是散落下来的头发,丝毫没有仪容整洁,正襟神武的样子。仿佛是累了,手掌攥的通红,一连晃了几下,宝剑终于哐当落在地上,伺候的人连忙拿得离皇上远远的,收了起来。 皇帝一屁股坐在殿中,低头呢喃:“皇上?朕也算是皇上?先帝在位时,说是对朕看重,可是从未见过他对朕笑一次,书背错一个字打,箭射偏一支罚,好不容易完了功课,想找母亲歇会,那贱人怕母亲得宠,就狠下毒手。” 王琚在身边跪陪着:“皇上…您…” 皇帝不理他,继续说着,像是与他人倾诉,可那声音却如同自言自语:“当初太子之争,却是莫名被她抢来养在了膝下,后来承继了大统,她便成了,皇太后。可朕的亲娘,却连块灵位都供不得,每年忌日,是太后的万寿之节,只得等所有人都歇下,朕才能偷偷去看看她住过的殿宇,抹上几滴眼泪。” 说着转身向着王琚,双手抓住他的肩膀,摇晃:“王琚你说,你见过像朕一样的皇帝吗,见过像朕一样天天束手束脚,认贼为母,还要孝敬做给天下人看的皇帝吗?啊!见过吗!” “皇上,您心里苦,奴才知道。”话说着,一边用眼色指使身边伺候的宫娥奴才都退出殿外去。 “呵,苦?岂止是苦,你看今天在朝堂之上那赫连城的样子,明摆着公然与朕挑衅,好不容易算计着,忍耐着,盼着那老匹夫终于归了西,可朕依旧在朝堂上放不开手脚!”皇帝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狰狞,大口喘着气,王琚将云展放在地上,双手急速地互相搓着,直到搓热了才放在皇帝的胸口,慢慢顺着,说着便宜话,这时进来一个蟒袍公公,停在了大殿门口,轻咳了一声:“太后,请皇上过重檐殿一叙。” 不等回应,里面茶杯破碎的声音传出,哗啦一声摔在地上,粉碎的彻底。 第一百八十二章 生母养母 尚书房自摔杯之声过后就动静全无,传话的公公,正要考虑是否再次禀告一声,就听殿内的门吱呀一声,向出闪进一道光线。 少时,王琚出来回话:“哟,这太后有请,差个跑腿儿的来叫就是了,怎么还劳烦李公公亲自来了。”一脸的恭敬模样,少带了些语气上的嗔怪,管叫人看不出刚才这殿中发生了什么事。 “王总管客气,都是当奴才的,谁比谁高一等不是,不过是伺候人的命儿,咱家可不敢给人落下话把儿,以后被人前编排咱主子用。”宫里当差的太监,哪个不是牙尖嘴利的老油条,只这一句话里带着刺,就能让听的人心里别扭又说不出什么。 “是。”王琚故作恭顺:“我这里记下了,还请公公回禀太后,皇上稍后就到。” 那蟒袍太监也不理他,云展一挥扭头就走,王琚鼻哼一声,甩袖进了殿内。 都说老人家愿意吃斋念佛,乞求个家族顺遂,族人平安,这圣母皇太后也不例外,只不过宫廷中的女人,多为悲剧,究竟是宰割他人,还是由他人宰割便自有自得命数了。 佛堂中,一个慈眉善目的女人在一处光阴里端坐,梵音袅绕,叶,飘落于青衫,手拈花一朵,临水颦眉静立无言语。手中撵着禅珠,口中念念出声,连同身边的伺候的嬷嬷,身上穿的也是多用郁金、落沙、青黛等类似僧衣的颜色,看起来真像是在偌大的皇城之中,独有的一间清静之地。 是不是真的清净,谁也不得而知。 蟒袍太监轻轻踏进佛堂,被在跟前儿伺候的嬷嬷示意制止,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女人长出一口气,用拳头砸砸跪麻了膝盖,对身后的人说:“李平可是回来了?” “回太后的话,回来了。”嬷嬷这才将等候的蟒袍李公公唤了进来。 “话可都带到了?” “带到了,奴才到的时候,里头动静不小,听守门的小路子说,才抬出具下人的尸首。依奴才拙见,怕是今日殿上之事,让皇上动了肝火。”李公公将事情原本地说与古佛阴影处的女人听着,本来惊险的事,从他的嘴里这么一说,好似在讲一个闲话故事般。 正说着,外面有人通传“皇上驾到!” 女人被搀扶起来,往上座等候。 “儿子见过母后。”皇帝此时的装扮与刚才全然不一样,玉顶金冠整齐地将发髻束起,额间鬓角不余一丝碎发,明黄色的长袍上绣着沧海龙腾的图案,袍角那汹涌的金色波涛下,衣袖被风带着高高飘起,飞扬的长眉微挑,整个人虽然还略有些稚嫩,但已经初现王者之风。就是一双瞳孔,或空洞无神,或野心肆意。 “前朝事务繁杂,哀家还让皇帝抽空过来。”女人看上去似乎也没比这皇帝年岁大了多少,只是双鬓几缕银丝,还是让人发现了岁月的痕迹。 “母后哪里话,儿子就算再忙,也应当自行前来探望。”皇帝说着,示意让王琚端着的托盘一起,跪倒近前来:“想着母后母族是上北的契丹,进贡来的飘香酒茶幼时便记得母后常喝,儿子也送了一些过来。” 第一百八十三章 乔装御前 嘴上说着孝顺的话,不过听在太后耳朵里却没有那么如意,想当初自己进宫虽然颇受先帝宠爱,无奈母族不做脸,不得依靠,多年又未出个一儿半女,地位是一年不如一年,亏得自己有些手段,才没被别人钻了空子。 那时庆妃得宠,又为先帝诞下龙子,一时得意的紧,自己略施手段,不但让其替罪身死,连同孩儿,也一并养在了自己膝下。这小人儿初到自己宫里,畏生得紧,多年调教熬成了储君,也没改了这喜欢亲近身边的宦官,不亲近自己与女子的毛病。 “难得你孝心记着,李平,收着吧。”女人放下了手中的禅珠:“今日朝堂之事,皇帝如何想的?” “母后平日里吃斋念佛,清苦自持,还要时刻为儿子操心。”皇帝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也不大想回答这个问题,想必刚才在尚书房中大发脾气的事,也被不知道哪个狗鼻子嗅到,跑到太后跟前嚼着舌根。 女人是尔虞我诈斗惯了的,一眼就看出皇帝小儿的心思,不过此时他已是皇帝,不可再像之前一般随意训斥,只能忍下口气,规劝到:“那赫连城纵使再有不对,好歹是两朝元老,脾气嚣张了些,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说完看了一眼王琚:“这身边的人啊,要好好甄选,不说平时帮上什么的,至少,也别惹回来一身骚才是。” 腾地一声,皇帝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手上青筋突起,本来想一掌拍在扶手之上,想了想,还是放弃。可是这行为先于意识,站起身来,动作也是不小。回过神来之际,几双眼睛正盯着自己,连低着头伺候的王琚,此时目光闪烁,也在悄悄地摇头。 “咳咳。”皇帝清清嗓子:“呃,前面还有折子等儿子批阅,就不打扰母后歇息了。” 说罢,也不等太后在后面叫着,径直带着人,走出了重檐殿。 女人按下心中浮躁之气,手中轻捻禅珠,眼中凌厉微显。 大约走到了御花园处,皇帝才长舒一口气,夜色微凉,月光照在如镜的湖面上,四散在周围,起了些夜风,带了几分深秋的意味,猛吸几口新鲜的空气,竟然惹得皇帝剧烈的咳嗽,一声连过一声。 扒着湖沿,年轻的帝王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一怒之下,挥袖打破了湖面的宁静:“两朝元老,都两朝了,死了一个庞懿,一个齐玉,黎天呢?赫连城呢?诸公呢!?他们为什么不死!还有那个女人,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不去死!” 大约一个人受得压抑有多久,那他释放的那时便会有多恨。王琚拼命拽住皇帝的衣袍,不让此刻情绪波动的他一不小心,坠入这冰冷的湖中。漆黑的湖水被翻腾起银色的水花,浸湿了沿边的草皮,发泄人的衣襟,和周围的空气。 “皇上,您不能再这么作践自己了,是奴才不好,奴才给皇上惹祸了…”王琚一张城墙厚的脸此时挂满水汽的同时,让人分不清哪些是水,是否也有落泪,只是话语中带的哭腔,证明了他与面前还不过二十五岁的皇帝,分享过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正在步向未知的将来。 “他们都会死,是不是?” “他们都会死,黎天会死,赫连城会死,黎天会死,赫连城会死,黎天会死!赫连城会死!还有…”说到这,王琚极力地收起崩溃与彷徨,看着面前越来越近的黑影,确定道:“还有那个女人,他们都会死…” 首先是王琚先站起来,安排着:“圣上衣物皆被打湿,你们,取套干净的衣物来,到前面殿中等候。” 下人们闻声应了句,一个跟一个地便相继离开。王琚将皇帝扶起来,在他耳边说道:“皇上,您请的那位大人到了。” 程煜此时在屋中也是坐立不是,自从黎开,听得了那姓祝的说书先生所言,找到这京官儿赫连城,随他一起进了马车,到现在是还没有丝毫动静,本想着轻功跟了去,不过皇城到底近卫森严,被发现就是少不得的麻烦,如今黎开不能公然露面,自己要是也被盯上,岂不是连个上街买饭的人都没有了。 子午门前抓耳挠腮了一阵,突然意识到自己本是灵体,脱了这添红袖,不也可以正大光明地进去?一拍脑袋,埋怨自己秀逗,才褪下一半,再放眼开去,哪里还有赫连城一行的踪迹,气得直跺脚,左等右等也不是办法,干脆,回到两人租住的这间房子里等消息。 一来二去太阳都落了山,想到黎开特殊体质,这个时辰还单独在外总是不放心,嘴里念叨着,不过凡尘宫廷而已,闯就闯了,推门就往外走,谁知手还没碰到房门,它就从外面被打开,钻进来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厮,仔细一看,哪里是旁人,正是乔装的黎开。 第一百八十四章 何处圆月遇相逢 程煜晃晃脑袋,瞧着面前这小厮打扮的人,有条不紊,用清水将面庞洗干净,露出了原本熟悉的倾城之姿,也顾不上换衣服,只是伸手解开护腰绸带,小小的身子在有些宽大的袍袖中晃荡着,拉着程煜坐在桌边,伸手抓过茶杯,灌了几口,看得程煜两眼都有些发直。 似乎是感觉到他疑惑的目光,黎开放下茶杯,轻轻用衣袖将唇边的水渍沾了去,问道:“怎么?” “没。”程煜意识到自己这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却是有些冒失,却不过还想逗她一逗:“一时没看出是你,还奇怪哪里跑来这么个眉清目秀地小伙计,害得我看直了眼,以为自己当真有断袖之癖呢。” 其实,程煜哪里会认不出她来,若说之前是关心则乱,自打黎开进门的那一刻,熟悉的味道和感觉,满满占据了他的心,明知道她这次行事危险,但看着那双灵眸波动的眼睛,怎么也无法对她生气得起来。 黎开这段时间受家事烦扰,整颗心都挂在大理寺牢中的父亲身上,忧思则志弱,无数次午夜梦魇,身体里都想翻滚着什么,想要冲破禁锢重获自由,以致每每辗转反侧,这些程煜都看在眼里,也尽可能地,耍宝卖贫,逗自己开心。之前如果说是无头苍蝇般乱撞,今日朝上一见,到对此事有了些新的理解,心情,也有所改善,倒顺着程煜的话头,调侃了一番。 “哦?”相处多年,黎开自然知道想要化解自己尴尬,就只能反过来调戏他:“我还以为男子中,当只有露离师父的天颜,方能入得七情尊神的法眼呢,卿人如此,才不枉落个断袖之名啊。” “哈?”程煜下巴都要惊掉了:“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呢黎开,是,老官儿那模样儿错落,身姿本事当算得是天界的杠把子了,那一股子仙风道骨,就算是我也自比不如,可是,即使我们感情深厚,也不能…哎不对,也不是…呃,也不算…”这下子突袭是程煜没想到,话圈子一兜,就把自己给装在里头了。 黎开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久未展笑颜,连面部的肌肉好像都有些不适应了, 程煜看着黎开眉眼弯弯地看着他的笑话,顿时反应过劲儿来,自己这是反被这丫头给捉弄了啊,不过心中煞是安慰,自从紫府山她体内元神波动,无法自持而伤人,又承接了高僧修为,无数前尘记忆汹涌挣扎,还碰巧家里出了这档子事,这段时间,是如何熬过的,吃了多少的苦头,恐怕只有丫头自己心里清楚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便宜可不能白白让她沾了去。 浅笑过后,绯红欺身。 “你倒是知道,如何能让我哑口无言,嗯?”程煜嘴角一歪,露出整齐的贝齿,一步一步靠近,伸手将黎开环绕在桌旁,把她圈在了自己怀中,不能退后:“以攻为守,你这招调戏与反调戏用得甚是熟练嘛。” 黎开看着面前放大的俊脸,心中小鹿直撞,眼波有些游离,不正面去面对他,还在尽力保持冷静,但话说出口,竟是无比让人心动:“程,程煜你离得太近,我都没法思考了。” 添红袖似乎能感受宿主的情绪,变得更加鲜艳。 星目熠熠生辉,对这个回答显然很是满意,但依然不肯放过她:“哦,那我到底是不是断袖,应该没人比你更了解了吧,解你所中情蛊之时,我可是已经将自己完全展示在你眼前了啊。” 黎开的脸腾地一下,变的更红了,像是秋天熟透了的苹果,像是那微凉的秋风,携来的一抹红云,衔上她的眉,掠过她的的眼,在白玉般的脸颊上印上一丝艳艳的红。程煜轻轻用手刮了一下,那感觉温温热热,心情瞬间大好。 眼前这人儿在别人的眼中,或聪明伶俐,或隐忍要强,或兵行险着,或筹谋深算,但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展现出彻底的放松,与片刻颇美的娇羞。 羽毛似的轻吻,在薄唇落在眉心的那一刻,就被秋风带走,好像本没有发生过,程煜不再作弄她,起身绕到了她身后,将那小厮惯会带着的帽子取下,乌黑如瀑的发丝倾泻下来,带着若有似无地桂花香气,发顶还有一瓣不经意间迷失了归途的桂花。 黎开感受着为自己绾发的人动作轻柔,指尖穿梭在自己的发际,程煜将她头上的那桂花瓣递到手里,黎开楞看着,口中念念出声:“快到十五了,想必这个时令,家中院儿里的桂花,也该开了。只是不知,何时才能携手双亲,共邀圆月赏秋香。” 不想再让她触景伤怀,小心问着:“今日一去,是有了什么进展吗?”程煜问道。 第一百八十五章 国祸将近 黎开收起了心神:“女扮男装登殿上朝其实本不在计划当中,我确实想借赫大人的口,找出些蛛丝马迹,看见大人所带的不归甲与无鞘剑,才陡然生出了这个大胆的办法,好在今日众人争论的出发点和关注的焦点,都在家父的处置,和一位太监总管的丑事之上,没人注意到了我。” 端起一杯茶,程煜递给黎开,并将早已准备好的热水,倒入盆中,伸手去宽解她的布靴:“然后怎样?” 黎开这时的注意全在程煜的动作上:“你,你这是?” “哦,那姓祝的不知道向谁讨要的偏方,药包浸煮两个时辰,取热水泡脚,可凝神静气,我听来想着你用应是正好,就拿来试试。”说着,红衣轻撩,在她对面半跪下,不疑有他,继续手中的动作。 可能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刚想说话,就被程煜打断:“说正经的,然后呢?” “而后…”黎开拗不过他,继续讲着今天的事情:“赫大人透露,庞太傅在世时,皇帝的情绪一直控制的恰到好处,比勤奋的学生多一分圆滑,较一个身份尊贵的皇子多一分敬畏与隐忍,按理说,该是个治世明君的苗子。” “只不过,嘶…”黎开轻哼,玉足微抬,有些意料之外的灼热之感侵来。 程煜伸手探了探:“我头先试过,不十分烫了,忍一下,乖。”说着继续按着黎开的脚往盆中去,双手微施压力,不让她有逃开的机会。程煜这个人,是吃定她了,黎开这么想着,却也无从反抗,只能顺着思路,继续讲下去,脚下传来一阵温热。 “那日听了祝先生对朝中势力的一一分析,如今齐侯、太傅皆去,尤其以太傅为首的内阁之事全权掌控于太监总管王琚,真要有人想要陷害父亲,势必是要经过他首肯,朝堂之上,除了对父亲的处置意见,赫大人以激将法为引,当着众多朝臣说出了宫闱秘闻和王琚的丑事,想借机看一看,有谁可能是这王琚的党羽,结果,可能比预想的还要糟糕。”黎开皱眉,其实原本想过可能是这样的结局,可是真当事实摆在眼前,却有些难以接受。 “是皇帝,对不对?”程煜说道。自听祝先生说这王琚自幼便跟着还是小皇子的皇帝成长起来,如今这局面,知道黎开是算了几分在里面的。 看黎开严肃的神情,那意思不言而喻。 “可是我想不通他这般做的理由。父亲从不涉党羽之争,位低言轻,对当地百姓的好,也都在日常之中,虽说刚正不阿,却也有些回转余地,那时就算与齐侯私交再好,也都为自身性命,为家族,为百姓,留有一丝明哲保身的余地,如何会被皇帝这样忌惮,竟欲除之而后快。” 自己只是想安安静静,过着平凡的生活,无奈事与愿违,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总让人没有喘息的余地。 世间事,多不公,故,忍常人之不能忍,才能为常人所不能为。 黎开今时,不过才年方十八,嗜灵之寄也好,身怀秘宝也罢,对一个妙龄的少女来说,都有些过于沉重了。但是除了时间与思考,好像她也没有其他可以利用的武器。这段时间以来,承受的越多,黎开越是觉得自身欠缺非常,艰难险阻,从不会给自己准备的时间,纵使猝不及防,只有挺过去,才有下一刻的海阔天空。 渐渐地,从脚部传来的感觉由灼热变成了温吞,双足沉浸在药水中,稍一搅动,便起层层细浪。 赫连城下朝还家的时候,也已经是日落西山,儿子早就在街前等候。与黎开分别当时,听完她的分析臆测,也趁着自己职务之便,向同僚旁人打听了不少朝中政况。当年那个总是跟在屁股后边,毛都没长全的小屁孩皇帝,如今,却也有了这样深沉的心思。 “父亲回来了。”赫志铭一边为赫连城接拿盔甲,这甲胄旁的不说,胸前和背后皆是精铁所铸,漫说是整盔满甲地走了一天,就是全副武装让人坐在椅子上待一日也受不了啊。 “唉矣,世事难料啊。”赫连城一脚踏进厅堂,桌上已经摆下了饭食,他拿起筷子的手抽出了几下,也是摇头叹息着放下。 赫志铭这一天从送了父亲进朝面圣,却也没闲着,一为分析当朝局势,二,也为了今日初见惊为天人的少女,黎开:“父亲可是在朝上得了什么进展?” 见儿子有心国事,赫连城心感安慰,也是将黎开此前的一番分析和同僚的分享,与赫志铭简单说了说。赫志铭心中也震撼非常,不为别的,单说少女这颗七窍玲珑心,就不是一般寻常女子所能比拟的,家中遭如此重大变故,能处事不惊,冷静对敕,这份担当与胆气,便是自己也自愧不如。 “儿子还有件事,想着可能也是件麻烦。”赫志铭想到今日收到的蛮疆战乱的消息,自己不知如何安排,就先讲于父亲知晓:“蛮夷西起,听说大军已经向东推至近中原地区,恐陪京祸事将近。” 第一百八十六章 汨罗江边话浮沉 “啪!”一记脆生生的耳光,打在女子冷凛不甚表情的脸上。 “跪下!”身在阴影里的男人挥动着袍袖,一声令下隐隐有万夫不当之勇,但与彼时相较,多了一丝阴霾的味道:“你可知罪?” 单膝跪地,双手抱拳交与面前,五个清晰的指印,赫然出现在女子的脸上,姣好的面容原因冷戚,显得有些拒人千里,此刻被大力扇得红肿的面庞,在人看来倒算别有一番味道。 “女儿不知。”这女子正是得了空谷玉埙,赶回异界复命的蔷鸢。 “啪!啪!”又是两巴掌,带着些内力,打在蔷鸢脸上。 “没有带回少主此乃罪之一,不知罪状乃罪之二,礼数不清妄自称谓乃罪之三。”男人话语中带了满满的怒气,和听到蔷鸢口唤父亲的鄙夷之感:“当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军令之前,先是君臣,才是父女,吾所说的,你都忘了吗!?” “属下不敢。”蔷鸢并未解释,面上看不清有任何波澜,伸手从怀中取出那个圆圆的蛋一样的物件,双手奉上:“此番出师未捷,乃奴只过也,即得空谷玉埙,奉与我主。” “哦?这罕见的宝物,竟真能寻得?”男人语气中终于有了些起伏,自然也是知道这空谷玉埙的来历与作用。细细观赏的眼神中,有着说不清的欲望与痴迷。“什么!?” 滚滚汨罗江边,良辰捞着架在火上锅中的浮沉果时,一声惊讶,连同正在嚼着喷香的公孙念也吓了一跳,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撇撇嘴直瞪眼。猜猜倒是不客气,扒着公孙念的脖子,舔舐着她挂在嘴边的流糖。 “师父你怎么能,将如此贵重的宝物,就这么轻易让了出去。”良辰腿伤基本痊愈,每天更加刻苦,似乎失而复得的东西更容易让人珍惜,练剑练功,都跟玩了命似的,就是这脾气,没有多大改观。 露离一身灰色长袍大褂,罕见地没有穿道袍,让公孙念说,他长得让人垂涎三尺,一身道袍又仙风道骨,路上实在太惹人侧目,换了平常的衣服,头巾轻掩华发,走来也算是平静,本来露离是想重新沾回胡子,也因过于夸张被公孙念和良辰拒绝了,也不知是不是看惯了俊颜养目,找的借口。 不过公孙念是说了句实话:除了剜走你这双桃花眼,其他的再怎么动,都感觉无济于事。 “安全要紧,如今你没事,为师哪里还顾得那么许多。”露离一边接过良辰扔在锅里的勺,一边给她重新舀上汤食。 猜猜的小性子,要说起来,像极了公孙念,都是不爱做那电灯泡的,左听右听都觉得话里有些柔情蜜意,自顾自地,吱吱叫地往远跑开了去,蹲在沙地泥坑中,刨蚯蚓和小虫子果腹。 良辰接过露离那碗浮沉果甜汤,心中有安慰,也有自责,看看挑眉弄眼儿揶揄的公孙念,再说话,多了些温软:“不过,那空谷玉埙,到底是何由来,怎么能有如此法力?” 第一百八十七章 空谷玉埙 说到这空谷玉埙,那要从大封神时代而起。 古话有云,那时便相传周文王子嗣众多,在路边捡到雷震子时,已经拥有九十九个儿子了,加上雷公嘴,正好一百个,也就有了后来的文王百子传说,后来,子孙满堂被认为是家族兴旺的表现,有百子者更被认为是祥瑞之兆,所以亦有许多百子图流传至今。 可龙生九子都尚有不同,何况一百个孩子,若是把每个人的成长经历都列举出来,也许真能编纂成一部长篇戏文流传民间。 这空谷玉埙,便是与这文王的第八十九子,原叔?有关。 “?”字原为形声字,从言,从斤,斤亦声。“斤”本指斧钺,转指“凿破”。“言”指言语。“言”与“斤”联合起来表示“说破”的意思。原叔?降生时文王垂老矣,并未取名,却聪明至极,一岁能言,两年善语,跟在大哥伯邑考身边养着,常常随行入宫。那时父亲因触怒纣王而被监禁,伯邑考生性敦厚仁爱,又是孝子,苦求无门,还是听从幼弟的建议,带了七香车、醒酒毡与白色猿猴三样异宝,献给纣王,才解了一时燃眉之急。 从此更是厚爱这个弟弟,旁人打不得骂不得,山珍海味只为其口中一张三寸不烂之舌,长此以往,幼弟到底心性不够成熟,易于膨胀,民间有句话叫看破不说破,然而,似乎他并不以为然,时时语出惊人,直到有一天,终于酿成大祸。 除了身份显赫之外,伯邑考长相十分俊美,琴艺绝伦,信步长街便能招来无数年轻女子驻足观看,一度更是少女们梦中怀春,争相嫁娶之人。但事情也就是如此巧合地乖张,旁的年轻貌美的女子也就罢了,偏偏,纣王的宠妃妲己,也是其中之一。 宠妃爱慕伯邑考,在宫廷之中仿佛已经不是秘闻,因为纣王暴虐,大家怕受牵连都保有一丝最后的余地,不敢说破,但当时伯邑考的幼弟才不在乎这些,将坊间里的传闻悉数讲于长兄听,惹得其羞愤难当。有一次进宫受朝,伯邑考与妲己偶遇见于花园之中,妲己言语轻佻,欲加亲近,可是伯邑考不屈于美色,想起坊间所传,心中怒气油然而生,甚至严词谴责妲己不守妇道,而引来卫士。 此事惊动纣王,欲查明事情始末。妲己恐慌连累自己,便将罪名加于伯邑考,说伯邑考觊觎她的美色而对她欲行不轨,又暗自现出原形,引出白猿杀意,最后,再诬陷伯邑考的琴声经常暗骂纣王无德,纣王一听勃然大怒,于是,伯邑考就这样被妲己诬陷,割去四肢,万刃剁尸,为了拘其魂魄,不能使之往生投胎,特意将尸首的碎肉放在了妖法加持的陶埙中翻捣,并做成了肉饼,送给其父文王姬昌吃下。 爱子遭劫,其实姬昌早已通过卦象卜得而知,当夜就把小儿子接到了身边,避免遭受牵连之祸,届时小小的少年还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却脑筋极快地先想出脱身之法,纣王忌惮姬昌卜算精准,便让父亲在翌日接到送吃食过来时,也要佯装浑然不知的样子吃下,迷惑纣王,让其以为父亲的卜卦之能只是浪得虚名,从而换取自由之身。 最终,姬昌终于如愿施计得以还乡,小儿子却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殷商,一直耿耿于心若不是自己与兄长说破了妲己的心思,也不会牵连其无辜惨死,便起“?”为名,时刻让自己谨记,并只身留在殷都,四处打听,终于获得囚禁兄长魂魄的陶埙。 原叔?本来能言善辩,但从那时起便不再说话,言语之意全部由吹埙表达。少时聪慧,跟随父亲数十日便将卜卦之能学了个七七八八,姬昌踏上西周故土一阵恶心,张口吐出了三只小白兔,乃伯邑考三魂所化之事,被原叔?一卦得知,又知没了三魂作为指引,陶埙中封存着的长兄的七魄时刻都有消散的危险,便日夜看护,苦研术法技门,保持其安全轮转。 直到姜子牙代玉虚元始天尊封神之时,念伯邑考忠孝之心,封为中天北极紫微大帝之神,命为尊贵之神,埙中的七魄受其感应,顿时化成七色琉璃包裹了整个陶埙,待一阵耀眼光芒散后,土黄色的陶埙变得色白如玉,其声音浑厚,凄婉,其声浊而喧喧然,悲而幽幽然。 初闻其声,沧桑旷古;常闻其声,心静若止。便命名为“空谷玉埙”。 因每次吹响之时,都是原叔?缅怀兄长之时,埙的演奏多被后人多用来怀古的情思当中。 原叔?病逝的若干年后,空谷玉埙谢世不曾出,再现世之际,已经被不知拿出的高人借紫薇星之力制成法器,可以忧思为食,增加吹奏者的力量,满足其因追悔未完成的愿望。 第一百八十八章 剑境心境 露离的讲解,过程也不十分通透,想必之前知道得不甚清晰,也是在齐云山中的藏书经阁里做了功课的。 良辰听闻,眼眸低垂,指腹摩擦着攥在手里的衣角,心中一阵过意不去:“如今三件秘宝皆现于世,其中好在追魂秘术和高僧舍利都在黎开身上,可是这异界…”说到异界,良辰心里其实情绪是有些复杂的:“异界之人虽然心思费劲只得到了空谷玉埙,但是念其中蕴藏有如此巨大的力量,也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都怪我。” 姣好的一张脸拧作了一团。 公孙念叹气,但看着她这幅样子也忍不住安慰道:“你这小道童,脑子怎么不随着年纪一起长呢,法器力量再大,终究是死物,你在你师父心中,在我们大家心中的位置,远远也不是一件物件儿所得比的。再说,若真的如那女子所言,你的身份是异界的少主,留在我们身边好歹能做个人质不是?” “咳咳。”露离掩面轻咳,心里想着,你这也叫安慰人,说话还不是净往人心窝子上戳,良辰瞬间哑然,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公孙念好像也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太讨听,囫囵咽下口中的浮沉果,烫的直粘上牙堂,长舒几口气后,才连忙又解释道:“我开玩笑的,你别介意,反正一件死物而已,只要我们都在一起,有的是办法让它变成哑巴。” 几个人沉寂了半晌,突然良辰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就如公孙姑娘所说,必要时刻,但愿能以我为质,换得天下安宁。”说罢,袖子抹抹嘴巴,拿起鱼藏剑,出鞘激起千层浪。 剑起,腾身飞跃,步步生莲;剑疾,如盘龙跃水,雨打浮萍;身姿旋转,矫若游龙,只见银光熠熠,剑影闪过,不见人影,稍倾,云卷雨息。“一舞剑器动四方”;她箭步跃起,将剑连续刺击青天;她双腿飞腾,又象神仙驾着蟠龙翱翔云端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这气势与意境,顿然已于之前那个少女云泥之别,连猜猜捧着浮沉果的两只爪子一动不动,好似都看呆了一般,公孙念挠头,却有些看不懂:“哎?我到底是不是说错话了?怎么看着你这徒儿并不介意,反而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露离轻展拂尘,她在自己身边长大,自小以降魔除妖为己任,重道尊师,虽是孤儿但心性极高,出身一直是不能说的心病,兀自追寻,其实也只是想得到再一次的肯定,当时得知自己可能为异界之人,与所有理想背道而驰,内心的慌乱不猜亦知。 此次公孙念错打错招,让她从中知道了万事可由自己做主,我命由我,再不济也可以以自身为质,牵制人间异界之争时,也是有些感谢这个身份的,自然之前的心结,稍有舒缓的余地,心境是功夫进境的核心,之前练功所受瓶颈,此次也是被良辰彻底攻破,修为与剑术,自然更上一层楼。 可是这时露离想的自然,完全没有料到后来的事情的发展,远远偏离了预期而不可控制。不过这是后话,暂且不谈。 视线的尽头,似有一只金蝶,翩翩起舞而来,猜猜眼尖,蹦着乱扯公孙念的头发。金蝶瞬间化作一丝金色的气息,钻入了公孙念的手中,信息读取完毕,刚想说些什么,突然意识到,这么长时间,好似都没有见到程煜和他那小情人的身影:“程煜呢?怎么不见人影,跟小情人私奔了?” “开儿家中徒生变故,我们便在一处,兵分两路,一路先行回到陪京救人,一路前往齐云山,寻找空谷玉埙。只不过我们在途中,也不曾如预想般顺利…”露离将路上紫府山之事、陈念之事,如何见到黎府管家大福,又如何得知黎天遭人陷害入狱一事跟公孙念讲了个细致。 异装的少女摸摸下巴,眼神滴溜溜转了一阵:“朝中之事,我知道的也不尽然,只是太傅已死,还有谁能有这个胆子,如此兴风作浪,害命朝廷命官,嘶…莫非…” 露离看她的样子,想想原来认识的她肆意自在,何曾在意过尘世庙堂,不禁用有些揶揄的口吻:“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也涉算朝堂了?” 公孙念本来思虑在刚才的事情上没转过神来,被露离打断,倒也不在意,冲他眨眨眼睛,有些自嘲地道:“嘿,从嫁鸡随鸡开始。” ------题外话------ 推荐一本友文《名门暖婚:枭爷蚀骨痛爱》——芸浅 霸道强势男主vs强悍努力女主。 就发生在一刹故事里↓ 【三味真火:小剧场】: 枭五爷:“她,就是我今生唯一的女人。你们,只不过是一群蝼蚁眼识罢了。” “你们敢动她一根汗毛,我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死如碎尸万段。” …… 【宠:小片段】: 一回眸遇见彼此。 “消失三年,你为何如今再出现!” “因为……你永远是我一个人的。” 他一把搂她入怀,一睁眼,她后面多了一个俏皮可爱的小孩。 “叔叔,”一声奶里奶气的声音响起,“你为什么要搂住我妈咪?” …… 【甜:小剧话】: “我来了,来带你走。” “你终于来了,我一直在等着你出现。” …… 【此文1v1,暖甜宠文】 正在pk希望多多支持。 第一百八十九章 打翻了的醋坛子 辰时三刻,日升东方,清静的街道开始有了小商小贩的叫卖身影,走街串巷地挑子青菜,深宅大院中悠悠扬扬的冰糖葫芦儿,小巷子口人来人往地,大家都将注意力放在了个锦缎衣衫的公子哥身上。 就见他乌发束着白色丝带,一身织金的绸缎。腰间束一条白绫长穗绦,上系一块羊脂白玉,外罩软烟罗轻纱。眉长入鬓,细长温和的双眼,秀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肤,正是赫志铭。与赫连城的方正脸不同,一袭身披柳巷色,见面与人笑春风,文质彬彬的气质,加上如玉的面庞,这人不去做纨绔的贵公子倒是有些可惜。 此时不住地向巷子里张望,但又有些拿不定主意,左右来回地踱来踱去。 “公子,给口吃的吧。”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一个饿得瘦小的孩子,只剩皮包着骨头,大眼睛倒是忽闪忽闪,伸着脏兮兮的小手,那模样饿得怕不是一顿两顿了,一边用眼睛瞄着那热气腾腾地小摊位摆放的吃食,一边乞求地目光,打量在眼前人身上。 赫志铭见了,心生怜悯,从袖口中掏出几个大子,塞在那个孩子手中,蹲下身子,悄悄问了几句闲话:“哎小兄弟你久在这附近活动,可知道昏酒巷十七号是哪间,里面住着什么人呢?” 小巷口的眼目多,见小孩儿要得了赏钱,一个个的都围拢了过来,还没等赫志铭得到小孩儿的答案,就里里外外被堵了个严实。没办法,自己身上带的琐碎银子也不多,若是全部派分也是不够。 拉开一条小缝,从人群中挤出,摸出一锭碎银子,递给旁边摊位的主人:“今日份的汤食,全部分给这些可怜人吧。” 正说着,人群熙攘间好似瞥见一抹倩影略过,身姿甚是眼熟,待赫志铭从周围脱身,面前站着的,却只剩一记绯红。 “你倒是惯会做好事啊,今日的赏饭给了,日后的是不是也都有了着落?”红衣男子抱着手臂,语气不大好听,剑眉下黑色眼睦像滩浓得化不开的墨,面容不善地盯着自己。 赫志铭在脑海中搜索,眼前这人以前似乎并未打过交道,不然如此容貌气度定不会过目即忘,怎么单就自己施舍饭食一事,明明是善举,却如此在意:“在下与这位兄台素未谋面,不知…是,哪里做的与兄台碍眼,这相说话如此不中听?” “你不认识我,又为何要打探我的住处?”男子不紧不慢地说道,身上的红衣被初升的日头镀了一层光圈,像是开的热烈的榴花般鲜艳。 “你的住处?”赫志铭心中思量,自己那日原想遵从父亲的吩咐,送黎开返回住处,奈何黎开觉得行踪被多人知道反而不好,婉拒了相送,转身离去之时想着,她一个女孩子家,真有个什么危险也不好交待,便自作主张,想着派个脚程稍快的仆从,应该就能跟上。谁知小厮回来禀报,跟到昏酒巷附近时,姑娘就不见了踪影。 今日前来,首先是得了父亲赫连城的令儿,希望能找到黎开说与她蛮起战乱之事,其次,这两日不见,少女的模样一直萦绕心头,想着能再见一面,也是好的。不过,左打听右打听,耗了足足有一日之久,好不容易知道她可能藏身于昏酒巷十七号,怎么眼前这人却说,那是他的住处。 “可不就是我的住处。”红衣男子接着说道,手上一用劲,赫志铭的衣领被揪了起来:“说,你千方百计地打听,究竟是何图谋?” “程煜,不可无礼。” 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赫志铭心中一阵惊喜,此般似水如歌的轻柔,正是那日见过便不能忘却的魂牵梦绕之人的嗓音。视线越过红衣男子的肩头,身后站着那个面目如画的人儿,一娇一嗔,举手投足,皆是眼中风景。 黎开走至两人面前,伸手拂下程煜攥着人家领子的手,那动作娴熟自然,稍一欠身:“多有冒犯,赫公子不要见怪。” 程煜瞧着赫志铭看黎开的眼神,满身地不舒服,见他听问也不作答,只顾呆呆地看着的模样更是来气,轻咳提醒,语气颇有些酸味:“咳咳,哦,我当是谁出手这么阔绰,当朝少保赫连城大人之子啊,失敬失敬。” 一边说着,一边敷衍地拱手示意。 赫志铭被程煜这一嗓子,喊回了神,知道自己有些失态,忙拱手回礼:“不妨事。” 将赫志铭请进屋中,几人对桌而坐,赫家公子锦衣玉食,自是对此处的环境有些不适应。八仙桌上一壶高碎清茶,两盘外皮有些风干了的点心显得有些简陋,不过放眼望去,恐怕这已经是这片区域中,比较安静整洁的屋子了。 看出了赫志铭的不自在,黎开便率先开口,希望能尽早解除这屋中略有些尴尬的气氛:“公子此次前来,是赫大人有什么吩咐,还是我爹的案件有了新的进展?” “你怎么不先问问这人费尽心思打听你的住处,到底是何居心。”大抵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程煜平时虽然嬉笑怒骂没个正形,但眼中清明,这人看黎开的眼神,他身为男人再清楚不过,这还当着自己的面儿呢,就双目含情暗送秋波的,所以只要是话头对着赫志铭的,语气让人一听就觉得带刺冒火。 赫志铭也不是傻子,知道程煜句句针对于他,只是碍着黎开的面子,也不好发作:“陪京近日来不那么太平,我也是看黎姑娘孤身一人,还要救父解围,有些放心不下。” “你哪只眼睛看见她一个…”程煜还想呛火,就被黎开从中打断:“劳赫公子费心记挂,黎开知分寸,懂进退,不会贸然行动,既然公子今日前来,想必定不只是为了探望黎开这么简单,有话请但说无妨。” “姑娘聪慧,父亲还朝当日,听得转述的姑娘形势分析,在下佩服万分,不过连日下来的消息打探,有一件事,我与父亲商量过后,觉得事关黎伯父能否顺利解围,有必要与姑娘当面商谈一叙。”赫志铭面色正了正说道。 程煜双眼冒火,好啊,黎伯父都叫上了,这龟儿子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不过也按下了脾气,等着他将后面的话说完。 “西南蛮夷伺机叛起,大军已经行至中原一带,若继续放任他们推进,很有可能祸至陪京,行宫贵胄已经开始准备启程,前往洛阳,如今朝堂上可用的将军少之又少,父亲思虑再三,决定请战,也许可以此向圣上求情,为黎伯父说些公道话,想必为了社稷安危,皇帝多少也会卖这个面子也说不定。” 赫志铭一口气说完,等待着黎开的回应。可是面前这个少女脸上,此时既没有欣喜感激如同看到一丝希望的明媚,也没有气恼败馁,无法言喻的悲伤,只是蹙眉细思,面沉如水,深不可测。 “西南蛮夷,祸至陪京…”黎开口中喃喃念叨着,突然间,隐约好像抓住了什么,思量再三之后,暗自下定了决心,在抬头之际,眼中坚定的光芒不容忽视:“还请公子转告赫大人,此番劝谏,不可主战,反需顺势求和。” “此话怎讲?”赫志铭虽然一向自视甚高,但此时有些不明就里。连同程煜在看向黎开的眼神中,也带了些复杂的情绪。 “我有一计,若成,则家父脱身有望。” 第一百九十章 自古帝王不易为 金黄帷幔的帝王御书房中,少时的宁静换来的总是一阵雷霆。 “啪!”地一声,折子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一屋子的奴婢和奴才手脚发软,无一不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响,弄得头皮发麻,御前当差以来,似乎一直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着。 “国不堪其辱,当以战平之,哼!话讲的甚是容易,上谏时言之凿凿,却一个个的都是纸上谈兵,真到选将之时呢,全都变成了哑巴。”年轻的皇帝震怒,手上握着点选朱砂的笔杆,不知道折断了多少支,最后更是一杆掷到了近前的一个小太监脸上,顿时起了一道红印。 王琚看着满地的折子和折断的狼毫,领着人,跪在地上一件一件地收着:“皇上当心气坏了身子,为了您口中那些个人,可不值当的。” “朕如何不生气!”皇帝放下手中事,掌拍在龙书宝案上站起身来,双手柱着大口喘着气,头却深埋在肩颈之下:“自朕登基伊始,旱三年,涝三年,这满朝文武,只会在推诿之时想起朕是个皇帝,战事纷争,没有一个敢站出来替朕分忧,惯会口诛笔伐。”说着拿起桌子上一个又一个的折子,嘴里念叨:“主战,主战,还是主战,你们可说说,如今国库空虚,军饷何来,谁人带兵!又如何战!?” 最后一份折子扔飞的同时,锋利的纸张在皇帝食指上留下一道血印。 “哎哟!”王琚眼尖,连忙从旁边小宫娥衣服上扯下块绸子来,上前包扎:“皇上您这是何苦呢,来人,快请太医来!”说着在身旁的小太监身上踹了一脚,低头吩咐道:“快去!” 皇帝由着王琚捣鼓着右手,一屁股坐在了龙椅上,不带希望地问着:“赫连城那老家伙,还在殿外等着请旨吗?” “回圣上的话,赫大人一早在殿外等候,见您无心见他,刚才留下了折子,这会子人估计走到宫门口了吧。”王琚一边小心地将绸布撕扯成了两溜,一条顺着绑,一条逆着绑,甚是仔细又用心。 “呈上来吧。”皇帝一副早死晚死反正都要死的表情。王琚还想说什么,但被皇帝一个眼神制止,乖乖地递上了那封漆还未彻底凝固的折子。 皇帝随意地将那层封蜡除去,看了两眼,突然目光中有了几分神采,坐正了身子,将满纸的文字郑重地摆在了书案正中。太医提着药箱,小碎步紧跑,一步跨到殿上,张口刚要为皇帝请脉:“微臣…” 皇帝连头都没抬,一声敕令:“下去!王琚啊,快派人,请回赫大人觐见。”说完又觉得不妥,补充道:“不,你亲自去请。” 王琚也不明所以,得了指令,领着太医出了御书房,一路上也是不敢怠慢。行至子午门时,就见赫连城一身朝服,规规矩矩地正站在路边,那模样似乎是等着他前来似的。 “赫大人有礼。”王琚自从上次朝堂之上被赫连城当庭戳破丑事,眼里是怎么看怎么带刺。 “王公公何事。”赫连城其实明知故问,只不过对王琚其人也是没有好感,拱手的礼也没有,声音都像是从鼻子里出来的。 “西南战事纷争,圣心甚虑,看了大人进的折子后,特地叫咱家来请回赫大人尚书房一叙。”王琚那是个会看脸色的人,自小伺候着的皇上,性子自然摸得透彻,什么时候该如何回着这些大人的话,也全看当时皇上的意思。 赫连城一听,暗自佩服黎开这个小姑娘的计谋,一切似乎都在按照她的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当日那般顶撞,本以为自己就算没有摊上什么罪名,想必也得落个告老还乡的地步,无法在涉足朝堂之事。 “王琚只是个傀儡,他背后自有皇上做主,对赫大人明升暗降如此,陷害家父如此,甚至当年齐侯之死,也多半得了他的全权授意或者推波助澜,并非是个不识时务,贪图享乐的昏君,只是多次事件皆剑指老臣,八成是想集中皇权而已。此番战事西起,当今皇上并非需要在折中指手画脚,出谋划策之人,一昧地觐见而不得是气恼其无为,想要的无非是真正能替他解决事情的人罢了。” 回忆着之前黎开的这番话,看事情如此通透,真是我辈所不如啊,回过神来之际,赫连城已经站在尚书房门口,黄纱的帷幔上绣着九尾腾飞的蛟龙,此时帷幔被轻轻撩起,从里面出来一人相迎,身着明黄,头戴玉冠。 “臣,跪请圣安。” ------题外话------ 今天题外极力推荐好友渊清新文——《妖精,住手!》 历史上杨玉环自马嵬坡后又去了哪里? 历史上每年五月初五汨罗江上为何涛涛江浪不停歇? 历史上教科书上鲁迅的照片中,他为何总是装着那一支不起眼的黑色钢笔? 历史上诸葛亮那把羽扇到底遗失到了哪里? 是的,历史的谜题并非无从考究,而是……不可书写! 传说除六道天人道,阿修罗道,人道,畜牲道,饿鬼道,地狱道,还有一道为妖。 妖者,异形也,中州《山海经》中记录乃为其中一二。余者,或隐隐于市,隐于众,隐于暗夜,化为人形,不欺其众。 七段可歌可泣的爱情,七段浩瀚云烟的历史,七位传奇人物与七只妖演绎的另人深思的故事。 且看我妖如何还原那无法书写的零碎历史! 真相,往往被隐藏,结局往往令人泪目! 第一百九十一章 险中求胜 赫连城已经不记得上次来这尚书房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或许那时先帝还在,太傅与齐侯虽然经常吵得面红耳赤,但至少,彼时大家的心是在一处的。 “来人,看座。”年轻的皇帝说着,手中举着一份黄皮御折:“赫卿久未到这御前了吧,不必拘礼,请坐。” “谢圣上体恤。”朝袍一撩,稳坐如山。 “如今战事吃紧,朕也不拐弯抹角了,赫卿上奏这一求和折帖,可是有什么好的退敌之计?”说完示意王琚泡着茶,也送下去给赫连城一杯,最后不忘跟上句:“但说无妨。” “圣上明鉴。”赫连城拱手相奏,根据着那时黎开的嘱咐,一字一句回禀着:“此番西南蛮夷再起祸乱,本应力战以平复,可微臣觉得,新帝登基数年,皇权不稳,又逢屡降天灾,江南淮北早已民不聊生,圣上爱民如子,大批赈灾银的支出早已使得国库捉襟见肘,若是开战,大军一动,恐怕军费都是个问题。” 先将皇帝的顾虑摆在台面上,使之放松警惕,并让他相信此记是以实际情况为根据,确实他的立场无可厚非。 皇帝点点头,平日里这些先帝留下来的老臣,多数对自己都是呼来喝去,此番赫连城能开诚布公,以为臣子的姿态上书进言,也是自己之前没有想到的,有些意外。 “其次恕臣直言,国中新丧旧去,良将不足,微臣虽有为圣上效犬马之力的决心,奈何岁月不饶人,一旦开战,这主将之选,当朝之人恐怕没一人能胜任。”赫连城一鼓作气,将不宜开展战事的缘由,说到了当今皇上心里。 “那赫卿以为如何?”皇帝自然将此前这些都想的明白,可是就算是求和,也不一定能起到效果:“两方休战,当派使臣,赫卿可有人选?” 赫连城就等着皇帝的这句话,双手拄膝站起,撩了朝服单膝跪地:“臣以为,黎天黎大人,当为最合适的人选。”此言一出,皇帝刚才还有些缓和的脸色,瞬间有些不高兴,心中想着,原来你还是为这黎天求情而来,眉目紧皱,当下沉默。 想到皇帝会是这样的举动,赫连城又说:“臣知圣上忌讳当日之事,此番人选,臣当有私心请对黎大人网开一面,但也确实是可为圣上解一时的燃眉之急,黎天本为将军门客出身,又随军出征时当做随军帐内参谋之职,先帝在时,多次与齐侯太傅和微臣等出入疆场,对阵西南蛮夷,对尔等知之甚深。” 皇帝抬眼,审视着赫连城,但他依旧滔滔不绝,丝毫没有畏惧之心:“就算求和不成必有一战,此等朝廷用人之际,微臣自当赴汤蹈火,携阖家上下,为我天朝,御敌护民!” 说着,赫连城顿了顿,看看四周的宫娥仆从,继续说道:“臣还有一言,恳请圣上屏退左右。” 王琚低着头,余光看着皇帝的脸色忽明忽暗,不好决断,冷静了半晌,才听到御口亲吩:“你们都下去吧。”殿内窸窸窣窣,都是衣服摩擦和细碎的脚步声,只是这时高搭的殿顶上,有一个影子闪过,没有被任何人所注意到。 等到彻底的安静了。皇帝从书案后面踱步出来,一手搭在总管王琚的手背上,走向坐榻。 “赫卿,请说。” 赫连城依旧保持着跪姿,只是朝向转到皇帝跟前,由单膝着地变作双膝正跪,双手不再抱拳拱手,垂于身体的两侧,额上起了一层密汗。 “微臣知圣上对重臣揽权之事颇为忌讳,但请明鉴,臣等垂老矣,万不会有此二心,就算此计不成,黎天大人身负圣望,那也可有个正当理由,免去其官职随意打发去些不毛之所安度余年也就罢了,不用…”说着赫连城抬目看了一眼不明心情的皇帝,深深地叩下首来,继续说道。 “不用赶尽杀绝。” 皇帝猛拍坐榻扶手,站起身来,对着深埋首目的赫连城瞅了很久,两人就这么僵持。这来回地几番话语,说时快,实际已从午后挨磨到了傍晚,阳光透过窗子洒在皇帝的背后,使屋中的人,皆看不清他的表情。 “爱卿请起。” 最终,皇帝还是伸手将赫连城扶了起来:“赫卿今日之言,朕听进去了。”说着,背过了身,只给了个模棱两可的话头儿,挥手让王琚稍送赫连城出宫:“回去等传旨意吧。”赫连城谨记着黎开所说,一旦皇帝有动摇之举,便不可再言,也就从尚书房中退了出来。 第一百九十二章 弄巧成拙 屋子中彻底安静下来之际,黑影无需再做隐藏,直接从梁上跳了下来。皇帝还在刚才的情绪中没有回过神儿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你们!”扔下手中的笔,皇帝对其怒目而视:“如今也愈发胆大妄为了起来,这里是尚书房,御前也敢撒野!” 来人晃晃脑袋,不以为然,都没把皇帝的话放在心上,肆意地在房中走来走去,沙青色的袍子从头到脚,身后好似长了条尾巴,不紧不慢地说道:“哟,现在知道是在御前了,也不知是谁,当初不甘心被一帮老骨头所压,与我异界做了条件,怎么出力帮你解决了障碍,就当这江山真是自己的,想怎样就怎样了吗?” 皇帝抿唇:“那你想怎样?” “呵呵,不怎样,不过是来讨要报酬而已。这老东西我们之前也调查过,匹夫之勇而已,今儿个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说没有人指导,打死我也不信。”来人一屁股坐在刚才皇帝的坐榻之处,随手抄起一个苹果,扔到空中,竟开了嘴,一口便吞下。 “黄金千万两,不是早已与你们兑现,还要如何?” 皇帝看着也不由得心中惊吓,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虽然不是第一次见识这异人的举止,努力地保持着镇定,见他颇有些游戏心境,吃完一个仿佛不够,又抄起一个,扔在空中,张口接住,囫囵一吞,整个下肚儿。 唆唆手指,就听那人又道:“做人啊,尤其是做皇帝,不要太过自满自负,会接你这单生意无非是你之所求与我们不谋而合,你要他死的那些人,碰巧也是阻碍我们计划的人。” “什。什么计划?”皇帝越听越心虚,有些不知所措,难道之前出谋划策,设计定国公侯齐玉一事,引得庞懿出军齐云意外坠崖身死之事,还有此次陷害黎天的事情,自己所谓的买凶杀人,不过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这你便不必知道了。”来人初露凶相,慢慢靠近皇帝的龙书宝案,看看他已经起草好的旨意,若有所思。 “此番战事你们百般推诿不予理睬,朕只当求和,黎天为钦使已定,做不得修改了。” “呵呵。”来人笑笑,从皇帝的手中慢慢拿过狼毫御笔,慢慢地审视着:“你倒是颇有心眼,还知道让赫连城之子赫志铭随做参谋,用着小的,扣着老的,以防其出城便一去不回,不错,不错。只不过这最后一点嘛…” 笔锋轻蘸朱砂,稀稀拉拉地在草案上划了起来。 “特着封黎天为尚国公使,其女黎开为怀安公主,随父出使,和亲蛮疆此举,尚不可为。”说着将笔扔在书案之上:“这黎开,和此次赫连城背后献计之人,皆是我主指名道姓要的。” 一道寒光闪过,那是一柄没有剑格的细长轻吕,微泛弱蓝,被那人别于腰际,飞身出去之时有些许残光遗落,皇帝瘫坐在宝椅之中,直到王琚回来复命,才被唤回了神儿。王琚看着书案前散落的一片杂乱,被划得乱七八糟的旨意草书,轻轻为皇帝,合上了尚书房的大门。 第一百九十三章 断信 月色如练,黝黑的天空中挂着几颗闪耀的星星,眨着眼睛,温了一壶酒,石凳上放了两个杯子,却只有一人在座。 洋洋洒洒飞舞的金蝶,刚离开程煜修长的指节,就听见身后传来女子略微有些嗔怪的声音:“公孙姑娘传来了何事,不打算与我说说吗?” 程煜听闻,动作先于意识地转过身来,刚想说话,嘴一撇,又重新坐回原处:“白日里你与那小白脸交谈定的般般巧计,也不没见事先与我商量啊。” 黎开听闻失笑,这个祸水蓝颜,自己顶着张比女孩子都倾世妖孽的脸,竟然好意思叫别人作小白脸,怪不得自从赫志铭离开,这家伙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想来是还在介意白天之事。心下清楚了程煜为何别扭,却也没有直接开口相劝,悄悄脱下绣鞋,踱步到他面前站定。 程煜斜眼看看,故意不做理睬,头歪向另一边。 黎开也不在意,瞅见石凳上放着的空酒杯,拿起斟满一杯香醇,放到怀里捂着,顺势坐在了旁边,故意将纱裙撩到了脚踝以上,露出只有亵袜的双脚,嘴里念念有声,似乎是自言自语,也似乎再说给程煜听:“秋夜确实风寒,你倒是只顾着自己暖和着,怎的都不给我倒一杯。” 今夜少女换了一件黛蓝的长裙,外头罩了件茶白色的纱衣,衬得肌肤更加白皙,招人喜欢,纤纤玉手捧着酒杯往口中送去,刚入喉咙,就辣的滋滋咂舌,小脸儿也因为不胜酒力的缘故,顿时起了泛泛红晕,呛得咳声阵阵。 “明知不能喝酒,还上来就猛灌。”程煜听着旁边咳嗽声不断,嘟囔着抱怨,转头看见眼前人的囧样,有些忍俊不禁,上下打量,看见她努力向前伸着的双脚,生怕自己看不见一样,终于破功笑出声了。 黎开见他神色缓和,也忙给自己拍胸脯顺气,本来是想逗逗他,谁知一个气没倒腾过来,竟然真真儿的把自己呛了个实在。 程煜将黎开的双脚熟练地抱起放在怀中,面对着她,使劲拽拽被她挽起来的裤脚裙边,盖住露在外面,手触碰上去微微有些发凉的脚腕:“还是个大家闺秀,不知女子沾衣裸袖便为失节?你倒不担心被别人瞧了去。” “嗯,这话让别人说还好,只是从你口中说出啊,怎么听都带着一股子酸味。”黎开抱住双膝,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大眼睛忽闪忽闪,望着眼前的男儿。 程煜挑眉:“哦?是吗?”说着双手伸向黎开的脚底心,时而轻轻浅浅,时而一扫而过,胡乱地挠了起来,一边挠,一边用手禁锢着她的脚踝,使其没办法逃脱。软麻苏痒,若是将挠脚心的技术发展到刑讯逼供上,想来定能受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黎开顾不得想那么许多,闹着挣扎,但力量怎么也大不过程煜,竟笑出了眼泪来。全身也因为此时的笑闹,比之前暖和了许多,竟是比温酒还要管用。 手上动作稍停,程煜的俊脸凑近,望着眼前人儿更加透红的小脸,轻轻拧了一把,说道:“谁说话酸,嗯?再说一遍。”魅惑的鼻音,带了些玩味的笑意,任谁听了都无法拒绝。 “好汉饶命,小女子知错了,知错了。”一通折腾下来,感觉肚子都笑痛了,黎开举四肢投降,样子好像个耍赖的孩子。气氛渐渐安静了下来,歇了口气,黎开重新清清嗓音,看着程煜将自己的双脚抱回在胸前,紧紧裹住,知道对方在等着自己解释,轻轻开口道:“其实,不是没事先与你商量,只是听了赫家公子…” 听到“赫家公子”四个字时,程煜明显眼神一凛,黎开意会,连忙改口道:“听了战事将起的消息,心中计划便冒了出来,想着时不我待,无甚思考的时间,若是错过了,可能便会延误救人的时机,就自作主张,先行…出口了…” 程煜其实知道黎开的为人,这段时间为救父脱离牢狱,撤令黎府家中的禁足,几乎是夜不能寐,时常起夜回来,都能看见黎开从梦中惊醒,坐在榻上,望着远方发呆,要说不心疼,也是假的。 “虽说计划在心,但是有些疑问我现在还不甚清楚,对整个事情,不是十分的把握。”黎开接着说道:“西南蛮疆永昌府,不是小侯爷的戍地,怎会突起战乱?” 程煜听到此处,正了正神色,想到刚才公孙念传来的消息,思量片刻说道:“念儿适才金蝶传信到此,也正是为了此事。” 就在两人细说刚才的事情时,高耸的城墙阴暗角落中,一枚掷出的石子打在刚才由程煜放飞的金蝶上,顿时散落成点点星光。 ------题外话------ 极力推荐好友渊清新文《妖精,住手!》 历史上杨玉环自马嵬坡后又去了哪里? 历史上每年五月初五汨罗江上为何涛涛江浪不停歇? 历史上教科书上鲁迅的照片中,他为何总是装着那一支不起眼的黑色钢笔? 历史上诸葛亮那把羽扇到底遗失到了哪里? 是的,历史的谜题并非无从考究,而是……不可书写! 传说除六道天人道,阿修罗道,人道,畜牲道,饿鬼道,地狱道,还有一道为妖。 妖者,异形也,中州《山海经》中记录乃为其中一二。余者,或隐隐于市,隐于众,隐于暗夜,化为人形,不欺其众。 七段可歌可泣的爱情,七段浩瀚云烟的历史,七位传奇人物与七只妖演绎的另人深思的故事。 且看我妖如何还原那无法书写的零碎历史! 真相,往往被隐藏,结局往往令人泪目! 第一百九十四章 大战将起 噼里啪啦,连串的小石子,一颗一颗地从矮茂的梨树上砸了下来,有几颗正巧还落在靠在树下打盹儿人的领口处,肩膀头,虽说不疼,轻碰,也能起上一块红。砸在身上也不为所动,紧皱着的眉头,时不时轻微抽动的手指,正在告诉人们,此番也是不得安眠。 突然,那人的眼睛猛地睁开,手上戒鸢风响,摊掌接住一枚石子,转眼间抬头向上看去的时候,石子已经在掌心,化作一团飞烟。 “是谁?谁在那?”青衣冷面,这人正是蔷鸢,话问出口之时,人已经飞身上树,从枝杈缝隙,找到一条类似尾巴一样的东西,用力拽了下来。 异界的天若绸云密布,大地流火,平坦之处纵有植被,也仿佛都被黑雾笼罩,终日不见阳光,蔷鸢所倚靠的矮茂梨丛,是这萧然大地上为数不多的绿洲,每每有触罪之人,扔与烈焰谷焚尽身躯后,骨灰大多会撒在此处,供作肥料。既是这般,这梨树上的花叶都是灰白不见色彩,纵有千花,却从不结果。 被拽下来的人,丝毫不在意,摔在地上翻身一骨碌,就站了起来,拍拍袍袖上的灰,随意地提着轻吕,抵挡气势汹汹而来的攻势。 “哎,这里哪都好,就是女子太过彪悍,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这样打招呼是不是不大厚道?”那人咧嘴笑笑,似乎觉得还没玩够,看着抵在喉间不足一寸的玄铁细丝,咽了口唾沫。 蔷鸢哼了一声,收了手势不想与他多做废话,转身就走。 这里才不是什么好地方。心中这么想着,回忆起刚才魇在其中的梦境,从自己记事时候开始,不记得到底重复过多少遍,大哭着一直在荒野中奔跑,无休无尽,这里的天是昏暗的,人心也是昏暗的。 “喂,主上与我交代了去带那身怀追魂秘术的女子回来,你与他们打过不少交道,可有良方协助啊?” 那人依旧不死心地在身后叫嚷着,碎步追了过来。 “纵使打过不少交道,依旧没完成任务,若有良方,何必等着被你捡去这个便宜。”蔷鸢随口敷衍,脚下的步子不停,觉得此人甚是聒噪。余光无意间瞥到他腰间带着的无格轻吕,有些眼熟,整愣了半晌,方才忆得,此剑正是紫府山中一夜,寒光一闪,无数化作剑下魂的鬼剑莫邪 “此物,你如何得来?”蔷鸢站住了脚步。 “奥,这个啊。”沙青色的长袍翻飞,故意地整理下腰带,带着的几分炫耀似的:“从一个半路出家牛鼻子手里来的,事情办得不利索,估摸着已经被下烈焰谷了吧,搞不好刚才沾染的尘灰中,就有他的。” 将骨灰看作是浮土尘埃,说着他又特意拍拍屁股,展展身上的云纹衫,好似不愿沾染晦气一般。 “不过还挺好用,哎?引灵之效不必你拿回来那个白色的鹅蛋差啊。” 蔷鸢黑线,原来在他眼里,这空谷玉埙就是个纯白的鹅蛋。想到这,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眉毛拧作了一团,快步走开了去,留下那人在原地傻眼,黑雾偷偷攥起他的一角绸尾,电光石火之间,就被寒光切断,呜咽的风声中,似乎还夹杂着什么人的惨叫一般。 再一睁眼,那人的瞳孔变得全白,撇眼俯视着渐渐消散的一缕黑丝,语气全然没有刚才那般轻佻,反而阴冷的可怕:“哼,不自量力。”说完,也大步走开,只余此地,流火掩住了又一根枯骨。 “什么什么?!”公孙念激动地就差没在小羊驼的背上跳起来了:“露离你给那女子的空谷玉埙竟是假的?!” 良辰此时啥也顾不上,只是一双眼睛全在她座下的那匹坐骑毛绒绒的大脑袋上,这人到底是多喜欢收集这些个奇珍异兽啊。 三个人,两匹高头大马,一头呆萌的羊驼,走在长长队列的最后面,一边说着话。 露离也是有些吃不消这一路上为人注目的排场,少前听程煜永昌府找念儿讨药的时候抱怨,还以为多是说笑,这倒是比得自己当日九重天上宫门口围观的场面了。 “我事先也不知,只是拿到那玉埙之初,感受到它浑然天成灵气,也就没做多虑,如今想想,大封神时代至今,玉埙神器虽不常出,据记载也多现于纷纷战事。可血见于玉,溅为斑,流为痕,浸则渗入成丝。既是战时遗留之物,怎可能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露离解释道。 “如此说来,就是老陈没有据实相告了?”良辰也疑惑,但是听到给异界夺走的神器可能是赝品,心中不由的有了些许安慰,可是转念一想,自己这一行人救了陈念一家,他实在是没必要扯这个谎,何况还千里迢迢派人小心送往齐云山托管。 公孙念回忆着见到那玉埙时的模样,四壁光滑,纯白无瑕,露离说的有几分道理,确实剔透玲珑得有些过分了:“这事确实蹊跷,不过除了这一点疏忽,那玉埙做的完全可以假乱真,天下间有这般手艺的人不多…”书到一半,沉了片刻又接着道:“想来问问江拾灯那个采花贼,应该知道些什么。” 要不是公孙念说,良辰都快将有江拾灯这个人忘在了脑后:“公孙姑娘以为是江拾灯所为?” “我看到未必。”露离打断她:“江拾灯虽然妙手,深谙其理,但引灵术法之事恐并非他所长,那神器的灵识浑然一体,断不是轻易可能完成,所谓形似而神不似…” “得得得,怪不得程煜叫你老官儿,有这功夫,我们通信问他一问便知。”说着公孙念掐指,一只灵活的小金虫攀上她的手指,低声吟念了几句,便biu地一下,不见了,看得良辰一阵惊奇。 “这,这是什么?” 公孙念不以为然,骑着小羊驼一步三摇地解释着:“之前金蝶传信,可将事件全部前因后果阐述清晰,但同时所需耗费的灵力过多,不宜做简短地传递消息之用,我与齐暄在蛮疆戍边之时,将其改良成了饲养的金色小虫,以蛊养食,只耗之前气力的十分之一,便可完成,普通人亦可使用,传信于各大营寨,也方便了许多。” 两人都是哑口无言,暗自佩服。说着,就见她从布包中提溜起一个钱袋子大小的东西,里面鼓囊鼓囊挤着很多东西的样子。 “喏,逮了整整两个春夏,才完成了这许多。” 公孙念倒是习以为常,但是良辰等人光是想想里面密密麻麻都是小虫,不由有些头皮发紧,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连忙摆手让她拿远一点。 猜猜从布袋中醒来,看公孙念拎着小虫袋晃悠,偷偷伸出小爪子,似乎对着一兜子小虫觊觎已久,打算探进去抓几只出来打打牙祭。公孙念那是多眼疾手快的一个人,拇指与食指圈成了一个圈儿,冲着猜猜冒光的小脑门一个脑嘣弹过去,小东西捂着脑壳就缩。 看她们笑闹了一阵,露离出声问道:“大军一动,消息定会飞传至陪京,开儿她们,可有提前知会了消息?” “没问题,已经送出信儿去了。”说着小皮鞭嗖嗖地打在羊驼的屁股上,羊驼努努吃痛,撒开蹄子向前狂奔而去,向着那个万军从中高翎盔首的背影冲了去,留下身后绝尘一片,口念念有声,分量沉重:“这样的朝廷,真覆了也好。” 第一百九十五章 重见天光 大理寺牢狱,不论多少次到此,那种阴霾与昏暗都是常人无法忍受的。雨后的潮湿加上血液干涸的味道,连空气都是浑浊的,廊道两边几盏油封闪着微弱的光,到处都散发着这样的讯息:关在这里的人,唯一出去的机会,便是成为尸体。 牢狱中那个蓬头垢面之人脊背依然挺得笔直,里衣外穿,上面几道鲜红诉说着经历的苦难和刑罚,注视着前方,面前摆着锦盒一个,里面是缎面的衣服,高束官靴。墙角立着的杀威棒和皮鞭上还有未干涸的血渍,刚才还叫嚣着不要负隅顽抗赶快认罪的牢头,不到一刻钟,就换了一副嘴脸。 不过这种情况不算少见,已经俨然成了天牢之中不成文的潜规则,知道不过是得了命令的狗,谁也不会跟他多计较些什么。 “哎哟喂,黎大人,您怎么还没换上这新衣服啊。”牢头一脸苦相,说着催促着手底下的人赶紧放下刑具,伺候黎天更衣,一边手里干着活,还一边念叨着:“我的黎大人哎,咱们这行的规矩您也是知道的,上面让您三更死,我们不敢留到五更是实情,可让您即可清罪入宫,更是丝毫不敢误了时辰啊,您呢,就大人有大量,莫要与小的计较就是了。” 这话是对着黎天说的,转头调门好似都涨了八度。 “嘶,我说都勤快着点,刚才打人的劲儿都哪去了!?”牢头吩咐着,一点都看不出来这伺候人的与刚才出力最狠打人的是同一拨,天威难测,让这人进进出出的,反倒练就了里头当差人一双手两份工的能耐。 黎天梳洗完毕,重新换上官服,胸口金色刺绣,一只活灵活现的豹,稳稳踏在山河间,除了额头平添的几道皱纹,与平常看不出过多异样,这打人不打脸的眼色,也不是谁人都能摸得清楚的。 再见天光,黎天站在巍峨的皇城前,碧瓦红墙,一切与原来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支脚踏上这无比熟悉的土地,心境却与之前天壤之别。引路的小太监见了黎天,小碎步快速跑了过来:“黎大人,这相请,皇上等着您呢。” 刚要迈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叫喊:“黎兄稍慢!” 回头一看,正是赶来面圣的赫连城和赫志铭父子二人。 “少保大人。”黎天拂袖拱手,深作一礼:“此番黎天还能站在此处,想必定得了少保大人进言之功,大恩无以为报。”说着就要向下跪去。赫志铭脚程稍快,近前来截住了黎天的身子。 “黎伯父不必拘礼,家父分内之事罢了,而且此番头功,当属您膝下千金莫属。” “哦?”黎天听到黎开的名字,两眼稍有些泪目:“开儿,可是回来了。” 三人简单几句寒暄,那小太监也不急,就在边上看着,还饶有兴致地听着,半分没有差事当紧的意思在里面。赫连城到底眼尖,知道此处不是叙话之地,与黎天点点头,走到小太监跟前还礼:“烦请公公头前引路。” 小太监眼睛提溜转了转,也没说话,伏身就往正和殿中,迈开脚步。 正和大殿,东西较南北略长,整个殿宇为工字形殿,前殿面阔三间,通面宽阔,黄琉璃瓦歇山顶,明间、西次间接卷棚抱厦,整间看起来器宇轩昂。殿内陈设琳琅满目,水灵瓷器官窑的种儿,锦绣缎面惹人儿的画,足有几十件之多,文人墨宝更不必说。 明间儿的西侧暖阁分成了几间独立的房室,可供平时皇上批阅奏章,接见大臣、使臣之所。此时,年轻的皇帝就在屋内等候。早冬的炭火已经烧了起来,烘得整个房间都暖洋洋的,丝毫没有天气转凉的感觉。 王琚手里拿着小锤儿,不紧不慢地给皇帝敲着腿,敲得他整个人歪在坐榻上,闭目养神,有些昏昏欲睡。蹑手蹑脚地撩帘儿,小太监连出气儿都控制着幅度,蔫蔫地走到王琚跟前,在耳根处咬了几句,随即,他点点头,不忙着回禀,又大约有一盏茶的功夫,见皇帝醒了盹儿,才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 “圣上,黎天和赫连城到了。” 皇帝本来才舒展开的眉头,听着这两个名字显然又是一紧,然后像是有莫大的委屈般,叹了口气,伸手之际王琚已经识趣儿地把浸湿了的绢帕递了过来,稍作清洁,皇帝用手指肚掐了掐眉心,端坐于正中之后,才声音不掩慵懒地说着:“请进来。” ------题外话------ 虽然最近有些不准时,不定时可是我们定量啊,每天四千,概不拖欠,感谢小伙伴们的理解~ 第一百九十六章 风起萧瑟话离别 昏酒巷还是依旧杂乱不堪,可是一个略显整洁的小院儿中,绯色衣袍的人来回地踱着步,显露焦急的神色,往前看去,屋门口石凳上坐着一个黛青色衣衫的少女,袍袖上的白纱轻轻拢了一层,迷离好看,此时目光正随着面前走来走去的人,来回的转动。 黎开扶额,双臂抱膝,一手拄着下巴,一边脑袋跟着目光转到东,转到西。 “程煜,你再这样走下去,我的头都要被你转晕啦。” 红色的身影略停,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两个手指头成剑指,狠狠地戳在黎开的脑门,说是用力,其实刚刚碰到,就向远推开了去:“你啊,你啊,说什么我也不会走的,别费尽心思地赶了,我脸皮厚得很。” 黎开无奈:“可是,换作平常也就罢了,你让我如何跟父亲解释一直与你陪伴在侧,何况此次是出使阵前,又正逢公孙姑娘捎了信儿,得知来人正是小侯爷齐暄他们一队,你尚可把心放到肚子里,不会出事的。” “你也知道平时一直由我再侧,还衍生了些许的危机,若是我不在,天知道会遭遇什么,至于怎么跟你爹解释。”程煜三下两下将添红袖从身上褪下来,虽然黎开还能勉强看见其身影,但明显凡夫俗眼中,大活人就这么平白无故地消失了。 “这样一来不就行了,再说了,幼时我也一直未显露过身形,不照样与你一起好好的,不过是日日陪在身边就不行了…”后半句程煜极小声的嘟囔:“那肌肤之亲要如何启齿?” 黎开站起身来,从程煜手中抢过添红袖,重新披在他身上,眼神颇有些责怪,还带着几分羞恼:“可是此一时,彼一时,自紫府山遗落了禅舒镜,让它与慧远禅师一同归于火海,我亦不可在没有完整的灵识之际,全然将你看在眼里,现在局势不清,似乎不只是之前朝廷因着父亲的缘故在找我,那破局道人落跑之际,隐隐透露出异界,也对追魂秘术虎视眈眈,如果真遇到危险,我两不就真折在了手里,连个可以等着解救的念想都没有了?” 程煜还想说什么,又被黎开打断:“你此番先行一步,将前行之路做个探视,有什么风险也好提前知会,不也是在保护我与父亲吗?” 见程煜苦着一张脸,不说话,黎开不由得涌出一丝笑意,这个九天上的神,此时这个模样儿,简直就跟受了气的小媳妇儿没什么两样,情不自禁地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左侧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之上,程煜没有想到黎开会有如此举动,只觉得软香在怀,哪里还有思考的余地,还不全是她说什么是什么。 黎开的声音软软的,如清冽的冰泉,划过热烈的心头:“我的盖世英雄,九天上的神祗,拿出点气魄来,请相信你自己,也相信我,这一关说什么,我们也会顺利渡过的。” “等那时,没有纷争苦楚,我将魂魄还给你,你就…”说着黎开扬起一个笑脸,看向头顶的俊颜:“踏着五彩祥云,来提亲,好不好?” 自古深秋多寂寥,可是此时的天中,尽是满目的金黄,微风轻拂面部,如同幽静的湖面,因了水鸟婉转的啼叫而起了丝丝的涟漪;如同万千细密的丝线织成的牵挂,紧紧缠绕着温柔。因了这般轻柔的感觉,这样的天气,似乎格外地晴朗,格外让人想一时即是万年。 程煜星眸中闪烁着让人看了心神荡漾的神采,两个人默默注视了很久,还是他败下阵来。这个姑娘一直都知道如何让他妥协,还聪明地让人不易发觉。轻挑剑眉,看着她定定地迎着自己的目光,程煜便感觉此刻全世界仿佛都是他的,轻轻靠近,她不偏不动。 美目微闭之时,一个薄如蝉翼的吻,准确地落在唇瓣上,少倾便是带有掠夺性的火热。程煜微眯着双眼,想看清楚,再看清楚一些眼前的人,辗转之间,愈来愈深。 “黎开。”一声呼唤让人意乱情迷,唇稍分,带了一丝不舍:“你说,人有多少颗牙齿?” 黎开此时全部身心和血液,似乎都在他碰过的嘴唇上,只能依稀地发出似懂非懂般询问。 “嗯?” “真巧,我也不知道,那我们,数一数可好?” 说罢不等黎开反应,唇瓣又重重地落了下来,灵活的舌头,敲开她的唇齿,一一扫过皓月贝齿,如同过电一样,酥麻的感觉席卷全身,黎开呆呆地回忆刚才这个登徒子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却发现都没有回击的余地,只剩一双手,与之紧紧相握。 风起萧瑟话离别,不让流年,无惧前路多艰。 第一百九十七章 偷天换日(前序) 随军阵心,中军大帐内,暖手的捧炉已经备好,堆放在沙盘旁边的篓子里,军中多粗人,自然用得少之又少,除了公孙念和良辰人手一个外,剩下的依然不当其用。 只是此时无话,大家全都半圆着眼睛,将一个全身白衣,公子哥模样的人围坐在当中,那阵势像在审犯人一样,中间那人的心理压力可见一斑。 “采花贼,你还不赶快从实招来,自己年少无知的时候,到底有没有偷过一件,呃…一件鹅蛋状的宝物。”公孙念手掌里爬着黑乎乎的一片,让人光是看见都头皮发麻。此时更是揪着审问之人的领子,作势要往里面倒去,那个场面,不可言表。 良辰偷偷用眼神瞄到稳如坐上的齐暄,正气定神闲,啐着杯中香茗,像是见惯了如此,肘拄着单边膝盖,看戏一般。这等心思气魄,也确实不若常人,难怪能领得这十万铁骑,降得服公孙念这个俏颜“毒妇。” 而反观江拾灯,一脸哭笑不得,双手护在衣领处,像个被强迫的小娘子:“念儿念儿,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好歹我现在也是有妻房儿女的人,采花盗宝这类事早就洗手不干了。” “哦,这不过才多少光景,敢情你不光养了儿,还育下一女,可喜可贺啊。”公孙念皮笑肉不笑:“不知道,苏梦莲带了一双儿女还能否顺利改嫁。” 江拾灯心中一惊:“此…此话怎讲?” “因为她们的爹,马上就要受万蚁噬身而亡了呀。”说着掏出一枚细针,扎在江拾灯的手背上,似乎是有些吃痛,但无法动弹,乖乖放开了紧抓着的衣领,看着公孙念手中越来越近的黑虫,整张脸都扭曲在了一起。 露离实在是看不下去,悄悄碰了碰旁边的齐暄:“这么闹下去也不是个头,你也不劝一劝。” 齐暄还是重礼,性子豪迈,虽然身份和经历与之前大不一样,再见依然能找到当时一起共患难的影子:“为何要劝?”说着,直视着江拾灯有些愤恨的白眼,嘴角勾起一抹玩味。 “仙道莫急,念儿的性子您也知道,下手自然有些分寸,自从军中抓了几个探子,在下也算清楚了,有些人可能所问之事真有些忘却,需要人借助外力,帮助他想起来。” 江拾灯现在是咬牙切齿,无奈受制于人,这小子,明显就是公报私仇嘛,气自己之前没少调戏公孙念,不过经他提醒,确实有某件事闯入脑海,似与此事,与空谷玉埙有关,随即马上叫嚷让公孙念停手。 “看,我就说吧。”齐暄冲露离眨眨眼睛。 几人重新围坐好,江拾灯整理下被公孙念扯得歪斜的衣领,拂了拂身上的尘灰:“你们怎么就起了这么大一摊子事,此次行军直指陪都,莫不是想和朝廷划江而治?” 刚说完,连良辰都看不下去,一个爆栗敲在江拾灯脑壳:“怪不得师父和公孙姑娘说你惯会偷奸耍滑,话就不能捡要紧的说。” 江拾灯黑线,公孙念也就算了,反正她黑自己的名声也不是一两天,可是就连露离也… 露离听言尴尬地咳嗽两声,想要伸手抚须掩饰,可是忘了自己早不是老态龙钟的打扮,默默地抽回手,叹息不说话。 四下安静片刻,江拾灯话锋先起,头一句,就将时间倒退了10年不止。 第一百九十八章 偷天换日之怪病 咱们前文中提到过,江拾灯幼年被父母抛弃,放于江中任由木盆飘荡,就算是足月的婴孩儿,这样下去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亏了江拾灯命不该绝,赶在了放花灯的节口,哭声惊动了附近庵里的师父,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说起抚养江拾灯长大的尼姑师父,那着实是个有能耐的主儿,那时十里八乡,谁有个病闹个灾,都会求到尼姑庵门口,替人选址迁坟,治邪救人什么的,成事以后,分文不收,只要求到庵里烧柱儿香,以作还原便好,全然不像个尼姑,倒像是个道士行当。 起初江拾灯倒也被带着东奔西走,赶集办事儿,本来是尼姑师父一心想收了他做徒弟的,一次怪事之后,却被人给捷足先登了。 和平时无甚有异的一个清晨,庵门口早早就被砸地是哐哐直响,开门就见一个而立之年左右的汉子,身上农户打扮,二话不说跪下就求,一定要见一见庵里的师父,哭喊着救命。江拾灯那时也不过十来岁左右,正是一个男孩子调皮玩闹的年纪,动手能力也强,等待的当儿口就洒水和泥,将那汉子跪求于尼姑庵前的样子,仔仔细细捏了个八九不离十。 尼姑师父从殿内出来,汉子像是看见了救星,跪着行至其面前,响头磕在地上梆梆地响,声音都带了哭腔,说着救救自家的儿子之类的话。始末大概一说,尼姑师父安慰了汉子几句,转身进了屋中,不出一会,挎了布包,配了柄木剑,江拾灯记得,那是他闲时,取桃木枝所雕。 “灯儿,随我来。” 江拾灯拍拍手上的泥土,仔细用布帕子擦拭干净,服饰衣物好像从小时起,就收拾的格外利落,紧跑几步,跟着尼姑师父一起,向附近的村落走去。 这一趟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反正到达目的地之时,已经天将傍黑。 如山间湿地里冒出的一朵褐色的蘑菇,小村落静卧在青山脚下,夜风像一壶老酒,将房屋周围的树木灌得有些微醺,或长或短的枝丫摇来摆去,弄出像细雨样的沙沙声响。月亮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院子里的光变得细碎,大多数人家的灯都熄灭了,只剩推门进来的这户院子,窗子上染了些蜡黄的灯光,隐约勾勒出几个人影,也显得有那么些古怪。 几人风尘地进到屋中,里面土炕高搭,被子摞在一起,搭了一层粗布,看起来像是个小土包一样,虽说干净整洁,但总闻着像有股怪味。 正中间躺着一个人,身形约是二尺有余,面色铁青,伸手探探脉搏,微弱异常,整个身子都散发着只有死人才有的冰冷。旁边坐着两人,一个有些年纪的妇人,一个年轻的妇人,应是这病着孩子的长辈和生身母亲,相互抱作一团,哭得不成样子。 “他娘啊,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现在才一天,娃的病就…”话说到一半,都无法再继续下去,尼姑师父话也不多说,扯着江拾灯到近前,敞开小包袱,吩咐他在一旁帮手。江拾灯看着炕上与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小人儿,心道可怜。 尼姑师父的眉头深皱,继而翻了翻孩子的眼皮,已经是弥留之兆,这额头上有些许白色的线状之物,若隐若现,但全身无中毒迹象,也无外伤伤口,思虑过后,抬眼问主家:“近日你家中可有老人离世?” “没有啊?”几人相顾:“我爹去的早,就老母随我们一起度日。”汉子回答到。 “那可曾参与过什么白事祭祀之类?” 妇人听到这,眼神马上闪现过一丝希望,汉子与之交换了目光,才叹着气说起来:“前日里,村中教书的掌事先生过世了,小儿一直与村中其他孩子一起,跟随他读书识字,听说他这次一病不起,我们本想去探望,可因农活儿耽误了两天,再一打听,先生已经病入膏肓,只剩了一口气在。” “那天柱子他爹来家中叫人,说先生快去了,咽不下一口气,想再见我家小儿最后一面,我们匆忙收拾了一番,就赶了过去。到了门口,我还有些纳闷,也没多想,就带着孩子进去了,屋里也算挤满了人,看见我们进来,闪出一条道,有人在先生耳边说了几句,随即扶他起了身,口中轻声呼唤着‘虎牙,虎牙’” “虎牙是我儿子的名儿,拉了他在塌边,先生指了指门,屋里的人都会意,挤着我向门外走去,只将我儿子一个人留在了屋中。虽说平时先生喜欢虎牙的聪明劲儿,可是这莫名的一出,弄的我放心不下,门前有人把着,也只能干着急。” “不一会,就听见里面砰地一声响,像是人摔在地上的声音,我不顾阻拦地往里冲,好不容易进了门,就看见我儿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而先生,早已经没了气息。” 第一百九十九章 偷天换日之遭殃 汉子说着话,一脸悔不当初:“自从那天开始,虎牙就一直是这个样子,十里八乡的郎中请了个遍,都看不出问题所在,村子里的人看了说,莫不是先生的魂覆在了虎牙身上,最好找个神婆什么的看看,我们都知道附近师父的本事高明,这才求到了云泥庵,求师父救命。” 尼姑师父心中有了计较,吩咐着汉子取家中的五谷,即为稻、黍、稷、麦、菽五种谷物下锅熬煮,又叮嘱加上糯米,黑豆和绿豆,热气腾腾地一大锅,江拾灯看着奇怪,怎么师父不救人反而做起饭来了,莫不是饿了?迷糊之际,脱口而出问道。 尼姑师父也不着急,淡淡地解释:“这五谷的颜色,白黄红绿黑,分别对应了五行,五种谷物生于地,授予天,能驱邪镇宅。”说着,拿着小勺,将熬得黏糊的五谷和豆子,连汤带水的,分别抹在了孩童的头顶和两个肩膀。 “人死前的最后一口气,是灵魂脱离寄体本身,释放的一口浊气,也是容纳了其一生中所有是非与恩怨的,阴毒至极,唤作殃气,喷在草木上枯萎,沾在衣服上也会大病一场,即为人们平常口中所说的遭殃。孩子这样的病情,怕是将殃气整个吞进了肚中,才会如此。” 师父一边解释,一边又让妇人去寻家中缝衣认线用的绣花针,最好细一些的。 “我用着五谷镇住了其身上的三把阳火,将这殃气从孩子的眉心挑出即可得救,你们退后些。” 一家人,连同江拾灯在内,都被尼姑师父退到堂屋门口,瞪大了眼睛看着。只见师父两根手指捏住银针,沉静了许久,像是在向其中灌注气力,突然间睁眼的一瞬间,快速将针刺进自己的中指,沾了血,又刺向小孩儿的眉心。 一直昏睡不醒的虎牙此时仿佛也有了动静,很难承受身上的痛苦似的,扭来扭去,但在眉心的细针,却重似千金一般,将他钉在当中。这时江拾灯看清楚了,那孩童额间若隐若现的白色线状物,终于彻底地暴露在众人眼前,被尼姑师父猛一用力,连根挑出,脱离人体的一瞬间,变得漆黑无比,做了片刻的扭动之后,化作了一口气息般,消失不见。 师父点点头,门口孩子的亲人冲过来,看着他脸色逐渐褪去了铁青,虽然还没有清醒过来,但显然已经有所好转,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灯儿,来。”尼姑师父叫了江拾灯到近前:“你白天捏的泥人是不是还揣在怀里?” 江拾灯在身上摸了半天,递上一个小人,尼姑师父将手中已经变成黑色的银针插进泥人的脑门:“带到院子外,烧了它,记得一定烧得漆黑后砸碎。” 江拾灯虽然不明所以,但想想之前那孩子被折腾成那个样子,还是乖乖听话,半点不马虎地依着师父的嘱咐,将泥人带出了小院儿。这家门户就坐落在村中道口,往南是成片的耕地,江拾灯找了几根树枝,架着稻桔杆儿,生起了一小摊篝火,连同着那泥人一起,扔到火堆中,不断往里填着,烧着。 抬头看看时辰,只觉得这天色经过这么久的折腾,还是漆黑似墨,仿佛比别的时候的夜晚,漫长了许多。深夜里,面前一抹暖黄会叫人忍不住神游天外。江拾灯迷迷糊糊不知脑子里想着什么的时候,似乎听见有人在奏乐,飘飘荡荡,那时的他还不知道,那声音,正是陶埙吹奏出来的声音。 其声浊而喧喧然,其声悲而悠悠然,寄托了吹奏之人无限的哀思与追悔。听着听着,视线的尽头,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缓步走了过来,身上穿得破烂,但是近前来看,双目炯炯有神,手中拿着一个鹅蛋大小的东西,放在唇边吹着,那声音,便是从他手中之物发出来的。一路吹一路张望,到江拾灯面前停了下来。 “挑殃焚替,好手段啊,小友,这是你的功夫?”老者走到近前问道,蹲下身子用木棍扒拉着火堆中的泥人,此时已经焦黑得看不出其原来的面目。 “是庵里师父的本事。” “哦?”老者若有所思,就听院里门响,正巧这时尼姑师父与这家人道别,觉察出动静,快步走了过来,边走边放不下江拾灯顽皮,担心他是不是处理的时候惹了什么祸事:“灯儿,你在与什么人说话?” 脚步声音由远及近,江拾灯刚想搭话,就感到脑后被人猛地捶打了下,眼前一黑,头重脚轻地栽了下来,再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从村落换成了山洞,晚上出现的那个老者,正背对着自己,悠然的埙声响起,与那时听到的一样,却又有哪里,不太一样。 江拾灯轻咳,试图引起老人的注意。 “小友醒得倒是快,可觉得身上有哪里不适?”老者笑着。 “没有。”江拾灯摸摸后脑,自己最后一点意识,都在这急痛的后脑上,此刻触碰,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一切仿佛是场梦一般。 第二百章 偷天换日之妙手仿真 “这么说来你口中的老者,便是后来跟随其学艺的师父咯?”公孙念收回掌中的黑虫,动作之间,从布袋中钻出一个小脑袋,赫然就是猜猜,偷偷地捡着没有来得及被收起来的黑虫吃。 “正是,后来我曾问过那晚的事情发生的经过,但师父他老人家也都是闭口不谈,便是那埙声,也在没有听到他再吹起过,只不过那时,我还不知道所听之曲,是由陶埙演奏而成的。”江拾灯苦想冥思,无奈自己那时太过年幼,到底是记忆还是梦境,也无法辨别地清晰。 露离若有所思:“你说那日之后,也在没见过之前抚养的尼姑师父?可知道她的法号?” “这…”江拾灯有些为难:“虽然尼姑师父对我有养育之恩,但是庵里都叫她师父,无人知道她的来历与名号,好像无端出现的一个人,最后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这话说起来可能你们不信,若不是她曾经透漏想要收我为徒,经常带着我东奔西走,连她的样子,都有些记不清晰了。” 听其所使得本事,像是有些像玄门道法,挑殃焚替也是玄宗一向不外传的道行,这人收徒不成便翩然远去,身处佛门一身清正道气,若是这模样剑法…露离正想着,就听江拾灯补充。 “当日尼姑从屋内出来走近之时,我回头望过去,就在那时被人从身后击晕,朦胧倒地前,只看见一抹雪白毛绒,像是尾巴一样的东西闪了下,随机没了意识,也不知是眼花了还是怎的。” 良辰这神经一向大条的,这时也大概听了明白,满世界地找相貌端正,半大的男孩子,非要收人家为徒的,不正是齐云山三清出身,后来为情所困成为狐妖,从而被赶出山门的秋濯师叔吗。与师父四目相对,两人彼此都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但是这个事情要给江拾灯解释起来,着实太费口舌。 “如此说来,那夜的事情只有寻到江兄的师父才能问清楚了,无论是前夜你听见的依稀埙声,还是后来在山洞中清醒时,听见、看见的吹奏,恐怕都与空谷玉埙有关。”齐暄最后也算是对这一段故事进行了总结:“那尊师现在何处,能否与我们解惑呢?” 江拾灯摇头:“师父自教了我十年,便云游他方,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也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 公孙念感觉线索又断了,撇撇嘴:“能教出个采花贼的徒弟,估计师父也不是什么好鸟。”说话间引来江拾灯一阵黑脸,说罢似乎想起什么,冲着露离问道:“既然露离你知道那被夺去的空谷玉埙是假的,那异界的女子,想必过些时日也会知道,到时若再前来讨要,可如何是好?” 这也正是露离担心的,若说之前自己没想那么多,只是想用这玉埙换回徒弟良辰的自由,要是让异界之人得知,难保不会觉得自己使诈,再卷土重来之时,怕就没那么容易应付了。 不过灵光一现,刚才似乎某人说到了儿时动手能力极强,看向江拾灯,公孙念齐暄看露离不说话,盯着江拾灯看,也将目光投向江拾灯。被一屋子人这么看着,江拾灯就觉得脊背有些发凉,想也知道他们没憋着什么好屁。 对啊,大家一时之间都忘了,眼前这个采花贼除了轻功卓绝,空空妙手以外,还忽略了他另外一个身份,过目不忘的仿制高手。 第二百零一章 乔装出城 一轮新月才刚刚挂上枝头,陪京金陵城中寂静的街道上就响起车轮滚动的声音,一辆厢车趁着宵禁,来了城门脚下。 “来者何人?因何夜犯宵禁?”守城官兵头子拦住了前行的道路,看着不敢抬头的赶车小厮,长得倒是白净,对话中有些困意被惊扰的不耐烦语气。 车帘被撩开一个小缝,看不清车上做了几个人,只见一块令牌从里面递出,同时响起的还有个浑厚的声音:“尚国公使,奉圣上之命,使出权宜,便宜行事,速速让开,与我们放行出城。” 官兵头子见了圣上金牌,规矩地行了个大礼:“卑职有眼无珠,冲撞了尚国公大人,既是奉旨出城和使,也请打开车门,权充临检,还望大人配合,不要难为卑职。”说着示意周围人等将车仔细地围作了一团,上下巡视着。 底下的小兵卒子,将赶车的小厮也拽了下来,本想盘问,谁知竟是个小哑巴,抬手嗯啊之时,看见裸露的手臂上一个个暗疮,也觉得晦气,生怕被传染,便拿着武器,将他扒拉到一边,继续查看着车顶车底。 车中人轻咳,慢悠悠地大开帘门,就见车里正坐着两人,主位上的豹纹常服,蟒靴高冠,一脸方正之像,正是刚被策令的尚国公使黎天,旁边坐着一个公子哥模样打扮的人,一身织金的绸缎,乌发为一条白色丝带系住,腰间束一条白绫长穗绦,上系羊脂白玉,外罩软烟罗轻纱。眉长入鬓,细长温和的双眼,秀挺的鼻梁,正是跟随黎天出使的赫家公子赫志铭。 “随侍尚国公使赫志铭,同身负皇恩,各位官爷,行个方便。” 左右巡视了良久,也未见得异常,官兵头子才肯作罢,随意地瞥了一眼城门之上,手中长枪立在身侧,大手一挥:“放行!” 古老的城门吱呀呀唱着歌谣,门轴喑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得老远,等车子重新动起来,借着洒下的月光,奔袭过了护城河,城前城郭,一直到看不见身后门楼子上燃起的火把时,才稍稍放满了脚步。 赫志铭打开车门,使两人的对话能被驾车的小厮听到:“既然黎伯父已经被官复原职,又被封了尚国公使,想必圣上该一并赦免了黎氏一府,小姐为何还要如此打扮,趁着宵禁上路,而并非光明正大随父出使呢?” 此话一出,前面赶车的小厮脱下那个满是灰土的尾帽,露出干净漂亮的一张脸,眼眸似水,眉峰远黛,不是黎开还能是谁。只见她思虑颇深,清冷开口,语气好似被秋风洒过,一阵沁出露水汽的微凉。 “先不说之前纵容陷害家父之人是否真的是当今圣上,若此番真的被赦免,适才出城,就不会临检颇严了不是吗?” 黎天双手攥拳,拄在膝盖之上:“开儿所说不错,但是我一向不参与党派之争,也只是个四品小官,不涉权政,为何一味要对我黎氏一门如此禁忌。” 黎开用帕子抹了抹手臂上画的逼真的恶疮,刚才那官兵头子向城门上偷瞥的那一眼,没有瞒过的双眼,修习多时的玄门气法,虽说没有融会贯通,好歹也是七八分像样儿,加上最近修为的迅猛增长,想要用灵识感知异常力量,也并非是一件难事。 那气息阴冷邪祟,与之前给自己下蛊儿而接触的青衣冷面女子甚为相像,八成,也是异界之人。当今圣上与异界之人尚有往来,这事一比当初自己想象的要复杂许多。 “这番,怕是女儿,连累了家族。”黎开叹气开口,眼波中一抹无奈与哀思:“若一切真如所料,从开始的齐国公被逼自尽一事,到陷害父亲入狱之计,一为牵出赫少保大人在内等前朝重权老臣,加以铲除稳固皇权,二,便是借由黎氏一门引女儿现身了。” 黎天怒目圆睁:“这皇帝小儿,城府深算,想要除掉我们这些老头子,尚能理解。”随即伸出手去,黎开会意将手递到父亲的掌心:“可是我儿无辜,为何也会被算计至此?” 许久没有握着父亲的手,上面有些许因牢狱逼供留下的细小伤口,食指指节和无名指指节还有厚厚的老茧,那是常年握笔,或疾书,或草图所成。黎开之前的记忆里,似乎都是在夜深剪影处,黎明书案间看到父亲已经微驼的脊背,此刻正坐车中,却比的任何时候都要笔直,话语出口,掷地有声。 “此去前线之路,断不好走,黎天虽老矣,但尚有,一战之力。” 第二百零二章 幕后之局 时之暇隙的通道,与一方看不到头的镜湖无异,连接着流火异界与万顷的人间,一个沙青色的影子从湖中爬起,衣衫翻飞丝毫没有水渍和湿漉漉的痕迹,仿佛只是溜了个弯,晒了晒太阳一样惬意。 “站住。”一个不带过多语气的声音响起。沙青色的影子回头,见阴影处走出的女子青衣冷面,一声呵斥之后只怒视着自己,步步靠近。 “哎哟,大小姐,怎么?”话还没说完,细如发丝的利刃便抵住了咽喉,女子仿佛是在瞬间靠近的,让人看不清动作。不过沙青色的影子并不介意,还是一脸无所谓,刚想说话,那利刃又近了一分,隐约脖子处已经带了丝血线,再近一点,就会割破他的喉咙。 “大小姐这是做什么。”沙青色的影子说话间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注意,起伏的喉结剐蹭到一命呜呼。 “我且问你,为何会出现在人间行事?”蔷鸢不退反进,锋利的戒鸢细丝闪着阴冷的寒光。 “您这话说的,当然是奉主上的命令,寻那三件宝贝啊。”沙青色的影子不置可否。 “寻宝便是寻宝,那凡人的皇帝,是不是与你走得颇近?究竟意欲何为?”手上的戒鸢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气力,也尝到了些许的血腥气,整个变得嗡嗡作响,听起来好不渗人。 沙青色的影子有些不耐烦:“那又如何?” “寻得三件至宝,无非是主上想要找回失落在外的少主,你欲达目的不择手段,勾结人类的皇帝,若是将事情搞大,该如何收场?” “笑话!”蓝光骤起,哐当的一声弹开蔷鸢置于颈前的武器,沙青色的影子反客为主,莫邪剑出,将她逼到后方的石壁上:“怪不得主上说你不堪大事,若要寻回少主,你我二人难道还不够成事?玉埙响彻空谷之时,就是我异界引魂于灵寄,重新占领人间之日。多年穿梭于时之罅隙,那外面的风景早已看够了,是不是?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我族之辈就要在这暗无天日,大地流火的空间残喘度日?!” 蔷鸢眼中头一次出现了微微的惊恐:“绿川,你…” “我?我便是得了主上的授意,用你的话说,‘不择手段’地,不遗余力地撕扯开这所谓的结界,让我们的族人,也看看外面的天光。你以为地方宪兵是可以随意差遣的,董良骨笛又是何人放出的,那劳火鬼子母阵为何偏偏现于陪京,若不是我背后与那凡人皇帝的筹谋,趁着他想一并铲除那些个老家伙,你能轻易将身怀追魂秘术之人逼出?又得信儿空谷玉埙的下落?哈!天真。” “呵呵。”蔷鸢冷笑:“故作聪明。” “你说什么?” “你挑唆那凡人皇帝与朝臣的关系,殊不知这时起势造反的,就是当日逼死的齐国侯齐玉之子,齐暄。当时我深防庞懿政权在手,力量渐大以致于成为不易对付之势,让你引他前来紫府山除去,可是如今你们丧心病狂,使得天朝人间民不聊生,还妄自内斗,终起民怨,若此番让齐暄覆了朝廷,就算他日异界大军降临,想主持人间也非当日般轻而易举了,我说你,不是自作聪明,又是什么?” 蔷鸢一脸鄙夷,语气尖酸,似乎故意想惹怒眼前人一般。 “即是如此,那就让他倾覆不了便是。凡人,哼,蝼蚁耳。”莫邪剑入鞘,少前阴冷的感觉此刻消去了一大半。龙吟震动之时,沙青色的影子握剑的右手上,掌心开裂,血簌簌地,顺着指尖流了下来,流至剑柄上,竟慢慢减少,好似被吸食了一样。 “绿川。”蔷鸢叫住他:“此剑虽然阴气尚重,被称作鬼剑,但对异界之人来说,它所喜食的阴气,是生身之本,以血气养剑,固然能使其强大的威力为我们所用,久而久之,难保不会…” “好了!”名叫绿川的沙青色影子打断她的话,本来惨白的面部更是没有一丝血色,有种病态至极的美感:“管好你自己的事,到底你不是真正由主上亲出,遇事多顾着点自己的性命吧。” 说罢几步便消失在了流火烟雾之中。 “到底您是站在哪一边的,少主…” 蔷鸢从袖口慢慢推出刚才偷偷趁机摘掉的绿川身上的临危牌,攥紧,转身跳入了时之罅隙的镜湖之中,本来平静的湖面,掀起了滔天巨浪,转眼间,淹没了其渺小的身影。 第二百零三章 猛虎出营 天光微凉,中军大帐内仍是灯火通明,公孙念靠着握睡着的坐骑,小声打着盹儿,猜猜拿着小皮鞭,煞有其事地蹲在椅子上,见着江拾灯偷懒,就上前给一小鞭子,可是拿着鸡毛充当起了令箭。 满手的泥浆,江拾灯白眼翻了一整个晚上,拿着露离和公孙念所形容的样子,折腾了半天,大约成了十几个陶埙,或多或少,都有些差距,结合着自己幼年时期的印象,硬着头皮继续改着,心思却还是想着当年那晚的情形。 年少时无知也罢,现在得知那空谷玉埙的法力,将那时困惑不已的事,猜了个七七八八。师父那年经过,估计并非偶然,或是那作怪的教书先生,或是自己昏迷前瞥见的那一尾妖精,吹响那空谷玉埙时,恐怕已经是解决了些许的事件。 听露离的叙述,玉埙的力量是以忧思为食,满足其因追悔未完成的愿望一事,倒是件人人向往的宝贝,又因其受紫微星神力影响,落入不轨之人手中可能会祸国殃民,所以师父才将其妥善收藏,再未见过天日,自己也云游四方,漂泊不定。 江拾灯正这么想着,手上的活没断,但是小鞭子“啪”地一声,又落在了脑后,估摸着是猜猜见他出神,果断出爪,这一下可能因为灌了冷风,抽的是生疼,转身捏住猜猜,恨恨地道:“你这小东西也狗仗人势,是吧?”说罢拽着尾巴,戳他的肚子,猜猜不乐意地吱吱叫唤,吵醒了朦胧睡意的公孙念。 先伸了个懒腰,揉揉惺忪的睡眼:“采花贼,你又欺负猜猜了?”话刚说完,瞧见江拾灯手上刚成型的东西,两眼直放光。 “嗯,像。”抢过他手中的半成品,嘴里嘟囔着:“真是像,当时只是听说过采花贼的本事,却没亲眼见过,这形状还真是分毫不差,只是听其描摹画样儿就能如此,不简单啊。” 江拾灯黑线,看着自己纯白袍子上的泥点,无奈摇摇头,也站起身来,撩开帷帐,看着已经整合出兵的一小连队,正在由齐暄训着话,一个个威武昂扬,煞是勇猛,只是一部分不大像中原人。 “兵战西起蛮夷,自然多是些赫照族人、苗人和蒙古人居多咯。”似乎是看出了江拾灯的疑问,公孙念捧着那个满意的陶埙,也走出帐篷,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呼吸着晨间新鲜的空气。 “几年光景,扩兵如此,当真将才。”江拾灯看着不远处的齐暄,觉得有哪里说得还不大准确,重新补充道:“不,恐怕,不只是将才。” 一声令下,连队呼喊着口号“嗷呜”地便冲出了营地。 但看他们身上只有前甲,江拾灯不禁有些担心地问道:“骑兵轻甲,不会过于托大危险吗?” “江兄容禀。”说这话,齐暄已经注意到了这边,连队出营之际就缓步走了过来:“说起这骑术打仗,多以蒙古人擅长,与之多方交战下来我也有所发现,他们之所以能够来无影去无踪,勇猛无比,除了自小长在马背上,体格强健,便是这轻甲的作用了。” “中原人打仗骑兵全都辎重全甲,行军过于沉缓不说,两兵相接起来,也不如蒙古铁骑灵活,几年征战,我部现也有多员蒙古大将,他们作战皆只穿前甲,即护住胸前即可,在蒙古人看来,只有冲锋,不胜便死,断没有被追逐身后之时,所以后背完全暴露也无妨。也正是这股子英豪之气,让这支大军所向披靡。” 江拾灯这次打心眼里佩服,胸怀海容,机制擅兵,这齐暄确实不可小觑,不过转念又有个问题,忍不住问出了口:“既然蒙古铁骑如此勇猛,将军是如何将其挫败收服的?” 齐暄笑笑:“善战、慕强皆是他们的优点,何况,虽甲胄在前,只要削其首,便可除之。” 第二百零四章 繁灯喻比多情债 马车一路南下,少不得许多颠簸,黎天还好,终究是行军出身,老矣老矣,足能应付。可是苦了本就体虚,未曾修养好的黎开和一直锦衣玉食,没出过远门的赫志铭。走走停停到了岳州府附近,距大军所驻扎的常德府仅有几日的车程了,几人决定进城稍作休息,调整过后再行上路。 留宿客栈,只挑了两间普通的客房,黎天与赫志铭一间,黎开一间。常熟地区的市集向来收摊较晚,晚饭过后,夜灯初上,赫志铭走在一方街道上,莫名地感觉恍若隔世。正逢镇子上有贵主儿聘闺女,十里的长街灯火攒动,人声鼎沸,仔细看去,各式各样光彩四溢,金鱼宛若披纱,栩栩如生;荷花造型别致,玲珑剔透。 繁灯勾勒出一幅盛景,这里面就数一盏,被赫志铭看在了眼里,怎么也拔不开去。那是蛾儿雪柳黄金缕的一尾珠花样子,金丝屈成展翅的凤凰,上缀珠玉,花式繁复,垂下的一吊本应是做璞玉,却被改成了鸡蛋大小的一个蜡烛垄,里面晶莹闪烁。 看赫志铭看得入神,一旁的小贩上前搭腔:“公子眼里不错,您看上的这款式的花灯,是依着秀楼的姑娘们发髻上的步摇形状制成,称点花锁,别致好看,在这城里可是独一份,让您遇见也是缘分,买回去给家里夫人看了,一定欢欣。” “呵,你倒是会说话啊。”赫志铭笑道:“罢了,既然如你所说,这别致的花灯与我有缘,便取下来吧。” “得嘞您呐。”小贩登了个竹凳,手灵巧地在这花灯的簪头处一托,就见这花灯翻了个个,稳稳地落在小贩手上,递到了赫志铭面前。 与远观不同,拿在手里的花灯颇有些重量,上面的雕花显得更加细致,赫志铭付了银子,想着送给黎开,也是蛮好的。快步回到了客栈,黎开的房间在他们二人的楼上,底下便是宽敞的院落,虽然简单,倒也清净。 “啪啪啪”敲门声起,里面轻柔的问询声音传出,其实黎开在房间里,看得到门外花灯星星点点的光亮。 “黎小姐,在下长街所见,觉得这个花灯造型别致,若是…”赫志铭低头莞尔:“若是小姐觉得还能看的过去,便以之相赠,换杯茶水喝。”此时的黎开还是男装打扮,但少见地将头发放了下来,似是刚刚清洗过,飘有淡淡的清香。 许是觉得有些失仪,黎开拢拢发丝:“赫公子言重,只身前来,黎开也断没有在门口便逐客的道理,只是这花灯,黎开心领,万不能受。”说着将房门大开,闪身让赫志铭进来。两人对桌而坐,将花灯挂在门前廊上,正好将门前一片照得通亮,看着黎开不停搓着手,赫志铭问道。 “深秋气凉,小姐还大敞门窗,当心着了风寒。” 黎开将自己面前的茶杯倒满,捧在手里,话语不紧不慢:“公子此行与我们同路,吃住自在一处,只是此刻家父不在,你我二人不好共处一室,难免惹人闲话。” 赫志铭听言,将手中茶杯重新放下,那声音有些重,砸在平整的桌面上,杯中香茗有不少应声洒出:“那日昏酒巷,我见小姐与一红衣男子共处一室,倒是自在。”两人对话之际,不曾注意门口的点花锁灯上,盘旋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雾气,沙青色淡淡朦胧,钻到那蜡烛垄中去,烧蜡腾起的烟柱,颜色也渐渐变得愈深了起来。 “他不一样。”黎开慢慢开始觉得有些头昏脑涨,真当受了寒风许久,身子疲乏,眼前看着赫志铭,也不愿多做解释:“公子,天色稍晚,明日我们还要赶路,请早些歇着吧。” 觉察到了自己出口之言有些冒犯,赫志铭看黎开也确实累了,拱手作礼,先行告辞,出门时看了看那廊上的花灯,叹了口气,大约是自己自作多情,也由着它去了。 一夜无眠,黎开躺下之后反而辗转不能入睡,脑海中紫府山那晚的情景不断出现,如同梦魇一般,时时缠绕,直到天光微露,才落下汗渍,迷糊了片刻就起身上路。车马劳顿,以至行使出城池之时,黎开的精神了片刻的恍惚,黎天与赫志铭询问,也只说昨夜没有睡好,疲累所至。 但只有黎开自己,隐隐觉察着体内一直被压制的那股力量,在这几时分外翻涌,好像马上就冲破禁锢,上次有这种感觉的时日,就是紫府山大开杀戒之时。不过好在,佟灵放在自己体内的追魂秘术,已经能熟练地运用,仔细着气息的流转,重新压制应该不是问题。 黎开这样想着,不知车马已经驶离官道,往林间的小路上狂奔而去,耳边的除了风声,骤然出现了战马的嘶鸣声,渐渐的,仿佛有越来越多的马匹加入到奔跑队列中,隐约还有人或窃窃私语,或咆哮而过。 第二百零五章 阴谋算尽 正当车里的黎开父女都紧张起了神经,就听见外面赶车的赫志铭首先出声:“尔等何人?此乃官车,不容放肆!” 外面几个粗犷大汉看到赫志铭,小白脸一个,身形瘦削,一个个咧嘴大笑:“哈哈哈,小公子好大的口气,官车,想必也是天朝的官车,老子截得就是你这官车。”说着板斧一横,斩断了一根车梁,疾驰中的厢车立马剧烈的摇晃。 不等黎开和黎天反应,就觉得车身又是猛遭一击,哐啷一声,厢车不堪受力,分裂成了几块,一个外力不对付,将车里的人通通向前摔了出来,地上翻滚了两下,身上多了几处擦伤,才将将稳住身形。 黎天首先爬了起来,护住身旁的包袱,里面有此次出使的文书和官印,连忙冲向离自己几个身位远的黎开。手刚伸出去,就感到一阵刀风,离指尖不足十公分处,赫然一柄宽刃长刀,斩断了他的去路,主人是个络腮胡子的汉子,身材高大,五官粗犷,说起话来一股子外族气息。 “你们中原人都是,要钱不要命,手上的包袱拿来。”汉子一把抓住黎天手里的包裹,用力一扯,并没拽动,反而让黎天借力,正好站起身来:“壮士且慢,我们真是朝廷的官家,此次有要务在身,金银细软给各位留下买酒喝,还请各位高抬贵手,放我们前行。” 汉子见左右用力,无法撼动黎天手里的东西一分,有些气急,见黎开还趴在地上,一脚踹到了旁边,嘴里吆喝着:“喂,还有这个,搜搜看。”话刚出口,就觉得手上力道一卸,包袱顺利的抢了过来,回头才知道并非成功抢夺,而是黎天放开了手,慌忙跑向被自己一脚踢倒在地的那人。 黎开适才刚觉得稳定的心神,此时如同烈火上涌一般,脑袋里嗡嗡作响,快要炸裂了一般,全身使不上半分力气,伤处已经淤紫,但比起内里的冲撞,就显得不堪一提。被黎天扶起之时,头上的帽子落地,一头乌黑的发丝倾泻下来,让几个汉子忍不住看愣了神。 黎天也知道此时若为这些人知道她是女儿身,恐怕更是在劫难逃,忙将帽檐拉起,重新戴在了黎开的头上。在他们看不见的高林树梢,隐匿着沙青色的影子一个,淡青的雾气围绕,静静地看着这发生的一切。 领头的那个汉子这当口除了翻看了黎天包袱中的内容,又看看黎开几人,吹了个口哨,此时原本寂静的树林,嗖嗖地,出现众多与他们打扮相差无多之人,慢慢地朝几个人的方向聚拢了过来。 赫志铭拿出御赐金牌,极力稳定着颤抖的声音:“尔等既知我们官家身份,还做纠缠,是不想要命了吗?” 这时,连黎天都大气不敢出,扶着黎开的手攥紧,心想赫连城赫少保大人当初,一起作战时虽然英勇无比,但是儿子却有些分不清形式,此刻激怒这群人明显是不明智之举,看他们三三两两聚做一团交流着什么,也不敢有所妄动。 还是领头的那个汉子突然放声大笑:“得知朝廷派来使者洽谈,将军还特意让我们过来迎接,这相看来,便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此话出口,黎天和赫志铭心里多少有些放松了下来,既然是齐暄派来接应之人,想必,不会对自己有任何不利之举,接着就想站起身来,但耳中却听到那领头大汉又道:“将军说了,天朝的人实在不懂规矩,又多次与我部冲突,算不得好东西,此番让弟兄们好好招待他们,大家下手都有点分寸,尤其是那个戴帽子的,皮肤细致白嫩,定是个美貌的小娘们,啊哈啊哈哈!” 几人闻言大惊,包括黎开在内,都说不出话来。自己之前应该已经同程煜一起,放飞了送信金蝶,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多多少少,连同这次会同父亲一起出使阵前的消息,都告知了公孙念与齐暄那边,怎么竟会下这样的命令?! 说时迟那时快,情况已经容不得黎开再做多想,可是身体无论如何,也不听使唤,想要再度运气,却被体内的力量阻止,呛咳了出来,身上越发滚烫起来。眼见着赫志铭首先被控制住,被双手剪后,绑了个严实,口中还不依不饶。剩下的人,开始向自己和父亲这边而来。黎天虽是文官,可是多少经历过战场,三拳两脚,一边做着最后的抵抗,一边护着黎开后退。 而这一切,都被树梢上那个影子,全部看在眼里。 “让我看看,同时身怀追魂秘术和高僧修为之人,有多大能耐。” 一股黑气,脱离他的掌心,向黎开面门而去,四周顿时狂风骤起,吹的人睁不开眼睛。 第二百零六章 再开杀戒 程煜星夜兼程,终于在余晖将近之时,赶到了行军大营。 “站住!来者何人,报上名来!”守门的将士长矛一挡,整个比程煜人还要高出一截,自觉得没工夫跟他们扯皮,出手卸了两人的武器,一个垫步翻身就轻松越过。门将相互看看,大约冷了有一秒钟,随即敲响了手边的锣鼓,一时间大营哨鼓响作一团。 良辰爱凑热闹,放下吃到一半的碗筷,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刚撩开帷帐,就与左顾右盼,东躲西藏的程煜撞了个正着。 “哎?”一个哎字还没说完,话头就被程煜抢下:“哎哟,良辰啊,许久未见小师叔,怎么见面也不行礼,不懂事,老官儿也在咯,人呢?”说着就往帐内钻去,像条泥鳅似的滑手而去。 中军大帐,几人都在,除了公孙念还盯着江拾灯完善那个仿制的空谷玉埙,其余人都围坐在沙盘前,听齐暄与众将议着行军路线,抬眼看见迈步进来的程煜,有些怔愣,不知该如何开口时,一声回禀通川,将思虑拉回当下。 “报!报将军!”一名小卒才喊着,人已经到了跟前:“营中惊现刺客,身着红衣,八尺有余,头戴…呃…”正说着,小卒忽然瞥见旁边站着的程煜,话刚出口,就说不下去了,反而指着他“啊,他他他”了半天。 “好了。”齐暄站起身来,暗叹这程煜真是有本领傍身,行事乖张,大营都敢硬闯:“下去吧,来人是我朋友,若他真想行刺,就算整个大营的人加起来,也能取我首级。” 小卒摸摸头,答了个“是”,便退出帐外,程煜不以为然:“哎哟,小侯爷,别来无恙啊,这句话太抬举了,受不起受不起。”脚步不停,看着公孙念手里摆弄的玉埙,好奇地走过去:“念儿你什么时候,开始研究这珠光宝气了。” 公孙念撇嘴:“拿来吧你。”还没等程煜看清楚,就劈手又夺了过来:“这便是江湖上人人在寻的第三样宝贝,不过还是半成品。” “你们怎么会一同到了此处,不得不说,这次人还真是全啊。” 良辰往程煜身后看看,看似乎大家都有此疑问,也就问出了声:“不是,这事说来话长,可是小师叔,黎开师妹没有与你在一起吗?” 程煜摸摸鼻子,想着黎开连同赫家那个小子一起上路,心里就一万个不乐意:“我不是都金蝶传信于你们了?天朝皇帝入狱了黎开的父亲,眼看大军要打到家门口了,又服软同意他官复原职,前来出使,黎开应是与之一道,算算脚程,应该也差不多快到了。” 话语落地,营帐之内的人脸色都有些难看,齐暄将手中的笔都捏断了:“出使之人,竟是黎家父女?” 程煜茫然点点头:“是啊。” “来人,备马!”齐暄来不及详细解释只得拉上程煜,道边走边说。 其间赶路是风驰电掣自不必说,程煜此时更是肠子都悔青了,自己当初就该坚定意见,时时护送在她身边,不该兵分两路,造了这档子乌龙之事。一想到黎开可能受到的委屈,就恨不得飞也似的,冲过去。 可是等他们赶到事出之地,场面却血腥地出乎二人意料。 目之所及,尽是些断支残体,好不容易找到几个完整的尸首,也都像是断线的人偶一般,半身不全,看上去颇为诡谲,或是虚弱地倚墙而息,或是狰狞地倒地而骇,亦或是怪异地角弓反张,但无一例外,脸上都是惊恐而绝望的表情。更有甚者面目全非神色莫辨,一张面孔血肉模糊,其上白骨若隐若现。 只在一旁的角落里,发现还留有气息的黎天,早已昏厥过去,意识全无。 第二百零七章 不再是秘密 皇城里多的是这种地方,一墙之隔外面辉煌秀丽,墙内藏污纳垢,晦涩冷清,阳光慢慢穿过窗棱,投射在冷清的宫殿里,破败的都让人瞧不出当年的样子。偶尔有宫娥经过,也是低头不语,似乎多呆一秒,都能在这还不怎么寒冷的深秋,冻出疮来。 殿门旁立着一个不起眼的小门,左上角落的部分,挂着一盏白天黑夜都常亮的小蜡垄,升起细细袅袅的烟,宛若不死的魂。这门里,管叫是让人看了,都不敢入内。 “嗒嗒嗒”地脚步声飞快,从暗室的另一头响起,向这边移动过来。蔷鸢做梦也没有想到,再见到黎开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的,竟然是变了一个样子的黎开。 “绿川,你在干什么?”蔷鸢还是一身青衣,出现在地下时带了丝风尘仆仆的味道。 “自然是做你之前,未完成之事。”沙青色衣衫的男子说着,半倚靠在一把太师椅上闭目养神,一侧的袍袖从肩膀处断裂,手上黑筋煞是惹人眼球,如同中毒一般,自手背处,蜿蜒至腋下,随着心跳,一股一股像是有了生命,不断的流动。 “只是现下,你当初所说之法,似乎并不管用。” 这时蔷鸢才意识到,眼前男人的气息极度不稳定,之前傍身的莫邪鬼剑也被立在一边,没了之前霸道的力量。 “我早说过,这女子体内元神状况未明,追魂秘术不可轻取,否则人若有个闪失,也无法向少主交待。”蔷鸢只见黎开双手高举,整个人被固定在一个架子上,手腕脚踝和腰腹部,都被铁链牢牢禁锢,还能看到边缘起的一圈红印。 近前两步想查看黎开的情况时,不知是不是脚步惊动了太师椅上修整的男子,脱口而出一句:“离她远点。”蔷鸢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看见黎开猛地睁开双眼,那眸子半分都不似往常清澈柔美,而是满目血红,像是燃烧过后的宝石色光华,又仿佛一道迸裂的伤口,胜过面对死亡的恐惧。 伴随着睁开的双眼,铁链子被拽动的声音响起,这个被禁锢着的少女力气大得惊人,手脚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用力地向外扯着,细嫩的皮肤上又添了许多伤痕,但是她好像感觉不到伤痛,只有将眼前人全部屠杀殆尽的欲望。 “砰!”地一声,左手上的铐锁被挣断,伸向正冲着面前的青衣女子胸前,蔷鸢此时就觉得似乎是慢慢将自己吸了过去,离血瞳的黎开越来越近。从最初的面无表情,到对鲜血的无比渴望,黎开整张脸变得有些扭曲,但依然面无表情。她,怎会变成如此模样? 突然黎开的手向一变,立在墙边的鬼剑莫邪受到感应召唤般,嗖地飞向她的左手,手起剑落,要不是绿川及时将其扑开,这一下若是挨上,蔷鸢最轻也得去条手臂。 二人合力捏了诀,由蔷鸢的戒指为媒,抵在了黎开的眉心,四下骤起好似恶鬼嘶吼的叫声,好一会,才重新让她陷入了沉睡状态。沙青色的男人指指暗室门口,那里匍匐着一个影子,宽大直筒到达脚跟的长袍,两侧分叉,鞑子样的打扮,看样子应该是早就没了气息。 “先不说追魂秘术,那人便是被她噬了魂魄,只剩了空壳子一具。” 蔷鸢大惊失色:“噬了魂魄?嗜灵之寄?她竟是本命竟然是,嗜灵之寄?!” “正是。”男人重新将黎开铐锁在木架之上,链子的锁眼处,直接长钉楔在了上面:“之前你没得着机会下手,算是阴差阳错建了个便宜,噬灵之寄出,九洲震动,只是她本体的元神由神祗之气压着,又为追魂秘术所调节,不然此等修为,可不是我两能够控制得住的。” “既是如此,何以突然性情大变,你对她做了什么?”蔷鸢此时再看男人的眼色变得格外冷漠。 莫邪入鞘,男人仔细观察着上面流动的寒光点点,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不过是想看看她真正的实力,帮了一把而已。”设计让黎开脱离意识掌控,从而大开杀戒,将受了命前来教训一下,再带回营帐中说话的整连狼虎之师,全部屠戮殆尽这一件事,让这男人一句话轻描淡写就带过了,说着持剑的手猛地向下坠去,任由剑鞘砸向地面,顿时寒光四溢,一股劲风自周身流转,黎开的手指微动,一滴鲜血由之滑落。 “你!”蔷鸢气急,伸手抓过男人的衣领,沙青色的外袍上有点点黑斑,不知是泥点,还是血点:“不说此时追魂秘术还能否取出,若是大妖将出,不但人间,那即是整个六界生灵涂炭,我异界如何能置身事外?你这般行动不计后果,是想天下大乱吗?” “呵,即便如此,有什么不好吗?原定国公侯之子起势天朝,如今已经兵临常州府前,城下枯骨遍野,天下早就不太平了。此时的噬灵之寄还未变成大妖,若能在之前加以引导,为我们所用,便是普天下威力最大的一把利刃。”男人面露凶光,表现地似乎更加迫切:“何况,蔷鸢,你我是异界之人,这纯妖之力天生就是疗伤最好的补品,也是进修神速之宝,你感受到了吗,这是力量,力量的感觉!” 蔷鸢看了他半晌,没有出声。 “谁?!”正在绿川贪婪地享受纯妖之力时,感官格外地灵敏,每个细微的声音都没逃过他的耳朵,追出宫墙小门去的时候,抬脚登在围墙之上,就见门口王琚带着一队宫娥和太监,端着果盘和贡品,从门前经过,男人只眯了眯眼睛,心想皇城之中不能过于张扬行事,也就没了下一步的动作。 蔷鸢跟出,将腰间的临危牌扔给墙头上的男人:“此事还是先行禀报主上,你不要再肆意妄为。”说完闪身,便不见了踪迹。 沙青色的影子接过临危牌,嘴角上挑,哼了一声,慢慢将冷宫殿门打开了个缝隙,看看门外再无人声,又悄悄地将身影,隐入殿中。 第二百零八章 借刀杀人 尚书房中,王琚从偏殿焦急地踱来踱去,此时暖阁中皇帝正在和朝臣议事,自从上次赫连城当众戳穿他的丑事,再见着群议之所,也不便闯入打扰,规矩了许多,只是刚才打发小太监,从暗室里听来的消息太过震撼,虽然大部分没有听的过于明白,但是起兵造反者是定国公侯之子,也就是齐暄这事,那是板上钉钉没跑了。 一边走来走去,一边用袖子擦擦脑门上的冷汗,本以为只是边境部落地反叛,异军突起,来的快去的也快,稍作镇压再一安抚也就得过且过了。想着当时陷害齐国侯一事,虽然庞懿太傅主谋,但多多少少,自己帮着皇帝出主意,知会了都督曹禺先从齐暄下手,可若是齐暄此番兵成叛起,这事便没那么容易解决,怕是不踏平陪京,誓不罢休啊。 也不知是第几次托小徒弟进去奉茶,终于等得皇帝议事结束,一脸心烦意乱地回到偏殿。 “皇上,皇上您…”王琚立马迎了上来,但左想右想,不知该如何开口。 “唉 ̄这帮老骨头,还是对于西起的战事一说,烦扰不堪,王琚,帮朕揉揉看。”皇帝手按眉心,闭起了眼睛。王琚上手他的太阳穴两旁,动作时轻时重地揉着,心里还在盘算着如何让圣上知晓这件事。 心中想着事,手上便没什么准,一下轻一下重地让皇帝不甚舒适,叫停了动作:“王琚你怎么回事!” 本来就烦闷,这伺候的人还如此地不尽心,让皇帝有些恼怒:“连你如今做事,也开始糊弄起朕来了,下手没轻没重,是不想要了吗?” 王琚闻言一个腿软,咕登一声,跪在了地上:“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才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糊弄我主天子啊,只是…只,只是…”只是这后面的话,到了嘴边,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只是什么,讲!”皇帝怒不可遏。 “是,皇上,奴才要是说了,请皇上恕奴才无罪。”若是别的时候,王琚其实便也可以起身了,但是接下来要说的话,只怕皇帝自己不介意,被别人听见那也是杀头的罪过。 见到王琚行为如此,皇帝也纳闷,穿着粗气之余,挥了挥手,让刚才一并捶腿揉肩的,端茶递水的也都退出了殿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的王琚,才慢慢开口说道:“哼,那要看你是要说什么了。好了,起来回话吧。” “嗻。”王琚掸掸衣服,抬起头来时面色还有些过分地惨白,见皇帝已经有了不耐烦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开口:“奴,奴才适才经过冷宫,本打算给常在暗室里那位大人送些供果,差了小路子进去,可是刚进门不久,就见小路子屁滚尿流地端着果盘又回来了,奴才好奇,抓过来斥问,他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出了碰巧听到,那位大人口中的事。” “到底说了什么?”皇帝问道。 “是,是说,今日西起的祸乱,领兵之人竟是,是…” “是什么?!” “是定国公侯齐玉之子,齐暄,而且已经兵至常州府前,不日就会直指陪京。”王琚捏着嗓子出气,一鼓作气说完,就重新跪在了地上。 “什么!?”皇帝也大吃一惊:“竟然是他!?” “砰!”地一声,屋中的茶杯又遭了秧,皇帝摔得咬牙切齿:“可恶,竟然真的是他,如此胆大妄为,其心可诛,其心可诛!”掌心狠狠地拍在龙椅上,力量之大,使得整个半条手臂都发麻了起来,全身也不知是生气还是恐惧,有些微微地颤抖。 “朕的人呢?啊?!烽火台的人呢,情报处呢?交战一连月余,竟连对手是齐暄这个逆贼都不知!?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王琚身体就算是抖若筛糠,还是尽力抱住皇帝的腿,语带哭腔,又极力地压制:“皇上息怒,息怒啊皇上,当心龙体。” 一脚将王琚踢翻在地:“叛臣贼子都要打进陪京来了,你还在这说什么龙体要紧,江山没了,哪来的什么龙体!”说着有些呓语的情绪:“阶下囚,阶下囚!连朕都会成为阶下囚!”话刚说完似乎是用尽了力气,也一下瘫坐在地上:“为什么,为什么这帮人就是不放过朕,从前不放过朕的母妃,如今不放过朕,若论治国安邦的大略雄才,论体恤臣民,朕都可以做到,可是…为什么…” 王琚抱着皇帝,嘴里不断说着安慰的话,但觉得此刻,任何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为什么,难道朕就只能是他们手中的工具,是争宠的工具,是,治管这天下的工具…” “皇上,皇上的胸襟、谋略丝毫不让先帝,是那群人,是他们,目光狭隘,容不下明主,此番齐暄造反,无非是想为父报仇,手下的兵将,可能并没有起兵造反的意图,只是跟随者,尚不为惧。” “此前军过之城尚偏远,但若消息就此传开,依着当时齐侯在朝的势力,想必定有人追随,声势浩大了,才有胜算。可他们为了兵出奇招,反其道而行之,隐藏了领将这一消息,到给了我们缓和的余地,归根结底,他们只是有个戍边的郎官儿做头罢了,能有多少兵力。” 皇帝听了,觉得所说有理,便让他继续。 “如果我们能找机会,杀了这领将齐暄,他们便失了主心骨,此时稍加安抚,便可退兵。” “说来容易,那齐暄远在千里之外,我朝能带兵的将领多数是定国公和少保旧部,放他们前去无疑给齐暄猛虎增翼,就算能找到阵前杀敌之人,其自身武艺高强尚且不说,又如何能在万军阵中取他性命?”皇帝反驳,自然也知道擒贼先擒王这一道理,但是行动起来,难度无疑不小。 王琚想起小路子报告的那些不太能听懂的消息,脑瓜一转,计上心来。 “阵前杀不了,我们何不采取暗杀?” “哦?此话怎讲?” “奴才听小路子说,那位大人此次似乎带了许久不见踪迹的黎家小姐回来,而且有些入魔之症,意识全无,只知杀戮。之前齐黎两家走动颇多,这齐暄和黎开二人还曾有过婚约,若将她送到营中,刺杀一事,有望成功。”王琚偷瞄着皇帝的表情,扶他渐渐站起身来,走到龙椅上安坐。 皇帝若此前还是一副惊乱气急的神色,现在也阴冷下目光,指腹摩挲着龙椅,还有些迟疑:“既然意识全无,又怎么能让其听从我们的指挥,杀掉该杀之人?” 王琚这时从怀中摸出一个小钥匙,上面已经有了斑斑锈迹:“圣上您忘了,为了让公主心甘情愿地和亲蒙鞑,我们不是曾经寻到一位,纵蛊师吗?” 第二百零九章 三阻探魂 要说如今这天朝的皇帝,着实不大好做,当绿川又一次显露身形,大摇大摆走上皇帝的寝宫之时,里面还正吹拉弹唱,夜夜笙歌,一番堪享太平自在的景象。 皇帝老远就看见绿川气势汹汹地,随手将撞在身前的舞姬挡开,一扔就是数米,眼睛连眨都不眨,径直冲着依靠在座榻上的自己而来。与身边的王琚对视了一眼,见他点点头,暗自捏紧了拳头,一仰脸,便是客套,首先开口。 “首座大人,稀客稀客呀,来人,看座。” 话刚说完,沙青色的影子一闪,转眼来到了跟前,绿川也没跟他多废话,伸手就掐住了他的脖子,满脸狰狞,吓得一屋里的舞姬奴才,跪了一地,连同王琚在内,也都双膝跪地,紧紧地抱住绿川掐住皇帝的胳膊。 “首座大人息怒,这玩笑可开不得啊。”一边说着,一边死死地僵持,不肯放松。但是他一介凡人,又没有功夫傍身,哪里是异界之人的对手,绿川气急,抬脚踹在他的胸脯上,顿时胸中腥气上涌,“噗”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皇帝看了也一时心惊,无奈自己还被他的动作控制着,不能动弹,只能恶狠狠地盯着眼前人:“放肆!不要以为能和朕做交易,就能在这宫中来去自如,打狗还需看主人,就你这犯上的态度,朕马上就能将你入狱定罪!” “呵。”绿川先是冷笑一声:“皇上,也知道我们是做交易来的,那为何私闯暗室,劫走我的人质?” 被踹在一旁的王琚,虽然此时身负内伤,还是狗腿地爬过来,挡在绿川和皇帝中间,不停地说着先放开手,有话好商量,不要伤到龙体之类的话。绿川不为所动,盯着皇帝的动作不变,眼中蓦地变得完全漆黑,整个眼睛看不到瞳孔,只有望进去看不到尽头的黑暗,惊悚吓人。 皇帝惊吓坏了,一时间更是瞠目结舌,控制着自己没叫出声来,缓了好半天,才吞口唾沫,声音颤抖像是从牙缝里挤出似的:“既…既是朕的行宫,何来私闯一说,你不要血口喷人。” 绿川听到他这样说,眼睛闪了一下变作正常:“如此说来,你算是认下了?”慢慢松开拽在皇帝脖子上的手。氧气大口地灌进来,皇帝连忙拼似的猛吸几口,呛得咳声阵阵:“咳咳咳,那。咳咳那黎开本是朝廷命官之女,怎可由你私自关押。” “朝廷命官之女?呵呵。”绿川重新压近身子,口气不善地说道:“别以为我会信你爱民如子那一套,不过奉劝你,最好不要打什么歪主意,那女子我早已说过,是我主要的人,要是我最终无法交差,便也就管不得解决你大军压境的危机了,到时是改朝换代还是江山易主,都是你自己的造化。” 说罢,头也不回地出了皇帝寝殿,回首之际,邪笑森森,抓过一个身旁的宫娥,伸手就拧断了她的脖子,随即一口咬在那软弱无力耷拉下来的勃颈处,那宫娥的头颅歪成一个诡异的形状,眼神空洞无物,直勾勾地盯着身后的皇帝两人,他们看在眼里,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好不容易满足地抹抹嘴巴上的鲜血,绿川沙青色的衣衫,消失在宫墙深处,皇帝心有余悸地探手去抓王琚的:“事情,都办好了吧。” “皇上放心,已经送出去了,等东西一到,我们等好消息便是了。”王琚刚才被结结实实踹在胸脯上的那一脚,此刻还在隐隐作痛,安抚着皇帝的手,显得有些凉:“他不插手正好,从此断了和异界的交易,也省了皇上天天受此惊吓。” 两人也再无心情欣赏或者做戏歌舞,打发下面人收拾好了残局,就这么静坐,听着那夜风经过殿门,起的呜咽之声。这时秋风刺骨寒,此刻心中更加难安焦躁的,还有常州府的众人,尤其是程煜。 “黎开…黎开!”长呼一声惊坐起,程煜满身的汗水,将里衣都打湿了。起身之时脑袋撞到了一个坚硬之物,还未来得及感受疼痛,就被重新按回了榻上,接着眼前就是捂着额头,近前观瞧的公孙念。 “呼,可是醒了。”之见她白皙的额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起了一块红肿,正从布袋里掏出个帕子,浸湿了给自己擦擦,也给程煜擦擦:“齐暄你下手也真是重,到时黎开没找到就罢了,再搭上一个。” 听到“黎开”两个字,程煜这回小心地坐起来,顾不上后颈被重力砸晕起的肿包,更不用说刚才乌龙地这一下碰撞,连忙询问:“黎开呢?有消息了吗?” 刚才还说着不停的公孙念,此时也没了动静,程煜身上伤痛,加上灵识不稳,放眼屋内似乎每个人都很熟悉,但每个人也都那么陌生,仿佛他们全都只是标签而已,双手控制不住地去握紧离自己最近一个人的肩膀,力道连自己都不清楚,嘴里还迷糊地重复着:“黎开呢?有消息了吗?黎开呢?” 正当大家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唤醒他时,拂尘一动,响亮地一记耳光落下。 “啪!” 桃花眼中罕见的怒气丛生,恨铁不成钢一般,一把将绯色的外袍扯掉,拂尘的另一端抵在他的胸口:“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区区添红袖,竟能将你影响至斯。”程煜被脱下添红袖的那一刻,感觉力量迅速地流逝,深埋丹田的一口真气猛地上涨,冲起了许久不曾响应的元神。 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袭来,那是灵魂仿佛被生生撕裂般的痛苦,但也正是这份疼痛,将程煜真正唤醒,添红袖所弥补的那一魂一魄,从来都不是真正的自己,一味的沉沦和忧思虑甚乃至不能成熟的思考,也不是真正的自己。 眼见着程煜的眼神,逐渐恢复了清明,就听露离的神情有一定的放松,但随即又想到什么,凝重又道:“此时你能强行驱动元神,召集三魂七魄成以灵识,那多少就会意味着,此刻黎开的元神,已不由自己做主。” 一句话出口,让大家的心中猛然沉重。 程煜忍着剧痛强行运作体内元神,进行对黎开体内自己魂魄的感知,试了几次,都徒劳无功:“我到现在为止,只有三次无法探觉到她,除了这次,还有两次,一是其锁魂梦境剑斩朱鸾之时,二是紫府山门,大开杀戒之日。” 第二百一十章 来的蹊跷 “如此说来,我们更要赶快找到黎开的踪迹。”齐暄想想日前看见那般修罗地狱的景象,到现在,心中还无法平息,为那些无辜惨死的战友,也为音信全无的黎开。迟一天,便可能会有更多的人牺牲。 良辰看着大家神情凝重,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那日你们追到岳州府远郊,到底,看见了什么?” 程煜和齐暄皆是相顾而不作声,惨败的面色似乎说明着一切,还没出声,一边卧榻上传出了动静,公孙念拍脑袋,光顾着说话,黎天的伤势也颇重,虽无性命之忧,身上脸上到处都是擦伤,睁眼第一句也是询问黎开:“开儿…” 齐暄与露离算是与黎天相熟,看见他转醒,吩咐人将药端了上来。 黎天一眼就看到了露离,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话语颤抖:“仙…仙道!”说罢,身子一歪,从榻上接近滚落下来:“开儿,她,怎会如此?” 回想起那时的情景,黎天的神经都是全然被恐惧支配的紧张。看着越走越近的彪形大汉,将自己和身后的女儿团团围了个严实,正在思考怎么办之时,就觉得身后一股凉意袭来,侧头去看,只见黎开双眸圆睁,里面是血一般的赤红,抓着自己胳膊的手上有万钧的力气,猛地向后摔去。 一阵低吼过后,不久前还耀武耀威说要教训的汉子,顷刻间身首异处,滚烫的血液喷溅到脸上,身躯轰然倒地,再之后,也就稍微一愣神的功夫,就是狼号鬼哭声不绝于耳,惨叫已经不足以表达人们当时恐惧的心情,黎开就像是一头没有思维,只知屠戮的猛兽,穿梭之际,就夺走了其他人的性命。直到那双血红的眼睛来到黎天自己面前,身形一晃,就没了意识。 齐暄着人,安抚了情绪依然十分激动的黎天,给仍旧昏迷不醒的赫志铭灌了汤药,若照露离他们所说,那时的黎开应该早已认不得人了,稍受牵连,就重伤至此,但万幸,捡回条命。 几人不愿当着黎天的面,详说之后的事,稍作安排便全员退了出来,包括程煜。 “我确实亲手,在临行当晚将金蝶放出,为何竟出了岔子。”程煜此刻已经冷静了下来,仔细思量着这其中的种种,公孙念的金蝶之前从未出现过差错不说,就连黎开此次发疯之事,想起来也颇为奇怪。若说前两次都是形势所逼,心绪多多少少受到了影响,以至于压制不住体内戾气,这次明明计划已经有了进展,事情如约有序的推进,不该有此一劫。 公孙念发动灵识,周围一时间布满了金光闪闪的线,那是灵识的具象,在夜色中尤为明显。 “找到了。”公孙念冥想片刻,抓住了其中一缕,看着被切割的整整齐齐的断面,若有所思:“此前我放出的金蝶,多以传递消息为主,除了寻找齐暄那次之外,从未想过追踪它们所过之处,也不曾在意过,竟然会被人截断。” 说话间,指着手里的那缕金丝:“看来你们的消息,压根就没出金陵城,就被人截获了。” 这就难怪了,程煜心想:“信中简单说了此次和使得大约形成,若是被人知道,路上想做什么手脚,简直轻而易举,可是…”他话说到一半,被良辰接了下来。 “只是不明白这人的目的何在,若是为了黎开师妹,何必非要等到路近常州,不出金陵城就可以下手,若说是为了探听和使,据我军大营已经不足一日行程,此时一闹,不是功亏一篑?” 这也是大家心里都想不明白的地方,相顾无言。 就在此时,营外跑来一个小卒,后边跟着两个兵士,像是抬着什么东西,一边喘气一边回禀,看样子这几天被莫名之事,搞得也是精神紧张:“报!报将军,外面来了一位姑娘,说是要见将军,但…” “姑娘?”齐暄疑惑:“但是什么?” “但是问她也不说自己是何人,话没说两句,就晕厥在了当场,我们不知如何是好,就将人给搭了进来。”话一说完,向后闪身过去,大家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顿时意外又惊喜。这女子秀挺得瑶鼻,眉似远岱,眼睛紧闭也能看出倾城的容姿,正是之前让人担心去向的黎开。 程煜首先迎了上来:“黎开!?”一把将瘦弱的人儿从兵士手中捞到怀里,也顾不得他们几人异样的眼光,紧紧护在胸前。 大家一直悬着的心,有了些许的放松,虽然不知这几日发生了什么,黎开为何失控又失踪,此刻又出现在这里,但是只要人找回来了,事情也算是解决了一半。 “先往中军帐中去吧,也辛苦念儿好好检查一番。”齐暄说着,让兵士退下,跟着众人走了几步,又想到了什么,折返回来叫住他们远去的身影:“等下你们,刚才这位姑娘来时,确实说是找我的?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况,再与我复述一遍。” 这守门的兵将,算上刚才一起帮忙搭人的都是些孩子,大的十五六,小的也就十三四,听见将军这么问,摸摸脑袋,将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她确实提到曾与我婚约,此次特地千里跋涉前来相见?”齐暄听完心中疑虑更深,自己与黎家的婚约早已解除不说,两人各有倾心,一直就是心照不宣的事实,况且若是她意识清楚了,寻路找来了大营,也该说是为了出使一事,怎么会以未婚妻为借口,求见自己呢? 等齐暄带着满肚子的疑问,回到中军大帐时,情况已经越发混乱,似乎切身地感到了岳州府外一地尸身生前的最后一丝心情。这时的黎开,手执长剑,双眸赤红,随意的几下劈砍,都将帐中之物掀翻在地,此刻正一脚踩在程煜已经染血的胸口,长剑距离他的喉咙只有半寸之遥,被露离和良辰用尽全力拖着,使之不能再前进一分。 “我刚刚检查时,大约触发了她体内的傀儡蛊。”公孙念的声音响起,有些虚弱,齐暄看过去的时候,就见她的左臂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一个箭步窜过去,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傀儡蛊?!” 第二百一十一章 多事成谜 眸子里血一般的猩红,盯着踩在脚下的人,目光中没有焦距,只有可怕的空洞。程煜任由她动作而丝毫没有反抗,眼中似乎除了她,已经容不下其他人,哪怕她已经变成了没有思维,屠戮人间的魔鬼。 “小,小师叔…”良辰的剑柄抵在黎开持剑的肩肘处,因着不忍伤害于她,才剑未出鞘,只是拼着力气,阻止其欲下杀手,看程煜一副听之任之的样子,出声提醒他:“小师叔,你清醒一点,这不是黎开,快起来反抗啊!” 其实不怪程煜此时对一切声音置若罔闻,眼前这个当然已经不是黎开,不再是那个蕙质兰心,聪慧多谋,乐于与人为善的黎开,自己做出了十余年的努力,难道最终还是无法改变,她作为噬灵之寄,必然走向的结局——成为双手布满鲜血,为祸人间的出世大妖。 “黎开…”程煜惨然一笑,刚刚躲闪不及,黎开那混着元神之力的一掌,正正击中了他的肺腑,每次的喘息都会牵动到胸口的伤痛,说出话来,声音喑哑让人听了心疼:“黎开,不是说好了,这番事情过去,等着我…咳咳,等着我上门提亲?”临行前的那一晚,那一吻,那句誓言,仿佛就和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历历在目,但却一语成谶,如同梦幻泡影一般,在此刻碎裂破灭。 “真杀了我,你不就成寡妇了…” 话虽是句玩笑,但说出来,却碎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露离见他这个无力抵抗的样子,而黎开因为周围灵气渐浓,而拼命地汲取着,双眸越发深沉阴冷,桃花眼一凛,卯足了真气将黎开一掌推开,原来瘦瘦弱弱的姑娘,这时一掌拍在肩上,像是拍在一块坚硬的铁板上,震得虎口隐隐渗出血来。看露离正起了神色,开始以攻为守,认真缠斗,招招逼退,下手颇重,知道他是想兑现当初的承诺,若有一天黎开真的不受控制会吞噬所杀魂魄,成为大妖,就在还能解决之时,将其手刃,哪怕两败俱伤。 程煜强撑着胸口的剧痛,坐起上身,刚想说话,鲜血先出:“露离,不要,伤她。” 磕破食指,露离从胸中掏出一枚黄纸,在上面龙飞凤舞地画着符文,每行一笔,都带起一阵狂风,像一道无形的绳索,冲向黎开,禁锢她的身形,而她却也没有坐以待毙,手中的莫邪剑寒光更甚,左右劈砍着劲风枷锁。 符文落成之时,夜空中天雷滚滚,露离掌风所至,将黄色的符咒,推向黎开,顺势拔下饶冠的一根发簪,上面有一束发丝,被仔细地,依照固定的方式编拧起来,有白有黑,是历代齐云道仙的胎发,灵气之盛,对凶邪皆有镇压之力。露离将发簪利用气力置在空中,紧随黄色符咒其后,这一去,亦是雷霆万钧。 “露离!”程煜当然知道这一击之下的后果,拼了命地也要站起身来,怒喊道:“你敢!” 说时迟那时快,一切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哐当一声,白色的光圈炸裂,气浪席卷着在场每一个人,从帐篷吹了出去,险些将这牢固的中军大帐掀翻,一道冲天的光束打向九霄,惊醒了沉睡的周山走兽,扰乱了附近周城中熟睡人们的清梦。 当一切尘埃落定,露离的发簪粉碎当场,面前隐约能看到一只巨兽的形状,并不清晰,但是灵识颇胜,但那股力量的感觉分外熟悉,跟随自己已经不是一天两天,日日朝夕相处,忘记什么,也断不可能忘记这个感觉,那是,自己看得比性命还重的徒儿,良辰的灵识。 良辰此时挡在黎开的面前,手持临危牌,刚刚露离那一簪,正是钉在了临危牌上云腾之处,身后就是那若隐若现的巨兽,与巨狮无异,通体雪白,一个爪子就有几个人那么宽大,此刻张牙舞爪,鬃毛炸起,一声长吼,四下无声。只存在了片刻,当良辰卸下了周身的防备时,便又消失无踪。 “师父。”她也吃惊于这临危牌的力量和突然出现的巨兽,但这时,还是在极力地维护黎开:“徒儿也是异界之人,若有朝一日,也像黎开一样身不由己,师父,也会像今天一样,出手杀了徒儿吗?” 露离怔愣,伸出去的手,就那么僵在那,不只是想阻止黎开,还是想拉拉徒儿的衣袖。 此时被限制住身形的黎开,也因为劲风绳索空隙,撕裂了一个缺口,重新冲了出来,但并没有攻击露离和其他人,依然径直向程煜的方向而去。露离眼疾手快,也顾不得之前思绪想到了哪里,抄起拂尘勉强抵挡着。按说无论修为还是神识,黎开应该都是远远不如露离的,可能是无所顾忌,只为达到目的的原因,才面对束手束脚的露离时,显得那么势不可挡。 得空看了看摊在地上的程煜,眼中尚有了丝慷慨赴死的样子,露离再一次用尽力气,在不受伤害的情况下,将黎开镇开了数尺,转过身子,用血肉之躯挡在了程煜的视线面前。 “老官儿,你…” 露离握着程煜的肩膀:“若是她今日连你也杀了,世间,便再没有一个可以保护,和阻止她的人了。现在不是自责与追悔的时候,你明白吗?” 黎开没有停止进攻的脚步,就被那阵掌风震得后退几步之后,又不依不饶地提剑,眼看到了近前,良辰见师父此时后背完全暴露在攻击范围之内,想着刚才的力量,或许才可以有一战的余地,砸着临危牌,心里想着,快,快点,一边鱼藏剑出鞘,小心抵挡着,可是连露离都无法拖延,何况她了,莫邪剑锋,还是冲向程煜,冲向露离的后心。 程煜灵识一震,看着越来越近的黎开,寒光更甚的剑锋,一把推开了露离,自己迎着那柄剑,伸开双臂,那样子似乎是拥抱小别的恋人。就在马上要相接之时,程煜稍微偏侧了身子,莫邪剑刺破左胸前的添红袖,以此穿过了他的肩膀,有自后背穿出。但他并没有感觉到疼痛般,身形未做停留,依旧向前,将面前的人儿,揽在了怀抱中,双唇准确地贴上了她的唇瓣,辗转渐深。 江拾灯看着局面乱作一团,也死马当活马医般,吹动手里的玉埙,虽然没有神器的功效,但声音悠远幽然,传到人耳朵里,也有些许清净神识的功效。 “师父。”良辰扶起露离,见他唉声叹气:“唉,他这是,想将所有魂魄借由真气输送,冲进开儿体内,以唤回她未清醒的灵识啊。” 这时,公孙念拖着刚报扎好的手臂,由齐暄搀扶着,也走至近前,手中托着一个金色的大虫,全身肉呼呼地在扭动,看埙声多少起了些作用,催促着他不要停,然后跟露离说到:“快,他这个样子也只能暂时压制,你先施法,帮我将这金蚕蛊让她吞下,稳定下来再做打算。” 第二百一十二章 以命换命 等到黎开双眸紧闭,手上握着莫邪剑,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的时候,帐篷内所有的人都已经伤痕累累,累到虚脱。 公孙念靠在齐暄怀里,面色因为剑伤而有些苍白,猜猜抱着她的胳膊,在换药的时候,焦急地舔着,样子着急地想让她赶快好起来,公孙念摸摸它的小脑袋,跟她低声说着什么,小东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像快要哭出来似的,几次推搡都不肯松手,被公孙念厉色说了一顿,才一步两回头的,跳到程煜的胸前。 那对穿了的伤口,被猜猜添了半天,才将将止住往外冒着的黑血,不少时,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才上药包扎。但他还是守在黎开床前,看着昏迷中的人儿拧成一团的眉心,似乎有着什么难以忍受的痛苦般,一动不动,但不安稳。 “念儿。”程煜开口,声音透出无限的疲惫:“你说,黎开所中乃是傀儡蛊,是怎么回事。” “傀儡蛊原是一种毒虫,死后百日不僵,可炼制成蛊,下在人身上可以控制其行动和意识,按照下蛊之人的意愿做事,不只是活人,下在死人身上亦可,只不过此法甚是阴狠毒辣,且,若在毒虫死后百日不得成,便只能放弃,傀儡成蛊几率甚小,现在只有苗疆一些上了年纪的草鬼婆才会炼制,而且炼制成的傀儡蛊也需在其僵直时内,也就是死后的百日内方可施蛊,要在一百天的时间里,完成炼蛊和施蛊,其难度和代价可见一般。” “肯花如此代价下蛊黎开之人,定还有更深的阴谋。”公孙念说着,手搭向黎开的脉搏,似乎在判断金蚕蛊还能镇压多久凶恶的傀儡蛊。 程煜点点头:“虽然此次误打误着,激发了黎开体内煞气,但明显黎开本人并不是目标,而是与她相熟的我们几人其一。” 这时齐暄想到自己之前询问守门兵士时的情景。 “这姑娘来时,点名道姓说是要见将军,还说与您曾有婚约,但是我们反复询问,她就是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我们没了办法,便只能将其带来,可是人还没进大营就晕厥了过去。” 齐暄就感到如梦初醒,将之前的情况与众人一说:“那背后下蛊的人,竟是冲着我来的。” “但是傀儡蛊的触发需要条件,或者是目标者的名字,或者是特殊的指令,我们周围并未见到…”公孙念说到一半,突然想到自己回到大帐为黎开诊脉之时,见左右不见齐暄的踪迹,就张口喊了声“齐暄”,也就是从句话后,黎开突然睁开双眼,莫邪鬼剑幻化成型,提剑刺来,以至于让自己以为,是在诊脉过程中,误触了傀儡蛊发作。 只是那下蛊的人不曾想到,黎开体质的特殊,在当场没有齐暄之际,自然只会攻击那个灵识最胜,最熟悉的人,也就是程煜。 “如此说来。”程煜捏紧拳头:“这人知道黎开要来前线大营,也知道领兵之人是小侯爷且关系相熟,才做了最佳人选,就是说,那日截了金蝶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幕后指使之人。” 这一番话出口,大家都明白了个中缘由,可是公孙念还是提出了疑惑:“若说知道了造反头子是齐暄,迫不及待想要他死之人莫过于当朝皇帝,可是我的金蝶乃灵识所化,凡人应该看不到才对。” 谜题一个接着一个,看似事情的原委马上要浮出水面之时,也往往蕴含着更多的疑惑,这时,久不做声的良辰,摸摸刚才力量翻涌的临危牌,想想紫府山之时带着官家兵卒出现的蔷鸢,直觉出口,神情多少有些自责和无奈:“也许,和异界之人有关。” 帐中的人除了程煜还不曾听到良辰的身世可能,其他人都是一怔,随即,不知是该赞同还是该安慰。 江拾灯算是半个事外人,被公孙念拉来仿做空谷玉埙,此时,也是为数不多没有被眼前的问题所累及,就目前态势而言,提出了最直接的方向:“若论奇谋善断,当是黎姑娘最为擅长,只是此时遭人迫害,若是清醒过来,我们解决问题起来,也能多分力量。” “正是,念儿,既然你知道是傀儡蛊为祸,可有办法一解?” 连同程煜在内,所有人都将希望寄托在公孙念身上,但是她神色躲闪,有些爱莫能助,半天才收拾好思绪开口:“傀儡蛊算是苗疆最特殊的蛊种之一,与所有蛊形成一样,需知道炼制之时食了哪几种毒虫,具备何种毒性,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除此之外,要想让蛊虫完全按照自己的意识控制被下蛊之人的身体,就需要以自身血液为媒,心头精血喂养,同样解蛊,便也需要那人的心头血,方能解除。” 公孙念说着,翻看黎开的眼睛,那眼皮之上的血管密布,全部都发深发暗,已经接近黑色:“蛊虫百日便亡,它死那日,宿主也会全身血液变得浓黑,随之而去,只怕,时间已经不允许我们找到下蛊之人,取其精血,黎开就会…” “怎么会…”良辰扶着师父的手,微微颤抖,在场之人听到公孙念此话,无一不动容。 但看程煜,却好似分外地冷静,再看向黎开的眼眸中,烁目里泛着点点星光,抚摸她额鬓的乌丝,将其轻柔地绕于耳后,喃喃自语时,声音温柔地像是情人间的咬着耳朵在说话:“我自遇上你之时,心中便早就确定了一件事,无论此前如何飘摇无依,游戏人间,都终于有了归宿,只是同时,天神还在我耳边说了四个字,在劫难逃。” “原来我以为这句话是说给你的,没想竟是说与我自己的。”话语微迟,周身气浪翻涌而起,双指成剑,触在黎开的眉心,真气仿佛被吸食一般,快速地流逝,在旁的露离见状,想上前阻止,却被阻拦在气浪之外。 程煜将添红袖脱下,原本模糊的身影突然灵力暴涨,变得闪耀而不可直视。 “程煜!”露离和公孙念知道他要将全部元神灌输给黎开,强迫她放弃自己那部分灵识,以修为化作利剑,斩其体内傀儡蛊虫,并以全新的元神入体,结合之前体内的一魂一魄,组成新灵,寄于原来的宿体之中,只是,这办法能救得了黎开,但去了全部元神和修为的程煜将会如何,结果不言而喻。 他此番,是在用以命换命的法子,也誓要将黎开从鬼门关中拉回来。 第二百一十三章 力量之源 一片混沌之中,黎开觉得整个脑袋都嗡嗡作响,此起彼伏的声音在脑海中环绕,虚无缥缈的幻影游来游去,让人分不清哪些是别人,哪个是自己。忽地身躯猛然掉落,坠向无尽深渊而去。 是草虫儿的嘶鸣声,将自己从惺忪中唤起,睁开眼适应着面前的光线,有些夺目,但并不晃眼。真正看清周围的环境,黎开有些恍惚,那是一片自己许久之前,曾到过的地方。往前几步,更是确定了心中所想,偌大的湖泊,中心有岛,远观雾气昭昭,并看不真切,只觉得红黄紫绿,似乎是岛上繁花。脚下依然是向岛上蜿蜒的石碣,一不小心,就会踩到水里。 俯身寻找记忆中,石碣上刻着文字的地方,却无论如何,都不曾见到。 细听之下,那个呼唤的声音越发清晰,但是黎开努力地在记忆中搜寻,都不曾记起是何人在频念着自己的名字。 踏上最后一处方寸,身后传来轰隆隆的巨响,早前走过的石碣,因为水浪的翻滚,被卷进了漩涡深处,急忙迈步闪出,连着最后一块也没有幸免,浮沉了几下,就不见了踪迹。黎开此时已经身在岛上,看着面前水浪滔天,但奇怪的是,水面与岸边似乎有一道看不清的界限,那边惊涛骇浪,这厢却连一丝风都感受不到。 黎开抚上花枝,一股突如其来的记忆汹涌,但瞬间之后,又丝毫想不起了。放眼望去,原本应该灼灼桃花之处,只留下独苗一支,其余皆以焦黑一片,远看树隙溪径之中,没有尽头的鹅卵石路,这时依然起着熊熊烈火,陌生又熟悉。 扶着桃花的手,上面滴答下黏稠的液体,好似树干之上滴落,黎开低头,不知怎的竟是满手的鲜血,顿时心惊,向后退去,这顷刻的功夫,连同最后桃花一枝,也在沾染了火星之初,瞬间燃起巨大的火舌,吞噬着娇嫩欲滴的花朵,也悄悄地烧向黎开。 前是火势熊熊,后无半分退路,黎开下意识地手探前怀,去摸自小保护着自己的禅舒镜,却只摸了个空,烈火已经烧至了面前,胸中有一股激愤的力量澎湃而出,似有些毁天灭地之势,正在黎开打算以强硬相接时,余光瞥见,不远处静坐着一人,丝毫没有发现危险将近。 大喊一声“小心!”,黎开飞也似地冲了过去,就在这时,雷火相接,烟雾笼罩了静坐着的那人,也淹没了黎开。 “孩子,孩子?醒醒。”朦胧中,黎开又听到了那个声音,睁开眼睛再看去,眼前的一切依然没有改变,烈火肆虐,浪涛汹涌,只是自己与面前之人身旁,一层泛着光芒的结界,将一切危险,阻挡在外。 “是,您救了我?”黎开颇有些感激地开口,那人见黎开醒了过来,扶着她好好坐起,笑眯眯的摇摇头。 “不,是你。” “我?”黎开差异,摊开双手,似乎血腥犹在,苦笑:“我只能带给人们灾难,就像噬灵之寄本身那样,吞噬人们的灵魂,最终变成大妖祸世。” “那你真的那样做了吗?”那人还是笑眯眯的状态,望着黎开。 “我,我好像不止一次杀人,还,杀了很多人。但是…我不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黎开脑海中之前经历过的那些片段,犹如跗骨之蛆般缠了上来,一刹那是紫府山门,一瞬间是岳州府外,满目的血红,让人触目惊心。想着这些的时候,胸中气力乍显,那股子似乎要毁天灭地的力量,又蠢蠢欲动。 黎开拼命压制,不让其爆发出来,不曾想却越努力,那股力量就越凶猛。不少时面色涨红,再这样下去,连黎开自己都不知道,会不会也在这迸发的汹涌中迷失原本的自己。 片刻之后,身子慢慢地有些不同于刚才火热,睁眼亦没有了方才两相对峙的水火,虽然认识焦土一片,但终归是渐渐平静了下来。身体间似有清泉流动,美好且舒适,身旁那人不知从何处拾取了一瓣幸免于难的桃花,递到黎开面前。 “这,是你心中所想吗?” 黎开没有伸手去接,那人又指指旁边:“那,又是否是你心中所想?” 随着那人的手指方向看去,大火将整个小岛都化作了整片的焦土,灰黑色的平原中,若不是被人提醒,黎开断不会看见,一泓潺潺流动的清泉,在其间流动,里面飘着或雪白,或桃红的花瓣,一切还如同初见时鲜活,明艳。 “人性如泉,流在干净的地方,会带走不干净的东西,流在不干净的地方它便一身污浊。你心泉清冽,又怎会是口中所说的恶魔?”那人探手伸入河中,随意一捞,便花香扑鼻。 “可我…”黎开依然懵懂:“可我还是杀了他们,用很残忍的手段,所作所为,难道不是恶吗?” 那人不置可否,没有回答黎开的问题,反而反问道:“你可知什么才是‘恶念’?” “黎开愚昧,只知善的对立面,既是恶。” “哈哈哈。”那人爽朗大笑,自顾地向前走去,到了结界的边缘,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迈动着步伐,照着这样的进程,按说就应该走出结界范围,可是,让黎开惊讶的是,那结界的边缘正在随着那人脚步,逐渐扩大,足过之地,小溪的沿岸,慢慢开始变得绿意生机。 “来,你看。” 黎开起身,也走向那人的方向,看着周遭的变化,只要是结界所到之处,全部焦土重画绿洲,清风拂过,桃花盛开。 “善良的对立面,从来都不是邪恶,而是无知,邪恶不过是它的附属品罢了。” “仙人留步。”黎开唤住那人继续前进的脚步:“如果借有您的力量,可以让这些草木复苏,也请您度化那些被我残害之人。” 那人微笑:“傻孩子,这还是你的力量啊。” “我的?还是我的力量?但它不是一种毁灭之力吗?我能感受得到,紫府山门之时我是因为愤怒,岳州府外我是因为恐惧,即使在刚才,我还因为惶恐焚毁了一树的桃花。” “正视自己的力量吧,孩子,你很聪明,不要让其它控制了你,你畏惧它是因为对它一无所知,噬灵是你的能力,却不是你的选择,所以,你才会一次又一次成为它的奴隶,你的所作所为是,你的邪恶,也是。” 黎开如梦初醒:“我的力量,是,什么?” 第二百一十四章 重获新生 就在黎开似懂非懂之际,那人手中稍作幻化,一并没有剑格的轻吕出现,周身散发着寒紫色的光晕,几个动作比划,便听得呲呲的声音作响,手上起了几个大泡,但还是硬撑着,走到黎开身边,将剑递给她。 黎开伸出的手指有些颤抖,似乎能感受得到剑身所散发出来的灼热气息,抬眼看看那人,完全没有在意手上的伤,对黎开点点头,示意她不要害怕。 握住剑柄,预想到的灼热感并没有传来,反而接触有一瞬间的晃神儿,不似平常精铁锻钢之物,也并非寒意彻骨,而是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凉之意席卷全身,本来寒紫色的光晕淡去,剑身透出丝丝点点的金光字迹,龙飞凤舞,不想平常字体,倒像是符文符咒的样子,黎开看不真切,只觉得力涌全身,好似有使不完的劲儿。 跟着剑的指引,黎开脚下步幅跟着变幻,不自觉地迈出之前露离教过的剑术步法,手中剑舞得生风,手腕轻轻转动,轻吕也如同闪电般快速闪动,剑光闪闪,却与黎开那抹青色柔弱的身影相融合。青色的剑光在空中画成一弧,黎开的腰肢随机顺着剑光倒去,却又在着地那一刻弯做一轮弦月,弹开了去,只在一瞬,瞅准那人手中的剑鞘,轻甩袖口,一段绸子飞出,作一飞仙之状,随即把手中的青剑甩出,正中剑鞘,稠落与青色的身影一同落下。 再看那人目光中带有赞许,点头微笑,拿着剑鞘的手水泡消失,并没有丝毫受伤的痕迹。 “这便是你的力量,看懂了吗?” 黎开顿悟,刚才剑舞之时,脑海中的那些影子变得清晰起来,朱鸾、佟灵、桃木珠子、慧远禅师皆在其中。此处幻化,是锁魂梦境,体内的追魂秘术,重新将心底的那份惶恐清晰地呈现在自己眼前,又一个个抽丝剥茧,追寻到最初的信念。 “是,噬灵是我的能力,并非是我的选择,鬼剑莫邪戾气残存,我吸食它其中能量,可将其转化成自身力量,无论剑力,术法,都可以修行以利之。” “不错,还有呢?” “只要坚守心性,力量便可为我所用,不以无知而畏惧其本身,善加利用,便可解救更多的人。” “哈哈哈,孺子可教也,不错,不错。”那人四下看去,刚才黎开剑舞生风,吹拂到更远的地方,剑气所到之处,小岛重新变得生机盎然,满眼的灼灼桃花,身处其中,香味更浓,桃花或红或白,白如玉琢,红似朱唇,好像宿妆的少女,泽泽娇羞。面前就一苁粉红花簇大片盛开,娇嫩的仿佛一口气就能吹出水来。火一般的热烈,水一般的柔情,交织成一片诗情画意。 “既然如此,去吧,去你原来的世界,做你应做之事吧。”那人笑笑。 黎开点头,回身到岸边,看着面前的巨浪滔天,迈出的脚步,稍有些踌躇,只听得耳边那个声音已经变得缥缈。 “不要怕,去吧。” 黎开正正神色,端正的一脚迈出,快要踏入水中之时,落脚处却稳稳当当,坚硬如石,低头看去,可不就是来时那一座石碣,上面依稀刻着一个字。黎开微笑,昂首向前走去,不刻意地看向脚下,却每一步,都能准确地落于石碣正中。 走了不知多远,回头看去,小岛已经只有朦胧一个轮廓了,脚下走过的石碣,刻字依然串联成句: 至道无难,唯嫌选择。 至道无难,唯嫌选择。桃华红,李花白,谁道融只一色。燕子语,黄莺鸣,谁道关关只一声。不透祖师关捩子,空认山河作眼睛。 中军帐中所有人都在屏气凝神,或有暗自握拳者,或有垂头不忍视者,都被程煜一屏之障,隔在了外面不得进,两人离地约有半尺,看着他脸色逐渐变得苍白,抬着的手臂乏力而有些坚持不住,微微颤抖,再一味输出修为与元神,只怕再坚持一刻钟,也就是强弩之末。 就在众人马上已经对其丧失了希望,只盼着黎开能真的好起来之际,就见本来包裹着她身体的光芒陡盛,连同整个大帐都包围了进去,程煜明显感到已经乏力的身躯,竟有些源源不断的力量,重新顺着指尖,倒流回来。 难道过程中出现了什么差错?程煜这么想着,但是重新将力量输出,身体仿佛不听使唤,也仿佛是对方的能量过于汹涌,强力反灌了回来。 “砰”!的一声,结界碎裂,程煜在被气浪推出数丈,后背快要碰触到帐中枪刃之时,被露离将将接住,才免于再被穿个窟窿。再看黎开,周身光芒逐渐退去,缓缓地落到榻上,少倾间,平静不再有任何动作。 公孙念先是冲了上来,手搭上黎开的脉搏,程煜也被露离扶着,重新走回到卧榻旁边,看着公孙念平气凝神地为黎开诊脉,也不好出言打扰。只能乖乖等在旁边,看着她一会翻翻黎开的眼皮,一会探探她的鼻息,不顾自己左手伤重,紧密地忙碌着。 “咳咳。”突然梦中人一声咳嗽,让在场之人又是一惊,尤其是良辰和齐暄,此时帐中能称作战斗力量的主力部队,算是全全落在了他们二人身上,握紧手中武器,眼睛紧紧地盯着黎开,生怕她再一个猛然发动攻击。 “黎开。”程煜小心叫道。 黎开慢慢睁开眼睛,不是很能适应微亮的光线,帐外天色已经有些泛白,黑暗与明亮之处有道非常明显的界限,调皮地闪着金光。不一会,一个鸡蛋黄就跳了出来,光芒万丈。 “我,又伤到大家了,是吗?”黎开声音有些小,但足足可以让帐中的人全部听到,公孙念向大家摇摇头,这个动作又牵扯了大家的神经:“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从脉象上看,黎开确实好像已无大碍,眼中黑丝也退,不过…” “不过什么,念儿你能不能一次说完,咳咳。”程煜被露离控制着身子,担心他又立马扑过去献身,刚才那股子力量反弹,倒是让自己之前的伤势有很大程度的好转,可到底也疲惫了多时,有些站不稳当,焦急地问道。 “不过,不知道傀儡蛊毒是否彻底清除,这两日必须早晚来找我请脉,以防止复发。”公孙念终于松了口气,面上带了些疲惫的笑意说道。 第二百一十五章 深秋的重逢 程煜坚持将黎开送回帐篷,一路之上紧紧握着的手掌,才给了他一丝真实的慰藉。 两人无话,直到程煜一双眼睛把黎开都盯毛了,才失笑着开口:“你怎么样了,伤,可还疼吗?”黎开回应着他的目光,见他还是刚才那副模样,也不说话,就死死地盯着自己不肯放松,好像眨眼间,自己就会消失一样。 胸口的剑伤已经被公孙念包扎好了,依旧往外渗着血,能看到红衣之下,斑斑驳驳地伤痕,伸手抚上,动作轻轻柔柔,害怕弄疼了他,看着满脸心疼:“要不是我,没人能伤你至此,对不对?”掌心的温度通过衣衫传递在程煜身上,刚才那一切,都有些恍若隔世。 再抬眼看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陷入一个怀抱之中,火热的唇瓣贴上来,不由分说地夺走了口中空气。 黎开惊羞,想要推开,又怕控制不好力度,碰到程煜好不容易处理妥帖的伤口,双手不知该如何放置,无处借力,后脑是他托着不肯放松的掌心,腰间是他紧锁住揽在怀中的手臂,唇齿流连,是他薄唇倔强地吮吸,一步一步,任由眼前人将自己带着,向后退去。 程煜本来只是对眼前的人儿思念颇深,经历了之前的混乱,失而复得的心情无以言表,一个拥吻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就想将她这么一直禁锢在怀里,时间只在此刻停留。她的唇瓣柔软似云,甜蜜如糖,一经接触就无法再戒掉。 辗转至深,有一股淡淡地桃花香气萦绕唇齿,时而如点水蜻蜓般浅啄,时而轻轻地咬磨着,黎开就觉得身子都变得绵软起来,对方的却越来越火热,牙关被他小心翼翼地撬开,湿滑的舌溜了进来,穿过长发的手掌,将自己用力地压向他。 鼻尖微微透出了细汗,脸颊泛起潮红,眼眸中起了一层雾气,全部世界,似乎只有他一个人,是真实存在的。 “热吗?”稍分,那人还在耳边吹气,薄唇似乎像是火种,扫过的每处肌肤都能带起一片火热,平时清亮的嗓音这时带了几分喑哑,性感撩人,黎开脑海中都是这个人,和他游离的双手,听他询问只能下意识地表达,点点头,根本来不及思考他是什么意思。 “你大病初愈,热点就比冷着强,不过似乎…”程煜说到一半,挥手放下了四周的帷帐,将黎开圈在怀抱和卧榻中间,薄唇一挑,坏笑的样子都那么好看:“应该更热一点。” 后背一凉,青衿外袍被程煜一把扯下,动作有些粗鲁,但是力度刚刚好将黎开带着半仰在被面上。 见他欺身又要压下来,黎开慌忙伸手抵住其胸膛,无奈全身力软,有股半推半就的味道,眼看着薄唇又要落下来,头歪向一边,火热停在颈间,全身亦升起一片酥麻之感:“程煜,你…你…” “我怎样?”他温柔的目光,带了丝情欲,像是羽毛一样扫过黎开的心尖。 “你…你好不知羞。”黎开寻遍了脑海中的言句辞藻,都被砰砰的心跳节奏搅的不知如何开口,声若蚊蝇:“且先告诉我,这几日,发生了什么?” “好。”程煜依然保持着动作,双手拄在黎开的身侧:“等办完正事,我一点一点地,慢慢告诉你。” “正…正事是什么?” “你!” 说完两人距离再次贴近,唇间满满都是他的气息,感受到他身下的火热,无论是逝去的时光,还是眼前的纠缠,都让黎开不再害怕,许是对力量的理解,许是对眼前人的信赖,辗转厮磨间,藕臂攀上他的脖颈,惹得程煜有些怔愣,星目望进她眼中,波澜深不见底。 “程煜你好,我是黎开。”黎开突然学着初见时程煜那样,介绍着自己的名字:“黎明的黎,敞开心扉的开,是…”说着仰起头向上够着,轻吻落在了程煜的唇角。 “是再也不从你身边离开的意思。” 这一吻比起程煜的,更像是燎原的野火,将仅剩的一丝理智,全部吞噬。 这个深秋的重逢,让人情动而不能自持。 瘫软到每一寸皮肤的黎开,在初醒时动了动手指,被一片温暖包裹住,睁开眼睛,入目就是那熟悉的目光,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榻边,手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指指旁边桌上冒着热气的饭菜。 “累吗?饭还热着,不再睡了就起身垫垫肚子,嗯?” 黎开点点头,撑起身体,心里极不平衡,明明身负重伤的是他才对,怎么却是自己被欺负的这样惨,伸手去接递过来的汤碗,一个手软,竟然险些掉落。还好程煜眼疾手快,托住了,将黎开按回榻上,笑意都溢出唇边了。 “我来,毕竟你刚刚承受了天神之力,身子虚弱,也是应该的。”程煜将汤水喂到黎开嘴边。 黎开瞪了他一眼,气沉丹田,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将手肘拧在了身后,右手电光火石间夺过了那瓷碗,一个闪身就恢复了刚才的动作,只不过反客为主,勺子递在程煜嘴边,在他一张脸由坏笑变作惊讶之际,笑盈盈地说道:“哪能光让程煜你出力,这次,也该着换我照顾你啊。” “咳咳。” 就在两个人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帐外响起一阵轻咳,似乎有些尴尬,仔细一看,正是露离师徒,开口的是良辰:“那个,公孙姑娘和小侯爷请咱们到中军大帐一叙,你们这会。咳咳。忙完了吧?” 黎开恍惚有些昨日被傀儡蛊控制的记忆,良辰召唤出的那个通体雪白的巨兽,音乐带了些妖气,不像是玄门道法,似乎并不简单,正好也借此机会,跟大家碰碰进来之事,只是她刚才口中说,自己与程煜,忙完了没有,顿时联想起适才旖旎一片,脸又红了起来。 “好,等下就来。”程煜忙抢着回复,俯身将黎开的软履套在其脚上,不忘偷偷在其耳边眨眨眼睛,悄声说道:“既然开儿愿意出力,下次,换你。” 第二百一十六章 彼此之间,没有秘密 中军大帐之内,这次所有人,除了还在病中的黎天与赫志铭,全部围坐在一处,也算是数月以来,最全的一次集会。 “黎开,你回来就好,我们之中,也就你能说动这个愣头青。”公孙念是最不能憋气在心的一个,回来越想越觉得程煜白天之举甚是冒险,开口发难:“强行灌输全部修为与元神,这以命赌命的法,也就他想得出来。” 说着,猜猜也学着主人的样子,双爪叉腰,气鼓鼓地支棱着腮帮子。 黎开看看程煜,他目光闪烁,摸摸头又恢复了以前那种满不在乎的样子,倒是公孙念身前,因为军中没有女子的衣物可随时换洗,缠着绷带的手臂上,纵然是经过处理还是能清晰的看见,一片片的血污。 站起身来,黎开正礼,向在场的人深伏一躬:“这几日因我,才让大家有了这些许的磨难,黎开在此,向各位谢罪。”说着似乎觉得躬身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歉意,顺势跪了下来,刚要往地上磕去,就被离得最近的公孙念接住了身子。 “看在我受伤不堪你全身重量的份上,快起来吧,我们之间,还用得着如此吗?真是见外。”公孙念小小一只,说起话来反倒有些豪气,跟黎开重新坐好之际,对此次黎开死里逃生,又救了程煜的奇异力量有些不明所以,问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致使你的修为竟然涨的如此神速,还自愈了傀儡蛊之毒,让我们大家看得心惊。” “我还是我,大家不必心忧,不过是在梦境中,得高人指点,看清了自己的力量罢了,在座之人,应当都知道我体质阴寒和特殊之处的真正原因,是噬灵之寄缘故,对吧。”众人听言,相顾无语,虽然除了程煜和露离以外,大家多少都对“噬灵之寄”一词有所了解,彼此心知肚明,但是从黎开口中,如此大方的承认和说出这件事,却是第一次。 “之前露离师父收我为徒,一,与程煜目的相同,希望能从我身上,找到破解出世大妖的方法,二,也是因为我命格不全,三弊五缺适宜修道,是也不是?”黎开接着说道。 露离看看程煜,点点头,眉目之中有欣慰之色。 “黎开得各位保护多年,深感大恩,如今正视力量之源,也是让大家放心。”说着熟练地幻化出鬼剑莫邪,骤然剑拔出鞘,龙吟声起,寒紫色的光芒暴涨,那是鬼剑戾气显化,黎开提神运气,几个剑花一舞,在众人眼中可见的速度中,重新变得金光四溢,剑身上的符文时时乍显,哪里还有半点鬼剑的样子。 “我终于知道。”黎开转向露离:“师父为何说这鬼剑最适合我不过,所有使用它的人,都在担心是否会被戾气影响心智,迷失自己,而我则不会,吞噬戾气所化之灵识,是修炼,也是转化,将莫邪剑中溢溢而出的怨念邪恶之气,为我所用。” 露离脸上的表情顺势轻松下来,点点头,表示赞同:“既是如此,也算因祸得福啊。” “师父的苦心,黎开终于领会,正所谓‘至道无难,为嫌选择’,想必慧远禅师会在看到我之后,将毕生修为传于我身,也是有此考虑,修为伴随着记忆,有善亦有恶,常人或心有邪念之人获得,难免不会受其影响,乱其心智,现在想来,也才了解修禅清苦,为秉持清心,禅师智慧,远胜于旁人。” 想到慧远禅师的坐化,还有寻找自己所坚持之道的桃木珠子,黎开心中一线失落。 “原来如此。”公孙念摸摸下巴。 “不过黎开倒是有一事不明。”黎开看着公孙念与齐暄,虽然当日知道了领兵造反之人是齐暄,心里却是有些庆幸,但是尚有疑问,便在此时,终于有机会当面求证:“当日离别之时,原以为小侯爷对朝堂之事的执着,也随着齐侯一起去了,怎么会在几年之内造成如此之势,剑指陪京呢?” 齐暄思虑了一会,转身从一个锦盒之中拿出一封信笺,呈现在大家面前,上面赫然是太傅庞懿的手笔。 “父亲含冤屈死狱中,纵然身后得到正名,也确实让我对当今朝廷心灰意冷。”齐暄握紧左肋的佩剑,沉重的心情没有因为齐侯身去多时而轻快多少,至此都像一块大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不求有翻身的一日。 “露离仙道为我们简述了你们紫府山的遭遇,大约同期,前后不过半月的功夫,我便收到了这个锦盒和里面的手书、令牌。是我幼时的好友,太傅生前门生子敬,拼了性命送到营中的。”说到此处,齐暄的眼中升腾起火样的愤怒。 “得知太傅殒身紫府山之事,我与念儿拆开手书,上面不仅交代了十数年庞家亲兵死侍的操练,军费的收攒,还将所有事情的线索,指向当今皇上和…”齐暄说到一半,目光瞥了眼良辰,继续说道:“当今皇上和异界的来往。” 异界?!又是异界。 众人心中一惊,怎么朝廷也和异界之人有关系?转念一想,是了,若无关联紫府山之时,那冷面女子如何调动忻州府衙兵力,若无联系凭他一己之力如何陷害这么多,当朝重臣。 只是,黎开和程煜此时,还不知良辰的身世,见大家一阵默不作声,相顾无言,默默地交换了个眼神,不明所以。 良辰知道大家是顾忌自己的,抢先夺过话头:“那就难怪了,想必这次陷害黎开师妹,定是狗皇帝串联了异界之人截获了你们要出城和使的消息,才起了歹心,不知用什么阴邪的法子,坑害了那么多人命,还差一点…”说着到一半,咬唇自责,鱼剑狠狠地杵在地上,发出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要是被我抓到是谁干的,哼!” “良儿她…”露离欲言又止。 “与昨夜良辰师姐幻化出的巨兽之力有关,是也不是?”黎开恍然大悟,原来昨天巨兽身上萦绕的并非是什么妖力,乃是与魔族同胞所处的异人之力。 第二百一十七章 异起之源 异人一类,原本属于魔支一族,如其名字所示,乃是能力异于常人的凡界生灵。灵与灵寄合而为人,但有一些灵魂或者寄体,生来就有特殊的能力,或能言善辩者如东方朔,或力拔山河者如猛翼德,或异瞳能见阴阳,或鼠首、鹰爪、猫尾等身有残缺者,大多数都受到凡人排挤,或者生来就被父母所抛弃。 魔族便是洞察了异人在凡尘的生活窘境,加以游说,收入族支,利用其自由身之便,为自己办事,以筹备之战。异人开始只能在凡界尽力隐藏真实的自我,来保护不受他人的攻击,初入魔族时,那种周围都是同类人、放松做自己,再也不用受别人的白眼和施舍度日的生活正是其朝思暮想,十分乐于相助魔族,为其做事,但久而久之,亦呈现出弊端。 如同在凡尘一样,魔师宗族并没有将异人当做同袍礼待,又因力量与之悬殊,渐渐,异人在魔族之中的地位,越发地像出力做事的牲口,供贵族赏玩的奴隶。生活无论在凡间魔界,都备受煎熬。 之战一如预期地即将到来,那时异人的领袖是两个能力出众的小伙子,为了彻底摆脱终日劳逸做苦的局面,放众人还于自由,除了稳定魔尊的疑心,有序不紊地做着战前准备之外,悄悄地与神界来的使者,互通了消息,意在战中里应外合,彻底溃败魔族称霸的野心。 那一战的惨烈,无法用言语形容,除了魔族损失惨重,异人与神族亦遭受了重创,诸神黄昏之际,异人本应顺势遵循与神族的约定,回归凡尘,继续隐忍但自由度日,但此时异人内部,却出现了两派分歧。 一派主战,觉得应当利用两败俱伤,无暇他顾之时,纵横人间,收服为自己所用,一身异能不该被凡人踩在脚下。而另一派认为此战同时重创了异人一族,本族内亦元气大伤,该调整生息,求全度日。原本统一的异人们由此争吵的不可开交,由两人合力领导的局面也变成了各为其政,一时之间好不混乱。 主战一派的领导者,正是异界现在的主座,一意孤行刺杀了另一派系的主张人,强行统一了异界一部,挥军人间,干戈四起,民怨而不聊生。而就在这时,传说中异能力量最盛的婴儿降生异界,使得主战派更加肆无忌惮,妄想着称霸人间之时已到,更是大举进攻。 神族之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唯恐异人一族成为下一个野心魔族,便重整旗鼓,选用了更多的青年一代,就包括刚刚受得三清尊号的露离和执掌七情六欲的尊神程煜。这一战异人族领利用出世大妖,也就是噬灵之寄的力量,大搓神兵,但终因自己太过急成,以至于走火入魔,一败涂地,全体族人被赶至时之罅隙,以齐云山等十数处仙山为封印,终身不得出。 但数十年来,异族首座一心复仇,苦心研益,将时之罅隙撕裂出一条口子,并改良了临危牌,可暂时隐藏力量,穿越其中,来往于凡间。一则,为了寻找那个因战乱遗失了的强大力量的婴孩,二来,也为了寻找世间的三大宝物,分别是追魂秘术、高僧舍利和空谷玉埙,重开异界之门,进军人间,摄凡人魂魄,使其为己而战,对抗神军。 “鏖战之苦,生灵涂炭。”露离扶额叹息,将之前的战时的记录讲给众人听:“甲子元年轮转不断,如今正是第五十九个年头,如若真是异界祸世之心再起,凡界人间,恐怕浩劫将至啊。” “如此说来,良辰师姐,便有可能是当年那个异界丢失的婴孩。”黎开联系前因后果,觉得如果只是巧合遗失,怎会碰巧被露离师父捡到,在这许多年来,被保护地如此之好,而且良辰身上除了痴迷剑术,也断没有与旁人相左之处,中间的隐情,既然露离不想说破,黎开也不愿在此时多生是非。 良辰摩挲着手中鱼藏剑:“那个名叫蔷鸢的异界女子,是如此说的。本想将我一举带回异界,谁知,中途出了档子意外。” 众人心里也是有所缓和,幸亏未让那女子得逞,不然且不说良辰到底是否有传说中那般力量,昔日旧熟,对垒沙场,也是大家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公孙念看大家默不作声,有些着急,但自己也找不到立场开口,狠狠踩了一脚旁边的齐暄,眼神示意他赶快说些什么,结束这尴尬的局面。 “无论如何。”齐暄被公孙念踩得一激灵,也觉得现在不是过多计较良辰身世的时候,既然她选择了站在我们这边,就是万幸。 “此战号角已然吹响,就算是龙潭虎穴,各位也要同我齐暄一起,去闯上一闯了。” 这话听着确实提气,让黎开不仅感叹,但心中计较依然颇多,似乎还有件事,是大家一直忽略了的。 “对了,空谷玉埙。”公孙念看到不久之前盯着江拾灯为仿制空谷玉埙,摆开的工具阵势,竟然忘了之前用来换良辰留在露离身边的玉埙,是假的来着,一拍脑袋,带动了左臂的伤口,疼得直咧嘴:“露离,你来说说。” 露离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几人在齐云山分别之后,良辰身中蛊术,全身脓包之事,也简单地一笔带过:“原本我们想等开儿你来之后,再做打算,谁知,再有消息,便是你带傀儡蛊,前来刺杀小侯爷,齐暄之时了。” 黎开了然:“此事暂时,我还没有什么头绪,为今之计,也只能速战速决,兵分两路,当今皇帝勾结异人妄图稳固皇权的算盘落空,万不能让凡界的皇权,落入异界之人手中,二应尽快找到真正的空谷玉埙的下落。”拿起公孙念递过来的那个“鹅蛋”,继续说道:“虽然我只是从典籍中看到过此空谷玉埙的注解,但就如同露离师父所说,我们能快速分辨是赝品的东西,异界之人未必不能,必须要赶在他们之前,做好万全的准备。” 说着,转头问向齐暄:“小侯爷,哦不,黎开应该尊称为将军,此等战术超群,进军之神速让黎开刮目相看,只是常州府距离陪京依然近三百余里,若在将军看来,最快需要多少时日,可攻下皇城。” 齐暄拧眉屏思了一下,伸出了三根手指:“至少三日。” “好,此番便劳烦师父和江楼主时刻关注着异界的动静,哪怕天塌下来,也要拖住这三日的功夫,为前线争取时间。”说罢伸手扶住良辰有些踌躇不定的手,笑道:“师姐的性子,相处这么久,黎开也略知一二,觉得帐中无趣,便出军杀个痛快,如何?” 良辰惊讶地看向黎开,知道了自己可能是异界之人,竟然没有被排除在外,反而委以重任,齐暄也一起点点头:“齐暄何德何能,得各位鼎力相助,心之所向之处,障碍频生,那就让我们拿起手中长枪,全力向着心中的光明,浴血疆场!” 这一夜,无眠。 第二百一十八章 谁人没有难言苦 “还没有消息吗?”年轻的皇帝衣束整齐地坐在大殿的中央,这里原本是满朝文武朝拜之所,此时正值朝时,却显得无比冷清,周遭连宫娥太监,都鲜少一见,偶尔身影匆匆一现的,都是在得知西南兵起快要打进陪京的消息后,仓皇逃命的。 身旁只有王琚一个人,蟒袍高靴,端着云展在跟前伺候着。 “回皇上的话。”王琚面子上的死灰色,并没有影响他规矩地向皇帝回禀,相反,带了一些从容与安静,话语中却是无尽的苍凉:“没有。” “呵。”一声苦笑,皇帝扶着龙椅站起身来,久坐的缘故,使得他站起来的一瞬间,腿脚不听使唤地瘫软,要不是王琚在身边扶着,就要摔在当场了。 “皇上您,当心龙体啊。”大太监王琚身上挂了皇帝半个人的重量,许是年迈力衰和常年跪地落下的毛病,膝盖处也传来针刺般的疼痛,但是手上扶得是皇上,才咬牙坚持着,直到皇帝重新站起身来。 皇帝看看身边的王琚,第一次竟然觉得他耳鬓的苍白那么刺眼,想想自己自出生而始,就一直是王琚在旁伺候,母妃被迫害致死时是,被接到当今太后膝下做养子时是,得知被册立成太子时是,登基称帝时也是,所以即使他惯会偷奸耍滑,贪个财色之类的,都无甚追究。 现在看来,自己还算青年壮力,身边人却未老先衰了。手按下王琚依然高举着臂膀,搀扶起他已经有些佝偻的身形,那时常年低头弯腰所致。王琚却是有些受宠若惊:“皇上使不得啊,您扶奴才,这不是折煞奴才了吗。” 一边说着,一边推让,腰板折得更低。 “如今你看着朕的样子,哪里还像是个皇上。”皇帝也不坚持,腿上的麻感还未完全消除,有些一瘸一拐地向前,向殿外走去。 “也就你,还当朕是皇帝,可是王琚啊,你看看这朝臣议政大殿,萧条至此,连太监宫娥都争相奔走,出宫逃命去了,朕这个皇帝,还算是个皇帝吗?”皇帝喃喃自语着,声音小的如同嗫嚅,似乎是说给身边的王琚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王琚虽然平时跋扈,对人心狠手辣擅出阴招,但也算是衷心待主,无尽荣华都不及这个从小看大孩子的一颦一笑,说句大不敬的话,就像是看待自己的孩子一样,为了他能够稳固皇权江山,恶人可以做,但就是看不得他,此时的颓废失落。 好像是看出王琚这是心里所想,皇帝开口:“朕,又何尝不是将你当长辈看待啊。” 王琚心中感动,但还是依着规矩,跪伏在皇帝的脚下,说着“奴才不敢。” 皇帝没有理会他的动作,反而也一屁股坐了下来,自顾着说道:“自小时记事起,朕和母亲就因为身份低微屡遭人踩压,那时你也是在的。先帝酒后的一次宠幸,晋了当时母亲的位分为庆妃,赐住宫殿修缮,大小赏赐也接踵而至,本来以为我们的苦日子终于要到头了,谁知,马上看得见的幸福,就被那个女人,亲手毁了。” 说到这里,皇帝的神情变得咬牙切齿:“母妃那么一个温柔之人,如何会私藏巫蛊,诅咒先帝,在被赐死前,还念念不忘对朕说不要记恨,不要活在仇恨之中,可是,被那个女人养在膝下十八年,天天对着杀母仇人的脸,不能反抗,让朕如何不怨,如何不恨!” “皇上…”王琚在身边默默地掉着眼泪,这十数年来皇帝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之中惶恐度日,他一清二楚,都陪在身边,一同经历:“您现在是皇上了,天下再没有人能踩压于您了。等到咱们打退了齐暄兵起,再好好整治超纲,在此之前,奴才,跪请圣上,保重龙体啊!” 就在两人说话之际,殿外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臣,赫连城,请见圣上!” 抬眼处,就见赫连城一身常服,手中托举着件物什,红巾所盖,看不清晰到底是什么,正跪在早已无人把守的殿外。 “赫卿,近前来说话。”皇帝这么说着,但依然保持着瘫坐的姿势,王琚擦擦眼泪,往后退了退,在这个时候还愿意进宫面圣,且规矩行礼之人,除了赫连城,恐怕也再没有第二个了。 “如今狼烟四起,起义之兵,剑指陪京,恐再有几日光景,便会兵临城下,臣,受先帝委任,赐不归甲与无鞘剑,誓守不怠。当任期间,亦曾屡次谨言不得志,深负皇恩,不敢再得甲剑于府,特来归还。另参臣老矣,有心无力,请一同解甲归田,辞官耕种,祈佑我朝,日月同辉,愿我主圣上,天地同寿。” 赫连城说完,大殿之内安静无声,半晌之后,衣服摩擦之声,窸窸窣窣地响起,皇帝站起身来,走到赫连城面前,伸出的手微微颤抖,猛地一下揭开物什上遮盖的红布。这一个动作,似乎耗尽了他很多气力,胸口剧烈地起伏。 那红布下面,是精心养护的甲胄长剑,还有收折整齐云凤四色花锦绶,下结青丝网,好似不曾穿过一般。 “爱卿此行,特来辞官?”皇帝拿起那柄无鞘剑,仰头举起将宝剑与远方的阳光比在一起,耀目生辉,自嘲道:“竟然连你,都不肯帮朕一把,还说什么如月同辉,天地同寿,莫不是来,看朕笑话的?!” 龙吟声起,剑锋随着皇帝的一声暴喝,将赫连城捧着的托盘一并掀翻在地,除了不归甲,全部一分为二,散落在地上,叮呤咣啷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上回响,剑锋抵在赫连城胸口不到一寸的距离,左右摇晃,一如皇帝那颗不知何往的心一般,摇曳无主。 赫连城还保持着正跪的姿势,利刃当前也不动声色:“能看您‘笑话’的人,当只有您自己,能决定是否继续这场‘笑话’的人,也是您自己。当您将目光都投放在别人身上,埋怨世道不公之时,可曾想过自己,又为了反抗,做过些什么?” 皇帝怔愣,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看着赫连城一口气说完,谢恩后,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身影渐渐地消失在了殿门前一片光亮之处。 第二百一十九章 全面反攻 灰蒙蒙的天上挂着几颗残星,大地笼罩着灰黑色的轻纱。万籁俱寂,偶尔从草地中传出虫鸣。一会儿,东方出现了鱼肚白,天空渐渐露出了一条狭窄的暗红色长带,带子的上面是清冷的淡白色的晨曦。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初阳跳出了地平线,辽阔无垠的土地上,一下子布满耀眼的金光。一些入如往常般早期耕作的人们,扛着锄头来到田间地头时,松软处的沙土砾像是雀跃的鸟儿,一跳一跳的,放眼东方,似乎尽头的阳光处有零星几个黑点,随着太阳的升起,逐渐扩大且清晰起来。 那是一片铁骑奔腾的声音,哒哒滴马蹄声隐没在队伍中,只有震耳欲聋如同轰雷一般,越来越近。领头的那人胯下的骏马奔驰在辽阔的平原上,四蹄翻腾,长鬃飞扬,高戴银盔银甲,手握长枪,有万钧不当之勇,身后不远处跟着数名疾如闪电的名驹。一展飘扬的旗帜上,殷红的底色一个大大的黑字,齐,随风似要展翅翱翔。 正是齐暄的先锋铁骑奇兵,一路穿城过池,向着陪京而去。 不知过了几个不眠的夜晚,黎开等一行人全部食宿军中,跟随着大军行进的速度,调整着自己的作息。却是如同齐暄所说,蒙古铁骑的作战方式,勇猛迅捷,皆以较少的物资粮草储备,只穿前甲,以晒干的肉脯果腹,渴饮山泉,如同天降之兵一般,来无影,去无踪,一度让稍有抵抗之心的城池,不堪重压,兵败如山倒。 那座巍峨的城池,终于在第三日的傍晚之刻,已然出现在眼前,齐暄紧握着手中的长枪,一马当先地走在队列的最前。多少次午夜梦回,都盼望自己能够领兵凯旋而归,那是幼年时父亲对于自己的期望,如今终于得偿夙愿,只是,再次回到陪京,回到这个生养了自己的故土,竟然是以这样一种情景,虽手带重兵,却再无凯旋。 这种心情对于齐暄如此,对于黎开来说,更是如此,不知是自己亲手葬了这座城池,还是城池葬了自己的过去。 陪京城门大开,这座屹立了千年的古城正向着迎面走来的新的王朝敞开自己的怀抱。数十位朝臣分列两旁,正冠朝服,为首的,正是一身戎装的赫连城。看着走来的齐暄和众人,自己的儿子赫志铭也在队列其中,规矩地行了个武将之礼,但口中却称呼自己为庶民。 “草民,赫连城,协同各位大人,恭迎定国公候回京!”他口中称呼的,赫然就是齐玉的名号,在所有人眼中,看到齐暄的那一刹那,似乎又看到当年,齐玉挂彩凯旋,领兵头站的影子,都不禁,双目含泪,为了这一刻的到来,也为了缅怀逝去的故人。 一声长吼,打破了寂静的街道,原本喧闹的草虫儿和查雀,也都安静收声,只等着定国公候的一声令下。 齐暄张张嘴,声音不受控制地有些沙哑,竟没能说出声来,公孙念催着羊驼努努,走到他近前,伸手用力地握了握他的,眼神坚定,似乎在说:忍辱蛰伏了这许久,眼前一切都是你应得的。 “众位叔父,请起,齐暄代父受此一拜。”齐暄从马上翻身而下,接起了赫连城,又向各位朝中之臣深作揖躬,言语不卑不亢,并不是自己全然接受,煞有大将之风,或者说,当有王者之度。 眼看着天色慢慢暗了下来,齐暄觉得时间已到,从腰间扯出一枚信号箭,biu地一下,升入空中,洒下几道亮眼的光骤,这枚信号的光亮消失之际,同时从另外两个方向,升起两簇一模一样的光束,腾空而起,到达最高点之后,四下散去,好似稍纵即逝的烟火般绚丽。 远远地似能听到一声战马的嘶鸣,接着便是打杀声四起,从各个城门方向传来。 进城之前,齐暄与露离和程煜分别兵分三路,一路由程煜带队将陪京与北上都城,洛阳的通讯和后援切断,牢牢占守住了要塞,另一路扫清驻守在陪京城外的部分禁军,由露离先锋,齐暄则率部三千,带领着来军朝使得黎天赫志铭等人,直奔皇城脚下,直扫御前。 “去吧,走你该走之路。”赫连城等人自皇城的中心街道,让开一条路,齐暄点头,跨上战马,原以为只是朝臣的列队,但走至沿路两旁,一些熟悉的面孔也在其中,经常来往的店铺掌柜;一起谈天畅聊的子弟公卿,此刻全部整齐地擎着火把,将前行之路照的无比光亮,一直通往皇城的尽头。 战马嘶鸣,一骑绝尘,齐暄催着胯下良驹呼啸而过,带着自己的期许,也带着大家的期待。 皇城脚下,依旧是绿瓦红砖,金色的琉璃顶折射着火把的光辉,像是一个个眨着眼睛的繁星。推开沉重的宫门,此时的禁城中萧条一片,四处是散落在地上的物件儿兵器,绫罗缎匹,走几步才好不容易能看见几个依然坚守在岗位上的禁军,那一队本该有三个人组成的巡逻队列,此时仅剩三个,看见齐暄迎面走来,警惕地相顾无言,紧握着手中刀械。 “好啊,皇城之中,尚有气节之人,坚守岗位直到最后一刻。缴了他们的兵器,好生对待。”齐暄挥挥手,将他们带了下去。 议政大殿本在皇城正中央,殿前有七十二阶窄步玉阶,将肃穆庄严的大殿高高拖起,可俯视整个陪京首府。齐暄走进前门,远远地就看到殿前灯火通明,不同于其他宫殿内的萧条景象,年轻的皇帝一身戎甲,手握长剑,稳坐殿前龙椅之上,身旁是蟒袍高靴的太监总管,头戴高翎,云展牢牢地靠在臂弯处,半弓着腰背,目光一同扫向前方,仿佛主人所望便是今生唯一的方向。 齐暄上前一步,树立长枪:“当朝天子何在?” 那人站起身来,身上甲胄传来叮当的响声,出口比平时更加中气十足:“在此。” 第二百二十章 留待后人说 黎开一行也跟在齐暄身后,这时,被他只手退在门外,望着齐暄一步一个脚印地,迈着有些沉重的步伐,往越来越高之处走去,不禁看看身旁的公孙念。 “你一定想问我,为何会选择跟他一起疯狂至此,对不对?”公孙念目光依然追随着高阶上的男子,神情不是向往也没有回忆,那是一种坚不可摧的信赖和共识。 黎开不太懂在她眼中所看到的:“我只记得程煜说过,你和你爹爹,本就不愿多涉世事,一生志在行医救人,以为这帮朝堂之争,是公孙念姑娘所不愿参与的,不然当初想请姑娘出山,就不会那般情景了不是吗?” 公孙念笑笑,不答反问:“我且问你,一世行医,可救得了多少人?” 黎开没想到公孙念会有如此一问,思虑过后,无解摇头。 “虫蛊之类,黎开你也算经历了不少,该知其祸患,我爹爹本是药参一株,修习飞升,位列仙班,将蛊做药,誓要将恶蛊之祸变成救命良方,自我出生前就一直钻研至深,可是临了,他没能救得了因生我而难产的母亲,自然,也就没能救得了他那颗已死之心。” “神仙况且如此,何况凡人?灵与灵寄的结合衍生出人类这一种群,以灵为神,以寄为身,是天地所化万物中,最复杂的物种之一,有七情六欲,有生老病死。悬壶济世,只可以强壮灵寄,即肉体康健,我纵然医术高超,能救的活十人、百人甚至千人,可我,医病医体,医不了人心,若一个人的寄体强健,灵魂衰弱,便极有可能再生噬灵之寄,其力量越大,所造成的灾难,便也会越大。” 黎开想到自己,想到当日传与自己修为的高僧所说,想到那日锁魂梦境的神秘之人所讲,无一不是在回归自己的本心,做出与之相应的选择,可是尘世多磨难,左右人心之事繁多,喜、怒、忧、思、悲、恐、惊,都有可能在关键一刻左右自己的判断。 “若一个人病了,我可以望闻问切,可是如果一个国家病了,便只有盼望明君医心。”公孙念接着说道:“你不同,齐暄也不同,与他携手征战天下之初,也是我真正明白当日程煜以你立赌时所想,无论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都需要遵从一个好的指引,战争只是一种建立新秩序的手段,不是必经之路。若说能得天下苍生的救赎者,唯有国家。” 杀绝声已然停歇,耳边只有簌簌秋风扫过,伴随着齐暄的步伐,向那最高点走去。 “我等你很久了。”年轻的皇帝头一次,没有用“朕”这个称呼,虽然与齐暄看起来差不多的年纪,但是一身甲胄穿在有些单薄的身上,微微摇晃,仿佛马上就要不堪重负般倾倒。无鞘剑杵地,做着最后的支撑。 “齐暄,你好啊,好一招漂亮的分河而治啊。” 齐暄将头盔摘下,看着面前的人,身穿正是父亲多次陷阵所穿不归甲,手中是赫连城屡斩敌首的无鞘剑,看着歪七扭八的样子,有些滑稽:“早在你动了陷害忠良,勾结异界的心思时,就该想到有今日的结果,如果可以选择,齐暄宁愿此时站在这里的是别人,而非你我君臣。” “君臣?”皇帝收起了扶在王琚手上的臂膀,强行撑着负重的身躯,摇摇晃晃地走进前来,用剑指着齐暄的胸口:“你说我没有给你们选择,你们又何尝给过我选择的余地?我愿做母妃膝下的无能皇子,一辈子庸碌但养其天年,我愿做明主之下不二之臣,誓死效忠,埋骨他乡,我愿,我愿做一市井小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是不愿做,你们一口一个山呼万岁的傀儡君王!” 无鞘剑横扫胸前,龙吟声过,和着风声犹如哽咽。 “咳咳咳咳咳…。”皇帝捂着心口狂咳,经过了这数月的胆战心惊,忧思费尽,看得出已经是强弩之末,大殿顶上一抹沙青色的影子闪过,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像一尾青烟,吹往了陪京城之东南,安和门方向而去。 “欲成其事,必堪其重,你觉得世事不公,那些被你残害之人呢?他们的老幼亲眷,又何尝不是你政治下的牺牲品?”说着似乎早有对话皇帝的准备,闪步向着身后大喝:“请蒙鞑卓素图盟土默特右旗部,宁庆公主!” “什么?”皇帝不敢相信耳中所听到的,远远地就见着一个瘦小的身影,一身蒙式长袍,繁重的头饰似乎都要压弯她的脊背,挤过殿外的千军,缓步向殿内走来:“是,是御妹回朝了吗?” 那女子走到近前花了一盏茶的功夫,先是向着齐暄恭敬地施一满蒙的礼数,才正姿站好,双目下垂,依旧遵从着礼法,不去直视天颜。 “皇上说笑了,和亲蒙古之时,可曾想过我是你的御妹,当时齐国候、赫少保皆在,就因那土默特说想要求娶天朝长公主,便不管我是否心有所属,是否拖结姻亲,逼迫不从就以蛊虫驱使着,一路走向了边塞,以至于虽然我人嫁给了土默特,但因着蛊虫的关系,无法再有身孕,被殴打虐待。你可知在蒙古部落,不出子嗣的女子是可以转嫁奴隶的?直到小侯爷前来收服属部,才还了我自由之身。” 公主说到此处,撩开宽大的袍袖,那手臂上的伤痕,哪怕经过了数月的休养依然触目惊心:“‘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这就是你对江山的态度,这,就是你该有今日的报应!” 皇帝终于不堪重负,哐当一声,小腿处的甲胄,碰在无鞘剑上,仍坚持着,颤抖着手臂,将宝剑举置身前,一步一步向着齐暄走来,身旁的王琚默立一旁,抽动着的肩膀诉说着对君主的不舍,也给了他最后一分骄傲。 齐暄正色,抬手示意大军不动,自己卸下背后的长枪,抽出腰间佩剑,电光石火之间,胜负已分。 扑通一声,齐暄接住那如同落叶一般倒下的身躯,听着他临终前最后一句耳语。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时至今日,朕,才真正,当了一次,皇…帝…” 秋风萧瑟,吹起无尽凄凉,齐暄半跪默哀片刻,从已经身死的皇帝手中,拿过他到最后一刻也没有放松的玉章,王琚跪立,托举着象征着天朝无上权利的宝章国玺,顿时,万岁之声,山呼海啸,盖过了个人荣辱,沧桑了岁月星辰。 这一仗赢得看似顺利,因为兵起之时皆是民心所向。 这一仗所赢,付出的代价也太大,那里包含了一朝数百年的基业和几位忠臣元老的身家性命和满腔热血。是非黑白,不做议述,留待后人评说。 第二百二十一章 声东击西 山呼之声,随风数里传扬,皇城内的四台烽火尽数点燃,一如往日般恢弘荡漾。 露离此时并没有精力和心情,分享新王朝秩序建立的喜悦,脚步如飞地追击着一个沙青色的影子,手里提着一块熟悉的木牌,上面依稀刻着徒弟良辰的生辰八字。那是信号弹升空之时,两人按照计划各带领亲兵一千,分路进军安和门的场景,已然接近告捷之际,四周飞走起一股烟尘,十分呛嗓,让人掩住了口鼻,都睁不开双目。低头看去,伸手不见五指,几步之外,一片迷茫不能视物。 “良儿,不要离开我身边半步。”露离这么说着,回头看过去,身后哪里还有良辰的影子,只有青光一过,留下了这块其随身携带的木牌,上面影影丛丛,萦绕着不知名的异界神识之力。想到了当朝皇帝与异界之人勾结之事,特意支派了良辰跟随露离来这安和门接应,不料还是着了道。徒儿奄奄一息的旧样还在眼前回荡,露离的心立刻揪了起来,动作已经先于意识,抬脚追了出去。 刚才瞬起的一阵烟尘,跟变戏法似的,一下子充斥整个天地,一下子,又被秋风吹散,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般,只有众人还后知后觉地,四下瘫倒,咳声一片。挥挥面前的尘土,顺势收起鱼藏剑拄在地上,月白色的身影一边吩咐着兵士依着要求列守安和门,一边随口说着,不是良辰,还能是谁。 “如此这般,我们也算交差了吧,师父…师父?” 环顾四周,皆不曾看到露离的影子,就在良辰以为露离莫不是三急,放水去了的时候,看见人群中一个熟悉的影子闪过,纸条上圈着一枚戒指,飞快地朝良辰的面门砸来。看清动作的时候,人已经到了近前:“少主,请跟奴来。” 等道露离再一次睁开双眼,面前所见似曾相识,天空暗红,大地流火,整个空间似乎都在流淌着恶心的血液,弥漫着惹人作呕的腥味,惊心动魄,使人昏眩。处处可见猩红的山岩,古铜色的异兽在此中出没,时不时从天空中掠过,闪着锐金色泽的利爪。勾起数十年前,不怎么美好的回忆。 “三清上人,道德天尊,哈哈哈,别来无恙否?”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身影隐秘在一片雾气之中,看不清晰,但露离却心知肚明,稍一活动,身上捆绑之处就传来火灼般的疼痛,“嘶”地一声,惊扰了岩壁上沉睡着的乌鸦,一个飞起,扑棱棱带动一片,黑压压地遮盖了露离的视线。 那隐在雾中的人,随手扯下一只飞着的黑色大鸟,尖利的指甲划破它的喉咙,扔到了鸦群中,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就成了一张皮,连骨头渣子都不曾剩下一点。 “让上人您见笑了,在这时之罅隙啊,不像凡界人间辟谷满天,没有什么吃食能够喂养这些个小可爱,但多的是无用之人,唯以鲜血养食,你看,它们现在长得多健硕。”那人依旧不阴不阳地说着。 露离抬头,遮天蔽日的血鸦让那人一挥手,就全部散开了去,偶尔有几只,没能在刚才分上一杯羹,盘旋在因烧灼蹭破了的伤口处,时不时地猛嗅,那样子跃跃欲试,若不是也惧怕捆绑着的绳子,似乎马上就会飞扑上来,将自己也啄食干净。 绳索经过自己的挣脱,反而越收越紧,四下看看,并没有徒儿的踪影:“你要如何,全可以冲着我来,放了我徒儿。” “你徒儿?”影子慢慢走进,逐渐露出了原本的样貌,与常人类似的身形,高大但有些佝偻,黑色羽缎的披风裹住了全身,面部额间几许青鳞,格外扎眼,突出的颧骨仿佛尖利地能划破人的手掌,一双异瞳,向外散发着精光。 “放心,你人在这,她到时一定会送上门来,多年养育,本该如父如兄,却让本座没想到的是,三清上人位尊天神,数百年来孑然一身,如今看来,却是个痴情的种子。”那人抬手,控制着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捏起露离的下巴:“若你能顺势归应我异界,助我反攻人间,对抗神族,届时将女儿下嫁于你,也未尝是件不可商量之事。” 露离被强迫抬头看着那人的眼神,下巴被捏的生疼,听他如是说,倒是稍稍放宽了些心,看来良辰应该不在此地,他们此行的动作并非是为了绑架良辰,而是以她的贴身之物为引,让自己心切上钩,只是现在还不知道,异界这么做目的何在,而且自己是神族之躯,穿越时之罅隙一定会引起神识的警醒,预示天界亲兵,查看封印的情况,怎么到了现在都不见师门之内有所动静。 还有自己身上即便被捆绑着,不能行动自由,但却是连术咒仙法也使用不得,难道是这怪异的绳索,在其中起了什么缘故? 见露离默不作声,那人怪笑,回到黑雾之中,出声唤过一个人来:“绿川。” 沙青色的影子瞬步至此,露离看在眼中,明白眼前这个,就是当时在安和门外,故意放下木牌,引自己前来追击的始作俑者,只见他手里拿着木牌,冲着露离挥动两下,就不见了踪影,反而是身后衣摆出,晃来晃去,瞬间多出一个尾巴样的东西。 “他就交给你了。”黑雾中人的声音已经有些飘渺,并顺势将一个鹅蛋大小的东西抛了出来:“严加看守,一定问出真正空谷玉埙的下落,但小心,可别把他给提前弄死了,否则,唯你是问。”说着,血鸦翻飞,遮盖住了黑雾中的人影,一瞬间的功夫,全没了踪迹。 绿川蹭蹭鼻子,晃晃尾巴幻化出一根长丈二的铁棒,上面尖立着半寸的狼牙,左右手掂量了一下,猛地回身,灌注了七八分的力量,朝着露离的双腿而去。只听闷响一声,似乎有骨头断裂的嘎嘣声,露离咬着的嘴唇渗出血迹来,整个人跪倒在了地上,忍着剧痛,不愿喊出声来。 沙青色的袍袖一晃,绿川俯下身来看着已经满额冷汗的露离,将一块绢帕递到了他的嘴边,口中阴恻恻地说道:“三清上人,来,咬住了,咱们这就开始吧。” 第二百二十二章 最初的愿望 “你究竟要带我去哪?”良辰跟着蔷鸢左拐右拐,来到了一处灌木密集所在,前面的道路蜿蜒曲折,远远地已经看到了尽头。可是蔷鸢冲过去的速度依然不减,一闪身好似没了踪影,正在良辰纳闷的时候,走进一瞧才发现,在灌木的转角,是一个仅容人半蹲着,才勉强能通行的洞口,里面是风吹着树叶,相互之间摩擦,沙沙作响的声音,像是小型动物经常穿行才形成的通路。 眼看着就要跟丢了,良辰也顾不上多想这里面究竟是什么所在,一猫腰,也追了上来。连走几步之后,赫然从灌木的那一头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距离之近,好似就在身边,良辰全身激灵被突如其来的这下惊吓到,险些就要叫出声来,还好被蔷鸢一把捂住了口鼻。动作停止之际,刚刚的说话声就更加清晰。 “你说头儿捉回来的那个,是什么人?长得还怪好看的,两人进了洞中就是几个时辰没出来,还不叫人靠近,会不会是…”其中一个人语气略带猥琐地说到。 另一人显然用什么东西打了他一下,止住这个话头,稍稍安静了片刻,像是左右查看又没有别人在偷听的样子,半天才说道:“嘘,胆子不小啊你,头儿的事也敢胡乱嚼舌头,当心被摘了脑袋。我听人说,那是齐云山的三清尊者,神界中人,头儿也是听着主上的命令,是逼问他什么,什么薰香的下落的,没看打得都皮开肉绽了,真有什么,能玩的这么大?” 听到三清两个字,良辰明显按捺不住,但是身上被蔷鸢大力控制着,活动不开手脚,拼命地挣扎,但想到那人所说他们不知什么人,正在让师父受皮肉之苦,心里就是一个劲的翻腾,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结果了他们,正在发疯之际,就听蔷鸢压低了声音在耳边说到。 “你现在出去,不但救不了你师父,自己还有可能落在他们手中,届时,便没人能请动救兵了,前来接应了。” 说完,良辰就觉得身上的力道有所松懈,蔷鸢冲她点点头,脚步不停,向前走去,良辰也暗自握紧了拳头,狠狠地砸在松软的土中,只起了一点闷声,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继续几个急转,前面的灌木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坚硬地岩土,高耸两旁。两人在一片漆黑的地方停了下来,蔷鸢从怀中拿出一并匕首,小心翼翼地在左侧的石壁上,凭记忆摸索着什么。良辰在这里方向感全无,四周寂静无声,见前面好像还有很大的空间,便扶着岩壁,往前走去,还没挪出几步,道路好像瞬间消失,脚下踩空,向下坠去。 哗啦啦的砂石土砾一并落了下去,好久都听不见到底的声音,良辰头顶上闪着微弱的光源,是蔷鸢不知何时燃起的火折子,一只手紧紧地拽住她的手腕,好险,差一点,她就要跟这些砂石一样,坠向那无底深渊了。 “这里机关重重,少主还是不要擅自行动的好。”将良辰拽上来之后,蔷鸢还是在石壁上摸索着,寻找什么东西一般。 “是异界的人,困住了我师父,是不是?”四周安静地异常,良辰也不知道自己的位置,担心还会有像刚才那样,巡逻的人经过,发现两人的踪迹,说话声音不大,但足够两人都听得见了。 “不错。”蔷鸢手下不停,好似有了眉目,缝隙中扣下一块方砖,又扣下一块方砖,逐渐有些许的光亮透了进来,口中只回答了良辰的问题,但只言片语都没有解释。 良辰再也忍不住,自从听见那人说师父被折磨的消息,整个人说话做事都带着一股火药味,看着蔷鸢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将她转过来,面向着自己,手紧紧地握着鱼藏剑,将剑鞘抵在她的胸前,但并未拔剑相向,说道:“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就算是想要引我前来,回归异界,也不该如此对我师父!” 蔷鸢不为所动,冷着一张面孔,指指刚才被打开了一个缝隙的岩壁,比划着一个噤声的手势,光亮就在面前,良辰透过有些刺眼的光线,朝里面望去,等眼睛适应了面前的光线后,瞳孔蓦然放大。 目之所及,是浑身鲜血的露离,将原本一丝不乱的白发上,染得污垢一片,双手腕处、胸前、腰间的绳索将他本人绑的比平时小了两个号,隐隐散发着金黄色的光,身形有些虚无地被禁锢在一个透明的泡泡中,里面是暗红色的天空和流火的大地,枯骨万里的样子。与此同时,囚室中的地上,还躺着一个,赫然也是露离的样子。 不知是被露离的残殇所震惊,还是被透明结界中的景象所震撼,良辰就这么呆在跟前,嘴唇不住地抽动,红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身上的是捆仙绳,中的乃是锁魂梦,元神魂魄离体不可超过三日,否则回天乏术。”缝隙小的只允许一个人探身观望,但是蔷鸢似乎知道里面的情景,背靠在石壁上,吹灭了手中的火折子解释道。 “为什么?”良辰拼命从喉咙中挤出这几个字。 蔷鸢不明所以:“少主说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自然是为了得知真的空谷玉埙的下落,其次,就如同您刚才所说,让少主可以自愿归从异界。” “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这么做?”良辰转过头来,让光亮从缝隙之中透出,照在蔷鸢的脸上,一半光明,一半黑暗。 蔷鸢注视着良辰许久,将右手拇指上的戒鸢摘下,套在了另一份纸张卷成的条住上:“这两份是这里的路线图,一份是正门进入的机关部署,一份是刚才我们走过的隐秘小路,戒鸢上的符文印记,是开启和关闭一部分机关的法门钥匙,另一半,在绿川身上,我没有办法。” 说完转过身去,朝着来时的路走去。身后响起良辰不依不饶的提问。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既然是异界之人,听命于旧主,生了着诸多事端,如今为什么又要帮我?” 蔷鸢失笑:“我是异界之人,却流着一半与少主你相同的血液,与凡间人界所有人,都相同的血液,与我父最初的愿望相同,只是为了族群能够不受压迫,与凡人和平共处,而并非是现在这样,剑拔弩张。” 第二百二十三章 错乱的时间空间 安和门的尘雾散尽,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当陪京城的官民还未从王朝更迭,对未来的期待与憧憬中回过神来,已是深夜仍然灯火通明之时,街头巷尾,城门内外几个熟悉的身影又在忙碌起来。 黎开都没能来得及投入与家人的重聚,就带着满心的焦虑,城池之中内外奔走,身边的程煜紧紧跟随,面上冷峻一片。两人相顾无言,谁也不知道露离和良辰是何时不见的,更不知道,陪京上空这个若大的黑洞,是何时形成的。 没错,开始像是被撕开了一条缝隙,原本平整的夜空上,此刻却是出现了断层,如同一个一道破裂的伤口,向外流露着渗人的寒光,每隔一段时间,发出嗡嗡的钟鸣一样的声音。奇怪的是,夜空下的人们依旧欢腾,看不到危难即将降临一般,但拥有灵识觉知的黎开几人,却是看得无比清晰。而且这个断层还在不断扩大,一会的功夫,已经像是个饿极了的野兽,迫不及待地向人间张开血盆大口。 远见着一个月白的背影,黎开拽拽程煜的袖子,拨开人群追了出去,眼看就要拍上了那人的肩膀,还不曾说话,就被转过头来的这个人,或许不能说是个人的东西,吓了一跳,全部咽回了肚子里。因为黎开追上来的时候,脑后是乌青的发丝,自然认为那人是背对着的,而走进等其转过头来之时,本来应该是五官容貌的地方,依旧是密布的头发。 黎开伸出去的手不知如何是好,见那头发抽动两下,竟然向着自己的脖子缠来,还没接触到,就被程煜一指剑锋划开了去。 捂着胸口,刚才受到惊吓的余波还未散去,黎开喘着气开口:“刚才那,是否就是《搜宝录》中记载的食发鬼?” 程煜拾起掉落在地上的一尾发丝,瞬间灰飞烟灭不见了踪迹,拍拍手上的灰土点头:“小时候看的,到现在还记得?不错,正是食发鬼,喜欢美丽的容貌,一般来说,缠上了谁,往往能幻化出她最想见的人的,诱其上钩之后,用发丝使其窒息而死,剥下人的脸皮而消失。” “自古乱世多妖,可是为何这东西会出现在陪京城中?与天空中那道口子又是否有所联系?”黎开疑惑,还没想明白其中的关系,就听见程煜在身旁又道:“你看,似乎还不止那一个。” 黎开闻言,抬头向其手指的方向看去,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不知何时多了许多不速之客。或者面目狰狞,或者半露妖态,排成一列纵队,行走于长街而上,偶尔有几个不安分的,掉了队去戏弄周遭的人群,随着不时响起的撞钟之声,到了安和门口,也都一跃飞上高墙,往天空中那道裂隙而去。随着它们数量的增多,那道裂隙也越来越大,里面也不再是漆黑一片,像是有什么巨物翻腾,觊觎着人间万象。 露离和良辰双双不见了踪迹,陪京城中百鬼横行,即便是经历了诸多怪事的黎开,此时也被眼前的一幕幕,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回过神来之时,首先冒出的念头就是:家!飞也似地朝那个熟悉的地方奔去,心里默念着千万不要出事。 黎天正在低眉凝思,看着从小到大黎开学写的字迹,不住地点头,黎夫人从外间端着一个精致食盒,里面温着酒菜,走到黎天的旁边,低声跟他说着什么。黎开踏进院门之中,看见家中是这样一番景象,一直悬着的心才稍微放松下来,看看在一旁等候的程煜,暗自下了什么决心,登上台阶伸手向房门敲了过去。 “当当当。”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夜里也足够让屋里的人意识到屋外有人来了,可是就在黎开重复第三次敲门的动作时,才发现事情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透过薄薄的窗纸,就看到里面的父亲母亲全然不理会门口的动静,黎母布菜,黎天喝酒,对着的已经只剩残食的饭菜,或者说空无一物的碟碗,把酒言欢。 吃到一半,黎天突然对夫人说了些什么,两人哈哈大笑,随即收了碟碗进食盒,和进门时一样由黎开的母亲挎着,走出了屋子,旁若无人地经过了目瞪口呆的黎开身边。就在黎开想要叫住自己母亲的时候,她又转回身来,口中念叨着:“老爷刚到宅邸,估计还没吃饭吧。”之类的话,又折回了屋中,两人如一开始黎开所见到的那样,茫然不知地重复着动作。 这下,黎开彻底愣在了当场,就见原本在廊下等候的程煜,从房梁上跳下来,面容严肃地说道:“街上和其他院府中的人都是如此,不自知地重复着一段时间内的动作。” “那公孙姑娘和齐暄他们…”黎开正说着,就听见门口羊驼鸣叫,翻身下来一个异装少女,脚步不停地向这边走来,不是公孙念还会是谁。猜猜攀在她的肩膀上,昏昏欲睡,一会一个哈欠打得,都快睁不开眼了。 “还好你们没事。”公孙念一边扶膝喘气,一边忙不迭失地说道:“露离他们二人,可有消息?” 黎开和程煜相互看看,都摇摇头。公孙念上前看了看屋中的情景,也不惊讶,看来是早发现了其中异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齐暄,也变成了这副样子。”说话间透露出无尽的烦扰,抓抓头发,不知该怎么办好。 “看样子,是所有灵识不曾有觉知的人,全部只记得一段时间内的事情,而且只能在这一空间维度活动,世上之人,竟能有如此力量者,可随意控制时间的流逝?”黎开接受了自己是噬灵之寄的事实,接受了锁魂梦境中的事实,可是要解释面前发生的一切,还是有些猝不及防。 程煜捏捏她的手心:“也不一定就是某个人或者事物的力量。”说着看向公孙念:“念儿应当还记得,上一个甲子元年之时,似乎也有一座城池,发生了类似这样的事情。” 第二百三十四章 鬼门酆都 “你的意思是…”公孙念似乎回忆起什么不大好的事情,秀气的脸上起了一层惊恐之色:“时间滞,鬼门开?” 程煜不置可否,那数十年前发生的一切,是整个六界共同的创伤,也是几百年来,大妖出世最惨烈的一仗。 正如同前文书中所说,六十为一甲子,以元年为纪,百次为归零纪元,称甲子元年。异人被魔族所收,成为扫荡人间,对抗天兵的棋子,当时异界从人间到魔域圣地,依然饱受着欺压,逐渐分成战、和两大派系,其中原委不必细说,只是在这主和一派中,出现了两位方士,一个叫阴长生,一个叫王方平。 他们二人既不同意与魔族同道为祸人间,也不甘心一身能耐在凡尘埋没,一起渡逃而修炼,盼望能在乱世中为已死的凡胎超度魂灵,尽上自己的一份心力。可又恐慌四面楚歌的战势,只能先听从阴长生的建议,回到了盆地老家。 那是一处长江流域的上游,在盆地的东南边缘,依山面水,顺长江而下,隐匿在岸边的山峦之中,是一座秀丽风光的小镇。阴长生这么给同行的人介绍着,远远的就看见了故乡的门楼。可是等真当走到近前时,却觉得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气,到了此处蓦地阴云密布,时时伴有阴风吹过,让人觉得分外阴森恐怖。 难道此处早已沦陷,生灵皆无,两人彼此相顾无言,纷纷拿好趁手的家伙,背倚着背,环顾四周,往前挪走着。然而进了门牌主楼,小镇中的情景就跟黎开他们几人经历的无异,人们各自相安无事,忙碌着眼前的事情,都没有注意到这两个陌生人的到来,当然,也只是一段时间内的动作,被无限重复。 两人惊奇,不知其中原果,但是时时吹过的阴风却分外真实,前方一定有什么东西,在源源不断地散发着至阴之气,商议之下,决定不能放任其不管,简单地收拾了细软,找了间客宿,不过现在客宿的掌柜早已顾不上二人的房钱,就随便置办了间空房子,将随身的行李好生安放,只带了傍身所用的武器,便直捣黄龙而去。 阴气,本是寒气,肃杀之气,正常人若是在这种气候中待久了会体弱多病,就像伤风感冒一般,虽然伤不到灵魂根本,却会让灵寄受到损伤,久而久之,寄体断一世长辞,就会徒留灵体游荡世间。原本灵魂转世后要登记造册,经神官的掌印,才可以重新投入轮回,但那个岁月之战,久战而怠,神族天界的官儿,连露离这种新新进位的三清尊者都被抓了包,更是无人闲暇,来查管这些无辜殒命的灵体。 不知不觉中,连周遭的温度都急骤下降,想来是目的地将近。果不其然,二人行至小镇的一角,平都山下,堆积着不少新旧的棺材,但多数已经在风中残缺不全,几个飘荡在周围的孤魂野鬼,或者面目狰狞,或者片化妖态,正从其中最密集的棺椁中拼命向外挤着。 一道剑光劈砍过去,震碎了那薄皮盖棺,小鬼儿们无心恋战,四下奔逃,偶尔有几个转悠到街道园中的,也都对来往的行人没有过多兴趣。 两人将一切看在眼里,想着是天地之大,却没有这些枉死冤灵的容身之所,顿时收剑入鞘,盘坐正中,口中诵念起往渡心经。开始灵魂们被这突如其来的诵经声声,惊扰不已,唯恐魂飞魄散,一个个或蜷缩在角落,或委身于池塘,惶惶不可终日。但久而久之,看着身边的灵体虽然在接触之初会有片刻的扭曲,但过后便会化去前生的尘缘,跨过王方平捏咒所幻化出的往生之门,投往轮回去时,也都逐渐放下了防备。 阴、王二人见此,心中也多了些慰藉之感,可是灵魂如人,灵寄逝后依然带着身前的记忆和罪过,有的作奸犯科,此刻好不容易挣脱了寄体的束缚,若一道重新开始,未免对其余灵体来说,甚是不公。正一筹莫展之时,突然阴长生周体散发着金光,之前一度修炼的界限竟然此刻被突破。 可渡化之事做到一半,放手而去就意味着将王方平和不计的冤魂弃而不顾,欲成仙飞升,却不能拯救万民,所用何来。阴长生看着此处森然阴恻,霎时灵光一现,腾空而起,在王方平的疑惑中,拔剑化东方神韶,以岩体山门为界,分阴阳两隔。 向上为鬼门山关,建鬼城,引渡辞世之灵,而生前有作奸犯科者,则仿阳间司法,森严设立融逮捕、羁押、庭审、判决、教化等程序共分十殿,为典其罪,惩恶扬善,阴长生自己,为十殿阎罗,平衡掌管各种事宜,好友随行王方平为掌判之首,相互制约,相互扶持。 说来也怪,自从十殿阎罗阴长生,分阴阳两界,山门外的小镇便恢复了正常,虽然太阳落山之后依旧显得阴冷,却在没出过厉鬼伤人之事。而且阴长生接纳镇上的居民,于鬼门的庇护之下,安然度过了乱世。为感谢阴、王二人的救助,镇民助其二人修筑鬼国神宫,其中殿宇亦不计其数,即可避祸,也当徒工,称为“阴司”。 不过事有一利必有一弊,镇上的常驻人再有后代,尤其是在鬼门关中出生的婴孩及其后人,却大都阳寿偏短,而立之年已算长生。长生阎罗感念所生皆苦,便选其中优秀者在其身后,往阴司任职,逐渐形成了现在的鬼域,之战后,天界神族觉得阴王二人擅当重任,便将以往灵魂核审之责交予二人,也交给了十殿阎罗,称为“地府阴曹”,都城便取用平都山下的小镇之字,“酆”字命名,称“酆都”。 程煜说了大半天,咽下了口水继续道:“若是真如当年一般,只怕是如今鬼门大开,阴气过盛,才会造成如此境况。” “可酆都鬼城所在巴蜀之地,此处却是金陵陪京,再说这天空中的缝隙,百鬼的朝向又怎么说?”公孙念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黎开伸开手,向上感受了下风来风去,听完程煜的叙述似乎已经确定了一件事,开口恢复了平淡崇理的样子:“《搜宝录》中还说,时之罅隙与尘,唯一通路,谓之镜湖,湖水之源,乃万灵之气所化,以恶灵相冲,则灵湖涸。要是链接异界与凡尘的唯一阻隔镜湖之水干涸了,那,将会怎样?” 几人齐齐看向天空,那个越发变大,黑洞洞的缝隙之口,像沉睡了许久的巨兽,慢慢睁开的一只眼睛,可怖而深沉。 第二百三十五章 此生唯一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是依旧瑟瑟的秋风。 “你是说…”程煜拼命在脑海中思考着解决办法,又对黎开的猜测感到忧心忡忡:“时之罅隙的入口灵境之湖,可有吸引、渡化恶灵之功,借着如今鬼门大开,恶鬼冲世,源源不断的恶灵被引向镜湖,达到一定数量就会干涸镜湖之水,届时里面困着的异人一族,便可趁机冲出屏障,进军人间?” 黎开看着程煜的双眼,有什么灵光一闪而过,突然觉得,时至今日所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可以连接得上:“一早你与露离师父所感知的恶灵现世,调查其不断增多一事的怪异之处,遏制其不断激增的数量,不正是你们下界人间的初衷所在,后来掐算得知噬灵之寄将要降世,便起一赌,所以师父与师姐并不是巧合出现在陪京附近,会路过解救难产的母亲,也正是因为腹中的我而来。” “导其向善,感三魂七魄于内的程煜你,便在刚出生的我身边留了下来,因我体质,更加容易招引恶灵,你保护我免受其所扰的同时,也不断的以我为饵,得以除掉更多的邪恶之灵。” 程煜听着黎开如是说,目光有些闪躲,但黎开并没有因此而停下,继续理着头绪。 “这样一直到我及笄之年,你发现不以天神之力现于人间有些力不从心,加上日久与眼前人的感念,致使你冒险将一魂一魄寄于我身,以补我灵智残缺,可是如此一来,恶鬼便更加肆无忌惮,绕陪京而生,后来提莫邪剑的凶灵和传说中的劳火鬼到此,也许都是异界再为如何打开镜湖的封印而做的试探。只是不知用了些什么手段,吸引而至的不仅是恶灵,还有具备完整灵识的山精野怪,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之后,金陵城内,多事频生。” 确实经过黎开这么一说,十数年来的经历都有了缘由,一切的背后就好像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全权操控,不计代价,只求结果。这个结果,现在看来也呼之欲出,异界之主的卷土重来,无疑将是六界的又一次浩劫。 “这么说来,已经不是我们几人就能解决的事了,要不要…”公孙念说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看向黎开:“要不要上报神界九重华天,早做安排。” “不可!”程煜打断了公孙念的话:“上晓天听的话,黎开的身份便再也瞒不住了。” “瞒…不住?”黎开不明所以,询问的目光看向程煜,他豁然起身,也有些后悔为什么就这样口无遮拦地说了出来。 “噬灵之寄…”公孙念也站起身来:“是九重华天之上的禁忌,一经发现,轻则监禁终身,重则,当场处决。” “什么噬灵之寄…”程煜一拳重锤在地上,然而出手力量虽大,但丝毫没有对地面造成任何改变:“哪有什么噬灵之寄,若是旁人也罢,念儿你何尝不是也一起,经历了这诸多是非,那是黎开,是黎开啊!是会哭会笑,活生生的一个人,是朝夕相处,荣辱与共的伙伴;是为了解救身边之人,能豁出性命的挚友;是心怀救赎,乐善好施的善心之主;亦是程煜此生,唯一的挚爱!” 最后一句说完,程煜抬头,星目熠熠生辉,那是换作任何人,看一眼便会沉溺其中的烁眸,此时是无比坚定,为了守护而义无反顾的信念和誓言,所有的美好与真实,都揉碎在一抹目光之中。黎开再次晃神,这双眸子看了那么多年,像是一汪不见底的汪洋,直至现在的每一次对望,都没有丝毫抵抗之力地坠落其中,甚至忘记了自己会不会浮水。 两人的感情早已看在大家的眼中,不过是从未想会今日这时一般,说出口而已。那不光是一个男子对心爱女子的炙热心意,也是一份守护的承诺,是敢于与命运对峙的勇气。曾几何时,黎开心中对未来的迷茫,在于自己特殊的体质,坚持本心之初,到现在恍若有些逆天改命的味道。 “不让珍视之人孤身犯险而不能救,不因力不能及看世人挣扎苦求而无门。”黎开喃喃念道:“没想到当日拜师时所许下的愿望,到今天,才真正明白。不是当初心之所向变了,而是在境遇的变化中,我们各自不得已,需要暂时偏离去扫清绊脚之石,以确保能回到最初的路线上。人活一世,皆在为达成心中所愿而努力着。” “可是程煜,每个人,又不该仅仅,只为自己而活,是吗?”黎开看着面前绯衣翻飞,心里想着,念着的无一不是何德何幸能与之终老,轻轻将身子靠过去,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肩头,那份渴望不能再渴望的热烈,依旧能让黎开此刻的那颗心,似小鹿般乱撞。 程煜苦笑:“念儿,你作证,记得到时告诉露离,赌局,终究是我赢了。” 拦着怀中香软的肩膀的手,微微发抖,公孙念默默地背过身去,看向天空中那个渗人的黑洞,想起九重天上那两个打赌的青年才俊,一个现在踪影全无,一个深陷其中,世界仿佛从这道裂口出现之后,再也没有天亮。 阴郁的天色,让人的心情也十分压抑,黎开听到程煜到现在这个局面,还有心情开玩笑,不由得一笑,从程煜怀中钻出来:“事情虽然已经不是我们所能控制,可是又不代表,没有与之一战的权利,只是,需要从长计议。” “说的也是。”公孙念口哨,将在门口打盹的羊驼努努叫进来:“改朝换代那么大的事,还不是被我们说做就做了,不过程煜有一点说得对,黎开你不能被监禁关押,为了自己所珍视之人,为了众生黎民,就算要拼尽全力,也该有个出谋划策之人,我们需要你,除了需要你的力量,更需要你的头脑。” “可是,眼下最大的问题就是那裂缝,若是任其持续扩大,金陵城定是朝不保夕,就算合我们几人之力,也不一定能够重新填补上,何况此时老官儿踪迹全无。”程煜说着,突然警觉起来,廊上两个影子闪过之时,正巧被他捕捉到。 “什么人!?” 第二百三十六章 殊途同行 程煜这一声,也让在场的两人全部警觉起来,谁知那人影也不逃,反而大方的从廊上飞身下来,月白袍袖一晃,不是良辰还会是谁。 “良辰师姐。”黎开首先迎了上去,自然而然认为另一个人就是两人的师父露离。可刚走到近前,就被程煜一下拉了回来,脚下一个踉跄。大概从情蛊之事后,程煜对面前这个出现的青衣冷面女子,都没有什么好印象。 公孙念在为良辰解蛊之时,也与这个女子有过几面之缘,当然最深的印象,还是她拿良辰的自由,来换空谷玉埙的那件事:“是你?”说着看着良辰灰头土脸的样子,有些着急:“她师父呢?” 黎开也并不意外公孙念会如此问那女子,露离此番失踪,应该是和异界有着说不清的瓜葛,良辰自不必说,无论她是否真的如大家所说是异界当年遗失的婴孩,至少不会做那伤天害理之事,尤其还事关师父露离。只不过异界对垒人间之际,这女子和良辰一路出现在自己这边,让人分辨不清是敌是友,但是她既然出现,就意味着,会有露离的消息。 蔷鸢没有理会众人的态度,开门见山地说道:“他囚身之所,如何营救,你们可在此事之后,与少主再作商议,我此来,自然是有事求助。” “你还好意思来求助,如今金陵城的异状,空中的裂隙,敢说不是你们异界所为?”公孙念依依不饶,毕竟此刻齐暄,也被困在了同一时刻之中,做着无休止重复的动作。 “我只能说,这丫头猜中了大半,镜湖之水多年来确实是多年来,时之罅隙的封印之源,能感知灵力来源,分作警示,制约异人向外界的行动。我们原本以为,它是以断绝所有灵识的往来为代价,将我族永久囚禁于此,直到有一个凡人,为躲避追杀,误入镜湖,又九死一生地来到时之罅隙,让我们知道,只要以凡人之躯度过穿越镜湖之水,便可来往于空间内外。” 大家看女子并无意起纠纷,也就保持着警惕,仔细地听她说着。 “可镜湖之下危险频生,还有看管的水魔异兽,凡胎之体纵然能躲过魔兽的追肆,要不使用任何灵力越过,也并非易事。所以主上将临危牌改制成收灵的容器,挑出族内拔萃者,采其七成以上的灵识能力封印在牌中,一代一代加以训练,才成功送出我们几人。不过那些牺牲之人,也让镜湖的另一个秘密暴露出来。” “每逢七月十五,中元节将至,鬼门大开之际,镜湖水先是会无故沸腾,凡误入其中的恶鬼凶灵,都会被惊起的异兽所吞噬,随后便会力竭而陷入沉眠,湖水回落就像退潮一般,逐渐显现出一条通路,只可惜,不出片刻,便会重新被淹没,蜂拥至其中的人们想要逃出去的人们,也都被滔天的浪涌所卷,再也没能再上岸来。” 黎开仿佛抓住了其中的利害:“这么说来,那镜湖水并非单单是书中所讲的万物灵气所化,更是那巨兽的力量灵识,若它一直陷入沉睡,镜湖封印,便荡然无存,通往人间之路,便会由此大开。” “不错,只不过要让异兽陷入彻底地沉睡,并不容易,需要足够多的怨灵恶鬼,哪怕是此时大战刚过,孤魂激增,也不过只是撕开了一道口子,但若真到了本月中硕,十五月圆之时,鬼门大开,百鬼朝向,阴气极盛,就不好说了。” 算算日子,今日正逢初七,还有不到十天的时间。 “如此说来,只有趁早,请求重华天宫众神的协助一条路了。”公孙念低头呢喃。 程煜攥紧黎开的手,眼中红的厉害。 “未必。”沉默了很久的良辰终于开口:“没有把握重补裂隙,至少我们可以想办法减少恶灵,我们的力量不够将其全部斩杀,但有一个人,也许可以做到。” “若说到恶灵的管辖之所…”黎开想到之前程煜提到过的那处地方,显然,话刚出口,其他人也是心中有数:难不成,是鬼蜮酆都中的那位大人物。只是明白了来人想要引自己去的方向,自然而然也就问道:“那你所求之事…” 青衣女子不带多余表情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落寞,隐隐藏着一丝期待:“既然我们的目的地相同,自然也是想请你们帮忙,在那修罗场中寻找一个人的魂魄。” “魂魄?那人已经不在人世?可倘若是已经去了的人,你如何知道他没有往生轮回,还会在酆都之内呢?”黎开问道。 “戴罪之身,何谈轮回,那人正是上次大战后,异族反攻人间时被暗害的主和派首领,也就是说我的生身父亲,名唤钧留。”仿佛不是一个女儿,在谈论自己的父亲,蔷鸢的表情只有冷漠,全无回忆,也许那属于每个人的天伦之乐,从来不属于她。 酆都可寻,鬼王却不是谁人都能得见,况且阴阳相隔,见几人对自己的意图,尚有犹豫之色,蔷鸢淡淡说出了令所有人都不能拒绝的一句话:“而且,据我所知,真正的空谷玉埙,就藏在那地府阴曹,此事一旦为绿川所知,时间,将会更加紧迫。” 空谷玉埙?几人面面相觑,果然不是只有露离分辨得出那神器的真假,之前交换良辰的那个鹅蛋大小的雪白之物,到底没有瞒过异界人的眼睛。此时此刻,众人似乎也没有了其他选择的余地。 “多少次在鬼门关前徘徊,没想到这次,竟真的要去走上一遭。”黎开苦笑,伸手抚上良辰一直紧攥着的手:“良辰师姐,师父,怎样?”她笃定,既然良辰也同意此番酆都之行迫在眉睫,就一定多少了解露离的情况。 良辰抬袖子抹抹脸上的灰土,回握住黎开的掌心,仿佛那个意气用事的率真少女又回来了,却比平时多了些沉稳:“师父若在,也会劝我们以大局为重,此事之后,我也一定,会将师父救出来。” 第二百三十七章 欲闯鬼门关 事出非常,几人统一了行径之后,打算即刻启程。酆都之地远在巴蜀,如今的情景已经不允许他们赶路前往,好在,御剑之术算是道门玄宗的看家本领,良辰将鱼藏剑横在面前,掐指念咒之际,脱手竟然就看那剑身竟然悬浮空中,手递给公孙念拉她上来。起初公孙念有些平衡不稳,适应之后,变也能抓着良辰的衣角,飞行无碍。 黎开求道时间尚短,自然是由程煜带着,至于蔷鸢,临危牌虚晃之时,人已经不见了。走在最后,抬脚迈出小院门廊,黎开忍不住回头看向那还依稀闪耀着的纱窗烛火,仿佛夜空中闪烁的繁星,将屋内两个身影投射在心中,光亮虽不足惹眼,但能指明方向。 感受到黎开的不舍,程煜牵起了她的手,环绕在自己的腰间,黎开别扭地将脸埋进他胸膛,耳边是风呼啸起,和怦然有力的心跳,这个怀抱,总能在必要的时候,给自己一针安心剂。疾驰夜色中,带着一股深秋的凉意,感受到他将下巴轻轻抵住了自己的额头,靑虚虚的胡茬仿佛很久没有时间修整,有些长的长的,碰在皮肤上,感觉扎扎的,让人留恋着片刻的温存。 一时半刻的功夫,走在前面的良辰回头,指指脚下的地方,已经是巴蜀的地界,细看下去,山峦叠嶂,却又不仅仅是高耸的山峰,绕谷的平坦地形相间,密集的河谷交汇其中,耕田遍野,虽然看不真切,也能感到实属一片富庶的鱼米之乡。 只是有一片区域,乌黑一片,似乎被罩在了浓雾之中。几人相视点头,估摸了个八九不离十,下面这处,便是到了鬼蜮酆都。御剑低飞,穿过雾气,发现这附近的土地颜色与别处的有些出入,大多是紫红色的砂岩,周围虽然平坦,但鲜少出现植被,偶尔路过几棵参天大树,也都是以槐杨树居多,大都只剩了树干,孤零零地矗立在冷风中。 远远地,一座大山,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好似那笼罩附近地域的雾气,正是从这山中慢慢扩散,森然但其中掺杂着一丝玄道之气,黎开攥紧程煜的衣襟,想必,前面这座,便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酆都鬼城的所在之处——平都山了。 程煜呼喊着良辰,意思是直接飞身到山上去,不去碰这阴森的山脚小镇,前面两人会意,鱼藏剑隐隐有加快速度的趋势,可是就在快要接近山峦的时候,就见良辰和公孙念身形一歪,好像撞在了什么东西上,直直的从空中向下掉去。 “哎哟。”公孙念揉揉摔疼了的屁股,差点没鼻子一酸哭出来,猜猜本来在袋子里,露出个头,战战兢兢地用小眼睛扫视着周围,此时也被转了个七荤八素:“我说良辰,你这学艺不精啊,露离连这点功夫都没让你练扎实吗,御剑飞行在空旷之处竟然能掉下来?” 良辰也纳闷,捡起身边的鱼藏剑,看看剑柄之处,却是有撞击的痕迹,暗道还好飞得不高,不然这屁股非得给摔成四瓣不可:“不是,我看着前面也确实空旷无误,才加速向前,这不,着了道,你看着剑柄头上,磕陷了这么大一块。” 程煜将黎开稳稳地放在地上,往前试探着走了几步,都被不知名的障碍,隔挡在了外面,也觉得这鬼域的地盘,不容小觑,结界都做的如此密不透风,完全隐去了行踪,若是几人硬闯,恐怕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抬眼四处看看,四周漆黑荒芜,此时寻找,就算找到天亮也不见得能找到入口。 这时,蔷鸢从一旁的阴影里闪身出来,直到程煜其实对她还是有些戒心,首先解释道:“这鬼域之地,说好听了是灵魂们转世的去处,实则也是量刑阳间之事的阴司,为防止恶鬼逃窜祸乱人间,自然是戒备森严。七情尊神只知酆都由来,却不知这酆都,亦分阳都和阴都。” “鬼都亦分阴阳?”几人对阴间的事都不甚了解,也就听着蔷鸢继续说道。 青衣一闪,到没有着急说话,掺起了坐在地上的良辰,完全就像是属下对主领的恭敬,将其请到一旁,指着地上那个半倒着的石碑,良辰自然离得最近,拂去了上面的灰土,两个草书大字跃然眼前:丰都。 “怎么会是‘丰收’的‘丰’字?”公孙念不解。 “自然是因为我们虽然已经到了鬼蜮边境,却还没有真正踏进阴曹地府,这里应该就是冥界的最高神灵,阴长生的故里,丰都所在。我们要它叫阴间,少不了还要进到镇中,招人再做打探。”蔷鸢似乎是对目的地了解的很是透彻,但是对于求之所在,并没有十分的把握。 只是遥望那个雾气昭昭的小镇子,盘山而建,一路蜿蜒从山脚至山腰,由下而上,镇中有烟火迹象,但远远看去不似寻常的暖橘色烛火,泛着一股油绿或者幽蓝色的光,让人不寒而栗。 黎开与程煜对视一眼,看着这几日连番作战早已疲惫的众人,也提议先稍作休整:“这小镇临平都山而落,在山脚下受了阴间岁月庇佑,想来其中一定有人知道通往地府的道路,我们就先走访看看,打探一番,大家也累了,正好歇息一下。” 无奈前路受阻,几人身上又乏的厉害,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这小镇子就算再恐怖,也比不过真正要去的阴曹地府吧,就当是提前适应了,前前后后地向镇子上走去。说来也奇怪,本来在远处还能看到几处灯火,身处镇中却又都像从没发生过一般消失不见。家家户户窗门紧闭,偶尔在路上看见的几个人影,被发现想上前搭话时,也都不曾说话,阴恻恻地关上了房门,只留这一双眼睛,观察着几人的动向。 良辰被这压抑的气氛弄得浑身发毛,又偏偏着急疲累,在敲完第三户人家的房门,依旧是如同刚才的情况一样时,忍不住气急败坏:“这鬼地方,怎么连个会说话的人都没有。” 这时,黎开似乎发现了什么,向半山腰偏僻的地方而去,没有与众人交代缘由,但脚步声踢踏作响,在这寂静的夜里,尤为清晰,良辰不明所以,上去拉了她一下:“黎开你怎么了,不会被鬼上身了吧。” 黎开转头无奈的眼神告诉良辰她并没有什么异常,指着前方一个忽明忽暗的地方说道:“那里,似乎有人。” 第二百三十八章 食人善鬼(一) 几人根据黎开的手指方向,的确看到了一家正常的烛火样子,只是那光线忽明忽暗,几次不努力分辨,都以为它摇曳中已然熄灭一般。周围的雾气从这附近起变得越发浓重了,拿出预备好的火折子,才能勉强视物,走在前面的黎开若是脚步快些,转眼的功夫,就能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这里面就数公孙念,走的最为踉跄,别看她收拾起蛊虫毒物,手到擒来,此刻紧紧抓着身旁良辰的衣角,有时候阴风吹过,连口袋里的猜猜轻轻翻个身,都能吓得她一个激灵。口中还喃喃自语:“我是发了什么神经,与你们一起到这酆都来…啊!什么东西!” 脖子里溜进来一片湿滑的物什,回头惊叫之际,就看到是程煜拿了沾着露水的叶子,揶揄地笑道:“差点忘了,鼎鼎大名的鬼医,最怕的竟然就是自己的这个封号,鬼。” 公孙念气急,但是又不敢放开拉着良辰的手,这时余光扫到身旁,一个伸长舌头的披发面容,惨白一片,而自己,仿佛还正捉在她的手上,“妈呀”一声,一跳了几尺高,吓得猜猜都从怀中蹦了出来,生怕再被摔个好歹。 良辰久未展开的笑颜,将火折子从下巴处拿走,做了个鬼脸,黎开暗叹,这个时候才真能看出来这两算是亲叔侄了,用手拍拍公孙念的后背,而公孙念呢,看着两人的笑脸气的不行,嚷嚷着等出了这鬼地方,一定让两个人知道她的厉害。蔷鸢似乎一直没什么存在感,就在一旁看着几个人胡闹,到觉得经过这出小闹剧,周围的气氛,比之前好了许多。 终于在又行进了一会,那处闪烁的烛火的轮廓,彻底清晰起来,那是座孤零零的寺庙,四周比进镇更加荒乱,像是久为有人到访一般,殿门庙宇已经陈旧不堪,那若有所无的烛光,便是从一扇快要倾倒下来的窗子上,映照出来的。 几人稍微放宽了心,既然这人用烛火照亮,想必就不是鬼魂之类的东西,至少有地方安身,也顾不得想太多,匆忙走了过去。刚到达门口,程煜让其他人谨慎着,身子挡住黎开,伸手想敲门示意,谁想,手还没碰到门栏,就听里面有个声音响起,略微有些苍老:“几位施主,若是歇脚的就请进来吧。” 见终于有人愿意说话,几人喜不自胜,纷纷搀扶着走进来,那庙中一如外面所见,只能遮挡些风雨,完全不像住人的样子。 屋子里的角落处,有一个盘坐着的僧人,与之前云间寺和紫府山上的僧人打扮不同,这人只穿着一件简单的僧衣,头上的戒疤处或长或短的头发已经长了出来,好像很久不曾修饰过了,显得有些邋遢。 黎开首先过去,想着问问看能不能知道些这里的消息情况,刚迈动步子,就被程煜拉了一下,示意她小心,黎开心中有数,就算先获得安置下来的许可再说:“大师有礼,我们几人是路过的游览的,知道这丰都地界有些许传奇色彩,便前来游玩,一不小心迷了路,天色已晚,实在不方便赶路,镇中的人又不肯收留我等,还望大师,能行个方便,允许我等留宿。” 那僧人睁开眼睛,又慢慢闭上:“此处并非游览胜地,几位施主怕是来错了地方,不知想寻何处而去?” “这个…”黎开一时语塞,愿意不想以问路为先,不知该怎么圆这个话头,总不能说,我们想问去阴曹地府的鬼门关怎么走吧。 这时一边的程煜站出来解围:“哦,我们听闻这平都山也称朔山,山上常出大桃木,出蟠三千里,觉得新奇不曾见过,便想前来一饱眼福,怎知这里的道路崎岖,一不小心才迷了路。若大师能一起指点一二,我等不胜感激。” 黎开在一边感叹程煜脑子真是快,这朔山一说,是原来书经中看得,并有着鬼国的零星记载,只不过程煜只说了一半:朔山上有大桃木,出蟠三千里,其枝问东门叫鬼门,为万鬼出入的地方,也就是他们此行要去的酆都鬼城,这样回答和尚,若他真有心告知,也就不用特意说破,算是个试探的法子。 等候回答之时,就见那和尚这次睁开双眼,仔细端详着面前几人,语气虽然强硬,但是也没为难几人:“若是歇脚,也就罢了,本寺不方便留客夜宿,还请各位另找地方歇息。” “哎?你这和尚,我们都说了并无恶意,只是想找个地方歇息,况且你这寺庙破烂不堪,只有你一人,看不出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啊,再说,你怎么证明这间寺庙就是你的,我看不过是想独占这地方歇宿罢了。我们就是要在这里,你能如何?”公孙念实在是不想再回到那阴森的外面,此处虽然破旧,好歹也可以遮风挡雨,有光亮慰心,听着和尚不留一丝余地地拒绝,有些火大。 和尚听完也不理会,只是挪步至门前,做着请的手势,黎开安抚下跳脚的公孙念,恭敬地朝和尚弯腰揖礼,说是请求,不如说是恳求:“大师,大师请恕我们无礼,只是一行到此山高路远,又正逢此刻月黑风高,不是赖着不想离开,只不过附近道路不甚熟悉,深山之中又恐怕猛兽出没,还请大师体谅,让我们再此休整一夜。” 和尚看看外面,又看看风尘仆仆的几人,摇头叹息,伸手示意黎开不必在意,推开庙门,指着一个方向,语气依然没有相留的意思,但却给了另外一个选择:“此处确实不便留客,若你们不嫌麻烦,沿着此路一直前行,看到谷中小溪时,顺其向上游,第三户人家是老衲之前的好友,姓张,乃是一族长者之位,为人忠厚善尊,你们可以前去,讨些吃的,顺便借宿。” 说着同时走出房门,指明那张户人家的去路,没给黎开等人选择的余地。 第二百三十九章 食人善鬼(二) 公孙念还想说什么,看着外面越发浓重的雾气,黑暗之中似乎潜伏着无数不知名的危机,吞了口口水,紧紧地跟在几人身后还不够,双手抓着黎开的,才稍微提起了勇气,闭着眼向外走去。 黎开拍拍公孙念的手背,管良辰也要了火折子,捧得离公孙念很近,低声安慰着她。程煜与良辰一道,跟在后面,见蔷鸢时见时不见地,或者在打探着前面的道路,或者做着自己的记号,挑了一个她离得较远的时候,才叫住了良辰。 “哎,这人敌友不明,表面上与你少主前少主后的,还是不要走太近的好。” 良辰见此时也没有外人,拿出蔷鸢给自己的地形图,简单说了说她带自己看到露离的囚禁之处一事:“小师叔的话,我也时刻记在心上,只是当时看见师父那个样子,除了相信她的话,我别无选择。” 黎开倒是难得认为,这一青衣冷面的女子,或许是楔在异界那边的一根钉子,不存在谁利用谁的问题,只要大家的目的一致,合作当然是较对峙而言,更好的选择,只不过她的话有几分可信,自己也没太大的把握,有一个问题萦绕心中已久,正好趁这时,问了出来。 “如果这个叫蔷鸢的人所言非虚,那岂不是,她就是良辰师姐同母异父的姐姐,照你们在山洞中看到的那样,异族之人每人身上都会有不同于凡胎的特殊能力,或者衔冰不化,或者神行千里,绑架师父沙青色的那个人是有一条随意幻化武器的尾巴,那良辰师姐的能力,又是什么?为何一直不曾显露出来?” “这也是我一直想不通的事。”程煜看看良辰:“自从我们那日都亲眼得见她身上那块木牌,所迸发出的巨大力量,我有事没事就思考研究,但却一直琢磨不透这异能到底为何,所以,良辰到底是不是真的异界少主,除了当面与露离对峙,也不可只听信那个女人的一面之辞。” 良辰点点头,深一脚浅一脚地随意说着:“她确实从未真正害过我,不论她是谁,有什么目的,我只盼望着能尽快解决此事,救师父回来。” 不知从何时起,良辰再想到露离时,那股子悸动与期待和以往大不一样,想来自己从小跟着他长大,从没有想过有一天,没有他在身边的生活将会是什么样子,也从来不曾料到有一天,两人会各自为战。 就像她没有想到,那时自己身中蛊毒,弥留之际,师父竟然会以那样的方式,喂自己吃药。自己一直以来,越发觉得摸不清师父的心意,也似乎一直,在逃避自己心情的答案。 就在几人各自心中都有着思虑之时,蔷鸢从一旁的阴影中钻了出来,抬手向前方指去,和尚口中说的张姓人家,已经出现在眼前。只是不若预想的那般难寻,这家门前素灯高挂,白绫绕梁,翻飞的纸钱飘到公孙念的脚下,让她本来放松下来的心,又紧张起来。这阴气森森的地方,偏偏还就有人在办着丧事。 “那和尚什么意思,没事的人家也就算了,还故意把我们指到这白事的苦主这里,不愿意我们一起挤在寺庙里,也不用这么陷害吧。”紧绷着的那根弦,都快让公孙念给扯断了,只能通过不停的说话,给自己些底气。看看周围还零星散住着几间人家,弱弱地扯扯黎开:“要不,我们还是另找地方歇脚吧。” 黎开捡起那片纸钱,外圆内方,写着逝者的生辰八字,看样子是个长者离世,浑身又酸又疼,其余几个人虽然也在硬撑着,但明显没好到哪去,捏了捏公孙念的手,示意她不要紧,刚想走上前去,就见那户人家里面走出一个人,看见深夜门口突然出现这么多人,也着实给吓了一跳。 “你们?你们是干什么的?”一边说着,一边往们边摸索着,好像是在寻找趁手的家伙防身。 见那人说话,几个人心情一松,说明了来意,没想到的是,这人回禀完主家,竟然热情地招待众人进了院中。这是处跟一路看来那些民房相比,较为宽敞的宅院,正中一条青灰的砖石路直指着厅堂。厅门是四扇暗红色的扇门,中间的两扇门微微开着。侧廊的菱花纹木窗开着,干净爽朗。 廊前摆放着的藤椅藤桌,因为天气转凉,上面绑着椅垫,十几个大男人,或头戴孝帽,或腰扎白绫,围坐在桌前,似乎在商量着什么大事。看见黎开等人进来,其中一个看着较为年长的人站了起来,简单寒暄了几句,就安排人收拾出一间屋子,热些饭菜,供几人休息。 看主家事忙,几人也确实累得不像话了,没有多问,就跟随侍从填饱了肚子,想着赶快能睡上一觉。就连公孙念,也顾不得晦气害怕,倒头就沉沉地睡去了。 可是到了后半夜,正是鼾声大作之时,黎开突然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所惊醒,连同的一起坐起身来的,还有精神一直紧张的公孙念。她赶紧拉拉程煜和良辰,却不见蔷鸢的身影。良辰翻身一骨碌,首先下地来,进门口处有动静,伸手就将一个提着灯笼的年轻人,抓进了屋来。 年轻人见惊醒了几人,也有点不好意思,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对众人说道:“十分抱歉惊扰了各位安眠,实在是惭愧,几位远道而来,颇是劳累,特地赶来投宿,本来作为镇上的宗长之族,理应好生招待,只不过眼下有一事,实难启齿,却不得不与各位诉说…” “到底是什么事,主家不妨直说。”黎开答道。 “如您所见,家父尊长不幸离世,我是为家中长子,现在已然在各位宗族长老面前,继承了家业,成为本家新的主人,刚才在外面围坐着的十几人,都是连夜来给父亲守灵的。”年轻人说着,悲伤之色溢于言表。 第二百四十章 食人善鬼(三) 听完年轻人的解释,几人表情如常,毕竟家中出了意外,是谁都不愿看到的,但是黎开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好,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几位实在抱歉。”年轻人擦擦腮边的泪水,继续说着:“此番我深夜前来,其实是想告诉各位,此地是有名的阴门都城,酆都的地界,镇上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只要镇中有人过世,那一夜,主家的所有人都要离开镇子,出去别处过夜,任何人不得留下,稍后我们家族会先祭拜亡灵,过后所有人都会离开这里,只留下我父仙体在家中,直到天明。” 听到这个消息,公孙念率先不干了,让她跟尸体呆一晚上,还不如杀了她算了。程煜按住了将要发作的公孙念 看黎开已经起身询问,一如平常知书达理的模样。 “既然贵地一直以来有这个规矩,入乡随俗,我等确实应该遵从,只是有一事不明,还望主家解惑。” “请但说无妨。”年轻人见黎开很好说话,态度也就十分诚恳。 “依照常理来说,但凡有亲人去世,依照逝者为大的旧礼,家中的人都应该终日陪在其身边,昼夜安排守灵之人也不为过,直到安心送完最后一程才对,为什么这里却是有着如您所说,完全不一样的风俗呢?” 黎开接着问。 年轻人叹口气,不答反问:“小人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但看各位都身负异禀,绝不是像来时口说,只为游山而到此吧。” 众人色变,虽然来此游山考历之说,确实听起来不足为信,但是这年轻人既然选择在这时,言语挑明,想必应该也是另有用意。黎开本来还怀疑过这年轻人所说到底是真实情况,还是故意托词,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若是故意找借口赶他们几人走,那一开始不接收留宿便可,何苦多此一举,半夜再来叫醒。 简单征求了几人的统一,黎开这才拱手道出了来此地的实情,当然,对一些重点篇幅也都轻描淡写地略过,只说自己与师姐道门出身,有非去鬼门酆都不可的理由。年轻人一听,面上一喜,不过随即恢复了那个略带愁容的表情。 “既然是道门高徒,那我也就不瞒几位了,在这个地方,每次只要谁家死了人,当晚必会发生恐怖的事情在苦主的家中,当然,您各位都法力高深,妖魔鬼怪之类的东西想必也入不了您的法眼,不介意的话,大可以留在家中同家父的尸首过夜,张家虽然是小门小户,但在这阳世丰都小镇上,家境也还过得去,这处屋子说不上有多舒适豪华,将就着给您歇脚还是可以的。”年轻人说着,话锋一转。 “不过,我还是非常诚恳地想请几位随我们一起去别处暂住,在那里,可以得到更好的食宿,也让我们可以略表地主之谊。” 听到他这么说,几个人都是相顾无言,不知是什么恐怖的事情,会将久居镇上的百姓吓成这个样子,何况有什么比住在鬼门关前更让人害怕的吗?公孙念冲着黎开点点头,意思是要不我们也一起离开。 良辰摸摸下巴,倒是不以为然,少时常随师父露离走访民间,处理过不少鬼怪之事,连黎开也是自己救下的,行侠仗义的本能又来了,抢先说道:“主家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今日深夜冒昧到您府上叨扰,已经让我们很过意不去了,想来也没什么东西能回报您的,我们几个虽然疲惫,但追荐先灵,施食炼度,超度生方,寄托哀思的法事,也算是分内的事情。” “主家大可不必担心我们的安全,安心带着家眷去往事先安排好之处歇息便是,你们离去之后,自会尽力为令尊诵经祈福,倘若有什么祸乱的山灵精怪,也顺便给你们除了,也就是了。” 年轻人一听,喜出望外,不过转念想想之前镇上请过的几位法师僧人,也都无能为力,还是有些担心,苦心相劝:“多谢仙道体谅,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各位能与我们一同离去,今夜家中之人会全部离开,到时候若您遇到了什么意外,岂不是我张家的罪过,届时我们都会过意不去啊…” 其实哪里用他苦口婆心,只不过没有劝对人而已,如果对方是公孙念,不用多说自会一同离开,只可惜,搭话的人似乎主意已定,不等年轻人说完,一脸从容挥挥手,随即坐会榻上,鱼藏剑横放在盘坐的大腿上。 “你们就只管放心离去,修道中人向来不惧鬼怪之事,今夜便由我们守灵,直到天亮。” 黎开看看咬牙切齿的公孙念,悄悄跟她说道:“良辰师姐都这么说了,我们也不能放她一个人在这吧。”说着紧紧握住她想要大开蛊虫小布袋的手,生怕她一着急,再拿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下给良辰。一旁程煜倒无所谓,有些跃跃欲试,似乎也想看看究竟会发生什么。 年轻人见几人拿定了主意,知道再劝下去也是无济于事,便行大礼,跪在了地上,扣了好几个头才说:“如此,有劳仙道了。”说完便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不一会,张家其他人得知留宿的几位道长愿意留下来为亡灵做法事追荐超生,一个个感动不已,纷纷前来致谢,临走时,年轻人在最后一个,特地叮嘱几人说:“各位道长,愿意留在此处为亡父超生,实在是无以为报,为了本家的安全,在下不得已在这向您道别,如今快到子时,必须马上离开了,还请道长多多保重,如果各位今夜见到什么诡异之事,还请明天一定告知在下。” 良辰带头点点头,几人一起目送着张家所有人走出大门,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 等到确保人们全部离开之后,良辰依照着以往跟随师父的经验,在宅子周围绕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回到屋中就见几人,黑着眼圈,围坐在一起,尤其是公孙念,简直想带着几分怨念,盯着进来的良辰。 “你这小鬼,自己愿意留下来为什么还要拖着我们,跟你师父一个德行,说好听了是行侠仗义,其实就是好管闲事,不然也不会惹下上次苗女蛊毒的麻烦了。” 良辰知道公孙念是个肚子里瞒不下话的性子,也不介意,只是听见“师父”两个字,有些黯然伤神,程煜用胳膊碰碰公孙念,让她少说几句,公孙念也意识到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起露离,何况几人要进鬼界,那里面奇怪恐怖的事也不会少,得人留宿,帮忙也是应该的,就扁扁嘴,轻轻嗓音,将猜猜放到良辰的肩膀上,自己坐在了她旁边。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等着怪事找上门来吗?” 第二百四十一章 食人善鬼(四) 当几个人来到灵堂查看情况时,公孙念暗道自己不该话多,本来与死人同在一处就够她胆战心惊的了,还好死不死地问良辰应该怎么办,这可倒好,一行人全部到棺材跟前集合报道了。 自古以来人们皆信灵魂不死,死亡仅仅是摆脱灵寄的束缚,重归自由于天地之间,门前高搭灵棚,以用来招引迷途了的灵魂归家,内设灵堂,使其上路之前可有个安歇之处。 黎开被浑身散发着怨念的公孙念拽得紧紧的,一边还不停说着良辰的坏话,给自己壮胆,每走一步都似有千斤重。无奈之余,安抚着公孙念的同时,也仔细瞧着灵堂的布置。 正中高悬白绫,下书斗大的一个“奠”字,前设供桌,上摆祭物,多是些菜肴果品,两旁香烛高烧,灵柩置于供桌之后,上盖着黑底金边的绸布。桌上摆着一盏油灯,灯芯浸在不知是什么制成的灯油中,可连续几天几夜燃而不灭,也被称作长明灯。 左右两边挽联高挂,诉说着死者一生的功绩经历。亲朋送来的祭幛也悬于两侧,敬表哀思之意。灵堂门前左右侧置长桌,一边为纳礼处,一边为签到处,整个白事厅堂办的是礼制庄重,肃穆非常。 只不过这一切在公孙念看来,都增添了几分阴森和恐怖。四周安静得除了几个人的脚步声外,再无其他,联想到附近的荒凉和诡异的规矩,越发显得鬼气森森。转了好几圈,连同周围的宅邸,并没有发现异常,几个人便在堂中围坐下来,由良辰带头,为亡灵诵读苦经,发给亡灵生天功据和随坛施食济灵。 时间逐渐像午夜推进,一直进行到法事过半,突然,程煜好像发现了什么,站起身来往窗户边上走去。在他的手指方向,一个巨大而模糊的影子,从窗楞的一角慢慢显现。黎开惊奇这影子的轮廓,无手无脚,好似飘在空中一样,向灵堂中而来。 霎时间一股阴风拂面,不知怎么的,已经拿起鱼藏剑的良辰竟保持着那个姿势,再没移动过,窗边的程煜亦然,黎开觉得不好,此时战斗力最强的两个人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着了道,自己和公孙念还不是死到临头,回头看过去,公孙念已经不知何时晕厥了过去,想要将她挪到安全的位置,却发现自己也和大家一样,四肢无法动弹,张张嘴,喉咙喑哑,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呆呆地坐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黑影飘进屋来。 等到一团黑色的影子窸窸窣窣地全部从门缝里挤进来,黎开才知道,本来以为应在窗子上的,是什么东西的影子,现在看来,那东西的本体,正是影子。穿过程煜的身子,只是略微模糊了一下,就重新变得清晰。说是清晰,不过就是颜色更为浓重了一些。 每个人周围都盘旋了片刻,那影子竟然对屋子里的几个活人全无兴趣,径直放着尸体的灵柩棺椁而去。黎开不知程煜和良辰是否跟自己一样意识清醒,只是不能动弹,便动动眼珠,试着与其他人交流,可是在她首先望向程煜的时候,就见他朝着棺材,使劲儿地挤眉弄眼。 接下来的这一幕,无论是任何人看见,都会被惊骇到,只见那影子伸出了两个手一样黑乎乎的肢体,棺盖一下子被大力掀开,滚落一旁,差点砸到最近的良辰,腰间隐隐发光的临危牌吸引了影子的注意,但稍稍靠近,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吃了一亏,也再不去理会,重新跳上棺材,抱起里面的尸体,大口大口地啃了起来。 整个灵堂内依然充斥着嘎吱嘎吱咀嚼的声音,头部、四肢、内脏甚至是骨头,都在瞬间被吃了个精光,整具尸首连一根头发都没剩下。黎开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差点没把之前所吃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这影子吃完尸首没有就此停下,随手又抓起身边的供品,几下就被扫荡一空,就在大家担心它吃完这些,会不会转而攻击人时,那影子慢慢地挪向黎开。 心都要从胸口中跳出来了,影子近前来时,黎开终于看清楚,那一团黑色掩盖下,是一张血盆大口,也仅仅有一张大口,里面尖牙错落排列,足有整整三排,像锯齿一样树立着,中间缝隙里,还夹杂着刚才吃过食物的残渣,张口散发着恶心的腐臭味。 程煜见那东西飘向黎开,自己又动弹不得,眼睛都红了,身上的添红袖鲜艳得仿佛能滴出血来,却无能为力。 围着黎开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影子顺势一转,从刚刚进来的那处窗户,又飘了出去。 等影子完全看不见踪迹之后,几人才逐渐恢复了直觉,程煜一个箭步窜向黎开,左右上下打量着,问她有没有受伤,哪里觉得不舒服,黎开咬唇摇头,看着地上散落的灯台和狼藉的供品,整个灵堂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搅闹的杂乱不堪,心里泛起一阵寒意。 良辰也呆坐在地上,腰间临危牌恢复了正常,既然没了尸体,便再也无心诵读,几个人都心有余悸地,把依然睡着的公孙念围在当中,一夜无话,直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冲进张家大院第一个的就是那个年轻人,顾不上休息,径直往灵堂中来,直到看到几人安然无恙,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跟着,家中族人也都一一走进来,查看了房间的每个角落,确定并没有什么异常,也才终于放下心来。 黎开却十分诧异,这里的人似乎对于尸体和供品的消失都镇定异常,有条不紊地收拾着残局,仿佛是经常发生的事情一样,竟然没有一个人觉得奇怪。 “昨晚离家之后,我们都很担心各位的处境,今日看到各位道长安然无恙,在下也算是放心了,家中族人感激各位的恩德,想必惯会在镇上发生的怪事,几位也应当亲眼见过了吧。”年轻人走上前来,还是一脸的歉意和感激。 第二百四十二章 食人善鬼(五) 要说这地方真是不止一处奇怪,初到时薄雾弥漫,太阳刚落山就家家闭户不出,从昨晚渗人的影子,到今天一点也不惊讶灵堂被捣乱的张姓一家,黎开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仔细与那年轻人讲述了昨晚的遭遇,谁知,他竟然也像完全知道发生的经过般,丝毫没有怀疑。 “道长不要见怪。”年轻人说着,仿佛知道黎开等人心中所想一样解释道:“您刚才所说的经过,与镇上时代流传下来的说法,是一模一样,只不过之前也有人不信,非要留下来一看究竟,最后也都音讯全无,才一直没有被证实。” 公孙念听不下去了,插着腰质问年轻人:“你这人好生狡猾,之前怎么不说有人出过意外,要不是我们命大,岂不会是跟以往那些人一样,被那怪物掳去,落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下场。” 年轻人低头听着公孙念的抱怨,也没有怨言,良辰上前阻止:“好了公孙姑娘,张家这个小哥之前不也百般劝解,说让我们一起离开镇子到别处落脚吗,也是我过于逞能,非要留下来,才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好在我们并无人受伤,只不过…”良辰说着,转而向那年轻人:“既然之前也有人怀疑过事情的经过,愿意出面解决,半山腰处的破庙里,不是住着一位高僧?为何你们没有找他求救呢?” 黎开之前也有同感,佛道不分家,都有能力应付一些不正常的现象和频出的怪事,尤其是佛门以慈悲为怀,断不会看着百姓疾苦而不管。 只是此话问出,包括年轻人在内的张家所有族人都有些怔愣,半天才一头雾水问道:“什么高僧?”好像这个地方从来没有过这一号人物似的。 “就是从你家沿路那条溪流下游,大约两里的脚程处有一间破庙,我们原本想在那里借宿,可是破庙里的老和尚脾气又臭又硬,将我们赶了出来,好话说了半天,才指了一条道路,到这里来啊。”公孙念说道。 听完她的话,年轻人更是一脸茫然,众人相互看看,小声地交头接耳了一番,才重新将年轻人推了出来:“各位道长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我们这里年纪最长的当属我母亲娘家的四叔了,在此地生活了进百年之久,从没听说过山里有什么高僧,更没有什么寺庙。” 黎开等人也是一愣,相顾无言。 “先生常常说,晋《枕中书》记载‘鲍靓为地下主者,带潜山真人’,我辈又得祖训谆谆相教,都是阴、王二人祖道开创鬼界酆的传说,所以我们这地方,向来也多信道门玄宗,听闻几位是齐云仙山门徒,才礼敬有加,也不是说排挤佛门弟子,只不过方圆数百里内都没有什么寺院,跟不用说行脚僧人了。”年轻人一脸诚恳,生怕几人觉得他说的是假话。 公孙念还想据理力争,但是黎开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不要再多言,心中有了些计较,随即让众人收整了下,向张家的人简单问了问附近的路线,讨要了些路上的干粮,匆匆告别离去。只是在出门时没有向张家人所指的方向去,而是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去。 “黎开师妹是觉得那个老和尚有问题?”良辰路上问道。 黎开摇摇头,只是说着觉得似乎有哪些地方不太对劲,想要回去昨夜经过的那个破庙一探究竟。这一次,因为是在白天,依照着记忆左拐右拐,几个人很顺利地找到了破庙所在,依然在半山间伫立着,明明是在周围唯一有人气的镇子边上,却显得分外荒凉。周围杂草丛生,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快步走到门前,不等几人敲门,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正是昨夜的那个和尚,让几人惊讶的是,这次,和尚并没有因为众人的到访而不愉快,也没有像昨晚一样说话逐客,反而很客气友好地将他们请进庙里稍坐。 程煜没有立刻进门,冲黎开使了个眼色后,反而留在了碗面,仔细观察着四周,又蹲在庙门口细细将沙土也搓搓捡捡,又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才若有所思地迈步走进破庙。第一幕,就看见和尚掸了掸身上的浮土,正姿跪在了几人面前,嘴里一直说着:罪过,罪过。 黎开伸手去扶:“大师不必行此大礼,虽然昨夜您没有收留我们几人,但是指的那户人家带我们极为客套,不光热情地招待,还为我们准备了过夜的房间,我们心中感激,就想着临行前过来致谢,也顺便一解心中的疑惑。” 说完,就看那和尚的神情稍变,继续趁热打铁:“大师似乎对我们昨夜的到来和今日的再一次造访,都心中有数,每次都能在未进门前就知道是来人是谁,还有昨夜经历过的一番闹剧,黎开斗胆猜想,此事是否,与大师有关。” 和尚听到黎开如此开口,谢绝了黎开的搀扶,依然长跪,脸上露出悲戚的神色。 “我昨晚没有收留几位留宿,是因为此处并不是个好的去处,惭愧也是因为众位确实在昨晚,撞破了我的秘密。那个半夜子时到人家去吃掉尸体大闹灵堂的怪物,正是贫僧自己。”和尚一口气说完,在场的人脸上都露出惊讶的神色。 公孙念手已经伸到布袋中,随时准备向眼前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怪物,抛洒毒物蛊虫,良辰也是紧紧按住腰间的鱼藏剑,跟程煜两人,把黎开和公孙念两人挡在身后。 “你到底是个什么妖怪,骗我们到此,又意欲何为?”良辰板着脸问道。 和尚本来好像就打算和盘托出,略有皱纹的眼角挤出几滴泪光:“很多年前,因为这里比较崇尚道教,所以我是这个地方唯一的和尚,方圆几百里,只有我住的地方,有一座破旧的寺庙。那个时候鬼门初立,阳界丰都才刚开始慢慢有了人气,人们都说这里之前恶鬼频生,所有住在这里的人受阴气所滋扰,通常活不过三十岁,还有些没有处理的尸体,堆积在乱葬岗,我看着心里不是滋味,便留下来日夜为他们诵经祈福,度其往生极乐。”“一来而去,镇上的人知道了我的存在,只要附近有人去世,不论多远,路途多颠簸,都会将尸体抬到破庙中,让我为亡灵渡化。有些因为接连赶路,或暴晒,或风吹雨淋,到了的时候尸体已经腐败发臭,屋内停放一宿,几天都是会挥散不去的怪味。”和尚回忆起过去,尽是辛酸。 第二百四十三章 噬灵之体,亦可食罪 宿怨累及,平添新恨。长此以往,便会丧失原本的心性。这就是后来和尚的经历,或者说,是遭遇。 “不知何时开始,我逐渐厌烦了日复一日的工作,终日早晚为死人念经祈福,辛苦自不必说,但却刚刚只够温饱,实在让人心中郁郁难平。开始,我还能控制着心性,常年累月下来,贪念欲望同野草般疯长,逐渐吞噬了我的理智和善念,寡欢谢世之后,灵魂便化为厉鬼食人,以吃死人的尸体为生。也是从那时起,镇上只要死人,我就会像昨天发生的一样,将尸体吃的一干二净。” 后面的事情,几人并不意外,都为人之贪念的可怕。 “修行众生,首避贪念,大师亦是修行之人,竟然被自私的欲望所蒙蔽了本心,落得个如此下场,委实可怜。”黎开喃喃自语,想来自己从受追魂秘术之始,修道之初,一直在苦恨迷茫中挣扎,也只有在上次的锁魂梦境中,既得其真理所在。 善良的对立面,从来就不是邪恶,而是无知与无休止的贪念,邪恶只是其附属品而已,所以佟灵让她凡事多考虑他人立场,所以慧远禅师让她认清自己,所以锁魂梦境中那无名之人让她不要因对力量的无知而惧怕,皆是引导黎开在一次又一次的选择中,对力量和心中渴望的追求做到控制有数,莫踏错一步。 “事已至此,既然各位仙道亲眼见过我的真身,便还有一事相求。”和尚慢慢抬起头来,身影渐渐变得有些混沌。 “已成凶灵怪物的我不奢求重入轮回,平时道家所用超化之术只怕也不会对我起任何作用,只是,这位姑娘。”和尚期待的目光看向黎开:“噬灵之寄长成之时,便是大妖出世之日,早先我不知你为何身怀邪崇,却还依然能保持本心,昨晚化作真身贴近,倒是让我如获大赦。噬灵之体,才可食罪啊。” “你是说,吞吐之间,可渡化恩怨之灵的戾气,反而以此为食,从而提升修为的,食罪之妖?”良辰惊讶,紫府山之时,自己身中穿肩之剑被秋濯护着,隐约从后来几人的谈话中得知,慧远禅师因为不忍看修为被为祸之人所利用,坚持传给了黎开,说修为之中夹杂着多年间的恩怨情仇,要她小心应对,当时还想,为何会对黎开如此信任,原来是因为,噬灵之寄,亦可食罪。 黎开自然义不容辞,点点头。和尚看了,又重重地跪坐下去:“贫僧自知罪孽深重,不愿久在世间为祸,多谢,仙道,成全。”说完叩首三次,痛哭流涕。呜咽之风渐起,夹带着沙尘眯了众人的眼睛,恍惚间,回神在看去,此地哪里还有什么破庙,只见半人高的杂草从中,一个破败不堪,青苔遍身的砖石墓塔。 正是刚刚那僧人的坟墓所在。 待一切事了,几人重新上路,只是自从昨晚张家面见了那怪物之后,再也不曾见过蔷鸢出现。 “你说,那张家人指的路,是往这个方向去没错?”公孙念不大相信地一边揪着沿路的树叶,一边对比着笔记上的草药形状,微微有些兴奋,林间谷内,确实有不少罕见的草药珍奇,让她一路之上也有了事做,不再特别惧怕那鬼气森森了。 回想起临行前张姓年轻人的千叮咛万嘱托:真正的鬼蜮酆都远比镇子上发生的事要恐怖的多,小鬼众多自不必说,尤其十殿阎罗殿前的黑白二使,手段非常,若真的遇见了,一定尽早逃命,否则被活拘了魂魄,只能永远待在地府,再也无法出来了。 程煜拿着之前张家那个年轻人,当宝贝一样供起来的一块老皮子的地图,上面描描画画,虽然年代已经很是久远,字迹有些不清,正在和黎开,根据指路的方向,仔细辨认着:“应该是这里没错啊,你看这里路上不断惹事的小鬼众多,正应了那句话嘛,阎王易斗,小鬼难缠,何况不是也有古籍记载称…呃…称那个啥…。”说到这里,有些磕巴。 “称…呃…。那个啥。哪个啥啊,我说你肚子里没有货,就不要冲大尾巴狼好吧。还小鬼难缠,你倒是斗个阎王我看看。”公孙念撇嘴,见程煜向黎开求救,揶揄到。 “《论衡·订鬼篇》引《山海经》云:‘北方有鬼国,……沧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间东北叫鬼门,万鬼所出入也。不管怎么说,我们越是接近目的,就越要小心。’”黎开叹息,这两个人,从刚才就一直斗嘴到现在,程煜也是,不是公孙念就是良辰,比武也好,嘴上逞能也罢,似乎总有办法惹得两人跳脚生气。 想到此处,回忆起刚刚拜露离为师之时,两人一个月白,一个湛清,影子双双在院中舞斗,自己受了师父的灌顶真气,打通任督二脉,好像还跟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转目看向良辰,这个英气飒爽的师姐,曾几何时,也被这些个繁重的心思,消磨去了活力呢。 黎开走进握着鱼藏剑愣神的良辰,手搭在她的手背上,轻声说道:“我们一定会救出师父的,眼下这些努力,皆不会白费,师姐,还是要照顾好自己,才能在必要之时,奋力一搏啊。” “嗯。”良辰应声,语气里是说不出的坚定,被师父保护了那么多年,自己,也该为他,做些什么了。 “嗖啪!”地一声,一个小石子砸在说话两人的中间,正好砸中一个窜出地面,黑乎乎的东西。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听公孙念大喊:“可恶的小鬼!程煜,那个扇坠儿!快帮我抢回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本来是一个的黑影迅速变成两个,分散而逃,才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踪影。也不怪公孙念怒不可遏,那个枫叶琥珀的吊坠儿,算是她与齐暄的初见缘分,定情信物,蓦然被抢走当然不肯罢休,除了向程煜求救,自己也是指挥着猜猜,控制着一串毒虫,往那黑影的方向追去。 越是临近鬼门关,阴邪之气也是越盛,周围的小鬼儿也是层出不穷,滋扰行进的几人,程煜不胜其烦,喊话良辰照顾好黎开之际,自己施展轻功追了上去,似乎看见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冒了头,猫下身来,扔了手里的小石子,悄悄换了块大砖头,瞅准时机,猛地向认定了的方向掷去。 只听“哎呦”一声,似乎是命中了目标,心里一喜,快步走上前去查看。 第二百四十四章 无常二使 “哎哟,本来爷都追上了,是哪个不长眼的在背后暗算,给爷滚出来!”被砸了个头包的这个人慢慢直起身来,一席拖地白色长袍,猩红的滚边,被一黑色的束带,绑于腰间,黑色的发丝不挽不束,随意地飘散在身后。 转过脸来,对追到近前的程煜怒目而视之时,众人才看清他的长相,秀气的叶眉底下,是双好看的眸子,眼角微微上挑,不似露离那样的圆润,比起江拾灯来更添妩媚,嘴唇轻抿,明明是生气的姿态,看起来却似笑非笑,带了一丝嘲讽。 不过此时这个人就算再好看,黎开也无心观赏,不仅仅因为见惯了程煜的倾世天颜和露离的面带桃花,而是因为这人乌发之上高戴的官帽,如同死人的牌位一样,白底黑笔写着四个大字:一见生财。 正是无常白使,谢必安。 程煜本来都靠了上去,见本来砸中的黑影小鬼儿,此时变成了个大男人,还妖娆的这么好看,纵然是生气的模样,也有着调笑的姿态,动作间有点晃神,不过既然是误会一场,自己上前去认个错,也没什么,这么想着,脚步没停,继续向那人走去。 但这一幕看在黎开眼里,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不说古籍有载这黑白无常二使,乃是十殿阎罗座下鬼使,手段了得,吸人阴阳魂魄,散其神识,专门在阳间勾摄生人魂魄,接入地府,不是好惹的角。临行前那张姓年轻人,也特意提醒过无常二使的厉害,如有遭遇,一定明哲保身,不可贸然招惹。 这时倒好,几人不但好巧不巧地在阳间就遭遇了二使中的白无常,程煜还该死不死地砸中了人家的脑壳,影响其公干,黎开擦擦脑门上的冷汗,暗自祈祷程煜上前去是为了认错,而不是挑事,不然就只能求神拜佛,希望他尊神的身份,不会被真的够了魂魄去。可是,黎开看看自己和旁边这两位,那她们可怎么办? 程煜依然没有认出眼前这人的身份,可是身上的添红袖也给他带来了不小的误会,那原本就是生前女子的怨念,蚕食了人的灵识形成的精怪之物,临时让露离净化了用来填补程煜一魂一魄的位置,使其可以在阳间幻化出身形,虽然于程煜本身无妨,但看在无常白使眼中,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感觉到了走进自己这人身上不同于常的气息,谢必安收起了调笑的神色,抄起手上的“杀哭棒”,顶头的铃铛叮铃作响,似有招魂之用,连同上面束着的黑白两色幡吧,经幡裁成的布条随动作而动,听在人的耳朵里,一阵眩晕。 还没等走到跟前的程煜说话,就听黎开在身后大叫一声:“小心!” 一棒就到眼前,也多亏程煜身形灵活,才将将躲过,嘴上有些不痛快:“你这人怎么这样?我是来道歉的,你也不问来由,抬手就打?” “哼,本来不过挨个缉拿小鬼,到碰见个大的,今儿你算走霉运,该着让爷遇见,打你,打你是轻的,还不与我去判官老鬼那领罪!”那人招招凌厉地招呼着,嘴上念叨了一通听的程煜更是云里雾里。不过程煜是谁,九重霄殿紫华天之主,实打实根正苗红的尊神,招架之余,就觉得眼前这人能耐不大,口气不小,自己的犟脾气上来了,暗自发誓要好好教训下他不可。 一来二去,两个人打的是不可开交,不过良辰看得出来,程煜没用出多大实力,躲来闪去有些捉弄那人的味道,只是看着黎开快要把拳头给攥破了,心中奇怪,下来安慰她道:“师妹放心,小师叔的功夫绝对在那人之上,不必紧张。” 这话一出,黎开心想那更是要命,真是给人气出个好歹,进到地府人家的地盘,还不活活被扒了皮。一时之间眉头紧皱,思考着如何才能解决眼前困境。 开始还好,两个人互相试探阶段,程煜还算老实,时间一长,心里又本有打算,将白无常戏耍的那是一个叫苦不迭,每次都看似要将杀哭棒鞭打在人身上,都被一个闪身将将躲过,若说一次两次这样,也就罢了,眼前这人滑不留手,时近时远地打着,似乎是故意如此,想着勾魂打鬼这么久,还没受过这档子窝囊气,顿时更加着急,下手也更重,无奈力气用尽,就是一下,也伤不到他。 “好小子,哎 ̄”将分之际,呼呼喘着粗气,秀眉都让程煜给气歪了,手中拿着的杀哭棒不停地抖动,上面的铃铛应声作响:“哪里混的,给爷报上名来!” 程煜被那劳什子铃铛,想得头皮发炸,挥挥手:“呵,这时想起来问爷爷姓甚名谁了,我还就告诉你,手下败将,从来都没有知道爷爷名号的资格。”说话的这档子功夫,就见眼前这人薄唇微挑,全然不是刚才那个被作弄的委屈小媳妇儿样子。 霎时间,不知从哪里疾驰而过一道阴风,直打程煜的后背,像一道黑色的闪电,让人躲闪不及,待到发现之时,已到近前,程煜垫步凌腰,饶是动作飞快,站定之时,看看添红袖上,前胸襟被划破了个大口子,要是晚一点,恐怕就要被开膛了。 好家伙,还真下黑手啊。程煜这么想着,眼神认真起来,抬头看去,就见那白色长袍的身边,还立着一个全身黑衣黑帽的影子,面如冰玉,冷眸深邃而锐利,明明是个大男人,容貌阴美,比起一般的女孩子来还好看,只不过不带一丝感情,不自觉地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手上提着泛着寒光的赤练二尺,想来刚刚,应该就是这般武器,直抽自己的后心。 见那白衣人一脸傲娇:“哈,二打一,看你还嚣张!” 程煜黑脸:“也亏你说得出口,二打一,即便赢了,也算不得什么光彩的事。” “胜者为王败者寇,到时谁还管我怎么赢的,小黑,咱们上!”话刚说完,就冲了上来,不过脚上迈开两步,不见身后人动静,就看黑衣那人同样黑线看着他,伸手把他扒拉到一边,口中说句“啰嗦”,脚下生风地挥舞着赤练,朝着程煜劈头又是一下。 这赤练是冰寒玄铁制成,平时用来抓锁小鬼和勾人魂魄之用,头起也有一个与杀哭棒上一模一样的小铃铛,挥舞起来叮铃作响,刚才应该就是那白衣人,通过这样的方式,叫来的帮手。这人的风格狠辣,完全与刚才玩笑那人不同,招招逼人性命,又加上两面夹攻,倒是论道程煜勉强抵抗。 回身叫道:“小师侄,看差不多也手痒了吧,还不快来帮一把!”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不打不相识 黎开听到程煜鬼叫,心中凉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本来想去抓身边的良辰,在扑了个空之后,也沉寂下来,整个人都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只能扯着一边叫好的公孙念,大脑飞速转动,看还有没有补救的机会。 其实不用程煜叫,良辰在看到黑衣那人手里拿着的赤练时,心中就是一阵激动,那武器的外表和样子,除了散发出的光芒不同之外,与那日在山洞中,捆绑师父,使其无法动用气力仙法,有锁魂效果的东西,十分相似。看着程煜被两个人围攻求助,提剑,就往那人身上砍去。 也许,能从这个人身上,问出如何破那魂锁,解救师父。 双方交战风云变幻,说是四个人,只是黑白红三道身影难分难解,那身穿白衣的人只是在一旁时不时地偷踢一脚,偶尔上前拍打一下,玩弄戏耍的功夫,看那道黑色的闪电穿梭之处,皆是钧雷大作,赤练挥舞地犹如恶龙,浩浩荡荡冲向程煜和良辰两人。 两人顿感压力倍至,似乎越到着鬼门关前,灵力和仙法施展起来就越受压制,尤其在这赤练如梭的交战中,灵识浑浑噩噩,仿佛听着两相交响的铃铛之音,就昏昏欲睡,强撑着意识,手脚不停地做着抵抗。 “他手里那个东西,有极大的压制灵识之用,铃铛之声又响的我头晕,这里我顶着,师侄你去,将那白衣之人带有铃铛的‘鸡毛掸子’毁了。”程煜闪过又一道将至的寒光,随手从地上捡了根还算用得上力的木棍,稍稍按下良辰的鱼剑。 黑衣那人看程煜竟想用木棍抵挡自己的攻势,觉得他托大自负之余,暗骂了句:“找死!” 就飞也似地冲了过来。赤练与鱼剑的碰撞叮当作响,良辰丝毫不打算退让,接招拆招时说道:“要我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做不到,还是小师叔你来吧。” 这一句话出口,程煜还没有反应过来,那边白衣那人跳脚不干了:“嘿呀!你们这两个死到临头了的,有眼不识金镶玉,说谁手无缚鸡之力呢!摇死你们,晕死你们!”一边说着,一边努力地摇着铃铛,程煜是在难受的厉害,抽空往那人的方向看了一眼,杀气十足,顿时那人一个激灵,又跳远了几步,大声嚷嚷着:“小黑!时间不多了,速战速决咱好开路啊!” 黑衣闻言,攻势转收,与白衣那人一起摇动着武器上的铃铛,叮铃之声不绝于耳,脑子都要裂开了。程煜和良辰互相看看,点头示意,一起振作了精神,冲向那个白衣服的人,惹得他一阵惊呼。 才过了两招,黑衣赶到,几个人又缠斗在了一起,届时周围狂风四起,沙土漫天,连偶尔路过的小鬼也都看着神仙打架,绕道而行,生怕一个不小心被卷了进去。大约持续了一个时辰之久,就连黎开都想要冲出来制止,感到比起那两个人精纯的气息外,自己的灵识被压制的更是厉害,走了几步就摇摇晃晃,被公孙念掺住。 “好了!好了!”首先慢下来的是那个白衣之人,站在对垒的三个人中间,不停地喘着气:“小子体力还真不错,累死爷了。” 这个时候,程煜和良辰其实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别的还好,就是那股子压迫之力,实在让两人无法发挥出全部的实力,正好看对方叫停,自己也偷偷喘口气,保持着警戒。 看着程煜身上破了个大口子的添红袖,打斗之中只有一半还摇摇欲坠地挂在身上,体内淳淳真气因为要拼命相搏被激发出来,不似刚才感受到的妖力旁门,倒是清正得很,旁边这个看上去略秀气的家伙,功夫剑法,也看得出师出名门,并不是前来捣乱的鬼灵精怪之类。也不避讳,一屁股坐在路边的巨石上休息,口中问道。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往这里来是要作甚?” 黎开见情况缓和了下来,也跟随公孙念一起出来,急走几步,见黑白衣服的两个人注意到了自己这边,隐隐有警惕之意,率先开口:“二位鬼使恕罪,小女子黎开,代同门见过黑白无常尊使。” “啊?”这下黎开出口,不光那黑白衣袍的两人,连程煜和良辰也是吓了一跳,连忙又端起武器,警惕十足:“他们就是黑白无常,不早说,这下不该招惹的反而惹毛了,怎么办?” 黎开白眼,你们何曾给过我解释的机会,见面就打在一起了啊。不过随即,看白无常目光在自己身上游离,隐隐有惊讶之色:“哦?你这小丫头,认得我们两人?” “二位鬼使,一属阴,对女性吸其阳魂,对男性散其阳魄。一属阳,对男性吸其阴魂,对女性散其阴魄。是专门勾魂摄魄,缉拿恶鬼的神灵,小女子自幼喜读志怪,因此对二位的相貌特征,颇有印象。”黎开回答,见到真正的阴司龛职,其实自己心里是有些胆怵的,在对人之魂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无常二使这里,自己噬灵之寄的身份,十有八九是隐藏不住的,如果照程煜所说,噬灵之寄在神界乃是禁忌,不知在鬼门,是否也会同样免不了牢狱之灾。 果不其然,白无常只是盯着黎开看了几眼,说道:“哎哟,噬灵之寄,少见少见,今儿让爷碰见了。”说着就往这边走来,程煜紧张,身子挡在前面,但是白无常这次一点都不介意,招魂铃一响,黎开腿脚不受控制地,就自动略过程煜,向前走来。 见黎开如此,程煜叫了她两声,才看她将将缓过神来,一副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事的样子,气愤地向白无常道:“既是无常二使,怎么净做些大丈夫不可为之事,暗自偷袭,还对一个女子下手,有本事,我们再来打过!” “程煜。”黎开轻声呼唤,知道他是为保护自己,可是,先不说那黑无常,这一口一个爷的白无常,似乎在看清楚来人之后,也没有再为难几人的意思,想着,若是好说好商量着谈判,该还是可以的。 “七爷容秉。”黎开面向黑白无常,正姿行了个礼,预备将事情,娓娓道来。 第二百四十六章 锁魂赤练 如此这般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个仔细之后,黎开仔细观察着白黑无常各自的神情。 “便是因为如此,金陵城上空,出现与异界相通之裂隙,百鬼朝向,一时间人心惶惶,我们想着地府阴曹乃是众鬼羁押之处,便前来拜访,讨教解决之法。”黎开这回答的不卑不亢,有一部分程度,也是想探探眼前这两人的态度。 “哟呵,说到众鬼羁押之处,怎么感觉像是来兴师问罪的,那个…。哎呀!”说着白无常一下跳的老高,扯着旁边黑色的影子大呼小叫:“小黑刚才好不容易找到的榆钱孑呢?没给它趁机跑掉吧。” 黑衣白了他一眼,不愿搭腔,一挥手,白衣脚下赫然出现一个口吐白沫的小老鼠样子的家伙,正怯生生地看向众人,白无常大喜,拎着那小东西的耳朵,一个劲儿的教训:“哈,跑啊,怎么不跑了。”说着,从这家伙的身上不知道哪里,搜罗片刻,拿出一个扇子吊坠儿样的东西,惹得那小东西吱吱直叫。 “喏,东西是你们的吧。”白无常将那个扇坠扔向程煜:“幸亏你们遇见的是本大爷,不然要是小黑,管直接将你们锁了押进去。”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说得众人是满额黑线,到底还不是你技不如人,才把黑无常咋呼过来的。 “这家伙名为榆钱孑,可窥人心思,是个爱偷人宝贵之物的小鬼,看你们这寒酸样儿,一块破坠子也当成宝贝,啧啧。”白无常拿出张符咒,在那个小东西脑门上一拍,就见它一下子面目呆滞,顺着白无常所指的方向,径直走了过去。而他站起身来,掏出一本名册,在上面写写画画,嘴里还不忘念叨着。 “我还说遍寻这个地界,怎么都是小打小闹,不想重要角色,都被裂隙吸引到了金陵城。”说罢转向众人,一指黎开:“这女娃娃眼力不错,七爷这个称呼,倒是很久没有听到了。” 收了扇坠儿,公孙念正想因为此事骂人,这白无常嘴也是够损的,东西还就还吧,不忘编排人家一通,要放在平常,早就赏他喝一壶了的,但想着此次前来算是求助阴曹,这二人又是阎罗鬼王跟前的红人,以后还要多多麻烦,也就顺势平息了下来,听见白无常问黎开,身子正偏侧向一方往她这里蹭过来,瞅准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一个小黑虫,放在了他身上。 黎开自然也是不知道公孙念这个小动作,见二人之间虽然黑无常能耐了得,但似乎只要控制住这位白七爷,他便不会为难众等,此时也是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手里紧握着赤练武器,随时准备战斗的样子。 “人生确随无常,黑白对之。故黑白无常!黑者恶之,白者善之,善恶之分乃无常之有常也,以此理可对之。二位鬼使鼎鼎大名,是我们唐突了。不过,二位如此,呃…丰神俊朗,看来列传野史中所说,也不可全然相信,我们此来虽说是为求助,但也说成是帮手,还望二位鬼使,指点去阴间的路。” 黎开如是说道,程煜在旁边俨然失笑,这小丫头片子,净挑人爱听的说。看得出来,这白无常很是受用,摆摆手,说话的语气像是招待远道而来的朋友一般,大度叉腰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鬼界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 “哎呀,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就不要鬼使鬼使地叫了,听着好像狗屎似的,你们既然知道我两的身份,要是看得起我谢某人,完全可以叫声兄长,那是我兄弟范无救,称八爷也好,范兄也罢,不必拘礼不必拘礼。” 几人无奈,也不知他这“狗屎”是怎么听出来的。说着与程煜勾肩搭背地,跳到黎开面前:“不过你刚才所说的帮手,怎么个帮法?” 黎开心中了解,这白无常看起来神经大条,与黑无常的严肃和拒人千里之外不同,其实也是个惯会做生意和收买人心之人。他既然知道了几人来地府的目的,又简单了解了几人的身份,当然手上的事情,多一人帮忙就比少个人强。何况此前地府确实生了不少事端,一牢众鬼在看守失职的情况下,全部在逃人间,有些,连名录上似乎都不甚完全。照这情况看来,也不一定完全是意外所致,多半有人为之因。 白无常此举,也算是帮自己的差事。 不过在弄清楚这两人真正脾气之前,黎开还是秉承一向有礼谦逊地称了白无常一句“七爷”。 “刚才听七爷所说,恶鬼名录上有众多在逃,此事正逢出现在时之罅隙解封,人间出现裂缝之时,未免过于巧合,我们此来禀明的情况,一则有其逃脱之后的去向,二来,也可共商退敌之法。” “呃…”白无常觉得黎开说的有理:“如此也好,你们且随我一起前往地府吧。”说着起身要走,被后面的八爷范无救踢了个正着,顿时哎哟一声:“小黑,你踢我干什么!” 就见黑无常指指手里的文书样的东西,仅仅说了两个字:“任务。” “哦,对!”白无常拍了拍脑门,一脸焕然大悟,嬉皮笑脸对着几人:“那个,我们此行除了收押恶鬼名录上在逃的精怪,也确实有任务在身,不过,却可以指点你们此行去路。”说着掏出自己的一块腰牌:“此令牌可自由出入地府,应该与你们有用,只不过…”白无常一指程煜,继续说道:“添红袖不可再穿了,阴间恶灵遍布,由着这东西肆意汲取,怕到最后你不整的灵识无法继续控制,最后魂魄元神没让噬灵的这丫头吞了,反而被小鬼吃个干净。” 向身侧一伸手,黑无常像是与他有感应一般,递过来一串镣铐,与手中的赤练材质类似,散发着星星点点的寒光:“暂时将魂魄锁起来,应该可解一时之急。” 程煜看着也颇为受用,拱手相谢之际,被黑无常一个大力,将双手锁住,还没准备好就相挣不开,不觉得有些恼火。刚想发作,就听白无常又说:“这东西,当今世界也只有从他的手中,才可锁住你的魂魄,不要那么那么大惊小怪。” 良辰就这么一直盯着黑无常手中的赤练,一边想着囚锁露离的镣铐,终于忍不住插嘴问道:“敢问二位,这镣铐除了可以锁人魂魄,是否还能压制其仙术法力?” 白无常看看他,看看身侧的八爷,觉得这一问事出有因:“正是。” “那,是否真的除了八爷外,无人再可用其锁住他人魂魄?”良辰着急道。 “理应如此,怎么?你见过被这捆仙绳,束魂锁禁锢的人?”白无常隐约觉得事情好像越来越不像开始想象般那么简单。 良辰眼中泪光微泛:“那人,正是我的师父。” 第二百四十七章 酬拜神明必得安(一) 一片云雾缭绕之中,入眼便是金碧辉煌,几根白玉的大柱屹立在殿堂之上,四周都刻有龙的图腾,每一条龙都栩栩如生,不必再“画龙点睛”便是有了有盘旋飞龙的豪壮感。真算得上是“东一行,西一行,尽都是蕊宫珠阙;南一带,北一带,看不了宝阁珍楼。天王殿上放霞光,护法堂前喷紫焰。浮屠塔显,优钵花香、正是地胜疑天别,云闲觉昼长。” 行走其中的宫娥,都个个身披彩凤,步履生风,手中端着茶香瓜果,往一处高檐宝殿中去。殿内极尽奢华,云白光洁的大殿倒映着泪水般清澈的水晶珠光,空灵虚幻,美景如花隔云端,让人分辨不清何处是实景何处为倒影。 影绰从中,宝座上坐着一人,凝眸琅琊之器,翘首瞻琬琰之城,身着玉带蟒衣,锦袍绣甲,双目微垂之际,被上殿前来的脚步声惊觉,抬首而视。 “可是有了那臭小子的消息?”话语出口,清冷干净,在大殿上回响。 来人行礼:“禀天尊,有了,此时其正前往地府,身边跟着的,有三清玄门,鬼医后人,还有…” “还有噬灵之寄,是也不是?”自宝座上站起身来,那人迈着方步,踱到殿中,来到跪立之人的身旁,抬手让他免礼,由于站起来的功夫,两人的距离进了些,说话声,也更加轻了些。 “正是。” “此事,那帮老家伙们可有得到消息的?” “传到卑职这里,暂且压下了。” “好,人间乍显天之裂缝,时之罅隙恐有异动,你且密切注意着,如有消息随时来报。”说完,这人就挥袖向殿外走去。 “可是天尊,紫华天宫那里?” 脚步稍停,抚上紧皱的眉心,身影一晃,便消失无踪,只留下一句话语飘荡大殿:“不过是护着心爱玩具的孩子罢了,待其从地府归来,连同那噬灵之寄,一并带回来。” 鬼域酆都阴云变幻。 黑白无常二人相互看看,眼眸神色渐深,尤其是白无常,听完良辰的讲述,虽然还是一副大大咧咧的面孔,但是明显与之前相比,心中多了丝计较。 “既然如此,你们几个也快些上路,按照我刚所说,就能找到并开启阴都之门,到阎罗十殿之下,找判官老鬼禀明情况,他可带你们面见鬼王。”说着白无常从怀里摸摸索索,除了递给几人的令牌,顺手还扔过来一个奶瓶,里面鲜奶装了满满一瓶,磨磨唧唧地称正好让几人捎回去。 “怎么这阴界鬼门的婴孩儿,也吃奶不成?”程煜好笑,拧开瓶盖就往嘴里送,黏黏糯糯,很是香甜。 白无常看见自己辛辛苦苦找来的点鲜奶,竟被程煜自顾地喝了起来,一脚踹了上去,趁他双手不能自由行动,杀哭棒迎头就打,当然,也是为了刚才不敌之时,公报私仇:“好大一个人了,竟然还跟小崽子抢食儿,这可是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一头母牛,跪挤得腿脚都麻了就得了这么一点,也就够小祖宗两顿的口粮,你一口下去,浪费了爷半天的功夫,看打!” 程煜虽然手脚被捆仙索套住,但身形还算灵敏,一躲一闪也把白七爷给累得呼呼喘气。 “没想到七爷看着年纪不大,还是个贤夫慈父,这喂奶的活儿在人间一般都是女子干的,您倒是乐此不疲,堪比乳父嘛。”脑补着白无常堂堂鬼使,蹲在牛肚子下一下一下挤奶的样子,程煜就收不住脸上的笑意,也惹得众人,一阵莞尔。 黎开本想拉住程煜,让他也不必再胡闹了,就听旁边很久不说话的黑无常终于开口:“喜当爹。” 一句话出口,片刻的安静之下,几个人同时爆发出一阵狂笑,顿时笑弯了腰。程煜也顾不上躲了,结结实实挨了白无常一杀哭棒,摸摸脑袋上,都不如此刻笑抽筋的肚子痛。白无常黑线,举着的杀哭棒久久站立不动,想解释,也不知从何开口,看着面前的这几个人,恨得牙根直痒痒。 “好了好了,咳咳…”黎开最先恢复了神情,从程煜手中拿过奶瓶:“七爷的吩咐,我们记下了,只是,您居所何方,如何将此物送到令郎手上呢?” “你看看,还是小丫头懂事…哎,不过…什么令郎!?”白无常见终于有站在他这边的人,马上就想笼络,可顺着话头说下去,发现不对,终于找了解释的机会:“不是我儿子,爷年芳正盛,怎么可能如此早就成家,我说的小祖宗乃是鬼王宗主的幺女,爷的干女儿,干女儿!” 本来想早些启程,这下子乌龙,算是又打开了白无常的话匣子。 那会子正当一年的清明,鬼王阴长生的小女儿刚刚落生满岁,虽然还是小小一个,但肥嘟嘟的脸蛋儿,圆溜溜的眼,细细的眉毛,水灵灵的小嘴儿,鼻头有些上翘,见着什么都想用小手够下来,端的是一副淘气相。 大摆宴席之际,叫回了所有在外公干的鬼使鬼差,白无常自然也在其中。紧着慢着往回赶路,快到巴蜀之地时,田径道边孤坟处,见一妇女带着两个孩童哭拜,很是伤心的样子。白无常是个热心的主儿,谢必安,酬谢神明必得安嘛,凡是常拜神敬灵者,若是能遇见白无常也算是福禄寿满,会保其死后不入地狱,安详轮回。 那方的孩子正热热闹闹过周岁,自己治下地界的孩子却如此遭遇,心里很是不落忍,想着反正也晚了,就敲出了一方土地,问其究竟是怎么回事。仔细打听之下,才知道这妇人也是有天大的冤枉。 第二百四十八章 酬拜神明必得安(二) 原来这妇人姓陈,是一富商的三女儿。富商颇有家财,就是子运不佳,一生未出公子,只得了三个女儿,三女儿还是个麻子脸。母亲见三女儿因出天花染成此病,很是自责,对三女儿特别疼爱,直到前年才死去。 陈家有个伙计叫敖大,表面老实,心中很有心计,他盘算,陈三小姐是个麻子,有钱人家的公子肯定不会要她,不如把她勾引作为老婆,等他父亲一死,这万贯家财不就属于自己了! 那陈三小姐说了多门亲事,都因那麻子脸,哪家都不要。她见敖大身强力壮,又逗父亲喜欢,两人眉来眼去,不久就私自成了鸳鸯。过了几个月,陈三小姐肚子就渐渐大了。陈三小姐的父亲只好把敖大作了上门女婿。敖大真正成了女婿之后,岳父提他当了总管,家里大小事都由他管。渐渐的,敖大对岳父就不那么恭顺,在外头又是酗酒又是嫖女人;回家来,陈三小姐规劝他,还把陈三小姐羞辱一番。陈老爷就得病气死了,敖大没了管束,又仗着有万贯家财,日嫖夜赌是越发地厉害了。陈三小姐走投无路,只好来父母坟前哭诉。 白无常一听,心中怒火上涌,地狱空荡荡,恶魂在人间,非得亲自出手教训这个敖大不可。 他跟随陈三小姐回家。正好有个赌徒来收赌债,不用想就知道敖大又在赌场输了钱财,被人上门讨债,陈三小姐没办法,只好付了他一百两银子。那赌徒得了银子,见家中无人,抱着陈三小姐欲施无礼,刚想行快活之事,突然被人打了三个耳光。陈三小姐得空一把推开赌徒,几步逃进了里屋,插上门,心里气郁不结,纵然未曾失身,也觉得那人毁了自己清白,一个想不开,拿了绳子竟要上吊。 只是刚吊上房梁的绳子,只要伸脖子进去,便会无故断开,陈三小姐不死心,但却吊一根绳子断一根绳子,心中好觉奇怪之际,白无常一挥手,房门大开,抱着她的两个孩子走进了屋,身后是早已吓傻了的赌徒。 陈三小姐见白无常笑嘻嘻的很和善,也不惧怕,接过孩子扣头就拜,白无常摇摇杀哭棒的铃铛,又在本子上几笔带过,记了些罪投名状之类,转头对陈三小姐说道:“人生苦短,何必轻生,错过花,你将收获雨,错过这一个,才会遇到下一个。不如你收拾家中所剩钱财另走他乡,两个孩子还要你抚养成人呢!” 千恩万谢之后,陈三小姐整理好细软,带着孩子上路,临行前,欲酬谢白无常,可是阴间鬼使,又不需要真金白银,一时有些犯难,白无常大度地挥挥手,捏捏她襁褓中小孩儿的脸蛋儿,笑道:“小事一桩,不必挂怀。此番我也是看在你家中幼子的份上,以后要好好抚育成材才好。” 陈三小姐自然是点头承诺,见白无常这么喜欢孩子,伸手从包袱中,拿出幼子惯用的小瓶,也没在意里面还有半瓶喝剩的奶糊,递了过来。 白无常见这小瓶,白瓷的釉,上面五色斑斓极为好看,嘴上大概是想烧个扁嘴却有些瑕疵,直接做成了圆润的口,精巧玉润,讨喜的紧。想着反正都是婴孩儿使用之物,拿来做贺礼也算没有白忙活一场,便欣然收下,催促着陈三小姐赶快上路。 等陈三小姐走后,白无常瞧着这些带不走的陈家家业,也是生气,趁着那敖大在花街柳巷怀抱软玉快活之际,一把火,将全部的四间店铺连带这处宅院,烧了个干净。等到敖大回家时,财产家业全部化为灰烬,只有一全身通黑的鬼使,拿着手铐脚镣在等锁他入地。 完了差事,白无常赶到,宴席已经进行了一多半,小娃娃已经有了些许困意,抱在怀里,拿刚才得着的小瓶逗她,谁知,她玩耍之时,瓶口倾斜,一不小心,里面的奶糊就洒了一身,正想托人…呃…托鬼换洗身上的衣物时,就见她手舞足蹈,舔着嘴唇很是开心,抱过小瓶子,更是仰头一口气,将里面剩余的全部倒进喉咙。 喝完还抹抹嘴唇,咿咿呀呀地叫着,好像没喝够的样子,不给喝就哭闹着不肯睡觉,众鬼使劲招数,都不能让这小祖宗安生下来,就把烂摊子交给了白无常,可是大男人哪里带过孩子,只能又跑到阳间,好不容易找到陈三小姐,请教之前这瓶中是何物。 说来也奇怪,陈三小姐抱着鬼界的小公主,拿过喂食小儿子的小碗,加了些之前热过的羊乳,将里面的奶糊一勺一勺喂着,三下两下拍着,不一会就见她停止哭闹,大眼睛水灵灵滴溜地转着,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从那之后,小公主吃上了瘾,一天必有一顿,可是阴间都是死物,即便是找到了牲口,挤下的奶水也多是苦水,这个担子,也便落在了常常在阳间公干的白无常身上,自然,这小公主也就顺理成章的跟白无常很是亲近。 “闹了半天,公主找你吃奶,还是乳父啊。哈哈哈哈!”公孙念也终于逮到机会,借机嘲笑,报了刚才白无常揶揄自己扇坠儿的仇。 七爷撇嘴:“好男不跟女斗,你就笑吧,当心闪了舌头。”说罢抬头看了看天色,估计着时辰:“不与你们多做废话了,总之,到了地府见着判官,请她转交便是。” 临走还不忘嘱咐程煜将添红袖脱下,唠叨了一通,众人看明白了,这白无常也算是个婆妈的碎嘴子,最后还是让八爷拽着,两阵风似的没了踪影。看看他们留下的令牌,蛮像是上朝时大臣们手中的玉石笏板,只有一个手掌大小,正面一个拳头大小鬼脸,背面赫然是两人的阴帅之称,还有范、谢两个字样。 经过这一遭遇,几人心中也有了些底气,简单休息了片刻,便往鬼门而去。 第二百四十九章 初到鬼门关 真正进入酆都鬼蜮,入眼的是两座对立的山峰,对立成门,走在其中,持续不过数十步,就感受到与阳间截然不同的两种气氛。阴暗潮湿的环境,瘴气丛生,蛇虫鼠蚁爬满地面,堂而皇之地招摇过市。 像是有一群白雾笼罩脚下,是不是听见雅雀的悲鸣盘旋脑顶上空,可怖异常。 “过了刚刚那座鬼门关,这里应该就是真正的酆都了吧。”良辰平时仗着自己跟露离走过山川大河,处理过多次妖怪恶鬼事件,在几人中已经算是胆大心细,初到这阴曹地府,说话都有些打颤。 黎开见如同刀砍斧剁般分列的山峰,上面不清楚多高的地方悬着一块偌大的牌匾,赫然七个大字:幽门地府鬼门关。手里紧了紧白无常给的那块令牌,心情稍微放松了些:“虽说我们有鬼使进出的令牌,但还是小心点好,我们现在也才刚刚进得关门隘口,看附近的荒凉,大约也就是才到酆都城外,真到人…呃…鬼多的地方,恐怕还需要好长一段路程。” 别人都是怕鬼躲都躲不及,几个人还要往众鬼集结的地方而去,也是有些无可奈何,说着伸手去抓原本就怕鬼的公孙念,竟是扑了个空,连忙回身望过去。 公孙念正缩在程煜的身后,因为他被黑无常临走前锁住了双手,两人走得都比较慢,只是程煜那张嘴还是有些不着调,有一搭没一搭地戏弄公孙念,原本没有什么,两人之间的互动跟平常也没什么了两样,但黎开此刻看在眼里,也莫名地觉得这一幕有些扎眼。 没说什么转头继续走着,就发现离刚才那地方越来越远的同时,也没有城镇的迹象,反而是彻底的荒凉。 “黎开!”程煜从后面追了上来,把挂在身上的公孙念甩给良辰,追到旁边之时有些气喘吁吁,因为双手被束缚住,跑过来的姿势有些滑稽:“你走慢些,当心着前面。” 黎开再一回头,有些惊讶,自己刚才确实因为赌气不想理睬几人,脚步稍快,但不想竟然有百步之远,除了在近前的程煜,一片雾气之中,只有公孙念和良辰两个模糊的身影,自己一气之下的脚程,竟然已经到了如斯地步? 再看眼前的程煜,也没了适才那种吃醋,且接近怨恨的感觉,联想到种种不大对劲,眉头皱了起来,行进的路程没有给几人过多考虑的时间,走了不知有多远,开始有了淅淅沥沥地流水声,正好公孙念觉得唇干舌燥,也死活不愿一个人前往,托着良辰,来到水声发源处。 “你刚刚在想什么?”见两人走远,程煜贴近黎开,小声问道。 黎开不曾想程煜在周围光线那么暗的情况下,发现了自己的变化,加上之前的情绪与他有关,脸上突然一红,但性格使然,她知道对程煜,瞒是瞒不住的,顿了半晌,才软糯开口,本来是想要说明情况,可谁知出口就多了分撒娇的味道:“以后,再熟悉的姑娘,你也不要过于亲近了,我…。” 程煜楞了一下,没想到黎开是因为自己刚才和公孙念的小打小闹生气了,此时一副有些恼火娇羞的吃醋小模样,是之前不曾有过的,看得他心里却没来由的一阵高兴,也不管良辰和公孙念有没有主意这边,也没在意她是否接着说下去,快速地在其脸颊旁边,轻轻啄了一口,惹得佳人飞霞满面。 “遵命!” 黎开偷偷看了眼良辰两人,迎着程煜热烈的目光,刚想把自己一下就到了十数尺开外的事情接着讲给他听,就听见“扑通”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落在了水中,随后,就是公孙念撕心裂肺的尖叫。 第二百五十章 路遇飞头蛮(一) “啊!你你你!你是什么鬼!?”公孙念原本想问你是什么人,后来一想,自己既然身在鬼界,那遇到的自然就是鬼。 黎开和程煜听到动静,也都往这个方向靠了过来,人一多,自然也无形中给公孙念底气,虽然是质问的语气,但多少有些心虚,依然抓着良辰的袖子,在身后只露出半个头来。 “你们,看着眼生,不是在这地方活动的游魂吧。”那个靠过来的鬼说道,这时众人才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并不没有多吓人,与常人相似,只是面色惨白,一看就没有血色,身后背着一大捆柴火,好似阳间樵夫的装扮,裤脚处湿漉漉的,手里拎着个滴水的斧头,想必刚才那扑通的落水声,应该就是斧子掉入其中,或者是下水捞斧的动静,正好惊动了去捞水解渴的公孙念和良辰两人。 “我们…”黎开首先开口,但顿了顿,想起白无常临走前还给了众人一人一颗红色的药丸,压在舌头底下,遮盖几人身上的阳气,对面来的这鬼,一定也以为几人和自己一样,是在阴间游荡的鬼混,前来询问,便没有透露出几人的真实身份,顺着话头继续说道:“确实不常在这附近活动,又是新来的,不懂规矩,走着走着就迷了路,刚才言语要是冲撞了,还请大哥原谅。” 那个影子摆手,将身后的柴火放到地上:“我就说嘛,这地方厉鬼频出,要是一般的游魂野鬼,肯定怕被吸食了魂魄,不敢在附近停留。你们也算是幸运,遇见我了,不过这个地方邪气得很,要是不介意,我家就在附近,可以给你们赶往黄泉之余,临时歇歇脚。” “厉鬼?”公孙念觉得面前这个没什么恶意,胆子也稍微大了些,探着头问道:“你就不怕,我们是厉鬼?” “哈哈哈。”那个樵夫打扮的阴鬼笑道:“不怕,你们要是厉鬼,还会跟我在这白话,多半也是前往地府衙门投胎的吧,快走吧,俗话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典故释义请查看今日题外哦),在这里停留的久了,还是很危险的,尽管我家只有一个茅草屋,还是请几位快些跟我回家吧,至少能供你们养精蓄税,明早再开赴黄泉。” 见“樵夫”说得这么诚恳,语气又有种江湖人的那种不拘小节与和善,想着反正不清楚具体去地府的路,跟着他走,也许还能顺便打听下详情,黎开见良辰和程煜冲她点头,便欣然接受了邀请。 “樵夫”脚程不慢,裤管下面仿佛轻得很,领着众人由一条捷径小路,穿越了几片深山老林。这条路崎岖不平,似乎艰难地异常,其中不乏险象环生,有时身侧是万丈悬崖,有时经过的地方赫然是森森白骨,还有时头顶枝杈蛛网密布,终于在又经过四壁的陡崖,才来到山顶处的一片空地之上。 阴间只有月亮,此时挂在当头,清辉泻地,一座小小的茅草屋出现在众人眼前,如同沐浴在月光之中。“樵夫”现将柴火放在地上,又带几人来到屋子后面的一间小草棚中,原本可能是养牲口用的,这时入目的是从临近泉眼处用竹竿短管引来的潺潺清水,以公孙念为首,刚才喝水是被打断,现在终于能喝个痛快。 借着朦胧的月光,看着远处与普通的农家无异,有一小片菜地和雪松、竹林,虽然并不算富有,但好在悠闲。引水的源头,正是挂在林后的一条从高处飞流而下的小瀑布,月光的抚摸中,如一匹锦缎雪练,倒挂在悬崖边。 让人不禁感叹,这阴间的生活方式好像也与阳间十分相似,有一部分在阴间谋得个一差半事,不想投胎的阴魂,也是可以有个不错的去处的。黎开正这么想着,就听那阴鬼又道。 “几位要是梳洗干净了,便随我进屋吧。” ------题外话------ 【我是小注脚(*?▽?*)】 受大神的指导启发和小伙伴们的建议,鉴于幕兮文中可能会引用些俚语与不好理解的词汇和典故,以后会不定期在题外中做些普及,希望能部分解决小伙伴在看文过程中的卡壳,当然,有不明白出处或者典故,也可以评论或者戳幕兮提问,剧情、情节、典故、意见都可以哦,一段时期内会收集一些反应较多的问题,集中在题外里解释哦,请认准题外小括号~最后感谢小可爱们的支持!废话不多说,先开始今天的科普吧。“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qiānjinzhi zi,zuo bu chui táng] 出处 《史记·司马相如列传》 释义 身份尊贵,不轻易涉险 第二百五十二章 路遇飞头蛮(二) 跟着“樵夫”走进茅屋,入目的是四个阴鬼,有男也有女,正围着屋子中间的炉火旁取暖,见到有人进来,都纷纷站起来或鞠躬,或作揖致意,礼数周全,好似出身大家一样。男男女女面貌精致,衣着虽然有些破旧,但干净整洁。 几人一一还礼,但是黎开其实心存疑惑,这些鬼挤在一间茅屋之中,应当是在这地府中过得困苦,栖身之地如此偏远,竟然懂得如此优雅得体的礼节之道。 没等黎开问出心中疑惑,那“樵夫”先说话了:“这些都是我的家人,几位也请不要拘礼。” “主人客气了。”黎开回复道:“阁下与家人如此彬彬有礼,想必生前,一定是个有身份的人吧。” “樵夫”笑答:“姑娘聪慧,几位别看我现在境况窘迫,其实以前还真真是个有地位的人呢,只不过故事是个家族没落的故事,我随家人,也一起共赴了黄泉。说来惭愧,一切缘由的过错皆在于我。” “哦?怎么说?”黎开搭话。 “我原本生前位极人臣,宗族地位颇高,但是因我生性贪恋酒色,被人利用,以美色钱财收买,天天花天酒地,云里雾里,行为也渐渐变得乖张暴戾,最终连累了家族就此没落,也害死了很多亲人。”“樵夫”说着,眼中尽是悔恨之色:“俗话说报应不爽,如影随形,纵然到了着鬼门关,我也依旧要过着困苦的日子,不可投胎,每日砍柴劳作,直到赎清罪孽为止。” “我也经常在劳作中祷告,希望自己能够赎罪,重振家风,可是此生,怕没什么机会了,所以现在看到有难需要帮助的人,也会尽力而为,希望能后通过自己的忏悔洗脱业报。这也就有了后来,非要带诸位逃离那恶鬼频生之地,唐突之处,还请见谅。” 原来是如此,“樵夫”说完,其余几只鬼也露出哀伤的神色,纷纷点头致意。 良辰听了,心生怜悯,想起未进鬼门关之前几人遇到的那个和尚,既然黎开噬灵之体可以净化他的余孽,那是否也可以帮助“樵夫”,重获新生呢,也没有多想,开口便道:“黎开师妹,你看他们如此可怜,还给了我们行脚住处,我们是不是,能帮一下?” 黎开还未开口,旁边的程煜说话了:“哎,对对,别看我们几个这样,生前也是有些道行的修道之士,渡化真灵,收服恶鬼也算是分内的事情,我这两个小师侄更是其中的佼佼之辈,今晚定会通晓诵读道经,为几位祝祷,重获新生,摆脱恶业之报。也算是报答知会、留宿之恩。” 其实黎开知道程煜什么意思,鬼域酆都不可预料之事太多,也是想要留个心眼,以免着了道,只是这说话之际,挤到了前面,屋里的几只鬼看见程煜双手哗啦作响,连那“樵夫”也是这时才看清楚,上面赫然是黑无常八爷的链锁,顿时频频后退。 “你们…” 程煜发现了问题,晃晃手上的链子笑道:“这个啊,我不安心修道,在人间时是个花花肠子,拖累了师门,犯了过错,黑爷前来索命之时,还起了纠纷,这不,进来的时候就给拷住了。”说着往前走了几步,看众鬼彼此相顾,比之前稍稍放下心来,继续说道。 “我这两个师侄可是有真本事的,这点大可不必怀疑,只是术法来说,不知道从阳间到地府,是否还得用,但是唱送神咒,还是没问题的。” “如此这般,我代家人,先在这里两位道长了。”“樵夫”说完,跟后面的几只鬼交换了神色,头前引路,将几人带进一间偏房之中,已经铺好了被褥,道了句安歇,便转身出去了。 看四下没了鬼影,程煜一个爆栗敲在良辰脑袋上:“小师侄,你说你怎么半点没遗传到露离老官儿的精明,这副路见不平一声吼的性子,以后吃亏的还不是自己?” 良辰心里想到苗女那次的事情:确实已经吃过亏了,可是被说的一头雾水,有些懵:“我,我也没真说出什么啊。”摸摸被程煜敲的嗡嗡作响的脑壳,头一次没有还手。 “天机不可泄露,反正话已经说出口了,唱诵也是帮,怎么样小师侄,这个没问题吧。”程煜好似成竹在胸,有什么计划一般:“今晚你就在这屋子里坐诵经咒,一刻也不许停下。”说着往铺上一躺,翘着二郎腿,一派惬意的模样。 “那你呢?”良辰扁着眼睛问道。 “我又不真是你师叔,哪里会那些,赶了好久的路,当然是早些休息了。”说这话,还故意响起呼噜声,装得那叫一个瓷实。黎开知晓他的意思,玄门道宗的经咒大都有驱邪之效,几人在这里就算遇到什么问题,只要经咒不停,平常的恶灵怨鬼应该也近不得身。 “坐念诵经之事我也会,就有我两倒换着来吧,师姐也劳累了一天,先眯一会,等黎开支持不住了,再来换可好?”听到黎开这么说,良辰点头,反正不知道这位小师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姑且,先能帮一点是一点吧。 黎开在屋子中间坐下,按照之前跟良辰做早功时的样子,慢慢念诵经咒,良辰陪着公孙念睡着,自己也没什么睡意,见黎开坚持,自己也坐下来,逐渐入定。 第二百五十三章 路遇飞头蛮(三) 是夜,两人作伴念了大概有一个时辰,口干舌燥,良辰揉揉太阳穴,显得有些困意,站起身来活动活动,推开屋子侧面的一扇窗子,阴风灌了几许进来,颇有些凉意,但是并不刺骨,外面依然是朔月高挂,朗月星稀。 从这个方向,正好能看到屋后的那片竹林,在月夜中投下几缕残影,四周并非全然寂静,菜地里的露珠偶尔闪过,像是寥落凡间的星星,小溪瀑布的声音,尤为清越。听着这声音,感觉口中干涩难开,口渴感更胜。 看看身旁的黎开,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动作,不想打扰她也不便惊扰主家的安眠,记得之前在竹管中喝过水,拿了屋子里的烛台,就蹑手蹑脚迈出房门,出去找点水喝就是。轻轻推开路过的一扇屏风,借着烛火微弱的光,不经意余光瞥见正屋中斜躺着五具身体,无一例外,竟然全部没有头! 饶是良辰,见过众多诡异的场景,这时也抑制不住惊吓与心悸,差点叫出声来。 也就在这时,身后突然有个影子闪过,自己的嘴被牢牢地捂住,刚想反抗,伸手去摸鱼藏剑,就听耳边传来小师叔程煜的声音:“嘘,别出声,师叔的提醒没说晚吧。” 良辰点点头,示意自己缓过神来,程煜慢慢松开了手,指着房间中五具身体说到:“早就觉得它们不像一般的魂灵,你看那房中没有半点血迹,颈上与头断开的部分也不像是兵器所致,要么,此出情景就是恶鬼妖怪所幻化出的,要么,我们便是误打误撞,跟着来到了飞头蛮的居处。” “飞头蛮?”良辰惊愕,这飞头蛮的来历,她也是知道一点的,《搜神记》中记载,神阳灵弱,易见歪邪,若有见尸体而无头者,移动其身异处,其首则不可回。 “恐怕多是后者。”程煜依旧盯着屋中的几具身体:“我刚才听见,屋后我们喝水处的竹林里,隐隐有人谈话的声音,走,与我前去看看,要真是妖鬼作孽,除了便是。” “可是,黎开师妹和公孙念姑娘她们在屋中,可会有危险?”良辰问道。 程煜嘴角一挑,尽是得意之色:“黎开灵着呢,你以为她答应跟你一起诵念经咒是为了什么,放心,只要屋中诵念声不断,念儿与她在房间中就不会有事。”说着身形一晃,脚步快得良辰都没看清,就出了茅屋。良辰心中也气那“樵夫”,自己原想帮他,竟是又被打了眼,紧了紧手中长剑,哼,不是不能移动身体吗?今天姑奶奶就非要动,看你们还如何能找到真身。 这么想着,也觉得眼前的景象没什么可怕的,走进正屋中,良辰将几具身体都接着窗户,扔到了屋外,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才拍拍手,快步追了程煜出去。 借着树阴的隐蔽,良辰看见程煜隐在暗处,向前探着身子,仔细辨别着声音的来处。前边是林深处的一片空地,只见五颗头颅飞在空中,上下翻找着地面和树丛间的虫子果腹,一边互相闲谈,那场景别提多诡异了。 “樵夫”的头颅开口道:“哎呀,半路遇见的那几个看起来白白净净,肯定是好吃的魂魄,尤其那几个女娃子,那叫一个水灵,要是吃了她们,咱们的肚子早就饱了,还用在这东一口西一口地舔虫子,都怪我,原以为说那些可怜的话是想放松她们的警惕,没想到她们为了随口说的什么忏悔,而去念什么道经,只要听见那经文的声音,我就头痛欲裂,根本没法接近,真是失策。” 另一个年轻女子的头颅刚吞下一口虫子,嚼了两口又吐了出来,连“呸”了好几声:“现在这东西真是难以下咽,要我说,她们就算念也不可能念一整晚吧,没准已经睡着了,你们谁进屋子里去看看那几个家伙在干什么?” “你怎么不去,你忌惮那戴着锁魂链的男子,我们也怕啊。”一个年轻男子的头颅反驳道。 “哼,胆小鬼,我去就我去。”说罢,那颗头颅立即快速地朝茅屋飞了过去,轻盈的像只蝙蝠。 良辰看到头颅的动作,想要动手,但被程煜拉住,比划了个念经的动作,意思是说,黎开一直坐念,她们该不会有事,不要惊动林间的头颅。良辰思量片刻,点头,继续听那边的动静。 “哎?你们说,那男子到底是什么来历?要不是怨念极深的厉鬼,怎么会戴着无常使者的束魂锁呢?我们别是惹上什么麻烦吧。”其中一颗头颅说道。 “樵夫”思索片刻,这件事他不是没想过,只是若真的是什么厉害的怨鬼恶灵,断没有用束魂锁锁了,还到处溜达的道理,正在他奇怪的时候,那颗女子的头颅飞了回来,慌慌张张地回到面前,也不顾是否会惊扰到屋中的睡客,大声惊喊道:“不好了不好了,他们少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那个带着镣铐的男子,而且最糟糕的是,我们的身体都被移动了!不知去了哪里!” ------题外话------ 推荐好友小凌儿的新文《学霸,你女票又撩妖了》 叶嘉莹觉得,任西顾就是专门克她的存在, 第一次见面,她就因为从妖怪手中救了他而被年级主任当着全校新生的面强制退离开学典礼, 再见,阴差阳错的她就成为了任西顾的舍友, 从此一入宿舍深似海,叶嘉莹开始了撩妖与被撩的高中生活, 原以为考上大学后就能避开任西顾,谁知那块牛皮糖一旦沾上就再也甩不开了。 任西顾,燕城任家二少,淡漠凉薄,桀骜嚣张,是燕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 谁能想到,他在高中时期就开始步步算计着某少女的一颗心, 白天陪上课,晚上陪捉妖,还要防着时不时冒出来的各种情敌, 七年养成,在大学毕业那天,任西顾给了叶嘉莹一场举世无双的盛大婚礼。 第二百五十四章 路遇飞头蛮(四) 一言甫必,那个“樵夫”的头颅在月光下显得须眉怒张,之前温和的面庞变得无比狰狞,他圆睁着双眼,赫然有两行血泪留下,头发一根根好似都竖起来了一样,咬牙切齿地大喝一声:“完了,他们看出了我们的身份,竟然还厚着脸皮蹭吃蹭住,恩将仇报地移动我们的身体,这是要将你我置于死地啊。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只见他双目暴起,血泪留下脸颊一滴滴地落在地上,显得更加恐怖,见他们预备群起而攻之,程煜和良辰对视,一个闪身跳了出来。 鱼藏剑出鞘,良辰横在几个头颅面前,指着“樵夫”的透露说道:“哼,祸心包藏竟然还恶人先告状,本就是你想要将我们骗到此处,趁不备之时填腹,还有脸说我们一行恩将仇报,我看,是罪有应得!” 良辰的鱼剑本就是仙家宝剑,在凡间就多斩恶鬼,此时出鞘除了纯正的玄门之气,还有一股子剑身带有的戾气,一般的游魂散灵见了都要躲远着走,何况拔剑相向了。程煜见那几颗头颅光是看见良辰的鱼藏剑都有些害怕,微微发抖,也乐得自在。 “小师侄,师叔之前教你的剑法还记得不?使一个我检查。”语气分外轻松之余,拎着手腕处的镣铐转着,悠闲得很,一个人站在去往茅屋的必经之处,做着万一的准备。 良辰秀眉微挑,一道剑光冲了过去,原地就留下一句话:“好,请师叔检阅。” 几个飞头蛮哪里是露离嫡出弟子的对手,纵然在阴间灵力稍被压制,但就是良辰一身齐云剑法,加上程煜的几次点拨,也算打的几颗头颅四下飞逃喊着救命,只剩最后“樵夫”的那颗,无论怎么刺打,哪怕遍体鳞伤,还是倔强地飞扑上来。 “你,你们…我跟你们拼了!”可能知道自己无力回天,身体已经连不上头颅,怎么也是个死,抱着能恶心一阵是一阵的想法,还是面色疯狂地张着血盆大口,向这边噬咬而来。 良辰一个转身,揪住了他的发髻,鱼剑入鞘,拳头握紧,直冲着其眉心而去。可能是徒手的缘故,这一拳虽然命中,但是弥留之际,“樵夫”趁机张嘴咬住了她的袍袖,连续重殴之下,那头颅不堪击打,一声幽鸣之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也不再挣扎。 程煜看着一地狼藉,心情还不错,拍着手踱步到良辰面前:“不错,一招一式都没错,还可举一反三,难得难得。不过你一个女孩子…”程煜指指良辰袖子上的头颅:“下手也太重了些。” 良辰白眼,自己这个小师叔,惯会耍嘴皮子,一旁看热闹不出力不说,还总是说风凉话:“总比被他吃了强吧。”说着使劲掰着那头颅的嘴巴,无奈咬得紧,竟然半天都弄不下来,反而热出了一脑门的汗。 黎开和公孙念在屋中,依稀听见了外面的打斗之声,扒着窗户看了半天,这才出来询问:“你们真是乱来。”程煜看见黎开走过来,两步来到了身边,公孙念本来睡眼惺忪,看见眼前的景象,头颅遍地,还有一个咬在良辰的袖子上,赫然就是接待他们留宿的“樵夫”一家,立马精神了:“这。这…你们将这几个鬼,怎么了?也太不人道了吧。” 良辰也是了解公孙念脾气的,她怕是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抬着袖子送到公孙念眼前,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公孙念跳脚,后知后觉地将这几个妖怪大骂一通,还帮着良辰撬了半天咬在袖子上头颅的牙关。 程煜双手被锁着,用脚踢踢滚落在地上的头颅,看黎开一脸沉思状,凑过来,问道:“怎么,想什么呢?” 黎开有些怪他们擅自行动,地府终是不比人间,未知的危险众多,几人虽然有白无常的令牌,也需要小心再小心,不知这么一闹,是不是会惊动地界的鬼差,不过转念一想,对白无常轻易放他们进来,似乎有些头绪,他们估计也想借自己之手,查清是何人在背后生事。 “想来地府也该是有法度管辖之地,这几个头颅在此作怪,显然不是一天两天,我本还想看看能不能从他们口中,问出什么,至少知道我们该向何处行进,就被你两给这么就地收拾了。”黎开说道。 这时程煜连忙摆手:“哎,我可是半根手指都没有动他们的,都是你师姐弄死的。” 良辰听到自己又被编排了,托着袖子:“对对,黎开师妹,我本来想来叫你的,这个小师叔着实不太靠谱,都是他的主意,你看要不要考虑换个心上人。” “嘿!你这个小叛徒,亏师叔我还叫你剑法,你倒是会告状啊。”程煜笑骂。 良辰不置可否,斜着眼看他,身子却是躲在黎开后面:“还师叔呢,你这个师叔正不正当我不知道,黎开可是正式拜过师父的,我名正言顺的,按理,你也应该妇唱夫随叫我声师姐才是。” 一句话说出来,众人都觉得好像有些道理,黎开也顾不上细研究良辰是拿她打趣儿,低头莞尔,就属程煜嘴角抽搐,还真让这个小丫头片子给摆了一道,追着说看打。两人围着黎开跑了一会,被黎开伸手拦下。 “好了好了,谁叫谁都罢,良辰师姐你就打算带着这个头颅继续上路啊。” “不是我说,刚才我跟公孙姑娘用尽办法,都没法把它弄下来,估计垂死前,全力咬住的。”良辰也十分烦恼,自己一个修道之人,袍肘上挂着一个人头,确实不像话。 黎开对着那颗血肉模糊的脑袋看了半晌,又看看程煜,他表示也无计可施,几人只能任由他挂着,商量着先行启程,面见了阎王禀告完正事再做打算。 第二百五十五章 偶遇熟人 阴曹地府的白天也不如人间那么明亮,四周依然泛着薄薄的雾气,几个人走了多少冤枉路暂且不说,终于在第三天的傍晚,面前出现了一座围墙极高的暗色古城门楼。 周围的景致也与刚入鬼门关时不同了,三五成群的鬼魅中,形形色色的都有,有吐着长舌头的,有刀伤满身的,都保留着死前的样子,只是除了样子不同以外,都穿着一袭白衣,有点像说书先生的大褂。街道两边摆摊卖艺也比比皆是,除了是鬼非人以外,和人间倒是也无比相似。 一路前行,几个人的奇装异服在众鬼之间显得有些扎眼,引来频频侧目。公孙念在这久了,也就习惯了这些飘飘荡荡的游魂,东看西看,完全没有刚入关时的紧张与害怕。程煜心中暗自琢磨,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念儿原本就是百毒不侵,脾气暴躁不好控制,若是这一行让她没了怕鬼这个短板,以后可是再也没谁能治得住她了,还不翻了天。 替齐暄可惜的功夫,他捏捏身边人的手,还是自己的黎开好,温良淑德,聪明漂亮,小手柔弱无骨…哎?刚想到这,觉得有些不大对,掌心里的手虽然是女人般的大小,可是细一摸索,上面沟壑纵横,满是褶皱,根本没有一个少女该有的光滑。 低头一看,指节向外突出,皮包着骨头,像是山坳里的老树枝叉,顿时吓得程煜赶紧松开手,向旁边跳了过去。那手的主人也不明所以,在一列队伍中,顺着大路往前行进,不知怎么走到这年轻人的身边就被抓住了手,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没有过多地理会,不敢轻易掉队般地向前飘了去。 “你说你这花心大萝卜,黎开还在这呢,都不能放下肚子里那点花花肠子,我要是她,哪只眼看了别的姑娘,就毒瞎哪只眼,哪只手碰了人家,就砍了哪只手!”公孙念看着程煜那跳脚的模样,不仅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还不忘了威胁一通。 程煜黑脸:“你哪只眼睛看到那是个姑娘啊,早知道她那副样子,我宁愿碰之前自断双手。” “黎开,你看他。”公孙念伸手去扯身边的黎开,可是就见她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反而眉头深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自从进了鬼门关,黎开好像神情恍惚的时候居多,程煜一步跨过来,等到黎开察觉到面前的阴影压了下来时,抬眸迎着的就是一张放大的俊颜,额头触感温润,是那人握着自己的肩膀,额头抵住了自己的,嘴里还念念有声:“不烫啊…” 此时还在大街上,众鬼侧目之际,黎开的脸迅速染上一抹红晕,小声抵抗:“程煜,你干什么?” “一路上你都看起来心事重重,怎么,欺负我现在不能直接对你读心了,嗯?”程煜半分没有退后的意思,他这张脸总是能在关键时刻,让自己思路断片,也不知怎么看了那么久,还会如此小鹿乱撞,黎开别开他的目光,刚想说话,就听前面一片嘈杂,往几人这边移动过来。 “救命啊!救命啊!”一个撕心裂肺的吼叫声,由远及近,穿过看热闹的鬼群,砸向良辰的脚边。后面还跟着一个声音,远远听着好像有些熟悉:“你个杀千刀的,给老娘站住!哪怕到了着阴曹地府,也和你这白眼狼的东西不共戴天!” 几人在几乎全都是一袭长袍的灵魂之间,装束尤为显眼,所以那个奔逃的声音直冲过来,哪怕摔在良辰脚下之时,不忘鬼叫一声,表示自己悲惨的境遇。良辰首先应付的是后面冲过来的那个妇人,手里好像还拿着家伙,鱼剑格挡,看清楚那人面貌的时候,和公孙念两个人都有些意外。 竟然是乔帆的泼辣婆娘,如此一来,那蜷缩在自己脚边的就是…乔帆!? ------题外话------ 喜欢看民国风的小伙伴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哦! 推荐好友大耳朵尾巴《夫人在上:少帅,来战!》 现代令人闻风丧胆的冷血典狱长,意外穿越,成了空有美貌的民国戏子姬舞晴。 倒霉就算了,还各种孔雀男纠缠,想要金屋藏娇?! 姬舞晴冷笑,柳眉一挑,“敢欺负本典狱长,准是你们活的舒坦了!” 手撕花心阔少,脚踢各路妖孽,手眼通天吃遍黑白两道! 正要在乱世开展一番大业,腹黑少帅却带着无上荣耀强势回归,更携一船军火指名与她合作。 姬舞晴冷笑,“合作可以,船上军火都归我。” “可以,”男人勾唇一笑,俯身而下,“船归你,床归我。” 下一秒,她的唇被死死堵住,轻“唔”出声。 突然明白,这男人根本就是冲自己来的! 第二百五十六章 豹尾阴官 这二人怎么会在阴曹地府,明明之前才刚刚解救了乔帆和他女儿,免受蛊毒所扰,还因此差点搭上了良辰自己的性命。 “怎么是你!?”良辰见了乔帆,心中想起那因为这个负心之人,最终要自杀殉蛊的苗女,心里不是滋味,公孙念同样一脸愤恨,显然也记得这个人。 黎开和程煜对视一眼,走上前来:“怎么,这个游魂,你们认识?” “岂止是认识!”公孙念咬牙切齿,说着踹了一脚良辰脚下的那个死鬼:“这人心肠大大的坏了!” 乔帆本来被泼媳追逐,见这厢人多想暂且避一避,谁知好死不死地竟然撞上的,是曾经坑苦了的良辰和会下毒蛊的公孙念,看她们一行人,后面那个姑娘似乎是个温和的人,身子一骨碌,倒向黎开这边:“姑娘救救我,那个婆娘疯了,她要砍了我…” 良辰觉得手上力道重了些,那妇人依旧不肯罢休,大力抵抗着想要冲过来,她脸色青灰,双目往外流着两行血泪,看起来像是被毒死的样子,再看乔帆身上,满是划伤,胸前一个大个的血窟窿,许是致命的原因,良辰心中猜测:若是夫妻两人都在此了,那… 果不其然,低头看向妇人的脚边,一个小小的影子跟随着,同样面色青灰,原本红扑扑的可爱脸蛋感觉憋大了一圈,眼神躲躲闪闪很是害怕的样子,抱着妇人的小腿,怵怵忐忐地向外张望着。 这个命苦的小姑娘,还是没能躲过命里的一劫,年少早夭。 “这互相追逐的两人,就是我与师父分别之时,遇到遭受蛊毒的乔帆掌柜和他的女儿。”良辰神情有些悲伤,手上尽量阻止着有些癫狂的妇人,一边垂目说道。 黎开顿时了然,当时听二人讲,那次的蛊毒,差点要了良辰的命,可是不是早就已经化解,现在一家三口到底又是因何惨死,到了这地府阴曹,而且有了这出闹剧呢? “何事吵嚷,这阴间还有没有个法度了可寻了?”一个略微低沉的声音响起,街道两旁的鬼混全部打个激灵,纷纷闪出路来,让一个影子通过。来的这位手执打鬼鞭,头戴差帽,深色的衣束与周围其他游魂截然不同,泛着沙青色,身后一条尾巴很招人眼,想必是个有身份的。 打鬼鞭一甩,劈啪作响,隐隐发出沙青色的光芒,顿时闪现一个小影子,像是押送游魂去往修罗大殿的差役头目:“绿川豹尾大人在上。” “这是你负责押解的游魂?怎么生出如此事端?”那人阴恻恻地问道。 小差说了什么,几人没有特别听清,良辰看着眼前这人,样子背影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又记不清晰。身边那个妇人倒是瞅准了机会,一个蛮力撞开了良辰,冲向趴在黎开面前的乔帆。 乔帆见事态不好,忙往黎开身后躲去,妇人的利刃挥砍,要是照她这个不管不顾的砍法,定会伤及前面的被当做挡箭牌黎开,说时迟那时快,黎开纵然感觉到刀锋已近,本来凭着反应是可以躲开的,但是乔帆竟然抱住了自己的脚踝,闪身之时竟被带倒,眼看着,妇人挥下来的利刃看在乔帆手上之时,力气大了恐怕黎开的小腿也将会不保。 “哐当”一声,两相金属相碰的声音,程煜伸着胳膊,护在了黎开身前,那刀子正好卡在了束魂锁上,盘了个腕花儿,就被他一下夺了过去。 “大胆!”小差这时心惊胆战,要是平时游魂作乱也就罢了,今日可是在豹尾绿川大人面前啊,到时别说闹事的要罚,连他这个监管的都要负上连带责任的。说着冲到那妇人和乔帆的面前,拿起皮鞭子就打,只是他这根,要比刚刚那人的小了几号。抽在幽魂身上,受着的狼号鬼哭,知道拿鞭子抽在身上的滋味,看着的也是忍不住颤抖。 良辰觉得那妇人和乔帆挨打也就算了,连同那小女孩一起,魂魄被抽打得,长袍上渗出血迹斑斑有些于心不忍,出手阻止:“这位鬼差大哥,稚子无辜,也请手下留情吧。” 小鬼头目握紧手中的鞭子,看看走过来的大人,像是在询问:“请大人定夺。” “闹事者该如何处置,还用我教?”那人背过手去,就像走开,小鬼差看到大人授意,重新将打鬼鞭,重重地抽在三个幽魂身上。黎开也是看不过去,和程煜上前拦住那人的去路:“大人明鉴,都说风起有头,他们两个既然有是非恩怨,何不问个清楚。” 那人停住脚步,鹰隼一样的目光,审视着黎开:“是非恩怨?哼,那是判官的事,与我何干?” ------题外话------ 我是小注脚(*?▽?*): 本文中出现的“豹尾”与之前的黑白无常都是地府鬼差,此外还会有鬼王、日游、夜游、牛头、马面、鸟嘴、鱼鳃、黄蜂,民间称“十大阴帅”。 在民间传说中,豹尾是管理兽类动物亡灵的冥帅,和鸟嘴、鱼鳃、黄蜂并称“四大阴帅”,(“四大阴帅”分别管理陆上兽类、天上鸟类、水中鱼类以及地上昆虫等各处动物的亡灵)。这只是民间巧立名目、杜撰的说法。豹尾本是我国古代方术中虚拟的岁神名,为一凶神是所谓虎贲之象、先锋之将,常与岁神黄幡相对。《协纪辨方书》引《乾坤宝典》称:“豹尾者,……其所在之方,不可嫁娶、纳奴婢、进六畜及兴造。犯之者破财物,损小口。”豹尾与凶神吊客、丧门等相同,其所在之地均应避忌。 第二百五十七章 人偶之墓的传说(一) 黎开还想说什么,就听身后鬼哭之声不绝于耳,那妇人倒是咬紧牙关,用身子护住怀中的女儿,背上已经是血肉模糊,再看那乔帆,一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地喊着。甚是聒噪。 眼看那妇人已经越来越没了动静,良辰鱼剑出鞘,挡开了那要命的打鬼鞭怒喝:“既是阴差,为何不管幽魂死活,阴曹制法严明,看来也不过于此。” 绿川回过头来,目光不断在几人身上游离,有了几分调笑的味道:“好啊,来者是客,地府好久也没来个生面孔了,我便听听,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冤情’。”那人随意从游魂中扯出两个,踹在他们的膝窝处,使之跪在地上,他便自然而然地坐了上去。 黎开虽然有些看不惯,但却只能先了解眼前的事情,那被抽打得浑身血淋淋的妇人和乔帆被带到面前。跪坐都有些身形不稳,看来是受了极大的痛苦。 “说吧。”绿川摸摸鼻子,瞥了一眼旁边的小差头,就又是一鞭子上去,嘴里还不停地叫骂着:“大人让你说,快点说!” 乔帆看这形式,刚想张口,被公孙念一脚踹在地上,就算是其中有什么隐情,多半跟他脱不了干系,不能让这个人恶人先告状。妇人依然紧紧地护着怀里的小女孩,看看良辰,像是认出了她,先是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个头:“我脾气不好,从始至终没叫过姑娘一声恩公,既然此刻阴间重逢,我女儿的蛊毒和今日之事,小妇人只能来世做牛做马相报。” 良辰心里不是滋味,伸手将她扶起,刚才磕下去的地方,赫然是一片血迹。 “既然大人容秉,我便说说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是乔帆得了解药,赶回家中以后的事。乔妻早就在宅子里等候,看着女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身上的脓疮已经溃烂地不成样子,乔帆到了家,不知解药是在路上颠簸地掉了些,还是被他着急吞食时洒落了些,拿出仅剩一点的粉末,冲了水,给小女儿服下,但是蛊毒的病情并没有想象般那么快的好转,恶疮虽然不再生长,但是依然每天需要清洗,其中的痛苦不再赘述。 可就是如此,祸不单行,乔帆妻室老宅的岳父突然病逝,一家人哭哭啼啼,办起了丧事,其实在乔帆看来,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老太爷过世,家里的财产就名正言顺地过到自己名下,隐隐地还有一丝期待,要不怎么说人心不足呢,入赘之时已经从穷小子一个变成了东家掌柜,虽然平时被妻室欺负了些,但怎么也是衣食不愁,起了这样的想法,也是作孽。 乔妻一直与母亲操办丧仪,家中的账目,生意交给二吊子乔帆是肯定不行,其母亲便白日里尽力掩饰着自己的悲伤,迎来送往前来吊念的亲朋,晚上守灵,还要勤劳对账,纵然有女儿在旁帮手,奈何年过六旬,身子骨原本就弱,悲痛交加心力憔悴,也终于在老太爷下葬之后的第七日,撒手人寰。 一连半月内,失去了两位至亲,女儿还在病中,乔妻的心情可想而知,这时乔帆也觉得最近总是走霉运,先是自己和女儿染上恶疮,再就是两位老人相继而亡,找了个行脚算命的大仙,前来做法,想要祛祛邪祟。 谁知大仙儿一进家门,也不知真假般地装腔作势,就说此门户冤灵锁宅,若不及时驱除,家里将还会有人死去。乔帆一听,跪求大仙儿帮忙,大仙也不含糊,说的有理有据,讲起了“人偶之墓”的故事。 第二百五十八章 人偶之墓的传说(二) 说是出自东边海上一代的传说,那里岛上的人十分信奉“人偶之墓”,只是多数人都不知道它们是什么,叫什么罢了。它们看起来就像是小孩子的坟墓,人们相信当一家人中有两人死于同一年之时,就要堤防会有第三个人死去,因为那时有这样一句古谚--“三坟并立总难免”。 如果家中有两个人在同一年下葬,就必须紧接着在先前两座坟墓的边上,造起第三座坟,里面埋下一个稻草或者木头制成的小人偶,竖起一块带有符咒的小墓碑,这符咒要修炼有成的道人书写,大家都坚信,只要造了这座人偶之墓,就可以避免下一次的死亡。 乔帆一家在大仙儿的指导下,往岳丈岳母的坟边,立了一座小坟,就像一个小土包,里面埋了稻草扎的人偶。往后的日子里,似乎是有些作用,一连月余,都没有再发生任何意外。小姑娘也在乔妻的照料下,逐渐恢复了健康。就在大家以为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之时,悲剧悄然而至。 一天夜里,乔帆醉醺醺地,从烟花柳巷中出来,自从岳丈岳母离世,女儿病中,趁自己那个蛮横泼辣的妻子顾不上,越发地任意妄为起来,此时接近凌晨,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纵欲一宿,身子明显有些撑不住,好不容易爬到了家门口,一歪坐在阶前,迷迷瞪瞪睡了过去。等再醒来之时,身体已经抱恙在床,没有力气动弹。 看着身子体力一天不如一天,他心里着急,不禁就又想起人偶之墓的传说。 “莫非是大仙儿的办法,只管得了一时?”乔帆心里这么想着,暗自托人找到了那个给出主意的人。 大仙儿装模作样地撵着胡须:“你家中的怨鬼之气,并没有因此减弱啊,此时缠病,正是那过身了的两位老人,在抓你去阴间陪他们呢。” 这一番话将乔帆吓得屁滚尿流,一连哭天抢地之时,还不忘暗骂岳丈岳母老眼昏花,自己明明不是他们家人,最后竟要给他家赔命。本来是抱怨的怨毒话语,在大仙一听,眼珠一咕噜,计上心来。 大仙儿四下看看周围没人,又将门窗重新掩好,才走回乔帆的病榻前,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你说你原不是这家人?” 乔帆这时似乎是看准了大仙儿有办法,一股脑将自己的出身,如何认识的这家掌柜,又是如何入赘的等等等等,全部和盘托给了大仙儿。 “原来是这样,我确实有一法子,许能够救你的性命,只是…” 乔帆看性命有望,连忙下地磕头:“大师、道长、祖宗!求您救救我,没有只是,只要您能救我不死,万贯家财,我都愿与您共享,您可一定,一定不能见死不救啊。” “哎…”大师摆手:“游方修道之人,救人并非全然图财,我说的‘只是’,是除了金银之外,你要付出另外的代价。” “什么代价,只要我能办得到。”乔帆此时为了自己能够活命,断然顾不上其他了。 “以命换命。”大仙儿眼神一凛。 纵然是乔帆这样的人,听到“以命换命”的说辞,也不免身心一颤,哆哆嗦嗦地跪着不敢起来,要说钱财,自己有的是,大不了整个宅子,铺子全都不要也罢,但是让他杀人,或者让一个人代替自己去死,心里还是有些起伏的。 “如今你的岳丈岳母已经去了月余,自己身子的情况,你也比谁都清楚,再不抓紧时间定夺,结果嘛,不用我说…”大仙点到为止,一双鼠目确是透着精光。 看乔帆还是有些犹豫,大仙瞅准了机会,言语中又下了一剂猛药:“我看你那个妻室也不分外重视,久病也未见得她踏进这间屋子几次,到时你魂归地府,以这家的财势,再要招纳个入赘的女婿,也并非是什么难事。” 言尽至此,大仙不再出声,剩下乔帆跪坐在地上冷汗直流,抬脚就要往门外走时,他喊住了大仙儿:“先生慢走,要如何个换法?” 大仙嘴角带笑:“你可还记得我之前所讲的那个,人偶之墓的故事?” “自然记得。”乔帆答道:“可是我们已经按那法子,葬了一个人偶,可最终那冤魂还是找上我了啊。” “我说的并非是人偶,而是三坟并立之事,如果之前死去人家之中,已经有一个先成了死人,那么冤魂就不会在继续害人,你也就可以免此一劫。”大仙说道。 乔帆心中打鼓:“大仙的意思是…” “贫道言尽于此。” 第二百五十九章 黎明时分 “呸!什么贫道。”良辰心里一阵恶寒,早知道今日,就不该救了这个畜生:“依我看,多半是个邪魔外道。” 黎开听到这里,多半也猜到了后面的结局,搀扶起那个妇人,看她眼中,除了心有不甘的泪花,还有将乔帆其人剥皮抽筋的怨恨。 “这个畜生,不敢对我如何,便趁我不在家,对刚刚恶疮痊愈的女儿下了手。至此家道败落,小妇人的亲人已然全部魂归地府,对世间再无留恋…”说着狠狠地瞪了乔帆一眼,那一眼,仿佛用尽了一生的仇恨:“只是在临死之前,说什么也要宰了这个丧尽天良的白眼狼,一次他又酒醉晚归,我用的就是这把匕首,刺进了他的胸口…” 说罢,身边的小女孩儿呜呜咽咽地抱着妇人的腿,两人死状如此相似,不难猜测妇人杀了乔帆,又在他身上挥砍几刀,以泄心头之愤之后,找出乔帆害死自己女儿的毒药,一饮而尽。 “若知真有地府,我宁愿毁了自己的魂魄去,也不愿再看见乔帆其人。”妇人说着。 “大胆!”一直在旁听的豹尾阴官突然大声厉喝:“魂魄灵识,岂是你随意如何就如何处置的?”说着走上前来,语气虽然稍有缓和,但是听在这些游魂耳朵里,阴灵动荡,都颤了三抖,对这位大人的敬畏,可想而知。 “人间尚有法度,地府只会更加森严,他生前作恶多端,但你,也明知不可为而为,同样需要遭受责罚,来人全部带下去!” “你!”良辰越看这豹尾阴官越觉得有些眼熟,看到他不分是非黑白就要拿人,心里火气也上来了。刚想上前阻拦,手中的戒指突然烫了一下,这是之前蔷鸢留下来给自己的戒鸢,不知这时为何无故发烫。 晃神的功夫,那妇人已经被带上了重型镣铐,连同乔帆一起,被向前押解而去,小女孩不愿与母亲分离,依然紧紧地抱在腿上,任凭她如何哄骗,都不肯撒手。知道自己将要前往之路必定刑罚严酷,必定要跟女儿分离,乔妻久久萦绕眼眶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碰到小姑娘的额头,碎成了几瓣。 黎开上前,拉下了小女孩,由着她哭闹,与之一起,目送着妇人远去,就在影子逐渐消失在视线中时,乔妻回头,奈何身子被阴差所架,无法自由行动,冲着黎开和曾经为救女儿恶疮差点丧命的良辰,深深点头致意,随即,就没了踪影。 小姑娘的抽泣之声久久不能停下,游魂队伍经过刚才的断档,已经开始慢慢继续前行,良辰和黎开蹲下来,握着她的肩膀,用袖口沾去了她的泪水,想要安慰她几句,就听旁边那个阴恻恻的声音又起:“还有他们,缴了械,一并带走。” 说的赫然就是黎开他们一行。 程煜二话不说,挡在前面,看那架势,是来多少打多少的意思。良辰也率先站起来,鱼藏剑紧紧握在手中,随时准备亮剑出鞘。 黎开见此时态势不大好,不能再连累其他人,拿出了一直藏在胸口的鹅卵石,此时已经变得通体透明,如同晶体,是她第一次走入锁魂梦境时带出的,跟随了那个最不明方向,又找回自我的时期,最适合送给眼前这个小姑娘不过了。 “不论什么时候,不论身边还有什么人,记住,路,都是要自己走下去的,别让你娘亲失望,嗯?”黎开使劲捏了捏小姑娘的手,看着她懵懂地点头,将她推进了游魂的队伍中。 小姑娘再回头,黎开已经站在了原本属于她的那一行中,虽然是个瘦弱的女子,但是脊背挺得笔直,她还有身旁的良辰,持剑而立,飒爽英姿,轮回之后的多年,午夜梦回她还依稀记得这两个人身影,握紧双手,那块晶体一样的石头,被命名为黎辰,分别取自黎开和良辰名字其一,寓意了黎明时分。 第二百六十章 痛下杀手 “还愣着干什么,动手!”阴官扫扫尾巴,已经露出了不耐烦地神情。眉间却是希望抓捕的工作不要顺利地进行下去。 良辰鱼藏剑出鞘,寒光四溢,在周围的游魂中引起了不小的波澜,连一向嚣张的鬼差头子,对这把剑都稍显畏惧。 “我看谁敢!”良辰见他们惧怕手中的剑的光芒,又上前了两步,挡在了众人前面。那豹尾阴官眯着眼睛,瞧着几人,手中武器一反常态紫光大盛,鬼鞭如蛇一样,喷着猩红的信子,甩向良辰。 “小心!”程煜提醒道,身子已经往前探去,奈何手被绑着,没法及时去拉良辰,眼看着鬼鞭将近,月白的身影动也不动,鱼剑横握,准备正正迎上那一击。只听“当啷”一声,程煜心知不好,向前扑了过去,用冲力带着良辰,往一旁滚落。 鱼藏剑不堪打鬼鞭的重击,竟然从中间断裂开来,良辰一脸不肯置信,愣神之际被程煜带向旁边,耳朵根部,勃颈处,也被鞭子的余力划伤,握在剑锋处的手,被断剑割出了深深的一道伤口,直接划断了她的掌纹,血渍慢慢渗了出来。 似乎对这个结果还不满意,暗紫色的光芒,带了沙青,继续抽在护着良辰的程煜背上。 他闷哼一声,想要反抗,但是那鞭子似有千斤之力,压在身上半分都移动不得,背上的伤口,不用看也知道是个皮开肉绽的结果,若是再有一下,恐怕他这几缕残魂,都要保不住了。 “阴官且慢!”黎开出声阻止,眼前的情况不容乐观,之前听程煜和良辰的谈话,知道他们身处鬼界,身上的力量被压制了七七八八,再如此下去,恐怕几人的性命堪忧。想起白无常留下的令牌,不容多想亮了出来。 “无常令牌在此,阴官请慢些出手,听我等一言!”黎开尽力让自己的语气不卑不亢。 阴官嘴角微挑,跟没有听见黎开的话一样,分明是想要故意找茬,收回打鬼鞭,准备再一次蓄力,心里想到:若是不亮出无常令牌还好,这下,可给足了自己灭口的理由。 蛇鞭挥来,带了比刚才两次更甚的力道,黎开陡然清楚,这人,就是奔着他们几人来的。联想自己初到鬼门,身上能量的异常,觉得无论如何,只能赌上一赌,脚步稍快,竟然在众人都没看清动作的时刻,趁着鬼鞭没有落在程煜和良辰的身上之际,只身,挡在了前面。 公孙念身上没有功夫,只能在一旁焦急地看着情况,手死死地按着身上的小布袋,都能感受到猜猜在里面瑟瑟发抖。 良辰还没从刚才的不可置信中回神,脸上和手上的伤痛全无知觉,倒地的瞬间,眼神从程煜肩头略过去,看见落下的一击,挥舞着鬼鞭的那个身影,似乎隐隐和一个人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那是她猫在窄小的通道里,看着师父露离被鞭笞的情形,而那个施刑之人,虽然没有看到面目,但是动作手法与面前这个阴官,却无比相似。 豹尾阴官看着兀自冲在前面的黎开,口中轻轻念叨着一句:不自量力。手上的力道不减反增,速度更快地砸向她的头顶。 黎开算准了时间,就在鞭子将要落下的时候,眼神突然一凛,侧垂的右手抬起护在额头,微微握拳的动作似乎那里有什么兵起一般,左手由掌变爪,电光火石之间,砰的一声气浪,包裹了街道中心的几人,众多幽魂紧紧地拽着身前的锁链,生怕一个不小心,被卷入其中魂飞魄散。 待到雾气风波散尽,绿川不可思议地张大嘴巴,面前这个少女右手间,赫然反向擎着一柄轻吕,通体流光,没有剑格,但是似乎比那个时候在自己手中时,宽韧了许多,打鬼鞭竟然被她以掌力硬生生地接了下来,此时正攥在左手中,用力都拽不动分毫。 第二百六十一章 美女判官 黎开见着功力有效,也不敢轻易放松,面前这人阴晴不定,脾气难以捉摸,看着刚才的情形,分别是不想让几人全身而退,此时打鬼鞭被自己攥在手里,倒成了抢也不是,放也不是。 两厢僵持不下之时,就听远远的一道声音响起,慢慢走近,瞬间街道无比安静,连鬼差头子,都收好了兵起,规矩地站在一旁。 “这阴曹地府,可有日子没这么热闹了。”妖娆之声渐起,一个身材火辣的女子从浓雾中踱了几步出来,从头到脚,一半莹白,一半湛青,就如同脸上的妆容,一半浓妆,一半淡抹。可是从旁人眼中看过去,这女子又生的极美,不同于黎开的倾城和良辰的飒爽,多了一股阅尽芳华,我自盛开的傲气,眉梢眼角尽显成熟女人的风情。 “绿川,来者是客,怎么可以刀剑相向,还不住手。”女子挑眉朝向他,一双眼睛却是为一条莹白的丝带束着,但丝毫不影响视物一般,语气里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绿川收敛了些邪气,打鬼鞭也敛去了光芒,示意黎开放手。 黎开见着态势有变,但是来人依然不知是敌是友,若万一是面前这位阴官的帮手,几人此行未曾面见鬼界之主,就被生擒的可能性也极大。一旁的公孙念看着黎开和几人对峙,连忙跑到良辰和程煜的身边,简单为他们处理着伤口。 “来者是客,但是私闯,可便是罪了,你可想好了?”女子声音又起,却是冲着黎开说的。玉手一挥,掌心里就多了黎开适才别在腰间的无常令牌,言语之间,似乎是在提醒她:“既然你们手中有无常令牌,便是应二位差使相邀前来,我地府,当,以礼待之。” 见着那女子还算讲理,黎开松了手,落手提剑。绿川这边将鬼鞭轻甩,便像有生命般,灵活地回到了盘握状态,恭恭敬敬地向那女子行礼,单膝触地抱拳拱手:“判官大人。” 这妖娆的御姐竟然就是人们常说的判官,黎开心想,看来古籍所载,也并非全然属实,联想到自己这几年的经历,感叹世事中,多的是出人意料之处。 “并非是绿川私自刑处,这几人来历不明,虽然身带无常令牌,但是身携利刃,况且…”豹尾阴官一指良辰的袍袖:“这人手上赫然有我族类性命,还将其头颅挂在袖子上招摇过市,若不严惩,何以立我地府之威。” “哦?”判官嘀嗒的脚步声响起,黎开刚想阻拦却被一阵看不见的风,束缚住了手脚,眼看着女子朝良辰走了过去,指尖轻划,就抬起了良辰的胳膊,上面还有血迹残留。袍袖的肘部,确实有一个人头,死死地咬在了上面。 “此事,还请判官大人容秉。”黎开说道。 “好好好,好你个绿川。”女子转身一个巴掌甩了过去:“什么时候,连这等下贱的妖物,也被算做了你我同族?真不知你是高抬了它们,还是作践了自己。” 绿川擦擦嘴角的血:“判官大人,教训的是。”说罢起身就要离去。 “慢着。”女子开口:“虽然是下等妖物,但是亦属我地府管辖,他人确实不可擅自处置,这几个人,先请到掌邢牢中去。” 听到最终还是要将几人下狱,黎开想说什么,但是被女子按住了身子,感觉到手臂上微微用力,随即听到她又说:“注意,是请,不可怠慢。”说罢,水袖一挥没了踪迹,只剩下绿川喘着粗气,斜眼几人之后,吩咐将人带走。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下狱地府 “最终还是到了这个鬼地方。”公孙念不满地发着牢骚,但是手上不停,一直忙活着:“不对,这地界就没有好地方。”虽然她怨声载道,但不得不说,长相丑陋的差役头子送来的东西,正好能够给程煜和良辰,仔细处理下伤口。 因为情绪的原因,所以难免下手有些重,引来程煜闷声地抗议:“嘶,你轻点。” 良辰看着横断在掌纹上的伤口,深可见骨,边缘隐隐有被高温烧伤的迹象,手里还握着断成两截的鱼剑,只剩下连着剑柄的一截,另外的那一半,在被带过来的途中,遗失掉了,口中喃喃道:“那人,我见过。” 公孙念撇嘴:“可不是见过,刚才他还差点要了你的小命。” “不是的,影子,影子,我说的是那个人,那个影子,在这之前,我见过!”良辰拼命想要回忆起那个模糊的影子,回想起所有细节,可是脑海中频频浮现的,却是露离那张,满是血迹的脸。无助地抱住膝盖,一般在人前,哪怕是恶疮满身奄奄一息的时候,她都是那个飒爽英姿的傲骨道长,很少会暴露如此状态。 话听在黎开耳朵里,不由得让她想起另外一件事情,与父亲一起出使齐暄帐前的路上,途径岳州府,路遇蒙靼骑兵,好像也是有一个影子闪过,自己头痛欲裂,眼前血红一片,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迷迷糊糊中,自己好像间断性地听到过有人的谈话,时而是一男一女,时而是一阴一阳,周围的环境亦是忽暗如同炼狱,忽明金碧辉煌。不知过了多久,正要有所苏醒,却感觉全身被虫蚁啃食一般,后来再有意识时,人已经在中军大帐之中,期间发生的可怕的事,至今想起都是噩梦。 侧头问向神情有些恍惚的良辰:“师姐所说的影子…” 话还没说完,就被良辰打断:“不是影子,我知道,一定是他,他挥动鞭子的样子我认得,一定是他没错!”他打在自己身上,打在程煜身上,打在师父露离身上的每一鞭,都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印刻进了良辰的心里。 语毕,好像是感觉周围有所异动,黎开手扶着墙壁小声道:“嘘,有人来了。” 然后又是片刻的宁静,程煜现在是越来越惊讶黎开的修为增长,其实之前他就隐隐发觉了,无论是从瞬息数里的脚程,抵挡鬼鞭之势,还是刚才敏感如斯的灵识,至少在现在看来,已经在自己之上,因为从黎开出声直到现在,他都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任何不妥,果真这鬼界的束魂锁对自己灵力的压制,竟然如此地步。 几人各怀心思,正在公孙念就要忍不住,觉得是黎开疑神疑鬼之时,一道白光突然闪向牢中,划断了锁门的链条,哗啦一声坠落在地。 “你们一个是天上的神官,一个传承仙门,现在倒是都不如这个女娃娃的听力好啊。”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嗖嗖两道身影,一白一黑,出现在几人面前,不是之前引他们来此的黑白无常,还会是谁。 第二百六十三章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看见来的是黑白无常,几人稍稍有些放心,七爷一边踱步,一边晃晃手中的杀哭棒,口中啧啧出声:“幸亏小爷回来的早,不过就眨眼的功夫,你们怎么就把自己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你还好意思说?”公孙念此时可能是几人里面唯一一个还叫嚣地动的,指着良辰和程煜的伤势:“你当他们愿意自己给自己挂彩啊,还自娱自乐地砍断自己的佩剑?说得好听,拿着无常令牌就可以畅行无阻,黎开亮出令牌的时候,差点要了他们的性命你知不知道?!” “公孙姑娘。”黎开拉住跳脚的公孙念:“想必,二位鬼使自有安排,不然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白无常看着微笑黎开点头,可是公孙念不依不饶:“哎呀,黎开,他,还有他,他们两的同僚,刚才可是差点就把你的小情人和师姐给打死了呀,你怎么还向着他们说话,什么鬼使,我看就是狗屎…” 黑无常眼刀飞到,手里的束魂锁提到了胸前,白无常拍拍他的肩膀,对着公孙念翻译道:“小黑的意思是,再要喋喋不休,就将你也捆了。” 公孙念一个闪身,躲在黎开后面,冲着二鬼吐吐舌头。 黎开听着公孙念口里的小情人,脸上微微一红,转移着话题,继续安抚她道:“可是,还是判官大人及时出现,才算是救了我们,应该是提前有被知会到。” “被抓进牢房里也算救啊。”公孙念小声嘟囔。 “这掌刑牢,历来是关押重犯的地方,只有判官大人,哦,也就是你们之前看见的那个御姐,可以提审、量刑、处置其间的犯人,而且戒备森严,非令者不得进出,难道不是你们此时最好的去处?”白无常解释道。 “那无常令牌…”一直默不作声的程煜有了动静:“除了将我们送进鬼门关以外,还有你们试探内鬼之用,对吧。” “哎哟,神官儿这会到是聪明。”白无常拍拍手:“虽然确实利用了你们,不过,它也算间接救了你们一命,不然即便提前知会判官大人,她也不能立马知道你们确切的位置。”说着,他轻轻一挥手,将一阵粉末样的东西撒在程煜背上,一阵灼痛。 “鬼使意欲何为?”黎开攥紧手心,看着程煜额头上起了一层细汗,一步抢先到了近前,不过意外的是,程煜的背上的伤口发出阵阵滋响后,皮肉不再外翻,竟明显开始有了愈合的迹象。 “哈哈,果然是小情人啊,紧张成了这个样子。”白无常看着黎开,话却是对着程煜说的:“地府不比你们凡间天庭,为确保一方公正,就是你兄长玄穹下放到此,被束魂锁一绑,任他能耐再大,也翻不出这七十二阴司去。”说着,将手中一个瓷白的小瓶,扔给公孙念,让她给良辰敷上。 “哎?话说回来,我让给小公主带的奶瓶呢?” 公孙念拿出小布包,丢给白无常,等他翻看里面的东西时,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正抱着奶瓶,喝得正香,赫然就是猜猜,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满意地舔舔嘴巴,瓶中的液体已然剩的不多。发现周围突然亮了起来,与白无常大眼瞪小眼好一会,突然吱地一声,窜了起来。 白无常嘴角抽动,气得连鼻子眼都在往外冒烟,跟着猜猜一起在牢中上蹿下跳,揪住它的尾巴,将猜猜倒提着,说什么也要把东西从它滚圆的肚子里吐出来。猜猜被晃地七荤八素,咬紧牙关,寻了个机会,趁白无常不注意,就往公孙念身上逃窜。 第二百六十四章 面见鬼王 “一群小贼。”白无常跳着脚叫嚣:“白眼狼,小爷好心救你们,你们竟然偷喝小爷的奶!” “噗。”不光周围喷水生一片,连同八爷在内,向来不怎么情绪外露的鬼,都被白无常的话逗得破了功,昏暗的牢房里,一鬼一鼠上蹿下跳地好不热闹。远处押解的队伍,带着重重的镣铐摩擦地面的声音,从门前巷道经过,正在这时,半天没出声的良辰突然惊呼,感到手上灼热感袭来,低头一看,正是之前蔷鸢给她的那枚戒指,发出阵阵蜂鸣。 好端端的戒鸢顿生感应,还是之前从未发生过的事。 “恕黎开多嘴,请问这一行押送的,都些犯了什么罪过的阴鬼?”黎开隐隐觉得这其中有一股力量,自戒鸢上千丝万缕地飘向队列之中,似乎那感应之处,并非源于良辰手中的戒鸢,而是队列中的某个游魂。 白无常这会功夫,累得是上气不接下气,住着膝盖随口回答道:“作奸犯科者,需经受十八层地狱的洗礼,才能通往轮回之路,这一行,大约该是洗清罪孽,去往生轮投胎的了。”说着,拍拍身上的灰尘,杀哭棒担在肘窝处,看了眼身边的八爷范无救。 “话说回来,你们这趟地府之行,也该有个结果,收拾收拾,随我们见鬼王去吧。” 几人相视点头,黎开扶起良辰,摊手为掌,流光星星点点地漂浮在手心,向其背后灌输而去,体内气息翻涌,良辰就觉得没有之前那般难受,再睁眼目光恢复了些澄明,对发生的事情有些后知后觉,手上的戒鸢蜂鸣声小了许多,时常握着剑的右手,重新被塞回鱼藏剑,听到耳畔黎开的声音响起。 “师姐,断剑总会有重铸之日,我们走。” 由黑白无常带领着,信步于真正的阎罗宝殿,中央甬路关阔无比,两侧楼市一般林立,自高而低,分设有七十二司,最高处即为鬼王之座。行走其中,感受到整座城宇皆是由一条黑红之水相连接,其宽不足数尺,从宝顶倾泻而下,所到之处,掩不住的腥秽气息,仔细望去,中间似有毒虫蛇蚁翻滚,令人生畏。 座前有石阶二百零四登,每阶的两侧都埋有枯骨一具,扭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空洞的眼眶,黑黢黢一片,望着每一个从这里走过的阴官或者游魂。 程煜走在最前,越往上行,神识的压迫感越强,自两侧而来的黑气,一直萦绕左右,挥散不去,像是恼人的蚊蝇,虽然明知道这时的黎开,不再是当初那个处处需要保护的小姑娘,但还是小声叮嘱:“抓紧我。” 黎开会意,攥紧他的衣角,两人之间从不用过多的言语,心意相通之感,让她此刻心中暖意一片。 “阶下何人?” 不知不觉几人已经走近,一个声音响起,不知由何处发出,只觉得如雷贯耳,似有穿破灵魂深处的震慑之力,徘徊而不去。 “紫华天宫之主,程煜。”双手被束缚着,丝毫不影响程煜那一身英挺的气概,少了几分玩世不恭,中气十足的回禀。黎开头一次真正听到他自报身家,有一番异样的感受,那就是无论何时,他都能成为自己心中那个自豪的理由。 话音刚落,就看乌泱泱一片黑色的浓雾聚拢过来,在那制高点的宝座处停下,包裹着一个影子踩向下而来。等待眼睛适应了仰视的光线,几人才看清,那并非一团浓雾,而是数不清的红眼蝙蝠,簇拥着逼近。 “天界神官,怎么有空到我地府做客?” 第二百六十五章 来龙去脉 面对着数不胜数的蝙蝠扑面而来,黑白无常分列两边,正好闪出了程煜一人挡在前面,只能晃着手上的束魂锁,堪堪做着抵抗。奇怪的是,明明看着是飞来的蝙蝠,被链条一挥,骤然变成一团雾气四散,等到片刻之后,依稀又变作蝙蝠的样子归队。 之前那个声音的主人,此时渐渐露出了真实面目,怒目横眉,高而饱满的额头,连鬓的络腮胡子,粗布麻衣但甚是规整,长袍加身红领广袖,打扮与其说是阴官,倒不如说像个道士,正是执掌十殿阎罗,七十二司的鬼王,阴长生。 高冠玉种将头发束成一个发髻,有些像之前见到左右阴官头戴的差帽,朱缨自面颊两侧垂下绕环于胸,缀有玛瑙的允耳。说起话来,铿锵有力,显然刚才的话语就是出自他口。不过面相凶恶的鬼王,性格却颇为豪爽,对这几个初来乍到的小辈,倒没什么阴官的架子。 见几人惶恐有余的神情,多少身上,脸上都有些伤痕,还有程煜捆绑着的双手,面色有些不善地问向旁边的黑白无常:“贵客初到,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你们也太不会办事了。” 说着,阴长生大手一挥,几人身后不足一尺的距离,出现了和刚才蝙蝠一样的黑雾,但却幻化成平稳的四角太师椅,嘴里一边责怪地府待客不周,一边客气地让几人落座。 “见过鬼王大帝。”黎开还是那副彬彬有礼的态度:“并非是二位鬼使苛待我们,只是我们来的仓促,路上又与贵处阴官闹了点误会,反而是无常两位和判官大人,解救我等于水火才是。” 鬼王阴长生看看说话的少女:“你就是黎开?” “大人慧眼。” “哈哈哈。”爽朗大笑之后,阴长生再一次示意几人坐下说话:“大名鼎鼎的噬灵之寄,你虽不在生死簿名单之上,但是当时二位神官一赌命运之事,我还是听说过的。你们这一行,来地府的缘由我也多少有所耳闻,那便将知道的,与我说说吧。” 其实几人不是不想落座,只不过刚刚亲眼得见,也那也不知道是烟雾和蝙蝠是谁化作了谁,要说坐上去,还真有些后脊发凉。公孙念倒是不在乎,想来平常与这些蛇虫鼠蚁、蜈蚣蝙蝠之类的接触得多,只要不是游魂鬼怪,她都来者不拒,顺便还试探着,看能不能抓一只地府的蝙蝠回去做蛊入药。 不过刚刚鬼王所说,黎开的名字并不在生死簿上的事,却被程煜记在了心里,只不过眼下着急的是人间突显异界的裂隙,其他的只能压下再说。这么想着,就听黎开已经开口,将人间异象频生,百鬼朝向之事,连同之前黑白无常猜测地府之中,也有可能有异界中人的想法,一并与鬼王,说了个明白。 阴长生抚须深思,刚要说话,一个妖娆的身影上走殿前,身后还跟着两队阴差,押解着一个青衣冷面的女子,与鬼王近前,耳语了几声。 来的那个正是此前从绿川手中,将几人救下的美女判官,而被五花大绑锁上殿前的,却是初到鬼门关就不见了踪影的蔷鸢,青衣不改,面容冷艳。 思虑了片刻,鬼王说道:“看来今天真是热闹,怪不得神官要问罪到我地府,还真在我的地界,抓到了异界的人,意欲何为,快快从实招来。” 蔷鸢本来是跟随几人一并前来,虽然中途不知为何没了踪迹,但是此时被判官直接带上森罗殿,恐怕凶多吉少,而且师姐良辰与她算是多少有些主仆之情,见事有误会,黎开想出面澄清,可谁知刚有动作,就被一旁的白无常按下,摇头示意她不用着急。 果然接下来蔷鸢开口,出乎几人的预料。 ------题外话------ 我是小注脚(*?▽?*): 神秘的鬼王终于现身啦,幕兮这里鬼王形象引用的原型其实是《太平经》中记载的酆都大帝哦~ 酆都大帝:是地狱的主宰。位居冥司神灵之最高位,主管冥司,为天下鬼魂之宗。凡生生之类,死後均入地狱,其魂无不隶属於酆都大帝管辖,以生前所犯之罪孽,生杀鬼魂,处治鬼魂。旧时奉祀酆都大帝的庙内,多设有七十五司(一说七十二司),各司分别承担收捕、追逮鬼魂,关告鬼魂出入之职能。阳司亲属如有为阴间鬼魂超度赎罪者,亦由酆都大帝决断赦免,发送鬼魂受炼升天。 第二百六十六章 将计就计(一) 蔷鸢正姿而跪,说道:“我是异界人,可却不是你们的阶下囚,我请求和绿川对峙。”说着,当临大事,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余光看向良辰,她相比与自己分别时,脸上多了些憔悴,握着剑的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虽然已经没了血迹,但仍能感受到伤口的惨烈。 袍肘上还挂着那颗有些恐怖的人头,这位少主,自从离开的师父身边,似乎长大了些,也更加坚强了些。 人不该在仇恨中长大,但仇恨确实能令人快速成长。 “你且说清楚,擅闯我鬼界的来由,为何要与我座下阴官对峙。”鬼王看了一眼白无常,见他拍拍身上的一个口袋,给了一个肯定的目光,摆手问道,示意先让人带了黎开他们一行到偏殿等候。 “哼。”蔷鸢冷哼:“来此的缘由便是我要与其对峙的理由,鬼王不与我见那阴官,又叫我如何回答问题?”她也不着急,干脆闭起了眼睛等待。直到鬼王一声令下,身边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豹尾绿川,见过鬼王大人。”见到跪在前面的蔷鸢,沙青色的影子一晃,手搭在打鬼鞭上,稍一用力,就被一旁的黑无常范无救,卸掉了兵器和力道。见鬼王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询问道:“敢问大人,这是为何?” 没等阴长生说话,一边白无常先开口拦截了他的话头:“面见鬼帝,不可私带兵刃上殿,怎么豹尾大人去阳间执行任务久了,回来竟忘了规矩?” 绿川还想说什么,但实在碍于所谓的“规矩”,还是将鞭子从腰间卸下,交在了黑无常手中,看他还没有退后的意思,又摸摸袖口,将藏剑,也一并交出,这才罢休。 “你可认得殿前跪着的这人?”阴长生道。 绿川自然是认得的,但嘴上却矢口否认:“属下不识。” “不识?”判官妖娆的声音又起:“但是这人自从被我抓住,可是,一个劲儿将豹尾阴官你的名讳,挂在嘴边呢,总不能,是你阳间玩弄了感情,抛弃了追到阴间的小情妇吧。”虽眼被蒙着不能视物,但是依然能感觉白纱之后,那摄人心魄的眼神,无时无刻不在盯着自己。 绿川对其怒目而视,眼神好似刀子一般。 “阴官不识小女子无妨,只要识得这块令牌即可。”蔷鸢说着,因双手被绑,无法顺利将袖口之物取出,直接用牙齿,扯破袖子的绑绳,咬着其中得流苏,费力地扔了一块东西出来。那是个精致小巧的木牌,正面是一独角怪物,牛头、鹿尾,一足,看样子身形巨大,而背面则是使用者的生辰年月。 正是绿川之前出入异界之时所带的,临危牌。 “你说这是我的,有何凭证?”绿川妄图狡辩。 蔷鸢却笑道:“阴官何必着急撇清关系,我只问了这东西阁下是否认得,却并未说这东西就是你的。”说罢重新向在上者的鬼王,扣下一首:“此前异界镜湖波动异常,隐有动荡之势,偶得古籍有云,镜湖水灵,食之桑也,可以恶灵祭之,我主欲大开时之罅隙的门户,重新连接异界和人间,正是这位阴官大人献计,将地府的收押恶鬼,放向人间,趁着裂隙打开,以恶灵填补镜湖之水,成此康庄大路。” “放肆!”绿川站起身来,杀青的光芒陡然而盛,一步一步逼向蔷鸢:“休要在此,胡言乱语!” “到底是不是胡言乱语,你我心知肚明。”蔷鸢丝毫没有惧色,反而提高了声音:“我在此处的理由,不正是因恶记为人识破,阴官阁下你,召我前来,趁着他们未将事实报告给鬼王大人,戳穿你的真面目前,一不做二不休,混入其中将他们处理掉吗?” ------题外话------ 我是小注脚(*?▽?*): 绿川临危牌背后的那个神兽的原型,其实是一种叫夔的怪物哦,后来也被说成是野心和贪欲的象征。 夔,是中国神话传说中的一条腿的怪物。出自《山海经·大荒经》。相传为尧、舜时代的国家乐官。传至商代及西周时期传说中一种近似龙的动物,形象多为无角、一足、口张开、尾上卷,在钟鼎彝器等青铜器上经常会释有夔纹。外形像夔声音如雷,仅有一足。据说黄帝依照九天玄女的指示将夔杀死,以其皮制成战鼓。 第二百六十七章 将计就计(二) 绿川的脸色难看得很,不过随即心里念头一闪,转换了态度,一直低头不作声,似乎是悄悄地在准备着什么。 他的动作,没有引起在场任何人的注意,只听着蔷鸢将其罪状一条条供述。 “只因一行人中,我异界的少主也在其中,奴为了保护少主安危,不得不受其胁迫,时逢人间世乱,他便趁众人分散之际,诈绑了齐云三清的道德天尊,也就是我少主的恩师露离,得知几人要入地寻求解决之法,欲灭口,这才将我安插在几人中间,寻得当机会下手。” “噬灵之寄亦然,本来我主的意思是收为己用,但是几次尝试皆无所获,为防止其成为功成之时的绊脚,也想借机一并除去。” 蔷鸢的话,在偏殿的黎开几人听得一清二楚,良辰得求证了绿川,就是囚禁自己师父的罪魁祸首时,更是几次没忍住,握着断剑就有想要结果了他的冲动,都被几人强行按下,阻止了行动。 “此时是在鬼界,不说你灵识受到极大的压制,根本不是对手,就算杀了他报了仇,露离老官儿又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若异界早有此阴谋,又岂会让其在原地,乖乖等着你去救?”程煜背上伤重,虽然之前敷过白无常的药,按住良辰的动作也耗费了大部分精力,使得后背之上,又有丝丝血迹渗了出来,依然像穿了件红色的袍子。 黎开也点点头,表示同意程煜所说,几个人现在的牵挂之处,除了露离还有整座金陵城,数以万计的民众被挟为人质,一步走错,都是无法挽回的局面。 “是,我不该如此鲁莽。”良辰握剑的手疼痛地都有些麻木了,眼睛依旧通红通红地,望着绿川,若眼神能杀人,绿川恐怕已经死了千百次,有选择的话,她再也不要追求什么所谓的身世,再也不想修仙问道,只要露离能够平安地站在自己眼前,而就连这么一个小小的心愿,此时都成了奢望。 “可是以后要是有机会,我一定,亲手砍了他。” 偏殿如此,就在几个人各有所思之时,正殿的形式出现了变化。绿川好像是从靴子中,取出藏匿的匕首,挟持着蔷鸢,正一步一步,往阶下而去。没有想到局势的扭转出现在一瞬间,阴长生黑着脸,与无常二使和判官各自向前逼近。 “之前还觉得你聪明,就算要挟持人质,人选是不是搞错了,以为有她这个异界之人做挡箭牌,就能从这鬼门关中逃出去吗?”白无常几人手中,都没有武器,要是绿川真想不留活口,当真与他们来说,也是无可奈何,只不过并不全然在意这人的性命就是了。 绿川笑道:“穿过鬼门之时,一行人中尚无此人的踪迹,偏偏在你们两个外出回来,这人就赫然被五花大绑,出现在这里,其中的故事,还用我当面讲解一番吗?不过就是以她为幌子,故意引我前来罢了。” 白无常皱眉,手不自觉地按向身旁的挂包,连这个小动作,都没有被绿川错过,落眼之处:“既然你们有心算计我,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也不用辩解,只是这个人你们留着有用,就算你们不在乎她的性命,那偏殿之中,也自有人在乎。” 说罢,冲着偏殿喊了起来:“我说的没错吧,几位地府的来客?” 断更通知 不得不说2018年是多事之秋,幕兮的生活一直在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身边的朋友、亲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在马上要跨进2019年的今天,也不例外。因为没有本篇仙侠文的存稿,很抱歉地跟大家请几天丧假,感谢一直以来支持《湮华碎》,支持幕兮的小伙伴,既然当初跟大家约定了要一起走下去,那么在完结之前,还请再等我几天,十分感谢。 其实作为一部已经扑街了的作品,继续连载是相当考验耐心的一件事,无论是从时间上,还是意愿上,都有不小压力,不过每当看见有小伙伴一天哪怕一千字,也要持续追更,经常私戳聊剧情,聊人物,幕兮心里,是十分感动的,想起以前那些拼命码字的时候,就觉得不算什么了,所以,我一直在说,你们就是我坚持下去的动力,是真的。 现言作品《大明星的小喵妻》也在连载中,各种少女心各种甜,书荒的小伙伴可以自行前往观看,再一次,感谢陪在我身边的你们,谢谢! 叶凉只想要做一只安静的猫奴,一场签售会却让她遇见了霸道腹黑的黑红男星。 那一张脸可真勾人,检验男神的最高标准,看看他的女装靓不靓。 却没想到,一次无心的美人救英雄,却换来了一次次的套路人生, 美人从来不是坐等被撩,看她如何一步步的攻略进男神的心。 她说:“你说我综合素质也不差,能不能当个网红什么的?” 他答:“不可能,你是我的,既然做了我的小野猫,就别想摆脱我这个铲屎官。” 从当红小生走上霸道总裁之路,就因为养了只“猫”?【怼情敌,金句频出】小粉丝片场闹事,看叶神如何霸气怼情敌 你喜欢包,要挣钱去买 你工作要加薪,需要努力加班提升专业技能 怎么到了你喜欢的偶像就画风突变什么都不做就该他喜欢你?那他才是真的瞎 【青凉夫妇日常一:强买强卖】 叶凉请傅伦青为自己公司产品做代言 凉:你最近是不是不特别忙? 青:怎么 凉:劳驾给做个活动呗让我宣传一下 青:白干啊 凉:哪能啊,自己家人也不能白干活啊,你说了算,绝不还价 傅伦青身手矫捷,拦腰提到身前就吻 凉:呃…我有点后悔 青:晚了,强买强卖 【青凉夫妇日常二:调戏与反调戏】 青:你能不能不每次把我对你说的情话,最后都说成工作~ 凉:是嘛那可能你说情话的水平还不够 青:那你教我 凉:呃。比如知遇之恩唯有以身相许,余生你准备好了嘛 傅伦青双目灼灼,慢慢靠近 傅:准备好了 【清凉夫妇日常三:颜值能吃?】 凉:你什么时候能低调一点,别总仗着好看欺负人。 青:女生那才叫好看,我这叫颜值高 凉:颜值高有什么用,能吃吗? 青:当然能吃,老天爷赏饭吃。 凉:… 青(凑近):你要不要尝尝? 凉:唔… 第二百六十八章 人质 听到绿川大声的呼喊,黎开几人没有再隐藏下去的必要,谨慎注意着良辰的状态,慢慢从偏殿之中走了出来。 “我果然还是小看了你。”豹尾看着黎开,紧了紧手里的匕首,离女子的脖颈又近了几分,似乎隐隐之间,已经划出了一道极细的伤口,像一根红线,缠绕在颈间。 黎开单手背后,随时准备着幻化出鬼剑莫邪,淡淡道:“你到底是地府阴官,还是异界的人?” “这个问题好,哈哈哈。”绿川大笑:“阴官也好,异人也罢,又有何不同。” “你若是阴官。”黎开定定地看着他:“鬼帝阎罗在此,尚可听你言说功过是非,你若是异人,良辰师姐,亦是你异界的少主,难道还没有资格,听听你的苦衷?” 黎开这一席话,有些许的试探意味在其中,言下之意,想在他两重身份之间,寻找一个倾向,顺势找到漏洞加以劝说,至少,不要伤了蔷鸢的性命。 “哼,她算什么少主。”绿川冷笑:“被外人养了十几年,就忘了自己身上流着谁的血。”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柄染血的拂尘,扔在地上,看着良辰瞬间紧缩的瞳孔,说道:“还不如一个傀儡好用。” “你!”良辰提剑上前,趁着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时,挥手砍去,戒鸢摩擦着剑柄,继而嗡嗡声大振,但是鱼剑出鞘的一瞬间,动作已至,早已折断的剑锋,却没被她计算在内,落柄与绿川的距离,整整差了一个身位,被他闪身躲过。 “哦对,我都忘了,断剑已残,鱼藏不复,少主切勿动气哟。” 黎开也顾不得许多,幻化出莫邪剑抵挡着良辰疯了一般的攻击:“师姐!你此时杀了他,岂不是前功尽弃?” “前功尽弃又怎样?!异界之门大开与我何干?我只要师父,我只要师父平安的站在我面前!”此时的月白身影,眼中充满了仇恨,整张脸一如挂在袖肘间恐怖人头,扭曲而且狰狞。 程煜身形一闪,巧妙地从黎开手里接过莫邪剑,剑柄蓄力磕在良辰的颈后,身后早已准备好的黎开和公孙念,适时地接住了其后仰的身子,一切这才得以控制。 “果然是神界的天官,被束魂锁绑着,还能有如此身手,佩服,背上的伤如何了?”绿川依然是那副表情,丝毫无所畏惧。 “托你的福。”程煜站在黎开身前,鬼剑横握,身影罩着一干人等。 绿川嗤笑,不再虚与委蛇,坦白地讲着条件:“叙旧时间到此结束,不想让她死,就用空谷玉埙来换。” 又是空谷玉埙。黎开想着,不过显然他问要神器的对象不是自己这行人,白无常下意识地摸摸身上的包裹,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但是若是如此局势,恐怕蔷鸢的性命难保,地府鬼使和鬼帝阎罗,怎么会因为异界之人的性命,而放弃到手的神器。 果然,七爷挥挥手:“这女子本来就不是我地府的人,想怎么处置,悉听尊便。” “若只是异人身份一条,我也不会以她为质了,是不是,鬼帝大人。”绿川胸有成竹。 阴长生慢慢从台阶上走下来,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下站定,看着蔷鸢也有些疑惑的神色,淡淡道:“你父亲在我地府,偿还罪孽六十余载,今日可得功成,前往生轮投胎去了。” 头一次,冷面女子的表情上有了一丝波动。 第二百六十九章 最难回收是旧梦(一) 青涩的身影小小一个,长剑在手,林间洋洋洒洒地挥动着,偶尔摔倒在地,一个翻身,就能利索的站起来,笑嘻嘻地冲着远处的夫妇二人招着手。 回忆如洪水猛兽般袭来,两人的相貌,在脑海中都已经模糊不清,但是场景,却仿佛就在昨天。蔷鸢听着阴长生的话,拼命搜索父亲两个字,得到的,却只有血光一瞬后的惨淡。 当年的大战,何其惨烈,那时被限制行动入时之罅隙的异族人,都仿佛被冻住了年龄,永远停在了战争结束的那一刻。而蔷鸢与母亲依偎,翘首而盼来的却是父亲战死的消息,自己也终将跟随母亲改嫁,却依然倔强地,不曾改变对异界之主的称呼。 黎开不知她事后,是如何得知玉衡的魂魄被锁于阴间,但是此时阴长生这样交代,却很像是面对故人之女。 “只可惜,你晚了一步。”轻轻在蔷鸢的耳边吐气,绿川向后看了看身后的位置,做着退去的打算,一边不忘继续问着空谷玉埙的下落:“黑白无常阳间之行,想必也有了结果吧,我说了,只要空谷玉埙。” “纵然知道这女人与我阴间有些交情,可要交换如此神器,绿川你难免有些托大吧。”白无常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也深知绿川的为人,没有八成把握的事情,想来他也不会做。 “那就要看鬼王大人的意思了。”绿川不多做纠缠,匕首又向颈间紧了几分,恐怕不多时,就会割破她的喉咙。 “给他。”阴长生低沉的声音响起,带了些无可奈何。在场之人除了绿川,脸上都是一片震惊,似乎不相信,鬼王真的会为了保全蔷鸢的姓名,而甘愿将神器空谷玉埙拱手相让。 “大人…” “没听见本座的话吗?给他!” 白无常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强硬地打断,动作极慢地,从身上的布包中,掏出个鹅蛋大小的东西,通体雪白,上面隐隐几道血痕,不知是被多少鲜血浸染,才会牢牢地印在上面,浑然一体。 空谷玉埙的力量有多强大,黎开几人只是耳闻,就忌惮非常,何况,若是落在异界之手,不知道还会引发多大的灾难。看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白无常的动作时,黎开想起了什么,偷偷拉过了公孙念,小声嘀咕着,似乎等待着什么。 电光火石间,突然良辰手上的戒指,再一次蜂鸣大振,声音尖利,简直要刺穿人的耳膜,黎开看到周围布满金色的灵魂脉络,就在白无常将手中的空谷玉埙高高抛向空中,远远地有个什么东西,冲着绿川这边,撞了过来。 “就是现在!”黎开大喊。 公孙念不敢迟疑,将身上背包里的东西,一股脑,也扔向空中。那是之前逼着江拾灯,为防止异界再来而仿制的玉埙,一直带在身上,手艺自然是没得说,只盼望借着混乱,能够转移绿川的视线,从而有机会,将蔷鸢解救出来。 大家都知道,按绿川的身手,即便得到了神器,也会趁乱要了蔷鸢的性命。果然,看着白无常出手之际,匕首横握,已经看得出来在隐隐蓄力,若不是被那个影子撞到,此时估计已然是见血封喉的结果。 将将躲过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蓄力一击,再转回过身来之时,面前是分不出真伪的很多空谷玉埙,蔷鸢也已经被程煜利落地动作一带,脱离了他的掌控,绿川见手上已无人质,不能再久留,随意捡了几个看似真品的“鹅蛋”,黑丝缠手,几句咒语之后,留下了直冲蔷鸢后心而去的匕首,消失无踪。 “小心!”黎开见此,程煜他们二人才刚站稳身形,断然是躲不过这一击的,莫邪剑已经离手,但却不知能不能赶上挡住,被咒语加持过后飞去的匕首。 蔷鸢亦知自己恐怕躲不过这一劫,看看程煜,更不能让别人代自己受过,掌风弹开身边人,迎向那匕首,越来越近之际,闭上了双眼。 “鸢儿。”恍惚之间,好像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一如久远不存的那阵春风。 第二百七十章 最难回首是旧梦(二) “父亲。”大概是父亲和母亲来接自己了吧,蔷鸢这么想着,喃喃出声。利刃刺向身体的声音响起,可是预期的疼痛感却没有如约而至,睁开眼时,那团金色的影子挡在自己面前,逐渐幻化出了形状。 “父亲?”蔷鸢记得那个身影,此时此刻却不敢相认,白色的长袍,蓬乱的头发,一丝一毫也没有记忆中伟岸的样子,相反,却佝偻而苍老,胸前赫然插着一把匕首,却不曾有鲜血淌出。 “父亲!”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接住他颓然倾倒的身躯,蔷鸢与之一起,腿一软,跪坐了下来。所有人也都围了上来,原来蜂鸣声中冲出来的金色影子,就是蔷鸢来阴间想要找寻的生身父亲,也是大战因立场不同被害死的异人首领,玉衡。 “咳咳咳…”苍老的身影一阵痉挛,像是不堪重负般,声音如同破旧的风机,嗡响而没有力量,眼神里有再多不舍和思念,第一句话,还是冲着阴长生说道:“玉衡在此,谢过鬼帝的大恩,小女何德何能,得大人割舍神器之情。”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阴长生握住他伸过来的手,颤抖非常:“当年你救了我的妻子,才保住了我女儿,今日是你往生之时,却不想…”鬼王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拍了拍他的手,别过身去。 玉衡点点头,这才擦去蔷鸢眼角的泪水,好久都不曾看见她流泪的样子了:“傻孩子,别哭,这么多年过去了,见为父一面不好吗?” “好…”清冷的脸上头一次不再如同扑克一般:“可是,若是以现在这般代价,我宁愿永远不要见你。”慢慢地,怀里玉衡的影子开始有些模糊,蔷鸢知道会发生什么,前往往生轮的魂魄,必须是完整的,否则一但过了时间,地府不会重新收留,只能魂飞魄散。 黎开看向程煜,似乎是在问他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得到的,却只是他无可奈何地摇头。 “为父在此几十年,日日受灼心之苦,如今这样离开,也是解脱,反而是能再见到鸢儿你,算是上天留下的惊喜了。”玉衡盯着蔷鸢,眼睛都不愿多眨一下,好像眨眼的功夫,便会少看一眼。 良辰手上的戒指不断蜂鸣,但是不似刚才那般凄厉,反而有些哀鸣,玉衡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你做的很好,找到了她,往后的路,你知道该如何走下去,别让我失望。” 失望?蔷鸢苦笑,自己多年来的努力,功夫也好,计谋也罢都是为了实现这个人当初给自己的任务,尽一切可能,避免战争。异人也是凡人,只是因为先天与后天的原因,和他们多少有些不同,就被排挤至此,可是流着一样的血,如何真的能骨肉相残。 “我,我怎么舍得,让你失望。” 握紧的拳头,再也触碰不到这个人的衣角,身影逐渐在金色的光晕中,变得透明,蔷鸢不确定玉衡是否听见了自己最后这句话,看着金色碎片飘往空中,融入了一条条金色的脉络,眼角挂着断了线的珠子,只能机械地重复着:“你不会失望。不会失望。”瘦弱的肩膀一直都将重任擎在身上,以前不曾放松,以后,也不会放松。 第二百七十一章 庞然大物 谁能想到父女的再一次相见,就是永别,黎开看着逐渐暗淡的金色脉络,心绪繁重,手中的莫邪剑再一次亮起光芒,那是力量的象征,可是,终究抵不过意外的发生,无论是爹娘现在的情况,还是满背伤痕的程煜,亦或者是昏迷不醒的良辰,自己到底有没有力量,保护身边的人。 从害怕,到接受再到运用,所有的一切努力,似乎都比不过命运的作弄。 看到大家都是一片沉寂,公孙念出声:“虽然那个人抢走了些许玉埙,但是不见得其中就有真的,你们大家看看剩下的这些,能不能辨别出真假啊。” 公孙念这一出声,倒是提醒了众人,江拾灯的技艺精湛,每一个细节都恰到好处,不仔细辨认,还真不知道,绿川带走的里面,是否有真正的空谷玉埙。 “我滴个乖乖,你们是从哪弄来这么多,长得一模一样的玉埙,反正我是分不出来。”白无常抓抓脑袋,用胳膊肘碰碰身边的黑无常,八爷也摇头,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阴长生捡起一个,浑圆的鹅蛋把玩在手,若有所思。 “手艺精湛不说,若没有真正亲眼见过神器,做的如此,真乃鬼斧神工,不知,姑娘师从何处?”鬼王慢慢将手中的鹅蛋递给公孙念,虽然语气像是自言自语,但明显想知道她的底细。 公孙念耸耸肩:“鬼王大人误会了,这并非是我做的,仿制品乃是出自我的一个朋友之手。” “哦?朋友?可是一耄耋老人模样?”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还是决定让公孙念如实托出:“不是,与我等年纪相仿,名唤江拾灯。” “江拾灯?呃…”阴长生恍然大悟:“好好好,好一个江夜拾灯,看来你们中间,故人之后还不止一人,或许我有办法,能辩得真伪玉埙。”说着,他大手一挥,叫过了身边的判官。 “谛听何在?” 说这话的功夫,黎开一边审视着周围的状况,就看远处的大地有些微微地震动,莫邪剑握紧了些,他们这一行现在,重伤的重伤,昏迷的昏迷,再也经不起任何的变故,心神紧张之际,不自觉地,往几人前面挡去。 刚有动作,温暖的手,覆在了自己紧握莫邪剑的手上,程煜还是那副样子,一脸玩世不恭,但是此刻看起来分外安心,悄悄地在自己耳边说着,语气饶是在如此情况之下,也像情人之间的呢喃。 “虽然你越来越厉害了,但是我的女人,记得站在我身后,我还没倒下,就不该你逞强。” 黎开看着已经血肉模糊,但依然挺得笔直的背脊,他总是这样,连影子都要盖住自己的,似乎有他在,永远不需要长大。 前方的动静越来越大,一个四不像,或者确切地说,是九不像的怪物,逐渐出现在大家眼前。偌大的身躯上长的是一对鹿角,头似驼,嘴似驴,眼似龟,耳似牛,鳞似鱼,须似虾,腹似蛇,足似鹰。 力有千钧,每一步都带起周围的浮土,好一个庞然大物。 第二百七十二章 三界同战 若不是因为知道,这货是被召唤前来,庞大的身躯真容易让人望而却步。上面盘坐一人,并无发迹,面容清瘦,在巨兽三步一摇中稳如泰山,双眼微阖,额间一个火红色的印记,仿佛在哪里见过。 一人一兽不慌不忙走到殿前,看在黎开眼里,多少有些不可思议,自从觉察到自己的能力之后,对一切灵识都有相对的感应,眼前这个人,却不在其中,努力去分辨,只像是一个黑洞,将自己包裹,无边无际,没有尽头。 同样,那人睁开双眼,首先望过来的方向,并非是鬼王阴长生,而是黎开。所有人都是心头一震,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圆如杏核的浑浊眼中没有瞳孔,自然也就没有眸色,好似目空一切,却又装着世间万物。眉毛细而斜,宛若刀刻,纵然知道其盲眼不能视,但仍然能感受到他望过来的灼灼目光。 那种感觉,多少带了些阴森。 “见过鬼王。”出口也是一如预想般清冷,那人只是在黎开的方向稍停,就踱步而过,但是黎开觉得恍惚间,他留下了句什么并没有听清的话。 阴长生将地上收拾起的空谷玉埙摆在面前:“这东西,你最熟悉不过,可能辨别出真伪?” 那人还没说话,身后的巨兽显然反应更甚,低低地嚎叫,来人也不恼,手指摸索着阴长生递过来的东西,也试着吹响几个音节:“确实是好手艺。”说罢,直接扔向身后的巨兽,精巧的鹅蛋划过一个优美的曲线,被其锋利的鹰爪,一下拍在脚下,连碎片都没有,直接变成了粉末。 哀嚎声更甚,那人摊手为掌,向下压着,似乎知道阴长生话中的意思,话语也给心里尚存疑问的黎开几人,解答了疑惑。随即转过身来:“我座下谛听的徒儿,手艺确实精进了不少,若是没记错,名字当是,江拾灯。” 公孙念该是最惊讶的一个,经常听江拾灯提起自己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竟然是地府的谛听。 “只不过,怕是这些遗落之中,并没有真正的玉埙。”接下来的消息,也是大家所不愿意听到的。那人随意地一抬手,便将剩下来的“鹅蛋”一并毁去了。 “如此说来…”阴长生也面露难色:“人间的事,亦不可不管,百鬼名录何在?” 听到阴长生如此说道,白无常恭敬地上前,手上是一部拓本的册子,封面为玉石所砌,并无名头。虽是记录造册之用,可上书者非世间笔,乃是判官朱砂记,所记并非人间事,却件件离奇在凡尘。 看着旁边的御姐判官接过名录,俯首听候指示的模样,白无常与黑无常交换了眼色,首先出声。 “大人,我等也算受过这几个小辈的情,谢必安…” “范无救。” “愿同赴陪京之战。” “愿同赴陪京之战。” 这大概,是接触以来,几人听到从八爷范无救口中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说不清楚到底是责任也好,还是交情也罢,仿佛伙伴之间的交往,不在乎长久,只关乎人心。 “既然情形当前,我也不便在多留你们。人间一日,鬼界一年,自可不必挂怀,会耽误了行程。”阴长生此时更多地,还是像一个长辈,少了几分鬼王的威严,多了几分慈目。 郑重的点头,不光是几人看到了彼此之间的羁绊,还有神界、人间、鬼界之间代表着的千丝万缕的联系。黎开也收起了手中的莫邪剑,看着阴长生掌心的一道光柱,打开了他们前行之路,迷雾和波光中,那个陪京城似曾相识,却又看不清晰。 “你们可以走,但是这个女娃子,恐怕不行。”额间火红好似深了一些,伴随着巨兽低低地嘶吼。 第二百七十三章 是梦是醒(一) 黎府的大院中,那一树的梨花开的正好,微风拂来,花枝随风而动。远看宛若一位多谋的儒生,轻摇羽扇,潇洒俊逸;近瞧又似一位素衣剑客,衣袂翩然。落雨的花瓣下,静卧着一妙龄少女,眼微阖,手持一卷书,慵懒地不想起身。 “黎开,快收拾一下起身,饭做得了,你爹爹已经在等了。”远处母亲的呼唤传入少女耳中,猛然睁眼,首先望向的就是天空,确定一切如常后,手掌微微抚上上下起伏的胸口,久梦惊坐起来的样子,像是久久不能平息,谨慎着望着周围又陌生的一切。 这里确实是自己家没错,说话的也确实是自己母亲的声音,可是自己明明…正想着,从怀中掉落的一件物件儿掉落出来。 那是一面银镜,小巧而精致,边角还镶着勾玉,一看就不是俗物。打开后盖来,凹槽中的黑红,隐约还能看出是血迹的样子,边边角角依然清晰,是个正楷的“开”字。黎开心疼地攥紧,禅舒镜早已被毁了去,但是与之相伴的日子,仍然是自己不可磨灭的回忆。 “程…煜,程煜,你在吗?”依着以前的习惯,黎开尝试着呼唤,等来的却是久久地沉默,和身边熟悉的催促之声。 “这是怎么了?镜子看了这么久,还没看够?”温暖从背后慢慢地包围过来,耳畔传来的是如玉石般清亮的声音,因为凑得太近,带了些喘息声,磁性又好听。回首之际,整个人撞进了一滩似水柔情的星目中。 黎开眼睛有些湿润:“你怎么在这?”那人自然是程煜,剑眉微挑,笑容是看不够的好看。 程煜宠溺地揉揉她的头:“傻瓜,饭已经做得了,岳母大人催了你几声都没人应,这才让我过来看看,是不是又睡着了,嗯?” “你说什么…岳母大人?”黎开瞪大了眼睛,满是不敢置信,伸手摸摸脸,看样子已经准备好掐下去了。刚有动作时,手掌就被温暖所包围,取而代之的是程煜贴上额头的手。 “没发烧啊,不会还没睡醒吧。”说着,他一个猫身,手臂勾起黎开的膝窝,使得黎开重心不稳,手臂自然而然地攀上他的脖子,半揽着将她按坐下,熟练地蹲下身去,抬起一双玉足,一边将鞋袜整整齐齐地给她穿上,一边抱怨:“说了多少遍,总是愿意光脚站在地上,不凉吗?快些穿好,吃饭去了。” 不等黎开拒绝,程煜已经再次弯腰将她抱起,大步朝厅堂走去,一路上莫说是黎开,就连婢女丫鬟都红着脸微笑。看着近在咫尺的侧颜,黎开恍惚间依然觉得不那么真实,脸上飞着彩霞:“鞋子已经穿好了,你就放我下来,自己走吧。” “不急,我还想多抱一会,反正在岳丈眼里,我举止轻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程煜偷偷向怀里的人儿眨了下眼睛,侧颜勾起薄唇,坏笑也是阳光的味道。恍惚间黎开竟然分不清,究竟眼前这平静如水的生活是梦境,还是刚刚睡梦中看到的满目疮痍,更加真实。 第二百七十四章 是梦是醒(二) 程煜也不食言,走到了门口确实将黎开重新放了下来,笑着看她,有些局促地整理着衣衫,抬脚进门时,已经恢复了神色,一如往初步步娉婷,大家闺秀的模样。似乎并不在意二位双亲的目光,程煜伸手拉过她,有意无意地往怀里带了带,引来黎开一阵嗔怪的眼神。 “咳咳。”黎天有些恨铁不成钢,语气上却没有太多责怪,清清嗓子嘟囔道:“即是用饭,自然要顾些体统,还不快坐下。”、 程煜冲她眨眨眼睛,拉着她坐下,一旁丫鬟已经在布菜了,黎天似乎心情很好,挥手叫温上一壶酒,与“女婿”两人从朝堂政史到诗词书画,天南地北地说着,完全就像一家人一样。 黎夫人一边笑着摇头,一边加了一块东坡肉在女儿的碗碟里,嘴上还催促着,快吃,黎开拿起筷子,伸向盘中之时,竟忍不住地有些颤抖,感觉醒来的一切,都那么平常,但又有些出乎意料,难得的,她将这份情绪归结为惊喜,仿佛一个美梦,从未有过的轻松。 “岳丈大人既然说到志怪离奇,黎开,你也说几句。”程煜摆摆手,退下了一旁伺候的人,自己给黎开满上一杯雄黄:“初春乍暖还寒,喝些暖暖身子。” 黎开本能地推辞,就想伸手盖住酒盅,却不料,被母亲抢先一步,递到酒壶跟前,承了满满一杯:“开儿,如今这是在家里,无妨。” 看着递过来的香酿,茶橘色漾着微微酒香,还未入喉先入鼻,带起的是丝丝缕缕地跃跃欲试,手捧住小小的酒盅,感觉这形状有些怪异,但没过多放在心上,黎开尝试着少少抿了一口,淳淳酒味并没有掩盖许药草香气,微苦,但是入肚感觉全身都暖洋洋的。 “如何?”程煜熠熠的目光望向她,那样子似乎已经知道了她的答案。 “一杯雄黄入喉,半里虫蛇无踪。好酒。”黎开用袖口沾沾嘴角,难怪人都说酒是穿肠毒药,但却甘之如饴,怪不得诗仙斗酒诗百篇,那感觉一下子辛辣,强行带起味蕾和身上的感官,随之慢慢消化,仿佛在释放的一瞬间,忧愁快乐只在一念之间,随后便是真实的自己,没有任何负担。 全家人开怀而笑,饭桌上其乐融融,可是就在黎开渐渐觉得黄酒不劲,并不上头多贪了几杯的时候,眩晕感后知后觉地突然袭来,身子一下软了下去,程煜眼明手快,将佳人揽在胸前,不知是不是醉了的缘故,听他近在耳畔的声音,都显得有些缥缈。 “还记不记得幼时我们对诗?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 财是下山猛虎,气是惹祸根苗。可人皆凡人,偏偏躲不过又当如何?”程煜眸色渐浅。 黎开揉揉额角,没有发现四周渐渐隐去了环境,喃喃道:“无酒不成礼仪,无色路断人稀。无财民不奋发,无气国无生机。既无法避免,当寻一个‘度’字。” “哦?如何能度?” “饮酒不醉是英豪,恋色不迷最为高。不义之财不可取,有气不生气自消。”黎开强撑着重重的眼皮,思路混乱又糊涂,之前的锁魂梦境中的情景似乎还在眼前,知己短而善因势利导,即可化损为益,这也正是她噬灵之寄力量的来源。 “好好好。”面前人的模样似乎有了变化,但变化之间,黎开却看不清晰,只听他继续说道:“你以为的快乐幸福,是什么?” “是…得偿所愿?” 朦胧中就见那人摇摇头:“是拿起放下,是求而不得…” 第二百七十五章 拿起要努力,放下要勇气 再次睁开眼睛,依然是家中的罗曼帷帐,身边人似乎是强撑着精神守在床前,黎开摊开手掌,放在眼前晃晃,轻轻的一个动作就惊醒了塌边人。双手被温暖覆住,开口柔声细语:“醒了?要不要喝点水?” 程煜没等黎开回答,说了句等下,就起身去张罗着倒着清水,看着他熟悉又不甚熟悉的背影,黎开有些恍惚,不知是不是酒精的缘故,让她对饭后的事情记忆全无,掌心的温度还在,轻轻抚上自己的脸颊。 一阵突如其来的情绪作祟,丹田之中涌起万般气浪。 当程煜端着一杯清水回到塌前之时,只见黎开原本白皙的额间,赫然出现一道火红的印记,如展翅欲飞的雀鸟,张扬鲜艳,抬眼迎上的是黎开一双带了些许不舍的水眸,多了丝畏惧,但是分外澄明,似乎通过那双眼睛,一半是肆虐的烈火,一半是冰冷的高浪。 禅舒镜被她握在手里,隐隐闪现的一个“开”字,此时更是迸发了 “怎么?这是哭了?”温柔地用手擦过她的眼角,有些湿润,但没有泪痕。星目微红,端着杯子的手递也不是,不递也不是,尴尬地举在空中。 窗外响起一慢两快的敲更声,在深宅大院中悠悠回荡,已过三更,将圆未圆的明月,渐渐升到高空。一片透明的灰云,淡淡的遮住月光,墙瓦上面,仿佛笼起一片轻烟,股股脱脱,如同坠人梦境。晚云飘过之后,烟消雾散,水一样的清光,冲洗着柔和的春夜。 黎开还是接下了那杯水,润着喉咙,咬着杯底的时候早已泣不成声。 “如果你真是程煜,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我…”黎开捂着心口,似乎那里有什么东西被掏空了一般。 “傻丫头,说什么呢,我不就在这吗?”程煜有些木然地说着,神情颇不自在,但是颤抖着的双手出卖了那时的情绪。 黎开伸手去够了够眼前人,到了近前之时又有些胆怯,片刻的功夫,干脆扔了咬在嘴里的茶杯,翻身跳下床榻,直接扑进了“程煜”怀里。红唇封住他的,混了些泪水,微咸。 “程煜”紧紧地揽着她的腰,仿佛稍一松手,怀里的人就会离自己远去一般。 “这都是我最想要的,却偏偏,不是此时能够拥有的。”唇齿稍分,黎开轻轻在他耳边细语,对他说,也是在对自己说。 言罢,掌心端起,那上面竟然也朦朦胧胧起了一层雾,气息流动着,越聚越多,突然向着“程煜”猛拍过去,一线红绸,也混在其中向他胸中钻去。被镇地后退了一大步,“程煜”身上的外衣逐渐由纯白,变得血红,一如之前罩着添红袖的模样。 “黎开!”见怀里空了,佳人渐行渐远,马上就要消失在眼前时,“程煜”还是喊出了口。 罗衫的人儿双肩顿生甲胄,伴随着幻化出的莫邪剑,抬手划过面庞之际,额间印记更加鲜艳欲滴,那是之前在紫府山门,曾经若有若无的印记,那是谛听的主人额间也有同样的痕迹,那是一份守护的决心,和放下的勇气。 黎开回首,再一次将今日黎府的上下看了个满眼,偶尔穿廊而过,脚步匆匆的小婢;闺门前那株盛放的娇俏梨棠;烛影摇曳出双亲的剪影,还有追至门前,无论如何不能在往前一步的心上之人。 “既是最想要的一切,你为何要离开?” 似乎是面前的“程煜”所问,也似乎是那些能说不能说的,久埋在心中的呐喊。 “许是就像我的名字一般,早晚要有‘离开’的一日,但在这之前,我能清楚的知道自己所求为何,也终于理解为何,想要拥有一切而后,需要的是放下,也承认,真正面临放下的时候,比任何时候都难。” 黎开不紧不慢地说着,体内流动的真气,源源而不断,被追魂秘术压制的一魂一魄,竟然能轻松离体,托在掌心,向着“程煜”飞去。少女眉目依旧,久违地露出了一丝浅笑。 “黎开,闺字怀舒,生不渝此志,愿常怀舒放之心,护人护己,不让珍视之人孤身犯险而不能救,不因力不能及看世人挣扎苦求而无门。” 待她说完,周遭旋风骤起,再次模糊了眼前的景象,耳边风声中,似乎还有谁的呼唤,黎开轻轻闭眼,任狂风撕扯,自岿然不动。 第二百七十六章 借刀杀人 鬼门关前,一身玄白衣衫的仙官,与诸鬼拜别,身后跟着的,正是这次前往地府一行的程煜几人,但唯独没有黎开。 程煜依旧被束魂锁压制着灵识,另一头攥在那个玄白色衣衫的仙官手里,不甘心地回头张望,一边还恨恨地扯着锁链:“既然已经出了鬼门,快放开我。” 仙官没有理会他的抱怨,首先冲身后的黑白二位鬼使,点了点头:“舍弟无礼,多有叨扰。” 白无常不敢怠慢,要知道眼前这位,那可是在天界,上管三十六重天,下涉七十二府第的总理天官,诸天之帝君的长子,程煜的长兄,圣尊之主,名为玄穹。躬身还了个礼之际,眼睛特别瞄了一眼程煜,才开口道。 “天官客气,既出鬼门,束魂锁当予以解除。”说着,身边的黑爷已经走上前来,三下两下,束魂锁重新回到手中,变回一道在正常不过的绳子。程煜活动活动有些僵直的手腕,脚下生风,转身就跑。 大概是早就料到他会有此动作,玄白色的身影一闪,就拦住了他的去路,一青一百两道影子迅速交织在一起,只与穿梭于耳边的疾风,不见身形。最终到底是程煜伤重,不堪其累,被白衣天官反剪了双手,单膝跪在其面前。 “越发不懂规矩。”玄白衣衫负手而立,教训道。 程煜向旁边暗啐了一口,嘴角少带殷红:“规矩?到底是父亲的长子,六界的天官,难道在你眼里,规矩比人命还要重要?” “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张口人命,闭口人命,不过是装灵魂的壳子,若非那嗜灵之寄被谛听引入梦中,本该拿了入狱,轮得到你在这里,与本尊乱嚼口舌。”轻甩衣袖,嘴上虽然这么说,看见程煜那个颓然的样子,展袖之间,背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竟然比白无常的伤药效果快的多。 大口喘着气,程煜显然并不吃这一套,回想起刚才的情景,确实有些惊险。本来手心里握着的黎开,突然在那人语毕之后,直直地瘫倒下来,面色如常,但意识全无。自从见识过黎开两次丧失理智地恐怖,除了自己,他再也不相信任何人。 可是怀里的人儿,任凭他如何呼唤,哪怕强行驱动她体内自己的魂魄进行感知,也没有丝毫动静。抬头之际,便是一身玄白的那人,正站在身前,手掌上的气息,流转之间微微消散了些。程煜知道,若是真让玄穹面对黎开,以他的脾气,定会不顾任何人的颜面,就算绑了自己回去,也要将黎开收监。 可是,心头好似堵了什么东西一样,哪怕暂且将黎开留在地府,自己说什么,也要想办法溜回去守着才是。眼睛看了看被公孙念扶着的良辰,袍肘上依然挂着那个阴森的骷髅,计上心来,念下了咒语,不多时,一团黑色的雾气直冲玄穹的后心。 而程煜自己,反而暗自计算着时间,准备就趁他疏忽的功夫,脚上抹油。 可是说时迟,那时快,原本程煜只是想点到为止,让玄穹分神足矣,但是双手揭开禁锢之后,刚想拔腿就跑,听到的,却是身后一阵闷哼,还有几人的抽气声。良辰一直面如死灰的神情中,突然瞪大了眼睛,聚焦在他染红了前襟的武器上,视线越过玄白衣衫人的肩膀,语气带了口腔,不可置信地喃喃出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之人都听得清晰。 “师…师父?!” 第二百七十七章 黑化 黑色的雾气肉眼可见地消散,那只是程煜利用聚阴咒,吸引附近的阴灵前来迷惑、分散玄穹注意力的伎俩。谁都没有注意到黑雾之后,疾驰如电而来的刚猛一击。 露离的身影就在这时,逐渐清晰起来,道袍有些四分五裂,袖口领角些许焦黑,一张俊脸自印堂处发黑,桃花眼依在,但是里面半点情绪都无,只余呆滞。常用的那柄拂尘,此时正握在手中,另一端没入了玄穹的背脊,又从右侧胸前穿出,鲜血开始滴落下来,周围充斥着黏稠的血腥气味。 “师父!”良辰首先扑了过去,力气之大让公孙念没能及时拽住,露离耳朵一动,快速收回玄穹身上的拂尘,力量带了六成,转身之际,仿佛完全不认识眼前人一般,眼睛都没眨一下,迎着良辰就劈砍下来。 良辰不是没有料到,只是她依然直视着他的眼睛,带了无尽的思念,月光冷冷地洒落下来,似乎尝试洗去拂尘上的灰土狼藉,与出手抵挡,带了青光的鱼藏剑一起,照耀在久未相见的两人之间。 “哐当!”兵器相交的声音传来,拂尘一晃,把手挑过良辰身前的断剑,直冲面门扫来。程煜眼疾手快,以指为剑,点在露离的后心,这才争取了点时间,反身提着良辰腰佩,将她将将救下。 两人一起站回队列,玄穹伏身捂住伤口,暗叹自己只顾着看那鬼小子大意了,虽不致命,但这一下挨得着实不轻,强忍着伤痛,袖口飞出一张黄符,指尖沾了沾胸口的血,在上面笔走龙蛇,随即抛向空中,瞥了程煜一眼,嘴里念念有声。 瞬时,带有黑气的露离周围,一道道白光箭矢将人整个围了起来,分别从不同的方向,朝着露离猛攻。 程煜会意,扯住了又要上前的良辰:“小师侄,那已经不是往日的露离老官儿,你这样上去,无异于送死,带我们擒下他,再做安排。”说着也一起掐指凝诀,手指均伏在掌心,作五雷指样,一边提醒似的念诵着:“日出东方,灼灼为光,敢有冲当,急离远方,明星北斗,却敌一方,五雷指出,六丈光牢!” 这一招本是道法玄门的招式,若非是玄穹以血为引,恐怕还真不一定能困得住,出身三清的露离。箭矢光芒陡盛,将四面照地亮如白昼,良辰看着阵法中心的露离,面色开始变得扭曲,似乎有什么痛苦极难忍受,眼中泪光泛滥,踌躇良久,依然选择了小声跟着念诵起来。 三人合力镇压之际,那原本萦绕周身的黑气,少又褪去的迹象,不知是不是阵法的净化法门起了作用,露离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隐隐发出阵阵哀鸣,只是声音不像是人类。一头白发被双手紧紧抓着,用力撕扯,誓要将头皮都扯下来一样。 良辰往前挪了挪,伸出手去刚想抓住他的,突然就听不知哪里起了乐声,开始若有若无,但是能感觉到声音越来越近。空旷之余,缓缓而歌,轻夺迷失。 显然不光是良辰,其他几人也听到了,包括刚才还暴走的露离,痛苦的动作停了下来,眼微咪,双手慢慢垂于身侧,终于有了片刻的安静。四周的乐声依然没有停止,良辰见如此,顾不得许多,丝毫没有防备地朝着露离走过去。 公孙念自刚才开始,就有些纳闷,这不像是一般的丝竹之乐,自己虽然记不真切,但一定在什么地方听到过,突然一拍脑门,记忆涌现,这不是逼着江拾灯仿制空谷玉埙时,跟他是不是吹埙试音的动静一样吗。 “小心,这是埙,是埙声!”开口提醒时已经有些晚了,若是平常的埙声,不足为怪,可是就在不久之前,几人在地府经历的阴官变节,绿川挟持蔷鸢最后抢走的,里面就有真正的空谷玉埙,这时突然出现埙声,不用想也知道是祸非福。 果然,听到公孙念的提醒,程煜和玄穹都是神色一紧,良辰回头望着公孙念,也蓦然顿住脚步,已经只有一步之遥的露离,此时慢慢地重新站起身来,周身真流涌动,翻滚着的并非之前的仙息,而是与适才无异的黑气,越聚越多。 箭矢光牢,逐渐承受不住有了空隙,一根一根地被强大的力量,直接碎裂,重新变成了玄穹手里的黄符,只不过上面裂痕道道,威力不再。 身影逐渐被笼罩之时,危险迫在眉睫,眼前俱是睁大了眼睛朝自己呼喊的紧张神情,不知怎么的,良辰反而不愿再转回头去,捡起地上的鱼藏断剑,手上戒鸢擦过,留下一丝摩擦声,看着飞身扑过来的程煜,冲他淡然一笑,闭上了眼睛。 第二百七十八章 转折 良辰伸手割破了手指,将血涂在剑稍处,轻声吟唱过后,一道剑气冲天而去,这是“血饮技”,以自身鲜血为引,注入剑气,融而为一,剑残而人殒。 可是鱼藏已然不复,她这么做,大约是想同归于尽。 程煜暗骂一声,拳头紧的快要把骨头都捏碎了,知道玄穹随身携带护身短刃,劈手抽出,看着露离依然疾驰到近前的身影,不知能不能吃得住这一击,但还是咬紧牙关,脚掌深深地蹬地借力,冲了过去。 短刃先是虚晃一招,将原本指向良辰心脏的剑气偏移了半寸,加上血饮技出,鱼藏剑感受到主人破釜沉舟的心思,龙吟阵阵,也让攻击者有了片刻的迟疑,就是这微小的差距,使得程煜有机会用身体撞开良辰,可是电光火石间,露离的攻势已到,再也没有了能够阻拦的人。 “小师叔!”良辰跪伏在地上,刚刚程煜的那一撞,也全然顾不得力道了,左肩骨钻心地疼,可是她心里清楚,倘若元神魂魄完整,或许还有一战之力,依照程煜此时的功力,应该是无力吃下这一击攻势,他这是在宁愿舍命,也要选择救下自己。 “希望黎开,不会怪我。”程煜这么想着,当然也知道,最坏的结果是什么,首先浮上心头的,竟是无法再与黎开解释,无法想象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或者脆弱、或者大哭、或者神情呆滞。一切的可能,他都将不会在她身边,安慰她,保护她,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似乎超越了对死亡的恐惧。 可是抬眼处,露离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已经到了近前,沉气丹田,用出了最后一丝力气,脚下的泥土,甚至都踏进了鞋里,拼得暴喝一声,迎了上去。 阴森的黑气将战局全部笼罩,烟雾弥漫中看不到短兵相接的两人战况如何,撕心裂肺的呼喊不绝于耳,可是分不清男女,听不清是谁。 良辰张着嘴,已然再也无法喊出声来。玄穹红着眼睛,一拳捶到地上,磕出了血丝,连公孙念都别过头去,大家都期待着奇迹,但同时也在准备着,接受噩耗到来的心情。 风尘良久不散,混乱中心似乎传来几下若有若无,乒乓的声音,听的人牙根发酸,仿佛是有什么东西,砍在了金属罩子上的动静。几人仔细地辨别着,的的确确,那声音是从二人交手的方向传来,可是,依着黑化了露离那一攻势,程煜能不能接下来都不好说,别说抵挡后续的进攻了,怎么会? 正在众人有些疑惑,就听到一个底气十足的嗓音响起,带着熟悉的玩世不恭。 “你这小鬼太没良心,若是露离老官儿清醒之后,知道是自己亲手杀了宝贝徒儿,你让他怎么受得了。” 突然黑气中,射出了几道金光,如同穿透乌云笼罩的烈阳,慢慢地越来越多。而最后一下竟然“砰”地一声爆裂开来,气浪推出了数十米远,几人掩面,试图从眯眼的风沙中,看向说话的人。 “他的元神竟然归位了?!”公孙念因为身前站着玄穹,挡住了冲来的大部分气浪,看的最为清楚,而玄穹嘴角也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那个耀眼的身影,他再熟悉不过,本来拥有上乘的修为,却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以至于在鬼门相见时,对他责怪的同时,说不心疼也是假的。 良辰自然也明白,如今的情况是因为什么,但是小师叔身上的一魂一魄不是在黎开身上吗?如果元神此时归位,那黎开师妹。 正在几人各怀心思的时候,一柄寒光轻吕,破空而来,原本没有剑格的地方,生出了像藤蔓一样蜿蜒的护手,青紫色的光芒微盛,目标正是交战中心的露离。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上清之境 剑像有了生命,随着露离的躲闪,一下,又一下地准确刺去,程煜扶了扶胸口,感受久违的力量回归,抬眼看向那且战且退的露离,将他动作完全压制住的那柄剑,虽然与之前有了差别,但确是鬼剑莫邪无疑。 鬼门关里,似乎传来了动荡的声音,同在阎罗殿前那震动的感觉类似,仿佛尽头走来一只庞然大物。几人回首望去,就见朦胧中上面那人与之前所见,相比小了一圈,轮廓有些熟悉,额间的印记穿透雾气而来,猩红鲜艳。 未到近前,那人就脚下借力,飞身至莫邪鬼剑,速度之快使人还未看清身形,就已到眼前。剑柄认主一样飞进手心,剑格变换着形状,巧妙地缠上持剑者的手腕,宛若天生一般,一时间疾风更胜,连最近的程煜,都无法睁开双眼。 “黎开?”程煜怕再见到她额间的印记,怕她再次不认得自己,直到元神归位之初还有些惶恐,魂魄强行离体,不知是因为她的突破,还是她的陨落。 人影听到呼唤,动作稍有停顿,又是几个剑花轻舞,逼退了露离,转过身来,依旧水眸杏眼,黛眉远山。 “让你担心了。”佳人开口,虽然清冷,但眉梢眼角,是难以掩盖的柔情。看的程煜一时间有些呆滞,那确实是黎开,是他日夜相伴,相约共度一生的黎开。 玄穹掩了掩惊讶的神色,随即摇头苦笑:“看来,如今就算想要因嗜灵之寄之名囚禁她,已是不可能的了。”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惊动了为他处理伤口,同样目瞪口呆的公孙念:“呵,我活这么大,也是第一次见上清之境的修为。” 原来谛听与其主人留她,便是通过让她历劫酒色财气,世人多盼望成仙与长生,其实只是小成,一旦历尽酒色财气,善恶无分正邪即为大道,可入上清。上清之境,独立于六界之外,识仙骨,断仙缘,其后人早已失传,如今再现尘世,又将是六界重大改革的前朝。 不过这是后话,眼下异界之动乱,态势逐渐着风猛涨,怕是将有大战在即的苗头。 黎开与程煜交换了目光,两人一左一右,如离线的箭一般冲了出去,想要先行将露离给控制住,再研究如何使之回归正常。刚要动手,就听到四周那若有若无的埙声再起,这次格外凄厉,像是划破了夜空的喉咙。 巨兽低低嘶吼着,白烟过后变成了耄耋老人模样,警惕地盯着四周。 不多时,伴随着埙声时急时缓,窸窸窣窣声音不断,雾气中黑影丛丛,平时虽然不算少见的乌鸦,此时成群结队地席卷上空,铺天盖地而来,黑压压一片,直到全然看不见了天空原本的颜色,使人分外压抑。 而适才还面无表情的露离,此刻半边脸表情逐渐狰狞起来,而另一边依然不为所动,见者心神如麻,只听得他幽幽开口。 “原本觉得你才是本座最合适附身的人选,被绿川那成事不足的家伙弄巧成拙,竟然先让你到达了上清之境,不过即便如此,你们依旧没有胜算,时之罅隙终归要重见天日。”不知怎么的,这话说出用的是露离的口,但声音,却是几人并不熟悉的。 第二百八十章 故人相助 “小心!”程煜将短刃猛得掷向玄穹,尖厉的叫声之后,刀尖扎着的,正是一只伺机而动偷袭的鬼影,身影模糊之后,又重新聚集起来。 经过这一变故,众人才发现,在听“露离”说话的功夫,周围已经聚集起成千上万的黑影,然而他们后面,站着的是和一般人并无异处的人,只不过眼神多少都有点像露离被操控的状态,除了片刻的狠绝之外,空洞而无一物。 包围圈越来越小,哪怕此时黎开和程煜的状态良好,但是他们这一群还是伤重者颇多,要一一顾的周全,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黑白无常此时已经是战备状态,与谛听所幻化成的老人并肩而立。 “哎哟哟,我倒是谁呢,原来是异界的主座大人,带这么多手下登门拜访,多礼至此,可需要小的通传鬼王座下?不然我们的身份,恐怕都够不上招待您的资格。”白无常首先出声道。 “露离”看也没看他一眼,一挥手,“嗖”地窜出个小鬼,直直撞向白无常,还没反应过来,再见他已是数丈开外,低头捂着前胸,掌心处焦黑一片,那小鬼看一击得手,还想再行攻击,却被一道黑色的闪电所阻。 “找死!”八爷如何能容忍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束魂锁出,几下抽在小鬼身上,只听得它身形滋滋作响,瞬间化为了一滩脓水。腥臭的气息使周围的树皮草植,眨眼的功夫,叶落根枯。 可能就是这一下的激战,让周围沸沸之声渐起,越来越多的黑影和人影,涌向几人,到处都是短兵相接的声音。程煜和黎开没有办法,只能撤身回来,抵挡着一波又一波猛烈的进攻。 玄穹护着公孙念,伤口经过处理,还算是应付地过来,良辰面前的形式尤为险峻,整个人的注意力都在黑气之中的“露离”身上不说,握着鱼藏残刃,抬手抵挡住面前的,背后就会暴露在敌人眼前。 黎开想要冲过去,但是无奈身前的人越聚越多,转头程煜方向也是如此,两个人即便有三头六臂,此时想要从容脱身也不容易的事情,一个面无表情的人已经靠近了良辰的后心,高举地利刃马上就要刺了下去。 情急之下,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奋力地厮杀开一条通路,往那厢拼走而去。 就在这时,她发现那已经接近良辰的人,动作有些奇怪,握着利刃的手高举过头,但是迟迟没有了下一步的行动,好像被点住了穴道一般,随即从领口游出一条蛇,黑红的花斑,在脖子上盘旋了两圈后,那人轰然倒在地上,四肢抽搐。 而也正在那人倒地之时,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鹅蛋脸,手脚修长,皮肤白皙,双眼有神,头发利落的束在脑后,棉麻制的衣衫有些像道袍,简单的缀着几个盘扣,身上带着的,却是异域的风情。 “你…”良辰自然是首先认出了她,正是之前下蛊乔帆的那个苗女,箬绮。不光是那个已经倒下的人身上,周围还聚集着众多密密麻麻地毒虫毒物,在场之人除了公孙念,想必没人见过这个阵势,一个个都看得头皮发麻。 箬绮不以为意,熟练地操控着,一猫腰扶起良辰,驾着她往几人中间走去。 “我还以为你真会,回到家乡后了结生命。”公孙念一起接过良辰,冲箬绮说道。 苗女摇摇头,聚集好精神,重新将目光投向危机暗伏的四周,不知捏了个什么手势,毒物开始向周围移动,将几人圈在了中间,凡是试图冲过虫圈的肉体之躯,都不会好过。 然而她看看良辰,叹了口气:“人间真是个奇怪的地方,总会当你下定决心放弃生命的时候,展现其应有的魅力。” 第二百八十一章 血鸦吃人 黎开和程煜见暂且没了后顾之忧,重新杀了回去。在与影子的周旋中,考虑着该如何解决面前的困境。眼前的局势不容多说,异界的主座占据了露离的身子,就是来灭口的,但与此同时,陪京城的情况,才是大家最担心的。 “这里你当心些,我去擒那贼头。”程煜说着,不顾黎开反对,冲向密不通风的阵型。迎面一个无面人抬手就往程煜面门上招呼,程煜一矮身,巧妙地躲开,用肩膀撞在他的腋下,加上刚刚向前冲来的力量,足足向后退了十余米开外,连带后面的倒了一串。 程煜垫步凌腰,正好踩在他们倾倒的身躯上,疾走几步,就确定了“露离”的方向。 “程煜!”黎开挡下一次攻击,也想要靠过去,知道以他一己之力,不足以对付被占据了躯体的露离,可是刚刚倒下的“人”群,又渐渐围了上来,严词合缝,找不到另外的通道。 这时,本来迷蒙的天气,无端下起了雨,泥泞之中,就算几人将手中的武器使得出神入化,也无法杀尽周围的敌人,雨水和血水纠缠成流,淌淌地洗刷着大地。 当莫邪剑送入一个又一个敌人的胸膛时,黎开的眼前竟然有些看不清晰,仿佛一直有个声音在心里问自己:你要如何才能维护心中所愿? 发丝在微凉的山风中扬起又落下,周身不知何时笼上了一层寒气,这厢出神儿的时候,那边程煜已经接近了鸦风,通体漆黑的乌鸦一个个红着眼,盘旋在“露离”周围不肯散去,程煜剑指扫了过去,一排的人面无表情,脸上被划破了小道,血迹迎风掉了几滴出来,瞬间就被铺天盖地的黑鸦所吞噬,看的程煜一阵咂舌。 不过也似乎是找到了一丝对抗的法门。碎裂的一道剑光掠过,多多少少在那些无面人身上留下了一点点伤痕,然后就是成群的血鸦飞过,连骨头渣都没有留下。程煜就这样,一边躲避着攻击,一边将自己裹紧,慢慢接近那漩涡的中心。 “不愧是天界的神官,你和我用的这副身体,都强的恰到好处,可是,七情尊神你不要忘了,凡间的事,可不是随便就能插手的。二位的赌局,我之前也略有耳闻,上清之境的寄啊,之前从未见过,就让老朽试上一试!”说着,露离周身黑鸦褪去,显露出原本的身形。 可以看出,因为占据了别人的肉体过长时间,再出手的“露离”虽然速度不减,但是握着拂尘颤抖着的手,已经出卖了他此刻正是强弩之末。程煜一拍脑门,该死!他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等黎开功成之后,取得上清之境,再褫夺其元神为己有,几个人还偏偏这么傻,正好送上门来。 脚下生风,不惜用身体拦住他的去路,却被一掌,拍在胸脯上,喉头一甜,口中满是鲜血,但是看看近在眼前的血鸦群,硬是满口吞了回去,邪笑着舔了舔嘴角,冲着近在咫尺的脸说道:“痴心妄想。” 随即翻转了身形,剑指准确地点在他的腰窝处,程煜深知不能用之前吸引血鸦的方法对付他,到底这还是露离的肉身,而且从刚刚他周身围绕着的情形来看,他仿佛是在吸食这些血鸦的力量,修复自己,或者说巩固褫夺的这具身体。 “也就是说,露离的意识已经在反抗了?”程煜这么想到,出神之际,两人之间的距离稍分,“露离”狰狞着一张脸,咆哮了句“多事!”一道寒光已至。 其实依照程煜的身手,完全可以躲过这一次攻击,但是他侧身之时,余光瞟到不顾一切飞扑而来的黎开。 “赌局?呵呵。” 他知道,若是此时躲过,那道箭矢必将会伤到黎开,程煜又往“露离”的面前凑了凑,似乎眼前的人还是那个跟自己打赌,相识良久的老官儿,:“老官儿,你说现在这个情形,算你赢了,还是我赢了?” 片刻之后,利刃带着血光,自程煜的背后穿出,黎开大喊着“不要!”,却眼睁睁地看着二人的身影被血鸦掩盖。 第二百八十二章 最后的诀别是离开 额间印记突然火热,一时间带动了全身沸腾的血液,像极了紫府山门之前和岳州府郊外的状态,只是这次意识分外清晰。掌风带着剑气扫过,冲开了血鸦的阵型,天地间充满了凄凉肃杀之意。 黎开反手握住莫邪剑,平举当胸前,目光紧紧锁住鸦风之后的那一抹青衫,入目心头就是一紧,程煜脸色苍白地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发带被剑气划断,滑落了下来,乌青的发丝显得有些凌乱,部分贴在背后黏稠的血液上。 饶是如此,他见身后有了空档,一脚踢在面前的“露离”身上,身形向后倒去,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不受控制,黎开顺势携了他向旁边闪去。就在她身后,一黑一白两道闪电也飞扑向“露离”,正是黑白无常,左右夹击,但是略有些吃力。 黎开就趁这个功夫,瞅准了侧后方的一处断崖,有一块稍微平整的突起,莫邪剑首先掷了出去,将挡路的几个黑影打飞的同时,自己脚踩借力,终于是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看着程煜旧伤未好,又添新伤,眼圈不争气地红了红,自从在人间有了实体,他的衣衫,不是因添红袖而鲜艳异常,就是大伤小伤一片,血染衣襟。 “怎么哭了?”程煜还是一副笑颜,只是扯起嘴角的同时,被黎开一个大力掌拍在胸前,用体内的真气,为他顺着经脉,登时,郁结的一口黑血,吐了出来。黎开不敢看他的眼睛,低着头,伸手抹去他嘴角的血。 心里的声音异常繁杂,以至于让黎开在呜咽的风声中,听不清程煜一张一合的口中到底说了什么。 “嗜灵之寄出世可变大妖,当为天地苍生而除之!” “你说我导其向善,感三魂七魄域内,那寄会不会不必在依靠灵的引化,也正好避免了恶灵的趁虚而入。” “赌局归赌局,你可不要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善良的对立面并不是邪恶,而是无知,对自己力量一无所知,对自己能做什么一无所知,嗜灵之寄亦可食罪,若一念成妖,邪恶,只是它的附属品。” “既然你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一切,为何还要离开?” 猛然间,黎开仿佛眼前又是那个质问着自己的程煜,看到那个因为保护自己而遍体鳞伤的程煜,他曾经是天上的神,却会因为对自己动情而出走凡尘,曾经也许有人说过他太过自私,因为以他的力量,应该要保护更多的人,而不是某一个人,但是他还是坚持着当初与自己的约定,那,自己呢? 突然,黎开笑了,舒缓的眉头间不再压抑夺眶而出的眼泪,目光定定地迎向程煜,看着他稍有疑惑的神情,倾身,贴着那还有些血迹的唇,吻了下去。 唇齿间隐隐有铁锈的味道,黎开知道,那是她心上之人的决心。就在程煜诧异黎开的举动时,忐忑与不安涌上心头,唇上的温软依然柔情蜜意,但此刻却多了些诀别的意味,刚想伸手揽住身前的人,黎开已经快了一步,首先从他的怀里钻了出来,反手用莫邪剑封住了崖口的出路。 “黎开!”程煜发了疯一样飞身撞在她已经结好的屏障之上,莫邪剑的护手像藤蔓一样疯长,转眼间已经将崖口围得密不透风。 星星点点的光中,程煜勉强能看见对面黎开的笑脸,整颗心凉了一半,嘴里默念着:“我们再想办法,黎开,你别这样,还记得那晚你说若选择救下你,以后就不能再丢下你,那你呢?如今,你便不要我了吗?” 拍打声还在继续,黎开将手放在屏障之上。 “不让珍视之人孤身犯险而不能救,不因力不能及看世人挣扎苦求而无门。”原来自己当时的愿望,已经注定了将要走向的结局。只是这个结局,恍惚间竟然没有了自己的位置。 “程煜,若是太苦,就忘了我。” 轰的一声,程煜再也听不见其他,只感觉怀中的温度一点点流失,眼前人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鸦风之中。连同自己的那颗心,也一起带离了胸膛。 那厢激斗还在继续,似乎有了黎开的加入,鬼哭狼嚎之声渐起,不多时,黑白无常也被强大的气浪,推离了战斗中心,两个人身上都挂了彩,一脸不可思议地望向再次冲回,锋芒毕露的那个少女。 黎开努力回想着当初帮助酆都的老和尚,净化灵魂的过程,一边躲闪着“露离”和血鸦群的攻击,一边手里咒诀飞快地变换着形状,念念有声。 “她这是想,利用嗜灵之寄食罪的本能,恢复露离的意识,驱赶占用其躯体的灵魂。”白无常捂着胸口,看着一旁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去的众人,解释道。 “那这么说,我师父是有可能恢复本心的?”良辰经过公孙念的治疗,伤势恢复地七七八八,一颗心还是悬在露离的身上。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她要如何处理被驱赶出来的异界之主的魂魄呢?若一不小心让他褫夺了自己的躯壳,岂不是更加危险?” 玄穹看看崖壁上被结界限制了行动的程煜,老远都能看到他面若死灰的脸庞,还有那不住敲打的双手,已经血迹斑斑,叹了口气,站直了身形:“恐怕让异主放弃现用的躯体,来夺自己的躯壳,才是她的本意。” “什么?”众人皆大吃一惊,那样的话,不就是? 玄穹将短刃重新握在手里,用衣角擦擦上面的血渍,紧盯着远处黑暗中正在利用空谷玉埙,操控着傀儡战斗的那个沙青色影子。 “没错,她是打算,同归于尽。”说完,如一道疾风,冲将过去。 此时陪京城的上方,黑洞依然在慢慢扩大,阴云蔽月,狂风大作,但是机械重复着的人们,逐渐清醒了过来,或扶额深思,或收拾忙碌,对于诡布整个城内,妖精恶鬼振聋发聩的凄厉呐喊,似乎充耳不闻,只觉得那是暴风雨来前的呼啸风声。 黎天和夫人也将门窗紧闭,重新掌了灯,夫妻围坐在烛影之下,一人翻开曾经黎开最长拿着的一本名录,一人仔细缝补着她最爱的衣服,等待着暴雨将至,偶尔轻声地说说话,几句不离女儿的闺名。 所有人都避难于自家屋内,布置门窗,孩子被双亲围在怀里,轻声的安慰着哄着,似乎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只会在今日截止,明天便是风和日丽。 书后言 后来,人们再也没见过那个倾城的黎小姐。 相传,七情终究是赢了赌注,但因行止触犯天条,哪怕事后玄穹一力劝说,免其死罪的同时,还是被降至为灵,封锁记忆,生生世世,在轮回中普渡世人,黎开死后也重新投胎,二人相遇,也是陌路。 也有人说,上天因为二人动情引以为戒,将他们化作了曼珠沙华,生长在忘川河边,花开叶败,叶盛花残,彼此相爱彼此相惜,却生生世世不再相见。 “这就是故事的结局?”少年站在窗边,看着屋外大作的狂风和肆虐的骤雨,屋内烛火仍然端庄,书案上是刚落成的篇章,有些墨色晕染开来,不知是被泪渍,还是水渍打湿的痕迹。 少女仿佛一时间长大了许多,竟似乎与少年年纪相仿。一袭素色的衣衫丝毫不掩其出尘的气质,乌黑如泉的长发在雪白的指间滑动,一络络的盘成发髻,适才手里玉钗松松簪起,恐怕再有一只步摇便是更好的,届时长长的珠饰颤颤垂下,在鬓间摇曳。细眉不描而黛,肤无需敷粉便白腻如脂,唇绛一抿,嫣如丹果。 双眸如水,带着些浅浅的冰冷,但看向少年时,目光却是藏不住的热烈。 “当然不是,那不过是人们的杜撰,黎开逆天改命,破除了寄的生存规则,使之早一步羽化成人,但是在与异界之主的博弈中,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将其灵魂引渡到自己身上,并堵上了全部的修为,震断了异界之主的灵识时,自己的三魂已去两魂,七魄尚不完整。” “当莫邪剑的法力消失,禁锢的人儿冲出结界,怀里只剩下一具没有灵识的身体,元神早已碎裂遗落世间,七情尊神为了完整她的元神,只能一世一世地寻找,代价是,每世都要看着最爱的人不得善终。” 少年手心攥出了印。 少女调整了眼神,踱步至少年身边,用继续不咸不淡的口吻,讲述着仿佛最正常不过的家长里短。 “前一世,她是将军,战功赫赫,战死沙场。” “下一世,他是蝼蚁,丧命于天敌之口。” “又一世,他是乔木,生生被拦腰砍断。” “再一世,她是母亲,为保胎儿难产而死。” “那这一世呢?”少年问道,但是回首间少女的睫毛被泪水打湿,如同束缚住了翅膀的蝴蝶。 她轻启朱唇,少年不知其眼中情绪所写,泪落打湿了面前的纸张,只听的她依稀开口: “这一世,他是一个写书人。” 少年怔愣片刻,之后眼角噙着的泪水,愣是没有掉落出来。 只见来人掐诀,一丝光亮宛如黛色丝带,稳稳从手中,飘向了少年的头顶后,消失不见。 屋外狂风依旧呼啸,隐隐约约还夹杂了一些吵叫呼喊,依稀说着“走水”二字,少年远远看见了火光冲天,推开窗子,拂面而来的都是灼热的火舌,看看近前少女,他突然了然地笑了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程煜。” “瑰玉的玉?” “煜明的煜,前途,光明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