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鬓衣香》 1.001 重阳节要到了,南城大街小巷都飘满了甜甜的桂花香。 天微微亮,俞婉睡得浅,听见身边起身的动静,俞婉睁开眼睛,慢慢地转身。 陆子谦刚坐起来,回头替妻子掩被角的时候,对上了俞婉那张秀美白皙的脸庞。晨光朦胧,俞婉长发铺散,乌黑的缕缕发丝衬得她肌肤如雪,眉眼清秀,好似一朵开在清泉中的兰花。她的身上,有一种令人安心的柔。 “醒了?”陆子谦轻声问。 俞婉点点头,一边坐起来,一边疑惑地问他:“怎么起这么早?” 陆子谦眼里掠过一丝复杂,很快又消失了,略显无奈地道:“父亲要去太原做生意,我得同行,昨晚回来的匆忙,忘了对你说。” 俞婉懂了,要起来伺候他穿衣,陆子谦将她按回被窝,柔声道:“我自己来,早上天凉了,你多睡会儿。” 丈夫要远行,俞婉哪睡得着,还是披上衫子起来了。 俞婉体态丰腴,中衣衣襟鼓鼓囊囊的,陆子谦守礼地移开视线,俞婉注意到他的回避,脸一红,匆匆转向床内侧,背对着他。光线朦胧的卧室,成亲三年有余的年轻夫妻各有所思。 “什么时候回来?”俞婉替陆子谦端了洗脸水进来,一边替他卷袖子一边问。 陆子谦看着她低垂的纤细睫毛,道:“父亲说,冬至前能归。” 俞婉心里一沉,冬至啊,那还要两个多月呢。 她低着头,不舍都藏在眼底。 其实有什么不舍的?陆子谦温润如玉,人前人后待她处处周到,可俞婉十六岁嫁过来,陆子谦待她虽好,却整整三年都没有碰过她。夜深人静,俞婉哭着问他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得到的只有陆子谦的叹息。 一个女人,成亲三年生不出孩子,俞婉受尽了陆家上下、南城百姓的冷嘲热讽。俞婉娘家穷,帮不了她什么,陆子谦又只是陆老爷的养子,在陆家的地位也很尴尬,俞婉便一遍遍告诉自己,要忍耐,不要再给陆子谦添麻烦了。 可是三年啊,身边有丈夫却过着守活寡的日子,俞婉渐渐受不了了。 她不是不甘寂寞,她只想要个孩子。 陆家没人可以商量,今年夏天,俞婉忍不住回家与母亲诉苦,母亲知道真相后,跟着她一起哭,哭完了,母亲偷偷帮她买来一包药,一包能让陆子谦碰她的药。俞婉胆小,拿到药后,她几番犹豫,终于在上个月陆子谦醉酒回来的时候,俞婉偷偷将药放进了陆子谦的茶中。 那一晚,陆子谦热情地像一头狼,俞婉并不舒服,可她心里痛快! 第二天睡醒,她羞涩紧张,陆子谦沉默地抱着她,半晌,只说他昨晚醉酒耍疯,传出去肯定会被人耻笑,叮嘱她别对外人言。俞婉脸红红的,夫妻俩屋里的事,她没事为何要说出去? 可俞婉没想到,自那晚之后,陆子谦依然不碰她。 一个身体康健的男人,为何不碰自己的妻子? 俞婉自认不丑,若说配不上陆子谦的地方,除了家贫,就是没读过多少书了。 陆家的小姐们个个读过书,大小姐还去西洋留学了,陆子谦在陆家长大,所以看不上她吧? 俞婉没有任何办法,她唯一期盼的,就是怀上孩子,以后漫漫余生身边好有个贴心人。 陆子谦,她是不指望了。 “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有空我会写信回来。”站在门前,陆子谦戴好帽子,黑眸看着门口的妻子道。 俞婉乖顺地点点头。 陆子谦又看了她一会儿,跨下了台阶。 快走到院门口,陆子谦不知为何,回头。 俞婉还在那儿站着,柔柔地朝他笑。她穿了一件浅红底绣桃花的秋衫,底下是条八成新的白色长裙,十九岁的小妇人,看起来却与三年前刚嫁进来时没什么不同。脸庞依然娇嫩,一双杏眼依然清澈,像潺潺的溪水。 陆子谦跟着老爷走南闯北,见过各种美丽女子,俞婉是里面最清纯的。 这样的好女子,他怎么会不喜欢? 可他这条命是老爷给的,老爷让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老爷不许他做的,他就不能做。 俞婉越干净,越显得他脏。 陆子谦宁可俞婉恨他,也不要她知晓那些脏乱不堪。 他最后看了俞婉一眼,终于离开了。 男人不见了,俞婉怅然若失,然后,她轻轻地将手搭在了小腹上。 月事迟了三天了,继续迟下去吧,如果真有了好消息,等陆子谦回来,知道自己要当爹了,他也会高兴吧? . 陆家家主带着深受他器重的养子陆子谦去太原了。 陆家大宅在陆太太的操持下,一切如旧。 俞婉经常被陆太太叫过去打牌,她老实本分,陆太太对她这个养儿媳颇为照顾,这日牌桌上,俞婉忽然想吐,陆太太见了,与两位姨太太对个眼色,立即让下人去请郎中。俞婉脸红如霞,羞涩地低着头,没注意到三位太太异样的打量。 郎中很快就到,号出俞婉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孕事得到证实,俞婉很高兴。 “太好了,你嫁给子谦多年,总算有了好消息。”陆太太亲昵地握着俞婉的手,其他两位姨太太也笑着恭喜俞婉,嘱咐她安心养胎。 俞婉都记下来了,牌局结束,俞婉领着丫鬟秀儿告辞。 走到正院门前,对面突然转过来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长眉挺拔,黑眸深邃,正是陆家亡故的三姨太所出的四少爷陆季寒。陆家算上养子陆子谦,一共四位少爷,前面三个都是外表儒雅的谦谦公子,只有这位四少爷,军校读了一半被陆老爷抓回来逼着他学生意,桀骜不驯,一身的戾气。 整个陆家,俞婉最怕陆季寒了,她永远忘不了,有次她在陆家花园赏景,突然下雨,她匆匆躲到最近的假山山洞里,意外撞见同样在那避雨的陆季寒。孤男寡女的,俞婉很不自在,低头与陆季寒打声招呼便要离开。 谁知,原本坐在石头上的陆季寒突然冲过来,拽着她手腕将她抵在山壁上,不由分说地就来亲她。俞婉怕极了,她拼命挣扎,陆季寒这才停下,掐着她下巴,声音沙哑地问她:“陆子谦有什么好,你跟了我,我能让你快活。” 俞婉只是哭,哭着求他放她走。 陆季寒幽幽地盯着她,眸子里像着了火,然后,他冒雨离开了。 俞婉没有对任何人提过此事,她只是小心翼翼地避着陆季寒。 此时撞上,俞婉立即低下头,身边的丫鬟秀儿战战兢兢地朝陆季寒行礼:“四爷。” 陆季寒面无表情地从主仆二女身边经过。 俞婉松了口气。 陆太太嘱咐她安心养胎,俞婉便很少出门了,待在她与陆子谦的翠竹轩,一边养胎,一边期待陆子谦归来。 冬至前,陆子谦果然回来了,俞婉的肚子刚刚鼓了一点点,她拉着陆子谦的手放在自己腹部,不安地观察丈夫的神情。然后,俞婉看见陆子谦俊美的脸变得一片苍白,他惶恐地看着她,好像在害怕什么。 俞婉不懂。 “你怀孕的事,还有谁知道?”陆子谦几乎颤抖地问。 俞婉如实道:“太太与姨太太们都知道啊。” 陆子谦竟然跌坐在了椅子上。 黄昏时分,陆子谦被陆老爷叫去议事,一整晚都没有回来,半夜突然下起了大雨,俞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其实,她在陆家住了三年,偶尔听说过一些古怪的议论,说陆老爷对养子比三个亲生儿子都好,去哪做生意一定都带着养子…… 俞婉也觉得陆老爷对丈夫太好了,但,陆太太生不出儿子,名下只有陆子谦这个养子,陆老爷看在陆太太的面子上,对养子好也无可厚非。 奇怪,她想这个做什么? 俞婉烦躁地翻了身。 窗外一道闪电毫无预兆地劈了下来,刺眼的亮光闪烁,映照出窗上一道黑影! 俞婉一把捂住嘴,惊恐地盯着那道黑影。 黑影在撬门了! 俞婉怕极了,她一开始想躲起来,但俞婉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无处可躲,眼看黑影将门板撬得咣当响,俞婉踉跄地跑到窗前,疯狂地喊着救命。雷声隆隆,不知是她的声音被遮掩了,还是有人听见也装作没听见,直到俞婉被黑衣人攥住衣领,俞婉都没盼到一个救星。 她绝望地挣扎,却逃不出蒙面黑衣人的桎梏,对方掐着她的下巴,往她嘴里灌了什么。 灌完了,黑衣人将俞婉丢到床上,他像厉鬼,守在床前不许她下来。 肚子传来剧痛,俞婉痛苦地捂着肚子,难以置信地问黑衣人:“你给我喝了什么?你是谁?” 黑衣人什么都没说。 俞婉好疼,闪电再起,她看见自己的裙子被染红了。 俞婉又怕又疼,疼得她都没力气喊了,她不受控制地倒在床上,视线越来越模糊。 意识消散前,俞婉听见有人冲了进来,她努力睁开眼睛,看见浑身湿透的陆子谦。 “婉婉,婉婉!”陆子谦抓着她的手,哭得声嘶力竭。 俞婉已经不疼了,她只觉得累,只觉得委屈,冤枉。 “为什么啊,我到底哪里做错了?”她不甘心地问,声若游丝。 但陆子谦听见了,他泪如外面的雨,泣不成声:“你很好,你很好,是我配不上你,我脏……” 什么叫他脏? 寒门小户出身的俞婉不懂,到死,她也没有弄明白。 不过没关系了,她费了那么大的劲儿只想要个孩子,如今孩子没了,她继续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俞婉只求,若有来世,她一定要换种活法儿。 2.002 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俞婉侧躺在床上,目光呆滞地望着雕花轩窗外的雨。 她已经这样躺了半天了。 早上浑浑噩噩地醒来,经秀儿提醒去正院给太太请安时,俞婉瞥见报纸上的日期,那时她才终于确定,她真的回到了三年前刚嫁进陆家的时候,再具体点,今日是三月十九,她刚刚嫁给陆子谦一个月,而新婚的陆子谦,随老爷去广州出差了。 雨水打湿了春风,凉凉的潮意漫进来,俞婉有点冷。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活过来了,临死时的所有痛苦与绝望,清晰得像印在了她的骨血里。 是不是她死得冤枉,所以老天爷眷顾她,多给了她一次生的机会? 果真如此,为什么老天爷不再对她好一点,让她回到嫁进陆家之前? 俞婉在屋里躺了一天。 傍晚秀儿来叫她用饭,见主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秀儿担心地问:“大少奶奶,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奇怪,昨日大少奶奶还鲜活地像朵兰花,安静却朝气蓬勃,偷偷地与她猜测大少爷何时回来,怎么今儿个就像突然被寒霜打了似的? 俞婉抬起眼帘,那目光沧桑悲哀得让秀儿害怕! “大少奶奶,你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啊!”秀儿焦急地走到床前,弯腰要探俞婉额头。 俞婉没动,秀儿的手贴上了她额头,温温热热的。 俞婉闭上了眼睛。 秀儿是她进门时陆太太送她的丫鬟,小姑娘才十四岁,单纯勤快,俞婉很喜欢她,秀儿对她的照顾也是无微不至,什么都能替她想到。可是,秀儿就住在耳房,那晚她大声呼救,别人听不到,秀儿肯定能听见,秀儿为什么没有出现? 黑衣人又是谁,为什么要害她与她的孩子? 她临死前,陆子谦哭着说他脏又是什么意思? 雨夜横死,没人能心平气和地接受。 一想到那些委屈与痛苦,俞婉的眼泪就出来了,占据她一天的麻木尽数随泪发泄了出来。 她蜷缩在床上,哭成了泪人。 花朵似的美人哭得这么可怜,秀儿莫名也红了眼眶,一边哽咽一边轻轻地拍着俞婉的肩膀:“大少奶奶,好好的你怎么哭了,若你有什么委屈,告诉我,我去求太太为你做主。” 俞婉哭得发抽,秀儿要去禀报陆太太,俞婉紧紧抓住她的手,断断续续地道:“我没事,我刚刚睡觉,梦到我爹爹了,我想家……” 俞婉的父亲去世多年,女儿思念亡父,一时伤心过度也能理解。 知道了原因,秀儿不慌了,柔声安慰道:“大少奶奶肯定是刚嫁过来还不习惯,这样,明日大少奶奶去跟太太说一声,只要太太准了,我陪大少奶奶回趟娘家。” 俞婉确实想回家看看,娘家才是她真正的家。 次日,俞婉去正院请安,轻声对陆太太提了此事。 四十岁的陆太太保养地非常好,气色红润,端庄大气。她是陆老爷的发妻,曾经孕有一儿一女,可惜儿子天生体弱夭折了,所以陆老爷才从外面捡了个眉目清秀的孤儿回来,养在陆太太膝下,也就是陆家的养子陆子谦。 陆子谦在陆家究竟是什么地位,陆太太是知情人之一。 陆子谦年纪渐长,必须娶媳妇了,陆老爷将此事交给妻子,陆太太相看许久,机缘巧合看中了寒门出身的俞婉,于是,俞婉顺顺利利地嫁了过来。小姑娘年轻娇柔,老实安静,陆太太对俞婉也有怜惜,回娘家这等小事,她痛快答应了,还命人备了礼物,嘱咐俞婉带过去。 “多谢母亲。”俞婉欠身行礼。 陆太太笑道:“咱们两家离得近,你吃了晚饭再回来也行。” 俞婉道:“还是早点吧,家里也没什么事。” 陆家是南城大户,家里几位爷每人都有自己的汽车,还养了几辆黄包车,以俞婉的身份,回娘家当然只能坐黄包车。她与秀儿并肩坐着,车夫一路小跑,绕了小半个南城,终于来到了俞家所在的永平巷。 “就停这里吧,下午四点再来接我。”黄包车刚拐进巷子,俞婉便对车夫道。 “是,大少奶奶。”车夫稳稳停了下来。 俞婉与秀儿下了车。 永平巷是条老巷子,街上铺着起伏不平的青石板,有的青石板已经松了,雨天踩上去会挤出泥水,一不小心就溅得鞋子裤腿都是泥点。昨日刚下过一场春雨,地上的青石板干干净净像水洗过一样,巷子里行人稀少,都是老面孔。 “婉婉回来了啊。”有熟悉的长辈笑着与俞婉打招呼。 俞婉一一回应,直到此刻,她才觉得自己真的活了过来。 慢悠悠地走了一段路,前面就是俞家了,前面是间铺面,门前挂着“俞家裁缝铺”的牌匾。 俞婉的父亲是裁缝,手艺精湛,俞父在世时,俞家生计还不错,俞婉也读了两年书认了许多字,可惜好景不长,俞婉十岁那年,俞父染了一场急病,治了三个月就去了。俞父的病花掉了家里大部分积蓄,少了他这个脊梁柱,俞家的裁缝铺生意一落千丈,好在俞婉母亲宋氏绣工精细,留下了几位老主顾。宋氏一个寡妇要养三个幼子,常年忙于针线,累出了一身毛病,明明才三十五岁,看着却比陆太太还要苍老。 俞婉跟着母亲学了一手好绣活儿,长大后开始帮母亲分担差事,去年她替母亲跑腿,将做好的衣裳送去一位老主顾家,巧遇在那里做客打牌的陆太太。陆太太当众夸了她的容貌、绣工,然后没过多久,陆家就登门提亲了。 俞婉与母亲都觉得受宠若惊,就算陆子谦是养子,她寒门小户的也配不上的。 但陆家提亲态度诚恳,娘俩没有理由拒绝。 俞婉带着美好的憧憬走进了陆家,却没想到,短短三年后,她就死在了她与陆子谦的卧房。 昨日哭够了,现在再记起旧事,俞婉心里还算平静。 铺子门关着,俞婉上前推开。 宋氏正坐在柜台后缝制衣裳,门开了,光亮传进来,门口站着两个姑娘。宋氏眼睛不好,使劲儿眯了眯,才认出来人乃自己的女儿! “婉婉!”宋氏惊喜地站了起来。 俞婉看见消瘦的母亲,心里一酸,强忍着才没有哭过来,掩饰般地埋怨道:“娘怎么又在做活儿了?” 她与陆子谦的婚事,陆家给了丰厚的聘礼,足够母亲安度晚年了。 宋氏拉着女儿的手笑:“娘忙惯了,闲不住,婉婉放心,娘接的活儿不多。” 俞婉才不信。 宋氏关上铺子门,热情地领着女儿主仆去了后院。 俞婉有两个弟弟,大弟弟凤时今年十三岁,在学校念书,二弟凤起刚八岁,也去学校了,这还多亏了俞婉的婚事,否则宋氏根本无法同时供两个儿子念书。也正是因为两个儿子读书花费大,宋氏才舍不得休息,能多赚一点是一点。 秀儿帮忙收拾院子去了,宋氏在屋里与女儿说贴己话:“怎么突然回来了?” 俞婉靠在母亲怀里,小声道:“想娘了。” 宋氏笑,搂着女儿晃了会儿,叹气道:“想归想,你现在是陆家的媳妇,回来太勤不合适,对了,子谦对你怎么样,这刚成亲就出远门了,他有给你写信吗?” 脑海里浮现陆子谦温润如玉却只让她觉得冷漠的脸,俞婉意外地发现,再想到那个男人,她竟然什么感觉都没了,不恨不怨,更无思念,两人之间剩下的,只有那个谜团。 “他对我挺好的,前天才寄了信回来,还送了广州的特产,我给娘带来了。”与所有懂事的子女一样,俞婉只报喜不报忧。她想与陆子谦离婚,但这事得陆子谦、陆老爷夫妻开口同意,跟母亲提也没用。 俞婉一一打开桌子上的礼物,高兴地给母亲介绍。 晌午凤时、凤起兄弟俩回来了,看到姐姐,两个男孩子都很开心。 十三岁的凤时已经有了稳重少年的气度,悄悄问姐姐:“姐,你在陆家过得好吗?” 俞婉笑:“很好啊,你看姐姐都胖了。” 凤时没看出来,少年郎在学校体会过来自富家同学的冷嘲热讽,他目光坚定地对姐姐道:“要是有人欺负你,姐你告诉我,我替你撑腰。” 俞婉险些落泪,多好啊,她并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她还有母亲弟弟们。 饭后两个弟弟又去学校了,俞婉坚持帮母亲做衣服,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四点。 陆家的车夫如约来接她。 宋氏恋恋不舍地将女儿送上车,黄包车拐出永平巷,俞婉回头,看见母亲还站在家门口,夕阳将母亲娇小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 白墙灰瓦闯入视野,母亲不见了。 俞婉垂下眼帘。 陆子谦算什么,他心里没她,她也不再强求了,为了家人,这辈子她一定努力活着。 黄包车渐渐来到了南城主街,人多车多,显得路都变窄了。 俞婉还想着家人,眼里只有自己搭在膝盖上的双手,忽然间,后面传来汽车急刹车的声音,没等俞婉反应过来,身下的黄包车猛地一歪,她与秀儿一起随着车倒了下去!秀儿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俞婉摔在了秀儿身上,手心擦地,火辣辣地疼。 周围人语喧哗,秀儿顾不得自己,手忙脚乱地扶俞婉:“大少奶奶,你没事吧?” 俞婉摇摇头,在秀儿的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 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汽车,俞婉皱眉朝车内看去,不期然对上一张熟悉的脸,那眉峰如剑,黑眸凌厉,几乎就在俞婉认出他的同一秒,他的目光也从倒地的黄包车移到了她脸上。 俞婉本能地低下头,拉着秀儿让到一旁。 秀儿倒想骂车主一顿的,可她也认出了车里的男人,震惊地道:“四,四爷?” 陆季寒并不认识秀儿,也没听见秀儿说了什么。 “开车。”他冷冷吩咐司机。 司机见秀儿主仆没事,心安理得地发动汽车。 黑色汽车从俞婉面前经过时,陆季寒漫不经心般看向窗外。 小女人梳着妇人发髻,但怎么看都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脸颊白嫩,杏眼低垂,怯怯的。 3.003 俞婉左手手心擦破了皮,倒没有受其他伤。 车夫默默地拉着车,秀儿用帕子帮俞婉清理了手心,这才小声解释道:“大少奶奶,刚刚车里的是咱们家四爷,四爷,四爷脾气比较大,您别跟他计较。” 俞婉二月里与陆子谦成婚,四爷陆季寒当时在军校,并没有回来喝喜酒,所以秀儿理所当然地认为,俞婉并不认识陆季寒。 但重生的俞婉,对陆季寒的身世一清二楚。 陆老爷一共纳了三房姨太太,大姨太、二姨太都是名门闺秀,家里也有些背景,只有三姨太出身青楼,虽然是卖艺不卖身的才女,但在这个依然讲究身世的年代,三姨太一进陆家,就受到了其他妻妾的排挤。 据说三姨太死得蹊跷,其中内情俞婉就无从得知了。 三姨太一共生了两个孩子,除了陆季寒,还有个今年刚刚十三岁的三小姐陆薇。兄妹俩的性格却是截然不同,陆季寒冷漠无情,经商手段果决狠辣,妹妹陆薇则像一朵开在阳光下的娇花,爱说爱笑,心地善良,乃陆老爷最宠爱的女儿。 至于陆老爷对儿子们的态度,养子陆子谦一直跟着他做生意,对陆家门下的产业最为熟悉,二爷留学归来当了医生,三爷在南城高中当英语老师。陆季寒有从军的志向,陆老爷本来支持的,现在突然叫儿子退学回家经商,不知是因为他始终没把陆子谦当真正的儿子,要培养陆季寒作为家业接班人,还是有别的顾虑。 总的来说,在亲儿子当中,陆老爷对陆季寒算是最为纵容,不然陆季寒怎会胆大包天觊觎嫂子? 想到前世每次见面陆季寒看她的眼神,俞婉不安地转了转手腕上的玉镯。 等陆子谦回来,她就求他离婚,只有离开陆家,她才能安心。 黄包车进了陆家大宅。 俞婉再次检查一番衣着,确定没有失礼的地方,便领着秀儿去正院了,她刚从娘家回来,按理要与婆婆打声招呼。 正院厅堂,陆太太坐在紫檀木皮沙发的主位,正在招待退学归来的陆季寒。 陆太太没有亲儿子,陆家家业再大,继承的事都与她无关,她活着时享福就够了,因此陆太太对家里四位少爷都很慈爱和善,至少表面看起来如此。 面对陆季寒那张桀骜不驯的冷脸,陆太太柔声解释道:“老爷叫你回来也是为了你好,进了军校,将来毕业肯定要上战场,太危险,还是安安生生做生意更妥当。再说了,咱们家的情况你都清楚,你二哥三哥心思不在生意上,你大哥毕竟……往后这个家啊,全靠你了。” 陆季寒背靠沙发,姿态慵懒,黑眸盯着茶几上的茶碗,不知在想什么。 “太太,大少奶奶回来了。”丫鬟在门口禀报道。 陆太太点头,然后笑着对陆季寒道:“是你大嫂,你还没见过,她胆子小,一会儿你和气些,别吓到她。” 大嫂? 陆季寒唇角微扬,像是听了什么笑话。 陆太太只当没看见。 门口传来脚步声,陆季寒上半身依然靠着沙发,歪头朝那边看去,结果却看到了刚刚路上差点被他的车撞了的小妇人。当时汽车开得快,陆季寒只记住了她楚楚可人的脸蛋,现在她婷婷走来,腰细如柳仪态纤纤,越发抓人的眼。 陆季寒的目光,在俞婉身上上上下下扫了几遍,最后落到了俞婉脸上。 俞婉没看他,但她能感觉到男人明晃晃的打量,毫无尊重,与上辈子一模一样。 “母亲,我回来了。”俞婉走到茶几前,垂眸对陆太太道。 陆太太关心地问:“家里一切可好?脸色怎么这么差?” 俞婉坐黄包车摔了个大跟头,罪魁祸首又在眼前用不善的目光盯着她,她自然做不到从容。 她身后,秀儿委屈地看了陆季寒一眼,但也敢怒不敢言。 陆季寒若无其事地端起茶碗,低头喝茶时,听见小妇人解释说:“我娘眼睛更差了,我有点担心。” 陆季寒瞄眼她搭在身侧的小手,笑了笑。 陆太太知道俞家的情况,感慨道:“你娘也是个可怜人,这样,改天你带她去医院瞧瞧,二爷在那儿上班,我让他介绍个靠谱的眼科医生。” 俞婉感激地道谢。 陆季寒放下茶碗,发出一声轻响。 陆太太一笑:“瞧我差点忘了,婉婉,这是你四弟,年初他在学校,没能赶回来喝你们的喜酒。” 俞婉转向陆季寒,垂着眼帘唤道:“四爷。” 陆季寒抬头,看了她一会儿,皱眉问:“看大嫂有些面熟,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俞婉抿唇,道:“我并未见过四爷,四爷准是认错人了。” 陆季寒笑而不语。 陆太太瞅瞅二人,打圆场道:“都是南城人,也许路上打过照面。” “或许吧。”陆季寒站了起来,“太太若无事,我先回去了。” 陆太太点头:“坐了一路火车肯定累了,快去吧,晚上再过来。”说完她又对俞婉道:“今晚咱们为你四弟接风洗尘,你记得过来吃席。”平时陆家各房是单独用饭的。 俞婉嗯了声,朝陆太太告辞,转身往外走。 身旁脚步声响,俞婉瞥见陆季寒高大修长的身影,竟是与她一起出来了。 她不禁加快了脚步。 兄弟四个的院子挨得很近,两人有一段路都是同路,幸好,陆季寒并没有试图与她攀谈,但俞婉一路都如芒在背,直到跨进她与陆子谦的翠竹轩,她整个身体才放松下来。 秀儿找了伤药帮她涂抹,一边涂一边抱怨:“四爷真是的,都认出您了,也不道个歉。” 俞婉苦笑,这辈子陆季寒别再纠缠她她就满足了,道不道歉没关系。 晚上家宴,除了陆老爷、陆子谦,陆家其他主子们都到了。 俞婉作为陆家目前唯一的少奶奶,与陆太太、两位姨太太坐了一桌。 二爷陆伯昌、三爷陆仲扬、四爷陆季寒以及大小姐陆萱、二小姐陆芙、三小姐陆薇坐了一桌。 女人一多,气氛就容易活跃,陆季寒默默地吃饭,目光偶尔扫向背对他而坐的俞婉。 今晚的晚宴算正式场合,俞婉穿了一件浅红底绣花旗袍,这是她出嫁前宋氏亲手为女儿缝制的嫁妆,用的是压箱底的好料子,裁剪合身,将俞婉姣好的曲线完全展现了出来。从陆季寒的角度,能看见俞婉修长白皙的后颈,单薄的脊背,细得惊人的小腰,以及椅子下面旗袍开叉处露出的一截小腿。 陆季寒二十岁了,这样年纪的富家少爷,放在别家早就尝过女人了,陆季寒屋里也出过想要爬.床的丫鬟,陆季寒看不上,全都严厉处置了,而外面遇见的野花野草,他嫌脏,尤其不喜那些女人刻意描绘的烈焰红唇,只觉得油腻恶心。 去了军校后,校规森严,陆季寒更没机会邂逅美女,没想到今日刚回南城,就在自家遇到个绝色,一个干净如深山幽兰的女人。若俞婉是他的二嫂或三嫂,陆季寒不亲近也不会起别的心思,偏偏,她是陆子谦的妻。 大嫂…… 陆季寒只觉得讽刺,一朵娇兰插在了牛粪上,暴殄天物。 . 陆家三位小姐都在读书,二爷、三爷白日分别要去医院、学校上班,俞婉除了陪太太们打牌,也没处可以走动。 陆太太倒是把俞婉母亲的眼疾放在了心上,昨日晚宴还特意叮嘱二爷陆伯昌帮忙介绍眼科医生。这日傍晚陆伯昌回来,派身边的一个丫鬟来通知俞婉,让她明日带宋氏去医院。 俞婉心情复杂,她想离开陆家,但她又必须承认,她也占了陆家不少便宜。 与母亲的眼睛相比,骨气算什么。 俞婉又回了趟娘家,如约陪母亲去了陆伯昌所在的医院。 二爷陆伯昌是个非常绅士的男人,他亲自陪娘俩去了眼科。 宋氏的眼疾是常年做针线所致,根治是治不好了,眼科医生帮宋氏配了一副矫正视力的眼镜,还教了宋氏一套眼保健操。眼镜很贵,俞婉准备不足,但二爷陆伯昌根本没想让她出钱,母女俩还在等眼镜的时候,他就帮忙结了账。 俞婉红着脸,承诺要还他钱。 陆伯昌笑道:“一家人,大嫂别跟我客气,好了,我还有病人,就不送大嫂伯母了。” 言罢,陆伯昌转身走了。 宋氏望着男人身穿白大褂的背影,由衷感慨道:“婉婉命好,陆家几位爷都是好人。” 俞婉看看母亲的新眼镜,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现在吃穿用的都是陆家的,将来她先提出离婚,不提这副眼镜钱,聘礼首先要还回去,可陆家的聘礼,家里已经花了一部分了,难道全都要靠母亲日夜做针线攒钱还吗? 自己惹出来的麻烦,俞婉想自己一人承担。 她要赚钱,等她偿还了二爷的眼镜钱,攒够了陆家的聘礼,那时再离婚也不迟,反正,陆子谦不会碰她,而且,陆家有各种生意,她或许可以学到什么赚钱的技能。 有了目标,俞婉忽然觉得,接下来她在陆家的日子没有那么难捱了。 4.004 回到陆家,俞婉清点了下手里的钱。 陆家给她的聘礼,除了金银首饰,主要是一笔一千八百八十八块的巨款,在这个普通工人每个月只能拿十几块工资的年代,陆家给的聘礼可谓十分丰厚,也很看得起俞家了。她出嫁前,母亲要把聘礼都交给她,俞婉只要了两百块以备不时之需,其他都留给了母亲与两个弟弟。 嫁进陆家后,这个月月初,俞婉领到了她身为少奶奶的零花钱,一个月五十块,连着上个月的一起给她了,到手一百。接钱的时候,俞婉紧张地心跳加快,要知道她们一家四口过了多年的穷日子,母亲辛辛苦苦做件衣服,才赚一块多的手工钱。 俞婉节俭惯了,这两个月她就没给自己买过什么,可,陆太太喜欢叫她去打牌,俞婉打牌技术不行,玩一次多则输个十几块,少则输个两三块,如今一百块的零花钱只剩四十多了,这还是陆太太怜惜她,看她输得多就退她一点。 除了这些,陆子谦还将他的银行存折给她了,据说里面有一万多存款,陆子谦让她需要用钱了自己去取,俞婉嫌那存折烫手,锁在柜子里,上辈子没打算动,这辈子她也不准备用陆子谦的。而陆家给她的零花钱、聘礼,俞婉都觉得离婚时她要如数奉还。 俞婉去陆子谦的书房取了个没用过的账本。 今天母亲的茶晶近视眼镜花了八十块,这是她欠二爷陆伯昌的,鉴于她此时手头紧,还要随时陪陆太太她们打牌,俞婉决定晚点再还。 记了几行,俞婉只觉得肩头沉重,陆家太太们有钱,牌局玩的大,她能不能想个办法拒绝陪玩呢? 好像不合适,长辈们要求,她没有合理的借口,除非承认自己怕输。 怕什么来什么,第二天,陆太太又叫丫鬟来传她,叫她去正院打牌。 俞婉攥紧自己的小钱包,心情复杂地出发了。 正院厅堂,陆太太、大姨太、二姨太已经围着牌桌坐好了,她们都是守旧的传统女子,不习惯如今年轻女孩时兴的娱乐,平时就喜欢听戏、打牌,听戏还得去戏院,打牌在家里就行,方便又有趣。 “婉婉嫁过来,别说子谦高兴,我们也高兴,不然总是三缺一。”大姨太笑眯眯地对刚进门的俞婉道,更高兴的是,俞婉牌艺不精,总是往她们手里送钱,跟俞婉玩牌太舒心了。 俞婉矜持地笑,坐在了陆太太左下首。 麻将牌哗啦啦地响,俞婉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力争少输点。 “哈哈,胡了!” 随着俞婉打出一张九筒,二姨太开心地抓走她的牌,再将面前的牌一摊。 俞婉心惊肉跳,这把二姨太是庄家,她一把就输了八块钱,偏偏又不能表现出来,必须装的云淡风轻。 重新洗牌时,厅堂门口一暗,俞婉偏头,看见了陆季寒,今日他穿了一件黑色衬衫配黑色西裤,双手插着口袋走进来,有种吊儿郎当的痞气,却又带着一身桀骜凌厉,乍一看容易把他当普通的纨绔少爷,下一秒就被他深邃的黑眸所震慑。 俞婉第一个收回视线。 陆太太笑着问:“老四今日没出门啊?” 陆季寒皮笑肉不笑:“许久没回来,想太太们了。” 大姨太见鬼似的打量他:“啧啧,老四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些油腔滑调了。” 陆季寒笑而不语,径自坐在了俞婉身后的沙发上。 陆太太一边码牌一边吩咐丫鬟们上茶。 俞婉看不到身后的男人,却有种被狼盯着的危险感,因为陆季寒的出现,她一分神,接下来的一圈,她又输了十来块。 三位太太都笑,俞婉也只能赔笑。 “大嫂手艺不行啊。”有人在她身后淡淡地调侃。 俞婉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也有两年没碰过牌了,大嫂让让,我替你玩几把。”陆季寒突然起身,三两步来到俞婉左侧,右手自然而然地拍了拍俞婉肩头。 俞婉如被针扎,想也不想就让开了地方。 陆季寒一眼都没看她,鸠占鹊巢般占了她的椅子,椅面还残留小妇人的余温,陆季寒心情不错,一手码牌一手从口袋中掏出香烟。 “不许抽,呛得慌!”二姨太嗔怪道。 陆季寒笑笑,又将烟放进了烟盒。 伺候的丫鬟们见俞婉在那儿站着,赶紧搬了把椅子过来。俞婉不想离陆季寒太近,可这是她的牌局,她的钱包还在麻将布下摆专门装钱用的兜兜里放着,陆季寒输了掏的也是她的钱,俞婉实在不放心离开。 开始抓牌了,俞婉密切关注陆季寒抓回来的每一张牌,旁边的大姨太偷偷观察俞婉,确定俞婉没往她这边瞄,大姨太放了心。小媳妇一看就是老实人,料她做不出提醒老四别喂她的事。 俞婉哪有那个心眼,她盯着被陆季寒倒扣在桌子上的两张麻将,特别好奇那是什么牌。 但陆季寒一直扣着它们,抓了新牌他只是用指腹一捻,有时候将新牌摆进去,有时候直接扣在桌子上,换了一张再打,因此,始终有两张牌是俞婉看不见的。男人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俞婉却没有心情欣赏,他的指尖似乎有一根线,另一头拴在了她心上,叫她忐忑不安。 陆太太打了一张“四万”。 “胡。”陆季寒笑着推倒了自己的牌。 俞婉心高高地提了起来,直到陆季寒亮出那两张暗牌,一张三万正好与亮着的五万凑成胡牌搭子,俞婉被他吊了一路的心才终于落稳了。 这一把,陆季寒进账十块。 就在俞婉窃喜的时候,自从落座就没看过她的陆季寒忽然偏头,笑着朝她晃了晃手里的票子:“这钱算我的,还是算大嫂的?” 俞婉眼角跳了下,及时露出得体的微笑:“四爷赢的,当然算四爷的。” 陆季寒与她对视一眼,却道:“那不行,我占了大嫂的位置,输赢都算大嫂的。”说完,他将几张票子塞进了俞婉精致的刺绣钱包,钱包拉链开着,陆季寒塞钱时,注意到里面有枚小小的珍珠耳坠儿。 他用两根指尖捏住那耳坠,神不知鬼不觉地收到了自己的口袋。 俞婉并没有看见。 接下来,陆季寒还是那个扣牌玩的打法,但随着他赢的次数越来越多,俞婉不再担心了。 大姨太、二姨太却不高兴了,在陆季寒帮俞婉赢了快一百块的时候,二姨太嫌弃地赶人:“好了好了,老四一边玩去吧,我们女人打牌,你来凑什么热闹,赶紧把位置还给你大嫂,也就你大嫂老实,换个人早打你了。” 陆季寒听了,黑眸看向俞婉:“我替大嫂打牌,大嫂不高兴?” 俞婉高兴自己赢了钱,但,这钱是陆季寒帮她赢的,她拿了也不安。 “没有,不过四爷玩了这么久,还是还我吧。”她不能得罪了几位太太。 陆季寒耸耸肩,起身后直接走了。 俞婉接手后,很快又输了三十多回去,大姨太、二姨太想把输掉的都捞回来,陆太太看看时间,率先道:“该吃午饭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俞婉好不容易赢把钱,她有心帮俞婉。 两位姨太太都不满意,却也只能接受。 俞婉表现得跟输钱时一样云淡风轻,回到翠竹轩,她却迫不及待地打开钱包,清点自己究竟赢了多少,她心里有个大概数目,数完却发现,今天竟然赢了足足六十五块,把之前一个多月输的都赚回来了! 虽然全是陆季寒的功劳,但钱真正到了手里,俞婉还是忍不住雀跃。 只是,往回放钱时,俞婉突然发现她的珍珠耳环不见了,珍珠耳环本是一对儿,另一只不知丢在了哪里,俞婉随手将剩下的放在钱包,一直忘了拿出来。 俞婉仔细翻了翻,没有,或许是打麻将掏钱的时候掉在了麻将布的兜兜里? 距离翠竹轩不远的梅苑,春光明媚,陆季寒坐在树荫下的摇椅上,一边惬意地摇来摇去,一边捏着一颗珍珠耳坠端详,脑海里是今天看见的小妇人。她长得很美,可真的很笨,打牌只管自己,都不懂留意旁人都打过什么。她还很虚伪,明明怕输怕得要死,还装得一副视金钱为粪土的清高样。 如果他把她的钱输光了,她会不会哭出来? 陆季寒笑了,有机会一定要单独与她打把牌,钱输光了,还可以输别的东西。 . 周六到了,陆家三位小姐都不用去学堂了。 三小姐陆薇吃完早饭就去梅苑找亲哥哥,要哥哥陪她去逛街。 陆季寒躺在沙发里懒得动:“逛街有什么意思。” 陆薇嘟嘴:“那你说,做什么有意思。” 陆季寒想了想,道:“我想打牌。” 陆薇嫌俗。 陆季寒笑:“我不赢你点钱,怎么带你去逛街?” 陆薇眼睛一亮,但马上又失望道:“大姐今天去同学家了,二姐倒是有空,可咱们仨也不够手啊。” 陆季寒闻言,闭上眼睛:“那就算了。” 陆薇的丫鬟小芳在旁提醒道:“小姐,还有大少奶奶呢。” 陆薇恍然大悟,立即吩咐道:“那你快去传话,请二小姐、大少奶奶去我那边打牌。” 小芳“哎”了声,笑着去了。 5.005 陆薇的丫鬟小芳来翠竹轩请俞婉去打牌时,俞婉人在陆子谦的书房。 她没忘了自己学习赚钱技能的计划。 陆家主营绸缎庄、纺织厂生意,茶叶、玉器古玩也都有所涉猎,陆子谦少年起便跟着陆老爷学习经商,书房摆满了各种商业书刊,其中还有很多洋文翻译过来的。俞婉只读过两年书,汉字都认不全,面对琳琅满目的书籍,她恍如置身海边,无从下手。 还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就收到了三小姐请她打牌的噩耗。 俞婉真心不想打牌,可她现在是新嫁不久的陆家媳妇,三小姐有请,她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子。 回后院拿了钱包,俞婉无奈去赴约了,路上忍不住异想天开,若她牌艺精湛,或许光陪几位太太、小姐打牌每个月都能赚笔钱。可惜俞婉出阁前很少接触麻将,小小的新手,又怎么能跟陆太太等深宅资深玩家相比? 大概,与陆家三位小姐玩牌还能有赢钱的机会。 想到这里,俞婉对今天的牌局又多了几分信心。 陆家少爷们的宅子位于陆府东院,小姐们住在正院后方,三座小院挨着。大小姐陆萱乃陆太太的掌上明珠,院子取名竹园。二小姐陆芙与二爷陆伯昌都是大姨太的子女,住在莲园,三小姐陆薇是陆季寒的亲妹妹,住在桐园。 桐园前院种了两棵法国梧桐,此时正值暮春,梧桐新绿,宽大的叶子投下清凉的绿荫。 俞婉一进门,就见梧桐树下摆着一张方桌,三面分别坐着陆季寒、陆芙、陆薇。陆季寒西装打扮,白色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双袖也都挽到了胳膊肘,姿态懒散。两个年轻的女孩都穿着漂亮的洋装,陆芙是一身浅蓝色的连衣裙,上面点缀着繁复的蕾丝花边,已经有几分大姑娘的风采了。陆薇穿的简单些,白色短袖配同色长裙,水灵灵的,很符合她十三岁的年纪。 俞婉没料到陆季寒会在。 “大嫂来啦!”陆薇笑着跑过来,亲昵地拉住了俞婉的手。俞婉气质温柔娴静,她很喜欢。 俞婉回以浅笑。 梧桐树下,陆季寒自然是没动的,眼里仿佛也没有俞婉这个大嫂。陆芙呢,她与俞婉同岁,但俞婉出身贫寒,陆芙可是娇生惯养的豪宅千金,在学校也是众人追捧的天之骄女,高傲如她,很是瞧不起俞婉。 “四哥说好了,上午我跟薇薇陪你玩牌,下午你带我们去逛街。”嫌弃地扫眼俞婉,陆芙用一副讲条件的语气对陆季寒道,若非如此,她才不会浪费时间与俞婉打牌。 陆季寒淡淡嗯了声。 陆薇挽着俞婉的胳膊走了过来。 陆季寒眼帘低垂,看不到她的脸,却能看见她淡紫色的小衫与白底绣花的长裙,这衣裳并不是很修身,但她身段够好,显得中间一截小腰细溜溜的。她的手露在外面,手背白嫩,五指纤纤,指甲盖是很干净的肉粉色。 花般干净,是她给他最深的印象。 “大嫂请坐。”陆季寒抬头,朝俞婉笑了笑,他唇角上扬,黑眸里一丝笑意也无。 俞婉点点头,因为只剩陆季寒下首了,她就坐在了他下家。 “大嫂在这边住的还习惯吗?”动手打牌之前,陆薇想先聊聊天,丫鬟小芳也将提前准备好的西式糕点、茶水端了上来。四个粉彩碟子上分别摆了一小块儿奶油蛋糕,俞婉第一次见到这玩意儿,忍不住先观察别人是怎么吃的。 陆薇拿起小叉子,从蛋糕边角叉下一块儿送进口中。 俞婉懂了,依葫芦画瓢弄了一小块儿下来,奶油入口,甜腻腻的,她怕唇边有残留,飞快舔了下嘴角。陆季寒恰好看见这一幕,女人的丁香小舌便深深印在了他脑海。 “大嫂这件衣裳是从哪家铺子买的,这刺绣真好看。”俞婉袖口有颜色稍深的丁香花花边,绣的栩栩如生,陆薇很喜欢,轻轻地摸了摸。 俞婉解释道:“这件是我自己绣的。” 陆薇惊叹:“大嫂手真巧,绣的比外面的绣娘都好。” 陆芙哼了声,随即笑道:“大嫂家开裁缝铺,大嫂嫁过来前本就是绣娘嘛,靠这个营生,绣工当然好了。” 这话大有嘲讽俞婉之意,俞婉微微低头,又叉了一块儿蛋糕放进口中。 陆薇很尴尬,急着缓和气氛,她小声朝俞婉撒娇:“大嫂有空帮我做件衫子吧,到时候我送你一件洋装当回礼。” 洋装可比衫子贵多了,铺子里一件普通的女式衫子卖三四块,再普通的洋装也要十几块。 “不用不用,我送三妹好了,反正我在家闲着也没事。”俞婉忙道,上辈子陆薇待她一直都很亲近,俞婉喜欢这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那怎么行,我不能白要嫂子的,嗯,就这么定了!”陆薇坚持道,说完就张罗打牌了,不给俞婉拒绝的机会。 “大少奶奶还吃吗?”要收拾桌面了,小芳指着俞婉面前的奶油蛋糕,笑着问。 俞婉很喜欢这蛋糕,但,其他三人都不吃了,她也不好意思再吃。 蛋糕被收走前,俞婉多看了一眼,就一眼。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俞婉疑惑地抬起头,就对上了陆季寒意味深长的眼眸,那目光犀利,仿佛能看穿她在想什么。 俞婉马上垂眸,暗暗咬唇。 “四哥笑什么?”陆薇奇怪问。 陆季寒摇摇头,未语。 麻将端了上来,四人开始玩牌。 俞婉第一把的手气超级好,吃两次就等胡的那种,她一边暗暗窃喜,一边盼着陆季寒打出她想要的,然而俞婉很快就发现,她打什么陆季寒就打什么,一次两次可能是巧合,次数多了,分明是陆季寒不想喂她! 她看得出来,陆薇、陆芙当然也看得出来,但姐妹俩并不奇怪,因为陆季寒打牌有两个大家都知道的特点:第一,陆季寒不用看牌,光用手摸就能摸出来牌是什么,第二,陆季寒特别能记牌,极其容易猜到其他三家需要什么,对于他的下家防的更狠,除非他存心放水。 陆薇体贴地向俞婉科普了这两点,为的是让俞婉知道,四哥并不是单独针对她。 俞婉明白了,既然不指望吃陆季寒的,她就自己抓! 她只缺特定的牌,不是需要的,新抓的再好她都会打出去,可便宜了陆薇,一会儿就吃她一口。 就这样,俞婉把陆薇喂胡了! 陆薇笑得特别灿烂,俞婉小输两块,与以前的惨输相比,她也没当回事。 “你傻啊,不知道跟着她打?” 就在俞婉忙着掏钱的时候,陆季寒突然伸手,一把将她面前的牌摁倒了。俞婉手里有一副三、五条的搭子,她只想着要抓四条,刚刚抓了六条就打了出去。再看陆薇的牌,原来是三、五、七条,上把陆薇打出了三条,胡六条。 陆季寒指指陆薇打出的三条,再将俞婉的三条扔出去,六条拿回来,毫不留情地道:“她打过三条,你再打她肯定不要了,然后你五六条凑对,还能多胡一个七条,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是不是刚刚奶油吃多了,脑袋都吃糊了?” 就她这傻样,她不输钱谁输钱? 其实玩牌多了,有些经验自然就摸索出来了,俞婉吃亏就吃在她玩的少,纯新手。 她看着自己的牌,既觉得陆季寒讲的有道理,自己打错了,又因为陆季寒严厉的语气而臊红了一张脸。一个刚嫁过来的小媳妇,脸皮多薄啊,被人当众骂蠢,俞婉都快掉眼泪了。 陆薇心疼嫂子,气呼呼地对亲哥道:“不就赢了你两块钱,至于这么小气吗?” 这把陆季寒是庄家,俞婉点炮输两块,陆季寒也得出两块。 陆季寒默认了妹妹的猜测,递钱给妹妹时,他又语气不善地训了俞婉一句:“多长点心,记记别人的牌,不然天天给人点炮。” 俞婉抿唇。 这把该她当庄了。 俞婉怕输钱,越怕越想赢,以前没人提点她,刚刚陆季寒的训斥虽然让她难堪,却也替她开了两窍。俞婉学的很快,这就开始留意陆薇的牌了,只要她有陆薇打过的自己又没用的,俞婉就先打这种牌。 “大嫂好坏,一张都不给我吃。”陆薇嘟嘴撒娇。 俞婉脸一红,刚犹豫要不要放水,陆季寒忽然哼了一声:“给你吃,你胡了不要她的钱?” 陆薇从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 俞婉当然舍不得输钱,继续看着陆薇。 这把陆季寒打完一张牌,该俞婉去抓牌了,就在她已经抓起麻将的时候,陆季寒的上家陆芙突然反应过来,连连叫道:“等等,我要碰!” 她这一碰,就换成陆季寒重新抓牌了。 没等俞婉反应过来,一只修长的大手突然握住她的小手,俞婉大惊,陆季寒则在三女的眼皮子底下,慢吞吞地将俞婉手里的麻将牌抠了出来,抠完还训了俞婉一句:“该你抓了吗?” 这种情况玩麻将时经常出现,因此,陆芙、陆薇都只是笑。 俞婉讪讪地收回手,一时间也无法确定陆季寒是不是故意占她的便宜。 陆季寒一模牌面,是张东风。 他神色不悦地将牌摆在俞婉面前:“看看,牌都被你摸臭了。” 俞婉脸红,刚要去抓牌,忽然想起什么,再看看自己的牌,她低头推倒牌,小声道:“胡了”。 东风、九万双碰对倒,陆季寒的东风给她点了炮。 这是俞婉今天打牌的第一胡,她心情超好,偷偷瞄眼炮手陆季寒,却见他眼里也有一丝笑。 “行啊,大嫂长本事了,敢胡我的牌。”陆季寒靠到椅背上,黑眸微眯,一边往外掏烟一边盯着她说。 俞婉莫名有点怕。 陆薇给她撑腰:“大嫂别怕,该胡就胡,反正四哥比咱们都有钱,今天咱们姑嫂一起赢他!” 俞婉再看陆季寒。 陆季寒轻蔑地笑,点完烟,他嘴里叼着烟坐正,伸手码牌,大有牌局现在才真正开始的意味。 6.006 陆季寒开始抽烟后,手气好像一下子好了起来,总赢! 俞婉与陆家姐妹都输。 俞婉钱包里一共就装了五十块,在她输得只剩八块钱时,陆芙不干了,推倒牌站了起来:“不玩了不玩了,把把都是四哥胡,没意思!”她输得最多,快一百块了,陆芙不在意这点钱,可连续输太消耗热情。 “输不起。”陆季寒嗤笑,说完看了眼俞婉。 俞婉习惯输了,虽然心疼,但表面还是很平静的。 “算了,都还你们。”陆季寒突然将他赢的钱都抓了出来,堆了一把票子在麻将桌中间。 陆芙、陆薇顿时心花怒放,毫不客气地将自己输的钱抢了回去。俞婉毕竟是外姓人,没好意思动手,陆家姐妹拿完自己的,桌子上剩了一堆票子,有几张二十面额的,合计怎么都超过一百了。 “这都是大嫂的。”陆薇收了钱,全都塞给了俞婉。 俞婉忙道:“我没输这么多……” 陆薇奇怪:“那你输了多少?” 俞婉心里记着账呢,小声道:“就输了四十多。” 陆季寒这才想起什么般,皱眉道:“我的本钱也在里面。” 眼看他要来抢钱,陆薇一把夺走俞婉面前的票子,嘿嘿笑着跑到旁边,然后她先数出五十块给俞婉,剩下的她又平均分成三份,三女一人得了二十多。陆芙幸灾乐祸地收了,俞婉见陆季寒懒懒地靠着椅背,并不介意的样子,却还是将陆薇给她的都放到了陆季寒那边,包括她输的那份。 两个女孩是陆季寒的妹妹,可以玩闹,她不是。 她客客气气的,陆季寒看她一眼:“大嫂真不要?” 俞婉点头,对着麻将牌浅笑:“愿赌服输,我是长嫂,不能占四爷便宜。” 好一个长嫂,陆季寒笑笑,真的把钱收进了自己口袋。 内心深处,俞婉是有点希望陆季寒客气回来,给她留点的,不过事已至此,想到上次陆季寒帮她赢了六十多,俞婉很快就又释然了。 牌局散了,陆芙跟陆季寒兄妹约好下午出门的时间就走了。 俞婉记着要为陆薇做衫子的事,邀请陆薇去她那边量尺寸,陆薇小蝴蝶似的随她往外走。 梧桐树下,陆季寒坐在椅子上,一直到俞婉姑嫂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他才收回视线,低头看自己的手。俞婉的手背特别娇嫩,他覆上去的时候,仿佛握住了一块儿温暖美玉,可惜时机不对,没能多摸一会儿。 . 陆家是开绸缎庄的,陆家的女眷一年四季都会分四匹绸缎,由女眷们自己找喜欢的裁缝做衣裳。 陆薇才十三岁,又是不愁吃穿的富家小姐,考虑没那么周全,量完尺寸,她在翠竹轩坐了会儿就走了。俞婉送她出门,回到后院,俞婉让秀儿将她前不久才收到的四匹夏绸搬了出来,一番思虑后,俞婉挑了一匹淡粉色的,准备给陆薇做衣裳。 歇了个晌,精神好了,俞婉习惯地先画图。 专门给陆薇做的衣裳,她肯定不能用那些市面常见的刺绣花样,想到陆薇的名字,俞婉有了主意,试着在画纸空白处画蔷薇花。秀儿端茶进来,看到她画的几种蔷薇花,非常惊讶:“大少奶奶还会画画啊,真好看。” 俞婉笑,一边画一边解释道:“都是跟我娘学的。” 她的父亲是裁缝,擅做旗袍,母亲是绣娘,旗袍衫裙都精,只是父亲在世时,不舍得母亲辛苦,基本都不让母亲做针线,他一人接生意。无论是做旗袍还是衫裙,都需要各种刺绣花样,这就要求裁缝精通花鸟纹络。俞婉长在这样的家庭,从小耳濡目染,又有做衣服的兴趣,虽然她没有受过学校里专业的培训,论缝纫基本功与制衣经验,俞婉比很多大学服装系的高材生都强。 秀儿刚要夸大少奶奶的手艺比外面的绣娘还好,但又觉得这种夸赞不适合一个豪门少奶奶,便直夸俞婉画的好。 俞婉精心画了好几种,然后让秀儿一起参谋,选好了蔷薇花样,俞婉正要裁剪料子,陆薇逛街回来了。俞婉放下东西去前院迎接,就见陆薇手里拎着一个漂亮的包装盒,后面她的丫鬟小芳抱着两匹料子。 “大嫂,这是我从西餐厅带回来的蛋糕,蛋糕不禁放,今天你就吃完啊。”陆薇将蛋糕递了过来。 礼物送上门了,俞婉没有再客气,笑着道谢。 陆薇又指着小芳手里的料子道:“上午我忘记送料子来了,还是四哥提醒我才记起来,这是我从咱们家绸缎庄挑的,粉的我用,红的给你,大嫂穿这种红肯定好看。” 俞婉颇为意外,陆季寒那么一个冷漠桀骜的人,居然能考虑到这点。 她大大方方收了两样礼物,领着陆薇去看她画的蔷薇花样,让陆薇自己挑。陆薇看见俞婉画的衫子图,眼睛一亮,看衣服衣服好看,看花样花样好看,小姑娘想象不出成衣的样子,就让俞婉自己做主,她只等着收衣服。 小姑娘心满意足地走了,俞婉瞅瞅桌子上的两匹料子与蛋糕,犹豫再三,决定先吃蛋糕。 蛋糕有海碗碗口那么大,上面涂了一层厚厚的奶油,奶油上还点缀了几颗黑黑的心形巧克力。巧克力特别甜,俞婉分了一颗给秀儿,剩下的她都吃了,其实吃到一半时已经觉得微饱,可这东西容易坏,俞婉可不是喜欢浪费的人。 一盒蛋糕下肚,俞婉决定不吃晚饭了。 第二天,俞婉专心为陆薇缝制衫裙,陆薇只要了衫子,但衫裙还是配套好看。 这周陆太太、大姨太、二姨太都有应酬,还是不同天,只叫俞婉去打了一次牌。因为从陆季寒那儿学了点经验,俞婉输的没那么惨了。其实俞婉上辈子也常常陪太太们打牌,但,一来没有人指点她,二来她心思都在与陆子谦的夫妻感情上,从未真正用心玩牌,故而打牌始终像个新手。 “婉婉变聪明了嘛。”二姨太不是很高兴地夸道。 俞婉只是笑。 又到周六,没等俞婉去找陆薇,陆薇兴奋地来看新衣进展了。 俞婉已经缝好了,粉衫白裙,整体以素雅为主,只在衫子领口、一侧衣摆与双袖袖口绣了不同的蔷薇花,长裙裙摆用粉线绣了一圈缠枝蔷薇,与上面的衫子遥相呼应。陆薇年少,换上这身,更加水灵粉嫩了,她非常喜欢,抱住俞婉亲了一口,然后就直接穿出去显摆了。 兄妹俩的生母已经过世,亲爹还没回来,陆薇要显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亲哥。 陆季寒这周也没有闲着,陆老爷要儿子回家学生意,安排了一个管事带儿子,陆季寒就冷着脸跟着管事四处逛自家的铺子,周末才得以休息。 今天他准备去山里放枪打猎,衣服都换好了,白色衬衫收进裤腰,黑色皮带紧扣,勾勒出男人窄细的腰身,脚下一双黑靴,独属于军人的英姿飒爽便显露出来。陆薇看到这样的哥哥,都愣了愣,只觉得自家四哥真帅! “四哥好帅啊。”陆薇笑嘻嘻地夸道。 陆季寒漫不经心地看了妹妹一眼,继续摆弄手中的枪。 陆薇撇嘴,伸开手臂站在他面前:“四哥看我有什么变化没?” 陆季寒施舍的又看了两眼,皱眉道:“胖了。” 陆薇大怒,扑过来打他,陆季寒笑,不再逗弄妹妹,拍拍她身上的衫子:“大嫂做的?” 陆薇点头,得意地转了个圈:“是不是很好看?” 陆季寒眼里看见的是妹妹,脑海中却将妹妹换成了俞婉,如果她也打扮得漂漂亮亮来他面前转圈…… “还行吧,凑合能看。”陆季寒心不在焉地说。 陆薇又打了他一下。 陆季寒摸摸妹妹脑袋:“别光顾着臭美,我记得你说过,要送大嫂一件洋装做回礼?” 陆薇惊叫了声:“我差点忘了!” 陆季寒道:“正好今天我有空,你叫上大嫂,我开车送你们去兴安楼。” 兴安楼是南城最大的洋货商场,里面卖的都是洋货,洋装、化妆品、鞋子等玩意应有尽有,富家太太、小姐们最喜欢去兴安楼逛。 陆薇觉得这个主意很好,与哥哥约好一会儿在大门那边见,就跑去邀请俞婉了。俞婉坚持不肯收陆薇的洋装,陆薇也坚持要送她,俞婉不肯,她就抱着俞婉胳膊往外拉。俞婉怎么说都不管用,秀儿也帮忙陆薇劝她,俞婉没办法,只好同意了。 “去跟太太说一声吧。”作为新嫁过来的媳妇,俞婉觉得她出门必须与婆婆打声招呼。 陆薇却觉得出门只是小事,没那必要,还劝俞婉别太见外。 俞婉就直接被陆薇带到了陆家大宅门前。 门前停着一辆黑色汽车,司机看到二女,提前打开了后面的车门,于是,车里的男人便露了出来。不去打猎了,陆季寒换了一身白色西装,他是极其冷漠凌厉的面相,但这白色略微缓和了他身上的冷。 俞婉脚步慢了下来,疑惑地看向陆薇,陆季寒竟然也要同行吗? 陆薇笑着解释道:“今天四哥休息,咱们坐他的车去兴安楼。” 俞婉不想与陆季寒走得太近,但,人已经到了车前,她找不到回避的借口。旧朝嫂子与小叔要避嫌,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各种规矩都松了,更何况,两人并非单独同行,还有陆薇在。 陆薇主动挨着哥哥坐了,俞婉坐在陆薇旁边,后面空间够大,三人又都是瘦子,不必拥挤。 汽车出发了,陆薇热情地与俞婉聊天。 陆季寒坐在最里面,不偏头的话,他只能看到俞婉搭在膝盖上的一双小手。 他转向窗外。 难得一起出门,今天不多占点便宜,似乎说不过去。 7.007 俞婉上辈子没有来过兴安楼。 陆子谦私底下对她很周到,她有个头疼脑热,陆子谦会立即派人请医,甚至在丫鬟退下后亲手喂她吃药,但除了逢年过节他会陪她回娘家,陆子谦从来没有带她出门逛过,什么西餐厅洋行,这些对于俞婉来说都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陆家的三位小姐,陆薇算是最亲近她的,但大家身份不一样,一个是守旧的少奶奶,一个是天真烂漫的进步学生,陆薇的周末几乎都是陪同学们过的。俞婉那时候也沉浸在夫妻不谐的悲哀中,性格沉默,对于陆家众人而言,她就像一个每日都会出现在陆太太身边的摆设,一个名为“大少奶奶”的摆设,没有人会过多关注她。 如今,她坐在陆季寒的汽车里,与陆薇相谈甚欢。 为什么会这样? 俞婉想了又想,只能归因于她与陆季寒的初遇提前了。前世她没有差点被他的汽车撞,没有把打牌的位置让给他,至于为什么一个小小的改变就能造成这么大的区别,俞婉也说不清。 兴安楼到了。 三人一起下了车。 一楼卖的是鞋袜、化妆品等小件,二楼才是专卖服装的。 陆薇牵着俞婉的手走在前面,俞婉被左右琳琅满目的洋货商品吸引,目不暇接。经过一家卖香水的店,俞婉彻底被里面各种漂亮的香水瓶子迷住了,瓶子透明如水晶,空气中香气弥漫。 陆薇没注意到她的视线,陆季寒在后面瞧见了,但他并没有喊二女停下,只对陆薇道:“你们先上去,我在下面逛逛,一会儿去二楼找你们。” 女人逛街,其实没男人什么事,陆薇笑着应下。 两人很快上了二楼。 二楼全是卖衣服的,大部分都是洋装,但也有传统的旗袍、衫裙。 俞婉出身裁缝铺,看到漂亮衣服,她既有女人天生对华服的喜欢,又有一个裁缝出于专业角度的欣赏与研究。陆薇拉着她一家一家的看,想为她挑选一件最合适的,俞婉却如一个刚跨进校园的学生,饥渴地吸收当下洋装最时兴的元素。 “大嫂,这家有你喜欢的吗?”陆薇见她看得认真,期待地问。 俞婉除了观察衣服,还注意到了衣服上的价格标签,随随便便一件都要十五块起呢! 她瞄眼服务员,偷偷递给陆薇一个否认的眼神。 陆薇就带她去看下一家了。 两人逛到第三家的时候,陆季寒找过来了,注意到俞婉看衣服时专注的眼神,陆季寒立即分辨出来,俞婉并不是在挑选衣服,而是在研究。 陆季寒心中一动,看向妹妹身上俞婉亲手缝制的衫裙,其实妹妹夸的不错,俞婉的手艺,不输一些颇有名气的绣娘。 “你会做洋装?” 耳边突然想起男人低沉清越的声音,俞婉一惊,回头,就对上了陆季寒那双深邃的黑眸。 她先退开两步,再摇摇头:“不会。”没怎么接触过的衣服样式,她哪里会。 陆季寒没再回应。 第五家是一件旗袍铺子,卖的是洋装旗袍,中西元素结合的那种,这家店非常有名,铺面也很大,里面有几位太太、小姐在逛。有人认出陆薇,热情地过来打招呼,陆薇再给对方介绍刚从军校回南城的哥哥与小家碧玉的嫂子。 “四哥,大嫂,这位是蒋曼曼蒋姐姐,她与二姐是同班同学。” 俞婉朝陆薇口中的蒋曼曼微微一笑。 蒋曼曼十六岁,是南城女子高中学校校长的亲孙女,她留了一头洋气的卷发,桃花眼又大又水灵,一张樱桃小嘴儿红红的,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比陆家三姐妹都要出众。蒋家或许没有陆家富裕,但蒋曼曼的爷爷是校长,本地大儒,蒋曼曼的父亲叔叔都从政,论地位,蒋家要比陆家高一层。 因此,蒋曼曼与二小姐陆芙之间,陆芙巴结她的时候更多。 蒋曼曼与陆芙关系还行,不过,今日是蒋曼曼第一次见到陆季寒。 她好奇又大胆地打量陆季寒,没留意俞婉的客气一笑。 俞婉已经习惯被陆家的富贵亲朋忽视了,并未放在心上,默默地站在一旁当摆设。 “你是薇薇的四哥?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蒋曼曼仰着头,漂亮的桃花眼直视陆季寒的眼睛。 陆季寒神色漠然。 陆芙尴尬地打圆场:“我四哥在北方读了两年多军校,这个月才回来。” 蒋曼曼眼睛一亮,兴奋地问陆季寒:“军校好玩吗?你会不会用枪?” 她身旁同行的两个女生也都紧张地看着陆季寒,今年很流行战争电影,电影中的男主们身穿制服,枪法如神,吸引了一大批年轻的女学生。陆季寒既有出众的容貌身材,傲人的家世,还有军校背景,若将他扔进女校,肯定会被女学生们包围。 面对女孩子们的吹捧,陆季寒看了眼身边的俞婉。 俞婉的目光已经落到对面的洋装旗袍上了,并未听他们在聊什么。 “去挑衣服,挑完走了。”无视蒋曼曼三女,陆季寒不太耐烦地对亲妹妹道。 遭遇如此明显的冷落,蒋曼曼的脸噌地红了,太没面子了! 陆薇更尴尬了,小声解释:“我四哥不爱说话,你们别介意。” 此时的陆季寒,已经朝店铺中央摆着的沙发走去,背影桀骜。 蒋曼曼看着他高大的身影,咬咬唇,扭头走了,两个跟班互相瞅瞅,一起追了上去。 她们一走,陆薇三两步走到陆季寒身边,嘟着嘴抱怨:“四哥,你怎么一点面子都不给蒋姐姐。” 陆季寒两手插着裤口袋,背靠沙发,歪头打量铺里的衣服。 陆薇见他这副样子,决定今天一定要多买几件衣服,狠狠宰四哥一顿。 “走,咱们去挑衣服,这家店的旗袍最有名,大嫂必须买一件!”陆薇也要拉着嫂子一起宰亲哥。 俞婉只是笑,一抬头,却看到对面挂着一件洋装旗袍,旗袍白底,用浅粉丝线绣了一朵朵海棠刺绣,配以极其淡雅的绿叶,素中有娇。旗袍双袖是洋装常见的蕾丝花边,领口用的是珍珠花扣,那么多美丽的旗袍,唯有这件,令俞婉怦然心动。 但她及时掩饰了自己的喜欢,从那件旗袍旁边经过时,俞婉偷偷瞄了眼价格标签,六十八块! 俞婉再也不看它了! “大嫂,你看这件怎么样?”陆薇相中了一条米白纯色的旗袍,雀跃地问俞婉。 俞婉觉得挺好看的,点头。 陆薇很喜欢,让服务员帮她找条符合她尺寸的,开心地去试衣间试穿了。 陆季寒扫眼妹妹干瘪瘪的身影,难以察觉地摇了摇头,旗袍这种衣服,更适合身段婀娜的人。 他再次朝俞婉看去。 俞婉才十六岁,是名符其实的新嫁娘小妇人,她个子算不上高挑,但身段比例特别好,穿衫裙的时候不明显,但陆季寒见过穿旗袍的她,丰.胸细腰长腿,简直是天生的旗袍架子。此时她侧对陆季寒站着,侧脸柔美如画中人。 陆季寒迅速环视一圈店里的旗袍,然后被一件梅红的旗袍吸引了,那颜色娇媚,她穿了定会好看,不过,陆季寒也看得出俞婉不是招摇的性子,再看一遍,他就相中了俞婉非常喜欢的那件白底绣海棠的旗袍。 他朝服务员招了招手。 女服务员走过来,低头听他说话,边听边看俞婉,然后女服务员点点头,安排另一个服务员去按照俞婉的大致尺寸去找了件同款旗袍出来。 “我觉得那件很衬大嫂。”陆季寒轻步走到背对他的俞婉身后,弯腰在她耳边道。 俞婉吓了一跳! 陆季寒笑着站直了,指着他挑的旗袍让俞婉看。 俞婉飞快瞄了眼,垂眸道:“我不是很喜欢。” 陆季寒盯着她白皙的脸,低声问:“那你喜欢哪件?” 俞婉摇头:“我穿不来洋式的。” 陆季寒笑:“不试试又怎么知道。”说完,他竟然轻轻揽住俞婉肩膀,推着她朝服务员走去,边走边用正常声量道:“大嫂难得出门,去试试吧,我的眼光不会错。” 他表现出叔嫂感情非常好的样子,眼看两个服务员都笑盈盈地看着她们,俞婉此时若刻意躲避他的亲近,倒显得不正常了。 “真不用了。”俞婉僵硬地随着他走了两步,才不着痕迹地脱离了他的大手。 陆季寒挡在她面前,眼眸冰冷而危险:“我第一次帮女人挑衣服,还请大嫂给分薄面。” 俞婉脸色微变,觉得他话里有话。 就在此时,店里又来了两位客人,是对母女。 “去试衣服,别等我催你第二遍。”陆季寒低低地威胁,言罢若无其事地从她身边走开了,即便如此,俞婉还是察觉到,新来的母女似乎往他们这边看了几眼。 俞婉怕别人的议论,更怕她不去试穿,陆季寒真的再来催她。 她强颜欢笑地从女服务员手里接过衣服,心情复杂地朝陆薇隔壁的试衣间走去,她刚进去,就听陆薇出去了。试衣间很小,宛如一个密封的箱子,俞婉关上门,明知道外面的人无法进来,她还是放不开。 她从来没有在卧室以外的地方脱过衣服。 她木木地站在里面,不知过了多久,隔壁的人回来了,她听见陆薇的询问:“大嫂,你换好了吗?” 俞婉回了神,笑道:“试过了,不太合适。” 说完,俞婉打开试衣间,抱着衣服走了出来,在外面等陆薇。 三分钟后,俞婉与陆薇一起离开了试衣间区域。 陆季寒坐在沙发上,看见俞婉穿着衫裙走出来,他皱了皱眉。 俞婉没往他那边看,将手里的旗袍还给服务员:“收起来吧。” 服务员疑惑地问:“大小不合适吗?” 俞婉敷衍地点点头。 服务员建议换一条试试,俞婉刚要拒绝,身后忽然传来陆季寒不容置疑的声音:“就这条,包起来。” 俞婉蹙眉,陆薇不解地看向亲哥哥。 陆季寒朝妹妹笑:“大嫂喜欢这件,只是不好意思收这么贵重的礼物。” 陆薇懂了,立即劝俞婉别跟她客气,俞婉一个人拗不过他们兄妹,不得不收下了这件旗袍。 陆季寒付的款,服务员包好衣服,将两个精致的礼袋递给俞婉、陆薇。 陆季寒抢先接了过来,单手拎着两个礼袋。 陆薇满意地哼了声:“算你还有几分绅士气度。” 陆季寒笑而不语,走出旗袍店,看着前面与妹妹手挽手的俞婉,陆季寒将一样东西塞进了俞婉的旗袍袋子。 8.008 三个人在二楼逛了一圈才走出了兴安楼。 快晌午了,陆薇提议下馆子,俞婉忘不了陆季寒在旗袍店里对她的威胁,小声跟陆薇表示想回去了。 陆薇很尊重嫂子的决定,对哥哥道:“那咱们直接回家吧。” 陆季寒不置可否。 车子开进陆宅,下车时,陆季寒将俞婉装旗袍的礼袋递给她。 俞婉向陆薇道谢:“三妹太客气了。” 陆薇嘿嘿笑:“没关系,反正是四哥掏钱。” 小姑娘随口说的,俞婉却有种旗袍是陆季寒送她的不自在感,她悄悄看向陆季寒,就见陆季寒也在看她,唇边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俞婉赶紧收回了视线,与陆家兄妹道别后,她提着礼袋朝翠竹轩走去。 “这就是三小姐送您的洋装?”秀儿欢喜地迎接了她,只是发现礼袋里的好像是件旗袍,她又糊涂了:“不是说送您洋装吗?” 俞婉在陆家兄妹面前宛如乡巴佬,这会儿终于能在秀儿面前显摆下了。 “这是洋式旗袍。”俞婉笑着解释道,主仆俩先进了屋,俞婉刚要取出旗袍给秀儿看,忽然瞧见旗袍下面还有个粉色的小礼盒,礼盒上面赫然是瓶香水的图案。俞婉心头猛缩,几乎本能地将拎到一半的旗袍放了回去。 秀儿还在旁边等着。 俞婉心砰砰地跳,莫名记起陆季寒在一楼与她们分开的时候,就停在了那家香水店旁。 “我,我饿了,先吃饭吧,吃完再看。”俞婉垂着眼帘道。 不能马上欣赏旗袍,秀儿有些失望,一边往外走一边期待地道:“吃完饭您再穿给我看。” 俞婉强颜欢笑。 秀儿去厨房传饭了,俞婉快走几步关上门,再拎着礼袋走进里面的卧室,坐在床上,她紧张地翻出了那个粉色的香水盒子。光是一个盒子就带着淡淡的玫瑰香,俞婉皱眉打开盒子,就见里面装着一瓶漂亮的香水,除此之外,还有一张小纸条。 俞婉取出纸条。 “香水赠美人。” 简单的几个字,却有一种凌厉张扬的气势,像极了陆季寒的为人。 俞婉没有见过陆季寒的字,但这一刻,她很肯定,这瓶香水是陆季寒塞进来的。 俞婉的心沉了下去,陆季寒,果然又盯上了她吗? 没有任何欣赏香水的心情,俞婉重新将香水装好,小小的一个粉色礼盒放在手里,却比千钧还重。这洋气的礼物如果藏在屋里,无论什么地方,随时都有被秀儿或陆子谦发现的可能,到时候问起来,她解释不清。 扔了?那样陆季寒会不会默认她接受了他的心意,从此以后越发地变本加厉? 俞婉很快做出了决定,她要将香水还给陆季寒,她还记得,上辈子陆季寒也骚扰过她,被她坚定地拒绝后,陆季寒便收手了。 思来想去,俞婉只能通过陆薇与陆季寒见面,而周一陆薇一开学,俞婉就要多等一周。 俞婉先将香水藏了起来。 吃完午饭,俞婉在秀儿的催促下试穿了那件旗袍,旗袍是俞婉非常喜欢的,但她现在没有心情臭美,秀儿的大肆夸赞也驱逐不了她心底的烦躁。换下旗袍,俞婉心烦意乱地躺在床上,估摸着陆薇歇完晌了,俞婉迅速去厨房做了一屉青团。 要清明节了,南城有清明吃青团的习俗。 青团出锅,俞婉拎着食盒去找陆薇了。 “三妹,谢谢你带我去逛街,上午我过得很开心,刚刚做了青团,送来给你尝尝。”见了面,俞婉笑着说。 “大嫂真好!”陆薇高兴地拉着她坐了下来。 俞婉陪她吃了一块儿青团,姑嫂俩聊了会儿家常,俞婉神色自然地道:“对了三妹,那件旗袍我试穿了,有点小,你能不能请四爷过来,旗袍是四爷付的钱,我想托他去退了。” 陆薇一愣:“穿着小吗?” 俞婉点点头。 陆薇想了想,道:“那也不用退了,让四哥去店里换大一号的就行。” 俞婉不好意思地道:“总之先请四爷过来商量下吧。” 陆薇马上吩咐丫鬟小芳去请亲哥哥了。 小芳离开不久就回来了:“大少奶奶,小姐,四爷吃完午饭就出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俞婉目光一黯。 陆薇以为她急着换衣服,提议她陪俞婉去换。 俞婉强打精神,笑道:“不急,明天再与四爷商量下吧,我一个妇道人家,不便经常出门。” 陆薇不爱听,拉着俞婉的手道:“大嫂只比我大三岁,干嘛把自己说的那么老气,你出去瞧瞧,现在女人结婚后照样可以出门,早不是以前了。” 俞婉笑而不语。 . 傍晚陆季寒从外面回来,从下人口中得知妹妹找过他,就来了陆薇这边。 “大嫂想退货?”陆季寒意外地问。 陆薇叹息着点头:“是啊,大嫂说衣服买小了,都怪你,大嫂当时就说不合适了,你还非要买那件。” 陆季寒背靠沙发,手里转着打火机把玩,转了几下,他吩咐小芳:“去请大少奶奶,让她带上那件旗袍。” 外面天色已暗,陆薇犹豫道:“明天再说吧?” 陆季寒只看了小芳一眼。 小芳就乖乖去跑腿了。 翠竹轩,俞婉正准备吃晚饭,得知陆季寒、陆薇兄妹请她过去,俞婉毫不犹豫地就去卧室拿东西了。那瓶香水对她而言就像一瓶火.药,早点退回去,她早点安心。 “大嫂吃饭了吗?”俞婉一到,陆薇立即从客厅里跑出来迎接。 俞婉撒谎说吃过了。 陆薇挽着她胳膊往里走。 客厅里,陆季寒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上,俞婉进来,他才放下腿,笑着唤了声大嫂。 俞婉尽量避免去看他的眼睛,只将旗袍礼袋递给他:“劳烦四爷帮我退了吧。” 陆季寒看看她拎着袋子的白嫩小手,皱眉问:“是旗袍真的不合身,还是大嫂跟薇薇客气,不愿收薇薇的回礼?” 俞婉当然回答是前者。 陆季寒便道:“那就请大嫂试穿给我们看,如果真的不合身,我明早就去退了,否则,还请大嫂继续留着这件旗袍。” 俞婉皱眉。 陆季寒笑着问亲妹妹:“你不想看大嫂穿这件旗袍?” 陆薇当然想,一把拉住俞婉的手,要带她去自己的卧室换衣服。 俞婉暗暗着急,旗袍她穿着很合身,一旦试穿,必定会拆穿这个谎言,不过留下旗袍没关系,她来的目的是将香水还给陆季寒。 “不,不用试了。”俞婉低下头说,一副难为情的样子。 陆季寒淡淡地笑:“大嫂果然在跟我们客气。” 陆薇也明白了,亲昵地埋怨了俞婉一番。 俞婉尴尬地笑,然后,她鼓足勇气,挨着陆季寒坐到了沙发上。 陆季寒看了她一眼。 俞婉看着他的裤口袋问:“四爷带烟了吗?” 陆季寒没有回答,直接将口袋里的香烟掏了出来,低声调侃她:“怎么,大嫂来一根?” 俞婉摇头,轻声道:“四爷抽的烟一定是好烟,我想看看是什么牌子,回头给你们大哥买一盒。” 陆季寒抿唇。 陆薇揶揄地笑:“大嫂对大哥真好。” 俞婉红着脸将陆季寒手中的香烟盒抽了过来,看了一会儿,趁陆薇与小芳说话没注意这边,俞婉飞快将藏在袖子里的香水与香烟盒一起塞到了陆季寒手里。塞完了,俞婉立即站了起来,提起旗袍礼袋对陆薇道:“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三妹也早点休息。” 陆薇忙起来送她。 俞婉领着秀儿一起往外走。 “我也走了。”陆季寒紧跟着她们主仆走了出来,而且,他强势地占据了俞婉左边的位置。 夜幕降临,尽管有秀儿陪伴,俞婉依然觉得危险。 “我还是觉得大嫂眼熟,咱们以前真没见过?”默默走了一段距离,陆季寒闲聊般开了口。 俞婉否认:“没印象了。” 秀儿暗暗嘀咕,大少奶奶就是老实,差点被四爷的车撞了也不埋怨。 陆季寒却忽然打了个响指:“我想起来了,我刚回来那天,撞的就是大嫂的黄包车。” 俞婉沉默。 秀儿哼了哼,忍不住替主子打抱不平:“四爷总算记起来了,大少奶奶的手差点擦破一层皮呢。” 俞婉低声训她:“一场意外,不得再提。” “是我不对,改日定会送上赔礼。”陆季寒郑重道歉。 俞婉只道不用。 忽然间,她的左手被人握住了,那人塞了一个小小的瓶子在她手心,两人的掌心隔了瓶子,但他修长的手指牢牢地将她手背包裹住了,很热。 俞婉浑身僵硬,差点就停下脚步,但她知道停下来更危险,更容易被秀儿察觉。 她小幅度地挣扎。 陆季寒紧紧地握着她手,嘴上还是温和的语气:“大嫂想要什么赔礼?” 俞婉十分愤怒,纵然天黑,万一被人发现怎么办? 她无法明显地挣扎,感受到陆季寒的手指挤到了她指缝中间,俞婉怒火上涌,狠狠用指甲掐他。 俞婉的指甲不长不短,但女人似乎天生就精通了指甲抠人的本事,陆季寒觉得,若他坚持不松手,俞婉就能抠他一块儿肉下去! 若是这块儿肉能换她一个香吻,陆季寒宁可舍肉,只是摸摸手背,似乎不值得。 他识趣地松手,但没有带走香水瓶。 俞婉也没有接着,“砰”的一声,香水瓶落在地上,碎了,玫瑰花香瞬间弥漫开来。 秀儿大惊:“什么东西?” 俞婉驻足,看看地上,同样惊讶地道:“刚刚好像踢到了什么,怎么这么香?” 陆家太太、小姐们都有香水,但秀儿以前只是陆家一个普通的丫鬟,没有接触过香水,自然不知。 “不管了,咱们先回去吧。”俞婉拉着秀儿走了。 陆季寒站在原地,夜色如水,掩饰了他此时的神情。 小女人的身影消失了,只有玫瑰花香挥之不散。 良久,陆季寒发出了一声冷笑。 她等着,总有一日,他要她心甘情愿喷他送的香水,穿他挑的旗袍,然后,他再亲手撕去。 . 还了陆季寒的香水,俞婉开始刻意地避着他,陆薇请她过去,她也找借口拒绝了,或是换个时候单独邀请陆薇来翠竹轩做客。在陆太太那边打牌的时候,俞婉遇见过陆季寒几次,但身边都是长辈,陆季寒不敢太放肆,俞婉便也不怕他。 整个四月,除了众人面前客气的寒暄,俞婉没与陆季寒说过一句话。 然后,四月底,陆子谦与陆老爷回来了。 9.009 一家之主回来了,陆家众人都齐聚正院,准备迎接。 二爷陆伯昌带人去了火车站,正院厅堂,陆太太坐在沙发主位,陆萱、陆芙、陆薇三姐妹挨在她左右,大姨太、二姨太坐在她右下首的沙发上,对面则是三爷陆仲扬、陆季寒。 俞婉来得最迟,她一进来,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上辈子的今日,俞婉心里只有即将与新婚丈夫团聚的欣喜与羞涩,别人看她她自动以为人家在打趣自己,便羞红了一张脸。此时此刻,俞婉心是静的,然后她敏感地发现,二姨太看着她笑的时候,似乎有那么点讽刺的意味。 “大嫂,过来坐我这边。”陆薇笑着朝她招手。 俞婉请示地看向陆太太。 陆太太笑眯眯地点头。 俞婉就坐在了陆薇身边,斜对面就是陆季寒。 “哎,是我好几天没见婉婉了,还是婉婉特意打扮了,我怎么觉得今天婉婉特别好看呢?”俞婉落座不久,二姨太忽然笑着说。 她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除了陆薇这样单纯的小姑娘,在场的谁听不出来? 俞婉微微低下头,陆季寒离得近,看见她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了几下,颇似新娘的娇羞。 他无声冷哼,取出打火机,单手转着把玩。 大姨太配合二姨太,对着俞婉笑:“小别胜新婚,今日大少爷回来,婉婉一高兴,气色自然好,比什么化妆品都管用。” 陆太太瞅瞅儿媳妇,笑着嗔怪道:“行了,当长辈没个当长辈的样子。” 两位姨太太这才放过俞婉。 上午十点多,陆家家主陆荣、大少爷陆子谦到了。 一屋子人都迎去了院子里。 俞婉走在了陆太太身边,一眼就看到了陆荣身后的陆子谦。二十五岁的陆子谦,身形修长,面如冠玉,穿一件浅灰色的长衫,儒雅又稳重。目光相对,陆子谦朝俞婉微微一笑,俞婉压下心头的复杂,柔柔地回了一个笑。 陆老爷陆荣也看到了俞婉的笑,十六岁的俞婉,清丽如兰,有着足以令男人动心的美貌。 他淡淡地斜了陆子谦一眼。 陆子谦的视线立即移到了陆太太身上,恭敬地道:“子谦拜见母亲。” 陆太太笑容慈爱:“在外面住了这么久,子谦好像瘦了,如今回来,快在家多休息几天。” 陆子谦颔首。 二姨太娇笑:“也多陪陪婉婉,人家才嫁过来,你就出了远门。” 陆太太就像没听见一样,只看陆子谦,大姨太悄悄看向陆荣。 陆荣没有理会女人们的挑拨,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陆季寒:“老四回家一个多月了,生意学的如何?” 陆季寒淡淡道:“我对家里现有的生意没兴趣。” 陆荣脚步一停,冷眼问他:“那你对什么有兴趣?” 陆季寒双手插着口袋,朝大姨太等女眷扬扬下巴:“我想开家服装店,现在的女人无论老少都越来越好打扮,生意不能都让洋人赚去。” 陆荣想了想,吩咐儿子:“下午到我书房来。” 大姨太、二姨太听了,都恨铁不成钢地看向自家儿子,陆家家大业大,可惜她们的儿子心思都不在经商上,之前陆子谦主管生意,但陆子谦毕竟不是真正的陆家人,将来分到的家产有限,如今老爷要培养老四了,老四可是陆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之一。 . 客厅的聚会很快就散了,陆太太伺候陆荣去休息,小辈们也纷纷离开。 陆家四位少爷的院落很近,陆子谦刻意放慢脚步,与俞婉走在二爷、三爷、四爷后面。 “我不在这些时日,你在家里过得可还习惯?”陆子谦低声与俞婉说话。 俞婉看着路面,简单道:“挺好的,太太对我颇为关照,妹妹们有空也会找我说话。” 陆子谦嗯了声:“那就好。”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 俞婉只看前路,陆子谦微微偏头,看见她白皙柔美的侧脸。两人成亲才一个月,他就离开了,但那一个月,足够陆子谦了解自己的新婚妻子。她是个温柔似水的小女人,特别容易害羞脸红,他多看她一眼,她都会羞羞地低下头。 最难熬的是夜晚,他不能碰她,她肯定是疑惑了,但女人的矜持与娇羞不许她主动询问,所以每天晚上,她都会背对他躺下,期待又不敢的姿态。她的不问让陆子谦免于解释,可他并没有因此放松,反而更觉得沉重。 不过,今天的她似乎不太一样,除了在正院的一次对视,她竟然再也没有看过来,现在并肩而行,她的脸上也没有他熟悉的羞涩了。 “太太有叫你去打牌吗?”陆子谦主动找话题。 俞婉浅笑:“经常打,刚开始我总是输,现在学会点了,偶尔也会赢几把。” 陆子谦喜欢她笑,声音也温柔了几分:“输了也不怕,回来跟我说,我给你报销。” 俞婉就想起了上辈子,每次她输钱,陆子谦都会替她报销,正是诸如此类的好,才让她一边承受着夜晚的辗转反侧,一边又一次次地安慰自己,他是喜欢她的,不碰她,或许是身体有什么隐疾。直到他中了药真的与她圆了房,然后继续不碰她,俞婉才真正明白,陆子谦的心里,根本没有她,不碰是因为不喜欢。 俞婉敷衍地笑了笑。 两人前方,陆季寒要拐去他的院子了,转弯时他往后看了眼,恰好看到陆子谦低头与她说话,小女人微笑回应的样子。 陆季寒目光变冷,蠢女人。 . 夜幕降临。 秀儿退下后,俞婉梳好头,见陆子谦自己脱了长衫,她就直接上了床,一如既往地背对他躺着。如今她不想与陆子谦做夫妻了,陆子谦的不碰反倒让她安心。 陆子谦挂好衣服,关了电灯,然后躺到了俞婉身旁,两人中间隔了半臂的距离,但他能闻到俞婉身上的淡淡清香。夫妻俩同住一室,共享一个卫生间,陆子谦知道俞婉洗澡都用香皂,现在他闻到的,应该是她的女子体香。 她肯定睡不着,陆子谦也睡不着。 他喜欢这个温柔的小妻子,他对她也有渴望,只是她不知道,他也不能表现出来。 无人说话,夜色越来越浓,俞婉先睡着了。 然后,俞婉又做了那个梦,梦里她怀了陆子谦的孩子,黑衣人闯进来,要了她们娘俩的命。 夜半三更,陆子谦突然惊醒,他暂且没动,身边果然是她的哭声。 陆子谦惊坐起来,轻声唤她:“婉婉?” 她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哽咽着,陆子谦试着推她,俞婉这才从噩梦中醒来。意识还没有清楚,突然发现床边有个黑影,俞婉吓得尖叫,抱着被子往里缩。 “婉婉,是我,我回来了。”陆子谦无措地安抚道。 俞婉认得他的声音,她呆呆地缩在里面,陆子谦先去开了灯,回来时,就看到她满脸是泪的可怜模样,一缕长发被泪水打湿,粘在她脸上。 “做恶梦了?”陆子谦用最温柔的声音问。 俞婉低下头,默认。 陆子谦笑:“梦都是假的,你梦见了什么?说来听听,就不怕了。” 俞婉心里有恨! 她恨陆子谦让她守了三年活寡,恨他的不碰让她被人嘲笑生不出孩子,更恨陆子谦给她带来的杀身之祸。俞婉非常清楚,她没有任何仇家,那个黑衣人害她们母子的理由,一定与陆子谦有关! 俞婉闭上眼睛,用袖子擦了脸上残余的泪,她才抬起头,目光楚楚地望着灯下陆子谦俊美的脸,后怕地道:“我,我梦见我怀了你的孩子,你却一点都不高兴,我还梦见你被老爷叫去,很晚都没回来,夜里下了很大的雨,我很害怕,突然有个黑衣人闯进来,他强行给我灌了堕胎药……” 说话的时候,俞婉目不转睛地盯着陆子谦。 陆子谦一开始是笑着的,哄孩子般的笑,鼓励她说出噩梦,可随着俞婉越说越多,他的脸也越来越白。他当然知道俞婉说的只是梦,但这梦太过真实,如果,如果他真的让俞婉怀了孩子,以那人的脾气,别说孩子保不住,恐怕连俞婉都难以活命! “子谦,你,你有仇家吗?”俞婉一边维持害怕的样子,一边试探地问。 陆子谦回神,对上她泪光盈盈的杏眼,自少年起便经手陆家生意的陆家大少爷,迅速恢复了正常神色。他按住俞婉的肩膀,轻轻将她按躺下去,再温柔地替俞婉盖好被子,低声哄道:“我没有仇家,婉婉也不用怕,梦里都是假的,睡吧,我在旁边守着你,等你睡着我再关灯。” 他会守着她,也会管住自己,绝不会将这个好姑娘置于险地。 俞婉一个字都不信,上辈子她死的时候,陆子谦只是道歉只是自责,并没有妻子枉死的愤怒,俞婉就猜,陆子谦多半知道是谁害了她。 俞婉朝里面转了过去。 等着吧,等她赚到了钱,补足了陆家的聘礼与零花钱,她就跟陆子谦离婚。 这边夫妻俩同床异梦,离得不远的一座院子,陆季寒失眠了。 他摸黑走到窗边,点了一根烟,烟头星星点点的微亮,照出了男人冷厉的脸庞轮廓。 陆季寒了解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他很确信,陆子谦不会碰她,然而一想到他心心念念的女人此时却躺在另一个男人身边,那人能闻到她身上的香,能看到她只穿中衣的曼妙身段,更能享受她羞涩的笑脸,陆季寒就想杀人。 . 天亮了,陆子谦陪俞婉吃了早饭,便出发去绸缎庄上班了,并没有按照陆太太的叮嘱请假休息。 俞婉送他出门,回到后院,俞婉重新清点一番手头的钱财,眉头就皱了起来。 她想赚钱,可到底该怎么赚? “大少奶奶,四爷来了。”秀儿突然出现在门口,神色古怪地道。 俞婉也吃了一惊:“四爷?他,他来找大少爷吗?” 秀儿摇摇头,小声道:“我问了,四爷说他专门来找您的。” 俞婉暗暗攥紧了袖口。一个小叔子专门来找新婚不久的年轻嫂子,陆季寒到底要做什么? 奈何陆季寒已经登门,俞婉若是避而不见,反倒更引人胡乱揣测。 稳了稳心绪,俞婉露出一个意外的笑:“这就怪了,四爷找我何事?” 她简单收拾一番仪容,领着秀儿一起去了前院。 陆季寒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姿态慵懒地打量这边的陈设,听到脚步声,他朝门口看去,就见俞婉面带浅笑走了进来,小脸白里透红,似乎昨夜过得很滋润,滋润到连他都不怕了。 陆季寒微微眯了眯眼睛,戏谑道:“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大哥这一回来,大嫂笑容都多了。” 俞婉虽然想与陆子谦离婚,但她也清楚,离婚之前,陆子谦是她躲避陆季寒的唯一倚仗,只要陆子谦在,陆季寒就不敢硬来。 “四爷一大早过来,找我有事吗?” 毕竟是在翠竹轩,自己的地盘,俞婉镇定自若地坐在了沙发主位,客气地问道。 陆季寒盯着她看了会儿,笑了:“看大嫂说的,一家人,难道我没事就不能过来瞧瞧大嫂?” 俞婉伪装出的从容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10.010(补全) 陆季寒的玩笑话,旁听的秀儿并未当真,叔嫂是一家,任谁也不会轻易猜测陆季寒这个小叔是不是对嫂子有了别的意思,更何况如果两人之间真有什么,陆季寒怎么可能直接找过来?那种事情,该偷偷摸摸才对吧? 俞婉都被陆季寒送过香水、摸过手了,她当然知道陆季寒是在隐晦地调.戏她,偏偏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秀儿,给四爷倒茶。”俞婉先缓和气氛。 秀儿笑着走过来,弯腰给陆季寒倒了一碗龙井。 碧绿的叶片在茶碗中起浮,陆季寒悠悠哉品了两口,这才慢慢放下茶碗,看着俞婉道:“不开玩笑了,其实我今日过来,是有件正经事要与大嫂商量。” 俞婉淡笑,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陆季寒从怀里取出一张照片,递给她。 俞婉接过来,照片上是一家两层三开间的店面,店面招牌被人撤了,里面似乎正在修缮。 俞婉抬起头,不解地看向陆季寒。 陆季寒靠回沙发,笑道:“我准备开家服装店,先主营洋式旗袍。” 俞婉昨日听见陆季寒父子的对话了,她放下照片,奇怪问:“四爷要开服装店,需要与我商量什么?” 陆季寒问她:“大嫂可听说过服装设计这个专业?” 俞婉摇摇头,猜测道:“做衣服吗?” 陆季寒摸摸下巴,尽量简单地解释道:“服装设计是一门学科,一件衣服的样式、颜色、刺绣、甚至上面的纽扣都属于设计元素,对于这些元素,不同的人会设计出不同的组合,也就形成了不同的服装。国内传统的裁缝既负责设计服装,又负责手工制作,但服装设计师只需要设计出独特新颖的服装,后面的制作交给普通工人便可。” 说到这里,陆季寒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这样说吧,服装设计师耗费的是脑力、灵感、才华,绣娘耗费的是眼睛与体力,哪个辛苦?肯定是绣娘,但服装设计师提供的是更有价值的服装样品,工资要远远超过绣娘。” 俞婉大概懂了,服装样品就像做月饼的模子,有了模子,任何人都能做出图案精美的月饼。 陆季寒又取出一张纸条,上面是他准备登报的招聘广告,锦荣服装公司招聘经理、服装设计师、绣娘、服务员、财务等员工若干名,一经录用,薪酬优渥。其中,服装设计师备注了要求,必须是大学服装设计毕业,有留学经验者优先考虑。 “怎么样,大嫂有没有兴趣当我们公司的服装设计师?”陆季寒端起茶碗,终于道明了来意。 俞婉忽然心跳加快,她正愁没有赚钱的门路,眼下就有了一份差事! 但激动之余,俞婉也没忘记自己的情况,她低下头,苦笑道:“我没读过大学,对服装设计一窍不通……” 陆季寒打断了她:“大嫂确实没有文凭,但伯父伯母都是咱们南城有名的裁缝,大嫂师从二老,论实际的设计经验,远超那些刚毕业的大学生。当然,大嫂擅长的是中式旗袍,能否设计出好的洋式旗袍还不一定,所以我会为大嫂定下三个月的试用期,试用期每月基本工资二十加提成,如果大嫂有做洋式旗袍的天分,转正后,基本工资会提高到五十,将来大嫂名气大了,工资还会继续提高。” 一个月五十块的基本工资? 俞婉心跳地更快了,真能如此,她很快就能还掉陆家的礼金,然后与陆子谦离婚了! 只是,对上陆季寒那双犀利深邃的眼睛,俞婉突然意识到了危险。 陆季寒会好心帮她吗?他特别照顾她,肯定是有所图谋。 “跟了我,我能让你快活。” 山洞里男人灼.热的嘴唇、粗.重的呼吸瞬间清晰起来,俞婉抿唇,陷入了犹豫。这是个赚钱的好机会,却伴随着致命的危险。 小女人不安地攥了攥袖口,陆季寒见了,像是知道她的顾虑,他轻笑一声,补充道:“当然,大嫂现在的身份不方便去公司上班,大嫂只需在家设计,定期将设计图交给我便可,如果大嫂不想张扬,大嫂设计服装这件事,我绝不会对外泄.露半句。” 可以在家设计? 俞婉对工资的渴望顿时超过了对陆季寒的防备,既然可以在家,她就能避免与陆季寒单独相处,也就不用害怕什么了。 “其实我也是看过大嫂给三妹做的衣裳,知道大嫂会一手好刺绣才来找大嫂的,大嫂若实在不愿意,那就当我没来过。”她迟迟不给回答,陆季寒不太耐烦地站了起来,语气也不如刚刚热络了。 俞婉一慌,跟着站了起来,有些结巴地道:“没有,我,我是怕自己设计不出来,所以不敢冒然答应四爷。” 陆季寒单手插着口袋,看着她道:“公司筹建也需要时间,大嫂可以先去各大洋行逛逛,学学洋装的设计特点,六月底给我一张设计图便可,如果我觉得大嫂的设计不可用,我绝不会跟大嫂客气,所以,你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 他公事公办的口吻,俞婉不知不觉又开始担心自己不能胜任了。 “大嫂先考虑吧,也可以跟大哥商量商量,有了结果再通知我。”说完这句,陆季寒最后看她一眼,然后便扬长而去。 俞婉送了几步,但男人走得快,转眼就出了院子。 俞婉站在院子里,脑海里各种念头。 “大少奶奶,您做的衣裳好看,可以试试啊,一个月五十块钱呢!”秀儿兴奋地鼓励她。 俞婉从来没有应聘过,这个时候,她想到了陆子谦。 陆子谦是生意人,懂得比她多多了,问问他的意见准没错。 在陆子谦与陆季寒中间,俞婉还是更愿意相信陆子谦,陆子谦只是不喜欢她,为人还算君子。 黄昏陆子谦回来,俞婉主动与他提了此事。 陆子谦沉吟片刻,替俞婉分析道:“民风越来越开放,西服、洋装在国内只会越来越流行,只要老四好好干,服装店的生意差不了。你若真有天分,我支持你,不过,你是大嫂,一旦拿了工资就成了老四的员工,这样,咱们跟老四商量商量,等你过了试用期,看看能不能将你的设计转成股份,如此你与老四便都是股东,是平等的关系。” 作为生意人,陆子谦当然要为自己的妻子争取最大的利益。 俞婉心里没谱,人家入股用的都是真金白银,她的设计还没影呢,陆季寒肯白白分她股份? 陆子谦笑着道:“刚开始咱们可以少换股份,将来你名气大了,再跟老四多要点。” 俞婉忐忑问:“倘若我一直都没有名气,四爷岂不是亏了?” 陆子谦目光温柔:“那也不怕,大不了他反悔退了你的股,我继续养你。” 新婚丈夫语气真诚,俞婉垂下了眼帘。 她不用陆子谦养,她只想靠自己。 11.011 俞婉夫妻离开后,陆季寒出去应酬了,下午回来,得知老爷子叫他过去一趟。 陆季寒就先去了正院。 陆荣人在书房。 “您找我?”陆季寒进来打声招呼,随手关上了书房门。 陆荣在看报纸,陆季寒开服装店的招聘广告已经登上去了。 “这生意不错,不过好的设计师难找,你要擦亮眼睛,不能光看学历,有些留学生在国外吃喝玩乐混了文凭回来,其实没有半分真本事。”儿子坐下后,陆荣放下报纸,主动谈起了陆季寒的生意。 陆季寒点头:“父亲放心,面试我会严格把关。” 父子俩聊了几分钟生意,陆荣忽然问:“早上你大哥大嫂去找你了?探了什么?” 陆季寒在心里讽刺地笑了下,原来这才是老爷子叫他过来的真正原因。 陆季寒没什么可隐瞒的,如实道:“俞家的裁缝铺在南城一直都小有名气,俞老过世后裁缝铺的生意才冷清下来,之前大嫂替三妹做了一套衣裳,我觉得大嫂手艺不错,问她有没有兴趣学习服装设计,有的话可以试试,将来她给我设计,我给大嫂工资。” 陆荣的脑海里,便浮现出俞婉温柔可人的模样。 他盯着自己的儿子:“你跟薇薇与她走得倒近。” 陆季寒觉得老爷子话里藏针,淡淡道:“三妹喜欢大嫂,还回赠了大嫂一件洋装。” 陆荣道:“妇道人家,就该在家相夫教子,学什么设计。” 陆季寒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您为何还送三个妹妹去上学?” 陆荣冷哼,女儿与儿媳妇能一样吗? “你大哥同意了?”陆荣漫不经心地问。 陆季寒靠到椅背上,右手食指沿着左手腕上的一道旧疤来回摩挲,无奈地道:“大哥岂止答应,他唯恐大嫂吃亏,提议让我用公司股份换大嫂的设计。不过都是一家人,且看看吧,如果大嫂有设计天分,我给她点股份,就当孝敬兄嫂了。” 陆荣看向窗外。 五月初,窗外月季开了,红花绿叶两相宜。 翠竹轩里,陆子谦与俞婉坐在饭桌旁,刚吃完饭,陆荣派人来请陆子谦过去商量事情。 “一会儿你先歇吧,我不定什么时候回来。”陆子谦离开前,温声叮嘱俞婉。 俞婉点点头。 天黑了,俞婉没有像上辈子那样傻傻地等,早早就躺床上了。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推门声,俞婉陡然惊醒,猛地转向床外侧。 她翻身的动静很大,陆子谦低声道:“是我。”说着,他打开了点灯。 俞婉就看见他穿着晚饭时那件长衫,面带安抚地微笑,只是脸色有些白。 “我去洗澡,你继续睡。”陆子谦遥遥地朝她笑,然后直接去了浴室。 陆子谦出来时,俞婉已经重新睡着了。 陆子谦关了灯,轻轻躺到妻子身边,夜黑如墨,他盯着看不清的床顶,彻夜难眠。 . 端午节前一天,陆子谦带上提前准备好的节礼,陪俞婉回娘家过节。 学校放假了,凤时、凤起两兄弟都在家,与宋氏一起热情地迎接了姐姐姐夫。 十三岁的凤时稳重懂事,陆子谦送了他一套名著,八岁的凤起贪玩活泼,陆子谦送了他一把玩具□□。凤起特别喜欢,姐夫喊得越来越顺口。 俞婉在厨房帮母亲准备午饭,听到二弟开心的笑声,她心情挺复杂的。陆子谦对她的家人一直都很好,好到她第一次向母亲吐露实情时,母亲都不敢相信。 “婉婉,我给陆太太做了一件旗袍,吃完饭你带过去吧,娘也就绣工能拿出手了。”宋氏笑着说。 俞婉小声抱怨:“不是说了让您多休息吗?”做针线太费眼睛了。 宋氏扶扶鼻梁上的眼镜,笑盈盈的:“现在娘看得可清楚了,不怕。” 俞婉只能劝母亲以后少干活儿。 下午三点多,陆子谦与俞婉走出俞家,上了汽车。 陆子谦吩咐司机从南淮路走。 俞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从南淮路走,那就相当于故意绕远了。 陆子谦没有解释什么,汽车开到南淮路,陆子谦忽然指着外面一家书店让俞婉看,给她介绍道:“这家卖洋文杂志、书籍,应该也有外国时装杂志,你有空可以来逛逛,你要学习洋装设计,看不懂洋文也没关系,研究上面的洋装图片就行。” 俞婉顿时心生向往,望着即将经过的书店,她忍不住问:“现在去不行吗?” 陆子谦看看腕表,遗憾道:“今天有些晚了,下次有机会我陪你来。” 俞婉并不介意,她回望刚刚经过的书店,眼里全是憧憬。 陆子谦看见的,却是她白皙娇嫩的侧脸,其实,他本想亲自陪她去的,可惜…… 陆子谦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陆家众人齐聚一堂,共度端午。 陆太太很喜欢宋氏为她做的旗袍,富贵又大气,当天就穿上了,大姨太、二姨太看到陆太太的新衣裳,都很羡慕,好奇地打听旗袍是从哪家店订做的。 陆太太拉着俞婉的小手笑:“是亲家母送我的,婉婉记得替我谢过你娘。” 俞婉柔顺地点头。 二姨太扫眼一家之主陆荣,摇着团扇打趣道:“当初太太相中婉婉,说的是喜欢婉婉的好模样,现在看来,太太真正看中的是亲家母的好手艺吧?”说完,二姨太又逗陆子谦:“你可要好好感谢亲家母太太,不然太太哪会给你找婉婉这么漂亮的媳妇?” 陆子谦还是面带浅笑的样子。 俞婉低头装羞。 陆太太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看向坐在陆子谦旁边的二爷陆伯昌:“说起来,我有阵子没瞧见静娴了,老二是不是又跟静娴闹别扭了?” 俞婉心中一动。 陆太太口中的静娴,是柳局长家的千金小姐,今年十八岁了,与二爷陆伯昌是自由恋爱,不过陆伯昌经常在医院忙碌,少有时间陪女朋友,柳静娴又是比较娇气任性的脾气,两人就总是好一阵吵一阵的。 但陆伯昌还是娶了柳静娴,如果一切按照上辈子的发展,今年秋天两人会订婚,明年结婚。 俞婉并不喜欢柳静娴,因为柳静娴总是莫名其妙地针对她,可,她也没有立场干涉旁人的婚姻。幸好,这辈子她早晚会与陆子谦离婚,与柳静娴不会相处太久。 “话题怎么转到我头上了?”陆伯昌尴尬地变动了下坐姿,然后马上推了推旁边的三爷陆仲扬:“我好歹有女朋友了,你们还是催催老三吧。” 陆仲扬无辜地摊手:“拜托二哥去学校打听打听,喜欢我的女学生不要太多,哪天我想恋爱了,马上就能带个姑娘回来,二哥有那闲功夫,还是多替老四操操心吧,他在军校关了两年,恐怕都忘了如何跟女孩子搭讪。” 他刚说完,陆季寒的亲妹妹陆薇先嘿嘿笑话起了自家四哥。 陆季寒淡淡一笑。 大姨太替他说话了:“你们兄弟四个,四爷长得最俊,年纪轻轻就要开自己的公司了,最不用发愁讨媳妇。” 二姨太酸溜溜的道:“就是就是,二爷是工作狂,老三你个书呆子,要我看啊,将来还是老四最有出息。” 两位姨太太哪是真心夸陆季寒,是眼红陆季寒要继承陆家的生意了。 一直沉默的陆荣抿了抿嘴。 陆太太见了,也没搭理两位姨太太,笑着吩咐丫鬟摆饭。 俞婉坐在陆太太身边,尽职尽责地孝顺婆婆。 陆荣看了她几眼,突然开口:“听说你要学服装设计,入股老四的服装店?” 俞婉一惊,下意识地看向陆季寒,不是说要替她保密吗? 陆季寒也没料到老爷子会当众提及此事,对上俞婉惊疑的目光,他唯有沉默。 陆荣还在等她的回答,俞婉没时间多想,离席起身,恭敬地答道:“承蒙四爷看得起,儿媳是想学学,不过能不能学好还不一定。” 陆荣面容冷峻威严,冷声道:“你既然嫁入陆家,就该尽陆家儿媳的本分,少惦记生意上的事。” 这是一个公公,当众训斥自己的儿媳不守妇道。 所有人都看着俞婉,俞婉脸色苍白,袖中的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儿媳知错了。”她尽量保持声音的平稳。 陆子谦握了握拳,想替妻子说话,但他明白,他越维护俞婉,俞婉就越危险。 “父亲,是我主动找大嫂商量此事,大嫂推脱不过,才答应替我帮忙。” 一片鸦雀无声中,陆季寒慢悠悠地站了起来,直视对面的一家之主道,“您要怪就怪我吧。” 陆荣没理他。 陆薇瞥见俞婉眼中打转的泪光,心疼了,仗着老爷子平时最宠她,陆薇小声朝陆荣撒娇:“爹,大嫂绣活好,您就让大嫂试试吧,都什么年代了,您还讲那些老规矩。” 陆荣瞪了女儿一眼,神色却缓和了下来。 陆太太赶紧帮忙劝说。 陆荣这才道:“坐吧。” 俞婉行个礼,低头坐在了陆太太身旁。 陆太太笑着活跃气氛,此事看似揭过去了,但大姨太、二姨太却频频地往俞婉这边看了好几眼。她们在陆家待了这么久,替陆家生儿育女的,都没能从陆家的生意分到任何好处,凭什么俞婉刚嫁进来就能入股分钱? 女人的嫉妒心,说起就起,并非必须与情.爱有关。 12.012 家宴结束后,陆太太留下了俞婉。 丫鬟们都退的远远的,沙发这边,就坐了婆媳俩。 俞婉低着头,她能猜到陆太太大概会说什么。 “婉婉,今天老爷语气过重了,想来最近生意不顺,并非刻意针对你,你别放在心上。”陆太太声音慈爱地安抚儿媳妇。老爷叫她给陆子谦安排一个媳妇,她千挑万选看中了俞婉,一个温柔漂亮摆出来很有面子,又家世贫寒无人撑腰的小女人。既然人是她挑进来的,陆太太就对俞婉有一定的责任,她希望俞婉本本分分地过这一生,别搀和爷们之间的事,也别夹在中间白白受气。 陆家这事做的是不够厚道,但陆家也给了俞家普通人家难求的富贵,其实很公平。 陆太太心平气和地看着俞婉。 俞婉站了起来,垂着眼帘道:“是我先坏了规矩,父亲训.诫的对。” 陆太太叹口气,招手示意俞婉坐到她身边,然后感慨道:“现在外面都讲究男女平等,可哪有真正的平等呢,那些女大学生毕业了,找工作也没有男学生容易,上了班还容易被人欺负,与男同事走得近点,可能还会引起闲言碎语。你要是个单身姑娘,那也就罢了,可你现在是陆家的儿媳,老爷有顾虑也是情有可原。” 俞婉点头,道:“母亲放心,我懂了,回头我会跟四爷说,不再入股他的生意。” 目的达成,陆太太满意了。 俞婉起身行礼,一个人离开了,秀儿在院里等着她。 五月的阳光明灿灿的,俞婉的心情却如乌云压境。上辈子她与陆荣这个公公说过的话屈指可数,今日陆荣竟当众训斥了她。当时俞婉只觉得难堪,现在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其实确实是她太贪心了,陆季寒答应给她工资,她心花怒放,一听陆子谦说可以用设计换股份将来拿分红,她也就顺着陆子谦的意思随他去找陆季寒谈条件了。 她光想着多多赚钱,却忽略了一件事。 她的设计还没影呢,陆季寒答应得那么痛快,还不是因为陆季寒在惦记她?陆荣才是从纯生意的角度考虑这件事,觉得她没有那个资格,因此要掐灭她的野心。 她的设计最终有没有资格换取一个公司的股份,俞婉还不确定,可经过这件事,俞婉如被一棒子打醒。她要陆季寒公司的股份做什么?她赚钱的目的是与陆子谦离婚,是逃离陆季寒的觊觎,是彻底与陆家断绝关系,真拿了陆季寒的股份,岂不是一辈子都要与陆季寒绑在一起? 俞婉仰头,天空碧蓝如洗,心竟然也静了下来。 翠竹轩,陆子谦一直在等俞婉,看到俞婉回来,他担心地问她:“太太跟你说什么了?” 俞婉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劝我别太在意这件事。” 她笑得温柔,陆子谦心里十分愧疚,如果不是他,她不会被老爷骂。 “设计的事,还是算了吧。”陆子谦艰难地道,老爷已经表明了态度,若俞婉一意孤行,他怕俞婉吃更多的亏。 俞婉还没开口,陆季寒来了。 夫妻俩互视一眼,先出去迎接。 陆季寒单手插着口袋,目光最先落在了俞婉脸上,他预想中的小女人肯定被老爷子吓到了,在外面不敢露出委屈,回来后肯定会朝陆子谦哭诉,面带泪痕楚楚可怜。只是,当陆季寒的视线投过去,却见俞婉神色平静,娇小的身影站在陆子谦一侧,秀美似一朵梨花。 这么快就被陆子谦哄好了? “大哥大嫂,这事都怪我,给你们添麻烦了。”离得近了,陆季寒主动朝夫妻俩赔罪道,语气还算诚恳。 陆子谦微笑:“老四哪里的话,是我考虑不周,忘了家规。” 说完,陆子谦侧身,请陆季寒入内。 陆子谦边走边哼了一声:“什么家规?我怎么不记得咱们家有女子不得经商、找工作的家规?父亲就是在外面受了气,回家发在咱们小辈头上,大哥该不会准备听父亲的,不许大嫂帮我设计服装了吧?” 毫不客气地坐到沙发上,陆季寒分别看向夫妻二人。 陆子谦咳了咳,看着俞婉道:“我刚刚才与你大嫂商量,其实……” 俞婉忽然开口,打断了他,对着陆季寒道:“四爷,我想学服装设计,但我不想要公司的股份了,您看能不能按照你之前提的那样,先让我试用三个月,过了试用期,我每个月交给您定量的设计,您再给我发工资?” 陆子谦皱了皱眉。 夫妻俩明显出现了分歧,陆季寒暂且没说话,好整以暇地观察二人,尤其是俞婉。在陆季寒看来,俞婉是个对丈夫言听计从的传统小女人,现在俞婉竟然敢跟陆子谦对着干,甚至连老爷子的斥责都不放在眼里,陆季寒真的很意外。 股份或工资,在陆季寒这边没区别,俞婉的态度很明确了,陆季寒问陆子谦:“大哥也是这么想的?” 陆子谦为难地又看了俞婉一眼。 俞婉想到了他在家宴上的沉默,一个在关键时刻不愿维护她的男人,她为何还要在意他的态度?难道她在意了,从此陆子谦就会喜欢她,与她做真正的夫妻吗? 俞婉径自向陆季寒提了个条件:“这次,还希望四爷守好秘密,若将来父亲问起,麻烦四爷替我撒个谎,就说那些设计是我无偿送您的。” 陆季寒笑道:“小事一桩,我没问题,那,咱们就说定了?大哥怎么看?” 陆子谦只能同意了,不然就是拆妻子的台。 陆季寒走后,俞婉直接回了后院。 陆子谦跟着她进了卧室,看着俞婉低头摆弄针线,他低声解释道:“我不是不支持你,只是怕将来事发,老爷不快。” 俞婉手上针线不停,闲聊似的道:“我也不是非要出头,只是你经常外出,我一个人在家太闷了,想找点事情做。我从小跟针线打交道,四爷若让我去帮忙算账,我不会,自然不会逞强,唯独针线,我真的喜欢。” 她音色柔和,娓娓道来,陆子谦不知不觉软了心。 “好吧,就依你的意思。”陆子谦笑着说。 俞婉这才看了他一眼:“谢谢。” 陆子谦道:“你我是夫妻,不必那么客气。” . 端午过后,陆家几个爷们又开始忙各自的生意、工作了。 大姨太、二姨太一起来找陆太太攒牌局,陆太太只好命人去请儿媳妇。 俞婉带着钱包来赴局。 才打半圈,二姨太就笑着问俞婉:“婉婉真要入股老四的生意吗?哎,我手里也攒了点钱,虽然不多,但白白放着也是浪费,你能不能替我问问老四,让他也分我点股份?” 大姨太一边抓牌一边盯着俞婉。 陆太太只看自己面前的牌。 俞婉惭愧地道:“之前三妹、四爷都夸我绣工好,我被他们夸得飘飘然,没多想就答应了入股的事,后来被大少爷训了一顿,我才及时醒悟,前几天已经跟四爷说清楚了,四爷公司若有需要,我会尽量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入股就算了。二姨太真想入股,还是直接去与四爷谈吧。” 她声音软绵绵的,里面的回绝却让二姨太心里一塞。 陆太太嘴角露出一丝笑,看来儿媳妇是被陆子谦提点过了。 二姨太试探不错,朝盟友大姨太使了个眼色。 大姨太比二姨太聪明点,俞婉都直说不再入股了,她再啰嗦,也只会自讨没趣。 “嗯,这样也好,咱们女人啊,一起打牌听戏,不比搀和生意快活?”大姨太这么说。 二姨太听了,狠狠瞪了她一眼,随手扔出一张幺鸡,砸的桌子都跟着一震。 “胡了。”俞婉不太好意思般推倒了自己的牌。 陆太太笑,二姨太眼睛都瞪圆了! 牌局结束时,俞婉估摸自己赚了十来块,陆太太赢的最多。 看准陆太太赢钱心情好,俞婉小声请示道:“母亲,端午前我回家,发现凤时凤起个子又长了,我娘眼睛不好,我想明天去扯点粗布给弟弟们做两件衣裳,您看可以吗?” 姐弟感情好,陆太太笑道:“咱们家开绸缎庄,你费事去外面扯布做什么,明个儿我让人送几匹缎子去你那边。” 俞婉忙道:“母亲对我好,我心领了,只是他们俩顽皮好动,一件新衣裳用不上几天就破了,穿好料子只会糟蹋东西,我还是给他们挑粗布吧,真用了好缎子,我娘又要说我不懂事了。” 陆太太与宋氏见过几次,清楚宋氏敦厚勤俭的脾气,既然儿媳妇坚持,她就准了。 俞婉松了口气。 晚上她也跟陆子谦说了声,并且言明她要去那家书店看看,反正杂志买回来了陆子谦会看见。 陆子谦得知妻子要去逛街,从钱包里取出五十块零钱给她:“洋文书都贵,你多带些钱。” 俞婉不想要他的,轻松笑道:“我手里有钱,今天还赢了十三块呢。” 她笑得得意,杏眼灵动仿佛两汪清澈的泉水。 陆子谦看得失了神。 俞婉见了,及时别开脸。 陆子谦俊脸微红,见俞婉的钱包就在梳妆台上放着,他走过去,将五十块塞了进去:“多带点总没错。” 俞婉不想为了五十块钱跟他推来推去,第二天早上陆子谦去卫生间洗脸的时候,俞婉又将男人的五十块放回了他的钱包。 陆子谦并未察觉,吃完饭就去上班了。 俞婉等到陆荣也差不多出门的时候,才去正院向陆太太请安,然后领着秀儿出了门。 黄包车拉着主仆俩稳稳地往前跑,对面一辆黑色汽车开了过来。 “好像是四爷。”秀儿望着汽车里面,疑惑地道,这个时间,四爷应该才离家不久才对,怎么又回来了? 俞婉看过去,车厢后面坐着的果然是陆季寒。 陆季寒也看到了她。 汽车与黄包车迅速擦肩而过。 陆季寒突然不想回家拿东西了,吩咐司机:“调头。” 小女人轻易不出门,他倒要看看今天她会去哪儿。 黑色汽车马上调转了方向。 陆季寒朝前面的黄包车扬扬下巴:“跟着,别跟太紧。” 司机照做。 汽车前面是玻璃,陆季寒将黄包车看得清清楚楚,黄包车里的俞婉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 13.013 俞婉先去了南淮路,这边商铺颇多,俞婉在一家布庄外停下,让陆家的车夫先回去了。 先买布的话,等会儿还要抱着,俞婉便领着秀儿先去了那家洋文书店。 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俞婉看见店里书柜上摆满了书,时间尚早,里面只有两个洋人顾客,其中一个是留着金色长发的女人,另一个是位红色短发的中年男人。俞婉看向柜台,幸好,老板是位穿西服的戴眼镜的中国人。 “大少奶奶,你看。”秀儿兴奋地指着金发女人让俞婉看,大宅门里的小丫鬟,少有机会看到洋人。 俞婉也从来没与洋人离得这么近过,没见过世面的主仆俩站在玻璃窗外,居然都不太敢往里走。 老板朝她们看了几次,那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肤色白皙,眉眼清隽,看起来特别的儒雅。 隔着玻璃窗,他朝俞婉笑了笑。 俞婉忽然没有那么紧张了,定定神,她与秀儿一起走了进去。 “欢迎光临,太太第一次来吧?”徐润之笑着招呼俞婉,虽然俞婉面嫩,但他注意到了俞婉的妇人发髻。 俞婉脸有点红,点点头。 她穿着衫裙,气质温婉内敛,与常来光顾的先进女学生截然不同,徐润之走出柜台,体贴地为俞婉指明方向:“小店专售外文书籍,东侧是法文区,中间是英语区,西侧是俄文区,其他语种都在北区,太太想看哪个语种的?” 俞婉懵了,陆子谦只告诉她这里有外国时装杂志,没说什么语种啊。 “有,有服装杂志吗?”俞婉局促地问。 “有的。”徐润之给予了肯定回答,本想引俞婉过去,见金发女人要来付款,徐润之就指着中间英语区一处位置让俞婉自己去挑。 俞婉慢慢地走了过去,两侧的书架上都摆满了书,封面全是洋文,俞婉一个都不认识,就在她担心自己找不到的时候,俞婉忽然发现一本封面画了漂亮女人的杂志,女人头戴大大的宽边帽,身穿一条绿色露肩长裙,脚上是双黑色高跟鞋。 俞婉一眼就确定,这大概就是她要找的杂志。 杂志封面很新,俞婉看看自己的手,挺干净的。 她想拿起杂志看,身旁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低沉声音:“书店规矩,禁止翻看。” 俞婉震惊地看过去。 陆季寒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一侧,黑眸戏谑地看着她:“好巧,大嫂也来买书?” 俞婉也不知道怎么会这么巧,她看向秀儿,秀儿被陆季寒抢了位置,干脆走远了些,自己乱看去了。书店里静悄悄的,便是有人结账也轻声细语,俞婉不想与陆季寒交谈,但,如果不能翻看杂志里面的内容,俞婉就无法确认这本杂志到底是不是讲服装的。 “四爷,四爷知道这是什么杂志吗?”俞婉压低声音,指着杂志封面问。 陆季寒露出一副意外的表情:“大嫂不认识洋文?” 俞婉抿唇。 陆季寒笑,装模作样看看封面,声音更低了:“这个可不是什么好杂志,讲的是外国的风尘女子。” 俞婉的脸噌地红了,她竟然当着陆季寒的面,对一本不正经的杂志表现出了兴趣! 俞婉立即往里面走了两步,试图寻找真正的服装杂志,旁边还有几本封皮画美人漂亮服装的,俞婉却不敢再以此做标准。 “大嫂想买什么?”陆季寒慢步跟在她身后。小女人有一头乌黑亮泽的好头发,乌压压的用一根玉簪挽在了脑后,露出一段比豆腐还嫩的脖子。她的耳垂白皙,戴了一对儿简单的红碧玺耳钉,粉粉的颜色。她留了鬓角,细细的一缕青丝,衬得她脸颊越发娇嫩了。 陆季寒很想尝尝这脸蛋的味道。 如果书店里只有他们俩,该多好。 男人目光如火,俞婉却非常庆幸这里还有别人。 “我想买服装杂志。”自己不懂洋文,俞婉只能求助陆季寒了。 “服装啊,我帮你看看。”陆季寒欣然应道,说着,他随手从书架上取了一本杂志,当着俞婉的面翻看起来。俞婉是个非常守规矩的人,见陆季寒竟然罔顾书店的规矩,她先是吃惊,跟着便怕被书店老板发现,赶紧提醒陆季寒放回去。 “不怕,我刚刚骗你的,不让翻看,我如何知道里面讲了什么?”面对俞婉做贼般的紧张模样,陆季寒愉悦地道。 俞婉这才明白自己上了陆季寒的当。 她绷了脸,既然可以翻看,她无需再求助陆季寒,转身就要往前走,自己去找。 “是我不对,大嫂别生气。”陆季寒一把抓住了她手腕。 俞婉脸色陡变,陆季寒却马上松开了,一本正经地道:“其实刚刚大嫂看中的那本便是服装杂志。” 俞婉不信他! 她看向书店老板,见此时没人结账了,俞婉直接走到柜台那本,客气地问道:“您好,我不认识洋文,能请您帮我指出哪本是服装杂志吗?” 徐润之笑着点点头。 他领着俞婉往方才的位置走去,陆季寒单手插着口袋站在原地,微微眯着眼睛。 “这三本都是。”徐润之一心招待俞婉,并拿起俞婉最先看中的那本介绍道:“这本杂志在美国非常流行,每周一刊,太太如果喜欢,每周三过来就能看到新货。” 居然真的是服装杂志,不是什么不正经的书。 俞婉飞快看了眼几步外的陆季寒,可前后两次加起来,陆季寒还是骗了她一次。 “我可以翻看吗?”俞婉询问。 徐润之笑:“当然可以。”猜到俞婉不认识洋文,徐润之指着书架道:“这一摞都是同一家的杂志,不同日期的封面也不同,太太如果想多买几本,根据封面选择便可。” 俞婉非常感激他。 “太太先看,有什么疑惑尽管问我。”徐润之准备离开了,不打扰顾客。 俞婉让开地方,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小声问他:“这本杂志多少钱?” 徐润之笑着回答:“一本五块。” 俞婉面上不显,心里暗暗咂舌,洋文书就是贵啊,弟弟们的课本才几毛钱。 徐润之走了,俞婉低头翻看刚刚那本杂志,里面每页都有服装,可惜全是洋文字,俞婉只能看图了。她觉得每张图都好看,都想细细地看一遍,但外出时间有限,俞婉作为人家的儿媳妇也不好天天都过开看,她再舍不得钱,也得买下来。 价格贵,自己能不能研究出什么还不一定,俞婉暂且只买了一本。 从挑书到结账到离开,俞婉都没再看陆季寒一眼,离开书店,她与秀儿就去买粗布了。 陆季寒没有追她,他翻了翻那摞杂志,问徐润之:“老板,这本杂志,去年一年的店里可有货?” 徐润之微微惊讶,随即答道:“小店进货不多,这位少爷确定要买的话,我去找找。” 陆季寒嗯了声:“找到多少是多少,我全要了。” 期刊杂志,一年至少五十二期,那就是两百六十块钱,花这么多钱只为哄一个女人开心…… 徐润之心里明白,却无意干涉别人的隐私。 他去里面的仓库翻了翻,去年的杂志找到三十期,加上今年上半年的,一共四十二期。 “合计二百一十块,少爷买的多,给两百块就行了。”徐润之给了陆季寒一点优惠。 陆季寒不需要,足额付款,临走前又买了一本英汉字典。 . 俞婉回家后,先给弟弟们缝了两身衣裳,然后就如饥似渴地研究杂志里的洋人服装。书上的设计是死的,俞婉看多了手痒痒,让秀儿从箱笼里取了一匹细布,她照着封面上的绿裙子缝了一件洋装。这件样式简单大方,上面也没有刺绣或任何花纹。 这天下午,衣服做好了。 “大少奶奶快试试。”秀儿兴奋地撺掇道。 俞婉也想知道这裙子上身的效果,去卧室里面换衣服了。 秀儿在外面等着,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她挑开帘子一看,发现是陆子谦回来了,秀儿刚要行礼,心中一动,俏皮地朝陆子谦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提醒道:“大少爷您先别吭声,一会儿就知道了。” 陆子谦看眼里面,笑着点点头。 卧室内,俞婉很快就换好了裙子,走到镜子前一看,她却越看越觉得不对。 裙子是照着她的尺寸错的,没问题,只是她头上是妇人发髻,脚下是绣花鞋,跟这件裙子特别不搭,就像让外国女人穿上旗袍似的。犹豫片刻,俞婉取下发簪,疏通了一头长发,发型一换,顿时顺眼多了。至于鞋子,俞婉没有高跟鞋。 肩膀露的有点多,可此时屋里就她与秀儿,陆子谦要黄昏才回来。 俞婉又拨了拨头发,这才走出去给秀儿看。 外间,陆子谦刚脱了外面的长衫挂在衣架上,听到门帘响,他侧身望去,就看到了穿一身绿裙洋装的俞婉,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她香肩半露,面带浅浅羞涩的微笑,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 陆子谦愣在了原地。 俞婉也终于发现了丈夫,想到自己的肩膀,她立即躲回了卧室,“砰”地关门,插上门闩。 秀儿识趣地退了出去。 陆子谦盯着紧闭的卧室门口,胸口不受控制地发热。 他第一次知道,里面温柔端庄的小妻子,还有另一种娇媚的美。 卧室里面,俞婉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她夜夜与陆子谦同床共枕,被他看下肩膀又有什么关系。 换回原来的衫裙,俞婉抱着那条绿裙子走了出来,神色如常,细声问陆子谦:“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陆子谦见她故作从容,便也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笑道:“该忙的都忙完了,提前回来看看,怎么,这是你设计出来的?”最近俞婉天天都在看那本杂志,陆子谦很清楚。 俞婉苦笑:“我哪有那么巧,照着封面做的。” 陆子谦夸她:“那也是你手艺好,这裙子拿到商场卖,怎么也得十几块。” 俞婉摸摸手里的裙子,她虽然急着赚钱,却不能用这种办法。 她要自己设计服装。 14.014 夜里俞婉与陆子谦继续相安无事。 第二天一早就下雨了,陆太太原本想出门的,被雨水坏了心情,就叫俞婉过去打牌。 牌桌上太太们闲聊,大姨太问陆太太:“月底大小姐生辰,十八岁的大姑娘了,太太得好好庆祝一番。” 二姨太附和道:“是啊是啊,听说现在的小姐们都喜欢办生日party,上个月王厅长家二小姐过生日,据说做了一个齐胸高的大蛋糕,咱们也请西点师傅给大小姐弄一个。” 陆太太笑:“生日而已,请几个交好的女同学来家里热闹热闹就行,不用比那些。” 话是这么说,陆家乃南城有名的富商大户,陆家大小姐的十八岁生辰必然办得隆重。 俞婉不用操持那些,她只知道自己该为大小姐陆萱准备一份生日礼物了。 牌局散后,秀儿提俞婉撑伞,主仆俩并肩往翠竹轩走。 走到半路,撞见了在雨中独行的陆季寒,夏日世界,他穿了一件白色短袖一条黑色西服长裤,露在外面的双臂修长结实。双方打了照面,俞婉有意避着他,陆季寒却撑伞朝她们走了,笑着唤道:“好巧,大嫂又陪太太打牌了?” 俞婉嗯了声,朝他点点头:“四爷今日不用出门?” 陆季寒自动站到她这边,随口道:“刚从外面回来。” 说话时,陆季寒明目张胆地打量伞下的俞婉。天热了,她穿的衫子的袖子也变短了些,露出两截白皙的胳膊。陆季寒出身富贵,富贵人家的小姐们早早就开始穿洋装了,夏天露出白花花的胳膊,陆季寒见怪不怪。与那些小姐比,俞婉的袖子连胳膊肘都遮着,可谓十分保守,但越是因为如此,她多露出来的那些肌肤,就越勾他的眼睛。 “上周买的杂志,大嫂可看懂了?”陆季寒盯着她的脸问。 俞婉目视前方,如实回道:“看不太懂,只能看看服装样式。” 陆季寒马上接话:“那真是遗憾,我还指望大嫂天资聪颖一看就透,然后学以致用,好帮我赚大钱。” 秀儿突然插话道:“大少奶奶确实聪颖啊,昨天还做了一条绿裙子呢,穿上后大少爷都看傻眼了,说放到商场那裙子至少能卖十几块。”俞婉谦虚,秀儿却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家大少奶奶的本事。 陆季寒眸色变暗,她做了新衣裳,传给陆子谦看了? 俞婉斥责地瞪了秀儿一眼。 “不知我有没有荣幸看看大嫂亲手做的洋装?” 她才瞪完秀儿,另一侧耳边就传来陆季寒低沉的声音。 俞婉正色道:“那是我照着杂志封面做的,依葫芦画瓢,等我哪天设计出自己的样式了,我会将设计图交给四爷。” 她知道陆季寒对她不怀好意,所以俞婉的计划就是,将来她通过陆子谦将设计给陆季寒,陆季寒再把她的工资交给陆子谦带回来给她,尽量避免她与陆季寒单独接触。等她攒够了钱,俞婉就可以离婚了。 其实男女离婚,女方不一定必须退还聘礼,可离婚是俞婉提出来的,陆家为什么要白白放她离开并放弃那么一大笔聘礼?俞婉也不喜欢亏欠别人,上辈子的事不提,这辈子陆子谦拒绝与她做夫妻,她趁机在陆家学会洋装设计这项赚钱的手艺,便算公平了。 小女人拒人于千里之外,陆季寒抿唇,偏偏在她彻底入套之前,他不能打草惊蛇。 “对了,我那边有本英汉字典,我早就不用了,一会儿我命人送去翠竹轩,大嫂看杂志遇到不懂的,可以查查字典。”陆季寒试探道,她那么喜欢学习又舍不得花钱,应该会接受他的礼物。 俞婉却不假思索地拒绝了:“四爷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惜我汉字认得也不多,四爷的字典我用不上。” 陆季寒冷笑,小女人还真有骨气。 他停住脚步,看着伞下的主仆越走越远。 没关系,他就喜欢她这脾气,她要是乖乖地讨好他巴结他,他陆季寒还看不上。 只是,陆季寒无法接受俞婉一边抗拒他,一边打扮得漂漂亮亮去讨好另一个男人。 是时候给她一点暗示了。 . 五月底,陆家大小姐陆萱过十八岁生日。 早上全家聚在一起吃饭,长辈们送完礼物,就该俞婉等同辈给陆萱送礼物了。 俞婉夫妻先来,陆子谦送了妹妹一条漂亮的项链,俞婉送了自己设计缝制的衣服,衣服装在礼盒中,陆萱暂且没有拆开。 二爷陆伯昌送了一辆最新款的自行车。 三爷陆仲扬送了一顶宽边帽子。 陆季寒送的是一个红包,理由是他不知道陆萱喜欢什么,让她自己买去。 “四哥的礼物真没诚意。”陆萱好笑地道,她性格大方,倒没有多抱怨什么。 陆季寒只是笑。 陆太太看了他一眼,目光很快移到了陆芙、陆薇姐妹身上。 礼物都送完了,陆太太对俞婉道:“今日邀请了几位小姐过来,你们一般年纪,到时候你陪她们姐妹一起招待吧。” 俞婉笑着颔首。 饭后,俞婉先回翠竹轩了,上午十点左右,客人们都齐了,陆萱派人来请她。 俞婉领着秀儿去了花园,远远就见凉亭里坐了四五位外家小姐,其中就有二爷陆伯昌的女朋友柳静娴,以及上次她在旗袍店里遇见的蒋曼曼,那位对陆季寒表现出浓厚兴趣却被陆季寒冷脸气走的校长孙女。 “大嫂来了。”陆萱、陆薇一起笑着朝俞婉打招呼,只有二小姐陆芙坐着没动。 女客们都礼貌地站了起来,好奇地打量这位陆家大少奶奶。 陆萱正式替她们介绍俞婉,然后指着自己身上的新衣服,不无骄傲地道:“我大嫂心灵手巧,这身衣服就是她做的。” 陆萱是位知性美女,俞婉结合陆萱的气质,为她设计了一条h型白色连衣裙。连衣裙带领短袖,裙摆及膝,腰间搭配同色丝带。整条连衣裙简洁修身,陆萱只是中等个子,这么一穿却显得双腿修长腰肢纤细,配上她一头短发,有种超越年龄的干练。 陆萱非常喜欢,拆完礼物就换上了,亮相后也得到了诸位小姐们的夸赞。 “大少奶奶,我好喜欢萱萱这件衣服,外面没有卖的,您送我一条红色的好不好?”一位姓李的小姐亲昵地抱住了俞婉的胳膊,“我按照外面的商场价给你双倍。” 让人家的少奶奶给自己做衣服,这位李小姐说好听了是口直心快,说难听了就是没心眼,不过,柳静娴、蒋曼曼等人也都盯着俞婉,颇有俞婉松口,她们也会跟着开口的意思。现在南城开了几家洋装店,但她们还没有看过陆萱这种样式的。 俞婉很高兴自己的衣服被这些富家千金们喜欢,这说明她的设计至少不会无人问津,但以她现在的身份,收钱帮人做衣服不太体面,不收钱,俞婉哪有那么多好料子拿出手,而且也没有那么多的空闲时间。 就在俞婉发愁如何拒绝时,身后突然有人戏谑道:“你也要她也要,你们当我大嫂有三头六臂?” 俞婉错愕地回头。 二爷陆伯昌一边取下头上的帽子,一边朝俞婉点点头,他旁边,跟着陆仲扬、陆季寒兄弟。 陆伯昌过来,是因为这边有他的女朋友柳静娴,陆仲扬喜欢跟年轻女孩们相处,至于向来喜欢独来独往、不近女色的陆季寒为何过来,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说话间,陆伯昌站到俞婉身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警告在场的几位小姐:“我大嫂老实,不许你们欺负老实人。” 俞婉微微红了脸。 陆伯昌低下头,笑着关照她:“大嫂也别惯着她们。” 俞婉之前陪母亲看眼睛就得了陆伯昌的恩惠,知道他是个非常细心体贴的人,并非陆季寒那种有所图谋的,所以对陆伯昌,俞婉一直都很感激。 两人是单纯的叔嫂交情,但男帅女美,旁人不提,柳静娴看在眼里,那樱桃小嘴就抿上了,扭头就走出了凉亭。 陆伯昌疑惑地问她:“你去哪儿?” 柳静娴头也不回:“要你管!” 陆伯昌头疼,这位千金小姐,又耍什么脾气? 他大步追了上去,自己的女朋友,只能自己哄了。 两人走了,陆仲扬瞅瞅陆萱的新衣服,第一次将俞婉这个大嫂看在了眼里,佩服道:“没看出来,大嫂竟然如此深藏不露。” 连续被夸了多次,俞婉不太自在了。 陆季寒淡淡地看着她,心里同样震惊俞婉的设计天分,这才一个月不到,她就弄了这么一件洋装出来。 人多就要找点事做,陆芙提议玩单词接龙的游戏,譬如她报出英语单词“summer”,后面的人就得说出一个以字母“r”开头的单词。讲完规则,陆芙得意又鄙夷地扫了眼俞婉,她不喜欢俞婉,也不喜欢俞婉刚刚出的风头。 连陆薇都学过英语,只有俞婉不会。 她主动退到一旁,笑道:“我不懂洋文,就不玩了,给你们当裁判吧。” 陆芙讥笑:“大嫂既然不懂洋文,如何当裁判?” 俞婉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会被陆芙直接嘲讽,不禁露出了几分尴尬。 陆季寒突然发出一声冷哼。 他哼得太猖狂,所有人都嘲他看去。 陆季寒直接盯着陆芙,目光如冰:“学了几年洋文,很得意是不是,连国人最基本的礼貌都忘了?” 15.015 陆家的下人们怕陆季寒,陆芙可不怕。 “四哥这话说的,我怎么就忘了国人的基本礼貌了?”陆芙镇定自若地问,挑衅地瞥了眼俞婉,“大嫂自己说她不懂洋文的,我又没有污蔑她。” 同父异母的兄妹这么一争执,气氛顿时僵硬起来。 陆萱皱了皱眉,刚要打圆场,陆季寒又还了陆芙一句:“你方才那是对待大嫂的态度?连自己失礼都不知道,说明你不仅无礼,还很蠢。” 与坐姿端庄强装大方的陆芙相比,翘着二郎腿、一手搭在美人靠椅背上的陆季寒,那慵懒的姿态,分明是没将陆芙看在眼里,自然流露的不屑更显得陆芙像一只强词夺理的小母鸡。 陆芙终究是个女孩子,才十六岁,被陆季寒当众骂蠢,陆芙的面子顿时搁不住了,气得朝亲哥哥陆仲扬求助:“三哥,他欺负我!” 陆仲扬摸了摸鼻子。 陆家这四位少爷,养长子陆子谦稳重干练,二爷陆伯昌君子如玉,三爷陆仲扬虽然在学校教书,却有点花花公子的风流。作为一个自诩怜香惜玉的公子,眼下俞婉才是被亲妹妹欺负的那个,看着就老实,陆仲扬如何也做不到助纣为虐。 “大嫂,二妹娇惯不懂事,你别跟她一般见识。”陆仲扬非但没有帮亲妹妹,反而替陆芙向俞婉赔罪。 俞婉尴尬地摇摇头,看向陆芙,却对上陆芙愤恨的目光。 “我走了!”颜面扫地的陆二小姐气冲冲跑了。 “谁又得罪二妹了?”与此同时,陆伯昌与柳静娴并肩回来了,陆伯昌莫名其妙地望着陆芙离去的背影,柳静娴难以察觉地扫了俞婉一眼。 陆仲扬无奈地站了起来,向众人告罪:“二妹不懂事,我去哄哄她,你们继续玩,今天是萱萱生日,别叫二妹坏了诸位的兴致。” 陆萱朝他笑了笑。 走了两个,来了两个,亭子里一共坐了九人。 陆萱重新提议道:“咱们玩成语接龙吧,输的人,罚酒一口!” 陆季寒再度发笑,陆伯昌也笑道:“只听说过罚酒一杯,何来罚酒一口?” 刘静娴嗔他:“好啊,我们女孩子输了就罚酒一口,二爷、四爷既然瞧不起一口,那你们俩就罚酒一杯!” “okok,让着你们。”陆伯昌笑着妥协。 陆萱命丫鬟去拿几瓶红酒来。 俞婉有点紧张,她不会喝酒。 陆季寒看她一眼,道:“大嫂放心,别说一口,喝一杯都不会醉。” 陆萱、陆薇也都附和。 俞婉这才信了。 丫鬟们端了三瓶红酒来,先为每人分别倒了半杯,俞婉看着玻璃杯中暗红色的洋酒,轻轻闻了闻,觉得这酒味儿还不如国酒醇香,可能正是因为如此,喝了才不容易醉吧。 “好,今天是我生日,我来起个头吧。”陆萱捧着酒杯,环视一圈,笑盈盈道:“赏心悦目。” 按照顺时针的顺序,紧挨着她的李小姐马上道:“目瞪口呆。” 王小姐点点下巴,有了:“呆若木鸡。” 陆薇结巴了下:“鸡,鸡零狗碎!” 她之后,该蒋曼曼了。 碎比较难,蒋曼曼咬唇,水汪汪的桃花眼朝陆季寒看去。 陆季寒偏头看着亭子外面,似乎对进行中的成语游戏并无兴趣。 蒋曼曼却从他身上得到了灵感,笑着道:“岁暮天寒,岁与碎是同音字。” 这是成语接龙游戏允许的规则,柳静娴马上接口道:“寒风刺骨。”说完,她笑着看向身边的男朋友。 陆伯昌笑了笑:“骨肉相连。” 俞婉一直很紧张,没想到轮到她了,竟然非常好接,面对众人的注视,她细声道:“连绵不断。” 陆伯昌点点头,看向这一圈最后发言的陆季寒。 “断”啊,俞婉跟着思索,很快就想到了“断断续续。” 陆季寒第一个想到的也是这个,但就在他准备开口的时候,他忽的心中一动,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低声道:“断袖之癖。” 这是现在初中课本上的成语,除了低年级的陆薇与小学都没读完的俞婉,其他人都知其意。女孩子们只觉得微微尴尬,陆伯昌隐晦地递给陆季寒一个眼神,陆季寒只当没有看见,陆伯昌瞅眼俞婉的衣摆,却不能明说什么。 陆萱已经继续接龙了,笑盈盈道:“否极泰来。” …… 众人玩了一个多小时,俞婉全程高度紧张,好在只卡壳了一次,喝了一小口洋酒,怪怪的味道。 要去正院赴席了,大家一起往那边走。 陆家姐妹都有自己邀请过来的女客需要招待,蒋曼曼是陆芙邀请来的,因为陆芙提前离开了,这会儿蒋曼曼落了单,她看看众人,先站到了俞婉身边,与俞婉聊起来后,蒋曼曼又故意牵制俞婉的速度,硬是与单独一人的陆季寒靠到了一起。 俞婉默默地走在蒋曼曼另一侧,远离陆季寒的方向。 “听说四爷要开服装店了?”蒋曼曼热情地与陆季寒搭讪。 陆季寒淡淡地嗯了声。 蒋曼曼开心地问:“那,到时候我去店里买衣服,四爷会不会给我优惠?” 陆季寒想了想,笑道:“蒋小姐如果能替小店介绍生意,每成交一单,我可以给蒋小姐减一折折扣。” 他第一次跟她说这么多话,蒋曼曼很开心,开玩笑道:“四爷还真是无奸不商。” 陆季寒客气道:“谬赞谬赞。” 蒋曼曼忽然看向身边的俞婉,问他:“如果大少奶奶去四爷那儿买衣服,四爷也这么奸诈吗?” 俞婉抿唇,不喜欢这位蒋小姐将她带进两人的对话。 陆季寒看向俞婉,似笑非笑道:“大嫂擅长缝制女装,怎会看得上我们店里的普通货色。” “四爷过谦了。”俞婉只好应酬了一句。 陆季寒便道:“那好,若大嫂去我店里买衣服,一律五折。” 俞婉全当耳旁风,蒋曼曼撇撇嘴,望着陆季寒玩世不恭的侧脸道:“四爷对大少奶奶真好。” 俞婉蹙眉,为什么她觉得这话里有话? 陆季寒漫不经心地回答:“对待家人,自然与外人不同。” 俞婉听了,悄悄松了口气,她真怕陆季寒口无遮拦,让她难堪。为了避免被蒋曼曼牵扯,俞婉加快脚步,去找陆薇了。 陆季寒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心情很不错。 生日午宴结束后,俞婉领着秀儿离开正院,没走多远,陆季寒就追上来了,说追也不算追,两人本就有一段同路,陆季寒人高腿长,走得快也自然,因此,只有俞婉猜到陆季寒的别有居心,秀儿就没有多想。 “大嫂成语学的不错啊,今天只输了一次。”陆季寒走到俞婉身边,笑着搭讪。 秀儿当时离得远,只知道主子们玩了游戏,并不知具体。 “不如四爷。”俞婉不冷不热地道。 陆季寒忽然压低声音,问她:“大嫂可知什么叫断袖之癖?” 俞婉不知,也没有兴趣知道。 秀儿疑惑地看过来:“断袖什么?” 陆季寒却嫌弃地朝她摆摆手:“走远点,我要单独给大嫂普及成语知识。” 秀儿很受伤,哼了哼,真的就往前走了。 俞婉从陆季寒的语气中就猜到断袖之癖不是什么正经成语,本能地想叫秀儿回来,陆季寒却突然靠近她耳朵,别有深意地道:“大嫂听完这个成语的故事,自己懂了便可,千万别再讲给秀儿,不然传到大哥耳中,大哥怕会不高兴。” 俞婉一边往旁边避让他的亲近,一边起了疑惑。 陆季寒看出她想听了,他站直身体,用低沉暧昧的语气,言简意赅地总结道:“西汉有位汉哀帝,别的皇帝爱美人,他却偏偏喜欢男色。” 喜欢男色? 那是什么意思? 俞婉面露震惊,从小到大,她从未接触过这方面。 陆季寒觉得她现在特别傻特别招人疼,忍住抱她的冲动,他继续道:“其中汉哀帝爱宠爱的男子名叫董贤,宠到什么地步,有一天两人睡完觉,汉哀帝想起来,却发现董贤枕着他的袖子,汉哀帝不忍心惊醒董贤,便命人取剑割断了衣袖,自那之后,人们就用断袖之癖形容男男相恋。” 俞婉呆呆的,她第一次知道,两个男人也可以恋爱,还,还一起睡觉…… 震惊过后,俞婉突然想起陆季寒讲故事之前,提醒她,如果陆子谦听她们聊这个故事,他会不高兴。 为什么陆子谦会不高兴? 俞婉抬头,茫然地看向陆子谦。 她面颊白嫩,杏眼清澈,陆季寒忽然心生不忍,可他如果不说,她就会一直傻傻地讨好陆子谦。 凝视小女人美丽的眼睛,陆季寒幽幽道:“据说为了一个董贤,汉哀帝连后宫佳丽三千都不顾了。” 俞婉脸色大变。 陆季寒深深看她一眼,不紧不慢地朝前走去,很快就走远了。 俞婉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上辈子的经历再次浮现眼前。 成亲三年,陆子谦只因为中药碰了她一次,雨天的山洞,陆季寒紧紧地压着她,他觊觎自己的嫂子,没有用金钱诱惑也没有用试图感情哄骗,而是抵着她说,跟了他,他能让她快活。 什么叫快活?俞婉守了三年活寡,听了那么多背后耻笑,当然明白一对儿男女间的快活指什么。 所以,陆子谦喜欢的是男人?他不喜欢她,不是因为她没有学问,不是因为她长得不美出身不高,只是简简单单地因为,她不是男人? 俞婉突然想吐,胸口翻滚,她飞快拿出帕子捂住嘴,刚刚吃过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大少奶奶?”秀儿吓死了,连忙冲过来扶住俞婉。 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陆季寒听到动静,驻足回头。 俞婉若有所觉地朝前方看去。 陆季寒远远地朝她颔首,随即扬长而去。 俞婉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 陆季寒知道陆子谦喜欢男人,那,他可知陆子谦喜欢的是哪个人? 俞婉想到了自己的惨死。 今日之前,她坚信害死自己的是陆子谦的仇家,现在想来,那人未必与陆子谦有仇,对方也可能是太……喜欢陆子谦,出于嫉妒,才杀了她这个怀了陆子谦骨肉的女人。是了,陆子谦正是也喜欢对方,才会在明知凶手是谁的情况下,没有恨没有怒,只向她道歉。 俞婉浑身发冷,那个人,究竟是谁? 16.016 回到翠竹轩, 俞婉一个人坐在卧室, 努力回忆上辈子陆子谦身边经常来往的男子。 但俞婉没有任何头绪,外面的生意陆子谦不会对她提,家里面,俞婉也没发现陆子谦与谁多亲近, 最熟的有两个, 一个是陆子谦的小厮阿旺, 一个就是老爷陆荣了。阿旺今年二十岁了,家里早早娶了媳妇,上辈子阿旺媳妇生儿子, 阿旺还送来了喜蛋。 阿旺不可能,老爷陆荣就更不可能了,一则两人是养父子,二来陆荣有妻有妾儿女双全。 思来想去,俞婉觉得,陆子谦的那位, 人应该在外面, 也许就是那个冒雨来灌她堕胎药的黑衣人!陆家宅子虽大, 也有看家护院,但下雨的晚上防守松懈,对方再会些功夫…… 俞婉攥紧了帕子。 虽然她还不知道真凶是谁,至少她明白陆子谦为何不碰自己、自己又是因何招来杀身之祸的了。 默默地坐了半晌, 俞婉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了正常。 之前她害怕的是再次冤死, 现在弄清楚了缘由, 只要她继续与陆子谦保持距离,对方就没有害死她的理由。而陆子谦,俞婉刚重生时就放弃了争取夫妻恩爱的念头,那陆子谦喜欢女人还是男人,与她何干? 俞婉还算心平气和地睡了个午觉。 傍晚陆子谦回来了,人还是那个人,但不知为何,俞婉有些无法再直视他,心里有种别扭的感觉,想象不出两个男人在一起的情形。 陆子谦何等敏锐,立即察觉了俞婉的视线回避。 “今天出了什么事?”陆子谦关心地问。 俞婉知道自己神色有意,略微犹豫,她低下头,说了自己被二小姐陆芙耻笑不懂洋文的事。 陆子谦皱了皱眉,视线一转,落到了窗边的书桌上,那里还放着俞婉的洋文杂志。 陆子谦虽为养子,但他是按照陆家嫡子的标准培养的,一直读到大学毕业才专心从商,国学、洋文陆子谦学的都很精通,还随陆荣去国外谈过生意。 “你想学洋文?”陆子谦轻声问道。 俞婉抬起头。 陆子谦朝她笑了笑:“如果你想学,我可以教你,其实洋文不难,我抽空先教你基础,只要学会了音标、语法,就算我出门,你也可以自学,洋文这学科,主要还是靠多背多读。” 俞婉想学,但看着陆子谦那张清隽温柔的脸,俞婉心里还是传来一丝微微的刺痛。曾经,她是那么倾慕这位丈夫,陆家那么大,两位姨太太惦记赢她的零花钱,陆芙看不起她,妯娌柳静娴处处挤兑他,陆季寒阴森森的觊觎她,俞婉在陆家过得可谓战战兢兢,但只要想到陆子谦,她就都不在乎。 为什么陆子谦可以做到一边不喜欢她,一边又对她好? “怎么了?”陆子谦见她目光复杂地看着自己,莫名不安,他似乎明白她的复杂,他怕她问。 俞婉没有问,为了陆子谦对她以及家人的照顾,喜欢男人是一件很难以启齿的事吧,俞婉不忍去戳陆子谦的疤,如果陆子谦再坏一点,她或许就忍心了。 “我想学,就怕我笨学不好,我连汉字都认不全。”俞婉呼口气,像平时那样与他聊了起来。说起来,在这个陆家,她与陆子谦都是被人瞧不起的,俞婉遇到什么麻烦,只能与陆子谦商量,就连离婚,俞婉能倚仗的也只有陆子谦对她的好,否则丈夫坚持不同意,她根本无法离婚。 陆子谦笑了:“没关系,我一起教你。” 俞婉笑着点点头。 陆子谦沉思片刻,低声补充道:“不过这是咱们夫妻间的事,你莫要对他人提及,平时可以多与三妹走动,从她那边借借低年级的书,也多去请教她洋文,将来有人问起你怎么会洋文,你便推到三妹与自学上头。” 俞婉目光微动,陆子谦是怕外面的那个人知道他在教她,吃醋吧? 俞婉可不敢与对方争夺陆子谦的感情,若非洋文对她学习服装设计有用,她甚至都想放弃了。 “好,我不说,你也别说。”俞婉反过来要求道,还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我怕传出去被人笑话。” 陆子谦看着她轻轻缠帕子的小手,心底便涌起一片暖流。 若能一直与她这样平淡地过下去,他也知足了。 晚上陆子谦去前院翻了翻他的陈年书籍,花了一个小时才找到当初的洋文课本,他素来喜净,课本保存地很好。抱着几本书回到后院,已经快八点了。 俞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里的书,仿佛陆子谦带来的是金银珠宝。 陆子谦将书放到桌子上,解释道:“今天不早了,先睡吧,明天早起一个小时。”他这边灯亮太久,一晚两晚可以,次数多了,容易叫人起疑。 俞婉只好听他的。 夫妻俩并肩躺下,俞婉想了想,低声道:“大少爷,你,你不碰我,肯定有你的理由,我自知出身贫寒,也不会强求。” 陆子谦浑身一僵,她,终于还是提起了此事,不过,她如果一直不提,反倒奇怪。 没等陆子谦想好如何回答,俞婉继续说了起来:“大少爷,我嫁进陆家有四个月了,陆家是豪门,我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你是我名义上的丈夫,我只能依靠你。我就想,如果大少爷实在不愿与我做夫妻,那,你把我当妹妹好不好?私底下咱们就像兄妹一样相处。” 她要与陆子谦处好关系,兄妹也好朋友也好,感情深了,陆子谦才会愿意多护着她一些,将来也会更愿意配合她离婚。 做兄妹吗? 陆子谦心头苦涩,他不想做她的哥哥,他想…… “婉婉,是我委屈你了。”陆子谦愧疚地道。 俞婉朝他转过来,声音温柔依旧:“你别这么说,感情不能勉强,你肯支持我学服装设计,还教我洋文,我很感激。现在我吃穿用的都是陆家的,我就想哪天靠自己赚钱,那样我在别人面前,腰板挺得也直。” 这话很有志气,不像个小姑娘会说出口的。 但陆子谦能理解俞婉的志气,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他来陆家之前,也过过苦日子。 “好,我教你,你用心学,等你在设计圈闯出一番天地了,也许就换成你养我了。”陆子谦开玩笑道。 俞婉可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第二天早上,夫妻俩悄悄地提前一小时起床,坐在窗边,陆子谦低声教俞婉洋文字母。 . 不用陪太太们打牌时,俞婉有大把的个人时间,她就像一个最乖巧的学生,每天都认真地自己学习,洋文学累了就琢磨杂志,画画设计图。到了周末,俞婉按照陆子谦的叮嘱,主动去找陆薇了。 俞婉给陆薇带了一件小礼物,她亲手绣的手帕,上面绣了紫薇花。 “真好看。”女孩子都喜欢漂亮的小物件,陆薇展开新手绢,还开心地闻了闻。 俞婉坐到她身旁,笑道:“三妹,这回我可不是白白送你手帕的,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才行。” 一直温婉柔顺的大嫂居然有求于她,陆薇只觉得姑嫂俩关系更亲了,笑着抱住俞婉:“别说一件,只要我能帮忙,大嫂要我答应多少件事都行!” 小姑娘天真烂漫,俞婉却莫名想到了陆季寒,真是奇怪,一母同胞的兄妹俩,怎么差别那么大? 俞婉凑到陆薇耳边,难为情地道:“上次二小姐笑话我不会洋文,我有点难受,三妹能不能教教我?” 陆薇是个热心的小姑娘,一听是这种小事,立即答应了,正好她现在也刚学洋文两年,去年的课本都很好找,陆薇就先教俞婉二十六个字母。 俞婉也不好意思一直打扰陆薇,学会了发音,她向陆薇借了书,约好明天上午再来学一个小时。 陆薇送她出门,姑嫂俩才走出客厅,院门口,陆季寒一个人跨进来了,看到俞婉,他微微惊讶,旋即笑道:“大嫂也在啊,我正有事想跟你商量。” 陆薇好奇问:“你找大嫂做什么?” “进去说。”陆季寒示意两人都回客厅。 有陆薇在,俞婉倒不担心陆季寒会欺负人。 三人一起坐在沙发上,俞婉与陆薇做一块儿。 陆季寒看着俞婉道:“我发现大嫂很有设计洋装的天分。” 俞婉谦虚道:“四爷谬赞。” 陆季寒唇角上扬,似乎在嘲讽她的谦虚,跟着道:“之前我希望大嫂专门设计洋式旗袍,后来想想,大嫂还是自己设计吧,你想设计什么服装了,就给我什么设计,中式旗袍、洋式旗袍或洋装,全凭你的灵感。” 俞婉看了眼陆薇。 陆季寒猜到她的心思,歪头交代妹妹:“我要聘大嫂做我们店的设计师,这是秘密,你别说出去,不然传到父亲口中,后果你也清楚。” 陆薇便想起那天父亲当众训斥大嫂的严肃样子,立即向俞婉保证:“大嫂放心,这事就咱们三人知道,我连大姐二姐都不会说!” 俞婉信她,然后对陆季寒道:“四爷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先摸索,下月月底肯定把设计给你。” 陆季寒颔首,忽然盯着她问:“大嫂与大哥,一切可好?” 俞婉神色微变,但也只是刹那,很快就恢复如常,笑道:“挺好的,你大哥也愿意支持我。” 陆季寒缓缓靠到了沙发上,看着对面镇定自若的小女人,他忍不住困惑。 一个传统守旧的女人,骤然得知丈夫的怪癖,她该哭该闹才对,甚至是寻死觅活,可俞婉那脸蛋白里透红,水嫩嫩的瞧着比上次见面还滋润娇美,到底是她人傻心大,还是她与陆子谦之间发生了什么? 碍于妹妹在场,陆季寒没有继续试探。 “你们聊,我先走了。”聊了几句家常,俞婉起身告辞。 陆薇去送她。 陆子谦懒懒地靠着沙发,歪着脑袋看向门外,夏日衣衫薄,从后面看,俞婉的腰更细了。 一个越来越让他看不透的小女人。 陆薇回来后,陆子谦问妹妹:“大嫂找你何事?” 陆薇美滋滋地炫耀新得的帕子:“大嫂送我的,然后请我教她洋文,嘿嘿,大嫂被二姐刺激到了。” “我看看。”陆季寒朝妹妹伸手。 陆薇没多想,将帕子递给了亲哥哥。 陆季寒装模作样翻看帕子,冷不丁打了个喷嚏,然后,他顺手用那帕子抹了一把鼻子。 陆薇:…… “你恶心不恶心!”陆薇气得跳了起来,涉及卫生问题,亲哥哥也不行! 陆季寒挑眉:“娇气,洗洗不就能用了?”说完,他将帕子还给妹妹。 陆薇紧紧咬着嘴唇,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不要拉倒,我自己用。”陆季寒顺势将帕子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17.017 从妹妹那里顺了俞婉亲手绣的帕子, 陆季寒心情非常不错。他那个喷嚏是假的, 帕子并没有脏, 不过回到自己的院子,陆季寒还是亲手将帕子洗了一遍,再用衣架夹子分别夹住一角, 挂到了院子里。 “四爷这帕子真好看, 三小姐送您的?”他身边的小厮平安凑过来拍了个马屁,他何时见过四爷亲手洗过衣裳啊, 看四爷晾帕子都晾得那么认真宝贝,这条帕子肯定是件稀罕物。 陆季寒没承认也没否认。 晾好了帕子,陆季寒去了书房,上次给她买的一摞杂志还在箱子里放着,陆季寒是想送, 但她连他的英汉词典都拒绝, 这些杂志肯定也不会收。看着那红木箱子, 陆季寒笑了笑, 从来都是妹妹们追着他讨东西, 他第一次想哄一个女人, 她却不领情。 . 六月中旬, 俞婉又找机会出门了。上次那本洋装杂志俞婉看了一个月,每件衣服的细节、特点都吃透了,她才决定把这期间新出的几期杂志一起买下来。 与第一次来书店的拘谨比, 第二次俞婉就从容多了, 朝书店老板徐润之点点头, 她直接朝目的地走去,可是俞婉来来回回找了两圈,都没有看见她要买的杂志。 “老板,怎么没有我上次买的那种服装杂志了?”俞婉不解地问。 俞婉容貌出众,气质温婉,与经常光顾这里的客人大有不同,因此,虽然俞婉隔了一个月才来,徐润之扔是认出了她,更何况,包了那些杂志的豪门公子,正是与面前的这个小女人有关,徐润之想忘记俞婉都难。 “不好意思,最近小店的服装杂志卖的紧俏,每次一上新就都被抢光了。”徐润之歉疚地道。 俞婉不由面露失望,看看书店里面,她犹抱一丝希冀地问:“那还要其他服装杂志吗?” 徐润之遗憾地摇摇头,见俞婉真的很想买,他建议道:“太太可以去城里其他书店看看,也许别家有货。” 俞婉并不知道城里有哪些书店,徐润之便将自己知道的三家卖洋文书籍的店面告诉了她。 俞婉领着秀儿去找,可惜三家店打听下来,都没有卖这种杂志的。 俞婉失望而归。 到了周末,俞婉继续去陆薇那里学洋文做样子,其实在陆子谦的辅导与她坚持自学的情况下,俞婉早就赶超了陆薇这边安排的进步,但俞婉需要陆薇这个幌子。 然后,在陆薇的书桌上,俞婉看到了一本最新期的洋装杂志,正是她最喜欢最想买的那个杂志牌子。 “三妹,这,这是你买的?”俞婉错愕地问。 陆薇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道:“不是,我去四哥那边玩,四哥送我的,他为了培训他们公司新招聘的三个设计师,买了一箱子这种杂志呢,不过我还看不懂,就觉得上面的衣服都好漂亮。” 俞婉抿了抿唇,她第一次去买杂志那天,陆季寒也在场,所以说,陆季寒也看出了这些杂志对服装设计师学做洋装的作用,就帮他公司的设计师买下来了吗?可他到底买了多少,弄得书店都没货了? 俞婉闷闷地回了翠竹轩。 傍晚陆子谦回来,手里拿了四本洋装杂志。 俞婉眼睛一亮,原来陆子谦也买了四本送她! 因为这一个多月的教导,俞婉已经把陆子谦当半个老师看了,现在看到陆子谦带来的惊喜,俞婉情不自禁地朝他笑:“谢谢大少爷,我今天特意去买,都没货了。” 她杏眼水润,笑得像个得了新课本的女学生,陆子谦一边脱身上的长衫一边解释道:“不是我买的,老四看你从那本杂志上学了不少,颇受启发,也为他那边的设计师买了好几套,刚刚他托我把这四本送你,还说以后有新刊他都会送过来,你们四位设计师一起学习。” 俞婉一呆,居然是陆季寒送的? 不知为何,俞婉总觉得陆季寒送她杂志的目的没那么单纯。 “这,四本加起来二十块钱呢。”俞婉小声对陆子谦道,语气为难:“虽然是一家人,但白收四爷这么贵重的礼物,我还是过意不去,明天你帮我将书钱给他吧。”说完,俞婉去就自己的钱包里翻了二十块出来。 陆子谦失笑,对于他们来说,二十块算什么? “你太客气了,我真拿钱给老四,老四一准生气。”陆子谦坐到书桌旁,喝了口茶,让俞婉把钱收起来。 俞婉坚持道:“一个月二十块,月月加起来就不是小数目了,反正四爷不收钱,我就不收他的杂志,宁可自己多跑几趟去书店买。” 陆子谦见她固执的样子,只当小妻子自尊心太强,无奈之下收了这二十块。 翌日陆子谦出门时,遇见了陆季寒。 他将二十块递给陆季寒,好笑地解释道:“你大嫂非要给你书钱,我也没办法。” 陆季寒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陆子谦叹道:“咱们觉得这是小钱,她却不这么想,你就收了吧,免得她总觉得欠了你。” 陆季寒默默地接了那二十块。 陆子谦与他闲聊几句,走了,陆季寒看眼男人清瘦的背影,唇角笑容消失,目光极冷。 软的不行,小女人就别怪他来硬的。 六月底,俞婉托陆子谦将她精心画的两张设计图交给陆季寒,一张是中式旗袍,旗袍样式其实大同小异,但这件旗袍上的牡丹刺绣花样突然是俞婉自己设计的,一只只蝴蝶栩栩如生,且颜色各异又混合地十分融洽,领口的盘扣也独具匠心。 另一张是套蓝色的秋装,上衣下裙,没有任何刺绣,简单大方,但俞婉特意将上衣设计得非常修身衬托身材。 两种设计俞婉都做了成衣,一起送到了陆季寒那边。 陆子谦将衣服展示给陆季寒看时,脸上有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骄傲。 陆季寒摸着下巴站在两套衣服面前,沉默片刻,他郑重地对陆子谦道:“大哥,我想与大嫂签正式聘用合同,不然我怕她被别家公司抢走。” 陆子谦笑:“不用试用了?” 陆季寒摇头。 陆子谦道:“行,你拟好合同后交给我,我带回去让她签字。” 当天下午,陆季寒就亲自带了两份聘用合同来了翠竹轩,彼时陆子谦也回来了。 陆子谦简单地看了下合同条款,合同期限是三年,三年内俞婉每个月可以拿五十块基本工资,提成按照俞婉所设计服装的当月总销售额的百分之五算,当然,这个提成是陆季寒给自家大嫂的特殊待遇,其他设计师要么没有,要么提成百分比会低一些。 “老四特殊照顾你了。”陆子谦将合同递给俞婉,笑着说,言外之意,这份合同没问题,可以签。 俞婉现在认识的字,让她基本能看懂这份合同,注意到三年的合同期限,俞婉想了想,希望陆季寒改成一年。一年的工资,足够她补上陆家的聘礼且绰绰有余,一年期到,她会与陆子谦离婚,同时与陆季寒断绝雇佣关系,另去别家公司找份设计师的工作。 陆季寒听到她的要求,微微眯了下眼睛,似笑非笑地道:“大嫂该不会计划在我这边做满一年就跳槽吧?” 俞婉就是这么想的。 但她早不是上辈子那个一眼就被人看穿心思的大少奶奶了,面对陆季寒探究的目光,俞婉柔柔一笑:“怎么会,我只是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三年听起来太长了,万一中途有事我没有时间设计了,就算四爷不计较,我心里也不安,还是一年一年来吧。” 陆子谦赞同地点点头,当然,他想的是,等俞婉名气大了,工资还可以再抬抬。 陆季寒压根就不信俞婉,经过这几个月的讨好与被拒绝,陆季寒算是看出来了,小女人可没有表现上看起来的那么老实好欺负。 不过,陆季寒也不信俞婉能翻出他的手掌心。 “好吧,一年就一年,到时候大嫂真想跳槽,说明我亏待了大嫂,那是我的错,怨不得大嫂弃我而去。”陆季寒看着俞婉开玩笑。 俞婉一点都不喜欢他的这种玩笑。 合同搞定了,俞婉拿起笔,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她签完了,陆季寒也在甲方那边签了自己的,白纸黑字,两人的名字凑在了一起。 七月初八陆季寒的服装店开张,开张之前,陆薇邀请俞婉跟她一起去看看新装修好的店面。 俞婉答应了,因为接下来的一年,她设计出来的衣服会在店里出售,她想看看那里到底是什么模样。 18.018 陆季寒的锦荣服装店位于东大街, 是南城最繁华的商业中心。 陆薇与俞婉坐黄包车来的, 两人都没有带丫鬟。 靠近服装店时,俞婉注意到店前停了一辆黑色汽车,俞婉不懂那些汽车牌子, 只觉得所有汽车都一样,只有颜色的差别。 “四哥在呢, 回去咱们坐他的车。”陆薇哼着说,早上四哥提议她邀请大嫂来服装店参观,却又急着先过来了,害得她与大嫂只能坐黄包车过来。 俞婉笑了笑。 车停稳了,姑嫂俩先后下了车。 服装店是两层三开间的铺面,大概是为了保持神秘感, 店外玻璃上蒙了一层遮光布, 掩饰了里面的情形。玻璃推门前挂着“非工作人员勿进”的牌子,陆薇笑嘻嘻推开门,领着俞婉一块儿进去了。 玻璃门一关, 里面就成了另一个世界。 一层的屋顶中央悬挂着巨大奢华的水晶吊灯, 周围也规律的分布着小灯, 将整个店面照得华光璀璨。陆薇来过一次了,没有那么惊艳, 俞婉呆呆地站在门口, 恍如入了人间仙境。整个一楼分成了三块区域, 左边是中式旗袍, 右边是西式洋装, 中间则是中西融合的服装地带。 明天就开张了,各种服装已经摆了出来,刚刚俞婉二人是从服装店左边门进来的,因此俞婉一眼就看到了挂在中式旗袍区中间的,那件她亲手缝制出来的深红底的牡丹旗袍。牡丹乃花中之王,她的旗袍摆在中间,竟也有种王者风范。 俞婉情不自禁朝那件旗袍走去。 “大嫂真厉害,我都要佩服死你了。”陆薇跟在她旁边,语气诚恳地道。 俞婉刚嫁进陆家的时候,陆薇第一觉得这位大嫂很美,第二就觉得大嫂太温柔内敛了,与他们好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有种距离感。陆薇并不歧视仿佛还活在旧时代的传统小女人,但那种距离感让她觉得自己与俞婉没有什么必要多接触,直到发现俞婉的精湛绣工,直到四哥告诉她俞婉要设计服装了,陆薇才对俞婉有了姑嫂情外的另一种感情,钦佩。 俞婉下意识地想谦虚,可自己亲手做的旗袍都挂在这里了,此时谦虚似乎有点假。 她看向旁边摆放的旗袍,由衷道:“四爷这边的衣裳都挺好看的。” “大嫂既然看得上,要不要试一试?” 身后传来熟悉的低沉男声,轻佻又戏谑,俞婉笑容一敛,与陆薇同时转了过去。 陆季寒一身黑色西装站在那儿,高大挺拔,眉目深邃,唇角微微上扬,显得有些散漫。他旁边站着位同样一身西装的短发男人,对方比陆季寒矮半头,肤色白皙,容貌清秀,有种读书人的气质。 陆薇向俞婉介绍:“大嫂,这位是服装店的经历周先生。” 俞婉礼貌地朝周经理点点头。 周经理笑容亲切:“大少奶奶。” 打完招呼,陆季寒对他道:“你去忙吧。” 周经理便离开了。 陆季寒继续刚刚的话题,扫视一圈周围的旗袍,他笑着对俞婉道:“大嫂难得出门,不能白来,喜欢哪件就试试,不用跟我客气。” 俞婉客气道:“不用了,我陪三妹看看就好。” 陆季寒不置可否。 店里多了很多新货,陆薇兴奋地逛了起来,俞婉紧跟着她,一边也观察店里的服装,陆季寒单手插着口袋,默默走在她身边。一楼还有两位服务员小姐,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左右的样子,陆季寒点了一个圆脸的服务员,叫她跟着,方便给陆薇找合身的衣服。 陆薇很快看中了一件漂亮的洋装裙子,裙子的拉链在背后,服务员担心三小姐自己穿不好,跟去了试衣间。 俞婉没理由去试衣间,扫眼身后的男人,她朝一侧的沙发走去,想坐在上面。 “我还有事,大嫂你陪三妹,我去楼上。”陆季寒走过来,声音不高不低地说。 俞婉巴不得他走,马上点点头。 陆季寒笑了下,下一刻,就在俞婉期待他快点离开时,陆季寒突然两个箭步跨到她身边,一手捂住她嘴,一手拎小鸡似的将沙发上的俞婉拎了起来!他速度太快,俞婉始料未及,等她意识到要反抗的时候,陆季寒已经半抱半推地将她推到了另一侧的试衣区。 俞婉呜呜地挣扎,陆季寒面无表情,一脚踹开一间试衣间的门,便压着俞婉一起闪了进去。进来了,他用身体紧紧将俞婉抵在门板上,左手继续捂着她嘴,右手迅速反锁房门。锁好门,陆季寒重新攥住俞婉两只手腕,反扣在她背后。 他整个人都压了过来,双腿如锁夹住了俞婉的两条小细腿,来自男人全身的压迫,导致俞婉就像一条被绑起来的鱼,无法动弹分毫。 她被迫仰着头,杏眼恐惧又愤怒地瞪着面前的男人。 与她的愤怒比,陆季寒神色冷漠而平静,仿佛一个天生的土匪,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错。 与俞婉对视几秒,陆季寒抬眼看了看俞婉头顶上方的门板,然后目光又垂下来,看着俞婉的眼睛,他低声提醒道:“我劝大嫂别再挣扎,没人看见咱们进了这里,你一挣,她们听到动静找过来,到时候吃亏的是你。” 俞婉眼里只有恨。 陆季寒笑了笑,慢慢地松开了捂着她嘴的手。 俞婉紧紧抿着唇。 她很怕,也很愤怒,但俞婉知道,此时将事情闹大,便如陆季寒所说,吃亏的是她。 如果是上辈子,第一次经历被陆季寒劫持,俞婉可能先哭了,然而经历了那么多,俞婉现在只想全身而退,少吃亏。 “四爷什么意思?”俞婉垂着眼帘,声音还算平静。 陆季寒颇为诧异,盯着她看了会儿,他低笑:“我对你有什么意思,你真不知道?”说着,他慢慢低头靠近,嘴唇几乎要贴上俞婉苍白的脸。 俞婉抗拒的扭头,努力提醒他:“我是你大嫂。” “是吗?”陆季寒发出一声轻嗤,看着小女人白皙的耳垂,他哑声问:“那大嫂可否如实告诉我,大哥可曾这样对过你?” 话音未落,陆季寒张开嘴,抿住了俞婉的耳垂。 俞婉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手脚都不能动,她只能继续往一侧偏转,就在此时,陆季寒却突然捧住她的脸,不容拒绝地压住了她的嘴唇。他呼吸如火,掐着俞婉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嘴,犹如噩梦重新,俞婉忘了身在何处,拼命地挣扎,后背撞到门板,发出砰砰的响声。 陆季寒不得不暂且松开她,一手扣住她肩膀,目光阴狠:“你想弄得人尽皆知是不是?” 俞婉什么都没想,她想说什么,可一抬头,眼泪先掉了下来。 是她大意了,以为有陆薇在身边陆季寒就不敢做什么,是她太过自信,竟认为自己既然赚陆季寒的钱,又能够保全清白。这个男人分明就是一条狼,俞婉以为他多多少少是有几分真心要买她的设计的,其实他要的只是她的人。 陆季寒有一身的火,但对上她连续不停的眼泪,陆季寒没来由生出一阵烦躁。 “你哭什么?”陆季寒抬起她的下巴,盯着她楚楚可怜的杏眼问,语气不善:“你嫁进陆家半年了,他可有碰过你?你明明知道他这辈子都不喜欢你,还要白白为他守节?”陆子谦有什么好,值得她如此犯傻死心塌地? 想到她与陆子谦同进同出的画面,陆季寒就想不顾一切地先要了她。 俞婉只是默默地流泪,那泪水沿着她苍白的脸下落,碰到了陆季寒钳制她下巴的手。 陆季寒心软了,他想她心甘情愿的跟着他,而非真的霸王硬上弓,他的卑鄙也有底线。 “你才十六,难道想为他守一辈子的活寡?”陆季寒帮她擦了泪,放柔声音问。 俞婉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反应。 她整个人都在他怀里,那么细的腰,那么软的身子,那么美丽的脸,陆季寒看着她的嘴唇,刚要继续哄,外面突然传来妹妹的声音:“大嫂?四哥?奇怪,他们俩去哪了。” 服务员小姐笑着猜测:“可能去别处看了,三小姐要不要去那边看看?” 陆薇前后左右找了一圈,到底更喜欢看衣服,决定逛完这边再去找哥哥嫂子。 两人的脚步声朝这边靠近了。 陆季寒顿时察觉到了俞婉身体的僵硬。 他心中一动,不再束缚她的手与腿,也松开了她的下巴,然后在她耳边低声嘱咐道:“三妹过来了,乖,别出声。” 俞婉还没明白他的意思,眼前黑影衣衫,陆季寒再次覆了上来。 他不再急切,只是轻轻地亲她的嘴唇,俞婉下意识要推他,陆季寒上前一步,将她重新抵在了门板上,却没有更多的压迫。俞婉刚要挣扎,门板后再次传来陆薇与女服务员的声音,直到此时,俞婉终于明白了陆季寒的目的。 俞婉握紧双手,不再动了,只紧紧咬着牙关,拒绝他更多的侵袭。 陆季寒没有选择强攻,他睁开眼睛,看着她颤抖的浓密睫毛,用尽温柔品尝她的味道。妹妹是个贪婪的小姑娘,又看中一件衣裳,妹妹朝这边走来了,就进了隔壁的试衣间。感受到怀中小女人的颤抖,陆季寒却非常享受,他松开她的嘴唇,又去亲她的耳垂。 俞婉抖得更厉害了。 陆季寒弯腰,又开始亲她的脖子。 俞婉咬唇,终于服软,哀求地拽住了他胳膊。 这是她第一次给他回应。 陆季寒站直身体,黑眸对上她低垂的杏眼,她不说话,陆季寒靠近她耳朵,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说:“婉婉,跟了我,我能让你快活。” 19.019 快活,又是这两个字。 俞婉想笑, 她也确实笑了, 眼里仍带着屈辱的泪, 她抬起头, 嘲讽地看着陆季寒。 陆季寒被她的眼神惊到了。 一个嘲讽, 一个疑惑,两人就这么默默地看着彼此, 直到陆薇试完衣服离去。 “你不信我?”陆季寒皱眉问。 俞婉盯着他:“什么叫快活?四爷是想代替大少爷跟我做夫妻吗?” 陆季寒喉头一动, 道:“自然, 他不喜欢你,你何必为了他守活寡?” 俞婉马上问:“所以在四爷眼里, 我被名正言顺的丈夫冷落, 再与小叔子私通, 一辈子鬼鬼祟祟的,随时冒着被人发现被人唾骂的危险,这样就叫快活了?” 陆季寒终于明白她为何用嘲讽的眼神看他了。 他欲言又止, 最终陷入了沉默。 俞婉想走了,她低下头, 抬手推他。 陆季寒却攥住她的手,低声道:“跟我在一起,至少你身体上能快活,除了名分, 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我也能确保咱们的事不被发现。” 俞婉冷声道:“我不需要。” “那你想怎样?当一辈子的老姑娘?”陆季寒抓紧她的手腕, 逼她直视他。 俞婉想离婚,但事情没有把握之前,她不会告诉陆季寒,有了把握,她也没必要告诉他,在俞婉心里,陆季寒只是她为期一年的服装店东家,是她离开陆家后这辈子都不想再打交道的陆家四爷。 “我想堂堂正正的做人,别人对不起我是别人的错,我不能做给娘家抹黑的事,还请四爷成全。”俞婉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想到上辈子陆季寒始终没有强迫她到那最后一步,俞婉神色稍缓,轻声劝道:“四爷出身富贵,有才有貌,外面好女子有的是,四爷何必为难我一个已婚妇人?” 陆季寒的手臂还环着她的纤腰,听到这句,他微微收紧,眼看着她皱起眉头,陆季寒却只觉得愉悦。低头靠近,他看着她颤抖的睫毛道:“外面好女子虽多,可我长到二十岁,只对你动了心。” 男人面容俊美,声音低沉,甜言蜜语说起来带着能蛊惑绝大多数单纯少女的力量。 可俞婉是死过一次的人,是被丈夫辜负过深情的人,陆季寒的甜言蜜语她只觉得虚伪。 陆季寒看出她不信了,时机不对,他不能将她扣在这边太久。 “婉婉,我希望你好好考虑,跟我在一起,你会好过很多。”陆季寒最后在她耳边说,“就像刚刚我亲你,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俞婉不想回忆,她有感觉,那感觉像被一条蛇游动于肌肤之上。 陆季寒笑了笑,随即便松开俞婉,将她往后面拉了拉,他径自打开门锁,走出了试衣间。 直到此刻,俞婉身体才真正松懈下来。 她无力地靠到了试衣间门板上,一抬头,发现对面墙壁上竟然贴着一面镜子,镜子清晰地照出了她现在的样子,发丝微乱,眼中含泪,面颊苍白,嘴唇却红嫩得仿佛刚刚喝过水。 胃里一阵翻滚,俞婉飞快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远处传来陆季寒兄妹的对话,俞婉听见陆季寒说看见她朝这边来了,俞婉心里一慌,迅速整理一番发髻,深深呼吸一口,她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离开了试衣间。 陆薇找过来时,俞婉正站在一件洋装前,假装观摩。 “大嫂,你刚刚去哪了,让我好找。”陆薇亲昵地抱住了她胳膊。 俞婉不好意思地笑:“这里太大了,逛着逛着我自己也迷了路,三妹怎么样,刚刚那件衣服合身吗?” 陆薇是个天真的小姑娘,被俞婉成功地转移了话题。 陆季寒站在远处,盯着俞婉的眼神就像一条狼在看它心仪的猎物。 她跑不掉的,陆家大宅,半年一年她受得了,时间一长,她一定会耐不住寂寞,总有一天,她不会再拒绝他。 . 七月中旬,陆子谦又随陆荣出差了,预计十月才回来。 少了陆子谦的翠竹轩变得更清净,俞婉惧怕陆季寒,除了陆太太叫她去打牌,她轻易不愿再离开翠竹轩。秀儿觉得大少奶奶过得太闷了,俞婉却十分平静,一天的时间要么自学汉字洋文,要么便画图设计。 合同已签,要求她每月至少完成两件设计,俞婉不能因为陆季寒的欺凌便不把合同当回事,而且,她需要钱。 月底的时候,俞婉做了两件旗袍,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个月对洋装没了兴趣。 设计图与旗袍都做好了,俞婉吩咐秀儿将衣裳与设计图送到陆薇那边,再由陆薇转送陆季寒。 陆薇很高兴担任四哥与大嫂之间的信差。 看到她这个小信差,陆季寒却不高兴了,整整一个月,除了在陆太太那边短暂的见过她两面,陆季寒竟然一次单独与她说话的机会都没找到,她就像一只被吓破胆的兔子,缩在深窝里再也不肯出来。 陆季寒想见她,哪怕不能摸摸小手不能言语戏弄,看到她,他也舒服。 陆季寒看了看俞婉交过来的设计,然后随陆薇一起去了陆薇那边,再让陆薇派丫鬟去请俞婉,理由是他对设计图有疑惑,要与俞婉讨论。 这样的理由,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偏偏俞婉无法拒绝,好在地点在陆薇那边,稍微可以放心。 深居寡出的俞婉,终于再次来到了陆季寒面前。 她穿了一套细布做的衫裙,那衣裳颜色老气,若从后面看,简直就像一个年轻的仆妇。 女为悦己者容,来见不悦己的人,自然想往丑了打扮,以期待减少对方的兴趣。 “大嫂怎么穿成这样?”陆薇震惊地问。 俞婉笑道:“我与妹妹不同,都嫁人了,没必要穿的太花哨。” 陆薇刚要说话,一直靠在沙发上的陆季寒突然发出一声轻笑,目光嘲讽地看着俞婉,嘴上戏谑道:“妹妹年纪小,不懂,大哥远行了,大嫂的心也跟着大哥去了,自然没有心情再打扮自己,你等大哥回来,大嫂肯定打扮地跟花蝴蝶一样。” 陆薇明白了,嘿嘿一笑。 俞婉默认陆季寒的嘲笑,正色道:“那两张设计图,四爷觉得不妥吗?” 陆季寒点点头,取出设计图展开在茶几上,再拍了拍身边的沙发:“大嫂坐。” 俞婉躲他都来不及,怎会往他身边凑,便站到了茶几对面,准备站着听。 陆季寒看着对面她那件丑的不行的裙子,唇角上扬。 她以为往丑了打扮就行了? 没用,她穿得再丑,他都知道那衣裳下藏着一把纤细小腰,他也清楚地记得,她的肌肤有多嫩。 “笔呢?三妹去拿只笔来。”陆季寒装出要在设计图上做记号的样子,吩咐亲妹妹道。 因为谈设计是商业机密,丫鬟们都打发出去了,陆薇只好亲自去书房给哥哥找笔。 陆薇一走,俞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好像在担心陆季寒去隔着茶几扑过来抓她。 她一动,陆季寒的目光就投了过来。 俞婉垂着眼帘,白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大嫂穿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为大哥守寡。”陆季寒低低地说。 俞婉就像没听见一样,无动于衷。 陆季寒看了她几眼,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了过去:“这是大嫂七月的工资,大嫂点点,有疑惑尽管问。” 俞婉沉如水的杏眼这才有了一丝生气,工资是她该得的,俞婉上前两步,伸手去接。 就在她的手快要碰到信封时,陆季寒突然做了一个要抓她的动作。 俞婉吓得立即往后退。 陆季寒看着她那见鬼的样子,心情莫名好了起来,懒懒地靠到沙发上,低声笑她:“逗你玩的。” 俞婉气红了脸。 20.020 陆薇拿了笔回来,陆季寒就不再逗俞婉了, 装模作样问了几个问题, 然后就装有俞婉七月工资的信封交给了俞婉。 见俞婉没有拆开信封的意思,陆季寒简单道:“大嫂那两件设计卖的都很不错,不过这才第一个月, 赚的肯定不多, 大嫂别嫌少。” 俞婉捏着信封, 客气道:“我闲着也闲着, 赚多少都是沾了四爷的光。” 陆季寒朝她晃了晃手里的两张新设计,笑道:“那就预祝大嫂八月业绩更上一层楼。” 当着陆薇的面, 俞婉笑了笑。 谈完公事,俞婉告辞了,信封收在袖子里,路上俞婉好几次都想先偷偷地看看里面有多少钱,好在她忍住了。陆季寒说七月赚的少, 那除了基本工资五十块, 提成能有多少?俞婉那天去锦荣服装店,特意看了下挂牌价格,旗袍因为料子名贵加绣工繁琐, 售价五十块一件, 秋款洋装反而要便宜十块, 卖四十。如果两套都只卖了一套, 百分之五的提成加起来便是四块五…… 一路上, 俞婉都在估算自己的提成。 回到翠竹轩, 俞婉一个人进了卧室,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封。 里面有一叠钞票! 俞婉心头狂跳,数了数,竟然是两张五十的,一张十块的,以及一张五块的。 怎么会这么多? 俞婉疑惑地取出信封里另外两张纸条,一张是普通的白纸,一张是淡蓝色的花边纸。 俞婉抿抿唇,先看白纸条,就见上面列了她那两套设计的销售数据,整个七月,她的旗袍卖出去十件,洋装卖了二十套!加起来,总提成是六十五块! 俞婉心花怒放,她这辈子第一次赚这么多的钱! 俞婉算过账,家里为她置办嫁妆,从陆家给的聘金中花了五百块,酒席连着这几个月家用花了一百,再加上她欠陆二爷的眼睛钱,零零散散,除了手头现有的钱,俞婉需要再准备八百块左右才能充分应对离婚。 如果以后她每个月都能赚一百块,那用不了一年,俞婉就能攒够钱了! 有那么一瞬,俞婉都不是特别憎恶陆季寒了…… 不过也只是一瞬,因为下一刻,俞婉就看到了花边纸条上的来自陆季寒亲笔所写的调戏:食髓知味,夜不能寐。 俞婉立即攥烂了那纸条! 晚上俞婉偷偷烧了花边纸,同时下定决心,接下来她一定要更小心谨慎,绝不再给陆季寒欺负她的机会。 . 有了一个月的工资,俞婉想先还了二爷陆伯昌的眼镜钱。 陆伯昌在医院上班,早出晚归的,俞婉基本没机会见到他,等陆伯昌回来,她一个嫂子去找他也不像回事,因此,周六这日,俞婉先去找陆薇学了一小时洋文,再请陆薇陪她去陆伯昌那里还钱。 陆薇欣然应允。 难得休息,陆伯昌睡了个懒觉,九点多才起来,吃完早饭正看报纸呢,听说俞婉、陆薇来了,他笑着迎了出来。陆家四兄弟长得都很修长挺拔,陆伯昌穿了一件背带裤、白衬衫,走到初秋明媚的阳光中,面带微笑,让人看了就觉得亲近。 “大嫂,三妹,什么风把你们一起吹来了?”陆伯昌笑着问。 陆薇看向俞婉,俞婉浅笑,对陆伯昌道:“开春二爷帮我娘配了一副茶晶眼镜,我一直记着呢,先前手头紧,现在我有了些闲钱,就过来还了二爷,免得心里老惦记着。” 茶晶眼镜? 陆伯昌想了会儿才记起这件事,眼看俞婉递了一个红包过来,陆伯昌失笑,摆手道:“都是一家人,大嫂干什么这么客气,八十块而已,就当我孝敬伯母了。” 俞婉坚持要还他,陆伯昌说什么都不肯要,两个人在院子里僵持起来,院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嗤笑:“二爷这里好热闹,看来我来的真不是时候。” 三人齐齐看过去,就见柳静娴站在门口,十八岁的千金小姐穿了一身漂亮的蕾丝洋装,头戴一定宽沿帽子,娇嫩嫩的像一朵花,只是这朵娇花不知为何柳眉倒竖,很不高兴的样子。 陆伯昌眼睛一亮:“你来了。” 柳静娴瞪了他一眼,然后瞟向俞婉:“大少奶奶怎么也在?” 在柳静娴看来,陆子谦只是陆家的样子,算不得真正的陆家少爷,俞婉这个大少奶奶更不值得她当真。 俞婉能察觉柳静娴的敌意,上辈子这位千金小姐就不喜欢她。 她大方地解释:“之前借了二爷一笔钱,今日二爷在家,我过来还钱。” 陆伯昌头疼道:“大嫂,真不用你还。”这大嫂什么都好,就是太讲究原则了。 柳静娴与陆伯昌已经订下了订婚的日子,就在十月,对于柳静娴来说,陆伯昌的钱就是她的钱,陆伯昌借男人钱她不稀罕管,但俞婉太美,而上次陆萱过生日的时候,陆伯昌就对俞婉表现出了过分热情的维护! 尽管俞婉已经嫁人为妻,还是陆伯昌的嫂子,可女人的醋意上来,哪会分析地那么理智? “既然大少奶奶都特意过来了,你就收下吧。”柳静娴毫不客气地接过俞婉递过来的红包,再气鼓鼓塞到了陆伯昌手里。 陆伯昌为难:“这……” 俞婉识趣道:“二爷陪柳小姐吧,我与薇薇先走了。” 陆薇也看出柳静娴对俞婉的态度不善了,小姑娘与俞婉对个眼神,姑嫂俩及时撤退了。 陆伯昌想送她们,被柳静娴拽住了胳膊。 陆伯昌皱眉:“你这是干什么?大嫂的家境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能收她的钱?” 柳静娴瞪眼睛:“她家境不好自然有大少爷照看,用你费心?你又不是俞家的女婿!” 这话就很难听了,偏偏柳静娴声音还挺高,陆伯昌担心地看眼外面,低声斥责女朋友:“你小点声,吃别人的醋也就罢了,她是我大嫂,不许你胡说八道。” 柳静娴扭头,小小的下巴扬着,红红的嘴唇嘟着。 她长得好看,撒娇生气也娇憨可爱,陆伯昌忙了一周很久没见女朋友了,想到柳静娴主动来找他,他就不忍心再生气了,一边解释他为何借钱给俞婉,一边哄着女朋友去了客厅。 那边陆薇与俞婉分开后,跑去找亲哥哥了。 陆季寒最近……感冒了,不是特别严重,就是鼻涕多,因此明知周末俞婉有可能去找妹妹学洋文,他还是选择留在家里养病,而非去俞婉面前擦鼻涕,他丢不起那个人。 “四哥,你感冒好了没?”陆薇小麻雀似的,人还没进来,声音先传进来了。 陆季寒懒洋洋躺在沙发上,看着妹妹由远及近,他故意问:“今天不是你当老师的日子吗?” 陆薇嘿嘿笑:“当完了。”说着,她坐在了陆季寒斜对面,茶几上摆着一盘紫葡萄,陆薇顺手捏了一个。 陆季寒盯着妹妹,等她自己道明来意。 陆薇吃完一颗葡萄,吐了籽儿,瞅瞅哥哥,她突然叹了口气,惆怅问:“四哥,你回来这么久了,到底有没有在谈女朋友?” 陆季寒挑眉:“为何问这个?” 陆薇又捏起一颗葡萄,哼了哼:“你不用管,老老实实回答我。” 陆季寒心思动了动,妹妹刚刚肯定与她在一起,现在妹妹跑来问他恋爱问题,莫非俞婉跟妹妹打听了? 念头一起,陆季寒鼻子似乎都不塞了,双手枕在脑后,淡淡地道:“你四哥我眼光高,等闲女人入不了我的眼。” 陆薇隔空“呸”了他一口。 陆季寒继续追问妹妹打听此事的原因。 陆薇吃够了葡萄,挪到哥哥脑袋这边,挤了点位置坐,低头看着哥哥,她小声道:“刚刚我陪大嫂去找二哥还钱,遇见柳姐姐了,四哥你是没看见,柳姐姐对大嫂特别不客气,我就忍不住想,哪天你找了女朋友,你的女朋友如果不喜欢我,我可怎么办啊。” 陆薇听说过很多婆媳、姑嫂问题,她的婆婆还没影呢,嫂子就未必了。 事实与猜测相差太远,陆季寒鼻子又塞了。 “大嫂还什么钱?”陆季寒先问重点。 陆薇如实相告。 陆季寒懂了,怪不得她那么喜欢赚钱,居然欠了债。 “四哥快说,万一未来嫂子不喜欢我,我们俩吵架,你帮她还是帮我?”陆薇推了推亲哥哥肩膀。 陆季寒毫不犹豫:“当然是你。”他都不知道自己会娶谁,跟一个不知在哪的女人比,当然是妹妹重要。 这个答案陆薇爱听,笑嘻嘻地捏了颗葡萄喂哥哥。 陆季寒看眼妹妹,脑海里不知为何浮现出俞婉温柔娇美的脸,小女人喜欢妹妹,妹妹也喜欢小女人,两人在一起肯定不会发生姑嫂纠纷,可惜,俞婉已经嫁了陆子谦,就算他想给她名分,也有心无力。 过了几日,陆季寒去服装店视察,巧得很,他刚走到通往二楼的楼梯上,店门口忽然传来一道还算熟悉的声音:“这是四爷的店,你们看见喜欢的衣服尽管买,我能帮你们拿八折折扣。” 陆季寒偏头,看见柳静娴与三个女伴一起走了进来,受到了服务员的热情招待。 “四爷来了。”周经理来到了他身边。 陆季寒朝柳静娴扬扬下巴:“你给她的折扣?” 周经理显然也听到刚刚柳静娴的话了,笑着解释道:“那天二爷陪柳小姐来的。” 陆季寒嗯了声,收回视线,一边往上走一边道:“今天二爷没来。” 周经理愣住,随即对着东家的背影道:“四爷放心,我明白了。” 21.021 柳静娴带了三个闺中密友去锦荣服装店买衣服, 豪言壮语都放出去了,结账时却被周经理委婉地告知没有折扣, 柳静娴颜面扫地,四女碍于身份又不得不买下那些精心挑选的衣服。 三个女伴只是多花了点钱,都是富家小姐,这点钱不算什么,可对于柳静娴来说,她今日算是丢了打脸了! 与女伴们分开后,柳静娴立即去了陆家。 她找的是她的准婆母大姨太,也就是二爷陆伯昌的生母。大姨太虽然只是个姨太太,娘家却也是隔壁县城的富商, 在南城贵妇圈都颇有体面, 因此柳静娴还是很敬重这位准婆婆的。 “呦,瞧这小嘴儿嘟的,老二又惹你生气了?” 大姨太出来见客, 沙发上, 柳静娴绷着脸, 红唇高高嘟起,大姨太便误会小情侣又吵架了。 柳静娴眼圈一红, 指着扔在地上的几个包装袋告状道:“伯母, 上次二爷陪我去四爷的服装店, 那个周经理亲口承诺往后都给我打八折, 可刚刚我带朋友们去关照四爷的生意, 周经理居然不肯给我打折了。我倒不稀罕那点折扣, 在朋友们面前丢人也无所谓,唯独周经理出尔反尔,欺人太甚,他是连我跟二爷的脸一起打了!” 大姨太描的细细的眉毛立即蹙了起来:“还有这等事?” 柳静娴委屈地望着她,不甘心地猜测:“伯母,我仔细想过了,周经理应该没那么大的胆子,您说,是不是四爷与二爷闹矛盾了,四爷不许他给咱们折扣?” 大姨太看着地上锦荣服装店精美的包装袋,沉默了。 这事确实蹊跷,周经理答应给折扣,看的是两位爷的兄弟情,若不是老四背地里嘱咐了什么,周经理怎敢扫陆家未来二少奶奶的面子? 想到这里,大姨太心中就是一塞,既恨儿子非要学医主动放弃了继承陆家生意,又恨那老四白白占了那么大的便宜。哼,锦荣服装店名义上是老四开的,可老四的钱还不是老爷给的?既然是老爷给的,那钱就有他们一份,老四不给他们面前,莫非想早早立威,警告他们别惦记服装店? 翌日,正院子里又有牌局。 打着打着,陆太太想起什么,随口问大姨太:“昨日静娴是不是来过?” 大姨太笑:“嗯,来找我待了会儿。” 二姨太一边摸牌一边轻笑:“你们婆媳倒是亲。”说着,她别有深意地看了眼陆太太。 陆太太是正妻,柳静娴就算嫁过来,也该把陆太太当正经婆婆的。 听出二姨太话里的挑拨,大姨太担忧地朝陆太太看去。 陆太太早习惯两个姨太太的明争暗斗或沆瀣一气了,面带微笑,并不在意。 大姨太松了口气,及时解释柳静娴的来由,然后顺理成章的将祸水引到了陆季寒身上。 一直默默抓牌打牌的俞婉,听说柳静娴在陆季寒那儿吃了憋,心里也很疑惑,按道理,陆季寒没必要针对柳静娴啊?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没等陆太太、二姨太发表意见,陆季寒来了。 二姨太立即笑道:“四爷来的巧,大姨太刚刚正埋怨你呢,你快给她赔个不是。” 俞婉背对门口,看不见陆季寒的神情,只听见他散漫的声音:“埋怨我?这就怪了,我何时得罪大姨太了?” 男人的话音才落,他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俞婉的余光里,很快又靠到了沙发上。 俞婉目不斜视,专心打牌。 大姨太并未有任何背后议论人的心虚,反而光明正大地调侃陆季寒:“四爷太不够意思了,静娴是你未来二嫂,她带朋友去光顾你的生意,你怎么连个自家人的折扣都不给?这要是传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跟你二哥哪里得罪你了。” 陆季寒翘着二郎腿,一手搭在沙发扶手上,皮笑肉不笑地道:“既然您问了,那我就实话实说吧,我跟二哥很好,只是柳小姐前阵子得罪了我一个朋友,我才停了她的折扣。” 大姨太难以置信地盯着她。 陆太太都好奇了,问陆季寒:“她得罪了你哪位朋友?” 陆季寒笑:“那不能说,人家心胸宽广,都没跟我提,是我过意不去,私底下替她出了口气。” 大姨太抿紧了嘴唇。 二姨太好心似的劝道:“什么朋友啊,难道还比得过你准二嫂?该不会是位女朋友吧?” 陆季寒只是笑。 二姨太眼睛一亮:“看来我猜对了,还真是位女朋友,啧啧,咱们四爷也懂得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俞婉内心平静,对陆季寒那位神秘的红颜知己并无任何好奇。 陆季寒在这边坐了会儿,提前走了,他离开不久,陆太太接了个电话,牌局便散了。 俞婉领着秀儿往回走,半路看见陆季寒站在一棵桂花树下,双手插着口袋,仰头赏花。 “这么快就散了?”俞婉主仆走近时,陆季寒仿佛才注意到二人般,意外地问俞婉。 俞婉点点头。 陆季寒自然而然地绕到了她旁边,与她并肩走,笑着攀谈:“今天大嫂手气如何?” 俞婉很不喜欢他的搭讪,却不得不装成普通叔嫂的交情回答他:“还行吧。” 她爱答不理的,陆季寒想了想,微微靠近她,低声问:“大嫂可知我那位红颜知己是谁?” 秀儿就在旁边,俞婉强忍怒火,故意笑道:“定是哪位名门闺秀吧。” 陆季寒没有回答,两拨人要分道扬镳时,他才笑着说了什么。 俞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秀儿纳闷问:“易丝佑?”好奇怪的名字啊。 俞婉听了秀儿的重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陆季寒说的是洋文,翻译过来便是:是你。 “大嫂可知我那位红颜知己是谁?” “是你。” 俞婉心里一乱,那天柳静娴对她态度是不和善,陆薇在场的,难道陆季寒就因为那一点小事,就驳了大姨太与二爷的面子? 这样的维护,俞婉丝毫不觉得高兴,反而添了一桩担心,万一二爷联想到她怎么办? 因为这个,俞婉连续三晚都没睡好。 . 秋风渐凉,夜里的月亮一晚比一晚圆,要中秋了。 俞婉带上亲手做的月饼,回了娘家,经过一位李姓街坊家门口,俞婉听到里面有女人大声的谩骂,什么“你离婚了往后谁还要你”、“我跟你大哥过得容易吗”之类的。 等俞婉来到自家门口,那边的声音还能听见呢。 宋氏出来接女儿,见女儿频频往李家那边望,她叹了口气,回到屋里后,低声给女儿解释来龙去脉。原来,李家大姑娘已经出嫁十年了,今年让她发现丈夫在外面养了别的女人,那女人还怀了孩子,李家大姑娘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一气之下回了娘家,要与丈夫离婚。 李父已经去世,李母年老耳背,家里内外全是李姑娘的兄嫂做主。李姑娘的哥哥敦厚老实,是个怕媳妇的,而李家嫂子怕大姑子离婚后嫁不出去,还要靠他们夫妻养着,因此坚决不同意让大姑子离婚。 涉及到离婚,俞婉忍不住问母亲:“娘,那李姑娘还能离吗?” 宋氏叹道:“兄嫂不同意她回家,她手里没钱,离婚了能去哪儿?只能继续忍气吞声过了。” 俞婉看看母亲,很想问问如果她与陆子谦离婚母亲会不会支持她,但大过节的,俞婉又怕母亲多想。 俞婉开开心心地陪家人过了节。 八月十五这日晚上,陆家请了戏班子来唱戏。 戏台子搭在花园的水榭,主子们在里面坐着听,带来的丫鬟们都围在外面,或是站着或是坐着。 陆薇亲昵地坐在了俞婉旁边。 俞婉偷偷往后看看,发现二爷陆伯昌、三爷陆仲扬都来了,陆季寒没有出现。 她很高兴,一门心思听戏了。 听得正入神,俞婉左边空着的位置上突然坐下来一个人,俞婉扭头,就看到了陆季寒。 “四哥回来了。”陆薇悄悄地跟哥哥打招呼。 陆季寒今晚有应酬,刚回来,他朝妹妹嗯了声,见前面陆太太等人都看了过来,陆季寒一一点头致意。 短暂的骚动后,大家继续听戏。 俞婉坐不住了,就在她准备找个借口离开时,她放在膝盖上的左手突然被人强行拽走,对方不容拒绝地握着她手,放在了两人中间。 俞婉浑身僵硬,她悄悄地挣扎,却丝毫挣脱不得。 陆季寒慵懒地靠着椅背,目视前方似乎听得很认真,等俞婉放弃挣扎了,他嘴角上扬,修长的手指开始轻轻地摩挲俞婉细腻的手背。俞婉一动不能动,察觉陆季寒要往她指缝间挤,她用力攥紧拳头。 但陆季寒轻而易举地突破了她的防线,温热修长的手指与她紧紧相扣。 忽然,陆季寒上半身前倾,隔着俞婉与陆薇说话:“三妹冷不冷?” 陆薇摇摇头,目光都在戏台上。 陆季寒犹自好哥哥似的提醒道:“今晚风大,冷了跟我说一声,我把外套给你。” 陆薇敷衍地朝哥哥笑笑。 陆季寒重新坐正,大手微微用力,似乎在用他掌心的温度告诉俞婉,他在帮她取暖。 俞婉起初只有气愤,然而气愤无用,待那股怒火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变成了麻木,俞婉不受控制地感受到了男人身上的暖。 除了陆季寒,她从来没有这样与一个男子紧紧地十指交握过,今夜确实风大,空气越冷,来自男人掌心的温度便越容易叫人贪婪。 俞婉不贪陆季寒的,只是,她觉得很孤单。 如果,如果她有一个相亲相爱的丈夫,如果此时握着她手的人,是她的丈夫…… 俞婉仰头。 只是一个很细微的动作,陆季寒立即看了过来,月光皎皎,灯光昏黄,他看见了她眼中将落未落的泪,她这样子,比真的哭出来还要可怜。 那一瞬,所有的旖旎与享受都消失了,陆季寒慢慢地松开了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 俞婉睫毛微动。 陆季寒站了起来,与陆薇打声招呼便走了,声音低沉而清冷。 曲终人散,俞婉回了翠竹轩。 没有男主人的翠竹轩,似乎比花园还冷清,秀儿端着洗脚水退了出去,俞婉一个人躺在床上,不知为何,今晚她失眠了,脑海里一会儿浮现上辈子她与陆子谦唯一的那一晚,一会儿浮现山洞里陆季寒粗鲁却灼.热的强迫,以及,今晚握了她许久的那只手。 俞婉翻了个身。 八月最后一天,陆季寒托陆薇送来了俞婉这个月的工资,接下来,直到十月里陆荣、陆子谦归来,俞婉竟然都没有再见过陆季寒。 22.022 陆子谦这次回家, 发现小妻子好像长高了一点。 俞婉现在把陆子谦当朋友兼老师, 闻言笑了笑:“有吗?” 她穿了一件白底绣花的衫子, 领口的桃花衬得她面颊白里透红, 杏眼水润润的, 陆子谦情不自禁抬手放到俞婉头顶, 再对着自己比划了一下,温声道:“确实长了。” 俞婉有些不自在,他刚刚的动作似乎亲昵了些。 两人刚从正院那边回来, 小夫妻久别重逢,正常情况下肯定要蜜里调油一番, 但陆子谦没那个念头, 俞婉也早歇了这样的指望。秀儿在旁收拾陆子谦的行李箱, 夫妻俩并肩坐在沙发上闲聊。 “老四那边生意怎么样?”陆子谦关心地问。 俞婉笑道:“我没怎么去逛过,听太太、三妹她们聊起来,生意好像挺红火。” 陆子谦笑:“那敢情好,你应该也赚了不少吧?” 钱是俞婉目前的最爱,设计的事她暂且瞒着家人呢, 喜悦只能与陆子谦分享。她不好意思自夸, 去柜子里将七、八、九月的工资单取了出来,递给陆子谦让他自己看。陆季寒的生意一个月比一个月好, 俞婉的工资也越来越多,九月份竟然超过了两百块, 俞婉估摸着, 照这样下去, 年底她就能攒够钱了。 妻子一副小财迷沾沾自喜的样子,陆子谦也替俞婉感到高兴,毫不吝啬地夸道:“婉婉工资快赶上我了。” 俞婉忍不住笑,不过她心里清楚,她能拿这么高的工资,主要还是陆季寒出手大方,不然她去别家服装店应聘,一个没有文凭也没有任何名气的自学设计师,别说销售提成,光是基本工资就不可能一下子给她五十块。 有时俞婉会因为陆季寒给她的高工资心虚,仿佛她为此出卖了什么,或许她不接受这份工作,陆季寒就不敢那么肆无忌惮地欺负她。但俞婉太想攒钱离婚了,每当动摇的时候,俞婉就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她与陆季寒只有一年的合同,一年后所有的煎熬就都结束了。 晚上家宴,俞婉随陆子谦前往正院的路上,偶遇陆季寒。 陆季寒是从一侧拐过来的,根本没忘翠竹轩这边看,陆子谦叫了他一声,陆季寒才回头,就见陆子谦穿了一条月白色的长袍,风度翩翩,身侧俞婉罕见地穿了一条浅黄底的绣花旗袍,娇俏柔美,郎才女貌,好一对儿新婚夫妻。 陆季寒的目光在俞婉那把被旗袍勾勒得越发纤细的小腰上停留片刻,才落到了陆子谦脸上:“大哥,大嫂。”他并没有看俞婉的脸。 三人并肩而行,俞婉走在陆子谦一侧,靠边,默默地听兄弟俩说话。 陆子谦向陆季寒道谢:“这阵子有劳四弟照顾你大嫂了。” 俞婉抿唇,担心陆季寒又说些意味深长的话。 陆季寒却只是客气道:“大嫂凭本事赚的工资,谈不上照顾。” 两人很快聊起了别的话题,到了正院,大家分坐一旁,俞婉自然是挨着陆子谦的。 夫妻俩外形上十分相配,陆太太看看俞婉,嘱咐陆子谦道:“你这一出门又是快三个月,不说婉婉惦记你,亲家母肯定也非常惦念,明日你备些礼,陪婉婉回趟娘家,顺便把老二订婚的请帖送过去。” 陆子谦微笑道:“母亲说的是。” 二姨太扫眼小两口,对着俞婉道:“二少奶奶眼看要进门了,大少奶奶可得加把劲儿,早点给咱们陆家添个小少爷啊。” 陆子谦笑容不变,俞婉低头装羞。 陆季寒淡淡地扫过来,看到她那羞涩样,眼底一冷。 客厅里热热闹闹的,一家之主陆荣终于出现了,女人们的笑声顿时一顿。 俞婉一直都很敬畏这个公公,自打上次被陆荣当众斥责后,俞婉的畏便比敬多了,坐在陆子谦身边,她尽量避免开口,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俞婉总觉得陆荣好像往她这边看了几次,她忐忑地望过去时,看到的却只有陆荣威严冷峻的脸。 陆家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饭桌上大家也聊着天,女人的话题少不了衣裳,聊着聊着,二姨太忽然转向俞婉,笑容讨好地道:“大少奶奶,端午过节时亲家太太给太太做了一件旗袍,我特别喜欢,明日你与大少爷回娘家,能不能请亲家太太帮我也做一件?我好留着二爷订婚那天穿。” 陆太太皱了皱眉,但她收过宋氏的衣服,现在再阻止二姨太索要,好像她心胸狭窄容不得一个姨太太与她同等待遇似的,因此她没有说什么。 俞婉听了,想起来上辈子,那时候二姨太也提出这个要求了,偌大的饭桌上没有人替她说话,她脸皮薄不好拒绝,替母亲答应了下来。母亲一直把陆家众人当贵人看,自然是有求必应,可旗袍绣工繁琐,时间又赶,那时母亲没有眼镜,熬夜赶工,旗袍做好了,母亲也着凉病倒了。 二姨太穿着母亲呕心沥血做出来的旗袍在订婚宴上风光谈笑时,她的母亲却凄凉地躺在床上,身边只有两个年幼的儿子。 俞婉回忆前生的时候,陆子谦看她一眼,皱皱眉,却再次保持了沉默,桌子上的手悄悄握成了拳头。 俞婉就坐在他身旁,注意到了陆子谦的拳头,可她只是看到了,并没有试着去分析丈夫的心思。 抬起头,俞婉望着斜对面的二姨太,歉疚道:“距离订婚宴只剩一周时间,我娘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好使,还要照顾两个弟弟,短短一周怕是做不好一件旗袍,二姨太还是另寻裁缝订做一套吧,真不好意思了。” 她不卑不亢的,二姨太微微一惊,随即笑道:“那行吧,我去四爷店里挑一件。”说完,二姨太笑盈盈地问陆季寒:“四爷给我打个折扣成不成?” 陆季寒举着酒杯,很好说话的样子:“都是自家人,您尽管去挑,当我孝敬您了。” 二姨太大喜。 大姨太抿了抿嘴,险些气死,这个臭老四什么意思,准儿媳去服装店他吝啬地连折扣都不给,现在竟然要白送二姨太衣裳? 出于不甘,大姨太跟着道:“我也还没准备订婚宴要穿的衣裳呢,四爷能不能也送我一身旗袍?” 陆季寒刚要答应,陆荣突然将筷子重重往桌子上一拍,瞪着大姨太训道:“她要你也要,衣裳都送你们,老四还做不做生意了?” 两个徐娘半老的姨太太都吓得直打哆嗦。 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冷到极致,只有陆季寒若无其事地喝着酒。 欺负母亲的二姨太被训了,俞婉正暗暗地幸灾乐祸,未料陆荣突然吩咐她道:“你不是会针线吗?你抓空帮二姨太缝件旗袍。” 长辈有令,俞婉不得不应下,心却沉到了谷底,这位公公,好像特别不待见她。 晚上睡觉前,俞婉忍不住问陆子谦:“老爷似乎很不喜欢我,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黑暗中,陆子谦心里一疼,愧疚如潮水毫无预兆地席卷了他。 “与你无关,是我最近搞砸了一笔生意,连累你也被老爷迁怒。”陆子谦语气自然地解释道。 俞婉半信半疑。 陆子谦又道:“明天回来后,你去量二姨太的尺寸,然后把尺寸交给我,我去外面请人做,到时候你就说是你缝的。” 俞婉叹息:“我给二姨太、二小姐都送过绣件,二姨太应该认得我的针线,还是我自己来吧。” 陆子谦再没办法。 翌日,两人带着礼物去了俞家。 宋氏很喜欢陆子谦这个女婿,陆子谦什么都不用坐,往那一站宋氏就笑得眯起了眼睛,收到陆家的订婚请帖,她就更高兴了,觉得特别荣耀。 晌午吃完饭,陆子谦去辅导凤时、凤起兄弟俩的课业了,宋氏将女儿拉到自己房间,瞅瞅俞婉的肚子,悄悄打听:“婉婉啊,你嫁过去那么久,肚子怎么还不见动静?”宋氏很奇怪,按理说,只要小两口身体健康,成亲半年该有消息了。 俞婉苦笑,垂眸道:“我与大少爷聚少离多,我着急也没办法啊。” 宋氏点点头,这确实是个问题。 “没事,再过俩月就过年了,大少爷肯定不会再出门,婉婉抓紧机会,争取年前怀上。”宋氏拉着女儿的手鼓励道,陆家家大业大,宋氏希望孩子能让女儿在陆家站稳脚跟,不然若那即将进门的二少奶奶先怀上,女儿的处境就艰难了。 俞婉只能强颜欢笑。 后半晌回了陆家,俞婉叫陆子谦先回翠竹轩,她单独去拜访二姨太。 跟着丫鬟进了客厅,俞婉震惊地发现,陆季寒居然也在,男人一身黑色西装坐在客厅中间白色的欧式沙发上,一手搭着沙发扶手,一手夹着一支香烟。俞婉进来时,陆季寒偏头看了过来,嘴里同时呼出一团白色眼圈,模糊了他的脸。 “四爷也在啊。”俞婉客气地打招呼。 陆季寒偏过头去,没理她。 小丫鬟都觉得尴尬,赶紧请俞婉坐到另一侧的沙发上,轻声解释道:“二姨太去试衣服了,大少奶奶先喝茶吧。” 俞婉点点头,坐在了远离陆季寒的单人沙发上。 客厅弥漫着香烟的味道,俞婉闻不习惯,以手抵拳低低地咳了两声。 陆季寒兀自吐着烟圈。 两人相对无言,二姨太终于出来了,穿着一身洋气的旗袍,走路时小腰一扭一扭的,浑身散发着成熟妇人的风情。看见俞婉,二姨太愣了愣,俞婉及时站了起来,解释道:“二姨太,我来帮您量尺寸。” 二姨太恍然大悟,再看看沙发上的陆季寒,她笑容灿烂道:“大少奶奶客气了,昨晚我就随口一说,哪还用你亲自动手啊,这不,四爷送了我一身,大少奶奶觉得如何?”说着,二姨太开心地转了个圈。 俞婉当然夸好看,而且,二姨太身材曼妙,确实适合穿旗袍。 “四爷怎么说?”二姨太朝沙发上的俊美男人抛了个媚眼。 陆季寒笑了笑,扫眼俞婉,道:“二姨太这么一打扮,与大嫂倒像是姐妹了。” 这是夸她年轻呢,二姨太顿时笑弯了腰,笑完要请两个小辈吃糕点。 俞婉婉拒,陆季寒也道:“我还有事,改日再来叨扰。” 二姨太便将两人送出了院子。 这边清幽,秀儿又不在身边,俞婉很怕陆季寒趁机欺负她,但让她诧异的是,一离开二姨太的院子,陆季寒便扬长而去,别说接近她言语轻薄,他甚至连看都没多看她一眼,冷漠的好像变了一个人。 疑惑过后,俞婉反而安心了,这样挺好的。 23.023 今日是二爷陆伯昌与柳静娴订婚的日子。 俞婉换上了一件从未穿过的湘妃色的绣花旗袍, 坐在梳妆台前往耳朵上戴珍珠耳环时, 陆子谦从外面进来了, 俞婉偏头, 朝他笑了笑, 白皙的脸庞莹润光泽,被一身的红衬得似朵水嫩清新的玉兰花。 “这么一打扮,仿佛换了个人。”陆子谦礼貌地夸赞道。 俞婉看向镜子,陆季寒对她冷淡了下来, 钱也越攒越多,最近俞婉心情宁静,气色便好了起来。 今日陆家注定忙碌,到了正院后, 夫妻俩很快就分开了,俞婉要陪在陆太太身边, 等着招待来府的女客们。 人人都知道陆子谦是陆家的养子, 俞婉这个大少奶奶更是掺了水分的,再加上她小门小户的出身, 女客们看到俞婉大多都是做做面子活儿,少有真心愿意与俞婉相交的。上辈子的俞婉曾经自卑过,现在她心淡如水,始终保持的微笑。 宋氏来的不早不晚, 陆太太热情地招待了亲家母。 宋氏虽然过了多年拮据的穷日子, 但她有几个贵太太老客户, 也算见过世面, 来到陆家后言谈举止能看出拘谨,却也并没有太寒酸小气。 “婉婉,你娘难得过来,你陪她去园子里逛逛。”陆太太笑着嘱咐道。 俞婉就引着母亲去了陆家的花园。 花园里有些宾客了,俞婉专挑安静的地段走,宋氏亲眼目睹陆家大宅的气派,拉着女儿的手真心感慨道:“婉婉能嫁进陆家,也算是造化了,娘就盼着你肚子争气,早点为大少爷添个一儿半女。” 俞婉小声嗔道:“娘,在外面呢,小心被人听了笑话。” 宋氏闻言,不由地四处张望,刚想说没人,忽然瞧见一丛花树后似乎有个人影,就在她推推眼镜皱眉打量的时候,那影子动了,很快,花树后就转出来一个穿黑色西装的年轻男人,修长挺拔,眉眼冷峻,带着一股令人畏惧的煞气。 宋氏心里咯噔一下,这人怎么看起来不像好人? 俞婉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陆季寒,对上那双清冷桀骜的眸子,俞婉微微慌乱过后,便朝陆季寒点点头,然后给母亲介绍:“娘,这位是府上的四爷,现在东大街生意最兴隆的锦荣服装店就是四爷开的。” 宋氏听说过锦荣服装店,想到眼前的四爷年纪轻轻就有了自己的服装店,宋氏便先钦佩起来。 “原来是俞伯母。”陆季寒笑了下,朝宋氏点点头。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不笑的时候像阎王,笑起来就有种花花公子的痞气,而一个男人如果长得丑,痞气来多半会令人害怕生厌,但换成个容貌俊美的男子,痞气反而增添了他的魅力,正所谓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宋氏就被陆季寒刚刚那一笑惊艳了,连忙回礼。 “大嫂陪伯母慢逛,我还有事,先失陪了。”陆季寒并没有在此逗留的意思,与俞婉打声招呼,便告辞离去。 宋氏忍不住目送他,等陆季寒走远后,宋氏轻声对女儿道:“我本以为大少爷、二爷长得就够俊了,没想到这位四爷风姿更好,人也有股陆老爷的威风。” 俞婉不想听母亲夸陆季寒,敷衍几句就转移了话题。 . 订婚宴开始了,陆伯昌身穿白色西装,与一身白色洋式长裙的柳静娴站在一起十分地登对。 宾客们的夸赞不绝于耳,毕竟陆伯昌是真正的陆家少爷。 俞婉与陆子谦大婚时,都不如今日两人的订婚宴气氛热闹。 俞婉是要走的人了,她不跟柳静娴比这个,悄悄看向身边的陆子谦,他笑容温和,似乎也无心计较,可俞婉不信陆子谦过得真那么从容。觥筹交错,俞婉突然觉得很累,她想回去歇歇,四处一找,没看到秀儿,今天陆家上下都忙,秀儿肯定是被临时安排了活计。 俞婉自己离席了。 宴席场地人来人往,俞婉走在其中并不显眼,但男客那边,有人注意到了她的离开。 陆家的花园很大,离宴席场地越远就越安静,俞婉走着走着,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回头看去,一眼就看到了陆季寒,他步伐又快又急,一双黑眸毫不掩饰地盯着她,分明是奔着她来的! 俞婉慌了,情不自禁加快脚步,她至少还忌惮可能会有人出现,不敢明目张胆地逃跑,陆季寒却没想那么多,快跑几步追上俞婉,先抓手腕再抱腰,直接抱着俞婉往旁边的一片假山走。 “放开我!”俞婉绝望地挣扎,多可悲,陆季寒可以肆无忌惮,她却连呼救都不能。他是陆家名正言顺的四爷,她只是一个挂名的大少奶奶,真引了人过来,陆季寒只需污蔑是她主动勾引,俞婉这辈子就完了。 她用指甲抓陆季寒的手背,使出了所有力气,陆季寒却像不知道疼一样,阴沉着脸疾步而行,很快就将俞婉带进了假山之后。到了假山伸出,陆季寒放下俞婉,俞婉双脚沾地就要往前跑,陆季寒却拽住她胳膊将她往旁边的山壁上一推,高大的身影便山岳般压了下来。 他喝了酒,唇舌都带着洋酒的气息,俞婉下巴被他掐着,只能无助的承受,而陆季寒的另一只手则肆无忌惮地沿着那被旗袍完美勾勒出的曲线游走。 亲够了她的嘴唇,陆季寒低下去亲她雪白的脖子。她穿旗袍特别美,尤其是这段修长的脖颈。 俞婉推不开他,她闭上眼睛,苦笑着问在她颈窝忙碌的男人:“四爷是想让我身败名裂吗?” 陆季寒动作一顿。 嘴唇贴着她细嫩得仿佛一咬就破的肌肤,贴了很久,陆季寒才慢慢站直身体。他以为她会看见她的眼泪,但面前的小女人只是脸色苍白,红唇微肿,并没有哭。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不知是害怕看他,还是厌恶得不想看。 她小鸟依人地站在陆子谦身边,所有娇美与笑容都是陆子谦的,却对他如避蛇蝎。 “他回来快十天了,可有碰过你一根手指头?”陆季寒抬起她下巴,额头贴着她的额头问。 俞婉没有回答。 陆季寒食指摩挲她微凉的脸庞,继续问:“他这样对你,你还惦记给他生孩子?” 俞婉依然沉默。 陆季寒嘲讽地笑:“你就不嫌他脏?” 俞婉终于睁开了眼睛。 陆季寒瞳仁一缩,盯着她问:“怎么,听不得我说他坏话?你可知他在别人面前是什么姿态?” 俞婉不知,她也不想知道,她要离婚了,陆子谦的秘密与她无关。她只是一介女流,家里寡母幼弟,俞婉没本事去抓出上辈子的仇人为自己报仇,她也没想过要报那个仇,她就想离开陆家,过普通却平凡的生活。 “四爷到底想怎样?”俞婉直视陆季寒问,“他不屑碰我,四爷呢,是不是非要我身败名裂,逼我去死?” 说到这里,俞婉再也忍不住,眼泪倏地滚落。 陆季寒呼吸一重,咬牙切齿地道:“我说过,只要你跟了我,我会安排地天衣无缝。” 俞婉笑,杏眼里水色浮动:“然后呢,我乖乖地给四爷当一辈子的情.妇,等四爷娶妻了,我一边守着一个不屑碰我的丈夫,一边看着四爷与四少奶奶夫妻恩爱子孙满堂?这就是四爷承诺我的快活吗?” 陆季寒握紧了拳,她已经嫁给陆子谦了,她指望他怎么做?光明正大地将她从陆子谦手里抢过来?他真那么做了,别说南城百姓如何议论,老爷子怕是要先打断他的腿。 男人脸色铁青,似乎很不满她出的难题,俞婉看向对面的假山,语气平静地帮他指明了两条路:“我在陆家无依无靠,四爷非要强迫我,我无力拒绝,只求四爷尽管做个真小人,别再提什么让我快活。如果四爷真想给我快活,那就请四爷安顿好我的家人,再带我远走高飞,咱们隐姓埋名,做真正的夫妻。” 陆季寒薄唇紧抿,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俞婉在心里笑了,她知道陆季寒一定不会为了一时贪图美色就放弃他在南城的一切,她也很庆幸,陆季寒有强迫她的心,却也有他的骄傲,并不想做一个彻底强迫她的真小人。 “四爷慢慢考虑,我先走了。”俞婉推开他,走出两步,背对陆季寒整理发髻、旗袍。 “你不想跟我,难道下定决心要为他守一辈子的活寡?” 就在俞婉收拾好了准备离开时,身后传来了陆季寒隐含愤怒的质问。 俞婉什么都没说,径直绕出了假山。 假山深处,陆季寒一直盯着她纤细的背影,直到俞婉的身影消失,他才发泄般一扯西装领口,往后一倒,靠在了假山上。 . 对于陆季寒,俞婉远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镇定,接下来的两个月她还是避着他,然后不知道陆季寒是忌惮陆子谦在家,还是有别的什么打算,两个月来,他再没有强掳过俞婉。 服装店一直营业到小年,小年过后两日,陆季寒托陆子谦将俞婉十二月的工资带了过来。 俞婉接过信封,心跳快到了极致。 她还差九十块就能补足陆家的礼金以及婚后陆家给她的零花钱了,能不能在年前离了,就看这笔工资了。 陆子谦就在一旁看着,俞婉努力保持镇定,笑着拆开了信封。 十二月服装店营业的天数少,但年关大家都忙着采办年货,漂亮衣裳更是抢手货。 因此,俞婉这个月的工资竟然比十一月还多点,足足有两百三十块! 俞婉控制不住自己的笑。 陆子谦见了,打趣她道:“看来这个月大少奶奶赚的不少。” 俞婉抬头,看着陆子谦温和儒雅的脸庞,她心里一沉。离婚的钱她攒够了,陆子谦同意不同意离婚,却还是未知数。 夜里歇下,俞婉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怎么了?”她太反常,陆子谦低声询问。 俞婉咬咬唇,终究还是说了出来:“大少爷,你不喜欢我,我,我也不想再白白占着你妻子的名分,要不,咱们离婚吧?” 陆子谦闻言,半晌没有反应过来,他从未想过,温婉羞涩如她,会主动提出离婚。 胸口闷塞,连嘴里也泛起了苦味儿。 “大少爷,咱们这样,你过得不开心,我享受陆家的富贵也难以心安理得,所以,离婚可以吗?” 他沉默地太久,俞婉小声地说,说到最后,已经像是哀求了。 陆子谦默默地改成了平躺。 然后,他喃喃地道:“容我考虑考虑,好吗?” 24.024 清晨天未亮,陆子谦就起来了, 悄然离去。 卧室的门被人轻轻从外面关上, 俞婉睁开了眼睛。陆子谦不喜欢她,又对她那么好, 像兄长一样关怀照顾,俞婉便有了一种陆子谦会很快同意离婚的错觉,但昨晚陆子谦漫长的沉默就像寒冬的一道冷风,吹散了她的错觉。 俞婉开始担心, 这世道离婚比旧朝容易了, 但只是相对来说, 一对儿夫妻能不能离婚,话语权依然掌握在男方手里, 譬如妻子偷人丈夫提出离婚, 法院马上会判决准离, 倘若是丈夫偷人妻子提出离婚,那就不行。同理,丈夫可以因为妻子生不出孩子选择离婚, 妻子因为丈夫不圆房提出离婚的, 俞婉听都没听说过。 她忐忑地等着陆子谦的回复。 傍晚陆子谦派人传话,让她先睡, 他会歇在前院。 俞婉想, 陆子谦是需要一个人静静地考虑吧。 没关系, 她已经等了一年了, 不怕再等。 夜深人静, 前院,陆子谦靠在床头,手里夹着一根烟。 他从来没有在俞婉面前抽过烟,她或许都不知道他会抽烟,那么干净温柔单纯的一个小女人,陆子谦不想让她知道他任何不好的一面。 床前散落了不知多少烟头,烟气弥漫,陆子谦想到了一段对话。 “父亲,我不想娶妻。”他不想耽误一个无辜的女人。 “你年纪到了,再不娶妻,外人会议论。” “娶回来又如何?我不碰她,她心中不满,时间一长,早晚会提出离婚。” “我会为你安排一个不敢提离婚的女人,她若不懂事,我自有办法封住她的口。” 他不能与俞婉离婚,擅自离了,为了确保俞婉不会泄露夫妻之间的秘密,老爷会灭她的口。 可俞婉想离婚,她离婚,是因为他不碰她。 陆子谦掐灭了最后一根烟头。 第二天,陆子谦去找陆荣了。 陆荣有一座独栋的两层小楼,是他平时在家处理生意的地方,马上就要过年了,陆荣却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小楼里只有一个下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仆,人称李叔。李叔将陆子谦带到二楼的书房前,便去了楼下。 陆荣正在看报纸,见陆子谦进来,他收回视线,继续看报。 陆子谦走到书桌前,看着报纸后的养父,他低声道:“父亲,前晚俞氏求我给她一个孩子。” 陆荣面无表情,但陆子谦看见,那双捏着报纸的手收紧了。 陆子谦知道陆荣不会满意他的要求,可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求过陆荣什么,就一次,他想争取。 “你想给她?”陆荣终于放下报纸,冷笑着问。 陆子谦直视他的眼睛,道:“她知道我心里没她,她只求一个孩子承欢膝下,父亲放心,等她有孕,我绝不会再碰她。” 陆荣盯着对面的养子,脑海里却浮现出俞婉那张楚楚可怜的脸,那样的女人,朝夕相处,谁能不动心? 陆荣不怪养子动摇,要怪也怪那个贪心的女人。 “给她孩子也可以,但她的孩子必须是陆家的骨肉。”陆荣淡漠地道,说完抓起了摆放在书桌旁的电话。 陆子谦神色大变,陆家的骨肉,他虽然被冠以陆姓,可陆子谦明白,在陆荣心中,他的孩子绝非陆家骨血。 “父亲,你什么意思?”陆子谦握拳问。 陆荣看他一眼,径自对着话筒道:“老李,去请大少奶奶过来。” 吩咐完了,陆荣挂了电话。 陆子谦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陆荣离席,绕过书桌,他走到陆子谦面前,平静地对自己的养子道:“你我的关系,我的孩子便等同于你的孩子。” 陆子谦闻言,从内心深处窜起一股寒凉,陆荣却在他开口之前,指着一侧供他休息的卧室道:“进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出来。” “父亲!”陆子谦扑通跪了下去,脸色惨白,浑身都在颤抖,他低下头,拼尽所有尊严哀求这个对他有抚养之恩的男人:“父亲,我知错了,就当我今日没有来过,求父亲不要迁怒俞氏,她,她是无辜的。” 陆荣轻轻地摸了摸养子的脑顶,沉声道:“你放心,今日之后,她绝不敢再求你什么。” 说完,陆荣一把拽起陆子谦的胳膊,半推半搡地将陆子谦推向一侧的卧室,陆子谦今年二十五岁,年轻力壮,但陆荣不足五十岁,常年养生健身,力气并不输普通年轻人,再加上沉寂多年的威压,陆子谦最终还是被他反锁进了卧室。 “父亲,我求你了……”隔着门板,陆子谦心急如焚。 陆荣冷声道:“她随时可能过来,你若不怕她知道你在里面,尽管继续求。” . 翠竹轩,俞婉没等到陆子谦的回复,只等来了公公陆荣的传唤。 俞婉从来没有单独被陆荣传唤过。 想到陆荣对她的冷脸,俞婉莫名地害怕,她想带上秀儿,李叔低着头道:“大少爷也在,大少奶奶单独过去便可。” 是这样吗? 俞婉心中不安,可李叔是陆荣身边的心腹,她不敢违背李叔的意思。 她单独随李叔走出了翠竹轩。 快接近正院的时候,迎面转过来三道身影,前面一高一矮两个正是陆季寒兄妹,后面跟着一个双手拎满购物袋的下人。 “大嫂!”陆薇开心地唤道,人也朝俞婉扑了过来。 陆季寒停在远处,扫了眼李叔。 “大嫂你要去哪儿?”陆薇瞅瞅李叔,奇怪地问。 俞婉强颜欢笑,轻声解释道:“父亲叫我过去。” 陆薇还想再问,李叔咳了咳,道:“三小姐,老爷还在等大少奶奶。” 陆薇只好松开了俞婉的手。 俞婉朝她笑笑,继续跟着李叔走了。 陆薇望着两人的背影,忍不住对兄长嘀咕:“父亲找大嫂做什么?” 陆季寒没吭声,陪妹妹走出一段距离,陆季寒突然顿住脚步,对陆薇道:“你先回去。”说完,他什么都没有解释,奔着俞婉与李叔离开的方向去了。 俞婉已经来到了陆荣的独栋小楼。 从走进庭院,俞婉就再也没见到除李叔之外的任何下人,周围静得怪异。 “老爷与大少爷在楼上。”李叔请她上楼梯。 再次提到陆子谦,俞婉心中一动,莫非陆子谦对陆荣提了离婚的事,陆荣叫她过来是商量离婚的?果真如此,挑这么个僻静的地方就可以理解了。只是,为什么没有叫陆太太一起来呢? 带着疑惑,俞婉上了二楼。 李叔敲了敲书房的门:“老爷,大少奶奶到了。” “进来吧。” 李叔便推开厚重的门板,请俞婉进去。 俞婉紧张地走了进去,还没来得及寻找陆子谦的身影,身后的门就被人关上了,那声音很重,俞婉吓了一跳,再抬头,就见偌大的书房,只有陆荣一人。年近五旬的南城巨贾,身形依然高大魁梧,越是显得年轻,越让俞婉惶恐。 “父亲,大少爷呢?”俞婉停在门口,下意识地看向左右。 陆荣站在书桌旁,一边看着她,一边敲了敲桌面的一份文件:“他才走,这是离婚协议书,你过来签个字。” 卧室的门板后,陆子谦跪在地上,闭上了眼睛,双手抵着地板,指节凸起处已磨出了血。 听到离婚协议书,俞婉心中一喜,那喜悦甚至压下了她对陆荣的害怕。她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出来,微微低着头朝前走去,一步一步,终于来到了书桌旁。离婚协议书就在眼前,俞婉抬眸看去,尚未看清上面的字,几步外的陆荣突然动了。 俞婉本能地看过去,却对上陆荣阴沉的脸。 她惊恐地忘了反应,直到陆荣扑过来,按住她肩膀就将她面朝书桌按了下去,双手反剪! 这种屈.辱的姿势,俞婉剧烈地挣扎,她开口呼救,才发出一个音就被陆荣从旁边塞进来一团帕子。男人的力气超出想象,他单手攥着她双腕压着她后背,俞婉就动弹不得,而陆荣的另一只手已经将她的长裙掀了起来! 俞婉呜呜地哀求,被陆季寒强迫时都没有此时的绝望。 他是她的公公,他怎么能这样? “你不是想要孩子吗?”陆荣一边解腰带,一边阴狠的盯着俞婉泪流满面的苍白侧脸,气息不稳地道:“今日我便给你孩子,等你怀了陆家的骨肉,你最好给我安分守己,再敢纠缠子谦,莫怪我不客气。” 俞婉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她只想离开,不,她只想在陆荣得逞前一死了之。 “四爷,老爷有事,您不能上去!” “滚!” 心如死灰,俞婉忽然听到门外有人争执,眼前浮现陆季寒痞气的笑,俞婉竟重新燃起了希望,拼尽全力发出她此刻能发出的最大声音。 陆季寒推开李叔冲到书房门前,刚要敲门,就听到了里面女人含糊不清的呜呜声,是俞婉! “父亲!”陆季寒用力拍门。 陆荣皱眉,一边继续制服俞婉一边回头问:“何事?” 陆季寒想象不出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愿去想,只催道:“请父亲开门。”说着,他转动门把,本来只想闹大动静逼迫老爷子开门,未料门居然没有锁,短暂的意外之后,陆季寒立即推门而入。 儿子进来的太快,陆荣只来得及抓起报纸盖在俞婉脑后。 陆季寒看不到俞婉的脸,但他认出了俞婉的衣裳,自己心心念念的女人竟然被老爷子以那种姿势按在书桌上,陆季寒脸色铁青。 “出去。”陆荣背对儿子训道。 陆季寒只觉得一股热血直窜脑门,他忘了背对他的男人是谁,忘了自己与他是什么关系,他只想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来迟一步! 陆季寒疾步冲了过去,拽住陆荣胳膊便是往旁一扯,亲眼看见俞婉里面的中裤还在,陆季寒胸口那股戾气终于宣泄了出来,再多堵在那一秒,他都怕自己会憋死。 恢复自由,俞婉狼狈地撑着桌子想站起来,可她双腿发软,一翻身就朝桌子底下摔了过去。 陆季寒伸手就将她拉到了自己怀里。 俞婉一直都很怕陆季寒,但此时此刻,再次被他拉到怀里,再次闻到陆季寒身上淡淡的烟气,俞婉竟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像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俞婉紧紧地抓着陆季寒的衣襟,哭着求他:“四爷,你带我走……” 她脸埋在他怀里,她全身都在颤抖,陆季寒一把将人打横抱起,从陆荣身边经过时,陆季寒偏头,一双黑眸像看仇人一样看向了陆荣:“父亲,你与他的事我不在乎,但俞婉是我的,父亲再碰她一下,就别怪儿子不孝!” 25.025 陆荣的独栋小楼距离正院不算远, 但周围造景清幽, 仿佛隔绝了一片天地。 俞婉还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陆季寒不能一路将她抱回去, 幸好他对这边很熟悉,很快就抱着俞婉藏到了一处隐蔽的山石后。 陆季寒将俞婉放到了地上, 坐着的姿势,她现在根本站不住。 俞婉全身都在抖, 她侧着靠到身后的造景山石上,一手撑着地,一手捂住了嘴。 她不敢放声大哭,但那压抑的抽泣传到陆季寒耳中, 每多一声,他眼中的冷意就多深一分。 下午的阳光照到旁边的墙壁上, 墙壁白花花的刺眼,他们坐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中, 一个面色冷峻薄唇紧抿, 一个低着头不停地哭。 陆季寒一直在等, 等俞婉控制不住的抽噎变成轻轻的啜泣, 等她彻底不哭了,陆季寒才背对她问:“你与陆子谦做了什么, 老爷为何叫你过来?” 他知道老爷子不是好人, 但陆季寒也从未想过老爷子会做出今日的行径。 俞婉目光呆滞地望着远处的墙壁。 陆季寒回头, 看到她鬓发凌乱, 发丝粘在苍白的脸上, 失魂落魄。 他心里一疼,放低声音道:“你不说,我无法帮你。” 俞婉苦笑出声,还有人可以帮她吗?连一家之主陆荣都想…… 俞婉捂住嘴,她恶心。 陆季寒坐到了她对面,只是一个靠近的动作,就见她猛地瑟缩了下。 陆季寒本想握住她手的,这时候也不敢轻举妄动,他看着俞婉回避他的眼睛,声音低沉而坚定:“告诉我,我会帮你。” 俞婉终于朝他看了过去,她看见了陆季寒认真的脸,刚刚就是这个人,将她从狼窝救了出来,尽管他自己也是一条觊觎她的狼。同样是狼,如果必须死在一条狼口中,俞婉宁可那条狼是陆季寒,至少,陆季寒让她知道了什么叫服装设计,他的手也曾在中秋夜给过她一丝温暖。 “我想与大少爷离婚。”俞婉望着陆季寒,眼泪又落了下来,她低下头,解释给他听:“我知道他不喜欢我,我早就想离婚了,努力赚钱就是为了补足陆家的聘金。” 陆季寒心跳蓦地加快,小女人低低的话语,就像一道阳光,驱散了他心底的阴霾,原来她并没有计划与陆子谦一直过下去! 俞婉没注意到他的眼神变化,她径自陈述着,声音微微的颤抖:“这个月的工资发下来,我的钱够了,前天晚上,我提出离婚,大少爷说他要考虑考虑。昨日一整天他都没有回后院,刚刚,老爷叫我过来,他,他,我不知道大少爷跟老爷说了什么,老爷,老爷以为我想要孩子,还说他给我孩子,让我别再纠缠大少爷……” 陆季寒冷笑,看着俞婉猜测道:“陆子谦不想与你离婚,他想与你做真夫妻,便去求老爷准许。” 俞婉抬起头,面带不解,为何陆子谦要与老爷商量这种事? 陆季寒抿唇,半晌,他偏头道:“陆子谦的那个男人,是,老爷。” 家中丑事,他不想告诉她,但今日老爷子自暴其丑,陆季寒也没必要再隐瞒。 俞婉脸上没了血色。 那个人,竟然是陆荣吗? 所以,陆家的下人们背地里议论陆荣对陆子谦比三个亲生儿子还好,走哪都带着,所以,陆子谦不想离婚,想碰她还要去征求陆荣的同意,所以,上辈子她告诉陆子谦自己有了身孕的消息,陆子谦神色大变,当晚就被陆荣叫了过去,而她…… 俞婉全身发冷。 上辈子害死她的黑衣人,是陆荣派来的,因此黑衣人能肆无忌惮地闯进翠竹轩,因此陆子谦只有愧疚没有仇恨。 俞婉闭上了眼睛。 她到底嫁进了什么样的地方?陆荣、陆子谦,甚至是陆季寒…… 各种情绪在心头缠绕,最终,俞婉想到了一个问题:她能活着离开陆家吗? 俞婉睁开了眼睛,对面,陆季寒目光关切。 “俞婉是我的,父亲再碰她一下,就别怪儿子不孝!” 男人冷厉的警告响在耳畔,俞婉悄悄攥紧了手,她不想死,她不想让母亲与弟弟们伤心,她宁可苟活着,也不要再死一次,而除了陆季寒,俞婉再也想不到还有谁敢与陆荣对着干。 “四爷,如果老爷要杀我,你能护住我吗?”迎着陆季寒的目光,俞婉缓缓地问。 陆季寒毫不犹豫:“能。” 俞婉莫名地相信他。 她低下头,视线扫过裙摆上的褶皱,低声道:“我想离开陆家,只要四爷能帮我离开陆家,护我一家四口周全,我,我愿意跟着四爷。”什么叫快活?从前俞婉觉得离婚回家,清清白白地过日子是快活,现在,离开陆家就等于快活。 陆季寒看着她苍白的脸,忽然想笑。 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想要这个怯怯的美丽小女人了,她身上的那种柔弱像毒.药一样深深地诱.惑着他。若是换个时候,她说一声愿意给他,陆季寒马上就会扑过去尽情撕扯她的衣裙,可现在,她的条件对他而言,更像一个狠狠的巴掌。 她在陆家就没遇见过好男人,也许在她眼里,他与今日的老爷子没什么两样。 “你先回娘家,我会暗中安排你保护你们,其他的等我消息。”陆季寒沉声道,并没有理会俞婉的条件。 俞婉看眼树木掩映后的两层小楼,忐忑问:“我,真的可以回去吗?” 陆季寒冷声反问:“难道你还想今晚再与陆子谦同床共枕?” 陆子谦都想跟她生孩子了,谁知道再给陆子谦机会,他会做出什么事? 俞婉身子打颤,就在这一刻下定了决心,她再也不要回翠竹轩,也再不想见陆子谦了。 “走吧,伯母那边你只说与陆子谦闹了矛盾,其他不用多言。”陆季寒扶她站了起来。 俞婉双腿仍然无力,被陆季寒胳膊一带,她就跌在了他怀里。 陆季寒本能地揽住了她腰,手刚碰上,便察觉她身体一僵。胸口噌地窜起一道火,陆季寒一把将她推了出去,念头起来的瞬间真想狠狠推的,可下力气的时候,到底没能狠心。 “我送你到门口。”看她站稳了,陆季寒皱皱眉,一把帮她整理发髻一边冷声道。 俞婉没有镜子,又不能披头散发地回娘家,只能接受他的帮助。 两人挨得很近,他动作生疏,俞婉完全能感觉到他拨头发时的隐隐不耐。鬼使神差的,俞婉突然冷静了下来,她后退两步,避开陆季寒的手后,随即背对陆季寒转了过去,抬手取下松松的发簪,一头乌黑的青丝便瀑布般倾泻下来。 陆季寒的手还举在半空,看到这一幕,他全身都定住了。 俞婉以手为梳,飞快从上到下梳理了一番头发,再将长发挽起,熟练地用簪子定在了脑后。理理衣裙,俞婉慢慢地转了过来,垂着眼帘,她不确定的问两步外的男人:“四爷,我这样可能见人?” 陆季寒喉头滚动,岂止可以见人,她怎样都美,可以去当电影明星了。 他愣愣的,俞婉像是猜到了什么,转身先朝前走去。 蓦地,有人从后面冲上来,抱住了她。 俞婉僵硬地靠在他胸口。 陆季寒低头,在她耳边道:“婉婉,我跟他们不一样。” 老爷子与陆子谦都不会心疼她的泪,他会。 俞婉没有回应,不一样吗?她不知道,她只想离开陆家。 陆季寒一直将俞婉送出陆家大宅,他派他的司机去送俞婉,并低声嘱咐了司机一番话。 俞婉上了车,坐好了,她看向窗外。 陆季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示意司机开车。 俞婉歪着脑袋,看陆季寒,也看他身后的陆家大宅,直到汽车拐弯,什么都看不见了。 陆季寒站在陆家门外,亲眼看着黑色汽车转弯,他才往回走,走到才离开不久的小楼院门口,迎面撞见陆子谦从里面走了出来,对方衣衫整齐,只有脸色不对,而且,虽然陆子谦迅速将手放到了背后,陆季寒还是看到了他手背上的血。 陆季寒直接讽刺出声:“原来大哥也在。” 陆子谦别开了脸,并没有试图反驳什么。 “她要与你离婚,明天你去俞家接她,陪她去办手续。”陆季寒一手插着口袋,冷声要求道。 陆子谦看了过来。 陆季寒坦坦荡荡地接受他的打量。 陆子谦想到了陆季寒主动联系俞婉谈的服装设计生意,他算计了外人那么多,却未算到家里这位名义上的四弟,居然早早就打起了俞婉的主意。 陆子谦想愤怒的,但他有什么资格愤怒?如果不是陆季寒,俞婉已经…… “父亲不会同意。”陆子谦艰难地道。 陆季寒马上道:“父亲那边有我,你若还有几分血性,明天便照我说的去做。” 说完,陆季寒径自绕过陆子谦,朝大厅走去。 院子里只剩他自己,陆子谦抬头。 天空很蓝,周围很静,可他耳边,全是俞婉呜呜的哀求。事到如今,他怎会还存别的奢望,问题是,离了婚,她就安全了吗?离开陆家,她就成了外人,一个知道陆家那么多秘密的外人,一个“挑拨”了陆家亲生父子的女人,陆荣会允许她继续活着? 他身后,陆季寒大步走进了大厅,李叔站在一侧,没有再徒劳地阻拦。 陆季寒很快就重新来到了二楼的书房门前。 临窗的书桌旁,陆荣又在看报纸了,他身上的长衫整整齐齐,他的神色平静从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陆季寒走过去,在书桌前站定,看着报纸后的男人道:“父亲,我让俞婉回娘家了,明天大哥会与她离婚,从此她只是我的女人,与大哥与你都没有关系,我希望父亲看在儿子的面子上,别再打她任何主意。” 陆荣面对报纸,淡淡道:“你敢这么跟我说话,无非仗着你是我儿子。” 陆季寒冷笑,视线落到这张俞婉曾经被迫趴在上面的书桌上,他同样轻描淡写地道:“如果我不是你儿子,刚刚你已经死了。”说完,像是为了证明他的话,陆季寒从口袋里掏出手,将一把手枪放在了桌上。 陆荣看眼那手枪,不怒反笑。 很好,三个儿子,总算有个撑得起这份家业的。 “知道了,不过你行事谨慎些,别漏了风声,兄弟争一女,影响不好。”陆荣漫不经心地嘱咐道。 老爷子松口了,陆季寒却继续道:“我会派人保护她们一家,若有人不长眼睛自己送上门,来几个我杀几个。” 陆荣笑而不语。 他也很想知道,儿子对俞婉的新鲜劲儿能持续多久。 26.026 年关将近, 俞婉自己回了娘家, 宋氏觉得很不可思议。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宋氏注意到了女儿苍白的脸色。 俞婉看看身边的两个弟弟, 摇摇头,母亲如何追问她也不说, 待到天黑,弟弟们都睡了, 俞婉才去了母亲的房间。 “婉婉,到底怎么了?”宋氏就等着女儿来的, 大过年的,女儿独自回来,女婿也没来接, 宋氏越想越着急。 俞婉坐在母亲身边,低头道:“娘,我与大少爷吵架了。” 能否离婚还不一定,尘埃落定之前, 为了不让母亲太担心,俞婉只能撒谎。坐车回来的路上,俞婉已经想好了借口, 就说她偷偷地与陆季寒签了雇用合同,为锦荣服装店提供设计,今日事情露馅儿, 陆子谦得知后很不高兴, 责备她不守妇道。 俞婉想, 如果真能离婚, 这也会是她解释给母亲听的离婚理由,她不愿母亲知晓陆家的秘密,那秘密沉重也危险。 宋氏默默地听女儿说完,立即站到了女婿那边,劝女儿:“陆家那样的家世,哪有当少奶奶的给人打工的,你这不是让大少爷没面子吗?婉婉听娘的,明天赶紧回去,给大少爷认个错,往后别做了,你真缺钱花,娘给你,陆家的聘金还剩……” 俞婉打断母亲,咬唇道:“娘,我这个月赚了两百多块。” 宋氏张大了嘴,女儿的设计居然这么赚钱? 俞婉一看母亲的神情,就知道母亲不会太反对她靠设计衣裳赚钱了,小声道:“换成娘,娘舍得丢下这份工作吗?” 宋氏当然舍不得,别说一个月两百块,一个月五十块她都干得心花怒放! 可是,女婿不喜欢女儿赚钱啊,宋氏又发愁了。 俞婉安慰母亲:“娘别着急,我等大少爷三天,如果大少爷主动来接我,说明他不反对我赚钱了,如果三天内大少爷都没来,我会服软的。一个月两百块的工资,娘也舍不得我白白丢了是不是?” 宋氏担忧道:“就怕陆老爷陆太太不满。” 俞婉低下头,坚持道:“反正我舍不得那份工资。” 宋氏其实也舍不得,既然她劝了女儿也不肯听,那就且等等看吧。 俞婉回了自己的卧室。 夜深人静,她躺在床上,毫无睡意,闭上眼睛,今日在陆家发生的一切就会闯入脑海,除了后怕,俞婉也后悔回来的太急了,她应该先回一趟翠竹轩把自己攒的钱也带走的,万一打离婚陆家索要聘金,陆子谦又不肯把钱给她…… 俞婉翻了个身。 陆子谦,陆荣…… 俞婉摇摇头,不愿再想。 翌日,俞婉一大早就起来了,她此时不能闲着,闲着就忍不住各种胡思乱想。要过年了,家家户户都要彻底打扫一遍卫生,俞婉系上围裙,双臂套上护袖,拿着抹布四处擦拭灰尘,宋氏忧心忡忡地望过来,俞婉就先打岔,不许母亲提陆家。 上午九点多,俞婉正坐在院子里洗弟弟们新下来的衣裳,前面大街上突然传来几声汽车鸣笛声。 俞家所在的永平巷是条老巷子,一年到头也听不见几次汽车鸣笛。 俞婉开始不安。 宋氏激动地去前面看了,打开裁缝铺的店门,恰好一辆黑色汽车停在了门外,那穿着浅灰色长衫走下来的男人,不是自家女婿是谁? “大少爷来了。”宋氏高兴地道。 陆子谦微笑着朝宋氏点点头:“母亲。”说完,他回头取下车中带来的礼品。 宋氏殷勤地将女婿领了进去。 从裁缝铺后门走出去,就是住宅与铺面中间的小院了,陆子谦一迈出来,就看到了坐在屋檐下洗衣服的俞婉,阳光照在她身上,她面容白皙,抬头看到她,那双清澈的杏眼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陆子谦猜测,她应该不知道当时他就在书房一侧的卧室,如果她知道,她的眼睛里会有恨。 三人一起进了屋。 俞婉低着头,陆子谦先陪宋氏寒暄,温润如初,宋氏有心让小两口说说话,待了一会儿就领着凤时、凤起兄弟出去了。 门帘落下来,堂屋里针落可闻。 “对不起,是我没能保护你。”陆子谦偏头,看着低头坐在那里的俞婉道。 他一开口,俞婉的视线就模糊了,眼泪也掉了下来。陆子谦就是这样,声音永远都那么温柔,让她想怨想恨都恨不起来,忍不住去想他是不是也有苦衷。 “别哭,都是我的错。”陆子谦走过来,停在了俞婉对面。她只是默默地落泪,一声质疑与责备都没有,陆子谦喉头梗塞,顿了顿,他取出帕子,一边轻轻地为她擦拭一边低声道:“婉婉,我对不起你,我现在能做的,就是跟你离婚,你若想好了,咱们现在就去民政局,把手续办了。” 俞婉眼泪一顿,抬头看他,这也是陆子谦进屋后她第一次正眼看他,就见他看似温和的脸庞其实要比平日憔悴,就见他眼里布满了血丝。这样的陆子谦,让俞婉无法问出那句疑惑,无法问他为何要对陆荣撒谎,说她想要孩子。 “真的可以吗?”俞婉不敢相信地问。 陆子谦笑了笑,轻声道:“今天是民政局最后一天上班,明天就开始放假了,走吧。” 俞婉抹抹眼睛,尽量平静地道:“我会把陆家的聘金、聘礼都还回去。” 陆子谦早已熟悉俞婉的脾气,知道她不喜欢欠别人的,让她彻底与陆家断了关系也好。 他从袖中取出一只绣花钱包,递给俞婉:“仓促之间,只带了这个过来,其他东西下午我再派人送来。” 钱包鼓鼓的,一看里面就塞满了钱,俞婉很感激:“谢谢你。” 陆子谦逗她:“不打开数数?” 俞婉笑了。 陆子谦很想摸摸她的头,但他忍住了,看看门外,他嘱咐道:“现在先别告诉伯母,就说我带你出去逛逛,下午我来时,再向她老人家赔罪。” 俞婉所求不多,唯离婚与家人平安,这两桩心愿满足了,前尘往事她都能放下。 “就说你无法接受我在服装店工作吧。”俞婉把昨晚她与母亲的谈话告诉了他。 陆子谦点点头,道:“就照你的意思来。” 商量好了,两人并肩走了出去,宋氏得知小两口要去逛街,哪有阻拦的道理,开开心心地将女儿女婿送出了门。俞婉与陆子谦上了汽车,汽车拐出永平巷后,就直奔民政局去了。 离婚程序比俞婉想象的简单多了,从民政局出来时,看看手里的离婚证,俞婉有种做梦的错觉。 “我送你回家。”陆子谦温声说。 街上黄包车来来往往,俞婉看看他的衣摆,低声道:“我自己回去吧。” 陆子谦道:“上车吧,我有话问你。” 俞婉这才上了车。 一路上陆子谦都没有开口,车子开到永平巷外,陆子谦忽然让司机停车,然后对司机道:“你先出去。” 司机回头看了眼,动作利落地下了车,走到了远处。 俞婉疑惑地看向陆子谦。 陆子谦神色凝重地看着她:“婉婉,你我虽然离婚了,但我依然关心你,我希望你能过上你想要的生活。” 俞婉垂眸:“我知道。” 陆子谦抿唇,斟酌片刻,他迟疑地问:“不瞒你说,老爷同意离婚,全靠四弟从中劝说,四弟对你,似乎势在必得,你可愿意……” 话还没说完,陆子谦就见俞婉白了脸色,于是,无需俞婉回答,陆子谦也知道了,陆季寒想要她,她并非心甘情愿。 陆子谦看向窗外。 俞婉嫁过他,陆季寒再喜欢她,也不会明媒正娶,就算陆季寒想,老爷子也不会同意,而俞婉没有强势的娘家依靠,极有可能会沦为陆季寒的外室。这是光考虑陆季寒,陆家还有一个随时可能会要俞婉命的一家之主。 “别怕,我会想办法。”收回视线,陆子谦低声向她承诺道。 昨天下午她因他这个丈夫的懦弱险些受辱,陆子谦从来没有那么恨过自己,当她被陆季寒带走的那一刻,陆子谦就告诉自己,他不会让这种事情再发生第二次。什么苦他都习惯了麻木了,唯独俞婉,她是无辜的。 俞婉不明白陆子谦的意思,想办法,他要想办法帮她摆脱陆季寒吗? 陆季寒连陆荣都不怕,陆子谦又怎么斗得过他? 俞婉已经认命了,她用自己与陆季寒换离开陆家,既然陆季寒做到了,她也该履行自己的承诺。再者,因为陆子谦,陆荣上辈子杀了她,如果陆子谦再插手她与陆季寒的事,万一被陆荣发现,陆荣又想杀她怎么办? “大少爷,四爷帮了我很多,我,我很感激他,我与他的事,还请你别再插手。”俞婉抬头,直视陆子谦的眼睛道,希望陆子谦能看出她的决心。 在那双清澈的杏眼里,陆子谦看到了俞婉的决心,也看到了她极力掩饰的妥协,别人或许不懂,但他与她一样,都是苦命人。 陆子谦没再说什么,有些事,不必说出来。 他朝远处的司机招了招手。 司机回来了,继续开车。 俞婉回了家,陆子谦折回陆宅,很快就将俞婉的嫁妆搬到车上,送了过来。 下人们将东西一样样搬进后院,宋氏目瞪口呆。 东西都搬好了,陆子谦将宋氏请到堂屋,然后当着俞婉与凤时兄弟的面,陆子谦扑通朝宋氏跪了下去,磕头道:“伯母,婉婉不想放弃服装设计的工作,我也不能接受婉婉打工赚钱,上午商量之后,我们已经离婚了。” “什么?”宋氏震惊地站了起来。 俞婉也跪到了陆子谦一旁。 陆子谦抬头,苦笑着对宋氏道:“伯母,其实婉婉没有错,现在讲究男女平等,女人也可以外出找工作,是我思想陈旧,无法接受婉婉这样,伯母要怪就怪我一人罢,请您别责怪婉婉。” 宋氏瞅瞅心目中的好女婿,再看看低着头的女儿,哪个都舍不得怪。她只是着急:“就不能再商量商量吗?好好的怎么就离了?” 陆子谦起身,将宋氏扶到椅子上,垂着眼帘道:“此事我已经知会过家父家母,二老都同意了,伯母保重,子谦告辞。” 言罢,陆子谦再次朝宋氏行了一个大礼,然后头也不回地告辞离去。 宋氏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眼巴巴地看着曾经的好女婿离开了这个家。 凤时、凤起两个孩子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俞婉心如止水,她慢慢地膝行到母亲面前,握住了母亲那双日夜操劳的手。 宋氏低头看女儿。 俞婉柔柔地笑:“娘,往后女儿又可以在您身边尽孝了。” 27.027 俞婉与陆子谦离婚了, 这消息迅速在陆家大宅内传开。 所有人都很震惊,包括陆太太,但陆荣在陆家有绝对的威望, 他首肯的事, 别人想劝阻也没用, 他禁止再谈论的人,譬如俞婉, 就没人敢当着他的面再提一句。 陆家的新年,就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过去了。 俞家这个年过的也不是很顺心,想当初俞婉嫁进陆家,羡煞了左邻右里, 如今俞婉离婚了,虽然宋氏给出的理由很体面,说什么夫妻志趣不合, 街坊们却纷纷猜测是不是俞婉做错了什么,被陆家给休掉了。闲言碎语一多, 好听的难听的都有, 宋氏怒火攻心,生了一场病, 凤时、凤起也不愿意出门了。 谁都可以躲起来, 唯独俞婉不能躲, 母亲一病, 家里买米买菜买药, 都得她去做。 不过俞婉是死过一次的人, 更见识了陆家狼窝里的各种龌鹾,与那些大风大浪相比,一些流言蜚语算什么。每天,她穿的干干净净地出门,走在铺着青石板的老巷子里,遇到和善的街坊就笑着打声招呼,遇到那冷言冷语的,俞婉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娘,该吃药了。”这日晌午饭后,俞婉熬了药,端到了母亲床边。 宋氏神色憔悴,看到女儿只有唉声叹气的份。 俞婉服侍母亲喝了药,低声商量道:“娘,明天城里大小铺子都会陆续开张,咱们的裁缝铺也继续开起来吧?你安心养病,我接活儿。” 宋氏忧心地问女儿:“怎么,你与大少爷一离婚,四爷那边的工作也没了?” 做裁缝太累了,宋氏不惦记女儿的工资,她只希望女儿能轻松些,别像她一样天天对着针线,才三十出头就熬坏了一双眼睛。 俞婉垂眸,低声道:“我也不知道。” 合同还有半年,俞婉也不知道陆季寒是怎么想的,内心深处,俞婉是希望陆季寒废了那份合同,这样她就可以一边帮母亲做活儿,一边去别家服装店应聘,另找一份服装设计的工作。至于她离开陆家前与陆季寒谈的交换条件,只要陆季寒要求,俞婉会履行,但她希望陆季寒只要她的人,别干涉她的其他生活。 娘俩各有所忧,俞婉的大弟弟凤时过来了,神色探究地看着俞婉:“姐姐,有位周先生找你,他说他是锦荣服装店的经理。” 俞婉惊讶地站了起来。 “什么人?”宋氏也想起来。 俞婉连忙按住母亲,仔细解释过周经理的身份后,俞婉让母亲好好休息,她与弟弟去了前面的裁缝铺。 周经理年近三十,面容清秀,穿了一身黑色西装,正认真端详铺子里挂着的一些样衣。看到俞婉,周经理礼貌地笑笑,朝俞婉拱手:“俞小姐,新年快乐。” 俞婉很久没听人喊过俞她小姐了,陌生的称呼让她微微一愣,随即朝周经理还礼,一边请周经理落座,一边使唤弟弟去端茶。 周经理摆摆手,笑着对俞婉道:“不用麻烦了,我奉四爷之命过来,是想与俞小姐商量您与本公司剩余那半年合同的事,谈完便告辞了。” 俞婉心中一紧,问道:“四爷的意思是?” 周经理咳了咳,略显尴尬地道:“四爷之前与您签的合同,其实给了您家人才享有的特殊优惠,您明白的吧?” 俞婉点点头。 周经理见她理解,继续道:“合同还剩半年,必须履行,但鉴于现在您与四爷不是亲戚了,四爷决定修改合同,将您的工资定为每月一百块,以后按照业绩逐步提高,同时取消提成优惠,不知您能不能接受这项修改?” 俞婉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一百块也很丰厚了,陆季寒给她太多,她拿了反而不安。 “还有一桩,本店还有两位设计师,他们都在店里二楼工作,每天早上九点上班,下午五点下班,四爷希望俞小姐也能去店里上班,有时候客人需要现场定制服装,设计师必须在场。”周经理提出了第二个条件。 这个条件很合理,俞婉没有不接受的道理,之前她不用去店里,那是因为她是陆家的大少奶奶。 谈判很顺利,周经理拿出两份合同,请俞婉签字。 俞婉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她分别在两份合同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周经理交给她一份,自己收好一份,然后提醒俞婉道:“年假结束,明天服装店开始营业,九点上班,俞小姐别迟到。” 俞婉笑道:“周经理放心,我一定准时到。” 周经理颔首,告辞了。 俞婉送他出门,十四岁的凤时跟在姐姐身边,目送周经理上了黄包车走远了,凤时才崇拜地看着姐姐道:“姐姐,你真厉害。”今日凤时才知道姐姐能赚那么多的钱。 俞婉鼓励弟弟:“凤时好好读书,毕业了找份好工作,工资比姐姐更多。” 凤时目光坚定:“嗯!”等他能赚钱了,姐姐就可以不用上班了,他来养家! 关上铺子大门,俞婉回去陪母亲了,分享了周经理带来的消息。 女儿工资变少了,但少的有道理,宋氏也没什么不舍的,只疑惑道:“你与大少爷……四爷继续雇用你,大少爷或陆老爷得知后会不会介意?” 俞婉觉得,陆子谦应该不会介意,陆荣…… 可她只能按照陆季寒的意思行事。 她安慰母亲:“服装店是四爷的个人产业,据说陆老爷从不干涉,娘别操心了,大不了四爷不用我了再回来,当务之急,娘要赶快养好身体才行,明天我就要去上班了,我不在家,谁给弟弟们做饭?” 宋氏得的其实是心病,听了女儿这番话,宋氏哪还敢继续病怏怏躺在床上,第二天就早早起来了,病也去了大半。女儿都继续往前看了,她当母亲的,不能拖女儿的后腿。 俞婉见母亲好了,早上八点,她心情复杂地出了门。 永平巷与东大街离得很远,俞婉叫了辆黄包车,四十多分钟后,黄包车停在了服装店前。 车费两毛,俞婉结了账,看看面前的两层铺面,她轻轻呼了口气,朝里走去。 一楼的服务员们已经在准备开店了,周经理也在其中,看到俞婉,周经理快速嘱咐了一个服务员什么,然后便走了过来,笑容灿烂:“俞小姐来的真早。” 俞婉笑笑,第一天正式上班,她总不能迟到。 “走,我先带你去你的办公室。”周经理指着通向二楼的楼梯道。 俞婉好奇地跟在他身旁。 服装店一楼摆满了格式服装,二楼却是另一个天地,中间的大厅装修富丽堂皇,奢华的水晶吊灯,高档的皮质沙发,仿佛豪门大户家的客厅。 周经理给俞婉解释:“有些贵客喜欢定制服装,每个设计师都有自己的风格,贵客们喜欢谁的风格,就会点名要求那个设计师来做设计,俞小姐以后要好好经营自己的客户群,名气就是靠客户宣传得来的,而名气越大,你的工资便会越高。” 俞婉听得入了神,仿佛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这就是你的办公室了。”绕过大厅,周经理推开了一扇门。 俞婉慢慢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十分宽敞的办公室,而且分成了内外间,外间临窗摆了一张大大的书桌,书桌一侧的橱架上,既摆了各种书籍杂志,又摆了一个设计师所需要的所有工具,软尺、剪刀等等。 “俞小姐喜欢什么花木尽管告诉我,我会安排人替换。”周经理指着办公室里的两盆盆栽说。 俞婉对这间办公室很满意,没有任何意见。 周经理继续带她去参观里间。 里间更像富家小姐的试衣间,有长长的舒适沙发,有铺满整面墙壁的大镜子,还有长长的衣柜,只是衣柜里现在挂着的是各种衣料,而非成衣。 俞婉看得目瞪口呆。 “我还有事,俞小姐慢慢参观,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周经理的任务完成了,笑着走了。 办公室只剩她自己,俞婉里里外外又转了两圈,想到有一天她也会迎来自己的专属客人,俞婉心底突然冒出一股豪情。 “咚咚咚。”有人敲门。 俞婉吃了一惊,连忙去开门,门板打开,最先看见的,是一双穿着黑色西裤的大长腿。 俞婉抬头,看到了陆季寒。 两人都半个月没见了,骤然重逢,又是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俞婉忽然觉得眼前的陆季寒也变得陌生起来。陆家大宅内的陆季寒,要么轻佻地欺负她,要么冷冷地无视她,而此时的陆季寒,他神色冷峻,目光犀利,似乎对她很不满。 俞婉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垂眸道:“四爷。” 陆季寒并没有试图靠近她,目光扫过她身上干净却朴素的衫裙,他皱眉道:“你就穿成这样来上班?” 俞婉一怔,下意识地检查自己的着装,哪里不合适吗? 头顶传来一声冷笑,紧跟着,俞婉就听到了陆季寒讽刺的声音:“你这打扮,哪里像设计师,倒像端茶倒水的丫鬟,客人眼瞎了才会点你。” 俞婉被他训红了脸,窘迫地双手都不知道该放哪了。 旁边传来高跟鞋的踏踏声,陆季寒扫了一眼。 “呦,四爷今天来得这么早,莫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来人娇俏地对着陆季寒笑。 陆季寒没回应,等对方走到跟前,他才盯着俞婉道:“这位是陈蓉陈小姐,你多跟她学学。” 说完,陆季寒转身走了。 男人的身影消失了,俞婉才抬起头,然后,她看见了一个留了一头大卷长发、身穿露肩洋装长裙的女人,女人描了细细的眉,涂了红红的嘴唇,微微眯着眼睛看过来,那妖艳妩媚的风情,俞婉同为女人,都忍不住心慌意乱。 与陈蓉相比,俞婉这打扮,简直就像墙角的一朵狗尾巴花。 “你是,新来的设计师?”俞婉打量陈蓉的同时,陈蓉也上下打量了俞婉一番,难以置信地问。 俞婉尴尬地点头。 陈蓉笑,朝她伸出手:“你好,我是陈蓉,也是这里的设计师。” 俞婉就看见她的指甲盖也涂成了嘴唇一样的红色,妖冶非常。 她紧张地同陈蓉握了握手:“你好,我叫俞婉。” 小女人一看就像好欺负的,陈蓉喜欢这样的同行,丝毫没有竞争力,对于没有野心的同事,陈蓉愿意交好。她热情地拉着俞婉的手,一边往楼下走一边道:“我知道四爷让你跟我学什么,走,我给你挑件旗袍去,你的气质适合穿旗袍。” 俞婉瞅瞅陈蓉身上的洋装,第一次承认,她穿的确实很土。 28.028 来到一楼, 陈蓉很快就替俞婉挑了一件青底的刺绣旗袍。 俞婉下意识地先看价格。 陈蓉注意到了她的眼神,笑道:“四爷说过,店里的衣服随咱们挑,不用想太多。”说完,她笑着将俞婉推进了旁边的试衣间。 这里的试衣间内部都差不多, 俞婉一进来,脑海里顿时浮现去年陆季寒将她掳进试衣间的情形, 男人紧紧地压着她, 仗着隔壁有人肆无忌惮地亲她的耳垂脖子。 俞婉闭上眼睛,过了会儿, 她才慢慢地解开身上的衫裙,再快速换上那件旗袍。试衣间里面有镜子,俞婉转身, 就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十七岁的俞婉,身段纤细而玲珑, 穿衫裙还不明显, 换上修身的旗袍, 鼓鼓的衣襟与不盈一握的腰肢立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有的女人喜欢尽情展现自己的美, 有的女人则羞于展示。 俞婉就属于后者, 所以平时她都很少会穿旗袍。 “俞小姐好了吗?” 陈蓉在外面问。 俞婉不好意思叫人家等, 顾不得仔细端详, 转身就开了门。 试衣间外, 看到换上旗袍的陈蓉, 震惊地张开了嘴。 刚刚在二楼见面, 俞婉穿着一件青色的衫子搭配白色长裙,水灵灵地宛如一朵刚冒出湖面的荷花骨朵,一水灵就显得年少,陈蓉就把俞婉当成了哪家高校刚走出来的毕业生,如今俞婉换上旗袍,那衣襟鼓的,年近三十的陈蓉都自叹不如。 陈蓉只是打扮得妖艳妩媚,但她的身段没太跟得上她想要的成熟风格。 俞婉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衣襟,脸红了。 陈蓉及时回神,赞道:“这样好,俞小姐以后就这么穿,不然客人容易把你当小丫头看,打扮地成熟点,看着就像干了好几年似的,经验丰富。” 俞婉都想换回去了,听了陈蓉的话,她觉得挺有道理。 “走,去我那边,我再给你化化妆。”俞婉素面朝天,陈蓉很嫌弃。 俞婉随她去了二楼。 陈蓉的办公室就在俞婉隔壁,同样也是内外间的格局,外间办公,里间被陈蓉装扮的就像女子闺房,除了衣柜沙发,还摆了一架梳妆台,台面上香水、口红、胭脂水粉各种牌子都有,看得人眼花缭乱,大多数俞婉都没见过。 陈蓉让俞婉坐在沙发上,她在梳妆台前挑了几样化妆品,然后坐到了俞婉对面。 仔细打量俞婉后,陈蓉羡慕道:“俞小姐天生丽质,化妆都省了很多事,我就帮你重新画下眉毛、眼线吧。”俞婉的眉目很温婉,陈蓉重新勾勒过后,俞婉的柔美中就多了几分干练与艳丽来,附和她此时的身份。 俞婉看向镜子,自己都吃了一惊,不禁佩服陈蓉的化妆技术。 陈蓉笑:“熟能生巧,你以后多练练,丑女人需要化妆,美人也不能懈怠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快到上班时间了,陈蓉送俞婉出门。 她们刚出来,就见楼梯那边走上来一个穿银色西服的男人,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头短发明显抹过发油,服服帖帖地朝后倒去。他一手插着口袋,目光散漫地扫过来,看到俞婉,男人眼睛一亮,立即笑了出来:“这位小姐很面生,是第一次来吗?” 没等俞婉回应,陈蓉就呸了他一口:“收起你那套,这是俞婉俞小姐,咱们的新同事。”说完她又给俞婉介绍来人:“他叫曹俊,也是店里的设计师,平时最没正经,他跟你说话你不用搭理他。” “哎,陈蓉你别污蔑人。”曹俊大步走到二美跟前,热情地朝俞婉伸手:“俞小姐,幸会幸会。” 俞婉知道这些有文化的人第一次见面都喜欢握手,面对曹俊的友好,俞婉便也笑着抬起手。 就在此刻,对面一间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了,俞婉扭头,就看到了陆季寒。 “俞婉,来我办公室一趟。”陆季寒面无表情地对她道。 俞婉一直都怕陆季寒,但此时她对陆季寒的怕,又与在陆家大宅时不同,更像雇员对东家的怕。 收回手,俞婉朝曹俊点点头,快步朝陆季寒走去。 陆季寒见她过来了,重新进了办公室。 俞婉很快也进去了。 这边,曹俊摸摸下巴,跟陈蓉打听消息:“俞小姐有二十岁吗?四爷从哪找来的人才?” 陈蓉也不知道。 就像南城绝大多数人一样,他们都知道陆家去年娶了位寒门出身的大少奶奶,今年也陆续听说陆家大少爷与大少奶奶离婚了,但那位大少奶奶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就只有与陆家来往频繁的亲朋好友知晓而已。 . “关门。” 俞婉一进来,陆季寒就冷声道。 俞婉垂眸,默默地关了门,关上了,她快速扫视一圈陆季寒的办公室,发现他这边更宽敞奢华,不过倒没有分内外间,书桌一侧有块空间装饰成了客厅的样子,沙发、茶几配套。 她谨慎地站在门前,陆季寒坐在沙发主位,俞婉观察四周时,他则微微眯着眼睛打量俞婉。 俞婉很快就察觉了男人的视线,她不安地低下头。 “坐吧。”陆季寒指了指旁边的单人沙发。 俞婉局促地走了过去,落座,刚做好,俞婉便难以察觉地压了压旗袍一侧,避免开叉处泄露什么。 陆季寒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可说不清为什么,她这些小动作反而让他愉悦。 他喜欢她的放不开,因为她现在越不放开,将来她必须放开给他看时,才更值得期待。 看着俞婉白皙的脸,陆季寒低声道:“好像比年前瘦了。” 俞婉抿了下嘴唇。 “家里一切可好?”陆季寒又问。 俞婉点点头,轻声道:“多谢四爷关心,都挺好的。”没有丫鬟伺候,她要洗衣做饭,累是累了点,但住在家里,俞婉每晚睡得踏实多了。 陆季寒嗯了声,忽然拍拍自己的腿,盯着俞婉道:“过来。” 俞婉脸色陡变,该来的果然来了吗? 她不想在这里随他胡闹,但当时她自己提出的条件,陆季寒帮她离婚,她就从了他。 悄悄地攥了攥手,俞婉回头看向办公室的门。 “放心,没有我的许可,谁也不敢擅自进来。”陆季寒知道她担心什么。 俞婉再没有借口拖延,慢慢地站起来,她一步一步走到了陆季寒面前。她停住脚步,实在做不到主动投怀送抱,陆季寒看眼她垂在一侧的白嫩小手,伸手攥住她手腕,轻轻朝自己一拉,俞婉便跌在了他腿上。 就在那一瞬间,背靠沙发的陆季寒及时坐直了,稳稳地将娇小的女人抱到了怀里。 俞婉低着头,全身僵硬。 陆季寒弯腰靠近她,俞婉闭上眼睛,脸色苍白,却并没有躲闪回避。 陆季寒看着这样的她,嘴唇最终停在了距离她娇嫩脸庞只有寸许的地方。离得这么近,他能闻到她脸上的面霜味儿,是甜甜的桂花香。南城处处都有桂花树,那花虽香,却小的可怜,手指一撵就碎了。 在陆季寒眼里,俞婉就像一朵小巧娇嫩的桂花,当初他只想得到她,做那个肆意撵花的人,但亲眼撞见她差点被老爷子欺.凌,陆季寒就再也做不出那种事。他还是想得到她,无时无刻都在想,可陆季寒不希望她眼中的自己,与老爷子一样。 “那个条件,作废了。”食指、拇指捏了捏她的耳垂,陆季寒幽幽道。 意料之中的侵犯没有落下来,反而听到这样一句话,俞婉疑惑地睁开眼睛,对上陆季寒深不可测的黑眸,她不习惯的移开,小声问:“什么条件?” 陆季寒笑了笑,道:“我帮你离婚,你从此跟了我。” 俞婉心跳加快,他是认真的吗? 陆季寒轻轻地握住了她手,她的手不知为何很凉,他忍不住握紧,然后才解释道:“我早说过,我想要你,在我眼里你早就是我的人了,无论是陆子谦还是别的谁欺负你,我都不会袖手旁观,所以帮你是我的分内事,无需你许我什么,我也不会借此强迫你给我。” 俞婉一边听着,视线落在了陆季寒握着她的手上。 如果陆季寒真能做到他所说的,她当然感激,但现在他抱着她握着她…… 长长的睫毛也挡不住她的眼神,陆季寒笑,低头在她耳边道:“我只是不强迫你给我,刚刚我只是邀请你坐过来,没有拒绝是你的事,如果你主动或是默许我亲近,我自然不会有便宜不占。” 俞婉一听,立即挣扎着要站起来。 陆季寒说到做到,果然没有强迫她,笑着松开了手。 俞婉绕到了茶几对面,看眼沙发上再次恢复痞气笑容的陆季寒,俞婉平复片刻,正色问:“四爷刚刚所说,当真?” 陆季寒重新靠回沙发,姿态慵懒地看着她:“我没必要骗你。” 俞婉确认:“四爷的意思是,以后只要我不愿意,四爷就不会强迫我,这半年合同结束后,我要辞职,四爷也不会反对?” 陆季寒皱眉:“你想辞职?” 俞婉默认。 陆季寒捏了捏手指头,道:“完成合同后,你可以辞职,不过,正常情况下我不会碰你,倘若你惹我生气,别怪我没提醒你,生气时候的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俞婉也皱起了眉头:“怎样算惹你生气?辞职算吗?” 陆季寒笑:“我没那么小气,工作上你犯多大的错都触怒不了我,我只容忍不了我的女人与别的男人眉来眼去,交往过密。” 俞婉忍着怒气提醒他:“四爷一边说不强迫我,一边又干涉我与别人来往……” 陆季寒直接打断她,淡淡道:“不强迫不等于放手,除非我先对你失了兴趣,否则你这辈子都别想嫁给其他男人。” 俞婉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心底有股怒火,可似乎又怒不起来,至少陆季寒承诺不会强迫她,她不必委身与他了,剩下的,大不了她一辈子都不嫁人就是。 “四爷还有别的事吗?”俞婉心平气和地问。 陆季寒摇摇头:“去忙吧。” 俞婉转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她想起一事,回头道:“今日我没带足钱,明天我会把这身旗袍的钱补上。” 陆季寒上下看她一眼,笑:“不用,算我送你的入职礼物。” 俞婉态度坚决:“我不习惯白白收礼。” 陆季寒笑容一敛,盯着她道:“你在惹我生气,要不要我现在就告诉你惹我生气的后果?” 说着,陆季寒扯了扯自己的西服领口。 如此明显的威胁,俞婉顿时不敢再留在这里,匆匆离去。 办公室的门关上了,小女人的身影好像还在那里,陆季寒回味般地笑,笑着笑着,他站了起来。 十分钟后,周经理敲响了曹俊办公室的门。 后来,曹俊再见到俞婉,笑都不敢笑得太灿烂,更别说动手动脚、胡言乱语了。 29.029 新年刚过, 服装店的生意显得比年前冷清了点, 不过所有商店都是差不多的行情。 客人少, 工作轻松, 这天上午十一点多, 陈蓉就过来叫俞婉一块儿去外面吃饭。 俞婉看向墙上的挂钟,距离十二点的下班时间还有半小时呢。 “没事, 今天四爷不在,咱们早点吃完早点回来,一样的。”陈蓉笑着来拉俞婉, 她觉得俞婉这规规矩矩的性格太像学生了。 俞婉便跟着陈蓉一起下楼了, 东大街十分繁华, 大小饭馆开了很多, 陈蓉领着俞婉去了一家西餐厅。 三十岁的陈蓉衣着光鲜, 妆容浓艳, 十七岁的俞婉身穿旗袍, 身段窈窕面容秀美, 这样两个美人一走进餐厅,立即吸引了不少男人们的视线。来吃西餐的男客, 大多都见过世面,追求女人也很大方热情。 陈蓉、俞婉刚落座不久, 就有两位穿西装的男人凑了过来,分别坐在二女对面。 陈蓉托着下巴, 轻笑着打量两人, 坐在内侧的俞婉微微低着头, 局促地像个小妹妹。 陈蓉与二男迅速聊了起来。 俞婉静静地听着,知道陈蓉对面的男人叫江凌,是南城日报老总家的二公子,人称二少,而坐在俞婉对面的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叫沈元华,是江凌的表弟,申城人,现在在南城一所大学读书。 江凌爱成熟的女人,陈蓉则很满意江凌的身份,两人眉来眼去,很是投缘。 与风流倜傥的江凌相比,沈元华就清纯多了,不过再清纯,所谓近墨者黑,沈元华也想享受与美人约会的滋味儿。陈蓉对他来说过于成熟,羞涩内敛的俞婉正合他胃口。 “俞小姐看着似乎比我还小,已经上班了吗?”沈元华笑着问俞婉。 俞婉点点头,看他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俞小姐也是锦荣服装店的设计师?”沈元华主动维持着这场谈话。 俞婉还是点头。 陈蓉被她逗笑了,朝沈元华抛了个媚眼:“俞小姐不善言辞,并非刻意失礼,沈少千万别介意。” 沈元华看看俞婉,见俞婉居然脸红了,他笑了笑,继续问俞婉:“不知俞小姐之前在哪所高校读书?” 俞婉终于摇了摇头,浅笑回答:“我是自学的设计,并没有读过大学。” 沈元华听了,非但没有看不起俞婉,反而狠狠地夸了俞婉一通。 俞婉挺不好意思的,幸好,服务员上菜了,总算不用干坐着。 一顿午饭,俞婉吃的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熬到快吃完了,俞婉忽然听到一声“四爷”。 俞婉惊愕地抬起头,就见西餐厅入口处,一位服务生正笑容满面地朝走进来的陆季寒弯腰鞠躬,陆季寒单手插着口袋,黑眸漫不经心地朝里面的席位扫了过来。俞婉心里一突,抢在陆季寒看到她之前低下了头。 陆季寒却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陈蓉身边的小女人。 他直接朝这边走了过来。 “四爷!”陈蓉笑着朝他挥手。 陆季寒颔首,坐到了旁边的桌子旁。 陈蓉先向江凌、沈元华介绍陆季寒,再反过来介绍一番。沈元华是小人物,江凌在南城就有些地位了,但他的地位,还不足以让陆季寒笑脸相迎。 江凌是个纨绔少爷,见陆季寒神色倨傲,他也没把陆季寒当回事,在他看来,陆季寒与他一样,都是靠爹吃饭的。 陆季寒点菜的时候,俞婉四人吃完了,江凌抢着结账,等服务员走后,江凌热情地向陈蓉、俞婉提出了邀请:“元宵节那晚元华学校有灯会联谊,不知陈小姐、俞小姐有没有兴趣与我们同游?” 陈蓉巧笑嫣然:“我还可以装把大学生吗?” 江凌看着她笑:“那些女大学生怎能跟陈小姐相提并论?” 这话陈蓉爱听极了,当然应允。 表哥三言两语搞定了女伴,沈元华热切地看向俞婉:“俞小姐也去吧,晚上学校还会放烟花,据说今年的烟花特别多,花样也新鲜。” 俞婉哪敢答应,别说陆季寒就在旁边听着,就算陆季寒不在,她也不想去。 “不了,元宵节我都陪家人过的。”俞婉委婉地说。 沈元华诚恳道:“你可以先陪家人吃晚饭,饭后我去接你。” 他一说话,俞婉就忍不住用余光打量陆季寒,虽然陆季寒没什么动作,俞婉却心惊胆战。 她再次坚决地拒绝了沈元华的邀请,然后轻轻推了推陈蓉:“该回去了。” 陈蓉朝沈元华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便与俞婉并肩离开了,江、沈二人一直跟在她们身后,直到将她们送回服装店。 回到办公室,俞婉心神不宁,陆季寒说过,如果她与别的男人交往过密,他会生气,一生气就要欺负她的意思。虽然这种做法很霸道很无赖,可谁让她没有能力反抗?就是不知道,别人主动接近她,算不算陆季寒口中的交往过密了。 因为害怕陆季寒随时过来敲门,整个下午俞婉都没能画出一点设计构思来。 下午五点,下班时间到了。 陈蓉、曹俊都提前走了,俞婉收拾收拾桌面,刚要关上窗户,突然有人敲门。 那只手好像敲在了她心上,俞婉忘了关窗,盯着门板,她努力平静地问:“谁啊?” 没人回答她,对方直接推门走了进来,一身黑色西装,那身影修长挺拔,自带煞气。 俞婉脸白了。 陆季寒非常自然地关上门,反锁。 俞婉看到他的动作,浑身僵硬。 陆季寒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俞婉手里还握着窗户拉手,陆季寒替她关上,并拉上了窗帘。 “四爷,有事吗?”俞婉看着他胸口问。 窗帘一拉,灯又没开,办公室一下子暗了起来,陆季寒看着近在眼前的小女人,他靠近一步,以压迫性的姿态低头问她:“那个姓沈的似乎很喜欢你。” 果然是为了此事! 俞婉咬唇,解释道:“我并没有答应他的邀请。” “可你让他请客了。”陆季寒马上说。 俞婉皱眉,努力讲道理:“饭是江少请的,当时的情况,我若坚持出钱,那是不礼貌。” 陆季寒扶住旁边的椅子,冷笑道:“拒绝别人就是不礼貌,拒绝我时你怎么没想到礼貌?” 俞婉偏头,已经无法掩饰心中的不悦。 他从来就没有对她礼貌过,让她如何礼貌回去? “我有点生气。”陆季寒才不管争辩结果,直接说出了后果。 俞婉脸色更差了。 她歪着脑袋,陆季寒就稍微转了过去,看着她绷着的小脸问:“你惹我生气,我肯定要罚你,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让我亲一口,要么元宵节晚上陪我去他们学校赏灯,只要你去,我保证不动手动脚,你母亲那边,你大可以说你是受了陈蓉的邀请。” 俞婉的呼吸越来越重,气得。 这算什么选择?选择给他亲,好像她多希望被他亲似的,可是选择晚上陪他出去,谁知道陆季寒会不会动手动脚?夜晚太危险,俞婉不信他的承诺,更何况,万一被熟人撞见她与陆季寒在一起怎么办? “慢慢考虑,我不赶时间。”陆季寒退后两步,坐到了椅子上。 俞婉不可能晚上陪他出去的。 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道:“我选第一个。” 陆季寒挑了挑眉。 话已出口,俞婉反而不怕了,催促道:“我还要回家,请四爷别耽搁太久。” 她冷冰冰的,陆季寒笑着摇摇头,然后,他站了起来,重新来到了俞婉面前。 俞婉一动不动,眼睛闭着,她什么也看不见,直到陆季寒靠近时,他温热的呼吸落到了她脸上。 俞婉眉头皱的更深了。 陆季寒见了,唇角上扬,跟着,他轻轻地亲了亲她细细的眉。 俞婉一怔。 “好了,亲完了。”陆季寒偏头,在她耳边说,“说了只亲一口,就只亲一口。” 俞婉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她杏眼水润,美得像夜色下的湖水,陆季寒深深地看进去,在俞婉想要回避之前,他戏谑地问:“怎么,你以为我会亲哪里?” 俞婉不受控制地红了脸。 她以为他会亲她的嘴,像在试衣间里那样强势而粗鲁。 心思被看破,俞婉一刻都不想再停留,趁着陆季寒没有阻拦,她快速绕过书桌,朝门口走去。 陆季寒看着她仓皇而逃的背影,愉悦地提醒她:“今天给你选择的机会,再有下次,绝不会这么简单。” 俞婉脚步一顿,随即拉开门,迅速离开。 街上黄包车很多,俞婉随手叫了一辆,上了车,她的脑海里却还是陆季寒落在她眉头的一吻。 不过,回到家中,俞婉又恢复了平静,好像在外面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女儿报喜不报忧,宋氏又如何猜到女儿既有位觊觎她的老板,又有了一个新的追求者? 宋氏没猜到,俞婉也没把沈元华当成什么追求者,直到第二天上午,沈元华居然来锦荣服装店买衣服了,还专门跑到二楼,要求俞婉替他家中的妹妹定制一件洋装。 30.030 俞婉很想多接几单定制生意, 可沈元华这种醉翁之意不在酒的, 她真的宁可不做。但伸手不打笑脸人, 沈元华笑容灿烂, 俞婉只得耐着性子接待了他, 听沈元华介绍他远在家乡的妹妹的身段、喜好。 沈元华离开时,俞婉将他送出自己的办公室, 一抬头,看见对面南侧的办公室前,陆季寒侧对着她倚在二楼的落地窗边, 手里夹着一根烟。那边阳光耀眼, 俞婉看不清陆季寒的神色, 但俞婉猜的出来, 他肯定又要“生气”了。 果然, 下午快下班时, 陆季寒又来了她的办公室。 俞婉意外地看向他手。 陆季寒左手拎着一盒蛋糕, 右手……反锁了门。 “你怎么总是不开灯?”陆季寒闲聊似的问, 顺手开了灯。 才下午五点,办公室虽然有点暗, 可俞婉觉得光线还行,就没想浪费电, 现在点灯一开,办公室立即明亮了很多。 她紧张地站在办公桌后, 陆季寒将蛋糕盒子放在她旁边, 然后绕过她关上了窗帘。 俞婉莫名又记起了昨天下午, 他落在她额头的一吻,今天,还会那么简单吗? “我记得你喜欢吃蛋糕。” 拉好窗帘,陆季寒拉了客椅摆到俞婉的椅子旁边,拍拍椅子,陆季寒示意俞婉坐下来。 俞婉垂眸说:“我该回家了。” 陆季寒看着她的眼睛:“不急这一会儿,这可是我亲自去买回来的蛋糕,你若不给我面子,我会生气。” 又是生气,俞婉现在最烦听见他说这两个字。 “四爷到底想做什么?”俞婉沉着脸问,如果他是因为沈元华来的,那么要亲就亲,早亲完她早离开,不需要拐弯抹角的。 小女人压抑着火气,陆季寒看得出来,他觉得好笑,对她坏她防备,对她好他也不领情。 “沈元华想追你,我也想追你,手段不同而已。”陆季寒一边打开蛋糕盒子,一边语气轻松地说,说着还看了俞婉一眼:“放心,我不会再引起他接近你生气,他还不够资格。” 俞婉似乎明白了,看看桌子上的蛋糕,她试探着问:“那我可以不吃蛋糕吗?” 陆季寒嘴角的笑顿时消失了:“你可以试试,后果自负。” 俞婉不敢再挑战这人的脾气,抿抿唇,她将自己的椅子往旁边挪了挪,然后才坐下。 今天陆朝清买的是巧克力蛋糕,浓郁的巧克力香气在两人中间萦绕,俞婉管得住眼睛,却控制不住口水。下班时间,本来就是该吃晚饭的时候,专心致志画了一下午图的俞婉,饿了,再加上她喜欢吃蛋糕,巧克力的香气令她无法抗拒。 这是人的本能,与送蛋糕的人是谁无关。 蛋糕并不大,陆朝清切成两份,一份摆到俞婉面前。 在他催促的目光下,俞婉接过小叉子,低头吃了起来。 陆季寒对蛋糕的兴趣不大,慢条斯理吃了两口,目光渐渐移到了俞婉脸上。她今日穿了件白底的刺绣旗袍,旗袍领口浅青色镶边,再往上就是她白嫩的脖子,仿佛青青的兰叶丛中冒出了一朵白色花骨朵。 她的嘴唇很红,小口小口地吃着巧克力蛋糕,她微微张嘴的时候,陆季寒的喉咙跟着滚动。 俞婉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她不禁加快了进食速度,巴掌大的半块儿蛋糕,俞婉很快就吃完了。 “我可以走了吗?”俞婉对着蛋糕碟子问。 “蛋糕好吃吗?”陆季寒答非所问。 俞婉抿唇,点点头。 “那你是不是该送我一样回礼?”陆季寒幽幽说。 俞婉难以置信地看了过来。 陆季寒抢在目光相触之前,如猛兽猎食般一把抓住俞婉手腕,使劲儿一拉,俞婉就朝他扑了过来。俞婉没料到他会偷袭,惊慌之中她试图攥住桌子,陆季寒却抢先将她整个人都搂到了怀里。俞婉仰面跌坐在他腿上,还没看清,眼前一暗,陆季寒迅速压了过来。 他一手扣着她腰身与双手,另一手扣着她后脑,强势地撬开了她的牙关。 男人的吻强势而急切,俞婉挣扎了片刻,只是徒劳。 她慢慢地不挣了,闭上眼睛,等他欺负够了再放开她。 她的乖顺正合了陆季寒的意,他放慢了速度,一点一点品尝她的唇舌,全是甜甜的蛋糕味道,怀里的身子也小巧玲珑地像块儿蛋糕。 陆季寒一边亲着,一边抓起她的一只小手,挤进西装,隔着衬衫贴到了自己胸口。 他身上很热,除了那温度,俞婉还感觉到了他强健有力的心跳。 “从我第一天遇见你,这里想的就全是你。”按着她的手,陆季寒慢慢抬起头,在她耳边说,“婉婉,我想你心甘情愿地给我,可我的耐心有限,不知什么时候就忍不住了。” 俞婉的手还压在他心头,她的人坐在他怀里,他如何个难忍法,她很清楚。 如坐针毡,俞婉也真的怕了,怕他强来。 她对陆季寒也有了一定的了解,知道他吃软不吃硬,俞婉闭着眼睛,道:“四爷想要我的人,随时都可以,但除非明媒正娶,否则我不会心甘情愿地给任何人。” 陆季寒不说话了。 半晌,他默默松开了手。 “多谢四爷。”俞婉低声道,说完不缓不急地站了起来,整理好旗袍,她便悄然离开了。 办公室的门被人打开又关上,陆季寒懒懒地靠着椅背,盯着她吃剩的蛋糕沫儿看了很久很久。 元宵节那晚,街上有灯会,宋氏要带两个儿子去看灯,笑着叫女儿一起。 俞婉柔柔地笑:“娘与弟弟们去吧,我怕冷,看家好了。” 女儿一直都是个安静的,与陆子谦离婚后,除了上班其他时间更不喜走动了,宋氏在心里叹了口气,便领着凤时、凤起兄弟出门了。 俞婉关上铺子门,回了自己的闺房。 晚上七点多,永平巷后街突然响起了一阵阵烟花窜空的咻咻声,左邻右舍纷纷去看烟花了,俞婉出于好奇,也从后门走了出去。后门外是一条小河,河面上每隔一段距离都搭建了石桥,烟花升起的位置,就在距离俞家最近的一座石桥上。 所有街坊都望着那边,俞婉也望了过去,就见石桥上有两道身影,其中一人弯腰不停地放着烟花,另一人背对她靠着石桥护栏,那人穿着黑色西装,背影修长而孤傲。 好像,是陆季寒。 他为什么要跑到这边来放烟花? 疑惑刚冒出来,石桥上的人忽然动了,俞婉心一慌,迅速退回院子,并关上了大门。 门板挡住了那人的视线,却挡不住连续不停的烟花爆响。 俞婉仰起头,夜空中烟花一朵一朵绽放,绚烂耀眼,远天的明月都成了黯然失色的背景。 俞婉明白那些烟花是为了谁放的了,她也承认,陆季寒对她确实存了几分真心,否则他的强迫不会一而再地半途而废,他不会为了她强闯亲生父亲的书房。然而俞婉更清楚,她嫁过陆子谦,她触怒了陆荣,她与陆季寒根本没有可能。 最后看眼烟花,俞婉快步回了房间。 母亲弟弟们回家后,俞婉就钻进了被窝。 河面的烟花还在继续放着,仿佛无穷无尽,俞婉拉起被子盖住耳朵,依然能听见那声音。 . 二月下旬,陆家又办喜事了,二爷陆伯昌与柳静娴大婚。 报纸头条刊登了这桩盛事,吃午饭的时候,陈蓉指着报纸,一脸羡慕地对俞婉说:“嫁进陆家当了少奶奶,这辈子都衣食无忧了,四爷又俊又多金,可惜四爷看不上我,倒是你,年纪轻轻的,长得这么美,可以努力试试哦。” 陈蓉抛了俞婉一个媚眼。 俞婉笑而不语。 进了三月,南城开始连续地下雨。 这天下班,俞婉走出服装店,刚要撑伞,忽然瞥见路边站着一个穿灰色长袍的男人,那身影有些眼熟,然后,对方抬高了伞,露出一张温润如玉的脸庞来。 俞婉愣住了。 陆子谦朝她招招手。 俞婉特别庆幸,月初陆季寒去申城谈一笔明星代言的生意了,过几天才会回来,不然被陆季寒撞见陆子谦来找她,陆季寒一定会真的发怒。 知道陆子谦肯定有正事,俞婉撑开伞走了过去。 “我送你一段。”陆子谦温声说。 俞婉默许了。 两人各自撑着伞,并肩走在雨中的东大街街上,行人来去匆匆,都急着回家,没人关注旁人。 “大少爷怎么知道我在这边上班?”俞婉疑惑地问。 陆子谦笑,她的事情他都知道。 “老四,有没有为难你?”他扭头看她。 俞婉摇摇头,神色自然,一来她已经习惯陆季寒偶尔的动手动脚,二来陆季寒确实没有太过分。 陆子谦不是很信,若说陆家三位少爷谁最像那人,一定是陆季寒,俞婉在他身边,终难自由。 “明天我要出国了,随老爷去趟南洋。”避开一位迎面走过来的路人,陆子谦稍微靠近了俞婉。 俞婉立即记了起来,上辈子陆子谦的确有一趟南洋之行。 “什么时候回来?”她客气地问。 陆子谦目视前方,轻声道:“顺利的话,六月底或七月初。”如果不顺利,可能就不回了。 俞婉叮嘱他照顾好自己。 陆子谦嗯了声,见路上有辆空的黄包车,他伸手叫了过来,再对俞婉道:“上车吧,别让伯母久等。” “你呢?”俞婉问他。 陆子谦指了指远处一辆汽车。 俞婉懂了,撑着伞小心翼翼地上了黄包车。 陆子谦陪她走到车边,车夫抬起车杆,就要走了。 “婉婉。”陆子谦蓦地低声唤她。 久违的称呼,让俞婉心中一颤,她下意识地看向陆子谦。 雨好像更大了,水汽氤氲了男人清俊的脸,那一瞬,俞婉看不清陆子谦的眼睛。 “走吧。”陆子谦只是笑了笑,说完后退两步。 车夫见了,这边出发了。 俞婉忍不住回头,路边,一身灰袍的陆子谦站在伞下,温柔地朝她笑了笑。 俞婉莫名地不安。 车夫跑得很快,她看不见他了。 陆子谦却一直站在那儿,直到黄包车转了弯,他才走向那辆黑色汽车。 汽车开回陆家,有人传话,让他去见老爷。 陆子谦笑笑,从容地去了陆荣的那栋两层小楼。 陆荣人在书房。 “父亲。”陆子谦推门而入,声音平静。 陆荣面容冷峻,盯着他问:“你去见她了?” 陆子谦颔首,看向陆荣时,他眼里甚至带了一丝平和笑意:“即将远行,与故交打声招呼。” 陆荣看着养子的眼睛,忽然觉得,此时的养子,有些陌生。 31.031 陆子谦出发不久, 陆季寒从申城回来了。 有人将陆子谦找过俞婉的事告诉了他。 陆季寒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因此去找俞婉, 俞婉是他的, 沈元华没机会,陆子谦更没机会。 陆季寒此去申城, 是请了位当红影星给服装店代言, 广告打出去后, 锦荣服装店的生意越发火爆, 俞婉三个设计师也变得一天比一天忙碌起来。陆季寒知道俞婉不喜欢他在她工作的时候去骚扰她,他很识趣, 隔几天就会在她下班的时候去逗一逗她。 进了五月, 天开始热了,这天陆季寒再次溜进了俞婉的办公室。 俞婉今天在赶工,穿着一件青色旗袍坐在办公桌后, 陆季寒进来,她见怪不怪, 继续埋头改图。 “猜这是什么?”陆季寒坐在她对面, 将一盒东西放在了俞婉面前。 俞婉抬眼, 看到一盒棒冰,盒子上的包装明明白白写着“棒冰”两个字的。 她收回视线,刚要动笔,陆季寒一把抽走她的图, 笑得痞气十足:“这个不急, 先吃棒冰, 不然化了。” 俞婉皱眉,扫眼墙壁上的挂钟,她跟他商量:“再给我五分钟。” 五分钟不长,陆季寒答应了她。 俞婉画图的时候,陆季寒故意将椅子挪到了俞婉一侧。 俞婉心思都在设计图上,没去想他为何要换地方。 陆季寒靠着椅背,微微眯着眼睛打量俞婉。她的脸她的脖子无疑是美的,可陆季寒见得多了,这会儿他的目光,全部被俞婉旗袍开叉出露出的两截纤细小腿吸引。冬天的旗袍里面有衬衣,这种风光难见。 俞婉忙完了,察觉陆季寒在看她,她偏头。 陆季寒及时抬起眼帘,朝她笑了笑。 俞婉简单收拾了桌面,陆季寒打开棒冰盒子,请她吃。 棒冰只有掌心大小,小小的一块儿,价格却昂贵,俞婉知道自己无法拒绝陆季寒送上来的零食,一拒绝他就要占她便宜,而蛋糕还能分陆季寒一半,就这么一根棒冰,硬邦邦的,分都没法分。 她取出棒冰,张开嘴去咬,第一下没能咬动,嘴唇却因为棒冰变得更红了。 陆季寒就在旁边看着,全身蓦地一紧。 他真的只想送她点零食解渴,没想到小女人吃棒冰会带来如此强烈的视觉刺激。 “太硬了,我不想吃。”俞婉以此为借口,拒绝再吃棒冰。 “棒冰而已,能有多硬?”陆季寒盯着她的嘴唇问,声音哑了下来。 俞婉哪听得出他话里的调戏,反正她就是不想吃了,将棒冰放回了盒子里。 陆季寒难得没有强迫她吃,自己捡起棒冰,咔擦咬了一大口下来,三两下就嚼碎了咽了。然后,陆季寒将剩下的棒冰递给俞婉,俞婉嘴里自然不敢嫌弃他,细细的眉却皱了起来,陆季寒笑了,放下棒冰,伸手就将俞婉拽到了怀里。 俞婉闭上了眼睛。 他想要的时候,她怎么拒绝都是徒劳。 但很快,俞婉就发现了陆季寒的变化,今天他不再只满足亲她,他的手居然顺着旗袍开叉的地方掀了进去。他刚吃完棒冰的嘴唇是凉的,他的掌心却烫得厉害,俞婉慌乱地去抓他的手,抓到了,可她的力气根本不足以拦住他。 “四爷……”俞婉用力避开他的嘴,低声求他。 陆季寒停了手上的动作,埋在她耳边喘着粗气:“婉婉,我要忍不住了。” 说着,他按着她的腰往下压。 俞婉顿时有种坐在杵上的感觉。 她脸颊通红,陆季寒抬头见了,捧住她的脸再次亲了上去。 俞婉感受得到他的所有隐忍,她一边抵挡着陆季寒带来的所有悸动,一边陷入了一种茫然。 她看不到未来的路。 难道真的要一辈子与陆季寒纠缠下去吗? 她不想,可她躲不开他,没有家人她或许可以尝试逃离南城,但她有家人,一家四口,很难避开陆季寒的眼线。 陆季寒发觉了她的走神,他轻轻地咬在她唇上。 俞婉吸了口气。 “在想什么?”陆季寒贴着她额头问。 俞婉垂眸,顿了顿,她微微喘着道:“过完六月,我就可以辞职了。” 陆季寒神色一冷。 俞婉硬着头皮道:“还请四爷信守承诺。” 陆季寒沉默地抱着她,办公室里安静地能听到挂钟指针走动的声音。 “我买了一栋宅子,挑个吉日,咱们在那边成亲。”许久,陆季寒看着俞婉的眼睛说,他没骗她,他真的忍不住了,他迫不及待想要这个女人,想跟她成个家。 俞婉难以置信地回视他。 陆季寒平静地解释道:“老爷子在世,他不会允许你光明正大嫁进陆家,你先委屈下,等将来老爷子不在了,我会正式带你与孩子们回去,正式给你们名分。” 这是目前陆季寒想到的唯一办法。 俞婉听明白了,苦笑地问:“四爷的意思是,让我给你当外室?” 陆季寒郑重道:“只是暂时。” 俞婉不想听,直接道:“我不愿意。” 陆季寒皱眉:“那你想怎样?就算我不顾老爷子反对娶你回陆家,有老爷子在,你在陆家会是什么日子?还不如暂且住在外面逍遥自在。” 俞婉别开脸,红唇紧抿。 陆季寒掰过她下巴,不悦道:“亦或者,你不信将来我会给你名分?” 俞婉不是不信,而是她根本不想要这样的名分。 “四爷想要我的人,是不是?”俞婉忽然抬起头,看着他问。 陆季寒眉头皱的更深了:“你什么意思?” 俞婉狠了狠心,跟他谈条件:“我可以给你,只求四爷得偿所愿后,放我自由,从此你我毫不相干。” 陆季寒闻言,笑了,笑得比他沉着脸时还难看。 他想给她名分,她却只想离开他,宁可用清白来换。 搂紧俞婉的腰,陆季寒掐着她下巴道:“好啊,陪我睡二十年,二十年期限一到,随你嫁谁,我绝不干涉。” 俞婉脸白了,二十年,那与一辈子有什么区别? 她犹在苦涩,陆季寒突然伸手要解她的衣扣,似是准备马上要了她。那一瞬间,俞婉不知哪里来的冲动,一巴掌朝他脸上扇了过去。“啪”的一声,陆季寒被她扇得歪过了头,然后,他就维持着歪头的姿势,侧脸阴沉。 俞婉挣扎着跳了下去,陆季寒动了动手指,却并没有阻拦,直到不远处传来关门声,陆季寒才一拳砸在了书桌上! 她就仗着他喜欢她罢了,如果不是这样,任她哭哭啼啼,也早成了他的人! . 接下来的几天,俞婉都没再见到陆季寒,也没有从陈蓉口中听说陆季寒的任何消息。 俞婉照常来服装店上班,心里却十分烦乱,如果陆季寒决意强来,她该怎么办? 这日陈蓉来找她商量一处设计修改,商量好了,俞婉送陈蓉出去,走到门口,就见二楼楼梯口处上来了两道人影,一个是周经理,周经理身边穿洋装的女客,居然是陆家二小姐陆芙的同学蒋曼曼,那个对陆季寒颇有好感的千金小姐! 这是俞婉第一次在服装店遇见知晓她曾经是陆家大少奶奶的客人,她下意识地想要回避,蒋曼曼却已经看到了她,惊讶道:“大少奶奶?” 俞婉不知所措。 陈蓉疑惑地看看她,再看向蒋曼曼:“什么大少奶奶?” 蒋曼曼是个心思敏捷的女孩子,立即明白俞婉隐瞒了身份,她笑了笑,俏皮地掩住嘴:“没什么,是我认错人了。” 俞婉略微松了口气,马上退回了办公室。 周经理将陈蓉介绍了蒋曼曼。 蒋曼曼是来订做洋装的,与陈蓉谈了一阵,她便立刻了服装店,然后,蒋曼曼命司机开车去陆家。蒋曼曼与柳静娴也很熟悉,知道柳静娴一直都不喜欢俞婉,蒋曼曼特意去柳静娴那儿喝了一碗茶,并惊讶地提及了俞婉的最新消息。 与此同时,周经理也给陆季寒打了电话:“四爷,今天来了一位女客,姓蒋,她好像认识俞小姐。” 陆季寒淡淡地“嗯”了声。 周经理迟疑:“要不要安排俞小姐暂时在家休息几日?” 陆季寒嗤笑:“不用。” 笑话,他愿意雇谁就雇谁,老爷子管不了他,其他人也别想对他指手画脚。 那边柳静娴不敢相信俞婉竟然与陆季寒勾搭到了一块儿,第二天,她亲自来了一趟服装店。 有心算无心,俞婉毫无准备,与柳静娴打了照面。 柳静娴已经有大半年没见过俞婉了,这半年里,俞婉个子长高了些,在陈蓉的熏陶下学会了化妆,虽然她只化了淡妆,但身穿旗袍的她,还是令人惊艳。 柳静娴立即把俞婉的变化与陆季寒联系到了一起。 就在柳静娴准备奚落俞婉一番时,闻讯赶来的周经理及时出现,将柳静娴给劝了下去。别的客人周经理不敢得罪,柳静娴却是四爷吩咐过让他扫面子的人,周经理自然没有任何顾虑。 柳静娴再次在陆季寒这儿受了气,一回陆家就去找陆太太告状了。 陆太太是个活得非常体面的人,她爱面子,爱到明知丈夫是什么货色,也要想尽一切办法配合丈夫掩饰那些见不得光的事。作为陆家的当家太太,没有儿子的陆太太可以不跟姨太太所生的少爷们争家产,但她绝不允许有人坏了陆家的名声。 小叔与曾经的大嫂纠缠不清,传出去便是丑闻。 打发了柳静娴,陆太太立即派人去请陆季寒过来。 陆季寒这几天都闷在家里,丫鬟来传话,陆季寒继续在沙发上躺了会儿,才慢慢悠悠地来了正院。 陆太太见他吊儿郎当的,开门见山问:“老四,听说你大嫂现在在你店里上班?” 陆季寒挑眉:“大嫂?大哥什么时候又娶妻了?” 陆太太瞪着他:“你少跟我扯嘴皮子,你跟俞婉到底是什么关系?” 陆季寒背靠沙发,态度懒散:“她会设计服装,我开服装店,我与她是东家与员工的关系。” 陆太太声音冷了下来:“她才与你大哥离婚,你就雇她去店里,传出去别人会怎么想?你就不怕你父亲知道?” 陆季寒笑:“父亲一早就知道了,父亲都不介意,您何必操心?” 陆太太大惊,陆荣竟然知道,并纵容了老四? 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子刚提到一家之主,陆家的管事突然急匆匆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电报:“太太,四爷,这是大少爷从南洋传回来的电报,老爷出事了!” 陆太太噌地站了起来! 陆季寒依然靠着沙发,目光却凌厉地投向了管事手中的电报。 管事本来要把电报交给陆太太的,对上陆季寒的眼神,管事心念一动,拐个弯就将电报递到了陆季寒面前。 陆季寒没接,就着管事的手,他看到了电报上的字:老爷被匪徒劫持,中枪已逝。 32.032 陆荣死了。 消息传开, 陆家大乱。亲爹横死异乡,陆萱、陆芙、陆薇三姐妹都哭成了泪人,陆伯昌、陆仲扬兄弟俩出现在人前时眼圈也是红红的。大姨太、二姨太当然也都在哭,但她们其实更惦记陆家的财产该怎么分。 一大家子,只有陆太太、陆季寒面无表情。 “你们都先回去。”哭声令人心烦, 陆太太绷着脸对两个姨太太道,同时也让三个女孩儿回房。 这个时候, 陆薇三姐妹都很乖, 大姨太二姨太抹抹眼睛, 分别看向自己的儿子。 陆太太脸色一沉。 陆伯昌见了, 先劝大姨太走, 陆仲扬马上也跟着劝他的生母二姨太, 两位姨太太这才三步两回头地离开了。 客厅里只剩陆太太与三位少爷。 陆太太看着三个都已经长大成人的少爷,冷静地问:“老爷死在了南洋, 你们怎么说?” 陆伯昌神色悲痛,道:“发电报过去, 让大哥护送父亲遗体回国, 早日让父亲入土为安吧。” 陆仲扬附和地点头。 陆太太看向最年轻的陆季寒。 陆季寒一直垂着眼帘,好像在看他左手腕上的那道旧疤,听到陆太太的询问,陆季寒眼皮也没抬,顿了顿, 才冷声道:“父亲死得不明不白, 我得过去看看, 若父亲真是被歹徒所杀,我便杀了那些歹徒。” 他不喜欢老爷子的很多做派,但再不喜欢,那也是他的父亲,没人可以随随便便地杀了陆家人。 陆伯昌、陆仲扬都是书生脾气,闻言同时吸了一口冷气,惊愕地看向他们最年少的弟弟。 陆季寒终于抬起头,目光阴冷。 陆太太心中稍安。陆家能在南城立足,靠得不仅仅是祖先传下来的生意,守业难于创业,正是因为陆荣在外恩威并施,既结交朋友又有足够狠辣的手段震慑对手,陆家的生意才得以长盛不衰。现在陆荣倒了,倘若陆家没有合适的继承人,那陆家衰败只是迟早的事。 老二、老三都过于文弱君子,救死扶伤、教育育人绰绰有余,却当不起这个家。 陆太太早就把希望寄托在了陆季寒身上,而陆季寒刚刚那番话,便没有让她失望。 “老四准备何时动身?”陆太太沉着地问。 陆季寒平静道:“明早便走,稍后我会召集各店经理安排生意事务,家里还请太太坐镇,切勿生乱。” 陆太太点头:“你放心,有我在,这个家谁也别想乱。” 陆季寒这就站了起来,径自出门了。 他走了,陆太太语重心长地对陆伯昌兄弟道:“家和万事兴,如今你们父亲去了,南城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咱们,恨不得吞了咱们家的产业夺了咱们家的富贵。你们俩从小就志不在商场,生意上的事我只能指望老四扛起大旗,但老四年幼,外面光靠他自己也不行,你们当哥哥的,要替他稳住大局,千万别给人挑拨利用之机,懂吗?” 陆伯昌、陆仲扬都颔首,齐声道:“太太放心,我们都懂。” 陆太太忽然叹了口气,揉着额头道:“都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我能不了解你们?我对你们俩是一百个放心,只是大姨太、二姨太闲来自作聪明惯了,回头你们好好劝劝她们,有什么意见等老四回来再说,老四回来之前,谁敢挑拨是非,就别怪我不客气。” 陆伯昌、陆仲扬神色顿时凝重起来。 . 陆荣的死讯迅速上了报,中午俞婉与陈蓉去外面吃饭,街上报童已经在吆喝这个震惊的消息了。 俞婉定在了路旁,陈蓉则跑着去买了一份报纸,回来与俞婉一起看。 看到那黑色的巨大标题,俞婉先是震惊,跟着心底不受控制地涌起一丝快意。 上辈子灌她避子汤害死她的人是陆荣,这辈子意图强.奸她的人也是陆荣,俞婉恨透了这个男人,只是她没有本事报仇,她不得不强迫自己放下仇恨、劝说自己好好地过安生日子,但她放不下。现在陆荣横死,恶有恶报,俞婉觉得很痛快,就像卸掉了心头的一块儿巨石。 “陆家要变天了。”陈蓉低声唏嘘。 俞婉忽然想到了陆季寒。 死了父亲,他现在…… 念头一起,俞婉从报纸上移开视线,不愿去想,陆季寒难过与否,又与她何干,如果陆季寒遇到别的麻烦,她可能会同情,唯独丧父,俞婉生不出任何怜悯。 只是,这个下午,俞婉终究无法集中精神,前生今世翻来覆去地在脑海里浮现,然后,她也有点担心陆子谦,报纸上没提到陆子谦,陆荣都被歹徒劫持杀害了,陆子谦一直跟在陆荣身边,他有没有受到牵连? 晚上俞婉失眠了,翻来覆去,不知何时才睡着的。 翌日早上,俞婉像往常一样,早上八点出门,叫了黄包车去上班。 黄包车拐出永平巷,俞婉一眼就看到路边停了一辆黑色汽车,还没看清车里的人,站在旁边的黑衣司机突然拦到路中间。黄包车疑惑地停下,与此同时,俞婉也认出了汽车后座上的男人,一身黑衣的陆季寒,今日似乎比平时更冷。 没等司机催促,俞婉识趣地走下黄包车,让车夫走了。 司机替她拉开了后座车门。 俞婉快步走了过去,免得磨磨蹭蹭的,被街坊们撞见。 俞婉坐在了陆季寒旁边,玻璃的车窗挡不住行人的视线,俞婉本能地朝内侧偏转,然后,她的视线不可避免地扫过了陆季寒。他靠着椅背,闭着眼睛,冷俊的脸呈现一种憔悴疲惫的白,仿佛昨晚一夜没睡。 然后,俞婉第一次注意到,陆季寒的睫毛很长。 车突然启动,陆季寒睁开了眼睛。 俞婉匆匆回避。 过了会儿,俞婉发现汽车行驶的方向并非是去服装店的,她莫名不安,低声问他:“四爷,咱们去哪儿?” 陆季寒目视前方道:“火车站,我要去广州,放心,到了车站,司机会送你去服装店。” 俞婉明白了,陆季寒是想在离开之前看看她。 他去广州做什么? 要不要问? 俞婉攥了攥手指,眼角余光里,是陆季寒修长的腿,是他搭在膝盖上的左手。 “老爷子死了。”她沉默,陆季寒视线投过来,主动开了口。 俞婉低声道:“我听说了,四爷,节哀。” 陆季寒唇角上扬,笑得讽刺,讽刺她虚伪的客气,也讽刺老爷子咎由自取,死前欺负人,死后自然得不到她的同情。 “据说是被匪徒枪杀的,我到了广州便会坐船去南洋,替老爷子报仇。”陆季寒盯着她白皙的侧脸,不肯错过她任何表情变化。 俞婉细细的眉尖难以察觉地蹙起,匪徒,报仇,陆季寒这一去,会不会有危险? “害怕了?”陆季寒忽然倾覆过来,扣住她肩膀往后一按,便将她严严实实地压在了椅背上。 俞婉慌了,这不是办公室,司机就在前面。 “他看不见,也不敢看。”像是知道她在忌惮什么,陆季寒贴着她额头,低声说。 距离太近,俞婉闻到了他身上的烟味儿,说不出难闻,而且,她已经有些习惯了他的味道。 胸口起.伏着,俞婉看着他的眼睛,那眸底清冷,她紧张地逃避。 陆季寒蹭了蹭她鼻尖儿,问她:“如果我在那边出了事,你会不会哭?” 会哭吗? 只是一个念头,俞婉脑海里忽然闪现了很多画面,陆季寒痞气的笑,他偷偷塞进她手心的香水,他当众教训陆芙替她撑腰,书店里他故意捉弄不懂洋文的她,中秋夜他霸道而温热的手,以及在她最绝望的时候,他破门而入。 如果陆季寒回不来了,她会不会哭? 俞婉不知道,但不知为何,脸上好像有什么滑了下来。 陆子谦、陆季寒是同时出现在她前生今世的两个男人,前者她深深地倾慕过,也被他深深地伤了心,却又恨不起来。后者她害怕她逃避,可每次她被人欺凌,挺身而出的都是他。 俞婉不懂自己在想什么。 陆季寒却被她的泪惊到了,诧异过后,狂喜袭来,他捧住她微凉的脸,深深地吻了上去。 俞婉闭上了眼睛。 汽车偶尔颠簸,陆季寒环在她腰间的手臂越收越紧,似乎要将她压进体内,一并带走。 他觉得没过多久,汽车却忽然停了下来,前面传来司机尽职尽责的提醒:“四爷,到了。” 陆季寒慢慢地结束了这个漫长的吻。 俞婉喘.息着睁开眼睛,对面就是他漆黑的眼眸,但与之前的清冷沉寂不同,此时陆季寒的眼里多了生机,明亮得像冬夜的星空。眼神变了,他脸上的憔悴与疲惫仿佛也不见了,他专注地凝视着她,那目光温柔。 “别怕,乖乖等我回来。”陆季寒轻轻亲了亲她眼角,又亲了亲她的耳朵。 俞婉什么也说不出口。 陆季寒从口袋里掏出一方帕子,打开,露出一只翠绿的翡翠镯子。 他捞起俞婉的小手,缓缓地将镯子套了上去,低声道:“这是我娘留下来的,让我转交她未来的儿媳。”说到这里,镯子也戴好了,陆季寒握住俞婉的手放到自己胸口,然后看着她的眼睛道:“婉婉,这辈子,我就认定你了。” 俞婉看着手腕上的镯子,嘴唇颤动,最后只说出了我个字:“你,早点回来。” 陆季寒笑,亲她的手背:“好。” 司机又开始提醒他时间了,陆季寒不能再耽搁,深深地看了俞婉一眼,他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俞婉抬头望他。 陆季寒隔着车窗朝她笑了笑,随即大步朝车站里面走去,背影挺拔桀骜。 俞婉一直紧紧盯着他的背影,直到那影子被人群挡住,再也看不见了。 33.033 陆季寒去南洋了, 他走后的第五日傍晚,俞婉下班回来, 发现陆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红梅居然来了。 “俞小姐。”红梅微笑着朝她行礼。 俞婉意外地看向旁边的母亲。 宋氏有点紧张,解释道:“红梅姑娘是奉陆太太的命来的, 说是有话要单独与你交待。” 自从离开陆家后, 俞婉只与陆季寒打过交道, 这时候陆太太命人来找她,联想陆荣出事前蒋曼曼、柳静娴先后在店里露面, 俞婉大概就猜到了红梅的来意。 让母亲去后院做饭, 俞婉单独在铺子里招待红梅。 “俞小姐不用泡茶了, 时候不早, 我还赶着回去, 就直接跟您说了吧。”红梅拦住准备倒茶的俞婉,客客气气地道。 俞婉就看着她。 她的眼神宁静从容, 红梅微微一怔,她记忆中的俞婉, 还是那个在陆太太面前恭敬有加的大少奶奶。 回了神, 红梅莫名不敢再直视俞婉,垂眸道:“俞小姐, 太太说了, 四爷是做大事的人,不拘小节惯了, 也不在意名声, 但您素来端庄贤淑, 四爷考虑不周的地方,您该替他考虑到了。这是您当初执意还回去的礼金,陆太太让我还给您,只希望您辞了服装店的工作,免得事情传出去惹起非议,对您对四爷都不好。” 俞婉看着红梅递过来的鼓鼓囊囊的信封,只觉得好笑。 陆太太会在意她过得好不好吗?回想陆太太对她的青睐,一眼就相中了她去做陆家的大少奶奶,何尝不是欺她出身寒门娘家无人?从始至终,陆太太关心的只是陆家的名声,先是用她杜绝外人对陆荣、陆子谦关系的猜疑,现在又担心她与陆季寒传出闲言碎语了。 俞婉也爱惜名声,可那是以前,现在她还有什么名声?因为与陆子谦离婚,街坊们早就各种揣度过她了,半年过去了,依然有人会对着她的背影指指点点,而这一切,都是陆太太带给她的,如果不是陆太太牵线,她根本不会进陆家的门。 如今,陆太太凭什么干涉她的自由? “我与四爷签了合同,从去年七月到今年六月底,我必须替四爷工作,否则就是违约。”俞婉心平气和地对红梅道,“请你回去转告陆太太,就说我完成合同后会立即辞职,无需陆太太再为我操心。” 红梅没想到俞婉竟然敢拒绝曾经的婆婆,顿了顿,她试探着将信封递给俞婉:“这钱……” 俞婉侧身道:“无功不受禄,你带走吧。” 红梅明白了,收好信封,回陆家去复命了。 陆太太听完红梅的转述,一边转着手腕上的佛珠一边沉思起来,不过,她还是比较相信俞婉的为人的,而且六月底老四肯定赶不回来,也就意味着期间俞婉不会与老四发生什么,陆太太就没再管俞婉了。 俞婉在服装店的最后一个月,生意很不错,起因是她帮一位阔太太设计了旗袍,阔太太穿着旗袍去赴宴,女人圈里一宣传,俞婉这个设计师的名声就传出去了。陈蓉主接洋装生意,俞婉主接旗袍,两人之间倒也没有什么竞争,关系依然融洽。 六月底,俞婉向周经理递交辞呈。 周经理诚心诚意地挽留她,俞婉年纪轻轻就已经有了名气,就算没有四爷那层关系,周经理也想留下俞婉。 俞婉只是笑笑,态度坚决。 晚上回到家里,俞婉将辞职的消息告诉了母亲。 宋氏已经知道上个月红梅为何来找女儿了,现在女儿与陆家撇清关系,宋氏也赞同,问女儿:“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俞婉心底有个计划。她想开自己的店,但开店需要本金、人力、客户群与管理经验,无论哪一方面,她现在都远远不够,所以,她准备先去别家服装店找份工作,一边攒钱一边积攒名气。她才十七,不急。 女儿越来越有主意,宋氏都听女儿的。 . 南洋,新城。 陆季寒抵达这边已经有半个月了,他成功接替了由陆子谦代管的所有生意,但关于杀害陆荣的歹徒,陆季寒始终没有查到任何蛛丝马迹。 他不着急回国,陆子谦也不催他,陆季寒有什么要求,陆子谦都全力配合。 陆季寒却猜到,他大概永远查不出杀死父亲的那些歹徒了,他有怀疑的人,但他没有证据。 动身回国前一晚,陆季寒请陆子谦喝酒。 “父亲死了,大哥可否伤心?”靠着椅背,陆季寒一手端着玻璃酒杯,微微眯着眼睛问对面的男人。 陆子谦晃了晃自己杯中的酒,玻璃杯上灯光流转,有一缕碎光落到了他脸上,那张曾经温润如玉的左脸,此刻多了一道子弹留下的伤疤,结痂已经脱落,疤痕呈现灰白的颜色,为他增添了几分危险的气息。 陆荣死了,他伤心吗? 陆子谦一点都不伤心。 俞婉出现之前,他对陆荣先是感激,因为陆荣救了他的命,教会了他一身本事,后来,他对陆荣有了恨,因为陆荣的强势胁迫,这恨与感激交织一起,他渐渐变得麻木了,每日如行尸走肉一样,戴着一张虚伪的面皮。 然后,俞婉出现了,她美丽柔弱,像一朵需要人去呵护的小花。 有陆荣虎视眈眈,陆子谦不能碰她,那样会让她陷于险地,私底下他尽量对她好,可俞婉还是想离婚了。陆子谦舍不得她走,他自私地想与她做真夫妻,他高估了自己在陆荣心里的位置,他去求陆荣,陆荣却将手伸向了俞婉,伸向了那个让他重新感受到温暖与生机的姑娘。 陆荣怎么对他陆子谦都能忍受,但俞婉是无辜的,陆荣不该动她。 陆子谦差点害了俞婉一次,他不允许有第二次。 因此,他在南洋动了手,这是他筹谋已久的计划,陆荣没料到他会背叛,死不瞑目。 陆子谦亲眼看着陆荣死的,倒在地上的陆荣,就像一座坍塌的山,再也无法给他阴影。 陆子谦料到陆季寒会来,但陆季寒来的路上,那么长的时间,足够他消除所有痕迹。 “人死不能复生,我会往前看,也请四爷节哀。”陆子谦放下酒杯,看着陆季寒道。 陆季寒扬眉:“四爷?” 陆子谦自嘲地笑:“四爷从未把我当大哥,我也从未真把自己当成陆家的大少爷,老爷下葬后,我会自请离开陆家。” 陆季寒淡淡问:“离开陆家后,你有什么打算?” 陆子谦笑,脑海里浮现俞婉白皙的脸,他直视陆季寒的眼睛,如实道:“我会重新追求俞婉。” 陆季寒闻言,忽的记起底下人的回禀,说陆子谦出发之前,在雨中陪俞婉走了一段路。 原来陆子谦喜欢的是女人。 可惜陆子谦挑错了目标,俞婉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34.034 从锦荣服装店辞职第五天, 俞婉找到了一份新工作,是一家专做旗袍的南城老店,许多官太太、大明星都喜欢来这边订制旗袍。 俞婉的资历算不上漂亮,人又年轻,不过旗袍店的岑老板很看好俞婉的才气,先与她签了三个月的试用期合同,试用期期间底薪五十块,有提成。 岑老板年近六十,是南城旗袍圈最负盛名的老爷子, 俞婉很敬重他,因为也很满意这份工作。 不过, 虽然现在俞婉主做旗袍, 她还是很喜欢那套洋装杂志, 周末休息,俞婉早早来了南淮路的洋文书店。在陆季寒那边上班时,店里每周会发一本最新刊的杂志给设计师,俞婉也就没必要亲自过来, 如今算算, 她快一年没来过这边了。 她来得早, 店里没什么顾客, 书店老板徐润之听到推门声,从柜台后抬起头。 俞婉礼貌地朝他笑了笑。 徐润之怔了怔。 他记得俞婉, 曾经的陆家大少奶奶, 记得是因为四爷陆季寒的大手笔给了他深刻印象, 当然也有俞婉容貌的原因。今日久别重逢,俞婉的模样与记忆中没什么变化,让徐润之错愕的是俞婉通身闲适的气度。 就像一只脱离了牢笼的百灵鸟,她目光清澈似水,肤色白里透红,根本看不出她曾经嫁过人。 他第一次看一个姑娘看呆了。 俞婉有些脸红。 徐润之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客气地打招呼:“欢迎光临。” 俞婉点点头,径直朝洋装杂志那边走去。 徐润之重新坐下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朝俞婉那边瞥了过去。四爷陆季寒开了一家服装店,他的舅舅也有一家旗袍店,陆季寒的店抢走了舅舅一些生意,舅舅、舅母来自家做客时偶尔会提到陆家那边的情况,所以徐润之无意中听说了俞婉的消息,知道她姓俞,也知道她与陆子谦低调地离婚了,离婚原因不明。 徐润之并不了解俞婉的为人,但此时此刻,看着她认真翻看杂志的柔美侧脸,徐润之莫名地相信,一定是陆家人犯了什么错。 俞婉挑了两本杂志,过来结账。 徐润之微笑着收了她十元钱,俞婉拿起书要走,徐润之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俞小姐慢走”。 俞婉惊讶地回头,他怎么知道她姓俞?上次她来,老板好像只说了“慢走”。 徐润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口误,他想解释,却根本找不到理由。 幸好,有新的客人进来了,徐润之连忙笑着招呼客人,仿佛他刚刚什么都没说。 俞婉见他忙,带着一丝疑惑离开了。 下午书店打烊,徐润之先去学校接他一年级的女儿,再带着女儿去岑家做客,今日是老太太的一个小生辰。 闲谈之前,岑老爷子提到了店里新来了一位设计师。 徐润之本来只是随便听听,后来听说那位设计师是个姓俞的年轻姑娘,徐润之心中一动。 过了两日,徐润之带着女儿去岑老爷子的旗袍店了,恰好俞婉在帮岑老爷子打下手,她认真地干活儿,徐润之先看到了她,确定旗袍店的女员工正是书店里的俞小姐,徐润之便暗暗地高兴起来。 “舅爷爷。”小女孩开心地叫道。 岑老爷子与俞婉同时抬头,看到外甥父女,岑老爷子又高兴又奇怪:“你们爷俩怎么来了?” 俞婉则意外地看着徐润之。 徐润之朝她点点头,再对岑老爷子解释道:“我想给小兰做件旗袍。” 岑老爷子眼睛可不瞎,刚刚已经注意到外甥与俞婉的短暂交流了,再听外甥抛出这么一个烂借口,岑老爷子就猜到了几分,笑着问外甥:“你认识俞婉?” 徐润之简单地解释了下。 岑老爷子懂了。 过后,岑老爷子让妻子打听打听俞婉家的情况。 岑老太太派了身边人去了永平巷,知道俞婉是个寡妇后,不太满意,觉得肯定是俞婉犯了什么错才被陆家赶出门的。岑老爷子与俞婉已经打了半个月的交道,在他眼里,俞婉是个认真安静又有灵气的女孩子,而且俞婉是寡妇,外甥是带着女儿的鳏夫,两个年轻人很相配。 “你说了不算,要看润之怎么说。”岑老爷子不跟妻子浪费唇舌,找个借口把外甥叫了过来。 徐润之确实对俞婉有好感,但他还没有想太远,未料二老心急,连俞婉的家底都打听清楚了。 “你年纪不小了,小兰也需要人照顾,遇到合适的就早点定下来,俞婉那么好的姑娘,你不着急,小心被别人捷足先登。”岑老爷子笑眯眯地说,一旁岑老太太紧紧抿着嘴。 徐润之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与俞小姐还不熟,我想先试着跟她做朋友。” 岑老爷子皱眉道:“又是自由恋爱那一套,先结婚再熟悉有什么不好的?” 岑老太太赶紧站在了外甥这边,帮着徐润之打消了岑老爷子马上就撮合两人的主意。 . 俞婉并不知道岑老爷子的想法,她一边认真地工作,跟着岑老爷子学经验,一边留意着每天的晨报。 七月中旬,俞婉终于看到了陆季寒的消息,报纸上拍了照片,码头上,陆季寒、陆子谦一起将陆荣的棺椁带了回来。 大红的棺木,说明陆荣是真的死了。 棺木左侧,陆季寒一身黑色西装,棺木右侧,陆子谦一身黑色长衫。 俞婉先细细地观察陆季寒,照片并不是很清晰,但陆季寒眉眼中的冷漠与凌厉还是照了出来。再看陆子谦,俞婉下意识地擦了擦报纸,然后才确定,陆子谦左脸上确实多了一道疤痕,并非是报纸脏了。 看来,陆荣出事,陆子谦也受伤了,好在,他还活着。 接下来,陆家替陆荣办了一场盛大的葬礼,据说南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去祭奠了。 俞婉没有亲临,所见所闻都来自报纸,就在陆荣头七之后的第二天,报纸上又刊登了一条消息:陆子谦与陆家断绝养子关系,自立门户。 俞婉大吃一惊,细细看下来,上面说陆子谦是自愿离开陆家的,与陆家没有闹出任何家产纠纷。 放下报纸,俞婉心情复杂。陆子谦与陆荣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婉婉怎么了?”宋氏端了早饭过来,见女儿对着报纸发呆,她疑惑地问,“今天有什么新闻吗?” 俞婉回神,对母亲说了陆子谦离开陆家之事。 宋氏并不知道陆家大宅里面的故事,对于陆子谦这个曾经的好女婿,宋氏还是有些感情的,叹息着猜测道:“人走茶凉,陆老爷活着时最偏心大少爷,陆家亲生的三位少爷肯定心存不满,现在陆老爷走了,他们当然要把大少爷逐出家门,否则大少爷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开陆家。” 俞婉不太赞同母亲,陆伯昌、陆仲扬、陆季寒都不像那种人。 不过,那有与她何干? 吃了早饭,俞婉准备出发了。 宋氏提着雨伞追出来,叮嘱女儿:“我看今天可能下雨,婉婉带上伞。” 俞婉笑着接了伞。 上午天阴沉沉的,俞婉与两个同事在外面吃完午饭,刚回旗袍店,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天色骤暗,店里电灯全开,宛如晚上。 下班的时候,雨势稍微小了点。 俞婉走到旗袍店门口,刚要撑开雨伞,忽见店门前的街上停了一辆黑色汽车,汽车旁边,站着陆子谦。他一身灰衫,伞下的脸庞温润清雅,左脸的疤痕也无法减损他的姿仪。目光相对,陆子谦笑了笑,朝她走来。 “大少爷。”俞婉习惯地唤他。 陆子谦温声道:“我已经不是陆家的大少爷了,婉婉以后直接叫我子谦吧。” 一声久违的“婉婉”,在俞婉心里荡起一丝涟漪,陆子谦已经很久没这样叫她了。 “走吧,我送你回家。”陆子谦将自己的伞撑了过来。 俞婉跟着陆子谦学了很久的洋文,两人有些亦师亦友,她无法拒绝陆子谦的邀请。她低头走到陆子谦伞下,陆子谦立即靠近她,以一种保护的姿势护着她走到汽车后面,再替她拉开车门,俞婉坐好了,他才上了车。 黑色汽车开走了。 旗袍店里,岑老爷子难以察觉地摇了摇头,他就知道,俞婉这样的女孩子,不会没人抢的。 旗袍店外,徐润之一手撑伞一手拿着一把伞站在旁边的一家铺子前,望着已经开远的黑色汽车,他自嘲一笑。他看过报纸,认出刚刚接俞婉的男人,正式俞婉的前夫,陆子谦。陆子谦离开陆家后居然还开得起汽车,可见手里攒了不少钱。 看看手里的伞,徐润之转身,沿着原路往回走,走着走着,旁边又经过一辆黑色汽车,徐润之无意间看过去,透过车窗,他看到另一张熟悉的面孔,是陆家那位四爷,陆季寒。黑色汽车一闪而过,竟是追着陆子谦的车去了。 徐润之忽的笑出声来,也好,他不用再抱任何希望了。 . 雨水连续不停地砸在车窗上,俞婉看看陆子谦,指着他的脸问:“怎么伤的?” 陆子谦低声道:“小伤,不提也罢,你呢,最近过得怎么样?” 俞婉笑了笑:“挺好的,倒是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我换了工作?” 陆子谦凝视她澄澈的眼睛,如实道:“自你离开陆家,我便一直派人暗中保护你。” 俞婉怔住了。 陆子谦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目光里全是温柔。 俞婉手臂一僵,刚要挣出来,陆子谦再次开了口,他握着她的手,看着她低垂的眼帘道:“婉婉,早在你嫁给我时,我心里就有了你,只是那时我身不由己,必须隐瞒对你的感情,你受了委屈,我也不能替你撑腰,总之,我对不起你。” 俞婉平静的心瞬间乱了起来。陆子谦,居然那么早就喜欢她了吗?可是,他与陆荣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不是喜欢……男人吗,身不由己是什么意思? 她思绪凌乱,陆子谦却不想解释太多他的无奈,他握紧俞婉的小手,诚恳地求她:“婉婉,再给我一次机会,带上伯母与凤时凤起,你们随我走吧。咱们搬去北方,我手里有钱,足够你开一家自己的服装店,到那时,咱们重新开始。” 南城知道陆家秘密的人不多,但也有几个,陆子谦不想再留在这里承受流言蜚语,他不怕被人诋毁,却怕俞婉受到伤害。如果没有陆季寒,他可以慢慢地追求俞婉,耐心地等俞婉重新接受他,可陆季寒也要抢俞婉,陆子谦不知道陆季寒会使出什么手段,因此,他必须马上向俞婉表明心迹。 雨声越大,越显得车内越静。 俞婉看着陆子谦的手,眼前却浮现陆季寒的手,陆子谦的手心肌肤很细腻,像文人,陆子谦的手心与食指都有一层薄薄的茧子,左手腕上还有一道疤。 他们的手都很温热,但陆季寒的手,曾经将她抱离危险。 而且,就算没有陆季寒,她与陆子谦也不可能了,上辈子的三年冷落,这辈子的残酷真相,俞婉能试着与陆子谦做朋友,却无法再与他做夫妻。 她按住陆子谦的手背,一点一点地挣脱了他。 陆子谦目光陡变,他紧张地开口:“婉婉,我……” 俞婉抬头,用目光制止了他。 陆子谦眼底掠过一抹自卑,她,还是介意他的过去吧? 俞婉看懂了他的眼神,莫名地,她记起了上辈子临死前,陆子谦哭着说他脏。 俞婉不想陆子谦误会,她反握住他手,然后震惊地发现,陆子谦的手已经凉了。 “你不必这样,是我,考虑不周。”陆子谦主动抽离了手,他宁可她拒绝,也不要她的同情。 俞婉摇摇头,她看着两人中间的空隙,用只有陆子谦能听见的声音解释道:“子谦,你很好,只是,我心里有人了。” 在她都没有察觉的时候,那个人就霸道地挤进了她心里,等她意识到这点,俞婉试图将这种感情理解为始于救命之恩的感激,可更多时候,她想起的是他一次又一次痞气的笑,梦到的是他哄她吃各种零食。 俞婉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陆子谦却猜到了,其实很好猜,她身边的男人就那么多,而陆季寒救过她,在他这个丈夫无能为力的时候。 陆子谦靠到椅背上,目光移向窗外。 他以为她是纤弱的小花,需要人呵护,他想尽办法尽力给她呵护,却终是迟了一步。 原来,他与陆季寒之间根本没有必要争抢,因为,他已经输了。 漫长的沉默中,汽车开到了永平巷外面。 俞婉及时要求司机:“停车吧。” 司机请示地看向陆子谦。 陆子谦点点头。 司机将车停在了路旁,俞婉拿起放在一旁的伞,再朝陆子谦看去,没等她开口,陆子谦认真地提醒她:“你们想在一起,恐怕不容易。”此时此刻,他又恢复了平时的温和,黑眸里只有对俞婉的关心。 俞婉苦笑:“我明白。”是不容易,但她总不能因为不容易,就违背心意,选择一条好走的路。 简简单单三个字,陆子谦也明白了,他尊重俞婉的选择,看着她道:“那我等你,等你们在一起了,我再北上。” 等,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俞婉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等到那一天,她只是知道自己喜欢谁了,对前路依旧茫然。 俞婉想劝陆子谦别再因为她浪费时间,陆子谦抢先一步堵住了她的口,笑着朝她道别:“下车吧,趁现在雨不大。” 俞婉无奈,撑伞下了车。 她站在路旁,陆子谦示意司机掉头。 汽车开远了,俞婉才小步朝自家走去。 路上有积水,俞婉鞋子湿了,回到房间正在换鞋,宋氏急匆匆跑到女儿房间,担忧地道:“婉婉啊,四爷来了,说要跟你谈辞职的事,我看他脸色很差,会不会有什么麻烦啊?” 俞婉难以置信地站了起来,她才进家一会儿,陆季寒就到了,难道陆季寒的车就跟在陆子谦的车后? “我,我去看看。”俞婉心神不宁地说。 宋氏要跟女儿一起去,俞婉低声劝住母亲:“娘,四爷只是面冷,其实很讲道理,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娘就别去了,我有点着凉,娘傍晚煮碗姜汤吧,一会儿我回来喝。” “真的没事吗?”想到陆季寒冷峻的脸,宋氏还是怕。 俞婉笑:“四爷若真是坏人,当初怎会继续雇我去他公司上班?我猜他是想高薪挖我回去的。” 宋氏呆了呆,仔细一想,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那行,娘给你煮姜汤,你好好跟四爷谈,有事叫娘。”宋氏再三嘱咐道。 俞婉笑着答应下来,拿起放在门口的伞,撑开去了前面的铺子。 俞家没有电灯,铺子里用的还是煤油灯,灯光昏暗,俞婉一进来,就见陆季寒面朝她站在铺子右侧,目光阴沉。 两人很久没见了,一见面他就冷着脸,俞婉不禁觉得陌生起来,仿佛他去南洋前送她的镯子他灼.热的吻,都是一场梦。 收了伞,俞婉平静地问:“四爷怎么来了?” 陆季寒盯着她,见她站在门口不动,他冷声道:“过来。” 俞婉往身后看了眼。 就这么一眼,便耗尽了陆季寒最后一丝耐心,三两步冲过来抓住俞婉的手腕,往旁边的门板上一拉一推,他便压了上去,扣住俞婉后脑急切地堵住了她的唇。 俞婉本能地推他,手却碰到他被雨水打湿的西装外套,外套是湿凉的,衣料下的心跳怦然有力。 他的唇也是凉的,动作粗鲁,像是担心猎物被别的野兽抢走,他急着吞她入腹。 俞婉放弃了推他,只勉强往门板右侧挪。 刚动,陆季寒就摁住了她,目光不悦。 俞婉垂着眼,不得不开口解释:“别,别让我娘看见。” 陆季寒一下子愣住了。 35.035 刚刚还急着亲她的人忽然不动了, 俞婉悄悄抬眼, 就对上了陆季寒错愕的样子。 她莫名脸热,重新垂了眼。 陆季寒见到她这动人的羞态,终于反应过来,她不是不想给他亲才推拒,而是怕被她娘看见。也就是说, 换个她娘看不见的地方, 他就可以任意妄为了?换言之,她愿意给他亲,她与陆子谦之间根本没有什么? “婉婉, 你……”陆季寒还想说什么, 但看着她红润的唇, 陆季寒便把那些不必问出来的话都吞回了肚子, 捧起她脸,再次低头吻了上去。 俞婉没有迎合,也没有拒绝,他来她就受着,特别地柔顺。 陆季寒何时得到过这种待遇,他情不自禁上前一步,将她压得更紧。 俞婉几乎马上就感受到了他的霸道与张扬,她慌了,趁陆季寒亲她耳朵的时候, 俞婉抓住他的胳膊, 小声提醒他:“好了, 我,我娘与弟弟们随时可能过来。” 陆季寒听见了,继续亲了她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她的唇,再看怀里的小女人,杏眼迷蒙,香腮如霞,简直就像一一颗熟透的桃子,只等着他连皮带肉一块儿吞了。 陆季寒紧紧地抱住了她。 俞婉的脸碰到了他微湿的西装外套,她忍不住问:“下车时没撑伞吗?” 陆季寒想到当时的情形,低头就在她耳朵尖儿上咬了一下:“被你气的,忘了撑。” 俞婉自然明白他为何生气。 她小声解释:“我与他只是朋友。” 陆季寒听了,看着她的眼睛问:“他是朋友,我是什么?” 俞婉说不出口,她难为情地转向一侧。 陆季寒猛地往前一抵,光明正大地胁迫着她:“说,我是你的什么人。” 俞婉就像被人用枪抵着一样,有点痛,但羞比痛多,即便早就见识过陆季寒的各种无赖,还是没想到光天化日的他居然赶在她的家里耍此流.氓。 “你别这样。”俞婉红着脸往后推他。 陆季寒自然不可能被她那点力气撼动,她越羞他就越喜欢,喜欢地想在这里就要了她。 她推他赖着不走,推推搡搡的两人呼吸都重了。 好言好语地商量不管用,俞婉没办法,气得扭头,低声威胁道:“你再这样,以后我,我都不见你了。” 小女人还敢发脾气,陆季寒笑,在她耳边道:“你不见我,我自有办法见你。” 他软硬不吃,俞婉真的生气了,刚要瞪他,陆季寒却退后两步,脸上是她熟悉的痞笑,一双黑眸幽深而明亮。 俞婉被他看得心慌,瞅瞅门外的雨,她认真地劝他:“你先回去吧,时间长了我娘要多想了。”他的车肯定也停在外面,被街坊们看见了,又要传出闲话了。 想到那些闲言碎语,也就想到了拦在她与陆季寒中间的名声问题,久别重逢的悸动迅速被烦恼取代,俞婉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头。 “在想什么?”陆季寒轻轻地摸她的眉。 俞婉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陆季寒猜得到几分,他握住她手,低声道:“等着,明天我派人来提亲。” 俞婉震惊地抬起头。 陆季寒朝她笑笑,俯身亲在她脸上,然后转身要走。 俞婉一把抓住他胳膊,急道:“你与太太商量过了吗?她同意了?” 陆季寒回头,笑得自信而狂妄:“今晚我便与她商量。” 俞婉并不认为一个晚上陆季寒就能改变陆太太的态度,她细声劝他:“你先别急着提亲,等……” “我等不及了。”陆季寒打断她的话,一边拉开她的手一边不容拒绝地道:“那边的事你不用管,想想如何向伯母解释吧。”说完,陆季寒最后捏了一把俞婉柔若无骨的小手,随即大步离去,推开铺子的门,外面细雨如织,陆季寒直接跨入雨中,转眼就上了车。 俞婉呆呆地望着门外,直到黑色汽车开走。 . 陆家。 陆季寒回去换了身衣服,再去见陆太太。 陆太太最近明显瘦了些,听丫鬟说老四要见她,陆太太便来了客厅。 陆季寒从沙发上站起来,笑着朝她打招呼:“太太。” 陆太太心中一动,这个老四素来狂妄,如今笑脸迎人,定是有所求。 “下雨天的,什么事非得今天巴巴地跑过来说?”陆太太坐在沙发主位,和颜悦色地问。 陆季寒坐在她下首,捧了碗茶摆到陆太太面前,笑道:“自然是有事求教太太。” 陆太太露出疑惑的神情。 陆季寒坐正了,收起笑脸,认真问:“明日我会安排媒人去俞家提亲,太太操持过这些,可知南城哪家媒人最靠谱?” 陆太太脸色大变,盯着他问:“哪个俞家?” 陆季寒平静道:“永平巷的俞家。” “胡闹,岂有小叔娶前大嫂的道理?”陆太太绷着脸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训斥陆季寒:“老四,我知道你主意大,别的事我不管你,唯独这件关系到整个陆家的名声,我绝不会纵容你乱了礼法。” 面对陆太太的怒火,陆季寒反而笑了笑,懒懒往沙发上一靠,漫不经心地道:“太太这错就错了,陆子谦已经离开陆家,我没了大哥,又何来前大嫂?” 陆太太瞪他:“不用你耍嘴皮子,我说不行就不行,老爷死了,外面的生意靠你打理,但这个宅子里还是我说了算,有我在一日,她俞婉休想再进陆家大门!” 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女人不识趣,陆季寒也懒得再客套,伸手弹弹外套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陆季寒站了起来,他高大挺拔,立即就压了陆太太一头,陆太太不得不扬起脖子与他对视。陆季寒却没看陆太太,双手插着口袋,他慢悠悠地扫视客厅,语气寻常地道:“俞婉我是娶定了,既然太太不同意,那就分家吧。” 陆太太闻言,难以察觉地晃了晃。 分家? 陆家的生意已经全部被陆季寒接管,老二老三都是文人,在家产争夺上绝对斗不过老四,真要分家,就算老二老三跟她一条心,就算陆季寒大方地分她们陆家一半产业,少了挑大梁的人,这一半产业早晚也会衰败下去。 更何况,已经到手的东西,陆季寒会交出一半产业吗? 陆太太退缩了。 她抿抿唇,态度软了下来,坐回沙发道:“老爷刚死你就闹分家,传出去像什么,这样吧,咱们各退一步,你真喜欢俞婉,就在外面给她置个宅子……” “我说了,我要娶她。”陆季寒不耐烦地道。 陆太太脑仁疼,忍不住发起了脾气:“以你的条件,想娶什么样的名门闺秀不成,为何偏偏是她?” 陆季寒懒得废话,盯着她道:“您直接给我个准话吧,您若同意我娶她,往后我继续敬您孝敬您,咱们一家和和气气的,里外都好看。您若是不同意,那就将二哥三哥叫过来,今天就把家分了,从此咱们各过各的,谁也别管谁。” 陆太太气白了脸。 陆季寒见了,直接往外走。 “你给我站住!” 就在他即将跨出客厅的时候,陆太太气急败坏地喝道。 陆季寒唇角上扬,缓缓地转过身来,朝陆太太挑了挑眉,仿佛在问陆太太还有何事。 陆太太狠狠地瞪着他:“这事我可以答应你,但你必须保证,以后不许再提分家,至少在我活着时不许提!” 陆季寒笑,痛快应承道:“太太放心,我没那么不懂事。” 他还有脸说这话? 这要是亲儿子,陆太太早抓起茶碗朝他丢过去了!孽子! 36.036 丢下一句霸道的话, 陆季寒走得干脆, 俞婉却一夜没睡好。 翌日早上,俞婉看看同桌而食的母亲, 想提醒什么, 又怕陆季寒只是随口说说。 “娘,我走了。”八点了, 俞婉该去上班了。 宋氏笑着送女儿:“去吧, 路上小心。” 俞婉欲言又止,转身出了门。 旗袍店里一切如旧, 俞婉心不在焉,上午十点多, 俞婉正在办公室裁剪料子, 外面走廊里忽然传来岑老爷子与母亲的声音!俞婉手一抖,剪刀尖儿戳在了指腹,幸好她力气不大,没有戳破。 敲门声响,岑老爷子笑着对俞婉道:“俞婉, 你娘来看你了。” 俞婉赶紧去开门。 门外,岑老爷子与俞婉打声招呼就走了,宋氏一脸复杂地看着女儿。 俞婉先将母亲请进来,关上门, 俞婉紧张地问:“娘, 你怎么来了?” 宋氏瞅瞅女儿办公室的各种摆设, 再看看女儿, 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不太认识这个女儿了。 “婉婉,刚刚陆家托媒人来咱们家提亲了,你可知提亲的人是谁?”宋氏盯着女儿问。 俞婉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 陆季寒居然真来提亲了,难道说,他已经得到了陆太太的许可? “是,是谁?”到了关键时刻,俞婉居然又开始担心提亲的人不是陆季寒,还想再确认一次。 宋氏不信女儿不知道,又是生气又是头疼地低声训道:“到这个时候你还骗我,昨天四爷来咱们家找你,是不是就为了跟你商量婚事?婉婉啊婉婉,四爷是你曾经的小叔子,你怎么跟他……你说,大少爷与你离婚,是不是与四爷有关?” 母亲的怒火浇灭了俞婉的窃喜,想到名声问题,俞婉低下头,心烦意乱。外面的流言蜚语她可以不在乎,但如果母亲坚决不同意,俞婉…… 她担忧地看向母亲。 那小眼神,宋氏心里一软,语气不禁缓和下来,拉着女儿往里走:“你先告诉娘,你与四爷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不信女儿是那种不守妇道、婚内勾引小叔子的人。 事到如今,要想让母亲接受陆季寒,别再胡乱猜疑,俞婉便不能隐瞒下去了。 “娘,咱们回家说。” 涉及到陆家的大秘密,俞婉不敢在旗袍店里谈,跟岑老爷子请了半日假,俞婉叫了辆黄包车,与母亲一起回家了。两个弟弟都在学校,娘俩关好铺子们,移步到俞婉的房间窃窃私语起来。 俞婉一讲就讲了半个多小时,为了不让母亲太难过,她刻意没提自己的那些心酸感受。 终于知道真相的宋氏,早就哭成了泪人,她以为女儿嫁到陆家是过好日子去了,没想到那陆老爷竟然是连儿媳妇都不放过的畜生,她以为陆子谦是个好女婿,可就是这个好女婿,害她的女儿吃了那么多苦,如果不是四爷,女儿兴许已经受.辱自尽了! “婉婉,我可怜的婉婉啊……”将女儿搂到怀里,宋氏低低地哭了起来。 俞婉的心反而十分平静。 就像经历过一场暴风雨,身在雨中,她彷徨无助,现在风雨都过去了,那些可怕的回忆仿佛也跟着烟消云散。 “娘别哭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俞婉轻声地安慰母亲。 宋氏慢慢止了哭,如今她明白女儿为何会与四爷在一起了,可是,宋氏还是忍不住劝女儿:“婉婉,娘明白你与四爷的感情了,只是你想过没有,你真的与四爷成亲了,外面的人会怎么议论?你总不能将陆家的丑事抖搂出去吧?既然无法解释,别人肯定会指责你勾引小叔,女人的名声最要紧了,你真受得了吗?” 这世道,女人总是更苦,就算一对儿男女都有错,大部分指责也都会落在女人头上。 “等你嫁过去,陆太太、两位姨太太、二少奶奶还有未来的三少奶奶,你想过她们会如何与你相处吗?”宋氏一样一样地提醒女儿。陆四爷是好,可女儿现在有稳定的工作,有才有貌,不愁再嫁个好男人,何必再去趟陆家的浑水? 当然,俞婉只对母亲说了陆季寒的好,所以宋氏并不知道她心目中屡次维护女儿更是救了女儿的陆家陆四爷,其实是个十足的霸道纨绔,根本不会给俞婉嫁给别的好男人的机会。 俞婉也不想嫁给别人了。 如果说直到昨晚她依然无法肯定陆季寒到底是喜欢她更多还是觊觎她的身体更多,今日陆季寒安排的提亲终于让俞婉确定,陆季寒对她的心是真的。也许最初陆季寒确实只想与她睡觉,但经历过那么多事,他越来越在乎她的感受了,从未真正地强迫她。 “娘,我不怕。”俞婉反握住母亲的手,笑得温柔而坚定,“四爷敢光明正大地娶我,我就敢嫁他。” 两人在一起,被人议论的不仅仅是她,陆季寒同样要承受世俗的指摘,既然他不怕,那俞婉也不怕。 宋氏明白了,最后向女儿确认:“那明日媒人再来,娘就答应了?” 俞婉脸颊微红,点点头。 男愿娶女愿嫁,双方家长也都满意,媒人来回走动几次,陆季寒与俞婉议亲的消息便迅速传了出去,不出意料地上了报纸头条。离得远的也就罢了,永平巷的街坊们纷纷来俞家打探消息,不敢相信俞家的姑娘怎么会先后嫁陆家的两兄弟。 木已成舟,宋氏只能强颜欢笑应付众人,搬出陆子谦脱离陆家,与陆季寒不再是兄弟的理由。 街坊们谁又是真正在意这个呢,他们无非是嫉妒俞婉两度攀上了告知,而且一次比一次高。以前的陆子谦只是陆家的养子,陆季寒确实陆家信任的家主,接受了陆家所有生意,有钱到足以买下整条永平巷。 有的街坊嫉妒俞家,说的难听极了,有的街坊虽然也嫉妒,但更想通过俞家与陆家套近乎,因此对宋氏娘四哥越来越热络,笑得格外灿烂。 逢迎与排挤,宋氏都领教过,现在再来一波,她都习惯了,平平静静地给怎么过就继续怎么过。 俞婉比母亲更从容,就像一个普通的员工一样,继续每天准时去旗袍店上班,同事们都很羡慕她,岑老爷子并没有给俞婉任何特殊待遇,该批评的时候批评,该夸赞的时候夸赞,俞婉很感激。 八月十三这日傍晚,俞婉走出旗袍店,迎面看到一辆黑色汽车,车窗里是陆季寒俊美的侧脸。 自从他托了媒人提亲后,两人有阵子没见了。 司机已经替她打开了后面的车门,察觉路人们都在看她,俞婉加快脚步走了过去,上车。 她刚坐稳,陆季寒就靠过来,要搂她的腰。 俞婉看看前面司机的后脑勺,及时拦住了他的手。 陆季寒皱眉,中秋过后两家就要正式定亲了,她怎么还不给他碰? 他非要搂她,憋了这么久,他容易吗? 男人的力气多大,那胳膊跟铁壁似的,为了拦住他的胳膊,俞婉脸都憋红了,趁陆季寒的大脑袋挡住了前面的司机,她小声求他:“你别这样。” 陆季寒看着近在眼前的小女人,哑声问:“怕什么?” 俞婉紧紧按着他的手,垂眸道:“我不想让人看见。” 陆季寒回头,看向司机。 司机真没看,可他长了耳朵,有些声音还是能听见的,察觉主子的视线,司机浑身僵硬,越发集中精神卡车了。 陆季寒再看看被他困在怀里的俞婉,最终,他选择妥协,老老实实坐回自己的位置,只将她的小手拉到自己怀里,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捏着玩。 他不搂不亲俞婉就很知足了,再不敢连手都不许他碰。 “你准备什么时候辞职?”车开了一阵,陆季寒问她。 俞婉看他一眼,蹙眉道:“我没打算辞职,就算定亲了,我也会继续工作。” 她喜欢工作,再也不想当那种困在内宅没事只会听戏打牌的少奶奶,而且现在很多女人婚后都会继续上班。 陆季寒也没想让俞婉做那种女人,尤其是陆家宅子里的那些太太们,都不值得她浪费时间,有那功夫陪人家打麻将,不如做点她真正喜欢的事。 拍拍她的小手,陆季寒解释道:“老爷子在时,陆家生意归他管,我只经营服装店就行,现在那些生意落在我头上了,我没有精力再管服装店,我的意思是,你辞了旗袍店的工作,接手服装店吧,光当老板也好,一边当老板一边当设计师也好,随你喜欢。” 俞婉吃惊极了,他居然放心把那么大的店交给她? 陆季寒看着她笑:“怎么样?” 俞婉想了想,低头道:“我不懂经营。” 陆季寒道:“不懂就学,看看周经理是怎么做的。” 俞婉还是担心,小声问:“万一我经营不善,赔钱了怎么办?” 陆季寒笑了出来,看着她傻傻的样子,真想现在就去亲她。 他凑到她耳边,戏谑地道:“赔钱了就拿人偿。” 俞婉立即红透了耳根。 陆季寒忍不住亲她的耳垂,俞婉匆匆避开了。 车子开到永平巷外了,俞婉一边往回抽手一边道:“就停这里吧。” 陆季寒挑眉,不悦地问:“怎么,我没资格去拜访伯母?” 俞婉一愣,跟着反应过来,是啊,现在陆季寒算是俞家的准女婿了,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做来做客。 她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于是,黑色汽车大摇大摆地穿过狭窄的老巷子,在一群街坊的注视先,稳稳地停在了俞家铺子前。 陆季寒让俞婉别动,他先下车,再绕过来,替她打开车门。 斜对面就有一户街坊在盯着,俞婉特别不自在。 陆季寒往那边扫了一眼,还朝人家笑了笑。 街坊们受宠若惊! 陆季寒收回视线,双手分别接过司机递过来的中秋节礼,跟着俞婉进了门。 宋氏听到汽车喇叭了,与凤时兄弟正从后院往前头赶呢,乍然看到女儿推开门,旁边站着一身黑色西服的陆季寒,宋氏惊得忘了走路,凤时、凤起也都停了下来。 陆季寒笑着打招呼:“伯母,明天过节忙,我提前来看看您。” 年轻的四爷高大俊美,笑起来顿时让人忘了他不笑时的冷厉,宋氏回过神来,忙客套道:“四爷来就来了,破费做什么。” 陆季寒笑道:“应该的。” 一老一少相见甚欢,俞婉第一次见到这样平易近人的陆季寒,竟觉得陌生起来。 而吃饭前的短短功夫,陆季寒已经哄得九岁的凤起喊他姐夫了,幸好凤时懂事,没有轻易上当。 晚饭做好了,俞婉与宋氏一起将饭菜端上桌。 听见凤起喊陆季寒姐夫,俞婉偷偷地瞪了陆季寒一眼。 陆季寒只与宋氏说话。 饭桌上气氛融洽,饭后,陆季寒礼貌地征求宋氏的意见:“伯母,今晚电影院有新片,我想带婉婉去看,可以吗?” 宋氏闻言,下意识地看向女儿。 俞婉根本不知道陆季寒的这个安排! 陆季寒看看腕表,继续道:“电影九点半结束,我会送婉婉回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宋氏怎么都无法反对,反对了,好像她不放心陆季寒的人品似的。 “那就去吧。”宋氏笑着道。 陆季寒道谢,看向俞婉,目光温柔:“晚上天冷,你去换件厚些的衣服。” 俞婉只好回房换衣服。 宋氏在旁边瞧着,对陆季寒这个细心体贴的准女婿愈发满意了。 十分钟后,换了一套深秋衫裙的俞婉,再次与陆季寒上了车。 俞婉没看过电影,但她知道南城的电影院在哪儿,而陆季寒的车并不是往那边开的。 “不是去电影院吗?”俞婉不安地问。 陆季寒握着她的手,什么都没说。 俞婉开始心慌,当汽车停在一栋洋楼别墅前,俞婉的手已经不受控制地发抖了,不是害怕,而且极度的紧张。 “这是我的宅子,婚后陆家那边住腻了,随时可以搬过来。”陆季寒打开车门,一边请她下车一边解释道,“走,我先带你去参观参观。” 俞婉努力挣扎:“我想看电影。” 陆季寒笑:“电影天天放,以后有的是机会。” 说完,他握住俞婉的手,牵小绵羊似的强行带着她往里走。 两层的小洋楼灯火通明,里面摆设奢华,对俞婉来说就像另一个天地。她身不由己地跟着陆季寒在一楼逛了一圈,跟着又随她去了二楼。楼里静悄悄的,下人们不知去了何处。 陆季寒先带她参观两人的书房,最后推开一扇门,低头对她道:“这是卧室。” 俞婉下意识地往后退。 她才动,陆季寒便将她往里一推,然后一手关门一手将她拉回来抵到门板上,低头便亲了下来。 俞婉穿的是衫裙,衫子方便了陆季寒的手,他势如破竹,完全不给俞婉反抗的机会。 身体受制于人,前所未有的经历,俞婉呼吸乱了,想说话,声音都被他吞了下去。 “跟了我,我能给你快活。” 这句话陆季寒对她说了很多次,此时此刻,被他捏在手里,俞婉才真正明白了这话的含义。 当陆季寒开始亲她的脖子,俞婉抱住他的头,低低地求他:“别……” 陆季寒直起身,重新亲她的耳朵:“这里没人。” 俞婉知道,手指探进他一头短发,俞婉断断续续地道:“我,我想留到成亲。” 她活了两辈子,嫁过两次了,还没有做过真正的新娘。 成亲…… 陆季寒被这两个字取悦了,成了亲,她就是他的女人了,这辈子再也逃不掉。 “好。”他捧起她的脸,柔声承诺。 俞婉放了心,下一刻,他的右手竟猛地撩起了她的裙子! 俞婉难以置信地吸气。 陆季寒眸黑如墨,他贴着她发烫的头,幽幽道:“婉婉,其实成亲前,也有成亲前的快活。” 反正今晚她别想他再当君子。 37.正文完 俞婉像一条鱼, 浑身都湿漉漉的,卧室的灯光太亮, 她一直用手背挡着眼睛。 肚子上忽的一烫, 落了什么东西下来,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倒是陆季寒终于不动了,松开她躺在了她身边,从一侧抱住了她,在她耳旁喘着粗气。 俞婉的呼吸不比他轻, 但她一动不敢动。 半晌,她终于受不了了,紧紧闭着眼睛, 小声问他:“我身上有什么?”好像在往下.流。 陆季寒笑,对着她耳朵说出了答案。 俞婉羞红了一张脸。 陆季寒坐起来, 帮她清理, 上面帮她盖了被子, 秋夜凉,生病了可不好。 忙完了,陆季寒看看时间, 距离电影结束还有十几分钟,他重新躺下去,将俞婉搂到怀里。她乌发如云披散, 脸颊红透, 出了一身的香汗, 那娇艳妩媚的风情比他幻想地还要令人迷醉。陆季寒低头,亲在她长长的睫毛上,问她:“是不是很快活?” 俞婉往他肩窝里钻。 陆季寒搂紧了她,发狠似的道:“等着,洞.房那晚再让你见识爷的厉害。” 俞婉早就知道他是个无赖的人,这会儿他得意了说话就更嚣张了,她没那个厚脸皮跟他争执,索性随他胡言乱语。陆季寒就像第一次打了胜仗的将军,逛耍了威风还不行,还必须逮着抓来的小俘虏吹嘘一番,非要她也承认他的能耐。 俞婉不想理会,陆季寒就动手动脚,俞婉实在是怕了,涨红了脸蚊呐似的憋出一句“喜欢”。 陆季寒满意了,恰好时间到了,他起来穿衣,再捡起被他胡乱丢在地上的俞婉的衣裳,一件一件亲手帮她穿上,期间免不得又好好轻.薄了几番,弄得俞婉面红耳赤,想打她又没力气,下楼的时候都是陆季寒抱的她,一路将她抱回车上,就这样,坐在汽车后座,俞婉的腿还哆嗦呢。 前面有司机碍眼,知道她脸皮薄,路上陆季寒只握着她手,没有再使坏。 车子开到俞家门前,整条永平巷安静极了。 陆季寒替俞婉拉开车门,俞婉下来时,没站稳,腿一软扑到了他怀里。 陆季寒稳稳地接住她,在她耳边笑:“还没动真格的就娇成这样,成亲了怕是三天三夜都下不来床。” 他又说,俞婉忍不住拧在他胸口。 陆季寒吸了口气,仗着车身遮挡回拧了她一下,俞婉咬唇压下惊呼,生气地推他。事到如今,她才知道她在陆家时,陆季寒对她有多克制收敛,否则他早就把这些赖皮手段用在她身上了。 宋氏来开门了,陆季寒又恢复了正经模样。 已经是深夜,陆季寒没再进去做客,俞婉娘俩进去了,他也上了车。 月色如水,黑色汽车里,陆四爷惬意地靠着椅背,唇角微微上扬,仿佛嘴里含了甜甜的糖。 . 陆季寒很急着娶媳妇,婚期定在了十一月。 自打两人的婚讯传开,南城不知道多少百姓说了多少闲话,各种猜测加起来都能编成好几场戏了。旁人成了谈资,恨不得缩到地缝里求着流言蜚语快点淡下去,人家陆四爷偏不低调,今天开车去接未婚妻回家,明天带着未婚妻去看电影,后天领着两个准小叔子去打球,整个南城日报的名人圈都快被他承包了。 陆四爷脸皮后不怕人说,时间一长,百姓们竟然迅速接受了陆四爷要娶曾经的大嫂这件事,好像他再做出什么事来,也不值得大惊小怪了。至于陆家生意场的朋友,大家合作目的是为了赚钱,陆季寒娶谁又不影响他的生意,便更不介意这门婚事了。 十一月中旬,陆家大宴宾客,四爷迎亲! 这时候的南城还没有特别冷,俞婉早早起来,在喜婆的帮忙下梳头打扮。十七岁的姑娘,虽然嫁过一次了,那脸蛋依然嫩的仿佛能掐出水儿来,黛眉杏眸,雪肤红唇,含羞带喜地往那儿一座,喜婆都不由地放轻了动作,唯恐笨手笨脚弄疼了这位娇滴滴的四少奶奶。 来道喜的女客们凑在门口围观,看着俞婉那娇美的模样,大家也不意外陆四爷为何非要娶这个离过婚的大嫂了。 吉时到了,新郎来接新娘了,狭窄的永平巷排了长长的汽车长龙,比当初陆子谦迎娶俞婉时气派隆重多了!街里的小孩子们围着汽车打量,男女老少爷们七嘴八舌地看热闹,男人们还好,女人们眼里都带着几分羡慕。 喜婆及时替俞婉盖上了红盖头。 很快,俞婉就被扶到了陆季寒面前。 陆季寒今日难得穿了传统的新郎喜服,一身大红衬得他面如冠玉,剑眉星眸,风流倜傥。 俞婉看不见他,却听见客人们争先恐后的夸赞。她试着想象现在的陆季寒,定是笑得喜悦又轻狂。 朝宋氏行完礼,陆季寒抱着俞婉坐进了新郎新娘的汽车。 第一辆车领头,车队浩浩荡荡地从永平巷另一头出发了。 汽车里,陆季寒凑到俞婉身边,伸手要挑她头上的盖头。 俞婉及时抓住他的大爪子,低声提醒他:“于礼不合。”要拜完堂进了新房才能挑的。 陆季寒小声抱怨:“哪那么多规矩。” 俞婉紧紧抓着他的手,就是不许。 陆季寒没辙,拉着她的小手捏来捏去,无意中往窗外一瞥,惊见铺着青石板的一条胡同口,站着一个穿灰色长衫的故人。陆子谦似乎也看到他了,摘下帽子,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没等陆季寒有所回应,汽车已经开过去了。 陆季寒收回视线,看看身边戴着红盖头的新娘,他什么都没说,只握紧了她的手。 . 车队沿着南城转了大半圈,终于,汽车停在了陆家大宅前。 今日陆家宾客迎门,鞭炮声响,客人们都涌到门外来看一对儿新人了。 陆季寒先下车,绕到俞婉这边,喜婆已经扶了俞婉出来,新郎新娘一手握着红绸的一端,并肩朝陆家大宅里面走去。这是俞婉第二次嫁进陆家了,饶是提前做了各种准备,此时她还是有些紧张,陆家众人会怎么看她,她真能像自己计划的那样,只与陆季寒过日子,毫不介意其他人的态度吗? 厅堂里,陆太太身穿深紫色的旗袍,面带慈爱的微笑。她已经应许了这门婚事,那就该做出真正高兴的样子,不然只会被人笑话。旁边大姨太二姨太看着一对儿新人进来,彼此交换了个眼神,二少奶奶柳静娴一身洋装,嘴上在笑,看俞婉的眼神却丝毫不掩饰鄙夷不屑。 陆伯昌、陆仲扬都在笑,受过西方教育的兄弟俩,是最先真正接受这桩婚事的。 陆家的三位小姐,陆萱与俞婉关系不错,除了大嫂变四嫂的一丝别扭,她对重新嫁进来的俞婉表示了欢迎。二小姐陆芙自然是不高兴的,三小姐陆薇则笑得特别灿烂,很满意亲哥哥给她选的这位嫂子。 陆季寒牵着新娘走过来,目光扫过大姨太、二姨太、柳静娴、陆芙时,他不着痕迹地送出去了警告。 四女都不敢直视他,谁让陆家的经济大权在陆季寒手里捏着。 顺顺利利地拜了堂,新郎、新娘去了大婚的新房。 此时陆太太已经搬去了另一栋院子,将正院让给了陆季寒小两口,陆季寒也没有客气,他不需要一座院子彰显自己的地位,但俞婉需要,他得让陆家的老少女人们知道,俞婉才是这个家的当家少奶奶。 “四爷,该掀盖头啦。”新娘坐好了,喜婆笑盈盈地说。 陆季寒也在笑,接过金秤杆,他行云流水般挑开了盖头,盖头飞了,陆季寒看向自己的新娘。 俞婉微微低着头,头戴凤簪,眼眸如水,耳畔两弯细细的云鬓,美如画中仙。 陆季寒直勾勾地盯着新娘,怪不得车上不给她看,真给看了,陆季寒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在车里就要了她。 喝交杯酒的时候,陆季寒看她的眼神几乎带着火,比俞婉浅尝的酒水还辣,辣得她心砰砰的跳。 礼节都完成了,陆季寒去前院招待客人。 俞婉留在新房,可脑海里全是陆季寒那双炽.热的眼睛。 夜幕降临,陆季寒回来了,喝了七分醉,一身的酒气,晃晃悠悠的,步伐不稳。 俞婉作为妻子,忍着紧张与羞涩来扶他,谁料她刚走到近前,陆季寒突然逼近,一手搂她腰一手托她腿弯,转眼就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往里面的卧室走,脚步那叫一个稳当,哪有一点嘴的样子? 丫鬟们红了脸,识趣地退了下去。 俞婉岂止脸红,她全身都要烧起来了。 陆季寒将她扔到铺着大红喜被的床上,恶狼似的扑了上来。 红烛摇曳,俞婉哭着推他的肩膀,什么快活,他自己倒是快活了! 陆季寒听到她的哭了,可他也没办法啊,从遇见她的第一眼他就想了,惦记了快两年,他真的管不住。 逞了一次凶,结束了她还在低低地抽搭,陆季寒怜惜地亲她脸颊,哄得可真心了:“是我不好,下次肯定不这样了。” 俞婉明白,第一次免不了要受苦的,她只是突然觉得害怕。 看着陆季寒俊美的脸,俞婉泪眼朦胧,问出了一个埋在她心底很久的疑惑:“四爷,你娶我,到底是因为喜欢,还是只想光明正大地要我的人?” 陆季寒没料到她会这么问。 他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泪珠,笑道:“先是想要你,后来是既想要,又喜欢,就是这么贪心。” 俞婉回想他刚刚的粗.鲁,不是很信。 陆季寒见她怀疑,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故意轻.佻地道:“有什么不信的,外面脸蛋比你漂亮身材比你好的女人有的是,我如果单纯只想娶个睡起来爽的,何必费这么大的劲娶你?” 这话又糙又气人,俞婉眉头一皱,就要往另一侧转。 陆季寒就等着她发小脾气呢,俞婉才动,他就按住她肩膀,翻身就压住了她。 俞婉愤怒地瞪着他。 陆季寒笑着去亲她,俞婉歪头,他亲在了她脸上。脸蛋也是香的,陆季寒一路亲到她耳朵,然后握住她抗拒的小手,陆季寒轻叹一声,嘴唇蹭着她耳垂道:“婉婉,外面脸蛋比你漂亮身材比你好的女人有的是,可我就喜欢你,真着了魔似的,除了你,谁都不想要。” 他真的着了魔,那天他初回南城,车外她怯怯地瞥来一眼,他就再也忘不掉了。 男人声音低哑,气息温热,俞婉身心都软了。 他曾经的那些无赖霸道一一浮上心头,确实坏,但就如他所说,他只对她一人坏了。 于是,比他正派比他温热比他君子的男人有的是,她却也着了他的道,陷进了他的情。 夜色温柔,交了心,陆季寒又开始坏了。 “婉婉。” “嗯?” “再来一次吧,这次一定让你快活。” 38.后记 陆季寒重新给俞婉安排了两个大丫鬟, 一个叫金珠, 一个叫银珠。 金珠读过书, 会洋文, 俞婉出门时就由金珠陪着,其实金珠还会枪,陆季寒没告诉俞婉罢了。银珠长了一张圆脸, 笑脸迎人,能说会道,俞婉在陆家待着时, 就让银珠跟着。 成亲不久, 俞婉就明白了陆季寒这般安排的意义。 陆太太现在吃斋念佛,不太管事了, 大姨太、二姨太见风使舵,特别喜欢往俞婉这边跑。陆季寒是个大忙人, 经常晚归,俞婉基本晚上六点就到家了, 这时候大姨太、二姨太就会来找她, 俞婉不好撵人, 只得招待。 然后,每当两个姨太太提出什么要求时, 譬如希望安排哪个亲戚去陆家的产业上班,希望俞婉给陆季寒吹吹枕边风, 没等俞婉开口, 银珠就笑着道:“姨太太这可找错人了, 谁不知道我们少奶奶只负责服装店啊,其他生意都归四爷管,四爷最不喜欢少奶奶搀和他的事了,要我说啊,既然表少爷有本事,姨太太不如直接让表少爷去厂里应聘,靠自己进去多体面,干出业绩来四爷也高兴。” 大姨太恨得要死,却不得不强颜欢笑:“虽是这个理,可一家人何必那么麻烦,谁不知道四爷疼媳妇,咱们四少奶奶一句话比什么都管用。” 银珠马上道:“那您就说错了,别的事四爷确实肯听少奶奶的,生意上的事四爷比谁都严,上次二姨太托少奶奶办事,少奶奶刚起个话头,四爷就把脸拉下来了,弄得我们少奶奶里外不是人,大姨太真疼少奶奶,就别拿这些事来烦少奶奶吧?” 大姨太被她堵得,一个屁都放不出来。 两个姨太太还想打死缠烂打,陆季寒回来了,进门时阴沉着脸,好像要杀人似的。 俞婉吓了一跳,与大姨太、二姨太一起站了起来。 俞婉担心地问:“这是怎么了?” 陆季寒看她一眼,径直去房间了,一身煞气。 这是在外面遇到麻烦了吧,大姨太、二姨太哪还敢继续多待,赶紧走了,免得陆季寒将脾气发到她们头上。 俞婉也怕气头上的陆季寒,但她不能走啊,送完两位姨太太,她忐忑不安地去了卧室,一进门,就见陆季寒已经脱了西装外套,只穿长裤衬衫背对她躺在床上。俞婉关上门,放轻脚步走过去,坐在床边,探身往里瞧了瞧,进陆季寒闭着眼睛,薄唇紧抿,她小声问道:“到底怎么了?” 陆季寒回头。 俞婉关切地看着他。 陆季寒忽的一笑,伸手就把床边的小女人拉了下来,翻身压住,俞婉睁大眼睛在看,头顶的男人目光戏谑,嘴角带笑,哪有一点生气的样子? 俞婉赌气地捶他:“没事为何吓唬人?” 陆季寒朝外面扬扬下巴:“我不吓唬人,她们能这么快就走了?” 俞婉反应过来,想到两位姨太太灰溜溜离开的样子,也笑了。 陆季寒捏她的鼻子,教训道:“你白天在外面忙了一天,以后也不用招待她们。” 鼻子被他捏的痒痒,俞婉抓住他的手,柔声道:“话都被银珠说了,我就在一旁看热闹,反正她们也不是天天来……”刚说到这里,陆季寒的手就顺着她旗袍开叉处往上挤了,俞婉呼吸一重,忙按住他的手,急道:“该吃饭了。” 陆季寒轻而易举突破她的小手,低头亲她:“饭不急,先吃你。” 俞婉脸都红透了,又拿他没办法,大概前两年他是真的憋坏了,成亲后这家伙几乎每晚都要,而且不是一两次,害得俞婉晚上睡不好,白天到了公司直打盹儿。 一个小时后,俞婉披散着头发躺在床里面,陆季寒一边穿衣一边看着她残留余韵的脸,笑得十分得意。俞婉瞪他,陆季寒神清气爽地喊丫鬟备饭,端到里面来。 不过快活是要付出代价的,俞婉嫁过来第三个月,就诊出了喜脉。 陆季寒刚开始挺高兴,那不是一般的高兴,吩咐人连续放了三晚烟花。等他终于从即将当爹的高兴劲儿中回过神来,这晚搂着俞婉忍不住地亲嘴儿然后在想进一步的时候被俞婉推开,羞红着脸提醒他孕期要避讳的时候,陆季寒忽然不那么高兴了。 这孩子耽误老子快活啊! 陆季寒可是刚开荤不久的新郎官,才美了三个月就得重新吃素,别提多憋屈了。 而俞婉这一怀孕,在家休息的时候就多了。 这天柳静娴来找俞婉串门了,看看俞婉还没显怀的肚子,柳静娴笑盈盈地道:“恭喜四嫂了,之前你嫁给大哥那么久都没消息,外面有说闲话的,我还挺替你担心,现在总算放心了。”说着,柳静娴朝靠着沙发看报纸的陆季寒看了眼。 俞婉听得出柳静娴是存心挑拨她与陆季寒来的,但她素来不喜与人做口舌之争,笑了笑,没回应。银珠刚要替主子效劳,那边陆季寒突然从报纸后瞥过来,瞄着柳静娴的肚子道:“二嫂嫁过来也有一年了,这么久还没动静,有没有让二哥帮忙看看怎么回事?” 柳静娴涨红了脸,这话要是俞婉讽刺她她都不至于多生气,陆季寒一个爷们居然敢嘲笑她生不出孩子? 陆季寒岂止是嘲笑,他还恍然大悟似的揉了揉额头:“对了,我想起来了,二哥身边新来了个小护士,嘴甜会说话,特别招人稀罕,二哥忙着提拔小护士,肯定没时间照顾二嫂,不然二嫂怎么有空来我们这边闲聊。” 柳静娴心眼最小,婚前就喜欢拈酸吃醋,如今听说陆伯昌身边居然有个小护士,她立即风似的去医院抓.奸了。 目送她走远,俞婉好奇地问陆季寒:“你说的是真的?”她觉得陆伯昌不是那种人啊。 陆季寒对着报纸道:“医院护士多的事,她有心找,总能找到漂亮嘴甜的。” 俞婉忍俊不禁,转而提醒他:“让二哥知道你挑拨离间,回头肯定找你。” 陆季寒放下报纸,冷哼:“谁让他管不好自己媳妇?与其让那女人来咱们这边搬弄是非,不如让她缠二哥去,反正是二哥娶回来的。” 话题回到两人身上,俞婉看看肚子,再看看陆季寒,她小声问:“刚刚她那么说,你真的一点都不介意?” 陆季寒立马挪到俞婉身边,将人往怀里一搂,抬起她下巴问:“介意什么?介意我有本事,三个月就让你怀了孩子?” 银珠还在旁边呢,俞婉想挣开他,陆季寒却低头吻了下来,狠狠地啃了她一口,啃完盯着她道:“真要介意,也是介意你眼睛不好使,刚开始竟然觉得他比我好。” 俞婉见银珠早出去了,忍不住顶嘴道:“他有的地方确实比你好……” 刚起个头,陆季寒就瞪了眼睛:“他哪里比我好?” 俞婉认真地想了想,道:“他从来没对我不规矩过。” 陆季寒沉默了下,他挺满意陆子谦的安分守己的,如果陆子谦跟他一样不规矩,他该不高兴了。 但陆四爷嘴上肯定不能输了气势,冷笑一声,陆季寒讽刺地道:“那是他不行。” 俞婉脸一红,作势要走,陆季寒拽住她,大白天的拉着她手往他身上凑,低头在她耳边说更混的话。俞婉嫌污耳朵,甩不开他,她忽的吸了口气,痛苦地道:“我肚子疼。” 陆季寒的花花心思顿时潮水般退去,急着看她肚子:“怎么了?” 俞婉忍笑,一本正经地道:“孩子嫌你说的难听,打不到你就折磨我。” 陆季寒这才发觉自己被她骗了,想狠狠地罚她,又怕真动了抬起,只能威胁俞婉:“你等着!” 俞婉心想,至少孩子生下来之前,她都是安全的。 . 九月的时候,南城桂花飘香,俞婉经过十几个小时的产前痛苦,终于生了个七斤二两重的儿子。 这是陆家的第一个孙辈儿。 陆太太很欣慰,柳静娴很嫉妒,俞婉累得只想睡觉,陆季寒守在妻儿身边,目光比春水还柔。 半夜的时候,俞婉醒了,睁开眼就看到了床边的陆季寒。 陆季寒也醒着,在看儿子,若有所觉,他抬起头,就与俞婉看了对眼。 他握住俞婉的手,亲了又亲:“辛苦你了。” 俞婉并不觉得苦,真正的苦,是想要孩子而不得,是被人扼杀了所有希望。 她转向襁褓里的孩子。 陆季寒抱起儿子,方便她看。 刚出生的奶娃娃睡得正香,脸蛋倒是光润润嫩溜溜的,闭着眼睛,隐约有几分陆季寒的影子。 “像你。”她笑着说。 陆季寒自得:“我的种,不像我像谁。” 俞婉嗔了他一眼:“现在孩子小,你胡说没关系,等孩子长大了,不许你再这样口没遮拦。” 陆季寒盯着她问:“怎么,你还嫌弃我了?” 俞婉不想跟他说话了。 陆季寒瞅瞅襁褓里的儿子,还真没想过要如何当一个好父亲。 “外甥像舅,儿子有凤时一半懂事我就满意了。”陆季寒耍了个小心眼,专拣俞婉爱听的说。 丈夫欣赏她的亲弟弟,俞婉当然喜欢听,不过,看着小心翼翼抱着儿子的陆季寒,俞婉忽然觉得,儿子像陆季寒也挺好的。 媳妇居然夸他了,陆季寒受宠若惊,认真地问:“你真这么想?” 俞婉点点头,补充道:“别学你欺负人就好。” 陆季寒笑:“该欺负的还得欺负,如果我不欺负你,这小子怎么来的?” 俞婉彻底拿他没办法了,赌气地闭上眼睛,拒绝再聊。 然后,脸颊上慢慢压下来一处温暖,带着她熟悉的气息。 嘴角上扬,俞婉听见陆季寒在她耳边说:“婉婉,我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欺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