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断袖(重生)》 1.代姐出嫁 蓝音的出身并不好,她爹只是南城散州的一个七品小县令。 所以,能嫁入定国公府,已不是高攀二字可以说清的了。 虽然是个侧室,但她坚信以世子爷对她的深情,绝不会委屈了她。 确然没委屈她,嫁给他的那三年里,他独宠侧室,荣光无限,她几乎成了京圈所有正室太太的眼中钉。 而各门各户的姨娘小妾,皆以她为楷模。 定国公府的世子侧妃蓝音,那三年里出尽了风头。 有句话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三年后,那男人终于厌倦了她,让她夜夜独守空房,转而宠爱新人,渐渐的,新欢越来越多,枕边人更换的也越来越快。 短短六年的时间,后宅便被塞满了。 今天,是他新纳的第二十三房小妾进门的日子。 巧的是,今天也是她的生辰,二十三岁的生辰。 听着外面的鼓声喧闹,蓝音心情平静,再不复初时的心痛气恨。 小丫鬟偷偷觑她的脸色,忐忑不安,生怕她心里不舒服,要迁怒下人。 然她这些年也看开了,早没了少时的气性,性格变得愈发温纯宽厚。 看这小丫鬟是个新来的,摸不准她的脾性,立在一旁担心受怕的,便让她退下了,独自一人去花园走走。 三月的春桃开得正好,远远看去像一团粉色的云雾。待走近了,枝叶便看得清晰,连同某种暧昧的声响,也跟着清晰地飘进耳朵。 她刹住脚步,看见背靠在桃树下的衣衫不整的年轻美妇,还有爬在她身上制造声响的褐色布衣男人。 看那打扮,是府里的护卫。 而那正在兴头上的娇媚妇人,是世子爷的五姨娘安氏。 安氏看到她了,先是一惊,身子抖了一下,而后娇哼出声,神情难以名状。 蓝音转身走出桃林,在附近凉亭坐了一会儿,安氏就来了。 面色潮红,表情尴尬,姿态却是从容不迫,没有半点被人撞破|奸|情的惶恐焦急。 今日大多数人都跑到前院去凑热闹了,后院那偏僻的桃园,是不会有什么人踏足的。谁知,真叫蓝音撞见了。 两相对视,心照不宣。 良久,安氏才出声,“我跟你同龄,但比你晚进府三年,我没你那耐性,等了那么多年,也等不到他回头。与其为他守身如玉,耗死在后宅,还不如趁着青春未老时,另择良人。” 蓝音没有说话,心道,她另择的所谓良人,就是一个侍卫,在世子爷手下当差的下属? 算起来,安氏也是后宅的老人了,她是第三房姨娘,生得美艳,性格原来也有几分泼辣,别有一番风情,是以在早两年颇得世子爷的宠爱。 现今,她耐不住寂寞,跟世子爷手下的护卫私通苟合。 “也只有你是个傻的,对他还抱有幻想,期盼他回心转意。”安氏拨弄手指上涂抹得艳红的蔻丹,嘲讽道,“你还不知道吧,连咱们的正妃姐姐,也耐不住,跟外男有了首尾。” 蓝音听见这话,一点也不意外。她早知道那位也有了人,而且那人,还是府中的公子,是世子爷的庶弟。 只不过,正妃端庄秀雅,即便动了芳心,也不会不知分寸真遂了他。 这件事十分隐秘,也就她在后宅待的时间长,才看出点儿眉头。自认消息灵通的安氏,想必是不知道正妃的那个男人是谁的。 安氏离开的时候,一句恳求或威胁的话都没说过。 想来,是认定她不会多嘴把这事说出去。 蓝音想,她就是想说,也没机会说了。 回去的路上,不幸遇到入室盗窃的蒙面贼,一群护卫家奴持刀拿棍闹哄哄地在后面追捕。 蓝音原先不知情,便往那个方向走去,结果那贼人看她容貌和衣着打扮,猜她是个得宠的娇妾,立刻抓住她,以作要挟。 然而那管事的老仆哪壶不提,直接说蓝音是被世子爷冷落不知几百年的侧室,不值得大伙儿为了救她,放了三个贼人。 也不知道管事的这么说的目的,只听仨贼大笑一声,“既然如此,杀死她也没什么要紧了!” 蓝音听另一贼匪附在耳边说:“久闻侧妃早年声名。如今你已失宠,后生无望,与其留在深宅孤苦至死,不如我现在就帮你结束了人生!” 话落,他竟是不等她反应,锋利的刀口便往她脖颈一抹。 蓝音痛哼出声,睁着眼睛狠狠瞪他,帮她结束人生?那可谢谢您啊! 蓝音想要怒骂,却已开不了口,眼前的光影渐渐模糊,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她仿佛看见一个高大挺拔身影疾奔而来,声音惊痛焦急,喊着她的小名衿衿。 那声音,蓝音熟认。 是秦柏么?她觉得不是,他已将她冷落了三年,现今又有新美在抱,何曾想起她这位旧爱来? 可若不是秦柏,偌大国公府,还有人知道她的小名叫衿衿? ** 江南的六月,毒日高照,地面上着了火般,灼热滚烫,能把人烤熟了。时而吹来强劲的枯风,也不能驱走暑热。 这个夏季,真是闷热得厉害,直叫人喘不过气来。耳边听着树上不死不休高声大叫的蝉鸣,心情无端烦躁。 云珠轻摇蒲扇,为小榻上休憩的少女扇风。心想,树上的东西叫得那样大声,她家小姐怎么睡得着? 不但睡得着,还睡得极香。她侧枕着,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披在胸前,一身珍珠白的织锦曲裾深衣衬得她人娇瘦秀美。 她睡得香甜,呼吸均匀,瓷白的小脸微有轻红,像自然晕染开的胭脂。再看那眉眼,更是精致得让人移不开眼。 说来奇怪,这位二小姐自落水后醒来,神情便有些变了,与以前不大相同。 云珠瞧着她的脸,忽然忆起一事,回头看了一眼漏壶,惊觉寅时已过,急忙叫醒二小姐。 蓝音自发现自己真真切切重生回到十六岁,对上天的眷顾感激不已,晚上睡觉是前所未有的踏实,连同前世在定国公府落下的失眠症也不药而愈了。 美梦正酣,突然被叫醒,她不满地蹙了蹙眉,徐徐睁开眼来。 云珠看见她眼神隐含责备,赶紧说:“二小姐,卯时一刻了,您交代过让奴婢在这个时辰叫醒您。” 蓝音纳闷,“我何曾交代过你这个?” “二小姐忘了吗,”云珠微讶,小声说,“今日是廿三,您跟秦公子约定如意楼相会……” 经她一提醒,蓝音瞬间想起来了。 十六岁的这年夏季,她与南下办公的秦柏相遇,因那人高大英俊的外貌,器宇轩昂的气度,待人接物和气真诚,她对他暗许芳心。 而他亦是,两人很快互许终身。每月初五和廿三约在白扬镇上的如意楼相见。 秦柏……重来一世,她怎可能栽在他身上第二次? “这一次,不再见。”蓝音搁下话,摆正了枕头准备继续睡。 云珠见她无所谓不在乎的样子,很是想不明白,三日前还为了那位秦公子,而拒绝家里安排的亲事,为此寻死觅活,闹着跳湖,今儿竟是一副改变了心意的样子?云珠不能相信。她太清楚二小姐有多期盼每月两次的相会。 蓝音看她欲言又止,那句此后再无瓜葛的话咽了回去。要摆脱与秦柏的那段关系,短时间怕是不能,也暂时寻不到“一夜间冷情”的理由。 况且,云珠一直是她与秦柏之间的感情的见证人。 她状作疲倦地说道:“这回落了水,身子还没好,我不想以这副病容去见他。” 女为悦己者容,云珠信服理解,但看她眉眼灵动,神采奕奕,哪有半分憔悴病气?待要再说些什么,外面便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走出去一看,一个打扮入时的丰腴妇人挑起竹帘跨进门槛来,身边跟着一个高瘦秀丽的少女,身后丫鬟三四五个,手上捧着什么东西。 为首妇人一见到云珠,便扯开嘴皮子说笑起来,嗓门儿倍大,远盖过树上吵人的肥蝉。“音姐儿今天怎么样了,病情可有好转?” 这妇人,正是蓝府的女主人,却是蓝音的继母郑氏。 看她还带着补品上门探望,就知她没死心,还想把二小姐塞进大红花轿,代替大小姐嫁给知府大人的断袖公子呢。 云珠想拦住她,却又不敢,对于二小姐早有心仪之人,也不敢说出来。 郑氏再没看她,风风火火便带人进内室去了。 见到蓝音今日的好气色,由衷欣喜。她亲亲热热地搂着继女寒暄了一番,然后入了主题,“咱们家能攀上知府大人这门亲事,你可知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虽然那位裴公子是个……咳,但是有句话说得好啊,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只要你嫁过去后安安分分过日子,准能赢回裴公子的心,到时,不也能‘举’起来了吗?”后面那半句,她挤眉弄眼,语气暧昧。 这套说辞,蓝音可谓熟悉,前世继母也是这么跟她说的,一字不差。 她眼一眨,笑得温和,回道:“长姐素有才名,又端庄贤惠,女工做得精细,是个不可多得的优秀女子。长姐这般好,嫁过去后赢回裴公子的心轻轻松松,又何必让我替了这门亲事呢?” 难得从妹妹口中听得这样的赞词,蓝湘心里有几分欢喜,待听到最后,她面色就变了,忙说:“不不,我没有那么好的。阿音,你的容貌向来就比我出色,称是咱们南城第一美也不为过,你若是替了我,裴家人一定更愿意接受你的!” 蓝音嘴角轻抽,为了让自己代她出嫁,向来吝于称赞她半句好的长姐可真是拼了老命一个劲儿地捧她。瞧瞧,连南城第一美都胡诌出来了。 她撑直了腰身,淡淡道:“人家裴府指名道姓,聘娶的是长姐。冒名顶替,就不怕欺官之罪?” 蓝湘无话,急急看向母亲,“娘!我是决计不要嫁过去的!” 说起来,这门亲事也是她们自个儿招来的。 母女俩生平最喜欢经营名声那一套。 若不是蓝湘那贤良淑德的声名打响过头了,也不会引知府大人屈尊降贵来提亲。 若说知府家那位公子是个性取向正常的青年才俊倒还好,偏偏是个大街小巷都在传的断袖。 蓝音啜一口清茶,慢慢开口:“传闻未必可信,别人说他断袖,就当真是断袖了么,没有亲身接触,又怎知道人如传闻?”她默默把后面那句“就像传闻说你是贤良淑德的女子,实际上你并不是”咽了回去。 蓝湘说到这茬就来气,两指对着双眼,“半个月前,我亲眼看见他上南风院去了,听人说他到次日天亮了才出来。你也知道那南风院是什么地方吧,他进里边去了,便坐实了断袖之癖。而且,我还听说了他与表家兄弟也是暧昧不清……”蓝湘气苦道,“这样的男子,我怎能嫁?若是一定要我嫁,我还不如死了去!” 蓝音瞅长姐眼神坚定,语气决绝,脑中想起她前世也是这么说的,宁死不嫁断袖夫婿。然而后来她还是嫁了,嫁过去不到半年,就跟裴家的外戚苟且,暗结珠胎,最后被裴家休了,复而转嫁到外戚家作妾…… 蓝音望着她,无言以对。 继母郑氏见女儿这般苦恼忧愁,她泪如雨下,捉着蓝音的袖子质问,当真狠心看蓝湘去死?枉她白疼了她这么多年云云。 蓝音站了起来,这一世她不会为了逃避代嫁,为了保全自己而动不动就跳湖撞柱。 她转过身,与郑氏对视:“母亲以为,人家裴府是你可以随意主张的么。换嫁?你且看裴家同不同意。” 2.俊俏夫郎 这句话犹如一耳光,重重打在她脸上。 她不过是小城县官的夫人,还能越过知府家去,随自己的心意想怎样就怎样? 但蓝音低估了继母的胆量和脸皮厚度。 隔日她就请了一个江湖神棍,带着蓝音的生辰八字,兴冲冲地登门裴府。 任谁也想不到她胆敢向男方家推销继女,提出换嫁。 最后,她春风满面地回来。显然换嫁一事谈妥了。 虽然不知她是怎么谈妥这件事的,但蓝音不得不佩服继母那堪比城墙的脸皮、狗熊之胆。 …… “我让算命的给音姐儿批写了一个旺夫命格,特意注明与裴公子是天命姻缘,天作之合。起初裴夫人是不信的,还派人把音姐儿的八字送到白马寺请高僧看看,当时我慌得险些撑不住了,好在结果误打误撞,拾得一个尊贵显赫的命格……”郑氏拍拍胸口,一心感到庆幸,没有多作深想。 她对蓝中禹说:“现在裴家也有意换人了,明儿就要领音姐儿过去相看。可眼下关头,需劝动她。老爷啊,这回就由你去说吧,我这个继母呀,就是讨人嫌,就是说破了嘴皮子,她也听不进半句。” 蓝爹性格软,不善言辞,想到要面对嫡幼女,对着她那双酷似先夫人的眼睛,他就说不出话来。 让她嫁给一个断袖做妻子,无异于亲手葬送她的后半生。 可男方身份比自家高上,不得拒绝,两个女儿必有一个嫁过去。 蓝音被叫到书房,抬头就看到父亲一张温软忧愁的脸。 她忽然就有些明白了,为什么他倾尽一生,再无作为,只能在清平县当一个芝麻官儿。 就他这个性子,能爬得多高?即便侥幸爬上了,也会很快跌落下来。 蓝音想不通,他当初是怎么中的进士,亲娘又为何会看上他? 刚见面,蓝爹就叹气,触及幺女审视的眼神,他心一缩,打好的腹稿仿佛被一把火给烧毁了,他张口,呐呐无言。 这么沉默着也不是事,蓝音主动提起:“父亲也想要我代姐出嫁,是吗?” “嗯……裴家似乎也同意了。”他看她瞬间没了表情,脱口而出,“衿衿,你若是不愿,咱们也不强求!” 这话说出口,幺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父亲打算如何跟裴家交代?” 蓝爹愁眉不展,半晌无语。最后才说:“既然是你长姐招惹来的婚事,自然……就要她背负。” 蓝音没有接话,父女俩相对无言。她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临行前,她回头,仍见他面色沉重,眉头紧锁,抹不去的忧愁。 回到闺房,云珠早早候在那儿,看见她来了,眼神一亮,赶忙请她进来,然后谨慎掩上门窗。 蓝音看她这熟悉的作态,就知如意楼那边捎信儿来了。 果然,云珠从荷包里翻出一张小纸条来。 蓝音其实懒得看,真想把它递到烛火下烧了干净,可云珠在一旁眼巴巴地等着,说:“二小姐,您昨天没去赴约,掌柜的说秦公子很是失落,独自喝了两壶闷酒,大抵……是担心您……” 蓝音百无聊赖,将那书信展开了,内容是字字关切,句句真心。她没看完,就把纸条烧了。 “二小姐,秦公子怎么说,可是责怪您没有去赴约?”云珠问。 “没有,不过是担心我出了什么事,遇到麻烦可以去找他之类的话。”信中最后那一句,她没有说出来。 秦柏说,下个月他便办完公事了,到时会来到蓝家提亲,然后带着她一起到京城去。 这个时候的秦柏,对她的真心比珍珠还真,让人无从怀疑,他是真的要娶她,后来纳为侧室,也不是他的本意。 熄灭了灯火,蓝音躺在衾被上,脑中浮现前世的一幕幕。她闭上眼睛想,那个繁华的地方,此生她是不愿再去了。 翌日大清早,郑氏就来敲门,带着三两婆子来给她梳妆打扮。 听着继母讨好的话语,蓝音困乏地打了个呵欠,回眸瞅见矮几上叠放整齐的新衣,嘴角不由带上一丝笑。 郑氏向来偏爱自己的亲女儿,有什么好东西都往蓝湘那儿送,上好的胭脂水粉,裙钗布匹,她这个继女是想都别想。 今日难得给她裁了新衣,还有新的首饰等平常都没有的好物。 她眼尖看见一串拇指般大的南海的珍珠,正置放在木盒子上,安静地绽放夺目的光彩。 郑氏见她盯着珍珠看,那珍珠是她以前的嫁妆,平时都舍不得戴的宝贝,今儿为了给继女充门面,只好先拿出来借她戴戴,省得被裴家人看轻了。 刚要告诉她,这东西是借给她戴的,过后是要归还的,就听她抢先开口—— “母亲,您对音儿真好。知道我没有拿得出手的首饰,还特意把您的嫁妆之物送给了我。音儿这厢谢过母亲啦!”她嘴巴抹了蜜似的甜甜地说着,一双比珍珠更柔美的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看得出来很是高兴,“母亲放心,我一定不会在外人面前丢了蓝家的脸面的。” 郑氏几次要开口,都被她出声打断。郑氏脸都僵硬了,努力又勉强地扬起笑脸,“……你知道就好。”暗里咬牙切齿,内心割肉滴血,那串南海珍珠,是她嫁妆里面最最值钱的东西啊,这丫头倒是识货,竟然强行要了去。 她想开口讨回来,又怕这小祖宗撂担子不干,不肯替嫁了。 现下她好生生地坐着由她们梳头打扮,还是顺她的意,不要惹恼她为好。 眼下时间还早,裴府的人还没来,郑氏等人为她打扮好之后,便先出去了。 苦等许久终于找到说话机会的云珠立即跑了上来,急问:“二小姐,您……当真决定代大小姐嫁给那断袖吗,秦公子呢,秦公子该怎么办?” 云珠以为她是被无良父母逼得与心爱男子分离的。 蓝音忽然问:“你就那么希望我跟秦公子在一起?” 云珠年纪小,跟她前世那般,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子。是以她肯定道:“秦公子是京城权贵之家,国公府的世子,嫁给他难道不是更好吗?”一个富贵皇亲国戚,一个散州五品官家,在她看来,就是天上地下,云泥之别。 蓝音幽幽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前世的自己何尝不是这样想的?“以前是我不懂事,没有自知之明。你想,像我这样的出身,嫁进国公府哪里轮得到我?咱们还是不要妄想了,如今我只想过平凡安稳的生活。” 云珠听她说的很有道理,差点就被她说动了,“可是小姐,即便要嫁普通人,也不能嫁给没法生育的断袖呀!”到底是未出阁的黄花闺女,这话一说出,自个儿便红了脸。 蓝音轻拍她的脑袋,笑而不语,眸中波光流转,心内暗想,最终选择替嫁,看上的就是那位夫郎的断袖不喜女色。 …… 裴家来了两位长者,分别是裴老太太和裴夫人,随从婢女若干。 老太太年事已高,还乘着轿子陪同来相看,可见对这门亲事十分重视。 这两位看着庄重严苛,不苟言笑,却不是什么坏心人。与蓝音说话时,颇有些照顾她的意思在内,总之相处还算融洽。 末了,老太太对她极为满意,虽然表面上不显,口上不说,但直接就把一个祖传玉镯子塞过来,套她手上了。 蓝音受宠若惊的同时,有几分尴尬。 继母和长姐在旁边也很尴尬…… 婚期定在下月十六,那是一个万事皆宜,百无禁忌的大吉日。 如今是月末,算下来时间只有半个月,略快了些。 重新交换了文书,聘礼便下来了。 看满目喜红,一担接着一担,从巷口排到巷尾的礼品,俱是些好物,看得街坊百姓羡慕不已,郑氏母女也是瞠目结舌。 裴家一门素来低调,便让人忘了裴家也是当地富贵荣华的名门世家。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相当阔绰大方。 郑氏突然就眼红了,咬着手帕气恨地想,这原来是她亲闺女的婚事,如今倒叫继女捡了个便宜,心头很不痛快。 蓝湘那点妒意在想起那裴家断袖,瞬间消散。 便宜可不是那么好捡的,既然捡了就要做好婚后独守空房,与男人争风吃醋的准备。 这半个月,蓝府上下都在忙着给二小姐准备嫁妆。 前有裴府派头十足,后面的蓝家倍加压力,蓝爹为了让幺女的嫁妆充实体面些,竟拿了长女那份来凑数。 蓝湘十分不情愿,郑氏为此跟蓝爹大吵一番。然而这一次,蓝爹终于硬气,坚决不肯退让半步。 最后,看在蓝音委屈代嫁的份上,不得已才同意交出五分之二的嫁妆。 时间过得飞快,只一瞬就到了十六嫁娶之日。 蓝音在出嫁前夕,草拟了一份合约。在踏进大红花轿时,顺便携带在身。 裴家的人来迎亲时,她听到耳畔惊叹声四起,其中更多的是女子,无不称叹新郎容貌多俊俏云云。 到底是顾忌人家主角在场,众人不敢多说半句断袖之类的言论。 蓝音坐在轿中,还听见她爹哽咽着嘱咐准女婿一些话,要对她好什么的,啰里啰嗦,语无伦次说了一堆。 好在准女婿没嫌弃他,很是耐心地聆听,然后郑重地一一答应。 鞭炮声再度响起,锣鼓乐声齐鸣,花轿被人抬起,稳稳当当地往裴府去。 约莫才走了一段子路,外面一片喧闹慌乱声,轿子停下,重重一搁,蓝音猝不及防被摔了一下,底下生疼。 听到云翠云珠两个丫头惊慌尖叫,还有烈马嘶鸣声,她心下一跳,惴惴不安地想,别是前世渣夫来抢亲了吧? 这么一想,她便坐不住了,提起层层叠叠厚重的裙摆就要踏出轿门。 不料这时,一股极淡的冷梅清香袭来,一只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大手包住了她的。 手掌干净温暖,沉稳有力。 他低声说:“外面危险,进轿内待着。不要担心,不必害怕,这里交给我就好。” 蓝音顶着红盖头,看不见说话之人,但见他身下红衣,还有那红艳艳的袖子,她立刻明白过来,这是她的夫郎裴照棠。 她小声说:“……谢谢。” 他声音温润低沉:“不客气……” “……”蓝音一窘,好吧,她隐约预见婚后的生活是和睦融洽,夫妻间相敬如宾了。 3.新婚之夜 事实证明,前夫来抢亲什么的,是她想多了。 外面的动荡不安,不过是贼匪趁着知府公子大婚来抢劫嫁妆…… 裴照棠命手下人拖住乱匪,速度回去调动衙门官兵,前来料理此事。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动乱便平复了,迎亲队伍若无其事般,该吹锣的吹锣该打鼓的打鼓,很快就抵达裴府。 媒婆擦了擦额汗,庆幸道:“还好还好,没耽误了吉时。”她指挥轿夫停轿,吩咐两个陪嫁丫鬟,“快快,扶新娘子出轿。” 婚礼仪式过后,顺利进了洞房。 在大红婚床坐下,裴家的婆子丫鬟都退出去后,云珠便开始担心,新姑爷今夜会不会来。 云翠则问蓝音对洞房花烛夜是否感到紧张。 蓝音老实答:“紧张。”担心他不答应自己提出的那些合约规定。 不过,迎亲途中与他有过一段接触,虽然短暂,但她却莫名生了一点信心。 他应该……是个好说话的人吧? 蓝音猜对了,他是个非常好说话的人,而且好像有点儿过头了…… 裴照棠走近的时候,主仆三人还未知情。偏他走路没什么声音,是以屋内人没有察觉,待觉察到了,三人受了一惊,蓝音想要把盖头重新披上已经来不及。 如此干脆不披了,就这么直愣愣,大喇喇地闯入他的视野中。 眼睁睁地看着身材颀长笔直挺拔的红衣男子一步步走来,蓝音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前世—— 她见过他一面,在她嫁给秦柏的第五年。那时她随府中姐妹一块儿去寺庙为重病的定国公祈福,沿途中看见一高瘦美男身戴枷锁,被官兵押送前往荒地流放。马车轱辘着碾过黄土路,车帘布被风吹得翻起,擦肩而过时,不经意对上他的视线。 就是眼前这双浅棕色的眼睛。 那时他身穿灰色长袍,裤脚上印满了黄泥。他发髻歪斜,几绺发丝散落在脸颊颈侧,明明是狼狈之状,他却从容不迫。 脚下步伐轻松闲适,仿佛这条路不是通向消亡,不过是旅途一场。 肩上微微一沉,她霎时从思绪中脱离,回过神来时,发现云珠云翠两个丫头已经退下,宽敞温暖布置得喜庆的婚房中只有他们两人。而他,竟不知何时起就来到她跟前,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 那只修长白皙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另一只伸向她的头顶,慢条斯理地拿下重金打造珠宝镶嵌的头冠。 听他低缓的声音从头上响起,“今日这一遭,想必你也累了吧。头上戴的金冠,重量应该不轻?我帮你取下来。” 蓝音对他此时的言行,感到惊愕,禁不住仰头看他。 恰好他亦低下头来,垂眸与她对视。 脸庞瘦削,琼鼻高挺,薄唇红而润泽。如烟黛色的双眉形似剑,为他平添英气。剑眉之下,俊眸狭长纤秀,浅棕色的眼瞳中盛着柔和笑意。额前刘海微微倾斜,隐约遮住他另一边的眉,使他看起来,俊美温柔,又有几分幽深疏离。 一句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你……真的不喜女色,外界传闻你是断袖,都是真的吗?” 他一眼看穿她心中所想,温柔的俊眸凝视着她,“嗯,你可以放心。” 蓝音一讶,他说放心,莫非知道她之所以嫁给他是早有计划?不管他知是不知,今晚圆房是不可能的,协议书也是要签的。 她轻咳一声,从衣襟中掏出一份方形折纸,慢慢摊开来,“我有一事,想与你商谈。” “为了更好地相处,需约法三章,定下条规,以便你我共同遵守。”她继续说,“这是我先前草拟的合约规定,请过目。若无异议,再重拟一份正式合约。” 说这话的时候,她内心的底气不是很足。先前的自信在见到他本人时,便消失无踪了。 联想前世他的下场,他应当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她担心他会拒绝。 不料,他是真的很好说话。 “我答应你,三年后便与你和离。”他阅览完纸上的内容,提笔再补充两条规定。 蓝音探头一看新条规,懵了。“这是……” 和离就赠送良田三百亩,商铺十五间,白银二百两,黄金一百二十两??? 他不但好说话,还这么好心吗? 他诚恳道:“婚姻和离,原本就有损女方的声誉。你既是与我逢场作戏,总不能最后还亏了你自己。所以这些,请务必收下。” 蓝音心下一乐,忍不住笑了,从善如流地接受,“裴公子人帅心善。多谢多谢。” “那么现在,”他忽然靠近,卸下她发髻中最后一支金簪,瞬间,三千青丝散落下来。看她秀美的小脸上闪过慌乱,他声音轻柔,“可以配合我演一出戏吗?” 蓝音立刻反应过来,视线转向红木格子窗,依稀见到两条人影悄悄经过,虽是极力弯着腰走,奈何那人个子高,露出一顶头颅,黑糊糊的暗影投映在窗前的云母屏上。 蓝音了然,原来是有人在窗外窃听。这么做的原由,大家心知肚明。 想来那是经过北院的授意的。 “可以吗?”裴照棠望着她,再度问道。 蓝音有点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几乎在她应下之时,身子突然腾空,猝不及防被他横抱起来,蓝音惊呼出声,而后赶忙掩住嘴巴,露出一双黑黝黝水灵灵的眼睛紧张地瞧着他。 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做,要她如何“配合”…… 当他将她放在床上,耐心地解开她衣领下的金丝如意盘扣时,蓝音耳根发热。 他手指细长灵活,很快就解开了,呈现一小片雪白的肌肤,他移开视线,对上她的眼睛,低声说:“冒犯了。” 他蓦然倾身下来,微凉的唇舌覆盖在玉颈下纤瘦精致的锁骨。 蓝音呼吸一窒,差点叫出声。 这时,烛火一灭,室内陷入昏暗。 外面的人见此,忍不住一动,将耳朵紧贴门缝,努力争取听到更多动静。 而屋内,气氛旖旎暧昧,床幔低垂,狭小的空间里灼热沉闷。 这场戏,还真难演。 两人稍微喘息,蓝音听到胸口心脏跳动剧烈,气息全然乱了,只有他,心跳如常,平稳得不能再平稳。 黑暗中他眼眸灿若繁星,蓝音看着,渐渐失神。 直到唇瓣被封住,她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他吻技着实生涩,试探着深入,动作笨拙得很。 而她如一汪春水,轻易被他撩拨。 他很机敏,短时间内便寻到她的敏|感点,软舌轻戳,身|下的她颤了一下,抑制不住地哼出声来。即便她刻意压抑遮掩,却还是传入他的耳朵。 明知是逢场作戏,身体却还是动了情。蓝音脸颊发热,暗自懊恼,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幸有黑暗遮掩,他不会看到她此时的情态。 当他再次吻下时,略微施力,于是她的反应比刚才大了些。 蓝音恼了,支撑着要起来,伸手抵住他的胸膛。 不想他忽然出手,扣住她的手腕,悬置于顶,偏头吻落。 他可真是一个好学之人,他认真专注地学习着,很快便掌握了技巧。 听到她难忍压抑的声音,他附耳,说:“不要忍着,叫出来。劳烦了。” 蓝音气笑了,敢情他这般折腾,是为了发出声音? 这好办。她有了想法,看清他身体的轮廓,她伸臂勾住他的脖颈。 “裴公子,不好意思了。不如让你来出声吧。” 蓝音一边回忆着前世某位姨娘曾教授她的房中调|教术,一边试探着指点裴照棠身体敏|感部位。 果不其然,他呼吸开始紊乱,喘息略急。 不知触碰到他哪里,他身躯一震,不慎踢到床板,声响在静谧的室内格外的大。 蹲在门外的人脸上终于显露喜色,难掩兴奋地急忙回北院复命。 裴照棠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确定外面的人走了,才从蓝音身上起来,下床去寻一支火折子,在床畔矮几前点了一盏小油灯。 灯火如豆,光芒微弱,堪堪照亮床前这一方小天地。 裴照棠嗓音沾染上的喑哑还未褪去,声音包含歉意,“刚才……对不起。” 蓝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说:“你还是先想想明早怎么交差吧。”说完,将床垫下那张元帕丢给他。 裴照棠默默接过,唇角微扬,“这个,我早有准备。” 蓝音不再搭腔,拉起被褥便躺下了。今日忙了一整天,身体已经疲惫不堪。 4.守宫血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连他何时上榻、与自己同枕都不知道。 半梦半醒间,她感觉到黑暗中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看她。 那道视线全无温度,冰冷漠然,毫无生气的样子。 蓝音蹙了蹙眉,几度要睁眼,却怎么也睁不开来,就连身体也不能动弹,仿佛被施了定身术般。 这一觉,睡得不太美好。醒来的时候,有几分怔忡,望着红艳艳,绣着鸳鸯戏水、锦鲤红莲图案的床幔,她的神智渐渐清明。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出嫁了,今天是她嫁做人妇的第一天。 她没忘记今日要早起去前院大堂请安敬茶。再看天窗上的天色,还好,她没有起晚。 下了床,拐角就看到坐在圆桌前静坐的裴照棠。 他穿着一件鼠灰色的圆领袍衫,内着乌蓝色交领里衣,清隽秀气。他脖颈修长,微微垂着头,凸显性感漂亮的喉结。 安静地坐在凳子上,身朝向窗口,双手搭在两边膝盖上,垂着眸子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蓝音穿好缎鞋走了过来,这时他抬起头,侧目看向她,唇角弯起,“你醒了?” 蓝音嗯了一声,走到屏风后面。 “我叫人进来伺候你更衣洗漱。” 他正要去开门,蓝音忽地想起什么,忙叫住他,“那个……元帕?” 她内心纠结着,门一打开,云珠云翠两丫头进来后,北院的婆子也会进来查验元帕。 裴照棠笑了一下,从抽屉中取出一方折叠整齐的白色缎帕,展开放到床垫上。 蓝音看见那一滩鲜红,还有帕子奇异的味道……血是真血,异味也是真的异味…… 蓝音脸色变了变。她前世嫁过人,也经历过人事的,这血、这味她是认得。 她古怪地看向他,吞吞吐吐地问:“敢问,你从哪弄来的这些?” 她的神色变化全落入他眼中,他不动声色,坦然答:“血是守宫捣碎出来的,味是石楠花汁。” 蓝音:“……”这个,有点厉害。 裴照棠打开房门,守在门外的云珠云翠立刻端水盆面巾等物跨进门槛,北苑派来的两个婆子等候已久,紧跟其后。 待见了床上染血的元帕,两个婆子对看一眼,又不放心地拾起凑到鼻间一嗅,闻得那味道,顿时眉开眼笑。 跟蓝音说了几句早生贵子之类的吉言,见她羞涩别扭的样子,桂妈妈心中大定,便笑着离开回去复命了。 两个丫头看了这一幕,不由面面相觑,脸儿红红地想,果然是美色无敌么,二小姐刚来,就惹得那断袖姑爷动了情,跟了她成就好事。 云珠帮她洗漱完毕,云翠便给她更衣,换上一身藕粉色的绢纱金丝绣花长裙。随后领她到妆台一坐,准备为她梳头上妆时,新姑爷上前一步,接过木梳,说:“让我来吧。” “裴……”蓝音诧异地看向他,却见他悄悄竖起手指,抵在唇间,蓝音醒悟过来。 他大概是有话要跟自己说。 蓝音让云珠云翠退下。 两人面带促狭的笑意退下后,裴照棠执起木梳,立在她身后,稍稍弯腰,为她轻梳长发。 蓝音等着他开口,然透过铜镜,却见他眉眼专注,一心一意为她梳发,丝毫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就在她寻思着主动打破沉静时,肩上一紧,他的手握住她双肩,弯腰附在她耳边,温声说:“叫我夫君……在外人面前。” 蓝音微微偏过头,“……好。” “裴公子,你、你还是到一边等着吧,我自己来。”说着,她要夺回梳子。 “我的表字是允徵(zhēng),”裴照棠执着木梳没有放,眼眸中写满认真,望着她的眼说,“不要叫我裴公子,私下你可以叫我允徵。” 蓝音望着他,哑然无声,不知道该回他什么,最后只答一声“哦”。 “你能叫一声我听吗?”似怕她误会或不自在,他补充一句,“我们……也要互相熟悉,毕竟要朝夕相处三年。” 蓝音勉强被说服,“额,允徵……” 他微笑起来,继续为她梳头,为她梳了一个堕马髻。 躲在窗外的主事婆子桂妈妈抿嘴一笑,闪身到北院去。 ** 裴夫人心情舒畅,听着外面一大早吵人的蝉鸣,也觉得顺耳不少。 “我就知道,小棠不是爱好龙阳的人,都是外面那些人疯言疯语,故意要抹黑我裴家少爷的名声!” 桂妈妈笑着附和:“可不是,就是别人瞎传。夫人您放心啦,不用多久,您就能抱上孙子了。” 平日不怎么爱笑的裴夫人这两天的笑容明显多了起来,连闺女晴儿也夸她变美变年轻了。 说起闺女裴丹晴,裴夫人就想起老程家的侄子。 侄子程恩,与自家闺女自幼便定下娃娃亲,原打算待两个孩子长大,就让他们成婚。 谁知程恩越长越歪,俨然成了一个爱好龙阳的断袖。 虽然他不曾在外招惹野男人,但却恋慕起表哥来——爱上未婚妻的哥哥……喜欢上未来大舅哥。 这话要是让外人知道了,怕要笑破了肚皮。 思及此,裴夫人烦恼得很。因为这一茬,裴照棠昨日的婚礼,并没有邀请程家的人,只是私下通知了,以免程恩那个不知分寸的跑来闹事。 不过,他迟早是要知道的。好在如今木已成舟,照棠娶了妻子,程恩那小兔崽子也该罢休了。 想到这一点,裴夫人心情好些了,站起身来,吩咐下人,“去叫上老爷,咱们该到前院去了。” 裴夫人原来觉得这个儿媳长相出挑,性格尚可,并不是多满意,然经过昨夜的洞房,她能让儿子喜欢上她,裴夫人便喜欢上她了。 虽然喜欢她,但婆家的威仪,该摆还是要摆一摆的。 前院松风堂。 蓝音见这位婆婆板着脸不苟言笑,行事愈发恭谨。好在她没有为难她、给个下马威什么的,例行公事般教导了她一些规矩,为她引见裴家成员,就完事了。 裴家上下不过五口人,人丁不兴,西院的老太太是一个,然后就是知府老爷和裴夫人,还有如今成了自己小姑子的裴丹晴是一个。 看小姑子穿一身浅橘色的对襟襦裙,梳着垂桂髻,乖巧淑雅的模样,蓝音忍不住想,这一世,她应该不用去宅斗了吧? 刚送完小姑子一份见面礼,旁系亲戚姗姗来迟。 蓝音抬眼,看到大门外被家仆拥着进来的一行人,不知怎的,眼皮子突地一跳。 裴照棠低声为她介绍,“裴家几代下来人丁都不够兴旺,这一代只有两房,咱们就是大房的。现在来的,是叔父,婶娘。叔父家也只有一双儿女,堂弟今年十八,堂妹则与你同龄。虽是如此,”他低笑一声,“但他们都要唤你一声大嫂。” 蓝音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认亲的时候,这位婶娘一直很聒噪,话说个不停,偏她嗓门儿又大,吵得人耳根疼。 最后还是老太太受不住出声制止。 叔父呢,身材发福,长了一张顶老实敦厚的脸,面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假,惯会说好些好听的话,油嘴滑舌。 堂妹妹裴敏,生得娇柔可人,嗯……跟自家长姐蓝湘是一个类型的人。 堂弟……这位堂弟眼神好生放肆,怎这般没礼貌地盯着她看,眼神极具侵略性? 蓝音看着眼前一袭青衣翩翩,相貌俊朗端正的年轻男子,细眉一蹙。 只听他笑语晏晏道:“大嫂秀美动人,长兄俊逸非凡,当真是般配至极。” “多谢。”裴照棠不咸不淡说了这一句,握住蓝音的手,很自然地将她移到身后,自己则挡在她面前,生生切断堂弟的视线。 5.掩护私会 “如果,我也不肯嫁你,你当如何?” 婚后第三天,裴照棠陪她回门。从城内到僻乡小县,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坐在马车中,蓝音百无聊赖,于是问他,先前长姐不肯嫁,于是由她代替。假如,她也不愿嫁给他呢? 裴照棠答:“我已经想过了。假如没有女子愿意嫁我,我定会说服爹娘,就此作罢。绝不以权势压人。”说完,他回眸看她,眼中笑意浅浅,“还好,你愿意嫁给我,没得让我狼狈不堪,落得一个无女肯嫁的坏声名。” 蓝音听了这话只想打人,腹诽道:早知你们不会以权压人,当初她就该一哭二闹三上吊,来个誓死不从。 现在……她悄悄觑了身旁安静温雅的美男子一眼,怎么有一种误上贼船的感觉呢。 心里郁闷,她只好安慰自己,不嫁裴照棠,也会被安排嫁给别的男人,又或者,重复前世的道路,被逼迫嫁进定国公府。 这么一想,她心里才平衡了些,对现状还算合意。 一早便出发清平县,待到日头高起,才抵达蓝府。 远远就看到一家子人站在门口巴望着,他们是什么心理,什么用意,蓝音再清楚不过。 继母和蓝湘,估摸是等着看她笑话呢。 嫁了一个断袖的相公,婚后必是独守空房,遭受冷落,婆婆不喜,公爹不爱,形容凄苦憔悴,只等着回门到娘家诉诉苦。 继母郑氏早早准备了好几条手帕,等着迎接可怜儿继女的那三斤苦泪。 然而。当看到装扮豪华的驷马车由远及近,车厢下来一个光风霁月,比神仙还俊的郎君,体贴温柔地扶着一个娇娇俏俏的姑娘下车时,郑氏和蓝湘傻眼了。 这一副郎情妾意,伉俪情深的模样,可是半点也没跟饱受冷落,憔悴失意沾上边儿啊! 母女俩又惊又疑,惊骇地想,莫非裴少爷是断袖的传闻都是假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们可是错失了一个如意夫郎了啊。 蓝湘眼睛一眨不眨,死死地盯着这位妹夫看,心中惊怒滔天,早知道这样外貌惊艳,举止文雅,温柔体贴的男子不是什么断袖,她该果断嫁过去,便也不会便宜了蓝音,成就她今日! 现在她后悔了,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蓝湘忍不住靠近他,借着姨姐的身份与他套近乎,还亲手斟了自己最拿手的桂花茶给他喝,得他一句真心实意的称赞,蓝湘心里飞出一只蝴蝶,快乐得要飞上天去。 蓝湘满脑子都是:妹夫好俊俏,声音好磁性,待人好温柔……刚才跟他说话时,他双眼注视着她,脉脉含情,他的眼中,似乎只有自己的身影! 郑氏看闺女粉面含春,话音比平时温柔了好几倍,娇滴滴的,听得她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要离家出走了。 若是还看不出这丫头是什么个心思,就枉她活了这把岁数了!郑氏忍着怒气,寻了一个由头把她支出去。 蓝湘还不满了,责怪地看着亲娘,“我在里头待得好好的,你还拉我出来作甚?” “死丫头!”郑氏狠狠拧了她的手臂一记,压低声音愤愤骂道,“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勾引妹夫,亏你还做得出这等蠢贱之事!” 蓝湘揉着被拧得发红的手臂,恼怒地反驳,“什么叫勾引?他本来就是我的夫婿,如今被蓝音占了去,不抢回来我怎么甘心?” 见她还如此不开窍,郑氏更是气急,没忍住又掐了她,怒其不争的语气,“不知羞耻的东西!你能把妹夫抢了,外人该怎么笑话我们蓝家?现今音姐儿已经是他的正室夫人,你若跟他有了什么,便是要做妾的!” 仿佛当头一棒,蓝湘瞬间清醒了。她向来是个心气高的,且不说心心念念想做高门贵妇,再不济也是要做当家主母的,做妾?她轻视鄙夷得紧,是从来没想过的。 看她醒悟过来,郑氏冷哼一声,警告道:“你切莫再做蠢事。甭管他是不是断袖,都与你无关,他是你妹夫的事实是改变不了的!”语毕,便扭着微胖的身材到库房挑几样东西做回礼去了。 除去继母和蓝湘,蓝爹对这位女婿也是极为满意。 女婿谦逊有礼,文质彬彬,谈吐极有涵养,让人心生喜欢。 蓝爹爱下棋,并且有点痴,饭后便拉着女婿下棋,结果女婿连连输局,蓝爹赢得高兴的同时,又有点遗憾。 女婿什么都好,就是棋艺太烂这点不太好。 蓝爹耐心教学,女婿如教堂里的好学生,认真地听从教导,蓝爹特别满意。 日落黄昏,两人就要走了,蓝爹舍不得。 百般挽留,女婿声称还有事要做,他便只好放人了。 马车在夕阳下慢悠悠地行走着,路过白扬镇,裴照棠忽然叫停。 面对蓝音疑问的眼神,他坦然回视,非常淡定自然,没有半分扭捏不自在,说:“我要去看望一位友人,能否劳烦你替我掩护,在这等我一等?” ……友人?不会就是他的那位旧情人老相好吧?蓝音对他的私事不感兴趣,是以也不多作追问,睨着车头驾驶的车夫和随从,“那他们……” “他们是我的人。”裴照棠微笑着接口,“可以信任的。你想去哪里,就让他们带你去,只要……暂不回府。” “那什么时候来接你?” “半个时辰后吧。”他捏了捏眉心,神情苦恼,又补充一句,“如果半个时辰后我还没回来……可能还要麻烦你再等一等,如果你肚子饿了,就让小范带你去吃晚饭吧,不必等我。” 蓝音没有异议地应下,裴照棠下了马车,对随从护卫小范叮嘱一二,便踏上拱月桥,穿入一条人群熙攘的街道。 夜幕即将降临,白扬镇的万花巷的行人越来越多。 因为万花巷是个烟花柳地,所以入夜便愈发繁华热闹。长而宽的巷子,矗立着两个寻欢作乐的场所,都是南城最大最有名的ji院。 一个叫南风院,里面俱是男倌人,主要的服务对象是一些寂寞空虚的女子,还有部分有特殊癖好的男子。 另一个则□□风院,顶有名的销金窟,里头都是千娇百媚的女人。 裴照棠好歹是个有身份的人,自然不好光明正大地进欢场。而他每次来,都是往特意安排的偏门进去的。 一名满脸抹粉浑身擦香的中年男子迅速迎了上来,一边邀请他上三楼去,一边埋怨道:“裴公子哪,你可是快有两个月没来了,咱们雪公子每天都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你来呢!过了这么久,才把你盼来,雪公子心里怕是极伤心的,你待会儿可要哄好了他!” 这男子正是南风院的老板,裴照棠跟他也挺熟的了,从善如流地应了,“多谢吴老板提点,我晓得的。” 吴老板话说的不夸张,于惜雪心情很恶劣很糟糕,不是轻易能哄好的。 裴照棠穿过长长的游廊,最后停在一间布置优雅,品味高端的厢房。 他屈指轻扣门扉,立即有清秀的小童出来,乍一见到裴照棠登门,小童眼光大亮,欢喜地对室内扬声道:“公子!裴哥哥来看你啦!” “叫他滚出去,我不想见到他!”室内传来清冷低哑的声音,犹带怨气。 小童愣了愣,联想到自家公子近来反复无常的坏脾气,小童连声应下,忙让裴照棠离开。 裴照棠一袭乌兰色云纹对襟长袍,长身玉立,俊美潇洒,看他还站着不动,小童有点急,“裴哥哥,你快走吧,你再不走,等下公子就要骂我了!” 裴照棠轻笑,摘下悬挂在身的墨色玉佩,指腹摩挲着上面的刻字,“我若真走了,回头你还是免不了被骂。兴许,会被骂得更惨。” “啊?”小童惊愕,很是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裴照棠笑笑没有说话,示意他让开。 “可是……”小童踌躇。 “我自己进去。”他拿出一串铜板给他,“去买糖葫芦吃吧。这里你不用担心,万事有我顶着。” 小童似乎就是等着他这句话,笑容灿烂,“谢谢裴哥哥!”抓起一吊子钱,风一样跑开了。 裴照棠脚步轻稳,入室时悄无声息,是以,室内人没有觉察到他,犹自沉浸在伤心怨愤当中。 看着盘坐在席上,背对着自己的雪色身影,裴照棠顿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寒梅的冷香忽然蹿进鼻间,接着,手腕上一紧,被人握住。 于惜雪身一颤,却没有回头。他声音更加冰冷,如冰雹般冻人,“你还来干什么?” 裴照棠没有回答,将一块墨玉放进他的掌心。 玉质清润,上面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指腹摩挲,可感觉到面上琢刻着两个字。 是“惜雪”,他的名字。 于惜雪怒意未消,反而愈演愈烈了,抄起墨玉就要丢掷出去,不想刚举起,手就被人一掌包裹住。 “看见玉面上的字了吗,惜雪惜雪,我惜取你,从未忘你。”裴照棠就在他身后,握着他的手,呈现环抱的姿态。 于惜雪意动,然语气仍冷硬,他冷笑道:“从未忘我?你是欺我不在你身边,是以什么都不知道?对了,我还没恭贺你新婚大喜,早生贵子呢。” 裴照棠不动声色,“你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会不知道么?”于惜雪言语开始激烈,“你跟她洞房了,元帕染了血,贵子早生是必然的!还有,你为她梳妆画眉,呵,裴公子真是好生情|趣!” 闻言,裴照棠眉头一折,双眸直视他,“你还在我府上安插了眼线?” 6.玩弄感情 于惜雪猛然惊觉自己说漏了嘴。 跟裴照棠结识有三年了,他的性子他是清楚的。所以,在他府上安插了眼线监察他,便是触犯了他的底线。 于惜雪当机立断,马上认错。 裴照棠的眼神晦暗不明,面上仍是笑吟吟的,叫人辨不出他的喜怒。 “你不是快两个月没来了么,我挂念你,担心你,才找人到你府上去看着你……我没有坏心恶意。”于惜雪静静地说,全然没了方才质问时的激烈气势。 “嗯,我知道了。”裴照棠没有揪着那事不放,转移话题,“许久没听你弹琴了,我很想念,现在,能否弹一曲给我听?” 于惜雪脸色还是冷的,“你以为我原谅你了么?你跟别的女人……” “没有洞房,”裴照棠一字一顿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她没什么。元帕上的血,不过是它物。” 他解释了一番,于惜雪勉强信了,心情略缓,“那画眉呢,你为何为她画眉添新妆?你喜欢她?” 裴照棠叹气,“你想多了。我与她那般,只是逢场作戏,作给所有人看的。” “最后一个问题,”于惜雪紧盯着他的眼睛,“你跟她,夜里同床共枕没有?” 裴照棠心思转了转,答:“没有。”目前还在新婚期间,他如何都不能分房睡,也不可在房中安置两张床。 若是急着撇清关系,只会更快被家里发现,如此,岂不是浪费了先前的一番心思? 于惜雪终于消气,抱着琵琶,脑袋依靠在裴照棠肩上,“今晚,我要你留下来。” “如今我已成婚,再不能晚归,更不能夜不归宿。”裴照棠低声说,“再有半个时辰,我就该回去了。” 于惜雪不满,“我要你留下来,陪我两个时辰!”思及他今时的处境,他改口,“一个时辰,不能再少了。” 裴照棠笑,“好。” 于惜雪总算展颜,他一笑,有如百花齐放的华美,冰雪消融的绮丽。 他垂着头,拨弄怀中琵琶,为他弹一曲秋水。 裴照棠很认真地听着,桌前灯火明丽,壁上映出一双优美隽永的人影。 美好的时光转瞬即逝,再抬头时,天幕已经换成深蓝色。 裴照棠惦记着妻子还在等着,于是不再为于惜雪的挽留而踌躇。 于惜雪的心情复而糟糕,冷静道:“你尽管去吧。” 裴照棠唇畔带笑,说出他心中所惦念的,“初七乞巧节,我会陪你一起度过。” 于惜雪蓦地抬眼看他,猫眼石般漂亮的眼眸有亮光划过,不过被他迅速掩饰了,仍然冰着脸,说:“知道了。” “那件事,还劳烦你继续帮我查。”他每次来,大多数是为了那件事的进展。这回也不例外,只是相处的时间短暂,于惜雪的情绪又不太好,所以来不及说罢了。 于惜雪淡淡地嗯了一声。 ** 小范引荐蓝音到如意楼吃晚饭。 “少夫人,如意楼的饭菜虽然贵是贵了点,不过是真的好吃,我跟少爷都来过好几次了。只要在这里吃饭,都能吃得很开心,胃口也特别好。少夫人您来过没有?没有的话,等会儿我帮您点菜,我知道哪些最好吃!” 小范是个半大的少年,一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滔滔不绝。 蓝音捕捉到他话中的一个关键,脚下一顿,侧头问:“你跟允徵经常来此?” 小范点头。 蓝音眉心一蹙,禁不住想,如果他来如意楼很多回,那么……之前她与秦柏在此相会,他是否看见了? 虽然她从来没注意到裴照棠,不曾在如意楼与他照面……况且她每每外出,都戴着幕篱,或蒙着面纱,即便他能看见她了,应该……不能将她认出吧?她心头略忐忑。 然,接下来发生了让她更忐忑的事—— 她没有想到,来如意楼吃个晚饭还能遇上秦柏。 明明她还特意换到二楼用膳,避免顶楼最大几率的偶遇。谁知,平日只爱住高处,去顶楼用膳的秦柏竟然绕到二楼来了。 二楼人多,他向来不喜聚众之所。 很快,他本人亲自来为她解惑。 “衿衿,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你,方才我在楼上,远远就看到你的身影,所以匆忙来见你。”他体型魁梧高大,一身黑色的交领窄袖长袍,袖口领口和腰带有暗红色皮革镶边,上面印有描金鸟兽纹,尊贵显赫。 他蹬着一双黑色马靴,大步向她走来。 他一走近,便衬得她身形愈发娇小瘦弱,仿佛风一吹就会倒。 这时,小范拦在他身前,“这位公子,请止步,莫要冲撞了我们少夫人。” “少夫人?”初初见到她的喜悦瞬间一凝,他黑眸紧锁着她,问,“这两日,我托人给你送去的信,你为何没有接收,还拒接?” “这位公子……”小范黑着脸再次提醒,没想到众目睽睽下,还有人敢当着他的面勾搭他家少夫人,完全无视了他。 秦柏看也没看他,冷声喝道,“让开。” 到底是身居高位的人,稍稍沉下脸,身上的威压便四下散开,极具震慑力。 小范觉得此人一定是个厉害角色,是不易对付的人物,然他还是挺起胸膛,挡在少夫人面前,阻止他的进犯。 这两男一女的对峙,顿时引来周围食客的注目。大家搁下碗箸,就着一碟花生米,一边嗑着一边看戏。 秦柏眼里只有泰然立在小厮身后的人,身边围了多少人,他们说了什么,他全然不知。 见她吩咐小二把饭食打包,转身要走的样子,秦柏大步跨前,抓住她的手腕,生气地盯着她,“蓝音,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蓝音想抽出手,却怎么也抽不出来,仍被他紧紧握着。 小范见他上来就轻薄自家少夫人,登时炸了,抡起拳头就往秦柏身上招呼去。 秦柏一手拽着蓝音,只腾出一只手与小范缠斗,几招下来,小范渐渐招架不住,而秦柏脸不红气不喘,招式有条不紊,未曾落下风。他下颌微抬,眉眼间的神采是属于贵族子弟的矜傲,他赞许道:“小子还有两下子,底子不错,若勤以练习,日后必有一番作为。” 小范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怒道:“登徒子,放开我家少夫人!” 秦柏冷哼,“她何时是你的什么夫人?她分明是我……” 他话未说完,就被蓝音打断,“秦公子,三日前我便已嫁人了,从此我与你再无瓜葛,还望你莫要纠缠。” 话落,她趁他震惊发愣时迅速抽出手,退后两步,与他拉开距离。 秦柏脸色变了几变,眼神又惊又疑,不可置信道:“你……你嫁人了?” “怎么可能,不是说好等我来提亲的吗?”他喃喃自语,而后他表情狂乱,“你为何要嫁给别人?为什么要背弃我们的誓言?衿衿,你告诉我你嫁的人是谁!” “当然是我们知府大人家的裴大公子!”小范骄傲道。 在南城,他们裴府是当之无愧的官宦之家,门楣光耀。 “裴府……原来是裴府?呵,”秦柏冷笑,“区区裴府,就值得你背弃我么?” “我对你,早已无情,并非背弃。”蓝音淡声道,“况且,我是替嫁,原来就由不得我。” 秦柏又是一震,原来如此。原来在三日前,她就在他眼皮底下坐上花轿嫁给了别的男人。可笑当时他伫立在高楼上全程观礼,以为那轿中新娘是她姐姐蓝湘。他那时想着,等她姐姐出嫁后的第五天,他就上门提亲。 不曾想…… 秦柏一瞬间失魂落魄,看着她平静无波,不夹带一丝感情的清丽面孔,秦柏心尖抽痛。 “蓝音,你可真是好狠的心。”他自幼便受尽荣宠,所有人都顺服于他,人生之路也相当顺遂,从未遇到波折。 而今,他彻底地栽在这个女子的手上。她夺走他的心,随后又背弃他,转而嫁给别人。 这样玩弄他的感情,若换做别的人,早被报复打杀了。 可是,别人没那能力得到他的感情,也不敢玩弄他的心。普天之下,也就只有她蓝音了。 偏偏,面对她的玩弄背叛,他又无法对她动手,就连狠毒咒骂的话,他也说不出来。 他这厢备受煎熬,而她一身坦荡,若无其事,好像玩弄感情,背叛感情的人不是她,而是他一样。 秦柏感到荒谬。 这会子,小二将打包好的饭食提了过来,蓝音很自然地吩咐小范去付钱。 她提起填漆描金桶式食盒,对秦柏道:“秦公子,你慢慢用膳,我夫君还在外等我,先告辞了。” 也不等他回应,抬脚就下楼去。 “衿衿……”秦柏喊着她,正要追出去,他的手下便全来了,纷纷阻止他。 贴身护卫郭凛方才躲在楼梯处听了好一阵子话,现下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苦口婆心地劝道:“爷,人家蓝姑娘既嫁为人妇了,您也该收手了。怎么说您堂堂国公世子,想要娶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何必执着蓝姑……额裴少夫人呢?虽说裴少夫人确实长得天香国色,但她的身家背景,与您相差甚远,实在很不匹配呀,国公爷和老夫人不可能接受她的。” 郭凛一口一个裴少夫人,听得他满心烦躁,“闭嘴!” 他盯着她离去的方向,默默攥紧了拳头。与她相处的这段时间以来,她是什么样的姑娘,他比谁都清楚。 他相信她的背弃不是她的本意,嫁进裴家,一定是被逼迫的,他知道她一定有苦衷! “衿衿你是我的,谁也别想将你夺走。你等着我,我很快就会把你救出来,让你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哪怕她如今嫁了人,也没有关系。秦柏眼神坚定,暗暗想着。 7.被暗算 蓝音竭力淡定,脚下忍不住加快。 离开如意楼,小范小心地扶着她上马车。她回头看他,唇一动,要想叮嘱些话,可终究没有说出口。 这个少年,是裴照棠的心腹亲信,不可能不会把刚才的遭遇上报。而她,虽然贵为少夫人,算是他半个主子,可她毕竟是个外人。 算了,他要说就说去吧。她还能怕了不成?她没忘记自己与裴照棠不过是签订了合约的假夫妻,私底下他们是陌生的合作者,既然是合作关系,他没理由管到她的私事上来吧? 思及此,她内心安定了不少,身体放松下来,不再紧绷拘束。 私底下,该怎么样就怎么样,那裴照棠既可以去找他的男“朋友”,她当然也可以……但她不需要。 秦柏那只花蝴蝶,她是铁了心不愿再与之往来了,恨不得永不相见才好。 马车行到万花巷对面的拱月桥,蓝音挑起车帘,欣赏车窗外的夜景。 此时夜色朦胧,清风拂面,好不清凉。看那月色落在桥下的小河,使河水被照得波光粼粼。 桥上行人拥挤,各自提着灯笼或晚膳小食,游街散步。 街巷万家灯火,一派光明。 蓝音这时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混迹在人群中。 距离隔得远,她看不清他的面容,更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见他负手漫步在桥上,如典藏画卷中走出来翩翩公子,温润如玉,身上不染半丝尘俗,优雅美好得不像凡间人。 如此,他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尽管他走在人群中,融入凡间的热闹,可他依旧是形单影孤。 但看他轻快平稳的步伐,似乎不在意孤单与否,反而很享受一个人的宁静。 桥上有女子经过他的身边,惊艳于他清逸俊雅的容色,便羞答答地将一篮子的鲜花塞进他的怀里,然后欢喜羞涩地跑开了去。 而他轻轻一笑,也没把一篮子花丢了,他拿出一锭银子,交给在河畔玩耍的小男孩,指着那卖花女的方向。 蓝音看见那孩子拿着银子往指定的方向追去。 裴照棠终于走近了,他看见挑帘对望的她,负手走了过来。 蓝音本想放下车帘,然被他看见了,她便干脆不遮掩了。 小范犹犹豫豫地看了她一眼,上前几步,附到裴照棠耳边悄声说些什么。 蓝音用脚趾想,也知道小范对他说了什么。 但见他神色不变丝毫,仍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末了,才说:“下次,不必跟我汇报这些。” 蓝音清晰地听到这句话,慢慢放下车帘。 不必汇报,是给予她自由的私人空间,还是……他本来就不在意,所以觉得没必要知道? 不管他是怎么想的,他不管她是最好的,蓝音想。 裴照棠弯腰钻进车厢,看见她第一句话便是,“让你等久了,你吃饭了吗?” 蓝音掩下疑惑,刚刚小范不是跟他报告了如意楼的遭遇了吗,怎不知她吃饭没吃饭?莫非,小范方才跟他说的不是如意楼的事? 压下思绪,她拎起食盒,在他面前打开,“在如意楼打包回来的,如果你也还没吃的话,就一起吧。” 裴照棠看着她说好,尽管,两刻钟前他已在南风院吃过了。 “对了,这些花,送给你。”他将一篮子的月季花送给了她。 蓝音无言,睁着眼望他,无缘无故的要这些花干什么? 她笑道:“裴公子魅力非凡,得佳人青睐。鲜花既是佳人所赠你的,我怎好占为己有?” 她拒收的意思很明显,他跟没有觉察似的,折了一朵粉色的月季,靠近她,抬手插在她的鬓间。 他扬唇笑,“鲜花理应配美人。花搁在我这里,只会令它迅速枯萎,如此岂不是浪费可惜?” 不知是不是错觉,蓝音感觉他话中有话似的。 伸手欲摘落,转念又想,这家伙突然给她戴花,兴许又有演戏成分,这厢不是要回府了么。 想到这里,她倒任由那朵花戴在鬓间。 回程的道路很平稳,没有颠簸,是以在车内进膳也还好。等抵达裴府时,两人已经吃完了。 刚进府门,桂妈妈扶着裴夫人快步迎了上来。 “你们两个,怎的这么晚才回来?究竟去哪了,连晚饭都没回来吃?”裴夫人犀利的眼神落在两人身上,来回巡视,“一个半时辰前,我让人传讯到蓝府一问,亲家老爷说了,你们在黄昏时分就离开了。” 婆婆一副严格审问的架势,看得蓝音心底发虚,好在她是那种越心虚面上越出奇淡定的人。 “……娘,”蓝音笑容温婉,眼神如水温柔,小声说,“我跟夫君从娘家出来后,途经一片花园,儿媳瞧那花开得好,就央着夫君带我去观赏了。待到天色已晚,我们便到如意楼去用膳了。都怪我们没有传讯回府告知,白白让您担心挂念了。” 裴照棠侧目,看她睁着眼睛,淡定地说着瞎话,唇角不禁浮现笑意。他握拳轻咳以作掩饰,顺着她的话头,对母亲说:“这事是儿子的不是,让您担心了,以后一有什么,我定会第一时间传讯回府。” 裴夫人看这对小夫妻一唱一和的,越看越觉得顺眼。再瞧儿媳鬓间的那朵娇艳的月季,心头止不住地欣慰,这个儿媳真的选对了,婚后两口子的感情升温很快。 虽然确信他们有了感情基础,但裴夫人还是不大放心,怀疑儿子去了白扬镇的万花巷见那个人。 于是她似笑非笑地问:“你们去了花园,是哪个花园啊?这附近,我可从来没见过有什么花园。” 蓝音心一跳,回眸看向裴照棠。 裴照棠握了握她的手,状似安慰。他坦然道:“娘有所不知,清平县有一个落月湖,湖畔便有一个中小型的花园。这个时节,秋花开得正好,那里还有您喜欢的墨菊。有空,儿子带您去看。” 裴夫人哼笑,“那好啊,有空你一定要带我去看,切莫以借口推辞不去。” “这是自然。”裴照棠神情不动如山,笑意清浅。 审问结束了,裴夫人挥挥手,总算放他们夫妇俩离开。 回到后院,蓝音关上门便说:“如果夫人她真的去赏花了怎么办?” 清平县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无一处不熟悉,所以她知道落月湖根本没花园。 “不要担心,这事我会安排好。”裴照棠隔起一面折叠式的屏风,将她推到里面去,“今日奔波了整整一天,你也累了吧,我让人进来伺候你洗浴。” 搁下话,他就出门去了。不一会儿,有几个粗使的丫鬟婆子合力把一个浴桶搬了进来,然后添热水。 而裴照棠一直没有进来,云翠说他去了书房。 蓝音以为他是为了回避,结果等她洗好了,浴桶和洗浴的用品都收拾完毕,他还没来。 于是她看了会儿画本,看着看着,她就困得睁不开眼,趴在桌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画本地掉落在地上亦无所觉。 夜色深浓时,房门被推开,有人入室。 修长的身影走近,将桌上昏睡的女子笼罩,他垂眸看着她,一直挂在唇角从未褪去的笑此时全然不见。 每到黑夜,便脱去白天那层温柔的面具,表情陌生而冷淡。 盯着她瓷白无暇的脸看了许久,他俯身将她拦腰抱起。 之后,再将掉在地上的书放回书柜。 蓝音发现这一觉睡得异常沉熟,醒来后腰背肩膀这三处还特别酸痛。 她伸腰拉臂活动筋骨,再抬头,看见外头日光大盛,时候已然不早。 她一吓,扬声叫云珠。 云珠放下扫把,急急进房,见蓝音穿着一件樱粉色的中衣,披头散发跪坐在床上,赶忙问:“少夫人有何事吩咐?” 她张口:“现在什么时辰了?” 云珠答:“快到巳时了。” 蓝音呼出一口气,她竟然睡到这么晚,她还没到北院西院请安呢!她生气道:“你怎么也不叫醒我?还由我睡到现在。” 云珠委屈道:“那是姑爷吩咐的,让我不要叫醒您……” 裴照棠?蓝音皱眉,这又关他什么事了? 脑袋还有些昏沉,她揉了揉额头,慢慢下床来,目光不经意扫过书柜,看见那本灵异画本十分整齐地叠放在柜中,她顿时想起来—— 昨晚她就坐在中厅桌前看书,忽然就睡着了。那时候他还没有回房…… 翌日她就在床上醒来,画本也好端端地放在书柜上。 这么说,他昨晚还是回房睡了,只是她一点也不知情。 蓝音用过早膳就去找他。这时他在书房抄书写字。 蓝音也不出声扰他心神,等他写完最后一个字收笔,才开口:“我早上晚起,你不叫我起来就罢了,还不让云珠叫醒我。” 裴照棠吹干了纸上的墨水,轻声说:“看你睡得正好,我不忍打扰,想让你睡得更安稳满足些。” “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我如今已嫁作人妇,这样晚起会给公婆留下耍懒的坏印象的。”蓝音撇嘴,“你这是坏我形象。” “那,我给你赔罪可好?”他笑盈盈地说。 蓝音双胸看他,“怎么个赔罪法?” 他不假思索,摊开一张干净白厚的画纸,从笔筒取出一支纤细的毛笔,抬头对她说:“让我为你作一幅画吧。” 蓝音从来没被人画过,感觉颇为新鲜,便同意了。 一个时辰后。 “画好了么?”蓝音发出第八次询问。 她倚在庭院前的一棵金凤树下,因为久站腰酸腿酸,是以站姿有些僵硬别扭。 来往的下人们见着了,个个低头偷笑,匆匆离去。 裴照棠唇角微翘,说:“马上就好了,你再等等。” 这一等,就又等了三刻钟。蓝音疲累,不停抱怨他,早知道就不答应让他画自己了。 桂妈妈在一旁笑:“少爷和少夫人的感情可真好。” 蓝音冲她勉强一笑。 等他终于收了笔,桂妈妈掩嘴惊叹,“少爷的画技高明,竟把少夫人画得这样像……不对,这不是像,完全就是少夫人本人啦,瞧瞧,画得跟真人分毫不差。”桂妈妈夸赞不停,“不知道的,以为少夫人就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美人儿!” 蓝音一边揉着腰,一边走过来探头看。 画上女子倚在金凤树下,如墨的发丝随风轻扬,眉眼精致,红唇动人,一袭粉色交领长裙,外罩浅蓝色的刺绣褙子,身段窈窕风流。 “画得是挺像一回事儿。”蓝音给出中肯的评价。 桂妈妈嗔她一眼,“可不是像那么简单。我曾听别人说,只有放在心尖上的人,才能对她的一颦一笑都熟记在心,入画得以传神。” 对于桂妈妈的意味深长的话语,蓝音故作没听见,是以不作回应。她仔细揣摩画像,发现只是外形和面孔画得真实相像,而眉眼间一片空白,并无任何神采。虽然红唇上扬带笑,但合着那双没有情绪的眼睛……犹如面无表情。 眼睛里的情绪相当于人物的灵魂,没有灵魂的人物,只不过是一件没有生气的物品罢了。 桂妈妈看不出来,蓝音前世嫁入那钟鸣鼎食的簪缨世家,见惯了各种名画,后来失宠的那段时间,她无聊到几乎是品画看戏本度日。 所以,不会画出她神态的裴照棠,对她这个人,应该是很陌生的,是不愿多加接触的。 尽管,有时他会对她说一些撩人的话语,看着她的眼眸里,盛满温柔关切,可从他始终不变的眼波中,便能看到他的清明理性。 至始至终,他都不曾入戏。 他会很厌恶与她接触么?蓝音想,若说他厌恶,为什么他能够主动自然地与她亲密? 若说没有厌恶,他对她又那么陌生,那么多次的亲昵中,他竟对她全不了解,这说明不曾注意过她。 蓝音心情复杂。 如果不是因为这一幅画作,她可能还猜不透他对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她摇头叹气,心想,既然那么不喜与她接触,干嘛还摆出一副深情款款,柔情无限的样子?她都替他累得慌。 “怎么了?”裴照棠心思敏锐,发觉她心神不对,不禁关切地问道,“腿还酸吗,我帮你按一按。” 他是个行动派,想做什么就马上就去做,绝不拖拉。 看他朝自己靠近,蓝音下意识退后一步,忙说:“不不用了,我让云珠帮我捶一捶就好。” 说完她竟急着要走,不想手腕一紧,被他拉住。 “我是你夫君,你哪里不舒服,都应告诉我,让我来帮你。” 蓝音嘴角轻抽,要不是发现了他那隐秘的心思,她估计会很感动,感动他对自己的温柔体贴。 蓝音推辞,“你好歹是府中的少爷,哪有少爷帮我做这事的?应该让丫头来做,这本就是她们的职责。若是事事都让你来而不用她们,咱们每个月下发的工钱,岂非对不住了自家?” 裴照棠笑,“还是你持家有道。” 蓝音应付了几句,就走了。 此后,蓝音尽量回避他的亲昵,除了在老太太和裴夫人面前,与他又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 她的变化,蓝音猜测他应该有所察觉,所以她能明显地感觉到,他对她的亲昵举止逐渐减少。 今夜,她打算跟他商议分开睡的事。 他是一个不喜女色的断袖,跟自己同床共枕,想必会让他很难受吧?可惜新婚初期,暂不能分床分房,便只好一起想办法解决分床的问题。 然而她没有想到,他已悄无声息解决了这个问题。 这晚,她也不看书了,坐在矮几前,煮了一壶茶,一边喝一边等着他。 结果,她撑不到多久就又睡着了。 次日,她依然在床上醒来。 蓝音躺在床上思索。 最近她的睡眠有点异常,原来很能熬夜的她,最近三个晚上都很早就犯困,而且睡得比平时还要成熟,醒来脑子还有点儿胀痛,腰背更不用说,仿佛她睡了一晚上的床不是柔软的锦被铺就,而是睡在石头一样,硌得疼。 因此,连累她每次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没得去给公婆请安。 好在老人家也体谅她,免了她晨昏定省,在跟前侍奉。 蓝音琢磨着请大夫来看看。 打定主意,她午后就到东街的医馆就诊。 老大夫摸着下颌的一撮白须,纳闷道:“夫人身体健康得很,根本没有任何病症啊?对于你说的那些症状……老朽却没能看出问题所在。许是我医术不精,不如你另请高明吧。” 于是,蓝音在云珠的陪同下,走访了另外三家医馆。 结果与东街那位老大夫相同。 蓝音眉头紧锁,心中疑云重重。她忍不住想,会不会是误食了什么东西,食物相克所以才产生的病症? 亦或者是……房间里安放了什么催眠之类的物件? 应该不会有的吧?她长吁口气,明明身在安稳轻松又省心的家庭,如今却还要操着一颗宅斗的心。 她真心不愿去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事情。 虽然她内心是这么想的,但她回府后,便亲自仔细地检查了屋里一切,看是否藏了什么异物。 当然,隐秘之事不会轻易让她找着识破。她几乎要把屋子翻个底朝天,也没找出线索。 偏她这个人有点儿固执,一旦对某件事上心,就非要达成目的才肯罢休。 而且,前世在大宅院的那些经历养成了她的谨慎心细。 今晚,她几乎没怎么吃府上的饭食,就连水,也都是让云珠到外面买的。 然而,她还是失算了,又一次被放倒。 蓝音快被折磨疯了,咬着牙恨恨地想,到底是谁这样暗算她? 排除云珠云翠两个心腹丫头,后院伺候的仆人她从未让他们近身。 那么那个人是谁,她心中隐约有了答案,但她始终猜不透这件事背后的目的是什么。 又一个夜晚的到来,她换了新的被褥,新的床帐,新的枕头……还有身上穿的衣服,也全是新的。 谨慎过头,她便睡不着了,直到亥时末刻,夜色深浓,她完全没有睡意。 蓝音抑制不住欣喜,果然,不是她的衣服有问题,就是床被有问题。 她正想着,忽地见到门窗前有条人影掠过。 有人来了! 蓝音有点慌,赶忙爬上床佯装熟睡。 8.不如圆房 蓝音知道是他,可当她闻到鼻端那股熟悉的冷香,她心中还是难掩震惊。 她心跳如鼓,极力克制住紧张,她倒要看看,这厮到底要对自己做什么。 裴照棠将她抱起,在房间走了两步便停顿下来,盯着她的脸看了会儿,没有按原来的做法,转而将她送到床榻上。 蓝音脑子里狂冒问号,就这样?抱着她在屋里逛了一圈,就又把她送到床上??? 直觉告诉她,绝不是这么简单。他突然这么做,多半是……他已经知道她有所察觉,并且今晚的她没有遭到暗算。 也是了,她这两天的动静那么大,又是把整座房间掀翻,又是用品一律换新的,他不可能不知道、没有采取应对措施。 想到这一点,蓝音有点懊恼。 她之前怎么没发现,看似温润如玉,人帅心善的裴照棠的心思居然这么深? 挫败感排山倒海般压了下来,她也不装睡了,蓦地睁开眼睛。 刚睁眼,就撞进他幽深晦暗的眼眸中,他一直在盯着她看,见她沉不住气终于睁开眼睛与他对视,似乎早有预料。 果然,他知道她是醒着的。 她不免动气,直视他双眼,尽量平静地与他对质,“你在我的衣物上动了手脚吧,不妨告诉我,是抹了蒙汗药,还是迷魂香?” 闻言,他讶然地望着他,而后失笑,“怎么会有蒙汗药迷魂香这种东西……” “这么说,你就是承认你对我下药了?不是蒙汗药迷魂香,就是催眠之类的药物吧?” 裴照棠就躺在她的身侧,支起一只手臂,撑着头玩味地看着宛如炸毛的小猫伸出利爪的她。 “裴照棠,我跟你说话呢!”蓝音见他姿态闲适,半点也没有被人抓包的心虚慌张,不禁生气。 没想到他竟反问:“不叫裴公子了?” 蓝音深吸一口气,忍住把这厮踹下床的冲动,一字一顿地说:“回答我,是不是你暗算的我?” “对。”他终于承认,“我在你每天换洗的中衣上涂抹了催眠的香粉。” “为什么这么做?”蓝音握紧粉拳。 “我没有恶意,你放心。”裴照棠态度诚恳,“我这么做,只是因为不适应与你同床共枕,你醒着的时候,我也不自在。是以,使用了催眠的香粉,让你早早入睡,如此一来我便不用面对醒着的你。” 末了,他低头道歉,“对不起,这件事是我的不对,我真诚向你道歉。以后,我不会再这么做……” 蓝音悄悄松了口气,面上仍然沉着,“裴公子好心思,不过是下个催眠香,就能想到如此隐秘的办法。若是些粗心大意的人,岂不是永远不知道?假设你使用的不是催眠的香粉,而是致命毒/药……” 蓝音眼神发冷,“那么中药的这个人,便死得悄无声息,神鬼不觉。”这么想着,她背后蹿起一股寒意。 裴照棠一怔,忙说道:“我……绝不会伤害你,永远也不可能伤及你的性命.” 蓝音背过身去,不想看见他。 裴照棠在后面唤她的名字,蓝音充耳不闻。 蓦地,他伸臂过来,揽住她的腰身,薄唇附在她耳边,“蓝音,我错了……你能不能原谅我?蓝音……” 蓝音被他这样扰着很是心烦,“我很累,要睡了,你别烦我,有什么话等明天再说。” 裴照棠一默,抱着她腰的手突然收紧,他一个翻身,便将她压在身下。 蓝音吓了一跳。 与他脸对脸地对望,鼻子挨着鼻子,距离几近为零。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脸上,她顿时不能冷静。 “你这是干什么?”不是断袖吗,不是不喜与她接触么。 裴照棠指腹摩挲着她娇|嫩的脸颊,“如果现在,我想要圆房呢?” 蓝音霎时变脸,“你……” “我虽是断袖,但我并不是不能与女子结合。”他握住她的手,不容拒绝地、引着她往自己底下伸去。 他的呼吸愈发灼热,哑声道:“感觉到了么,他也可以昂扬举起,因为……你。” 蓝音脸如火烧,滚烫如岩浆,她急忙要抽手,被他强硬地扣住不放。 “蓝音,不如我们……今夜就圆房吧?” “不!我不要……”蓝音惊叫出声,在他怀里挣扎着要爬起来。 裴照棠人看着清瘦,然而力气却大,他的手按住她的肩膀,她便如砧板上的鱼,再如何激烈地挣扎扭动,也无处可逃。 浅棕色的眼眸被蒙上一层暗色,幽冷深沉,如不见底的深渊,他低声告诉她:“你可能不知道,在爹娘为我选定这门亲事,要我娶你的时候,那时我便想着,或许可以学着去喜欢你,与你做一对正常的夫妻。可当我见了你,才知道你一开始就打算与我和离。新婚之夜你拿出事先备好的协议,我只感到好笑。原来已下定决心婚后要好好过日子,你却连这个机会也不给我,宁肯与我假扮夫妻,只求三年一纸和离书……说实话,那个花烛夜,令我今生难忘,我永远也想象不出,洞房花烛夜会是那样的画面。” 蓝音哪里知道他也曾想过金盆洗……额改邪……啊不对,想要弃弯回直呢。 她偏过头去,“你不是还对你的那位友人旧情未灭吗,我不信你当真能回到正常夫妇的状态。所以,这种话你还是不要说了。”你是骗不了我的。蓝音在心里悄悄补充了这一句。 裴照棠定定地看着她的侧脸,“那你,能否原谅我这一次?” 蓝音眉一皱,又绕到这个话题去了。 虽然,这个话题让她很不想谈,但这可比面对刚才关于圆房的那个话题好太多。 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且……情有可原,蓝音决定大人大量,暗算这事儿翻篇了。 “嗯,不准再有下次了。” “好,不会再有下次。”他微笑起来,松开她的手,“多谢夫人海涵。” 蓝音瑟缩了一下,“你还是叫我名字吧……” 裴照棠很自然地结束了话题,替她盖好了被子,免她着凉,温声道:“天色已晚,你好好歇息吧。” 蓝音身心俱疲,懒得再跟他客套了,被子一拉,蒙头就睡。 裴照棠站在床前看了她好一会儿,这才走出内室,推门离开。 ** 这一晚,蓝音睡得极好。醒来不复腰背酸痛了,而且恢复了早起。 云珠见状还很讶异,今天的她,终于没有赖床了。 蓝音表示郁闷,不过是晚起了三日,怎么一副惊见常年睡懒觉今天突然早起的表情? 一提起这茬,蓝音便生裴照棠的气,他就是罪魁祸首。 她也佩服自己竟然就那样原谅了他……不,此时细想起来,似乎是那厮无形中逼迫她将此事翻篇。 若不是他转移话题,提出圆房,在那个窘迫的情境下,她也不会轻易遂了他的愿,答应原谅他对自己使用催眠香的可恶作为。 原来他竟是这样狡诈的人…… 不止如此,他昨晚跟自己坦白供认的那些话,只是避重就轻,他没有说到重点,他还有所保留。 可惜,昨晚她没有追问到底。机会只有一次,既已错失,那么想要再撬开那腹黑狡猾的家伙的嘴,怕是难了。 此刻她明白一个潜在的道理,聪明的人,在事迹败露的时候,往往会说出令人信服的“实话”,然后利用这个看起来很真实的事件,来隐藏实际真相。 他还瞒着什么,还有哪些没有说出来?蓝音只觉得心累,不想跟他一个男人玩心术。 她自认脑子迟钝,不如他的敏锐,心思也没他深沉,她觉得,跟这样的人相处,还是要放平心态。 哪怕做一条咸鱼,也未尝不可。 她深深体会到老祖宗有一句话非常的精华—— 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 嗯……任何时候,都不要以貌取人,切记切记。蓝音在心中一遍遍地警戒自己。 知道裴照棠不愿同床,蓝音琢磨许久,委托云珠出门去木匠那儿,打造一张“可折叠”的,可随意移动,方便携带的小榻。 未免他再对自己使用催眠香,她必须想办法分床而睡。 这天,她来到书房,与他商议分床的事宜。 裴照棠伏在案前翻看账本,闻言从账目中抬起头来,望着眼前女子素雅而不失妍丽的打扮,手上提着笔,支起下巴,说:“何必这么麻烦,我倒有一个法子,可轻松解决这个问题。当然,如果你肯配合的话……” “什么?”蓝音升起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唇角一勾,施施然道,“如果你怀了身子,娘她自然会让你我分房不同寝。” 蓝音烦恼地揉了揉额头,“想让我假孕?” 他嗯了一声。 蓝音睨他一眼,似笑非笑,“您倒是很会想,样样都让我担着,你却是轻松。” 假孕,一听就知道相当麻烦,绝对不是易事。且不说能不能瞒过府中上下,就单是欺骗裴夫人和老太太们,使她们空欢喜一场,想想就极有负罪感。 裴照棠将她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低笑道:“我就说说而已。你……不要当真。” 蓝音默然,说说而已?想必不久的将来,假孕怕是避免不了。 气氛静谧,裴照棠忽然不太习惯,轻咳一声,说:“左右也是无事可做,不如,你来帮我磨墨?” 蓝音欣然应允。 她发现他这些天读书很用功,蓝音猜想,秋闱将至,他莫不是要参与科举考试? 她一边磨着墨,一边看他写字。 他的字写得略微潦草了些,但那笔锋却很是飘逸,字体偏瘦,看着俊秀,她想起一个词,叫字如其人。 “你是准备要参加科举考试吗?”蓝音随意问道。 裴照棠笔下一顿,旋即又继续书写,口上答复她:“我纵是想,爹娘也不会让我去参与科举。” 蓝音是真的惊讶,“为何?若是得以高中,争得功名,入朝为官,不是一件光耀门楣的事吗?” 裴照棠关注点有点偏。“你认为我可以高中,能争得功名,入朝为官?你就这么看好我,相信我的实力?”他转头看她,眸中有光芒闪现,但很快就隐了去。 蓝音也被他带偏了,顺着他话头说:“嗯,我看你读书用功,字也写得好,额……还有这篇论言也写得非常不错,条理清晰,每一段看似简短,但有如包罗万象,意境广阔,足见笔者思想深远。” 他展颜一笑,眼眸月牙般弯起,浅棕色的眸子盛满笑意,他看起来……好像很开心。 蓝音莫名,不过是随口一夸,至于这样吗。 手被他拉住,漂亮清澈的眸子望着她看,语气轻松:“谢谢你这么相信我。” 蓝音尴尬,抽了抽手。 他也没勉强,很快放了她。殷切地注视着她问:“你希望我去考试吗?” 这话问的,好像只要她点头,他就会立刻去报名参加科举似的。 蓝音没忘记他刚才说的,“爹娘既然不让你去参加科举,你就不要去了吧……” 虽然她也觉得,不去考试的他,有点遗憾可惜。她这才想起一个问题,“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爹娘不让你去考试?” 裴照棠抿唇,默了半晌,在她以为他不打算说的时候,他开口了:“抱歉,我不能告诉你。” 蓝音:“……” ** 此番南下,从京都千里迢迢来到南城,秦柏乃是奉皇后之命,秘密查找一个戴罪之人。 皇后是他敬重的姑母,而他亦是深受皇后信任,能力出众的人,否则就不会将这项重任交予他。 他们要找的人,是一个年龄双十的男子。 据说,他是已亡故的姬贵妃的儿子。身为皇室龙子,他本是身份尊贵的,然而他的父亲不是当今皇帝,而是已废太子。 姬贵妃身为皇帝的女人,却与太子有染,还悄悄生下了的孽子。 当东窗事发,姬贵妃难逃一死,死状相当惨烈,还有姬氏一族,满门抄斩,上至七旬老人,下至将将满月的婴孩,无一幸免。 还有,连那年仅五岁的魏徵,也不能容于世。尽管在皇室血脉上,他是皇长孙。 皇帝宁愿这个长孙死去,也要清除人生最大的污点。 他私以为,魏徵存在一日,他的耻辱就一直无法抹去。 皇帝念他年幼,不忍他落得尸首异处,便赐他一具全尸,让宫人把他丢到护城河,将他活活溺死。 不想魏徵年纪虽小,却极为聪慧,他屏息沉在水中,假装被溺死,引得那太监放松了警惕,而后潜到水底,顺着河道游出皇宫之外。 两个太监弄丢了魏徵的尸体,无法向皇帝交差,惶恐焦急之下,于是从近来新招进宫的那批小太监当中,抓了一个还未净身的男孩顶凑。 他们把那男孩溺死了之后,又将他沉在水底下浸泡,直到他的尸身被河水冲泡得发白发皱,看不出原本的面目。 抬着尸身去交差,皇帝却不来看了,让大总管检验一遍,便拖出去随便找个地方葬了。 大总管嫌那尸身丑骇,没眼儿看,目光敷衍一扫,就让人抬出去。 那两个造假的太监蒙混过去后,在第四个年头,被人不经意翻出这件事。 两人被杖毙。 所以,那个皇长孙魏徵,究竟有没有死,便成了一个谜。 宫里的人不敢在明面提起,是以这个谜题恍若不曾存在般,渐渐被人遗忘。 终于在去年,这个谜题有人给予了答案。 给出答案的人,是本朝德高望重的国师。他说,那人是天定之子,意有九五之命,身有国道传承之责。 恰逢此时,垂垂老矣的皇帝遭遇病危,朝堂上分政为二,文武大臣每日都在为争权夺嫡闹得腥风血雨。 自从知道皇长孙尚存人间的消息,上位者夜不能寐,恨不得立刻将那幸存的人除去。 于是,就有了秦柏南下寻人这一遭。 皇后给出三个月的期限,三个月内必须找到那个罪孽之子。一旦找到,格杀勿论。 如今,时间已过去两个半月了,剩下那半个月,想要找到一个信息不详的人,难比上天。 随着期限逼近,定国公府的一伙人都抓狂了。 郭凛这些日不停地奔波,忙得焦头烂额,依然无所收获,忍不住抱怨道:“娘娘只给了一个年龄性别,能找出什么来?还说那孩子长得瘦瘦小小的,拜托!都过去十五年了,谁知道成年的魏徵是圆是扁?说不定长成一个大胖子呢!” 护卫长也附和道:“不然,咱们到下一个城池找找吧?老待在这里实在没意思啊。整个南城所有年龄符合二十岁的男子,都被咱们找遍了,根本没有那个人的存在。” “薛队长说得对!世子爷,咱们到下一个目的地转转吧?怎么也好过在这里守着。那魏徵又不是兔子,等到头发白了也守不到的。” 一群护卫叫嚷着,秦柏烦不胜烦,转身就走。 “世子爷,这么晚您上哪去啊?” 秦柏没有回头,只给他们留下一个冷峻的背影。 郭凛耸肩,“八成又喝酒去了。” 想到他喝酒的原因,郭凛不禁叹息。 南城之旅,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就是遇到清平县蓝家幺女。 自家世子跟没见过女人似的,初见蓝音,便倾了心,一根筋地执意要娶她。 不想那蓝家二小姐也是个狠心的,明明许了芳心,最后却弃了身份显赫的世子,转嫁知府公子。 据说知府家的公子,虽然是这一带出了名的美男子,但他是个断袖啊。 一直瞧不起蓝音的家世的郭凛,一时也想不通她为何要嫁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男人。 怕不是,脑子进了水? 当然,眼下也顾不得辨认那位蓝二小姐是个什么心思,目前公务紧急,恨不得马上把人揪出来,好赶紧回京复命。 然此时又逢世子爷失恋伤心,严重耽搁了寻人的进程。 郭凛在心里把蓝音骂个狗血淋头,早不闹翻,晚不闹翻,偏偏在这个时候闹翻。 他们是皇后的亲信,若是没能在期限中找到魏徵,不至于丢了脑袋,但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而今这个年代,他们也不能学十五年前那两个太监一手造假,随便找一个条件相似的顶凑了事。 若是胆敢造假,只怕脑袋真的要搬家。 眼下这个情形,不找当地府衙协助是不行的了,郭凛决定,让世子爷明天去裴知府那儿走一趟。 寻求帮助的同时,顺便给个机会看看旧情人。 9.七夕夜,四角恋 当年的姬氏家族,可谓荣耀无上,权倾朝野。比起如今的定国公府,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姬贵妃与太子的那桩丑事被揭露,姬氏家族一夕间便被毁灭。 当然。皇帝重声名,为维护皇室脸面,那件丑事处理得很私密,为此,斩杀宫内四百名知情的宫女太监。 姬氏倒台,太子被废,皇后铲除情敌异己,背后的娘家定国公府将那份荣耀取而代之。 尤其这几年里,皇后终于生了一个男孩,只要过了十岁的生辰,皇帝便答应立他为储。 谁知半路杀出一个未亡的孽子。 为着秦家的荣耀仕途,秦柏被派遣亲自捉拿魏徵。 眼下,他正要去找府衙协助寻人,郭凛给他支招,叫他去裴知府那儿。 秦柏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却没有遂着自己的心愿去裴府。 他拧着浓眉思索,裴易宽虽然仕途不兴,但绝不是个好拿捏好糊弄的,那人是越老越精,在他面前提及寻人,哪怕隐去姓名,也会引他猜疑。 追寻魏徵这件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想法落定,他拐弯去了清平县。 …… 裴府最近不是很太平。 程家那位表少爷终于来闹事了。家丁搓着手,感动得要哭了。 少爷成婚半个月过去,那位表少爷始终没有露面,实在不应该。按理说他不可能听不到风声收不到消息,毕竟他们又不是住在山村下乡。 得知了裴照棠成婚,他就该来闹上几天几夜,才能说是真爱…… 终于,大家等了半个月,终于等到他。 真爱嘛,可能会迟到,但一定不会缺席就是了。 话说程恩先是被家里瞒得很严实,当觉察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婚礼已成,新娘入洞房。 他娘提着他的耳朵道:“你姨母还跟我透露了,新婚之夜元帕上见红了,婚后他跟妻子相处得也很好。由此说明,棠哥儿不是断袖,你这小子,从今以后不准再去骚扰他!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准去,等晴丫头及笄了就娶她过门!” 程恩心碎失魂。但他是不甘心的,他跟裴照棠十几年青梅竹马的情谊,岂能就此抹去,转而和一个半路来的陌生女人在一起? 想要现在就上门去找他问清楚,结果他娘未卜先知,机智地把他锁在房间里,不让他出去。 这一锁就是七八天,为了早点出狱,他假装对裴照棠死心,甚至发誓一定会娶裴丹晴,否则出门被驴踢死云云。 刚被放出来,他立刻驾马狂奔来到裴府。 然而他却不得而入,姨父姨母不让他进门,守卫的家丁则说大少爷不在家,让他快点回去。 程恩愤怒不已,在门口大喊:“我知道允徵在家,你们休想骗我!我要你们现在就去把他叫出来,否则我今天就不走了!” 说着,他屁股一摔,直接坐在门口石阶上了。 大家被他闹得烦了,最后让小姐裴丹晴出来摆平。 这个桀骜不驯的表少爷,一身蛮横劲儿,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然他唯一怕的人却是温柔乖巧的裴丹晴。 因为爱上她哥哥,辜负了她这个未婚妻,程恩对她怀有歉疚,自是她说什么,他都答应的千依百顺。 此时见她出来,他顿时就浑身不自在了,不知该以什么表情面对她。 “表哥,你怎坐在这里?地上脏,你快起来。” 看她惊讶的表情,程恩脸轰地红了,低着头暗想,自己在她家门口大喊大叫,不知她听见了没有,现在又被她看见自己坐在地上耍无赖,她心里定在笑话他吧? 但他今天是来找裴照棠的,没见到他就绝不离开。是以,他决定豁出去了。抬起头,恳切道:“晴儿妹妹,你帮我叫你哥出来好不好?拜托你了!” 裴丹晴蹙眉,“表哥,他们没有骗你,哥哥他真的不在家里。” 程恩仔细辨认她的神色,见她不是说假,他才追问:“你可知道他去哪了?” 裴丹晴摇头。 “我知道了!”程恩突然想到另一个人,南风院那个小白脸儿,他一定是去找那个玻璃心的家伙了! 只见程恩拉下脸,两步跨上马,火急火燎跑去白扬镇“捉|奸”了。 裴丹晴甫一进门,她娘立刻围上来问:“他走了吧?” 裴丹晴点头,随即疑问道:“娘,既然哥哥不在家中,为何不放他进来?表哥进来后找不到哥哥,不就自己会走了吗?” 裴夫人松懈下来,摆摆手道:“不让他进来,是怕他没个分寸,万一跟你嫂嫂杠上了怎么办?如今你兄嫂二人婚后也过得和美,最好就是别让她知道你哥惹出来的风流债,而坏了心情。你娘我还指望着早点抱孙子呢。” 裴丹晴安慰了她几句。 “只期望程恩那兔崽子经过这一回能收收心,等你及笄了把你娶回去好好过日子。如果他还是没死心,那咱们与他家的婚约,就干脆解除了吧。”裴夫人头疼又心累。 ** 程恩去了南风院逛了一圈,也没找到裴照棠,问了情敌于惜雪关于他的下落,于惜雪冷着脸不肯告知,程恩满心焦灼,极度愤怒之下,对于惜雪动手了。 知道这个小白脸儿最是臭美,尤其爱惜那张脸面,程恩双手捏住他白嫩的脸,胡乱拉扯,直到把他的脸扯得发红,才满意地摔门离去。 脸上的红印子竟是六天过去也没见好。虽然抹了上好的雪肌膏,痕迹褪淡了,然而一张俏脸却被那厮给扯得松弛了。 眼看七夕将至,他愈发焦急,心里恨死了程恩那杀千刀的。 他心情阴郁,深深影响皮肤状态,待到七夕节到来,他发现他的脸更加不能看了。 遂心不甘情不愿地给了裴照棠递了信,七夕之约取消了。 收到信裴照棠没什么反应,恰好这边他娘催他带蓝音出门约会。 裴照棠没有异议,顺从地应下了。 七夕之夜,镇上繁华热闹到极致。 夜空中烟花绽放,鼻间充满烟火的气息,眼前千灯展览,明亮如昼。 耳边是孩童玩闹的欢笑声,路边摊小贩的吆喝叫卖声。 街上人潮拥挤,常有年轻男女跑来追去,蓝音差点被撞倒了,幸而他抬臂挡在她身侧。 “……谢谢。”蓝音摸了摸鼻子,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 裴照棠站在一盏明黄色的莲花灯下,浅色的衣衫被灯彩照得发白,整个人柔和得像月光那般温情美好。他噙着笑看她,朝她伸出手,“把手给我。” 干什么?蓝音咳了一声,讪笑:“不用了吧……” 他呵地一声,笑意不明。蓦然探过身来,捉住她的手,放在掌心,不容拒绝地与她十指相扣。 “有我牵着你,就不怕跟丢了。”他如是说。 蓝音挣了挣,没挣开。下意识地回头一看,不想看见裴丹晴和堂妹裴敏,身后跟着两三个丫头。 她顿时了悟。 加快脚步,借着接踵的人群将后面的人甩开。来到人迹稀少之处,蓝音一个用力挣脱了他的手,拿手帕拭去掌心黏黏的汗。 看着他说:“好了,现在没人跟着了。你想去约会尽管去吧,不必管我。” 对于她如此自觉,他笑了一下,垂着眼眸轻轻摩挲掌心的汗意,语气轻松:“今晚,我只跟你约会。” 尾音低沉弯绕,莫名撩人。 蓝音:“……”拜托能不能别把约会说得这么暧昧? “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又拉起她,去雇了一匹马。 蓝音被他拖走了,有点不放心地问,“去哪?” 他很快找来一批小红马,身姿利落地翻骑而上,复而向她伸手,“上来。” 蓝音从不觉得他是个靠谱的人,而且她内心忌惮他,毕竟这家伙心思深沉,指不定把她拐出去卖了。 她谨慎地又问了一句,“先说好去哪?” 裴照棠定定地看着她的脸庞,忽地低声笑出来,她脸上写着的表情,未免太直白。 他倾身附到她耳畔,“我怎么舍得把你卖了?” 说笑过后,他一把拉起她。蓝音只觉他手臂强劲有力,而她跟一个麻袋似的,轻易被抱到马背上。 蓝音不安地坐在他身前,心下惴惴,怎么也坐不住。 他手握缰绳,目视前方,身体微微前倾,后背触到他的胸膛,整个人几乎被他包围着,鼻端尽是他身上清寒的梅香。 蓝音背脊僵直,不敢动弹。 而他在身后笑,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蓝音有点恼。 “坐稳了。”他的唇几乎贴在她的鬓间,话语却没有飘进耳朵,被夜风温柔地吹散。 蓝音来不及调整一下坐姿,他猝不及防地扬鞭疾速奔驰。 伴随着马蹄声的还有蓝音的惊叫声。 一双人影绝尘而去,殊不知身后还跟着两个尾巴。 程恩一路掩藏踪迹,小心翼翼地跟在他们后面,眼下裴照棠加快行马,他怕跟丢了,便也扬鞭火速追赶。 而程恩的后面,跟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 车内传出一把沙哑浑厚的嗓音—— “加快速度,跟上他们。” 驾车人苦哈哈地应了声,正是郭凛。 心想他堂堂飞虎营大队,什么时候沦落到要做偷偷摸摸跟踪人家小夫妻这种掉身份的事。 10.当面强吻 蓝音没想到他会带她到落月湖去。 看一湖莲灯漂泊,眼前光影绰绰,与天上的纸灯相映衬,自成一片美景。 这种场景,蓝音每年都见过,并不感到新鲜。令她注意的是湖畔丛丛繁密的鲜花,其中月季最为多。 裴照棠弯腰折下一朵淡粉色的月季,别在她的发髻中,这一举止,惹来周围年轻男女的注目。 蓝音挑眉看他,说:“我倒不知,这里何时栽满了鲜花。” 再看这些盛开得热烈,花期正好的花朵,状似移植。她顿时了悟,似笑非笑道:“布置这些,花了不少钱吧?从账房拨钱,夫人她知道吗?” 裴照棠一咳,正色道:“其实,我未曾挪用过账房的款目。我有私房钱的。” 蓝音讶异,这时候想起新婚之夜他承诺给她的那笔丰厚的和离财产……不会也是这厮名下的私人财产吧? 他从哪儿来的那么多财产,蓝音无从得知,十分费解。但那既是他的私人之物,她也不好探听太多,反正也与她没有关系。 蓝音遥望湖面星星点点的莲花灯,看成双结对的公子小姐一齐放灯,眸光柔和下来。 裴照棠一直在注视着她,看着她秀美柔婉的侧脸,他提议道:“不如,我们也放一盏莲灯?” 蓝音收回视线,小声说:“不要了吧,我并不热衷做这些。” 裴照棠微笑着看她一眼,无视她的话,直接到边上小摊提了两只粉红色的莲花灯来。 将一张信笺和一支笔递给她,温声道:“你也写个愿望吧。” 蓝音接过手,嘟囔道:“写了就一定会实现不成?无聊。” 裴照棠含笑的眼眸凝视着她,“有愿望是好事。且不管会不会实现,但写了总比没写好。” “想不到你也信这一套。”蓝音哼笑,却听从他的话,执笔写下来。 裴照棠看她边思索边下笔,不免好笑,“许的是什么愿望?” 蓝音退离他两步,掩住信笺不让他有半丝窥视的机会,“有句话说,愿望一说出来,就不灵了。” “是吗。”他声音没有情绪,眼看她迅速写下一行小字,折叠起来塞进莲灯里头的储物盒子,然后走到湖边,将灯上面的烛火点亮,便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把莲灯慢慢推出去。 刚要转过身,肩膀被人轻轻一拍,回眸一看,是裴照棠。 “干什么?” 裴照棠握拳轻咳,用眼神示意她看右边方向,“看到了么,那个小男孩。他大概是与家人走散了,现下哭得好不可怜,你去看看吧。” 蓝音眼一眯,仔细看,还真见到一个小豆丁抹着眼泪,抽抽噎噎地四处找人。 不疑有他,她提着裙摆走了过去。 蓝音走了。 裴照棠目光移向飘在湖中的莲灯。 莲灯尚未飘远,他稍一俯身,轻易拾起。 修长白皙的手指将里头的信笺取出,而后拆开,端正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愿三年后顺利和离,早点拿到和离财产,再嫁一个老实人。 裴照棠唇角弯起。 重新把信笺折好了放回去,蹲身,掌下微一施力,莲灯被推出一大段距离。 他站了起来,长身玉立,夜风温柔地掠过,拂起他腰间白色的系带,飘逸风雅。诚然,又恢复一派光风霁月的谪仙模样。 不多时,蓝音便回来了,看她表情郁闷,不由询问:“怎么了?” 蓝音道:“人家小少爷哪里是跟家人失散了?分明就是在玩捉迷藏的游戏,为了使小伙伴现身,他便假哭了。方才我上去关怀一下,还被指责多管闲事。” 说到这,她满面郁色,嗔他一眼,“都是你,干什么让我去?” “对不起,是我判断出错了,以为那小孩与家人走散。你……就不要生气了可好?” 他眼睛带笑,低头与她对视的时候,蓝音清晰地从他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蓝音没回答他,眺望湖面的莲灯,见它飘得越来越远了,心中暗松口气。刚才他支开她,别是为了偷看她写的愿望才好。 不过,她认为像他这样的谦谦君子,应该不会无聊到做那种掉身份的事。 突然,湖面对岸有“砰砰”巨响声,旋即,一个爆炸,深蓝色的天幕绽放一株形似柳树的绿色烟花。 湖畔人群沸腾,聚在一起,惊叹地观赏美丽的烟火。 烟花的形状各异,炮珠一个接着一个往上空喷|射,炮声不绝于耳。群民欢跃,情绪高昂,今夜的落月湖畔,成了一个节日狂欢之地。 蓝音蹙眉,望着天空绚烂华丽的烟火,心道放花炮的人可真是大手笔,也不知是哪家大财主。 炮声过大,打破了这一处地方的安宁,也严重干扰附近的居民,实在令人不喜。蓝音走开一段距离,不跟人家凑热闹,远离喧嚣。 炮声渐弱,她站定。刚回过头,便发现裴照棠不见了。 …… 枝叶茂密,遮天蔽日的苍劲老树下,站着一双高瘦的人影。 程恩身后背着箭筒,一身骑装英姿飒爽,看着出现在眼前的月白身影,冷笑道:“如不是见到我附箭而来,你大抵会继续无视我,依然不肯来见我的罢?” 裴照棠半边身子笼罩在阴影中,声音平缓,“把箭给我。” 程恩半是惊讶半是嘲讽地打量他,仿佛今天才认识他一般,“想不到,有朝一日你也会忌惮我的箭术,被你这般重视,我真是受宠若惊啊。” “你最擅长射箭,百步穿杨的技术,无人可与你相比。” 听着他赞赏的话语,程恩不但没感到高兴,反而更愤怒了,他手快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对准偏角湖畔那抹清丽的身影,侧头对裴照棠挑衅道:“允徵,你既然如此在乎她,不妨让我看看,你在乎她到何种地步。” 裴照棠声音微沉,“程恩,别乱来。” 程恩勾起嘴角,“紧张的话,现在就去救她啊。你的武功在我之上,在我的箭下把人救走应该没问题吧?” “程恩。”他终于上前,警告地看着他。 程恩这回是铁了心要这么做了,他残酷道:“对了,我近来箭术更上一层楼,发射得更精准,速度更快。现在,我们来比一比吧,看是你的移速快,还是我的箭速快——”几乎在他话音刚落下的时候,箭便疾速射出。 箭矢破风飞射而去,箭身蓄满了力量,锋利的箭头闪着寒芒,去势决绝,根本无从拦截。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看那箭穿透浓厚的夜色,射及前方那个身影。 “小心——”一声叫喊,蓝音还来不及回首,就被人往前一扑。只听耳畔破风声穿过,尚未作出反应,就坠湖了。 扑通一声,溅起好大一朵水花。 “你这妻子,还挺抢手的,关键时刻还有人来个英雄救美。”程恩语气嘲讽,“还以为你有多在乎她呢,原来也不过如此啊。你是不是早就发现有人跟踪了,所以紧急关头,也能按耐住没出手?” 裴照棠眼神晦暗,盯着他说:“你会后悔的,程恩。” 话落,他提步离开。 烟火绽放的巨响,将偏僻角落的动静掩盖,是以有人落了水,竟也没人察觉。 蓝音水性不好,她如同每一个溺水人一般,表现惊恐万状,大喊救命。然她的身体被广阔的湖水推搡着,翻腾着,甫一开口,冰凉的湖水就往她嘴里灌,还有她的眼睛,鼻子,都汲进水,她难受极了,眼睛又睁不开,恐惧将她笼罩。 这时,有一把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衿衿!衿衿别怕,我来救你了!” 湖水涌动,她不由自主地被推移,此时此刻,挣扎都显得徒劳。 她的手胡乱挥舞,忽然打到一堵肉墙,她的手用力一抓,便扯住一件布料——是秦柏。 他迅速向她游来,终于接近她了,秦柏展臂抱住她柔软纤细的腰肢。 蓝音浑身湿透,停靠在他的胸膛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长长的头发披散着,一绺一绺地黏在脸颊,湿漉漉地滴着水。 秦柏看她鼻尖红红,眼眶儿也是红通通的,一张俏脸满是水,可怜又可爱,秦柏疼惜不已,搂紧了她,担心地说:“衿衿,幸好你没出事,不然我……” 蓝音抵住他的胸膛,不让他与自己负距离的贴近,她努力平复呼吸,怒目而视,“刚才,若不是你扑向我,我何至于下水?” 秦柏扭头看向岸上,发现岸上站着两个男人,他也生了怒气,“我是救你!如果我没有扑向你,你现在就是中箭身亡了!” 说完,他指着岸上那个穿茄紫色劲装的年轻男人,“就是他朝你发箭!” 蓝音一惊,在看清岸上那并肩而立的两人,她瞬间领悟了。 她呼吸一口气,低声说:“谢谢你救我,他日定当回报。眼下,劳烦你领我上岸吧。” 不想平日成熟稳重的秦柏却在这时候闹了性子。 他猛地将她扯进胸怀,强劲有力的手臂紧紧地箍着她的腰,粗重的呼吸喷洒在她脖颈上,“我不要你的什么回报,我只要你回到我身边,跟我回京!” “你说什么胡话,快放开我!”想到裴照棠就在岸上等着,蓝音坚决避开他的触碰。 “你是怕他责怪你吗,哼,他有什么资格责怪你!”他忿忿道,“他的旧相好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还险些要了你的命!像裴照棠那种不负责任的男人,他不配拥有你!你,本就该属于我!” 蓝音气笑了,扬唇讥诮道:“他是不负责任的人,那你就是负责任的人吗?!” “我可以指天发誓,今生今世只爱你蓝音一个,绝不沾花惹草,不看她人一眼,这样的我,还不够重责吗?”秦柏眼角余光扫了岸上那个颀长的身影一眼,“衿衿,我可以用一辈子来证明我爱你!” 话落,不顾她的躲避挣扎,将她拉到身前,捏起她精巧的下颌,低头吻上。 11.他是不合格的丈夫 他吻得热烈,又十分凶狠,不如以前的温柔斯文。 蓝音能感觉到他炙热的真心,浓烈的爱意。 他说,他爱她,爱到发疯,爱到非她不娶,爱到可以为她拒绝所有的女人。 蓝音想,此时此刻,他对她的情是真的,说的每一句无假。可是,后来他的无情冷酷是真的,始乱终弃也是真的。 如果没有前世的记忆,如果她如今只是一个十六的小姑娘,那她会跟所有单纯的女孩子一样,沉溺在他描绘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爱情里。 何况,他长得英俊,多金,极具权势地位。 可惜,她真不是十六岁的女孩,现在的蓝音,拥有二十三岁成熟的灵魂。 她不会再被他所骗。 趁着他换气的间隙,她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推开,接着一个巴掌兜在他侧脸。 只是,一放开他,她就失去了支撑,身体被湖水包围,迅速下沉。 她虽然惊慌,却不似初时那么慌张害怕,试着舒展肢体挥动□□。 秦柏到底担心她,也不管刚刚被她打脸的恼怒丢人,立刻将她拦腰抱起。 在水里浸泡久了,他摸到她寸寸冰冷的肌肤,略微发皱。他懊恼地捶了自个儿的脑袋。 美色误人,方才是他鬼迷心窍,执意要在水中强吻她,没考虑到她身体娇弱,容易受凉。 秦柏带着她,划动层层水波,带着她上岸。 这下,她倒是没扭动,不挣扎了,一声不吭的。 “你可真沉得住气,”岸上,程恩止不住嘲笑,“亲眼看着自己的女人被别的男人揩油,还能如此淡定。” 他眼神有些复杂,该说他对那个女人毫不上心么?明明身负武功,只是施展轻功飞掠过去便可将她救起的事,他却纹丝不动,安静得像一樽雕像。 果然是不在意的吧,否则,怎会眼看她置身危险,也不愿在公众场合暴露身手? 这个人,一向无所不用其极,永远谨慎防备,不会轻易敞开心扉,别人对他倾尽心思,而他仍然有所保留。 待湖里的两人游上岸时,裴照棠终于走近上前。脱下外袍,披在浑身湿透,曲线毕露的蓝音身上。 外袍上还留着他身体的余温,下意识要扯落的手,终是放回去。 “走吧,先回府。”他声音温和,眉间的神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至于她身边那个高大的身影,他更是无视到底。 期间只对他说一声谢谢,救了他家夫人。 秦柏原来打算对他冷嘲热讽,狠狠挖苦挑衅一番,结果他温文有礼回了这么一句,可真叫他一拳打在棉花上,心火无处可泄。 看他们准备上马,秦柏倨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不配跟她在一起。” 裴照棠脚步一顿,回过身来,颇为诚恳地说:“我也觉得,自己不是个合格的丈夫。但今日你对我夫人的救助,让我深感自责,也有所领悟。你放心,往后我只会待她更好,努力做一个合格的丈夫。总而言之,今日多亏了先生,改日定当登门答谢。” 他语气真诚得不能再真诚了,叫人无从反驳,继续抬杠。 秦柏只觉得怒火烧得更旺了,恶狠狠地将地上那块顽石踢翻。 裴照棠带着蓝音驾马离去,眼下就只剩两个感情中的配角还在原地。 程恩不认识秦柏,自觉与他无话可说,收好弓箭就要上马,这时肩膀一沉,被人制住了。 秦柏笑得阴恻恻的,“这位小兄弟好大的胆子,敢动我的人。谁给你的勇气?” 感觉到那人臂力沉重,估摸着武力不低,程恩心下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 “他是谁?” 在下马之际,蓝音问。 裴照棠没有犹豫,答:“他是表亲家的程恩。” 程恩……她在心里把这个名字念了一遍,“我记下了。” 裴照棠侧目,隐约知道她要搞事情了,然而他并没有出声阻止。 “早听说过,你还有一个痴狂的恋慕者,就是晴儿的未婚夫。敢问你与他曾经发展到什么地步?”她似乎没有生气,面上不见怒容,嘴角含笑,“还望裴公子如实回答我。” 又叫回裴公子了。裴照棠心下低叹,她这是要翻旧账了吧。 “我跟他,除了表兄弟的关系外,便只有同门之谊了。”顿了一顿,他声音淡下来,“他的感情,我也未曾回应过。至始至终,只与一个人交往。” 原来如此,她还以为……他也是个滥情的,沾叶惹草,跟所有男人都有牵扯,相当于另一个渣秦柏。 “我不会就此放过他的。”蓝音说,“我希望你,不要插手。” “我知道。”他微微一笑,“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不会从中作梗。” 蓝音哪想会获得他的支持?心情有点复杂。 鼻子发痒,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他牵住她的手,往府门去。“回去我叫人给你煮些姜汤驱寒。” 蓝音脚下不动,他走了两步,见她没有要进门的意思,不由停下来,回头看她。 蓝音很平静地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突然横出一个人救我,我就会死在箭下?” 裴照棠罕见地沉默,没有说话。 “假如秦柏没有出现,你也不会救我的,对吧?”语气中七分肯定,三分试探。 心中隐有答案,她还是想听到他亲口说。 她作为他明媒正娶的夫人,也是他的家人,是亲近的人,他当真能够做到冷静自持,眼睁睁看着妻子被利箭穿心而亡,也无动于衷吗。 他默了半晌,才说:“抱歉,我……有所顾忌,有不得出手的理由。” “我懂了。”蓝音秀眉慢慢展平,望着灯下丰神俊朗的男子,这个人,身上有太多的谜团秘密,她可以理解他,但不会原谅他今夜的袖手旁观。 程恩是他招惹来的,而她不过是这段婚姻中的无辜者。一个比较走运,侥幸逃过一死的人。 今年的七夕夜惊心动魄,令人忘怀,将终身铭记。 她轻声道,“我在想,你会不会爱上一个人,从有所顾忌,静待时机,到奋不顾身,拼命拯救。从藏藏掖掖,再到毫无保留。从下笔无神,再到每一笔每一画都独具神采……或许,你会有这么一天,但我想,像你这样的人,不会有人真心爱你。”双眼不躲不避地与他对视,对着他那浅色的瞳仁,仿佛要看进他的心底。 他难得的怔住了,样子有几分呆几分痴。 “如果可以选择,我倒宁愿孑然一身,独孤终老,也不愿有那份牵挂念想。”他眉色浅淡,冷清疏离。 蓝音见过温柔好脾气像老实人的他,见过浪漫会调|情的他,还有腹黑狡诈惯会使坏的他……包裹在温柔外表下的冰冷无情,却是第一次见到。 直觉告诉她,这还不是他的真面目,只是冰山一角。如此说明,她会有继续挖掘发现的机会。 蓝音心下一抖,这显然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她才不想听他的故事,也不想了解、知道太多。 她只想熬到和离之期,然后卷起和离财产跑路。 想到还有两年十一个月,蓝音就觉得时间漫长得可怕。 …… 回到府上,蓝音一身狼狈逃不过婆婆的严厉审问。 蓝音非常自然地把那位表亲给供出来了。 裴夫人火冒三丈,怒得当下就差人去程府捉人,并把程家父母都给请了过来。 一家子人惶惶恐恐的,程恩拽着脾气。 他原来就被外人揍得脸青鼻肿,然而他爹还在原有的伤痕基础下,当着裴夫人的面,狠狠再添一道新伤。 程恩被揍得没脾气了,最后才老老实实地弯腰赔罪。 裴夫人却不能这么算了,坚决要维护儿媳到底。 她神情严肃,语气冷厉,“总推脱说子辰还小。他今年都十七岁了,难道还是不知轻重的小孩子么!万一我们音音怀了身子,可怎么办?那箭射下去,就是一尸两命!子辰,你是存心要小棠断子绝后么?” 这么大一顶罪名扣下来,程家人更是惊惶,按着逆子跪下磕头认错。 程恩这时候端的是铁骨铮铮的硬汉形象,不肯轻易下跪。 看他还不知错的横样,裴夫人大发雷霆,站起来说:“既然如此,咱们两家的亲事就罢了,你们现在就去把文书取来,咱们趁这个时候解除程恩和晴儿的婚事!” “不可啊——”程家慌神了。 与裴家这门亲事,是重中之重,以前得知程恩倾向不对的时候,裴夫人就有意解除婚约。最终还是程夫人磨破了嘴皮子,使劲儿打姐妹亲事牌,才勉强维持到现在。 这回,终于被逮到把柄,要借机摆脱程家婚约的纠缠了。 裴夫人心头暗爽,这门亲事她早就想退了,奈何这老姐妹苦苦哀求,她不太好拒绝。重点是,自家傻晴儿也是认定了程恩那小子。 现今,程恩谋害表嫂,退婚就是绝无转圜的余地了。 程家仍然在竭力挽留,裴夫人心意已决,拒不妥协。 两厢僵持不下,这时候裴丹晴得到消息匆匆来了。 12.宁弯不直 裴程两家在很早以前就定下了娃娃亲。是以,裴丹晴从小的时候就知道程家表哥是自己的未婚夫婿。 程恩也知道自己长大是要娶乖巧可爱的小表妹的,因为这一层关系,他幼时就待她极好,处处护着她,就是别人家的小姑娘欺负了她,他二话不说,抡起胳膊就把别人家的小姑娘胖揍一顿,从不会因为对方是女孩子而手下留情…… 对小未婚妻的爱护有加,直到裴家来了一个相貌比女孩子还精致漂亮,气质出众的小哥哥。 初初一见,就再也移不开眼。 据说这位素未谋面乍然空降的表哥,刚出生就因为命格凶险,而被送到道观中寄养修行。 直到八岁了才送回来。 小表哥模样生得好看,脾气又好,没有人不喜欢他的。程恩粘他粘得很紧,每看到他对别人笑,待别人好,他便气闷,私心希望他不要那么温柔,希望他所有的好,只给予自己。 这种想法,待到他长大了才意识到,原来他对他有超乎兄弟之情的感情。 想要纠正,为时已晚。除了他,眼睛里再也看不到其他人。 唯一愧对的就是表妹,他不止一次央求爹娘解除与晴儿的婚约,却都被爹娘驳回,并狠狠教训了一顿。 于是婚约一拖再拖,直到如今表妹长成了纤柔俏丽的少女。 因着他今晚犯了大错,裴家姨母强硬地要解除婚约,他心下解脱的同时,忽然感到几分怅然,尤其是看到表妹急匆匆而来,那梨花带泪的小脸。 想不到她竟然这么重视这桩婚事,哭着要他向嫂子道歉赔罪。 只要嫂子原谅他,这事就翻篇了,那么婚约就不用解除。 原本该顺水推舟把婚约解了,可在触及她的泪时,程恩莫名就想听从她的话,当真朝那个本是情敌的女子下跪。 不承想,看起来温婉可亲的表嫂,对他的下跪道歉并不接受。 程恩面色隐隐发寒。 裴丹晴在一旁求着她。 最后,她似有所心软了,温和一笑,道:“表弟箭术高超,百步穿杨,嫂子我好生羡慕,不如你也教教我?只要把我教会了,那件事此后便不再提。” 话音刚落,程家父母欢喜极了,一口替他应了这个要求,忙拉着他叩谢。 程恩脸上青白,死死地瞪着她。这女人,哪里是要学习射箭?分明就是想借机拿他当箭靶,报那一箭之仇! 他想起孔圣人的一句名言: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他总算知道,自己为何宁弯不直了。 …… 程恩肩膀中箭,失血过多,在家休养两个月的消息,南风院的于惜雪也略有耳闻。 那厮与他是情敌关系,听闻他落得这般下场,胸口一阵解气爽快。 回头对一旁处理密函的裴照棠说:“她真不是一般的女子。你想收获她的芳心,为你所用,结果怕是要令你失望了。” “我知道。”裴照棠将信件用火漆封住,脑中浮现那人的脸。 她外表看似柔婉,内心原来是那样刚烈的,委实不可欺。 裴照棠复而想起当日落月湖的黑衣男人,已然确定他的身份。 撑着脑袋凝神思索,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墨玉,良久,他说:“哲析,帮我找一个人,要求年岁双十,瘦弱,性格坚韧,容貌……不要丑陋的青年。” 于惜雪眉毛一挑,“你怕他们找到你,所以打算找个替死鬼?” “不是怕。我有后续招数,等着执行。” “其实这很好办,听说他钟情蓝音,你可以直接从她这边下手。”于惜雪不动声色地建议道。 他唇角上扬,“确然是个好主意。” 于惜雪等了等,也不见下文,不由猜忌,他究竟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是否考虑采纳他的建议? 但他也知道,这个人最不喜他人无端干涉他的决定、对他的计划指手画脚。 因此纵有诸多疑问,也只能按捺住心思,点到即止。 “接下来,还有许多事情要麻烦你。哲析,你辛苦了。”裴照棠看到他掩下窗帘,室内的光线顿时一暗。 于惜雪慢慢走了过来,干净秀气的手掌抚上他的肩,附耳道:“允徵,如果你真觉得我辛苦,那么……就伺候我沐浴,且当作犒奖……”他嗓音轻飘飘的,清润好听,在耳边来回缭绕,暧昧不明。 裴照棠眸光暗沉,回视他,答一声好。 于惜雪心下微惊。 他先前在道观中待过三年,回归俗世后,仍不忘修行。是以,成年的他当真算得上是清心寡欲,心气不曾浮躁,很是能克制一些欲念。 而此时,他答应伺候沐浴,那说明什么…… 于惜雪没有高兴太早,毕竟向来猜不透他心之所想,即便在这种事上,也不敢轻易下定论。 心思起伏不定,脑子倒是清明。他很清楚,裴照棠做的每件事都倾向于等价交换,有时候他给予的越多,那相应的条件任务就越大。 衣衫剥落时,他蹙着眉,仍在想着,他能不能完成他交代的任务? 当踏入浴桶,他裸着身子笼罩在一片朦胧雾气中,然而那人动作规矩,专注认真给他搓起澡来时,失望随之而来。 看着他一袭灰白色的长袍清雅端庄,裤脚下被热水溅湿,他浑然不觉,眼眸低垂,让人看不清表情。 于惜雪发现,原来只是看着他,身体就已然动情。 可是,动情的也只有他自己。 欲|望瞬间消褪了大半。 他忽然想到,这段感情最初的模样,原本就没有那么鲜明动人。是他擅自为它添上一抹粉色。 左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你走吧。”突然很不想看到他,这一次不再拘留他在此作伴。 裴照棠半句疑问都没有,颔首告退。 待他离开后,贴身小童进来服侍于惜雪更衣。 于惜雪摆摆手让他退下,在他走到门前时,踌躇着,又叫住他,“去把于醉和吴归召来。” 须臾,进来两名男子。 “现在去寻一个双十年纪,身材瘦弱,容貌端正,有气性的人,然后立刻带回来见我。” 蓝衣的青年领命而去。 屋内只剩一个叫吴归的中年男子,正是南风院的吴老板。 他态度恭敬:“少主有何指示?” 本来已经做好决定,然而临时又生了退缩之意。每当想起裴照棠那温柔而疏离的眼神,他心下一痛,遂多了几分坚定。 “近期院里来了一批新人?” 吴老板躬身称是。 他闭上眼睛,纤长的睫毛微颤,一颗心摇摆不定,“挑了一个干净年幼的来。” 干净年幼?吴老板不得纠结了,近期那十六位新来的,哪个不是既干净又年幼的鲜嫩可人儿? 当然这不是问题。 吴老板欲言又止:“少主,您和裴公子……” 连手下人也认定他痴恋裴照棠,突然换了新人亦感到惊讶?这个认知让他更烦躁。 他堂堂千机阁少主,身价万千,岂会吊死在裴照棠这棵树上? 他恼怒道:“少说废话,马上给我滚出去!” “是是是……我现在就去把人给您带来!”吴老板忙不迭退下。 …… 蓝音在戏楼听人唱戏。 早料裴照棠没一个半时辰不会回来,是以爽快地下了三场戏剧,估摸着三场看完,他就该回来了。 不想,第一场戏正进行到尾声,他就找来了。 “这次倒是很快。”她稍稍感叹了一番,却没有追问个中缘由。 裴照棠也不解释,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的位置,陪她一起看。 台上正上演着本朝最卖座的虐心好戏《和离记》,看到结尾,女主角如愿与夫郎和离,一向不喜她的夫郎却在和离之后后悔了,正欲向她展开追求攻势,前妻却再嫁为妇,与一高官才俊结下百年之好。戏剧落幕时,布景上映着那位夫郎黯然萧索的背影。 蓝音听到隔座看客遗憾唏嘘,感到莫名,她悄悄想,如果她说出这个结局最为合理圆满,不知道会不会被群殴? 胡乱想着,忽地听到自家夫郎低声问:“和离后,你会不会选择再嫁?” 蓝音想了想,斟酌道:“如果能遇到合意的人,应该会吧……” 他没头没脑抛出一个问题,“七夕夜救你的秦公子,你觉得他怎么样?” “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假若再嫁,你是否会选择他那样的?” 蓝音果断答:“不会。” 他垂眸,笑了一下,“我以为,你对他有意。” 没等她回应,他补充一句,“没有的话,我觉得很好。” 蓝音:很好??? 看她疑惑猜疑的眼神,他吁气,薄唇弯起,注视着她的眼睛,郑重道:“不管怎样,只要你一日是我的妻子,我就会护着你。至少在这三年里,绝不会予你任何伤害。” 这种话,听听就罢了。 蓝音答一声:“哦。” 他苦笑一声,眼神切切,“就不能……相信我吗?” 虽然不知他为何作出这等承诺,是心血来潮,还是另有图谋,蓝音不得而知。 不过她倒愿意应付他。 “嗯……好吧,姑且相信你一回。” 嘴上这么说,心里则在想,逢场作戏,谁不会? 不是还有句老话说,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吗? 13.强迫共浴(1) 魏徵找到了。 秦柏按捺住激动迫切的心情,竭力表现沉稳,不紧不慢地登上清平县的衙门。 随行的郭凛毫不掩饰地表达狂喜,声音比平时洪亮几分,“太好了!那人找到了,咱们这个月就能顺利回京交差了!” 秦柏哼笑,“别高兴太早了,是不是魏徵本人,还等察鉴。” 说话间,便抵达目的地。大老远就看到穿着官服的蓝中禹,局促紧张地恭候在门口。 一见到他,立刻躬身行礼,“下官拜见……” 因为他是蓝音的爹,秦柏没受他的大礼,抢在他跪下的时候将他扶起,蓝中禹更是惶恐不安。 这时,有一道水红色的身影跌跌撞撞地闯入眼帘。 女子头上步摇晃动,珠翠声叮当响,好不清脆动听。然而,她说话的声音,却是不怎么动听的—— “秦、秦公子,你今日终于来了,我已经等你好久了……”盛装打扮的蓝湘脸颊绯红,眼含春水,娇羞地瞧着他。 秦柏当下就皱起了眉头,看到她便想起他的衿衿被替嫁,心情转阴,对她的厌色显而易见,毫不掩饰。 “蓝大人,到书房详谈吧。”说完,他绕开她,径直往内室去。 蓝爹忙跟上。 蓝湘站在原地,很不理解他为何如此厌烦自己。按理说,她身为清平县数一数二的美人,应该不会入不了他的眼。 虽然他是上京的权贵,见惯了美色,但她还算有点特色的,她自信不比京城的名媛闺秀差多少。 因此,她向来清傲自负,非名门贵胄不嫁。对于那些出身平凡的青年人,她是一眼都不屑看的,更遑论像对待秦柏这般低姿态的倒追。 虽不知他是什么身份,但从父亲对其卑躬屈膝的姿态,面对裴家知府大人都没有这般恭谨惶恐,蓝湘便猜测他一定是出身尊贵的达官显贵。 再看他相貌英俊,刀削般深刻的脸,冷峻刚毅,气宇昂轩,与那个俊得像天上仙君的妹夫相比,亦毫不逊色。 蓝湘对他痴恋爱慕,捂着咚咚直响的心口,直觉自己遇到了真爱。如此,她愿意主动,就是倒追也要把他追到手。 话说书房里,蓝中禹拿出一张画像,还有一份关于画中人的生平履历。 “真像啊!”郭凛感叹,兴奋难抑道,“世子爷,十有八九,他就是咱们要找的人了!” 秦柏睨着他,像什么像?大家可都没见过此人。 目光回到画纸上,揣摩着这名容貌端正,略微清秀的书生,秦柏摸着下巴想,到底出身皇室,即便流落到市井坊间,其气质总该不会被掩盖,作为龙孙,相貌也丑不到哪去。 这画像画得倒是好,连人的眼神都点画出来了,这双眼睛流露出坚毅清傲,让他觉得熟悉。 那么,就他了。 秦柏拾起记事薄,翻了几页。这人现名为“张允争”,年岁二十有二,正月初二出生,若水县张家村人氏…… 秦柏目光紧紧锁着那个生辰,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 皇后说了,此人是定元十七年十一月十一日生的,诈死逃出皇宫的那一天,是正月初二,正逢新春佳节。 秦柏嗤笑,不知道该说他聪明,还是说他愚蠢。 隐姓埋名,又用谐音做化名;撰改出生年月,却以“死亡之日”做生辰。 是用来纪念、警醒过去么? 回头对郭凛沉声吩咐:“今晚,准备前往若水县捉人。” 蓝中禹被当成壁纸忽略了,没有存在感。他忍不住出声,弱弱问道:“世子爷,请问这个张允争犯了何罪,使得您……千里迢迢来此缉拿他呀?” 秦柏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与你无关,你无需知道。” ** 后宅无争斗,日子平淡安稳,相当无聊。 每天不能睡懒觉,就连养花饲草的闲心也没有了,整日都在跟桂妈妈学习枯燥乏味的持家之道。 蓝音自觉不是能持家管账的料,满目密密麻麻的标注,看得她两眼昏花。 前世她虽然嫁为人妇,但只是个侧室,管家的权务怎么也落不到她手上的。而这一世嫁入裴家,意外获得了公婆的喜爱,今日被交予管家之任。 蓝音受宠若惊,但又因自个儿的愚笨,是以百般推拒。然而严苛脸的婆婆不容她推卸,她只好硬着头皮接下管家的重任。 自此后,她压力巨大,夜里睡不好,白天吃不饱,沐浴时还频频脱发,蓝音烦恼得很。 于是,她需加倍用功地学习钻研,以快些上手。 “你最近瘦了许多。”裴照棠晚间回房,就又见到娇妻在油灯下看账。 灯下她长发乌亮,柔美的脸儿比往日尖俏不少,虽是瘦了,却意外好看。然美中不足的,是眼下那层淡淡的青黑色。 蓝音闷闷地嗯了一声,“最近我可忙了。” 裴照棠闲步走来,绕到她身后,倾身看她案上的账本数量,轻笑道:“才六本,就喊累。这让每天要看二十本的我,情何以堪?” 蓝音惊讶,仰脸看他,“你哪来那么多账本可看?” “嗯……那些是我名下的私产,总归要我亲自看管处理的。” 闻言,蓝音暗暗咋舌。这么说,他是超级有钱啊…… 不过,他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财产?裴家夫妇知道吗?他储备那么多的钱,要干什么? 蓝音满腹疑问,又不好说出来,过问太多。 裴照棠目光往她身上一扫,温和道:“天色不早了,你先去洗漱吧。这些账目,我帮你看就是。” 蓝音眼睛困得快睁不开了,当下也不客气,立即站起来,把座位让给他。 伸了一个懒腰,向他道谢,便去庭院后山的浴池了。 门被掩上,裴照棠坐下,一边翻阅账本,一边作记录。 忽然一阵冷风袭来,烛火剧烈晃动一下,待稳定下来时,身边便立了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屈膝半跪在他的脚下。 “今晚张家村,让寒烟去。”裴照棠开口,“你不必现身。” 黑衣人犹疑,“可寒烟是女人……” 裴照棠转过头来面对他,俊脸无表情,“那种局面,正适合她出手。” “那少夫人……” “我自有安排。” 对话结束,黑衣人领命而去。 纸页上的旁注,字迹娟秀瘦雅,他轻抚那字迹,脑中思绪飘散。 那日戏楼的承诺,一旦许下,他就不会食言。 凝神盯着她的字思忖,外面有敲门声响起。 “进来。” 门外人没有进,小声道:“少爷,少夫人有一物落下了,劳您亲自送到浴房。” 裴照棠修眉一挑,什么东西这么“重要”,需他亲自送到浴房? 14.强迫共浴(2) 后山浴房,清幽静谧,远远看见一间布置简朴的房屋掩在就几棵梧桐树后。 树下站着两个婆子,像是值守浴房,以免外人擅自闯入,惊扰里头的主子。 裴照棠稳步而来,手上捧着柔软的布料,不是寻常衣衫,却是女人的贴身衣物。 蓝音落下了贴身衣物,不差使丫头去取来,反而让他亲自送过去,这里面定有古怪。 裴照棠垂眸看手上泛着细滑柔光的红色绸衫,抬眸再看浴房门前垂挂的厚实卷帘,顿时有所领悟。 弯唇一笑,他抬腿走近。丫头红着脸,为他挑起帘子,请他入内。 几乎在他刚进去的时候,外面有笑声起,接着,嘭的一声,两扇大门被重重关上,隐约听见铜锁入扣的声响。 裴照棠:“……” 浴池中的蓝音亦听到那声响,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来,便见到裴照棠不知何时来到身后。 “你……怎么来了?”她先是一慌,思及自身光|裸,急忙矮身沉到水里去,待温水漫至脖颈,才稍稍感到几分安全。 裴照棠将她的贴身衣物放到池畔的小木桌上,若无其事地答:“给你送衣服来了。” 蓝音伸长了脖子,看到自己那件红兜肚,白亵裤,脸轰地红了,恼怒问:“你怎么可以拿我的衣衫?” “不是你让我给你送来的么,嗯?”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欣赏她的羞窘。 蓝音听他这话,脸上的热意褪去,回头看那紧闭的大门,神情霎时一僵,“不会又要……” 裴照棠嗯了一声,证实她的猜想,无奈道:“若非有主子授意,量这些仆妇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把你我困在浴房中。” 这说明,又是裴夫人干的好事。 可是,为什么要把裴照棠引来?为何又要把他们困在这里?难道,是要他们俩在浴池中……蓝音拍了拍脸,她怎么能想这种事!方才褪去的热意,又卷土重来,顷刻间把她整张脸烧得滚烫。 蓝音羞愤地捂住脸,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婆婆,强行要他们共浴…… 池中的水温正好,此刻她却莫名感到一种熟悉的燥热,蓝音多心深想,神情不由一凛,这水里别是放了什么不该放的东西吧?! 她脑中纷乱,惊疑不安地想着,不经意地回眸,就看到心惊肉跳的场景。 裴照棠在脱衣服! “你脱衣服干什么……”她傻眼地看着他抽去腰带,剥去外衣,仅穿着轻薄的白色里衣下了水,朝她靠近。 裴照棠幽深的眸子锁着她,低声道:“既然娘她老人家苦心积虑要你我共浴,不妨遂了她的愿?左右我也还没洗澡,不如一起?” “别!”蓝音感觉受到了欺骗和惊吓,见他逐渐逼近,她身子不断退后,“你别过来!”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算了,还脱了衣服共浴……危险指数直线攀升。 她原先以为,裴照棠既是断袖,那一定不会“举起”与她做那档子事,便是脱|光了躺在他面前,也不会激起他半点想法。 当某个晚上,他引导她的手,摸往那一处滚烫如铁的地方,她赫然惊醒,原来不是不能,只要他愿意…… 而眼下情势,极为危险,很容易发生意外,哪怕他们有约定在先,然情|欲一事,岂是轻易能克制住的? 她只能规劝告诫他,“裴照棠,你快上岸吧,水里可能有……” 话未说完,他已来到她身边,双臂将她圈住。嗓音低低地在耳边响起,“水里,有什么?” 他呼吸很轻,像羽毛般轻柔地拂过她的颈侧,引起一阵细微的颤栗。 “你的身体,出奇的敏|感呢。”他笑了笑,“新婚夜,我便发现了……” 腰上被他一双修长的大手环住,力道不紧不缓,却是她无法挣脱的范围。 她不自在地挣了挣,目光触及他的胸膛,她不敢多看,视线上移,见到他纤瘦漂亮的锁骨,再往上,是他稍微突出的性感喉结。 蓝音呼吸不畅,想要退离他,又不能。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似她那般焦灼急躁。 她深吸一口气,软声道:“裴公子,先前我们约法三章,你可还记得其中规定?”她心下慌慌,害怕自身的清白今晚要交代在这里,与他做了真夫妻。 不得已,她才提及当初的约定。 “我当然是记得的。”裴照棠瞧着女子美眸水光闪烁,面上淡然镇定,然而掌下肌肤的轻颤,已泄露了她害怕慌张的情绪。 像极了某种小动物,可怜又可爱,令人生出捉弄之心。 周边热气腾腾,如云似雾,他的表情便看不大清晰了,蓝音无端不安,焦灼地等了等,也没听到下文,她按耐不住,咬了咬唇张口说道:“你放开我吧。我洗好了,要上岸了。” 大片浴池留给你,让你独占了,总行了吧?蓝音暗想,虽然她头发还没洗好…… 不想环在腰上的手收紧了一寸,蓝音的心悬提起来,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 裴照棠伸手抚过她蝴蝶一样精致的锁骨,将那几缕黏在脖颈的发丝拂开,从容道:“叫我一声夫君,我便放开你。” 蓝音:……! 哪里会想到他突然提起这么一个奇怪的要求?莫不是被水里的药物给迷了心智吧? 此时身体贴近,急促暧昧,这种情形下喊夫君,未免太羞耻了,蓝音是决计不会叫的。 “别玩闹了,我要上岸。”软|嫩的耳垂被人捏|揉,蓝音声线不稳。 “你真的是很不听话。”他叹息一声,忽地低下头来,颜色浅淡的唇一张,轻轻咬住她的耳垂。 蓝音呼吸一窒,整个人都僵了。 他在干什么?难道又是逢场作戏? 肌肤上温柔酥麻的触感不容忽视,他的手在腰线上游移,即将要触碰到胸|前的绵软,她脑中警铃大作。 有个念头迅速划过,她眼一睁,克制羞耻,伸手往水底下探去—— 是逢场作戏,还是假戏真做,抑或是对她的戏耍捉弄,一探便知。 结果,那物稳然不动,是软的。 猝不及防被她一碰,裴照棠身躯一震,错愕地看着她。 蓝音趁着他怔愣,拼尽力气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距离拉得老远。 他虽然与她调|情,底下那东西毫无动静,没有动情的迹象,蓝音心中滋味复杂难言,不知该喜该忧。 “你是想试探我,还是试探你自己?”蓝音深吸口气,看着他问道。 他眼中快速闪过一抹讶色,默了一瞬,随后诚恳地直言,“我在想……或许,我也可以做一个正常的男子。” 蓝音觉得要被他打败了,“……你就是要找人试探,也不能找我。” 他凝视着她红晕未褪的脸,轻声道:“可你是我的妻子。” 蓝音不想管他了,游到浴池的一侧,将凳子上的棉衣扯下来,胡乱裹住自己,尽快爬上岸去。 怎料,他忽然在身后抱住她,蓝音一吓,脚下打滑,便又跌入温暖的池水中。 裴照棠把她从水底捞起来,看她被水呛得厉害,不由轻拍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待她平复下来,抱着她,将她抵在浴池的砖璧上。头低了下来,鼻尖轻蹭她,声音略微沙哑,带着央求的意味。 “蓝音,给我一个尝试的机会吧。” 蓝音抬眼怒视他,还要不要脸了,这种话也是可以随便说出来,想试就试的吗,万一……试出事来呢! “裴照棠,我现在非常地生气,”蓝音胸口起伏,脸颊发红,是被气的,“再不放开我,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少女容颜娇艳,水眸含怒,一双比花还娇软的唇瓣此时红艳欲滴,饱含人世间的情和欲。 再看她香肩毕露,瘦削单薄,极具美感,还有隐在水底下的曼妙美景。 血液瞬间沸腾起来,他听到心弦被绷断的声响。 手上一松,放开了她。 “你走吧。” 状似平静的语气里,包含三分冷意,两分薄怒。 这个人,上一秒还含情脉脉,现下又阴沉严酷,这脸变的,跟翻书似的。 蓝音压下疑惑,裹着湿衣立即上岸。 踮着脚尖拿起桌上的贴身衣物,躲到角落里更衣。 眺望浴池中那人,他背对着她,一动不动的,垂眸盯着氤氲的水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明显看出他情绪不对,却又不知是出于何因。 换好衣服后,她蹲在池边,甩头将脑后的长发斜绕到胸前,用木瓢舀水,浇淋在发上,再仔细涂抹芝麻香膏。 她洗得专注,是以当他突然出声,她反应略显迟钝。 “……你说什么?”她重新问了一遍。 裴照棠神情恢复如常,慢慢上岸,说:“娘盼望抱孙子,故而在池中使了些容易受孕的香精药水。再过段时间,便假孕吧……你意下如何?” 蓝音眼睛轻轻一眨,“可以……” 如果怀孕的话,她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掌家管账了?然后又能睡懒觉。对了,最重要的是还能避免与裴照棠同房。 而且……别说分房睡,分居两地也可以吧?! 比如,到一处水秀山清的村庄安心养胎什么的…… 蓝音双眸点亮,暗想,如此一来,她就不用跟这个阴晴不定,心思深沉的家伙朝夕相处了吧! 15.乡下养胎 若水县张家村。 秦柏身受重伤,一柄短刀深深刺入他的腹部,血流如注。 郭凛急得要冒烟,使唤几个手下人将他扛起,速速到医馆救治。 秦柏吃力地爬起,脸色苍白,仍不失威仪,他沉声道:“不要让魏徵逃跑了,你们继续给我追!” 方才,他们被一个长相清秀,大腹便便的小妇人暗算了。 秦柏见她跌在泥炕里起不来,抱着隆起的腹部哀叫呼喊,一时动了恻隐之心,立即去救她,谁知刚把妇人从坑里抱出来,他腹部一痛,低头一看方知中刀了。 抢在手下人靠近围捕时,妇人力道加大,刀锋狠狠地剜着他的身体。之后身子敏捷地遁了。 郭凛气急败坏,“爷!我看那人就是张允争的同伙!那张允争未必就是咱们要找的人,说不定是个替身!魏徵一定知道咱们在寻他了,是以故意放出替身这只诱饵,引我们前来,又害您重伤!”说着,他挥手命人把秦柏扛回去。 秦柏吐出一口浊气,他何尝看不出那张允争是个替身?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捉得替身,找到本人还会远么。秦柏坚决不肯放弃这条线索,还要继续追击,然而他的下属们第一次违抗他的命令,一行人不容他多说,道一声得罪,四个汉子将他抬起来,风风火火离开张家村。 幸而救治及时,否则他这条命是要没了。 初秋的天气,秦柏光着上半身,体格健壮,腰腹上缠着好几圈巴掌大的白纱带,随着他动气,伤口处抽痛,渗出血来,慢慢把白纱染红。 “张允争死了?”秦柏怒极,那个人虽是替身,却是非常重要的线索,如今手下人竟然回来告诉他,替身死了。“你们怎么办事的!” 想到那日叫他们继续追击,若不是他们罔顾他的命令,不然今天就不是这种结果,秦柏脸色发黑。 其他人讷讷无言。 郭凛提议道:“眼看归期将近,如今又寻不到人,加上您负伤在身,这件差事就了结了吧,咱们马上回京。” 秦柏一张脸黑沉沉的,他们到底是不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对当年之事并无深知,怪道会说出这样轻松又不负责的话来。 “不准回去。” 郭凛张了张口,“爷,其实我……已经传书到京城了,将您遇害受伤的情况报上去了,宫里也来了信,还有国公府,让您速速回京……”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 秦柏抿紧了唇,“我说了,不回去。” 众人面面相觑,好不容易可以结束南寻,怎么还巴着不走偏要留下啊? 别人不知,郭凛却是不能不知的。想到那已嫁为人妇,却还是牵动世子爷的心的人,不由叹气,道一声孽缘。 这时,有下人进门来报—— “爷,蓝家小姐来看您了!” 只见方才还黑着脸,一脸沉郁的男子,这此刻眉梢上扬,黑眸亮光乍现。 当看到蓝湘的脸时,喜色瞬间消失殆尽,神色从晴转阴,“你来干什么。” …… 城内最近发生了一宗威胁性很强的杀人案,群民惶惶不安,南城各个府衙为此焦头烂额。 裴照棠协助查案,与父亲四处奔波走访。 蓝音在这个时候怀孕了。 全府上下欢天喜地,西院的老太太更是笑得合不拢嘴,逢人就说,她要抱曾孙了,要当曾祖母了。 老人家一高兴,就想散财,给全府上下赏银。 蓝音乖乖坐在软塌上,手被老人家握着,被教导一些孕妇事宜和禁忌事件。 她面上听着,心里忐忑得紧,始终过不了心里的那一关。 悄悄觑了眼不苟言笑的婆婆,蓝音不免心虚。 貌似,一直盼着要抱孙子的是婆婆,为此按捺不住设计她与裴照棠共浴的也是婆婆。 而今,她如她所愿怀上了,怎么她脸上没什么笑容?莫不是……她看穿了她假孕的事实?! 这一想,她不由冒起了冷汗,屁|股也坐不住了,寻了一个缘由就要告退。 老太太一拍脑门,歉疚道:“哎哟,瞧我这记性,明知孙媳妇有孕,还拉着你唠叨了这么久。音音啊,你快回房歇着吧,千万不要累着,”她朝外扬声,“来人呀,快把少夫人扶回房去,可要小心伺候喽。” 裴夫人给桂妈妈使了一个眼色,桂妈妈立即上前,笑着说:“让我来伺候少夫人吧,院子里的丫头年纪小,怕没个轻重,需要稳重妥当一些。” 裴丹晴想了想,也上前,扶上蓝音,软软地说:“嫂嫂,我也一并来伺候你吧。” 蓝音发窘,连忙推辞。 “可惜哥哥不在家。既然他不在,晴儿这个做妹妹的,必要替哥哥照顾好嫂嫂,岂能闲着呢?” 裴丹晴话音刚落,话题中的男主角便出现了。 看见他颀长的身影立在门前,笑吟吟地望着一屋子人,老太太拔高了声量,“你小子总算是回来了,快快把你媳妇儿带回房去,不要在外面吹风了!” 裴照棠从善如流应下了,牵着蓝音的手,漫步回后院。 穿过长长的游廊,看四下无人,蓝音低声问:“那个何大夫,是你的人么?靠谱不靠谱?” 她秀眉纠结,生怕那何大夫是个见钱眼开,又贪婪无度的人,以后要拿此事要挟勒索更多的钱财。 “他不是我的人。”裴照棠语气一顿,成功看到她提起心吊起胆的惊疑模样,复而低笑着继续道,“他为人正直,很有医德,不是那等不靠谱的人,不必担心他会将此事捅出……虽然他不是我的人,但他早年受过我的恩惠,故而帮了我这次。” 蓝音把心放回肚子里,突然又想起一事,心又提起来。 “我怀疑,娘可能猜到我……”有些难以启齿,“没有怀孕……” 裴照棠蓦地转过头来,温柔的眸子望着她,嗓音很轻,“如果你于心难安,那我们今晚就……假戏真做如何?我会努力,让你怀上真的孩子——”他尾音拖长,莫名暧昧。 他最近总是说这种暧昧不明的话,当真过分。蓝音推他俯身靠近的胸膛。 她面上的恼色明显,他握拳咳了声,正色道:“抱歉,方才跟你开了个玩笑。嗯……话说回来,你为何会认为,娘知道你假孕?” “她板着一张脸,丝毫没有做祖母的喜悦。” 看她忧心的样子,裴照棠笑出声,抬手摸她的发顶,说:“有时,喜悦不一定要表现在脸上。就像……有的人满脸是笑,实际上,这个人心里并不高兴。” 就像你自己吗?蓝音腹诽。 没再接话,她远远就看见云珠云翠,春喜夏欢四个丫头蹦跳着走来,表情欢喜,喋喋不休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待走近了,丫头几个赶忙上来问安见礼。 蓝音随口问道:“看你们喜气洋洋的,可是遇上什么好事?” 云翠与云珠对视一眼,笑得眼睛弯弯,“少夫人有所不知,就刚才,夫人给我们涨月银啦!早先老太太给咱们赏钱,接着,夫人就给咱们涨月银,好事成双,能不高兴吗。” 蓝音一愕,下意识仰脸看向裴照棠。 裴照棠微微一笑,眼神分明就在说:娘欢喜都来不及,怎会不高兴,哪来看出你是假孕? 蓝音松了口气之余,心下愈发不安了。 “裴照棠,我们这样欺骗娘和祖母,是不是……太过分了?”回到房间里,蓝音将自己的忧虑说出来,“到时,又要假装小产,岂不是害大家空欢喜,真伤心一场?” 裴照棠扬唇,“真那么忧心,不妨考虑我刚才的提议。” “当我没说。”蓝音绕开他,倒在被褥上躺尸。 “接下来,我可能要离家一段时间,没有时间陪你。” 忽然听到他这么说,蓝音暗暗撇嘴,自己并不需要他的作陪。当然,她也知道他要跟随公爹出门做事,想必是没结案就不回来了。 现今,只剩几个女人在家里…… 其实,这个府宅她始终待不惯,而且也无聊。之前为掌家管账忙碌着,姑且还算有事可做,没感到无聊。现下,她“怀孕”了,府上所有的权务又被裴夫人收回,老太太更甚,什么都不让她干,要她好生待在家中养胎。 大抵是怕她待不住,还给她请了南城有名的戏班来给她唱戏,权当解闷。 可是这样,浪费银钱不说,她反而觉得,更闷烦了,尤其是每天要面对一家子人殷切盼望的眼神,她心中负罪感愈发深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裴照棠,我想到乡下村庄‘养胎’。” 他怔了怔,旋即低声说好。 蓝音困惑地看着他的侧脸,为什么是这样的神情,难道是不肯让她去吗?还是…… 相处了快两个月,她还是摸不清这个男人的心思。 气氛静默了半刻钟,他慢慢开口:“裴家的祖屋,就在锦陵镇。那里山清水秀,空气清新,民风淳朴,是个静养的好地方。过几天,我让人安排车马,送你去锦陵。” 蓝音点头,“嗯。” “虽然那一处清静,居民素质高,但也有不好的人,你出入要小心,行事需谨慎。” 蓝音微笑,“好。” 他再叮嘱,“你方向感不好,那里的街道路形有点复杂,如无人陪同,切莫乱跑……”停顿一下,他说,“若得空,我会去看你。” 蓝音:“……哦。” 16.要嫁老实人 家里要添新丁,裴夫人表面淡定,一转身就急急忙忙去金祥斋,为未出世的宝贝孙子打造一件纯金的项圈,加上一对白银如意锦鲤手镯儿。 为着健康饮食,便又亲自与厨房的掌勺大娘去集市买菜,极力挑选最新鲜的食材和各类大补的膳食。 不想这儿媳却是不大爱吃这些,一脸忧愁,说现在吃什么,回头就吐什么。 老太太心疼她,便让大夫写一份药膳清单,特意为她调节身体。 她受宠若惊,忙推不用,甚至还提出,想搬出去静养。 裴夫人第一个不同意。 “你肚子里怀着我裴家的长孙,自是万般重要的。岂能让你搬到外头居住?好生待在家里,事事有我照看,才令人放心。” 婆婆态度坚决,言辞严厉,蓝音差点败下阵来。 幸有裴照棠出言:“近来城内也不太平,事端颇多。裴家又是官府,难免会遭贼作恶。孩儿在考虑,让您和蓝音一起迁至锦陵。锦陵山高水远,与世隔绝般平静安宁,避一避风头最是好。” 裴夫人一听,脸就拉下来,“不行,我要是走了,你和你爹怎么办?你们父子俩白天在外奔波劳累,家里怎好没人主张?我是不会离开的,我要留下来打理后宅。” “那蓝音……?”裴照棠等着她开口应下。 裴夫人吁出一口气,默了会儿,才勉强答应,“她还怀着身子,如今最是要紧时刻,万不能出了半点差池。如此……就让人护送她到乡下去吧。到时,我再多派几个人手,务必保证她出入安全。” 眼看裴夫人要召贴身侍婢桂妈妈,蓝音赶忙拦截,“桂妈妈是跟了娘十几年的贴心人,就这么把桂妈妈派到我这儿,您身边可就没人侍候了。儿媳惶恐,还请娘收回成命,将桂妈妈留下……我身边的丫头,仆妇也不少了,您不必担心……” 蓝音暗想,桂妈妈要是跟着去了锦陵,那么与待在裴府有何区别?何况,她是准备在乡下“不慎滑胎”的,自然要避开她们的眼线。 蓝音给裴照棠使了一个眼色。 于是,小夫妻俩一唱一和,配合好不默契。最后把裴夫人劝退了。 …… 锦陵是个较为落后的小县城,裴家祖屋就在偏僻的乡下村野里。 虽说是去养胎的,但终究要在那里住上半年六个月,是以,临行时,裴夫人给蓝音安排了许多物事,多是生活用品,装满了整整四车。 蓝音打开大木箱,发现里头竟然连被褥枕头这种东西都有,额角不禁一抽。 老太太握着孙媳的手,叹道:“虽说乡下祖屋该有的东西都会有,但始终不如府上的好,像那床被褥呀,还有那床板,必是没有咱们这儿躺的舒服。今时不同往日,你的身体要多加注意,切莫磕着碰着了。” 老人家絮絮叨叨不停,蓝音耐心听着,坚持了半个时辰,总算放她离去。 掩饰心中的欢快,她小心翼翼地踩上马车。 车夫马鞭一扬,车子驾驶离去。蓝音望着他们的身影随着驾驶的速度,距离拉得越来越远。 放下车帘,她转过头来,云珠便递上一碗冰镇柚子茶。 蓝音伸手接过,捧着沁凉冰爽的茶水小口啜饮,心情十分愉悦。 看她舒畅地眯起了眼,云珠觉得好笑。自家小姐最喜冷饮,偏偏传出“怀孕”的消息以后,一家老小看她看得紧,辛辣冰冷的东西都不让碰的,如今终于脱离裴府,来到天高地远的乡下农地,可谓自由自在。 其实,也不大自由的。 蓝音拧眉想,记得昨天裴夫人跟她说过,二房的叔父婶娘一家,也在锦陵, 只不过,他们定居在镇上,与祖屋的距离有点远。大概是嫌那乡下农村之地,有辱身份。 这回她住进祖屋去,免不了要与他们打交道。 蓝音看得出,二房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善茬,第一次见面时,就隐隐觉得不太好相处。兴许也正是因为如此,两房才会分家两地。如若不然,品行廉洁公正的公爹,岂会与旁系疏远,甚少往来? 当然,也不排除二房忌妒、看不惯长房的强势,故而主动疏远…… 裴夫人说了,如果遇到难处,尽可找二房帮忙。蓝音认为,并不需要他们。她想好了,在乡下住上小半年,前两个月便谎称滑胎,后三个月,便借小产,身体虚弱继续在乡下休养。 等她再回裴府,那时她与裴照棠约定和离的时间,便只剩下两年了。 蓝音打得一手好算盘,殊不知世事难料,时机莫测。 约莫行了三个时辰的路,抵达锦陵县时,日头已经西下。 路过买卖的街市,恰好看见许多商贩在收摊准备回家了。 这时,有一青年男子扛着三袋大米急匆匆而来,不慎冲撞了自家马车。 车夫立刻下来与他讨理。 暖风轻轻将帘布吹起,街上的情形,蓝音看得清楚—— 身着石灰色短褐的青年,约莫二十三四五岁,身材魁梧,长相端正,两道眉毛又黑又密,生得十分英朗。 此时他憋红着脸,满头是汗,急促地朝车夫道歉。 车夫横眉冷对,“你冲撞了我不要紧,最要紧的是车上的贵人。若贵人有个三长两短,就是豁出去你这条命,也不够赔的。” 青年下意识地看向马车,风在这时候拂起,他看见帘后人秀美雅致的侧脸。 仅是一个侧脸,便让他乱了心神。 他胸口砰砰直跳,红着脸,呆呆地望着车窗,即便此时帘子复而落下,将那人的形貌遮掩,然那惊鸿一瞥的容色,已深深刻印在他脑子里。 说是眼光浅薄,没见过世面也好,他当真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女子。 车夫的教训声又起,语气比刚才更差了点,青年回过神来,连忙道歉赔罪,并把今日所赚的工钱,尽数赔给了车夫。 车夫为人还算厚道,没收了他辛苦赚来的血汗钱,教训了几句,就把人放了。 透出纱帘,朦胧中看到那男子一步三回头,仿佛魂魄被勾去,总朝着马车看。 顾不得看路,于是又撞到别人。 听后面骂骂咧咧的话声,青年羞愧窘迫的道歉声,云珠扑哧一笑,“真是个呆子!怎么会有这样傻愣愣的人。” 蓝音闻言,撑着下巴想,咦……刚刚那人,貌似挺符合自己对理想夫婿的要求呢。 老实巴交,性格淳朴。 这样的老实人,如果作为夫婿的话,应该……比较好掌控吧? 17.堂弟狂浪 长房的大媳下乡来,二房怎么也要去接待的。况且,在前两天,就收到知府大爷的来信,委托他们帮忙照看儿媳蓝音。 裴二爷自视甚高,没想去迎接一个小辈,便打发妻子去了。 裴二婶却是很热情的,带着儿子兴冲冲去接人。心里头打着什么主意,只有她自己清楚。 母子俩等在街口,迟迟等不到知府家的马车的到来,裴二婶等得烦,便跟儿子聊起来。 “我原想着,像你长兄那种不举的,定是没人敢嫁,说是断袖,嫁过来就要守活寡的。谁知到头来还娶了个漂亮媳妇,以为那也是白搭,浪费人家姑娘的青春,哪里知道结果真怀孕了。” 裴照弘嘴角噙笑,说:“确实让人费解。” “如果老太爷还在,抱曾孙他一定很高兴,那时长房又得脸了。哎,原来十多年前咱们二房还是有势的,当时你大伯还没有当官,跟你爹一样是个举人,两房势均力敌。直到你出生,咱们才算压过他们一头。你是裴家的长孙,小时候老太爷可疼爱你了,长房只出了一个晴姐儿,根本不能跟你比。” 裴二审摇头叹气,“哪想到,你大伯不久后就考得了功名,做了一方父母官,长房迅速把咱们压在底下。这也就罢了,好歹长房多年再无所出,孙辈由你做大。没得高兴几年,你长兄就出现了。” 裴照棠八岁了才回到府上的,当时众说纷纭,知府大爷声称长子自幼便送出去消灾避难,还请来道观的老观主前来作证,证明八年前裴照棠确实送往道观修养。 碍于裴大爷的身份地位,一时无人敢多问。于是这件事就这么翻过篇了。 裴照弘抚着眉心,若有所思。 裴二婶拧他的胳膊,恨他不争气,“你长兄媳妇娶了,孩子也快生了。你看你,还是没个动静!只知道在外面胡来乱搞,都不知道要娶妻生子的!你可气死我了!” 说来也怪,两个堂兄弟,性格完全不同,连那点爱好,也是南辕北辙。 裴照棠好龙阳,是断袖,常上南风院;裴照弘喜美色,是浪子,爱逛窑子青楼。 这些年,他玩弄过的女人,委实不少了。裴二婶看在眼里,不禁为他发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收心,娶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好好过日子。 裴照弘脑中浮现长嫂那张娇婉的脸,心中一荡,对他娘说:“我娶妻还太早了。” “还没玩够?!”裴二婶眉头竖起,怒瞪着逆子。 “最后一个了,”裴照弘语气低沉,意味不明,“这个之后,我就如您所愿,娶妻生子。” 母子俩说了一会子话,眼看天色暗了下来,竟然还没等到人。 裴二婶原打算着从蓝音那儿敲一笔,猜想她一个人到乡下住,长房一定给她备了很多的好物,是以想着瓜分一些。 再想新婚第二日见了那长媳一面,看着是个乖顺老实的,心想她来到锦陵,便是由着自己拿捏的,叫她把值钱的好物交出来,她应该是不敢不从的吧。 她这厢打着诱哄勒索的主意,这时前方有人打马而来,正是知府家的护院。 那人跳下马,朝裴二婶抱拳,表达歉意,“二夫人,我们家少夫人说,天色已晚,不敢劳烦您的接待,是以便直接到村庄去了,差小的前来知会您一声。” 裴二婶闻言,脸顿时就黑了大半,什么不劳她接待,所以直接回到住所,分明就是不想跟她碰面。 她挤出笑容,游说道:“她一个小妇人家,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没有我的关照怎么行?”裴二婶硬气道,“你现在就回去,叫她今晚过来一起吃饭!”面是一定要见的,那些财物,也是要拿的。 护院笑了一笑,心道少夫人可真是预料神准,连二夫人接下来要说什么话都知道。是以,他顺理成章地搬出少夫人授予的那套说辞,“真是不好意思,二夫人。我们少夫人自从有了身子之后,害喜得厉害,怕在饭桌上扰了大家正常进膳,所以在此谢绝了。” “当真吐得很厉害么?”裴二婶狐疑,不会是诓她的吧。 护院眉头纠结,小声说:“最后一次跟大夫人和大爷用膳时,少夫人吐了这么大……”他用手比划着,“这么大一滩的秽物……”说完,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没再说下去了。 裴二婶噫了一声,难以想象,捏住鼻子嫌弃地说:“想不到她一个娇娇小小的姑娘居然这么恶心。罢了罢了,等明天我再去看看她吧。哎,真是的……”她抖了抖肩膀,吆喝儿子一声,要走了。 裴照弘嘴角笑意明显,也不知道他是想到哪些好笑的事情。听到他娘的叫唤,他缓过来,说:“娘,我记得祖屋这些年好像都没怎么打理,嫂嫂一个弱女子,又怀孕在身,应是不方便做那些粗活儿的,儿子这就去帮助嫂嫂。” 话落,也不等她娘答应,调头就跟护院一块走了。 裴二婶跺脚,“她那儿自有丫鬟婆子帮忙,哪用得着你!” …… 蓝音下乡之前,裴夫人便联系祖屋老仆清理房屋,务必收拾干净,方便随时入住。是以,蓝音一行人踏进古朴陈旧的宅院时,倒也没见到半丝灰尘。 几个小厮合力把车上的物品搬运到屋里,丫头和婆子则负责装饰摆设。 勉强还算宽敞的院子里上下一片忙碌。 云珠云翠找来了一只竹梯,提着一双杏色的方形纱灯,就要挂在屋檐下,忽然有一只手横了过来。 “让我来吧。” 听那声音温和轻柔,云珠以为是姑爷,惊喜地回头,结果看见一张与姑爷完全不一样,无一处相同的脸。 一身石青色的长衫,衬得那皮肤愈发的白。只是他气色不大好,面孔苍白几乎没什么血色,因此面上那对眼珠子显得更黑亮,虽是俊秀之貌,但不知怎的,云珠觉得他这张看起来过分阴柔了些,对着他眼睛看的时候,有几分瘆人…… 云珠拉着云翠退后两步,紧张地问道:“你……你是谁?” 恰好这时有个婆子上来帮忙,看见裴照弘,忙为两个丫头引见,“这是二房的少爷,还不快给二少爷见礼!” 裴照弘瞧着这两个丫头长得眉清目秀,青涩生嫩,像酸甜可口的青梅。 他问:“你们是嫂嫂的陪嫁丫鬟,从蓝家带过来的?” 云珠云翠点头称是。 他笑了声,意味深长道:“果然,什么样的主子,就带出什么样的丫头。你们两个奴婢,也长得这么漂亮,我那嫂嫂可称是天香国色,也不为过了。” 云翠磕磕巴巴道:“二少爷谬、谬赞!” 裴照弘收了扇子,清了清嗓子道:“你们少夫人在哪,带我过去。” 云珠站出来,义正言辞:“还请少爷在客厅稍等,少夫人现下不便……” “不便什么?”他打断她的话,“即刻带我过去,别让我说第二遍。” 这个二少爷,真真无礼。云翠抢先道:“我家少夫人正在沐浴!还请二少爷在客厅等候!” 裴照弘勾了勾唇角,“等候?还没哪个女人敢让我等。不过……既是嫂嫂,等上一等也无妨。”说罢,他举步进屋。 丫头几个跟在后面,心里担忧。想把这浪子一样的二少撵出去,又是于礼不合,若是留他在这里,怕要整出幺蛾子…… 18.终身不举 听闻她在沐浴,裴照弘心痒得厉害,虽然答应在客厅等候,却还是坐不住。 看三三两两的仆人在院外忙上忙下,他不由起了邪念。 目光打量着宅院,回忆着这座院子的内部结构。凭借儿时在祖屋居住过几年的记忆,他趁着仆人不察,偷偷溜出客厅,然后抄隐僻的羊肠小路,翻墙进了后院。 裴照弘骑在墙头,隔着婆娑树影,清晰地看见那所布置简朴的房屋透出昏黄的烛光。 他胸口狂跳起来,想到即将要一亲芳泽,便抑不住兴奋。 明明,他熟知风月,是花丛欢场上游刃有余的老手,想不到今晚,他亦如纯|情的毛|头小子那般急切激动。 那可是他的嫂嫂,堂兄的老婆。想想便激动得不能自已。 裴照弘从墙头跳下来,放轻了脚步,接近灯火通明的小屋。 距离越来越近了,他的心跳声越来越大,他还听到水声哗啦啦响,她就在房中沐浴! 气血上涌,险些把持不住。裴照弘深吸一口气,在门前杵了一会儿,听听里面的动静。 这会儿,水声倒是静止了,布料摩|擦产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声音。 裴照弘眉毛一扬,莫非只有她一个人在里面,没有仆妇伺候? 是了!她此次下乡,带的下人不多,仅有那□□个,应该都在前厅忙碌,人手紧缺,肯定顾不上后院。 如此一想,他忍不住狂喜,心道:当真是天助我也。 裴照弘蹑手蹑脚地踏上台阶。为保险起见,还是先探一探里面的情形。 来到窗前,他沾了些唾液涂抹在窗纸上。祖屋的一切装饰都是廉价品,是以那窗纸轻易被液体洇湿,当即就破开一个小洞。 那只轻浮浪荡的眼睛贴在纸洞上,费力地往里面瞧。 这时,一支木箸子直面戳来,裴照弘瞳孔紧缩,想要躲避已来不及,那尖尖的木箸就戳入他的眼睛。 痛得他惨叫出声。 幸好,幸好他刚刚闭上眼睛,木箸戳在他的眼皮子上,若是睁眼,恐怕眼珠子就要被戳烂了。 他嘶叫两声,捂着右眼,气冲冲地踹开了房门。 猜想着那门应是落了闩的,不容易进去。不过,他有祖屋的钥匙。 谁知门一踹就开了,敢情是没有落闩的。 他轻易入室,视线扫了一圈,就看见美人立在绘画着泼墨山水的屏风前。 白缎松垮地披在纤瘦的身上,领口半拢,脖颈淡粉,一身冰肌玉骨。 她头发半湿,全梳在胸前,此时笑吟吟地望着他,娇婉妩媚。 裴照弘只觉得鼻血要喷出来了,皱了皱鼻子,立刻扑上前去,要搂她柔软纤细的腰身。 不料她灵活一闪,他便扑了个空,差点撞倒屏风。 裴照弘也不恼,私以为此为情|趣。 见她倚在浴桶的边缘,他沙哑着声音,说:“嫂嫂好情|趣,是想要与我来个鸳鸯戏水么?只要嫂嫂乐意,不管什么花样,弟弟奉陪到底。” 这堂弟……蓝音嗤笑一声,视线落在他身后。 色令智昏,裴照弘此时浑然未觉,只知满腹邪火,烧得他急切难耐。 眼里只有秀色可餐的嫂嫂。 他舔了舔唇,慢慢靠近她,伸出手,柔声诱哄:“嫁给我那不举的长兄,令嫂嫂受委屈了。他让你独守空房,春闺寂寞,弟弟这就来为嫂嫂宽衣,让嫂嫂领略床笫情|趣——”他飞快抱住她的腰,触感绵软,他心中荡漾,神魂颠倒,头低下来要吻她如玉的脖颈,忽地后脑中一阵剧痛,好像被人重重敲了一棒。 刚要转头看看是哪个吃了狗胆的,他衣领一紧,被人狠狠揪起。 “嫂嫂!”他错愕,来不及反应,他的头便被一只素手强行按下浴桶。 “用力打,给我打死这不要脸的畜牲!”蓝音一手扣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往他脑门死命按,神色惊惶的云珠手持木槌,克制颤抖,举起木槌往他的后背狠狠敲打。 裴照弘也是个没用的,身体不够壮实,精力也被勾栏里的女人吸干了,浑身瘦弱无力,很快就被打趴了,狼狈地苟延残喘。 他的脸朝浴桶,一下又一下被按压在水里,往水里浸泡,后背的大木槌子亦是毫不留情,全无间隙一个劲儿地捶打,裴照弘凄惶地想,再这么下去他就要没命了。 于是抛去大男子的尊严,赶忙求饶:“嫂嫂我错了,求您别打了,放了我吧!我保证再不敢骚扰你了!救命啊嫂嫂!快住手……啊!”他的求饶未得到半点回应,反而被折磨得更厉害了。 他痛哭嚎叫。 待打够了,蓝音手也酸了,云珠也累了,裴照弘快哭晕了,烂泥一样垮在浴桶的边缘。 蓝音吐出一口气,指挥云珠找来一根粗绳,把这色胆包天的家伙绑了。 裴照弘疲累不堪,全身乏力,无法反抗。看着手上绑得死紧的绳索,他欲哭无泪,“嫂嫂,你还想干什么……我错了,我给你道歉还不行吗?” 蓝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托出一盘银具,芊芊五指拨弄,在他面前摊开。 托盘上的银针、剪刀、镊子……在灯光下闪着尖利摄人的冷芒。 裴照弘打了个寒颤,惊悚地瞪着她,“你要干什么?你……你别乱来!我可是裴家的二少爷!你若敢对我动手,二房不会放过你!” 蓝音终于开口了,“你还知道你是二房的人?”她笑,语气冰冷,“那么刚才闯我房间,欲对我不轨,你还记得你的身份是二少爷么?” “把油灯取来。”蓝音吩咐云珠。 云珠瞧她盘坐在地板上,拔出三根银针,心下一个哆嗦,暗道,以前那个娇弱胆小的小姐到哪去了,这般作风,可不像她。不过,作为她的丫头,云珠表示这样的小姐很喜欢! 取来了油灯,蓝音把一排银针放到上面烧烤,神色专注认真,好像在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裴照弘冷汗涔涔。到这步田地,哪能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竟是要对他用私刑的,原来外表端庄秀雅,温柔无害的小妇人,内里是这样心狠手辣!他不由后悔,都怪他鬼迷心窍,这才着了她道,栽在她手上。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裴照弘绝望之下,做好被折磨至死的准备。 不过,看她在手里捏着银针,那样细小的东西,虽然可怕,但应该不会太痛的吧?裴照弘咬牙想,不过是被针扎几下而已,他受得! 睁一只眼睛偷偷觑一眼托盘上的刀子,悄悄舒一口气,只要不是拿刀剜他,一切都是小事情。 蓝音瞥了那刀一眼,心中冷哼,若不是顾忌云珠一个小丫头在这,她定要拿刀把他月夸下那二两肉割下来喂狗,看他以后还怎么敢凭借那东西四处恶心人! 还口口声声说裴照棠不举,她这回就让他彻底不举。 她先前在书房翻过几本医书,对人体的脉络穴|位图解犹为感兴趣,依稀记下一个关于男人某个穴位,封闭其位,可导致子孙根终身不举。 裴照棠双脚被绑着,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她捏着针靠近。 此刻,闻到她发间的清香,他不再怦然心动,只感到毛骨悚然。 他穿的骚包,衣料又薄,是以不用脱了他的上衣,直接在背后一通乱扎,毫无章法,裴照弘已经疼得不会叫了。 云珠手脚麻利地把一块抹布塞到他嘴里,他就是想叫也叫不出来。 他额间汗水如浆,流个不停,把他的衣襟打湿。他痛苦地蜷缩着,无声地呐喊,谁踏马说针扎不痛的!!比被刀剜还痛好吗! 最后,裴照弘被蓝音折磨得晕死过去了。 “小姐,现在怎么办?”云珠有点慌,生怕这柔弱的二少爷就这么死了。 刚才玩地起兴,事后才知道害怕。 蓝音沉吟,“咱们把他拉出去,丢到池塘里,就对外说是二少溺水了。” 打定主意,便立即行动。 …… 裴照弘溺水了,被人救回去后,就发了烧,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 等他醒来后,神色惊惶,他爹他娘他妹看他神色不对,吓得不行,匆忙去请郎中。 郎中却说,二少爷是惊吓过度。 裴二婶狐疑,他究竟是受了什么惊吓?这小子自打记事起,可没受人欺负过,平时只有他吓别人的份,断不会有人吓他的。 一家子人围在床边,咄咄逼问,裴照弘却是抱着头缩进被子里去,打死也不肯说出来。 那样屈辱的事,他不愿再回忆,也没脸对父母说。 而那个看起来温婉柔顺的小妇人,他是再也不敢去招惹她了。 原以为此事就此过了,不料想,竟还有“后续”! 这天,他恢复了心情,便寻思着到勾栏去找点乐子,好安慰自己近日来所受到的苦楚,精神上的惊吓。 他搂着美人,埋在她温软的胸怀中。 交颈厮磨,情到浓时,他抽了腰带就要行事,谁知二弟半天没有反应—— 精神疲软萎顿,抬不起头来。 瞧美人惊疑鄙视的表情,裴照弘大为受辱,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怒极大吼一声—— “蓝音,我跟你没完!” 19.秘密 前日在街市相遇的青年人,名叫向安。 风卷起纱帘的那惊鸿一瞥,便把他的心魂都勾去了,不由自主地跟踪蓝音的马车。 不怕腿酸脚累似的,傻愣愣地跟了一路,来到乡村里。 得知她是住在乡下的,向安惊喜,看她长得那般好,身边仆人环绕,原以为是个高攀不起的大户人家的小姐。 失落之际,峰回路转,这时见她家住在乡下,猜想家境一般,如此想娶她也不算妄想了吧? 虽然他双亲早逝,家中只有一个老奶奶,但他这些年辛勤劳作,省吃俭用,存下好大一笔钱,足以买聘礼,作聘金了。 他真想现在就找媒人上门提亲,可又怕唐突了她。毕竟两人才见过一次,他那时形容潦倒,对他应是没什么好印象。 是以,向安记下路线,便匆匆回去做准备了。 次日,他拿出过年才穿的新衣,打扮整齐了,提了一份新鲜的肉食和一袋大米前去见面。 原本还挺有信心,结果来到人家门前,见到昨天还陈旧简陋的宅子,此刻已是焕然一新。 粉墙青瓦,大门油漆新亮,屋檐下挂着两盏绘着花鸟的纱灯,整座宅院看起来古朴雅致,很有书香气息。 向安低头看自己一身粗布短褐,手提猪肉和米袋,顿时自惭形秽,双脚不敢迈前一步。 在门前石阶下打扫的小厮见他傻站在那里,不由疑惑,上前问道:“你是何人,来这里干什么?” 向安听这声问话,虽然人家素养颇高,未曾露出鄙色,但他却臊红了脸,急急丢下一句“我走错路了”,便落荒而逃。 不想,第二日。他又来了,似是没见到她,就不甘心。 这回他学聪明了,先向街坊打听这家房屋的主人。 结果,不打听不知道,原来这是南城知府老爷的祖宅,那么,那日一见倾心的美貌小姐,莫不是知府老爷的掌上明珠? 他便胆怯自卑起来,不敢痴心妄想去提亲。尽管如此,他每日都准时准点出现在裴家祖宅门前。 他守在榆树底下,等着她什么时候出门来,见上一面。 …… 蓝音从小厮口中得知这件事,不由捧脸想:当真是个纯憨傻得可爱的男子呢。 不知他家境如何,家里有哪些人,今年几岁。 如果他家境贫寒,但为人勤恳真诚,家中无极品亲人,年岁不差太多的话,她其实,是愿意考虑一下他的。 设想一下,三年后和离了,她还是想再嫁的,能挑上一个称心如意的老实人最好。那叫向安的青年,虽是不错,只是不知他肯不肯等自己三年。 她这边乱想着,决定去会一会他。 叫上云珠云翠两个丫头,声称上街买胭脂去,借此由头去看看这个人,想多多了解,如果合自己心意,便问他三年之约能否接受,假如他愿意等,那么就悄悄把这个人定下来。 思及此,她不由莞尔。从小到大她都没做过出格的事,而今天她要去见外男,可以说是非常大胆的行为了,她感到刺激,亦有几分新鲜好奇。 云珠替她撑起一把白雪映红梅的油纸伞,主仆三人在一个午后出了门。 大门甫一打开,果然见到一个身形魁梧,衣衫干净整洁的年轻男子蹲坐在树下,头低垂着,好像在打盹儿。 云翠看了蓝音一眼,得到示意,正要走过去叫醒他,忽地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男人从拐角处蹿了出来,云翠一吓,堪堪止了步伐。 只见那黑衣男一巴掌把向安拍醒,然后摇着他的肩膀说:“向大郎!你家表妹小产了,快快跟我回去!要是晚了,你不但失去了骨肉,连表妹也会没了!” 向安懵着脸,“表妹流产?表妹……没了?” 黑衣男气急败坏,拍他的脑袋,“是啊!你表妹戴春杏啊!” 戴春杏!对,是自己的表妹没错。向安反应过来,明白了几分,又好似什么也没明白,“她怎么小产了?她怀孕了吗?” “傻大郎,你那天晚上喝醉对她做了什么,你心里没点数吗?她就是怀了你的娃!” 向安惊愕地啊了一声。 “啊什么啊,快跟我走!”黑衣男推搡着他。 “哦哦!”人命关天,向安索性不想了,立刻跟黑衣男离开。 等到人被带出小巷,他才反应过来。咦,他好像不认识这个穿黑衣的兄弟吧? 未等他疑问,眼前便齐刷刷地出现八个穿黑衣的人,看着像大户人家那些训练有素的护卫。 “给我揍他。”为首之人气势凛然,生得英俊冷酷。 向安避开攻击,缩到墙角,急急问道:“你们为何打我!我并不认识你们,与你们无冤无仇……” 玄色衣裳的男人冷哼,“就凭你,也敢跟本世子抢女人?” 向安听得云里雾里的,“柿子?” 领头的正是伤刚好,便马不停蹄追到乡下来的秦柏。 秦柏不屑跟他解释,手一抬,部下人便蜂拥而至,把向安这个老实人揍得满地找牙。 ** 云珠看着小心翼翼地觑了蓝音一眼,见她眉尖微蹙,染上烦恼。 她叹气,“是我妄想了,这世上没有所谓的老实男人。” “就是啊,再老实的男人,心思也多。”云翠接口道。 云珠摇头,想不到那个向家大郎,原来也同那些花心的坏男人一样,与别的女子暧昧不清,还把表妹的肚子搞大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蓝音彻底放弃了再嫁的念头,对两个丫头道:“走吧,回去了。” 在她转身之际,有一道醇厚硬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衿衿,好久不见了。” “秦公子!”云珠低呼一声。 蓝音讶异挑起秀眉,没想过秦柏竟然找到这里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她不客气道。 秦柏不知何时练就了一层厚脸皮,低声说:“虽说你如今已经嫁人了,但以你我过去的交情,还是可以做朋友的。作为你的友人,你好意思把我晾在这里,不请我进屋喝一杯热茶吗?”他口上这么说,动作毫不含糊,直接跨门而入,对仆人声称,是少夫人的旧友。 婆子和小厮不敢拦他,尤其看见他身后带了一群护卫,于是只能请他入内,奉上茶水点心。 蓝音拉下脸,抬步进屋。 为避嫌,她不能掩上门窗,便敞开了大门,坦荡与他谈话,但绝口不提过去的感情。 “我记得临近中秋节,这时候你应该回京了。怎么还在此逗留?”前世的中秋节,他已经带着她乘船北渡,回到京城成亲去了,而这一世,他却还在这里,看这迹象,似乎中秋节也不回去了的样子。 “我怎么还逗留在此,你难道不知吗?”秦柏敛了笑,眼眸黑沉,“衿衿,我知道你不是真心嫁给裴照棠的,我也知道你终有一天会离开他的,甚至知道,你想过再嫁……可是,你嫁给谁,也不会有人比我更适合你。” 蓝音暗惊,心中波澜骤起。一直都知道这个人很了解自己,可她没想到,他竟然了解至深,对她所有的行动和想法了如指掌。 “你错了,”她淡了神色,“我想跟夫君白头到老,和和美美地过完一生都来不及,怎会想着再嫁?秦公子,还请你不要胡言乱语。” “不管你是怎么想的,衿衿,只要我秦柏一日存活于世,就会一直等你回来。”他也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转而说起别的,“家人确实已经在催我回京,这个月家书就收到了五封,都被我回拒了。我不回去,除了等你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说起这个任务,蓝音不免好奇。 因为办差,他南下与她相遇,与她结下一段尘缘。后来,他在秋季来临时,结束了差事,把她一并带到京城。 蓝音依稀记得,前世他也没完成上头交给他的任务,当时回京的时候,他受全家指责,因此还惊动了宫中的皇后。 自那时起,他便不受家族的重用了,开始闲散度日。 收回思绪,蓝音试探问道:“你既然主动提及你那秘密的任务,应该不介意我问相关的问题吧?” 秦柏一笑,压低声音说:“告诉你也无妨,我相信你不会说出去的。” 蓝音一怔,摩挲着陶瓷杯口,就这么信任她么? 他喝了一杯花茶,茶水太甜了,令他忍不住皱巴了脸,牙齿隐隐发疼。衿衿喜欢甜食,尤爱喝甜甜的蜜桃桂花茶,因此他只能迎合她的喜好,多喝两杯。 他一边拿细竹著抠牙,一边小声对她说:“你知道我为何来南城,为何在此待了半年?就是为了寻找一个罪犯。”他没有坏心,从不吊人胃口,有话直说,“那个人么,是朝廷重犯,算起来已经逃逸十五年了。当年在宫中诈死而逃过一劫,你可知,那时他才五岁,便有如此惊人的聪慧。”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他的族人,全被斩首,无论婴孩还是老人,无一幸免,只有他一人逃生了。也是近年才收到他尚存人间,就在江南三地之间,而南城正是嫌疑重地。” 蓝音蹙紧了眉,为什么秦柏能够用轻淡的语气说出这样惨重的事来?她轻声问:“我更想知道,为何执着要杀他?虽然我不知道他家族犯了什么罪,但他既已逃生了十五年,为何还要揪着不放呢?” 秦柏心中衡量一番,靠近她,附在她耳边说:“因为他是出身肮脏的皇子,他日定会复仇,这便是隐患,不得不除之。” 蓝音睁大了眼睛。 “他很聪明,很狡猾,知道我在寻他,是以先是混淆视听,之后便要反杀我,害我险些丧命异乡……如此,让我更加肯定,他就在南城,就在城内。虽如今尚不知所踪,但已大大缩小了范围,便不算没有收获了吧。” 话音落下,躲在窗门后面的两人惊得捂住了嘴。 20.夜入墓地 秦柏告诉她这些,实际上对她抱有希望。 这个月来他明里暗里经历的那些,隐隐发现了一个源头,似乎跟蓝音有关,亦或者是她认识的,在她身边的人。 未来得及与她细说,就听到门外有细微的动静。 他眼风一扫,看见一片青色衣角,他眼神瞬间冷厉,大步跨出门,一把逮住门外偷听的两个人。 “你们是谁!”长相英俊的男人,凶狠起来很是可怕。 两人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 蓝音出门一看,愣了愣,这可不是二房的堂弟堂妹,裴照弘、裴敏兄妹俩? “你们怎么躲在这?” 相对蓝音细声细语,秦柏表情相当的凶戾,“你们最好告诉我,你们听到了什么。否则……别怪我对你们动手。”他的手摸向腰间的佩刀,一副要杀人灭口的架势。 裴敏吓得身子直抖,“我……我我什么都没听到!” 这话倒是真的,她全程都在关注“堂嫂偷人”这件隐秘而刺激的事了,根本没注意到他们俩说了什么。 裴照弘把妹子藏到身后,腆着脸对秦柏说:“这位爷,我们也不是故意要偷听的,而是你们非要敞开大门,说话也不关门,被人听到是很正常的事情啊。不过呢……您说找人,我这边倒是知道一个人,您能不能说说,如果我找到了您要找的人,有没有什么奖赏?” “你说呢。”秦柏不屑理会他,抚摸着刀身,似在打什么主意。 裴照弘眼珠子一转,忽然开口:“爷,您要找的人,是我堂兄裴照棠!”他伸手指向蓝音,“就是她相公!” 蓝音眉一皱,这话听着,怎么听出一股很浓重的私人怨恨呢。 “裴照弘,你最好别乱说。”蓝音表情冷肃,这个愚蠢的堂弟,可知这话会给整个裴氏家族带来灾祸? 好在秦柏并不信他,一脚把他踹开,“给我滚,若想活命,就把听到的给我烂在肚子里。” 裴照弘还不死心,“可我那堂兄当真……” 秦柏打断他的话,阴恻恻道:“别逼我把你们变成永不开口的死人。” 兄妹俩悚然一惊,看出他不是玩笑话,便白着脸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不是说,这是一件秘务么,让他们知道了,真的没事?”蓝音问。 秦柏抱胸,沉声道:“到这步田地,也不怕让人知道了,横竖是我在明他在暗,我依然难以抓住他,放出一点风声也好了。” 到底还要为她的清誉着想,秦柏按捺与她在一起的渴望,率先离开了这间宅屋。 想来是他运气不好,才出了乡村,就遭到不测。 在一片杉树林中,他们被包抄了。 清一色的黑衣人,个个身手了得,反应迅速,杀招致命。 都是些死士。 秦柏脸色凝重,能养这么多武功一流的死士的幕后人,一定非常有钱。 如果能杀出重围,成功脱离危险,他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揪出背后的那个人。 郭凛与他一起抗敌,一边愤恨地谩骂:“踏马每次遇到蓝二小姐,就要出事!” …… 裴敏琢磨着过两天进城与长房过中秋节的时候,就把不要脸的堂嫂与外男私通的丑事捅出来。 不料想,堂兄却在这个时候来了。 她眼睛一亮,立刻奔上前,急迫地告诉他昨儿堂嫂偷汉子的事。 这位堂兄却没有特别的反应。 裴敏以为他不信,忙说:“长兄,我是亲眼看见的!哦对了,还有我哥也看到了的,不信你可以问他!” 裴照棠转过身来,望着她,唇畔笑意浅浅,反问道:“你可听说过少女与鹰的故事?” “这个故事我知道。”裴敏很困惑,“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多行不义必自毙。”裴照棠没有兴趣跟一个小丫头多说,抬脚往祖屋去了。 裴敏望着他修长清隽的背影,有点懵。 少女与鹰是南城一带的流传的一个故事。少女麦麦是个多嘴的人,平时最喜欢说人坏话,经常诬蔑别人家媳妇,害得人家夫妻吵架。有一回诬陷一孕妇与他人苟合,肚子里怀揣着孽子。 之后,孕妇被夫家沉塘而死,肚子里的死胎变成了一头食血肉的婴灵鹰,那名叫麦麦的少女被鹰戳瞎了眼,眼珠子被吞食,腹部被鹰的尖喙啄烂了,肥肠流了出来,连同全身的皮肉和血液,都被鹰吸食了…… 方才,堂兄看她最后的那一眼,可谓阴冷,令她遍体生寒。 ** 后山的村庄静美,夕阳昏黄,田野上稻草凌乱,远处的茅屋稀稀疏疏,高低不平地并列着,屋顶上炊烟袅袅,隐隐飘来米香。 蓝音搬了一只小凳子坐在田野吹风,欣赏落日村景。 秋季树叶枯黄,凋零一地,蓝音听到有人踩着满地枯叶而来,声响沙沙。 她没有回头,以为是哪个路人,是以闭着眼睛休憩,不作理会。 直到那人靠近,一件轻薄的外袍落在自己的肩上,熟悉的体味让她清醒。 “一个人出来,也不知道多添一件衣衫。天冷了,要注意身体。”清润如泉的嗓音在耳畔低低地响起。 蓝音蓦地睁开眼,松竹一样高瘦挺拔的年轻男子映入眼帘,容颜依旧清俊温柔,那双浅棕色的眸子,在夕阳余晖的照映下,更显得温暖而清澈。 不知怎的,莫名生出一种距离感,就像回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裴照棠?”她小声叫他的名字,明明才半个月没见,怎么感觉之前建立起来的熟悉都不见了呢。 “在这里住得还好吗?”他问。 当然好了,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基本没人管得了她。 蓝音嗯了一声,“你怎么……突然来了?府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看她神色瞬间紧张起来,他忍不住笑,“我是来接你回府的,跟祖母和爹娘一起过节。” 中秋节,是要吃团圆饭的,蓝音推拒的话便说不出口了。只好答应下来。 裴照棠亲自来接人,仆人欢天喜地,与蓝音想赖在村庄享受慢生活不同,仆人都想在城里生活。 很快收拾完毕,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入城了。 坐在马车里,两相无话,蓝音坐在裴照棠身边,局促得紧,而他跟没事人似的,淡定自若地看书。 蓝音离得最近,看出来他正在阅读往年前三甲的精彩策论,她疑惑,难不成他当真要去科考? 可是,不是说他爹娘不允许他科考么? 正想着,突然底下一个颠簸,猝不及防,蓝音向前栽倒。 恰逢这时,他眼疾手快,一把揽住她的腰,扣入怀中。 蓝音的额头就这么撞进他的胸膛,鼻子也磕着了,疼得她泪花闪烁。 “你胸膛怎么这样硬……”她很小声地抱怨了一句。 裴照棠耳力灵敏,被他听了去。不由莞尔,“你倒是怪到我头上来了。” 他放下书卷,扶住她,抬起她的脸面,“我看看……鼻子都红了。” 蓝音一惊,鼻子撞红了?抬手触摸,有点肿疼,秀眉拉下来,等会儿还怎么见人? 裴照棠想了想,扬声叫丫头递上药膏来。 “我自己来……”眼看他指腹抹了一层白霜,倾身要靠近,要为自己涂抹,蓝音赶忙出声。 他不说话,握紧了她两只手,不容分说地为她涂抹伤处。 蓝音讪讪,他靠得很近,鼻间充斥着他身上那股舒适宜人的清冷香气。 感觉到他手指轻柔地涂抹轻按,周遭寂静无声,她感到不自在,于是试着跟他聊天。 “你真的决定科考了么?” 他手上不停,很自然地轻声问道:“你希望我去,还是不去?” “去吧……”蓝音补充,“不去可惜了。” 裴照棠微微一笑,这时收了手,漂亮的眼眸低垂下来,凝视着她,“那……为夫一定努力挣取功名,回来迎你做状元夫人。” 蓝音避开他。心想,状元岂是那么容易取得的? 不过,她却是替他忧心的,虽有八斗才情,然父母坚决不同意他科考,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但裴照棠一旦决定的,便不会轻易更改。 傍晚,蓝音饭后到庭院散步消食,遇见了刚从府衙回来的公爹。 嫁进裴家三个月,没怎么跟这位公爹接触,但留给她的印象是儒雅宽厚的长辈,从来没见他黑过脸,一直是好脾气的样子。 此时她看见他阴沉着一张脸,从长廊大步走来,周边冷气扩散,道上的仆人见了,立即退避三舍。 裴老爷踏入书房,裴照棠跟在他身后。 蓝音看书房的门被关上,里面传来谈话声,说话人语气很重,似竭力压抑着雷霆之怒。 然后,愈发压抑不住,话声越来越大。 大得连站在庭院前的蓝音都听得到。 “你可想过,我跟你娘费心费力把你养这么大,并未图你回报,只要你安安稳稳待在南城,好好活着。可你现在,却要去送死!我养你这么大,是让你去送命的吗?你知不知道一经被发现,不仅是你,还有整个裴府,都要为你陪葬!”裴老爷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喘了几口粗气,他闭上眼,似不想看到他,失望道,“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伶俐的,不曾想你竟然这么不懂事。” 裴照棠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笔直。相比裴老爷的怒气勃发,他显得平静无波,“孩儿早已思虑周全,绝不会拉裴家下水,我往后所做的一切,皆与裴家无关。” “你说得轻巧,”裴老爷冷哼,“你自小在我裴家长大,南城的百姓人人识你是我裴易宽的儿子,还怎能撇清关系,与我无关?” 裴照棠拜礼,额头贴着冰凉的地面,说:“孩儿心意已决,非这么做不可。” 他不会一辈子都待在南城这一方小天地里,外面的天空虽然广阔,但更凶险,然而却最适合他。 所以,必须要走。 以后是胜是败,不会有憾。 …… 蓝音不明白,他不过是想参加科考,为何他爹说得那么严重,又是生又是死的,还送命、全家陪葬……这套说辞很不可思议。 裴老爷这股怒气维持到中秋节的时候,也不见消。 罕见的,老太太和裴夫人竟也不帮裴照棠说话,只有不明情况的裴丹晴会多劝几句。 一家人在阁楼上赏月吃饼,明明是团圆和睦的景象,却没有半点节日气氛,算起来都是因为裴照棠。 蓝音不喜欢这种氛围,当即就坐不住了。 裴照棠心细,牵着她的手起身告退,两人到外赏花灯。 走到热闹繁华的街道上,堵在胸口的郁气如烟消散,蓝音放松起来。 忽略身旁的人,她自顾去玩,闪身钻入前方聚众之地。 中秋灯会,猜灯谜是必不可少的节目,蓝音兴趣颇浓,恰好看见一个自己会的谜题,张口就要道出答案,胳膊被人拉住。 她回眸,是裴照棠找来了。 人群熙攘,他嘴唇一开一合,蓝音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他无奈,只好把她从人群中拉了出来,远离喧嚣。 “你不要乱跑,万一走散了怎么办?” 蓝音方向感不好,对此无话可说。 裴照棠牵着她到戏楼去,“你不是喜欢听戏么,就到戏楼待着吧,我要离开一趟,你在那儿等着,我半个时辰后就回来。” “你要去哪?” 对着她清澈的眼神,裴照棠顿了一会儿,没有瞒她,“我要去南山墓地。” 蓝音瞪大了眼睛,大晚上的……去墓地? 21.彻底黑化? 秋夜凉如水,身处南山墓地,周围阴风阵阵,吹得人皮肤不断浮起鸡皮疙瘩。 裴照棠上山之前买了些香火纸钱。 墓地野草丛生,带刺的青藤叶四下蔓延,一不留神,脚下就被绊倒。 裴照棠提着一盏白灯笼,步伐轻稳地在墓地中穿梭。 他白衣飘逸,乌黑的长发披在脑后,修长的身影在夜色中游移,像极了林中的山精鬼魅。 那个人的坟墓,方向朝北,孤坟荒凉,却以仰望的姿态,面向北方。 今晚的月光极亮,然而照不进这树林繁密的阴森之地。四处一片浓墨一样的黑,手中的白灯笼光亮显得微弱,且笼中烛火被阴风吹得时明时暗,好像马上就要被黑暗吞噬。 依靠那点光亮,他找到她的坟墓。 坟上光洁整齐,没长荒草,还跟去年一样。 “连野草都不屑生长在这里么?”他嘲讽一笑,“可见你有多不洁,为天地万物所不喜。” 裴照棠想,他永远也忘不了,她与他名义上的哥哥在床榻上翻云覆雨的那一幕。 那时他刚从长阳侯府玩耍回来,开门时,乍然惊动床上一双纠缠交卧的鸳鸯。 太子哥哥脸色大变,而她吓得花容失色。 旋即,太子便镇定下来,若无其事地下床穿衣,语气温和地叫唤他过来。 他摸他的头,眼中不是出于兄长的关切,而是发自一位父亲的慈爱。 太子一定以为,自己就是他的骨血吧?姬霜可真是厉害,将宫廷中两个地位尊贵超然的男人玩弄于股掌中。 她既想要帝王的宠爱,保证自己在后宫的地位;又想得到年轻储君的爱怜,负责一生的荣宠富贵。 所以,他魏徵,有时是太子的骨血,有时是帝王的亲儿。两个身份,只凭姬霜一张嘴,便能颠倒黑白,轻易定论。 多么恶心多么丑陋的女人。 而这个女人,这一生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把他生于皇家,一出生便奠定了他的身份地位。 他不是皇长孙,他是皇幼子……普天之下,最有资格继任大统的人。 他当初被夺走的,如今所失去的,他都会一一夺回。 敛起思绪,他蹲下来,点燃香火,例行公事般为她烧纸。 八月十五,她被剥去贵妃的头衔,削除皇藉,打入天牢。那一日即是她的衰亡之期,便拟作忌日。 实际上,她的死期是在冬末。据探子所报,她是在天牢冻死饿死的,然后尸身被皇后捡去,用军刀剁成一块一块的,形似糕点一般大小,然后全装在玉质的瓮罐中,加以保存珍藏。 据说,皇后心血来潮时,会开瓮挖取一块尸肉点心,逼看不顺眼的妃子吞食入腹。 皇后如此恨她,死后也要饮其血,食其肉。 作为姬霜的儿子,他亦认为她淫|荡不堪,最后落得那般惨重的下场,便是自食恶果,罪有应得。 此处坟地,不过是裴家为她立的衣冠冢,是以,这场祭祀并不需要那么用心。 烧完所有的冥纸,他提起灯笼,准备离去。 这时灯笼的火光猛然熄灭,一阵狂风席卷而来,头顶上乌云蔽月,四周陷入黑暗。只听天空打起一个闷雷,大雨顷刻而至。 裴照棠避无可避,被淋了一身雨,浑身湿透。 他索性把灯笼丢了,沿着林间小路下山。 将将抵达山脚下,一群带刀护卫纷纷围住他,将他包困其中。 看这阵仗,显然是等候多时了。 秦柏唰地拔剑指向他,“魏徵,今晚,我必取你性命!” 说这话的时候,他仍然感到不踏实不真切,眼前这个温雅俊秀的男子,南城知府的公子,当真就是那个逃逸多年的罪犯么? 可当前日他受困于乡下杉林,拼死脱身之后,所查找到的一切源头,全部指向裴照棠。 而今夜,他出现在墓地,更证实了他的猜想,确定了这个答案。 “秦世子武功了得。能破解十八名高手布下的天罡阵,从中脱困,原本就是屈指可数的。”裴照棠笑语晏晏,从容淡定。 郭凛皱起眉头,倾身耳语,“世子爷,我看这个魏徵,分明就是没把咱们放在眼里,他这般形态,可能早有准备,您可要小心!” 秦柏摆手,“我找人细致调查过他了,他不是个会武的。他纵是狡猾深谋,也抵不过锋利疾速的刀剑,今晚他定会成为剑下亡魂。” 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甚至都不需要他动手。 秦柏手一扬,号令声下,蓄势待发的护卫便群攻而起,叫喊声,杀戮声响彻南山。 …… 那厢在戏楼的蓝音,自裴照棠离开后,心情便不能平静,右边眼皮子突突直跳,不祥的预感强烈。 这么晚上南山墓地,本就不寻常,偏他执意要去,自己也不好跟着,便只能在这枯等。 戏台上正唱着她最喜欢的《和离记》续集,蓝音却无心观赏,耳朵里听着咿咿呀呀的吊嗓声,只觉心烦意乱。 戏唱到一半,天空便打雷下雨了。 她心里愈发不安,决定去找他。 好在南山离坊间也不远,出了小镇,绕往后山就是了。 眼下夜色深浓,还下着大雨,且是前往那阴森的墓地,蓝音有点儿胆小,便雇请戏楼的门卫大伯,领自己走一趟。 两人撑着伞,各自提一盏灯笼,摸黑上路。 门卫大伯将灯一举,照亮山亭的石碑,上面刻着南山墓地。 他笑说:“姑娘,南山送到了,我这就要回去了,你一个人在山里,可千万要小心。” 蓝音谢过,递交了两只碎银,便提着灯笼,小心翼翼地往山上走去。 今夜是中秋佳节,守墓人不在岗上,是以一条山路漆黑到底,没有半点光亮。 蓝音迎着风雨,攥紧了竹骨伞柄,克制胆怯,硬着头皮往前走,一边呼喊裴照棠。 再走出一段距离,蓝音终于听到这山中唯一的声响! 那声音杂乱,叫人听不清楚,闹哄哄的,像近在耳边,又好像隔了好远。 她不禁加快脚程。 爬上一个不高不矮的山坡,蓝音累的直不起腰来。耳边的声响愈发清晰了,她才勉强打起精神,再坚持一会儿。 眼前隔着一片潮湿阴冷的松林,她看见树林外边一群人在打斗,兵器碰撞的声音冰冷而脆亮,还有利器穿透胸腹的闷响。 天地黯淡无光,连那倒在地上尸体都变成黑乎乎的一团,很不起眼,鲜血汩汩而流,蜿蜒漫长,像一道黑色血河。 周围的一切,没有月光和灯火的照映,都是黑色的。 尽管如此,她还是从黑暗中看到一抹亮眼的白。 那身影如此熟悉,不是裴照棠,又是哪个? 可那挥剑厮杀,动作果断利落,表情冷酷麻木,制造出这场人间炼狱的男子,当真是她认识的那个裴照棠么? 蓝音躲在树影下,借着黑暗掩藏着自己的踪迹。 她不知道自己蹲了多久,双腿已经没有知觉了,除了酸麻,其余的感受不到。 地上的横尸比她刚上山的时候多了两倍不止。 目光所及,血色泛滥,腥味扑鼻,她快喘不过气来。 她恨不得即刻离开此地,又怕引那个杀红了眼的邪魔的注意。 是了,这个人不是她认识的裴照棠,而是修罗场中的罪恶邪魔。 她屏住呼吸,看着他挥剑,银亮刺目的剑光一闪,划过欺身攻击他的人的咽喉。 热血横溅,有几滴甩在他细白的脖颈上,猩红刺目。 场上只剩下一个人还活着,在一众死尸的映衬下,他显得鲜明突兀。 这人见同伴都死绝,心下恐惧,撒腿就要跑。可惜双腿早已吓软,不听使唤,半天都挪不动。 汗出如浆,将上半身都浸湿。 眼前俊美得妖冶的男人步步走近,他终于丢盔弃甲,正要下跪求饶,利剑飞掷过来,稳准地贯穿了他的胸膛。 最后一个人,也死了。 裴照棠将剑从他胸膛中拔出,剑身鲜血淋淋,他握着剑柄,缓步行走,剑尖划过地面,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 他走到哪,血水便滴落到哪。 他往松林走来了。蓝音身子一颤,蜷缩在一棵粗|壮的老树后面,闭着眼睛不敢睁开,在心中向各方神明祈祷拜求,祈求那邪魔不会发现她,赶紧走。 大抵是她平时不够诚心,没有礼佛,此刻临时抱佛脚,佛主没有感应到,不予神力,于是……她的祈愿落空了。 一双皂靴出现,闭着眼睛的蓝音俨然看不到,但她已能感觉到近在眼前的凌厉杀意。 一只冰凉的手捏住她的下颌,温柔中透着森冷的嗓音穿透雨帘,飘进她的耳朵——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蓝音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惊魂动魄的场面,此时听到他问起,心跳剧烈,双唇嗫嚅,舌头仿佛打结,没法利索说话。 “我……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说罢,她腿上知觉恢复,丢开了灯笼,撑着伞就要起来。 肩膀蓦然一沉,被他按住,身子被他抵压在树干上,背后瞬间洇湿开来,凉意沁入背脊,通向四肢百骸。 蓝音一张小脸吓得发白,“我不会说出去的……” 他启唇,缓缓吐出:“晚了。” 伞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她心跳骤停,两耳好像失聪了,失神问道:“你想把我一并杀了吗?” 他伸出干净白皙的手掌,温柔地抚摸她的侧脸,语气却冷如腊月寒冰,“你说呢?” “裴照棠!我是蓝音,你……的妻子。”蓝音急得心浑身发热,试图让他清醒。 “我知道。”他低声说,混着雨水,湿漉漉的手掌缓慢下移,落在她的纤细柔白的脖颈上,稍微用力,她便呼吸不畅了,让她真切地感觉到死亡即将来临的恐惧。 “杀了你,是有些可惜。但……谁叫你要上山来,让你看见这样的我呢。”他似自言自语地呢喃。 蓝音艰涩地从喉咙中挤出一句话,“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可以为你保密……” 他嗤笑一声,往日温润的眉眼,此刻变得邪恶妖异,“你觉得,我会相信你?” 感觉到他手上的力道一点点地加重,蓝音几近绝望。 谁说,死过一次的人,就可以坦然自若地面对生死了,甚至不怕死? 可在她看来,死亡太痛苦,太可怕了。正是因为死过一次,所以更加爱惜性命,更怕死。 在生死面前,万事皆浮云,任何物事都可以忽略不计。 想要生存的渴望太强烈,蓝音决定豁出去了。 她咬牙,一字一顿道:“我为何上山来,是因为我担心你,挂念你。裴照棠,我心悦你……” 最后一个话音落下,脖颈上紧致的压迫感瞬间消失了,他松了手。 他眼神变幻莫测,如一汪幽深的寒潭,盯着她迟疑地问出口:“……你喜欢我?” 蓝音赶在他改变想法之前,喘息几口气,而后支撑着身体爬起来,撒手丢了纸伞,钻入雨帘,走向他,踮起脚尖,勾手搂住他的脖颈,粉唇吻上他如玉般优美精致的下颌。 他身体一僵,右手的剑终于落地,深深插|进湿黏的泥土中。 “我是真的喜欢你。你……不要不信。”为了活命,真是什么鬼话都说出来了。 蓝音在心里唾弃自己。 当然,是情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 也不知道他吃不吃这一招,蓝音心里没有底。 刚才也是一时脑热,根据直觉脱口而出。 雨水顺势浇淋着她,她发髻塌乱,脸上被雨水冲刷,有些入了眼睛,使她视线模糊,看不清眼前人的神色。 她的心忐忑,咚咚直响。 倚靠在他怀里,透过轻薄的衣料,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温热,胸膛中沉稳有力的心跳。 过了许久,他缓过神来,俯身拾起地上的油纸伞,伞柄塞到她手掌中,命令道:“拿着。” 蓝音弱弱地应了一声。 接着,他将她拦腰抱起,施展轻功飞离南山。 杏黄色的伞面,豆大的雨滴欢快地敲打着,蓝音手上撑伞,整个人被他横抱着,抬眼悄悄看他。 水墨画般淡雅清隽的脸,原来如此多面。 今晚,她见识到武力爆炸,杀伐狠厉的他,冷酷无情,妖冶危险的他……方才的情形,现在回想依然恐惧害怕。 差一点,她就没命了。 想到当时慌不择言,突然向他表白,蓝音便觉得有些丢脸,但不后悔。 以后要假装喜欢他,关爱他,虽然令人烦恼,但眼下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 回去以后,两人被裴夫人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看到成了落汤鸡狼狈可怜的裴照棠,裴老爷对他的怒气便也消弭了。 立刻让仆人忙碌起来,厨房煮汤的煮汤,后院烧水备浴的烧水备浴。 裴照棠此时又恢复了平时的温雅斯文,对她是体贴入微,仿佛两刻钟前在南山的那些不曾发生过。 后院浴房温水备好了,丫头前来告知。 蓝音手上一紧,被他攥住,拉着她往前走,含笑着说道:“夫人随我一同沐浴吧。” 她脸上的笑意顿时一僵住。 22.假孕败露 她毫不犹豫, 立刻推脱,干巴巴地说道:“我……浴房太挤了,我就不跟你一起了吧。” 裴照棠目光幽深, “不是说,你喜欢我么。既然喜欢,不该是巴着与我共浴?” 蓝音真想一巴掌兜过去,谁给他的脸, 认为她巴不得跟他共浴? 可她刚领教这家伙的危险变态,根本不敢惹他。是以只能在他面前伏低做小,装一装孙子。 强颜欢笑,“是了,我喜欢你,真希望时时刻刻都粘在你身边,共浴什么的,我最喜欢了……” 这话违心至极,他听着却很受用,也不知道满意她的态度,还是觉得这样捉弄她, 看她露出惶恐害怕的情绪觉得有趣。 替她收拾了准备换洗的新衣, 裴照棠不容抗拒地拉着她去往后院的浴房。 浴房宽敞, 一室轻烟缭绕, 热气氤氲, 熏得肌肤泛起淡淡的粉红。 裴照棠张开双臂, 好整以暇地望着磨磨蹭蹭, 不肯靠近一步的蓝音说道:“劳烦夫人帮我宽衣可好?” 能说不好吗,蓝音咬了咬唇,替他解开衣襟,抽去腰带,脱去湿淋淋的外袍,很快只剩一件白色的中衣。 近距离面对他的身体,蓝音不免脸热,尤其这厮身材还顶好…… 在外面淋雨的时候,全身湿透,就连里面的贴身衣物,也无一不湿。白色的中衣紧紧贴在肌肤上,勾勒出他精瘦健美的男性躯体:宽肩窄臀,腰身干瘦有力,大腿长而直,隐含爆发力。还有……腹下那三寸之地,阴影浓厚,虽然一窥未必知全貌,但料想定然不小。 ……莫名其妙想到这些,蓝音脸上滚烫,好想掌自己一掌,怎么就对这家伙臆想起来了呢! 裴照棠身形颀长挺拔,蓝音的身高,只到他的胸口。 他垂眸俯视着羞窘懊恼的姑娘,嘴角微勾,哑声道:“只剩最后一条裤子了,劳请夫人,也一并帮我脱了吧。” “你……”蓝音抬眼怒视,“不要太过分了!” 见她忍无可忍,要炸毛的样子,他轻笑,无奈道:“好吧,我不勉强你。那么,就换我来为夫人宽衣吧……” 蓝音噌地跳出去好远,警惕地看着他,扯出一抹笑,“……怎敢劳烦。” 这厮,不是要沐浴吗,怎么废话那么多,还不赶快下水? 若不是忌惮他,蓝音真想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把他赶到浴池里去。 裴照棠不置一词,缓步而来,捉住她两只手,令她无法逃脱,然后低头,用牙齿咬开她衣领上的盘扣,霎时露出一大片莹润雪肤…… 蓝音心慌,看他接着往下,慌忙叫道:“裴照棠!不要再脱了!” 他义正言辞,“湿衣黏在身上不舒服,必须脱去。我帮你——”话落,拉开她腰间鹅黄色的纱绢系带,下裙霎时如雪般轻盈落下。 “裴照棠,不要……”身上只余一件藕色的抹胸,她已吓得身子打颤。 裴照棠轻抚她滑腻馨香的雪肤,心尖泛起异样的感触,那种情绪陌生极了,他眸色逐渐加深,光芒暗了下来。 蓝音额间冒出冷汗,他这是怎么了,他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他没有吻她,但她知道他的意图。 蓝音胸口起伏,竭力冷静,“你还记得新婚之夜你我的约定么,白纸黑字,每一条规定写得清清楚楚!裴照棠,你不能……不能对我做这种事……” 他轻柔的触碰令人心折。 “如果说,我反悔了呢?”他的薄唇贴附在她的耳垂,“蓝音,我现在就想反悔了。” 蓝音骇然。 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她不懂。“你不要冲动……”尾音变成一个奇怪的音节,是娇啼。 “我不知道女子底下是什么样的,今日一见,原来这样奇特。”他眼中没有情|欲|色彩,充满好奇。 蓝音喘息着,脑中纷乱,正想着如何让他住手,打消他那奇怪的心理,这时,腹中一股熟悉的坠痛…… 蓝音瞬间热泪盈眶,亲爱的姨妈妈来救她了! 那厢裴照棠手上染了血,他难得变了脸色,惊诧地看着她。 蓝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用问也知道,他在奇怪,明明他还没有进去,怎么就有“处子血”流出来了。 趁他怔愣之际,蓝音用力推开他,抓起地上的衣衫裹住自己。 “我癸水来了。” 他是读书人,一听这个,顿时就明白过来,耳根子霎时烧红一片,立即背过身去,非礼勿视。 蓝音:“……”刚刚脱衣服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不好意思,现在害羞个什么劲儿? 见他转身背对自己,蓝音没有多加耽搁,立刻穿戴整齐。 待她穿好了,裴照棠才转过身来,问道:“你那个癸水……还好么?” 他这是关心她?蓝音压下讶异,摇了摇头,借机说道:“我身体不便,不能共浴,我先回去了。” 裴照棠隔了好久才嗯了一声。 蓝音匆忙离开浴房。 烧水的婆子打了一捅热水出来,看见少夫人还穿着没换洗的衣衫火急火燎地离去,不由疑惑,张口就要叫住她,忽然看见她后臀的一滩血迹,婆子身躯一震。 这是…… 这是来癸水了?可她明明有孕在身。那么,是小产了?!不管是哪个结果,都是极吓人的。婆子搁下水桶,让丫头提进浴房,自己则去了北院裴夫人那里。 裴夫人仔细盘问,不放过任何细节,到最后她便什么都明白了,沉着脸,挥手让婆子退下。 “他们竟然联合起来欺骗我。”裴夫人眼眶泛红,满腹心酸,“我费尽心思让他们在一起,给他们制造机会,最后却换来这样的结果。他们怎么能如此狠心,合起来欺骗我,害我空欢喜一场?” 桂妈妈叹气,“唉,少夫人也真是的,怎么就这样胡来呢。” “不,不能怪音儿。”裴夫人心头难受,抬帕子揩去眼角的泪花,吸了一口气,说,“这件事十有八|九是小棠的主意。秋桂,你去把他给我叫来。” 桂妈妈应了声,领命而去。 裴照棠换了一身清爽干净的深衣,悠然来到北院。 显然,他还不知道他娘这么晚召他会有什么事,也决计想不到,一个癸水就把他们假孕的密事给败露。 他身为男子,对女子的癸水本来就不甚了解,想不到这一层干系上去,也实属正常。 推门而入,他娘端坐在太师椅上,表情肃穆地盯着他。 他见了礼之后,上前为她披一件外衣,“天气转冷,娘要注意防寒才是。” 裴夫人心情略有缓和,面上依旧不显,脸面绷得紧。 “小棠,我问你话,你要如实回答我。” 裴照棠谦恭道,“自然,不管您问什么,儿子定知无不言,如实答复。” 裴夫人低哼一声。“我且问你,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为你做主娶的这个媳妇?” “娘亲为何有此一问?” “你只管回答我,是不是不喜欢蓝音就是了。” 裴照棠想了想,诚实答:“相比于其他女子,我对她,是合意的。” “是吗。”裴夫人眉头紧皱,语气加重,“那你为何要她假孕来欺骗我?我甚至怀疑,这怀孕是假的,那你们之前是不是也没有圆房?!” 面对她犀利的逼问,裴照棠心一沉。 他娘直接召他来对质,可见是确认了假孕一事,而他此时是万不能争辩的。 他撩袍跪下,“娘多想了,儿子怎会不跟她圆房?既然娶了她,我便要对她的余生负责,若是让她独守空房,岂不是辜负了她,耽误了她的青春年华?至于假孕……”他顿了顿,嗓音低落,“我只是想让娘开心欢喜一些,却没想到会给您带来这样的伤心愤怒。儿子错了,请您责罚。” 裴夫人心绪复杂,这个孩子,她一直知道他是极聪敏的。连每一句话,都能说得如此周全,滴水不漏,叫她一腔怒气无处可泄。 她站了起来,来到内室,打开柜子,对着里头一个牌位,慢慢说道:“我知道你小的时候,你母亲就给你定下一门婚事。可是我想着,你既然从宫里逃出来了,成了我裴家的长公子,那么这世上就没有魏徵了,而那纸婚约,也将随着魏徵的消失而作废。” 她转过头来,目光悲戚地望着沉默的大男孩,“小棠,我早已把你当成我亲生的儿子,所以擅自给你安排婚事,要你娶蓝家的姑娘,你心中可怨我,对这门婚事可有不满?” 裴照棠低声开口:“您视我为亲儿,儿子亦把您当成亲生母亲。所以,对您的安排,岂会有怨言?儿子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并不是不明理的人。也晓得自古以来,婚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裴夫人凝视着他,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的说辞。这个孩子养到至今,她身为他的母亲,却是半点也看不透他的。 姬霜先前给他定下的那门婚事,放在当时,是女方高攀。而搁在此时,则是裴家高攀。 毕竟,那是长阳侯府,京中唯一能与权势滔天的定国公府抗衡的勋贵家族。 裴夫人定定地打量裴照棠。 如果,他决意要进京踏入那个圈子,要想获得成功,必须要有长阳侯府的助力才行。 而今,婚约作废,他娶了蓝家嫡次女,便是断了与长阳侯府这条关系。 所以,若说他心里不怨,裴夫人是不大相信的。 23.离城入京 假孕败露, 除了北院,其他人都不知道。是以,后院这边采取“自然小产”来结束假孕。 终于不用欺骗家中长辈了, 也不必辛苦伪装孕期症状了。当然,锦陵乡下的悠闲慢生活,也是回不去的了。 这让蓝音心里有点小小的郁闷,天知道她如此有多忌惮裴照棠。 若说之前是不喜他, 避免与他接触。那么现在她是畏惧他,害怕他,见到他就跟老鼠见猫似的。 南山雨夜,一直烙印在她的脑中,磨灭不去。午夜梦回之时,她还常常惊醒,骇得睡不着。 一闭上眼睛,就是满目血腥,记忆中那个凶险可怖的修罗场,还有那一只精致如玉石雕刻般的手,卡在咽喉时带来的窒息之感。 回头看床侧, 空无一人, 她长松口气, 还好他没有与自己同床共枕, 不然她会害怕得睡不着的。 再看桌上漏壶, 才知此时离天亮还早。 她下床喝了一杯凉水, 缓了一会儿, 才继续睡去。 这个时间点,裴照棠在书房工作。 他豢养的死士垂手恭敬立在一侧。 灯火明亮,夜风自窗口吹来,满室寒凉,烛光跳跃着,明明灭灭。 裴照棠执笔在信笺上落下一行苍劲凌厉的字迹,收笔吹干,折叠放入信封,然后递交给手下,淡淡道:“务必亲手交给秦柏。” 他应了声“是”,将信封妥善保管,黑影掠去,消失在夜色中。 裴照棠负手而立,目视空茫的黑夜,心中胜券在握。 秦柏当真是个汉子,能屈能伸,那夜在南山不敌他,并没有为了所谓的男子气概硬撑,果断和副将撤离,留下三十护卫拖住他,不让他有追杀的机会。 秦柏既已逃离,必会向朝廷上报。 而他既要进京,自然不能让秦柏打断自己的计划。 是以,必要堵住他的口。 恰好,他捏住他的软肋。 …… “卑鄙无耻!”收到信的秦柏怒得一掌拍碎了茶几,看纸上那行嚣张狂妄的字,他憋屈极了。 这厮,居然拿蓝音来威胁自己! “若有半点风声泄露,汝之挚爱将芳魂归西。” 秦柏这一动气,便牵扯到新伤,痛得他浓眉紧皱,咬牙强忍,心中把裴照棠祖宗十八代问候个遍,这混蛋用心险恶,简直不是人,连自己妻子的性命都能拿来利用。 秦柏虽然愤恨,但也感到一丝欣喜。裴照棠如此不重视她,是不是说明,蓝音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如此,以后他寻机把蓝音悄悄带走,裴照棠也不会追究的吧? 秦柏瞬间有了奋斗的目标和动力,于是安心养伤。 而那封准备送往宫中的密函,也暂时扣压下来。 ** 秋闱已至,裴照棠便要去参考乡试了。 事到如今,阻拦和劝骂已经无用,裴老爷只能允了他,声称明日将与夫人送他去贡院。 裴照棠默了一瞬,伏低着头,说:“孩儿决意科考,便是要用另一个身份去的,因为我从没想过要连累家人。所以,请爹娘留在家中,静静等候即可。” 裴老爷拍他的肩膀,沉重道:“你是我儿子,我们既是你的父母,焉有不支持你的道理?那贡院,我是去定了。”显然,他已经想通,孩子长大了,羽翼已丰,他想去做什么,作为他的家人,除了鼎力相持,还能如何?“别说连累不连累,我跟你娘当初收养你的那一刻起,便做好了承担风险的准备。如今我们是一家人,到时事发,我会倾尽一切力量,保住你。” 裴照棠跪下来磕了三个头,眸光动然,隐有水色。他坚定道:“儿子即是拼尽全力,断不会让裴家陷入危险。” 裴夫人忙将他扶起来,“快别说这些晦气的,今天是你妹妹及笄,再过不了几日,家里就要办喜事了。” 喜事为何,虽未明说,但都心知肚明。 到头来当真要把裴丹晴嫁到程家去,裴夫人不舍不甘。 可惜那丫头一心要嫁程恩,不听劝阻。 蓝音也想不到,乖巧听话的小姑妹,内里是个倔强的,似乎不撞程恩这堵南墙,便不罢休。 她出嫁那天,蓝音帮她洗头梳发,室内只有姑嫂二人,好说些体己话。 瞧着镜中那张芙蓉脸儿,眼角眉梢都透露出新嫁娘的羞涩和喜悦,蓝音满腹诫言,便说不出口了,怎好在人家的大喜日子里提那些丧气的? 她这样的神情,裴丹晴不陌生,在父母的脸上看到太多。 她主动提起这茬,并且反过来安慰蓝音—— “嫂嫂不要担忧我的婚后。他虽是个不喜女色的断袖,但我相信只要成了亲,相处久了便会生情,就像你和哥哥一样,”她抿嘴一笑,眼中浮出无限憧憬,“哥哥原来也是个断袖呀,可是他遇见了嫂嫂,跟嫂嫂成婚后,便成了正常的夫婿了。我想,程恩表哥也会一样的……” 蓝音张了张口,想说,傻姑娘,她跟裴照棠根本就不是她看到的那样。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 可看她怀抱着美好的幻想,她既不忍打破,亦不能看她深陷。 裴丹晴抬头,就见到嫂嫂复杂的表情,她笑意一敛,低声说:“我知道大家都不同意我跟程恩表哥结亲,说与他在一起不会幸福。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嫁给他,就是我的毕生所愿。做他的妻子,冠他之姓,在我看来,即是幸福。”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无需再多言,蓝音微笑,只能给予祝福。 不多时,程家的花轿来接人了。 裴照棠背着妹妹上花轿,之后跟着迎亲队伍一齐去程府。 蓝音看见穿大红喜服的程恩了,他面上强颜欢笑,时而回头,目光胶在裴照棠身上,流露悲愤。 而裴照棠视若无睹。 蓝音在两人身上来回巡视,陷入沉思。 京城是全国最繁华的地方,无奇不有。前世她在那儿,接触、听说了很多奇闻异事。 有些达官贵人,喜欢养娈童,也爱上倌院寻欢作乐。 虽然如此行径也归于爱好龙阳,但他们家中也有娇妻美妾,算是男女通吃,因此倒也没人说他们是断袖。 听别人说,断袖也分两类人,一类人是先天就对同性有感,另一类则是后天,属于情愫培养的一种。 前者几乎无可能再喜欢异性,回到正轨。而后者若是遇到对的人,有很大几率可以由弯回直。 就不知程恩是哪一种,不过听小姑妹说,起初程恩对她是上心的,直到裴照棠的出现,才转移了程恩的注意力。 如此看来,程恩好龙阳或许是后天养成的。 假如是这样,那么裴丹晴的日久生情论未必就行不通。 …… 入夜,夫妻俩回房歇息。 蓝音洗漱完毕,发现裴照棠竟还留在内室。 梳着湿发的手停顿下来,心稍稍提起……平时这个时候,他是在书房的。 此时,他静坐在小榻上,头发散落,闭目修养。 蓝音观其神态,不像寻常的休憩养神,反而像修行呢? 是以,她很识相地没有出声打扰,小心翼翼地挪到中厅去。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他从内室走出,到她身边坐下,一副有重事相商的架势,唬得她赶忙挺直了腰杆,正襟危坐。 见她霎时紧绷,裴照棠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 他饮一杯茶罢,才出声:“此次秋闱,我若中举,之后就会入京赴春闱会试,届时,我会离家很久。” 蓝音在他停顿的间隙,心中暗喜雀跃,这厮若是入京去,那是最好不过!这意味着,她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不会见到他,短则半年,长则一年半至两年。 那个时候,他衣锦还乡,荣归故里,约定的和离便指日可待。 她这厢想得美好,殊不知他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 他手指轻敲桌面,口气温和,“蓝音,现今你面临两个选择:留在家中,或随我入京。” 那个繁华之地,她此生是不愿再去的了。 与他长久共处,朝夕相伴,她也是抗拒的。 毫不犹豫道:“我要留在家中。” 说罢觑他脸色,似乎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她悄悄松口气,扬起笑脸道,“我不过是一介小妇人,跟在你身边,只会拖后腿,连累你。所以,我就不跟你入京了吧……” 闻言,他眼眸笑意忽然加深,“嗯,你说的有道理。” 蓝音见他笑容,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果然,只听他悠悠道来:“那你,就留在家中养胎吧。” 他蓦然站起来,将她压在桌上,扣住她两只手,低声说,“今晚,我会努力耕耘,让你的腹中揣上我的孩儿。” 蓝音又惊又凌乱,“等等!你说什么,选择留在家中和生孩子有什么干系?” 他笑了笑,手指挑起她的下颌,“我的道路注定凶险,说不定,入了京就回不来了。是以,留条血脉在也是好的。日后孩儿可以代替我照顾爹娘。” 蓝音怔住。 前途未卜,明明是伤感离别,为何他还能如此轻松笑谈? 难怪有时候他的行为举止很是反常,不止一次要毁约,与她假戏真做。 原是想要她为他孕育子嗣? 当然,她是万万不能的。思及此,她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毅然改变决定。 “我跟你入京!” 24.帮哄男朋友? 蓝音觉得自己也是命苦, 重生一世亦不能逍遥自在。 原想着协议成婚,三年后如期和离,不料想这挂名妻子也是不好当。 被一个腹黑变态的家伙坑了也就罢了, 眼下还要赌上性命与他入京冒险。 正愁怨着,忽然听见他扑哧一笑。 蓝音呆了一秒两秒,霎时反应过来! 以这厮的心机谋略,又身负武功, 有谁能杀得了他,要他的命? 她被他戏耍了! 蓝音气得爆炸,他怎么就爱捉弄她? 她发现,自从嫁给他后,她每一天的心情波动都很大。前世在后宅的那六年养成的平和宽厚,在遇上他后,尽数瓦解。 他就是有那个本事挑起自己的怒气。 裴照棠见她丽容生怒,终于松手放开她,手背在身后,语气轻松:“这样的你,活力灵动。你是个十六岁的姑娘家, 整天寡淡着一张脸, 与你的年龄很不相符。” 他屈指点她秀气玉润的鼻子, “像现在这样, 就很好。” 蓝音愣了愣, 转过头去, “我怎么样, 都与你无关。” 裴照棠笑了一声,还说喜欢自己,这副小模样,分明就不是。 他倒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脱去外袍,便在床上躺平。 他今晚,竟是要与自己同床共枕?蓝音眼神变幻不定,纠结许久,再抬眼时,发现他已经睡着了,呼吸平缓均长。 他今天很累吗,一刻钟内就入睡了。 他既已睡着,蓝音便不再多想,熄灭了灯火,爬上床睡觉。 裴照棠睡在外侧,而她是要睡到内侧的,是以她需小心跨过他,以免踩到他的身体。 蓝音像一只胆小的幼鼠,扯过衾被,把自己卷成一团,然后缩到墙壁去。 裴照棠没有动静,雷打不动似的,安静地睡着。 蓝音看他俊逸温和的侧脸,视线落在他那淡如远山的修眉上,思绪渐渐飘远了—— 古道黄土路上,他身姿纤秀单薄,脖子上套着枷锁,脚下一串粗重的铁索链,随着行走发出沉闷的声响。 沙尘飞扬,乱了他的发,露出颈侧一道长长的刀疤。血水和脓水齐流,狼狈颓废。 身前身后跟着十几个小官吏,手上拿着鞭子,恶声催促他走快点。 蓝音回过神来,于昏暗中注视他淡雅的容颜,这个人方才戏耍她说的那些,也不全是假的吧? 他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如若不然,前世会落到那般下场? 蓝音想,不管他要做什么,最终是富贵还是衰败,她都不想奉陪。 惟盼时间过得快些,到和离之期便拿着他分配的财产离他而去,此后再无瓜葛,永不相见。 叹息一声,她裹紧了衾被入眠,临睡前迷迷糊糊地想着,不知道今夜的裴丹晴,与她那新婚夫君,是怎么个过法…… ** 程府的主屋布置成喜庆的婚房。 观这满目艳红,程恩眼睛刺痛,耳边听着说亲的婆子唱词,心头压抑得难受。 勉强吃过合卺酒,房内的仆妇全退下了,房中只剩他们两人。 气氛静默,相对无言。偌大房间,他却感到逼仄的窒息感,令他快喘不过气来了。 “晴儿妹妹,你……你要是累了,就先休息吧,不要等我。”丢下话,他站起就要逃离。 刚走到房门,双脚还未跨出,就听到身后细细的抽泣声。 他猛地转过头,便见到她坐在他们的婚床上可怜巴巴地抹眼泪。 “晴儿……”他胸口堵了一口气,难受得紧。 为什么要娶的人,偏偏是她呢?若是别的女子,他大可拂袖大步离去,毫不留情。 可面对的是她裴丹晴,令他愧疚自责的小表妹,他无法硬下心肠抛下她。便是看见她黯然哭泣,他就心慌得不得了,只觉得自己是天大的混蛋。 他只得折回身去安慰她。可惜他不是个会安慰人的,站在她面前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不想,她忽然伸手抱住他的腰身,像瘦弱可怜的小狗一样,轻蹭了蹭他,满满的依赖溢于言表。 “表哥,不要走好不好?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程恩没法说不好,身体被她抱着,僵硬得像顽石。他试着拨开她的小手,说:“我不走,晴儿你……放开我吧。” 裴丹晴一向是听话的,闻言便放了手。 结果程恩逮到机会,转身就要跑。 然后,她的眼泪说掉就掉,哭得更伤心了。 看她一身嫁衣如烈焰般能把人灼伤,脸上妆容艳丽精致,一双水眸含着一大包泪,望着他小声地哭着。 程恩受不了她这副模样,霎时心软,三两步返回去,烦闷痛苦地大声问她:“晴儿你究竟想要我怎样?要如何你才肯止住眼泪?” 裴丹晴怔怔然,他从来没对自己大声凶过的。沉默了好久,她去拉他的手,仰着脸祈求道:“我要你留下来……陪我。表哥,我们已经成婚了,如今是夫妻……” 程恩不蠢,当明白她的意思。 她想要与他做正常夫妻该做的事。今晚的洞房花烛夜,他不能逃避。 因为她是自己唯一愧对的人,他不可以让她独守空房,垂泪到天明,翌日的新妇面对下人的嘲笑,公婆婶姆的指责。 程恩努力地做好准备,硬着头皮把她抱到床上去,忍着不适低头吻她的脖颈,笨拙地解去她的衣衫。 红帐内,传出女子急促的喘息声,男人撑在上面,满脸懊恼。 他没法立起来,急得满头是汗,看身|下人娇红的体肤,悲惶的眼神,好似下一刻就又要哭出来。 程恩烦躁地挠了挠头,决定借助外物。 他最终服下他娘给他准备的烈药。 …… 时间过得极快的,马上就到了乡试放榜的时候。 裴夫人将要派小厮出去打探消息,这时门口一阵喧哗,街坊百姓黑压压地围聚在府门前。 裴老爷眼尖,看到一衣着气派,头束红巾,骑着马的中年人在门前下马,立即认出他是贡院的专员,此种时刻登门,估摸着报喜来的! 裴老爷携一家老小出门相迎。 这人递交了名册文书,笑着贺喜南城裴家大公子夺得解元,再拍知府大人两句马屁,称名门世家,子孙官途平坦,冲云飞天。 裴夫人示意桂妈妈送上赏银,接着要请他入座喝茶,他却摆手急着往下家报喜去了。 全府上下喜气洋洋,西院老太太拄着权杖来了,见到裴照棠,便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捧着贡院下发的文书喜得落泪。 老太太这样高兴,裴夫人不好扫她的兴,压下心中的忧虑,跟着大伙儿高兴。 裴老爷看开了许多,没她那么多烦忧的。欣慰地说道:“虽然此举太引人瞩目了些,但我儿好歹得了第一名,着实为家门争光。”这说明,养的孩子当真是天资聪颖。 裴照棠中得解元的消息不到半天,就传遍江南各家各户,人人皆说,生儿当生裴大郎,文星降世,功名流芳。 而先前那些诋毁他,鄙夷他是断袖的人,都没话说了。 裴丹晴听到哥哥中举,便风急火燎地回娘家来了,程恩亦陪同前来。 还有二房的二爷二婶,顺便把裴照弘也拉扯过来,想让他去跟长兄取取经,习得考第一的技巧和方法。 裴照弘不情不愿,这次乡试,他被父母逼着去参考了,结果落榜,心情很是低落。 家人没安慰他就罢了,还频频拿他跟取得解元的长兄比。他心下极度不屑,不过是个弯根的断袖,也有脸跟自己并论? 今天进城去大房那儿,定免不了被人明里暗里嘲讽一通,他才不想去,但想到那个害自己快两个月尝不到床笫滋味的可恶女子,他便答应随爹娘去大房那儿,必定要寻机报复。 然而,待他们一家子到府上了,新解元和他夫人却不见了。 老太太含笑道:“年轻人在家中惯是待不住,是以出门去游玩了。” 裴二爷笑得一团和气,附和道:“大喜日子,该出去玩玩的。我记得有句诗话好像这么说,‘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允徵呐,挣得了功名,合该得意得意。” 此时的裴照棠,却是携妻子上南风院“得意快活”去了。 蓝音扮作男装,跟着裴照棠上倌馆,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尤其是刚上楼时,面对搂抱着坐在藤椅上亲热的年轻男子们,也有躲在楼梯下纠缠深吻的,蓝音忍不住捂眼,可劲儿念非礼勿视。 裴照棠带着她到顶楼去,在最后一间厢房门口停下。 “进去吧。”他示意。 蓝音深呼吸,脚下扎根似的挪不动,她耷着眉,道:“先说好了,我这个人不大会说话。有可能……最后没把你那位的毛捋顺了,反而给惹炸毛了,火上浇油,更恼恨你,我可不负责。” 裴照棠弯唇,“没关系,我相信你会做好的。” 蓝音:“……”早知道就不来了,哪有原配正妻替自家夫婿哄男友人的? 可她没得选择,半路就被这家伙骗进来,到如今也由不得退缩了。 也不知道里头那位,脾气可还好,她可消受得? 不安地想着,由小童领进门,一件瓷器疾速飞来,嘭地一声,便摔到脚下,看满地狼藉,蓝音吓了一跳。 里面传来他压抑的怒吼:“滚!” 25.放手舍弃 蓝音既受裴照棠委托上门当说客, 是以,那位男友人的身份背景,自然也要先向她交代一遍的。 原来他只是南风院的挂名头牌;南风院是他开的;南风院是一个情报据点, 并非经营那种生意。 了解了背景之后,这位男友人闹脾气的原由也必须要知道的。 裴照棠秋试成名,不久就要入京赶考。对于春闱杏榜,他胸有成竹, 笃定可入前三,因此他决定在取得功名后,便从此留在京都,不再回南城。 是以,他提出解除与于惜雪的这段关系。 于惜雪自然是不肯的,就这么闹上了。裴照棠多次登门而不得入室解说,便只好请蓝音当说客。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竟让她出面。 蓝音有点无语,难道换成她,那于公子就会乖乖听她说不成? 从裴照棠的言语中,蓝音猜测那位公子不是个好脾气的, 但哪里知道, 临时到场, 才知道这可不是一般的坏脾气。 这会儿他只管把名贵的瓷器重重砸来, 相当任性, 俨然像个无理取闹的孩童。 他怒道:“我不是说了, 不准让任何人进来, 你耳朵是听不见,聋了?” 小童扁着嘴,欲哭无泪,埋怨地剜了站在窗口的裴照棠一眼。身为于公子的贴身侍童,他是不敢顶嘴多说一句话的,就怕公子震怒之下,当真把他这对儿不听话的软耳朵给割下来了。 他吸了吸气,拉着蓝音的手,示意她小心避开地上尖利的瓷片,引她往内室去,然后悄身退下。 雕花黄梨木门被轻轻掩上。 隔着屏风,蓝音看见背对自己生闷气的于惜雪,单看这纤秀修长的背影,白得像霜雪的肌肤,比墨还浓黑的柔顺长发,蓝音便知正面亦不逊色,只会更加惊艳。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漂亮的男孩子,蓝音脑袋贫匮,无法想象,待他转过身来,琉璃一样的透亮的眼眸对上自己时,蓝音暗暗屏住了呼吸。 任何言语,都不能描绘其容颜之万一。同时,她略微汗颜,男人长成这样,还让女人怎么活? 好在她本身对男女之情并不热衷,对于惜雪这种级别的美男子,并不如何痴迷,很快就醒过神来。 他主动开口说话,蓝音也不会自讨没趣先出声。两方僵持着,还是他沉不住气,首先问道:“你是谁?” 蓝音抿唇微笑,“于公子心知肚明,何必多此一问?” 如果他当真喜欢裴照棠,便也一定拥有一种类似于直觉,比直觉更强烈一些的预感。 有句话说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尽管在此之前素未谋面,临时见面也未报姓名,但相信能预感眼前人的身份。 于惜雪语塞了一会儿,向来都是人人顺着他的,有谁敢这样直接揭他的底?他面寒如冰,说:“你来这里干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踏入我的房间?出去!” 蓝音在裴照棠那儿求证过这位是个不会武功的,是以并也不怕他。尤其自己只是被人骗进来当说客的,她肚子里也有火气,可不是进来让人家当出气筒使用的。 这家伙没什么礼貌,她也不跟他客气,自顾往茶几前一坐,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轻啜一口,满口甘香绵长,她轻赞一声,“于公子这里的茶叶,倒是不错,不知这是什么茶?我也好买些回去没事泡着喝。” 于惜雪不可置信地瞪着她。她怎么这样厚脸皮儿?竟是把这当自己家一样,悠然品茶,面对他恶劣的赶逐,竟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难道,她不怕自己?他脾气这么坏,人人都受不了的…… 他这厢胡思乱想,口上倨傲地回应:“就你,也想喝这茶?你即便有钱,也买不到,何况……你并没有钱。” 蓝音:“……”能不能不要这么扎心? 缓了一会儿,倒是没见他赶逐自己了,蓝音试着切入主题。 “你若是舍不得他,不愿与他分开,选择跟他一同进京,也不是难事。” 清冷的瞳仁闪过讶然,他还以为这女人是来劝他不要纠缠,狠心放手,不想她却是反过来建议他跟裴照棠进京。 他的态度略略缓和了些,冷哼一声,“你懂什么。” 蓝音干脆道:“嗯,我的确是什么都不懂,我只是好奇,你怎么不努力争取机会,尽力挽留他,反而跟他闹脾气,把关系搞僵。”她声音平淡如水,他听在耳朵里,出奇地,心情好似得到抚慰,没有意料中的对她发怒。 蓝音拈了盘子上的一枚核桃仁,放进口中轻嚼,随意道:“像你这样遇事不试着解决,只一味发脾气的人,只会把人推得越来越远。” “我用不着你来说教!”他恼怒地拂袖,逼近她,“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你以为我不想挽留他么,结果早就出来了,不管我怎么做,都不可能跟他在一起,如此我做什么都是徒劳!”身份是一个原因,命运亦是一个原因。 “你既然知道,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那你又何必为此伤心愤怒,伤害旁人,伤害自己?”蓝音指出,“你这样不过是自我囚禁罢了。” 于惜雪心态崩塌,摔坐下来。他埋着头,三千青丝垂落在地上,平添哀伤。 “他要走了,要离开我,我不能挽留,难道还不准我伤心难过么?” 他嗓音沙哑,语气低落,全然没了方才的盛气凌人。 蓝音的心莫名软了一下,这个脾气恶劣,孤傲任性的少年,或许心地是比寻常人脆弱敏感的。 她下意识放轻了声音,“你为何认定留不住他?而他又为何非离开不可?” 于惜雪呵地一身嗤笑,“我跟他,本来就有约定在先。不过是合作关系而已,是我强行建立一段亲密关系,而他为了与我达成合作,被迫同我交往。但这段关系,必须由他来中止。他说到做到,在入京之前便结束关系。” “等等,”蓝音捕捉到其中关键,挑眉道:“你说,他是被迫与你在一起的?” 于惜雪抬起头来,不悦道:“怎么,你有什么意见?” 蓝音笑,“我觉得神奇,像裴照棠那样的人,岂会轻易受迫于人?若不是他心中也有念想,又怎可能答应你,还与你好了这么久?” 话落,于惜雪震住了。她意思是说,当年的裴照棠,对自己也是有意的吗,这场感情里,并不是他在唱独角戏……? 他忍不住想起从前。 第一次见面,他是孤高冷傲,对他不屑一顾的千机阁少主。 而他只是一个身份低微,无钱无权的知府公子。他请求达成合作,被他直接拒绝。 之后他并不气馁,连三接四来碰壁。直到后来被他打动,直到查出他隐秘的身份,惊异之余,于惜雪迅速做出决策,助他在夺嫡之路走得更远,目标是那把龙座。秉承着日后更好地为千机阁谋权利,他决意帮助裴照棠。 ……再后,便是生了情愫。他自知取向,好龙阳。早在家庭破裂,父亲明目张胆地与众男侍欢爱的时候,他便被影响。 他原来怨恨扭曲自己的父亲,怨恨自己的取向,直到喜欢上裴照棠的,从此不为那异常的取向感到羞耻。 有一次,他约他去踏青,望着他玉立挺拔的身形,温雅俊逸的容颜,他克制不住,吻了他,接着提出交往。 生怕他拒绝,于惜雪拿合作胁迫。 裴照棠怔了好久,终于应允。他再吻他的时候,他没有任何抗拒。 偶尔,会在他眼眸中看到欲色,虽然只是转瞬即逝的一丁点,也足够他暗暗高兴很久,原来他也不是没感觉。 可大多时候,他是斯文守礼,若即若离的。于惜雪无法确定他的心意,一直以为,他是受迫于自己,才有了这一段关系。 每每想到此,他的心情就很糟糕恶劣,于是控制不住发脾气。 今日蓝音的一席话,让他恍然了悟,茅塞顿开,随后,颓丧和懊悔将他淹没。 如果早早明白这一点,他便不会把他越推越远。 “我与裴照棠认识了三年有余,亦始终看不透他。想不到你与他不过四个月,便了解至此——”他顿了一下,不太甘心地承认,“我不及你。” 他态度转好,蓝音也乐得给他找回点儿面子。摇头道,“并不是我了解他,是你身在局中,迷茫不清而已。我是局外人,自然看得透彻。” 于惜雪哼了声,心中对她改观了。口上却说道:“你还打算在我这里赖多久?再不滚,我就让人把你丢出去。” 蓝音观察他的神色,眉宇间的怨愤阴郁散去了,虽然不知他内心想法,但估摸着这席话没白说,多少有点效果。 任务完成,她利落地起身出门,“叨扰了。” 就在她抬步要跨出门时,身后人忽地开口—— “茶叶是西域的特品白毫针。” 蓝音唇角一翘,嗯了一声。 于惜雪目送她背影消失,垂眸落在方才她喝的那杯茶上,眸光恍然,稍稍出神。 就算没有她,没有任何的阻力,他也不能跟魏徵永远在一起的吧。 可是,要适应失去伴侣,过程太艰难。 26.寒了心 蓝音出来的时候, 裴照棠已经等在院外了。 看见她,他扬起笑,负手过来。瞧她拉着脸, 神情冷淡,便知她在生气,气他把她骗进南风院,去替他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蓝音都要怀疑, 他是不是拿自己当挡箭牌,好让那于惜雪死心。 他执起她的手,轻捏了捏,讶然道:“你的手怎这样凉?”说着,便替她搓暖起来。 此时已是初冬季节,今日又是寒风细雨的天气,她身体虚一些,自然容易被寒风袭体,现下手脚都是冷冰冰的。 蓝音看他垂着长睫,很认真地给自己暖手,她感到不适, 不禁抽了抽手, 没能抽开, 被他握住不放。 “别急, ”他唇角弯弯, 微笑着说, “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云袖中滑出一支用红宝石点缀、白金打造的梅花簪子。他把簪子放入她手心, 说:“送你的。” 蓝音斜眼看他,把东西推回去,“裴公子要给谢礼,应该给点实际的,这簪子……我不要,也用不上。” 裴照棠顿时了悟,嘴角噙笑,语气淡然,“想不到,蓝姑娘也爱钱财这种俗物。” 蓝音并不在意他怎么看待自己,笑得灿烂:“那你给吗?” 他笑吟吟地望着她看,不作答。 蓝音的底气顿时不足,拉着他,比起一只手指,“我也不是要你现在就给我,你可以在和离财产上……嗯,再给我一倍?”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 “就这么爱钱?”他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旋即移开视线,说:“我允了你就是。” 蓝音心一喜,笑意爬上眉梢,就听他慢悠悠地补充道:“其实呢,不管拥有多少钱财,前提得看有没有机会花才是。” 他施施然睨了她一眼,提步往前走。 蓝音听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心尖一抖。他是什么意思,怎么感觉他的弦外之音,好像在说“不管拥有多少钱,有命花才是正经的”…… 蓝音又想起那个充满血腥肃杀的雨夜,这个人,差点就掐死她了……敛去神思,收拾好心情,她快步跟上去。 在心中暗暗警诫自己,只要一日未和离,就一刻也不能对他掉以轻心。 ** 十月入冬,寒衣节应时而至,府上忙成一片,着急准备到外面买纸锭送到冥衣铺赶制寒衣。 同时也要采购大量瓜果糕饼做供品,到时要上祠堂祭奠先人祖宗的。 蓝音随公婆去了祠堂祭拜之后,便要回娘家一趟。 裴夫人送她出府门,这时,裴丹晴姗姗来迟。 程恩小心地搀扶着她跨过门槛,身后还跟着两三个丫鬟婆子,鞍前马后,好不娇贵。 裴夫人眼一眯,隐约看出点儿名堂,赶忙迎上去,“可是身体不利索?若是不太好,就不必赶过来了。看这天气过分阴寒,也不知道要注意照看,小心冻着。” 程恩只觉得丈母娘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脸上发热,有些歉疚,连忙脱了外袍罩在妻子身上,然后对丈母娘说:“娘,晴儿她……有身子了。” 裴夫人眼睛一亮,喜道:“当真?这可真好!快快进来,别在外面吹风了。” 一行人便进屋去了。 蓝音含笑恭贺,“恭喜晴妹要当母亲了。” 裴丹晴红着脸,羞報地答谢,反过来说道:“想必再过不了多久,嫂嫂也要当娘的。” 预感这个话题谈下去会危险,蓝音赶紧转移了话题,“不知晴妹什么时候有的消息?” 她声音很小,却满怀喜悦,“就几天前。” 算起来,她嫁进程家也两个月了,这时候有孕很正常。但不正常的因素是程恩。蓝音目光转向他,有些怀疑。 程恩面无表情地任她打量。 裴夫人倒是欢喜,目前自家孙子抱不上,有外孙抱着也好。然每每想到当初假孕那一茬,裴夫人就来气。 看着蓝音说:“瞧见了吗,晴儿有了,怎的你这边还没有动静?你呀,跟小棠可要加把劲儿了。” 蓝音腹诽,再是使劲儿,您儿子也是不行,抱孙子?不会有的,三年内是不可能有的。 不过,小姑妹这么快就怀上,她还是觉得有点新奇。那程恩,不是个断袖吗,先前对裴照棠又爱又恨,才过了多久,就让裴照棠的妹妹怀上了。 在心有所属,取向异常的双重情况下,房事还进行得下去,委实厉害,而且两个月便当了爹,蓝音只想朝他抱拳说佩服。 当然,她不会知道,人家新婚小夫妻,仅是洞房花烛夜睡了一次,就中奖了,运气好得令人害怕。 眼看祭祖的时辰只剩下半个时辰,蓝音立即告辞,挎着一个编织精致的竹篮便上了马车,往清平县去了。 此时的裴照棠跟他爹在祠堂守礼,脱不得身,是以这次回娘家,他没有陪同。 蓝音坐在车厢里,背靠软垫,舒适地喟叹。难得不用跟裴照棠在一起,身心都轻松了不少。 思及此,她便祈盼时间走快些,马上到和离之期,恢复自由身,过上没有他的轻松自在的生活。 云珠见她嘴角上翘,似是心情不错,不由好奇地问:“小姐是想到什么开心事了吗?说出来也让奴婢高兴高兴呗。” 与裴照棠三年之期的约定,蓝音并未跟贴身的丫头提起,是以笑而不答。 由于今天是赶时间的,车夫驾驶飞快,两刻钟后就到清平县了。正当马车要驶入永乐巷,忽地闯出一批人马,将裴府的马车围堵在老胡同里。 面对群兵的包围,这一辆马车显得孤苦伶仃的。 领头人对车夫命令道:“交出蓝二小姐,否则一个也别想走!” 车夫并不畏惧他们人多势众,扬下巴道:“哪里有什么蓝小姐,我不认识!还请阁下让路,莫要挡道!” 这老家伙,还跟他装蒜呢。领头的护卫唰地拔刀,“把蓝二小姐交出来!” “我不认识蓝二小姐,我们车上,也没有这个人。”车夫跟他拧上了,说什么也不会让这帮人带走少夫人。 领头护卫一怒,就要动手,这时主子爷阔步而来,喝令住手。 车厢里头还担心受怕的主仆二人,听到这把熟悉的声音,便把提起的心放回肚子里去了。 原来是秦柏来截堵她。 果然,只听秦柏在外说:“衿衿,我有事要跟你单独说。你快下车来,跟我走一趟。” 不等她回应,他强势道:“如果你不出来,就别怪我的人动手了。你知道刀剑是不长眼睛的,万一不小心伤了你的下仆,就不好了。” 蓝音心一沉,在仆人担忧惊惧的目光中下了车。 好久不见她了,她从挑帘下车的那一刻,清艳的容光刹那间绽放开来,令他情不自禁地为她痴迷。 在驿馆了休养了一个多月,今日趁着寒衣节她要回门,是以迫不及待地带人来拦截了。此刻如愿见到她,心脏好像活过来了似的,鲜活地跳动着。 威严肃穆的脸庞瞬间柔和,语气亦软化。“衿衿,跟我来。” 蓝音站着不动,“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非要独处?” 捕捉到她眼中的防备,秦柏刺痛了一下,唇一抿,大步上前,直接抱起她强行带走。 护卫们在一旁笑,面上揶揄。 蓝音很恼怒,这秦柏怎么没有半点自觉,明明自己都嫁作人妇了,他还在大庭广众下跟自己纠缠。 她深吸一口气,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 秦柏任由她骂,绝不还口。待她说够了,才说自己的—— “衿衿!你跟我走吧,离开裴照棠。你不要跟他在一起了,他会杀你的,我不能让你留在他身边!” 蓝音脸色一凝,他怎么知道裴照棠“杀她”? 秦柏以为她不信,便将上个月裴照棠传给自己的信递给她看。“你看,这是他写的。他的字迹,你总该认得,不会有假。” 蓝音默然,认识裴照棠那么久以来,不敢说完全了解他,但多少知道他的为人。今时今日,她已确定他有意跟自己维持这段关系,不太可能会杀自己,再说她本身也没有什么值得让他对自己下手,而且裴家的人一定会护着她。 然而看到他的亲笔书信,还是感到心寒了。 蓝音转过身去,“我不会跟你走的。即便他真要杀我,也跟你无关。”何况,她现在是安全的,他不会突然杀害她,这点她目前深信不疑。 看她转身就要走,秦柏忍无可忍,“如果你知道了他隐藏的真实身份,知道他是那个罪孽之人,以后会连累你丧命,你也还要留在他身边吗?衿衿!他就是……” 他话还没说完,蓝音捂住双耳,“你不要告诉我,我不想知道!他是什么人什么身份,都与我无关!”丢下话,她提着裙摆急急逃离。 她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物,并不想知道太多的秘事。反正,她跟裴照棠是没有以后的,她也是迟早会离开他的,实在用不着秦柏的提醒。 秦柏眼睁睁看着她急切地跑开,手握成拳,重重地捶在胸口,心痛难抑。 为何一夕间就对他冷了情,转身嫁给别的男人,数月来的每一次相见,无一次欢欣。 她面孔变得陌生,冷静淡漠,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未从那场美好的恋情中走出来。 秦柏眼露茫然,她的转变来得如此猝不及防,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他想追问,然而她连解释都不屑了,半分挽回的机会都不给他。 如此决然。 …… 蓝音偶尔会想起裴照棠给秦柏传递的那封书信,纸上那一行“汝之挚爱将芳魂归西”一直刻印在心头,挥之不去。 他或许是真的没要杀自己,可是对于他肆意拿自己的性命来威胁旁人,她终归无法做到淡然无视。 他怎么这样可恶。 心中有了芥蒂,跟他相处的时候,就做不到像往常自然地与他谈笑。 就是装作一切什么都不知道,也是困难。 这种被人随时利用的滋味,十分不好受。 因此,每每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她都避免与他独处。他与自己说话的时候,蓝音也要留着丫头婆子在侧。 然后总爱往西院陪老太太,如此不仅避开了与裴照棠碰面,还免去听婆婆的催生。 还是老太太好,喜欢跟她聊天,也不念叨些有的没的,比如同房、抱孙子之类的。 然而好景不长,十月十五刚过,公爹就让他们夫妇俩上京了。 说京城有他的人脉,已写了举荐信,向京城学识渊博,尊称儒林第一人的柳老先生举荐自家儿子,以求拜入门下学习。 柳老先生亦听闻了南城第一解元的事迹,加之又是旧友举荐,便同意收裴照棠为学生。 眼下,便要赶着入京了。 蓝音看丫头们手脚麻利地收拾行李,自己半点忙也帮不上,立在一旁有些恍惚。 从此,她便要与他独处两年五个月了。 左右还是躲不过啊。她叹气。 突然,腰身一紧,被人从后面抱住,背脊贴着那人微凉的胸膛,周身冷梅香缠绕,她身一颤,用力地要挣开怀抱。 裴照棠高挺的鼻抵在她的颈侧,轻嗅她身上幽幽的芳香,嗓音低哑:“夫人最近,似乎对我避如蛇蝎。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呢,嗯?” 27.惧内 他手臂看似清瘦, 抱她的时候,双手紧实有力,令她逃脱不得, 只能困在他的胸怀中。 蓝音听见仆妇在一旁偷笑,眼神戏谑。 蓝音没再乱动,等心情平复下来,才缓缓回答:“你想多了, 我并不是躲避你。” 话落,肩上被他一掰,转过身来,正面对他。 他手指抬起她的下颌,“不要说谎,如实告诉我。” 蓝音偏过脸,平静地说:“我不想见到你。” 闻言,他怔住了。旋即微笑起来,嗓音愈发温柔,循循善诱,“为什么呢, 不如把原因也告诉我可好?” 怎好告诉他, 会被笑的吧?就因为他拿自己的性命去威胁秦柏。蓝音竭力淡然, “没什么原因, 就是不想看见你罢了。” 他低笑一声, 忽然用力, 勾住她的腰, 拉到自己身上,优雅绚丽的浅棕色眸子俯视她,薄唇润泽,上扬的弧度邪佞可恶,“不想看见我?怎么办呢,你还要跟我去京城,此后只能跟我在一起,而且只有我们两个人独处一室。” 他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肌肤上,引起细微的颤栗。 “我回蓝府一趟。”蓝音后退两步,转身就走。 手腕被他捉住,他说:“我陪你去。” 蓝音掰开他的手。 脚步不停,只留给他一个平淡纤秀的背影。 裴照棠凝神望着,心中有几分异样的感触。向来锐利的他,今日对她的这一番神态,竟是看不懂了。 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针吗…… 蓝音没等他,乘车去了清平县,临时道别。 毕竟此一去京城,或许要两三年才回来了,自然要陪蓝爹吃一顿饭,父女俩聚聚。 蓝爹当年也是进过京的,知道那地方虽然繁华强盛,但是鱼龙混杂,天子脚下就未必当真太平安乐。 得知女婿得了解元,准备参考春闱的会试,蓝爹很高兴,立即奔入书房,翻箱倒柜寻找当年自己考试的一些例书,上面密密麻麻是自己亲笔批注,是以那些书虽然破旧泛黄了,却还是有些价值的。 蓝爹拿布匹包装起来,要让女儿给女婿送去。或许能帮上女婿呢。 继母郑氏原来就酸得不行了,继女嫁了个好夫婿,眼看夫婿前程大好,即将一飞冲天,嫉妒不已,当下抢过蓝爹的那些书,甩到桌上去,阴阳怪气道:“人家那个知府的爹早就为他安排好了,用得着你一个小县令岳丈为他操心?都是些什么烂书,拿给厨房的烧火算了!” 郑氏语气虽不好,但话却是实打实的有理儿,蓝爹局促,双唇嚅嗫,不知该说什么好,默默地把书放回书架去。 蓝音看在眼里,唇抿成一条直线,面无表情。 对于爹爹的懦弱,继母的强横,先前她还是姑娘家的时候,根本没法管。现今她嫁了出去,娘家的事她更管不了了。 心下叹气,以前娘亲还在的时候,爹可没这么受气,性格温吞了些,但还是很得全家人尊敬的。加之母亲是举人之女,自幼识文断字,知书达理,性格温婉大方,所以跟爹在一起的时候,两人情趣相投,彼此默契,恩爱而和睦。 他本无妾室的,然而避不开出身商贾的下乡表妹的算计,糊里糊涂睡了一夜,就此怀上了蓝湘。便只好抬进府来当了姨娘。 郑氏家中为商,一家人却是崇文的,是以打上了考中进士的蓝中禹的主意。即便人家娶了妻,底下仍暗搓搓地算计着。 蓝音五岁之后,娘亲病逝,她爹不愿再娶,干脆就让郑氏上位了,原以为是省事,然而却苦了蓝音,失去亲娘的蓝音童年都是被继母压迫的……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蓝音在娘家一待就是三个时辰,午饭和晚膳都在蓝府用的。 相对于郑氏嫉妒继女婿的榜上题名,蓝湘倒是不置一词,难得没嫉妒。 也不是大方磊落了,而是她相中的男人,地位超然,不是妹夫区区一个解元可比的,哪怕他中了状元,当了官儿,也比不上出身定国公府的世子爷。 蓝湘从秦柏的手下人那儿打探清楚了,得知了他尊贵的身份时,她又惊喜又激动,这样英俊威武,有权有势的男人,才是她理想中的夫婿,她觉得自己遇上了真爱。 听闻蓝音要进京了,她表现亲切,握着她的手说:“音妹,你别舍不得家里,长姐很快就能跟你碰面了。” 蓝音似笑非笑,“长姐也要进京,不知是跟谁进的京,爹娘可知?” 蓝湘不太愿意回答,“你不要管那么多,到时我再跟你细说。” 蓝爹这厢愁苦着,幺女离开南城进京而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心里正担忧着,第二天早上就听下人急切来报—— “大小姐不见了!只留下一封书信。” 郑氏受到了惊吓,嘴里一个劲儿地骂离府的女儿,拆开信件,字又看不懂,又气又哭地递给了丈夫。 蓝爹一览,亦忍不住动怒。 蓝湘缠上秦柏,跟他进京去了。说待得了世子妃之位,再回乡向父母请罪。 蓝爹气得脑袋发昏,他怎么就养出这样一个不孝又不知羞耻的女儿,好端端的黄花闺女,竟巴着一个男人不放,为了跟随他获得荣华富贵,却是连家也不要了。 郑氏听丈夫说那秦柏是京城的权贵人家,顿时破涕而笑,心道女儿真真是个有志向的,行事也颇有自己当年的风格。 蓝爹即刻派人去码头截人,结果郑氏从中作梗,死活不肯让他去追回女儿。 …… 话说秦柏。 他的目标任务是裴照棠,惦记挂念的人是蓝音。如今这两人都跑了,他自然要追的。 终于得以回京,到了那儿,就是他的地盘,任是裴照棠有三头六臂,也难以逃脱了去。 订下同程的船票,不想却不同船,眼睁睁看着那裴照棠扶着娇妻立在船上吟诗作赋,好不风流意气。 他的船走得快,一刻钟就把秦柏的船给甩出大老远,秦柏气得要呕血。 偏偏身边还粘着一只跟屁虫,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扰得他心烦意燥。 厉声质问手下人,究竟是谁把行程透露给跟屁虫蓝湘的,还叫她上了船,也不知道拦着她! 手下人噤若寒蝉,个个心虚着默不作声。 蓝湘还算聪明,知道他不允许自己跟着的,一经发现就要把自己丢回去。是以她上了船口,就躲在废弃的库房后面,等到船开出一大段距离,才敢现身。 秦柏深吸几口气,克制着不对她动手。 “你想干什么,我都知道。但我告诉你,就凭你,踏不入国公府的大门。”他声音冷酷不带一丝感情,“想嫁给我为妻的人,满京城都是,怎么也不可能轮到你。” 被他这样无情羞辱,蓝湘咬着唇,泫然欲泣,哽咽着说:“我不求嫁你为妻,我只求陪在你左右,哪怕是当个端茶送水的丫头也好!” 秦柏冷哼一声,这女人分明就是想借机入府,再慢慢图谋,当真以为自己不知道了?他也不说破,打算回到京城后,就给她安排个男的嫁了,不是要嫁高门么,他人脉宽广,给她保媒没问题。当然,此举是看在她是蓝音的姐姐的面子上。 ** 秦柏说,满京城的姑娘都想嫁他,这话并不是夸大。然而,裴照棠一进京,他便晋升为京城少女们的梦中情人。 南城裴家的解元进京了,柳艺馆的管事和学生们一群人前来迎接。 码头上,新解元一袭白衫翩然而立,温雅俊秀,气质超然,拥在人群中,有如鹤立鸡群之感。 因此,引来路人的注目,大街上小姐太太们蜂拥而至,给他丢手帕,甩荷包,还有瓜果之类的。 当日长安街几乎空巷,人人都来围观江南来的解元才子的风采,更有胆大豪迈的老翁,扯住他的袖子便说:“公子,老朽乃是城西一带的富绅,家有万贯之财,你可愿随我回去,娶我的女儿为妻?我仅有这么一个独女,你若是进了我家,你便坐拥上万家财。” 围观的人们纷纷附和,催赶着他答应。 不想,解元公子低眉一笑,转身走出人群,执起一个衣着素雅,秀美娇丽的女子的手,说:“在下已有爱妻,老伯之求,恕不能应承。” 富绅老瓮一愕,费劲地睁大了眼睛,瞧瞧自己好不容易相中的公子家的那位夫人,原想着这女子穿着朴素,定是“穷”人家的女儿,正要提议给出万两银票,休了发妻就是。结果看清这女娃生得一张比花还娇艳的脸,顿时就说不出话来了。 这般好颜色,放眼京城找不出几个,这公子又不像是极缺钱的,应当也舍弃不了这般美貌娇妻。 是以,只能作罢,悻悻离去。 众人哄然大笑,有风流的纨绔对裴照棠说:“解元公子,方才那老翁不是骗你,在城西是特别有钱的,家中富得流油,你大可不必着急拒绝,不妨先考虑考虑?先娶回去做个平妻贵妾什么的也好啊。” 裴照棠扣紧了蓝音的手,坦然道:“不敢,在下惧内。” 话落,旁人笑得更大声了,蓝音指甲用力,狠狠抠在他的掌心。 面上皮笑肉不笑。这厮惯会睁眼说瞎话:就他,惧内?我还惧外呢。 再无热闹可看,众人便四下散开了。 柳家艺馆的人特意为裴照棠安排了住宿,邀他们夫妇俩到艺馆与学子同窗共处。 裴照棠婉拒,声称携带夫人,还有丫头小厮,实在不方便与大家共居艺馆,早已在明珠坊买了住宅。 艺馆的学生顿时恭维起来,裴公子好大手笔。 可不是大手笔么,刚来就在京都买了宅院,而且还是在地段最好,贵人聚集的明珠坊。 据悉,王朝的一位王爷就住在那里,还有当朝太师一家。 学生们着实羡慕。 当蓝音来到新宅院的时候,观这大气别致的院子,不由暗暗咋舌,裴照棠可真真好大的手笔,太有钱了吧!于是她也羡慕了。 这宅子虽是三进式,面积却十分广阔,竟是比裴府还要大上许多。 再看跨院厢房书房,亭台水榭,假山花园,应有尽有,每一方建筑都叠砌考究,布置精美。踏上玉带一样的桥梁,站在院中心,将整座府邸所有的景致尽收眼底,不仅三进院层都装置豪华,就连不甚起眼的院墙影壁上的雕饰,也是奢侈之物。 蓝音不懂他为何要这样大花费,虽然她不想管他的账,但两个人和一双奴仆便住这么大这么好的宅邸,未免太铺张了些? 她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并没有将这想法说出来。这个人,还是少了解,少接触,少谈话为好。 初入新宅,里面所有的生活用品俱全,蓝音支着下巴想,怎么感觉,少了点什么? 直到胃中咕咕响,霎时恍然,原来是少了奴仆! 虽说她跟裴照棠并不怎么依赖仆人的伺候,但偌大宅院,没多几个人手,活儿干不起来。 庭院和各个房屋每天都要打扫,衣服没人搓洗,端茶递水的少两个人,出门跑腿的也是没有……当然,最最重要的是,要雇请掌勺的师傅主理厨房,应付每日三餐。 此时天色将晚,要去市面上选买仆从已来不及。是以,今晚的晚饭只好自己动手了。 蓝音将这话告诉裴照棠的时候,他默了默,上下打量她,目光落在她那玉笋一样细白的嫩手上,诚恳地问道:“你真的行吗?”要不然,就去酒楼吃吧。 后面还句话还未说出口,便见她横了自己一眼,转身出去,边走边说:“我若做好了,你就不要吃罢。” 他搁下箱子,抬脚跟着去厨房。 云珠在帮蓝音洗菜,看她有条不紊地安排食材,有点惊奇,她可从来没见过自家小姐下厨,她从小到大,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蓝音切好姜葱蒜,只等小范把鱼刮鳞清洗去腥。她望着光亮崭新的砧板,思绪慢慢飘散了。 她原来是不会做饭的,依稀记得第一次进厨房的时候,手指便被菜刀割伤了,俏脸被灶台的热油烫破了皮。 而为了博取欢心的那个男人,对此也没有放在心上,敷衍地安慰了两句,便到新姨娘的厢房去了。 那时她尚年轻,心气也高,不甘就此失宠被冷落,于是坚信了“要想拴住男人的心,就先拴住他的胃”那一套,日复一日,她终于把厨艺磨精了,欢欢喜喜地把他最爱吃的柠香鳜鱼送到他的院子去,却在门口听见,他与十六岁的九姨娘在房里亲热。 门卫通报侧妃送宵夜来了,他倒是欣喜,说:“运动了一番,可消耗爷太多的体力,这道宵夜来得正好啊!”然后他转过头,道谢的表情十分真诚,“音儿果然贤淑体贴,明儿我给你送份礼物!” 说完,端了鱼肉和鲜汤进去,他和九姨娘亲密地互相喂食,好不恩爱。 自此,她终于死心,宁静安稳地过日,再不幻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少夫人,鱼剖好了。”小范的声音瞬间把她从回忆中拉扯出来。她醒过神,笑了笑,接过处理好的鱼,开始忙碌起来。 厨房很安静,除了柴火噼里啪啦燃烧、锅中沸水翻滚出咕噜噜的声响外。 云珠和小范在她身边帮她打下手,眼睛都瞧着她的动作呢,发现她每一个步骤都像严格计算过似的,精准无比,什么时候该放食材,何时小火熬煮,大火翻炒,手上动作熟稔的,像早已演练过上百遍。 蓝音勾唇,心想,当年的她,何止演练过百遍? 鱼肉的鲜香终于从锅中飘泄出来,馋得小范云珠直咽口水,直呼少夫人的厨艺媲美宫中的御厨了。 蓝音瞥了他一眼,“怎么,你还吃过御厨做的膳食啊?” 小范挠了挠头,讪讪道:“……没呢,我就是比喻一下,比喻一下。” 不经意回头的时候,竟发现自家少爷倚在门板上直勾勾地看着,看那姿势,也不知道看多久了。 鲜嫩肥美,浓香四溢的鳜鱼肉终于出炉了,小范巴望着,不等吩咐就立刻摆碗。 少爷也坐下来了,等着美味上菜。 再说蓝音把晚膳弄好之后,草草喝了一碗猪骨玉米汤,便率先回房了。 几个人瞧了瞧那盘未动过的清蒸鳜鱼,面面相觑,少夫人……这是怎么了?辛苦做下一桌的菜,自己却是不吃? 裴照棠目送她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 翌日,裴照棠交给她一张高约一尺的银票,让她去钱庄兑换,今日需要添置什么的,都交由她去购买。 蓝音展开大钞票,看清上面印画的图案,暗里吃了一惊,这张……就是本朝面额最大的银票了吧,若用作普通人家的吃穿用度,大约可以过上五年有余。 蓝音再次感慨一声他好有钱,便收拾了一下跟小范到钱庄去了。 换了中小额面的一贯钞票,拐角去了人口市场选买几个得力的仆人。 人牙子正在市口展览手底下的人,卖力宣传,声称个个都是良家子,不是来历不明的罪犯,也不是强行拐卖的,都是身家清白,迫于生计被父母卖掉的。 蓝音计量着要想三个粗使的,身体壮一些的婆子,然而看了一圈下来,却没有合意的。看那脸面笑得谄媚,巴望着她的眼睛豆子般大小,眼神闪烁,不怀好意,且长相刻薄…… 于是她改选为丫头。也不知道是不是今日的运气不好,她左挑右选,楞是没能挑到个称心如意的。 几番下来她也有些累了,正欲打道回府,一灰色粗布衫的少女突然跪下来抱住她的腿,哭求着让她把自己挑走了。 若是今日没能被顾客买了去,晚上回去又免不了一顿苦打。少女哭得撕心裂肺,泪珠子直掉,看得蓝音也有些不忍了。 “你且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少女依言,怯怯地仰起脸儿。蓝音的眉当即一拧,这容貌,在丫头里也挺出挑了。 云珠云翠是家生的丫头,原来就生得好些,不想这个在市口里被贩卖的少女,却是长得比家养的丫头还要好呢。 蓝音琢磨着,这样的其实不大适合买回去,但转念一想,再晚些这姑娘就要被那些个贪图美色的主家买了去。 她思量再三,最终决定买下她,还有跪在她身边的另一个年纪稍大的女孩,也一并带走了。 蓝音想着,大宅门里有个规矩,但凡有点姿色的丫头一律不用,为的就是避免后宅秽乱,尊卑倒末。 不过……裴照棠既是不喜女色,那么对于丫头是美是丑,也不会去注意的吧? 蓝音不合时宜地弯了脑筋,假想道:假如这丫头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胆大去勾|引裴照棠……咳,想必他也能坐怀不乱,稳如泰山吧? 回去之后,她拟了两份卖身契,叫人念出来给她们二人听,再叫她们画押。 蓝音适时开口:“少爷不喜欢有人进他的书房,更不喜他人碰他的东西,但凡关于少爷的,你们不可触碰。未经叫唤,不准踏入正房一步,都听清楚了么?” 毕竟是新人,初来乍到,需要考察一番。直到确认靠谱可用,才准许接触主院的务事。 待到五天过去,这两人表现都还不错,蓝音心下满意,正要安排别的差事给她们,其中那个生得貌美的丫头,便搞出事情来了。 云珠慌慌张张地跑来,说方才经过游廊时,听到歇雨亭那小丫头云樱的惨叫声。 蓝音登时想到什么,眉一凛,马上披衣出门。 28.撞见杀人 裴照棠原来在前院的歇雨亭背书, 临时口渴,便差云珠去备茶。 不想云珠没来,却来一个面生的小丫头。 他也知道, 大抵是蓝音前几天新买来的奴仆云樱。 若说以前在裴府,碍于爹娘在身边,会对每个人都体贴温柔,为表现自己的亲和善意, 如今远在京城,他便没有太多的顾忌,懒得维持一些没必要的表面关系。 他令她把茶水搁下,就打发了去,然而她俏生生地杵在一旁,没有要退离的意思。 温润如玉的少爷终于抬眼看了过来,云樱心跳加速,又紧张又期盼。这两天她是弄清楚了,少爷只娶了妻子,就再没其他贴心人。 她不敢奢求做姨娘,便是做他的通房也满足了。 在此之前, 她也在大户人家当过奴婢的, 大宅中的主子爷公子哥无不喜欢她的, 只要略施手段, 就能引人上钩。 是以, 眼前这位, 也当不例外。虽疑惑他身边只有一个女人, 像洁身自好的君子,但瞅他这张俊美无匹的容颜,又是前程大好的解元才子,即便他是个清心寡欲的,她也要惹得圣人动情,努力把自己献给他。 像他这样的读书人,即便不喜欢被勾引,也当不会狠心对她怎么样吧?云樱做好了心理准备,将一切可能发生的都想了个遍,可谓是思虑周全了。 在他目光看过来时,她便大胆地抬头与他对视,走到他身前,声音细柔:“少爷,这里风大,奴婢送您回房歇息吧,夜深了……” 裴照棠神色不动,“退下。” “少爷……”她犹不死心。 裴照棠面上依然温和,语气已经转冷,“你确定要我说第二遍?” 不是说,读书人最是怜香惜玉的吗,她不信她便是脱光了,他还能无动于衷,继续保持冷淡。 她不退反进,咬着唇,睁着湿漉漉的水眸看着他,抬手解开了自己的衣襟。 这样的天气,她不像别的仆人裹得一身臃肿。她里面只穿一件自制的加厚抹胸,外面只有一件短袄,如此轻薄,更显得腰肢苗条若柳。 三两下就把衣服剥了,仅露出窄瘦娇小的上半身,她肌肤幼嫩,灯下泛着柔光,胸前那一带,丰润肥沃,十足饱|满。 北风阵阵袭来,她肌肤被风刮得微微刺痛,又冷又冻。她肩膀抖得厉害,控制自己不要环抱身子取暖,便顽强地,直挺挺地站着,向他展示自己傲人的身子。 时间慢慢流逝,他脸淡如水,漠然地注视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了,她知道了。像他们这些读书人,最怕被人诟病,搞丫鬟,对发妻不厚道。那么,就由她来主动吧,到时他便有了理由,声称是丫头勾引,推卸责任。 云樱款款地走向他,心中在想,她可真贴心了,连理由都帮他找好了。只盼少爷回头不要忘了她的好,给她个名分才是,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要做奴仆了。 就在她伸手要搂住他精瘦的腰身时,只见他眼神凌洌冰冷,吐出两字:“找死!” 这样肮脏的身子,他不屑触碰,撕下书页,朝她飞掷过去。此刻,片薄的纸张在他手上化成了坚硬的利刃,伴随着冷厉的劲风横飞而来,她不明情况,那由纸化作的薄刃便擦过她耳朵,往她那脆弱的喉咙疾速一割。 云樱声音尖利,一声惨叫划破夜色的寂静。 她的咽喉被割破,热血汩汩而流,云樱痛得睁大了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身体软倒在地。 裴照棠看着她,如看一个死人,瞳仁有一瞬是红色的,闪着嗜血的暗芒。 当她脱去衣衫,露出那白腻的rou体,神情魅惑,企图色诱,瞬间与记忆中某一个画面重合,他厌恶到极致,想要立刻毁灭。 他居高临下,冷眼看她在地上抽搐着,血流不尽似的,争先恐后地往外流。 静等片刻,女子终于断气,他方才拿出一包化尸粉,准备将她的尸身悄无声息地处理了,便有纷乱的脚步声踏来。 “裴照棠!你在干什么?”她跑得急,跟在她身后的仆人也追不上她。 寒风四起,夜色中她身如彩蝶,一下子飞到他面前来,冷夜里那张清艳的小脸焦灼而惊惧,一看见她,在体内喷薄的黑色恶气霎时收敛,他的心境复而平缓。 那包化身粉轻轻一扬,粉末俱落在云樱的尸身上,待蓝音拾阶而上,来到跟前时,那具尸体已经不见了,就连骨灰,也被夜风吹散飘走。 然而,地面上那一大滩的血还是来不及清理,原地上散发着血腥的气味。 那一大滩红色,触目惊心,蓝音眼前一片昏暗。 她刚才赶来的时候,远远看见云樱躺在地上的。不过十几步的时间距离,再看时便已消失不见。 即便如此,她还是可以确定,地上的血,是那个女孩的。 那姑娘,今年才十五,比自己小一岁,还是花骨朵一样美好的年华…… 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尽,蓝音几乎站不稳,望着眼前人冷漠的面孔,她声线发颤,不敢相信地问出声:“你,又杀人了吗……” 他抬眼对上她,眼中的灰暗稍稍褪去一些,淡淡道:“她冒犯我。” “她冒犯你,敢问如何冒犯?”她声量一提。 裴照棠俊脸发寒,很不愿说出口,好像说出来会脏了自己的嘴。他知道她想要得到一个确认,是以他承认,“就是我杀了她。” 蓝音脸色一白,果然,他疯了。这样的他,太可怕了。 她退后几步,转身,踉跄着跑出去。 裴照棠脚下一动,下意识就要追上去,可想起她的眼神,惊恐万状,厌恶之色毫不掩饰,他便止住了步伐,抿紧了唇。 为何要在意她的看法?他也不应该在意,反正,她不懂。解释了她也不会接受他杀死一个丫头的事实。 寒风卷起他的袍角,惨白的月光打在他的后背上,在地上映出一道清寒萧凉的孤影。 …… 蓝音一路疾跑,夺门而出,仆人来不及拦住她。 一口气跑出明珠坊,她累极了,腿脚酸的走不动,这才慢慢地停了下来。 这样的冬夜,路上无行人,大街上空荡荡的,北风呼啸着穿堂而过。 她这时感到寒冷,方才出门得仓促,没得披上一件篷衣。 眺望远处阑珊灯火,似乎许多店面已经打烊,她原想去吃一碗馄饨汤暖暖胃,却发现只有一家茶馆敞开着门。 她搓着冰凉手,提步往茶楼去。 茶馆的生意如这天气般凄冷,几乎满座空席,店家懒散歪坐在一张长椅上,捧着小人书看得兴味,旁边的炉火不紧不慢地烧着,白烟热气飘散,铜制的铫子发出咕噜噜的声音,是里头的水烧开了,沸腾了。 店家不舍地放下画本,起身把火熄了,将铫子提开,揭开铜盖子,抓一把茶叶撒进去,又捣鼓些什么东西放进去,霎时间,一股浓酽馥郁的茶香飘了出来。 蓝音闻得这怡人的香味,心下动然。京城里果然是处处有高人,一壶茶煮得这样好。 抬脚就要进去,忽地想起了什么,她低头扫了眼自身……她是刚沐浴过,换过衣衫的了。显然,她没带钱…… 懊恼地咬了咬唇,心中纠结着,是先进去坐坐,问老板赊账呢,还是即刻就返回家去,总不能露宿街头,挨冷受冻吧。 她这厢想着,迟迟没能作出决定。就在这时,有一辆马车远远飞驰而来,蓝音赶忙闪身避到一侧。 装置繁复,构造精良,满满透露着奢华的马车最终在茶馆门前停下。 马车如此奢华,连那车夫的衣着打扮,也是比寻常人家的大气别致,合着那人的言行举止,透着一股大家的底蕴。 车夫是车内人的随侍。 车内男人一身暗红色的蟒纹朝服,头戴紫金冠,长发全部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白净的脸庞。 模样平凡端稳,气度儒雅凛然。 他刚从宫里出来,心情忧闷,眉宇间疲倦不消。 他挑帘下车来,习惯性地环顾四周,不经意看见了立在屋檐下避风的姑娘。 视线交汇,她面色微微一变,惊诧之色在脸上迅速掠过,很快便又恢复如常了。 他不禁上前一问:“姑娘……好似认得我?” 她眼神熟悉,可他确定自己不曾见过她。 此刻她仅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深衣,外披着一件不甚厚实雾蓝色棉衣。长发柔顺地垂落在身前,色泽乌亮,绸缎一样柔软。 她似乎有些冷,肩膀不自然地伸缩着。背后是灰色的砖墙,反衬得她脸儿瓷白,唇色润红,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极了一朵迎接寒霜的墨兰。 思及此,他嘲笑自己竟然也学会了“以貌取人”。 再说蓝音。当他转头看来时,她怔愣了好久,这个人如此眼熟,正是前世有过一面之缘的睿王葛明礼。 相识地点是定国公府,当时定国公六十寿辰,他前去贺礼,碰巧在花园救了差点被纨绔恶少奸污了的她。 虽然只有那一次的碰面,往后的那两年里,她再没有机会见到他,可她一直都是感激他的。 想不到重来一世,她终于见到他,而且相识的时间比前世提早了至少四年。 蓝音眼神动容,心中流露出一股喜悦。她当然乐意见到他的。 听见他问话,她赶忙敛去神思,摇头道:“我……并不认得您,方才有一瞬将您认错了别人。不好意思……” 他道一声原来如此,邀她进茶馆,“外面寒冷,姑娘不妨进屋讨杯热茶?” 蓝音闻言,连忙摆手说不用,“我这就走了!” 语毕,也不等他回应,裹紧了外衣,低头匆匆离去。 葛明礼驻在原地看了看,对随侍吩咐道:“她一个女孩家走夜路有失安全,你去送她。” 侍卫长了一张敦厚的脸,拱手应下,赶忙追上去。 茶馆的老板听到门口的动静,忙迎了出来,腆着脸说:“王爷您总算来了。快请进,草民已为您备好了热茶,温度刚好呢!” 葛明礼客气道:“有劳了。” …… 若不是因为是出嫁之妇的身份,她其实愿意跟睿王喝茶,正式结识一番的。 她边走边想着,一个不察,便误入了街道岔口,于是……迷路了。 看巷子深深,月光冷白,一幢幢院墙排列整齐,她却不知哪一幢是自家的。 蓝音捂着脸,羞愧不已。她自幼就没什么方向感,容易迷路,因此她极少离开奴仆,从不独身出门。 眼下又是黑夜,以她路痴的秉性,怕是天亮也找不到家门。 心情顿时转阴,她只得耐心一幢挨着一幢找,在外吹风受冻。 这会儿,她有点受凉了,喷嚏一个接着一个,抱紧了双肩,落魄狼狈。 她已经逛了三条深巷了,还是找不到裴宅在哪,她耷着眉,挫败感将她吞没。 身体被寒气入侵,双腿被冬夜的寒露冻得发麻,她脚步逐渐蹒跚,越走越慢,脑袋晕眩,脸颊发热。 再次打了一个喷嚏,她抬袖掩住口鼻,加快脚程,命令自己振作起来。 她是万万不能困在巷子里的,必须马上找到裴宅。 她深吸口气,继续摸黑前行。夜路漫漫,她在心里把裴照棠那厮骂了上百遍,住普通民居不好,非要住在这地段宽广,宅邸连绵,一条条街巷深得仿佛看不到尽头的明珠坊。 她骂战将歇,忽然就看见巷子的尽头,出现一个淡色的人影,依稀辨得那人的身形,修长挺拔,脚下步履轻稳。 须臾,他终于走近,俊逸清雅的脸在眼前清晰起来。 他却停驻了,彼此的距离不过六步。 蓝音喉头干涩,莫名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不止六步,而是百步、千步不止。 两相对峙,一个低眉垂目,不肯抬眼看望。一个冷静沉着,眼神深邃地将她望着。 没有人率先迈出一步,氛围僵冷。 直到她一个喷嚏声打破沉静,裴照棠眼中隐有波动,他终是拾步走到她跟前,默然解下篷衣,罩在她瘦弱的肩上。 纤长手指为她打上系带。 一声不吭地拉过她就要走,蓝音却脚下不动。 他视线扫了过来,眼神晦暗难懂,蓝音微微侧过脸。 裴照棠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将她抱起,稳步回家去。 走在冷飕飕的巷子里,蓝音埋头在他的胸膛里,遮挡寒风。 他清冷低沉的嗓音在头顶上响起,“不是觉得我是变态杀人狂,恐怖可怕么,怎的还靠近我?” 蓝音默了默,总不好说她靠近他是因为他身板宽厚可挡风?她毫无抵抗被他抱着,是因为她脚累走不动路? 她轻声反问:“那你又为何出来寻我?” 他一时没了声音,好久才答:“我知道你会迷路。”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听似多余的,“丫头和小厮不灵活,并不能找到你。” 这次轮到蓝音没话说了。 他的怀抱温暖舒适,她脑袋靠枕着,意志便开始消沉,头昏眼花,她闭上眼睛。 就着月光,裴照棠垂眸看着她纤密卷翘的睫毛,手上紧了紧,低声说:“不要怕我。” 29.攒钱买房 此为防盗章, 请买够比例或等48小时之后。 裴程两家在很早以前就定下了娃娃亲。是以, 裴丹晴从小的时候就知道程家表哥是自己的未婚夫婿。 程恩也知道自己长大是要娶乖巧可爱的小表妹的,因为这一层关系, 他幼时就待她极好, 处处护着她, 就是别人家的小姑娘欺负了她,他二话不说,抡起胳膊就把别人家的小姑娘胖揍一顿, 从不会因为对方是女孩子而手下留情…… 对小未婚妻的爱护有加,直到裴家来了一个相貌比女孩子还精致漂亮, 气质出众的小哥哥。 初初一见,就再也移不开眼。 据说这位素未谋面乍然空降的表哥, 刚出生就因为命格凶险, 而被送到道观中寄养修行。 直到八岁了才送回来。 小表哥模样生得好看, 脾气又好, 没有人不喜欢他的。程恩粘他粘得很紧,每看到他对别人笑,待别人好, 他便气闷, 私心希望他不要那么温柔, 希望他所有的好, 只给予自己。 这种想法, 待到他长大了才意识到, 原来他对他有超乎兄弟之情的感情。 想要纠正, 为时已晚。除了他,眼睛里再也看不到其他人。 唯一愧对的就是表妹,他不止一次央求爹娘解除与晴儿的婚约,却都被爹娘驳回,并狠狠教训了一顿。 于是婚约一拖再拖,直到如今表妹长成了纤柔俏丽的少女。 因着他今晚犯了大错,裴家姨母强硬地要解除婚约,他心下解脱的同时,忽然感到几分怅然,尤其是看到表妹急匆匆而来,那梨花带泪的小脸。 想不到她竟然这么重视这桩婚事,哭着要他向嫂子道歉赔罪。 只要嫂子原谅他,这事就翻篇了,那么婚约就不用解除。 原本该顺水推舟把婚约解了,可在触及她的泪时,程恩莫名就想听从她的话,当真朝那个本是情敌的女子下跪。 不承想,看起来温婉可亲的表嫂,对他的下跪道歉并不接受。 程恩面色隐隐发寒。 裴丹晴在一旁求着她。 最后,她似有所心软了,温和一笑,道:“表弟箭术高超,百步穿杨,嫂子我好生羡慕,不如你也教教我?只要把我教会了,那件事此后便不再提。” 话音刚落,程家父母欢喜极了,一口替他应了这个要求,忙拉着他叩谢。 程恩脸上青白,死死地瞪着她。这女人,哪里是要学习射箭?分明就是想借机拿他当箭靶,报那一箭之仇! 他想起孔圣人的一句名言: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他总算知道,自己为何宁弯不直了。 …… 程恩肩膀中箭,失血过多,在家休养两个月的消息,南风院的于惜雪也略有耳闻。 那厮与他是情敌关系,听闻他落得这般下场,胸口一阵解气爽快。 回头对一旁处理密函的裴照棠说:“她真不是一般的女子。你想收获她的芳心,为你所用,结果怕是要令你失望了。” “我知道。”裴照棠将信件用火漆封住,脑中浮现那人的脸。 她外表看似柔婉,内心原来是那样刚烈的,委实不可欺。 裴照棠复而想起当日落月湖的黑衣男人,已然确定他的身份。 撑着脑袋凝神思索,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墨玉,良久,他说:“哲析,帮我找一个人,要求年岁双十,瘦弱,性格坚韧,容貌……不要丑陋的青年。” 于惜雪眉毛一挑,“你怕他们找到你,所以打算找个替死鬼?” “不是怕。我有后续招数,等着执行。” “其实这很好办,听说他钟情蓝音,你可以直接从她这边下手。”于惜雪不动声色地建议道。 他唇角上扬,“确然是个好主意。” 于惜雪等了等,也不见下文,不由猜忌,他究竟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是否考虑采纳他的建议? 但他也知道,这个人最不喜他人无端干涉他的决定、对他的计划指手画脚。 因此纵有诸多疑问,也只能按捺住心思,点到即止。 “接下来,还有许多事情要麻烦你。哲析,你辛苦了。”裴照棠看到他掩下窗帘,室内的光线顿时一暗。 于惜雪慢慢走了过来,干净秀气的手掌抚上他的肩,附耳道:“允徵,如果你真觉得我辛苦,那么……就伺候我沐浴,且当作犒奖……”他嗓音轻飘飘的,清润好听,在耳边来回缭绕,暧昧不明。 裴照棠眸光暗沉,回视他,答一声好。 于惜雪心下微惊。 他先前在道观中待过三年,回归俗世后,仍不忘修行。是以,成年的他当真算得上是清心寡欲,心气不曾浮躁,很是能克制一些欲念。 而此时,他答应伺候沐浴,那说明什么…… 于惜雪没有高兴太早,毕竟向来猜不透他心之所想,即便在这种事上,也不敢轻易下定论。 心思起伏不定,脑子倒是清明。他很清楚,裴照棠做的每件事都倾向于等价交换,有时候他给予的越多,那相应的条件任务就越大。 衣衫剥落时,他蹙着眉,仍在想着,他能不能完成他交代的任务? 当踏入浴桶,他裸着身子笼罩在一片朦胧雾气中,然而那人动作规矩,专注认真给他搓起澡来时,失望随之而来。 看着他一袭灰白色的长袍清雅端庄,裤脚下被热水溅湿,他浑然不觉,眼眸低垂,让人看不清表情。 于惜雪发现,原来只是看着他,身体就已然动情。 可是,动情的也只有他自己。 欲|望瞬间消褪了大半。 他忽然想到,这段感情最初的模样,原本就没有那么鲜明动人。是他擅自为它添上一抹粉色。 左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你走吧。”突然很不想看到他,这一次不再拘留他在此作伴。 裴照棠半句疑问都没有,颔首告退。 待他离开后,贴身小童进来服侍于惜雪更衣。 于惜雪摆摆手让他退下,在他走到门前时,踌躇着,又叫住他,“去把于醉和吴归召来。” 须臾,进来两名男子。 “现在去寻一个双十年纪,身材瘦弱,容貌端正,有气性的人,然后立刻带回来见我。” 蓝衣的青年领命而去。 屋内只剩一个叫吴归的中年男子,正是南风院的吴老板。 他态度恭敬:“少主有何指示?” 本来已经做好决定,然而临时又生了退缩之意。每当想起裴照棠那温柔而疏离的眼神,他心下一痛,遂多了几分坚定。 “近期院里来了一批新人?” 吴老板躬身称是。 他闭上眼睛,纤长的睫毛微颤,一颗心摇摆不定,“挑了一个干净年幼的来。” 干净年幼?吴老板不得纠结了,近期那十六位新来的,哪个不是既干净又年幼的鲜嫩可人儿? 当然这不是问题。 吴老板欲言又止:“少主,您和裴公子……” 连手下人也认定他痴恋裴照棠,突然换了新人亦感到惊讶?这个认知让他更烦躁。 他堂堂千机阁少主,身价万千,岂会吊死在裴照棠这棵树上? 他恼怒道:“少说废话,马上给我滚出去!” “是是是……我现在就去把人给您带来!”吴老板忙不迭退下。 …… 蓝音在戏楼听人唱戏。 早料裴照棠没一个半时辰不会回来,是以爽快地下了三场戏剧,估摸着三场看完,他就该回来了。 不想,第一场戏正进行到尾声,他就找来了。 “这次倒是很快。”她稍稍感叹了一番,却没有追问个中缘由。 裴照棠也不解释,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的位置,陪她一起看。 台上正上演着本朝最卖座的虐心好戏《和离记》,看到结尾,女主角如愿与夫郎和离,一向不喜她的夫郎却在和离之后后悔了,正欲向她展开追求攻势,前妻却再嫁为妇,与一高官才俊结下百年之好。戏剧落幕时,布景上映着那位夫郎黯然萧索的背影。 蓝音听到隔座看客遗憾唏嘘,感到莫名,她悄悄想,如果她说出这个结局最为合理圆满,不知道会不会被群殴? 胡乱想着,忽地听到自家夫郎低声问:“和离后,你会不会选择再嫁?” 蓝音想了想,斟酌道:“如果能遇到合意的人,应该会吧……” 他没头没脑抛出一个问题,“七夕夜救你的秦公子,你觉得他怎么样?” “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假若再嫁,你是否会选择他那样的?” 蓝音果断答:“不会。” 他垂眸,笑了一下,“我以为,你对他有意。” 没等她回应,他补充一句,“没有的话,我觉得很好。” 蓝音:很好??? 看她疑惑猜疑的眼神,他吁气,薄唇弯起,注视着她的眼睛,郑重道:“不管怎样,只要你一日是我的妻子,我就会护着你。至少在这三年里,绝不会予你任何伤害。” 这种话,听听就罢了。 蓝音答一声:“哦。” 他苦笑一声,眼神切切,“就不能……相信我吗?” 虽然不知他为何作出这等承诺,是心血来潮,还是另有图谋,蓝音不得而知。 不过她倒愿意应付他。 “嗯……好吧,姑且相信你一回。” 嘴上这么说,心里则在想,逢场作戏,谁不会? 不是还有句老话说,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吗? 裴照棠命手下人拖住乱匪,速度回去调动衙门官兵,前来料理此事。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动乱便平复了,迎亲队伍若无其事般,该吹锣的吹锣该打鼓的打鼓,很快就抵达裴府。 媒婆擦了擦额汗,庆幸道:“还好还好,没耽误了吉时。”她指挥轿夫停轿,吩咐两个陪嫁丫鬟,“快快,扶新娘子出轿。” 婚礼仪式过后,顺利进了洞房。 在大红婚床坐下,裴家的婆子丫鬟都退出去后,云珠便开始担心,新姑爷今夜会不会来。 云翠则问蓝音对洞房花烛夜是否感到紧张。 蓝音老实答:“紧张。”担心他不答应自己提出的那些合约规定。 不过,迎亲途中与他有过一段接触,虽然短暂,但她却莫名生了一点信心。 他应该……是个好说话的人吧? 蓝音猜对了,他是个非常好说话的人,而且好像有点儿过头了…… 裴照棠走近的时候,主仆三人还未知情。偏他走路没什么声音,是以屋内人没有察觉,待觉察到了,三人受了一惊,蓝音想要把盖头重新披上已经来不及。 如此干脆不披了,就这么直愣愣,大喇喇地闯入他的视野中。 眼睁睁地看着身材颀长笔直挺拔的红衣男子一步步走来,蓝音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前世—— 她见过他一面,在她嫁给秦柏的第五年。那时她随府中姐妹一块儿去寺庙为重病的定国公祈福,沿途中看见一高瘦美男身戴枷锁,被官兵押送前往荒地流放。马车轱辘着碾过黄土路,车帘布被风吹得翻起,擦肩而过时,不经意对上他的视线。 就是眼前这双浅棕色的眼睛。 那时他身穿灰色长袍,裤脚上印满了黄泥。他发髻歪斜,几绺发丝散落在脸颊颈侧,明明是狼狈之状,他却从容不迫。 脚下步伐轻松闲适,仿佛这条路不是通向消亡,不过是旅途一场。 肩上微微一沉,她霎时从思绪中脱离,回过神来时,发现云珠云翠两个丫头已经退下,宽敞温暖布置得喜庆的婚房中只有他们两人。而他,竟不知何时起就来到她跟前,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 那只修长白皙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另一只伸向她的头顶,慢条斯理地拿下重金打造珠宝镶嵌的头冠。 听他低缓的声音从头上响起,“今日这一遭,想必你也累了吧。头上戴的金冠,重量应该不轻?我帮你取下来。” 蓝音对他此时的言行,感到惊愕,禁不住仰头看他。 恰好他亦低下头来,垂眸与她对视。 脸庞瘦削,琼鼻高挺,薄唇红而润泽。如烟黛色的双眉形似剑,为他平添英气。剑眉之下,俊眸狭长纤秀,浅棕色的眼瞳中盛着柔和笑意。额前刘海微微倾斜,隐约遮住他另一边的眉,使他看起来,俊美温柔,又有几分幽深疏离。 一句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你……真的不喜女色,外界传闻你是断袖,都是真的吗?” 他一眼看穿她心中所想,温柔的俊眸凝视着她,“嗯,你可以放心。” 蓝音一讶,他说放心,莫非知道她之所以嫁给他是早有计划?不管他知是不知,今晚圆房是不可能的,协议书也是要签的。 她轻咳一声,从衣襟中掏出一份方形折纸,慢慢摊开来,“我有一事,想与你商谈。” “为了更好地相处,需约法三章,定下条规,以便你我共同遵守。”她继续说,“这是我先前草拟的合约规定,请过目。若无异议,再重拟一份正式合约。” 说这话的时候,她内心的底气不是很足。先前的自信在见到他本人时,便消失无踪了。 联想前世他的下场,他应当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她担心他会拒绝。 不料,他是真的很好说话。 “我答应你,三年后便与你和离。”他阅览完纸上的内容,提笔再补充两条规定。 蓝音探头一看新条规,懵了。“这是……” 和离就赠送良田三百亩,商铺十五间,白银二百两,黄金一百二十两??? 他不但好说话,还这么好心吗? 他诚恳道:“婚姻和离,原本就有损女方的声誉。你既是与我逢场作戏,总不能最后还亏了你自己。所以这些,请务必收下。” 蓝音心下一乐,忍不住笑了,从善如流地接受,“裴公子人帅心善。多谢多谢。” “那么现在,”他忽然靠近,卸下她发髻中最后一支金簪,瞬间,三千青丝散落下来。看她秀美的小脸上闪过慌乱,他声音轻柔,“可以配合我演一出戏吗?” 蓝音立刻反应过来,视线转向红木格子窗,依稀见到两条人影悄悄经过,虽是极力弯着腰走,奈何那人个子高,露出一顶头颅,黑糊糊的暗影投映在窗前的云母屏上。 蓝音了然,原来是有人在窗外窃听。这么做的原由,大家心知肚明。 想来那是经过北院的授意的。 “可以吗?”裴照棠望着她,再度问道。 蓝音有点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几乎在她应下之时,身子突然腾空,猝不及防被他横抱起来,蓝音惊呼出声,而后赶忙掩住嘴巴,露出一双黑黝黝水灵灵的眼睛紧张地瞧着他。 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做,要她如何“配合”…… 当他将她放在床上,耐心地解开她衣领下的金丝如意盘扣时,蓝音耳根发热。 他手指细长灵活,很快就解开了,呈现一小片雪白的肌肤,他移开视线,对上她的眼睛,低声说:“冒犯了。” 他蓦然倾身下来,微凉的唇舌覆盖在玉颈下纤瘦精致的锁骨。 蓝音呼吸一窒,差点叫出声。 这时,烛火一灭,室内陷入昏暗。 外面的人见此,忍不住一动,将耳朵紧贴门缝,努力争取听到更多动静。 而屋内,气氛旖旎暧昧,床幔低垂,狭小的空间里灼热沉闷。 30.交锋 此为防盗章, 请买够比例或等48小时之后。 目光打量着宅院, 回忆着这座院子的内部结构。凭借儿时在祖屋居住过几年的记忆,他趁着仆人不察, 偷偷溜出客厅, 然后抄隐僻的羊肠小路, 翻墙进了后院。 裴照弘骑在墙头,隔着婆娑树影,清晰地看见那所布置简朴的房屋透出昏黄的烛光。 他胸口狂跳起来, 想到即将要一亲芳泽,便抑不住兴奋。 明明, 他熟知风月,是花丛欢场上游刃有余的老手, 想不到今晚, 他亦如纯|情的毛|头小子那般急切激动。 那可是他的嫂嫂, 堂兄的老婆。想想便激动得不能自已。 裴照弘从墙头跳下来, 放轻了脚步,接近灯火通明的小屋。 距离越来越近了,他的心跳声越来越大, 他还听到水声哗啦啦响, 她就在房中沐浴! 气血上涌, 险些把持不住。裴照弘深吸一口气, 在门前杵了一会儿, 听听里面的动静。 这会儿, 水声倒是静止了, 布料摩|擦产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声音。 裴照弘眉毛一扬,莫非只有她一个人在里面,没有仆妇伺候? 是了!她此次下乡,带的下人不多,仅有那□□个,应该都在前厅忙碌,人手紧缺,肯定顾不上后院。 如此一想,他忍不住狂喜,心道:当真是天助我也。 裴照弘蹑手蹑脚地踏上台阶。为保险起见,还是先探一探里面的情形。 来到窗前,他沾了些唾液涂抹在窗纸上。祖屋的一切装饰都是廉价品,是以那窗纸轻易被液体洇湿,当即就破开一个小洞。 那只轻浮浪荡的眼睛贴在纸洞上,费力地往里面瞧。 这时,一支木箸子直面戳来,裴照弘瞳孔紧缩,想要躲避已来不及,那尖尖的木箸就戳入他的眼睛。 痛得他惨叫出声。 幸好,幸好他刚刚闭上眼睛,木箸戳在他的眼皮子上,若是睁眼,恐怕眼珠子就要被戳烂了。 他嘶叫两声,捂着右眼,气冲冲地踹开了房门。 猜想着那门应是落了闩的,不容易进去。不过,他有祖屋的钥匙。 谁知门一踹就开了,敢情是没有落闩的。 他轻易入室,视线扫了一圈,就看见美人立在绘画着泼墨山水的屏风前。 白缎松垮地披在纤瘦的身上,领口半拢,脖颈淡粉,一身冰肌玉骨。 她头发半湿,全梳在胸前,此时笑吟吟地望着他,娇婉妩媚。 裴照弘只觉得鼻血要喷出来了,皱了皱鼻子,立刻扑上前去,要搂她柔软纤细的腰身。 不料她灵活一闪,他便扑了个空,差点撞倒屏风。 裴照弘也不恼,私以为此为情|趣。 见她倚在浴桶的边缘,他沙哑着声音,说:“嫂嫂好情|趣,是想要与我来个鸳鸯戏水么?只要嫂嫂乐意,不管什么花样,弟弟奉陪到底。” 这堂弟……蓝音嗤笑一声,视线落在他身后。 色令智昏,裴照弘此时浑然未觉,只知满腹邪火,烧得他急切难耐。 眼里只有秀色可餐的嫂嫂。 他舔了舔唇,慢慢靠近她,伸出手,柔声诱哄:“嫁给我那不举的长兄,令嫂嫂受委屈了。他让你独守空房,春闺寂寞,弟弟这就来为嫂嫂宽衣,让嫂嫂领略床笫情|趣——”他飞快抱住她的腰,触感绵软,他心中荡漾,神魂颠倒,头低下来要吻她如玉的脖颈,忽地后脑中一阵剧痛,好像被人重重敲了一棒。 刚要转头看看是哪个吃了狗胆的,他衣领一紧,被人狠狠揪起。 “嫂嫂!”他错愕,来不及反应,他的头便被一只素手强行按下浴桶。 “用力打,给我打死这不要脸的畜牲!”蓝音一手扣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往他脑门死命按,神色惊惶的云珠手持木槌,克制颤抖,举起木槌往他的后背狠狠敲打。 裴照弘也是个没用的,身体不够壮实,精力也被勾栏里的女人吸干了,浑身瘦弱无力,很快就被打趴了,狼狈地苟延残喘。 他的脸朝浴桶,一下又一下被按压在水里,往水里浸泡,后背的大木槌子亦是毫不留情,全无间隙一个劲儿地捶打,裴照弘凄惶地想,再这么下去他就要没命了。 于是抛去大男子的尊严,赶忙求饶:“嫂嫂我错了,求您别打了,放了我吧!我保证再不敢骚扰你了!救命啊嫂嫂!快住手……啊!”他的求饶未得到半点回应,反而被折磨得更厉害了。 他痛哭嚎叫。 待打够了,蓝音手也酸了,云珠也累了,裴照弘快哭晕了,烂泥一样垮在浴桶的边缘。 蓝音吐出一口气,指挥云珠找来一根粗绳,把这色胆包天的家伙绑了。 裴照弘疲累不堪,全身乏力,无法反抗。看着手上绑得死紧的绳索,他欲哭无泪,“嫂嫂,你还想干什么……我错了,我给你道歉还不行吗?” 蓝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托出一盘银具,芊芊五指拨弄,在他面前摊开。 托盘上的银针、剪刀、镊子……在灯光下闪着尖利摄人的冷芒。 裴照弘打了个寒颤,惊悚地瞪着她,“你要干什么?你……你别乱来!我可是裴家的二少爷!你若敢对我动手,二房不会放过你!” 蓝音终于开口了,“你还知道你是二房的人?”她笑,语气冰冷,“那么刚才闯我房间,欲对我不轨,你还记得你的身份是二少爷么?” “把油灯取来。”蓝音吩咐云珠。 云珠瞧她盘坐在地板上,拔出三根银针,心下一个哆嗦,暗道,以前那个娇弱胆小的小姐到哪去了,这般作风,可不像她。不过,作为她的丫头,云珠表示这样的小姐很喜欢! 取来了油灯,蓝音把一排银针放到上面烧烤,神色专注认真,好像在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裴照弘冷汗涔涔。到这步田地,哪能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竟是要对他用私刑的,原来外表端庄秀雅,温柔无害的小妇人,内里是这样心狠手辣!他不由后悔,都怪他鬼迷心窍,这才着了她道,栽在她手上。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裴照弘绝望之下,做好被折磨至死的准备。 不过,看她在手里捏着银针,那样细小的东西,虽然可怕,但应该不会太痛的吧?裴照弘咬牙想,不过是被针扎几下而已,他受得! 睁一只眼睛偷偷觑一眼托盘上的刀子,悄悄舒一口气,只要不是拿刀剜他,一切都是小事情。 蓝音瞥了那刀一眼,心中冷哼,若不是顾忌云珠一个小丫头在这,她定要拿刀把他月夸下那二两肉割下来喂狗,看他以后还怎么敢凭借那东西四处恶心人! 还口口声声说裴照棠不举,她这回就让他彻底不举。 她先前在书房翻过几本医书,对人体的脉络穴|位图解犹为感兴趣,依稀记下一个关于男人某个穴位,封闭其位,可导致子孙根终身不举。 裴照棠双脚被绑着,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她捏着针靠近。 此刻,闻到她发间的清香,他不再怦然心动,只感到毛骨悚然。 他穿的骚包,衣料又薄,是以不用脱了他的上衣,直接在背后一通乱扎,毫无章法,裴照弘已经疼得不会叫了。 云珠手脚麻利地把一块抹布塞到他嘴里,他就是想叫也叫不出来。 他额间汗水如浆,流个不停,把他的衣襟打湿。他痛苦地蜷缩着,无声地呐喊,谁踏马说针扎不痛的!!比被刀剜还痛好吗! 最后,裴照弘被蓝音折磨得晕死过去了。 “小姐,现在怎么办?”云珠有点慌,生怕这柔弱的二少爷就这么死了。 刚才玩地起兴,事后才知道害怕。 蓝音沉吟,“咱们把他拉出去,丢到池塘里,就对外说是二少溺水了。” 打定主意,便立即行动。 …… 裴照弘溺水了,被人救回去后,就发了烧,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 等他醒来后,神色惊惶,他爹他娘他妹看他神色不对,吓得不行,匆忙去请郎中。 郎中却说,二少爷是惊吓过度。 裴二婶狐疑,他究竟是受了什么惊吓?这小子自打记事起,可没受人欺负过,平时只有他吓别人的份,断不会有人吓他的。 一家子人围在床边,咄咄逼问,裴照弘却是抱着头缩进被子里去,打死也不肯说出来。 那样屈辱的事,他不愿再回忆,也没脸对父母说。 而那个看起来温婉柔顺的小妇人,他是再也不敢去招惹她了。 原以为此事就此过了,不料想,竟还有“后续”! 这天,他恢复了心情,便寻思着到勾栏去找点乐子,好安慰自己近日来所受到的苦楚,精神上的惊吓。 他搂着美人,埋在她温软的胸怀中。 交颈厮磨,情到浓时,他抽了腰带就要行事,谁知二弟半天没有反应—— 精神疲软萎顿,抬不起头来。 瞧美人惊疑鄙视的表情,裴照弘大为受辱,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怒极大吼一声—— “蓝音,我跟你没完!” 当姬贵妃与太子的那桩丑事被揭露,姬氏家族一夕间便被毁灭。 当然。皇帝重声名,为维护皇室脸面,那件丑事处理得很私密,为此,斩杀宫内四百名知情的宫女太监。 姬氏倒台,太子被废,皇后铲除情敌异己,背后的娘家定国公府将那份荣耀取而代之。 尤其这几年里,皇后终于生了一个男孩,只要过了十岁的生辰,皇帝便答应立他为储。 谁知半路杀出一个未亡的孽子。 为着秦家的荣耀仕途,秦柏被派遣亲自捉拿魏徵。 眼下,他正要去找府衙协助寻人,郭凛给他支招,叫他去裴知府那儿。 秦柏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却没有遂着自己的心愿去裴府。 他拧着浓眉思索,裴易宽虽然仕途不兴,但绝不是个好拿捏好糊弄的,那人是越老越精,在他面前提及寻人,哪怕隐去姓名,也会引他猜疑。 追寻魏徵这件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想法落定,他拐弯去了清平县。 …… 裴府最近不是很太平。 程家那位表少爷终于来闹事了。家丁搓着手,感动得要哭了。 少爷成婚半个月过去,那位表少爷始终没有露面,实在不应该。按理说他不可能听不到风声收不到消息,毕竟他们又不是住在山村下乡。 得知了裴照棠成婚,他就该来闹上几天几夜,才能说是真爱…… 终于,大家等了半个月,终于等到他。 真爱嘛,可能会迟到,但一定不会缺席就是了。 话说程恩先是被家里瞒得很严实,当觉察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婚礼已成,新娘入洞房。 他娘提着他的耳朵道:“你姨母还跟我透露了,新婚之夜元帕上见红了,婚后他跟妻子相处得也很好。由此说明,棠哥儿不是断袖,你这小子,从今以后不准再去骚扰他!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准去,等晴丫头及笄了就娶她过门!” 程恩心碎失魂。但他是不甘心的,他跟裴照棠十几年青梅竹马的情谊,岂能就此抹去,转而和一个半路来的陌生女人在一起? 想要现在就上门去找他问清楚,结果他娘未卜先知,机智地把他锁在房间里,不让他出去。 这一锁就是七八天,为了早点出狱,他假装对裴照棠死心,甚至发誓一定会娶裴丹晴,否则出门被驴踢死云云。 刚被放出来,他立刻驾马狂奔来到裴府。 然而他却不得而入,姨父姨母不让他进门,守卫的家丁则说大少爷不在家,让他快点回去。 程恩愤怒不已,在门口大喊:“我知道允徵在家,你们休想骗我!我要你们现在就去把他叫出来,否则我今天就不走了!” 说着,他屁股一摔,直接坐在门口石阶上了。 大家被他闹得烦了,最后让小姐裴丹晴出来摆平。 这个桀骜不驯的表少爷,一身蛮横劲儿,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然他唯一怕的人却是温柔乖巧的裴丹晴。 因为爱上她哥哥,辜负了她这个未婚妻,程恩对她怀有歉疚,自是她说什么,他都答应的千依百顺。 31.他的生辰 此为防盗章, 请买够比例或等48小时之后。  为着健康饮食,便又亲自与厨房的掌勺大娘去集市买菜,极力挑选最新鲜的食材和各类大补的膳食。 不想这儿媳却是不大爱吃这些,一脸忧愁,说现在吃什么,回头就吐什么。 老太太心疼她,便让大夫写一份药膳清单, 特意为她调节身体。 她受宠若惊,忙推不用, 甚至还提出, 想搬出去静养。 裴夫人第一个不同意。 “你肚子里怀着我裴家的长孙, 自是万般重要的。岂能让你搬到外头居住?好生待在家里, 事事有我照看,才令人放心。” 婆婆态度坚决,言辞严厉,蓝音差点败下阵来。 幸有裴照棠出言:“近来城内也不太平,事端颇多。裴家又是官府,难免会遭贼作恶。孩儿在考虑,让您和蓝音一起迁至锦陵。锦陵山高水远, 与世隔绝般平静安宁,避一避风头最是好。” 裴夫人一听,脸就拉下来, “不行, 我要是走了, 你和你爹怎么办?你们父子俩白天在外奔波劳累,家里怎好没人主张?我是不会离开的,我要留下来打理后宅。” “那蓝音……?”裴照棠等着她开口应下。 裴夫人吁出一口气,默了会儿,才勉强答应,“她还怀着身子,如今最是要紧时刻,万不能出了半点差池。如此……就让人护送她到乡下去吧。到时,我再多派几个人手,务必保证她出入安全。” 眼看裴夫人要召贴身侍婢桂妈妈,蓝音赶忙拦截,“桂妈妈是跟了娘十几年的贴心人,就这么把桂妈妈派到我这儿,您身边可就没人侍候了。儿媳惶恐,还请娘收回成命,将桂妈妈留下……我身边的丫头,仆妇也不少了,您不必担心……” 蓝音暗想,桂妈妈要是跟着去了锦陵,那么与待在裴府有何区别?何况,她是准备在乡下“不慎滑胎”的,自然要避开她们的眼线。 蓝音给裴照棠使了一个眼色。 于是,小夫妻俩一唱一和,配合好不默契。最后把裴夫人劝退了。 …… 锦陵是个较为落后的小县城,裴家祖屋就在偏僻的乡下村野里。 虽说是去养胎的,但终究要在那里住上半年六个月,是以,临行时,裴夫人给蓝音安排了许多物事,多是生活用品,装满了整整四车。 蓝音打开大木箱,发现里头竟然连被褥枕头这种东西都有,额角不禁一抽。 老太太握着孙媳的手,叹道:“虽说乡下祖屋该有的东西都会有,但始终不如府上的好,像那床被褥呀,还有那床板,必是没有咱们这儿躺的舒服。今时不同往日,你的身体要多加注意,切莫磕着碰着了。” 老人家絮絮叨叨不停,蓝音耐心听着,坚持了半个时辰,总算放她离去。 掩饰心中的欢快,她小心翼翼地踩上马车。 车夫马鞭一扬,车子驾驶离去。蓝音望着他们的身影随着驾驶的速度,距离拉得越来越远。 放下车帘,她转过头来,云珠便递上一碗冰镇柚子茶。 蓝音伸手接过,捧着沁凉冰爽的茶水小口啜饮,心情十分愉悦。 看她舒畅地眯起了眼,云珠觉得好笑。自家小姐最喜冷饮,偏偏传出“怀孕”的消息以后,一家老小看她看得紧,辛辣冰冷的东西都不让碰的,如今终于脱离裴府,来到天高地远的乡下农地,可谓自由自在。 其实,也不大自由的。 蓝音拧眉想,记得昨天裴夫人跟她说过,二房的叔父婶娘一家,也在锦陵, 只不过,他们定居在镇上,与祖屋的距离有点远。大概是嫌那乡下农村之地,有辱身份。 这回她住进祖屋去,免不了要与他们打交道。 蓝音看得出,二房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善茬,第一次见面时,就隐隐觉得不太好相处。兴许也正是因为如此,两房才会分家两地。如若不然,品行廉洁公正的公爹,岂会与旁系疏远,甚少往来? 当然,也不排除二房忌妒、看不惯长房的强势,故而主动疏远…… 裴夫人说了,如果遇到难处,尽可找二房帮忙。蓝音认为,并不需要他们。她想好了,在乡下住上小半年,前两个月便谎称滑胎,后三个月,便借小产,身体虚弱继续在乡下休养。 等她再回裴府,那时她与裴照棠约定和离的时间,便只剩下两年了。 蓝音打得一手好算盘,殊不知世事难料,时机莫测。 约莫行了三个时辰的路,抵达锦陵县时,日头已经西下。 路过买卖的街市,恰好看见许多商贩在收摊准备回家了。 这时,有一青年男子扛着三袋大米急匆匆而来,不慎冲撞了自家马车。 车夫立刻下来与他讨理。 暖风轻轻将帘布吹起,街上的情形,蓝音看得清楚—— 身着石灰色短褐的青年,约莫二十三四五岁,身材魁梧,长相端正,两道眉毛又黑又密,生得十分英朗。 此时他憋红着脸,满头是汗,急促地朝车夫道歉。 车夫横眉冷对,“你冲撞了我不要紧,最要紧的是车上的贵人。若贵人有个三长两短,就是豁出去你这条命,也不够赔的。” 青年下意识地看向马车,风在这时候拂起,他看见帘后人秀美雅致的侧脸。 仅是一个侧脸,便让他乱了心神。 他胸口砰砰直跳,红着脸,呆呆地望着车窗,即便此时帘子复而落下,将那人的形貌遮掩,然那惊鸿一瞥的容色,已深深刻印在他脑子里。 说是眼光浅薄,没见过世面也好,他当真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女子。 车夫的教训声又起,语气比刚才更差了点,青年回过神来,连忙道歉赔罪,并把今日所赚的工钱,尽数赔给了车夫。 车夫为人还算厚道,没收了他辛苦赚来的血汗钱,教训了几句,就把人放了。 透出纱帘,朦胧中看到那男子一步三回头,仿佛魂魄被勾去,总朝着马车看。 顾不得看路,于是又撞到别人。 听后面骂骂咧咧的话声,青年羞愧窘迫的道歉声,云珠扑哧一笑,“真是个呆子!怎么会有这样傻愣愣的人。” 蓝音闻言,撑着下巴想,咦……刚刚那人,貌似挺符合自己对理想夫婿的要求呢。 老实巴交,性格淳朴。 这样的老实人,如果作为夫婿的话,应该……比较好掌控吧? 家里要添新丁,裴夫人表面淡定,一转身就急急忙忙去金祥斋,为未出世的宝贝孙子打造一件纯金的项圈,加上一对白银如意锦鲤手镯儿。 为着健康饮食,便又亲自与厨房的掌勺大娘去集市买菜,极力挑选最新鲜的食材和各类大补的膳食。 不想这儿媳却是不大爱吃这些,一脸忧愁,说现在吃什么,回头就吐什么。 老太太心疼她,便让大夫写一份药膳清单,特意为她调节身体。 她受宠若惊,忙推不用,甚至还提出,想搬出去静养。 裴夫人第一个不同意。 “你肚子里怀着我裴家的长孙,自是万般重要的。岂能让你搬到外头居住?好生待在家里,事事有我照看,才令人放心。” 婆婆态度坚决,言辞严厉,蓝音差点败下阵来。 幸有裴照棠出言:“近来城内也不太平,事端颇多。裴家又是官府,难免会遭贼作恶。孩儿在考虑,让您和蓝音一起迁至锦陵。锦陵山高水远,与世隔绝般平静安宁,避一避风头最是好。” 裴夫人一听,脸就拉下来,“不行,我要是走了,你和你爹怎么办?你们父子俩白天在外奔波劳累,家里怎好没人主张?我是不会离开的,我要留下来打理后宅。” “那蓝音……?”裴照棠等着她开口应下。 裴夫人吁出一口气,默了会儿,才勉强答应,“她还怀着身子,如今最是要紧时刻,万不能出了半点差池。如此……就让人护送她到乡下去吧。到时,我再多派几个人手,务必保证她出入安全。” 眼看裴夫人要召贴身侍婢桂妈妈,蓝音赶忙拦截,“桂妈妈是跟了娘十几年的贴心人,就这么把桂妈妈派到我这儿,您身边可就没人侍候了。儿媳惶恐,还请娘收回成命,将桂妈妈留下……我身边的丫头,仆妇也不少了,您不必担心……” 蓝音暗想,桂妈妈要是跟着去了锦陵,那么与待在裴府有何区别?何况,她是准备在乡下“不慎滑胎”的,自然要避开她们的眼线。 蓝音给裴照棠使了一个眼色。 于是,小夫妻俩一唱一和,配合好不默契。最后把裴夫人劝退了。 …… 锦陵是个较为落后的小县城,裴家祖屋就在偏僻的乡下村野里。 虽说是去养胎的,但终究要在那里住上半年六个月,是以,临行时,裴夫人给蓝音安排了许多物事,多是生活用品,装满了整整四车。 蓝音打开大木箱,发现里头竟然连被褥枕头这种东西都有,额角不禁一抽。 老太太握着孙媳的手,叹道:“虽说乡下祖屋该有的东西都会有,但始终不如府上的好,像那床被褥呀,还有那床板,必是没有咱们这儿躺的舒服。今时不同往日,你的身体要多加注意,切莫磕着碰着了。” 老人家絮絮叨叨不停,蓝音耐心听着,坚持了半个时辰,总算放她离去。 掩饰心中的欢快,她小心翼翼地踩上马车。 车夫马鞭一扬,车子驾驶离去。蓝音望着他们的身影随着驾驶的速度,距离拉得越来越远。 放下车帘,她转过头来,云珠便递上一碗冰镇柚子茶。 蓝音伸手接过,捧着沁凉冰爽的茶水小口啜饮,心情十分愉悦。 看她舒畅地眯起了眼,云珠觉得好笑。自家小姐最喜冷饮,偏偏传出“怀孕”的消息以后,一家老小看她看得紧,辛辣冰冷的东西都不让碰的,如今终于脱离裴府,来到天高地远的乡下农地,可谓自由自在。 其实,也不大自由的。 蓝音拧眉想,记得昨天裴夫人跟她说过,二房的叔父婶娘一家,也在锦陵, 只不过,他们定居在镇上,与祖屋的距离有点远。大概是嫌那乡下农村之地,有辱身份。 这回她住进祖屋去,免不了要与他们打交道。 蓝音看得出,二房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善茬,第一次见面时,就隐隐觉得不太好相处。兴许也正是因为如此,两房才会分家两地。如若不然,品行廉洁公正的公爹,岂会与旁系疏远,甚少往来? 当然,也不排除二房忌妒、看不惯长房的强势,故而主动疏远…… 裴夫人说了,如果遇到难处,尽可找二房帮忙。蓝音认为,并不需要他们。她想好了,在乡下住上小半年,前两个月便谎称滑胎,后三个月,便借小产,身体虚弱继续在乡下休养。 等她再回裴府,那时她与裴照棠约定和离的时间,便只剩下两年了。 蓝音打得一手好算盘,殊不知世事难料,时机莫测。 约莫行了三个时辰的路,抵达锦陵县时,日头已经西下。 路过买卖的街市,恰好看见许多商贩在收摊准备回家了。 这时,有一青年男子扛着三袋大米急匆匆而来,不慎冲撞了自家马车。 车夫立刻下来与他讨理。 暖风轻轻将帘布吹起,街上的情形,蓝音看得清楚—— 身着石灰色短褐的青年,约莫二十三四五岁,身材魁梧,长相端正,两道眉毛又黑又密,生得十分英朗。 此时他憋红着脸,满头是汗,急促地朝车夫道歉。 车夫横眉冷对,“你冲撞了我不要紧,最要紧的是车上的贵人。若贵人有个三长两短,就是豁出去你这条命,也不够赔的。” 青年下意识地看向马车,风在这时候拂起,他看见帘后人秀美雅致的侧脸。 仅是一个侧脸,便让他乱了心神。 他胸口砰砰直跳,红着脸,呆呆地望着车窗,即便此时帘子复而落下,将那人的形貌遮掩,然那惊鸿一瞥的容色,已深深刻印在他脑子里。 说是眼光浅薄,没见过世面也好,他当真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女子。 车夫的教训声又起,语气比刚才更差了点,青年回过神来,连忙道歉赔罪,并把今日所赚的工钱,尽数赔给了车夫。 32.除夕夜 此为防盗章, 请买够比例或等48小时之后。  这句话犹如一耳光,重重打在她脸上。 她不过是小城县官的夫人, 还能越过知府家去,随自己的心意想怎样就怎样? 但蓝音低估了继母的胆量和脸皮厚度。 隔日她就请了一个江湖神棍,带着蓝音的生辰八字,兴冲冲地登门裴府。 任谁也想不到她胆敢向男方家推销继女, 提出换嫁。 最后,她春风满面地回来。显然换嫁一事谈妥了。 虽然不知她是怎么谈妥这件事的, 但蓝音不得不佩服继母那堪比城墙的脸皮、狗熊之胆。 …… “我让算命的给音姐儿批写了一个旺夫命格,特意注明与裴公子是天命姻缘, 天作之合。起初裴夫人是不信的,还派人把音姐儿的八字送到白马寺请高僧看看, 当时我慌得险些撑不住了,好在结果误打误撞,拾得一个尊贵显赫的命格……”郑氏拍拍胸口,一心感到庆幸, 没有多作深想。 她对蓝中禹说:“现在裴家也有意换人了,明儿就要领音姐儿过去相看。可眼下关头,需劝动她。老爷啊,这回就由你去说吧, 我这个继母呀, 就是讨人嫌, 就是说破了嘴皮子, 她也听不进半句。” 蓝爹性格软, 不善言辞,想到要面对嫡幼女,对着她那双酷似先夫人的眼睛,他就说不出话来。 让她嫁给一个断袖做妻子,无异于亲手葬送她的后半生。 可男方身份比自家高上,不得拒绝,两个女儿必有一个嫁过去。 蓝音被叫到书房,抬头就看到父亲一张温软忧愁的脸。 她忽然就有些明白了,为什么他倾尽一生,再无作为,只能在清平县当一个芝麻官儿。 就他这个性子,能爬得多高?即便侥幸爬上了,也会很快跌落下来。 蓝音想不通,他当初是怎么中的进士,亲娘又为何会看上他? 刚见面,蓝爹就叹气,触及幺女审视的眼神,他心一缩,打好的腹稿仿佛被一把火给烧毁了,他张口,呐呐无言。 这么沉默着也不是事,蓝音主动提起:“父亲也想要我代姐出嫁,是吗?” “嗯……裴家似乎也同意了。”他看她瞬间没了表情,脱口而出,“衿衿,你若是不愿,咱们也不强求!” 这话说出口,幺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父亲打算如何跟裴家交代?” 蓝爹愁眉不展,半晌无语。最后才说:“既然是你长姐招惹来的婚事,自然……就要她背负。” 蓝音没有接话,父女俩相对无言。她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临行前,她回头,仍见他面色沉重,眉头紧锁,抹不去的忧愁。 回到闺房,云珠早早候在那儿,看见她来了,眼神一亮,赶忙请她进来,然后谨慎掩上门窗。 蓝音看她这熟悉的作态,就知如意楼那边捎信儿来了。 果然,云珠从荷包里翻出一张小纸条来。 蓝音其实懒得看,真想把它递到烛火下烧了干净,可云珠在一旁眼巴巴地等着,说:“二小姐,您昨天没去赴约,掌柜的说秦公子很是失落,独自喝了两壶闷酒,大抵……是担心您……” 蓝音百无聊赖,将那书信展开了,内容是字字关切,句句真心。她没看完,就把纸条烧了。 “二小姐,秦公子怎么说,可是责怪您没有去赴约?”云珠问。 “没有,不过是担心我出了什么事,遇到麻烦可以去找他之类的话。”信中最后那一句,她没有说出来。 秦柏说,下个月他便办完公事了,到时会来到蓝家提亲,然后带着她一起到京城去。 这个时候的秦柏,对她的真心比珍珠还真,让人无从怀疑,他是真的要娶她,后来纳为侧室,也不是他的本意。 熄灭了灯火,蓝音躺在衾被上,脑中浮现前世的一幕幕。她闭上眼睛想,那个繁华的地方,此生她是不愿再去了。 翌日大清早,郑氏就来敲门,带着三两婆子来给她梳妆打扮。 听着继母讨好的话语,蓝音困乏地打了个呵欠,回眸瞅见矮几上叠放整齐的新衣,嘴角不由带上一丝笑。 郑氏向来偏爱自己的亲女儿,有什么好东西都往蓝湘那儿送,上好的胭脂水粉,裙钗布匹,她这个继女是想都别想。 今日难得给她裁了新衣,还有新的首饰等平常都没有的好物。 她眼尖看见一串拇指般大的南海的珍珠,正置放在木盒子上,安静地绽放夺目的光彩。 郑氏见她盯着珍珠看,那珍珠是她以前的嫁妆,平时都舍不得戴的宝贝,今儿为了给继女充门面,只好先拿出来借她戴戴,省得被裴家人看轻了。 刚要告诉她,这东西是借给她戴的,过后是要归还的,就听她抢先开口—— “母亲,您对音儿真好。知道我没有拿得出手的首饰,还特意把您的嫁妆之物送给了我。音儿这厢谢过母亲啦!”她嘴巴抹了蜜似的甜甜地说着,一双比珍珠更柔美的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看得出来很是高兴,“母亲放心,我一定不会在外人面前丢了蓝家的脸面的。” 郑氏几次要开口,都被她出声打断。郑氏脸都僵硬了,努力又勉强地扬起笑脸,“……你知道就好。”暗里咬牙切齿,内心割肉滴血,那串南海珍珠,是她嫁妆里面最最值钱的东西啊,这丫头倒是识货,竟然强行要了去。 她想开口讨回来,又怕这小祖宗撂担子不干,不肯替嫁了。 现下她好生生地坐着由她们梳头打扮,还是顺她的意,不要惹恼她为好。 眼下时间还早,裴府的人还没来,郑氏等人为她打扮好之后,便先出去了。 苦等许久终于找到说话机会的云珠立即跑了上来,急问:“二小姐,您……当真决定代大小姐嫁给那断袖吗,秦公子呢,秦公子该怎么办?” 云珠以为她是被无良父母逼得与心爱男子分离的。 蓝音忽然问:“你就那么希望我跟秦公子在一起?” 云珠年纪小,跟她前世那般,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子。是以她肯定道:“秦公子是京城权贵之家,国公府的世子,嫁给他难道不是更好吗?”一个富贵皇亲国戚,一个散州五品官家,在她看来,就是天上地下,云泥之别。 蓝音幽幽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前世的自己何尝不是这样想的?“以前是我不懂事,没有自知之明。你想,像我这样的出身,嫁进国公府哪里轮得到我?咱们还是不要妄想了,如今我只想过平凡安稳的生活。” 云珠听她说的很有道理,差点就被她说动了,“可是小姐,即便要嫁普通人,也不能嫁给没法生育的断袖呀!”到底是未出阁的黄花闺女,这话一说出,自个儿便红了脸。 蓝音轻拍她的脑袋,笑而不语,眸中波光流转,心内暗想,最终选择替嫁,看上的就是那位夫郎的断袖不喜女色。 …… 裴家来了两位长者,分别是裴老太太和裴夫人,随从婢女若干。 老太太年事已高,还乘着轿子陪同来相看,可见对这门亲事十分重视。 这两位看着庄重严苛,不苟言笑,却不是什么坏心人。与蓝音说话时,颇有些照顾她的意思在内,总之相处还算融洽。 末了,老太太对她极为满意,虽然表面上不显,口上不说,但直接就把一个祖传玉镯子塞过来,套她手上了。 蓝音受宠若惊的同时,有几分尴尬。 继母和长姐在旁边也很尴尬…… 婚期定在下月十六,那是一个万事皆宜,百无禁忌的大吉日。 如今是月末,算下来时间只有半个月,略快了些。 重新交换了文书,聘礼便下来了。 看满目喜红,一担接着一担,从巷口排到巷尾的礼品,俱是些好物,看得街坊百姓羡慕不已,郑氏母女也是瞠目结舌。 裴家一门素来低调,便让人忘了裴家也是当地富贵荣华的名门世家。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相当阔绰大方。 郑氏突然就眼红了,咬着手帕气恨地想,这原来是她亲闺女的婚事,如今倒叫继女捡了个便宜,心头很不痛快。 蓝湘那点妒意在想起那裴家断袖,瞬间消散。 便宜可不是那么好捡的,既然捡了就要做好婚后独守空房,与男人争风吃醋的准备。 这半个月,蓝府上下都在忙着给二小姐准备嫁妆。 前有裴府派头十足,后面的蓝家倍加压力,蓝爹为了让幺女的嫁妆充实体面些,竟拿了长女那份来凑数。 蓝湘十分不情愿,郑氏为此跟蓝爹大吵一番。然而这一次,蓝爹终于硬气,坚决不肯退让半步。 最后,看在蓝音委屈代嫁的份上,不得已才同意交出五分之二的嫁妆。 时间过得飞快,只一瞬就到了十六嫁娶之日。 蓝音在出嫁前夕,草拟了一份合约。在踏进大红花轿时,顺便携带在身。 裴家的人来迎亲时,她听到耳畔惊叹声四起,其中更多的是女子,无不称叹新郎容貌多俊俏云云。 到底是顾忌人家主角在场,众人不敢多说半句断袖之类的言论。 蓝音坐在轿中,还听见她爹哽咽着嘱咐准女婿一些话,要对她好什么的,啰里啰嗦,语无伦次说了一堆。 好在准女婿没嫌弃他,很是耐心地聆听,然后郑重地一一答应。 鞭炮声再度响起,锣鼓乐声齐鸣,花轿被人抬起,稳稳当当地往裴府去。 约莫才走了一段子路,外面一片喧闹慌乱声,轿子停下,重重一搁,蓝音猝不及防被摔了一下,底下生疼。 听到云翠云珠两个丫头惊慌尖叫,还有烈马嘶鸣声,她心下一跳,惴惴不安地想,别是前世渣夫来抢亲了吧? 这么一想,她便坐不住了,提起层层叠叠厚重的裙摆就要踏出轿门。 不料这时,一股极淡的冷梅清香袭来,一只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大手包住了她的。 手掌干净温暖,沉稳有力。 他低声说:“外面危险,进轿内待着。不要担心,不必害怕,这里交给我就好。” 蓝音顶着红盖头,看不见说话之人,但见他身下红衣,还有那红艳艳的袖子,她立刻明白过来,这是她的夫郎裴照棠。 她小声说:“……谢谢。” 他声音温润低沉:“不客气……” “……”蓝音一窘,好吧,她隐约预见婚后的生活是和睦融洽,夫妻间相敬如宾了。 裴夫人第一个不同意。 “你肚子里怀着我裴家的长孙,自是万般重要的。岂能让你搬到外头居住?好生待在家里,事事有我照看,才令人放心。” 33.定情之吻? 此为防盗章, 请买够比例或等48小时之后。 裴照棠上山之前买了些香火纸钱。 墓地野草丛生,带刺的青藤叶四下蔓延, 一不留神,脚下就被绊倒。 裴照棠提着一盏白灯笼,步伐轻稳地在墓地中穿梭。 他白衣飘逸,乌黑的长发披在脑后, 修长的身影在夜色中游移,像极了林中的山精鬼魅。 那个人的坟墓, 方向朝北,孤坟荒凉, 却以仰望的姿态,面向北方。 今晚的月光极亮, 然而照不进这树林繁密的阴森之地。四处一片浓墨一样的黑,手中的白灯笼光亮显得微弱,且笼中烛火被阴风吹得时明时暗,好像马上就要被黑暗吞噬。 依靠那点光亮, 他找到她的坟墓。 坟上光洁整齐,没长荒草,还跟去年一样。 “连野草都不屑生长在这里么?”他嘲讽一笑,“可见你有多不洁, 为天地万物所不喜。” 裴照棠想, 他永远也忘不了, 她与他名义上的哥哥在床榻上翻云覆雨的那一幕。 那时他刚从长阳侯府玩耍回来, 开门时, 乍然惊动床上一双纠缠交卧的鸳鸯。 太子哥哥脸色大变,而她吓得花容失色。 旋即,太子便镇定下来,若无其事地下床穿衣,语气温和地叫唤他过来。 他摸他的头,眼中不是出于兄长的关切,而是发自一位父亲的慈爱。 太子一定以为,自己就是他的骨血吧?姬霜可真是厉害,将宫廷中两个地位尊贵超然的男人玩弄于股掌中。 她既想要帝王的宠爱,保证自己在后宫的地位;又想得到年轻储君的爱怜,负责一生的荣宠富贵。 所以,他魏徵,有时是太子的骨血,有时是帝王的亲儿。两个身份,只凭姬霜一张嘴,便能颠倒黑白,轻易定论。 多么恶心多么丑陋的女人。 而这个女人,这一生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把他生于皇家,一出生便奠定了他的身份地位。 他不是皇长孙,他是皇幼子……普天之下,最有资格继任大统的人。 他当初被夺走的,如今所失去的,他都会一一夺回。 敛起思绪,他蹲下来,点燃香火,例行公事般为她烧纸。 八月十五,她被剥去贵妃的头衔,削除皇藉,打入天牢。那一日即是她的衰亡之期,便拟作忌日。 实际上,她的死期是在冬末。据探子所报,她是在天牢冻死饿死的,然后尸身被皇后捡去,用军刀剁成一块一块的,形似糕点一般大小,然后全装在玉质的瓮罐中,加以保存珍藏。 据说,皇后心血来潮时,会开瓮挖取一块尸肉点心,逼看不顺眼的妃子吞食入腹。 皇后如此恨她,死后也要饮其血,食其肉。 作为姬霜的儿子,他亦认为她淫|荡不堪,最后落得那般惨重的下场,便是自食恶果,罪有应得。 此处坟地,不过是裴家为她立的衣冠冢,是以,这场祭祀并不需要那么用心。 烧完所有的冥纸,他提起灯笼,准备离去。 这时灯笼的火光猛然熄灭,一阵狂风席卷而来,头顶上乌云蔽月,四周陷入黑暗。只听天空打起一个闷雷,大雨顷刻而至。 裴照棠避无可避,被淋了一身雨,浑身湿透。 他索性把灯笼丢了,沿着林间小路下山。 将将抵达山脚下,一群带刀护卫纷纷围住他,将他包困其中。 看这阵仗,显然是等候多时了。 秦柏唰地拔剑指向他,“魏徵,今晚,我必取你性命!” 说这话的时候,他仍然感到不踏实不真切,眼前这个温雅俊秀的男子,南城知府的公子,当真就是那个逃逸多年的罪犯么? 可当前日他受困于乡下杉林,拼死脱身之后,所查找到的一切源头,全部指向裴照棠。 而今夜,他出现在墓地,更证实了他的猜想,确定了这个答案。 “秦世子武功了得。能破解十八名高手布下的天罡阵,从中脱困,原本就是屈指可数的。”裴照棠笑语晏晏,从容淡定。 郭凛皱起眉头,倾身耳语,“世子爷,我看这个魏徵,分明就是没把咱们放在眼里,他这般形态,可能早有准备,您可要小心!” 秦柏摆手,“我找人细致调查过他了,他不是个会武的。他纵是狡猾深谋,也抵不过锋利疾速的刀剑,今晚他定会成为剑下亡魂。” 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甚至都不需要他动手。 秦柏手一扬,号令声下,蓄势待发的护卫便群攻而起,叫喊声,杀戮声响彻南山。 …… 那厢在戏楼的蓝音,自裴照棠离开后,心情便不能平静,右边眼皮子突突直跳,不祥的预感强烈。 这么晚上南山墓地,本就不寻常,偏他执意要去,自己也不好跟着,便只能在这枯等。 戏台上正唱着她最喜欢的《和离记》续集,蓝音却无心观赏,耳朵里听着咿咿呀呀的吊嗓声,只觉心烦意乱。 戏唱到一半,天空便打雷下雨了。 她心里愈发不安,决定去找他。 好在南山离坊间也不远,出了小镇,绕往后山就是了。 眼下夜色深浓,还下着大雨,且是前往那阴森的墓地,蓝音有点儿胆小,便雇请戏楼的门卫大伯,领自己走一趟。 两人撑着伞,各自提一盏灯笼,摸黑上路。 门卫大伯将灯一举,照亮山亭的石碑,上面刻着南山墓地。 他笑说:“姑娘,南山送到了,我这就要回去了,你一个人在山里,可千万要小心。” 蓝音谢过,递交了两只碎银,便提着灯笼,小心翼翼地往山上走去。 今夜是中秋佳节,守墓人不在岗上,是以一条山路漆黑到底,没有半点光亮。 蓝音迎着风雨,攥紧了竹骨伞柄,克制胆怯,硬着头皮往前走,一边呼喊裴照棠。 再走出一段距离,蓝音终于听到这山中唯一的声响! 那声音杂乱,叫人听不清楚,闹哄哄的,像近在耳边,又好像隔了好远。 她不禁加快脚程。 爬上一个不高不矮的山坡,蓝音累的直不起腰来。耳边的声响愈发清晰了,她才勉强打起精神,再坚持一会儿。 眼前隔着一片潮湿阴冷的松林,她看见树林外边一群人在打斗,兵器碰撞的声音冰冷而脆亮,还有利器穿透胸腹的闷响。 天地黯淡无光,连那倒在地上尸体都变成黑乎乎的一团,很不起眼,鲜血汩汩而流,蜿蜒漫长,像一道黑色血河。 周围的一切,没有月光和灯火的照映,都是黑色的。 尽管如此,她还是从黑暗中看到一抹亮眼的白。 那身影如此熟悉,不是裴照棠,又是哪个? 可那挥剑厮杀,动作果断利落,表情冷酷麻木,制造出这场人间炼狱的男子,当真是她认识的那个裴照棠么? 蓝音躲在树影下,借着黑暗掩藏着自己的踪迹。 她不知道自己蹲了多久,双腿已经没有知觉了,除了酸麻,其余的感受不到。 地上的横尸比她刚上山的时候多了两倍不止。 目光所及,血色泛滥,腥味扑鼻,她快喘不过气来。 她恨不得即刻离开此地,又怕引那个杀红了眼的邪魔的注意。 是了,这个人不是她认识的裴照棠,而是修罗场中的罪恶邪魔。 她屏住呼吸,看着他挥剑,银亮刺目的剑光一闪,划过欺身攻击他的人的咽喉。 热血横溅,有几滴甩在他细白的脖颈上,猩红刺目。 场上只剩下一个人还活着,在一众死尸的映衬下,他显得鲜明突兀。 这人见同伴都死绝,心下恐惧,撒腿就要跑。可惜双腿早已吓软,不听使唤,半天都挪不动。 汗出如浆,将上半身都浸湿。 眼前俊美得妖冶的男人步步走近,他终于丢盔弃甲,正要下跪求饶,利剑飞掷过来,稳准地贯穿了他的胸膛。 最后一个人,也死了。 裴照棠将剑从他胸膛中拔出,剑身鲜血淋淋,他握着剑柄,缓步行走,剑尖划过地面,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 他走到哪,血水便滴落到哪。 他往松林走来了。蓝音身子一颤,蜷缩在一棵粗|壮的老树后面,闭着眼睛不敢睁开,在心中向各方神明祈祷拜求,祈求那邪魔不会发现她,赶紧走。 大抵是她平时不够诚心,没有礼佛,此刻临时抱佛脚,佛主没有感应到,不予神力,于是……她的祈愿落空了。 一双皂靴出现,闭着眼睛的蓝音俨然看不到,但她已能感觉到近在眼前的凌厉杀意。 一只冰凉的手捏住她的下颌,温柔中透着森冷的嗓音穿透雨帘,飘进她的耳朵——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蓝音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惊魂动魄的场面,此时听到他问起,心跳剧烈,双唇嗫嚅,舌头仿佛打结,没法利索说话。 “我……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说罢,她腿上知觉恢复,丢开了灯笼,撑着伞就要起来。 肩膀蓦然一沉,被他按住,身子被他抵压在树干上,背后瞬间洇湿开来,凉意沁入背脊,通向四肢百骸。 蓝音一张小脸吓得发白,“我不会说出去的……” 他启唇,缓缓吐出:“晚了。” 伞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她心跳骤停,两耳好像失聪了,失神问道:“你想把我一并杀了吗?” 他伸出干净白皙的手掌,温柔地抚摸她的侧脸,语气却冷如腊月寒冰,“你说呢?” “裴照棠!我是蓝音,你……的妻子。”蓝音急得心浑身发热,试图让他清醒。 “我知道。”他低声说,混着雨水,湿漉漉的手掌缓慢下移,落在她的纤细柔白的脖颈上,稍微用力,她便呼吸不畅了,让她真切地感觉到死亡即将来临的恐惧。 “杀了你,是有些可惜。但……谁叫你要上山来,让你看见这样的我呢。”他似自言自语地呢喃。 蓝音艰涩地从喉咙中挤出一句话,“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可以为你保密……” 他嗤笑一声,往日温润的眉眼,此刻变得邪恶妖异,“你觉得,我会相信你?” 感觉到他手上的力道一点点地加重,蓝音几近绝望。 谁说,死过一次的人,就可以坦然自若地面对生死了,甚至不怕死? 可在她看来,死亡太痛苦,太可怕了。正是因为死过一次,所以更加爱惜性命,更怕死。 在生死面前,万事皆浮云,任何物事都可以忽略不计。 想要生存的渴望太强烈,蓝音决定豁出去了。 她咬牙,一字一顿道:“我为何上山来,是因为我担心你,挂念你。裴照棠,我心悦你……” 最后一个话音落下,脖颈上紧致的压迫感瞬间消失了,他松了手。 他眼神变幻莫测,如一汪幽深的寒潭,盯着她迟疑地问出口:“……你喜欢我?” 蓝音赶在他改变想法之前,喘息几口气,而后支撑着身体爬起来,撒手丢了纸伞,钻入雨帘,走向他,踮起脚尖,勾手搂住他的脖颈,粉唇吻上他如玉般优美精致的下颌。 他身体一僵,右手的剑终于落地,深深插|进湿黏的泥土中。 “我是真的喜欢你。你……不要不信。”为了活命,真是什么鬼话都说出来了。 蓝音在心里唾弃自己。 当然,是情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 也不知道他吃不吃这一招,蓝音心里没有底。 刚才也是一时脑热,根据直觉脱口而出。 34.相敬如宾 此为防盗章, 请买够比例或等48小时之后。 他说, 他爱她, 爱到发疯, 爱到非她不娶,爱到可以为她拒绝所有的女人。 蓝音想, 此时此刻, 他对她的情是真的,说的每一句无假。可是,后来他的无情冷酷是真的, 始乱终弃也是真的。 如果没有前世的记忆,如果她如今只是一个十六的小姑娘, 那她会跟所有单纯的女孩子一样, 沉溺在他描绘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爱情里。 何况, 他长得英俊, 多金, 极具权势地位。 可惜, 她真不是十六岁的女孩, 现在的蓝音,拥有二十三岁成熟的灵魂。 她不会再被他所骗。 趁着他换气的间隙,她用尽全身力气, 把他推开, 接着一个巴掌兜在他侧脸。 只是, 一放开他, 她就失去了支撑, 身体被湖水包围,迅速下沉。 她虽然惊慌,却不似初时那么慌张害怕,试着舒展肢体挥动□□。 秦柏到底担心她,也不管刚刚被她打脸的恼怒丢人,立刻将她拦腰抱起。 在水里浸泡久了,他摸到她寸寸冰冷的肌肤,略微发皱。他懊恼地捶了自个儿的脑袋。 美色误人,方才是他鬼迷心窍,执意要在水中强吻她,没考虑到她身体娇弱,容易受凉。 秦柏带着她,划动层层水波,带着她上岸。 这下,她倒是没扭动,不挣扎了,一声不吭的。 “你可真沉得住气,”岸上,程恩止不住嘲笑,“亲眼看着自己的女人被别的男人揩油,还能如此淡定。” 他眼神有些复杂,该说他对那个女人毫不上心么?明明身负武功,只是施展轻功飞掠过去便可将她救起的事,他却纹丝不动,安静得像一樽雕像。 果然是不在意的吧,否则,怎会眼看她置身危险,也不愿在公众场合暴露身手? 这个人,一向无所不用其极,永远谨慎防备,不会轻易敞开心扉,别人对他倾尽心思,而他仍然有所保留。 待湖里的两人游上岸时,裴照棠终于走近上前。脱下外袍,披在浑身湿透,曲线毕露的蓝音身上。 外袍上还留着他身体的余温,下意识要扯落的手,终是放回去。 “走吧,先回府。”他声音温和,眉间的神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至于她身边那个高大的身影,他更是无视到底。 期间只对他说一声谢谢,救了他家夫人。 秦柏原来打算对他冷嘲热讽,狠狠挖苦挑衅一番,结果他温文有礼回了这么一句,可真叫他一拳打在棉花上,心火无处可泄。 看他们准备上马,秦柏倨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不配跟她在一起。” 裴照棠脚步一顿,回过身来,颇为诚恳地说:“我也觉得,自己不是个合格的丈夫。但今日你对我夫人的救助,让我深感自责,也有所领悟。你放心,往后我只会待她更好,努力做一个合格的丈夫。总而言之,今日多亏了先生,改日定当登门答谢。” 他语气真诚得不能再真诚了,叫人无从反驳,继续抬杠。 秦柏只觉得怒火烧得更旺了,恶狠狠地将地上那块顽石踢翻。 裴照棠带着蓝音驾马离去,眼下就只剩两个感情中的配角还在原地。 程恩不认识秦柏,自觉与他无话可说,收好弓箭就要上马,这时肩膀一沉,被人制住了。 秦柏笑得阴恻恻的,“这位小兄弟好大的胆子,敢动我的人。谁给你的勇气?” 感觉到那人臂力沉重,估摸着武力不低,程恩心下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 “他是谁?” 在下马之际,蓝音问。 裴照棠没有犹豫,答:“他是表亲家的程恩。” 程恩……她在心里把这个名字念了一遍,“我记下了。” 裴照棠侧目,隐约知道她要搞事情了,然而他并没有出声阻止。 “早听说过,你还有一个痴狂的恋慕者,就是晴儿的未婚夫。敢问你与他曾经发展到什么地步?”她似乎没有生气,面上不见怒容,嘴角含笑,“还望裴公子如实回答我。” 又叫回裴公子了。裴照棠心下低叹,她这是要翻旧账了吧。 “我跟他,除了表兄弟的关系外,便只有同门之谊了。”顿了一顿,他声音淡下来,“他的感情,我也未曾回应过。至始至终,只与一个人交往。” 原来如此,她还以为……他也是个滥情的,沾叶惹草,跟所有男人都有牵扯,相当于另一个渣秦柏。 “我不会就此放过他的。”蓝音说,“我希望你,不要插手。” “我知道。”他微微一笑,“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不会从中作梗。” 蓝音哪想会获得他的支持?心情有点复杂。 鼻子发痒,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他牵住她的手,往府门去。“回去我叫人给你煮些姜汤驱寒。” 蓝音脚下不动,他走了两步,见她没有要进门的意思,不由停下来,回头看她。 蓝音很平静地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突然横出一个人救我,我就会死在箭下?” 裴照棠罕见地沉默,没有说话。 “假如秦柏没有出现,你也不会救我的,对吧?”语气中七分肯定,三分试探。 心中隐有答案,她还是想听到他亲口说。 她作为他明媒正娶的夫人,也是他的家人,是亲近的人,他当真能够做到冷静自持,眼睁睁看着妻子被利箭穿心而亡,也无动于衷吗。 他默了半晌,才说:“抱歉,我……有所顾忌,有不得出手的理由。” “我懂了。”蓝音秀眉慢慢展平,望着灯下丰神俊朗的男子,这个人,身上有太多的谜团秘密,她可以理解他,但不会原谅他今夜的袖手旁观。 程恩是他招惹来的,而她不过是这段婚姻中的无辜者。一个比较走运,侥幸逃过一死的人。 今年的七夕夜惊心动魄,令人忘怀,将终身铭记。 她轻声道,“我在想,你会不会爱上一个人,从有所顾忌,静待时机,到奋不顾身,拼命拯救。从藏藏掖掖,再到毫无保留。从下笔无神,再到每一笔每一画都独具神采……或许,你会有这么一天,但我想,像你这样的人,不会有人真心爱你。”双眼不躲不避地与他对视,对着他那浅色的瞳仁,仿佛要看进他的心底。 他难得的怔住了,样子有几分呆几分痴。 “如果可以选择,我倒宁愿孑然一身,独孤终老,也不愿有那份牵挂念想。”他眉色浅淡,冷清疏离。 蓝音见过温柔好脾气像老实人的他,见过浪漫会调|情的他,还有腹黑狡诈惯会使坏的他……包裹在温柔外表下的冰冷无情,却是第一次见到。 直觉告诉她,这还不是他的真面目,只是冰山一角。如此说明,她会有继续挖掘发现的机会。 蓝音心下一抖,这显然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她才不想听他的故事,也不想了解、知道太多。 她只想熬到和离之期,然后卷起和离财产跑路。 想到还有两年十一个月,蓝音就觉得时间漫长得可怕。 …… 回到府上,蓝音一身狼狈逃不过婆婆的严厉审问。 蓝音非常自然地把那位表亲给供出来了。 裴夫人火冒三丈,怒得当下就差人去程府捉人,并把程家父母都给请了过来。 一家子人惶惶恐恐的,程恩拽着脾气。 他原来就被外人揍得脸青鼻肿,然而他爹还在原有的伤痕基础下,当着裴夫人的面,狠狠再添一道新伤。 程恩被揍得没脾气了,最后才老老实实地弯腰赔罪。 裴夫人却不能这么算了,坚决要维护儿媳到底。 她神情严肃,语气冷厉,“总推脱说子辰还小。他今年都十七岁了,难道还是不知轻重的小孩子么!万一我们音音怀了身子,可怎么办?那箭射下去,就是一尸两命!子辰,你是存心要小棠断子绝后么?” 这么大一顶罪名扣下来,程家人更是惊惶,按着逆子跪下磕头认错。 程恩这时候端的是铁骨铮铮的硬汉形象,不肯轻易下跪。 看他还不知错的横样,裴夫人大发雷霆,站起来说:“既然如此,咱们两家的亲事就罢了,你们现在就去把文书取来,咱们趁这个时候解除程恩和晴儿的婚事!” “不可啊——”程家慌神了。 与裴家这门亲事,是重中之重,以前得知程恩倾向不对的时候,裴夫人就有意解除婚约。最终还是程夫人磨破了嘴皮子,使劲儿打姐妹亲事牌,才勉强维持到现在。 35.酒醉 此为防盗章, 请买够比例或等48小时之后。 后山浴房,清幽静谧,远远看见一间布置简朴的房屋掩在就几棵梧桐树后。 树下站着两个婆子,像是值守浴房, 以免外人擅自闯入, 惊扰里头的主子。 裴照棠稳步而来, 手上捧着柔软的布料,不是寻常衣衫,却是女人的贴身衣物。 蓝音落下了贴身衣物, 不差使丫头去取来,反而让他亲自送过去, 这里面定有古怪。 裴照棠垂眸看手上泛着细滑柔光的红色绸衫,抬眸再看浴房门前垂挂的厚实卷帘,顿时有所领悟。 弯唇一笑,他抬腿走近。丫头红着脸,为他挑起帘子, 请他入内。 几乎在他刚进去的时候,外面有笑声起, 接着, 嘭的一声, 两扇大门被重重关上, 隐约听见铜锁入扣的声响。 裴照棠:“……” 浴池中的蓝音亦听到那声响, 吓了一跳, 猛地转过身来, 便见到裴照棠不知何时来到身后。 “你……怎么来了?”她先是一慌,思及自身光|裸,急忙矮身沉到水里去,待温水漫至脖颈,才稍稍感到几分安全。 裴照棠将她的贴身衣物放到池畔的小木桌上,若无其事地答:“给你送衣服来了。” 蓝音伸长了脖子,看到自己那件红兜肚,白亵裤,脸轰地红了,恼怒问:“你怎么可以拿我的衣衫?” “不是你让我给你送来的么,嗯?”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欣赏她的羞窘。 蓝音听他这话,脸上的热意褪去,回头看那紧闭的大门,神情霎时一僵,“不会又要……” 裴照棠嗯了一声,证实她的猜想,无奈道:“若非有主子授意,量这些仆妇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把你我困在浴房中。” 这说明,又是裴夫人干的好事。 可是,为什么要把裴照棠引来?为何又要把他们困在这里?难道,是要他们俩在浴池中……蓝音拍了拍脸,她怎么能想这种事!方才褪去的热意,又卷土重来,顷刻间把她整张脸烧得滚烫。 蓝音羞愤地捂住脸,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婆婆,强行要他们共浴…… 池中的水温正好,此刻她却莫名感到一种熟悉的燥热,蓝音多心深想,神情不由一凛,这水里别是放了什么不该放的东西吧?! 她脑中纷乱,惊疑不安地想着,不经意地回眸,就看到心惊肉跳的场景。 裴照棠在脱衣服! “你脱衣服干什么……”她傻眼地看着他抽去腰带,剥去外衣,仅穿着轻薄的白色里衣下了水,朝她靠近。 裴照棠幽深的眸子锁着她,低声道:“既然娘她老人家苦心积虑要你我共浴,不妨遂了她的愿?左右我也还没洗澡,不如一起?” “别!”蓝音感觉受到了欺骗和惊吓,见他逐渐逼近,她身子不断退后,“你别过来!”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算了,还脱了衣服共浴……危险指数直线攀升。 她原先以为,裴照棠既是断袖,那一定不会“举起”与她做那档子事,便是脱|光了躺在他面前,也不会激起他半点想法。 当某个晚上,他引导她的手,摸往那一处滚烫如铁的地方,她赫然惊醒,原来不是不能,只要他愿意…… 而眼下情势,极为危险,很容易发生意外,哪怕他们有约定在先,然情|欲一事,岂是轻易能克制住的? 她只能规劝告诫他,“裴照棠,你快上岸吧,水里可能有……” 话未说完,他已来到她身边,双臂将她圈住。嗓音低低地在耳边响起,“水里,有什么?” 他呼吸很轻,像羽毛般轻柔地拂过她的颈侧,引起一阵细微的颤栗。 “你的身体,出奇的敏|感呢。”他笑了笑,“新婚夜,我便发现了……” 腰上被他一双修长的大手环住,力道不紧不缓,却是她无法挣脱的范围。 她不自在地挣了挣,目光触及他的胸膛,她不敢多看,视线上移,见到他纤瘦漂亮的锁骨,再往上,是他稍微突出的性感喉结。 蓝音呼吸不畅,想要退离他,又不能。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似她那般焦灼急躁。 她深吸一口气,软声道:“裴公子,先前我们约法三章,你可还记得其中规定?”她心下慌慌,害怕自身的清白今晚要交代在这里,与他做了真夫妻。 不得已,她才提及当初的约定。 “我当然是记得的。”裴照棠瞧着女子美眸水光闪烁,面上淡然镇定,然而掌下肌肤的轻颤,已泄露了她害怕慌张的情绪。 像极了某种小动物,可怜又可爱,令人生出捉弄之心。 周边热气腾腾,如云似雾,他的表情便看不大清晰了,蓝音无端不安,焦灼地等了等,也没听到下文,她按耐不住,咬了咬唇张口说道:“你放开我吧。我洗好了,要上岸了。” 大片浴池留给你,让你独占了,总行了吧?蓝音暗想,虽然她头发还没洗好…… 不想环在腰上的手收紧了一寸,蓝音的心悬提起来,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 裴照棠伸手抚过她蝴蝶一样精致的锁骨,将那几缕黏在脖颈的发丝拂开,从容道:“叫我一声夫君,我便放开你。” 蓝音:……! 哪里会想到他突然提起这么一个奇怪的要求?莫不是被水里的药物给迷了心智吧? 此时身体贴近,急促暧昧,这种情形下喊夫君,未免太羞耻了,蓝音是决计不会叫的。 “别玩闹了,我要上岸。”软|嫩的耳垂被人捏|揉,蓝音声线不稳。 “你真的是很不听话。”他叹息一声,忽地低下头来,颜色浅淡的唇一张,轻轻咬住她的耳垂。 蓝音呼吸一窒,整个人都僵了。 他在干什么?难道又是逢场作戏? 肌肤上温柔酥麻的触感不容忽视,他的手在腰线上游移,即将要触碰到胸|前的绵软,她脑中警铃大作。 有个念头迅速划过,她眼一睁,克制羞耻,伸手往水底下探去—— 是逢场作戏,还是假戏真做,抑或是对她的戏耍捉弄,一探便知。 结果,那物稳然不动,是软的。 猝不及防被她一碰,裴照棠身躯一震,错愕地看着她。 蓝音趁着他怔愣,拼尽力气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距离拉得老远。 他虽然与她调|情,底下那东西毫无动静,没有动情的迹象,蓝音心中滋味复杂难言,不知该喜该忧。 “你是想试探我,还是试探你自己?”蓝音深吸口气,看着他问道。 他眼中快速闪过一抹讶色,默了一瞬,随后诚恳地直言,“我在想……或许,我也可以做一个正常的男子。” 蓝音觉得要被他打败了,“……你就是要找人试探,也不能找我。” 他凝视着她红晕未褪的脸,轻声道:“可你是我的妻子。” 蓝音不想管他了,游到浴池的一侧,将凳子上的棉衣扯下来,胡乱裹住自己,尽快爬上岸去。 怎料,他忽然在身后抱住她,蓝音一吓,脚下打滑,便又跌入温暖的池水中。 裴照棠把她从水底捞起来,看她被水呛得厉害,不由轻拍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待她平复下来,抱着她,将她抵在浴池的砖璧上。头低了下来,鼻尖轻蹭她,声音略微沙哑,带着央求的意味。 “蓝音,给我一个尝试的机会吧。” 蓝音抬眼怒视他,还要不要脸了,这种话也是可以随便说出来,想试就试的吗,万一……试出事来呢! “裴照棠,我现在非常地生气,”蓝音胸口起伏,脸颊发红,是被气的,“再不放开我,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少女容颜娇艳,水眸含怒,一双比花还娇软的唇瓣此时红艳欲滴,饱含人世间的情和欲。 再看她香肩毕露,瘦削单薄,极具美感,还有隐在水底下的曼妙美景。 血液瞬间沸腾起来,他听到心弦被绷断的声响。 手上一松,放开了她。 “你走吧。” 状似平静的语气里,包含三分冷意,两分薄怒。 这个人,上一秒还含情脉脉,现下又阴沉严酷,这脸变的,跟翻书似的。 蓝音压下疑惑,裹着湿衣立即上岸。 踮着脚尖拿起桌上的贴身衣物,躲到角落里更衣。 眺望浴池中那人,他背对着她,一动不动的,垂眸盯着氤氲的水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明显看出他情绪不对,却又不知是出于何因。 换好衣服后,她蹲在池边,甩头将脑后的长发斜绕到胸前,用木瓢舀水,浇淋在发上,再仔细涂抹芝麻香膏。 她洗得专注,是以当他突然出声,她反应略显迟钝。 “……你说什么?”她重新问了一遍。 裴照棠神情恢复如常,慢慢上岸,说:“娘盼望抱孙子,故而在池中使了些容易受孕的香精药水。再过段时间,便假孕吧……你意下如何?” 蓝音眼睛轻轻一眨,“可以……” 如果怀孕的话,她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掌家管账了?然后又能睡懒觉。对了,最重要的是还能避免与裴照棠同房。 而且……别说分房睡,分居两地也可以吧?! 比如,到一处水秀山清的村庄安心养胎什么的…… 蓝音双眸点亮,暗想,如此一来,她就不用跟这个阴晴不定,心思深沉的家伙朝夕相处了吧! 看一湖莲灯漂泊,眼前光影绰绰,与天上的纸灯相映衬,自成一片美景。 这种场景,蓝音每年都见过,并不感到新鲜。令她注意的是湖畔丛丛繁密的鲜花,其中月季最为多。 裴照棠弯腰折下一朵淡粉色的月季,别在她的发髻中,这一举止,惹来周围年轻男女的注目。 蓝音挑眉看他,说:“我倒不知,这里何时栽满了鲜花。” 再看这些盛开得热烈,花期正好的花朵,状似移植。她顿时了悟,似笑非笑道:“布置这些,花了不少钱吧?从账房拨钱,夫人她知道吗?” 裴照棠一咳,正色道:“其实,我未曾挪用过账房的款目。我有私房钱的。” 蓝音讶异,这时候想起新婚之夜他承诺给她的那笔丰厚的和离财产……不会也是这厮名下的私人财产吧? 他从哪儿来的那么多财产,蓝音无从得知,十分费解。但那既是他的私人之物,她也不好探听太多,反正也与她没有关系。 蓝音遥望湖面星星点点的莲花灯,看成双结对的公子小姐一齐放灯,眸光柔和下来。 36.宫宴刁难 此为防盗章, 请买够比例或等48小时之后。  家里要添新丁,裴夫人表面淡定,一转身就急急忙忙去金祥斋,为未出世的宝贝孙子打造一件纯金的项圈,加上一对白银如意锦鲤手镯儿。 为着健康饮食, 便又亲自与厨房的掌勺大娘去集市买菜,极力挑选最新鲜的食材和各类大补的膳食。 不想这儿媳却是不大爱吃这些,一脸忧愁, 说现在吃什么,回头就吐什么。 老太太心疼她,便让大夫写一份药膳清单, 特意为她调节身体。 她受宠若惊, 忙推不用,甚至还提出,想搬出去静养。 裴夫人第一个不同意。 “你肚子里怀着我裴家的长孙, 自是万般重要的。岂能让你搬到外头居住?好生待在家里,事事有我照看,才令人放心。” 婆婆态度坚决, 言辞严厉, 蓝音差点败下阵来。 幸有裴照棠出言:“近来城内也不太平, 事端颇多。裴家又是官府, 难免会遭贼作恶。孩儿在考虑, 让您和蓝音一起迁至锦陵。锦陵山高水远, 与世隔绝般平静安宁, 避一避风头最是好。” 裴夫人一听,脸就拉下来,“不行,我要是走了,你和你爹怎么办?你们父子俩白天在外奔波劳累,家里怎好没人主张?我是不会离开的,我要留下来打理后宅。” “那蓝音……?”裴照棠等着她开口应下。 裴夫人吁出一口气,默了会儿,才勉强答应,“她还怀着身子,如今最是要紧时刻,万不能出了半点差池。如此……就让人护送她到乡下去吧。到时,我再多派几个人手,务必保证她出入安全。” 眼看裴夫人要召贴身侍婢桂妈妈,蓝音赶忙拦截,“桂妈妈是跟了娘十几年的贴心人,就这么把桂妈妈派到我这儿,您身边可就没人侍候了。儿媳惶恐,还请娘收回成命,将桂妈妈留下……我身边的丫头,仆妇也不少了,您不必担心……” 蓝音暗想,桂妈妈要是跟着去了锦陵,那么与待在裴府有何区别?何况,她是准备在乡下“不慎滑胎”的,自然要避开她们的眼线。 蓝音给裴照棠使了一个眼色。 于是,小夫妻俩一唱一和,配合好不默契。最后把裴夫人劝退了。 …… 锦陵是个较为落后的小县城,裴家祖屋就在偏僻的乡下村野里。 虽说是去养胎的,但终究要在那里住上半年六个月,是以,临行时,裴夫人给蓝音安排了许多物事,多是生活用品,装满了整整四车。 蓝音打开大木箱,发现里头竟然连被褥枕头这种东西都有,额角不禁一抽。 老太太握着孙媳的手,叹道:“虽说乡下祖屋该有的东西都会有,但始终不如府上的好,像那床被褥呀,还有那床板,必是没有咱们这儿躺的舒服。今时不同往日,你的身体要多加注意,切莫磕着碰着了。” 老人家絮絮叨叨不停,蓝音耐心听着,坚持了半个时辰,总算放她离去。 掩饰心中的欢快,她小心翼翼地踩上马车。 车夫马鞭一扬,车子驾驶离去。蓝音望着他们的身影随着驾驶的速度,距离拉得越来越远。 放下车帘,她转过头来,云珠便递上一碗冰镇柚子茶。 蓝音伸手接过,捧着沁凉冰爽的茶水小口啜饮,心情十分愉悦。 看她舒畅地眯起了眼,云珠觉得好笑。自家小姐最喜冷饮,偏偏传出“怀孕”的消息以后,一家老小看她看得紧,辛辣冰冷的东西都不让碰的,如今终于脱离裴府,来到天高地远的乡下农地,可谓自由自在。 其实,也不大自由的。 蓝音拧眉想,记得昨天裴夫人跟她说过,二房的叔父婶娘一家,也在锦陵, 只不过,他们定居在镇上,与祖屋的距离有点远。大概是嫌那乡下农村之地,有辱身份。 这回她住进祖屋去,免不了要与他们打交道。 蓝音看得出,二房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善茬,第一次见面时,就隐隐觉得不太好相处。兴许也正是因为如此,两房才会分家两地。如若不然,品行廉洁公正的公爹,岂会与旁系疏远,甚少往来? 当然,也不排除二房忌妒、看不惯长房的强势,故而主动疏远…… 裴夫人说了,如果遇到难处,尽可找二房帮忙。蓝音认为,并不需要他们。她想好了,在乡下住上小半年,前两个月便谎称滑胎,后三个月,便借小产,身体虚弱继续在乡下休养。 等她再回裴府,那时她与裴照棠约定和离的时间,便只剩下两年了。 蓝音打得一手好算盘,殊不知世事难料,时机莫测。 约莫行了三个时辰的路,抵达锦陵县时,日头已经西下。 路过买卖的街市,恰好看见许多商贩在收摊准备回家了。 这时,有一青年男子扛着三袋大米急匆匆而来,不慎冲撞了自家马车。 车夫立刻下来与他讨理。 暖风轻轻将帘布吹起,街上的情形,蓝音看得清楚—— 身着石灰色短褐的青年,约莫二十三四五岁,身材魁梧,长相端正,两道眉毛又黑又密,生得十分英朗。 此时他憋红着脸,满头是汗,急促地朝车夫道歉。 车夫横眉冷对,“你冲撞了我不要紧,最要紧的是车上的贵人。若贵人有个三长两短,就是豁出去你这条命,也不够赔的。” 青年下意识地看向马车,风在这时候拂起,他看见帘后人秀美雅致的侧脸。 仅是一个侧脸,便让他乱了心神。 他胸口砰砰直跳,红着脸,呆呆地望着车窗,即便此时帘子复而落下,将那人的形貌遮掩,然那惊鸿一瞥的容色,已深深刻印在他脑子里。 说是眼光浅薄,没见过世面也好,他当真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女子。 车夫的教训声又起,语气比刚才更差了点,青年回过神来,连忙道歉赔罪,并把今日所赚的工钱,尽数赔给了车夫。 车夫为人还算厚道,没收了他辛苦赚来的血汗钱,教训了几句,就把人放了。 透出纱帘,朦胧中看到那男子一步三回头,仿佛魂魄被勾去,总朝着马车看。 顾不得看路,于是又撞到别人。 听后面骂骂咧咧的话声,青年羞愧窘迫的道歉声,云珠扑哧一笑,“真是个呆子!怎么会有这样傻愣愣的人。” 蓝音闻言,撑着下巴想,咦……刚刚那人,貌似挺符合自己对理想夫婿的要求呢。 老实巴交,性格淳朴。 这样的老实人,如果作为夫婿的话,应该……比较好掌控吧? 蓝音想,此时此刻,他对她的情是真的,说的每一句无假。可是,后来他的无情冷酷是真的,始乱终弃也是真的。 如果没有前世的记忆,如果她如今只是一个十六的小姑娘,那她会跟所有单纯的女孩子一样,沉溺在他描绘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爱情里。 何况,他长得英俊,多金,极具权势地位。 可惜,她真不是十六岁的女孩,现在的蓝音,拥有二十三岁成熟的灵魂。 她不会再被他所骗。 趁着他换气的间隙,她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推开,接着一个巴掌兜在他侧脸。 只是,一放开他,她就失去了支撑,身体被湖水包围,迅速下沉。 她虽然惊慌,却不似初时那么慌张害怕,试着舒展肢体挥动游行。 秦柏到底担心她,也不管刚刚被她打脸的恼怒丢人,立刻将她拦腰抱起。 在水里浸泡久了,他摸到她寸寸冰冷的肌肤,略微发皱。他懊恼地捶了自个儿的脑袋。 美色误人,方才是他鬼迷心窍,执意要在水中强吻她,没考虑到她身体娇弱,容易受凉。 秦柏带着她,划动层层水波,带着她上岸。 这下,她倒是没扭动,不挣扎了,一声不吭的。 “你可真沉得住气,”岸上,程恩止不住嘲笑,“亲眼看着自己的女人被别的男人揩油,还能如此淡定。” 他眼神有些复杂,该说他对那个女人毫不上心么?明明身负武功,只是施展轻功飞掠过去便可将她救起的事,他却纹丝不动,安静得像一樽雕像。 果然是不在意的吧,否则,怎会眼看她置身危险,也不愿在公众场合暴露身手? 这个人,一向无所不用其极,永远谨慎防备,不会轻易敞开心扉,别人对他倾尽心思,而他仍然有所保留。 待湖里的两人游上岸时,裴照棠终于走近上前。脱下外袍,披在浑身湿透,曲线毕露的蓝音身上。 外袍上还留着他身体的余温,下意识要扯落的手,终是放回去。 37.爱妻如命 此为防盗章, 请买够比例或等48小时之后。 这个少年, 是裴照棠的心腹亲信, 不可能不会把刚才的遭遇上报。而她,虽然贵为少夫人, 算是他半个主子, 可她毕竟是个外人。 算了, 他要说就说去吧。她还能怕了不成?她没忘记自己与裴照棠不过是签订了合约的假夫妻, 私底下他们是陌生的合作者, 既然是合作关系,他没理由管到她的私事上来吧? 思及此,她内心安定了不少, 身体放松下来, 不再紧绷拘束。 私底下,该怎么样就怎么样,那裴照棠既可以去找他的男“朋友”, 她当然也可以……但她不需要。 秦柏那只花蝴蝶,她是铁了心不愿再与之往来了,恨不得永不相见才好。 马车行到万花巷对面的拱月桥,蓝音挑起车帘,欣赏车窗外的夜景。 此时夜色朦胧, 清风拂面,好不清凉。看那月色落在桥下的小河, 使河水被照得波光粼粼。 桥上行人拥挤, 各自提着灯笼或晚膳小食, 游街散步。 街巷万家灯火,一派光明。 蓝音这时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混迹在人群中。 距离隔得远,她看不清他的面容,更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见他负手漫步在桥上,如典藏画卷中走出来翩翩公子,温润如玉,身上不染半丝尘俗,优雅美好得不像凡间人。 如此,他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尽管他走在人群中,融入凡间的热闹,可他依旧是形单影孤。 但看他轻快平稳的步伐,似乎不在意孤单与否,反而很享受一个人的宁静。 桥上有女子经过他的身边,惊艳于他清逸俊雅的容色,便羞答答地将一篮子的鲜花塞进他的怀里,然后欢喜羞涩地跑开了去。 而他轻轻一笑,也没把一篮子花丢了,他拿出一锭银子,交给在河畔玩耍的小男孩,指着那卖花女的方向。 蓝音看见那孩子拿着银子往指定的方向追去。 裴照棠终于走近了,他看见挑帘对望的她,负手走了过来。 蓝音本想放下车帘,然被他看见了,她便干脆不遮掩了。 小范犹犹豫豫地看了她一眼,上前几步,附到裴照棠耳边悄声说些什么。 蓝音用脚趾想,也知道小范对他说了什么。 但见他神色不变丝毫,仍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末了,才说:“下次,不必跟我汇报这些。” 蓝音清晰地听到这句话,慢慢放下车帘。 不必汇报,是给予她自由的私人空间,还是……他本来就不在意,所以觉得没必要知道? 不管他是怎么想的,他不管她是最好的,蓝音想。 裴照棠弯腰钻进车厢,看见她第一句话便是,“让你等久了,你吃饭了吗?” 蓝音掩下疑惑,刚刚小范不是跟他报告了如意楼的遭遇了吗,怎不知她吃饭没吃饭?莫非,小范方才跟他说的不是如意楼的事? 压下思绪,她拎起食盒,在他面前打开,“在如意楼打包回来的,如果你也还没吃的话,就一起吧。” 裴照棠看着她说好,尽管,两刻钟前他已在南风院吃过了。 “对了,这些花,送给你。”他将一篮子的月季花送给了她。 蓝音无言,睁着眼望他,无缘无故的要这些花干什么? 她笑道:“裴公子魅力非凡,得佳人青睐。鲜花既是佳人所赠你的,我怎好占为己有?” 她拒收的意思很明显,他跟没有觉察似的,折了一朵粉色的月季,靠近她,抬手插在她的鬓间。 他扬唇笑,“鲜花理应配美人。花搁在我这里,只会令它迅速枯萎,如此岂不是浪费可惜?” 不知是不是错觉,蓝音感觉他话中有话似的。 伸手欲摘落,转念又想,这家伙突然给她戴花,兴许又有演戏成分,这厢不是要回府了么。 想到这里,她倒任由那朵花戴在鬓间。 回程的道路很平稳,没有颠簸,是以在车内进膳也还好。等抵达裴府时,两人已经吃完了。 刚进府门,桂妈妈扶着裴夫人快步迎了上来。 “你们两个,怎的这么晚才回来?究竟去哪了,连晚饭都没回来吃?”裴夫人犀利的眼神落在两人身上,来回巡视,“一个半时辰前,我让人传讯到蓝府一问,亲家老爷说了,你们在黄昏时分就离开了。” 婆婆一副严格审问的架势,看得蓝音心底发虚,好在她是那种越心虚面上越出奇淡定的人。 “……娘,”蓝音笑容温婉,眼神如水温柔,小声说,“我跟夫君从娘家出来后,途经一片花园,儿媳瞧那花开得好,就央着夫君带我去观赏了。待到天色已晚,我们便到如意楼去用膳了。都怪我们没有传讯回府告知,白白让您担心挂念了。” 裴照棠侧目,看她睁着眼睛,淡定地说着瞎话,唇角不禁浮现笑意。他握拳轻咳以作掩饰,顺着她的话头,对母亲说:“这事是儿子的不是,让您担心了,以后一有什么,我定会第一时间传讯回府。” 裴夫人看这对小夫妻一唱一和的,越看越觉得顺眼。再瞧儿媳鬓间的那朵娇艳的月季,心头止不住地欣慰,这个儿媳真的选对了,婚后两口子的感情升温很快。 虽然确信他们有了感情基础,但裴夫人还是不大放心,怀疑儿子去了白扬镇的万花巷见那个人。 于是她似笑非笑地问:“你们去了花园,是哪个花园啊?这附近,我可从来没见过有什么花园。” 蓝音心一跳,回眸看向裴照棠。 裴照棠握了握她的手,状似安慰。他坦然道:“娘有所不知,清平县有一个落月湖,湖畔便有一个中小型的花园。这个时节,秋花开得正好,那里还有您喜欢的墨菊。有空,儿子带您去看。” 裴夫人哼笑,“那好啊,有空你一定要带我去看,切莫以借口推辞不去。” “这是自然。”裴照棠神情不动如山,笑意清浅。 审问结束了,裴夫人挥挥手,总算放他们夫妇俩离开。 回到后院,蓝音关上门便说:“如果夫人她真的去赏花了怎么办?” 清平县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无一处不熟悉,所以她知道落月湖根本没花园。 “不要担心,这事我会安排好。”裴照棠隔起一面折叠式的屏风,将她推到里面去,“今日奔波了整整一天,你也累了吧,我让人进来伺候你洗浴。” 搁下话,他就出门去了。不一会儿,有几个粗使的丫鬟婆子合力把一个浴桶搬了进来,然后添热水。 而裴照棠一直没有进来,云翠说他去了书房。 蓝音以为他是为了回避,结果等她洗好了,浴桶和洗浴的用品都收拾完毕,他还没来。 于是她看了会儿画本,看着看着,她就困得睁不开眼,趴在桌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画本地掉落在地上亦无所觉。 夜色深浓时,房门被推开,有人入室。 修长的身影走近,将桌上昏睡的女子笼罩,他垂眸看着她,一直挂在唇角从未褪去的笑此时全然不见。 每到黑夜,便脱去白天那层温柔的面具,表情陌生而冷淡。 盯着她瓷白无暇的脸看了许久,他俯身将她拦腰抱起。 之后,再将掉在地上的书放回书柜。 蓝音发现这一觉睡得异常沉熟,醒来后腰背肩膀这三处还特别酸痛。 她伸腰拉臂活动筋骨,再抬头,看见外头日光大盛,时候已然不早。 她一吓,扬声叫云珠。 云珠放下扫把,急急进房,见蓝音穿着一件樱粉色的中衣,披头散发跪坐在床上,赶忙问:“少夫人有何事吩咐?” 她张口:“现在什么时辰了?” 云珠答:“快到巳时了。” 蓝音呼出一口气,她竟然睡到这么晚,她还没到北院西院请安呢!她生气道:“你怎么也不叫醒我?还由我睡到现在。” 云珠委屈道:“那是姑爷吩咐的,让我不要叫醒您……” 裴照棠?蓝音皱眉,这又关他什么事了? 脑袋还有些昏沉,她揉了揉额头,慢慢下床来,目光不经意扫过书柜,看见那本灵异画本十分整齐地叠放在柜中,她顿时想起来—— 昨晚她就坐在中厅桌前看书,忽然就睡着了。那时候他还没有回房…… 翌日她就在床上醒来,画本也好端端地放在书柜上。 这么说,他昨晚还是回房睡了,只是她一点也不知情。 蓝音用过早膳就去找他。这时他在书房抄书写字。 蓝音也不出声扰他心神,等他写完最后一个字收笔,才开口:“我早上晚起,你不叫我起来就罢了,还不让云珠叫醒我。” 裴照棠吹干了纸上的墨水,轻声说:“看你睡得正好,我不忍打扰,想让你睡得更安稳满足些。” “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我如今已嫁作人妇,这样晚起会给公婆留下耍懒的坏印象的。”蓝音撇嘴,“你这是坏我形象。” “那,我给你赔罪可好?”他笑盈盈地说。 蓝音双胸看他,“怎么个赔罪法?” 他不假思索,摊开一张干净白厚的画纸,从笔筒取出一支纤细的毛笔,抬头对她说:“让我为你作一幅画吧。” 蓝音从来没被人画过,感觉颇为新鲜,便同意了。 一个时辰后。 “画好了么?”蓝音发出第八次询问。 她倚在庭院前的一棵金凤树下,因为久站腰酸腿酸,是以站姿有些僵硬别扭。 来往的下人们见着了,个个低头偷笑,匆匆离去。 裴照棠唇角微翘,说:“马上就好了,你再等等。” 这一等,就又等了三刻钟。蓝音疲累,不停抱怨他,早知道就不答应让他画自己了。 桂妈妈在一旁笑:“少爷和少夫人的感情可真好。” 蓝音冲她勉强一笑。 等他终于收了笔,桂妈妈掩嘴惊叹,“少爷的画技高明,竟把少夫人画得这样像……不对,这不是像,完全就是少夫人本人啦,瞧瞧,画得跟真人分毫不差。”桂妈妈夸赞不停,“不知道的,以为少夫人就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美人儿!” 蓝音一边揉着腰,一边走过来探头看。 38.离别 此为防盗章,请买够比例或等48小时之后。  外面的动荡不安, 不过是贼匪趁着知府公子大婚来抢劫嫁妆…… 裴照棠命手下人拖住乱匪, 速度回去调动衙门官兵, 前来料理此事。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 动乱便平复了,迎亲队伍若无其事般, 该吹锣的吹锣该打鼓的打鼓, 很快就抵达裴府。 媒婆擦了擦额汗,庆幸道:“还好还好,没耽误了吉时。”她指挥轿夫停轿, 吩咐两个陪嫁丫鬟, “快快, 扶新娘子出轿。” 婚礼仪式过后, 顺利进了洞房。 在大红婚床坐下, 裴家的婆子丫鬟都退出去后,云珠便开始担心,新姑爷今夜会不会来。 云翠则问蓝音对洞房花烛夜是否感到紧张。 蓝音老实答:“紧张。”担心他不答应自己提出的那些合约规定。 不过, 迎亲途中与他有过一段接触,虽然短暂, 但她却莫名生了一点信心。 他应该……是个好说话的人吧? 蓝音猜对了,他是个非常好说话的人,而且好像有点儿过头了…… 裴照棠走近的时候, 主仆三人还未知情。偏他走路没什么声音, 是以屋内人没有察觉, 待觉察到了,三人受了一惊,蓝音想要把盖头重新披上已经来不及。 如此干脆不披了,就这么直愣愣,大喇喇地闯入他的视野中。 眼睁睁地看着身材颀长笔直挺拔的红衣男子一步步走来,蓝音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前世—— 她见过他一面,在她嫁给秦柏的第五年。那时她随府中姐妹一块儿去寺庙为重病的定国公祈福,沿途中看见一高瘦美男身戴枷锁,被官兵押送前往荒地流放。马车轱辘着碾过黄土路,车帘布被风吹得翻起,擦肩而过时,不经意对上他的视线。 就是眼前这双浅棕色的眼睛。 那时他身穿灰色长袍,裤脚上印满了黄泥。他发髻歪斜,几绺发丝散落在脸颊颈侧,明明是狼狈之状,他却从容不迫。 脚下步伐轻松闲适,仿佛这条路不是通向消亡,不过是旅途一场。 肩上微微一沉,她霎时从思绪中脱离,回过神来时,发现云珠云翠两个丫头已经退下,宽敞温暖布置得喜庆的婚房中只有他们两人。而他,竟不知何时起就来到她跟前,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 那只修长白皙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另一只伸向她的头顶,慢条斯理地拿下重金打造珠宝镶嵌的头冠。 听他低缓的声音从头上响起,“今日这一遭,想必你也累了吧。头上戴的金冠,重量应该不轻?我帮你取下来。” 蓝音对他此时的言行,感到惊愕,禁不住仰头看他。 恰好他亦低下头来,垂眸与她对视。 脸庞瘦削,琼鼻高挺,薄唇红而润泽。如烟黛色的双眉形似剑,为他平添英气。剑眉之下,俊眸狭长纤秀,浅棕色的眼瞳中盛着柔和笑意。额前刘海微微倾斜,隐约遮住他另一边的眉,使他看起来,俊美温柔,又有几分幽深疏离。 一句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你……真的不喜女色,外界传闻你是断袖,都是真的吗?” 他一眼看穿她心中所想,温柔的俊眸凝视着她,“嗯,你可以放心。” 蓝音一讶,他说放心,莫非知道她之所以嫁给他是早有计划?不管他知是不知,今晚圆房是不可能的,协议书也是要签的。 她轻咳一声,从衣襟中掏出一份方形折纸,慢慢摊开来,“我有一事,想与你商谈。” “为了更好地相处,需约法三章,定下条规,以便你我共同遵守。”她继续说,“这是我先前草拟的合约规定,请过目。若无异议,再重拟一份正式合约。” 说这话的时候,她内心的底气不是很足。先前的自信在见到他本人时,便消失无踪了。 联想前世他的下场,他应当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她担心他会拒绝。 不料,他是真的很好说话。 “我答应你,三年后便与你和离。”他阅览完纸上的内容,提笔再补充两条规定。 蓝音探头一看新条规,懵了。“这是……” 和离就赠送良田三百亩,商铺十五间,白银二百两,黄金一百二十两??? 他不但好说话,还这么好心吗? 他诚恳道:“婚姻和离,原本就有损女方的声誉。你既是与我逢场作戏,总不能最后还亏了你自己。所以这些,请务必收下。” 蓝音心下一乐,忍不住笑了,从善如流地接受,“裴公子人帅心善。多谢多谢。” “那么现在,”他忽然靠近,卸下她发髻中最后一支金簪,瞬间,三千青丝散落下来。看她秀美的小脸上闪过慌乱,他声音轻柔,“可以配合我演一出戏吗?” 蓝音立刻反应过来,视线转向红木格子窗,依稀见到两条人影悄悄经过,虽是极力弯着腰走,奈何那人个子高,露出一顶头颅,黑糊糊的暗影投映在窗前的云母屏上。 蓝音了然,原来是有人在窗外窃听。这么做的原由,大家心知肚明。 想来那是经过北院的授意的。 “可以吗?”裴照棠望着她,再度问道。 蓝音有点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几乎在她应下之时,身子突然腾空,猝不及防被他横抱起来,蓝音惊呼出声,而后赶忙掩住嘴巴,露出一双黑黝黝水灵灵的眼睛紧张地瞧着他。 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做,要她如何“配合”…… 当他将她放在床上,耐心地解开她衣领下的金丝如意盘扣时,蓝音耳根发热。 他手指细长灵活,很快就解开了,呈现一小片雪白的肌肤,他移开视线,对上她的眼睛,低声说:“冒犯了。” 他蓦然倾身下来,微凉的唇舌覆盖在玉颈下纤瘦精致的锁骨。 蓝音呼吸一窒,差点叫出声。 这时,烛火一灭,室内陷入昏暗。 外面的人见此,忍不住一动,将耳朵紧贴门缝,努力争取听到更多动静。 而屋内,气氛旖旎暧昧,床幔低垂,狭小的空间里灼热沉闷。 这场戏,还真难演。 两人稍微喘息,蓝音听到胸口心脏跳动剧烈,气息全然乱了,只有他,心跳如常,平稳得不能再平稳。 黑暗中他眼眸灿若繁星,蓝音看着,渐渐失神。 直到唇瓣被封住,她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他吻技着实生涩,试探着深入,动作笨拙得很。 而她如一汪春水,轻易被他撩拨。 他很机敏,短时间内便寻到她的敏|感点,软舌轻戳,身|下的她颤了一下,抑制不住地哼出声来。即便她刻意压抑遮掩,却还是传入他的耳朵。 明知是逢场作戏,身体却还是动了情。蓝音脸颊发热,暗自懊恼,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幸有黑暗遮掩,他不会看到她此时的情态。 当他再次吻下时,略微施力,于是她的反应比刚才大了些。 蓝音恼了,支撑着要起来,伸手抵住他的胸膛。 不想他忽然出手,扣住她的手腕,悬置于顶,偏头吻落。 他可真是一个好学之人,他认真专注地学习着,很快便掌握了技巧。 听到她难忍压抑的声音,他附耳,说:“不要忍着,叫出来。劳烦了。” 蓝音气笑了,敢情他这般折腾,是为了发出声音? 这好办。她有了想法,看清他身体的轮廓,她伸臂勾住他的脖颈。 “裴公子,不好意思了。不如让你来出声吧。” 蓝音一边回忆着前世某位姨娘曾教授她的房中调|教术,一边试探着指点裴照棠身体敏|感部位。 果不其然,他呼吸开始紊乱,喘息略急。 不知触碰到他哪里,他身躯一震,不慎踢到床板,声响在静谧的室内格外的大。 蹲在门外的人脸上终于显露喜色,难掩兴奋地急忙回北院复命。 裴照棠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确定外面的人走了,才从蓝音身上起来,下床去寻一支火折子,在床畔矮几前点了一盏小油灯。 灯火如豆,光芒微弱,堪堪照亮床前这一方小天地。 裴照棠嗓音沾染上的喑哑还未褪去,声音包含歉意,“刚才……对不起。” 蓝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说:“你还是先想想明早怎么交差吧。”说完,将床垫下那张元帕丢给他。 裴照棠默默接过,唇角微扬,“这个,我早有准备。” 蓝音不再搭腔,拉起被褥便躺下了。今日忙了一整天,身体已经疲惫不堪。 失落之际,峰回路转,这时见她家住在乡下,猜想家境一般,如此想娶她也不算妄想了吧? 虽然他双亲早逝,家中只有一个老奶奶,但他这些年辛勤劳作,省吃俭用,存下好大一笔钱,足以买聘礼,作聘金了。 他真想现在就找媒人上门提亲,可又怕唐突了她。毕竟两人才见过一次,他那时形容潦倒,对他应是没什么好印象。 是以,向安记下路线,便匆匆回去做准备了。 次日,他拿出过年才穿的新衣,打扮整齐了,提了一份新鲜的肉食和一袋大米前去见面。 原本还挺有信心,结果来到人家门前,见到昨天还陈旧简陋的宅子,此刻已是焕然一新。 粉墙青瓦,大门油漆新亮,屋檐下挂着两盏绘着花鸟的纱灯,整座宅院看起来古朴雅致,很有书香气息。 向安低头看自己一身粗布短褐,手提猪肉和米袋,顿时自惭形秽,双脚不敢迈前一步。 在门前石阶下打扫的小厮见他傻站在那里,不由疑惑,上前问道:“你是何人,来这里干什么?” 向安听这声问话,虽然人家素养颇高,未曾露出鄙色,但他却臊红了脸,急急丢下一句“我走错路了”,便落荒而逃。 不想,第二日。他又来了,似是没见到她,就不甘心。 这回他学聪明了,先向街坊打听这家房屋的主人。 结果,不打听不知道,原来这是南城知府老爷的祖宅,那么,那日一见倾心的美貌小姐,莫不是知府老爷的掌上明珠? 他便胆怯自卑起来,不敢痴心妄想去提亲。尽管如此,他每日都准时准点出现在裴家祖宅门前。 他守在榆树底下,等着她什么时候出门来,见上一面。 …… 蓝音从小厮口中得知这件事,不由捧脸想:当真是个纯憨傻得可爱的男子呢。 不知他家境如何,家里有哪些人,今年几岁。 如果他家境贫寒,但为人勤恳真诚,家中无极品亲人,年岁不差太多的话,她其实,是愿意考虑一下他的。 设想一下,三年后和离了,她还是想再嫁的,能挑上一个称心如意的老实人最好。那叫向安的青年,虽是不错,只是不知他肯不肯等自己三年。 她这边乱想着,决定去会一会他。 叫上云珠云翠两个丫头,声称上街买胭脂去,借此由头去看看这个人,想多多了解,如果合自己心意,便问他三年之约能否接受,假如他愿意等,那么就悄悄把这个人定下来。 思及此,她不由莞尔。从小到大她都没做过出格的事,而今天她要去见外男,可以说是非常大胆的行为了,她感到刺激,亦有几分新鲜好奇。 云珠替她撑起一把白雪映红梅的油纸伞,主仆三人在一个午后出了门。 大门甫一打开,果然见到一个身形魁梧,衣衫干净整洁的年轻男子蹲坐在树下,头低垂着,好像在打盹儿。 云翠看了蓝音一眼,得到示意,正要走过去叫醒他,忽地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男人从拐角处蹿了出来,云翠一吓,堪堪止了步伐。 只见那黑衣男一巴掌把向安拍醒,然后摇着他的肩膀说:“向大郎!你家表妹小产了,快快跟我回去!要是晚了,你不但失去了骨肉,连表妹也会没了!” 向安懵着脸,“表妹流产?表妹……没了?” 黑衣男气急败坏,拍他的脑袋,“是啊!你表妹戴春杏啊!” 戴春杏!对,是自己的表妹没错。向安反应过来,明白了几分,又好似什么也没明白,“她怎么小产了?她怀孕了吗?” “傻大郎,你那天晚上喝醉对她做了什么,你心里没点数吗?她就是怀了你的娃!” 向安惊愕地啊了一声。 “啊什么啊,快跟我走!”黑衣男推搡着他。 “哦哦!”人命关天,向安索性不想了,立刻跟黑衣男离开。 等到人被带出小巷,他才反应过来。咦,他好像不认识这个穿黑衣的兄弟吧? 未等他疑问,眼前便齐刷刷地出现八个穿黑衣的人,看着像大户人家那些训练有素的护卫。 “给我揍他。”为首之人气势凛然,生得英俊冷酷。 向安避开攻击,缩到墙角,急急问道:“你们为何打我!我并不认识你们,与你们无冤无仇……” 39.放妻书 此为防盗章, 请买够比例或等48小时之后。  后山浴房,清幽静谧,远远看见一间布置简朴的房屋掩在就几棵梧桐树后。 树下站着两个婆子, 像是值守浴房,以免外人擅自闯入, 惊扰里头的主子。 裴照棠稳步而来, 手上捧着柔软的布料, 不是寻常衣衫,却是女人的贴身衣物。 蓝音落下了贴身衣物, 不差使丫头去取来, 反而让他亲自送过去, 这里面定有古怪。 裴照棠垂眸看手上泛着细滑柔光的红色绸衫,抬眸再看浴房门前垂挂的厚实卷帘,顿时有所领悟。 弯唇一笑,他抬腿走近。丫头红着脸,为他挑起帘子, 请他入内。 几乎在他刚进去的时候,外面有笑声起, 接着,嘭的一声, 两扇大门被重重关上, 隐约听见铜锁入扣的声响。 裴照棠:“……” 浴池中的蓝音亦听到那声响, 吓了一跳, 猛地转过身来, 便见到裴照棠不知何时来到身后。 “你……怎么来了?”她先是一慌,思及自身光|裸,急忙矮身沉到水里去,待温水漫至脖颈,才稍稍感到几分安全。 裴照棠将她的贴身衣物放到池畔的小木桌上,若无其事地答:“给你送衣服来了。” 蓝音伸长了脖子,看到自己那件红兜肚,白亵裤,脸轰地红了,恼怒问:“你怎么可以拿我的衣衫?” “不是你让我给你送来的么,嗯?”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欣赏她的羞窘。 蓝音听他这话,脸上的热意褪去,回头看那紧闭的大门,神情霎时一僵,“不会又要……” 裴照棠嗯了一声,证实她的猜想,无奈道:“若非有主子授意,量这些仆妇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把你我困在浴房中。” 这说明,又是裴夫人干的好事。 可是,为什么要把裴照棠引来?为何又要把他们困在这里?难道,是要他们俩在浴池中……蓝音拍了拍脸,她怎么能想这种事!方才褪去的热意,又卷土重来,顷刻间把她整张脸烧得滚烫。 蓝音羞愤地捂住脸,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婆婆,强行要他们共浴…… 池中的水温正好,此刻她却莫名感到一种熟悉的燥热,蓝音多心深想,神情不由一凛,这水里别是放了什么不该放的东西吧?! 她脑中纷乱,惊疑不安地想着,不经意地回眸,就看到心惊肉跳的场景。 裴照棠在脱衣服! “你脱衣服干什么……”她傻眼地看着他抽去腰带,剥去外衣,仅穿着轻薄的白色里衣下了水,朝她靠近。 裴照棠幽深的眸子锁着她,低声道:“既然娘她老人家苦心积虑要你我共浴,不妨遂了她的愿?左右我也还没洗澡,不如一起?” “别!”蓝音感觉受到了欺骗和惊吓,见他逐渐逼近,她身子不断退后,“你别过来!”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算了,还脱了衣服共浴……危险指数直线攀升。 她原先以为,裴照棠既是断袖,那一定不会“举起”与她做那档子事,便是脱|光了躺在他面前,也不会激起他半点想法。 当某个晚上,他引导她的手,摸往那一处滚烫如铁的地方,她赫然惊醒,原来不是不能,只要他愿意…… 而眼下情势,极为危险,很容易发生意外,哪怕他们有约定在先,然情|欲一事,岂是轻易能克制住的? 她只能规劝告诫他,“裴照棠,你快上岸吧,水里可能有……” 话未说完,他已来到她身边,双臂将她圈住。嗓音低低地在耳边响起,“水里,有什么?” 他呼吸很轻,像羽毛般轻柔地拂过她的颈侧,引起一阵细微的颤栗。 “你的身体,出奇的敏|感呢。”他笑了笑,“新婚夜,我便发现了……” 腰上被他一双修长的大手环住,力道不紧不缓,却是她无法挣脱的范围。 她不自在地挣了挣,目光触及他的胸膛,她不敢多看,视线上移,见到他纤瘦漂亮的锁骨,再往上,是他稍微突出的性感喉结。 蓝音呼吸不畅,想要退离他,又不能。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似她那般焦灼急躁。 她深吸一口气,软声道:“裴公子,先前我们约法三章,你可还记得其中规定?”她心下慌慌,害怕自身的清白今晚要交代在这里,与他做了真夫妻。 不得已,她才提及当初的约定。 “我当然是记得的。”裴照棠瞧着女子美眸水光闪烁,面上淡然镇定,然而掌下肌肤的轻颤,已泄露了她害怕慌张的情绪。 像极了某种小动物,可怜又可爱,令人生出捉弄之心。 周边热气腾腾,如云似雾,他的表情便看不大清晰了,蓝音无端不安,焦灼地等了等,也没听到下文,她按耐不住,咬了咬唇张口说道:“你放开我吧。我洗好了,要上岸了。” 大片浴池留给你,让你独占了,总行了吧?蓝音暗想,虽然她头发还没洗好…… 不想环在腰上的手收紧了一寸,蓝音的心悬提起来,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 裴照棠伸手抚过她蝴蝶一样精致的锁骨,将那几缕黏在脖颈的发丝拂开,从容道:“叫我一声夫君,我便放开你。” 蓝音:……! 哪里会想到他突然提起这么一个奇怪的要求?莫不是被水里的药物给迷了心智吧? 此时身体贴近,急促暧昧,这种情形下喊夫君,未免太羞耻了,蓝音是决计不会叫的。 “别玩闹了,我要上岸。”软|嫩的耳垂被人捏|揉,蓝音声线不稳。 “你真的是很不听话。”他叹息一声,忽地低下头来,颜色浅淡的唇一张,轻轻咬住她的耳垂。 蓝音呼吸一窒,整个人都僵了。 他在干什么?难道又是逢场作戏? 肌肤上温柔酥麻的触感不容忽视,他的手在腰线上游移,即将要触碰到胸|前的绵软,她脑中警铃大作。 有个念头迅速划过,她眼一睁,克制羞耻,伸手往水底下探去—— 是逢场作戏,还是假戏真做,抑或是对她的戏耍捉弄,一探便知。 结果,那物稳然不动,是软的。 猝不及防被她一碰,裴照棠身躯一震,错愕地看着她。 蓝音趁着他怔愣,拼尽力气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距离拉得老远。 他虽然与她调|情,底下那东西毫无动静,没有动情的迹象,蓝音心中滋味复杂难言,不知该喜该忧。 “你是想试探我,还是试探你自己?”蓝音深吸口气,看着他问道。 他眼中快速闪过一抹讶色,默了一瞬,随后诚恳地直言,“我在想……或许,我也可以做一个正常的男子。” 蓝音觉得要被他打败了,“……你就是要找人试探,也不能找我。” 他凝视着她红晕未褪的脸,轻声道:“可你是我的妻子。” 蓝音不想管他了,游到浴池的一侧,将凳子上的棉衣扯下来,胡乱裹住自己,尽快爬上岸去。 怎料,他忽然在身后抱住她,蓝音一吓,脚下打滑,便又跌入温暖的池水中。 裴照棠把她从水底捞起来,看她被水呛得厉害,不由轻拍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待她平复下来,抱着她,将她抵在浴池的砖璧上。头低了下来,鼻尖轻蹭她,声音略微沙哑,带着央求的意味。 “蓝音,给我一个尝试的机会吧。” 蓝音抬眼怒视他,还要不要脸了,这种话也是可以随便说出来,想试就试的吗,万一……试出事来呢! “裴照棠,我现在非常地生气,”蓝音胸口起伏,脸颊发红,是被气的,“再不放开我,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少女容颜娇艳,水眸含怒,一双比花还娇软的唇瓣此时红艳欲滴,饱含人世间的情和欲。 再看她香肩毕露,瘦削单薄,极具美感,还有隐在水底下的曼妙美景。 血液瞬间沸腾起来,他听到心弦被绷断的声响。 手上一松,放开了她。 “你走吧。” 状似平静的语气里,包含三分冷意,两分薄怒。 这个人,上一秒还含情脉脉,现下又阴沉严酷,这脸变的,跟翻书似的。 蓝音压下疑惑,裹着湿衣立即上岸。 踮着脚尖拿起桌上的贴身衣物,躲到角落里更衣。 眺望浴池中那人,他背对着她,一动不动的,垂眸盯着氤氲的水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明显看出他情绪不对,却又不知是出于何因。 换好衣服后,她蹲在池边,甩头将脑后的长发斜绕到胸前,用木瓢舀水,浇淋在发上,再仔细涂抹芝麻香膏。 她洗得专注,是以当他突然出声,她反应略显迟钝。 “……你说什么?”她重新问了一遍。 裴照棠神情恢复如常,慢慢上岸,说:“娘盼望抱孙子,故而在池中使了些容易受孕的香精药水。再过段时间,便假孕吧……你意下如何?” 蓝音眼睛轻轻一眨,“可以……” 如果怀孕的话,她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掌家管账了?然后又能睡懒觉。对了,最重要的是还能避免与裴照棠同房。 而且……别说分房睡,分居两地也可以吧?! 比如,到一处水秀山清的村庄安心养胎什么的…… 蓝音双眸点亮,暗想,如此一来,她就不用跟这个阴晴不定,心思深沉的家伙朝夕相处了吧! 如果没有前世的记忆,如果她如今只是一个十六的小姑娘,那她会跟所有单纯的女孩子一样,沉溺在他描绘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爱情里。 何况,他长得英俊,多金,极具权势地位。 可惜,她真不是十六岁的女孩,现在的蓝音,拥有二十三岁成熟的灵魂。 她不会再被他所骗。 趁着他换气的间隙,她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推开,接着一个巴掌兜在他侧脸。 只是,一放开他,她就失去了支撑,身体被湖水包围,迅速下沉。 她虽然惊慌,却不似初时那么慌张害怕,试着舒展肢体挥动游行。 秦柏到底担心她,也不管刚刚被她打脸的恼怒丢人,立刻将她拦腰抱起。 在水里浸泡久了,他摸到她寸寸冰冷的肌肤,略微发皱。他懊恼地捶了自个儿的脑袋。 美色误人,方才是他鬼迷心窍,执意要在水中强吻她,没考虑到她身体娇弱,容易受凉。 秦柏带着她,划动层层水波,带着她上岸。 这下,她倒是没扭动,不挣扎了,一声不吭的。 “你可真沉得住气,”岸上,程恩止不住嘲笑,“亲眼看着自己的女人被别的男人揩油,还能如此淡定。” 他眼神有些复杂,该说他对那个女人毫不上心么?明明身负武功,只是施展轻功飞掠过去便可将她救起的事,他却纹丝不动,安静得像一樽雕像。 40.和离 此为防盗章, 请买够比例或等48小时之后。 当姬贵妃与太子的那桩丑事被揭露,姬氏家族一夕间便被毁灭。 当然。皇帝重声名,为维护皇室脸面,那件丑事处理得很私密,为此, 斩杀宫内四百名知情的宫女太监。 姬氏倒台,太子被废,皇后铲除情敌异己, 背后的娘家定国公府将那份荣耀取而代之。 尤其这几年里, 皇后终于生了一个男孩,只要过了十岁的生辰,皇帝便答应立他为储。 谁知半路杀出一个未亡的孽子。 为着秦家的荣耀仕途, 秦柏被派遣亲自捉拿魏徵。 眼下, 他正要去找府衙协助寻人, 郭凛给他支招, 叫他去裴知府那儿。 秦柏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 却没有遂着自己的心愿去裴府。 他拧着浓眉思索,裴易宽虽然仕途不兴,但绝不是个好拿捏好糊弄的,那人是越老越精, 在他面前提及寻人,哪怕隐去姓名, 也会引他猜疑。 追寻魏徵这件事, 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想法落定, 他拐弯去了清平县。 …… 裴府最近不是很太平。 程家那位表少爷终于来闹事了。家丁搓着手,感动得要哭了。 少爷成婚半个月过去,那位表少爷始终没有露面,实在不应该。按理说他不可能听不到风声收不到消息,毕竟他们又不是住在山村下乡。 得知了裴照棠成婚,他就该来闹上几天几夜,才能说是真爱…… 终于,大家等了半个月,终于等到他。 真爱嘛,可能会迟到,但一定不会缺席就是了。 话说程恩先是被家里瞒得很严实,当觉察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婚礼已成,新娘入洞房。 他娘提着他的耳朵道:“你姨母还跟我透露了,新婚之夜元帕上见红了,婚后他跟妻子相处得也很好。由此说明,棠哥儿不是断袖,你这小子,从今以后不准再去骚扰他!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准去,等晴丫头及笄了就娶她过门!” 程恩心碎失魂。但他是不甘心的,他跟裴照棠十几年青梅竹马的情谊,岂能就此抹去,转而和一个半路来的陌生女人在一起? 想要现在就上门去找他问清楚,结果他娘未卜先知,机智地把他锁在房间里,不让他出去。 这一锁就是七八天,为了早点出狱,他假装对裴照棠死心,甚至发誓一定会娶裴丹晴,否则出门被驴踢死云云。 刚被放出来,他立刻驾马狂奔来到裴府。 然而他却不得而入,姨父姨母不让他进门,守卫的家丁则说大少爷不在家,让他快点回去。 程恩愤怒不已,在门口大喊:“我知道允徵在家,你们休想骗我!我要你们现在就去把他叫出来,否则我今天就不走了!” 说着,他屁股一摔,直接坐在门口石阶上了。 大家被他闹得烦了,最后让小姐裴丹晴出来摆平。 这个桀骜不驯的表少爷,一身蛮横劲儿,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然他唯一怕的人却是温柔乖巧的裴丹晴。 因为爱上她哥哥,辜负了她这个未婚妻,程恩对她怀有歉疚,自是她说什么,他都答应的千依百顺。 此时见她出来,他顿时就浑身不自在了,不知该以什么表情面对她。 “表哥,你怎坐在这里?地上脏,你快起来。” 看她惊讶的表情,程恩脸轰地红了,低着头暗想,自己在她家门口大喊大叫,不知她听见了没有,现在又被她看见自己坐在地上耍无赖,她心里定在笑话他吧? 但他今天是来找裴照棠的,没见到他就绝不离开。是以,他决定豁出去了。抬起头,恳切道:“晴儿妹妹,你帮我叫你哥出来好不好?拜托你了!” 裴丹晴蹙眉,“表哥,他们没有骗你,哥哥他真的不在家里。” 程恩仔细辨认她的神色,见她不是说假,他才追问:“你可知道他去哪了?” 裴丹晴摇头。 “我知道了!”程恩突然想到另一个人,南风院那个小白脸儿,他一定是去找那个玻璃心的家伙了! 只见程恩拉下脸,两步跨上马,火急火燎跑去白扬镇“捉|奸”了。 裴丹晴甫一进门,她娘立刻围上来问:“他走了吧?” 裴丹晴点头,随即疑问道:“娘,既然哥哥不在家中,为何不放他进来?表哥进来后找不到哥哥,不就自己会走了吗?” 裴夫人松懈下来,摆摆手道:“不让他进来,是怕他没个分寸,万一跟你嫂嫂杠上了怎么办?如今你兄嫂二人婚后也过得和美,最好就是别让她知道你哥惹出来的风流债,而坏了心情。你娘我还指望着早点抱孙子呢。” 裴丹晴安慰了她几句。 “只期望程恩那兔崽子经过这一回能收收心,等你及笄了把你娶回去好好过日子。如果他还是没死心,那咱们与他家的婚约,就干脆解除了吧。”裴夫人头疼又心累。 ** 程恩去了南风院逛了一圈,也没找到裴照棠,问了情敌于惜雪关于他的下落,于惜雪冷着脸不肯告知,程恩满心焦灼,极度愤怒之下,对于惜雪动手了。 知道这个小白脸儿最是臭美,尤其爱惜那张脸面,程恩双手捏住他白嫩的脸,胡乱拉扯,直到把他的脸扯得发红,才满意地摔门离去。 脸上的红印子竟是六天过去也没见好。虽然抹了上好的雪肌膏,痕迹褪淡了,然而一张俏脸却被那厮给扯得松弛了。 眼看七夕将至,他愈发焦急,心里恨死了程恩那杀千刀的。 他心情阴郁,深深影响皮肤状态,待到七夕节到来,他发现他的脸更加不能看了。 遂心不甘情不愿地给了裴照棠递了信,七夕之约取消了。 收到信裴照棠没什么反应,恰好这边他娘催他带蓝音出门约会。 裴照棠没有异议,顺从地应下了。 七夕之夜,镇上繁华热闹到极致。 夜空中烟花绽放,鼻间充满烟火的气息,眼前千灯展览,明亮如昼。 耳边是孩童玩闹的欢笑声,路边摊小贩的吆喝叫卖声。 街上人潮拥挤,常有年轻男女跑来追去,蓝音差点被撞倒了,幸而他抬臂挡在她身侧。 “……谢谢。”蓝音摸了摸鼻子,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 裴照棠站在一盏明黄色的莲花灯下,浅色的衣衫被灯彩照得发白,整个人柔和得像月光那般温情美好。他噙着笑看她,朝她伸出手,“把手给我。” 干什么?蓝音咳了一声,讪笑:“不用了吧……” 他呵地一声,笑意不明。蓦然探过身来,捉住她的手,放在掌心,不容拒绝地与她十指相扣。 “有我牵着你,就不怕跟丢了。”他如是说。 蓝音挣了挣,没挣开。下意识地回头一看,不想看见裴丹晴和堂妹裴敏,身后跟着两三个丫头。 她顿时了悟。 加快脚步,借着接踵的人群将后面的人甩开。来到人迹稀少之处,蓝音一个用力挣脱了他的手,拿手帕拭去掌心黏黏的汗。 看着他说:“好了,现在没人跟着了。你想去约会尽管去吧,不必管我。” 对于她如此自觉,他笑了一下,垂着眼眸轻轻摩挲掌心的汗意,语气轻松:“今晚,我只跟你约会。” 尾音低沉弯绕,莫名撩人。 蓝音:“……”拜托能不能别把约会说得这么暧昧? “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又拉起她,去雇了一匹马。 蓝音被他拖走了,有点不放心地问,“去哪?” 他很快找来一批小红马,身姿利落地翻骑而上,复而向她伸手,“上来。” 蓝音从不觉得他是个靠谱的人,而且她内心忌惮他,毕竟这家伙心思深沉,指不定把她拐出去卖了。 她谨慎地又问了一句,“先说好去哪?” 裴照棠定定地看着她的脸庞,忽地低声笑出来,她脸上写着的表情,未免太直白。 他倾身附到她耳畔,“我怎么舍得把你卖了?” 说笑过后,他一把拉起她。蓝音只觉他手臂强劲有力,而她跟一个麻袋似的,轻易被抱到马背上。 蓝音不安地坐在他身前,心下惴惴,怎么也坐不住。 他手握缰绳,目视前方,身体微微前倾,后背触到他的胸膛,整个人几乎被他包围着,鼻端尽是他身上清寒的梅香。 蓝音背脊僵直,不敢动弹。 而他在身后笑,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蓝音有点恼。 “坐稳了。”他的唇几乎贴在她的鬓间,话语却没有飘进耳朵,被夜风温柔地吹散。 蓝音来不及调整一下坐姿,他猝不及防地扬鞭疾速奔驰。 伴随着马蹄声的还有蓝音的惊叫声。 一双人影绝尘而去,殊不知身后还跟着两个尾巴。 程恩一路掩藏踪迹,小心翼翼地跟在他们后面,眼下裴照棠加快行马,他怕跟丢了,便也扬鞭火速追赶。 而程恩的后面,跟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 车内传出一把沙哑浑厚的嗓音—— “加快速度,跟上他们。” 驾车人苦哈哈地应了声,正是郭凛。 心想他堂堂飞虎营大队,什么时候沦落到要做偷偷摸摸跟踪人家小夫妻这种掉身份的事。 前日在街市相遇的青年人,名叫向安。 风卷起纱帘的那惊鸿一瞥,便把他的心魂都勾去了,不由自主地跟踪蓝音的马车。 不怕腿酸脚累似的,傻愣愣地跟了一路,来到乡村里。 得知她是住在乡下的,向安惊喜,看她长得那般好,身边仆人环绕,原以为是个高攀不起的大户人家的小姐。 失落之际,峰回路转,这时见她家住在乡下,猜想家境一般,如此想娶她也不算妄想了吧? 虽然他双亲早逝,家中只有一个老奶奶,但他这些年辛勤劳作,省吃俭用,存下好大一笔钱,足以买聘礼,作聘金了。 他真想现在就找媒人上门提亲,可又怕唐突了她。毕竟两人才见过一次,他那时形容潦倒,对他应是没什么好印象。 是以,向安记下路线,便匆匆回去做准备了。 次日,他拿出过年才穿的新衣,打扮整齐了,提了一份新鲜的肉食和一袋大米前去见面。 原本还挺有信心,结果来到人家门前,见到昨天还陈旧简陋的宅子,此刻已是焕然一新。 粉墙青瓦,大门油漆新亮,屋檐下挂着两盏绘着花鸟的纱灯,整座宅院看起来古朴雅致,很有书香气息。 向安低头看自己一身粗布短褐,手提猪肉和米袋,顿时自惭形秽,双脚不敢迈前一步。 在门前石阶下打扫的小厮见他傻站在那里,不由疑惑,上前问道:“你是何人,来这里干什么?” 41.分居两地 此为防盗章, 请买够比例或等48小时之后。  但蓝音低估了继母的胆量和脸皮厚度。 隔日她就请了一个江湖神棍, 带着蓝音的生辰八字, 兴冲冲地登门裴府。 任谁也想不到她胆敢向男方家推销继女, 提出换嫁。 最后, 她春风满面地回来。显然换嫁一事谈妥了。 虽然不知她是怎么谈妥这件事的, 但蓝音不得不佩服继母那堪比城墙的脸皮、狗熊之胆。 …… “我让算命的给音姐儿批写了一个旺夫命格,特意注明与裴公子是天命姻缘, 天作之合。起初裴夫人是不信的,还派人把音姐儿的八字送到白马寺请高僧看看,当时我慌得险些撑不住了, 好在结果误打误撞,拾得一个尊贵显赫的命格……”郑氏拍拍胸口, 一心感到庆幸, 没有多作深想。 她对蓝中禹说:“现在裴家也有意换人了,明儿就要领音姐儿过去相看。可眼下关头, 需劝动她。老爷啊, 这回就由你去说吧,我这个继母呀,就是讨人嫌, 就是说破了嘴皮子, 她也听不进半句。” 蓝爹性格软,不善言辞, 想到要面对嫡幼女, 对着她那双酷似先夫人的眼睛, 他就说不出话来。 让她嫁给一个断袖做妻子,无异于亲手葬送她的后半生。 可男方身份比自家高上,不得拒绝,两个女儿必有一个嫁过去。 蓝音被叫到书房,抬头就看到父亲一张温软忧愁的脸。 她忽然就有些明白了,为什么他倾尽一生,再无作为,只能在清平县当一个芝麻官儿。 就他这个性子,能爬得多高?即便侥幸爬上了,也会很快跌落下来。 蓝音想不通,他当初是怎么中的进士,亲娘又为何会看上他? 刚见面,蓝爹就叹气,触及幺女审视的眼神,他心一缩,打好的腹稿仿佛被一把火给烧毁了,他张口,呐呐无言。 这么沉默着也不是事,蓝音主动提起:“父亲也想要我代姐出嫁,是吗?” “嗯……裴家似乎也同意了。”他看她瞬间没了表情,脱口而出,“衿衿,你若是不愿,咱们也不强求!” 这话说出口,幺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父亲打算如何跟裴家交代?” 蓝爹愁眉不展,半晌无语。最后才说:“既然是你长姐招惹来的婚事,自然……就要她背负。” 蓝音没有接话,父女俩相对无言。她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临行前,她回头,仍见他面色沉重,眉头紧锁,抹不去的忧愁。 回到闺房,云珠早早候在那儿,看见她来了,眼神一亮,赶忙请她进来,然后谨慎掩上门窗。 蓝音看她这熟悉的作态,就知如意楼那边捎信儿来了。 果然,云珠从荷包里翻出一张小纸条来。 蓝音其实懒得看,真想把它递到烛火下烧了干净,可云珠在一旁眼巴巴地等着,说:“二小姐,您昨天没去赴约,掌柜的说秦公子很是失落,独自喝了两壶闷酒,大抵……是担心您……” 蓝音百无聊赖,将那书信展开了,内容是字字关切,句句真心。她没看完,就把纸条烧了。 “二小姐,秦公子怎么说,可是责怪您没有去赴约?”云珠问。 “没有,不过是担心我出了什么事,遇到麻烦可以去找他之类的话。”信中最后那一句,她没有说出来。 秦柏说,下个月他便办完公事了,到时会来到蓝家提亲,然后带着她一起到京城去。 这个时候的秦柏,对她的真心比珍珠还真,让人无从怀疑,他是真的要娶她,后来纳为侧室,也不是他的本意。 熄灭了灯火,蓝音躺在衾被上,脑中浮现前世的一幕幕。她闭上眼睛想,那个繁华的地方,此生她是不愿再去了。 翌日大清早,郑氏就来敲门,带着三两婆子来给她梳妆打扮。 听着继母讨好的话语,蓝音困乏地打了个呵欠,回眸瞅见矮几上叠放整齐的新衣,嘴角不由带上一丝笑。 郑氏向来偏爱自己的亲女儿,有什么好东西都往蓝湘那儿送,上好的胭脂水粉,裙钗布匹,她这个继女是想都别想。 今日难得给她裁了新衣,还有新的首饰等平常都没有的好物。 她眼尖看见一串拇指般大的南海的珍珠,正置放在木盒子上,安静地绽放夺目的光彩。 郑氏见她盯着珍珠看,那珍珠是她以前的嫁妆,平时都舍不得戴的宝贝,今儿为了给继女充门面,只好先拿出来借她戴戴,省得被裴家人看轻了。 刚要告诉她,这东西是借给她戴的,过后是要归还的,就听她抢先开口—— “母亲,您对音儿真好。知道我没有拿得出手的首饰,还特意把您的嫁妆之物送给了我。音儿这厢谢过母亲啦!”她嘴巴抹了蜜似的甜甜地说着,一双比珍珠更柔美的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看得出来很是高兴,“母亲放心,我一定不会在外人面前丢了蓝家的脸面的。” 郑氏几次要开口,都被她出声打断。郑氏脸都僵硬了,努力又勉强地扬起笑脸,“……你知道就好。”暗里咬牙切齿,内心割肉滴血,那串南海珍珠,是她嫁妆里面最最值钱的东西啊,这丫头倒是识货,竟然强行要了去。 她想开口讨回来,又怕这小祖宗撂担子不干,不肯替嫁了。 现下她好生生地坐着由她们梳头打扮,还是顺她的意,不要惹恼她为好。 眼下时间还早,裴府的人还没来,郑氏等人为她打扮好之后,便先出去了。 苦等许久终于找到说话机会的云珠立即跑了上来,急问:“二小姐,您……当真决定代大小姐嫁给那断袖吗,秦公子呢,秦公子该怎么办?” 云珠以为她是被无良父母逼得与心爱男子分离的。 蓝音忽然问:“你就那么希望我跟秦公子在一起?” 云珠年纪小,跟她前世那般,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子。是以她肯定道:“秦公子是京城权贵之家,国公府的世子,嫁给他难道不是更好吗?”一个富贵皇亲国戚,一个散州五品官家,在她看来,就是天上地下,云泥之别。 蓝音幽幽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前世的自己何尝不是这样想的?“以前是我不懂事,没有自知之明。你想,像我这样的出身,嫁进国公府哪里轮得到我?咱们还是不要妄想了,如今我只想过平凡安稳的生活。” 云珠听她说的很有道理,差点就被她说动了,“可是小姐,即便要嫁普通人,也不能嫁给没法生育的断袖呀!”到底是未出阁的黄花闺女,这话一说出,自个儿便红了脸。 蓝音轻拍她的脑袋,笑而不语,眸中波光流转,心内暗想,最终选择替嫁,看上的就是那位夫郎的断袖不喜女色。 …… 裴家来了两位长者,分别是裴老太太和裴夫人,随从婢女若干。 老太太年事已高,还乘着轿子陪同来相看,可见对这门亲事十分重视。 这两位看着庄重严苛,不苟言笑,却不是什么坏心人。与蓝音说话时,颇有些照顾她的意思在内,总之相处还算融洽。 末了,老太太对她极为满意,虽然表面上不显,口上不说,但直接就把一个祖传玉镯子塞过来,套她手上了。 蓝音受宠若惊的同时,有几分尴尬。 继母和长姐在旁边也很尴尬…… 婚期定在下月十六,那是一个万事皆宜,百无禁忌的大吉日。 如今是月末,算下来时间只有半个月,略快了些。 重新交换了文书,聘礼便下来了。 看满目喜红,一担接着一担,从巷口排到巷尾的礼品,俱是些好物,看得街坊百姓羡慕不已,郑氏母女也是瞠目结舌。 裴家一门素来低调,便让人忘了裴家也是当地富贵荣华的名门世家。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相当阔绰大方。 郑氏突然就眼红了,咬着手帕气恨地想,这原来是她亲闺女的婚事,如今倒叫继女捡了个便宜,心头很不痛快。 蓝湘那点妒意在想起那裴家断袖,瞬间消散。 便宜可不是那么好捡的,既然捡了就要做好婚后独守空房,与男人争风吃醋的准备。 这半个月,蓝府上下都在忙着给二小姐准备嫁妆。 前有裴府派头十足,后面的蓝家倍加压力,蓝爹为了让幺女的嫁妆充实体面些,竟拿了长女那份来凑数。 蓝湘十分不情愿,郑氏为此跟蓝爹大吵一番。然而这一次,蓝爹终于硬气,坚决不肯退让半步。 最后,看在蓝音委屈代嫁的份上,不得已才同意交出五分之二的嫁妆。 时间过得飞快,只一瞬就到了十六嫁娶之日。 蓝音在出嫁前夕,草拟了一份合约。在踏进大红花轿时,顺便携带在身。 裴家的人来迎亲时,她听到耳畔惊叹声四起,其中更多的是女子,无不称叹新郎容貌多俊俏云云。 到底是顾忌人家主角在场,众人不敢多说半句断袖之类的言论。 蓝音坐在轿中,还听见她爹哽咽着嘱咐准女婿一些话,要对她好什么的,啰里啰嗦,语无伦次说了一堆。 好在准女婿没嫌弃他,很是耐心地聆听,然后郑重地一一答应。 鞭炮声再度响起,锣鼓乐声齐鸣,花轿被人抬起,稳稳当当地往裴府去。 约莫才走了一段子路,外面一片喧闹慌乱声,轿子停下,重重一搁,蓝音猝不及防被摔了一下,底下生疼。 听到云翠云珠两个丫头惊慌尖叫,还有烈马嘶鸣声,她心下一跳,惴惴不安地想,别是前世渣夫来抢亲了吧? 这么一想,她便坐不住了,提起层层叠叠厚重的裙摆就要踏出轿门。 不料这时,一股极淡的冷梅清香袭来,一只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大手包住了她的。 手掌干净温暖,沉稳有力。 他低声说:“外面危险,进轿内待着。不要担心,不必害怕,这里交给我就好。” 蓝音顶着红盖头,看不见说话之人,但见他身下红衣,还有那红艳艳的袖子,她立刻明白过来,这是她的夫郎裴照棠。 她小声说:“……谢谢。” 他声音温润低沉:“不客气……” “……”蓝音一窘,好吧,她隐约预见婚后的生活是和睦融洽,夫妻间相敬如宾了。 跟裴照棠结识有三年了,他的性子他是清楚的。所以,在他府上安插了眼线监察他,便是触犯了他的底线。 于惜雪当机立断,马上认错。 裴照棠的眼神晦暗不明,面上仍是笑吟吟的,叫人辨不出他的喜怒。 “你不是快两个月没来了么,我挂念你,担心你,才找人到你府上去看着你……我没有坏心恶意。”于惜雪静静地说,全然没了方才质问时的激烈气势。 “嗯,我知道了。”裴照棠没有揪着那事不放,转移话题,“许久没听你弹琴了,我很想念,现在,能否弹一曲给我听?” 于惜雪脸色还是冷的,“你以为我原谅你了么?你跟别的女人……” “没有洞房,”裴照棠一字一顿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她没什么。元帕上的血,不过是它物。” 他解释了一番,于惜雪勉强信了,心情略缓,“那画眉呢,你为何为她画眉添新妆?你喜欢她?” 裴照棠叹气,“你想多了。我与她那般,只是逢场作戏,作给所有人看的。” “最后一个问题,”于惜雪紧盯着他的眼睛,“你跟她,夜里同床共枕没有?” 裴照棠心思转了转,答:“没有。”目前还在新婚期间,他如何都不能分房睡,也不可在房中安置两张床。 若是急着撇清关系,只会更快被家里发现,如此,岂不是浪费了先前的一番心思? 于惜雪终于消气,抱着琵琶,脑袋依靠在裴照棠肩上,“今晚,我要你留下来。” “如今我已成婚,再不能晚归,更不能夜不归宿。”裴照棠低声说,“再有半个时辰,我就该回去了。” 于惜雪不满,“我要你留下来,陪我两个时辰!”思及他今时的处境,他改口,“一个时辰,不能再少了。” 裴照棠笑,“好。” 于惜雪总算展颜,他一笑,有如百花齐放的华美,冰雪消融的绮丽。 他垂着头,拨弄怀中琵琶,为他弹一曲秋水。 裴照棠很认真地听着,桌前灯火明丽,壁上映出一双优美隽永的人影。 美好的时光转瞬即逝,再抬头时,天幕已经换成深蓝色。 裴照棠惦记着妻子还在等着,于是不再为于惜雪的挽留而踌躇。 于惜雪的心情复而糟糕,冷静道:“你尽管去吧。” 裴照棠唇畔带笑,说出他心中所惦念的,“初七乞巧节,我会陪你一起度过。” 42.觅二春 此为防盗章, 请买够比例或等48小时之后。  风卷起纱帘的那惊鸿一瞥, 便把他的心魂都勾去了, 不由自主地跟踪蓝音的马车。 不怕腿酸脚累似的,傻愣愣地跟了一路,来到乡村里。 得知她是住在乡下的, 向安惊喜,看她长得那般好,身边仆人环绕, 原以为是个高攀不起的大户人家的小姐。 失落之际,峰回路转, 这时见她家住在乡下,猜想家境一般, 如此想娶她也不算妄想了吧? 虽然他双亲早逝, 家中只有一个老奶奶, 但他这些年辛勤劳作, 省吃俭用, 存下好大一笔钱,足以买聘礼, 作聘金了。 他真想现在就找媒人上门提亲,可又怕唐突了她。毕竟两人才见过一次, 他那时形容潦倒, 对他应是没什么好印象。 是以, 向安记下路线, 便匆匆回去做准备了。 次日, 他拿出过年才穿的新衣,打扮整齐了,提了一份新鲜的肉食和一袋大米前去见面。 原本还挺有信心,结果来到人家门前,见到昨天还陈旧简陋的宅子,此刻已是焕然一新。 粉墙青瓦,大门油漆新亮,屋檐下挂着两盏绘着花鸟的纱灯,整座宅院看起来古朴雅致,很有书香气息。 向安低头看自己一身粗布短褐,手提猪肉和米袋,顿时自惭形秽,双脚不敢迈前一步。 在门前石阶下打扫的小厮见他傻站在那里,不由疑惑,上前问道:“你是何人,来这里干什么?” 向安听这声问话,虽然人家素养颇高,未曾露出鄙色,但他却臊红了脸,急急丢下一句“我走错路了”,便落荒而逃。 不想,第二日。他又来了,似是没见到她,就不甘心。 这回他学聪明了,先向街坊打听这家房屋的主人。 结果,不打听不知道,原来这是南城知府老爷的祖宅,那么,那日一见倾心的美貌小姐,莫不是知府老爷的掌上明珠? 他便胆怯自卑起来,不敢痴心妄想去提亲。尽管如此,他每日都准时准点出现在裴家祖宅门前。 他守在榆树底下,等着她什么时候出门来,见上一面。 …… 蓝音从小厮口中得知这件事,不由捧脸想:当真是个纯憨傻得可爱的男子呢。 不知他家境如何,家里有哪些人,今年几岁。 如果他家境贫寒,但为人勤恳真诚,家中无极品亲人,年岁不差太多的话,她其实,是愿意考虑一下他的。 设想一下,三年后和离了,她还是想再嫁的,能挑上一个称心如意的老实人最好。那叫向安的青年,虽是不错,只是不知他肯不肯等自己三年。 她这边乱想着,决定去会一会他。 叫上云珠云翠两个丫头,声称上街买胭脂去,借此由头去看看这个人,想多多了解,如果合自己心意,便问他三年之约能否接受,假如他愿意等,那么就悄悄把这个人定下来。 思及此,她不由莞尔。从小到大她都没做过出格的事,而今天她要去见外男,可以说是非常大胆的行为了,她感到刺激,亦有几分新鲜好奇。 云珠替她撑起一把白雪映红梅的油纸伞,主仆三人在一个午后出了门。 大门甫一打开,果然见到一个身形魁梧,衣衫干净整洁的年轻男子蹲坐在树下,头低垂着,好像在打盹儿。 云翠看了蓝音一眼,得到示意,正要走过去叫醒他,忽地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男人从拐角处蹿了出来,云翠一吓,堪堪止了步伐。 只见那黑衣男一巴掌把向安拍醒,然后摇着他的肩膀说:“向大郎!你家表妹小产了,快快跟我回去!要是晚了,你不但失去了骨肉,连表妹也会没了!” 向安懵着脸,“表妹流产?表妹……没了?” 黑衣男气急败坏,拍他的脑袋,“是啊!你表妹戴春杏啊!” 戴春杏!对,是自己的表妹没错。向安反应过来,明白了几分,又好似什么也没明白,“她怎么小产了?她怀孕了吗?” “傻大郎,你那天晚上喝醉对她做了什么,你心里没点数吗?她就是怀了你的娃!” 向安惊愕地啊了一声。 “啊什么啊,快跟我走!”黑衣男推搡着他。 “哦哦!”人命关天,向安索性不想了,立刻跟黑衣男离开。 等到人被带出小巷,他才反应过来。咦,他好像不认识这个穿黑衣的兄弟吧? 未等他疑问,眼前便齐刷刷地出现八个穿黑衣的人,看着像大户人家那些训练有素的护卫。 “给我揍他。”为首之人气势凛然,生得英俊冷酷。 向安避开攻击,缩到墙角,急急问道:“你们为何打我!我并不认识你们,与你们无冤无仇……” 玄色衣裳的男人冷哼,“就凭你,也敢跟本世子抢女人?” 向安听得云里雾里的,“柿子?” 领头的正是伤刚好,便马不停蹄追到乡下来的秦柏。 秦柏不屑跟他解释,手一抬,部下人便蜂拥而至,把向安这个老实人揍得满地找牙。 ** 云珠看着小心翼翼地觑了蓝音一眼,见她眉尖微蹙,染上烦恼。 她叹气,“是我妄想了,这世上没有所谓的老实男人。” “就是啊,再老实的男人,心思也多。”云翠接口道。 云珠摇头,想不到那个向家大郎,原来也同那些花心的坏男人一样,与别的女子暧昧不清,还把表妹的肚子搞大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蓝音彻底放弃了再嫁的念头,对两个丫头道:“走吧,回去了。” 在她转身之际,有一道醇厚硬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衿衿,好久不见了。” “秦公子!”云珠低呼一声。 蓝音讶异挑起秀眉,没想过秦柏竟然找到这里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她不客气道。 秦柏不知何时练就了一层厚脸皮,低声说:“虽说你如今已经嫁人了,但以你我过去的交情,还是可以做朋友的。作为你的友人,你好意思把我晾在这里,不请我进屋喝一杯热茶吗?”他口上这么说,动作毫不含糊,直接跨门而入,对仆人声称,是少夫人的旧友。 婆子和小厮不敢拦他,尤其看见他身后带了一群护卫,于是只能请他入内,奉上茶水点心。 蓝音拉下脸,抬步进屋。 为避嫌,她不能掩上门窗,便敞开了大门,坦荡与他谈话,但绝口不提过去的感情。 “我记得临近中秋节,这时候你应该回京了。怎么还在此逗留?”前世的中秋节,他已经带着她乘船北渡,回到京城成亲去了,而这一世,他却还在这里,看这迹象,似乎中秋节也不回去了的样子。 “我怎么还逗留在此,你难道不知吗?”秦柏敛了笑,眼眸黑沉,“衿衿,我知道你不是真心嫁给裴照棠的,我也知道你终有一天会离开他的,甚至知道,你想过再嫁……可是,你嫁给谁,也不会有人比我更适合你。” 蓝音暗惊,心中波澜骤起。一直都知道这个人很了解自己,可她没想到,他竟然了解至深,对她所有的行动和想法了如指掌。 “你错了,”她淡了神色,“我想跟夫君白头到老,和和美美地过完一生都来不及,怎会想着再嫁?秦公子,还请你不要胡言乱语。” “不管你是怎么想的,衿衿,只要我秦柏一日存活于世,就会一直等你回来。”他也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转而说起别的,“家人确实已经在催我回京,这个月家书就收到了五封,都被我回拒了。我不回去,除了等你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说起这个任务,蓝音不免好奇。 因为办差,他南下与她相遇,与她结下一段尘缘。后来,他在秋季来临时,结束了差事,把她一并带到京城。 蓝音依稀记得,前世他也没完成上头交给他的任务,当时回京的时候,他受全家指责,因此还惊动了宫中的皇后。 自那时起,他便不受家族的重用了,开始闲散度日。 收回思绪,蓝音试探问道:“你既然主动提及你那秘密的任务,应该不介意我问相关的问题吧?” 秦柏一笑,压低声音说:“告诉你也无妨,我相信你不会说出去的。” 蓝音一怔,摩挲着陶瓷杯口,就这么信任她么? 他喝了一杯花茶,茶水太甜了,令他忍不住皱巴了脸,牙齿隐隐发疼。衿衿喜欢甜食,尤爱喝甜甜的蜜桃桂花茶,因此他只能迎合她的喜好,多喝两杯。 他一边拿细竹著抠牙,一边小声对她说:“你知道我为何来南城,为何在此待了半年?就是为了寻找一个罪犯。”他没有坏心,从不吊人胃口,有话直说,“那个人么,是朝廷重犯,算起来已经逃逸十五年了。当年在宫中诈死而逃过一劫,你可知,那时他才五岁,便有如此惊人的聪慧。” 43.良人 此为防盗章, 请买够比例或等48小时之后。  当年的姬氏家族,可谓荣耀无上,权倾朝野。比起如今的定国公府,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姬贵妃与太子的那桩丑事被揭露, 姬氏家族一夕间便被毁灭。 当然。皇帝重声名,为维护皇室脸面, 那件丑事处理得很私密,为此, 斩杀宫内四百名知情的宫女太监。 姬氏倒台,太子被废, 皇后铲除情敌异己, 背后的娘家定国公府将那份荣耀取而代之。 尤其这几年里,皇后终于生了一个男孩, 只要过了十岁的生辰,皇帝便答应立他为储。 谁知半路杀出一个未亡的孽子。 为着秦家的荣耀仕途,秦柏被派遣亲自捉拿魏徵。 眼下, 他正要去找府衙协助寻人, 郭凛给他支招, 叫他去裴知府那儿。 秦柏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却没有遂着自己的心愿去裴府。 他拧着浓眉思索, 裴易宽虽然仕途不兴,但绝不是个好拿捏好糊弄的, 那人是越老越精, 在他面前提及寻人, 哪怕隐去姓名,也会引他猜疑。 追寻魏徵这件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想法落定,他拐弯去了清平县。 …… 裴府最近不是很太平。 程家那位表少爷终于来闹事了。家丁搓着手,感动得要哭了。 少爷成婚半个月过去,那位表少爷始终没有露面,实在不应该。按理说他不可能听不到风声收不到消息,毕竟他们又不是住在山村下乡。 得知了裴照棠成婚,他就该来闹上几天几夜,才能说是真爱…… 终于,大家等了半个月,终于等到他。 真爱嘛,可能会迟到,但一定不会缺席就是了。 话说程恩先是被家里瞒得很严实,当觉察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婚礼已成,新娘入洞房。 他娘提着他的耳朵道:“你姨母还跟我透露了,新婚之夜元帕上见红了,婚后他跟妻子相处得也很好。由此说明,棠哥儿不是断袖,你这小子,从今以后不准再去骚扰他!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准去,等晴丫头及笄了就娶她过门!” 程恩心碎失魂。但他是不甘心的,他跟裴照棠十几年青梅竹马的情谊,岂能就此抹去,转而和一个半路来的陌生女人在一起? 想要现在就上门去找他问清楚,结果他娘未卜先知,机智地把他锁在房间里,不让他出去。 这一锁就是七八天,为了早点出狱,他假装对裴照棠死心,甚至发誓一定会娶裴丹晴,否则出门被驴踢死云云。 刚被放出来,他立刻驾马狂奔来到裴府。 然而他却不得而入,姨父姨母不让他进门,守卫的家丁则说大少爷不在家,让他快点回去。 程恩愤怒不已,在门口大喊:“我知道允徵在家,你们休想骗我!我要你们现在就去把他叫出来,否则我今天就不走了!” 说着,他屁股一摔,直接坐在门口石阶上了。 大家被他闹得烦了,最后让小姐裴丹晴出来摆平。 这个桀骜不驯的表少爷,一身蛮横劲儿,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然他唯一怕的人却是温柔乖巧的裴丹晴。 因为爱上她哥哥,辜负了她这个未婚妻,程恩对她怀有歉疚,自是她说什么,他都答应的千依百顺。 此时见她出来,他顿时就浑身不自在了,不知该以什么表情面对她。 “表哥,你怎坐在这里?地上脏,你快起来。” 看她惊讶的表情,程恩脸轰地红了,低着头暗想,自己在她家门口大喊大叫,不知她听见了没有,现在又被她看见自己坐在地上耍无赖,她心里定在笑话他吧? 但他今天是来找裴照棠的,没见到他就绝不离开。是以,他决定豁出去了。抬起头,恳切道:“晴儿妹妹,你帮我叫你哥出来好不好?拜托你了!” 裴丹晴蹙眉,“表哥,他们没有骗你,哥哥他真的不在家里。” 程恩仔细辨认她的神色,见她不是说假,他才追问:“你可知道他去哪了?” 裴丹晴摇头。 “我知道了!”程恩突然想到另一个人,南风院那个小白脸儿,他一定是去找那个玻璃心的家伙了! 只见程恩拉下脸,两步跨上马,火急火燎跑去白扬镇“捉|奸”了。 裴丹晴甫一进门,她娘立刻围上来问:“他走了吧?” 裴丹晴点头,随即疑问道:“娘,既然哥哥不在家中,为何不放他进来?表哥进来后找不到哥哥,不就自己会走了吗?” 裴夫人松懈下来,摆摆手道:“不让他进来,是怕他没个分寸,万一跟你嫂嫂杠上了怎么办?如今你兄嫂二人婚后也过得和美,最好就是别让她知道你哥惹出来的风流债,而坏了心情。你娘我还指望着早点抱孙子呢。” 裴丹晴安慰了她几句。 “只期望程恩那兔崽子经过这一回能收收心,等你及笄了把你娶回去好好过日子。如果他还是没死心,那咱们与他家的婚约,就干脆解除了吧。”裴夫人头疼又心累。 ** 程恩去了南风院逛了一圈,也没找到裴照棠,问了情敌于惜雪关于他的下落,于惜雪冷着脸不肯告知,程恩满心焦灼,极度愤怒之下,对于惜雪动手了。 知道这个小白脸儿最是臭美,尤其爱惜那张脸面,程恩双手捏住他白嫩的脸,胡乱拉扯,直到把他的脸扯得发红,才满意地摔门离去。 脸上的红印子竟是六天过去也没见好。虽然抹了上好的雪肌膏,痕迹褪淡了,然而一张俏脸却被那厮给扯得松弛了。 眼看七夕将至,他愈发焦急,心里恨死了程恩那杀千刀的。 他心情阴郁,深深影响皮肤状态,待到七夕节到来,他发现他的脸更加不能看了。 遂心不甘情不愿地给了裴照棠递了信,七夕之约取消了。 收到信裴照棠没什么反应,恰好这边他娘催他带蓝音出门约会。 裴照棠没有异议,顺从地应下了。 七夕之夜,镇上繁华热闹到极致。 夜空中烟花绽放,鼻间充满烟火的气息,眼前千灯展览,明亮如昼。 耳边是孩童玩闹的欢笑声,路边摊小贩的吆喝叫卖声。 街上人潮拥挤,常有年轻男女跑来追去,蓝音差点被撞倒了,幸而他抬臂挡在她身侧。 “……谢谢。”蓝音摸了摸鼻子,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 裴照棠站在一盏明黄色的莲花灯下,浅色的衣衫被灯彩照得发白,整个人柔和得像月光那般温情美好。他噙着笑看她,朝她伸出手,“把手给我。” 干什么?蓝音咳了一声,讪笑:“不用了吧……” 他呵地一声,笑意不明。蓦然探过身来,捉住她的手,放在掌心,不容拒绝地与她十指相扣。 “有我牵着你,就不怕跟丢了。”他如是说。 蓝音挣了挣,没挣开。下意识地回头一看,不想看见裴丹晴和堂妹裴敏,身后跟着两三个丫头。 她顿时了悟。 加快脚步,借着接踵的人群将后面的人甩开。来到人迹稀少之处,蓝音一个用力挣脱了他的手,拿手帕拭去掌心黏黏的汗。 看着他说:“好了,现在没人跟着了。你想去约会尽管去吧,不必管我。” 对于她如此自觉,他笑了一下,垂着眼眸轻轻摩挲掌心的汗意,语气轻松:“今晚,我只跟你约会。” 尾音低沉弯绕,莫名撩人。 蓝音:“……”拜托能不能别把约会说得这么暧昧? “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又拉起她,去雇了一匹马。 蓝音被他拖走了,有点不放心地问,“去哪?” 他很快找来一批小红马,身姿利落地翻骑而上,复而向她伸手,“上来。” 蓝音从不觉得他是个靠谱的人,而且她内心忌惮他,毕竟这家伙心思深沉,指不定把她拐出去卖了。 她谨慎地又问了一句,“先说好去哪?” 裴照棠定定地看着她的脸庞,忽地低声笑出来,她脸上写着的表情,未免太直白。 他倾身附到她耳畔,“我怎么舍得把你卖了?” 说笑过后,他一把拉起她。蓝音只觉他手臂强劲有力,而她跟一个麻袋似的,轻易被抱到马背上。 蓝音不安地坐在他身前,心下惴惴,怎么也坐不住。 他手握缰绳,目视前方,身体微微前倾,后背触到他的胸膛,整个人几乎被他包围着,鼻端尽是他身上清寒的梅香。 蓝音背脊僵直,不敢动弹。 而他在身后笑,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蓝音有点恼。 “坐稳了。”他的唇几乎贴在她的鬓间,话语却没有飘进耳朵,被夜风温柔地吹散。 44.解除婚约 此为防盗章,请买够比例或等48小时之后。 目光打量着宅院, 回忆着这座院子的内部结构。凭借儿时在祖屋居住过几年的记忆, 他趁着仆人不察, 偷偷溜出客厅,然后抄隐僻的羊肠小路,翻墙进了后院。 裴照弘骑在墙头,隔着婆娑树影,清晰地看见那所布置简朴的房屋透出昏黄的烛光。 他胸口狂跳起来, 想到即将要一亲芳泽,便抑不住兴奋。 明明,他熟知风月,是花丛欢场上游刃有余的老手,想不到今晚,他亦如纯|情的毛|头小子那般急切激动。 那可是他的嫂嫂,堂兄的老婆。想想便激动得不能自已。 裴照弘从墙头跳下来, 放轻了脚步,接近灯火通明的小屋。 距离越来越近了, 他的心跳声越来越大, 他还听到水声哗啦啦响, 她就在房中沐浴! 气血上涌, 险些把持不住。裴照弘深吸一口气, 在门前杵了一会儿, 听听里面的动静。 这会儿, 水声倒是静止了, 布料摩|擦产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声音。 裴照弘眉毛一扬,莫非只有她一个人在里面,没有仆妇伺候? 是了!她此次下乡,带的下人不多,仅有那□□个,应该都在前厅忙碌,人手紧缺,肯定顾不上后院。 如此一想,他忍不住狂喜,心道:当真是天助我也。 裴照弘蹑手蹑脚地踏上台阶。为保险起见,还是先探一探里面的情形。 来到窗前,他沾了些唾液涂抹在窗纸上。祖屋的一切装饰都是廉价品,是以那窗纸轻易被液体洇湿,当即就破开一个小洞。 那只轻浮浪荡的眼睛贴在纸洞上,费力地往里面瞧。 这时,一支木箸子直面戳来,裴照弘瞳孔紧缩,想要躲避已来不及,那尖尖的木箸就戳入他的眼睛。 痛得他惨叫出声。 幸好,幸好他刚刚闭上眼睛,木箸戳在他的眼皮子上,若是睁眼,恐怕眼珠子就要被戳烂了。 他嘶叫两声,捂着右眼,气冲冲地踹开了房门。 猜想着那门应是落了闩的,不容易进去。不过,他有祖屋的钥匙。 谁知门一踹就开了,敢情是没有落闩的。 他轻易入室,视线扫了一圈,就看见美人立在绘画着泼墨山水的屏风前。 白缎松垮地披在纤瘦的身上,领口半拢,脖颈淡粉,一身冰肌玉骨。 她头发半湿,全梳在胸前,此时笑吟吟地望着他,娇婉妩媚。 裴照弘只觉得鼻血要喷出来了,皱了皱鼻子,立刻扑上前去,要搂她柔软纤细的腰身。 不料她灵活一闪,他便扑了个空,差点撞倒屏风。 裴照弘也不恼,私以为此为情|趣。 见她倚在浴桶的边缘,他沙哑着声音,说:“嫂嫂好情|趣,是想要与我来个鸳鸯戏水么?只要嫂嫂乐意,不管什么花样,弟弟奉陪到底。” 这堂弟……蓝音嗤笑一声,视线落在他身后。 色令智昏,裴照弘此时浑然未觉,只知满腹邪火,烧得他急切难耐。 眼里只有秀色可餐的嫂嫂。 他舔了舔唇,慢慢靠近她,伸出手,柔声诱哄:“嫁给我那不举的长兄,令嫂嫂受委屈了。他让你独守空房,春闺寂寞,弟弟这就来为嫂嫂宽衣,让嫂嫂领略床笫情|趣——”他飞快抱住她的腰,触感绵软,他心中荡漾,神魂颠倒,头低下来要吻她如玉的脖颈,忽地后脑中一阵剧痛,好像被人重重敲了一棒。 刚要转头看看是哪个吃了狗胆的,他衣领一紧,被人狠狠揪起。 “嫂嫂!”他错愕,来不及反应,他的头便被一只素手强行按下浴桶。 “用力打,给我打死这不要脸的畜牲!”蓝音一手扣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往他脑门死命按,神色惊惶的云珠手持木槌,克制颤抖,举起木槌往他的后背狠狠敲打。 裴照弘也是个没用的,身体不够壮实,精力也被勾栏里的女人吸干了,浑身瘦弱无力,很快就被打趴了,狼狈地苟延残喘。 他的脸朝浴桶,一下又一下被按压在水里,往水里浸泡,后背的大木槌子亦是毫不留情,全无间隙一个劲儿地捶打,裴照弘凄惶地想,再这么下去他就要没命了。 于是抛去大男子的尊严,赶忙求饶:“嫂嫂我错了,求您别打了,放了我吧!我保证再不敢骚扰你了!救命啊嫂嫂!快住手……啊!”他的求饶未得到半点回应,反而被折磨得更厉害了。 他痛哭嚎叫。 待打够了,蓝音手也酸了,云珠也累了,裴照弘快哭晕了,烂泥一样垮在浴桶的边缘。 蓝音吐出一口气,指挥云珠找来一根粗绳,把这色胆包天的家伙绑了。 裴照弘疲累不堪,全身乏力,无法反抗。看着手上绑得死紧的绳索,他欲哭无泪,“嫂嫂,你还想干什么……我错了,我给你道歉还不行吗?” 蓝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托出一盘银具,芊芊五指拨弄,在他面前摊开。 托盘上的银针、剪刀、镊子……在灯光下闪着尖利摄人的冷芒。 裴照弘打了个寒颤,惊悚地瞪着她,“你要干什么?你……你别乱来!我可是裴家的二少爷!你若敢对我动手,二房不会放过你!” 蓝音终于开口了,“你还知道你是二房的人?”她笑,语气冰冷,“那么刚才闯我房间,欲对我不轨,你还记得你的身份是二少爷么?” “把油灯取来。”蓝音吩咐云珠。 云珠瞧她盘坐在地板上,拔出三根银针,心下一个哆嗦,暗道,以前那个娇弱胆小的小姐到哪去了,这般作风,可不像她。不过,作为她的丫头,云珠表示这样的小姐很喜欢! 取来了油灯,蓝音把一排银针放到上面烧烤,神色专注认真,好像在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裴照弘冷汗涔涔。到这步田地,哪能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竟是要对他用私刑的,原来外表端庄秀雅,温柔无害的小妇人,内里是这样心狠手辣!他不由后悔,都怪他鬼迷心窍,这才着了她道,栽在她手上。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裴照弘绝望之下,做好被折磨至死的准备。 不过,看她在手里捏着银针,那样细小的东西,虽然可怕,但应该不会太痛的吧?裴照弘咬牙想,不过是被针扎几下而已,他受得! 睁一只眼睛偷偷觑一眼托盘上的刀子,悄悄舒一口气,只要不是拿刀剜他,一切都是小事情。 蓝音瞥了那刀一眼,心中冷哼,若不是顾忌云珠一个小丫头在这,她定要拿刀把他月夸下那二两肉割下来喂狗,看他以后还怎么敢凭借那东西四处恶心人! 还口口声声说裴照棠不举,她这回就让他彻底不举。 她先前在书房翻过几本医书,对人体的脉络穴|位图解犹为感兴趣,依稀记下一个关于男人某个穴位,封闭其位,可导致子孙根终身不举。 裴照棠双脚被绑着,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她捏着针靠近。 此刻,闻到她发间的清香,他不再怦然心动,只感到毛骨悚然。 他穿的骚包,衣料又薄,是以不用脱了他的上衣,直接在背后一通乱扎,毫无章法,裴照弘已经疼得不会叫了。 云珠手脚麻利地把一块抹布塞到他嘴里,他就是想叫也叫不出来。 他额间汗水如浆,流个不停,把他的衣襟打湿。他痛苦地蜷缩着,无声地呐喊,谁踏马说针扎不痛的!!比被刀剜还痛好吗! 最后,裴照弘被蓝音折磨得晕死过去了。 “小姐,现在怎么办?”云珠有点慌,生怕这柔弱的二少爷就这么死了。 刚才玩地起兴,事后才知道害怕。 蓝音沉吟,“咱们把他拉出去,丢到池塘里,就对外说是二少溺水了。” 打定主意,便立即行动。 …… 裴照弘溺水了,被人救回去后,就发了烧,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 等他醒来后,神色惊惶,他爹他娘他妹看他神色不对,吓得不行,匆忙去请郎中。 郎中却说,二少爷是惊吓过度。 裴二婶狐疑,他究竟是受了什么惊吓?这小子自打记事起,可没受人欺负过,平时只有他吓别人的份,断不会有人吓他的。 一家子人围在床边,咄咄逼问,裴照弘却是抱着头缩进被子里去,打死也不肯说出来。 那样屈辱的事,他不愿再回忆,也没脸对父母说。 而那个看起来温婉柔顺的小妇人,他是再也不敢去招惹她了。 原以为此事就此过了,不料想,竟还有“后续”! 这天,他恢复了心情,便寻思着到勾栏去找点乐子,好安慰自己近日来所受到的苦楚,精神上的惊吓。 他搂着美人,埋在她温软的胸怀中。 交颈厮磨,情到浓时,他抽了腰带就要行事,谁知二弟半天没有反应—— 45.迟来的洞房 此为防盗章, 请买够比例或等48小时之后。 现在……她悄悄觑了身旁安静温雅的美男子一眼,怎么有一种误上贼船的感觉呢。 心里郁闷,她只好安慰自己, 不嫁裴照棠,也会被安排嫁给别的男人, 又或者,重复前世的道路, 被逼迫嫁进定国公府。 这么一想,她心里才平衡了些, 对现状还算合意。 一早便出发清平县,待到日头高起, 才抵达蓝府。 远远就看到一家子人站在门口巴望着,他们是什么心理, 什么用意, 蓝音再清楚不过。 继母和蓝湘,估摸是等着看她笑话呢。 嫁了一个断袖的相公, 婚后必是独守空房, 遭受冷落,婆婆不喜,公爹不爱, 形容凄苦憔悴,只等着回门到娘家诉诉苦。 继母郑氏早早准备了好几条手帕, 等着迎接可怜儿继女的那三斤苦泪。 然而。当看到装扮豪华的驷马车由远及近, 车厢下来一个光风霁月, 比神仙还俊的郎君,体贴温柔地扶着一个娇娇俏俏的姑娘下车时,郑氏和蓝湘傻眼了。 这一副郎情妾意,伉俪情深的模样,可是半点也没跟饱受冷落,憔悴失意沾上边儿啊! 母女俩又惊又疑,惊骇地想,莫非裴少爷是断袖的传闻都是假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们可是错失了一个如意夫郎了啊。 蓝湘眼睛一眨不眨,死死地盯着这位妹夫看,心中惊怒滔天,早知道这样外貌惊艳,举止文雅,温柔体贴的男子不是什么断袖,她该果断嫁过去,便也不会便宜了蓝音,成就她今日! 现在她后悔了,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蓝湘忍不住靠近他,借着姨姐的身份与他套近乎,还亲手斟了自己最拿手的桂花茶给他喝,得他一句真心实意的称赞,蓝湘心里飞出一只蝴蝶,快乐得要飞上天去。 蓝湘满脑子都是:妹夫好俊俏,声音好磁性,待人好温柔……刚才跟他说话时,他双眼注视着她,脉脉含情,他的眼中,似乎只有自己的身影! 郑氏看闺女粉面含春,话音比平时温柔了好几倍,娇滴滴的,听得她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要离家出走了。 若是还看不出这丫头是什么个心思,就枉她活了这把岁数了!郑氏忍着怒气,寻了一个由头把她支出去。 蓝湘还不满了,责怪地看着亲娘,“我在里头待得好好的,你还拉我出来作甚?” “死丫头!”郑氏狠狠拧了她的手臂一记,压低声音愤愤骂道,“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勾引妹夫,亏你还做得出这等蠢贱之事!” 蓝湘揉着被拧得发红的手臂,恼怒地反驳,“什么叫勾引?他本来就是我的夫婿,如今被蓝音占了去,不抢回来我怎么甘心?” 见她还如此不开窍,郑氏更是气急,没忍住又掐了她,怒其不争的语气,“不知羞耻的东西!你能把妹夫抢了,外人该怎么笑话我们蓝家?现今音姐儿已经是他的正室夫人,你若跟他有了什么,便是要做妾的!” 仿佛当头一棒,蓝湘瞬间清醒了。她向来是个心气高的,且不说心心念念想做高门贵妇,再不济也是要做当家主母的,做妾?她轻视鄙夷得紧,是从来没想过的。 看她醒悟过来,郑氏冷哼一声,警告道:“你切莫再做蠢事。甭管他是不是断袖,都与你无关,他是你妹夫的事实是改变不了的!”语毕,便扭着微胖的身材到库房挑几样东西做回礼去了。 除去继母和蓝湘,蓝爹对这位女婿也是极为满意。 女婿谦逊有礼,文质彬彬,谈吐极有涵养,让人心生喜欢。 蓝爹爱下棋,并且有点痴,饭后便拉着女婿下棋,结果女婿连连输局,蓝爹赢得高兴的同时,又有点遗憾。 女婿什么都好,就是棋艺太烂这点不太好。 蓝爹耐心教学,女婿如教堂里的好学生,认真地听从教导,蓝爹特别满意。 日落黄昏,两人就要走了,蓝爹舍不得。 百般挽留,女婿声称还有事要做,他便只好放人了。 马车在夕阳下慢悠悠地行走着,路过白扬镇,裴照棠忽然叫停。 面对蓝音疑问的眼神,他坦然回视,非常淡定自然,没有半分扭捏不自在,说:“我要去看望一位友人,能否劳烦你替我掩护,在这等我一等?” ……友人?不会就是他的那位旧情人老相好吧?蓝音对他的私事不感兴趣,是以也不多作追问,睨着车头驾驶的车夫和随从,“那他们……” “他们是我的人。”裴照棠微笑着接口,“可以信任的。你想去哪里,就让他们带你去,只要……暂不回府。” “那什么时候来接你?” “半个时辰后吧。”他捏了捏眉心,神情苦恼,又补充一句,“如果半个时辰后我还没回来……可能还要麻烦你再等一等,如果你肚子饿了,就让小范带你去吃晚饭吧,不必等我。” 蓝音没有异议地应下,裴照棠下了马车,对随从护卫小范叮嘱一二,便踏上拱月桥,穿入一条人群熙攘的街道。 夜幕即将降临,白扬镇的万花巷的行人越来越多。 因为万花巷是个烟花柳地,所以入夜便愈发繁华热闹。长而宽的巷子,矗立着两个寻欢作乐的场所,都是南城最大最有名的ji院。 一个叫南风院,里面俱是男倌人,主要的服务对象是一些寂寞空虚的女子,还有部分有特殊癖好的男子。 另一个则叫春风院,顶有名的销金窟,里头都是千娇百媚的女人。 裴照棠好歹是个有身份的人,自然不好光明正大地进欢场。而他每次来,都是往特意安排的偏门进去的。 一名满脸抹粉浑身擦香的中年男子迅速迎了上来,一边邀请他上三楼去,一边埋怨道:“裴公子哪,你可是快有两个月没来了,咱们雪公子每天都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你来呢!过了这么久,才把你盼来,雪公子心里怕是极伤心的,你待会儿可要哄好了他!” 这男子正是南风院的老板,裴照棠跟他也挺熟的了,从善如流地应了,“多谢吴老板提点,我晓得的。” 吴老板话说的不夸张,于惜雪心情很恶劣很糟糕,不是轻易能哄好的。 裴照棠穿过长长的游廊,最后停在一间布置优雅,品味高端的厢房。 他屈指轻扣门扉,立即有清秀的小童出来,乍一见到裴照棠登门,小童眼光大亮,欢喜地对室内扬声道:“公子!裴哥哥来看你啦!” “叫他滚出去,我不想见到他!”室内传来清冷低哑的声音,犹带怨气。 小童愣了愣,联想到自家公子近来反复无常的坏脾气,小童连声应下,忙让裴照棠离开。 裴照棠一袭乌兰色云纹对襟长袍,长身玉立,俊美潇洒,看他还站着不动,小童有点急,“裴哥哥,你快走吧,你再不走,等下公子就要骂我了!” 裴照棠轻笑,摘下悬挂在身的墨色玉佩,指腹摩挲着上面的刻字,“我若真走了,回头你还是免不了被骂。兴许,会被骂得更惨。” “啊?”小童惊愕,很是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裴照棠笑笑没有说话,示意他让开。 “可是……”小童踌躇。 “我自己进去。”他拿出一串铜板给他,“去买糖葫芦吃吧。这里你不用担心,万事有我顶着。” 小童似乎就是等着他这句话,笑容灿烂,“谢谢裴哥哥!”抓起一吊子钱,风一样跑开了。 裴照棠脚步轻稳,入室时悄无声息,是以,室内人没有觉察到他,犹自沉浸在伤心怨愤当中。 看着盘坐在席上,背对着自己的雪色身影,裴照棠顿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寒梅的冷香忽然蹿进鼻间,接着,手腕上一紧,被人握住。 于惜雪身一颤,却没有回头。他声音更加冰冷,如冰雹般冻人,“你还来干什么?” 裴照棠没有回答,将一块墨玉放进他的掌心。 玉质清润,上面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指腹摩挲,可感觉到面上琢刻着两个字。 是“惜雪”,他的名字。 于惜雪怒意未消,反而愈演愈烈了,抄起墨玉就要丢掷出去,不想刚举起,手就被人一掌包裹住。 “看见玉面上的字了吗,惜雪惜雪,我惜取你,从未忘你。”裴照棠就在他身后,握着他的手,呈现环抱的姿态。 于惜雪意动,然语气仍冷硬,他冷笑道:“从未忘我?你是欺我不在你身边,是以什么都不知道?对了,我还没恭贺你新婚大喜,早生贵子呢。” 裴照棠不动声色,“你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会不知道么?”于惜雪言语开始激烈,“你跟她洞房了,元帕染了血,贵子早生是必然的!还有,你为她梳妆画眉,呵,裴公子真是好生情|趣!” 闻言,裴照棠眉头一折,双眸直视他,“你还在我府上安插了眼线?” 确然没委屈她,嫁给他的那三年里,他独宠侧室,荣光无限,她几乎成了京圈所有正室太太的眼中钉。 而各门各户的姨娘小妾,皆以她为楷模。 定国公府的世子侧妃蓝音,那三年里出尽了风头。 有句话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三年后,那男人终于厌倦了她,让她夜夜独守空房,转而宠爱新人,渐渐的,新欢越来越多,枕边人更换的也越来越快。 短短六年的时间,后宅便被塞满了。 今天,是他新纳的第二十三房小妾进门的日子。 巧的是,今天也是她的生辰,二十三岁的生辰。 听着外面的鼓声喧闹,蓝音心情平静,再不复初时的心痛气恨。 小丫鬟偷偷觑她的脸色,忐忑不安,生怕她心里不舒服,要迁怒下人。 然她这些年也看开了,早没了少时的气性,性格变得愈发温纯宽厚。 看这小丫鬟是个新来的,摸不准她的脾性,立在一旁担心受怕的,便让她退下了,独自一人去花园走走。 三月的春桃开得正好,远远看去像一团粉色的云雾。待走近了,枝叶便看得清晰,连同某种暧昧的声响,也跟着清晰地飘进耳朵。 她刹住脚步,看见背靠在桃树下的衣衫不整的年轻美妇,还有爬在她身上制造声响的褐色布衣男人。 看那打扮,是府里的护卫。 而那正在兴头上的娇媚妇人,是世子爷的姨娘安氏。 安氏看到她了,先是一惊,身子抖了一下,而后娇哼出声,神情难以名状。 蓝音转身走出桃林,在附近凉亭坐了一会儿,安氏就来了。 面色潮红,表情尴尬,姿态却是从容不迫,没有半点被人撞破|奸|情的惶恐焦急。 今日大多数人都跑到前院去凑热闹了,后院那偏僻的桃园,是不会有什么人踏足的。谁知,真叫蓝音撞见了。 两相对视,心照不宣。 良久,安氏才出声,“我跟你同龄,但比你晚进府三年,我没你那耐性,等了那么多年,也等不到他回头。与其为他守身如玉,耗死在后宅,还不如趁着青春未老时,另择良人。” 蓝音没有说话,心道,她另择的所谓良人,就是一个侍卫,在世子爷手下当差的下属? 算起来,安氏也是后宅的老人了,她是第四房姨娘,生得美艳,性格原来也有几分泼辣,别有一番风情,是以在早两年颇得世子爷的宠爱。 现今,她耐不住寂寞,跟世子爷手下的护卫私通苟合。 “也只有你是个傻的,对他还抱有幻想,期盼他回心转意。”安氏拨弄手指上涂抹得艳红的蔻丹,嘲讽道,“你还不知道吧,连咱们的正妃姐姐,也耐不住,跟外男有了首尾。” 蓝音听见这话,一点也不意外。她早知道那位也有了人,而且那人,还是府中的公子,是世子爷的庶弟。 只不过,正妃端庄秀雅,即便动了芳心,也不会不知分寸真遂了他。 这件事十分隐秘,也就她在后宅待的时间长,才看出点儿眉头。自认消息灵通的安氏,想必是不知道正妃的那个男人是谁的。 安氏离开的时候,一句恳求或威胁的话都没说过。 想来,是认定她不会多嘴把这事说出去。 蓝音想,她就是想说,也没机会说了。 回去的路上,不幸遇到入室盗窃的蒙面贼,一群护卫家奴持刀拿棍闹哄哄地在后面追捕。 蓝音原先不知情,便往那个方向走去,结果那贼人看她容貌和衣着打扮,猜她是个得宠的娇妾,立刻抓住她,以作要挟。 然而那管事的老仆哪壶不提,直接说蓝音是被世子爷冷落不知几百年的侧室,不值得大伙儿为了救她,放了三个贼人。 也不知道管事的这么说的目的,只听仨贼大笑一声,“既然如此,杀死她也没什么要紧了!” 蓝音听另一贼匪附在耳边说:“久闻侧妃早年声名。如今你已失宠,后生无望,与其留在深宅孤苦至死,不如我现在就帮你结束了人生!” 话落,他竟是不等她反应,锋利的刀口便往她脖颈一抹。 蓝音痛哼出声,睁着眼睛狠狠瞪他,帮她结束人生?那可谢谢您啊! 蓝音想要怒骂,却已开不了口,眼前的光影渐渐模糊,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她仿佛看见一个高大挺拔身影疾奔而来,声音惊痛焦急,喊着她的小名衿衿。 那声音,蓝音熟认。 是秦柏么?她觉得不是,他已将她冷落了三年,现今又有新美在抱,何曾想起她这位旧爱来? 可若不是秦柏,偌大国公府,还有人知道她的小名叫衿衿? ** 江南的六月,毒日高照,地面上着了火般,灼热滚烫,能把人烤熟了。时而吹来强劲的枯风,也不能驱走暑热。 这个夏季,真是闷热得厉害,直叫人喘不过气来。耳边听着树上不死不休高声大叫的蝉鸣,心情无端烦躁。 云珠轻摇蒲扇,为小榻上休憩的少女扇风。心想,树上的东西叫得那样大声,她家小姐怎么睡得着? 不但睡得着,还睡得极香。她侧枕着,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披在胸前,一身珍珠白的织锦曲裾深衣衬得她人娇瘦秀美。 她睡得香甜,呼吸均匀,瓷白的小脸微有轻红,像自然晕染开的胭脂。再看那眉眼,更是精致得让人移不开眼。 说来奇怪,这位二小姐自落水后醒来,神情便有些变了,与以前不大相同。 云珠瞧着她的脸,忽然忆起一事,回头看了一眼漏壶,惊觉寅时已过,急忙叫醒二小姐。 蓝音自发现自己真真切切重生回到十六岁,对上天的眷顾感激不已,晚上睡觉是前所未有的踏实,连同前世在定国公府落下的失眠症也不药而愈了。 美梦正酣,突然被叫醒,她不满地蹙了蹙眉,徐徐睁开眼来。 云珠看见她眼神隐含责备,赶紧说:“二小姐,卯时一刻了,您交代过让奴婢在这个时辰叫醒您。” 蓝音纳闷,“我何曾交代过你这个?” “二小姐忘了吗,”云珠微讶,小声说,“今日是廿三,您跟秦公子约定如意楼相会……” 经她一提醒,蓝音瞬间想起来了。 十六岁的这年夏季,她与南下办公的秦柏相遇,因那人高大英俊的外貌,器宇轩昂的气度,待人接物和气真诚,她对他暗许芳心。 而他亦是,两人很快互许终身。每月初五和廿三约在白扬镇上的如意楼相见。 秦柏……重来一世,她怎可能栽在他身上第二次? “这一次,不再见。”蓝音搁下话,摆正了枕头准备继续睡。 云珠见她无所谓不在乎的样子,很是想不明白,三日前还为了那位秦公子,而拒绝家里安排的亲事,为此寻死觅活,闹着跳湖,今儿竟是一副改变了心意的样子?云珠不能相信。她太清楚二小姐有多期盼每月两次的相会。 蓝音看她欲言又止,那句此后再无瓜葛的话咽了回去。要摆脱与秦柏的那段关系,短时间怕是不能,也暂时寻不到“一夜间冷情”的理由。 况且,云珠一直是她与秦柏之间的感情的见证人。 她状作疲倦地说道:“这回落了水,身子还没好,我不想以这副病容去见他。” 女为悦己者容,云珠信服理解,但看她眉眼灵动,神采奕奕,哪有半分憔悴病气?待要再说些什么,外面便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走出去一看,一个打扮入时的丰腴妇人挑起竹帘跨进门槛来,身边跟着一个高瘦秀丽的少女,身后丫鬟三四五个,手上捧着什么东西。 为首妇人一见到云珠,便扯开嘴皮子说笑起来,嗓门儿倍大,远盖过树上吵人的肥蝉。“音姐儿今天怎么样了,病情可有好转?” 这妇人,正是蓝府的女主人,却是蓝音的继母郑氏。 看她还带着补品上门探望,就知她没死心,还想把二小姐塞进大红花轿,代替大小姐嫁给知府大人的断袖公子呢。 云珠想拦住她,却又不敢,对于二小姐早有心仪之人,也不敢说出来。 郑氏再没看她,风风火火便带人进内室去了。 见到蓝音今日的好气色,由衷欣喜。她亲亲热热地搂着继女寒暄了一番,然后入了主题,“咱们家能攀上知府大人这门亲事,你可知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虽然那位裴公子是个……咳,但是有句话说得好啊,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只要你嫁过去后安安分分过日子,准能赢回裴公子的心,到时,不也能‘举’起来了吗?”后面那半句,她挤眉弄眼,语气暧昧。 这套说辞,蓝音可谓熟悉,前世继母也是这么跟她说的,一字不差。 她眼一眨,笑得温和,回道:“长姐素有才名,又端庄贤惠,女工做得精细,是个不可多得的优秀女子。长姐这般好,嫁过去后赢回裴公子的心轻轻松松,又何必让我替了这门亲事呢?” 难得从妹妹口中听得这样的赞词,蓝湘心里有几分欢喜,待听到最后,她面色就变了,忙说:“不不,我没有那么好的。阿音,你的容貌向来就比我出色,称是咱们南城第一美也不为过,你若是替了我,裴家人一定更愿意接受你的!” 蓝音嘴角轻抽,为了让自己代她出嫁,向来吝于称赞她半句好的长姐可真是拼了老命一个劲儿地捧她。瞧瞧,连南城第一美都胡诌出来了。 她撑直了腰身,淡淡道:“人家裴府指名道姓,聘娶的是长姐。冒名顶替,就不怕欺官之罪?” 蓝湘无话,急急看向母亲,“娘!我是决计不要嫁过去的!” 说起来,这门亲事也是她们自个儿招来的。 母女俩生平最喜欢经营名声那一套。 若不是蓝湘那贤良淑德的声名打响过头了,也不会引知府大人屈尊降贵来提亲。 若说知府家那位公子是个性取向正常的青年才俊倒还好,偏偏是个大街小巷都在传的断袖。 蓝音啜一口清茶,慢慢开口:“传闻未必可信,别人说他断袖,就当真是断袖了么,没有亲身接触,又怎知道人如传闻?”她默默把后面那句“就像传闻说你是贤良淑德的女子,实际上你并不是”咽了回去。 蓝湘说到这茬就来气,两指对着双眼,“半个月前,我亲眼看见他上南风院去了,听人说他到次日天亮了才出来。你也知道那南风院是什么地方吧,他进里边去了,便坐实了断袖之癖。而且,我还听说了他与表家兄弟也是暧昧不清……”蓝湘气苦道,“这样的男子,我怎能嫁?若是一定要我嫁,我还不如死了去!” 46.蓄谋已久 此为防盗章, 请买够比例或等48小时之后。 蓝音挑眉看他, 说:“我倒不知,这里何时栽满了鲜花。” 再看这些盛开得热烈, 花期正好的花朵,状似移植。她顿时了悟,似笑非笑道:“布置这些,花了不少钱吧?从账房拨钱, 夫人她知道吗?” 裴照棠一咳,正色道:“其实,我未曾挪用过账房的款目。我有私房钱的。” 蓝音讶异,这时候想起新婚之夜他承诺给她的那笔丰厚的和离财产……不会也是这厮名下的私人财产吧? 他从哪儿来的那么多财产,蓝音无从得知, 十分费解。但那既是他的私人之物,她也不好探听太多,反正也与她没有关系。 蓝音遥望湖面星星点点的莲花灯,看成双结对的公子小姐一齐放灯,眸光柔和下来。 裴照棠一直在注视着她,看着她秀美柔婉的侧脸,他提议道:“不如,我们也放一盏莲灯?” 蓝音收回视线, 小声说:“不要了吧,我并不热衷做这些。” 裴照棠微笑着看她一眼, 无视她的话, 直接到边上小摊提了两只粉红色的莲花灯来。 将一张信笺和一支笔递给她, 温声道:“你也写个愿望吧。” 蓝音接过手,嘟囔道:“写了就一定会实现不成?无聊。” 裴照棠含笑的眼眸凝视着她,“有愿望是好事。且不管会不会实现,但写了总比没写好。” “想不到你也信这一套。”蓝音哼笑,却听从他的话,执笔写下来。 裴照棠看她边思索边下笔,不免好笑,“许的是什么愿望?” 蓝音退离他两步,掩住信笺不让他有半丝窥视的机会,“有句话说,愿望一说出来,就不灵了。” “是吗。”他声音没有情绪,眼看她迅速写下一行小字,折叠起来塞进莲灯里头的储物盒子,然后走到湖边,将灯上面的烛火点亮,便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把莲灯慢慢推出去。 刚要转过身,肩膀被人轻轻一拍,回眸一看,是裴照棠。 “干什么?” 裴照棠握拳轻咳,用眼神示意她看右边方向,“看到了么,那个小男孩。他大概是与家人走散了,现下哭得好不可怜,你去看看吧。” 蓝音眼一眯,仔细看,还真见到一个小豆丁抹着眼泪,抽抽噎噎地四处找人。 不疑有他,她提着裙摆走了过去。 蓝音走了。 裴照棠目光移向飘在湖中的莲灯。 莲灯尚未飘远,他稍一俯身,轻易拾起。 修长白皙的手指将里头的信笺取出,而后拆开,端正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愿三年后顺利和离,早点拿到和离财产,再嫁一个老实人。 裴照棠唇角弯起。 重新把信笺折好了放回去,蹲身,掌下微一施力,莲灯被推出一大段距离。 他站了起来,长身玉立,夜风温柔地掠过,拂起他腰间白色的系带,飘逸风雅。诚然,又恢复一派光风霁月的谪仙模样。 不多时,蓝音便回来了,看她表情郁闷,不由询问:“怎么了?” 蓝音道:“人家小少爷哪里是跟家人失散了?分明就是在玩捉迷藏的游戏,为了使小伙伴现身,他便假哭了。方才我上去关怀一下,还被指责多管闲事。” 说到这,她满面郁色,嗔他一眼,“都是你,干什么让我去?” “对不起,是我判断出错了,以为那小孩与家人走散。你……就不要生气了可好?” 他眼睛带笑,低头与她对视的时候,蓝音清晰地从他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蓝音没回答他,眺望湖面的莲灯,见它飘得越来越远了,心中暗松口气。刚才他支开她,别是为了偷看她写的愿望才好。 不过,她认为像他这样的谦谦君子,应该不会无聊到做那种掉身份的事。 突然,湖面对岸有“砰砰”巨响声,旋即,一个爆炸,深蓝色的天幕绽放一株形似柳树的绿色烟花。 湖畔人群沸腾,聚在一起,惊叹地观赏美丽的烟火。 烟花的形状各异,炮珠一个接着一个往上空喷|射,炮声不绝于耳。群民欢跃,情绪高昂,今夜的落月湖畔,成了一个节日狂欢之地。 蓝音蹙眉,望着天空绚烂华丽的烟火,心道放花炮的人可真是大手笔,也不知是哪家大财主。 炮声过大,打破了这一处地方的安宁,也严重干扰附近的居民,实在令人不喜。蓝音走开一段距离,不跟人家凑热闹,远离喧嚣。 炮声渐弱,她站定。刚回过头,便发现裴照棠不见了。 …… 枝叶茂密,遮天蔽日的苍劲老树下,站着一双高瘦的人影。 程恩身后背着箭筒,一身骑装英姿飒爽,看着出现在眼前的月白身影,冷笑道:“如不是见到我附箭而来,你大抵会继续无视我,依然不肯来见我的罢?” 裴照棠半边身子笼罩在阴影中,声音平缓,“把箭给我。” 程恩半是惊讶半是嘲讽地打量他,仿佛今天才认识他一般,“想不到,有朝一日你也会忌惮我的箭术,被你这般重视,我真是受宠若惊啊。” “你最擅长射箭,百步穿杨的技术,无人可与你相比。” 听着他赞赏的话语,程恩不但没感到高兴,反而更愤怒了,他手快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对准偏角湖畔那抹清丽的身影,侧头对裴照棠挑衅道:“允徵,你既然如此在乎她,不妨让我看看,你在乎她到何种地步。” 裴照棠声音微沉,“程恩,别乱来。” 程恩勾起嘴角,“紧张的话,现在就去救她啊。你的武功在我之上,在我的箭下把人救走应该没问题吧?” “程恩。”他终于上前,警告地看着他。 程恩这回是铁了心要这么做了,他残酷道:“对了,我近来箭术更上一层楼,发射得更精准,速度更快。现在,我们来比一比吧,看是你的移速快,还是我的箭速快——”几乎在他话音刚落下的时候,箭便疾速射出。 箭矢破风飞射而去,箭身蓄满了力量,锋利的箭头闪着寒芒,去势决绝,根本无从拦截。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看那箭穿透浓厚的夜色,射及前方那个身影。 “小心——”一声叫喊,蓝音还来不及回首,就被人往前一扑。只听耳畔破风声穿过,尚未作出反应,就坠湖了。 扑通一声,溅起好大一朵水花。 “你这妻子,还挺抢手的,关键时刻还有人来个英雄救美。”程恩语气嘲讽,“还以为你有多在乎她呢,原来也不过如此啊。你是不是早就发现有人跟踪了,所以紧急关头,也能按耐住没出手?” 裴照棠眼神晦暗,盯着他说:“你会后悔的,程恩。” 话落,他提步离开。 烟火绽放的巨响,将偏僻角落的动静掩盖,是以有人落了水,竟也没人察觉。 蓝音水性不好,她如同每一个溺水人一般,表现惊恐万状,大喊救命。然她的身体被广阔的湖水推搡着,翻腾着,甫一开口,冰凉的湖水就往她嘴里灌,还有她的眼睛,鼻子,都汲进水,她难受极了,眼睛又睁不开,恐惧将她笼罩。 这时,有一把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衿衿!衿衿别怕,我来救你了!” 湖水涌动,她不由自主地被推移,此时此刻,挣扎都显得徒劳。 她的手胡乱挥舞,忽然打到一堵肉墙,她的手用力一抓,便扯住一件布料——是秦柏。 他迅速向她游来,终于接近她了,秦柏展臂抱住她柔软纤细的腰肢。 蓝音浑身湿透,停靠在他的胸膛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长长的头发披散着,一绺一绺地黏在脸颊,湿漉漉地滴着水。 秦柏看她鼻尖红红,眼眶儿也是红通通的,一张俏脸满是水,可怜又可爱,秦柏疼惜不已,搂紧了她,担心地说:“衿衿,幸好你没出事,不然我……” 蓝音抵住他的胸膛,不让他与自己负距离的贴近,她努力平复呼吸,怒目而视,“刚才,若不是你扑向我,我何至于下水?” 秦柏扭头看向岸上,发现岸上站着两个男人,他也生了怒气,“我是救你!如果我没有扑向你,你现在就是中箭身亡了!” 说完,他指着岸上那个穿茄紫色劲装的年轻男人,“就是他朝你发箭!” 蓝音一惊,在看清岸上那并肩而立的两人,她瞬间领悟了。 她呼吸一口气,低声说:“谢谢你救我,他日定当回报。眼下,劳烦你领我上岸吧。” 不想平日成熟稳重的秦柏却在这时候闹了性子。 他猛地将她扯进胸怀,强劲有力的手臂紧紧地箍着她的腰,粗重的呼吸喷洒在她脖颈上,“我不要你的什么回报,我只要你回到我身边,跟我回京!” “你说什么胡话,快放开我!”想到裴照棠就在岸上等着,蓝音坚决避开他的触碰。 “你是怕他责怪你吗,哼,他有什么资格责怪你!”他忿忿道,“他的旧相好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还险些要了你的命!像裴照棠那种不负责任的男人,他不配拥有你!你,本就该属于我!” 蓝音气笑了,扬唇讥诮道:“他是不负责任的人,那你就是负责任的人吗?!” “我可以指天发誓,今生今世只爱你蓝音一个,绝不沾花惹草,不看她人一眼,这样的我,还不够重责吗?”秦柏眼角余光扫了岸上那个颀长的身影一眼,“衿衿,我可以用一辈子来证明我爱你!” 话落,不顾她的躲避挣扎,将她拉到身前,捏起她精巧的下颌,低头吻上。 他吻得热烈,又十分凶狠,不如以前的温柔斯文。 蓝音能感觉到他炙热的真心,浓烈的爱意。 他说,他爱她,爱到发疯,爱到非她不娶,爱到可以为她拒绝所有的女人。 蓝音想,此时此刻,他对她的情是真的,说的每一句无假。可是,后来他的无情冷酷是真的,始乱终弃也是真的。 如果没有前世的记忆,如果她如今只是一个十六的小姑娘,那她会跟所有单纯的女孩子一样,沉溺在他描绘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爱情里。 何况,他长得英俊,多金,极具权势地位。 可惜,她真不是十六岁的女孩,现在的蓝音,拥有二十三岁成熟的灵魂。 47.不做寒门妻 此为防盗章, 请买够比例或等48小时之后。  裴照棠弯腰折下一朵淡粉色的月季, 别在她的发髻中,这一举止,惹来周围年轻男女的注目。 蓝音挑眉看他, 说:“我倒不知,这里何时栽满了鲜花。” 再看这些盛开得热烈, 花期正好的花朵,状似移植。她顿时了悟, 似笑非笑道:“布置这些, 花了不少钱吧?从账房拨钱,夫人她知道吗?” 裴照棠一咳,正色道:“其实, 我未曾挪用过账房的款目。我有私房钱的。” 蓝音讶异, 这时候想起新婚之夜他承诺给她的那笔丰厚的和离财产……不会也是这厮名下的私人财产吧? 他从哪儿来的那么多财产,蓝音无从得知,十分费解。但那既是他的私人之物, 她也不好探听太多,反正也与她没有关系。 蓝音遥望湖面星星点点的莲花灯, 看成双结对的公子小姐一齐放灯, 眸光柔和下来。 裴照棠一直在注视着她, 看着她秀美柔婉的侧脸,他提议道:“不如, 我们也放一盏莲灯?” 蓝音收回视线, 小声说:“不要了吧, 我并不热衷做这些。” 裴照棠微笑着看她一眼,无视她的话,直接到边上小摊提了两只粉红色的莲花灯来。 将一张信笺和一支笔递给她,温声道:“你也写个愿望吧。” 蓝音接过手,嘟囔道:“写了就一定会实现不成?无聊。” 裴照棠含笑的眼眸凝视着她,“有愿望是好事。且不管会不会实现,但写了总比没写好。” “想不到你也信这一套。”蓝音哼笑,却听从他的话,执笔写下来。 裴照棠看她边思索边下笔,不免好笑,“许的是什么愿望?” 蓝音退离他两步,掩住信笺不让他有半丝窥视的机会,“有句话说,愿望一说出来,就不灵了。” “是吗。”他声音没有情绪,眼看她迅速写下一行小字,折叠起来塞进莲灯里头的储物盒子,然后走到湖边,将灯上面的烛火点亮,便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把莲灯慢慢推出去。 刚要转过身,肩膀被人轻轻一拍,回眸一看,是裴照棠。 “干什么?” 裴照棠握拳轻咳,用眼神示意她看右边方向,“看到了么,那个小男孩。他大概是与家人走散了,现下哭得好不可怜,你去看看吧。” 蓝音眼一眯,仔细看,还真见到一个小豆丁抹着眼泪,抽抽噎噎地四处找人。 不疑有他,她提着裙摆走了过去。 蓝音走了。 裴照棠目光移向飘在湖中的莲灯。 莲灯尚未飘远,他稍一俯身,轻易拾起。 修长白皙的手指将里头的信笺取出,而后拆开,端正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愿三年后顺利和离,早点拿到和离财产,再嫁一个老实人。 裴照棠唇角弯起。 重新把信笺折好了放回去,蹲身,掌下微一施力,莲灯被推出一大段距离。 他站了起来,长身玉立,夜风温柔地掠过,拂起他腰间白色的系带,飘逸风雅。诚然,又恢复一派光风霁月的谪仙模样。 不多时,蓝音便回来了,看她表情郁闷,不由询问:“怎么了?” 蓝音道:“人家小少爷哪里是跟家人失散了?分明就是在玩捉迷藏的游戏,为了使小伙伴现身,他便假哭了。方才我上去关怀一下,还被指责多管闲事。” 说到这,她满面郁色,嗔他一眼,“都是你,干什么让我去?” “对不起,是我判断出错了,以为那小孩与家人走散。你……就不要生气了可好?” 他眼睛带笑,低头与她对视的时候,蓝音清晰地从他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蓝音没回答他,眺望湖面的莲灯,见它飘得越来越远了,心中暗松口气。刚才他支开她,别是为了偷看她写的愿望才好。 不过,她认为像他这样的谦谦君子,应该不会无聊到做那种掉身份的事。 突然,湖面对岸有“砰砰”巨响声,旋即,一个爆炸,深蓝色的天幕绽放一株形似柳树的绿色烟花。 湖畔人群沸腾,聚在一起,惊叹地观赏美丽的烟火。 烟花的形状各异,炮珠一个接着一个往上空喷|射,炮声不绝于耳。群民欢跃,情绪高昂,今夜的落月湖畔,成了一个节日狂欢之地。 蓝音蹙眉,望着天空绚烂华丽的烟火,心道放花炮的人可真是大手笔,也不知是哪家大财主。 炮声过大,打破了这一处地方的安宁,也严重干扰附近的居民,实在令人不喜。蓝音走开一段距离,不跟人家凑热闹,远离喧嚣。 炮声渐弱,她站定。刚回过头,便发现裴照棠不见了。 …… 枝叶茂密,遮天蔽日的苍劲老树下,站着一双高瘦的人影。 程恩身后背着箭筒,一身骑装英姿飒爽,看着出现在眼前的月白身影,冷笑道:“如不是见到我附箭而来,你大抵会继续无视我,依然不肯来见我的罢?” 裴照棠半边身子笼罩在阴影中,声音平缓,“把箭给我。” 程恩半是惊讶半是嘲讽地打量他,仿佛今天才认识他一般,“想不到,有朝一日你也会忌惮我的箭术,被你这般重视,我真是受宠若惊啊。” “你最擅长射箭,百步穿杨的技术,无人可与你相比。” 听着他赞赏的话语,程恩不但没感到高兴,反而更愤怒了,他手快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对准偏角湖畔那抹清丽的身影,侧头对裴照棠挑衅道:“允徵,你既然如此在乎她,不妨让我看看,你在乎她到何种地步。” 裴照棠声音微沉,“程恩,别乱来。” 程恩勾起嘴角,“紧张的话,现在就去救她啊。你的武功在我之上,在我的箭下把人救走应该没问题吧?” “程恩。”他终于上前,警告地看着他。 程恩这回是铁了心要这么做了,他残酷道:“对了,我近来箭术更上一层楼,发射得更精准,速度更快。现在,我们来比一比吧,看是你的移速快,还是我的箭速快——”几乎在他话音刚落下的时候,箭便疾速射出。 箭矢破风飞射而去,箭身蓄满了力量,锋利的箭头闪着寒芒,去势决绝,根本无从拦截。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看那箭穿透浓厚的夜色,射及前方那个身影。 “小心——”一声叫喊,蓝音还来不及回首,就被人往前一扑。只听耳畔破风声穿过,尚未作出反应,就坠湖了。 扑通一声,溅起好大一朵水花。 “你这妻子,还挺抢手的,关键时刻还有人来个英雄救美。”程恩语气嘲讽,“还以为你有多在乎她呢,原来也不过如此啊。你是不是早就发现有人跟踪了,所以紧急关头,也能按耐住没出手?” 裴照棠眼神晦暗,盯着他说:“你会后悔的,程恩。” 话落,他提步离开。 烟火绽放的巨响,将偏僻角落的动静掩盖,是以有人落了水,竟也没人察觉。 蓝音水性不好,她如同每一个溺水人一般,表现惊恐万状,大喊救命。然她的身体被广阔的湖水推搡着,翻腾着,甫一开口,冰凉的湖水就往她嘴里灌,还有她的眼睛,鼻子,都汲进水,她难受极了,眼睛又睁不开,恐惧将她笼罩。 这时,有一把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衿衿!衿衿别怕,我来救你了!” 湖水涌动,她不由自主地被推移,此时此刻,挣扎都显得徒劳。 她的手胡乱挥舞,忽然打到一堵肉墙,她的手用力一抓,便扯住一件布料——是秦柏。 他迅速向她游来,终于接近她了,秦柏展臂抱住她柔软纤细的腰肢。 蓝音浑身湿透,停靠在他的胸膛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长长的头发披散着,一绺一绺地黏在脸颊,湿漉漉地滴着水。 秦柏看她鼻尖红红,眼眶儿也是红通通的,一张俏脸满是水,可怜又可爱,秦柏疼惜不已,搂紧了她,担心地说:“衿衿,幸好你没出事,不然我……” 蓝音抵住他的胸膛,不让他与自己负距离的贴近,她努力平复呼吸,怒目而视,“刚才,若不是你扑向我,我何至于下水?” 秦柏扭头看向岸上,发现岸上站着两个男人,他也生了怒气,“我是救你!如果我没有扑向你,你现在就是中箭身亡了!” 说完,他指着岸上那个穿茄紫色劲装的年轻男人,“就是他朝你发箭!” 蓝音一惊,在看清岸上那并肩而立的两人,她瞬间领悟了。 她呼吸一口气,低声说:“谢谢你救我,他日定当回报。眼下,劳烦你领我上岸吧。” 不想平日成熟稳重的秦柏却在这时候闹了性子。 他猛地将她扯进胸怀,强劲有力的手臂紧紧地箍着她的腰,粗重的呼吸喷洒在她脖颈上,“我不要你的什么回报,我只要你回到我身边,跟我回京!” “你说什么胡话,快放开我!”想到裴照棠就在岸上等着,蓝音坚决避开他的触碰。 “你是怕他责怪你吗,哼,他有什么资格责怪你!”他忿忿道,“他的旧相好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还险些要了你的命!像裴照棠那种不负责任的男人,他不配拥有你!你,本就该属于我!” 蓝音气笑了,扬唇讥诮道:“他是不负责任的人,那你就是负责任的人吗?!” 48.有了身孕 此为防盗章, 请买够比例或等48小时之后。  这个少年,是裴照棠的心腹亲信,不可能不会把刚才的遭遇上报。而她,虽然贵为少夫人, 算是他半个主子,可她毕竟是个外人。 算了,他要说就说去吧。她还能怕了不成?她没忘记自己与裴照棠不过是签订了合约的假夫妻, 私底下他们是陌生的合作者, 既然是合作关系, 他没理由管到她的私事上来吧? 思及此,她内心安定了不少,身体放松下来, 不再紧绷拘束。 私底下,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那裴照棠既可以去找他的男“朋友”, 她当然也可以……但她不需要。 秦柏那只花蝴蝶, 她是铁了心不愿再与之往来了,恨不得永不相见才好。 马车行到万花巷对面的拱月桥,蓝音挑起车帘, 欣赏车窗外的夜景。 此时夜色朦胧, 清风拂面, 好不清凉。看那月色落在桥下的小河, 使河水被照得波光粼粼。 桥上行人拥挤, 各自提着灯笼或晚膳小食, 游街散步。 街巷万家灯火,一派光明。 蓝音这时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混迹在人群中。 距离隔得远,她看不清他的面容,更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见他负手漫步在桥上,如典藏画卷中走出来翩翩公子,温润如玉,身上不染半丝尘俗,优雅美好得不像凡间人。 如此,他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尽管他走在人群中,融入凡间的热闹,可他依旧是形单影孤。 但看他轻快平稳的步伐,似乎不在意孤单与否,反而很享受一个人的宁静。 桥上有女子经过他的身边,惊艳于他清逸俊雅的容色,便羞答答地将一篮子的鲜花塞进他的怀里,然后欢喜羞涩地跑开了去。 而他轻轻一笑,也没把一篮子花丢了,他拿出一锭银子,交给在河畔玩耍的小男孩,指着那卖花女的方向。 蓝音看见那孩子拿着银子往指定的方向追去。 裴照棠终于走近了,他看见挑帘对望的她,负手走了过来。 蓝音本想放下车帘,然被他看见了,她便干脆不遮掩了。 小范犹犹豫豫地看了她一眼,上前几步,附到裴照棠耳边悄声说些什么。 蓝音用脚趾想,也知道小范对他说了什么。 但见他神色不变丝毫,仍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末了,才说:“下次,不必跟我汇报这些。” 蓝音清晰地听到这句话,慢慢放下车帘。 不必汇报,是给予她自由的私人空间,还是……他本来就不在意,所以觉得没必要知道? 不管他是怎么想的,他不管她是最好的,蓝音想。 裴照棠弯腰钻进车厢,看见她第一句话便是,“让你等久了,你吃饭了吗?” 蓝音掩下疑惑,刚刚小范不是跟他报告了如意楼的遭遇了吗,怎不知她吃饭没吃饭?莫非,小范方才跟他说的不是如意楼的事? 压下思绪,她拎起食盒,在他面前打开,“在如意楼打包回来的,如果你也还没吃的话,就一起吧。” 裴照棠看着她说好,尽管,两刻钟前他已在南风院吃过了。 “对了,这些花,送给你。”他将一篮子的月季花送给了她。 蓝音无言,睁着眼望他,无缘无故的要这些花干什么? 她笑道:“裴公子魅力非凡,得佳人青睐。鲜花既是佳人所赠你的,我怎好占为己有?” 她拒收的意思很明显,他跟没有觉察似的,折了一朵粉色的月季,靠近她,抬手插在她的鬓间。 他扬唇笑,“鲜花理应配美人。花搁在我这里,只会令它迅速枯萎,如此岂不是浪费可惜?” 不知是不是错觉,蓝音感觉他话中有话似的。 伸手欲摘落,转念又想,这家伙突然给她戴花,兴许又有演戏成分,这厢不是要回府了么。 想到这里,她倒任由那朵花戴在鬓间。 回程的道路很平稳,没有颠簸,是以在车内进膳也还好。等抵达裴府时,两人已经吃完了。 刚进府门,桂妈妈扶着裴夫人快步迎了上来。 “你们两个,怎的这么晚才回来?究竟去哪了,连晚饭都没回来吃?”裴夫人犀利的眼神落在两人身上,来回巡视,“一个半时辰前,我让人传讯到蓝府一问,亲家老爷说了,你们在黄昏时分就离开了。” 婆婆一副严格审问的架势,看得蓝音心底发虚,好在她是那种越心虚面上越出奇淡定的人。 “……娘,”蓝音笑容温婉,眼神如水温柔,小声说,“我跟夫君从娘家出来后,途经一片花园,儿媳瞧那花开得好,就央着夫君带我去观赏了。待到天色已晚,我们便到如意楼去用膳了。都怪我们没有传讯回府告知,白白让您担心挂念了。” 裴照棠侧目,看她睁着眼睛,淡定地说着瞎话,唇角不禁浮现笑意。他握拳轻咳以作掩饰,顺着她的话头,对母亲说:“这事是儿子的不是,让您担心了,以后一有什么,我定会第一时间传讯回府。” 裴夫人看这对小夫妻一唱一和的,越看越觉得顺眼。再瞧儿媳鬓间的那朵娇艳的月季,心头止不住地欣慰,这个儿媳真的选对了,婚后两口子的感情升温很快。 虽然确信他们有了感情基础,但裴夫人还是不大放心,怀疑儿子去了白扬镇的万花巷见那个人。 于是她似笑非笑地问:“你们去了花园,是哪个花园啊?这附近,我可从来没见过有什么花园。” 蓝音心一跳,回眸看向裴照棠。 裴照棠握了握她的手,状似安慰。他坦然道:“娘有所不知,清平县有一个落月湖,湖畔便有一个中小型的花园。这个时节,秋花开得正好,那里还有您喜欢的墨菊。有空,儿子带您去看。” 裴夫人哼笑,“那好啊,有空你一定要带我去看,切莫以借口推辞不去。” “这是自然。”裴照棠神情不动如山,笑意清浅。 审问结束了,裴夫人挥挥手,总算放他们夫妇俩离开。 回到后院,蓝音关上门便说:“如果夫人她真的去赏花了怎么办?” 清平县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无一处不熟悉,所以她知道落月湖根本没花园。 “不要担心,这事我会安排好。”裴照棠隔起一面折叠式的屏风,将她推到里面去,“今日奔波了整整一天,你也累了吧,我让人进来伺候你洗浴。” 搁下话,他就出门去了。不一会儿,有几个粗使的丫鬟婆子合力把一个浴桶搬了进来,然后添热水。 而裴照棠一直没有进来,云翠说他去了书房。 蓝音以为他是为了回避,结果等她洗好了,浴桶和洗浴的用品都收拾完毕,他还没来。 于是她看了会儿画本,看着看着,她就困得睁不开眼,趴在桌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画本地掉落在地上亦无所觉。 夜色深浓时,房门被推开,有人入室。 修长的身影走近,将桌上昏睡的女子笼罩,他垂眸看着她,一直挂在唇角从未褪去的笑此时全然不见。 每到黑夜,便脱去白天那层温柔的面具,表情陌生而冷淡。 盯着她瓷白无暇的脸看了许久,他俯身将她拦腰抱起。 之后,再将掉在地上的书放回书柜。 蓝音发现这一觉睡得异常沉熟,醒来后腰背肩膀这三处还特别酸痛。 她伸腰拉臂活动筋骨,再抬头,看见外头日光大盛,时候已然不早。 她一吓,扬声叫云珠。 云珠放下扫把,急急进房,见蓝音穿着一件樱粉色的中衣,披头散发跪坐在床上,赶忙问:“少夫人有何事吩咐?” 她张口:“现在什么时辰了?” 云珠答:“快到巳时了。” 蓝音呼出一口气,她竟然睡到这么晚,她还没到北院西院请安呢!她生气道:“你怎么也不叫醒我?还由我睡到现在。” 云珠委屈道:“那是姑爷吩咐的,让我不要叫醒您……” 裴照棠?蓝音皱眉,这又关他什么事了? 脑袋还有些昏沉,她揉了揉额头,慢慢下床来,目光不经意扫过书柜,看见那本灵异画本十分整齐地叠放在柜中,她顿时想起来—— 昨晚她就坐在中厅桌前看书,忽然就睡着了。那时候他还没有回房…… 翌日她就在床上醒来,画本也好端端地放在书柜上。 这么说,他昨晚还是回房睡了,只是她一点也不知情。 蓝音用过早膳就去找他。这时他在书房抄书写字。 蓝音也不出声扰他心神,等他写完最后一个字收笔,才开口:“我早上晚起,你不叫我起来就罢了,还不让云珠叫醒我。” 裴照棠吹干了纸上的墨水,轻声说:“看你睡得正好,我不忍打扰,想让你睡得更安稳满足些。” “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我如今已嫁作人妇,这样晚起会给公婆留下耍懒的坏印象的。”蓝音撇嘴,“你这是坏我形象。” “那,我给你赔罪可好?”他笑盈盈地说。 蓝音双胸看他,“怎么个赔罪法?” 他不假思索,摊开一张干净白厚的画纸,从笔筒取出一支纤细的毛笔,抬头对她说:“让我为你作一幅画吧。” 49.贪心 此为防盗章, 请买够比例或等48小时之后。  “我原想着, 像你长兄那种不举的,定是没人敢嫁, 说是断袖, 嫁过来就要守活寡的。谁知到头来还娶了个漂亮媳妇, 以为那也是白搭, 浪费人家姑娘的青春, 哪里知道结果真怀孕了。” 裴照弘嘴角噙笑,说:“确实让人费解。” “如果老太爷还在, 抱曾孙他一定很高兴, 那时长房又得脸了。哎, 原来十多年前咱们二房还是有势的,当时你大伯还没有当官, 跟你爹一样是个举人, 两房势均力敌。直到你出生,咱们才算压过他们一头。你是裴家的长孙, 小时候老太爷可疼爱你了, 长房只出了一个晴姐儿, 根本不能跟你比。” 裴二审摇头叹气, “哪想到,你大伯不久后就考得了功名, 做了一方父母官, 长房迅速把咱们压在底下。这也就罢了, 好歹长房多年再无所出, 孙辈由你做大。没得高兴几年,你长兄就出现了。” 裴照棠八岁了才回到府上的,当时众说纷纭,知府大爷声称长子自幼便送出去消灾避难,还请来道观的老观主前来作证,证明八年前裴照棠确实送往道观修养。 碍于裴大爷的身份地位,一时无人敢多问。于是这件事就这么翻过篇了。 裴照弘抚着眉心,若有所思。 裴二婶拧他的胳膊,恨他不争气,“你长兄媳妇娶了,孩子也快生了。你看你,还是没个动静!只知道在外面胡来乱搞,都不知道要娶妻生子的!你可气死我了!” 说来也怪,两个堂兄弟,性格完全不同,连那点爱好,也是南辕北辙。 裴照棠好龙阳,是断袖,常上南风院;裴照弘喜美色,是浪子,爱逛窑子青楼。 这些年,他玩弄过的女人,委实不少了。裴二婶看在眼里,不禁为他发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收心,娶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好好过日子。 裴照弘脑中浮现长嫂那张娇婉的脸,心中一荡,对他娘说:“我娶妻还太早了。” “还没玩够?!”裴二婶眉头竖起,怒瞪着逆子。 “最后一个了,”裴照弘语气低沉,意味不明,“这个之后,我就如您所愿,娶妻生子。” 母子俩说了一会子话,眼看天色暗了下来,竟然还没等到人。 裴二婶原打算着从蓝音那儿敲一笔,猜想她一个人到乡下住,长房一定给她备了很多的好物,是以想着瓜分一些。 再想新婚第二日见了那长媳一面,看着是个乖顺老实的,心想她来到锦陵,便是由着自己拿捏的,叫她把值钱的好物交出来,她应该是不敢不从的吧。 她这厢打着诱哄勒索的主意,这时前方有人打马而来,正是知府家的护院。 那人跳下马,朝裴二婶抱拳,表达歉意,“二夫人,我们家少夫人说,天色已晚,不敢劳烦您的接待,是以便直接到村庄去了,差小的前来知会您一声。” 裴二婶闻言,脸顿时就黑了大半,什么不劳她接待,所以直接回到住所,分明就是不想跟她碰面。 她挤出笑容,游说道:“她一个小妇人家,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没有我的关照怎么行?”裴二婶硬气道,“你现在就回去,叫她今晚过来一起吃饭!”面是一定要见的,那些财物,也是要拿的。 护院笑了一笑,心道少夫人可真是预料神准,连二夫人接下来要说什么话都知道。是以,他顺理成章地搬出少夫人授予的那套说辞,“真是不好意思,二夫人。我们少夫人自从有了身子之后,害喜得厉害,怕在饭桌上扰了大家正常进膳,所以在此谢绝了。” “当真吐得很厉害么?”裴二婶狐疑,不会是诓她的吧。 护院眉头纠结,小声说:“最后一次跟大夫人和大爷用膳时,少夫人吐了这么大……”他用手比划着,“这么大一滩的秽物……”说完,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没再说下去了。 裴二婶噫了一声,难以想象,捏住鼻子嫌弃地说:“想不到她一个娇娇小小的姑娘居然这么恶心。罢了罢了,等明天我再去看看她吧。哎,真是的……”她抖了抖肩膀,吆喝儿子一声,要走了。 裴照弘嘴角笑意明显,也不知道他是想到哪些好笑的事情。听到他娘的叫唤,他缓过来,说:“娘,我记得祖屋这些年好像都没怎么打理,嫂嫂一个弱女子,又怀孕在身,应是不方便做那些粗活儿的,儿子这就去帮助嫂嫂。” 话落,也不等她娘答应,调头就跟护院一块走了。 裴二婶跺脚,“她那儿自有丫鬟婆子帮忙,哪用得着你!” …… 蓝音下乡之前,裴夫人便联系祖屋老仆清理房屋,务必收拾干净,方便随时入住。是以,蓝音一行人踏进古朴陈旧的宅院时,倒也没见到半丝灰尘。 几个小厮合力把车上的物品搬运到屋里,丫头和婆子则负责装饰摆设。 勉强还算宽敞的院子里上下一片忙碌。 云珠云翠找来了一只竹梯,提着一双杏色的方形纱灯,就要挂在屋檐下,忽然有一只手横了过来。 “让我来吧。” 听那声音温和轻柔,云珠以为是姑爷,惊喜地回头,结果看见一张与姑爷完全不一样,无一处相同的脸。 一身石青色的长衫,衬得那皮肤愈发的白。只是他气色不大好,面孔苍白几乎没什么血色,因此面上那对眼珠子显得更黑亮,虽是俊秀之貌,但不知怎的,云珠觉得他这张看起来过分阴柔了些,对着他眼睛看的时候,有几分瘆人…… 云珠拉着云翠退后两步,紧张地问道:“你……你是谁?” 恰好这时有个婆子上来帮忙,看见裴照弘,忙为两个丫头引见,“这是二房的少爷,还不快给二少爷见礼!” 裴照弘瞧着这两个丫头长得眉清目秀,青涩生嫩,像酸甜可口的青梅。 他问:“你们是嫂嫂的陪嫁丫鬟,从蓝家带过来的?” 云珠云翠点头称是。 他笑了声,意味深长道:“果然,什么样的主子,就带出什么样的丫头。你们两个奴婢,也长得这么漂亮,我那嫂嫂可称是天香国色,也不为过了。” 云翠磕磕巴巴道:“二少爷谬、谬赞!” 裴照弘收了扇子,清了清嗓子道:“你们少夫人在哪,带我过去。” 云珠站出来,义正言辞:“还请少爷在客厅稍等,少夫人现下不便……” “不便什么?”他打断她的话,“即刻带我过去,别让我说第二遍。” 这个二少爷,真真无礼。云翠抢先道:“我家少夫人正在沐浴!还请二少爷在客厅等候!” 裴照弘勾了勾唇角,“等候?还没哪个女人敢让我等。不过……既是嫂嫂,等上一等也无妨。”说罢,他举步进屋。 丫头几个跟在后面,心里担忧。想把这浪子一样的二少撵出去,又是于礼不合,若是留他在这里,怕要整出幺蛾子…… 蓝音知道是他,可当她闻到鼻端那股熟悉的冷香,她心中还是难掩震惊。 她心跳如鼓,极力克制住紧张,她倒要看看,这厮到底要对自己做什么。 裴照棠将她抱起,在房间走了两步便停顿下来,盯着她的脸看了会儿,没有按原来的做法,转而将她送到床榻上。 蓝音脑子里狂冒问号,就这样?抱着她在屋里逛了一圈,就又把她送到床上??? 直觉告诉她,绝不是这么简单。他突然这么做,多半是……他已经知道她有所察觉,并且今晚的她没有遭到暗算。 也是了,她这两天的动静那么大,又是把整座房间掀翻,又是用品一律换新的,他不可能不知道、没有采取应对措施。 想到这一点,蓝音有点懊恼。 她之前怎么没发现,看似温润如玉,人帅心善的裴照棠的心思居然这么深? 挫败感排山倒海般压了下来,她也不装睡了,蓦地睁开眼睛。 刚睁眼,就撞进他幽深晦暗的眼眸中,他一直在盯着她看,见她沉不住气终于睁开眼睛与他对视,似乎早有预料。 果然,他知道她是醒着的。 她不免动气,直视他双眼,尽量平静地与他对质,“你在我的衣物上动了手脚吧,不妨告诉我,是抹了蒙汗药,还是迷魂香?” 闻言,他讶然地望着他,而后失笑,“怎么会有蒙汗药迷魂香这种东西……” “这么说,你就是承认你对我下药了?不是蒙汗药迷魂香,就是催眠之类的药物吧?” 50.失节 此为防盗章,请买够比例或等48小时之后。 外面的动荡不安, 不过是贼匪趁着知府公子大婚来抢劫嫁妆…… 裴照棠命手下人拖住乱匪, 速度回去调动衙门官兵,前来料理此事。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 动乱便平复了,迎亲队伍若无其事般,该吹锣的吹锣该打鼓的打鼓, 很快就抵达裴府。 媒婆擦了擦额汗,庆幸道:“还好还好,没耽误了吉时。”她指挥轿夫停轿,吩咐两个陪嫁丫鬟,“快快,扶新娘子出轿。” 婚礼仪式过后, 顺利进了洞房。 在大红婚床坐下,裴家的婆子丫鬟都退出去后,云珠便开始担心,新姑爷今夜会不会来。 云翠则问蓝音对洞房花烛夜是否感到紧张。 蓝音老实答:“紧张。”担心他不答应自己提出的那些合约规定。 不过, 迎亲途中与他有过一段接触,虽然短暂,但她却莫名生了一点信心。 他应该……是个好说话的人吧? 蓝音猜对了, 他是个非常好说话的人, 而且好像有点儿过头了…… 裴照棠走近的时候, 主仆三人还未知情。偏他走路没什么声音, 是以屋内人没有察觉, 待觉察到了,三人受了一惊,蓝音想要把盖头重新披上已经来不及。 如此干脆不披了,就这么直愣愣,大喇喇地闯入他的视野中。 眼睁睁地看着身材颀长笔直挺拔的红衣男子一步步走来,蓝音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前世—— 她见过他一面,在她嫁给秦柏的第五年。那时她随府中姐妹一块儿去寺庙为重病的定国公祈福,沿途中看见一高瘦美男身戴枷锁,被官兵押送前往荒地流放。马车轱辘着碾过黄土路,车帘布被风吹得翻起,擦肩而过时,不经意对上他的视线。 就是眼前这双浅棕色的眼睛。 那时他身穿灰色长袍,裤脚上印满了黄泥。他发髻歪斜,几绺发丝散落在脸颊颈侧,明明是狼狈之状,他却从容不迫。 脚下步伐轻松闲适,仿佛这条路不是通向消亡,不过是旅途一场。 肩上微微一沉,她霎时从思绪中脱离,回过神来时,发现云珠云翠两个丫头已经退下,宽敞温暖布置得喜庆的婚房中只有他们两人。而他,竟不知何时起就来到她跟前,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 那只修长白皙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另一只伸向她的头顶,慢条斯理地拿下重金打造珠宝镶嵌的头冠。 听他低缓的声音从头上响起,“今日这一遭,想必你也累了吧。头上戴的金冠,重量应该不轻?我帮你取下来。” 蓝音对他此时的言行,感到惊愕,禁不住仰头看他。 恰好他亦低下头来,垂眸与她对视。 脸庞瘦削,琼鼻高挺,薄唇红而润泽。如烟黛色的双眉形似剑,为他平添英气。剑眉之下,俊眸狭长纤秀,浅棕色的眼瞳中盛着柔和笑意。额前刘海微微倾斜,隐约遮住他另一边的眉,使他看起来,俊美温柔,又有几分幽深疏离。 一句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你……真的不喜女色,外界传闻你是断袖,都是真的吗?” 他一眼看穿她心中所想,温柔的俊眸凝视着她,“嗯,你可以放心。” 蓝音一讶,他说放心,莫非知道她之所以嫁给他是早有计划?不管他知是不知,今晚圆房是不可能的,协议书也是要签的。 她轻咳一声,从衣襟中掏出一份方形折纸,慢慢摊开来,“我有一事,想与你商谈。” “为了更好地相处,需约法三章,定下条规,以便你我共同遵守。”她继续说,“这是我先前草拟的合约规定,请过目。若无异议,再重拟一份正式合约。” 说这话的时候,她内心的底气不是很足。先前的自信在见到他本人时,便消失无踪了。 联想前世他的下场,他应当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她担心他会拒绝。 不料,他是真的很好说话。 “我答应你,三年后便与你和离。”他阅览完纸上的内容,提笔再补充两条规定。 蓝音探头一看新条规,懵了。“这是……” 和离就赠送良田三百亩,商铺十五间,白银二百两,黄金一百二十两??? 他不但好说话,还这么好心吗? 他诚恳道:“婚姻和离,原本就有损女方的声誉。你既是与我逢场作戏,总不能最后还亏了你自己。所以这些,请务必收下。” 蓝音心下一乐,忍不住笑了,从善如流地接受,“裴公子人帅心善。多谢多谢。” “那么现在,”他忽然靠近,卸下她发髻中最后一支金簪,瞬间,三千青丝散落下来。看她秀美的小脸上闪过慌乱,他声音轻柔,“可以配合我演一出戏吗?” 蓝音立刻反应过来,视线转向红木格子窗,依稀见到两条人影悄悄经过,虽是极力弯着腰走,奈何那人个子高,露出一顶头颅,黑糊糊的暗影投映在窗前的云母屏上。 蓝音了然,原来是有人在窗外窃听。这么做的原由,大家心知肚明。 想来那是经过北院的授意的。 “可以吗?”裴照棠望着她,再度问道。 蓝音有点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几乎在她应下之时,身子突然腾空,猝不及防被他横抱起来,蓝音惊呼出声,而后赶忙掩住嘴巴,露出一双黑黝黝水灵灵的眼睛紧张地瞧着他。 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做,要她如何“配合”…… 当他将她放在床上,耐心地解开她衣领下的金丝如意盘扣时,蓝音耳根发热。 他手指细长灵活,很快就解开了,呈现一小片雪白的肌肤,他移开视线,对上她的眼睛,低声说:“冒犯了。” 他蓦然倾身下来,微凉的唇舌覆盖在玉颈下纤瘦精致的锁骨。 蓝音呼吸一窒,差点叫出声。 这时,烛火一灭,室内陷入昏暗。 外面的人见此,忍不住一动,将耳朵紧贴门缝,努力争取听到更多动静。 而屋内,气氛旖旎暧昧,床幔低垂,狭小的空间里灼热沉闷。 这场戏,还真难演。 两人稍微喘息,蓝音听到胸口心脏跳动剧烈,气息全然乱了,只有他,心跳如常,平稳得不能再平稳。 黑暗中他眼眸灿若繁星,蓝音看着,渐渐失神。 直到唇瓣被封住,她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他吻技着实生涩,试探着深入,动作笨拙得很。 而她如一汪春水,轻易被他撩拨。 他很机敏,短时间内便寻到她的敏|感点,软舌轻戳,身|下的她颤了一下,抑制不住地哼出声来。即便她刻意压抑遮掩,却还是传入他的耳朵。 明知是逢场作戏,身体却还是动了情。蓝音脸颊发热,暗自懊恼,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幸有黑暗遮掩,他不会看到她此时的情态。 当他再次吻下时,略微施力,于是她的反应比刚才大了些。 蓝音恼了,支撑着要起来,伸手抵住他的胸膛。 不想他忽然出手,扣住她的手腕,悬置于顶,偏头吻落。 他可真是一个好学之人,他认真专注地学习着,很快便掌握了技巧。 听到她难忍压抑的声音,他附耳,说:“不要忍着,叫出来。劳烦了。” 蓝音气笑了,敢情他这般折腾,是为了发出声音? 这好办。她有了想法,看清他身体的轮廓,她伸臂勾住他的脖颈。 “裴公子,不好意思了。不如让你来出声吧。” 蓝音一边回忆着前世某位姨娘曾教授她的房中调|教术,一边试探着指点裴照棠身体敏|感部位。 果不其然,他呼吸开始紊乱,喘息略急。 不知触碰到他哪里,他身躯一震,不慎踢到床板,声响在静谧的室内格外的大。 蹲在门外的人脸上终于显露喜色,难掩兴奋地急忙回北院复命。 裴照棠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确定外面的人走了,才从蓝音身上起来,下床去寻一支火折子,在床畔矮几前点了一盏小油灯。 灯火如豆,光芒微弱,堪堪照亮床前这一方小天地。 裴照棠嗓音沾染上的喑哑还未褪去,声音包含歉意,“刚才……对不起。” 蓝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说:“你还是先想想明早怎么交差吧。”说完,将床垫下那张元帕丢给他。 裴照棠默默接过,唇角微扬,“这个,我早有准备。” 蓝音不再搭腔,拉起被褥便躺下了。今日忙了一整天,身体已经疲惫不堪。 他吻得热烈,又十分凶狠,不如以前的温柔斯文。 蓝音能感觉到他炙热的真心,浓烈的爱意。 他说,他爱她,爱到发疯,爱到非她不娶,爱到可以为她拒绝所有的女人。 蓝音想,此时此刻,他对她的情是真的,说的每一句无假。可是,后来他的无情冷酷是真的,始乱终弃也是真的。 如果没有前世的记忆,如果她如今只是一个十六的小姑娘,那她会跟所有单纯的女孩子一样,沉溺在他描绘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爱情里。 51.睿王追随 此为防盗章, 请买够比例或等48小时之后。 弯唇一笑, 他抬腿走近。丫头红着脸, 为他挑起帘子,请他入内。 几乎在他刚进去的时候,外面有笑声起, 接着, 嘭的一声, 两扇大门被重重关上,隐约听见铜锁入扣的声响。 裴照棠:“……” 浴池中的蓝音亦听到那声响,吓了一跳, 猛地转过身来, 便见到裴照棠不知何时来到身后。 “你……怎么来了?”她先是一慌, 思及自身光|裸, 急忙矮身沉到水里去,待温水漫至脖颈,才稍稍感到几分安全。 裴照棠将她的贴身衣物放到池畔的小木桌上, 若无其事地答:“给你送衣服来了。” 蓝音伸长了脖子, 看到自己那件红兜肚,白亵裤,脸轰地红了, 恼怒问:“你怎么可以拿我的衣衫?” “不是你让我给你送来的么, 嗯?”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欣赏她的羞窘。 蓝音听他这话, 脸上的热意褪去, 回头看那紧闭的大门,神情霎时一僵,“不会又要……” 裴照棠嗯了一声,证实她的猜想,无奈道:“若非有主子授意,量这些仆妇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把你我困在浴房中。” 这说明,又是裴夫人干的好事。 可是,为什么要把裴照棠引来?为何又要把他们困在这里?难道,是要他们俩在浴池中……蓝音拍了拍脸,她怎么能想这种事!方才褪去的热意,又卷土重来,顷刻间把她整张脸烧得滚烫。 蓝音羞愤地捂住脸,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婆婆,强行要他们共浴…… 池中的水温正好,此刻她却莫名感到一种熟悉的燥热,蓝音多心深想,神情不由一凛,这水里别是放了什么不该放的东西吧?! 她脑中纷乱,惊疑不安地想着,不经意地回眸,就看到心惊肉跳的场景。 裴照棠在脱衣服! “你脱衣服干什么……”她傻眼地看着他抽去腰带,剥去外衣,仅穿着轻薄的白色里衣下了水,朝她靠近。 裴照棠幽深的眸子锁着她,低声道:“既然娘她老人家苦心积虑要你我共浴,不妨遂了她的愿?左右我也还没洗澡,不如一起?” “别!”蓝音感觉受到了欺骗和惊吓,见他逐渐逼近,她身子不断退后,“你别过来!”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算了,还脱了衣服共浴……危险指数直线攀升。 她原先以为,裴照棠既是断袖,那一定不会“举起”与她做那档子事,便是脱|光了躺在他面前,也不会激起他半点想法。 当某个晚上,他引导她的手,摸往那一处滚烫如铁的地方,她赫然惊醒,原来不是不能,只要他愿意…… 而眼下情势,极为危险,很容易发生意外,哪怕他们有约定在先,然情|欲一事,岂是轻易能克制住的? 她只能规劝告诫他,“裴照棠,你快上岸吧,水里可能有……” 话未说完,他已来到她身边,双臂将她圈住。嗓音低低地在耳边响起,“水里,有什么?” 他呼吸很轻,像羽毛般轻柔地拂过她的颈侧,引起一阵细微的颤栗。 “你的身体,出奇的敏|感呢。”他笑了笑,“新婚夜,我便发现了……” 腰上被他一双修长的大手环住,力道不紧不缓,却是她无法挣脱的范围。 她不自在地挣了挣,目光触及他的胸膛,她不敢多看,视线上移,见到他纤瘦漂亮的锁骨,再往上,是他稍微突出的性感喉结。 蓝音呼吸不畅,想要退离他,又不能。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似她那般焦灼急躁。 她深吸一口气,软声道:“裴公子,先前我们约法三章,你可还记得其中规定?”她心下慌慌,害怕自身的清白今晚要交代在这里,与他做了真夫妻。 不得已,她才提及当初的约定。 “我当然是记得的。”裴照棠瞧着女子美眸水光闪烁,面上淡然镇定,然而掌下肌肤的轻颤,已泄露了她害怕慌张的情绪。 像极了某种小动物,可怜又可爱,令人生出捉弄之心。 周边热气腾腾,如云似雾,他的表情便看不大清晰了,蓝音无端不安,焦灼地等了等,也没听到下文,她按耐不住,咬了咬唇张口说道:“你放开我吧。我洗好了,要上岸了。” 大片浴池留给你,让你独占了,总行了吧?蓝音暗想,虽然她头发还没洗好…… 不想环在腰上的手收紧了一寸,蓝音的心悬提起来,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 裴照棠伸手抚过她蝴蝶一样精致的锁骨,将那几缕黏在脖颈的发丝拂开,从容道:“叫我一声夫君,我便放开你。” 蓝音:……! 哪里会想到他突然提起这么一个奇怪的要求?莫不是被水里的药物给迷了心智吧? 此时身体贴近,急促暧昧,这种情形下喊夫君,未免太羞耻了,蓝音是决计不会叫的。 “别玩闹了,我要上岸。”软|嫩的耳垂被人捏|揉,蓝音声线不稳。 “你真的是很不听话。”他叹息一声,忽地低下头来,颜色浅淡的唇一张,轻轻咬住她的耳垂。 蓝音呼吸一窒,整个人都僵了。 他在干什么?难道又是逢场作戏? 肌肤上温柔酥麻的触感不容忽视,他的手在腰线上游移,即将要触碰到胸|前的绵软,她脑中警铃大作。 有个念头迅速划过,她眼一睁,克制羞耻,伸手往水底下探去—— 是逢场作戏,还是假戏真做,抑或是对她的戏耍捉弄,一探便知。 结果,那物稳然不动,是软的。 猝不及防被她一碰,裴照棠身躯一震,错愕地看着她。 蓝音趁着他怔愣,拼尽力气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距离拉得老远。 他虽然与她调|情,底下那东西毫无动静,没有动情的迹象,蓝音心中滋味复杂难言,不知该喜该忧。 “你是想试探我,还是试探你自己?”蓝音深吸口气,看着他问道。 他眼中快速闪过一抹讶色,默了一瞬,随后诚恳地直言,“我在想……或许,我也可以做一个正常的男子。” 蓝音觉得要被他打败了,“……你就是要找人试探,也不能找我。” 他凝视着她红晕未褪的脸,轻声道:“可你是我的妻子。” 蓝音不想管他了,游到浴池的一侧,将凳子上的棉衣扯下来,胡乱裹住自己,尽快爬上岸去。 怎料,他忽然在身后抱住她,蓝音一吓,脚下打滑,便又跌入温暖的池水中。 裴照棠把她从水底捞起来,看她被水呛得厉害,不由轻拍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待她平复下来,抱着她,将她抵在浴池的砖璧上。头低了下来,鼻尖轻蹭她,声音略微沙哑,带着央求的意味。 “蓝音,给我一个尝试的机会吧。” 蓝音抬眼怒视他,还要不要脸了,这种话也是可以随便说出来,想试就试的吗,万一……试出事来呢! “裴照棠,我现在非常地生气,”蓝音胸口起伏,脸颊发红,是被气的,“再不放开我,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少女容颜娇艳,水眸含怒,一双比花还娇软的唇瓣此时红艳欲滴,饱含人世间的情和欲。 再看她香肩毕露,瘦削单薄,极具美感,还有隐在水底下的曼妙美景。 血液瞬间沸腾起来,他听到心弦被绷断的声响。 手上一松,放开了她。 “你走吧。” 状似平静的语气里,包含三分冷意,两分薄怒。 这个人,上一秒还含情脉脉,现下又阴沉严酷,这脸变的,跟翻书似的。 蓝音压下疑惑,裹着湿衣立即上岸。 踮着脚尖拿起桌上的贴身衣物,躲到角落里更衣。 眺望浴池中那人,他背对着她,一动不动的,垂眸盯着氤氲的水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明显看出他情绪不对,却又不知是出于何因。 换好衣服后,她蹲在池边,甩头将脑后的长发斜绕到胸前,用木瓢舀水,浇淋在发上,再仔细涂抹芝麻香膏。 她洗得专注,是以当他突然出声,她反应略显迟钝。 “……你说什么?”她重新问了一遍。 裴照棠神情恢复如常,慢慢上岸,说:“娘盼望抱孙子,故而在池中使了些容易受孕的香精药水。再过段时间,便假孕吧……你意下如何?” 蓝音眼睛轻轻一眨,“可以……” 如果怀孕的话,她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掌家管账了?然后又能睡懒觉。对了,最重要的是还能避免与裴照棠同房。 而且……别说分房睡,分居两地也可以吧?! 比如,到一处水秀山清的村庄安心养胎什么的…… 蓝音双眸点亮,暗想,如此一来,她就不用跟这个阴晴不定,心思深沉的家伙朝夕相处了吧! 秋夜凉如水,身处南山墓地,周围阴风阵阵,吹得人皮肤不断浮起鸡皮疙瘩。 裴照棠上山之前买了些香火纸钱。 墓地野草丛生,带刺的青藤叶四下蔓延,一不留神,脚下就被绊倒。 裴照棠提着一盏白灯笼,步伐轻稳地在墓地中穿梭。 他白衣飘逸,乌黑的长发披在脑后,修长的身影在夜色中游移,像极了林中的山精鬼魅。 那个人的坟墓,方向朝北,孤坟荒凉,却以仰望的姿态,面向北方。 今晚的月光极亮,然而照不进这树林繁密的阴森之地。四处一片浓墨一样的黑,手中的白灯笼光亮显得微弱,且笼中烛火被阴风吹得时明时暗,好像马上就要被黑暗吞噬。 依靠那点光亮,他找到她的坟墓。 坟上光洁整齐,没长荒草,还跟去年一样。 “连野草都不屑生长在这里么?”他嘲讽一笑,“可见你有多不洁,为天地万物所不喜。” 裴照棠想,他永远也忘不了,她与他名义上的哥哥在床榻上翻云覆雨的那一幕。 那时他刚从长阳侯府玩耍回来,开门时,乍然惊动床上一双纠缠交卧的鸳鸯。 太子哥哥脸色大变,而她吓得花容失色。 旋即,太子便镇定下来,若无其事地下床穿衣,语气温和地叫唤他过来。 他摸他的头,眼中不是出于兄长的关切,而是发自一位父亲的慈爱。 太子一定以为,自己就是他的骨血吧?姬霜可真是厉害,将宫廷中两个地位尊贵超然的男人玩弄于股掌中。 她既想要帝王的宠爱,保证自己在后宫的地位;又想得到年轻储君的爱怜,负责一生的荣宠富贵。 所以,他魏徵,有时是太子的骨血,有时是帝王的亲儿。两个身份,只凭姬霜一张嘴,便能颠倒黑白,轻易定论。 多么恶心多么丑陋的女人。 而这个女人,这一生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把他生于皇家,一出生便奠定了他的身份地位。 他不是皇长孙,他是皇幼子……普天之下,最有资格继任大统的人。 他当初被夺走的,如今所失去的,他都会一一夺回。 敛起思绪,他蹲下来,点燃香火,例行公事般为她烧纸。 八月十五,她被剥去贵妃的头衔,削除皇藉,打入天牢。那一日即是她的衰亡之期,便拟作忌日。 实际上,她的死期是在冬末。据探子所报,她是在天牢冻死饿死的,然后尸身被皇后捡去,用军刀剁成一块一块的,形似糕点一般大小,然后全装在玉质的瓮罐中,加以保存珍藏。 据说,皇后心血来潮时,会开瓮挖取一块尸肉点心,逼看不顺眼的妃子吞食入腹。 皇后如此恨她,死后也要饮其血,食其肉。 作为姬霜的儿子,他亦认为她淫|荡不堪,最后落得那般惨重的下场,便是自食恶果,罪有应得。 此处坟地,不过是裴家为她立的衣冠冢,是以,这场祭祀并不需要那么用心。 烧完所有的冥纸,他提起灯笼,准备离去。 这时灯笼的火光猛然熄灭,一阵狂风席卷而来,头顶上乌云蔽月,四周陷入黑暗。只听天空打起一个闷雷,大雨顷刻而至。 裴照棠避无可避,被淋了一身雨,浑身湿透。 他索性把灯笼丢了,沿着林间小路下山。 将将抵达山脚下,一群带刀护卫纷纷围住他,将他包困其中。 看这阵仗,显然是等候多时了。 秦柏唰地拔剑指向他,“魏徵,今晚,我必取你性命!” 说这话的时候,他仍然感到不踏实不真切,眼前这个温雅俊秀的男子,南城知府的公子,当真就是那个逃逸多年的罪犯么? 可当前日他受困于乡下杉林,拼死脱身之后,所查找到的一切源头,全部指向裴照棠。 而今夜,他出现在墓地,更证实了他的猜想,确定了这个答案。 “秦世子武功了得。能破解十八名高手布下的天罡阵,从中脱困,原本就是屈指可数的。”裴照棠笑语晏晏,从容淡定。 郭凛皱起眉头,倾身耳语,“世子爷,我看这个魏徵,分明就是没把咱们放在眼里,他这般形态,可能早有准备,您可要小心!” 秦柏摆手,“我找人细致调查过他了,他不是个会武的。他纵是狡猾深谋,也抵不过锋利疾速的刀剑,今晚他定会成为剑下亡魂。” 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甚至都不需要他动手。 秦柏手一扬,号令声下,蓄势待发的护卫便群攻而起,叫喊声,杀戮声响彻南山。 …… 那厢在戏楼的蓝音,自裴照棠离开后,心情便不能平静,右边眼皮子突突直跳,不祥的预感强烈。 这么晚上南山墓地,本就不寻常,偏他执意要去,自己也不好跟着,便只能在这枯等。 戏台上正唱着她最喜欢的《和离记》续集,蓝音却无心观赏,耳朵里听着咿咿呀呀的吊嗓声,只觉心烦意乱。 戏唱到一半,天空便打雷下雨了。 她心里愈发不安,决定去找他。 好在南山离坊间也不远,出了小镇,绕往后山就是了。 眼下夜色深浓,还下着大雨,且是前往那阴森的墓地,蓝音有点儿胆小,便雇请戏楼的门卫大伯,领自己走一趟。 两人撑着伞,各自提一盏灯笼,摸黑上路。 门卫大伯将灯一举,照亮山亭的石碑,上面刻着南山墓地。 他笑说:“姑娘,南山送到了,我这就要回去了,你一个人在山里,可千万要小心。” 蓝音谢过,递交了两只碎银,便提着灯笼,小心翼翼地往山上走去。 今夜是中秋佳节,守墓人不在岗上,是以一条山路漆黑到底,没有半点光亮。 蓝音迎着风雨,攥紧了竹骨伞柄,克制胆怯,硬着头皮往前走,一边呼喊裴照棠。 再走出一段距离,蓝音终于听到这山中唯一的声响! 那声音杂乱,叫人听不清楚,闹哄哄的,像近在耳边,又好像隔了好远。 她不禁加快脚程。 爬上一个不高不矮的山坡,蓝音累的直不起腰来。耳边的声响愈发清晰了,她才勉强打起精神,再坚持一会儿。 眼前隔着一片潮湿阴冷的松林,她看见树林外边一群人在打斗,兵器碰撞的声音冰冷而脆亮,还有利器穿透胸腹的闷响。 52.最后的夺嫡 此为防盗章, 请买够比例或等48小时之后。  蓝音的出身不算好, 她爹只是南城散州的一个七品小县令。 所以,能嫁入定国公府, 已不是高攀二字可以说清的了。 虽然是个侧室,但她坚信以世子爷对她的深情,绝不会委屈了她。 确然没委屈她,嫁给他的那三年里, 他独宠侧室,荣光无限, 她几乎成了京圈所有正室太太的眼中钉。 而各门各户的姨娘小妾, 皆以她为楷模。 定国公府的世子侧妃蓝音,那三年里出尽了风头。 有句话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三年后,那男人终于厌倦了她, 让她夜夜独守空房,转而宠爱新人,渐渐的,新欢越来越多, 枕边人更换的也越来越快。 短短六年的时间, 后宅便被塞满了。 今天,是他新纳的第二十三房小妾进门的日子。 巧的是, 今天也是她的生辰, 二十三岁的生辰。 听着外面的鼓声喧闹, 蓝音心情平静,再不复初时的心痛气恨。 小丫鬟偷偷觑她的脸色,忐忑不安,生怕她心里不舒服,要迁怒下人。 然她这些年也看开了,早没了少时的气性,性格变得愈发温纯宽厚。 看这小丫鬟是个新来的,摸不准她的脾性,立在一旁担心受怕的,便让她退下了,独自一人去花园走走。 三月的春桃开得正好,远远看去像一团粉色的云雾。待走近了,枝叶便看得清晰,连同某种暧昧的声响,也跟着清晰地飘进耳朵。 她刹住脚步,看见背靠在桃树下的衣衫不整的年轻美妇,还有爬在她身上制造声响的褐色布衣男人。 看那打扮,是府里的护卫。 而那正在兴头上的娇媚妇人,是世子爷的姨娘安氏。 安氏看到她了,先是一惊,身子抖了一下,而后娇哼出声,神情难以名状。 蓝音转身走出桃林,在附近凉亭坐了一会儿,安氏就来了。 面色潮红,表情尴尬,姿态却是从容不迫,没有半点被人撞破|奸|情的惶恐焦急。 今日大多数人都跑到前院去凑热闹了,后院那偏僻的桃园,是不会有什么人踏足的。谁知,真叫蓝音撞见了。 两相对视,心照不宣。 良久,安氏才出声,“我跟你同龄,但比你晚进府三年,我没你那耐性,等了那么多年,也等不到他回头。与其为他守身如玉,耗死在后宅,还不如趁着青春未老时,另择良人。” 蓝音没有说话,心道,她另择的所谓良人,就是一个侍卫,在世子爷手下当差的下属? 算起来,安氏也是后宅的老人了,她是第四房姨娘,生得美艳,性格原来也有几分泼辣,别有一番风情,是以在早两年颇得世子爷的宠爱。 现今,她耐不住寂寞,跟世子爷手下的护卫私通苟合。 “也只有你是个傻的,对他还抱有幻想,期盼他回心转意。”安氏拨弄手指上涂抹得艳红的蔻丹,嘲讽道,“你还不知道吧,连咱们的正妃姐姐,也耐不住,跟外男有了首尾。” 蓝音听见这话,一点也不意外。她早知道那位也有了人,而且那人,还是府中的公子,是世子爷的庶弟。 只不过,正妃端庄秀雅,即便动了芳心,也不会不知分寸真遂了他。 这件事十分隐秘,也就她在后宅待的时间长,才看出点儿眉头。自认消息灵通的安氏,想必是不知道正妃的那个男人是谁的。 安氏离开的时候,一句恳求或威胁的话都没说过。 想来,是认定她不会多嘴把这事说出去。 蓝音想,她就是想说,也没机会说了。 回去的路上,不幸遇到入室盗窃的蒙面贼,一群护卫家奴持刀拿棍闹哄哄地在后面追捕。 蓝音原先不知情,便往那个方向走去,结果那贼人看她容貌和衣着打扮,猜她是个得宠的娇妾,立刻抓住她,以作要挟。 然而那管事的老仆哪壶不提,直接说蓝音是被世子爷冷落不知几百年的侧室,不值得大伙儿为了救她,放了三个贼人。 也不知道管事的这么说的目的,只听仨贼大笑一声,“既然如此,杀死她也没什么要紧了!” 蓝音听另一贼匪附在耳边说:“久闻侧妃早年声名。如今你已失宠,后生无望,与其留在深宅孤苦至死,不如我现在就帮你结束了人生!” 话落,他竟是不等她反应,锋利的刀口便往她脖颈一抹。 蓝音痛哼出声,睁着眼睛狠狠瞪他,帮她结束人生?那可谢谢您啊! 蓝音想要怒骂,却已开不了口,眼前的光影渐渐模糊,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她仿佛看见一个高大挺拔身影疾奔而来,声音惊痛焦急,喊着她的小名衿衿。 那声音,蓝音熟认。 是秦柏么?她觉得不是,他已将她冷落了三年,现今又有新美在抱,何曾想起她这位旧爱来? 可若不是秦柏,偌大国公府,还有人知道她的小名叫衿衿? ** 江南的六月,毒日高照,地面上着了火般,灼热滚烫,能把人烤熟了。时而吹来强劲的枯风,也不能驱走暑热。 这个夏季,真是闷热得厉害,直叫人喘不过气来。耳边听着树上不死不休高声大叫的蝉鸣,心情无端烦躁。 云珠轻摇蒲扇,为小榻上休憩的少女扇风。心想,树上的东西叫得那样大声,她家小姐怎么睡得着? 不但睡得着,还睡得极香。她侧枕着,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披在胸前,一身珍珠白的织锦曲裾深衣衬得她人娇瘦秀美。 她睡得香甜,呼吸均匀,瓷白的小脸微有轻红,像自然晕染开的胭脂。再看那眉眼,更是精致得让人移不开眼。 说来奇怪,这位二小姐自落水后醒来,神情便有些变了,与以前不大相同。 云珠瞧着她的脸,忽然忆起一事,回头看了一眼漏壶,惊觉寅时已过,急忙叫醒二小姐。 蓝音自发现自己真真切切重生回到十六岁,对上天的眷顾感激不已,晚上睡觉是前所未有的踏实,连同前世在定国公府落下的失眠症也不药而愈了。 美梦正酣,突然被叫醒,她不满地蹙了蹙眉,徐徐睁开眼来。 云珠看见她眼神隐含责备,赶紧说:“二小姐,卯时一刻了,您交代过让奴婢在这个时辰叫醒您。” 蓝音纳闷,“我何曾交代过你这个?” “二小姐忘了吗,”云珠微讶,小声说,“今日是廿三,您跟秦公子约定如意楼相会……” 经她一提醒,蓝音瞬间想起来了。 十六岁的这年夏季,她与南下办公的秦柏相遇,因那人高大英俊的外貌,器宇轩昂的气度,待人接物和气真诚,她对他暗许芳心。 而他亦是,两人很快互许终身。每月初五和廿三约在白扬镇上的如意楼相见。 秦柏……重来一世,她怎可能栽在他身上第二次? “这一次,不再见。”蓝音搁下话,摆正了枕头准备继续睡。 云珠见她无所谓不在乎的样子,很是想不明白,三日前还为了那位秦公子,而拒绝家里安排的亲事,为此寻死觅活,闹着跳湖,今儿竟是一副改变了心意的样子?云珠不能相信。她太清楚二小姐有多期盼每月两次的相会。 蓝音看她欲言又止,那句此后再无瓜葛的话咽了回去。要摆脱与秦柏的那段关系,短时间怕是不能,也暂时寻不到“一夜间冷情”的理由。 况且,云珠一直是她与秦柏之间的感情的见证人。 她状作疲倦地说道:“这回落了水,身子还没好,我不想以这副病容去见他。” 女为悦己者容,云珠信服理解,但看她眉眼灵动,神采奕奕,哪有半分憔悴病气?待要再说些什么,外面便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走出去一看,一个打扮入时的丰腴妇人挑起竹帘跨进门槛来,身边跟着一个高瘦秀丽的少女,身后丫鬟三四五个,手上捧着什么东西。 为首妇人一见到云珠,便扯开嘴皮子说笑起来,嗓门儿倍大,远盖过树上吵人的肥蝉。“音姐儿今天怎么样了,病情可有好转?” 这妇人,正是蓝府的女主人,却是蓝音的继母郑氏。 看她还带着补品上门探望,就知她没死心,还想把二小姐塞进大红花轿,代替大小姐嫁给知府大人的断袖公子呢。 云珠想拦住她,却又不敢,对于二小姐早有心仪之人,也不敢说出来。 郑氏再没看她,风风火火便带人进内室去了。 见到蓝音今日的好气色,由衷欣喜。她亲亲热热地搂着继女寒暄了一番,然后入了主题,“咱们家能攀上知府大人这门亲事,你可知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虽然那位裴公子是个……咳,但是有句话说得好啊,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只要你嫁过去后安安分分过日子,准能赢回裴公子的心,到时,不也能‘举’起来了吗?”后面那半句,她挤眉弄眼,语气暧昧。 这套说辞,蓝音可谓熟悉,前世继母也是这么跟她说的,一字不差。 53.临阵倒戈 此为防盗章, 请买够比例或等48小时之后。  得知她是住在乡下的, 向安惊喜,看她长得那般好, 身边仆人环绕, 原以为是个高攀不起的大户人家的小姐。 失落之际,峰回路转, 这时见她家住在乡下,猜想家境一般,如此想娶她也不算妄想了吧? 虽然他双亲早逝,家中只有一个老奶奶, 但他这些年辛勤劳作,省吃俭用,存下好大一笔钱, 足以买聘礼,作聘金了。 他真想现在就找媒人上门提亲,可又怕唐突了她。毕竟两人才见过一次,他那时形容潦倒, 对他应是没什么好印象。 是以, 向安记下路线, 便匆匆回去做准备了。 次日,他拿出过年才穿的新衣, 打扮整齐了, 提了一份新鲜的肉食和一袋大米前去见面。 原本还挺有信心, 结果来到人家门前, 见到昨天还陈旧简陋的宅子,此刻已是焕然一新。 粉墙青瓦,大门油漆新亮,屋檐下挂着两盏绘着花鸟的纱灯,整座宅院看起来古朴雅致,很有书香气息。 向安低头看自己一身粗布短褐,手提猪肉和米袋,顿时自惭形秽,双脚不敢迈前一步。 在门前石阶下打扫的小厮见他傻站在那里,不由疑惑,上前问道:“你是何人,来这里干什么?” 向安听这声问话,虽然人家素养颇高,未曾露出鄙色,但他却臊红了脸,急急丢下一句“我走错路了”,便落荒而逃。 不想,第二日。他又来了,似是没见到她,就不甘心。 这回他学聪明了,先向街坊打听这家房屋的主人。 结果,不打听不知道,原来这是南城知府老爷的祖宅,那么,那日一见倾心的美貌小姐,莫不是知府老爷的掌上明珠? 他便胆怯自卑起来,不敢痴心妄想去提亲。尽管如此,他每日都准时准点出现在裴家祖宅门前。 他守在榆树底下,等着她什么时候出门来,见上一面。 …… 蓝音从小厮口中得知这件事,不由捧脸想:当真是个纯憨傻得可爱的男子呢。 不知他家境如何,家里有哪些人,今年几岁。 如果他家境贫寒,但为人勤恳真诚,家中无极品亲人,年岁不差太多的话,她其实,是愿意考虑一下他的。 设想一下,三年后和离了,她还是想再嫁的,能挑上一个称心如意的老实人最好。那叫向安的青年,虽是不错,只是不知他肯不肯等自己三年。 她这边乱想着,决定去会一会他。 叫上云珠云翠两个丫头,声称上街买胭脂去,借此由头去看看这个人,想多多了解,如果合自己心意,便问他三年之约能否接受,假如他愿意等,那么就悄悄把这个人定下来。 思及此,她不由莞尔。从小到大她都没做过出格的事,而今天她要去见外男,可以说是非常大胆的行为了,她感到刺激,亦有几分新鲜好奇。 云珠替她撑起一把白雪映红梅的油纸伞,主仆三人在一个午后出了门。 大门甫一打开,果然见到一个身形魁梧,衣衫干净整洁的年轻男子蹲坐在树下,头低垂着,好像在打盹儿。 云翠看了蓝音一眼,得到示意,正要走过去叫醒他,忽地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男人从拐角处蹿了出来,云翠一吓,堪堪止了步伐。 只见那黑衣男一巴掌把向安拍醒,然后摇着他的肩膀说:“向大郎!你家表妹小产了,快快跟我回去!要是晚了,你不但失去了骨肉,连表妹也会没了!” 向安懵着脸,“表妹流产?表妹……没了?” 黑衣男气急败坏,拍他的脑袋,“是啊!你表妹戴春杏啊!” 戴春杏!对,是自己的表妹没错。向安反应过来,明白了几分,又好似什么也没明白,“她怎么小产了?她怀孕了吗?” “傻大郎,你那天晚上喝醉对她做了什么,你心里没点数吗?她就是怀了你的娃!” 向安惊愕地啊了一声。 “啊什么啊,快跟我走!”黑衣男推搡着他。 “哦哦!”人命关天,向安索性不想了,立刻跟黑衣男离开。 等到人被带出小巷,他才反应过来。咦,他好像不认识这个穿黑衣的兄弟吧? 未等他疑问,眼前便齐刷刷地出现八个穿黑衣的人,看着像大户人家那些训练有素的护卫。 “给我揍他。”为首之人气势凛然,生得英俊冷酷。 向安避开攻击,缩到墙角,急急问道:“你们为何打我!我并不认识你们,与你们无冤无仇……” 玄色衣裳的男人冷哼,“就凭你,也敢跟本世子抢女人?” 向安听得云里雾里的,“柿子?” 领头的正是伤刚好,便马不停蹄追到乡下来的秦柏。 秦柏不屑跟他解释,手一抬,部下人便蜂拥而至,把向安这个老实人揍得满地找牙。 ** 云珠看着小心翼翼地觑了蓝音一眼,见她眉尖微蹙,染上烦恼。 她叹气,“是我妄想了,这世上没有所谓的老实男人。” “就是啊,再老实的男人,心思也多。”云翠接口道。 云珠摇头,想不到那个向家大郎,原来也同那些花心的坏男人一样,与别的女子暧昧不清,还把表妹的肚子搞大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蓝音彻底放弃了再嫁的念头,对两个丫头道:“走吧,回去了。” 在她转身之际,有一道醇厚硬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衿衿,好久不见了。” “秦公子!”云珠低呼一声。 蓝音讶异挑起秀眉,没想过秦柏竟然找到这里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她不客气道。 秦柏不知何时练就了一层厚脸皮,低声说:“虽说你如今已经嫁人了,但以你我过去的交情,还是可以做朋友的。作为你的友人,你好意思把我晾在这里,不请我进屋喝一杯热茶吗?”他口上这么说,动作毫不含糊,直接跨门而入,对仆人声称,是少夫人的旧友。 婆子和小厮不敢拦他,尤其看见他身后带了一群护卫,于是只能请他入内,奉上茶水点心。 蓝音拉下脸,抬步进屋。 为避嫌,她不能掩上门窗,便敞开了大门,坦荡与他谈话,但绝口不提过去的感情。 “我记得临近中秋节,这时候你应该回京了。怎么还在此逗留?”前世的中秋节,他已经带着她乘船北渡,回到京城成亲去了,而这一世,他却还在这里,看这迹象,似乎中秋节也不回去了的样子。 “我怎么还逗留在此,你难道不知吗?”秦柏敛了笑,眼眸黑沉,“衿衿,我知道你不是真心嫁给裴照棠的,我也知道你终有一天会离开他的,甚至知道,你想过再嫁……可是,你嫁给谁,也不会有人比我更适合你。” 蓝音暗惊,心中波澜骤起。一直都知道这个人很了解自己,可她没想到,他竟然了解至深,对她所有的行动和想法了如指掌。 “你错了,”她淡了神色,“我想跟夫君白头到老,和和美美地过完一生都来不及,怎会想着再嫁?秦公子,还请你不要胡言乱语。” “不管你是怎么想的,衿衿,只要我秦柏一日存活于世,就会一直等你回来。”他也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转而说起别的,“家人确实已经在催我回京,这个月家书就收到了五封,都被我回拒了。我不回去,除了等你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说起这个任务,蓝音不免好奇。 因为办差,他南下与她相遇,与她结下一段尘缘。后来,他在秋季来临时,结束了差事,把她一并带到京城。 蓝音依稀记得,前世他也没完成上头交给他的任务,当时回京的时候,他受全家指责,因此还惊动了宫中的皇后。 自那时起,他便不受家族的重用了,开始闲散度日。 收回思绪,蓝音试探问道:“你既然主动提及你那秘密的任务,应该不介意我问相关的问题吧?” 秦柏一笑,压低声音说:“告诉你也无妨,我相信你不会说出去的。” 蓝音一怔,摩挲着陶瓷杯口,就这么信任她么? 他喝了一杯花茶,茶水太甜了,令他忍不住皱巴了脸,牙齿隐隐发疼。衿衿喜欢甜食,尤爱喝甜甜的蜜桃桂花茶,因此他只能迎合她的喜好,多喝两杯。 他一边拿细竹著抠牙,一边小声对她说:“你知道我为何来南城,为何在此待了半年?就是为了寻找一个罪犯。”他没有坏心,从不吊人胃口,有话直说,“那个人么,是朝廷重犯,算起来已经逃逸十五年了。当年在宫中诈死而逃过一劫,你可知,那时他才五岁,便有如此惊人的聪慧。”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他的族人,全被斩首,无论婴孩还是老人,无一幸免,只有他一人逃生了。也是近年才收到他尚存人间,就在江南三地之间,而南城正是嫌疑重地。” 蓝音蹙紧了眉,为什么秦柏能够用轻淡的语气说出这样惨重的事来?她轻声问:“我更想知道,为何执着要杀他?虽然我不知道他家族犯了什么罪,但他既已逃生了十五年,为何还要揪着不放呢?” 秦柏心中衡量一番,靠近她,附在她耳边说:“因为他是出身肮脏的皇子,他日定会复仇,这便是隐患,不得不除之。” 蓝音睁大了眼睛。 “他很聪明,很狡猾,知道我在寻他,是以先是混淆视听,之后便要反杀我,害我险些丧命异乡……如此,让我更加肯定,他就在南城,就在城内。虽如今尚不知所踪,但已大大缩小了范围,便不算没有收获了吧。” 话音落下,躲在窗门后面的两人惊得捂住了嘴。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出嫁了,今天是她嫁做人妇的第一天。 她没忘记今日要早起去前院大堂请安敬茶。再看天窗上的天色,还好,她没有起晚。 下了床,拐角就看到坐在圆桌前静坐的裴照棠。 他穿着一件鼠灰色的圆领袍衫,内着乌蓝色交领里衣,清隽秀气。他脖颈修长,微微垂着头,凸显性感漂亮的喉结。 安静地坐在凳子上,身朝向窗口,双手搭在两边膝盖上,垂着眸子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蓝音穿好缎鞋走了过来,这时他抬起头,侧目看向她,唇角弯起,“你醒了?” 蓝音嗯了一声,走到屏风后面。 “我叫人进来伺候你更衣洗漱。” 他正要去开门,蓝音忽地想起什么,忙叫住他,“那个……元帕?” 她内心纠结着,门一打开,云珠云翠两丫头进来后,北院的婆子也会进来查验元帕。 裴照棠笑了一下,从抽屉中取出一方折叠整齐的白色缎帕,展开放到床垫上。 蓝音看见那一滩鲜红,还有帕子奇异的味道……血是真血,异味也是真的异味…… 蓝音脸色变了变。她前世嫁过人,也经历过人事的,这血、这味她是认得。 她古怪地看向他,吞吞吐吐地问:“敢问,你从哪弄来的这些?” 她的神色变化全落入他眼中,他不动声色,坦然答:“血是守宫捣碎出来的,味是石楠花汁。” 蓝音:“……”这个,有点厉害。 裴照棠打开房门,守在门外的云珠云翠立刻端水盆面巾等物跨进门槛,北苑派来的两个婆子等候已久,紧跟其后。 待见了床上染血的元帕,两个婆子对看一眼,又不放心地拾起凑到鼻间一嗅,闻得那味道,顿时眉开眼笑。 跟蓝音说了几句早生贵子之类的吉言,见她羞涩别扭的样子,桂妈妈心中大定,便笑着离开回去复命了。 两个丫头看了这一幕,不由面面相觑,脸儿红红地想,果然是美色无敌么,二小姐刚来,就惹得那断袖姑爷动了情,跟了她成就好事。 云珠帮她洗漱完毕,云翠便给她更衣,换上一身藕粉色的绢纱金丝绣花长裙。随后领她到妆台一坐,准备为她梳头上妆时,新姑爷上前一步,接过木梳,说:“让我来吧。” “裴……”蓝音诧异地看向他,却见他悄悄竖起手指,抵在唇间,蓝音醒悟过来。 他大概是有话要跟自己说。 蓝音让云珠云翠退下。 两人面带促狭的笑意退下后,裴照棠执起木梳,立在她身后,稍稍弯腰,为她轻梳长发。 蓝音等着他开口,然透过铜镜,却见他眉眼专注,一心一意为她梳发,丝毫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就在她寻思着主动打破沉静时,肩上一紧,他的手握住她双肩,弯腰附在她耳边,温声说:“叫我夫君……在外人面前。” 蓝音微微偏过头,“……好。” “裴公子,你、你还是到一边等着吧,我自己来。”说着,她要夺回梳子。 “我的表字是允徵(zhēng),”裴照棠执着木梳没有放,眼眸中写满认真,望着她的眼说,“不要叫我裴公子,私下你可以叫我允徵。” 蓝音望着他,哑然无声,不知道该回他什么,最后只答一声“哦”。 “你能叫一声我听吗?”似怕她误会或不自在,他补充一句,“我们……也要互相熟悉,毕竟要朝夕相处三年。” 蓝音勉强被说服,“额,允徵……” 他微笑起来,继续为她梳头,为她梳了一个堕马髻。 躲在窗外的主事婆子桂妈妈抿嘴一笑,闪身到北院去。 ** 裴夫人心情舒畅,听着外面一大早吵人的蝉鸣,也觉得顺耳不少。 “我就知道,小棠不是爱好龙阳的人,都是外面那些人疯言疯语,故意要抹黑我裴家少爷的名声!” 桂妈妈笑着附和:“可不是,就是别人瞎传。夫人您放心啦,不用多久,您就能抱上孙子了。” 平日不怎么爱笑的裴夫人这两天的笑容明显多了起来,连闺女晴儿也夸她变美变年轻了。 说起闺女裴丹晴,裴夫人就想起老程家的侄子。 侄子程恩,与自家闺女自幼便定下娃娃亲,原打算待两个孩子长大,就让他们成婚。 谁知程恩越长越歪,俨然成了一个爱好龙阳的断袖。 虽然他不曾在外招惹野男人,但却恋慕起表哥来——爱上未婚妻的哥哥……喜欢上未来大舅哥。 这话要是让外人知道了,怕要笑破了肚皮。 思及此,裴夫人烦恼得很。因为这一茬,裴照棠昨日的婚礼,并没有邀请程家的人,只是私下通知了,以免程恩那个不知分寸的跑来闹事。 不过,他迟早是要知道的。好在如今木已成舟,照棠娶了妻子,程恩那小兔崽子也该罢休了。 54.拜堂 此为防盗章, 请买够比例或等48小时之后。  于惜雪当机立断,马上认错。 裴照棠的眼神晦暗不明, 面上仍是笑吟吟的,叫人辨不出他的喜怒。 “你不是快两个月没来了么,我挂念你, 担心你, 才找人到你府上去看着你……我没有坏心恶意。”于惜雪静静地说, 全然没了方才质问时的激烈气势。 “嗯,我知道了。”裴照棠没有揪着那事不放, 转移话题, “许久没听你弹琴了, 我很想念,现在, 能否弹一曲给我听?” 于惜雪脸色还是冷的,“你以为我原谅你了么?你跟别的女人……” “没有洞房, ”裴照棠一字一顿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跟她没什么。元帕上的血, 不过是它物。” 他解释了一番, 于惜雪勉强信了,心情略缓, “那画眉呢, 你为何为她画眉添新妆?你喜欢她?” 裴照棠叹气, “你想多了。我与她那般, 只是逢场作戏,作给所有人看的。” “最后一个问题,”于惜雪紧盯着他的眼睛,“你跟她,夜里同床共枕没有?” 裴照棠心思转了转,答:“没有。”目前还在新婚期间,他如何都不能分房睡,也不可在房中安置两张床。 若是急着撇清关系,只会更快被家里发现,如此,岂不是浪费了先前的一番心思? 于惜雪终于消气,抱着琵琶,脑袋依靠在裴照棠肩上,“今晚,我要你留下来。” “如今我已成婚,再不能晚归,更不能夜不归宿。”裴照棠低声说,“再有半个时辰,我就该回去了。” 于惜雪不满,“我要你留下来,陪我两个时辰!”思及他今时的处境,他改口,“一个时辰,不能再少了。” 裴照棠笑,“好。” 于惜雪总算展颜,他一笑,有如百花齐放的华美,冰雪消融的绮丽。 他垂着头,拨弄怀中琵琶,为他弹一曲秋水。 裴照棠很认真地听着,桌前灯火明丽,壁上映出一双优美隽永的人影。 美好的时光转瞬即逝,再抬头时,天幕已经换成深蓝色。 裴照棠惦记着妻子还在等着,于是不再为于惜雪的挽留而踌躇。 于惜雪的心情复而糟糕,冷静道:“你尽管去吧。” 裴照棠唇畔带笑,说出他心中所惦念的,“初七乞巧节,我会陪你一起度过。” 于惜雪蓦地抬眼看他,猫眼石般漂亮的眼眸有亮光划过,不过被他迅速掩饰了,仍然冰着脸,说:“知道了。” “那件事,还劳烦你继续帮我查。”他每次来,大多数是为了那件事的进展。这回也不例外,只是相处的时间短暂,于惜雪的情绪又不太好,所以来不及说罢了。 于惜雪淡淡地嗯了一声。 ** 小范引荐蓝音到如意楼吃晚饭。 “少夫人,如意楼的饭菜虽然贵是贵了点,不过是真的好吃,我跟少爷都来过好几次了。只要在这里吃饭,都能吃得很开心,胃口也特别好。少夫人您来过没有?没有的话,等会儿我帮您点菜,我知道哪些最好吃!” 小范是个半大的少年,一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滔滔不绝。 蓝音捕捉到他话中的一个关键,脚下一顿,侧头问:“你跟允徵经常来此?” 小范点头。 蓝音眉心一蹙,禁不住想,如果他来如意楼很多回,那么……之前她与秦柏在此相会,他是否看见了? 虽然她从来没注意到裴照棠,不曾在如意楼与他照面……况且她每每外出,都戴着幕篱,或蒙着面纱,即便他能看见她了,应该……不能将她认出吧?她心头略忐忑。 然,接下来发生了让她更忐忑的事—— 她没有想到,来如意楼吃个晚饭还能遇上秦柏。 明明她还特意换到二楼用膳,避免顶楼最大几率的偶遇。谁知,平日只爱住高处,去顶楼用膳的秦柏竟然绕到二楼来了。 二楼人多,他向来不喜聚众之所。 很快,他本人亲自来为她解惑。 “衿衿,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你,方才我在楼上,远远就看到你的身影,所以匆忙来见你。”他体型魁梧高大,一身黑色的交领窄袖长袍,袖口领口和腰带有暗红色皮革镶边,上面印有描金鸟兽纹,尊贵显赫。 他蹬着一双黑色马靴,大步向她走来。 他一走近,便衬得她身形愈发娇小瘦弱,仿佛风一吹就会倒。 这时,小范拦在他身前,“这位公子,请止步,莫要冲撞了我们少夫人。” “少夫人?”初初见到她的喜悦瞬间一凝,他黑眸紧锁着她,问,“这两日,我托人给你送去的信,你为何没有接收,还拒接?” “这位公子……”小范黑着脸再次提醒,没想到众目睽睽下,还有人敢当着他的面勾搭他家少夫人,完全无视了他。 秦柏看也没看他,冷声喝道,“让开。” 到底是身居高位的人,稍稍沉下脸,身上的威压便四下散开,极具震慑力。 小范觉得此人一定是个厉害角色,是不易对付的人物,然他还是挺起胸膛,挡在少夫人面前,阻止他的进犯。 这两男一女的对峙,顿时引来周围食客的注目。大家搁下碗箸,就着一碟花生米,一边嗑着一边看戏。 秦柏眼里只有泰然立在小厮身后的人,身边围了多少人,他们说了什么,他全然不知。 见她吩咐小二把饭食打包,转身要走的样子,秦柏大步跨前,抓住她的手腕,生气地盯着她,“蓝音,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蓝音想抽出手,却怎么也抽不出来,仍被他紧紧握着。 小范见他上来就轻薄自家少夫人,登时炸了,抡起拳头就往秦柏身上招呼去。 秦柏一手拽着蓝音,只腾出一只手与小范缠斗,几招下来,小范渐渐招架不住,而秦柏脸不红气不喘,招式有条不紊,未曾落下风。他下颌微抬,眉眼间的神采是属于贵族子弟的矜傲,他赞许道:“小子还有两下子,底子不错,若勤以练习,日后必有一番作为。” 小范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怒道:“登徒子,放开我家少夫人!” 秦柏冷哼,“她何时是你的什么夫人?她分明是我……” 他话未说完,就被蓝音打断,“秦公子,三日前我便已嫁人了,从此我与你再无瓜葛,还望你莫要纠缠。” 话落,她趁他震惊发愣时迅速抽出手,退后两步,与他拉开距离。 秦柏脸色变了几变,眼神又惊又疑,不可置信道:“你……你嫁人了?” “怎么可能,不是说好等我来提亲的吗?”他喃喃自语,而后他表情狂乱,“你为何要嫁给别人?为什么要背弃我们的誓言?衿衿,你告诉我你嫁的人是谁!” “当然是我们知府大人家的裴大公子!”小范骄傲道。 在南城,他们裴府是当之无愧的官宦之家,门楣光耀。 “裴府……原来是裴府?呵,”秦柏冷笑,“区区裴府,就值得你背弃我么?” “我对你,早已无情,并非背弃。”蓝音淡声道,“况且,我是替嫁,原来就由不得我。” 秦柏又是一震,原来如此。原来在三日前,她就在他眼皮底下坐上花轿嫁给了别的男人。可笑当时他伫立在高楼上全程观礼,以为那轿中新娘是她姐姐蓝湘。他那时想着,等她姐姐出嫁后的第五天,他就上门提亲。 不曾想…… 秦柏一瞬间失魂落魄,看着她平静无波,不夹带一丝感情的清丽面孔,秦柏心尖抽痛。 “蓝音,你可真是好狠的心。”他自幼便受尽荣宠,所有人都顺服于他,人生之路也相当顺遂,从未遇到波折。 而今,他彻底地栽在这个女子的手上。她夺走他的心,随后又背弃他,转而嫁给别人。 这样玩弄他的感情,若换做别的人,早被报复打杀了。 可是,别人没那能力得到他的感情,也不敢玩弄他的心。普天之下,也就只有她蓝音了。 偏偏,面对她的玩弄背叛,他又无法对她动手,就连狠毒咒骂的话,他也说不出来。 他这厢备受煎熬,而她一身坦荡,若无其事,好像玩弄感情,背叛感情的人不是她,而是他一样。 秦柏感到荒谬。 这会子,小二将打包好的饭食提了过来,蓝音很自然地吩咐小范去付钱。 她提起填漆描金桶式食盒,对秦柏道:“秦公子,你慢慢用膳,我夫君还在外等我,先告辞了。” 也不等他回应,抬脚就下楼去。 “衿衿……”秦柏喊着她,正要追出去,他的手下便全来了,纷纷阻止他。 贴身护卫郭凛方才躲在楼梯处听了好一阵子话,现下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苦口婆心地劝道:“爷,人家蓝姑娘既嫁为人妇了,您也该收手了。怎么说您堂堂国公世子,想要娶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何必执着蓝姑……额裴少夫人呢?虽说裴少夫人确实长得天香国色,但她的身家背景,与您相差甚远,实在很不匹配呀,国公爷和老夫人不可能接受她的。” 55.换嫁 此为防盗章, 请买够比例或等48小时之后。 裴二婶却是很热情的,带着儿子兴冲冲去接人。心里头打着什么主意,只有她自己清楚。 母子俩等在街口, 迟迟等不到知府家的马车的到来, 裴二婶等得烦,便跟儿子聊起来。 “我原想着, 像你长兄那种不举的, 定是没人敢嫁,说是断袖, 嫁过来就要守活寡的。谁知到头来还娶了个漂亮媳妇, 以为那也是白搭,浪费人家姑娘的青春, 哪里知道结果真怀孕了。” 裴照弘嘴角噙笑,说:“确实让人费解。” “如果老太爷还在,抱曾孙他一定很高兴, 那时长房又得脸了。哎, 原来十多年前咱们二房还是有势的, 当时你大伯还没有当官,跟你爹一样是个举人, 两房势均力敌。直到你出生, 咱们才算压过他们一头。你是裴家的长孙, 小时候老太爷可疼爱你了, 长房只出了一个晴姐儿, 根本不能跟你比。” 裴二审摇头叹气, “哪想到,你大伯不久后就考得了功名,做了一方父母官,长房迅速把咱们压在底下。这也就罢了,好歹长房多年再无所出,孙辈由你做大。没得高兴几年,你长兄就出现了。” 裴照棠八岁了才回到府上的,当时众说纷纭,知府大爷声称长子自幼便送出去消灾避难,还请来道观的老观主前来作证,证明八年前裴照棠确实送往道观修养。 碍于裴大爷的身份地位,一时无人敢多问。于是这件事就这么翻过篇了。 裴照弘抚着眉心,若有所思。 裴二婶拧他的胳膊,恨他不争气,“你长兄媳妇娶了,孩子也快生了。你看你,还是没个动静!只知道在外面胡来乱搞,都不知道要娶妻生子的!你可气死我了!” 说来也怪,两个堂兄弟,性格完全不同,连那点爱好,也是南辕北辙。 裴照棠好龙阳,是断袖,常上南风院;裴照弘喜美色,是浪子,爱逛窑子青楼。 这些年,他玩弄过的女人,委实不少了。裴二婶看在眼里,不禁为他发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收心,娶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好好过日子。 裴照弘脑中浮现长嫂那张娇婉的脸,心中一荡,对他娘说:“我娶妻还太早了。” “还没玩够?!”裴二婶眉头竖起,怒瞪着逆子。 “最后一个了,”裴照弘语气低沉,意味不明,“这个之后,我就如您所愿,娶妻生子。” 母子俩说了一会子话,眼看天色暗了下来,竟然还没等到人。 裴二婶原打算着从蓝音那儿敲一笔,猜想她一个人到乡下住,长房一定给她备了很多的好物,是以想着瓜分一些。 再想新婚第二日见了那长媳一面,看着是个乖顺老实的,心想她来到锦陵,便是由着自己拿捏的,叫她把值钱的好物交出来,她应该是不敢不从的吧。 她这厢打着诱哄勒索的主意,这时前方有人打马而来,正是知府家的护院。 那人跳下马,朝裴二婶抱拳,表达歉意,“二夫人,我们家少夫人说,天色已晚,不敢劳烦您的接待,是以便直接到村庄去了,差小的前来知会您一声。” 裴二婶闻言,脸顿时就黑了大半,什么不劳她接待,所以直接回到住所,分明就是不想跟她碰面。 她挤出笑容,游说道:“她一个小妇人家,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没有我的关照怎么行?”裴二婶硬气道,“你现在就回去,叫她今晚过来一起吃饭!”面是一定要见的,那些财物,也是要拿的。 护院笑了一笑,心道少夫人可真是预料神准,连二夫人接下来要说什么话都知道。是以,他顺理成章地搬出少夫人授予的那套说辞,“真是不好意思,二夫人。我们少夫人自从有了身子之后,害喜得厉害,怕在饭桌上扰了大家正常进膳,所以在此谢绝了。” “当真吐得很厉害么?”裴二婶狐疑,不会是诓她的吧。 护院眉头纠结,小声说:“最后一次跟大夫人和大爷用膳时,少夫人吐了这么大……”他用手比划着,“这么大一滩的秽物……”说完,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没再说下去了。 裴二婶噫了一声,难以想象,捏住鼻子嫌弃地说:“想不到她一个娇娇小小的姑娘居然这么恶心。罢了罢了,等明天我再去看看她吧。哎,真是的……”她抖了抖肩膀,吆喝儿子一声,要走了。 裴照弘嘴角笑意明显,也不知道他是想到哪些好笑的事情。听到他娘的叫唤,他缓过来,说:“娘,我记得祖屋这些年好像都没怎么打理,嫂嫂一个弱女子,又怀孕在身,应是不方便做那些粗活儿的,儿子这就去帮助嫂嫂。” 话落,也不等她娘答应,调头就跟护院一块走了。 裴二婶跺脚,“她那儿自有丫鬟婆子帮忙,哪用得着你!” …… 蓝音下乡之前,裴夫人便联系祖屋老仆清理房屋,务必收拾干净,方便随时入住。是以,蓝音一行人踏进古朴陈旧的宅院时,倒也没见到半丝灰尘。 几个小厮合力把车上的物品搬运到屋里,丫头和婆子则负责装饰摆设。 勉强还算宽敞的院子里上下一片忙碌。 云珠云翠找来了一只竹梯,提着一双杏色的方形纱灯,就要挂在屋檐下,忽然有一只手横了过来。 “让我来吧。” 听那声音温和轻柔,云珠以为是姑爷,惊喜地回头,结果看见一张与姑爷完全不一样,无一处相同的脸。 一身石青色的长衫,衬得那皮肤愈发的白。只是他气色不大好,面孔苍白几乎没什么血色,因此面上那对眼珠子显得更黑亮,虽是俊秀之貌,但不知怎的,云珠觉得他这张看起来过分阴柔了些,对着他眼睛看的时候,有几分瘆人…… 云珠拉着云翠退后两步,紧张地问道:“你……你是谁?” 恰好这时有个婆子上来帮忙,看见裴照弘,忙为两个丫头引见,“这是二房的少爷,还不快给二少爷见礼!” 裴照弘瞧着这两个丫头长得眉清目秀,青涩生嫩,像酸甜可口的青梅。 他问:“你们是嫂嫂的陪嫁丫鬟,从蓝家带过来的?” 云珠云翠点头称是。 他笑了声,意味深长道:“果然,什么样的主子,就带出什么样的丫头。你们两个奴婢,也长得这么漂亮,我那嫂嫂可称是天香国色,也不为过了。” 云翠磕磕巴巴道:“二少爷谬、谬赞!” 裴照弘收了扇子,清了清嗓子道:“你们少夫人在哪,带我过去。” 云珠站出来,义正言辞:“还请少爷在客厅稍等,少夫人现下不便……” “不便什么?”他打断她的话,“即刻带我过去,别让我说第二遍。” 这个二少爷,真真无礼。云翠抢先道:“我家少夫人正在沐浴!还请二少爷在客厅等候!” 裴照弘勾了勾唇角,“等候?还没哪个女人敢让我等。不过……既是嫂嫂,等上一等也无妨。”说罢,他举步进屋。 丫头几个跟在后面,心里担忧。想把这浪子一样的二少撵出去,又是于礼不合,若是留他在这里,怕要整出幺蛾子…… 明明,他熟知风月,是花丛欢场上游刃有余的老手,想不到今晚,他亦如纯|情的毛|头小子那般急切激动。 那可是他的嫂嫂,堂兄的老婆。想想便激动得不能自已。 裴照弘从墙头跳下来,放轻了脚步,接近灯火通明的小屋。 距离越来越近了,他的心跳声越来越大,他还听到水声哗啦啦响,她就在房中沐浴! 气血上涌,险些把持不住。裴照弘深吸一口气,在门前杵了一会儿,听听里面的动静。 这会儿,水声倒是静止了,布料摩|擦产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声音。 裴照弘眉毛一扬,莫非只有她一个人在里面,没有仆妇伺候? 是了!她此次下乡,带的下人不多,仅有那□□个,应该都在前厅忙碌,人手紧缺,肯定顾不上后院。 如此一想,他忍不住狂喜,心道:当真是天助我也。 裴照弘蹑手蹑脚地踏上台阶。为保险起见,还是先探一探里面的情形。 来到窗前,他沾了些唾液涂抹在窗纸上。祖屋的一切装饰都是廉价品,是以那窗纸轻易被液体洇湿,当即就破开一个小洞。 那只轻浮浪荡的眼睛贴在纸洞上,费力地往里面瞧。 这时,一支木箸子直面戳来,裴照弘瞳孔紧缩,想要躲避已来不及,那尖尖的木箸就戳入他的眼睛。 痛得他惨叫出声。 幸好,幸好他刚刚闭上眼睛,木箸戳在他的眼皮子上,若是睁眼,恐怕眼珠子就要被戳烂了。 他嘶叫两声,捂着右眼,气冲冲地踹开了房门。 猜想着那门应是落了闩的,不容易进去。不过,他有祖屋的钥匙。 谁知门一踹就开了,敢情是没有落闩的。 他轻易入室,视线扫了一圈,就看见美人立在绘画着泼墨山水的屏风前。 白缎松垮地披在纤瘦的身上,领口半拢,脖颈淡粉,一身冰肌玉骨。 她头发半湿,全梳在胸前,此时笑吟吟地望着他,娇婉妩媚。 裴照弘只觉得鼻血要喷出来了,皱了皱鼻子,立刻扑上前去,要搂她柔软纤细的腰身。 不料她灵活一闪,他便扑了个空,差点撞倒屏风。 裴照弘也不恼,私以为此为情|趣。 见她倚在浴桶的边缘,他沙哑着声音,说:“嫂嫂好情|趣,是想要与我来个鸳鸯戏水么?只要嫂嫂乐意,不管什么花样,弟弟奉陪到底。” 这堂弟……蓝音嗤笑一声,视线落在他身后。 色令智昏,裴照弘此时浑然未觉,只知满腹邪火,烧得他急切难耐。 眼里只有秀色可餐的嫂嫂。 他舔了舔唇,慢慢靠近她,伸出手,柔声诱哄:“嫁给我那不举的长兄,令嫂嫂受委屈了。他让你独守空房,春闺寂寞,弟弟这就来为嫂嫂宽衣,让嫂嫂领略床笫情|趣——”他飞快抱住她的腰,触感绵软,他心中荡漾,神魂颠倒,头低下来要吻她如玉的脖颈,忽地后脑中一阵剧痛,好像被人重重敲了一棒。 刚要转头看看是哪个吃了狗胆的,他衣领一紧,被人狠狠揪起。 “嫂嫂!”他错愕,来不及反应,他的头便被一只素手强行按下浴桶。 “用力打,给我打死这不要脸的畜牲!”蓝音一手扣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往他脑门死命按,神色惊惶的云珠手持木槌,克制颤抖,举起木槌往他的后背狠狠敲打。 裴照弘也是个没用的,身体不够壮实,精力也被勾栏里的女人吸干了,浑身瘦弱无力,很快就被打趴了,狼狈地苟延残喘。 他的脸朝浴桶,一下又一下被按压在水里,往水里浸泡,后背的大木槌子亦是毫不留情,全无间隙一个劲儿地捶打,裴照弘凄惶地想,再这么下去他就要没命了。 于是抛去大男子的尊严,赶忙求饶:“嫂嫂我错了,求您别打了,放了我吧!我保证再不敢骚扰你了!救命啊嫂嫂!快住手……啊!”他的求饶未得到半点回应,反而被折磨得更厉害了。 他痛哭嚎叫。 待打够了,蓝音手也酸了,云珠也累了,裴照弘快哭晕了,烂泥一样垮在浴桶的边缘。 蓝音吐出一口气,指挥云珠找来一根粗绳,把这色胆包天的家伙绑了。 裴照弘疲累不堪,全身乏力,无法反抗。看着手上绑得死紧的绳索,他欲哭无泪,“嫂嫂,你还想干什么……我错了,我给你道歉还不行吗?” 蓝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托出一盘银具,芊芊五指拨弄,在他面前摊开。 托盘上的银针、剪刀、镊子……在灯光下闪着尖利摄人的冷芒。 裴照弘打了个寒颤,惊悚地瞪着她,“你要干什么?你……你别乱来!我可是裴家的二少爷!你若敢对我动手,二房不会放过你!” 蓝音终于开口了,“你还知道你是二房的人?”她笑,语气冰冷,“那么刚才闯我房间,欲对我不轨,你还记得你的身份是二少爷么?” “把油灯取来。”蓝音吩咐云珠。 云珠瞧她盘坐在地板上,拔出三根银针,心下一个哆嗦,暗道,以前那个娇弱胆小的小姐到哪去了,这般作风,可不像她。不过,作为她的丫头,云珠表示这样的小姐很喜欢! 取来了油灯,蓝音把一排银针放到上面烧烤,神色专注认真,好像在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裴照弘冷汗涔涔。到这步田地,哪能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竟是要对他用私刑的,原来外表端庄秀雅,温柔无害的小妇人,内里是这样心狠手辣!他不由后悔,都怪他鬼迷心窍,这才着了她道,栽在她手上。 56.结局篇 此为防盗章, 请买够比例或等48小时之后。 秦柏告诉她这些, 实际上对她抱有希望。 这个月来他明里暗里经历的那些,隐隐发现了一个源头, 似乎跟蓝音有关,亦或者是她认识的, 在她身边的人。 未来得及与她细说,就听到门外有细微的动静。 他眼风一扫, 看见一片青色衣角,他眼神瞬间冷厉, 大步跨出门, 一把逮住门外偷听的两个人。 “你们是谁!”长相英俊的男人, 凶狠起来很是可怕。 两人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 蓝音出门一看, 愣了愣, 这可不是二房的堂弟堂妹, 裴照弘、裴敏兄妹俩? “你们怎么躲在这?” 相对蓝音细声细语,秦柏表情相当的凶戾,“你们最好告诉我, 你们听到了什么。否则……别怪我对你们动手。”他的手摸向腰间的佩刀, 一副要杀人灭口的架势。 裴敏吓得身子直抖,“我……我我什么都没听到!” 这话倒是真的,她全程都在关注“堂嫂偷人”这件隐秘而刺激的事了, 根本没注意到他们俩说了什么。 裴照弘把妹子藏到身后, 腆着脸对秦柏说:“这位爷, 我们也不是故意要偷听的,而是你们非要敞开大门,说话也不关门,被人听到是很正常的事情啊。不过呢……您说找人,我这边倒是知道一个人,您能不能说说,如果我找到了您要找的人,有没有什么奖赏?” “你说呢。”秦柏不屑理会他,抚摸着刀身,似在打什么主意。 裴照弘眼珠子一转,忽然开口:“爷,您要找的人,是我堂兄裴照棠!”他伸手指向蓝音,“就是她相公!” 蓝音眉一皱,这话听着,怎么听出一股很浓重的私人怨恨呢。 “裴照弘,你最好别乱说。”蓝音表情冷肃,这个愚蠢的堂弟,可知这话会给整个裴氏家族带来灾祸? 好在秦柏并不信他,一脚把他踹开,“给我滚,若想活命,就把听到的给我烂在肚子里。” 裴照弘还不死心,“可我那堂兄当真……” 秦柏打断他的话,阴恻恻道:“别逼我把你们变成永不开口的死人。” 兄妹俩悚然一惊,看出他不是玩笑话,便白着脸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不是说,这是一件秘务么,让他们知道了,真的没事?”蓝音问。 秦柏抱胸,沉声道:“到这步田地,也不怕让人知道了,横竖是我在明他在暗,我依然难以抓住他,放出一点风声也好了。” 到底还要为她的清誉着想,秦柏按捺与她在一起的渴望,率先离开了这间宅屋。 想来是他运气不好,才出了乡村,就遭到不测。 在一片杉树林中,他们被包抄了。 清一色的黑衣人,个个身手了得,反应迅速,杀招致命。 都是些死士。 秦柏脸色凝重,能养这么多武功一流的死士的幕后人,一定非常有钱。 如果能杀出重围,成功脱离危险,他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揪出背后的那个人。 郭凛与他一起抗敌,一边愤恨地谩骂:“踏马每次遇到蓝二小姐,就要出事!” …… 裴敏琢磨着过两天进城与长房过中秋节的时候,就把不要脸的堂嫂与外男私通的丑事捅出来。 不料想,堂兄却在这个时候来了。 她眼睛一亮,立刻奔上前,急迫地告诉他昨儿堂嫂偷汉子的事。 这位堂兄却没有特别的反应。 裴敏以为他不信,忙说:“长兄,我是亲眼看见的!哦对了,还有我哥也看到了的,不信你可以问他!” 裴照棠转过身来,望着她,唇畔笑意浅浅,反问道:“你可听说过少女与鹰的故事?” “这个故事我知道。”裴敏很困惑,“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多行不义必自毙。”裴照棠没有兴趣跟一个小丫头多说,抬脚往祖屋去了。 裴敏望着他修长清隽的背影,有点懵。 少女与鹰是南城一带的流传的一个故事。少女麦麦是个多嘴的人,平时最喜欢说人坏话,经常诬蔑别人家媳妇,害得人家夫妻吵架。有一回诬陷一孕妇与他人苟合,肚子里怀揣着孽子。 之后,孕妇被夫家沉塘而死,肚子里的死胎变成了一头食血肉的婴灵鹰,那名叫麦麦的少女被鹰戳瞎了眼,眼珠子被吞食,腹部被鹰的尖喙啄烂了,肥肠流了出来,连同全身的皮肉和血液,都被鹰吸食了…… 方才,堂兄看她最后的那一眼,可谓阴冷,令她遍体生寒。 ** 后山的村庄静美,夕阳昏黄,田野上稻草凌乱,远处的茅屋稀稀疏疏,高低不平地并列着,屋顶上炊烟袅袅,隐隐飘来米香。 蓝音搬了一只小凳子坐在田野吹风,欣赏落日村景。 秋季树叶枯黄,凋零一地,蓝音听到有人踩着满地枯叶而来,声响沙沙。 她没有回头,以为是哪个路人,是以闭着眼睛休憩,不作理会。 直到那人靠近,一件轻薄的外袍落在自己的肩上,熟悉的体味让她清醒。 “一个人出来,也不知道多添一件衣衫。天冷了,要注意身体。”清润如泉的嗓音在耳畔低低地响起。 蓝音蓦地睁开眼,松竹一样高瘦挺拔的年轻男子映入眼帘,容颜依旧清俊温柔,那双浅棕色的眸子,在夕阳余晖的照映下,更显得温暖而清澈。 不知怎的,莫名生出一种距离感,就像回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裴照棠?”她小声叫他的名字,明明才半个月没见,怎么感觉之前建立起来的熟悉都不见了呢。 “在这里住得还好吗?”他问。 当然好了,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基本没人管得了她。 蓝音嗯了一声,“你怎么……突然来了?府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看她神色瞬间紧张起来,他忍不住笑,“我是来接你回府的,跟祖母和爹娘一起过节。” 中秋节,是要吃团圆饭的,蓝音推拒的话便说不出口了。只好答应下来。 裴照棠亲自来接人,仆人欢天喜地,与蓝音想赖在村庄享受慢生活不同,仆人都想在城里生活。 很快收拾完毕,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入城了。 坐在马车里,两相无话,蓝音坐在裴照棠身边,局促得紧,而他跟没事人似的,淡定自若地看书。 蓝音离得最近,看出来他正在阅读往年前三甲的精彩策论,她疑惑,难不成他当真要去科考? 可是,不是说他爹娘不允许他科考么? 正想着,突然底下一个颠簸,猝不及防,蓝音向前栽倒。 恰逢这时,他眼疾手快,一把揽住她的腰,扣入怀中。 蓝音的额头就这么撞进他的胸膛,鼻子也磕着了,疼得她泪花闪烁。 “你胸膛怎么这样硬……”她很小声地抱怨了一句。 裴照棠耳力灵敏,被他听了去。不由莞尔,“你倒是怪到我头上来了。” 他放下书卷,扶住她,抬起她的脸面,“我看看……鼻子都红了。” 蓝音一惊,鼻子撞红了?抬手触摸,有点肿疼,秀眉拉下来,等会儿还怎么见人? 裴照棠想了想,扬声叫丫头递上药膏来。 “我自己来……”眼看他指腹抹了一层白霜,倾身要靠近,要为自己涂抹,蓝音赶忙出声。 他不说话,握紧了她两只手,不容分说地为她涂抹伤处。 蓝音讪讪,他靠得很近,鼻间充斥着他身上那股舒适宜人的清冷香气。 感觉到他手指轻柔地涂抹轻按,周遭寂静无声,她感到不自在,于是试着跟他聊天。 “你真的决定科考了么?” 他手上不停,很自然地轻声问道:“你希望我去,还是不去?” “去吧……”蓝音补充,“不去可惜了。” 裴照棠微微一笑,这时收了手,漂亮的眼眸低垂下来,凝视着她,“那……为夫一定努力挣取功名,回来迎你做状元夫人。” 蓝音避开他。心想,状元岂是那么容易取得的? 不过,她却是替他忧心的,虽有八斗才情,然父母坚决不同意他科考,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但裴照棠一旦决定的,便不会轻易更改。 傍晚,蓝音饭后到庭院散步消食,遇见了刚从府衙回来的公爹。 嫁进裴家三个月,没怎么跟这位公爹接触,但留给她的印象是儒雅宽厚的长辈,从来没见他黑过脸,一直是好脾气的样子。 此时她看见他阴沉着一张脸,从长廊大步走来,周边冷气扩散,道上的仆人见了,立即退避三舍。 裴老爷踏入书房,裴照棠跟在他身后。 蓝音看书房的门被关上,里面传来谈话声,说话人语气很重,似竭力压抑着雷霆之怒。 然后,愈发压抑不住,话声越来越大。 大得连站在庭院前的蓝音都听得到。 “你可想过,我跟你娘费心费力把你养这么大,并未图你回报,只要你安安稳稳待在南城,好好活着。可你现在,却要去送死!我养你这么大,是让你去送命的吗?你知不知道一经被发现,不仅是你,还有整个裴府,都要为你陪葬!”裴老爷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喘了几口粗气,他闭上眼,似不想看到他,失望道,“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伶俐的,不曾想你竟然这么不懂事。” 裴照棠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笔直。相比裴老爷的怒气勃发,他显得平静无波,“孩儿早已思虑周全,绝不会拉裴家下水,我往后所做的一切,皆与裴家无关。” “你说得轻巧,”裴老爷冷哼,“你自小在我裴家长大,南城的百姓人人识你是我裴易宽的儿子,还怎能撇清关系,与我无关?” 裴照棠拜礼,额头贴着冰凉的地面,说:“孩儿心意已决,非这么做不可。” 他不会一辈子都待在南城这一方小天地里,外面的天空虽然广阔,但更凶险,然而却最适合他。 所以,必须要走。 以后是胜是败,不会有憾。 …… 蓝音不明白,他不过是想参加科考,为何他爹说得那么严重,又是生又是死的,还送命、全家陪葬……这套说辞很不可思议。 裴老爷这股怒气维持到中秋节的时候,也不见消。 罕见的,老太太和裴夫人竟也不帮裴照棠说话,只有不明情况的裴丹晴会多劝几句。 一家人在阁楼上赏月吃饼,明明是团圆和睦的景象,却没有半点节日气氛,算起来都是因为裴照棠。 蓝音不喜欢这种氛围,当即就坐不住了。 裴照棠心细,牵着她的手起身告退,两人到外赏花灯。 走到热闹繁华的街道上,堵在胸口的郁气如烟消散,蓝音放松起来。 忽略身旁的人,她自顾去玩,闪身钻入前方聚众之地。 中秋灯会,猜灯谜是必不可少的节目,蓝音兴趣颇浓,恰好看见一个自己会的谜题,张口就要道出答案,胳膊被人拉住。 她回眸,是裴照棠找来了。 人群熙攘,他嘴唇一开一合,蓝音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他无奈,只好把她从人群中拉了出来,远离喧嚣。 “你不要乱跑,万一走散了怎么办?” 蓝音方向感不好,对此无话可说。 裴照棠牵着她到戏楼去,“你不是喜欢听戏么,就到戏楼待着吧,我要离开一趟,你在那儿等着,我半个时辰后就回来。” “你要去哪?” 对着她清澈的眼神,裴照棠顿了一会儿,没有瞒她,“我要去南山墓地。” 蓝音瞪大了眼睛,大晚上的……去墓地?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动乱便平复了,迎亲队伍若无其事般,该吹锣的吹锣该打鼓的打鼓,很快就抵达裴府。 媒婆擦了擦额汗,庆幸道:“还好还好,没耽误了吉时。”她指挥轿夫停轿,吩咐两个陪嫁丫鬟,“快快,扶新娘子出轿。” 婚礼仪式过后,顺利进了洞房。 在大红婚床坐下,裴家的婆子丫鬟都退出去后,云珠便开始担心,新姑爷今夜会不会来。 云翠则问蓝音对洞房花烛夜是否感到紧张。 蓝音老实答:“紧张。”担心他不答应自己提出的那些合约规定。 不过,迎亲途中与他有过一段接触,虽然短暂,但她却莫名生了一点信心。 他应该……是个好说话的人吧? 蓝音猜对了,他是个非常好说话的人,而且好像有点儿过头了…… 裴照棠走近的时候,主仆三人还未知情。偏他走路没什么声音,是以屋内人没有察觉,待觉察到了,三人受了一惊,蓝音想要把盖头重新披上已经来不及。 如此干脆不披了,就这么直愣愣,大喇喇地闯入他的视野中。 眼睁睁地看着身材颀长笔直挺拔的红衣男子一步步走来,蓝音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前世—— 她见过他一面,在她嫁给秦柏的第五年。那时她随府中姐妹一块儿去寺庙为重病的定国公祈福,沿途中看见一高瘦美男身戴枷锁,被官兵押送前往荒地流放。马车轱辘着碾过黄土路,车帘布被风吹得翻起,擦肩而过时,不经意对上他的视线。 就是眼前这双浅棕色的眼睛。 那时他身穿灰色长袍,裤脚上印满了黄泥。他发髻歪斜,几绺发丝散落在脸颊颈侧,明明是狼狈之状,他却从容不迫。 脚下步伐轻松闲适,仿佛这条路不是通向消亡,不过是旅途一场。 肩上微微一沉,她霎时从思绪中脱离,回过神来时,发现云珠云翠两个丫头已经退下,宽敞温暖布置得喜庆的婚房中只有他们两人。而他,竟不知何时起就来到她跟前,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 那只修长白皙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另一只伸向她的头顶,慢条斯理地拿下重金打造珠宝镶嵌的头冠。 听他低缓的声音从头上响起,“今日这一遭,想必你也累了吧。头上戴的金冠,重量应该不轻?我帮你取下来。” 蓝音对他此时的言行,感到惊愕,禁不住仰头看他。 恰好他亦低下头来,垂眸与她对视。 脸庞瘦削,琼鼻高挺,薄唇红而润泽。如烟黛色的双眉形似剑,为他平添英气。剑眉之下,俊眸狭长纤秀,浅棕色的眼瞳中盛着柔和笑意。额前刘海微微倾斜,隐约遮住他另一边的眉,使他看起来,俊美温柔,又有几分幽深疏离。 一句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你……真的不喜女色,外界传闻你是断袖,都是真的吗?” 他一眼看穿她心中所想,温柔的俊眸凝视着她,“嗯,你可以放心。” 蓝音一讶,他说放心,莫非知道她之所以嫁给他是早有计划?不管他知是不知,今晚圆房是不可能的,协议书也是要签的。 她轻咳一声,从衣襟中掏出一份方形折纸,慢慢摊开来,“我有一事,想与你商谈。” “为了更好地相处,需约法三章,定下条规,以便你我共同遵守。”她继续说,“这是我先前草拟的合约规定,请过目。若无异议,再重拟一份正式合约。” 说这话的时候,她内心的底气不是很足。先前的自信在见到他本人时,便消失无踪了。 联想前世他的下场,他应当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她担心他会拒绝。 不料,他是真的很好说话。 “我答应你,三年后便与你和离。”他阅览完纸上的内容,提笔再补充两条规定。 蓝音探头一看新条规,懵了。“这是……” 和离就赠送良田三百亩,商铺十五间,白银二百两,黄金一百二十两??? 他不但好说话,还这么好心吗? 他诚恳道:“婚姻和离,原本就有损女方的声誉。你既是与我逢场作戏,总不能最后还亏了你自己。所以这些,请务必收下。” 蓝音心下一乐,忍不住笑了,从善如流地接受,“裴公子人帅心善。多谢多谢。” “那么现在,”他忽然靠近,卸下她发髻中最后一支金簪,瞬间,三千青丝散落下来。看她秀美的小脸上闪过慌乱,他声音轻柔,“可以配合我演一出戏吗?” 蓝音立刻反应过来,视线转向红木格子窗,依稀见到两条人影悄悄经过,虽是极力弯着腰走,奈何那人个子高,露出一顶头颅,黑糊糊的暗影投映在窗前的云母屏上。 蓝音了然,原来是有人在窗外窃听。这么做的原由,大家心知肚明。 想来那是经过北院的授意的。 “可以吗?”裴照棠望着她,再度问道。 蓝音有点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几乎在她应下之时,身子突然腾空,猝不及防被他横抱起来,蓝音惊呼出声,而后赶忙掩住嘴巴,露出一双黑黝黝水灵灵的眼睛紧张地瞧着他。 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做,要她如何“配合”…… 当他将她放在床上,耐心地解开她衣领下的金丝如意盘扣时,蓝音耳根发热。 他手指细长灵活,很快就解开了,呈现一小片雪白的肌肤,他移开视线,对上她的眼睛,低声说:“冒犯了。” 他蓦然倾身下来,微凉的唇舌覆盖在玉颈下纤瘦精致的锁骨。 蓝音呼吸一窒,差点叫出声。 这时,烛火一灭,室内陷入昏暗。 外面的人见此,忍不住一动,将耳朵紧贴门缝,努力争取听到更多动静。 而屋内,气氛旖旎暧昧,床幔低垂,狭小的空间里灼热沉闷。 这场戏,还真难演。 两人稍微喘息,蓝音听到胸口心脏跳动剧烈,气息全然乱了,只有他,心跳如常,平稳得不能再平稳。 黑暗中他眼眸灿若繁星,蓝音看着,渐渐失神。 直到唇瓣被封住,她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他吻技着实生涩,试探着深入,动作笨拙得很。 而她如一汪春水,轻易被他撩拨。 他很机敏,短时间内便寻到她的敏|感点,软舌轻戳,身|下的她颤了一下,抑制不住地哼出声来。即便她刻意压抑遮掩,却还是传入他的耳朵。 明知是逢场作戏,身体却还是动了情。蓝音脸颊发热,暗自懊恼,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幸有黑暗遮掩,他不会看到她此时的情态。 当他再次吻下时,略微施力,于是她的反应比刚才大了些。 蓝音恼了,支撑着要起来,伸手抵住他的胸膛。 不想他忽然出手,扣住她的手腕,悬置于顶,偏头吻落。 他可真是一个好学之人,他认真专注地学习着,很快便掌握了技巧。 听到她难忍压抑的声音,他附耳,说:“不要忍着,叫出来。劳烦了。” 蓝音气笑了,敢情他这般折腾,是为了发出声音? 这好办。她有了想法,看清他身体的轮廓,她伸臂勾住他的脖颈。 “裴公子,不好意思了。不如让你来出声吧。” 蓝音一边回忆着前世某位姨娘曾教授她的房中调|教术,一边试探着指点裴照棠身体敏|感部位。 57.尾声 此为防盗章, 请买够比例或等48小时之后。 蓝音蹙了蹙眉,几度要睁眼, 却怎么也睁不开来,就连身体也不能动弹, 仿佛被施了定身术般。 这一觉, 睡得不太美好。醒来的时候,有几分怔忡, 望着红艳艳,绣着鸳鸯戏水、锦鲤红莲图案的床幔, 她的神智渐渐清明。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出嫁了, 今天是她嫁做人妇的第一天。 她没忘记今日要早起去前院大堂请安敬茶。再看天窗上的天色, 还好,她没有起晚。 下了床, 拐角就看到坐在圆桌前静坐的裴照棠。 他穿着一件鼠灰色的圆领袍衫,内着乌蓝色交领里衣, 清隽秀气。他脖颈修长, 微微垂着头,凸显性感漂亮的喉结。 安静地坐在凳子上, 身朝向窗口,双手搭在两边膝盖上, 垂着眸子一动不动, 不知道在想什么。 蓝音穿好缎鞋走了过来, 这时他抬起头, 侧目看向她,唇角弯起,“你醒了?” 蓝音嗯了一声,走到屏风后面。 “我叫人进来伺候你更衣洗漱。” 他正要去开门,蓝音忽地想起什么,忙叫住他,“那个……元帕?” 她内心纠结着,门一打开,云珠云翠两丫头进来后,北院的婆子也会进来查验元帕。 裴照棠笑了一下,从抽屉中取出一方折叠整齐的白色缎帕,展开放到床垫上。 蓝音看见那一滩鲜红,还有帕子奇异的味道……血是真血,异味也是真的异味…… 蓝音脸色变了变。她前世嫁过人,也经历过人事的,这血、这味她是认得。 她古怪地看向他,吞吞吐吐地问:“敢问,你从哪弄来的这些?” 她的神色变化全落入他眼中,他不动声色,坦然答:“血是守宫捣碎出来的,味是石楠花汁。” 蓝音:“……”这个,有点厉害。 裴照棠打开房门,守在门外的云珠云翠立刻端水盆面巾等物跨进门槛,北苑派来的两个婆子等候已久,紧跟其后。 待见了床上染血的元帕,两个婆子对看一眼,又不放心地拾起凑到鼻间一嗅,闻得那味道,顿时眉开眼笑。 跟蓝音说了几句早生贵子之类的吉言,见她羞涩别扭的样子,桂妈妈心中大定,便笑着离开回去复命了。 两个丫头看了这一幕,不由面面相觑,脸儿红红地想,果然是美色无敌么,二小姐刚来,就惹得那断袖姑爷动了情,跟了她成就好事。 云珠帮她洗漱完毕,云翠便给她更衣,换上一身藕粉色的绢纱金丝绣花长裙。随后领她到妆台一坐,准备为她梳头上妆时,新姑爷上前一步,接过木梳,说:“让我来吧。” “裴……”蓝音诧异地看向他,却见他悄悄竖起手指,抵在唇间,蓝音醒悟过来。 他大概是有话要跟自己说。 蓝音让云珠云翠退下。 两人面带促狭的笑意退下后,裴照棠执起木梳,立在她身后,稍稍弯腰,为她轻梳长发。 蓝音等着他开口,然透过铜镜,却见他眉眼专注,一心一意为她梳发,丝毫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就在她寻思着主动打破沉静时,肩上一紧,他的手握住她双肩,弯腰附在她耳边,温声说:“叫我夫君……在外人面前。” 蓝音微微偏过头,“……好。” “裴公子,你、你还是到一边等着吧,我自己来。”说着,她要夺回梳子。 “我的表字是允徵(zhēng),”裴照棠执着木梳没有放,眼眸中写满认真,望着她的眼说,“不要叫我裴公子,私下你可以叫我允徵。” 蓝音望着他,哑然无声,不知道该回他什么,最后只答一声“哦”。 “你能叫一声我听吗?”似怕她误会或不自在,他补充一句,“我们……也要互相熟悉,毕竟要朝夕相处三年。” 蓝音勉强被说服,“额,允徵……” 他微笑起来,继续为她梳头,为她梳了一个堕马髻。 躲在窗外的主事婆子桂妈妈抿嘴一笑,闪身到北院去。 ** 裴夫人心情舒畅,听着外面一大早吵人的蝉鸣,也觉得顺耳不少。 “我就知道,小棠不是爱好龙阳的人,都是外面那些人疯言疯语,故意要抹黑我裴家少爷的名声!” 桂妈妈笑着附和:“可不是,就是别人瞎传。夫人您放心啦,不用多久,您就能抱上孙子了。” 平日不怎么爱笑的裴夫人这两天的笑容明显多了起来,连闺女晴儿也夸她变美变年轻了。 说起闺女裴丹晴,裴夫人就想起老程家的侄子。 侄子程恩,与自家闺女自幼便定下娃娃亲,原打算待两个孩子长大,就让他们成婚。 谁知程恩越长越歪,俨然成了一个爱好龙阳的断袖。 虽然他不曾在外招惹野男人,但却恋慕起表哥来——爱上未婚妻的哥哥……喜欢上未来大舅哥。 这话要是让外人知道了,怕要笑破了肚皮。 思及此,裴夫人烦恼得很。因为这一茬,裴照棠昨日的婚礼,并没有邀请程家的人,只是私下通知了,以免程恩那个不知分寸的跑来闹事。 不过,他迟早是要知道的。好在如今木已成舟,照棠娶了妻子,程恩那小兔崽子也该罢休了。 想到这一点,裴夫人心情好些了,站起身来,吩咐下人,“去叫上老爷,咱们该到前院去了。” 裴夫人原来觉得这个儿媳长相出挑,性格尚可,并不是多满意,然经过昨夜的洞房,她能让儿子喜欢上她,裴夫人便喜欢上她了。 虽然喜欢她,但婆家的威仪,该摆还是要摆一摆的。 前院松风堂。 蓝音见这位婆婆板着脸不苟言笑,行事愈发恭谨。好在她没有为难她、给个下马威什么的,例行公事般教导了她一些规矩,为她引见裴家成员,就完事了。 裴家上下不过五口人,人丁不兴,西院的老太太是一个,然后就是知府老爷和裴夫人,还有如今成了自己小姑子的裴丹晴是一个。 看小姑子穿一身浅橘色的对襟襦裙,梳着垂桂髻,乖巧淑雅的模样,蓝音忍不住想,这一世,她应该不用去宅斗了吧? 刚送完小姑子一份见面礼,旁系亲戚姗姗来迟。 蓝音抬眼,看到大门外被家仆拥着进来的一行人,不知怎的,眼皮子突地一跳。 裴照棠低声为她介绍,“裴家几代下来人丁都不够兴旺,这一代只有两房,咱们就是大房的。现在来的,是叔父,婶娘。叔父家也只有一双儿女,堂弟今年十八,堂妹则与你同龄。虽是如此,”他低笑一声,“但他们都要唤你一声大嫂。” 蓝音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认亲的时候,这位婶娘一直很聒噪,话说个不停,偏她嗓门儿又大,吵得人耳根疼。 最后还是老太太受不住出声制止。 叔父呢,身材发福,长了一张顶老实敦厚的脸,面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假,惯会说好些好听的话,油嘴滑舌。 堂妹妹裴敏,生得娇柔可人,嗯……跟自家长姐蓝湘是一个类型的人。 堂弟……这位堂弟眼神好生放肆,怎这般没礼貌地盯着她看,眼神极具侵略性? 蓝音看着眼前一袭青衣翩翩,相貌俊朗端正的年轻男子,细眉一蹙。 只听他笑语晏晏道:“大嫂秀美动人,长兄俊逸非凡,当真是般配至极。” “多谢。”裴照棠不咸不淡说了这一句,握住蓝音的手,很自然地将她移到身后,自己则挡在她面前,生生切断堂弟的视线。 尤其这几年里,皇后终于生了一个男孩,只要过了十岁的生辰,皇帝便答应立他为储。 谁知半路杀出一个未亡的孽子。 为着秦家的荣耀仕途,秦柏被派遣亲自捉拿魏徵。 眼下,他正要去找府衙协助寻人,郭凛给他支招,叫他去裴知府那儿。 秦柏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却没有遂着自己的心愿去裴府。 他拧着浓眉思索,裴易宽虽然仕途不兴,但绝不是个好拿捏好糊弄的,那人是越老越精,在他面前提及寻人,哪怕隐去姓名,也会引他猜疑。 追寻魏徵这件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想法落定,他拐弯去了清平县。 …… 裴府最近不是很太平。 程家那位表少爷终于来闹事了。家丁搓着手,感动得要哭了。 少爷成婚半个月过去,那位表少爷始终没有露面,实在不应该。按理说他不可能听不到风声收不到消息,毕竟他们又不是住在山村下乡。 得知了裴照棠成婚,他就该来闹上几天几夜,才能说是真爱…… 终于,大家等了半个月,终于等到他。 真爱嘛,可能会迟到,但一定不会缺席就是了。 话说程恩先是被家里瞒得很严实,当觉察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婚礼已成,新娘入洞房。 他娘提着他的耳朵道:“你姨母还跟我透露了,新婚之夜元帕上见红了,婚后他跟妻子相处得也很好。由此说明,棠哥儿不是断袖,你这小子,从今以后不准再去骚扰他!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准去,等晴丫头及笄了就娶她过门!” 程恩心碎失魂。但他是不甘心的,他跟裴照棠十几年青梅竹马的情谊,岂能就此抹去,转而和一个半路来的陌生女人在一起? 想要现在就上门去找他问清楚,结果他娘未卜先知,机智地把他锁在房间里,不让他出去。 这一锁就是七八天,为了早点出狱,他假装对裴照棠死心,甚至发誓一定会娶裴丹晴,否则出门被驴踢死云云。 刚被放出来,他立刻驾马狂奔来到裴府。 然而他却不得而入,姨父姨母不让他进门,守卫的家丁则说大少爷不在家,让他快点回去。 程恩愤怒不已,在门口大喊:“我知道允徵在家,你们休想骗我!我要你们现在就去把他叫出来,否则我今天就不走了!” 说着,他屁股一摔,直接坐在门口石阶上了。 大家被他闹得烦了,最后让小姐裴丹晴出来摆平。 这个桀骜不驯的表少爷,一身蛮横劲儿,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然他唯一怕的人却是温柔乖巧的裴丹晴。 因为爱上她哥哥,辜负了她这个未婚妻,程恩对她怀有歉疚,自是她说什么,他都答应的千依百顺。 此时见她出来,他顿时就浑身不自在了,不知该以什么表情面对她。 “表哥,你怎坐在这里?地上脏,你快起来。” 看她惊讶的表情,程恩脸轰地红了,低着头暗想,自己在她家门口大喊大叫,不知她听见了没有,现在又被她看见自己坐在地上耍无赖,她心里定在笑话他吧? 但他今天是来找裴照棠的,没见到他就绝不离开。是以,他决定豁出去了。抬起头,恳切道:“晴儿妹妹,你帮我叫你哥出来好不好?拜托你了!” 裴丹晴蹙眉,“表哥,他们没有骗你,哥哥他真的不在家里。” 程恩仔细辨认她的神色,见她不是说假,他才追问:“你可知道他去哪了?” 裴丹晴摇头。 “我知道了!”程恩突然想到另一个人,南风院那个小白脸儿,他一定是去找那个玻璃心的家伙了! 只见程恩拉下脸,两步跨上马,火急火燎跑去白扬镇“捉|奸”了。 裴丹晴甫一进门,她娘立刻围上来问:“他走了吧?” 裴丹晴点头,随即疑问道:“娘,既然哥哥不在家中,为何不放他进来?表哥进来后找不到哥哥,不就自己会走了吗?” 裴夫人松懈下来,摆摆手道:“不让他进来,是怕他没个分寸,万一跟你嫂嫂杠上了怎么办?如今你兄嫂二人婚后也过得和美,最好就是别让她知道你哥惹出来的风流债,而坏了心情。你娘我还指望着早点抱孙子呢。” 裴丹晴安慰了她几句。 “只期望程恩那兔崽子经过这一回能收收心,等你及笄了把你娶回去好好过日子。如果他还是没死心,那咱们与他家的婚约,就干脆解除了吧。”裴夫人头疼又心累。 ** 程恩去了南风院逛了一圈,也没找到裴照棠,问了情敌于惜雪关于他的下落,于惜雪冷着脸不肯告知,程恩满心焦灼,极度愤怒之下,对于惜雪动手了。 知道这个小白脸儿最是臭美,尤其爱惜那张脸面,程恩双手捏住他白嫩的脸,胡乱拉扯,直到把他的脸扯得发红,才满意地摔门离去。 脸上的红印子竟是六天过去也没见好。虽然抹了上好的雪肌膏,痕迹褪淡了,然而一张俏脸却被那厮给扯得松弛了。 眼看七夕将至,他愈发焦急,心里恨死了程恩那杀千刀的。 他心情阴郁,深深影响皮肤状态,待到七夕节到来,他发现他的脸更加不能看了。 遂心不甘情不愿地给了裴照棠递了信,七夕之约取消了。 收到信裴照棠没什么反应,恰好这边他娘催他带蓝音出门约会。 裴照棠没有异议,顺从地应下了。 七夕之夜,镇上繁华热闹到极致。 夜空中烟花绽放,鼻间充满烟火的气息,眼前千灯展览,明亮如昼。 耳边是孩童玩闹的欢笑声,路边摊小贩的吆喝叫卖声。 街上人潮拥挤,常有年轻男女跑来追去,蓝音差点被撞倒了,幸而他抬臂挡在她身侧。 “……谢谢。”蓝音摸了摸鼻子,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 裴照棠站在一盏明黄色的莲花灯下,浅色的衣衫被灯彩照得发白,整个人柔和得像月光那般温情美好。他噙着笑看她,朝她伸出手,“把手给我。” 干什么?蓝音咳了一声,讪笑:“不用了吧……” 他呵地一声,笑意不明。蓦然探过身来,捉住她的手,放在掌心,不容拒绝地与她十指相扣。 “有我牵着你,就不怕跟丢了。”他如是说。 蓝音挣了挣,没挣开。下意识地回头一看,不想看见裴丹晴和堂妹裴敏,身后跟着两三个丫头。 她顿时了悟。 加快脚步,借着接踵的人群将后面的人甩开。来到人迹稀少之处,蓝音一个用力挣脱了他的手,拿手帕拭去掌心黏黏的汗。 看着他说:“好了,现在没人跟着了。你想去约会尽管去吧,不必管我。” 对于她如此自觉,他笑了一下,垂着眼眸轻轻摩挲掌心的汗意,语气轻松:“今晚,我只跟你约会。” 尾音低沉弯绕,莫名撩人。 蓝音:“……”拜托能不能别把约会说得这么暧昧? “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又拉起她,去雇了一匹马。 蓝音被他拖走了,有点不放心地问,“去哪?” 他很快找来一批小红马,身姿利落地翻骑而上,复而向她伸手,“上来。” 蓝音从不觉得他是个靠谱的人,而且她内心忌惮他,毕竟这家伙心思深沉,指不定把她拐出去卖了。 她谨慎地又问了一句,“先说好去哪?” 裴照棠定定地看着她的脸庞,忽地低声笑出来,她脸上写着的表情,未免太直白。 他倾身附到她耳畔,“我怎么舍得把你卖了?” 说笑过后,他一把拉起她。蓝音只觉他手臂强劲有力,而她跟一个麻袋似的,轻易被抱到马背上。 蓝音不安地坐在他身前,心下惴惴,怎么也坐不住。 他手握缰绳,目视前方,身体微微前倾,后背触到他的胸膛,整个人几乎被他包围着,鼻端尽是他身上清寒的梅香。 蓝音背脊僵直,不敢动弹。 而他在身后笑,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蓝音有点恼。 “坐稳了。”他的唇几乎贴在她的鬓间,话语却没有飘进耳朵,被夜风温柔地吹散。 蓝音来不及调整一下坐姿,他猝不及防地扬鞭疾速奔驰。 伴随着马蹄声的还有蓝音的惊叫声。 一双人影绝尘而去,殊不知身后还跟着两个尾巴。 程恩一路掩藏踪迹,小心翼翼地跟在他们后面,眼下裴照棠加快行马,他怕跟丢了,便也扬鞭火速追赶。 而程恩的后面,跟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 车内传出一把沙哑浑厚的嗓音—— “加快速度,跟上他们。” 驾车人苦哈哈地应了声,正是郭凛。 心想他堂堂飞虎营大队,什么时候沦落到要做偷偷摸摸跟踪人家小夫妻这种掉身份的事。 蓝音蹙了蹙眉,几度要睁眼,却怎么也睁不开来,就连身体也不能动弹,仿佛被施了定身术般。 这一觉,睡得不太美好。醒来的时候,有几分怔忡,望着红艳艳,绣着鸳鸯戏水、锦鲤红莲图案的床幔,她的神智渐渐清明。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出嫁了,今天是她嫁做人妇的第一天。 她没忘记今日要早起去前院大堂请安敬茶。再看天窗上的天色,还好,她没有起晚。 下了床,拐角就看到坐在圆桌前静坐的裴照棠。 他穿着一件鼠灰色的圆领袍衫,内着乌蓝色交领里衣,清隽秀气。他脖颈修长,微微垂着头,凸显性感漂亮的喉结。 安静地坐在凳子上,身朝向窗口,双手搭在两边膝盖上,垂着眸子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蓝音穿好缎鞋走了过来,这时他抬起头,侧目看向她,唇角弯起,“你醒了?” 蓝音嗯了一声,走到屏风后面。 “我叫人进来伺候你更衣洗漱。” 他正要去开门,蓝音忽地想起什么,忙叫住他,“那个……元帕?” 她内心纠结着,门一打开,云珠云翠两丫头进来后,北院的婆子也会进来查验元帕。 裴照棠笑了一下,从抽屉中取出一方折叠整齐的白色缎帕,展开放到床垫上。 蓝音看见那一滩鲜红,还有帕子奇异的味道……血是真血,异味也是真的异味…… 蓝音脸色变了变。她前世嫁过人,也经历过人事的,这血、这味她是认得。 她古怪地看向他,吞吞吐吐地问:“敢问,你从哪弄来的这些?” 她的神色变化全落入他眼中,他不动声色,坦然答:“血是守宫捣碎出来的,味是石楠花汁。” 蓝音:“……”这个,有点厉害。 裴照棠打开房门,守在门外的云珠云翠立刻端水盆面巾等物跨进门槛,北苑派来的两个婆子等候已久,紧跟其后。 待见了床上染血的元帕,两个婆子对看一眼,又不放心地拾起凑到鼻间一嗅,闻得那味道,顿时眉开眼笑。 跟蓝音说了几句早生贵子之类的吉言,见她羞涩别扭的样子,桂妈妈心中大定,便笑着离开回去复命了。 两个丫头看了这一幕,不由面面相觑,脸儿红红地想,果然是美色无敌么,二小姐刚来,就惹得那断袖姑爷动了情,跟了她成就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