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是我老公》 1.冥婚 祥泰三年,春。 邺京动荡未平,帝位不稳,百姓惶然。京外各郡州风雨飘摇,官员不作为,盘剥黎庶血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偶有动乱发生。 距离邺京千里之外的偏远之地,反倒未受时局波及。虽是地方官员只手遮天,然百姓辛苦劳作,也能勉强混个温饱,倒还算安乐。 漓河下游属卫州府管辖,正是万陵县境内。 万陵县之所以称之为万陵县,除了背靠漓河,便是远处延绵不绝的山脉以及近处大大小小的高山丘陵。 县衙居于正中,再往左行约一里路,是县里富甲聚集的同和巷。巷子最大的一户宅子,居住着县里顾师爷的家眷。 此时,正逢子夜。 传说中人鬼共游,妖魔混杂,地府鬼门大开之时。 顾府西角门对着的一间屋子静悄悄的,屋檐外挂着两只白色的灯笼,上面各写着一个喜字。门两边,贴的是白色的喜联,横批上还写着百年好合。 这一副白纸喜联,煞是诡异。 屋内两面窗户遮着黑色的帘子,神神秘秘的。正中摆着香案,香案上烧着大红的喜烛。案台之上,摆放着米粿子,还有肉菜等。 一位神婆头缚着辟邪缠额,手持着看不清的镇魂纸符,一手拿着桃木剑比划着,围着香案走来走去,口中念念有词。 那香案之上,除了香烛祭品,还有两张大红的生辰庚帖。神婆舞剑半天,嘴里说着礼成二字,将纸符各自贴在两张庚帖之上。 可惜如此好相貌的公子,若是身体康健些,不知是何等神仙人儿。 神婆如是想着,吐出一口浊气。 顾家大少爷虽然体弱多病,但长相在整个万陵县都找不出第二个来。眼下他毫无气息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且瘦脱形,仍然无法掩饰他原本的风华。 真是便宜周家的丫头了。 她惋惜地想着。 周家的四丫头她原是认识的,周大郎的媳妇天天敲着碗骂。骂四丫头又懒又馋,是饿死鬼投胎。是以四里八乡都知道周家老四有兼人之量,如同鲸吞牛饮。 就是因为太馋太能吃,才刚开春就去河里摸鱼,溺水而亡。 年月不好,死个赔钱货倒还能省出一口粮食。那大郎媳妇许是这般想的,干干掉了几滴眼泪。一听能卖进顾家配冥婚,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一具女尸,倒是比寻常的丫头还值钱些。那周家两口子望眼欲穿想生个儿子,得了二两银子,又道能攒些银钱,笑得见牙不见眼。 万般皆是个人的造化。 周家四丫头黑瘦的模样,若是活着长大,只怕最多嫁个苦力汉子,难混温饱。倒还不如死了,父母欢喜,自己还能配个品相出众的夫君。 日后黄泉路上,自有阴间流水尽可饮之,不用昼夜担心食不果腹。 这些年,她作法除邪,保阴亲冥婚。见过太多人间惨事,倒是练就一颗铁石心肠。便是再悲苦的事,也能平常处之。 若不然,哪能吃得下这碗饭。 猛然打个寒颤,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窗户都已封死,哪里来的寒气阵阵,阴风徐徐? 当神婆多年,每逢替人主持冥婚,她都浑身紧绷,生怕遇到那不可说之事。眼前围得黑漆漆的屋子,以及地上草席中的女子,那黑瘦中透着死气的脸,看得她不由打个寒颤。 幸好周家四丫头将溺水不久就被人捞起来,不至于尸身肿胀,面目可憎。因为天冷,尸身放置久些,也无异味腐臭。正是因为此,顾家才会买下这具尸身,给顾大少爷配冥婚。 可是死相再好看的人,多看两眼也会觉得死气阴森,毛骨悚然。回去后少不得要做几晚恶梦,泡两天艾草水。 再做个几年,就洗手不干吧。 神婆如是想着,开始收拾屋子里的东西。依照惯例,做完法事后,屋子里的一应祭物,她都能带走。 就是因为钱多油水足,要不然哪能一干就是二十年。 顾家是万陵有名的大户,看那盘白水煮过的大肉,少说也有两斤,全是肥膘相间的好肉。这盘肉菜省着吃,能吃上四五天。 眼下天凉,肉的表面上凝固着一层油脂,看得让人好生欢喜。 还有那米粿子,都是精米磨粉做成的,里面裹着糖馅。就是冷了,闻着还有一股米香。她手下麻利,拿着早就备好的布袋子,先是把大肉倒进去。 正欲去倒米粿子,不想对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 那眼睛实在是大,长在黑瘦的脸上分外的突兀,乍一看去隐有绿光,就那么直愣愣地盯着她。她心神俱裂,尖叫一声,夺门而出。 “啊!” 米粿子撒了一地。 只见那原本躺在草席上的女子不知何时起身,手里拿着一个米粿子,咽了一下口水,然后急切里往嘴里送着。吃完一个,又拿一个。 虽然冷掉了,但味道尚可。 周月上想着,眼珠子四下打量。 作为一个经历过穿越的人来说,自是很快明白过来,怕是得老天“眷顾”的自己,再一次得到穿越的恩赏。 看来,这一次比上一次要糟糕数十倍。如此简陋的屋子,还有自己瘦成黑鸡爪似的手,这具身体的原主非贫即贱。 好在她有过一次经验,已能镇定自若。万事先不管,填饱肚子再说。腹中垫了一些东西,她神智恢复如常,开始细嚼慢咽。 刚才狼吞虎咽的动作实在是不雅,应是身体下意识的行为。 这是哪里?她穿成的是什么样的人家? 不想一转头,对上一双幽深的眼。 心下一惊,屋子里居然还有别人? 而且,这人…怎么好生眼熟? 看清床上男子的相貌后,她瞳孔猛缩着,他怎么会在这里? 男子也在看她,大红的喜服衬得他脸色越发苍白透明,看起来虚浮无力。五官精致如画,眉眼清冷如水,就那样平静地看着她。 他的薄唇无血色,有些瘦脱相,却依然难掩其无上的俊美。 在她印象之中,这个男人永远都这般冰冷示人。睥睨天下的淡然之下,蕴藏着掌握他人生死的力量。 那个杀伐果决的男人,是大穆隐形的至尊,是凌驾于皇权之上的王者。 眼前的他,明显年轻许多。 这是怎么回事? 她心里百转千回,很快明白自己此次穿越的还是大穆朝。只不过时间地点有所不同,所穿越的身份不同。 等等… 他穿的是喜服,那么自己… 她视线下移,果然自己身上也是红色的喜服。喜服很大,原身很瘦,像挂在身上一样,空荡荡的。 联想到之前的婆子,还有屋子里诡异的布置。 她眯起眼,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倒是缘份,想不到再穿越一次,她能和百城王成亲,虽然是冥婚。 以前曾听闻祥泰帝登基之前,宫闱历时一年之久的动乱。元后所出的嫡长皇子身亡,嫡幼皇子失踪。 后来嫡皇子归来,祥泰帝被废,恭仁帝登基。 朝中之事,皆掌握在百城王手中。 “少爷。” 随着一道焦急的声音传来,一名男子疾奔进来。 一见床上男子已醒,喜出望外,“少爷,您果然醒了。” “今来,到底发生何事?” 耿今来,大穆第一将,百城王的心腹。现在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毛愣小子,满脸的青涩,哪里有以后的那种凛然正气。 周月上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心里琢磨着,猜测着眼前这对主仆的处境。 “少爷您病重,已人事不知…内院那边的二夫人听神婆所言,嚷嚷着要给您配个冥婚,说是能冲喜。奴才糊涂,一时情急,就让他们…” 内院?这又是什么情况。她心里越发的糊涂,决定静观其变。 耿今来说完,眼神瞄过来,像是才看到她。 “你…你…” 一连说了两个你字,手指都在抖。 怎么可能? 明明是溺死之人,怎么会活活地坐起来? “你先守在门口,不得让人进来。”床上的男子吩咐着,耿今来反应过来。那神婆尖叫着跑出去,必是去东院那边禀报。不用说,等会那边一定会来人。 他忙急急地出去,守在门外。 “咕…咕…” 她的肚子叫起来,说起来不信,两世华服美食的她,居然是被饿醒的。那泛着油光的肉,看得她差点眼冒绿光。 要不是那婆子手脚快,只怕她第一个去抓的就是肉。 好饿啊! 刚吃过的东西像落入无底洞般,眼下腹中又感觉空荡荡的。手里的米粿子带着魔力,在呼唤着自己吃掉。身由心动,她又吃掉了一个。接着地第二个、第三个… 虽然她尽力优雅,动作却不慢。若不是有好几个掉在地上,恐怕她能全吃光。一连吃了五六个,才觉得肚子里那种心慌的饥饿感散去一些。 此时,她重新反应过来。床上的那个男子一直看着她,眼神说不出的幽冷。不由心一突,暗道不愧是百城王。饶是年轻十多岁,依然气势迫人。 只是他为何盯着自己? 难不成他也饿了? 这般想着,把手中半个米粿子伸过去,“喏,你要不要吃?” 2.怀疑 她眼睛很大,瞳仁乌黑,在巴掌大的脸上显得有些不协调。如果不是身子太瘦皮肤太黑,应是一个长相不错的姑娘。 此时的顾安,早已平复一朝醒来回到年少时的震惊。 他盯着眼前咬掉半边的米粿子,眼神如深渊暗潭,静默不语。 前世里,他混沌不知时,确实也配了这么一门冥婚。不过他醒来后,那女子身体早已僵硬。别人都说阴婚冲喜,抵了他的病灾。 那么,眼前的女子… 就在周月上觉得手臂举酸之时,外面响起脚步声,还有那神婆发抖的尖刺声音,“夫人,我可没有看错,那丫头真的活过来了…你不知道,那双眼睛多吓人…绿幽幽的,瘆得慌…” 周月上眨了眨眼睛,绿幽幽的? 她原来长着这么一双眼睛,那得有多吓人。 一行人被耿今来拦住,“夫人留步。” “今来,那丫头真活过来了吗?”顾夫人急切地问着,直到现在,她都不相信神婆的话。死人怎么能活?恐怕是看花眼了吧。 “回夫人的话,我们家…少夫人确实已醒,而且我们少爷也跟着醒了。” “什么?”顾大夫人连连后退,一个活过来就够吓人的,两个都活过来了,岂不是要吓死人。难不成真是冲喜,自己歪打正着,救了那顾安一命? 如此想着,悔恨交加,却心生惧怕,不敢进屋。 “顾安,顾安贤侄…” 赶来的顾师爷叫着,也不敢进去。 屋内的女子低着头,疑惑更深。 顾安? 那不是百城王的另一个心腹,笑面尚书顾安顾成礼吗?看来,如今的百城王隐于市井,借用的是顾安的身份,怪不得听说祥泰帝登基后寝食难安,四处派人暗查元后嫡子的下落,一直不得其果。 顾安勉力撑起身体,朝她招手,“过来扶我。” 她“哦”了一声,上前相扶。 近前看着,明明是记忆中的那个男人。这样的长相,世间罕见,见之难忘。是他又不是他,那个他是高高在上的。 靠过来的身体很瘦,她从不知道那个人人惧怕的男子,竟是如此的瘦弱。 两人相扶出门,站在门口,白色的灯笼挂在他们的头上,随风摆动。风厉起来,刮过树梢,起了哨子。 白色的灯光下,他们的脸色惨白,诡异难辩。 “啊!” 不知是谁尖叫起来,大声喊着,“鬼啊…” “鬼叫什么?” 顾师爷一声怒喝,这些个下人,大半夜的鬼哭狼嚎般,就不怕惊动左邻右舍,来看他们顾家的笑话。 “贤侄,你身体可有好些?” “劳叔父记挂,多谢婶母费心替成礼安排的这门婚事,不想竟阴差阳错,喜气一冲,侄儿觉得大好。” “你…你是人是鬼?”比起顾师爷,顾夫人明显胆怯许多。大夫说过,这病痨子活不过今晚,怎么如今好生生地站着,由不得她怀疑。 顾安脸覆寒霜,又带着病气,面色白到透明,乍一看去,确实不似生人。 “婶母何出此言?行婚礼之时,成礼并未咽气,应有一息尚存,未断阴阳,何来鬼魂之说?至于她…”他睨一眼身边的黑瘦丫头,眸色瞬间幽暗,“想来是呛水闭气,一时窒息,被当成死人。我们二人,皆要谢过婶母,若非婶母一番苦心,又怎会起死回生?” 顾夫人语一噎,暗恨自己多事。她急急配冥婚,未尝没有咒他死的心思。谁知竟然弄巧成拙。早知如此,就该由着这病痨子咽气,自己装什么贤惠,不想搬起石头砸伤自己的脚。 她挤出一个笑,“成礼能知道婶母的苦心,我就心满意足。” “成礼自是知道,以后少不得会报答一二。” 分明是要报恩的话,听在顾夫人的耳朵却像是催命符般,她当下脸皮抽搐,连说几声应该的。声音干涩,满脸尬尴。 “既然成礼侄儿大好,那早些歇息吧,有事明日再说。” 顾师爷一锤定音,顾夫人急忙应着是,迫不及待地转身就走。顾师爷假意吩咐今来好好照看自己的主子,跟着离开。 “真是命大,那死丫头也邪门得很。” 顾夫人小声嘀咕着,被顾师爷眼一瞪,立马噤声。 白色灯笼下的两人站着未动,耿今来扶着自己的主子,主仆俩自顾进屋。留下瘦小的女子瞪着大眼,干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 看了一会,风一吹,这才觉得春寒透骨,忙跟着进屋入房。 那主仆二人都未看她,耿今来服侍顾安上床。脱掉喜服,仅着寝衣。寝衣之下,是清瘦的身体。 周月上站在屋子里,大眼转动着,今夜她要睡在哪? 先前的草席子铺在地上,地上有地气,地气阴寒,又没有被褥。若真睡一晚,只怕会染上风寒。 刚才进屋时,看到房门口倒是有一张小床,想来应是耿今来守夜所用。看来看去,除了顾安睡的那张床,似乎并无其它可安睡之地。 耿今来服侍完自己的主子,看着还杵着的女子,脸上露出些许为难。按礼说,这女子和少爷婚礼已成,是自己的女主子。 可是他实在不愿违心将眼前黑瘦干瘪的丫头和自己身份高贵的主子想提并论。 之前是苦无对策,主子眼看着不行,他一时昏头由着顾夫人配冥婚。未成亲的女尸不好找,这姑娘是赶巧。 “那个…我想问一下,晚上我睡哪里?” 此话一出,主仆二人都愣住。 耿今来看着自己的主子,顾安好看的眉头锁着。 她心下明白,这主仆二人看来根本没打算留自己。但她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让她回哪里去? 何况看自己的身板,想来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若是回去,吓不吓死人还另说,光是以后填饱肚子,估计都是个问题。 百城王再落魄,总不至于养不起她一个女子。打定主意,她得好好靠着他们,才不至于饿死,或是被卖。 至于离开的事,以后再说。 想到这,她觉得自己的肚子还没有填饱。 她自打出生起,就不知饿肚子是什么滋味。现如今腹如鼓鸣,竟觉得万般难忍。从来,她都不是愿意委屈自己的人。 “我饿了,你去给我弄些吃的。” 话是对耿今来说的,她再唯我独尊,也不敢使唤百城王。再者,这百城王自己都是病秧子,谁照顾谁还不一定。 “你们听,我是真饿了。” 寂静的屋子,她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尤为清晰。 顾安看了耿今来一眼,耿今来一言不发地离开。 她满意地坐在凳子上,眼神四下瞄着,就是不敢与床上的顾安对视。这一看之下,不由嘴角微垮。 堂堂百城王殿下,居然住过如此破旧的地方。 没有油漆的原木家具,木料一看就是常见的桐树柳树等。而且用得年头不短,都有些发黑,看着灰扑扑的。 还有那床上的被褥,非锦非缎,一看就是细麻的,那可是平头百姓家中常见的料子。料子沉不说,还粗得很。 她在睃巡屋子的时候,顾安靠在床头上,眼眸垂着,余光却是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里。两人齐齐选择遗忘,这是新婚之夜。 耿今来端着饭菜进来时,才算是打破沉寂。 厨房早已熄火,灶台冰冷。耿今来自己起火,随便热了两个菜,还有一碗米饭,想着以那女子瘦小的身体,饭菜应是绰绰有余。 然而,他失算了。 眼看着那不起眼的黑瘦姑娘以不慢的速度扫干净碗碟中的饭菜,他的眼里全是不可置信。要知道这碗可不是显贵人家的小碗,而是民间的大海碗。而且观那女子神精,似乎还有些未吃饱。 莫说他惊到,周月上自己也是惊得不行。 她穿的身体到底是什么体质,为何她觉得自己现在食量如牛?这主仆二人会不会嫌自己太能吃?他们便是再嫌弃,为了不饿肚子,她都不能离开。 掩饰般地端着脸色,对耿今来道:“撤下去吧,我用好了。” 很平常的一句话,但听的人却不这么觉得。 耿今来心道,这女子才当了一会儿少夫人,就摆起架子,看来是个不安分的。都怪他病急乱投医,给少爷招来这么个麻烦。 周月上无知无觉,从来只有别人讨好她的份,她向来不太顾忌别人想法。说得好听,是命好会投胎,所以养成率真的性子,说难听些是自私。 耿今来收拾好,端着碗碟出去。 屋子里再次沉默开来。 “我困了,我要睡觉。” 她站在床边,对顾安道。 顾安眼皮一抬,就那么看着她。 面对曾经至高无上的王者,她的心里有一丝怵意。然而转念一想,现在的百城王不过是个落魄的皇子,且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 “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我身子弱,不能睡地上。” 他自己都说是冲喜冲好的,堂堂百城王,总不至于忘恩负义,赶走自己的恩人吧。反正,她是要赖上他的。 顾安眼眸幽深,看着屋顶的房梁瓦片。 良久,闭上眼睛。 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她坐到床边,都是死过两次的人,倒是不会计较什么男女有别。何况眼下权宜之计,除了与他同床而眠,并无其它的法子。 真是委屈自己了。 床上的男人已闭上眼,那床还算大,再多睡两个人都不成问题。等了许久,久到身体有些受不住。她才轻手轻脚地脱鞋上床,挤在床尾的角落里。 一边动作,一边观察那人。那人一动未动,或许已经睡着。 好在现在的身体瘦小,缩成一团,根本就不占地方。 床头的顾安眼睛睁开,复又闭上。 耿今来回来时看到他们的样子,微愣一下,挠挠自己的头发,不明白为何少爷和自己要听这女人的话。 他粗粗的眉毛皱成一团,百思不得其解,轻轻关上房门出去。 3.质问 半夜周月上是被饿醒的,半梦半醒之际,似乎有人递过来一只大猪蹄子。那猪蹄子看着形状完美,香气扑鼻。她想也未想,张口就咬。咬着咬着,发现不对劲。 那只大猪蹄子变成一只脚,一下子将她踢开。 她摸着头茫然地睁眼,肚子里的饥饿感那么强烈。而她似乎坐在地上,屁股生疼。床上的男人睡相完好,似乎并无任何不对。 自己睡姿不差,根本就不会滚下床。她疑惑着,再次轻轻爬上去,蜷缩在床尾。这一醒,就再也睡不着。 除了开始唱空城计的肚子,还有方才睡梦中所有的事情。 那个梦中天天饿着肚子四处寻吃的小姑娘,必是原主无疑。在梦中,原主的家是真穷,穷到原主开春就开始满山遍野找吃的。 逮什么吃什么,山里的野草,新冒头的蘑菇用水煮煮就行。 穿不暖吃不饱的日子,周月上从未经历过。在第一世,她是父母的独生女,是家里人的掌上明珠,是别人眼中的白富美。 无论是受的教育,还是衣食住行,她都优于同龄人。 上一世,她是恭仁帝的皇后,锦衣玉食,奴婢成群。天下美味,世间华服,应有尽有。 原皇后得知自己在出嫁前就被下过绝子药,悲痛晕厥。然后她穿过去,接收原主的记忆。虽然穿成一个公用黄瓜的妻子很不爽,但她有自己的法子。 她的活法,自是与原主不一样。她不想与人共用男人,恭仁帝不亲近她,她乐得巴不得。每每恭仁帝留宿自己宫中,她必是身子不适为由,推着他去别的妃嫔屋子。 对后宫的那些妃嫔,她当成花来赏。看着她们斗来斗去,还能解个闷。平日里,她变着花样钻研吃食,想要什么都能命宫人寻来,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久而久之,所有人都夸得大度,甚至恭仁帝都觉得她贤惠。满朝文武,无不赞她大气,堪为古今第一贤后。 在她第一世时,她觉得自己是老天爷的亲女儿。要什么有什么,亲情、美貌才华和金钱事业全部都有,可谓十全十美。 在第二世时,她想着或许老天觉得自己第一世太完美,所以剥夺了她的亲情和爱情,只余美貌和荣华富贵。 但是在这一世,老天爷分明就是个后母。 她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挨饿受冻。听顾安的意思,原主是溺死的。在梦中,她隐约记得原主饿得受不住,好像想去河里弄鱼吃。 这到底是什么胃,怎么如此能吃? 饿…真饿啊… 脑海里全是好吃的,摒弃自己以前爱吃的什么芙蓉弄色羹,百花珍珠鸡等雅致好看却清淡的吃食。想的全是什么水晶烧鹅、酱香肘花、东坡肉等重油重口的肉菜。 可见原主的肚子里是多么的少油水。 睡前虽然吃了一碗饭两个菜,看昨天那顾氏夫妇的模样,显然家境并不算好,至少在她看来穿戴算是差的。 所以耿今来能弄来的菜,必是缺油少味的。也是她太饿,若不然那样的吃食是无论如何吃不下的。 一夜煎熬,满心欢喜等着丰盛的早餐。 百城王再落魄也是皇子身份,她想着在吃穿上应是不差的。哪里想到一大早耿今来端来的仅是白粥咸菜。 “我们就吃这个?” “今来,你过来。” 顾安招着手,周月上这才发现自己一心想着吃的,连他都给忘记了。身为前两世的自己,没有侍候别人的经验,是以她还没有适应自己现在的身份。 “这里,上点药。” 她伸长耳朵听着,耿今来挡住她的视线,她看不清床上男子哪里需要上药。 耿今来则莫名地看着自家主子的脚趾,似乎被什么咬了。 “少爷,这是…” “没有大碍,许是屋子闹鼠患。” 这屋子有老鼠? 周月上差点跳起来,她可是很怕那些蛇鼠虫子之类的。大眼珠乱转着,从屋顶到桌子底下,猜想着哪里会有老鼠冒出来。 那边耿今来已替顾安抹好药,侍候他起床,“少爷,奴才等会出去一趟。” “嗯。” 顾安已在耿今来的搀扶下去洗漱,他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儒袍,宽大飘逸,更显得身体削瘦。她盯着那修长的两条腿,暗道原来百城王并非天生有疾,而是后天残的。 在她的记忆中,高高在上的百城王是个残废,永远都坐在椅子上。 那主仆人自顾忙着,洗漱用饭,没有理她。好在耿今来备了她的饭菜,虽然是米粥咸菜,却能暖胃。 只是量少了些。 “我没吃饱。” 她看着耿今来说的,耿今来的嘴角直抽。这个小姑奶奶,他都已经用厨房最大的碗给她盛的粥,结果她还没吃饱。 看着小小的,怎么那么吃能? 无法,闷着头出去,又去厨房盛了一碗,受了厨房婆子两个大白眼。 他一走,厨房的婆子就立马去禀报顾夫人秦氏,说是昨夜里少了一些饭菜,还说今天西屋把锅里的粥都吃光了。 秦氏一听,心疼得不行。这年月,能吃上细粮都是难得,谁还敢放开肚吃。 她家男人不过是个师爷,每月银子就那么些。若不是她理家有方,在娘家人开的酒楼里搭了份子,府里哪有如今的好日子。 老爷总念着他那大堂兄以前的关照,不许别人亏待那病秧子。 可是这一养就是一年多,样样都得花钱子。那病秧子开始假意要给银子,老爷非不肯收。现如今,她又拉不下脸去要。 “必是那周家丫头,听说是个吃山吞土的主。走,看看去。” 秦氏身边侍候的仅一个丫头,外加一个婆子。主仆三人脸色都不太好,气冲冲地去了西屋。顾府并不大,说是顾府,其实是顾师爷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 不过是三进的院子,走两步就到。 周月上刚喝完粥,觉得饱是饱了,却有些不太得劲。还是那句话,油水太少,她要吃油重的东西。 秦氏带着人进来时,看到的就是桌上未收拾的空碗碟。二个大海碗,不消说,都是这丫头吃的。因为病秧子主仆二人平日里吃不了这么多。 她阵阵心疼,这死丫头一人吃了四人的份,长此以往,岂不是要吃空他们顾家。 “侄媳妇,这…可都是你吃的?” 周月上心想,她问的不是废话吗?明明是嫌自己吃得多,上门来兴师问罪的,明知故问有意思吗? 想是这般想,却没有回答,而是看了一些重新坐在床上的男人。自己现在是他的妻子,别人嫌他妻子吃得多,他总得有所表示吧。 “婶母问你话,你看安哥儿做什么?” “婶母可是嫌她吃得多?”顾安问着,眼神平静。 秦氏挤着笑,“安哥儿,你误会婶母了。婶母岂是那等算小之人,不过是关心四丫。婶母知道她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猛不丁见到好吃食,怕有些收不住,伤了脾胃。” 四丫? 这名字可真够难听的,周月上想着,还是不说话。 “婶母所虑甚是,脾胃一事非同小可,得好生调养,还劳烦婶母请个大夫,替她开几贴药,养养身子。” 他说得轻巧,只把秦氏气得吐血。 请大夫开药抓药,哪样不花银子。他一句话的事,自己的银子就要遭殃。这个病秧子,阎王怎么就不收? 还有这个死丫头,命倒是大。 她脸上青红交加,总感觉面前的病秧子和死丫头在看自己的笑话。两人的眼神并不任何异样,却让人分外的不舒服。 “婶母可是觉得为难?” “哎,安哥儿,婶母不怕你笑话。你二叔一个月在县衙领的银子还不够一家人的花销,若不是我用嫁妆贴补着,只怕早已入不敷出。我看四丫身体好着,这请大夫的事要不缓缓…” 顾安的眼眸这才轻悠悠地抬起,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明明极为平常,秦氏的心却“咯噔”一下。 “如此,也好,就听婶母的。只是四丫胃口大,还请婶母吩咐厨房每日煮些饭菜。” 秦氏暗咬牙齿,死丫头黑巴干瘦的,怎么不撑死? “安哥儿放心,婶母会吩咐的。” 说完,秦氏一刻也不想呆,赶紧出去。一到外面,觉得人像活过来般,没有之前那种压迫感。转头看着屋子上还未摘下的白灯笼,想起昨夜两人的模样,打了一个冷颤。 真是见鬼。 这两人看着邪门,顾家不能留。等老爷回来她就闹,无论如何也要把他们赶出顾家。 在秦氏走后,顾安再次闭目养神。 他的身体看上去确实很不好,他病了吗? 周月上想着,没有张口询问。刚才他的一番表现,她还是比较满意的。眼看着耿今来要出门,她忙跟上去,追到屋外。 “你等一等。” 耿今来被她一吓,连忙弯腰拱手,“…周姑娘,你还有什么吩咐?” 原来原身也姓周,周四丫,真够土的。 这小子胆够大的,昨天还叫她少夫人,今日就改口周姑娘,莫是不想认自己这个主子?那怎么能行! 她睨着眼,本来眼睛就大,一瞪更是让人不敢直视。 “你叫我什么?” 耿今来只觉得头皮发麻,这声音听着像兴师问罪的意思。不过是个乡野里的丫头,怎么会有令人不安的气势。 “周姑娘…昨日之事全是今来一人做主,我家少爷并未同意…” “所以你们就想过河拆桥,不认我这个少夫人,对吗?” 这叫他一个下人要如何回答,嘴张了几下,硬着头皮道:“周姑娘…我家少爷人才出众…” “你是说我配不上他吗?你们可别忘记了,昨天可是你们抬我进的门,现在他身体一好,你们就翻脸不认人,焉不知犯了大忌!人人都道佛祖有灵,但阴间亦有法度。我们既然结过冥亲,岂是你们想不认就不认的?” 她冷哼着,转身跑进屋子,站到床前。 “你来说说,是不是也不想认我这个妻子?” 顾安慢慢掀开眼皮,看过来。 跟进来的耿今来急得一头大汗,这姑娘怎么如此无礼,居然敢当面质问主子。 “少爷…” 顾安招招手,耿今来便上前,将他扶起来坐好,轻声道:“少爷,是奴才逾越,未经您同意擅自作主…” “无妨。” 他靠坐好,眼神认真地看着周月上。 “今来不懂事,你莫与他计较。你放心,这门婚事我会认。” “那就好。” 她也不是那等死揪着不放的人,既然顾安承认,那她就暂且心安理得地呆在顾家。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定。若是她寻着更好的活法,自会离开。 “你等会出门,给我买两身换洗的衣裳,还有一些洗漱用具。” 自己还穿着喜服,看着别扭。 耿今来有些替自家主子不值,不过主子发了话,他没有反驳的道理。 听到她的话,有些不情愿地应下。 “还有,你顺便找个好点的酒楼,给我带些肉菜。” 提出这个要求,她自己都有些脸红。想她堂堂贤后,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居然沦落到向别人讨肉吃。 她的眼睛很大,大到让人无所遁形。 耿今来心道她得寸进尺,不经意地抬头,就对上一双乌黑的大眼,吓了一跳。这…少夫人怎么长了这么一双大眼睛,猛不丁一看,还挺吓人。 “…是。” 他应下,快步离开。 4.洗澡 且说秦氏回到正屋,越想心里越发毛。一个没死成已经够吓人,还来一对。那可是阴间走过一回的人,说不定身上还带着阴气寒煞。 不行,说什么也不能再留着那两人。 她来回地在屋子走着,一直等到顾师爷从县衙下值。 顾师爷刚进门,气都没喘匀,就被她拉住,“…老爷,妾身想着真是留不得,您可不知道,那屋子妾身一进去,都觉得阴气瘆人。您说…他们是不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胡说什么!” 顾师爷最恨妇人一天到晚疑神疑鬼,弄得自己跟着心吊吊的。 “妾身真没有胡说,您想想看,明明是断气的人,怎么就能活过来?不是邪门是什么?老爷,咱们不为别的,得为自己的儿女多考虑。眼下鸾娘正在议亲,还有崇哥儿和谦哥儿渐长大。家里有那么两个邪星,哪家愿与咱们结亲?” 秦氏自知若是提周四丫太能吃,老爷保不齐还要骂自己抠门。事情往儿女身上扯,老爷总得顾虑几分。 果然,顾师爷眉头皱起,扶着短须沉思起来。 “老爷,妾身嫁进顾家多年,岂是那等不知事的。您收留安哥儿一年多,妾身可有说过什么?只是此事不一样,妾身是怕给家里招祸,不光碍着儿女们的姻缘前程,怕是老爷您的仕途也会受到波及。” “行了,别胡说了。大哥待我有恩,现在大哥被贬到京郊皇家马场喂马,将安哥儿托付给我这个二叔,我怎么能赶他走?传扬出去,我顾澹成什么人了。” 顾师爷顾澹只是一个秀才,就是这个秀才的功名,当年还是大房的长子顾淮帮他押的题。一个秀才,万陵县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凭什么就他能进县衙? 那还不是别人看在顾淮的面子上,要不然便是小小的师爷,也得是个举人老爷。 虽然现在顾淮被贬,可其才名在万陵及至整个卫州府都是有名的。刚上任的知州就是顾淮的同窗,若不然,顾澹这师爷哪还能继续留任。 这些事情,顾澹不会与秦氏细讲。 秦氏不知情,只当自家老爷有能力,而顾安就是个来白吃白喝的。 “老爷,妾身说句您不爱听的。大哥是先太子一派,陛下能不忌讳?您说他哪里还能有起复的希望?” “妇人之见,为夫岂是那等势力之人。” 顾师爷挥着手,一脸烦躁地钻进内室。秦氏跺着脚,咬咬唇无奈跟上前。 二门外的周月上站在垂花门不远处,暗道顾家那两口子以后有的后悔。居然让堂堂的百城王住在二门外,与府中下人混住一起。 他们的屋子靠着西厢房,却隔着一堵墙,与内院分离。若想进内院,还得穿过垂花门才能进去。而二门外的倒座房里住着顾家的下人,与他们的屋子离得不远。 她冷冷一笑,顾氏夫妇苛待百城王,日后必有得受。 “…少夫人。” 从西侧角门进来的耿今来,一眼就看到站着不动的女子。硬着头皮唤一声,就见周月上慢悠悠地转身。 那双大眼没看他,光顾着盯他的手。 他的手中,拎着好几个大纸包。一边看着像是药材,另一边的纸包渗出油,应是她要带的肉菜。 她已闻到肉味,肚子叫得欢。再看到他背上的包袱,以及后面跟着一个汉子扛着的澡木桶,心下有些满意。 “嗯,把东西搁进屋吧。” 耿今来暗道奇怪,自己为何会怕她?而且莫名奇妙就依着她的话去做,真是怪了。他让那汉子把木桶放下,自己一样一样地拿进去。 周月上大摇大摆地进屋,坐到桌前。床上的顾安脸色比印象中的还要苍白,眼睛闭着,看样子重新进入假寐。 她站起来,立到床前,关心问道:“你是不是很难受?” 昨天还病得要死的人,能不难受吗?他到底得了什么病,后来又是怎么残废的?她其实有许多的疑问,但又觉得与自己并无多大关系。 反正她知道,他死不了,就是会残。 顾安睁开眼,幽邃难懂。 “少爷,药都抓好了。” 耿今来把药放到桌子上,取下一包出门。 她想了想,跟上去。看着他不知从哪里搬出一个小炉子,再顺着他的动作看到屋子角落里堆放着不少的干柴火。 “你家少爷到底是什么病?” 耿今来倒药的动作一停,“这个…奴才不太清楚。” “不清楚?”她轻喃着,暗道这愣小子是个嘴紧的,“那这些药你们是找哪个大夫看过的,你不知病情如何让别人抓药?” “药方子是我们少爷自己开的。” 她心下了然,敢情百城王殿下自己久病成医,居然不假他人之手,想必他对自己的病情心知肚明。 “你煮好药后,给我烧些水,我要沐浴。” 耿今来看了她一眼,这乡下姑娘还知道沐浴? “怎么?不愿意?” “奴才不敢。” “谅你也不敢,你们少爷都承认我这个妻子,你一个当下人的哪里敢有异议。” 她说完,扭身进了屋子。 顾安依旧是坐着,手里捧着一本,也不知有没有看进去。她进来后,东看看西看看,这屋子空荡,一眼就能望穿。 除了外间就是里间,外间是耿小子的地盘,内间是顾安的房间。 她能在哪里洗澡? “相公,你要想好得快,天天躺着不是个事。我看今日阳光明媚,不如等会让今来扶你出去走走。多晒些太阳,对你的身子骨肯定大有益处。” 相公二字,听在顾安的耳中,他不由得眼眸一沉。 周月上见他眼皮垂着充耳不闻,觉得话得挑明了说。 “相公,等会我要沐浴,你呆在屋子里不合适吧。” 顾安放下书,唤了一声今来。 耿今来急火火地跑进来,“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搬个凳子到外面,我要出去坐坐。” “哦…哦…”耿今来应着,莫名奇妙看了周月上一眼。还是这姑娘有法子,少爷已许多日未出过屋子,自己一个下人提过两次,少爷没理。 周月上挑了一下眉,去翻那包袱。 嫌弃地拎出两身衣服,耿今来这小子的眼光真够差的。这一身粉的还有一身嫩黄的,穿在她身上像什么样子。 看看自己一身的大红,觉得粉色还能容忍些。料子倒是不错,比不上丝绸顺滑,但还算柔软。包袱里,除了衣服,还有香胰子梳子镜子等物。 握起镜子,里面映照出一张少女的脸,很是陌生。 前两世,她都是貌美的女子。而镜子中的姑娘一脸稚嫩,黑瘦的脸上最明显的就是一双大眼。怪不得那神婆形容她的眼睛绿幽幽。 深更半夜,猛不丁对上这么一双大眼,能不觉得阴森吗? 细看之下,她的五官很精致,底子还是不错的。若不是太瘦,皮肤太黑,必是一位小美女。她在顾镜自览的同时,耿今来已把凳子搬出去,又进来扶了顾安出去。 春日花草的香味中夹杂着泥土的气息,闻着倒是舒服。 顾安抬起头,暖阳令他不由眯起眼。他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像今日这般静坐着,感受着时节的变化。 “你去烧水吧,我看着火。” 耿今来一愣,拼命摇头。 “去吧,我坐着也无事。”顾安说着,命他把自己扶到炉子边上。 “少爷,您能行吗?” 顾安一个凉凉的眼神过去,他便闭了嘴。心里嘀咕着,他们主仆二人莫不是要被那乡下丫头吃得死死的。 他一个下人干些活还罢了,现在连少爷都抢着活干。 想归想,动作却是麻利,来回往灶下跑了几趟,把屋子木桶倒满了热水。 “…少夫人,你看下,水还烫不烫?” 周月上现在才觉得身体发痒,原主怕是许久没洗过澡。她用手探了探,道:“刚好,你出去吧。” 耿今来依言,提着水桶出门。 “你今天表现不错。” 身后传来女子称赞的声音,他一怔,脸“刷”地红透。慌忙跑出去,一路跑着去还水桶,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 屋内的周月上心情不错,脱了衣服就进了浴桶,舒服地叹息一声。 抹了香胰子,左搓搓右搓搓。 心情开始变得不好,越来越糟。这身体到底多久没洗过澡?怎么泥垢搓了一层又一层,一会儿的功夫,桶里的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混浊。 摸着平坦胸前根根分明的肋骨,越发的不好。 她感觉自己现在身量还是可以的,只是这身段,分明就是一副发育不良的样子。想想也是,吃都吃不饱,哪里来的能量发育。 好不容易洗得差不多,那桶里的水她都没眼看,赶紧爬出来用布巾擦干。不经意瞄到桶里的水,暗自脸红。 得有多脏,才能洗出这一桶的泥水。 换上那身粉的衣服,照着镜子细看一番。不知是不是错觉,觉得洗过澡后,她整个人都焕发不一样的神采。 皮肤看着也没有之前那么黑,脸被水滋润着,气色好了一些。 理理衣服,散着头发出门。 那主仆人都在炉子边,一个坐着,一个蹲着。 听到动静,两人齐齐回头。 她站在门框边,头发全部散着,乌黑如墨。很难相像这样一个干瘦的人能有一头令别人羡慕的墨发。 粉色的衣裙本不适合她的皮肤,可是眼下逆着光,她的脸色竟是出奇的水嫩。还有那漆黑通亮的眸子,折射着耀眼的星芒。 顾安觉得自己的眼前像是划过一道光,那利芒太盛,就像藏龙殿上的那抹金辉,令他不由自主地眯起眼。 5.饭菜 周月上倚在门口,指了指屋内,对耿今来道:“你去把水倒了。” “哦。”耿今来反应过来,颠颠地跑进屋。 她脸有些红,不知愣小子看到桶里的水如何想她。管他呢,她可不是那样的人,爱怎么想怎么想,反正这样的事情以后不可能再发生。 屋内的耿今来确实一愣,接着面不改色地一桶桶地往外提出去。 “晒下太阳是不是好多了?” 她已站到顾安的身边,随意地问着,就是不去看忙进忙出的耿今来。而且有意无意地挡着顾安的视线,不让他有机会看到那脏水。 顾安眼眸低着,自顾看着炉子里的火。 火苗冒窜着,却不及刚才看到的光亮之万一。 耿今来倒完水,清洗完浴桶,眼看着到了午饭的时辰,赶紧去厨房取饭。厨房的婆子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指指灶台一边盛好的饭菜。 “喏,那是你们屋的饭菜。” 菜有两个,一盘豆腐,还有一盘青菜。 饭是三碗,两大一小,其中一只大碗里的饭堆得冒了尖。 他没吭声,端着饭走出去。 “一群吃干饭的,光吃不干活。”灶房的婆子骂着,拎着烧火的丫头。那丫头被扯着耳朵,吃痛地乱叫着。 听在他的耳中,自是知道婆子指桑骂槐。他端着饭菜的手紧了紧,想到自己主子,死死地按捺着,脚步加快。 饭菜端回去,周月上原本还有些期待。待仔细一看,当下不干。早上顾安明明还提过要煮多些饭菜的,敢情那顾夫人就是这么敷衍的。比起顾安主仆,确实多了一些。 但对于她现在的胃,那是远远不够的。堆尖的那一碗是她的,另一只大碗是耿今来的,小碗自然就是顾安的。 “先吃吧。” 什么事等填了肚子再议,她说着,命耿今来把肉菜拿出来。 肉菜刚才一直放在炉子边,这会还是热的。除了一只大肘子,还有红烧肉。不得不说,耿小子这事办得地道。 酥软鲜香的肉一入腹,她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太好吃了!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样简单粗暴的肉竟是如此的好吃。 她猛扒着饭,在吃了近小半个肘子时,一双筷子拦住她的筷子,“油水虽好,但你脾胃尚虚,一下子进食太多,恐有不妥。” 说话的是顾安,他说得没错。 原身的日子一定是极苦的,像这样的大油大肉一年到头都不见得能吃上一回。贸然过了嘴瘾,只怕肠胃受不住。若是拉肚子,得不偿失。 她点点头,筷子伸向那没油花的豆腐。 豆腐的味道实在是太淡了些,知道油盐值钱,但没想到顾家不光省油,还这么省盐。看他的样子,应该平日就是这般吃的。而且他好像尝不出来似的,优雅地进着食。 “你不觉得淡吗?”她问。 顾安没有回答,但是动作明显一滞。 等他吃好,她把筷子一搁,唤着:“今来。” 吃了一嘴油的耿今来跑进来,那肉菜周月上自不会独享,分了一些给耿小子。耿今来在外间用饭,将将吃好,就听到她招唤。 “…少夫人…” “你们平时都吃这样的饭菜?” 耿今来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子,见主子眸眼未动,点了一下头。 “你们可是没有给他们交银子?” “…没有。”耿今来又看一眼自己的主子,迟疑道:“少爷刚来时,想给他们银子,他们不收。然后少爷为表谢意,曾送给二老爷一方纸镇…” “纸镇,什么样子的?值钱吗?” “上好的和田玉,价值千两。” 周月上一拍桌子,站起来,“千两银子?就给你们少爷吃这些,我敢说他们家里的下人都比你们吃得好。走,会会他们去。” 她甩着袖子,看着愣神的耿今来。 “走啊,跟上。” 耿今来用目光询问自己的主子,顾安微不可见地颔首。 周月上带着耿今来穿过垂花门进了内院,内院自是宽敞许多,院子正中有一株桂花树,树下是个小花坛,里面种着一些花草。 东西两厢门紧闭着,想来这家的人都在主屋吃午饭。 他们直接进了主屋,入眼就是厅堂。顾师爷和秦氏并一女二子正围着桌子吃饭,那饭桌之上有一盘豆腐青菜,但明显油料放得足。 除了豆腐青菜,还另有肉有汤,肉是和菜一起炒的,还有一盘清蒸鱼。比起他们来,吃的实在是好上数十倍。 一家人看到他们进来,大吃一惊。 周月上也不言语,眼巴巴地站在桌子边,眼神看着桌上的饭菜。她的眼睛太大,那直愣愣的眼神看得人心里起毛。 “四丫,你这是做什么?”秦氏低喝着,瞪一眼身边的婆子。 婆子心里叫苦,她哪能知道这个煞星会直接闯进来。 “我没吃饱。” 周月上冷不丁冒出这句,眼神还盯着桌上的菜,只把秦氏看得心头火起。这个死丫头,忒没规矩,哪有直接闯进长辈屋子要吃的道理? “无礼!一个新嫁娘冒冒失失的,就不怕别人说三道四?” 说话的是坐在秦氏身边的姑娘,一看就是秦氏的女儿。母女俩长得像,圆脸圆身子,五官平常。 “别人说我三做什么?我就是没吃饱饭。” “愚昧!” “我不是鱼妹,妹妹胖胖的才像鱼妹。” “你…粗野不堪,令人见之食难下咽。”顾鸾平日里最讨厌别人说自己胖,一听这话筷子一摔,斜她一眼。 顾鸾上月刚满十五,正是议亲的好年纪。比起干瘦的周月上,圆润的顾鸾发育得很好。与顾鸾对面坐着的,是顾氏夫妇的长子顾崇,今年十二岁,另一个是十岁的次子顾谦。 顾崇和顾谦长相中等,五官还像端正。两个小子和他们姐姐一样,看几周月上的眼神都带着一股轻视,满满的看不起。 顾澹低咳一声,警告地看了自己儿女们一眼。 顾鸾哼一声,别过脸去。 秦氏眼皮子一跳,心里把周月上骂得要死,还得装出慈爱的样子,“四丫,你莫误会你鸾妹妹的意思。她的话你许是没听懂,她是说你嫌菜不好吃挑三拣四,所以才长得瘦。你听婶娘的,若是没吃饱再去厨房盛,千万莫委屈自己。” 她这么一解释,顾鸾得意起来。 野丫头哪里能听懂自己的话,一个大字不识的乡下丫头,只怕是她骂了一通,对方半个字都听不懂,还对自己崇拜得紧呢。 如此想着,面露得意,看向周月上的眼神更加轻视。 “婶娘,四丫虽愚钝,但妹妹的话我却是听懂了。她是嫌看到我所以吃不下饭。要真是这般,那我可得常常过来,日后鸾妹妹见着我就吃不下去,不出两个月,必是会瘦下去,也不会再有人笑话她长得像只肥彘。” “你才像彘呢!”顾鸾“呼”地站起来,脸气得胀红。 “我如此黑瘦,哪里会像彘?我们乡下人都很喜欢肥彘,可是你们县城里的人怕是不喜欢的,要是鸾妹妹以后在乡下过日子,才会人人欢喜。” “你…满口粗鄙之言,少教无礼…” 周月上大大的眼睛眨都不眨,就那么看着顾鸾。顾鸾被她看得更加来气,觉得自己的火气像是打在软垫子上,半点不得劲。正打算发作时,却见她转过头,对着秦氏。 “婶母,厨房没饭了。你今早明明在相公面前答应过,要让我吃饱的,为何说话不算数?而且你们这里有肉有鱼,而我与相公却是青菜豆腐,吃得好没滋味。我也想和鸾妹妹一样吃鱼吃肉,长得圆乎乎的,讨乡邻们的喜欢。” 圆乎乎三个字,将顾鸾气得磨牙,后糟牙都快磨烂了。 秦氏赶紧用眼神安抚女儿,挤出笑道:“婶娘是为你好,安哥儿身子虚,不能见荤腥。你身为他的媳妇,理应夫妻一体,有苦同当。万没有他吃着青菜,你大口吃肉的道理,你说是吧?” “嗯,我知道…我会与相公吃一样的。” 秦氏以为说服她,笑意加深。不想她站着不走,秦氏脸上的笑慢慢淡下去,“四丫,你还有什么事?” “四丫知道要和相公一起受苦,可是实在太饿。以前常听村里的秀才说什么看着就能饱,四丫想着,我就站在这里看,一定能看饱。二叔,婶娘你们吃吧,不用管我。” “粗俗!什么叫看着就能饱,那叫秀色可餐,却不是如此用的,而是形容女子貌美。一个乡下丫头,鹦鹉学舌,居然敢在人前卖弄,真是不自量力!” 顾鸾不屑地说着,觉得自己没必要和一个乡下丫头计较。这丫头知道什么,自己现如今的模样,哪家的夫人见着,不要夸一声有福相,谁娶谁走运。 周月上不辩不解,又转头认真看着顾鸾,漆黑的大眼珠子直愣愣的。这么个大活人杵着,还瞪着那双吓人的大眼睛,哪个人还吃得下去。 顾鸾觉得与这样粗鄙的人同处一室,都是自掉身价。她愤然起身,冷着脸进了内屋。 顾师爷脸色也不好看,不耐地看秦氏一眼。 秦氏眼一跳,知道老爷动了气。她心里跟着也有气,谁让老爷充大方,养了一个不够,还要养一双。 “四丫,婶娘知道你胃口好,但是你自小鲜少吃饱过,若是突然过量,只怕伤身伤胃。你放心,等你肠胃养好,婶娘一定让你天天吃得饱饱的。” “四丫知道婶娘的一片苦心,就怕外人不知情。他们会说二叔和婶娘苛待我们夫妻,将我们夫妻饿得瘦骨嶙峋,而你们一家人却吃得油光满面。” 顾师爷当下摔脸,不悦地再次看向秦氏。 “你婶娘的心是好的,就是法子欠妥。你且先回去,二叔向你保证绝不短你们一口吃的。我们顾家在万陵好歹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万没有亏待至亲的道理。” 这个答案周月上还是比较满意的,作为一个别人眼中的乡下姑娘,她能做的只有这些。再厉害些的招数,只怕会引来别人的怀疑。 来意达成,也不停留,她带着耿今来慢悠悠地出去,甚至连个谢字都没有。只把秦氏看得眼里冒火,暗骂一声讨债鬼。 他们一走,顾澹冷下脸,“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能亏待成礼他们。” “老爷,妾身冤枉。您可知那周四丫有多能吃,说句不夸大的,咱们一家五口的口粮,只怕就够她一个人吃。您想想,眼下是什么光景,除了咱们卫州,听说各地都在闹饥荒。咱们家上下养着十几口人,往年尚且有些拮据。如今多加一个人,却是增加五人的口粮,哪里够吃?” 秦氏这一通话,倒叫顾澹无言以对。 年景不好,临州那里都发生过暴民抢粮的事。秦氏的意思他明白,是想趁机把成礼两口子弄出去。他每月赚的银子,确实不够呼奴唤婢。 为了显排场,秦氏自己有一个婆子和一个丫头,女儿顾鸾配一个丫头,两个儿子各有一个书童。顾澹自己身边的长随,还有厨房的一个婆子和一丫头,另外加上守门的老仆,一共是主仆十四人。 算上顾安一屋,共十七口。 秦氏打理有方,每月都有酒楼的分红,才能养得起这些人。 是以,府里的银钱全捏在秦氏手中,他知之不详。可他是一府师爷,自来受人尊敬,若是传出他赶走侄儿的事情,只怕会被人戳脊梁骨。 “眼下家中还有多少粮食?” “若是按往年来算,应该勉强能撑到下一季收粮之时。若是照眼下的情形,怕是不能够的。” “暂且紧着他们吃,这事得从长计议,米粮的事情我会想法子。” 顾澹说完,拿起筷子。看着有些发凉的饭菜,突然间失了胃口,把筷子一放。叹口气起身,背着手踱出去。 秦氏咬着牙,眼里冒火,朝两个发愣的儿子道,“吃,你们赶紧吃,不吃就有别人替你们吃了。” 顾崇和顾谦立马开动,大口吃起来。 6.身契 耿今来惦记自己的主子,出了门就脚步飞快。周月上不慌不忙地在后面走着,打量着院子的布局。 主屋后面,有一栋阁楼露出来。 先前那顾鸾生气后进的是内屋,应是住在后面的阁楼中。而院子两边的东西两厢,若是猜的不错,住的是顾家兄弟二人。一人一厢,倒也宽敞。 若是顾家真把顾安当成亲侄儿,那么自会安排他住在其中一厢。顾家的两个男孩年纪尚小,完全可以共用一厢。 显然顾氏夫妻并没有从心里感念着顾安父亲的好,所以并未做如此安排。 思忖间,她出了垂花门。 耿今来已取了温在炉子上的药,服侍顾安喝药。药味挺冲的,她进屋就皱皱眉,“什么药,这般难闻?” 药方是顾安今早新说的。 连耿今来都纳闷自家主子此次说的药材怎么如此之偏,若不是他们有门道,只怕都凑不齐这几味药。 “药都是这个味…” 他巴巴地答着,瞧见自家主子的面色,止住下面的话。 不知是不是错觉,主子似乎变得比以前更深沉。虽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寡言少语,脸色平静,可他就是知道,有什么不一样。 到底不一样的地方在哪里,他说不上来。 周月上也不揪着这个问题,想这主仆二人能隐世居于此地,必是有许多不可向外人道的顾忌,自己已窥之一二,不必打破沙锅问道底。 大眼珠子一转,就看到自己换下来的衣服,俗艳地搭在凳子上,还未收拾。她暗自懊恼,甩手掌柜当习惯了,突然什么都要自己动手,她少不得会经常疏乎。 上前一收拾,把衣服挽到一块,“今来,咱们的衣服要交由谁浆洗?” 耿今来刚才还怕她多问,见她没接着问,松了口气。闻言回道:“后院有一口井…” 顾家那口井他们从未去洗过衣服,主仆二人的衣服都是拿给专门浆洗的地方请人洗的。秦氏那边乐得装糊涂,假作未瞧见。 周月上犯了难,她第一世时家里有钟点工阿姨,从未操心过衣食之事。第二世贵为皇后,当然也不用自己动手。 耿今来奇怪于她脸色的古怪,乡野村民大都在水边河边浆洗衣物,这位少夫人不会没见过水井吧? “出入内院到底不太方便,衣服你先放着,让今来一并送到外面洗了。” 顾安发了话,周月上看了他一眼。 他依旧是苍白的脸色,瘦弱的身躯,靠在床头上。简陋的屋子,灰扑的家具还有暗色的被褥,都掩不住他那一身的贵气和皎如明月的容颜。 “这样,我倒是省了事。” 她走到床边,耿今来见她过来,端着药碗出去。 “你这病,还有多久能好?” 病? 顾安眼眸低垂,自己这可不是病,而是毒。 “多则几年,少则一年半载。” “那还得仔细养着。” 也就是说,他们的近期是不可能回京的。她暗思着,不知现在的恭仁帝在干什么?大概是成日无所事事地逗鸟溜狗吧。 而自己曾穿越的那个女子,也不知道是如何光景,是不是还在嫡母手底下讨生活,还是已嫁给古今第一无用的皇子,也就是后来的恭仁帝。 曾经的身份,她并没有多大的留恋。 如今换个活法,倒是没什么可挂怀的。 她顺势坐在床边,眼睛瞥到床边的书,竟是一本医书。难怪耿小子说药方都是他开的,原来真的在日日研究药方。 被褥下的腿伸得笔直,她不由想到昨天早上的事。这屋子虽然简陋,可收拾得很干净,而且也没有什么杂物,怎么会有老鼠? 她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前天夜里,自己好像在半睡半醒间啃猪蹄子来着。 莫不是… 好哇。 竟然敢骂自己是老鼠,她“呼”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我长得可像老鼠?” 顾安眼一抬,眸光晦涩。 她昂着头,“我竟不知在相公的心中,我居然归类为一只老鼠。你病成这样,嘴上却还不留德,可见还是病得太轻了。” 那晦涩的目光猛然幽深,暗露杀机。杀机来得快,自然去得也快,须臾间已消散无踪,只余阴沉。 能以残疾之身号令天下,这样的男子岂是太平年月中长大的周月上能直视的? 她大眼骇得发直,不由自主倒退一步。 心“咚咚”地跳着,自己真是大意,错把老虎当病猫。虎再生病,也是百兽之王,岂是温顺的猫儿。 “好了,我大人有大量,就算被人说成老鼠也不与人一般见识。” 她“腾腾”退几步,假装搬个凳子要去外面晒太阳。 坐在太阳底下,看着外面忙活的耿今来。这个耿小子,以后可是百万军中之首,她还是少惹些的好。 耿今来不时偷瞄着她,觉得她难得乖巧。现在看着,倒还有几分淑静。他想着,这女子若能在少爷身边呆个几年,必然不比京中一般的小姐差。 周月上哪里知道这小子的想法,若是知道少不得轻啐一声,谁稀罕。 有了中午的交锋,晚上的饭菜都好了不少。菜还是两个,其中一个放了肉,另外周月上的饭是三碗。 耿今来取饭时,隐约听到厨房婆子咬牙切齿的低咒声:撑死你。 他心道,怕是要让这些人失望,少夫人兴许还不够。 周月上够倒是够,就是没那么饱。想着晚上少吃些也行,就着中午吃剩的肉菜把盘底都吃得干干净净。 或许是油水足些,倒没有昨天那种令人心慌的饥饿感。 一个女子,太能吃总归有些不好意思。但周月上自来对生活的要求只有两个字:自在,她是怎么自在怎么来,哪里会在意别人的眼光。 有了白天那档子事,她不敢再找顾安搭话。夜里和昨天一样蜷在床尾,冲着那双形状完美的脚翻了一个白眼。 一夜好眠,没被饿醒。 用过早饭后,秦氏身边的婆子来唤她,说是秦氏找她。秦氏找她能有什么事,不会是因为她吃多了饭菜,秦氏心里不舒坦故意要为难她吧? 跟着婆子过去,进到主屋。屋子除了秦氏,顾鸾也在。 秦氏眼皮子不抬,自顾地抿着茶水,视她如无物。 她心下好笑,看来秦氏是想给自己下马威。要是以前的她,还真不好当场拆穿。可是如今的身份不过是个没见识的乡下丫头,就算是看不懂秦氏的做派别人也挑不出什么理。 “婶娘,你找我有事?” 顾鸾一个白眼过来,娘真是对牛弹琴。这么个乡下粗野丫头,哪里知道什么是察言观色,什么叫敲打。 秦氏作势半天,不想做给瞎子看,心里有些憋火。 “四丫,你来了。” 这不是废话吗?你把人喊来,人都站了半天,现在还假装刚看到的样子。周月上心道,眼睛看着她。 她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之前那样的做派在世家大族夫人们中极易看到,但效果明显不一样。秦氏的出身谈不上多高,不过是秀才之女,自是学不来真正的精髓。 “嗯,是婶娘派人叫我来的。” 秦氏掀起眼皮,凌厉看一眼。 “你可知我找你来有何事?” 周月上没有回答,眼珠子一动不动。 顾鸾“嗤”笑一声,道:“娘,您何必与她打哑谜,她哪里猜得出来,只怕还在想着中午吃什么菜,算计着要吃几碗饭?” “还是妹妹了解我,看妹妹肚子鼓鼓的样子,早上应该吃了两三碗吧。” “你…”顾鸾气呼呼地站起来,跺脚进了内屋。 何必呢?就这么点战斗力,还整天不知死活地想挤兑别人。周月上心想,面上却是装出一脸茫然。 “婶娘,妹妹可是生我的气?” 秦氏憋气差点伤到肺,就差没吐血。女儿说得没错,和这么个朽木桩子掰扯什么,直接挑明说得了。 “你妹妹是气你不通文墨,说话粗俗。你可知你嫁的男人是什么样的身份?” 秦氏说着,脸上带出骄傲,满面与有荣焉。 “我们顾家多年前曾出过一位大才,是景宏十五年的三甲,殿试后先帝亲点为状元。那就是安哥儿的父亲,你的公公。你公公一路官途平坦,直至尚书,位列一品。” 这些周月上当然知道,顾安和其父一样有大才,后来也是尚书。 她平静的样子,只把秦氏看得来气。一个乡下丫头,知道什么是三甲,什么是尚书,自己真是多此一举。 “婶娘说这些,你肯定听不懂,你只要记住你公公是极大的官,就算是县令老爷见到他都要出城二百里跪地相迎。” “哦。” 哦是什么意思? 秦氏脸色不耐起来,“你不懂没关系,婶娘会教你。你可知道你婆婆是什么出身?那可是百家世家出来的嫡女。你的模样出身,说句难听的话,那是给她提鞋都不配。你想想看,将来安哥儿若是大好,必会回京,你要如何自处?京城的顾家岂能容你?” 她说了半天,口都说干了,抿口茶水,留点时间给对方缓缓。 哪知再抬头时,死丫头还是一脸的无波无澜。 罢了,一根木头桩子,何必指望她能听懂自己话里的意思。 “婶娘就跟你开门见山,以你现在的样子,是无论如何都入不了你公婆的眼,就算是安哥儿承认你也不行。可是婶娘不会不管你,你若是听话,婶娘自会站在你一边,替你美言。” 周月上可算是明白这女人的打算,原来是拉拢自己。 依靠百城王,还是靠拢顾家,她心里早有定论。 “婶娘,你说的这些四丫听不懂。” 秦氏说了半天,不想换来她这句话,当下杯子一放,冷脸下来。 “四丫,婶娘不管你听不听得懂,可你若是以为有安哥儿护着你,就可以作天作天为所欲为,那真是大错特错。” 身边的婆子递过来一物,秦氏用手抖开。 “你是如何进的顾家,白纸黑字写得分明。那可是我用二两银子从你父母手上买过来的,说穿了,只要这东西在,你是人是奴还未可知,又从何谈做什么少夫人?” 周月上大眼盯着那张纸,纸张有些泛黄,确实是卖身契,但却不是她的。 敢情秦氏寻了他人的卖身契来唬她,是想逼她就范。 “这东西只要在一天,你就是顾家买进来的奴才。倘若你听我的话,那婶娘自是当它不存在,让你和安哥儿夫妻和美。” “你看,这上面还你画的押。虽然那时你假死过去,但画的押是作数的。四丫,你想想看,婶娘哪里会害你,不过是想让你多劝劝安哥儿。他身子有病,日日耗着也不是个事。家里住得挤,与他病情无益。咱们顾家是在上河村发的家,那里还有祖宅。看风水的都说咱们顾家的风水极好,婶娘想着,安哥儿若是能到那里养病,必会大有益处。他病一好,你就能与他去京城,你说是不是?” 周月上看着她,心里琢磨。她绕了一大圈子,原来是想让他们自己提出搬走。想想也是,顾家能有今天,顾安的父亲功不可没。 这两口子心里想撵人,却又怕丢名声,所以才会想法子让他们自己主动提出。 料准自己不识字,随便拿张身契就来唬弄。要她真是原主,兴许会被唬住。不过经由此事,她倒是放了心,看来秦氏的手中并没有原主的身契。 能离开顾家,自己是愿意的。 大大的眼睛眨了两下,像是才听明白对方说的话,“四丫明白了,这就去与相公商量。” 秦氏这才露出笑意,把那张纸收好交给婆子。 “婶娘就知道四丫是个懂事的,你放心,将来你若要进京,婶娘就将这张纸烧了,保你无后顾之忧。” 周月上暗道,这女人是笃定顾安活不久,自己不可能有机会进京。以后顾家这两口子有的悔,想必肠子都要悔青。 她笑笑,转身出了屋子,连个谢字都没有。 “少教!” 秦氏皱着眉道,面色沉着。 “娘,你说她能说动那病痨鬼吗?”顾鸾一直在里屋的门背后听着她们说话,见周月上一走,立马跑出来。 “你可别小看她,越是山里出来的人,越是刁钻。她想进京做大少夫人,就一定会听我的话,保不齐她还真能磨得动。” “女儿真替娘不值,以娘的身份,县里的哪家夫人不是高看一眼。娘何必与那起子粗野之人苦口婆心,她怕是真的开始痴心妄想着有朝一日进京做顾家的大少夫人。” 秦氏讥笑一声,“让她想吧,不过是一场空,能不能活得过今年都未可知。大少夫人?那是做梦!” 濒死之人突然大好,谁能保证不是回光返照。若真是回光返照,断气就是不久后的事情。上一次是来不及,这一次无论如何都得让人死在外面。 “你放心,他们会搬出去的。” 顾鸾欢喜起来,搂着秦氏的手臂,“还是娘好。” 家里住着那么两个晦气的人,哪家的儿郎愿意娶她?父亲顾着兄弟之情,说什么也不肯让他们搬走,若是他们自己提的,想必爹也没有办法。 秦氏拍拍她的手,母女二人相视一笑。 7.让位 周月上回去后,耿今来不在,屋子里唯有顾安一人。 顾安醒着,正在看书。 她把秦氏说的话都说了一遍,隐去那卖身契的事情。这事问他没用,他那时都病得人事不知,要问得问耿小子。 再说顾夫人明显是诳她,她连耿小子都不必去问。 末了,她就那样看着他。 以他的出身,应是不能忍受旁人的冷待。她想着,皇权斗争那么残酷,他一身病避居在此,图的就是能安心养病。 或许这才是他一而再容忍顾氏夫妇的原因。 他眼眸垂着,白到透明的脸上比前日看着有些生机。简单的青衣,无任何繁复的纹路,发仅用布带束着,背靠在床头。明明是病态的男子,眉宇间却是云淡风清,淡定优雅。 许久,他都没有出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相公,这顾家呆着憋屈,于你养病确实无益,若不然咱们搬出去吧。” 顾氏夫妇明显想撵他们走,顾夫人口中的那什么乡下祖宅在她看来,比呆在这里还自在些。 闻言,他慢慢看过来。 “暂缓几日。” “好,我听你的。” 他说缓几日必是有他的道理,周月上自不会多问。 两天后,周月上从早上吃过饭后就开始拉肚子,一个时辰能跑三回。请了大夫,大夫问明她最近的饮食,说她肠胃受不住重油水,是在闹肚子。 还叮嘱她饮食清淡,并且开了方子。 这大夫是县里同寿堂的,顾家看诊一向都是找他,他知道顾家的事。顾家此次替顾安安排冥婚,并未大张旗鼓。 顾安夫妻二人活过来的事情,知道的人也不多。 大户人家重面子,顾澹不愿别人指点,不想受别人议论,故而仅用一句因祸得福遮掩过去。至于周月上的事,那自是按照顾安的说辞,就说她溺水后一时闭气,被误当死人。 大夫走后,耿今来替她煎了药。苦药下肚,一时药效还未起,她还是往茅房跑着,自己闻自己身上都有一股茅房的臭味。 她扶着腰,靠在墙上,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 垂花门那里,站着两个人。一个婆子一个丫头,婆子是厨房的,丫头有些眼生。两人似乎是一进一出,刚碰到。 “穷酸就是穷酸,有那个命没那个福。这人吃糠咽菜惯了,掉进福窝里天天大鱼大肉,原以为从此可以享福,哪成想着。破簸箕就是破簸箕,当不成水桶,身子还是那个身子,穷肚盛不了油水。可怜见的,听说猫在茅房里差点出不来。” “可不是,也是咱们家夫人仁慈,怜她苦人家出身,吃食紧着她,却不想是个没福气的。依我看,还得是野菜疙瘩汤,吃了肚不慌。” “谁说不是呢。” 两人相视挤眼,错开身。 周月上从墙根现身,这两人明显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你们站住。” 那婆子丫头果真听话地停住脚步,齐齐看过来。 “你们刚才说的,可是我?” 婆子笑道:“大少夫人莫要诬陷奴婢,奴婢说的是另有其人。” “是吗?”她走近,抬手就是一巴掌过去,把那婆子打得懵在原地。 未待婆子反应过来,反手一巴掌,挥向那丫头。那丫头不敢置信地捂着脸,“你…奴婢可是大小姐的人…” 原来是那鸾胖子的丫头,怪不得长着一张损嘴。 “既然是鸾妹妹的人,我就更得替她好好管教下人。你们两个奴才,不分尊卑居然敢挡在垂花门口私议主子们的是非,这一巴掌都是轻的。” “我们不过是闲话几句,哪里私议了?”那丫头喊起来,眼神不停地瞄向主院。 “主子说话,还敢顶嘴,只此一项,放在真正的大户人家,不是掌嘴就是杖责。也是咱们顾家家风不严,才养了你们这些刁奴。” 她肚子还不舒服着,心气自然不顺,火气都显得脸上。加之眼睛太大,表情严肃,把那婆子和丫头镇住。 两人心道,这乡野女子不知从哪听来的,摆起架子还有模有样,自己险些被唬住。 “小姐。” 那丫头眼瞄着自家小姐出来,顿时觉得有了底气,刚才的一丝胆怯立马消失不见。 周月上看不到垂花门内的情景,不过鸾胖子来了也好。 她隐约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要说油水大了闹肚子,在她第一次吃肘子时就应该闹起来,何必等到今天。 那顾夫人前两天还有拉拢她,指望自己能说动顾安离开顾家,不可能在这个节骨上害自己。而且下药让人拉肚子的损招,也不像一个当家理事的妇人能做出来的。 思来想去,唯有鸾胖子最可疑。母女二人都想赶他们走,顾夫人用的迂回之术,而顾鸾心急,行事有些不管不顾。 这事她方才就觉得不太对,到了眼下,她已能肯定。 顾鸾昂着头出门,看到倚墙而靠的她,有些幸灾乐祸。 “发生了什么事?” 那丫头捂着脸,一脸委屈,“小姐,您可得替奴婢做主。奴婢与王妈妈碰到闲聊两句,不想大少夫人冒出来,非说我们私议主子,还掌了奴婢们的嘴。” “可不是,奴婢等不敢争辩,一争辩大少夫人就说我们顶撞,作势还要打…”王婆子跟着帮腔,眼神愤恨。 顾鸾胖脸一沉,看向周月上。 “可有此事?” “鸾妹妹,嫂子素闻你颇有才名,怎么与隔房堂嫂说话,连称呼都没有,是何道理?究竟是看不起我们,还是本身教养欠缺?” “…大嫂,那么请问我的丫头所犯何事,居然劳你亲自动手掌嘴?” 周月上轻轻一笑,斜睨着她,“她们二人在背后嚼舌根,说婶娘故意害我闹肚子,这不是私议主子是什么?你说她们该不该罚?” “奴婢等没有这么说。”王婆子叫起来,这死丫头好生会歪曲黑白,竟然攀扯到夫人身上。 “哦?你们没有那么说,但意思却是明明白白。你们道我闹肚子就是因为吃得多,吃得好。孰不知,我一应吃食都是婶娘亲自吩咐厨房准备的,你们难道不是在暗示婶娘害我?婶娘待我极好,我知恩图报,岂能容你等下人在背后诋毁她?” 这分明是歪理。王婆子气得翻白眼。 “大小姐,您莫听她胡说,奴婢哪敢说夫人的不是。都是她胡编乱造,存心诬陷奴婢们。” “我是有多闲,吃饱没事干和你一个奴才耍心眼。你们这两个奴才,心里对主子们有怨,言语间自然就带出来。婶娘平日里对你们不薄,想不到你们如此忘恩负义,我真替婶娘不值。” 顾鸾没想到她会避重就轻,言语之中一直扯到娘的身上,当下面色难看。心道娘说得没错,穷山沟里出来的人就是刁。 “我娘可怜你,没想到你反倒怪起她来,当真是好心没好报。依我看,嫂子以后还是天天粗茶淡饭的好,免得肚子不舒服就怪别人害你。” 王婆子和丫头有顾鸾撑腰,背都挺直了些。 这三人分明是一伙的,周月上冷笑起来。见惯了宫里女人绵里藏针的斗法,眼前的三人那点子眉眼官司她是看得清清楚楚。 她自来都不是任人宰割的性子。 “好意我自是会领,但若是恶意,我是万万不能忍的。”她面露痛苦,捂着肚子,“你们玩吧,失陪了。” 看她的样子,应是又要去茅房。 拉死才好。 顾鸾心想着,面带讥笑。 不想那捂着肚子离开的人回过头来,大大的眼神凝视着她,“常人都道闹肚子难忍,我今日深有体会,只觉得肚子已拉得空空如也。看妹妹腹大如鼓,想必不常进出茅房,令人好生羡慕。” 顾鸾气得半死,这粗野的丫头,又笑话自己的身材。她脚一跺甩着帕子进内院,心里诅咒着,那死丫头拉死在茅房才好。 周月上自是不会如她所愿,知道自己闹肚子是人为后,哪里可能忍耐。她从茅房出来后,让耿今来重去开一份止泻的方子。 耿今来有些疑惑,因为她还有要求。她要他另开一份药,药材她一一说出,并且要求焙干磨成药粉。 “少夫人,你要这药做什么?” “当然是礼尚往来,别人赠我泻药,我以德报怨,哪愿他人再受我这般腹痛泻下之苦。” 耿今来似乎明白过来,“你不是吃坏了肚子?” 她斜一眼,这耿小子好歹也是从皇宫里混过的,怎么如此不知事,“哼,没听过闹肚子还要等几天。若真要闹,我吃第一口肉时就应该闹起来。” “何人所为?” “人我已弄清楚了,你只要依我说的做便是。” 她神秘一笑,挑着眉,用手指比嘘。 耿今来看了一眼内院方向,低头出门,又被她叫住。 “你到外面买些吃的。” 问题肯定是出在饭菜上面,而且药应该是只下在她的饭碗中。为了安全起见,她暂时不能吃顾家的饭。 耿今来走后,她进了屋。 顾安幽深的眼神望过来,似在透着她,不知看向何处。 她被那目光一惊,下意识地低头。眼神左右瞄着,寻到一个凳子,迟疑地坐上去,其实她更想躺着。 这一世,真是命苦。 身体不舒服还得硬扛着,连个躺着歇会的地方都没有。 现在药效上来,倒是没有之前那样总想往茅房跑。这半天折腾,她有些脱力,想想自己历经两世,从来都没有受过这种罪。 她撑着身体站起来,慢腾腾地走到床边。 “我想歇会。” 漆黑的大眼珠子盯着人看,透着那么一点可怜,还有一丝委屈。 顾安闻言,起身。 她心头大喜,也不顾他要去哪里,自己掀开被子就缩进床尾。一沾床,舒服得直叹气,还是躺着舒服啊。 顾安走到房门外,上了耿今来的那张小床。 耿今来回来一看,当场愣住,主子怎么睡在外间? 他一探头,就看内室床上鼓起的被褥,心知大床被少夫人占了。心里百般不是滋味,自家主子何等尊贵的身份,屈身顾家已是够委屈,还得给别人让位置。 “少爷。” 顾安看着他手里的东西,摆摆手,“我无事。” 耿今来一个大男人,险些红了眼眶。忙掩饰地把东西一放,收拾收拾开始煎药。都怪少夫人,不光指使自己干活,还欺负主子。 想着想着,心里生了怨,骂自己为何要听她的话。 周月上可不知道被耿小子埋怨上,她一觉睡到下午,腹中唱空城计才醒过来。一醒来就闻到药味,趿鞋下地。 外间,顾安在喝药。 看到她,耿今来别过脸去。 “今来,我要的东西买来了吗?” “在那。” 东西放在桌上,她走过去,拿起那纸包打开闻了闻药粉的味道,“药没错,今来办事越发的妥当,我甚是欢喜。” 耿今来原本还憋着气,被她一夸,鼓鼓的气泄得干净,偷偷地瞄自己的主子。见主子脸色平淡,应该丝毫没有介意,放下心来。 周月上闻着药味,道:“穷苦人家,吃了上顿没下顿,为了节约口粮,宁愿少上茅房。我们家穷,自然会用此法。所以这方子我是从父母那里听来的,并不稀奇。” 她这是解释自己一个乡下丫头为何知道药方子。 原身的父母知不知道这个方子她不清楚,反正她当皇后时常爱听太监宫女们凑趣说话。那些小太监们,不乏出身贫寒之人。 所以事是真事,却不是原主身上发生的。 顾安没有作声,耿今来当然不会提出什么疑问。 她乐得把此事揭过去,朝耿今来招手,“这事还得麻烦你,鸾胖子害我拉肚子,我不回礼岂不显得我这个做嫂子的不知礼数。” 鸾胖子? 耿今来嘴角抽抽。 少夫人这外号取得真够贴切的。 他偷偷看一眼自己的主子,主子脸色依旧平静,但眉眼舒展缓和,看得出心情不错。他跟着高兴起来,这一年多,主子都未开怀过。 或许少夫人真是主子的福星。 若不然,哪能一冲喜就冲好了。 为了主子,他什么事都愿意做。 “少夫人要我怎么做?” “简单,找机会把药下到她的饭菜中。记住,每顿都下。”周月上看着他,她知道他能做得到。一个将来能统领百万大军的大将军,不可能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耿今来迟疑一下,看向顾安。 见主子未反对,点头应承。 8.皇叔 顾安喝完药,耿今来端着药碗出去。 “要不我扶你出去透透气?” 周月上说着,人站到床前。 从她的视线往下看,是他长长的睫毛以及高挺的鼻梁。白玉般病态的肤色,还有略显苍白的薄唇。五官精致,如瓷雕玉刻,脆弱易碎。 世人都道百城王手腕雷霆,却不敢私议他罕见的俊美长相。 前世里,他们仅有的几次见面都是在宫中重大场合之时。他左右跟着亲信坐在椅子上,遗世超然,神情冷漠。 隔得远,她从未瞧真切过,只觉得他寡言少语极不屑与人说话。便是面对恭仁帝刻意的讨好,亦是容色淡淡。 美貌的男子,总是令人心生向往。越是冷若冰霜,越是有女子心生爱慕。阖京上下,暗恋百城王者不在少数。然而百城王不恋女色,不光没有娶妻,连红颜知己都没有。 世人看他,无不仰视。他在云端之巅,高不可攀。又犹在山薮间,神秘莫测。 彼时的她,与恭仁帝一样,恭敬地唤他皇叔。 而今,他是自己的相公。 “相公。”这两个字在她唇舌之间打着转,似琢磨般的呢喃。听在耳中,别有一番难以言喻的涟漪,刮在心口,泛起异样。 “出去坐坐,你看可好?” 她又问一遍,这一次顾安终于正眼看她。 那长长的睫毛掀上去,底下是一汪深潭。 瘦长的手伸出来,她先是一愣,接着反应过来,去扶他。他已下床,身体轻靠着她。她的鼻端之间,有药香萦绕。 春日的暖阳总是那么的令人觉得舒适,就算是开始西斜,那金色的余晖也让人心怡。耿今来看到他们出来,略一怔神。很快进屋搬凳子,铺上软垫。 然后又进屋拿出一件披风,搭在顾安的身上。 倒座房那边,有下人在走动。周月上已摸清楚,住在倒座房的是两家人,一家是门房和他的妻子,也就是厨房的那位王婆子。另一家是顾师爷的长随和顾夫人身边的婆子。 万陵县的大户,放在京中连小户都算不上。这样人家的下人,几乎都是一家子的多。比如说顾鸾身边的丫头,就是长随的女儿,而顾夫人身边的丫头,则是王婆子的女儿。 两家自是有儿子的,儿子都在外头,据说是安排在顾夫人娘家的酒楼里。 府中唯一无依无靠的下人,就是厨房的那个打杂丫头。 周月上眼睛尖,认出那走动的下人正是厨房的王婆子。王婆子可能是回屋取什么东西,眼神不停地往他们这边瞄。 府里的下人们大多极少见到顾安,免不了有些好奇。何况还是差点病死又活过来的人,那更得多看两眼。 “王妈妈。” 王婆子吓一跳,看着笑吟吟的周月上,觉得脸颊还疼。这个乡下丫头不光能吃,还有一把子力气,那巴掌打得人生疼,她到现在还觉得脸火辣辣的。 还没等她避开,周月上已走到面前。 “王妈妈,这是要去准备晚饭吗?” “是。” “王妈妈是知道的,我今天闹肚子。要是晚上吃了妈妈做的饭,又闹上了,那该如何是好?” 王婆子脸色一变,眼神有些躲闪,“大少夫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我是说要是我今天吃东西后还拉肚子,那么我就怀疑是你存心报复我,在我饭里下药。” “你血口喷人!” 周月上冷冷地笑着,大眼盯着她。她被看得心里发毛,汗毛跟着竖起来。这死丫头,眼睛太吓人了。 一想到她是在阴间走过一遭的人,更是觉得莫名心惧。 “在我们村里,我是有名的为吃拼命。谁要让吃得不痛快,那就是我的仇人。所以王妈妈给我准备的饭可得用心,否则我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王婆子被她语气骇到,这死丫头的事她当然听说过一二。说是整个下河村周边的能吃的,山上长的水里游的,这丫头都能找得到,逮什么吃什么。 为了抢吃的,差点打死人。 “奴婢不明白大少夫人说什么,奴婢只是个下人,夫人吩咐做什么饭菜,奴婢就准备什么,万没有存私心的道理。” 周月上拍拍她的肩,细瘦的身体似乎蕴藏着无穷的力气,差点将她身子拍沉下去。周月上只当她心虚,并未怀疑自己的力气。 “没有就好,要是有…我对付不了别人,收拾你一个下人还是有法子的。” 说完,她眨了一下眼,用那种你懂的眼神看着王婆子。 王婆子忙直起身子,快速告辞。 周月上看着她略为仓惶的背影,笑了一下。 这一切,那边顾安主仆看得分明。 顾安眼神深邃,见她转过身,垂下眼皮。 耿今来觉得少夫人这性子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不会吃亏。他几步进屋,再搬一个凳子出来,放到她的面前。 “今来越发有眼色了。” 周月上调侃着,坐在凳子上。 耿今来有些不自在地挠着头,去角落里收拾柴火。 两人就那么坐着,顾安不爱讲话,周月上本也不是聒噪之人。向来都是别人揣测她的心思,她极少讨好过别人。 静坐中,日头渐渐西沉,夕阳洒在他们身上,镀上一层金光。 耿今来偶尔回过头看,竟觉得他们神态出奇地相似,他们沉默不语,那种高高在上的淡然如出一辙。 外围墙下的阴影慢慢延伸过来,周月上觉得有些凉。 “相公,起风了,咱们回屋吧。” 顾安不发一言地起身,不用她扶,自己慢慢走进去。 耿今来看着天色,放下手中的活,净了手去厨房取饭。 晚上的饭菜还算不错,照旧是两个菜,一个里面飘着几片肉。她看着那满满三碗饭,笑了笑,端起一碗。 “料那婆子也不敢动手脚,若是我再闹肚子,我就掀翻她的屋子。” 顾安看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又过了三日,这期间倒是风平浪静,连顾鸾都没有出现。她也不急,总归是有人比她更急。不出所料,吃过早饭后,秦氏就派人来相请。 她悠闲地跟在婆子的后面,来请她的是人程婆子。程婆子是顾夫人的心腹,丈夫又是顾师爷的长随,他们夫妇二人在府中下人里地位最高。 程婆子眉头一直皱着,实在是看不上乡野地方出来的人。 秦氏和程婆子一样眉头皱着,瞧见周月上进了门,也不与上次一般摆脸色端架子。亲亲切切地让人搬来凳子,招呼她坐下。 “听说你这两日子身体有些不适,婶娘左思右想,觉得有些不对。于是派人拿着你和安哥儿的生辰八字一比对,你猜怎么着?竟是你们八字与咱们家的宅子方位相冲。婶娘这心里七上八上,深觉对不住安哥儿,怪不得他在宅子里养病一年多,半点未见好转,原是此般之故。” 周月上瞠目结舌,顾夫人为赶他们走,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现在连八字相克的话都出来了。过几日他们还不走,那不得开始危言耸听,说是有性命之忧。 “当真?那怕是再留不得了。”她面露为难,一张脸纠结着,“不瞒婶娘,最近几日我都在相公面前念叨着。初时相公不理睬我,被我缠得烦,倒是吐出些许真心话。他觉得拉不下脸面,这一去柴米油盐,哪样不花银子?他怕是囊中羞涩,不好开口……” 秦氏脸拉下来,这死丫头真是个讨债鬼。 怪不得赖在他们家不走,原来真是没有银子。暗骂自家老爷多事,还说什么那堂哥以前如何风光,却不想已然是绣花架子,内里空荡荡。 幸好她瞧出不对,要不然还不得被人缠上,砸进去的银子连个水花溅不起来。 “这个你放心,婶娘会定期派人送米粮过去。” 会送才怪,只怕就此一次,下不为例。 “四丫自是相信婶娘,但相公好面子,若是婶娘时时送东西过去,怕他难堪。若不然,婶娘你备好一年的口粮,我们自己带过去如何?” 这死丫头好大的口气,张口就要一年的粮食。他们明为三人,实则至少要备上五人的口粮,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得到那个时候? “四丫,你有所不知。你二叔看着风光,在万陵县是数得上的人物,可到底是拿别人银子的,每月的银钱都是有数的。说句不怕你见笑的话,咱们家月月都是等着你二叔的银子买粮食,哪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的。” 周月上低下头去,嘴里呢喃着,“那这样…我不敢和相公再提。要不然,婶娘你亲自去与相公说吧。” 秦氏若真敢去顾安面前说什么,哪里还会等到现在。 当下气苦,暗骂一声木头桩子。 “一年的口粮咱们家还真拿不出来,要不,我先紧着你们,将家中的余钱拿出来替你们置办半年的米粮?” 周月上倒没真看得上顾家的东西,顾安不可能没有银子傍身。最近她吩咐耿今来买东西就已试出来,他们手上有银子。 只不过想恶心恶心顾氏夫妇,一锤子买卖的事。她就不信顾家送过一次还会有第二次,能得半年的粮食也不错。 “这样啊…我再和相公说说…” 秦氏气得要死,暗自安慰自己破财消灾,先把两个灾星送出去再说。 这时,内屋里跑出一个丫头。 周月上打眼一瞧,正是鸾胖子的丫头。 “夫人。”那丫头看到周月上,面露迟疑,低声在秦氏面前耳语几句。 秦氏眉头越皱越紧,“三天之久?你是怎么侍候的,可有给你们小姐吃什么不该吃的?” 那丫头一脸冤枉,低头不语。 “走,看看去。”秦氏有些着急,连周月上都顾不上,带着婆子丫头去了后罩房。 周月上见他们消失在内屋,想了想,跟了上去。 秦氏站在阁楼后面的茅房前,焦急问道:“鸾娘,可有好些了?” “娘…” 里面传来顾鸾的声音,似乎极为难受。 不大会儿,满脸憋得通红的顾鸾出来。她的脸胀着,腹部那里看起来鼓鼓的。那满腹牢骚的话,在看到跟过来的周月上后,全部咽了回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周月上无辜地说着。 秦氏这才看到跟进来的周月上,暗气自己大意,面色不好,“四丫,你快回去,莫在这里添乱。” “四丫绝不会添乱的,要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婶娘尽管开口。咦…怎么瞧着鸾妹妹的肚子…像村里有身子的妇人…” “你胡说什么,赶紧回去。”秦氏面沉着,朝程婆子使眼色。 程婆子走到周月上的面前,“大少夫人,您请吧,奴婢送你回去。” 周月上倒并不是非要看笑话,自然不作逗留,临走之际,还盯着顾鸾肚子看了许久。那眼里全是满满的怀疑,只把顾鸾气得跺脚,羞臊得没脸见人。 她一走,顾鸾就喊起来,“娘,你快把她赶出去,女儿再也不想看到她。” “你喊什么。”秦氏忙捂着女儿的嘴,厉眼看着顾鸾的丫头,“春融,你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 “别请大夫,羞死人了。” “有什么可羞的,不过是积了食。” “还不快去!”秦氏朝春融怒喝着,春融慌忙跑出去。 周月上未回屋,守在垂花门的一侧,靠在墙上。看到春融跑出来,冷笑道:“有人真是遭报应,嘲笑别人闹肚子,不想自己同样蹲在茅房出不来。” 春融脚步一停,回头狠瞪她一眼,接着跑出大门。 她挑眉笑着,半点不避。 半个时辰后,大夫进门。 搭了半天脉相,摸着胡须给顾鸾开了一贴泻药。心里犯着嘀咕,暗道顾家的人真奇怪,一个拉肚子,一个拉不出来。 他背着药箱出门,疑惑地看着门口的周月上。 “大夫,我是来感谢你上次开的药。你真乃神医,一贴药下去,我就好了。” 送大夫出来的程婆子脸色有些不好,心想这乡下丫头好生没见识,一个普通的大夫,在她眼中居然成了神医。 好听的话,是人都爱听。大夫一听这恭维,高兴地捋起胡须。 “大夫,我家小姑子是何病,怎么肚腹大得吓人?” 她不提,大夫还不记得顾鸾肚子是大是小。她这一提,大夫就想起似乎顾家小姐的肚子比寻常闺阁中的女子大上许多。 “万大夫,奴婢送您出去。” 程婆子出声打断,送万大夫出了宅门。 “我是吃多了闹肚子,想必鸾妹妹亦是受胃口大所累…” 她声音不小,出门的万大夫听得清楚。眉头一皱,一个女子吃到积食不通,那就不止是一般的能吃。想了想,没有回同寿堂,而是转去县后衙。 且说他开的一贴泻药下去,顾鸾接连跑了四五趟茅房,肚子才算舒坦。 眼看着自家主子好受了些,春融才敢添油加醋地把周月上堵在垂花门奚落她的事情一说。顾鸾一听,又羞又气。 心里把周月上恨上,不顾身子还虚就跑去寻秦氏。 秦氏正头疼着,靠在床上歇着。 “娘,您赶紧把他们弄走,女儿是真的忍不了。” “你如此沉不住气,以后要如何压制得住别人?” “女儿不管,她竟然说我像有身子的…我忍不了。娘,你和爹为何忌惮那病秧子?我听人说,大堂伯父早被圣上厌弃,现在不是过是个养马倌。那病秧子看着随时要咽气,大堂伯父一家哪里还有起复的可能。他们现在要靠我们家,凭什么女儿还要受他们的气?” 女儿说得有理,秦氏何尝不是作这般想。可老爷那性子,她是百般规劝不得用。要不然,哪里用得着自己谋划。 鸾娘正是议亲的关口,她已与县令夫人搭上话。县令夫人娘家的庶弟与鸾娘年纪相当,若是八字相合,此事必定能成。 县令夫人极重家风,也极为看重风水命格。要是她知道顾家留有两个那样的瘟神,恐怕会有变故。 她赶紧安抚女儿,“你放心,就在这几日。” “我一日都等不了!” 顾鸾扭着身子坐下,不经意瞧见自己腹中堆积的赘肉,想起那死丫头的眼神和说过的话,“哇”地一声哭出来。 9.求情 程婆子心中不忿,一个乡野女子,凭什么挤兑他们大小姐。大小姐身体丰腴些总比瘦得像麻杆似的好,况且这不叫肥硕,而是叫有福气。 那粗鄙的乡下丫头,知道些甚! “夫人,方才奴婢送万大夫出去时,大少夫人就守在门口。她拉着万大夫问东问西,好像在打听大小姐的事情。” 秦氏心一沉,连顾鸾都惊得止住哭泣。 “她都问了些什么?” “就是问大小姐什么病,为什么肚子看起来…颇大…” 顾鸾一听,先是一呆,接着面色红白相交,捂脸哭起来,“娘,您听…她竟然在万大夫面前说女儿肚子大,女儿还怎么做人?不行…我得找她算账去,这家里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说完,她“呼”地站起来,就往外面冲。 “拦住她!” 秦氏喝道,程婆子已将人拉住。 “娘,您别拦我。那起子黑心烂肠的贱丫头,她凭什么对我说三道四,还在外人面前故意坏我的名声?” 顾鸾说着,似乎能想到那死丫头是如何问万大夫的,万大夫又是何等吃惊的表情。谁不知万大夫与县令夫人娘家谭家是世交。两家议亲的事,他是知情的。 她能想到这点,秦氏自然也已想到。 秦氏每回带顾鸾出门做客,那自是得体的。但出门在外是一回事,在家又是另一回事。凡是掌过家的夫人,哪里不知其中的弯弯绕绕。 要是万大夫真对县令夫人透露些什么,可就糟了。 “程妈,你马上备些礼,把库房里的那支五百年老参取出来,给万大夫送去。” 程婆子略有些犹豫,那只老参可是夫人最宝贝的,说是要在关键时候拿来替老爷打点。这个时候取出来送给万大夫,是不是重了些? “夫人…” 秦氏脑子清明一些,抚了抚胸口,“看我急糊涂了,那老参先留着,你另把那一百年的参取出来送过去。” “是,夫人。” 程婆子出去取参,顾鸾知道家里统共就两只参,原本一百年的参是要留给她做陪嫁的。如今就这样送出去,她满腹的怨恨都算在周月上的头上。 “娘,都是那死丫头害得…” “娘知道,你放心,这笔账娘一定会讨回来的。刚才那样的话不能再说,什么叫有你没她,有她没有,她能和你比吗?你是顾家的女儿,她是什么东西?” “可是娘…女儿忍不下这口气。” 秦氏的眼里闪过厉光,自己何尝想咽下这口气。不过是那病秧子没死,还发作不得。待那病秧子一咽气,她有的是法子收拾那死丫头。 见女儿平静下来,拉着坐下。 “鸾儿,你这性子得好好磨磨。以后出了门子,没有爹娘护着,这般容易生怒可不好。你爹是师爷,在咱们万陵县自是说得起话。但谭家在卫州,家大业大,你路远无靠,凡事都得三思而后行。” “娘…”说到亲事,顾鸾自是羞红脸,想着将要嫁去州府,心里百般得意。靠在秦氏的身上,撒起娇来。 秦氏见女儿恢复小女儿的娇态,终于露出些许笑意。心里却是想着,那两口子不能再留。再留下去不光是招灾,还会破财。 那边周月上回去时发现耿今来和一个小丫头在墙角落里说话。耿小子背对着她,她看不清那小丫头的模样,瞧着露出来灰色的裙角,猜想着应是那厨房打杂的丫头。 两人靠得近,样子有些亲密。 她笑了笑,推门进屋。 进了内屋,打眼一看,床上没人。 心里正疑惑着,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过来。” 声音是从屏风后面传来的,那屏风极其简单,除了阻隔之用,并无任何花哨之处。她鬼使神差般走过去,愣立当场。 顾安站在浴桶中,张长着手臂,似乎在等人侍候擦身。 高瘦的身体,皮肤好到吹弹可破,水珠从他的脖颈处滚落,一直滚到两腿之间。她的视线从上自下,看了个透彻。 “看完了吗?”他的声音没有起伏,“看完滚出去!” 男人的声音并无震怒,然而平静底下的杀气她倒是能感觉得到。不由浑身一个激灵,忙低头跑出去。 之前的画面还在脑中,想不到他瘦归瘦,那个地方还真不小。 出了门外,清咳一声,耿今来不知和那小丫头说了什么,那小丫头把头垂得低低的,小跑着离开。 “少夫人,你刚回来?” 周月上摇摇头,指指里面,“你家少爷洗好了。” 耿今来脑子“嗡”一下,暗骂自己大意,急急地冲进去。 顾安已从浴桶出来,自己擦干身体换好衣服。 “主子,奴才该死!”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着干布巾去替顾安绞头发,顾安坐在凳子上,眼眸深如浓墨,看不出一丝情绪。 “主子…厨房的小莲来找奴才讨药,王婆子又打了她…” 顾安不说话,他心里越发没底。 头发绞到半干时,外面的周月上想着应该差不多,于是进了屋。在外间询问,“相公,你们好了吗?” 没有人回答她,不大一会儿,就见耿今来垂头丧气地出来。 经过她时,还幽怨地看她一眼。她觉得有些不对,跟着出去。只见耿今来对着墙,直直地跪下去。 这是被罚面壁思过? 她走过去,弯着腰,问道:“你家少爷要处罚你?” 耿今来更是幽怨,别过头去。自家主子虽然身份高贵,但绝不会随意责罚下人。自打他们来到万陵县,主子好多事情都会自己做。 像这样处罚自己,还是头一回。 不知少夫人之前做过什么,她怎么知道少爷洗好了?莫不是她进去撞见,所以主子才动怒生气? 周月上有些好笑,耿小子这么大块头的人居然闹别扭。不过顾安是不是小题大做了些?寻常的皇子公子身边哪里没有宫女丫头服侍过,身子应该早就被下人瞧得精光。 为何自己看了一眼,就要责罚耿小子? 不会是嫌自己出身太低,不配看他高贵的身体吧? “我害你罚跪,我去求他。” 她丢下一句话,跑进屋去。耿今来在后面叫不急,心里暗自叫苦。主子的命令岂是能违抗的,她去求情,只会适得其反。 他认命地叹口气,神色更加幽怨。 内室中,顾安已坐到床上。披散的墨发,还未干透,垂着眼眸盯在书上,自她进屋后,自始自终没有看一眼。 她坐到床边,大眼看着他。他的中衣领襟处有些松,能看见完美的锁骨。她的脑海中不由泛现出之前的场景,尤其是那与瘦弱身体不太匹配的某处。 “相公,方才是我不对,我没有经你允许就进来。因为我的失误你责罚今来,恐怕以后今来会怨上我。我好歹是他的主子,他居然被我所累,以后哪里还敢听我的话。你这样做,岂不是让我以后在下人面前没有威信。” 顾安还是不为所动。 她想了想,接着道:“相公若是恼我看光你身子,那我就更得叫屈。我是你妻子,夫妻一体,本就应该坦诚相见。你不让我看,莫不是想休掉我?” 这一次,顾安终于放下手中的书,望着她。 她的眼睛很大,黑白分明,尤其是瞳仁漆黑如上好的墨玉,灵动慧黠。这不应该是一个三餐不继的穷苦女子该有的眼神。 在她的墨玉般的瞳孔中,他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相公,你真的想休掉我吗?” 这可不行,要是被他休掉,她怎么办?穿来那晚在梦中,她已梦到原主过的日子,那叫一个苦。 无论如何,她暂时都不能离开他。 如此想着,大眼开始蒙上水雾。她眼睛本就很大,这一泛起水气,看着楚楚可怜。就像要被遗弃的动物般,让人不忍。 良久,他终于出声,“让他起来吧。” “相公,您真是英明。” 她擦着眼泪,暗道刚才没有白掐自己的腿,果然男人都怕泪水攻势。边擦着边起身,轻快地跑出屋去。 身后的顾安,眼神微闪,最终垂下。 耿今来跪得笔直,正盯着墙角数地上的蚂蚁。见她出来,立马端着脸,别过去不看一眼。 “起来吧。”她好笑地说着。 他狐疑地看过来,她挑着眉,抱胸靠在门边,“怎么?我这个少夫人说话不管用吗?我既然敢叫你起来,自是你家少爷同意的。” “少爷同意了?” “没错,起来吧,赶紧干活。那浴桶的水还没有倒呢。” 耿今来闻言,犹豫地起身,迟疑地进去。见自家主子坐着床头看书,果然没有说什么,心道少夫人还真厉害,竟然能说服主子。 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主子的脾气。主子是嫡皇子,身份尊贵,自出生起就是众星捧月。如此高贵的出身,说出去的话一言九鼎,无人敢质疑。 他手脚麻利地收拾着衣物,把浴桶里的水提着倒出去。 周月上还靠在门边上,瞄着那桶里的水,水还很清,散发着一股药味。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她洗个澡能洗成黑水,味道自己都不敢多闻。 隐约听到宅门那里门房问安的声音。 她心下一动,跑了过去。 10.算账 顾澹将从外面回来,身后跟着长随。脚还未迈进垂花门,就看到西边跑来一个人,打眼一看,原是成礼媳妇。 “二叔,请留步。” 周月上疾步过来,站在他面前,行了一个礼。 还算知礼,行的礼像模像样的。顾澹心想着,面色缓和。 “可是成礼有什么事?” “不是相公有事,而是我找二叔。”她说着,面上开始为难起来,期期艾艾地道:“二叔…我和相公想搬出去…” 顾澹面色一怔,“你们怎么会突然要搬走?” “也不是突然,是婶娘…” 她这一含糊,顾澹就知道必是自家夫人说过什么。他心里有气,明明交待过那妇人不得亏待成礼他们。哪里想到,居然在背后使手段。 “是你婶娘要你们搬走的?” “二叔,你莫要怪婶娘,她也是为我们好,说我们的八字与宅子相冲…而且她还许了半年的口粮让我们带走…相公说,半年的嚼用虽然不多,但聊胜于无。二叔,什么是聊胜于无?” 顾澹被她问住,成礼可是恼了,要不然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若是传到大哥耳中,必会来信训斥自己。 “大概是不错的意思,你先别急,待我问过你婶娘。你放心,二叔不会亏待你们的,你们先安心住着莫要多想。” 他说完,急急进门。 秦氏母女也在等他,见他进屋,顾鸾立马先告状。把周月上说成一个粗俗不堪,肆意恶言中伤他人的狠毒女子。 顾澹皱着眉,方才那女子明明很知礼的模样,不像恶毒之人。 但自己的女儿,自是不会怀疑的,只想着或许是有什么误会。眼神看向秦氏,秦氏原以为鸾娘先说,她在后面添补一二必会事半功倍。 谁知老爷根本不接鸾娘的话,反倒是略带责备地看着自己。 “老爷,鸾娘刚才也对妾身说过,妾身觉得四丫到底不开教化,言语间很是不妥。长此以往,恐给咱们家招来是非。再说她与鸾娘处不来,鸾娘忍不住想指正她,她又端着嫂子的架子很是不服。与其两看相厌,叫别人看出端倪,还不如分开住的好。” “所以,你想把他们赶出去?你可知成礼是大哥唯一的子嗣,大哥将他托付给我的这个叔叔,是何等的慎重?你一句合不来,就要将他们赶出去,传扬出去我要如何做人,将来怎么跟大哥交待?” “爹,大堂伯父不过是个养马倌,他以后不拖累你都是好的,你何必怕他?” “住口!”顾澹青着脸,“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这般目无尊长?你大堂伯父的事情岂是你能置喙的?赶紧回屋去,我与你娘要议事!” 顾鸾跺下脚,见娘不帮着自己,掩着面跑进后屋。 她一走,秦氏小意讨好着,想替女儿圆辩几句。 “老爷…” “鸾娘就是被你惯坏了。” 秦氏被顾澹截了话,脸色难看起来。 顾澹不理她,妇人之见,鼠目寸光,只看眼前不看今后。大堂哥落魄是不假,但大堂哥是卫州府百年难见的大才子,无论是在市井还是官场都颇有才名。 那新上任的知州虽是因为大哥的缘故被贬,却并不曾有怨,反倒叮嘱县令大人关照自己。自己还能留任师父,都是托大哥的福。 秦氏不知他心里的弯绕,只当他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想着说服老爷几乎不可能,还得从那边入手。安哥儿那里她不敢去说,少不得还得与那死丫头磨几天嘴皮子。 西屋中,周月上正与顾安与耿今来说起秦氏早先寻她之事,言语间颇为随意,甚至有些轻慢,“她倒是寻的好借口,说我们八字与这宅子相冲,真把我们当傻子。” “八字相冲?”耿今来疑惑地问着。 “没错,她是这么说的。要说我的八字与这宅子再合不过,原本都踏进鬼门关的人,一进这宅子就活过来,哪里相冲?说是相旺还差不多。” 耿今来深以为然,不停点头。 而顾安,则若有所思,垂眸不语。 “她想赶我们出去,也不是不行,至少得有所表示,所以我还讹了她半年的米粮。”她昂着头,神情有些得意。 耿今来再一次肯定,他家少夫人是精明人。 周月上接收到他的眼神,略有些失笑。再看到一脸沉思的顾安,心中警醒。作为一个无知的乡野丫头,她是不可能知道这主仆二人的底细,那么她的反应不应该如此随意。 于是装出忧心的样子,低着头,“相公,这半年米粮吃完,我们怎么办?” “自有法子,你不用操心。” 顾安答着,眼底划过异色。 “相公心中有数,那就好。” 她抬起头,放心般地笑着。 这种事情谁主动谁就落了下乘,反正顾家人比他们心急,她相信过不了两天,顾夫人一定会再提此事。 果然,次日秦氏派人来叫她。 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有一个,就是问那件事情她考虑得如何。她眼一瞄,看到内屋门边闪过粉色的裙角,应是鸾胖子在偷听她们说话。 “婶娘,相公有些犹豫…” “犹豫什么?事关你们夫妻二人的运道,你一定要拿正主意。你放心,婶娘答应你的半年米粮已经备好。便是让我们一家人节衣缩食,也得让你们小两口吃饱饭。” 秦氏以为这样说,对方会感动。 可是周月上半点不为所动,脸色还为难着,只把她看得心头起火,死掐着自己的手心才没有破口大骂。 鸾娘哭啼啼的声音还绕在耳边,竟是半点都不想和他们同处一宅。可是老爷那脾气,她思来想去,还是得说动这死丫头。 要是他们真的执意搬出去,老爷还能拦着不成? 周月上眼睛四顾看着,似在看那半年的米粮放在哪里。秦氏深吸口气,圆润的脸上都挤出深深的褶子。 “四丫,东西还在库房放着,待会我让人搬到你们屋子。” 这还差不多,周月上想着,脸上并不见欣喜。 “婶娘,四丫舍不得离开。相公以后要回京中,四丫什么都不懂,还想着和婶娘多学学。别人都说大户人家的夫人要会理家,还要会算账。婶娘,要不我们不搬吧。” 秦氏咬着牙,声音像从齿缝中挤出来的,“四丫,你们夫妻的八字和宅子相冲,要是强留只怕…还是等安哥儿养好病,其它的以后再说。婶娘知道你们的难处,必会事事替你们打算。” 她说着,用眼神示意身边的婆子。 婆子拿出一个荷包,荷包装得鼓鼓的,递到周月上的手中。 还挺沉的,周月上当下解开封口的绳子,一看差点乐了。顾夫人当真有意思,居然装了满满一荷包的铜子儿。 若她真是乡下出来的丫头,猛然见到这许多的钱,怕是要乐疯。 秦氏在等着看她欣喜若狂的脸,想那周家是什么人家,这死丫头一年到头能见到的铜子儿用手指都能数得清。 等了半天,却见她脸上无半点欣喜,反而紧皱眉头。心里恼怒非常,觉得此女实在不知好歹。 “婶娘,这几日我与相公处着,学了一些东西。相公教我银钱换算,这一包铜子儿,要是换成银子,不到二两。今来告诉我,说相公曾送给二叔一个什么纸镇,是上好的玉,能值几千两银子。” 她语气缓慢,还有一丝懵懂,漆黑的大眼珠子盯着秦氏,只把秦氏看得更是懊恼不已。 内屋的顾鸾再也忍不住,冲出来指着她,“嫂子好生没有规矩,长辈赐不可辞。我娘给你这么多钱,那是抬举你。你也不想想,你自己都才值二两银子,居然妄想几千两,胃口真大。” “鸾娘!”秦氏低斥着,用眼神命令女儿回去。 “鸾妹妹指着我这个嫂子骂,到底谁没有规矩。我哪里说过要几千两银子,不过是提起相公曾给你们的东西,你们莫非是不想认账。要真是那样,那就算了吧,我们只当豆腐青菜值钱,花了几千两,换了来吃。” 秦氏脸一沉,“四丫,你说的什么话。一家子骨肉,何必说如此生分的话伤情。那纸镇是安哥儿孝敬他二叔的,值不值钱我们都没放在心上。便是安哥儿送个几文钱的东西,那也是他的一片孝心。婶娘念你不知世故,不与你计较。你可知这一包铜子儿,换成普通的农家,可是要用上大半年的,偏你还嫌少。” 她叹口气,一脸的痛惜,“婶娘念你目不识丁,有意将银钱换成铜子儿,全是为你着想,怕你弄错。没想到你还不领情。也罢,到底不是亲儿媳,我这个做婶娘的也不好教训你。” “原来婶娘是这个意思,四丫误会了。” 周月上的脸色变得极快,快到秦氏面露错愕。 只见她脸上的愤怒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关心,“鸾妹妹可好些了,今日瞧着肚子倒是小了些。不过此事好生奇怪,肚子一会大一会小的…只是再小,看着也像我们村里有身子的妇人。” “你胡说什么!”秦氏额间的筋跳动着,头隐隐作痛。 顾鸾更是羞得面红耳赤,不管不顾地喊起来,“你滚,你们立马给我滚出去!” 滚就滚,以后可别求着他们回来。 “婶娘,我说的都是实话,鸾妹妹为何生气?” 秦氏忍着气,“你鸾妹妹是身体不舒服,过几日就好了。” “原来是这样,下次见着万大夫,我可得好好问问。到底是什么病,还能肚子一会大一会小。” “四丫!”秦氏一个厉喝,差点怒吼出声。 “婶娘,你猛不丁大叫,把四丫吓到了。”周月上拍着胸,一脸的后怕,只把秦氏看得恨不得当场给她几个耳刮子。 这该死的丫头,嘴里没一句好话,真是多看一眼都嫌碍事。 别说是鸾娘,自己都受不住。 “你一个妇道人家,莫要随意与男子搭话。万大夫也是男子,顾家门风清正,若是传出什么闲话,婶娘也不好替你争辩。” 周月上瞪大着眼,一脸吃惊,“婶娘,跟男人说话都不行?那鸾妹妹也让万大夫看诊过,还有城中的许多妇人姑娘都请过万大夫看诊,岂不是都与万大夫传闲话。万大夫真可怜,好端端地看个诊,怎么就有烂舌根的人说他的坏话呢?” 秦氏被她这一辩驳,已气到说不出话来。 “婶娘有些乏了,你先回去吧。” “哦,好。” 周月上应着,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婶娘要是身子不舒服,可是派人去请万大夫看诊。四丫想着,婶娘已是人老珠黄,别人再怎么传闲话,也不会传你和万大夫的闲话。” 说完,也不看秦氏瞬间铁青的脸,慢悠悠地出门。 还未出内院,顾鸾的咒骂声响起,声音尖利又戛然而止,像被秦氏给捂住嘴。接着母女二人声音低下去,不知在嘀咕什么。 无非是先送走他们,以后再收拾之类的。 这母女俩以后有的悔。 周月上想着,脚步轻快地迈出垂花门。 11.议论 秦氏打定主意,为了鸾娘,这两口子都不能再留。等顾澹回来后,当下就顶着红肿的双眼迎上去。 顾澹一看,自是问她发生何事。 “老爷,鸾娘病倒了,说是郁结于心。咱们就这一个女儿,自小如珠如宝地宠着,妾身是不愿她受半点委屈。可那四丫,言语粗俗,几次三番气得鸾娘怒火攻心。长此以往,鸾娘哪里受得住。” 顾澹心疼女儿,急忙去阁楼看望。只见顾鸾躺在床上,面色惨白,瞧他进屋未语先流。 秦氏在一旁抹泪,“妾身也不是容不下他们,安哥儿在家里住了一年多,妾身可有说过什么?眼下鸾娘病倒,那亲事还悬着,妾身心不安。” “他们住有二门外,以后少见些便是。” “老爷,可不是少见就能避免的。实不相瞒,安哥儿的病一直毫无起色,妾身心里不踏实,前两日便替他们夫妻算了一卦。卦象说他们竟是与咱们家宅子方面相冲,若是强留,对安哥儿的病情无益。妾身知道老爷与大哥手足情深,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用安哥儿的身子作赌。妾身想着,咱们家那祖宅空着,索性就让他们去那里养病。” 顾澹抚着短须,思量着。 顾鸾眼睛盯着自己的父亲,殷殷期盼。 半晌,顾澹似是想好,道:“若真是对成礼病情有害,那我这个二叔宁愿背负骂名也要送他们走。” 秦氏一听,大感欣慰,“是这个理,咱们当叔婶的,哪有不盼着他好的道理。妾身想过了,上河村风景秀美,对安哥儿的病情必是大有助益。老爷您放心,妾身自会安排妥当,替他们先备好半年的口粮,也好让他们安心住下。” 顾澹想起之前那丫头说过的话,深深看了秦氏一眼,“不行,半年口粮太少,你准备一年的。另外再给他们拿些银子,以备不时之需。” 秦氏倒吸口气,一年的口粮还有银子,老爷倒是大手笔,也不想想,就光这两样,差不多要去掉他一年的俸禄。 “老爷,安哥儿不理事,四丫大字不识一个,看着是个不醒事的。给得太多,就怕她…” “一个大活人,还守不住银子,她又不傻。再说还有成礼,最不济,今来那小子也是能顶事的。” 顾澹说完,拂袖出房间。 秦氏咬了一会牙,安抚女儿两句,跟了出去。 当晚,夫妻二人来到二门外的西屋。 顾安眼神淡淡,落在顾澹的身上。顾澹身子一软,差点跪下。 这个侄子,几日不见,怎么变得比大哥还要深沉? 他暗道奇怪,硬着头皮道:“成礼,叔父和婶娘就是来看看你。你回乡养病一年多,病情都不见好转,我与你婶娘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你婶娘替你算了一卦,原来是咱们宅子与你相冲。为了你的身子,叔父不得不送你去祖宅养病。他日你父亲若是责怪,你就推到叔父的头上。你的身子要紧,叔父受些委屈不算什么。” 周月上眼神瞄着这对夫妻,眼睛快速朝顾安眨了一下。 “咳…”顾安咳起来,“叔父的好意,成礼明白。他日成礼一定如实转告父亲,父亲是明理的,自然明白叔父的苦衷。这一年多叨扰叔父,成礼谢过。你二位放心,我们明日便搬走。” “你这孩子,婶娘和你叔父万没有赶你们走的道理,都是为了你的病着想。”秦氏急急地解释着,顾安并不接她的话,把她闹个大红脸。 “成礼,你是个懂事的,我相信你能明白叔父一切都是为你好。既然你们明天就走,那等会叔父让人把一年的口粮给你们送来。另外还有一些银子,是我和你婶娘的心意。” 顾澹说完,看着秦氏,秦氏从袖子里拿出那天的荷包,并一个小荷包。 她起身,把银子交到周月上的手中,“这大些的荷包中是铜子儿,免得你兑换麻烦。小荷包中是十两银子,你好生收着。若是有什么事,就派人来告诉我们,我们立刻赶去。” 银钱入手,周月上乖巧地收起来,道了一个谢。 顾澹有些满意,这丫头虽然出身差,但看着还算知礼。 秦氏不自然地笑一下,原本想着这丫头一辈子没见过银子,必会失态。哪成想如此镇定,倒让自家老爷高看一眼。 夫妻二人又叮嘱顾安要好生养病,周月上要好好照顾他之后,便离开了。 周月上记得顾安上次说过的话,他那时说要缓几日,现在他同意明天搬走,也就是说时机刚好。 到底是什么时机? 她皱起眉头,仔细回想上世看过的史记。 看百城王的年纪,此时应该是祥泰帝登基后没几年的事情。那个时候,倒是发生了一件大事。就是大将军胡应山在东山阵兵,领军三十万原地驻扎,与京城呈对峙之势。 这一威慑之举,让祥泰帝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难不成,胡应山幕后的主子就是百城王?这就难怪,百城王突然在京中现身后,能快速掌控朝堂和后宫,必是早有部署。 那么,若是她猜得没错,今年就是祥泰三年。 有顾澹的发话,秦氏不敢做假,那一年米粮如数送过来。耿今来亲自看过,米袋里装的全是中等米,虽不是上等米精细,却还能凑合。 翌日,天微亮。西屋的几人就起了身,他们的东西不多,简单收拾一下打好两个包袱,还有一箱书。而那些米粮全部搬上板车,板车就套在马车的后面。 顾氏夫妇出门相送,后面跟着那两小子。顾鸾装病,不愿出来。秦氏再三解释,替女儿说客套的好话。 顾安和周月上自是不会计较,无关紧要之人而已,来不来送又有何妨。 道过别,周月上和耿今来扶顾安进马车。随着马车缓缓行动,她不由生走一种天高任鸟飞的感觉。 前一世,她虽贵为皇后,但一直困囿在皇宫的高墙之内,没有自由。 清晨的街道很清静,偶尔有人声。 她轻轻掀开马车帘子的一角,窥视着外面的市井。天色灰白,青砖黑瓦静寂无声,诉说着远古的沧桑。 万陵县城不算大,行了一刻多钟,就看见城门。 待出了城门,城外的景致立马大不相同。 马车开始颠簸起来,路变成了土路。所幸近几日无雨,否则泥泞不堪,行路更是艰难。她被颠得有些难受,索性放下帘子,紧紧扶住车厢中能落手的地方。 大约行了一个多时辰,一路上,她听到鸡鸣狗叫,心知到了有村子的地方。无奈胃部翻涌得有些厉害,提不起精神好好欣赏乡村风景。 待马车停稳后,那车夫说一声少爷少夫人到了,她颠到嗓子眼的心才算是落到实处。 下了马车,深吸几口气,人才缓过来。捂着肚子打量着这间院子,院子不算小,后面是一间大屋子,前院两边各有一间小屋。 屋子是青砖砌成的,比起不远处土砖砌的房子,自是不错。村里的房屋散乱地建着,并不连在一块。远远看去,就像点缀在树林田野中一般。 这宅子比起周围的屋子要好上许多,墙体什么的保持得还行,像是刚修葺过。顾氏那对夫妻,面子活做得不错。想必秦氏自开始谋划让他们搬出来,就派人收拾好这屋子。 车夫与耿今来一起卸米粮,前面左手边的小屋就是厨房,米粮暂时全搁进去。一应灶台用具,都是新添置的。 卸完米粮,那车夫便驾车离开。 村里鲜少来生人,何况是一辆马车。 很快就有妇人孩子往这边赶来,聚齐在不远处观察着。这些女人大多气色不太好,孩子们也是营养不良的样子。 他们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周月上嫌弃那粉色和黄色的衣服,让耿今来重新买了两套青蓝的衣裙,穿在身上如同大户人家的丫头一般。 村里人都知道顾家是大户,猜想着她应是哪位主子跟前的下人。 一位瘦个子的妇人在人群边上一直打量着她,目光充满怀疑和惊惧。她心头一跳,暗猜着瘦妇人是不是认识原主。 果然,不大会儿,瘦妇人与旁边的人不知说了什么,就见有人惊呼:“她是下河村周家的那个饿死鬼?” 人群瞬时安静,很快所有的人都四散逃开,离得远远的。 “你…你是人还是鬼?”有人壮着胆子高声问着,还朝她扔了一个小石子。 “我当然是人。” 她捡起那扔过来的小石头有些无语,玩味地在手中抛来抛去。看来自己在四里八乡还颇有名声,只不过这名声不好听就是了。 “你们若是再有人朝我扔石头,我可就要扔回去了。” 下河村的周家四丫头,在四里八乡都是有名的,不光能吃而且力大。她这一恐吓,加上那双漆黑的大眼睛瞪着,众人无不觉得心里莫名发毛。 “快走…这丫头是个不要命的主…” “可不是,听说差点打死人…” “村子来了这么个饿死鬼,以后各家各户都得关好门窗…” 村民们慌乱地一哄而散,很快四散跑远。 12.来人 周月上眯起眼,看这架势,自己还真不受人待见,居然让人避如蛇蝎。她的眼神不经意瞄到那瘦妇人,似乎在朝村外跑去,眼神微闪。 自打她穿到这个身体,从没想过原身的父母和亲人。在那梦中,总有一个妇人追着原主骂。她潜意识地知道,那就是原主的亲娘。 她活过来的事情,想必那原身父母应该已经听说。而这时间她呆在顾家,一个亲人都不曾出现过,想来一个能卖掉女儿尸身换二两银子的父母,应该好不到哪里去。 她冷冷地转身,就看到一脸震惊的耿小子,张大着嘴看着自己。那吃惊和不可置信的模样,真令人不爽。 “今来,你看什么?” “没…没什么…”耿今来赶紧收起震惊,他不是万陵县本地人,对于她的事情所知甚少。除了知道家穷人丑外,其它的一律不知。 她眼神睨着,冷哼一声,“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只要记住,无论我是什么样的人,我都是你们少爷的妻子,你的少夫人。” 言之下意,但凡他有任何的不敬之处,她可行使自己身为女主人的权利。 耿今来与她相处多日,她胃口大是事实,要真是因为抢食起争执而差点杀人,他也相信。可是去别人家里偷吃的,他是无论如何不会信的。 别看少夫人出身不高,他却愣是在她身上看到与主子一样的气场。那种高高在上,不屑他人,遇事淡然的模样像了七八成。 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去别人家偷吃的。 “少夫人放心,奴才绝不敢妄自揣测。” “那就好。”周月上昂头挺胸,优雅地进屋。 耿今来快步跟上去,到房间整理床铺。 顾安立在堂屋,她站到他的身后,顺着他的目光看着正中的那幅中堂画,上面的猛虎身姿矫健,威风凛凛。画纸早已泛黄,似还有一些黑色的霉斑,想必有些年头。 画的两边是副对联,上书:猛虎吟啸天地惊,百兽伏地遁无形。 在顾家的厅堂中,中堂画是山水墨画,意境清远。周月上不太懂风水,但瞧这猛虎下山图挂在中堂上,应是有些不吉的。 “祖父年轻时,曾遇一高僧断言顾家会出惊世之才。寒门举子欲登顶,必然青云路不平,途有豺狼豹。故而这祖宅之中一直悬挂此画,意在破解劫数,逢凶化吉。” 他的声音清冷,语调平缓。 她猜着,他在离京之时,真正的顾安必是将顾家一应人事交待清楚。 “原来如此。” 顾安似乎认定她能听懂,看都未看她一眼,抬脚进了东边的房间。 耿今来刚铺好床褥,正用布巾擦着桌凳。 她打量着房间,见家具什么的都还尚可,虽然油漆有些斑驳,但收拾得还算干净。想到现在屋子大,她总不能还和他挤在同一间床上。 “我睡哪里?” 耿今来惊讶地抬头,快速看她一眼,又快速看自家主子一眼,然后低下头去。 “今来,你去把对面的房间收拾出来,我睡那边。” 周月上吩咐完耿今来,又对顾安道:“我睡相不好,前些日子怕是一直打扰着你,夜里你几次翻身,想必被我弄得没睡安稳。” 她在睁眼说瞎话,他的睡相实在是好得不能再好,像病瘫之人一样,一夜到天亮未曾挪动半分。 顾安看她一眼,然后用眼神示意今来照她说的办。 耿今来摸着脑门出去,心里纳闷不已。这少夫人性子真是琢磨不透,主子不讨厌她,她是主子的夫人,理应与主子住在一起,夜里方便侍候。 搞定睡觉的事情,周月上心情大好。 虽然顾安睡相好,但她夜夜蜷缩在床尾实在是称不上舒服。 “相公,我去看看今来有什么要帮忙的。” 她说着,人已走到门外。 顾安面色沉沉,望着她的背景。自己不良于行多年,夜里睡觉无法动弹,久而久之,他已习惯。 便是在他常年轮椅度日时,想近他身的女子前赴后继。 这女子对自己避之不及,倒是有些意外。 他自顾地打开箱子,开始整理那些书籍。 周月上进了西边的房间,见今来铺好床褥,觉得自己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她坐在桌边,看着光洁无一物的桌子,肚子开始叫唤起来。 米粮是有,问题是饭由谁做? “今来,你会做饭吗?” 耿今来的手一停,看着她。 少夫人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要告诉他,她不会做饭?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你觉得我会做饭吗?我这么能吃,谁放心让我做饭?” 说得也是,真让少夫人做饭,只怕别人都没得吃。耿今来想着开始头疼起来,他也不会做饭,主子更是不可能进出厨房。那做饭的事情交给谁? “生火煮饭,不是什么难事,我们一起吧。”她说着起身,实则心虚不已。因为她不光是不会炒菜,便是连简单的生火都不会。 两人进了厨房,她看着那口大铁锅发呆。古代的灶房铁锅是砌在灶台里的,极不方便,她光是看着都觉得无从下手。 耿今来见她在发呆,已经相信她是真的不会做饭。 “少夫人,我们做什么饭?” 怎么做都不知道,她哪里知道要做什么饭? “我们有什么?” “米面油盐都有。” 那就是光有主食,没有配菜。 她想了想,对他道:“你先把饭煮上,我去弄些菜。” 耿今来应声,光焖饭他还是会的,就是不会做菜。若是他会,那么他们主仆在顾家时早就自己开灶,何必看王婆子的脸色。 他怔神间,周月上已揣着装铜钱的荷包出门。 村子里家家户户应该都有种菜养鸡之类的,她拿钱去买,总能买到菜和鸡蛋。想都未想,朝着离自家最近的一户人家走去。 这户人家的墙都是土墙,外面围着一圈篱笆。她从篱笆外看过去,就见那篱笆内种着一些大白菜还有萝卜。 初春季节,也只有这两种菜能活。 “有人在家吗?” “谁啊?” 里面应声出来一位妇人,中等身量,头发梳得齐整。一身灰色的布衣上有两三个补丁,看到她,明显吃了一惊。 “这位嫂子,我是新搬来的,想和嫂子换些菜。” 说着,她举起手中的荷包。 那妇人迟疑地走近,并未开门。 周月上露出笑意,问道:“不知大嫂如何称呼?你家菜如何卖?” “姑娘叫我秋嫂吧,菜是自家种的,不值几个钱…” “你个败家玩意儿,什么东西不值钱,你怎么那么大方,是嫌咱们家的口粮太多吗?”屋子里走出来一个老妇人,面上的皱纹深刻,一脸的防备。 “秋嫂子,菜是你辛苦种的,收钱是应该的。若是可以,你卖给我两颗菜和两根萝卜,你看可好?” 秋嫂子没有回答,那老妇人截了话,“我们也不是富贵人家,全家人都指着这点菜填饱肚子。你要是真要卖,就给两文钱。” “娘,一文钱都有多…”秋嫂子低声说着,被自家婆婆一瞪,垂头不语。 周月上看出来这当家的还是老妇人,也不多言,从荷包里拿出两个铜板伸进篱笆。那老妇人眼睛一亮,箭步过来一把夺去。 得了钱,老妇人脸色好看许多,吩咐秋嫂子去拔菜。 秋嫂子心里过意不去,竟挑个大的菜拔。 篱笆外的周月上看得分明,对她印象不错。 “秋嫂子,你可知哪里能买得到鸡子?” “我家就有啊,不过这鸡子可是精贵的东西,一个都得要三文钱。” 那老妇人又抢过话,秋嫂子脸胀得通红。周月上一看,就知道老妇人在讹她。于是摇了摇头,“太贵了,我记得比这便宜许多的。” 她接过秋嫂子递过来的菜,就要离开。 “我家的鸡子个头大,拿到集市上去卖都是这个价。咱们是邻里,我就吃个亏,两文一个给你。” 秋嫂子听到自家婆婆的话,脸上的臊红渐渐退去。 周月上心里有了底,装出勉强的样子,“还是略贵了些,也罢我就省点腿劲,就在你家买吧,给我取十个。” 老妇人一听,忙跑进屋拣了十个包出来。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她速度如此利索,周月上就知道自己还是买贵了些。也不计较,提着菜和鸡蛋往回走。 远远看着自家门口似乎有人在徘徊,走得近才看清是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小姑娘看起来不到十岁的样子,头发细黄干枯,乱糟糟地拢成两个髻子。 小姑娘的双手拘束地绞着衣角,那衣服上面补丁摞补丁,灰扑扑的。衣服太破烂,上面还有好几道大口子,根本看不出原来的面料。 不知是哪家的孩子,怎么还不回去? 应该是附近人家的孩子,她想着,未作理睬。 眼看着要进屋,背后传来小姑娘的声音。 “四姐…你真的没死?” 那小姑娘声音在发抖,听得她心头一跳,慢慢转身。 13.旺你 她这才认真打量对方,看样子不到十岁,在她的打量下,小姑娘的脚不停往后缩着。她这才注意到对方脚上的布鞋许是小了,鞋尖有一个大窟窿,露出一截大脚拇指。 春寒料峭,那截脚趾冻得通红。 在她的注视下,那脚趾似羞耻般,不停想往鞋里缩。无奈鞋小脚大,怎么缩都缩不回去。就那样裸在外面,瑟瑟不安。 小姑娘穿得单薄,因为缩着身子,显得分外佝偻。看长相,对方与自己长得并不太像,但那营养不良的样子却是像个十成十。 “你怎么来了?” “真是你…”小姑娘声音带着哭腔,脸上似喜又怕,“娘听人说你活着,还搬到上河村,让我来过来看看…” 周月上能感觉到对方怕自己,怕自己什么呢?她仔细地回想着梦中的情景,很快有了答案。原主的胃是个无底洞,什么吃的都不放过,自然不会放过身边人的口粮。 “你吃过饭吗?” 她才一问,小姑娘的身体就抖了一下。 “你会做饭吗?” 小姑娘身体不抖了,抬起头。眼里有些迷茫,还有一丝疑惑。 “进来吧。” 她转身进屋,小姑娘犹豫一下,就跟着她进去。一进院子,她把人带到厨房,放下手中的白菜和鸡蛋。 耿今来在灶台的后面生火,看她进来一个小姑娘,眼露疑惑。 她指着那白菜和鸡蛋,对小姑娘道:“你看着做吧,做多一些。” 小姑娘盯着那鸡蛋,眼前一亮,似乎还咽了一下口水。 耿今来看了看周月上,又看看小姑娘,问道:“少夫人,这位是?” “是我娘家妹妹,她会做饭。” 小姑娘回过神来,被那声少夫人惊道,结结巴巴地回着耿今来:“我叫…五丫…” 周月上心道,自己叫四丫,岂不是前头还有三个丫。这小姑娘排行在五,也不知下面还有没有其它的丫? “五小姐,你当灶,我生火可好?” “不…不,我不是什么五小姐。”五丫连连摇手,一脸的无措,手绞着补丁的衣服,胆怯地看着他,又看向周月上。 周月上肚子饿得不行,实在不愿就这点小事扯皮。 “你还是叫她五丫吧,你们赶紧生火做饭,你主子想必也饿得不行。” 事关主子的身体,耿今来哪会迟疑,忙蹲回后灶开始扇火。渐渐有饭的得气飘出来,周月上的肚子咕咕叫得厉害。 五丫一看就是个勤快的丫头,那伸出来的手瘦却粗细不匀。有些地方似是红肿刚消,发着乌红,一看就是腊月里的冻疮未好。 她人虽小,手脚却颇为麻利。 就两个菜,一个白菜,一个鸡蛋,倒也不难收拾。没过多大会,五丫已把白菜清洗切好,看着那十个鸡蛋犹豫不决。 周月上看着她的手,再看自己的,自己的手虽然黑瘦,却并未长冻疮。想来在周家时,洗衣做饭的活计都推到五丫的头上。 原主又懒又馋,自是会躲着不做活。 五丫瘦小,应是长年累月没吃饱过。 “做八个吧,一人两个。” 她一出声,五丫心便抖得厉害。四姐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还有自己的份?她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枚鸡蛋,像对珍宝般地望过来。 “煎了吃。” “…是,四姐。” 看到五丫拘谨的模样,周月上眸色渐沉,“你们忙吧,等会饭做好了去叫我们。” 反正她也帮不上忙,呆在厨房反倒让别人不自在。索性出了小屋,站在院子里。院子里应是前几日除过枯草,闻着还有泥土的气息,面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绿意。 春来百草生,要是在院子里种些菜或许应该可以。 小厨房里的饭香越发的浓郁,她的肚子叫得更加厉害,很快传来炒菜声音还伴随着煎鸡蛋的香气。 真饿啊! 约一刻钟后,耿今来和四丫走出厨房,一个端着饭菜去正屋,一个在厨房门口眼巴巴地看着周月上。 “一起吃吧。” 周月上淡淡地说着,转身朝正屋走去。 五丫脸露狂喜,她从早上到现在就吃了半个野菜疙瘩,早就饿得肚皮贴紧。刚才做菜时,她一直忍着不让口水流下来,生怕那生火的男人看不起。 四姐是让自己和他们一起吃饭吗? 吃细粮,还有鸡蛋? 她咽了一下口水,那细粮精贵,村里有些钱的人家都只敢掺着菜煮成粥,四姐竟然做成干的。还有那鸡蛋,炒得油黄黄的,香气扑鼻… 不能想,一想她就想流口水。 “你发什么呆,一起过来吃。” 前面的人不耐烦地再次出声,这声音听在五丫的耳中却是分外的动听。她脸上带着疑惑,还有一些雀跃,看着那走路都变得好看的人。 四姐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迟疑地慢慢跟过去,一进屋就看到正上座的男人。 顾安刚才已听周月上提起过,倒是未有什么反对。 “坐吧。” 周月上招呼五丫,五丫方才看了一眼,已被顾安的长相和气质惊到,站在那里身子抖得厉害,脚步再也不敢挪动半分。 “要不,你在厨房吃吧。” 见她实在是拘束得厉害,周月上也不勉强。 这一发话,耿今来就有眼色地带着她出去。 他们一走,周月上就看向顾安。 顾安一脸平静,原本有些青气的面色经过这段日子的休养,呈现出正常的白。他不说话的样子矜贵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 难怪五丫吓得不敢坐。 她想着,以自己现在的身份与他有云泥之别。他一直未曾赶自己走,到底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同情? 要是他不喜她带来的烦恼,会不会抛弃自己? “相公,我幼年时曾有高僧算过命,说我是旺夫相。你看我一抬进顾家冲喜,你就病好了。而且近几日我瞧着,你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定然是我的命格旺你。” 见他眼神飘过来,她又道:“相公,我这样的命格百年难遇,娶到我是你的福气,你可得好好珍惜。” 说完,她立马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鸡蛋到他碗中。 他垂眸看着碗中的鸡蛋,默默地用起来。 周月上心中窃喜,或许刚才自己一番话起了效果。他必定不会轻易休掉她,只要他承认自己的身份,她就能名正言顺地跟着他。 小厨房里的耿今来揭开锅盖,对五丫道:“五丫,这里还留着饭菜,咱们一起用吧。” 五丫感激地看着他,低声嚅道:“多谢小哥。” “我叫今来。” “今来小哥。” 耿今来挠着头,不知如何纠正她。想了想,暂且放在一边,两人一起进了厨房。 五丫接过他端来的一碗白米饭,深深地吸着那香气,迟迟舍不得开动。这么好的细粮,她连做梦都没想过能吃到。 “五丫,怎么不吃?” 到底抵不住食物的诱惑,她低着头,开始吃起来。一口饭入嘴,那米的香气令她差点落泪。这么好吃的饭,自己从来没有吃到过。 她慢慢地嚼着,舍不得咽下去。 “你别干吃饭不吃菜呀?” 耿今来说着,把白菜和鸡蛋往她那边挪着。 她抖着手夹起一块煎鸡蛋,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真是太好吃了! 自小到大,她吃得最好的饭是每年除夕黍米掺着苞米焖的干饭。就那样的干饭,全家一人一碗,除了爹谁也不能多添。 四姐往年是吃得最快的一个,吃完自己的,少不得要来抢别人的。 耿今来看她吃了一碗米饭,菜吃了两口,鸡蛋更是没怎么动。心里纳闷着,这五丫手艺不错,为何自己只吃那么一点? “是不是不好吃?” 五丫拼命摇着头,这样的好东西怎么可能不好吃。她再也顾不上什么,埋头猛吃起来。做菜的时候今来小哥一直让她多倒油,油水足的白菜,滋味比白水煮的不知要好吃多少。 很快,一碗饭就见底。 她吃饭的速度很快,自小就是抢饭吃长大的。吃得慢了,只怕手里的东西都吃不进嘴。一想到这个,她就想到四姐。 四姐嫁人后确实不一样了。 一碗饭下肚,她浑身都说不出来的满足。吃了这一碗干米饭,就是挨到晚上也不会觉得饿。怪不得四姐不抢饭吃,原来是天天能吃这么好的东西。 不饿肚子,谁会去抢? 只她初次登门,两手空空,也不知四姐夫会不会看不起自己? 之前那一瞥,她虽然没有看清,却是瞧了大概。四姐夫长得跟太好看,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四姐能活过来她很高兴,同时也有些忧心。万一四姐夫嫌弃四姐,把四姐休回家怎么办? 所以,她不能给四姐丢脸,拖累四姐。 耿今来见她放下碗筷,问道:“怎么不多吃些?” “吃…饱了。” 她缩着身子站起来,等他吃好后开始收拾。 菜没有剩的,但还剩了一些米饭。那白生生的干饭就算冷了,也还散发着香气。她盯着那米饭,双眼发痴。 若是六丫和七丫也能吃到,那该多好! “还有这些剩饭,倒有些不好办。”耿今来随意地说着,主子从不吃隔餐饭,他虽是奴才,但自小跟着主子,也极少吃剩饭。 五丫一听,眼睛瞪得老大。 这么好的米饭,难不成还要倒了? “今来小哥,这饭你们要是不要,可不可以给我?” 说完,她就羞怯地低头,不安地绞着衣服。 她小心翼翼的样子令耿今来有些不忍,五丫的性子与少夫人真是差得太多。若是不说,从性情上还真看不出来是两姐妹。 “你要剩饭做什么?” “我…我想…” “你想什么?” 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两人齐齐看向门口。 门口处,周月上站着,倚门而立。 14.父母 青色的衣裙和黑瘦的长相也掩不住她满身的贵气,还有那与生俱来的高傲。便是随意地靠在门框上,流露出来的气场足以令人侧目。 五丫一听自己四姐的声音,人立马僵硬起来,满脸的惊慌。耿今来看得暗自称奇,五丫竟然如此害怕少夫人。 想到这里,他看一眼少夫人。 心里也吃惊着,少夫人确实令人发怵。那双乌黑的大眼睛看着人的时候,就像一面纤毫毕现的镜子,让人无所遁形。 “五丫,你刚才说想什么?” “没…”五丫拼命摇着手,咬着唇。 周月上眼神落在灶台上那碗盛出来的剩饭,眼神闪了一下。 “怎么还剩这许多饭,全倒了吧。” “四姐…这可是干米饭…要不给我吧。”五丫急急地出声,对上周月上漆黑的眼神,瞬间又低下头去。 周月上已明白五丫的意思,她对耿今来道:“今来,你主子那里有事唤你。” 耿今来立马醒悟,忙快步出门。 厨房里就剩姐妹二人,周月上慢慢地坐下来,随意地问着:“你之前说是娘让你来的,那我问你,她为何自己不来?” 五丫低头抠着手指,早在四姐醒来的第二天,那神婆就跑到家里大呼小叫的。娘吓得半死,爹也吓得不轻。 原本爹是要去顾家的,被娘死死拦住。 说是怕顾家发现四姐能吃,要是让他们把人带回家怎么办?还有那二两银子,要是人退回来,银子是不是要退还给顾家? 一看她的脸色,周月上就能猜到七七八八。 “可是他们不想再认我,也不想退银子?” “四姐…” 被四姐说中,五丫也有些难过。爹娘一心盼着生儿子,完全不管她们姐妹的死活。大姐早早出嫁,大姐夫是个混的。 就是贪图那结婚的一两银子聘礼,也不管姐夫是好是赖就把大姐嫁过去。大姐在夫家经常挨打受饿,刚开始还跑回娘家。 可爹娘缩着脖子不出头,惧怕大姐夫的一身蛮力。如此三五次,大姐知道娘家没得靠,就算被大姐夫打得爬不起身,也不敢再回娘家。 二姐也过得不好,前年被镇上的员外买去当童养媳,天天做不完的活,那员外夫人把二姐当丫头使唤,根本不给好脸。 还有三姐,听说是卖到什么楼里享福了。 四姐太能吃,没人愿意买,要不然早就… 她知道,接下来就是她了。她不怕,不怕吃苦不怕挨打,就是怕她走后,六丫和七丫没人管。 周月上一看她眼眶发红,就知道那夫妻俩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了二两银子,连女儿都不认,可见何等不把女儿不当人。 “好了,我已知晓。家里最近怎么样?” 五丫闻言,眼眶更红,瞬间盈满泪水,“六丫病了…” 周月上皱起眉头,古代的小孩子生病可不闹着玩的,一不小心就能送命。周家穷得叮当响,吃了上顿愁下顿,孩子个个面黄肌瘦抵抗力本就差。 “可有看大夫?” “没…” “没有?他们不是卖我得了二两银子,怎么不给六丫看病?” 五丫嘴唇嚅动着,脸色凄楚,“六丫是饿的…娘说我们是赔钱货,那银子要留给娘肚子里面的弟弟…” 一听这话,周月上火冒三丈。 “赔钱货?没有赔钱货,他们哪里能有二两银子!” 五丫看着她,这样的四姐她从未见过。 四姐胃口大,以前没少抢她和六丫的饭,她是讨厌四姐的,有时候还会恨。可是她隐约觉得,现在的四姐是不同的。 “他们不会出银子的,四姐…六丫瘦得厉害…我能不能拿些剩饭回去…” 周月上深深地吸口气,“可以…但是你不能让爹娘知道。” “我会小心的,四姐,我只偷偷给六丫和七丫吃…”五丫的眼里冒着亮光,脸上狂喜着。一想到六丫和七丫也能吃上细粮,她就激动得想大哭。 还有个七丫? 周月上无语望天,敢情原主的父母凑齐了七仙女,就是没有生一个儿子。 “好,那剩下的两个鸡蛋你等下煮好,也带回去吧。” 五丫一听,嘴唇都在抖,“四姐…真的吗?” “自是真的。”要不是怕那讨人厌的原主父母知道,她会让五丫带些米面回去。 “你以后要是无事,就到我这里来。” 这就是变相的承诺会一直管她们的口粮,五丫已欢喜地不知如何是好,眼睛“答答”地流下来。 “四姐…” “你把东西弄一弄,早点回去吧,六丫和七丫必是还饿着。” 五丫擦干眼泪,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来。 周月上走出门外,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长长地叹息一声。 她第一世生活在太平年代,家境殷实,养尊处优。第二世又贵为皇后,享尽荣华,从不知世间疾苦。 那些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事,她只在书上看到过。 亲耳听到,自是另一番滋味。或许因为她现在是原主,更能感同身受。那种悲愤的情绪影响着她,她不由得捏紧双手,拼命地压制那种涌上心头的痛恨。 不大会儿,五丫收拾好,小心翼翼地出来。 她回过头,一对眼就看到那露出来的脚趾。 这天还冻人,那脚怕是和手一样,长过冻疮。还有单薄的衣服,怎么能抵御住初春的寒冷?不光是五丫,那六丫和七丫必是同样的遭遇。 “你等一下。” 她跑进屋中,取来一两碎银子,塞到五丫的手中。 五丫像是被烫到手,拼命推拒着,“四姐,我不能要,这可是银子…” 这么多的银,四姐偷偷塞给自己,要是四姐夫知道,会不会骂四姐。四姐本就能吃,如果还贴补娘家,怕是哪个男人都容不下。 想想大姐和二姐的日子,她真心希望四姐能过得好些。 “拿着吧,自己留着用,别给爹娘知道。” “四姐…” “给你你就要,四姐心里有数。以后没东西吃,就到四姐家里来。” 五丫嘴扁着,从小到大,这是四姐对她说过最动听的话。她泪眼汪汪地看着周月上,咬着唇不敢哭出声。 周月上不知怎么安慰她,自己是独生女,没有兄弟姐妹。 “好了,别哭。记住,回家就和爹娘说,我过得不好。” 五丫点头,脸上泪迹斑斑,已经明白四姐的意思。爹娘是什么性子,她是清楚的。要是知道四姐过得好,必定会来要这要那。 “我省得,四姐…我走了。” “好。” 她依依不舍地离开,袖子有些鼓,想必把吃的都藏在袖子里。一直到她走得老远,都看不见身影,周月上才收回视线。 心里莫名漫延着悲伤和惆怅。 回到后屋中,不知不觉就进了顾安的房间。顾安靠在床头,正在看书,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淡定从容。 “相公,你说这天下有哪个地方的百姓是能吃饱饭的?” 天下是他们晏家的天下,他们晏家人不应该担起让百姓安居乐业的责任吗?一个个的就盯着那把龙椅,不管百姓死活。 争来斗去,朝堂不稳,祸及无辜的人。 顾安身子一僵,慢慢抬起头。 晏澈当位,三年大乱初平,又逢连年灾旱。国库空虚急需充盈,后宫各处要修葺,还有拖欠的军饷。这三处就在帝王的眼皮子底下,他哪里能看得到嗷嗷饿肚子的黎民百姓。 上至京官,下至边城郡守,无不挖空心思搜刮银子,以讨好晏澈,换来政绩。 放眼天下,卫州偏远,尚且算得上安定。 “民不知肚饱,官不知民苦,何其哀哉!你一介女子尚能问出如此令人深省之事,可恨帝王听不到,百官听不到。” 什么帝王听不到,百官看不到。他是皇子,将来的百城王,他难道听不到,看不到吗? “他们恐怕不是看不到,而是看到了也没有切肤之痛。他们计较是自己的富贵,看重的自己的地位。只要能保住自己的东西,百姓的疾苦何足挂齿。” 这话说得连讥带讽,从她一个乡野村姑的口中说出,却是极为反常。悲愤让她暂时忘记遮掩自己的真实,不知不觉中已经言多。 偏她还一无所觉,一心想着给将来的百城王上眼药,让他以后掌控天下后,多干些实事,多为百姓着想。 眼睛瞄到那被他随手搁置的书,道:“相公,你这么爱读书,以后一定是个好官。那些当官的,哪个不是饱读诗书,满口仁义道德,为何就不能当个好官,实实在在地替百姓谋安乐?将来相公若有朝一日站在朝堂之上,一定要替天下苍生谋福。” 顾安眼神微动,顺着她的话回着,“祥泰一心想充盈国库,地方官员投其所好,层层盘剥,百姓苦不堪言。可惜父亲被贬,朝中清流尽除,唯余世家勋贵,只知安逸享乐。我等寒门学子报国无门,又何谈为民造福。” 他面沉如水,眼神惋惜,满满都是忧国忧民郁郁不得志的压抑。 周月上被他的演技震惊,一个堂堂的皇子,演起痛心疾首的书生入目三分。比起他来,自己真是渣都不如。 “相公你莫灰心,我相信有朝一日定有贤者出来,主持天下大义,到时候众多学子,皆能大展展抱负。” “希望能如你所言,我有些乏,你出去吧。”他闭上眼靠在床头,似是很乏累。 周月上闻言,告辞离开,顺手替他关上房门。 她一走,顾安便睁开眼,那眼眸中哪有半点困倦之色,只有复杂难懂的深沉。 15.惊闻 周月上出东房,入西房,等坐到桌子边上时才慢慢回过味来。暗骂自己大意,怎么就不知道遮掩一二。 左右一想,瞧他的神情,似乎并未怀疑。 装一天容易,装一月也不难,难的是要一直装。她就是她,不是古代宅门中长大的女子。那些绵里藏针,说个话要拐几道弯的做派她学不来。 而且她不是原主,她自小衣食无忧,也装不出穷苦的模样。与其以后日日担心说错话做错事,还不如一开始就做自己。 如此想着,心安一些。 在房间休息一会,听到外面有声响,像是什么东西丢进院子里。她连忙起身出去,就看到两个白生生的萝卜躺在地上。 她拾起萝卜,心里有数。这萝卜看着就像秋嫂子家的。 打开院门,秋嫂子的身影在墙角一闪而过。 “秋嫂子。” 秋嫂听到她的声音,有些难堪,犹豫一下,才慢慢走过来。 “你在家呢?我以为家里没…” 一听就是假话,周月上也不戳穿她。她必是不好意思登门,才偷偷把菜丢进院子的。 “你来送菜怎么也不进来坐坐,要不是我出来看,还不知道是你呢。” 周月上说着,作势请对方进屋。秋嫂哪里会,连忙摆手,“四丫,你莫生气。我那婆婆一向爱小,今日卖与你的鸡子价格大了些。你下次想吃,可以去集市上买,或是去其它的人家,三文钱两枚,可别再花大价钱。” 这个秋嫂倒还算纯良。 “谢谢嫂子相告,我知道了。” “那…没事我就回去了,我家里事多…” “你赶紧回去吧。” 周月上目送着她,看她一路小跑着回去。好像那边传来她那婆婆的喊话声,也不知说些什么,听着不像是什么好话。 秋嫂子人不错,那个婆婆讨厌了些。她想着,关上院门。 晚饭随便吃了一些稀粥,就着耿今来炒的一个白菜。想来耿小子之前观察过五丫做饭,不过是放油放盐,也没什么其它的花样。 虽然菜的味道不怎么样,也算是凑合过去。 菜很新鲜,她却更想吃肉,吩咐今来明天去镇上一趟,采办些肉之类的。原本可以在村子里买土鸡之类的,想想还是作罢。 他们初来乍到,若是行事张扬,日日吃肉,只怕会招人眼红。再者,她也不想有人去告诉原身父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夜长昼短,没多久天就开始发灰。 乡下寂静,这间宅子和乡邻们的屋子都离得远。除了偶尔几句女人喊孩子的声音,余下就是狗的叫唤。 她站在院门口,瞭望着整个村子。初春绿意薄发,大体还是带着冬日的萧索。远处有山,近处是泥路。路被人踏得极为光滑,两边枯草丛中有新芽萌出。 眼前的情景,于她而言是那么的陌生,陌生到让她生出寂寥之感。 以前虽然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好几年,但那时奴婢成群锦衣玉食,宫殿灯火通明,倒从未觉得孤独过。如今居于乡村,冷不丁有些不适应。 远远望去,整个村子不过三家有灯光,其余的都毫无烟火气。 灯油费钱,若是无事,村民们都极少点灯。赶在天黑前就收拾好,入夜就上坑。周而复始,祖辈相传。 月亮不知何时升起,她仰着头,遥想着第一世的父母,祝愿他们后半生平安康泰,就算没有自己也一样有个幸福的晚年。 “少夫人,天寒雾重,你赶紧回屋吧。” 耿今来不知何时在她身后,小声地劝着。 她拢了拢衣服觉得确实有些冷,转身关门进院子。一抬头,就看院子里不光是耿今来,还有顾安。 顾安披着一件藏青的大氅,月光下,面容越发的清俊。他一身的光华,似笼在月色中。月色的光辉萦绕他周身。 高贵,清冷。 他亦如月色。 “相公还不休息吗?” “无事,想透透气。” 顾安答着,耿今来便有眼色地回屋取凳子。 “是啊,月色这么好,要是窝在房间里,岂不是辜负?”她答着,眼珠子转动一下,“相公,我自出生也没个名字,一直四丫四丫地叫着,以前在娘家倒是无所谓。现如今我嫁给相公,相公你是读书人,若是我还叫四丫,岂不是给你抹黑。若不然,我改个名字吧?” 话音将落,也不等他反应,自己托着腮沉思一会,“今天的月亮这么好,别人都说月亮上有神仙。要不,我就以此为名吧,你觉得月上这个名字怎么样?” 顾安眼眸幽冷,原来她叫月上。 “看似简单,实则大有寓意。月出西山,上达天阙,好名字。” 被他这一夸,她发现自己的名字原来还不错。这名字是她父亲取的,可没有他口中那么高远的意思。而是父亲与母亲第一次约会恰是月上柳梢之时,他们人约黄昏后,故而有了月上这个简单的名字。 “相公好学问,不想我随意胡取的名字,相公竟能说出这样的道理。” 她随意地拢着发,觉得越发的冷。 “相公,夜深了,我先回屋。” 顾安自不会留她,待她离开后,也起身回屋。临踏上门槛之前,还抬头看了一眼月亮。月上,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说过。 念头在脑中闪过,他长腿迈进门槛。 西边房间的门紧闭着,周月上已脱衣躺进被窝。如今条件简陋,别说是地龙,就是土炕也没有。 好在耿小子有眼色,弄了一个汤婆子早早放进被子里。这一躺进来,还有些热气。她把汤婆子抱在怀中,长长地叹息一声。 一夜睡得不太踏实,窗户渐灰时,她似乎听到有人拍门。 会是谁呢? 不会是村民恶作剧吧? 她起身,还未穿好衣服,就听到今来一边问是谁,一边跑去开门。很快听到开门的声音,还有今来吃惊的问话。 “你怎么这么早过来?” “今来小哥。” 来人声若蚊蝇,因为环境太过安静,周月上还是听出对方的声音。 五丫? 她这么就过来了?天才刚灰,那她不是天黑就起床,然后赶到上河村的? 很快,耿今来就把她带进来,直接敲周月上的房门,“少夫人,五丫来了。” 周月上已穿好衣服,打开房门。一看之下,大惊失色。五丫头发乱糟糟的,一看就是刚从就床上起身的模样。 衣服还是昨天那身,鞋子也还是那一双。整个鞋面和裤腿都是湿的,那脚趾头更是通红一片。她穿得单薄,整个人都沾着清晨的雾气,看上去狼狈可怜。 “你怎么这么早过来,以后不必赶早。” 周月上说着,伸手拉她进屋,一碰之下,才发现她身上冰得吓人,甚至还在发抖。 五丫眼眶红着,手绞着衣服,带着哭腔,“四姐,六丫不见了…” “不见了?”周月上纳闷着,好好的人怎么会不见?“附近可都找过了,她有没有什么常去玩的地方?” “没…四姐,六丫身子不好,极少出去玩…” 听她这么一说,还有她的表情,周月上皱起眉来。一个不出去玩的人,天没亮就不见了,是何道理? “你是不是有什么还没说?” 五丫被她这一问,咬着唇点头,“四姐…昨天我偷偷给六丫喂过吃的,她吃了不少,睡觉前还和我说,明天还想吃…我还藏了一些,就想着今天早起弄热,却怎么也找不到她…” “那你快说,她自己不会出去,那是谁把她带出去的?” “四姐…我怕是爹娘…爹总说,说六丫养不大…你说他会不会把六丫卖了?” 周月上面色沉着,觉得原主那父母真不是东西。有种生,没种养,算什么父母。那对夫妻除了卖女儿,就没有别的本事吗?一股怒火堆积在周月上的胸口,她想也不想,拉着五丫出门。 “等等。” 一道清冷的男声阻止他们,就见顾安不知何时已在堂屋中。 “相公?” 周月上唤着,感觉五丫挣开她的手,缩着身子往后面站。 “方才我听到五丫说,那位六丫身子极为不好。” 他问着话,眼神看着周月上。周月上回头看五丫,五丫拼命点头,不敢出声。 周月上转过头,“是的。” “既然六丫身体不好,那应该没有人牙子会买。五丫你好好想想,这一夜到天亮,你们家里有什么动静,你父母可有什么异常?” 男人的声音镇定从容,很容易就能安定别人的心神。 五丫闻言,又拼命点头。 周月上急得不行,忙问道:“你快说,到底是什么不寻常的?” “我…爹今天起得也早,还换了鞋子,那换下的鞋上有许多的泥。我找不到六丫,想着爹早就不想要她…又看到爹的鞋子有泥…跑到河边,我都找了,还用棍子在河里捞过,什么也没有…” 五丫说完,人已哽咽。 如此父母,不要说周月上,就是耿今来都觉得不可思议。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是人?听五丫的话,似乎六丫一出事,她立马就怀疑自己的父母。可见那对夫妻平日里,对孩子是多么的刻毒。 周月上突然明白五丫为何一开口就说怀疑六丫被卖,或许她的心里已经断定六丫已被自己父亲溺死。潜意识里不愿相信,宁愿假想六丫是被卖出去,那样至少还有一条活路。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五丫咬着唇,眼泪像珠子一样滚落。 “蛮荒之地粮少,所生孩童十有六成活不到长大。每户人家能活着成人的都是身子最为健壮的孩子。有些孩子体弱多病,眼看着长不大,家人就将之送往某处空谷,任其自生自灭。” 顾安的话音一落,五丫眼睛一亮,紧紧地扯着周月上的衣服。 16.六丫 周月上一转头,对上五丫焦急的眼神。五丫不敢看顾安,心里又急,只一个劲地扯着自家四姐,声音细小。 “有…我们村也有…” “有什么?” 自是有那丢弃体弱多病的孩子,任他们自生自灭的地方。周月上后知后觉地想到,一时间五味杂陈。 五丫胆子大了一些,接着道:“我…以前听村里的老人说过…有那养不活的孩子,就送进深山里,叫什么活死人坳。” 一听这名字,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周家那对无人性的父母,可能真会把六丫送到那死人坳去。若真是那样,得及时找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顾安闻言,看向姐妹俩,“最近天气甚好,早起虽有晨露,并不会润湿土地。但山林不比乡野,土地本就湿润些,加上清早的潮气,有些低谷之处确实潮湿。河边虽有泥,却稀如溏,与山泥不同。五丫你且仔细想想,你爹鞋上的泥是河泥还是山泥?” “山泥,一定是山泥!”五丫低喊着,脸色激动起来,带着急切和一丝期盼。 周月上立马对顾安道:“多谢相公的推测,事不宜迟。天寒露重,山林深不可测,我与五丫这就去活死人坳找人。” 先找到人要紧,那对夫妻俩以后再收拾。 “今来也去。”顾安淡淡吩咐。 耿今来早就听得义愤填膺,主子一发话,当下就去开门。 大清早的,村里许多人还在梦乡中。有些勤快的人也起了身,在各自的院子里忙活着准备朝食。 三人一起出门,绕过村子,朝山的方向走去。 经过秋嫂家门口时,她那婆婆正在院子里数萝卜白菜。听见动静,站起来看到他们三人。那沟壑密布的脸露出鄙夷,撇着嘴,一脸不屑。 “装什么大户人家,又是买菜又是买鸡子的,我还当那饿死鬼要翻身。谁家娶了那么能吃的婆娘谁倒霉,才来一天就背不住要去山里找吃的,叫你充大还吃鸡子,哼!” 手上的动作不停,数了两遍,觉得似乎少了两颗萝卜。顿时脸拉下来,朝屋里大喊着,“你个败家玩意儿,赶紧出来。” 秋嫂子捏着衣角出来,畏畏缩缩的。 “娘,您唤我?” “你跟我说,怎么少了两颗萝卜?” “我不知道,娘是不是数错了?” 秋嫂子的男人姓张,在镇上帮工,十天半月回来一趟。家里的事情都是张老太说了算,她这个媳妇半点主都做不得。 张老太一听,稀拉的眉毛竖起来,“不可能,我天天数,早晚数,还能有错?” “娘,媳妇一人也吃不完两颗萝卜,又没回娘家,哪里就能少,一定是您数错了?” “是吗?”张老太有些狐疑,想想儿媳说的也有理。一时间开始怀疑是哪个乡邻偷了自家的萝卜,站在门口骂开来。 周月上几人远远听到骂声,无心理会。他们走过田梗,绕过田地,再沿着山下的路朝下河村的方向去。那活死人坳在下河村地界,幸好两个村子离得不算远。 晨起雾重,周月上都觉得有些受不住寒气,一看五丫,脸已冻得发红。 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天就亮了。他们到达下河村的山脚,顺着五丫指的路,几人钻进山林中。山林中的寒气更重,周月上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四姐…” 五丫看着冻得难受,却比周月上好不少。 “我没事,赶紧找六丫要紧。” 山里的树有些还绿着,大多数的都是枯枝横生。杂草灌木等绿的少,到处都是枯索索的布满潮气。 山路有些湿,周月上盯着看,突然伸手一拦。 “等等,你们看,是不是有脚印?” 仔细看去,路上有一列浅浅的脚印,朝着山里延伸。这样的脚印,应是最早进山的人留下的。若是再过几个时辰,进山的人多,恐怕就什么也看不出来。 五丫激动起来,“四姐…像…像爹的脚大小…” 她这一说,周月上跟着激动,只要没寻错方向,就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六丫。六丫在山里,多呆一会就多一会危险。 谁也不能保证那深山老林有没有野兽。 耿今来寻来两根树枝,折成棍子交给姐妹二人,“少夫人,五丫,春天蛇多,你们拿着。” 一听到蛇,周月上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紧紧地握住木棍,跟在耿今来的后面。 “六丫!” 五丫唤起来,声音在山林里回荡着,除了鸟惊飞的“扑腾”声,什么也没有。 “快,我们往里面走。” 既然有那死人坳的地方,周家那畜生般的父亲肯定不会把人丢在近山,而是往深山里扔。他们得尽快赶到活死人坳。 五丫也明白过来,开始狂跑着。山路不平,还有杂草枯枝,自是跑不快。 越往里走,草木越深,已渐渐看不到人踩出来的路。 “五丫,你知道地方吗?” 五丫摇摇头,“我只听人说过…要一直往里面走…” 周月上皱着眉头,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个画片。在大山的深处,有一个茂密的低谷,那里树木茂盛,密密实实。 潜意识里,她知道那是极为可怕的地方。很快,脑海中出现许多枯叶,枯叶中有白骨,零乱地散落在密林中。 那是… 她眼前一亮,一定是原主的记忆。 “朝那边走。” 耿今来听到她的话,先是一愣,转而明白过来。少夫人比五丫大,以前没少往山里跑,可能是知道地方的。 五丫也没有怀疑,四姐胃口大,常年上山下河找吃的,这附近山里都被四姐摸遍。四姐说不定在找吃的时候,到过那活死人坳。 几人朝着周月上指的方向继续前行,这一次,走在前面的不是耿今来,而是她。 她像是知道路一般,熟练地拨开密实的灌木,小小的身体前挤去。路一定错不了,她想着,已经留意到有灌木被踩折的痕迹。 那断痕还新鲜着,看着是不久前被折断的。 心中越发肯定,有人今早到过山里。 “六丫,六丫!” 她边走边唤,五丫和今来也跟着唤起来。声音在山林回荡着,伴随着他们穿行山林的“沙沙”声,还有飞鸟扇动羽翅的声音,再没有其它的声音。 从进山到现在,都走了快一个时辰。 前面的树木密得极难通人,她全身上下都被露水打湿,散乱的发丝黏在脸上。回头一看,今来和六丫也好不到哪里去。 “快了,就在前面。” 她指着,心里隐有不好的预感。他们这么叫唤,都没有人回应,六丫会不会已经…? 便是有一丝的希望,她也要找到人。 想着,重新拨开前面的障碍,身体往前艰难行进。 大约是到了地方,她阻止今来和五丫,“你们在原地别动,下面是个大谷坑,要是掉下去极难爬上来。” 原主就是掉下去过,费尽艰辛才逃出一命。 “少夫人,我和你一起下去。”今来说着,挤到前面。 “不,你们在这里等我。我知道有个地方能滑下去,但上来不易。你们在上面接应我,一旦找到六丫,我就高声呼唤。你们寻些藤蔓缠成绳子,等会拉我上来。” 要是留五丫一人,肯定不行。五丫力气小,拉不动任何人。 耿今来听她这一样一说,立马明白。 “那少夫人,你小心些。” “四姐…你千万不能有事…”五丫的声音带着哭腔,可怜巴巴又满含希望地看着她。 她笑了一下,抹了一把脸,将黏湿的头发抹上去,“我知道,这山里,没人比我更熟悉,你们放心吧。” 说完她猫着身子在树底下钻行,找到一处口子,顺着湿滑的陡坡往下滑,一直滑到那深坑的底部。 深坑下面,潮湿又黑暗,密密的树底下铺着厚厚的落叶。落叶堆积多年,发出腐烂的气息。她直不起腰身,一个间隙一个间隙地往前挤着。 突然脚下像踩到什么,她的脸寸寸雪白。 快速往前走着,不去想那圆滚滚又坚硬的东西。 除了人头骨,她想不到其它。心里发着毛,若不是有原主残存的记忆,她真不敢独自一人在这深山老林里行动。 “六丫,六丫!” 她重新呼唤起来,期冀能听到有人回应。 可是,回应她的是一些奇奇怪怪的“沙沙”声。 她眼睛四处瞄着,握紧棍子,壮着胆子继续前进。 突然,她听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声音,高呼起来,“六丫,六丫是你吗?” 那声音还是很细小,不注意听都差点听不出来,她加快速度,也不管脚底下踩到些什么,摸索着朝声音的方向挤过去。 当她再次拨开密密的树枝,出现在眼前的一团黑灰灰的东西。 那东西还在动弹,声音就是这里发出的。 “六丫,是你吗?” 那团东西动了动,然后艰难地抬起头。那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孩子,像一只病死的山兽般灰败。孩子似是很无力,头很快重新垂下。 她只来得及看到那皮包骨的腊黄小脸,还有那双骤然迸发出生机的眼睛。 “六丫!” 她不管不顾地爬过去,一把将六丫从枯叶堆中抱起来。若是记得没错,六丫应该有六岁,可是怀中的孩子,是那么的轻。就像三四岁的模样,而且还是极为瘦小的三四岁孩子。 六丫的身上仅是单薄的破衣,根本不能御寒。小小的身子冰冷且如一把细骨,轻得像一把稻草。 “六丫…” 她快速脱下自己的外衫,将六丫包起来。六丫极为虚弱,除了眼里还有一丝光亮,就像一个破碎的布娃娃,毫无生气。 “四姐…痛…饿…” 那干裂起皮的嘴费力挤出几个字,枯瘦的手死死抓着眼前人的衣服。 周月上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击打着,打破她对生活所有的认识。那些过往的太平岁月,那些锦衣玉食的宫廷生活,渐渐击成碎片,再也拼凑不齐。 她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孩子,艰难地猫起身。 “六丫,别怕,四姐带你回家!” 17.留下 她们的头顶,那几棵树原本密实的树枝像是被人砸出一个窟窿。而六丫的身下,还有一些折断的树枝。 那姓周的畜生必是站在深坑上面,直接把六丫扔下来的。 她抱着六丫,弯着腰身沿原路回去。 好在自己踩踏出一条路,折回要容易一些。远远听到五丫和今来的声音,她高喊着,“找到了,六丫找到了!” “找到了…”那边的五丫高兴地抓着耿今来的手,“今来小哥,你听…四姐说找到六丫了…真好…” 眼泪流下来,她立马擦干。 耿今来已找到一些藤蔓,两人循着声去接应周月上。 周月上一手抱着六丫,将包着六丫外衫袖子绑在自己身上,六丫求生欲很强,已明白四姐的意思,枯瘦的手搂着她。 六丫很轻,而她的力气大。 只不过眼下她自己还未发觉。 她拉住伸下来的藤绳,用力往上攀爬,陡坡滑且直,要是上面没人帮忙,她带着六丫想爬上去极为艰难。 五丫在耿今来的后面,两人一齐拉着藤绳,使劲拽着。 直到周月上带着六丫上来,几人才齐齐松气。 “六丫,我是五姐…”五丫焦急地唤着,六丫勉强睁开一条眼缝儿。 “回去再说,我们快出山。”周月上命令着,让耿今来在前面带路。 五丫收起眼泪,知道四姐说得没错。六丫看着有些不好,得赶紧离开这里。 几人沿原路下山,山里的雾气渐渐散开一些,鼻息中潮湿的气息令人有些不舒服。周月上紧紧地抱着六丫,连五丫要换手都没让。 一来五丫还小,二来她并不觉得累。她想着或许是她现在身体是土生土长的村姑,又成天上山找吃的,所以身体素质还行。 出了山,脚步未歇,直奔上河村。 路过张家门口时,张老太吃完饭后骂累了,正坐在院子里喘气。打眼瞧见几人慌张的神色,还有周月上怀中抱着的东西。 那东西看着不小,莫不是一只小山猪之类的野物? “呸!还真是走运!” 张老太啐一口,眼珠子一转,关上院门就去别家窜门。 不到半个时辰,整个上河村都知道周家那四丫家里没米下锅,一大早去山里寻吃的。倒叫她命好,打了一头山猪。 这一切,周月上都不知道。 他们一行人进了屋,她一边吩咐五丫烧热水还有熬粥,一边让耿今来去镇上请大夫。几人分头行动着,忙得脚不沾地。 顾安从房间出来,跟着她进房间。 “相公,幸好你提醒,我们果然在那活死人坳找到六丫。”她说着,摸了摸六丫的手脚,还是那么的冰,得尽快用热水泡泡。 当她捏到六丫左腿骨的时候,觉得有些不对。察觉六丫身体抖着,死死地咬着唇。她心一沉,掀开那破布一样的裤子,倒吸一口气。 那节皮包骨般的细腿,似乎骨折了。而这一路上,她抱着六丫,几次换姿势,这小丫都没有吭出一声,可见心性何等坚忍? 看样子,是扔下去的时候摔骨折的。 “该死的!” 她低低地骂一声,快速替六丫捋好裤腿。 顾安攒着眉,看她一副气鼓鼓又不能发作的模样,猜想着若不是自己在场,恐怕她会将那周氏夫妇骂得体无完肤。 那边五丫的动作很快,烧水洗米下锅一气呵成。 顾安看到五丫端水进来,转身出去。 周月上和五丫一起,给六丫泡了一个热水澡。避开那条折断的腿,搓着六丫的身体四肢,然后擦干后把六丫放进被窝。 米粥还没好,先给六丫喂了几口热水。 六丫眼睛睁开几下,似乎恢复一些生机。 这里没有六丫的衣服,等会大夫来总不能光着身子。周月上想了想,找出自己的一件衣服将她裹住,仅露出那条断腿。 五丫一直盯着那粥,拼命地扇着火,粥等不到浓稠,舀一些上面的米汤,喂了六丫半碗。六丫喝过米汤,再摸时身子感觉热乎一些。 周月上长长地松口气,坐在床边上,看着瘦小的六丫。 六丫与她们不同,六丫从娘胎带出的弱症,脾胃虚寒,一吃野菜杂糠就呕吐。这几年,都是喝糙米苞谷磨碎熬成的糊糊吊的命。 就是那糊糊,周家两口子也舍不得多给她吃,一天一小碗地吊着,一直半死不活地养着。 周大郎曾不止一次对别人说,自家老六是小姐身子丫头命,是来讨债的。 “四姐,你说六丫能不能好起来…” 五丫迟疑地问着,眼睛也是盯着六丫不放。 “一定可以的,这么大的磨难六丫都能挺到我们去救,可见她是有后福的。你放心,她一定会没事的。” 周月上坚定是说着,五丫顿时泣不成声。 “要是…”五丫欲言又止,想想也不可能。那个妹妹是一生下来就不行,爹娘舍不得请大夫,没过两天就死了。 周月上不太清楚那些往事,要是知道在六丫的下头周家还夭折过一个女婴,就因为周氏夫妻舍不得花银子,必定是要抛却自己多年的修养破口大骂的。 “你去随便炒个萝卜,我们都还没吃饭,先填个肚子再说。” 五丫依言出去。 不光是他们没吃,顾安也没吃。周月上想着,趁着这会儿,有些话想对他说。自己招惹来的事情,总得对他有个交待。 她敲着房门,听到那清冷的进来二字,这才推门进去。 顾安背手站在窗前,不知在看些什么。 “相公,你看六丫这样子,还有我娘家的情况,我想六丫怕是要养在我们这里。我知道相公你喜静,不愿太多纷扰,你放心,我们一定不会吵到你。” 她两世都生活富足,万事总想得不周全。 若是其他的女子,担心的则是突然增加几张嘴,该如何对夫家交待?显然她想不到这点,在她看来,顾安是嫡皇子,将来的百城王,不可能会为银子发愁。 莫说是一个六丫是,就是成千上百个,于他而言,不过是随便赏别人一口饭。 都是养尊处优长大的人,她不会算计这些,顾安同样想不到这些。 “无妨,留下便是。” 得到他的同意,周月上心里自是轻松不少,告辞去前屋,便见五丫炒好菜。她盛了粥和菜,亲自端进顾安的房间,算是报答。 顾安低着眉眼,并不说话,慢慢地进起食来。 她和五丫简单吃过,六丫也再喝了半碗米粥。许是从未吃过如此精细的食物,六丫看着空荡的碗,眼神渴望地看着她。 “你脾胃弱,不能突然吃太多,慢慢调养,以后身体养好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四姐还给你肉吃,很大块的,让你吃个够。” 肉这个字,让六丫眼里迸出光亮,不光是她。就是五丫,在听到肉时,都狠狠咽了一下口水。她们自小到大,吃肉的日子用一只手都数得完,而且还只是很小的一块。 等耿今来请的大夫替六丫正过骨,所有人都算是松口气。 来的是万大夫,也算是熟识的。饶是万大夫看诊无数,乍见骨瘦如柴的六丫,还是露出极为不可思议的眼神。 “骨是接上了,以后得精心养着。这丫头脾胃太弱,虚不受补,不能用药调养。得慢慢养壮身子,到时可再斟酌补身。” “万大夫说得极是,今日真是谢谢大夫。” 万大夫抚着短须,他极少来乡野之地看诊。不是他不愿,而是穷苦人家出不起诊金,请不起他。 今日他恰好出城在临水镇看诊,不想碰到耿小哥,才被请到上河村。 他知道顾家的事,顾师爷曾向人提起过。说是县上的顾家宅子和侄子的八字相冲,在那宅子养病一年多都不见好,思来想去,才将侄子两口子送到祖宅。 别人夸顾师爷仁义,他听到后只是笑笑。 身为大夫,少不得与各家内宅打交道,些许龌龊之事,他见得多,自是比常人多了几分心窍。看破不说破,是他的本分。 耿今来奉上诊金,顺便送万大夫出去,与他一起去镇上。按照周月上的吩咐,买了大肉骨头和一些菜,并一只活的老母鸡,还替五丫和六丫置办了两身衣服。 大肉和骨头堆在厨房里,周月上不知如何处置,五丫也不知道。五丫从没做过肉菜,缩着手无从下手。 “全部放到一起炖了。” 周月上大手一挥,肉再怎么做总不会难吃。何况是现在原生态养大的猪,她相信就算是白水煮,一样美味。 得了她的命令,五丫便把大肉骨头放进铁锅中炖煮。 不多时,肉的香气就散发出来,越来越浓郁。 上河村的孩子们闻到肉香,全部涌到顾家的门口。还有一些村妇,丢下手中的活计,奔走相告。 “那周家四丫头果然弄到了小山猪。” 上河村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是哪家猎到大的野物,总得给左邻右舍送一碗肉菜。此事不强求,但一般都会送相邻和相熟的人家。 妇人们心中忿忿,好个周四丫,居然自己吃独食。 这些人中,数张老太最为气愤。因为张家和顾家离得最近,顾家就算是不给别家送,也不能少他张家。 饿死鬼投胎的,一只小山猪还匀不出一碗送给自家?可见是个吃山的,迟早被顾家大少爷给休掉。 张老太恨恨地想着,被肉香气馋得直流口水。一想到油香香的野猪肉,颠着腿跑在最前面,生怕去晚了,肉都被那饿死鬼给吃得骨头都不剩。 周月上听到门外的动静时,觉得有些不对劲,打开门一看,吓了一大跳。 敢情上河村的人都不用干活,全部围在她家门口做什么? 18.护妻 周月上看着她们,一个个地扫过去。她的眼睛大,瞳仁黑漆漆的,认真看人的时候尤其睁得大,大到有些吓人。 大眼睛若是柔和些,则温情似水。若是严肃些,看着就像目露凶光。 那些妇人停止议论,眼神躲闪着,不敢与她对视。 这丫头可是要吃不要命的主,想从她手中抠食,只怕难于上天。有人打了退堂鼓,想着虽然村子有习俗,可这年月里野物金贵。哪家打到个兔子山鸡之类的,都偷偷藏着不说。 小山猪虽然大些,可比兔子大不了多少。 将心比心,要是她们家弄到的,也会不声张。 “各位嫂子婶子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那个,听人说你今早猎到山猪,来看看…” 几个女人推搡着,最后把张老太推出来。张老太被推到最前面,脸上恼怒气愤。暗骂这些懒婆娘家,明明是她们嘴馋,要不然怎么也会闻着肉味跑来。 一个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馋别人家的一口肉吃,拿她个老婆子作伐子。要吃肉也是她张家头一份,哪里轮得到她们。 “四丫,你今日进山,可是得了什么野物?瞧把你小气得,关着门煮肉,吓得都不敢声张,可是怕别人抢你的肉不成?” 周月上看着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上,那种对肉食的渴望,顿时有些说不出话。妇人们还好些,瘦小的孩子们则毫不掩饰,一听到肉字,又闻到肉味,开始喊着要吃肉菜。 耿今来和五丫闻声出来,站在她的身后。 昨天那瘦妇人也在其中,看到五丫,挤出人群,“好你个五丫头,自己跑到姐姐家里吃肉,把自家老子娘忘得一干二净。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割上几斤肉,我替你捎去下河村。” “桃香婶子…”五丫低声唤着,连连摇手,“你们误会了,我四姐没有打到山猪,这肉是我四姐买的。” 张老太一听,精光细小的眼吊起来,尖声道:“买的?唬谁呢?一大早饿到去山里刨食,哪里有闲钱买肉吃。我说四丫,这就是你做得不地道,乡里乡邻的,你得了山里的好处,也不关照一下邻里,当心日后遭天打雷劈!” 自己不过是吃个肉,还能扯上天打雷劈? 周月上无法理解这些人的思想,她自小生活富足,从没有想过为了一口肉,会有人将自己当成十恶不赦的人,齐声讨伐。 “张婆婆,我自己买肉自己吃,犯得哪门子的法?便是有个什么事,那也是我们自家的事情,与你们有何相干?诸位堵在我家门口,意欲何为?” “哟,嫁进顾家几日,还学会掉书袋子。”有妇人小声说着,被周月上眼神一瞪,低下头去。 其余的人皆心中不平,若说之前是带着看戏好事的想法过来的。眼下看到周月上丝毫不顾念乡邻的强硬态度,倒生出同仇敌忾之心。 周月上环顾着他们,大眼晴逼视着众人。 她记得早起时,并未碰见哪个村民。倒底是谁传他们进山寻吃食,又是谁看见他们猎到山猪了? 最后,她的眼神定在张老太的身上。 早上他们出门时,除了听到张老太的骂声,并没有听到其它人的声音。 “张婆婆,你与我家离得最近,你来说说,可有看到我们猎到山猪回家?” 她这一句,女人孩子的眼神齐齐看向张老太。 张老太眼一斜,“四丫,婆婆是听过你名声的人,这能猎到山猪也是本事,你何必藏藏掖掖,弄得像见不得人似的。” “我见不得人?张婆婆这张嘴好生厉害。我们早起确实进了山,不过却没有猎到什么山物,倒是经过你家时,听到你在骂谁偷了你家的两颗萝卜。” 五丫听得着急,她和四姐明明是去寻六丫,为何这些人全部咬定四姐进山弄到山猪。他们难不成是想分吃四姐家的猪肉? 那可不行! “我和四姐…进山是去找…” “五丫,莫要解释。他们闻到咱家的肉香味儿,是不会听我们解释的。倒是张婆婆令我觉得意外,我素来听闻老人如宝睿智豁达,走的路多经的事多,比常人更知晓人情世故,哪里想到婆婆眼馋我家的肉,竟然编出我猎到山猪的谎言。山猪何其凶猛,便是村里的汉子,派上四五个,也猎不到一头,何况我一个女子,还带着我家五丫。” 她这一说,有人沉思起来。 众人并未亲眼所见顾家的事,都是听人说的。 他们低声议论着,不大会儿,眼神望向张老太。 周月上当下明白,传这话的果然是张老太。 张老太在村子里的风评并不好,为人抠门又嘴毒。若说她馋别人家一口肉而做出这样事情来,大家都是信的。 突然大家安静下来,周月上还以为自己的话镇住别人。 顾家的门内,站着一名男子。 藏青的大氅,就算没有滚狐毛边,依然能看出料子的金贵。他长身玉立,清瘦修长的身姿,还有出尘的相貌,在这青砖黑瓦间,显得越发的风华无双。 鼻子闻到淡淡的药香,周月上心有灵至地转头,就看到他。 “我父官到尚书,虽然一时被贬,却不至于家徒四壁。周月上是我顾安之妻,她嫁进我顾家,就是我顾家人。只恨我顾家如今大不如前,不能让她食鹿肉着狐衾。区区豚肉,我顾家还是吃得起的。” 清清冷冷的声音,掷地有声,字字清晰。 一席话,将那门外的镇得哑口无言。是啊,顾家是什么人家,怎么可能吃不起大肉?何况这大公子身上穿的衣服,一看就是值不少银子。 周家四丫头身上都是新衣服,看着也值些银子。 众人想着,脸色讪讪。 顾安墨玉般的眼神睥着,睨视众人,“各位乡亲,我顾家乃上河村人。即便发迹后仍不忘乡情,父亲时常念叨,常记挂乡亲们的好。今日我顾安回乡养病,最需静养,还望各位乡亲给予方便。” “应该的…是我们打扰了…” 大家被顾安的风华所镇,面露惭愧。 周月上心中欢喜,自己光顾着生气,倒是忘记以势压人。在这些村民的眼中,自是看不上她的。可是他们忘了,顾家是顾家的大公子,那可不是一般的村民能比的。 “没错,我相公说得对。我的公公,虽然不是尚书,但还是京中的六品官员。你们可知万陵县的县令官是几品?我告诉你们,是七品。比我公公品阶要低,见到我公公那是要行跪拜之礼的。” 顾安闻言,低头嘴角微微翘起,眼神却是深不可测。 耿今来看自家主子出来与这些乡民解释,心里有些委屈。主子是什么身份,寻常莫说是百姓,就是朝中的四品以下的官员,想见主子一面都难于上青天。 “主子,你怎么出来了?” “无妨,出来看看,扶我进去吧。” 耿今来依言,扶顾安进屋。 顾安一走,那些妇人面对周月上姐妹俩,自是不怕的。 “哎哟,我就说嘛,四丫现在是顾家的大少奶奶,哪里能去山里找吃食。也不知是哪个老眼昏花的,竟然编出这样的话来。” “是啊是啊,四丫,我们不知实情,听信别人的话…” 这些妇人眼神无不看向张老太,将张老太卖得干干净净。周月上笑笑,看着那张老太。张老太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嘴里不知骂了什么,骂骂咧咧地往自家跑去。 接着开始有人拎着自家孩子回去,低声教训地走远。方才虽是说着对不住,心里则嫉妒周月上的好命。 同是苦大的人,凭什么四丫能嫁进顾家吃肉? 顾家大少爷是好人,那样的人品,比起县令家的公子还要派头足,岂是野丫头能配得上的。等以后看穿四丫的真面目,必会将她休弃。她周四丫就得是和她们一样,天天操劳吃野菜疙瘩的命。 人慢慢地走开,肉的香气是越来越浓,几个孩子还有些舍不得。 大人们如何,小孩子都是让人讨厌不起来的。何况是一些瘦小的孩子,面上脏污衣着褴褛,令人不忍。 但是理智告诉周月上,眼下不是同情心泛滥的时候。她只要给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关键不能只给几个孩子,而是全村的孩子。 给习惯了,只要一次不给,别人就会说她不仁。 升米恩,斗米仇,这样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她眼神环顾,陡然眯起。 别人都是往村子里走,那个叫桃香黑瘦妇人又是往村外的方向。她记得昨天这桃香往村外走后没多久五丫就上门了。 “五丫,那人可是桃香婶子?” 五丫顺着她的目光,认出那妇人,“是她!昨天…就是她去咱家告诉娘…你还活着的…她肯定还是去报信的。” “四姐,怎么办?”五丫说着,扯着周月上的衣服。 要是爹娘知道六丫还活着,会不会抢回去?还有四姐家今天做了大肉,爹娘会不会上门来抢吃的? 要是被爹娘知道四姐过得好,必是会天天来纠缠的。 “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还敢抢不成?”周月上说完,拉着五丫进门,把院门闩死。 19.登门 进屋后,看到六丫是醒的,周月上露出笑意。 自打她们进屋,六丫的眼睛一直看着她,跟着她打转,好像生怕一眨眼她就会不见般。她冲小丫头笑一下,拿出一个包袱,从包袱里取出几套衣服。 这是之前耿今来在镇上买的。 “来,五丫,看看这两身衣服合不合适?” 五丫看到那新衣服,一身蓝布白花的,一身水青的。都是崭新的,样式也好看,她心里欢喜着,却缩着手不敢去摸。 料子算不上好,但在五丫的眼中,却是极好的。她一辈子都没有穿过新衣服,周家孩子从没买过新衣服。都是柳氏把自己的衣服改小,一个个地往下传,传来传去,早已不成样子。 “四姐…我穿不了新衣服…”她低着头,脚不停地往后缩,手连连摆着。 “新衣服不咬人,哪里不能穿。以后你在我这就穿新的,回去后就换上旧的。” 会这么安排,周月上有自己的考量。那姓周的夫妻二人已被她记恨上,她可不愿意那两口子从自己这里捞好处。 五丫自是明白她的意思,眼睛胶在那新衣服身上,目光灼热。 “我做活…会弄脏的…” 周月上不以为意地道:“衣服本就会脏,脏了洗净便是。” “我们六丫也有。”她说着,又翻出两身小些的,布料却是一样。 临水镇不算大,镇上的富贵人家不多,成衣铺子里的衣服做工和料子自然说不上多好。但在乡民们的眼中,这样的衣服已是极为珍贵。 六丫的小脸放着光,盯着她手上的衣服,眼露渴望。 她让五丫上前帮忙,一起替六丫换过衣服。衣服有些大,袖子什么的都长了一些,但六丫还是欢喜不已,抬着手看了半天。 小丫头的头发细黄如枯草,小眼珠子有了神采,这般欢喜,令人有些动容。看完衣服又看周月上,那眼神像小兽一般,眨都不眨地看着自己的四姐。 “你看我们六丫,穿上新衣服就是不一样。” 六丫喝过粥,恢复了生气,加上穿上新衣服,自是看着有精神。周月上说着,眼神瞄到五丫不停地去看那两身新衣服,目光中有欣喜有渴望。于是笑笑,拿过其中一套,塞到她的手中。 “先换上,让四姐看看合不合身?” 许是六丫都已换上,这次五丫没有推辞,听话地换上新衣服。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生怕弄破。 衣服也是有些大,临时买的,尺码什么定然不会太合身。 “很好看。” 周月上由衷地夸奖着,把五丫夸得脸红红的低着。 “五丫,六丫的事情四姐希望你不要对任何人讲。从今以后,这世上没有六丫,有的只是顾家收养的一个姑娘。你明白四姐的意思吗?” 五丫脸上有一刻茫然,周月上不催她,让她自己想。 转头对六丫道:“你可愿意不做六丫,以后就跟着四姐?” 六丫的小脑袋剧烈地点头,“六丫…不回,跟着…四姐…” 此时,五丫已经想通,跟着郑重地保证,“四姐放心,我不会对任何人讲六丫的事,也不会告诉爹娘六丫还活着。” “那就好。” 周月上说着,眼神柔和地看着六丫。六丫还小,长得又弱小。一个孩子的变化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日新月异。 她相信,六丫只要好好养上一两年,周家那对夫妻都认不出来。 耿今来在厨房看着火,看着肉炖得差不多,过来请示。 “正好,几日肚子都没有油水,我们喝些肉汤吧。”周月上说道,便看到六丫的眼睛一亮,她笑起来,“你是不能多吃的,我等会喂你两口,让你尝个味。待你以后身体养好,四姐一定天天做肉给你吃。” 六丫眼睛晶亮着,一脸孺慕地望着她。 果真,不大会儿,她不光是喂了六丫几口肉汤,还喂了一小口肉。把六丫香得舍不得吞下去,一直含在口中。 肉是原汁原味的,就是撒了点盐,却鲜香无比。 吃完肉后,她找出自己刚穿来时的那套嫁衣,换好后站在院子里。五丫还纳闷着,不大会儿,听到敲门时,才知道她的打算。 敲门的是周大郎和他的婆娘柳氏。 周大郎的长相倒是出乎人的意外,周月上本以为一个视女儿如草芥的男人,必定是穷凶极恶或是长相阴狠的。 谁知道,周大郎长得极为忠厚,满脸都是为生活所迫的那种疾苦相。而柳氏这个人,则瘦到差点脱形,脸腊黄腊黄的,一脸愁苦,唯有那隆起的肚子分外的突兀。 “四丫,你竟真的没死?” 周大郎说着,人却不太敢靠近,那柳氏更是抱着肚子躲得远远的,小心警剔地打量着周月上。他们这一番做派,周月上总算将他们与卖女弃女的狠心之人对上号。 若真是疼爱女儿的父母,惊见女儿生还,万不可能是这个反应。他们的反应令人之心寒,就仿佛她是一个晦物祸害。 她想,要不是听到自家有肉吃,这两口子是有多远躲多远的吧。 空气中还残留着肉的香气,周大郎使劲用鼻子嗅着,她都怀疑他是属狗的。只见他深深嗅了一会,脸色开始勃然大怒。 “四丫,你如今嫁人日子过好了,都能吃上肉了。可怜你娘怀着你弟弟,连口肉汤都喝不上,你这个不孝女。我们进门多时,怎么也不请我们坐下?” 他这一发作,之间那忠厚老实的模样就变了,变成一个愤懑的人。 周月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如同看一个跳梁小丑。 他脸胀成猪肝色,瞧见她身后的五丫,大喝一声,“你个该死的丫头,怪不得一早就不见人,原来跑到这里来躲懒。” “爹…” “你过来,还不过来扶着你娘,要是累到你娘肚子里的弟弟,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五丫被他一吼,低着头慢慢走过去,去扶柳氏。 谁知柳氏一个巴掌,直接甩到她的脸上。 “好吃懒做的丫头,家里的衣服不洗,一大早不见人影…光吃不做…”柳氏说着,手还拧着五丫,五丫忍着痛,不敢反抗。 周月上简直目瞪口呆,她在心里想过这对夫妻是如何不待见女儿,可是没想竟是这般不当人看。 “够了!你们来是做什么的,吵到我相公养病,看他不将你们扭送到县衙,告你们一个扰民之罪。” 县衙二字,对于普通百姓还是十分有震慑力的。 周氏夫妇闻言,就齐齐看向她。 “四丫,你别以为嫁人了就可以不认娘家,说遍天,我也是你老子。你是朝谁吼?皮痒了是不是?” 那周大郎说着,真的满院子找起棍子来。 周月上一个箭步上前,抓着他的手,“你弄错了吧,我是嫁人吗?我是被你们卖进顾家的,而且我被卖的时候是一个死人。所以现在的我,与你们并无任何关系。你真想教训我,倒也简单,将那二两银子退给顾家,我自会与你们回去。” 她就是认定这两口子将银子看得比女儿的命重,才敢如此说的。 周大郎被她漆黑的大眼盯着,不自觉地发起毛来。这个女儿可是死过一回的人,再者之前在家里时就是一个不要命的主。 还有那二两银子,是要留给儿子的,哪里能还回去?再说这死丫头太能吃,卖都难卖。真要是接回去,不光没有银子,还得养一个饿死鬼。 “四丫,你这是想不认爹娘?” “那天我过了奈河桥,白无常对我道我本不该死,说我是投错人家,平白受这些年的苦楚。我遥望着奈何桥的那边,似乎有人在唤我的名字,却不是叫四丫。白无常说那才是我的父母,我父母在阴间积了阴德,于是我这才能还阳。你说,你们还算是我的父母吗?” 她说着平淡,正是因为太平淡不知不觉令人毛骨悚然,还带着那么一股阴森之气,周大郎被骇得倒退一步。 那柳氏更是惊得面色惨白,抱着肚子直呼痛。 周大郎回过神来,竟不敢再周月上一眼。 此时的周月上,脸倨傲着眼神冷睨着他们,加上那鲜艳的嫁衣在日头底下红得刺目,如同鲜血,更是让人不敢直视。 “孩子他娘,你有没有事?” “当家的,我肚子痛…” “你个死丫头,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你娘回去。”周大郎朝五丫吼着,两人一起扶着柳氏出去。 周月上冷冷地看着他们,柳氏眼皮在抖,快速回头看她一眼,被她讥讽冰冷的眼神吓到,又惊得连连呼痛。 当真是世上少见的父母。今日是将他们镇住,难保他们不会再次借着父母的身份来向她索取。得想个万全的法子,与他们脱离关系。 一想到原主,还有五丫六丫,她就恨不得将这对夫妻送交衙门。可惜古代的衙门不管父母弃养子女的事。 亏他们还一个接一个的生,这样狠毒心肠的人,就不配为人父母。 她沉着脸,唤来今来。 “无论你用什么法子,把我那爹给废了!” 20.识字 耿今来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重复一遍,“少夫人,你是说要把亲家老爷给废了?” 这个废字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他不确定地想着,脸腾地红起来。应该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少夫人在乡野长大,哪里知道什么叫废人。 她淡睨着他,“什么亲家老爷,他也配!你听得没错,我说的这个废字,你应该明白。就是让他再也播不了种,有种没种养的孬货,再生孩子只是造孽。” 耿今来张了张嘴,他想说断人子嗣也是造孽。又被自家少夫人凌厉的气势惊到,少夫人这个做法太过惊世骇俗,世上哪有女儿命人去断父亲子嗣的? “这…” “你别告诉我你做不了?” 身为将来的大将军,定然不是心慈手软之辈。耿今来是与其主子一起从宫中长大的,她不信他不知道宫里的一些阴私手段。 不过是废个人,宫里有好几种法子。不拘真刀割肉还是用药断根,总归能达到目的就行。 “倒是可以…只是…” “可以就去做,主子的命令你敢不从?有什么只是的,你要想清楚,且不说他们能不能生儿子,就算是以后生了儿子,你以为是谁的负担?只要我还是你的少夫人,这些事情迟早都是你家少爷的事。何况以他们那作孽的性,再生几个女儿怎么办?” 这话说得没错,耿今来想到少夫人父母刚才的言行,深以为然。 但是少夫人就不担心娘家没有香火,以后没有倚靠吗? “少夫人,你要不再想想…” 周月上冷眼一瞪,“想什么?没什么好想的,依我看那肚子里十有八成还是个女儿,以他们的性子不生儿子不罢休,还不知道要生到猴年马月?托生到周家的丫头不是被卖就是被丢,为免他们多造孽,还不如断了那孽根。” 耿今来身体一抖,少夫人说话也太生冷不忌了些。什么叫断孽根,这可是宫里太监们的行话,不知少夫人从哪里听到的。 不过她说的确实有理,他一想到六丫的事…也对顾家夫妇没有好感。那样的父母,投身到他们家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于是,他点了点头。 他会用什么法子,周月上不想知道。她只想看到,周家自此打住不要再添丁进口。至于周家有没有香火,关她什么事。 一回头,就看到顾安站在那里,不知听了多久。 她没脸红,耿今来却脸红了。少夫人说的话,委实离经叛道了些,寻常女子哪里说得出口。到底是乡野找大的,他都臊得不行,少夫人还像个没事人。 “我又重写了一张方子,你去抓些药。” 顾安淡淡地吩咐着,耿今来顾不上尴尬,跑进屋拿了方子快速离开。开门关门,一气呵成,像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似的。 这男人无缘无故支开耿小子,难不成是要说什么别人不能听的事情? 周月上心一沉,情知有些不对。 他这样子,越是平静她就越觉得不寻常。他是不是觉得自己性子太狠了些,竟然指使今来去废掉姓周的。 “相公,是不是刚才吵到你了。我那父母不知从哪里听到风声,以为我现在吃香的喝辣的,非要上门来讨些好处。你放心,人我已赶走了,决不会给你添麻烦。” 他没接话,面容平静。那眼神看过来,寸寸光芒折射着,一点点将她覆盖。她不由得有些紧张,压迫感令人窒息。 不愧是将来的百城王,就算现在病弱着,依旧气势逼人。 “你跟我进来。”他说着,修长的身形朝屋内走去。那瘦长的腿并不见有任何要残的迹象,她心里狐疑着,想不出几年后他怎么突然就成了残废。 真是可惜,或许邺京许多世家小姐都没有见过双腿健全的百城王。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前面的人突然回头。清冷的眼顺着她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下,眼眸陡然眯起。 “相公,你身子不好,不要总呆在屋子里,要进常走动活动筋骨,定然会身强百倍,体健康泰。” 说完,见他没有反应,心里忐忑地跟上,暗自猜测着他要说什么话。万万没有想到他什么都没有问,进房间后丢一本书到她面前。 “想不想识字?” “想…”她下意识地回答着。 就见他看也不看,嘴里念出两句话,“这是书上开头的两行字,你念一遍,再对着字好生学会。” 这么简单粗暴? 谁教人习字是用念的?他可真算不得一个好老师,或许他天资聪慧,以己度人,以为别人也是如此。 她“哦哦”地应着,拿起那本书,装模作样地认真看着,嘴里重复着他的话。心道此法倒是好,一来省事,二来以后她就算以后露出识字的破绽,也大可以推到他的身上。 “相公,我一定认真学,不会给你丢脸的。” 他不语,眼眸幽深看着她一身的大红嫁衣。红衣配着黑皮肤,还有那大得吓人的眼睛,实在是称不上好看。 “出去吧。” 她正想寻借口出去,闻言自是从善如流,还贴心地替他关上房门。 西屋内,六丫还是醒的,一见她进来,拼命地摇着头,“四姐…我不回…” 这小丫头一定是听到父母的声音,吓得不轻。小身子都一抖一抖的,那对造孽的夫妻,可见是何等苛待孩子。 “你放心,四姐不会让他们把你带走的。” “四姐…也不回…” 她笑了,替小丫头掖了一下被子,“四姐当然不会回去,以后你就跟着四姐,四姐一定将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自言自语道:“你都不是六丫,得另取名字才好。” 她翻开手中的书,嘴里念念有声,一指其中的几个字,“你姐夫教我识了一些字,我瞧着这秋华两字不错,若不你就叫秋华吧。” “秋…华…”六丫喃喃着,嘴角弯起极大的弧度,“这名字好听…就叫秋华。” 周月上瞧着她欢喜的模样,有些懊恼,自己是个取名废,就像第一世的父亲一样,能给自己随意取个月上的名字。 一个半时辰后,耿今来回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低眉顺眼的小丫头。小丫头挽着一个包袱,身穿灰色的衣服,看着似乎有些眼熟。 “少夫人,这是小莲。” 他这一介绍,周月上就想起,自己在顾家时见过这丫头。 “奴婢给少夫人请安。” “不必多礼。”周月上说着,眼神看向耿今来。 他不是去替顾安抓药,怎么把顾家的丫头给带回来了? “少夫人,小莲不在顾家干了。奴才寻思着,咱们正好缺做饭洗衣的,就把她带了回来。” “少夫人,小莲什么都会做,小莲吃得少…”小莲连连说着,生怕周月上把她赶走。 周月上正愁自家这一日三餐,还有洗衣服之类的活计。耿小子虽然能做熟东西,但仅是做熟而已。 再者这不是城里,不好寻浆洗衣服的地方。 若是找村里的妇人,她又怕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这小莲来得正好,解了燃眉之急,“小莲是吧,那就留下来吧。” 小莲千恩外谢,被耿今来安罪在前院的另一边屋子。 趁着这当口,他向周月上解释今天的事情。原来这小莲并不是顾家买的丫头,而是花工钱请的帮灶。 小莲原就是临水镇的人,家里父亲病重在床,母亲还有照顾弟弟妹妹,一家几口人,张着嘴等吃的。 在顾家里,那王婆子对小莲非打即骂。这不揪着一点错处,非向秦氏告了状,气得秦氏一怒之下辞退小莲。 末了,耿今来加了一句,“顾小姐和卫州谭家已经订亲。” “订亲了?” 看来那谭家并不计较顾鸾品性,两姓结亲,结的是利益,就不知顾师爷能给谭家带去什么好处。 她是不知道,顾安却是知道的。 原因无他,而是因为顾安的父亲顾淮重新起复,虽未官复尚书一职,却是领了正二品的礼部侍郎。 胡应山极为难缠,祥泰帝无论派哪个臣子与之周旋都差点丢命。后来胡应山指名道姓要顾淮去谈和。万般无奈之下,祥泰只得重新启用顾淮。 谭家因为县令的关系,自是比底下的人先听到风声。 顾家那边还沾沾自喜着,以为是顾鸾人品出众,才令谭家另眼相看。 耿今来说完,进房间去向自己的主子复命。而周月上看着放下东西就开始忙的小莲,心里有些满意。 “晚上做个四喜丸子还有醋炝白菜。”她吩咐着,小莲一一应下。 耿小子这事做得地道靠谱,小莲看着能干,想来以后她能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了。她想着,眉眼挑了一下。 不成想,这般模样落到窗内人的眼中。 顾安眸如染漆,复杂难辩。 21.聚齐 小莲的手艺不错,菜的口味很合周月上的心意。丸子做得筋道,烂而不散。白菜脆嫩,酸爽可口。 秋华脾胃还虚着,没和大家吃一样的饭菜,而是另用小砂锅熬了粥,熬粥用的是炖肉的汤,把秋华香得差点吞舌头。 照旧是不敢让她多吃,只吃了半碗。 床上多了一个人,虽然是个不占地方的孩子,但周月上还是有些不习惯。她没有与别人同床的经历,即使是上世身为贤皇后时。 恭仁帝的后宫美女如云,原皇后与他多年夫妻,早已无新鲜感。 碍于宫规,他一月总有两三天要去她的寝宫。她都想了法子推脱,不是让他召幸貌美的宫女,就是推说自己无法生养,无需再浪费龙精。 恭仁帝深觉她大义,每每被推到其他妃嫔的宫殿,都要赞其大气,堪为天下女子的典范。那些后宫女子,念她大度,对她越发的尊敬。 她心里冷笑着,一个公用黄瓜,她不过是嫌脏,谁爱用谁用去。 不过好的名声,她自是笑纳。因着贤名,她在宫里吃得极开,上至太后,下至妃嫔宫主,哪个不赞她贤德。 她享受着好名声带来的福贵,如鱼得水。 耿今来睡在顾安的屋子里,在里面架着小床守夜。 乡村的夜晚寂静,便是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她听到东边房间的开门声,有轻微的脚步声朝外走去,然后听到院子的关门声。 算这小子听话。 她想着,唇角微勾。 一夜无话,秋华倒是睡得香甜。 晨起看到耿今来从外面进来,肩上背着一包东西。小莲正在院子里打扫,打眼一看,忙上前帮忙。 “今来哥哥,你起得可真早,这么早就采买回来。我睡得死,连你什么时候出门都不知道。” 耿今来脸色讪讪,不自然地看周月上一眼,红了耳根。 周月上笑笑,静静地洗漱着。 一直到用过早饭,也不见她相问,耿今来耳根的红潮才算是消褪一些。他暗自松口气,若是少夫人问起他用的法子,他还真不知道如何开口。 到底是阴损的事情,对方还是少夫人的父亲。若不是得到主子的同意,他真不敢动手。不为别的,就怕少夫人是一时气愤,要是将来后悔,还不怨死他。 小莲是个勤快的,吃完就拿着衣服到外面去洗。乡下不比城里,极少有水井。用的水去河边取,吃的水进山里挑。 周月上看着整齐干净的院子,莫名觉得田园生活还算惬意。 自打小莲来后,家里的一应事情总算是有了条理。周月上乐得清闲,偶尔听小莲东家长西家短地说些村里的趣事,偶尔看书打发时光。 村子里对她,自是有许多风言风语。小莲虽然净挑好听的说,但她还是能听出一些。倒也不太在意,哪个人后不说人,哪个人后不被人说。 秋华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五六天后,已能下床行走。 耿今来许是买人买顺手了,一日去镇上采买时,又带回来一个老妇人。周月上一见那老妇人,脸皮抽动两下。 老妇人自称姓宋,姑且以宋妈妈称之。 但她知道,这可不是寻常的妇人,而是百城王母后身边的老人。 后来,宋氏一直在百城王府荣养,被封为二品诰命夫人。虽不常出来走动,但京中的世家贵妇对其都很是尊敬。 这样一位妇人,面相仁慈,透着亲和。但周月上知道一切都是表相,宋妈妈在宫里摸滚打爬多年,早已是七窍心肝。 她听着对方一口一个奴婢,恭恭敬敬的模样,有些恍惚。仿佛自己重新回到皇宫,享受着宫中众人的跪拜。 “宋妈妈是吧,你来了正好,以后家里的事情就全交给你。屋子小,就委屈你和小莲挤挤。” “少夫人折煞奴婢,能侍候少爷和少夫人,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气,哪有半点委屈。” 不委屈就好,周月上想着,命小莲帮宋妈妈把东西拿进屋。 宋妈妈安置好后,去给顾安行礼。 周月上当做不知情的样子,故意避到外面,将空间留给他们主仆。她闲着无事,想透个气,于是打开院门,不想看到另一边废弃的屋子不知何时修葺过,今天有人在搬家。 眯眼看着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正站在马车旁,一位老仆在指挥人把东西搬进屋。书生一身直裾站立如芝兰玉树,远看气质温润,长相清秀,仪表不凡。 似是感觉有人看自己,那书生略微转头看到她,先是一愣,然后遥遥地行了一个礼。 周月上脑子抽抽地跳动着,敢情顾安是要在上河村安营扎寨,怎么把老部下全部召集于此地? 别人哪里能猜得到,这新搬来的书生是何许人也。却原来不是别人,而是真正的顾安顾成礼,顾大公子。 这有得瞧了。 她嘴泛起笑意,远远听到货郎的拨浪鼓声,还有那顺口的吆喝声,什么胭脂水粉,针线包儿,饴糖芝麻片儿。 声音悠扬,在村子上空回荡着,很快便听到妇人和孩子们欢喜的声音。他们闻讯出门,奔着声音跑来。 那货郎也是奇,村子屋子扎堆地方不去,偏朝他们这孤仃仃的几间屋子走来。 待走得近,她嘴边的笑意加深。 怪不得丢着生意不做,非得往他们这边来,却原来也是个熟人。 “这位小夫人,府上可有要添置的东西,小的这里不拘什么,你想要的都有。便是没有,你说个名儿,小的两日后替你捎来。” 这货郎一身的灰色裋褐,年纪很轻,五官端正,一脸憨实讨好地看着她。 “你这小哥好生眼拙,我可不是什么小夫人,我是这家的奴婢。若是被我家夫人听到,还不揭了我的皮。你说你是不是在害我?” 她一番责怪,把货郎说得呆立。 他眼里闪过犹疑,最后憨笑道:“小夫人莫要捉弄小的,小的走南闯北也是见过世面的。小夫人气质不俗,定然不是屈于人下之人。” “你这货郎好大的口气,看你年纪轻轻,也敢大言不惭说是走南闯北之人。我来问你,你走的哪个南,闯的哪个北,磨破了几双鞋子,会说几地方言?” 货郎呆住,不自在地抓着头发。 “这位小夫人,小的不过是图个面子随口说的。还是小夫人见识多,一眼就能识破小的。就冲这,小的对夫人您佩服至极。我这货担上的东西,但凡夫人能看得入眼,小的双手奉上。” “这话可是你说的,那我就不客气了,小莲出来。” 她朝屋里唤着,很快小莲跑出来,后面还跟着耿今来。 耿今来不是做戏的料,比起货郎来,还有那边清风明月般的书生,明显技差一筹。 “来,这位货郎说担子上的东西随我们挑,他全部白送。你们不要客气,尽管去挑。” 小莲张着嘴,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少夫人…” 这货郎如此老实,靠跑脚力卖些东西吃饭。要是真白送,回去岂不是要哭死。小莲想着,缩着手不敢动。 “今来,你看看有什么咱家能用得上的,随便挑一些。这位小哥一言既出,我们不拿他的东西,他还会以为我们瞧不上他,你说是不是?” “应该的,应该的…”货郎说着,把耿今来一拉,“你们夫人都发话了,赶紧挑吧。” 耿今来白他一眼,手嫌弃地在货担上划拉着。这都是什么玩意儿,也不知他在哪里进的货,全是些不中用的。 周月上忍着笑,也走到挑担前,仔细地翻拣起来。 见她一直翻着,也没中意哪样,货郎小心地询问着,“小夫人,可是没有想要的。你说个名儿,小的替你去寻。” “也行,最近我相公教我识字,无奈那些书太过晦涩,看着很是吃力。不如小哥替我寻些易懂的话本子,我好琢磨琢磨。” “行咧,小的立刻…两天后再来,定会带给小夫人。” 说完,就要收起货担走人。 耿今来又白他一眼,“急什么,我还没有挑好呢?” “你个大老爷们,有什么好挑的。这里不是针头线脑,胰子珠花,就是娃们的零嘴。你看看,哪样是你能用上的,我替你取出便是。” 货郎的话里带着揶揄,把耿今来一噎,丢下手中的东西,“快走快走,谁稀罕你的东西,什么眼光,下次进些好的货来。” 此时,村子里的妇人和孩子已经追出来,那货郎眼一闪挑着担子,嘴里应着耿今来的话,轻快地往人多的地方去。 周月上远远瞧着他被人围住,有模有样地与人做着买卖,有些想笑。这货郎可不是什么真的货郎,他可是将来的九门提督赵显忠。 她睨着耿今来,几人中就数这小子最不会遮掩。 耿今来被她一看,连忙说屋里还有事情没做完,逃也似地进院子。 她有些失笑,瞧瞧这些人,不是将军就是诰命夫人,还有尚书,现在又多个提督,不知过些日子再冒出什么人。 将来朝堂上的中流砥柱们,不知道会不会全部聚齐于这小小的上河村? 这日子真是越发的有意思了。 22.袒护 而那边东房里,宋妈妈正跪在主子的面前,连磕了三个头。 “娘娘在天有灵,保佑主子您平平安安的。老奴今日能再见主子,真是死也无憾。主子,您的病……” 顾安坐着,面容平静。若不仔细看,都看不出他眼里闪过的暖色。他伸着手,亲自将宋嬷嬷扶起来。 “嬷嬷放心,我已大好。” 宋嬷嬷观他脸色,确实比离京时好了许多,心中欣慰,“主子清瘦了…您一人孤身在外,今来那小子到底心粗,哪能照顾好您。” “嬷嬷…这一年多,我很好,今来做事颇合我心意。” 哪里能好? 宋嬷嬷替自己的主子委屈,这么个穷乡僻壤之地,屋子里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桌子都像散架似的,呈灰扑之气无半点光泽,一看就木料低贱,做工粗糙。 还有桌上的茶具,虽是细瓷,却并不精美。 想想主子自小锦衣玉食,贵为嫡皇子,上有父皇母后及太子胞兄,身份何其尊贵。这等东西,莫说让他用,就是让他瞧上一眼,都沾污了他的贵眼。 顾安知道她在想什么,眼眸低垂。 华服美器,锦衣玉冠。高高的宫墙,奴婢成群左右拥簇,还有琉瓦宫宇,汉玉石阶,那都是他本该有的生活。 便是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也拥有。帝位何人承继,他一人说了算。可是即便是能掌控天下,俯视天下芸芸众生,久而久之,高处不胜寒,渐渐失了滋味。 反倒是这农家屋舍,纯朴的乡间气息,以及那实实在的柴米生活和鲜活灵动的人,让他渐起波澜。 “以前的事不必再提,嬷嬷来了,我就安心了。” “主子,您放心,老奴一定不负厚望…” “嬷嬷行事,我是知道的。只一条,我那新娶的夫人,若是有什么不教化之处,还请嬷嬷无需指引,由着她来。” 他这话把宋嬷嬷说得一愣,难不成主子不是让自己来教规矩的?她原想着,主子留那女子,定是因某种恻隐之心。以后就算收房,最多是个姨娘。 听主子的意思,竟不仅如此,似乎要抬举那女子… “主子,老奴知道不能私议…可她出身到底低了些,日后主子归京,她少不得要出门做客。若是举止不当,恐别人会议论主子。” “无妨,且由着别人说去,我倒是看看何人敢说!” 他的声音清冷依旧,但语气中的寒意令人战栗。 宋嬷嬷立刻止了话,心里早已转个七八个弯道,点头,“主子所言极是,料别人也不敢议论。” 两人正说话间,已听到外面的声音,沉默下来。 “主子,听声音像是显忠,这孩子鬼主意多。” 宋嬷嬷说着,又想到主子这一年多身边只有今来一人,心里重新难过起来,“若不是老奴拦着,香川玉流和小岳子等都要来。他们都是主子你以前得用的人,要不是怕扎眼,老奴差点就将他们带上。” “乡野之地,人多嘴杂,还是简单行事的好。” 谁说不是呢?祥泰那边要不是胡应山缠着,腾不开手,哪会松懈寻主子的心。也是那头松了些,他们才敢偷偷出京。 “老奴方才看…少夫人,虽然举止随意,但好在还算有章法。能得主子您另眼相看的人,想必一定有过人之处。” 她话音一落,就看到自家主子凉凉的眼神飘过来。 浑身一个激灵,立马跪下。 “老奴多嘴,老奴该死。” “起来吧,之前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我的夫人,不需要任何人的教化,也不需要看别人的脸色,更不用理会那些私议。” 宋嬷嬷心里掀过惊涛骇浪,那乡野女子在主子的心中,竟然占着如此重要的位置。她纳罕不已,恭敬地应下。 外面货郎一走,小莲有些不舍,频频看着那边,只见大姑娘小媳妇还有孩子将货郎的担子团团围住。 时不时还有打趣的声音传来。 “哎哟,这位小哥眼生得紧,似是头一回来咱们村里…” “小哥年岁多大,可有娶妻啊……” “小哥您瞧我们上何村的闺女们,多水灵…” 问话都是些妇人,只把那些大姑娘羞得以袖捂脸,眼神却是不停去瞄那站在路边的书生。也不知最近她们上河村是吹得什么风,竟然吹来如此俊俏的公子。 可惜公子连眼都未扫一下,低垂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显忠一一打着哈哈,与她们周旋着,眼神也跟着看那书生,又看顾家的门,生怕被人听到似的。周月上以为他忌讳顾安,没想到却是防着耿今来。 耿今来在院子里劈柴,不由得冷笑连连,就赵显忠那木头长相,还能受女人们的欢迎,老天也忒不长眼了些。 其实这不怪耿今来,他是长得比赵显忠好。但在乡民们的眼里,他不过是个奴才。而赵显忠是个货郎,是生意人,自是比他受欢迎。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对方什么尿性一清二楚。 赵显忠一边应付着,看到耿今来没有出来,长长松口气。要是被今来那缺德鬼知道有村姑中意自己,那就是一辈子的笑料。 周月上不知这两人的官司,只倚在门上,听着那妇人姑娘们的调笑声,生出一些趣味。 “这些女子,太不知羞了些,买东西便是,怎么好一直缠着人家小哥。小哥糊口不易,要是天早,还能多跑一两个村子。被这些人一缠,说不定就耽搁了。” 小莲小声不平着,周月上看了她一眼。 “方才我让你挑些东西,你为何不挑?” “少夫人,小莲不挑…那小哥赚两个钱不容易。那些东西都是他掏钱进的货,奴婢真挑了,他不光是赚不到钱,还得搭上本钱,奴婢不忍。” 她一说完,周月上认真看了她两眼。 小莲长得不差,虽然看着身量小,但发育得还行。加上穿着干净,似乎与一般的村姑略有不同。 青年男女,若是看对眼,也说不定。 “我一直还未问过,你家中还有什么人,都做些什么,你今年多大了?” “回少夫人的话,奴婢今年十六,是临水镇人。家中有父母弟妹各一人,奴婢的父亲原是个秀才,不想五年前瘫病在榻…” 怪不得见识还算可以,原来是秀才之女。 “你可识字?” “回少夫人的话,以前跟着父亲识过字,《三字经》《千字文》等都认识。” 周月上有些意外,古代平民女子能识字的极少,像小莲这样读过书的更是凤毛麟角。 “不错,读书明理,你父亲一定是个不错的人。” 小莲顿时红了眼眶,父亲是极好的。父亲一直刻苦,期望能考中举人,无奈命不由己。若不是父亲突然病倒,自己怎么会出来做工。 那边书生的东西似乎都搬完了,许是看周月上一直在门外面,那书生犹豫再三,还是朝这边走来。 周月上心下了然,看样子他是要来见自己主子的,她索性站着不动,看着他走过来。 “小生姓成名守仪,乃卫州人氏。今日小生搬居上河村,日后就与夫人为邻,若有叨扰之处,还请夫人海涵。冒昧问一句,不知夫人夫家贵姓。” 成守仪,折过来不就是成礼吗? 倒是换汤不换药,周月上想着,也见了礼。 “原来是成公子,我夫家姓顾,你可以唤我顾夫人。”说完心里有些怪异,看着眼前的书生,突然想到,此顾就是彼顾,若是论身份,她岂不是他的妻子。 可真够乱的。 成守仪的脸色丝毫不见波动,可见日后的笑面尚书是何等有城府之人。 “我一个妇人,不好与公子说话。正好,我家相公在家,都是读书人,想必成公子与我家相公定能说到一处。” 成守仪的眼睛一亮,偏还装出知礼的样子,道:“既然如此,那小生就厚着脸皮,进去与顾公子讨教一番。” 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就见对方理理衣服,十分郑重恭敬地进院子。 宋嬷嬷之前听到声音,人已出了东房间,站在堂屋外面。两人打过照面,各自问礼后,宋嬷嬷将他请进去。 周月上看着宋嬷嬷,宋嬷嬷也望过来。两人一个在屋外,一个在屋内,中间隔一段石板路,对望着。 不过是一瞬间,宋嬷嬷已移开目光。刚才被那双大眼睛一看,莫名觉得有些压迫。一想到主子对少夫人的看重,她低头快步走上前,朝对方行着礼。 心里暗忖着,像少夫人这样大眼睛的人不常有,自己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转念一想,觉得自己想多了。少夫人之所以眼睛大,是因为人太瘦之故。再者,少夫人长在此地,自己怎么可能见过。 再抬头时,心里又是一惊。 这女子肤色黑,身形细瘦,可那气势…明显不是寻常人。 23.熟悉 周月上第一世是富家女,第二世当了好几年的皇后。高贵的气质早已刻进骨子里,无论多么粗俗的外表都遮掩不掉。 “少夫人,老奴从邺京来,曾有幸侍候过少爷。今日见少爷身体渐好,心中感激,请受老奴一拜。” 这一跪是诚心的。 宋嬷嬷早已从耿今来的嘴里知晓事情的始末,主子那日病危,不想少夫人一抬进顾府竟然就醒了,而且也是自那日开始,才一日好过一日。 周月上没扶得及,受了她这一拜。 倒也没什么好不自在的,前世里,她受过京中所有世家命妇的朝拜。 宋嬷嬷虽跪得诚心,憋见对方安之若素地受自己一拜,神色的坦然与淡定并不是装出来的。她更是心惊不已,看不出对方到底是懵懂还是贵气天成。 往深里一想,又觉得理应如此,能得主子的看重,哪里会是一般人。 “宋妈妈言重,我是相公的妻子,夫妻一体,照顾他是应该的。嬷嬷一路舟车劳顿,必是乏累,今日先好好歇歇,做活的事情明日再说。” 这番说话,让宋嬷嬷肯定此女确实不凡。寻常的村姑,是万万说不出来这样的话。 周月上真没想到简单的一席话,能令对方想这么多。她是真不知如何派宋妈妈做活,家里活不多,有小莲一人足够。 宋嬷嬷谢过,回到前面的小屋。 成守仪在东房与顾安谈了许久才出来,一直到屋内亮起灯才出房间。外面天色已黑,周月上象征性地说了两句留饭的话,不想成守仪一口应下。 “还是夫人心善,守仪今日初搬过来,屋子里还未生火,正愁晚饭没有着落,不想碰到夫人这般善解人意。既然如此,守仪恭敬不如从命。” 说完,眼神看着小莲,“麻烦这位姑娘了。” 小莲被这般俊秀的公子瞧着,脸上腾起两朵红云,羞涩地赶紧去厨房忙活。 “知道麻烦为何要留?”冷冰冰的话,是顾安说的。 成守仪立马变了脸色,可怜巴巴地祈求着周月上,“夫人…” 这夫人二字令顾安眉头深蹙,“什么夫人?” “自是顾夫…” 成守仪的话被自家主子淡淡的眼神一看,像当头兜了一盆冷水,立马清明过来,“守仪与顾兄一见如故,您的夫人自是嫂夫人。” 嫂夫人三字似乎还能蒙混过去,顾安并未再言。 周月上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敢情顾安刚才计较的是自己的归属权,成守仪唤自己为夫人,听着就像他的夫人。要是唤自己为顾夫人,因他是真正的顾安,也算是他的夫人。 所以自己就成了嫂夫人。 这两男人,幼不幼稚。 她没有多想,已经听了大半天的宋嬷嬷却是听得分明。心里再次感到震惊,想不到少夫人在主子的心目中竟是如此重要。 成守仪脸上更加委屈,由他这般清风明月的做出此等表情,着实有些违和,他眨巴着眼,“嫂夫人,守仪实在是腹中饿得慌,就厚着脸皮留下…” 顾安这次没有阻止,脸色淡淡地看他一眼,看得他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多双筷子的事情,我家相公最是好客的人,成公子就留下吧。” 相公二字,再次震惊在场着宋嬷嬷。 主子竟然容忍此女唤自己相公?这代表什么? 不用想,她也能知道这场称呼的意义。联想到主子刚才的态度,心里转了七八个弯,已将周月上认定是将来的女主子。 周月上不知道别人的心思,转身厨房。 她倒是帮不上小莲什么,就是不想看几人演戏。他们不累,她看得眼睛累。 小莲脸上还红着,带着娇羞。 “成公子这人,惯会使些手段,耍些嘴皮子逗弄别人。别看他脸上带着笑,实则心里不知在想什么。这样的人,便是算计别人都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你可别被他的皮相所迷惑。” 正在烧火的耿今来听到,不停点头。想起笑面虎般的男人,自己以前可没少受那人的捉弄,初时还感恩戴德。后来认清那人的品性,只恨得咬牙切齿。 这不,一看那人上门,索性躲在厨房里图个清静。 “少夫人看人就是准,这家伙可不就是那德行。” 小莲红晕褪去,一脸疑惑,“少夫人和今来哥哥都认识成公子吗?” 耿今来是认识的,听她这一问,看向周月上。少夫人怎么好像很了解那家伙似的? “相由心生,我会看些面相而已。” 周月上心知有些失言,忙掩饰道。她这一说,耿今来就没有多想,小莲也往深处想,开始忙活起来。 她暗松口气,看来厨房也不能呆,还是回自己房间吧。 一出厨房,见顾安和成守仪两人还在,心里一个咯噔。方才没听见人说话,还以为全部进了房间,没想到还在外面。 自己说的话… 成守仪目光哀怨,想不到主子如此看重夫人,居然把自己的性情都向夫人透露。看来以后在夫人面前,他不仅要恭恭敬敬,还要谨言慎行,争取改观夫人对自己的看法。 而顾安,目光就要复杂许多。 “你们站在屋外做什么,赶紧进堂屋吧,马上开饭。相公,客人上门,你怎么能将人晾在外面?” “不用招呼,不用招呼,嫂夫人自去忙吧,不用管我。” 成守仪连连摆着手,开什么玩笑,自己是什么身份,哪里能让主子招呼。 “成公子,请。” 顾安倒真的请人进堂屋,成守仪觉得受宠若惊,哪还有什么温润如玉,仪表翩翩的样子。只恨不得勾头含腰,缩起身体。 一想到平生能得主子一个请字,又觉欢喜受用。一时间心里挣扎着,生出嫂夫人好生威武的感觉。 主子相请,他哪敢全受着,只将腰身弯着,恭敬道:“顾公子,您请。” 在他们的身后,周月上翻个白眼。 倒要看看他们能做戏到几时,这般生硬,看得真累。 她这个白眼翻得好,还没来得及复成原状,就被前头回过来的寒凉眼神紧紧捕捉住,吓得她连忙假装看月亮。 要说这些人,无论以后是大将军也好,尚书也好,她都是不怵的。 她前世贵为皇后,可是享受过他们的跪拜之礼。她曾站在藏龙殿高高的台阶之下,俯视过文武百官,宫中妃嫔以及朝廷命妇们。 那皇后千岁之声震耳欲聋,犹在耳畔。 唯有顾安,是凌驾于皇权之上真正的幕后王者,恭仁帝尚且不敢对他以臣礼待之。每回相见,必是下阶亲迎,尊敬无比。 那般手握天下的男人,她不敢造次。 她盯着那瘦长挺拔的背影,打了一个寒战。 吃饭时小莲去西房间照顾秋华,而宋嬷嬷无论如何相劝都不离开,非要候在一旁,说什么礼不可废。 一顿饭吃得有些食不知味,饶是如此,周月上还是吃了三大碗米饭,只把宋嬷嬷和成守仪看得目瞪口呆。 少夫人这么瘦,饭都吃到哪里去了? 宋夫人嘴里喃喃,“能吃是福,少夫人这么海量,倒是让奴婢想起一个人…” 周月上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现在胃口大,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这不是她能控制的,三碗已是很平常的量,有时候胃口开些,还不止这些。 “每个人的身体各不相同,有娇弱者有强壮者。我生而胃口异于常人,非我所能控制。好在我相公能养得起,也算是我周月上的造化。” 说完,她展颜一笑。 她的笑明亮如炽,似有万千光华汇于她的眼中。那双比常人要大得多的眼眸中星光点点,璀璨夺目,胜过世间任何一种烟火。 宋嬷嬷瞬间呆若木鸡。 这般笑容… 她见过。 一眨眼的功夫,她已恢复如常,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表情那一刻的变化,除了顾安。 饭后,顾安叫住宋嬷嬷。 主仆二人进了东房间。 “嬷嬷,可是看出什么不对?” 主子这一问话,宋嬷嬷就知道自己的表情变化没能逃过主子的眼睛,忙回着,“没什么不对,许是老奴老眼昏花,一时看岔了。” “你看岔了什么?” “回主子的话,是少夫人…老奴觉得她有些面熟,怎么也想不起来。转念想着,少夫人自幼长在乡野,其父母都是土生土长的此地人,应不可能是老奴认识的。” 顾安眼皮垂着,长长的睫毛盖下,在灯影中散开。 “既然无事,你出去吧。” 宋嬷嬷恭敬行礼离开,她一走,顾安背手站在窗前。 外面依稀有月色,清晖如银。 月上,月上。 她究竟是谁? 24.撑腰 两天后, 赵显忠果然早早就来到上河村。那货担子里一头是零散玩意儿,一头是满满当当的话本子。 这家伙,莫不是把附近有卖的话本子都搜刮了来。 周月上暗想着, 赞他一声识趣。这般有眼力劲,怪不得日后能在错综复杂的京中如鱼得水,左右逢源。 “小夫人,你看这些可还满意?” “自是满意的, 不过你送来这么多,看样子花了不少银子。若是我白拿,实在是于心不忍。要不,你开个价。” 赵显忠哪里敢开价,忙大义凛然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赵小山怎么着也是个男人,岂能说话不算数。小夫人若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赵小山。” “什么君子,一个货郎还敢自称君子?” 耿今来的声音透着不屑,从院子里飘出来。 赵显忠立马瞪大眼, 告着状, “小夫人, 你家里的奴才好生不懂事, 主子们说话, 他一个下人还敢插嘴。这等下人, 要是搁在一般人家, 打死了事。” “你要打死谁?” 耿今来扛着扫帚出来,气汹汹地冲着赵显忠。 “你看你这样子,我与你家夫人说话,你不光插话,还意图行凶。好一个刁奴,在主子眼皮子底下撒野…” “你看混账东西,吃小爷一棍子…” 眼看着耿今来的扫帚就要落到赵显忠的身上,赵显忠挑着货担左闪右闪,嘴里还不依不饶的。两人你追我躲,斗了十几个回合。 周月上头疼地抚着额头,眼见着村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朝这边过来,忙喝一声,“你们别闹了!” 这两个不省心的东西,早就露馅了都不知道。他们如此明显,她是要继续装傻好,还是直接挑明,可真够为难的。 许是知道自己过了些,耿今来脸色讪讪地扛着扫帚进去。 “小夫人,你家这奴才好生无礼。这书小夫人全留着吧,小的还要去做生意呢。” 说完,也不管周月上如何想,自己做主就把那担子书全部搬进院子。耿今来见他进门,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周月上额头上的筋突突跳着,她觉得这两人拙劣的演技,简直是在侮辱别人的智商。忍了忍,还是装作完全不明状况的模样。 书推在一旁,赵显忠只敢往正屋那看了一眼,就连忙告辞。 “小莲,过来搭把手。” 周月上喊着,小莲马上跑过来,看到一堆的话本子,眼睛亮了一下。但凡女孩子家,没有不爱看话本子的。 “你要是想看,可以去我那拿。” “谢谢少夫人。”小莲很高兴,抱起一摞书,看到上面的名字,惊奇地叫起来,“居然还有这本《倚楼风月》!” 说完,她脸就红了。 周月上一听这名字,就是香艳的话本子,当下起了兴致,凑上前一瞄。 “看起来甚好,那货郎小哥倒是个有心人。” 两人有说有笑地抱着书去西房间,宋嬷嬷站在前屋门口,望着那神采飞扬的女子。要是少夫人的皮肤再白些,身段再抽些条,五官再长开些…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容。 那女子艳冠群芳,出尘绝艳,一身媚态风流世间罕见。生得明眸皓齿,墨玉般的瞳仁比常人要大上许多。看人时,无邪中透着妩媚,艳丽无双。 先皇一见之下,如获至宝,丢了心魂。日日宠着,夜夜幸着,视后宫佳丽如无物。 不,不会的… 少夫人父母的底细她打听得清楚,不可能与那人有牵连。应是人有相似,物有相近之故,她真是年纪大了,眼神越发的不好使。 临近午时,成守仪又来蹭饭,被顾安凉凉的眼神那么一看,赶紧支吾着离开。 一离开顾家,就被几位大姑娘堵着。 村子里来了这么一位书生公子,可把上河村的大姑娘心都勾得恍恍惚惚的。这不,货郎赵显忠的生意越发的好,半挑子货担,里头的胭脂水粉儿卖得干净。 离开上河村之际,赵显忠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进货时碰到几个真正的货郎同行,都是抱怨进一次货要卖要好几日,且跑不少地方的。怎么他一做生意,竟出奇的顺利。 看来自己真是个做买卖的料。 他沾沾自喜地挑着轻飘飘的担子离开,嘴里哼着小曲儿。 被堵着的成守仪脸上带着笑,心里叫苦不迭。那几位姑娘含情脉脉的眼神一直紧盯着他,恨不得在他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论长相,自是顾安更胜一筹,但顾安身体不好的名声在外,加上还有周月上这个妻子做挡箭牌,一般的姑娘不会将主意打到他头上。 但成守仪不一样,相貌堂堂,儒雅清秀,正是姑娘们心中的理想郎君。 “成公子可是没有吃饭,要不去奴家里吃?” “去我家吧,我爹今日割了半斤肥肉…” “我家吧,我家刚蒸了白面馍馍…” 几位姑娘争先恐后地,想近成守仪的身。成守仪抱手一弯腰,“小生多谢几位姑娘的美意,然书中有云,男女有别,授受不亲理应避嫌。瓜田底下,易招非议。姑娘们的盛情小生心领,还请你们回吧。” 一番话说得几位姑娘如痴如醉,读书人就是不一样,说的话都是那么的好听。 见几人还不走,成守仪有些不悦,脸上的笑越发的如沐春风。那几双含情眼眸中,更是多了一份痴迷,只恨不得跟着公子进屋,立马成了好事。 “成公子,你以后少与这家人来往,这家的婆娘又懒又馋,在娘家时名声极为不好。我娘与她娘是一个村子的,最是清楚她家的事情…” “对啊,对啊,成公子您如此人才,哪能与那等人有瓜葛…” “没错,我听下河村的人说,周四丫的父母逢人就说女儿不孝。这样的人,成公子少沾惹的好…” 成守仪的脸顿时冷下来,他本是温润的长相,这一冷整个人严肃得可怕,隐约带着一种阴鸷。那冰冷的目光看在几位姑娘的眼里,吓得全部噤声。 他转头对着那最先说话的姑娘,“请问姑娘芳名?” 那姑娘是桃香的女儿,桃香与柳氏同是背山村里嫁出来的女子。 “奴家叫金玉…” 成守仪微微一笑,又恢复那温和的书生模样。 “金玉其外,好名字。” “多谢公子夸奖,名字是奴家父亲取的,说批命的说奴家是富贵命。” 另两位姑娘听到成公子夸金玉,那眼神就不善了起来。金玉沾沾自喜着,根本不理会同伴们嫉妒的目光。 “小生课业重,先行告辞。” 告辞两个字姑娘们听懂了,自是放他离开。 “你们方才听到没有,成公子夸我名字好听…” 另两位姑娘相看一眼,冷哼一声,撇下她走了。 张老太端着洗脚在篱笆内眺着,看到那几个浓妆艳抹的姑娘,“呸”一声,颠着脚将洗脚水泼在篱笆外面,骂骂咧咧地进屋。 “狗娃他娘,你死哪里去了?” “娘,您找我?” 秋婶子慌慌张张地从后院跑来,手还是湿的。 “你个没眼力劲的,你不是想巴结那周四丫吧,怎么躲在家里不出门?我跟你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算是看出来了,顾家还有银子。要不然怎么又是买丫头又是请婆子的。你快去,去和周四丫套套近乎,没准有什么好处。” 秋嫂擦着手,有些为难,“娘,人家有那是人家的事情,我…” “你个光会吃不会赚的东西,可怜我儿累死累活见天的归不了家,就养你这么个黑心的懒婆娘…” “娘,我去。”秋嫂子面露苦色,解下围裙。 张老太这才算满意,见她去拔萝卜,又骂起来。 “娘,我无事去别人家串门,总不好空手干巴巴地去。” “那拔个小的。” 秋嫂子不理她,随手拔了一棵大的,惹得张老太嘴里不干不净地骂咧着。她长长地叹口气,拉开篱笆,朝顾家走去。 周月上看到她登门,倒是有些意外。 伸手接过她送的萝卜,诚意地将人请进院子。秋嫂子原是不想进的,瞧见自家婆婆还在张望,硬着头皮进去。 “秋嫂子上门来说个话,还带菜来,你下次可莫这样,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周月上说着,把萝卜交给小莲。 秋嫂子看到小莲,心想婆婆说得没错,顾家真的买了丫头。再看到宋嬷嬷,原还以为是顾家的长辈,想到婆婆说的话,明白是顾家的婆子。 四丫真是个有福气的。 只是周家的其他姑娘就不怎么样了,想到这里,猛然想起前两日自己当家的回来时说过的事情。 “四丫,你最近有回过娘家吗?” “没有。” “那…你二姐的事情,你知道吗?” 周月上攒着眉,摇摇头。 这下,秋嫂子立马面露怜悯,“四丫,上回狗娃他爹从镇上归家,提起过一件事情。说你那给到马员外家做童养媳的二姐…没了。” 没了? “怎么没的?” 虽然周月上不是真正的周家女,但她既然成了周四丫,就不能逃避原身的那些亲人。 “听说是偷吃了什么东西,被马夫人命人活活打死了…” 秋嫂子说完,似有些不忍地低下头去。周大郎在下河村都是有名的,一个生了七个女儿没有儿子的人家,在附近村民们的茶余饭后,少不得要拿出来嚼两句。 “秋嫂子,我娘家没派人告诉我,多谢你相告。我这就派人去打听,你随意坐吧。” 她这话一说,秋嫂子哪里不知是送客,忙告辞离开。 秋嫂子一走,她就唤来耿今来,“你去镇上打听一下,有个叫马员外的人家,他家最近是不是打死人了?” 耿今来被她问得莫名,想起似乎有这么回事,“回少夫人的话,奴才前几日去镇上时,听到过此事。听说是打死了家里的一个丫头,马家有卖身契在手,官府也没有追究。” “什么丫头!那是马家的童养媳,你赶紧去问个清楚,事情如何处置了,那童养媳的尸体又送去哪里?” “少夫人…” 耿今来疑惑着,少夫人缘何关心那马家的事情? 这时,还是小莲想起来什么,惊叫道:“那马家的童养媳,好像是下河村的,姓周…” 小莲这么一说,耿今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忙向周月上告着罪,跑着出门。他一走,小莲面色讪讪,紧紧地看着周月上,生怕少夫人发怒。 “杵在这里做什么,该干嘛干嘛去。” 周月上说着,进了正屋。 她心里堵得慌,承继了这身体,就得忍受所有乱七八糟的事情。 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了顾安的房间。 “相公,我刚听说我那二姐,被人活活打死。你告诉我,咱们顾家可还有势在,在这临水镇是否能说得上话?” 顾安方才已听到他们的声音,自是明白发生的事情。他放下书,慢慢地望过来。 “你想做什么?”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自是要让那行凶者伏法!” 她只恨这该死的年代,人如草芥,她纵使有满腔愤慨,也无济于事。若不然,放在法制社会,她定要告得对方将牢底坐穿。 “区区一个临水镇,我顾家还是能说起话。你先莫急,待今来回来,再详议。” 别说是临水镇,就是整个天下,他都是说得上话的。周月上知道,即便他现在潜龙在隐,亦还有许多的心腹追随。 他有权有势是他的事,要是不愿帮她,再多的权势都是空中楼阁。 她要的,就是他的一句话。 “好,我等今来回来。你说我是让人抬着二姐的尸体去告官大闹,还是先将人好好安葬?” 周二丫的尸体不会说谎,生前受过什么罪,一验便知。可她气不过,许是做过几年的皇后,面对那些恶人,她只想以势压人,压得他们一辈子都别想翻身。 她话语中的愤怒及痛恨是那么的明显,顾安怎能听不出来? 小小的员外,在他眼中低贱如蝼蚁,想要处置还不是顺手捏一把的事情。甚至都不需要他亲自动手,自有人收拾。 “先安葬,再算账。” “好,我听相公的。” 他的话,莫名让她安定下来。穿成这么一个要什么没什么的人,要不是有他撑腰,还不知要为生计操心成什么样子。 正是因为她知道他的身份,才会有所倚仗。 “谢谢相公。”她低喃着。 他长长的睫毛似乎颤动一下,紧接着若无其事地重新拿起书。本以为她道完谢会出去,却见她搬个凳子坐到他的对面,也从书架上拿出一本书来。 “相公,您再教我识些字吧。” 她大眼巴巴的样子让人无法拒绝,顾安几乎未有任何的迟疑就接过她递来的那本书,念了最上面的一段话,然后还递给她。 两人静默着,各自看着书。 约一个半时辰后,耿今来回来。 “主子,马家人声称三日前死的周二丫是他们家买的丫头,并有身契。奴才看着那身契纸张白洁,墨迹新鲜,应是最近才立的。周二丫的尸体被随意卷了草席,埋在近山脚下,奴才已派人去找了。” “那马家人为何弄个新身契?”周月上急问着,人已站起来。 耿今来看了她一眼,心里将那周氏夫妇骂个狗淋头。见过无情,就没见过那等畜生不如的父母。 “马家给了周家五两银子封口。” 周月上闻言,冷笑连连,“我就知道,死个女儿如此安静,却原来是拿了昧良心的银子。你派的人找到尸体后,直接抬到周家。我马上去下河村,我倒要看看,人能无耻到哪个地步!” 她话音一落,唤着小莲,就要去下河村。 宋嬷嬷拦下他们,“少夫人,老奴随你去。” “也好,你跟我去吧。” 小莲到底是姑娘,为人处事不如宋嬷嬷老辣。 几人出了门,碰到成守仪,宋嬷嬷随便说了几句。倒是滴水不漏,论做戏,这两人更胜一筹。成守仪命老仆套了马车,送他们去下河村。 事情紧急,周月上也懒得去想太多。 一行人进了下河村,就见村里的小孩子惊呼着马车,跟在后面跑。 周家并不难认,在周月上那依稀的梦境中曾经出现过。他们很快找到地方,黄土砖垒的屋子,稻草搭的屋顶,一副破败的模样。 马车一停,早有人进屋去喊周大郎和柳氏。 两人出门一看,见是自家女儿,又看到那阔气的马车,只当是女儿回娘家,笑得见牙不见眼,“原来是我们家四丫回来了,我可告诉你们,我们家四丫嫁的可是大户人家的公子…” “闭嘴,我嫁的什么人家,与你们有何干?你们卖的是我的尸体,得了二两银子。至于我活过来的事情,和你们没有半点关系。我且问你们,卖女儿的银子你们花着亏心吗?” 周大郎被落了面子,笑容僵在脸上,立马变得黑沉沉的,“你个不孝女,今天老子打死你!” “住手,我有少夫人可是顾家的媳妇,岂是你等随意可以打骂的?” 宋嬷嬷一喝,所有人都停止动作。不愧是宫里出来的,通身的气势往那一站,眉眼冷着,就能镇住所有人。 “你是什么人?”柳氏惊疑问道,捧着肚子。 “老奴是顾家的老人,是京中的夫人派来照顾少爷和少夫人的。” “那…你们夫人有没有提起过,何时来我们家?我们是亲家,亲家哪有不往来的。说起来,顾家是大户人家,可是我家四丫白白抬进去,活过来后你们连个信都没有,更别说三媒六聘…” 周月上差点气笑了,这柳氏真不是常人。为人母者,怎能如此冷血? “你还想要聘礼?一个卖女儿为荣的人,哪配得聘礼?好了,我今日不是来与你们掰扯这些的,我是为二姐而来。” 周大郎瞳孔一缩,警剔地看着她。 “你二姐是别人家的丫头,不守规矩偷了主母的东西被人打死,是她活该。你来做什么?” 好一个活该! 五两银子,在他们的心中,女儿的名声和性命只值五两银子。周月上心冷地想着,或许五两银子都是多的,原主才卖了二两。 “二姐是因何而死,不是马家片面之辞就能撇清的。你放心,做恶之人自有报,这点你们不用担心。二姐死后,你们为何不去收尸,由着那些人一张草席裹了,草草洒了几把土埋在那荒芜之地?” 柳氏还在摸肚子,似乎那肚子里有宝贝。 周家的土院外,围满了人,他们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 “她是马家的下人,怎么处置是马家的事情,我们哪里管得了?” 这是周大郎说的话,要不是亲耳听到,周月上都无法相信世上会有任何一个做父亲的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们不配为人! “你们不管,我来管。二姐必须葬在下河村,这事我做主。你们那五两银子,趁早交出来,马家那边瞒不住。便是告到天皇老子的面前,我也要他们偿命!” 她头昂着,眼神睨着,不知不觉中,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便带出来。宋嬷嬷心一惊,少夫人这气势…还有长相丝毫不似周家夫妇的任何一人。 周大郎长相普通,一脸穷苦相,丢在土堆里都显不出的平淡五官。那柳氏虽眉眼还有一两分姿色,但细眉细眼,不可能生出少夫人这样的女儿。 她的眼神看到不远处的两个丫头,那样的长相,一看就是周氏夫妇所出。眉眼神态间极为相似。 而少夫人,长相不似周家人,连气质也天差地别。 少夫人真是周家的女儿吗? 五丫不知何时带着一个小不点站在墙角,不停往这边看着。 周月上猜着,那一定是七丫,同样的面黄肌瘦,衣衫褴褛。 周家夫妇刚才被她一番话镇住,就是围观的人也倒吸凉气。暗道周家四丫果然是嫁进大户人家,底气就是不一样,说话喉咙都是响的。 “你个死丫头,你就是个讨债鬼…我怎么生了你这样的女儿,你这是要逼死你爹娘,害死你弟弟啊…” 柳氏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肚子嚎哭起来。 周大郎别的不心疼,一扯到儿子,就简直就是剐他的肉。 “孩子他娘,你快起来,要是凉到儿子怎么办?”他忙去扶柳氏,柳氏假惺惺地落了两滴泪,顺势起身。 就在此时,几位汉子抬着一具棺材进了村,被村民们拦在村外。 耿今来跑过来,朝周月上低语几句。 周月上冷笑一声,招呼宋嬷嬷,“走,我们去找里正。我就不信,周家未出嫁的女儿为什么不能葬回家乡?” 她带着宋嬷嬷和今来找到里正的家里,下河村的里正也姓周。 周里正在抽着旱烟,他家的婆娘急得跳脚。 “当家的,那枉死的丫头要真是进了村,是要招晦气的。你可得想个法子,千万不能让人进村。” 周月上在围墙外听了一耳朵,微微一笑,朝今来伸手,“银子。” “哦。” 耿今来出门时带了不少的银子,摸出一张银票递到她手中。 “有银锭子吗?要大个的。” “有,有。” 接过两个十两的银锭子,她在手中把玩两下,敲着门,“里正在家吗?” “谁呀?” 屋内的人应着,过来开门,一见她先是没认出来。等认出来后,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还真别说,要是她在街上碰到了,都敢认这人是周家的四丫。 不光是穿得光鲜,就连整个都变得不一样。 周大郎家真是邪门,怎么老死女儿? 关键是这个四丫,死就死了吧,居然还活了过来,你说邪不邪门。 在里正婆娘愣神的功夫,周月上已经进到院子里。 周里正放下手中的旱烟袋,“四丫啊,你今天闹的是哪出啊?” “里正大伯,我四丫是大伙看着长大的,我家的事情也是大伙都知道的。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们姐妹几个能活着长大,那是老天爷保佑和各位乡亲的照顾。就我那爹娘,说起来真让人寒心。” 她这一番真情剖白,里正媳妇都有些动容。 周家那几个丫头糟践得不像样子,这村子里谁家日子好过,可再难过,也不能把孩子不当人。就周大郎那两口子,真是造孽。 “四丫啊,不是我不通情,而是乡亲们不答应哪。” “里正大伯,我二姐死得冤,我是发誓要替她讨公道的。你放心,区区一个马家,我们顾家还不放在眼里。只是我二姐可怜,要是死后还魂魄无归…我想想都难受…” 她是真的难受,替原身,替原身的这些姐妹。 里正媳妇早就看到她手中的银锭子,眼睛一直盯着。她随意地把银锭子放到里正的小桌前,“里正大伯,这事还真得麻烦你…” “不麻烦,不麻烦…多少死在外面的人,都要葬回家乡,四丫一心想着她二姐,当家的你就帮帮她吧。” 二十两银子,一句话的事,这买卖是何等的划算。 里正家虽然过得不差,可要说到银子,全家也不过攒了二十多两。这凭空就得二十两银子,谁不拿谁是傻子。 “乡亲们的顾忌我是知道的。我愿意每家出两百文钱,让他们买艾草香烛去晦气,你看这样可好?” 周月上最后这句话无疑给里正吃了定心丸,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哪个山头地里不埋死人,哪个死人能确保是寿正终寝的。病死的枉死的夭折的,不计其数。 真要论起来,全都是晦气。 “既然这样,那就妥当了。乡亲们那边,我去说,走!” “四丫再坐会吧。” 里正媳妇客气地招呼着,看周月上的眼神像看散财童子。 “不了,二姐的事要紧,以后有空,我再来打扰婶子。” “诶,诶,你尽管来,婶子高兴着。” 周月上笑笑,跟上周里正。 宋嬷嬷一直都没有插话,全是静静听她在说。心里的惊疑越发的扩大,少夫人与人周旋有进有退,张驰有度,根本不像村里长大的女子。 一行人到了村口,所有人都聚齐在那,包括周大郎夫妇。 “里正来了。” “里正你来得正好,这周家也太不像话了,哪有死在外面的姑娘还葬回村的?” 里正做着手势,安抚着众人,“大家听我说,刚才四丫到我家了。这二丫命苦,白白送命。她好歹是在你们看着长大的,你们真能忍心看着她成孤魂野鬼?” “她父母都能忍心,我们有什么不忍心的…” “就是,得了五两银子,怪不得连个屁都不放…” 周大郎夫妇被众人议论着,非但不脸红,反倒用仇视的目光看着周月上。都怪这个死丫头乱嚷嚷,要不然大家哪里知道他们得了马家的银子。 这丫头就是个讨债鬼。 “好了,我知道你们心里不舒服,怕沾晦气。刚才四丫说了,愿意出每家两百文钱,让你们买些艾草去晦,你们看成不成?” 里正话音一落,人群沸腾起来。 两百文不少,艾草值几个钱,谁家还不种上一两棵,哪里会花钱去买。 “要真是这样,我们也没什么可膈应的。” “对的,都是乡里乡亲的,二丫这丫头可怜…” 柳氏挤过人群,抱着肚子挤到周月上的面前,看她的样子,还想伸手打人,被耿今来一把捉住。 “你个不孝的玩意儿,有那些钱祸害,怎么不见你孝顺你爹娘?赶紧把银钱给我,我让二丫葬在咱家地里。” 周月上真想看看这女人的心是什么做的,她侧身低着头,一字一句道:“我就是拿钱喂狗,都不会给你半文。” “你…个不孝女…” “大郎媳妇你这是做什么,你一个当娘的,由着二丫死在外头不管不顾。四丫顾念姐妹之情,让二丫魂归故土,你还拦着,有你这么当娘的吗?” 人们开始指责起柳氏来,柳氏咬着牙,抱着肚子呼痛。 周大郎最紧张儿子,忙骂了那说话的妇人,扶着柳氏逃也似的离开。 耿今来眼活,早就开始派起钱来。好在今日在出门办事,身上的银钱带得足。便是铜板不够,也尽在里正家里换了。 得了铜钱,村民们倒是热情。 里正指了村子里的一个地方,便有人帮着挖墓穴,但凡是帮了忙的,额外得了五十文钱,只把那些舍不得力气观望的人悔得跺脚。 群山叠叠,荒草萋萋,还有那零散的绿色。 四周还有一些老坟,上写显考某某,显妣某某,而新坟唯周氏二丫几字,连个大名都没有,越发显得凄凉惋惜。 周月上蹲着烧了一些纸钱,默念着但愿二丫和四丫姐妹俩能在阴间重逢。要是人真有轮回,希望她们下辈子投生在富贵人家。 离开下河村里,她远远看到跑到村外的五丫和七丫,心隐隐作痛。前些日子,她是有让今来偷偷送些吃食给五丫。 也知道以五丫的聪明,必是藏得好好的,两姐妹也饿不着。可是看到她们那渴盼不舍的眼神,她的心还是像针扎般,恨不得当下就将两人带走。 “宋妈妈,可有什么法子能将五丫和七丫要过来?” 宋嬷嬷被她一问,凝眉细思,“父母尚在,除了卖身为奴,几乎不可能带走。” “既然如此,那就花银子。” 以周氏夫妇唯利是图的性子,她就不信银子不能打动他们。只是买五丫和七丫,她自己不能出面,顾家这边也不能出面,得寻个稳妥的人。 “少夫人若是信得过老奴,这事就交给老奴来办。” 宋嬷嬷主动请缨,周月上自是欢喜。宫中的人都是天下最会玩心眼的,只要宋嬷嬷出手,对付周氏夫妇那样的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如此,就麻烦宋妈妈了。” “少夫人折煞老奴,老奴能侍候少爷和少夫人,那是老奴的福气。方才少夫人劝服那里正,让老奴好生佩服。” 周月上笑笑,心提了起来。 “都是相公教得好,自打嫁给相公后,我学了不少东西。果然女子还得读书,识字明理,不为考取功名,只为能不弱于人前。” 宋嬷嬷慈祥的脸越发的柔和,频频点头。 “少夫人所言极是。” 或许是个人的悟性,少夫人悟性高,跟着主子识得几个字,懂了一些理,倒是开化了。宋嬷嬷想着,心里的疑惑并未减少半分。 “少夫人,后面有人跟踪。” 突然,耿今来的话从外面传来,很快马车停下。 不大会儿,就听到有人惨叫的声音,“别…别打…” 周月上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就见今来揪着一个少年。少年捂着头,左躲右闪的,衣服虽破身形还算灵活,生怕人打他。 似乎有些面熟… 周月上下了马车,那人看到她,叫起来,“四丫…四丫…我有话和你说…” 那少年个头不低,应有十七八岁。可眼神有些发滞,像是心智未全开。她眉头锁着,似乎想起一些画面。传言中被原主差点打死的人,就是眼前的这位。 两人同样能吃,同样上山下河找吃的,难免狭路相逢。 “说什么,说吧。” “我…就对你一人说…” 周月上让今来走开一些,离那少年两步开外,“就这样说,别耍花招。” 那少年身体畏缩一下,像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他知道这丫头很凶,那次他就是偷了她采好的野果子,差点被打死。 可他也知道,跟着这丫头,总能找到吃的。自打这丫头离开后,他就更饿了。 “我…不敢,那天你落水,我看到…是有人推你…” 周月上的瞳孔猛然缩着,那大眼凌厉,看得少年连连后退。 “别打我…别打…” “我打你做什么,我问你,那人是谁?” 少年抱着头使劲摇着,拔腿跑远。 25.出气 “少夫人, 要不是要把他抓过来问个清楚?” 耿今来问着,作势要去追那少年,被周月上制止。她冷着脸回到马车上, 宋嬷嬷没有多问一个字。 原主到底得罪过什么人,竟是被别人谋的命? 她一路沉默,回到上河村后,得知那马夫人被下了大牢。什么卖身契之类的全部都不作数, 判了秋后问斩,马家其他人知道是上头施压,吓得不敢吱声。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夜里,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的肚子仿佛永远填不饱似的,那种刮骨般的饥饿感就像影子一样紧紧地跟着她。她夜不能入眠,抱着空痛叫响的肚子翻来翻去。 天刚有一丝光亮,她顾不上冷就穿衣出门。 初春的天,雾蒙蒙,水气凝结着,似冰珠般挂着。便是轻微的风吹来, 都像是夹着冰霜般冷得人瑟瑟发抖。 她的鞋子很快被露水打湿, 脚趾尖儿冰的发麻, 渐无知觉。 路是土路, 屋子大多是土墙的。她清楚地知道, 这里是下河村。现在的自己是原主, 应该是原主生前经历过的事情。 山有些远, 她实在是饿得受不住。 不知不觉中,就走到河边。河边的湿气更重,她身上破烂的衣服根本不能御寒。可是身体的冷抵不过腹中的饥饿。 她望着冒着雾气的河水,咽了一下口水。慢慢朝水边走去,试探着伸水沾了一下河水,冰冷刺骨,不比冬日强。 隐约间,她似乎看到几条一指来长的小鱼在水里游动。 想都没有想,身体已经开始行动。竟然不管不顾地脱掉身上的外衫,想去网那水中的鱼儿。鱼儿机敏,往深处游去,她跟着下了水。 突然身后一股大力,她被人踢下水,一头栽进水中。 河边的水不算深,却很冰。慌乱挣扎间,她冒了头,可是一根棍子打下来,重新将她打入水中。 冰冷的河水灌进她的口鼻,她的身体被冰得逐渐僵硬。 意识渐渐抽离之时,她想起那少年说的话。果然是有人害死原主,这个人是谁?她想看清楚,使劲全力冒头,看见岸边快速消失的人影。 那人有些仓惶,小跑着。 很快,她陷入黑暗中。 心里清楚,原主就是这样去世的。 一睁眼,她看到的是模糊的床顶。这是她现在住的屋子,刚才不过是梦境。那梦境是如此真实,真实到她毫不怀疑是原主生前最后的记忆。 她看得真切,那推她入水的是谁。 是柳氏。 原主的亲生母亲,她想不透,是什么样的恶意让一个做母亲的人溺死自己的女儿? 周家的这对夫妻,不配为人父母! 她的手紧紧贴在胸口,那里还残存着窒息绝望的痛苦。原主的一生,都在和饥饿贫寒作斗争,最终苦难没有要她的命,反倒是最亲的人,亲手害死她。 夜很静,静到她能清楚感觉到胸口的闷痛。 秋华睡得沉,这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最近吃得好,睡眠自然就好了,也长了一些肉,肤色也养白了些。她相信,过个一年半载,周家人一定认不出来。 实在是睡不着,她披衣起身,站在窗前,轻轻地推开窗户。 外面没有月亮,只有寒气。 院子里有一些光亮,似乎东边那边的灯未熄。 对面的东房里,顾安还未入睡。一身月白色的直裰,坐在太师椅上,闲适地靠着,身形修长,霸气尽现。 他的面前,站着躬着身体的宋嬷嬷。宋嬷嬷思量再三,总觉得有些不妥。 主子身份尊贵,近身之人必须得查个清清楚楚。 “你说完了?” 她点头,“老奴心里总是不安,那周家人与少夫人,无一点相似之处。其他几位姑娘倒是与周氏夫妇长得像…” 顾安眼眸沉沉,宋嬷嬷是谨慎之人,他们现在的处境不算好,小心是好的。只他知道,无论周月上现在的身份有什么不妥,终归是表象。 内里的那个人,早已不是真正的周家四丫。 “我早已派人查过,她确实是周氏夫妇所出,自小长在下河村,并无什么异样。” 宋嬷嬷心头略松,主子查过就好。或许是她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使,记人记事也没有以前那么清楚。 她行礼正欲告退,却被顾安叫住。 “嬷嬷之间觉得她眼熟,是像谁?” 她身体一僵,慢慢抬头。 “许是老奴看走眼…皆因少夫人眼睛长得好,令人见之难忘。不知主子可还记得沁妃?” 沁妃,那是父皇生平最宠爱的妃子。沁妃香消玉殒之时顾安不过五岁,隐约记得是位长得极美的女子。 父皇最宠爱沁妃,但母后却并不嫉妒,还时常召沁妃说话。宋嬷嬷这一提,他倒是有些印象,沁妃和周月上,两人都长着一双极大的眼睛。 “嬷嬷觉得她长得像沁妃?” “老奴年纪大,应是想岔了。” 顾安面沉似水,挥了挥手,宋嬷嬷便躬身离开。 关门的声音在夜里格外的清晰,周月上听着脚步声朝外走去。认出宋嬷嬷的身影,这么晚,对方与顾安在商议什么? 一夜无话,待天明时,周月上唤来耿今来,让他去打听周家另外两位姑娘的情况。周家那对夫妻,不仅是不配为人父母,连人都不是。 那样的人,哪配有儿女绕膝,活该孤独终老。 耿今来领命离开,回来时只带回周大丫的消息。周大丫嫁在庄村,其夫名唤庄铁柱,是个有名的懒汉。 不光人懒,还爱打婆娘。 今来去时,正巧那庄铁柱喝了两杯猫尿,趁着兴头在打周大丫。 “畜生,我去收拾他!” 周月上一听,只觉得心肺都要气炸,许是自己有一些原主的记忆,对于这些姐妹的遭遇感同深受。 “少夫人,奴才当时气不过,已揍了那庄铁柱一顿。并且放了话,要是他再敢打人,奴才隔三岔五去揍他一次。” “好,你做得好。” 周月上觉得气顺了些,对于那等无赖,以暴制暴最简单。 “少夫人,奴才也去镇上花楼问过。你那三姐初时确实就卖在那里,但不知怎么的,被一个外地人看中,已经买走。奴才仔细问过,花楼的老鸨只知对方姓洪,其余一概不知。你放心,奴才托了人四处打听,一有消息就告诉少夫人。” 耿今来最近接触了周家的事,只把那周氏夫妇恨得咬牙切齿。 天下哪有那样的父母,要不是亲眼看到,根本无法相信。 周月上翻涌的情绪已渐渐平复,叹息道:“也只能如此。” 心头的恨意却是难平,这口气憋得她难受,发不出来,生生堵在她的胸间。耿今来看着她在院子里转圈,头挠了挠,一脸不解。 顾安从屋内出来,走到她的面前,一把捉住她的手臂。 “相公?…你拉我去哪里?” “今来,套车!” 顾安冷声吩咐着,耿今来忙反应过来,去成家套马车。 成家的老仆一个字都没问,帮着他一起套车。马车很快停在顾家的门口,顾安拉着周月上就上了马车。 “相公,我们去哪里?” “庄村。” 去庄村做什么?周月上疑惑着,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不成他还有热血,听不得周大丫受苦的事情? 顾安清冷的眼神看着她,“是否觉得意难平,恨难消?” 他怎么知道自己恨意难消?所以他们去庄村是撒气? “没错,相公。我心里有恨,恨自己投身在那样的人家,有那样的父母。我难受,是因为受苦的不只我一人,周家的姐妹没有一个过得好的,全都因为她们是周家女,就得承受非人的苦难。” “既然有气,自是要泄出来。” 顾安淡淡地说着,外头的耿今来听到庄村两个字,已经明白主子的用意。那鞭子挥得顺溜,马儿拉着他们驶出了上河村。 马车才到庄村,就听到一个妇人尖利的声音。 “快,铁柱要把他媳妇打死了!”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铁柱哪天不打他媳妇,要打死早就打死了…” “你个黑心肠的,这次不一样,快去拉拉…” 周月上在马车上听到,胸中的怒火到达顶点。 马车一停,她就从上面跳下来。耿今来一个箭步上前,将庄铁柱掀翻在地。 庄家的院子里,周大丫原本被庄铁柱压在地上,此时庄铁柱被人拉来,一乱发浑身是土嘴角还挂着血迹的周大丫就显露在人前。 那庄铁柱长得一脸蛮横,脸上像滚刀肉似的,处处都带着戾气。黑圆的脸,短实的身材,细缝眼儿,眼白还多,一看就不是好人。 “好哇,周大丫你姘头都上门了,还敢说没偷人。今天我庄铁柱就打死你这个烂货!” “我看你敢!你再动她一下试试,我现在就废了你!” 周月上怒喝着,把地上的周大丫扶起来。 周大丫很瘦,那种贫苦的模样一看就是周家的女儿。她茫然地看着周月上,好半天才认出是自己的四妹。 “四…丫,是你吗?” “是我,大姐。” “我听人说…你没死,老天有眼…” 老天可没有眼,真正的周四丫早就死了,不是饿死的,而是被自己亲娘给害死的。 “大姐,你别怕,今日我定要替你讨个公道。” “别…”周大丫拉住她的袖子,“没用的…” 她把周大丫扶到一边,站在庄铁柱的面前,俯睨着他,“你刚才说什么,我大姐偷人?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位小哥是我周月上的人。是我周月上派他来揍你的,你要是不服,尽管横着来。我周月上令让你心服口服!” 围观的人议论起来,周家四丫活过来的事情许多人都有耳闻。猛不丁见到真人,还见人穿得如此体面,坐着马车,心道真是好造化。 现在的周月上,比起之前的周四丫自是变化不少。且不说气质,就说长相。原主没日没夜在外面流着,皮肤黝黑。 而她养了这些日子,早已褪去皮肤上的那层黑质,变成麦色。皮肤一变白,五官就显了出来,就连周大丫都觉得自家四妹变漂亮了许多。 她这番话说得既快又狠,令人生了一二分惧意。 庄铁柱在周家人面前横惯了,怎么能受这样的气。 他一个挺身,就想起来,被耿今来脚一翻,重新跌趴在地上,啃个满嘴泥。 耿今来可是将来的大将军,对付一个乡野汉子绰绰有余。庄铁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抱着被踢到的地方,痛叫出声。 “四丫,你一个当小姨子的可不能这般对自己姐夫…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合,哪有把人往死里打的。” “就是,一个女人家不在家里照顾自己的丈夫,跑到别人家来耍横。要是那顾家公子知道了,一时恼怒将你休掉,可如何是好?” 几个妇人七嘴八舌地指责起来,都是庄家村的,帮亲不帮理,自是维护本村人。倘若传出去,庄村的人让外村人上门打了,谁的面子都不好看。 “我的夫人如何行事,不劳别人来教。” 一道清冷的男声响起,就见马车帘子被一只修长的手掀开。那手指根根如玉,衬得那帘子都华美无比。 耿今来立马上前,将自己的主子扶下来。 明月清风般的男子一下马车,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乡野之地,何时见过如此玉质无双的男子。那眉眼那身姿,如青竹般往那一站,似那高山雪峰上的冰棱,冰冷高傲。 可这样俊秀出尘的男人,出口的话却是冷漠又残忍。 “打!先打再和离。打死算我的,打残算他命大。” 26.和离 他手一抬, 耿今来就接收到主子的指令,开始下死手。那一拳拳结实在打在庄铁柱的身上,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 只顾哀哀地叫唤着。 周月上脸色不变,随着耿今来拳头的加重,心里越发觉得解气。 周大丫已经惊呆了,她想阻止那打人的人, 可是她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曾经不止一次盼着庄铁柱去死,那种恶毒的心思连自己都觉得害怕。 要是庄铁柱真死了,是不是就不用再过噩梦般的日子? 那个男人,就是四丫的丈夫… 长得可真好看,她从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他和四丫一起来的,是不是很在乎四丫?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派头就是大,他说和离…真的可以吗? 周大丫灰败的眼神中迸出那么一丝神采,要真能和离,哪怕以后讨饭度日,都比在庄家强。她不怕吃苦受累, 就怕日子没有盼头。 周月上用帕子替她细细擦着脸, 周大丫长得不丑, 但也说不上多好看。 “大姐, 别怕, 我相公做事一向有分寸。今天就是把庄铁柱打死了, 我顾家也担得起。你告诉我, 你是怎么想的?要与他和离吗?” 这个问题不用多想,周大丫已大力点头。 “四丫…我…不想与他过…” 周大丫愿意离开庄家,自是再好不过。周月上想着,心里有了底。 庄村的人先是傻掉,等反应过来,就有人跑去叫里正。 没有人敢去劝止,且不说庄铁柱在村里人缘极不好,是个狗憎人嫌的懒汉。就说耿今来那拳头,他们看着都疼。 庄铁柱是什么人,那可是庄子里众人不敢惹的狠角色。那样一个蛮横的男人,被打得只知道乱叫,生生受着还不了手,可见对方多厉害。 庄村里正是个半百的老头,被人拉着跑得气喘吁吁。一看庄铁柱被打得进气多,出气少,还有那站在一边的公子,心里凉了半截。 都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有势的。 铁柱这是碰到硬茬子了。 “顾…公子,你快让人住手吧,再打就真的打死了…” 顾安冷冷的眼神淡淡地飘过去,所有人都像是被冻住一样,吓得不敢出声。 他修长的手慢慢抬起,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耿今来浑身的怒火发得差不多,犹不解气地踢地上烂成泥的家伙一脚,这才住了手。 “你就是庄村的里正?” “正是小老儿。” “今日周大丫与庄铁柱要和离,你做个见证。” 庄里正很为难,人打成那样,活不活得过来都未可知,这顾公子就明目张胆地提和离。万一铁柱死了,他们找谁去。 再者,他是一村里正。要是由着外村人上门打死人,他的面子往哪里搁。 “顾公子…这个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要不等铁柱伤好了再说?” 顾安唇角翘起,看着是笑,庄里正却觉得一股寒气直冲心底,腿脚不由得开始发软。 “等伤好多麻烦,不如直接打死了事,你说如何?” 他问的是周月上,周月上只觉得解气,当下点头,“留着也是为祸人间,还不如送他一程,替庄村乡亲除去一个祸害。” 这周四丫好大的口气。 庄村人心想着,他们不敢责怪顾安。顾安与他们不是一路人,那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可周月上不一样,同是村里长大的,怎么那般心狠? “还有没有王法…” 一个妇人小声嘀咕着,被周月上听个正着。 她心中冷笑,什么王法? 自己的老公就是王,他就是王法! 在他们面前谈王法,简直可笑! “王法?他庄铁柱天天打我大姐时,怎么不见你们有人来管?那个时候你们怎么不和庄铁柱谈王法?我大姐都快被人打死了,我们还手不行吗?” 她眼睛大,瞪着眼发着怒火,有些人就被吓得倒退一步,低头不敢直视。 顾安唇角的弧度扬得更高,这一笑就像冰雪初融。 “庄里正,今日要么和离,要么周大丫守寡。无论是和离女还是寡妇,我们都要把她带走。你看着办?” 庄里正不敢开罪他,且不说他父亲是京官,就说县里的顾师爷是他叔叔,这关就不好过。小小的里正,哪里斗得过县里的师爷。 “铁柱家的要和离,我这个外人拦不住,可是铁柱现在的样子…你们看…” 庄铁柱像一团烂泥似的,脸着地趴着,也不知是死是活。 顾安不看他,唤来今来,“写个和离书,让庄铁柱按手印。” 这竟是来强的了,庄里正的脸青一阵白一阵,黑沉着不敢发作。 耿今来的动作很快,当下找到村子里一位秀才,给了人二两银子,写了一份和离书。先是给周大丫按了手印,再掰着庄铁柱的手指,按了手印。 鲜红的两个手印,又有村民和里正的见证,虽然他们大多不情愿。但和离书已成,过程并不重要。 耿今来把和离书送到周月上的面前,周月上看过,并没有什么问题,折好收起。 周大丫一直都恍恍惚惚的,她不相信,这么轻易就能离开庄村,离开庄铁柱这个混蛋。直到周月上扶着她上马车,她还再三回头确认。 顾安已先一步上去,周月上临上车之际,对那庄里正道:“方才我夫妇一路行来,见通进庄村的路颇为颠簸。想来村子里的人出行极为不易,我大姐能顺利与庄铁柱和离,全仗各位乡亲明理。我夫妇也不是小气之人,愿为庄村人谋些福利,修路的钱我们出了。你们看意下如何?” 这反转来得太快,所有人都回不过神。还是里正见过世面,很快反应过来。周家这位四丫好生了得,这是给个巴掌来个甜枣。 巴掌都受了,要是推掉甜枣,那岂不是傻蛋? “不知顾少夫人此话可当真?”里正怀疑地问着。 耿今来已明白自家少夫人的意思,从袖子摸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到庄里正的手里。 庄里正一把收起,村民们都没看清上面的数字。 “顾少夫人为人仗义,铁柱这些年确实过分了些。也罢,既然过不到老,早些和离也算是行善。你放心,铁柱治伤的钱,村里出了。至于他以后如何,皆与周家大姐无关。” “那全仗里正照应,我们夫妇二人感激不尽。” 周月上笑笑,上了马车。 马车一驶动,庄村的人全部围着里下,叽叽喳喳,想套出顾家给了多少钱。那倒在一旁的庄铁柱早就被人遗忘,还是里正命人先抬他进屋,又请大夫抓了药。 庄铁柱伤得重,就算保了一条命,却落得半瘫的下场,没挺过几年就死了。他的死无声无息,没有人攀扯到周大丫的身上,更别说顾安夫妻。 这是后话。 且说周大丫坐在马车上,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她是穷苦人家的女儿,这辈子只坐过牛车,坐马车还是头一遭。 她身体僵硬着,一动不敢动。 “大姐,你别怕,我不会送你回下河村的。” 一听到这句话,周大丫紧绷的情绪终于得到释放,再也管不了顾安在场,眼泪豆珠儿似的落下来。 “四妹,谢谢你…” 周月上拍拍她的手,有些犯难,人是接出来了,可住在哪里呢? 顾家那宅子都住满了,总不能让大丫和她跟六丫挤一间屋子,那床也不够大。前面的小屋住着宋嬷嬷和小莲,更是没办法安插。 “成公子最近常常来蹭饭,想必是家中没煮饭之人。” 顾安平静地来一句,周月上就明白他的意思。 没错,周大丫才从庄家出来,要是真住进顾家没事干,说不定还会胡思乱想。确实得找个事给她做,而成家离得近,最合适。 “大姐,相公说的这位成公子是我家的邻居。成公子带着老仆住着,家里没人收拾,连做饭的人都没有。大姐要是愿意,可以去他家帮忙。” “我愿意…四妹,我去…” 还能做活,那就不是闲人。周大丫咬着唇,这些年,她受够了冷言冷语,受够了拳脚相加。只要能有口饭吃,受些累怕什么。 “既然这样,等会我去和成公子说。成公子为人正派,绝不会为难你的。你且先安心在他那里住着,以后再从长计议。大姐你放心,我既然把你接出来,就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就算爹娘也不行。” 周大丫眼泪还在流,她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己的四妹。曾几何时,这个四妹还是一个只顾和妹妹们抢东西吃的丫头。 那时候,她觉得四妹不太懂事,也曾训斥过。 果真是嫁人就变得懂事,何况嫁的还是大家公子。或许是顾公子教导过,四妹现在行事颇有章法。 “我相信四妹,你都是…为我好…” 外面的耿今来来边架车边撇嘴,暗道少夫人不是说那小子是惯会来阴的,怎么又夸人正派?不过周家大姐若是去了成家,倒是省事,省得那小子常来蹭饭。 马车驶进下河村,见自家门口停了一辆马车。 顾安眉头轻蹙,看着那并不起眼的马车。车辕上刻着一个小小的标记,那标记周月上认得,是邺京皇族才有的。 来的人到底是谁? 几人进了院子,小莲正在打扫着,忙上前来行礼,“少爷少夫人,有位年轻的公子上门,说是少爷的世侄,从邺京来的。” 世侄? 周月上还未细思,就见堂屋出来一位锦衣公子。 锦衣公子模样俊秀,脸色带着长途跋涉的疲倦,似是高兴又像害怕,嚅嚅地唤着,“九叔。” 顾安顿时冷脸,背手进屋。 周月上想抚额,这个人,怎么会出现在此地? 27.秘密 锦衣公子脸色讪讪, 被顾安无视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而且还当着这些下人的面,他看着后面的几人,看到周月上时直接无视。再看到周大丫, 眼神中就是明晃晃的嫌弃和鄙视。 周月上冷着脸,错身而过。 “诶…” 晏少瑜原想着这两女子应是九叔新买的下人,九叔可以下自己的面子,这些下人凭什么?没想到才一出声, 那无礼的丫头真的停下来。 “诶什么,没人告诉你见到长辈要先行礼吗?” 周月上回过头,大大的眼睛看着他。那墨玉般的眸子直愣愣的,对他没有半点的尊敬。他颇为恼怒,却莫名一阵心虚,心道真是见鬼,乡野丫头还有这样的气势。 什么长辈,一个村姑还想当他堂堂郡王的长辈?这丫头性情如此粗野,是从哪里论的,怎么就敢以长辈自称? “什么长辈?” 宋嬷嬷闻声出来,对晏少瑜介绍着, “瑜公子, 这位是少爷娶的少夫人。” 他错愕地张着嘴, 九叔什么时候成亲了?而且还是这么个乡野丫头。以前在邺京, 多少世家贵女想见他九叔一面而不得, 为何突然就娶了一个村姑? 这村姑长得…不算好看, 目光极为放肆, 说话更是毫无礼数,哪里配得上他那身份尊贵金相玉质的九叔? “嬷嬷,此事可有隐情?” 晏少瑜不相信他九叔会娶一个这样的女人,九叔就算是再隐居,也不可能娶一个真正的村姑为妻。 宋嬷嬷低声回答,“这事…瑜公子还是问主子吧。少夫人确实是主子的妻子,瑜公子理应唤一声婶母。” 竟让自己问九叔,一定有什么原因,晏少瑜这般想着,心里好受了些。 但那声婶母是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的,不说对方的身份不配,就是年纪,也不合适。眼前的丫头看着还没自己大,这声婶母他哪能叫。 他用那种怀疑的眼神不停打量着周月上姐妹俩,周月上不理他,拉着周大丫进房间,“大姐,秋华定然很想你,你来见见吧。” 周大丫原本很拘束,弯着腰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听到四妹叫唤,忙跟上。脑子还在发懵,不知到四妹口中的秋华是谁。等进了房间,看到那小丫头,才知是六丫。 “六丫…也没死…” “没有,被我们救下了。” 秋华认出大姐,姐妹二人抱着痛哭起来。 周月上把空间留给她们,自己出了房间。 晏少瑜还站在东房间的外面,宋嬷嬷垂首低头,两人都在等里面顾安的决定。 “嬷嬷,九叔是不是恼我了?” “瑜公子,且看主子怎么说吧。” 宋嬷嬷不敢说他行事鲁莽,但心里还是有些责怪的。主子本就不愿过多人知道自己的行踪,当初离京时才只带了今来一人。 虽说眼下形势松些,他们这些下人还好说,便是离京会注意到的人也不多。瑜公子是郡王,私自离京,祥泰帝能一无所觉? “我知道此次有些莽撞,可是我要是不逃,皇…五叔就会逼着我娶梁家的那个庶女。我父亲再是庶出,我总是嫡出,哪能娶个臣子家的庶女?” 说到最后,许是看到周月上,他的声音低下去。 这是周月上再次穿越后头一次听人提起前世有关的事情,前世,她姓梁,是梁国公府庶出的姑娘。 而这位瑜公子,正是她前世的丈夫,后来的恭仁帝。 她所认识的恭仁帝,是一位中年帝王。有着帝王该有的花心,自然也会有着帝王流连后宫自带的那种油腻与脂粉气。 朝堂天下,自有百城王操心。恭仁帝只消做一个守成的帝王,呆在后宫的时间自是要多些。他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平庸,当然在百城王的心中,这是他最大的优点。 眼前的公子,许是年少,倒是清爽许多,还有一丝桀骜。 梁国公府是拥护祥泰帝登基的功臣,恭仁帝登基后,梁国公府已经败落。要不是梁皇后,只怕更是衰败。 后来她穿成梁皇后,已得知原主之所以没有生养,是因为在娘家里就被嫡母给下了绝子散,所以她从不给梁家面子。 她贤名远扬,不光是在后宫大度,更重要的是她根本不顾梁家。因此,文武百官无不赞她深明大义,恭仁帝对她越发敬重有加。 此时,房门开了一个缝,耿今来唤宋嬷嬷进去。很快,门重新关上。 周月上斜睨着十七八岁的晏少瑜,上下打量着。还是少年看着顺眼一些,以后的恭仁帝那只大猪蹄子,她可不想多看一眼。 “你这般盯着小爷做什么?” “小爷?你在谁面前称小爷?我可是你婶子,来叫声婶娘听听。”周月上起了恶趣味,想逗弄他一番。 晏少瑜目露厌恶,“不知羞,什么婶娘,我九叔岂是你这样的女子能肖想的?你给他做丫头都不配,还敢想当他的夫人。” 这话周月上就不爱听了,顾安都没说什么,这小子叽叽歪歪的,是欠收拾不成? “这话你有本事当着你九叔的面说,我倒也不稀罕你叫一声婶子,没得把我叫老了。我问你,你为何不愿娶梁家的小姐,可是别人长得太丑?” 他看她一眼,暗道真是乡野村姑,想事就是浮浅。他好歹也是堂堂郡王,岂是贪图美色之人。娶妻当取贤,那梁家的庶女性子懦弱,一看就是被嫡母故意养废的。 “浅薄!我怎会是好色之人。你个乡下女子,知道什么,与你说了,你也不懂。” 真正令他忌讳的是梁家与祥泰帝的关系,五皇叔的帝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非庶长非嫡出,怎么能坐稳帝位? 论庶长,是他的父亲。 论嫡出,有太子伯父和九叔。 他父亲和太子伯父已经亡故,可九叔还在。 五皇叔心知自己的皇位有些名正言不顺,这一年多四处派人查探九皇叔的下落,打的是什么主意他一清二楚。他父王已经病逝,三皇叔和四皇也死了。 无嫡立长,若是九皇叔不在,那么依立庶长的规制,算下来的庶长就是五皇叔。 他一直密切关注着九皇叔以前的那些亲信,跟在顾安的后面偷偷出的京。一路上,他很小心,在京中也做了安排。 拒婚逃婚这个借口甚是好用,反正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五皇叔不会怀疑他是来寻九皇叔,还当他是真的不满意亲事。 这亲事,无关女子是谁。他们这样的身份,成亲看的都是政治因素。他唯一不满是梁国公府,与那梁小姐倒没太大的关系。 “你没见过那梁小姐,怎么知道她不适合你?既是两姓结亲,看的都是门当户对,还有八字命格。说不定人家八字好,旺你呢?” 周月上曾经顶着梁玉萱的身份生活过几年,对于梁家的事情很了解。梁夫人没有嫡女,府中庶女倒是有一堆,梁玉萱是庶长女。 但身为嫡母,怎么甘心看着庶女嫁入高门。 于是,梁夫人偷偷给梁玉萱下了绝子药。 梁玉萱是在嫁给晏少瑜后才记为嫡女的,梁家也没想到这个庶女会贵为皇后,否则梁夫人为了自己儿子的前程,也不可能给庶女绝后路。 “小爷我还要一个庶女来旺,简直可笑?” 晏少瑜有些恼怒,暗道此女不愧是乡野地方长大的,就知道说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他可是堂堂郡王,身份尊贵,还需要别人相旺,简直是无稽之谈。 周月上挑一下眉,这死大猪蹄子,中年的时候看着让人不喜,原来年少的时候也是如此不可爱。 “话可不能那么说,这个命格的事情谁说得准。就拿你九叔来说,要不是我嫁进来冲喜,你九叔能好得这么快。我敢说,我旺他,不信你且等着看。” 说完,也不理会他目瞪口呆的表情,进了西房。 西房内,周大丫和秋华已经说完话。 “四丫,大姐…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和六丫…” “一家子姐妹,说什么谢不谢的。怪只怪我们不会投胎,有那样的父母。大姐,趁着这会儿,我带你去成公子家,你以后没事就过来。” 周大丫擦干眼泪,和她一起出门。 她们二人出来时,晏少瑜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周月上没空搭理他,带着周大丫去了隔壁。 成守仪正在看书,那老仆在喂马料,看到她们进来,都有些吃惊。 主仆二人都放下手中的事情,迎上来。周大丫吓得躲到周月上的身后,这成公子一看也是大家公子,能留下她吗? “嫂夫人,你这是?” “成公子,是这样的。这位是我娘家大姐,刚与丈夫和离。我那父母是什么人,想必成公子已有耳闻。我大姐要是回去,恐怕没什么好下场。我听今来说,你们最近想找个做饭洗衣的妇人,我这大姐平日里最是能干,成公子你看?” 她这一说,成守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嫂夫人可真是帮了我的大帮,我正愁着三餐没有着落,也不好天天腆着脸去你家里蹭吃喝。你放心,人留下来,我家里空屋子还有两间。” 说完又对周大丫,“以后就有劳周大姐了。” 周大丫哪里敢当他一声大姐,臊得脸通红。 周月上一看这事成了,忙对周大丫道:“大姐你先留下,等会我让今来去镇上替你置办些衣物。” “这事不劳嫂夫人,周大姐以后既住在我家,此事我自会办妥。” 他吩咐那老仆去套马车,就要带着周大丫去镇上。 周大丫有些不知所措,手绞着衣服。 “周大姐不必紧张,此次去镇上一来替你置办些衣物,二来家中米面肉菜都没有。我与钱伯都不太懂,你去自是最好。” 周月上明白过来,倒也不扭捏。反正无论是耿小子还是成守仪,都是自家男人的下属,这些人愿意出钱出力,她半点不觉得难为情。 她拉着周大丫的手道:“大姐,别怕。咱没做亏心事,没有对不起谁,就应该堂堂正正的做人,挺着腰走路。” “四妹,我…” 周大丫咬着唇,下定决心般应个好字,跟着钱伯出门。 哪成想,一出门就看到急匆匆的周氏夫妇,看着是朝顾家走去。周大丫脸一白,浑身发僵,呆立当场。 柳氏眼尖,已经看到她。 “他爹,你看那不是咱们家大丫?” “爹,娘…” 周大郎虎着脸,最近在村里受的冷嘲热讽一股脑全发出来。 “你别叫我爹,一个二个都长本事了。被四丫那死丫头一窜辍,竟然敢和离。快跟我走,去给铁柱赔不是。” 他说着,已拽着周大丫的衣服。 周月上和成守仪也出门来,周月上正欲上前阻止,被成守仪拦住。 须臾间,周月上明白他的意思,站在一边静看着。这事立不立得住,得看周大丫的态度。周大丫要是意志坚定,她再推一把。要是周大丫自己都在犹豫,说不定以后还会怨她。 她愿意做好人,却不愿意做好事还落埋怨。 “爹,我不去…” 柳氏看到周月上,心知是这个死丫头捣的鬼,看到有三两村民停下来,一拍大腿哭起来,“我怎么这么命苦啊,生的女儿个个都是讨债鬼。四丫啊,你不认爹娘就算了,怎么能让你大姐和离?她和铁柱过得好好的,你把她带走,是不是打什么鬼主意啊?我告诉你,我是你娘,你今日不给我个说法,我就死在你面前!” “娘,不关四丫的事…”周大丫嚅嚅着,歉意地回望着周月上。 周月上目光平静,看着柳氏,像看一个跳梁小丑。 “娘?天下有存心害死自己女儿的娘吗?你真当我忘记了?正是你这个所谓的娘亲手将我推进水中,你怕我淹不死,还用棍子按着我…这样的娘,试问天底下有几个?你还好意思自称为娘?” 周大丫脸色更白,不可置信地盯着柳氏。 “娘,四丫说的…可是真的?” “没…没有的事,这死丫头胡说的…” 柳氏哪里会承认,抱着肚子躲到周大郎的身后。 “没有?既然你说没有,那敢不敢发个毒誓。要真是你将我推进水中意图淹死,则周家断子绝孙,你们无儿送终!” 儿子是周大郎心里的执念,听到周月上竟然要求柳氏以此为誓,倒吸一口凉气。 “你个黑心烂肠的丫头,你竟敢诅咒自己的弟弟…看我不打死你!” 周月上漆黑的大眼讥讽地看着他,“你急什么?她要是真的没做过,发这样的誓又有什么关系?即便是不起誓,做过的孽都会有报应的,该来的总会来,逃都逃不掉。你说是不是?” 最后这句话,她是盯着柳氏问的。 柳氏被她的眼神看得心里起毛,那双大大的瞳仁中像有无数簇跳动的黑色火焰,要将人吞噬。自己死藏在心中的秘密,在这样的火焰中几乎无所遁形。 这不是她的女儿,分明是阴曹地府来的讨债鬼。 “啊…有鬼啊……” 28.惊恐 周月上嘴角的嘲讽更深,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柳氏是做过多少亏心事,大白天对着自己的女儿都像是见鬼。 一个人的心要多黑多硬, 才能做出不把女儿当人非打即骂。到底是多么冷血的心肠,才会溺死亲女,将亲女抛弃山林之中。 周氏夫妇这样的人,不仅不配为人父母, 更不配为人。 柳氏这一尖叫,把围观的几个村民都叫得心突突直跳。周家的这个婆娘好生邪门,哪有人对着自家女儿直呼见鬼的。 照周四丫所说,那次竟然是亲娘推下水的。 怪不得柳氏乱叫,怕不是心里发虚。 几人窃窃私语,其中那叫桃香的嘴撇着,对身边的人道:“这个柳大妹啊,以前在娘家就厉害得不得了。她那新嫂子进门,她和她哥一起打,啧…” “这么厉害的,怪不得遭报应, 生不出儿子…” 柳氏白越发惨白, 扯着周大郎的衣服。 “你刚鬼叫什么?”周大郎狠瞪她一眼。 柳氏一脸委屈, 眼神还惊恐着。“他爹…” 这个死丫头根本不是她的女儿。 只是她不能说, 那件事情天知地知, 只有她一人知道, 谁都不能说。她只恨当年一时心软, 没有掐死这死丫头。 “啊…我肚子痛,这个不孝女,是要逼死亲娘,要害死亲弟弟啊…” 对方眼中一晃而过的心虚没能逃过周月上的眼睛,便是成守仪都察觉出些许不对劲。柳氏的反应不像个亲娘,反倒像… “娘,我求求你…你和爹回去吧。女儿是不会回庄家的,我与那人已经和离…你们就给女儿一条生路吧。” 周大丫泣不成声,心里越的悲凉。自打她嫁进庄家,开始庄铁柱打她时,她还跑回娘家。可是爹娘只知指责她,从不替她出头。 次数一多,庄铁柱越发的厉害,那些拳脚她生受着,再也不敢往娘家跑。 爹娘对她这样,她怨过。可一念及他们到底是父母,只能认命。万万没想到爹娘狠心到此,竟然把六丫丢进活死人坳,想生生饿死或被野兽吃掉。 还有四丫,那次落水不是失足,是娘…亲手推的。 她们到底摊上什么样的父母,为何没有半点护犊之心? “你个死丫头,是不是以后老子现在动不了你。我告诉,你就算是和离,也是老子的女儿,快跟我回家,别在外面丢人现眼。” 周大郎起了其它的心思,大丫和离也好,可以再嫁一头,他们还能重得一份聘礼。 他的心思哪能逃过周月上,就是周大丫都能想得到。 “不…我不回去。爹…娘…你们就当女儿死了吧…” “你不孝!你是不是听信四丫,觉得爹娘会害你?” 周大丫泪流满面,连磕三个响头,只把额头磕得红肿,“爹娘,女儿不孝。今日要么女儿死,要么你们放女儿一条生路。” “你…好…我打死你个不孝女!”周大郎的拳头眼看着要落下,被钱伯给紧紧抓住。 周月上已走过不,冷冷地看着他,“看把你能得,不是卖女儿,就是弄死女儿打女儿。一个男人,不念骨肉亲情,连畜生都不如。我大姐不愿回去,谁也不能强求。一嫁从父,再嫁从己,去留皆由她自己。你已卖过她一次,莫不是还想再卖一次赚取那昧心钱?” “老子的事情不用你管,你莫要被休,否则老子要你好看!” 这哪是一个当爹的会说的话,初见时只当他长得还算忠厚,应该是愚昧之人。没想到不光重男轻女,而且极为心狠。 “你放心,我以后就是要饭都不会打你家门前过。” “爹,不关四妹妹的事。要不是四丫,我就被庄铁柱给打死了。我求求你,你放女儿一条活路吧。” 周大丫不顾额头上的红肿,重新磕头,一直磕不停。 围观的人渐多,面露不忍,对周大郎和柳氏指指点点。 “看把四丫能的,嫁个书生,都说知道掉书袋了。什么一嫁从父二嫁从自己,说破天都越不过亲娘老子。”说话的桃香。 “可不是,这大丫也有些不像话,和离不归家,跑来成公子家什么?” 成公子这样的佳婿人选,上河村有闺女的人家都盯着呢。这些人中,以桃香最为眼热。论长相,她觉得自家闺女金玉是上河村的头一份,谁也争不过。 “这两丫头也是白眼狼,爹娘养她们这么大,因为一些小事就对爹娘生恨,真是不应该。”桃香撇嘴说着风凉话,一脸的幸灾乐祸。 她在村子里人缘并不好,无非是平日里太爱掐尖。听到她这话,有人就开始反驳。 “什么白眼狼?那可不是一点小事,是要命的大事。哪个当娘的会淹死女儿,哪个当爹娘的由着女婿作践自己的女儿?” 周家这两口子的为人,在四里八乡都是有名的,为人所不耻。 周月上冰寒的眼神一直盯着周大郎和柳氏,看得柳氏心虚低头,周大郎的眼神也开始游离起来。 周大丫还在磕头,额头泥血一片,地上都渗着血迹。 “你是我生的,我就是要你的命,谁敢说我个不是。”周大郎一脸的狠色,那蛮凶的目光瞪着周月上。 真是好本事,除了在女儿面前逞威风,在外面就是个怂包! “行啊,有本事你将我们姐妹几个都弄死。你看看有没有人夸你能耐,夸你好气魄?光会在女儿面前耍横,真有本事就有种生有种养。养不起不是卖就是弄死的算什么男人。” “你…老子今天就弄死你……” 周大郎被激得脸胀成紫红,脖子上的筋都暴起,一副要来掐死周月上的模样。周月上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怒火,当下将他摔倒在地。 这番变故,别说众人惊讶,就是她自己都有些吃惊。周大郎可是男人,她一个女子哪有那么大的力气。 她慢慢生出些异样,想起上次抱着六丫从山里走到家,似乎脸不红气不喘。难道原身是个天生力大的? 周大郎在地上半天才爬起来,作势还要来,被柳氏拉住,“他爹,你有没有事…这些讨债鬼我们都不要了。你忘记大仙说的,说咱们家这几个丫头都是讨债鬼,就是因为他们压着儿子才出不了世…” 柳氏一提这茬,周大郎就歇了气。 儿子,儿子,没有儿子他还算什么男人。 没错,这些死丫头都是害得儿子不能来投胎的讨债鬼,不要也罢。 “好,你们都长胆了。今日我把话撂在这里,以后你们别求我们。” 周大郎气冲冲地拉着柳氏,柳氏抱着肚子脚步还算利索,跟着他朝村口走去。 周月上思量着柳氏说的那话,眼神闪了闪。 她上前扶起周大丫,拉着对方进屋洗净额头并上了药。药是成守仪备用的,她也没与对方客气。 “四丫…” 周大丫拉着她的手,她知道对方要说什么,按住道:“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以前爹娘如何,念在他们生养一场的份上我都能忍。可是娘亲手将我置于死地,大姐,你可知道那河水有多冰?” “我知道…大姐知道,我没让你原谅他们。我只觉得因为自己,害你受气…” “我自己不气,谁也不能给我气受。大姐你放心,以后的日子只会更好,不会再差。” “我相信你。” 两姐妹的手紧握在一起。 钱伯还在外面等着,马车也已套好。 周大丫坐上马车,和钱伯一起出村。围观的人大都已经散去,唯有一些不甘愿离开的人,比如说桃香,还有她的女儿金玉。 见马车离开村口,周月上才像不经意地提起,“今日我家来了客,我相公在京中的一个世侄来了,还声声唤我相公为九叔。我心里纳闷着,不知对方是什么身份?偏那侄儿似看不上我这婶子,连声婶母都不叫。” 她说完,长长叹口气。 成守仪的眼立马眯起来,忙问,“是什么样的公子?” “约摸十七八岁,穿得倒是好,细皮嫩肉的。” 这一形容,成守仪就有些底,眼底越发的深沉。 两人说话的同时,桃香和金玉走过来。金玉今天精心打扮过,特意穿了一身新衣服,脸上抹着胭脂。远远看去,两颊各晕着一团红,在略黑的肤色中,煞是醒目。 “周四丫,你是成了亲的妇人,怎么随便进出成公子的家?” 周月上觉得好笑,她有什么资格质问自己? “金玉姑娘,小生与什么人相交,与什么人往来,那是小生的私事,与姑娘何干?再者小生与顾公子一见如故,嫂夫人偶尔送些过来,两家互通有无,何需外人干涉?” 成守仪的话,说得金玉脸变了变,满脸的粉都没能遮住那脸色的变化。上次成公子夸她名字好听,她以为在成公子心里,自己是不一样的。 “成公子,金玉是替公子着想,周四丫名声不好…” “我名声哪里不好了?你且说来听听,除了能吃,我可还有什么不好的名声?倒是金玉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大白天的跑到孤身男子的家门口,你想做什么?成公子和我相公一样是读书人,以后可是要考举人考状元的,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妄想的。” “哎哟,真该让大伙都看看,你周四丫不光是不孝,这张嘴也厉害得很。我家金玉是为成公子的名声着想,怕受你的连累。成公子,这女人哪,还得本本分分的,就像我们家金玉那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姑娘。” “确实难得。” 桃香一听成守仪这般回答,很是得意,斜眺着周月上。金玉面露喜色,装作害羞地低着头,手还扭捏地翘成兰花指。 “这般不知羞,小生从未见过。” 脸上的红晕还未裙,欣喜的表情僵住,金玉惊讶抬头,不敢相信成公子在说自己。 “成公子,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家金玉?” 桃香质问着,眼睛不也看成守仪,转向周月上。不想被周月上那大眼中讥诮的眼神一看,脑子一懵有些发热。 “你…你周四丫都能嫁给顾公子,我家金玉哪点比你差…” 周月上眼底的讥意更浓,这对母女还真敢想。 “她呀,比我差远了,她没我命好。” 亏得小莲爱与周月上说村子里的事,她自是知道这对母女的德行。桃香性子爱拔尖,金玉肖母,是个心高的主。 可心高有什么用,就那样天天爱挑拨别人的性子,能成什么大事。 附近村里的后生,也有几个上门提亲的。这桃香和金玉不是嫌人家丑,就是嫌人穷。这不,成守仪搬来,这娘们俩的眼睛就盯上了。 金玉脸都气歪了,见成守仪脸冷着不耻看她,跺着脚羞地跑远。桃香狠瞪周月上一眼,去追自己的女儿。 越是不开教化的地方,女子越是直白。反倒是京中那些世家小姐们,总喜欢欲语还羞,犹抱琵琶半遮面。 金玉的眼光倒是好,只可惜表错对象。 “成公子,我大姐就麻烦你。” “举手之劳,嫂夫人不必客气。” 周月上微笑着告辞,挑着货担的赵显忠就在不远处,不知看了多久,慢慢走过来,讨好地对她道:“小夫人,小的走了几个村子,正是口渴得紧,可否去你家中讨口水喝?” 成守仪看他一眼,两人眼神对视一瞬,又各自撇开。 周月上懒得戳穿他们,真要讨水,为何舍近求远,不向成守仪讨要反倒是问自己? “自是可以,小哥随我来。” 见她同意,赵显忠欢喜不已,挑着货担一直讨好她。问上次的话本子怎么样,可还要他捎带什么东西之类的。 到了顾家门口,又看到一个扛着几只野物的汉子,正与小莲说话。 小莲做不了主,见自家少夫人回来,长松一口气,“少夫人,这位小哥说是附近山里的猎户,问咱们要不要买他新打的獐子野兔。” 周月上瞄了那汉子一眼,又看了那几只野物,点了点头。 那汉子大喜,跟着进院子。 堂屋的晏少瑜闻声张望着,不想看到两张熟悉的面孔。他伸着手指,不敢置信,“你…你们…” 周月上眼一瞟,问道:“怎么,你们都认识?” 几人同时转过头,齐声道:“不认识。” 29.立威 这两人回答倒是齐整, 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们认识似的。 周月上心想着,看了眼脸色开始泛红的晏少瑜。晏少瑜被她灵透的眼眸一瞅,心虚地别过脸, 眼睛望天,盯着房梁上的柱子。 装,看你们能装到什么时候。 “我家相公是好客之人,两人既然赶在饭点, 不如留下来吃个便饭。如何?” 她笑吟吟地问着,赵显忠和那汉子异口同声应着,“好。” 像是察觉到什么不妥,那汉子抱了一个拳,道:“夫人,小的是山中的猎户,姓鲁,人称鲁大。夫人菩萨心肠,留小的吃饭。今日这些猎物就权当小的送的,万不能再能夫人的银钱。” 鲁大? 鲁晋元,镇国公府的世子。 真难为这几人, 个个给自个儿取了如此贴地气的名字, 不是赵小山就是鲁大, 倒是符合他们如今的身份。 “鲁大是吧, 你这人倒是知礼。一事归一事, 我们留你吃饭是顺便。你进山打猎不是易事, 哪能让你白送猎物。你们真要过意不去, 不如将那堆柴火给劈了。” 她话音一落,鲁晋元又是抱拳一拱,连声道谢。 院子里有堆没劈的柴火,以往都是耿今来的活计。鲁晋元卷起袖子就开工,赵显忠也不示弱,两人一起干活。 晏少瑜还在望天,周月上进了屋,站到他的面前。 “大侄子以后也不能闲着,家里家外一堆的活,你也得帮忙做。” “我…我…”晏少瑜指了指外面的两人,又指了指自己,脸胀得通红。 外面的两人埋头干活,一人摞木头,一人劈木头,动作虽不熟练,却还算有模有样。他们装作听不到周月上和晏少瑜的话,耳朵却是竖着的,摒神听着屋内的说话声。 “你什么?别说是你,你九叔有时候都要帮忙干活。” “我九叔也要干活?”晏少瑜不可置信地问着,瞳孔放大。 外面的两人倒吸一口气,小夫人好生厉害,竟然敢指使主子做事。而且听她的口气,主子不仅没生气,反而对她言听计从。 周月上将几人的反应看在眼里,不以为意地道:“一家之主,自是要做活的。” 晏少瑜的心情已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他觉得这一切都那么荒诞。外面那两人,都是大家公子,一个还是世子,眼下放柴劈柴,就像两个真正的乡野村夫。 而他,要想留下来,也要做活。 就连九叔,都会干活。 这些事情说给邺京的任何一人听,别人都以为说的是胡话。 眼前的丫头明明就是乡村里再寻常不过的村姑,除了眼睛大些,哪里还有其它的过人之处。竟然敢让九叔做活,还想让自己也干活,简直胆大妄为,不知死活。 “你…” 训斥的话被对方凌厉的眼神一看,瞬间全部咽回去。 中年的恭仁帝她尚且能摸准脉门顺得服帖,何况是眼前的少年。见晏少瑜有些心虚,她眼神睨着,别有深意地看一眼院子里的赵显忠和鲁晋元。 两人低着头,实则小声嘀咕着,鲁晋元问:“我看你挑个货担还算轻松,你这营生怎么样?” 说到生意,赵显忠有些得意。货郎们跑什么村子,都是有数的。一般一个货郎常跑的就那几个村子,别的货郎极少来抢生意。 他可是请那原来的货郎喝过酒,再给了些好处,才得到上河村这块地盘。在那货郎的口中,上河村不是富村,一个月下来也赚不到一吊钱。 不知怎么的,他却觉得生意极好做。就光这两天,他在上河村就赚了差不多半吊钱。这点钱他当然不看在眼里,可是心里的得意远非钱财能买的。 “生意还行,不知怎么的,比起其他的货郎,我的生意竟是出奇的火。” “还是你脑子活,寻到这么好的营生,还能天天和大姑娘小媳妇的打交道。我这个不行,要往深山老林里跑,弄得一身的脏,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赵显忠也觉得他那活有些吃力不讨好,替他出起主意来,“要不,你别往山里钻,直接挨村收猪什么的,做个屠夫吧。” 鲁晋元眼里冒着火,瞪他一眼,“亏你想得出来,我堂堂镇国公世子去当屠夫,还不如猎户呢?” “你看你这人,我替你出主意,你还生气?你莫不是嫉妒我天天有大姑娘小媳妇围着,你眼红吧?要不这么着,你当媒公,保管什么大姑娘都来巴结你。” 真是越说越不像话,鲁晋元还能听不出他话里的揶揄,作势就要打,手里还拿着斧子。赵显忠往后一躲,连声求着饶。 周月上看过去时,两人又齐齐低头。 晏少瑜心里冷笑,看把那两人没出息的,连个村姑都怕。像他,就不怕她,连婶母都不叫,看她能耐自己何? 他之所以不与这村姑争辩,是因为她一个大字不识的丫头,任他再人满腹道理,怕也是说不通的。 唯今眼下,得过九叔那一关。 东房的门这时开了,最先出来的是宋嬷嬷,然后是耿今来。院子里的两人伸长脖子,努力张望着。就连晏少瑜也开始紧张起来,就差没吞口水。 顾安的身影一出现,所有人都紧绷起神经。 他着简单的藏蓝色直裰,外面披着同色的大氅。清雅的气质,覆雪盖霜的高冷俊颜,眼波一扫,放眼之处似寸寸冰封。 就连周月上,都止不住打个寒颤。 看来,他是真生气了。 “九…叔…” “你可知错?” “侄儿知道,九叔放心,侄儿一路小心…”晏少瑜说着,看了一眼唯一的外人周月上。 周月上无辜地挑眉,道:“相公,我是不是要回避?” “你不用走,该走的人有的是。” 顾安冷冷地说着,眼神划过院子里低头装死的两个人。 周月上倒是觉得,这几人很是忠心。人都来了,再赶走并没有多大的意义。再者这些人也并非全无用处,至少会帮忙干活。 “相公,瑜侄子不远千里来投奔你,咱做长辈的教训教训便是了,可不能把孩子往外赶,没得寒了小辈的心。” 又是侄子孩子,又是小辈的,这话听得怎么如此别扭。 晏少瑜想着,只敢在心里嘀咕。 周月上就是故意说的,一想到前世名义上的丈夫要唤自己一声婶母,她怎么如此开心? “依我看,瑜侄子年轻,来了兴许能帮忙家里做些活。今来一人忙里忙外的,天天脚不沾地。也是时候找个人帮忙,你说是吧?” 真要留自己下来做活?晏少瑜想反驳,瞥见九叔的冷脸,生生将话咽了下去。这村姑好生无礼,竟想越过九叔安排自己,九叔必不会答应的。 他紧张地看着顾安,期望能听到九叔训斥这丫头的声音。 “你婶母的安排,你可愿意?” 什么? 简直是晴天霹雳,晏少瑜只愿自己耳朵坏了,听到的都不会做数。 “九叔…” “若是不愿,就趁早回京。” 顾安丝毫不为所动,言语冷硬。 晏少安看看周月上,又看看外面做活的两人,最终狠下心,“婶母吩咐,莫敢不从。” 顾安面色稍霁,“既然如此,人就留下吧。” 晏少瑜心里酸着,像泡在醋里。九叔居然由着这村姑胡言乱语,还同意给自己安排做活,果然是有了媳妇忘了侄儿。 他略幽怨的眼神看在周月上眼里,只觉得无比快意。 宋嬷嬷低着头,对于主子袒护少夫人已经能泰然处之。暗道少夫人故意安排瑜公子做活,是在撒气呢,谁让瑜公子刚才那般不敬。 鲁晋元的眼中发亮,没想到主子竟然如此听少夫人的话。那么他想留下来,只要求少夫人就行了。 “少夫人…你看我柴劈得怎么样?” 鲁晋元这声问得突兀,所有人都看向他。他硬着头皮,不敢去看主子的眼神。 “不错。” “那…少夫人,你家还缺下人吗?” 周月上心里好笑,假装思索一番,迟疑地说道:“按理说,我家现在不需要下人。可是我相公养着这一大家子,样样都得花银子,便是买一棵萝卜都得掏钱。我想着,要不种上一块地,再养些鸡呀猪的,也能贴补些家用,相公你看如何?”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料不到她会说这样的一番话。 种菜,养鸡养猪,他们吗? 耿今来捂着嘴偷笑,少夫人这主意好,这几人要是想留下来,以后有的好受的。 半天没听到有人说话,顾安冷冷的眼神看向晏少瑜,再转向院子里的两人。几人腿肚子都在发软,吓得鲁晋元立马表态。 “只要有口饭吃,小的愿意做任何事情。” 周月上忍笑忍得辛苦,偏还要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也好,你是猎户,与野物打交道多,以后养猪的事情就交给你吧。至于瑜侄子,就做些轻省的活,不如养鸡。种菜什么的,我和小莲自己做。” 一锤定音,这事就算定下。 她笑着问顾安,“相公,你看这样安排可好?” “甚好。” 顾安丢下这句话,进了房间。 耿今来再也忍不住,别过脸偷笑。就连赵显忠都有些幸灾乐祸,一个养猪一个养鸡,还是他做货郎好。 “赵小哥,我看你这做生意三天两头躲懒,还不如做些实在的营生。要不到我家来养鸭子?” “不…不了,小夫人好意小的心领。小的走街串巷惯了,实在是静不下来。”赵显忠连连摆手,开什么玩笑,养鸭子,那还不得被姓耿的嘲笑一辈子? 晏少瑜的脸白一阵红一阵,他堂堂郡王,居然要窝在乡野之地养鸡。传扬出去,他这张脸往哪里搁? “婶…母,我不会养鸡?” 这小子,就知道你会低头。 还不得乖乖叫自己一声婶母,周月上心里美着,脸却很严肃,“没有人是天生会的,学学就会了。你想想看,几十只甚至上百只鸡全部跟在你的后面,大红冠子花外衣,个个花枝招展。就好比你将来后院的女人,你精心侍候着,它们给你下一窝的蛋。” 晏少瑜脸黑了,这村姑说话怎么… 什么后院的女人。 赵显忠憋着笑,双肩颤抖。 鲁晋元脑抽抽地想着,鸡是郡王后院的女人,那么他的后院有什么? 猪吗? 30.丹色 房间内的顾安听得分明, 唇角不停往上翘着,最后竟低头笑起来。 宋嬷嬷在一旁侍候着,见主子这般模样, 有些愣住。在她的印象中,主子是极为冷淡之人,从不曾因为外界的事物而动摇心绪。 他自小矜贵,见惯世间的富贵。天下奇珍至宝, 上贡后皆会出现在他的宫殿。无论是何等宝物,他见之皆是神色淡淡。 娘娘在世时曾对自己感叹过,说主子无欲无求,生在皇家倒是好事。 只可惜注定是寡情之人,难免将来日子冷清。 像这样直达眼底的笑容,她在主子脸上从未见过。 这种愉悦是由心发的,今他整个人都变得柔和。恰似雪顶的一抹冬霜,孤冷地傲立在枝头,绽放出五彩的光芒。 少夫人对主子的影响,竟然如此之大。大到主子对其言听计从,甚至不顾体统, 由着对方胡闹。 什么郡王养鸡, 世子养猪, 传出去个个都是笑料。 “主子…这养鸡养猪?” 顾安收起笑, 重新恢复冷清的模样, 淡淡看她一眼, “入乡随俗, 既住乡野之地,就得遵循乡间的生活习俗。居于此地,一日之中所计较的无非是三餐相继。日出而做,日落而歇。地间劳作,不光是能修身养性,还能顿悟一二,都是极好的。” “主子觉得好,那自是没错的。老奴想着种菜那样的粗活,哪能劳少夫人动手。老奴带着小莲侍弄就行。” “由着她,她愿意做什么,就让她做。” 竟是这般纵容,宋嬷嬷心惊着,再也不敢有半点不满。 外面的周月上不知屋内主仆的谈话,招呼耿今来去寻上河村的里正要地。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出得起钱,什么都能要得到。 上河村的里正姓林,村里搬来两户人家,而且还都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他自是知情的。可他心里有气,按理说顾家是从上河村发的家,顾家公子在家乡静养,理应先来拜访他这一方村正。 等来等去,都不见人登门,自己再拉下脸皮子去顾家,又觉得掉份。 这不,周月上一上门,手里还提溜着一刀肉,他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别人给了台阶,他顺着下便是。 何况这周家四丫言语间给他戴了高帽,又解释家中事多,相公身体不好,才一直拖着没来拜访。她言语真诚,听得林里正心里熨帖。 提肉的事情是周月上临时想到的,只因不想空手登门,又想到村里人那么馋肉,那带上一块肉总不会有错。 正是这一刀肉,让林里正心里舒坦。这刀肉不少,肥肉相间,看着足有三四斤。村里人行亲走往,都爱用肉的多少来比量。 寻常的人家,去老丈人家里才会割肉,而且一刀下去,最多两斤。像这样一大刀肉,林里正当然满意。 “里正大叔,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养着好几口人。这什么都到外面买总归不方便,索性想着无事时侍弄些菜,一来打发时日,二来也能给桌上添个盘什么的。你帮我看看,能不能在村里租一块地给我们。地不能太小,我还想着养些鸡,最好是离家里近的。” 林里正摸着胡须,眼里全是精光。这周四上提了一块肉上门来租地,诚意是足的,就不知她能出什么价? 他眼珠子一动,周月上就猜出他在琢磨什么,笑道:“里正大叔,实不相瞒,我们不图种地能出几个钱,就是图个雅趣。我相公是读书人,说什么要劳逸结合,想在读书间闲之时逗个闷子。这个租钱嘛好说,一亩地二两银子一年,二三亩大小的就行。” 一听二两银子,林里正摸胡子的手都停住了。 “当真能出到二两银子一亩?” “看里正大叔说的,我还能诳人不成?” 林里正深吸口气,相信她的话。这顾家是什么人家,顾家大爷在京城可是做大官的,便是被贬,也还是官。 “好,咱们立个字据。” 生怕她反悔是的,林里正麻利地找出笔墨纸。 这要立字据的事情,周月上就把耿今来推上前。在乡亲们的眼中,她是下河村的周四丫,不可能认字。 就算跟顾安识了几个字,也不可能认得全一份租契上的所有字。 此等好事,林里正自不会便宜别人,当下就提起自家的一块地。说来也巧,那块地恰好就在顾家的不远处。 两方爽快地立了字据,那块地不到二亩半,耿今来付了一年的银钱。凑个整数,给了林里正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的小锭子,不算小。 周月上一直含笑立着,收好字据,并言明即便租不够日子,也不会要求退钱。林里正很是满意,心道她会来事,一直把她送到顾家,再与耿今来去认地。 鲁晋元心急,当夜就和赵显忠还有耿今来收拾了地里的杂草。再花了三天功夫,在地头彻上三间小屋,并在地的四周圈起篱笆。 屋子刚砌好,石灰泥什么的都还没干,几人就买了几样简单的家具,搬了进去。 唯一郁闷的人是晏少瑜,眼看着地有了,就等着买鸡仔。他一遍遍地在心里问自己,九叔真的会让自己养鸡? 成守仪很同情他,同时很庆幸自己编的身份不错。 晏少瑜最终失望了,周月上果然买了鸡仔和猪仔。 鸡是五十只,猪是三头。 猪圈和鸡窝垒在地的另一头,看着还像那么回事。晏少瑜几天不敢去顾宅,站在成家的院墙边,远远看着地里忙活的鲁晋元和耿今来,心里越发堵得荒。 “成公子,你在家吗?” 外面响起那丫头的声音,他冷着脸,示意自己的随从去开门。 门一开,周月上就大步走进来。 “正好,瑜侄子也在。鸡仔都替你抓好了,以后就是你的事,不懂的你就问今来。他可是把养鸡养猪的事情打听得清清楚楚。” “婶母…” “叫我也没用,你九叔都发过话。” 说到这个,晏少瑜最郁闷。他好歹是个郡王,不是平头百姓。这丫头也太不把自己当回事,可惜他不能表明身份,否则这丫头非要吓得晕过去。 一想到将来回到京城后,这丫头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的吃惊反应,他莫名愉悦起来。 周月上盯着莫名奇妙发笑的晏少瑜,只觉得年少时的恭仁帝莫不是有些傻。双眼呆滞着,笑得像个呆瓜。 “瑜侄子,你怎么了?” “没什么,婶母你可知我的出身?” 他问得神神秘秘的,带着某种隐蔽的兴奋。暗养着他的身份足以吓退任何一个百姓,就不信这丫头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后,还会让自己养鸡。 周月上冷着脸,木无表情,“你不是我相公的世侄吗?怎么你的身份还能越过我相公?” 简单的一句话,堵得晏少瑜像泄气的珠,瞬间没了之前的那种得意。她说得没错,他再身份尊贵,哪里能越得过九叔。 这死丫头,说话真气人! “婶母说得没错,我就是随便问问。” 他说着,人像霜打的茄子,蔫眉耷眼的同时,慢腾腾地往外走。周月上看着他走的方向,是去那新围好的地里。 鲁晋元瞧见他,不敢取笑,反倒是先诉上了苦,“小郡王,光赶这三头猪仔子进圈差点要了我的命,偏生姓耿的家伙还在一边幸灾乐祸。” 一旁的耿今来一听,暗道姓鲁的好不地道,竟然告他的状。 “小郡王,你可别听鲁世子胡说,奴才也是不得已。主子那里盯着,让奴才一切都要听少夫人的安排。” 他脸苦哈哈的,心里却是别一番得意滋味。暗想着还是少夫人厉害,便是郡王也好,世子也好都治得服服贴贴。 晏少瑜斜他一眼,再看那毛绒绒的小鸡仔,一只只的散落在地里面,啄食着那新生的嫩草芽。觉得养鸡似乎也不是多难忍受之事,至少这些小东西看着还有些喜人。 “小郡王,这些小鸡仔可是奴才一只只挑选出来的。跑了两个村子,分别在不同的人家买的。奴才问过善于养鸡的妇人,说是这样的鸡仔好养活。” 耿今来说的是实话,不光是鸡仔,挑猪仔也是用了心的。 三只猪仔,一只白一只黑还有一只花色的。就是为了让鲁晋元好区分,不至于以后哪只猪仔吃没吃过都分不清楚。 那边周月上远远地眺着,见他们几人在嘀嘀咕咕。邺京的百姓哪里会想着到,他们眼里高高在上的郡王世子,出了邺京竟然做着世间再寻常不过的活计。 她微微一笑,去找周大丫。 周大丫今天换的是一身新衣服,衣服颜色灰深,但总归是新衣服,穿在身上还是给人焕然一新之感。 “大姐,可还适应?” “适应的,公子和钱伯都是好人,瑜公子也很和气。” 不过几天,周大丫的精神面貌发生很大的变化。那种由心而生的舒心在她的眉宇间显现出来,她的眼神都多了许多神采。 “那就好,他们要是对你有什么苛待之处你告诉我。”周月上玩笑地说着,故意说给从屋内出来的成守仪听。 成守仪连忙作揖,“嫂夫人可莫开这种玩笑,周大姐做事,小生再是满意不过。” 周大丫脸红红的,低头小声道:“公子心善,愿意收留小妇人,小妇人感激不尽。” “周大姐千万不要客气,你是我家帮忙的,可万不敢说收留二字。我与顾公子嫂夫人交情匪浅,日后还有什么不周之处,还请大姐包容则个。” 成守仪的人品,周月上自是信的。将来的尚书大人,怎么也不可能为难一个女子,这也是她放心让周大姐住到成家的原因。 “嫂夫人好手段,小生看着瑜公子对你很是服气。” 不远处那块地间,几个大男人有模有样的在给鸡猪喂食,晏少瑜的眼神不停往成家院子里瞄,猜着他们在说什么。 “顾成礼那小子倒是聪明,居然不声不响就和九叔成了邻居。小王我还得寄居在他的家中,他体面地当着书生公子,可气我等竟然要与畜生为伴。” 晏少瑜报怨着,鲁晋元频频点头。 可不是嘛,他就是没选好营生。像赵显忠那小子,做个货郎逍遥自在,不是与大姑娘小媳妇逗趣,就是在顾家附近晃荡,总比他们要强。 几人的心思在看到一抹藏蓝的身影后,全部噤了声。 顾安出了院子,修长的身影出现在路中。不远处地里面的人停止交谈,就是成家的周月上和成守仪也同时闭嘴。 周月上向成守仪告辞,朝外面走去。 顾安幽深的眼眸看到她的身影,停住脚步。 他修长的身姿像一棵瑶林中的琼树,在春的寒意中临风而立,遗世独秀。 不远处,那慢慢走近的姑娘如抽条的柳枝,摇曳着走近。原本细瘦的身形渐起婀娜之姿,隐有娉婷之态。 之前黑瘦的肤色变成麦色,光滑通透有玉润之感。通灵的墨玉眼眸,大而有神,似两颗葡萄玛瑙,瞬间点亮原本不俗的五官。 他见惯的美女无数,世间美人皮相出众者,大多聚拢在那高高的宫墙之内。清纯者有,妩媚者有,各有千秋。 那些颜色如同过往云烟,在他的眼前稍纵即逝,从未停留过。但是眼前的这种颜色,是世间最浓厚的一抹丹色,在他心上划过重重的一笔,再也擦不去。 31.隐情 “相公, 你怎么出来了?” “闲来无事,随意走走。” 顾安说着,压下心头的那抹异样。 顾月上的眼神在他走字落下时, 就盯着他那双修长的腿。百城王到底是怎么残废的,怎么眼下看着并无任何一点要残的迹象? 难道是后来出了什么变故,所以突然残的? 顾安好看的眉头轻蹙,这姑娘目光太过放肆, 可是训斥的话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反倒是刚才压下去的那种异样重新升起,不自觉红了耳根。 一言不发地抬腿朝地里走去,周月上反应过来,跟上他。暗道着他的腿真好看,修长笔直,还有玉竹般的身姿,端地是个难得的出尘公子。 真是可惜啊,要是他以后不残就好了。她可以想象得出长身玉立指点江山的男人,是何等的气魄,何等的出尘绝艳傲视天下。 地里头的几人,看到藏蓝的身影越来越近, 做活自是卖力。只可惜他们力没使对地方, 越是想表现越是手忙脚乱, 一时间猪在圈里乱叫着, 小鸡仔四散乱跑。 周月上看着那几个男人, 一手拿着一根细长的树枝在赶着鸡仔, 有些忍俊不禁。 顾安看着这几人, 上世的记忆与眼前的人慢慢比较着,无论如何都重合不起来。无论是皇帝侄儿也好,抑或是晋元和今来,都有着与前世完全不一样的面孔。 这些人或文或武,皆稳重有加。 而眼前的几人,朝气蓬勃带着些许稚嫩,却是那么的鲜活。 没错,是鲜活。 那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没有比他更清楚。 “少爷少夫人,你们怎么来了?”今来一路弯身小跑过来开篱笆门。 顾安与周月上一同进去,正中铺了一条石板路,直通到后面的屋子。石板路的两边,是空着的地。 “今来,你菜籽买了吗?等会我把它们洒在地里。” “先别急,让他们把地翻一遍,再洒籽。”顾安出声提醒着,惊得周月上心一跳。他说的对,种菜之前是要先翻地的,只是她没有做过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她偷偷地窥着他,见他神色如常,心道或许他并没有多想,而是真的随口提的。可是…为何她心里有种微妙的感觉,似乎他从未对自己的言行举止有一丝的怀疑。 要么是他压根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要么就是他看破不说破。 无论是哪种,都令人极不舒服。 她微攒着眉,便见鲁晋元真的寻来农具,要开始翻地。 地里去年种过庄稼,翻起来要容易一些。可鲁晋元和耿今来都是没有做过这样活计的人,难免有些笨手笨脚。 “相公,我先回去。” 周月上想着,她在这里今来他们会不自在,还是避开些的好。 顾安轻轻颔首,眼神都没给一个。 她心里不舒服的感觉越发的强烈,什么看破不说破,他一定是从未留意过自己。将自己当成一个无关紧要之人,自然也不会注意自己。 闷闷地着着,心里更是难受。 走在乡间的路上,还未到顾家门口,就碰到金玉姑娘。 金玉面色不善,一看就是来找自己的。 “周四丫,你可真够不要脸的。明明是成过亲的女子,却非要和男人们混成一片。你相公体弱多病,所以你耐不住,非得往别的男人跟前凑是不是?” 这兜头一盆脏水,只把周月上刚才心头的那点不舒服点燃,倾刻间胸中堆积浓浓的怒火。她冷冷一笑,嘲讽地睨着对方。 “金玉姑娘,论不要脸,我周月上比起你差之甚远。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整日痴缠男人,根本不知廉耻为何物。我明白地告诉你,莫说是成公子,就是我家的几个下人,都不是你这样的女子能肖想的。你呀,莫要做这些美梦,赶紧找个农家汉子成亲才是正理。” 金玉哪里听得到这样的贬低,她自认自己比周月上强上许多倍。凭什么对方能嫁个大户公子,她就得配乡野村夫。 “你…不知羞,好吃懒做,我金玉哪点都比你强。我告诉你成公子是我的,你要是敢打什么主意,我就去告诉你那病痨子丈夫,让他休了你。” 病痨子丈夫? 周月上危险地眯起眼,怒火更盛。 “你算哪根葱,什么成公子是你的?你也不好好照照镜子,皮糙肉厚膀大腰圆,眯缝眼儿猪肠嘴,塌鼻子招风耳。别说成公子,就是成家随便的一个下人小厮都看不上你。” 成守仪正立在自家的院内,望着这边。 “嫂夫人说得没错,金玉姑娘以后莫到来纠缠小生。” 金玉这才看到成守仪,一张脸青红相交着,无比的恼怒。都怪周四丫,这死丫头自己不守本分,还带坏成公子。 “周四丫,我金玉再不好,也强过你。你就是个灾星,算命的说了,你们周家的姑娘都是祸害,一个个压得自己的弟弟出不了世,就该早早弄死。你不就是嫌自己丈夫无用,见天的在外头勾搭别的男人,我呸!” 最后这一句最大声,像是非要说给所有人听。 篱笆内的几人当然听到了,鲁晋元和耿今来暗瞄着自家主子的脸色,那不知死活的村姑就自求多福吧。 顾安睫毛覆着,看不清眼底的情绪,但周身散发出的寒意表明,他动怒了。 成家那边,正在扫地的周大丫听到金玉的话,拿着扫帚冲出来,“金玉,你说清楚,我们周家的姑娘哪里就是灾星了?” 她脸色惨白着,算命的说是因为她们,所以爹娘才生不出弟弟的吗? “大姐,你莫要听她胡说。算命的没准是胡诌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生儿子还是生女儿,那是男人的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周月上说着,去推周大丫,“大姐,成公子在看着呢,你赶紧回去吧。” 周大丫看到成守仪,低着头进去。 周月上狠狠剐一眼金玉,讥道:“我相公有没有用不劳金玉姑娘操心,我听你这口气竟是想寻个闺房中能耐的男人。啧啧,一个姑娘家,说这样的话也不嫌害臊。依我看,你也莫来找什么成公子,倒不如跟了村头的老混,他那一身的蛮力定能侍候好你。” 村头的老混是个老光棍,周月上曾听小莲说过。那老混脾气差,前头两个婆娘都是被打跑的。但人长得牛高马大,黑壮黑壮的。 金玉平日里最讨厌那老混,听到周月上将自己与那样腌臜的人扯在一起,觉得受到了侮辱,说话越发的不管不顾起来。 “好你看周四丫,原来就早早瞄上其他的男子,连村头的老混都知道,可见是个水性扬花的。你家男人不……” 她的声音像被扼住,看着那风华无双的男子慢慢朝这边走来,那个行字像被卡在喉间,再也吐不出来。 这样的男人… 哪里像个病痨子,就算是个病痨子,长得这样好看,就是天天看着也心满意足。她的心里涌起强烈的不甘,凭什么周四丫什么好事都占了。 “顾公子,金玉并非说你,而是周四丫真的配不上你。你不知道,她就是个灾星,压得自家的弟弟都不能来投胎…” 顾安冰冷的眼神,令她不寒而栗。 这男人的眼神,怎么如此可怕? 周月上感觉到了杀气,忙走到他的身边,“相公,一个村姑胡言乱语的,你莫放在心上。” “周四丫,你也是村姑,凭什么就说我…” 这蠢东西,自己在帮她,她还不领情。 顾安看了周月上一眼,脚步不停,对一边站着的金玉视若无睹径直往顾宅而去。只把金玉气得跺脚,暗骂这些男人不长眼,怎么都看不上自己。 成守仪摇着头,暗道好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周月上小心地观察着顾安的脸色,眼神偷偷往他的腿上瞄。前世里,百城王一直未娶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残疾后那方面也跟着没用了。 她的眼神专注,丝毫没有看到顾安的眼眸由冷变黑,再由黑变得隐晦。 突然他停下来,她一个不注意直接撞到他的背上。 瞬间药香混着清冷的香气盈满鼻端,她捂着鼻子,一脸控诉地望着他的后背。他的背挺得笔直,俊秀如竹。 慢慢地,他转过身来。 晦暗的眼神令人心颤,她竟一时之间忘记身在何处,忘记要说出口的话。 修长如玉的手指不自觉地伸出,抚摸她灵动的眼睛。这双眼太过放肆,怎么好盯着他那里瞧,可是为何他半点不气,相反还有着隐蔽的愉悦? 宋嬷嬷恰巧收拾完屋子出来,看到两人相立的模样,心里“咯噔”一声。 主子看重少夫人,她从未往男女之事上面想过。在她的眼里,主子身份高贵,再是如何也不可能看上少夫人。 而今,她看懂主子眼里的东西,似乎明白主子对少夫人的种种维护,皆是出由男人的心思。 这怎么可能? 少夫人这长相… 万一与沁妃有什么关系… 她不敢再想,脚步声重了些,顾安听到收回手,拢进袖子中。 周月上皱着眉,弄不清他刚才想表达什么。眼看着他走近院子,进了正屋,然后宋嬷嬷跟着进去。 一进去,宋嬷嬷就跪在他的面前。 “主子…老奴有件事要说…” 顾安端起杯子,轻抿一口,茶温刚好。 “什么事?” 宋嬷嬷深吸两口气,这个秘密只有先皇后和她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要不是怕主子对少夫人生情,万一扯出什么,她会永远保守下去。 “主子,当年沁妃之死,实则另有隐情。” 顾安的手顿住,抬眸看着她。 32.彻查 宋嬷嬷半抬着眼, 不敢直视他的眸。主子的长相像娘娘多些,与先皇倒不是很像。反倒是已故的太子殿下,肖似先皇。 娘娘是何等睿智之人, 掌管六宫,张驰有度。 主子的性子也和娘娘相似,看着平淡与世无争,实则胸有千秋, 万事心中有数极为通透。正是因为太过通透,看得明白,娘娘才会怜悯沁妃。 宫中女子,若真为权势富贵愿意博出一片天地,倒还自罢了。无论是争宠还是替娘家谋利皆是有所图,自不会觉得难熬。 然而沁妃不一样,一个孤女无欲无求,根本不期盼得到帝王的恩宠。偏偏那绝世的容貌由不得她偏居一隅,宁静度日。 再者,她本就是有心人送进宫中固宠的,又岂能由得了自己。 宋嬷嬷忆起往昔, 只觉造化弄人。 她低着头, 手压在腹间, 缓缓道:“当年常妃为了争宠, 将沁妃弄进宫。进宫后先帝极为宠爱, 日日宠幸, 她却终日寡欢, 难有笑颜。按理说,她是常妃弄进宫的,自是要与常妃亲近。可是她并不愿与常妃亲近,倒是爱来娘娘的宫殿小坐。” 这些事情,顾安略有些印象。 那时候沁妃确实常去母后的宫中,母后对沁妃和颜悦色,似乎并不讨厌。 上次宋嬷嬷就与他提起过,说周月上长得有些似沁妃。今日她重提此事,莫非真周月上真与沁妃有关? 他眸色不变,静静地看着她。 她仍旧没有抬头,接着道:“日子一长,沁妃对娘娘视如知己,甚至愿意倾诉自己的苦衷。言道她不过是常家出了五服的一个旁支,不想美名远扬,竟然传到常妃父亲的耳中。常家势大,沁妃不过是个寻常女子,貌美就是罪过。她从未想过要进宫,在家乡已有情郎,常家以其父母魂灵相胁,若她不从则将她父母亡灵驱逐。娘娘心善,怜她痴情,知她苦闷抑郁,常替她排解一二。当年她风寒侵体,一直久治不愈,最后病殒。先皇悲痛万分,将其厚葬皇陵,赐谥号仙容皇贵妃。” “天下人皆知,仙容皇贵妃已故,唯有娘娘与老奴知道。皇贵妃并未离世,而是秘密送离京中,葬在皇陵的不过是个宫女。” 沁妃没死,那么周月上… 顾安眼眸微眯,他仔细查过周大郎一家,并无任何异样。 “可知沁妃离宫后去了哪里?” “她那般长相,又曾是那样的身份,不可能居于尘世之中。她与娘娘再三保证过,若能与情郎相聚,愿隐姓埋名,藏于山中不会出世。老奴心中不安,曾派人查过那柳氏,并无什么不妥。照理来说,少夫人应是柳氏与周大郎所出无疑。可是少夫人一日日地变化,老奴每每认真看一回,都觉得又像了沁妃一分,实在是忧心不已。” 原来的周四丫面黑干瘦,常年吃不饱穿不暖,整个人都是畏缩的。而周月上不一样,长相还是那个长相,气质却是天差地别。 加上最近吃得好,身上长了些肉,皮肤也变白了些。双眸有神,五官清丽,就是日日见着,也能感觉到她的变化。 “老奴看过少夫人的生辰八字,倘若沁妃出宫里就有身孕,月份能对得上。” 余下的话不用她说,顾安心明如镜。 如果周月上真是沁妃所生,那么极有可能是父皇的女儿,自己的亲妹妹。 顾安的脑海中浮现那姑娘的一嗔一怒,是那么的鲜活灵动。那种灵动像风一样,轻轻吹皱他原本平静无波的心,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竟然是妹妹吗? 他眸垂着,面如寒冰。 “她是不是沁妃所生,将那柳氏抓来一问便知。” “是。” 宋嬷嬷低头告退,出了房间,正看到周月上从西房出来。两人打了一个照面,她先是行礼,然后主动问起秋华。 “挺好的,刚才说要出去玩一会儿,小莲在里面给她穿衣服。” “外面还有些风,让秋华小姐多穿些。” 周月上微微一笑,道声自然。 “近日上河村那边都在传周家生不出儿子,是因为前面的女儿压着。周家那边已在张罗寻人牙子,老奴已经安排好,不出三日就会办妥。只是人弄出来,要是养在下河村太过扎眼,也怕周家那边闹。老奴想着,不如先将她们养在别处,待日后少爷和少夫人归京时再一起带去京中,不知少夫人意下如何?” 这般安排,再是妥帖不过。 不愧是宫中浸染出来的人,考虑得面面俱到,实在是挑不出半点的不妥之处。周月上心中满意,笑意更是真诚。 “你处理得很好,等风头一过,我抽空去看她们。” 这时,小莲牵着秋华出来。秋华最近养好了一些,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这小姑娘前些日子子那瘦骨嶙峋的模样。 宋嬷嬷见状,便止住之前的话题。看着秋华,在心里将周家几个姑娘的长相齐齐过一遍。无论是周大丫,还是五丫七丫和眼前的秋华,都与少夫人长得不像。 她的心里越发的焦虑,迫切想弄清少夫人的身份。 主子的心明显起了波澜,若是再晚上一段时日,恐怕… 她不能让主子陷入那等境地,也不敢去想。她不能…不能辜负娘娘的托付,不能容忍那样的的事情发生。 “少夫人,方才少爷吩咐老奴去镇上采买些墨纸。” “你去吧,家里有小莲。” 周月上自不会细问,他们都是顾安的人,并不是她的下人。 宋嬷嬷离开后,小莲去灶下备饭。周月上则带着秋华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见秋华小小的眼睛一直看着外面,心知小姑娘想出去玩。 于是带着秋华去地里走走,秋华看到那些小鸡仔,眼睛猛地大亮,目光灼灼如狼崽看到猎物般,恨不得扑上去。 吓得晏少瑜忙护着那群小鸡仔,惊疑地问道:“这是谁家的小丫头?“ “我家的,叫秋华。”周月上答着,将秋华往身后一带,“秋华乖,这些鸡仔现在不能吃,等养大了,姐姐让人炖给你吃。” “你…”晏不瑜有些悲愤,这个丫头好生无情。多么惹人怜爱的小东西,她竟一口一个吃字,听得人心里极为不舒服。 周月上不理他,这男人以后坐拥天下,不光热衷美人,更热衷天下珍馐,一道煨鸡舌就要用去几十只鸡。为了那一口香滑,鸡是专门饲养的,不喂五谷,食百花长大。 这样的鸡,注定长不大,可那鸡舌尝尽百花,做成佳肴都带着花香。 真不知道眼下这有些悲悯天人的少年,是如何成为重色重口的帝王? “鸡养大就是为了吃,难不成瑜贤侄真的把它们当成自己的后院?” 晏少瑜的脸片刻间红透,张着嘴半天反驳不出一个字。只把鲁晋元看得低头闷笑,眼神闪烁,对周月上佩服不已。 “果然是什么人养的就像谁,这小丫头和婶母一样,都是个能吃的…”晏少瑜不服地嘀咕着,盯着秋华。 秋华躲在周月上的身后,怒目而视。 在小丫头的心中,谁要是对四姐不敬就是坏人。谁要是阻拦她吃东西,谁就是恶人。眼前的男子不光是坏人,还是个恶人。 “说得好像贤侄不用吃东西似的。也罢,贤侄既然不愿杀生吃肉,我便与我大姐提上一提,以后备瑜贤侄的饭菜,全改为素食。” “别…婶母,我错了。” 服软还挺快的,怪不得日后便凡是个美人儿哭上几句,他又是送珠宝又是提携对方娘家的,原来自小就是个耳根子软的。 “和你说笑的,哪能真亏待你。便是我答应,你九叔也不答应。” 周月上说着,牵着秋华的手,“走,我们回去。” 她们一走,晏少瑜才松口气。与这丫头对上,他一次都没赢过,不知是不是天生相克。他总觉得这丫头邪门得很,似乎拿准了他。 且说宋嬷嬷离开上河村后,先是派人去下河村打听柳氏的动向,得到消息后心里有了底,计较一番后采买些东西便回到村子。 两日后,从隔壁镇子来了一个人牙子,说是要找年纪小的姑娘。买人的是卫州的大户人家,出的价格很高。 柳氏一听,心动不已。 十两银子一人,她有两个丫头,合起来就是二十两银子。前面的几个丫头加起来都不到十两,这买卖实在划算。 回去与周大郎一商量,夫妻二人兴奋得睡不着觉。 一想到要得手二十两银子,以后别说是养儿子,就是儿子娶媳妇的钱都够了。他们两口子哪里还等得及,天不亮就带着五丫七丫去镇上。 五丫早知自己逃不过被卖的命运,倒还算平静。七丫小,柳氏哄她说送她去有吃的人家,她也没有反抗。 买卖进行得顺利,周氏夫妇生怕别人反悔,拿了银子就赶紧离开,连多一眼都没有看五丫七丫。 五丫心寒了又寒,咬着唇不说话。 二十两银子烫了周大郎的心窝,他恨不得飞回村里。 镇上到下河村,要经过许多田地,还要经过矮坡小树林。他们刚进小树林时,只觉得后面劲风一扫。 未等他们反应过来,后脑勺一阵剧痛,人已晕倒在地。 33.身世 柳氏是被冻醒的, 夜里起了夜露,露气凝成水气腻在身上。风一吹,冷得她直哆嗦。四周的树影被风吹得摇来晃去, 像一个个山精鬼怪,张牙舞爪。 她拼命推着旁边周大郎,“孩子他爹…你醒醒…” 周大郎晕得很死,任凭柳氏摇晃又抓又掐都纹丝不动。她忙去摸他的怀中, 果然那银子已经不见了。心知必是钱财打了眼,让人给盯上。 那可是整整二十两银子,他们都还没捂热。 “哪个天杀的,谋财害命啊…” 她拍着腿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肚子哭嚎起来。哭了一会儿,想起这夜里无人,哭了也没有听见,忙又去推周大郎。 周大郎怎么推都不醒,她开始害怕起来。摸了摸气息,还活着。她辩出他们还在小树林里,又害怕那坏人抢了钱还折身回来害他们的命。 “救命啊…”她撒开腿跑起来, 不想撞到一人身上, 被弹倒在地。 一抬头, 哪里是个人, 分明是个鬼怪。那鬼怪一身赤红, 金面獠牙, 阴气森森。铜铃般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手里还拿着索魂锁。 “啊,鬼啊…” “本差可是阴差,不是寻常的小鬼。”那鬼哼哼着,不满地道。 柳氏停止尖叫,爬起来跪着磕头,“鬼差大人饶命,民妇无意冲撞…你要拿就拿我男人的命,我还怀着身子…” 大难临头各自飞,像柳氏这样无情的女人也是极少见。不怜骨肉,视如货物。生死关头,不念夫妻之情。 “下跪可是周柳氏?” “正是…” “周柳氏,你罪孽深重,本差今日要将你带到阴庭审讯。” “鬼差大人饶命啊,小妇人冤枉啊!” 那鬼差阴森一笑,往前走一步。他脚大如扇,靴黑如墨,走动之间似有震动。柳氏吓得伏着身体,双腿颤个不停。 “好个刁妇,死到临头不知悔改。本差且问你,你那四女儿差点丧命,可是你所为?” “小妇人命苦啊,那丫头再吃下去,我全家都要饿死了。我是被逼不得已…要怪就怪她不会投胎。” “投胎?你那四女儿不是不会投胎,是有人改了她的命格。本差且问你,她可是你亲生?你从实招来,若是不实,待到了阴间,刑官自会割掉你的舌头,以作惩戒。” 柳氏闭紧牙关,害怕得抖如筛糠。 她心里惊恐着,天下阴私之事,没有一件能瞒得过鬼差的。她就怕鬼差还会问那死丫头的身世,果然担心什么来什么。 那件事情她瞒过所有人,连孩子他爹都不知道。 那时她生下四丫不久,孩子他爹成天愁眉苦脸,说还是个赔钱货。村里也有许多闲言碎语,议论她生不出儿子。一气之下,她抱着四丫回了娘家。 娘家老娘已经去世,有大哥大嫂在。以前她在家里做姑娘时,大嫂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可是老娘一死,大嫂像换了个人,对自己这个小姑子脸不脸,鼻子不是鼻子的。 她死皮赖脸住了两个月,孩子他爹都没有去接。没法子,她只得抱着四丫回去。 说来也巧,途经山庙里,她似乎听到有孩子的哭声。循声而去,只见那土地公的泥像后面,藏着一个婴孩。 那婴孩啼哭不已,看月份大小和四丫差不多大。她自己都有几个孩子要养,自是不会起那怜悯之心抱回去。 她盯上的是那包着婴孩子的襁褓,那料子一看就是好东西,颜色鲜亮摸着滑滑的,应该能当几个钱。她起了贪念。动手剥去那婴孩子的襁褓。一看也是个女孩子,暗道怪不得被人丢弃,原来也是个赔钱货。 拿着这么个东西扎眼,她想了想,索性将四丫身上的破襁褓穿与婴孩。而把那孩子的衣服穿到四丫身上,然后抱着四丫往回走。 不想走了半里路,碰见一位驰马来而来的男子。 男子看到她的怀中,停下询问她在哪里捡的孩子。 她当里吓傻了,一句话说不出来。他男子皱着眉,一把抱过她手中的孩子,还硬塞给她一块银子,然后绝尘而去。 好半天她才回过神,鬼使神差般她转身回到山庙里,将那换上四丫衣服的女婴抱回家。 孩子他爹本就不喜女儿,加上一别两月,谁也没有怀疑过她抱回家的不是四丫。她不止一次幻想过,那男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她的四丫应该去有钱人家享福了。 可惜她不知道那人家在哪里,否则真想去沾沾光。 原本想着捡来的丫头,养大了还能换几个银子。哪里想着这死丫头就是饿死鬼投胎,从睁眼到闭眼,一天下来就是不停地吃。 曾经有无数次,她想掐死那女婴,可不知怎么的,就是没下手。索性由着那丫头自生自灭,上山下河的找东西吃。 好不容易养到大,指望着许配人家换些聘礼。可是十里八乡的媒婆一听死丫头的名声,吓得连忙回绝。 这年头,哪家都是紧巴巴地过日子,娶这么个吃山的媳妇回家,那不是自找死路。别说是一般的农家汉子,就是那年纪大的光棍都不愿意。 她气不过,觉得自己这些看都是白忙活。上次好不容易下个狠心,哪知那死丫头命大,竟然没死。 “大人,小妇人说…她是小妇人捡的,小妇人看她可怜,抱回家养…” “胡说,本差且问你,你说她是捡来的,那你自己生的那个孩子去了哪里?” 柳氏眼珠子乱转着,一时噎住。 她神色的变化没能逃过鬼差大人的眼,鬼差冷哼一声,那索魂锁就要出手,“本差看你是不到阴间不落泪,也罢,还是交由刑官,他自有法子对付你。” “大人,小妇人说…说…” “你再敢有半个虚字,本差可不会手下留情。” “不敢…不敢…” 这次,柳氏不敢耍花招,将那往事倒得干干净净。 鬼差听完勃然大怒,提着索魂锁就要来拿她。她吓得一泡尿没忍住,淋漓而下。见那黑靴已到跟前,心胆俱裂,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不远处,黑暗中现出两条人影,前面修长的身影往回走,后面那矮的跟上去。鬼差挠挠头,很快追出去。 前面的人上了马车,一行人很快消失在黑夜中。 直到回到顾家,顾安依旧是一言未发,他现在已经能肯定周月上必是与沁妃有关。只是不知她究竟是父皇的骨血,还是沁妃与他人所生。 宋嬷嬷小心地立在一边,扮鬼差的耿今来也已换好衣服,在外面待命。 “你立马派人去查,沁妃出宫后去了哪里。” “是。只是主子,少夫人…要真的是…,只怕有损主子的清誉。老奴想着,她是以顾家少夫人的身份进顾家的,不妨假戏真做,主子您索性认她为义妹,将她嫁与顾公子。” 没错,眼前的男人不是顾安,他是嫡出的九皇子晏桓。周月上既然嫁进顾家,自是顾安的妻子,与晏桓无关。 这确实是最稳妥的法子,宋嬷嬷以为,再也没有比这更合适的解决方法。 岂料晏桓闻言,冰冷的眼神像覆了霜,看得人心里发寒。 再是硬着头皮,宋嬷嬷也不能看主子陷进去。倘若少夫人真是沁妃与先皇的骨血,那么主子与她就是亲兄妹。 “主子,老奴斗胆。” 她“扑咚”一声跪在地上,伏地不起。 晏桓前世从皇子到百城王,虽是亲王,却摄政掌管朝事。向来说一不二,从未有人敢忤逆。宋嬷嬷是母后得用的老人,他也十分倚重。 可是他的事情,轮对不到任何人来指手划脚。 他的眼慢慢眯起,宋嬷嬷后背发凉。她知道自己逾越,可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主子陷入那等不堪境地。 “此事日后再议,待她真正的身世揭晓,我自有定断。” “是,主子。” 宋嬷嬷撑着身子起来,再深深地弯腰行礼,然后退出去。 “让她过来见我。” 身后淡淡的声音传来,宋嬷嬷心一凛,知道他口中的她指的是少夫人。 周月上早已听到他们进门的动静,知道他们出了门。她不是多事的人,也知道他们就算隐居乡间,也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所以她一贯装糊涂,不想门外传来敲门声。 “少夫人,你睡了吗?” “宋妈妈,有什么事吗?” 她一边答着,一边穿衣起身开门。 宋嬷嬷行了一个礼,道:“少夫人,少爷有请。” 这么晚,他叫自己做什么? 她心里纳闷着,疑惑地去到对面的房间。 一进房间,那股药香就浓郁了许多。晏桓坐在太师椅上,眼神紧紧地盯着她,从她的发丝到脚尖,看得仔细。 那目光太过幽深,试图在她身上看出什么。 “相公,你找我有事?” 相公二字,令晏桓修长的手指不由得轻攥,尔后慢慢松开。她无一处似晏家人,或许她并不是父皇的骨血。 “正是,我找你是与你身世有关。” 身世? 她的身世有什么问题?土生土长的村里人,原主的生身父母是周家那对畜生不如的东西,这有什么好怀疑的? “你并非那周大与柳氏所出。” 34.旁观 此为防盗章 县衙居于正中, 再往左行约一里路,是县里富甲聚集的同和巷。巷子最大的一户宅子, 居住着县里顾师爷的家眷。 此时, 正逢子夜。 传说中人鬼共游, 妖魔混杂,地府鬼门大开之时。 顾府西角门对着的一间屋子静悄悄的,屋檐外挂着两只白色的灯笼, 上面各写着一个喜字。门两边, 贴的是白色的喜联,横批上还写着百年好合。 这一副白纸喜联,煞是诡异。 屋内两面窗户遮着黑色的帘子, 神神秘秘的。正中摆着香案,香案上烧着大红的喜烛。案台之上,摆放着米粿子,还有肉菜等。 一位神婆头缚着辟邪缠额, 手持着看不清的镇魂纸符,一手拿着桃木剑比划着,围着香案走来走去,口中念念有词。 那香案之上,除了香烛祭品,还有两张大红的生辰庚帖。神婆舞剑半天,嘴里说着礼成二字, 将纸符各自贴在两张庚帖之上。 可惜如此好相貌的公子, 若是身体康健些, 不知是何等神仙人儿。 神婆如是想着,吐出一口浊气。 顾家大少爷虽然体弱多病,但长相在整个万陵县都找不出第二个来。眼下他毫无气息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且瘦脱形,仍然无法掩饰他原本的风华。 真是便宜周家的丫头了。 她惋惜地想着。 周家的四丫头她原是认识的,周大郎的媳妇天天敲着碗骂。骂四丫头又懒又馋,是饿死鬼投胎。是以四里八乡都知道周家老四有兼人之量,如同鲸吞牛饮。 就是因为太馋太能吃,才刚开春就去河里摸鱼,溺水而亡。 年月不好,死个赔钱货倒还能省出一口粮食。那大郎媳妇许是这般想的,干干掉了几滴眼泪。一听能卖进顾家配冥婚,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一具女尸,倒是比寻常的丫头还值钱些。那周家两口子望眼欲穿想生个儿子,得了二两银子,又道能攒些银钱,笑得见牙不见眼。 万般皆是个人的造化。 周家四丫头黑瘦的模样,若是活着长大,只怕最多嫁个苦力汉子,难混温饱。倒还不如死了,父母欢喜,自己还能配个品相出众的夫君。 日后黄泉路上,自有阴间流水尽可饮之,不用昼夜担心食不果腹。 这些年,她作法除邪,保阴亲冥婚。见过太多人间惨事,倒是练就一颗铁石心肠。便是再悲苦的事,也能平常处之。 若不然,哪能吃得下这碗饭。 猛然打个寒颤,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窗户都已封死,哪里来的寒气阵阵,阴风徐徐? 当神婆多年,每逢替人主持冥婚,她都浑身紧绷,生怕遇到那不可说之事。眼前围得黑漆漆的屋子,以及地上草席中的女子,那黑瘦中透着死气的脸,看得她不由打个寒颤。 幸好周家四丫头将溺水不久就被人捞起来,不至于尸身肿胀,面目可憎。因为天冷,尸身放置久些,也无异味腐臭。正是因为此,顾家才会买下这具尸身,给顾大少爷配冥婚。 可是死相再好看的人,多看两眼也会觉得死气阴森,毛骨悚然。回去后少不得要做几晚恶梦,泡两天艾草水。 再做个几年,就洗手不干吧。 神婆如是想着,开始收拾屋子里的东西。依照惯例,做完法事后,屋子里的一应祭物,她都能带走。 就是因为钱多油水足,要不然哪能一干就是二十年。 顾家是万陵有名的大户,看那盘白水煮过的大肉,少说也有两斤,全是肥膘相间的好肉。这盘肉菜省着吃,能吃上四五天。 眼下天凉,肉的表面上凝固着一层油脂,看得让人好生欢喜。 还有那米粿子,都是精米磨粉做成的,里面裹着糖馅。就是冷了,闻着还有一股米香。她手下麻利,拿着早就备好的布袋子,先是把大肉倒进去。 正欲去倒米粿子,不想对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 那眼睛实在是大,长在黑瘦的脸上分外的突兀,乍一看去隐有绿光,就那么直愣愣地盯着她。她心神俱裂,尖叫一声,夺门而出。 “啊!” 米粿子撒了一地。 只见那原本躺在草席上的女子不知何时起身,手里拿着一个米粿子,咽了一下口水,然后急切里往嘴里送着。吃完一个,又拿一个。 虽然冷掉了,但味道尚可。 周月上想着,眼珠子四下打量。 作为一个经历过穿越的人来说,自是很快明白过来,怕是得老天“眷顾”的自己,再一次得到穿越的恩赏。 看来,这一次比上一次要糟糕数十倍。如此简陋的屋子,还有自己瘦成黑鸡爪似的手,这具身体的原主非贫即贱。 好在她有过一次经验,已能镇定自若。万事先不管,填饱肚子再说。腹中垫了一些东西,她神智恢复如常,开始细嚼慢咽。 刚才狼吞虎咽的动作实在是不雅,应是身体下意识的行为。 这是哪里?她穿成的是什么样的人家? 不想一转头,对上一双幽深的眼。 心下一惊,屋子里居然还有别人? 而且,这人…怎么好生眼熟? 看清床上男子的相貌后,她瞳孔猛缩着,他怎么会在这里? 男子也在看她,大红的喜服衬得他脸色越发苍白透明,看起来虚浮无力。五官精致如画,眉眼清冷如水,就那样平静地看着她。 他的薄唇无血色,有些瘦脱相,却依然难掩其无上的俊美。 在她印象之中,这个男人永远都这般冰冷示人。睥睨天下的淡然之下,蕴藏着掌握他人生死的力量。 那个杀伐果决的男人,是大穆隐形的至尊,是凌驾于皇权之上的王者。 眼前的他,明显年轻许多。 这是怎么回事? 她心里百转千回,很快明白自己此次穿越的还是大穆朝。只不过时间地点有所不同,所穿越的身份不同。 等等… 他穿的是喜服,那么自己… 她视线下移,果然自己身上也是红色的喜服。喜服很大,原身很瘦,像挂在身上一样,空荡荡的。 联想到之前的婆子,还有屋子里诡异的布置。 她眯起眼,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倒是缘份,想不到再穿越一次,她能和百城王成亲,虽然是冥婚。 以前曾听闻祥泰帝登基之前,宫闱历时一年之久的动乱。元后所出的嫡长皇子身亡,嫡幼皇子失踪。 后来嫡皇子归来,祥泰帝被废,恭仁帝登基。 朝中之事,皆掌握在百城王手中。 “少爷。” 随着一道焦急的声音传来,一名男子疾奔进来。 一见床上男子已醒,喜出望外,“少爷,您果然醒了。” “今来,到底发生何事?” 耿今来,大穆第一将,百城王的心腹。现在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毛愣小子,满脸的青涩,哪里有以后的那种凛然正气。 周月上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心里琢磨着,猜测着眼前这对主仆的处境。 “少爷您病重,已人事不知…内院那边的二夫人听神婆所言,嚷嚷着要给您配个冥婚,说是能冲喜。奴才糊涂,一时情急,就让他们…” 内院?这又是什么情况。她心里越发的糊涂,决定静观其变。 耿今来说完,眼神瞄过来,像是才看到她。 “你…你…” 一连说了两个你字,手指都在抖。 怎么可能? 明明是溺死之人,怎么会活活地坐起来? “你先守在门口,不得让人进来。”床上的男子吩咐着,耿今来反应过来。那神婆尖叫着跑出去,必是去东院那边禀报。不用说,等会那边一定会来人。 他忙急急地出去,守在门外。 “咕…咕…” 她的肚子叫起来,说起来不信,两世华服美食的她,居然是被饿醒的。那泛着油光的肉,看得她差点眼冒绿光。 要不是那婆子手脚快,只怕她第一个去抓的就是肉。 好饿啊! 刚吃过的东西像落入无底洞般,眼下腹中又感觉空荡荡的。手里的米粿子带着魔力,在呼唤着自己吃掉。身由心动,她又吃掉了一个。接着地第二个、第三个… 虽然她尽力优雅,动作却不慢。若不是有好几个掉在地上,恐怕她能全吃光。一连吃了五六个,才觉得肚子里那种心慌的饥饿感散去一些。 此时,她重新反应过来。床上的那个男子一直看着她,眼神说不出的幽冷。不由心一突,暗道不愧是百城王。饶是年轻十多岁,依然气势迫人。 只是他为何盯着自己? 难不成他也饿了? 这般想着,把手中半个米粿子伸过去,“喏,你要不要吃?” 而且她不是原主,她自小衣食无忧,也装不出穷苦的模样。与其以后日日担心说错话做错事,还不如一开始就做自己。 如此想着,心安一些。 在房间休息一会,听到外面有声响,像是什么东西丢进院子里。她连忙起身出去,就看到两个白生生的萝卜躺在地上。 她拾起萝卜,心里有数。这萝卜看着就像秋嫂子家的。 打开院门,秋嫂子的身影在墙角一闪而过。 “秋嫂子。” 秋嫂听到她的声音,有些难堪,犹豫一下,才慢慢走过来。 “你在家呢?我以为家里没…” 一听就是假话,周月上也不戳穿她。她必是不好意思登门,才偷偷把菜丢进院子的。 “你来送菜怎么也不进来坐坐,要不是我出来看,还不知道是你呢。” 周月上说着,作势请对方进屋。秋嫂哪里会,连忙摆手,“四丫,你莫生气。我那婆婆一向爱小,今日卖与你的鸡子价格大了些。你下次想吃,可以去集市上买,或是去其它的人家,三文钱两枚,可别再花大价钱。” 这个秋嫂倒还算纯良。 “谢谢嫂子相告,我知道了。” “那…没事我就回去了,我家里事多…” “你赶紧回去吧。” 周月上目送着她,看她一路小跑着回去。好像那边传来她那婆婆的喊话声,也不知说些什么,听着不像是什么好话。 35.来人 此为防盗章  秦氏在一旁抹泪, “妾身也不是容不下他们,安哥儿在家里住了一年多, 妾身可有说过什么?眼下鸾娘病倒,那亲事还悬着,妾身心不安。” “他们住有二门外,以后少见些便是。” “老爷,可不是少见就能避免的。实不相瞒,安哥儿的病一直毫无起色, 妾身心里不踏实, 前两日便替他们夫妻算了一卦。卦象说他们竟是与咱们家宅子方面相冲, 若是强留, 对安哥儿的病情无益。妾身知道老爷与大哥手足情深,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用安哥儿的身子作赌。妾身想着,咱们家那祖宅空着,索性就让他们去那里养病。” 顾澹抚着短须,思量着。 顾鸾眼睛盯着自己的父亲,殷殷期盼。 半晌,顾澹似是想好, 道:“若真是对成礼病情有害,那我这个二叔宁愿背负骂名也要送他们走。” 秦氏一听,大感欣慰,“是这个理, 咱们当叔婶的, 哪有不盼着他好的道理。妾身想过了, 上河村风景秀美,对安哥儿的病情必是大有助益。老爷您放心,妾身自会安排妥当,替他们先备好半年的口粮,也好让他们安心住下。” 顾澹想起之前那丫头说过的话,深深看了秦氏一眼,“不行,半年口粮太少,你准备一年的。另外再给他们拿些银子,以备不时之需。” 秦氏倒吸口气,一年的口粮还有银子,老爷倒是大手笔,也不想想,就光这两样,差不多要去掉他一年的俸禄。 “老爷,安哥儿不理事,四丫大字不识一个,看着是个不醒事的。给得太多,就怕她…” “一个大活人,还守不住银子,她又不傻。再说还有成礼,最不济,今来那小子也是能顶事的。” 顾澹说完,拂袖出房间。 秦氏咬了一会牙,安抚女儿两句,跟了出去。 当晚,夫妻二人来到二门外的西屋。 顾安眼神淡淡,落在顾澹的身上。顾澹身子一软,差点跪下。 这个侄子,几日不见,怎么变得比大哥还要深沉? 他暗道奇怪,硬着头皮道:“成礼,叔父和婶娘就是来看看你。你回乡养病一年多,病情都不见好转,我与你婶娘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你婶娘替你算了一卦,原来是咱们宅子与你相冲。为了你的身子,叔父不得不送你去祖宅养病。他日你父亲若是责怪,你就推到叔父的头上。你的身子要紧,叔父受些委屈不算什么。” 周月上眼神瞄着这对夫妻,眼睛快速朝顾安眨了一下。 “咳…”顾安咳起来,“叔父的好意,成礼明白。他日成礼一定如实转告父亲,父亲是明理的,自然明白叔父的苦衷。这一年多叨扰叔父,成礼谢过。你二位放心,我们明日便搬走。” “你这孩子,婶娘和你叔父万没有赶你们走的道理,都是为了你的病着想。”秦氏急急地解释着,顾安并不接她的话,把她闹个大红脸。 “成礼,你是个懂事的,我相信你能明白叔父一切都是为你好。既然你们明天就走,那等会叔父让人把一年的口粮给你们送来。另外还有一些银子,是我和你婶娘的心意。” 顾澹说完,看着秦氏,秦氏从袖子里拿出那天的荷包,并一个小荷包。 她起身,把银子交到周月上的手中,“这大些的荷包中是铜子儿,免得你兑换麻烦。小荷包中是十两银子,你好生收着。若是有什么事,就派人来告诉我们,我们立刻赶去。” 银钱入手,周月上乖巧地收起来,道了一个谢。 顾澹有些满意,这丫头虽然出身差,但看着还算知礼。 秦氏不自然地笑一下,原本想着这丫头一辈子没见过银子,必会失态。哪成想如此镇定,倒让自家老爷高看一眼。 夫妻二人又叮嘱顾安要好生养病,周月上要好好照顾他之后,便离开了。 周月上记得顾安上次说过的话,他那时说要缓几日,现在他同意明天搬走,也就是说时机刚好。 到底是什么时机? 她皱起眉头,仔细回想上世看过的史记。 看百城王的年纪,此时应该是祥泰帝登基后没几年的事情。那个时候,倒是发生了一件大事。就是大将军胡应山在东山阵兵,领军三十万原地驻扎,与京城呈对峙之势。 这一威慑之举,让祥泰帝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难不成,胡应山幕后的主子就是百城王?这就难怪,百城王突然在京中现身后,能快速掌控朝堂和后宫,必是早有部署。 那么,若是她猜得没错,今年就是祥泰三年。 有顾澹的发话,秦氏不敢做假,那一年米粮如数送过来。耿今来亲自看过,米袋里装的全是中等米,虽不是上等米精细,却还能凑合。 翌日,天微亮。西屋的几人就起了身,他们的东西不多,简单收拾一下打好两个包袱,还有一箱书。而那些米粮全部搬上板车,板车就套在马车的后面。 顾氏夫妇出门相送,后面跟着那两小子。顾鸾装病,不愿出来。秦氏再三解释,替女儿说客套的好话。 顾安和周月上自是不会计较,无关紧要之人而已,来不来送又有何妨。 道过别,周月上和耿今来扶顾安进马车。随着马车缓缓行动,她不由生走一种天高任鸟飞的感觉。 前一世,她虽贵为皇后,但一直困囿在皇宫的高墙之内,没有自由。 清晨的街道很清静,偶尔有人声。 她轻轻掀开马车帘子的一角,窥视着外面的市井。天色灰白,青砖黑瓦静寂无声,诉说着远古的沧桑。 万陵县城不算大,行了一刻多钟,就看见城门。 待出了城门,城外的景致立马大不相同。 马车开始颠簸起来,路变成了土路。所幸近几日无雨,否则泥泞不堪,行路更是艰难。她被颠得有些难受,索性放下帘子,紧紧扶住车厢中能落手的地方。 大约行了一个多时辰,一路上,她听到鸡鸣狗叫,心知到了有村子的地方。无奈胃部翻涌得有些厉害,提不起精神好好欣赏乡村风景。 待马车停稳后,那车夫说一声少爷少夫人到了,她颠到嗓子眼的心才算是落到实处。 下了马车,深吸几口气,人才缓过来。捂着肚子打量着这间院子,院子不算小,后面是一间大屋子,前院两边各有一间小屋。 屋子是青砖砌成的,比起不远处土砖砌的房子,自是不错。村里的房屋散乱地建着,并不连在一块。远远看去,就像点缀在树林田野中一般。 这宅子比起周围的屋子要好上许多,墙体什么的保持得还行,像是刚修葺过。顾氏那对夫妻,面子活做得不错。想必秦氏自开始谋划让他们搬出来,就派人收拾好这屋子。 车夫与耿今来一起卸米粮,前面左手边的小屋就是厨房,米粮暂时全搁进去。一应灶台用具,都是新添置的。 卸完米粮,那车夫便驾车离开。 村里鲜少来生人,何况是一辆马车。 很快就有妇人孩子往这边赶来,聚齐在不远处观察着。这些女人大多气色不太好,孩子们也是营养不良的样子。 他们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周月上嫌弃那粉色和黄色的衣服,让耿今来重新买了两套青蓝的衣裙,穿在身上如同大户人家的丫头一般。 村里人都知道顾家是大户,猜想着她应是哪位主子跟前的下人。 一位瘦个子的妇人在人群边上一直打量着她,目光充满怀疑和惊惧。她心头一跳,暗猜着瘦妇人是不是认识原主。 果然,不大会儿,瘦妇人与旁边的人不知说了什么,就见有人惊呼:“她是下河村周家的那个饿死鬼?” 人群瞬时安静,很快所有的人都四散逃开,离得远远的。 “你…你是人还是鬼?”有人壮着胆子高声问着,还朝她扔了一个小石子。 “我当然是人。” 她捡起那扔过来的小石头有些无语,玩味地在手中抛来抛去。看来自己在四里八乡还颇有名声,只不过这名声不好听就是了。 “你们若是再有人朝我扔石头,我可就要扔回去了。” 下河村的周家四丫头,在四里八乡都是有名的,不光能吃而且力大。她这一恐吓,加上那双漆黑的大眼睛瞪着,众人无不觉得心里莫名发毛。 “快走…这丫头是个不要命的主…” “可不是,听说差点打死人…” “村子来了这么个饿死鬼,以后各家各户都得关好门窗…” 村民们慌乱地一哄而散,很快四散跑远。 这个废字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他不确定地想着,脸腾地红起来。应该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少夫人在乡野长大,哪里知道什么叫废人。 她淡睨着他,“什么亲家老爷,他也配!你听得没错,我说的这个废字,你应该明白。就是让他再也播不了种,有种没种养的孬货,再生孩子只是造孽。” 耿今来张了张嘴,他想说断人子嗣也是造孽。又被自家少夫人凌厉的气势惊到,少夫人这个做法太过惊世骇俗,世上哪有女儿命人去断父亲子嗣的? “这…” “你别告诉我你做不了?” 身为将来的大将军,定然不是心慈手软之辈。耿今来是与其主子一起从宫中长大的,她不信他不知道宫里的一些阴私手段。 不过是废个人,宫里有好几种法子。不拘真刀割肉还是用药断根,总归能达到目的就行。 “倒是可以…只是…” “可以就去做,主子的命令你敢不从?有什么只是的,你要想清楚,且不说他们能不能生儿子,就算是以后生了儿子,你以为是谁的负担?只要我还是你的少夫人,这些事情迟早都是你家少爷的事。何况以他们那作孽的性,再生几个女儿怎么办?” 这话说得没错,耿今来想到少夫人父母刚才的言行,深以为然。 但是少夫人就不担心娘家没有香火,以后没有倚靠吗? “少夫人,你要不再想想…” 周月上冷眼一瞪,“想什么?没什么好想的,依我看那肚子里十有八成还是个女儿,以他们的性子不生儿子不罢休,还不知道要生到猴年马月?托生到周家的丫头不是被卖就是被丢,为免他们多造孽,还不如断了那孽根。” 耿今来身体一抖,少夫人说话也太生冷不忌了些。什么叫断孽根,这可是宫里太监们的行话,不知少夫人从哪里听到的。 36.去留 此为防盗章  那些妇人停止议论, 眼神躲闪着, 不敢与她对视。 这丫头可是要吃不要命的主,想从她手中抠食,只怕难于上天。有人打了退堂鼓, 想着虽然村子有习俗,可这年月里野物金贵。哪家打到个兔子山鸡之类的,都偷偷藏着不说。 小山猪虽然大些, 可比兔子大不了多少。 将心比心, 要是她们家弄到的, 也会不声张。 “各位嫂子婶子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那个, 听人说你今早猎到山猪, 来看看…” 几个女人推搡着, 最后把张老太推出来。张老太被推到最前面, 脸上恼怒气愤。暗骂这些懒婆娘家,明明是她们嘴馋,要不然怎么也会闻着肉味跑来。 一个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馋别人家的一口肉吃, 拿她个老婆子作伐子。要吃肉也是她张家头一份, 哪里轮得到她们。 “四丫,你今日进山, 可是得了什么野物?瞧把你小气得,关着门煮肉, 吓得都不敢声张, 可是怕别人抢你的肉不成?” 周月上看着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上, 那种对肉食的渴望,顿时有些说不出话。妇人们还好些,瘦小的孩子们则毫不掩饰,一听到肉字,又闻到肉味,开始喊着要吃肉菜。 耿今来和五丫闻声出来,站在她的身后。 昨天那瘦妇人也在其中,看到五丫,挤出人群,“好你个五丫头,自己跑到姐姐家里吃肉,把自家老子娘忘得一干二净。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割上几斤肉,我替你捎去下河村。” “桃香婶子…”五丫低声唤着,连连摇手,“你们误会了,我四姐没有打到山猪,这肉是我四姐买的。” 张老太一听,精光细小的眼吊起来,尖声道:“买的?唬谁呢?一大早饿到去山里刨食,哪里有闲钱买肉吃。我说四丫,这就是你做得不地道,乡里乡邻的,你得了山里的好处,也不关照一下邻里,当心日后遭天打雷劈!” 自己不过是吃个肉,还能扯上天打雷劈? 周月上无法理解这些人的思想,她自小生活富足,从没有想过为了一口肉,会有人将自己当成十恶不赦的人,齐声讨伐。 “张婆婆,我自己买肉自己吃,犯得哪门子的法?便是有个什么事,那也是我们自家的事情,与你们有何相干?诸位堵在我家门口,意欲何为?” “哟,嫁进顾家几日,还学会掉书袋子。”有妇人小声说着,被周月上眼神一瞪,低下头去。 其余的人皆心中不平,若说之前是带着看戏好事的想法过来的。眼下看到周月上丝毫不顾念乡邻的强硬态度,倒生出同仇敌忾之心。 周月上环顾着他们,大眼晴逼视着众人。 她记得早起时,并未碰见哪个村民。倒底是谁传他们进山寻吃食,又是谁看见他们猎到山猪了? 最后,她的眼神定在张老太的身上。 早上他们出门时,除了听到张老太的骂声,并没有听到其它人的声音。 “张婆婆,你与我家离得最近,你来说说,可有看到我们猎到山猪回家?” 她这一句,女人孩子的眼神齐齐看向张老太。 张老太眼一斜,“四丫,婆婆是听过你名声的人,这能猎到山猪也是本事,你何必藏藏掖掖,弄得像见不得人似的。” “我见不得人?张婆婆这张嘴好生厉害。我们早起确实进了山,不过却没有猎到什么山物,倒是经过你家时,听到你在骂谁偷了你家的两颗萝卜。” 五丫听得着急,她和四姐明明是去寻六丫,为何这些人全部咬定四姐进山弄到山猪。他们难不成是想分吃四姐家的猪肉? 那可不行! “我和四姐…进山是去找…” “五丫,莫要解释。他们闻到咱家的肉香味儿,是不会听我们解释的。倒是张婆婆令我觉得意外,我素来听闻老人如宝睿智豁达,走的路多经的事多,比常人更知晓人情世故,哪里想到婆婆眼馋我家的肉,竟然编出我猎到山猪的谎言。山猪何其凶猛,便是村里的汉子,派上四五个,也猎不到一头,何况我一个女子,还带着我家五丫。” 她这一说,有人沉思起来。 众人并未亲眼所见顾家的事,都是听人说的。 他们低声议论着,不大会儿,眼神望向张老太。 周月上当下明白,传这话的果然是张老太。 张老太在村子里的风评并不好,为人抠门又嘴毒。若说她馋别人家一口肉而做出这样事情来,大家都是信的。 突然大家安静下来,周月上还以为自己的话镇住别人。 顾家的门内,站着一名男子。 藏青的大氅,就算没有滚狐毛边,依然能看出料子的金贵。他长身玉立,清瘦修长的身姿,还有出尘的相貌,在这青砖黑瓦间,显得越发的风华无双。 鼻子闻到淡淡的药香,周月上心有灵至地转头,就看到他。 “我父官到尚书,虽然一时被贬,却不至于家徒四壁。周月上是我顾安之妻,她嫁进我顾家,就是我顾家人。只恨我顾家如今大不如前,不能让她食鹿肉着狐衾。区区豚肉,我顾家还是吃得起的。” 清清冷冷的声音,掷地有声,字字清晰。 一席话,将那门外的镇得哑口无言。是啊,顾家是什么人家,怎么可能吃不起大肉?何况这大公子身上穿的衣服,一看就是值不少银子。 周家四丫头身上都是新衣服,看着也值些银子。 众人想着,脸色讪讪。 顾安墨玉般的眼神睥着,睨视众人,“各位乡亲,我顾家乃上河村人。即便发迹后仍不忘乡情,父亲时常念叨,常记挂乡亲们的好。今日我顾安回乡养病,最需静养,还望各位乡亲给予方便。” “应该的…是我们打扰了…” 大家被顾安的风华所镇,面露惭愧。 周月上心中欢喜,自己光顾着生气,倒是忘记以势压人。在这些村民的眼中,自是看不上她的。可是他们忘了,顾家是顾家的大公子,那可不是一般的村民能比的。 “没错,我相公说得对。我的公公,虽然不是尚书,但还是京中的六品官员。你们可知万陵县的县令官是几品?我告诉你们,是七品。比我公公品阶要低,见到我公公那是要行跪拜之礼的。” 顾安闻言,低头嘴角微微翘起,眼神却是深不可测。 耿今来看自家主子出来与这些乡民解释,心里有些委屈。主子是什么身份,寻常莫说是百姓,就是朝中的四品以下的官员,想见主子一面都难于上青天。 “主子,你怎么出来了?” “无妨,出来看看,扶我进去吧。” 耿今来依言,扶顾安进屋。 顾安一走,那些妇人面对周月上姐妹俩,自是不怕的。 “哎哟,我就说嘛,四丫现在是顾家的大少奶奶,哪里能去山里找吃食。也不知是哪个老眼昏花的,竟然编出这样的话来。” “是啊是啊,四丫,我们不知实情,听信别人的话…” 这些妇人眼神无不看向张老太,将张老太卖得干干净净。周月上笑笑,看着那张老太。张老太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嘴里不知骂了什么,骂骂咧咧地往自家跑去。 接着开始有人拎着自家孩子回去,低声教训地走远。方才虽是说着对不住,心里则嫉妒周月上的好命。 同是苦大的人,凭什么四丫能嫁进顾家吃肉? 顾家大少爷是好人,那样的人品,比起县令家的公子还要派头足,岂是野丫头能配得上的。等以后看穿四丫的真面目,必会将她休弃。她周四丫就得是和她们一样,天天操劳吃野菜疙瘩的命。 人慢慢地走开,肉的香气是越来越浓,几个孩子还有些舍不得。 大人们如何,小孩子都是让人讨厌不起来的。何况是一些瘦小的孩子,面上脏污衣着褴褛,令人不忍。 但是理智告诉周月上,眼下不是同情心泛滥的时候。她只要给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关键不能只给几个孩子,而是全村的孩子。 给习惯了,只要一次不给,别人就会说她不仁。 升米恩,斗米仇,这样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她眼神环顾,陡然眯起。 别人都是往村子里走,那个叫桃香黑瘦妇人又是往村外的方向。她记得昨天这桃香往村外走后没多久五丫就上门了。 “五丫,那人可是桃香婶子?” 五丫顺着她的目光,认出那妇人,“是她!昨天…就是她去咱家告诉娘…你还活着的…她肯定还是去报信的。” “四姐,怎么办?”五丫说着,扯着周月上的衣服。 要是爹娘知道六丫还活着,会不会抢回去?还有四姐家今天做了大肉,爹娘会不会上门来抢吃的? 要是被爹娘知道四姐过得好,必是会天天来纠缠的。 “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还敢抢不成?”周月上说完,拉着五丫进门,把院门闩死。 那些妇人停止议论,眼神躲闪着,不敢与她对视。 这丫头可是要吃不要命的主,想从她手中抠食,只怕难于上天。有人打了退堂鼓,想着虽然村子有习俗,可这年月里野物金贵。哪家打到个兔子山鸡之类的,都偷偷藏着不说。 小山猪虽然大些,可比兔子大不了多少。 将心比心,要是她们家弄到的,也会不声张。 “各位嫂子婶子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那个,听人说你今早猎到山猪,来看看…” 几个女人推搡着,最后把张老太推出来。张老太被推到最前面,脸上恼怒气愤。暗骂这些懒婆娘家,明明是她们嘴馋,要不然怎么也会闻着肉味跑来。 一个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馋别人家的一口肉吃,拿她个老婆子作伐子。要吃肉也是她张家头一份,哪里轮得到她们。 “四丫,你今日进山,可是得了什么野物?瞧把你小气得,关着门煮肉,吓得都不敢声张,可是怕别人抢你的肉不成?” 周月上看着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上,那种对肉食的渴望,顿时有些说不出话。妇人们还好些,瘦小的孩子们则毫不掩饰,一听到肉字,又闻到肉味,开始喊着要吃肉菜。 耿今来和五丫闻声出来,站在她的身后。 昨天那瘦妇人也在其中,看到五丫,挤出人群,“好你个五丫头,自己跑到姐姐家里吃肉,把自家老子娘忘得一干二净。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割上几斤肉,我替你捎去下河村。” “桃香婶子…”五丫低声唤着,连连摇手,“你们误会了,我四姐没有打到山猪,这肉是我四姐买的。” 张老太一听,精光细小的眼吊起来,尖声道:“买的?唬谁呢?一大早饿到去山里刨食,哪里有闲钱买肉吃。我说四丫,这就是你做得不地道,乡里乡邻的,你得了山里的好处,也不关照一下邻里,当心日后遭天打雷劈!” 自己不过是吃个肉,还能扯上天打雷劈? 周月上无法理解这些人的思想,她自小生活富足,从没有想过为了一口肉,会有人将自己当成十恶不赦的人,齐声讨伐。 “张婆婆,我自己买肉自己吃,犯得哪门子的法?便是有个什么事,那也是我们自家的事情,与你们有何相干?诸位堵在我家门口,意欲何为?” “哟,嫁进顾家几日,还学会掉书袋子。”有妇人小声说着,被周月上眼神一瞪,低下头去。 其余的人皆心中不平,若说之前是带着看戏好事的想法过来的。眼下看到周月上丝毫不顾念乡邻的强硬态度,倒生出同仇敌忾之心。 周月上环顾着他们,大眼晴逼视着众人。 她记得早起时,并未碰见哪个村民。倒底是谁传他们进山寻吃食,又是谁看见他们猎到山猪了? 37.心思 此为防盗章 她淡睨着他, “什么亲家老爷, 他也配!你听得没错, 我说的这个废字, 你应该明白。就是让他再也播不了种,有种没种养的孬货,再生孩子只是造孽。” 耿今来张了张嘴, 他想说断人子嗣也是造孽。又被自家少夫人凌厉的气势惊到,少夫人这个做法太过惊世骇俗,世上哪有女儿命人去断父亲子嗣的? “这…” “你别告诉我你做不了?” 身为将来的大将军,定然不是心慈手软之辈。耿今来是与其主子一起从宫中长大的,她不信他不知道宫里的一些阴私手段。 不过是废个人,宫里有好几种法子。不拘真刀割肉还是用药断根, 总归能达到目的就行。 “倒是可以…只是…” “可以就去做,主子的命令你敢不从?有什么只是的, 你要想清楚,且不说他们能不能生儿子, 就算是以后生了儿子, 你以为是谁的负担?只要我还是你的少夫人,这些事情迟早都是你家少爷的事。何况以他们那作孽的性, 再生几个女儿怎么办?” 这话说得没错,耿今来想到少夫人父母刚才的言行,深以为然。 但是少夫人就不担心娘家没有香火, 以后没有倚靠吗? “少夫人, 你要不再想想…” 周月上冷眼一瞪, “想什么?没什么好想的,依我看那肚子里十有八成还是个女儿,以他们的性子不生儿子不罢休,还不知道要生到猴年马月?托生到周家的丫头不是被卖就是被丢,为免他们多造孽,还不如断了那孽根。” 耿今来身体一抖,少夫人说话也太生冷不忌了些。什么叫断孽根,这可是宫里太监们的行话,不知少夫人从哪里听到的。 不过她说的确实有理,他一想到六丫的事…也对顾家夫妇没有好感。那样的父母,投身到他们家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于是,他点了点头。 他会用什么法子,周月上不想知道。她只想看到,周家自此打住不要再添丁进口。至于周家有没有香火,关她什么事。 一回头,就看到顾安站在那里,不知听了多久。 她没脸红,耿今来却脸红了。少夫人说的话,委实离经叛道了些,寻常女子哪里说得出口。到底是乡野找大的,他都臊得不行,少夫人还像个没事人。 “我又重写了一张方子,你去抓些药。” 顾安淡淡地吩咐着,耿今来顾不上尴尬,跑进屋拿了方子快速离开。开门关门,一气呵成,像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似的。 这男人无缘无故支开耿小子,难不成是要说什么别人不能听的事情? 周月上心一沉,情知有些不对。 他这样子,越是平静她就越觉得不寻常。他是不是觉得自己性子太狠了些,竟然指使今来去废掉姓周的。 “相公,是不是刚才吵到你了。我那父母不知从哪里听到风声,以为我现在吃香的喝辣的,非要上门来讨些好处。你放心,人我已赶走了,决不会给你添麻烦。” 他没接话,面容平静。那眼神看过来,寸寸光芒折射着,一点点将她覆盖。她不由得有些紧张,压迫感令人窒息。 不愧是将来的百城王,就算现在病弱着,依旧气势逼人。 “你跟我进来。”他说着,修长的身形朝屋内走去。那瘦长的腿并不见有任何要残的迹象,她心里狐疑着,想不出几年后他怎么突然就成了残废。 真是可惜,或许邺京许多世家小姐都没有见过双腿健全的百城王。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前面的人突然回头。清冷的眼顺着她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下,眼眸陡然眯起。 “相公,你身子不好,不要总呆在屋子里,要进常走动活动筋骨,定然会身强百倍,体健康泰。” 说完,见他没有反应,心里忐忑地跟上,暗自猜测着他要说什么话。万万没有想到他什么都没有问,进房间后丢一本书到她面前。 “想不想识字?” “想…”她下意识地回答着。 就见他看也不看,嘴里念出两句话,“这是书上开头的两行字,你念一遍,再对着字好生学会。” 这么简单粗暴? 谁教人习字是用念的?他可真算不得一个好老师,或许他天资聪慧,以己度人,以为别人也是如此。 她“哦哦”地应着,拿起那本书,装模作样地认真看着,嘴里重复着他的话。心道此法倒是好,一来省事,二来以后她就算以后露出识字的破绽,也大可以推到他的身上。 “相公,我一定认真学,不会给你丢脸的。” 他不语,眼眸幽深看着她一身的大红嫁衣。红衣配着黑皮肤,还有那大得吓人的眼睛,实在是称不上好看。 “出去吧。” 她正想寻借口出去,闻言自是从善如流,还贴心地替他关上房门。 西屋内,六丫还是醒的,一见她进来,拼命地摇着头,“四姐…我不回…” 这小丫头一定是听到父母的声音,吓得不轻。小身子都一抖一抖的,那对造孽的夫妻,可见是何等苛待孩子。 “你放心,四姐不会让他们把你带走的。” “四姐…也不回…” 她笑了,替小丫头掖了一下被子,“四姐当然不会回去,以后你就跟着四姐,四姐一定将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自言自语道:“你都不是六丫,得另取名字才好。” 她翻开手中的书,嘴里念念有声,一指其中的几个字,“你姐夫教我识了一些字,我瞧着这秋华两字不错,若不你就叫秋华吧。” “秋…华…”六丫喃喃着,嘴角弯起极大的弧度,“这名字好听…就叫秋华。” 周月上瞧着她欢喜的模样,有些懊恼,自己是个取名废,就像第一世的父亲一样,能给自己随意取个月上的名字。 一个半时辰后,耿今来回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低眉顺眼的小丫头。小丫头挽着一个包袱,身穿灰色的衣服,看着似乎有些眼熟。 “少夫人,这是小莲。” 他这一介绍,周月上就想起,自己在顾家时见过这丫头。 “奴婢给少夫人请安。” “不必多礼。”周月上说着,眼神看向耿今来。 他不是去替顾安抓药,怎么把顾家的丫头给带回来了? “少夫人,小莲不在顾家干了。奴才寻思着,咱们正好缺做饭洗衣的,就把她带了回来。” “少夫人,小莲什么都会做,小莲吃得少…”小莲连连说着,生怕周月上把她赶走。 周月上正愁自家这一日三餐,还有洗衣服之类的活计。耿小子虽然能做熟东西,但仅是做熟而已。 再者这不是城里,不好寻浆洗衣服的地方。 若是找村里的妇人,她又怕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这小莲来得正好,解了燃眉之急,“小莲是吧,那就留下来吧。” 小莲千恩外谢,被耿今来安罪在前院的另一边屋子。 趁着这当口,他向周月上解释今天的事情。原来这小莲并不是顾家买的丫头,而是花工钱请的帮灶。 小莲原就是临水镇的人,家里父亲病重在床,母亲还有照顾弟弟妹妹,一家几口人,张着嘴等吃的。 在顾家里,那王婆子对小莲非打即骂。这不揪着一点错处,非向秦氏告了状,气得秦氏一怒之下辞退小莲。 末了,耿今来加了一句,“顾小姐和卫州谭家已经订亲。” “订亲了?” 看来那谭家并不计较顾鸾品性,两姓结亲,结的是利益,就不知顾师爷能给谭家带去什么好处。 她是不知道,顾安却是知道的。 原因无他,而是因为顾安的父亲顾淮重新起复,虽未官复尚书一职,却是领了正二品的礼部侍郎。 胡应山极为难缠,祥泰帝无论派哪个臣子与之周旋都差点丢命。后来胡应山指名道姓要顾淮去谈和。万般无奈之下,祥泰只得重新启用顾淮。 谭家因为县令的关系,自是比底下的人先听到风声。 顾家那边还沾沾自喜着,以为是顾鸾人品出众,才令谭家另眼相看。 耿今来说完,进房间去向自己的主子复命。而周月上看着放下东西就开始忙的小莲,心里有些满意。 “晚上做个四喜丸子还有醋炝白菜。”她吩咐着,小莲一一应下。 耿小子这事做得地道靠谱,小莲看着能干,想来以后她能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了。她想着,眉眼挑了一下。 不成想,这般模样落到窗内人的眼中。 顾安眸如染漆,复杂难辩。 她摸着头茫然地睁眼,肚子里的饥饿感那么强烈。而她似乎坐在地上,屁股生疼。床上的男人睡相完好,似乎并无任何不对。 自己睡姿不差,根本就不会滚下床。她疑惑着,再次轻轻爬上去,蜷缩在床尾。这一醒,就再也睡不着。 除了开始唱空城计的肚子,还有方才睡梦中所有的事情。 那个梦中天天饿着肚子四处寻吃的小姑娘,必是原主无疑。在梦中,原主的家是真穷,穷到原主开春就开始满山遍野找吃的。 逮什么吃什么,山里的野草,新冒头的蘑菇用水煮煮就行。 穿不暖吃不饱的日子,周月上从未经历过。在第一世,她是父母的独生女,是家里人的掌上明珠,是别人眼中的白富美。 无论是受的教育,还是衣食住行,她都优于同龄人。 上一世,她是恭仁帝的皇后,锦衣玉食,奴婢成群。天下美味,世间华服,应有尽有。 38.责问 此为防盗章  她活过来的事情, 想必那原身父母应该已经听说。而这时间她呆在顾家, 一个亲人都不曾出现过,想来一个能卖掉女儿尸身换二两银子的父母,应该好不到哪里去。 她冷冷地转身, 就看到一脸震惊的耿小子, 张大着嘴看着自己。那吃惊和不可置信的模样, 真令人不爽。 “今来, 你看什么?” “没…没什么…”耿今来赶紧收起震惊,他不是万陵县本地人, 对于她的事情所知甚少。除了知道家穷人丑外,其它的一律不知。 她眼神睨着, 冷哼一声,“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只要记住, 无论我是什么样的人,我都是你们少爷的妻子,你的少夫人。” 言之下意, 但凡他有任何的不敬之处, 她可行使自己身为女主人的权利。 耿今来与她相处多日, 她胃口大是事实,要真是因为抢食起争执而差点杀人,他也相信。可是去别人家里偷吃的,他是无论如何不会信的。 别看少夫人出身不高, 他却愣是在她身上看到与主子一样的气场。那种高高在上, 不屑他人, 遇事淡然的模样像了七八成。 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去别人家偷吃的。 “少夫人放心,奴才绝不敢妄自揣测。” “那就好。”周月上昂头挺胸,优雅地进屋。 耿今来快步跟上去,到房间整理床铺。 顾安立在堂屋,她站到他的身后,顺着他的目光看着正中的那幅中堂画,上面的猛虎身姿矫健,威风凛凛。画纸早已泛黄,似还有一些黑色的霉斑,想必有些年头。 画的两边是副对联,上书:猛虎吟啸天地惊,百兽伏地遁无形。 在顾家的厅堂中,中堂画是山水墨画,意境清远。周月上不太懂风水,但瞧这猛虎下山图挂在中堂上,应是有些不吉的。 “祖父年轻时,曾遇一高僧断言顾家会出惊世之才。寒门举子欲登顶,必然青云路不平,途有豺狼豹。故而这祖宅之中一直悬挂此画,意在破解劫数,逢凶化吉。” 他的声音清冷,语调平缓。 她猜着,他在离京之时,真正的顾安必是将顾家一应人事交待清楚。 “原来如此。” 顾安似乎认定她能听懂,看都未看她一眼,抬脚进了东边的房间。 耿今来刚铺好床褥,正用布巾擦着桌凳。 她打量着房间,见家具什么的都还尚可,虽然油漆有些斑驳,但收拾得还算干净。想到现在屋子大,她总不能还和他挤在同一间床上。 “我睡哪里?” 耿今来惊讶地抬头,快速看她一眼,又快速看自家主子一眼,然后低下头去。 “今来,你去把对面的房间收拾出来,我睡那边。” 周月上吩咐完耿今来,又对顾安道:“我睡相不好,前些日子怕是一直打扰着你,夜里你几次翻身,想必被我弄得没睡安稳。” 她在睁眼说瞎话,他的睡相实在是好得不能再好,像病瘫之人一样,一夜到天亮未曾挪动半分。 顾安看她一眼,然后用眼神示意今来照她说的办。 耿今来摸着脑门出去,心里纳闷不已。这少夫人性子真是琢磨不透,主子不讨厌她,她是主子的夫人,理应与主子住在一起,夜里方便侍候。 搞定睡觉的事情,周月上心情大好。 虽然顾安睡相好,但她夜夜蜷缩在床尾实在是称不上舒服。 “相公,我去看看今来有什么要帮忙的。” 她说着,人已走到门外。 顾安面色沉沉,望着她的背景。自己不良于行多年,夜里睡觉无法动弹,久而久之,他已习惯。 便是在他常年轮椅度日时,想近他身的女子前赴后继。 这女子对自己避之不及,倒是有些意外。 他自顾地打开箱子,开始整理那些书籍。 周月上进了西边的房间,见今来铺好床褥,觉得自己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她坐在桌边,看着光洁无一物的桌子,肚子开始叫唤起来。 米粮是有,问题是饭由谁做? “今来,你会做饭吗?” 耿今来的手一停,看着她。 少夫人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要告诉他,她不会做饭?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你觉得我会做饭吗?我这么能吃,谁放心让我做饭?” 说得也是,真让少夫人做饭,只怕别人都没得吃。耿今来想着开始头疼起来,他也不会做饭,主子更是不可能进出厨房。那做饭的事情交给谁? “生火煮饭,不是什么难事,我们一起吧。”她说着起身,实则心虚不已。因为她不光是不会炒菜,便是连简单的生火都不会。 两人进了厨房,她看着那口大铁锅发呆。古代的灶房铁锅是砌在灶台里的,极不方便,她光是看着都觉得无从下手。 耿今来见她在发呆,已经相信她是真的不会做饭。 “少夫人,我们做什么饭?” 怎么做都不知道,她哪里知道要做什么饭? “我们有什么?” “米面油盐都有。” 那就是光有主食,没有配菜。 她想了想,对他道:“你先把饭煮上,我去弄些菜。” 耿今来应声,光焖饭他还是会的,就是不会做菜。若是他会,那么他们主仆在顾家时早就自己开灶,何必看王婆子的脸色。 他怔神间,周月上已揣着装铜钱的荷包出门。 村子里家家户户应该都有种菜养鸡之类的,她拿钱去买,总能买到菜和鸡蛋。想都未想,朝着离自家最近的一户人家走去。 这户人家的墙都是土墙,外面围着一圈篱笆。她从篱笆外看过去,就见那篱笆内种着一些大白菜还有萝卜。 初春季节,也只有这两种菜能活。 “有人在家吗?” “谁啊?” 里面应声出来一位妇人,中等身量,头发梳得齐整。一身灰色的布衣上有两三个补丁,看到她,明显吃了一惊。 “这位嫂子,我是新搬来的,想和嫂子换些菜。” 说着,她举起手中的荷包。 那妇人迟疑地走近,并未开门。 周月上露出笑意,问道:“不知大嫂如何称呼?你家菜如何卖?” “姑娘叫我秋嫂吧,菜是自家种的,不值几个钱…” “你个败家玩意儿,什么东西不值钱,你怎么那么大方,是嫌咱们家的口粮太多吗?”屋子里走出来一个老妇人,面上的皱纹深刻,一脸的防备。 “秋嫂子,菜是你辛苦种的,收钱是应该的。若是可以,你卖给我两颗菜和两根萝卜,你看可好?” 秋嫂子没有回答,那老妇人截了话,“我们也不是富贵人家,全家人都指着这点菜填饱肚子。你要是真要卖,就给两文钱。” “娘,一文钱都有多…”秋嫂子低声说着,被自家婆婆一瞪,垂头不语。 周月上看出来这当家的还是老妇人,也不多言,从荷包里拿出两个铜板伸进篱笆。那老妇人眼睛一亮,箭步过来一把夺去。 得了钱,老妇人脸色好看许多,吩咐秋嫂子去拔菜。 秋嫂子心里过意不去,竟挑个大的菜拔。 篱笆外的周月上看得分明,对她印象不错。 “秋嫂子,你可知哪里能买得到鸡子?” “我家就有啊,不过这鸡子可是精贵的东西,一个都得要三文钱。” 那老妇人又抢过话,秋嫂子脸胀得通红。周月上一看,就知道老妇人在讹她。于是摇了摇头,“太贵了,我记得比这便宜许多的。” 她接过秋嫂子递过来的菜,就要离开。 “我家的鸡子个头大,拿到集市上去卖都是这个价。咱们是邻里,我就吃个亏,两文一个给你。” 秋嫂子听到自家婆婆的话,脸上的臊红渐渐退去。 周月上心里有了底,装出勉强的样子,“还是略贵了些,也罢我就省点腿劲,就在你家买吧,给我取十个。” 老妇人一听,忙跑进屋拣了十个包出来。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她速度如此利索,周月上就知道自己还是买贵了些。也不计较,提着菜和鸡蛋往回走。 远远看着自家门口似乎有人在徘徊,走得近才看清是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小姑娘看起来不到十岁的样子,头发细黄干枯,乱糟糟地拢成两个髻子。 小姑娘的双手拘束地绞着衣角,那衣服上面补丁摞补丁,灰扑扑的。衣服太破烂,上面还有好几道大口子,根本看不出原来的面料。 不知是哪家的孩子,怎么还不回去? 应该是附近人家的孩子,她想着,未作理睬。 眼看着要进屋,背后传来小姑娘的声音。 “四姐…你真的没死?” 那小姑娘声音在发抖,听得她心头一跳,慢慢转身。 “哦。”耿今来反应过来,颠颠地跑进屋。 她脸有些红,不知愣小子看到桶里的水如何想她。管他呢,她可不是那样的人,爱怎么想怎么想,反正这样的事情以后不可能再发生。 屋内的耿今来确实一愣,接着面不改色地一桶桶地往外提出去。 “晒下太阳是不是好多了?” 她已站到顾安的身边,随意地问着,就是不去看忙进忙出的耿今来。而且有意无意地挡着顾安的视线,不让他有机会看到那脏水。 顾安眼眸低着,自顾看着炉子里的火。 火苗冒窜着,却不及刚才看到的光亮之万一。 耿今来倒完水,清洗完浴桶,眼看着到了午饭的时辰,赶紧去厨房取饭。厨房的婆子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指指灶台一边盛好的饭菜。 “喏,那是你们屋的饭菜。” 菜有两个,一盘豆腐,还有一盘青菜。 饭是三碗,两大一小,其中一只大碗里的饭堆得冒了尖。 他没吭声,端着饭走出去。 “一群吃干饭的,光吃不干活。”灶房的婆子骂着,拎着烧火的丫头。那丫头被扯着耳朵,吃痛地乱叫着。 听在他的耳中,自是知道婆子指桑骂槐。他端着饭菜的手紧了紧,想到自己主子,死死地按捺着,脚步加快。 饭菜端回去,周月上原本还有些期待。待仔细一看,当下不干。早上顾安明明还提过要煮多些饭菜的,敢情那顾夫人就是这么敷衍的。比起顾安主仆,确实多了一些。 但对于她现在的胃,那是远远不够的。堆尖的那一碗是她的,另一只大碗是耿今来的,小碗自然就是顾安的。 “先吃吧。” 什么事等填了肚子再议,她说着,命耿今来把肉菜拿出来。 肉菜刚才一直放在炉子边,这会还是热的。除了一只大肘子,还有红烧肉。不得不说,耿小子这事办得地道。 酥软鲜香的肉一入腹,她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太好吃了!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样简单粗暴的肉竟是如此的好吃。 她猛扒着饭,在吃了近小半个肘子时,一双筷子拦住她的筷子,“油水虽好,但你脾胃尚虚,一下子进食太多,恐有不妥。” 说话的是顾安,他说得没错。 原身的日子一定是极苦的,像这样的大油大肉一年到头都不见得能吃上一回。贸然过了嘴瘾,只怕肠胃受不住。若是拉肚子,得不偿失。 她点点头,筷子伸向那没油花的豆腐。 豆腐的味道实在是太淡了些,知道油盐值钱,但没想到顾家不光省油,还这么省盐。看他的样子,应该平日就是这般吃的。而且他好像尝不出来似的,优雅地进着食。 39.来访 此为防盗章  邺京动荡未平,帝位不稳, 百姓惶然。京外各郡州风雨飘摇, 官员不作为, 盘剥黎庶血汗, 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偶有动乱发生。 距离邺京千里之外的偏远之地,反倒未受时局波及。虽是地方官员只手遮天,然百姓辛苦劳作, 也能勉强混个温饱,倒还算安乐。 漓河下游属卫州府管辖, 正是万陵县境内。 万陵县之所以称之为万陵县,除了背靠漓河, 便是远处延绵不绝的山脉以及近处大大小小的高山丘陵。 县衙居于正中,再往左行约一里路, 是县里富甲聚集的同和巷。巷子最大的一户宅子, 居住着县里顾师爷的家眷。 此时, 正逢子夜。 传说中人鬼共游,妖魔混杂,地府鬼门大开之时。 顾府西角门对着的一间屋子静悄悄的, 屋檐外挂着两只白色的灯笼,上面各写着一个喜字。门两边, 贴的是白色的喜联, 横批上还写着百年好合。 这一副白纸喜联, 煞是诡异。 屋内两面窗户遮着黑色的帘子,神神秘秘的。正中摆着香案,香案上烧着大红的喜烛。案台之上,摆放着米粿子,还有肉菜等。 一位神婆头缚着辟邪缠额,手持着看不清的镇魂纸符,一手拿着桃木剑比划着,围着香案走来走去,口中念念有词。 那香案之上,除了香烛祭品,还有两张大红的生辰庚帖。神婆舞剑半天,嘴里说着礼成二字,将纸符各自贴在两张庚帖之上。 可惜如此好相貌的公子,若是身体康健些,不知是何等神仙人儿。 神婆如是想着,吐出一口浊气。 顾家大少爷虽然体弱多病,但长相在整个万陵县都找不出第二个来。眼下他毫无气息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且瘦脱形,仍然无法掩饰他原本的风华。 真是便宜周家的丫头了。 她惋惜地想着。 周家的四丫头她原是认识的,周大郎的媳妇天天敲着碗骂。骂四丫头又懒又馋,是饿死鬼投胎。是以四里八乡都知道周家老四有兼人之量,如同鲸吞牛饮。 就是因为太馋太能吃,才刚开春就去河里摸鱼,溺水而亡。 年月不好,死个赔钱货倒还能省出一口粮食。那大郎媳妇许是这般想的,干干掉了几滴眼泪。一听能卖进顾家配冥婚,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一具女尸,倒是比寻常的丫头还值钱些。那周家两口子望眼欲穿想生个儿子,得了二两银子,又道能攒些银钱,笑得见牙不见眼。 万般皆是个人的造化。 周家四丫头黑瘦的模样,若是活着长大,只怕最多嫁个苦力汉子,难混温饱。倒还不如死了,父母欢喜,自己还能配个品相出众的夫君。 日后黄泉路上,自有阴间流水尽可饮之,不用昼夜担心食不果腹。 这些年,她作法除邪,保阴亲冥婚。见过太多人间惨事,倒是练就一颗铁石心肠。便是再悲苦的事,也能平常处之。 若不然,哪能吃得下这碗饭。 猛然打个寒颤,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窗户都已封死,哪里来的寒气阵阵,阴风徐徐? 当神婆多年,每逢替人主持冥婚,她都浑身紧绷,生怕遇到那不可说之事。眼前围得黑漆漆的屋子,以及地上草席中的女子,那黑瘦中透着死气的脸,看得她不由打个寒颤。 幸好周家四丫头将溺水不久就被人捞起来,不至于尸身肿胀,面目可憎。因为天冷,尸身放置久些,也无异味腐臭。正是因为此,顾家才会买下这具尸身,给顾大少爷配冥婚。 可是死相再好看的人,多看两眼也会觉得死气阴森,毛骨悚然。回去后少不得要做几晚恶梦,泡两天艾草水。 再做个几年,就洗手不干吧。 神婆如是想着,开始收拾屋子里的东西。依照惯例,做完法事后,屋子里的一应祭物,她都能带走。 就是因为钱多油水足,要不然哪能一干就是二十年。 顾家是万陵有名的大户,看那盘白水煮过的大肉,少说也有两斤,全是肥膘相间的好肉。这盘肉菜省着吃,能吃上四五天。 眼下天凉,肉的表面上凝固着一层油脂,看得让人好生欢喜。 还有那米粿子,都是精米磨粉做成的,里面裹着糖馅。就是冷了,闻着还有一股米香。她手下麻利,拿着早就备好的布袋子,先是把大肉倒进去。 正欲去倒米粿子,不想对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 那眼睛实在是大,长在黑瘦的脸上分外的突兀,乍一看去隐有绿光,就那么直愣愣地盯着她。她心神俱裂,尖叫一声,夺门而出。 “啊!” 米粿子撒了一地。 只见那原本躺在草席上的女子不知何时起身,手里拿着一个米粿子,咽了一下口水,然后急切里往嘴里送着。吃完一个,又拿一个。 虽然冷掉了,但味道尚可。 周月上想着,眼珠子四下打量。 作为一个经历过穿越的人来说,自是很快明白过来,怕是得老天“眷顾”的自己,再一次得到穿越的恩赏。 看来,这一次比上一次要糟糕数十倍。如此简陋的屋子,还有自己瘦成黑鸡爪似的手,这具身体的原主非贫即贱。 好在她有过一次经验,已能镇定自若。万事先不管,填饱肚子再说。腹中垫了一些东西,她神智恢复如常,开始细嚼慢咽。 刚才狼吞虎咽的动作实在是不雅,应是身体下意识的行为。 这是哪里?她穿成的是什么样的人家? 不想一转头,对上一双幽深的眼。 心下一惊,屋子里居然还有别人? 而且,这人…怎么好生眼熟? 看清床上男子的相貌后,她瞳孔猛缩着,他怎么会在这里? 男子也在看她,大红的喜服衬得他脸色越发苍白透明,看起来虚浮无力。五官精致如画,眉眼清冷如水,就那样平静地看着她。 他的薄唇无血色,有些瘦脱相,却依然难掩其无上的俊美。 在她印象之中,这个男人永远都这般冰冷示人。睥睨天下的淡然之下,蕴藏着掌握他人生死的力量。 那个杀伐果决的男人,是大穆隐形的至尊,是凌驾于皇权之上的王者。 眼前的他,明显年轻许多。 这是怎么回事? 她心里百转千回,很快明白自己此次穿越的还是大穆朝。只不过时间地点有所不同,所穿越的身份不同。 等等… 他穿的是喜服,那么自己… 她视线下移,果然自己身上也是红色的喜服。喜服很大,原身很瘦,像挂在身上一样,空荡荡的。 联想到之前的婆子,还有屋子里诡异的布置。 她眯起眼,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倒是缘份,想不到再穿越一次,她能和百城王成亲,虽然是冥婚。 以前曾听闻祥泰帝登基之前,宫闱历时一年之久的动乱。元后所出的嫡长皇子身亡,嫡幼皇子失踪。 后来嫡皇子归来,祥泰帝被废,恭仁帝登基。 朝中之事,皆掌握在百城王手中。 “少爷。” 随着一道焦急的声音传来,一名男子疾奔进来。 一见床上男子已醒,喜出望外,“少爷,您果然醒了。” “今来,到底发生何事?” 耿今来,大穆第一将,百城王的心腹。现在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毛愣小子,满脸的青涩,哪里有以后的那种凛然正气。 周月上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心里琢磨着,猜测着眼前这对主仆的处境。 “少爷您病重,已人事不知…内院那边的二夫人听神婆所言,嚷嚷着要给您配个冥婚,说是能冲喜。奴才糊涂,一时情急,就让他们…” 内院?这又是什么情况。她心里越发的糊涂,决定静观其变。 耿今来说完,眼神瞄过来,像是才看到她。 “你…你…” 一连说了两个你字,手指都在抖。 怎么可能? 明明是溺死之人,怎么会活活地坐起来? “你先守在门口,不得让人进来。”床上的男子吩咐着,耿今来反应过来。那神婆尖叫着跑出去,必是去东院那边禀报。不用说,等会那边一定会来人。 他忙急急地出去,守在门外。 “咕…咕…” 她的肚子叫起来,说起来不信,两世华服美食的她,居然是被饿醒的。那泛着油光的肉,看得她差点眼冒绿光。 要不是那婆子手脚快,只怕她第一个去抓的就是肉。 好饿啊! 刚吃过的东西像落入无底洞般,眼下腹中又感觉空荡荡的。手里的米粿子带着魔力,在呼唤着自己吃掉。身由心动,她又吃掉了一个。接着地第二个、第三个… 虽然她尽力优雅,动作却不慢。若不是有好几个掉在地上,恐怕她能全吃光。一连吃了五六个,才觉得肚子里那种心慌的饥饿感散去一些。 此时,她重新反应过来。床上的那个男子一直看着她,眼神说不出的幽冷。不由心一突,暗道不愧是百城王。饶是年轻十多岁,依然气势迫人。 只是他为何盯着自己? 难不成他也饿了? 这般想着,把手中半个米粿子伸过去,“喏,你要不要吃?” 那么,眼前的女子… 就在周月上觉得手臂举酸之时,外面响起脚步声,还有那神婆发抖的尖刺声音,“夫人,我可没有看错,那丫头真的活过来了…你不知道,那双眼睛多吓人…绿幽幽的,瘆得慌…” 周月上眨了眨眼睛,绿幽幽的? 她原来长着这么一双眼睛,那得有多吓人。 一行人被耿今来拦住,“夫人留步。” “今来,那丫头真活过来了吗?”顾夫人急切地问着,直到现在,她都不相信神婆的话。死人怎么能活?恐怕是看花眼了吧。 “回夫人的话,我们家…少夫人确实已醒,而且我们少爷也跟着醒了。” 40.说梦 此为防盗章  她冷冷地转身, 就看到一脸震惊的耿小子, 张大着嘴看着自己。那吃惊和不可置信的模样,真令人不爽。 “今来, 你看什么?” “没…没什么…”耿今来赶紧收起震惊, 他不是万陵县本地人, 对于她的事情所知甚少。除了知道家穷人丑外, 其它的一律不知。 她眼神睨着, 冷哼一声,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只要记住, 无论我是什么样的人,我都是你们少爷的妻子,你的少夫人。” 言之下意,但凡他有任何的不敬之处,她可行使自己身为女主人的权利。 耿今来与她相处多日,她胃口大是事实, 要真是因为抢食起争执而差点杀人, 他也相信。可是去别人家里偷吃的, 他是无论如何不会信的。 别看少夫人出身不高, 他却愣是在她身上看到与主子一样的气场。那种高高在上, 不屑他人,遇事淡然的模样像了七八成。 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去别人家偷吃的。 “少夫人放心, 奴才绝不敢妄自揣测。” “那就好。”周月上昂头挺胸, 优雅地进屋。 耿今来快步跟上去, 到房间整理床铺。 顾安立在堂屋, 她站到他的身后,顺着他的目光看着正中的那幅中堂画,上面的猛虎身姿矫健,威风凛凛。画纸早已泛黄,似还有一些黑色的霉斑,想必有些年头。 画的两边是副对联,上书:猛虎吟啸天地惊,百兽伏地遁无形。 在顾家的厅堂中,中堂画是山水墨画,意境清远。周月上不太懂风水,但瞧这猛虎下山图挂在中堂上,应是有些不吉的。 “祖父年轻时,曾遇一高僧断言顾家会出惊世之才。寒门举子欲登顶,必然青云路不平,途有豺狼豹。故而这祖宅之中一直悬挂此画,意在破解劫数,逢凶化吉。” 他的声音清冷,语调平缓。 她猜着,他在离京之时,真正的顾安必是将顾家一应人事交待清楚。 “原来如此。” 顾安似乎认定她能听懂,看都未看她一眼,抬脚进了东边的房间。 耿今来刚铺好床褥,正用布巾擦着桌凳。 她打量着房间,见家具什么的都还尚可,虽然油漆有些斑驳,但收拾得还算干净。想到现在屋子大,她总不能还和他挤在同一间床上。 “我睡哪里?” 耿今来惊讶地抬头,快速看她一眼,又快速看自家主子一眼,然后低下头去。 “今来,你去把对面的房间收拾出来,我睡那边。” 周月上吩咐完耿今来,又对顾安道:“我睡相不好,前些日子怕是一直打扰着你,夜里你几次翻身,想必被我弄得没睡安稳。” 她在睁眼说瞎话,他的睡相实在是好得不能再好,像病瘫之人一样,一夜到天亮未曾挪动半分。 顾安看她一眼,然后用眼神示意今来照她说的办。 耿今来摸着脑门出去,心里纳闷不已。这少夫人性子真是琢磨不透,主子不讨厌她,她是主子的夫人,理应与主子住在一起,夜里方便侍候。 搞定睡觉的事情,周月上心情大好。 虽然顾安睡相好,但她夜夜蜷缩在床尾实在是称不上舒服。 “相公,我去看看今来有什么要帮忙的。” 她说着,人已走到门外。 顾安面色沉沉,望着她的背景。自己不良于行多年,夜里睡觉无法动弹,久而久之,他已习惯。 便是在他常年轮椅度日时,想近他身的女子前赴后继。 这女子对自己避之不及,倒是有些意外。 他自顾地打开箱子,开始整理那些书籍。 周月上进了西边的房间,见今来铺好床褥,觉得自己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她坐在桌边,看着光洁无一物的桌子,肚子开始叫唤起来。 米粮是有,问题是饭由谁做? “今来,你会做饭吗?” 耿今来的手一停,看着她。 少夫人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要告诉他,她不会做饭?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你觉得我会做饭吗?我这么能吃,谁放心让我做饭?” 说得也是,真让少夫人做饭,只怕别人都没得吃。耿今来想着开始头疼起来,他也不会做饭,主子更是不可能进出厨房。那做饭的事情交给谁? “生火煮饭,不是什么难事,我们一起吧。”她说着起身,实则心虚不已。因为她不光是不会炒菜,便是连简单的生火都不会。 两人进了厨房,她看着那口大铁锅发呆。古代的灶房铁锅是砌在灶台里的,极不方便,她光是看着都觉得无从下手。 耿今来见她在发呆,已经相信她是真的不会做饭。 “少夫人,我们做什么饭?” 怎么做都不知道,她哪里知道要做什么饭? “我们有什么?” “米面油盐都有。” 那就是光有主食,没有配菜。 她想了想,对他道:“你先把饭煮上,我去弄些菜。” 耿今来应声,光焖饭他还是会的,就是不会做菜。若是他会,那么他们主仆在顾家时早就自己开灶,何必看王婆子的脸色。 他怔神间,周月上已揣着装铜钱的荷包出门。 村子里家家户户应该都有种菜养鸡之类的,她拿钱去买,总能买到菜和鸡蛋。想都未想,朝着离自家最近的一户人家走去。 这户人家的墙都是土墙,外面围着一圈篱笆。她从篱笆外看过去,就见那篱笆内种着一些大白菜还有萝卜。 初春季节,也只有这两种菜能活。 “有人在家吗?” “谁啊?” 里面应声出来一位妇人,中等身量,头发梳得齐整。一身灰色的布衣上有两三个补丁,看到她,明显吃了一惊。 “这位嫂子,我是新搬来的,想和嫂子换些菜。” 说着,她举起手中的荷包。 那妇人迟疑地走近,并未开门。 周月上露出笑意,问道:“不知大嫂如何称呼?你家菜如何卖?” “姑娘叫我秋嫂吧,菜是自家种的,不值几个钱…” “你个败家玩意儿,什么东西不值钱,你怎么那么大方,是嫌咱们家的口粮太多吗?”屋子里走出来一个老妇人,面上的皱纹深刻,一脸的防备。 “秋嫂子,菜是你辛苦种的,收钱是应该的。若是可以,你卖给我两颗菜和两根萝卜,你看可好?” 秋嫂子没有回答,那老妇人截了话,“我们也不是富贵人家,全家人都指着这点菜填饱肚子。你要是真要卖,就给两文钱。” “娘,一文钱都有多…”秋嫂子低声说着,被自家婆婆一瞪,垂头不语。 周月上看出来这当家的还是老妇人,也不多言,从荷包里拿出两个铜板伸进篱笆。那老妇人眼睛一亮,箭步过来一把夺去。 得了钱,老妇人脸色好看许多,吩咐秋嫂子去拔菜。 秋嫂子心里过意不去,竟挑个大的菜拔。 篱笆外的周月上看得分明,对她印象不错。 “秋嫂子,你可知哪里能买得到鸡子?” “我家就有啊,不过这鸡子可是精贵的东西,一个都得要三文钱。” 那老妇人又抢过话,秋嫂子脸胀得通红。周月上一看,就知道老妇人在讹她。于是摇了摇头,“太贵了,我记得比这便宜许多的。” 她接过秋嫂子递过来的菜,就要离开。 “我家的鸡子个头大,拿到集市上去卖都是这个价。咱们是邻里,我就吃个亏,两文一个给你。” 秋嫂子听到自家婆婆的话,脸上的臊红渐渐退去。 周月上心里有了底,装出勉强的样子,“还是略贵了些,也罢我就省点腿劲,就在你家买吧,给我取十个。” 老妇人一听,忙跑进屋拣了十个包出来。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她速度如此利索,周月上就知道自己还是买贵了些。也不计较,提着菜和鸡蛋往回走。 远远看着自家门口似乎有人在徘徊,走得近才看清是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小姑娘看起来不到十岁的样子,头发细黄干枯,乱糟糟地拢成两个髻子。 小姑娘的双手拘束地绞着衣角,那衣服上面补丁摞补丁,灰扑扑的。衣服太破烂,上面还有好几道大口子,根本看不出原来的面料。 不知是哪家的孩子,怎么还不回去? 应该是附近人家的孩子,她想着,未作理睬。 眼看着要进屋,背后传来小姑娘的声音。 “四姐…你真的没死?” 那小姑娘声音在发抖,听得她心头一跳,慢慢转身。 顾师爷最恨妇人一天到晚疑神疑鬼,弄得自己跟着心吊吊的。 “妾身真没有胡说,您想想看,明明是断气的人,怎么就能活过来?不是邪门是什么?老爷,咱们不为别的,得为自己的儿女多考虑。眼下鸾娘正在议亲,还有崇哥儿和谦哥儿渐长大。家里有那么两个邪星,哪家愿与咱们结亲?” 秦氏自知若是提周四丫太能吃,老爷保不齐还要骂自己抠门。事情往儿女身上扯,老爷总得顾虑几分。 果然,顾师爷眉头皱起,扶着短须沉思起来。 “老爷,妾身嫁进顾家多年,岂是那等不知事的。您收留安哥儿一年多,妾身可有说过什么?只是此事不一样,妾身是怕给家里招祸,不光碍着儿女们的姻缘前程,怕是老爷您的仕途也会受到波及。” “行了,别胡说了。大哥待我有恩,现在大哥被贬到京郊皇家马场喂马,将安哥儿托付给我这个二叔,我怎么能赶他走?传扬出去,我顾澹成什么人了。” 顾师爷顾澹只是一个秀才,就是这个秀才的功名,当年还是大房的长子顾淮帮他押的题。一个秀才,万陵县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凭什么就他能进县衙? 那还不是别人看在顾淮的面子上,要不然便是小小的师爷,也得是个举人老爷。 虽然现在顾淮被贬,可其才名在万陵及至整个卫州府都是有名的。刚上任的知州就是顾淮的同窗,若不然,顾澹这师爷哪还能继续留任。 41.心动 此为防盗章 “要不我扶你出去透透气?” 周月上说着, 人站到床前。 从她的视线往下看, 是他长长的睫毛以及高挺的鼻梁。白玉般病态的肤色, 还有略显苍白的薄唇。五官精致, 如瓷雕玉刻, 脆弱易碎。 世人都道百城王手腕雷霆,却不敢私议他罕见的俊美长相。 前世里, 他们仅有的几次见面都是在宫中重大场合之时。他左右跟着亲信坐在椅子上, 遗世超然, 神情冷漠。 隔得远,她从未瞧真切过,只觉得他寡言少语极不屑与人说话。便是面对恭仁帝刻意的讨好,亦是容色淡淡。 美貌的男子,总是令人心生向往。越是冷若冰霜, 越是有女子心生爱慕。阖京上下,暗恋百城王者不在少数。然而百城王不恋女色, 不光没有娶妻,连红颜知己都没有。 世人看他, 无不仰视。他在云端之巅, 高不可攀。又犹在山薮间,神秘莫测。 彼时的她,与恭仁帝一样,恭敬地唤他皇叔。 而今, 他是自己的相公。 “相公。”这两个字在她唇舌之间打着转, 似琢磨般的呢喃。听在耳中, 别有一番难以言喻的涟漪,刮在心口,泛起异样。 “出去坐坐,你看可好?” 她又问一遍,这一次顾安终于正眼看她。 那长长的睫毛掀上去,底下是一汪深潭。 瘦长的手伸出来,她先是一愣,接着反应过来,去扶他。他已下床,身体轻靠着她。她的鼻端之间,有药香萦绕。 春日的暖阳总是那么的令人觉得舒适,就算是开始西斜,那金色的余晖也让人心怡。耿今来看到他们出来,略一怔神。很快进屋搬凳子,铺上软垫。 然后又进屋拿出一件披风,搭在顾安的身上。 倒座房那边,有下人在走动。周月上已摸清楚,住在倒座房的是两家人,一家是门房和他的妻子,也就是厨房的那位王婆子。另一家是顾师爷的长随和顾夫人身边的婆子。 万陵县的大户,放在京中连小户都算不上。这样人家的下人,几乎都是一家子的多。比如说顾鸾身边的丫头,就是长随的女儿,而顾夫人身边的丫头,则是王婆子的女儿。 两家自是有儿子的,儿子都在外头,据说是安排在顾夫人娘家的酒楼里。 府中唯一无依无靠的下人,就是厨房的那个打杂丫头。 周月上眼睛尖,认出那走动的下人正是厨房的王婆子。王婆子可能是回屋取什么东西,眼神不停地往他们这边瞄。 府里的下人们大多极少见到顾安,免不了有些好奇。何况还是差点病死又活过来的人,那更得多看两眼。 “王妈妈。” 王婆子吓一跳,看着笑吟吟的周月上,觉得脸颊还疼。这个乡下丫头不光能吃,还有一把子力气,那巴掌打得人生疼,她到现在还觉得脸火辣辣的。 还没等她避开,周月上已走到面前。 “王妈妈,这是要去准备晚饭吗?” “是。” “王妈妈是知道的,我今天闹肚子。要是晚上吃了妈妈做的饭,又闹上了,那该如何是好?” 王婆子脸色一变,眼神有些躲闪,“大少夫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我是说要是我今天吃东西后还拉肚子,那么我就怀疑是你存心报复我,在我饭里下药。” “你血口喷人!” 周月上冷冷地笑着,大眼盯着她。她被看得心里发毛,汗毛跟着竖起来。这死丫头,眼睛太吓人了。 一想到她是在阴间走过一遭的人,更是觉得莫名心惧。 “在我们村里,我是有名的为吃拼命。谁要让吃得不痛快,那就是我的仇人。所以王妈妈给我准备的饭可得用心,否则我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王婆子被她语气骇到,这死丫头的事她当然听说过一二。说是整个下河村周边的能吃的,山上长的水里游的,这丫头都能找得到,逮什么吃什么。 为了抢吃的,差点打死人。 “奴婢不明白大少夫人说什么,奴婢只是个下人,夫人吩咐做什么饭菜,奴婢就准备什么,万没有存私心的道理。” 周月上拍拍她的肩,细瘦的身体似乎蕴藏着无穷的力气,差点将她身子拍沉下去。周月上只当她心虚,并未怀疑自己的力气。 “没有就好,要是有…我对付不了别人,收拾你一个下人还是有法子的。” 说完,她眨了一下眼,用那种你懂的眼神看着王婆子。 王婆子忙直起身子,快速告辞。 周月上看着她略为仓惶的背影,笑了一下。 这一切,那边顾安主仆看得分明。 顾安眼神深邃,见她转过身,垂下眼皮。 耿今来觉得少夫人这性子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不会吃亏。他几步进屋,再搬一个凳子出来,放到她的面前。 “今来越发有眼色了。” 周月上调侃着,坐在凳子上。 耿今来有些不自在地挠着头,去角落里收拾柴火。 两人就那么坐着,顾安不爱讲话,周月上本也不是聒噪之人。向来都是别人揣测她的心思,她极少讨好过别人。 静坐中,日头渐渐西沉,夕阳洒在他们身上,镀上一层金光。 耿今来偶尔回过头看,竟觉得他们神态出奇地相似,他们沉默不语,那种高高在上的淡然如出一辙。 外围墙下的阴影慢慢延伸过来,周月上觉得有些凉。 “相公,起风了,咱们回屋吧。” 顾安不发一言地起身,不用她扶,自己慢慢走进去。 耿今来看着天色,放下手中的活,净了手去厨房取饭。 晚上的饭菜还算不错,照旧是两个菜,一个里面飘着几片肉。她看着那满满三碗饭,笑了笑,端起一碗。 “料那婆子也不敢动手脚,若是我再闹肚子,我就掀翻她的屋子。” 顾安看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又过了三日,这期间倒是风平浪静,连顾鸾都没有出现。她也不急,总归是有人比她更急。不出所料,吃过早饭后,秦氏就派人来相请。 她悠闲地跟在婆子的后面,来请她的是人程婆子。程婆子是顾夫人的心腹,丈夫又是顾师爷的长随,他们夫妇二人在府中下人里地位最高。 程婆子眉头一直皱着,实在是看不上乡野地方出来的人。 秦氏和程婆子一样眉头皱着,瞧见周月上进了门,也不与上次一般摆脸色端架子。亲亲切切地让人搬来凳子,招呼她坐下。 “听说你这两日子身体有些不适,婶娘左思右想,觉得有些不对。于是派人拿着你和安哥儿的生辰八字一比对,你猜怎么着?竟是你们八字与咱们家的宅子方位相冲。婶娘这心里七上八上,深觉对不住安哥儿,怪不得他在宅子里养病一年多,半点未见好转,原是此般之故。” 周月上瞠目结舌,顾夫人为赶他们走,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现在连八字相克的话都出来了。过几日他们还不走,那不得开始危言耸听,说是有性命之忧。 “当真?那怕是再留不得了。”她面露为难,一张脸纠结着,“不瞒婶娘,最近几日我都在相公面前念叨着。初时相公不理睬我,被我缠得烦,倒是吐出些许真心话。他觉得拉不下脸面,这一去柴米油盐,哪样不花银子?他怕是囊中羞涩,不好开口……” 秦氏脸拉下来,这死丫头真是个讨债鬼。 怪不得赖在他们家不走,原来真是没有银子。暗骂自家老爷多事,还说什么那堂哥以前如何风光,却不想已然是绣花架子,内里空荡荡。 幸好她瞧出不对,要不然还不得被人缠上,砸进去的银子连个水花溅不起来。 “这个你放心,婶娘会定期派人送米粮过去。” 会送才怪,只怕就此一次,下不为例。 “四丫自是相信婶娘,但相公好面子,若是婶娘时时送东西过去,怕他难堪。若不然,婶娘你备好一年的口粮,我们自己带过去如何?” 这死丫头好大的口气,张口就要一年的粮食。他们明为三人,实则至少要备上五人的口粮,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得到那个时候? “四丫,你有所不知。你二叔看着风光,在万陵县是数得上的人物,可到底是拿别人银子的,每月的银钱都是有数的。说句不怕你见笑的话,咱们家月月都是等着你二叔的银子买粮食,哪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的。” 周月上低下头去,嘴里呢喃着,“那这样…我不敢和相公再提。要不然,婶娘你亲自去与相公说吧。” 秦氏若真敢去顾安面前说什么,哪里还会等到现在。 当下气苦,暗骂一声木头桩子。 “一年的口粮咱们家还真拿不出来,要不,我先紧着你们,将家中的余钱拿出来替你们置办半年的米粮?” 周月上倒没真看得上顾家的东西,顾安不可能没有银子傍身。最近她吩咐耿今来买东西就已试出来,他们手上有银子。 只不过想恶心恶心顾氏夫妇,一锤子买卖的事。她就不信顾家送过一次还会有第二次,能得半年的粮食也不错。 “这样啊…我再和相公说说…” 秦氏气得要死,暗自安慰自己破财消灾,先把两个灾星送出去再说。 这时,内屋里跑出一个丫头。 周月上打眼一瞧,正是鸾胖子的丫头。 “夫人。”那丫头看到周月上,面露迟疑,低声在秦氏面前耳语几句。 秦氏眉头越皱越紧,“三天之久?你是怎么侍候的,可有给你们小姐吃什么不该吃的?” 那丫头一脸冤枉,低头不语。 “走,看看去。”秦氏有些着急,连周月上都顾不上,带着婆子丫头去了后罩房。 周月上见他们消失在内屋,想了想,跟了上去。 秦氏站在阁楼后面的茅房前,焦急问道:“鸾娘,可有好些了?” 42.相逢 此为防盗章 小姑娘穿得单薄,因为缩着身子, 显得分外佝偻。看长相, 对方与自己长得并不太像,但那营养不良的样子却是像个十成十。 “你怎么来了?” “真是你…”小姑娘声音带着哭腔, 脸上似喜又怕, “娘听人说你活着, 还搬到上河村,让我来过来看看…” 周月上能感觉到对方怕自己,怕自己什么呢?她仔细地回想着梦中的情景, 很快有了答案。原主的胃是个无底洞,什么吃的都不放过,自然不会放过身边人的口粮。 “你吃过饭吗?” 她才一问, 小姑娘的身体就抖了一下。 “你会做饭吗?” 小姑娘身体不抖了,抬起头。眼里有些迷茫,还有一丝疑惑。 “进来吧。” 她转身进屋,小姑娘犹豫一下, 就跟着她进去。一进院子,她把人带到厨房, 放下手中的白菜和鸡蛋。 耿今来在灶台的后面生火, 看她进来一个小姑娘, 眼露疑惑。 她指着那白菜和鸡蛋, 对小姑娘道:“你看着做吧, 做多一些。” 小姑娘盯着那鸡蛋, 眼前一亮, 似乎还咽了一下口水。 耿今来看了看周月上,又看看小姑娘,问道:“少夫人,这位是?” “是我娘家妹妹,她会做饭。” 小姑娘回过神来,被那声少夫人惊道,结结巴巴地回着耿今来:“我叫…五丫…” 周月上心道,自己叫四丫,岂不是前头还有三个丫。这小姑娘排行在五,也不知下面还有没有其它的丫? “五小姐,你当灶,我生火可好?” “不…不,我不是什么五小姐。”五丫连连摇手,一脸的无措,手绞着补丁的衣服,胆怯地看着他,又看向周月上。 周月上肚子饿得不行,实在不愿就这点小事扯皮。 “你还是叫她五丫吧,你们赶紧生火做饭,你主子想必也饿得不行。” 事关主子的身体,耿今来哪会迟疑,忙蹲回后灶开始扇火。渐渐有饭的得气飘出来,周月上的肚子咕咕叫得厉害。 五丫一看就是个勤快的丫头,那伸出来的手瘦却粗细不匀。有些地方似是红肿刚消,发着乌红,一看就是腊月里的冻疮未好。 她人虽小,手脚却颇为麻利。 就两个菜,一个白菜,一个鸡蛋,倒也不难收拾。没过多大会,五丫已把白菜清洗切好,看着那十个鸡蛋犹豫不决。 周月上看着她的手,再看自己的,自己的手虽然黑瘦,却并未长冻疮。想来在周家时,洗衣做饭的活计都推到五丫的头上。 原主又懒又馋,自是会躲着不做活。 五丫瘦小,应是长年累月没吃饱过。 “做八个吧,一人两个。” 她一出声,五丫心便抖得厉害。四姐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还有自己的份?她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枚鸡蛋,像对珍宝般地望过来。 “煎了吃。” “…是,四姐。” 看到五丫拘谨的模样,周月上眸色渐沉,“你们忙吧,等会饭做好了去叫我们。” 反正她也帮不上忙,呆在厨房反倒让别人不自在。索性出了小屋,站在院子里。院子里应是前几日除过枯草,闻着还有泥土的气息,面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绿意。 春来百草生,要是在院子里种些菜或许应该可以。 小厨房里的饭香越发的浓郁,她的肚子叫得更加厉害,很快传来炒菜声音还伴随着煎鸡蛋的香气。 真饿啊! 约一刻钟后,耿今来和四丫走出厨房,一个端着饭菜去正屋,一个在厨房门口眼巴巴地看着周月上。 “一起吃吧。” 周月上淡淡地说着,转身朝正屋走去。 五丫脸露狂喜,她从早上到现在就吃了半个野菜疙瘩,早就饿得肚皮贴紧。刚才做菜时,她一直忍着不让口水流下来,生怕那生火的男人看不起。 四姐是让自己和他们一起吃饭吗? 吃细粮,还有鸡蛋? 她咽了一下口水,那细粮精贵,村里有些钱的人家都只敢掺着菜煮成粥,四姐竟然做成干的。还有那鸡蛋,炒得油黄黄的,香气扑鼻… 不能想,一想她就想流口水。 “你发什么呆,一起过来吃。” 前面的人不耐烦地再次出声,这声音听在五丫的耳中却是分外的动听。她脸上带着疑惑,还有一些雀跃,看着那走路都变得好看的人。 四姐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迟疑地慢慢跟过去,一进屋就看到正上座的男人。 顾安刚才已听周月上提起过,倒是未有什么反对。 “坐吧。” 周月上招呼五丫,五丫方才看了一眼,已被顾安的长相和气质惊到,站在那里身子抖得厉害,脚步再也不敢挪动半分。 “要不,你在厨房吃吧。” 见她实在是拘束得厉害,周月上也不勉强。 这一发话,耿今来就有眼色地带着她出去。 他们一走,周月上就看向顾安。 顾安一脸平静,原本有些青气的面色经过这段日子的休养,呈现出正常的白。他不说话的样子矜贵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 难怪五丫吓得不敢坐。 她想着,以自己现在的身份与他有云泥之别。他一直未曾赶自己走,到底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同情? 要是他不喜她带来的烦恼,会不会抛弃自己? “相公,我幼年时曾有高僧算过命,说我是旺夫相。你看我一抬进顾家冲喜,你就病好了。而且近几日我瞧着,你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定然是我的命格旺你。” 见他眼神飘过来,她又道:“相公,我这样的命格百年难遇,娶到我是你的福气,你可得好好珍惜。” 说完,她立马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鸡蛋到他碗中。 他垂眸看着碗中的鸡蛋,默默地用起来。 周月上心中窃喜,或许刚才自己一番话起了效果。他必定不会轻易休掉她,只要他承认自己的身份,她就能名正言顺地跟着他。 小厨房里的耿今来揭开锅盖,对五丫道:“五丫,这里还留着饭菜,咱们一起用吧。” 五丫感激地看着他,低声嚅道:“多谢小哥。” “我叫今来。” “今来小哥。” 耿今来挠着头,不知如何纠正她。想了想,暂且放在一边,两人一起进了厨房。 五丫接过他端来的一碗白米饭,深深地吸着那香气,迟迟舍不得开动。这么好的细粮,她连做梦都没想过能吃到。 “五丫,怎么不吃?” 到底抵不住食物的诱惑,她低着头,开始吃起来。一口饭入嘴,那米的香气令她差点落泪。这么好吃的饭,自己从来没有吃到过。 她慢慢地嚼着,舍不得咽下去。 “你别干吃饭不吃菜呀?” 耿今来说着,把白菜和鸡蛋往她那边挪着。 她抖着手夹起一块煎鸡蛋,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真是太好吃了! 自小到大,她吃得最好的饭是每年除夕黍米掺着苞米焖的干饭。就那样的干饭,全家一人一碗,除了爹谁也不能多添。 四姐往年是吃得最快的一个,吃完自己的,少不得要来抢别人的。 耿今来看她吃了一碗米饭,菜吃了两口,鸡蛋更是没怎么动。心里纳闷着,这五丫手艺不错,为何自己只吃那么一点? “是不是不好吃?” 五丫拼命摇着头,这样的好东西怎么可能不好吃。她再也顾不上什么,埋头猛吃起来。做菜的时候今来小哥一直让她多倒油,油水足的白菜,滋味比白水煮的不知要好吃多少。 很快,一碗饭就见底。 她吃饭的速度很快,自小就是抢饭吃长大的。吃得慢了,只怕手里的东西都吃不进嘴。一想到这个,她就想到四姐。 四姐嫁人后确实不一样了。 一碗饭下肚,她浑身都说不出来的满足。吃了这一碗干米饭,就是挨到晚上也不会觉得饿。怪不得四姐不抢饭吃,原来是天天能吃这么好的东西。 不饿肚子,谁会去抢? 只她初次登门,两手空空,也不知四姐夫会不会看不起自己? 之前那一瞥,她虽然没有看清,却是瞧了大概。四姐夫长得跟太好看,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四姐能活过来她很高兴,同时也有些忧心。万一四姐夫嫌弃四姐,把四姐休回家怎么办? 所以,她不能给四姐丢脸,拖累四姐。 耿今来见她放下碗筷,问道:“怎么不多吃些?” “吃…饱了。” 她缩着身子站起来,等他吃好后开始收拾。 菜没有剩的,但还剩了一些米饭。那白生生的干饭就算冷了,也还散发着香气。她盯着那米饭,双眼发痴。 若是六丫和七丫也能吃到,那该多好! “还有这些剩饭,倒有些不好办。”耿今来随意地说着,主子从不吃隔餐饭,他虽是奴才,但自小跟着主子,也极少吃剩饭。 五丫一听,眼睛瞪得老大。 这么好的米饭,难不成还要倒了? “今来小哥,这饭你们要是不要,可不可以给我?” 说完,她就羞怯地低头,不安地绞着衣服。 她小心翼翼的样子令耿今来有些不忍,五丫的性子与少夫人真是差得太多。若是不说,从性情上还真看不出来是两姐妹。 “你要剩饭做什么?” “我…我想…” “你想什么?” 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两人齐齐看向门口。 门口处,周月上站着,倚门而立。 “她都问了些什么?” “就是问大小姐什么病,为什么肚子看起来…颇大…” 顾鸾一听,先是一呆,接着面色红白相交,捂脸哭起来,“娘,您听…她竟然在万大夫面前说女儿肚子大,女儿还怎么做人?不行…我得找她算账去,这家里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说完,她“呼”地站起来,就往外面冲。 “拦住她!” 秦氏喝道,程婆子已将人拉住。 “娘,您别拦我。那起子黑心烂肠的贱丫头,她凭什么对我说三道四,还在外人面前故意坏我的名声?” 顾鸾说着,似乎能想到那死丫头是如何问万大夫的,万大夫又是何等吃惊的表情。谁不知万大夫与县令夫人娘家谭家是世交。两家议亲的事,他是知情的。 她能想到这点,秦氏自然也已想到。 秦氏每回带顾鸾出门做客,那自是得体的。但出门在外是一回事,在家又是另一回事。凡是掌过家的夫人,哪里不知其中的弯弯绕绕。 要是万大夫真对县令夫人透露些什么,可就糟了。 “程妈,你马上备些礼,把库房里的那支五百年老参取出来,给万大夫送去。” 程婆子略有些犹豫,那只老参可是夫人最宝贝的,说是要在关键时候拿来替老爷打点。这个时候取出来送给万大夫,是不是重了些? “夫人…” 秦氏脑子清明一些,抚了抚胸口,“看我急糊涂了,那老参先留着,你另把那一百年的参取出来送过去。” 43.打击 此为防盗章  装一天容易, 装一月也不难, 难的是要一直装。她就是她,不是古代宅门中长大的女子。那些绵里藏针,说个话要拐几道弯的做派她学不来。 而且她不是原主,她自小衣食无忧, 也装不出穷苦的模样。与其以后日日担心说错话做错事, 还不如一开始就做自己。 如此想着,心安一些。 在房间休息一会, 听到外面有声响, 像是什么东西丢进院子里。她连忙起身出去,就看到两个白生生的萝卜躺在地上。 她拾起萝卜,心里有数。这萝卜看着就像秋嫂子家的。 打开院门,秋嫂子的身影在墙角一闪而过。 “秋嫂子。” 秋嫂听到她的声音,有些难堪,犹豫一下, 才慢慢走过来。 “你在家呢?我以为家里没…” 一听就是假话, 周月上也不戳穿她。她必是不好意思登门,才偷偷把菜丢进院子的。 “你来送菜怎么也不进来坐坐,要不是我出来看, 还不知道是你呢。” 周月上说着,作势请对方进屋。秋嫂哪里会,连忙摆手, “四丫, 你莫生气。我那婆婆一向爱小, 今日卖与你的鸡子价格大了些。你下次想吃,可以去集市上买,或是去其它的人家,三文钱两枚,可别再花大价钱。” 这个秋嫂倒还算纯良。 “谢谢嫂子相告,我知道了。” “那…没事我就回去了,我家里事多…” “你赶紧回去吧。” 周月上目送着她,看她一路小跑着回去。好像那边传来她那婆婆的喊话声,也不知说些什么,听着不像是什么好话。 秋嫂子人不错,那个婆婆讨厌了些。她想着,关上院门。 晚饭随便吃了一些稀粥,就着耿今来炒的一个白菜。想来耿小子之前观察过五丫做饭,不过是放油放盐,也没什么其它的花样。 虽然菜的味道不怎么样,也算是凑合过去。 菜很新鲜,她却更想吃肉,吩咐今来明天去镇上一趟,采办些肉之类的。原本可以在村子里买土鸡之类的,想想还是作罢。 他们初来乍到,若是行事张扬,日日吃肉,只怕会招人眼红。再者,她也不想有人去告诉原身父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夜长昼短,没多久天就开始发灰。 乡下寂静,这间宅子和乡邻们的屋子都离得远。除了偶尔几句女人喊孩子的声音,余下就是狗的叫唤。 她站在院门口,瞭望着整个村子。初春绿意薄发,大体还是带着冬日的萧索。远处有山,近处是泥路。路被人踏得极为光滑,两边枯草丛中有新芽萌出。 眼前的情景,于她而言是那么的陌生,陌生到让她生出寂寥之感。 以前虽然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好几年,但那时奴婢成群锦衣玉食,宫殿灯火通明,倒从未觉得孤独过。如今居于乡村,冷不丁有些不适应。 远远望去,整个村子不过三家有灯光,其余的都毫无烟火气。 灯油费钱,若是无事,村民们都极少点灯。赶在天黑前就收拾好,入夜就上坑。周而复始,祖辈相传。 月亮不知何时升起,她仰着头,遥想着第一世的父母,祝愿他们后半生平安康泰,就算没有自己也一样有个幸福的晚年。 “少夫人,天寒雾重,你赶紧回屋吧。” 耿今来不知何时在她身后,小声地劝着。 她拢了拢衣服觉得确实有些冷,转身关门进院子。一抬头,就看院子里不光是耿今来,还有顾安。 顾安披着一件藏青的大氅,月光下,面容越发的清俊。他一身的光华,似笼在月色中。月色的光辉萦绕他周身。 高贵,清冷。 他亦如月色。 “相公还不休息吗?” “无事,想透透气。” 顾安答着,耿今来便有眼色地回屋取凳子。 “是啊,月色这么好,要是窝在房间里,岂不是辜负?”她答着,眼珠子转动一下,“相公,我自出生也没个名字,一直四丫四丫地叫着,以前在娘家倒是无所谓。现如今我嫁给相公,相公你是读书人,若是我还叫四丫,岂不是给你抹黑。若不然,我改个名字吧?” 话音将落,也不等他反应,自己托着腮沉思一会,“今天的月亮这么好,别人都说月亮上有神仙。要不,我就以此为名吧,你觉得月上这个名字怎么样?” 顾安眼眸幽冷,原来她叫月上。 “看似简单,实则大有寓意。月出西山,上达天阙,好名字。” 被他这一夸,她发现自己的名字原来还不错。这名字是她父亲取的,可没有他口中那么高远的意思。而是父亲与母亲第一次约会恰是月上柳梢之时,他们人约黄昏后,故而有了月上这个简单的名字。 “相公好学问,不想我随意胡取的名字,相公竟能说出这样的道理。” 她随意地拢着发,觉得越发的冷。 “相公,夜深了,我先回屋。” 顾安自不会留她,待她离开后,也起身回屋。临踏上门槛之前,还抬头看了一眼月亮。月上,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说过。 念头在脑中闪过,他长腿迈进门槛。 西边房间的门紧闭着,周月上已脱衣躺进被窝。如今条件简陋,别说是地龙,就是土炕也没有。 好在耿小子有眼色,弄了一个汤婆子早早放进被子里。这一躺进来,还有些热气。她把汤婆子抱在怀中,长长地叹息一声。 一夜睡得不太踏实,窗户渐灰时,她似乎听到有人拍门。 会是谁呢? 不会是村民恶作剧吧? 她起身,还未穿好衣服,就听到今来一边问是谁,一边跑去开门。很快听到开门的声音,还有今来吃惊的问话。 “你怎么这么早过来?” “今来小哥。” 来人声若蚊蝇,因为环境太过安静,周月上还是听出对方的声音。 五丫? 她这么就过来了?天才刚灰,那她不是天黑就起床,然后赶到上河村的? 很快,耿今来就把她带进来,直接敲周月上的房门,“少夫人,五丫来了。” 周月上已穿好衣服,打开房门。一看之下,大惊失色。五丫头发乱糟糟的,一看就是刚从就床上起身的模样。 衣服还是昨天那身,鞋子也还是那一双。整个鞋面和裤腿都是湿的,那脚趾头更是通红一片。她穿得单薄,整个人都沾着清晨的雾气,看上去狼狈可怜。 “你怎么这么早过来,以后不必赶早。” 周月上说着,伸手拉她进屋,一碰之下,才发现她身上冰得吓人,甚至还在发抖。 五丫眼眶红着,手绞着衣服,带着哭腔,“四姐,六丫不见了…” “不见了?”周月上纳闷着,好好的人怎么会不见?“附近可都找过了,她有没有什么常去玩的地方?” “没…四姐,六丫身子不好,极少出去玩…” 听她这么一说,还有她的表情,周月上皱起眉来。一个不出去玩的人,天没亮就不见了,是何道理? “你是不是有什么还没说?” 五丫被她这一问,咬着唇点头,“四姐…昨天我偷偷给六丫喂过吃的,她吃了不少,睡觉前还和我说,明天还想吃…我还藏了一些,就想着今天早起弄热,却怎么也找不到她…” “那你快说,她自己不会出去,那是谁把她带出去的?” “四姐…我怕是爹娘…爹总说,说六丫养不大…你说他会不会把六丫卖了?” 周月上面色沉着,觉得原主那父母真不是东西。有种生,没种养,算什么父母。那对夫妻除了卖女儿,就没有别的本事吗?一股怒火堆积在周月上的胸口,她想也不想,拉着五丫出门。 “等等。” 一道清冷的男声阻止他们,就见顾安不知何时已在堂屋中。 “相公?” 周月上唤着,感觉五丫挣开她的手,缩着身子往后面站。 “方才我听到五丫说,那位六丫身子极为不好。” 他问着话,眼神看着周月上。周月上回头看五丫,五丫拼命点头,不敢出声。 周月上转过头,“是的。” “既然六丫身体不好,那应该没有人牙子会买。五丫你好好想想,这一夜到天亮,你们家里有什么动静,你父母可有什么异常?” 男人的声音镇定从容,很容易就能安定别人的心神。 五丫闻言,又拼命点头。 周月上急得不行,忙问道:“你快说,到底是什么不寻常的?” “我…爹今天起得也早,还换了鞋子,那换下的鞋上有许多的泥。我找不到六丫,想着爹早就不想要她…又看到爹的鞋子有泥…跑到河边,我都找了,还用棍子在河里捞过,什么也没有…” 五丫说完,人已哽咽。 如此父母,不要说周月上,就是耿今来都觉得不可思议。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是人?听五丫的话,似乎六丫一出事,她立马就怀疑自己的父母。可见那对夫妻平日里,对孩子是多么的刻毒。 周月上突然明白五丫为何一开口就说怀疑六丫被卖,或许她的心里已经断定六丫已被自己父亲溺死。潜意识里不愿相信,宁愿假想六丫是被卖出去,那样至少还有一条活路。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五丫咬着唇,眼泪像珠子一样滚落。 “蛮荒之地粮少,所生孩童十有六成活不到长大。每户人家能活着成人的都是身子最为健壮的孩子。有些孩子体弱多病,眼看着长不大,家人就将之送往某处空谷,任其自生自灭。” 顾安的话音一落,五丫眼睛一亮,紧紧地扯着周月上的衣服。 她把秦氏说的话都说了一遍,隐去那卖身契的事情。这事问他没用,他那时都病得人事不知,要问得问耿小子。 再说顾夫人明显是诳她,她连耿小子都不必去问。 末了,她就那样看着他。 以他的出身,应是不能忍受旁人的冷待。她想着,皇权斗争那么残酷,他一身病避居在此,图的就是能安心养病。 或许这才是他一而再容忍顾氏夫妇的原因。 他眼眸垂着,白到透明的脸上比前日看着有些生机。简单的青衣,无任何繁复的纹路,发仅用布带束着,背靠在床头。明明是病态的男子,眉宇间却是云淡风清,淡定优雅。 许久,他都没有出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相公,这顾家呆着憋屈,于你养病确实无益,若不然咱们搬出去吧。” 顾氏夫妇明显想撵他们走,顾夫人口中的那什么乡下祖宅在她看来,比呆在这里还自在些。 闻言,他慢慢看过来。 “暂缓几日。” “好,我听你的。” 他说缓几日必是有他的道理,周月上自不会多问。 两天后,周月上从早上吃过饭后就开始拉肚子,一个时辰能跑三回。请了大夫,大夫问明她最近的饮食,说她肠胃受不住重油水,是在闹肚子。 还叮嘱她饮食清淡,并且开了方子。 这大夫是县里同寿堂的,顾家看诊一向都是找他,他知道顾家的事。顾家此次替顾安安排冥婚,并未大张旗鼓。 顾安夫妻二人活过来的事情,知道的人也不多。 大户人家重面子,顾澹不愿别人指点,不想受别人议论,故而仅用一句因祸得福遮掩过去。至于周月上的事,那自是按照顾安的说辞,就说她溺水后一时闭气,被误当死人。 大夫走后,耿今来替她煎了药。苦药下肚,一时药效还未起,她还是往茅房跑着,自己闻自己身上都有一股茅房的臭味。 她扶着腰,靠在墙上,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 垂花门那里,站着两个人。一个婆子一个丫头,婆子是厨房的,丫头有些眼生。两人似乎是一进一出,刚碰到。 “穷酸就是穷酸,有那个命没那个福。这人吃糠咽菜惯了,掉进福窝里天天大鱼大肉,原以为从此可以享福,哪成想着。破簸箕就是破簸箕,当不成水桶,身子还是那个身子,穷肚盛不了油水。可怜见的,听说猫在茅房里差点出不来。” “可不是,也是咱们家夫人仁慈,怜她苦人家出身,吃食紧着她,却不想是个没福气的。依我看,还得是野菜疙瘩汤,吃了肚不慌。” 44.涟漪 此为防盗章  “哦。”耿今来反应过来,颠颠地跑进屋。 她脸有些红, 不知愣小子看到桶里的水如何想她。管他呢, 她可不是那样的人, 爱怎么想怎么想, 反正这样的事情以后不可能再发生。 屋内的耿今来确实一愣,接着面不改色地一桶桶地往外提出去。 “晒下太阳是不是好多了?” 她已站到顾安的身边, 随意地问着,就是不去看忙进忙出的耿今来。而且有意无意地挡着顾安的视线,不让他有机会看到那脏水。 顾安眼眸低着,自顾看着炉子里的火。 火苗冒窜着, 却不及刚才看到的光亮之万一。 耿今来倒完水,清洗完浴桶, 眼看着到了午饭的时辰,赶紧去厨房取饭。厨房的婆子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指指灶台一边盛好的饭菜。 “喏,那是你们屋的饭菜。” 菜有两个,一盘豆腐, 还有一盘青菜。 饭是三碗, 两大一小,其中一只大碗里的饭堆得冒了尖。 他没吭声,端着饭走出去。 “一群吃干饭的, 光吃不干活。”灶房的婆子骂着, 拎着烧火的丫头。那丫头被扯着耳朵, 吃痛地乱叫着。 听在他的耳中,自是知道婆子指桑骂槐。他端着饭菜的手紧了紧,想到自己主子,死死地按捺着,脚步加快。 饭菜端回去,周月上原本还有些期待。待仔细一看,当下不干。早上顾安明明还提过要煮多些饭菜的,敢情那顾夫人就是这么敷衍的。比起顾安主仆,确实多了一些。 但对于她现在的胃,那是远远不够的。堆尖的那一碗是她的,另一只大碗是耿今来的,小碗自然就是顾安的。 “先吃吧。” 什么事等填了肚子再议,她说着,命耿今来把肉菜拿出来。 肉菜刚才一直放在炉子边,这会还是热的。除了一只大肘子,还有红烧肉。不得不说,耿小子这事办得地道。 酥软鲜香的肉一入腹,她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太好吃了!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样简单粗暴的肉竟是如此的好吃。 她猛扒着饭,在吃了近小半个肘子时,一双筷子拦住她的筷子,“油水虽好,但你脾胃尚虚,一下子进食太多,恐有不妥。” 说话的是顾安,他说得没错。 原身的日子一定是极苦的,像这样的大油大肉一年到头都不见得能吃上一回。贸然过了嘴瘾,只怕肠胃受不住。若是拉肚子,得不偿失。 她点点头,筷子伸向那没油花的豆腐。 豆腐的味道实在是太淡了些,知道油盐值钱,但没想到顾家不光省油,还这么省盐。看他的样子,应该平日就是这般吃的。而且他好像尝不出来似的,优雅地进着食。 “你不觉得淡吗?”她问。 顾安没有回答,但是动作明显一滞。 等他吃好,她把筷子一搁,唤着:“今来。” 吃了一嘴油的耿今来跑进来,那肉菜周月上自不会独享,分了一些给耿小子。耿今来在外间用饭,将将吃好,就听到她招唤。 “…少夫人…” “你们平时都吃这样的饭菜?” 耿今来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子,见主子眸眼未动,点了一下头。 “你们可是没有给他们交银子?” “…没有。”耿今来又看一眼自己的主子,迟疑道:“少爷刚来时,想给他们银子,他们不收。然后少爷为表谢意,曾送给二老爷一方纸镇…” “纸镇,什么样子的?值钱吗?” “上好的和田玉,价值千两。” 周月上一拍桌子,站起来,“千两银子?就给你们少爷吃这些,我敢说他们家里的下人都比你们吃得好。走,会会他们去。” 她甩着袖子,看着愣神的耿今来。 “走啊,跟上。” 耿今来用目光询问自己的主子,顾安微不可见地颔首。 周月上带着耿今来穿过垂花门进了内院,内院自是宽敞许多,院子正中有一株桂花树,树下是个小花坛,里面种着一些花草。 东西两厢门紧闭着,想来这家的人都在主屋吃午饭。 他们直接进了主屋,入眼就是厅堂。顾师爷和秦氏并一女二子正围着桌子吃饭,那饭桌之上有一盘豆腐青菜,但明显油料放得足。 除了豆腐青菜,还另有肉有汤,肉是和菜一起炒的,还有一盘清蒸鱼。比起他们来,吃的实在是好上数十倍。 一家人看到他们进来,大吃一惊。 周月上也不言语,眼巴巴地站在桌子边,眼神看着桌上的饭菜。她的眼睛太大,那直愣愣的眼神看得人心里起毛。 “四丫,你这是做什么?”秦氏低喝着,瞪一眼身边的婆子。 婆子心里叫苦,她哪能知道这个煞星会直接闯进来。 “我没吃饱。” 周月上冷不丁冒出这句,眼神还盯着桌上的菜,只把秦氏看得心头火起。这个死丫头,忒没规矩,哪有直接闯进长辈屋子要吃的道理? “无礼!一个新嫁娘冒冒失失的,就不怕别人说三道四?” 说话的是坐在秦氏身边的姑娘,一看就是秦氏的女儿。母女俩长得像,圆脸圆身子,五官平常。 “别人说我三做什么?我就是没吃饱饭。” “愚昧!” “我不是鱼妹,妹妹胖胖的才像鱼妹。” “你…粗野不堪,令人见之食难下咽。”顾鸾平日里最讨厌别人说自己胖,一听这话筷子一摔,斜她一眼。 顾鸾上月刚满十五,正是议亲的好年纪。比起干瘦的周月上,圆润的顾鸾发育得很好。与顾鸾对面坐着的,是顾氏夫妇的长子顾崇,今年十二岁,另一个是十岁的次子顾谦。 顾崇和顾谦长相中等,五官还像端正。两个小子和他们姐姐一样,看几周月上的眼神都带着一股轻视,满满的看不起。 顾澹低咳一声,警告地看了自己儿女们一眼。 顾鸾哼一声,别过脸去。 秦氏眼皮子一跳,心里把周月上骂得要死,还得装出慈爱的样子,“四丫,你莫误会你鸾妹妹的意思。她的话你许是没听懂,她是说你嫌菜不好吃挑三拣四,所以才长得瘦。你听婶娘的,若是没吃饱再去厨房盛,千万莫委屈自己。” 她这么一解释,顾鸾得意起来。 野丫头哪里能听懂自己的话,一个大字不识的乡下丫头,只怕是她骂了一通,对方半个字都听不懂,还对自己崇拜得紧呢。 如此想着,面露得意,看向周月上的眼神更加轻视。 “婶娘,四丫虽愚钝,但妹妹的话我却是听懂了。她是嫌看到我所以吃不下饭。要真是这般,那我可得常常过来,日后鸾妹妹见着我就吃不下去,不出两个月,必是会瘦下去,也不会再有人笑话她长得像只肥彘。” “你才像彘呢!”顾鸾“呼”地站起来,脸气得胀红。 “我如此黑瘦,哪里会像彘?我们乡下人都很喜欢肥彘,可是你们县城里的人怕是不喜欢的,要是鸾妹妹以后在乡下过日子,才会人人欢喜。” “你…满口粗鄙之言,少教无礼…” 周月上大大的眼睛眨都不眨,就那么看着顾鸾。顾鸾被她看得更加来气,觉得自己的火气像是打在软垫子上,半点不得劲。正打算发作时,却见她转过头,对着秦氏。 “婶母,厨房没饭了。你今早明明在相公面前答应过,要让我吃饱的,为何说话不算数?而且你们这里有肉有鱼,而我与相公却是青菜豆腐,吃得好没滋味。我也想和鸾妹妹一样吃鱼吃肉,长得圆乎乎的,讨乡邻们的喜欢。” 圆乎乎三个字,将顾鸾气得磨牙,后糟牙都快磨烂了。 秦氏赶紧用眼神安抚女儿,挤出笑道:“婶娘是为你好,安哥儿身子虚,不能见荤腥。你身为他的媳妇,理应夫妻一体,有苦同当。万没有他吃着青菜,你大口吃肉的道理,你说是吧?” “嗯,我知道…我会与相公吃一样的。” 秦氏以为说服她,笑意加深。不想她站着不走,秦氏脸上的笑慢慢淡下去,“四丫,你还有什么事?” “四丫知道要和相公一起受苦,可是实在太饿。以前常听村里的秀才说什么看着就能饱,四丫想着,我就站在这里看,一定能看饱。二叔,婶娘你们吃吧,不用管我。” “粗俗!什么叫看着就能饱,那叫秀色可餐,却不是如此用的,而是形容女子貌美。一个乡下丫头,鹦鹉学舌,居然敢在人前卖弄,真是不自量力!” 顾鸾不屑地说着,觉得自己没必要和一个乡下丫头计较。这丫头知道什么,自己现如今的模样,哪家的夫人见着,不要夸一声有福相,谁娶谁走运。 周月上不辩不解,又转头认真看着顾鸾,漆黑的大眼珠子直愣愣的。这么个大活人杵着,还瞪着那双吓人的大眼睛,哪个人还吃得下去。 顾鸾觉得与这样粗鄙的人同处一室,都是自掉身价。她愤然起身,冷着脸进了内屋。 顾师爷脸色也不好看,不耐地看秦氏一眼。 秦氏眼一跳,知道老爷动了气。她心里跟着也有气,谁让老爷充大方,养了一个不够,还要养一双。 “四丫,婶娘知道你胃口好,但是你自小鲜少吃饱过,若是突然过量,只怕伤身伤胃。你放心,等你肠胃养好,婶娘一定让你天天吃得饱饱的。” “四丫知道婶娘的一片苦心,就怕外人不知情。他们会说二叔和婶娘苛待我们夫妻,将我们夫妻饿得瘦骨嶙峋,而你们一家人却吃得油光满面。” 顾师爷当下摔脸,不悦地再次看向秦氏。 “你婶娘的心是好的,就是法子欠妥。你且先回去,二叔向你保证绝不短你们一口吃的。我们顾家在万陵好歹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万没有亏待至亲的道理。” 这个答案周月上还是比较满意的,作为一个别人眼中的乡下姑娘,她能做的只有这些。再厉害些的招数,只怕会引来别人的怀疑。 来意达成,也不停留,她带着耿今来慢悠悠地出去,甚至连个谢字都没有。只把秦氏看得眼里冒火,暗骂一声讨债鬼。 他们一走,顾澹冷下脸,“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能亏待成礼他们。” “老爷,妾身冤枉。您可知那周四丫有多能吃,说句不夸大的,咱们一家五口的口粮,只怕就够她一个人吃。您想想,眼下是什么光景,除了咱们卫州,听说各地都在闹饥荒。咱们家上下养着十几口人,往年尚且有些拮据。如今多加一个人,却是增加五人的口粮,哪里够吃?” 秦氏这一通话,倒叫顾澹无言以对。 年景不好,临州那里都发生过暴民抢粮的事。秦氏的意思他明白,是想趁机把成礼两口子弄出去。他每月赚的银子,确实不够呼奴唤婢。 为了显排场,秦氏自己有一个婆子和一个丫头,女儿顾鸾配一个丫头,两个儿子各有一个书童。顾澹自己身边的长随,还有厨房的一个婆子和一丫头,另外加上守门的老仆,一共是主仆十四人。 算上顾安一屋,共十七口。 秦氏打理有方,每月都有酒楼的分红,才能养得起这些人。 是以,府里的银钱全捏在秦氏手中,他知之不详。可他是一府师爷,自来受人尊敬,若是传出他赶走侄儿的事情,只怕会被人戳脊梁骨。 “眼下家中还有多少粮食?” “若是按往年来算,应该勉强能撑到下一季收粮之时。若是照眼下的情形,怕是不能够的。” 45.男装 此为防盗章 “今来, 你看什么?” “没…没什么…”耿今来赶紧收起震惊,他不是万陵县本地人,对于她的事情所知甚少。除了知道家穷人丑外,其它的一律不知。 她眼神睨着,冷哼一声,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只要记住, 无论我是什么样的人,我都是你们少爷的妻子, 你的少夫人。” 言之下意, 但凡他有任何的不敬之处,她可行使自己身为女主人的权利。 耿今来与她相处多日,她胃口大是事实, 要真是因为抢食起争执而差点杀人, 他也相信。可是去别人家里偷吃的, 他是无论如何不会信的。 别看少夫人出身不高,他却愣是在她身上看到与主子一样的气场。那种高高在上,不屑他人,遇事淡然的模样像了七八成。 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去别人家偷吃的。 “少夫人放心,奴才绝不敢妄自揣测。” “那就好。”周月上昂头挺胸, 优雅地进屋。 耿今来快步跟上去,到房间整理床铺。 顾安立在堂屋, 她站到他的身后, 顺着他的目光看着正中的那幅中堂画, 上面的猛虎身姿矫健, 威风凛凛。画纸早已泛黄,似还有一些黑色的霉斑,想必有些年头。 画的两边是副对联,上书:猛虎吟啸天地惊,百兽伏地遁无形。 在顾家的厅堂中,中堂画是山水墨画,意境清远。周月上不太懂风水,但瞧这猛虎下山图挂在中堂上,应是有些不吉的。 “祖父年轻时,曾遇一高僧断言顾家会出惊世之才。寒门举子欲登顶,必然青云路不平,途有豺狼豹。故而这祖宅之中一直悬挂此画,意在破解劫数,逢凶化吉。” 他的声音清冷,语调平缓。 她猜着,他在离京之时,真正的顾安必是将顾家一应人事交待清楚。 “原来如此。” 顾安似乎认定她能听懂,看都未看她一眼,抬脚进了东边的房间。 耿今来刚铺好床褥,正用布巾擦着桌凳。 她打量着房间,见家具什么的都还尚可,虽然油漆有些斑驳,但收拾得还算干净。想到现在屋子大,她总不能还和他挤在同一间床上。 “我睡哪里?” 耿今来惊讶地抬头,快速看她一眼,又快速看自家主子一眼,然后低下头去。 “今来,你去把对面的房间收拾出来,我睡那边。” 周月上吩咐完耿今来,又对顾安道:“我睡相不好,前些日子怕是一直打扰着你,夜里你几次翻身,想必被我弄得没睡安稳。” 她在睁眼说瞎话,他的睡相实在是好得不能再好,像病瘫之人一样,一夜到天亮未曾挪动半分。 顾安看她一眼,然后用眼神示意今来照她说的办。 耿今来摸着脑门出去,心里纳闷不已。这少夫人性子真是琢磨不透,主子不讨厌她,她是主子的夫人,理应与主子住在一起,夜里方便侍候。 搞定睡觉的事情,周月上心情大好。 虽然顾安睡相好,但她夜夜蜷缩在床尾实在是称不上舒服。 “相公,我去看看今来有什么要帮忙的。” 她说着,人已走到门外。 顾安面色沉沉,望着她的背景。自己不良于行多年,夜里睡觉无法动弹,久而久之,他已习惯。 便是在他常年轮椅度日时,想近他身的女子前赴后继。 这女子对自己避之不及,倒是有些意外。 他自顾地打开箱子,开始整理那些书籍。 周月上进了西边的房间,见今来铺好床褥,觉得自己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她坐在桌边,看着光洁无一物的桌子,肚子开始叫唤起来。 米粮是有,问题是饭由谁做? “今来,你会做饭吗?” 耿今来的手一停,看着她。 少夫人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要告诉他,她不会做饭?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你觉得我会做饭吗?我这么能吃,谁放心让我做饭?” 说得也是,真让少夫人做饭,只怕别人都没得吃。耿今来想着开始头疼起来,他也不会做饭,主子更是不可能进出厨房。那做饭的事情交给谁? “生火煮饭,不是什么难事,我们一起吧。”她说着起身,实则心虚不已。因为她不光是不会炒菜,便是连简单的生火都不会。 两人进了厨房,她看着那口大铁锅发呆。古代的灶房铁锅是砌在灶台里的,极不方便,她光是看着都觉得无从下手。 耿今来见她在发呆,已经相信她是真的不会做饭。 “少夫人,我们做什么饭?” 怎么做都不知道,她哪里知道要做什么饭? “我们有什么?” “米面油盐都有。” 那就是光有主食,没有配菜。 她想了想,对他道:“你先把饭煮上,我去弄些菜。” 耿今来应声,光焖饭他还是会的,就是不会做菜。若是他会,那么他们主仆在顾家时早就自己开灶,何必看王婆子的脸色。 他怔神间,周月上已揣着装铜钱的荷包出门。 村子里家家户户应该都有种菜养鸡之类的,她拿钱去买,总能买到菜和鸡蛋。想都未想,朝着离自家最近的一户人家走去。 这户人家的墙都是土墙,外面围着一圈篱笆。她从篱笆外看过去,就见那篱笆内种着一些大白菜还有萝卜。 初春季节,也只有这两种菜能活。 “有人在家吗?” “谁啊?” 里面应声出来一位妇人,中等身量,头发梳得齐整。一身灰色的布衣上有两三个补丁,看到她,明显吃了一惊。 “这位嫂子,我是新搬来的,想和嫂子换些菜。” 说着,她举起手中的荷包。 那妇人迟疑地走近,并未开门。 周月上露出笑意,问道:“不知大嫂如何称呼?你家菜如何卖?” “姑娘叫我秋嫂吧,菜是自家种的,不值几个钱…” “你个败家玩意儿,什么东西不值钱,你怎么那么大方,是嫌咱们家的口粮太多吗?”屋子里走出来一个老妇人,面上的皱纹深刻,一脸的防备。 “秋嫂子,菜是你辛苦种的,收钱是应该的。若是可以,你卖给我两颗菜和两根萝卜,你看可好?” 秋嫂子没有回答,那老妇人截了话,“我们也不是富贵人家,全家人都指着这点菜填饱肚子。你要是真要卖,就给两文钱。” “娘,一文钱都有多…”秋嫂子低声说着,被自家婆婆一瞪,垂头不语。 周月上看出来这当家的还是老妇人,也不多言,从荷包里拿出两个铜板伸进篱笆。那老妇人眼睛一亮,箭步过来一把夺去。 得了钱,老妇人脸色好看许多,吩咐秋嫂子去拔菜。 秋嫂子心里过意不去,竟挑个大的菜拔。 篱笆外的周月上看得分明,对她印象不错。 “秋嫂子,你可知哪里能买得到鸡子?” “我家就有啊,不过这鸡子可是精贵的东西,一个都得要三文钱。” 那老妇人又抢过话,秋嫂子脸胀得通红。周月上一看,就知道老妇人在讹她。于是摇了摇头,“太贵了,我记得比这便宜许多的。” 她接过秋嫂子递过来的菜,就要离开。 “我家的鸡子个头大,拿到集市上去卖都是这个价。咱们是邻里,我就吃个亏,两文一个给你。” 秋嫂子听到自家婆婆的话,脸上的臊红渐渐退去。 周月上心里有了底,装出勉强的样子,“还是略贵了些,也罢我就省点腿劲,就在你家买吧,给我取十个。” 老妇人一听,忙跑进屋拣了十个包出来。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她速度如此利索,周月上就知道自己还是买贵了些。也不计较,提着菜和鸡蛋往回走。 远远看着自家门口似乎有人在徘徊,走得近才看清是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小姑娘看起来不到十岁的样子,头发细黄干枯,乱糟糟地拢成两个髻子。 小姑娘的双手拘束地绞着衣角,那衣服上面补丁摞补丁,灰扑扑的。衣服太破烂,上面还有好几道大口子,根本看不出原来的面料。 不知是哪家的孩子,怎么还不回去? 应该是附近人家的孩子,她想着,未作理睬。 眼看着要进屋,背后传来小姑娘的声音。 “四姐…你真的没死?” 那小姑娘声音在发抖,听得她心头一跳,慢慢转身。 眼泪流下来,她立马擦干。 耿今来已找到一些藤蔓,两人循着声去接应周月上。 周月上一手抱着六丫,将包着六丫外衫袖子绑在自己身上,六丫求生欲很强,已明白四姐的意思,枯瘦的手搂着她。 六丫很轻,而她的力气大。 只不过眼下她自己还未发觉。 她拉住伸下来的藤绳,用力往上攀爬,陡坡滑且直,要是上面没人帮忙,她带着六丫想爬上去极为艰难。 五丫在耿今来的后面,两人一齐拉着藤绳,使劲拽着。 直到周月上带着六丫上来,几人才齐齐松气。 “六丫,我是五姐…”五丫焦急地唤着,六丫勉强睁开一条眼缝儿。 “回去再说,我们快出山。”周月上命令着,让耿今来在前面带路。 五丫收起眼泪,知道四姐说得没错。六丫看着有些不好,得赶紧离开这里。 几人沿原路下山,山里的雾气渐渐散开一些,鼻息中潮湿的气息令人有些不舒服。周月上紧紧地抱着六丫,连五丫要换手都没让。 一来五丫还小,二来她并不觉得累。她想着或许是她现在身体是土生土长的村姑,又成天上山找吃的,所以身体素质还行。 出了山,脚步未歇,直奔上河村。 路过张家门口时,张老太吃完饭后骂累了,正坐在院子里喘气。打眼瞧见几人慌张的神色,还有周月上怀中抱着的东西。 那东西看着不小,莫不是一只小山猪之类的野物? “呸!还真是走运!” 张老太啐一口,眼珠子一转,关上院门就去别家窜门。 不到半个时辰,整个上河村都知道周家那四丫家里没米下锅,一大早去山里寻吃的。倒叫她命好,打了一头山猪。 这一切,周月上都不知道。 他们一行人进了屋,她一边吩咐五丫烧热水还有熬粥,一边让耿今来去镇上请大夫。几人分头行动着,忙得脚不沾地。 顾安从房间出来,跟着她进房间。 “相公,幸好你提醒,我们果然在那活死人坳找到六丫。”她说着,摸了摸六丫的手脚,还是那么的冰,得尽快用热水泡泡。 当她捏到六丫左腿骨的时候,觉得有些不对。察觉六丫身体抖着,死死地咬着唇。她心一沉,掀开那破布一样的裤子,倒吸一口气。 那节皮包骨般的细腿,似乎骨折了。而这一路上,她抱着六丫,几次换姿势,这小丫都没有吭出一声,可见心性何等坚忍? 看样子,是扔下去的时候摔骨折的。 “该死的!” 她低低地骂一声,快速替六丫捋好裤腿。 46.高调 此为防盗章  她淡睨着他, “什么亲家老爷,他也配!你听得没错, 我说的这个废字, 你应该明白。就是让他再也播不了种,有种没种养的孬货,再生孩子只是造孽。” 耿今来张了张嘴,他想说断人子嗣也是造孽。又被自家少夫人凌厉的气势惊到,少夫人这个做法太过惊世骇俗,世上哪有女儿命人去断父亲子嗣的? “这…” “你别告诉我你做不了?” 身为将来的大将军, 定然不是心慈手软之辈。耿今来是与其主子一起从宫中长大的,她不信他不知道宫里的一些阴私手段。 不过是废个人,宫里有好几种法子。不拘真刀割肉还是用药断根, 总归能达到目的就行。 “倒是可以…只是…” “可以就去做,主子的命令你敢不从?有什么只是的, 你要想清楚, 且不说他们能不能生儿子, 就算是以后生了儿子,你以为是谁的负担?只要我还是你的少夫人,这些事情迟早都是你家少爷的事。何况以他们那作孽的性, 再生几个女儿怎么办?” 这话说得没错,耿今来想到少夫人父母刚才的言行,深以为然。 但是少夫人就不担心娘家没有香火, 以后没有倚靠吗? “少夫人, 你要不再想想…” 周月上冷眼一瞪, “想什么?没什么好想的,依我看那肚子里十有八成还是个女儿,以他们的性子不生儿子不罢休,还不知道要生到猴年马月?托生到周家的丫头不是被卖就是被丢,为免他们多造孽,还不如断了那孽根。” 耿今来身体一抖,少夫人说话也太生冷不忌了些。什么叫断孽根,这可是宫里太监们的行话,不知少夫人从哪里听到的。 不过她说的确实有理,他一想到六丫的事…也对顾家夫妇没有好感。那样的父母,投身到他们家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于是,他点了点头。 他会用什么法子,周月上不想知道。她只想看到,周家自此打住不要再添丁进口。至于周家有没有香火,关她什么事。 一回头,就看到顾安站在那里,不知听了多久。 她没脸红,耿今来却脸红了。少夫人说的话,委实离经叛道了些,寻常女子哪里说得出口。到底是乡野找大的,他都臊得不行,少夫人还像个没事人。 “我又重写了一张方子,你去抓些药。” 顾安淡淡地吩咐着,耿今来顾不上尴尬,跑进屋拿了方子快速离开。开门关门,一气呵成,像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似的。 这男人无缘无故支开耿小子,难不成是要说什么别人不能听的事情? 周月上心一沉,情知有些不对。 他这样子,越是平静她就越觉得不寻常。他是不是觉得自己性子太狠了些,竟然指使今来去废掉姓周的。 “相公,是不是刚才吵到你了。我那父母不知从哪里听到风声,以为我现在吃香的喝辣的,非要上门来讨些好处。你放心,人我已赶走了,决不会给你添麻烦。” 他没接话,面容平静。那眼神看过来,寸寸光芒折射着,一点点将她覆盖。她不由得有些紧张,压迫感令人窒息。 不愧是将来的百城王,就算现在病弱着,依旧气势逼人。 “你跟我进来。”他说着,修长的身形朝屋内走去。那瘦长的腿并不见有任何要残的迹象,她心里狐疑着,想不出几年后他怎么突然就成了残废。 真是可惜,或许邺京许多世家小姐都没有见过双腿健全的百城王。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前面的人突然回头。清冷的眼顺着她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下,眼眸陡然眯起。 “相公,你身子不好,不要总呆在屋子里,要进常走动活动筋骨,定然会身强百倍,体健康泰。” 说完,见他没有反应,心里忐忑地跟上,暗自猜测着他要说什么话。万万没有想到他什么都没有问,进房间后丢一本书到她面前。 “想不想识字?” “想…”她下意识地回答着。 就见他看也不看,嘴里念出两句话,“这是书上开头的两行字,你念一遍,再对着字好生学会。” 这么简单粗暴? 谁教人习字是用念的?他可真算不得一个好老师,或许他天资聪慧,以己度人,以为别人也是如此。 她“哦哦”地应着,拿起那本书,装模作样地认真看着,嘴里重复着他的话。心道此法倒是好,一来省事,二来以后她就算以后露出识字的破绽,也大可以推到他的身上。 “相公,我一定认真学,不会给你丢脸的。” 他不语,眼眸幽深看着她一身的大红嫁衣。红衣配着黑皮肤,还有那大得吓人的眼睛,实在是称不上好看。 “出去吧。” 她正想寻借口出去,闻言自是从善如流,还贴心地替他关上房门。 西屋内,六丫还是醒的,一见她进来,拼命地摇着头,“四姐…我不回…” 这小丫头一定是听到父母的声音,吓得不轻。小身子都一抖一抖的,那对造孽的夫妻,可见是何等苛待孩子。 “你放心,四姐不会让他们把你带走的。” “四姐…也不回…” 她笑了,替小丫头掖了一下被子,“四姐当然不会回去,以后你就跟着四姐,四姐一定将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自言自语道:“你都不是六丫,得另取名字才好。” 她翻开手中的书,嘴里念念有声,一指其中的几个字,“你姐夫教我识了一些字,我瞧着这秋华两字不错,若不你就叫秋华吧。” “秋…华…”六丫喃喃着,嘴角弯起极大的弧度,“这名字好听…就叫秋华。” 周月上瞧着她欢喜的模样,有些懊恼,自己是个取名废,就像第一世的父亲一样,能给自己随意取个月上的名字。 一个半时辰后,耿今来回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低眉顺眼的小丫头。小丫头挽着一个包袱,身穿灰色的衣服,看着似乎有些眼熟。 “少夫人,这是小莲。” 他这一介绍,周月上就想起,自己在顾家时见过这丫头。 “奴婢给少夫人请安。” “不必多礼。”周月上说着,眼神看向耿今来。 他不是去替顾安抓药,怎么把顾家的丫头给带回来了? “少夫人,小莲不在顾家干了。奴才寻思着,咱们正好缺做饭洗衣的,就把她带了回来。” “少夫人,小莲什么都会做,小莲吃得少…”小莲连连说着,生怕周月上把她赶走。 周月上正愁自家这一日三餐,还有洗衣服之类的活计。耿小子虽然能做熟东西,但仅是做熟而已。 再者这不是城里,不好寻浆洗衣服的地方。 若是找村里的妇人,她又怕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这小莲来得正好,解了燃眉之急,“小莲是吧,那就留下来吧。” 小莲千恩外谢,被耿今来安罪在前院的另一边屋子。 趁着这当口,他向周月上解释今天的事情。原来这小莲并不是顾家买的丫头,而是花工钱请的帮灶。 小莲原就是临水镇的人,家里父亲病重在床,母亲还有照顾弟弟妹妹,一家几口人,张着嘴等吃的。 在顾家里,那王婆子对小莲非打即骂。这不揪着一点错处,非向秦氏告了状,气得秦氏一怒之下辞退小莲。 末了,耿今来加了一句,“顾小姐和卫州谭家已经订亲。” “订亲了?” 看来那谭家并不计较顾鸾品性,两姓结亲,结的是利益,就不知顾师爷能给谭家带去什么好处。 她是不知道,顾安却是知道的。 原因无他,而是因为顾安的父亲顾淮重新起复,虽未官复尚书一职,却是领了正二品的礼部侍郎。 胡应山极为难缠,祥泰帝无论派哪个臣子与之周旋都差点丢命。后来胡应山指名道姓要顾淮去谈和。万般无奈之下,祥泰只得重新启用顾淮。 谭家因为县令的关系,自是比底下的人先听到风声。 顾家那边还沾沾自喜着,以为是顾鸾人品出众,才令谭家另眼相看。 耿今来说完,进房间去向自己的主子复命。而周月上看着放下东西就开始忙的小莲,心里有些满意。 “晚上做个四喜丸子还有醋炝白菜。”她吩咐着,小莲一一应下。 耿小子这事做得地道靠谱,小莲看着能干,想来以后她能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了。她想着,眉眼挑了一下。 不成想,这般模样落到窗内人的眼中。 顾安眸如染漆,复杂难辩。 周月上倚在门口,指了指屋内,对耿今来道:“你去把水倒了。” “哦。”耿今来反应过来,颠颠地跑进屋。 她脸有些红,不知愣小子看到桶里的水如何想她。管他呢,她可不是那样的人,爱怎么想怎么想,反正这样的事情以后不可能再发生。 屋内的耿今来确实一愣,接着面不改色地一桶桶地往外提出去。 “晒下太阳是不是好多了?” 她已站到顾安的身边,随意地问着,就是不去看忙进忙出的耿今来。而且有意无意地挡着顾安的视线,不让他有机会看到那脏水。 顾安眼眸低着,自顾看着炉子里的火。 火苗冒窜着,却不及刚才看到的光亮之万一。 耿今来倒完水,清洗完浴桶,眼看着到了午饭的时辰,赶紧去厨房取饭。厨房的婆子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指指灶台一边盛好的饭菜。 “喏,那是你们屋的饭菜。” 菜有两个,一盘豆腐,还有一盘青菜。 饭是三碗,两大一小,其中一只大碗里的饭堆得冒了尖。 他没吭声,端着饭走出去。 “一群吃干饭的,光吃不干活。”灶房的婆子骂着,拎着烧火的丫头。那丫头被扯着耳朵,吃痛地乱叫着。 听在他的耳中,自是知道婆子指桑骂槐。他端着饭菜的手紧了紧,想到自己主子,死死地按捺着,脚步加快。 饭菜端回去,周月上原本还有些期待。待仔细一看,当下不干。早上顾安明明还提过要煮多些饭菜的,敢情那顾夫人就是这么敷衍的。比起顾安主仆,确实多了一些。 但对于她现在的胃,那是远远不够的。堆尖的那一碗是她的,另一只大碗是耿今来的,小碗自然就是顾安的。 “先吃吧。” 47.怀疑 此为防盗章  小姑娘穿得单薄, 因为缩着身子, 显得分外佝偻。看长相, 对方与自己长得并不太像, 但那营养不良的样子却是像个十成十。 “你怎么来了?” “真是你…”小姑娘声音带着哭腔,脸上似喜又怕,“娘听人说你活着, 还搬到上河村,让我来过来看看…” 周月上能感觉到对方怕自己,怕自己什么呢?她仔细地回想着梦中的情景, 很快有了答案。原主的胃是个无底洞, 什么吃的都不放过,自然不会放过身边人的口粮。 “你吃过饭吗?” 她才一问, 小姑娘的身体就抖了一下。 “你会做饭吗?” 小姑娘身体不抖了,抬起头。眼里有些迷茫, 还有一丝疑惑。 “进来吧。” 她转身进屋,小姑娘犹豫一下, 就跟着她进去。一进院子, 她把人带到厨房, 放下手中的白菜和鸡蛋。 耿今来在灶台的后面生火,看她进来一个小姑娘, 眼露疑惑。 她指着那白菜和鸡蛋,对小姑娘道:“你看着做吧, 做多一些。” 小姑娘盯着那鸡蛋, 眼前一亮, 似乎还咽了一下口水。 耿今来看了看周月上,又看看小姑娘,问道:“少夫人,这位是?” “是我娘家妹妹,她会做饭。” 小姑娘回过神来,被那声少夫人惊道,结结巴巴地回着耿今来:“我叫…五丫…” 周月上心道,自己叫四丫,岂不是前头还有三个丫。这小姑娘排行在五,也不知下面还有没有其它的丫? “五小姐,你当灶,我生火可好?” “不…不,我不是什么五小姐。”五丫连连摇手,一脸的无措,手绞着补丁的衣服,胆怯地看着他,又看向周月上。 周月上肚子饿得不行,实在不愿就这点小事扯皮。 “你还是叫她五丫吧,你们赶紧生火做饭,你主子想必也饿得不行。” 事关主子的身体,耿今来哪会迟疑,忙蹲回后灶开始扇火。渐渐有饭的得气飘出来,周月上的肚子咕咕叫得厉害。 五丫一看就是个勤快的丫头,那伸出来的手瘦却粗细不匀。有些地方似是红肿刚消,发着乌红,一看就是腊月里的冻疮未好。 她人虽小,手脚却颇为麻利。 就两个菜,一个白菜,一个鸡蛋,倒也不难收拾。没过多大会,五丫已把白菜清洗切好,看着那十个鸡蛋犹豫不决。 周月上看着她的手,再看自己的,自己的手虽然黑瘦,却并未长冻疮。想来在周家时,洗衣做饭的活计都推到五丫的头上。 原主又懒又馋,自是会躲着不做活。 五丫瘦小,应是长年累月没吃饱过。 “做八个吧,一人两个。” 她一出声,五丫心便抖得厉害。四姐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还有自己的份?她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枚鸡蛋,像对珍宝般地望过来。 “煎了吃。” “…是,四姐。” 看到五丫拘谨的模样,周月上眸色渐沉,“你们忙吧,等会饭做好了去叫我们。” 反正她也帮不上忙,呆在厨房反倒让别人不自在。索性出了小屋,站在院子里。院子里应是前几日除过枯草,闻着还有泥土的气息,面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绿意。 春来百草生,要是在院子里种些菜或许应该可以。 小厨房里的饭香越发的浓郁,她的肚子叫得更加厉害,很快传来炒菜声音还伴随着煎鸡蛋的香气。 真饿啊! 约一刻钟后,耿今来和四丫走出厨房,一个端着饭菜去正屋,一个在厨房门口眼巴巴地看着周月上。 “一起吃吧。” 周月上淡淡地说着,转身朝正屋走去。 五丫脸露狂喜,她从早上到现在就吃了半个野菜疙瘩,早就饿得肚皮贴紧。刚才做菜时,她一直忍着不让口水流下来,生怕那生火的男人看不起。 四姐是让自己和他们一起吃饭吗? 吃细粮,还有鸡蛋? 她咽了一下口水,那细粮精贵,村里有些钱的人家都只敢掺着菜煮成粥,四姐竟然做成干的。还有那鸡蛋,炒得油黄黄的,香气扑鼻… 不能想,一想她就想流口水。 “你发什么呆,一起过来吃。” 前面的人不耐烦地再次出声,这声音听在五丫的耳中却是分外的动听。她脸上带着疑惑,还有一些雀跃,看着那走路都变得好看的人。 四姐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迟疑地慢慢跟过去,一进屋就看到正上座的男人。 顾安刚才已听周月上提起过,倒是未有什么反对。 “坐吧。” 周月上招呼五丫,五丫方才看了一眼,已被顾安的长相和气质惊到,站在那里身子抖得厉害,脚步再也不敢挪动半分。 “要不,你在厨房吃吧。” 见她实在是拘束得厉害,周月上也不勉强。 这一发话,耿今来就有眼色地带着她出去。 他们一走,周月上就看向顾安。 顾安一脸平静,原本有些青气的面色经过这段日子的休养,呈现出正常的白。他不说话的样子矜贵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 难怪五丫吓得不敢坐。 她想着,以自己现在的身份与他有云泥之别。他一直未曾赶自己走,到底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同情? 要是他不喜她带来的烦恼,会不会抛弃自己? “相公,我幼年时曾有高僧算过命,说我是旺夫相。你看我一抬进顾家冲喜,你就病好了。而且近几日我瞧着,你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定然是我的命格旺你。” 见他眼神飘过来,她又道:“相公,我这样的命格百年难遇,娶到我是你的福气,你可得好好珍惜。” 说完,她立马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鸡蛋到他碗中。 他垂眸看着碗中的鸡蛋,默默地用起来。 周月上心中窃喜,或许刚才自己一番话起了效果。他必定不会轻易休掉她,只要他承认自己的身份,她就能名正言顺地跟着他。 小厨房里的耿今来揭开锅盖,对五丫道:“五丫,这里还留着饭菜,咱们一起用吧。” 五丫感激地看着他,低声嚅道:“多谢小哥。” “我叫今来。” “今来小哥。” 耿今来挠着头,不知如何纠正她。想了想,暂且放在一边,两人一起进了厨房。 五丫接过他端来的一碗白米饭,深深地吸着那香气,迟迟舍不得开动。这么好的细粮,她连做梦都没想过能吃到。 “五丫,怎么不吃?” 到底抵不住食物的诱惑,她低着头,开始吃起来。一口饭入嘴,那米的香气令她差点落泪。这么好吃的饭,自己从来没有吃到过。 她慢慢地嚼着,舍不得咽下去。 “你别干吃饭不吃菜呀?” 耿今来说着,把白菜和鸡蛋往她那边挪着。 她抖着手夹起一块煎鸡蛋,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真是太好吃了! 自小到大,她吃得最好的饭是每年除夕黍米掺着苞米焖的干饭。就那样的干饭,全家一人一碗,除了爹谁也不能多添。 四姐往年是吃得最快的一个,吃完自己的,少不得要来抢别人的。 耿今来看她吃了一碗米饭,菜吃了两口,鸡蛋更是没怎么动。心里纳闷着,这五丫手艺不错,为何自己只吃那么一点? “是不是不好吃?” 五丫拼命摇着头,这样的好东西怎么可能不好吃。她再也顾不上什么,埋头猛吃起来。做菜的时候今来小哥一直让她多倒油,油水足的白菜,滋味比白水煮的不知要好吃多少。 很快,一碗饭就见底。 她吃饭的速度很快,自小就是抢饭吃长大的。吃得慢了,只怕手里的东西都吃不进嘴。一想到这个,她就想到四姐。 四姐嫁人后确实不一样了。 一碗饭下肚,她浑身都说不出来的满足。吃了这一碗干米饭,就是挨到晚上也不会觉得饿。怪不得四姐不抢饭吃,原来是天天能吃这么好的东西。 不饿肚子,谁会去抢? 只她初次登门,两手空空,也不知四姐夫会不会看不起自己? 之前那一瞥,她虽然没有看清,却是瞧了大概。四姐夫长得跟太好看,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四姐能活过来她很高兴,同时也有些忧心。万一四姐夫嫌弃四姐,把四姐休回家怎么办? 所以,她不能给四姐丢脸,拖累四姐。 耿今来见她放下碗筷,问道:“怎么不多吃些?” “吃…饱了。” 她缩着身子站起来,等他吃好后开始收拾。 菜没有剩的,但还剩了一些米饭。那白生生的干饭就算冷了,也还散发着香气。她盯着那米饭,双眼发痴。 若是六丫和七丫也能吃到,那该多好! “还有这些剩饭,倒有些不好办。”耿今来随意地说着,主子从不吃隔餐饭,他虽是奴才,但自小跟着主子,也极少吃剩饭。 五丫一听,眼睛瞪得老大。 这么好的米饭,难不成还要倒了? “今来小哥,这饭你们要是不要,可不可以给我?” 说完,她就羞怯地低头,不安地绞着衣服。 她小心翼翼的样子令耿今来有些不忍,五丫的性子与少夫人真是差得太多。若是不说,从性情上还真看不出来是两姐妹。 “你要剩饭做什么?” “我…我想…” “你想什么?” 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两人齐齐看向门口。 门口处,周月上站着,倚门而立。 “有什么?” 自是有那丢弃体弱多病的孩子,任他们自生自灭的地方。周月上后知后觉地想到,一时间五味杂陈。 五丫胆子大了一些,接着道:“我…以前听村里的老人说过…有那养不活的孩子,就送进深山里,叫什么活死人坳。” 一听这名字,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周家那对无人性的父母,可能真会把六丫送到那死人坳去。若真是那样,得及时找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顾安闻言,看向姐妹俩,“最近天气甚好,早起虽有晨露,并不会润湿土地。但山林不比乡野,土地本就湿润些,加上清早的潮气,有些低谷之处确实潮湿。河边虽有泥,却稀如溏,与山泥不同。五丫你且仔细想想,你爹鞋上的泥是河泥还是山泥?” “山泥,一定是山泥!”五丫低喊着,脸色激动起来,带着急切和一丝期盼。 周月上立马对顾安道:“多谢相公的推测,事不宜迟。天寒露重,山林深不可测,我与五丫这就去活死人坳找人。” 48.筹谋 此为防盗章 “胡说什么!” 顾师爷最恨妇人一天到晚疑神疑鬼, 弄得自己跟着心吊吊的。 “妾身真没有胡说,您想想看, 明明是断气的人, 怎么就能活过来?不是邪门是什么?老爷, 咱们不为别的, 得为自己的儿女多考虑。眼下鸾娘正在议亲,还有崇哥儿和谦哥儿渐长大。家里有那么两个邪星,哪家愿与咱们结亲?” 秦氏自知若是提周四丫太能吃, 老爷保不齐还要骂自己抠门。事情往儿女身上扯,老爷总得顾虑几分。 果然, 顾师爷眉头皱起,扶着短须沉思起来。 “老爷, 妾身嫁进顾家多年, 岂是那等不知事的。您收留安哥儿一年多,妾身可有说过什么?只是此事不一样,妾身是怕给家里招祸, 不光碍着儿女们的姻缘前程,怕是老爷您的仕途也会受到波及。” “行了, 别胡说了。大哥待我有恩, 现在大哥被贬到京郊皇家马场喂马,将安哥儿托付给我这个二叔, 我怎么能赶他走?传扬出去, 我顾澹成什么人了。” 顾师爷顾澹只是一个秀才, 就是这个秀才的功名, 当年还是大房的长子顾淮帮他押的题。一个秀才,万陵县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凭什么就他能进县衙? 那还不是别人看在顾淮的面子上,要不然便是小小的师爷,也得是个举人老爷。 虽然现在顾淮被贬,可其才名在万陵及至整个卫州府都是有名的。刚上任的知州就是顾淮的同窗,若不然,顾澹这师爷哪还能继续留任。 这些事情,顾澹不会与秦氏细讲。 秦氏不知情,只当自家老爷有能力,而顾安就是个来白吃白喝的。 “老爷,妾身说句您不爱听的。大哥是先太子一派,陛下能不忌讳?您说他哪里还能有起复的希望?” “妇人之见,为夫岂是那等势力之人。” 顾师爷挥着手,一脸烦躁地钻进内室。秦氏跺着脚,咬咬唇无奈跟上前。 二门外的周月上站在垂花门不远处,暗道顾家那两口子以后有的后悔。居然让堂堂的百城王住在二门外,与府中下人混住一起。 他们的屋子靠着西厢房,却隔着一堵墙,与内院分离。若想进内院,还得穿过垂花门才能进去。而二门外的倒座房里住着顾家的下人,与他们的屋子离得不远。 她冷冷一笑,顾氏夫妇苛待百城王,日后必有得受。 “…少夫人。” 从西侧角门进来的耿今来,一眼就看到站着不动的女子。硬着头皮唤一声,就见周月上慢悠悠地转身。 那双大眼没看他,光顾着盯他的手。 他的手中,拎着好几个大纸包。一边看着像是药材,另一边的纸包渗出油,应是她要带的肉菜。 她已闻到肉味,肚子叫得欢。再看到他背上的包袱,以及后面跟着一个汉子扛着的澡木桶,心下有些满意。 “嗯,把东西搁进屋吧。” 耿今来暗道奇怪,自己为何会怕她?而且莫名奇妙就依着她的话去做,真是怪了。他让那汉子把木桶放下,自己一样一样地拿进去。 周月上大摇大摆地进屋,坐到桌前。床上的顾安脸色比印象中的还要苍白,眼睛闭着,看样子重新进入假寐。 她站起来,立到床前,关心问道:“你是不是很难受?” 昨天还病得要死的人,能不难受吗?他到底得了什么病,后来又是怎么残废的?她其实有许多的疑问,但又觉得与自己并无多大关系。 反正她知道,他死不了,就是会残。 顾安睁开眼,幽邃难懂。 “少爷,药都抓好了。” 耿今来把药放到桌子上,取下一包出门。 她想了想,跟上去。看着他不知从哪里搬出一个小炉子,再顺着他的动作看到屋子角落里堆放着不少的干柴火。 “你家少爷到底是什么病?” 耿今来倒药的动作一停,“这个…奴才不太清楚。” “不清楚?”她轻喃着,暗道这愣小子是个嘴紧的,“那这些药你们是找哪个大夫看过的,你不知病情如何让别人抓药?” “药方子是我们少爷自己开的。” 她心下了然,敢情百城王殿下自己久病成医,居然不假他人之手,想必他对自己的病情心知肚明。 “你煮好药后,给我烧些水,我要沐浴。” 耿今来看了她一眼,这乡下姑娘还知道沐浴? “怎么?不愿意?” “奴才不敢。” “谅你也不敢,你们少爷都承认我这个妻子,你一个当下人的哪里敢有异议。” 她说完,扭身进了屋子。 顾安依旧是坐着,手里捧着一本,也不知有没有看进去。她进来后,东看看西看看,这屋子空荡,一眼就能望穿。 除了外间就是里间,外间是耿小子的地盘,内间是顾安的房间。 她能在哪里洗澡? “相公,你要想好得快,天天躺着不是个事。我看今日阳光明媚,不如等会让今来扶你出去走走。多晒些太阳,对你的身子骨肯定大有益处。” 相公二字,听在顾安的耳中,他不由得眼眸一沉。 周月上见他眼皮垂着充耳不闻,觉得话得挑明了说。 “相公,等会我要沐浴,你呆在屋子里不合适吧。” 顾安放下书,唤了一声今来。 耿今来急火火地跑进来,“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搬个凳子到外面,我要出去坐坐。” “哦…哦…”耿今来应着,莫名奇妙看了周月上一眼。还是这姑娘有法子,少爷已许多日未出过屋子,自己一个下人提过两次,少爷没理。 周月上挑了一下眉,去翻那包袱。 嫌弃地拎出两身衣服,耿今来这小子的眼光真够差的。这一身粉的还有一身嫩黄的,穿在她身上像什么样子。 看看自己一身的大红,觉得粉色还能容忍些。料子倒是不错,比不上丝绸顺滑,但还算柔软。包袱里,除了衣服,还有香胰子梳子镜子等物。 握起镜子,里面映照出一张少女的脸,很是陌生。 前两世,她都是貌美的女子。而镜子中的姑娘一脸稚嫩,黑瘦的脸上最明显的就是一双大眼。怪不得那神婆形容她的眼睛绿幽幽。 深更半夜,猛不丁对上这么一双大眼,能不觉得阴森吗? 细看之下,她的五官很精致,底子还是不错的。若不是太瘦,皮肤太黑,必是一位小美女。她在顾镜自览的同时,耿今来已把凳子搬出去,又进来扶了顾安出去。 春日花草的香味中夹杂着泥土的气息,闻着倒是舒服。 顾安抬起头,暖阳令他不由眯起眼。他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像今日这般静坐着,感受着时节的变化。 “你去烧水吧,我看着火。” 耿今来一愣,拼命摇头。 “去吧,我坐着也无事。”顾安说着,命他把自己扶到炉子边上。 “少爷,您能行吗?” 顾安一个凉凉的眼神过去,他便闭了嘴。心里嘀咕着,他们主仆二人莫不是要被那乡下丫头吃得死死的。 他一个下人干些活还罢了,现在连少爷都抢着活干。 想归想,动作却是麻利,来回往灶下跑了几趟,把屋子木桶倒满了热水。 “…少夫人,你看下,水还烫不烫?” 周月上现在才觉得身体发痒,原主怕是许久没洗过澡。她用手探了探,道:“刚好,你出去吧。” 耿今来依言,提着水桶出门。 “你今天表现不错。” 身后传来女子称赞的声音,他一怔,脸“刷”地红透。慌忙跑出去,一路跑着去还水桶,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 屋内的周月上心情不错,脱了衣服就进了浴桶,舒服地叹息一声。 抹了香胰子,左搓搓右搓搓。 心情开始变得不好,越来越糟。这身体到底多久没洗过澡?怎么泥垢搓了一层又一层,一会儿的功夫,桶里的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混浊。 摸着平坦胸前根根分明的肋骨,越发的不好。 她感觉自己现在身量还是可以的,只是这身段,分明就是一副发育不良的样子。想想也是,吃都吃不饱,哪里来的能量发育。 好不容易洗得差不多,那桶里的水她都没眼看,赶紧爬出来用布巾擦干。不经意瞄到桶里的水,暗自脸红。 49.夜长 此为防盗章 末了,她就那样看着他。 以他的出身, 应是不能忍受旁人的冷待。她想着, 皇权斗争那么残酷, 他一身病避居在此,图的就是能安心养病。 或许这才是他一而再容忍顾氏夫妇的原因。 他眼眸垂着, 白到透明的脸上比前日看着有些生机。简单的青衣,无任何繁复的纹路,发仅用布带束着,背靠在床头。明明是病态的男子,眉宇间却是云淡风清,淡定优雅。 许久,他都没有出声, 不知在想些什么。 “相公,这顾家呆着憋屈,于你养病确实无益, 若不然咱们搬出去吧。” 顾氏夫妇明显想撵他们走, 顾夫人口中的那什么乡下祖宅在她看来, 比呆在这里还自在些。 闻言,他慢慢看过来。 “暂缓几日。” “好,我听你的。” 他说缓几日必是有他的道理, 周月上自不会多问。 两天后,周月上从早上吃过饭后就开始拉肚子, 一个时辰能跑三回。请了大夫, 大夫问明她最近的饮食, 说她肠胃受不住重油水,是在闹肚子。 还叮嘱她饮食清淡,并且开了方子。 这大夫是县里同寿堂的,顾家看诊一向都是找他,他知道顾家的事。顾家此次替顾安安排冥婚,并未大张旗鼓。 顾安夫妻二人活过来的事情,知道的人也不多。 大户人家重面子,顾澹不愿别人指点,不想受别人议论,故而仅用一句因祸得福遮掩过去。至于周月上的事,那自是按照顾安的说辞,就说她溺水后一时闭气,被误当死人。 大夫走后,耿今来替她煎了药。苦药下肚,一时药效还未起,她还是往茅房跑着,自己闻自己身上都有一股茅房的臭味。 她扶着腰,靠在墙上,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 垂花门那里,站着两个人。一个婆子一个丫头,婆子是厨房的,丫头有些眼生。两人似乎是一进一出,刚碰到。 “穷酸就是穷酸,有那个命没那个福。这人吃糠咽菜惯了,掉进福窝里天天大鱼大肉,原以为从此可以享福,哪成想着。破簸箕就是破簸箕,当不成水桶,身子还是那个身子,穷肚盛不了油水。可怜见的,听说猫在茅房里差点出不来。” “可不是,也是咱们家夫人仁慈,怜她苦人家出身,吃食紧着她,却不想是个没福气的。依我看,还得是野菜疙瘩汤,吃了肚不慌。” “谁说不是呢。” 两人相视挤眼,错开身。 周月上从墙根现身,这两人明显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你们站住。” 那婆子丫头果真听话地停住脚步,齐齐看过来。 “你们刚才说的,可是我?” 婆子笑道:“大少夫人莫要诬陷奴婢,奴婢说的是另有其人。” “是吗?”她走近,抬手就是一巴掌过去,把那婆子打得懵在原地。 未待婆子反应过来,反手一巴掌,挥向那丫头。那丫头不敢置信地捂着脸,“你…奴婢可是大小姐的人…” 原来是那鸾胖子的丫头,怪不得长着一张损嘴。 “既然是鸾妹妹的人,我就更得替她好好管教下人。你们两个奴才,不分尊卑居然敢挡在垂花门口私议主子们的是非,这一巴掌都是轻的。” “我们不过是闲话几句,哪里私议了?”那丫头喊起来,眼神不停地瞄向主院。 “主子说话,还敢顶嘴,只此一项,放在真正的大户人家,不是掌嘴就是杖责。也是咱们顾家家风不严,才养了你们这些刁奴。” 她肚子还不舒服着,心气自然不顺,火气都显得脸上。加之眼睛太大,表情严肃,把那婆子和丫头镇住。 两人心道,这乡野女子不知从哪听来的,摆起架子还有模有样,自己险些被唬住。 “小姐。” 那丫头眼瞄着自家小姐出来,顿时觉得有了底气,刚才的一丝胆怯立马消失不见。 周月上看不到垂花门内的情景,不过鸾胖子来了也好。 她隐约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要说油水大了闹肚子,在她第一次吃肘子时就应该闹起来,何必等到今天。 那顾夫人前两天还有拉拢她,指望自己能说动顾安离开顾家,不可能在这个节骨上害自己。而且下药让人拉肚子的损招,也不像一个当家理事的妇人能做出来的。 思来想去,唯有鸾胖子最可疑。母女二人都想赶他们走,顾夫人用的迂回之术,而顾鸾心急,行事有些不管不顾。 这事她方才就觉得不太对,到了眼下,她已能肯定。 顾鸾昂着头出门,看到倚墙而靠的她,有些幸灾乐祸。 “发生了什么事?” 那丫头捂着脸,一脸委屈,“小姐,您可得替奴婢做主。奴婢与王妈妈碰到闲聊两句,不想大少夫人冒出来,非说我们私议主子,还掌了奴婢们的嘴。” “可不是,奴婢等不敢争辩,一争辩大少夫人就说我们顶撞,作势还要打…”王婆子跟着帮腔,眼神愤恨。 顾鸾胖脸一沉,看向周月上。 “可有此事?” “鸾妹妹,嫂子素闻你颇有才名,怎么与隔房堂嫂说话,连称呼都没有,是何道理?究竟是看不起我们,还是本身教养欠缺?” “…大嫂,那么请问我的丫头所犯何事,居然劳你亲自动手掌嘴?” 周月上轻轻一笑,斜睨着她,“她们二人在背后嚼舌根,说婶娘故意害我闹肚子,这不是私议主子是什么?你说她们该不该罚?” “奴婢等没有这么说。”王婆子叫起来,这死丫头好生会歪曲黑白,竟然攀扯到夫人身上。 “哦?你们没有那么说,但意思却是明明白白。你们道我闹肚子就是因为吃得多,吃得好。孰不知,我一应吃食都是婶娘亲自吩咐厨房准备的,你们难道不是在暗示婶娘害我?婶娘待我极好,我知恩图报,岂能容你等下人在背后诋毁她?” 这分明是歪理。王婆子气得翻白眼。 “大小姐,您莫听她胡说,奴婢哪敢说夫人的不是。都是她胡编乱造,存心诬陷奴婢们。” “我是有多闲,吃饱没事干和你一个奴才耍心眼。你们这两个奴才,心里对主子们有怨,言语间自然就带出来。婶娘平日里对你们不薄,想不到你们如此忘恩负义,我真替婶娘不值。” 顾鸾没想到她会避重就轻,言语之中一直扯到娘的身上,当下面色难看。心道娘说得没错,穷山沟里出来的人就是刁。 “我娘可怜你,没想到你反倒怪起她来,当真是好心没好报。依我看,嫂子以后还是天天粗茶淡饭的好,免得肚子不舒服就怪别人害你。” 王婆子和丫头有顾鸾撑腰,背都挺直了些。 这三人分明是一伙的,周月上冷笑起来。见惯了宫里女人绵里藏针的斗法,眼前的三人那点子眉眼官司她是看得清清楚楚。 她自来都不是任人宰割的性子。 “好意我自是会领,但若是恶意,我是万万不能忍的。”她面露痛苦,捂着肚子,“你们玩吧,失陪了。” 看她的样子,应是又要去茅房。 拉死才好。 顾鸾心想着,面带讥笑。 不想那捂着肚子离开的人回过头来,大大的眼神凝视着她,“常人都道闹肚子难忍,我今日深有体会,只觉得肚子已拉得空空如也。看妹妹腹大如鼓,想必不常进出茅房,令人好生羡慕。” 顾鸾气得半死,这粗野的丫头,又笑话自己的身材。她脚一跺甩着帕子进内院,心里诅咒着,那死丫头拉死在茅房才好。 周月上自是不会如她所愿,知道自己闹肚子是人为后,哪里可能忍耐。她从茅房出来后,让耿今来重去开一份止泻的方子。 耿今来有些疑惑,因为她还有要求。她要他另开一份药,药材她一一说出,并且要求焙干磨成药粉。 “少夫人,你要这药做什么?” “当然是礼尚往来,别人赠我泻药,我以德报怨,哪愿他人再受我这般腹痛泻下之苦。” 耿今来似乎明白过来,“你不是吃坏了肚子?” 她斜一眼,这耿小子好歹也是从皇宫里混过的,怎么如此不知事,“哼,没听过闹肚子还要等几天。若真要闹,我吃第一口肉时就应该闹起来。” “何人所为?” “人我已弄清楚了,你只要依我说的做便是。” 她神秘一笑,挑着眉,用手指比嘘。 耿今来看了一眼内院方向,低头出门,又被她叫住。 “你到外面买些吃的。” 问题肯定是出在饭菜上面,而且药应该是只下在她的饭碗中。为了安全起见,她暂时不能吃顾家的饭。 耿今来走后,她进了屋。 顾安幽深的眼神望过来,似在透着她,不知看向何处。 50.变天 此为防盗章 顾安坐着, 面容平静。若不仔细看, 都看不出他眼里闪过的暖色。他伸着手,亲自将宋嬷嬷扶起来。 “嬷嬷放心,我已大好。” 宋嬷嬷观他脸色, 确实比离京时好了许多,心中欣慰,“主子清瘦了…您一人孤身在外, 今来那小子到底心粗, 哪能照顾好您。” “嬷嬷…这一年多,我很好,今来做事颇合我心意。” 哪里能好? 宋嬷嬷替自己的主子委屈, 这么个穷乡僻壤之地,屋子里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桌子都像散架似的, 呈灰扑之气无半点光泽,一看就木料低贱, 做工粗糙。 还有桌上的茶具,虽是细瓷, 却并不精美。 想想主子自小锦衣玉食,贵为嫡皇子, 上有父皇母后及太子胞兄,身份何其尊贵。这等东西, 莫说让他用, 就是让他瞧上一眼, 都沾污了他的贵眼。 顾安知道她在想什么,眼眸低垂。 华服美器,锦衣玉冠。高高的宫墙,奴婢成群左右拥簇,还有琉瓦宫宇,汉玉石阶,那都是他本该有的生活。 便是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也拥有。帝位何人承继,他一人说了算。可是即便是能掌控天下,俯视天下芸芸众生,久而久之,高处不胜寒,渐渐失了滋味。 反倒是这农家屋舍,纯朴的乡间气息,以及那实实在的柴米生活和鲜活灵动的人,让他渐起波澜。 “以前的事不必再提,嬷嬷来了,我就安心了。” “主子,您放心,老奴一定不负厚望…” “嬷嬷行事,我是知道的。只一条,我那新娶的夫人,若是有什么不教化之处,还请嬷嬷无需指引,由着她来。” 他这话把宋嬷嬷说得一愣,难不成主子不是让自己来教规矩的?她原想着,主子留那女子,定是因某种恻隐之心。以后就算收房,最多是个姨娘。 听主子的意思,竟不仅如此,似乎要抬举那女子… “主子,老奴知道不能私议…可她出身到底低了些,日后主子归京,她少不得要出门做客。若是举止不当,恐别人会议论主子。” “无妨,且由着别人说去,我倒是看看何人敢说!” 他的声音清冷依旧,但语气中的寒意令人战栗。 宋嬷嬷立刻止了话,心里早已转个七八个弯道,点头,“主子所言极是,料别人也不敢议论。” 两人正说话间,已听到外面的声音,沉默下来。 “主子,听声音像是显忠,这孩子鬼主意多。” 宋嬷嬷说着,又想到主子这一年多身边只有今来一人,心里重新难过起来,“若不是老奴拦着,香川玉流和小岳子等都要来。他们都是主子你以前得用的人,要不是怕扎眼,老奴差点就将他们带上。” “乡野之地,人多嘴杂,还是简单行事的好。” 谁说不是呢?祥泰那边要不是胡应山缠着,腾不开手,哪会松懈寻主子的心。也是那头松了些,他们才敢偷偷出京。 “老奴方才看…少夫人,虽然举止随意,但好在还算有章法。能得主子您另眼相看的人,想必一定有过人之处。” 她话音一落,就看到自家主子凉凉的眼神飘过来。 浑身一个激灵,立马跪下。 “老奴多嘴,老奴该死。” “起来吧,之前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我的夫人,不需要任何人的教化,也不需要看别人的脸色,更不用理会那些私议。” 宋嬷嬷心里掀过惊涛骇浪,那乡野女子在主子的心中,竟然占着如此重要的位置。她纳罕不已,恭敬地应下。 外面货郎一走,小莲有些不舍,频频看着那边,只见大姑娘小媳妇还有孩子将货郎的担子团团围住。 时不时还有打趣的声音传来。 “哎哟,这位小哥眼生得紧,似是头一回来咱们村里…” “小哥年岁多大,可有娶妻啊……” “小哥您瞧我们上何村的闺女们,多水灵…” 问话都是些妇人,只把那些大姑娘羞得以袖捂脸,眼神却是不停去瞄那站在路边的书生。也不知最近她们上河村是吹得什么风,竟然吹来如此俊俏的公子。 可惜公子连眼都未扫一下,低垂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显忠一一打着哈哈,与她们周旋着,眼神也跟着看那书生,又看顾家的门,生怕被人听到似的。周月上以为他忌讳顾安,没想到却是防着耿今来。 耿今来在院子里劈柴,不由得冷笑连连,就赵显忠那木头长相,还能受女人们的欢迎,老天也忒不长眼了些。 其实这不怪耿今来,他是长得比赵显忠好。但在乡民们的眼里,他不过是个奴才。而赵显忠是个货郎,是生意人,自是比他受欢迎。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对方什么尿性一清二楚。 赵显忠一边应付着,看到耿今来没有出来,长长松口气。要是被今来那缺德鬼知道有村姑中意自己,那就是一辈子的笑料。 周月上不知这两人的官司,只倚在门上,听着那妇人姑娘们的调笑声,生出一些趣味。 “这些女子,太不知羞了些,买东西便是,怎么好一直缠着人家小哥。小哥糊口不易,要是天早,还能多跑一两个村子。被这些人一缠,说不定就耽搁了。” 小莲小声不平着,周月上看了她一眼。 “方才我让你挑些东西,你为何不挑?” “少夫人,小莲不挑…那小哥赚两个钱不容易。那些东西都是他掏钱进的货,奴婢真挑了,他不光是赚不到钱,还得搭上本钱,奴婢不忍。” 她一说完,周月上认真看了她两眼。 小莲长得不差,虽然看着身量小,但发育得还行。加上穿着干净,似乎与一般的村姑略有不同。 青年男女,若是看对眼,也说不定。 “我一直还未问过,你家中还有什么人,都做些什么,你今年多大了?” “回少夫人的话,奴婢今年十六,是临水镇人。家中有父母弟妹各一人,奴婢的父亲原是个秀才,不想五年前瘫病在榻…” 怪不得见识还算可以,原来是秀才之女。 “你可识字?” “回少夫人的话,以前跟着父亲识过字,《三字经》《千字文》等都认识。” 周月上有些意外,古代平民女子能识字的极少,像小莲这样读过书的更是凤毛麟角。 “不错,读书明理,你父亲一定是个不错的人。” 小莲顿时红了眼眶,父亲是极好的。父亲一直刻苦,期望能考中举人,无奈命不由己。若不是父亲突然病倒,自己怎么会出来做工。 那边书生的东西似乎都搬完了,许是看周月上一直在门外面,那书生犹豫再三,还是朝这边走来。 周月上心下了然,看样子他是要来见自己主子的,她索性站着不动,看着他走过来。 “小生姓成名守仪,乃卫州人氏。今日小生搬居上河村,日后就与夫人为邻,若有叨扰之处,还请夫人海涵。冒昧问一句,不知夫人夫家贵姓。” 成守仪,折过来不就是成礼吗? 倒是换汤不换药,周月上想着,也见了礼。 “原来是成公子,我夫家姓顾,你可以唤我顾夫人。”说完心里有些怪异,看着眼前的书生,突然想到,此顾就是彼顾,若是论身份,她岂不是他的妻子。 可真够乱的。 成守仪的脸色丝毫不见波动,可见日后的笑面尚书是何等有城府之人。 “我一个妇人,不好与公子说话。正好,我家相公在家,都是读书人,想必成公子与我家相公定能说到一处。” 成守仪的眼睛一亮,偏还装出知礼的样子,道:“既然如此,那小生就厚着脸皮,进去与顾公子讨教一番。” 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就见对方理理衣服,十分郑重恭敬地进院子。 宋嬷嬷之前听到声音,人已出了东房间,站在堂屋外面。两人打过照面,各自问礼后,宋嬷嬷将他请进去。 周月上看着宋嬷嬷,宋嬷嬷也望过来。两人一个在屋外,一个在屋内,中间隔一段石板路,对望着。 不过是一瞬间,宋嬷嬷已移开目光。刚才被那双大眼睛一看,莫名觉得有些压迫。一想到主子对少夫人的看重,她低头快步走上前,朝对方行着礼。 心里暗忖着,像少夫人这样大眼睛的人不常有,自己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转念一想,觉得自己想多了。少夫人之所以眼睛大,是因为人太瘦之故。再者,少夫人长在此地,自己怎么可能见过。 再抬头时,心里又是一惊。 这女子肤色黑,身形细瘦,可那气势…明显不是寻常人。 五丫一听自己四姐的声音,人立马僵硬起来,满脸的惊慌。耿今来看得暗自称奇,五丫竟然如此害怕少夫人。 想到这里,他看一眼少夫人。 心里也吃惊着,少夫人确实令人发怵。那双乌黑的大眼睛看着人的时候,就像一面纤毫毕现的镜子,让人无所遁形。 “五丫,你刚才说想什么?” “没…”五丫拼命摇着手,咬着唇。 周月上眼神落在灶台上那碗盛出来的剩饭,眼神闪了一下。 “怎么还剩这许多饭,全倒了吧。” “四姐…这可是干米饭…要不给我吧。”五丫急急地出声,对上周月上漆黑的眼神,瞬间又低下头去。 周月上已明白五丫的意思,她对耿今来道:“今来,你主子那里有事唤你。” 耿今来立马醒悟,忙快步出门。 51.惊闻 此为防盗章 而且她不是原主, 她自小衣食无忧, 也装不出穷苦的模样。与其以后日日担心说错话做错事, 还不如一开始就做自己。 如此想着,心安一些。 在房间休息一会,听到外面有声响, 像是什么东西丢进院子里。她连忙起身出去,就看到两个白生生的萝卜躺在地上。 她拾起萝卜,心里有数。这萝卜看着就像秋嫂子家的。 打开院门, 秋嫂子的身影在墙角一闪而过。 “秋嫂子。” 秋嫂听到她的声音, 有些难堪, 犹豫一下,才慢慢走过来。 “你在家呢?我以为家里没…” 一听就是假话, 周月上也不戳穿她。她必是不好意思登门,才偷偷把菜丢进院子的。 “你来送菜怎么也不进来坐坐, 要不是我出来看,还不知道是你呢。” 周月上说着,作势请对方进屋。秋嫂哪里会, 连忙摆手,“四丫,你莫生气。我那婆婆一向爱小,今日卖与你的鸡子价格大了些。你下次想吃, 可以去集市上买, 或是去其它的人家, 三文钱两枚, 可别再花大价钱。” 这个秋嫂倒还算纯良。 “谢谢嫂子相告,我知道了。” “那…没事我就回去了,我家里事多…” “你赶紧回去吧。” 周月上目送着她,看她一路小跑着回去。好像那边传来她那婆婆的喊话声,也不知说些什么,听着不像是什么好话。 秋嫂子人不错,那个婆婆讨厌了些。她想着,关上院门。 晚饭随便吃了一些稀粥,就着耿今来炒的一个白菜。想来耿小子之前观察过五丫做饭,不过是放油放盐,也没什么其它的花样。 虽然菜的味道不怎么样,也算是凑合过去。 菜很新鲜,她却更想吃肉,吩咐今来明天去镇上一趟,采办些肉之类的。原本可以在村子里买土鸡之类的,想想还是作罢。 他们初来乍到,若是行事张扬,日日吃肉,只怕会招人眼红。再者,她也不想有人去告诉原身父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夜长昼短,没多久天就开始发灰。 乡下寂静,这间宅子和乡邻们的屋子都离得远。除了偶尔几句女人喊孩子的声音,余下就是狗的叫唤。 她站在院门口,瞭望着整个村子。初春绿意薄发,大体还是带着冬日的萧索。远处有山,近处是泥路。路被人踏得极为光滑,两边枯草丛中有新芽萌出。 眼前的情景,于她而言是那么的陌生,陌生到让她生出寂寥之感。 以前虽然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好几年,但那时奴婢成群锦衣玉食,宫殿灯火通明,倒从未觉得孤独过。如今居于乡村,冷不丁有些不适应。 远远望去,整个村子不过三家有灯光,其余的都毫无烟火气。 灯油费钱,若是无事,村民们都极少点灯。赶在天黑前就收拾好,入夜就上坑。周而复始,祖辈相传。 月亮不知何时升起,她仰着头,遥想着第一世的父母,祝愿他们后半生平安康泰,就算没有自己也一样有个幸福的晚年。 “少夫人,天寒雾重,你赶紧回屋吧。” 耿今来不知何时在她身后,小声地劝着。 她拢了拢衣服觉得确实有些冷,转身关门进院子。一抬头,就看院子里不光是耿今来,还有顾安。 顾安披着一件藏青的大氅,月光下,面容越发的清俊。他一身的光华,似笼在月色中。月色的光辉萦绕他周身。 高贵,清冷。 他亦如月色。 “相公还不休息吗?” “无事,想透透气。” 顾安答着,耿今来便有眼色地回屋取凳子。 “是啊,月色这么好,要是窝在房间里,岂不是辜负?”她答着,眼珠子转动一下,“相公,我自出生也没个名字,一直四丫四丫地叫着,以前在娘家倒是无所谓。现如今我嫁给相公,相公你是读书人,若是我还叫四丫,岂不是给你抹黑。若不然,我改个名字吧?” 话音将落,也不等他反应,自己托着腮沉思一会,“今天的月亮这么好,别人都说月亮上有神仙。要不,我就以此为名吧,你觉得月上这个名字怎么样?” 顾安眼眸幽冷,原来她叫月上。 “看似简单,实则大有寓意。月出西山,上达天阙,好名字。” 被他这一夸,她发现自己的名字原来还不错。这名字是她父亲取的,可没有他口中那么高远的意思。而是父亲与母亲第一次约会恰是月上柳梢之时,他们人约黄昏后,故而有了月上这个简单的名字。 “相公好学问,不想我随意胡取的名字,相公竟能说出这样的道理。” 她随意地拢着发,觉得越发的冷。 “相公,夜深了,我先回屋。” 顾安自不会留她,待她离开后,也起身回屋。临踏上门槛之前,还抬头看了一眼月亮。月上,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说过。 念头在脑中闪过,他长腿迈进门槛。 西边房间的门紧闭着,周月上已脱衣躺进被窝。如今条件简陋,别说是地龙,就是土炕也没有。 好在耿小子有眼色,弄了一个汤婆子早早放进被子里。这一躺进来,还有些热气。她把汤婆子抱在怀中,长长地叹息一声。 一夜睡得不太踏实,窗户渐灰时,她似乎听到有人拍门。 会是谁呢? 不会是村民恶作剧吧? 她起身,还未穿好衣服,就听到今来一边问是谁,一边跑去开门。很快听到开门的声音,还有今来吃惊的问话。 “你怎么这么早过来?” “今来小哥。” 来人声若蚊蝇,因为环境太过安静,周月上还是听出对方的声音。 五丫? 她这么就过来了?天才刚灰,那她不是天黑就起床,然后赶到上河村的? 很快,耿今来就把她带进来,直接敲周月上的房门,“少夫人,五丫来了。” 周月上已穿好衣服,打开房门。一看之下,大惊失色。五丫头发乱糟糟的,一看就是刚从就床上起身的模样。 衣服还是昨天那身,鞋子也还是那一双。整个鞋面和裤腿都是湿的,那脚趾头更是通红一片。她穿得单薄,整个人都沾着清晨的雾气,看上去狼狈可怜。 “你怎么这么早过来,以后不必赶早。” 周月上说着,伸手拉她进屋,一碰之下,才发现她身上冰得吓人,甚至还在发抖。 五丫眼眶红着,手绞着衣服,带着哭腔,“四姐,六丫不见了…” “不见了?”周月上纳闷着,好好的人怎么会不见?“附近可都找过了,她有没有什么常去玩的地方?” “没…四姐,六丫身子不好,极少出去玩…” 听她这么一说,还有她的表情,周月上皱起眉来。一个不出去玩的人,天没亮就不见了,是何道理? “你是不是有什么还没说?” 五丫被她这一问,咬着唇点头,“四姐…昨天我偷偷给六丫喂过吃的,她吃了不少,睡觉前还和我说,明天还想吃…我还藏了一些,就想着今天早起弄热,却怎么也找不到她…” “那你快说,她自己不会出去,那是谁把她带出去的?” “四姐…我怕是爹娘…爹总说,说六丫养不大…你说他会不会把六丫卖了?” 周月上面色沉着,觉得原主那父母真不是东西。有种生,没种养,算什么父母。那对夫妻除了卖女儿,就没有别的本事吗?一股怒火堆积在周月上的胸口,她想也不想,拉着五丫出门。 “等等。” 一道清冷的男声阻止他们,就见顾安不知何时已在堂屋中。 “相公?” 周月上唤着,感觉五丫挣开她的手,缩着身子往后面站。 “方才我听到五丫说,那位六丫身子极为不好。” 他问着话,眼神看着周月上。周月上回头看五丫,五丫拼命点头,不敢出声。 周月上转过头,“是的。” “既然六丫身体不好,那应该没有人牙子会买。五丫你好好想想,这一夜到天亮,你们家里有什么动静,你父母可有什么异常?” 男人的声音镇定从容,很容易就能安定别人的心神。 五丫闻言,又拼命点头。 周月上急得不行,忙问道:“你快说,到底是什么不寻常的?” 52.可惜 此为防盗章  “有什么?” 自是有那丢弃体弱多病的孩子, 任他们自生自灭的地方。周月上后知后觉地想到,一时间五味杂陈。 五丫胆子大了一些,接着道:“我…以前听村里的老人说过…有那养不活的孩子, 就送进深山里, 叫什么活死人坳。” 一听这名字,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周家那对无人性的父母, 可能真会把六丫送到那死人坳去。若真是那样, 得及时找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顾安闻言,看向姐妹俩, “最近天气甚好,早起虽有晨露, 并不会润湿土地。但山林不比乡野, 土地本就湿润些,加上清早的潮气,有些低谷之处确实潮湿。河边虽有泥, 却稀如溏, 与山泥不同。五丫你且仔细想想, 你爹鞋上的泥是河泥还是山泥?” “山泥,一定是山泥!”五丫低喊着, 脸色激动起来, 带着急切和一丝期盼。 周月上立马对顾安道:“多谢相公的推测, 事不宜迟。天寒露重, 山林深不可测, 我与五丫这就去活死人坳找人。” 先找到人要紧,那对夫妻俩以后再收拾。 “今来也去。”顾安淡淡吩咐。 耿今来早就听得义愤填膺,主子一发话,当下就去开门。 大清早的,村里许多人还在梦乡中。有些勤快的人也起了身,在各自的院子里忙活着准备朝食。 三人一起出门,绕过村子,朝山的方向走去。 经过秋嫂家门口时,她那婆婆正在院子里数萝卜白菜。听见动静,站起来看到他们三人。那沟壑密布的脸露出鄙夷,撇着嘴,一脸不屑。 “装什么大户人家,又是买菜又是买鸡子的,我还当那饿死鬼要翻身。谁家娶了那么能吃的婆娘谁倒霉,才来一天就背不住要去山里找吃的,叫你充大还吃鸡子,哼!” 手上的动作不停,数了两遍,觉得似乎少了两颗萝卜。顿时脸拉下来,朝屋里大喊着,“你个败家玩意儿,赶紧出来。” 秋嫂子捏着衣角出来,畏畏缩缩的。 “娘,您唤我?” “你跟我说,怎么少了两颗萝卜?” “我不知道,娘是不是数错了?” 秋嫂子的男人姓张,在镇上帮工,十天半月回来一趟。家里的事情都是张老太说了算,她这个媳妇半点主都做不得。 张老太一听,稀拉的眉毛竖起来,“不可能,我天天数,早晚数,还能有错?” “娘,媳妇一人也吃不完两颗萝卜,又没回娘家,哪里就能少,一定是您数错了?” “是吗?”张老太有些狐疑,想想儿媳说的也有理。一时间开始怀疑是哪个乡邻偷了自家的萝卜,站在门口骂开来。 周月上几人远远听到骂声,无心理会。他们走过田梗,绕过田地,再沿着山下的路朝下河村的方向去。那活死人坳在下河村地界,幸好两个村子离得不算远。 晨起雾重,周月上都觉得有些受不住寒气,一看五丫,脸已冻得发红。 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天就亮了。他们到达下河村的山脚,顺着五丫指的路,几人钻进山林中。山林中的寒气更重,周月上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四姐…” 五丫看着冻得难受,却比周月上好不少。 “我没事,赶紧找六丫要紧。” 山里的树有些还绿着,大多数的都是枯枝横生。杂草灌木等绿的少,到处都是枯索索的布满潮气。 山路有些湿,周月上盯着看,突然伸手一拦。 “等等,你们看,是不是有脚印?” 仔细看去,路上有一列浅浅的脚印,朝着山里延伸。这样的脚印,应是最早进山的人留下的。若是再过几个时辰,进山的人多,恐怕就什么也看不出来。 五丫激动起来,“四姐…像…像爹的脚大小…” 她这一说,周月上跟着激动,只要没寻错方向,就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六丫。六丫在山里,多呆一会就多一会危险。 谁也不能保证那深山老林有没有野兽。 耿今来寻来两根树枝,折成棍子交给姐妹二人,“少夫人,五丫,春天蛇多,你们拿着。” 一听到蛇,周月上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紧紧地握住木棍,跟在耿今来的后面。 “六丫!” 五丫唤起来,声音在山林里回荡着,除了鸟惊飞的“扑腾”声,什么也没有。 “快,我们往里面走。” 既然有那死人坳的地方,周家那畜生般的父亲肯定不会把人丢在近山,而是往深山里扔。他们得尽快赶到活死人坳。 五丫也明白过来,开始狂跑着。山路不平,还有杂草枯枝,自是跑不快。 越往里走,草木越深,已渐渐看不到人踩出来的路。 “五丫,你知道地方吗?” 五丫摇摇头,“我只听人说过…要一直往里面走…” 周月上皱着眉头,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个画片。在大山的深处,有一个茂密的低谷,那里树木茂盛,密密实实。 潜意识里,她知道那是极为可怕的地方。很快,脑海中出现许多枯叶,枯叶中有白骨,零乱地散落在密林中。 那是… 她眼前一亮,一定是原主的记忆。 “朝那边走。” 耿今来听到她的话,先是一愣,转而明白过来。少夫人比五丫大,以前没少往山里跑,可能是知道地方的。 五丫也没有怀疑,四姐胃口大,常年上山下河找吃的,这附近山里都被四姐摸遍。四姐说不定在找吃的时候,到过那活死人坳。 几人朝着周月上指的方向继续前行,这一次,走在前面的不是耿今来,而是她。 她像是知道路一般,熟练地拨开密实的灌木,小小的身体前挤去。路一定错不了,她想着,已经留意到有灌木被踩折的痕迹。 那断痕还新鲜着,看着是不久前被折断的。 心中越发肯定,有人今早到过山里。 “六丫,六丫!” 她边走边唤,五丫和今来也跟着唤起来。声音在山林回荡着,伴随着他们穿行山林的“沙沙”声,还有飞鸟扇动羽翅的声音,再没有其它的声音。 从进山到现在,都走了快一个时辰。 前面的树木密得极难通人,她全身上下都被露水打湿,散乱的发丝黏在脸上。回头一看,今来和六丫也好不到哪里去。 “快了,就在前面。” 她指着,心里隐有不好的预感。他们这么叫唤,都没有人回应,六丫会不会已经…? 便是有一丝的希望,她也要找到人。 想着,重新拨开前面的障碍,身体往前艰难行进。 大约是到了地方,她阻止今来和五丫,“你们在原地别动,下面是个大谷坑,要是掉下去极难爬上来。” 原主就是掉下去过,费尽艰辛才逃出一命。 “少夫人,我和你一起下去。”今来说着,挤到前面。 “不,你们在这里等我。我知道有个地方能滑下去,但上来不易。你们在上面接应我,一旦找到六丫,我就高声呼唤。你们寻些藤蔓缠成绳子,等会拉我上来。” 要是留五丫一人,肯定不行。五丫力气小,拉不动任何人。 耿今来听她这一样一说,立马明白。 “那少夫人,你小心些。” “四姐…你千万不能有事…”五丫的声音带着哭腔,可怜巴巴又满含希望地看着她。 她笑了一下,抹了一把脸,将黏湿的头发抹上去,“我知道,这山里,没人比我更熟悉,你们放心吧。” 说完她猫着身子在树底下钻行,找到一处口子,顺着湿滑的陡坡往下滑,一直滑到那深坑的底部。 深坑下面,潮湿又黑暗,密密的树底下铺着厚厚的落叶。落叶堆积多年,发出腐烂的气息。她直不起腰身,一个间隙一个间隙地往前挤着。 突然脚下像踩到什么,她的脸寸寸雪白。 快速往前走着,不去想那圆滚滚又坚硬的东西。 除了人头骨,她想不到其它。心里发着毛,若不是有原主残存的记忆,她真不敢独自一人在这深山老林里行动。 “六丫,六丫!” 她重新呼唤起来,期冀能听到有人回应。 可是,回应她的是一些奇奇怪怪的“沙沙”声。 她眼睛四处瞄着,握紧棍子,壮着胆子继续前进。 突然,她听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声音,高呼起来,“六丫,六丫是你吗?” 那声音还是很细小,不注意听都差点听不出来,她加快速度,也不管脚底下踩到些什么,摸索着朝声音的方向挤过去。 当她再次拨开密密的树枝,出现在眼前的一团黑灰灰的东西。 53.小妾 此为防盗章  再说顾夫人明显是诳她, 她连耿小子都不必去问。 末了, 她就那样看着他。 以他的出身, 应是不能忍受旁人的冷待。她想着,皇权斗争那么残酷,他一身病避居在此, 图的就是能安心养病。 或许这才是他一而再容忍顾氏夫妇的原因。 他眼眸垂着, 白到透明的脸上比前日看着有些生机。简单的青衣, 无任何繁复的纹路,发仅用布带束着,背靠在床头。明明是病态的男子, 眉宇间却是云淡风清, 淡定优雅。 许久, 他都没有出声, 不知在想些什么。 “相公,这顾家呆着憋屈,于你养病确实无益, 若不然咱们搬出去吧。” 顾氏夫妇明显想撵他们走, 顾夫人口中的那什么乡下祖宅在她看来,比呆在这里还自在些。 闻言,他慢慢看过来。 “暂缓几日。” “好, 我听你的。” 他说缓几日必是有他的道理, 周月上自不会多问。 两天后, 周月上从早上吃过饭后就开始拉肚子, 一个时辰能跑三回。请了大夫, 大夫问明她最近的饮食,说她肠胃受不住重油水,是在闹肚子。 还叮嘱她饮食清淡,并且开了方子。 这大夫是县里同寿堂的,顾家看诊一向都是找他,他知道顾家的事。顾家此次替顾安安排冥婚,并未大张旗鼓。 顾安夫妻二人活过来的事情,知道的人也不多。 大户人家重面子,顾澹不愿别人指点,不想受别人议论,故而仅用一句因祸得福遮掩过去。至于周月上的事,那自是按照顾安的说辞,就说她溺水后一时闭气,被误当死人。 大夫走后,耿今来替她煎了药。苦药下肚,一时药效还未起,她还是往茅房跑着,自己闻自己身上都有一股茅房的臭味。 她扶着腰,靠在墙上,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 垂花门那里,站着两个人。一个婆子一个丫头,婆子是厨房的,丫头有些眼生。两人似乎是一进一出,刚碰到。 “穷酸就是穷酸,有那个命没那个福。这人吃糠咽菜惯了,掉进福窝里天天大鱼大肉,原以为从此可以享福,哪成想着。破簸箕就是破簸箕,当不成水桶,身子还是那个身子,穷肚盛不了油水。可怜见的,听说猫在茅房里差点出不来。” “可不是,也是咱们家夫人仁慈,怜她苦人家出身,吃食紧着她,却不想是个没福气的。依我看,还得是野菜疙瘩汤,吃了肚不慌。” “谁说不是呢。” 两人相视挤眼,错开身。 周月上从墙根现身,这两人明显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你们站住。” 那婆子丫头果真听话地停住脚步,齐齐看过来。 “你们刚才说的,可是我?” 婆子笑道:“大少夫人莫要诬陷奴婢,奴婢说的是另有其人。” “是吗?”她走近,抬手就是一巴掌过去,把那婆子打得懵在原地。 未待婆子反应过来,反手一巴掌,挥向那丫头。那丫头不敢置信地捂着脸,“你…奴婢可是大小姐的人…” 原来是那鸾胖子的丫头,怪不得长着一张损嘴。 “既然是鸾妹妹的人,我就更得替她好好管教下人。你们两个奴才,不分尊卑居然敢挡在垂花门口私议主子们的是非,这一巴掌都是轻的。” “我们不过是闲话几句,哪里私议了?”那丫头喊起来,眼神不停地瞄向主院。 “主子说话,还敢顶嘴,只此一项,放在真正的大户人家,不是掌嘴就是杖责。也是咱们顾家家风不严,才养了你们这些刁奴。” 她肚子还不舒服着,心气自然不顺,火气都显得脸上。加之眼睛太大,表情严肃,把那婆子和丫头镇住。 两人心道,这乡野女子不知从哪听来的,摆起架子还有模有样,自己险些被唬住。 “小姐。” 那丫头眼瞄着自家小姐出来,顿时觉得有了底气,刚才的一丝胆怯立马消失不见。 周月上看不到垂花门内的情景,不过鸾胖子来了也好。 她隐约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要说油水大了闹肚子,在她第一次吃肘子时就应该闹起来,何必等到今天。 那顾夫人前两天还有拉拢她,指望自己能说动顾安离开顾家,不可能在这个节骨上害自己。而且下药让人拉肚子的损招,也不像一个当家理事的妇人能做出来的。 思来想去,唯有鸾胖子最可疑。母女二人都想赶他们走,顾夫人用的迂回之术,而顾鸾心急,行事有些不管不顾。 这事她方才就觉得不太对,到了眼下,她已能肯定。 顾鸾昂着头出门,看到倚墙而靠的她,有些幸灾乐祸。 “发生了什么事?” 那丫头捂着脸,一脸委屈,“小姐,您可得替奴婢做主。奴婢与王妈妈碰到闲聊两句,不想大少夫人冒出来,非说我们私议主子,还掌了奴婢们的嘴。” “可不是,奴婢等不敢争辩,一争辩大少夫人就说我们顶撞,作势还要打…”王婆子跟着帮腔,眼神愤恨。 顾鸾胖脸一沉,看向周月上。 “可有此事?” “鸾妹妹,嫂子素闻你颇有才名,怎么与隔房堂嫂说话,连称呼都没有,是何道理?究竟是看不起我们,还是本身教养欠缺?” “…大嫂,那么请问我的丫头所犯何事,居然劳你亲自动手掌嘴?” 周月上轻轻一笑,斜睨着她,“她们二人在背后嚼舌根,说婶娘故意害我闹肚子,这不是私议主子是什么?你说她们该不该罚?” “奴婢等没有这么说。”王婆子叫起来,这死丫头好生会歪曲黑白,竟然攀扯到夫人身上。 “哦?你们没有那么说,但意思却是明明白白。你们道我闹肚子就是因为吃得多,吃得好。孰不知,我一应吃食都是婶娘亲自吩咐厨房准备的,你们难道不是在暗示婶娘害我?婶娘待我极好,我知恩图报,岂能容你等下人在背后诋毁她?” 这分明是歪理。王婆子气得翻白眼。 “大小姐,您莫听她胡说,奴婢哪敢说夫人的不是。都是她胡编乱造,存心诬陷奴婢们。” “我是有多闲,吃饱没事干和你一个奴才耍心眼。你们这两个奴才,心里对主子们有怨,言语间自然就带出来。婶娘平日里对你们不薄,想不到你们如此忘恩负义,我真替婶娘不值。” 顾鸾没想到她会避重就轻,言语之中一直扯到娘的身上,当下面色难看。心道娘说得没错,穷山沟里出来的人就是刁。 “我娘可怜你,没想到你反倒怪起她来,当真是好心没好报。依我看,嫂子以后还是天天粗茶淡饭的好,免得肚子不舒服就怪别人害你。” 王婆子和丫头有顾鸾撑腰,背都挺直了些。 这三人分明是一伙的,周月上冷笑起来。见惯了宫里女人绵里藏针的斗法,眼前的三人那点子眉眼官司她是看得清清楚楚。 她自来都不是任人宰割的性子。 “好意我自是会领,但若是恶意,我是万万不能忍的。”她面露痛苦,捂着肚子,“你们玩吧,失陪了。” 看她的样子,应是又要去茅房。 拉死才好。 顾鸾心想着,面带讥笑。 不想那捂着肚子离开的人回过头来,大大的眼神凝视着她,“常人都道闹肚子难忍,我今日深有体会,只觉得肚子已拉得空空如也。看妹妹腹大如鼓,想必不常进出茅房,令人好生羡慕。” 顾鸾气得半死,这粗野的丫头,又笑话自己的身材。她脚一跺甩着帕子进内院,心里诅咒着,那死丫头拉死在茅房才好。 周月上自是不会如她所愿,知道自己闹肚子是人为后,哪里可能忍耐。她从茅房出来后,让耿今来重去开一份止泻的方子。 耿今来有些疑惑,因为她还有要求。她要他另开一份药,药材她一一说出,并且要求焙干磨成药粉。 “少夫人,你要这药做什么?” “当然是礼尚往来,别人赠我泻药,我以德报怨,哪愿他人再受我这般腹痛泻下之苦。” 耿今来似乎明白过来,“你不是吃坏了肚子?” 她斜一眼,这耿小子好歹也是从皇宫里混过的,怎么如此不知事,“哼,没听过闹肚子还要等几天。若真要闹,我吃第一口肉时就应该闹起来。” “何人所为?” “人我已弄清楚了,你只要依我说的做便是。” 54.对质 此为防盗章 这个废字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他不确定地想着, 脸腾地红起来。应该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少夫人在乡野长大, 哪里知道什么叫废人。 她淡睨着他,“什么亲家老爷, 他也配!你听得没错,我说的这个废字, 你应该明白。就是让他再也播不了种, 有种没种养的孬货,再生孩子只是造孽。” 耿今来张了张嘴, 他想说断人子嗣也是造孽。又被自家少夫人凌厉的气势惊到, 少夫人这个做法太过惊世骇俗, 世上哪有女儿命人去断父亲子嗣的? “这…” “你别告诉我你做不了?” 身为将来的大将军,定然不是心慈手软之辈。耿今来是与其主子一起从宫中长大的, 她不信他不知道宫里的一些阴私手段。 不过是废个人, 宫里有好几种法子。不拘真刀割肉还是用药断根,总归能达到目的就行。 “倒是可以…只是…” “可以就去做, 主子的命令你敢不从?有什么只是的, 你要想清楚,且不说他们能不能生儿子,就算是以后生了儿子,你以为是谁的负担?只要我还是你的少夫人, 这些事情迟早都是你家少爷的事。何况以他们那作孽的性, 再生几个女儿怎么办?” 这话说得没错, 耿今来想到少夫人父母刚才的言行,深以为然。 但是少夫人就不担心娘家没有香火,以后没有倚靠吗? “少夫人,你要不再想想…” 周月上冷眼一瞪,“想什么?没什么好想的,依我看那肚子里十有八成还是个女儿,以他们的性子不生儿子不罢休,还不知道要生到猴年马月?托生到周家的丫头不是被卖就是被丢,为免他们多造孽,还不如断了那孽根。” 耿今来身体一抖,少夫人说话也太生冷不忌了些。什么叫断孽根,这可是宫里太监们的行话,不知少夫人从哪里听到的。 不过她说的确实有理,他一想到六丫的事…也对顾家夫妇没有好感。那样的父母,投身到他们家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于是,他点了点头。 他会用什么法子,周月上不想知道。她只想看到,周家自此打住不要再添丁进口。至于周家有没有香火,关她什么事。 一回头,就看到顾安站在那里,不知听了多久。 她没脸红,耿今来却脸红了。少夫人说的话,委实离经叛道了些,寻常女子哪里说得出口。到底是乡野找大的,他都臊得不行,少夫人还像个没事人。 “我又重写了一张方子,你去抓些药。” 顾安淡淡地吩咐着,耿今来顾不上尴尬,跑进屋拿了方子快速离开。开门关门,一气呵成,像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似的。 这男人无缘无故支开耿小子,难不成是要说什么别人不能听的事情? 周月上心一沉,情知有些不对。 他这样子,越是平静她就越觉得不寻常。他是不是觉得自己性子太狠了些,竟然指使今来去废掉姓周的。 “相公,是不是刚才吵到你了。我那父母不知从哪里听到风声,以为我现在吃香的喝辣的,非要上门来讨些好处。你放心,人我已赶走了,决不会给你添麻烦。” 他没接话,面容平静。那眼神看过来,寸寸光芒折射着,一点点将她覆盖。她不由得有些紧张,压迫感令人窒息。 不愧是将来的百城王,就算现在病弱着,依旧气势逼人。 “你跟我进来。”他说着,修长的身形朝屋内走去。那瘦长的腿并不见有任何要残的迹象,她心里狐疑着,想不出几年后他怎么突然就成了残废。 真是可惜,或许邺京许多世家小姐都没有见过双腿健全的百城王。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前面的人突然回头。清冷的眼顺着她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下,眼眸陡然眯起。 “相公,你身子不好,不要总呆在屋子里,要进常走动活动筋骨,定然会身强百倍,体健康泰。” 说完,见他没有反应,心里忐忑地跟上,暗自猜测着他要说什么话。万万没有想到他什么都没有问,进房间后丢一本书到她面前。 “想不想识字?” “想…”她下意识地回答着。 就见他看也不看,嘴里念出两句话,“这是书上开头的两行字,你念一遍,再对着字好生学会。” 这么简单粗暴? 谁教人习字是用念的?他可真算不得一个好老师,或许他天资聪慧,以己度人,以为别人也是如此。 她“哦哦”地应着,拿起那本书,装模作样地认真看着,嘴里重复着他的话。心道此法倒是好,一来省事,二来以后她就算以后露出识字的破绽,也大可以推到他的身上。 “相公,我一定认真学,不会给你丢脸的。” 他不语,眼眸幽深看着她一身的大红嫁衣。红衣配着黑皮肤,还有那大得吓人的眼睛,实在是称不上好看。 “出去吧。” 她正想寻借口出去,闻言自是从善如流,还贴心地替他关上房门。 西屋内,六丫还是醒的,一见她进来,拼命地摇着头,“四姐…我不回…” 这小丫头一定是听到父母的声音,吓得不轻。小身子都一抖一抖的,那对造孽的夫妻,可见是何等苛待孩子。 “你放心,四姐不会让他们把你带走的。” “四姐…也不回…” 她笑了,替小丫头掖了一下被子,“四姐当然不会回去,以后你就跟着四姐,四姐一定将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自言自语道:“你都不是六丫,得另取名字才好。” 她翻开手中的书,嘴里念念有声,一指其中的几个字,“你姐夫教我识了一些字,我瞧着这秋华两字不错,若不你就叫秋华吧。” “秋…华…”六丫喃喃着,嘴角弯起极大的弧度,“这名字好听…就叫秋华。” 周月上瞧着她欢喜的模样,有些懊恼,自己是个取名废,就像第一世的父亲一样,能给自己随意取个月上的名字。 一个半时辰后,耿今来回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低眉顺眼的小丫头。小丫头挽着一个包袱,身穿灰色的衣服,看着似乎有些眼熟。 “少夫人,这是小莲。” 他这一介绍,周月上就想起,自己在顾家时见过这丫头。 “奴婢给少夫人请安。” “不必多礼。”周月上说着,眼神看向耿今来。 他不是去替顾安抓药,怎么把顾家的丫头给带回来了? “少夫人,小莲不在顾家干了。奴才寻思着,咱们正好缺做饭洗衣的,就把她带了回来。” “少夫人,小莲什么都会做,小莲吃得少…”小莲连连说着,生怕周月上把她赶走。 周月上正愁自家这一日三餐,还有洗衣服之类的活计。耿小子虽然能做熟东西,但仅是做熟而已。 再者这不是城里,不好寻浆洗衣服的地方。 若是找村里的妇人,她又怕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这小莲来得正好,解了燃眉之急,“小莲是吧,那就留下来吧。” 小莲千恩外谢,被耿今来安罪在前院的另一边屋子。 趁着这当口,他向周月上解释今天的事情。原来这小莲并不是顾家买的丫头,而是花工钱请的帮灶。 小莲原就是临水镇的人,家里父亲病重在床,母亲还有照顾弟弟妹妹,一家几口人,张着嘴等吃的。 在顾家里,那王婆子对小莲非打即骂。这不揪着一点错处,非向秦氏告了状,气得秦氏一怒之下辞退小莲。 末了,耿今来加了一句,“顾小姐和卫州谭家已经订亲。” “订亲了?” 看来那谭家并不计较顾鸾品性,两姓结亲,结的是利益,就不知顾师爷能给谭家带去什么好处。 她是不知道,顾安却是知道的。 原因无他,而是因为顾安的父亲顾淮重新起复,虽未官复尚书一职,却是领了正二品的礼部侍郎。 胡应山极为难缠,祥泰帝无论派哪个臣子与之周旋都差点丢命。后来胡应山指名道姓要顾淮去谈和。万般无奈之下,祥泰只得重新启用顾淮。 谭家因为县令的关系,自是比底下的人先听到风声。 顾家那边还沾沾自喜着,以为是顾鸾人品出众,才令谭家另眼相看。 耿今来说完,进房间去向自己的主子复命。而周月上看着放下东西就开始忙的小莲,心里有些满意。 “晚上做个四喜丸子还有醋炝白菜。”她吩咐着,小莲一一应下。 耿小子这事做得地道靠谱,小莲看着能干,想来以后她能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了。她想着,眉眼挑了一下。 不成想,这般模样落到窗内人的眼中。 55.私问 此为防盗章  屋内的耿今来确实一愣, 接着面不改色地一桶桶地往外提出去。 “晒下太阳是不是好多了?” 她已站到顾安的身边,随意地问着, 就是不去看忙进忙出的耿今来。而且有意无意地挡着顾安的视线, 不让他有机会看到那脏水。 顾安眼眸低着,自顾看着炉子里的火。 火苗冒窜着,却不及刚才看到的光亮之万一。 耿今来倒完水,清洗完浴桶, 眼看着到了午饭的时辰, 赶紧去厨房取饭。厨房的婆子脸不是脸, 鼻子不是鼻子的,指指灶台一边盛好的饭菜。 “喏,那是你们屋的饭菜。” 菜有两个, 一盘豆腐,还有一盘青菜。 饭是三碗, 两大一小,其中一只大碗里的饭堆得冒了尖。 他没吭声, 端着饭走出去。 “一群吃干饭的, 光吃不干活。”灶房的婆子骂着,拎着烧火的丫头。那丫头被扯着耳朵,吃痛地乱叫着。 听在他的耳中,自是知道婆子指桑骂槐。他端着饭菜的手紧了紧, 想到自己主子, 死死地按捺着, 脚步加快。 饭菜端回去, 周月上原本还有些期待。待仔细一看,当下不干。早上顾安明明还提过要煮多些饭菜的,敢情那顾夫人就是这么敷衍的。比起顾安主仆,确实多了一些。 但对于她现在的胃,那是远远不够的。堆尖的那一碗是她的,另一只大碗是耿今来的,小碗自然就是顾安的。 “先吃吧。” 什么事等填了肚子再议,她说着,命耿今来把肉菜拿出来。 肉菜刚才一直放在炉子边,这会还是热的。除了一只大肘子,还有红烧肉。不得不说,耿小子这事办得地道。 酥软鲜香的肉一入腹,她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太好吃了!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样简单粗暴的肉竟是如此的好吃。 她猛扒着饭,在吃了近小半个肘子时,一双筷子拦住她的筷子,“油水虽好,但你脾胃尚虚,一下子进食太多,恐有不妥。” 说话的是顾安,他说得没错。 原身的日子一定是极苦的,像这样的大油大肉一年到头都不见得能吃上一回。贸然过了嘴瘾,只怕肠胃受不住。若是拉肚子,得不偿失。 她点点头,筷子伸向那没油花的豆腐。 豆腐的味道实在是太淡了些,知道油盐值钱,但没想到顾家不光省油,还这么省盐。看他的样子,应该平日就是这般吃的。而且他好像尝不出来似的,优雅地进着食。 “你不觉得淡吗?”她问。 顾安没有回答,但是动作明显一滞。 等他吃好,她把筷子一搁,唤着:“今来。” 吃了一嘴油的耿今来跑进来,那肉菜周月上自不会独享,分了一些给耿小子。耿今来在外间用饭,将将吃好,就听到她招唤。 “…少夫人…” “你们平时都吃这样的饭菜?” 耿今来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子,见主子眸眼未动,点了一下头。 “你们可是没有给他们交银子?” “…没有。”耿今来又看一眼自己的主子,迟疑道:“少爷刚来时,想给他们银子,他们不收。然后少爷为表谢意,曾送给二老爷一方纸镇…” “纸镇,什么样子的?值钱吗?” “上好的和田玉,价值千两。” 周月上一拍桌子,站起来,“千两银子?就给你们少爷吃这些,我敢说他们家里的下人都比你们吃得好。走,会会他们去。” 她甩着袖子,看着愣神的耿今来。 “走啊,跟上。” 耿今来用目光询问自己的主子,顾安微不可见地颔首。 周月上带着耿今来穿过垂花门进了内院,内院自是宽敞许多,院子正中有一株桂花树,树下是个小花坛,里面种着一些花草。 东西两厢门紧闭着,想来这家的人都在主屋吃午饭。 他们直接进了主屋,入眼就是厅堂。顾师爷和秦氏并一女二子正围着桌子吃饭,那饭桌之上有一盘豆腐青菜,但明显油料放得足。 除了豆腐青菜,还另有肉有汤,肉是和菜一起炒的,还有一盘清蒸鱼。比起他们来,吃的实在是好上数十倍。 一家人看到他们进来,大吃一惊。 周月上也不言语,眼巴巴地站在桌子边,眼神看着桌上的饭菜。她的眼睛太大,那直愣愣的眼神看得人心里起毛。 “四丫,你这是做什么?”秦氏低喝着,瞪一眼身边的婆子。 婆子心里叫苦,她哪能知道这个煞星会直接闯进来。 “我没吃饱。” 周月上冷不丁冒出这句,眼神还盯着桌上的菜,只把秦氏看得心头火起。这个死丫头,忒没规矩,哪有直接闯进长辈屋子要吃的道理? “无礼!一个新嫁娘冒冒失失的,就不怕别人说三道四?” 说话的是坐在秦氏身边的姑娘,一看就是秦氏的女儿。母女俩长得像,圆脸圆身子,五官平常。 “别人说我三做什么?我就是没吃饱饭。” “愚昧!” “我不是鱼妹,妹妹胖胖的才像鱼妹。” “你…粗野不堪,令人见之食难下咽。”顾鸾平日里最讨厌别人说自己胖,一听这话筷子一摔,斜她一眼。 顾鸾上月刚满十五,正是议亲的好年纪。比起干瘦的周月上,圆润的顾鸾发育得很好。与顾鸾对面坐着的,是顾氏夫妇的长子顾崇,今年十二岁,另一个是十岁的次子顾谦。 顾崇和顾谦长相中等,五官还像端正。两个小子和他们姐姐一样,看几周月上的眼神都带着一股轻视,满满的看不起。 顾澹低咳一声,警告地看了自己儿女们一眼。 顾鸾哼一声,别过脸去。 秦氏眼皮子一跳,心里把周月上骂得要死,还得装出慈爱的样子,“四丫,你莫误会你鸾妹妹的意思。她的话你许是没听懂,她是说你嫌菜不好吃挑三拣四,所以才长得瘦。你听婶娘的,若是没吃饱再去厨房盛,千万莫委屈自己。” 她这么一解释,顾鸾得意起来。 野丫头哪里能听懂自己的话,一个大字不识的乡下丫头,只怕是她骂了一通,对方半个字都听不懂,还对自己崇拜得紧呢。 如此想着,面露得意,看向周月上的眼神更加轻视。 “婶娘,四丫虽愚钝,但妹妹的话我却是听懂了。她是嫌看到我所以吃不下饭。要真是这般,那我可得常常过来,日后鸾妹妹见着我就吃不下去,不出两个月,必是会瘦下去,也不会再有人笑话她长得像只肥彘。” “你才像彘呢!”顾鸾“呼”地站起来,脸气得胀红。 “我如此黑瘦,哪里会像彘?我们乡下人都很喜欢肥彘,可是你们县城里的人怕是不喜欢的,要是鸾妹妹以后在乡下过日子,才会人人欢喜。” “你…满口粗鄙之言,少教无礼…” 周月上大大的眼睛眨都不眨,就那么看着顾鸾。顾鸾被她看得更加来气,觉得自己的火气像是打在软垫子上,半点不得劲。正打算发作时,却见她转过头,对着秦氏。 “婶母,厨房没饭了。你今早明明在相公面前答应过,要让我吃饱的,为何说话不算数?而且你们这里有肉有鱼,而我与相公却是青菜豆腐,吃得好没滋味。我也想和鸾妹妹一样吃鱼吃肉,长得圆乎乎的,讨乡邻们的喜欢。” 圆乎乎三个字,将顾鸾气得磨牙,后糟牙都快磨烂了。 秦氏赶紧用眼神安抚女儿,挤出笑道:“婶娘是为你好,安哥儿身子虚,不能见荤腥。你身为他的媳妇,理应夫妻一体,有苦同当。万没有他吃着青菜,你大口吃肉的道理,你说是吧?” “嗯,我知道…我会与相公吃一样的。” 秦氏以为说服她,笑意加深。不想她站着不走,秦氏脸上的笑慢慢淡下去,“四丫,你还有什么事?” “四丫知道要和相公一起受苦,可是实在太饿。以前常听村里的秀才说什么看着就能饱,四丫想着,我就站在这里看,一定能看饱。二叔,婶娘你们吃吧,不用管我。” “粗俗!什么叫看着就能饱,那叫秀色可餐,却不是如此用的,而是形容女子貌美。一个乡下丫头,鹦鹉学舌,居然敢在人前卖弄,真是不自量力!” 顾鸾不屑地说着,觉得自己没必要和一个乡下丫头计较。这丫头知道什么,自己现如今的模样,哪家的夫人见着,不要夸一声有福相,谁娶谁走运。 周月上不辩不解,又转头认真看着顾鸾,漆黑的大眼珠子直愣愣的。这么个大活人杵着,还瞪着那双吓人的大眼睛,哪个人还吃得下去。 顾鸾觉得与这样粗鄙的人同处一室,都是自掉身价。她愤然起身,冷着脸进了内屋。 顾师爷脸色也不好看,不耐地看秦氏一眼。 秦氏眼一跳,知道老爷动了气。她心里跟着也有气,谁让老爷充大方,养了一个不够,还要养一双。 56.相见 此为防盗章 “这…” “你别告诉我你做不了?” 身为将来的大将军, 定然不是心慈手软之辈。耿今来是与其主子一起从宫中长大的,她不信他不知道宫里的一些阴私手段。 不过是废个人,宫里有好几种法子。不拘真刀割肉还是用药断根,总归能达到目的就行。 “倒是可以…只是…” “可以就去做,主子的命令你敢不从?有什么只是的,你要想清楚, 且不说他们能不能生儿子,就算是以后生了儿子,你以为是谁的负担?只要我还是你的少夫人,这些事情迟早都是你家少爷的事。何况以他们那作孽的性, 再生几个女儿怎么办?” 这话说得没错, 耿今来想到少夫人父母刚才的言行,深以为然。 但是少夫人就不担心娘家没有香火, 以后没有倚靠吗? “少夫人,你要不再想想…” 周月上冷眼一瞪,“想什么?没什么好想的, 依我看那肚子里十有八成还是个女儿,以他们的性子不生儿子不罢休, 还不知道要生到猴年马月?托生到周家的丫头不是被卖就是被丢, 为免他们多造孽, 还不如断了那孽根。” 耿今来身体一抖, 少夫人说话也太生冷不忌了些。什么叫断孽根, 这可是宫里太监们的行话, 不知少夫人从哪里听到的。 不过她说的确实有理, 他一想到六丫的事…也对顾家夫妇没有好感。那样的父母,投身到他们家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于是,他点了点头。 他会用什么法子,周月上不想知道。她只想看到,周家自此打住不要再添丁进口。至于周家有没有香火,关她什么事。 一回头,就看到顾安站在那里,不知听了多久。 她没脸红,耿今来却脸红了。少夫人说的话,委实离经叛道了些,寻常女子哪里说得出口。到底是乡野找大的,他都臊得不行,少夫人还像个没事人。 “我又重写了一张方子,你去抓些药。” 顾安淡淡地吩咐着,耿今来顾不上尴尬,跑进屋拿了方子快速离开。开门关门,一气呵成,像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似的。 这男人无缘无故支开耿小子,难不成是要说什么别人不能听的事情? 周月上心一沉,情知有些不对。 他这样子,越是平静她就越觉得不寻常。他是不是觉得自己性子太狠了些,竟然指使今来去废掉姓周的。 “相公,是不是刚才吵到你了。我那父母不知从哪里听到风声,以为我现在吃香的喝辣的,非要上门来讨些好处。你放心,人我已赶走了,决不会给你添麻烦。” 他没接话,面容平静。那眼神看过来,寸寸光芒折射着,一点点将她覆盖。她不由得有些紧张,压迫感令人窒息。 不愧是将来的百城王,就算现在病弱着,依旧气势逼人。 “你跟我进来。”他说着,修长的身形朝屋内走去。那瘦长的腿并不见有任何要残的迹象,她心里狐疑着,想不出几年后他怎么突然就成了残废。 真是可惜,或许邺京许多世家小姐都没有见过双腿健全的百城王。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前面的人突然回头。清冷的眼顺着她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下,眼眸陡然眯起。 “相公,你身子不好,不要总呆在屋子里,要进常走动活动筋骨,定然会身强百倍,体健康泰。” 说完,见他没有反应,心里忐忑地跟上,暗自猜测着他要说什么话。万万没有想到他什么都没有问,进房间后丢一本书到她面前。 “想不想识字?” “想…”她下意识地回答着。 就见他看也不看,嘴里念出两句话,“这是书上开头的两行字,你念一遍,再对着字好生学会。” 这么简单粗暴? 谁教人习字是用念的?他可真算不得一个好老师,或许他天资聪慧,以己度人,以为别人也是如此。 她“哦哦”地应着,拿起那本书,装模作样地认真看着,嘴里重复着他的话。心道此法倒是好,一来省事,二来以后她就算以后露出识字的破绽,也大可以推到他的身上。 “相公,我一定认真学,不会给你丢脸的。” 他不语,眼眸幽深看着她一身的大红嫁衣。红衣配着黑皮肤,还有那大得吓人的眼睛,实在是称不上好看。 “出去吧。” 她正想寻借口出去,闻言自是从善如流,还贴心地替他关上房门。 西屋内,六丫还是醒的,一见她进来,拼命地摇着头,“四姐…我不回…” 这小丫头一定是听到父母的声音,吓得不轻。小身子都一抖一抖的,那对造孽的夫妻,可见是何等苛待孩子。 “你放心,四姐不会让他们把你带走的。” “四姐…也不回…” 她笑了,替小丫头掖了一下被子,“四姐当然不会回去,以后你就跟着四姐,四姐一定将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自言自语道:“你都不是六丫,得另取名字才好。” 她翻开手中的书,嘴里念念有声,一指其中的几个字,“你姐夫教我识了一些字,我瞧着这秋华两字不错,若不你就叫秋华吧。” “秋…华…”六丫喃喃着,嘴角弯起极大的弧度,“这名字好听…就叫秋华。” 周月上瞧着她欢喜的模样,有些懊恼,自己是个取名废,就像第一世的父亲一样,能给自己随意取个月上的名字。 一个半时辰后,耿今来回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低眉顺眼的小丫头。小丫头挽着一个包袱,身穿灰色的衣服,看着似乎有些眼熟。 “少夫人,这是小莲。” 他这一介绍,周月上就想起,自己在顾家时见过这丫头。 “奴婢给少夫人请安。” “不必多礼。”周月上说着,眼神看向耿今来。 他不是去替顾安抓药,怎么把顾家的丫头给带回来了? “少夫人,小莲不在顾家干了。奴才寻思着,咱们正好缺做饭洗衣的,就把她带了回来。” “少夫人,小莲什么都会做,小莲吃得少…”小莲连连说着,生怕周月上把她赶走。 周月上正愁自家这一日三餐,还有洗衣服之类的活计。耿小子虽然能做熟东西,但仅是做熟而已。 再者这不是城里,不好寻浆洗衣服的地方。 若是找村里的妇人,她又怕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这小莲来得正好,解了燃眉之急,“小莲是吧,那就留下来吧。” 小莲千恩外谢,被耿今来安罪在前院的另一边屋子。 趁着这当口,他向周月上解释今天的事情。原来这小莲并不是顾家买的丫头,而是花工钱请的帮灶。 小莲原就是临水镇的人,家里父亲病重在床,母亲还有照顾弟弟妹妹,一家几口人,张着嘴等吃的。 在顾家里,那王婆子对小莲非打即骂。这不揪着一点错处,非向秦氏告了状,气得秦氏一怒之下辞退小莲。 末了,耿今来加了一句,“顾小姐和卫州谭家已经订亲。” “订亲了?” 看来那谭家并不计较顾鸾品性,两姓结亲,结的是利益,就不知顾师爷能给谭家带去什么好处。 她是不知道,顾安却是知道的。 原因无他,而是因为顾安的父亲顾淮重新起复,虽未官复尚书一职,却是领了正二品的礼部侍郎。 胡应山极为难缠,祥泰帝无论派哪个臣子与之周旋都差点丢命。后来胡应山指名道姓要顾淮去谈和。万般无奈之下,祥泰只得重新启用顾淮。 谭家因为县令的关系,自是比底下的人先听到风声。 顾家那边还沾沾自喜着,以为是顾鸾人品出众,才令谭家另眼相看。 耿今来说完,进房间去向自己的主子复命。而周月上看着放下东西就开始忙的小莲,心里有些满意。 “晚上做个四喜丸子还有醋炝白菜。”她吩咐着,小莲一一应下。 耿小子这事做得地道靠谱,小莲看着能干,想来以后她能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了。她想着,眉眼挑了一下。 不成想,这般模样落到窗内人的眼中。 顾安眸如染漆,复杂难辩。 周月上出东房,入西房,等坐到桌子边上时才慢慢回过味来。暗骂自己大意,怎么就不知道遮掩一二。 左右一想,瞧他的神情,似乎并未怀疑。 装一天容易,装一月也不难,难的是要一直装。她就是她,不是古代宅门中长大的女子。那些绵里藏针,说个话要拐几道弯的做派她学不来。 而且她不是原主,她自小衣食无忧,也装不出穷苦的模样。与其以后日日担心说错话做错事,还不如一开始就做自己。 如此想着,心安一些。 在房间休息一会,听到外面有声响,像是什么东西丢进院子里。她连忙起身出去,就看到两个白生生的萝卜躺在地上。 57.说破 此为防盗章 左右一想, 瞧他的神情,似乎并未怀疑。 装一天容易, 装一月也不难,难的是要一直装。她就是她,不是古代宅门中长大的女子。那些绵里藏针,说个话要拐几道弯的做派她学不来。 而且她不是原主, 她自小衣食无忧, 也装不出穷苦的模样。与其以后日日担心说错话做错事, 还不如一开始就做自己。 如此想着, 心安一些。 在房间休息一会,听到外面有声响,像是什么东西丢进院子里。她连忙起身出去,就看到两个白生生的萝卜躺在地上。 她拾起萝卜,心里有数。这萝卜看着就像秋嫂子家的。 打开院门,秋嫂子的身影在墙角一闪而过。 “秋嫂子。” 秋嫂听到她的声音,有些难堪,犹豫一下,才慢慢走过来。 “你在家呢?我以为家里没…” 一听就是假话, 周月上也不戳穿她。她必是不好意思登门, 才偷偷把菜丢进院子的。 “你来送菜怎么也不进来坐坐, 要不是我出来看, 还不知道是你呢。” 周月上说着, 作势请对方进屋。秋嫂哪里会, 连忙摆手, “四丫,你莫生气。我那婆婆一向爱小,今日卖与你的鸡子价格大了些。你下次想吃,可以去集市上买,或是去其它的人家,三文钱两枚,可别再花大价钱。” 这个秋嫂倒还算纯良。 “谢谢嫂子相告,我知道了。” “那…没事我就回去了,我家里事多…” “你赶紧回去吧。” 周月上目送着她,看她一路小跑着回去。好像那边传来她那婆婆的喊话声,也不知说些什么,听着不像是什么好话。 秋嫂子人不错,那个婆婆讨厌了些。她想着,关上院门。 晚饭随便吃了一些稀粥,就着耿今来炒的一个白菜。想来耿小子之前观察过五丫做饭,不过是放油放盐,也没什么其它的花样。 虽然菜的味道不怎么样,也算是凑合过去。 菜很新鲜,她却更想吃肉,吩咐今来明天去镇上一趟,采办些肉之类的。原本可以在村子里买土鸡之类的,想想还是作罢。 他们初来乍到,若是行事张扬,日日吃肉,只怕会招人眼红。再者,她也不想有人去告诉原身父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夜长昼短,没多久天就开始发灰。 乡下寂静,这间宅子和乡邻们的屋子都离得远。除了偶尔几句女人喊孩子的声音,余下就是狗的叫唤。 她站在院门口,瞭望着整个村子。初春绿意薄发,大体还是带着冬日的萧索。远处有山,近处是泥路。路被人踏得极为光滑,两边枯草丛中有新芽萌出。 眼前的情景,于她而言是那么的陌生,陌生到让她生出寂寥之感。 以前虽然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好几年,但那时奴婢成群锦衣玉食,宫殿灯火通明,倒从未觉得孤独过。如今居于乡村,冷不丁有些不适应。 远远望去,整个村子不过三家有灯光,其余的都毫无烟火气。 灯油费钱,若是无事,村民们都极少点灯。赶在天黑前就收拾好,入夜就上坑。周而复始,祖辈相传。 月亮不知何时升起,她仰着头,遥想着第一世的父母,祝愿他们后半生平安康泰,就算没有自己也一样有个幸福的晚年。 “少夫人,天寒雾重,你赶紧回屋吧。” 耿今来不知何时在她身后,小声地劝着。 她拢了拢衣服觉得确实有些冷,转身关门进院子。一抬头,就看院子里不光是耿今来,还有顾安。 顾安披着一件藏青的大氅,月光下,面容越发的清俊。他一身的光华,似笼在月色中。月色的光辉萦绕他周身。 高贵,清冷。 他亦如月色。 “相公还不休息吗?” “无事,想透透气。” 顾安答着,耿今来便有眼色地回屋取凳子。 “是啊,月色这么好,要是窝在房间里,岂不是辜负?”她答着,眼珠子转动一下,“相公,我自出生也没个名字,一直四丫四丫地叫着,以前在娘家倒是无所谓。现如今我嫁给相公,相公你是读书人,若是我还叫四丫,岂不是给你抹黑。若不然,我改个名字吧?” 话音将落,也不等他反应,自己托着腮沉思一会,“今天的月亮这么好,别人都说月亮上有神仙。要不,我就以此为名吧,你觉得月上这个名字怎么样?” 顾安眼眸幽冷,原来她叫月上。 “看似简单,实则大有寓意。月出西山,上达天阙,好名字。” 被他这一夸,她发现自己的名字原来还不错。这名字是她父亲取的,可没有他口中那么高远的意思。而是父亲与母亲第一次约会恰是月上柳梢之时,他们人约黄昏后,故而有了月上这个简单的名字。 “相公好学问,不想我随意胡取的名字,相公竟能说出这样的道理。” 她随意地拢着发,觉得越发的冷。 “相公,夜深了,我先回屋。” 顾安自不会留她,待她离开后,也起身回屋。临踏上门槛之前,还抬头看了一眼月亮。月上,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说过。 念头在脑中闪过,他长腿迈进门槛。 西边房间的门紧闭着,周月上已脱衣躺进被窝。如今条件简陋,别说是地龙,就是土炕也没有。 好在耿小子有眼色,弄了一个汤婆子早早放进被子里。这一躺进来,还有些热气。她把汤婆子抱在怀中,长长地叹息一声。 一夜睡得不太踏实,窗户渐灰时,她似乎听到有人拍门。 会是谁呢? 不会是村民恶作剧吧? 她起身,还未穿好衣服,就听到今来一边问是谁,一边跑去开门。很快听到开门的声音,还有今来吃惊的问话。 “你怎么这么早过来?” “今来小哥。” 来人声若蚊蝇,因为环境太过安静,周月上还是听出对方的声音。 五丫? 她这么就过来了?天才刚灰,那她不是天黑就起床,然后赶到上河村的? 很快,耿今来就把她带进来,直接敲周月上的房门,“少夫人,五丫来了。” 周月上已穿好衣服,打开房门。一看之下,大惊失色。五丫头发乱糟糟的,一看就是刚从就床上起身的模样。 衣服还是昨天那身,鞋子也还是那一双。整个鞋面和裤腿都是湿的,那脚趾头更是通红一片。她穿得单薄,整个人都沾着清晨的雾气,看上去狼狈可怜。 “你怎么这么早过来,以后不必赶早。” 周月上说着,伸手拉她进屋,一碰之下,才发现她身上冰得吓人,甚至还在发抖。 五丫眼眶红着,手绞着衣服,带着哭腔,“四姐,六丫不见了…” “不见了?”周月上纳闷着,好好的人怎么会不见?“附近可都找过了,她有没有什么常去玩的地方?” “没…四姐,六丫身子不好,极少出去玩…” 听她这么一说,还有她的表情,周月上皱起眉来。一个不出去玩的人,天没亮就不见了,是何道理? “你是不是有什么还没说?” 五丫被她这一问,咬着唇点头,“四姐…昨天我偷偷给六丫喂过吃的,她吃了不少,睡觉前还和我说,明天还想吃…我还藏了一些,就想着今天早起弄热,却怎么也找不到她…” “那你快说,她自己不会出去,那是谁把她带出去的?” “四姐…我怕是爹娘…爹总说,说六丫养不大…你说他会不会把六丫卖了?” 周月上面色沉着,觉得原主那父母真不是东西。有种生,没种养,算什么父母。那对夫妻除了卖女儿,就没有别的本事吗?一股怒火堆积在周月上的胸口,她想也不想,拉着五丫出门。 “等等。” 一道清冷的男声阻止他们,就见顾安不知何时已在堂屋中。 “相公?” 周月上唤着,感觉五丫挣开她的手,缩着身子往后面站。 “方才我听到五丫说,那位六丫身子极为不好。” 他问着话,眼神看着周月上。周月上回头看五丫,五丫拼命点头,不敢出声。 周月上转过头,“是的。” “既然六丫身体不好,那应该没有人牙子会买。五丫你好好想想,这一夜到天亮,你们家里有什么动静,你父母可有什么异常?” 男人的声音镇定从容,很容易就能安定别人的心神。 五丫闻言,又拼命点头。 周月上急得不行,忙问道:“你快说,到底是什么不寻常的?” “我…爹今天起得也早,还换了鞋子,那换下的鞋上有许多的泥。我找不到六丫,想着爹早就不想要她…又看到爹的鞋子有泥…跑到河边,我都找了,还用棍子在河里捞过,什么也没有…” 五丫说完,人已哽咽。 如此父母,不要说周月上,就是耿今来都觉得不可思议。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是人?听五丫的话,似乎六丫一出事,她立马就怀疑自己的父母。可见那对夫妻平日里,对孩子是多么的刻毒。 58.相认 此为防盗章 周月上没扶得及,受了她这一拜。 倒也没什么好不自在的, 前世里, 她受过京中所有世家命妇的朝拜。 宋嬷嬷虽跪得诚心,憋见对方安之若素地受自己一拜, 神色的坦然与淡定并不是装出来的。她更是心惊不已, 看不出对方到底是懵懂还是贵气天成。 往深里一想, 又觉得理应如此,能得主子的看重,哪里会是一般人。 “宋妈妈言重,我是相公的妻子, 夫妻一体,照顾他是应该的。嬷嬷一路舟车劳顿,必是乏累,今日先好好歇歇, 做活的事情明日再说。” 这番说话, 让宋嬷嬷肯定此女确实不凡。寻常的村姑,是万万说不出来这样的话。 周月上真没想到简单的一席话,能令对方想这么多。她是真不知如何派宋妈妈做活, 家里活不多, 有小莲一人足够。 宋嬷嬷谢过, 回到前面的小屋。 成守仪在东房与顾安谈了许久才出来, 一直到屋内亮起灯才出房间。外面天色已黑, 周月上象征性地说了两句留饭的话, 不想成守仪一口应下。 “还是夫人心善, 守仪今日初搬过来,屋子里还未生火,正愁晚饭没有着落,不想碰到夫人这般善解人意。既然如此,守仪恭敬不如从命。” 说完,眼神看着小莲,“麻烦这位姑娘了。” 小莲被这般俊秀的公子瞧着,脸上腾起两朵红云,羞涩地赶紧去厨房忙活。 “知道麻烦为何要留?”冷冰冰的话,是顾安说的。 成守仪立马变了脸色,可怜巴巴地祈求着周月上,“夫人…” 这夫人二字令顾安眉头深蹙,“什么夫人?” “自是顾夫…” 成守仪的话被自家主子淡淡的眼神一看,像当头兜了一盆冷水,立马清明过来,“守仪与顾兄一见如故,您的夫人自是嫂夫人。” 嫂夫人三字似乎还能蒙混过去,顾安并未再言。 周月上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敢情顾安刚才计较的是自己的归属权,成守仪唤自己为夫人,听着就像他的夫人。要是唤自己为顾夫人,因他是真正的顾安,也算是他的夫人。 所以自己就成了嫂夫人。 这两男人,幼不幼稚。 她没有多想,已经听了大半天的宋嬷嬷却是听得分明。心里再次感到震惊,想不到少夫人在主子的心目中竟是如此重要。 成守仪脸上更加委屈,由他这般清风明月的做出此等表情,着实有些违和,他眨巴着眼,“嫂夫人,守仪实在是腹中饿得慌,就厚着脸皮留下…” 顾安这次没有阻止,脸色淡淡地看他一眼,看得他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多双筷子的事情,我家相公最是好客的人,成公子就留下吧。” 相公二字,再次震惊在场着宋嬷嬷。 主子竟然容忍此女唤自己相公?这代表什么? 不用想,她也能知道这场称呼的意义。联想到主子刚才的态度,心里转了七八个弯,已将周月上认定是将来的女主子。 周月上不知道别人的心思,转身厨房。 她倒是帮不上小莲什么,就是不想看几人演戏。他们不累,她看得眼睛累。 小莲脸上还红着,带着娇羞。 “成公子这人,惯会使些手段,耍些嘴皮子逗弄别人。别看他脸上带着笑,实则心里不知在想什么。这样的人,便是算计别人都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你可别被他的皮相所迷惑。” 正在烧火的耿今来听到,不停点头。想起笑面虎般的男人,自己以前可没少受那人的捉弄,初时还感恩戴德。后来认清那人的品性,只恨得咬牙切齿。 这不,一看那人上门,索性躲在厨房里图个清静。 “少夫人看人就是准,这家伙可不就是那德行。” 小莲红晕褪去,一脸疑惑,“少夫人和今来哥哥都认识成公子吗?” 耿今来是认识的,听她这一问,看向周月上。少夫人怎么好像很了解那家伙似的? “相由心生,我会看些面相而已。” 周月上心知有些失言,忙掩饰道。她这一说,耿今来就没有多想,小莲也往深处想,开始忙活起来。 她暗松口气,看来厨房也不能呆,还是回自己房间吧。 一出厨房,见顾安和成守仪两人还在,心里一个咯噔。方才没听见人说话,还以为全部进了房间,没想到还在外面。 自己说的话… 成守仪目光哀怨,想不到主子如此看重夫人,居然把自己的性情都向夫人透露。看来以后在夫人面前,他不仅要恭恭敬敬,还要谨言慎行,争取改观夫人对自己的看法。 而顾安,目光就要复杂许多。 “你们站在屋外做什么,赶紧进堂屋吧,马上开饭。相公,客人上门,你怎么能将人晾在外面?” “不用招呼,不用招呼,嫂夫人自去忙吧,不用管我。” 成守仪连连摆着手,开什么玩笑,自己是什么身份,哪里能让主子招呼。 “成公子,请。” 顾安倒真的请人进堂屋,成守仪觉得受宠若惊,哪还有什么温润如玉,仪表翩翩的样子。只恨不得勾头含腰,缩起身体。 一想到平生能得主子一个请字,又觉欢喜受用。一时间心里挣扎着,生出嫂夫人好生威武的感觉。 主子相请,他哪敢全受着,只将腰身弯着,恭敬道:“顾公子,您请。” 在他们的身后,周月上翻个白眼。 倒要看看他们能做戏到几时,这般生硬,看得真累。 她这个白眼翻得好,还没来得及复成原状,就被前头回过来的寒凉眼神紧紧捕捉住,吓得她连忙假装看月亮。 要说这些人,无论以后是大将军也好,尚书也好,她都是不怵的。 她前世贵为皇后,可是享受过他们的跪拜之礼。她曾站在藏龙殿高高的台阶之下,俯视过文武百官,宫中妃嫔以及朝廷命妇们。 那皇后千岁之声震耳欲聋,犹在耳畔。 唯有顾安,是凌驾于皇权之上真正的幕后王者,恭仁帝尚且不敢对他以臣礼待之。每回相见,必是下阶亲迎,尊敬无比。 那般手握天下的男人,她不敢造次。 她盯着那瘦长挺拔的背影,打了一个寒战。 吃饭时小莲去西房间照顾秋华,而宋嬷嬷无论如何相劝都不离开,非要候在一旁,说什么礼不可废。 一顿饭吃得有些食不知味,饶是如此,周月上还是吃了三大碗米饭,只把宋嬷嬷和成守仪看得目瞪口呆。 少夫人这么瘦,饭都吃到哪里去了? 宋夫人嘴里喃喃,“能吃是福,少夫人这么海量,倒是让奴婢想起一个人…” 周月上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现在胃口大,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这不是她能控制的,三碗已是很平常的量,有时候胃口开些,还不止这些。 “每个人的身体各不相同,有娇弱者有强壮者。我生而胃口异于常人,非我所能控制。好在我相公能养得起,也算是我周月上的造化。” 说完,她展颜一笑。 她的笑明亮如炽,似有万千光华汇于她的眼中。那双比常人要大得多的眼眸中星光点点,璀璨夺目,胜过世间任何一种烟火。 宋嬷嬷瞬间呆若木鸡。 这般笑容… 她见过。 一眨眼的功夫,她已恢复如常,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表情那一刻的变化,除了顾安。 饭后,顾安叫住宋嬷嬷。 主仆二人进了东房间。 “嬷嬷,可是看出什么不对?” 主子这一问话,宋嬷嬷就知道自己的表情变化没能逃过主子的眼睛,忙回着,“没什么不对,许是老奴老眼昏花,一时看岔了。” “你看岔了什么?” “回主子的话,是少夫人…老奴觉得她有些面熟,怎么也想不起来。转念想着,少夫人自幼长在乡野,其父母都是土生土长的此地人,应不可能是老奴认识的。” 顾安眼皮垂着,长长的睫毛盖下,在灯影中散开。 “既然无事,你出去吧。” 宋嬷嬷恭敬行礼离开,她一走,顾安背手站在窗前。 外面依稀有月色,清晖如银。 月上,月上。 她究竟是谁? 周月上倚在门口,指了指屋内,对耿今来道:“你去把水倒了。” “哦。”耿今来反应过来,颠颠地跑进屋。 她脸有些红,不知愣小子看到桶里的水如何想她。管他呢,她可不是那样的人,爱怎么想怎么想,反正这样的事情以后不可能再发生。 屋内的耿今来确实一愣,接着面不改色地一桶桶地往外提出去。 “晒下太阳是不是好多了?” 她已站到顾安的身边,随意地问着,就是不去看忙进忙出的耿今来。而且有意无意地挡着顾安的视线,不让他有机会看到那脏水。 顾安眼眸低着,自顾看着炉子里的火。 火苗冒窜着,却不及刚才看到的光亮之万一。 耿今来倒完水,清洗完浴桶,眼看着到了午饭的时辰,赶紧去厨房取饭。厨房的婆子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指指灶台一边盛好的饭菜。 “喏,那是你们屋的饭菜。” 菜有两个,一盘豆腐,还有一盘青菜。 饭是三碗,两大一小,其中一只大碗里的饭堆得冒了尖。 他没吭声,端着饭走出去。 59.正名 此为防盗章  周月上第一世是富家女, 第二世当了好几年的皇后。高贵的气质早已刻进骨子里,无论多么粗俗的外表都遮掩不掉。 “少夫人,老奴从邺京来,曾有幸侍候过少爷。今日见少爷身体渐好, 心中感激,请受老奴一拜。” 这一跪是诚心的。 宋嬷嬷早已从耿今来的嘴里知晓事情的始末,主子那日病危, 不想少夫人一抬进顾府竟然就醒了, 而且也是自那日开始,才一日好过一日。 周月上没扶得及, 受了她这一拜。 倒也没什么好不自在的,前世里,她受过京中所有世家命妇的朝拜。 宋嬷嬷虽跪得诚心, 憋见对方安之若素地受自己一拜, 神色的坦然与淡定并不是装出来的。她更是心惊不已,看不出对方到底是懵懂还是贵气天成。 往深里一想, 又觉得理应如此, 能得主子的看重, 哪里会是一般人。 “宋妈妈言重, 我是相公的妻子, 夫妻一体, 照顾他是应该的。嬷嬷一路舟车劳顿, 必是乏累, 今日先好好歇歇, 做活的事情明日再说。” 这番说话,让宋嬷嬷肯定此女确实不凡。寻常的村姑,是万万说不出来这样的话。 周月上真没想到简单的一席话,能令对方想这么多。她是真不知如何派宋妈妈做活,家里活不多,有小莲一人足够。 宋嬷嬷谢过,回到前面的小屋。 成守仪在东房与顾安谈了许久才出来,一直到屋内亮起灯才出房间。外面天色已黑,周月上象征性地说了两句留饭的话,不想成守仪一口应下。 “还是夫人心善,守仪今日初搬过来,屋子里还未生火,正愁晚饭没有着落,不想碰到夫人这般善解人意。既然如此,守仪恭敬不如从命。” 说完,眼神看着小莲,“麻烦这位姑娘了。” 小莲被这般俊秀的公子瞧着,脸上腾起两朵红云,羞涩地赶紧去厨房忙活。 “知道麻烦为何要留?”冷冰冰的话,是顾安说的。 成守仪立马变了脸色,可怜巴巴地祈求着周月上,“夫人…” 这夫人二字令顾安眉头深蹙,“什么夫人?” “自是顾夫…” 成守仪的话被自家主子淡淡的眼神一看,像当头兜了一盆冷水,立马清明过来,“守仪与顾兄一见如故,您的夫人自是嫂夫人。” 嫂夫人三字似乎还能蒙混过去,顾安并未再言。 周月上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敢情顾安刚才计较的是自己的归属权,成守仪唤自己为夫人,听着就像他的夫人。要是唤自己为顾夫人,因他是真正的顾安,也算是他的夫人。 所以自己就成了嫂夫人。 这两男人,幼不幼稚。 她没有多想,已经听了大半天的宋嬷嬷却是听得分明。心里再次感到震惊,想不到少夫人在主子的心目中竟是如此重要。 成守仪脸上更加委屈,由他这般清风明月的做出此等表情,着实有些违和,他眨巴着眼,“嫂夫人,守仪实在是腹中饿得慌,就厚着脸皮留下…” 顾安这次没有阻止,脸色淡淡地看他一眼,看得他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多双筷子的事情,我家相公最是好客的人,成公子就留下吧。” 相公二字,再次震惊在场着宋嬷嬷。 主子竟然容忍此女唤自己相公?这代表什么? 不用想,她也能知道这场称呼的意义。联想到主子刚才的态度,心里转了七八个弯,已将周月上认定是将来的女主子。 周月上不知道别人的心思,转身厨房。 她倒是帮不上小莲什么,就是不想看几人演戏。他们不累,她看得眼睛累。 小莲脸上还红着,带着娇羞。 “成公子这人,惯会使些手段,耍些嘴皮子逗弄别人。别看他脸上带着笑,实则心里不知在想什么。这样的人,便是算计别人都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你可别被他的皮相所迷惑。” 正在烧火的耿今来听到,不停点头。想起笑面虎般的男人,自己以前可没少受那人的捉弄,初时还感恩戴德。后来认清那人的品性,只恨得咬牙切齿。 这不,一看那人上门,索性躲在厨房里图个清静。 “少夫人看人就是准,这家伙可不就是那德行。” 小莲红晕褪去,一脸疑惑,“少夫人和今来哥哥都认识成公子吗?” 耿今来是认识的,听她这一问,看向周月上。少夫人怎么好像很了解那家伙似的? “相由心生,我会看些面相而已。” 周月上心知有些失言,忙掩饰道。她这一说,耿今来就没有多想,小莲也往深处想,开始忙活起来。 她暗松口气,看来厨房也不能呆,还是回自己房间吧。 一出厨房,见顾安和成守仪两人还在,心里一个咯噔。方才没听见人说话,还以为全部进了房间,没想到还在外面。 自己说的话… 成守仪目光哀怨,想不到主子如此看重夫人,居然把自己的性情都向夫人透露。看来以后在夫人面前,他不仅要恭恭敬敬,还要谨言慎行,争取改观夫人对自己的看法。 而顾安,目光就要复杂许多。 “你们站在屋外做什么,赶紧进堂屋吧,马上开饭。相公,客人上门,你怎么能将人晾在外面?” “不用招呼,不用招呼,嫂夫人自去忙吧,不用管我。” 成守仪连连摆着手,开什么玩笑,自己是什么身份,哪里能让主子招呼。 “成公子,请。” 顾安倒真的请人进堂屋,成守仪觉得受宠若惊,哪还有什么温润如玉,仪表翩翩的样子。只恨不得勾头含腰,缩起身体。 一想到平生能得主子一个请字,又觉欢喜受用。一时间心里挣扎着,生出嫂夫人好生威武的感觉。 主子相请,他哪敢全受着,只将腰身弯着,恭敬道:“顾公子,您请。” 在他们的身后,周月上翻个白眼。 倒要看看他们能做戏到几时,这般生硬,看得真累。 她这个白眼翻得好,还没来得及复成原状,就被前头回过来的寒凉眼神紧紧捕捉住,吓得她连忙假装看月亮。 要说这些人,无论以后是大将军也好,尚书也好,她都是不怵的。 她前世贵为皇后,可是享受过他们的跪拜之礼。她曾站在藏龙殿高高的台阶之下,俯视过文武百官,宫中妃嫔以及朝廷命妇们。 那皇后千岁之声震耳欲聋,犹在耳畔。 唯有顾安,是凌驾于皇权之上真正的幕后王者,恭仁帝尚且不敢对他以臣礼待之。每回相见,必是下阶亲迎,尊敬无比。 那般手握天下的男人,她不敢造次。 她盯着那瘦长挺拔的背影,打了一个寒战。 吃饭时小莲去西房间照顾秋华,而宋嬷嬷无论如何相劝都不离开,非要候在一旁,说什么礼不可废。 一顿饭吃得有些食不知味,饶是如此,周月上还是吃了三大碗米饭,只把宋嬷嬷和成守仪看得目瞪口呆。 少夫人这么瘦,饭都吃到哪里去了? 宋夫人嘴里喃喃,“能吃是福,少夫人这么海量,倒是让奴婢想起一个人…” 周月上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现在胃口大,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这不是她能控制的,三碗已是很平常的量,有时候胃口开些,还不止这些。 “每个人的身体各不相同,有娇弱者有强壮者。我生而胃口异于常人,非我所能控制。好在我相公能养得起,也算是我周月上的造化。” 说完,她展颜一笑。 她的笑明亮如炽,似有万千光华汇于她的眼中。那双比常人要大得多的眼眸中星光点点,璀璨夺目,胜过世间任何一种烟火。 宋嬷嬷瞬间呆若木鸡。 这般笑容… 她见过。 一眨眼的功夫,她已恢复如常,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表情那一刻的变化,除了顾安。 饭后,顾安叫住宋嬷嬷。 主仆二人进了东房间。 “嬷嬷,可是看出什么不对?” 主子这一问话,宋嬷嬷就知道自己的表情变化没能逃过主子的眼睛,忙回着,“没什么不对,许是老奴老眼昏花,一时看岔了。” “你看岔了什么?” “回主子的话,是少夫人…老奴觉得她有些面熟,怎么也想不起来。转念想着,少夫人自幼长在乡野,其父母都是土生土长的此地人,应不可能是老奴认识的。” 顾安眼皮垂着,长长的睫毛盖下,在灯影中散开。 “既然无事,你出去吧。” 宋嬷嬷恭敬行礼离开,她一走,顾安背手站在窗前。 外面依稀有月色,清晖如银。 月上,月上。 她究竟是谁? 秋华脾胃还虚着,没和大家吃一样的饭菜,而是另用小砂锅熬了粥,熬粥用的是炖肉的汤,把秋华香得差点吞舌头。 60.茫然 此为防盗章 将心比心, 要是她们家弄到的, 也会不声张。 “各位嫂子婶子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那个, 听人说你今早猎到山猪, 来看看…” 几个女人推搡着, 最后把张老太推出来。张老太被推到最前面,脸上恼怒气愤。暗骂这些懒婆娘家,明明是她们嘴馋, 要不然怎么也会闻着肉味跑来。 一个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馋别人家的一口肉吃,拿她个老婆子作伐子。要吃肉也是她张家头一份, 哪里轮得到她们。 “四丫,你今日进山,可是得了什么野物?瞧把你小气得, 关着门煮肉, 吓得都不敢声张, 可是怕别人抢你的肉不成?” 周月上看着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上, 那种对肉食的渴望, 顿时有些说不出话。妇人们还好些, 瘦小的孩子们则毫不掩饰,一听到肉字, 又闻到肉味,开始喊着要吃肉菜。 耿今来和五丫闻声出来, 站在她的身后。 昨天那瘦妇人也在其中, 看到五丫, 挤出人群,“好你个五丫头,自己跑到姐姐家里吃肉,把自家老子娘忘得一干二净。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割上几斤肉,我替你捎去下河村。” “桃香婶子…”五丫低声唤着,连连摇手,“你们误会了,我四姐没有打到山猪,这肉是我四姐买的。” 张老太一听,精光细小的眼吊起来,尖声道:“买的?唬谁呢?一大早饿到去山里刨食,哪里有闲钱买肉吃。我说四丫,这就是你做得不地道,乡里乡邻的,你得了山里的好处,也不关照一下邻里,当心日后遭天打雷劈!” 自己不过是吃个肉,还能扯上天打雷劈? 周月上无法理解这些人的思想,她自小生活富足,从没有想过为了一口肉,会有人将自己当成十恶不赦的人,齐声讨伐。 “张婆婆,我自己买肉自己吃,犯得哪门子的法?便是有个什么事,那也是我们自家的事情,与你们有何相干?诸位堵在我家门口,意欲何为?” “哟,嫁进顾家几日,还学会掉书袋子。”有妇人小声说着,被周月上眼神一瞪,低下头去。 其余的人皆心中不平,若说之前是带着看戏好事的想法过来的。眼下看到周月上丝毫不顾念乡邻的强硬态度,倒生出同仇敌忾之心。 周月上环顾着他们,大眼晴逼视着众人。 她记得早起时,并未碰见哪个村民。倒底是谁传他们进山寻吃食,又是谁看见他们猎到山猪了? 最后,她的眼神定在张老太的身上。 早上他们出门时,除了听到张老太的骂声,并没有听到其它人的声音。 “张婆婆,你与我家离得最近,你来说说,可有看到我们猎到山猪回家?” 她这一句,女人孩子的眼神齐齐看向张老太。 张老太眼一斜,“四丫,婆婆是听过你名声的人,这能猎到山猪也是本事,你何必藏藏掖掖,弄得像见不得人似的。” “我见不得人?张婆婆这张嘴好生厉害。我们早起确实进了山,不过却没有猎到什么山物,倒是经过你家时,听到你在骂谁偷了你家的两颗萝卜。” 五丫听得着急,她和四姐明明是去寻六丫,为何这些人全部咬定四姐进山弄到山猪。他们难不成是想分吃四姐家的猪肉? 那可不行! “我和四姐…进山是去找…” “五丫,莫要解释。他们闻到咱家的肉香味儿,是不会听我们解释的。倒是张婆婆令我觉得意外,我素来听闻老人如宝睿智豁达,走的路多经的事多,比常人更知晓人情世故,哪里想到婆婆眼馋我家的肉,竟然编出我猎到山猪的谎言。山猪何其凶猛,便是村里的汉子,派上四五个,也猎不到一头,何况我一个女子,还带着我家五丫。” 她这一说,有人沉思起来。 众人并未亲眼所见顾家的事,都是听人说的。 他们低声议论着,不大会儿,眼神望向张老太。 周月上当下明白,传这话的果然是张老太。 张老太在村子里的风评并不好,为人抠门又嘴毒。若说她馋别人家一口肉而做出这样事情来,大家都是信的。 突然大家安静下来,周月上还以为自己的话镇住别人。 顾家的门内,站着一名男子。 藏青的大氅,就算没有滚狐毛边,依然能看出料子的金贵。他长身玉立,清瘦修长的身姿,还有出尘的相貌,在这青砖黑瓦间,显得越发的风华无双。 鼻子闻到淡淡的药香,周月上心有灵至地转头,就看到他。 “我父官到尚书,虽然一时被贬,却不至于家徒四壁。周月上是我顾安之妻,她嫁进我顾家,就是我顾家人。只恨我顾家如今大不如前,不能让她食鹿肉着狐衾。区区豚肉,我顾家还是吃得起的。” 清清冷冷的声音,掷地有声,字字清晰。 一席话,将那门外的镇得哑口无言。是啊,顾家是什么人家,怎么可能吃不起大肉?何况这大公子身上穿的衣服,一看就是值不少银子。 周家四丫头身上都是新衣服,看着也值些银子。 众人想着,脸色讪讪。 顾安墨玉般的眼神睥着,睨视众人,“各位乡亲,我顾家乃上河村人。即便发迹后仍不忘乡情,父亲时常念叨,常记挂乡亲们的好。今日我顾安回乡养病,最需静养,还望各位乡亲给予方便。” “应该的…是我们打扰了…” 大家被顾安的风华所镇,面露惭愧。 周月上心中欢喜,自己光顾着生气,倒是忘记以势压人。在这些村民的眼中,自是看不上她的。可是他们忘了,顾家是顾家的大公子,那可不是一般的村民能比的。 “没错,我相公说得对。我的公公,虽然不是尚书,但还是京中的六品官员。你们可知万陵县的县令官是几品?我告诉你们,是七品。比我公公品阶要低,见到我公公那是要行跪拜之礼的。” 顾安闻言,低头嘴角微微翘起,眼神却是深不可测。 耿今来看自家主子出来与这些乡民解释,心里有些委屈。主子是什么身份,寻常莫说是百姓,就是朝中的四品以下的官员,想见主子一面都难于上青天。 “主子,你怎么出来了?” “无妨,出来看看,扶我进去吧。” 耿今来依言,扶顾安进屋。 顾安一走,那些妇人面对周月上姐妹俩,自是不怕的。 “哎哟,我就说嘛,四丫现在是顾家的大少奶奶,哪里能去山里找吃食。也不知是哪个老眼昏花的,竟然编出这样的话来。” “是啊是啊,四丫,我们不知实情,听信别人的话…” 这些妇人眼神无不看向张老太,将张老太卖得干干净净。周月上笑笑,看着那张老太。张老太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嘴里不知骂了什么,骂骂咧咧地往自家跑去。 接着开始有人拎着自家孩子回去,低声教训地走远。方才虽是说着对不住,心里则嫉妒周月上的好命。 同是苦大的人,凭什么四丫能嫁进顾家吃肉? 顾家大少爷是好人,那样的人品,比起县令家的公子还要派头足,岂是野丫头能配得上的。等以后看穿四丫的真面目,必会将她休弃。她周四丫就得是和她们一样,天天操劳吃野菜疙瘩的命。 人慢慢地走开,肉的香气是越来越浓,几个孩子还有些舍不得。 大人们如何,小孩子都是让人讨厌不起来的。何况是一些瘦小的孩子,面上脏污衣着褴褛,令人不忍。 但是理智告诉周月上,眼下不是同情心泛滥的时候。她只要给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关键不能只给几个孩子,而是全村的孩子。 给习惯了,只要一次不给,别人就会说她不仁。 升米恩,斗米仇,这样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她眼神环顾,陡然眯起。 别人都是往村子里走,那个叫桃香黑瘦妇人又是往村外的方向。她记得昨天这桃香往村外走后没多久五丫就上门了。 “五丫,那人可是桃香婶子?” 五丫顺着她的目光,认出那妇人,“是她!昨天…就是她去咱家告诉娘…你还活着的…她肯定还是去报信的。” “四姐,怎么办?”五丫说着,扯着周月上的衣服。 要是爹娘知道六丫还活着,会不会抢回去?还有四姐家今天做了大肉,爹娘会不会上门来抢吃的? 要是被爹娘知道四姐过得好,必是会天天来纠缠的。 “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还敢抢不成?”周月上说完,拉着五丫进门,把院门闩死。 屋内的耿今来确实一愣,接着面不改色地一桶桶地往外提出去。 “晒下太阳是不是好多了?” 她已站到顾安的身边,随意地问着,就是不去看忙进忙出的耿今来。而且有意无意地挡着顾安的视线,不让他有机会看到那脏水。 61.挑明 此为防盗章  “可是成礼有什么事?” “不是相公有事, 而是我找二叔。”她说着, 面上开始为难起来,期期艾艾地道:“二叔…我和相公想搬出去…” 顾澹面色一怔,“你们怎么会突然要搬走?” “也不是突然, 是婶娘…” 她这一含糊, 顾澹就知道必是自家夫人说过什么。他心里有气,明明交待过那妇人不得亏待成礼他们。哪里想到,居然在背后使手段。 “是你婶娘要你们搬走的?” “二叔, 你莫要怪婶娘,她也是为我们好, 说我们的八字与宅子相冲…而且她还许了半年的口粮让我们带走…相公说,半年的嚼用虽然不多, 但聊胜于无。二叔,什么是聊胜于无?” 顾澹被她问住, 成礼可是恼了, 要不然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若是传到大哥耳中,必会来信训斥自己。 “大概是不错的意思,你先别急, 待我问过你婶娘。你放心, 二叔不会亏待你们的, 你们先安心住着莫要多想。” 他说完, 急急进门。 秦氏母女也在等他, 见他进屋, 顾鸾立马先告状。把周月上说成一个粗俗不堪, 肆意恶言中伤他人的狠毒女子。 顾澹皱着眉,方才那女子明明很知礼的模样,不像恶毒之人。 但自己的女儿,自是不会怀疑的,只想着或许是有什么误会。眼神看向秦氏,秦氏原以为鸾娘先说,她在后面添补一二必会事半功倍。 谁知老爷根本不接鸾娘的话,反倒是略带责备地看着自己。 “老爷,鸾娘刚才也对妾身说过,妾身觉得四丫到底不开教化,言语间很是不妥。长此以往,恐给咱们家招来是非。再说她与鸾娘处不来,鸾娘忍不住想指正她,她又端着嫂子的架子很是不服。与其两看相厌,叫别人看出端倪,还不如分开住的好。” “所以,你想把他们赶出去?你可知成礼是大哥唯一的子嗣,大哥将他托付给我的这个叔叔,是何等的慎重?你一句合不来,就要将他们赶出去,传扬出去我要如何做人,将来怎么跟大哥交待?” “爹,大堂伯父不过是个养马倌,他以后不拖累你都是好的,你何必怕他?” “住口!”顾澹青着脸,“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这般目无尊长?你大堂伯父的事情岂是你能置喙的?赶紧回屋去,我与你娘要议事!” 顾鸾跺下脚,见娘不帮着自己,掩着面跑进后屋。 她一走,秦氏小意讨好着,想替女儿圆辩几句。 “老爷…” “鸾娘就是被你惯坏了。” 秦氏被顾澹截了话,脸色难看起来。 顾澹不理她,妇人之见,鼠目寸光,只看眼前不看今后。大堂哥落魄是不假,但大堂哥是卫州府百年难见的大才子,无论是在市井还是官场都颇有才名。 那新上任的知州虽是因为大哥的缘故被贬,却并不曾有怨,反倒叮嘱县令大人关照自己。自己还能留任师父,都是托大哥的福。 秦氏不知他心里的弯绕,只当他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想着说服老爷几乎不可能,还得从那边入手。安哥儿那里她不敢去说,少不得还得与那死丫头磨几天嘴皮子。 西屋中,周月上正与顾安与耿今来说起秦氏早先寻她之事,言语间颇为随意,甚至有些轻慢,“她倒是寻的好借口,说我们八字与这宅子相冲,真把我们当傻子。” “八字相冲?”耿今来疑惑地问着。 “没错,她是这么说的。要说我的八字与这宅子再合不过,原本都踏进鬼门关的人,一进这宅子就活过来,哪里相冲?说是相旺还差不多。” 耿今来深以为然,不停点头。 而顾安,则若有所思,垂眸不语。 “她想赶我们出去,也不是不行,至少得有所表示,所以我还讹了她半年的米粮。”她昂着头,神情有些得意。 耿今来再一次肯定,他家少夫人是精明人。 周月上接收到他的眼神,略有些失笑。再看到一脸沉思的顾安,心中警醒。作为一个无知的乡野丫头,她是不可能知道这主仆二人的底细,那么她的反应不应该如此随意。 于是装出忧心的样子,低着头,“相公,这半年米粮吃完,我们怎么办?” “自有法子,你不用操心。” 顾安答着,眼底划过异色。 “相公心中有数,那就好。” 她抬起头,放心般地笑着。 这种事情谁主动谁就落了下乘,反正顾家人比他们心急,她相信过不了两天,顾夫人一定会再提此事。 果然,次日秦氏派人来叫她。 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有一个,就是问那件事情她考虑得如何。她眼一瞄,看到内屋门边闪过粉色的裙角,应是鸾胖子在偷听她们说话。 “婶娘,相公有些犹豫…” “犹豫什么?事关你们夫妻二人的运道,你一定要拿正主意。你放心,婶娘答应你的半年米粮已经备好。便是让我们一家人节衣缩食,也得让你们小两口吃饱饭。” 秦氏以为这样说,对方会感动。 可是周月上半点不为所动,脸色还为难着,只把她看得心头起火,死掐着自己的手心才没有破口大骂。 鸾娘哭啼啼的声音还绕在耳边,竟是半点都不想和他们同处一宅。可是老爷那脾气,她思来想去,还是得说动这死丫头。 要是他们真的执意搬出去,老爷还能拦着不成? 周月上眼睛四顾看着,似在看那半年的米粮放在哪里。秦氏深吸口气,圆润的脸上都挤出深深的褶子。 “四丫,东西还在库房放着,待会我让人搬到你们屋子。” 这还差不多,周月上想着,脸上并不见欣喜。 “婶娘,四丫舍不得离开。相公以后要回京中,四丫什么都不懂,还想着和婶娘多学学。别人都说大户人家的夫人要会理家,还要会算账。婶娘,要不我们不搬吧。” 秦氏咬着牙,声音像从齿缝中挤出来的,“四丫,你们夫妻的八字和宅子相冲,要是强留只怕…还是等安哥儿养好病,其它的以后再说。婶娘知道你们的难处,必会事事替你们打算。” 她说着,用眼神示意身边的婆子。 婆子拿出一个荷包,荷包装得鼓鼓的,递到周月上的手中。 还挺沉的,周月上当下解开封口的绳子,一看差点乐了。顾夫人当真有意思,居然装了满满一荷包的铜子儿。 若她真是乡下出来的丫头,猛然见到这许多的钱,怕是要乐疯。 秦氏在等着看她欣喜若狂的脸,想那周家是什么人家,这死丫头一年到头能见到的铜子儿用手指都能数得清。 等了半天,却见她脸上无半点欣喜,反而紧皱眉头。心里恼怒非常,觉得此女实在不知好歹。 “婶娘,这几日我与相公处着,学了一些东西。相公教我银钱换算,这一包铜子儿,要是换成银子,不到二两。今来告诉我,说相公曾送给二叔一个什么纸镇,是上好的玉,能值几千两银子。” 她语气缓慢,还有一丝懵懂,漆黑的大眼珠子盯着秦氏,只把秦氏看得更是懊恼不已。 内屋的顾鸾再也忍不住,冲出来指着她,“嫂子好生没有规矩,长辈赐不可辞。我娘给你这么多钱,那是抬举你。你也不想想,你自己都才值二两银子,居然妄想几千两,胃口真大。” “鸾娘!”秦氏低斥着,用眼神命令女儿回去。 “鸾妹妹指着我这个嫂子骂,到底谁没有规矩。我哪里说过要几千两银子,不过是提起相公曾给你们的东西,你们莫非是不想认账。要真是那样,那就算了吧,我们只当豆腐青菜值钱,花了几千两,换了来吃。” 秦氏脸一沉,“四丫,你说的什么话。一家子骨肉,何必说如此生分的话伤情。那纸镇是安哥儿孝敬他二叔的,值不值钱我们都没放在心上。便是安哥儿送个几文钱的东西,那也是他的一片孝心。婶娘念你不知世故,不与你计较。你可知这一包铜子儿,换成普通的农家,可是要用上大半年的,偏你还嫌少。” 她叹口气,一脸的痛惜,“婶娘念你目不识丁,有意将银钱换成铜子儿,全是为你着想,怕你弄错。没想到你还不领情。也罢,到底不是亲儿媳,我这个做婶娘的也不好教训你。” “原来婶娘是这个意思,四丫误会了。” 62.拒绝 此为防盗章 在她的注视下, 那脚趾似羞耻般, 不停想往鞋里缩。无奈鞋小脚大, 怎么缩都缩不回去。就那样裸在外面, 瑟瑟不安。 小姑娘穿得单薄,因为缩着身子, 显得分外佝偻。看长相,对方与自己长得并不太像, 但那营养不良的样子却是像个十成十。 “你怎么来了?” “真是你…”小姑娘声音带着哭腔, 脸上似喜又怕, “娘听人说你活着,还搬到上河村, 让我来过来看看…” 周月上能感觉到对方怕自己, 怕自己什么呢?她仔细地回想着梦中的情景,很快有了答案。原主的胃是个无底洞,什么吃的都不放过, 自然不会放过身边人的口粮。 “你吃过饭吗?” 她才一问,小姑娘的身体就抖了一下。 “你会做饭吗?” 小姑娘身体不抖了,抬起头。眼里有些迷茫,还有一丝疑惑。 “进来吧。” 她转身进屋,小姑娘犹豫一下, 就跟着她进去。一进院子,她把人带到厨房, 放下手中的白菜和鸡蛋。 耿今来在灶台的后面生火, 看她进来一个小姑娘, 眼露疑惑。 她指着那白菜和鸡蛋,对小姑娘道:“你看着做吧,做多一些。” 小姑娘盯着那鸡蛋,眼前一亮,似乎还咽了一下口水。 耿今来看了看周月上,又看看小姑娘,问道:“少夫人,这位是?” “是我娘家妹妹,她会做饭。” 小姑娘回过神来,被那声少夫人惊道,结结巴巴地回着耿今来:“我叫…五丫…” 周月上心道,自己叫四丫,岂不是前头还有三个丫。这小姑娘排行在五,也不知下面还有没有其它的丫? “五小姐,你当灶,我生火可好?” “不…不,我不是什么五小姐。”五丫连连摇手,一脸的无措,手绞着补丁的衣服,胆怯地看着他,又看向周月上。 周月上肚子饿得不行,实在不愿就这点小事扯皮。 “你还是叫她五丫吧,你们赶紧生火做饭,你主子想必也饿得不行。” 事关主子的身体,耿今来哪会迟疑,忙蹲回后灶开始扇火。渐渐有饭的得气飘出来,周月上的肚子咕咕叫得厉害。 五丫一看就是个勤快的丫头,那伸出来的手瘦却粗细不匀。有些地方似是红肿刚消,发着乌红,一看就是腊月里的冻疮未好。 她人虽小,手脚却颇为麻利。 就两个菜,一个白菜,一个鸡蛋,倒也不难收拾。没过多大会,五丫已把白菜清洗切好,看着那十个鸡蛋犹豫不决。 周月上看着她的手,再看自己的,自己的手虽然黑瘦,却并未长冻疮。想来在周家时,洗衣做饭的活计都推到五丫的头上。 原主又懒又馋,自是会躲着不做活。 五丫瘦小,应是长年累月没吃饱过。 “做八个吧,一人两个。” 她一出声,五丫心便抖得厉害。四姐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还有自己的份?她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枚鸡蛋,像对珍宝般地望过来。 “煎了吃。” “…是,四姐。” 看到五丫拘谨的模样,周月上眸色渐沉,“你们忙吧,等会饭做好了去叫我们。” 反正她也帮不上忙,呆在厨房反倒让别人不自在。索性出了小屋,站在院子里。院子里应是前几日除过枯草,闻着还有泥土的气息,面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绿意。 春来百草生,要是在院子里种些菜或许应该可以。 小厨房里的饭香越发的浓郁,她的肚子叫得更加厉害,很快传来炒菜声音还伴随着煎鸡蛋的香气。 真饿啊! 约一刻钟后,耿今来和四丫走出厨房,一个端着饭菜去正屋,一个在厨房门口眼巴巴地看着周月上。 “一起吃吧。” 周月上淡淡地说着,转身朝正屋走去。 五丫脸露狂喜,她从早上到现在就吃了半个野菜疙瘩,早就饿得肚皮贴紧。刚才做菜时,她一直忍着不让口水流下来,生怕那生火的男人看不起。 四姐是让自己和他们一起吃饭吗? 吃细粮,还有鸡蛋? 她咽了一下口水,那细粮精贵,村里有些钱的人家都只敢掺着菜煮成粥,四姐竟然做成干的。还有那鸡蛋,炒得油黄黄的,香气扑鼻… 不能想,一想她就想流口水。 “你发什么呆,一起过来吃。” 前面的人不耐烦地再次出声,这声音听在五丫的耳中却是分外的动听。她脸上带着疑惑,还有一些雀跃,看着那走路都变得好看的人。 四姐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迟疑地慢慢跟过去,一进屋就看到正上座的男人。 顾安刚才已听周月上提起过,倒是未有什么反对。 “坐吧。” 周月上招呼五丫,五丫方才看了一眼,已被顾安的长相和气质惊到,站在那里身子抖得厉害,脚步再也不敢挪动半分。 “要不,你在厨房吃吧。” 见她实在是拘束得厉害,周月上也不勉强。 这一发话,耿今来就有眼色地带着她出去。 他们一走,周月上就看向顾安。 顾安一脸平静,原本有些青气的面色经过这段日子的休养,呈现出正常的白。他不说话的样子矜贵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 难怪五丫吓得不敢坐。 她想着,以自己现在的身份与他有云泥之别。他一直未曾赶自己走,到底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同情? 要是他不喜她带来的烦恼,会不会抛弃自己? “相公,我幼年时曾有高僧算过命,说我是旺夫相。你看我一抬进顾家冲喜,你就病好了。而且近几日我瞧着,你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定然是我的命格旺你。” 见他眼神飘过来,她又道:“相公,我这样的命格百年难遇,娶到我是你的福气,你可得好好珍惜。” 说完,她立马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鸡蛋到他碗中。 他垂眸看着碗中的鸡蛋,默默地用起来。 周月上心中窃喜,或许刚才自己一番话起了效果。他必定不会轻易休掉她,只要他承认自己的身份,她就能名正言顺地跟着他。 小厨房里的耿今来揭开锅盖,对五丫道:“五丫,这里还留着饭菜,咱们一起用吧。” 五丫感激地看着他,低声嚅道:“多谢小哥。” “我叫今来。” “今来小哥。” 耿今来挠着头,不知如何纠正她。想了想,暂且放在一边,两人一起进了厨房。 五丫接过他端来的一碗白米饭,深深地吸着那香气,迟迟舍不得开动。这么好的细粮,她连做梦都没想过能吃到。 “五丫,怎么不吃?” 到底抵不住食物的诱惑,她低着头,开始吃起来。一口饭入嘴,那米的香气令她差点落泪。这么好吃的饭,自己从来没有吃到过。 她慢慢地嚼着,舍不得咽下去。 “你别干吃饭不吃菜呀?” 耿今来说着,把白菜和鸡蛋往她那边挪着。 她抖着手夹起一块煎鸡蛋,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真是太好吃了! 自小到大,她吃得最好的饭是每年除夕黍米掺着苞米焖的干饭。就那样的干饭,全家一人一碗,除了爹谁也不能多添。 四姐往年是吃得最快的一个,吃完自己的,少不得要来抢别人的。 耿今来看她吃了一碗米饭,菜吃了两口,鸡蛋更是没怎么动。心里纳闷着,这五丫手艺不错,为何自己只吃那么一点? “是不是不好吃?” 五丫拼命摇着头,这样的好东西怎么可能不好吃。她再也顾不上什么,埋头猛吃起来。做菜的时候今来小哥一直让她多倒油,油水足的白菜,滋味比白水煮的不知要好吃多少。 很快,一碗饭就见底。 她吃饭的速度很快,自小就是抢饭吃长大的。吃得慢了,只怕手里的东西都吃不进嘴。一想到这个,她就想到四姐。 四姐嫁人后确实不一样了。 一碗饭下肚,她浑身都说不出来的满足。吃了这一碗干米饭,就是挨到晚上也不会觉得饿。怪不得四姐不抢饭吃,原来是天天能吃这么好的东西。 不饿肚子,谁会去抢? 只她初次登门,两手空空,也不知四姐夫会不会看不起自己? 之前那一瞥,她虽然没有看清,却是瞧了大概。四姐夫长得跟太好看,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四姐能活过来她很高兴,同时也有些忧心。万一四姐夫嫌弃四姐,把四姐休回家怎么办? 所以,她不能给四姐丢脸,拖累四姐。 耿今来见她放下碗筷,问道:“怎么不多吃些?” “吃…饱了。” 她缩着身子站起来,等他吃好后开始收拾。 63.决心 此为防盗章 顾师爷最恨妇人一天到晚疑神疑鬼, 弄得自己跟着心吊吊的。 “妾身真没有胡说, 您想想看, 明明是断气的人,怎么就能活过来?不是邪门是什么?老爷,咱们不为别的, 得为自己的儿女多考虑。眼下鸾娘正在议亲, 还有崇哥儿和谦哥儿渐长大。家里有那么两个邪星, 哪家愿与咱们结亲?” 秦氏自知若是提周四丫太能吃, 老爷保不齐还要骂自己抠门。事情往儿女身上扯, 老爷总得顾虑几分。 果然, 顾师爷眉头皱起, 扶着短须沉思起来。 “老爷,妾身嫁进顾家多年, 岂是那等不知事的。您收留安哥儿一年多,妾身可有说过什么?只是此事不一样,妾身是怕给家里招祸,不光碍着儿女们的姻缘前程, 怕是老爷您的仕途也会受到波及。” “行了, 别胡说了。大哥待我有恩,现在大哥被贬到京郊皇家马场喂马,将安哥儿托付给我这个二叔, 我怎么能赶他走?传扬出去, 我顾澹成什么人了。” 顾师爷顾澹只是一个秀才, 就是这个秀才的功名, 当年还是大房的长子顾淮帮他押的题。一个秀才,万陵县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凭什么就他能进县衙? 那还不是别人看在顾淮的面子上,要不然便是小小的师爷,也得是个举人老爷。 虽然现在顾淮被贬,可其才名在万陵及至整个卫州府都是有名的。刚上任的知州就是顾淮的同窗,若不然,顾澹这师爷哪还能继续留任。 这些事情,顾澹不会与秦氏细讲。 秦氏不知情,只当自家老爷有能力,而顾安就是个来白吃白喝的。 “老爷,妾身说句您不爱听的。大哥是先太子一派,陛下能不忌讳?您说他哪里还能有起复的希望?” “妇人之见,为夫岂是那等势力之人。” 顾师爷挥着手,一脸烦躁地钻进内室。秦氏跺着脚,咬咬唇无奈跟上前。 二门外的周月上站在垂花门不远处,暗道顾家那两口子以后有的后悔。居然让堂堂的百城王住在二门外,与府中下人混住一起。 他们的屋子靠着西厢房,却隔着一堵墙,与内院分离。若想进内院,还得穿过垂花门才能进去。而二门外的倒座房里住着顾家的下人,与他们的屋子离得不远。 她冷冷一笑,顾氏夫妇苛待百城王,日后必有得受。 “…少夫人。” 从西侧角门进来的耿今来,一眼就看到站着不动的女子。硬着头皮唤一声,就见周月上慢悠悠地转身。 那双大眼没看他,光顾着盯他的手。 他的手中,拎着好几个大纸包。一边看着像是药材,另一边的纸包渗出油,应是她要带的肉菜。 她已闻到肉味,肚子叫得欢。再看到他背上的包袱,以及后面跟着一个汉子扛着的澡木桶,心下有些满意。 “嗯,把东西搁进屋吧。” 耿今来暗道奇怪,自己为何会怕她?而且莫名奇妙就依着她的话去做,真是怪了。他让那汉子把木桶放下,自己一样一样地拿进去。 周月上大摇大摆地进屋,坐到桌前。床上的顾安脸色比印象中的还要苍白,眼睛闭着,看样子重新进入假寐。 她站起来,立到床前,关心问道:“你是不是很难受?” 昨天还病得要死的人,能不难受吗?他到底得了什么病,后来又是怎么残废的?她其实有许多的疑问,但又觉得与自己并无多大关系。 反正她知道,他死不了,就是会残。 顾安睁开眼,幽邃难懂。 “少爷,药都抓好了。” 耿今来把药放到桌子上,取下一包出门。 她想了想,跟上去。看着他不知从哪里搬出一个小炉子,再顺着他的动作看到屋子角落里堆放着不少的干柴火。 “你家少爷到底是什么病?” 耿今来倒药的动作一停,“这个…奴才不太清楚。” “不清楚?”她轻喃着,暗道这愣小子是个嘴紧的,“那这些药你们是找哪个大夫看过的,你不知病情如何让别人抓药?” “药方子是我们少爷自己开的。” 她心下了然,敢情百城王殿下自己久病成医,居然不假他人之手,想必他对自己的病情心知肚明。 “你煮好药后,给我烧些水,我要沐浴。” 耿今来看了她一眼,这乡下姑娘还知道沐浴? “怎么?不愿意?” “奴才不敢。” “谅你也不敢,你们少爷都承认我这个妻子,你一个当下人的哪里敢有异议。” 她说完,扭身进了屋子。 顾安依旧是坐着,手里捧着一本,也不知有没有看进去。她进来后,东看看西看看,这屋子空荡,一眼就能望穿。 除了外间就是里间,外间是耿小子的地盘,内间是顾安的房间。 她能在哪里洗澡? “相公,你要想好得快,天天躺着不是个事。我看今日阳光明媚,不如等会让今来扶你出去走走。多晒些太阳,对你的身子骨肯定大有益处。” 相公二字,听在顾安的耳中,他不由得眼眸一沉。 周月上见他眼皮垂着充耳不闻,觉得话得挑明了说。 “相公,等会我要沐浴,你呆在屋子里不合适吧。” 顾安放下书,唤了一声今来。 耿今来急火火地跑进来,“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搬个凳子到外面,我要出去坐坐。” “哦…哦…”耿今来应着,莫名奇妙看了周月上一眼。还是这姑娘有法子,少爷已许多日未出过屋子,自己一个下人提过两次,少爷没理。 周月上挑了一下眉,去翻那包袱。 嫌弃地拎出两身衣服,耿今来这小子的眼光真够差的。这一身粉的还有一身嫩黄的,穿在她身上像什么样子。 看看自己一身的大红,觉得粉色还能容忍些。料子倒是不错,比不上丝绸顺滑,但还算柔软。包袱里,除了衣服,还有香胰子梳子镜子等物。 握起镜子,里面映照出一张少女的脸,很是陌生。 前两世,她都是貌美的女子。而镜子中的姑娘一脸稚嫩,黑瘦的脸上最明显的就是一双大眼。怪不得那神婆形容她的眼睛绿幽幽。 深更半夜,猛不丁对上这么一双大眼,能不觉得阴森吗? 细看之下,她的五官很精致,底子还是不错的。若不是太瘦,皮肤太黑,必是一位小美女。她在顾镜自览的同时,耿今来已把凳子搬出去,又进来扶了顾安出去。 春日花草的香味中夹杂着泥土的气息,闻着倒是舒服。 顾安抬起头,暖阳令他不由眯起眼。他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像今日这般静坐着,感受着时节的变化。 “你去烧水吧,我看着火。” 耿今来一愣,拼命摇头。 “去吧,我坐着也无事。”顾安说着,命他把自己扶到炉子边上。 “少爷,您能行吗?” 顾安一个凉凉的眼神过去,他便闭了嘴。心里嘀咕着,他们主仆二人莫不是要被那乡下丫头吃得死死的。 他一个下人干些活还罢了,现在连少爷都抢着活干。 想归想,动作却是麻利,来回往灶下跑了几趟,把屋子木桶倒满了热水。 “…少夫人,你看下,水还烫不烫?” 周月上现在才觉得身体发痒,原主怕是许久没洗过澡。她用手探了探,道:“刚好,你出去吧。” 耿今来依言,提着水桶出门。 “你今天表现不错。” 身后传来女子称赞的声音,他一怔,脸“刷”地红透。慌忙跑出去,一路跑着去还水桶,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 屋内的周月上心情不错,脱了衣服就进了浴桶,舒服地叹息一声。 抹了香胰子,左搓搓右搓搓。 心情开始变得不好,越来越糟。这身体到底多久没洗过澡?怎么泥垢搓了一层又一层,一会儿的功夫,桶里的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混浊。 摸着平坦胸前根根分明的肋骨,越发的不好。 她感觉自己现在身量还是可以的,只是这身段,分明就是一副发育不良的样子。想想也是,吃都吃不饱,哪里来的能量发育。 好不容易洗得差不多,那桶里的水她都没眼看,赶紧爬出来用布巾擦干。不经意瞄到桶里的水,暗自脸红。 得有多脏,才能洗出这一桶的泥水。 换上那身粉的衣服,照着镜子细看一番。不知是不是错觉,觉得洗过澡后,她整个人都焕发不一样的神采。 皮肤看着也没有之前那么黑,脸被水滋润着,气色好了一些。 理理衣服,散着头发出门。 那主仆人都在炉子边,一个坐着,一个蹲着。 听到动静,两人齐齐回头。 她站在门框边,头发全部散着,乌黑如墨。很难相像这样一个干瘦的人能有一头令别人羡慕的墨发。 粉色的衣裙本不适合她的皮肤,可是眼下逆着光,她的脸色竟是出奇的水嫩。还有那漆黑通亮的眸子,折射着耀眼的星芒。 顾安觉得自己的眼前像是划过一道光,那利芒太盛,就像藏龙殿上的那抹金辉,令他不由自主地眯起眼。 主屋后面,有一栋阁楼露出来。 先前那顾鸾生气后进的是内屋,应是住在后面的阁楼中。而院子两边的东西两厢,若是猜的不错,住的是顾家兄弟二人。一人一厢,倒也宽敞。 若是顾家真把顾安当成亲侄儿,那么自会安排他住在其中一厢。顾家的两个男孩年纪尚小,完全可以共用一厢。 显然顾氏夫妻并没有从心里感念着顾安父亲的好,所以并未做如此安排。 思忖间,她出了垂花门。 耿今来已取了温在炉子上的药,服侍顾安喝药。药味挺冲的,她进屋就皱皱眉,“什么药,这般难闻?” 药方是顾安今早新说的。 连耿今来都纳闷自家主子此次说的药材怎么如此之偏,若不是他们有门道,只怕都凑不齐这几味药。 “药都是这个味…” 他巴巴地答着,瞧见自家主子的面色,止住下面的话。 不知是不是错觉,主子似乎变得比以前更深沉。虽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寡言少语,脸色平静,可他就是知道,有什么不一样。 到底不一样的地方在哪里,他说不上来。 周月上也不揪着这个问题,想这主仆二人能隐世居于此地,必是有许多不可向外人道的顾忌,自己已窥之一二,不必打破沙锅问道底。 大眼珠子一转,就看到自己换下来的衣服,俗艳地搭在凳子上,还未收拾。她暗自懊恼,甩手掌柜当习惯了,突然什么都要自己动手,她少不得会经常疏乎。 上前一收拾,把衣服挽到一块,“今来,咱们的衣服要交由谁浆洗?” 耿今来刚才还怕她多问,见她没接着问,松了口气。闻言回道:“后院有一口井…” 顾家那口井他们从未去洗过衣服,主仆二人的衣服都是拿给专门浆洗的地方请人洗的。秦氏那边乐得装糊涂,假作未瞧见。 周月上犯了难,她第一世时家里有钟点工阿姨,从未操心过衣食之事。第二世贵为皇后,当然也不用自己动手。 耿今来奇怪于她脸色的古怪,乡野村民大都在水边河边浆洗衣物,这位少夫人不会没见过水井吧? “出入内院到底不太方便,衣服你先放着,让今来一并送到外面洗了。” 64.花会 此为防盗章 装一天容易, 装一月也不难, 难的是要一直装。她就是她,不是古代宅门中长大的女子。那些绵里藏针, 说个话要拐几道弯的做派她学不来。 而且她不是原主, 她自小衣食无忧,也装不出穷苦的模样。与其以后日日担心说错话做错事, 还不如一开始就做自己。 如此想着,心安一些。 在房间休息一会,听到外面有声响,像是什么东西丢进院子里。她连忙起身出去, 就看到两个白生生的萝卜躺在地上。 她拾起萝卜,心里有数。这萝卜看着就像秋嫂子家的。 打开院门, 秋嫂子的身影在墙角一闪而过。 “秋嫂子。” 秋嫂听到她的声音, 有些难堪, 犹豫一下,才慢慢走过来。 “你在家呢?我以为家里没…” 一听就是假话,周月上也不戳穿她。她必是不好意思登门,才偷偷把菜丢进院子的。 “你来送菜怎么也不进来坐坐, 要不是我出来看, 还不知道是你呢。” 周月上说着, 作势请对方进屋。秋嫂哪里会,连忙摆手, “四丫, 你莫生气。我那婆婆一向爱小, 今日卖与你的鸡子价格大了些。你下次想吃,可以去集市上买,或是去其它的人家,三文钱两枚,可别再花大价钱。” 这个秋嫂倒还算纯良。 “谢谢嫂子相告,我知道了。” “那…没事我就回去了,我家里事多…” “你赶紧回去吧。” 周月上目送着她,看她一路小跑着回去。好像那边传来她那婆婆的喊话声,也不知说些什么,听着不像是什么好话。 秋嫂子人不错,那个婆婆讨厌了些。她想着,关上院门。 晚饭随便吃了一些稀粥,就着耿今来炒的一个白菜。想来耿小子之前观察过五丫做饭,不过是放油放盐,也没什么其它的花样。 虽然菜的味道不怎么样,也算是凑合过去。 菜很新鲜,她却更想吃肉,吩咐今来明天去镇上一趟,采办些肉之类的。原本可以在村子里买土鸡之类的,想想还是作罢。 他们初来乍到,若是行事张扬,日日吃肉,只怕会招人眼红。再者,她也不想有人去告诉原身父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夜长昼短,没多久天就开始发灰。 乡下寂静,这间宅子和乡邻们的屋子都离得远。除了偶尔几句女人喊孩子的声音,余下就是狗的叫唤。 她站在院门口,瞭望着整个村子。初春绿意薄发,大体还是带着冬日的萧索。远处有山,近处是泥路。路被人踏得极为光滑,两边枯草丛中有新芽萌出。 眼前的情景,于她而言是那么的陌生,陌生到让她生出寂寥之感。 以前虽然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好几年,但那时奴婢成群锦衣玉食,宫殿灯火通明,倒从未觉得孤独过。如今居于乡村,冷不丁有些不适应。 远远望去,整个村子不过三家有灯光,其余的都毫无烟火气。 灯油费钱,若是无事,村民们都极少点灯。赶在天黑前就收拾好,入夜就上坑。周而复始,祖辈相传。 月亮不知何时升起,她仰着头,遥想着第一世的父母,祝愿他们后半生平安康泰,就算没有自己也一样有个幸福的晚年。 “少夫人,天寒雾重,你赶紧回屋吧。” 耿今来不知何时在她身后,小声地劝着。 她拢了拢衣服觉得确实有些冷,转身关门进院子。一抬头,就看院子里不光是耿今来,还有顾安。 顾安披着一件藏青的大氅,月光下,面容越发的清俊。他一身的光华,似笼在月色中。月色的光辉萦绕他周身。 高贵,清冷。 他亦如月色。 “相公还不休息吗?” “无事,想透透气。” 顾安答着,耿今来便有眼色地回屋取凳子。 “是啊,月色这么好,要是窝在房间里,岂不是辜负?”她答着,眼珠子转动一下,“相公,我自出生也没个名字,一直四丫四丫地叫着,以前在娘家倒是无所谓。现如今我嫁给相公,相公你是读书人,若是我还叫四丫,岂不是给你抹黑。若不然,我改个名字吧?” 话音将落,也不等他反应,自己托着腮沉思一会,“今天的月亮这么好,别人都说月亮上有神仙。要不,我就以此为名吧,你觉得月上这个名字怎么样?” 顾安眼眸幽冷,原来她叫月上。 “看似简单,实则大有寓意。月出西山,上达天阙,好名字。” 被他这一夸,她发现自己的名字原来还不错。这名字是她父亲取的,可没有他口中那么高远的意思。而是父亲与母亲第一次约会恰是月上柳梢之时,他们人约黄昏后,故而有了月上这个简单的名字。 “相公好学问,不想我随意胡取的名字,相公竟能说出这样的道理。” 她随意地拢着发,觉得越发的冷。 “相公,夜深了,我先回屋。” 顾安自不会留她,待她离开后,也起身回屋。临踏上门槛之前,还抬头看了一眼月亮。月上,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说过。 念头在脑中闪过,他长腿迈进门槛。 西边房间的门紧闭着,周月上已脱衣躺进被窝。如今条件简陋,别说是地龙,就是土炕也没有。 好在耿小子有眼色,弄了一个汤婆子早早放进被子里。这一躺进来,还有些热气。她把汤婆子抱在怀中,长长地叹息一声。 一夜睡得不太踏实,窗户渐灰时,她似乎听到有人拍门。 会是谁呢? 不会是村民恶作剧吧? 她起身,还未穿好衣服,就听到今来一边问是谁,一边跑去开门。很快听到开门的声音,还有今来吃惊的问话。 “你怎么这么早过来?” “今来小哥。” 来人声若蚊蝇,因为环境太过安静,周月上还是听出对方的声音。 五丫? 她这么就过来了?天才刚灰,那她不是天黑就起床,然后赶到上河村的? 很快,耿今来就把她带进来,直接敲周月上的房门,“少夫人,五丫来了。” 周月上已穿好衣服,打开房门。一看之下,大惊失色。五丫头发乱糟糟的,一看就是刚从就床上起身的模样。 衣服还是昨天那身,鞋子也还是那一双。整个鞋面和裤腿都是湿的,那脚趾头更是通红一片。她穿得单薄,整个人都沾着清晨的雾气,看上去狼狈可怜。 “你怎么这么早过来,以后不必赶早。” 周月上说着,伸手拉她进屋,一碰之下,才发现她身上冰得吓人,甚至还在发抖。 五丫眼眶红着,手绞着衣服,带着哭腔,“四姐,六丫不见了…” “不见了?”周月上纳闷着,好好的人怎么会不见?“附近可都找过了,她有没有什么常去玩的地方?” “没…四姐,六丫身子不好,极少出去玩…” 听她这么一说,还有她的表情,周月上皱起眉来。一个不出去玩的人,天没亮就不见了,是何道理? “你是不是有什么还没说?” 五丫被她这一问,咬着唇点头,“四姐…昨天我偷偷给六丫喂过吃的,她吃了不少,睡觉前还和我说,明天还想吃…我还藏了一些,就想着今天早起弄热,却怎么也找不到她…” “那你快说,她自己不会出去,那是谁把她带出去的?” “四姐…我怕是爹娘…爹总说,说六丫养不大…你说他会不会把六丫卖了?” 周月上面色沉着,觉得原主那父母真不是东西。有种生,没种养,算什么父母。那对夫妻除了卖女儿,就没有别的本事吗?一股怒火堆积在周月上的胸口,她想也不想,拉着五丫出门。 “等等。” 一道清冷的男声阻止他们,就见顾安不知何时已在堂屋中。 “相公?” 周月上唤着,感觉五丫挣开她的手,缩着身子往后面站。 “方才我听到五丫说,那位六丫身子极为不好。” 他问着话,眼神看着周月上。周月上回头看五丫,五丫拼命点头,不敢出声。 周月上转过头,“是的。” “既然六丫身体不好,那应该没有人牙子会买。五丫你好好想想,这一夜到天亮,你们家里有什么动静,你父母可有什么异常?” 男人的声音镇定从容,很容易就能安定别人的心神。 五丫闻言,又拼命点头。 周月上急得不行,忙问道:“你快说,到底是什么不寻常的?” “我…爹今天起得也早,还换了鞋子,那换下的鞋上有许多的泥。我找不到六丫,想着爹早就不想要她…又看到爹的鞋子有泥…跑到河边,我都找了,还用棍子在河里捞过,什么也没有…” 五丫说完,人已哽咽。 如此父母,不要说周月上,就是耿今来都觉得不可思议。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是人?听五丫的话,似乎六丫一出事,她立马就怀疑自己的父母。可见那对夫妻平日里,对孩子是多么的刻毒。 周月上突然明白五丫为何一开口就说怀疑六丫被卖,或许她的心里已经断定六丫已被自己父亲溺死。潜意识里不愿相信,宁愿假想六丫是被卖出去,那样至少还有一条活路。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五丫咬着唇,眼泪像珠子一样滚落。 “蛮荒之地粮少,所生孩童十有六成活不到长大。每户人家能活着成人的都是身子最为健壮的孩子。有些孩子体弱多病,眼看着长不大,家人就将之送往某处空谷,任其自生自灭。” 顾安的话音一落,五丫眼睛一亮,紧紧地扯着周月上的衣服。 五丫胆子大了一些,接着道:“我…以前听村里的老人说过…有那养不活的孩子,就送进深山里,叫什么活死人坳。” 一听这名字,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周家那对无人性的父母,可能真会把六丫送到那死人坳去。若真是那样,得及时找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顾安闻言,看向姐妹俩,“最近天气甚好,早起虽有晨露,并不会润湿土地。但山林不比乡野,土地本就湿润些,加上清早的潮气,有些低谷之处确实潮湿。河边虽有泥,却稀如溏,与山泥不同。五丫你且仔细想想,你爹鞋上的泥是河泥还是山泥?” “山泥,一定是山泥!”五丫低喊着,脸色激动起来,带着急切和一丝期盼。 周月上立马对顾安道:“多谢相公的推测,事不宜迟。天寒露重,山林深不可测,我与五丫这就去活死人坳找人。” 先找到人要紧,那对夫妻俩以后再收拾。 “今来也去。”顾安淡淡吩咐。 耿今来早就听得义愤填膺,主子一发话,当下就去开门。 大清早的,村里许多人还在梦乡中。有些勤快的人也起了身,在各自的院子里忙活着准备朝食。 三人一起出门,绕过村子,朝山的方向走去。 经过秋嫂家门口时,她那婆婆正在院子里数萝卜白菜。听见动静,站起来看到他们三人。那沟壑密布的脸露出鄙夷,撇着嘴,一脸不屑。 65.猜测 此为防盗章 这一跪是诚心的。 宋嬷嬷早已从耿今来的嘴里知晓事情的始末,主子那日病危, 不想少夫人一抬进顾府竟然就醒了, 而且也是自那日开始, 才一日好过一日。 周月上没扶得及,受了她这一拜。 倒也没什么好不自在的, 前世里,她受过京中所有世家命妇的朝拜。 宋嬷嬷虽跪得诚心, 憋见对方安之若素地受自己一拜,神色的坦然与淡定并不是装出来的。她更是心惊不已, 看不出对方到底是懵懂还是贵气天成。 往深里一想, 又觉得理应如此, 能得主子的看重, 哪里会是一般人。 “宋妈妈言重,我是相公的妻子, 夫妻一体,照顾他是应该的。嬷嬷一路舟车劳顿,必是乏累,今日先好好歇歇, 做活的事情明日再说。” 这番说话,让宋嬷嬷肯定此女确实不凡。寻常的村姑,是万万说不出来这样的话。 周月上真没想到简单的一席话, 能令对方想这么多。她是真不知如何派宋妈妈做活, 家里活不多, 有小莲一人足够。 宋嬷嬷谢过, 回到前面的小屋。 成守仪在东房与顾安谈了许久才出来,一直到屋内亮起灯才出房间。外面天色已黑,周月上象征性地说了两句留饭的话,不想成守仪一口应下。 “还是夫人心善,守仪今日初搬过来,屋子里还未生火,正愁晚饭没有着落,不想碰到夫人这般善解人意。既然如此,守仪恭敬不如从命。” 说完,眼神看着小莲,“麻烦这位姑娘了。” 小莲被这般俊秀的公子瞧着,脸上腾起两朵红云,羞涩地赶紧去厨房忙活。 “知道麻烦为何要留?”冷冰冰的话,是顾安说的。 成守仪立马变了脸色,可怜巴巴地祈求着周月上,“夫人…” 这夫人二字令顾安眉头深蹙,“什么夫人?” “自是顾夫…” 成守仪的话被自家主子淡淡的眼神一看,像当头兜了一盆冷水,立马清明过来,“守仪与顾兄一见如故,您的夫人自是嫂夫人。” 嫂夫人三字似乎还能蒙混过去,顾安并未再言。 周月上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敢情顾安刚才计较的是自己的归属权,成守仪唤自己为夫人,听着就像他的夫人。要是唤自己为顾夫人,因他是真正的顾安,也算是他的夫人。 所以自己就成了嫂夫人。 这两男人,幼不幼稚。 她没有多想,已经听了大半天的宋嬷嬷却是听得分明。心里再次感到震惊,想不到少夫人在主子的心目中竟是如此重要。 成守仪脸上更加委屈,由他这般清风明月的做出此等表情,着实有些违和,他眨巴着眼,“嫂夫人,守仪实在是腹中饿得慌,就厚着脸皮留下…” 顾安这次没有阻止,脸色淡淡地看他一眼,看得他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多双筷子的事情,我家相公最是好客的人,成公子就留下吧。” 相公二字,再次震惊在场着宋嬷嬷。 主子竟然容忍此女唤自己相公?这代表什么? 不用想,她也能知道这场称呼的意义。联想到主子刚才的态度,心里转了七八个弯,已将周月上认定是将来的女主子。 周月上不知道别人的心思,转身厨房。 她倒是帮不上小莲什么,就是不想看几人演戏。他们不累,她看得眼睛累。 小莲脸上还红着,带着娇羞。 “成公子这人,惯会使些手段,耍些嘴皮子逗弄别人。别看他脸上带着笑,实则心里不知在想什么。这样的人,便是算计别人都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你可别被他的皮相所迷惑。” 正在烧火的耿今来听到,不停点头。想起笑面虎般的男人,自己以前可没少受那人的捉弄,初时还感恩戴德。后来认清那人的品性,只恨得咬牙切齿。 这不,一看那人上门,索性躲在厨房里图个清静。 “少夫人看人就是准,这家伙可不就是那德行。” 小莲红晕褪去,一脸疑惑,“少夫人和今来哥哥都认识成公子吗?” 耿今来是认识的,听她这一问,看向周月上。少夫人怎么好像很了解那家伙似的? “相由心生,我会看些面相而已。” 周月上心知有些失言,忙掩饰道。她这一说,耿今来就没有多想,小莲也往深处想,开始忙活起来。 她暗松口气,看来厨房也不能呆,还是回自己房间吧。 一出厨房,见顾安和成守仪两人还在,心里一个咯噔。方才没听见人说话,还以为全部进了房间,没想到还在外面。 自己说的话… 成守仪目光哀怨,想不到主子如此看重夫人,居然把自己的性情都向夫人透露。看来以后在夫人面前,他不仅要恭恭敬敬,还要谨言慎行,争取改观夫人对自己的看法。 而顾安,目光就要复杂许多。 “你们站在屋外做什么,赶紧进堂屋吧,马上开饭。相公,客人上门,你怎么能将人晾在外面?” “不用招呼,不用招呼,嫂夫人自去忙吧,不用管我。” 成守仪连连摆着手,开什么玩笑,自己是什么身份,哪里能让主子招呼。 “成公子,请。” 顾安倒真的请人进堂屋,成守仪觉得受宠若惊,哪还有什么温润如玉,仪表翩翩的样子。只恨不得勾头含腰,缩起身体。 一想到平生能得主子一个请字,又觉欢喜受用。一时间心里挣扎着,生出嫂夫人好生威武的感觉。 主子相请,他哪敢全受着,只将腰身弯着,恭敬道:“顾公子,您请。” 在他们的身后,周月上翻个白眼。 倒要看看他们能做戏到几时,这般生硬,看得真累。 她这个白眼翻得好,还没来得及复成原状,就被前头回过来的寒凉眼神紧紧捕捉住,吓得她连忙假装看月亮。 要说这些人,无论以后是大将军也好,尚书也好,她都是不怵的。 她前世贵为皇后,可是享受过他们的跪拜之礼。她曾站在藏龙殿高高的台阶之下,俯视过文武百官,宫中妃嫔以及朝廷命妇们。 那皇后千岁之声震耳欲聋,犹在耳畔。 唯有顾安,是凌驾于皇权之上真正的幕后王者,恭仁帝尚且不敢对他以臣礼待之。每回相见,必是下阶亲迎,尊敬无比。 那般手握天下的男人,她不敢造次。 她盯着那瘦长挺拔的背影,打了一个寒战。 吃饭时小莲去西房间照顾秋华,而宋嬷嬷无论如何相劝都不离开,非要候在一旁,说什么礼不可废。 一顿饭吃得有些食不知味,饶是如此,周月上还是吃了三大碗米饭,只把宋嬷嬷和成守仪看得目瞪口呆。 少夫人这么瘦,饭都吃到哪里去了? 宋夫人嘴里喃喃,“能吃是福,少夫人这么海量,倒是让奴婢想起一个人…” 周月上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现在胃口大,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这不是她能控制的,三碗已是很平常的量,有时候胃口开些,还不止这些。 “每个人的身体各不相同,有娇弱者有强壮者。我生而胃口异于常人,非我所能控制。好在我相公能养得起,也算是我周月上的造化。” 说完,她展颜一笑。 她的笑明亮如炽,似有万千光华汇于她的眼中。那双比常人要大得多的眼眸中星光点点,璀璨夺目,胜过世间任何一种烟火。 宋嬷嬷瞬间呆若木鸡。 这般笑容… 她见过。 一眨眼的功夫,她已恢复如常,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表情那一刻的变化,除了顾安。 饭后,顾安叫住宋嬷嬷。 主仆二人进了东房间。 “嬷嬷,可是看出什么不对?” 主子这一问话,宋嬷嬷就知道自己的表情变化没能逃过主子的眼睛,忙回着,“没什么不对,许是老奴老眼昏花,一时看岔了。” “你看岔了什么?” “回主子的话,是少夫人…老奴觉得她有些面熟,怎么也想不起来。转念想着,少夫人自幼长在乡野,其父母都是土生土长的此地人,应不可能是老奴认识的。” 顾安眼皮垂着,长长的睫毛盖下,在灯影中散开。 “既然无事,你出去吧。” 宋嬷嬷恭敬行礼离开,她一走,顾安背手站在窗前。 外面依稀有月色,清晖如银。 月上,月上。 她究竟是谁? “这…” “你别告诉我你做不了?” 身为将来的大将军,定然不是心慈手软之辈。耿今来是与其主子一起从宫中长大的,她不信他不知道宫里的一些阴私手段。 不过是废个人,宫里有好几种法子。不拘真刀割肉还是用药断根,总归能达到目的就行。 “倒是可以…只是…” “可以就去做,主子的命令你敢不从?有什么只是的,你要想清楚,且不说他们能不能生儿子,就算是以后生了儿子,你以为是谁的负担?只要我还是你的少夫人,这些事情迟早都是你家少爷的事。何况以他们那作孽的性,再生几个女儿怎么办?” 这话说得没错,耿今来想到少夫人父母刚才的言行,深以为然。 但是少夫人就不担心娘家没有香火,以后没有倚靠吗? “少夫人,你要不再想想…” 周月上冷眼一瞪,“想什么?没什么好想的,依我看那肚子里十有八成还是个女儿,以他们的性子不生儿子不罢休,还不知道要生到猴年马月?托生到周家的丫头不是被卖就是被丢,为免他们多造孽,还不如断了那孽根。” 耿今来身体一抖,少夫人说话也太生冷不忌了些。什么叫断孽根,这可是宫里太监们的行话,不知少夫人从哪里听到的。 不过她说的确实有理,他一想到六丫的事…也对顾家夫妇没有好感。那样的父母,投身到他们家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于是,他点了点头。 他会用什么法子,周月上不想知道。她只想看到,周家自此打住不要再添丁进口。至于周家有没有香火,关她什么事。 一回头,就看到顾安站在那里,不知听了多久。 她没脸红,耿今来却脸红了。少夫人说的话,委实离经叛道了些,寻常女子哪里说得出口。到底是乡野找大的,他都臊得不行,少夫人还像个没事人。 “我又重写了一张方子,你去抓些药。” 顾安淡淡地吩咐着,耿今来顾不上尴尬,跑进屋拿了方子快速离开。开门关门,一气呵成,像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似的。 这男人无缘无故支开耿小子,难不成是要说什么别人不能听的事情? 周月上心一沉,情知有些不对。 他这样子,越是平静她就越觉得不寻常。他是不是觉得自己性子太狠了些,竟然指使今来去废掉姓周的。 “相公,是不是刚才吵到你了。我那父母不知从哪里听到风声,以为我现在吃香的喝辣的,非要上门来讨些好处。你放心,人我已赶走了,决不会给你添麻烦。” 他没接话,面容平静。那眼神看过来,寸寸光芒折射着,一点点将她覆盖。她不由得有些紧张,压迫感令人窒息。 66.后位 此为防盗章 “没…没什么…”耿今来赶紧收起震惊, 他不是万陵县本地人, 对于她的事情所知甚少。除了知道家穷人丑外, 其它的一律不知。 她眼神睨着,冷哼一声,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只要记住,无论我是什么样的人, 我都是你们少爷的妻子,你的少夫人。” 言之下意,但凡他有任何的不敬之处, 她可行使自己身为女主人的权利。 耿今来与她相处多日, 她胃口大是事实, 要真是因为抢食起争执而差点杀人, 他也相信。可是去别人家里偷吃的,他是无论如何不会信的。 别看少夫人出身不高,他却愣是在她身上看到与主子一样的气场。那种高高在上,不屑他人,遇事淡然的模样像了七八成。 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去别人家偷吃的。 “少夫人放心,奴才绝不敢妄自揣测。” “那就好。”周月上昂头挺胸, 优雅地进屋。 耿今来快步跟上去,到房间整理床铺。 顾安立在堂屋,她站到他的身后, 顺着他的目光看着正中的那幅中堂画, 上面的猛虎身姿矫健, 威风凛凛。画纸早已泛黄, 似还有一些黑色的霉斑,想必有些年头。 画的两边是副对联,上书:猛虎吟啸天地惊,百兽伏地遁无形。 在顾家的厅堂中,中堂画是山水墨画,意境清远。周月上不太懂风水,但瞧这猛虎下山图挂在中堂上,应是有些不吉的。 “祖父年轻时,曾遇一高僧断言顾家会出惊世之才。寒门举子欲登顶,必然青云路不平,途有豺狼豹。故而这祖宅之中一直悬挂此画,意在破解劫数,逢凶化吉。” 他的声音清冷,语调平缓。 她猜着,他在离京之时,真正的顾安必是将顾家一应人事交待清楚。 “原来如此。” 顾安似乎认定她能听懂,看都未看她一眼,抬脚进了东边的房间。 耿今来刚铺好床褥,正用布巾擦着桌凳。 她打量着房间,见家具什么的都还尚可,虽然油漆有些斑驳,但收拾得还算干净。想到现在屋子大,她总不能还和他挤在同一间床上。 “我睡哪里?” 耿今来惊讶地抬头,快速看她一眼,又快速看自家主子一眼,然后低下头去。 “今来,你去把对面的房间收拾出来,我睡那边。” 周月上吩咐完耿今来,又对顾安道:“我睡相不好,前些日子怕是一直打扰着你,夜里你几次翻身,想必被我弄得没睡安稳。” 她在睁眼说瞎话,他的睡相实在是好得不能再好,像病瘫之人一样,一夜到天亮未曾挪动半分。 顾安看她一眼,然后用眼神示意今来照她说的办。 耿今来摸着脑门出去,心里纳闷不已。这少夫人性子真是琢磨不透,主子不讨厌她,她是主子的夫人,理应与主子住在一起,夜里方便侍候。 搞定睡觉的事情,周月上心情大好。 虽然顾安睡相好,但她夜夜蜷缩在床尾实在是称不上舒服。 “相公,我去看看今来有什么要帮忙的。” 她说着,人已走到门外。 顾安面色沉沉,望着她的背景。自己不良于行多年,夜里睡觉无法动弹,久而久之,他已习惯。 便是在他常年轮椅度日时,想近他身的女子前赴后继。 这女子对自己避之不及,倒是有些意外。 他自顾地打开箱子,开始整理那些书籍。 周月上进了西边的房间,见今来铺好床褥,觉得自己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她坐在桌边,看着光洁无一物的桌子,肚子开始叫唤起来。 米粮是有,问题是饭由谁做? “今来,你会做饭吗?” 耿今来的手一停,看着她。 少夫人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要告诉他,她不会做饭?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你觉得我会做饭吗?我这么能吃,谁放心让我做饭?” 说得也是,真让少夫人做饭,只怕别人都没得吃。耿今来想着开始头疼起来,他也不会做饭,主子更是不可能进出厨房。那做饭的事情交给谁? “生火煮饭,不是什么难事,我们一起吧。”她说着起身,实则心虚不已。因为她不光是不会炒菜,便是连简单的生火都不会。 两人进了厨房,她看着那口大铁锅发呆。古代的灶房铁锅是砌在灶台里的,极不方便,她光是看着都觉得无从下手。 耿今来见她在发呆,已经相信她是真的不会做饭。 “少夫人,我们做什么饭?” 怎么做都不知道,她哪里知道要做什么饭? “我们有什么?” “米面油盐都有。” 那就是光有主食,没有配菜。 她想了想,对他道:“你先把饭煮上,我去弄些菜。” 耿今来应声,光焖饭他还是会的,就是不会做菜。若是他会,那么他们主仆在顾家时早就自己开灶,何必看王婆子的脸色。 他怔神间,周月上已揣着装铜钱的荷包出门。 村子里家家户户应该都有种菜养鸡之类的,她拿钱去买,总能买到菜和鸡蛋。想都未想,朝着离自家最近的一户人家走去。 这户人家的墙都是土墙,外面围着一圈篱笆。她从篱笆外看过去,就见那篱笆内种着一些大白菜还有萝卜。 初春季节,也只有这两种菜能活。 “有人在家吗?” “谁啊?” 里面应声出来一位妇人,中等身量,头发梳得齐整。一身灰色的布衣上有两三个补丁,看到她,明显吃了一惊。 “这位嫂子,我是新搬来的,想和嫂子换些菜。” 说着,她举起手中的荷包。 那妇人迟疑地走近,并未开门。 周月上露出笑意,问道:“不知大嫂如何称呼?你家菜如何卖?” “姑娘叫我秋嫂吧,菜是自家种的,不值几个钱…” “你个败家玩意儿,什么东西不值钱,你怎么那么大方,是嫌咱们家的口粮太多吗?”屋子里走出来一个老妇人,面上的皱纹深刻,一脸的防备。 “秋嫂子,菜是你辛苦种的,收钱是应该的。若是可以,你卖给我两颗菜和两根萝卜,你看可好?” 秋嫂子没有回答,那老妇人截了话,“我们也不是富贵人家,全家人都指着这点菜填饱肚子。你要是真要卖,就给两文钱。” “娘,一文钱都有多…”秋嫂子低声说着,被自家婆婆一瞪,垂头不语。 周月上看出来这当家的还是老妇人,也不多言,从荷包里拿出两个铜板伸进篱笆。那老妇人眼睛一亮,箭步过来一把夺去。 得了钱,老妇人脸色好看许多,吩咐秋嫂子去拔菜。 秋嫂子心里过意不去,竟挑个大的菜拔。 篱笆外的周月上看得分明,对她印象不错。 “秋嫂子,你可知哪里能买得到鸡子?” “我家就有啊,不过这鸡子可是精贵的东西,一个都得要三文钱。” 那老妇人又抢过话,秋嫂子脸胀得通红。周月上一看,就知道老妇人在讹她。于是摇了摇头,“太贵了,我记得比这便宜许多的。” 她接过秋嫂子递过来的菜,就要离开。 “我家的鸡子个头大,拿到集市上去卖都是这个价。咱们是邻里,我就吃个亏,两文一个给你。” 秋嫂子听到自家婆婆的话,脸上的臊红渐渐退去。 周月上心里有了底,装出勉强的样子,“还是略贵了些,也罢我就省点腿劲,就在你家买吧,给我取十个。” 老妇人一听,忙跑进屋拣了十个包出来。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她速度如此利索,周月上就知道自己还是买贵了些。也不计较,提着菜和鸡蛋往回走。 远远看着自家门口似乎有人在徘徊,走得近才看清是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小姑娘看起来不到十岁的样子,头发细黄干枯,乱糟糟地拢成两个髻子。 小姑娘的双手拘束地绞着衣角,那衣服上面补丁摞补丁,灰扑扑的。衣服太破烂,上面还有好几道大口子,根本看不出原来的面料。 不知是哪家的孩子,怎么还不回去? 应该是附近人家的孩子,她想着,未作理睬。 眼看着要进屋,背后传来小姑娘的声音。 “四姐…你真的没死?” 那小姑娘声音在发抖,听得她心头一跳,慢慢转身。 照旧是不敢让她多吃,只吃了半碗。 床上多了一个人,虽然是个不占地方的孩子,但周月上还是有些不习惯。她没有与别人同床的经历,即使是上世身为贤皇后时。 恭仁帝的后宫美女如云,原皇后与他多年夫妻,早已无新鲜感。 碍于宫规,他一月总有两三天要去她的寝宫。她都想了法子推脱,不是让他召幸貌美的宫女,就是推说自己无法生养,无需再浪费龙精。 恭仁帝深觉她大义,每每被推到其他妃嫔的宫殿,都要赞其大气,堪为天下女子的典范。那些后宫女子,念她大度,对她越发的尊敬。 她心里冷笑着,一个公用黄瓜,她不过是嫌脏,谁爱用谁用去。 不过好的名声,她自是笑纳。因着贤名,她在宫里吃得极开,上至太后,下至妃嫔宫主,哪个不赞她贤德。 她享受着好名声带来的福贵,如鱼得水。 耿今来睡在顾安的屋子里,在里面架着小床守夜。 乡村的夜晚寂静,便是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她听到东边房间的开门声,有轻微的脚步声朝外走去,然后听到院子的关门声。 算这小子听话。 她想着,唇角微勾。 一夜无话,秋华倒是睡得香甜。 晨起看到耿今来从外面进来,肩上背着一包东西。小莲正在院子里打扫,打眼一看,忙上前帮忙。 “今来哥哥,你起得可真早,这么早就采买回来。我睡得死,连你什么时候出门都不知道。” 耿今来脸色讪讪,不自然地看周月上一眼,红了耳根。 周月上笑笑,静静地洗漱着。 一直到用过早饭,也不见她相问,耿今来耳根的红潮才算是消褪一些。他暗自松口气,若是少夫人问起他用的法子,他还真不知道如何开口。 到底是阴损的事情,对方还是少夫人的父亲。若不是得到主子的同意,他真不敢动手。不为别的,就怕少夫人是一时气愤,要是将来后悔,还不怨死他。 小莲是个勤快的,吃完就拿着衣服到外面去洗。乡下不比城里,极少有水井。用的水去河边取,吃的水进山里挑。 周月上看着整齐干净的院子,莫名觉得田园生活还算惬意。 自打小莲来后,家里的一应事情总算是有了条理。周月上乐得清闲,偶尔听小莲东家长西家短地说些村里的趣事,偶尔看书打发时光。 村子里对她,自是有许多风言风语。小莲虽然净挑好听的说,但她还是能听出一些。倒也不太在意,哪个人后不说人,哪个人后不被人说。 67.赏画 此为防盗章 宋嬷嬷观他脸色, 确实比离京时好了许多,心中欣慰, “主子清瘦了…您一人孤身在外, 今来那小子到底心粗, 哪能照顾好您。” “嬷嬷…这一年多,我很好, 今来做事颇合我心意。” 哪里能好? 宋嬷嬷替自己的主子委屈,这么个穷乡僻壤之地,屋子里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桌子都像散架似的,呈灰扑之气无半点光泽,一看就木料低贱, 做工粗糙。 还有桌上的茶具,虽是细瓷,却并不精美。 想想主子自小锦衣玉食, 贵为嫡皇子,上有父皇母后及太子胞兄, 身份何其尊贵。这等东西, 莫说让他用,就是让他瞧上一眼,都沾污了他的贵眼。 顾安知道她在想什么,眼眸低垂。 华服美器, 锦衣玉冠。高高的宫墙, 奴婢成群左右拥簇, 还有琉瓦宫宇,汉玉石阶,那都是他本该有的生活。 便是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也拥有。帝位何人承继,他一人说了算。可是即便是能掌控天下,俯视天下芸芸众生,久而久之,高处不胜寒,渐渐失了滋味。 反倒是这农家屋舍,纯朴的乡间气息,以及那实实在的柴米生活和鲜活灵动的人,让他渐起波澜。 “以前的事不必再提,嬷嬷来了,我就安心了。” “主子,您放心,老奴一定不负厚望…” “嬷嬷行事,我是知道的。只一条,我那新娶的夫人,若是有什么不教化之处,还请嬷嬷无需指引,由着她来。” 他这话把宋嬷嬷说得一愣,难不成主子不是让自己来教规矩的?她原想着,主子留那女子,定是因某种恻隐之心。以后就算收房,最多是个姨娘。 听主子的意思,竟不仅如此,似乎要抬举那女子… “主子,老奴知道不能私议…可她出身到底低了些,日后主子归京,她少不得要出门做客。若是举止不当,恐别人会议论主子。” “无妨,且由着别人说去,我倒是看看何人敢说!” 他的声音清冷依旧,但语气中的寒意令人战栗。 宋嬷嬷立刻止了话,心里早已转个七八个弯道,点头,“主子所言极是,料别人也不敢议论。” 两人正说话间,已听到外面的声音,沉默下来。 “主子,听声音像是显忠,这孩子鬼主意多。” 宋嬷嬷说着,又想到主子这一年多身边只有今来一人,心里重新难过起来,“若不是老奴拦着,香川玉流和小岳子等都要来。他们都是主子你以前得用的人,要不是怕扎眼,老奴差点就将他们带上。” “乡野之地,人多嘴杂,还是简单行事的好。” 谁说不是呢?祥泰那边要不是胡应山缠着,腾不开手,哪会松懈寻主子的心。也是那头松了些,他们才敢偷偷出京。 “老奴方才看…少夫人,虽然举止随意,但好在还算有章法。能得主子您另眼相看的人,想必一定有过人之处。” 她话音一落,就看到自家主子凉凉的眼神飘过来。 浑身一个激灵,立马跪下。 “老奴多嘴,老奴该死。” “起来吧,之前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我的夫人,不需要任何人的教化,也不需要看别人的脸色,更不用理会那些私议。” 宋嬷嬷心里掀过惊涛骇浪,那乡野女子在主子的心中,竟然占着如此重要的位置。她纳罕不已,恭敬地应下。 外面货郎一走,小莲有些不舍,频频看着那边,只见大姑娘小媳妇还有孩子将货郎的担子团团围住。 时不时还有打趣的声音传来。 “哎哟,这位小哥眼生得紧,似是头一回来咱们村里…” “小哥年岁多大,可有娶妻啊……” “小哥您瞧我们上何村的闺女们,多水灵…” 问话都是些妇人,只把那些大姑娘羞得以袖捂脸,眼神却是不停去瞄那站在路边的书生。也不知最近她们上河村是吹得什么风,竟然吹来如此俊俏的公子。 可惜公子连眼都未扫一下,低垂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显忠一一打着哈哈,与她们周旋着,眼神也跟着看那书生,又看顾家的门,生怕被人听到似的。周月上以为他忌讳顾安,没想到却是防着耿今来。 耿今来在院子里劈柴,不由得冷笑连连,就赵显忠那木头长相,还能受女人们的欢迎,老天也忒不长眼了些。 其实这不怪耿今来,他是长得比赵显忠好。但在乡民们的眼里,他不过是个奴才。而赵显忠是个货郎,是生意人,自是比他受欢迎。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对方什么尿性一清二楚。 赵显忠一边应付着,看到耿今来没有出来,长长松口气。要是被今来那缺德鬼知道有村姑中意自己,那就是一辈子的笑料。 周月上不知这两人的官司,只倚在门上,听着那妇人姑娘们的调笑声,生出一些趣味。 “这些女子,太不知羞了些,买东西便是,怎么好一直缠着人家小哥。小哥糊口不易,要是天早,还能多跑一两个村子。被这些人一缠,说不定就耽搁了。” 小莲小声不平着,周月上看了她一眼。 “方才我让你挑些东西,你为何不挑?” “少夫人,小莲不挑…那小哥赚两个钱不容易。那些东西都是他掏钱进的货,奴婢真挑了,他不光是赚不到钱,还得搭上本钱,奴婢不忍。” 她一说完,周月上认真看了她两眼。 小莲长得不差,虽然看着身量小,但发育得还行。加上穿着干净,似乎与一般的村姑略有不同。 青年男女,若是看对眼,也说不定。 “我一直还未问过,你家中还有什么人,都做些什么,你今年多大了?” “回少夫人的话,奴婢今年十六,是临水镇人。家中有父母弟妹各一人,奴婢的父亲原是个秀才,不想五年前瘫病在榻…” 怪不得见识还算可以,原来是秀才之女。 “你可识字?” “回少夫人的话,以前跟着父亲识过字,《三字经》《千字文》等都认识。” 周月上有些意外,古代平民女子能识字的极少,像小莲这样读过书的更是凤毛麟角。 “不错,读书明理,你父亲一定是个不错的人。” 小莲顿时红了眼眶,父亲是极好的。父亲一直刻苦,期望能考中举人,无奈命不由己。若不是父亲突然病倒,自己怎么会出来做工。 那边书生的东西似乎都搬完了,许是看周月上一直在门外面,那书生犹豫再三,还是朝这边走来。 周月上心下了然,看样子他是要来见自己主子的,她索性站着不动,看着他走过来。 “小生姓成名守仪,乃卫州人氏。今日小生搬居上河村,日后就与夫人为邻,若有叨扰之处,还请夫人海涵。冒昧问一句,不知夫人夫家贵姓。” 成守仪,折过来不就是成礼吗? 倒是换汤不换药,周月上想着,也见了礼。 “原来是成公子,我夫家姓顾,你可以唤我顾夫人。”说完心里有些怪异,看着眼前的书生,突然想到,此顾就是彼顾,若是论身份,她岂不是他的妻子。 可真够乱的。 成守仪的脸色丝毫不见波动,可见日后的笑面尚书是何等有城府之人。 “我一个妇人,不好与公子说话。正好,我家相公在家,都是读书人,想必成公子与我家相公定能说到一处。” 成守仪的眼睛一亮,偏还装出知礼的样子,道:“既然如此,那小生就厚着脸皮,进去与顾公子讨教一番。” 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就见对方理理衣服,十分郑重恭敬地进院子。 宋嬷嬷之前听到声音,人已出了东房间,站在堂屋外面。两人打过照面,各自问礼后,宋嬷嬷将他请进去。 周月上看着宋嬷嬷,宋嬷嬷也望过来。两人一个在屋外,一个在屋内,中间隔一段石板路,对望着。 不过是一瞬间,宋嬷嬷已移开目光。刚才被那双大眼睛一看,莫名觉得有些压迫。一想到主子对少夫人的看重,她低头快步走上前,朝对方行着礼。 心里暗忖着,像少夫人这样大眼睛的人不常有,自己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转念一想,觉得自己想多了。少夫人之所以眼睛大,是因为人太瘦之故。再者,少夫人长在此地,自己怎么可能见过。 再抬头时,心里又是一惊。 这女子肤色黑,身形细瘦,可那气势…明显不是寻常人。 她摸着头茫然地睁眼,肚子里的饥饿感那么强烈。而她似乎坐在地上,屁股生疼。床上的男人睡相完好,似乎并无任何不对。 自己睡姿不差,根本就不会滚下床。她疑惑着,再次轻轻爬上去,蜷缩在床尾。这一醒,就再也睡不着。 除了开始唱空城计的肚子,还有方才睡梦中所有的事情。 那个梦中天天饿着肚子四处寻吃的小姑娘,必是原主无疑。在梦中,原主的家是真穷,穷到原主开春就开始满山遍野找吃的。 逮什么吃什么,山里的野草,新冒头的蘑菇用水煮煮就行。 穿不暖吃不饱的日子,周月上从未经历过。在第一世,她是父母的独生女,是家里人的掌上明珠,是别人眼中的白富美。 无论是受的教育,还是衣食住行,她都优于同龄人。 上一世,她是恭仁帝的皇后,锦衣玉食,奴婢成群。天下美味,世间华服,应有尽有。 原皇后得知自己在出嫁前就被下过绝子药,悲痛晕厥。然后她穿过去,接收原主的记忆。虽然穿成一个公用黄瓜的妻子很不爽,但她有自己的法子。 她的活法,自是与原主不一样。她不想与人共用男人,恭仁帝不亲近她,她乐得巴不得。每每恭仁帝留宿自己宫中,她必是身子不适为由,推着他去别的妃嫔屋子。 对后宫的那些妃嫔,她当成花来赏。看着她们斗来斗去,还能解个闷。平日里,她变着花样钻研吃食,想要什么都能命宫人寻来,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久而久之,所有人都夸得大度,甚至恭仁帝都觉得她贤惠。满朝文武,无不赞她大气,堪为古今第一贤后。 在她第一世时,她觉得自己是老天爷的亲女儿。要什么有什么,亲情、美貌才华和金钱事业全部都有,可谓十全十美。 在第二世时,她想着或许老天觉得自己第一世太完美,所以剥夺了她的亲情和爱情,只余美貌和荣华富贵。 但是在这一世,老天爷分明就是个后母。 她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挨饿受冻。听顾安的意思,原主是溺死的。在梦中,她隐约记得原主饿得受不住,好像想去河里弄鱼吃。 这到底是什么胃,怎么如此能吃? 饿…真饿啊… 脑海里全是好吃的,摒弃自己以前爱吃的什么芙蓉弄色羹,百花珍珠鸡等雅致好看却清淡的吃食。想的全是什么水晶烧鹅、酱香肘花、东坡肉等重油重口的肉菜。 可见原主的肚子里是多么的少油水。 睡前虽然吃了一碗饭两个菜,看昨天那顾氏夫妇的模样,显然家境并不算好,至少在她看来穿戴算是差的。 68.端倪 此为防盗章 思忖间, 她出了垂花门。 耿今来已取了温在炉子上的药,服侍顾安喝药。药味挺冲的, 她进屋就皱皱眉,“什么药, 这般难闻?” 药方是顾安今早新说的。 连耿今来都纳闷自家主子此次说的药材怎么如此之偏, 若不是他们有门道, 只怕都凑不齐这几味药。 “药都是这个味…” 他巴巴地答着,瞧见自家主子的面色, 止住下面的话。 不知是不是错觉, 主子似乎变得比以前更深沉。虽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寡言少语,脸色平静,可他就是知道,有什么不一样。 到底不一样的地方在哪里,他说不上来。 周月上也不揪着这个问题, 想这主仆二人能隐世居于此地, 必是有许多不可向外人道的顾忌,自己已窥之一二, 不必打破沙锅问道底。 大眼珠子一转, 就看到自己换下来的衣服,俗艳地搭在凳子上,还未收拾。她暗自懊恼,甩手掌柜当习惯了, 突然什么都要自己动手, 她少不得会经常疏乎。 上前一收拾, 把衣服挽到一块,“今来,咱们的衣服要交由谁浆洗?” 耿今来刚才还怕她多问,见她没接着问,松了口气。闻言回道:“后院有一口井…” 顾家那口井他们从未去洗过衣服,主仆二人的衣服都是拿给专门浆洗的地方请人洗的。秦氏那边乐得装糊涂,假作未瞧见。 周月上犯了难,她第一世时家里有钟点工阿姨,从未操心过衣食之事。第二世贵为皇后,当然也不用自己动手。 耿今来奇怪于她脸色的古怪,乡野村民大都在水边河边浆洗衣物,这位少夫人不会没见过水井吧? “出入内院到底不太方便,衣服你先放着,让今来一并送到外面洗了。” 顾安发了话,周月上看了他一眼。 他依旧是苍白的脸色,瘦弱的身躯,靠在床头上。简陋的屋子,灰扑的家具还有暗色的被褥,都掩不住他那一身的贵气和皎如明月的容颜。 “这样,我倒是省了事。” 她走到床边,耿今来见她过来,端着药碗出去。 “你这病,还有多久能好?” 病? 顾安眼眸低垂,自己这可不是病,而是毒。 “多则几年,少则一年半载。” “那还得仔细养着。” 也就是说,他们的近期是不可能回京的。她暗思着,不知现在的恭仁帝在干什么?大概是成日无所事事地逗鸟溜狗吧。 而自己曾穿越的那个女子,也不知道是如何光景,是不是还在嫡母手底下讨生活,还是已嫁给古今第一无用的皇子,也就是后来的恭仁帝。 曾经的身份,她并没有多大的留恋。 如今换个活法,倒是没什么可挂怀的。 她顺势坐在床边,眼睛瞥到床边的书,竟是一本医书。难怪耿小子说药方都是他开的,原来真的在日日研究药方。 被褥下的腿伸得笔直,她不由想到昨天早上的事。这屋子虽然简陋,可收拾得很干净,而且也没有什么杂物,怎么会有老鼠? 她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前天夜里,自己好像在半睡半醒间啃猪蹄子来着。 莫不是… 好哇。 竟然敢骂自己是老鼠,她“呼”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我长得可像老鼠?” 顾安眼一抬,眸光晦涩。 她昂着头,“我竟不知在相公的心中,我居然归类为一只老鼠。你病成这样,嘴上却还不留德,可见还是病得太轻了。” 那晦涩的目光猛然幽深,暗露杀机。杀机来得快,自然去得也快,须臾间已消散无踪,只余阴沉。 能以残疾之身号令天下,这样的男子岂是太平年月中长大的周月上能直视的? 她大眼骇得发直,不由自主倒退一步。 心“咚咚”地跳着,自己真是大意,错把老虎当病猫。虎再生病,也是百兽之王,岂是温顺的猫儿。 “好了,我大人有大量,就算被人说成老鼠也不与人一般见识。” 她“腾腾”退几步,假装搬个凳子要去外面晒太阳。 坐在太阳底下,看着外面忙活的耿今来。这个耿小子,以后可是百万军中之首,她还是少惹些的好。 耿今来不时偷瞄着她,觉得她难得乖巧。现在看着,倒还有几分淑静。他想着,这女子若能在少爷身边呆个几年,必然不比京中一般的小姐差。 周月上哪里知道这小子的想法,若是知道少不得轻啐一声,谁稀罕。 有了中午的交锋,晚上的饭菜都好了不少。菜还是两个,其中一个放了肉,另外周月上的饭是三碗。 耿今来取饭时,隐约听到厨房婆子咬牙切齿的低咒声:撑死你。 他心道,怕是要让这些人失望,少夫人兴许还不够。 周月上够倒是够,就是没那么饱。想着晚上少吃些也行,就着中午吃剩的肉菜把盘底都吃得干干净净。 或许是油水足些,倒没有昨天那种令人心慌的饥饿感。 一个女子,太能吃总归有些不好意思。但周月上自来对生活的要求只有两个字:自在,她是怎么自在怎么来,哪里会在意别人的眼光。 有了白天那档子事,她不敢再找顾安搭话。夜里和昨天一样蜷在床尾,冲着那双形状完美的脚翻了一个白眼。 一夜好眠,没被饿醒。 用过早饭后,秦氏身边的婆子来唤她,说是秦氏找她。秦氏找她能有什么事,不会是因为她吃多了饭菜,秦氏心里不舒坦故意要为难她吧? 跟着婆子过去,进到主屋。屋子除了秦氏,顾鸾也在。 秦氏眼皮子不抬,自顾地抿着茶水,视她如无物。 她心下好笑,看来秦氏是想给自己下马威。要是以前的她,还真不好当场拆穿。可是如今的身份不过是个没见识的乡下丫头,就算是看不懂秦氏的做派别人也挑不出什么理。 “婶娘,你找我有事?” 顾鸾一个白眼过来,娘真是对牛弹琴。这么个乡下粗野丫头,哪里知道什么是察言观色,什么叫敲打。 秦氏作势半天,不想做给瞎子看,心里有些憋火。 “四丫,你来了。” 这不是废话吗?你把人喊来,人都站了半天,现在还假装刚看到的样子。周月上心道,眼睛看着她。 她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之前那样的做派在世家大族夫人们中极易看到,但效果明显不一样。秦氏的出身谈不上多高,不过是秀才之女,自是学不来真正的精髓。 “嗯,是婶娘派人叫我来的。” 秦氏掀起眼皮,凌厉看一眼。 “你可知我找你来有何事?” 周月上没有回答,眼珠子一动不动。 顾鸾“嗤”笑一声,道:“娘,您何必与她打哑谜,她哪里猜得出来,只怕还在想着中午吃什么菜,算计着要吃几碗饭?” “还是妹妹了解我,看妹妹肚子鼓鼓的样子,早上应该吃了两三碗吧。” “你…”顾鸾气呼呼地站起来,跺脚进了内屋。 何必呢?就这么点战斗力,还整天不知死活地想挤兑别人。周月上心想,面上却是装出一脸茫然。 “婶娘,妹妹可是生我的气?” 秦氏憋气差点伤到肺,就差没吐血。女儿说得没错,和这么个朽木桩子掰扯什么,直接挑明说得了。 “你妹妹是气你不通文墨,说话粗俗。你可知你嫁的男人是什么样的身份?” 秦氏说着,脸上带出骄傲,满面与有荣焉。 “我们顾家多年前曾出过一位大才,是景宏十五年的三甲,殿试后先帝亲点为状元。那就是安哥儿的父亲,你的公公。你公公一路官途平坦,直至尚书,位列一品。” 这些周月上当然知道,顾安和其父一样有大才,后来也是尚书。 她平静的样子,只把秦氏看得来气。一个乡下丫头,知道什么是三甲,什么是尚书,自己真是多此一举。 “婶娘说这些,你肯定听不懂,你只要记住你公公是极大的官,就算是县令老爷见到他都要出城二百里跪地相迎。” “哦。” 哦是什么意思? 秦氏脸色不耐起来,“你不懂没关系,婶娘会教你。你可知道你婆婆是什么出身?那可是百家世家出来的嫡女。你的模样出身,说句难听的话,那是给她提鞋都不配。你想想看,将来安哥儿若是大好,必会回京,你要如何自处?京城的顾家岂能容你?” 她说了半天,口都说干了,抿口茶水,留点时间给对方缓缓。 哪知再抬头时,死丫头还是一脸的无波无澜。 罢了,一根木头桩子,何必指望她能听懂自己话里的意思。 “婶娘就跟你开门见山,以你现在的样子,是无论如何都入不了你公婆的眼,就算是安哥儿承认你也不行。可是婶娘不会不管你,你若是听话,婶娘自会站在你一边,替你美言。” 周月上可算是明白这女人的打算,原来是拉拢自己。 依靠百城王,还是靠拢顾家,她心里早有定论。 “婶娘,你说的这些四丫听不懂。” 秦氏说了半天,不想换来她这句话,当下杯子一放,冷脸下来。 “四丫,婶娘不管你听不听得懂,可你若是以为有安哥儿护着你,就可以作天作天为所欲为,那真是大错特错。” 身边的婆子递过来一物,秦氏用手抖开。 “你是如何进的顾家,白纸黑字写得分明。那可是我用二两银子从你父母手上买过来的,说穿了,只要这东西在,你是人是奴还未可知,又从何谈做什么少夫人?” 周月上大眼盯着那张纸,纸张有些泛黄,确实是卖身契,但却不是她的。 敢情秦氏寻了他人的卖身契来唬她,是想逼她就范。 “这东西只要在一天,你就是顾家买进来的奴才。倘若你听我的话,那婶娘自是当它不存在,让你和安哥儿夫妻和美。” “你看,这上面还你画的押。虽然那时你假死过去,但画的押是作数的。四丫,你想想看,婶娘哪里会害你,不过是想让你多劝劝安哥儿。他身子有病,日日耗着也不是个事。家里住得挤,与他病情无益。咱们顾家是在上河村发的家,那里还有祖宅。看风水的都说咱们顾家的风水极好,婶娘想着,安哥儿若是能到那里养病,必会大有益处。他病一好,你就能与他去京城,你说是不是?” 周月上看着她,心里琢磨。她绕了一大圈子,原来是想让他们自己提出搬走。想想也是,顾家能有今天,顾安的父亲功不可没。 这两口子心里想撵人,却又怕丢名声,所以才会想法子让他们自己主动提出。 料准自己不识字,随便拿张身契就来唬弄。要她真是原主,兴许会被唬住。不过经由此事,她倒是放了心,看来秦氏的手中并没有原主的身契。 能离开顾家,自己是愿意的。 大大的眼睛眨了两下,像是才听明白对方说的话,“四丫明白了,这就去与相公商量。” 秦氏这才露出笑意,把那张纸收好交给婆子。 69.相问 此为防盗章  “他们住有二门外, 以后少见些便是。” “老爷,可不是少见就能避免的。实不相瞒,安哥儿的病一直毫无起色,妾身心里不踏实,前两日便替他们夫妻算了一卦。卦象说他们竟是与咱们家宅子方面相冲,若是强留, 对安哥儿的病情无益。妾身知道老爷与大哥手足情深,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用安哥儿的身子作赌。妾身想着,咱们家那祖宅空着, 索性就让他们去那里养病。” 顾澹抚着短须,思量着。 顾鸾眼睛盯着自己的父亲,殷殷期盼。 半晌, 顾澹似是想好, 道:“若真是对成礼病情有害,那我这个二叔宁愿背负骂名也要送他们走。” 秦氏一听, 大感欣慰, “是这个理,咱们当叔婶的, 哪有不盼着他好的道理。妾身想过了, 上河村风景秀美, 对安哥儿的病情必是大有助益。老爷您放心, 妾身自会安排妥当, 替他们先备好半年的口粮, 也好让他们安心住下。” 顾澹想起之前那丫头说过的话, 深深看了秦氏一眼,“不行,半年口粮太少,你准备一年的。另外再给他们拿些银子,以备不时之需。” 秦氏倒吸口气,一年的口粮还有银子,老爷倒是大手笔,也不想想,就光这两样,差不多要去掉他一年的俸禄。 “老爷,安哥儿不理事,四丫大字不识一个,看着是个不醒事的。给得太多,就怕她…” “一个大活人,还守不住银子,她又不傻。再说还有成礼,最不济,今来那小子也是能顶事的。” 顾澹说完,拂袖出房间。 秦氏咬了一会牙,安抚女儿两句,跟了出去。 当晚,夫妻二人来到二门外的西屋。 顾安眼神淡淡,落在顾澹的身上。顾澹身子一软,差点跪下。 这个侄子,几日不见,怎么变得比大哥还要深沉? 他暗道奇怪,硬着头皮道:“成礼,叔父和婶娘就是来看看你。你回乡养病一年多,病情都不见好转,我与你婶娘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你婶娘替你算了一卦,原来是咱们宅子与你相冲。为了你的身子,叔父不得不送你去祖宅养病。他日你父亲若是责怪,你就推到叔父的头上。你的身子要紧,叔父受些委屈不算什么。” 周月上眼神瞄着这对夫妻,眼睛快速朝顾安眨了一下。 “咳…”顾安咳起来,“叔父的好意,成礼明白。他日成礼一定如实转告父亲,父亲是明理的,自然明白叔父的苦衷。这一年多叨扰叔父,成礼谢过。你二位放心,我们明日便搬走。” “你这孩子,婶娘和你叔父万没有赶你们走的道理,都是为了你的病着想。”秦氏急急地解释着,顾安并不接她的话,把她闹个大红脸。 “成礼,你是个懂事的,我相信你能明白叔父一切都是为你好。既然你们明天就走,那等会叔父让人把一年的口粮给你们送来。另外还有一些银子,是我和你婶娘的心意。” 顾澹说完,看着秦氏,秦氏从袖子里拿出那天的荷包,并一个小荷包。 她起身,把银子交到周月上的手中,“这大些的荷包中是铜子儿,免得你兑换麻烦。小荷包中是十两银子,你好生收着。若是有什么事,就派人来告诉我们,我们立刻赶去。” 银钱入手,周月上乖巧地收起来,道了一个谢。 顾澹有些满意,这丫头虽然出身差,但看着还算知礼。 秦氏不自然地笑一下,原本想着这丫头一辈子没见过银子,必会失态。哪成想如此镇定,倒让自家老爷高看一眼。 夫妻二人又叮嘱顾安要好生养病,周月上要好好照顾他之后,便离开了。 周月上记得顾安上次说过的话,他那时说要缓几日,现在他同意明天搬走,也就是说时机刚好。 到底是什么时机? 她皱起眉头,仔细回想上世看过的史记。 看百城王的年纪,此时应该是祥泰帝登基后没几年的事情。那个时候,倒是发生了一件大事。就是大将军胡应山在东山阵兵,领军三十万原地驻扎,与京城呈对峙之势。 这一威慑之举,让祥泰帝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难不成,胡应山幕后的主子就是百城王?这就难怪,百城王突然在京中现身后,能快速掌控朝堂和后宫,必是早有部署。 那么,若是她猜得没错,今年就是祥泰三年。 有顾澹的发话,秦氏不敢做假,那一年米粮如数送过来。耿今来亲自看过,米袋里装的全是中等米,虽不是上等米精细,却还能凑合。 翌日,天微亮。西屋的几人就起了身,他们的东西不多,简单收拾一下打好两个包袱,还有一箱书。而那些米粮全部搬上板车,板车就套在马车的后面。 顾氏夫妇出门相送,后面跟着那两小子。顾鸾装病,不愿出来。秦氏再三解释,替女儿说客套的好话。 顾安和周月上自是不会计较,无关紧要之人而已,来不来送又有何妨。 道过别,周月上和耿今来扶顾安进马车。随着马车缓缓行动,她不由生走一种天高任鸟飞的感觉。 前一世,她虽贵为皇后,但一直困囿在皇宫的高墙之内,没有自由。 清晨的街道很清静,偶尔有人声。 她轻轻掀开马车帘子的一角,窥视着外面的市井。天色灰白,青砖黑瓦静寂无声,诉说着远古的沧桑。 万陵县城不算大,行了一刻多钟,就看见城门。 待出了城门,城外的景致立马大不相同。 马车开始颠簸起来,路变成了土路。所幸近几日无雨,否则泥泞不堪,行路更是艰难。她被颠得有些难受,索性放下帘子,紧紧扶住车厢中能落手的地方。 大约行了一个多时辰,一路上,她听到鸡鸣狗叫,心知到了有村子的地方。无奈胃部翻涌得有些厉害,提不起精神好好欣赏乡村风景。 待马车停稳后,那车夫说一声少爷少夫人到了,她颠到嗓子眼的心才算是落到实处。 下了马车,深吸几口气,人才缓过来。捂着肚子打量着这间院子,院子不算小,后面是一间大屋子,前院两边各有一间小屋。 屋子是青砖砌成的,比起不远处土砖砌的房子,自是不错。村里的房屋散乱地建着,并不连在一块。远远看去,就像点缀在树林田野中一般。 这宅子比起周围的屋子要好上许多,墙体什么的保持得还行,像是刚修葺过。顾氏那对夫妻,面子活做得不错。想必秦氏自开始谋划让他们搬出来,就派人收拾好这屋子。 车夫与耿今来一起卸米粮,前面左手边的小屋就是厨房,米粮暂时全搁进去。一应灶台用具,都是新添置的。 卸完米粮,那车夫便驾车离开。 村里鲜少来生人,何况是一辆马车。 很快就有妇人孩子往这边赶来,聚齐在不远处观察着。这些女人大多气色不太好,孩子们也是营养不良的样子。 他们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周月上嫌弃那粉色和黄色的衣服,让耿今来重新买了两套青蓝的衣裙,穿在身上如同大户人家的丫头一般。 村里人都知道顾家是大户,猜想着她应是哪位主子跟前的下人。 一位瘦个子的妇人在人群边上一直打量着她,目光充满怀疑和惊惧。她心头一跳,暗猜着瘦妇人是不是认识原主。 果然,不大会儿,瘦妇人与旁边的人不知说了什么,就见有人惊呼:“她是下河村周家的那个饿死鬼?” 人群瞬时安静,很快所有的人都四散逃开,离得远远的。 “你…你是人还是鬼?”有人壮着胆子高声问着,还朝她扔了一个小石子。 “我当然是人。” 她捡起那扔过来的小石头有些无语,玩味地在手中抛来抛去。看来自己在四里八乡还颇有名声,只不过这名声不好听就是了。 “你们若是再有人朝我扔石头,我可就要扔回去了。” 下河村的周家四丫头,在四里八乡都是有名的,不光能吃而且力大。她这一恐吓,加上那双漆黑的大眼睛瞪着,众人无不觉得心里莫名发毛。 “快走…这丫头是个不要命的主…” “可不是,听说差点打死人…” “村子来了这么个饿死鬼,以后各家各户都得关好门窗…” 村民们慌乱地一哄而散,很快四散跑远。 除了开始唱空城计的肚子,还有方才睡梦中所有的事情。 那个梦中天天饿着肚子四处寻吃的小姑娘,必是原主无疑。在梦中,原主的家是真穷,穷到原主开春就开始满山遍野找吃的。 逮什么吃什么,山里的野草,新冒头的蘑菇用水煮煮就行。 穿不暖吃不饱的日子,周月上从未经历过。在第一世,她是父母的独生女,是家里人的掌上明珠,是别人眼中的白富美。 无论是受的教育,还是衣食住行,她都优于同龄人。 上一世,她是恭仁帝的皇后,锦衣玉食,奴婢成群。天下美味,世间华服,应有尽有。 原皇后得知自己在出嫁前就被下过绝子药,悲痛晕厥。然后她穿过去,接收原主的记忆。虽然穿成一个公用黄瓜的妻子很不爽,但她有自己的法子。 她的活法,自是与原主不一样。她不想与人共用男人,恭仁帝不亲近她,她乐得巴不得。每每恭仁帝留宿自己宫中,她必是身子不适为由,推着他去别的妃嫔屋子。 对后宫的那些妃嫔,她当成花来赏。看着她们斗来斗去,还能解个闷。平日里,她变着花样钻研吃食,想要什么都能命宫人寻来,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久而久之,所有人都夸得大度,甚至恭仁帝都觉得她贤惠。满朝文武,无不赞她大气,堪为古今第一贤后。 在她第一世时,她觉得自己是老天爷的亲女儿。要什么有什么,亲情、美貌才华和金钱事业全部都有,可谓十全十美。 在第二世时,她想着或许老天觉得自己第一世太完美,所以剥夺了她的亲情和爱情,只余美貌和荣华富贵。 但是在这一世,老天爷分明就是个后母。 她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挨饿受冻。听顾安的意思,原主是溺死的。在梦中,她隐约记得原主饿得受不住,好像想去河里弄鱼吃。 这到底是什么胃,怎么如此能吃? 饿…真饿啊… 脑海里全是好吃的,摒弃自己以前爱吃的什么芙蓉弄色羹,百花珍珠鸡等雅致好看却清淡的吃食。想的全是什么水晶烧鹅、酱香肘花、东坡肉等重油重口的肉菜。 可见原主的肚子里是多么的少油水。 睡前虽然吃了一碗饭两个菜,看昨天那顾氏夫妇的模样,显然家境并不算好,至少在她看来穿戴算是差的。 所以耿今来能弄来的菜,必是缺油少味的。也是她太饿,若不然那样的吃食是无论如何吃不下的。 一夜煎熬,满心欢喜等着丰盛的早餐。 百城王再落魄也是皇子身份,她想着在吃穿上应是不差的。哪里想到一大早耿今来端来的仅是白粥咸菜。 “我们就吃这个?” “今来,你过来。” 70.方子 此为防盗章 漓河下游属卫州府管辖,正是万陵县境内。 万陵县之所以称之为万陵县, 除了背靠漓河, 便是远处延绵不绝的山脉以及近处大大小小的高山丘陵。 县衙居于正中,再往左行约一里路, 是县里富甲聚集的同和巷。巷子最大的一户宅子, 居住着县里顾师爷的家眷。 此时,正逢子夜。 传说中人鬼共游,妖魔混杂,地府鬼门大开之时。 顾府西角门对着的一间屋子静悄悄的, 屋檐外挂着两只白色的灯笼, 上面各写着一个喜字。门两边,贴的是白色的喜联, 横批上还写着百年好合。 这一副白纸喜联,煞是诡异。 屋内两面窗户遮着黑色的帘子,神神秘秘的。正中摆着香案,香案上烧着大红的喜烛。案台之上,摆放着米粿子, 还有肉菜等。 一位神婆头缚着辟邪缠额,手持着看不清的镇魂纸符,一手拿着桃木剑比划着,围着香案走来走去, 口中念念有词。 那香案之上, 除了香烛祭品, 还有两张大红的生辰庚帖。神婆舞剑半天, 嘴里说着礼成二字,将纸符各自贴在两张庚帖之上。 可惜如此好相貌的公子,若是身体康健些,不知是何等神仙人儿。 神婆如是想着,吐出一口浊气。 顾家大少爷虽然体弱多病,但长相在整个万陵县都找不出第二个来。眼下他毫无气息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且瘦脱形,仍然无法掩饰他原本的风华。 真是便宜周家的丫头了。 她惋惜地想着。 周家的四丫头她原是认识的,周大郎的媳妇天天敲着碗骂。骂四丫头又懒又馋,是饿死鬼投胎。是以四里八乡都知道周家老四有兼人之量,如同鲸吞牛饮。 就是因为太馋太能吃,才刚开春就去河里摸鱼,溺水而亡。 年月不好,死个赔钱货倒还能省出一口粮食。那大郎媳妇许是这般想的,干干掉了几滴眼泪。一听能卖进顾家配冥婚,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一具女尸,倒是比寻常的丫头还值钱些。那周家两口子望眼欲穿想生个儿子,得了二两银子,又道能攒些银钱,笑得见牙不见眼。 万般皆是个人的造化。 周家四丫头黑瘦的模样,若是活着长大,只怕最多嫁个苦力汉子,难混温饱。倒还不如死了,父母欢喜,自己还能配个品相出众的夫君。 日后黄泉路上,自有阴间流水尽可饮之,不用昼夜担心食不果腹。 这些年,她作法除邪,保阴亲冥婚。见过太多人间惨事,倒是练就一颗铁石心肠。便是再悲苦的事,也能平常处之。 若不然,哪能吃得下这碗饭。 猛然打个寒颤,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窗户都已封死,哪里来的寒气阵阵,阴风徐徐? 当神婆多年,每逢替人主持冥婚,她都浑身紧绷,生怕遇到那不可说之事。眼前围得黑漆漆的屋子,以及地上草席中的女子,那黑瘦中透着死气的脸,看得她不由打个寒颤。 幸好周家四丫头将溺水不久就被人捞起来,不至于尸身肿胀,面目可憎。因为天冷,尸身放置久些,也无异味腐臭。正是因为此,顾家才会买下这具尸身,给顾大少爷配冥婚。 可是死相再好看的人,多看两眼也会觉得死气阴森,毛骨悚然。回去后少不得要做几晚恶梦,泡两天艾草水。 再做个几年,就洗手不干吧。 神婆如是想着,开始收拾屋子里的东西。依照惯例,做完法事后,屋子里的一应祭物,她都能带走。 就是因为钱多油水足,要不然哪能一干就是二十年。 顾家是万陵有名的大户,看那盘白水煮过的大肉,少说也有两斤,全是肥膘相间的好肉。这盘肉菜省着吃,能吃上四五天。 眼下天凉,肉的表面上凝固着一层油脂,看得让人好生欢喜。 还有那米粿子,都是精米磨粉做成的,里面裹着糖馅。就是冷了,闻着还有一股米香。她手下麻利,拿着早就备好的布袋子,先是把大肉倒进去。 正欲去倒米粿子,不想对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 那眼睛实在是大,长在黑瘦的脸上分外的突兀,乍一看去隐有绿光,就那么直愣愣地盯着她。她心神俱裂,尖叫一声,夺门而出。 “啊!” 米粿子撒了一地。 只见那原本躺在草席上的女子不知何时起身,手里拿着一个米粿子,咽了一下口水,然后急切里往嘴里送着。吃完一个,又拿一个。 虽然冷掉了,但味道尚可。 周月上想着,眼珠子四下打量。 作为一个经历过穿越的人来说,自是很快明白过来,怕是得老天“眷顾”的自己,再一次得到穿越的恩赏。 看来,这一次比上一次要糟糕数十倍。如此简陋的屋子,还有自己瘦成黑鸡爪似的手,这具身体的原主非贫即贱。 好在她有过一次经验,已能镇定自若。万事先不管,填饱肚子再说。腹中垫了一些东西,她神智恢复如常,开始细嚼慢咽。 刚才狼吞虎咽的动作实在是不雅,应是身体下意识的行为。 这是哪里?她穿成的是什么样的人家? 不想一转头,对上一双幽深的眼。 心下一惊,屋子里居然还有别人? 而且,这人…怎么好生眼熟? 看清床上男子的相貌后,她瞳孔猛缩着,他怎么会在这里? 男子也在看她,大红的喜服衬得他脸色越发苍白透明,看起来虚浮无力。五官精致如画,眉眼清冷如水,就那样平静地看着她。 他的薄唇无血色,有些瘦脱相,却依然难掩其无上的俊美。 在她印象之中,这个男人永远都这般冰冷示人。睥睨天下的淡然之下,蕴藏着掌握他人生死的力量。 那个杀伐果决的男人,是大穆隐形的至尊,是凌驾于皇权之上的王者。 眼前的他,明显年轻许多。 这是怎么回事? 她心里百转千回,很快明白自己此次穿越的还是大穆朝。只不过时间地点有所不同,所穿越的身份不同。 等等… 他穿的是喜服,那么自己… 她视线下移,果然自己身上也是红色的喜服。喜服很大,原身很瘦,像挂在身上一样,空荡荡的。 联想到之前的婆子,还有屋子里诡异的布置。 她眯起眼,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倒是缘份,想不到再穿越一次,她能和百城王成亲,虽然是冥婚。 以前曾听闻祥泰帝登基之前,宫闱历时一年之久的动乱。元后所出的嫡长皇子身亡,嫡幼皇子失踪。 后来嫡皇子归来,祥泰帝被废,恭仁帝登基。 朝中之事,皆掌握在百城王手中。 “少爷。” 随着一道焦急的声音传来,一名男子疾奔进来。 一见床上男子已醒,喜出望外,“少爷,您果然醒了。” “今来,到底发生何事?” 耿今来,大穆第一将,百城王的心腹。现在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毛愣小子,满脸的青涩,哪里有以后的那种凛然正气。 周月上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心里琢磨着,猜测着眼前这对主仆的处境。 “少爷您病重,已人事不知…内院那边的二夫人听神婆所言,嚷嚷着要给您配个冥婚,说是能冲喜。奴才糊涂,一时情急,就让他们…” 内院?这又是什么情况。她心里越发的糊涂,决定静观其变。 耿今来说完,眼神瞄过来,像是才看到她。 “你…你…” 一连说了两个你字,手指都在抖。 怎么可能? 明明是溺死之人,怎么会活活地坐起来? “你先守在门口,不得让人进来。”床上的男子吩咐着,耿今来反应过来。那神婆尖叫着跑出去,必是去东院那边禀报。不用说,等会那边一定会来人。 他忙急急地出去,守在门外。 “咕…咕…” 她的肚子叫起来,说起来不信,两世华服美食的她,居然是被饿醒的。那泛着油光的肉,看得她差点眼冒绿光。 要不是那婆子手脚快,只怕她第一个去抓的就是肉。 好饿啊! 刚吃过的东西像落入无底洞般,眼下腹中又感觉空荡荡的。手里的米粿子带着魔力,在呼唤着自己吃掉。身由心动,她又吃掉了一个。接着地第二个、第三个… 71.惊讶 此为防盗章 那姓周的畜生必是站在深坑上面, 直接把六丫扔下来的。 她抱着六丫,弯着腰身沿原路回去。 好在自己踩踏出一条路, 折回要容易一些。远远听到五丫和今来的声音,她高喊着,“找到了, 六丫找到了!” “找到了…”那边的五丫高兴地抓着耿今来的手, “今来小哥,你听…四姐说找到六丫了…真好…” 眼泪流下来, 她立马擦干。 耿今来已找到一些藤蔓,两人循着声去接应周月上。 周月上一手抱着六丫, 将包着六丫外衫袖子绑在自己身上,六丫求生欲很强,已明白四姐的意思,枯瘦的手搂着她。 六丫很轻, 而她的力气大。 只不过眼下她自己还未发觉。 她拉住伸下来的藤绳, 用力往上攀爬, 陡坡滑且直,要是上面没人帮忙, 她带着六丫想爬上去极为艰难。 五丫在耿今来的后面, 两人一齐拉着藤绳,使劲拽着。 直到周月上带着六丫上来,几人才齐齐松气。 “六丫, 我是五姐…”五丫焦急地唤着, 六丫勉强睁开一条眼缝儿。 “回去再说, 我们快出山。”周月上命令着,让耿今来在前面带路。 五丫收起眼泪,知道四姐说得没错。六丫看着有些不好,得赶紧离开这里。 几人沿原路下山,山里的雾气渐渐散开一些,鼻息中潮湿的气息令人有些不舒服。周月上紧紧地抱着六丫,连五丫要换手都没让。 一来五丫还小,二来她并不觉得累。她想着或许是她现在身体是土生土长的村姑,又成天上山找吃的,所以身体素质还行。 出了山,脚步未歇,直奔上河村。 路过张家门口时,张老太吃完饭后骂累了,正坐在院子里喘气。打眼瞧见几人慌张的神色,还有周月上怀中抱着的东西。 那东西看着不小,莫不是一只小山猪之类的野物? “呸!还真是走运!” 张老太啐一口,眼珠子一转,关上院门就去别家窜门。 不到半个时辰,整个上河村都知道周家那四丫家里没米下锅,一大早去山里寻吃的。倒叫她命好,打了一头山猪。 这一切,周月上都不知道。 他们一行人进了屋,她一边吩咐五丫烧热水还有熬粥,一边让耿今来去镇上请大夫。几人分头行动着,忙得脚不沾地。 顾安从房间出来,跟着她进房间。 “相公,幸好你提醒,我们果然在那活死人坳找到六丫。”她说着,摸了摸六丫的手脚,还是那么的冰,得尽快用热水泡泡。 当她捏到六丫左腿骨的时候,觉得有些不对。察觉六丫身体抖着,死死地咬着唇。她心一沉,掀开那破布一样的裤子,倒吸一口气。 那节皮包骨般的细腿,似乎骨折了。而这一路上,她抱着六丫,几次换姿势,这小丫都没有吭出一声,可见心性何等坚忍? 看样子,是扔下去的时候摔骨折的。 “该死的!” 她低低地骂一声,快速替六丫捋好裤腿。 顾安攒着眉,看她一副气鼓鼓又不能发作的模样,猜想着若不是自己在场,恐怕她会将那周氏夫妇骂得体无完肤。 那边五丫的动作很快,烧水洗米下锅一气呵成。 顾安看到五丫端水进来,转身出去。 周月上和五丫一起,给六丫泡了一个热水澡。避开那条折断的腿,搓着六丫的身体四肢,然后擦干后把六丫放进被窝。 米粥还没好,先给六丫喂了几口热水。 六丫眼睛睁开几下,似乎恢复一些生机。 这里没有六丫的衣服,等会大夫来总不能光着身子。周月上想了想,找出自己的一件衣服将她裹住,仅露出那条断腿。 五丫一直盯着那粥,拼命地扇着火,粥等不到浓稠,舀一些上面的米汤,喂了六丫半碗。六丫喝过米汤,再摸时身子感觉热乎一些。 周月上长长地松口气,坐在床边上,看着瘦小的六丫。 六丫与她们不同,六丫从娘胎带出的弱症,脾胃虚寒,一吃野菜杂糠就呕吐。这几年,都是喝糙米苞谷磨碎熬成的糊糊吊的命。 就是那糊糊,周家两口子也舍不得多给她吃,一天一小碗地吊着,一直半死不活地养着。 周大郎曾不止一次对别人说,自家老六是小姐身子丫头命,是来讨债的。 “四姐,你说六丫能不能好起来…” 五丫迟疑地问着,眼睛也是盯着六丫不放。 “一定可以的,这么大的磨难六丫都能挺到我们去救,可见她是有后福的。你放心,她一定会没事的。” 周月上坚定是说着,五丫顿时泣不成声。 “要是…”五丫欲言又止,想想也不可能。那个妹妹是一生下来就不行,爹娘舍不得请大夫,没过两天就死了。 周月上不太清楚那些往事,要是知道在六丫的下头周家还夭折过一个女婴,就因为周氏夫妻舍不得花银子,必定是要抛却自己多年的修养破口大骂的。 “你去随便炒个萝卜,我们都还没吃饭,先填个肚子再说。” 五丫依言出去。 不光是他们没吃,顾安也没吃。周月上想着,趁着这会儿,有些话想对他说。自己招惹来的事情,总得对他有个交待。 她敲着房门,听到那清冷的进来二字,这才推门进去。 顾安背手站在窗前,不知在看些什么。 “相公,你看六丫这样子,还有我娘家的情况,我想六丫怕是要养在我们这里。我知道相公你喜静,不愿太多纷扰,你放心,我们一定不会吵到你。” 她两世都生活富足,万事总想得不周全。 若是其他的女子,担心的则是突然增加几张嘴,该如何对夫家交待?显然她想不到这点,在她看来,顾安是嫡皇子,将来的百城王,不可能会为银子发愁。 莫说是一个六丫是,就是成千上百个,于他而言,不过是随便赏别人一口饭。 都是养尊处优长大的人,她不会算计这些,顾安同样想不到这些。 “无妨,留下便是。” 得到他的同意,周月上心里自是轻松不少,告辞去前屋,便见五丫炒好菜。她盛了粥和菜,亲自端进顾安的房间,算是报答。 顾安低着眉眼,并不说话,慢慢地进起食来。 她和五丫简单吃过,六丫也再喝了半碗米粥。许是从未吃过如此精细的食物,六丫看着空荡的碗,眼神渴望地看着她。 “你脾胃弱,不能突然吃太多,慢慢调养,以后身体养好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四姐还给你肉吃,很大块的,让你吃个够。” 肉这个字,让六丫眼里迸出光亮,不光是她。就是五丫,在听到肉时,都狠狠咽了一下口水。她们自小到大,吃肉的日子用一只手都数得完,而且还只是很小的一块。 等耿今来请的大夫替六丫正过骨,所有人都算是松口气。 来的是万大夫,也算是熟识的。饶是万大夫看诊无数,乍见骨瘦如柴的六丫,还是露出极为不可思议的眼神。 “骨是接上了,以后得精心养着。这丫头脾胃太弱,虚不受补,不能用药调养。得慢慢养壮身子,到时可再斟酌补身。” “万大夫说得极是,今日真是谢谢大夫。” 万大夫抚着短须,他极少来乡野之地看诊。不是他不愿,而是穷苦人家出不起诊金,请不起他。 今日他恰好出城在临水镇看诊,不想碰到耿小哥,才被请到上河村。 他知道顾家的事,顾师爷曾向人提起过。说是县上的顾家宅子和侄子的八字相冲,在那宅子养病一年多都不见好,思来想去,才将侄子两口子送到祖宅。 别人夸顾师爷仁义,他听到后只是笑笑。 身为大夫,少不得与各家内宅打交道,些许龌龊之事,他见得多,自是比常人多了几分心窍。看破不说破,是他的本分。 耿今来奉上诊金,顺便送万大夫出去,与他一起去镇上。按照周月上的吩咐,买了大肉骨头和一些菜,并一只活的老母鸡,还替五丫和六丫置办了两身衣服。 大肉和骨头堆在厨房里,周月上不知如何处置,五丫也不知道。五丫从没做过肉菜,缩着手无从下手。 “全部放到一起炖了。” 周月上大手一挥,肉再怎么做总不会难吃。何况是现在原生态养大的猪,她相信就算是白水煮,一样美味。 得了她的命令,五丫便把大肉骨头放进铁锅中炖煮。 不多时,肉的香气就散发出来,越来越浓郁。 上河村的孩子们闻到肉香,全部涌到顾家的门口。还有一些村妇,丢下手中的活计,奔走相告。 “那周家四丫头果然弄到了小山猪。” 72.父女 此为防盗章  周月上一转头, 对上五丫焦急的眼神。五丫不敢看顾安,心里又急,只一个劲地扯着自家四姐,声音细小。 “有…我们村也有…” “有什么?” 自是有那丢弃体弱多病的孩子, 任他们自生自灭的地方。周月上后知后觉地想到, 一时间五味杂陈。 五丫胆子大了一些,接着道:“我…以前听村里的老人说过…有那养不活的孩子, 就送进深山里, 叫什么活死人坳。” 一听这名字,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周家那对无人性的父母,可能真会把六丫送到那死人坳去。若真是那样,得及时找到, 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顾安闻言, 看向姐妹俩,“最近天气甚好, 早起虽有晨露, 并不会润湿土地。但山林不比乡野, 土地本就湿润些,加上清早的潮气, 有些低谷之处确实潮湿。河边虽有泥,却稀如溏,与山泥不同。五丫你且仔细想想, 你爹鞋上的泥是河泥还是山泥?” “山泥, 一定是山泥!”五丫低喊着, 脸色激动起来,带着急切和一丝期盼。 周月上立马对顾安道:“多谢相公的推测,事不宜迟。天寒露重,山林深不可测,我与五丫这就去活死人坳找人。” 先找到人要紧,那对夫妻俩以后再收拾。 “今来也去。”顾安淡淡吩咐。 耿今来早就听得义愤填膺,主子一发话,当下就去开门。 大清早的,村里许多人还在梦乡中。有些勤快的人也起了身,在各自的院子里忙活着准备朝食。 三人一起出门,绕过村子,朝山的方向走去。 经过秋嫂家门口时,她那婆婆正在院子里数萝卜白菜。听见动静,站起来看到他们三人。那沟壑密布的脸露出鄙夷,撇着嘴,一脸不屑。 “装什么大户人家,又是买菜又是买鸡子的,我还当那饿死鬼要翻身。谁家娶了那么能吃的婆娘谁倒霉,才来一天就背不住要去山里找吃的,叫你充大还吃鸡子,哼!” 手上的动作不停,数了两遍,觉得似乎少了两颗萝卜。顿时脸拉下来,朝屋里大喊着,“你个败家玩意儿,赶紧出来。” 秋嫂子捏着衣角出来,畏畏缩缩的。 “娘,您唤我?” “你跟我说,怎么少了两颗萝卜?” “我不知道,娘是不是数错了?” 秋嫂子的男人姓张,在镇上帮工,十天半月回来一趟。家里的事情都是张老太说了算,她这个媳妇半点主都做不得。 张老太一听,稀拉的眉毛竖起来,“不可能,我天天数,早晚数,还能有错?” “娘,媳妇一人也吃不完两颗萝卜,又没回娘家,哪里就能少,一定是您数错了?” “是吗?”张老太有些狐疑,想想儿媳说的也有理。一时间开始怀疑是哪个乡邻偷了自家的萝卜,站在门口骂开来。 周月上几人远远听到骂声,无心理会。他们走过田梗,绕过田地,再沿着山下的路朝下河村的方向去。那活死人坳在下河村地界,幸好两个村子离得不算远。 晨起雾重,周月上都觉得有些受不住寒气,一看五丫,脸已冻得发红。 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天就亮了。他们到达下河村的山脚,顺着五丫指的路,几人钻进山林中。山林中的寒气更重,周月上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四姐…” 五丫看着冻得难受,却比周月上好不少。 “我没事,赶紧找六丫要紧。” 山里的树有些还绿着,大多数的都是枯枝横生。杂草灌木等绿的少,到处都是枯索索的布满潮气。 山路有些湿,周月上盯着看,突然伸手一拦。 “等等,你们看,是不是有脚印?” 仔细看去,路上有一列浅浅的脚印,朝着山里延伸。这样的脚印,应是最早进山的人留下的。若是再过几个时辰,进山的人多,恐怕就什么也看不出来。 五丫激动起来,“四姐…像…像爹的脚大小…” 她这一说,周月上跟着激动,只要没寻错方向,就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六丫。六丫在山里,多呆一会就多一会危险。 谁也不能保证那深山老林有没有野兽。 耿今来寻来两根树枝,折成棍子交给姐妹二人,“少夫人,五丫,春天蛇多,你们拿着。” 一听到蛇,周月上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紧紧地握住木棍,跟在耿今来的后面。 “六丫!” 五丫唤起来,声音在山林里回荡着,除了鸟惊飞的“扑腾”声,什么也没有。 “快,我们往里面走。” 既然有那死人坳的地方,周家那畜生般的父亲肯定不会把人丢在近山,而是往深山里扔。他们得尽快赶到活死人坳。 五丫也明白过来,开始狂跑着。山路不平,还有杂草枯枝,自是跑不快。 越往里走,草木越深,已渐渐看不到人踩出来的路。 “五丫,你知道地方吗?” 五丫摇摇头,“我只听人说过…要一直往里面走…” 周月上皱着眉头,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个画片。在大山的深处,有一个茂密的低谷,那里树木茂盛,密密实实。 潜意识里,她知道那是极为可怕的地方。很快,脑海中出现许多枯叶,枯叶中有白骨,零乱地散落在密林中。 那是… 她眼前一亮,一定是原主的记忆。 “朝那边走。” 耿今来听到她的话,先是一愣,转而明白过来。少夫人比五丫大,以前没少往山里跑,可能是知道地方的。 五丫也没有怀疑,四姐胃口大,常年上山下河找吃的,这附近山里都被四姐摸遍。四姐说不定在找吃的时候,到过那活死人坳。 几人朝着周月上指的方向继续前行,这一次,走在前面的不是耿今来,而是她。 她像是知道路一般,熟练地拨开密实的灌木,小小的身体前挤去。路一定错不了,她想着,已经留意到有灌木被踩折的痕迹。 那断痕还新鲜着,看着是不久前被折断的。 心中越发肯定,有人今早到过山里。 “六丫,六丫!” 她边走边唤,五丫和今来也跟着唤起来。声音在山林回荡着,伴随着他们穿行山林的“沙沙”声,还有飞鸟扇动羽翅的声音,再没有其它的声音。 从进山到现在,都走了快一个时辰。 前面的树木密得极难通人,她全身上下都被露水打湿,散乱的发丝黏在脸上。回头一看,今来和六丫也好不到哪里去。 “快了,就在前面。” 她指着,心里隐有不好的预感。他们这么叫唤,都没有人回应,六丫会不会已经…? 便是有一丝的希望,她也要找到人。 想着,重新拨开前面的障碍,身体往前艰难行进。 大约是到了地方,她阻止今来和五丫,“你们在原地别动,下面是个大谷坑,要是掉下去极难爬上来。” 原主就是掉下去过,费尽艰辛才逃出一命。 “少夫人,我和你一起下去。”今来说着,挤到前面。 “不,你们在这里等我。我知道有个地方能滑下去,但上来不易。你们在上面接应我,一旦找到六丫,我就高声呼唤。你们寻些藤蔓缠成绳子,等会拉我上来。” 要是留五丫一人,肯定不行。五丫力气小,拉不动任何人。 耿今来听她这一样一说,立马明白。 “那少夫人,你小心些。” “四姐…你千万不能有事…”五丫的声音带着哭腔,可怜巴巴又满含希望地看着她。 她笑了一下,抹了一把脸,将黏湿的头发抹上去,“我知道,这山里,没人比我更熟悉,你们放心吧。” 说完她猫着身子在树底下钻行,找到一处口子,顺着湿滑的陡坡往下滑,一直滑到那深坑的底部。 深坑下面,潮湿又黑暗,密密的树底下铺着厚厚的落叶。落叶堆积多年,发出腐烂的气息。她直不起腰身,一个间隙一个间隙地往前挤着。 突然脚下像踩到什么,她的脸寸寸雪白。 快速往前走着,不去想那圆滚滚又坚硬的东西。 除了人头骨,她想不到其它。心里发着毛,若不是有原主残存的记忆,她真不敢独自一人在这深山老林里行动。 “六丫,六丫!” 她重新呼唤起来,期冀能听到有人回应。 可是,回应她的是一些奇奇怪怪的“沙沙”声。 她眼睛四处瞄着,握紧棍子,壮着胆子继续前进。 突然,她听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声音,高呼起来,“六丫,六丫是你吗?” 那声音还是很细小,不注意听都差点听不出来,她加快速度,也不管脚底下踩到些什么,摸索着朝声音的方向挤过去。 当她再次拨开密密的树枝,出现在眼前的一团黑灰灰的东西。 那东西还在动弹,声音就是这里发出的。 73.夜话 此为防盗章  “没…没什么…”耿今来赶紧收起震惊, 他不是万陵县本地人,对于她的事情所知甚少。除了知道家穷人丑外,其它的一律不知。 她眼神睨着,冷哼一声,“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只要记住, 无论我是什么样的人, 我都是你们少爷的妻子, 你的少夫人。” 言之下意,但凡他有任何的不敬之处, 她可行使自己身为女主人的权利。 耿今来与她相处多日,她胃口大是事实, 要真是因为抢食起争执而差点杀人, 他也相信。可是去别人家里偷吃的, 他是无论如何不会信的。 别看少夫人出身不高, 他却愣是在她身上看到与主子一样的气场。那种高高在上,不屑他人, 遇事淡然的模样像了七八成。 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去别人家偷吃的。 “少夫人放心,奴才绝不敢妄自揣测。” “那就好。”周月上昂头挺胸,优雅地进屋。 耿今来快步跟上去, 到房间整理床铺。 顾安立在堂屋, 她站到他的身后, 顺着他的目光看着正中的那幅中堂画, 上面的猛虎身姿矫健, 威风凛凛。画纸早已泛黄, 似还有一些黑色的霉斑,想必有些年头。 画的两边是副对联,上书:猛虎吟啸天地惊,百兽伏地遁无形。 在顾家的厅堂中,中堂画是山水墨画,意境清远。周月上不太懂风水,但瞧这猛虎下山图挂在中堂上,应是有些不吉的。 “祖父年轻时,曾遇一高僧断言顾家会出惊世之才。寒门举子欲登顶,必然青云路不平,途有豺狼豹。故而这祖宅之中一直悬挂此画,意在破解劫数,逢凶化吉。” 他的声音清冷,语调平缓。 她猜着,他在离京之时,真正的顾安必是将顾家一应人事交待清楚。 “原来如此。” 顾安似乎认定她能听懂,看都未看她一眼,抬脚进了东边的房间。 耿今来刚铺好床褥,正用布巾擦着桌凳。 她打量着房间,见家具什么的都还尚可,虽然油漆有些斑驳,但收拾得还算干净。想到现在屋子大,她总不能还和他挤在同一间床上。 “我睡哪里?” 耿今来惊讶地抬头,快速看她一眼,又快速看自家主子一眼,然后低下头去。 “今来,你去把对面的房间收拾出来,我睡那边。” 周月上吩咐完耿今来,又对顾安道:“我睡相不好,前些日子怕是一直打扰着你,夜里你几次翻身,想必被我弄得没睡安稳。” 她在睁眼说瞎话,他的睡相实在是好得不能再好,像病瘫之人一样,一夜到天亮未曾挪动半分。 顾安看她一眼,然后用眼神示意今来照她说的办。 耿今来摸着脑门出去,心里纳闷不已。这少夫人性子真是琢磨不透,主子不讨厌她,她是主子的夫人,理应与主子住在一起,夜里方便侍候。 搞定睡觉的事情,周月上心情大好。 虽然顾安睡相好,但她夜夜蜷缩在床尾实在是称不上舒服。 “相公,我去看看今来有什么要帮忙的。” 她说着,人已走到门外。 顾安面色沉沉,望着她的背景。自己不良于行多年,夜里睡觉无法动弹,久而久之,他已习惯。 便是在他常年轮椅度日时,想近他身的女子前赴后继。 这女子对自己避之不及,倒是有些意外。 他自顾地打开箱子,开始整理那些书籍。 周月上进了西边的房间,见今来铺好床褥,觉得自己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她坐在桌边,看着光洁无一物的桌子,肚子开始叫唤起来。 米粮是有,问题是饭由谁做? “今来,你会做饭吗?” 耿今来的手一停,看着她。 少夫人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要告诉他,她不会做饭?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你觉得我会做饭吗?我这么能吃,谁放心让我做饭?” 说得也是,真让少夫人做饭,只怕别人都没得吃。耿今来想着开始头疼起来,他也不会做饭,主子更是不可能进出厨房。那做饭的事情交给谁? “生火煮饭,不是什么难事,我们一起吧。”她说着起身,实则心虚不已。因为她不光是不会炒菜,便是连简单的生火都不会。 两人进了厨房,她看着那口大铁锅发呆。古代的灶房铁锅是砌在灶台里的,极不方便,她光是看着都觉得无从下手。 耿今来见她在发呆,已经相信她是真的不会做饭。 “少夫人,我们做什么饭?” 怎么做都不知道,她哪里知道要做什么饭? “我们有什么?” “米面油盐都有。” 那就是光有主食,没有配菜。 她想了想,对他道:“你先把饭煮上,我去弄些菜。” 耿今来应声,光焖饭他还是会的,就是不会做菜。若是他会,那么他们主仆在顾家时早就自己开灶,何必看王婆子的脸色。 他怔神间,周月上已揣着装铜钱的荷包出门。 村子里家家户户应该都有种菜养鸡之类的,她拿钱去买,总能买到菜和鸡蛋。想都未想,朝着离自家最近的一户人家走去。 这户人家的墙都是土墙,外面围着一圈篱笆。她从篱笆外看过去,就见那篱笆内种着一些大白菜还有萝卜。 初春季节,也只有这两种菜能活。 “有人在家吗?” “谁啊?” 里面应声出来一位妇人,中等身量,头发梳得齐整。一身灰色的布衣上有两三个补丁,看到她,明显吃了一惊。 “这位嫂子,我是新搬来的,想和嫂子换些菜。” 说着,她举起手中的荷包。 那妇人迟疑地走近,并未开门。 周月上露出笑意,问道:“不知大嫂如何称呼?你家菜如何卖?” “姑娘叫我秋嫂吧,菜是自家种的,不值几个钱…” “你个败家玩意儿,什么东西不值钱,你怎么那么大方,是嫌咱们家的口粮太多吗?”屋子里走出来一个老妇人,面上的皱纹深刻,一脸的防备。 “秋嫂子,菜是你辛苦种的,收钱是应该的。若是可以,你卖给我两颗菜和两根萝卜,你看可好?” 秋嫂子没有回答,那老妇人截了话,“我们也不是富贵人家,全家人都指着这点菜填饱肚子。你要是真要卖,就给两文钱。” “娘,一文钱都有多…”秋嫂子低声说着,被自家婆婆一瞪,垂头不语。 周月上看出来这当家的还是老妇人,也不多言,从荷包里拿出两个铜板伸进篱笆。那老妇人眼睛一亮,箭步过来一把夺去。 得了钱,老妇人脸色好看许多,吩咐秋嫂子去拔菜。 秋嫂子心里过意不去,竟挑个大的菜拔。 篱笆外的周月上看得分明,对她印象不错。 “秋嫂子,你可知哪里能买得到鸡子?” “我家就有啊,不过这鸡子可是精贵的东西,一个都得要三文钱。” 那老妇人又抢过话,秋嫂子脸胀得通红。周月上一看,就知道老妇人在讹她。于是摇了摇头,“太贵了,我记得比这便宜许多的。” 她接过秋嫂子递过来的菜,就要离开。 “我家的鸡子个头大,拿到集市上去卖都是这个价。咱们是邻里,我就吃个亏,两文一个给你。” 秋嫂子听到自家婆婆的话,脸上的臊红渐渐退去。 周月上心里有了底,装出勉强的样子,“还是略贵了些,也罢我就省点腿劲,就在你家买吧,给我取十个。” 老妇人一听,忙跑进屋拣了十个包出来。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她速度如此利索,周月上就知道自己还是买贵了些。也不计较,提着菜和鸡蛋往回走。 远远看着自家门口似乎有人在徘徊,走得近才看清是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小姑娘看起来不到十岁的样子,头发细黄干枯,乱糟糟地拢成两个髻子。 小姑娘的双手拘束地绞着衣角,那衣服上面补丁摞补丁,灰扑扑的。衣服太破烂,上面还有好几道大口子,根本看不出原来的面料。 不知是哪家的孩子,怎么还不回去? 应该是附近人家的孩子,她想着,未作理睬。 眼看着要进屋,背后传来小姑娘的声音。 74.圣旨 此为防盗章 “真是你…”小姑娘声音带着哭腔, 脸上似喜又怕, “娘听人说你活着, 还搬到上河村, 让我来过来看看…” 周月上能感觉到对方怕自己,怕自己什么呢?她仔细地回想着梦中的情景, 很快有了答案。原主的胃是个无底洞, 什么吃的都不放过,自然不会放过身边人的口粮。 “你吃过饭吗?” 她才一问,小姑娘的身体就抖了一下。 “你会做饭吗?” 小姑娘身体不抖了,抬起头。眼里有些迷茫,还有一丝疑惑。 “进来吧。” 她转身进屋,小姑娘犹豫一下, 就跟着她进去。一进院子,她把人带到厨房,放下手中的白菜和鸡蛋。 耿今来在灶台的后面生火, 看她进来一个小姑娘, 眼露疑惑。 她指着那白菜和鸡蛋, 对小姑娘道:“你看着做吧,做多一些。” 小姑娘盯着那鸡蛋, 眼前一亮, 似乎还咽了一下口水。 耿今来看了看周月上, 又看看小姑娘, 问道:“少夫人, 这位是?” “是我娘家妹妹, 她会做饭。” 小姑娘回过神来,被那声少夫人惊道,结结巴巴地回着耿今来:“我叫…五丫…” 周月上心道,自己叫四丫,岂不是前头还有三个丫。这小姑娘排行在五,也不知下面还有没有其它的丫? “五小姐,你当灶,我生火可好?” “不…不,我不是什么五小姐。”五丫连连摇手,一脸的无措,手绞着补丁的衣服,胆怯地看着他,又看向周月上。 周月上肚子饿得不行,实在不愿就这点小事扯皮。 “你还是叫她五丫吧,你们赶紧生火做饭,你主子想必也饿得不行。” 事关主子的身体,耿今来哪会迟疑,忙蹲回后灶开始扇火。渐渐有饭的得气飘出来,周月上的肚子咕咕叫得厉害。 五丫一看就是个勤快的丫头,那伸出来的手瘦却粗细不匀。有些地方似是红肿刚消,发着乌红,一看就是腊月里的冻疮未好。 她人虽小,手脚却颇为麻利。 就两个菜,一个白菜,一个鸡蛋,倒也不难收拾。没过多大会,五丫已把白菜清洗切好,看着那十个鸡蛋犹豫不决。 周月上看着她的手,再看自己的,自己的手虽然黑瘦,却并未长冻疮。想来在周家时,洗衣做饭的活计都推到五丫的头上。 原主又懒又馋,自是会躲着不做活。 五丫瘦小,应是长年累月没吃饱过。 “做八个吧,一人两个。” 她一出声,五丫心便抖得厉害。四姐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还有自己的份?她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枚鸡蛋,像对珍宝般地望过来。 “煎了吃。” “…是,四姐。” 看到五丫拘谨的模样,周月上眸色渐沉,“你们忙吧,等会饭做好了去叫我们。” 反正她也帮不上忙,呆在厨房反倒让别人不自在。索性出了小屋,站在院子里。院子里应是前几日除过枯草,闻着还有泥土的气息,面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绿意。 春来百草生,要是在院子里种些菜或许应该可以。 小厨房里的饭香越发的浓郁,她的肚子叫得更加厉害,很快传来炒菜声音还伴随着煎鸡蛋的香气。 真饿啊! 约一刻钟后,耿今来和四丫走出厨房,一个端着饭菜去正屋,一个在厨房门口眼巴巴地看着周月上。 “一起吃吧。” 周月上淡淡地说着,转身朝正屋走去。 五丫脸露狂喜,她从早上到现在就吃了半个野菜疙瘩,早就饿得肚皮贴紧。刚才做菜时,她一直忍着不让口水流下来,生怕那生火的男人看不起。 四姐是让自己和他们一起吃饭吗? 吃细粮,还有鸡蛋? 她咽了一下口水,那细粮精贵,村里有些钱的人家都只敢掺着菜煮成粥,四姐竟然做成干的。还有那鸡蛋,炒得油黄黄的,香气扑鼻… 不能想,一想她就想流口水。 “你发什么呆,一起过来吃。” 前面的人不耐烦地再次出声,这声音听在五丫的耳中却是分外的动听。她脸上带着疑惑,还有一些雀跃,看着那走路都变得好看的人。 四姐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迟疑地慢慢跟过去,一进屋就看到正上座的男人。 顾安刚才已听周月上提起过,倒是未有什么反对。 “坐吧。” 周月上招呼五丫,五丫方才看了一眼,已被顾安的长相和气质惊到,站在那里身子抖得厉害,脚步再也不敢挪动半分。 “要不,你在厨房吃吧。” 见她实在是拘束得厉害,周月上也不勉强。 这一发话,耿今来就有眼色地带着她出去。 他们一走,周月上就看向顾安。 顾安一脸平静,原本有些青气的面色经过这段日子的休养,呈现出正常的白。他不说话的样子矜贵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 难怪五丫吓得不敢坐。 她想着,以自己现在的身份与他有云泥之别。他一直未曾赶自己走,到底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同情? 要是他不喜她带来的烦恼,会不会抛弃自己? “相公,我幼年时曾有高僧算过命,说我是旺夫相。你看我一抬进顾家冲喜,你就病好了。而且近几日我瞧着,你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定然是我的命格旺你。” 见他眼神飘过来,她又道:“相公,我这样的命格百年难遇,娶到我是你的福气,你可得好好珍惜。” 说完,她立马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鸡蛋到他碗中。 他垂眸看着碗中的鸡蛋,默默地用起来。 周月上心中窃喜,或许刚才自己一番话起了效果。他必定不会轻易休掉她,只要他承认自己的身份,她就能名正言顺地跟着他。 小厨房里的耿今来揭开锅盖,对五丫道:“五丫,这里还留着饭菜,咱们一起用吧。” 五丫感激地看着他,低声嚅道:“多谢小哥。” “我叫今来。” “今来小哥。” 耿今来挠着头,不知如何纠正她。想了想,暂且放在一边,两人一起进了厨房。 五丫接过他端来的一碗白米饭,深深地吸着那香气,迟迟舍不得开动。这么好的细粮,她连做梦都没想过能吃到。 “五丫,怎么不吃?” 到底抵不住食物的诱惑,她低着头,开始吃起来。一口饭入嘴,那米的香气令她差点落泪。这么好吃的饭,自己从来没有吃到过。 她慢慢地嚼着,舍不得咽下去。 “你别干吃饭不吃菜呀?” 耿今来说着,把白菜和鸡蛋往她那边挪着。 她抖着手夹起一块煎鸡蛋,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真是太好吃了! 自小到大,她吃得最好的饭是每年除夕黍米掺着苞米焖的干饭。就那样的干饭,全家一人一碗,除了爹谁也不能多添。 四姐往年是吃得最快的一个,吃完自己的,少不得要来抢别人的。 耿今来看她吃了一碗米饭,菜吃了两口,鸡蛋更是没怎么动。心里纳闷着,这五丫手艺不错,为何自己只吃那么一点? “是不是不好吃?” 五丫拼命摇着头,这样的好东西怎么可能不好吃。她再也顾不上什么,埋头猛吃起来。做菜的时候今来小哥一直让她多倒油,油水足的白菜,滋味比白水煮的不知要好吃多少。 很快,一碗饭就见底。 她吃饭的速度很快,自小就是抢饭吃长大的。吃得慢了,只怕手里的东西都吃不进嘴。一想到这个,她就想到四姐。 四姐嫁人后确实不一样了。 一碗饭下肚,她浑身都说不出来的满足。吃了这一碗干米饭,就是挨到晚上也不会觉得饿。怪不得四姐不抢饭吃,原来是天天能吃这么好的东西。 不饿肚子,谁会去抢? 只她初次登门,两手空空,也不知四姐夫会不会看不起自己? 之前那一瞥,她虽然没有看清,却是瞧了大概。四姐夫长得跟太好看,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四姐能活过来她很高兴,同时也有些忧心。万一四姐夫嫌弃四姐,把四姐休回家怎么办? 所以,她不能给四姐丢脸,拖累四姐。 耿今来见她放下碗筷,问道:“怎么不多吃些?” “吃…饱了。” 她缩着身子站起来,等他吃好后开始收拾。 菜没有剩的,但还剩了一些米饭。那白生生的干饭就算冷了,也还散发着香气。她盯着那米饭,双眼发痴。 若是六丫和七丫也能吃到,那该多好! “还有这些剩饭,倒有些不好办。”耿今来随意地说着,主子从不吃隔餐饭,他虽是奴才,但自小跟着主子,也极少吃剩饭。 75.撒气 此为防盗章  一听这名字, 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周家那对无人性的父母, 可能真会把六丫送到那死人坳去。若真是那样, 得及时找到, 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顾安闻言,看向姐妹俩,“最近天气甚好, 早起虽有晨露,并不会润湿土地。但山林不比乡野, 土地本就湿润些,加上清早的潮气, 有些低谷之处确实潮湿。河边虽有泥, 却稀如溏, 与山泥不同。五丫你且仔细想想,你爹鞋上的泥是河泥还是山泥?” “山泥, 一定是山泥!”五丫低喊着,脸色激动起来, 带着急切和一丝期盼。 周月上立马对顾安道:“多谢相公的推测,事不宜迟。天寒露重,山林深不可测, 我与五丫这就去活死人坳找人。” 先找到人要紧, 那对夫妻俩以后再收拾。 “今来也去。”顾安淡淡吩咐。 耿今来早就听得义愤填膺,主子一发话, 当下就去开门。 大清早的, 村里许多人还在梦乡中。有些勤快的人也起了身, 在各自的院子里忙活着准备朝食。 三人一起出门,绕过村子,朝山的方向走去。 经过秋嫂家门口时,她那婆婆正在院子里数萝卜白菜。听见动静,站起来看到他们三人。那沟壑密布的脸露出鄙夷,撇着嘴,一脸不屑。 “装什么大户人家,又是买菜又是买鸡子的,我还当那饿死鬼要翻身。谁家娶了那么能吃的婆娘谁倒霉,才来一天就背不住要去山里找吃的,叫你充大还吃鸡子,哼!” 手上的动作不停,数了两遍,觉得似乎少了两颗萝卜。顿时脸拉下来,朝屋里大喊着,“你个败家玩意儿,赶紧出来。” 秋嫂子捏着衣角出来,畏畏缩缩的。 “娘,您唤我?” “你跟我说,怎么少了两颗萝卜?” “我不知道,娘是不是数错了?” 秋嫂子的男人姓张,在镇上帮工,十天半月回来一趟。家里的事情都是张老太说了算,她这个媳妇半点主都做不得。 张老太一听,稀拉的眉毛竖起来,“不可能,我天天数,早晚数,还能有错?” “娘,媳妇一人也吃不完两颗萝卜,又没回娘家,哪里就能少,一定是您数错了?” “是吗?”张老太有些狐疑,想想儿媳说的也有理。一时间开始怀疑是哪个乡邻偷了自家的萝卜,站在门口骂开来。 周月上几人远远听到骂声,无心理会。他们走过田梗,绕过田地,再沿着山下的路朝下河村的方向去。那活死人坳在下河村地界,幸好两个村子离得不算远。 晨起雾重,周月上都觉得有些受不住寒气,一看五丫,脸已冻得发红。 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天就亮了。他们到达下河村的山脚,顺着五丫指的路,几人钻进山林中。山林中的寒气更重,周月上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四姐…” 五丫看着冻得难受,却比周月上好不少。 “我没事,赶紧找六丫要紧。” 山里的树有些还绿着,大多数的都是枯枝横生。杂草灌木等绿的少,到处都是枯索索的布满潮气。 山路有些湿,周月上盯着看,突然伸手一拦。 “等等,你们看,是不是有脚印?” 仔细看去,路上有一列浅浅的脚印,朝着山里延伸。这样的脚印,应是最早进山的人留下的。若是再过几个时辰,进山的人多,恐怕就什么也看不出来。 五丫激动起来,“四姐…像…像爹的脚大小…” 她这一说,周月上跟着激动,只要没寻错方向,就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六丫。六丫在山里,多呆一会就多一会危险。 谁也不能保证那深山老林有没有野兽。 耿今来寻来两根树枝,折成棍子交给姐妹二人,“少夫人,五丫,春天蛇多,你们拿着。” 一听到蛇,周月上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紧紧地握住木棍,跟在耿今来的后面。 “六丫!” 五丫唤起来,声音在山林里回荡着,除了鸟惊飞的“扑腾”声,什么也没有。 “快,我们往里面走。” 既然有那死人坳的地方,周家那畜生般的父亲肯定不会把人丢在近山,而是往深山里扔。他们得尽快赶到活死人坳。 五丫也明白过来,开始狂跑着。山路不平,还有杂草枯枝,自是跑不快。 越往里走,草木越深,已渐渐看不到人踩出来的路。 “五丫,你知道地方吗?” 五丫摇摇头,“我只听人说过…要一直往里面走…” 周月上皱着眉头,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个画片。在大山的深处,有一个茂密的低谷,那里树木茂盛,密密实实。 潜意识里,她知道那是极为可怕的地方。很快,脑海中出现许多枯叶,枯叶中有白骨,零乱地散落在密林中。 那是… 她眼前一亮,一定是原主的记忆。 “朝那边走。” 耿今来听到她的话,先是一愣,转而明白过来。少夫人比五丫大,以前没少往山里跑,可能是知道地方的。 五丫也没有怀疑,四姐胃口大,常年上山下河找吃的,这附近山里都被四姐摸遍。四姐说不定在找吃的时候,到过那活死人坳。 几人朝着周月上指的方向继续前行,这一次,走在前面的不是耿今来,而是她。 她像是知道路一般,熟练地拨开密实的灌木,小小的身体前挤去。路一定错不了,她想着,已经留意到有灌木被踩折的痕迹。 那断痕还新鲜着,看着是不久前被折断的。 心中越发肯定,有人今早到过山里。 “六丫,六丫!” 她边走边唤,五丫和今来也跟着唤起来。声音在山林回荡着,伴随着他们穿行山林的“沙沙”声,还有飞鸟扇动羽翅的声音,再没有其它的声音。 从进山到现在,都走了快一个时辰。 前面的树木密得极难通人,她全身上下都被露水打湿,散乱的发丝黏在脸上。回头一看,今来和六丫也好不到哪里去。 “快了,就在前面。” 她指着,心里隐有不好的预感。他们这么叫唤,都没有人回应,六丫会不会已经…? 便是有一丝的希望,她也要找到人。 想着,重新拨开前面的障碍,身体往前艰难行进。 大约是到了地方,她阻止今来和五丫,“你们在原地别动,下面是个大谷坑,要是掉下去极难爬上来。” 原主就是掉下去过,费尽艰辛才逃出一命。 “少夫人,我和你一起下去。”今来说着,挤到前面。 “不,你们在这里等我。我知道有个地方能滑下去,但上来不易。你们在上面接应我,一旦找到六丫,我就高声呼唤。你们寻些藤蔓缠成绳子,等会拉我上来。” 要是留五丫一人,肯定不行。五丫力气小,拉不动任何人。 耿今来听她这一样一说,立马明白。 “那少夫人,你小心些。” “四姐…你千万不能有事…”五丫的声音带着哭腔,可怜巴巴又满含希望地看着她。 她笑了一下,抹了一把脸,将黏湿的头发抹上去,“我知道,这山里,没人比我更熟悉,你们放心吧。” 说完她猫着身子在树底下钻行,找到一处口子,顺着湿滑的陡坡往下滑,一直滑到那深坑的底部。 深坑下面,潮湿又黑暗,密密的树底下铺着厚厚的落叶。落叶堆积多年,发出腐烂的气息。她直不起腰身,一个间隙一个间隙地往前挤着。 突然脚下像踩到什么,她的脸寸寸雪白。 快速往前走着,不去想那圆滚滚又坚硬的东西。 除了人头骨,她想不到其它。心里发着毛,若不是有原主残存的记忆,她真不敢独自一人在这深山老林里行动。 “六丫,六丫!” 她重新呼唤起来,期冀能听到有人回应。 可是,回应她的是一些奇奇怪怪的“沙沙”声。 她眼睛四处瞄着,握紧棍子,壮着胆子继续前进。 突然,她听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声音,高呼起来,“六丫,六丫是你吗?” 那声音还是很细小,不注意听都差点听不出来,她加快速度,也不管脚底下踩到些什么,摸索着朝声音的方向挤过去。 当她再次拨开密密的树枝,出现在眼前的一团黑灰灰的东西。 那东西还在动弹,声音就是这里发出的。 “六丫,是你吗?” 那团东西动了动,然后艰难地抬起头。那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孩子,像一只病死的山兽般灰败。孩子似是很无力,头很快重新垂下。 她只来得及看到那皮包骨的腊黄小脸,还有那双骤然迸发出生机的眼睛。 “六丫!” 她不管不顾地爬过去,一把将六丫从枯叶堆中抱起来。若是记得没错,六丫应该有六岁,可是怀中的孩子,是那么的轻。就像三四岁的模样,而且还是极为瘦小的三四岁孩子。 76.教训 此为防盗章  “没…没什么…”耿今来赶紧收起震惊, 他不是万陵县本地人,对于她的事情所知甚少。除了知道家穷人丑外, 其它的一律不知。 她眼神睨着,冷哼一声,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只要记住, 无论我是什么样的人,我都是你们少爷的妻子, 你的少夫人。” 言之下意,但凡他有任何的不敬之处,她可行使自己身为女主人的权利。 耿今来与她相处多日,她胃口大是事实, 要真是因为抢食起争执而差点杀人, 他也相信。可是去别人家里偷吃的,他是无论如何不会信的。 别看少夫人出身不高,他却愣是在她身上看到与主子一样的气场。那种高高在上, 不屑他人, 遇事淡然的模样像了七八成。 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去别人家偷吃的。 “少夫人放心, 奴才绝不敢妄自揣测。” “那就好。”周月上昂头挺胸, 优雅地进屋。 耿今来快步跟上去, 到房间整理床铺。 顾安立在堂屋, 她站到他的身后, 顺着他的目光看着正中的那幅中堂画, 上面的猛虎身姿矫健, 威风凛凛。画纸早已泛黄, 似还有一些黑色的霉斑,想必有些年头。 画的两边是副对联,上书:猛虎吟啸天地惊,百兽伏地遁无形。 在顾家的厅堂中,中堂画是山水墨画,意境清远。周月上不太懂风水,但瞧这猛虎下山图挂在中堂上,应是有些不吉的。 “祖父年轻时,曾遇一高僧断言顾家会出惊世之才。寒门举子欲登顶,必然青云路不平,途有豺狼豹。故而这祖宅之中一直悬挂此画,意在破解劫数,逢凶化吉。” 他的声音清冷,语调平缓。 她猜着,他在离京之时,真正的顾安必是将顾家一应人事交待清楚。 “原来如此。” 顾安似乎认定她能听懂,看都未看她一眼,抬脚进了东边的房间。 耿今来刚铺好床褥,正用布巾擦着桌凳。 她打量着房间,见家具什么的都还尚可,虽然油漆有些斑驳,但收拾得还算干净。想到现在屋子大,她总不能还和他挤在同一间床上。 “我睡哪里?” 耿今来惊讶地抬头,快速看她一眼,又快速看自家主子一眼,然后低下头去。 “今来,你去把对面的房间收拾出来,我睡那边。” 周月上吩咐完耿今来,又对顾安道:“我睡相不好,前些日子怕是一直打扰着你,夜里你几次翻身,想必被我弄得没睡安稳。” 她在睁眼说瞎话,他的睡相实在是好得不能再好,像病瘫之人一样,一夜到天亮未曾挪动半分。 顾安看她一眼,然后用眼神示意今来照她说的办。 耿今来摸着脑门出去,心里纳闷不已。这少夫人性子真是琢磨不透,主子不讨厌她,她是主子的夫人,理应与主子住在一起,夜里方便侍候。 搞定睡觉的事情,周月上心情大好。 虽然顾安睡相好,但她夜夜蜷缩在床尾实在是称不上舒服。 “相公,我去看看今来有什么要帮忙的。” 她说着,人已走到门外。 顾安面色沉沉,望着她的背景。自己不良于行多年,夜里睡觉无法动弹,久而久之,他已习惯。 便是在他常年轮椅度日时,想近他身的女子前赴后继。 这女子对自己避之不及,倒是有些意外。 他自顾地打开箱子,开始整理那些书籍。 周月上进了西边的房间,见今来铺好床褥,觉得自己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她坐在桌边,看着光洁无一物的桌子,肚子开始叫唤起来。 米粮是有,问题是饭由谁做? “今来,你会做饭吗?” 耿今来的手一停,看着她。 少夫人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要告诉他,她不会做饭?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你觉得我会做饭吗?我这么能吃,谁放心让我做饭?” 说得也是,真让少夫人做饭,只怕别人都没得吃。耿今来想着开始头疼起来,他也不会做饭,主子更是不可能进出厨房。那做饭的事情交给谁? “生火煮饭,不是什么难事,我们一起吧。”她说着起身,实则心虚不已。因为她不光是不会炒菜,便是连简单的生火都不会。 两人进了厨房,她看着那口大铁锅发呆。古代的灶房铁锅是砌在灶台里的,极不方便,她光是看着都觉得无从下手。 耿今来见她在发呆,已经相信她是真的不会做饭。 “少夫人,我们做什么饭?” 怎么做都不知道,她哪里知道要做什么饭? “我们有什么?” “米面油盐都有。” 那就是光有主食,没有配菜。 她想了想,对他道:“你先把饭煮上,我去弄些菜。” 耿今来应声,光焖饭他还是会的,就是不会做菜。若是他会,那么他们主仆在顾家时早就自己开灶,何必看王婆子的脸色。 他怔神间,周月上已揣着装铜钱的荷包出门。 村子里家家户户应该都有种菜养鸡之类的,她拿钱去买,总能买到菜和鸡蛋。想都未想,朝着离自家最近的一户人家走去。 这户人家的墙都是土墙,外面围着一圈篱笆。她从篱笆外看过去,就见那篱笆内种着一些大白菜还有萝卜。 初春季节,也只有这两种菜能活。 “有人在家吗?” “谁啊?” 里面应声出来一位妇人,中等身量,头发梳得齐整。一身灰色的布衣上有两三个补丁,看到她,明显吃了一惊。 “这位嫂子,我是新搬来的,想和嫂子换些菜。” 说着,她举起手中的荷包。 那妇人迟疑地走近,并未开门。 周月上露出笑意,问道:“不知大嫂如何称呼?你家菜如何卖?” “姑娘叫我秋嫂吧,菜是自家种的,不值几个钱…” “你个败家玩意儿,什么东西不值钱,你怎么那么大方,是嫌咱们家的口粮太多吗?”屋子里走出来一个老妇人,面上的皱纹深刻,一脸的防备。 “秋嫂子,菜是你辛苦种的,收钱是应该的。若是可以,你卖给我两颗菜和两根萝卜,你看可好?” 秋嫂子没有回答,那老妇人截了话,“我们也不是富贵人家,全家人都指着这点菜填饱肚子。你要是真要卖,就给两文钱。” “娘,一文钱都有多…”秋嫂子低声说着,被自家婆婆一瞪,垂头不语。 周月上看出来这当家的还是老妇人,也不多言,从荷包里拿出两个铜板伸进篱笆。那老妇人眼睛一亮,箭步过来一把夺去。 得了钱,老妇人脸色好看许多,吩咐秋嫂子去拔菜。 秋嫂子心里过意不去,竟挑个大的菜拔。 篱笆外的周月上看得分明,对她印象不错。 “秋嫂子,你可知哪里能买得到鸡子?” “我家就有啊,不过这鸡子可是精贵的东西,一个都得要三文钱。” 那老妇人又抢过话,秋嫂子脸胀得通红。周月上一看,就知道老妇人在讹她。于是摇了摇头,“太贵了,我记得比这便宜许多的。” 她接过秋嫂子递过来的菜,就要离开。 “我家的鸡子个头大,拿到集市上去卖都是这个价。咱们是邻里,我就吃个亏,两文一个给你。” 秋嫂子听到自家婆婆的话,脸上的臊红渐渐退去。 周月上心里有了底,装出勉强的样子,“还是略贵了些,也罢我就省点腿劲,就在你家买吧,给我取十个。” 老妇人一听,忙跑进屋拣了十个包出来。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她速度如此利索,周月上就知道自己还是买贵了些。也不计较,提着菜和鸡蛋往回走。 远远看着自家门口似乎有人在徘徊,走得近才看清是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小姑娘看起来不到十岁的样子,头发细黄干枯,乱糟糟地拢成两个髻子。 小姑娘的双手拘束地绞着衣角,那衣服上面补丁摞补丁,灰扑扑的。衣服太破烂,上面还有好几道大口子,根本看不出原来的面料。 不知是哪家的孩子,怎么还不回去? 应该是附近人家的孩子,她想着,未作理睬。 眼看着要进屋,背后传来小姑娘的声音。 77.凤袍 此为防盗章 此时的顾安, 早已平复一朝醒来回到年少时的震惊。 他盯着眼前咬掉半边的米粿子, 眼神如深渊暗潭, 静默不语。 前世里,他混沌不知时,确实也配了这么一门冥婚。不过他醒来后, 那女子身体早已僵硬。别人都说阴婚冲喜, 抵了他的病灾。 那么,眼前的女子… 就在周月上觉得手臂举酸之时,外面响起脚步声, 还有那神婆发抖的尖刺声音,“夫人,我可没有看错, 那丫头真的活过来了…你不知道, 那双眼睛多吓人…绿幽幽的,瘆得慌…” 周月上眨了眨眼睛, 绿幽幽的? 她原来长着这么一双眼睛,那得有多吓人。 一行人被耿今来拦住, “夫人留步。” “今来,那丫头真活过来了吗?”顾夫人急切地问着, 直到现在, 她都不相信神婆的话。死人怎么能活?恐怕是看花眼了吧。 “回夫人的话,我们家…少夫人确实已醒, 而且我们少爷也跟着醒了。” “什么?”顾大夫人连连后退, 一个活过来就够吓人的, 两个都活过来了,岂不是要吓死人。难不成真是冲喜,自己歪打正着,救了那顾安一命? 如此想着,悔恨交加,却心生惧怕,不敢进屋。 “顾安,顾安贤侄…” 赶来的顾师爷叫着,也不敢进去。 屋内的女子低着头,疑惑更深。 顾安? 那不是百城王的另一个心腹,笑面尚书顾安顾成礼吗?看来,如今的百城王隐于市井,借用的是顾安的身份,怪不得听说祥泰帝登基后寝食难安,四处派人暗查元后嫡子的下落,一直不得其果。 顾安勉力撑起身体,朝她招手,“过来扶我。” 她“哦”了一声,上前相扶。 近前看着,明明是记忆中的那个男人。这样的长相,世间罕见,见之难忘。是他又不是他,那个他是高高在上的。 靠过来的身体很瘦,她从不知道那个人人惧怕的男子,竟是如此的瘦弱。 两人相扶出门,站在门口,白色的灯笼挂在他们的头上,随风摆动。风厉起来,刮过树梢,起了哨子。 白色的灯光下,他们的脸色惨白,诡异难辩。 “啊!” 不知是谁尖叫起来,大声喊着,“鬼啊…” “鬼叫什么?” 顾师爷一声怒喝,这些个下人,大半夜的鬼哭狼嚎般,就不怕惊动左邻右舍,来看他们顾家的笑话。 “贤侄,你身体可有好些?” “劳叔父记挂,多谢婶母费心替成礼安排的这门婚事,不想竟阴差阳错,喜气一冲,侄儿觉得大好。” “你…你是人是鬼?”比起顾师爷,顾夫人明显胆怯许多。大夫说过,这病痨子活不过今晚,怎么如今好生生地站着,由不得她怀疑。 顾安脸覆寒霜,又带着病气,面色白到透明,乍一看去,确实不似生人。 “婶母何出此言?行婚礼之时,成礼并未咽气,应有一息尚存,未断阴阳,何来鬼魂之说?至于她…”他睨一眼身边的黑瘦丫头,眸色瞬间幽暗,“想来是呛水闭气,一时窒息,被当成死人。我们二人,皆要谢过婶母,若非婶母一番苦心,又怎会起死回生?” 顾夫人语一噎,暗恨自己多事。她急急配冥婚,未尝没有咒他死的心思。谁知竟然弄巧成拙。早知如此,就该由着这病痨子咽气,自己装什么贤惠,不想搬起石头砸伤自己的脚。 她挤出一个笑,“成礼能知道婶母的苦心,我就心满意足。” “成礼自是知道,以后少不得会报答一二。” 分明是要报恩的话,听在顾夫人的耳朵却像是催命符般,她当下脸皮抽搐,连说几声应该的。声音干涩,满脸尬尴。 “既然成礼侄儿大好,那早些歇息吧,有事明日再说。” 顾师爷一锤定音,顾夫人急忙应着是,迫不及待地转身就走。顾师爷假意吩咐今来好好照看自己的主子,跟着离开。 “真是命大,那死丫头也邪门得很。” 顾夫人小声嘀咕着,被顾师爷眼一瞪,立马噤声。 白色灯笼下的两人站着未动,耿今来扶着自己的主子,主仆俩自顾进屋。留下瘦小的女子瞪着大眼,干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 看了一会,风一吹,这才觉得春寒透骨,忙跟着进屋入房。 那主仆二人都未看她,耿今来服侍顾安上床。脱掉喜服,仅着寝衣。寝衣之下,是清瘦的身体。 周月上站在屋子里,大眼转动着,今夜她要睡在哪? 先前的草席子铺在地上,地上有地气,地气阴寒,又没有被褥。若真睡一晚,只怕会染上风寒。 刚才进屋时,看到房门口倒是有一张小床,想来应是耿今来守夜所用。看来看去,除了顾安睡的那张床,似乎并无其它可安睡之地。 耿今来服侍完自己的主子,看着还杵着的女子,脸上露出些许为难。按礼说,这女子和少爷婚礼已成,是自己的女主子。 可是他实在不愿违心将眼前黑瘦干瘪的丫头和自己身份高贵的主子想提并论。 之前是苦无对策,主子眼看着不行,他一时昏头由着顾夫人配冥婚。未成亲的女尸不好找,这姑娘是赶巧。 “那个…我想问一下,晚上我睡哪里?” 此话一出,主仆二人都愣住。 耿今来看着自己的主子,顾安好看的眉头锁着。 她心下明白,这主仆二人看来根本没打算留自己。但她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让她回哪里去? 何况看自己的身板,想来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若是回去,吓不吓死人还另说,光是以后填饱肚子,估计都是个问题。 百城王再落魄,总不至于养不起她一个女子。打定主意,她得好好靠着他们,才不至于饿死,或是被卖。 至于离开的事,以后再说。 想到这,她觉得自己的肚子还没有填饱。 她自打出生起,就不知饿肚子是什么滋味。现如今腹如鼓鸣,竟觉得万般难忍。从来,她都不是愿意委屈自己的人。 “我饿了,你去给我弄些吃的。” 话是对耿今来说的,她再唯我独尊,也不敢使唤百城王。再者,这百城王自己都是病秧子,谁照顾谁还不一定。 “你们听,我是真饿了。” 寂静的屋子,她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尤为清晰。 顾安看了耿今来一眼,耿今来一言不发地离开。 她满意地坐在凳子上,眼神四下瞄着,就是不敢与床上的顾安对视。这一看之下,不由嘴角微垮。 堂堂百城王殿下,居然住过如此破旧的地方。 没有油漆的原木家具,木料一看就是常见的桐树柳树等。而且用得年头不短,都有些发黑,看着灰扑扑的。 还有那床上的被褥,非锦非缎,一看就是细麻的,那可是平头百姓家中常见的料子。料子沉不说,还粗得很。 她在睃巡屋子的时候,顾安靠在床头上,眼眸垂着,余光却是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里。两人齐齐选择遗忘,这是新婚之夜。 耿今来端着饭菜进来时,才算是打破沉寂。 厨房早已熄火,灶台冰冷。耿今来自己起火,随便热了两个菜,还有一碗米饭,想着以那女子瘦小的身体,饭菜应是绰绰有余。 然而,他失算了。 眼看着那不起眼的黑瘦姑娘以不慢的速度扫干净碗碟中的饭菜,他的眼里全是不可置信。要知道这碗可不是显贵人家的小碗,而是民间的大海碗。而且观那女子神精,似乎还有些未吃饱。 莫说他惊到,周月上自己也是惊得不行。 她穿的身体到底是什么体质,为何她觉得自己现在食量如牛?这主仆二人会不会嫌自己太能吃?他们便是再嫌弃,为了不饿肚子,她都不能离开。 掩饰般地端着脸色,对耿今来道:“撤下去吧,我用好了。” 很平常的一句话,但听的人却不这么觉得。 耿今来心道,这女子才当了一会儿少夫人,就摆起架子,看来是个不安分的。都怪他病急乱投医,给少爷招来这么个麻烦。 周月上无知无觉,从来只有别人讨好她的份,她向来不太顾忌别人想法。说得好听,是命好会投胎,所以养成率真的性子,说难听些是自私。 耿今来收拾好,端着碗碟出去。 屋子里再次沉默开来。 “我困了,我要睡觉。” 她站在床边,对顾安道。 顾安眼皮一抬,就那么看着她。 面对曾经至高无上的王者,她的心里有一丝怵意。然而转念一想,现在的百城王不过是个落魄的皇子,且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 “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我身子弱,不能睡地上。” 他自己都说是冲喜冲好的,堂堂百城王,总不至于忘恩负义,赶走自己的恩人吧。反正,她是要赖上他的。 78.大婚 此为防盗章  五丫胆子大了一些, 接着道:“我…以前听村里的老人说过…有那养不活的孩子, 就送进深山里,叫什么活死人坳。” 一听这名字, 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周家那对无人性的父母, 可能真会把六丫送到那死人坳去。若真是那样,得及时找到, 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顾安闻言, 看向姐妹俩, “最近天气甚好, 早起虽有晨露, 并不会润湿土地。但山林不比乡野,土地本就湿润些,加上清早的潮气, 有些低谷之处确实潮湿。河边虽有泥,却稀如溏, 与山泥不同。五丫你且仔细想想, 你爹鞋上的泥是河泥还是山泥?” “山泥,一定是山泥!”五丫低喊着, 脸色激动起来,带着急切和一丝期盼。 周月上立马对顾安道:“多谢相公的推测, 事不宜迟。天寒露重, 山林深不可测, 我与五丫这就去活死人坳找人。” 先找到人要紧, 那对夫妻俩以后再收拾。 “今来也去。”顾安淡淡吩咐。 耿今来早就听得义愤填膺, 主子一发话,当下就去开门。 大清早的,村里许多人还在梦乡中。有些勤快的人也起了身,在各自的院子里忙活着准备朝食。 三人一起出门,绕过村子,朝山的方向走去。 经过秋嫂家门口时,她那婆婆正在院子里数萝卜白菜。听见动静,站起来看到他们三人。那沟壑密布的脸露出鄙夷,撇着嘴,一脸不屑。 “装什么大户人家,又是买菜又是买鸡子的,我还当那饿死鬼要翻身。谁家娶了那么能吃的婆娘谁倒霉,才来一天就背不住要去山里找吃的,叫你充大还吃鸡子,哼!” 手上的动作不停,数了两遍,觉得似乎少了两颗萝卜。顿时脸拉下来,朝屋里大喊着,“你个败家玩意儿,赶紧出来。” 秋嫂子捏着衣角出来,畏畏缩缩的。 “娘,您唤我?” “你跟我说,怎么少了两颗萝卜?” “我不知道,娘是不是数错了?” 秋嫂子的男人姓张,在镇上帮工,十天半月回来一趟。家里的事情都是张老太说了算,她这个媳妇半点主都做不得。 张老太一听,稀拉的眉毛竖起来,“不可能,我天天数,早晚数,还能有错?” “娘,媳妇一人也吃不完两颗萝卜,又没回娘家,哪里就能少,一定是您数错了?” “是吗?”张老太有些狐疑,想想儿媳说的也有理。一时间开始怀疑是哪个乡邻偷了自家的萝卜,站在门口骂开来。 周月上几人远远听到骂声,无心理会。他们走过田梗,绕过田地,再沿着山下的路朝下河村的方向去。那活死人坳在下河村地界,幸好两个村子离得不算远。 晨起雾重,周月上都觉得有些受不住寒气,一看五丫,脸已冻得发红。 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天就亮了。他们到达下河村的山脚,顺着五丫指的路,几人钻进山林中。山林中的寒气更重,周月上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四姐…” 五丫看着冻得难受,却比周月上好不少。 “我没事,赶紧找六丫要紧。” 山里的树有些还绿着,大多数的都是枯枝横生。杂草灌木等绿的少,到处都是枯索索的布满潮气。 山路有些湿,周月上盯着看,突然伸手一拦。 “等等,你们看,是不是有脚印?” 仔细看去,路上有一列浅浅的脚印,朝着山里延伸。这样的脚印,应是最早进山的人留下的。若是再过几个时辰,进山的人多,恐怕就什么也看不出来。 五丫激动起来,“四姐…像…像爹的脚大小…” 她这一说,周月上跟着激动,只要没寻错方向,就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六丫。六丫在山里,多呆一会就多一会危险。 谁也不能保证那深山老林有没有野兽。 耿今来寻来两根树枝,折成棍子交给姐妹二人,“少夫人,五丫,春天蛇多,你们拿着。” 一听到蛇,周月上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紧紧地握住木棍,跟在耿今来的后面。 “六丫!” 五丫唤起来,声音在山林里回荡着,除了鸟惊飞的“扑腾”声,什么也没有。 “快,我们往里面走。” 既然有那死人坳的地方,周家那畜生般的父亲肯定不会把人丢在近山,而是往深山里扔。他们得尽快赶到活死人坳。 五丫也明白过来,开始狂跑着。山路不平,还有杂草枯枝,自是跑不快。 越往里走,草木越深,已渐渐看不到人踩出来的路。 “五丫,你知道地方吗?” 五丫摇摇头,“我只听人说过…要一直往里面走…” 周月上皱着眉头,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个画片。在大山的深处,有一个茂密的低谷,那里树木茂盛,密密实实。 潜意识里,她知道那是极为可怕的地方。很快,脑海中出现许多枯叶,枯叶中有白骨,零乱地散落在密林中。 那是… 她眼前一亮,一定是原主的记忆。 “朝那边走。” 耿今来听到她的话,先是一愣,转而明白过来。少夫人比五丫大,以前没少往山里跑,可能是知道地方的。 五丫也没有怀疑,四姐胃口大,常年上山下河找吃的,这附近山里都被四姐摸遍。四姐说不定在找吃的时候,到过那活死人坳。 几人朝着周月上指的方向继续前行,这一次,走在前面的不是耿今来,而是她。 她像是知道路一般,熟练地拨开密实的灌木,小小的身体前挤去。路一定错不了,她想着,已经留意到有灌木被踩折的痕迹。 那断痕还新鲜着,看着是不久前被折断的。 心中越发肯定,有人今早到过山里。 “六丫,六丫!” 她边走边唤,五丫和今来也跟着唤起来。声音在山林回荡着,伴随着他们穿行山林的“沙沙”声,还有飞鸟扇动羽翅的声音,再没有其它的声音。 从进山到现在,都走了快一个时辰。 前面的树木密得极难通人,她全身上下都被露水打湿,散乱的发丝黏在脸上。回头一看,今来和六丫也好不到哪里去。 “快了,就在前面。” 她指着,心里隐有不好的预感。他们这么叫唤,都没有人回应,六丫会不会已经…? 便是有一丝的希望,她也要找到人。 想着,重新拨开前面的障碍,身体往前艰难行进。 大约是到了地方,她阻止今来和五丫,“你们在原地别动,下面是个大谷坑,要是掉下去极难爬上来。” 原主就是掉下去过,费尽艰辛才逃出一命。 “少夫人,我和你一起下去。”今来说着,挤到前面。 “不,你们在这里等我。我知道有个地方能滑下去,但上来不易。你们在上面接应我,一旦找到六丫,我就高声呼唤。你们寻些藤蔓缠成绳子,等会拉我上来。” 要是留五丫一人,肯定不行。五丫力气小,拉不动任何人。 耿今来听她这一样一说,立马明白。 “那少夫人,你小心些。” “四姐…你千万不能有事…”五丫的声音带着哭腔,可怜巴巴又满含希望地看着她。 她笑了一下,抹了一把脸,将黏湿的头发抹上去,“我知道,这山里,没人比我更熟悉,你们放心吧。” 说完她猫着身子在树底下钻行,找到一处口子,顺着湿滑的陡坡往下滑,一直滑到那深坑的底部。 深坑下面,潮湿又黑暗,密密的树底下铺着厚厚的落叶。落叶堆积多年,发出腐烂的气息。她直不起腰身,一个间隙一个间隙地往前挤着。 突然脚下像踩到什么,她的脸寸寸雪白。 快速往前走着,不去想那圆滚滚又坚硬的东西。 除了人头骨,她想不到其它。心里发着毛,若不是有原主残存的记忆,她真不敢独自一人在这深山老林里行动。 “六丫,六丫!” 她重新呼唤起来,期冀能听到有人回应。 可是,回应她的是一些奇奇怪怪的“沙沙”声。 她眼睛四处瞄着,握紧棍子,壮着胆子继续前进。 突然,她听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声音,高呼起来,“六丫,六丫是你吗?” 79.花烛 此为防盗章  她已站到顾安的身边, 随意地问着, 就是不去看忙进忙出的耿今来。而且有意无意地挡着顾安的视线, 不让他有机会看到那脏水。 顾安眼眸低着, 自顾看着炉子里的火。 火苗冒窜着, 却不及刚才看到的光亮之万一。 耿今来倒完水,清洗完浴桶,眼看着到了午饭的时辰, 赶紧去厨房取饭。厨房的婆子脸不是脸, 鼻子不是鼻子的, 指指灶台一边盛好的饭菜。 “喏,那是你们屋的饭菜。” 菜有两个, 一盘豆腐,还有一盘青菜。 饭是三碗, 两大一小,其中一只大碗里的饭堆得冒了尖。 他没吭声, 端着饭走出去。 “一群吃干饭的, 光吃不干活。”灶房的婆子骂着,拎着烧火的丫头。那丫头被扯着耳朵, 吃痛地乱叫着。 听在他的耳中, 自是知道婆子指桑骂槐。他端着饭菜的手紧了紧, 想到自己主子, 死死地按捺着, 脚步加快。 饭菜端回去, 周月上原本还有些期待。待仔细一看, 当下不干。早上顾安明明还提过要煮多些饭菜的,敢情那顾夫人就是这么敷衍的。比起顾安主仆,确实多了一些。 但对于她现在的胃,那是远远不够的。堆尖的那一碗是她的,另一只大碗是耿今来的,小碗自然就是顾安的。 “先吃吧。” 什么事等填了肚子再议,她说着,命耿今来把肉菜拿出来。 肉菜刚才一直放在炉子边,这会还是热的。除了一只大肘子,还有红烧肉。不得不说,耿小子这事办得地道。 酥软鲜香的肉一入腹,她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太好吃了!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样简单粗暴的肉竟是如此的好吃。 她猛扒着饭,在吃了近小半个肘子时,一双筷子拦住她的筷子,“油水虽好,但你脾胃尚虚,一下子进食太多,恐有不妥。” 说话的是顾安,他说得没错。 原身的日子一定是极苦的,像这样的大油大肉一年到头都不见得能吃上一回。贸然过了嘴瘾,只怕肠胃受不住。若是拉肚子,得不偿失。 她点点头,筷子伸向那没油花的豆腐。 豆腐的味道实在是太淡了些,知道油盐值钱,但没想到顾家不光省油,还这么省盐。看他的样子,应该平日就是这般吃的。而且他好像尝不出来似的,优雅地进着食。 “你不觉得淡吗?”她问。 顾安没有回答,但是动作明显一滞。 等他吃好,她把筷子一搁,唤着:“今来。” 吃了一嘴油的耿今来跑进来,那肉菜周月上自不会独享,分了一些给耿小子。耿今来在外间用饭,将将吃好,就听到她招唤。 “…少夫人…” “你们平时都吃这样的饭菜?” 耿今来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子,见主子眸眼未动,点了一下头。 “你们可是没有给他们交银子?” “…没有。”耿今来又看一眼自己的主子,迟疑道:“少爷刚来时,想给他们银子,他们不收。然后少爷为表谢意,曾送给二老爷一方纸镇…” “纸镇,什么样子的?值钱吗?” “上好的和田玉,价值千两。” 周月上一拍桌子,站起来,“千两银子?就给你们少爷吃这些,我敢说他们家里的下人都比你们吃得好。走,会会他们去。” 她甩着袖子,看着愣神的耿今来。 “走啊,跟上。” 耿今来用目光询问自己的主子,顾安微不可见地颔首。 周月上带着耿今来穿过垂花门进了内院,内院自是宽敞许多,院子正中有一株桂花树,树下是个小花坛,里面种着一些花草。 东西两厢门紧闭着,想来这家的人都在主屋吃午饭。 他们直接进了主屋,入眼就是厅堂。顾师爷和秦氏并一女二子正围着桌子吃饭,那饭桌之上有一盘豆腐青菜,但明显油料放得足。 除了豆腐青菜,还另有肉有汤,肉是和菜一起炒的,还有一盘清蒸鱼。比起他们来,吃的实在是好上数十倍。 一家人看到他们进来,大吃一惊。 周月上也不言语,眼巴巴地站在桌子边,眼神看着桌上的饭菜。她的眼睛太大,那直愣愣的眼神看得人心里起毛。 “四丫,你这是做什么?”秦氏低喝着,瞪一眼身边的婆子。 婆子心里叫苦,她哪能知道这个煞星会直接闯进来。 “我没吃饱。” 周月上冷不丁冒出这句,眼神还盯着桌上的菜,只把秦氏看得心头火起。这个死丫头,忒没规矩,哪有直接闯进长辈屋子要吃的道理? “无礼!一个新嫁娘冒冒失失的,就不怕别人说三道四?” 说话的是坐在秦氏身边的姑娘,一看就是秦氏的女儿。母女俩长得像,圆脸圆身子,五官平常。 “别人说我三做什么?我就是没吃饱饭。” “愚昧!” “我不是鱼妹,妹妹胖胖的才像鱼妹。” “你…粗野不堪,令人见之食难下咽。”顾鸾平日里最讨厌别人说自己胖,一听这话筷子一摔,斜她一眼。 顾鸾上月刚满十五,正是议亲的好年纪。比起干瘦的周月上,圆润的顾鸾发育得很好。与顾鸾对面坐着的,是顾氏夫妇的长子顾崇,今年十二岁,另一个是十岁的次子顾谦。 顾崇和顾谦长相中等,五官还像端正。两个小子和他们姐姐一样,看几周月上的眼神都带着一股轻视,满满的看不起。 顾澹低咳一声,警告地看了自己儿女们一眼。 顾鸾哼一声,别过脸去。 秦氏眼皮子一跳,心里把周月上骂得要死,还得装出慈爱的样子,“四丫,你莫误会你鸾妹妹的意思。她的话你许是没听懂,她是说你嫌菜不好吃挑三拣四,所以才长得瘦。你听婶娘的,若是没吃饱再去厨房盛,千万莫委屈自己。” 她这么一解释,顾鸾得意起来。 野丫头哪里能听懂自己的话,一个大字不识的乡下丫头,只怕是她骂了一通,对方半个字都听不懂,还对自己崇拜得紧呢。 如此想着,面露得意,看向周月上的眼神更加轻视。 “婶娘,四丫虽愚钝,但妹妹的话我却是听懂了。她是嫌看到我所以吃不下饭。要真是这般,那我可得常常过来,日后鸾妹妹见着我就吃不下去,不出两个月,必是会瘦下去,也不会再有人笑话她长得像只肥彘。” “你才像彘呢!”顾鸾“呼”地站起来,脸气得胀红。 “我如此黑瘦,哪里会像彘?我们乡下人都很喜欢肥彘,可是你们县城里的人怕是不喜欢的,要是鸾妹妹以后在乡下过日子,才会人人欢喜。” “你…满口粗鄙之言,少教无礼…” 周月上大大的眼睛眨都不眨,就那么看着顾鸾。顾鸾被她看得更加来气,觉得自己的火气像是打在软垫子上,半点不得劲。正打算发作时,却见她转过头,对着秦氏。 “婶母,厨房没饭了。你今早明明在相公面前答应过,要让我吃饱的,为何说话不算数?而且你们这里有肉有鱼,而我与相公却是青菜豆腐,吃得好没滋味。我也想和鸾妹妹一样吃鱼吃肉,长得圆乎乎的,讨乡邻们的喜欢。” 圆乎乎三个字,将顾鸾气得磨牙,后糟牙都快磨烂了。 秦氏赶紧用眼神安抚女儿,挤出笑道:“婶娘是为你好,安哥儿身子虚,不能见荤腥。你身为他的媳妇,理应夫妻一体,有苦同当。万没有他吃着青菜,你大口吃肉的道理,你说是吧?” “嗯,我知道…我会与相公吃一样的。” 秦氏以为说服她,笑意加深。不想她站着不走,秦氏脸上的笑慢慢淡下去,“四丫,你还有什么事?” “四丫知道要和相公一起受苦,可是实在太饿。以前常听村里的秀才说什么看着就能饱,四丫想着,我就站在这里看,一定能看饱。二叔,婶娘你们吃吧,不用管我。” “粗俗!什么叫看着就能饱,那叫秀色可餐,却不是如此用的,而是形容女子貌美。一个乡下丫头,鹦鹉学舌,居然敢在人前卖弄,真是不自量力!” 顾鸾不屑地说着,觉得自己没必要和一个乡下丫头计较。这丫头知道什么,自己现如今的模样,哪家的夫人见着,不要夸一声有福相,谁娶谁走运。 周月上不辩不解,又转头认真看着顾鸾,漆黑的大眼珠子直愣愣的。这么个大活人杵着,还瞪着那双吓人的大眼睛,哪个人还吃得下去。 顾鸾觉得与这样粗鄙的人同处一室,都是自掉身价。她愤然起身,冷着脸进了内屋。 顾师爷脸色也不好看,不耐地看秦氏一眼。 秦氏眼一跳,知道老爷动了气。她心里跟着也有气,谁让老爷充大方,养了一个不够,还要养一双。 “四丫,婶娘知道你胃口好,但是你自小鲜少吃饱过,若是突然过量,只怕伤身伤胃。你放心,等你肠胃养好,婶娘一定让你天天吃得饱饱的。” “四丫知道婶娘的一片苦心,就怕外人不知情。他们会说二叔和婶娘苛待我们夫妻,将我们夫妻饿得瘦骨嶙峋,而你们一家人却吃得油光满面。” 顾师爷当下摔脸,不悦地再次看向秦氏。 “你婶娘的心是好的,就是法子欠妥。你且先回去,二叔向你保证绝不短你们一口吃的。我们顾家在万陵好歹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万没有亏待至亲的道理。” 80.恩爱 此为防盗章  耿今来惦记自己的主子, 出了门就脚步飞快。周月上不慌不忙地在后面走着,打量着院子的布局。 主屋后面,有一栋阁楼露出来。 先前那顾鸾生气后进的是内屋, 应是住在后面的阁楼中。而院子两边的东西两厢, 若是猜的不错, 住的是顾家兄弟二人。一人一厢, 倒也宽敞。 若是顾家真把顾安当成亲侄儿,那么自会安排他住在其中一厢。顾家的两个男孩年纪尚小,完全可以共用一厢。 显然顾氏夫妻并没有从心里感念着顾安父亲的好, 所以并未做如此安排。 思忖间, 她出了垂花门。 耿今来已取了温在炉子上的药,服侍顾安喝药。药味挺冲的, 她进屋就皱皱眉,“什么药, 这般难闻?” 药方是顾安今早新说的。 连耿今来都纳闷自家主子此次说的药材怎么如此之偏, 若不是他们有门道,只怕都凑不齐这几味药。 “药都是这个味…” 他巴巴地答着, 瞧见自家主子的面色, 止住下面的话。 不知是不是错觉,主子似乎变得比以前更深沉。虽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寡言少语,脸色平静, 可他就是知道, 有什么不一样。 到底不一样的地方在哪里, 他说不上来。 周月上也不揪着这个问题, 想这主仆二人能隐世居于此地,必是有许多不可向外人道的顾忌,自己已窥之一二,不必打破沙锅问道底。 大眼珠子一转,就看到自己换下来的衣服,俗艳地搭在凳子上,还未收拾。她暗自懊恼,甩手掌柜当习惯了,突然什么都要自己动手,她少不得会经常疏乎。 上前一收拾,把衣服挽到一块,“今来,咱们的衣服要交由谁浆洗?” 耿今来刚才还怕她多问,见她没接着问,松了口气。闻言回道:“后院有一口井…” 顾家那口井他们从未去洗过衣服,主仆二人的衣服都是拿给专门浆洗的地方请人洗的。秦氏那边乐得装糊涂,假作未瞧见。 周月上犯了难,她第一世时家里有钟点工阿姨,从未操心过衣食之事。第二世贵为皇后,当然也不用自己动手。 耿今来奇怪于她脸色的古怪,乡野村民大都在水边河边浆洗衣物,这位少夫人不会没见过水井吧? “出入内院到底不太方便,衣服你先放着,让今来一并送到外面洗了。” 顾安发了话,周月上看了他一眼。 他依旧是苍白的脸色,瘦弱的身躯,靠在床头上。简陋的屋子,灰扑的家具还有暗色的被褥,都掩不住他那一身的贵气和皎如明月的容颜。 “这样,我倒是省了事。” 她走到床边,耿今来见她过来,端着药碗出去。 “你这病,还有多久能好?” 病? 顾安眼眸低垂,自己这可不是病,而是毒。 “多则几年,少则一年半载。” “那还得仔细养着。” 也就是说,他们的近期是不可能回京的。她暗思着,不知现在的恭仁帝在干什么?大概是成日无所事事地逗鸟溜狗吧。 而自己曾穿越的那个女子,也不知道是如何光景,是不是还在嫡母手底下讨生活,还是已嫁给古今第一无用的皇子,也就是后来的恭仁帝。 曾经的身份,她并没有多大的留恋。 如今换个活法,倒是没什么可挂怀的。 她顺势坐在床边,眼睛瞥到床边的书,竟是一本医书。难怪耿小子说药方都是他开的,原来真的在日日研究药方。 被褥下的腿伸得笔直,她不由想到昨天早上的事。这屋子虽然简陋,可收拾得很干净,而且也没有什么杂物,怎么会有老鼠? 她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前天夜里,自己好像在半睡半醒间啃猪蹄子来着。 莫不是… 好哇。 竟然敢骂自己是老鼠,她“呼”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我长得可像老鼠?” 顾安眼一抬,眸光晦涩。 她昂着头,“我竟不知在相公的心中,我居然归类为一只老鼠。你病成这样,嘴上却还不留德,可见还是病得太轻了。” 那晦涩的目光猛然幽深,暗露杀机。杀机来得快,自然去得也快,须臾间已消散无踪,只余阴沉。 能以残疾之身号令天下,这样的男子岂是太平年月中长大的周月上能直视的? 她大眼骇得发直,不由自主倒退一步。 心“咚咚”地跳着,自己真是大意,错把老虎当病猫。虎再生病,也是百兽之王,岂是温顺的猫儿。 “好了,我大人有大量,就算被人说成老鼠也不与人一般见识。” 她“腾腾”退几步,假装搬个凳子要去外面晒太阳。 坐在太阳底下,看着外面忙活的耿今来。这个耿小子,以后可是百万军中之首,她还是少惹些的好。 耿今来不时偷瞄着她,觉得她难得乖巧。现在看着,倒还有几分淑静。他想着,这女子若能在少爷身边呆个几年,必然不比京中一般的小姐差。 周月上哪里知道这小子的想法,若是知道少不得轻啐一声,谁稀罕。 有了中午的交锋,晚上的饭菜都好了不少。菜还是两个,其中一个放了肉,另外周月上的饭是三碗。 耿今来取饭时,隐约听到厨房婆子咬牙切齿的低咒声:撑死你。 他心道,怕是要让这些人失望,少夫人兴许还不够。 周月上够倒是够,就是没那么饱。想着晚上少吃些也行,就着中午吃剩的肉菜把盘底都吃得干干净净。 或许是油水足些,倒没有昨天那种令人心慌的饥饿感。 一个女子,太能吃总归有些不好意思。但周月上自来对生活的要求只有两个字:自在,她是怎么自在怎么来,哪里会在意别人的眼光。 有了白天那档子事,她不敢再找顾安搭话。夜里和昨天一样蜷在床尾,冲着那双形状完美的脚翻了一个白眼。 一夜好眠,没被饿醒。 用过早饭后,秦氏身边的婆子来唤她,说是秦氏找她。秦氏找她能有什么事,不会是因为她吃多了饭菜,秦氏心里不舒坦故意要为难她吧? 跟着婆子过去,进到主屋。屋子除了秦氏,顾鸾也在。 秦氏眼皮子不抬,自顾地抿着茶水,视她如无物。 她心下好笑,看来秦氏是想给自己下马威。要是以前的她,还真不好当场拆穿。可是如今的身份不过是个没见识的乡下丫头,就算是看不懂秦氏的做派别人也挑不出什么理。 “婶娘,你找我有事?” 顾鸾一个白眼过来,娘真是对牛弹琴。这么个乡下粗野丫头,哪里知道什么是察言观色,什么叫敲打。 秦氏作势半天,不想做给瞎子看,心里有些憋火。 “四丫,你来了。” 这不是废话吗?你把人喊来,人都站了半天,现在还假装刚看到的样子。周月上心道,眼睛看着她。 她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之前那样的做派在世家大族夫人们中极易看到,但效果明显不一样。秦氏的出身谈不上多高,不过是秀才之女,自是学不来真正的精髓。 “嗯,是婶娘派人叫我来的。” 秦氏掀起眼皮,凌厉看一眼。 “你可知我找你来有何事?” 周月上没有回答,眼珠子一动不动。 顾鸾“嗤”笑一声,道:“娘,您何必与她打哑谜,她哪里猜得出来,只怕还在想着中午吃什么菜,算计着要吃几碗饭?” “还是妹妹了解我,看妹妹肚子鼓鼓的样子,早上应该吃了两三碗吧。” “你…”顾鸾气呼呼地站起来,跺脚进了内屋。 何必呢?就这么点战斗力,还整天不知死活地想挤兑别人。周月上心想,面上却是装出一脸茫然。 “婶娘,妹妹可是生我的气?” 秦氏憋气差点伤到肺,就差没吐血。女儿说得没错,和这么个朽木桩子掰扯什么,直接挑明说得了。 “你妹妹是气你不通文墨,说话粗俗。你可知你嫁的男人是什么样的身份?” 秦氏说着,脸上带出骄傲,满面与有荣焉。 “我们顾家多年前曾出过一位大才,是景宏十五年的三甲,殿试后先帝亲点为状元。那就是安哥儿的父亲,你的公公。你公公一路官途平坦,直至尚书,位列一品。” 81.配合 此为防盗章 大眼睛若是柔和些, 则温情似水。若是严肃些,看着就像目露凶光。 那些妇人停止议论, 眼神躲闪着, 不敢与她对视。 这丫头可是要吃不要命的主,想从她手中抠食, 只怕难于上天。有人打了退堂鼓, 想着虽然村子有习俗,可这年月里野物金贵。哪家打到个兔子山鸡之类的, 都偷偷藏着不说。 小山猪虽然大些,可比兔子大不了多少。 将心比心, 要是她们家弄到的, 也会不声张。 “各位嫂子婶子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那个, 听人说你今早猎到山猪,来看看…” 几个女人推搡着, 最后把张老太推出来。张老太被推到最前面,脸上恼怒气愤。暗骂这些懒婆娘家,明明是她们嘴馋, 要不然怎么也会闻着肉味跑来。 一个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馋别人家的一口肉吃, 拿她个老婆子作伐子。要吃肉也是她张家头一份,哪里轮得到她们。 “四丫,你今日进山, 可是得了什么野物?瞧把你小气得, 关着门煮肉, 吓得都不敢声张,可是怕别人抢你的肉不成?” 周月上看着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上,那种对肉食的渴望,顿时有些说不出话。妇人们还好些,瘦小的孩子们则毫不掩饰,一听到肉字,又闻到肉味,开始喊着要吃肉菜。 耿今来和五丫闻声出来,站在她的身后。 昨天那瘦妇人也在其中,看到五丫,挤出人群,“好你个五丫头,自己跑到姐姐家里吃肉,把自家老子娘忘得一干二净。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割上几斤肉,我替你捎去下河村。” “桃香婶子…”五丫低声唤着,连连摇手,“你们误会了,我四姐没有打到山猪,这肉是我四姐买的。” 张老太一听,精光细小的眼吊起来,尖声道:“买的?唬谁呢?一大早饿到去山里刨食,哪里有闲钱买肉吃。我说四丫,这就是你做得不地道,乡里乡邻的,你得了山里的好处,也不关照一下邻里,当心日后遭天打雷劈!” 自己不过是吃个肉,还能扯上天打雷劈? 周月上无法理解这些人的思想,她自小生活富足,从没有想过为了一口肉,会有人将自己当成十恶不赦的人,齐声讨伐。 “张婆婆,我自己买肉自己吃,犯得哪门子的法?便是有个什么事,那也是我们自家的事情,与你们有何相干?诸位堵在我家门口,意欲何为?” “哟,嫁进顾家几日,还学会掉书袋子。”有妇人小声说着,被周月上眼神一瞪,低下头去。 其余的人皆心中不平,若说之前是带着看戏好事的想法过来的。眼下看到周月上丝毫不顾念乡邻的强硬态度,倒生出同仇敌忾之心。 周月上环顾着他们,大眼晴逼视着众人。 她记得早起时,并未碰见哪个村民。倒底是谁传他们进山寻吃食,又是谁看见他们猎到山猪了? 最后,她的眼神定在张老太的身上。 早上他们出门时,除了听到张老太的骂声,并没有听到其它人的声音。 “张婆婆,你与我家离得最近,你来说说,可有看到我们猎到山猪回家?” 她这一句,女人孩子的眼神齐齐看向张老太。 张老太眼一斜,“四丫,婆婆是听过你名声的人,这能猎到山猪也是本事,你何必藏藏掖掖,弄得像见不得人似的。” “我见不得人?张婆婆这张嘴好生厉害。我们早起确实进了山,不过却没有猎到什么山物,倒是经过你家时,听到你在骂谁偷了你家的两颗萝卜。” 五丫听得着急,她和四姐明明是去寻六丫,为何这些人全部咬定四姐进山弄到山猪。他们难不成是想分吃四姐家的猪肉? 那可不行! “我和四姐…进山是去找…” “五丫,莫要解释。他们闻到咱家的肉香味儿,是不会听我们解释的。倒是张婆婆令我觉得意外,我素来听闻老人如宝睿智豁达,走的路多经的事多,比常人更知晓人情世故,哪里想到婆婆眼馋我家的肉,竟然编出我猎到山猪的谎言。山猪何其凶猛,便是村里的汉子,派上四五个,也猎不到一头,何况我一个女子,还带着我家五丫。” 她这一说,有人沉思起来。 众人并未亲眼所见顾家的事,都是听人说的。 他们低声议论着,不大会儿,眼神望向张老太。 周月上当下明白,传这话的果然是张老太。 张老太在村子里的风评并不好,为人抠门又嘴毒。若说她馋别人家一口肉而做出这样事情来,大家都是信的。 突然大家安静下来,周月上还以为自己的话镇住别人。 顾家的门内,站着一名男子。 藏青的大氅,就算没有滚狐毛边,依然能看出料子的金贵。他长身玉立,清瘦修长的身姿,还有出尘的相貌,在这青砖黑瓦间,显得越发的风华无双。 鼻子闻到淡淡的药香,周月上心有灵至地转头,就看到他。 “我父官到尚书,虽然一时被贬,却不至于家徒四壁。周月上是我顾安之妻,她嫁进我顾家,就是我顾家人。只恨我顾家如今大不如前,不能让她食鹿肉着狐衾。区区豚肉,我顾家还是吃得起的。” 清清冷冷的声音,掷地有声,字字清晰。 一席话,将那门外的镇得哑口无言。是啊,顾家是什么人家,怎么可能吃不起大肉?何况这大公子身上穿的衣服,一看就是值不少银子。 周家四丫头身上都是新衣服,看着也值些银子。 众人想着,脸色讪讪。 顾安墨玉般的眼神睥着,睨视众人,“各位乡亲,我顾家乃上河村人。即便发迹后仍不忘乡情,父亲时常念叨,常记挂乡亲们的好。今日我顾安回乡养病,最需静养,还望各位乡亲给予方便。” “应该的…是我们打扰了…” 大家被顾安的风华所镇,面露惭愧。 周月上心中欢喜,自己光顾着生气,倒是忘记以势压人。在这些村民的眼中,自是看不上她的。可是他们忘了,顾家是顾家的大公子,那可不是一般的村民能比的。 “没错,我相公说得对。我的公公,虽然不是尚书,但还是京中的六品官员。你们可知万陵县的县令官是几品?我告诉你们,是七品。比我公公品阶要低,见到我公公那是要行跪拜之礼的。” 顾安闻言,低头嘴角微微翘起,眼神却是深不可测。 耿今来看自家主子出来与这些乡民解释,心里有些委屈。主子是什么身份,寻常莫说是百姓,就是朝中的四品以下的官员,想见主子一面都难于上青天。 “主子,你怎么出来了?” “无妨,出来看看,扶我进去吧。” 耿今来依言,扶顾安进屋。 顾安一走,那些妇人面对周月上姐妹俩,自是不怕的。 “哎哟,我就说嘛,四丫现在是顾家的大少奶奶,哪里能去山里找吃食。也不知是哪个老眼昏花的,竟然编出这样的话来。” “是啊是啊,四丫,我们不知实情,听信别人的话…” 这些妇人眼神无不看向张老太,将张老太卖得干干净净。周月上笑笑,看着那张老太。张老太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嘴里不知骂了什么,骂骂咧咧地往自家跑去。 接着开始有人拎着自家孩子回去,低声教训地走远。方才虽是说着对不住,心里则嫉妒周月上的好命。 同是苦大的人,凭什么四丫能嫁进顾家吃肉? 顾家大少爷是好人,那样的人品,比起县令家的公子还要派头足,岂是野丫头能配得上的。等以后看穿四丫的真面目,必会将她休弃。她周四丫就得是和她们一样,天天操劳吃野菜疙瘩的命。 人慢慢地走开,肉的香气是越来越浓,几个孩子还有些舍不得。 大人们如何,小孩子都是让人讨厌不起来的。何况是一些瘦小的孩子,面上脏污衣着褴褛,令人不忍。 但是理智告诉周月上,眼下不是同情心泛滥的时候。她只要给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关键不能只给几个孩子,而是全村的孩子。 给习惯了,只要一次不给,别人就会说她不仁。 升米恩,斗米仇,这样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她眼神环顾,陡然眯起。 别人都是往村子里走,那个叫桃香黑瘦妇人又是往村外的方向。她记得昨天这桃香往村外走后没多久五丫就上门了。 “五丫,那人可是桃香婶子?” 五丫顺着她的目光,认出那妇人,“是她!昨天…就是她去咱家告诉娘…你还活着的…她肯定还是去报信的。” “四姐,怎么办?”五丫说着,扯着周月上的衣服。 要是爹娘知道六丫还活着,会不会抢回去?还有四姐家今天做了大肉,爹娘会不会上门来抢吃的? 要是被爹娘知道四姐过得好,必是会天天来纠缠的。 “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还敢抢不成?”周月上说完,拉着五丫进门,把院门闩死。 82.开恩 此为防盗章  自是有那丢弃体弱多病的孩子, 任他们自生自灭的地方。周月上后知后觉地想到, 一时间五味杂陈。 五丫胆子大了一些,接着道:“我…以前听村里的老人说过…有那养不活的孩子, 就送进深山里, 叫什么活死人坳。” 一听这名字, 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周家那对无人性的父母, 可能真会把六丫送到那死人坳去。若真是那样,得及时找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顾安闻言,看向姐妹俩,“最近天气甚好,早起虽有晨露,并不会润湿土地。但山林不比乡野,土地本就湿润些,加上清早的潮气,有些低谷之处确实潮湿。河边虽有泥, 却稀如溏,与山泥不同。五丫你且仔细想想, 你爹鞋上的泥是河泥还是山泥?” “山泥, 一定是山泥!”五丫低喊着, 脸色激动起来, 带着急切和一丝期盼。 周月上立马对顾安道:“多谢相公的推测, 事不宜迟。天寒露重, 山林深不可测, 我与五丫这就去活死人坳找人。” 先找到人要紧,那对夫妻俩以后再收拾。 “今来也去。”顾安淡淡吩咐。 耿今来早就听得义愤填膺,主子一发话,当下就去开门。 大清早的,村里许多人还在梦乡中。有些勤快的人也起了身,在各自的院子里忙活着准备朝食。 三人一起出门,绕过村子,朝山的方向走去。 经过秋嫂家门口时,她那婆婆正在院子里数萝卜白菜。听见动静,站起来看到他们三人。那沟壑密布的脸露出鄙夷,撇着嘴,一脸不屑。 “装什么大户人家,又是买菜又是买鸡子的,我还当那饿死鬼要翻身。谁家娶了那么能吃的婆娘谁倒霉,才来一天就背不住要去山里找吃的,叫你充大还吃鸡子,哼!” 手上的动作不停,数了两遍,觉得似乎少了两颗萝卜。顿时脸拉下来,朝屋里大喊着,“你个败家玩意儿,赶紧出来。” 秋嫂子捏着衣角出来,畏畏缩缩的。 “娘,您唤我?” “你跟我说,怎么少了两颗萝卜?” “我不知道,娘是不是数错了?” 秋嫂子的男人姓张,在镇上帮工,十天半月回来一趟。家里的事情都是张老太说了算,她这个媳妇半点主都做不得。 张老太一听,稀拉的眉毛竖起来,“不可能,我天天数,早晚数,还能有错?” “娘,媳妇一人也吃不完两颗萝卜,又没回娘家,哪里就能少,一定是您数错了?” “是吗?”张老太有些狐疑,想想儿媳说的也有理。一时间开始怀疑是哪个乡邻偷了自家的萝卜,站在门口骂开来。 周月上几人远远听到骂声,无心理会。他们走过田梗,绕过田地,再沿着山下的路朝下河村的方向去。那活死人坳在下河村地界,幸好两个村子离得不算远。 晨起雾重,周月上都觉得有些受不住寒气,一看五丫,脸已冻得发红。 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天就亮了。他们到达下河村的山脚,顺着五丫指的路,几人钻进山林中。山林中的寒气更重,周月上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四姐…” 五丫看着冻得难受,却比周月上好不少。 “我没事,赶紧找六丫要紧。” 山里的树有些还绿着,大多数的都是枯枝横生。杂草灌木等绿的少,到处都是枯索索的布满潮气。 山路有些湿,周月上盯着看,突然伸手一拦。 “等等,你们看,是不是有脚印?” 仔细看去,路上有一列浅浅的脚印,朝着山里延伸。这样的脚印,应是最早进山的人留下的。若是再过几个时辰,进山的人多,恐怕就什么也看不出来。 五丫激动起来,“四姐…像…像爹的脚大小…” 她这一说,周月上跟着激动,只要没寻错方向,就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六丫。六丫在山里,多呆一会就多一会危险。 谁也不能保证那深山老林有没有野兽。 耿今来寻来两根树枝,折成棍子交给姐妹二人,“少夫人,五丫,春天蛇多,你们拿着。” 一听到蛇,周月上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紧紧地握住木棍,跟在耿今来的后面。 “六丫!” 五丫唤起来,声音在山林里回荡着,除了鸟惊飞的“扑腾”声,什么也没有。 “快,我们往里面走。” 既然有那死人坳的地方,周家那畜生般的父亲肯定不会把人丢在近山,而是往深山里扔。他们得尽快赶到活死人坳。 五丫也明白过来,开始狂跑着。山路不平,还有杂草枯枝,自是跑不快。 越往里走,草木越深,已渐渐看不到人踩出来的路。 “五丫,你知道地方吗?” 五丫摇摇头,“我只听人说过…要一直往里面走…” 周月上皱着眉头,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个画片。在大山的深处,有一个茂密的低谷,那里树木茂盛,密密实实。 潜意识里,她知道那是极为可怕的地方。很快,脑海中出现许多枯叶,枯叶中有白骨,零乱地散落在密林中。 那是… 她眼前一亮,一定是原主的记忆。 “朝那边走。” 耿今来听到她的话,先是一愣,转而明白过来。少夫人比五丫大,以前没少往山里跑,可能是知道地方的。 五丫也没有怀疑,四姐胃口大,常年上山下河找吃的,这附近山里都被四姐摸遍。四姐说不定在找吃的时候,到过那活死人坳。 几人朝着周月上指的方向继续前行,这一次,走在前面的不是耿今来,而是她。 她像是知道路一般,熟练地拨开密实的灌木,小小的身体前挤去。路一定错不了,她想着,已经留意到有灌木被踩折的痕迹。 那断痕还新鲜着,看着是不久前被折断的。 心中越发肯定,有人今早到过山里。 “六丫,六丫!” 她边走边唤,五丫和今来也跟着唤起来。声音在山林回荡着,伴随着他们穿行山林的“沙沙”声,还有飞鸟扇动羽翅的声音,再没有其它的声音。 从进山到现在,都走了快一个时辰。 前面的树木密得极难通人,她全身上下都被露水打湿,散乱的发丝黏在脸上。回头一看,今来和六丫也好不到哪里去。 “快了,就在前面。” 她指着,心里隐有不好的预感。他们这么叫唤,都没有人回应,六丫会不会已经…? 便是有一丝的希望,她也要找到人。 想着,重新拨开前面的障碍,身体往前艰难行进。 大约是到了地方,她阻止今来和五丫,“你们在原地别动,下面是个大谷坑,要是掉下去极难爬上来。” 原主就是掉下去过,费尽艰辛才逃出一命。 “少夫人,我和你一起下去。”今来说着,挤到前面。 “不,你们在这里等我。我知道有个地方能滑下去,但上来不易。你们在上面接应我,一旦找到六丫,我就高声呼唤。你们寻些藤蔓缠成绳子,等会拉我上来。” 要是留五丫一人,肯定不行。五丫力气小,拉不动任何人。 耿今来听她这一样一说,立马明白。 “那少夫人,你小心些。” “四姐…你千万不能有事…”五丫的声音带着哭腔,可怜巴巴又满含希望地看着她。 她笑了一下,抹了一把脸,将黏湿的头发抹上去,“我知道,这山里,没人比我更熟悉,你们放心吧。” 说完她猫着身子在树底下钻行,找到一处口子,顺着湿滑的陡坡往下滑,一直滑到那深坑的底部。 深坑下面,潮湿又黑暗,密密的树底下铺着厚厚的落叶。落叶堆积多年,发出腐烂的气息。她直不起腰身,一个间隙一个间隙地往前挤着。 突然脚下像踩到什么,她的脸寸寸雪白。 快速往前走着,不去想那圆滚滚又坚硬的东西。 除了人头骨,她想不到其它。心里发着毛,若不是有原主残存的记忆,她真不敢独自一人在这深山老林里行动。 “六丫,六丫!” 她重新呼唤起来,期冀能听到有人回应。 可是,回应她的是一些奇奇怪怪的“沙沙”声。 她眼睛四处瞄着,握紧棍子,壮着胆子继续前进。 突然,她听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声音,高呼起来,“六丫,六丫是你吗?” 那声音还是很细小,不注意听都差点听不出来,她加快速度,也不管脚底下踩到些什么,摸索着朝声音的方向挤过去。 当她再次拨开密密的树枝,出现在眼前的一团黑灰灰的东西。 那东西还在动弹,声音就是这里发出的。 “六丫,是你吗?” 那团东西动了动,然后艰难地抬起头。那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孩子,像一只病死的山兽般灰败。孩子似是很无力,头很快重新垂下。 她只来得及看到那皮包骨的腊黄小脸,还有那双骤然迸发出生机的眼睛。 “六丫!” 她不管不顾地爬过去,一把将六丫从枯叶堆中抱起来。若是记得没错,六丫应该有六岁,可是怀中的孩子,是那么的轻。就像三四岁的模样,而且还是极为瘦小的三四岁孩子。 六丫的身上仅是单薄的破衣,根本不能御寒。小小的身子冰冷且如一把细骨,轻得像一把稻草。 “六丫…” 她快速脱下自己的外衫,将六丫包起来。六丫极为虚弱,除了眼里还有一丝光亮,就像一个破碎的布娃娃,毫无生气。 “四姐…痛…饿…” 那干裂起皮的嘴费力挤出几个字,枯瘦的手死死抓着眼前人的衣服。 周月上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击打着,打破她对生活所有的认识。那些过往的太平岁月,那些锦衣玉食的宫廷生活,渐渐击成碎片,再也拼凑不齐。 她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孩子,艰难地猫起身。 “六丫,别怕,四姐带你回家!” 想到这里,他看一眼少夫人。 心里也吃惊着,少夫人确实令人发怵。那双乌黑的大眼睛看着人的时候,就像一面纤毫毕现的镜子,让人无所遁形。 “五丫,你刚才说想什么?” “没…”五丫拼命摇着手,咬着唇。 周月上眼神落在灶台上那碗盛出来的剩饭,眼神闪了一下。 “怎么还剩这许多饭,全倒了吧。” “四姐…这可是干米饭…要不给我吧。”五丫急急地出声,对上周月上漆黑的眼神,瞬间又低下头去。 周月上已明白五丫的意思,她对耿今来道:“今来,你主子那里有事唤你。” 耿今来立马醒悟,忙快步出门。 厨房里就剩姐妹二人,周月上慢慢地坐下来,随意地问着:“你之前说是娘让你来的,那我问你,她为何自己不来?” 五丫低头抠着手指,早在四姐醒来的第二天,那神婆就跑到家里大呼小叫的。娘吓得半死,爹也吓得不轻。 原本爹是要去顾家的,被娘死死拦住。 说是怕顾家发现四姐能吃,要是让他们把人带回家怎么办?还有那二两银子,要是人退回来,银子是不是要退还给顾家? 83.因果 此为防盗章 “你怎么来了?” “真是你…”小姑娘声音带着哭腔, 脸上似喜又怕, “娘听人说你活着,还搬到上河村, 让我来过来看看…” 周月上能感觉到对方怕自己,怕自己什么呢?她仔细地回想着梦中的情景, 很快有了答案。原主的胃是个无底洞,什么吃的都不放过,自然不会放过身边人的口粮。 “你吃过饭吗?” 她才一问, 小姑娘的身体就抖了一下。 “你会做饭吗?” 小姑娘身体不抖了,抬起头。眼里有些迷茫,还有一丝疑惑。 “进来吧。” 她转身进屋, 小姑娘犹豫一下,就跟着她进去。一进院子,她把人带到厨房, 放下手中的白菜和鸡蛋。 耿今来在灶台的后面生火,看她进来一个小姑娘,眼露疑惑。 她指着那白菜和鸡蛋, 对小姑娘道:“你看着做吧,做多一些。” 小姑娘盯着那鸡蛋,眼前一亮, 似乎还咽了一下口水。 耿今来看了看周月上,又看看小姑娘, 问道:“少夫人, 这位是?” “是我娘家妹妹, 她会做饭。” 小姑娘回过神来,被那声少夫人惊道,结结巴巴地回着耿今来:“我叫…五丫…” 周月上心道,自己叫四丫,岂不是前头还有三个丫。这小姑娘排行在五,也不知下面还有没有其它的丫? “五小姐,你当灶,我生火可好?” “不…不,我不是什么五小姐。”五丫连连摇手,一脸的无措,手绞着补丁的衣服,胆怯地看着他,又看向周月上。 周月上肚子饿得不行,实在不愿就这点小事扯皮。 “你还是叫她五丫吧,你们赶紧生火做饭,你主子想必也饿得不行。” 事关主子的身体,耿今来哪会迟疑,忙蹲回后灶开始扇火。渐渐有饭的得气飘出来,周月上的肚子咕咕叫得厉害。 五丫一看就是个勤快的丫头,那伸出来的手瘦却粗细不匀。有些地方似是红肿刚消,发着乌红,一看就是腊月里的冻疮未好。 她人虽小,手脚却颇为麻利。 就两个菜,一个白菜,一个鸡蛋,倒也不难收拾。没过多大会,五丫已把白菜清洗切好,看着那十个鸡蛋犹豫不决。 周月上看着她的手,再看自己的,自己的手虽然黑瘦,却并未长冻疮。想来在周家时,洗衣做饭的活计都推到五丫的头上。 原主又懒又馋,自是会躲着不做活。 五丫瘦小,应是长年累月没吃饱过。 “做八个吧,一人两个。” 她一出声,五丫心便抖得厉害。四姐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还有自己的份?她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枚鸡蛋,像对珍宝般地望过来。 “煎了吃。” “…是,四姐。” 看到五丫拘谨的模样,周月上眸色渐沉,“你们忙吧,等会饭做好了去叫我们。” 反正她也帮不上忙,呆在厨房反倒让别人不自在。索性出了小屋,站在院子里。院子里应是前几日除过枯草,闻着还有泥土的气息,面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绿意。 春来百草生,要是在院子里种些菜或许应该可以。 小厨房里的饭香越发的浓郁,她的肚子叫得更加厉害,很快传来炒菜声音还伴随着煎鸡蛋的香气。 真饿啊! 约一刻钟后,耿今来和四丫走出厨房,一个端着饭菜去正屋,一个在厨房门口眼巴巴地看着周月上。 “一起吃吧。” 周月上淡淡地说着,转身朝正屋走去。 五丫脸露狂喜,她从早上到现在就吃了半个野菜疙瘩,早就饿得肚皮贴紧。刚才做菜时,她一直忍着不让口水流下来,生怕那生火的男人看不起。 四姐是让自己和他们一起吃饭吗? 吃细粮,还有鸡蛋? 她咽了一下口水,那细粮精贵,村里有些钱的人家都只敢掺着菜煮成粥,四姐竟然做成干的。还有那鸡蛋,炒得油黄黄的,香气扑鼻… 不能想,一想她就想流口水。 “你发什么呆,一起过来吃。” 前面的人不耐烦地再次出声,这声音听在五丫的耳中却是分外的动听。她脸上带着疑惑,还有一些雀跃,看着那走路都变得好看的人。 四姐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迟疑地慢慢跟过去,一进屋就看到正上座的男人。 顾安刚才已听周月上提起过,倒是未有什么反对。 “坐吧。” 周月上招呼五丫,五丫方才看了一眼,已被顾安的长相和气质惊到,站在那里身子抖得厉害,脚步再也不敢挪动半分。 “要不,你在厨房吃吧。” 见她实在是拘束得厉害,周月上也不勉强。 这一发话,耿今来就有眼色地带着她出去。 他们一走,周月上就看向顾安。 顾安一脸平静,原本有些青气的面色经过这段日子的休养,呈现出正常的白。他不说话的样子矜贵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 难怪五丫吓得不敢坐。 她想着,以自己现在的身份与他有云泥之别。他一直未曾赶自己走,到底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同情? 要是他不喜她带来的烦恼,会不会抛弃自己? “相公,我幼年时曾有高僧算过命,说我是旺夫相。你看我一抬进顾家冲喜,你就病好了。而且近几日我瞧着,你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定然是我的命格旺你。” 见他眼神飘过来,她又道:“相公,我这样的命格百年难遇,娶到我是你的福气,你可得好好珍惜。” 说完,她立马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鸡蛋到他碗中。 他垂眸看着碗中的鸡蛋,默默地用起来。 周月上心中窃喜,或许刚才自己一番话起了效果。他必定不会轻易休掉她,只要他承认自己的身份,她就能名正言顺地跟着他。 小厨房里的耿今来揭开锅盖,对五丫道:“五丫,这里还留着饭菜,咱们一起用吧。” 五丫感激地看着他,低声嚅道:“多谢小哥。” “我叫今来。” “今来小哥。” 耿今来挠着头,不知如何纠正她。想了想,暂且放在一边,两人一起进了厨房。 五丫接过他端来的一碗白米饭,深深地吸着那香气,迟迟舍不得开动。这么好的细粮,她连做梦都没想过能吃到。 “五丫,怎么不吃?” 到底抵不住食物的诱惑,她低着头,开始吃起来。一口饭入嘴,那米的香气令她差点落泪。这么好吃的饭,自己从来没有吃到过。 她慢慢地嚼着,舍不得咽下去。 “你别干吃饭不吃菜呀?” 耿今来说着,把白菜和鸡蛋往她那边挪着。 她抖着手夹起一块煎鸡蛋,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真是太好吃了! 自小到大,她吃得最好的饭是每年除夕黍米掺着苞米焖的干饭。就那样的干饭,全家一人一碗,除了爹谁也不能多添。 四姐往年是吃得最快的一个,吃完自己的,少不得要来抢别人的。 耿今来看她吃了一碗米饭,菜吃了两口,鸡蛋更是没怎么动。心里纳闷着,这五丫手艺不错,为何自己只吃那么一点? “是不是不好吃?” 五丫拼命摇着头,这样的好东西怎么可能不好吃。她再也顾不上什么,埋头猛吃起来。做菜的时候今来小哥一直让她多倒油,油水足的白菜,滋味比白水煮的不知要好吃多少。 很快,一碗饭就见底。 她吃饭的速度很快,自小就是抢饭吃长大的。吃得慢了,只怕手里的东西都吃不进嘴。一想到这个,她就想到四姐。 四姐嫁人后确实不一样了。 一碗饭下肚,她浑身都说不出来的满足。吃了这一碗干米饭,就是挨到晚上也不会觉得饿。怪不得四姐不抢饭吃,原来是天天能吃这么好的东西。 不饿肚子,谁会去抢? 只她初次登门,两手空空,也不知四姐夫会不会看不起自己? 之前那一瞥,她虽然没有看清,却是瞧了大概。四姐夫长得跟太好看,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四姐能活过来她很高兴,同时也有些忧心。万一四姐夫嫌弃四姐,把四姐休回家怎么办? 所以,她不能给四姐丢脸,拖累四姐。 耿今来见她放下碗筷,问道:“怎么不多吃些?” “吃…饱了。” 她缩着身子站起来,等他吃好后开始收拾。 84.终章 此为防盗章 宋嬷嬷观他脸色, 确实比离京时好了许多,心中欣慰, “主子清瘦了…您一人孤身在外,今来那小子到底心粗, 哪能照顾好您。” “嬷嬷…这一年多, 我很好, 今来做事颇合我心意。” 哪里能好? 宋嬷嬷替自己的主子委屈, 这么个穷乡僻壤之地,屋子里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桌子都像散架似的,呈灰扑之气无半点光泽, 一看就木料低贱,做工粗糙。 还有桌上的茶具, 虽是细瓷,却并不精美。 想想主子自小锦衣玉食, 贵为嫡皇子,上有父皇母后及太子胞兄,身份何其尊贵。这等东西,莫说让他用, 就是让他瞧上一眼,都沾污了他的贵眼。 顾安知道她在想什么, 眼眸低垂。 华服美器, 锦衣玉冠。高高的宫墙, 奴婢成群左右拥簇, 还有琉瓦宫宇,汉玉石阶,那都是他本该有的生活。 便是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也拥有。帝位何人承继,他一人说了算。可是即便是能掌控天下,俯视天下芸芸众生,久而久之,高处不胜寒,渐渐失了滋味。 反倒是这农家屋舍,纯朴的乡间气息,以及那实实在的柴米生活和鲜活灵动的人,让他渐起波澜。 “以前的事不必再提,嬷嬷来了,我就安心了。” “主子,您放心,老奴一定不负厚望…” “嬷嬷行事,我是知道的。只一条,我那新娶的夫人,若是有什么不教化之处,还请嬷嬷无需指引,由着她来。” 他这话把宋嬷嬷说得一愣,难不成主子不是让自己来教规矩的?她原想着,主子留那女子,定是因某种恻隐之心。以后就算收房,最多是个姨娘。 听主子的意思,竟不仅如此,似乎要抬举那女子… “主子,老奴知道不能私议…可她出身到底低了些,日后主子归京,她少不得要出门做客。若是举止不当,恐别人会议论主子。” “无妨,且由着别人说去,我倒是看看何人敢说!” 他的声音清冷依旧,但语气中的寒意令人战栗。 宋嬷嬷立刻止了话,心里早已转个七八个弯道,点头,“主子所言极是,料别人也不敢议论。” 两人正说话间,已听到外面的声音,沉默下来。 “主子,听声音像是显忠,这孩子鬼主意多。” 宋嬷嬷说着,又想到主子这一年多身边只有今来一人,心里重新难过起来,“若不是老奴拦着,香川玉流和小岳子等都要来。他们都是主子你以前得用的人,要不是怕扎眼,老奴差点就将他们带上。” “乡野之地,人多嘴杂,还是简单行事的好。” 谁说不是呢?祥泰那边要不是胡应山缠着,腾不开手,哪会松懈寻主子的心。也是那头松了些,他们才敢偷偷出京。 “老奴方才看…少夫人,虽然举止随意,但好在还算有章法。能得主子您另眼相看的人,想必一定有过人之处。” 她话音一落,就看到自家主子凉凉的眼神飘过来。 浑身一个激灵,立马跪下。 “老奴多嘴,老奴该死。” “起来吧,之前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我的夫人,不需要任何人的教化,也不需要看别人的脸色,更不用理会那些私议。” 宋嬷嬷心里掀过惊涛骇浪,那乡野女子在主子的心中,竟然占着如此重要的位置。她纳罕不已,恭敬地应下。 外面货郎一走,小莲有些不舍,频频看着那边,只见大姑娘小媳妇还有孩子将货郎的担子团团围住。 时不时还有打趣的声音传来。 “哎哟,这位小哥眼生得紧,似是头一回来咱们村里…” “小哥年岁多大,可有娶妻啊……” “小哥您瞧我们上何村的闺女们,多水灵…” 问话都是些妇人,只把那些大姑娘羞得以袖捂脸,眼神却是不停去瞄那站在路边的书生。也不知最近她们上河村是吹得什么风,竟然吹来如此俊俏的公子。 可惜公子连眼都未扫一下,低垂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显忠一一打着哈哈,与她们周旋着,眼神也跟着看那书生,又看顾家的门,生怕被人听到似的。周月上以为他忌讳顾安,没想到却是防着耿今来。 耿今来在院子里劈柴,不由得冷笑连连,就赵显忠那木头长相,还能受女人们的欢迎,老天也忒不长眼了些。 其实这不怪耿今来,他是长得比赵显忠好。但在乡民们的眼里,他不过是个奴才。而赵显忠是个货郎,是生意人,自是比他受欢迎。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对方什么尿性一清二楚。 赵显忠一边应付着,看到耿今来没有出来,长长松口气。要是被今来那缺德鬼知道有村姑中意自己,那就是一辈子的笑料。 周月上不知这两人的官司,只倚在门上,听着那妇人姑娘们的调笑声,生出一些趣味。 “这些女子,太不知羞了些,买东西便是,怎么好一直缠着人家小哥。小哥糊口不易,要是天早,还能多跑一两个村子。被这些人一缠,说不定就耽搁了。” 小莲小声不平着,周月上看了她一眼。 “方才我让你挑些东西,你为何不挑?” “少夫人,小莲不挑…那小哥赚两个钱不容易。那些东西都是他掏钱进的货,奴婢真挑了,他不光是赚不到钱,还得搭上本钱,奴婢不忍。” 她一说完,周月上认真看了她两眼。 小莲长得不差,虽然看着身量小,但发育得还行。加上穿着干净,似乎与一般的村姑略有不同。 青年男女,若是看对眼,也说不定。 “我一直还未问过,你家中还有什么人,都做些什么,你今年多大了?” “回少夫人的话,奴婢今年十六,是临水镇人。家中有父母弟妹各一人,奴婢的父亲原是个秀才,不想五年前瘫病在榻…” 怪不得见识还算可以,原来是秀才之女。 “你可识字?” “回少夫人的话,以前跟着父亲识过字,《三字经》《千字文》等都认识。” 周月上有些意外,古代平民女子能识字的极少,像小莲这样读过书的更是凤毛麟角。 “不错,读书明理,你父亲一定是个不错的人。” 小莲顿时红了眼眶,父亲是极好的。父亲一直刻苦,期望能考中举人,无奈命不由己。若不是父亲突然病倒,自己怎么会出来做工。 那边书生的东西似乎都搬完了,许是看周月上一直在门外面,那书生犹豫再三,还是朝这边走来。 周月上心下了然,看样子他是要来见自己主子的,她索性站着不动,看着他走过来。 “小生姓成名守仪,乃卫州人氏。今日小生搬居上河村,日后就与夫人为邻,若有叨扰之处,还请夫人海涵。冒昧问一句,不知夫人夫家贵姓。” 成守仪,折过来不就是成礼吗? 倒是换汤不换药,周月上想着,也见了礼。 “原来是成公子,我夫家姓顾,你可以唤我顾夫人。”说完心里有些怪异,看着眼前的书生,突然想到,此顾就是彼顾,若是论身份,她岂不是他的妻子。 可真够乱的。 成守仪的脸色丝毫不见波动,可见日后的笑面尚书是何等有城府之人。 “我一个妇人,不好与公子说话。正好,我家相公在家,都是读书人,想必成公子与我家相公定能说到一处。” 成守仪的眼睛一亮,偏还装出知礼的样子,道:“既然如此,那小生就厚着脸皮,进去与顾公子讨教一番。” 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就见对方理理衣服,十分郑重恭敬地进院子。 宋嬷嬷之前听到声音,人已出了东房间,站在堂屋外面。两人打过照面,各自问礼后,宋嬷嬷将他请进去。 周月上看着宋嬷嬷,宋嬷嬷也望过来。两人一个在屋外,一个在屋内,中间隔一段石板路,对望着。 不过是一瞬间,宋嬷嬷已移开目光。刚才被那双大眼睛一看,莫名觉得有些压迫。一想到主子对少夫人的看重,她低头快步走上前,朝对方行着礼。 心里暗忖着,像少夫人这样大眼睛的人不常有,自己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转念一想,觉得自己想多了。少夫人之所以眼睛大,是因为人太瘦之故。再者,少夫人长在此地,自己怎么可能见过。 再抬头时,心里又是一惊。 这女子肤色黑,身形细瘦,可那气势…明显不是寻常人。 “她都问了些什么?” “就是问大小姐什么病,为什么肚子看起来…颇大…” 顾鸾一听,先是一呆,接着面色红白相交,捂脸哭起来,“娘,您听…她竟然在万大夫面前说女儿肚子大,女儿还怎么做人?不行…我得找她算账去,这家里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说完,她“呼”地站起来,就往外面冲。 “拦住她!” 秦氏喝道,程婆子已将人拉住。 “娘,您别拦我。那起子黑心烂肠的贱丫头,她凭什么对我说三道四,还在外人面前故意坏我的名声?” 85.番外 此为防盗章 这丫头可是要吃不要命的主, 想从她手中抠食,只怕难于上天。有人打了退堂鼓,想着虽然村子有习俗,可这年月里野物金贵。哪家打到个兔子山鸡之类的, 都偷偷藏着不说。 小山猪虽然大些,可比兔子大不了多少。 将心比心,要是她们家弄到的, 也会不声张。 “各位嫂子婶子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那个, 听人说你今早猎到山猪, 来看看…” 几个女人推搡着, 最后把张老太推出来。张老太被推到最前面,脸上恼怒气愤。暗骂这些懒婆娘家,明明是她们嘴馋,要不然怎么也会闻着肉味跑来。 一个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馋别人家的一口肉吃, 拿她个老婆子作伐子。要吃肉也是她张家头一份, 哪里轮得到她们。 “四丫, 你今日进山, 可是得了什么野物?瞧把你小气得,关着门煮肉, 吓得都不敢声张, 可是怕别人抢你的肉不成?” 周月上看着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上, 那种对肉食的渴望, 顿时有些说不出话。妇人们还好些, 瘦小的孩子们则毫不掩饰,一听到肉字,又闻到肉味,开始喊着要吃肉菜。 耿今来和五丫闻声出来,站在她的身后。 昨天那瘦妇人也在其中,看到五丫,挤出人群,“好你个五丫头,自己跑到姐姐家里吃肉,把自家老子娘忘得一干二净。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割上几斤肉,我替你捎去下河村。” “桃香婶子…”五丫低声唤着,连连摇手,“你们误会了,我四姐没有打到山猪,这肉是我四姐买的。” 张老太一听,精光细小的眼吊起来,尖声道:“买的?唬谁呢?一大早饿到去山里刨食,哪里有闲钱买肉吃。我说四丫,这就是你做得不地道,乡里乡邻的,你得了山里的好处,也不关照一下邻里,当心日后遭天打雷劈!” 自己不过是吃个肉,还能扯上天打雷劈? 周月上无法理解这些人的思想,她自小生活富足,从没有想过为了一口肉,会有人将自己当成十恶不赦的人,齐声讨伐。 “张婆婆,我自己买肉自己吃,犯得哪门子的法?便是有个什么事,那也是我们自家的事情,与你们有何相干?诸位堵在我家门口,意欲何为?” “哟,嫁进顾家几日,还学会掉书袋子。”有妇人小声说着,被周月上眼神一瞪,低下头去。 其余的人皆心中不平,若说之前是带着看戏好事的想法过来的。眼下看到周月上丝毫不顾念乡邻的强硬态度,倒生出同仇敌忾之心。 周月上环顾着他们,大眼晴逼视着众人。 她记得早起时,并未碰见哪个村民。倒底是谁传他们进山寻吃食,又是谁看见他们猎到山猪了? 最后,她的眼神定在张老太的身上。 早上他们出门时,除了听到张老太的骂声,并没有听到其它人的声音。 “张婆婆,你与我家离得最近,你来说说,可有看到我们猎到山猪回家?” 她这一句,女人孩子的眼神齐齐看向张老太。 张老太眼一斜,“四丫,婆婆是听过你名声的人,这能猎到山猪也是本事,你何必藏藏掖掖,弄得像见不得人似的。” “我见不得人?张婆婆这张嘴好生厉害。我们早起确实进了山,不过却没有猎到什么山物,倒是经过你家时,听到你在骂谁偷了你家的两颗萝卜。” 五丫听得着急,她和四姐明明是去寻六丫,为何这些人全部咬定四姐进山弄到山猪。他们难不成是想分吃四姐家的猪肉? 那可不行! “我和四姐…进山是去找…” “五丫,莫要解释。他们闻到咱家的肉香味儿,是不会听我们解释的。倒是张婆婆令我觉得意外,我素来听闻老人如宝睿智豁达,走的路多经的事多,比常人更知晓人情世故,哪里想到婆婆眼馋我家的肉,竟然编出我猎到山猪的谎言。山猪何其凶猛,便是村里的汉子,派上四五个,也猎不到一头,何况我一个女子,还带着我家五丫。” 她这一说,有人沉思起来。 众人并未亲眼所见顾家的事,都是听人说的。 他们低声议论着,不大会儿,眼神望向张老太。 周月上当下明白,传这话的果然是张老太。 张老太在村子里的风评并不好,为人抠门又嘴毒。若说她馋别人家一口肉而做出这样事情来,大家都是信的。 突然大家安静下来,周月上还以为自己的话镇住别人。 顾家的门内,站着一名男子。 藏青的大氅,就算没有滚狐毛边,依然能看出料子的金贵。他长身玉立,清瘦修长的身姿,还有出尘的相貌,在这青砖黑瓦间,显得越发的风华无双。 鼻子闻到淡淡的药香,周月上心有灵至地转头,就看到他。 “我父官到尚书,虽然一时被贬,却不至于家徒四壁。周月上是我顾安之妻,她嫁进我顾家,就是我顾家人。只恨我顾家如今大不如前,不能让她食鹿肉着狐衾。区区豚肉,我顾家还是吃得起的。” 清清冷冷的声音,掷地有声,字字清晰。 一席话,将那门外的镇得哑口无言。是啊,顾家是什么人家,怎么可能吃不起大肉?何况这大公子身上穿的衣服,一看就是值不少银子。 周家四丫头身上都是新衣服,看着也值些银子。 众人想着,脸色讪讪。 顾安墨玉般的眼神睥着,睨视众人,“各位乡亲,我顾家乃上河村人。即便发迹后仍不忘乡情,父亲时常念叨,常记挂乡亲们的好。今日我顾安回乡养病,最需静养,还望各位乡亲给予方便。” “应该的…是我们打扰了…” 大家被顾安的风华所镇,面露惭愧。 周月上心中欢喜,自己光顾着生气,倒是忘记以势压人。在这些村民的眼中,自是看不上她的。可是他们忘了,顾家是顾家的大公子,那可不是一般的村民能比的。 “没错,我相公说得对。我的公公,虽然不是尚书,但还是京中的六品官员。你们可知万陵县的县令官是几品?我告诉你们,是七品。比我公公品阶要低,见到我公公那是要行跪拜之礼的。” 顾安闻言,低头嘴角微微翘起,眼神却是深不可测。 耿今来看自家主子出来与这些乡民解释,心里有些委屈。主子是什么身份,寻常莫说是百姓,就是朝中的四品以下的官员,想见主子一面都难于上青天。 “主子,你怎么出来了?” “无妨,出来看看,扶我进去吧。” 耿今来依言,扶顾安进屋。 顾安一走,那些妇人面对周月上姐妹俩,自是不怕的。 “哎哟,我就说嘛,四丫现在是顾家的大少奶奶,哪里能去山里找吃食。也不知是哪个老眼昏花的,竟然编出这样的话来。” “是啊是啊,四丫,我们不知实情,听信别人的话…” 这些妇人眼神无不看向张老太,将张老太卖得干干净净。周月上笑笑,看着那张老太。张老太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嘴里不知骂了什么,骂骂咧咧地往自家跑去。 接着开始有人拎着自家孩子回去,低声教训地走远。方才虽是说着对不住,心里则嫉妒周月上的好命。 同是苦大的人,凭什么四丫能嫁进顾家吃肉? 顾家大少爷是好人,那样的人品,比起县令家的公子还要派头足,岂是野丫头能配得上的。等以后看穿四丫的真面目,必会将她休弃。她周四丫就得是和她们一样,天天操劳吃野菜疙瘩的命。 人慢慢地走开,肉的香气是越来越浓,几个孩子还有些舍不得。 大人们如何,小孩子都是让人讨厌不起来的。何况是一些瘦小的孩子,面上脏污衣着褴褛,令人不忍。 但是理智告诉周月上,眼下不是同情心泛滥的时候。她只要给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关键不能只给几个孩子,而是全村的孩子。 给习惯了,只要一次不给,别人就会说她不仁。 升米恩,斗米仇,这样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她眼神环顾,陡然眯起。 别人都是往村子里走,那个叫桃香黑瘦妇人又是往村外的方向。她记得昨天这桃香往村外走后没多久五丫就上门了。 “五丫,那人可是桃香婶子?” 五丫顺着她的目光,认出那妇人,“是她!昨天…就是她去咱家告诉娘…你还活着的…她肯定还是去报信的。” “四姐,怎么办?”五丫说着,扯着周月上的衣服。 要是爹娘知道六丫还活着,会不会抢回去?还有四姐家今天做了大肉,爹娘会不会上门来抢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