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男友非人类》 1.第1章 下乡 外婆去世了,夏语冰又梦见了她。 梦里,老太太站在灵溪石桥上,溪水倒映着她慈祥温和的笑容,朝儿时的夏语冰招手:“小语乖乖,回来吃饭啰!” 回忆里的外婆还是健康的老太太,她的手很灵,会做很多好吃的零嘴,会绣一些栩栩如生花鸟湘绣,会搂着幼年的夏语冰坐在竹编的摇椅中,摇着蒲扇,望着星子璀璨的夜空唱不知名的歌谣。 可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 外婆来杭州治病没多久,带着对失踪四十多年的丈夫和早逝女儿的深深思念,与世长辞。 临终前,外婆立下遗嘱,将乡下的老房子和一切物资都留给了夏语冰,唯独提了一个条件:保留林见深在乡下老房子的居住权。 林见深,是三年前外婆认养的孙子。 这些年一直是林见深在照顾外婆,保留他在房子里的居住权也不算过分。何况夏语冰自己就是个富三代,并不贪图乡下的房产,她只想要外婆好好的活着。 到这已经是遥不可及的奢望了。夏语冰年幼丧母,现在,又失去了最爱她的外婆…… …… 黑色的suv沿着翡翠镇颠簸的公路前行,驶入新修的水泥山路之中。沿着盘旋的山间公路行驶十来分钟,房屋渐渐变得稀少伶仃,而绿意逐渐增浓,大片大片浓绿的山林像是不要钱的水彩,毫不吝啬地铺染在眼前,暗青色的大山敞开怀抱,迎接流浪的灵魂落叶归根。 吱呀—— 突然一阵刺耳的急刹车,夏语冰身体因惯性前倾,猛然从睡梦中惊醒。 她惊醒的时候眼睫上还挂着泪水,有些茫然地坐在主驾驶后排的位置上,稍稍调整了一番坐姿,两手抱紧了外婆的遗像。 “怎么了?”夏语冰问。 “刚才有条黑影窜过去,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说着,夏宗泽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站在车前查看了一番。 车门一打开,一股深山野林的凉意伴随着聒噪的蝉鸣声扑面而来,竟是比开了空调的车内还要凉上几分。夏语冰降下车窗,将脑袋伸出窗外看了看,这条公路建在山间,延伸至不知名的远方,道旁参天古木林立,密得几乎看不见太阳,只有星星点点的阳光透过斑驳的叶缝洒入,形成无数道细小的光柱。 他们已离开了镇中心,来到了大山腹地,难怪这么阴凉幽静。 路边草丛里立着一块年久失修的石碑,看不清字,大概是村与村之间的地界碑;还有一尊小小的土地公公石像,布满青苔,侧身倒在杂草丛中,看不清面容。 夏宗泽还在查看车前的状况,副驾驶的徐苗担心地问他:“宗泽,有没有撞着什么东西?” 哦,对了,徐苗是夏宗泽这个鳏夫的新欢,很年轻,只比夏语冰大五岁。 徐苗并不是什么恶毒继母,相反她漂亮又温柔,和夏语冰早逝的妈妈一样温柔……可,夏语冰就是不喜欢徐苗。 夏宗泽只能是她妈妈的男人,她讨厌一切抢走夏宗泽的女人。 没由来一阵烦闷,夏语冰小心地放下外婆的遗像,推门下了车。 “诶,小语,你去哪儿?”身后,徐苗温柔细细的嗓音响起。 “下去透透气。”夏语冰砰地一声关上车门,硬声硬气地说,“还有,别叫我‘小语’,我和你没那么亲密。” 徐苗就不说话了。 夏语冰穿着一身黑色过膝的裙子,因天热,半长的头发扎成松散的丸子头堆在头顶,露出一截修长细嫩的脖颈,袖口和鬓角都别着白花,庄严肃穆。她半蹲在界碑前,被叶缝割得细碎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如同从童话里走出来。 土地石像孤零零地趴在草丛里,有些可怜,夏语冰无聊地伸手,将石像从草丛里拨出来扶正。 是个笼着袖子,长眉长须的老人模样,只是聋拉着脸,表情看上去有些忧郁。 夏语冰心不在焉地盯着土地老爷爷,忽见一阵凉风袭过,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吟唱一首不知名的安眠曲。眼角的余光瞥到有阴影飞速掠过,夏语冰一惊,猛地站起身。 “怎么了,小语?”夏宗泽从车前抬起头来,疑惑地看向她。 “刚才,有东西跑过去了。” “大概是什么动物吧。”夏宗泽说,“听你外婆说,以前这山里多的是狐狸和山兔,有时候还隐约能听到狼嚎。” 夏语冰打了个寒噤。 夏宗泽笑了,四十多岁的老男人,面容依旧俊朗,身形依旧像个三十来岁的小年轻,挽着衬衣袖口,挺拔地倚在车旁看她:“很多年前的事了,现在山里的狼群已经绝迹。” 夏语冰‘嗯’了一声,低头再看土地石像,却见那原本哀哀戚戚的土地公公竟舒展了眉目,笑得十分舒适慈祥…… 夏语冰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石像依旧笑得慈眉善目。 这是怎么回事?刚刚那石像明明不是这样的表情啊! “小语,快上车。”夏宗泽催她。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夏语冰心下疑惑,低头开了车门。 前座,夏宗泽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眼角的湿红,忙问道:“小语,怎么哭了?” 夏语冰钻进车内,没说话,只将头扭向一边,望着道旁岑岑的古木发呆。 夏宗泽扣上安全带,努力回头看她,沉吟半晌才低低地说:“爸爸也不放心将你一个人放在乡下,你要是害怕或者后悔,我们现在就回杭州。” “没,我不后悔。只是听你提起了外婆,有点伤心。”夏语冰抿了抿唇,闷声闷气地说,“回杭州干什么?回去看你老牛吃嫩草,和别的女人谈恋爱吗?” 夏宗泽沉默了很久,两条英气的眉毛拧在一起。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先妻林缈去世后,他更是将对妻子全部的思念和爱意都投射到了女儿身上,渐渐地将她惯得有些娇气,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公主病’。 从他去年和徐苗交往开始,夏语冰对他的敌意越发严重,简直是迟来多年的叛逆期。 半晌,夏宗泽将额前垂下的一缕碎发扒拉至脑后,露出饱满英挺的额头,皱眉说:“小语,你已经大四了,很快就要步入社会,不能再这么任性。你外婆病重那会儿,徐苗天天去医院照顾……” 他话还未说完,徐苗就微笑着岔开话题:“宗泽,快开车吧,山路这么窄,要是后面有别的车要过,我们堵在这不合适。” 气氛总算不那么沉闷,夏语冰在心里哼了一声:惺惺作态。 夏宗泽就顺势止住了这个话题,再说话间已发动了车子,“乡下生活不比大城市,你从小没吃过苦,既然下定决心离开爸爸回到这里,就要做好心理准备。” 夏语冰沉默着,内心中的小恶魔就像是《变形记》里的某某同学,只差义愤填膺地喊上一句:“我夏语冰就是饿死,从这里跳下去,也绝对不回去看你夏宗泽撒狗粮!” 车没开多久,就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那是一条清澈得可以看见水底卵石的小溪,溪水在阳光下泛着碎金般的波光。溪上有一座古朴的石桥,桥头一块界碑,刻着‘灵溪村’三个字。 夏语冰记得这,小时候妈妈带她来这里写生,外婆带她来这里钓鱼,夏宗泽在一旁看着妻子,眼里满是爱意…… 过了桥,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竹林,沿着竹林中的小坡开两百米远,一座中式园林别墅古朴的瓦砾屋檐隐约可现。 那是外婆留下的房子,应该是几年前翻新过了,和记忆中差别很大。 夏宗泽将车停在小院的篱笆墙外,倒好车,夏语冰就穿着一身黑裙子推门下车,抱着外婆的黑白遗像有些茫然地站在院外。正值六月天,红粉二色的藤本蔷薇爬满了篱笆墙,将墙内的风景遮得密不透风,清风徐来,鼻尖萦绕着蔷薇花香,一如外婆衣襟上经久不散的淡淡馨香。 不知道林见深在不在家,夏宗泽按了按车喇叭,当做是打招呼,开了后备箱搬夏语冰的行李。 正午的太阳很刺眼,夏语冰的鼻尖已渗出细密的汗水。她沿着馥郁芬芳的爬藤蔷薇篱笆墙走了三四步,看到古朴的红漆大门,大门上有兽首门环,像是古装电视剧里的富贵人家。她伸手叩了叩门环,才发现门是半掩着的。 吱呀一声推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贯穿小院的青石小路,顺着小路望去,姹紫嫣红的花圃扑面而来。而花圃中的樱桃树下,一名穿着简单棉麻短袖t恤的年轻男子正背对着夏语冰,站在重瓣茉莉花丛旁浇花。 许是听到了门开的声音,年轻男子浇花的手一顿,提着洒水壶缓缓转过身来。 夏语冰微微瞪大了眼,因为惊愕,她甚至还保持着推门的姿势,忘了将手收回。 那是一个身量修长、极为俊秀的青年……不,因为太过干净白皙,说是少年也毫不违和,就那么手长脚长地站在花丛之中。 他映着满园红粉紫白的花团锦簇,恍如身处桃源。 2.第2章 见深 夏语冰从未见过林见深,只是有几次和外婆打电话时,从电话那端听到过他和外婆交谈的声音。 在夏语冰的想象中,林见深该是个壮实黝黑、带着一股子乡土气息的年轻人,却不料长得这么俊秀,身高气质一点不比电视剧里当红的小生差。 身后的夏宗泽搬下行李物件,砰地一声合上后备箱,夏语冰这才回过神来,站在大门口抬手朝林见深打了个招呼:“嗨。” 林见深有一双很美的眼睛,深邃通透,看人的时候不带什么温度。他的视线落在夏语冰怀抱的遗像上,唇线抿紧,提着洒水壶的五指紧了紧。 然后,他跨过院中盛开的绣球花,一声不吭地转身回了屋。自始至终,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热脸贴了冷屁股,夏语冰的手还有些尴尬地停留在半空中,嘴角的笑容也僵住了,因林见深出色的外貌而升腾起来的一点好感转瞬消失殆尽。 院外有一只下了蛋的母鸡咯咯跑过,夏语冰泄气地蜷起手指,闷闷地想:什么嘛!长得人模狗样的,脾气这么差! “小语,站在门口做什么?怎么不进去?”夏宗泽戴着太阳镜,英挺的鼻梁下是硬朗的唇线,正搬着一个装满行礼的硕大纸盒,从纸盒后看她,“林见深在家吗?” 夏语冰有些气愤地说:“在,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进去了。乡下人都这么不懂礼貌的吗?” 话音刚落,却见林见深又推门出来了,换了一身沉重肃穆的黑色棉布唐装,袖口挽起一截,露出白色的内衬和一截白皙有力的手腕……大概是见到了外婆的遗像,特意回去换了一身古风古韵的黑衣,以示对死者的尊敬。 夏语冰心中的不满瞬间偃旗息鼓,也不知道自己刚才的牢骚话被他听到了没有,掩饰似的去提自己的拖箱。 “林见深是么?”夏宗泽将纸盒子搬到门口,叉腰对林见深说。 林见深换了鞋子,点点头。 夏宗泽就朝他伸出一只手,示意道:“你好,我是小语的爸爸。这位是徐苗,我的……”夏宗泽顿了顿,见徐苗不在意地笑笑,才继续说道,“我的朋友,特意来送小语外婆一程。” 徐苗朝林见深点头致意,柔柔一笑,“你好。” 林见深望着夏宗泽的大手,犹豫了一瞬,才轻轻地和他握了握手,又极快地松开,说:“夏叔叔,我去给你搬东西。” “辛苦你了。”夏宗泽说,“小语的东西有点多,还有很多物件还在快递的路上,可能过两天要麻烦你带她去镇上取。” 院外车旁堆着三四个大纸箱子和两只行李箱,夏语冰一手抱着外婆的遗像,一手拖着最小的箱子,看着林见深朝自己走来。 夏宗泽将玄关的纸箱子挪进屋,站在院中对夏语冰道:“小语,向你哥哥问个好。” 两人还陌生得很,夏语冰放不下姿态来叫他‘哥哥’,只拖着行李箱尴尬地说了句:“你好,我是夏语冰,‘夏虫不可语冰’的那个。” “林见深。”林见深的态度实在算不上热情,越过她,一手扛了一只纸箱子,轻轻松松地进了院门。 “谢谢,你力气真大!”夏语冰试图夸他。 “还好。”林见深直接屏蔽对面的示好,气场冷冽,简直像人形的冰棍。 夏语冰觉得索然无趣。 午后的蝉声聒噪,黄粉蝶在院中起舞,外婆的老屋并没有夏语冰想象中的那么老,相反在农村的一众土平房中十分出色,一共三层,屋前是花圃,屋后是菜园和竹林。 屋内铺着木质的地板和楼梯,一楼是客厅、厨房以及外婆生前的卧房,还有一间不大的洗浴室,因为外婆年纪大不能爬楼,一楼一向是给她居住;二楼是两间大卧室、书房和摆满多肉、铜钱草的舒适阳台,还有一间很大的盥洗室;三楼是堆放杂物用的阁楼。 林见深在厨房忙碌,徐苗打下手,夏语冰本来想去厨房帮忙——做菜她还是很有天分的。但一看徐苗在那里,她就突然失了兴致,加上天热,长途劳累,更加懒得动。 一楼客厅内,头顶的吊扇吱呀吱呀作响,夏宗泽衬衫汗湿一大块,将外婆的遗像和骨灰在神龛处摆好,又细心地擦拭干净,这才对趴在客厅原木长桌上的夏语冰说:“东西已经给你搬上二楼了,待会休息一下,你自己整理好,爸爸吃过午饭就和你徐姨回杭州。” “这么快?”夏语冰猛地坐起,有些无措地看着夏宗泽,“不休息一晚上?” “公司有事,不休息了。”夏宗泽放下抹布,擦干净手,走到夏语冰身边坐下,大手揉乱她的丸子头,笑着说,“舍不得爸爸了?” 夏语冰鼻根发酸,眼里有些热热的,扭过头逞强道:“从这里开车回杭州要十多二十个小时,太累。” “没事,下午开车去市里睡一晚,明早再出省。倒是你,真的要在这乡下待几个月?” “来都来了,说这些还有用吗?” 夏语冰环顾空荡古朴的房间,除了一台老式彩电、沙发藤椅和随处可见的刺绣之外,再没有多余的现代化家具。虽然和大城市比,这里深山野林的条件十分落后,但她知道外婆家算是整个村镇里的大户了。 父女俩相顾无言。 夏宗泽沉默了一会儿,忽的拿起手机点了几下,不多时夏语冰的微信传来提醒声,打开一看,夏宗泽给她微信转账了五万元。 “给钱做什么?” “你拿着,想添些什么家具就自己去镇上买。” 夏语冰放下手机,没有接受他的。 “小语。”夏宗泽有些无奈。 “我自己有钱,不要你的。”夏语冰有些烦闷地解开皮筋,将松散的头发重新绑了一下,“你也说了我已经大四,再拿你钱不合适。” 夏宗泽望着她,“爸爸给自己女儿钱,还要说什么合适不合适?” 夏语冰张了张嘴,还要说什么,就见徐苗端着两盘热腾腾的菜从厨房出来,“开饭啦!” 针锋相对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夏语冰咽回腹中。她沉默着起身,去盛饭菜。 饭菜是林见深亲手做的,很家常的口味:醋溜藕尖,冷切大片卤牛肉,农家一碗香,再加一碗飘着细葱花的丝瓜肉片汤。林见深洗刷了锅子,关上煤气罐,一边慢斯条理地擦手一边坐下,说:“没准备什么好菜。” 他的嗓音冷冷的,说话的时候习惯性垂下眼睫,黑色唐装的盘扣扣到了最上一颗,看起来一丝不苟又有些生人勿近,有点高冷。 “都是你做的?现在会做饭的年轻人少了。”藕尖酸爽可口很开胃,牛肉肌理切得薄而漂亮,十分入味,夏宗泽给女儿夹菜,笑着说,“小语也很会做菜,有时间你们可以切磋切磋。” 徐苗在一旁附和:“是呀是呀,小语……语冰做的饭菜很好吃的。” 夏语冰知道他们是在活跃气氛,但一听到徐苗故作熟稔的样子就浑身不自在,心想:我送外婆落叶归根,你个外人跟着瞎掺和什么? 她不说话,林见深也不爱搭理人,两人闷声扒饭,屋内一时安静得只有头顶吊扇嘎吱嘎吱转动的声音。 明明是同龄的两个人,却仿佛横亘这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夏宗泽不由地有些担忧起女儿未来几个月的生活。 3.第3章 独居 吃完饭,夏语冰将外婆的遗像和妈妈的照片一并挪到一楼的卧房。她想,外婆应该习惯呆在自己的房里些。 卧房里还保留着外婆离开的模样,被褥叠放得十分整齐,床头有用了一半的药瓶和一副瘸了腿的老花镜,窗边的长桌上按照由浅至深的颜色排放着针线,还有一幅绣了一半的《银红鲤鱼戏荷图》。 夏语冰将外婆的遗像摆放在矮柜上,往香炉上插了三炷香拜了拜,这才低声说:“外婆,咱们到家了。”说着,眼圈儿泛了红。 “小语!”夏宗泽在屋外叫她。 夏语冰擦了擦眼睛,起身走到玄关处,就见夏宗泽提着满满两手的烟酒和杭州特产,站在绣球花丛绕的青石小路上朝她抬抬下巴,示意她出门。 “干什么去?”夏语冰蔫蔫的,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太阳,“太热了,不想出去!” “初来乍到,带你去拜访邻居。”夏宗泽戴着墨镜,鬓角全是汗珠,却一点怨言也没有,“要讲规矩,小语。” “来了。”夏语冰认命地换好鞋子,走进一片骄阳灿烂中。 接下来两个小时,夏语冰被热情的老人家和婶娘们强势围观了一阵,不断地重复着“xx好”‘我叫夏语冰’‘下半年就二十一岁了’‘回来住几个月’‘丧事在杭州办过了’……像个机械的复读机。 回到家,夏语冰裸露在外的手臂和脸颊晒得发红,又累又热。 她想上楼去换身衣服,走到一半,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瞥过一楼卧房,从半开的门望去,刚好可以看见林见深跪在木地板上,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抚摸着外婆的遗像,眼睫垂下,淡色的薄唇紧抿着,竟显出几分忧郁悲伤的样子来。 他是在怀念外婆吗? 到底是朝夕相处了三年多的人,外婆去世,身为孤儿的他一定也很伤心吧? 她情不自禁多看了两眼,直到林见深发现了她的存在。 仅是一瞬,林见深又恢复了平常的清冷,站起身出了卧房,轻轻掩上门,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夏语冰一眼。如果不是他眼里还残留着一点湿红,夏语冰几乎要以为方才是自己看错了。 夏宗泽和徐苗迎面走来,对林见深道:“听说家里的事务都是你在打理,今后也要请你多多费心了。小语自小在城里长大,身体也不太好,除了做菜之外没让她碰过其他家务活,请你这个做哥哥的多照顾她些。” 林见深点头。 夏宗泽又抬起眼,对站在楼梯上的夏语冰说:“你见深哥哥要打理菜园和后山的林子,十分辛苦,你也要多帮衬些,别给你哥添麻烦。家务活分着干,衣服自己洗,这里可买不到家政保姆。” 夏语冰没回答,只问道:“你要走了?” 夏宗泽笑得很硬朗:“嗯,再不走就天黑了。” 父女俩沉默了一瞬,夏宗泽对徐苗说:“你先上车。” 徐苗看了夏语冰一眼,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转身出了门。 林见深见他们父女有话要谈,也很识趣地上楼回房了,一楼只剩下夏语冰和夏宗泽。 夏宗泽示意她从楼梯上下来,低声问:“小语,和见深哥哥相处还好么?” 夏语冰走到他面前站定,低着头说:“才刚开始,就那样吧。” 夏宗泽拿出一根烟含在嘴里,低头要点燃,顾及夏语冰在场,只好又作罢,捏着没有点燃的烟哑声问:“小语,你想好了,真不跟爸爸回杭州?这里的生活对你而言很陌生,别指望林见深能像爸爸一样照顾你。何况,让你和一个陌生男孩同吃同住,爸爸真的不放心。” “我能照顾好自己,就回来住一个暑假,受不了了我自己会买票回杭州!”夏语冰有些恼怒,望着夏宗泽的眼睛发红。 夏宗泽看清了她眼里的怨怼,硬朗的唇线微微下压,说:“你还在怨爸爸,小语,我……” “别说了,爸爸,你不用和我解释什么。”夏语冰握紧手,声音有些发颤,“我能理解你这十多年来的辛苦和孤独,可是,我不能接受她……凭什么呢?徐苗才比我大多少?你和一个可以做你女儿的人交往,有考虑过妈妈的感受吗?” 夏宗泽嘴唇动了动,半晌才哑声说:“小语,你妈妈已经过世十二年了。” 说着,他终是低头点燃了香烟,深吸一口,奶白色的烟雾再呼出来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拉满了血丝。 父女俩像是仇人似的对峙。片刻,夏宗泽戴上墨镜,遮住眼睛里的痛楚,良久才说:“爸爸走了,你照顾好自己,随时跟我联系。” 夏语冰有些茫然地伫立在寂静无声的屋内,直到夏宗泽推门出去,她才回过神来似的跑出玄关,连鞋也顾不得换,站在阳光热辣的花圃中,朝夏宗泽喊道:“爸爸,我不会祝福你的。” 夏宗泽的背影一顿,汗湿的衬衫在阳光下晕染成一团深色的水渍。 近两年来压抑的不满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夏语冰一点也不会可怜他,接着又说:“你背叛了妈妈。” 过了很久很久,夏宗泽才转过身来,伸指扶了扶墨镜:“晚上睡觉记得反锁好门。” 夏宗泽开车走了,夏语冰仍站在原地。明明是相见时针锋相对的两个人,一旦他们离自己而去,心里又忍不住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满院子蔷薇、茉莉和绣球花争妍斗艳,她却觉得阳光辣眼,不住地用手背揉着眼睛,哭了好一会儿。 上楼的时候,楼上的林见深刚好下楼。 夏语冰哭得眼睛红肿,不愿被林见深看见自己丢脸的窘态,便低着头一个劲地往楼上走。谁知楼梯很窄,夏语冰险些撞进林见深的怀里。见他直直地杵在那,夏语冰没好气道:“让开一下,谢谢。” 林见深没有让开,反而递过来两个厚厚的信封,看得出大概是两万块钱。 “什么意思?”正难受着,夏语冰感觉自己像个炮仗,一点就炸。 林见深说:“你爸放我房里的,我不要,你拿走。” “我也不要,你扔了吧!” 说完,也不管林见深是什么表情,她吸了吸鼻子,埋头快步走到二楼自己的卧室,反手关上了门。 卧室里堆满了纸箱子和行李箱,东西还没来得及归类整理,看得她又是一阵心酸。手机没什么信号,她独自在没有铺床垫的硬板床上坐了一会儿,等到心情平复了,就开始动手收拾衣物和行李。 这次带来的东西不多,只有换洗的衣物、日用品和化妆品,还有笔电、平板和绘图用的数位板等电子产品。 整理打扫完已经是六点钟,屋里就差床没有铺好了,夏语冰找不到铺床的被子,只好下楼去询问林见深。 客厅和厨房都没有林见深的影子,夏语冰轻手轻脚地走到外婆的卧房,果然在房中找到了他。 林见深正坐在卧房窗边的大桌子边,凝神绣着那幅未完成的《银红鲤鱼戏荷图》:深青和浓绿绣成一蜷一展两片莲叶,茎干绣挺,卓然而立;莲叶旁,一支粉白的荷花将开未开;莲叶下,银红二色的两条鲤鱼恣意畅游,神态潇洒。 一个大男孩绣花,夏语冰还是第一次见。尽管她早知道外婆将湘绣的手艺传给了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子,但初见之下,她仍是小小地震惊了一番…… 不为别的,林见深认真的侧颜真的太好看了,从额头到英挺的鼻尖再到下颌,线条流畅完美。尽管捏着绣花针,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女气,飞针走线灵活又坦然,如同以针为笔,以线为墨,在锦缎上恣意泼洒。 看得正入神,林见深绣花的手一顿,扭过头看她。 夏语冰偷看被抓了个正着,只好硬着头皮说:“那个……” 话还没说完,林见深又扭过头,继续穿针引线,当她没存在。 还在为那两万块钱的事生气? 夏语冰拿不准他的意思,但既然是同居的‘兄妹’,关系总这么僵也不太好。夏语冰决定拿出城里人的气度来,轻手轻脚地走进门,给林见深解释:“刚才在楼梯上,我不是故意凶你的,当时我心情不太好,正哭呢,不想让你看见。” 林见深没说话,依旧认真地勾勒鲤鱼的鱼尾。 夏语冰望着锦缎上田田的莲叶,以及那两尾栩栩如生的鲤鱼,没话找话地说:“这是你绣的吗?好逼真,像活的一样!”她是个直肠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林见深终于开了口,抬起漂亮清冷的眼睛看她:“有什么事?” 他的瞳仁偏淡,在夕阳的余晖中呈现出淡淡的碎金般的琥珀色,不像是人类的眼睛,像是某种兽类…… 但定睛来看时,那金色又不见了,成了寻常人的茶褐色。 “找不到被子铺床。”她说。 林见深随手往身后一指:“那个漆花的高柜里有新晒的被子,自己拿。” 夏语冰‘噢’了一声,转身拉开了柜子门。 高柜看起来有些年代了,掉了不少漆,很是斑驳。柜子很高,大红花被叠好放在最上层,夏语冰踮起脚尖也只够得着被子的一角。 屋内唯一的一把椅子被林见深坐着,没有东西垫脚,她干脆扯住被子角一拉,顿时稀里哗啦一片杂物倾倒的声音,被褥劈头盖脸将夏语冰整个儿罩在里头,眼前一片墨墨黑。 “啊……救命!” 林见深听到动静回头,不由眉头一跳:乱糟糟的被褥下,一团人形的物体在不断挣扎。 4.第4章 炸茄盒 “呼!”夏语冰拼命扒拉着罩在脸上的被子,好不容易才露出脸来,头发凌乱,抱着被子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然后就看到林见深嘴角掠过一丝笑意,很浅,转瞬即逝。 夏语冰瞪他’:“说好的哥哥照顾妹妹呢?” 林见深敛了笑意,淡淡反击:“你也没叫过我一声‘哥哥’。” 夏语冰将被子揉成一团随意抱在怀里,问道:“你哪一年的呀?” 林见深又将注意力放回到绣花上面,半晌才低低地说:“97年。” “哎,我也是97年的!你97年几月的?”夏语冰来了兴致,手撑着地刚要起身,却碰到一个硬硬的物件。 她顺手摸出来,是一只扁平的盒子,打开一看,里头无非是些古旧的物件:蝴蝶胸针啦,钢笔啦,还有一个泛黄得看不出原来颜色的笔记本。 “这是什么?”夏语冰被转移了注意力,心下疑惑,翻开笔记本一看,只见本子扉页夹着一张照片,黑白泛黄的照片下用清秀端正的钢笔字写道: 1970.10.17,林秀英与xx结婚周年纪念。 林秀英是外婆的闺名,而xx那处应该是外公的名字,但不知为什么浸了水,字迹糊掉了,连照片上也糊了一大截,只看得见年轻时漂亮质朴的外婆扎着两个麻花辫,一脸娇羞地倚在一个男人的宽肩上。 而那个男人肩部以上的位置全部被污渍浸染,看不出本来面目。 出于好奇,夏语冰随意翻了几页,只见上头大多是记录年轻时与外公相处的点滴日记,类似于“今天二叔家送来一只水鸭过来,我给他做了血酱鸭。说来也好笑,他一个大男人,总不忍杀生,最后鸭子还是拜托二叔宰好,取了新鲜鸭血拌入酸水防止凝固,加葱蒜与鸭肉一同翻炒……”每篇日记的最后都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了详细的菜谱。 夏语冰单知道外婆的菜做得很好吃,却不知原来是为了外公而“修炼”出来的。因年代太过久远,纸张很薄很脆了,夏语冰生怕弄坏了外婆珍贵的遗物,便合上外婆的笔记本,重新放在盒子里装好,说:“你还没回答我呢?97年几月的?” “七月初七。” “七夕啊,这么巧?我是十月二十八过生日,过阳历。” 夏语冰笑得眼睛弯弯,经过一个下午的冷静,她眼里已经看不出哭过的痕迹了,眸子清澈黑亮,笑起来很讨人喜欢。她说,“你只比我大三个月呢,那我能不能不叫你名字啊?你名字这么好听,叫哥哥反而怪怪的。” “……随你。” “林见深!” 夏语冰笑眯眯的,又拉长语调叫了声:“林——见深!” 林见深被她的动静闹得静不下心。他好像特别不喜欢城里姑娘卖萌撒娇的那一套,索性将针往锦缎上一插,摘下中指上套着的顶针。他起身,不甚温柔地抢过被子,叠好抱在怀里,冷言冷语地朝夏语冰说:“被子和凉席我给你拿,你带一床毯子上来。” 他伸手抱被子的时候,宽松的黑色唐装被掀起了一个角,露出了紧致的腰线和隐隐可见的腹肌,夏语冰的目光一下被吸引了。 或许是看得太入神,林见深总算觉察到了,神情不善地整理好衣角,盖住那诱人的腰线。 夏语冰这才将视线从他腰上收回,站起身,欲盖弥彰地说:“那个……” 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打破了她的话语。 林见深眸色一动,放下棉被朝屋外走去。 太阳下山了,屋里没有开灯,有些晦暗。夏语冰一个人待在寂静幽暗的老家中还真有点发慌,也跟着出了门:“哎,你等等我!” 断断续续的鞭炮声还在继续,且由远及近,像是家家户户约定好的那般,你放完鞭炮我接着放。 晚霞散布在暗青色的天空中,山间云雾翻滚,鞭炮声惊起一群白色的鸟儿。夏语冰对这种聒噪的声音实在喜欢不上来,捂着耳朵,不开心地说:“这村里人好端端地放什么鞭炮?空气都污染了。” 林见深扭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锐利,算不上温和。 夏语冰说:“你看着我干嘛?” “他们是在为你外婆送行。”林见深淡淡地说。 夏语冰愣了一会儿,忽然有些尴尬和内疚,心中五味杂陈。半晌,她才捏着身边绣球花的花瓣,小心翼翼地问:“内个,我不知道村里有这个习俗。” 夏语冰肤色很白,眼睛大,下颌小巧,长相娇气又讨喜,拿眼睛小心翼翼瞄人的样子有些可怜。林见深脸色没那么难看了。 “这里有条件的年轻人全都外出打工了,留下来的都是些孤寡老人。每当村里有老人不幸过世,家家户户都会在头七的黄昏放上一串鞭炮,送他落叶归根。” 话音刚落,隔壁二爷爷家响起了一个苍老悲怆的声音,用古朴难辨的曲调高声唱道:“归去喽,林秀英哎——” 这里的乡下多为散居,一家与另一家之间往往隔着几块田埂的距离。此时夕阳滚下,天色暗沉,远山云雾缭绕,那家家户户相继响起的‘安魂曲’回荡在空旷的梯田原野,伴随着归鸟振翅,在大山深处撞出一声又一声的回音。 “归去喽,林秀英啊——” “归去喽——” “归去喽——” 他们在用最淳朴而原始的呼唤,送一个同伴、一个老者,魂归大地。 夏语冰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礼仪,胸中难掩震撼,一种蜉蝣短暂的悲壮之感油然而生。她眼眶发热,聆听余音久久回荡在山间,突然,很想很想外婆。 “你等我一下。”林见深忽然说,然后扭头走进了屋内。 不多时,一楼的点灯亮了,暖黄的灯光透过玻璃窗照出,在庭院花圃中投下一块温暖的光斑。夏语冰觉得自己的心也仿佛暖了起来,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林见深一手拿着毛笔和砚台,一手攥着个白色的纸糊物品出来,展开一看,原来是一只工艺相当粗糙的孔明灯。 “以前婆婆常说,村民相信天灯能将人的灵魂带去天上净土。”借着窗子里透出的灯光,林见深坐在走廊下的石阶上,修长的手指抬笔润了墨,在展开的孔明灯上写上‘林秀英’三个大字。 他的字很漂亮,握笔的姿势十分端正。夏语冰记得,外婆年轻时当过小学老师,也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 林见深又在‘林秀英’三个字旁补上一行小字:不孝孙林见深。写完,他又将笔递给夏语冰:“你也写。”眼睛里有期待,好像这是一件必做的神圣之事。 夏语冰接过笔,也跟着坐在林见深身边,整了整黑色的裙摆,谨慎地摆了很久的姿势才落笔:“我的毛笔字不好看,希望外婆别介意。” 毕竟夏语冰是有美术基础的,字也没那么不堪,只是笔触很细,字瘦得很。 好在林见深并不介意,擦亮火柴点燃了孔明灯下挂着的酒精灯。夏语冰有些惊奇地看着他,开玩笑说:“我还以为火柴这种东西,早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了呢。” 林见深递给她一个无语的眼神。 暖黄的火光照在两个年轻人的眼中,孔明灯受热膨胀,最终脱离林见深的手,乘着夜风升上天际,越来越高,越来越远,最终成为苍茫群山间的一颗孤星…… 蛙鸣阵阵,虫声呜咽,夏语冰揉了揉眼睛。 见林见深侧首看她,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红着眼说:“被风吹着眼睛了。” 林见深并未拆穿她这个拙劣的谎言,只垂下眼,有些忧郁地问:“婆婆的骨灰,打算什么时候安葬?” “外婆临终前遗言,让我将她的骨灰洒入灵溪村的小河里。” 一提起这事,夏语冰就有些伤感。她伸手拨弄着臂上的白花,闷声说,“可我舍不得,骨灰洒进河里喂鱼,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老人家这么做肯定有她的理由,不能违背。”林见深提醒。 “我知道。我只是想要外婆多陪我几天……”夏语冰不愿提及外婆的遗愿,有些低落,起身说,“天黑了,晚饭我来做吧,你想吃什么?” “你真的会做菜?” “当然啦,做菜是一个高级吃货必备的技能。” 对吃太过执着,外面的菜反而不和胃口了,倒不如自己动手。说到吃,夏语冰总算有了自信,也不愿让林见深觉得自己懒惰,主动建议,“我看厨房有新鲜茄子,给你做炸茄盒好不好?” “这是杭州菜?” “不是,北方菜,我改动了一点,茄子切片夹香菇肉酿,再滚生粉蛋液油炸,很好吃的。” 说着,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拍拍裙摆起身进了厨房。 没多久,厨房响起了乒乒乓乓的锅碗声,林见深还坐在台阶上,半晌才将头转回来,望着天边的孔明灯出神,眼里有碎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仅是一瞬,又归于平静。 “我会照顾好她的。” 他抬眼,视线定格在夜色笼罩的某处,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跟一个看不见的人说话,轻声道:“您放心去。” 5.第5章 画中鱼 晚饭时间,夏语冰小露了一手。虽然林见深嘴上不说,但从他夹菜的频率可以看出,应是相当满意的。 真是个高冷的闷骚。夏语冰在心里评价这位哥哥。 夜里洗完澡,家里没有吹风,夏语冰只好拿块毛巾垫在肩上,任由湿淋淋的蜷发披下肩头,坐在窗边自然风干。 她开了流量,举起手机四处探了探,信号最好的时候也才两格,至于流量就更不用说,这里别说是4g了,连3g信号都没有,网页半天打不开,微博没法刷新,连微信都很难发出去。 “唉!真是来修仙了。”夏语冰叹了声,有气无力地趴在窗台上,望着屋外黑皴皴的竹林发呆。 她想:哪天去镇上,得把宽带和路由器装上才行。没有网络,那真是比没有饭吃还难受,何况她打定主意不要家里的零花钱了,还得靠上网接活赚钱呢! 窗户正对着后院和院外的竹林,竹林后是一座很高的远山,在黑暗中只能看清楚山峰巍峨的轮廓,像个巨人镇守在灵溪村。农村的月光很亮,星辰如碎钻密布在黑色羽扇上,又像一条发光的河流横亘天际……这里没有灯红酒绿,没有车水马龙,只有星河流转,十里稻香,夜里的山风很凉,伴随着虫鸣和蛙鸣,让人凭空生出一股空阔又安适的心境来。 不知道那盏天灯是不是也带着外婆的灵魂飞上天际,变成星星守护在天上呢? 夏语冰的手指久久停留在爸爸的微信界面,夏宗泽中午转的那五万块钱账还孤零零地躺在聊天界面中,往上翻了翻,近几个月父女俩的聊天少得可怜,无非是夏宗泽提醒她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小语,周末回家来吃饭吗’‘新出版的画册很好看,恭喜你,小语![图片][图片]’‘小语,回来跟爸爸谈谈,好不好?’‘期末考完了没有?什么时候回家?’‘小语,你外婆可能不行了,爸爸马上来接你’…… 夏宗泽其实是个好爸爸,虽然事业繁忙,但从不是那种只顾工作不顾家的男人。当年妈妈生病去世,他比任何人都要难过,短短两个月内瘦了二十多斤,形销骨立,好些年才振作起来。夏语冰也不知自己在固执些什么,总觉得外婆去世了,夏宗泽喜欢上了别的女人,那这个世界上就再没有谁会记得妈妈。 她不想要妈妈消失在这个家的记忆里。 而且徐苗突然出现在夏宗泽的世界里,总觉得有些突兀可疑……可能是她多想了吧,最近总是疑神疑鬼的。 夏语冰拇指摩挲着屏幕,好半晌才深吸一口气,给夏宗泽发了一条微信:我自己把房间整理好了,好累。[图片] 这么差的信号,微信竟然奇迹般地发出去了。 不到一分钟,夏宗泽的回复就‘叮咚’一声显示出来:各个季节的衣服要分开挂,柜子不够就再去买一个。还有,笔电和数位板尽量避免靠窗放,怕夜里下雨会打湿。 夏语冰突然觉得夏宗泽也挺不容易,这些年又当爹又当妈的,好不容易有个不嫌弃他又老又丧妻的女人喜欢他,自己还总是从中作梗反对…… 不由地放缓了心情,回复他:嗯,知道了。 夏语冰:你到省城了吗? 爸爸:晚上八点到的,现在在酒店。 夏语冰警惕:和徐阿姨住一起? 夏宗泽的信息立刻跟了过来,有些无奈:没有,分开睡。不信你看[图片] 图片中是酒店客房的全景图,很干净,没有女人的痕迹。夏语冰没想他竟然一本正经地给自己解释,顿时失笑,笑完又觉得有些心酸。 夏宗泽又问:刚才吃省城的菜,太辣,也只有你和你妈妈能吃得下那么辣的东西。小语,你吃过了吗。 夏语冰回复道:我也吃了,你好好休息,明天开车注意安全。 爸爸:晚安,小语。 夏语冰:晚安,爸爸。[月亮][月亮] 过了很久,那边才发过来一条语音。 夏语冰犹豫了一会儿,点开语音。那边先是响起打火机咔嚓的声音,然而才是夏宗泽沙哑的嗓音响起,沉沉地说:“小语,爸爸想你了。” 夏语冰反复将语音听了好几遍,才弯起嘴角嗤笑:“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矫情。”笑着笑着,鼻根又有些泛酸。 “我也有点想你了,爸爸。”她说完,又迟疑了很久,最终将手指往上一划,取消了语音发送。 楼下传来一声很轻很轻的开门声,夏语冰走到卧房门口,将门打开听了听,朝楼下喊道:“林见深?” 楼下没有回应,看来林见深是出门了。 她点亮手机屏幕一看,已经是晚上十点了,灵溪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已经陷入酣眠之中。 这么晚了,林见深出门去做什么? 正疑惑着,窗边月色忽的一暗,像是一大片云翳遮住了皎洁的月光。夏语冰转身望向窗边,刚好看见阴影掠过,疾风从窗外灌入,伴随着翅膀扇动的声音,有什么东西飞了过去。 山鹰还是秃鹫? 然而阴影掠过,又是云开见月,窗外夜色深沉,高山巍峨,并没有看到什么可疑鸟类的身影。 夏语冰抓了抓半干的头发,将头伸出窗外看了许久,未果,只好满心疑窦地坐在铺着垫被和凉席的棕榈床垫上,心想:难道刚刚遮住月光的只是乌云,并不是什么大鸟? 唉,不管了。她拍了张窗外的夜色图,借着时有时无的信号发了一条朋友圈:乡下第一夜。 然后将手机丢在一旁的床头柜上,爬上床睡去。 她以前为了赶画稿,经常熬到凌晨才睡,生物钟没有调整过来,即使今天身体很累了,精神却还恨亢奋,辗转到十一点多才浅浅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又隐约听到窗外传来了大翅膀扇动的风声,风太大,甚至将她卧室的玻璃窗吹得哗哗作响。 夏语冰一下就惊醒了,刚好看到阴影掠过,月光重新倾泻大地。 她迷迷糊糊地抓起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零点多,她才睡了不到一个小时。 有些口渴,夏语冰想去厨房找点喝的,但方才两次掠过的阴影令她十分不安,不太敢一个人下楼。 她搓着发冷的胳膊起身,将屋内所有的灯打开,这才小心翼翼地开了门,走到对面的卧房敲了敲,小声喊道:“林见深,你在吗?” “林哥?哥?” 房里没有回应,林见深显然还没回来。 夏语冰只好按亮了楼梯间的灯,自己去厨房觅食。乡下的夜很寂静,偌大的房子只有她一个人,下楼的时候老旧的木楼梯嘎吱嘎吱作响,还真有些害怕。 这里的村民酷爱喝茶——是那种自制的粗茶,茶水褐色略微浑浊。夏语冰喝了两口就放下了杯子,舌根有点苦,但很解渴。回房前路过一楼的卧房,她不敢关灯,略微紧张地四处观望,却不经意间瞥到外婆的房间里竟然有粼粼的波光闪现。 这可奇怪了,外婆卧房的窗外并没有池塘,为什么会有水光? 夏语冰站在楼梯口又望了会儿,揉了揉眼睛,那银色的波光依旧在房中的地板上荡漾,泛起银鳞点点。 那一瞬好奇心太大,竟忘了害怕,她按捺不住,走到外婆的房门前朝里观望,随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那水光,竟是从林见深所绣的《银红鲤鱼戏荷图》中折射出来的! 这是她今生所见的最不可思议的场景! 只见月光入户,薄薄地洒在那幅一米来长的刺绣上,而锦缎上莲叶摇曳,荷花徐徐绽开,两尾鲤鱼在锦缎上畅游,鱼尾带起哗哗的水声,波光透过月色折射在地上,刺绣中的一切就跟活过来似的,如梦如幻。 这……是什么? 夏语冰像是被蛊惑似的,情不自禁地走进房中,在绣品面前站定。锦缎上,两条银红交错的鲤鱼摆动鱼尾,鱼鳃微微张合,栩栩如生,她甚至感受到了水的湿气和莲的清香。她眼里映着波光,缓缓抬起手指,指尖触到锦缎的一瞬,有冰凉的湿意顺着指腹攀爬…… 夏语冰猛的缩回手,呼吸急促,指尖还有带着荷香的水珠滴落……这也,太真实了! 就在此时,门口突然响起一个清冷低沉的嗓音:“你在做什么?” 夏语冰受惊回头,只来得看到一双碎金般漂亮清冷的眼眸,接着,她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6.第6章 大骨面 夏语冰做了一晚上的梦。 梦中的自己站在一片纯白的虚空之地,上不见天,下不着地,脚下是泛着银光的粼粼水波,像是一面剔透的镜子倒映出自己的容颜。她低头一看,两条银红的鲤鱼悠闲自在地摆动鱼尾,在水中追逐嬉戏,而水面上是青色的田田莲叶,两朵将开未开的粉色荷花亭亭而立,馥郁芬芳。 拨开莲叶,就见不远处一座凉亭,亭中一位慈祥优雅的婆婆披着流苏坎肩,正朝笑着她招手。 “小语,好孩子,到外婆这来。” “外婆!”夏语冰眼眶一涩,大步跨过镜湖,奔向亭中外婆的怀里。 涟漪在脚下层层荡开,撩动荷叶微晃,外婆的怀抱依旧那么温暖,暖到令人想要落泪。 “外婆,这是哪儿?”夏语冰拉住外婆干燥温暖的手,迫不及待地问。 “这里,是安放外婆灵魂的栖息地。”外婆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声音很轻,很慢,带着老人家特有的沙哑,笑着说,“小语乖乖,莫哭,莫哭,你一哭,外婆就舍不得走了。” “我不想让你走,外婆,你不要走好不好?”夏语冰红着眼睛说,“你一走,没有人会记得妈妈了。” “乖乖,人不能只活在过去呐,得向前看。听话,按照外婆说的做,接受家庭的新成员,忘记过去的苦难,将外婆的骨灰撒在灵溪村的小河里……” “我不要,你会被鱼吃掉!” 察觉到夏语冰的不舍,外婆笑出了眼角细密的纹路,抬起干枯的手抹去她眼角的泪水,温声说:“那里,是外婆和你外公相遇的地方。过段时间,你就将外婆的骨灰撒在石桥下的小河里,外婆会变成水里的鱼,空中的风,天上的云,变成世间万物守护着子子孙孙。” “外婆,值得吗?”或许是在梦里,夏语冰竟将那禁忌般的传言脱口问出,“他们都说,外公年轻的时候抛弃了你和妈妈……” “你外公不是那样的人呀,小语。外婆相信他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既然活着等不到他回来,死了,也要继续等。” 正说着,天边隐隐约约传来雄鸡唱晓的声音,一束金光刺破虚空洒下,四周的莲叶和荷花像熄了的灯盏一般一个接着一个的消失。紧接着,荷叶隐去,鲤鱼像是凝固了保持跃水的姿势定格,亭子的一角已开始消失。 “外婆,这是怎么了?” 夏语冰回头,却惊讶地发现外婆的身体已变得透明。一阵风吹来,外婆伛偻伫立的身形如烟消散,再也无迹可寻。 “外婆!” 梦中的夏语冰扑了个空,大叫一声惊醒。 半开的老式轩窗外,金色的朝阳斜斜洒入,色彩斑斓的大雄鸡站在后院的篱笆墙上,正乐此不疲地拉开聒噪的嗓子鸣唱。 夏语冰揉了揉眼睛,好半晌才适应屋内的光线,头发凌乱地坐在床上发呆:“是梦吗?” 可是梦中外婆身处的地方十分熟悉,那荷叶、荷花和鲤鱼都像是见过似的……想到此,夏语冰一怔,连衣服也来不及换,匆匆穿上凉拖就哒哒哒奔下楼,猛地推开外婆卧房的门。 外婆和妈妈的照片静静地依偎在矮柜上,香炉上已燃上了新的线香,淡淡的白色烟雾在房中升腾聚拢,又缓缓消散。窗边阳光洒入,可长桌上却干干净净的,那幅《银红鲤鱼戏荷图》不见了踪迹。 怎么回事?明明昨晚她还看见了这幅刺绣,且上面的图案在月光下仿佛活过来似的! 想到这,她头有些疼,后面的事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只隐隐约约记得黑暗中有一双碎金色的眼睛…… “你在干什么?” 窗外传来一个清冷的嗓音,夏语冰抬头一看,就见林见深穿着简单的白t恤站在窗外后院中,身披一身金色的晨光,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年。 后院是一片很大的菜圃,昨天到家时夏语冰就粗略地参观过,菜园子里头的豇豆、青红椒、南瓜、茄子、丝瓜、冬瓜等应季蔬菜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个藤架,种着百香果和葡萄。林见深将园子打理得很好,各色蔬菜井井有条,连害虫都很少有。 夏语冰扑到长桌上,将窗户推开,隔着窗台喊他:“林见深!” “你!”林见深一手抱着一只新摘的西瓜,一手提着一只铁桶,像是吓着了似的往后退一步,“你怎么不……” 夏语冰满脑子都是昨晚发生的事,也顾不得林见深窘迫的神情,手撑在长桌上努力前倾,打断他道,“昨晚是不是你将我送回房间的?” 林见深皱眉,调开视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肯定知道!”夏语冰用手抓了抓披散的鬈发,笃定地说,“昨晚零点多我口渴下楼喝水,看到外婆房里你绣的的那幅画活过来了!真的不骗你!画上的鲤鱼在锦缎上游泳,荷叶摇动,我甚至都闻到了水汽和荷香。然后好像有什么人来了,后来,后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林见深,那个人是不是你啊?” 林见深听她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完,才平静地反驳:“你是不是做梦梦游了?” “不可能是梦吧?” “你觉得你这话说出去,有人信吗?” 林见深的反应实在太过冷淡,难道真的是自己在做梦?夏语冰下意识搓了搓指尖,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昨晚触碰刺绣时沾染的湿气。 “林见深!”她叫他。 林见深不理,抱着西瓜提着水桶走过后院窗边。 “林哥!哥哥!” 听到‘哥哥’二字,林见深微不可察地一颤,没好气地回过头来看她:“到底干什么?” “你桶里提的是什么?”夏语冰很没节操地撑在窗台上,朝晨光下的美少年笑眯眯说,“今早有西瓜吃吗?” “清早在后山溪水里摸了半桶螺蛳。西瓜不干活就没得吃,快点洗漱下来做早饭,还有……” 林见深顿了顿,红着脸微恼道:“你能不能先把衣服给我穿好!” “啊?”夏语冰低头看了看自己荷叶边粉色睡衣,不由一愣。 方才太急忘了穿内衣,真空,撑在窗台上的时候轮廓更加明显。 怪不得林见深看她的神情如此古怪! 夏语冰的脸也热得慌,伸手砰地一声关上窗户,然后逃也似的跑上了楼,关上门将自己摔在床上,用枕头盖住脸:“忘了不是住在自己的小公寓了,丢人!” 十分钟后,夏语冰换了身简单的t恤短裤,扎着丸子头下楼,刚好看见林见深将螺蛳用清水养在门口石阶的阴凉处。看见夏语冰下楼,他换了鞋子在厨房忙碌。 锅里的鸡蛋煎得滋啦作响,夏语冰吸了吸鼻子,赞叹:“好香!” 她走过去,帮忙下了一把面,又将新摘的空心菜叶洗净,示好般说:“以后饭菜我来做吧,哥?” 林见深手一顿,低声说:“不是不愿叫我哥哥吗?” “现在愿意了,哥。”夏语冰笑眯眯,“我想吃西瓜,冰的。” 这人为了吃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林见深有些无语地看着她:“家里没有冰箱。” “我看院子里的井水很凉,冰在井里好不好?” “不行。” 林见深将面条捞出来搁在汤碗中,淋上煲了一早的骨头汤——大骨先煎锅,熬出来的汤才是浓郁的奶白色。他头也不抬地说,“没事别靠近那口井,会被吃掉的。” 夏语冰茫然看他:“什么会被吃掉?” 林见深将单面煎得金黄的荷包蛋放在面中,撒上一把切得细碎的葱花,捞出烫好的青菜说:“开饭。” “你还没说呢,什么会被吃掉?” 她穷追不舍,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林见深拗不过她,淡淡地说:“井里有东西,半夜会爬出来……” 他还没说完,夏语冰就吓得一声尖叫:“贞子?!!” 她惊魂未定的样子实在是好玩,林见深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看到他笑,夏语冰就知道自己被耍了,怒道:“林见深——!!!” “又不叫哥了?” “……明天你也带我一起去摸螺蛳吧?我还没摸过呢。” “螺蛳只在清晨天还未亮的时候出来,太阳一升起它就藏进石头缝中了,早晨四五点就要出发,你起得来么?” 见夏语冰有些为难,林见深又说:“不过,傍晚你可以去溪边钓龙虾,有很多,村里人都嫌吃起来麻烦,不怎么捕捞。” 夏语冰眼睛一亮:“我最喜欢小龙虾了!麻小,十三香,没有龙虾和啤酒的夏天是不完整的!对了哥,村里有商店么?去买几罐啤酒吧。” “隔壁村有,再说吧。”林见深将两碗鲜香扑鼻的大骨面放在餐桌上。 不过是普通的家常菜,碧绿的葱花和烫菜衬得汤汁奶白,有种质朴的醇香。林见深擦擦手说,“吃完饭,我们来分配一下家务。” 吃完饭,两人拿出谈判的架势,各自坐在长桌的一端。 “一日三餐我负责吧,院子里的花果和菜我也可以帮忙照顾,至于其他的,我可能不太拿手。”夏语冰率先发话。 她出生在富裕家庭,家务都是请了人定时打理。偶尔一时兴起,她也会研究些自己爱吃的小菜,除此之外连扫帚都没怎么拿过,此时能主动提出帮忙打理园子,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她知道,林见深除了要打理家中的前庭后院,还有许多其他的琐碎杂务要做,也是十分辛苦。 好在林见深并无意见,点头说:“花园、果树、菜园,还有后山的竹林及散养的家畜都由我负责,只是蔬果收成时需要你帮忙加工处理——你不是很会做菜吗?” 夏语冰忙不迭点头:“可以。” 林见深接着说:“家中的卫生由我定时清扫,但你的房间和你的衣物,由你自己负责清理。” 被照顾得妥妥的夏语冰特别有安全感,但林见深的任务一听就很重,她忍不住担忧地问:“你会不会忙不过来?不是还要绣花吗?听外婆说,我家的手工湘绣一幅就能顶普通人家好几个月的收入呢。” 清晨的风带着院前的清香穿门而入,撩动林见深额前的碎发,挡住了他幽深的眼眸。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不绣了。” “为什么?”夏语冰惊讶。 林见深平静地说:“我的手艺是婆婆传授的,她不在了,我不会再动针。” 正说着,屋外忽然响起了摩托车的轰鸣,接着一个粗大的嗓门响起:“哟,城里外甥女下乡了也不来跟表舅打个招呼?” 林见深眉头一皱,面露不悦之色。 “谁?表舅?”夏语冰问。 “没你的事,待在家里别出来。”林见深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厌恶,“我出去看看。” 7.第7章 林直男 摩托车的轰鸣还在继续,那个自称是‘表舅’的人是个黝黑的啤酒肚中年男人,冲林见深嚷嚷:“我来找我外甥女,跟你这个外人有什么关系?你赖着老太婆的房子里不肯走也就算了,难道还要阻拦夏语冰认我这个表舅舅?怎么,怕她知道你林见深是个什么货色?” 那人嗓门很粗,话也有些难听,林见深也带了怒意,沉沉说:“婆婆尸骨未寒,你在她的地方大吵大闹,会遭天谴。” 林见深这人是村里出了名的‘金口玉言’,凡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往往都会应验。听到‘遭天谴’三个字,那表舅瑟缩了一下。 林见深的声音很冷,带着一股子原始的野性,沉沉吐出一个字:“有什么事你同我说。” “你谁啊,我凭什么跟你说?”表舅还在嘴犟,扯着嗓门喊,“夏语冰,你在吗?舅舅给你送吃的来了!” 屋中,夏语冰有些不安地起身,想出去看看这吵吵闹闹的男人究竟是哪个,但又顾及林见深的嘱咐,手搭在门把上,又慢慢缩回。 “她不在。”林见深站在院门外,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眼神像两把刀。 两人在门口争吵了片刻,大多时候是那自称表舅的男人在骂骂咧咧。许是自讨没趣,又或是忌惮林见深过于阴冷的表情,男人骂了片刻就又骑着摩托车扬长而去。 不久,林见深推门进屋,脸上的阴寒之气还未消散。 夏语冰没想到白白净净的林见深也会露出这么凶狠的神情,踟蹰了片刻,才倒了一杯凉茶水给他递去:“哥,喝口茶消消气。” 她现在叫‘哥哥’叫得越发顺口了,林见深听了倒也消气了不少,捞过搪瓷杯仰头灌了几口茶,又用手背抹去嘴角的水渍。 “表舅……我记得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叫吴鹏飞是吧?好多年没见了,他当初做生意的渠道还是我爸帮忙开拓的呢。” 夏语冰早就不记得这个表舅是圆是扁了,不过听夏宗泽说过,这人功利心很重,不是个能深交的人。这么多年没见面了,那一点亲缘关系早已淡去,不知道他突然来找自己这个后辈做什么? 她想不明白,就去问林见深。 “婆婆以前的湘绣是经吴鹏飞的手在卖,后来我们才发现,客人交货时给他的价钱比最后送到我们手里的价钱要高许多倍。比如一幅锦绣山河双面雕花座屏刺绣,客人明明花了四五万订购,最后送到我们手里的只有不到一万。” “真是太过分了!他就是在靠倒卖你们的刺绣,虚报价格牟取暴利。” 林见深点了点头:“后来我们发现了,刺绣就不再给他卖,他没了赚钱的渠道,自然和我们闹了矛盾。” 原来如此,可是…… 夏语冰不解:“可是他来找我做什么?我也不会绣花呀。”难道是在老一辈那里吃了亏,所以要找小一辈的撒气? “他最近想开发灵溪村为度假村,婆婆家有山有水,有花园竹林和果树菜圃,他想和婆婆合作农家乐,婆婆不愿意,拒绝了他好几回。” “为什么不愿意?”在夏语冰看来,有钱赚不是好事吗? 林见深的眸色一下变得十分幽暗,抬头看她,眼里有厌恶一闪而过。 夏语冰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心里一紧,又有点不服:这个哥哥好凶啊。 “这里是难得的净土,一旦商业化,整座山都会被破坏掏空,山里赖以生存的灵脉全毁了。而且他根本没有足够的人脉和详细的计划,到最后多半会拿了钱跑路。” 林见深顿了顿,起身将空杯子放在厨房料理台上,说:“大概是看婆婆不在了,吴鹏飞想把主意打在你身上来。” 毕竟,外婆的遗产是由夏语冰继承。 “我懂了,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对么?幸好有你在,要是我一个人在家,说不定就要被表舅诓骗过去了。”夏语冰没经历过这些事,对林见深油然而生了一股敬意,觉得他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却要处理这么多糟心的事情,真是太不容易了。 林见深面容稍霁,方才那股若有若无的敌意渐渐淡去。 “我去除草了。”林见深起身换鞋。 “哎,我也一起。”夏语冰兴致勃勃地跟上,决心抛弃偶像包袱做一个合格的村姑。 “你来做什么,你又不会。”皮娇柔嫩的,晒一会儿非得脱层皮不可。 “我可以帮你浇花嘛,你听过一句话没:兄妹搭配,干活不累。” “……是男女搭配吧?别糊弄我。” “一样一样啦,兄妹不也是男女?” 林见深说不过她,从门口拿了一顶草帽扣在夏语冰头上,站在台阶下的树荫里看她:“戴上这个。院里的花别用洒水管冲,当心将它们冲坏。” “好。”夏语冰提起洒水壶,灌满水,开始由里到外一点点浇花。 绣球、茉莉、月季、蔷薇开满了院子,浇起水来不是个小工程,不一会儿夏语冰就累得汗流浃背,裸露在外的皮肤晒得发红。 “哥,我回去抹个防晒霜啊。”夏语冰打了声招呼,就放下水壶上了楼,对着镜子拼命摸着防晒霜。 她头发汗湿,原本白皙细嫩的脖子和手臂通红,已经晒伤了不少。 抹好防晒霜下楼,林见深已经将院子里的杂草除好,脱下工作用的雨靴,正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切西瓜。 “林哥。”夏语冰蹲在他身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皮薄肉红散发出甜香的西瓜,讨好地叫他,“哥哥~” 林见深知道她嘴馋病又犯了,拿起半边西瓜递给她:“自己拿勺子,一边吃去。” “谢谢哥!”夏语冰喜滋滋的进厨房拿了个小勺子,和林见深一起并肩坐在石阶上。 勺子在西瓜瓤上一转,一坨圆溜溜的西瓜肉就舀好了,入口极为清甜。夏语冰望着乡下的蓝天和高山,感受满院子带着花果香气的阳光,满足地眯着眼睛,抱着西瓜说:“这样的日子真是太幸福了!” 和她抱着西瓜啃的模样不同,林见深吃瓜的样子很是斯文优雅:先将瓜切成一瓣一瓣,再小口地咬着吃,吃相干净得很。 夏语冰扭头看着他,只觉得赏心悦目,抻了抻腿说,“对了哥,下次我给你做西瓜冰淇淋好不好?网红款,就是需要买个冰箱。” 林见深对现代化的东西丝毫不感兴趣,像个隐居避世的老干部,很不客气地打断她:“吃完继续干活,给剩下的果树浇完水,还要去菜园采摘。” “噢。”被兜头浇了冷水的夏语冰垂头丧气,恹恹地应了声。 林见深收好吃剩的西瓜皮,瞄了她一眼,低声说:“摘完菜,下午带你去买啤酒。” “好呀好呀!”一听有啤酒了,夏语冰忙不迭点头,三口两口将西瓜吃完,就将绿帽似的西瓜皮往林见深面前一推,急吼吼地起身道,“我吃饱了,这就去干活!” 说话间,人已戴好草帽进了花圃。她尽管穿着简单的t恤短裤,戴着半旧的草帽,却一点也不邋遢,肤白腿细,活脱脱一位不谙世事的娇小姐。 林见深收拾好她吃剩的西瓜——瓜皮上还粘着很厚的红瓤,一点也不如他吃得干净。 到底是没尝过春播秋收之苦的大小姐,林见深在心中如此评价,随即起身将瓜皮带去后山竹林中喂鸡。 两人将园中的黄瓜、丝瓜、青红椒和成熟的西红柿采摘完毕,吃过午饭,夏语冰就急着要出门买酒。 林见深被她闹得没法,只好说:“你等一下,我去借辆车。”说着,出了门。 夏语冰回房换了身亮黄的小裙子,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化了个简单的淡妆,将头发重新绑好——这是她身为一个精致的猪猪女孩必备的技能,出门必定打扮整齐,绝不给夏家丢脸。 正捯饬着,微信提示音响了。 她腾出手划开屏幕一看,是王莎莎发来的语音:“小仙女,快月底了啊,你那新的设计稿什么时候交上来?” 王莎莎是夏语冰的学姐,比她大两届,以前在同一个动漫社待过,极为投缘。王莎莎毕业后和几个朋友合作开了一家改良汉服的网店,夏语冰入了股,也为网店提供改良汉服的设计稿,每隔一个月固定推出几件新款,生意一直不错。 夏语冰回复:“快了快了,本仙女正在乡下找灵感呢。” “昨晚看你朋友圈才知道你下乡了,你家在哪儿啊?欢不欢迎我来做客?” “欢迎是欢迎,就是太偏了。如果从杭州坐飞机到省城,还要坐五六个小时的汽车才到这山沟里呢。” “我的天哪!”王莎莎也是个家境优渥的女孩,一听立即打了退堂鼓,啧啧叹道,“你真去修仙去了?” “对啊,食芳草,饮甘露,看破红尘,参悟大道。”语音还没发出去,夏语冰倒把自己逗乐了。 “对了,跟你说一事。”王莎莎话锋一转,说,“郑彦正到处找你呢,你说你俩怎么回事啊?闹掰了?” 一听到郑彦的名字,夏语冰愣了一愣,手指按在语音键上,却好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才干巴巴回复:“什么闹掰?我们又没在一起,你别胡说,我跟他不是那么回事。” “不是那么回事你躲乡下去干嘛?” “我回来是因为家里有事,不是因为他。” 正说着,楼下传来了车喇叭声,夏语冰匆匆道:“车来了,我还有事,回聊。” “车?你那破乡下什么车?该不是找到新欢了吧?”王莎莎一如既往地打趣她,没什么恶意地笑道,“好了,记得交稿,小仙女!” 夏语冰将手机揣进小挎包里,换上一双低跟的小皮鞋就出了门。 然后呆住了。 林见深坐在一辆‘乖乖兔’电动车上,正扭头一眨不眨地看着戴着墨镜、楚楚动人的她。 夏语冰也一眨不眨地回视他,一阵风卷起一片落叶飘过,万籁俱静。 半晌,她伸手将墨镜拨到头顶,不敢置信地问:“你说的车就是这辆破破烂烂的小电驴?” 林见深也震惊地回问她:“你打扮成这样干什么?裙子这么短,嘴巴红得像吃人的妖怪。” “……”她不过是擦了眉毛和唇釉,哪里像妖怪了? 直男无疑,鉴定完毕。 8.第8章 太阳雨 天空一片瓦蓝,新修的小路贯穿竹林,沿着两三百米的斜坡延伸至山间的大路,小电驴动力不足,上坡的时候十分困难。夏语冰心惊胆战地侧身坐在林见深身后,看着小电驴以龟速在斜坡上歪歪扭扭地攀爬,甚至看着一条老黄狗慢悠悠地从后方走来,又眼睁睁地看着它从身边超过…… 老黄狗转身,递给龟速行驶的兄妹俩一个白眼。 “哥,”夏语冰指着那条老狗,一脸冷漠地说,“那条狗是在鄙视我们的车速吗?” 午后的阳光最是热辣,林见深却像是和阳光绝缘似的,皮肤依旧白皙干净,连一点晒红的痕迹都没有,闷声说:“少废话,坐稳了。” 说着,他转动车把加速,小电炉嘟的一声冲上斜坡。 夏语冰吓得连墨镜都险些掉了,下意识伸手抱住林见深的腰稳住身子,在风驰电池中凌乱地喊道:“慢些慢些!哥!哥!” 电动车歪歪扭扭哐哐当当地驶上山道,刺目的阳光被铺天盖地的绿荫所取代,凉风扑面而来,惬意非常。夏语冰受惊的心总算安定了不少,松开抱住林见深的手,改为拉着他的衣摆,说:“哥,你车技真差。” 林见深戴着头盔,即便是骑在破旧的小电驴上也有一种冷酷冷酷的气质,说:“我没载过人,这是第一次。” 夏语冰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说什么?” 林见深又平静地重复了一遍:“第一次载人,不熟练。” 夏语冰猛地又抱住了他的腰,抓狂道:“你第一次载人就敢带着我出远门?!!我的命不值钱的吗哥!” 山路旁古木葱葱,蝉鸣阵阵,空山鸟语,斑驳的阳光下,林见深嘴角微翘。 邻村叫‘石牛村’,坐落在山脚平原,房舍比灵溪村要密集,良田美池,阡陌交通,村中心有一家由老式合作社改装过来的零售商店。 夏语冰一看到这三间铺面大的小商店就绝望了——又破又乱,因为临街,窗户玻璃和桌椅上都蒙了厚厚一层灰,和城里的大超市真的没法比。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都有,夏语冰要了一箱啤酒,两大瓶雪碧用来做饮品,林见深则要了一袋新鲜的面粉。 夏语冰本还想买些别的零食,但一看这小店子乱七八糟的,生怕买到什么山寨货或者过期食品,只得作罢。她抢着付钱,却被林见深一把按住,说:“不要你付,我来。” 夏语冰不好意思地说:“不用你付!我爸给你的钱你又没收,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你?再说了,你们乡下挣一分钱也挺不容易的。” 林见深依旧坚持:“我来。” 胖乎乎的老板娘坐在风扇下,用土话乐呵呵地说:“该由男伢子数钱啦,哪有妹子数钱的道理嘛。伢子,这是你女朋友吧?几多好看的类!” 夏语冰听不太懂,一脸茫然。 林见深付了现金,看了夏语冰一眼,用普通话说:“她是我妹妹,不是女朋友。” 这下夏语冰听懂了,见林见深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心下使坏,一秒戏精附体,拉住林见深的手晃了晃:“明明就是蓝吕盆友嘛!” 林见深警惕:“你又搞什么鬼!” 淳朴的老板娘竟然被骗过去了,入戏颇深,叹道:“啊呀,伢子,还讲不是你女朋友!这不是感情蛮好的嘛!” “……”林见深漠然地看着她,挣脱她的手道,“不是,你放开。” 他面色虽然淡定,但微红的耳朵还是出卖了他此时的窘迫。 夏语冰难得见他失态,抿嘴偷笑。 林见深白了她一眼,将啤酒箱和面粉等物搬上小电驴,骑着车慢悠悠地溜达走了。 天高云淡,稻穗飘香,夏语冰眼睁睁看着小电驴远去,也不笑了,拼命追赶道:“喂,林见深!我还没上车呢!” 林见深不理。 “你把你妹妹丢了!” 林见深依然不理。 “哥!宇宙第一帅直男哥哥!我再也不敢啦,我给你道歉好不好?快停下……” 电线杆的麻雀受惊飞起,田间公路上,林见深慢慢地刹车,勉强让夏语冰上车。 哥哥一脸正人君子的清高模样,却原来小肚鸡肠!夏语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朝天翻了个白眼,敢怒不敢言。 回家的时候又从古木林立的绿色隧道穿过,经过灵溪村石桥的时候,夏语冰心血来潮,对林见深说:“哥,你不是说这溪水里全是龙虾吗,我们弄几斤回去做麻辣小龙虾好不好?正好买了啤酒,麻小和啤酒是绝配呢!” 城里孩子真是没见过世面,大惊小怪。 林见深倒也没反对,只将车子停在石桥边,对她说:“需要回去取饵料和地笼。” “你回去取吧,我在这等你。这里风景很好,我拍几张照取材。” 说着,夏语冰下了车,沿着桥边斜坡的石阶朝下走去,有竹子搭建的类似于码头的小平台,刚巧可容两三个人坐下戏水。溪水清可见底,在阳光下泛起点点金光,水中水藻摆动,间或有小鱼小虾窜过。 虽然心里嫌她累赘,但林见深还是点了点头,说:“那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回去放好东西,取地笼和饵过来。” 林见深开车走了几米远,又倒过来,不太放心地叮嘱她:“深山野林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别乱走,也别下水。这水看起来清浅,实际上又深又冷,当心掉下去。” 夏语冰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 林见深骑着小电驴,很快消失在绿荫深处。 夏语冰调好光线合适的角度,入神地拍着石桥溪边的风景。正拍得起劲,却听见桥边传来了一个沉稳的男音:“要下雨了呢。” 万籁俱静的深林中突然蹦出一个声音,夏语冰猝不及防吓了一跳,手机都险些掉进溪水中。循声望去,只见桥边站了一位身穿着衬衫和工装裤的年轻男子,梳着复古的中分,手里拿着一把黑雨伞。 桥头有一棵上了年纪的大柳树,年轻男子的身形隐在柳荫后,五官不太清楚,但应该是十分端正英俊的。 奇怪,这个村里基本都是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极少有年轻人留守,有一个林见深已经是难得了,这个帅哥又是谁?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不像是乡野村夫啊。 不过这人站在桥头,溪边柳丝绵绵,倒是挺有意境的。夏语冰出于专业习惯掏出手机拍了一张桥边男人的照片,然后才笑着打了个招呼,说:“大哥,别骗我了,现在太阳这么灿烂,哪里是要下雨的样子?” 桥头的男人不答反问:“小姑娘,你是不是叫夏语冰?你的妈妈,叫林缈对吗?” 夏语冰惊讶:“你怎么知道?你认识我妈妈吗?” 过了一会儿,男子才说:“很多年前见过,她应该有十多年没有回来过了吧?” “她……已经不在了。” 这是夏语冰最不愿提及的一段往事。她低下头,掩饰似的踢了一脚石子,然后抬头道:“你……咦?” 柳丝随风飘荡,桥头空荡荡的,那男子竟像凭空消失似的,不见了踪迹。 “走了?”夏语冰挠挠脖子,四处张望一番,无果,就坐在码头开始翻看自己刚才拍的照片。 然后愣住了。 相册第一张照片就是刚才拍的桥头男子,可是现在,照片上只有柳树和古朴的石桥,金色的阳光从叶缝中穿过,在石桥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并没有男子的身影。 夏语冰将照片放大,仔细观看了一番,还是没有看到那带着雨伞的年轻男子。 怎么回事?她明明是觉得男子站在桥头意境很美才动手拍下来的,怎么拍到手机里后,反而没有男人的身影了? 难道自己出现幻觉了? 夏语冰越想越不对劲,正此时,一片阴云毫无征兆地笼罩在头顶,接着,豆大的雨点稀里哗啦地兜头砸下。 “妈呀!还真下雨了!” 也顾不得思考那凭空消失的帅哥是怎么回事了,竹码头处没有地方避雨,夏语冰只好抱着脑袋狼狈地朝树荫浓密的马路上跑去。跑到马路上,雨水竟然停了,阳光重现大地…… 不,不是雨水停了,而是她所站的地方没有下雨,但身后的溪水旁依旧是哗啦啦一片雨声。 夏语冰惊奇地望去,只见自己所站的马路中心一派阳光灿烂,而半米之隔的树林连着石桥和溪水处却是乌云密布,大雨倾盆。树叶被雨水冲得油绿发亮,水珠挂在叶尖,折射出璀璨的金色光芒。大雨和阳光在她面前分成一明一暗、泾渭分明一条线! 她往前走一步,下雨。往后退一步,太阳。 真正的局部有大雨!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大概是水汽和阳光交替,一条彩虹出现在阳光与大雨的交界处,衬着幽绿的森林,颜色绚丽,像是一个旖旎的梦境。 夏语冰情不自禁地向前,伸手想要触摸那条近在咫尺的彩虹…… 滴滴——吱! 刺耳的鸣笛声和刹车声响起,夏语冰看得太入神,竟没有留意一辆黑色奥迪小轿车正从盘旋的山路上疾驰而来! 9.第9章 好哥哥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的时候,夏语冰凭借本能的反应向一旁退去,堪堪避开那辆横冲直撞的奥迪,但这样一来,她整个人都泡在了局部的大雨里,还没来得及发脾气,那奥迪车主却是来了招恶人先告状,摇下车窗大骂:“娘卖皮的,找死啊你!” 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相貌倒不难看,只是穿着一言难尽的花衬衫,戴着金项链、金手表,三七分的头发抹了一斤发膏似的,浑身散发出暴发户的气息,显得粗俗又油腻。 刚才差点出车祸,夏语冰惊魂未定地站在草坡上,浑身被淋了个透湿,结果对方非但连一句歉意的话也没有,反而一上来就污言秽语问候她过世已久的妈妈。夏语冰难得的好心情被破坏,只剩下满肚子的火,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说:“在山路上飙车,拐弯也不鸣笛提醒,你还有脸骂人?要是不遵守人类的交通规则,就请回你的动物世界去好吗!” 真是太气人了! 如果刚才站在马路边上的不是年轻敏捷的她,而是一个行动迟缓的老人,恐怕早就丧命于他的车轮之下了! 那车中的年轻暴发户没想到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定睛一看,只见夏语冰肤白齿红,双目明秀,穿着打扮十分精致,又听她操着一口普通话,猜测她多半是城里下乡探亲的娇小姐…… 暴发户有些心痒,将墨镜取下,单手搭在车窗上对她说:“美女,不好意思啊,刚才没看到你。”说话时,他的眼神一直黏在夏语冰淋湿的衣裙上,令人十分不舒服。 他说‘美女’两个字的时候,总有一种令人作呕的黏腻感,见夏语冰不睬他,暴发户又吹了声口哨:“美女,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家里的孙女啊?方便加个微信留个号码吗?” 这个人,即使熏着汽车香水,也能闻到一股子人渣味儿。 “不方便。”夏语冰扭头就走,“电话是人类的通讯工具,但你看起来不像个人,至少,不是个好人。” 被含蓄地损了,暴发户看起来也不生气,依旧油嘴滑舌地笑着,不急不缓的开车拦在夏语冰面前,嘻嘻说道:“别这么高冷嘛美女,你看你都湿了,来我车上避避雨?” 说着,他竟从打开的车窗内伸出一只手,死皮赖脸地去拉扯夏语冰,像是要将她强行拽进车内似的。 夏语冰吓得连退数步,气得浑身发抖:“滚开!再跟着我就报警了!” “报警?”暴发户笑了声,“果然是个外来人,不晓得我是谁啊?告诉你美女,我叫王威,我爸是翡翠镇镇长,那些民警见了我都要叫我一声威哥的。” 夏语冰掏出手机,本想报警吓吓他,但听他这么一说,又怕官府也压不了地头蛇,就翻开通讯录,下意识想联系林见深…… 可是,她没有林见深的手机号码。 不,林见深这个老干部属性的奇葩根本就没得手机,家里唯一能和外界联系的就是客厅里那部老式座机电话! 夏语冰也顾不得捞龙虾了,转身就往石桥上跑,边跑边假装拨打电话:“喂,哥哥,你来了没?我碰见个疯子,好,你快点赶过来!” 可王威压根没上当,立刻跟了上来,依旧不依不饶地纠缠:“美女,别跑啊!交个朋友嘛!” “你跟踪狂变态啊!”夏语冰又怕又急,在雨中狂奔。 她太过心急了,全然没看到石桥那头正迎面走来一个阴沉沉的人。 夏语冰差点一头撞进了那人的胸膛中,抬头一看,不由大喜:“哥!” 林见深一手拎着两只地笼,沉着脸走到夏语冰身边,然后一言不发地拉住夏语冰湿淋淋的手腕,将她扯到自己身后护住,横身挡住了王威的车。 说来也奇怪,林见深一出现,笼罩在头顶的乌云瞬间消散,瓢泼大雨渐渐停了,阳光重现大地,唯有一条绚丽的彩虹横亘在桥头溪上,衬着青山绿水和秾丽的阳光,格外美丽。 叶尖上的水珠滴落,折射出的阳光落在林见深的眼里,呈现出诡异的碎金色,然而那碎金色一闪而过,只顾着紧张的夏语冰并没有捕捉到。这一刻,她只觉得林见深的身躯是从未有过的安稳和高大。 “呸!怎么又是你小子!”王威显然跟林见深有旧仇,骂骂咧咧地停了车,“居然碰见你这个丧门星!怎么,她是你的妞?可惜了,这么水灵灵的姑娘!” “滚!”林见深面色又阴又冷,浑身紧绷着,带着一股子不要命的野性,从喉咙里迸出几个字,“再敢动我家的人,别想活着走出这座林子。” 王威从车窗里伸出脑袋,不屑地说:“哟,威胁我哪?喊打喊杀的,还有没有王法!” 话还没说完,只听见‘哐当’一声清脆的巨响,一块带着河水湿气的大卵石不知从哪里飞来,刚巧落在王威的挡风玻璃上,将玻璃砸出好大一块蛛网裂纹。 王威骇得大叫一声,忙缩回车内骂道:“姓林的,你搞我?!” 夏语冰也被这天外飞石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愤愤地回击道:“喂,你看见林见深动了吗?明明是你自己不要脸遭了报应。” 说着,又是一块卵石从溪水里弹出,准确无误地撞击在王威的车窗上。 自始至终,林见深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抬。 “谁?是谁在搞鬼!”不知道这石头是从哪里飞出来的,王威只好认怂,放了几句类似于‘你等着’这样的狠话,就开着车掉头,狼狈而逃。 微微荡漾的溪水恢复了宁静,林见深眼里的阴影也渐渐消散。 “哥,谢谢你啊!要不是你及时赶到,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夏语冰心有余悸,指着王威离去的方向骂道,“这个人跟个神经病似的!” “以后再遇到这种人,直接下狠手揍,揍死了算我的。”林见深松开紧握她的手,用清秀斯文的模样说着令人不寒而栗的话。 但是,很酷。 “刚才是怎么回事,那两块石头谁扔的?”夏语冰趴在石桥上朝下看了看,溪水潺潺,清澈见底,并没有可疑的人藏在下面。 这可就怪了,难道石头成精了,自己从河里蹦了出来? 正想着,一阵风吹来,浑身淋透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下一刻,一件温暖干爽的短袖罩在了自己头上。 雨霁的阳光被遮挡,夏语冰愣了一会儿,将头上罩着的衣服扒拉下来一看——很宽大,也很熟悉,正是林见深身上穿的那一件,很干净,一点难闻的汗味也没有。 转身一看,林见深赤着上身,露出匀称修长的肌肉,六块腹肌的轮廓清晰可见,人鱼线也…… 见夏语冰盯着自己,林见深不乐意了,拿着地笼转过身去,说:“把衣服罩上,山里风冷,别感冒了。” 说着,他有些匆忙地走向溪边,大概是心不在焉,还险些被石头绊倒。 老干部·直男·林其实是个很害羞的人…… 10.第10章 小龙虾 淋湿的衣裳紧紧贴在夏语冰身上,十分不舒服,穿上林见深的宽t恤后就好很多了。 将塞了猪肝和酒糟等饵料的地笼沉在溪水的阴凉处,等待龙虾进笼上钩需要一点时间,夏语冰和林见深就先回家换洗衣物,太阳下山前再去溪边收地笼。 这次收获颇丰,差不多捕捞了五六斤龙虾上来,还有些泥鳅小鱼之类的,分量不多,林见深将它们放生了。 “原来灵溪里的小龙虾这么多的吗!” “平时没这么多的,”林见深垂着头,小声说,“看来,水里的那位很喜欢你。” “啊?谁喜欢我?”夏语冰满心满眼都是麻辣小龙虾性-感热辣的舞姿,根本没有认真听林见深的话。 林见深摇了摇头,提着装满龙虾的地笼说,“回家,该做晚饭了。” “晚饭我来安排!麻小!麻小!”说到吃,夏语冰总是精气神十足的,下午那段不愉快的插曲暂且搁置。 饭前,夏语冰和林见深一起处理了这五斤半的小龙虾。夏语冰和林见深各自戴上塑胶手套,用剪刀从龙虾脑袋三分之一处剪掉,挑去虾囊和虾线,再洗刷干净——溪水很清澈,养出来的虾十分干净,不需要吐沙。 热锅下油,爆香葱姜蒜和花椒等物,下豆瓣酱甜面酱、干红椒炒红油,再清洗好的龙虾下锅翻炒,淋上啤酒去腥增香,加盐少许,出锅前再撒上一把自家院子种出来的紫苏……麻、香、鲜扑面而来! 今天刚好买了面粉,夏语冰还打算做份手工面做主食。可她力气小,揉了一会儿就累得不行,只好向林见深求助:“哥,帮我揉一下面!” 林见深正在做手拍黄瓜,手起刀落,将拍碎的黄瓜切成均匀的长段,闻言放下刀说:“不是说晚饭你全权负责?” “我累了。”夏语冰抬起沾满面粉的两手,强词夺理,“你力气大,揉出的面才筋道。” 林见深给拍黄瓜淋上酱汁,撒上碎红椒,才擦擦手走到夏语冰身边:“让开。” 他根据夏语冰的指示,用擀面杖将揉好的面团擀成薄而均匀的面片,撒上适量干面粉防粘,再将面片叠起,用刀切成细条,一份手工面就做好了,等龙虾吃完后再将煮熟的面下在红油汤汁里,那才叫过瘾! 小彩电里放着新闻联播,主持人字正腔圆地播报,衬着月夜的虫鸣和蛙鸣,倒也不显得枯燥。 “哥,我敬你!”趁着煮面的功夫,夏语冰擦净的红油,从堆满龙虾壳的桌子上举起一杯啤酒,红着脸说,“今天谢谢你给我解围!” 林见深用公筷捞起面条放进龙虾汤汁里,皱着眉说:“我不喝酒。” “吃龙虾哪能不喝啤酒呀!放心吧哥,这酒度数很低的,不会喝醉。”夏语冰继续举着杯子。 林见深不好驳了她的面子,只好倒了半啤酒杯,与她一碰杯,抿了一口,嫌弃地说:“难喝。” 月明星稀,乡下的第二夜在麻辣的龙虾香味和啤酒苦味中悄然降临。 吃饱喝足,夏语冰觉得自己有些醉了,扶着脑袋起身说:“哥,我头晕,先上去洗漱了,碗明天再洗吧,早点睡。” 点灯昏暗暖黄,林见深依旧端正地坐在座位上,只是双目无神,面前桌上是一只空了的啤酒瓶。 “哥,你没事吧?”见他没反应,夏语冰又叫了声。 林见深终于极慢极慢地转过头来,看着夏语冰,眼中有些许茫然,淡色的唇微微张开:“我……”才说了一个字,他就轻轻地打了个酒嗝。 片刻,他一字一顿地说:“我,没事。” 夏语冰见他面色依旧平静白皙,不像是喝醉的样子,就放心上楼去洗漱。 半个小时后,夏语冰从盥洗室出来,朝楼下喊道:“哥?”餐厅已经收拾干净了,但楼下并不见林见深的身影。 “嗯?去哪儿了?”夏语冰嘀咕着,迷迷糊糊想要回房,可一脚迈出却像是似乎踩着了什么东西。 她擦着头发低头一看,只见二楼楼梯间延伸至走廊的过道上,飘落了好几片黑乎乎的东西。她蹲身拾起地上的东西,借着灯光仔细打量。 “这是什么?羽毛?” 的确是黑色的羽毛,但很大,每一根都比她的手掌还要长出半截来,不像是鸡鸭等家禽的羽毛。 仔细一看,这种羽毛并非纯黑色,它的羽根里像嵌着金丝,正羽上也隐隐闪着金色的碎光,像是万千金粉揉碎在这抹暗夜般的黑里,那光仿佛会流动似的,在昏暗的灯光下婉转流淌,璀璨非常。 夏语冰从没有见过这样奇怪的羽毛! “这是什么东西啊……”夏语冰瞪大眼,沿着地上掉落的不明羽毛一路拾捡而去,一共有六片羽毛,最后一片,是落在林见深的门口。 夏语冰拿着六片隐隐流淌着碎金光芒的大黑羽毛,百思不得其解。她不知道这些诡谲而又漂亮的大羽毛是从何而来,但既然是落在林见深的门口,想必是他收藏的什么山货珍品吧…… 一定是这样,夏语冰敲了敲林见深的门。 “哥,门口的大羽毛是不是你落下的?”屋内没有反应,门又被反锁了,夏语冰又唤了声,“哥?你睡了吗?” 还是没人回应。 不过既然是反锁了门,那林见深一定是在房里的。难道真睡着了? 她所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林见深已然不再是林见深——至少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林见深! 只见林见深的卧房没有开灯,窗户打开,月光和星光从窗边斜斜洒入室内,照在古朴的木床上。 而床上,一团巨大的黑影蜷缩着。 阴暗中,林见深眸子里闪着碎金色的光芒,额角不知何时生了两只银白的小角,更诡异的是——一对黑色的羽翼在他肩胛骨下缓缓伸展,黑色流金的羽毛抖动,仿佛破茧而生的神明,妖冶而美丽! 他醉眼迷蒙,俊美清秀的脸庞浸润在月光下,身上镀着银光,呈现出一种凛然不可侵的神圣来。接着,他倏地皱起眉毛,伸手扶住隐隐作痛的额头,身后羽翼的羽毛也一根根竖起,微微抖动,似乎因为醉酒而极度不适…… 接着,他从打开的窗户一跃而出,展翅掠过月光,朝大山深处飞去。 翅膀带起风声呜咽,窗户被吹得噼啪作响。 “好大的风,难道要下雨了?”夏语冰抱着羽毛回房,将半开的玻璃窗关紧。 11.第11章 闹矛盾 夜里,夏语冰低烧了。 她本来身体就很弱,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从有记忆开始,夏宗泽带着她大大小小的医院都跑遍了,药片当饭吃,成年后才渐渐稳定了些。大概是今天下午遇到王威那人渣受了惊,又淋了雨,所以旧疾复发,半夜就昏昏沉沉地咳醒了。 喉咙痒,鼻塞,头疼欲裂,浑身发冷,她勉强摸到床头柜的手机一看,才凌晨三点。 头昏脑涨地按亮壁灯,夏语冰下床从带来的行李里翻找药片,但只找到了止咳药和碘酒、软膏之类的药物,没有退烧药。她就着杯中的凉白开吞了两片止咳药,又拖着绵软沉重的身子去隔壁找林见深问退烧药。 然而敲了许久的门,屋内都没有回应。 难道他又半夜三更出门去了? 夏语冰难受地吸了吸鼻子,呼吸燥热,只好又慢吞吞地挪回了房间,无力地倒回床上,用薄毯裹住发冷的身体。 月光透过窗户玻璃洒在长桌上,照亮桌上摆放着的六片玄黑流金的大羽毛,碎金的光华在羽毛上亮起又熄灭,像是生生不息萤火虫,极为好看。 夏语冰盯着桌上诡异又美丽的羽毛,视线渐渐模糊,不稍片刻又坠入了深渊般的黑色梦境。 她梦见自己站在石桥靠竹林的这一端,而桥的另一端则是界碑和柳树,在柳树下站着一位身穿衬衫和工装裤的年轻男子,头发是复古的中分,手中握着一把黑色的雨伞,画面如同蒙上一层水雾,使人看不清男子的容颜。 即便在梦里,夏语冰也记得自己见过这人——正是下午在溪边拍照取材时的遇见的那个年轻人,他说他认识林缈。 “要下雨了呢。”年轻人望着阳光和煦的天空,忽然如此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夏语冰竟从他的语气听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你是谁?”梦中,夏语冰朝他大喊。 可到底是身不由己的梦境,即便她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也只能发出细若蚊呐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她又喊了一声。 这一回,那男子似乎听见了,转过头来看她。 很奇怪,梦里的画面模糊而又扭曲,她应该是看不清男子的样貌的,却总能觉得他的眼睛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像是浸透了雨水,显得深沉而又悲伤。 “林西。”他说,声音如同从天际传来,空旷辽远。 灵溪村的人大多姓林,夏语冰下意识将他当做村里某户人家的后辈,说:“林西,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这一次,男人久久没有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苦笑一声:“不要和我说太多的话,会给你招来灾祸的。”说着,他扭头走下了石桥。 “喂,你等等!” 夏语冰想要追过去,然而却一脚踩空,从梦中惊醒过来。 闹钟锲而不舍地响着,时间显示为早上七点,是她昨晚睡前特意设置的闹钟。林见深说他基本是早晨五点左右起床,沿着山间公路晨跑一个小时,再回来采摘瓜果蔬菜,洗澡吃饭……所以,她应该早晨七点起床准备早餐。 既然昨天分好了家务活,总不至于第一天就翘班吧? 想到这,夏语冰揉了揉酸涩发烫的眼睛,头重脚轻地下床,谁知脚还没站稳,又仰面跌回床上,一阵天旋地转。 她将手臂盖在眼睛上缓过眩晕,就听见楼下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接着,木楼梯上有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响起。 林见深回来了? 半死不活的夏语冰撑着下床,用毯子将自己裹得像只蚕蛹,扶着桌椅勉强走到卧房门口,拉开房门喊了一声:“哥……” 嗓子沙哑得像只鬼。 正掏钥匙开门的林见深哆嗦一下,转过身一看,见一个毛毯人影影绰绰地飘在自己身后,挑眉问:“你弄成这样干什么?” 林见深显然是一夜未归,身上还穿着昨天夜里吃小龙虾喝啤酒的那条棉麻裤子,赤着上身露出线条流畅紧实的肌肉,没穿鞋,脚背上沾着露水和草叶,颇有几分隐士的狂放不羁…… 不过夏语冰没精神琢磨他昨晚去了哪儿,咳了几声,蔫了吧唧地说:“我去给你做早餐,昨晚的手工面还没吃完,就煮面吃吧。” 说着,她裹着毯子幽灵似的往楼下飘。 “等等,你脸色不太对。”林见深拉住她,又被她皮肤上的温度吓了一跳,惊讶道,“你发烧了?” 夏语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没什么精神地说:“有点,有退烧药吗?吃片药就好了。” 林见深拧眉:“你回去躺着,我给你找药。” “那怎么好意思呢。”夏语冰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倒是挺诚实的,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躺回床上了,宛如热锅上的咸鱼,鼻尖和眼角红红的,吸着鼻子说,“你真好。虽然你脾气又冷又傲,偶尔很凶,直男审美,老干部爱好……但,我知道你是个好哥哥。” “……那真是谢谢你了。”林见深想:我真是伺候完老祖宗,又来伺候这‘小祖宗’。 他匆匆冲洗完毕,换上衣裳,就去给她找退烧药。 等夏语冰吃完药,林见深又将一碗热腾腾的清汤面端了上来,站在门外叩了叩,才推门进来,将面放在夏语冰床头的案几上,说:“起来吃点东西再睡,要是不退烧,得去打针。” 也是无意间一瞥,林见深看到了她书桌上的六片大黑羽毛,目光一沉。那一瞬,夏语冰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周遭的空气凉了几个度,以林见深为中心散发出压迫感极强的寒气。 他转身喝道:“你这些东西从哪里来的!?”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了几个度,夏语冰吓得吃面的手一抖,差点呛住,用沙哑的气音讷讷道:“什么什么东西?” 林见深的样子实在太过严肃,眼神又冷,还带着几分警惕,指着书桌上那六片硕大的流金黑羽毛。 “噢,那个啊,我昨天在你门外的过道上捡的,是你掉下的吗?” 不知道哪个字刺激到了林见深,他脸色一寒,没好气地说:“以后不要随便动我的东西!” “不动就不动,是你自己掉在外面的,我只是捡起来而已,原本就打算起床后再还给你。”夏语冰长相讨喜,家境优渥,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委屈,这是第一次被人甩脸色。大概是太激动,她又咳了一阵,咳得脸颊通红,连面也没胃口吃了,气冲冲将面碗一放,就翻过身去装睡,实际上是在生闷气。 林见深眼见着自己小心翼翼地维护的身世秘密就要被撞破,一时紧张,话说得有些重,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现在见夏语冰压抑着咳嗽,烧得通红的眼睛里隐隐有水光,心里更是后悔难受。 过了很久,林见深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看着夏语冰,眼睫在晨曦中颤了颤,放缓声音低声说:“昨晚我喝醉了,意识不清楚,大概是我自己将羽毛落在了门外。” 夏语冰哼了一声,塞住的鼻子里湿痒湿痒的,总有清涕要流出来。她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擤鼻涕很挫,一点也没有吵架的气势,就一直忍着,不停地吸鼻子。 林见深又接着说:“那些东西来自从未有人涉足的大山深处,你不要随便去摸,很危险。” 回应他的,是夏语冰大力吸鼻子的声音。 林见深被她弄得有点想笑,夏语冰自己也想笑,简直想抓狂:还能不能让人家好好地生个气、吵个架了? 正憋得难受,却见林见深体贴地递过来一把面巾纸,说:“擦擦吧,别生气了。” “……” 行吧,休战。 12.第12章 去镇上 吃了药刚躺下不久,手机铃声响了,是镇上的快递服务站打来的,她从杭州寄来的东西已经到了,但因为东西太多,需要自己去镇上取。 挂了电话,林见深叩了叩门,给她送了一瓣西瓜过来,问她:“还烧么?” “好多了。”夏语冰自己摸了摸额头,什么也感受不出来,恹恹地说,“头还有点疼。” 家里没有温度计,林见深将西瓜放在床头,用手背给她试了试温度,拧眉说:“烧没退,得去医院。” 他的手背是温凉的,陌生的触感,令人心头一颤。 其实林见深知道一些退烧的土方子,但夏语冰跟个瓷娃娃似的精致,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只好作罢。 而夏语冰一听要去医院,就条件反射地缩回被窝里,弱声抵抗:“能不能别去医院啊,我最怕打针了。” “不行,必须去。”林见深说,“刚才听你说要领快递?不去打针就不给你取。” 被威胁了。 夏语冰只好极不情愿地爬起来,开始收拾东西。 林见深催她:“把西瓜吃了,换好衣服,我去三叔家借车。” 夏语冰以为林见深又是借来那辆破破旧旧的小电驴,然而收拾好东西下来一看,是辆银白色的微型小货车。 林见深坐在驾驶座上按了按车喇叭,伸手给夏语冰打开了副驾驶的门。夏语冰爬上了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干咳两声说:“哥,你还会开农用的小货车啊!” 林见深‘嗯’了一声,给她递来一壶保温杯装着的凉茶,说:“喝点,润桑降火。” 小货车平稳地驶上山道,夏语冰喝了两口凉茶,一股甘甜清香的凉意顺着嗓子滑下,整个人都舒坦了不少。这种茶和她平时喝过的凉茶味道很不一样,有一股奇异的花果香,不由地舔了舔唇问:“这凉茶是你做的吗?好好喝。” “山里的野果和草药熬的,加了蜂蜜水。”那野浆果和草叶生长在峭壁的背光处,很难采摘,不过这对林见深来说是小菜一碟。 车子穿过深林古木,阳光和绿叶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温暖明丽的画卷。夏语冰呼吸燥热地躺在座椅上,和林见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哥,你什么时候考的驾照?我大二考的c1,不过还没有单独开车上路的经验。这种车型应该考c3或者c4吧?” 林见深淡定转动方向盘,抛出了一个细思极恐的问题:“驾照是什么?” “……” 车子驶入翡翠镇的田间公路,房舍渐渐多了起来,林见深的侧颜浸润在夏日的阳光里,精致而又不失英俊。 夏语冰眨眨眼,又眨眨眼,好久才鼓足勇气问:“哥,你不会……无证驾驶吧?” 诡异的沉默。 夏语冰僵硬地挺直了背脊,默默攥紧了安全带。 乡下的卫生院有些简陋,座椅是老旧的掉了漆的木质长椅,坐着很不舒服,周围充斥着老人的咳嗽和小孩的哭嚎,夏语冰白皙漂亮,裸露在外的指尖和足踝透着淡淡的粉,坐在一群黝黑质朴的乡民之间,有种格格不入的精致和娇贵。 不多时,林见深拿着挂号单出来,带她去看医生。 “38°3,扁桃体发炎,先挂几瓶水吧。”医生阿姨龙飞凤舞地开了药方,交给林见深,“哥哥是吧?还蛮帅的嘛。送她去隔壁找个位置坐着,然后将单子交给药理室的医生取药。” 隔壁是打针吊水的地方,大多是抵抗力弱的小孩子,电视里放着幼稚的卡通片,夏语冰嫌吵,在最里头的角落找了个清净的地方坐着。林见深给她取了药过来,一跨进门,一旁嗑瓜子聊天的小护士立刻看直了眼,几个小姑娘一直瞄着林见深,时不时捂嘴偷笑。 也难怪,林见深那样的容貌放在娱乐圈都是个祸害,更不用说这穷乡僻壤的乡下,更是惊为天人。 给夏语冰扎针的护士脸红红的,调好点滴速度,别有深意地试探林见深:“帅哥,带女朋友来看病啊?” 夏语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有种自己的宝贝被觊觎的不爽。 好在林见深高冷得很,没有回应护士,冲好退烧冲剂递到夏语冰手里:“喝了。” 护士见状有点小失望,默默走开了,大概是见他们举止亲昵,真将他们当成了一对。 林见深拿了本半旧的杂志在一旁的藤椅上坐下,悠闲自得地翻开起来。他气质冷冽,不苟言笑,往那里一坐,简直是人形冰棍,能止小儿啼哭。 不过别看他一副冷言冷语的样子,做起事来还是很可靠的。夏语冰乱七八糟地想:林见深冷一点也好,免得招惹烂桃花。 等第一瓶水吊完已经是中午了,林见深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合上杂志,问她:“中午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夏语冰已经退了烧,但面色依旧有些苍白,更显得一双眼睛黑得深邃,没什么精神地说:“想吃麻辣烫,撸串串,还有火锅……”嘴巴里苦的很,就想吃点酸辣的东西开胃。 林见深直接忽视她作死的请求,“街上有家馄饨不错。” 所以最终还是买了一碗虾仁馄饨过来,配上一杯冰冰凉凉的绿豆汤,夏语冰用没有打针的右手艰难地舀着皮薄馅多的馄饨,问道:“哥,你吃了么?” “吃过了,快递也给你领好,都放在车上。”林见深擦了擦鼻尖的汗水,坐在吊扇下翻开杂志,问:“你到底寄了些什么东西过来?别人问我是不是在搬家。” “就是纸笔颜料、衣服鞋子,还有我惯用的厨房用品,料理机什么的。”夏语冰抬眼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本来还想把烤箱也带过来,想想还是算了。” 林见深:“……”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下乡终身常住。 吊完水已经是下午三点多,赤脚的老人戴着破旧的草帽,赶着两头黄牛从卫生院门前走过。天空很蓝,空气中弥漫着稻禾和玉米的香气,夏语冰跟在林见深后面,戴着一次性口罩,只留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在外头,闷闷地说:“哥,你怎么又抢着给我付了钱?本来生病就已经够麻烦你的了,还让你既出钱又出力,多不好意思呀。” 林见深地给她一个‘你也知道啊’的眼神,手里提着一袋药,淡淡说:“小钱而已,知道麻烦就快点好起来。” “不行,我不能总是占你便宜,你想吃什么?我请客好不好?” 林见深没有兴趣:“吃的家里都有,不需要。” 夏语冰是打定主意要为他做点什么,加之难得来了镇上,就建议道:“不如我们去装个宽带吧,再买个冰箱洗衣机,以后会方便很多……对了,哥,你不是没有手机吗?我送你一个!” 对她来说,送个手机只是小意思。可林见深拧了拧眉,似乎并不怎么喜欢这个提议。 夏语冰继续劝说:“现在大家都有手机,随时随地可以联系,还可以上网看视频玩游戏什么的。” 林见深站在阳光下,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现在婆婆的房子给了你,你想添冰箱洗衣机就添,但手机没必要。” “为什么?现在是信息化的世界,固步自封不是好事呀!而且没手机很不方便的,像昨天我想找你都找不到。” “不用。”林见深坚持,“我不喜欢这些东西。” 他又犯倔了,好像信息化的大千世界都比不上这一方深山水土。夏语冰深知两人生活方式的差异,不禁沮丧道:“好吧。” 等买好宽带和家电已经是太阳下山了,夕阳宛如胭脂泼洒,将天际染成绚丽的金红色。小货车行驶在山道上,穿过绿色隧道一般的古木深林,金鳞般的溪水在竹林尽头隐约呈现。 见到石桥边上的柳树和界碑,夏语冰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昨夜的梦境。她掏出手机翻开相册,昨天在溪边拍的照片依旧空荡荡的,没有林西的身影。 她皱起眉,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活生生的一个人拍在照片里,却凭空消失了呢? “怎么了?”林见深瞥了一眼她。 夏语冰退出相册主页,揉了揉发红的鼻尖问:“哥,你认识一个叫林西的人吗?” 林见深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眉头轻皱,片刻才说:“不认识。” 夏语冰有些意外:“啊,连你也不认识?难道不是我们村的?外村姓林的不多呀。” 林见深问:“你从哪里知道有这么个人?” 夏语冰总不能说是从梦里见到的吧?想了想,才说:“昨天在溪边见到的,就闲聊了几句。” 林见深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树影斑驳中,他认真地说:“不要随便和不认识的人搭话,尤其是太阳落山后。” 13.第13章 口水鸡 从镇上回来的第二天,店主就将冰箱和洗衣机送到了家里。为了给新家电腾出位置,夏语冰戴让工人师傅将厨房的小矮柜挪到外婆空置的卧房,再将冰箱填补至厨房空缺处,而洗衣机则放在了一楼的浴室。 这座沉寂了许久的老房子终于迎来了热闹,连隔壁的二爷爷三爷爷都闻声而动,背着手在外头门口看热闹,笑出满脸深刻的皱纹:“哎呀深伢子,你家这是有什么喜事啦?又是装洗衣机、冰箱,又是到处架电线的。” 后院多出了几根电线,横在瓦蓝的的天空下显得有些突兀。林见深切了西瓜,送给两位年事已高的爷爷一份,说:“这些都是夏语冰买回来的。” 二爷爷拄着拐杖说:“城里妹子就是不一样,比我们这些老古董会享受多喽。” 三爷爷用没牙的嘴巴抿西瓜吃,含混地问:“深伢子,你这个妹妹有没有对象的哦?” 林见深一顿,说:“那您得去问她。” 二爷爷用拐杖戳了戳三爷爷,打趣道:“肯定是有的啦,秀英这外孙女又漂亮家境又好,还是名牌大学毕业哩,追她的人怕要排到翡翠镇上去喽。” 三爷爷不服:“有对象了,怎么还会跑到我们这鸟不拉屎的乡下来嘛。深伢子,我看你们郎才女貌的挺合适,要是秀英外孙女还没得对象,你可要抓紧啦。” 两位老大爷小孩儿似的斗嘴,又将话题引到林见深身上,乡下老人缺乏娱乐,最热心的事也不过是嘴巴上撮合撮合年轻后生们。 林见深只是好脾气地笑笑:“您二位坐着歇会儿,我给您摘两个瓜回去吃。” 两位老人不好意思地拿了瓜,直夸林见深懂事孝顺,就回去干活了。 网线牵进了夏语冰房里,装上路由器,村网通。夏语冰看到手机上满格的无线信号,像是涸泽之鱼跳进了绿洲水源里,头不疼眼不花了,连咳嗽都好了,再三感谢地送工人师傅们出门离去。 房里又清净了下来。 夏语冰送客回来,就看见林见深孤零零地站在四门大冰箱旁,望着厨房里全新的料理机、煎锅和搅拌器出神。阳光从厨房的玻璃窗外透进来,洒在料理台的薄荷蓝色的全套定制厨具上,与周围斑驳的老家具格格不入。 林见深穿着一身复古的亚麻色中式盘扣上衣,却不显得老气,额发垂在眉间,身姿挺拔,看上去干净而又清冷,如同一个误入红尘深处的修道之人。他对电子产品的入侵是十分抵抗,似乎这些俗物会侵蚀他的一身灵气。 不知为何,夏语冰竟觉得林见深的背影有些落寞,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哥?” 林见深回神,望向她。 夏语冰走过去打开冰箱,将先前买的雪碧和啤酒整齐地码放在冷藏处,试图找话题:“以后摘的新鲜蔬菜吃不完,都可以放在这里面保鲜,我特意挑了个大的冰箱,可以放很多的东西。”夏语冰灵机一动,笑着说:“我摘几个百香果,给你做饮料喝吧!” 林见深没回应,岔开话题道:“原本放在这里的小矮柜呢?” 夏语冰一怔,说:“在外婆房里。” 林见深点点头,转身去了外婆的房间。 夏语冰隔着门可以看到林见深蹲在卧房的木地板上,正小心地挪动矮柜,将它安放在那红漆高脚柜旁。他对这屋子的一切……不,应该是对灵溪村原生的一草一木都极富感情,好像在守护最后一方净土。 夏语冰的心情也有些莫名的低落,跑过去帮忙。柜子里塞满了许久不用的碗碟、蒸笼和竹刷,俩人将东西一一清出来摆放整齐,放不下的就转移到一旁的红漆高柜中。 转移东西时,夏语冰摸到了一只扁平的盒子,她想起来,这是前两天翻出来的外婆的日记。 这么珍贵的东西塞在杂物柜里的确可惜了,夏语冰跟林见深打了个招呼,便将外婆遗留下来的日记和老照片放到自己房里保存,也方便时常翻阅,了解外婆的过去。 日记本很厚,夹杂了不少老旧的照片,大多是外婆年轻时的黑白照。有她弯腰插秧的照片,写字的照片,种菜的照片,蒸煮的照片,或是在花田的照片……却极少有外公的照片,即便有,也多半是模糊到看不清脸庞容貌的那种。 其中有一张照片很熟悉,应该是抓拍,照片中的外婆扎着大辫子,穿着花衬衣,正低头擦着一只漆花的矮柜——正是因为冰箱的到来而被淘汰,搬进外婆卧房尘封起来的那一只。 旁边用娟秀的钢笔字写道:【他今天领了工钱,用全部的工钱给我买了这一套柜子,是城里最好的工匠做的,很贵,全村独有我这一套。我埋怨他乱花钱,有钱买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倒不如将钱存起来,将来也能砌一栋亮堂的新屋。他只是傻笑,说:“当初和你结婚时我一无所有,连像样的聘礼都没给你,现在有钱了就要补上。再说,给媳妇花钱不算浪费,我还可以再挣。”我不知他心里竟是这么想的,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问他今天想吃什么,他大概是看出了我最近捉襟见肘的现状,只笑着说:“豆腐吧。”真是个傻子……】 再往下,是用红笔标注的菜谱:海米煎豆腐。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外婆用一把干海米和几块豆腐,做出了鲜香具备的佳肴。 夏语冰眼眶发热,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为什么林见深这么排斥现代化的电子产品入侵这座斑驳的老房子,为什么他望着那斑驳的矮柜时会露出那般深沉的眼神。 外婆一定给他讲述了过去的故事,柴米油盐,粗茶淡饭,桌椅柜子,点点滴滴汇聚的都是外婆对外公深沉的爱意,是一个家生活过的痕迹。 岁月斑驳,年代更迭,只有林见深读懂了这份老旧的记忆。 夏语冰忽地合上日记,起身哒哒哒跑下楼,站在楼梯口看着林见深忙碌的身影,胸中有一股莫名的情绪翻涌。她唤了声:“哥……” 林见深微微侧首看她,手里还拿着一条没沥干水的抹布。 夏语冰张了张嘴,然而话到了嘴边又不知该从哪里说起,最终只揉着鼻尖低低一笑:“我去给你做好吃的啊。” 说着,又抱着日记本一溜烟儿上楼去了。 林见深莫名:“什么毛病。” 夏语冰这几日生病体虚,林见深特意给她宰了只刚养半年的小母鸡。夏天炎热,炖汤喝有些腻,夏语冰就着手做口水鸡。 处理干净的小母鸡入锅焯水,加葱姜花椒去腥,滚水后不盖锅盖小火煮二十分钟左右,捞出煮熟的整鸡浸入冰水中。 另起一口锅做口水鸡最重要的调味,红油辣椒面。加了香料的油烧热,再将热油倒入装有辣椒面和白芝麻的大碗中,用筷子趁热轻轻搅拌均匀。不多久,辣椒面沉淀,红油浮出,上面飘着一层白白的芝麻,一同倒入玻璃罐中密封。 冷透的鸡肉切块,三勺红油辣椒加盐、生抽调味,和姜蓉一起搅拌均匀做成酱汁,淋在鸡肉块上,放上碾碎的熟花生和香菜叶,这道菜就完成了,吃起来微麻微辣,肉质多汁肥嫩,极为开胃。 隔壁的二爷爷拿了林见深一个西瓜,中午就派孙子送了两大块豆腐过来作为回礼。农村人最为质朴,拿了别人一分,就恨不得还上十分。 豆腐得趁鲜吃,正巧夏语冰看了奶奶的日记,对上面的海米煎豆腐十分有兴趣,就照着日记本上的菜谱复制。 豆腐切片下锅,煎至两面金黄,加葱段、海米和鸡汤一同闷煮十五分钟,直至鸡汤的醇厚和海米的鲜一同渗入豆腐中,再加稍许盐、生抽调味,勾芡收汁盛出。 夏语冰整理好料理台,将煎豆腐和口水鸡一同端出厨房,颇为期待地对林见深说:“哥,你尝尝这个豆腐!我照着外婆的菜谱做的,不知道正不正宗。” 林见深刚给菜园浇过水回来,鼻尖有晶莹的汗水滴落,闻言他洗干净手,接过夏语冰递来的筷子夹了一块豆腐送入嘴中。 接着,他皱了皱眉,伸手捂住嘴巴,一副想吐又不能吐的模样。 夏语冰紧张得不行,忐忑地问:“怎么?很难吃吗?” “不是……烫。”片刻,适应过来的林见深将豆腐嚼碎咽下,眉头舒展,微微点头说,“和婆婆做的一样好吃。” 夏语冰如释重负,仿佛得到了莫大的奖赏。 14.第14章 烧烤趴 【今天我向学校支了工钱,买了两斤五花肉和他最爱吃的稻田鱼,他高兴得像个孩子,迫不及待地邀功:“今天的晚饭我主厨,秀英你就洗干净手等吃吧!” 他就费尽心思地砍了几节竹子做竹筒饭,又兴致勃勃地给我弄烤鱼和烤肉,忙得不亦乐乎。他知道我有了身孕,爱吃辣,特意多放了些辣椒面和花椒,陪同我吃得热汗淋漓,还笑话我:“都说酸儿辣女,秀英你这么喜欢吃辣,肚子里一定是个和你一样漂亮的女儿。”】 窗边明媚,零星散落着平板电脑和几张改良汉服的设计画稿。夏语冰合上日记,靠在椅背上长长地抻了个懒腰,穿好凉拖下楼去。 连着几日的响晴,太阳炙烤大地,灵溪村的山水却仿佛吸饱了阳光,非但不蔫,反而迸发出从未有过的欣欣绿意来。夏语冰因为生病连着吃了几日清淡的伙食,嘴里寡淡得很,正巧看到外婆的日记中提到了烤鱼和竹筒饭,她灵机一动,推开玄关的大门朝庭院中喊道:“哥,晚上弄炒螺蛳和烧烤吧!” 那螺蛳养在阴凉处,已吐了好几日的沙,干净得很,夏语冰迫不及待要炒了它做嗦螺,越辣越开胃。 林见深戴着草帽,正在站在庭前花海里修剪花木,怀里抱着一大堆红白蓝紫的绣球花和茉莉、蔷薇,像从这一片芳菲中诞生的仙人。可惜‘林仙人’脾气不太好,头也不抬地说:“哪来的烧烤架?先说好,我可没时间陪你瞎闹腾,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说着,他抱着新裁剪下来的花枝走来,将各色雅丽的花枝一股脑堆放在地上,吩咐夏语冰:“屋里壁橱下第三格有丝带,你将这些花扎成小束,留几束插在家里的花瓶中,其余的送去给隔壁乡邻们。” “我发现一个问题。”夏语冰抱臂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俯视阶下的林见深,说,“我都做了你好多天的妹妹,你还从来没有叫过我的名字,总是‘你’啊‘你’地喊,多生分啊。” 林见深显然没想到这一层,愣了一愣才不确定道:“我没叫过你名字吗?” 夏语冰严肃地点点头。 阳光下,林见深张了张嘴,复又闭上,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有什么好计较的。” 夏语冰教育他:“礼尚往来懂不懂?我把你当哥哥,你却把我当陌生人?” 林见深自动屏蔽她的牢骚,又认真地投入到农活当中,全然一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态度,把夏语冰气的不行,心想:叫一声妹妹有这么难? 然而牢骚归牢骚,林见深交给她的任务她还是要细心完成的。花枝修剪好后扎成小束,挨家挨户地送了一圈,又被迫和大爷大娘们扯淡许久,回来后她脸都晒红了,手里还提着一串肥肠、两只香瓜和二十个鸡蛋,累得直喘气。 花圃里不见林见深的身影,夏语冰拼尽最后的力气将东西提到厨房放下,却见林见深从后门进来,说:“谁给的?” 夏语冰拧开风扇,瘫坐在客厅里:“肥肠是三叔家的,香瓜是二爷爷给的,鸡蛋是三爷爷送的,我说不要,他们硬要塞给我,推都推不掉。” 林见深点点头:“乡里人都是这样,收到东西要回礼的,一来二去感情就深了。” 夏语冰见他手上沾满了灰,问道:“哥,你在弄什么?一手的灰。” 林见深有些不自觉地调开视线,走到厨房水槽处洗手,平静道:“你不是要弄烧烤吗?我在后院给你垒个灶台。” 夏语冰简直受宠若惊,眼睛都发了亮:“真的?!”她推开后门一看,见百香果藤架下果然用板砖砌了个简易灶台,登时笑得合不拢嘴,又跑回来大声说,“哥你真好!” 虽然林见深嫌弃夏语冰的烧烤计划麻烦,嘴上说着不会帮忙,结果一转身还是暗搓搓地帮她砌好了灶台。 夏语冰已经吃透他闷骚的傲娇属性了。 “我不好,你走开。”闷骚的林见深自然不会附和她的夸赞,淡淡道,“烧烤用的铁网你自己解决。” 事实证明,不要低估一个吃货的智商。 “你等等!”夏语冰三步并作两步爬上阁楼,从楼中找到一捆废弃的铁丝网,又哒哒哒跑下来,将那一小捆蒙尘的铁网放在地上,抹着汗水说,“当当当当!look!” 林见深:“……” 将围护栏防止野兽啃咬的铁丝网做烧烤网,这波操作可还行? 用清洁球将铁网灰尘和细微的铁锈擦净,清洗了好几遍,架在了烧了炭土灶上。 半米长的铁网刚刚好,林见深提着一篮子新摘的百香果经过,看着她捣鼓,不太确定地问:“这东西能烧烤吗?会不会中毒?” 断断续续的蝉鸣声中,夏语冰擦了擦额角的汗,狡黠一笑:“不会的,我会将食材用锡纸包好,很干净的。” 等到夕阳欲颓,黄昏靡丽,夏语冰就开始准备烧烤食材。 猪大肠这种东西要趁新鲜干净时吃,放久了会有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恶心臭味。虽然现在大肠还很新鲜,也处理得很干净,夏语冰还是膈应得很,戴着塑胶手套,用两根手指拎着大肠,满屋子找林见深帮忙:“哥!!!” 林见深正在水井旁处理螺蛳,闻言拿着钳子抬起头,应了声:“干什么?” “……”见他也在忙着,夏语冰想了想,又从门口将脑袋缩了回去,说,“算了,你忙吧,我自己搞定。” 她用面粉和盐搓了几遍,又洗去肥油,直到大肠再无一点异味才放心,将其切成小块,一半用来做锡纸烧烤,一半加醪糟和切碎的酸萝卜翻炒,出锅前淋红油麻油,酸香开胃。 待准备好烧烤用的藕片、土豆、茄子等素菜,林见深也将去尾的螺蛳处理好了。锅中倒油,加香叶、整颗蒜瓣、葱段、生姜片、干红椒、花椒等香料一齐爆香,再倒两大勺豆瓣酱和甜面酱炒红油,红油逼出后下螺蛳翻炒均匀,加啤酒没过食材闷煮去腥,收汁后加盐和香油调味,撒一点紫苏翻拌均匀,又辣又香。 天色渐沉,飞鸟倦归,土灶的炭火也燃烧起来。 夏语冰切了一碗细碎的蒜蓉,架上铁网,将中午剩下的半边鸡肉切块,加盐调味,撒上葱花蒜蓉、生抽生蚝和辣椒面,加土豆块、洋葱丝一起包入锡纸中,剩下的一斤肥肠也是同样处理。锡纸耐热,多包几层并不会被火烧毁,反而能将食材的鲜锁在锡纸中,最大程度地保留了食材的原汁原味。 先将肉类炙烤,再用锡纸做成小碗,将素菜调味刷油后一起放入锡纸碗中闷煮,茄子烤得半软后对半切开,刷红油和蒜蓉,撒孜然粉胡椒粉调味。 林见深摆放好桌椅,时不时给锡纸烧烤翻个面,就见夏语冰端着炒好的螺蛳和酸辣肥肠出来,对林见深说:“哥,冰箱里有我做的水果汽水,你帮我拿一下,我手不够。” 林见深打开冰箱,只见里头放着两大玻璃杯汽水:一杯是百香果加雪碧,一杯是挖成球的香瓜肉加雪碧,细小的气泡附在杯壁上,清新得很,是夏天特有的味道。 林见深嘴角一勾:似乎夏语冰来了之后,自己的胃口就变好了不少,竟有些抵挡不了人类垃圾食品的诱惑了…… “哥?”夏语冰的声音从后院传来。 “来了。”林见深一手拿着一杯饮料,用肩膀将冰箱门合上,穿过房屋走过后门,踏入一片萤火虫浮动的夏夜当中。 蝉声消匿,淡绿的萤火虫与天上的星辰交相辉映,瓜果香与烤肉香飘散沉浮,夏语冰白皙秀丽的脸颊映在火光中,嘴角还沾着一点辣椒油,正努力地嗦着螺蛳肉。 林见深小口啜着饮料,第一次觉得活在人间烟火中也挺不错。 打破这份宁静的,是叮咚作响的视频音。 夏语冰匆匆忙忙擦干净手上的红油,捧起手机一看,是王莎莎发来的视频请求。 多半是催稿,夏语冰也没想着避开林见深,当着他的面点开视频,笑嘻嘻的和手机里的人打招呼:“学姐!” 王莎莎画着精致的妆,红唇张得老大:“我去,你那里怎么这么黑?不开灯的吗?” “在外面烧烤,没灯。”夏语冰问,“设计稿我已经在做了,真的!” “这次不是催稿,有个人要见你。” 王莎莎说着,将手机画面调转,郑彦那张帅气的脸就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视野里,朝她笑笑:“语冰,好久不见!” “噗!”夏语冰险些喷出一口饮料,忙将手机倒扣在桌子上。 默默吃东西的林见深见了,慢斯条理咽下嘴里的食物,抬眼问道:“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夏语冰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郑彦。 视频里的郑彦显然听到了林见深的声音,嗓子似乎紧了紧,故作轻松地问道:“语冰,你跟谁在一起啊?可以介绍一下吗?” 15.第15章 黄大仙 郑彦是大学社团的社长,比夏语冰大两届,一米八的个子,有着阳光俊朗的外形,家境不错,很受女孩子喜欢。 但也因为太受女孩子喜欢了,他本人又是彬彬有礼的中央空调类型,走到哪里暖哪里,是万千学妹的暖宝宝。这样的男生做朋友还可以,要再进一步的话就有些缺乏安全感了,为此,夏语冰一直和他保持着普通朋友的距离。 但郑彦似乎不这么想。 说起来是去年年底的事了,夏宗泽开车去学校接她回家过寒假,不小心被路过的王莎莎和郑彦看到。夏宗泽虽然远比不上什么首富,但在当地还是有些名气的,家里同样是经商世家的郑彦不会不认识,就这样,夏语冰的富二代马甲被扒了个一干二净。 从那以后,郑彦对夏语冰更是热情,原本还只是暗暗地撩拨一下她,现在却是不分时间地点地嘘寒问暖,约饭送礼,弄得她挺尴尬。 单看郑彦的外在条件是很不错的,夏语冰有点轻微的颜控,一开始还很吃他这一款长相。可在感情方面,她总比一般人要慢热些,郑彦这狂风骤雨般的感情攻势让她措手不及。 她不知道郑彦的追求有几分真心,几分功利性,只是自己还不够了解郑彦,郑彦却急着要和她确定关系,这怎么行? 正胡思乱想着,手机里的郑彦‘喂’了几声,大声说:“语冰,你在吗?听说你去老家消暑了,什么时候回杭州啊?” 总这么晾着他也不太礼貌,夏语冰答道:“学长,开学我就回去了。山里的信号不太好,先挂了啊,下次聊!” “等等!语冰,我正好有个项目要去一趟你们省城的c市,你把你老家的地址发给我一下好不好?我也想体验一把乡间生活,放松一下。” “……”夏语冰将手机拿开一些,“喂喂,听得见吗?不好意思学长,画面卡住了,我先挂,回头给你们带土特产啊!” 她挂了视频,抬头就见林见深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 “你骗他。”林见深说。 “看破不说破,还有朋友做。” 夏语冰从剥开的锡纸中挑出鸡肉。鸡肉鲜香四溢,汤汁饱满,她一边吹气一边说道:“再说,你不是很不喜欢外人到咱们村来吗?万一他真来这,把你妹妹绑走了怎么办?” 林见深拧了拧眉头,问:“是坏人?” “……不,也不能说是坏人吧。如果邀请他来我家做客,孤男寡女深山野林的,不是挺暧昧的吗?” 林见深认真地听着,似乎在极力理清她话里的复杂关系。良久,他微微点头:“懂了,他想和你谈朋友。” 夏语冰被他这副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得发笑,眨巴着眼问他:“哎哥,你总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知道什么是谈朋友吗?” 林见深的眼神很笃定,淡定开口,“交-配。” “交、交……”夏语冰一口汽水呛在喉中,内心仿佛一千只doge魔性闪过!心想:这是什么骚回答?! 然而更骚还在后头。 林见深又问了一句:“你不想和他交-配吗?” “你住嘴!!!” 夏语冰简直和他没法交流,明明是不堪入耳的粗鄙之言,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倒有一种理所当然的野性。 她已经无法深思林见深的高冷人设是否还健在,双方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许久,夏语冰耐不住寂寞了,戳着热气腾腾的烤茄子,问:“哥,那你谈过女朋友吗?” “没有。” “噢。” “我不需要那种麻烦的东西。” “哦。” 两人持续尬聊,忽然,林见深目光一寒,猛然扭头望向菜园的篱笆处。那里草色幽幽,有一抹黑影飞速窜过,带起一阵树叶摩挲的窸窣声。 “什么东西?”夏语冰循声望去,可夜晚黑乎乎的一片,只能隐约看到瓜藤的轮廓在黑夜中摇曳。 林见深望着草木摇动的方向,眯了眯眼:“一只馋嘴的畜生,没什么攻击性,不用理它。” 夏语冰以为他说的是鸡狗之类的家畜家禽,就没多想。不过说来也奇怪,他们坐在藤架下烧烤乘凉,却连一只蚊子都没见到,难道是种了什么驱蚊草? 她自然不会想到,最有效的‘驱蚊草’就坐在她的对面安静地吃烧烤。水至清则无鱼,而灵气充沛的地方,自然也是没有蚊子的。 夏夜的天说变就变,刚才还是繁星密布,转眼就乌云遮月,起了大风。 “要下雨了。”林见深说,“把东西搬回去吧。” 夜空阴沉,风实在有些大,两人又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好在烧烤吃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点残羹,搬起来倒也方便。 夏语冰将碗碟收进厨房,再回到后院时已经下起了豆大的雨点。她用手机照明,找到放置在窗下的一把破花伞,勉强撑着继续收拾满桌狼藉。 然而下一刻,她‘啊’地一声,发出短而急促的尖叫,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坏了。 碗碟乒乓作响,玻璃杯倒下,在地上摔得粉碎。 “怎么了?” 林见深闻声赶来,只见光线晦涩的夜雨中,夏语冰撑着破花伞连退数步,指着小木桌上的一对绿幽幽的鬼火颤声问:“这、这是什么鬼!” 不,不是鬼火,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一对莹绿莹绿的小眼珠。 那是一只长身圆耳,比猫要大、比狗要小的黄毛动物,正趴在杯盘狼藉中拼命翻找肉食。林见深一出现,它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浑身黄毛都倒竖起来,莹绿的眼睛在黑夜中颤抖。 接着,这畜生尾巴一翘,‘噗’地一声喷出一股十分难闻作呕的气味。 林见深匆匆戴上斗笠,冲入雨幕中,伸手将夏语冰拉得后退两步,沉声说:“捂住口鼻,屏住呼吸。” 夏语冰照做,可还是臭味刺鼻,难以呼吸,眉头皱成疙瘩,闷声问:“这到底是个什么?” “黄大仙,俗称黄鼠狼。”林见深挥了挥手,空气中那股难闻的味道消散了不少。 夏语冰有些惊讶:“原来这就是黄鼠狼?好大!” “凡是能长到这么大的,多多少少都带了几分灵气。”林见深说,“放它走吧,它应该不敢再来偷食了。” 趁着这会儿空档,那小畜生扭头钻入菜圃里,大概是慌不择路,它竟冲入了篱笆死角处,怎么也钻不出去,吓得呆立在草叶下,瑟瑟发抖。 “你等一下。”夏语冰将桌上吃剩的肉类收拾到一个盘子里,然后撑着伞小心翼翼地越过地上的蔬菜和藤蔓,走到篱笆的死角处。 黄鼠狼听到了脚步声,徒劳地往角落里缩了缩,湿淋淋的黄毛熨帖在身体上,显得它细长的身体像是缩了水般消瘦,十分狼狈可怜。 它仰起小脑袋,绿眼睛里闪着水光,看起来像是在哀求。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夏语冰轻轻地蹲下身,将盘子中的肉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朝黄鼠狼面前推了推,“吃吧。” 黄鼠狼两根细细的黑须颤了颤,似乎在分辨她这句话的真实性。 夏语冰笑了笑,将破花伞轻轻放到一侧,为这只受惊的不速之客遮挡风雨,自己却冒着雨跑回藤架下,鞋子上沾满了厚重的泥块。她头发都湿了,可眼睛却很亮,跺了跺脚说:“哎呀,我的鞋子!” 林见深摘下自己的斗笠戴在她头上,略带责备地说:“瞎好心,待会淋了雨又感冒。” “有什么关系?反正是我们吃不完的。”夏语冰无所谓地笑笑,“再说了,你不是说它长到这么大有灵气吗?就当是行善积德了。” 林见深眸色一动。 沉默了一瞬,他才说:“很多人见到它们,第一想法就是抓住它们卖个高价,或是剥皮抽骨,将它们变成桌上的野味佳肴。” 夏语冰索性将沾满泥土的凉鞋脱下来提在手里,露出一双精致白皙的脚掌,说:“我又不缺钱。” “可人类的许多欲望,不是有钱就能填补的。夏语冰,你相信这世上有神灵吗?” 夏雷阵阵,雨点聒噪,他的声音模糊难辨。 夏语冰抬头,大声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林见深张了张嘴:“算了,没什么。” 夏语冰眼睛锃亮,额前垂下两缕调皮的鬈发,不依不饶道: “你刚刚——是不是叫我名字了?第一次!” 16.第16章 剁辣椒 夜里风雨大作,又是打雷又是闪电,窗户玻璃被吹得哗啦作响。第二天清早起来,雨势倒是小了许多,但还是淅淅沥沥地下个没停,用这里老人家的方言来说,就是“天老爷被捅漏喽”。 下床换好衣服,夏语冰将玻璃窗推开一条缝,朝后院望去。昨夜风雨那么大,也不知道那黄鼠狼怎么样了。 然而推开窗一看,顿时呆住。 菜园的角落里一片草木凌乱,爬满牵牛花的篱笆墙整个儿被掀翻,坡上的黄土被雨水冲刷下来,压坏了一小片辣椒地。 看到这片花费了大量心血打理的菜园被风雨摧残得一片狼藉,夏语冰心疼不已,匆匆穿上鞋跑下楼,喊道:“哥!” 林见深正披蓑戴笠,站在花圃里侍弄花草,闻言在雨幕中抬起头,问道:“什么事?”昨夜他已经将少量名贵娇弱的兰花和茉莉搬回了屋中避雨,剩下的怕被风吹折,需用柔软的丝带将花茎绑在竹片上固定好,再盖上塑料薄膜。 夏语冰穿着西瓜红的t恤衫,推开门大声说:“菜园的篱笆墙倒了!” “我知道,是大风吹倒的。等过两天雨停了,我再想办法修一修。”林见深甩了甩满手的雨水,将几支被吹折的、还带着晶莹雨水的月季捧回来,顺手插在了玄关鞋柜处的花瓶中。 入夜,雨声似乎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细碎的簌簌声。 那声音是从菜园子里传过来的,窸窸窣窣,很小声很小声,像是有什么小动物来来往往地经过。 “嘘!小声点儿,不要吵醒了本大仙的恩人!”有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透过窗缝模模糊糊传来,“这里还住着一只可怕的大妖怪,你们当心别惊动他!……大妖怪一定是想将恩人养得白白胖胖的,再啊呜一口吃掉她!不过你们别怕,本大仙一定会想办法救恩人的!” 安静了一会儿,那个尖尖细细的嗓音再一次响起:“竹子排列得再密一些,用藤条绑紧!别磨磨蹭蹭的,天快亮了!” 夏语冰浑浑噩噩好像在做梦似的,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她捞起枕头盖在耳朵上,那窸窸窣窣的声音闹腾了好一会儿才消停。 她沉沉睡去,很快将那个尖尖细细的声音忘得一干二净。 第二天清晨起来,雨停了,夏语冰感觉自己做了一场梦! 因为,菜圃破败的篱笆墙竟然被修好了——翠绿的细竹竿编成簇新的篱笆墙,衬着之前泛黄的老篱笆墙,像是一抹鲜绿的补丁。 林见深站在菜园里,正打量着新补好的篱笆墙,背影凝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哥!”夏语冰揉了揉眼睛,推开窗户撑在卧房的窗台上,朝外探出身问,“你怎么一大早就来修补篱笆墙啦?我还想帮你来着呢。” 林见深抬头,说:“不是我补的。” 夏语冰一愣:“奇怪,不是你是谁?” 林见深:“我醒来时,这墙就已经修好了。” 夏语冰吃惊:“不会吧!谁这么好心,做好事不留名?”她匆匆换好衣服下楼,进菜园子一看,藤条箍紧的竹条补在缺口处,密得连一只田鼠都钻不进来。 “可是谁半夜三更翻进别人菜园修补围墙?”夏语冰狐疑地看着林见深,“不会是你梦游干的吧?” 毕竟,林见深总喜欢半夜三更跑出家门去。 然而林见深摇摇头,指了指篱笆墙上一行凌乱的污渍:“你看。” “什么?”夏语冰弯下腰拨开带着雨水的菜苗,仔细一行,登时惊道,“一行爪印?” “不错。”林见深沉思片刻,忽然抬起通透的眼睛来,望着夏语冰说,“它们是在报答你的一饭之恩。” “???”夏语冰听得云里雾里,指了指自己,“我?报恩?” “万物皆有灵,善有善果,恶有恶报。”林见深哼了声,像是一声极轻的轻笑,“或许你无意间与善结缘,它们就觉得你是个好人。” “……”莫名其妙领了张‘好人卡’的夏语冰挠挠脖子:“谢谢啊……” 阴雨天持续了一周之久,山间到处都是湿淋淋雾蒙蒙的一片,蓑衣斗笠,老牛白鹭,成了这雨天仅有的几丝点缀。 水汽颇足的清晨,林见深敲了敲夏语冰的房门,隔着门问:“夏语冰,你今天有其他事吗?” “要改图,再摸个鱼,不过差不多一上午就能完成。”夏语冰偶尔会在微博上产粮,给jj网某部大神级作品画条漫,吸引了一群嗷嗷待哺的粉丝。 她觉得她再不更新点什么,可能会有网友顺着网线爬过来,将四十米长的大刀架在她脖子上催更。 可这些事情林见深是不清楚的,他一本正经地说:“摸鱼?下雨天很危险,不好去捞鱼。” 打开门的夏语冰:“……”这就是代沟吗,林爷爷? ‘林爷爷’开始布置任务:“菜地里许多辣椒红了,再不摘会泡坏在雨水里。你如果有时间,帮我把红椒摘回来处理一下。” 夏语冰十分乐意:“没问题!” …… 【他很喜欢吃鱼,却吃不了辣,每当我腌制剁椒的时候,他即便是隔着很远,也能辣得涕泪双流。今天做了剁椒鱼头,他在我的劝说下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结果……到现在还在水井旁拼命地漱口呢!我们这儿上到八十老太太,下到三岁黄口小儿,都是无辣不欢,也不知他是随了谁!希望将来我们的孩子,不要像他一样……】 夏语冰听着雨声淅沥,缓缓合上了外婆的日记。 客厅里有一面很大的玻璃窗,可以望见庭院花团锦簇、蔷薇热烈,可以看到远山藏雾、烟雨蒙蒙。天空是一片灰白的云雾色,山峦藏在云雾中,被雨水浸成深沉的青黛色,宛如一幅泼墨山水图。 夏语冰一直以为阳光下的灵溪村很美,却不知,雨雾蒙蒙才是灵溪村最美的时候。 因为下雨无法出门,夏语冰交完了稿子,就和林见深一起在家干农活。 林见深负责将菜园的红椒、豇豆采摘回来,夏语冰负责加工处理。 晾干雨水的红椒分成一大一小两部分,大的那一份剪去青蒂剁碎成酱,加姜蒜和食盐,倒高度酒搅匀,装入大的玻璃罐中,发酵一周就成了剁椒酱,用来做鱼头最为好吃。 剩下的小份红椒连同豇豆、白菜和姜蒜一起塞入老坛中,加食盐和凉白开,调入一碗老坛酸水,密封至阴凉处保存,过上一段时日就能吃上酸辣可口的泡椒酸豆角。 林见深忙完回来的时候,夏语冰正在厨房水槽旁清洗沾满剁椒的塑胶手套,谁知一时大意,被冲洗下来的辣椒水辣到怀疑人生,两只嫩手红通通麻麻辣,加点盐和酱油调一下味就是新鲜出炉的麻辣凤爪了。 林见深头发滴水,衣服都湿透了,紧紧地贴着他劲瘦有力的身躯,手里还提着一条用草绳穿腮的胖头鱼。见到夏语冰一把鼻涕一把泪,举着通红的双手直呼气,顿了顿才问:“你怎么哭了?” 夏语冰泪眼汪汪,又不能用手擦眼睛,除非眼睛不想要了,就仰着头艰难地说:“被辣的。” 林见深将鱼放进水槽里养着,抽了两张面巾纸糊给她胡乱地擦了擦脸,淡淡说:“晚上吃鱼。” “哪来的?” “三叔去钓的,我向他要了一条。你不是念叨着摸鱼吗?” 夏语冰呆了三秒,忽的抱住肚子‘哈哈哈哈’,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哥,你真是太可爱了!” 林见深自然不知道此摸鱼非彼‘摸鱼’。他拧眉‘啧’了一声,不耐地将面巾纸糊在她的脸上:“疯疯癫癫。” 17.第17章 脸红了 晚餐做了双椒鱼头,鱼头撒上姜丝,淋上料酒,配泡椒、剁椒和龙须粉丝一同上笼蒸熟,出锅时撒上葱花淋一勺热油,滋啦一声,汤汁鲜辣,鱼肉嫩滑,好吃到能将舌头吞下去。 晚上七点,林见深会准时打开那台老旧的小彩电看新闻联播,雷打不动,这大概是他这小古板了解外界的唯一渠道了。 这几天下雨,信号不太好,电视画面时不时闪烁出雪花,看得林见深直皱眉。 夏语冰主动借出自己的平板,给她打开视频网页,像个热情的推销员:“哥,你用我的平板看新闻直播吧,我给你下个app。” 林见深说不用。 “没关系,很简单的。喏,下好了,你想看什么新闻点一下就是。”夏语冰将平板塞到他手里,又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像个唠叨的老母亲,“而且雷雨天不能随便开电视,你不知道吗?” 正说着,微信视频音响起。 “我和我爸视频去了,你先看着啊,看完一个自动播放下一个就是。”夏语冰指了指他手里的平板,一边上楼一边接了视频电话。 二楼卧房的wifi信号要好一点,夏语冰坐在床上,对电话那头说:“爸爸,吃饭了吗?” 视频中的夏宗泽穿着一身藏蓝的西装,头发往后梳得一丝不苟,眉目锋利,应该是刚下班。见到女儿的笑颜,他似乎楞了一下,低头点燃了香烟,而后才笑着说:“还没吃,刚到家呢。小语,你都好久没有这么开心地笑过了。” 夏语冰摸了摸嘴角的弧度:“有吗?” 夏宗泽点点头:“有。在老家很开心?” “开心呀!肯定是你太忙,不关注我,所以才觉得好久没看见我笑了。”夏语冰虽然嘴上逞强,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心想:难道自己对爸爸的态度真的有这么差? “小语,那边下雨吗?” “下呢,下了好几天,将篱笆墙都吹翻了,但是第二天不知道被谁修好了,我还以为是我哥修的,结果不是。” “哟,都叫上‘哥’了?”夏宗泽坐在电脑椅上,抖了抖烟灰,打趣她。 夏语冰揉了揉鼻子说:“哈哈,我突然觉得有个哥哥挺好的,你当年和妈妈为什么不给我生个哥哥呢?” 夏宗泽笑着说:“我倒是很想提前给你生个哥哥出来,但你妈不同意,说不能荼毒学生,坚持等到我过了法定婚龄才正式和我在一起。” 夏宗泽和妈妈是姐弟恋,也是师生恋。妈妈读书早,小学又连跳两级,二十三岁就硕士毕业,后来留校做过一段时间助教。但因为她的导师长期生病,很多课程都是她替导师去上的,一来二去,不知怎么的就招惹了比自己小三岁的校园小霸王夏宗泽。 夏宗泽说,是他先追的林缈老师。 用夏宗泽的话来说,他一个经济学高材生每天跑去听林缈的国画鉴赏选修课,林缈老师还天真地以为他是一位遗落在在资本主义铜臭中的艺术天才,谁知窗户纸一捅破,可把她吓坏了。 夏宗泽平静地说着她和林缈的往事,如数家珍,说着说着,他眼底有些落寞,按熄了香烟。 夏语冰其实知道,爸爸心里一直都有妈妈,哪怕他现在接受了徐苗,心里也还留着一个叫做‘林缈老师’的位置,并且,永远不会动摇。 大清都灭亡一百年了,她却还要求自己的爸爸从一而终,是不是真的太残忍了? 父女俩分开的这短短半个多月,夏语冰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想通了。 “爸爸,我其实……” “小语,感冒好了没有?”夏宗泽转移了话题。 “早好了。”夏语冰没敢说前几天还吃了烧烤,免得夏宗泽担心她复发。 “爸爸给你买了两箱泰国大山竹,多吃点对身体有好处,明天就给你寄过去,加急快件应该隔天就能到。你分一半给邻居们,剩下的你和你哥趁新鲜吃。”夏宗泽觉得这样还不够,问道,“你还要什么吗?爸爸给你买了,明天一起寄过去。” 夏语冰想了想,夏天不吃冰淇淋的话,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可乡下卖冰棍的地方要走很远,而且大多口味她都不喜欢,一直想自己动手做一些吃,反正园子里多得是吃不完的水果,做水果味冰淇淋最好不过了。 想到此,她说:“想喝牛奶……对了爸爸,你再给我买几盒鲜奶油过来吧,还要泡打粉和抹茶粉,小区外的超市就有卖。” “好,我写下来。”夏宗泽拿过笔电一一记下,又问:“还要什么?钱够花吗?” 夏语冰摇了摇头:“不用了,汉服店的生意一直很好,而且乡下花钱的地方少。对了爸爸,今天我做了很多的酸豆角和辣酱,过几天给你寄一份过去好不好?” 其实,夏宗泽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很少动手做饭,大多是在外面应酬或是交给家政阿姨解决,但女儿盛情难却,见到她生动的笑颜,他心里也是开心的,应了声:“好,谢谢小语。”又说:“你妈妈以前最爱吃酸豆角肉末,下饭。” 两人聊了小半个小时,夏宗泽还饿着肚子,夏语冰就催促他赶紧去吃饭。 挂了电话,她下楼去找林见深。 客厅的灯是十分温暖的黄,照在老旧的家具上,有着油画般的质感。林见深靠在沙发上,修长的手指捧着平板电脑,看得十分投入。 他垂着眼,眼睫投下一片阴影,看上去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美少年似的。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夏语冰笑着凑过去,然后呆住了。 屏幕上播放着一部著名情-色电影的解说。画面中,一对年轻男女一边宽衣解带,一边激烈地拥吻在一起,画面是暧昧的暖黄色,镜头特写不断在他们交缠的舌头和互相抚慰的手上切换,露骨且令人血脉偾张…… 眼瞅着屏幕中的男女已双双倒在床上纠缠,夏语冰大脑空白了一秒,忽地大叫一声捂住屏幕,“你怎么在看这个!” 看得正入神的林见深一愣,茫然地抬头看她:“这个怎么了?是新闻联播放完后,它自动跳出来的。” “这个不健康,不能看。”夏语冰戳两下关掉视频,有些局促地说,“也不知道怎么过审的……” “他们是在交-配……” “不许说那两个字!” 夏语冰脸上一阵燥热,只觉得心跳如鼓。奇怪,为什么看这种不雅视频的是林见深,不好意思的反而是她?明明自己画缠绵悱恻的脆皮鸭小漫画的时候,可是得心应手得很呐! 相比夏语冰的窘迫,林见深可就淡定得多了。 他淡色的瞳仁很清澈,干净得没有一丝杂念,好像这一段视频只是他研究人类行为的素材。他问:“为什么不能看这个?我见过山里的动物,它们发情期也会找配偶交……”他顿了顿,换了个合适的词,“繁衍后代。” “人和动物又不一样,人有羞耻之心。”夏语冰支支吾吾,“总之,你就是不能看。” “你脸红了。”林见深说。 “是,我脸红了。老流氓才不脸红!” 林见深这个人古怪得很,就像是灵溪村的山水,纯净而又富有原始的野性,他表现得这么坦荡,是因为真正地做到了心无杂念。 以前的夏语冰也经常和闺蜜讨论小黄图的画法,自认为‘经验丰富’,但今夜被林见深那样一双干净清冷的眼眸注视着,夏语冰竟觉得有些心慌意乱,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体验。 她无法再和林见深继续‘繁衍’的话题,掩饰似的点开一款游戏,干咳一声岔开话题:“不说这个,我们来玩游戏吧。” 18.第18章 叫老公 这是一款卡牌类回合制游戏,夏语冰点开抽卡界面,连抽十张都是精致r卡,非到家了。她索性将平板丢给林见深,说:“哥,你帮我画个符,要一笔连画不能断。” 林见深接过来,在抽卡界面随手写了个‘夏’,召唤出sr;再写了个‘语’,召唤出一只ssr,是个长着黑色羽翼的大妖怪。 “啊!你好欧啊,让我吸一口气!”夏语冰美滋滋,瞥了一眼林见深,见他神情怔愣,就用肩顶了顶他,“你怎么不开心啊?ssr哎,超级厉害的!” “这个,”林见深指了指界面上的建模,拧眉问,“是什么妖怪?” “大天狗啊,旁边不是写着呢么?怎么了?” “没什么。”林见深摇了摇头,又盯着拿着扇子、背负羽翼的大天狗看,半晌才说,“长得有点像我。” 夏语冰没明白他这句话的含义,还笑着瞄了他两眼,说:“你可比这个小矮子好看多了!来,还有一张符,继续!” 林见深自信画符,慢慢写了个‘冰’字,随口问道:“夏语冰,你喜欢妖怪吗?” 夏语冰问:“你是说二次元吗?” 林见深望着她,显然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 “如果是二次元的话,我还挺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话说,我还画过妖怪呢。” 正聊着,屏幕又是一阵金光祥云闪过,一双大长腿飘然降临。 这张卡牌颜值很高,在女性玩家中很有人气,夏语冰这个颜控自然也喜欢,不由惊呼一声:“老公!” 她这一句‘老公’实在太过响亮,林见深手指一颤,猛地抬头看她,淡色的嘴唇微张,显得很惊讶无措的样子。 “你刚刚……叫我什么?”林见深问。 夏语冰:“啊?” 沉默片刻。 夏语冰试探道:“……老公?” 林见深的俊脸腾得一下就红了,深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夏语冰,良久,他有些难为情地说:“你不是一直……叫我哥哥的吗?” “……” 气氛忽然变得怪怪的,夏语冰艰难地捋了捋思路,心想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林见深却是将平板塞回她手里,猛地起身:“我睡觉了。”说着,他僵硬地转身,匆匆忙忙上楼,还因为心神不宁险些踢到楼梯。 “等等,你是不是……误会了!”夏语冰指着屏幕上的大长腿ssr说,“我可以解释的!” 然而,林见深已经砰地一声关上门,并未听见她的辩解。 夏语冰颓然地坐在沙发上,看了眼时间,才晚上八点。 “这个早睡什么觉?”夏语冰叹了声,“不会以为我是在调戏他,又生气了吧?” 因为担心‘被调戏’的林见深生气,第二天夏语冰特意起了个早,六点钟就打着哈欠下楼准备早餐。 林见深晨跑回来时,夏语冰正用蒸熟的糯米拌烧麦馅儿,听到开门的声音,她从厨房伸出一颗鬈发凌乱的脑袋来,像个岛国家庭主妇似的笑眯眯喊道:“欢迎回来!” 林见深没料到她起得这么早,愣了愣才撩起白棉t恤的下摆,擦了擦鼻尖细密的汗水,说:“早。” 衣服被撩起来的时候,露出了他线条劲瘦有力的腰肢,腹肌和人鱼线隐约可现。夏语冰将拌好的馅料放在料理台上,倚着厨房门笑了一声:“好身材哦。” 闻言,林见深猛地放下衣服下摆,遮住了那诱人的腰线。他盯着夏语冰半晌,像是在研究一个世纪谜题,目光探究且复杂。 夏语冰被他盯得有些犯怵,笑意渐渐敛了,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你总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你昨晚……”林见深说了三个字,忽的又住了嘴,调开视线说,“算了,没什么。” 你这语气是怎么回事?误拿了隔壁‘欲言又止委屈小媳妇’的剧本吗? 夏语冰心中腹诽,朝林见深的背影说:“哥,你是不是还为昨晚那事生气呢?其实是你误会了,我那句‘老公’是开玩笑的,不是在叫你,所以你不要觉得是我调戏了你哦,你是我哥嘛!” 听到解释的林见深脚步一顿,脸色并没有因为这话而变得缓和,反而更加僵硬了。不过他背对着夏语冰,因而夏语冰没有看到那眸中那一瞬的别扭和茫然。 “我没有生气。”片刻,他拿了干爽的衣物进了一楼的浴室,语气依旧透着些许不易察觉的不悦。 夏语冰洗净手,将小面团擀成巴掌大小的薄面片,朝浴室里喊道:“我给你做烧麦,你别生气啦!” “都说了我不是在生气!”浴室里,林见深闷闷的声音伴随着水流声传来。 接下来几日,林见深都有些怪怪的。 也说不出哪里奇怪,只是好像话多了些,时不时会蹦出几个令夏语冰措手不及的问题。 比如:“人类是怎么寻找配偶的?” “婚姻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爱’一个人的具体表征是什么?” 夏语冰答得含含糊糊的,只觉得自己的膝盖隐隐作痛,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地说:“哥,你问一个单身了二十一年的姑娘这种问题,良心不会痛吗?” 林见深倒显得有些惊讶:“你从来没有爱过一个人吗?” “爱过啊,我的父母、外婆,还有爷爷奶奶,我都很爱他们。但这种爱不是你说的那种,这是一种亲人之间血脉相连的牵挂,而你说的,大约是夫妻之爱。”夏语冰将成熟的西红柿和茄子采摘好放入竹篮中,回想了自己的中学生活,叹道,“高二时倒是答应了一个男孩子的示好,但是第二天就分手了。” “为什么?”林见深停下了手里的农活,表情认真而又好奇。 “就,突然觉得挺没意思的。他总想带着我出去炫耀,才一天就弄得学校人尽皆知,好像我只是一件可以给他长脸的奢侈品,不顾及我的感受……再说,我根本不爱他,就是觉得他长得好看,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不到半天就后悔得不行。” “那,你那个学长呢?” “……呃?”夏语冰一噎。 “就是那天跟你视频的那个。”林见深补充。 “他就更不是啦!”夏语冰突然觉得很羞耻,尤其是对上林见深那一双求知的眼睛,总觉得自己的秘密都被窥探了去,忙止住话题说,“你怎么突然对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这么感兴趣?有喜欢的人了?” 林见深垂下眼,良久才说:“我不知道。我觉得,我也许一辈子也无法学会你们人……那些复杂的情感。” “我们人?难道你不是人吗?”夏语冰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过我也差不多,不明白‘爱情’到底是什么。” 林见深极短地笑了一声:“我以前觉得‘爱’这种情感是多余的,现在看来真是玄妙,或许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就像是婆婆和她的配偶一样。” “外公?”夏语冰有些不赞同,低头擦了擦指尖的露水,低声说,“外婆为外公付出了那么多,守活寡守了一辈子,自然是深爱着外公的,但外公未必爱她。我看了外婆的日记,她等了外公四十三年,直到死,外公也没有回来见她。” 林见深扛着小锄头走过来,似是安慰般按了按她的肩头,低声说:“也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七月初,雨后的太阳格外热辣。 夏宗泽寄来的水果和甜品材料已经到了镇上,因为比较大件,依旧需要去镇上快递点去取。 夏语冰戴着遮阳帽和墨镜,手里提着两罐准备寄往杭州的泡菜,回身锁好门,就见林见深开着借来的农用小货车过来了。 夏语冰有些担忧,将墨镜往下拉了拉,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来,“哥,你这无证驾驶行不行啊?” “我经常替三叔跑运输,没事。”林见深打开了副驾驶的门,朝她抬抬下巴,“快上车,下午还要回来干活。” “你得庆幸乡下交通管制不严。”夏语冰嘟囔着,爬上副驾驶坐好。 车辆行驶在山间,周围一片赏心悦目的苍绿,打开窗,有凉爽的山风拂来,吹去夏日的炎热。 夏语冰手按在帽子上,免得遮阳帽被山风吹走。她正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出神,却见林见深瞳仁一缩,忽的踩了刹车。 吱—— 车胎在地面擦出一条长长的刹痕,夏语冰的身体猝不及防前倾,又被安全带勒回,重重撞在椅背上,顿时龇牙咧嘴。 “怎么了?” “前面有东西,是活物。” 说着,林见深解开安全带,开门下了车。 19.第19章 狸花猫 夏语冰跟着下了车,才发现地上躺着的是一只很大的狸花猫。 它受伤了,后腿上拖着一只沉重的捕兽夹,鲜血将它原本油亮的鲭鱼纹皮毛浸得凌乱。见到有人到来,它喉咙里发出示威般的‘咕噜’声,脊背弓起,毛色炸开,琥珀色的眼睛很是凶猛,还掺杂着几分惊惧。 它挣扎着想要逃离,却因伤重或是失血过多而徒劳倒下,叫声十分凄惨。 “谁家的猫,怎么会弄成这样?”夏语冰心中一惊,伸手试图取下它腿上紧咬的捕兽夹。 然而手指还未碰到捕兽夹,那惊惧过度的狸花猫却是猛地龇牙,扭头反咬过来。 “小心!”林见深一声低喝,猛地将夏语冰的手拿开。 那猫咬了个空,缩成一团呜咽着,龇出森森的白牙。 “你的手不想要了?山里的野猫也敢随便碰。”林见深拧着眉,松开紧攥着她的手指,然而着怒气显然不是向着夏语冰撒的。他眯眼盯着地上受伤的野猫,阳光下,眼底有淡淡的碎金色一闪而过。 那猫像是见到了什么极端可怕的东西,喉中发出含糊的咕噜声,战战兢兢地伏下身子不敢动了。 夏语冰望着狸花猫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心里难受,竟没有留意到猫儿此时莫名臣服的姿态,自语般说:“是野猫吗?我还以为是谁家养的呢。” “应该是活在深山里的,不小心踩到了山里捕兽的陷阱,自己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咬断了捕兽夹的绳索,一路逃到这里,却没力气横过马路。”说到‘捕兽的陷阱’时,林见深眼中掠过一丝暗色,片刻才说,“它流了太多血。” 太阳热辣,地面滚烫,这猫儿又受了重伤,如果不管不顾它不是晒死就是被车轧死。 到底是一条命。 夏语冰想碰那猫又不敢,着急地说,“哥,镇上有兽医吗?我们救救它吧。” 林见深抬眸看她,眼中有异色涌动,和那夜见她喂黄鼠狼食物时的眼神如出一辙。 半晌,他提醒似的说:“这猫已经活了很多年,很老了,即便没有受伤,它活不过两年就会老死,无法像小猫一样给你长久的慰藉和回报。尽管这样,你还是要救吗?” 听他这么说,夏语冰又低头看了眼躺在滚烫的水泥马路上的猫儿,它毛色微微发白,的确是老猫才有的样子,虽然呼吸微弱,琥珀色的猫瞳却很亮。 那深深的求生意志感染着夏语冰,她权衡了一会儿,才恳求似的看着林见深:“反正顺路……而且,我觉得它想活着。” 林见深茶色的眼睛一下子变得十分深邃,他没有再说什么,拎着猫的后脖子提起,对夏语冰说:“上车。” “哎,哥,你轻点。”夏语冰有些紧张地望着那只挣扎不已的老猫。 “放心,猫的命硬得很。”说完,林见深低头对乱抓乱蹬的老猫冷声说,“再乱动就吃了你。” 那猫浑身一颤,果然不再挣扎,老老实实的任由林见深提着后颈肉上了车。 夏语冰摘下自己的太阳帽当做临时的猫窝,对林见深说:“哥,你抱着它不方便开车,给我吧。” 林见深看了一眼那精致的太阳帽:“会弄脏。” “没关系,一个帽子而已嘛。” 林见深这才将猫放进帽子里。这只猫矫健且壮大,帽子并不能完全兜住它,头和受伤的猫腿都露在外头。它似乎很痛,又厉声挣扎起来。 “别动。”林见深发动车子,沉沉一喝。 老猫偃旗息鼓,趴在帽檐上不动了。 “它好听你的话啊。”夏语冰望着林见深的眼神充满了崇拜,不知想到什么,又轻轻一叹,“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老猫听懂了似的,恹恹地翻了个白眼。 愚蠢的两脚兽,本喵绝不会被你们驯服! 镇上的兽医站很简陋,布满尘土的玻璃药台后,秃顶的中年男人顶了顶鼻梁上的眼镜,摆弄着龇牙咧嘴的老猫,摇头说:“这个我做不了,我们这儿最多是打打疫苗、骟骟猪卵子。” 夏语冰有些失望,仍打起精神坚持道:“没有别的办法吗?拜托你试一试好不好!” “小妹子我跟你讲,”大叔指了指帽子里奄奄一息的老猫,“这只猫已经老得不行啦,不值得你这么大费周折地去救。而且我看这老猫凶得很咧,救好了指不定还会抓伤别人。” 夏语冰不愿放弃,“不会的,先救了再说嘛。您不能因为这猫年纪大了就歧视它啊,老猫又不会碰瓷讹人不是?” 一旁沉默的林见深撑在柜台上,扬起下巴:“你只要救活它,别的不用你管。” 他声音冷冽,气势又很强,那中年大叔犹豫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从柜台后走出来。 “好吧,既然你们坚持,有个人兴许能救它。”中年大叔抹了把脑门的油汗,嗫嚅道,“就是,那个人脾气不太好哦。” 说着,大叔趿拉着拖鞋,将头伸到卷闸门外一喊:“费朗?费朗!做生意啦!” 不稍片刻,一条高大的身影带着怒意疾步走来,不耐地‘啧’了声:“操,喊冤啊李大头!” 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高大壮实,头发蓬乱,下巴有铁青色的胡茬,嘴里叼着一根点燃的香烟,一双眼睛深邃锐利无比,彰显野性和不羁。他穿着简单的背心短裤,露出肌肉虬结的臂膀,如山般挡在门口,遮住一大片阳光,整个人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侵略感极强。 从他进门的一瞬间,林见深的目光就紧紧地锁住了他,微微站直了身子。 那叫费朗的年轻人显然也察觉到了林见深的存在,眼睛一眯,半晌才缓缓取下嘴里的香烟,在柜台上碾了碾,意义不明地笑了声:“我说怎么大老远就闻到了一股子同类的气息,原来是你。” 大叔伸指推了推眼睛,看了看林见深,又看了看费朗:“你们认识?” “不认识。” “不认识。” 同一句话,出自不同的两个人。 然而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并没有消失,两个气场强大的男人视线相对,一个眼底流金,一个瞳色墨蓝,互相警告,互相试探,空气中仿佛有滋啦滋啦的火花迸射。 “那个,”状况外的夏语冰出声打破这诡异的气氛,问费朗,“费先生是吧?请问你能救救这只猫吗?” 费朗率先调开视线,玩味地打量着夏语冰,直到林见深阴沉着脸上前一步,挡在夏语冰身前,他这才嗤笑一声,从烟盒里掏出新的一根烟含在嘴里过瘾,却没有点燃,眯着眼打量着柜台上那只鲜血淋漓的老猫,粗鲁地咒骂:“操他妈,那帮生孩子没□□的王八蛋,又在山里拉网放夹子!” “可不是么,万一伤着放羊砍柴的路人怎么办哦!”大叔摇着蒲扇,啧啧摇头,又问,“费朗啊,人家大老远带着这猫过来也不容易,你看你能治么?” “我试试。”费朗说着,瞄了夏语冰一眼,“就当是为了这个小妹妹。” 夏语冰大喜:“谢谢你啊。” 林见深拉住夏语冰的手,沉声说:“别理他。” “哟,还护食呢。”费朗叼着烟一笑,拎着猫进了里间。 20.第20章 有一腿 手术做了一个多小时,取了兽夹,伤口消毒,将夹断的骨头正位固定,再上药包扎,全程没有打麻药。镇上条件简陋,哪有什么兽用麻药? 那猫疼得凄惨嚎叫,夏语冰在一旁看着,心都要揪起来了。费朗戴着口罩和医用手套,只露出一双锋利桀骜的眉眼,戳着半死不活的老猫嗤笑道:“亏你还多活了这么多年,这点痛都受不了?” 老猫不怕他,依旧嚎叫不止。 费朗利落地包扎好伤口,起身摘下口罩:“好了,别叫了,死不了。” 说着,他将恹恹的老猫丢到夏语冰怀里,自己躬身在老李叔的药柜里翻找出一瓶外敷消炎药和几包消炎冲剂,懒懒地丢在夏语冰面前,“外敷内服一天两次。” 这一次夏语冰有了经验,怕林见深又会抢着付钱,就提前将他支走去取快递了。费朗只收了她几十块钱的药钱,夏语冰忙不迭道谢:“谢谢。”想了想,她又问,“那个请问一下,给它换药时要注意些什么?伤口怎么包扎?” 费朗不耐烦地说:“刚才我示范的时候你怎么不仔细看?” “你再告诉我一次嘛,这次我肯定仔细看!”夏语冰心想,这人怎么这么凶哦,比林见深还凶! 至少林见深相貌好看,只是性子冷了点,而面前这个费朗却是从内而外透出一股匪气,要不是见他刚刚为老猫处理伤口时还算温柔有爱心,夏语冰险些以为他是这一块的混混头目。 “手机给我。”费朗掏出白色塑料壳打火机,低头点燃香烟。 “啊?” “啧,手机给我!又不会抢走你的,怕什么。” “噢。” 夏语冰掏出手机解锁,递给了费朗。 费朗打开微信按下一行数字搜索,然后将手机还给夏语冰,指尖弹了弹烟灰说:“加了我微信,有什么不懂的微信问我。” 秃顶的李大叔在一旁笑眯眯地看好戏:“哎呀费朗,你看上人家啦?这妹子仙女似的哦,十里八乡都没这么水灵好看的嘞!” 费朗吐出一个字:“滚!” 老李非但没滚,反而更热情了:“就是人家好像有对象了哦,妹子,刚才那个陪你一起来的男伢子是你男朋友吗?” 夏语冰对这种热衷于说媒拉纤的大叔大婶实在没辙,笑着说:“不是,是我哥哥。不过您都说我是仙女了嘛,仙女是不会和凡人谈恋爱的。” 费朗笑了声,眯着眼对夏语冰说:“你家那位……哥哥,可不是什么凡人。”他加重了尾音,带着莫名的危险气息,“当心被吃干抹净。” 林见深正好从快递点过来,见费朗饶有兴致地盯着夏语冰,流露出野兽狩猎般的眼神,他面色一沉,大步走来,拉住夏语冰的手:“弄好了么?” “啊,哥?”夏语冰从费朗古怪的眼神中抽身,点点头,“好了,快递拿到了?” “在车上,你要寄的东西我也按照你给的地址寄过去了。”说着,林见深警告似的瞥了费朗一眼。 费朗不以为意地嗤笑一声,后退一步举起手机,对夏语冰说:“有不懂的随时来问我。”他一反刚才不耐烦的神情,故意说得亲密且黏腻,还朝着她挤眉弄眼,分明是在故意气林见深。 夏语冰不知道这俩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但她肯定是站在林见深这边的,心想:我哥那么聪明,才不会中了你的激将法呢! 结果一转头,就看到林见深阴沉着一张俊脸挡在费朗前面,像是要护着什么稀世珍宝似的,冷声说:“走。” 夏语冰:“……”明显是被激到了。 回去的路上,林见深罕见的很沉默。虽说以前也话少,但是今天的气压似乎格外低,连那只受伤的老猫都识趣地闭眼假寐,不敢再嗷嗷乱叫。 “哥,给它取个名字吧。”夏语冰提议。 林见深目视前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它是野猫,不需要名字。如果取了名字就有了羁绊,老、病、死,都将成为磨难。” “从今天开始不是啦。而且尽管它年纪很老了,我也希望它最后的时间可以过得安稳些。” “你打算养它?” “是啊,可以么?” “喵!”一听到要被两脚兽圈养,老猫忽的开始挣扎起来,抬起肉垫以示抗议。 然而它受着伤,肉垫软绵无力,叫起来也像是撒娇似的。夏语冰喜上眉梢:“你看,它说它很愿意成为我们家的一份子呢!” “……” “好不好嘛,哥?” “……随你。” “喵喵喵!”老猫挥舞猫爪抗议。 夏语冰挠了挠猫下巴,浑身冒着少女心的粉色泡泡,“好可爱啊!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斑驳的阳光洒在手臂上,夏语冰忽地有了灵感,“既然是在夏天见到你的,就叫你初夏吧!” “喵喵喵???”如果老猫会说话,一定会忍不住吐槽:我都是黄土埋到猫脖子了还初什么夏?自以为是的两脚兽! “人是不是一种很孤独的生物?”林见深忽然问。 最近他总喜欢抛出一些不明觉厉的问题,夏语冰愣了一会儿,才不确定地说:“是吧。因为孤独,所以才不遗余力地寻找朋友、爱人,甚至是能填满空虚的宠物。”说到此,她笑了声,颤抖的睫毛在阳光下呈现出柔软的金色,说,“其实大多数时候不是人类饲养了宠物,而是宠物安抚了人类。” 林见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太自然地问她:“你为什么要了那家伙的联系方式?” 夏语冰抚着睡着的老猫,莫名道:“那家伙?” “费朗。” “噢,他呀!因为我不会给初夏清洗伤口,所以加他的微信方便询问。” “那你为什么要向他撇清我们的关系,说你不是我女朋友。” 夏语冰懵了一会儿:“可我本来就不是啊。” 林见深竟无言以对,薄唇张了张,有些懊恼地说:“他居心叵测,你本可以用女朋友的身份拒绝他接近……还是说,你喜欢他那样的?想和他交……交往?” “……” 夏语冰哭笑不得:“你在胡说些什么啊哥!我求你清醒一点!你怀疑我想跟他交往?我还怀疑你和他有一腿呢!” 林见深:“什么?” 夏语冰说:“费朗在店里看见你的时候,第一句话就说你和他是同类,‘同类’这个词……” 林见深以为自己的身份秘密被发现了,有些紧张地握紧了方向盘。 “……我在耽美小说中经常看到,形容男男相爱。”夏语冰接着将后半句补完。 “???” 一个急刹车,林见深扭头看她,几个深呼吸才稍稍平静些许,强忍住怒吼说,“夏语冰,是我该求你清醒一点!” 见他这副气急败坏又不好发作的模样,夏语冰反而笑了,跟只眯了眼的小狐狸似的:“我逗你玩儿呢哥,别生气别生气!” 夏语冰不腐,但架不住粉丝喜欢。不过,就林见深那个见女孩子抹个口红都能说成是“吃人的妖怪”的性子,妥妥直男无疑……当然了,这句话夏语冰是不敢说出口的。 林见深这才不情不愿地重新发动车子。 “哎哥,那个费朗说你不是什么凡人,还说当心我被吃干抹净,什么意思啊?你跟他有仇?” “……意思就是,你再胡思乱想,我就把你连人带猫从车上丢下去。” 21.第21章 不速客 阴历七月初七是林见深的生日,夏语冰偷偷给他设计了几套衣服,今天定稿后就将设计图交给了王莎莎。 夏语冰:【一共是三套设计,每套有两个颜色,麻烦莎莎姐加急做一下,下个月七夕节前要寄过来,地址已经发给你啦。】 王莎莎秒回:【七夕?有猫腻哦!】 【不是你想的那样啦学姐,我哥七夕节生日,这是给他的生日礼物。】 看到夏语冰的解释,王莎莎才不相信呢,坏笑着回复:【诶,你跟一个没有血缘的哥哥朝夕相对,就不会擦出点什么爱的火花?你拒绝郑彦不会是因为你哥吧?不许隐瞒,从实招来!】 【想什么呢学姐!虽然他长得很帅、对我也很好,还特别有安全感,但……他是我哥啊!】夏语冰越说越没有底气,一个奇怪的念头闪过大脑:林见深除了脾气傲娇一点,哪里都好,自己有什么理由不喜欢他?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冒了个头,就被她强行压下。 王莎莎回复:【德国骨科了解一下?[坏笑][坏笑][坏笑]】 夏语冰:【我劝你正常一点.jpg】 【好啦,不逗你了,不过你要真交男朋友了一定要及时告诉我哦!把你哥的尺码发来吧,我联系厂里马上做。】 夏语冰已经事先替林见深量过了,不过当时骗他是做模特用,打算衣服成品出来再给他一个惊喜。 过了一会儿,王莎莎的微信又紧跟着显示出来,【话说,你这几款设计蛮好的哎!简单复古又不显得老气,应该很受男孩子喜欢的,不考虑作为新品出售?】 夏语冰想也不想地拒绝:【不了,这是给我哥的生日礼物。】 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只给他一个人。】 【……】王莎莎几乎是咆哮着回复:【还说你俩没猫腻!!?】 夏语冰发了一个只可意会的表情包过去,就放下手机躺回床上,揉着酸痛的肩长舒一口气。这两天为了给林见深设计衣服,熬了两晚才最终定稿。 吱呀—— 半掩着的门开了,受伤的老猫瘸着一条后腿慢悠悠走了进来。 “初夏?”夏语冰抱起它,将它放在书桌上,笑着说,“对了,今天还没给你换药呢。” 老猫年纪大了,行动迟缓,只耷拉着受伤的后腿躺在书桌上发呆,一动不动,猫眼透过窗户望向苍然的竹林和后山,似乎在怀念以前在山间恣意追逐捕雀的日子。 如果不是毛茸茸的猫尾间或摆动一下,夏语冰几乎要以为桌上躺着的只是一只玩偶假猫。 “想回山里去吗?”夏语冰按照之前费朗的指导给猫换好药,重新扎上新的绷带固定好夹板,这才捏了捏猫耳朵说,“等你伤好了,想回去就回去吧。” 猫耳抖了抖,初夏扬起猫尾巴在她手腕上不轻不重地抽了一下,喵喵呜呜的,明显并不喜欢两脚兽的亲近。 夏语冰反而抓住它的猫尾巴握在手里撸了一把,对它的抗议视而不见,嘿嘿笑道:“不用谢我。” 不知是不是错觉,老猫翻了个白眼。 掌心的猫尾巴尖有些奇怪,夏语冰垂下眼一看,惊奇地说:“初夏,你有两条尾巴哎。”其实也不算是两条尾巴,就是在尾巴尖上开了个小小的叉,不知道是先天畸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老猫很不喜欢别人碰它,从书桌上跃下,又拖着一条伤腿出门去了。 趁着这几日天气好,夏语冰按照外婆日记上的记载,将摘回来的一筐子豇豆用开水烫过,再一条条搁在院子里临时搭建的竹竿上晾晒,曝晒几日晾干水分后制成干豆角,方便长期保存。 到了太阳快下山,夏语冰和林见深一起将完全晒干的豆角收回来,一小捆一小捆地扎好,放在干燥阴凉处保存,冬天用来炒肉是个不错的选择。做完这一切,夏语冰才站起身抻了抻腰,回身就看到那受伤的老猫蹲在客厅的玻璃窗前发呆。 夏语冰乐了,指着老猫问林见深:“哎哥,你说初夏整天除了吃睡,就是一动不动地坐在窗台前发呆,它到底是在想什么呢?” 老猫耳朵动了动,显然是听到了她的话,回头冷冷地喵了一声。 林见深一本正经地充当翻译:“它说,在想怎么毁灭世界。” 夏语冰瘫坐在藤椅上用手扇风,哈哈笑着说:“别逗我了,你还听得懂猫语呢?” “猫的愿望,不是统治世界就是毁灭世界。”见夏语冰狐疑地瞪大眼,林见深笑了声,起身将风扇的风速调大一些,淡淡道,“不信算了。” 凉风扑面而来,夏语冰舒爽地喟叹一声,暂且忘了林见深那荒谬的‘猫族毁灭世界阴谋论’。 林见深推开门出去,戴好草帽,腰间挂着一只小竹篓,提着柴刀,像是个英俊清冷的大侠般敲了敲玻璃窗:“我上山摘点野花椒,一会儿回来。”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我还没去过山里呢。”夏语冰急匆匆地找上山的雨靴。 “野花椒长在荆棘丛里,不好走,还有蛇。” 一听到有蛇,夏语冰有些退缩了。 林见深朝她抬抬下颌:“菜园里有个西瓜熟了,你待会摘回来,自己切着吃。” “好。”夏语冰点点头,“太阳快下山了,你早点回来啊。” 林见深走了后,夏语冰玩了会儿游戏,觉得口渴了,就去菜园里找到那只成熟了的大西瓜,搬回厨房切了,一半留着现吃,一半舀出果肉做雪糕。 西瓜瓤去籽,加细糖和淡奶油一起搅拌打发,醇厚绵软的奶油与西瓜汁混合,是漂亮的粉红色,再洒入一点切碎的果脯装饰,一起倒入冰箱自带的雪糕模具中。另取淡奶油稍稍打发,加一点抹茶粉调成清新的绿色,浇在西瓜雪糕的上层,凝成一层浅绿色,像是栩栩如生的瓜皮。 雪糕放入下层冷冻,冻好后脱模,雪糕的西瓜红和抹茶绿层次分明,清新可口,咬一口凉丝丝甜蜜蜜,能驱散一天的疲惫与炎热。 夏语冰咬着刚冻好的雪糕,将大米洗好放入锅中蒸煮,就听到外头传来了大力敲门的声音。 大概是林见深回来了。 “来啦来啦!”夏语冰没有多想,叼着雪糕匆忙走到玄关处,一把打开门说,“你没带钥匙……” 门口站着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并不是林见深。 老的那个肤色黝黑,满脑油汗,挺着大腹便便的啤酒肚,胳膊下夹着一只款式俗气的公文包,正眯着眼地打量着夏语冰:“哎呀好多年没见,外甥女都长得这么漂亮了!” 西瓜雪糕融化,顺着竹片滴落在手心,黏糊糊的。夏语冰愣了一会儿,才轻轻开口:“表舅。” “哎哎,是我,你鹏飞表舅。”说着,吴鹏飞对身边那位戴着金手表金链子的年轻暴发户谄媚道,“王公子,给您介绍一下,这就是我外甥女夏语冰,继承了这栋小别墅的人。外甥女,这位是镇长的儿子王威,认识一下?” “不必了。”王威摘下墨镜,黏糊糊的视线来回在夏语冰身上巡视,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来,“夏美女,之前要你的联系方式要了半天,你死活都不愿意给,还好我们有缘,又见面了。” 22.第22章 逐客令 吴鹏飞怎么会和王威这个人渣在一起?他们来做什么? 夏语冰满心疑惑,警惕地站在门口,没有放他们进来。现在林见深不在家,还是小心点好。 “原来你们认识啊,那事情更好办了!”吴鹏飞一副自来熟的模样,侧身想挤进屋,对夏语冰说,“外甥女,不请我们进去喝杯茶?表舅和王公子有大生意要和你谈呢!” “表舅,”夏语冰后退一步按住门把手,眼睛一转,刻意压低嗓音说,“表舅,今天林见深在家呢!他心情不好,应该没什么耐心谈生意,要不您下次再来?” 但凡是稍微有点情商的人就该知道她这是借林见深的名儿下了逐客令,那句‘下次再来’也不过是句冷淡的客气话,但吴鹏飞欺负她是个城里来的女孩子,死乞白赖地往屋里走:“唉你这孩子,瞧瞧你说得什么话,我和你才是一家人,难道还怕了林见深一个半路捡来的外人不成?而且二伯说林见深下午上山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吴鹏飞显然是有备而来,特意挑了林见深不在家的时候,点头哈腰地朝王威说:“王公子,外面热,您快进来凉快凉快。” 王威听了,故意倾身挨近夏语冰,半示威半玩笑地朝她吹了个口哨。 烟酒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夏语冰皱了皱眉,后退两步和他拉开距离。王威轻慢一笑,将墨镜取下挂在花衬衫的口袋上,趁着这个空档进了屋。 连鞋都没换,在干净的木地板上留下一行脏污的鞋印。 夏语冰挺讨厌这种没有教养的人,眉头皱得更厉害了,面色也冷了下来。 “你外婆给你留了座好房子啊,有山有水有林地,一块宝地就这么空着未免太可惜了。”吴鹏飞左瞧瞧右看看,自顾自踱进厨房拿了茶壶茶杯,殷勤地给王威倒水。他和王威交换了个眼色,然后朝夏语冰招招手,直奔主题,“你站那么远干什么?来,坐到舅舅这里来,舅舅跟你谈一桩生钱的大买卖。” 夏语冰瞥了一眼神情轻佻的王威,拒绝道:“不了表舅,我站着舒服。” 王威呵了一声,靠在椅背上说:“到底是城里来的妹子,够傲。” 吴鹏飞挤出一个谄媚的笑,打圆场道:“外甥女啊,我和王公子呢一直计划着将这一带开发成度假村,现在方案基本敲定了,就是需要你的配合……” 吴鹏飞说得天花乱坠,哪里要填平,哪里要改造,哪里建果园,哪里养水产,背后又有那些财力支持,说得唾沫横飞,才发现夏语冰根本没有认真听。 她兴趣索然地说:“表舅,我现在就是一学生,这些赚钱的门路我不懂。” “不需要你懂,舅舅给你搞定,你只要等着大把大把的钞票进账就可以。”吴鹏飞顿了顿,才摸着鼻子上的油汗说,“就是,需要你点头同意,征用一下你的房子和院子,搞一个农家乐。” 夏语冰笑了声:“舅舅你知道的,我不缺钱,干嘛要劳心劳力弄什么农家乐?” 吴鹏飞被他财大气粗的语气说得一愣:“这……” 啪、啪、啪—— 突兀的鼓掌声响起,王威站起身来,一边股掌一边笑着靠近夏语冰,“夏小姐大气,我喜欢。” 他啧了一声,装出一副为她着想的模样,“你是不缺钱,可谁会嫌钱多呀?你看看你外婆这房,这地,这前花园后菜地还带着一片竹林,再看看你们灵溪村的山水,不用打广告都能吸引一群人争先恐后的来度假。等你回了杭州,这么好的条件就白白地空着,便宜了林见深那野种?你舍得?” 夏语冰蹙着眉,心想:你才野种!你全家都野种! 王威以为她还在犹豫,忙趁热打铁:“就你一个小姑娘,是斗不过林见深的,与其担心被他骗去遗产,还不如交给你舅舅打理,好歹你舅舅是你亲人不是?你总不会宁可信任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外人,也不肯信任自己的亲表舅吧?而且,我保证你两年之内能赚到这个数……” 他用手势比了个数字,夏语冰很夸张很配合地‘哇’了声。 王威更是洋洋得意,满以为这下夏语冰肯定会同意合作,谁知夏语冰并未上当。 下一刻,她托着腮,用一种极其天真无邪却又能噎死人的语气说:“可是你说的这个数,只是我平时的零花钱哎。” 王威:“……” 吴鹏飞:“……”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吴鹏飞干咳一声,不自然地说:“既然外甥女这么有钱,不如入个股?” “那您得跟我爸去谈。”夏语冰知道吴鹏飞当初做生意时欠了夏宗泽不少人情,肯定是没那个脸皮再去谈入股的事了,何况夏宗泽是谁?商界精英,能糊弄得住? 果然,吴鹏飞面露为难之色,顾左右而言他。 “你这么警惕干嘛,怕我们会吃了你?”王威嘻嘻笑着,“你看天色晚了,夏小姐赏脸。一起去镇上吃个饭怎么样?我们慢慢谈嘛。” “不用了。”夏语冰后退一步,“天黑了开车不安全,我不留你们了,请回吧。” 她下了逐客令,王威继续死皮赖脸:“别这么高冷嘛,就当交个朋友。” “对啊,外甥女,王公子年轻有为,还没得女朋友的呢!”吴鹏飞也横插一脚,言外之意昭然若揭。 “夏小姐还没男朋友吧?我可是对你一见如故呢。”说着,王威要去拉她的手,“走走,今天我请客!” 夏语冰后退一步躲开,厌恶得不行,连假笑也不愿施舍了,心想这王威再敢碰她一下,她非得踢爆他的裆…… 一团黑影扑过来,狠狠在王威手臂上挠了一下。 王威穿的是短袖,登时‘嗷’地一声惨叫,低头一看,手臂上被挠出三条长长的血痕,而始作俑者正伏在地上,朝他龇出森森白牙。 “妈的小畜生!”王威低骂一声,抬腿就去踢猫。 “初夏!”夏语冰眼疾手快地抱起老猫,躲过了王威那全力踢出的一脚。 正此时,门被砰地一声用力推开,门口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逆光站立,手里拿着一把森寒的柴刀,冷眼盯着对夏语冰死缠烂打的王威。 林见深。 而且是,面色极为阴冷难看的林见深。 吴鹏飞嚯的站起身来,而王威也不自觉后退一步,有些忌惮地望着他手里的柴刀,讪笑:“哟,回来了啊……” 吴鹏飞强撑着肥硕的身体,磕磕巴巴地说:“你、你那是什么眼神?我们找外甥女说、说事,跟你没得关系!” 林见深什么话也没说,解下腰间的竹篓丢在一旁,带着新鲜绿叶的花椒枝撒了一地,辛辣味铺面而来。接着,林见深大步走进屋,一手揪住吴鹏飞,一手拎着王威,竟是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们两个高壮的大男人拖出房门,一路拖过铺着青石砖的院子,狠狠丢在了大门外的马路上。 力气大到不像个正常人类! 王威刚要爬起,又被林见深一手掐住脖子硬生生地从地上拎起,顿时疼得嗷嗷直叫。 “我说过,不许你来骚扰我的家人。”林见深眼神幽冷,眼底有风暴酝酿,修长有力的手指不轻不重地贴着他的颈动脉,没用力,但极具威慑。 王威怀疑他下一刻就会拧断自己的脖子,吞了吞口水说:“有话好说……你要是伤了我,这事就没法收场了不是?” 残阳如血,鸟雀归巢,缓缓升腾的淡薄夜色中,林见深冷冷地松手,在王威的衣服上擦了擦,仿佛刚才触碰了什么肮脏的物件,吐出一个字:“滚!” 说完,他砰地一声甩上大门,从里头落栓。 “草你妈的野种,你给我等着!”马后炮吴鹏飞狼狈不堪地起身,又灰溜溜地扶起王威,给他拍去裤腿上的灰尘,小心翼翼讨好道,“哎呀王公子,您没事吧?” 王威的脸色阴鸷得吓人,狠狠推开吴鹏飞:“我告诉你吴鹏飞,不想办法搞死这个林见深,你一分钱也别想从我这捞到!” “是是是。”吴鹏飞点头如捣蒜,“是我没考虑好,让王公子您受委屈了!” 王威狠狠咬着后槽牙,回身望着紧闭的林家大门,恨声说:“等着吧!这块地和这个妞,都得是我的!” 23.第23章 舔雪糕 栓好门,林见深阴沉着脸转身,就看见夏语冰蹲在地上,正在拾捡撒了满地的花椒枝叶。 空气中弥漫着新鲜呛鼻的辛辣味,林见深深吸一口气,大步走过去按亮了门口的灯,同她一起拾捡撒了一地的花椒。 暖黄的光线倾泻,远处传来老鸭戏水的哗哗声,两个人的手不经意间碰到一起,又飞速分开。 顿了顿,林见深才继续手中的动作,低声问:“他们没为难你吧?” 夏语冰无意识地搓了搓指尖,慢慢‘啊’了一声,才抿嘴笑了笑,“我没事!还好你及时回来了。”说着,又撇撇嘴:“差点被他们烦死。” 林见深回想起王威看夏语冰时的那种黏腻□□的眼神,心里就没由来涌上一股燥郁,恨不得在王威那张油腻的脸上狠狠揍上几拳。他眸色深了深,说:“他们心术不正,尤其是王威,你以后离他们远一点。如果我不在家,不要随便给别人开门。” “我知道啦,今天是个意外。”夏语冰辩解,“我以为是你没带钥匙才跑去开门,没想到……” “我不可能忘记带钥匙。”将花椒捡拾完毕,林见深将竹篓挂在走廊外晾着,整理好了才推门进来,问夏语冰:“你有没有答应他们什么……唔。” 话说到一半,就见夏语冰举着一个什么东西塞入自己嘴里,堵住了剩下的半句话。 那东西像是一瓣西瓜,又不太像,入口冰凉清甜,奶香交织着西瓜的清香,醇厚绵滑。林见深拎着冰棍片,将雪糕从嘴里抽出,看了半晌才歪了歪脑袋,有些懵懂地问:“这是什么?” 夏语冰感到会心一击,心想:妈呀!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歪头杀? 她捂着砰砰乱跳的小心脏,被萌得不要不要的,好半天才回神:“西瓜味雪糕,我自己做的……哎呀哥,你快舔啊,雪糕都要融化了!” 在夏语冰热忱的注视下,林见深很小心很小心地伸出舌头,试探般舔了舔融化下来的雪糕水,觉得味道不错,又舔了舔……然后像是冻着似的,红红的舌尖飞速缩回,抿起淡色的唇细细品味。 夏语冰直勾勾地盯着他,头昏脑涨地想:林见深舔雪糕的样子怎么这么情-色?是我不再纯洁了吗! 夏语冰没敢说自己在三秒钟内脑补了十八幅小黄图,只讷讷地说:“你慢慢吃啊,我去做菜。” 林见深点了点头,坐在客厅沙发上认真地吃起雪糕来,眼底的戾气化为惬意,像是一只被成功顺毛的野兽,乖巧地收起了爪牙。 老猫也眼馋,跳到茶几上朝林见深喵个没停,时不时舔了舔黑色的鼻子。 “这是我的。”林见深朝它晃了晃雪糕,沉声说,“我不在家的时候你没有保护好她,所以不给你吃。” 老猫十分不服,将自己绑了夹板的伤腿伸出来给他看,喵呜一声,试图博取同情。 林见深不为所动:“受伤不是你偷懒的理由。” 老猫又喵呜一声,挥了挥猫爪,做出一个挠人的动作。 林见深将最后一口雪糕吞下,这才慢斯条理地说:“对付坏人,光挠一下哪够呢。” 老猫眼睁睁看着他将雪糕吃完,气得胡须倒竖,嗷嗷乱叫。林见深被它吵得心烦,干脆一把拎住它的后颈,警告般说:“说我虐猫?信不信我现在就吃了你。” 夏语冰端着炒好的酸豆角肉末和盐蛋黄茄子出来,隐约看见那老猫对着林见深一会儿伸腿,一会儿挠爪,戏精附体似的,到最后林见深居然还跟这只戏精猫聊了起来…… 夏语冰悄悄观察了好一阵子,感觉自己见了鬼。 吃完饭的那段时间最为宁静,世间万物都仿佛沉淀在了夜的寂静中。夏语冰躺在在沙发上玩游戏,林见深在一旁看新闻联播,而老猫则照例蹲在窗台上,望着外面深沉的夜色和山峦轮廓发呆。 用林见深的话来说,它这是“在思考如何毁灭世界”。 岁月静好,洗去铅华。夏语冰突发奇想,忽然抬起头对林见深说:“你看我们这样,像不像是一家三口?” 窗边发呆的老猫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喵呜一声。 林见深看了一眼老猫,又看了一眼夏语冰,认真地说:“一家三口?爷爷、儿子和孙女吗?” 结果收到夏语冰一个愤愤的眼刀:“你说的是祖孙三代!哥,你说你能不能有点浪漫细胞啊?” 两只妖怪和一个人类同处一室,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正此时,手机微信提示音响了,夏语冰拿起来一看,竟然是费朗。 费朗不喜欢打字,所以一般是直接发语音。他打字的速度很慢,偶尔打出来也是错别字百出,夏语冰猜测她应该没上过几年学。 点开语音一听,费朗暗哑的烟嗓在手机里显得格外低沉:“喂,你是学画画的?”接着,又发来一条:“我刚看了你的朋友圈,画得很好。” 夏语冰还没回复,林见深却是目光一沉,也顾不得看新闻联播了,转过头问道:“你一直跟那家伙有联系?” ‘那家伙’就是林见深对费朗的称呼。夏语冰知道他与费朗关系不太好,就笑着说:“你别紧张嘛,我一般就和他聊一聊怎么照顾初夏的伤势。” 说话间她飞快敲下一句话发送过去:【我从小就学的美术,现在专攻设计。还有,我有名字,不是叫‘喂’。】 费朗很快回复,语气柔和了不少:“那正好,你要是有时间的话,可以每周抽两天时间教一教我弟弟吗?他很喜欢画画,但一直没机会找老师学。” 费朗嚣张又跋扈,脏话不离嘴,夏语冰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温声细语地说话,不由觉得新奇万分,回复:【你是在求我吗?[坏笑]】 语音里似乎有打火机的声音响起,费朗吁了一口气,半晌才别扭地说:“我可以给钱,你开个价。” 说着,他连发了十几张图片过来,应该都是他弟弟的画作,有素描,有水彩。 灯光下拍下的照片不太清楚,依稀可以辨出画纸有些劣质,颜料不够纯正,构图比例不够标准,但笔触细腻认真,看得出这些是画的主人是真的热爱绘画。 【光影处理得不错,色彩感很强,但是有些细节不够专业……他是自学的吗?多大了?】 “他今年十七岁,自学了三四年。” 【那他很有天赋,我建议你还是给你弟找个专业的老师,我还没毕业呢,平时也就漫画画得多一点,他可以往纯艺术方面发展。】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费朗才回复语音过来:“镇上没有专业的老师,没人能教他。而且他看了你的画,很是喜欢,你……你就直说吧,多少钱能教他?” 【别总是钱啊钱的,我不缺钱,只要你不怕我误人子弟,就让他每周一三五下午来灵溪村找我吧,免费的。】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对了,你开一下语音聊天,让他自己先跟我聊聊想法。】 “他不方便语音。” 【为什么?】 信息发出去,那边却是良久的沉默。 夏语冰看到提示框里一直显示着“正在输入……”,但很久都没能等待到费朗的回音。 不会放弃了吧? 夏语冰没多想,扣了手机继续玩游戏。林见深在一旁提醒她:“那家伙不是普通人,你要小心,要是出了事我可不管你。” 夏语冰对他的嘴硬心软早免疫了,要真出事,他不可能不管的。想到这,夏语冰抬起晶亮的眼睛,笑嘻嘻回道:“有你在,我怕什么?再说了,你是我哥啊,你不管我谁管我?” 林见深莫名地心情好了一点,哼一声,抬起遥控换了个台。 正此时,费朗的信息叮咚一声传来,大概是弟弟在旁边不方便说话,他特意切换了手打的字:【我弟声带受损,是个哑巴。】 24.第24章 小哑巴 第二天,费朗就骑着一辆拉风的摩托车,将他弟弟送来了夏语冰家拜师。 夏语冰看着牛高马大的费朗一手提着十斤带骨的猪肉和两只拔了毛的肥鸡进门,一手扛着两箱盒装的酸奶,顿时无语:“你带这些东西来干嘛?我家不缺,你拿回去。” 费朗直接将酸奶和肉类甩在厨房里,拍拍手说:“我弟非要给你带拜师礼,拿去喂你家的傻鸟吧。” 夏语冰莫名:“什么傻鸟?” 正说着,林见深从二楼下来,站在客厅里审视费朗:“从我家滚出去,蠢狗。” 费朗眯了眯眼,摸着胡子拉碴的下巴:“你叫谁是狗?” 这两人一见面就针锋相对,也不知是有什么深仇大恨。眼瞅着□□味渐浓,夏语冰忙打圆场问道:“费朗,你弟弟呢?” “在后面呢,他有点怕生。”一提到弟弟,费朗的语气柔和了不止一个度。 正说着,门被推开,一个纤细的少年走了进来,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一手抱着一个厚厚的素描本,一手有些紧张地捻着衣摆,视线在屋内环视一圈,定格在夏语冰的身上,然而才朝她抿嘴笑了笑,有点羞涩。 午后的阳光落在少年柔软的发丝上,折射出金线般温和的光芒,更衬得他眉清目秀,沉静内敛,虽然只穿着普通的条纹衫,但依旧挡不住他满身的少年气……是个很可爱的弟弟。 “你好,费轩对吧?我是夏语冰。”夏语冰知道他不会说话,就笑着朝他招手,“过来坐,吃西瓜呀。” 少年有些紧张,在费朗鼓励的目光下朝前走了两步,在夏语冰面前站定,然而长吸一口气,朝夏语冰深深地鞠了一躬,态度十分恭敬。 夏语冰被他这架势弄得哭笑不得,忙摆摆手说:“哎哎,你别这样!我比你大不了几岁,不用行这么大的礼啊!” 少年站直身子,拿出手机在备忘录上敲了一行字,然后递到夏语冰面前。 夏语冰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彬彬有礼地写着几行字:【夏老师你好,我叫费轩,读高二。抱歉,因为我小时候声带受损严重,没办法和您语言沟通。】 “你不用叫我老师的,我们差不多大。” 夏语冰点头表示知道了,有点心疼面前这个乖巧而不幸的男孩子,给他递过去一瓣西瓜。 【尊师重道是中华美德,与年纪无关。】费轩腼腆地接过西瓜,单手飞快地打字给她看,【很高兴认识你,今后还请夏老师对我严格要求,我是真的很喜欢画画的。】 费朗见他们差不多认识了,就懒懒起身,拍了拍费轩的肩膀:“好好学,我还有事,下午五点来接你。” 费轩乖巧地点头,和夏语冰一同上楼去探讨绘画,一楼只剩下林见深和费朗。 费朗看了一眼客厅里的林见深,意义不明地一笑。 林见深身上的气场很强,他非妖非魔,也不是鬼魂精怪,主宰天地灵脉,生来就要令众妖臣服……费朗也不例外。 在隐隐散发着林见深敌意的屋子里呆久了,费朗竟有点喘不过气来,若非身上百年的修为撑着,怕是早就要两腿打颤了。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别的妖怪怕你,我可不怕。我今天来这儿,除了因为我弟弟之外,还有一事要告诉你。”说着,费朗起身走到门口,压低声音说,“山里的狐狸醒了,你注意点。老狐狸生性狡猾,她不敢动你,但你那妹妹也许就没那么好运了。” 林见深拧眉:“不用你提醒。山间妖气横行,我能察觉。” “那就好,是我多虑了。”费朗摸出一根烟咬在嘴里,龇着尖尖的犬牙一笑,两只毛茸茸的尖耳朵从蓬乱的发间顶出,墨蓝的兽瞳流转,赫然就是一只披着人皮的野兽! 然而下一刻,犬牙收回,耳朵复原,兽瞳消散,费朗又恢复了人类的形态,叼着烟推门走了出去。 而这一切,楼上的两位师徒一无所知。 夏语冰端着一盘山竹招待费轩,尽量用温柔的语气对他说:“你别紧张费轩,随便坐。” 费轩羞涩地笑了笑,点点头,等夏语冰在书桌前落了座,他才拘谨地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手里抱着素描本。 “来,先吃个山竹。”见费朗接过硬邦邦圆溜溜的山竹,不知道怎么下嘴,夏语冰猜测他应该是没有吃过,就给他示范了一下,“像这样,先把蒂去掉,用力一掰就开了,吃里头白色的肉。” 费轩照着做,用力一掰,白白胖胖的山竹肉散发出清甜的香气。因为刚刚两人交换了微信,费轩就直接用微信和夏语冰聊天:【谢谢老师,很好吃。】 夏语冰第一次教学生,还是一个这么乖巧可爱的少年,不禁又新奇又开心,对费轩说:“你先吃,我看看你的素描本。” 费轩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本子递过来。 夏语冰翻了翻,有些惊讶地问他:“费轩,你真的没有系统地学过画画吗?” 费轩摇了摇头,发了一条微信:【都是自己瞎摸索的。老师,我画的很差吗?】 “不,是很好。线条很干净,明暗也处理得很好,就是有几处肌肉,还有关节的走向稍微有一点点违和,不过对于自学者来说已经很棒很棒了。”夏语冰感慨,“说真的,你可以走美术专业生这条路。” 费轩难掩雀跃,很是很快的,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底的兴奋淡了些许,低头敲打信息:【不用了夏老师,我不想成为专业生。】 “为什么?你不是喜欢画画吗?” 费轩有些为难地笑笑:【哥哥养家很不容易。】 夏语冰有些懂了,学专业很费钱,家里要是没有一点家底,很难培养一个优秀的艺术生出来。费轩乖巧又懂事,大概是不想拖累费朗,才甘愿放弃走美术专业这一条路。 “这个也不急啦,我们先把基础打好,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的。”夏语冰怕触及他的伤心事,忙转移话题,伸手将书桌上一只美术专用的关节人偶递给他,“喏,这个送给你了,以后你要是有什么关节或身体比例拿捏不准的,就对照这个人偶的动作来画……你看,这个人偶的关节是活动的,可以摆成任何你想要的姿势。” 费轩诚惶诚恐地双手接过,恭敬得像是领奖品时的三好学生。 夏语冰被这少年逗乐了,一边翻看素描,一边时不时给他指出专业性不够强的地方,提出修改意见。费轩很认真地听着,白皙的手指飞快敲击着手机屏幕,将夏语冰所讲的要点记录下来,态度谦虚,长长的睫毛垂下盖住眼睑,乖巧得不像话。 “费轩,你和你哥的感情很好嘛。”夏语冰忽然感慨道。 费轩抬起头,有些疑惑。 “你看,你画册里十有八九都是在画他呢。但是,你们兄弟俩长得不太像。”费朗是五大三粗的糙老爷们儿,费轩却是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难道一个像爸一个像妈? 似是看出了夏语冰的疑惑,费轩解释:【不是亲兄弟,我哥是我爸捡回来的娃。】 难怪了…… 等等,这个到处捡娃的剧本怎么有点熟悉? 下午的时间一晃而过,外头摩托车的喇叭催了好几遍,是费朗来接弟弟回家了。 临走前,夏语冰送了一份礼物给费轩:“这里有我惯用的颜料和水彩纸,都送给你了。” 大史二十四色的颜料很新,连包装纸都没有拆,一看就不是便宜货。费轩拼命摆着手,不愿意收。 夏语冰‘哎呀’一声,干脆将东西强塞进他手里,“拿着吧,就当是我还你的见面礼,回去好好练习,周五要交作业过来的。” 费轩这才不好意思地手下,又朝夏语冰鞠了一躬,才抬腿坐上摩托车后座,朝夏语冰挥手告别。 送完客,夏语冰才想起今天一下午忙着教徒弟,还没来得及和林见深说一句话呢。 林见深刚除完草,正弯腰在水井旁压水洗脸,夏语冰悄咪咪走过去,从林见深身后探出一颗脑袋,十分狗腿地问:“哥,晚上吃糯米蒸排骨好不好?正好费朗送了排骨过来,新鲜得很呢。” 一听到费朗的名字,林见深眉头皱成川字。他鼻尖滴水,抬手将浸湿的额发抹至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冷声哼道:“随便。” 夏语冰逗他:“随便是什么意思?不想吃?那我就不做了!” “等等,”林见深跨过花丛,抹了把湿漉漉的脸,纤长浓密的半垂着,片刻才不情不愿地说,“我吃。” “……”这人还真是,傲娇属性屹立不倒。 排骨切段腌制,裹上糯米,加入土豆丁吸油,用荷叶包好后上锅蒸熟,打开后荷香、肉香、米香交迭涌出,肉质糜烂入味,糯米晶莹剔透,勾得那老猫喵喵呜呜地馋个不停。 夏语冰先给老猫两块排骨止馋,这才朝客厅外喊道:“哥,吃饭了。” 林见深刚接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对夏语冰说:“明天下午我得上山一趟,过两天才回来,你一个人在家小心。” “啊?”夏语冰夹着一块排骨,愣了一愣,才问,“你要在山上过夜吗?去干什么?” “有人在山里偷树,村里要派人上山轮流巡夜,抓贼。”林见深拉开椅子坐下,神情凝重地说,“明后两天轮到我。” 25.第25章 狐仙现 第二天下午,林见深果然上山去了,老房子一下空荡了不少,只有老猫和夏语冰相依为命。 不知道为什么,林见深不在家,夏语冰也提不起精神来,连做饭都是敷衍了事。晚上房间空荡,安静得不像话,夏语冰开着灯,辗转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吃过午饭,费朗就送费轩过来学画画了。 “他不在家?”费朗进屋第一句话就问。 夏语冰知道他说的是谁,就答道:“我哥上山守夜去了,明天才回来。” 费朗点了点头,不置可否。他站在走廊外洗完一根烟,才按了按费轩的肩膀,嘱咐他:“好好学,五点半我来接你。” 费轩点点头,目送他哥骑着摩托离去。 夏语冰打了个哈欠,翻看他这几天的练笔画,点评道:“比例协调很多了……咦,还画了水彩?” 费轩有些不好意思,掏出手机发微信给她:【不太会调色,画出来总觉得怪怪的,一不小心就会串色。】 “多观察,多练习,这个是急不了的。” 【要多练写生对吗?】 费轩的话倒提醒了夏语冰。她灵机一动,朝费轩眨眨眼,提议道,“说到写生,有个地方的风景很不错,相信会给你灵感的。” 一个小时后,灵溪石桥边。 青山绿水,阳光像是不要钱的金粉铺满山间。夏语冰抱着老猫,朝前面纤细的少年道:“小轩,你累不累啊,要不我给你拿画架吧?” 费轩扛着一堆的画具艰难回头,耸起肩膀擦了擦鬓角的汗水,朝她笑着摇了摇头,用嘴型无声地说:不累。 夏语冰屈指弹了弹老猫的额头,哼道:“懒猫,你说你残了一条腿还硬要跟着我们上山做什么?害我还要腾出手来抱你。”刚才的出门的时候,初夏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缠着闹着要跟着她一起出门,夏语冰没有办法,只好将它一路抱来了这里,只是连累费轩扛着所有的画具。 老猫喵呜一声,在她怀里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根本没把她的训斥当回事。 其实夏语冰提议来这里写生是存了私心的:林见深在这一带巡山,万一能偶遇到他呢? 尽管知道林见深多半在深山里,偶遇的可能性不大,但夏语冰还是抱了一丝幻想,又有些唏嘘:原来在她不曾察觉的时候,林见深已在她的生活里留下了这么深的痕迹,一天不见,就怪想他的…… 胡思乱想着,夏语冰指挥费轩停下:“小轩,就在这画吧,你找一下角度,先构图,勾线,确定明暗,再调色上笔。” 水彩画很重视色彩的层次,夏语冰在一旁指导费轩天空、远山、近林、溪水的色彩浓淡,等到他渐渐上手了,夏语冰就抱着猫蹲到树荫下休息。 天高云淡,溪水潺潺,蝉声一阵接着一阵,像是冗长的催眠曲。 夏语冰抱着老猫眼皮沉沉,直打瞌睡,不稍片刻竟然真的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听到一个熟悉的男音在低唤:“夏语冰,夏语冰……” 这声音奇怪得很,好像远在天边,又好像近在耳旁,飘渺不定,却很熟悉。夏语冰听过这个声音,她努力想抬起沉重的眼,却发现自己像是被魇住了似的动不了分毫。 “太阳雨,雾潮生,狐仙现……”那个缥缈的男声还在继续,忽的变得急促起来,“快走!她要来了!” 谁?谁要来了?! “林西!”夏语冰脚下一空,猛然跌醒过来。 费轩拿着画笔,手上沾满斑斓的颜料,正担忧地看着她。见她醒来,费轩拿出手机按下一行字:【夏老师,你做噩梦了吗?】 夏语冰茫然了一会儿,视线慢慢聚焦,直到老猫从她怀里跳出去,才恍惚回神。 山间阳光明媚,空气清新,粼粼的水波映在在石桥上,一切静谧无比。夏语冰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掏出手机一看,竟然五点了,她竟是不知不觉睡了一个多小时。 见费轩担忧地望着自己,夏语冰撑出一个笑来,拍拍裤子起身:“我没事,大概是昨晚失眠没睡好,刚刚打了个盹。对了,你画好了吗?” 费轩点点头,将刚画好的水彩取下来给她点评。 “你色彩感很强,阳光下的山峦和树叶画的很好,但是溪水过于寡淡了,你看这里,”她指了指向阳的某处,建议道,“多点暖色点缀波光会更好。” 费轩拿着手机一一记下。 正此时,一旁悠闲趴着的老猫却是忽的竖起了耳朵,琥珀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森林深处,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低吼声。 夏语冰正入神地指导费轩修改画作,全然没发现老猫的异样。老猫抬爪挠了挠夏语冰的鞋子,却被她伸手拨开,轻声制止道:“别闹,初夏。” 在她身后,有丝丝缕缕的奶白色雾气从森林深处涌出,越来越多,越来越浓,于是老猫越发狂躁,喵的一声跃上画板,将费轩手中未干的颜料尽数打翻在地,画纸也拦腰撕破,发出刺啦一声刺耳的撕裂声。 “初夏!”夏语冰大惊,一把抱起老猫。 她揪着猫儿竖起的耳尖,刚要责骂,却发现这猫很不对劲——它浑身皮毛乍起,猫瞳骤缩,龇出白牙,一眨不眨地盯着森林深处,仿佛那里潜伏着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夏语冰顺着它的视线望去,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雾……好大的雾! 那凉丝丝的雾气先是烟一般淡,试探般从林木深处渗出,接着越来越浓,越来越多,一股接着一股,吞噬森林,蚕食草木,如巨浪翻滚而来,又如张着大嘴的白色巨兽,直逼夏语冰和费轩! 老猫喵呜,浑身颤抖不已,显然是怕极了这来历不明的雾气。 夏语冰后退一步,喃喃道:“怎么回事?为什么……大雾会在黄昏时出现?” 她甚至已经闻到了雾水的潮湿阴冷,很快这莫名出现的大雾就会吞噬山林,吞噬溪水,吞噬石桥,将一切都淹没在白色的死寂之中。 就在此时,天上下起来太阳雨。阴冷从脚底攀爬而上,夏语冰甚至感觉有双鬼魅的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一种莫名的恐慌漫上心头,怔愣间,仿佛又听见了那熟悉的男声响起: “她出来了,快跑——” 那声音催促着她,夏语冰来不及思考心中的恐慌从何而来,一把抓住费轩的腕子,从喉咙里迸发出一声急促的呼叫:“快离开这!” 仓皇间碰倒了画板,颜料和画笔散落一地,她却顾不得拾起,只拉住费轩拼命地往石桥上跑。很快,费轩也觉察出那诡异的雾气似乎不对劲,反扣住夏语冰的手,示意她跟着自己跑。 夏语冰喘着气回头看了一眼,那白色的雾潮迅速漫开,朝着四面八方奔涌而来,以极快的速度追赶他们。雾气蒙蒙中,时不时传来两声咔嚓咔嚓的碎响,像是什么巨兽踩碎树枝的声响! 夏语冰忽然想起了刚才做的那个梦,梦里拿着黑色雨伞的青年一字一句提醒她:“太阳雨,雾潮生,狐仙现。” 太阳雨,雾潮生,狐仙现…… 狐仙现,狐仙现…… 刚跑上石桥,大雾就猛地从身后扑来,将他们吞噬在一片白茫茫的诡异中,夏语冰眼前视线受阻,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这座古朴的石桥在突如其来的太阳雨和白雾中,俨然成了阴森可怖的奈何桥。雾茫茫中,有影子飞快掠过,如蛰伏的妖魔。 她和费轩紧紧挨在一起,慌不择路,一头撞进一个坚硬的胸膛上。 夏语冰‘啊’地尖叫起来。费轩也想大叫,但他是个哑巴,叫不出来,只能紧紧地攥住夏语冰的手,几乎要将她的手腕生生掰断。 白雾中站着一个影影绰绰的高大身影,轮廓十分熟悉,夏语冰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后退两步打量着那个猝然出现的人影,忽的眼睛一亮,试探道:“哥?” “嗯。”清冷沉稳,的确是林见深的声音。 说来也奇怪,林见深一出现,那滚滚翻涌的白雾却忽的停止了侵袭,接着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那白雾以林见深为圆心争先空后地后退,转眼间就退出了石桥,退回了马路边上的深山古林之中…… 一切像是按了倒退键似的,不到一分钟,太阳雨停,阳光倾泻,大雾消弭,视线恢复了清明。怀中躁动紧张的老猫也软下弓起的脊背,刺起的猫毛一点点顺服下来。 林见深站在离夏语冰三步远的地方,沉静深邃的眼睛盯着古林深处,似是与生命看不见的东西对峙。 26.第26章 现原形 “哥!”夏语冰大喜过望。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守山的林见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就求救般扎攥住了他有力的手腕,“那白雾……到底是个什么鬼啊!” 林见深身子僵了僵,好半晌才缓缓抬起手,似乎想抱抱她微微发颤的身躯。然而手抬到一半, 却改为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用难得温柔的嗓音说:“没事了, 只是山雾而已。” 夏语冰打了个哭嗝,抬起泛红的眼睛说:“别骗我了, 哪有黄昏时候会起雾的,而且这雾说来就来说散就散,也太诡异了吧!” 林见深没说话。不多时, 深山中惊起一群不知名的飞鸟, 接着树叶摇动,有一声浑厚低沉的狼嚎隐隐传来。那狼嚎声悠长雄浑,像是示威, 又像是在宣告什么, 萦绕在山间的诡异雾气彻底消散。 夏语冰两只眼睛都瞪圆了, 声音颤抖地说:“哥,你听见没?有狼!” 林见深眼中闪过一抹暗色,将膏药似的夏语冰从自己身上‘撕’下来, 低声说:“你听错了。” “怎么可能听错!”夏语冰想起爸爸曾说过,这山里以前是有过狼群出没的, 心里更是紧张。她侧耳倾听了一会儿, 无果, 又去问费轩,“小轩,你刚刚听到狼嚎没有?” 费轩正望着深林发呆,直到夏语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恍然回神,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听到狼叫声。 夏语冰对自己产生了怀疑:难道真是幻听了? 刚松了口气,马路旁的林子里忽的传来了窸窣的碎响——是细碎的脚步声,而且很急促。 夏语冰才放下的一颗心又悬在了半空中,不住地拿眼睛去瞥林见深,俨然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定心丸。 窸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夏语冰感觉自己坚持不住了,小声提议道,“我们回去吧,这里太吓人了!” 林见深神色不变,只反扣住夏语冰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没事,别怕。” 哗啦—— 一阵灌木丛攒动的声音,接着,一条高大的身影从灌木丛中跃出,稳稳地站在了阳光斑驳的马路上。 这东西……不,这人猝不及防从林中窜出,夏语冰忍不住‘啊’了一声,后退了一步,却被林见深及时扶住身子,两人距离相近,姿势暧昧。 “啧,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粗犷暗哑的声音响起,十分熟悉不是费朗是谁? 夏语冰感觉自己的思维被冻住了,久久回不过神来:费朗不是回翡翠镇了吗,又怎么会突然从灵溪村的深林里跑出来? 费朗刚从深林中跑出来,嘴里叼着一根燃到尽头的香烟,也不知道是和谁打过架还是掉到了荆棘丛里,上衣破了几道口子,隐约露出精装的古铜色肌肉,脸上也有两道血痕,蓬乱的头发上还沾着几片落叶,看起来有些狼狈可笑。 “啧,和那老妖婆打架,沾了一身的骚味!”费朗偏过脑袋嗅了嗅衣服,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配上那一张带着血痕的脸,戾气十足。 夏语冰看了看林见深,又看了看费轩,这两人的表情十分淡定,仿佛对今天这种种反常的现象司空见惯。可夏语冰越琢磨越不对劲,诡秘莫测的林西,大雾,太阳雨……仿佛一个从未涉足的世界在她面前铺展,只待抽丝剥茧。 费轩很紧张费朗的伤势,忙跑过去飞快地打着手语,询问着什么。 费朗摘下嘴里的烟,用脚碾了碾,这才走过来摸了摸费轩柔软的发顶,“放心,杂碎而已,哪能伤到你哥?” 费轩点了点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眼底有掩饰不住的担忧。 费朗道:“收拾东西回去吧。” 费轩点头,走到溪边将画板和画具收拾好交给夏语冰,这才朝她一鞠躬,挥手作别。 等到兄弟的身影消失在石桥尽头,夕阳铺洒,林见深才伸手接过夏语冰手里的画具,对她说:“走,回家去。” 夏语冰从纷杂的思绪中回神,‘啊’了一声,问道:“你不是要守山吗?” 林见深的视线下滑,落在掌心的指尖上。夏语冰的手白嫩纤长,指甲圆润,保养得很好,林见深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别扭地挣了挣腕子,“先送你回家。” 夏语冰还想再问点什么,但林见深已经转身往回家的方向走了。她叹了声,抱着窝在脚边打盹的老猫,匆匆跟上林见深的步伐。 颓然欲坠的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老长,夏语冰回头又看了一眼古木林立的巍峨高山,它静谧而威严,庄重且神秘,俯瞰着匍匐在他脚下的一切生灵。 小皮鞋踩在石板路上,竹林在风中低语,夏语冰终究按捺不住好奇,刨根问底:“哥,今天的那场大雾到底是怎么回事?山里真的有凶猛的野兽吗?” 林见深穿过竹林的坡道,高大的身影在斑驳的阳光下明灭可现。 “老人家传说,这山里曾有狐狸作乱,后来有人将她封印在了一棵大槐树下,前两天夜里,那棵大槐树被盗树贼砍了,大概破了风水封印……” 说到这,他停了脚步,回首望向夏语冰,通透的浅色瞳仁像是望穿了千万年的秘密,缓缓张嘴说道:“自然深处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要敬畏它。至于野兽,如果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它们是不会下山作乱的,既然被逼出来了,那一定是出现了比野兽更凶猛的东西。” “比野兽更凶猛的东西……是什么?” “贪婪的人心。” 吃过晚饭,林见深准备上山守夜,运气好的话,兴许能逮住那一伙伐木贼……不,夏语冰宁愿他白守一夜,也不愿他碰见那伙穷凶极恶的盗贼,天知道他们狗急跳墙会做出什么事来! 夜有点凉,夏语冰送他出门,又一股脑塞给他许多零嘴当夜宵,问道:“哥,你不害怕吗?” 林见深举着手电筒,愣了一会儿,才摇摇头:“不怕,那里没有你想的可怕。而且,有二叔和我作伴。” “喏,这个给你防身吧。”夏语冰掏出一把红色的美工刀递到林见深手里,没什么底气地说,“虽然,可能没什么用。” 美工刀是可以伸缩的,和二叔的锄头、柴刀相比实在太过秀气。可林见深一点也不嫌弃,很珍视地将美工刀握在手里,低声说了句:“谢谢。” 蛙鸣声衬得夜色格外寂静,夏语冰挠了挠头,没话找话地问:“明早想吃什么?” “粥吧。”林见深站在屋外回答。 这下是真没的话说了,夏语冰只好朝他挥手:“那你注意安全。” 林见深点点头,转身出了大门,手电筒的光束划破漆黑的夜,忽高忽低,一晃一晃。直到那光彻底消失不见,夏语冰才转身回屋,关了房门。 刚回到楼上卧房,就见一片熟悉的阴影遮住月光,接着疾风乍起,玻璃窗扇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然而,夏语冰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了,并未起太大的疑心。 到了凌晨时分,她被接二连三的狗吠和嘈杂的人声闹醒,匆匆披衣下楼,就看见村里的老人们三五成群地结伴上了山,一个个都是义愤填膺的模样。 夏语冰隐约听到“抓到了”“送派出所”等等字眼,猜想大概是守了几天的山,终于抓到偷树贼了。 一颗心不由地放回了肚里。 第二天清晨,林见深是和二叔一起从派出所回来的,夏语冰正在炖皮蛋瘦肉粥,见林见深带着满身的露水气进门。她从厨房伸出一颗脑袋来,高兴地喊了声:“大英雄回来啦!” 林见深愣了愣,才低低一笑:“别胡说,贼是大家一起抓到的,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夏语冰很少见他笑,今日不经意间的嘴角一弯,倒颇有几分惊艳,看得她都舍不得眨眼了,好半天才元神归位,挥舞着汤勺催促林见深快去洗漱。 一个明丽的早晨就在林见深微翘的嘴角和馨香的粥米中度过,随着偷树贼的绳之以法,灵溪村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太平。 七月中下旬稻米成熟,村里到处都是收割机轰鸣翻起的稻香。 这几日翡翠镇有一个戏班子义演的捐款活动,起因是镇上有一座周家祠堂,据说有四百多年的历史了,年久失修,乡民们几次向镇长申请维修,都被镇长以上头没拨款下来给拒绝了。四百多年的文物,要是真这么荒废了也实在太可惜,于是大家伙一合计,自发邀请了几位本土京剧老艺术家合作发动义演捐款,这不,今天就轮到灵溪村和石牛村看戏捐款。 “按规矩,每家每户要去一个人看戏捐款,钱多钱少随意。”林见深将一个红包递给夏语冰,说,“但是这几天村里忙着收稻,留守的老人家干不了重活,我得去帮忙。” 夏语冰接过红包,明白了他的意思:“要我去捐吗?” 林见深点点头:“二叔正好有事要去镇上,我让他捎一程,晚上七点散戏后我再来接你。” “好,包在我身上。”夏语冰答应得十分爽快,“正好可以去找小轩玩。” 林见深本来准备推门出去,听到这句话又忽的警惕起来,回过头来嘱咐她:“不要靠近那家伙。” ‘那家伙’就是费朗。 夏语冰笑着说:“好啦好啦,我只悄悄地约小轩出来,绝对不靠近费朗半步,放心了不?” 林见深脸色稍霁。 等林见深出了门,夏语冰悄悄打开红包看了一眼,里面是四百块钱,红包上的落款写的是夏语冰的名字。 夏语冰知道,按乡下的规矩,祠堂建好之后会立一块碑,上面刻着所有捐款人的姓名和捐款数额。林见深写的是她的名字,估计是想将这份功德让给她吧…… 夏语冰有点小感动,想了想,她从自己钱夹里抽出八百塞入红包里——她习惯了电子支付,钱夹里的现金只有这么点,不知道够不够。然后用笔把红包上自己的名字划掉,改成了‘林见深’三个字。 趁着还有时间,夏语冰去后院摘了几个成熟的水蜜桃,腌了一份紫苏蜜桃装入便当盒里,当做看戏无聊时的零嘴。 二叔很热情地将夏语冰送到了镇上的周家祠堂。下车时,祠堂门口已经挤满了石牛村和灵溪村的村民,而费轩则穿着干净的白t和牛仔裤,手里提着两只塑料板凳,正站在青苔斑驳的祠堂门口朝她招手。 祠堂里的长凳上早就坐满了人,连过道都挤满了卖风车、麻辣和各色零嘴的小贩,还好费轩有备而来,拉着夏语冰挤过混合着汗味和烟味的人群,在一个清净的角落里找到一小块空地,两个人就坐在塑料小板凳上聊天。 夏语冰新鲜得很:“我还从没有在祠堂里看过演出呢!今天唱什么?” 费轩垂下眼飞快打字:【《铡美案》和《窦娥冤》】 夏语冰还是头一次看这种半露天的‘土味京剧’,新鲜感大过兴趣,她透过人群望去,只见两米多高的戏台上已经摆好了铜锣二胡等京剧乐器,有一个疑似旦角的老阿姨正在化妆,即便是扑了厚厚的胭脂粉,也没能遮住她满脸的皱纹,身材也走形了,演旦角有些不伦不类。 夏语冰脱口而出:“这些演员,怎么都是些老人家?” 【年轻人谁还有兴趣唱这个?这些京剧演员都是业余的,因为爱好唱戏才走到一起,而且从来不收演出费。这几出戏唱了几十年,唱戏的越来越少,听戏的也越来越少。】 费轩微微一笑,又写道:【我爷爷活着的时候也在这戏班子里唱过,他还想把衣钵传给我,不过那时候我太小,贪玩,死活不愿意。后来我哑了,爷爷也没了,我想唱戏都没机会唱。】 他不会说话,可字里行间却透着莫名的伤感。夏语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安慰道:“我倒觉得,你画画比唱戏有天赋。”怕他伤心,夏语冰打开蓝花布包着的便当盒,将脆甜的紫苏蜜桃递到他面前,“来,吃桃子。” 下午三点半,人声鼎沸,剧目开始了。 戏台下的熊孩子嬉笑着来来往往,年轻人也多半是占个位置玩手机,真正认真听戏的只有几个拄着拐杖的老戏迷,跟着唱腔摇头晃脑。这无疑是一次孤独的演出,没有掌声,得不到尊重,服装道具粗制滥造,唱腔略显沙哑粗糙,演员年龄也都是些爷爷奶奶辈,尽管如此,每个人都表演得很认真,用僵老的身躯完成一个个高难度的动作,偶尔嗓子唱破了音也无伤大雅,汗水冲花了脸上的颜料,但并没有人在乎。 哐锵哐锵,锣鼓喧天,热闹的戏台和下面麻木的观众形成对比,夏语冰仿佛听到了一片令人心伤的沉寂。 《窦娥冤》临近尾声时,演窦娥的旦角穿着发黄的单衣跪在戏台上,发完三桩毒誓,她用草绳绑着一只竹篮从戏台垂下,口中咿咿呀呀地哭诉着什么。 麻木的观众们都像是活过来似的,排着队向前,将手里的红包放入从戏台垂下的那只竹篮中。 夏语冰跟着人群起身,一脸茫然地问费轩:“这是干什么?开始捐钱了吗?” 费轩点点头,告诉她要将红包放在竹篮子里,捐款仪式就算结束,事后会有专人清点善款,登记每家每户捐款的数额。 夏语冰生怕自己捐少了,攥着红包问费轩:“你们平时都是捐多少钱?” 费轩回答:【基本都是两百四百吧,如果家里有困难的,捐五十块也可以的,关键是心意到了。】 夏语冰握着手里那个一千二的大红包,总算放下了心,亲手将红包放入竹篮的那一刻,她心里涌出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成就感。 像完成任务了似的,观众捐完款就陆陆续续地离席了,‘窦娥’将那个沉甸甸的竹篮拉上戏台,不住地对着满地瓜子壳的空座位道谢。 偌大的祠堂里,只剩下那几个老戏迷,还有夏语冰和费轩两个年轻人。 六点半,夕阳秾丽,小镇的热闹渐渐消去,林见深骑着借来的小电驴经过,在周家祠堂门口停了车。 他摘下头盔挂在车把手上,锁了车,转身拐进了祠堂大门。 而与此同时,马路对面一辆黑色的奥迪缓缓停下。车窗摇下,露出王威那张跋扈的脸来,问道:“刚刚进去的那个,是不是林见深?” 副驾驶上,吴鹏飞眯着眼朝马路对面瞅了半晌,附和道:“是他没错!我以前看他骑过这辆电动车,而且今天祠堂里义演募捐,他应该是来送捐款的……” 说到一半,吴鹏飞讪讪地住了嘴,因为王威的脸色实在是太阴狠了,他用脚趾头都能猜到王威在打什么主意。 “呃,王公子,饭局时间到了,您看……” “我说过迟早得弄死这小子,今天正好送上门来了。”王威狠啐了一口,朝后座的黄毛青年使了个眼色,“强子,去给他的电动车动动手脚,别太明显,免得打草惊蛇。” 那黄毛嚼着槟榔,痞里痞气地扬扬下巴:“放心吧王公子,您要弄死谁不过一句话的事儿,我保证给你干好,神不知鬼不觉。” 王威眯了眯眼,似乎对自己的计划不太满意,想了想,他咧嘴露出一个阴冷的笑来:“我记得灵溪村后山的公路有个大转弯,护栏下是陡坡悬崖……强子,你派人开车在那弯道上等着,给他制造一起‘交通意外’。对了,二毛的弟弟不是因为偷树被林见深送去坐牢了吗?二毛正寻思着报仇呢,就交给他去做,我就不信搞不死这小子!” 听到这,吴鹏飞有些坐立难安了。他虽然贪财,但从没有做过什么杀人越货的勾当,此时听王威脸不红心不跳地计划着怎么弄死林见深,他害怕了,战战兢兢地开口:“王、王公子,这恐怕……” “怎么,你的生意不想谈了?”王威冷冷横了他一眼。 “我……” “吴哥,你有意见吗?”车后座的黄毛猛地伸出一条胳膊,从后面勒住吴鹏飞的脖子,越勒越紧,直到他伸长了舌头面色憋得青紫,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冷笑来,“吴哥刚才听到了什么,嗯?” “没……没听到……我什么都……没听见!”吴鹏飞眼珠子都瞪出来了,额角青筋暴起,拼命地去抠勒住自己脖子的那只手臂,“饶、饶了我!” 王威使了个眼色,黄毛青年这才松开手,笑嘻嘻地拍了拍吴鹏飞的肩:“开玩笑嘛吴哥,瞧把你吓的!” 空气涌入肺中,吴鹏飞捂着脖子拼命地呛咳起来,难掩惊恐:刚才黄毛下狠手的样子,可不像是在开玩笑啊! 半分钟后,奥迪车开走,黄毛青年揣着口袋吊儿郎当地横过马路,朝林见深的小电驴走去。他的眼神阴冷如蛇,口袋里,一把折叠刀不住地在指尖翻转…… 戏剧刚好到了尾声,窦娥的亲生父亲当了大官回乡,梦见窦娥的冤魂哭诉,于是重审旧案,替窦娥伸冤,奸人伏法,皆大欢喜! 薄薄的暮色中,两盏残灯在戏台上投下一圈光晕,演员对着空荡荡的观众席鞠躬致谢,夏语冰拼命地鼓掌叫好,然后看到林见深披着一身夜色朝自己走来。 夏语冰眼睛一亮,站起身朝他招手:“哥!我在这!” 婉拒了费轩想要请吃饭的请求,告别小徒弟,夏语冰和林见深并肩走出了祠堂大门,随口闲聊道:“哥,稻田收割完了吗?” “二爷爷家的已经割完了,明天要去三爷爷家帮忙……”说着,林见深停了脚步。 夏语冰险些撞到他肩上,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大裤衩的黄毛青年站在小电驴旁,狂妄的眼神盯着林见深,嘴角勾起,然后趿拉着人字拖转身离去。 那个笑容……怎么说呢,有点冷,瘆得慌。 “怎么了?他是谁啊?”夏语冰从他肩后伸出脖子,问道。 林见深皱了皱眉,弯腰检查了一下电动车的车锁,见完好无损,才轻声道:“不认识。” 这时候天快黑了,回去做饭估计会很晚,夏语冰就提议去镇上的小馆子撸烧烤打牙祭。 林见深没有异议,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夏语冰上学的时候身体不好,夏宗泽又对她管得很严,很少有机会像现在这样坐在路边的小摊位上撸串,身处市井之中,品人间烟火百味。 热腾腾的烧烤上来,孜然和辣椒面的香味全被激发出来了,夏语冰摩拳擦掌,问林见深:“哥,要啤酒吗?” 林见深酒量差,上一次只喝了一瓶啤酒就醉得不省妖事、满山乱飞,想也不想地拒绝了:“我不喝酒,而且,酒驾是不对的。” 夏语冰笑着说:“你骑个小电驴算什么酒驾呀?之前无证驾驶的时候,怎么就不见你遵守一下交通规则了?” 然而吐槽归吐槽,她还是将啤酒换成了降火的凉茶。 等到吃饱喝足已经是晚上八点半,林见深将唯一的头盔戴在夏语冰的头上,这才低低地说:“上车回家。” 夜里的风十分舒爽,山峰全成了黑越越的轮廓,田间公路上的路灯昏暗,能见度低,倒更显得夜色深邃如海,空置的水田里倒映着几盏灯火,与天上的星星交相辉映。 路灯和田野飞速后退,房舍渐渐变得伶仃稀少,夏语冰坐在小电驴的后座上,将头盔的挡风罩掀开,仰头看着满天碎钻般的星辰,感慨道:“今天的星星好多,好亮啊!” 月光也很皎洁,银河低低地垂在天际,好像伸手就能触碰,美得如同童话世界。 静谧的风声中,林见深清冷的嗓音稳稳传来:“要进山路了,坐稳别乱动。” 电驴驶入盘旋的山道,星空被密密麻麻的苍林古木分割成碎片,叶缝中,月光时而隐匿,时而出现,像是捉迷藏似的。夏语冰的眼里倒映着斑驳的月光,眸光一闪一闪,伸手轻轻环住了林见深的腰,喟叹般说:“哥,你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好呢?灵溪村怎么就这么好呢?我才回来生活一个月,就感觉自己在这里住了一辈子,才认识你一个月,却好像认识了你很久似的。” 寂静的山道上,月影斑驳,林见深的嘴角似乎轻轻翘起,却故作冷淡道:“又胡说八道。” “是真的。”夏语冰嘿嘿笑道,“我对你一见如故。” 后来过了很久她才明白,这种感情不叫一见如故,而是‘一见钟情’。 可命运似乎很喜欢捉弄人,每当她感到幸福的时候,总有意外发生……即便过去多年,每当夏语冰回想起这一个月色明媚的晚上,仍然会害怕得浑身发颤。 前面是一个很大的拐弯,一般有车辆经过都会提前鸣笛,但是这一刻没有鸣笛声,没有车灯提示,一辆小货车如黑幽幽的鬼魅般冲过来,猝不及防地,如同失控般直直地冲向林见深的小电驴! 嘴角的笑意化成了惊恐,夏语冰猛地瞪大眼,想要尖叫,喉咙却像是被扼住般发不出一个音节!她紧紧抱住了林见深的腰肢,看见他用最快的反应速度避开了那辆冲过来的货车!但这里是一个急促的大转弯,他虽然避过了货车,却没来得及避开护栏! 护栏之外,是百米高空。 “刹……刹车……哥!”夏语冰死死地抱住他,在疾速的颠簸中溢出支离破碎的字眼。 “刹车坏了!”恍惚中,她似乎听见林见深一向沉稳的嗓音头一次发了颤,“停不下来……” 夏语冰还未来得及思考‘停不下来’是什么意思,就听见‘砰’地一声巨响,她感觉五脏六腑都快震出胸腔,天旋地转中,一双大手紧紧地搂住了她,将她死死护在自己怀里。 “夏语冰,别松手!” 她恍惚中只听到了这么一句,接着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今晚的月光还是那么亮,美丽又凄冷,寂静的山林深处,古木扶疏,吟唱着不知名的哀歌。山风很冷,比风更冷的是人心。 有什么冰冷粘稠的液体滴在夏语冰的脸上,一颗又一颗,先于意识醒来的是全身的痛感……尤其是左手手腕,痛得几乎要断裂。 一颗冰冷的液体滴落在眉心,夏语冰呻-吟一声,浑浑噩噩地想:是下雨了吗? 她悠悠地睁开了眼,然而视线还没聚焦,又一颗液体坠落,刚巧滴进她的眼睛里,视线霎时变成一片模糊的血红色……血红的月亮,血红的天空,血红的悬崖高空。 而后她才明白,那滴在自己脸上和眼里的液体不是雨水,不是露珠,而是血,林见深的血。 来不及惊慌,等到眼里的血色褪去,视线清明,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悬在半空中,而空荡荡的脚下则是岩石突兀的百米高空!林见深一只手拼命地攀着悬崖边古松的老根,一只手紧紧地攥住夏语冰的手腕,两人手拉着手挂在悬崖上,如果不是他拉住了自己,夏语冰此时一定已经滚下悬崖摔得粉身碎骨了。 然而林见深显然在车祸时受了伤,手臂上划了一道深深的血痕,皮肉翻转,黏腻的血液顺着手臂淌下,将他的掌心浸润得越发黏腻,夏语冰的手腕险些要从他掌心滑出。 “死了吗?”撞破的护栏上,一束亮白的手电光束亮起,企图杀人的凶手正伏在栏杆上朝下张望,露出狰狞可怖的面孔。 “妈的!居然还活着!”刺目的光扫过林见深的脸,其中一个黄毛用土话吩咐身边的同伴,“二毛,去车上拿斧头来!我倒要看看这小子能在悬崖边上吊多久!” “强子,算……算了吧。”那个叫‘二毛’的胆怯了,摇了摇黄毛的肩膀,“他手里还攥着一个妹子呢,要是把他弄下悬崖了,那妹子也要跟着死了。” “管那么多做什么,谁叫她上赶着来送死,要怨就怨这姓林的得罪了人吧!拿斧头!” “我……我不去!” “草你妈的二毛,你那赌债还想不想还了?再说了,你那偷树的弟弟蹲了大牢,还不是这姓林的害的?你就不是嚷着要报仇吗?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没有监控,你怕什么!”见二毛不愿动,黄毛青年狠狠咒骂了一身,拿着电筒去了车上,“妈的,老子自己动手!” 他们阴森森的对话,夏语冰全听见了。 林见深浸了血的掌心滑腻腻的,夏语冰的手腕一滑,当即尖叫一声,失重的感觉令她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还好林见深反应迅速,更加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只是如此一来。他手背上青筋暴起,血流的更多。 夏语冰感觉浑身血液都被冻结,浑身冰冷,像是挂在空中的破布娃娃,一阵一阵发颤。左手疼到极致反而感觉不到疼痛了,死亡近在咫尺,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脚下的悬崖黑幽幽的一片,光是看一眼就让她头晕目眩呼吸急促。 她面色惨白,血水混着泪渍淌下,抖着唇发出破碎不堪的音调:“哥,我……怕……” 黑暗中,她看不清林见深的的脸,只听见他的嗓音稳稳传来:“不要怕,我在。” 极度的惊恐和疼痛下,夏语冰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不知过了多久,她再也坚持不住,陷入了浑浑噩噩的半昏迷状态,任凭山风刮着皮肉,冷到骨髓。 黄毛青年从车上拖出来一把长柄大斧头,抬腿跨过护栏,站在林见深所攀的大松树下,半晌才冷声说:“小子,谁叫你不长眼得罪了王威王少爷。冤有头债有主,我也是奉命行事,你以后做鬼了要报仇,就找王少去报吧!” 说着,他高高举起了斧头。 二毛念了句‘阿弥陀佛’,忙捂住眼。 然而,久久没有动静,连一句哀嚎都不曾听见。二毛从指缝中窥探,却发现黄毛青年仍然举着斧头一动不动地站在松树下,像是定格成了一座僵硬的黑色石雕…… 不,他还在动,非常微弱的,要仔细看才能看出……黄毛在发抖,而且抖得越来越厉害,最后竟像是筛糠似的,连斧头也握不住了。 “怎么了?”二毛心虚地四处张望,压低声音问,“死了吗?掉下去了吗?” 黄毛总算有了动作。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张着嘴,一双眼睛拉满血丝,几乎要瞪出眼眶,如同荒野里吊死的鬼,显出一种濒死前的极度惊恐,与刚才的嚣张形成鲜明对比! 黄毛初中没毕业就成了镇上的混混,这么多年来伤过人,进过局子,为王威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肮脏勾搭,向来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一条恶犬……这还是二毛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惊惧万分的神情。 “喂,强子!你说话啊!”二毛慌了,迫不及待地想要向前查看。 到底是什么东西将他吓成了这样? “妖……妖……”黄毛的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嗬嗬声,张着嘴,“快……跑……” 等二毛意识到黄毛嘴里念叨的是什么时,已经晚了。 疾风乍起,满山的树叶被吹得哗哗作响。山里从来没有过这么大的风,二毛几乎要站不住脚跟,拼命地抬手挡在眼前,试图遮挡那些被风劈头盖脸吹过来的落叶,不稍片刻,风停了,一片诡异的黑色的阴影侵蚀大地。 那一瞬,二毛惊愕地瞪大了眼睛,露出了和黄毛青年一模一样惊惧的神情! 因为他看到,黄毛青年的身后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人形轮廓……不,准确地来说那已经不是人了,没有哪个正常人的后背上会生出一对巨大的黑色羽翼! 林见深的眼睛在月光下呈现出璀璨的碎金色,额角一对银色的龙角兀立,如果仔细看来,他的脖子和手臂上皆有黑色的鳞片排立,如墨玉嵌金丝。他怀里抱着昏过去的夏语冰,身后羽翼扇动,眼睑垂下,睥睨众生,如同审视蝼蚁般审视着两位惊恐万分的凶手。 黄毛站在护栏外,看到自己的身体被笼罩在一双巨大的翼形阴影中,他动了动脖子,似乎想回头看一眼那究竟是个怎样的怪物…… 黑色的羽翼狠狠掠过,站在悬崖边的黄毛因惊惧而脚下一滑,仰面跌下了悬崖,直直地朝着地狱深渊坠去! 惨绝人寰的尖叫声响起,又在碰的一声后戛然而止……月光下生有鸟翼和龙角的神明——那是黄毛临死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有妖怪!妖怪!”二毛抖着发软的两条腿,哆嗦着爬上车,一边神志不清地发动车子,一边发出垂死的尖叫,“救命!救命啊!” 林见深将昏迷的夏语冰轻轻放在地上,清冷的金色眼睛流连于她手腕的伤处,片刻,他站起身,身后的羽翼如黑色而妖冶的花朵绽开,然后猛地朝那辆试图逃跑的小货车扑去! 砰—— 一声巨响,半龙半鸟的怪物从天而降,狠狠压在货车的挡风玻璃上,黑色的大翅膀铺天盖地遮挡了视线,二毛惨叫着,拼命转动手中的方向盘,货车歪歪扭扭如蛇般在公路上挣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接着砰地撞向护栏,半个车头悬在护栏外,熄火了。 二毛头上破了一个窟窿,汩汩淌着血,胸前垫着弹出的安全气囊,软绵绵趴在方向盘上,再没了声息。 夏语冰醒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可怕又诡异的画面:货车上,黑色羽翼的怪物缓缓站直了身体,冷眼望着车内昏迷的二毛。只要他愿意,站在车头上微微施力一压,里头的帮凶必定会连人带车坠入悬崖下,死得连渣都不剩。 那怪物熟悉而又陌生,明明那么像林见深,却又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林见深。 夏语冰情不自禁地往后缩了缩,发出细碎的颤抖的气音。 林见深听见了,猛然朝她扑来,黑色的羽翼如同一片阴云铺天盖地地垂下,笼罩着她的身躯,将她死死地压制! 夏语冰想要尖叫,嗓子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只能徒劳地往后瑟缩着,脆弱的脖颈暴露在林见深的指间,等待死亡的裁决。 27.第27章 大妖怪 夏语冰在林见深眼里看到了未经雕琢的兽性, 陌生而又凶狠。但仅是一瞬,林见深眼底深沉的杀意散去,碎金色的瞳仁茫然了一会儿,渐渐地变得温和。 月影扶疏, 他朝她伸出一只覆盖着黑色龙鳞的手来, 像是怕惊碎一个梦境似的, 轻轻唤她:“夏语冰……” 可是夏语冰往后瑟缩了一下。这细微的动作令林见深半鳞化的手一僵,最终又缓缓垂下。 “你受伤了。”生有羽翼、长着龙角的林见深欺身向前, 拉住她红肿的左手手腕。 被他触碰的一瞬,夏语冰下意识地挣扎。她仿佛连呼吸都忘了,咬着唇, 无声地流着眼泪, 哆哆嗦嗦的模样实在有些可怜。 林见深攥着她的手,不给她挣脱的机会,接着, 他俯下身, 淡色的唇贴上夏语冰的手腕伤处。 夏语冰的手不可抑制地发抖, 今天晚上发生了太多的变故。所见所闻颠覆了她以往的认知,连番的轰炸令她丧失了该有的冷静的和理智。那一瞬,她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 以为林见深会亮出吸血鬼一般尖尖的獠牙,刺破她手腕的血管, 吮吸她甘美的鲜血…… 然而, 林见深只是伸出红色的舌尖, 一点一点舔过她的伤处。唇舌湿润,疼痛消弭,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凉和痒意。 “你……到底……是什么?”夏语冰哽咽着,泛着水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见深,断断续续的几个字,却像是用尽了她一生的力气。 她惊慌之下忘了叫‘哥哥’,连称呼也没有了,这对林见深来说无疑是一个打击。他垂着头,额发散乱地垂下,将眉眼盖在一片浓重的阴影中,从夏语冰的角度,只能看见他英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夏语冰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时,一个冷而低沉的嗓音伴随着风声传来:“夏语冰,你别怕。” 那语气,竟有些小心翼翼。 夏语冰浑身僵冷,张了张嘴,可喉咙就像被掐住了般,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沉默浇凉了心头的热血,林见深终于流露出些许受伤的神情。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耷拉着羽翼站起身,朝后退了两步,与夏语冰拉开距离。 “你别怕。”他又重复了一遍,眼底有决然,还有一点眷恋。 几个深呼吸后,夏语冰断裂的理智渐渐回归。她忽然明白林见深想要干什么了,猛然起身,从喉咙里挤出破碎嘶哑的声音:“哥!” 然而已经晚了,林见深展开羽翼掠上天际,卷起的疾风让夏语冰睁不开眼睛。她伸手挡住那阵凌厉的风刃,再抬头时,林见深已成为夜空中一个遥不可及的黑点,盘旋一阵后就掠过月光,飞向了大山深处。 他不是人类,他以为她厌恶自己丑陋又古怪的模样。 为了不伤害她,他选择了离开。 风停,四周一片空寂,小货车半悬在陡崖边上,空气中有难闻的汽油味渗漏。眼前一片夜漆黑,连星辰都失了颜色,夏语冰跌跌撞撞地朝着林见深飞去的方向奔跑着,直到跌倒在地,所有的情绪在夜里被无限放大,她终于濒临崩溃,抱住自己放声痛哭。 “我不怕……”一种比死亡更无力的恐慌蔓延全身,她跌坐在冰冷的月光里,满脸都是泪,自我暗示般哽咽,“我不怕啊!” 可这,无疑是一个迟到的答案。 夏语冰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昏死过去的,她醒来时,已经躺在了病房里。 白绿相间的墙,斑驳的天花板,身边吊着点滴的铁架,被褥旁蹲着的狸花猫,还有挤满了病房的长辈…… “哎呀!你终于醒了!”说话的是二婶,一个高壮且大嗓门的妇人。 “二婶……”夏语冰艰难地转动脖子,又看了眼病床边端茶送水的老人们,“二爷爷,二奶奶,三奶奶……” 三奶奶兑了温水送到夏语冰嘴边,浑浊的老花眼拉满了血丝,焦急地说,“哎哎,好孩子别怕,没事了啊,来喝口水吧!作孽哟,喉咙都哑成啥样了!” 夏语冰就着老人家的手抿了两口水,随即又倒回床上,满脑子都是夜里的车祸、月光、还有长了翅膀和角的……妖冶又神圣的林见深。 头疼,她闭了闭眼,苍白的脸颊没有一丝血色,喃喃问道:“这是在哪儿,我怎么会在这?” “这是在镇卫生院,是你家的猫带着我找到你的。”二爷爷抢着回答,“昨天我刚睡着,你家的猫就从窗户爬进我的房间,发疯似的又挠又叫,还咬着我的裤管往门外拖。我寻思着不对劲,跟着你家的猫一路走到了后山大拐弯的马路上,就发现你晕倒在马路边,脸上还有血,哎呀!可把我吓坏了!” 夏语冰望着枕边酣睡的老猫,心中百感交集:是初夏引人过来救的她吗?它怎么知道自己出事了? 经历了昨晚的事,她不得不用新的眼光才审视一切,满心疑窦:一只普通的猫能有这么聪明吗? “还好你家猫有灵性呢!知道你遭了车祸,拼了命地给你搬救兵!”二婶满脸后怕的神色,抚着饱满的胸脯哎呀哎呀地感慨,“我看到你二叔的电驴车被撞了个稀巴烂,那癞子脑壳(小混混)的货车挂在悬崖边上,骇得我魂都没得了!心想完了,夏语冰这孩子肯定活不成了!”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老二家的,你乱说什么!”三奶奶重重的打断二婶的话,责备道,“简直是个乌鸦嘴!” “唉,我这不是太害怕了吗三娘。谁知车都撞成那样了,她一点事也没有,只是受了点擦伤,惊吓过度昏了过去。”二婶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用粗糙的手削了个苹果递到夏语冰手里。 “对不起,”夏语冰眼神空洞,轻声说,“把二叔的车撞坏了,我会赔的。” 二婶敛了笑容,严肃道:“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你没事就好,一辆破电动车没了就没了呗。” “好了好了,说话小声点,别吵着孩子。”二奶奶轻声插嘴。 “那两个人呢?”夏语冰咽了咽干涩的嗓子,实在不想再回忆昨晚看到的那一幕,问道,“肇事货车里的两个人,怎么样了?”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二爷爷沙哑的声音响起:“一个脚滑摔下山崖死了,一个撞伤脑袋成了个神经病,刚才还在医院里大喊大叫什么妖怪要杀他……要我说也是活该,这两人整天偷鸡摸狗打架闹事,做了多少坏事,终于遭报应了。” “对了,”二婶想起了什么,岔开话题问道,“昨天林见深不是骑车去接你的吗?怎么你一个人深更半夜地回来,林见深那伢子呢?如果有他在,你兴许就不会遇到这糟心事了。” 三奶奶在一边附和:“就是!哪有让女孩子一个人回来的,深伢子一向会照顾人,昨天这事倒是他办得不妥当了。” “我哥……” 一听到林见深的名字,夏语冰就不可抑制地红了眼眶。她不敢说实话,只攥紧床单说:“他有急事……出远门了。” “这个深伢子,太不像话了!就算有急事出远门,也该先把妹妹送回来再走啊!”见到夏语冰眼睛红红,三奶奶还以为她是因为‘被林见深抛弃’而委屈,忙心疼道,“哎哟瞧把我们姑娘委屈的!别怕别怕啊,等深伢子回来,三奶奶一定好好骂他一顿!” 夏语冰抬起手腕,那里本来因为坠崖而拉伤了,但林见深给她舔过,也不知是不是他的唾液有治愈功能,到今早时伤口竟然全好了,细嫩的皮肤上连一点淤痕都没留。想起昨晚疗伤时,她还误认为林见深是要吸自己的血,眼泪瞬间就流下来了,视线一片模糊。 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那是一场荒唐的梦,多么希望林见深能冷着脸对她唤上一句:“该起床了,夏语冰!” 她用力侧过头,将湿红的眼睛埋入枕头,沉默了很久才颤声说:“他不会回来了。”声音里夹杂着深深的悔意。 林见深是为了救她才现出原形的,在他最忐忑的时候,她非但没有感谢他,反而躲避他,使得他误以为自己受到了厌恶,所以才仓皇地躲入深山,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 该怎么向他解释,自己并没有厌恶他?当时那场面太过血腥混乱,生死一线,她坚守了二十一年的唯物主义在那一刻彻底颠覆,以致浑浑噩噩,害怕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二爷爷敲着旱烟,试图中止这个不愉快的话题:“好了好了,这事就算过去!还好人没事,不然老头子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爸爸交待!” 夏语冰眼皮一颤,难掩焦急地说:“求大家个事,别把车祸的事告诉我爸,我怕他担心。” “那可晚了,把你送到医院后我就给你爸爸打电话了。”二爷爷说,“你爸回杭州前还特意嘱咐我们多照看你,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总不好瞒着他吧。” 话音刚落,二爷爷那部砖头似的老人机就聒噪地响了起来,一边响铃一边用机械的女音提示:“小语她爸来电话了,小语她爸来电话了……” 夏语冰心头一沉,知道夏宗泽肯定担心坏了,说不定一宿没睡,就等着人醒后给他报个平安。 “哎哎,小语她爸……醒了醒了!刚醒呢,没事儿,没受什么伤,就是人不太精神,小脸白得哟!”老人家打电话嗓门大,手机又劣质,即便没有开扩音,病房里都能将对话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聊了几句,二爷爷就将老人机递给夏语冰:“和你爸报个平安。” 老人机滚烫,夏语冰将它贴在耳边,哑声唤道:“爸爸,我没事了。” “小语,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待会去详细地做个检查,你知不知道得知你出事后,我打你电话打了一个晚上,就为听你报一声平安?”夏宗泽的嗓音沙哑得像个老头,夹杂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后怕。 夏语冰心酸无比,在床头柜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机,按了按,才发现关机了。“手机没电了,自动关机……对不起,爸爸。” 打火机的声音夹着电流音传来,夏宗泽声音模糊难辨:“我买了后天的机票,来接你回家。” “爸爸,我不能回去。”至少不该在这个时候…… 林见深不见了,她得等他回来,给他一个解释。 还有,她欠他一声‘谢谢’。 “小语,我不是在同你商量!”夏宗泽猝然提高了音调。 他很少用这么严厉的口吻同女儿说话,一时间,双方都有些沉默,唯有夏语冰低而压抑的啜泣声间或响起。 夏宗泽又颓然地吁了一口气,再开口的时候,声线平稳了不少,“我就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乡下……要是你真出了事,我该怎么向你妈妈交代?” 28.第28章 你回来 铃声持续不断地响着, 夏语冰迷迷糊糊地醒来,却被窗外的晨光刺痛得睁不开眼睛。 脖子因趴在书桌上睡了一晚而酸痛不已,小腿一阵一阵地发麻,她闭着眼缓过伏案而睡的后遗症, 手掌在书桌上胡乱摸索了一番, 却不小心碰到了笔记本电脑, 屏幕亮起,显出昨夜的搜索界面。 【长了翅膀和角的是什么】 【半龙半人长了翅膀的是什么】 【《山海经》妖怪】 【世界上真的有妖怪吗】 【变异人】 …… 昨天从医院回来, 她就将自己关在楼上,不断地搜索着和林见深身世有关的一切。可无数打开的网页,密密麻麻的字眼, 到最后连‘伪科学’的东西都查证过了, 却没有一条信息能告诉她林见深的身份。 龙角,黑鳞,羽翼……他到底是什么呢?现在又藏在哪儿?外婆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吗? 一时间思绪紊乱, 连夜神经紧绷令她脑仁隐隐作痛, 视线涣散, 连屏幕都成了一片模糊的白,直到锲而不舍的手机铃声再度响起,将她的神智换回。 屏幕上显示来电人是‘爸爸’, 夏语冰揉着酸痛的脖子坐起身,按下接听键, 叫了声:“爸爸……” 话一出口, 才发现自己趴了一夜, 嗓子哑得几乎成了气音。 夏宗泽果然听出了异常,沉声问:“小语,感冒了吗?” “没有,刚睡醒,嗓子还没开。” 离开夏宗泽一个多月了,尽管父女俩相隔千里,感情倒是越来越近。她已经没法再像以前一样出口伤人不懂事,听到夏宗泽担忧的嗓音,她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般难掩愧疚,清了清嗓子问道:“爸爸,你下飞机了吗?” 她这一问倒是提醒了夏宗泽。他似是叹了声,说:“我正想和你说,这边台风入境,航班取消了,今天来不了。” 今天阳光淡薄,云层很厚,看起来是要下雨了。夏语冰怔了一会儿,心里竟有种莫名的轻松,半晌才轻轻‘噢’了一声,安慰地说:“没关系的爸爸,我现在很好,你不用担心。” 夏宗泽还是不太放心,“过两天让你徐姨来接你?或者你明天坐高铁过来,比坐飞机方便。” 夏语冰抠着掉了漆的书桌边沿,低声说:“爸爸,我不想回杭州。” 电话那边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夏宗泽问:“小语,林见深回来了没有?” 他的语气有些沉,夏语冰觉得他大概是对林见深起了疑心。想了想,她平静地说:“还没有,他有急事出远门了。” 夏宗泽似乎早料到如此,语气又沉了几分,严肃地说:“小语,这种话你用来骗骗爷爷婶婶也就算了,骗不了我。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夏语冰不擅长撒谎,心头一酸,只好说了实话:“爸爸,我觉得这场车祸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她将王威和吴鹏飞上门骚扰以及为了房产和地起争执的事一五一十地同夏宗泽说了,又提起那天晚上两名肇事司机杀人灭口的谈话,总结道:“前天夜里,我坐着我哥的电动车回来,因为天太黑,他们大概只认车没认人,将我错认成了我哥,所以才发生了那样……” 夏语冰特意省略了有关林见深身世秘密的部分,但也足以让夏宗泽惊心。他的语气忽的变得凌厉:“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是不是你真以为自己长大了,什么事都能自己处理,就不需要我这个爸爸了?” “爸,我没有那么想。我只是没想到他们为了一点过节,竟然可以做出这种事。”夏语冰低着头,眼眶有些红,如果夏宗泽能透过电话看到她现在的模样,大概也是不忍再厉声责备的。顿了顿,她又深吸一口气,小声说,“不管我多大了,有没有能力处理问题,你都永远是我爸爸,我永远需要你。” 父女俩的关系在经历了一年多的冰冻期后,终于在这一个不合时宜的时候消融。再威严强势的父亲,在女儿的撒娇示弱面前也永远是一败涂地,夏宗泽也不例外。 再开口时,夏宗泽的声音已缓和了不少,但仍难掩担心:“小语,别怪爸爸想得太多。你们和王家结了仇,林见深却在这个时候丢下你远走避难,是不是做得太不妥当了?” 夏宗泽哪里晓得那天晚上林见深为了救她做了什么?她不敢想象,如果林见深的真身被人看见了,会给他带来怎样灭顶的灾难……到那时,颠覆世界认知的新闻铺天盖地,搜山,抓捕,研究,或者是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成为科学怪人的解剖对象。 夏语冰无数次地冲动,想要同夏宗泽解释,然而话到了嘴边,却又成了干巴巴的一句:“不是这样的,爸爸,你知道林见深不是这样贪生怕死的人。是我误会了他,把他吓跑了……” 夏宗泽问:“你们吵架了?” 这么说也对。夏语冰‘嗯’了一声,“是我的错。” 沉默了很久,夏宗泽徐徐道:“小语,你在象牙塔里长大,以为这个世界很美好,但这种美好是爸爸和你妈妈过滤后才呈现给你看的,我们以为这是对你的保护,现在看来显然错了。这世上有善就有恶,不法之徒多得是,也许就是一言之差,一步之错,就会为自己招来灾难,你是女孩子,要更懂得保护好好自己,能处理好的事情就自己处理,处理不好也千万不能逞强,多和爸爸沟通总是没错的。” 夏宗泽越是温柔耐心,夏语冰的心头就越是堵得慌。她正处于一个尴尬的年纪,既幻想海阔天空任我翱翔,又因社会经历不足而容易迷失方向,夏宗泽的话无疑给了她警示,以前那点天大地大唯我独尊的骄傲都被磨灭得一干二净。 她闷声说:“我知道了,爸爸。现在该怎么办?王威买通的那两个人一死一伤,出事的地方也没有监控,警察问不出什么来,做了笔录就不管事了。” “杭州离你那太远太远,王家势力又根深蒂固,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我的手如果要伸到翡翠镇来,需要时间铺垫。”夏宗泽似乎走到了一个安静的场所,有打火机的咔哒声传来,接着他吁了一口气,缓缓道,“你们别着急,别冲动,既然王家敢动我的女儿,我也自然不会忍气吞声。你和林见深小心行事,静观其变,一切有我。” “好的,爸爸。”夏语冰握着发烫的手机,心里的阴云播散,有久违的阳光倾泻。想了想,她又细声补充道,“少抽点烟,还有……对不起,爸爸。” 夏宗泽似乎一愣,过了许久,才干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地笑笑:“怎么突然道歉?” “因为你和徐姨的事,我对你不太好。”夏语冰越说越难为情,抠着桌沿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你要说什么。”夏宗泽又笑了,很爽朗,低低地说,“小语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好好珍惜眼前人吧,爸爸等你回来。” 夏语冰忽然想起不知道在哪里看见的一句话: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永远,有些人一转身就是一辈子。 那天晚上她挂在悬崖上,生死一线,脑中走马灯似的回顾人生的点滴,除了极端的害怕之外就是深深的遗憾和愧疚。她怕自己再也见不到夏宗泽,现在,更怕自己再也等不到林见深回来的那一天…… 算是因祸得福吧,她总算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在乎的究竟是什么。 挂了电话洗漱完,隔壁的二婶煲了鸡汤送来,愣是要守着夏语冰喝完才肯回去。夏语冰知道这些淳朴的亲人们是在关心自己,不忍拂了好意,就忍着腻喝了鸡汤,又送了二婶一罐新熬制的蜜桃酱作为回礼。 天气阴沉,竹林在风中呢喃,夏语冰深吸一口气,换上鞋子出门,朝后山走去。 山道上车祸撞毁的地方已经用简易的土栅栏围住了,水泥路上还残留着两行黑色的刹车痕迹,彰显那夜的触目惊心。夏语冰沿着山道,朝林见深飞走的方向走了十来分钟,只见一片苍林茫茫,群山巍峨,辨不清哪里才是林见深的归宿。 “林见深——”夏语冰将双掌拢成喇叭状放在嘴边,对着空寂无人的深山野林大喊,“你回来——” “你回来——” “回来——” 回声撞击着大山深处,惊起飞鸟无数,夏语冰茫然地四处张望,一丁点声响都能让她眼前一亮,却迟迟没有想象中的那对黑色羽翼。 林见深大概真的不会再出现了…… 这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尖,夏语冰沮丧地坐在树荫下的凉石上,眼中的光彩和希冀渐渐消散,孤寂的背影在古木和绿意下显得十分萧瑟。 咔嚓—— 身后传来了脚步踩在落叶上的细微声响,夏语冰浑身一僵,猛然朝后望去—— “喵呜~”狸花猫扬着开叉的猫尾,悠闲自得地跨过碎石和枯枝,蹲在夏语冰脚边,用脑袋蹭了蹭她细瘦的脚踝。 “是你啊,初夏。”夏语冰失望地叹了声,抱起老猫,揉了揉它光滑水润的皮毛,自语般喋喋道,“林见深要是再不出现,我就要一个人去镇上找费朗了,他兴许知道我哥躲去了哪里。” 那天在兽医店里,费朗说林见深和他是同类,那时候夏语冰不明白同类是什么意思,现在看来,大概费朗和林见深一样都不是人类吧…… 一道灵光划过脑海,夏语冰眼神一亮,猛然将怀里的老猫举到面前与自己平视。她望着老猫琥珀色的眼睛,欣喜道:“初夏,你这么有灵性,还有两条尾巴,是不是也是妖怪之类的?如果你是妖怪的话,一定知道我哥在哪里对不对” 老猫冷静地看着她,尾巴水藻似的一摆一摆。 夏语冰:“如果你听得懂我的话,你就点点头。” 老猫任由她举着自己,琥珀色的眼睛眯着,一点反应也没有。 “不是妖怪吗?”夏语冰有些失望,将老猫放在地上,挠了挠它的下巴,自嘲道,“也对,妖怪哪是那么容易就能碰见的?” 正说着,老猫轻轻松松越过枯枝和乱石,朝路边的一条山路跑去,跑了两步,它又回过头来,对着夏语冰“喵”了一声。 “初夏?”夏语冰疑惑地站起身。 老猫望了望曲折幽深的山间石径,又回过头来‘喵’了一声,似乎在暗示她什么,琥珀色的猫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像是阳光折射的光彩。 鬼使神差的,夏语冰踩着土坡爬上了山道,跟着老猫的脚步朝密林深处走去。 29.第29章 找哥哥 山间小路陡而曲折, 周遭怪石和古木林立,一开始还能透过头顶的叶缝看到细碎的阳光,夏语冰走了两个小时后,才爬过了后山的半山腰。道路越来越窄, 延伸向不知名的山野深处, 树木越来越葱茏阴翳, 簇新的绿叶大把大把地拢聚在头顶,密不透风地隔绝了所有的阳光, 分不清是晌午还是夜晚。 四周静得不像话,唯有怪鸟的嘶鸣和渐渐疲乏的脚步声。夏语冰脚踩在厚厚的落叶上,枯叶碾碎的声响在密林中被无限放大, 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冷之意爬上背脊。 爬过半山腰, 雾气渐浓,已经可以看见不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那里荆棘丛生, 古木苍莽, 已经没有路可以走了, 是连本地村民也不敢随意乱闯的大山腹地。 但老猫却十分熟稔,晃着开叉的尾巴,一会儿穿过杂草, 一会儿轻巧地攀过兀立的怪石,一会儿从荆棘丛里消失, 转眼间又从皴裂的古树后出现, 偶尔走得急了还会蹲在远处等着夏语冰气喘吁吁地跟上来, 神态悠闲,蓄谋已久。 “初夏!你慢点!”夏语冰双腿灌铅,足踝发痛,正弯腰撑着一棵银杏树喘气,面色红扑扑的,被汗水浸湿的碎发贴在脑门上,累的连一句话也说不完整。她艰难地转身坐在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上,伸手揉了揉脚踝,说:“好累,让我休息一会儿。” 老猫踩着优雅的碎步走过来,蹲在夏语冰面前,无声地望着她。 夏语冰抹了把汗,抱起老猫,喃喃地说:“你是故意将我引来这里的是吗,你知道林见深在哪?” 老猫依旧没有反应,夏语冰苦笑一声:“我想我也是魔怔了,病急乱投医,竟然相信一只猫……这荒山野岭的,如果真找不到林见深,我大概要疯。” 夏语冰记得刚将初夏救回来的时候,有天夜里她起床上厕所,隐隐约约看到一楼客厅里有微弱的亮光,趴在楼梯口一看,只见电视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老猫蹲在茶几上,正饶有兴趣地看着深夜档的肥皂剧。 那时,她还不相信那些神神怪怪的东西,只是事后对林见深说:“我们家的猫真有意思,还会自己开电视看呢!” 现在想来,初夏即使不是什么妖怪,也一定接近成精的境界了,所以她才会义无反顾地跟着这猫进了山,期盼它能带来林见深的消息……可这猫既不像林见深那样能化成人形,也不会说话,夏语冰又有点怀疑它了。 不管怎样,现在她已经到了深山之中,辨不清方向,不可能再回去了,只能继续跟着老猫前行,死马当作活马医。 “唉,要是万一迷了路,也不知道二婶他们会不会上山来找我。” 夏语冰坐在幽冷的石头上,汗湿的衣服像是吸足了冷气似的贴着后背,凉到了骨子里。正喋喋不休,不远处的灌木丛里却忽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抖动声,夏语冰瞬间一僵,抱紧了怀里的老猫。 不会是山里的狼吧? 窸窸窣窣的声音还在继续,夏语冰的心也随着那声音揪紧了。虽然鼓足勇气进山来找林见深,但热度一褪,她还是害怕的。 想了想,她悄声摸到一截枯木,握在手里当做防身的武器,眼睛紧紧地盯着抖动的灌木丛…… 哗啦—— 一颗圆溜溜的黄毛脑袋从树丛里窜出来,夏语冰吓得大叫:“啊!什么东西啊!” 那颗小脑袋也吓得大叫了起来:“啊!怎么有人在这啊!” ……咦?会说话? 夏语冰反而没那么害怕了,攥着木棍问:“你、你是妖怪吗?” 那颗脑袋倏地缩回灌木丛,又猛地伸出来,惊讶道:“恩人!怎么是你?” 声音尖尖细细的,夏语冰总觉得自己在哪里听过,可又实在想不起来。她四处看了看,然后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恩人?你是在叫我吗?” 那东西从灌木丛里跳出来,像个人一样用两条后腿站立,乌溜溜的眼睛像是藏着星星似的,一眨不眨地望着夏语冰。它张着三瓣嘴,胡须随着说话而微微颤动,满是欣喜:“恩人,你不记得我了吗?那天夜里我很饿,误入了你的菜园,是你给了我食物,还给我一把漂亮的花伞遮雨呀。” 它这么一说,夏语冰倒想起来了:“黄大仙?” “在恩人面前,小的不敢自称大仙,您叫我‘大黄’就是。”说着,黄鼠狼匍匐在地,朝她深深地鞠了一个躬,“那天要不是恩人你,我就要饿死或是被大妖怪吃掉啦!” 夏语冰敏锐地捕捉到了‘大妖怪’三个字,忙问道:“对了,你知道林见深在哪吗?” 黄鼠狼歪了歪圆圆的脑袋,疑惑地望着她。 夏语冰满是希冀地补充:“就是有一对银色的龙角,长着黑色翅膀的那个,你认识吗?” 黄鼠狼恍然:“你是说‘应龙’呀!” “应龙?”原来他的真身是应龙吗? 黄鼠狼将两只前爪背在身后,像个老先生似的来回踱步:“听我曾曾曾爷爷说,龙五百年生角,千年生翼,住在大山最深处的那个……” 说着,它指了指远山云雾缭绕的地方,“就是生了羽翼的应龙,他是大荒之主,河川之神,妖怪们都怕他。但是前几年山里起了大火,灵脉受损,他就下山混入人类的村庄生活去了……对了,恩人要离他远一点,会被吃掉的!” 夏语冰大喜过望,高兴得脸都涨红了,蹲下身对黄鼠狼说:“大黄,你能带我去找他吗?” “啊?”黄鼠狼动作定格,呆呆地看了她片刻,才猛烈摇晃脑袋,速度快到几乎化为残影,“不行不行!太危险了!他很凶的,闯入他巢穴的妖怪都会被他吃掉!” 夏语冰放软语气:“求你啦!” 黄鼠狼还是摇头:“真的不行啦,恩人!” 老猫蹲在石头上,百无聊赖地看着一人一鼠对话,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夏语冰见黄鼠狼铁了心不带自己去见林见深,就赌气似的抱起老猫,叹道:“那好吧,我让初夏带我去。” 黄鼠狼瞪大绿豆眼:“这只猫?这只猫别说化形了,连说话都不会,是个修为极为浅薄的劣根妖怪,它保护不好你的……” “喵呜!!!”老猫被激怒了,在夏语冰怀里拼命挥舞着爪子,要去挠黄鼠狼。 黄鼠狼后退一步,胡须抖动,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弱声说:“……好吧,我给你们引路,不过,我只能送你们到大妖怪的巢穴外面。” “太好了!”苦尽甘来,夏语冰长长松了一口气,笑着说,“谢谢你哦!等我找到他,一定请你吃好吃的。” 黄鼠狼不在意地挥着前爪:“不用客气啦。” 又是漫长的跋山涉水,因为没有了山路,夏语冰只能一边拨开杂草和藤蔓,一边艰难的行走,还有好几次差点滚下斜坡,过了三四个小时,光线昏暗,雾气已经浓如牛乳,伸手不见五指。 黄鼠狼将夏语冰带到一个布满藤蔓、树枝交错的山谷,透过氤氲的雾气,隐约可以看到交叠的藤蔓下有一个三角形的小洞,黑越越的,看起来刚好可容忍一个人进入。 “好啦,你们从藤蔓下里穿过去,一直往前爬过石洞,就是大妖怪的巢穴啦。”黄鼠狼似乎很惧怕林见深,站在离藤蔓几步远的地方,小声说,“我只能送你们到这,接下来的路,你们自己走噢。” 夏语冰点点头,蹲下身认真道:“谢谢你。” 黄鼠狼还是那句话:“不用客气啦。” 老猫从夏语冰怀里跳下来,一步一步地走入藤蔓交错编织而成的黑洞中,透过淡薄的雾气,夏语冰只看到一双琥珀色的猫眼在黑洞里上下浮动,像是两盏令人安心的明灯。 告别了黄鼠狼,夏语冰钻进藤蔓中,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借着微弱的灯光紧跟着老猫前行。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有多远,只知道手机电量不足之时,她才看到些许亮光从远处透进来,俨然到了尽头。 藤蔓的尽头是一个翡翠似的水潭,水声潺潺,波光在秾丽的夕阳下泛出胭脂色的涟漪。水潭旁边,是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钻入的石洞,洞口垂下些许青翠的藤蔓,仿佛一道绿帘。 老猫钻入洞口,在地上嗅了嗅,随即仰首朝夏语冰喵了一声。 夏语冰走过去,伸手拨开藤蔓,在洞里的碎石上捡到了一根黑色的大羽毛。 萤火虫般碎金色的光芒在羽翼上升起,又缓缓熄灭,与她那夜在家中过道上捡到的羽毛一模一样。 ……这是,属于林见深的羽毛。 夏语冰眼睛一亮,将羽毛紧紧攥在手心。也顾不得浑身酸软的疲惫,她蹬着破损的鞋子艰难爬上洞口,催促着老猫前行:“初夏,快!快带路!” 石洞里别有洞天,错综复杂的岩洞交错,令夏语冰眼花缭乱,时不时有冰凉的水珠滴落在她的脖颈,冷得她浑身一颤。 等到从洞里出来时,已经是月影扶疏的晚上了,她站在洞口感受凉风习习,漫天的星光和萤火虫交相辉映。在她眼前,鲜花遍地,一棵巨大的老榕树参天而起,树冠遮天蔽日,根茎如虬龙起伏,几乎蔓延了整座山峰。 月色轻柔,她踏着一地如霜的月光前行,拨开花海,走向那株如巨灵神般一望无际的古树,投入造物主的怀抱。 老猫喵呜一声,蹲在地上看她。 夏语冰从震惊中回神,蹲下身摸了摸它的背脊,“辛苦了,初夏。” 有轻微的噗噗声传来,像是羽毛擦过威风的呢喃。声音很轻,夏语冰却出乎意料地捕捉到了,猛地朝后一望,银杏树哗哗作响,萤火虫的微光中,一条黑影一闪而过。 夏语冰本该害怕,却一点也不害怕,甚至淡然地朝着那黑幽幽的地方喊道:“林见深,你出来!我知道你在这!” 山谷寂静,树叶摩挲,夏语冰忽的声音有些发哽:“我不怕你的,哥,你出来见见我好不好?我走了一整天才来到这,又累又渴,脚疼得就快要站不住了,你出来见见我,听我道个歉好不好?” 一阵风吹来,树叶动了动,有一个熟悉的轮廓从月光倾泻的方向转出,定格成一道黑色的剪影。 夏语冰眼睛一亮,朝他跑去:“哥!” 然而下一刻,疾风卷起,那黑影又沉默着躲开,消失不见。 “我跟你道歉,哥,对不起!那天夜里我是太怕死了,不是讨厌你。”夏语冰有些急了,朝着林见深出现过的方向奔去,却因天黑没有看清脚下,被粗大的藤蔓绊住,直直地朝前扑倒,脑门磕在榕树粗大的根节上,当即闷哼一声。 她脸朝下扑在地上,鞋子也丢了一只,露出磨出了血泡的脚掌,一动不动,宛如咸鱼。 微风拂过,一条黑影出现在她身后。 那条黑影见她摔倒在地一动不动,似乎很是焦急,在原地围着她转了两圈,又轻轻蹲下身,犹豫许久,才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 夏语冰一动不动。 黑影又戳了戳她。 夏语冰依然不动。 黑影明显慌了,也顾不得躲藏,黑暗从他身上一点一点地褪去,露出林见深英俊清冷的面容来。他手忙脚乱地将夏语冰翻过身来。夏语冰双目紧闭,额前一块红肿,状似昏厥。 林见深伸手拍了拍她的脸颊,颤声唤道:“夏语冰,夏语冰!喂,你醒醒!” 夏语冰猛地睁开眼,诈尸似的,一把抱住林见深光-裸的上身,死死地抱住:“我找到你了,不许你再走!” 林见深愣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夏语冰是在装晕,为的就是将他引出来。 眼底的焦急还未消散,林见深忽的有些生气,薄唇抿了抿,开始挣扎,用力地抠夏语冰搂着他的手臂。 可夏语冰就像是黏在他身上似的,怎么也抠不下来,一边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他,一边颤巍巍地说:“别走,哥,别走好不好?” 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 林见深心一下就软了,索性也不再挣扎,任由她抱着自己跌坐在地上。一个不放手,一个不说话,空气里静得只能听见细微的啜泣声。 林见深真是败给她了,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侧过头,闷声说:“你不该来这的,我是个妖怪。” 30.第30章 没裤子 林见深闷声说:“你不该来这的, 我是个妖怪。” 夏语冰立即补充:“你是我哥哥,是外婆临终前心心念念的乖孙子,其次才是妖怪。可这又怎么样呢?你长得好看,心眼不也不坏, 我喜欢还来不及呢。” “……”林见深冷冷的看着她, 通透的眼睛像是望穿一切直达灵魂深处, 平静的说,“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 叶公好龙而已,嘴上说着喜欢妖怪,真要见着了, 又吓得要命。” 他看似淡然, 可眼底的波澜却怎么也掩盖不住,平静的语气下是淡淡的嘲讽和委屈。他冷漠,傲娇, 嘴硬心软, 却是第一次流露出脆弱和委屈, 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大狗,颓然地坐在花香浮动的月光下,竭力挺直脊梁, 用垂下的眼睑盖住落寞。 黄鼠狼说他是‘大荒之主,河川之神’, 听起来是能让万妖臣服的赫赫威名, 却反被人类逼得现出原形, 仓皇地躲入大山深处,守着一份千百年如一日的孤独。 山谷深处的风很冷,夏语冰更紧地搂住了他,全然不顾两人肌肤相触渗出汗来,涩声说:“林见深,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叫‘夏语冰’吗?” 她直呼他的名字,并且抛出了一个南辕北辙的话题,林见深愣了一愣,才回想起初见那天夏语冰自我介绍时的话:“夏虫不可语冰?” 夏语冰点了点头:“夏虫朝生暮死,认知狭隘,又怎么知道冬天是什么样子?小的时候,很多人都问妈妈为什么要给我取这个不吉祥的名字,我记得妈妈回答说,一来我从小体弱多病,算命先生说要取个恶名才能消灾减难,二来也是警示我不能管中窥豹,坐井观天。她说,这世上有很多未知的东西值得我们去敬畏,小时候我不懂‘未知的东西’是什么,现在看到你,却有些懂了。” 林见深静静地听着,忽然问:“你的妈妈,见过妖怪吗?” “我不知道,或许是见过的。听说体弱多病的人多多少少带有一点灵异体质,她又从小在灵溪村长大,也许见得比我还多呢。”夏语冰揉了揉发红的鼻尖,眨眨眼,小声说,“我承认,就像我的名字一样,我是一个胆小又无知的人类,那天晚上的害怕和震惊使我没有做出正确的反应,我的退缩和恐惧伤害了你,我向你道歉……对不起,哥。” 夏语冰大概是很少服软的,声音小得一掐即断,但眼神很真诚。跋涉了一天,她头发散乱,白嫩的额头上还顶着一块红肿,手臂和小腿上也有几块擦伤,鞋子也坏了,脚上有明显的水泡。 林见深的视线从她身上的伤痕处扫过,她皮肤本来就白,更显得触目惊心,于是,林见深心底的那一丝不平之气也彻底消失了。他说,“你先把手放开。” 夏语冰搂着他的腰,只觉得他的肌肉尽数绷紧,硬得像铁块垒起,坚定地说:“不放!除非你原谅我,跟我回家去。” 林见深瞪了她一眼,深吸一口气,伸手攥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臂强行掰开。夏语冰吃痛,闷哼一声,有些紧张地说:“哥,你别走嘛!我今天爬了一天的山,已经没有力气再追你了。” 林见深掰开她,只是颓然地坐在地上,嘴唇张了张,无力道:“你先起来,地上湿气重,容易感冒。” 夏语冰不敢违逆,乖乖起身,在林见深身边找了一段枯树当凳子坐下,乖巧得像是个等待成绩的小学生。老猫将自己蜷成一团,缩在她身边打瞌睡,似乎对眼前的一幕毫无兴趣。 月光皎洁,幽绿的萤火虫星星点点地从眼前飞过,点亮了夏语冰忐忑不安的眼睛。林见深沉默着,伸手在草地里摸索了一阵,找到了她丢失的那只浅口羊皮单鞋。 鞋子被荆棘和石头刮花了,有些可惜。林见深拂去鞋子上的污渍,又将它递到夏语冰面前,侧颜在夜色中显得深邃而完美,他说:“我没有不原谅你,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我是个妖怪,与人类世界格格不入,如果妖犯了错,我可以毫不犹豫地杀了它,可是人类犯了错,我却不能这么做,这意味着我要面对更多的危机和考验,如果一步走错,或者身份暴露,很有可能还会给周围的人带来危险,比如说……你。” “人类的世界不是那么不讲理的,我们有自己的规矩,只要你愿意……” “我不愿意。” 林见深打断她:“我不愿意这么小心谨慎地过日子,也不想再看着一批又一批的人出生、成长,然后又迅速苍老奔向死亡,这大山深处才是我永远的归宿,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接下来的几百年也不例外。” “可是,我不想你走啊。”直到这一刻,夏语冰才发觉自己的语言竟是这么贫乏。她看着他,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树皮,轻轻开口,“在我心里,你和外婆一样重要。” 她其实很想求林见深一句:能不能借用你几十年的光阴陪陪我呢?哥? 但仔细一想,这句话要是说出了口,未免太过自私。几十年以后,自己死了,林见深送走了外婆,又送走了她,心里会是什么滋味呢? 夏语冰还记得当初她送外婆的骨灰回来时,林见深跪在卧室的地板上抚摸外婆的遗像,那双湿红和哀伤的眼睛令她记忆犹新。 “夏语冰,你回去吧,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我。”林见深起身,矫健的身躯披着一身月光,宛如神祗。 他背对着夏语冰,看不见她此时的表情,但明显听到她倒吸了一口气,半晌,才听见她委屈而可怜的声音响起:“那,我真走了啊。” 林见深轻轻颌首,‘嗯’了一声。 夏语冰穿好鞋子起身,望着他挺拔的背影说:“天这么黑,深山野林这么可怕,我会不会遇见豺狼或妖怪?” 林见深没说话,可垂在身侧的双手却攥紧了拳头。 夏语冰故意后退了几步,将浅浅的草丛踩得哗哗作响,弄出动静来:“算了,被妖怪野兽吃掉也好,摔下山崖也罢,都是我活该,谁叫我不要命了,偏要来山里找什么哥哥呢?” “夏语冰!”林见深终于听不下去了,猛地转过身。 夏语冰并没有走远,站在远处笑着看他,将他眼里的担忧尽数收归眼底。她笑得很狡黠,可心却是柔软的。 “明明这么担心我,为什么要狠心赶我走呢?”她说,“哥,你就不能诚实一点吗?” 林见深偏过头,生硬地说:“别闹。” 夏语冰坚定的说:“林见深,不管你是人是妖我都不怕,也不怕和你一起生活。你不愿回家也可以,但是我希望可以经常看到你,你偷偷回来也好,我偷偷进山找你也好,总之,我不想和你形同陌路。” 林见深沉默了很久,才说:“你不怕我,是因为你没有见到我真正的模样。等我现出原形,别说是你了,所有人都会怕我。” 夏语冰疑惑,朝他走了两步:“你真正的模样我不是已经见过了吗?那天晚上,我看到了你的翅膀和龙角。” “那并不是我真正的模样。”林见深淡淡抬眼,像是做了一个什么重要决定般深吸一口气,“你转过身去。” 夏语冰呆呆的。 “转过身去。”林见深又重复了一遍,“如果你能接受我真实的模样,我就跟你下山。”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太过严肃认真,夏语冰像是被蛊惑般,乖乖背过身,望着远处遮天蔽日的老榕树出神。 脚步声远去,林见深似乎躲在了灌木丛中……不多时,迅猛的风卷起而起,花海被吹得左摇右摆,卷起花瓣和草香,萤火虫像是星星陨落,在疾风中摇摇晃晃。 夏语冰几乎睁不开眼睛,勉强在风中站直身体,伸手挡住了眼睛。 一大片阴影袭来,遮挡月光,将她笼罩在彻底的黑暗中。 是乌云吗? 等到风停,夏语冰疑惑地抬起眼,却并未看到乌云蔽月,皎洁的残月挂在树梢,万里无云。 那么,挡在她头顶的阴影只能是…… 她怔愣地转过身,果然,盘踞在她身后的是一条银角黑翼、身长足足超过十米的巨大黑龙! 夏语冰后退一步,要拼命仰着脖子才能看到他威严而英俊的脑袋——说来也奇怪,她竟然会觉得一条龙的脑袋英俊!? 现在,尖叫,惊呼,都不足以表达她内心中翻涌的情感,夏语冰彻底石化了。 和画像上那种大脑袋大鼻孔、眼睛凸起的龙不同,林见深的脑袋即便兽化了也是眉目深邃清秀,两只银色的龙角如雄性麋鹿一般英气逼人,它缓缓低头,将一双灯笼大的碎金色兽瞳凑近夏语冰,屏气凝神,似乎在观察着她的神色,试图从她眼中找出一丝恐惧。 然而一阵风袭来,他不小心吸入了一片花瓣,顿时鼻腔一痒,狠狠打了个喷嚏。 你知道一条龙的喷嚏威力有多大吗?夏语冰今天算是领教了。 她被一股强大的气流掀翻在地,一个屁股蹲摔坐在地上,登时疼得眼前一黑。 那龙也慌了,扑腾着翅膀向前,伸出前爪似乎想扶起夏语冰,然而前爪指甲锋利,他怕抓伤夏语冰,犹豫了一会儿,才改用脑袋顶了顶夏语冰,将她扶稳。 温顺的大家伙小心翼翼地伏在地上看她,碎金色的兽瞳一眨一眨,似乎在问她怎么样了。 夏语冰回神,仍是有些不可置信。她以为人身羽翼龙角的林见深就已经是原形了,谁知还有超级变化形态?怎么说呢,这条长着黑色羽翼的大黑龙……真的太帅了! 哦,神奇的世界!还有什么是自然界不能创造的? 见她怔愣,大黑龙又小心翼翼地用脑袋蹭了蹭她,轻轻地,像是撒娇的大狗。 “好了好啦,我没事。”夏语冰哭笑不得,犹豫着想要触碰黑龙,却被它身上嵌着金丝的、威风凛凛的鳞片吓到了。 她有点怕蛇。 最终只是摸了摸他坚硬温润的龙角,说:“我不怕的,你快点变回来吧。” 在触摸龙鳞前的一瞬间犹豫并没有逃过林见深的眼睛,他对她的隐瞒有些生气了,猛地转过身去,龙尾重重地拍在夏语冰身侧,将一截枯树拍得粉碎。 夏语冰像只渺小的仓鼠,费了好大的劲才绕过他修长庞大的身躯,跑到他的龙首面前,小声问:“怎么又生气啦?” “嘴上说着不怕,还不是不敢摸我?”大黑龙从鼻腔里喷出一股气,闷闷的说。 说是‘说’,其实也不太准确。龙没有人类的嘴唇,是不会张嘴说话的,那声音更像是从夏语冰的脑袋里传来。 “好好好,我摸你。”夏语冰颤巍巍伸出手,强迫自己不要将林见深的真身和蛇联系起来,摸完后整个人都不好了,恳求道:“现在可以变回来,和我回家了吧?” “不能。”黑龙将脑袋搁在地上,大翅膀的羽毛在风中抖动,不自然地说,“你先背过身去,我没穿衣服的。” 夏语冰茫然:“啊,我知道啊,你不一直打着赤膊吗?” “……”龙噎了一会儿,“刚刚为了化形,裤子也脱了。” 31.第31章 烤面包(修) 此为防盗章 那猫疼得凄惨嚎叫, 夏语冰在一旁看着,心都要揪起来了。费朗戴着口罩和医用手套,只露出一双锋利桀骜的眉眼,戳着半死不活的老猫嗤笑道:“亏你还多活了这么多年, 这点痛都受不了?” 老猫不怕他, 依旧嚎叫不止。 费朗利落地包扎好伤口, 起身摘下口罩:“好了, 别叫了,死不了。” 说着, 他将恹恹的老猫丢到夏语冰怀里, 自己躬身在老李叔的药柜里翻找出一瓶外敷消炎药和几包消炎冲剂, 懒懒地丢在夏语冰面前,“外敷内服一天两次。” 这一次夏语冰有了经验,怕林见深又会抢着付钱,就提前将他支走去取快递了。费朗只收了她几十块钱的药钱, 夏语冰忙不迭道谢:“谢谢。”想了想,她又问, “那个请问一下, 给它换药时要注意些什么?伤口怎么包扎?” 费朗不耐烦地说:“刚才我示范的时候你怎么不仔细看?” “你再告诉我一次嘛,这次我肯定仔细看!”夏语冰心想, 这人怎么这么凶哦,比林见深还凶! 至少林见深相貌好看, 只是性子冷了点, 而面前这个费朗却是从内而外透出一股匪气, 要不是见他刚刚为老猫处理伤口时还算温柔有爱心,夏语冰险些以为他是这一块的混混头目。 “手机给我。”费朗掏出白色塑料壳打火机,低头点燃香烟。 “啊?” “啧,手机给我!又不会抢走你的,怕什么。” “噢。” 夏语冰掏出手机解锁,递给了费朗。 费朗打开微信按下一行数字搜索,然后将手机还给夏语冰,指尖弹了弹烟灰说:“加了我微信,有什么不懂的微信问我。” 秃顶的李大叔在一旁笑眯眯地看好戏:“哎呀费朗,你看上人家啦?这妹子仙女似的哦,十里八乡都没这么水灵好看的嘞!” 费朗吐出一个字:“滚!” 老李非但没滚,反而更热情了:“就是人家好像有对象了哦,妹子,刚才那个陪你一起来的男伢子是你男朋友吗?” 夏语冰对这种热衷于说媒拉纤的大叔大婶实在没辙,笑着说:“不是,是我哥哥。不过您都说我是仙女了嘛,仙女是不会和凡人谈恋爱的。” 费朗笑了声,眯着眼对夏语冰说:“你家那位……哥哥,可不是什么凡人。”他加重了尾音,带着莫名的危险气息,“当心被吃干抹净。” 林见深正好从快递点过来,见费朗饶有兴致地盯着夏语冰,流露出野兽狩猎般的眼神,他面色一沉,大步走来,拉住夏语冰的手:“弄好了么?” “啊,哥?”夏语冰从费朗古怪的眼神中抽身,点点头,“好了,快递拿到了?” “在车上,你要寄的东西我也按照你给的地址寄过去了。”说着,林见深警告似的瞥了费朗一眼。 费朗不以为意地嗤笑一声,后退一步举起手机,对夏语冰说:“有不懂的随时来问我。”他一反刚才不耐烦的神情,故意说得亲密且黏腻,还朝着她挤眉弄眼,分明是在故意气林见深。 夏语冰不知道这俩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但她肯定是站在林见深这边的,心想:我哥那么聪明,才不会中了你的激将法呢! 结果一转头,就看到林见深阴沉着一张俊脸挡在费朗前面,像是要护着什么稀世珍宝似的,冷声说:“走。” 夏语冰:“……”明显是被激到了。 回去的路上,林见深罕见的很沉默。虽说以前也话少,但是今天的气压似乎格外低,连那只受伤的老猫都识趣地闭眼假寐,不敢再嗷嗷乱叫。 “哥,给它取个名字吧。”夏语冰提议。 林见深目视前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它是野猫,不需要名字。如果取了名字就有了羁绊,老、病、死,都将成为磨难。” “从今天开始不是啦。而且尽管它年纪很老了,我也希望它最后的时间可以过得安稳些。” “你打算养它?” “是啊,可以么?” “喵!”一听到要被两脚兽圈养,老猫忽的开始挣扎起来,抬起肉垫以示抗议。 然而它受着伤,肉垫软绵无力,叫起来也像是撒娇似的。夏语冰喜上眉梢:“你看,它说它很愿意成为我们家的一份子呢!” “……” “好不好嘛,哥?” “……随你。” “喵喵喵!”老猫挥舞猫爪抗议。 夏语冰挠了挠猫下巴,浑身冒着少女心的粉色泡泡,“好可爱啊!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斑驳的阳光洒在手臂上,夏语冰忽地有了灵感,“既然是在夏天见到你的,就叫你初夏吧!” “喵喵喵???”如果老猫会说话,一定会忍不住吐槽:我都是黄土埋到猫脖子了还初什么夏?自以为是的两脚兽! “人是不是一种很孤独的生物?”林见深忽然问。 最近他总喜欢抛出一些不明觉厉的问题,夏语冰愣了一会儿,才不确定地说:“是吧。因为孤独,所以才不遗余力地寻找朋友、爱人,甚至是能填满空虚的宠物。”说到此,她笑了声,颤抖的睫毛在阳光下呈现出柔软的金色,说,“其实大多数时候不是人类饲养了宠物,而是宠物安抚了人类。” 林见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太自然地问她:“你为什么要了那家伙的联系方式?” 夏语冰抚着睡着的老猫,莫名道:“那家伙?” “费朗。” “噢,他呀!因为我不会给初夏清洗伤口,所以加他的微信方便询问。” “那你为什么要向他撇清我们的关系,说你不是我女朋友。” 夏语冰懵了一会儿:“可我本来就不是啊。” 林见深竟无言以对,薄唇张了张,有些懊恼地说:“他居心叵测,你本可以用女朋友的身份拒绝他接近……还是说,你喜欢他那样的?想和他交……交往?” “……” 夏语冰哭笑不得:“你在胡说些什么啊哥!我求你清醒一点!你怀疑我想跟他交往?我还怀疑你和他有一腿呢!” 林见深:“什么?” 夏语冰说:“费朗在店里看见你的时候,第一句话就说你和他是同类,‘同类’这个词……” 林见深以为自己的身份秘密被发现了,有些紧张地握紧了方向盘。 “……我在耽美小说中经常看到,形容男男相爱。”夏语冰接着将后半句补完。 “???” 一个急刹车,林见深扭头看她,几个深呼吸才稍稍平静些许,强忍住怒吼说,“夏语冰,是我该求你清醒一点!” 见他这副气急败坏又不好发作的模样,夏语冰反而笑了,跟只眯了眼的小狐狸似的:“我逗你玩儿呢哥,别生气别生气!” 夏语冰不腐,但架不住粉丝喜欢。不过,就林见深那个见女孩子抹个口红都能说成是“吃人的妖怪”的性子,妥妥直男无疑……当然了,这句话夏语冰是不敢说出口的。 林见深这才不情不愿地重新发动车子。 “哎哥,那个费朗说你不是什么凡人,还说当心我被吃干抹净,什么意思啊?你跟他有仇?” “……意思就是,你再胡思乱想,我就把你连人带猫从车上丢下去。” “干什么去?”夏语冰蔫蔫的,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太阳,“太热了,不想出去!” “初来乍到,带你去拜访邻居。”夏宗泽戴着墨镜,鬓角全是汗珠,却一点怨言也没有,“要讲规矩,小语。” “来了。”夏语冰认命地换好鞋子,走进一片骄阳灿烂中。 接下来两个小时,夏语冰被热情的老人家和婶娘们强势围观了一阵,不断地重复着“xx好”‘我叫夏语冰’‘下半年就二十一岁了’‘回来住几个月’‘丧事在杭州办过了’……像个机械的复读机。 回到家,夏语冰裸露在外的手臂和脸颊晒得发红,又累又热。 她想上楼去换身衣服,走到一半,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瞥过一楼卧房,从半开的门望去,刚好可以看见林见深跪在木地板上,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抚摸着外婆的遗像,眼睫垂下,淡色的薄唇紧抿着,竟显出几分忧郁悲伤的样子来。 他是在怀念外婆吗? 到底是朝夕相处了三年多的人,外婆去世,身为孤儿的他一定也很伤心吧? 她情不自禁多看了两眼,直到林见深发现了她的存在。 仅是一瞬,林见深又恢复了平常的清冷,站起身出了卧房,轻轻掩上门,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夏语冰一眼。如果不是他眼里还残留着一点湿红,夏语冰几乎要以为方才是自己看错了。 夏宗泽和徐苗迎面走来,对林见深道:“听说家里的事务都是你在打理,今后也要请你多多费心了。小语自小在城里长大,身体也不太好,除了做菜之外没让她碰过其他家务活,请你这个做哥哥的多照顾她些。” 林见深点头。 夏宗泽又抬起眼,对站在楼梯上的夏语冰说:“你见深哥哥要打理菜园和后山的林子,十分辛苦,你也要多帮衬些,别给你哥添麻烦。家务活分着干,衣服自己洗,这里可买不到家政保姆。” 夏语冰没回答,只问道:“你要走了?” 夏宗泽笑得很硬朗:“嗯,再不走就天黑了。” 父女俩沉默了一瞬,夏宗泽对徐苗说:“你先上车。” 徐苗看了夏语冰一眼,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转身出了门。 林见深见他们父女有话要谈,也很识趣地上楼回房了,一楼只剩下夏语冰和夏宗泽。 夏宗泽示意她从楼梯上下来,低声问:“小语,和见深哥哥相处还好么?” 夏语冰走到他面前站定,低着头说:“才刚开始,就那样吧。” 夏宗泽拿出一根烟含在嘴里,低头要点燃,顾及夏语冰在场,只好又作罢,捏着没有点燃的烟哑声问:“小语,你想好了,真不跟爸爸回杭州?这里的生活对你而言很陌生,别指望林见深能像爸爸一样照顾你。何况,让你和一个陌生男孩同吃同住,爸爸真的不放心。” “我能照顾好自己,就回来住一个暑假,受不了了我自己会买票回杭州!”夏语冰有些恼怒,望着夏宗泽的眼睛发红。 夏宗泽看清了她眼里的怨怼,硬朗的唇线微微下压,说:“你还在怨爸爸,小语,我……” “别说了,爸爸,你不用和我解释什么。”夏语冰握紧手,声音有些发颤,“我能理解你这十多年来的辛苦和孤独,可是,我不能接受她……凭什么呢?徐苗才比我大多少?你和一个可以做你女儿的人交往,有考虑过妈妈的感受吗?” 夏宗泽嘴唇动了动,半晌才哑声说:“小语,你妈妈已经过世十二年了。” 说着,他终是低头点燃了香烟,深吸一口,奶白色的烟雾再呼出来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拉满了血丝。 父女俩像是仇人似的对峙。片刻,夏宗泽戴上墨镜,遮住眼睛里的痛楚,良久才说:“爸爸走了,你照顾好自己,随时跟我联系。” 夏语冰有些茫然地伫立在寂静无声的屋内,直到夏宗泽推门出去,她才回过神来似的跑出玄关,连鞋也顾不得换,站在阳光热辣的花圃中,朝夏宗泽喊道:“爸爸,我不会祝福你的。” 夏宗泽的背影一顿,汗湿的衬衫在阳光下晕染成一团深色的水渍。 近两年来压抑的不满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夏语冰一点也不会可怜他,接着又说:“你背叛了妈妈。” 过了很久很久,夏宗泽才转过身来,伸指扶了扶墨镜:“晚上睡觉记得反锁好门。” 夏宗泽开车走了,夏语冰仍站在原地。明明是相见时针锋相对的两个人,一旦他们离自己而去,心里又忍不住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满院子蔷薇、茉莉和绣球花争妍斗艳,她却觉得阳光辣眼,不住地用手背揉着眼睛,哭了好一会儿。 上楼的时候,楼上的林见深刚好下楼。 夏语冰哭得眼睛红肿,不愿被林见深看见自己丢脸的窘态,便低着头一个劲地往楼上走。谁知楼梯很窄,夏语冰险些撞进林见深的怀里。见他直直地杵在那,夏语冰没好气道:“让开一下,谢谢。” 林见深没有让开,反而递过来两个厚厚的信封,看得出大概是两万块钱。 “什么意思?”正难受着,夏语冰感觉自己像个炮仗,一点就炸。 林见深说:“你爸放我房里的,我不要,你拿走。” “我也不要,你扔了吧!” 32.第32章 过生日(修) 此为防盗章 窗户正对着后院和院外的竹林, 竹林后是一座很高的远山, 在黑暗中只能看清楚山峰巍峨的轮廓,像个巨人镇守在灵溪村。农村的月光很亮,星辰如碎钻密布在黑色羽扇上, 又像一条发光的河流横亘天际……这里没有灯红酒绿,没有车水马龙,只有星河流转,十里稻香, 夜里的山风很凉, 伴随着虫鸣和蛙鸣,让人凭空生出一股空阔又安适的心境来。 不知道那盏天灯是不是也带着外婆的灵魂飞上天际,变成星星守护在天上呢? 夏语冰的手指久久停留在爸爸的微信界面, 夏宗泽中午转的那五万块钱账还孤零零地躺在聊天界面中, 往上翻了翻,近几个月父女俩的聊天少得可怜,无非是夏宗泽提醒她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小语,周末回家来吃饭吗’‘新出版的画册很好看,恭喜你, 小语![图片][图片]’‘小语, 回来跟爸爸谈谈, 好不好?’‘期末考完了没有?什么时候回家?’‘小语,你外婆可能不行了, 爸爸马上来接你’…… 夏宗泽其实是个好爸爸, 虽然事业繁忙, 但从不是那种只顾工作不顾家的男人。当年妈妈生病去世,他比任何人都要难过,短短两个月内瘦了二十多斤,形销骨立,好些年才振作起来。夏语冰也不知自己在固执些什么,总觉得外婆去世了,夏宗泽喜欢上了别的女人,那这个世界上就再没有谁会记得妈妈。 她不想要妈妈消失在这个家的记忆里。 而且徐苗突然出现在夏宗泽的世界里,总觉得有些突兀可疑……可能是她多想了吧,最近总是疑神疑鬼的。 夏语冰拇指摩挲着屏幕,好半晌才深吸一口气,给夏宗泽发了一条微信:我自己把房间整理好了,好累。[图片] 这么差的信号,微信竟然奇迹般地发出去了。 不到一分钟,夏宗泽的回复就‘叮咚’一声显示出来:各个季节的衣服要分开挂,柜子不够就再去买一个。还有,笔电和数位板尽量避免靠窗放,怕夜里下雨会打湿。 夏语冰突然觉得夏宗泽也挺不容易,这些年又当爹又当妈的,好不容易有个不嫌弃他又老又丧妻的女人喜欢他,自己还总是从中作梗反对…… 不由地放缓了心情,回复他:嗯,知道了。 夏语冰:你到省城了吗? 爸爸:晚上八点到的,现在在酒店。 夏语冰警惕:和徐阿姨住一起? 夏宗泽的信息立刻跟了过来,有些无奈:没有,分开睡。不信你看[图片] 图片中是酒店客房的全景图,很干净,没有女人的痕迹。夏语冰没想他竟然一本正经地给自己解释,顿时失笑,笑完又觉得有些心酸。 夏宗泽又问:刚才吃省城的菜,太辣,也只有你和你妈妈能吃得下那么辣的东西。小语,你吃过了吗。 夏语冰回复道:我也吃了,你好好休息,明天开车注意安全。 爸爸:晚安,小语。 夏语冰:晚安,爸爸。[月亮][月亮] 过了很久,那边才发过来一条语音。 夏语冰犹豫了一会儿,点开语音。那边先是响起打火机咔嚓的声音,然而才是夏宗泽沙哑的嗓音响起,沉沉地说:“小语,爸爸想你了。” 夏语冰反复将语音听了好几遍,才弯起嘴角嗤笑:“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矫情。”笑着笑着,鼻根又有些泛酸。 “我也有点想你了,爸爸。”她说完,又迟疑了很久,最终将手指往上一划,取消了语音发送。 楼下传来一声很轻很轻的开门声,夏语冰走到卧房门口,将门打开听了听,朝楼下喊道:“林见深?” 楼下没有回应,看来林见深是出门了。 她点亮手机屏幕一看,已经是晚上十点了,灵溪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已经陷入酣眠之中。 这么晚了,林见深出门去做什么? 正疑惑着,窗边月色忽的一暗,像是一大片云翳遮住了皎洁的月光。夏语冰转身望向窗边,刚好看见阴影掠过,疾风从窗外灌入,伴随着翅膀扇动的声音,有什么东西飞了过去。 山鹰还是秃鹫? 然而阴影掠过,又是云开见月,窗外夜色深沉,高山巍峨,并没有看到什么可疑鸟类的身影。 夏语冰抓了抓半干的头发,将头伸出窗外看了许久,未果,只好满心疑窦地坐在铺着垫被和凉席的棕榈床垫上,心想:难道刚刚遮住月光的只是乌云,并不是什么大鸟? 唉,不管了。她拍了张窗外的夜色图,借着时有时无的信号发了一条朋友圈:乡下第一夜。 然后将手机丢在一旁的床头柜上,爬上床睡去。 她以前为了赶画稿,经常熬到凌晨才睡,生物钟没有调整过来,即使今天身体很累了,精神却还恨亢奋,辗转到十一点多才浅浅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又隐约听到窗外传来了大翅膀扇动的风声,风太大,甚至将她卧室的玻璃窗吹得哗哗作响。 夏语冰一下就惊醒了,刚好看到阴影掠过,月光重新倾泻大地。 她迷迷糊糊地抓起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零点多,她才睡了不到一个小时。 有些口渴,夏语冰想去厨房找点喝的,但方才两次掠过的阴影令她十分不安,不太敢一个人下楼。 她搓着发冷的胳膊起身,将屋内所有的灯打开,这才小心翼翼地开了门,走到对面的卧房敲了敲,小声喊道:“林见深,你在吗?” “林哥?哥?” 房里没有回应,林见深显然还没回来。 夏语冰只好按亮了楼梯间的灯,自己去厨房觅食。乡下的夜很寂静,偌大的房子只有她一个人,下楼的时候老旧的木楼梯嘎吱嘎吱作响,还真有些害怕。 这里的村民酷爱喝茶——是那种自制的粗茶,茶水褐色略微浑浊。夏语冰喝了两口就放下了杯子,舌根有点苦,但很解渴。回房前路过一楼的卧房,她不敢关灯,略微紧张地四处观望,却不经意间瞥到外婆的房间里竟然有粼粼的波光闪现。 这可奇怪了,外婆卧房的窗外并没有池塘,为什么会有水光? 夏语冰站在楼梯口又望了会儿,揉了揉眼睛,那银色的波光依旧在房中的地板上荡漾,泛起银鳞点点。 那一瞬好奇心太大,竟忘了害怕,她按捺不住,走到外婆的房门前朝里观望,随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那水光,竟是从林见深所绣的《银红鲤鱼戏荷图》中折射出来的! 这是她今生所见的最不可思议的场景! 只见月光入户,薄薄地洒在那幅一米来长的刺绣上,而锦缎上莲叶摇曳,荷花徐徐绽开,两尾鲤鱼在锦缎上畅游,鱼尾带起哗哗的水声,波光透过月色折射在地上,刺绣中的一切就跟活过来似的,如梦如幻。 这……是什么? 夏语冰像是被蛊惑似的,情不自禁地走进房中,在绣品面前站定。锦缎上,两条银红交错的鲤鱼摆动鱼尾,鱼鳃微微张合,栩栩如生,她甚至感受到了水的湿气和莲的清香。她眼里映着波光,缓缓抬起手指,指尖触到锦缎的一瞬,有冰凉的湿意顺着指腹攀爬…… 夏语冰猛的缩回手,呼吸急促,指尖还有带着荷香的水珠滴落……这也,太真实了! 就在此时,门口突然响起一个清冷低沉的嗓音:“你在做什么?” 夏语冰受惊回头,只来得看到一双碎金般漂亮清冷的眼眸,接着,她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看到夏语冰的解释,王莎莎才不相信呢,坏笑着回复:【诶,你跟一个没有血缘的哥哥朝夕相对,就不会擦出点什么爱的火花?你拒绝郑彦不会是因为你哥吧?不许隐瞒,从实招来!】 【想什么呢学姐!虽然他长得很帅、对我也很好,还特别有安全感,但……他是我哥啊!】夏语冰越说越没有底气,一个奇怪的念头闪过大脑:林见深除了脾气傲娇一点,哪里都好,自己有什么理由不喜欢他?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冒了个头,就被她强行压下。 王莎莎回复:【德国骨科了解一下?[坏笑][坏笑][坏笑]】 夏语冰:【我劝你正常一点.jpg】 【好啦,不逗你了,不过你要真交男朋友了一定要及时告诉我哦!把你哥的尺码发来吧,我联系厂里马上做。】 夏语冰已经事先替林见深量过了,不过当时骗他是做模特用,打算衣服成品出来再给他一个惊喜。 过了一会儿,王莎莎的微信又紧跟着显示出来,【话说,你这几款设计蛮好的哎!简单复古又不显得老气,应该很受男孩子喜欢的,不考虑作为新品出售?】 夏语冰想也不想地拒绝:【不了,这是给我哥的生日礼物。】 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只给他一个人。】 【……】王莎莎几乎是咆哮着回复:【还说你俩没猫腻!!?】 夏语冰发了一个只可意会的表情包过去,就放下手机躺回床上,揉着酸痛的肩长舒一口气。这两天为了给林见深设计衣服,熬了两晚才最终定稿。 吱呀—— 半掩着的门开了,受伤的老猫瘸着一条后腿慢悠悠走了进来。 “初夏?”夏语冰抱起它,将它放在书桌上,笑着说,“对了,今天还没给你换药呢。” 老猫年纪大了,行动迟缓,只耷拉着受伤的后腿躺在书桌上发呆,一动不动,猫眼透过窗户望向苍然的竹林和后山,似乎在怀念以前在山间恣意追逐捕雀的日子。 如果不是毛茸茸的猫尾间或摆动一下,夏语冰几乎要以为桌上躺着的只是一只玩偶假猫。 “想回山里去吗?”夏语冰按照之前费朗的指导给猫换好药,重新扎上新的绷带固定好夹板,这才捏了捏猫耳朵说,“等你伤好了,想回去就回去吧。” 猫耳抖了抖,初夏扬起猫尾巴在她手腕上不轻不重地抽了一下,喵喵呜呜的,明显并不喜欢两脚兽的亲近。 夏语冰反而抓住它的猫尾巴握在手里撸了一把,对它的抗议视而不见,嘿嘿笑道:“不用谢我。” 不知是不是错觉,老猫翻了个白眼。 掌心的猫尾巴尖有些奇怪,夏语冰垂下眼一看,惊奇地说:“初夏,你有两条尾巴哎。”其实也不算是两条尾巴,就是在尾巴尖上开了个小小的叉,不知道是先天畸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老猫很不喜欢别人碰它,从书桌上跃下,又拖着一条伤腿出门去了。 趁着这几日天气好,夏语冰按照外婆日记上的记载,将摘回来的一筐子豇豆用开水烫过,再一条条搁在院子里临时搭建的竹竿上晾晒,曝晒几日晾干水分后制成干豆角,方便长期保存。 到了太阳快下山,夏语冰和林见深一起将完全晒干的豆角收回来,一小捆一小捆地扎好,放在干燥阴凉处保存,冬天用来炒肉是个不错的选择。做完这一切,夏语冰才站起身抻了抻腰,回身就看到那受伤的老猫蹲在客厅的玻璃窗前发呆。 夏语冰乐了,指着老猫问林见深:“哎哥,你说初夏整天除了吃睡,就是一动不动地坐在窗台前发呆,它到底是在想什么呢?” 33.第33章 黑雨伞 此为防盗章 但凡是稍微有点情商的人就该知道她这是借林见深的名儿下了逐客令, 那句‘下次再来’也不过是句冷淡的客气话, 但吴鹏飞欺负她是个城里来的女孩子, 死乞白赖地往屋里走:“唉你这孩子, 瞧瞧你说得什么话, 我和你才是一家人,难道还怕了林见深一个半路捡来的外人不成?而且二伯说林见深下午上山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吴鹏飞显然是有备而来, 特意挑了林见深不在家的时候, 点头哈腰地朝王威说:“王公子,外面热, 您快进来凉快凉快。” 王威听了, 故意倾身挨近夏语冰,半示威半玩笑地朝她吹了个口哨。 烟酒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夏语冰皱了皱眉,后退两步和他拉开距离。王威轻慢一笑,将墨镜取下挂在花衬衫的口袋上, 趁着这个空档进了屋。 连鞋都没换,在干净的木地板上留下一行脏污的鞋印。 夏语冰挺讨厌这种没有教养的人, 眉头皱得更厉害了,面色也冷了下来。 “你外婆给你留了座好房子啊,有山有水有林地,一块宝地就这么空着未免太可惜了。”吴鹏飞左瞧瞧右看看, 自顾自踱进厨房拿了茶壶茶杯, 殷勤地给王威倒水。他和王威交换了个眼色, 然后朝夏语冰招招手,直奔主题,“你站那么远干什么?来,坐到舅舅这里来,舅舅跟你谈一桩生钱的大买卖。” 夏语冰瞥了一眼神情轻佻的王威,拒绝道:“不了表舅,我站着舒服。” 王威呵了一声,靠在椅背上说:“到底是城里来的妹子,够傲。” 吴鹏飞挤出一个谄媚的笑,打圆场道:“外甥女啊,我和王公子呢一直计划着将这一带开发成度假村,现在方案基本敲定了,就是需要你的配合……” 吴鹏飞说得天花乱坠,哪里要填平,哪里要改造,哪里建果园,哪里养水产,背后又有那些财力支持,说得唾沫横飞,才发现夏语冰根本没有认真听。 她兴趣索然地说:“表舅,我现在就是一学生,这些赚钱的门路我不懂。” “不需要你懂,舅舅给你搞定,你只要等着大把大把的钞票进账就可以。”吴鹏飞顿了顿,才摸着鼻子上的油汗说,“就是,需要你点头同意,征用一下你的房子和院子,搞一个农家乐。” 夏语冰笑了声:“舅舅你知道的,我不缺钱,干嘛要劳心劳力弄什么农家乐?” 吴鹏飞被他财大气粗的语气说得一愣:“这……” 啪、啪、啪—— 突兀的鼓掌声响起,王威站起身来,一边股掌一边笑着靠近夏语冰,“夏小姐大气,我喜欢。” 他啧了一声,装出一副为她着想的模样,“你是不缺钱,可谁会嫌钱多呀?你看看你外婆这房,这地,这前花园后菜地还带着一片竹林,再看看你们灵溪村的山水,不用打广告都能吸引一群人争先恐后的来度假。等你回了杭州,这么好的条件就白白地空着,便宜了林见深那野种?你舍得?” 夏语冰蹙着眉,心想:你才野种!你全家都野种! 王威以为她还在犹豫,忙趁热打铁:“就你一个小姑娘,是斗不过林见深的,与其担心被他骗去遗产,还不如交给你舅舅打理,好歹你舅舅是你亲人不是?你总不会宁可信任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外人,也不肯信任自己的亲表舅吧?而且,我保证你两年之内能赚到这个数……” 他用手势比了个数字,夏语冰很夸张很配合地‘哇’了声。 王威更是洋洋得意,满以为这下夏语冰肯定会同意合作,谁知夏语冰并未上当。 下一刻,她托着腮,用一种极其天真无邪却又能噎死人的语气说:“可是你说的这个数,只是我平时的零花钱哎。” 王威:“……” 吴鹏飞:“……”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吴鹏飞干咳一声,不自然地说:“既然外甥女这么有钱,不如入个股?” “那您得跟我爸去谈。”夏语冰知道吴鹏飞当初做生意时欠了夏宗泽不少人情,肯定是没那个脸皮再去谈入股的事了,何况夏宗泽是谁?商界精英,能糊弄得住? 果然,吴鹏飞面露为难之色,顾左右而言他。 “你这么警惕干嘛,怕我们会吃了你?”王威嘻嘻笑着,“你看天色晚了,夏小姐赏脸。一起去镇上吃个饭怎么样?我们慢慢谈嘛。” “不用了。”夏语冰后退一步,“天黑了开车不安全,我不留你们了,请回吧。” 她下了逐客令,王威继续死皮赖脸:“别这么高冷嘛,就当交个朋友。” “对啊,外甥女,王公子年轻有为,还没得女朋友的呢!”吴鹏飞也横插一脚,言外之意昭然若揭。 “夏小姐还没男朋友吧?我可是对你一见如故呢。”说着,王威要去拉她的手,“走走,今天我请客!” 夏语冰后退一步躲开,厌恶得不行,连假笑也不愿施舍了,心想这王威再敢碰她一下,她非得踢爆他的裆…… 一团黑影扑过来,狠狠在王威手臂上挠了一下。 王威穿的是短袖,登时‘嗷’地一声惨叫,低头一看,手臂上被挠出三条长长的血痕,而始作俑者正伏在地上,朝他龇出森森白牙。 “妈的小畜生!”王威低骂一声,抬腿就去踢猫。 “初夏!”夏语冰眼疾手快地抱起老猫,躲过了王威那全力踢出的一脚。 正此时,门被砰地一声用力推开,门口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逆光站立,手里拿着一把森寒的柴刀,冷眼盯着对夏语冰死缠烂打的王威。 林见深。 而且是,面色极为阴冷难看的林见深。 吴鹏飞嚯的站起身来,而王威也不自觉后退一步,有些忌惮地望着他手里的柴刀,讪笑:“哟,回来了啊……” 吴鹏飞强撑着肥硕的身体,磕磕巴巴地说:“你、你那是什么眼神?我们找外甥女说、说事,跟你没得关系!” 林见深什么话也没说,解下腰间的竹篓丢在一旁,带着新鲜绿叶的花椒枝撒了一地,辛辣味铺面而来。接着,林见深大步走进屋,一手揪住吴鹏飞,一手拎着王威,竟是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们两个高壮的大男人拖出房门,一路拖过铺着青石砖的院子,狠狠丢在了大门外的马路上。 力气大到不像个正常人类! 王威刚要爬起,又被林见深一手掐住脖子硬生生地从地上拎起,顿时疼得嗷嗷直叫。 “我说过,不许你来骚扰我的家人。”林见深眼神幽冷,眼底有风暴酝酿,修长有力的手指不轻不重地贴着他的颈动脉,没用力,但极具威慑。 王威怀疑他下一刻就会拧断自己的脖子,吞了吞口水说:“有话好说……你要是伤了我,这事就没法收场了不是?” 残阳如血,鸟雀归巢,缓缓升腾的淡薄夜色中,林见深冷冷地松手,在王威的衣服上擦了擦,仿佛刚才触碰了什么肮脏的物件,吐出一个字:“滚!” 说完,他砰地一声甩上大门,从里头落栓。 “草你妈的野种,你给我等着!”马后炮吴鹏飞狼狈不堪地起身,又灰溜溜地扶起王威,给他拍去裤腿上的灰尘,小心翼翼讨好道,“哎呀王公子,您没事吧?” 王威的脸色阴鸷得吓人,狠狠推开吴鹏飞:“我告诉你吴鹏飞,不想办法搞死这个林见深,你一分钱也别想从我这捞到!” “是是是。”吴鹏飞点头如捣蒜,“是我没考虑好,让王公子您受委屈了!” 王威狠狠咬着后槽牙,回身望着紧闭的林家大门,恨声说:“等着吧!这块地和这个妞,都得是我的!” 三爷爷用没牙的嘴巴抿西瓜吃,含混地问:“深伢子,你这个妹妹有没有对象的哦?” 林见深一顿,说:“那您得去问她。” 二爷爷用拐杖戳了戳三爷爷,打趣道:“肯定是有的啦,秀英这外孙女又漂亮家境又好,还是名牌大学毕业哩,追她的人怕要排到翡翠镇上去喽。” 三爷爷不服:“有对象了,怎么还会跑到我们这鸟不拉屎的乡下来嘛。深伢子,我看你们郎才女貌的挺合适,要是秀英外孙女还没得对象,你可要抓紧啦。” 两位老大爷小孩儿似的斗嘴,又将话题引到林见深身上,乡下老人缺乏娱乐,最热心的事也不过是嘴巴上撮合撮合年轻后生们。 林见深只是好脾气地笑笑:“您二位坐着歇会儿,我给您摘两个瓜回去吃。” 两位老人不好意思地拿了瓜,直夸林见深懂事孝顺,就回去干活了。 网线牵进了夏语冰房里,装上路由器,村网通。夏语冰看到手机上满格的无线信号,像是涸泽之鱼跳进了绿洲水源里,头不疼眼不花了,连咳嗽都好了,再三感谢地送工人师傅们出门离去。 房里又清净了下来。 夏语冰送客回来,就看见林见深孤零零地站在四门大冰箱旁,望着厨房里全新的料理机、煎锅和搅拌器出神。阳光从厨房的玻璃窗外透进来,洒在料理台的薄荷蓝色的全套定制厨具上,与周围斑驳的老家具格格不入。 林见深穿着一身复古的亚麻色中式盘扣上衣,却不显得老气,额发垂在眉间,身姿挺拔,看上去干净而又清冷,如同一个误入红尘深处的修道之人。他对电子产品的入侵是十分抵抗,似乎这些俗物会侵蚀他的一身灵气。 不知为何,夏语冰竟觉得林见深的背影有些落寞,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哥?” 林见深回神,望向她。 夏语冰走过去打开冰箱,将先前买的雪碧和啤酒整齐地码放在冷藏处,试图找话题:“以后摘的新鲜蔬菜吃不完,都可以放在这里面保鲜,我特意挑了个大的冰箱,可以放很多的东西。”夏语冰灵机一动,笑着说:“我摘几个百香果,给你做饮料喝吧!” 林见深没回应,岔开话题道:“原本放在这里的小矮柜呢?” 夏语冰一怔,说:“在外婆房里。” 林见深点点头,转身去了外婆的房间。 夏语冰隔着门可以看到林见深蹲在卧房的木地板上,正小心地挪动矮柜,将它安放在那红漆高脚柜旁。他对这屋子的一切……不,应该是对灵溪村原生的一草一木都极富感情,好像在守护最后一方净土。 34.第34章 外公... 此为防盗章  “小语, 好孩子, 到外婆这来。” “外婆!”夏语冰眼眶一涩, 大步跨过镜湖, 奔向亭中外婆的怀里。 涟漪在脚下层层荡开, 撩动荷叶微晃,外婆的怀抱依旧那么温暖,暖到令人想要落泪。 “外婆, 这是哪儿?”夏语冰拉住外婆干燥温暖的手, 迫不及待地问。 “这里,是安放外婆灵魂的栖息地。”外婆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声音很轻, 很慢,带着老人家特有的沙哑,笑着说,“小语乖乖,莫哭, 莫哭,你一哭, 外婆就舍不得走了。” “我不想让你走,外婆,你不要走好不好?”夏语冰红着眼睛说,“你一走, 没有人会记得妈妈了。” “乖乖, 人不能只活在过去呐, 得向前看。听话,按照外婆说的做,接受家庭的新成员,忘记过去的苦难,将外婆的骨灰撒在灵溪村的小河里……” “我不要,你会被鱼吃掉!” 察觉到夏语冰的不舍,外婆笑出了眼角细密的纹路,抬起干枯的手抹去她眼角的泪水,温声说:“那里,是外婆和你外公相遇的地方。过段时间,你就将外婆的骨灰撒在石桥下的小河里,外婆会变成水里的鱼,空中的风,天上的云,变成世间万物守护着子子孙孙。” “外婆,值得吗?”或许是在梦里,夏语冰竟将那禁忌般的传言脱口问出,“他们都说,外公年轻的时候抛弃了你和妈妈……” “你外公不是那样的人呀,小语。外婆相信他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既然活着等不到他回来,死了,也要继续等。” 正说着,天边隐隐约约传来雄鸡唱晓的声音,一束金光刺破虚空洒下,四周的莲叶和荷花像熄了的灯盏一般一个接着一个的消失。紧接着,荷叶隐去,鲤鱼像是凝固了保持跃水的姿势定格,亭子的一角已开始消失。 “外婆,这是怎么了?” 夏语冰回头,却惊讶地发现外婆的身体已变得透明。一阵风吹来,外婆伛偻伫立的身形如烟消散,再也无迹可寻。 “外婆!” 梦中的夏语冰扑了个空,大叫一声惊醒。 半开的老式轩窗外,金色的朝阳斜斜洒入,色彩斑斓的大雄鸡站在后院的篱笆墙上,正乐此不疲地拉开聒噪的嗓子鸣唱。 夏语冰揉了揉眼睛,好半晌才适应屋内的光线,头发凌乱地坐在床上发呆:“是梦吗?” 可是梦中外婆身处的地方十分熟悉,那荷叶、荷花和鲤鱼都像是见过似的……想到此,夏语冰一怔,连衣服也来不及换,匆匆穿上凉拖就哒哒哒奔下楼,猛地推开外婆卧房的门。 外婆和妈妈的照片静静地依偎在矮柜上,香炉上已燃上了新的线香,淡淡的白色烟雾在房中升腾聚拢,又缓缓消散。窗边阳光洒入,可长桌上却干干净净的,那幅《银红鲤鱼戏荷图》不见了踪迹。 怎么回事?明明昨晚她还看见了这幅刺绣,且上面的图案在月光下仿佛活过来似的! 想到这,她头有些疼,后面的事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只隐隐约约记得黑暗中有一双碎金色的眼睛…… “你在干什么?” 窗外传来一个清冷的嗓音,夏语冰抬头一看,就见林见深穿着简单的白t恤站在窗外后院中,身披一身金色的晨光,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年。 后院是一片很大的菜圃,昨天到家时夏语冰就粗略地参观过,菜园子里头的豇豆、青红椒、南瓜、茄子、丝瓜、冬瓜等应季蔬菜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个藤架,种着百香果和葡萄。林见深将园子打理得很好,各色蔬菜井井有条,连害虫都很少有。 夏语冰扑到长桌上,将窗户推开,隔着窗台喊他:“林见深!” “你!”林见深一手抱着一只新摘的西瓜,一手提着一只铁桶,像是吓着了似的往后退一步,“你怎么不……” 夏语冰满脑子都是昨晚发生的事,也顾不得林见深窘迫的神情,手撑在长桌上努力前倾,打断他道,“昨晚是不是你将我送回房间的?” 林见深皱眉,调开视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肯定知道!”夏语冰用手抓了抓披散的鬈发,笃定地说,“昨晚零点多我口渴下楼喝水,看到外婆房里你绣的的那幅画活过来了!真的不骗你!画上的鲤鱼在锦缎上游泳,荷叶摇动,我甚至都闻到了水汽和荷香。然后好像有什么人来了,后来,后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林见深,那个人是不是你啊?” 林见深听她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完,才平静地反驳:“你是不是做梦梦游了?” “不可能是梦吧?” “你觉得你这话说出去,有人信吗?” 林见深的反应实在太过冷淡,难道真的是自己在做梦?夏语冰下意识搓了搓指尖,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昨晚触碰刺绣时沾染的湿气。 “林见深!”她叫他。 林见深不理,抱着西瓜提着水桶走过后院窗边。 “林哥!哥哥!” 听到‘哥哥’二字,林见深微不可察地一颤,没好气地回过头来看她:“到底干什么?” “你桶里提的是什么?”夏语冰很没节操地撑在窗台上,朝晨光下的美少年笑眯眯说,“今早有西瓜吃吗?” “清早在后山溪水里摸了半桶螺蛳。西瓜不干活就没得吃,快点洗漱下来做早饭,还有……” 林见深顿了顿,红着脸微恼道:“你能不能先把衣服给我穿好!” “啊?”夏语冰低头看了看自己荷叶边粉色睡衣,不由一愣。 方才太急忘了穿内衣,真空,撑在窗台上的时候轮廓更加明显。 怪不得林见深看她的神情如此古怪! 夏语冰的脸也热得慌,伸手砰地一声关上窗户,然后逃也似的跑上了楼,关上门将自己摔在床上,用枕头盖住脸:“忘了不是住在自己的小公寓了,丢人!” 十分钟后,夏语冰换了身简单的t恤短裤,扎着丸子头下楼,刚好看见林见深将螺蛳用清水养在门口石阶的阴凉处。看见夏语冰下楼,他换了鞋子在厨房忙碌。 锅里的鸡蛋煎得滋啦作响,夏语冰吸了吸鼻子,赞叹:“好香!” 她走过去,帮忙下了一把面,又将新摘的空心菜叶洗净,示好般说:“以后饭菜我来做吧,哥?” 林见深手一顿,低声说:“不是不愿叫我哥哥吗?” “现在愿意了,哥。”夏语冰笑眯眯,“我想吃西瓜,冰的。” 这人为了吃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林见深有些无语地看着她:“家里没有冰箱。” “我看院子里的井水很凉,冰在井里好不好?” “不行。” 林见深将面条捞出来搁在汤碗中,淋上煲了一早的骨头汤——大骨先煎锅,熬出来的汤才是浓郁的奶白色。他头也不抬地说,“没事别靠近那口井,会被吃掉的。” 夏语冰茫然看他:“什么会被吃掉?” 林见深将单面煎得金黄的荷包蛋放在面中,撒上一把切得细碎的葱花,捞出烫好的青菜说:“开饭。” “你还没说呢,什么会被吃掉?” 她穷追不舍,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林见深拗不过她,淡淡地说:“井里有东西,半夜会爬出来……” 他还没说完,夏语冰就吓得一声尖叫:“贞子?!!” 她惊魂未定的样子实在是好玩,林见深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看到他笑,夏语冰就知道自己被耍了,怒道:“林见深——!!!” “又不叫哥了?” “……明天你也带我一起去摸螺蛳吧?我还没摸过呢。” “螺蛳只在清晨天还未亮的时候出来,太阳一升起它就藏进石头缝中了,早晨四五点就要出发,你起得来么?” 见夏语冰有些为难,林见深又说:“不过,傍晚你可以去溪边钓龙虾,有很多,村里人都嫌吃起来麻烦,不怎么捕捞。” 夏语冰眼睛一亮:“我最喜欢小龙虾了!麻小,十三香,没有龙虾和啤酒的夏天是不完整的!对了哥,村里有商店么?去买几罐啤酒吧。” “隔壁村有,再说吧。”林见深将两碗鲜香扑鼻的大骨面放在餐桌上。 不过是普通的家常菜,碧绿的葱花和烫菜衬得汤汁奶白,有种质朴的醇香。林见深擦擦手说,“吃完饭,我们来分配一下家务。” 吃完饭,两人拿出谈判的架势,各自坐在长桌的一端。 “一日三餐我负责吧,院子里的花果和菜我也可以帮忙照顾,至于其他的,我可能不太拿手。”夏语冰率先发话。 她出生在富裕家庭,家务都是请了人定时打理。偶尔一时兴起,她也会研究些自己爱吃的小菜,除此之外连扫帚都没怎么拿过,此时能主动提出帮忙打理园子,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她知道,林见深除了要打理家中的前庭后院,还有许多其他的琐碎杂务要做,也是十分辛苦。 好在林见深并无意见,点头说:“花园、果树、菜园,还有后山的竹林及散养的家畜都由我负责,只是蔬果收成时需要你帮忙加工处理——你不是很会做菜吗?” 夏语冰忙不迭点头:“可以。” 林见深接着说:“家中的卫生由我定时清扫,但你的房间和你的衣物,由你自己负责清理。” 被照顾得妥妥的夏语冰特别有安全感,但林见深的任务一听就很重,她忍不住担忧地问:“你会不会忙不过来?不是还要绣花吗?听外婆说,我家的手工湘绣一幅就能顶普通人家好几个月的收入呢。” 清晨的风带着院前的清香穿门而入,撩动林见深额前的碎发,挡住了他幽深的眼眸。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不绣了。” “为什么?”夏语冰惊讶。 林见深平静地说:“我的手艺是婆婆传授的,她不在了,我不会再动针。” 正说着,屋外忽然响起了摩托车的轰鸣,接着一个粗大的嗓门响起:“哟,城里外甥女下乡了也不来跟表舅打个招呼?” 林见深眉头一皱,面露不悦之色。 “谁?表舅?”夏语冰问。 “没你的事,待在家里别出来。”林见深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厌恶,“我出去看看。” 夏语冰:【一共是三套设计,每套有两个颜色,麻烦莎莎姐加急做一下,下个月七夕节前要寄过来,地址已经发给你啦。】 王莎莎秒回:【七夕?有猫腻哦!】 【不是你想的那样啦学姐,我哥七夕节生日,这是给他的生日礼物。】 看到夏语冰的解释,王莎莎才不相信呢,坏笑着回复:【诶,你跟一个没有血缘的哥哥朝夕相对,就不会擦出点什么爱的火花?你拒绝郑彦不会是因为你哥吧?不许隐瞒,从实招来!】 【想什么呢学姐!虽然他长得很帅、对我也很好,还特别有安全感,但……他是我哥啊!】夏语冰越说越没有底气,一个奇怪的念头闪过大脑:林见深除了脾气傲娇一点,哪里都好,自己有什么理由不喜欢他?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冒了个头,就被她强行压下。 王莎莎回复:【德国骨科了解一下?[坏笑][坏笑][坏笑]】 夏语冰:【我劝你正常一点.jpg】 【好啦,不逗你了,不过你要真交男朋友了一定要及时告诉我哦!把你哥的尺码发来吧,我联系厂里马上做。】 夏语冰已经事先替林见深量过了,不过当时骗他是做模特用,打算衣服成品出来再给他一个惊喜。 过了一会儿,王莎莎的微信又紧跟着显示出来,【话说,你这几款设计蛮好的哎!简单复古又不显得老气,应该很受男孩子喜欢的,不考虑作为新品出售?】 夏语冰想也不想地拒绝:【不了,这是给我哥的生日礼物。】 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只给他一个人。】 【……】王莎莎几乎是咆哮着回复:【还说你俩没猫腻!!?】 夏语冰发了一个只可意会的表情包过去,就放下手机躺回床上,揉着酸痛的肩长舒一口气。这两天为了给林见深设计衣服,熬了两晚才最终定稿。 吱呀—— 半掩着的门开了,受伤的老猫瘸着一条后腿慢悠悠走了进来。 “初夏?”夏语冰抱起它,将它放在书桌上,笑着说,“对了,今天还没给你换药呢。” 老猫年纪大了,行动迟缓,只耷拉着受伤的后腿躺在书桌上发呆,一动不动,猫眼透过窗户望向苍然的竹林和后山,似乎在怀念以前在山间恣意追逐捕雀的日子。 如果不是毛茸茸的猫尾间或摆动一下,夏语冰几乎要以为桌上躺着的只是一只玩偶假猫。 “想回山里去吗?”夏语冰按照之前费朗的指导给猫换好药,重新扎上新的绷带固定好夹板,这才捏了捏猫耳朵说,“等你伤好了,想回去就回去吧。” 35.第35章 水中妖 此为防盗章 拨开莲叶, 就见不远处一座凉亭,亭中一位慈祥优雅的婆婆披着流苏坎肩,正朝笑着她招手。 “小语,好孩子, 到外婆这来。” “外婆!”夏语冰眼眶一涩,大步跨过镜湖,奔向亭中外婆的怀里。 涟漪在脚下层层荡开,撩动荷叶微晃,外婆的怀抱依旧那么温暖, 暖到令人想要落泪。 “外婆,这是哪儿?”夏语冰拉住外婆干燥温暖的手,迫不及待地问。 “这里,是安放外婆灵魂的栖息地。”外婆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声音很轻, 很慢,带着老人家特有的沙哑,笑着说, “小语乖乖,莫哭, 莫哭, 你一哭,外婆就舍不得走了。” “我不想让你走, 外婆, 你不要走好不好?”夏语冰红着眼睛说, “你一走,没有人会记得妈妈了。” “乖乖,人不能只活在过去呐,得向前看。听话,按照外婆说的做,接受家庭的新成员,忘记过去的苦难,将外婆的骨灰撒在灵溪村的小河里……” “我不要,你会被鱼吃掉!” 察觉到夏语冰的不舍,外婆笑出了眼角细密的纹路,抬起干枯的手抹去她眼角的泪水,温声说:“那里,是外婆和你外公相遇的地方。过段时间,你就将外婆的骨灰撒在石桥下的小河里,外婆会变成水里的鱼,空中的风,天上的云,变成世间万物守护着子子孙孙。” “外婆,值得吗?”或许是在梦里,夏语冰竟将那禁忌般的传言脱口问出,“他们都说,外公年轻的时候抛弃了你和妈妈……” “你外公不是那样的人呀,小语。外婆相信他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既然活着等不到他回来,死了,也要继续等。” 正说着,天边隐隐约约传来雄鸡唱晓的声音,一束金光刺破虚空洒下,四周的莲叶和荷花像熄了的灯盏一般一个接着一个的消失。紧接着,荷叶隐去,鲤鱼像是凝固了保持跃水的姿势定格,亭子的一角已开始消失。 “外婆,这是怎么了?” 夏语冰回头,却惊讶地发现外婆的身体已变得透明。一阵风吹来,外婆伛偻伫立的身形如烟消散,再也无迹可寻。 “外婆!” 梦中的夏语冰扑了个空,大叫一声惊醒。 半开的老式轩窗外,金色的朝阳斜斜洒入,色彩斑斓的大雄鸡站在后院的篱笆墙上,正乐此不疲地拉开聒噪的嗓子鸣唱。 夏语冰揉了揉眼睛,好半晌才适应屋内的光线,头发凌乱地坐在床上发呆:“是梦吗?” 可是梦中外婆身处的地方十分熟悉,那荷叶、荷花和鲤鱼都像是见过似的……想到此,夏语冰一怔,连衣服也来不及换,匆匆穿上凉拖就哒哒哒奔下楼,猛地推开外婆卧房的门。 外婆和妈妈的照片静静地依偎在矮柜上,香炉上已燃上了新的线香,淡淡的白色烟雾在房中升腾聚拢,又缓缓消散。窗边阳光洒入,可长桌上却干干净净的,那幅《银红鲤鱼戏荷图》不见了踪迹。 怎么回事?明明昨晚她还看见了这幅刺绣,且上面的图案在月光下仿佛活过来似的! 想到这,她头有些疼,后面的事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只隐隐约约记得黑暗中有一双碎金色的眼睛…… “你在干什么?” 窗外传来一个清冷的嗓音,夏语冰抬头一看,就见林见深穿着简单的白t恤站在窗外后院中,身披一身金色的晨光,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年。 后院是一片很大的菜圃,昨天到家时夏语冰就粗略地参观过,菜园子里头的豇豆、青红椒、南瓜、茄子、丝瓜、冬瓜等应季蔬菜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个藤架,种着百香果和葡萄。林见深将园子打理得很好,各色蔬菜井井有条,连害虫都很少有。 夏语冰扑到长桌上,将窗户推开,隔着窗台喊他:“林见深!” “你!”林见深一手抱着一只新摘的西瓜,一手提着一只铁桶,像是吓着了似的往后退一步,“你怎么不……” 夏语冰满脑子都是昨晚发生的事,也顾不得林见深窘迫的神情,手撑在长桌上努力前倾,打断他道,“昨晚是不是你将我送回房间的?” 林见深皱眉,调开视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肯定知道!”夏语冰用手抓了抓披散的鬈发,笃定地说,“昨晚零点多我口渴下楼喝水,看到外婆房里你绣的的那幅画活过来了!真的不骗你!画上的鲤鱼在锦缎上游泳,荷叶摇动,我甚至都闻到了水汽和荷香。然后好像有什么人来了,后来,后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林见深,那个人是不是你啊?” 林见深听她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完,才平静地反驳:“你是不是做梦梦游了?” “不可能是梦吧?” “你觉得你这话说出去,有人信吗?” 林见深的反应实在太过冷淡,难道真的是自己在做梦?夏语冰下意识搓了搓指尖,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昨晚触碰刺绣时沾染的湿气。 “林见深!”她叫他。 林见深不理,抱着西瓜提着水桶走过后院窗边。 “林哥!哥哥!” 听到‘哥哥’二字,林见深微不可察地一颤,没好气地回过头来看她:“到底干什么?” “你桶里提的是什么?”夏语冰很没节操地撑在窗台上,朝晨光下的美少年笑眯眯说,“今早有西瓜吃吗?” “清早在后山溪水里摸了半桶螺蛳。西瓜不干活就没得吃,快点洗漱下来做早饭,还有……” 林见深顿了顿,红着脸微恼道:“你能不能先把衣服给我穿好!” “啊?”夏语冰低头看了看自己荷叶边粉色睡衣,不由一愣。 方才太急忘了穿内衣,真空,撑在窗台上的时候轮廓更加明显。 怪不得林见深看她的神情如此古怪! 夏语冰的脸也热得慌,伸手砰地一声关上窗户,然后逃也似的跑上了楼,关上门将自己摔在床上,用枕头盖住脸:“忘了不是住在自己的小公寓了,丢人!” 十分钟后,夏语冰换了身简单的t恤短裤,扎着丸子头下楼,刚好看见林见深将螺蛳用清水养在门口石阶的阴凉处。看见夏语冰下楼,他换了鞋子在厨房忙碌。 锅里的鸡蛋煎得滋啦作响,夏语冰吸了吸鼻子,赞叹:“好香!” 她走过去,帮忙下了一把面,又将新摘的空心菜叶洗净,示好般说:“以后饭菜我来做吧,哥?” 林见深手一顿,低声说:“不是不愿叫我哥哥吗?” “现在愿意了,哥。”夏语冰笑眯眯,“我想吃西瓜,冰的。” 这人为了吃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林见深有些无语地看着她:“家里没有冰箱。” “我看院子里的井水很凉,冰在井里好不好?” “不行。” 林见深将面条捞出来搁在汤碗中,淋上煲了一早的骨头汤——大骨先煎锅,熬出来的汤才是浓郁的奶白色。他头也不抬地说,“没事别靠近那口井,会被吃掉的。” 夏语冰茫然看他:“什么会被吃掉?” 林见深将单面煎得金黄的荷包蛋放在面中,撒上一把切得细碎的葱花,捞出烫好的青菜说:“开饭。” “你还没说呢,什么会被吃掉?” 她穷追不舍,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林见深拗不过她,淡淡地说:“井里有东西,半夜会爬出来……” 他还没说完,夏语冰就吓得一声尖叫:“贞子?!!” 她惊魂未定的样子实在是好玩,林见深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看到他笑,夏语冰就知道自己被耍了,怒道:“林见深——!!!” “又不叫哥了?” “……明天你也带我一起去摸螺蛳吧?我还没摸过呢。” “螺蛳只在清晨天还未亮的时候出来,太阳一升起它就藏进石头缝中了,早晨四五点就要出发,你起得来么?” 见夏语冰有些为难,林见深又说:“不过,傍晚你可以去溪边钓龙虾,有很多,村里人都嫌吃起来麻烦,不怎么捕捞。” 夏语冰眼睛一亮:“我最喜欢小龙虾了!麻小,十三香,没有龙虾和啤酒的夏天是不完整的!对了哥,村里有商店么?去买几罐啤酒吧。” “隔壁村有,再说吧。”林见深将两碗鲜香扑鼻的大骨面放在餐桌上。 不过是普通的家常菜,碧绿的葱花和烫菜衬得汤汁奶白,有种质朴的醇香。林见深擦擦手说,“吃完饭,我们来分配一下家务。” 吃完饭,两人拿出谈判的架势,各自坐在长桌的一端。 “一日三餐我负责吧,院子里的花果和菜我也可以帮忙照顾,至于其他的,我可能不太拿手。”夏语冰率先发话。 她出生在富裕家庭,家务都是请了人定时打理。偶尔一时兴起,她也会研究些自己爱吃的小菜,除此之外连扫帚都没怎么拿过,此时能主动提出帮忙打理园子,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她知道,林见深除了要打理家中的前庭后院,还有许多其他的琐碎杂务要做,也是十分辛苦。 好在林见深并无意见,点头说:“花园、果树、菜园,还有后山的竹林及散养的家畜都由我负责,只是蔬果收成时需要你帮忙加工处理——你不是很会做菜吗?” 夏语冰忙不迭点头:“可以。” 林见深接着说:“家中的卫生由我定时清扫,但你的房间和你的衣物,由你自己负责清理。” 被照顾得妥妥的夏语冰特别有安全感,但林见深的任务一听就很重,她忍不住担忧地问:“你会不会忙不过来?不是还要绣花吗?听外婆说,我家的手工湘绣一幅就能顶普通人家好几个月的收入呢。” 清晨的风带着院前的清香穿门而入,撩动林见深额前的碎发,挡住了他幽深的眼眸。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不绣了。” “为什么?”夏语冰惊讶。 林见深平静地说:“我的手艺是婆婆传授的,她不在了,我不会再动针。” 正说着,屋外忽然响起了摩托车的轰鸣,接着一个粗大的嗓门响起:“哟,城里外甥女下乡了也不来跟表舅打个招呼?” 林见深眉头一皱,面露不悦之色。 “谁?表舅?”夏语冰问。 “没你的事,待在家里别出来。”林见深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厌恶,“我出去看看。” 窗边明媚,零星散落着平板电脑和几张改良汉服的设计画稿。夏语冰合上日记,靠在椅背上长长地抻了个懒腰,穿好凉拖下楼去。 连着几日的响晴,太阳炙烤大地,灵溪村的山水却仿佛吸饱了阳光,非但不蔫,反而迸发出从未有过的欣欣绿意来。夏语冰因为生病连着吃了几日清淡的伙食,嘴里寡淡得很,正巧看到外婆的日记中提到了烤鱼和竹筒饭,她灵机一动,推开玄关的大门朝庭院中喊道:“哥,晚上弄炒螺蛳和烧烤吧!” 那螺蛳养在阴凉处,已吐了好几日的沙,干净得很,夏语冰迫不及待要炒了它做嗦螺,越辣越开胃。 林见深戴着草帽,正在站在庭前花海里修剪花木,怀里抱着一大堆红白蓝紫的绣球花和茉莉、蔷薇,像从这一片芳菲中诞生的仙人。可惜‘林仙人’脾气不太好,头也不抬地说:“哪来的烧烤架?先说好,我可没时间陪你瞎闹腾,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说着,他抱着新裁剪下来的花枝走来,将各色雅丽的花枝一股脑堆放在地上,吩咐夏语冰:“屋里壁橱下第三格有丝带,你将这些花扎成小束,留几束插在家里的花瓶中,其余的送去给隔壁乡邻们。” “我发现一个问题。”夏语冰抱臂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俯视阶下的林见深,说,“我都做了你好多天的妹妹,你还从来没有叫过我的名字,总是‘你’啊‘你’地喊,多生分啊。” 林见深显然没想到这一层,愣了一愣才不确定道:“我没叫过你名字吗?” 夏语冰严肃地点点头。 阳光下,林见深张了张嘴,复又闭上,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有什么好计较的。” 夏语冰教育他:“礼尚往来懂不懂?我把你当哥哥,你却把我当陌生人?” 林见深自动屏蔽她的牢骚,又认真地投入到农活当中,全然一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态度,把夏语冰气的不行,心想:叫一声妹妹有这么难? 36.第36章 来生见 此为防盗章  回忆里的外婆还是健康的老太太, 她的手很灵, 会做很多好吃的零嘴,会绣一些栩栩如生花鸟湘绣, 会搂着幼年的夏语冰坐在竹编的摇椅中, 摇着蒲扇,望着星子璀璨的夜空唱不知名的歌谣。 可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 外婆来杭州治病没多久,带着对失踪四十多年的丈夫和早逝女儿的深深思念, 与世长辞。 临终前, 外婆立下遗嘱, 将乡下的老房子和一切物资都留给了夏语冰, 唯独提了一个条件:保留林见深在乡下老房子的居住权。 林见深, 是三年前外婆认养的孙子。 这些年一直是林见深在照顾外婆,保留他在房子里的居住权也不算过分。何况夏语冰自己就是个富三代, 并不贪图乡下的房产,她只想要外婆好好的活着。 到这已经是遥不可及的奢望了。夏语冰年幼丧母, 现在, 又失去了最爱她的外婆…… …… 黑色的suv沿着翡翠镇颠簸的公路前行,驶入新修的水泥山路之中。沿着盘旋的山间公路行驶十来分钟,房屋渐渐变得稀少伶仃, 而绿意逐渐增浓, 大片大片浓绿的山林像是不要钱的水彩, 毫不吝啬地铺染在眼前, 暗青色的大山敞开怀抱, 迎接流浪的灵魂落叶归根。 吱呀—— 突然一阵刺耳的急刹车,夏语冰身体因惯性前倾,猛然从睡梦中惊醒。 她惊醒的时候眼睫上还挂着泪水,有些茫然地坐在主驾驶后排的位置上,稍稍调整了一番坐姿,两手抱紧了外婆的遗像。 “怎么了?”夏语冰问。 “刚才有条黑影窜过去,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说着,夏宗泽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站在车前查看了一番。 车门一打开,一股深山野林的凉意伴随着聒噪的蝉鸣声扑面而来,竟是比开了空调的车内还要凉上几分。夏语冰降下车窗,将脑袋伸出窗外看了看,这条公路建在山间,延伸至不知名的远方,道旁参天古木林立,密得几乎看不见太阳,只有星星点点的阳光透过斑驳的叶缝洒入,形成无数道细小的光柱。 他们已离开了镇中心,来到了大山腹地,难怪这么阴凉幽静。 路边草丛里立着一块年久失修的石碑,看不清字,大概是村与村之间的地界碑;还有一尊小小的土地公公石像,布满青苔,侧身倒在杂草丛中,看不清面容。 夏宗泽还在查看车前的状况,副驾驶的徐苗担心地问他:“宗泽,有没有撞着什么东西?” 哦,对了,徐苗是夏宗泽这个鳏夫的新欢,很年轻,只比夏语冰大五岁。 徐苗并不是什么恶毒继母,相反她漂亮又温柔,和夏语冰早逝的妈妈一样温柔……可,夏语冰就是不喜欢徐苗。 夏宗泽只能是她妈妈的男人,她讨厌一切抢走夏宗泽的女人。 没由来一阵烦闷,夏语冰小心地放下外婆的遗像,推门下了车。 “诶,小语,你去哪儿?”身后,徐苗温柔细细的嗓音响起。 “下去透透气。”夏语冰砰地一声关上车门,硬声硬气地说,“还有,别叫我‘小语’,我和你没那么亲密。” 徐苗就不说话了。 夏语冰穿着一身黑色过膝的裙子,因天热,半长的头发扎成松散的丸子头堆在头顶,露出一截修长细嫩的脖颈,袖口和鬓角都别着白花,庄严肃穆。她半蹲在界碑前,被叶缝割得细碎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如同从童话里走出来。 土地石像孤零零地趴在草丛里,有些可怜,夏语冰无聊地伸手,将石像从草丛里拨出来扶正。 是个笼着袖子,长眉长须的老人模样,只是聋拉着脸,表情看上去有些忧郁。 夏语冰心不在焉地盯着土地老爷爷,忽见一阵凉风袭过,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吟唱一首不知名的安眠曲。眼角的余光瞥到有阴影飞速掠过,夏语冰一惊,猛地站起身。 “怎么了,小语?”夏宗泽从车前抬起头来,疑惑地看向她。 “刚才,有东西跑过去了。” “大概是什么动物吧。”夏宗泽说,“听你外婆说,以前这山里多的是狐狸和山兔,有时候还隐约能听到狼嚎。” 夏语冰打了个寒噤。 夏宗泽笑了,四十多岁的老男人,面容依旧俊朗,身形依旧像个三十来岁的小年轻,挽着衬衣袖口,挺拔地倚在车旁看她:“很多年前的事了,现在山里的狼群已经绝迹。” 夏语冰‘嗯’了一声,低头再看土地石像,却见那原本哀哀戚戚的土地公公竟舒展了眉目,笑得十分舒适慈祥…… 夏语冰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石像依旧笑得慈眉善目。 这是怎么回事?刚刚那石像明明不是这样的表情啊! “小语,快上车。”夏宗泽催她。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夏语冰心下疑惑,低头开了车门。 前座,夏宗泽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眼角的湿红,忙问道:“小语,怎么哭了?” 夏语冰钻进车内,没说话,只将头扭向一边,望着道旁岑岑的古木发呆。 夏宗泽扣上安全带,努力回头看她,沉吟半晌才低低地说:“爸爸也不放心将你一个人放在乡下,你要是害怕或者后悔,我们现在就回杭州。” “没,我不后悔。只是听你提起了外婆,有点伤心。”夏语冰抿了抿唇,闷声闷气地说,“回杭州干什么?回去看你老牛吃嫩草,和别的女人谈恋爱吗?” 夏宗泽沉默了很久,两条英气的眉毛拧在一起。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先妻林缈去世后,他更是将对妻子全部的思念和爱意都投射到了女儿身上,渐渐地将她惯得有些娇气,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公主病’。 从他去年和徐苗交往开始,夏语冰对他的敌意越发严重,简直是迟来多年的叛逆期。 半晌,夏宗泽将额前垂下的一缕碎发扒拉至脑后,露出饱满英挺的额头,皱眉说:“小语,你已经大四了,很快就要步入社会,不能再这么任性。你外婆病重那会儿,徐苗天天去医院照顾……” 他话还未说完,徐苗就微笑着岔开话题:“宗泽,快开车吧,山路这么窄,要是后面有别的车要过,我们堵在这不合适。” 气氛总算不那么沉闷,夏语冰在心里哼了一声:惺惺作态。 夏宗泽就顺势止住了这个话题,再说话间已发动了车子,“乡下生活不比大城市,你从小没吃过苦,既然下定决心离开爸爸回到这里,就要做好心理准备。” 夏语冰沉默着,内心中的小恶魔就像是《变形记》里的某某同学,只差义愤填膺地喊上一句:“我夏语冰就是饿死,从这里跳下去,也绝对不回去看你夏宗泽撒狗粮!” 车没开多久,就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那是一条清澈得可以看见水底卵石的小溪,溪水在阳光下泛着碎金般的波光。溪上有一座古朴的石桥,桥头一块界碑,刻着‘灵溪村’三个字。 夏语冰记得这,小时候妈妈带她来这里写生,外婆带她来这里钓鱼,夏宗泽在一旁看着妻子,眼里满是爱意…… 过了桥,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竹林,沿着竹林中的小坡开两百米远,一座中式园林别墅古朴的瓦砾屋檐隐约可现。 那是外婆留下的房子,应该是几年前翻新过了,和记忆中差别很大。 夏宗泽将车停在小院的篱笆墙外,倒好车,夏语冰就穿着一身黑裙子推门下车,抱着外婆的黑白遗像有些茫然地站在院外。正值六月天,红粉二色的藤本蔷薇爬满了篱笆墙,将墙内的风景遮得密不透风,清风徐来,鼻尖萦绕着蔷薇花香,一如外婆衣襟上经久不散的淡淡馨香。 不知道林见深在不在家,夏宗泽按了按车喇叭,当做是打招呼,开了后备箱搬夏语冰的行李。 正午的太阳很刺眼,夏语冰的鼻尖已渗出细密的汗水。她沿着馥郁芬芳的爬藤蔷薇篱笆墙走了三四步,看到古朴的红漆大门,大门上有兽首门环,像是古装电视剧里的富贵人家。她伸手叩了叩门环,才发现门是半掩着的。 吱呀一声推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贯穿小院的青石小路,顺着小路望去,姹紫嫣红的花圃扑面而来。而花圃中的樱桃树下,一名穿着简单棉麻短袖t恤的年轻男子正背对着夏语冰,站在重瓣茉莉花丛旁浇花。 许是听到了门开的声音,年轻男子浇花的手一顿,提着洒水壶缓缓转过身来。 夏语冰微微瞪大了眼,因为惊愕,她甚至还保持着推门的姿势,忘了将手收回。 那是一个身量修长、极为俊秀的青年……不,因为太过干净白皙,说是少年也毫不违和,就那么手长脚长地站在花丛之中。 他映着满园红粉紫白的花团锦簇,恍如身处桃源。 “你谁啊,我凭什么跟你说?”表舅还在嘴犟,扯着嗓门喊,“夏语冰,你在吗?舅舅给你送吃的来了!” 屋中,夏语冰有些不安地起身,想出去看看这吵吵闹闹的男人究竟是哪个,但又顾及林见深的嘱咐,手搭在门把上,又慢慢缩回。 “她不在。”林见深站在院门外,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眼神像两把刀。 两人在门口争吵了片刻,大多时候是那自称表舅的男人在骂骂咧咧。许是自讨没趣,又或是忌惮林见深过于阴冷的表情,男人骂了片刻就又骑着摩托车扬长而去。 不久,林见深推门进屋,脸上的阴寒之气还未消散。 夏语冰没想到白白净净的林见深也会露出这么凶狠的神情,踟蹰了片刻,才倒了一杯凉茶水给他递去:“哥,喝口茶消消气。” 37.第37章 郑学长 此为防盗章 菜园的角落里一片草木凌乱, 爬满牵牛花的篱笆墙整个儿被掀翻, 坡上的黄土被雨水冲刷下来, 压坏了一小片辣椒地。 看到这片花费了大量心血打理的菜园被风雨摧残得一片狼藉,夏语冰心疼不已,匆匆穿上鞋跑下楼,喊道:“哥!” 林见深正披蓑戴笠,站在花圃里侍弄花草,闻言在雨幕中抬起头, 问道:“什么事?”昨夜他已经将少量名贵娇弱的兰花和茉莉搬回了屋中避雨,剩下的怕被风吹折,需用柔软的丝带将花茎绑在竹片上固定好, 再盖上塑料薄膜。 夏语冰穿着西瓜红的t恤衫,推开门大声说:“菜园的篱笆墙倒了!” “我知道, 是大风吹倒的。等过两天雨停了, 我再想办法修一修。”林见深甩了甩满手的雨水,将几支被吹折的、还带着晶莹雨水的月季捧回来,顺手插在了玄关鞋柜处的花瓶中。 入夜,雨声似乎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细碎的簌簌声。 那声音是从菜园子里传过来的, 窸窸窣窣,很小声很小声,像是有什么小动物来来往往地经过。 “嘘!小声点儿, 不要吵醒了本大仙的恩人!”有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透过窗缝模模糊糊传来, “这里还住着一只可怕的大妖怪, 你们当心别惊动他!……大妖怪一定是想将恩人养得白白胖胖的,再啊呜一口吃掉她!不过你们别怕,本大仙一定会想办法救恩人的!” 安静了一会儿,那个尖尖细细的嗓音再一次响起:“竹子排列得再密一些,用藤条绑紧!别磨磨蹭蹭的,天快亮了!” 夏语冰浑浑噩噩好像在做梦似的,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她捞起枕头盖在耳朵上,那窸窸窣窣的声音闹腾了好一会儿才消停。 她沉沉睡去,很快将那个尖尖细细的声音忘得一干二净。 第二天清晨起来,雨停了,夏语冰感觉自己做了一场梦! 因为,菜圃破败的篱笆墙竟然被修好了——翠绿的细竹竿编成簇新的篱笆墙,衬着之前泛黄的老篱笆墙,像是一抹鲜绿的补丁。 林见深站在菜园里,正打量着新补好的篱笆墙,背影凝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哥!”夏语冰揉了揉眼睛,推开窗户撑在卧房的窗台上,朝外探出身问,“你怎么一大早就来修补篱笆墙啦?我还想帮你来着呢。” 林见深抬头,说:“不是我补的。” 夏语冰一愣:“奇怪,不是你是谁?” 林见深:“我醒来时,这墙就已经修好了。” 夏语冰吃惊:“不会吧!谁这么好心,做好事不留名?”她匆匆换好衣服下楼,进菜园子一看,藤条箍紧的竹条补在缺口处,密得连一只田鼠都钻不进来。 “可是谁半夜三更翻进别人菜园修补围墙?”夏语冰狐疑地看着林见深,“不会是你梦游干的吧?” 毕竟,林见深总喜欢半夜三更跑出家门去。 然而林见深摇摇头,指了指篱笆墙上一行凌乱的污渍:“你看。” “什么?”夏语冰弯下腰拨开带着雨水的菜苗,仔细一行,登时惊道,“一行爪印?” “不错。”林见深沉思片刻,忽然抬起通透的眼睛来,望着夏语冰说,“它们是在报答你的一饭之恩。” “???”夏语冰听得云里雾里,指了指自己,“我?报恩?” “万物皆有灵,善有善果,恶有恶报。”林见深哼了声,像是一声极轻的轻笑,“或许你无意间与善结缘,它们就觉得你是个好人。” “……”莫名其妙领了张‘好人卡’的夏语冰挠挠脖子:“谢谢啊……” 阴雨天持续了一周之久,山间到处都是湿淋淋雾蒙蒙的一片,蓑衣斗笠,老牛白鹭,成了这雨天仅有的几丝点缀。 水汽颇足的清晨,林见深敲了敲夏语冰的房门,隔着门问:“夏语冰,你今天有其他事吗?” “要改图,再摸个鱼,不过差不多一上午就能完成。”夏语冰偶尔会在微博上产粮,给jj网某部大神级作品画条漫,吸引了一群嗷嗷待哺的粉丝。 她觉得她再不更新点什么,可能会有网友顺着网线爬过来,将四十米长的大刀架在她脖子上催更。 可这些事情林见深是不清楚的,他一本正经地说:“摸鱼?下雨天很危险,不好去捞鱼。” 打开门的夏语冰:“……”这就是代沟吗,林爷爷? ‘林爷爷’开始布置任务:“菜地里许多辣椒红了,再不摘会泡坏在雨水里。你如果有时间,帮我把红椒摘回来处理一下。” 夏语冰十分乐意:“没问题!” …… 【他很喜欢吃鱼,却吃不了辣,每当我腌制剁椒的时候,他即便是隔着很远,也能辣得涕泪双流。今天做了剁椒鱼头,他在我的劝说下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结果……到现在还在水井旁拼命地漱口呢!我们这儿上到八十老太太,下到三岁黄口小儿,都是无辣不欢,也不知他是随了谁!希望将来我们的孩子,不要像他一样……】 夏语冰听着雨声淅沥,缓缓合上了外婆的日记。 客厅里有一面很大的玻璃窗,可以望见庭院花团锦簇、蔷薇热烈,可以看到远山藏雾、烟雨蒙蒙。天空是一片灰白的云雾色,山峦藏在云雾中,被雨水浸成深沉的青黛色,宛如一幅泼墨山水图。 夏语冰一直以为阳光下的灵溪村很美,却不知,雨雾蒙蒙才是灵溪村最美的时候。 因为下雨无法出门,夏语冰交完了稿子,就和林见深一起在家干农活。 林见深负责将菜园的红椒、豇豆采摘回来,夏语冰负责加工处理。 晾干雨水的红椒分成一大一小两部分,大的那一份剪去青蒂剁碎成酱,加姜蒜和食盐,倒高度酒搅匀,装入大的玻璃罐中,发酵一周就成了剁椒酱,用来做鱼头最为好吃。 剩下的小份红椒连同豇豆、白菜和姜蒜一起塞入老坛中,加食盐和凉白开,调入一碗老坛酸水,密封至阴凉处保存,过上一段时日就能吃上酸辣可口的泡椒酸豆角。 林见深忙完回来的时候,夏语冰正在厨房水槽旁清洗沾满剁椒的塑胶手套,谁知一时大意,被冲洗下来的辣椒水辣到怀疑人生,两只嫩手红通通麻麻辣,加点盐和酱油调一下味就是新鲜出炉的麻辣凤爪了。 林见深头发滴水,衣服都湿透了,紧紧地贴着他劲瘦有力的身躯,手里还提着一条用草绳穿腮的胖头鱼。见到夏语冰一把鼻涕一把泪,举着通红的双手直呼气,顿了顿才问:“你怎么哭了?” 夏语冰泪眼汪汪,又不能用手擦眼睛,除非眼睛不想要了,就仰着头艰难地说:“被辣的。” 林见深将鱼放进水槽里养着,抽了两张面巾纸糊给她胡乱地擦了擦脸,淡淡说:“晚上吃鱼。” “哪来的?” “三叔去钓的,我向他要了一条。你不是念叨着摸鱼吗?” 夏语冰呆了三秒,忽的抱住肚子‘哈哈哈哈’,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哥,你真是太可爱了!” 林见深自然不知道此摸鱼非彼‘摸鱼’。他拧眉‘啧’了一声,不耐地将面巾纸糊在她的脸上:“疯疯癫癫。” 说着,他转动车把加速,小电炉嘟的一声冲上斜坡。 夏语冰吓得连墨镜都险些掉了,下意识伸手抱住林见深的腰稳住身子,在风驰电池中凌乱地喊道:“慢些慢些!哥!哥!” 电动车歪歪扭扭哐哐当当地驶上山道,刺目的阳光被铺天盖地的绿荫所取代,凉风扑面而来,惬意非常。夏语冰受惊的心总算安定了不少,松开抱住林见深的手,改为拉着他的衣摆,说:“哥,你车技真差。” 林见深戴着头盔,即便是骑在破旧的小电驴上也有一种冷酷冷酷的气质,说:“我没载过人,这是第一次。” 夏语冰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说什么?” 林见深又平静地重复了一遍:“第一次载人,不熟练。” 夏语冰猛地又抱住了他的腰,抓狂道:“你第一次载人就敢带着我出远门?!!我的命不值钱的吗哥!” 山路旁古木葱葱,蝉鸣阵阵,空山鸟语,斑驳的阳光下,林见深嘴角微翘。 邻村叫‘石牛村’,坐落在山脚平原,房舍比灵溪村要密集,良田美池,阡陌交通,村中心有一家由老式合作社改装过来的零售商店。 夏语冰一看到这三间铺面大的小商店就绝望了——又破又乱,因为临街,窗户玻璃和桌椅上都蒙了厚厚一层灰,和城里的大超市真的没法比。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都有,夏语冰要了一箱啤酒,两大瓶雪碧用来做饮品,林见深则要了一袋新鲜的面粉。 夏语冰本还想买些别的零食,但一看这小店子乱七八糟的,生怕买到什么山寨货或者过期食品,只得作罢。她抢着付钱,却被林见深一把按住,说:“不要你付,我来。” 夏语冰不好意思地说:“不用你付!我爸给你的钱你又没收,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你?再说了,你们乡下挣一分钱也挺不容易的。” 林见深依旧坚持:“我来。” 胖乎乎的老板娘坐在风扇下,用土话乐呵呵地说:“该由男伢子数钱啦,哪有妹子数钱的道理嘛。伢子,这是你女朋友吧?几多好看的类!” 夏语冰听不太懂,一脸茫然。 林见深付了现金,看了夏语冰一眼,用普通话说:“她是我妹妹,不是女朋友。” 这下夏语冰听懂了,见林见深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心下使坏,一秒戏精附体,拉住林见深的手晃了晃:“明明就是蓝吕盆友嘛!” 林见深警惕:“你又搞什么鬼!” 淳朴的老板娘竟然被骗过去了,入戏颇深,叹道:“啊呀,伢子,还讲不是你女朋友!这不是感情蛮好的嘛!” “……”林见深漠然地看着她,挣脱她的手道,“不是,你放开。” 他面色虽然淡定,但微红的耳朵还是出卖了他此时的窘迫。 夏语冰难得见他失态,抿嘴偷笑。 林见深白了她一眼,将啤酒箱和面粉等物搬上小电驴,骑着车慢悠悠地溜达走了。 38.第38章 醋坛子 此为防盗章  然而敲了许久的门, 屋内都没有回应。 难道他又半夜三更出门去了? 夏语冰难受地吸了吸鼻子, 呼吸燥热,只好又慢吞吞地挪回了房间,无力地倒回床上,用薄毯裹住发冷的身体。 月光透过窗户玻璃洒在长桌上,照亮桌上摆放着的六片玄黑流金的大羽毛, 碎金的光华在羽毛上亮起又熄灭, 像是生生不息萤火虫, 极为好看。 夏语冰盯着桌上诡异又美丽的羽毛,视线渐渐模糊, 不稍片刻又坠入了深渊般的黑色梦境。 她梦见自己站在石桥靠竹林的这一端,而桥的另一端则是界碑和柳树,在柳树下站着一位身穿衬衫和工装裤的年轻男子,头发是复古的中分,手中握着一把黑色的雨伞,画面如同蒙上一层水雾, 使人看不清男子的容颜。 即便在梦里, 夏语冰也记得自己见过这人——正是下午在溪边拍照取材时的遇见的那个年轻人,他说他认识林缈。 “要下雨了呢。”年轻人望着阳光和煦的天空,忽然如此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 夏语冰竟从他的语气听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你是谁?”梦中,夏语冰朝他大喊。 可到底是身不由己的梦境, 即便她用尽全身力气大喊, 也只能发出细若蚊呐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她又喊了一声。 这一回, 那男子似乎听见了,转过头来看她。 很奇怪,梦里的画面模糊而又扭曲,她应该是看不清男子的样貌的,却总能觉得他的眼睛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像是浸透了雨水,显得深沉而又悲伤。 “林西。”他说,声音如同从天际传来,空旷辽远。 灵溪村的人大多姓林,夏语冰下意识将他当做村里某户人家的后辈,说:“林西,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这一次,男人久久没有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苦笑一声:“不要和我说太多的话,会给你招来灾祸的。”说着,他扭头走下了石桥。 “喂,你等等!” 夏语冰想要追过去,然而却一脚踩空,从梦中惊醒过来。 闹钟锲而不舍地响着,时间显示为早上七点,是她昨晚睡前特意设置的闹钟。林见深说他基本是早晨五点左右起床,沿着山间公路晨跑一个小时,再回来采摘瓜果蔬菜,洗澡吃饭……所以,她应该早晨七点起床准备早餐。 既然昨天分好了家务活,总不至于第一天就翘班吧? 想到这,夏语冰揉了揉酸涩发烫的眼睛,头重脚轻地下床,谁知脚还没站稳,又仰面跌回床上,一阵天旋地转。 她将手臂盖在眼睛上缓过眩晕,就听见楼下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接着,木楼梯上有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响起。 林见深回来了? 半死不活的夏语冰撑着下床,用毯子将自己裹得像只蚕蛹,扶着桌椅勉强走到卧房门口,拉开房门喊了一声:“哥……” 嗓子沙哑得像只鬼。 正掏钥匙开门的林见深哆嗦一下,转过身一看,见一个毛毯人影影绰绰地飘在自己身后,挑眉问:“你弄成这样干什么?” 林见深显然是一夜未归,身上还穿着昨天夜里吃小龙虾喝啤酒的那条棉麻裤子,赤着上身露出线条流畅紧实的肌肉,没穿鞋,脚背上沾着露水和草叶,颇有几分隐士的狂放不羁…… 不过夏语冰没精神琢磨他昨晚去了哪儿,咳了几声,蔫了吧唧地说:“我去给你做早餐,昨晚的手工面还没吃完,就煮面吃吧。” 说着,她裹着毯子幽灵似的往楼下飘。 “等等,你脸色不太对。”林见深拉住她,又被她皮肤上的温度吓了一跳,惊讶道,“你发烧了?” 夏语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没什么精神地说:“有点,有退烧药吗?吃片药就好了。” 林见深拧眉:“你回去躺着,我给你找药。” “那怎么好意思呢。”夏语冰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倒是挺诚实的,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躺回床上了,宛如热锅上的咸鱼,鼻尖和眼角红红的,吸着鼻子说,“你真好。虽然你脾气又冷又傲,偶尔很凶,直男审美,老干部爱好……但,我知道你是个好哥哥。” “……那真是谢谢你了。”林见深想:我真是伺候完老祖宗,又来伺候这‘小祖宗’。 他匆匆冲洗完毕,换上衣裳,就去给她找退烧药。 等夏语冰吃完药,林见深又将一碗热腾腾的清汤面端了上来,站在门外叩了叩,才推门进来,将面放在夏语冰床头的案几上,说:“起来吃点东西再睡,要是不退烧,得去打针。” 也是无意间一瞥,林见深看到了她书桌上的六片大黑羽毛,目光一沉。那一瞬,夏语冰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周遭的空气凉了几个度,以林见深为中心散发出压迫感极强的寒气。 他转身喝道:“你这些东西从哪里来的!?”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了几个度,夏语冰吓得吃面的手一抖,差点呛住,用沙哑的气音讷讷道:“什么什么东西?” 林见深的样子实在太过严肃,眼神又冷,还带着几分警惕,指着书桌上那六片硕大的流金黑羽毛。 “噢,那个啊,我昨天在你门外的过道上捡的,是你掉下的吗?” 不知道哪个字刺激到了林见深,他脸色一寒,没好气地说:“以后不要随便动我的东西!” “不动就不动,是你自己掉在外面的,我只是捡起来而已,原本就打算起床后再还给你。”夏语冰长相讨喜,家境优渥,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委屈,这是第一次被人甩脸色。大概是太激动,她又咳了一阵,咳得脸颊通红,连面也没胃口吃了,气冲冲将面碗一放,就翻过身去装睡,实际上是在生闷气。 林见深眼见着自己小心翼翼地维护的身世秘密就要被撞破,一时紧张,话说得有些重,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现在见夏语冰压抑着咳嗽,烧得通红的眼睛里隐隐有水光,心里更是后悔难受。 过了很久,林见深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看着夏语冰,眼睫在晨曦中颤了颤,放缓声音低声说:“昨晚我喝醉了,意识不清楚,大概是我自己将羽毛落在了门外。” 夏语冰哼了一声,塞住的鼻子里湿痒湿痒的,总有清涕要流出来。她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擤鼻涕很挫,一点也没有吵架的气势,就一直忍着,不停地吸鼻子。 林见深又接着说:“那些东西来自从未有人涉足的大山深处,你不要随便去摸,很危险。” 回应他的,是夏语冰大力吸鼻子的声音。 林见深被她弄得有点想笑,夏语冰自己也想笑,简直想抓狂:还能不能让人家好好地生个气、吵个架了? 正憋得难受,却见林见深体贴地递过来一把面巾纸,说:“擦擦吧,别生气了。” “……” 行吧,休战。 夏语冰将外婆的遗像摆放在矮柜上,往香炉上插了三炷香拜了拜,这才低声说:“外婆,咱们到家了。”说着,眼圈儿泛了红。 “小语!”夏宗泽在屋外叫她。 夏语冰擦了擦眼睛,起身走到玄关处,就见夏宗泽提着满满两手的烟酒和杭州特产,站在绣球花丛绕的青石小路上朝她抬抬下巴,示意她出门。 “干什么去?”夏语冰蔫蔫的,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太阳,“太热了,不想出去!” “初来乍到,带你去拜访邻居。”夏宗泽戴着墨镜,鬓角全是汗珠,却一点怨言也没有,“要讲规矩,小语。” “来了。”夏语冰认命地换好鞋子,走进一片骄阳灿烂中。 接下来两个小时,夏语冰被热情的老人家和婶娘们强势围观了一阵,不断地重复着“xx好”‘我叫夏语冰’‘下半年就二十一岁了’‘回来住几个月’‘丧事在杭州办过了’……像个机械的复读机。 回到家,夏语冰裸露在外的手臂和脸颊晒得发红,又累又热。 她想上楼去换身衣服,走到一半,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瞥过一楼卧房,从半开的门望去,刚好可以看见林见深跪在木地板上,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抚摸着外婆的遗像,眼睫垂下,淡色的薄唇紧抿着,竟显出几分忧郁悲伤的样子来。 他是在怀念外婆吗? 到底是朝夕相处了三年多的人,外婆去世,身为孤儿的他一定也很伤心吧? 她情不自禁多看了两眼,直到林见深发现了她的存在。 仅是一瞬,林见深又恢复了平常的清冷,站起身出了卧房,轻轻掩上门,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夏语冰一眼。如果不是他眼里还残留着一点湿红,夏语冰几乎要以为方才是自己看错了。 夏宗泽和徐苗迎面走来,对林见深道:“听说家里的事务都是你在打理,今后也要请你多多费心了。小语自小在城里长大,身体也不太好,除了做菜之外没让她碰过其他家务活,请你这个做哥哥的多照顾她些。” 林见深点头。 夏宗泽又抬起眼,对站在楼梯上的夏语冰说:“你见深哥哥要打理菜园和后山的林子,十分辛苦,你也要多帮衬些,别给你哥添麻烦。家务活分着干,衣服自己洗,这里可买不到家政保姆。” 夏语冰没回答,只问道:“你要走了?” 夏宗泽笑得很硬朗:“嗯,再不走就天黑了。” 父女俩沉默了一瞬,夏宗泽对徐苗说:“你先上车。” 徐苗看了夏语冰一眼,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转身出了门。 林见深见他们父女有话要谈,也很识趣地上楼回房了,一楼只剩下夏语冰和夏宗泽。 夏宗泽示意她从楼梯上下来,低声问:“小语,和见深哥哥相处还好么?” 夏语冰走到他面前站定,低着头说:“才刚开始,就那样吧。” 夏宗泽拿出一根烟含在嘴里,低头要点燃,顾及夏语冰在场,只好又作罢,捏着没有点燃的烟哑声问:“小语,你想好了,真不跟爸爸回杭州?这里的生活对你而言很陌生,别指望林见深能像爸爸一样照顾你。何况,让你和一个陌生男孩同吃同住,爸爸真的不放心。” “我能照顾好自己,就回来住一个暑假,受不了了我自己会买票回杭州!”夏语冰有些恼怒,望着夏宗泽的眼睛发红。 夏宗泽看清了她眼里的怨怼,硬朗的唇线微微下压,说:“你还在怨爸爸,小语,我……” “别说了,爸爸,你不用和我解释什么。”夏语冰握紧手,声音有些发颤,“我能理解你这十多年来的辛苦和孤独,可是,我不能接受她……凭什么呢?徐苗才比我大多少?你和一个可以做你女儿的人交往,有考虑过妈妈的感受吗?” 夏宗泽嘴唇动了动,半晌才哑声说:“小语,你妈妈已经过世十二年了。” 说着,他终是低头点燃了香烟,深吸一口,奶白色的烟雾再呼出来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拉满了血丝。 39.第39章 心意 此为防盗章  可现在, 这一切都没有了。 外婆来杭州治病没多久,带着对失踪四十多年的丈夫和早逝女儿的深深思念, 与世长辞。 临终前,外婆立下遗嘱, 将乡下的老房子和一切物资都留给了夏语冰, 唯独提了一个条件:保留林见深在乡下老房子的居住权。 林见深,是三年前外婆认养的孙子。 这些年一直是林见深在照顾外婆, 保留他在房子里的居住权也不算过分。何况夏语冰自己就是个富三代, 并不贪图乡下的房产,她只想要外婆好好的活着。 到这已经是遥不可及的奢望了。夏语冰年幼丧母,现在, 又失去了最爱她的外婆…… …… 黑色的suv沿着翡翠镇颠簸的公路前行,驶入新修的水泥山路之中。沿着盘旋的山间公路行驶十来分钟,房屋渐渐变得稀少伶仃, 而绿意逐渐增浓, 大片大片浓绿的山林像是不要钱的水彩,毫不吝啬地铺染在眼前,暗青色的大山敞开怀抱,迎接流浪的灵魂落叶归根。 吱呀—— 突然一阵刺耳的急刹车, 夏语冰身体因惯性前倾,猛然从睡梦中惊醒。 她惊醒的时候眼睫上还挂着泪水, 有些茫然地坐在主驾驶后排的位置上, 稍稍调整了一番坐姿, 两手抱紧了外婆的遗像。 “怎么了?”夏语冰问。 “刚才有条黑影窜过去,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说着,夏宗泽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站在车前查看了一番。 车门一打开,一股深山野林的凉意伴随着聒噪的蝉鸣声扑面而来,竟是比开了空调的车内还要凉上几分。夏语冰降下车窗,将脑袋伸出窗外看了看,这条公路建在山间,延伸至不知名的远方,道旁参天古木林立,密得几乎看不见太阳,只有星星点点的阳光透过斑驳的叶缝洒入,形成无数道细小的光柱。 他们已离开了镇中心,来到了大山腹地,难怪这么阴凉幽静。 路边草丛里立着一块年久失修的石碑,看不清字,大概是村与村之间的地界碑;还有一尊小小的土地公公石像,布满青苔,侧身倒在杂草丛中,看不清面容。 夏宗泽还在查看车前的状况,副驾驶的徐苗担心地问他:“宗泽,有没有撞着什么东西?” 哦,对了,徐苗是夏宗泽这个鳏夫的新欢,很年轻,只比夏语冰大五岁。 徐苗并不是什么恶毒继母,相反她漂亮又温柔,和夏语冰早逝的妈妈一样温柔……可,夏语冰就是不喜欢徐苗。 夏宗泽只能是她妈妈的男人,她讨厌一切抢走夏宗泽的女人。 没由来一阵烦闷,夏语冰小心地放下外婆的遗像,推门下了车。 “诶,小语,你去哪儿?”身后,徐苗温柔细细的嗓音响起。 “下去透透气。”夏语冰砰地一声关上车门,硬声硬气地说,“还有,别叫我‘小语’,我和你没那么亲密。” 徐苗就不说话了。 夏语冰穿着一身黑色过膝的裙子,因天热,半长的头发扎成松散的丸子头堆在头顶,露出一截修长细嫩的脖颈,袖口和鬓角都别着白花,庄严肃穆。她半蹲在界碑前,被叶缝割得细碎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如同从童话里走出来。 土地石像孤零零地趴在草丛里,有些可怜,夏语冰无聊地伸手,将石像从草丛里拨出来扶正。 是个笼着袖子,长眉长须的老人模样,只是聋拉着脸,表情看上去有些忧郁。 夏语冰心不在焉地盯着土地老爷爷,忽见一阵凉风袭过,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吟唱一首不知名的安眠曲。眼角的余光瞥到有阴影飞速掠过,夏语冰一惊,猛地站起身。 “怎么了,小语?”夏宗泽从车前抬起头来,疑惑地看向她。 “刚才,有东西跑过去了。” “大概是什么动物吧。”夏宗泽说,“听你外婆说,以前这山里多的是狐狸和山兔,有时候还隐约能听到狼嚎。” 夏语冰打了个寒噤。 夏宗泽笑了,四十多岁的老男人,面容依旧俊朗,身形依旧像个三十来岁的小年轻,挽着衬衣袖口,挺拔地倚在车旁看她:“很多年前的事了,现在山里的狼群已经绝迹。” 夏语冰‘嗯’了一声,低头再看土地石像,却见那原本哀哀戚戚的土地公公竟舒展了眉目,笑得十分舒适慈祥…… 夏语冰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石像依旧笑得慈眉善目。 这是怎么回事?刚刚那石像明明不是这样的表情啊! “小语,快上车。”夏宗泽催她。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夏语冰心下疑惑,低头开了车门。 前座,夏宗泽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眼角的湿红,忙问道:“小语,怎么哭了?” 夏语冰钻进车内,没说话,只将头扭向一边,望着道旁岑岑的古木发呆。 夏宗泽扣上安全带,努力回头看她,沉吟半晌才低低地说:“爸爸也不放心将你一个人放在乡下,你要是害怕或者后悔,我们现在就回杭州。” “没,我不后悔。只是听你提起了外婆,有点伤心。”夏语冰抿了抿唇,闷声闷气地说,“回杭州干什么?回去看你老牛吃嫩草,和别的女人谈恋爱吗?” 夏宗泽沉默了很久,两条英气的眉毛拧在一起。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先妻林缈去世后,他更是将对妻子全部的思念和爱意都投射到了女儿身上,渐渐地将她惯得有些娇气,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公主病’。 从他去年和徐苗交往开始,夏语冰对他的敌意越发严重,简直是迟来多年的叛逆期。 半晌,夏宗泽将额前垂下的一缕碎发扒拉至脑后,露出饱满英挺的额头,皱眉说:“小语,你已经大四了,很快就要步入社会,不能再这么任性。你外婆病重那会儿,徐苗天天去医院照顾……” 他话还未说完,徐苗就微笑着岔开话题:“宗泽,快开车吧,山路这么窄,要是后面有别的车要过,我们堵在这不合适。” 气氛总算不那么沉闷,夏语冰在心里哼了一声:惺惺作态。 夏宗泽就顺势止住了这个话题,再说话间已发动了车子,“乡下生活不比大城市,你从小没吃过苦,既然下定决心离开爸爸回到这里,就要做好心理准备。” 夏语冰沉默着,内心中的小恶魔就像是《变形记》里的某某同学,只差义愤填膺地喊上一句:“我夏语冰就是饿死,从这里跳下去,也绝对不回去看你夏宗泽撒狗粮!” 车没开多久,就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那是一条清澈得可以看见水底卵石的小溪,溪水在阳光下泛着碎金般的波光。溪上有一座古朴的石桥,桥头一块界碑,刻着‘灵溪村’三个字。 夏语冰记得这,小时候妈妈带她来这里写生,外婆带她来这里钓鱼,夏宗泽在一旁看着妻子,眼里满是爱意…… 过了桥,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竹林,沿着竹林中的小坡开两百米远,一座中式园林别墅古朴的瓦砾屋檐隐约可现。 那是外婆留下的房子,应该是几年前翻新过了,和记忆中差别很大。 夏宗泽将车停在小院的篱笆墙外,倒好车,夏语冰就穿着一身黑裙子推门下车,抱着外婆的黑白遗像有些茫然地站在院外。正值六月天,红粉二色的藤本蔷薇爬满了篱笆墙,将墙内的风景遮得密不透风,清风徐来,鼻尖萦绕着蔷薇花香,一如外婆衣襟上经久不散的淡淡馨香。 不知道林见深在不在家,夏宗泽按了按车喇叭,当做是打招呼,开了后备箱搬夏语冰的行李。 正午的太阳很刺眼,夏语冰的鼻尖已渗出细密的汗水。她沿着馥郁芬芳的爬藤蔷薇篱笆墙走了三四步,看到古朴的红漆大门,大门上有兽首门环,像是古装电视剧里的富贵人家。她伸手叩了叩门环,才发现门是半掩着的。 吱呀一声推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贯穿小院的青石小路,顺着小路望去,姹紫嫣红的花圃扑面而来。而花圃中的樱桃树下,一名穿着简单棉麻短袖t恤的年轻男子正背对着夏语冰,站在重瓣茉莉花丛旁浇花。 许是听到了门开的声音,年轻男子浇花的手一顿,提着洒水壶缓缓转过身来。 夏语冰微微瞪大了眼,因为惊愕,她甚至还保持着推门的姿势,忘了将手收回。 那是一个身量修长、极为俊秀的青年……不,因为太过干净白皙,说是少年也毫不违和,就那么手长脚长地站在花丛之中。 他映着满园红粉紫白的花团锦簇,恍如身处桃源。 屋中,夏语冰有些不安地起身,想出去看看这吵吵闹闹的男人究竟是哪个,但又顾及林见深的嘱咐,手搭在门把上,又慢慢缩回。 “她不在。”林见深站在院门外,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眼神像两把刀。 两人在门口争吵了片刻,大多时候是那自称表舅的男人在骂骂咧咧。许是自讨没趣,又或是忌惮林见深过于阴冷的表情,男人骂了片刻就又骑着摩托车扬长而去。 不久,林见深推门进屋,脸上的阴寒之气还未消散。 夏语冰没想到白白净净的林见深也会露出这么凶狠的神情,踟蹰了片刻,才倒了一杯凉茶水给他递去:“哥,喝口茶消消气。” 40.第40章 小离别 此为防盗章 那螺蛳养在阴凉处, 已吐了好几日的沙, 干净得很, 夏语冰迫不及待要炒了它做嗦螺,越辣越开胃。 林见深戴着草帽, 正在站在庭前花海里修剪花木,怀里抱着一大堆红白蓝紫的绣球花和茉莉、蔷薇, 像从这一片芳菲中诞生的仙人。可惜‘林仙人’脾气不太好,头也不抬地说:“哪来的烧烤架?先说好,我可没时间陪你瞎闹腾,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说着, 他抱着新裁剪下来的花枝走来,将各色雅丽的花枝一股脑堆放在地上,吩咐夏语冰:“屋里壁橱下第三格有丝带,你将这些花扎成小束,留几束插在家里的花瓶中, 其余的送去给隔壁乡邻们。” “我发现一个问题。”夏语冰抱臂站在门口, 居高临下地俯视阶下的林见深, 说,“我都做了你好多天的妹妹, 你还从来没有叫过我的名字,总是‘你’啊‘你’地喊,多生分啊。” 林见深显然没想到这一层, 愣了一愣才不确定道:“我没叫过你名字吗?” 夏语冰严肃地点点头。 阳光下, 林见深张了张嘴, 复又闭上,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有什么好计较的。” 夏语冰教育他:“礼尚往来懂不懂?我把你当哥哥,你却把我当陌生人?” 林见深自动屏蔽她的牢骚,又认真地投入到农活当中,全然一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态度,把夏语冰气的不行,心想:叫一声妹妹有这么难? 然而牢骚归牢骚,林见深交给她的任务她还是要细心完成的。花枝修剪好后扎成小束,挨家挨户地送了一圈,又被迫和大爷大娘们扯淡许久,回来后她脸都晒红了,手里还提着一串肥肠、两只香瓜和二十个鸡蛋,累得直喘气。 花圃里不见林见深的身影,夏语冰拼尽最后的力气将东西提到厨房放下,却见林见深从后门进来,说:“谁给的?” 夏语冰拧开风扇,瘫坐在客厅里:“肥肠是三叔家的,香瓜是二爷爷给的,鸡蛋是三爷爷送的,我说不要,他们硬要塞给我,推都推不掉。” 林见深点点头:“乡里人都是这样,收到东西要回礼的,一来二去感情就深了。” 夏语冰见他手上沾满了灰,问道:“哥,你在弄什么?一手的灰。” 林见深有些不自觉地调开视线,走到厨房水槽处洗手,平静道:“你不是要弄烧烤吗?我在后院给你垒个灶台。” 夏语冰简直受宠若惊,眼睛都发了亮:“真的?!”她推开后门一看,见百香果藤架下果然用板砖砌了个简易灶台,登时笑得合不拢嘴,又跑回来大声说,“哥你真好!” 虽然林见深嫌弃夏语冰的烧烤计划麻烦,嘴上说着不会帮忙,结果一转身还是暗搓搓地帮她砌好了灶台。 夏语冰已经吃透他闷骚的傲娇属性了。 “我不好,你走开。”闷骚的林见深自然不会附和她的夸赞,淡淡道,“烧烤用的铁网你自己解决。” 事实证明,不要低估一个吃货的智商。 “你等等!”夏语冰三步并作两步爬上阁楼,从楼中找到一捆废弃的铁丝网,又哒哒哒跑下来,将那一小捆蒙尘的铁网放在地上,抹着汗水说,“当当当当!look!” 林见深:“……” 将围护栏防止野兽啃咬的铁丝网做烧烤网,这波操作可还行? 用清洁球将铁网灰尘和细微的铁锈擦净,清洗了好几遍,架在了烧了炭土灶上。 半米长的铁网刚刚好,林见深提着一篮子新摘的百香果经过,看着她捣鼓,不太确定地问:“这东西能烧烤吗?会不会中毒?” 断断续续的蝉鸣声中,夏语冰擦了擦额角的汗,狡黠一笑:“不会的,我会将食材用锡纸包好,很干净的。” 等到夕阳欲颓,黄昏靡丽,夏语冰就开始准备烧烤食材。 猪大肠这种东西要趁新鲜干净时吃,放久了会有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恶心臭味。虽然现在大肠还很新鲜,也处理得很干净,夏语冰还是膈应得很,戴着塑胶手套,用两根手指拎着大肠,满屋子找林见深帮忙:“哥!!!” 林见深正在水井旁处理螺蛳,闻言拿着钳子抬起头,应了声:“干什么?” “……”见他也在忙着,夏语冰想了想,又从门口将脑袋缩了回去,说,“算了,你忙吧,我自己搞定。” 她用面粉和盐搓了几遍,又洗去肥油,直到大肠再无一点异味才放心,将其切成小块,一半用来做锡纸烧烤,一半加醪糟和切碎的酸萝卜翻炒,出锅前淋红油麻油,酸香开胃。 待准备好烧烤用的藕片、土豆、茄子等素菜,林见深也将去尾的螺蛳处理好了。锅中倒油,加香叶、整颗蒜瓣、葱段、生姜片、干红椒、花椒等香料一齐爆香,再倒两大勺豆瓣酱和甜面酱炒红油,红油逼出后下螺蛳翻炒均匀,加啤酒没过食材闷煮去腥,收汁后加盐和香油调味,撒一点紫苏翻拌均匀,又辣又香。 天色渐沉,飞鸟倦归,土灶的炭火也燃烧起来。 夏语冰切了一碗细碎的蒜蓉,架上铁网,将中午剩下的半边鸡肉切块,加盐调味,撒上葱花蒜蓉、生抽生蚝和辣椒面,加土豆块、洋葱丝一起包入锡纸中,剩下的一斤肥肠也是同样处理。锡纸耐热,多包几层并不会被火烧毁,反而能将食材的鲜锁在锡纸中,最大程度地保留了食材的原汁原味。 先将肉类炙烤,再用锡纸做成小碗,将素菜调味刷油后一起放入锡纸碗中闷煮,茄子烤得半软后对半切开,刷红油和蒜蓉,撒孜然粉胡椒粉调味。 林见深摆放好桌椅,时不时给锡纸烧烤翻个面,就见夏语冰端着炒好的螺蛳和酸辣肥肠出来,对林见深说:“哥,冰箱里有我做的水果汽水,你帮我拿一下,我手不够。” 林见深打开冰箱,只见里头放着两大玻璃杯汽水:一杯是百香果加雪碧,一杯是挖成球的香瓜肉加雪碧,细小的气泡附在杯壁上,清新得很,是夏天特有的味道。 林见深嘴角一勾:似乎夏语冰来了之后,自己的胃口就变好了不少,竟有些抵挡不了人类垃圾食品的诱惑了…… “哥?”夏语冰的声音从后院传来。 “来了。”林见深一手拿着一杯饮料,用肩膀将冰箱门合上,穿过房屋走过后门,踏入一片萤火虫浮动的夏夜当中。 蝉声消匿,淡绿的萤火虫与天上的星辰交相辉映,瓜果香与烤肉香飘散沉浮,夏语冰白皙秀丽的脸颊映在火光中,嘴角还沾着一点辣椒油,正努力地嗦着螺蛳肉。 林见深小口啜着饮料,第一次觉得活在人间烟火中也挺不错。 打破这份宁静的,是叮咚作响的视频音。 夏语冰匆匆忙忙擦干净手上的红油,捧起手机一看,是王莎莎发来的视频请求。 多半是催稿,夏语冰也没想着避开林见深,当着他的面点开视频,笑嘻嘻的和手机里的人打招呼:“学姐!” 王莎莎画着精致的妆,红唇张得老大:“我去,你那里怎么这么黑?不开灯的吗?” “在外面烧烤,没灯。”夏语冰问,“设计稿我已经在做了,真的!” “这次不是催稿,有个人要见你。” 王莎莎说着,将手机画面调转,郑彦那张帅气的脸就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视野里,朝她笑笑:“语冰,好久不见!” “噗!”夏语冰险些喷出一口饮料,忙将手机倒扣在桌子上。 默默吃东西的林见深见了,慢斯条理咽下嘴里的食物,抬眼问道:“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夏语冰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郑彦。 视频里的郑彦显然听到了林见深的声音,嗓子似乎紧了紧,故作轻松地问道:“语冰,你跟谁在一起啊?可以介绍一下吗?” 身后的夏宗泽搬下行李物件,砰地一声合上后备箱,夏语冰这才回过神来,站在大门口抬手朝林见深打了个招呼:“嗨。” 林见深有一双很美的眼睛,深邃通透,看人的时候不带什么温度。他的视线落在夏语冰怀抱的遗像上,唇线抿紧,提着洒水壶的五指紧了紧。 然后,他跨过院中盛开的绣球花,一声不吭地转身回了屋。自始至终,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热脸贴了冷屁股,夏语冰的手还有些尴尬地停留在半空中,嘴角的笑容也僵住了,因林见深出色的外貌而升腾起来的一点好感转瞬消失殆尽。 院外有一只下了蛋的母鸡咯咯跑过,夏语冰泄气地蜷起手指,闷闷地想:什么嘛!长得人模狗样的,脾气这么差! “小语,站在门口做什么?怎么不进去?”夏宗泽戴着太阳镜,英挺的鼻梁下是硬朗的唇线,正搬着一个装满行礼的硕大纸盒,从纸盒后看她,“林见深在家吗?” 夏语冰有些气愤地说:“在,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进去了。乡下人都这么不懂礼貌的吗?” 话音刚落,却见林见深又推门出来了,换了一身沉重肃穆的黑色棉布唐装,袖口挽起一截,露出白色的内衬和一截白皙有力的手腕……大概是见到了外婆的遗像,特意回去换了一身古风古韵的黑衣,以示对死者的尊敬。 夏语冰心中的不满瞬间偃旗息鼓,也不知道自己刚才的牢骚话被他听到了没有,掩饰似的去提自己的拖箱。 “林见深是么?”夏宗泽将纸盒子搬到门口,叉腰对林见深说。 林见深换了鞋子,点点头。 夏宗泽就朝他伸出一只手,示意道:“你好,我是小语的爸爸。这位是徐苗,我的……”夏宗泽顿了顿,见徐苗不在意地笑笑,才继续说道,“我的朋友,特意来送小语外婆一程。” 徐苗朝林见深点头致意,柔柔一笑,“你好。” 林见深望着夏宗泽的大手,犹豫了一瞬,才轻轻地和他握了握手,又极快地松开,说:“夏叔叔,我去给你搬东西。” “辛苦你了。”夏宗泽说,“小语的东西有点多,还有很多物件还在快递的路上,可能过两天要麻烦你带她去镇上取。” 院外车旁堆着三四个大纸箱子和两只行李箱,夏语冰一手抱着外婆的遗像,一手拖着最小的箱子,看着林见深朝自己走来。 夏宗泽将玄关的纸箱子挪进屋,站在院中对夏语冰道:“小语,向你哥哥问个好。” 两人还陌生得很,夏语冰放不下姿态来叫他‘哥哥’,只拖着行李箱尴尬地说了句:“你好,我是夏语冰,‘夏虫不可语冰’的那个。” “林见深。”林见深的态度实在算不上热情,越过她,一手扛了一只纸箱子,轻轻松松地进了院门。 “谢谢,你力气真大!”夏语冰试图夸他。 “还好。”林见深直接屏蔽对面的示好,气场冷冽,简直像人形的冰棍。 夏语冰觉得索然无趣。 午后的蝉声聒噪,黄粉蝶在院中起舞,外婆的老屋并没有夏语冰想象中的那么老,相反在农村的一众土平房中十分出色,一共三层,屋前是花圃,屋后是菜园和竹林。 屋内铺着木质的地板和楼梯,一楼是客厅、厨房以及外婆生前的卧房,还有一间不大的洗浴室,因为外婆年纪大不能爬楼,一楼一向是给她居住;二楼是两间大卧室、书房和摆满多肉、铜钱草的舒适阳台,还有一间很大的盥洗室;三楼是堆放杂物用的阁楼。 林见深在厨房忙碌,徐苗打下手,夏语冰本来想去厨房帮忙——做菜她还是很有天分的。但一看徐苗在那里,她就突然失了兴致,加上天热,长途劳累,更加懒得动。 一楼客厅内,头顶的吊扇吱呀吱呀作响,夏宗泽衬衫汗湿一大块,将外婆的遗像和骨灰在神龛处摆好,又细心地擦拭干净,这才对趴在客厅原木长桌上的夏语冰说:“东西已经给你搬上二楼了,待会休息一下,你自己整理好,爸爸吃过午饭就和你徐姨回杭州。” “这么快?”夏语冰猛地坐起,有些无措地看着夏宗泽,“不休息一晚上?” 41.第41章 小惊喜 此为防盗章 看到夏语冰的解释, 王莎莎才不相信呢, 坏笑着回复:【诶,你跟一个没有血缘的哥哥朝夕相对,就不会擦出点什么爱的火花?你拒绝郑彦不会是因为你哥吧?不许隐瞒,从实招来!】 【想什么呢学姐!虽然他长得很帅、对我也很好,还特别有安全感, 但……他是我哥啊!】夏语冰越说越没有底气, 一个奇怪的念头闪过大脑:林见深除了脾气傲娇一点,哪里都好, 自己有什么理由不喜欢他?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冒了个头, 就被她强行压下。 王莎莎回复:【德国骨科了解一下?[坏笑][坏笑][坏笑]】 夏语冰:【我劝你正常一点.jpg】 【好啦, 不逗你了,不过你要真交男朋友了一定要及时告诉我哦!把你哥的尺码发来吧,我联系厂里马上做。】 夏语冰已经事先替林见深量过了, 不过当时骗他是做模特用, 打算衣服成品出来再给他一个惊喜。 过了一会儿,王莎莎的微信又紧跟着显示出来, 【话说, 你这几款设计蛮好的哎!简单复古又不显得老气, 应该很受男孩子喜欢的, 不考虑作为新品出售?】 夏语冰想也不想地拒绝:【不了,这是给我哥的生日礼物。】 顿了顿, 又补上一句:【只给他一个人。】 【……】王莎莎几乎是咆哮着回复:【还说你俩没猫腻!!?】 夏语冰发了一个只可意会的表情包过去, 就放下手机躺回床上, 揉着酸痛的肩长舒一口气。这两天为了给林见深设计衣服,熬了两晚才最终定稿。 吱呀—— 半掩着的门开了,受伤的老猫瘸着一条后腿慢悠悠走了进来。 “初夏?”夏语冰抱起它,将它放在书桌上,笑着说,“对了,今天还没给你换药呢。” 老猫年纪大了,行动迟缓,只耷拉着受伤的后腿躺在书桌上发呆,一动不动,猫眼透过窗户望向苍然的竹林和后山,似乎在怀念以前在山间恣意追逐捕雀的日子。 如果不是毛茸茸的猫尾间或摆动一下,夏语冰几乎要以为桌上躺着的只是一只玩偶假猫。 “想回山里去吗?”夏语冰按照之前费朗的指导给猫换好药,重新扎上新的绷带固定好夹板,这才捏了捏猫耳朵说,“等你伤好了,想回去就回去吧。” 猫耳抖了抖,初夏扬起猫尾巴在她手腕上不轻不重地抽了一下,喵喵呜呜的,明显并不喜欢两脚兽的亲近。 夏语冰反而抓住它的猫尾巴握在手里撸了一把,对它的抗议视而不见,嘿嘿笑道:“不用谢我。” 不知是不是错觉,老猫翻了个白眼。 掌心的猫尾巴尖有些奇怪,夏语冰垂下眼一看,惊奇地说:“初夏,你有两条尾巴哎。”其实也不算是两条尾巴,就是在尾巴尖上开了个小小的叉,不知道是先天畸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老猫很不喜欢别人碰它,从书桌上跃下,又拖着一条伤腿出门去了。 趁着这几日天气好,夏语冰按照外婆日记上的记载,将摘回来的一筐子豇豆用开水烫过,再一条条搁在院子里临时搭建的竹竿上晾晒,曝晒几日晾干水分后制成干豆角,方便长期保存。 到了太阳快下山,夏语冰和林见深一起将完全晒干的豆角收回来,一小捆一小捆地扎好,放在干燥阴凉处保存,冬天用来炒肉是个不错的选择。做完这一切,夏语冰才站起身抻了抻腰,回身就看到那受伤的老猫蹲在客厅的玻璃窗前发呆。 夏语冰乐了,指着老猫问林见深:“哎哥,你说初夏整天除了吃睡,就是一动不动地坐在窗台前发呆,它到底是在想什么呢?” 老猫耳朵动了动,显然是听到了她的话,回头冷冷地喵了一声。 林见深一本正经地充当翻译:“它说,在想怎么毁灭世界。” 夏语冰瘫坐在藤椅上用手扇风,哈哈笑着说:“别逗我了,你还听得懂猫语呢?” “猫的愿望,不是统治世界就是毁灭世界。”见夏语冰狐疑地瞪大眼,林见深笑了声,起身将风扇的风速调大一些,淡淡道,“不信算了。” 凉风扑面而来,夏语冰舒爽地喟叹一声,暂且忘了林见深那荒谬的‘猫族毁灭世界阴谋论’。 林见深推开门出去,戴好草帽,腰间挂着一只小竹篓,提着柴刀,像是个英俊清冷的大侠般敲了敲玻璃窗:“我上山摘点野花椒,一会儿回来。”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我还没去过山里呢。”夏语冰急匆匆地找上山的雨靴。 “野花椒长在荆棘丛里,不好走,还有蛇。” 一听到有蛇,夏语冰有些退缩了。 林见深朝她抬抬下颌:“菜园里有个西瓜熟了,你待会摘回来,自己切着吃。” “好。”夏语冰点点头,“太阳快下山了,你早点回来啊。” 林见深走了后,夏语冰玩了会儿游戏,觉得口渴了,就去菜园里找到那只成熟了的大西瓜,搬回厨房切了,一半留着现吃,一半舀出果肉做雪糕。 西瓜瓤去籽,加细糖和淡奶油一起搅拌打发,醇厚绵软的奶油与西瓜汁混合,是漂亮的粉红色,再洒入一点切碎的果脯装饰,一起倒入冰箱自带的雪糕模具中。另取淡奶油稍稍打发,加一点抹茶粉调成清新的绿色,浇在西瓜雪糕的上层,凝成一层浅绿色,像是栩栩如生的瓜皮。 雪糕放入下层冷冻,冻好后脱模,雪糕的西瓜红和抹茶绿层次分明,清新可口,咬一口凉丝丝甜蜜蜜,能驱散一天的疲惫与炎热。 夏语冰咬着刚冻好的雪糕,将大米洗好放入锅中蒸煮,就听到外头传来了大力敲门的声音。 大概是林见深回来了。 “来啦来啦!”夏语冰没有多想,叼着雪糕匆忙走到玄关处,一把打开门说,“你没带钥匙……” 门口站着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并不是林见深。 老的那个肤色黝黑,满脑油汗,挺着大腹便便的啤酒肚,胳膊下夹着一只款式俗气的公文包,正眯着眼地打量着夏语冰:“哎呀好多年没见,外甥女都长得这么漂亮了!” 西瓜雪糕融化,顺着竹片滴落在手心,黏糊糊的。夏语冰愣了一会儿,才轻轻开口:“表舅。” “哎哎,是我,你鹏飞表舅。”说着,吴鹏飞对身边那位戴着金手表金链子的年轻暴发户谄媚道,“王公子,给您介绍一下,这就是我外甥女夏语冰,继承了这栋小别墅的人。外甥女,这位是镇长的儿子王威,认识一下?” “不必了。”王威摘下墨镜,黏糊糊的视线来回在夏语冰身上巡视,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来,“夏美女,之前要你的联系方式要了半天,你死活都不愿意给,还好我们有缘,又见面了。” 二爷爷拄着拐杖说:“城里妹子就是不一样,比我们这些老古董会享受多喽。” 三爷爷用没牙的嘴巴抿西瓜吃,含混地问:“深伢子,你这个妹妹有没有对象的哦?” 林见深一顿,说:“那您得去问她。” 二爷爷用拐杖戳了戳三爷爷,打趣道:“肯定是有的啦,秀英这外孙女又漂亮家境又好,还是名牌大学毕业哩,追她的人怕要排到翡翠镇上去喽。” 三爷爷不服:“有对象了,怎么还会跑到我们这鸟不拉屎的乡下来嘛。深伢子,我看你们郎才女貌的挺合适,要是秀英外孙女还没得对象,你可要抓紧啦。” 两位老大爷小孩儿似的斗嘴,又将话题引到林见深身上,乡下老人缺乏娱乐,最热心的事也不过是嘴巴上撮合撮合年轻后生们。 林见深只是好脾气地笑笑:“您二位坐着歇会儿,我给您摘两个瓜回去吃。” 两位老人不好意思地拿了瓜,直夸林见深懂事孝顺,就回去干活了。 网线牵进了夏语冰房里,装上路由器,村网通。夏语冰看到手机上满格的无线信号,像是涸泽之鱼跳进了绿洲水源里,头不疼眼不花了,连咳嗽都好了,再三感谢地送工人师傅们出门离去。 房里又清净了下来。 夏语冰送客回来,就看见林见深孤零零地站在四门大冰箱旁,望着厨房里全新的料理机、煎锅和搅拌器出神。阳光从厨房的玻璃窗外透进来,洒在料理台的薄荷蓝色的全套定制厨具上,与周围斑驳的老家具格格不入。 林见深穿着一身复古的亚麻色中式盘扣上衣,却不显得老气,额发垂在眉间,身姿挺拔,看上去干净而又清冷,如同一个误入红尘深处的修道之人。他对电子产品的入侵是十分抵抗,似乎这些俗物会侵蚀他的一身灵气。 不知为何,夏语冰竟觉得林见深的背影有些落寞,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哥?” 林见深回神,望向她。 夏语冰走过去打开冰箱,将先前买的雪碧和啤酒整齐地码放在冷藏处,试图找话题:“以后摘的新鲜蔬菜吃不完,都可以放在这里面保鲜,我特意挑了个大的冰箱,可以放很多的东西。”夏语冰灵机一动,笑着说:“我摘几个百香果,给你做饮料喝吧!” 林见深没回应,岔开话题道:“原本放在这里的小矮柜呢?” 夏语冰一怔,说:“在外婆房里。” 林见深点点头,转身去了外婆的房间。 夏语冰隔着门可以看到林见深蹲在卧房的木地板上,正小心地挪动矮柜,将它安放在那红漆高脚柜旁。他对这屋子的一切……不,应该是对灵溪村原生的一草一木都极富感情,好像在守护最后一方净土。 夏语冰的心情也有些莫名的低落,跑过去帮忙。柜子里塞满了许久不用的碗碟、蒸笼和竹刷,俩人将东西一一清出来摆放整齐,放不下的就转移到一旁的红漆高柜中。 转移东西时,夏语冰摸到了一只扁平的盒子,她想起来,这是前两天翻出来的外婆的日记。 这么珍贵的东西塞在杂物柜里的确可惜了,夏语冰跟林见深打了个招呼,便将外婆遗留下来的日记和老照片放到自己房里保存,也方便时常翻阅,了解外婆的过去。 日记本很厚,夹杂了不少老旧的照片,大多是外婆年轻时的黑白照。有她弯腰插秧的照片,写字的照片,种菜的照片,蒸煮的照片,或是在花田的照片……却极少有外公的照片,即便有,也多半是模糊到看不清脸庞容貌的那种。 其中有一张照片很熟悉,应该是抓拍,照片中的外婆扎着大辫子,穿着花衬衣,正低头擦着一只漆花的矮柜——正是因为冰箱的到来而被淘汰,搬进外婆卧房尘封起来的那一只。 旁边用娟秀的钢笔字写道:【他今天领了工钱,用全部的工钱给我买了这一套柜子,是城里最好的工匠做的,很贵,全村独有我这一套。我埋怨他乱花钱,有钱买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倒不如将钱存起来,将来也能砌一栋亮堂的新屋。他只是傻笑,说:“当初和你结婚时我一无所有,连像样的聘礼都没给你,现在有钱了就要补上。再说,给媳妇花钱不算浪费,我还可以再挣。”我不知他心里竟是这么想的,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问他今天想吃什么,他大概是看出了我最近捉襟见肘的现状,只笑着说:“豆腐吧。”真是个傻子……】 42.第42章 捡栗子 此为防盗章  “小语, 好孩子,到外婆这来。” “外婆!”夏语冰眼眶一涩,大步跨过镜湖,奔向亭中外婆的怀里。 涟漪在脚下层层荡开, 撩动荷叶微晃,外婆的怀抱依旧那么温暖,暖到令人想要落泪。 “外婆, 这是哪儿?”夏语冰拉住外婆干燥温暖的手, 迫不及待地问。 “这里, 是安放外婆灵魂的栖息地。”外婆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声音很轻, 很慢,带着老人家特有的沙哑,笑着说,“小语乖乖,莫哭,莫哭, 你一哭, 外婆就舍不得走了。” “我不想让你走,外婆, 你不要走好不好?”夏语冰红着眼睛说, “你一走, 没有人会记得妈妈了。” “乖乖, 人不能只活在过去呐, 得向前看。听话,按照外婆说的做,接受家庭的新成员,忘记过去的苦难,将外婆的骨灰撒在灵溪村的小河里……” “我不要,你会被鱼吃掉!” 察觉到夏语冰的不舍,外婆笑出了眼角细密的纹路,抬起干枯的手抹去她眼角的泪水,温声说:“那里,是外婆和你外公相遇的地方。过段时间,你就将外婆的骨灰撒在石桥下的小河里,外婆会变成水里的鱼,空中的风,天上的云,变成世间万物守护着子子孙孙。” “外婆,值得吗?”或许是在梦里,夏语冰竟将那禁忌般的传言脱口问出,“他们都说,外公年轻的时候抛弃了你和妈妈……” “你外公不是那样的人呀,小语。外婆相信他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既然活着等不到他回来,死了,也要继续等。” 正说着,天边隐隐约约传来雄鸡唱晓的声音,一束金光刺破虚空洒下,四周的莲叶和荷花像熄了的灯盏一般一个接着一个的消失。紧接着,荷叶隐去,鲤鱼像是凝固了保持跃水的姿势定格,亭子的一角已开始消失。 “外婆,这是怎么了?” 夏语冰回头,却惊讶地发现外婆的身体已变得透明。一阵风吹来,外婆伛偻伫立的身形如烟消散,再也无迹可寻。 “外婆!” 梦中的夏语冰扑了个空,大叫一声惊醒。 半开的老式轩窗外,金色的朝阳斜斜洒入,色彩斑斓的大雄鸡站在后院的篱笆墙上,正乐此不疲地拉开聒噪的嗓子鸣唱。 夏语冰揉了揉眼睛,好半晌才适应屋内的光线,头发凌乱地坐在床上发呆:“是梦吗?” 可是梦中外婆身处的地方十分熟悉,那荷叶、荷花和鲤鱼都像是见过似的……想到此,夏语冰一怔,连衣服也来不及换,匆匆穿上凉拖就哒哒哒奔下楼,猛地推开外婆卧房的门。 外婆和妈妈的照片静静地依偎在矮柜上,香炉上已燃上了新的线香,淡淡的白色烟雾在房中升腾聚拢,又缓缓消散。窗边阳光洒入,可长桌上却干干净净的,那幅《银红鲤鱼戏荷图》不见了踪迹。 怎么回事?明明昨晚她还看见了这幅刺绣,且上面的图案在月光下仿佛活过来似的! 想到这,她头有些疼,后面的事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只隐隐约约记得黑暗中有一双碎金色的眼睛…… “你在干什么?” 窗外传来一个清冷的嗓音,夏语冰抬头一看,就见林见深穿着简单的白t恤站在窗外后院中,身披一身金色的晨光,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年。 后院是一片很大的菜圃,昨天到家时夏语冰就粗略地参观过,菜园子里头的豇豆、青红椒、南瓜、茄子、丝瓜、冬瓜等应季蔬菜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个藤架,种着百香果和葡萄。林见深将园子打理得很好,各色蔬菜井井有条,连害虫都很少有。 夏语冰扑到长桌上,将窗户推开,隔着窗台喊他:“林见深!” “你!”林见深一手抱着一只新摘的西瓜,一手提着一只铁桶,像是吓着了似的往后退一步,“你怎么不……” 夏语冰满脑子都是昨晚发生的事,也顾不得林见深窘迫的神情,手撑在长桌上努力前倾,打断他道,“昨晚是不是你将我送回房间的?” 林见深皱眉,调开视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肯定知道!”夏语冰用手抓了抓披散的鬈发,笃定地说,“昨晚零点多我口渴下楼喝水,看到外婆房里你绣的的那幅画活过来了!真的不骗你!画上的鲤鱼在锦缎上游泳,荷叶摇动,我甚至都闻到了水汽和荷香。然后好像有什么人来了,后来,后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林见深,那个人是不是你啊?” 林见深听她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完,才平静地反驳:“你是不是做梦梦游了?” “不可能是梦吧?” “你觉得你这话说出去,有人信吗?” 林见深的反应实在太过冷淡,难道真的是自己在做梦?夏语冰下意识搓了搓指尖,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昨晚触碰刺绣时沾染的湿气。 “林见深!”她叫他。 林见深不理,抱着西瓜提着水桶走过后院窗边。 “林哥!哥哥!” 听到‘哥哥’二字,林见深微不可察地一颤,没好气地回过头来看她:“到底干什么?” “你桶里提的是什么?”夏语冰很没节操地撑在窗台上,朝晨光下的美少年笑眯眯说,“今早有西瓜吃吗?” “清早在后山溪水里摸了半桶螺蛳。西瓜不干活就没得吃,快点洗漱下来做早饭,还有……” 林见深顿了顿,红着脸微恼道:“你能不能先把衣服给我穿好!” “啊?”夏语冰低头看了看自己荷叶边粉色睡衣,不由一愣。 方才太急忘了穿内衣,真空,撑在窗台上的时候轮廓更加明显。 怪不得林见深看她的神情如此古怪! 夏语冰的脸也热得慌,伸手砰地一声关上窗户,然后逃也似的跑上了楼,关上门将自己摔在床上,用枕头盖住脸:“忘了不是住在自己的小公寓了,丢人!” 十分钟后,夏语冰换了身简单的t恤短裤,扎着丸子头下楼,刚好看见林见深将螺蛳用清水养在门口石阶的阴凉处。看见夏语冰下楼,他换了鞋子在厨房忙碌。 锅里的鸡蛋煎得滋啦作响,夏语冰吸了吸鼻子,赞叹:“好香!” 她走过去,帮忙下了一把面,又将新摘的空心菜叶洗净,示好般说:“以后饭菜我来做吧,哥?” 林见深手一顿,低声说:“不是不愿叫我哥哥吗?” “现在愿意了,哥。”夏语冰笑眯眯,“我想吃西瓜,冰的。” 这人为了吃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林见深有些无语地看着她:“家里没有冰箱。” “我看院子里的井水很凉,冰在井里好不好?” “不行。” 林见深将面条捞出来搁在汤碗中,淋上煲了一早的骨头汤——大骨先煎锅,熬出来的汤才是浓郁的奶白色。他头也不抬地说,“没事别靠近那口井,会被吃掉的。” 夏语冰茫然看他:“什么会被吃掉?” 林见深将单面煎得金黄的荷包蛋放在面中,撒上一把切得细碎的葱花,捞出烫好的青菜说:“开饭。” “你还没说呢,什么会被吃掉?” 她穷追不舍,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林见深拗不过她,淡淡地说:“井里有东西,半夜会爬出来……” 他还没说完,夏语冰就吓得一声尖叫:“贞子?!!” 她惊魂未定的样子实在是好玩,林见深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看到他笑,夏语冰就知道自己被耍了,怒道:“林见深——!!!” “又不叫哥了?” “……明天你也带我一起去摸螺蛳吧?我还没摸过呢。” “螺蛳只在清晨天还未亮的时候出来,太阳一升起它就藏进石头缝中了,早晨四五点就要出发,你起得来么?” 见夏语冰有些为难,林见深又说:“不过,傍晚你可以去溪边钓龙虾,有很多,村里人都嫌吃起来麻烦,不怎么捕捞。” 夏语冰眼睛一亮:“我最喜欢小龙虾了!麻小,十三香,没有龙虾和啤酒的夏天是不完整的!对了哥,村里有商店么?去买几罐啤酒吧。” “隔壁村有,再说吧。”林见深将两碗鲜香扑鼻的大骨面放在餐桌上。 不过是普通的家常菜,碧绿的葱花和烫菜衬得汤汁奶白,有种质朴的醇香。林见深擦擦手说,“吃完饭,我们来分配一下家务。” 吃完饭,两人拿出谈判的架势,各自坐在长桌的一端。 “一日三餐我负责吧,院子里的花果和菜我也可以帮忙照顾,至于其他的,我可能不太拿手。”夏语冰率先发话。 她出生在富裕家庭,家务都是请了人定时打理。偶尔一时兴起,她也会研究些自己爱吃的小菜,除此之外连扫帚都没怎么拿过,此时能主动提出帮忙打理园子,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她知道,林见深除了要打理家中的前庭后院,还有许多其他的琐碎杂务要做,也是十分辛苦。 好在林见深并无意见,点头说:“花园、果树、菜园,还有后山的竹林及散养的家畜都由我负责,只是蔬果收成时需要你帮忙加工处理——你不是很会做菜吗?” 43.第43章 不喜欢 此为防盗章 “啊?谁喜欢我?”夏语冰满心满眼都是麻辣小龙虾性-感热辣的舞姿, 根本没有认真听林见深的话。 林见深摇了摇头,提着装满龙虾的地笼说,“回家, 该做晚饭了。” “晚饭我来安排!麻小!麻小!”说到吃,夏语冰总是精气神十足的,下午那段不愉快的插曲暂且搁置。 饭前, 夏语冰和林见深一起处理了这五斤半的小龙虾。夏语冰和林见深各自戴上塑胶手套,用剪刀从龙虾脑袋三分之一处剪掉, 挑去虾囊和虾线,再洗刷干净——溪水很清澈, 养出来的虾十分干净,不需要吐沙。 热锅下油,爆香葱姜蒜和花椒等物,下豆瓣酱甜面酱、干红椒炒红油, 再清洗好的龙虾下锅翻炒,淋上啤酒去腥增香,加盐少许,出锅前再撒上一把自家院子种出来的紫苏……麻、香、鲜扑面而来! 今天刚好买了面粉, 夏语冰还打算做份手工面做主食。可她力气小, 揉了一会儿就累得不行,只好向林见深求助:“哥, 帮我揉一下面!” 林见深正在做手拍黄瓜, 手起刀落, 将拍碎的黄瓜切成均匀的长段, 闻言放下刀说:“不是说晚饭你全权负责?” “我累了。”夏语冰抬起沾满面粉的两手,强词夺理,“你力气大,揉出的面才筋道。” 林见深给拍黄瓜淋上酱汁,撒上碎红椒,才擦擦手走到夏语冰身边:“让开。” 他根据夏语冰的指示,用擀面杖将揉好的面团擀成薄而均匀的面片,撒上适量干面粉防粘,再将面片叠起,用刀切成细条,一份手工面就做好了,等龙虾吃完后再将煮熟的面下在红油汤汁里,那才叫过瘾! 小彩电里放着新闻联播,主持人字正腔圆地播报,衬着月夜的虫鸣和蛙鸣,倒也不显得枯燥。 “哥,我敬你!”趁着煮面的功夫,夏语冰擦净的红油,从堆满龙虾壳的桌子上举起一杯啤酒,红着脸说,“今天谢谢你给我解围!” 林见深用公筷捞起面条放进龙虾汤汁里,皱着眉说:“我不喝酒。” “吃龙虾哪能不喝啤酒呀!放心吧哥,这酒度数很低的,不会喝醉。”夏语冰继续举着杯子。 林见深不好驳了她的面子,只好倒了半啤酒杯,与她一碰杯,抿了一口,嫌弃地说:“难喝。” 月明星稀,乡下的第二夜在麻辣的龙虾香味和啤酒苦味中悄然降临。 吃饱喝足,夏语冰觉得自己有些醉了,扶着脑袋起身说:“哥,我头晕,先上去洗漱了,碗明天再洗吧,早点睡。” 点灯昏暗暖黄,林见深依旧端正地坐在座位上,只是双目无神,面前桌上是一只空了的啤酒瓶。 “哥,你没事吧?”见他没反应,夏语冰又叫了声。 林见深终于极慢极慢地转过头来,看着夏语冰,眼中有些许茫然,淡色的唇微微张开:“我……”才说了一个字,他就轻轻地打了个酒嗝。 片刻,他一字一顿地说:“我,没事。” 夏语冰见他面色依旧平静白皙,不像是喝醉的样子,就放心上楼去洗漱。 半个小时后,夏语冰从盥洗室出来,朝楼下喊道:“哥?”餐厅已经收拾干净了,但楼下并不见林见深的身影。 “嗯?去哪儿了?”夏语冰嘀咕着,迷迷糊糊想要回房,可一脚迈出却像是似乎踩着了什么东西。 她擦着头发低头一看,只见二楼楼梯间延伸至走廊的过道上,飘落了好几片黑乎乎的东西。她蹲身拾起地上的东西,借着灯光仔细打量。 “这是什么?羽毛?” 的确是黑色的羽毛,但很大,每一根都比她的手掌还要长出半截来,不像是鸡鸭等家禽的羽毛。 仔细一看,这种羽毛并非纯黑色,它的羽根里像嵌着金丝,正羽上也隐隐闪着金色的碎光,像是万千金粉揉碎在这抹暗夜般的黑里,那光仿佛会流动似的,在昏暗的灯光下婉转流淌,璀璨非常。 夏语冰从没有见过这样奇怪的羽毛! “这是什么东西啊……”夏语冰瞪大眼,沿着地上掉落的不明羽毛一路拾捡而去,一共有六片羽毛,最后一片,是落在林见深的门口。 夏语冰拿着六片隐隐流淌着碎金光芒的大黑羽毛,百思不得其解。她不知道这些诡谲而又漂亮的大羽毛是从何而来,但既然是落在林见深的门口,想必是他收藏的什么山货珍品吧…… 一定是这样,夏语冰敲了敲林见深的门。 “哥,门口的大羽毛是不是你落下的?”屋内没有反应,门又被反锁了,夏语冰又唤了声,“哥?你睡了吗?” 还是没人回应。 不过既然是反锁了门,那林见深一定是在房里的。难道真睡着了? 她所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林见深已然不再是林见深——至少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林见深! 只见林见深的卧房没有开灯,窗户打开,月光和星光从窗边斜斜洒入室内,照在古朴的木床上。 而床上,一团巨大的黑影蜷缩着。 阴暗中,林见深眸子里闪着碎金色的光芒,额角不知何时生了两只银白的小角,更诡异的是——一对黑色的羽翼在他肩胛骨下缓缓伸展,黑色流金的羽毛抖动,仿佛破茧而生的神明,妖冶而美丽! 他醉眼迷蒙,俊美清秀的脸庞浸润在月光下,身上镀着银光,呈现出一种凛然不可侵的神圣来。接着,他倏地皱起眉毛,伸手扶住隐隐作痛的额头,身后羽翼的羽毛也一根根竖起,微微抖动,似乎因为醉酒而极度不适…… 接着,他从打开的窗户一跃而出,展翅掠过月光,朝大山深处飞去。 翅膀带起风声呜咽,窗户被吹得噼啪作响。 “好大的风,难道要下雨了?”夏语冰抱着羽毛回房,将半开的玻璃窗关紧。 “这个,”林见深指了指界面上的建模,拧眉问,“是什么妖怪?” “大天狗啊,旁边不是写着呢么?怎么了?” “没什么。”林见深摇了摇头,又盯着拿着扇子、背负羽翼的大天狗看,半晌才说,“长得有点像我。” 夏语冰没明白他这句话的含义,还笑着瞄了他两眼,说:“你可比这个小矮子好看多了!来,还有一张符,继续!” 林见深自信画符,慢慢写了个‘冰’字,随口问道:“夏语冰,你喜欢妖怪吗?” 夏语冰问:“你是说二次元吗?” 林见深望着她,显然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 “如果是二次元的话,我还挺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话说,我还画过妖怪呢。” 正聊着,屏幕又是一阵金光祥云闪过,一双大长腿飘然降临。 这张卡牌颜值很高,在女性玩家中很有人气,夏语冰这个颜控自然也喜欢,不由惊呼一声:“老公!” 她这一句‘老公’实在太过响亮,林见深手指一颤,猛地抬头看她,淡色的嘴唇微张,显得很惊讶无措的样子。 “你刚刚……叫我什么?”林见深问。 夏语冰:“啊?” 沉默片刻。 夏语冰试探道:“……老公?” 林见深的俊脸腾得一下就红了,深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夏语冰,良久,他有些难为情地说:“你不是一直……叫我哥哥的吗?” “……” 气氛忽然变得怪怪的,夏语冰艰难地捋了捋思路,心想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林见深却是将平板塞回她手里,猛地起身:“我睡觉了。”说着,他僵硬地转身,匆匆忙忙上楼,还因为心神不宁险些踢到楼梯。 “等等,你是不是……误会了!”夏语冰指着屏幕上的大长腿ssr说,“我可以解释的!” 然而,林见深已经砰地一声关上门,并未听见她的辩解。 夏语冰颓然地坐在沙发上,看了眼时间,才晚上八点。 “这个早睡什么觉?”夏语冰叹了声,“不会以为我是在调戏他,又生气了吧?” 因为担心‘被调戏’的林见深生气,第二天夏语冰特意起了个早,六点钟就打着哈欠下楼准备早餐。 林见深晨跑回来时,夏语冰正用蒸熟的糯米拌烧麦馅儿,听到开门的声音,她从厨房伸出一颗鬈发凌乱的脑袋来,像个岛国家庭主妇似的笑眯眯喊道:“欢迎回来!” 林见深没料到她起得这么早,愣了愣才撩起白棉t恤的下摆,擦了擦鼻尖细密的汗水,说:“早。” 衣服被撩起来的时候,露出了他线条劲瘦有力的腰肢,腹肌和人鱼线隐约可现。夏语冰将拌好的馅料放在料理台上,倚着厨房门笑了一声:“好身材哦。” 闻言,林见深猛地放下衣服下摆,遮住了那诱人的腰线。他盯着夏语冰半晌,像是在研究一个世纪谜题,目光探究且复杂。 夏语冰被他盯得有些犯怵,笑意渐渐敛了,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你总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你昨晚……”林见深说了三个字,忽的又住了嘴,调开视线说,“算了,没什么。” 你这语气是怎么回事?误拿了隔壁‘欲言又止委屈小媳妇’的剧本吗? 夏语冰心中腹诽,朝林见深的背影说:“哥,你是不是还为昨晚那事生气呢?其实是你误会了,我那句‘老公’是开玩笑的,不是在叫你,所以你不要觉得是我调戏了你哦,你是我哥嘛!” 听到解释的林见深脚步一顿,脸色并没有因为这话而变得缓和,反而更加僵硬了。不过他背对着夏语冰,因而夏语冰没有看到那眸中那一瞬的别扭和茫然。 “我没有生气。”片刻,他拿了干爽的衣物进了一楼的浴室,语气依旧透着些许不易察觉的不悦。 夏语冰洗净手,将小面团擀成巴掌大小的薄面片,朝浴室里喊道:“我给你做烧麦,你别生气啦!” “都说了我不是在生气!”浴室里,林见深闷闷的声音伴随着水流声传来。 接下来几日,林见深都有些怪怪的。 也说不出哪里奇怪,只是好像话多了些,时不时会蹦出几个令夏语冰措手不及的问题。 比如:“人类是怎么寻找配偶的?” “婚姻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爱’一个人的具体表征是什么?” 夏语冰答得含含糊糊的,只觉得自己的膝盖隐隐作痛,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地说:“哥,你问一个单身了二十一年的姑娘这种问题,良心不会痛吗?” 林见深倒显得有些惊讶:“你从来没有爱过一个人吗?” “爱过啊,我的父母、外婆,还有爷爷奶奶,我都很爱他们。但这种爱不是你说的那种,这是一种亲人之间血脉相连的牵挂,而你说的,大约是夫妻之爱。”夏语冰将成熟的西红柿和茄子采摘好放入竹篮中,回想了自己的中学生活,叹道,“高二时倒是答应了一个男孩子的示好,但是第二天就分手了。” 44.第44章 山中险 此为防盗章 夏语冰:【一共是三套设计,每套有两个颜色, 麻烦莎莎姐加急做一下, 下个月七夕节前要寄过来, 地址已经发给你啦。】 王莎莎秒回:【七夕?有猫腻哦!】 【不是你想的那样啦学姐,我哥七夕节生日, 这是给他的生日礼物。】 看到夏语冰的解释,王莎莎才不相信呢,坏笑着回复:【诶, 你跟一个没有血缘的哥哥朝夕相对, 就不会擦出点什么爱的火花?你拒绝郑彦不会是因为你哥吧?不许隐瞒,从实招来!】 【想什么呢学姐!虽然他长得很帅、对我也很好, 还特别有安全感,但……他是我哥啊!】夏语冰越说越没有底气,一个奇怪的念头闪过大脑:林见深除了脾气傲娇一点,哪里都好, 自己有什么理由不喜欢他?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冒了个头,就被她强行压下。 王莎莎回复:【德国骨科了解一下?[坏笑][坏笑][坏笑]】 夏语冰:【我劝你正常一点.jpg】 【好啦,不逗你了,不过你要真交男朋友了一定要及时告诉我哦!把你哥的尺码发来吧,我联系厂里马上做。】 夏语冰已经事先替林见深量过了,不过当时骗他是做模特用,打算衣服成品出来再给他一个惊喜。 过了一会儿, 王莎莎的微信又紧跟着显示出来, 【话说, 你这几款设计蛮好的哎!简单复古又不显得老气,应该很受男孩子喜欢的,不考虑作为新品出售?】 夏语冰想也不想地拒绝:【不了,这是给我哥的生日礼物。】 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只给他一个人。】 【……】王莎莎几乎是咆哮着回复:【还说你俩没猫腻!!?】 夏语冰发了一个只可意会的表情包过去,就放下手机躺回床上,揉着酸痛的肩长舒一口气。这两天为了给林见深设计衣服,熬了两晚才最终定稿。 吱呀—— 半掩着的门开了,受伤的老猫瘸着一条后腿慢悠悠走了进来。 “初夏?”夏语冰抱起它,将它放在书桌上,笑着说,“对了,今天还没给你换药呢。” 老猫年纪大了,行动迟缓,只耷拉着受伤的后腿躺在书桌上发呆,一动不动,猫眼透过窗户望向苍然的竹林和后山,似乎在怀念以前在山间恣意追逐捕雀的日子。 如果不是毛茸茸的猫尾间或摆动一下,夏语冰几乎要以为桌上躺着的只是一只玩偶假猫。 “想回山里去吗?”夏语冰按照之前费朗的指导给猫换好药,重新扎上新的绷带固定好夹板,这才捏了捏猫耳朵说,“等你伤好了,想回去就回去吧。” 猫耳抖了抖,初夏扬起猫尾巴在她手腕上不轻不重地抽了一下,喵喵呜呜的,明显并不喜欢两脚兽的亲近。 夏语冰反而抓住它的猫尾巴握在手里撸了一把,对它的抗议视而不见,嘿嘿笑道:“不用谢我。” 不知是不是错觉,老猫翻了个白眼。 掌心的猫尾巴尖有些奇怪,夏语冰垂下眼一看,惊奇地说:“初夏,你有两条尾巴哎。”其实也不算是两条尾巴,就是在尾巴尖上开了个小小的叉,不知道是先天畸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老猫很不喜欢别人碰它,从书桌上跃下,又拖着一条伤腿出门去了。 趁着这几日天气好,夏语冰按照外婆日记上的记载,将摘回来的一筐子豇豆用开水烫过,再一条条搁在院子里临时搭建的竹竿上晾晒,曝晒几日晾干水分后制成干豆角,方便长期保存。 到了太阳快下山,夏语冰和林见深一起将完全晒干的豆角收回来,一小捆一小捆地扎好,放在干燥阴凉处保存,冬天用来炒肉是个不错的选择。做完这一切,夏语冰才站起身抻了抻腰,回身就看到那受伤的老猫蹲在客厅的玻璃窗前发呆。 夏语冰乐了,指着老猫问林见深:“哎哥,你说初夏整天除了吃睡,就是一动不动地坐在窗台前发呆,它到底是在想什么呢?” 老猫耳朵动了动,显然是听到了她的话,回头冷冷地喵了一声。 林见深一本正经地充当翻译:“它说,在想怎么毁灭世界。” 夏语冰瘫坐在藤椅上用手扇风,哈哈笑着说:“别逗我了,你还听得懂猫语呢?” “猫的愿望,不是统治世界就是毁灭世界。”见夏语冰狐疑地瞪大眼,林见深笑了声,起身将风扇的风速调大一些,淡淡道,“不信算了。” 凉风扑面而来,夏语冰舒爽地喟叹一声,暂且忘了林见深那荒谬的‘猫族毁灭世界阴谋论’。 林见深推开门出去,戴好草帽,腰间挂着一只小竹篓,提着柴刀,像是个英俊清冷的大侠般敲了敲玻璃窗:“我上山摘点野花椒,一会儿回来。”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我还没去过山里呢。”夏语冰急匆匆地找上山的雨靴。 “野花椒长在荆棘丛里,不好走,还有蛇。” 一听到有蛇,夏语冰有些退缩了。 林见深朝她抬抬下颌:“菜园里有个西瓜熟了,你待会摘回来,自己切着吃。” “好。”夏语冰点点头,“太阳快下山了,你早点回来啊。” 林见深走了后,夏语冰玩了会儿游戏,觉得口渴了,就去菜园里找到那只成熟了的大西瓜,搬回厨房切了,一半留着现吃,一半舀出果肉做雪糕。 西瓜瓤去籽,加细糖和淡奶油一起搅拌打发,醇厚绵软的奶油与西瓜汁混合,是漂亮的粉红色,再洒入一点切碎的果脯装饰,一起倒入冰箱自带的雪糕模具中。另取淡奶油稍稍打发,加一点抹茶粉调成清新的绿色,浇在西瓜雪糕的上层,凝成一层浅绿色,像是栩栩如生的瓜皮。 雪糕放入下层冷冻,冻好后脱模,雪糕的西瓜红和抹茶绿层次分明,清新可口,咬一口凉丝丝甜蜜蜜,能驱散一天的疲惫与炎热。 夏语冰咬着刚冻好的雪糕,将大米洗好放入锅中蒸煮,就听到外头传来了大力敲门的声音。 大概是林见深回来了。 “来啦来啦!”夏语冰没有多想,叼着雪糕匆忙走到玄关处,一把打开门说,“你没带钥匙……” 门口站着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并不是林见深。 老的那个肤色黝黑,满脑油汗,挺着大腹便便的啤酒肚,胳膊下夹着一只款式俗气的公文包,正眯着眼地打量着夏语冰:“哎呀好多年没见,外甥女都长得这么漂亮了!” 西瓜雪糕融化,顺着竹片滴落在手心,黏糊糊的。夏语冰愣了一会儿,才轻轻开口:“表舅。” “哎哎,是我,你鹏飞表舅。”说着,吴鹏飞对身边那位戴着金手表金链子的年轻暴发户谄媚道,“王公子,给您介绍一下,这就是我外甥女夏语冰,继承了这栋小别墅的人。外甥女,这位是镇长的儿子王威,认识一下?” “不必了。”王威摘下墨镜,黏糊糊的视线来回在夏语冰身上巡视,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来,“夏美女,之前要你的联系方式要了半天,你死活都不愿意给,还好我们有缘,又见面了。” 吃了药刚躺下不久,手机铃声响了,是镇上的快递服务站打来的,她从杭州寄来的东西已经到了,但因为东西太多,需要自己去镇上取。 挂了电话,林见深叩了叩门,给她送了一瓣西瓜过来,问她:“还烧么?” “好多了。”夏语冰自己摸了摸额头,什么也感受不出来,恹恹地说,“头还有点疼。” 家里没有温度计,林见深将西瓜放在床头,用手背给她试了试温度,拧眉说:“烧没退,得去医院。” 他的手背是温凉的,陌生的触感,令人心头一颤。 其实林见深知道一些退烧的土方子,但夏语冰跟个瓷娃娃似的精致,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只好作罢。 而夏语冰一听要去医院,就条件反射地缩回被窝里,弱声抵抗:“能不能别去医院啊,我最怕打针了。” “不行,必须去。”林见深说,“刚才听你说要领快递?不去打针就不给你取。” 被威胁了。 夏语冰只好极不情愿地爬起来,开始收拾东西。 林见深催她:“把西瓜吃了,换好衣服,我去三叔家借车。” 夏语冰以为林见深又是借来那辆破破旧旧的小电驴,然而收拾好东西下来一看,是辆银白色的微型小货车。 林见深坐在驾驶座上按了按车喇叭,伸手给夏语冰打开了副驾驶的门。夏语冰爬上了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干咳两声说:“哥,你还会开农用的小货车啊!” 林见深‘嗯’了一声,给她递来一壶保温杯装着的凉茶,说:“喝点,润桑降火。” 小货车平稳地驶上山道,夏语冰喝了两口凉茶,一股甘甜清香的凉意顺着嗓子滑下,整个人都舒坦了不少。这种茶和她平时喝过的凉茶味道很不一样,有一股奇异的花果香,不由地舔了舔唇问:“这凉茶是你做的吗?好好喝。” “山里的野果和草药熬的,加了蜂蜜水。”那野浆果和草叶生长在峭壁的背光处,很难采摘,不过这对林见深来说是小菜一碟。 车子穿过深林古木,阳光和绿叶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温暖明丽的画卷。夏语冰呼吸燥热地躺在座椅上,和林见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哥,你什么时候考的驾照?我大二考的c1,不过还没有单独开车上路的经验。这种车型应该考c3或者c4吧?” 林见深淡定转动方向盘,抛出了一个细思极恐的问题:“驾照是什么?” “……” 车子驶入翡翠镇的田间公路,房舍渐渐多了起来,林见深的侧颜浸润在夏日的阳光里,精致而又不失英俊。 夏语冰眨眨眼,又眨眨眼,好久才鼓足勇气问:“哥,你不会……无证驾驶吧?” 诡异的沉默。 夏语冰僵硬地挺直了背脊,默默攥紧了安全带。 乡下的卫生院有些简陋,座椅是老旧的掉了漆的木质长椅,坐着很不舒服,周围充斥着老人的咳嗽和小孩的哭嚎,夏语冰白皙漂亮,裸露在外的指尖和足踝透着淡淡的粉,坐在一群黝黑质朴的乡民之间,有种格格不入的精致和娇贵。 不多时,林见深拿着挂号单出来,带她去看医生。 “38°3,扁桃体发炎,先挂几瓶水吧。”医生阿姨龙飞凤舞地开了药方,交给林见深,“哥哥是吧?还蛮帅的嘛。送她去隔壁找个位置坐着,然后将单子交给药理室的医生取药。” 隔壁是打针吊水的地方,大多是抵抗力弱的小孩子,电视里放着幼稚的卡通片,夏语冰嫌吵,在最里头的角落找了个清净的地方坐着。林见深给她取了药过来,一跨进门,一旁嗑瓜子聊天的小护士立刻看直了眼,几个小姑娘一直瞄着林见深,时不时捂嘴偷笑。 也难怪,林见深那样的容貌放在娱乐圈都是个祸害,更不用说这穷乡僻壤的乡下,更是惊为天人。 给夏语冰扎针的护士脸红红的,调好点滴速度,别有深意地试探林见深:“帅哥,带女朋友来看病啊?” 夏语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有种自己的宝贝被觊觎的不爽。 好在林见深高冷得很,没有回应护士,冲好退烧冲剂递到夏语冰手里:“喝了。” 护士见状有点小失望,默默走开了,大概是见他们举止亲昵,真将他们当成了一对。 林见深拿了本半旧的杂志在一旁的藤椅上坐下,悠闲自得地翻开起来。他气质冷冽,不苟言笑,往那里一坐,简直是人形冰棍,能止小儿啼哭。 不过别看他一副冷言冷语的样子,做起事来还是很可靠的。夏语冰乱七八糟地想:林见深冷一点也好,免得招惹烂桃花。 等第一瓶水吊完已经是中午了,林见深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合上杂志,问她:“中午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夏语冰已经退了烧,但面色依旧有些苍白,更显得一双眼睛黑得深邃,没什么精神地说:“想吃麻辣烫,撸串串,还有火锅……”嘴巴里苦的很,就想吃点酸辣的东西开胃。 林见深直接忽视她作死的请求,“街上有家馄饨不错。” 所以最终还是买了一碗虾仁馄饨过来,配上一杯冰冰凉凉的绿豆汤,夏语冰用没有打针的右手艰难地舀着皮薄馅多的馄饨,问道:“哥,你吃了么?” “吃过了,快递也给你领好,都放在车上。”林见深擦了擦鼻尖的汗水,坐在吊扇下翻开杂志,问:“你到底寄了些什么东西过来?别人问我是不是在搬家。” 45.第45章 生日夜 此为防盗章  涟漪在脚下层层荡开, 撩动荷叶微晃, 外婆的怀抱依旧那么温暖,暖到令人想要落泪。 “外婆, 这是哪儿?”夏语冰拉住外婆干燥温暖的手,迫不及待地问。 “这里,是安放外婆灵魂的栖息地。”外婆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声音很轻,很慢,带着老人家特有的沙哑, 笑着说, “小语乖乖,莫哭, 莫哭,你一哭,外婆就舍不得走了。” “我不想让你走,外婆, 你不要走好不好?”夏语冰红着眼睛说,“你一走, 没有人会记得妈妈了。” “乖乖,人不能只活在过去呐, 得向前看。听话,按照外婆说的做, 接受家庭的新成员, 忘记过去的苦难, 将外婆的骨灰撒在灵溪村的小河里……” “我不要,你会被鱼吃掉!” 察觉到夏语冰的不舍,外婆笑出了眼角细密的纹路,抬起干枯的手抹去她眼角的泪水,温声说:“那里,是外婆和你外公相遇的地方。过段时间,你就将外婆的骨灰撒在石桥下的小河里,外婆会变成水里的鱼,空中的风,天上的云,变成世间万物守护着子子孙孙。” “外婆,值得吗?”或许是在梦里,夏语冰竟将那禁忌般的传言脱口问出,“他们都说,外公年轻的时候抛弃了你和妈妈……” “你外公不是那样的人呀,小语。外婆相信他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既然活着等不到他回来,死了,也要继续等。” 正说着,天边隐隐约约传来雄鸡唱晓的声音,一束金光刺破虚空洒下,四周的莲叶和荷花像熄了的灯盏一般一个接着一个的消失。紧接着,荷叶隐去,鲤鱼像是凝固了保持跃水的姿势定格,亭子的一角已开始消失。 “外婆,这是怎么了?” 夏语冰回头,却惊讶地发现外婆的身体已变得透明。一阵风吹来,外婆伛偻伫立的身形如烟消散,再也无迹可寻。 “外婆!” 梦中的夏语冰扑了个空,大叫一声惊醒。 半开的老式轩窗外,金色的朝阳斜斜洒入,色彩斑斓的大雄鸡站在后院的篱笆墙上,正乐此不疲地拉开聒噪的嗓子鸣唱。 夏语冰揉了揉眼睛,好半晌才适应屋内的光线,头发凌乱地坐在床上发呆:“是梦吗?” 可是梦中外婆身处的地方十分熟悉,那荷叶、荷花和鲤鱼都像是见过似的……想到此,夏语冰一怔,连衣服也来不及换,匆匆穿上凉拖就哒哒哒奔下楼,猛地推开外婆卧房的门。 外婆和妈妈的照片静静地依偎在矮柜上,香炉上已燃上了新的线香,淡淡的白色烟雾在房中升腾聚拢,又缓缓消散。窗边阳光洒入,可长桌上却干干净净的,那幅《银红鲤鱼戏荷图》不见了踪迹。 怎么回事?明明昨晚她还看见了这幅刺绣,且上面的图案在月光下仿佛活过来似的! 想到这,她头有些疼,后面的事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只隐隐约约记得黑暗中有一双碎金色的眼睛…… “你在干什么?” 窗外传来一个清冷的嗓音,夏语冰抬头一看,就见林见深穿着简单的白t恤站在窗外后院中,身披一身金色的晨光,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年。 后院是一片很大的菜圃,昨天到家时夏语冰就粗略地参观过,菜园子里头的豇豆、青红椒、南瓜、茄子、丝瓜、冬瓜等应季蔬菜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个藤架,种着百香果和葡萄。林见深将园子打理得很好,各色蔬菜井井有条,连害虫都很少有。 夏语冰扑到长桌上,将窗户推开,隔着窗台喊他:“林见深!” “你!”林见深一手抱着一只新摘的西瓜,一手提着一只铁桶,像是吓着了似的往后退一步,“你怎么不……” 夏语冰满脑子都是昨晚发生的事,也顾不得林见深窘迫的神情,手撑在长桌上努力前倾,打断他道,“昨晚是不是你将我送回房间的?” 林见深皱眉,调开视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肯定知道!”夏语冰用手抓了抓披散的鬈发,笃定地说,“昨晚零点多我口渴下楼喝水,看到外婆房里你绣的的那幅画活过来了!真的不骗你!画上的鲤鱼在锦缎上游泳,荷叶摇动,我甚至都闻到了水汽和荷香。然后好像有什么人来了,后来,后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林见深,那个人是不是你啊?” 林见深听她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完,才平静地反驳:“你是不是做梦梦游了?” “不可能是梦吧?” “你觉得你这话说出去,有人信吗?” 林见深的反应实在太过冷淡,难道真的是自己在做梦?夏语冰下意识搓了搓指尖,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昨晚触碰刺绣时沾染的湿气。 “林见深!”她叫他。 林见深不理,抱着西瓜提着水桶走过后院窗边。 “林哥!哥哥!” 听到‘哥哥’二字,林见深微不可察地一颤,没好气地回过头来看她:“到底干什么?” “你桶里提的是什么?”夏语冰很没节操地撑在窗台上,朝晨光下的美少年笑眯眯说,“今早有西瓜吃吗?” “清早在后山溪水里摸了半桶螺蛳。西瓜不干活就没得吃,快点洗漱下来做早饭,还有……” 林见深顿了顿,红着脸微恼道:“你能不能先把衣服给我穿好!” “啊?”夏语冰低头看了看自己荷叶边粉色睡衣,不由一愣。 方才太急忘了穿内衣,真空,撑在窗台上的时候轮廓更加明显。 怪不得林见深看她的神情如此古怪! 夏语冰的脸也热得慌,伸手砰地一声关上窗户,然后逃也似的跑上了楼,关上门将自己摔在床上,用枕头盖住脸:“忘了不是住在自己的小公寓了,丢人!” 十分钟后,夏语冰换了身简单的t恤短裤,扎着丸子头下楼,刚好看见林见深将螺蛳用清水养在门口石阶的阴凉处。看见夏语冰下楼,他换了鞋子在厨房忙碌。 锅里的鸡蛋煎得滋啦作响,夏语冰吸了吸鼻子,赞叹:“好香!” 她走过去,帮忙下了一把面,又将新摘的空心菜叶洗净,示好般说:“以后饭菜我来做吧,哥?” 林见深手一顿,低声说:“不是不愿叫我哥哥吗?” “现在愿意了,哥。”夏语冰笑眯眯,“我想吃西瓜,冰的。” 这人为了吃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林见深有些无语地看着她:“家里没有冰箱。” “我看院子里的井水很凉,冰在井里好不好?” “不行。” 林见深将面条捞出来搁在汤碗中,淋上煲了一早的骨头汤——大骨先煎锅,熬出来的汤才是浓郁的奶白色。他头也不抬地说,“没事别靠近那口井,会被吃掉的。” 夏语冰茫然看他:“什么会被吃掉?” 林见深将单面煎得金黄的荷包蛋放在面中,撒上一把切得细碎的葱花,捞出烫好的青菜说:“开饭。” “你还没说呢,什么会被吃掉?” 她穷追不舍,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林见深拗不过她,淡淡地说:“井里有东西,半夜会爬出来……” 他还没说完,夏语冰就吓得一声尖叫:“贞子?!!” 她惊魂未定的样子实在是好玩,林见深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看到他笑,夏语冰就知道自己被耍了,怒道:“林见深——!!!” “又不叫哥了?” “……明天你也带我一起去摸螺蛳吧?我还没摸过呢。” “螺蛳只在清晨天还未亮的时候出来,太阳一升起它就藏进石头缝中了,早晨四五点就要出发,你起得来么?” 见夏语冰有些为难,林见深又说:“不过,傍晚你可以去溪边钓龙虾,有很多,村里人都嫌吃起来麻烦,不怎么捕捞。” 夏语冰眼睛一亮:“我最喜欢小龙虾了!麻小,十三香,没有龙虾和啤酒的夏天是不完整的!对了哥,村里有商店么?去买几罐啤酒吧。” “隔壁村有,再说吧。”林见深将两碗鲜香扑鼻的大骨面放在餐桌上。 不过是普通的家常菜,碧绿的葱花和烫菜衬得汤汁奶白,有种质朴的醇香。林见深擦擦手说,“吃完饭,我们来分配一下家务。” 吃完饭,两人拿出谈判的架势,各自坐在长桌的一端。 “一日三餐我负责吧,院子里的花果和菜我也可以帮忙照顾,至于其他的,我可能不太拿手。”夏语冰率先发话。 她出生在富裕家庭,家务都是请了人定时打理。偶尔一时兴起,她也会研究些自己爱吃的小菜,除此之外连扫帚都没怎么拿过,此时能主动提出帮忙打理园子,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她知道,林见深除了要打理家中的前庭后院,还有许多其他的琐碎杂务要做,也是十分辛苦。 好在林见深并无意见,点头说:“花园、果树、菜园,还有后山的竹林及散养的家畜都由我负责,只是蔬果收成时需要你帮忙加工处理——你不是很会做菜吗?” 夏语冰忙不迭点头:“可以。” 林见深接着说:“家中的卫生由我定时清扫,但你的房间和你的衣物,由你自己负责清理。” 被照顾得妥妥的夏语冰特别有安全感,但林见深的任务一听就很重,她忍不住担忧地问:“你会不会忙不过来?不是还要绣花吗?听外婆说,我家的手工湘绣一幅就能顶普通人家好几个月的收入呢。” 清晨的风带着院前的清香穿门而入,撩动林见深额前的碎发,挡住了他幽深的眼眸。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不绣了。” “为什么?”夏语冰惊讶。 林见深平静地说:“我的手艺是婆婆传授的,她不在了,我不会再动针。” 正说着,屋外忽然响起了摩托车的轰鸣,接着一个粗大的嗓门响起:“哟,城里外甥女下乡了也不来跟表舅打个招呼?” 林见深眉头一皱,面露不悦之色。 “谁?表舅?”夏语冰问。 “没你的事,待在家里别出来。”林见深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厌恶,“我出去看看。” 涟漪在脚下层层荡开,撩动荷叶微晃,外婆的怀抱依旧那么温暖,暖到令人想要落泪。 “外婆,这是哪儿?”夏语冰拉住外婆干燥温暖的手,迫不及待地问。 “这里,是安放外婆灵魂的栖息地。”外婆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声音很轻,很慢,带着老人家特有的沙哑,笑着说,“小语乖乖,莫哭,莫哭,你一哭,外婆就舍不得走了。” “我不想让你走,外婆,你不要走好不好?”夏语冰红着眼睛说,“你一走,没有人会记得妈妈了。” “乖乖,人不能只活在过去呐,得向前看。听话,按照外婆说的做,接受家庭的新成员,忘记过去的苦难,将外婆的骨灰撒在灵溪村的小河里……” “我不要,你会被鱼吃掉!” 察觉到夏语冰的不舍,外婆笑出了眼角细密的纹路,抬起干枯的手抹去她眼角的泪水,温声说:“那里,是外婆和你外公相遇的地方。过段时间,你就将外婆的骨灰撒在石桥下的小河里,外婆会变成水里的鱼,空中的风,天上的云,变成世间万物守护着子子孙孙。” “外婆,值得吗?”或许是在梦里,夏语冰竟将那禁忌般的传言脱口问出,“他们都说,外公年轻的时候抛弃了你和妈妈……” “你外公不是那样的人呀,小语。外婆相信他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既然活着等不到他回来,死了,也要继续等。” 正说着,天边隐隐约约传来雄鸡唱晓的声音,一束金光刺破虚空洒下,四周的莲叶和荷花像熄了的灯盏一般一个接着一个的消失。紧接着,荷叶隐去,鲤鱼像是凝固了保持跃水的姿势定格,亭子的一角已开始消失。 46.第46章 圣诞夜 此为防盗章 但凡是稍微有点情商的人就该知道她这是借林见深的名儿下了逐客令, 那句‘下次再来’也不过是句冷淡的客气话,但吴鹏飞欺负她是个城里来的女孩子, 死乞白赖地往屋里走:“唉你这孩子,瞧瞧你说得什么话,我和你才是一家人,难道还怕了林见深一个半路捡来的外人不成?而且二伯说林见深下午上山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吴鹏飞显然是有备而来, 特意挑了林见深不在家的时候,点头哈腰地朝王威说:“王公子,外面热, 您快进来凉快凉快。” 王威听了,故意倾身挨近夏语冰, 半示威半玩笑地朝她吹了个口哨。 烟酒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 夏语冰皱了皱眉, 后退两步和他拉开距离。王威轻慢一笑, 将墨镜取下挂在花衬衫的口袋上, 趁着这个空档进了屋。 连鞋都没换, 在干净的木地板上留下一行脏污的鞋印。 夏语冰挺讨厌这种没有教养的人, 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面色也冷了下来。 “你外婆给你留了座好房子啊, 有山有水有林地, 一块宝地就这么空着未免太可惜了。”吴鹏飞左瞧瞧右看看, 自顾自踱进厨房拿了茶壶茶杯, 殷勤地给王威倒水。他和王威交换了个眼色, 然后朝夏语冰招招手,直奔主题,“你站那么远干什么?来,坐到舅舅这里来,舅舅跟你谈一桩生钱的大买卖。” 夏语冰瞥了一眼神情轻佻的王威,拒绝道:“不了表舅,我站着舒服。” 王威呵了一声,靠在椅背上说:“到底是城里来的妹子,够傲。” 吴鹏飞挤出一个谄媚的笑,打圆场道:“外甥女啊,我和王公子呢一直计划着将这一带开发成度假村,现在方案基本敲定了,就是需要你的配合……” 吴鹏飞说得天花乱坠,哪里要填平,哪里要改造,哪里建果园,哪里养水产,背后又有那些财力支持,说得唾沫横飞,才发现夏语冰根本没有认真听。 她兴趣索然地说:“表舅,我现在就是一学生,这些赚钱的门路我不懂。” “不需要你懂,舅舅给你搞定,你只要等着大把大把的钞票进账就可以。”吴鹏飞顿了顿,才摸着鼻子上的油汗说,“就是,需要你点头同意,征用一下你的房子和院子,搞一个农家乐。” 夏语冰笑了声:“舅舅你知道的,我不缺钱,干嘛要劳心劳力弄什么农家乐?” 吴鹏飞被他财大气粗的语气说得一愣:“这……” 啪、啪、啪—— 突兀的鼓掌声响起,王威站起身来,一边股掌一边笑着靠近夏语冰,“夏小姐大气,我喜欢。” 他啧了一声,装出一副为她着想的模样,“你是不缺钱,可谁会嫌钱多呀?你看看你外婆这房,这地,这前花园后菜地还带着一片竹林,再看看你们灵溪村的山水,不用打广告都能吸引一群人争先恐后的来度假。等你回了杭州,这么好的条件就白白地空着,便宜了林见深那野种?你舍得?” 夏语冰蹙着眉,心想:你才野种!你全家都野种! 王威以为她还在犹豫,忙趁热打铁:“就你一个小姑娘,是斗不过林见深的,与其担心被他骗去遗产,还不如交给你舅舅打理,好歹你舅舅是你亲人不是?你总不会宁可信任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外人,也不肯信任自己的亲表舅吧?而且,我保证你两年之内能赚到这个数……” 他用手势比了个数字,夏语冰很夸张很配合地‘哇’了声。 王威更是洋洋得意,满以为这下夏语冰肯定会同意合作,谁知夏语冰并未上当。 下一刻,她托着腮,用一种极其天真无邪却又能噎死人的语气说:“可是你说的这个数,只是我平时的零花钱哎。” 王威:“……” 吴鹏飞:“……”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吴鹏飞干咳一声,不自然地说:“既然外甥女这么有钱,不如入个股?” “那您得跟我爸去谈。”夏语冰知道吴鹏飞当初做生意时欠了夏宗泽不少人情,肯定是没那个脸皮再去谈入股的事了,何况夏宗泽是谁?商界精英,能糊弄得住? 果然,吴鹏飞面露为难之色,顾左右而言他。 “你这么警惕干嘛,怕我们会吃了你?”王威嘻嘻笑着,“你看天色晚了,夏小姐赏脸。一起去镇上吃个饭怎么样?我们慢慢谈嘛。” “不用了。”夏语冰后退一步,“天黑了开车不安全,我不留你们了,请回吧。” 她下了逐客令,王威继续死皮赖脸:“别这么高冷嘛,就当交个朋友。” “对啊,外甥女,王公子年轻有为,还没得女朋友的呢!”吴鹏飞也横插一脚,言外之意昭然若揭。 “夏小姐还没男朋友吧?我可是对你一见如故呢。”说着,王威要去拉她的手,“走走,今天我请客!” 夏语冰后退一步躲开,厌恶得不行,连假笑也不愿施舍了,心想这王威再敢碰她一下,她非得踢爆他的裆…… 一团黑影扑过来,狠狠在王威手臂上挠了一下。 王威穿的是短袖,登时‘嗷’地一声惨叫,低头一看,手臂上被挠出三条长长的血痕,而始作俑者正伏在地上,朝他龇出森森白牙。 “妈的小畜生!”王威低骂一声,抬腿就去踢猫。 “初夏!”夏语冰眼疾手快地抱起老猫,躲过了王威那全力踢出的一脚。 正此时,门被砰地一声用力推开,门口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逆光站立,手里拿着一把森寒的柴刀,冷眼盯着对夏语冰死缠烂打的王威。 林见深。 而且是,面色极为阴冷难看的林见深。 吴鹏飞嚯的站起身来,而王威也不自觉后退一步,有些忌惮地望着他手里的柴刀,讪笑:“哟,回来了啊……” 吴鹏飞强撑着肥硕的身体,磕磕巴巴地说:“你、你那是什么眼神?我们找外甥女说、说事,跟你没得关系!” 林见深什么话也没说,解下腰间的竹篓丢在一旁,带着新鲜绿叶的花椒枝撒了一地,辛辣味铺面而来。接着,林见深大步走进屋,一手揪住吴鹏飞,一手拎着王威,竟是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们两个高壮的大男人拖出房门,一路拖过铺着青石砖的院子,狠狠丢在了大门外的马路上。 力气大到不像个正常人类! 王威刚要爬起,又被林见深一手掐住脖子硬生生地从地上拎起,顿时疼得嗷嗷直叫。 “我说过,不许你来骚扰我的家人。”林见深眼神幽冷,眼底有风暴酝酿,修长有力的手指不轻不重地贴着他的颈动脉,没用力,但极具威慑。 王威怀疑他下一刻就会拧断自己的脖子,吞了吞口水说:“有话好说……你要是伤了我,这事就没法收场了不是?” 残阳如血,鸟雀归巢,缓缓升腾的淡薄夜色中,林见深冷冷地松手,在王威的衣服上擦了擦,仿佛刚才触碰了什么肮脏的物件,吐出一个字:“滚!” 说完,他砰地一声甩上大门,从里头落栓。 “草你妈的野种,你给我等着!”马后炮吴鹏飞狼狈不堪地起身,又灰溜溜地扶起王威,给他拍去裤腿上的灰尘,小心翼翼讨好道,“哎呀王公子,您没事吧?” 王威的脸色阴鸷得吓人,狠狠推开吴鹏飞:“我告诉你吴鹏飞,不想办法搞死这个林见深,你一分钱也别想从我这捞到!” “是是是。”吴鹏飞点头如捣蒜,“是我没考虑好,让王公子您受委屈了!” 王威狠狠咬着后槽牙,回身望着紧闭的林家大门,恨声说:“等着吧!这块地和这个妞,都得是我的!” 然而敲了许久的门,屋内都没有回应。 难道他又半夜三更出门去了? 夏语冰难受地吸了吸鼻子,呼吸燥热,只好又慢吞吞地挪回了房间,无力地倒回床上,用薄毯裹住发冷的身体。 月光透过窗户玻璃洒在长桌上,照亮桌上摆放着的六片玄黑流金的大羽毛,碎金的光华在羽毛上亮起又熄灭,像是生生不息萤火虫,极为好看。 夏语冰盯着桌上诡异又美丽的羽毛,视线渐渐模糊,不稍片刻又坠入了深渊般的黑色梦境。 她梦见自己站在石桥靠竹林的这一端,而桥的另一端则是界碑和柳树,在柳树下站着一位身穿衬衫和工装裤的年轻男子,头发是复古的中分,手中握着一把黑色的雨伞,画面如同蒙上一层水雾,使人看不清男子的容颜。 即便在梦里,夏语冰也记得自己见过这人——正是下午在溪边拍照取材时的遇见的那个年轻人,他说他认识林缈。 “要下雨了呢。”年轻人望着阳光和煦的天空,忽然如此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夏语冰竟从他的语气听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你是谁?”梦中,夏语冰朝他大喊。 可到底是身不由己的梦境,即便她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也只能发出细若蚊呐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她又喊了一声。 这一回,那男子似乎听见了,转过头来看她。 很奇怪,梦里的画面模糊而又扭曲,她应该是看不清男子的样貌的,却总能觉得他的眼睛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像是浸透了雨水,显得深沉而又悲伤。 “林西。”他说,声音如同从天际传来,空旷辽远。 47.第47章 在一起 此为防盗章  梦里, 老太太站在灵溪石桥上, 溪水倒映着她慈祥温和的笑容,朝儿时的夏语冰招手:“小语乖乖, 回来吃饭啰!” 回忆里的外婆还是健康的老太太, 她的手很灵, 会做很多好吃的零嘴, 会绣一些栩栩如生花鸟湘绣,会搂着幼年的夏语冰坐在竹编的摇椅中,摇着蒲扇, 望着星子璀璨的夜空唱不知名的歌谣。 可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 外婆来杭州治病没多久, 带着对失踪四十多年的丈夫和早逝女儿的深深思念, 与世长辞。 临终前, 外婆立下遗嘱, 将乡下的老房子和一切物资都留给了夏语冰,唯独提了一个条件:保留林见深在乡下老房子的居住权。 林见深, 是三年前外婆认养的孙子。 这些年一直是林见深在照顾外婆, 保留他在房子里的居住权也不算过分。何况夏语冰自己就是个富三代, 并不贪图乡下的房产,她只想要外婆好好的活着。 到这已经是遥不可及的奢望了。夏语冰年幼丧母,现在,又失去了最爱她的外婆…… …… 黑色的suv沿着翡翠镇颠簸的公路前行, 驶入新修的水泥山路之中。沿着盘旋的山间公路行驶十来分钟, 房屋渐渐变得稀少伶仃, 而绿意逐渐增浓,大片大片浓绿的山林像是不要钱的水彩,毫不吝啬地铺染在眼前,暗青色的大山敞开怀抱,迎接流浪的灵魂落叶归根。 吱呀—— 突然一阵刺耳的急刹车,夏语冰身体因惯性前倾,猛然从睡梦中惊醒。 她惊醒的时候眼睫上还挂着泪水,有些茫然地坐在主驾驶后排的位置上,稍稍调整了一番坐姿,两手抱紧了外婆的遗像。 “怎么了?”夏语冰问。 “刚才有条黑影窜过去,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说着,夏宗泽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站在车前查看了一番。 车门一打开,一股深山野林的凉意伴随着聒噪的蝉鸣声扑面而来,竟是比开了空调的车内还要凉上几分。夏语冰降下车窗,将脑袋伸出窗外看了看,这条公路建在山间,延伸至不知名的远方,道旁参天古木林立,密得几乎看不见太阳,只有星星点点的阳光透过斑驳的叶缝洒入,形成无数道细小的光柱。 他们已离开了镇中心,来到了大山腹地,难怪这么阴凉幽静。 路边草丛里立着一块年久失修的石碑,看不清字,大概是村与村之间的地界碑;还有一尊小小的土地公公石像,布满青苔,侧身倒在杂草丛中,看不清面容。 夏宗泽还在查看车前的状况,副驾驶的徐苗担心地问他:“宗泽,有没有撞着什么东西?” 哦,对了,徐苗是夏宗泽这个鳏夫的新欢,很年轻,只比夏语冰大五岁。 徐苗并不是什么恶毒继母,相反她漂亮又温柔,和夏语冰早逝的妈妈一样温柔……可,夏语冰就是不喜欢徐苗。 夏宗泽只能是她妈妈的男人,她讨厌一切抢走夏宗泽的女人。 没由来一阵烦闷,夏语冰小心地放下外婆的遗像,推门下了车。 “诶,小语,你去哪儿?”身后,徐苗温柔细细的嗓音响起。 “下去透透气。”夏语冰砰地一声关上车门,硬声硬气地说,“还有,别叫我‘小语’,我和你没那么亲密。” 徐苗就不说话了。 夏语冰穿着一身黑色过膝的裙子,因天热,半长的头发扎成松散的丸子头堆在头顶,露出一截修长细嫩的脖颈,袖口和鬓角都别着白花,庄严肃穆。她半蹲在界碑前,被叶缝割得细碎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如同从童话里走出来。 土地石像孤零零地趴在草丛里,有些可怜,夏语冰无聊地伸手,将石像从草丛里拨出来扶正。 是个笼着袖子,长眉长须的老人模样,只是聋拉着脸,表情看上去有些忧郁。 夏语冰心不在焉地盯着土地老爷爷,忽见一阵凉风袭过,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吟唱一首不知名的安眠曲。眼角的余光瞥到有阴影飞速掠过,夏语冰一惊,猛地站起身。 “怎么了,小语?”夏宗泽从车前抬起头来,疑惑地看向她。 “刚才,有东西跑过去了。” “大概是什么动物吧。”夏宗泽说,“听你外婆说,以前这山里多的是狐狸和山兔,有时候还隐约能听到狼嚎。” 夏语冰打了个寒噤。 夏宗泽笑了,四十多岁的老男人,面容依旧俊朗,身形依旧像个三十来岁的小年轻,挽着衬衣袖口,挺拔地倚在车旁看她:“很多年前的事了,现在山里的狼群已经绝迹。” 夏语冰‘嗯’了一声,低头再看土地石像,却见那原本哀哀戚戚的土地公公竟舒展了眉目,笑得十分舒适慈祥…… 夏语冰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石像依旧笑得慈眉善目。 这是怎么回事?刚刚那石像明明不是这样的表情啊! “小语,快上车。”夏宗泽催她。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夏语冰心下疑惑,低头开了车门。 前座,夏宗泽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眼角的湿红,忙问道:“小语,怎么哭了?” 夏语冰钻进车内,没说话,只将头扭向一边,望着道旁岑岑的古木发呆。 夏宗泽扣上安全带,努力回头看她,沉吟半晌才低低地说:“爸爸也不放心将你一个人放在乡下,你要是害怕或者后悔,我们现在就回杭州。” “没,我不后悔。只是听你提起了外婆,有点伤心。”夏语冰抿了抿唇,闷声闷气地说,“回杭州干什么?回去看你老牛吃嫩草,和别的女人谈恋爱吗?” 夏宗泽沉默了很久,两条英气的眉毛拧在一起。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先妻林缈去世后,他更是将对妻子全部的思念和爱意都投射到了女儿身上,渐渐地将她惯得有些娇气,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公主病’。 从他去年和徐苗交往开始,夏语冰对他的敌意越发严重,简直是迟来多年的叛逆期。 半晌,夏宗泽将额前垂下的一缕碎发扒拉至脑后,露出饱满英挺的额头,皱眉说:“小语,你已经大四了,很快就要步入社会,不能再这么任性。你外婆病重那会儿,徐苗天天去医院照顾……” 他话还未说完,徐苗就微笑着岔开话题:“宗泽,快开车吧,山路这么窄,要是后面有别的车要过,我们堵在这不合适。” 气氛总算不那么沉闷,夏语冰在心里哼了一声:惺惺作态。 夏宗泽就顺势止住了这个话题,再说话间已发动了车子,“乡下生活不比大城市,你从小没吃过苦,既然下定决心离开爸爸回到这里,就要做好心理准备。” 夏语冰沉默着,内心中的小恶魔就像是《变形记》里的某某同学,只差义愤填膺地喊上一句:“我夏语冰就是饿死,从这里跳下去,也绝对不回去看你夏宗泽撒狗粮!” 车没开多久,就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那是一条清澈得可以看见水底卵石的小溪,溪水在阳光下泛着碎金般的波光。溪上有一座古朴的石桥,桥头一块界碑,刻着‘灵溪村’三个字。 夏语冰记得这,小时候妈妈带她来这里写生,外婆带她来这里钓鱼,夏宗泽在一旁看着妻子,眼里满是爱意…… 过了桥,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竹林,沿着竹林中的小坡开两百米远,一座中式园林别墅古朴的瓦砾屋檐隐约可现。 那是外婆留下的房子,应该是几年前翻新过了,和记忆中差别很大。 夏宗泽将车停在小院的篱笆墙外,倒好车,夏语冰就穿着一身黑裙子推门下车,抱着外婆的黑白遗像有些茫然地站在院外。正值六月天,红粉二色的藤本蔷薇爬满了篱笆墙,将墙内的风景遮得密不透风,清风徐来,鼻尖萦绕着蔷薇花香,一如外婆衣襟上经久不散的淡淡馨香。 不知道林见深在不在家,夏宗泽按了按车喇叭,当做是打招呼,开了后备箱搬夏语冰的行李。 正午的太阳很刺眼,夏语冰的鼻尖已渗出细密的汗水。她沿着馥郁芬芳的爬藤蔷薇篱笆墙走了三四步,看到古朴的红漆大门,大门上有兽首门环,像是古装电视剧里的富贵人家。她伸手叩了叩门环,才发现门是半掩着的。 吱呀一声推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贯穿小院的青石小路,顺着小路望去,姹紫嫣红的花圃扑面而来。而花圃中的樱桃树下,一名穿着简单棉麻短袖t恤的年轻男子正背对着夏语冰,站在重瓣茉莉花丛旁浇花。 许是听到了门开的声音,年轻男子浇花的手一顿,提着洒水壶缓缓转过身来。 夏语冰微微瞪大了眼,因为惊愕,她甚至还保持着推门的姿势,忘了将手收回。 那是一个身量修长、极为俊秀的青年……不,因为太过干净白皙,说是少年也毫不违和,就那么手长脚长地站在花丛之中。 48.第48章 带回家 此为防盗章  “大天狗啊, 旁边不是写着呢么?怎么了?” “没什么。”林见深摇了摇头,又盯着拿着扇子、背负羽翼的大天狗看,半晌才说, “长得有点像我。” 夏语冰没明白他这句话的含义, 还笑着瞄了他两眼,说:“你可比这个小矮子好看多了!来,还有一张符, 继续!” 林见深自信画符,慢慢写了个‘冰’字, 随口问道:“夏语冰,你喜欢妖怪吗?” 夏语冰问:“你是说二次元吗?” 林见深望着她, 显然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 “如果是二次元的话, 我还挺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话说, 我还画过妖怪呢。” 正聊着,屏幕又是一阵金光祥云闪过,一双大长腿飘然降临。 这张卡牌颜值很高, 在女性玩家中很有人气, 夏语冰这个颜控自然也喜欢,不由惊呼一声:“老公!” 她这一句‘老公’实在太过响亮, 林见深手指一颤, 猛地抬头看她, 淡色的嘴唇微张, 显得很惊讶无措的样子。 “你刚刚……叫我什么?”林见深问。 夏语冰:“啊?” 沉默片刻。 夏语冰试探道:“……老公?” 林见深的俊脸腾得一下就红了, 深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夏语冰,良久,他有些难为情地说:“你不是一直……叫我哥哥的吗?” “……” 气氛忽然变得怪怪的,夏语冰艰难地捋了捋思路,心想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林见深却是将平板塞回她手里,猛地起身:“我睡觉了。”说着,他僵硬地转身,匆匆忙忙上楼,还因为心神不宁险些踢到楼梯。 “等等,你是不是……误会了!”夏语冰指着屏幕上的大长腿ssr说,“我可以解释的!” 然而,林见深已经砰地一声关上门,并未听见她的辩解。 夏语冰颓然地坐在沙发上,看了眼时间,才晚上八点。 “这个早睡什么觉?”夏语冰叹了声,“不会以为我是在调戏他,又生气了吧?” 因为担心‘被调戏’的林见深生气,第二天夏语冰特意起了个早,六点钟就打着哈欠下楼准备早餐。 林见深晨跑回来时,夏语冰正用蒸熟的糯米拌烧麦馅儿,听到开门的声音,她从厨房伸出一颗鬈发凌乱的脑袋来,像个岛国家庭主妇似的笑眯眯喊道:“欢迎回来!” 林见深没料到她起得这么早,愣了愣才撩起白棉t恤的下摆,擦了擦鼻尖细密的汗水,说:“早。” 衣服被撩起来的时候,露出了他线条劲瘦有力的腰肢,腹肌和人鱼线隐约可现。夏语冰将拌好的馅料放在料理台上,倚着厨房门笑了一声:“好身材哦。” 闻言,林见深猛地放下衣服下摆,遮住了那诱人的腰线。他盯着夏语冰半晌,像是在研究一个世纪谜题,目光探究且复杂。 夏语冰被他盯得有些犯怵,笑意渐渐敛了,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你总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你昨晚……”林见深说了三个字,忽的又住了嘴,调开视线说,“算了,没什么。” 你这语气是怎么回事?误拿了隔壁‘欲言又止委屈小媳妇’的剧本吗? 夏语冰心中腹诽,朝林见深的背影说:“哥,你是不是还为昨晚那事生气呢?其实是你误会了,我那句‘老公’是开玩笑的,不是在叫你,所以你不要觉得是我调戏了你哦,你是我哥嘛!” 听到解释的林见深脚步一顿,脸色并没有因为这话而变得缓和,反而更加僵硬了。不过他背对着夏语冰,因而夏语冰没有看到那眸中那一瞬的别扭和茫然。 “我没有生气。”片刻,他拿了干爽的衣物进了一楼的浴室,语气依旧透着些许不易察觉的不悦。 夏语冰洗净手,将小面团擀成巴掌大小的薄面片,朝浴室里喊道:“我给你做烧麦,你别生气啦!” “都说了我不是在生气!”浴室里,林见深闷闷的声音伴随着水流声传来。 接下来几日,林见深都有些怪怪的。 也说不出哪里奇怪,只是好像话多了些,时不时会蹦出几个令夏语冰措手不及的问题。 比如:“人类是怎么寻找配偶的?” “婚姻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爱’一个人的具体表征是什么?” 夏语冰答得含含糊糊的,只觉得自己的膝盖隐隐作痛,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地说:“哥,你问一个单身了二十一年的姑娘这种问题,良心不会痛吗?” 林见深倒显得有些惊讶:“你从来没有爱过一个人吗?” “爱过啊,我的父母、外婆,还有爷爷奶奶,我都很爱他们。但这种爱不是你说的那种,这是一种亲人之间血脉相连的牵挂,而你说的,大约是夫妻之爱。”夏语冰将成熟的西红柿和茄子采摘好放入竹篮中,回想了自己的中学生活,叹道,“高二时倒是答应了一个男孩子的示好,但是第二天就分手了。” “为什么?”林见深停下了手里的农活,表情认真而又好奇。 “就,突然觉得挺没意思的。他总想带着我出去炫耀,才一天就弄得学校人尽皆知,好像我只是一件可以给他长脸的奢侈品,不顾及我的感受……再说,我根本不爱他,就是觉得他长得好看,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不到半天就后悔得不行。” “那,你那个学长呢?” “……呃?”夏语冰一噎。 “就是那天跟你视频的那个。”林见深补充。 “他就更不是啦!”夏语冰突然觉得很羞耻,尤其是对上林见深那一双求知的眼睛,总觉得自己的秘密都被窥探了去,忙止住话题说,“你怎么突然对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这么感兴趣?有喜欢的人了?” 林见深垂下眼,良久才说:“我不知道。我觉得,我也许一辈子也无法学会你们人……那些复杂的情感。” “我们人?难道你不是人吗?”夏语冰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过我也差不多,不明白‘爱情’到底是什么。” 林见深极短地笑了一声:“我以前觉得‘爱’这种情感是多余的,现在看来真是玄妙,或许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就像是婆婆和她的配偶一样。” “外公?”夏语冰有些不赞同,低头擦了擦指尖的露水,低声说,“外婆为外公付出了那么多,守活寡守了一辈子,自然是深爱着外公的,但外公未必爱她。我看了外婆的日记,她等了外公四十三年,直到死,外公也没有回来见她。” 林见深扛着小锄头走过来,似是安慰般按了按她的肩头,低声说:“也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七月初,雨后的太阳格外热辣。 夏宗泽寄来的水果和甜品材料已经到了镇上,因为比较大件,依旧需要去镇上快递点去取。 夏语冰戴着遮阳帽和墨镜,手里提着两罐准备寄往杭州的泡菜,回身锁好门,就见林见深开着借来的农用小货车过来了。 夏语冰有些担忧,将墨镜往下拉了拉,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来,“哥,你这无证驾驶行不行啊?” “我经常替三叔跑运输,没事。”林见深打开了副驾驶的门,朝她抬抬下巴,“快上车,下午还要回来干活。” “你得庆幸乡下交通管制不严。”夏语冰嘟囔着,爬上副驾驶坐好。 车辆行驶在山间,周围一片赏心悦目的苍绿,打开窗,有凉爽的山风拂来,吹去夏日的炎热。 夏语冰手按在帽子上,免得遮阳帽被山风吹走。她正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出神,却见林见深瞳仁一缩,忽的踩了刹车。 吱—— 车胎在地面擦出一条长长的刹痕,夏语冰的身体猝不及防前倾,又被安全带勒回,重重撞在椅背上,顿时龇牙咧嘴。 “怎么了?” “前面有东西,是活物。” 说着,林见深解开安全带,开门下了车。 热脸贴了冷屁股,夏语冰的手还有些尴尬地停留在半空中,嘴角的笑容也僵住了,因林见深出色的外貌而升腾起来的一点好感转瞬消失殆尽。 院外有一只下了蛋的母鸡咯咯跑过,夏语冰泄气地蜷起手指,闷闷地想:什么嘛!长得人模狗样的,脾气这么差! “小语,站在门口做什么?怎么不进去?”夏宗泽戴着太阳镜,英挺的鼻梁下是硬朗的唇线,正搬着一个装满行礼的硕大纸盒,从纸盒后看她,“林见深在家吗?” 夏语冰有些气愤地说:“在,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进去了。乡下人都这么不懂礼貌的吗?” 话音刚落,却见林见深又推门出来了,换了一身沉重肃穆的黑色棉布唐装,袖口挽起一截,露出白色的内衬和一截白皙有力的手腕……大概是见到了外婆的遗像,特意回去换了一身古风古韵的黑衣,以示对死者的尊敬。 夏语冰心中的不满瞬间偃旗息鼓,也不知道自己刚才的牢骚话被他听到了没有,掩饰似的去提自己的拖箱。 “林见深是么?”夏宗泽将纸盒子搬到门口,叉腰对林见深说。 林见深换了鞋子,点点头。 夏宗泽就朝他伸出一只手,示意道:“你好,我是小语的爸爸。这位是徐苗,我的……”夏宗泽顿了顿,见徐苗不在意地笑笑,才继续说道,“我的朋友,特意来送小语外婆一程。” 徐苗朝林见深点头致意,柔柔一笑,“你好。” 林见深望着夏宗泽的大手,犹豫了一瞬,才轻轻地和他握了握手,又极快地松开,说:“夏叔叔,我去给你搬东西。” “辛苦你了。”夏宗泽说,“小语的东西有点多,还有很多物件还在快递的路上,可能过两天要麻烦你带她去镇上取。” 院外车旁堆着三四个大纸箱子和两只行李箱,夏语冰一手抱着外婆的遗像,一手拖着最小的箱子,看着林见深朝自己走来。 夏宗泽将玄关的纸箱子挪进屋,站在院中对夏语冰道:“小语,向你哥哥问个好。” 49.第49章 见岳父 此为防盗章 外婆去世了, 夏语冰又梦见了她。 梦里,老太太站在灵溪石桥上,溪水倒映着她慈祥温和的笑容, 朝儿时的夏语冰招手:“小语乖乖,回来吃饭啰!” 回忆里的外婆还是健康的老太太,她的手很灵, 会做很多好吃的零嘴, 会绣一些栩栩如生花鸟湘绣,会搂着幼年的夏语冰坐在竹编的摇椅中, 摇着蒲扇,望着星子璀璨的夜空唱不知名的歌谣。 可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 外婆来杭州治病没多久,带着对失踪四十多年的丈夫和早逝女儿的深深思念,与世长辞。 临终前,外婆立下遗嘱, 将乡下的老房子和一切物资都留给了夏语冰,唯独提了一个条件:保留林见深在乡下老房子的居住权。 林见深,是三年前外婆认养的孙子。 这些年一直是林见深在照顾外婆, 保留他在房子里的居住权也不算过分。何况夏语冰自己就是个富三代, 并不贪图乡下的房产,她只想要外婆好好的活着。 到这已经是遥不可及的奢望了。夏语冰年幼丧母,现在, 又失去了最爱她的外婆…… …… 黑色的suv沿着翡翠镇颠簸的公路前行, 驶入新修的水泥山路之中。沿着盘旋的山间公路行驶十来分钟, 房屋渐渐变得稀少伶仃,而绿意逐渐增浓,大片大片浓绿的山林像是不要钱的水彩,毫不吝啬地铺染在眼前,暗青色的大山敞开怀抱,迎接流浪的灵魂落叶归根。 吱呀—— 突然一阵刺耳的急刹车,夏语冰身体因惯性前倾,猛然从睡梦中惊醒。 她惊醒的时候眼睫上还挂着泪水,有些茫然地坐在主驾驶后排的位置上,稍稍调整了一番坐姿,两手抱紧了外婆的遗像。 “怎么了?”夏语冰问。 “刚才有条黑影窜过去,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说着,夏宗泽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站在车前查看了一番。 车门一打开,一股深山野林的凉意伴随着聒噪的蝉鸣声扑面而来,竟是比开了空调的车内还要凉上几分。夏语冰降下车窗,将脑袋伸出窗外看了看,这条公路建在山间,延伸至不知名的远方,道旁参天古木林立,密得几乎看不见太阳,只有星星点点的阳光透过斑驳的叶缝洒入,形成无数道细小的光柱。 他们已离开了镇中心,来到了大山腹地,难怪这么阴凉幽静。 路边草丛里立着一块年久失修的石碑,看不清字,大概是村与村之间的地界碑;还有一尊小小的土地公公石像,布满青苔,侧身倒在杂草丛中,看不清面容。 夏宗泽还在查看车前的状况,副驾驶的徐苗担心地问他:“宗泽,有没有撞着什么东西?” 哦,对了,徐苗是夏宗泽这个鳏夫的新欢,很年轻,只比夏语冰大五岁。 徐苗并不是什么恶毒继母,相反她漂亮又温柔,和夏语冰早逝的妈妈一样温柔……可,夏语冰就是不喜欢徐苗。 夏宗泽只能是她妈妈的男人,她讨厌一切抢走夏宗泽的女人。 没由来一阵烦闷,夏语冰小心地放下外婆的遗像,推门下了车。 “诶,小语,你去哪儿?”身后,徐苗温柔细细的嗓音响起。 “下去透透气。”夏语冰砰地一声关上车门,硬声硬气地说,“还有,别叫我‘小语’,我和你没那么亲密。” 徐苗就不说话了。 夏语冰穿着一身黑色过膝的裙子,因天热,半长的头发扎成松散的丸子头堆在头顶,露出一截修长细嫩的脖颈,袖口和鬓角都别着白花,庄严肃穆。她半蹲在界碑前,被叶缝割得细碎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如同从童话里走出来。 土地石像孤零零地趴在草丛里,有些可怜,夏语冰无聊地伸手,将石像从草丛里拨出来扶正。 是个笼着袖子,长眉长须的老人模样,只是聋拉着脸,表情看上去有些忧郁。 夏语冰心不在焉地盯着土地老爷爷,忽见一阵凉风袭过,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吟唱一首不知名的安眠曲。眼角的余光瞥到有阴影飞速掠过,夏语冰一惊,猛地站起身。 “怎么了,小语?”夏宗泽从车前抬起头来,疑惑地看向她。 “刚才,有东西跑过去了。” “大概是什么动物吧。”夏宗泽说,“听你外婆说,以前这山里多的是狐狸和山兔,有时候还隐约能听到狼嚎。” 夏语冰打了个寒噤。 夏宗泽笑了,四十多岁的老男人,面容依旧俊朗,身形依旧像个三十来岁的小年轻,挽着衬衣袖口,挺拔地倚在车旁看她:“很多年前的事了,现在山里的狼群已经绝迹。” 夏语冰‘嗯’了一声,低头再看土地石像,却见那原本哀哀戚戚的土地公公竟舒展了眉目,笑得十分舒适慈祥…… 夏语冰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石像依旧笑得慈眉善目。 这是怎么回事?刚刚那石像明明不是这样的表情啊! “小语,快上车。”夏宗泽催她。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夏语冰心下疑惑,低头开了车门。 前座,夏宗泽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眼角的湿红,忙问道:“小语,怎么哭了?” 夏语冰钻进车内,没说话,只将头扭向一边,望着道旁岑岑的古木发呆。 夏宗泽扣上安全带,努力回头看她,沉吟半晌才低低地说:“爸爸也不放心将你一个人放在乡下,你要是害怕或者后悔,我们现在就回杭州。” “没,我不后悔。只是听你提起了外婆,有点伤心。”夏语冰抿了抿唇,闷声闷气地说,“回杭州干什么?回去看你老牛吃嫩草,和别的女人谈恋爱吗?” 夏宗泽沉默了很久,两条英气的眉毛拧在一起。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先妻林缈去世后,他更是将对妻子全部的思念和爱意都投射到了女儿身上,渐渐地将她惯得有些娇气,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公主病’。 从他去年和徐苗交往开始,夏语冰对他的敌意越发严重,简直是迟来多年的叛逆期。 半晌,夏宗泽将额前垂下的一缕碎发扒拉至脑后,露出饱满英挺的额头,皱眉说:“小语,你已经大四了,很快就要步入社会,不能再这么任性。你外婆病重那会儿,徐苗天天去医院照顾……” 他话还未说完,徐苗就微笑着岔开话题:“宗泽,快开车吧,山路这么窄,要是后面有别的车要过,我们堵在这不合适。” 气氛总算不那么沉闷,夏语冰在心里哼了一声:惺惺作态。 夏宗泽就顺势止住了这个话题,再说话间已发动了车子,“乡下生活不比大城市,你从小没吃过苦,既然下定决心离开爸爸回到这里,就要做好心理准备。” 夏语冰沉默着,内心中的小恶魔就像是《变形记》里的某某同学,只差义愤填膺地喊上一句:“我夏语冰就是饿死,从这里跳下去,也绝对不回去看你夏宗泽撒狗粮!” 车没开多久,就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那是一条清澈得可以看见水底卵石的小溪,溪水在阳光下泛着碎金般的波光。溪上有一座古朴的石桥,桥头一块界碑,刻着‘灵溪村’三个字。 夏语冰记得这,小时候妈妈带她来这里写生,外婆带她来这里钓鱼,夏宗泽在一旁看着妻子,眼里满是爱意…… 过了桥,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竹林,沿着竹林中的小坡开两百米远,一座中式园林别墅古朴的瓦砾屋檐隐约可现。 那是外婆留下的房子,应该是几年前翻新过了,和记忆中差别很大。 夏宗泽将车停在小院的篱笆墙外,倒好车,夏语冰就穿着一身黑裙子推门下车,抱着外婆的黑白遗像有些茫然地站在院外。正值六月天,红粉二色的藤本蔷薇爬满了篱笆墙,将墙内的风景遮得密不透风,清风徐来,鼻尖萦绕着蔷薇花香,一如外婆衣襟上经久不散的淡淡馨香。 不知道林见深在不在家,夏宗泽按了按车喇叭,当做是打招呼,开了后备箱搬夏语冰的行李。 正午的太阳很刺眼,夏语冰的鼻尖已渗出细密的汗水。她沿着馥郁芬芳的爬藤蔷薇篱笆墙走了三四步,看到古朴的红漆大门,大门上有兽首门环,像是古装电视剧里的富贵人家。她伸手叩了叩门环,才发现门是半掩着的。 吱呀一声推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贯穿小院的青石小路,顺着小路望去,姹紫嫣红的花圃扑面而来。而花圃中的樱桃树下,一名穿着简单棉麻短袖t恤的年轻男子正背对着夏语冰,站在重瓣茉莉花丛旁浇花。 许是听到了门开的声音,年轻男子浇花的手一顿,提着洒水壶缓缓转过身来。 夏语冰微微瞪大了眼,因为惊愕,她甚至还保持着推门的姿势,忘了将手收回。 那是一个身量修长、极为俊秀的青年……不,因为太过干净白皙,说是少年也毫不违和,就那么手长脚长地站在花丛之中。 他映着满园红粉紫白的花团锦簇,恍如身处桃源。 郑彦是大学社团的社长,比夏语冰大两届,一米八的个子,有着阳光俊朗的外形,家境不错,很受女孩子喜欢。 但也因为太受女孩子喜欢了,他本人又是彬彬有礼的中央空调类型,走到哪里暖哪里,是万千学妹的暖宝宝。这样的男生做朋友还可以,要再进一步的话就有些缺乏安全感了,为此,夏语冰一直和他保持着普通朋友的距离。 但郑彦似乎不这么想。 说起来是去年年底的事了,夏宗泽开车去学校接她回家过寒假,不小心被路过的王莎莎和郑彦看到。夏宗泽虽然远比不上什么首富,但在当地还是有些名气的,家里同样是经商世家的郑彦不会不认识,就这样,夏语冰的富二代马甲被扒了个一干二净。 从那以后,郑彦对夏语冰更是热情,原本还只是暗暗地撩拨一下她,现在却是不分时间地点地嘘寒问暖,约饭送礼,弄得她挺尴尬。 单看郑彦的外在条件是很不错的,夏语冰有点轻微的颜控,一开始还很吃他这一款长相。可在感情方面,她总比一般人要慢热些,郑彦这狂风骤雨般的感情攻势让她措手不及。 她不知道郑彦的追求有几分真心,几分功利性,只是自己还不够了解郑彦,郑彦却急着要和她确定关系,这怎么行? 正胡思乱想着,手机里的郑彦‘喂’了几声,大声说:“语冰,你在吗?听说你去老家消暑了,什么时候回杭州啊?” 总这么晾着他也不太礼貌,夏语冰答道:“学长,开学我就回去了。山里的信号不太好,先挂了啊,下次聊!” “等等!语冰,我正好有个项目要去一趟你们省城的c市,你把你老家的地址发给我一下好不好?我也想体验一把乡间生活,放松一下。” 50.第50章 嘿嘿嘿 此为防盗章  “小语!”夏宗泽在屋外叫她。 夏语冰擦了擦眼睛, 起身走到玄关处, 就见夏宗泽提着满满两手的烟酒和杭州特产,站在绣球花丛绕的青石小路上朝她抬抬下巴,示意她出门。 “干什么去?”夏语冰蔫蔫的, 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太阳, “太热了,不想出去!” “初来乍到, 带你去拜访邻居。”夏宗泽戴着墨镜, 鬓角全是汗珠, 却一点怨言也没有,“要讲规矩,小语。” “来了。”夏语冰认命地换好鞋子,走进一片骄阳灿烂中。 接下来两个小时, 夏语冰被热情的老人家和婶娘们强势围观了一阵,不断地重复着“xx好”‘我叫夏语冰’‘下半年就二十一岁了’‘回来住几个月’‘丧事在杭州办过了’……像个机械的复读机。 回到家, 夏语冰裸露在外的手臂和脸颊晒得发红, 又累又热。 她想上楼去换身衣服,走到一半, 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瞥过一楼卧房,从半开的门望去, 刚好可以看见林见深跪在木地板上,一手撑着膝盖, 一手抚摸着外婆的遗像, 眼睫垂下, 淡色的薄唇紧抿着,竟显出几分忧郁悲伤的样子来。 他是在怀念外婆吗? 到底是朝夕相处了三年多的人,外婆去世,身为孤儿的他一定也很伤心吧? 她情不自禁多看了两眼,直到林见深发现了她的存在。 仅是一瞬,林见深又恢复了平常的清冷,站起身出了卧房,轻轻掩上门,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夏语冰一眼。如果不是他眼里还残留着一点湿红,夏语冰几乎要以为方才是自己看错了。 夏宗泽和徐苗迎面走来,对林见深道:“听说家里的事务都是你在打理,今后也要请你多多费心了。小语自小在城里长大,身体也不太好,除了做菜之外没让她碰过其他家务活,请你这个做哥哥的多照顾她些。” 林见深点头。 夏宗泽又抬起眼,对站在楼梯上的夏语冰说:“你见深哥哥要打理菜园和后山的林子,十分辛苦,你也要多帮衬些,别给你哥添麻烦。家务活分着干,衣服自己洗,这里可买不到家政保姆。” 夏语冰没回答,只问道:“你要走了?” 夏宗泽笑得很硬朗:“嗯,再不走就天黑了。” 父女俩沉默了一瞬,夏宗泽对徐苗说:“你先上车。” 徐苗看了夏语冰一眼,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转身出了门。 林见深见他们父女有话要谈,也很识趣地上楼回房了,一楼只剩下夏语冰和夏宗泽。 夏宗泽示意她从楼梯上下来,低声问:“小语,和见深哥哥相处还好么?” 夏语冰走到他面前站定,低着头说:“才刚开始,就那样吧。” 夏宗泽拿出一根烟含在嘴里,低头要点燃,顾及夏语冰在场,只好又作罢,捏着没有点燃的烟哑声问:“小语,你想好了,真不跟爸爸回杭州?这里的生活对你而言很陌生,别指望林见深能像爸爸一样照顾你。何况,让你和一个陌生男孩同吃同住,爸爸真的不放心。” “我能照顾好自己,就回来住一个暑假,受不了了我自己会买票回杭州!”夏语冰有些恼怒,望着夏宗泽的眼睛发红。 夏宗泽看清了她眼里的怨怼,硬朗的唇线微微下压,说:“你还在怨爸爸,小语,我……” “别说了,爸爸,你不用和我解释什么。”夏语冰握紧手,声音有些发颤,“我能理解你这十多年来的辛苦和孤独,可是,我不能接受她……凭什么呢?徐苗才比我大多少?你和一个可以做你女儿的人交往,有考虑过妈妈的感受吗?” 夏宗泽嘴唇动了动,半晌才哑声说:“小语,你妈妈已经过世十二年了。” 说着,他终是低头点燃了香烟,深吸一口,奶白色的烟雾再呼出来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拉满了血丝。 父女俩像是仇人似的对峙。片刻,夏宗泽戴上墨镜,遮住眼睛里的痛楚,良久才说:“爸爸走了,你照顾好自己,随时跟我联系。” 夏语冰有些茫然地伫立在寂静无声的屋内,直到夏宗泽推门出去,她才回过神来似的跑出玄关,连鞋也顾不得换,站在阳光热辣的花圃中,朝夏宗泽喊道:“爸爸,我不会祝福你的。” 夏宗泽的背影一顿,汗湿的衬衫在阳光下晕染成一团深色的水渍。 近两年来压抑的不满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夏语冰一点也不会可怜他,接着又说:“你背叛了妈妈。” 过了很久很久,夏宗泽才转过身来,伸指扶了扶墨镜:“晚上睡觉记得反锁好门。” 夏宗泽开车走了,夏语冰仍站在原地。明明是相见时针锋相对的两个人,一旦他们离自己而去,心里又忍不住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满院子蔷薇、茉莉和绣球花争妍斗艳,她却觉得阳光辣眼,不住地用手背揉着眼睛,哭了好一会儿。 上楼的时候,楼上的林见深刚好下楼。 夏语冰哭得眼睛红肿,不愿被林见深看见自己丢脸的窘态,便低着头一个劲地往楼上走。谁知楼梯很窄,夏语冰险些撞进林见深的怀里。见他直直地杵在那,夏语冰没好气道:“让开一下,谢谢。” 林见深没有让开,反而递过来两个厚厚的信封,看得出大概是两万块钱。 “什么意思?”正难受着,夏语冰感觉自己像个炮仗,一点就炸。 林见深说:“你爸放我房里的,我不要,你拿走。” “我也不要,你扔了吧!” 说完,也不管林见深是什么表情,她吸了吸鼻子,埋头快步走到二楼自己的卧室,反手关上了门。 卧室里堆满了纸箱子和行李箱,东西还没来得及归类整理,看得她又是一阵心酸。手机没什么信号,她独自在没有铺床垫的硬板床上坐了一会儿,等到心情平复了,就开始动手收拾衣物和行李。 这次带来的东西不多,只有换洗的衣物、日用品和化妆品,还有笔电、平板和绘图用的数位板等电子产品。 整理打扫完已经是六点钟,屋里就差床没有铺好了,夏语冰找不到铺床的被子,只好下楼去询问林见深。 客厅和厨房都没有林见深的影子,夏语冰轻手轻脚地走到外婆的卧房,果然在房中找到了他。 林见深正坐在卧房窗边的大桌子边,凝神绣着那幅未完成的《银红鲤鱼戏荷图》:深青和浓绿绣成一蜷一展两片莲叶,茎干绣挺,卓然而立;莲叶旁,一支粉白的荷花将开未开;莲叶下,银红二色的两条鲤鱼恣意畅游,神态潇洒。 一个大男孩绣花,夏语冰还是第一次见。尽管她早知道外婆将湘绣的手艺传给了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子,但初见之下,她仍是小小地震惊了一番…… 不为别的,林见深认真的侧颜真的太好看了,从额头到英挺的鼻尖再到下颌,线条流畅完美。尽管捏着绣花针,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女气,飞针走线灵活又坦然,如同以针为笔,以线为墨,在锦缎上恣意泼洒。 看得正入神,林见深绣花的手一顿,扭过头看她。 夏语冰偷看被抓了个正着,只好硬着头皮说:“那个……” 话还没说完,林见深又扭过头,继续穿针引线,当她没存在。 还在为那两万块钱的事生气? 夏语冰拿不准他的意思,但既然是同居的‘兄妹’,关系总这么僵也不太好。夏语冰决定拿出城里人的气度来,轻手轻脚地走进门,给林见深解释:“刚才在楼梯上,我不是故意凶你的,当时我心情不太好,正哭呢,不想让你看见。” 林见深没说话,依旧认真地勾勒鲤鱼的鱼尾。 夏语冰望着锦缎上田田的莲叶,以及那两尾栩栩如生的鲤鱼,没话找话地说:“这是你绣的吗?好逼真,像活的一样!”她是个直肠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林见深终于开了口,抬起漂亮清冷的眼睛看她:“有什么事?” 他的瞳仁偏淡,在夕阳的余晖中呈现出淡淡的碎金般的琥珀色,不像是人类的眼睛,像是某种兽类…… 但定睛来看时,那金色又不见了,成了寻常人的茶褐色。 “找不到被子铺床。”她说。 林见深随手往身后一指:“那个漆花的高柜里有新晒的被子,自己拿。” 夏语冰‘噢’了一声,转身拉开了柜子门。 高柜看起来有些年代了,掉了不少漆,很是斑驳。柜子很高,大红花被叠好放在最上层,夏语冰踮起脚尖也只够得着被子的一角。 屋内唯一的一把椅子被林见深坐着,没有东西垫脚,她干脆扯住被子角一拉,顿时稀里哗啦一片杂物倾倒的声音,被褥劈头盖脸将夏语冰整个儿罩在里头,眼前一片墨墨黑。 “啊……救命!” 林见深听到动静回头,不由眉头一跳:乱糟糟的被褥下,一团人形的物体在不断挣扎。 “唉!真是来修仙了。”夏语冰叹了声,有气无力地趴在窗台上,望着屋外黑皴皴的竹林发呆。 她想:哪天去镇上,得把宽带和路由器装上才行。没有网络,那真是比没有饭吃还难受,何况她打定主意不要家里的零花钱了,还得靠上网接活赚钱呢! 窗户正对着后院和院外的竹林,竹林后是一座很高的远山,在黑暗中只能看清楚山峰巍峨的轮廓,像个巨人镇守在灵溪村。农村的月光很亮,星辰如碎钻密布在黑色羽扇上,又像一条发光的河流横亘天际……这里没有灯红酒绿,没有车水马龙,只有星河流转,十里稻香,夜里的山风很凉,伴随着虫鸣和蛙鸣,让人凭空生出一股空阔又安适的心境来。 不知道那盏天灯是不是也带着外婆的灵魂飞上天际,变成星星守护在天上呢? 夏语冰的手指久久停留在爸爸的微信界面,夏宗泽中午转的那五万块钱账还孤零零地躺在聊天界面中,往上翻了翻,近几个月父女俩的聊天少得可怜,无非是夏宗泽提醒她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小语,周末回家来吃饭吗’‘新出版的画册很好看,恭喜你,小语![图片][图片]’‘小语,回来跟爸爸谈谈,好不好?’‘期末考完了没有?什么时候回家?’‘小语,你外婆可能不行了,爸爸马上来接你’…… 夏宗泽其实是个好爸爸,虽然事业繁忙,但从不是那种只顾工作不顾家的男人。当年妈妈生病去世,他比任何人都要难过,短短两个月内瘦了二十多斤,形销骨立,好些年才振作起来。夏语冰也不知自己在固执些什么,总觉得外婆去世了,夏宗泽喜欢上了别的女人,那这个世界上就再没有谁会记得妈妈。 51.第51章 回乡下 此为防盗章  但凡是稍微有点情商的人就该知道她这是借林见深的名儿下了逐客令, 那句‘下次再来’也不过是句冷淡的客气话, 但吴鹏飞欺负她是个城里来的女孩子,死乞白赖地往屋里走:“唉你这孩子,瞧瞧你说得什么话,我和你才是一家人, 难道还怕了林见深一个半路捡来的外人不成?而且二伯说林见深下午上山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吴鹏飞显然是有备而来, 特意挑了林见深不在家的时候,点头哈腰地朝王威说:“王公子,外面热,您快进来凉快凉快。” 王威听了,故意倾身挨近夏语冰, 半示威半玩笑地朝她吹了个口哨。 烟酒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 夏语冰皱了皱眉,后退两步和他拉开距离。王威轻慢一笑,将墨镜取下挂在花衬衫的口袋上, 趁着这个空档进了屋。 连鞋都没换, 在干净的木地板上留下一行脏污的鞋印。 夏语冰挺讨厌这种没有教养的人,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面色也冷了下来。 “你外婆给你留了座好房子啊, 有山有水有林地,一块宝地就这么空着未免太可惜了。”吴鹏飞左瞧瞧右看看, 自顾自踱进厨房拿了茶壶茶杯, 殷勤地给王威倒水。他和王威交换了个眼色, 然后朝夏语冰招招手,直奔主题,“你站那么远干什么?来,坐到舅舅这里来,舅舅跟你谈一桩生钱的大买卖。” 夏语冰瞥了一眼神情轻佻的王威,拒绝道:“不了表舅,我站着舒服。” 王威呵了一声,靠在椅背上说:“到底是城里来的妹子,够傲。” 吴鹏飞挤出一个谄媚的笑,打圆场道:“外甥女啊,我和王公子呢一直计划着将这一带开发成度假村,现在方案基本敲定了,就是需要你的配合……” 吴鹏飞说得天花乱坠,哪里要填平,哪里要改造,哪里建果园,哪里养水产,背后又有那些财力支持,说得唾沫横飞,才发现夏语冰根本没有认真听。 她兴趣索然地说:“表舅,我现在就是一学生,这些赚钱的门路我不懂。” “不需要你懂,舅舅给你搞定,你只要等着大把大把的钞票进账就可以。”吴鹏飞顿了顿,才摸着鼻子上的油汗说,“就是,需要你点头同意,征用一下你的房子和院子,搞一个农家乐。” 夏语冰笑了声:“舅舅你知道的,我不缺钱,干嘛要劳心劳力弄什么农家乐?” 吴鹏飞被他财大气粗的语气说得一愣:“这……” 啪、啪、啪—— 突兀的鼓掌声响起,王威站起身来,一边股掌一边笑着靠近夏语冰,“夏小姐大气,我喜欢。” 他啧了一声,装出一副为她着想的模样,“你是不缺钱,可谁会嫌钱多呀?你看看你外婆这房,这地,这前花园后菜地还带着一片竹林,再看看你们灵溪村的山水,不用打广告都能吸引一群人争先恐后的来度假。等你回了杭州,这么好的条件就白白地空着,便宜了林见深那野种?你舍得?” 夏语冰蹙着眉,心想:你才野种!你全家都野种! 王威以为她还在犹豫,忙趁热打铁:“就你一个小姑娘,是斗不过林见深的,与其担心被他骗去遗产,还不如交给你舅舅打理,好歹你舅舅是你亲人不是?你总不会宁可信任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外人,也不肯信任自己的亲表舅吧?而且,我保证你两年之内能赚到这个数……” 他用手势比了个数字,夏语冰很夸张很配合地‘哇’了声。 王威更是洋洋得意,满以为这下夏语冰肯定会同意合作,谁知夏语冰并未上当。 下一刻,她托着腮,用一种极其天真无邪却又能噎死人的语气说:“可是你说的这个数,只是我平时的零花钱哎。” 王威:“……” 吴鹏飞:“……”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吴鹏飞干咳一声,不自然地说:“既然外甥女这么有钱,不如入个股?” “那您得跟我爸去谈。”夏语冰知道吴鹏飞当初做生意时欠了夏宗泽不少人情,肯定是没那个脸皮再去谈入股的事了,何况夏宗泽是谁?商界精英,能糊弄得住? 果然,吴鹏飞面露为难之色,顾左右而言他。 “你这么警惕干嘛,怕我们会吃了你?”王威嘻嘻笑着,“你看天色晚了,夏小姐赏脸。一起去镇上吃个饭怎么样?我们慢慢谈嘛。” “不用了。”夏语冰后退一步,“天黑了开车不安全,我不留你们了,请回吧。” 她下了逐客令,王威继续死皮赖脸:“别这么高冷嘛,就当交个朋友。” “对啊,外甥女,王公子年轻有为,还没得女朋友的呢!”吴鹏飞也横插一脚,言外之意昭然若揭。 “夏小姐还没男朋友吧?我可是对你一见如故呢。”说着,王威要去拉她的手,“走走,今天我请客!” 夏语冰后退一步躲开,厌恶得不行,连假笑也不愿施舍了,心想这王威再敢碰她一下,她非得踢爆他的裆…… 一团黑影扑过来,狠狠在王威手臂上挠了一下。 王威穿的是短袖,登时‘嗷’地一声惨叫,低头一看,手臂上被挠出三条长长的血痕,而始作俑者正伏在地上,朝他龇出森森白牙。 “妈的小畜生!”王威低骂一声,抬腿就去踢猫。 “初夏!”夏语冰眼疾手快地抱起老猫,躲过了王威那全力踢出的一脚。 正此时,门被砰地一声用力推开,门口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逆光站立,手里拿着一把森寒的柴刀,冷眼盯着对夏语冰死缠烂打的王威。 林见深。 而且是,面色极为阴冷难看的林见深。 吴鹏飞嚯的站起身来,而王威也不自觉后退一步,有些忌惮地望着他手里的柴刀,讪笑:“哟,回来了啊……” 吴鹏飞强撑着肥硕的身体,磕磕巴巴地说:“你、你那是什么眼神?我们找外甥女说、说事,跟你没得关系!” 林见深什么话也没说,解下腰间的竹篓丢在一旁,带着新鲜绿叶的花椒枝撒了一地,辛辣味铺面而来。接着,林见深大步走进屋,一手揪住吴鹏飞,一手拎着王威,竟是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们两个高壮的大男人拖出房门,一路拖过铺着青石砖的院子,狠狠丢在了大门外的马路上。 力气大到不像个正常人类! 王威刚要爬起,又被林见深一手掐住脖子硬生生地从地上拎起,顿时疼得嗷嗷直叫。 “我说过,不许你来骚扰我的家人。”林见深眼神幽冷,眼底有风暴酝酿,修长有力的手指不轻不重地贴着他的颈动脉,没用力,但极具威慑。 王威怀疑他下一刻就会拧断自己的脖子,吞了吞口水说:“有话好说……你要是伤了我,这事就没法收场了不是?” 残阳如血,鸟雀归巢,缓缓升腾的淡薄夜色中,林见深冷冷地松手,在王威的衣服上擦了擦,仿佛刚才触碰了什么肮脏的物件,吐出一个字:“滚!” 说完,他砰地一声甩上大门,从里头落栓。 “草你妈的野种,你给我等着!”马后炮吴鹏飞狼狈不堪地起身,又灰溜溜地扶起王威,给他拍去裤腿上的灰尘,小心翼翼讨好道,“哎呀王公子,您没事吧?” 王威的脸色阴鸷得吓人,狠狠推开吴鹏飞:“我告诉你吴鹏飞,不想办法搞死这个林见深,你一分钱也别想从我这捞到!” “是是是。”吴鹏飞点头如捣蒜,“是我没考虑好,让王公子您受委屈了!” 王威狠狠咬着后槽牙,回身望着紧闭的林家大门,恨声说:“等着吧!这块地和这个妞,都得是我的!” 然后,他跨过院中盛开的绣球花,一声不吭地转身回了屋。自始至终,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热脸贴了冷屁股,夏语冰的手还有些尴尬地停留在半空中,嘴角的笑容也僵住了,因林见深出色的外貌而升腾起来的一点好感转瞬消失殆尽。 院外有一只下了蛋的母鸡咯咯跑过,夏语冰泄气地蜷起手指,闷闷地想:什么嘛!长得人模狗样的,脾气这么差! “小语,站在门口做什么?怎么不进去?”夏宗泽戴着太阳镜,英挺的鼻梁下是硬朗的唇线,正搬着一个装满行礼的硕大纸盒,从纸盒后看她,“林见深在家吗?” 夏语冰有些气愤地说:“在,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进去了。乡下人都这么不懂礼貌的吗?” 话音刚落,却见林见深又推门出来了,换了一身沉重肃穆的黑色棉布唐装,袖口挽起一截,露出白色的内衬和一截白皙有力的手腕……大概是见到了外婆的遗像,特意回去换了一身古风古韵的黑衣,以示对死者的尊敬。 夏语冰心中的不满瞬间偃旗息鼓,也不知道自己刚才的牢骚话被他听到了没有,掩饰似的去提自己的拖箱。 “林见深是么?”夏宗泽将纸盒子搬到门口,叉腰对林见深说。 52.第52章 雪中月 此为防盗章  临终前, 外婆立下遗嘱,将乡下的老房子和一切物资都留给了夏语冰,唯独提了一个条件:保留林见深在乡下老房子的居住权。 林见深,是三年前外婆认养的孙子。 这些年一直是林见深在照顾外婆,保留他在房子里的居住权也不算过分。何况夏语冰自己就是个富三代, 并不贪图乡下的房产,她只想要外婆好好的活着。 到这已经是遥不可及的奢望了。夏语冰年幼丧母,现在,又失去了最爱她的外婆…… …… 黑色的suv沿着翡翠镇颠簸的公路前行, 驶入新修的水泥山路之中。沿着盘旋的山间公路行驶十来分钟, 房屋渐渐变得稀少伶仃,而绿意逐渐增浓,大片大片浓绿的山林像是不要钱的水彩,毫不吝啬地铺染在眼前,暗青色的大山敞开怀抱, 迎接流浪的灵魂落叶归根。 吱呀—— 突然一阵刺耳的急刹车, 夏语冰身体因惯性前倾, 猛然从睡梦中惊醒。 她惊醒的时候眼睫上还挂着泪水,有些茫然地坐在主驾驶后排的位置上,稍稍调整了一番坐姿,两手抱紧了外婆的遗像。 “怎么了?”夏语冰问。 “刚才有条黑影窜过去,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说着, 夏宗泽解开安全带, 打开车门站在车前查看了一番。 车门一打开, 一股深山野林的凉意伴随着聒噪的蝉鸣声扑面而来,竟是比开了空调的车内还要凉上几分。夏语冰降下车窗,将脑袋伸出窗外看了看,这条公路建在山间,延伸至不知名的远方,道旁参天古木林立,密得几乎看不见太阳,只有星星点点的阳光透过斑驳的叶缝洒入,形成无数道细小的光柱。 他们已离开了镇中心,来到了大山腹地,难怪这么阴凉幽静。 路边草丛里立着一块年久失修的石碑,看不清字,大概是村与村之间的地界碑;还有一尊小小的土地公公石像,布满青苔,侧身倒在杂草丛中,看不清面容。 夏宗泽还在查看车前的状况,副驾驶的徐苗担心地问他:“宗泽,有没有撞着什么东西?” 哦,对了,徐苗是夏宗泽这个鳏夫的新欢,很年轻,只比夏语冰大五岁。 徐苗并不是什么恶毒继母,相反她漂亮又温柔,和夏语冰早逝的妈妈一样温柔……可,夏语冰就是不喜欢徐苗。 夏宗泽只能是她妈妈的男人,她讨厌一切抢走夏宗泽的女人。 没由来一阵烦闷,夏语冰小心地放下外婆的遗像,推门下了车。 “诶,小语,你去哪儿?”身后,徐苗温柔细细的嗓音响起。 “下去透透气。”夏语冰砰地一声关上车门,硬声硬气地说,“还有,别叫我‘小语’,我和你没那么亲密。” 徐苗就不说话了。 夏语冰穿着一身黑色过膝的裙子,因天热,半长的头发扎成松散的丸子头堆在头顶,露出一截修长细嫩的脖颈,袖口和鬓角都别着白花,庄严肃穆。她半蹲在界碑前,被叶缝割得细碎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如同从童话里走出来。 土地石像孤零零地趴在草丛里,有些可怜,夏语冰无聊地伸手,将石像从草丛里拨出来扶正。 是个笼着袖子,长眉长须的老人模样,只是聋拉着脸,表情看上去有些忧郁。 夏语冰心不在焉地盯着土地老爷爷,忽见一阵凉风袭过,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吟唱一首不知名的安眠曲。眼角的余光瞥到有阴影飞速掠过,夏语冰一惊,猛地站起身。 “怎么了,小语?”夏宗泽从车前抬起头来,疑惑地看向她。 “刚才,有东西跑过去了。” “大概是什么动物吧。”夏宗泽说,“听你外婆说,以前这山里多的是狐狸和山兔,有时候还隐约能听到狼嚎。” 夏语冰打了个寒噤。 夏宗泽笑了,四十多岁的老男人,面容依旧俊朗,身形依旧像个三十来岁的小年轻,挽着衬衣袖口,挺拔地倚在车旁看她:“很多年前的事了,现在山里的狼群已经绝迹。” 夏语冰‘嗯’了一声,低头再看土地石像,却见那原本哀哀戚戚的土地公公竟舒展了眉目,笑得十分舒适慈祥…… 夏语冰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石像依旧笑得慈眉善目。 这是怎么回事?刚刚那石像明明不是这样的表情啊! “小语,快上车。”夏宗泽催她。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夏语冰心下疑惑,低头开了车门。 前座,夏宗泽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眼角的湿红,忙问道:“小语,怎么哭了?” 夏语冰钻进车内,没说话,只将头扭向一边,望着道旁岑岑的古木发呆。 夏宗泽扣上安全带,努力回头看她,沉吟半晌才低低地说:“爸爸也不放心将你一个人放在乡下,你要是害怕或者后悔,我们现在就回杭州。” “没,我不后悔。只是听你提起了外婆,有点伤心。”夏语冰抿了抿唇,闷声闷气地说,“回杭州干什么?回去看你老牛吃嫩草,和别的女人谈恋爱吗?” 夏宗泽沉默了很久,两条英气的眉毛拧在一起。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先妻林缈去世后,他更是将对妻子全部的思念和爱意都投射到了女儿身上,渐渐地将她惯得有些娇气,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公主病’。 从他去年和徐苗交往开始,夏语冰对他的敌意越发严重,简直是迟来多年的叛逆期。 半晌,夏宗泽将额前垂下的一缕碎发扒拉至脑后,露出饱满英挺的额头,皱眉说:“小语,你已经大四了,很快就要步入社会,不能再这么任性。你外婆病重那会儿,徐苗天天去医院照顾……” 他话还未说完,徐苗就微笑着岔开话题:“宗泽,快开车吧,山路这么窄,要是后面有别的车要过,我们堵在这不合适。” 气氛总算不那么沉闷,夏语冰在心里哼了一声:惺惺作态。 夏宗泽就顺势止住了这个话题,再说话间已发动了车子,“乡下生活不比大城市,你从小没吃过苦,既然下定决心离开爸爸回到这里,就要做好心理准备。” 夏语冰沉默着,内心中的小恶魔就像是《变形记》里的某某同学,只差义愤填膺地喊上一句:“我夏语冰就是饿死,从这里跳下去,也绝对不回去看你夏宗泽撒狗粮!” 车没开多久,就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那是一条清澈得可以看见水底卵石的小溪,溪水在阳光下泛着碎金般的波光。溪上有一座古朴的石桥,桥头一块界碑,刻着‘灵溪村’三个字。 夏语冰记得这,小时候妈妈带她来这里写生,外婆带她来这里钓鱼,夏宗泽在一旁看着妻子,眼里满是爱意…… 过了桥,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竹林,沿着竹林中的小坡开两百米远,一座中式园林别墅古朴的瓦砾屋檐隐约可现。 那是外婆留下的房子,应该是几年前翻新过了,和记忆中差别很大。 夏宗泽将车停在小院的篱笆墙外,倒好车,夏语冰就穿着一身黑裙子推门下车,抱着外婆的黑白遗像有些茫然地站在院外。正值六月天,红粉二色的藤本蔷薇爬满了篱笆墙,将墙内的风景遮得密不透风,清风徐来,鼻尖萦绕着蔷薇花香,一如外婆衣襟上经久不散的淡淡馨香。 不知道林见深在不在家,夏宗泽按了按车喇叭,当做是打招呼,开了后备箱搬夏语冰的行李。 正午的太阳很刺眼,夏语冰的鼻尖已渗出细密的汗水。她沿着馥郁芬芳的爬藤蔷薇篱笆墙走了三四步,看到古朴的红漆大门,大门上有兽首门环,像是古装电视剧里的富贵人家。她伸手叩了叩门环,才发现门是半掩着的。 吱呀一声推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贯穿小院的青石小路,顺着小路望去,姹紫嫣红的花圃扑面而来。而花圃中的樱桃树下,一名穿着简单棉麻短袖t恤的年轻男子正背对着夏语冰,站在重瓣茉莉花丛旁浇花。 许是听到了门开的声音,年轻男子浇花的手一顿,提着洒水壶缓缓转过身来。 夏语冰微微瞪大了眼,因为惊愕,她甚至还保持着推门的姿势,忘了将手收回。 那是一个身量修长、极为俊秀的青年……不,因为太过干净白皙,说是少年也毫不违和,就那么手长脚长地站在花丛之中。 他映着满园红粉紫白的花团锦簇,恍如身处桃源。 刚才差点出车祸,夏语冰惊魂未定地站在草坡上,浑身被淋了个透湿,结果对方非但连一句歉意的话也没有,反而一上来就污言秽语问候她过世已久的妈妈。夏语冰难得的好心情被破坏,只剩下满肚子的火,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说:“在山路上飙车,拐弯也不鸣笛提醒,你还有脸骂人?要是不遵守人类的交通规则,就请回你的动物世界去好吗!” 真是太气人了! 53.第53章 打糍粑 此为防盗章 郑彦是大学社团的社长,比夏语冰大两届, 一米八的个子, 有着阳光俊朗的外形, 家境不错,很受女孩子喜欢。 但也因为太受女孩子喜欢了,他本人又是彬彬有礼的中央空调类型, 走到哪里暖哪里,是万千学妹的暖宝宝。这样的男生做朋友还可以,要再进一步的话就有些缺乏安全感了,为此, 夏语冰一直和他保持着普通朋友的距离。 但郑彦似乎不这么想。 说起来是去年年底的事了,夏宗泽开车去学校接她回家过寒假, 不小心被路过的王莎莎和郑彦看到。夏宗泽虽然远比不上什么首富,但在当地还是有些名气的,家里同样是经商世家的郑彦不会不认识, 就这样,夏语冰的富二代马甲被扒了个一干二净。 从那以后, 郑彦对夏语冰更是热情,原本还只是暗暗地撩拨一下她, 现在却是不分时间地点地嘘寒问暖,约饭送礼,弄得她挺尴尬。 单看郑彦的外在条件是很不错的, 夏语冰有点轻微的颜控, 一开始还很吃他这一款长相。可在感情方面, 她总比一般人要慢热些,郑彦这狂风骤雨般的感情攻势让她措手不及。 她不知道郑彦的追求有几分真心,几分功利性,只是自己还不够了解郑彦,郑彦却急着要和她确定关系,这怎么行? 正胡思乱想着,手机里的郑彦‘喂’了几声,大声说:“语冰,你在吗?听说你去老家消暑了,什么时候回杭州啊?” 总这么晾着他也不太礼貌,夏语冰答道:“学长,开学我就回去了。山里的信号不太好,先挂了啊,下次聊!” “等等!语冰,我正好有个项目要去一趟你们省城的c市,你把你老家的地址发给我一下好不好?我也想体验一把乡间生活,放松一下。” “……”夏语冰将手机拿开一些,“喂喂,听得见吗?不好意思学长,画面卡住了,我先挂,回头给你们带土特产啊!” 她挂了视频,抬头就见林见深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 “你骗他。”林见深说。 “看破不说破,还有朋友做。” 夏语冰从剥开的锡纸中挑出鸡肉。鸡肉鲜香四溢,汤汁饱满,她一边吹气一边说道:“再说,你不是很不喜欢外人到咱们村来吗?万一他真来这,把你妹妹绑走了怎么办?” 林见深拧了拧眉头,问:“是坏人?” “……不,也不能说是坏人吧。如果邀请他来我家做客,孤男寡女深山野林的,不是挺暧昧的吗?” 林见深认真地听着,似乎在极力理清她话里的复杂关系。良久,他微微点头:“懂了,他想和你谈朋友。” 夏语冰被他这副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得发笑,眨巴着眼问他:“哎哥,你总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知道什么是谈朋友吗?” 林见深的眼神很笃定,淡定开口,“交-配。” “交、交……”夏语冰一口汽水呛在喉中,内心仿佛一千只doge魔性闪过!心想:这是什么骚回答?! 然而更骚还在后头。 林见深又问了一句:“你不想和他交-配吗?” “你住嘴!!!” 夏语冰简直和他没法交流,明明是不堪入耳的粗鄙之言,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倒有一种理所当然的野性。 她已经无法深思林见深的高冷人设是否还健在,双方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许久,夏语冰耐不住寂寞了,戳着热气腾腾的烤茄子,问:“哥,那你谈过女朋友吗?” “没有。” “噢。” “我不需要那种麻烦的东西。” “哦。” 两人持续尬聊,忽然,林见深目光一寒,猛然扭头望向菜园的篱笆处。那里草色幽幽,有一抹黑影飞速窜过,带起一阵树叶摩挲的窸窣声。 “什么东西?”夏语冰循声望去,可夜晚黑乎乎的一片,只能隐约看到瓜藤的轮廓在黑夜中摇曳。 林见深望着草木摇动的方向,眯了眯眼:“一只馋嘴的畜生,没什么攻击性,不用理它。” 夏语冰以为他说的是鸡狗之类的家畜家禽,就没多想。不过说来也奇怪,他们坐在藤架下烧烤乘凉,却连一只蚊子都没见到,难道是种了什么驱蚊草? 她自然不会想到,最有效的‘驱蚊草’就坐在她的对面安静地吃烧烤。水至清则无鱼,而灵气充沛的地方,自然也是没有蚊子的。 夏夜的天说变就变,刚才还是繁星密布,转眼就乌云遮月,起了大风。 “要下雨了。”林见深说,“把东西搬回去吧。” 夜空阴沉,风实在有些大,两人又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好在烧烤吃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点残羹,搬起来倒也方便。 夏语冰将碗碟收进厨房,再回到后院时已经下起了豆大的雨点。她用手机照明,找到放置在窗下的一把破花伞,勉强撑着继续收拾满桌狼藉。 然而下一刻,她‘啊’地一声,发出短而急促的尖叫,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坏了。 碗碟乒乓作响,玻璃杯倒下,在地上摔得粉碎。 “怎么了?” 林见深闻声赶来,只见光线晦涩的夜雨中,夏语冰撑着破花伞连退数步,指着小木桌上的一对绿幽幽的鬼火颤声问:“这、这是什么鬼!” 不,不是鬼火,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一对莹绿莹绿的小眼珠。 那是一只长身圆耳,比猫要大、比狗要小的黄毛动物,正趴在杯盘狼藉中拼命翻找肉食。林见深一出现,它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浑身黄毛都倒竖起来,莹绿的眼睛在黑夜中颤抖。 接着,这畜生尾巴一翘,‘噗’地一声喷出一股十分难闻作呕的气味。 林见深匆匆戴上斗笠,冲入雨幕中,伸手将夏语冰拉得后退两步,沉声说:“捂住口鼻,屏住呼吸。” 夏语冰照做,可还是臭味刺鼻,难以呼吸,眉头皱成疙瘩,闷声问:“这到底是个什么?” “黄大仙,俗称黄鼠狼。”林见深挥了挥手,空气中那股难闻的味道消散了不少。 夏语冰有些惊讶:“原来这就是黄鼠狼?好大!” “凡是能长到这么大的,多多少少都带了几分灵气。”林见深说,“放它走吧,它应该不敢再来偷食了。” 趁着这会儿空档,那小畜生扭头钻入菜圃里,大概是慌不择路,它竟冲入了篱笆死角处,怎么也钻不出去,吓得呆立在草叶下,瑟瑟发抖。 “你等一下。”夏语冰将桌上吃剩的肉类收拾到一个盘子里,然后撑着伞小心翼翼地越过地上的蔬菜和藤蔓,走到篱笆的死角处。 黄鼠狼听到了脚步声,徒劳地往角落里缩了缩,湿淋淋的黄毛熨帖在身体上,显得它细长的身体像是缩了水般消瘦,十分狼狈可怜。 它仰起小脑袋,绿眼睛里闪着水光,看起来像是在哀求。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夏语冰轻轻地蹲下身,将盘子中的肉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朝黄鼠狼面前推了推,“吃吧。” 黄鼠狼两根细细的黑须颤了颤,似乎在分辨她这句话的真实性。 夏语冰笑了笑,将破花伞轻轻放到一侧,为这只受惊的不速之客遮挡风雨,自己却冒着雨跑回藤架下,鞋子上沾满了厚重的泥块。她头发都湿了,可眼睛却很亮,跺了跺脚说:“哎呀,我的鞋子!” 林见深摘下自己的斗笠戴在她头上,略带责备地说:“瞎好心,待会淋了雨又感冒。” “有什么关系?反正是我们吃不完的。”夏语冰无所谓地笑笑,“再说了,你不是说它长到这么大有灵气吗?就当是行善积德了。” 林见深眸色一动。 沉默了一瞬,他才说:“很多人见到它们,第一想法就是抓住它们卖个高价,或是剥皮抽骨,将它们变成桌上的野味佳肴。” 夏语冰索性将沾满泥土的凉鞋脱下来提在手里,露出一双精致白皙的脚掌,说:“我又不缺钱。” “可人类的许多欲望,不是有钱就能填补的。夏语冰,你相信这世上有神灵吗?” 夏雷阵阵,雨点聒噪,他的声音模糊难辨。 夏语冰抬头,大声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林见深张了张嘴:“算了,没什么。” 夏语冰眼睛锃亮,额前垂下两缕调皮的鬈发,不依不饶道: “你刚刚——是不是叫我名字了?第一次!” 连着几日的响晴,太阳炙烤大地,灵溪村的山水却仿佛吸饱了阳光,非但不蔫,反而迸发出从未有过的欣欣绿意来。夏语冰因为生病连着吃了几日清淡的伙食,嘴里寡淡得很,正巧看到外婆的日记中提到了烤鱼和竹筒饭,她灵机一动,推开玄关的大门朝庭院中喊道:“哥,晚上弄炒螺蛳和烧烤吧!” 54.第54章 引魂种 此为防盗章  吴鹏飞显然是有备而来, 特意挑了林见深不在家的时候,点头哈腰地朝王威说:“王公子,外面热,您快进来凉快凉快。” 王威听了, 故意倾身挨近夏语冰, 半示威半玩笑地朝她吹了个口哨。 烟酒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 夏语冰皱了皱眉, 后退两步和他拉开距离。王威轻慢一笑,将墨镜取下挂在花衬衫的口袋上,趁着这个空档进了屋。 连鞋都没换, 在干净的木地板上留下一行脏污的鞋印。 夏语冰挺讨厌这种没有教养的人, 眉头皱得更厉害了,面色也冷了下来。 “你外婆给你留了座好房子啊, 有山有水有林地,一块宝地就这么空着未免太可惜了。”吴鹏飞左瞧瞧右看看, 自顾自踱进厨房拿了茶壶茶杯,殷勤地给王威倒水。他和王威交换了个眼色, 然后朝夏语冰招招手,直奔主题,“你站那么远干什么?来,坐到舅舅这里来,舅舅跟你谈一桩生钱的大买卖。” 夏语冰瞥了一眼神情轻佻的王威, 拒绝道:“不了表舅, 我站着舒服。” 王威呵了一声, 靠在椅背上说:“到底是城里来的妹子,够傲。” 吴鹏飞挤出一个谄媚的笑,打圆场道:“外甥女啊,我和王公子呢一直计划着将这一带开发成度假村,现在方案基本敲定了,就是需要你的配合……” 吴鹏飞说得天花乱坠,哪里要填平,哪里要改造,哪里建果园,哪里养水产,背后又有那些财力支持,说得唾沫横飞,才发现夏语冰根本没有认真听。 她兴趣索然地说:“表舅,我现在就是一学生,这些赚钱的门路我不懂。” “不需要你懂,舅舅给你搞定,你只要等着大把大把的钞票进账就可以。”吴鹏飞顿了顿,才摸着鼻子上的油汗说,“就是,需要你点头同意,征用一下你的房子和院子,搞一个农家乐。” 夏语冰笑了声:“舅舅你知道的,我不缺钱,干嘛要劳心劳力弄什么农家乐?” 吴鹏飞被他财大气粗的语气说得一愣:“这……” 啪、啪、啪—— 突兀的鼓掌声响起,王威站起身来,一边股掌一边笑着靠近夏语冰,“夏小姐大气,我喜欢。” 他啧了一声,装出一副为她着想的模样,“你是不缺钱,可谁会嫌钱多呀?你看看你外婆这房,这地,这前花园后菜地还带着一片竹林,再看看你们灵溪村的山水,不用打广告都能吸引一群人争先恐后的来度假。等你回了杭州,这么好的条件就白白地空着,便宜了林见深那野种?你舍得?” 夏语冰蹙着眉,心想:你才野种!你全家都野种! 王威以为她还在犹豫,忙趁热打铁:“就你一个小姑娘,是斗不过林见深的,与其担心被他骗去遗产,还不如交给你舅舅打理,好歹你舅舅是你亲人不是?你总不会宁可信任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外人,也不肯信任自己的亲表舅吧?而且,我保证你两年之内能赚到这个数……” 他用手势比了个数字,夏语冰很夸张很配合地‘哇’了声。 王威更是洋洋得意,满以为这下夏语冰肯定会同意合作,谁知夏语冰并未上当。 下一刻,她托着腮,用一种极其天真无邪却又能噎死人的语气说:“可是你说的这个数,只是我平时的零花钱哎。” 王威:“……” 吴鹏飞:“……”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吴鹏飞干咳一声,不自然地说:“既然外甥女这么有钱,不如入个股?” “那您得跟我爸去谈。”夏语冰知道吴鹏飞当初做生意时欠了夏宗泽不少人情,肯定是没那个脸皮再去谈入股的事了,何况夏宗泽是谁?商界精英,能糊弄得住? 果然,吴鹏飞面露为难之色,顾左右而言他。 “你这么警惕干嘛,怕我们会吃了你?”王威嘻嘻笑着,“你看天色晚了,夏小姐赏脸。一起去镇上吃个饭怎么样?我们慢慢谈嘛。” “不用了。”夏语冰后退一步,“天黑了开车不安全,我不留你们了,请回吧。” 她下了逐客令,王威继续死皮赖脸:“别这么高冷嘛,就当交个朋友。” “对啊,外甥女,王公子年轻有为,还没得女朋友的呢!”吴鹏飞也横插一脚,言外之意昭然若揭。 “夏小姐还没男朋友吧?我可是对你一见如故呢。”说着,王威要去拉她的手,“走走,今天我请客!” 夏语冰后退一步躲开,厌恶得不行,连假笑也不愿施舍了,心想这王威再敢碰她一下,她非得踢爆他的裆…… 一团黑影扑过来,狠狠在王威手臂上挠了一下。 王威穿的是短袖,登时‘嗷’地一声惨叫,低头一看,手臂上被挠出三条长长的血痕,而始作俑者正伏在地上,朝他龇出森森白牙。 “妈的小畜生!”王威低骂一声,抬腿就去踢猫。 “初夏!”夏语冰眼疾手快地抱起老猫,躲过了王威那全力踢出的一脚。 正此时,门被砰地一声用力推开,门口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逆光站立,手里拿着一把森寒的柴刀,冷眼盯着对夏语冰死缠烂打的王威。 林见深。 而且是,面色极为阴冷难看的林见深。 吴鹏飞嚯的站起身来,而王威也不自觉后退一步,有些忌惮地望着他手里的柴刀,讪笑:“哟,回来了啊……” 吴鹏飞强撑着肥硕的身体,磕磕巴巴地说:“你、你那是什么眼神?我们找外甥女说、说事,跟你没得关系!” 林见深什么话也没说,解下腰间的竹篓丢在一旁,带着新鲜绿叶的花椒枝撒了一地,辛辣味铺面而来。接着,林见深大步走进屋,一手揪住吴鹏飞,一手拎着王威,竟是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们两个高壮的大男人拖出房门,一路拖过铺着青石砖的院子,狠狠丢在了大门外的马路上。 力气大到不像个正常人类! 王威刚要爬起,又被林见深一手掐住脖子硬生生地从地上拎起,顿时疼得嗷嗷直叫。 “我说过,不许你来骚扰我的家人。”林见深眼神幽冷,眼底有风暴酝酿,修长有力的手指不轻不重地贴着他的颈动脉,没用力,但极具威慑。 王威怀疑他下一刻就会拧断自己的脖子,吞了吞口水说:“有话好说……你要是伤了我,这事就没法收场了不是?” 残阳如血,鸟雀归巢,缓缓升腾的淡薄夜色中,林见深冷冷地松手,在王威的衣服上擦了擦,仿佛刚才触碰了什么肮脏的物件,吐出一个字:“滚!” 说完,他砰地一声甩上大门,从里头落栓。 “草你妈的野种,你给我等着!”马后炮吴鹏飞狼狈不堪地起身,又灰溜溜地扶起王威,给他拍去裤腿上的灰尘,小心翼翼讨好道,“哎呀王公子,您没事吧?” 王威的脸色阴鸷得吓人,狠狠推开吴鹏飞:“我告诉你吴鹏飞,不想办法搞死这个林见深,你一分钱也别想从我这捞到!” “是是是。”吴鹏飞点头如捣蒜,“是我没考虑好,让王公子您受委屈了!” 王威狠狠咬着后槽牙,回身望着紧闭的林家大门,恨声说:“等着吧!这块地和这个妞,都得是我的!” 但凡是稍微有点情商的人就该知道她这是借林见深的名儿下了逐客令,那句‘下次再来’也不过是句冷淡的客气话,但吴鹏飞欺负她是个城里来的女孩子,死乞白赖地往屋里走:“唉你这孩子,瞧瞧你说得什么话,我和你才是一家人,难道还怕了林见深一个半路捡来的外人不成?而且二伯说林见深下午上山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吴鹏飞显然是有备而来,特意挑了林见深不在家的时候,点头哈腰地朝王威说:“王公子,外面热,您快进来凉快凉快。” 王威听了,故意倾身挨近夏语冰,半示威半玩笑地朝她吹了个口哨。 烟酒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夏语冰皱了皱眉,后退两步和他拉开距离。王威轻慢一笑,将墨镜取下挂在花衬衫的口袋上,趁着这个空档进了屋。 连鞋都没换,在干净的木地板上留下一行脏污的鞋印。 夏语冰挺讨厌这种没有教养的人,眉头皱得更厉害了,面色也冷了下来。 “你外婆给你留了座好房子啊,有山有水有林地,一块宝地就这么空着未免太可惜了。”吴鹏飞左瞧瞧右看看,自顾自踱进厨房拿了茶壶茶杯,殷勤地给王威倒水。他和王威交换了个眼色,然后朝夏语冰招招手,直奔主题,“你站那么远干什么?来,坐到舅舅这里来,舅舅跟你谈一桩生钱的大买卖。” 夏语冰瞥了一眼神情轻佻的王威,拒绝道:“不了表舅,我站着舒服。” 王威呵了一声,靠在椅背上说:“到底是城里来的妹子,够傲。” 55.第55章 私生子 此为防盗章  她开了流量, 举起手机四处探了探,信号最好的时候也才两格, 至于流量就更不用说, 这里别说是4g了, 连3g信号都没有, 网页半天打不开, 微博没法刷新,连微信都很难发出去。 “唉!真是来修仙了。”夏语冰叹了声,有气无力地趴在窗台上,望着屋外黑皴皴的竹林发呆。 她想:哪天去镇上, 得把宽带和路由器装上才行。没有网络, 那真是比没有饭吃还难受, 何况她打定主意不要家里的零花钱了, 还得靠上网接活赚钱呢! 窗户正对着后院和院外的竹林, 竹林后是一座很高的远山, 在黑暗中只能看清楚山峰巍峨的轮廓, 像个巨人镇守在灵溪村。农村的月光很亮, 星辰如碎钻密布在黑色羽扇上,又像一条发光的河流横亘天际……这里没有灯红酒绿, 没有车水马龙,只有星河流转, 十里稻香, 夜里的山风很凉, 伴随着虫鸣和蛙鸣, 让人凭空生出一股空阔又安适的心境来。 不知道那盏天灯是不是也带着外婆的灵魂飞上天际,变成星星守护在天上呢? 夏语冰的手指久久停留在爸爸的微信界面,夏宗泽中午转的那五万块钱账还孤零零地躺在聊天界面中,往上翻了翻,近几个月父女俩的聊天少得可怜,无非是夏宗泽提醒她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小语,周末回家来吃饭吗’‘新出版的画册很好看,恭喜你,小语![图片][图片]’‘小语,回来跟爸爸谈谈,好不好?’‘期末考完了没有?什么时候回家?’‘小语,你外婆可能不行了,爸爸马上来接你’…… 夏宗泽其实是个好爸爸,虽然事业繁忙,但从不是那种只顾工作不顾家的男人。当年妈妈生病去世,他比任何人都要难过,短短两个月内瘦了二十多斤,形销骨立,好些年才振作起来。夏语冰也不知自己在固执些什么,总觉得外婆去世了,夏宗泽喜欢上了别的女人,那这个世界上就再没有谁会记得妈妈。 她不想要妈妈消失在这个家的记忆里。 而且徐苗突然出现在夏宗泽的世界里,总觉得有些突兀可疑……可能是她多想了吧,最近总是疑神疑鬼的。 夏语冰拇指摩挲着屏幕,好半晌才深吸一口气,给夏宗泽发了一条微信:我自己把房间整理好了,好累。[图片] 这么差的信号,微信竟然奇迹般地发出去了。 不到一分钟,夏宗泽的回复就‘叮咚’一声显示出来:各个季节的衣服要分开挂,柜子不够就再去买一个。还有,笔电和数位板尽量避免靠窗放,怕夜里下雨会打湿。 夏语冰突然觉得夏宗泽也挺不容易,这些年又当爹又当妈的,好不容易有个不嫌弃他又老又丧妻的女人喜欢他,自己还总是从中作梗反对…… 不由地放缓了心情,回复他:嗯,知道了。 夏语冰:你到省城了吗? 爸爸:晚上八点到的,现在在酒店。 夏语冰警惕:和徐阿姨住一起? 夏宗泽的信息立刻跟了过来,有些无奈:没有,分开睡。不信你看[图片] 图片中是酒店客房的全景图,很干净,没有女人的痕迹。夏语冰没想他竟然一本正经地给自己解释,顿时失笑,笑完又觉得有些心酸。 夏宗泽又问:刚才吃省城的菜,太辣,也只有你和你妈妈能吃得下那么辣的东西。小语,你吃过了吗。 夏语冰回复道:我也吃了,你好好休息,明天开车注意安全。 爸爸:晚安,小语。 夏语冰:晚安,爸爸。[月亮][月亮] 过了很久,那边才发过来一条语音。 夏语冰犹豫了一会儿,点开语音。那边先是响起打火机咔嚓的声音,然而才是夏宗泽沙哑的嗓音响起,沉沉地说:“小语,爸爸想你了。” 夏语冰反复将语音听了好几遍,才弯起嘴角嗤笑:“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矫情。”笑着笑着,鼻根又有些泛酸。 “我也有点想你了,爸爸。”她说完,又迟疑了很久,最终将手指往上一划,取消了语音发送。 楼下传来一声很轻很轻的开门声,夏语冰走到卧房门口,将门打开听了听,朝楼下喊道:“林见深?” 楼下没有回应,看来林见深是出门了。 她点亮手机屏幕一看,已经是晚上十点了,灵溪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已经陷入酣眠之中。 这么晚了,林见深出门去做什么? 正疑惑着,窗边月色忽的一暗,像是一大片云翳遮住了皎洁的月光。夏语冰转身望向窗边,刚好看见阴影掠过,疾风从窗外灌入,伴随着翅膀扇动的声音,有什么东西飞了过去。 山鹰还是秃鹫? 然而阴影掠过,又是云开见月,窗外夜色深沉,高山巍峨,并没有看到什么可疑鸟类的身影。 夏语冰抓了抓半干的头发,将头伸出窗外看了许久,未果,只好满心疑窦地坐在铺着垫被和凉席的棕榈床垫上,心想:难道刚刚遮住月光的只是乌云,并不是什么大鸟? 唉,不管了。她拍了张窗外的夜色图,借着时有时无的信号发了一条朋友圈:乡下第一夜。 然后将手机丢在一旁的床头柜上,爬上床睡去。 她以前为了赶画稿,经常熬到凌晨才睡,生物钟没有调整过来,即使今天身体很累了,精神却还恨亢奋,辗转到十一点多才浅浅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又隐约听到窗外传来了大翅膀扇动的风声,风太大,甚至将她卧室的玻璃窗吹得哗哗作响。 夏语冰一下就惊醒了,刚好看到阴影掠过,月光重新倾泻大地。 她迷迷糊糊地抓起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零点多,她才睡了不到一个小时。 有些口渴,夏语冰想去厨房找点喝的,但方才两次掠过的阴影令她十分不安,不太敢一个人下楼。 她搓着发冷的胳膊起身,将屋内所有的灯打开,这才小心翼翼地开了门,走到对面的卧房敲了敲,小声喊道:“林见深,你在吗?” “林哥?哥?” 房里没有回应,林见深显然还没回来。 夏语冰只好按亮了楼梯间的灯,自己去厨房觅食。乡下的夜很寂静,偌大的房子只有她一个人,下楼的时候老旧的木楼梯嘎吱嘎吱作响,还真有些害怕。 这里的村民酷爱喝茶——是那种自制的粗茶,茶水褐色略微浑浊。夏语冰喝了两口就放下了杯子,舌根有点苦,但很解渴。回房前路过一楼的卧房,她不敢关灯,略微紧张地四处观望,却不经意间瞥到外婆的房间里竟然有粼粼的波光闪现。 这可奇怪了,外婆卧房的窗外并没有池塘,为什么会有水光? 夏语冰站在楼梯口又望了会儿,揉了揉眼睛,那银色的波光依旧在房中的地板上荡漾,泛起银鳞点点。 那一瞬好奇心太大,竟忘了害怕,她按捺不住,走到外婆的房门前朝里观望,随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那水光,竟是从林见深所绣的《银红鲤鱼戏荷图》中折射出来的! 这是她今生所见的最不可思议的场景! 只见月光入户,薄薄地洒在那幅一米来长的刺绣上,而锦缎上莲叶摇曳,荷花徐徐绽开,两尾鲤鱼在锦缎上畅游,鱼尾带起哗哗的水声,波光透过月色折射在地上,刺绣中的一切就跟活过来似的,如梦如幻。 这……是什么? 夏语冰像是被蛊惑似的,情不自禁地走进房中,在绣品面前站定。锦缎上,两条银红交错的鲤鱼摆动鱼尾,鱼鳃微微张合,栩栩如生,她甚至感受到了水的湿气和莲的清香。她眼里映着波光,缓缓抬起手指,指尖触到锦缎的一瞬,有冰凉的湿意顺着指腹攀爬…… 夏语冰猛的缩回手,呼吸急促,指尖还有带着荷香的水珠滴落……这也,太真实了! 就在此时,门口突然响起一个清冷低沉的嗓音:“你在做什么?” 夏语冰受惊回头,只来得看到一双碎金般漂亮清冷的眼眸,接着,她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卧房里还保留着外婆离开的模样,被褥叠放得十分整齐,床头有用了一半的药瓶和一副瘸了腿的老花镜,窗边的长桌上按照由浅至深的颜色排放着针线,还有一幅绣了一半的《银红鲤鱼戏荷图》。 夏语冰将外婆的遗像摆放在矮柜上,往香炉上插了三炷香拜了拜,这才低声说:“外婆,咱们到家了。”说着,眼圈儿泛了红。 “小语!”夏宗泽在屋外叫她。 夏语冰擦了擦眼睛,起身走到玄关处,就见夏宗泽提着满满两手的烟酒和杭州特产,站在绣球花丛绕的青石小路上朝她抬抬下巴,示意她出门。 “干什么去?”夏语冰蔫蔫的,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太阳,“太热了,不想出去!” “初来乍到,带你去拜访邻居。”夏宗泽戴着墨镜,鬓角全是汗珠,却一点怨言也没有,“要讲规矩,小语。” 56.第56章 林老师 此为防盗章 三爷爷用没牙的嘴巴抿西瓜吃, 含混地问:“深伢子,你这个妹妹有没有对象的哦?” 林见深一顿,说:“那您得去问她。” 二爷爷用拐杖戳了戳三爷爷, 打趣道:“肯定是有的啦,秀英这外孙女又漂亮家境又好, 还是名牌大学毕业哩, 追她的人怕要排到翡翠镇上去喽。” 三爷爷不服:“有对象了, 怎么还会跑到我们这鸟不拉屎的乡下来嘛。深伢子, 我看你们郎才女貌的挺合适, 要是秀英外孙女还没得对象,你可要抓紧啦。” 两位老大爷小孩儿似的斗嘴, 又将话题引到林见深身上, 乡下老人缺乏娱乐,最热心的事也不过是嘴巴上撮合撮合年轻后生们。 林见深只是好脾气地笑笑:“您二位坐着歇会儿, 我给您摘两个瓜回去吃。” 两位老人不好意思地拿了瓜,直夸林见深懂事孝顺, 就回去干活了。 网线牵进了夏语冰房里,装上路由器,村网通。夏语冰看到手机上满格的无线信号,像是涸泽之鱼跳进了绿洲水源里, 头不疼眼不花了,连咳嗽都好了, 再三感谢地送工人师傅们出门离去。 房里又清净了下来。 夏语冰送客回来, 就看见林见深孤零零地站在四门大冰箱旁, 望着厨房里全新的料理机、煎锅和搅拌器出神。阳光从厨房的玻璃窗外透进来,洒在料理台的薄荷蓝色的全套定制厨具上,与周围斑驳的老家具格格不入。 林见深穿着一身复古的亚麻色中式盘扣上衣,却不显得老气,额发垂在眉间,身姿挺拔,看上去干净而又清冷,如同一个误入红尘深处的修道之人。他对电子产品的入侵是十分抵抗,似乎这些俗物会侵蚀他的一身灵气。 不知为何,夏语冰竟觉得林见深的背影有些落寞,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哥?” 林见深回神,望向她。 夏语冰走过去打开冰箱,将先前买的雪碧和啤酒整齐地码放在冷藏处,试图找话题:“以后摘的新鲜蔬菜吃不完,都可以放在这里面保鲜,我特意挑了个大的冰箱,可以放很多的东西。”夏语冰灵机一动,笑着说:“我摘几个百香果,给你做饮料喝吧!” 林见深没回应,岔开话题道:“原本放在这里的小矮柜呢?” 夏语冰一怔,说:“在外婆房里。” 林见深点点头,转身去了外婆的房间。 夏语冰隔着门可以看到林见深蹲在卧房的木地板上,正小心地挪动矮柜,将它安放在那红漆高脚柜旁。他对这屋子的一切……不,应该是对灵溪村原生的一草一木都极富感情,好像在守护最后一方净土。 夏语冰的心情也有些莫名的低落,跑过去帮忙。柜子里塞满了许久不用的碗碟、蒸笼和竹刷,俩人将东西一一清出来摆放整齐,放不下的就转移到一旁的红漆高柜中。 转移东西时,夏语冰摸到了一只扁平的盒子,她想起来,这是前两天翻出来的外婆的日记。 这么珍贵的东西塞在杂物柜里的确可惜了,夏语冰跟林见深打了个招呼,便将外婆遗留下来的日记和老照片放到自己房里保存,也方便时常翻阅,了解外婆的过去。 日记本很厚,夹杂了不少老旧的照片,大多是外婆年轻时的黑白照。有她弯腰插秧的照片,写字的照片,种菜的照片,蒸煮的照片,或是在花田的照片……却极少有外公的照片,即便有,也多半是模糊到看不清脸庞容貌的那种。 其中有一张照片很熟悉,应该是抓拍,照片中的外婆扎着大辫子,穿着花衬衣,正低头擦着一只漆花的矮柜——正是因为冰箱的到来而被淘汰,搬进外婆卧房尘封起来的那一只。 旁边用娟秀的钢笔字写道:【他今天领了工钱,用全部的工钱给我买了这一套柜子,是城里最好的工匠做的,很贵,全村独有我这一套。我埋怨他乱花钱,有钱买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倒不如将钱存起来,将来也能砌一栋亮堂的新屋。他只是傻笑,说:“当初和你结婚时我一无所有,连像样的聘礼都没给你,现在有钱了就要补上。再说,给媳妇花钱不算浪费,我还可以再挣。”我不知他心里竟是这么想的,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问他今天想吃什么,他大概是看出了我最近捉襟见肘的现状,只笑着说:“豆腐吧。”真是个傻子……】 再往下,是用红笔标注的菜谱:海米煎豆腐。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外婆用一把干海米和几块豆腐,做出了鲜香具备的佳肴。 夏语冰眼眶发热,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为什么林见深这么排斥现代化的电子产品入侵这座斑驳的老房子,为什么他望着那斑驳的矮柜时会露出那般深沉的眼神。 外婆一定给他讲述了过去的故事,柴米油盐,粗茶淡饭,桌椅柜子,点点滴滴汇聚的都是外婆对外公深沉的爱意,是一个家生活过的痕迹。 岁月斑驳,年代更迭,只有林见深读懂了这份老旧的记忆。 夏语冰忽地合上日记,起身哒哒哒跑下楼,站在楼梯口看着林见深忙碌的身影,胸中有一股莫名的情绪翻涌。她唤了声:“哥……” 林见深微微侧首看她,手里还拿着一条没沥干水的抹布。 夏语冰张了张嘴,然而话到了嘴边又不知该从哪里说起,最终只揉着鼻尖低低一笑:“我去给你做好吃的啊。” 说着,又抱着日记本一溜烟儿上楼去了。 林见深莫名:“什么毛病。” 夏语冰这几日生病体虚,林见深特意给她宰了只刚养半年的小母鸡。夏天炎热,炖汤喝有些腻,夏语冰就着手做口水鸡。 处理干净的小母鸡入锅焯水,加葱姜花椒去腥,滚水后不盖锅盖小火煮二十分钟左右,捞出煮熟的整鸡浸入冰水中。 另起一口锅做口水鸡最重要的调味,红油辣椒面。加了香料的油烧热,再将热油倒入装有辣椒面和白芝麻的大碗中,用筷子趁热轻轻搅拌均匀。不多久,辣椒面沉淀,红油浮出,上面飘着一层白白的芝麻,一同倒入玻璃罐中密封。 冷透的鸡肉切块,三勺红油辣椒加盐、生抽调味,和姜蓉一起搅拌均匀做成酱汁,淋在鸡肉块上,放上碾碎的熟花生和香菜叶,这道菜就完成了,吃起来微麻微辣,肉质多汁肥嫩,极为开胃。 隔壁的二爷爷拿了林见深一个西瓜,中午就派孙子送了两大块豆腐过来作为回礼。农村人最为质朴,拿了别人一分,就恨不得还上十分。 豆腐得趁鲜吃,正巧夏语冰看了奶奶的日记,对上面的海米煎豆腐十分有兴趣,就照着日记本上的菜谱复制。 豆腐切片下锅,煎至两面金黄,加葱段、海米和鸡汤一同闷煮十五分钟,直至鸡汤的醇厚和海米的鲜一同渗入豆腐中,再加稍许盐、生抽调味,勾芡收汁盛出。 夏语冰整理好料理台,将煎豆腐和口水鸡一同端出厨房,颇为期待地对林见深说:“哥,你尝尝这个豆腐!我照着外婆的菜谱做的,不知道正不正宗。” 林见深刚给菜园浇过水回来,鼻尖有晶莹的汗水滴落,闻言他洗干净手,接过夏语冰递来的筷子夹了一块豆腐送入嘴中。 接着,他皱了皱眉,伸手捂住嘴巴,一副想吐又不能吐的模样。 夏语冰紧张得不行,忐忑地问:“怎么?很难吃吗?” “不是……烫。”片刻,适应过来的林见深将豆腐嚼碎咽下,眉头舒展,微微点头说,“和婆婆做的一样好吃。” 夏语冰如释重负,仿佛得到了莫大的奖赏。 “小语,好孩子,到外婆这来。” “外婆!”夏语冰眼眶一涩,大步跨过镜湖,奔向亭中外婆的怀里。 涟漪在脚下层层荡开,撩动荷叶微晃,外婆的怀抱依旧那么温暖,暖到令人想要落泪。 “外婆,这是哪儿?”夏语冰拉住外婆干燥温暖的手,迫不及待地问。 “这里,是安放外婆灵魂的栖息地。”外婆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声音很轻,很慢,带着老人家特有的沙哑,笑着说,“小语乖乖,莫哭,莫哭,你一哭,外婆就舍不得走了。” “我不想让你走,外婆,你不要走好不好?”夏语冰红着眼睛说,“你一走,没有人会记得妈妈了。” “乖乖,人不能只活在过去呐,得向前看。听话,按照外婆说的做,接受家庭的新成员,忘记过去的苦难,将外婆的骨灰撒在灵溪村的小河里……” “我不要,你会被鱼吃掉!” 察觉到夏语冰的不舍,外婆笑出了眼角细密的纹路,抬起干枯的手抹去她眼角的泪水,温声说:“那里,是外婆和你外公相遇的地方。过段时间,你就将外婆的骨灰撒在石桥下的小河里,外婆会变成水里的鱼,空中的风,天上的云,变成世间万物守护着子子孙孙。” “外婆,值得吗?”或许是在梦里,夏语冰竟将那禁忌般的传言脱口问出,“他们都说,外公年轻的时候抛弃了你和妈妈……” “你外公不是那样的人呀,小语。外婆相信他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既然活着等不到他回来,死了,也要继续等。” 正说着,天边隐隐约约传来雄鸡唱晓的声音,一束金光刺破虚空洒下,四周的莲叶和荷花像熄了的灯盏一般一个接着一个的消失。紧接着,荷叶隐去,鲤鱼像是凝固了保持跃水的姿势定格,亭子的一角已开始消失。 “外婆,这是怎么了?” 夏语冰回头,却惊讶地发现外婆的身体已变得透明。一阵风吹来,外婆伛偻伫立的身形如烟消散,再也无迹可寻。 57.第57章 驯养我 此为防盗章  林见深回想起王威看夏语冰时的那种黏腻赤裸的眼神, 心里就没由来涌上一股燥郁,恨不得在王威那张油腻的脸上狠狠揍上几拳。他眸色深了深, 说:“他们心术不正,尤其是王威,你以后离他们远一点。如果我不在家, 不要随便给别人开门。” “我知道啦,今天是个意外。”夏语冰辩解, “我以为是你没带钥匙才跑去开门,没想到……” “我不可能忘记带钥匙。”将花椒捡拾完毕,林见深将竹篓挂在走廊外晾着, 整理好了才推门进来,问夏语冰:“你有没有答应他们什么……唔。” 话说到一半,就见夏语冰举着一个什么东西塞入自己嘴里,堵住了剩下的半句话。 那东西像是一瓣西瓜,又不太像,入口冰凉清甜, 奶香交织着西瓜的清香, 醇厚绵滑。林见深拎着冰棍片, 将雪糕从嘴里抽出, 看了半晌才歪了歪脑袋, 有些懵懂地问:“这是什么?” 夏语冰感到会心一击,心想:妈呀!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歪头杀? 她捂着砰砰乱跳的小心脏, 被萌得不要不要的, 好半天才回神:“西瓜味雪糕, 我自己做的……哎呀哥,你快舔啊,雪糕都要融化了!” 在夏语冰热忱的注视下,林见深很小心很小心地伸出舌头,试探般舔了舔融化下来的雪糕水,觉得味道不错,又舔了舔……然后像是冻着似的,红红的舌尖飞速缩回,抿起淡色的唇细细品味。 夏语冰直勾勾地盯着他,头昏脑涨地想:林见深舔雪糕的样子怎么这么情-色?是我不再纯洁了吗! 夏语冰没敢说自己在三秒钟内脑补了十八幅小黄图,只讷讷地说:“你慢慢吃啊,我去做菜。” 林见深点了点头,坐在客厅沙发上认真地吃起雪糕来,眼底的戾气化为惬意,像是一只被成功顺毛的野兽,乖巧地收起了爪牙。 老猫也眼馋,跳到茶几上朝林见深喵个没停,时不时舔了舔黑色的鼻子。 “这是我的。”林见深朝它晃了晃雪糕,沉声说,“我不在家的时候你没有保护好她,所以不给你吃。” 老猫十分不服,将自己绑了夹板的伤腿伸出来给他看,喵呜一声,试图博取同情。 林见深不为所动:“受伤不是你偷懒的理由。” 老猫又喵呜一声,挥了挥猫爪,做出一个挠人的动作。 林见深将最后一口雪糕吞下,这才慢斯条理地说:“对付坏人,光挠一下哪够呢。” 老猫眼睁睁看着他将雪糕吃完,气得胡须倒竖,嗷嗷乱叫。林见深被它吵得心烦,干脆一把拎住它的后颈,警告般说:“说我虐猫?信不信我现在就吃了你。” 夏语冰端着炒好的酸豆角肉末和盐蛋黄茄子出来,隐约看见那老猫对着林见深一会儿伸腿,一会儿挠爪,戏精附体似的,到最后林见深居然还跟这只戏精猫聊了起来…… 夏语冰悄悄观察了好一阵子,感觉自己见了鬼。 吃完饭的那段时间最为宁静,世间万物都仿佛沉淀在了夜的寂静中。夏语冰躺在在沙发上玩游戏,林见深在一旁看新闻联播,而老猫则照例蹲在窗台上,望着外面深沉的夜色和山峦轮廓发呆。 用林见深的话来说,它这是“在思考如何毁灭世界”。 岁月静好,洗去铅华。夏语冰突发奇想,忽然抬起头对林见深说:“你看我们这样,像不像是一家三口?” 窗边发呆的老猫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喵呜一声。 林见深看了一眼老猫,又看了一眼夏语冰,认真地说:“一家三口?爷爷、儿子和孙女吗?” 结果收到夏语冰一个愤愤的眼刀:“你说的是祖孙三代!哥,你说你能不能有点浪漫细胞啊?” 两只妖怪和一个人类同处一室,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正此时,手机微信提示音响了,夏语冰拿起来一看,竟然是费朗。 费朗不喜欢打字,所以一般是直接发语音。他打字的速度很慢,偶尔打出来也是错别字百出,夏语冰猜测她应该没上过几年学。 点开语音一听,费朗暗哑的烟嗓在手机里显得格外低沉:“喂,你是学画画的?”接着,又发来一条:“我刚看了你的朋友圈,画得很好。” 夏语冰还没回复,林见深却是目光一沉,也顾不得看新闻联播了,转过头问道:“你一直跟那家伙有联系?” ‘那家伙’就是林见深对费朗的称呼。夏语冰知道他与费朗关系不太好,就笑着说:“你别紧张嘛,我一般就和他聊一聊怎么照顾初夏的伤势。” 说话间她飞快敲下一句话发送过去:【我从小就学的美术,现在专攻设计。还有,我有名字,不是叫‘喂’。】 费朗很快回复,语气柔和了不少:“那正好,你要是有时间的话,可以每周抽两天时间教一教我弟弟吗?他很喜欢画画,但一直没机会找老师学。” 费朗嚣张又跋扈,脏话不离嘴,夏语冰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温声细语地说话,不由觉得新奇万分,回复:【你是在求我吗?[坏笑]】 语音里似乎有打火机的声音响起,费朗吁了一口气,半晌才别扭地说:“我可以给钱,你开个价。” 说着,他连发了十几张图片过来,应该都是他弟弟的画作,有素描,有水彩。 灯光下拍下的照片不太清楚,依稀可以辨出画纸有些劣质,颜料不够纯正,构图比例不够标准,但笔触细腻认真,看得出这些是画的主人是真的热爱绘画。 【光影处理得不错,色彩感很强,但是有些细节不够专业……他是自学的吗?多大了?】 “他今年十七岁,自学了三四年。” 【那他很有天赋,我建议你还是给你弟找个专业的老师,我还没毕业呢,平时也就漫画画得多一点,他可以往纯艺术方面发展。】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费朗才回复语音过来:“镇上没有专业的老师,没人能教他。而且他看了你的画,很是喜欢,你……你就直说吧,多少钱能教他?” 【别总是钱啊钱的,我不缺钱,只要你不怕我误人子弟,就让他每周一三五下午来灵溪村找我吧,免费的。】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对了,你开一下语音聊天,让他自己先跟我聊聊想法。】 “他不方便语音。” 【为什么?】 信息发出去,那边却是良久的沉默。 夏语冰看到提示框里一直显示着“正在输入……”,但很久都没能等待到费朗的回音。 不会放弃了吧? 夏语冰没多想,扣了手机继续玩游戏。林见深在一旁提醒她:“那家伙不是普通人,你要小心,要是出了事我可不管你。” 夏语冰对他的嘴硬心软早免疫了,要真出事,他不可能不管的。想到这,夏语冰抬起晶亮的眼睛,笑嘻嘻回道:“有你在,我怕什么?再说了,你是我哥啊,你不管我谁管我?” 林见深莫名地心情好了一点,哼一声,抬起遥控换了个台。 正此时,费朗的信息叮咚一声传来,大概是弟弟在旁边不方便说话,他特意切换了手打的字:【我弟声带受损,是个哑巴。】 但郑彦似乎不这么想。 说起来是去年年底的事了,夏宗泽开车去学校接她回家过寒假,不小心被路过的王莎莎和郑彦看到。夏宗泽虽然远比不上什么首富,但在当地还是有些名气的,家里同样是经商世家的郑彦不会不认识,就这样,夏语冰的富二代马甲被扒了个一干二净。 从那以后,郑彦对夏语冰更是热情,原本还只是暗暗地撩拨一下她,现在却是不分时间地点地嘘寒问暖,约饭送礼,弄得她挺尴尬。 单看郑彦的外在条件是很不错的,夏语冰有点轻微的颜控,一开始还很吃他这一款长相。可在感情方面,她总比一般人要慢热些,郑彦这狂风骤雨般的感情攻势让她措手不及。 她不知道郑彦的追求有几分真心,几分功利性,只是自己还不够了解郑彦,郑彦却急着要和她确定关系,这怎么行? 正胡思乱想着,手机里的郑彦‘喂’了几声,大声说:“语冰,你在吗?听说你去老家消暑了,什么时候回杭州啊?” 总这么晾着他也不太礼貌,夏语冰答道:“学长,开学我就回去了。山里的信号不太好,先挂了啊,下次聊!” “等等!语冰,我正好有个项目要去一趟你们省城的c市,你把你老家的地址发给我一下好不好?我也想体验一把乡间生活,放松一下。” “……”夏语冰将手机拿开一些,“喂喂,听得见吗?不好意思学长,画面卡住了,我先挂,回头给你们带土特产啊!” 她挂了视频,抬头就见林见深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 “你骗他。”林见深说。 “看破不说破,还有朋友做。” 夏语冰从剥开的锡纸中挑出鸡肉。鸡肉鲜香四溢,汤汁饱满,她一边吹气一边说道:“再说,你不是很不喜欢外人到咱们村来吗?万一他真来这,把你妹妹绑走了怎么办?” 58.第58章 生与死 此为防盗章  “啊?谁喜欢我?”夏语冰满心满眼都是麻辣小龙虾性-感热辣的舞姿, 根本没有认真听林见深的话。 林见深摇了摇头, 提着装满龙虾的地笼说,“回家, 该做晚饭了。” “晚饭我来安排!麻小!麻小!”说到吃,夏语冰总是精气神十足的, 下午那段不愉快的插曲暂且搁置。 饭前, 夏语冰和林见深一起处理了这五斤半的小龙虾。夏语冰和林见深各自戴上塑胶手套, 用剪刀从龙虾脑袋三分之一处剪掉, 挑去虾囊和虾线,再洗刷干净——溪水很清澈,养出来的虾十分干净,不需要吐沙。 热锅下油,爆香葱姜蒜和花椒等物,下豆瓣酱甜面酱、干红椒炒红油, 再清洗好的龙虾下锅翻炒, 淋上啤酒去腥增香,加盐少许, 出锅前再撒上一把自家院子种出来的紫苏……麻、香、鲜扑面而来! 今天刚好买了面粉, 夏语冰还打算做份手工面做主食。可她力气小,揉了一会儿就累得不行, 只好向林见深求助:“哥,帮我揉一下面!” 林见深正在做手拍黄瓜, 手起刀落, 将拍碎的黄瓜切成均匀的长段, 闻言放下刀说:“不是说晚饭你全权负责?” “我累了。”夏语冰抬起沾满面粉的两手,强词夺理,“你力气大,揉出的面才筋道。” 林见深给拍黄瓜淋上酱汁,撒上碎红椒,才擦擦手走到夏语冰身边:“让开。” 他根据夏语冰的指示,用擀面杖将揉好的面团擀成薄而均匀的面片,撒上适量干面粉防粘,再将面片叠起,用刀切成细条,一份手工面就做好了,等龙虾吃完后再将煮熟的面下在红油汤汁里,那才叫过瘾! 小彩电里放着新闻联播,主持人字正腔圆地播报,衬着月夜的虫鸣和蛙鸣,倒也不显得枯燥。 “哥,我敬你!”趁着煮面的功夫,夏语冰擦净的红油,从堆满龙虾壳的桌子上举起一杯啤酒,红着脸说,“今天谢谢你给我解围!” 林见深用公筷捞起面条放进龙虾汤汁里,皱着眉说:“我不喝酒。” “吃龙虾哪能不喝啤酒呀!放心吧哥,这酒度数很低的,不会喝醉。”夏语冰继续举着杯子。 林见深不好驳了她的面子,只好倒了半啤酒杯,与她一碰杯,抿了一口,嫌弃地说:“难喝。” 月明星稀,乡下的第二夜在麻辣的龙虾香味和啤酒苦味中悄然降临。 吃饱喝足,夏语冰觉得自己有些醉了,扶着脑袋起身说:“哥,我头晕,先上去洗漱了,碗明天再洗吧,早点睡。” 点灯昏暗暖黄,林见深依旧端正地坐在座位上,只是双目无神,面前桌上是一只空了的啤酒瓶。 “哥,你没事吧?”见他没反应,夏语冰又叫了声。 林见深终于极慢极慢地转过头来,看着夏语冰,眼中有些许茫然,淡色的唇微微张开:“我……”才说了一个字,他就轻轻地打了个酒嗝。 片刻,他一字一顿地说:“我,没事。” 夏语冰见他面色依旧平静白皙,不像是喝醉的样子,就放心上楼去洗漱。 半个小时后,夏语冰从盥洗室出来,朝楼下喊道:“哥?”餐厅已经收拾干净了,但楼下并不见林见深的身影。 “嗯?去哪儿了?”夏语冰嘀咕着,迷迷糊糊想要回房,可一脚迈出却像是似乎踩着了什么东西。 她擦着头发低头一看,只见二楼楼梯间延伸至走廊的过道上,飘落了好几片黑乎乎的东西。她蹲身拾起地上的东西,借着灯光仔细打量。 “这是什么?羽毛?” 的确是黑色的羽毛,但很大,每一根都比她的手掌还要长出半截来,不像是鸡鸭等家禽的羽毛。 仔细一看,这种羽毛并非纯黑色,它的羽根里像嵌着金丝,正羽上也隐隐闪着金色的碎光,像是万千金粉揉碎在这抹暗夜般的黑里,那光仿佛会流动似的,在昏暗的灯光下婉转流淌,璀璨非常。 夏语冰从没有见过这样奇怪的羽毛! “这是什么东西啊……”夏语冰瞪大眼,沿着地上掉落的不明羽毛一路拾捡而去,一共有六片羽毛,最后一片,是落在林见深的门口。 夏语冰拿着六片隐隐流淌着碎金光芒的大黑羽毛,百思不得其解。她不知道这些诡谲而又漂亮的大羽毛是从何而来,但既然是落在林见深的门口,想必是他收藏的什么山货珍品吧…… 一定是这样,夏语冰敲了敲林见深的门。 “哥,门口的大羽毛是不是你落下的?”屋内没有反应,门又被反锁了,夏语冰又唤了声,“哥?你睡了吗?” 还是没人回应。 不过既然是反锁了门,那林见深一定是在房里的。难道真睡着了? 她所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林见深已然不再是林见深——至少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林见深! 只见林见深的卧房没有开灯,窗户打开,月光和星光从窗边斜斜洒入室内,照在古朴的木床上。 而床上,一团巨大的黑影蜷缩着。 阴暗中,林见深眸子里闪着碎金色的光芒,额角不知何时生了两只银白的小角,更诡异的是——一对黑色的羽翼在他肩胛骨下缓缓伸展,黑色流金的羽毛抖动,仿佛破茧而生的神明,妖冶而美丽! 他醉眼迷蒙,俊美清秀的脸庞浸润在月光下,身上镀着银光,呈现出一种凛然不可侵的神圣来。接着,他倏地皱起眉毛,伸手扶住隐隐作痛的额头,身后羽翼的羽毛也一根根竖起,微微抖动,似乎因为醉酒而极度不适…… 接着,他从打开的窗户一跃而出,展翅掠过月光,朝大山深处飞去。 翅膀带起风声呜咽,窗户被吹得噼啪作响。 “好大的风,难道要下雨了?”夏语冰抱着羽毛回房,将半开的玻璃窗关紧。 林见深戴着草帽,正在站在庭前花海里修剪花木,怀里抱着一大堆红白蓝紫的绣球花和茉莉、蔷薇,像从这一片芳菲中诞生的仙人。可惜‘林仙人’脾气不太好,头也不抬地说:“哪来的烧烤架?先说好,我可没时间陪你瞎闹腾,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说着,他抱着新裁剪下来的花枝走来,将各色雅丽的花枝一股脑堆放在地上,吩咐夏语冰:“屋里壁橱下第三格有丝带,你将这些花扎成小束,留几束插在家里的花瓶中,其余的送去给隔壁乡邻们。” “我发现一个问题。”夏语冰抱臂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俯视阶下的林见深,说,“我都做了你好多天的妹妹,你还从来没有叫过我的名字,总是‘你’啊‘你’地喊,多生分啊。” 林见深显然没想到这一层,愣了一愣才不确定道:“我没叫过你名字吗?” 夏语冰严肃地点点头。 阳光下,林见深张了张嘴,复又闭上,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有什么好计较的。” 夏语冰教育他:“礼尚往来懂不懂?我把你当哥哥,你却把我当陌生人?” 林见深自动屏蔽她的牢骚,又认真地投入到农活当中,全然一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态度,把夏语冰气的不行,心想:叫一声妹妹有这么难? 然而牢骚归牢骚,林见深交给她的任务她还是要细心完成的。花枝修剪好后扎成小束,挨家挨户地送了一圈,又被迫和大爷大娘们扯淡许久,回来后她脸都晒红了,手里还提着一串肥肠、两只香瓜和二十个鸡蛋,累得直喘气。 花圃里不见林见深的身影,夏语冰拼尽最后的力气将东西提到厨房放下,却见林见深从后门进来,说:“谁给的?” 夏语冰拧开风扇,瘫坐在客厅里:“肥肠是三叔家的,香瓜是二爷爷给的,鸡蛋是三爷爷送的,我说不要,他们硬要塞给我,推都推不掉。” 林见深点点头:“乡里人都是这样,收到东西要回礼的,一来二去感情就深了。” 夏语冰见他手上沾满了灰,问道:“哥,你在弄什么?一手的灰。” 林见深有些不自觉地调开视线,走到厨房水槽处洗手,平静道:“你不是要弄烧烤吗?我在后院给你垒个灶台。” 夏语冰简直受宠若惊,眼睛都发了亮:“真的?!”她推开后门一看,见百香果藤架下果然用板砖砌了个简易灶台,登时笑得合不拢嘴,又跑回来大声说,“哥你真好!” 虽然林见深嫌弃夏语冰的烧烤计划麻烦,嘴上说着不会帮忙,结果一转身还是暗搓搓地帮她砌好了灶台。 夏语冰已经吃透他闷骚的傲娇属性了。 “我不好,你走开。”闷骚的林见深自然不会附和她的夸赞,淡淡道,“烧烤用的铁网你自己解决。” 事实证明,不要低估一个吃货的智商。 “你等等!”夏语冰三步并作两步爬上阁楼,从楼中找到一捆废弃的铁丝网,又哒哒哒跑下来,将那一小捆蒙尘的铁网放在地上,抹着汗水说,“当当当当!look!” 林见深:“……” 将围护栏防止野兽啃咬的铁丝网做烧烤网,这波操作可还行? 用清洁球将铁网灰尘和细微的铁锈擦净,清洗了好几遍,架在了烧了炭土灶上。 半米长的铁网刚刚好,林见深提着一篮子新摘的百香果经过,看着她捣鼓,不太确定地问:“这东西能烧烤吗?会不会中毒?” 59.第59章 梦里人 此为防盗章 这是一款卡牌类回合制游戏,夏语冰点开抽卡界面, 连抽十张都是精致r卡, 非到家了。她索性将平板丢给林见深, 说:“哥, 你帮我画个符, 要一笔连画不能断。” 林见深接过来, 在抽卡界面随手写了个‘夏’,召唤出sr;再写了个‘语’, 召唤出一只ssr,是个长着黑色羽翼的大妖怪。 “啊!你好欧啊,让我吸一口气!”夏语冰美滋滋, 瞥了一眼林见深,见他神情怔愣, 就用肩顶了顶他,“你怎么不开心啊?ssr哎, 超级厉害的!” “这个,”林见深指了指界面上的建模, 拧眉问, “是什么妖怪?” “大天狗啊,旁边不是写着呢么?怎么了?” “没什么。”林见深摇了摇头,又盯着拿着扇子、背负羽翼的大天狗看, 半晌才说, “长得有点像我。” 夏语冰没明白他这句话的含义, 还笑着瞄了他两眼, 说:“你可比这个小矮子好看多了!来,还有一张符,继续!” 林见深自信画符,慢慢写了个‘冰’字,随口问道:“夏语冰,你喜欢妖怪吗?” 夏语冰问:“你是说二次元吗?” 林见深望着她,显然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 “如果是二次元的话,我还挺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话说,我还画过妖怪呢。” 正聊着,屏幕又是一阵金光祥云闪过,一双大长腿飘然降临。 这张卡牌颜值很高,在女性玩家中很有人气,夏语冰这个颜控自然也喜欢,不由惊呼一声:“老公!” 她这一句‘老公’实在太过响亮,林见深手指一颤,猛地抬头看她,淡色的嘴唇微张,显得很惊讶无措的样子。 “你刚刚……叫我什么?”林见深问。 夏语冰:“啊?” 沉默片刻。 夏语冰试探道:“……老公?” 林见深的俊脸腾得一下就红了,深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夏语冰,良久,他有些难为情地说:“你不是一直……叫我哥哥的吗?” “……” 气氛忽然变得怪怪的,夏语冰艰难地捋了捋思路,心想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林见深却是将平板塞回她手里,猛地起身:“我睡觉了。”说着,他僵硬地转身,匆匆忙忙上楼,还因为心神不宁险些踢到楼梯。 “等等,你是不是……误会了!”夏语冰指着屏幕上的大长腿ssr说,“我可以解释的!” 然而,林见深已经砰地一声关上门,并未听见她的辩解。 夏语冰颓然地坐在沙发上,看了眼时间,才晚上八点。 “这个早睡什么觉?”夏语冰叹了声,“不会以为我是在调戏他,又生气了吧?” 因为担心‘被调戏’的林见深生气,第二天夏语冰特意起了个早,六点钟就打着哈欠下楼准备早餐。 林见深晨跑回来时,夏语冰正用蒸熟的糯米拌烧麦馅儿,听到开门的声音,她从厨房伸出一颗鬈发凌乱的脑袋来,像个岛国家庭主妇似的笑眯眯喊道:“欢迎回来!” 林见深没料到她起得这么早,愣了愣才撩起白棉t恤的下摆,擦了擦鼻尖细密的汗水,说:“早。” 衣服被撩起来的时候,露出了他线条劲瘦有力的腰肢,腹肌和人鱼线隐约可现。夏语冰将拌好的馅料放在料理台上,倚着厨房门笑了一声:“好身材哦。” 闻言,林见深猛地放下衣服下摆,遮住了那诱人的腰线。他盯着夏语冰半晌,像是在研究一个世纪谜题,目光探究且复杂。 夏语冰被他盯得有些犯怵,笑意渐渐敛了,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你总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你昨晚……”林见深说了三个字,忽的又住了嘴,调开视线说,“算了,没什么。” 你这语气是怎么回事?误拿了隔壁‘欲言又止委屈小媳妇’的剧本吗? 夏语冰心中腹诽,朝林见深的背影说:“哥,你是不是还为昨晚那事生气呢?其实是你误会了,我那句‘老公’是开玩笑的,不是在叫你,所以你不要觉得是我调戏了你哦,你是我哥嘛!” 听到解释的林见深脚步一顿,脸色并没有因为这话而变得缓和,反而更加僵硬了。不过他背对着夏语冰,因而夏语冰没有看到那眸中那一瞬的别扭和茫然。 “我没有生气。”片刻,他拿了干爽的衣物进了一楼的浴室,语气依旧透着些许不易察觉的不悦。 夏语冰洗净手,将小面团擀成巴掌大小的薄面片,朝浴室里喊道:“我给你做烧麦,你别生气啦!” “都说了我不是在生气!”浴室里,林见深闷闷的声音伴随着水流声传来。 接下来几日,林见深都有些怪怪的。 也说不出哪里奇怪,只是好像话多了些,时不时会蹦出几个令夏语冰措手不及的问题。 比如:“人类是怎么寻找配偶的?” “婚姻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爱’一个人的具体表征是什么?” 夏语冰答得含含糊糊的,只觉得自己的膝盖隐隐作痛,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地说:“哥,你问一个单身了二十一年的姑娘这种问题,良心不会痛吗?” 林见深倒显得有些惊讶:“你从来没有爱过一个人吗?” “爱过啊,我的父母、外婆,还有爷爷奶奶,我都很爱他们。但这种爱不是你说的那种,这是一种亲人之间血脉相连的牵挂,而你说的,大约是夫妻之爱。”夏语冰将成熟的西红柿和茄子采摘好放入竹篮中,回想了自己的中学生活,叹道,“高二时倒是答应了一个男孩子的示好,但是第二天就分手了。” “为什么?”林见深停下了手里的农活,表情认真而又好奇。 “就,突然觉得挺没意思的。他总想带着我出去炫耀,才一天就弄得学校人尽皆知,好像我只是一件可以给他长脸的奢侈品,不顾及我的感受……再说,我根本不爱他,就是觉得他长得好看,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不到半天就后悔得不行。” “那,你那个学长呢?” “……呃?”夏语冰一噎。 “就是那天跟你视频的那个。”林见深补充。 “他就更不是啦!”夏语冰突然觉得很羞耻,尤其是对上林见深那一双求知的眼睛,总觉得自己的秘密都被窥探了去,忙止住话题说,“你怎么突然对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这么感兴趣?有喜欢的人了?” 林见深垂下眼,良久才说:“我不知道。我觉得,我也许一辈子也无法学会你们人……那些复杂的情感。” “我们人?难道你不是人吗?”夏语冰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过我也差不多,不明白‘爱情’到底是什么。” 林见深极短地笑了一声:“我以前觉得‘爱’这种情感是多余的,现在看来真是玄妙,或许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就像是婆婆和她的配偶一样。” “外公?”夏语冰有些不赞同,低头擦了擦指尖的露水,低声说,“外婆为外公付出了那么多,守活寡守了一辈子,自然是深爱着外公的,但外公未必爱她。我看了外婆的日记,她等了外公四十三年,直到死,外公也没有回来见她。” 林见深扛着小锄头走过来,似是安慰般按了按她的肩头,低声说:“也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七月初,雨后的太阳格外热辣。 夏宗泽寄来的水果和甜品材料已经到了镇上,因为比较大件,依旧需要去镇上快递点去取。 夏语冰戴着遮阳帽和墨镜,手里提着两罐准备寄往杭州的泡菜,回身锁好门,就见林见深开着借来的农用小货车过来了。 夏语冰有些担忧,将墨镜往下拉了拉,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来,“哥,你这无证驾驶行不行啊?” “我经常替三叔跑运输,没事。”林见深打开了副驾驶的门,朝她抬抬下巴,“快上车,下午还要回来干活。” “你得庆幸乡下交通管制不严。”夏语冰嘟囔着,爬上副驾驶坐好。 车辆行驶在山间,周围一片赏心悦目的苍绿,打开窗,有凉爽的山风拂来,吹去夏日的炎热。 夏语冰手按在帽子上,免得遮阳帽被山风吹走。她正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出神,却见林见深瞳仁一缩,忽的踩了刹车。 吱—— 车胎在地面擦出一条长长的刹痕,夏语冰的身体猝不及防前倾,又被安全带勒回,重重撞在椅背上,顿时龇牙咧嘴。 “怎么了?” “前面有东西,是活物。” 说着,林见深解开安全带,开门下了车。 吴鹏飞显然是有备而来,特意挑了林见深不在家的时候,点头哈腰地朝王威说:“王公子,外面热,您快进来凉快凉快。” 王威听了,故意倾身挨近夏语冰,半示威半玩笑地朝她吹了个口哨。 烟酒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夏语冰皱了皱眉,后退两步和他拉开距离。王威轻慢一笑,将墨镜取下挂在花衬衫的口袋上,趁着这个空档进了屋。 连鞋都没换,在干净的木地板上留下一行脏污的鞋印。 夏语冰挺讨厌这种没有教养的人,眉头皱得更厉害了,面色也冷了下来。 “你外婆给你留了座好房子啊,有山有水有林地,一块宝地就这么空着未免太可惜了。”吴鹏飞左瞧瞧右看看,自顾自踱进厨房拿了茶壶茶杯,殷勤地给王威倒水。他和王威交换了个眼色,然后朝夏语冰招招手,直奔主题,“你站那么远干什么?来,坐到舅舅这里来,舅舅跟你谈一桩生钱的大买卖。” 夏语冰瞥了一眼神情轻佻的王威,拒绝道:“不了表舅,我站着舒服。” 王威呵了一声,靠在椅背上说:“到底是城里来的妹子,够傲。” 吴鹏飞挤出一个谄媚的笑,打圆场道:“外甥女啊,我和王公子呢一直计划着将这一带开发成度假村,现在方案基本敲定了,就是需要你的配合……” 吴鹏飞说得天花乱坠,哪里要填平,哪里要改造,哪里建果园,哪里养水产,背后又有那些财力支持,说得唾沫横飞,才发现夏语冰根本没有认真听。 她兴趣索然地说:“表舅,我现在就是一学生,这些赚钱的门路我不懂。” “不需要你懂,舅舅给你搞定,你只要等着大把大把的钞票进账就可以。”吴鹏飞顿了顿,才摸着鼻子上的油汗说,“就是,需要你点头同意,征用一下你的房子和院子,搞一个农家乐。” 夏语冰笑了声:“舅舅你知道的,我不缺钱,干嘛要劳心劳力弄什么农家乐?” 吴鹏飞被他财大气粗的语气说得一愣:“这……” 啪、啪、啪—— 突兀的鼓掌声响起,王威站起身来,一边股掌一边笑着靠近夏语冰,“夏小姐大气,我喜欢。” 他啧了一声,装出一副为她着想的模样,“你是不缺钱,可谁会嫌钱多呀?你看看你外婆这房,这地,这前花园后菜地还带着一片竹林,再看看你们灵溪村的山水,不用打广告都能吸引一群人争先恐后的来度假。等你回了杭州,这么好的条件就白白地空着,便宜了林见深那野种?你舍得?” 夏语冰蹙着眉,心想:你才野种!你全家都野种! 王威以为她还在犹豫,忙趁热打铁:“就你一个小姑娘,是斗不过林见深的,与其担心被他骗去遗产,还不如交给你舅舅打理,好歹你舅舅是你亲人不是?你总不会宁可信任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外人,也不肯信任自己的亲表舅吧?而且,我保证你两年之内能赚到这个数……” 他用手势比了个数字,夏语冰很夸张很配合地‘哇’了声。 王威更是洋洋得意,满以为这下夏语冰肯定会同意合作,谁知夏语冰并未上当。 下一刻,她托着腮,用一种极其天真无邪却又能噎死人的语气说:“可是你说的这个数,只是我平时的零花钱哎。” 王威:“……” 吴鹏飞:“……”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吴鹏飞干咳一声,不自然地说:“既然外甥女这么有钱,不如入个股?” “那您得跟我爸去谈。”夏语冰知道吴鹏飞当初做生意时欠了夏宗泽不少人情,肯定是没那个脸皮再去谈入股的事了,何况夏宗泽是谁?商界精英,能糊弄得住? 果然,吴鹏飞面露为难之色,顾左右而言他。 “你这么警惕干嘛,怕我们会吃了你?”王威嘻嘻笑着,“你看天色晚了,夏小姐赏脸。一起去镇上吃个饭怎么样?我们慢慢谈嘛。” “不用了。”夏语冰后退一步,“天黑了开车不安全,我不留你们了,请回吧。” 她下了逐客令,王威继续死皮赖脸:“别这么高冷嘛,就当交个朋友。” 60.第60章 情人节 此为防盗章 费朗利落地包扎好伤口, 起身摘下口罩:“好了, 别叫了,死不了。” 说着,他将恹恹的老猫丢到夏语冰怀里,自己躬身在老李叔的药柜里翻找出一瓶外敷消炎药和几包消炎冲剂,懒懒地丢在夏语冰面前, “外敷内服一天两次。” 这一次夏语冰有了经验, 怕林见深又会抢着付钱,就提前将他支走去取快递了。费朗只收了她几十块钱的药钱,夏语冰忙不迭道谢:“谢谢。”想了想, 她又问,“那个请问一下, 给它换药时要注意些什么?伤口怎么包扎?” 费朗不耐烦地说:“刚才我示范的时候你怎么不仔细看?” “你再告诉我一次嘛, 这次我肯定仔细看!”夏语冰心想, 这人怎么这么凶哦,比林见深还凶! 至少林见深相貌好看, 只是性子冷了点,而面前这个费朗却是从内而外透出一股匪气, 要不是见他刚刚为老猫处理伤口时还算温柔有爱心, 夏语冰险些以为他是这一块的混混头目。 “手机给我。”费朗掏出白色塑料壳打火机, 低头点燃香烟。 “啊?” “啧,手机给我!又不会抢走你的, 怕什么。” “噢。” 夏语冰掏出手机解锁, 递给了费朗。 费朗打开微信按下一行数字搜索, 然后将手机还给夏语冰,指尖弹了弹烟灰说:“加了我微信,有什么不懂的微信问我。” 秃顶的李大叔在一旁笑眯眯地看好戏:“哎呀费朗,你看上人家啦?这妹子仙女似的哦,十里八乡都没这么水灵好看的嘞!” 费朗吐出一个字:“滚!” 老李非但没滚,反而更热情了:“就是人家好像有对象了哦,妹子,刚才那个陪你一起来的男伢子是你男朋友吗?” 夏语冰对这种热衷于说媒拉纤的大叔大婶实在没辙,笑着说:“不是,是我哥哥。不过您都说我是仙女了嘛,仙女是不会和凡人谈恋爱的。” 费朗笑了声,眯着眼对夏语冰说:“你家那位……哥哥,可不是什么凡人。”他加重了尾音,带着莫名的危险气息,“当心被吃干抹净。” 林见深正好从快递点过来,见费朗饶有兴致地盯着夏语冰,流露出野兽狩猎般的眼神,他面色一沉,大步走来,拉住夏语冰的手:“弄好了么?” “啊,哥?”夏语冰从费朗古怪的眼神中抽身,点点头,“好了,快递拿到了?” “在车上,你要寄的东西我也按照你给的地址寄过去了。”说着,林见深警告似的瞥了费朗一眼。 费朗不以为意地嗤笑一声,后退一步举起手机,对夏语冰说:“有不懂的随时来问我。”他一反刚才不耐烦的神情,故意说得亲密且黏腻,还朝着她挤眉弄眼,分明是在故意气林见深。 夏语冰不知道这俩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但她肯定是站在林见深这边的,心想:我哥那么聪明,才不会中了你的激将法呢! 结果一转头,就看到林见深阴沉着一张俊脸挡在费朗前面,像是要护着什么稀世珍宝似的,冷声说:“走。” 夏语冰:“……”明显是被激到了。 回去的路上,林见深罕见的很沉默。虽说以前也话少,但是今天的气压似乎格外低,连那只受伤的老猫都识趣地闭眼假寐,不敢再嗷嗷乱叫。 “哥,给它取个名字吧。”夏语冰提议。 林见深目视前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它是野猫,不需要名字。如果取了名字就有了羁绊,老、病、死,都将成为磨难。” “从今天开始不是啦。而且尽管它年纪很老了,我也希望它最后的时间可以过得安稳些。” “你打算养它?” “是啊,可以么?” “喵!”一听到要被两脚兽圈养,老猫忽的开始挣扎起来,抬起肉垫以示抗议。 然而它受着伤,肉垫软绵无力,叫起来也像是撒娇似的。夏语冰喜上眉梢:“你看,它说它很愿意成为我们家的一份子呢!” “……” “好不好嘛,哥?” “……随你。” “喵喵喵!”老猫挥舞猫爪抗议。 夏语冰挠了挠猫下巴,浑身冒着少女心的粉色泡泡,“好可爱啊!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斑驳的阳光洒在手臂上,夏语冰忽地有了灵感,“既然是在夏天见到你的,就叫你初夏吧!” “喵喵喵???”如果老猫会说话,一定会忍不住吐槽:我都是黄土埋到猫脖子了还初什么夏?自以为是的两脚兽! “人是不是一种很孤独的生物?”林见深忽然问。 最近他总喜欢抛出一些不明觉厉的问题,夏语冰愣了一会儿,才不确定地说:“是吧。因为孤独,所以才不遗余力地寻找朋友、爱人,甚至是能填满空虚的宠物。”说到此,她笑了声,颤抖的睫毛在阳光下呈现出柔软的金色,说,“其实大多数时候不是人类饲养了宠物,而是宠物安抚了人类。” 林见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太自然地问她:“你为什么要了那家伙的联系方式?” 夏语冰抚着睡着的老猫,莫名道:“那家伙?” “费朗。” “噢,他呀!因为我不会给初夏清洗伤口,所以加他的微信方便询问。” “那你为什么要向他撇清我们的关系,说你不是我女朋友。” 夏语冰懵了一会儿:“可我本来就不是啊。” 林见深竟无言以对,薄唇张了张,有些懊恼地说:“他居心叵测,你本可以用女朋友的身份拒绝他接近……还是说,你喜欢他那样的?想和他交……交往?” “……” 夏语冰哭笑不得:“你在胡说些什么啊哥!我求你清醒一点!你怀疑我想跟他交往?我还怀疑你和他有一腿呢!” 林见深:“什么?” 夏语冰说:“费朗在店里看见你的时候,第一句话就说你和他是同类,‘同类’这个词……” 林见深以为自己的身份秘密被发现了,有些紧张地握紧了方向盘。 “……我在耽美小说中经常看到,形容男男相爱。”夏语冰接着将后半句补完。 “???” 一个急刹车,林见深扭头看她,几个深呼吸才稍稍平静些许,强忍住怒吼说,“夏语冰,是我该求你清醒一点!” 见他这副气急败坏又不好发作的模样,夏语冰反而笑了,跟只眯了眼的小狐狸似的:“我逗你玩儿呢哥,别生气别生气!” 夏语冰不腐,但架不住粉丝喜欢。不过,就林见深那个见女孩子抹个口红都能说成是“吃人的妖怪”的性子,妥妥直男无疑……当然了,这句话夏语冰是不敢说出口的。 林见深这才不情不愿地重新发动车子。 “哎哥,那个费朗说你不是什么凡人,还说当心我被吃干抹净,什么意思啊?你跟他有仇?” “……意思就是,你再胡思乱想,我就把你连人带猫从车上丢下去。” 夏语冰瞪他’:“说好的哥哥照顾妹妹呢?” 林见深敛了笑意,淡淡反击:“你也没叫过我一声‘哥哥’。” 夏语冰将被子揉成一团随意抱在怀里,问道:“你哪一年的呀?” 林见深又将注意力放回到绣花上面,半晌才低低地说:“97年。” “哎,我也是97年的!你97年几月的?”夏语冰来了兴致,手撑着地刚要起身,却碰到一个硬硬的物件。 她顺手摸出来,是一只扁平的盒子,打开一看,里头无非是些古旧的物件:蝴蝶胸针啦,钢笔啦,还有一个泛黄得看不出原来颜色的笔记本。 “这是什么?”夏语冰被转移了注意力,心下疑惑,翻开笔记本一看,只见本子扉页夹着一张照片,黑白泛黄的照片下用清秀端正的钢笔字写道: 1970.10.17,林秀英与xx结婚周年纪念。 林秀英是外婆的闺名,而xx那处应该是外公的名字,但不知为什么浸了水,字迹糊掉了,连照片上也糊了一大截,只看得见年轻时漂亮质朴的外婆扎着两个麻花辫,一脸娇羞地倚在一个男人的宽肩上。 而那个男人肩部以上的位置全部被污渍浸染,看不出本来面目。 出于好奇,夏语冰随意翻了几页,只见上头大多是记录年轻时与外公相处的点滴日记,类似于“今天二叔家送来一只水鸭过来,我给他做了血酱鸭。说来也好笑,他一个大男人,总不忍杀生,最后鸭子还是拜托二叔宰好,取了新鲜鸭血拌入酸水防止凝固,加葱蒜与鸭肉一同翻炒……”每篇日记的最后都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了详细的菜谱。 夏语冰单知道外婆的菜做得很好吃,却不知原来是为了外公而“修炼”出来的。因年代太过久远,纸张很薄很脆了,夏语冰生怕弄坏了外婆珍贵的遗物,便合上外婆的笔记本,重新放在盒子里装好,说:“你还没回答我呢?97年几月的?” “七月初七。” “七夕啊,这么巧?我是十月二十八过生日,过阳历。” 夏语冰笑得眼睛弯弯,经过一个下午的冷静,她眼里已经看不出哭过的痕迹了,眸子清澈黑亮,笑起来很讨人喜欢。她说,“你只比我大三个月呢,那我能不能不叫你名字啊?你名字这么好听,叫哥哥反而怪怪的。” “……随你。” “林见深!” 夏语冰笑眯眯的,又拉长语调叫了声:“林——见深!” 林见深被她的动静闹得静不下心。他好像特别不喜欢城里姑娘卖萌撒娇的那一套,索性将针往锦缎上一插,摘下中指上套着的顶针。他起身,不甚温柔地抢过被子,叠好抱在怀里,冷言冷语地朝夏语冰说:“被子和凉席我给你拿,你带一床毯子上来。” 他伸手抱被子的时候,宽松的黑色唐装被掀起了一个角,露出了紧致的腰线和隐隐可见的腹肌,夏语冰的目光一下被吸引了。 或许是看得太入神,林见深总算觉察到了,神情不善地整理好衣角,盖住那诱人的腰线。 夏语冰这才将视线从他腰上收回,站起身,欲盖弥彰地说:“那个……” 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打破了她的话语。 林见深眸色一动,放下棉被朝屋外走去。 太阳下山了,屋里没有开灯,有些晦暗。夏语冰一个人待在寂静幽暗的老家中还真有点发慌,也跟着出了门:“哎,你等等我!” 断断续续的鞭炮声还在继续,且由远及近,像是家家户户约定好的那般,你放完鞭炮我接着放。 晚霞散布在暗青色的天空中,山间云雾翻滚,鞭炮声惊起一群白色的鸟儿。夏语冰对这种聒噪的声音实在喜欢不上来,捂着耳朵,不开心地说:“这村里人好端端地放什么鞭炮?空气都污染了。” 林见深扭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锐利,算不上温和。 夏语冰说:“你看着我干嘛?” “他们是在为你外婆送行。”林见深淡淡地说。 夏语冰愣了一会儿,忽然有些尴尬和内疚,心中五味杂陈。半晌,她才捏着身边绣球花的花瓣,小心翼翼地问:“内个,我不知道村里有这个习俗。” 夏语冰肤色很白,眼睛大,下颌小巧,长相娇气又讨喜,拿眼睛小心翼翼瞄人的样子有些可怜。林见深脸色没那么难看了。 “这里有条件的年轻人全都外出打工了,留下来的都是些孤寡老人。每当村里有老人不幸过世,家家户户都会在头七的黄昏放上一串鞭炮,送他落叶归根。” 话音刚落,隔壁二爷爷家响起了一个苍老悲怆的声音,用古朴难辨的曲调高声唱道:“归去喽,林秀英哎——” 这里的乡下多为散居,一家与另一家之间往往隔着几块田埂的距离。此时夕阳滚下,天色暗沉,远山云雾缭绕,那家家户户相继响起的‘安魂曲’回荡在空旷的梯田原野,伴随着归鸟振翅,在大山深处撞出一声又一声的回音。 “归去喽,林秀英啊——” “归去喽——” “归去喽——” 他们在用最淳朴而原始的呼唤,送一个同伴、一个老者,魂归大地。 夏语冰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礼仪,胸中难掩震撼,一种蜉蝣短暂的悲壮之感油然而生。她眼眶发热,聆听余音久久回荡在山间,突然,很想很想外婆。 “你等我一下。”林见深忽然说,然后扭头走进了屋内。 不多时,一楼的点灯亮了,暖黄的灯光透过玻璃窗照出,在庭院花圃中投下一块温暖的光斑。夏语冰觉得自己的心也仿佛暖了起来,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林见深一手拿着毛笔和砚台,一手攥着个白色的纸糊物品出来,展开一看,原来是一只工艺相当粗糙的孔明灯。 “以前婆婆常说,村民相信天灯能将人的灵魂带去天上净土。”借着窗子里透出的灯光,林见深坐在走廊下的石阶上,修长的手指抬笔润了墨,在展开的孔明灯上写上‘林秀英’三个大字。 他的字很漂亮,握笔的姿势十分端正。夏语冰记得,外婆年轻时当过小学老师,也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 林见深又在‘林秀英’三个字旁补上一行小字:不孝孙林见深。写完,他又将笔递给夏语冰:“你也写。”眼睛里有期待,好像这是一件必做的神圣之事。 夏语冰接过笔,也跟着坐在林见深身边,整了整黑色的裙摆,谨慎地摆了很久的姿势才落笔:“我的毛笔字不好看,希望外婆别介意。” 毕竟夏语冰是有美术基础的,字也没那么不堪,只是笔触很细,字瘦得很。 好在林见深并不介意,擦亮火柴点燃了孔明灯下挂着的酒精灯。夏语冰有些惊奇地看着他,开玩笑说:“我还以为火柴这种东西,早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了呢。” 林见深递给她一个无语的眼神。 暖黄的火光照在两个年轻人的眼中,孔明灯受热膨胀,最终脱离林见深的手,乘着夜风升上天际,越来越高,越来越远,最终成为苍茫群山间的一颗孤星…… 蛙鸣阵阵,虫声呜咽,夏语冰揉了揉眼睛。 见林见深侧首看她,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红着眼说:“被风吹着眼睛了。” 林见深并未拆穿她这个拙劣的谎言,只垂下眼,有些忧郁地问:“婆婆的骨灰,打算什么时候安葬?” “外婆临终前遗言,让我将她的骨灰洒入灵溪村的小河里。” 一提起这事,夏语冰就有些伤感。她伸手拨弄着臂上的白花,闷声说,“可我舍不得,骨灰洒进河里喂鱼,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老人家这么做肯定有她的理由,不能违背。”林见深提醒。 “我知道。我只是想要外婆多陪我几天……”夏语冰不愿提及外婆的遗愿,有些低落,起身说,“天黑了,晚饭我来做吧,你想吃什么?” “你真的会做菜?” “当然啦,做菜是一个高级吃货必备的技能。” 对吃太过执着,外面的菜反而不和胃口了,倒不如自己动手。说到吃,夏语冰总算有了自信,也不愿让林见深觉得自己懒惰,主动建议,“我看厨房有新鲜茄子,给你做炸茄盒好不好?” “这是杭州菜?” “不是,北方菜,我改动了一点,茄子切片夹香菇肉酿,再滚生粉蛋液油炸,很好吃的。” 说着,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拍拍裙摆起身进了厨房。 没多久,厨房响起了乒乒乓乓的锅碗声,林见深还坐在台阶上,半晌才将头转回来,望着天边的孔明灯出神,眼里有碎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仅是一瞬,又归于平静。 “我会照顾好她的。” 他抬眼,视线定格在夜色笼罩的某处,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跟一个看不见的人说话,轻声道:“您放心去。” 午后的阳光最是热辣,林见深却像是和阳光绝缘似的,皮肤依旧白皙干净,连一点晒红的痕迹都没有,闷声说:“少废话,坐稳了。” 说着,他转动车把加速,小电炉嘟的一声冲上斜坡。 夏语冰吓得连墨镜都险些掉了,下意识伸手抱住林见深的腰稳住身子,在风驰电池中凌乱地喊道:“慢些慢些!哥!哥!” 电动车歪歪扭扭哐哐当当地驶上山道,刺目的阳光被铺天盖地的绿荫所取代,凉风扑面而来,惬意非常。夏语冰受惊的心总算安定了不少,松开抱住林见深的手,改为拉着他的衣摆,说:“哥,你车技真差。” 林见深戴着头盔,即便是骑在破旧的小电驴上也有一种冷酷冷酷的气质,说:“我没载过人,这是第一次。” 夏语冰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说什么?” 林见深又平静地重复了一遍:“第一次载人,不熟练。” 夏语冰猛地又抱住了他的腰,抓狂道:“你第一次载人就敢带着我出远门?!!我的命不值钱的吗哥!” 山路旁古木葱葱,蝉鸣阵阵,空山鸟语,斑驳的阳光下,林见深嘴角微翘。 61.第 61 章 此为防盗章  从镇上回来的第二天, 店主就将冰箱和洗衣机送到了家里。为了给新家电腾出位置,夏语冰戴让工人师傅将厨房的小矮柜挪到外婆空置的卧房,再将冰箱填补至厨房空缺处,而洗衣机则放在了一楼的浴室。 这座沉寂了许久的老房子终于迎来了热闹, 连隔壁的二爷爷三爷爷都闻声而动, 背着手在外头门口看热闹, 笑出满脸深刻的皱纹:“哎呀深伢子, 你家这是有什么喜事啦?又是装洗衣机、冰箱, 又是到处架电线的。” 后院多出了几根电线,横在瓦蓝的的天空下显得有些突兀。林见深切了西瓜,送给两位年事已高的爷爷一份,说:“这些都是夏语冰买回来的。” 二爷爷拄着拐杖说:“城里妹子就是不一样, 比我们这些老古董会享受多喽。” 三爷爷用没牙的嘴巴抿西瓜吃,含混地问:“深伢子, 你这个妹妹有没有对象的哦?” 林见深一顿, 说:“那您得去问她。” 二爷爷用拐杖戳了戳三爷爷, 打趣道:“肯定是有的啦,秀英这外孙女又漂亮家境又好,还是名牌大学毕业哩, 追她的人怕要排到翡翠镇上去喽。” 三爷爷不服:“有对象了,怎么还会跑到我们这鸟不拉屎的乡下来嘛。深伢子, 我看你们郎才女貌的挺合适, 要是秀英外孙女还没得对象, 你可要抓紧啦。” 两位老大爷小孩儿似的斗嘴, 又将话题引到林见深身上,乡下老人缺乏娱乐,最热心的事也不过是嘴巴上撮合撮合年轻后生们。 林见深只是好脾气地笑笑:“您二位坐着歇会儿,我给您摘两个瓜回去吃。” 两位老人不好意思地拿了瓜,直夸林见深懂事孝顺,就回去干活了。 网线牵进了夏语冰房里,装上路由器,村网通。夏语冰看到手机上满格的无线信号,像是涸泽之鱼跳进了绿洲水源里,头不疼眼不花了,连咳嗽都好了,再三感谢地送工人师傅们出门离去。 房里又清净了下来。 夏语冰送客回来,就看见林见深孤零零地站在四门大冰箱旁,望着厨房里全新的料理机、煎锅和搅拌器出神。阳光从厨房的玻璃窗外透进来,洒在料理台的薄荷蓝色的全套定制厨具上,与周围斑驳的老家具格格不入。 林见深穿着一身复古的亚麻色中式盘扣上衣,却不显得老气,额发垂在眉间,身姿挺拔,看上去干净而又清冷,如同一个误入红尘深处的修道之人。他对电子产品的入侵是十分抵抗,似乎这些俗物会侵蚀他的一身灵气。 不知为何,夏语冰竟觉得林见深的背影有些落寞,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哥?” 林见深回神,望向她。 夏语冰走过去打开冰箱,将先前买的雪碧和啤酒整齐地码放在冷藏处,试图找话题:“以后摘的新鲜蔬菜吃不完,都可以放在这里面保鲜,我特意挑了个大的冰箱,可以放很多的东西。”夏语冰灵机一动,笑着说:“我摘几个百香果,给你做饮料喝吧!” 林见深没回应,岔开话题道:“原本放在这里的小矮柜呢?” 夏语冰一怔,说:“在外婆房里。” 林见深点点头,转身去了外婆的房间。 夏语冰隔着门可以看到林见深蹲在卧房的木地板上,正小心地挪动矮柜,将它安放在那红漆高脚柜旁。他对这屋子的一切……不,应该是对灵溪村原生的一草一木都极富感情,好像在守护最后一方净土。 夏语冰的心情也有些莫名的低落,跑过去帮忙。柜子里塞满了许久不用的碗碟、蒸笼和竹刷,俩人将东西一一清出来摆放整齐,放不下的就转移到一旁的红漆高柜中。 转移东西时,夏语冰摸到了一只扁平的盒子,她想起来,这是前两天翻出来的外婆的日记。 这么珍贵的东西塞在杂物柜里的确可惜了,夏语冰跟林见深打了个招呼,便将外婆遗留下来的日记和老照片放到自己房里保存,也方便时常翻阅,了解外婆的过去。 日记本很厚,夹杂了不少老旧的照片,大多是外婆年轻时的黑白照。有她弯腰插秧的照片,写字的照片,种菜的照片,蒸煮的照片,或是在花田的照片……却极少有外公的照片,即便有,也多半是模糊到看不清脸庞容貌的那种。 其中有一张照片很熟悉,应该是抓拍,照片中的外婆扎着大辫子,穿着花衬衣,正低头擦着一只漆花的矮柜——正是因为冰箱的到来而被淘汰,搬进外婆卧房尘封起来的那一只。 旁边用娟秀的钢笔字写道:【他今天领了工钱,用全部的工钱给我买了这一套柜子,是城里最好的工匠做的,很贵,全村独有我这一套。我埋怨他乱花钱,有钱买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倒不如将钱存起来,将来也能砌一栋亮堂的新屋。他只是傻笑,说:“当初和你结婚时我一无所有,连像样的聘礼都没给你,现在有钱了就要补上。再说,给媳妇花钱不算浪费,我还可以再挣。”我不知他心里竟是这么想的,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问他今天想吃什么,他大概是看出了我最近捉襟见肘的现状,只笑着说:“豆腐吧。”真是个傻子……】 再往下,是用红笔标注的菜谱:海米煎豆腐。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外婆用一把干海米和几块豆腐,做出了鲜香具备的佳肴。 夏语冰眼眶发热,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为什么林见深这么排斥现代化的电子产品入侵这座斑驳的老房子,为什么他望着那斑驳的矮柜时会露出那般深沉的眼神。 外婆一定给他讲述了过去的故事,柴米油盐,粗茶淡饭,桌椅柜子,点点滴滴汇聚的都是外婆对外公深沉的爱意,是一个家生活过的痕迹。 岁月斑驳,年代更迭,只有林见深读懂了这份老旧的记忆。 夏语冰忽地合上日记,起身哒哒哒跑下楼,站在楼梯口看着林见深忙碌的身影,胸中有一股莫名的情绪翻涌。她唤了声:“哥……” 林见深微微侧首看她,手里还拿着一条没沥干水的抹布。 夏语冰张了张嘴,然而话到了嘴边又不知该从哪里说起,最终只揉着鼻尖低低一笑:“我去给你做好吃的啊。” 说着,又抱着日记本一溜烟儿上楼去了。 林见深莫名:“什么毛病。” 夏语冰这几日生病体虚,林见深特意给她宰了只刚养半年的小母鸡。夏天炎热,炖汤喝有些腻,夏语冰就着手做口水鸡。 处理干净的小母鸡入锅焯水,加葱姜花椒去腥,滚水后不盖锅盖小火煮二十分钟左右,捞出煮熟的整鸡浸入冰水中。 另起一口锅做口水鸡最重要的调味,红油辣椒面。加了香料的油烧热,再将热油倒入装有辣椒面和白芝麻的大碗中,用筷子趁热轻轻搅拌均匀。不多久,辣椒面沉淀,红油浮出,上面飘着一层白白的芝麻,一同倒入玻璃罐中密封。 冷透的鸡肉切块,三勺红油辣椒加盐、生抽调味,和姜蓉一起搅拌均匀做成酱汁,淋在鸡肉块上,放上碾碎的熟花生和香菜叶,这道菜就完成了,吃起来微麻微辣,肉质多汁肥嫩,极为开胃。 隔壁的二爷爷拿了林见深一个西瓜,中午就派孙子送了两大块豆腐过来作为回礼。农村人最为质朴,拿了别人一分,就恨不得还上十分。 豆腐得趁鲜吃,正巧夏语冰看了奶奶的日记,对上面的海米煎豆腐十分有兴趣,就照着日记本上的菜谱复制。 豆腐切片下锅,煎至两面金黄,加葱段、海米和鸡汤一同闷煮十五分钟,直至鸡汤的醇厚和海米的鲜一同渗入豆腐中,再加稍许盐、生抽调味,勾芡收汁盛出。 夏语冰整理好料理台,将煎豆腐和口水鸡一同端出厨房,颇为期待地对林见深说:“哥,你尝尝这个豆腐!我照着外婆的菜谱做的,不知道正不正宗。” 林见深刚给菜园浇过水回来,鼻尖有晶莹的汗水滴落,闻言他洗干净手,接过夏语冰递来的筷子夹了一块豆腐送入嘴中。 接着,他皱了皱眉,伸手捂住嘴巴,一副想吐又不能吐的模样。 夏语冰紧张得不行,忐忑地问:“怎么?很难吃吗?” “不是……烫。”片刻,适应过来的林见深将豆腐嚼碎咽下,眉头舒展,微微点头说,“和婆婆做的一样好吃。” 夏语冰如释重负,仿佛得到了莫大的奖赏。 “他不在家?”费朗进屋第一句话就问。 夏语冰知道他说的是谁,就答道:“我哥上山守夜去了,明天才回来。” 费朗点了点头,不置可否。他站在走廊外洗完一根烟,才按了按费轩的肩膀,嘱咐他:“好好学,五点半我来接你。” 费轩点点头,目送他哥骑着摩托离去。 夏语冰打了个哈欠,翻看他这几天的练笔画,点评道:“比例协调很多了……咦,还画了水彩?” 费轩有些不好意思,掏出手机发微信给她:【不太会调色,画出来总觉得怪怪的,一不小心就会串色。】 “多观察,多练习,这个是急不了的。” 【要多练写生对吗?】 费轩的话倒提醒了夏语冰。她灵机一动,朝费轩眨眨眼,提议道,“说到写生,有个地方的风景很不错,相信会给你灵感的。” 一个小时后,灵溪石桥边。 青山绿水,阳光像是不要钱的金粉铺满山间。夏语冰抱着老猫,朝前面纤细的少年道:“小轩,你累不累啊,要不我给你拿画架吧?” 费轩扛着一堆的画具艰难回头,耸起肩膀擦了擦鬓角的汗水,朝她笑着摇了摇头,用嘴型无声地说:不累。 夏语冰屈指弹了弹老猫的额头,哼道:“懒猫,你说你残了一条腿还硬要跟着我们上山做什么?害我还要腾出手来抱你。”刚才的出门的时候,初夏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缠着闹着要跟着她一起出门,夏语冰没有办法,只好将它一路抱来了这里,只是连累费轩扛着所有的画具。 62.第62章 摊牌了 此为防盗章 下床换好衣服, 夏语冰将玻璃窗推开一条缝, 朝后院望去。昨夜风雨那么大,也不知道那黄鼠狼怎么样了。 然而推开窗一看,顿时呆住。 菜园的角落里一片草木凌乱,爬满牵牛花的篱笆墙整个儿被掀翻, 坡上的黄土被雨水冲刷下来, 压坏了一小片辣椒地。 看到这片花费了大量心血打理的菜园被风雨摧残得一片狼藉, 夏语冰心疼不已, 匆匆穿上鞋跑下楼, 喊道:“哥!” 林见深正披蓑戴笠,站在花圃里侍弄花草, 闻言在雨幕中抬起头, 问道:“什么事?”昨夜他已经将少量名贵娇弱的兰花和茉莉搬回了屋中避雨,剩下的怕被风吹折, 需用柔软的丝带将花茎绑在竹片上固定好,再盖上塑料薄膜。 夏语冰穿着西瓜红的t恤衫,推开门大声说:“菜园的篱笆墙倒了!” “我知道,是大风吹倒的。等过两天雨停了,我再想办法修一修。”林见深甩了甩满手的雨水,将几支被吹折的、还带着晶莹雨水的月季捧回来, 顺手插在了玄关鞋柜处的花瓶中。 入夜,雨声似乎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细碎的簌簌声。 那声音是从菜园子里传过来的, 窸窸窣窣, 很小声很小声,像是有什么小动物来来往往地经过。 “嘘!小声点儿,不要吵醒了本大仙的恩人!”有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透过窗缝模模糊糊传来,“这里还住着一只可怕的大妖怪,你们当心别惊动他!……大妖怪一定是想将恩人养得白白胖胖的,再啊呜一口吃掉她!不过你们别怕,本大仙一定会想办法救恩人的!” 安静了一会儿,那个尖尖细细的嗓音再一次响起:“竹子排列得再密一些,用藤条绑紧!别磨磨蹭蹭的,天快亮了!” 夏语冰浑浑噩噩好像在做梦似的,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她捞起枕头盖在耳朵上,那窸窸窣窣的声音闹腾了好一会儿才消停。 她沉沉睡去,很快将那个尖尖细细的声音忘得一干二净。 第二天清晨起来,雨停了,夏语冰感觉自己做了一场梦! 因为,菜圃破败的篱笆墙竟然被修好了——翠绿的细竹竿编成簇新的篱笆墙,衬着之前泛黄的老篱笆墙,像是一抹鲜绿的补丁。 林见深站在菜园里,正打量着新补好的篱笆墙,背影凝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哥!”夏语冰揉了揉眼睛,推开窗户撑在卧房的窗台上,朝外探出身问,“你怎么一大早就来修补篱笆墙啦?我还想帮你来着呢。” 林见深抬头,说:“不是我补的。” 夏语冰一愣:“奇怪,不是你是谁?” 林见深:“我醒来时,这墙就已经修好了。” 夏语冰吃惊:“不会吧!谁这么好心,做好事不留名?”她匆匆换好衣服下楼,进菜园子一看,藤条箍紧的竹条补在缺口处,密得连一只田鼠都钻不进来。 “可是谁半夜三更翻进别人菜园修补围墙?”夏语冰狐疑地看着林见深,“不会是你梦游干的吧?” 毕竟,林见深总喜欢半夜三更跑出家门去。 然而林见深摇摇头,指了指篱笆墙上一行凌乱的污渍:“你看。” “什么?”夏语冰弯下腰拨开带着雨水的菜苗,仔细一行,登时惊道,“一行爪印?” “不错。”林见深沉思片刻,忽然抬起通透的眼睛来,望着夏语冰说,“它们是在报答你的一饭之恩。” “???”夏语冰听得云里雾里,指了指自己,“我?报恩?” “万物皆有灵,善有善果,恶有恶报。”林见深哼了声,像是一声极轻的轻笑,“或许你无意间与善结缘,它们就觉得你是个好人。” “……”莫名其妙领了张‘好人卡’的夏语冰挠挠脖子:“谢谢啊……” 阴雨天持续了一周之久,山间到处都是湿淋淋雾蒙蒙的一片,蓑衣斗笠,老牛白鹭,成了这雨天仅有的几丝点缀。 水汽颇足的清晨,林见深敲了敲夏语冰的房门,隔着门问:“夏语冰,你今天有其他事吗?” “要改图,再摸个鱼,不过差不多一上午就能完成。”夏语冰偶尔会在微博上产粮,给jj网某部大神级作品画条漫,吸引了一群嗷嗷待哺的粉丝。 她觉得她再不更新点什么,可能会有网友顺着网线爬过来,将四十米长的大刀架在她脖子上催更。 可这些事情林见深是不清楚的,他一本正经地说:“摸鱼?下雨天很危险,不好去捞鱼。” 打开门的夏语冰:“……”这就是代沟吗,林爷爷? ‘林爷爷’开始布置任务:“菜地里许多辣椒红了,再不摘会泡坏在雨水里。你如果有时间,帮我把红椒摘回来处理一下。” 夏语冰十分乐意:“没问题!” …… 【他很喜欢吃鱼,却吃不了辣,每当我腌制剁椒的时候,他即便是隔着很远,也能辣得涕泪双流。今天做了剁椒鱼头,他在我的劝说下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结果……到现在还在水井旁拼命地漱口呢!我们这儿上到八十老太太,下到三岁黄口小儿,都是无辣不欢,也不知他是随了谁!希望将来我们的孩子,不要像他一样……】 夏语冰听着雨声淅沥,缓缓合上了外婆的日记。 客厅里有一面很大的玻璃窗,可以望见庭院花团锦簇、蔷薇热烈,可以看到远山藏雾、烟雨蒙蒙。天空是一片灰白的云雾色,山峦藏在云雾中,被雨水浸成深沉的青黛色,宛如一幅泼墨山水图。 夏语冰一直以为阳光下的灵溪村很美,却不知,雨雾蒙蒙才是灵溪村最美的时候。 因为下雨无法出门,夏语冰交完了稿子,就和林见深一起在家干农活。 林见深负责将菜园的红椒、豇豆采摘回来,夏语冰负责加工处理。 晾干雨水的红椒分成一大一小两部分,大的那一份剪去青蒂剁碎成酱,加姜蒜和食盐,倒高度酒搅匀,装入大的玻璃罐中,发酵一周就成了剁椒酱,用来做鱼头最为好吃。 剩下的小份红椒连同豇豆、白菜和姜蒜一起塞入老坛中,加食盐和凉白开,调入一碗老坛酸水,密封至阴凉处保存,过上一段时日就能吃上酸辣可口的泡椒酸豆角。 林见深忙完回来的时候,夏语冰正在厨房水槽旁清洗沾满剁椒的塑胶手套,谁知一时大意,被冲洗下来的辣椒水辣到怀疑人生,两只嫩手红通通麻麻辣,加点盐和酱油调一下味就是新鲜出炉的麻辣凤爪了。 林见深头发滴水,衣服都湿透了,紧紧地贴着他劲瘦有力的身躯,手里还提着一条用草绳穿腮的胖头鱼。见到夏语冰一把鼻涕一把泪,举着通红的双手直呼气,顿了顿才问:“你怎么哭了?” 夏语冰泪眼汪汪,又不能用手擦眼睛,除非眼睛不想要了,就仰着头艰难地说:“被辣的。” 林见深将鱼放进水槽里养着,抽了两张面巾纸糊给她胡乱地擦了擦脸,淡淡说:“晚上吃鱼。” “哪来的?” “三叔去钓的,我向他要了一条。你不是念叨着摸鱼吗?” 夏语冰呆了三秒,忽的抱住肚子‘哈哈哈哈’,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哥,你真是太可爱了!” 林见深自然不知道此摸鱼非彼‘摸鱼’。他拧眉‘啧’了一声,不耐地将面巾纸糊在她的脸上:“疯疯癫癫。” 单看郑彦的外在条件是很不错的,夏语冰有点轻微的颜控,一开始还很吃他这一款长相。可在感情方面,她总比一般人要慢热些,郑彦这狂风骤雨般的感情攻势让她措手不及。 她不知道郑彦的追求有几分真心,几分功利性,只是自己还不够了解郑彦,郑彦却急着要和她确定关系,这怎么行? 正胡思乱想着,手机里的郑彦‘喂’了几声,大声说:“语冰,你在吗?听说你去老家消暑了,什么时候回杭州啊?” 总这么晾着他也不太礼貌,夏语冰答道:“学长,开学我就回去了。山里的信号不太好,先挂了啊,下次聊!” “等等!语冰,我正好有个项目要去一趟你们省城的c市,你把你老家的地址发给我一下好不好?我也想体验一把乡间生活,放松一下。” “……”夏语冰将手机拿开一些,“喂喂,听得见吗?不好意思学长,画面卡住了,我先挂,回头给你们带土特产啊!” 她挂了视频,抬头就见林见深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 “你骗他。”林见深说。 “看破不说破,还有朋友做。” 夏语冰从剥开的锡纸中挑出鸡肉。鸡肉鲜香四溢,汤汁饱满,她一边吹气一边说道:“再说,你不是很不喜欢外人到咱们村来吗?万一他真来这,把你妹妹绑走了怎么办?” 林见深拧了拧眉头,问:“是坏人?” “……不,也不能说是坏人吧。如果邀请他来我家做客,孤男寡女深山野林的,不是挺暧昧的吗?” 林见深认真地听着,似乎在极力理清她话里的复杂关系。良久,他微微点头:“懂了,他想和你谈朋友。” 夏语冰被他这副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得发笑,眨巴着眼问他:“哎哥,你总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知道什么是谈朋友吗?” 林见深的眼神很笃定,淡定开口,“交-配。” “交、交……”夏语冰一口汽水呛在喉中,内心仿佛一千只doge魔性闪过!心想:这是什么骚回答?! 然而更骚还在后头。 林见深又问了一句:“你不想和他交-配吗?” 63.第63章 禁欲龙 此为防盗章  难道他又半夜三更出门去了? 夏语冰难受地吸了吸鼻子,呼吸燥热, 只好又慢吞吞地挪回了房间, 无力地倒回床上,用薄毯裹住发冷的身体。 月光透过窗户玻璃洒在长桌上, 照亮桌上摆放着的六片玄黑流金的大羽毛, 碎金的光华在羽毛上亮起又熄灭,像是生生不息萤火虫,极为好看。 夏语冰盯着桌上诡异又美丽的羽毛,视线渐渐模糊, 不稍片刻又坠入了深渊般的黑色梦境。 她梦见自己站在石桥靠竹林的这一端,而桥的另一端则是界碑和柳树,在柳树下站着一位身穿衬衫和工装裤的年轻男子, 头发是复古的中分,手中握着一把黑色的雨伞, 画面如同蒙上一层水雾,使人看不清男子的容颜。 即便在梦里,夏语冰也记得自己见过这人——正是下午在溪边拍照取材时的遇见的那个年轻人,他说他认识林缈。 “要下雨了呢。”年轻人望着阳光和煦的天空, 忽然如此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 夏语冰竟从他的语气听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你是谁?”梦中,夏语冰朝他大喊。 可到底是身不由己的梦境,即便她用尽全身力气大喊, 也只能发出细若蚊呐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她又喊了一声。 这一回, 那男子似乎听见了, 转过头来看她。 很奇怪,梦里的画面模糊而又扭曲,她应该是看不清男子的样貌的,却总能觉得他的眼睛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像是浸透了雨水,显得深沉而又悲伤。 “林西。”他说,声音如同从天际传来,空旷辽远。 灵溪村的人大多姓林,夏语冰下意识将他当做村里某户人家的后辈,说:“林西,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这一次,男人久久没有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苦笑一声:“不要和我说太多的话,会给你招来灾祸的。”说着,他扭头走下了石桥。 “喂,你等等!” 夏语冰想要追过去,然而却一脚踩空,从梦中惊醒过来。 闹钟锲而不舍地响着,时间显示为早上七点,是她昨晚睡前特意设置的闹钟。林见深说他基本是早晨五点左右起床,沿着山间公路晨跑一个小时,再回来采摘瓜果蔬菜,洗澡吃饭……所以,她应该早晨七点起床准备早餐。 既然昨天分好了家务活,总不至于第一天就翘班吧? 想到这,夏语冰揉了揉酸涩发烫的眼睛,头重脚轻地下床,谁知脚还没站稳,又仰面跌回床上,一阵天旋地转。 她将手臂盖在眼睛上缓过眩晕,就听见楼下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接着,木楼梯上有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响起。 林见深回来了? 半死不活的夏语冰撑着下床,用毯子将自己裹得像只蚕蛹,扶着桌椅勉强走到卧房门口,拉开房门喊了一声:“哥……” 嗓子沙哑得像只鬼。 正掏钥匙开门的林见深哆嗦一下,转过身一看,见一个毛毯人影影绰绰地飘在自己身后,挑眉问:“你弄成这样干什么?” 林见深显然是一夜未归,身上还穿着昨天夜里吃小龙虾喝啤酒的那条棉麻裤子,赤着上身露出线条流畅紧实的肌肉,没穿鞋,脚背上沾着露水和草叶,颇有几分隐士的狂放不羁…… 不过夏语冰没精神琢磨他昨晚去了哪儿,咳了几声,蔫了吧唧地说:“我去给你做早餐,昨晚的手工面还没吃完,就煮面吃吧。” 说着,她裹着毯子幽灵似的往楼下飘。 “等等,你脸色不太对。”林见深拉住她,又被她皮肤上的温度吓了一跳,惊讶道,“你发烧了?” 夏语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没什么精神地说:“有点,有退烧药吗?吃片药就好了。” 林见深拧眉:“你回去躺着,我给你找药。” “那怎么好意思呢。”夏语冰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倒是挺诚实的,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躺回床上了,宛如热锅上的咸鱼,鼻尖和眼角红红的,吸着鼻子说,“你真好。虽然你脾气又冷又傲,偶尔很凶,直男审美,老干部爱好……但,我知道你是个好哥哥。” “……那真是谢谢你了。”林见深想:我真是伺候完老祖宗,又来伺候这‘小祖宗’。 他匆匆冲洗完毕,换上衣裳,就去给她找退烧药。 等夏语冰吃完药,林见深又将一碗热腾腾的清汤面端了上来,站在门外叩了叩,才推门进来,将面放在夏语冰床头的案几上,说:“起来吃点东西再睡,要是不退烧,得去打针。” 也是无意间一瞥,林见深看到了她书桌上的六片大黑羽毛,目光一沉。那一瞬,夏语冰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周遭的空气凉了几个度,以林见深为中心散发出压迫感极强的寒气。 他转身喝道:“你这些东西从哪里来的!?”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了几个度,夏语冰吓得吃面的手一抖,差点呛住,用沙哑的气音讷讷道:“什么什么东西?” 林见深的样子实在太过严肃,眼神又冷,还带着几分警惕,指着书桌上那六片硕大的流金黑羽毛。 “噢,那个啊,我昨天在你门外的过道上捡的,是你掉下的吗?” 不知道哪个字刺激到了林见深,他脸色一寒,没好气地说:“以后不要随便动我的东西!” “不动就不动,是你自己掉在外面的,我只是捡起来而已,原本就打算起床后再还给你。”夏语冰长相讨喜,家境优渥,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委屈,这是第一次被人甩脸色。大概是太激动,她又咳了一阵,咳得脸颊通红,连面也没胃口吃了,气冲冲将面碗一放,就翻过身去装睡,实际上是在生闷气。 林见深眼见着自己小心翼翼地维护的身世秘密就要被撞破,一时紧张,话说得有些重,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现在见夏语冰压抑着咳嗽,烧得通红的眼睛里隐隐有水光,心里更是后悔难受。 过了很久,林见深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看着夏语冰,眼睫在晨曦中颤了颤,放缓声音低声说:“昨晚我喝醉了,意识不清楚,大概是我自己将羽毛落在了门外。” 夏语冰哼了一声,塞住的鼻子里湿痒湿痒的,总有清涕要流出来。她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擤鼻涕很挫,一点也没有吵架的气势,就一直忍着,不停地吸鼻子。 林见深又接着说:“那些东西来自从未有人涉足的大山深处,你不要随便去摸,很危险。” 回应他的,是夏语冰大力吸鼻子的声音。 林见深被她弄得有点想笑,夏语冰自己也想笑,简直想抓狂:还能不能让人家好好地生个气、吵个架了? 正憋得难受,却见林见深体贴地递过来一把面巾纸,说:“擦擦吧,别生气了。” “……” 行吧,休战。 刚才差点出车祸,夏语冰惊魂未定地站在草坡上,浑身被淋了个透湿,结果对方非但连一句歉意的话也没有,反而一上来就污言秽语问候她过世已久的妈妈。夏语冰难得的好心情被破坏,只剩下满肚子的火,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说:“在山路上飙车,拐弯也不鸣笛提醒,你还有脸骂人?要是不遵守人类的交通规则,就请回你的动物世界去好吗!” 真是太气人了! 如果刚才站在马路边上的不是年轻敏捷的她,而是一个行动迟缓的老人,恐怕早就丧命于他的车轮之下了! 那车中的年轻暴发户没想到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定睛一看,只见夏语冰肤白齿红,双目明秀,穿着打扮十分精致,又听她操着一口普通话,猜测她多半是城里下乡探亲的娇小姐…… 暴发户有些心痒,将墨镜取下,单手搭在车窗上对她说:“美女,不好意思啊,刚才没看到你。”说话时,他的眼神一直黏在夏语冰淋湿的衣裙上,令人十分不舒服。 他说‘美女’两个字的时候,总有一种令人作呕的黏腻感,见夏语冰不睬他,暴发户又吹了声口哨:“美女,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家里的孙女啊?方便加个微信留个号码吗?” 这个人,即使熏着汽车香水,也能闻到一股子人渣味儿。 “不方便。”夏语冰扭头就走,“电话是人类的通讯工具,但你看起来不像个人,至少,不是个好人。” 被含蓄地损了,暴发户看起来也不生气,依旧油嘴滑舌地笑着,不急不缓的开车拦在夏语冰面前,嘻嘻说道:“别这么高冷嘛美女,你看你都湿了,来我车上避避雨?” 说着,他竟从打开的车窗内伸出一只手,死皮赖脸地去拉扯夏语冰,像是要将她强行拽进车内似的。 夏语冰吓得连退数步,气得浑身发抖:“滚开!再跟着我就报警了!” “报警?”暴发户笑了声,“果然是个外来人,不晓得我是谁啊?告诉你美女,我叫王威,我爸是翡翠镇镇长,那些民警见了我都要叫我一声威哥的。” 夏语冰掏出手机,本想报警吓吓他,但听他这么一说,又怕官府也压不了地头蛇,就翻开通讯录,下意识想联系林见深…… 可是,她没有林见深的手机号码。 不,林见深这个老干部属性的奇葩根本就没得手机,家里唯一能和外界联系的就是客厅里那部老式座机电话! 64.第64章 不后悔 此为防盗章 王威听了, 故意倾身挨近夏语冰,半示威半玩笑地朝她吹了个口哨。 烟酒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 夏语冰皱了皱眉, 后退两步和他拉开距离。王威轻慢一笑,将墨镜取下挂在花衬衫的口袋上, 趁着这个空档进了屋。 连鞋都没换, 在干净的木地板上留下一行脏污的鞋印。 夏语冰挺讨厌这种没有教养的人,眉头皱得更厉害了,面色也冷了下来。 “你外婆给你留了座好房子啊, 有山有水有林地, 一块宝地就这么空着未免太可惜了。”吴鹏飞左瞧瞧右看看, 自顾自踱进厨房拿了茶壶茶杯,殷勤地给王威倒水。他和王威交换了个眼色,然后朝夏语冰招招手,直奔主题, “你站那么远干什么?来,坐到舅舅这里来,舅舅跟你谈一桩生钱的大买卖。” 夏语冰瞥了一眼神情轻佻的王威,拒绝道:“不了表舅,我站着舒服。” 王威呵了一声,靠在椅背上说:“到底是城里来的妹子,够傲。” 吴鹏飞挤出一个谄媚的笑, 打圆场道:“外甥女啊, 我和王公子呢一直计划着将这一带开发成度假村, 现在方案基本敲定了,就是需要你的配合……” 吴鹏飞说得天花乱坠,哪里要填平,哪里要改造,哪里建果园,哪里养水产,背后又有那些财力支持,说得唾沫横飞,才发现夏语冰根本没有认真听。 她兴趣索然地说:“表舅,我现在就是一学生,这些赚钱的门路我不懂。” “不需要你懂,舅舅给你搞定,你只要等着大把大把的钞票进账就可以。”吴鹏飞顿了顿,才摸着鼻子上的油汗说,“就是,需要你点头同意,征用一下你的房子和院子,搞一个农家乐。” 夏语冰笑了声:“舅舅你知道的,我不缺钱,干嘛要劳心劳力弄什么农家乐?” 吴鹏飞被他财大气粗的语气说得一愣:“这……” 啪、啪、啪—— 突兀的鼓掌声响起,王威站起身来,一边股掌一边笑着靠近夏语冰,“夏小姐大气,我喜欢。” 他啧了一声,装出一副为她着想的模样,“你是不缺钱,可谁会嫌钱多呀?你看看你外婆这房,这地,这前花园后菜地还带着一片竹林,再看看你们灵溪村的山水,不用打广告都能吸引一群人争先恐后的来度假。等你回了杭州,这么好的条件就白白地空着,便宜了林见深那野种?你舍得?” 夏语冰蹙着眉,心想:你才野种!你全家都野种! 王威以为她还在犹豫,忙趁热打铁:“就你一个小姑娘,是斗不过林见深的,与其担心被他骗去遗产,还不如交给你舅舅打理,好歹你舅舅是你亲人不是?你总不会宁可信任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外人,也不肯信任自己的亲表舅吧?而且,我保证你两年之内能赚到这个数……” 他用手势比了个数字,夏语冰很夸张很配合地‘哇’了声。 王威更是洋洋得意,满以为这下夏语冰肯定会同意合作,谁知夏语冰并未上当。 下一刻,她托着腮,用一种极其天真无邪却又能噎死人的语气说:“可是你说的这个数,只是我平时的零花钱哎。” 王威:“……” 吴鹏飞:“……”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吴鹏飞干咳一声,不自然地说:“既然外甥女这么有钱,不如入个股?” “那您得跟我爸去谈。”夏语冰知道吴鹏飞当初做生意时欠了夏宗泽不少人情,肯定是没那个脸皮再去谈入股的事了,何况夏宗泽是谁?商界精英,能糊弄得住? 果然,吴鹏飞面露为难之色,顾左右而言他。 “你这么警惕干嘛,怕我们会吃了你?”王威嘻嘻笑着,“你看天色晚了,夏小姐赏脸。一起去镇上吃个饭怎么样?我们慢慢谈嘛。” “不用了。”夏语冰后退一步,“天黑了开车不安全,我不留你们了,请回吧。” 她下了逐客令,王威继续死皮赖脸:“别这么高冷嘛,就当交个朋友。” “对啊,外甥女,王公子年轻有为,还没得女朋友的呢!”吴鹏飞也横插一脚,言外之意昭然若揭。 “夏小姐还没男朋友吧?我可是对你一见如故呢。”说着,王威要去拉她的手,“走走,今天我请客!” 夏语冰后退一步躲开,厌恶得不行,连假笑也不愿施舍了,心想这王威再敢碰她一下,她非得踢爆他的裆…… 一团黑影扑过来,狠狠在王威手臂上挠了一下。 王威穿的是短袖,登时‘嗷’地一声惨叫,低头一看,手臂上被挠出三条长长的血痕,而始作俑者正伏在地上,朝他龇出森森白牙。 “妈的小畜生!”王威低骂一声,抬腿就去踢猫。 “初夏!”夏语冰眼疾手快地抱起老猫,躲过了王威那全力踢出的一脚。 正此时,门被砰地一声用力推开,门口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逆光站立,手里拿着一把森寒的柴刀,冷眼盯着对夏语冰死缠烂打的王威。 林见深。 而且是,面色极为阴冷难看的林见深。 吴鹏飞嚯的站起身来,而王威也不自觉后退一步,有些忌惮地望着他手里的柴刀,讪笑:“哟,回来了啊……” 吴鹏飞强撑着肥硕的身体,磕磕巴巴地说:“你、你那是什么眼神?我们找外甥女说、说事,跟你没得关系!” 林见深什么话也没说,解下腰间的竹篓丢在一旁,带着新鲜绿叶的花椒枝撒了一地,辛辣味铺面而来。接着,林见深大步走进屋,一手揪住吴鹏飞,一手拎着王威,竟是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们两个高壮的大男人拖出房门,一路拖过铺着青石砖的院子,狠狠丢在了大门外的马路上。 力气大到不像个正常人类! 王威刚要爬起,又被林见深一手掐住脖子硬生生地从地上拎起,顿时疼得嗷嗷直叫。 “我说过,不许你来骚扰我的家人。”林见深眼神幽冷,眼底有风暴酝酿,修长有力的手指不轻不重地贴着他的颈动脉,没用力,但极具威慑。 王威怀疑他下一刻就会拧断自己的脖子,吞了吞口水说:“有话好说……你要是伤了我,这事就没法收场了不是?” 残阳如血,鸟雀归巢,缓缓升腾的淡薄夜色中,林见深冷冷地松手,在王威的衣服上擦了擦,仿佛刚才触碰了什么肮脏的物件,吐出一个字:“滚!” 说完,他砰地一声甩上大门,从里头落栓。 “草你妈的野种,你给我等着!”马后炮吴鹏飞狼狈不堪地起身,又灰溜溜地扶起王威,给他拍去裤腿上的灰尘,小心翼翼讨好道,“哎呀王公子,您没事吧?” 王威的脸色阴鸷得吓人,狠狠推开吴鹏飞:“我告诉你吴鹏飞,不想办法搞死这个林见深,你一分钱也别想从我这捞到!” “是是是。”吴鹏飞点头如捣蒜,“是我没考虑好,让王公子您受委屈了!” 王威狠狠咬着后槽牙,回身望着紧闭的林家大门,恨声说:“等着吧!这块地和这个妞,都得是我的!” 林见深的声音很冷,带着一股子原始的野性,沉沉吐出一个字:“有什么事你同我说。” “你谁啊,我凭什么跟你说?”表舅还在嘴犟,扯着嗓门喊,“夏语冰,你在吗?舅舅给你送吃的来了!” 屋中,夏语冰有些不安地起身,想出去看看这吵吵闹闹的男人究竟是哪个,但又顾及林见深的嘱咐,手搭在门把上,又慢慢缩回。 “她不在。”林见深站在院门外,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眼神像两把刀。 两人在门口争吵了片刻,大多时候是那自称表舅的男人在骂骂咧咧。许是自讨没趣,又或是忌惮林见深过于阴冷的表情,男人骂了片刻就又骑着摩托车扬长而去。 不久,林见深推门进屋,脸上的阴寒之气还未消散。 夏语冰没想到白白净净的林见深也会露出这么凶狠的神情,踟蹰了片刻,才倒了一杯凉茶水给他递去:“哥,喝口茶消消气。” 她现在叫‘哥哥’叫得越发顺口了,林见深听了倒也消气了不少,捞过搪瓷杯仰头灌了几口茶,又用手背抹去嘴角的水渍。 “表舅……我记得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叫吴鹏飞是吧?好多年没见了,他当初做生意的渠道还是我爸帮忙开拓的呢。” 夏语冰早就不记得这个表舅是圆是扁了,不过听夏宗泽说过,这人功利心很重,不是个能深交的人。这么多年没见面了,那一点亲缘关系早已淡去,不知道他突然来找自己这个后辈做什么? 她想不明白,就去问林见深。 “婆婆以前的湘绣是经吴鹏飞的手在卖,后来我们才发现,客人交货时给他的价钱比最后送到我们手里的价钱要高许多倍。比如一幅锦绣山河双面雕花座屏刺绣,客人明明花了四五万订购,最后送到我们手里的只有不到一万。” “真是太过分了!他就是在靠倒卖你们的刺绣,虚报价格牟取暴利。” 林见深点了点头:“后来我们发现了,刺绣就不再给他卖,他没了赚钱的渠道,自然和我们闹了矛盾。” 原来如此,可是…… 夏语冰不解:“可是他来找我做什么?我也不会绣花呀。”难道是在老一辈那里吃了亏,所以要找小一辈的撒气? “他最近想开发灵溪村为度假村,婆婆家有山有水,有花园竹林和果树菜圃,他想和婆婆合作农家乐,婆婆不愿意,拒绝了他好几回。” “为什么不愿意?”在夏语冰看来,有钱赚不是好事吗? 林见深的眸色一下变得十分幽暗,抬头看她,眼里有厌恶一闪而过。 夏语冰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心里一紧,又有点不服:这个哥哥好凶啊。 “这里是难得的净土,一旦商业化,整座山都会被破坏掏空,山里赖以生存的灵脉全毁了。而且他根本没有足够的人脉和详细的计划,到最后多半会拿了钱跑路。” 林见深顿了顿,起身将空杯子放在厨房料理台上,说:“大概是看婆婆不在了,吴鹏飞想把主意打在你身上来。” 65.第65章 失控 林见深的身体很烫, 像是着火一般,手臂和颈侧隐隐有青黑色的鳞片浮现, 衬着因痛苦而暴起的青筋,看上去颇为可怖。 夏语冰彻底慌了, 想伸手扶起林间,但他的身体实在太过沉重,最终两个人双双倒地。因惯性, 夏语冰的脑袋磕在料理台的边角上, 顿时疼得她眼泪直飙。 她顾不得揉一揉钝痛的后脑勺, 只竭力扶住林见深异常滚烫的身体, 着急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哪里不舒服?” 冷汗顺着鼻尖滴落,林见深单手撑在地上, 手臂经脉凸起、鳞片密布, 肩胛骨下的羽翼不安地耸动, 似乎即将不受控制冲破衣服的桎梏飞出……他喘息着,另一只手死死地攥住心脏, 许久才颤抖着张嘴说了句什么。 他的声音实在是太微弱,夏语冰没听清, 只好又将耳朵凑过去,一边安抚他背后横冲直撞的羽翼, 一边问道:“你说什么?不要急,慢慢说。” 她从未见过林见深这么脆弱的模样, 一时间心如刀绞, 除了笨拙地擦去他额头的汗之外, 她什么也做不了。 “老家的……灵脉……出事了……”林见深艰难地说着,随即因疼痛而紧咬牙关,眉头皱的更深。 他身为守护河川和大荒的大妖怪,灵力和修为都是一等一的强大,能将他伤到这个地步,想必是灵脉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 老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身体实在太烫了,要不要去水里降降温?”夏语冰觉得这计划可行,龙司水,多少能减轻他一点痛苦。 如此想着,夏语冰艰难地爬起身,站起来的那一刻,她眼前一片眩晕,后脑勺钝痛不已。她扶住料理台站稳,跌跌撞撞地打开浴室的门,拧开龙头往浴缸里灌满清水。将林见深搀扶进浴缸后,她已经累得浑身发软,好在林见深躺在浴缸中,眉头倒是舒展了不少,总算不似先前痛苦。 水流不断从浴缸中漫出来,林见深双目紧闭,脸朝外靠在浴缸上,一只手搭在外头,湿淋淋地滴着水珠。等到他呼吸平稳,夏语冰才扶着墙慢慢地往外挪,长舒一口气瘫软在沙发上。 没等喘匀一口气,她摸到茶几上的手机,调出通讯录。刚才用力太猛,手指有些发抖,好几次才点开老家二叔的手机号码,刚要拨号,那边却像是早有预料似的先一步拨过来了。 “喂,二叔!”未等对方出声,夏语冰就抢着问道,“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大事!小夏,深伢子在不在你身边?让他接个电话,赶紧!”电话那头吵吵嚷嚷,夹杂着方言的叫骂声,二叔的声音几乎被淹没其中,夏语冰开了扩音,用力贴着听筒才勉强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夏语冰猛地坐直身子,握紧手机,“到底出什么事了?林见深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您跟我说是一样的。” “起火啦!好大的山火,从秃头山一路烧到了深山中,风又急,再这么下去村里都要被烧着了!” 二叔声嘶力竭地喊:“你们快回来!家里有什么贵重物品就赶紧搬走,以防万一!” “起火?怎么会起火?村里没组织救火吗?” “秃头山那座荒山,镇上每年都会放火烧净杂草,好来年申请绿化款项种树!镇长捞钱的老把戏了,今年大概也是他们当官的造的孽,一把火没控制好风向,火星子飞到了深山里,一点就燃!比几年前那场大火更严重!” 二叔义愤填膺,“王镇长倒是组织了人员救火,可是来不及啦!他那利益熏心的龟儿子王威却跑了,肯定是做贼心虚!” 夏语冰大概弄清了来龙去脉:姓王的为了捞绿化款的油水,每年偷偷烧山种树,今年烧山时风向不对,使得深山古林一并着了火,火势在干燥的冬季蔓延迅速,几乎快烧到了灵溪村的后山……怪不得林见深会这么痛苦! 别说了灵脉了,再这样下去连村子都要被烧个一干二净! 回想起林见深痛苦的模样,夏语冰就气得浑身发颤,她深吸一口气说:“二叔,如果这事真是王家做的,我会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您先安顿好村里的老人家,还有,请您想办法翻进我家去,在一楼的卧房里挂着一幅刺绣,请您务必将那幅绣图安全带出来!还有我家的猫……拜托您了!” 夏语冰几乎语无伦次:“我和林见深挑最快的车次回来!” 挂了电话,她深吸一口气,准备给夏宗泽打个电话知会一声。 从去年‘车祸’事件开始,夏宗泽一直在请人暗中调查王家,无奈杭州和老家相隔太远,调查进度缓慢,且王家在翡翠镇的势力根深蒂固,掌握的有效证据并不太多,谁知就出了这种事…… 号码还未拨出去,就听见浴室里传来咚的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巨物坠地,接着就是噼里啪啦器物倒地的声音…… “林见深!”夏语冰握着手机慌忙跑过去,就见一只巨大的生有银色龙角的龙头撞开浴室的门,又无力地摔倒在地,在地板上砸出一声沉重的声响。 夏语冰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林见深竟是维持不了人形,彻底变回了龙形! 黑色的大羽翼和盘虬的矫健身躯塞满了整个浴室,还有一截脑袋脖子塞不下,就从浴室里探了出来,横亘在厨房中。 “你别吓我,还好吗?是不是很痛?”夏语冰抱着他滚烫的、布满鳞片的龙头,将脸贴在他的龙角旁,不断地抚摸他的脸颊,眼泪不可抑制地流了下来,“我能为你做什么?林见深,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我带你回家好不好?那些灵脉,我们一定还有办法修复的对不对……” 感受到她的焦急和无助,大黑龙掀开眼皮,束缚在浴室里的翅膀动了动,艰难地抬头蹭了蹭她的颈窝,又慢慢地垂下头闭上了眼睛,好像累极而眠。 不多时,黑龙的身体迅速缩小化形,又变回了人形,只不过刚才化龙时撑破了衣服,现在浑身赤条条地趴在地上,露出了全身结实完美的肌肉线条。 可是现在的夏语冰根本没有闲情雅致欣赏,她找了条毯子盖在林见深腰上,费尽全身力气将他挪到客厅地毯上,就这么坐在他身边等着他醒来。她看着林见深略微苍白的睡颜,没忍住又有些眼眶发酸。 拨通了夏宗泽的电话,她哑着嗓子说:“爸爸,我和林见深要急着回老家一趟,就不陪你和妈妈过元宵了。” “怎么突然急着回去?”夏宗泽很诧异,“你不是正月十六要开学报到吗?” 夏语冰艰涩道:“爸爸,老家起了火灾,火势已经快烧到灵溪村来了。林见深是灵溪山脉中孕育而生的妖怪,他……” 夏宗泽立刻就明白了,语气严肃了几分:“见深没事吧?” 电话那头传来林缈关切的声音,似乎在询问什么,夏宗泽捂着听筒回复了她几句,然后又对夏语冰说:“你们现在在公寓里吗?不要急,我和你妈妈立刻过来。” “好。”听到夏宗泽的声音,夏语冰平静了不少。她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已恢复了镇定,“爸爸,你和报社的蒋叔叔还有联系吗?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好在等到夏宗泽夫妇赶到公寓的时候,林见深已经恢复了意识,只是面色仍有些病态的白。 “给你们添麻烦了。”林见深洗了澡换了衣服,从浴室出来就垂着头站在夏家母女身边,满眼都是歉意,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林缈叹了声,“怎么突然就这样?你还好吗见深?” “好多了,已经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林见深说着,挨着夏语冰的身体坐下,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抱歉,吓到你了。” 夏语冰摇了摇头,起身拿了块毛巾站在他身后,“你别动,我给你擦擦头发。” 林见深于是乖乖地垂下头。 “也不知你外公怎么样了。”林缈满眼忧惧,十指紧紧地绞在一起。 “订了今天凌晨的机票,到了c市机场后直接包车回老家。”夏宗泽挂了手机,回过头沉声说,“已经请了最好的律师,你蒋叔叔也和我们一起去,非得连根拔起王家这毒瘤不可。” 林缈担忧地问:“见深,你身体怎么样?能坐飞机吗?” 林见深抬起幽深的眼睛,只说了斩钉截铁的一个字:“能。” 一夜奔波,飞机落地时是凌晨三点半,约好的车已经停候在机场外。夏家夫妻和女儿女婿同乘一辆,律师和蒋叔叔坐在后一辆中,又是几个小时的公路颠簸,夏语冰带着复杂的心情再一次回到了翡翠镇。 林见深正歪在车窗上睡着,眉头紧锁,仿佛连梦也是不安生的。夏语冰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了抚他眉间的褶皱,没由来一阵心疼。 天际一线蓝白,一轮诡谲的红月挂在西山上,星辰黯淡,群山缄默。黑越越的山路上,唯有车灯明亮,照亮了曲折的方寸之地。 “你们要去灵溪村?是有什么亲人留在那里吗?”或许是车内太过沉寂,司机操着一口塑普开口搭讪,“不然谁还敢往村子里走?那里正起大火哩,一天一宿了都还没扑灭!” 正说着,夏语冰看到车窗玻璃上隐隐浮现出了金红的火光,抬眼望去,灵溪村方向的天空已然成了一片胭脂色的火红! 那是火光,是无数古木山林燃烧的光! “喏,就那儿。”司机说,“我只能送你们到村口,再往前就走不了了,火太大!” 车子停下,一直沉睡的林见深似乎听到了火海中充斥着同伴们的哀嚎,倏地睁开眼,眸色如冰。他眼睛在黑夜里流淌着碎金色的光芒,杀气四溢,浑身肌肉绷紧! “林见深……”夏语冰抱了抱他的手臂,安抚道,“冷静点。” 66.第67章 报复 此为防盗章  林见深接过来, 在抽卡界面随手写了个‘夏’,召唤出sr;再写了个‘语’, 召唤出一只ssr,是个长着黑色羽翼的大妖怪。 “啊!你好欧啊, 让我吸一口气!”夏语冰美滋滋,瞥了一眼林见深,见他神情怔愣, 就用肩顶了顶他, “你怎么不开心啊?ssr哎, 超级厉害的!” “这个, ”林见深指了指界面上的建模,拧眉问, “是什么妖怪?” “大天狗啊, 旁边不是写着呢么?怎么了?” “没什么。”林见深摇了摇头, 又盯着拿着扇子、背负羽翼的大天狗看,半晌才说, “长得有点像我。” 夏语冰没明白他这句话的含义,还笑着瞄了他两眼, 说:“你可比这个小矮子好看多了!来,还有一张符, 继续!” 林见深自信画符,慢慢写了个‘冰’字, 随口问道:“夏语冰, 你喜欢妖怪吗?” 夏语冰问:“你是说二次元吗?” 林见深望着她, 显然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 “如果是二次元的话,我还挺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话说,我还画过妖怪呢。” 正聊着,屏幕又是一阵金光祥云闪过,一双大长腿飘然降临。 这张卡牌颜值很高,在女性玩家中很有人气,夏语冰这个颜控自然也喜欢,不由惊呼一声:“老公!” 她这一句‘老公’实在太过响亮,林见深手指一颤,猛地抬头看她,淡色的嘴唇微张,显得很惊讶无措的样子。 “你刚刚……叫我什么?”林见深问。 夏语冰:“啊?” 沉默片刻。 夏语冰试探道:“……老公?” 林见深的俊脸腾得一下就红了,深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夏语冰,良久,他有些难为情地说:“你不是一直……叫我哥哥的吗?” “……” 气氛忽然变得怪怪的,夏语冰艰难地捋了捋思路,心想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林见深却是将平板塞回她手里,猛地起身:“我睡觉了。”说着,他僵硬地转身,匆匆忙忙上楼,还因为心神不宁险些踢到楼梯。 “等等,你是不是……误会了!”夏语冰指着屏幕上的大长腿ssr说,“我可以解释的!” 然而,林见深已经砰地一声关上门,并未听见她的辩解。 夏语冰颓然地坐在沙发上,看了眼时间,才晚上八点。 “这个早睡什么觉?”夏语冰叹了声,“不会以为我是在调戏他,又生气了吧?” 因为担心‘被调戏’的林见深生气,第二天夏语冰特意起了个早,六点钟就打着哈欠下楼准备早餐。 林见深晨跑回来时,夏语冰正用蒸熟的糯米拌烧麦馅儿,听到开门的声音,她从厨房伸出一颗鬈发凌乱的脑袋来,像个岛国家庭主妇似的笑眯眯喊道:“欢迎回来!” 林见深没料到她起得这么早,愣了愣才撩起白棉t恤的下摆,擦了擦鼻尖细密的汗水,说:“早。” 衣服被撩起来的时候,露出了他线条劲瘦有力的腰肢,腹肌和人鱼线隐约可现。夏语冰将拌好的馅料放在料理台上,倚着厨房门笑了一声:“好身材哦。” 闻言,林见深猛地放下衣服下摆,遮住了那诱人的腰线。他盯着夏语冰半晌,像是在研究一个世纪谜题,目光探究且复杂。 夏语冰被他盯得有些犯怵,笑意渐渐敛了,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你总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你昨晚……”林见深说了三个字,忽的又住了嘴,调开视线说,“算了,没什么。” 你这语气是怎么回事?误拿了隔壁‘欲言又止委屈小媳妇’的剧本吗? 夏语冰心中腹诽,朝林见深的背影说:“哥,你是不是还为昨晚那事生气呢?其实是你误会了,我那句‘老公’是开玩笑的,不是在叫你,所以你不要觉得是我调戏了你哦,你是我哥嘛!” 听到解释的林见深脚步一顿,脸色并没有因为这话而变得缓和,反而更加僵硬了。不过他背对着夏语冰,因而夏语冰没有看到那眸中那一瞬的别扭和茫然。 “我没有生气。”片刻,他拿了干爽的衣物进了一楼的浴室,语气依旧透着些许不易察觉的不悦。 夏语冰洗净手,将小面团擀成巴掌大小的薄面片,朝浴室里喊道:“我给你做烧麦,你别生气啦!” “都说了我不是在生气!”浴室里,林见深闷闷的声音伴随着水流声传来。 接下来几日,林见深都有些怪怪的。 也说不出哪里奇怪,只是好像话多了些,时不时会蹦出几个令夏语冰措手不及的问题。 比如:“人类是怎么寻找配偶的?” “婚姻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爱’一个人的具体表征是什么?” 夏语冰答得含含糊糊的,只觉得自己的膝盖隐隐作痛,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地说:“哥,你问一个单身了二十一年的姑娘这种问题,良心不会痛吗?” 林见深倒显得有些惊讶:“你从来没有爱过一个人吗?” “爱过啊,我的父母、外婆,还有爷爷奶奶,我都很爱他们。但这种爱不是你说的那种,这是一种亲人之间血脉相连的牵挂,而你说的,大约是夫妻之爱。”夏语冰将成熟的西红柿和茄子采摘好放入竹篮中,回想了自己的中学生活,叹道,“高二时倒是答应了一个男孩子的示好,但是第二天就分手了。” “为什么?”林见深停下了手里的农活,表情认真而又好奇。 “就,突然觉得挺没意思的。他总想带着我出去炫耀,才一天就弄得学校人尽皆知,好像我只是一件可以给他长脸的奢侈品,不顾及我的感受……再说,我根本不爱他,就是觉得他长得好看,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不到半天就后悔得不行。” “那,你那个学长呢?” “……呃?”夏语冰一噎。 “就是那天跟你视频的那个。”林见深补充。 “他就更不是啦!”夏语冰突然觉得很羞耻,尤其是对上林见深那一双求知的眼睛,总觉得自己的秘密都被窥探了去,忙止住话题说,“你怎么突然对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这么感兴趣?有喜欢的人了?” 林见深垂下眼,良久才说:“我不知道。我觉得,我也许一辈子也无法学会你们人……那些复杂的情感。” “我们人?难道你不是人吗?”夏语冰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过我也差不多,不明白‘爱情’到底是什么。” 林见深极短地笑了一声:“我以前觉得‘爱’这种情感是多余的,现在看来真是玄妙,或许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就像是婆婆和她的配偶一样。” “外公?”夏语冰有些不赞同,低头擦了擦指尖的露水,低声说,“外婆为外公付出了那么多,守活寡守了一辈子,自然是深爱着外公的,但外公未必爱她。我看了外婆的日记,她等了外公四十三年,直到死,外公也没有回来见她。” 林见深扛着小锄头走过来,似是安慰般按了按她的肩头,低声说:“也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七月初,雨后的太阳格外热辣。 夏宗泽寄来的水果和甜品材料已经到了镇上,因为比较大件,依旧需要去镇上快递点去取。 夏语冰戴着遮阳帽和墨镜,手里提着两罐准备寄往杭州的泡菜,回身锁好门,就见林见深开着借来的农用小货车过来了。 夏语冰有些担忧,将墨镜往下拉了拉,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来,“哥,你这无证驾驶行不行啊?” “我经常替三叔跑运输,没事。”林见深打开了副驾驶的门,朝她抬抬下巴,“快上车,下午还要回来干活。” “你得庆幸乡下交通管制不严。”夏语冰嘟囔着,爬上副驾驶坐好。 车辆行驶在山间,周围一片赏心悦目的苍绿,打开窗,有凉爽的山风拂来,吹去夏日的炎热。 夏语冰手按在帽子上,免得遮阳帽被山风吹走。她正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出神,却见林见深瞳仁一缩,忽的踩了刹车。 吱—— 车胎在地面擦出一条长长的刹痕,夏语冰的身体猝不及防前倾,又被安全带勒回,重重撞在椅背上,顿时龇牙咧嘴。 “怎么了?” “前面有东西,是活物。” 说着,林见深解开安全带,开门下了车。 窗户正对着后院和院外的竹林,竹林后是一座很高的远山,在黑暗中只能看清楚山峰巍峨的轮廓,像个巨人镇守在灵溪村。农村的月光很亮,星辰如碎钻密布在黑色羽扇上,又像一条发光的河流横亘天际……这里没有灯红酒绿,没有车水马龙,只有星河流转,十里稻香,夜里的山风很凉,伴随着虫鸣和蛙鸣,让人凭空生出一股空阔又安适的心境来。 不知道那盏天灯是不是也带着外婆的灵魂飞上天际,变成星星守护在天上呢? 夏语冰的手指久久停留在爸爸的微信界面,夏宗泽中午转的那五万块钱账还孤零零地躺在聊天界面中,往上翻了翻,近几个月父女俩的聊天少得可怜,无非是夏宗泽提醒她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小语,周末回家来吃饭吗’‘新出版的画册很好看,恭喜你,小语![图片][图片]’‘小语,回来跟爸爸谈谈,好不好?’‘期末考完了没有?什么时候回家?’‘小语,你外婆可能不行了,爸爸马上来接你’…… 夏宗泽其实是个好爸爸,虽然事业繁忙,但从不是那种只顾工作不顾家的男人。当年妈妈生病去世,他比任何人都要难过,短短两个月内瘦了二十多斤,形销骨立,好些年才振作起来。夏语冰也不知自己在固执些什么,总觉得外婆去世了,夏宗泽喜欢上了别的女人,那这个世界上就再没有谁会记得妈妈。 她不想要妈妈消失在这个家的记忆里。 而且徐苗突然出现在夏宗泽的世界里,总觉得有些突兀可疑……可能是她多想了吧,最近总是疑神疑鬼的。 夏语冰拇指摩挲着屏幕,好半晌才深吸一口气,给夏宗泽发了一条微信:我自己把房间整理好了,好累。[图片] 这么差的信号,微信竟然奇迹般地发出去了。 不到一分钟,夏宗泽的回复就‘叮咚’一声显示出来:各个季节的衣服要分开挂,柜子不够就再去买一个。还有,笔电和数位板尽量避免靠窗放,怕夜里下雨会打湿。 夏语冰突然觉得夏宗泽也挺不容易,这些年又当爹又当妈的,好不容易有个不嫌弃他又老又丧妻的女人喜欢他,自己还总是从中作梗反对…… 不由地放缓了心情,回复他:嗯,知道了。 夏语冰:你到省城了吗? 爸爸:晚上八点到的,现在在酒店。 夏语冰警惕:和徐阿姨住一起? 夏宗泽的信息立刻跟了过来,有些无奈:没有,分开睡。不信你看[图片] 图片中是酒店客房的全景图,很干净,没有女人的痕迹。夏语冰没想他竟然一本正经地给自己解释,顿时失笑,笑完又觉得有些心酸。 夏宗泽又问:刚才吃省城的菜,太辣,也只有你和你妈妈能吃得下那么辣的东西。小语,你吃过了吗。 夏语冰回复道:我也吃了,你好好休息,明天开车注意安全。 67.第68章 火海 此为防盗章  午后的阳光最是热辣, 林见深却像是和阳光绝缘似的,皮肤依旧白皙干净, 连一点晒红的痕迹都没有,闷声说:“少废话, 坐稳了。” 说着,他转动车把加速,小电炉嘟的一声冲上斜坡。 夏语冰吓得连墨镜都险些掉了, 下意识伸手抱住林见深的腰稳住身子, 在风驰电池中凌乱地喊道:“慢些慢些!哥!哥!” 电动车歪歪扭扭哐哐当当地驶上山道, 刺目的阳光被铺天盖地的绿荫所取代, 凉风扑面而来,惬意非常。夏语冰受惊的心总算安定了不少, 松开抱住林见深的手, 改为拉着他的衣摆, 说:“哥,你车技真差。” 林见深戴着头盔, 即便是骑在破旧的小电驴上也有一种冷酷冷酷的气质,说:“我没载过人, 这是第一次。” 夏语冰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说什么?” 林见深又平静地重复了一遍:“第一次载人, 不熟练。” 夏语冰猛地又抱住了他的腰,抓狂道:“你第一次载人就敢带着我出远门?!!我的命不值钱的吗哥!” 山路旁古木葱葱, 蝉鸣阵阵, 空山鸟语, 斑驳的阳光下,林见深嘴角微翘。 邻村叫‘石牛村’,坐落在山脚平原,房舍比灵溪村要密集,良田美池,阡陌交通,村中心有一家由老式合作社改装过来的零售商店。 夏语冰一看到这三间铺面大的小商店就绝望了——又破又乱,因为临街,窗户玻璃和桌椅上都蒙了厚厚一层灰,和城里的大超市真的没法比。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都有,夏语冰要了一箱啤酒,两大瓶雪碧用来做饮品,林见深则要了一袋新鲜的面粉。 夏语冰本还想买些别的零食,但一看这小店子乱七八糟的,生怕买到什么山寨货或者过期食品,只得作罢。她抢着付钱,却被林见深一把按住,说:“不要你付,我来。” 夏语冰不好意思地说:“不用你付!我爸给你的钱你又没收,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你?再说了,你们乡下挣一分钱也挺不容易的。” 林见深依旧坚持:“我来。” 胖乎乎的老板娘坐在风扇下,用土话乐呵呵地说:“该由男伢子数钱啦,哪有妹子数钱的道理嘛。伢子,这是你女朋友吧?几多好看的类!” 夏语冰听不太懂,一脸茫然。 林见深付了现金,看了夏语冰一眼,用普通话说:“她是我妹妹,不是女朋友。” 这下夏语冰听懂了,见林见深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心下使坏,一秒戏精附体,拉住林见深的手晃了晃:“明明就是蓝吕盆友嘛!” 林见深警惕:“你又搞什么鬼!” 淳朴的老板娘竟然被骗过去了,入戏颇深,叹道:“啊呀,伢子,还讲不是你女朋友!这不是感情蛮好的嘛!” “……”林见深漠然地看着她,挣脱她的手道,“不是,你放开。” 他面色虽然淡定,但微红的耳朵还是出卖了他此时的窘迫。 夏语冰难得见他失态,抿嘴偷笑。 林见深白了她一眼,将啤酒箱和面粉等物搬上小电驴,骑着车慢悠悠地溜达走了。 天高云淡,稻穗飘香,夏语冰眼睁睁看着小电驴远去,也不笑了,拼命追赶道:“喂,林见深!我还没上车呢!” 林见深不理。 “你把你妹妹丢了!” 林见深依然不理。 “哥!宇宙第一帅直男哥哥!我再也不敢啦,我给你道歉好不好?快停下……” 电线杆的麻雀受惊飞起,田间公路上,林见深慢慢地刹车,勉强让夏语冰上车。 哥哥一脸正人君子的清高模样,却原来小肚鸡肠!夏语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朝天翻了个白眼,敢怒不敢言。 回家的时候又从古木林立的绿色隧道穿过,经过灵溪村石桥的时候,夏语冰心血来潮,对林见深说:“哥,你不是说这溪水里全是龙虾吗,我们弄几斤回去做麻辣小龙虾好不好?正好买了啤酒,麻小和啤酒是绝配呢!” 城里孩子真是没见过世面,大惊小怪。 林见深倒也没反对,只将车子停在石桥边,对她说:“需要回去取饵料和地笼。” “你回去取吧,我在这等你。这里风景很好,我拍几张照取材。” 说着,夏语冰下了车,沿着桥边斜坡的石阶朝下走去,有竹子搭建的类似于码头的小平台,刚巧可容两三个人坐下戏水。溪水清可见底,在阳光下泛起点点金光,水中水藻摆动,间或有小鱼小虾窜过。 虽然心里嫌她累赘,但林见深还是点了点头,说:“那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回去放好东西,取地笼和饵过来。” 林见深开车走了几米远,又倒过来,不太放心地叮嘱她:“深山野林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别乱走,也别下水。这水看起来清浅,实际上又深又冷,当心掉下去。” 夏语冰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 林见深骑着小电驴,很快消失在绿荫深处。 夏语冰调好光线合适的角度,入神地拍着石桥溪边的风景。正拍得起劲,却听见桥边传来了一个沉稳的男音:“要下雨了呢。” 万籁俱静的深林中突然蹦出一个声音,夏语冰猝不及防吓了一跳,手机都险些掉进溪水中。循声望去,只见桥边站了一位身穿着衬衫和工装裤的年轻男子,梳着复古的中分,手里拿着一把黑雨伞。 桥头有一棵上了年纪的大柳树,年轻男子的身形隐在柳荫后,五官不太清楚,但应该是十分端正英俊的。 奇怪,这个村里基本都是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极少有年轻人留守,有一个林见深已经是难得了,这个帅哥又是谁?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不像是乡野村夫啊。 不过这人站在桥头,溪边柳丝绵绵,倒是挺有意境的。夏语冰出于专业习惯掏出手机拍了一张桥边男人的照片,然后才笑着打了个招呼,说:“大哥,别骗我了,现在太阳这么灿烂,哪里是要下雨的样子?” 桥头的男人不答反问:“小姑娘,你是不是叫夏语冰?你的妈妈,叫林缈对吗?” 夏语冰惊讶:“你怎么知道?你认识我妈妈吗?” 过了一会儿,男子才说:“很多年前见过,她应该有十多年没有回来过了吧?” “她……已经不在了。” 这是夏语冰最不愿提及的一段往事。她低下头,掩饰似的踢了一脚石子,然后抬头道:“你……咦?” 柳丝随风飘荡,桥头空荡荡的,那男子竟像凭空消失似的,不见了踪迹。 “走了?”夏语冰挠挠脖子,四处张望一番,无果,就坐在码头开始翻看自己刚才拍的照片。 然后愣住了。 相册第一张照片就是刚才拍的桥头男子,可是现在,照片上只有柳树和古朴的石桥,金色的阳光从叶缝中穿过,在石桥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并没有男子的身影。 夏语冰将照片放大,仔细观看了一番,还是没有看到那带着雨伞的年轻男子。 怎么回事?她明明是觉得男子站在桥头意境很美才动手拍下来的,怎么拍到手机里后,反而没有男人的身影了? 难道自己出现幻觉了? 夏语冰越想越不对劲,正此时,一片阴云毫无征兆地笼罩在头顶,接着,豆大的雨点稀里哗啦地兜头砸下。 “妈呀!还真下雨了!” 也顾不得思考那凭空消失的帅哥是怎么回事了,竹码头处没有地方避雨,夏语冰只好抱着脑袋狼狈地朝树荫浓密的马路上跑去。跑到马路上,雨水竟然停了,阳光重现大地…… 不,不是雨水停了,而是她所站的地方没有下雨,但身后的溪水旁依旧是哗啦啦一片雨声。 夏语冰惊奇地望去,只见自己所站的马路中心一派阳光灿烂,而半米之隔的树林连着石桥和溪水处却是乌云密布,大雨倾盆。树叶被雨水冲得油绿发亮,水珠挂在叶尖,折射出璀璨的金色光芒。大雨和阳光在她面前分成一明一暗、泾渭分明一条线! 她往前走一步,下雨。往后退一步,太阳。 真正的局部有大雨!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大概是水汽和阳光交替,一条彩虹出现在阳光与大雨的交界处,衬着幽绿的森林,颜色绚丽,像是一个旖旎的梦境。 夏语冰情不自禁地向前,伸手想要触摸那条近在咫尺的彩虹…… 滴滴——吱! 刺耳的鸣笛声和刹车声响起,夏语冰看得太入神,竟没有留意一辆黑色奥迪小轿车正从盘旋的山路上疾驰而来! 可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 外婆来杭州治病没多久,带着对失踪四十多年的丈夫和早逝女儿的深深思念,与世长辞。 临终前,外婆立下遗嘱,将乡下的老房子和一切物资都留给了夏语冰,唯独提了一个条件:保留林见深在乡下老房子的居住权。 林见深,是三年前外婆认养的孙子。 这些年一直是林见深在照顾外婆,保留他在房子里的居住权也不算过分。何况夏语冰自己就是个富三代,并不贪图乡下的房产,她只想要外婆好好的活着。 到这已经是遥不可及的奢望了。夏语冰年幼丧母,现在,又失去了最爱她的外婆…… …… 黑色的suv沿着翡翠镇颠簸的公路前行,驶入新修的水泥山路之中。沿着盘旋的山间公路行驶十来分钟,房屋渐渐变得稀少伶仃,而绿意逐渐增浓,大片大片浓绿的山林像是不要钱的水彩,毫不吝啬地铺染在眼前,暗青色的大山敞开怀抱,迎接流浪的灵魂落叶归根。 吱呀—— 突然一阵刺耳的急刹车,夏语冰身体因惯性前倾,猛然从睡梦中惊醒。 她惊醒的时候眼睫上还挂着泪水,有些茫然地坐在主驾驶后排的位置上,稍稍调整了一番坐姿,两手抱紧了外婆的遗像。 “怎么了?”夏语冰问。 “刚才有条黑影窜过去,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说着,夏宗泽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站在车前查看了一番。 车门一打开,一股深山野林的凉意伴随着聒噪的蝉鸣声扑面而来,竟是比开了空调的车内还要凉上几分。夏语冰降下车窗,将脑袋伸出窗外看了看,这条公路建在山间,延伸至不知名的远方,道旁参天古木林立,密得几乎看不见太阳,只有星星点点的阳光透过斑驳的叶缝洒入,形成无数道细小的光柱。 他们已离开了镇中心,来到了大山腹地,难怪这么阴凉幽静。 路边草丛里立着一块年久失修的石碑,看不清字,大概是村与村之间的地界碑;还有一尊小小的土地公公石像,布满青苔,侧身倒在杂草丛中,看不清面容。 夏宗泽还在查看车前的状况,副驾驶的徐苗担心地问他:“宗泽,有没有撞着什么东西?” 哦,对了,徐苗是夏宗泽这个鳏夫的新欢,很年轻,只比夏语冰大五岁。 徐苗并不是什么恶毒继母,相反她漂亮又温柔,和夏语冰早逝的妈妈一样温柔……可,夏语冰就是不喜欢徐苗。 68.第68章 白鹿 此为防盗章  夏语冰做了一晚上的梦。 梦中的自己站在一片纯白的虚空之地, 上不见天,下不着地, 脚下是泛着银光的粼粼水波, 像是一面剔透的镜子倒映出自己的容颜。她低头一看, 两条银红的鲤鱼悠闲自在地摆动鱼尾,在水中追逐嬉戏,而水面上是青色的田田莲叶,两朵将开未开的粉色荷花亭亭而立, 馥郁芬芳。 拨开莲叶, 就见不远处一座凉亭,亭中一位慈祥优雅的婆婆披着流苏坎肩,正朝笑着她招手。 “小语,好孩子, 到外婆这来。” “外婆!”夏语冰眼眶一涩, 大步跨过镜湖, 奔向亭中外婆的怀里。 涟漪在脚下层层荡开,撩动荷叶微晃, 外婆的怀抱依旧那么温暖, 暖到令人想要落泪。 “外婆, 这是哪儿?”夏语冰拉住外婆干燥温暖的手,迫不及待地问。 “这里,是安放外婆灵魂的栖息地。”外婆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声音很轻, 很慢, 带着老人家特有的沙哑,笑着说,“小语乖乖,莫哭,莫哭,你一哭,外婆就舍不得走了。” “我不想让你走,外婆,你不要走好不好?”夏语冰红着眼睛说,“你一走,没有人会记得妈妈了。” “乖乖,人不能只活在过去呐,得向前看。听话,按照外婆说的做,接受家庭的新成员,忘记过去的苦难,将外婆的骨灰撒在灵溪村的小河里……” “我不要,你会被鱼吃掉!” 察觉到夏语冰的不舍,外婆笑出了眼角细密的纹路,抬起干枯的手抹去她眼角的泪水,温声说:“那里,是外婆和你外公相遇的地方。过段时间,你就将外婆的骨灰撒在石桥下的小河里,外婆会变成水里的鱼,空中的风,天上的云,变成世间万物守护着子子孙孙。” “外婆,值得吗?”或许是在梦里,夏语冰竟将那禁忌般的传言脱口问出,“他们都说,外公年轻的时候抛弃了你和妈妈……” “你外公不是那样的人呀,小语。外婆相信他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既然活着等不到他回来,死了,也要继续等。” 正说着,天边隐隐约约传来雄鸡唱晓的声音,一束金光刺破虚空洒下,四周的莲叶和荷花像熄了的灯盏一般一个接着一个的消失。紧接着,荷叶隐去,鲤鱼像是凝固了保持跃水的姿势定格,亭子的一角已开始消失。 “外婆,这是怎么了?” 夏语冰回头,却惊讶地发现外婆的身体已变得透明。一阵风吹来,外婆伛偻伫立的身形如烟消散,再也无迹可寻。 “外婆!” 梦中的夏语冰扑了个空,大叫一声惊醒。 半开的老式轩窗外,金色的朝阳斜斜洒入,色彩斑斓的大雄鸡站在后院的篱笆墙上,正乐此不疲地拉开聒噪的嗓子鸣唱。 夏语冰揉了揉眼睛,好半晌才适应屋内的光线,头发凌乱地坐在床上发呆:“是梦吗?” 可是梦中外婆身处的地方十分熟悉,那荷叶、荷花和鲤鱼都像是见过似的……想到此,夏语冰一怔,连衣服也来不及换,匆匆穿上凉拖就哒哒哒奔下楼,猛地推开外婆卧房的门。 外婆和妈妈的照片静静地依偎在矮柜上,香炉上已燃上了新的线香,淡淡的白色烟雾在房中升腾聚拢,又缓缓消散。窗边阳光洒入,可长桌上却干干净净的,那幅《银红鲤鱼戏荷图》不见了踪迹。 怎么回事?明明昨晚她还看见了这幅刺绣,且上面的图案在月光下仿佛活过来似的! 想到这,她头有些疼,后面的事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只隐隐约约记得黑暗中有一双碎金色的眼睛…… “你在干什么?” 窗外传来一个清冷的嗓音,夏语冰抬头一看,就见林见深穿着简单的白t恤站在窗外后院中,身披一身金色的晨光,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年。 后院是一片很大的菜圃,昨天到家时夏语冰就粗略地参观过,菜园子里头的豇豆、青红椒、南瓜、茄子、丝瓜、冬瓜等应季蔬菜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个藤架,种着百香果和葡萄。林见深将园子打理得很好,各色蔬菜井井有条,连害虫都很少有。 夏语冰扑到长桌上,将窗户推开,隔着窗台喊他:“林见深!” “你!”林见深一手抱着一只新摘的西瓜,一手提着一只铁桶,像是吓着了似的往后退一步,“你怎么不……” 夏语冰满脑子都是昨晚发生的事,也顾不得林见深窘迫的神情,手撑在长桌上努力前倾,打断他道,“昨晚是不是你将我送回房间的?” 林见深皱眉,调开视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肯定知道!”夏语冰用手抓了抓披散的鬈发,笃定地说,“昨晚零点多我口渴下楼喝水,看到外婆房里你绣的的那幅画活过来了!真的不骗你!画上的鲤鱼在锦缎上游泳,荷叶摇动,我甚至都闻到了水汽和荷香。然后好像有什么人来了,后来,后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林见深,那个人是不是你啊?” 林见深听她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完,才平静地反驳:“你是不是做梦梦游了?” “不可能是梦吧?” “你觉得你这话说出去,有人信吗?” 林见深的反应实在太过冷淡,难道真的是自己在做梦?夏语冰下意识搓了搓指尖,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昨晚触碰刺绣时沾染的湿气。 “林见深!”她叫他。 林见深不理,抱着西瓜提着水桶走过后院窗边。 “林哥!哥哥!” 听到‘哥哥’二字,林见深微不可察地一颤,没好气地回过头来看她:“到底干什么?” “你桶里提的是什么?”夏语冰很没节操地撑在窗台上,朝晨光下的美少年笑眯眯说,“今早有西瓜吃吗?” “清早在后山溪水里摸了半桶螺蛳。西瓜不干活就没得吃,快点洗漱下来做早饭,还有……” 林见深顿了顿,红着脸微恼道:“你能不能先把衣服给我穿好!” “啊?”夏语冰低头看了看自己荷叶边粉色睡衣,不由一愣。 方才太急忘了穿内衣,真空,撑在窗台上的时候轮廓更加明显。 怪不得林见深看她的神情如此古怪! 夏语冰的脸也热得慌,伸手砰地一声关上窗户,然后逃也似的跑上了楼,关上门将自己摔在床上,用枕头盖住脸:“忘了不是住在自己的小公寓了,丢人!” 十分钟后,夏语冰换了身简单的t恤短裤,扎着丸子头下楼,刚好看见林见深将螺蛳用清水养在门口石阶的阴凉处。看见夏语冰下楼,他换了鞋子在厨房忙碌。 锅里的鸡蛋煎得滋啦作响,夏语冰吸了吸鼻子,赞叹:“好香!” 她走过去,帮忙下了一把面,又将新摘的空心菜叶洗净,示好般说:“以后饭菜我来做吧,哥?” 林见深手一顿,低声说:“不是不愿叫我哥哥吗?” “现在愿意了,哥。”夏语冰笑眯眯,“我想吃西瓜,冰的。” 这人为了吃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林见深有些无语地看着她:“家里没有冰箱。” “我看院子里的井水很凉,冰在井里好不好?” “不行。” 林见深将面条捞出来搁在汤碗中,淋上煲了一早的骨头汤——大骨先煎锅,熬出来的汤才是浓郁的奶白色。他头也不抬地说,“没事别靠近那口井,会被吃掉的。” 夏语冰茫然看他:“什么会被吃掉?” 林见深将单面煎得金黄的荷包蛋放在面中,撒上一把切得细碎的葱花,捞出烫好的青菜说:“开饭。” “你还没说呢,什么会被吃掉?” 她穷追不舍,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林见深拗不过她,淡淡地说:“井里有东西,半夜会爬出来……” 他还没说完,夏语冰就吓得一声尖叫:“贞子?!!” 她惊魂未定的样子实在是好玩,林见深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看到他笑,夏语冰就知道自己被耍了,怒道:“林见深——!!!” “又不叫哥了?” “……明天你也带我一起去摸螺蛳吧?我还没摸过呢。” “螺蛳只在清晨天还未亮的时候出来,太阳一升起它就藏进石头缝中了,早晨四五点就要出发,你起得来么?” 见夏语冰有些为难,林见深又说:“不过,傍晚你可以去溪边钓龙虾,有很多,村里人都嫌吃起来麻烦,不怎么捕捞。” 夏语冰眼睛一亮:“我最喜欢小龙虾了!麻小,十三香,没有龙虾和啤酒的夏天是不完整的!对了哥,村里有商店么?去买几罐啤酒吧。” “隔壁村有,再说吧。”林见深将两碗鲜香扑鼻的大骨面放在餐桌上。 不过是普通的家常菜,碧绿的葱花和烫菜衬得汤汁奶白,有种质朴的醇香。林见深擦擦手说,“吃完饭,我们来分配一下家务。” 吃完饭,两人拿出谈判的架势,各自坐在长桌的一端。 “一日三餐我负责吧,院子里的花果和菜我也可以帮忙照顾,至于其他的,我可能不太拿手。”夏语冰率先发话。 她出生在富裕家庭,家务都是请了人定时打理。偶尔一时兴起,她也会研究些自己爱吃的小菜,除此之外连扫帚都没怎么拿过,此时能主动提出帮忙打理园子,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她知道,林见深除了要打理家中的前庭后院,还有许多其他的琐碎杂务要做,也是十分辛苦。 好在林见深并无意见,点头说:“花园、果树、菜园,还有后山的竹林及散养的家畜都由我负责,只是蔬果收成时需要你帮忙加工处理——你不是很会做菜吗?” 夏语冰忙不迭点头:“可以。” 林见深接着说:“家中的卫生由我定时清扫,但你的房间和你的衣物,由你自己负责清理。” 被照顾得妥妥的夏语冰特别有安全感,但林见深的任务一听就很重,她忍不住担忧地问:“你会不会忙不过来?不是还要绣花吗?听外婆说,我家的手工湘绣一幅就能顶普通人家好几个月的收入呢。” 清晨的风带着院前的清香穿门而入,撩动林见深额前的碎发,挡住了他幽深的眼眸。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不绣了。” “为什么?”夏语冰惊讶。 林见深平静地说:“我的手艺是婆婆传授的,她不在了,我不会再动针。” 正说着,屋外忽然响起了摩托车的轰鸣,接着一个粗大的嗓门响起:“哟,城里外甥女下乡了也不来跟表舅打个招呼?” 林见深眉头一皱,面露不悦之色。 “谁?表舅?”夏语冰问。 “没你的事,待在家里别出来。”林见深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厌恶,“我出去看看。” 那人嗓门很粗,话也有些难听,林见深也带了怒意,沉沉说:“婆婆尸骨未寒,你在她的地方大吵大闹,会遭天谴。” 林见深这人是村里出了名的‘金口玉言’,凡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往往都会应验。听到‘遭天谴’三个字,那表舅瑟缩了一下。 林见深的声音很冷,带着一股子原始的野性,沉沉吐出一个字:“有什么事你同我说。” “你谁啊,我凭什么跟你说?”表舅还在嘴犟,扯着嗓门喊,“夏语冰,你在吗?舅舅给你送吃的来了!” 屋中,夏语冰有些不安地起身,想出去看看这吵吵闹闹的男人究竟是哪个,但又顾及林见深的嘱咐,手搭在门把上,又慢慢缩回。 “她不在。”林见深站在院门外,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眼神像两把刀。 两人在门口争吵了片刻,大多时候是那自称表舅的男人在骂骂咧咧。许是自讨没趣,又或是忌惮林见深过于阴冷的表情,男人骂了片刻就又骑着摩托车扬长而去。 不久,林见深推门进屋,脸上的阴寒之气还未消散。 夏语冰没想到白白净净的林见深也会露出这么凶狠的神情,踟蹰了片刻,才倒了一杯凉茶水给他递去:“哥,喝口茶消消气。” 她现在叫‘哥哥’叫得越发顺口了,林见深听了倒也消气了不少,捞过搪瓷杯仰头灌了几口茶,又用手背抹去嘴角的水渍。 “表舅……我记得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叫吴鹏飞是吧?好多年没见了,他当初做生意的渠道还是我爸帮忙开拓的呢。” 69.第69章 沉睡 此为防盗章  然而手指还未碰到捕兽夹, 那惊惧过度的狸花猫却是猛地龇牙,扭头反咬过来。 “小心!”林见深一声低喝, 猛地将夏语冰的手拿开。 那猫咬了个空, 缩成一团呜咽着, 龇出森森的白牙。 “你的手不想要了?山里的野猫也敢随便碰。”林见深拧着眉,松开紧攥着她的手指,然而着怒气显然不是向着夏语冰撒的。他眯眼盯着地上受伤的野猫,阳光下,眼底有淡淡的碎金色一闪而过。 那猫像是见到了什么极端可怕的东西, 喉中发出含糊的咕噜声,战战兢兢地伏下身子不敢动了。 夏语冰望着狸花猫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心里难受,竟没有留意到猫儿此时莫名臣服的姿态, 自语般说:“是野猫吗?我还以为是谁家养的呢。” “应该是活在深山里的, 不小心踩到了山里捕兽的陷阱,自己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咬断了捕兽夹的绳索, 一路逃到这里, 却没力气横过马路。”说到‘捕兽的陷阱’时, 林见深眼中掠过一丝暗色,片刻才说, “它流了太多血。” 太阳热辣, 地面滚烫, 这猫儿又受了重伤, 如果不管不顾它不是晒死就是被车轧死。 到底是一条命。 夏语冰想碰那猫又不敢, 着急地说,“哥,镇上有兽医吗?我们救救它吧。” 林见深抬眸看她,眼中有异色涌动,和那夜见她喂黄鼠狼食物时的眼神如出一辙。 半晌,他提醒似的说:“这猫已经活了很多年,很老了,即便没有受伤,它活不过两年就会老死,无法像小猫一样给你长久的慰藉和回报。尽管这样,你还是要救吗?” 听他这么说,夏语冰又低头看了眼躺在滚烫的水泥马路上的猫儿,它毛色微微发白,的确是老猫才有的样子,虽然呼吸微弱,琥珀色的猫瞳却很亮。 那深深的求生意志感染着夏语冰,她权衡了一会儿,才恳求似的看着林见深:“反正顺路……而且,我觉得它想活着。” 林见深茶色的眼睛一下子变得十分深邃,他没有再说什么,拎着猫的后脖子提起,对夏语冰说:“上车。” “哎,哥,你轻点。”夏语冰有些紧张地望着那只挣扎不已的老猫。 “放心,猫的命硬得很。”说完,林见深低头对乱抓乱蹬的老猫冷声说,“再乱动就吃了你。” 那猫浑身一颤,果然不再挣扎,老老实实的任由林见深提着后颈肉上了车。 夏语冰摘下自己的太阳帽当做临时的猫窝,对林见深说:“哥,你抱着它不方便开车,给我吧。” 林见深看了一眼那精致的太阳帽:“会弄脏。” “没关系,一个帽子而已嘛。” 林见深这才将猫放进帽子里。这只猫矫健且壮大,帽子并不能完全兜住它,头和受伤的猫腿都露在外头。它似乎很痛,又厉声挣扎起来。 “别动。”林见深发动车子,沉沉一喝。 老猫偃旗息鼓,趴在帽檐上不动了。 “它好听你的话啊。”夏语冰望着林见深的眼神充满了崇拜,不知想到什么,又轻轻一叹,“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老猫听懂了似的,恹恹地翻了个白眼。 愚蠢的两脚兽,本喵绝不会被你们驯服! 镇上的兽医站很简陋,布满尘土的玻璃药台后,秃顶的中年男人顶了顶鼻梁上的眼镜,摆弄着龇牙咧嘴的老猫,摇头说:“这个我做不了,我们这儿最多是打打疫苗、骟骟猪卵子。” 夏语冰有些失望,仍打起精神坚持道:“没有别的办法吗?拜托你试一试好不好!” “小妹子我跟你讲,”大叔指了指帽子里奄奄一息的老猫,“这只猫已经老得不行啦,不值得你这么大费周折地去救。而且我看这老猫凶得很咧,救好了指不定还会抓伤别人。” 夏语冰不愿放弃,“不会的,先救了再说嘛。您不能因为这猫年纪大了就歧视它啊,老猫又不会碰瓷讹人不是?” 一旁沉默的林见深撑在柜台上,扬起下巴:“你只要救活它,别的不用你管。” 他声音冷冽,气势又很强,那中年大叔犹豫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从柜台后走出来。 “好吧,既然你们坚持,有个人兴许能救它。”中年大叔抹了把脑门的油汗,嗫嚅道,“就是,那个人脾气不太好哦。” 说着,大叔趿拉着拖鞋,将头伸到卷闸门外一喊:“费朗?费朗!做生意啦!” 不稍片刻,一条高大的身影带着怒意疾步走来,不耐地‘啧’了声:“操,喊冤啊李大头!” 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高大壮实,头发蓬乱,下巴有铁青色的胡茬,嘴里叼着一根点燃的香烟,一双眼睛深邃锐利无比,彰显野性和不羁。他穿着简单的背心短裤,露出肌肉虬结的臂膀,如山般挡在门口,遮住一大片阳光,整个人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侵略感极强。 从他进门的一瞬间,林见深的目光就紧紧地锁住了他,微微站直了身子。 那叫费朗的年轻人显然也察觉到了林见深的存在,眼睛一眯,半晌才缓缓取下嘴里的香烟,在柜台上碾了碾,意义不明地笑了声:“我说怎么大老远就闻到了一股子同类的气息,原来是你。” 大叔伸指推了推眼睛,看了看林见深,又看了看费朗:“你们认识?” “不认识。” “不认识。” 同一句话,出自不同的两个人。 然而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并没有消失,两个气场强大的男人视线相对,一个眼底流金,一个瞳色墨蓝,互相警告,互相试探,空气中仿佛有滋啦滋啦的火花迸射。 “那个,”状况外的夏语冰出声打破这诡异的气氛,问费朗,“费先生是吧?请问你能救救这只猫吗?” 费朗率先调开视线,玩味地打量着夏语冰,直到林见深阴沉着脸上前一步,挡在夏语冰身前,他这才嗤笑一声,从烟盒里掏出新的一根烟含在嘴里过瘾,却没有点燃,眯着眼打量着柜台上那只鲜血淋漓的老猫,粗鲁地咒骂:“操他妈,那帮生孩子没□□的王八蛋,又在山里拉网放夹子!” “可不是么,万一伤着放羊砍柴的路人怎么办哦!”大叔摇着蒲扇,啧啧摇头,又问,“费朗啊,人家大老远带着这猫过来也不容易,你看你能治么?” “我试试。”费朗说着,瞄了夏语冰一眼,“就当是为了这个小妹妹。” 夏语冰大喜:“谢谢你啊。” 林见深拉住夏语冰的手,沉声说:“别理他。” “哟,还护食呢。”费朗叼着烟一笑,拎着猫进了里间。 外婆去世了,夏语冰又梦见了她。 梦里,老太太站在灵溪石桥上,溪水倒映着她慈祥温和的笑容,朝儿时的夏语冰招手:“小语乖乖,回来吃饭啰!” 回忆里的外婆还是健康的老太太,她的手很灵,会做很多好吃的零嘴,会绣一些栩栩如生花鸟湘绣,会搂着幼年的夏语冰坐在竹编的摇椅中,摇着蒲扇,望着星子璀璨的夜空唱不知名的歌谣。 可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 外婆来杭州治病没多久,带着对失踪四十多年的丈夫和早逝女儿的深深思念,与世长辞。 临终前,外婆立下遗嘱,将乡下的老房子和一切物资都留给了夏语冰,唯独提了一个条件:保留林见深在乡下老房子的居住权。 林见深,是三年前外婆认养的孙子。 这些年一直是林见深在照顾外婆,保留他在房子里的居住权也不算过分。何况夏语冰自己就是个富三代,并不贪图乡下的房产,她只想要外婆好好的活着。 到这已经是遥不可及的奢望了。夏语冰年幼丧母,现在,又失去了最爱她的外婆…… …… 黑色的suv沿着翡翠镇颠簸的公路前行,驶入新修的水泥山路之中。沿着盘旋的山间公路行驶十来分钟,房屋渐渐变得稀少伶仃,而绿意逐渐增浓,大片大片浓绿的山林像是不要钱的水彩,毫不吝啬地铺染在眼前,暗青色的大山敞开怀抱,迎接流浪的灵魂落叶归根。 吱呀—— 突然一阵刺耳的急刹车,夏语冰身体因惯性前倾,猛然从睡梦中惊醒。 她惊醒的时候眼睫上还挂着泪水,有些茫然地坐在主驾驶后排的位置上,稍稍调整了一番坐姿,两手抱紧了外婆的遗像。 “怎么了?”夏语冰问。 “刚才有条黑影窜过去,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说着,夏宗泽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站在车前查看了一番。 车门一打开,一股深山野林的凉意伴随着聒噪的蝉鸣声扑面而来,竟是比开了空调的车内还要凉上几分。夏语冰降下车窗,将脑袋伸出窗外看了看,这条公路建在山间,延伸至不知名的远方,道旁参天古木林立,密得几乎看不见太阳,只有星星点点的阳光透过斑驳的叶缝洒入,形成无数道细小的光柱。 他们已离开了镇中心,来到了大山腹地,难怪这么阴凉幽静。 路边草丛里立着一块年久失修的石碑,看不清字,大概是村与村之间的地界碑;还有一尊小小的土地公公石像,布满青苔,侧身倒在杂草丛中,看不清面容。 夏宗泽还在查看车前的状况,副驾驶的徐苗担心地问他:“宗泽,有没有撞着什么东西?” 哦,对了,徐苗是夏宗泽这个鳏夫的新欢,很年轻,只比夏语冰大五岁。 徐苗并不是什么恶毒继母,相反她漂亮又温柔,和夏语冰早逝的妈妈一样温柔……可,夏语冰就是不喜欢徐苗。 夏宗泽只能是她妈妈的男人,她讨厌一切抢走夏宗泽的女人。 没由来一阵烦闷,夏语冰小心地放下外婆的遗像,推门下了车。 “诶,小语,你去哪儿?”身后,徐苗温柔细细的嗓音响起。 “下去透透气。”夏语冰砰地一声关上车门,硬声硬气地说,“还有,别叫我‘小语’,我和你没那么亲密。” 徐苗就不说话了。 夏语冰穿着一身黑色过膝的裙子,因天热,半长的头发扎成松散的丸子头堆在头顶,露出一截修长细嫩的脖颈,袖口和鬓角都别着白花,庄严肃穆。她半蹲在界碑前,被叶缝割得细碎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如同从童话里走出来。 土地石像孤零零地趴在草丛里,有些可怜,夏语冰无聊地伸手,将石像从草丛里拨出来扶正。 是个笼着袖子,长眉长须的老人模样,只是聋拉着脸,表情看上去有些忧郁。 夏语冰心不在焉地盯着土地老爷爷,忽见一阵凉风袭过,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吟唱一首不知名的安眠曲。眼角的余光瞥到有阴影飞速掠过,夏语冰一惊,猛地站起身。 “怎么了,小语?”夏宗泽从车前抬起头来,疑惑地看向她。 “刚才,有东西跑过去了。” “大概是什么动物吧。”夏宗泽说,“听你外婆说,以前这山里多的是狐狸和山兔,有时候还隐约能听到狼嚎。” 70.第70章 结局 此为防盗章  后院多出了几根电线, 横在瓦蓝的的天空下显得有些突兀。林见深切了西瓜,送给两位年事已高的爷爷一份, 说:“这些都是夏语冰买回来的。” 二爷爷拄着拐杖说:“城里妹子就是不一样, 比我们这些老古董会享受多喽。” 三爷爷用没牙的嘴巴抿西瓜吃, 含混地问:“深伢子, 你这个妹妹有没有对象的哦?” 林见深一顿, 说:“那您得去问她。” 二爷爷用拐杖戳了戳三爷爷,打趣道:“肯定是有的啦, 秀英这外孙女又漂亮家境又好, 还是名牌大学毕业哩,追她的人怕要排到翡翠镇上去喽。” 三爷爷不服:“有对象了, 怎么还会跑到我们这鸟不拉屎的乡下来嘛。深伢子,我看你们郎才女貌的挺合适, 要是秀英外孙女还没得对象, 你可要抓紧啦。” 两位老大爷小孩儿似的斗嘴, 又将话题引到林见深身上,乡下老人缺乏娱乐, 最热心的事也不过是嘴巴上撮合撮合年轻后生们。 林见深只是好脾气地笑笑:“您二位坐着歇会儿, 我给您摘两个瓜回去吃。” 两位老人不好意思地拿了瓜,直夸林见深懂事孝顺,就回去干活了。 网线牵进了夏语冰房里, 装上路由器, 村网通。夏语冰看到手机上满格的无线信号, 像是涸泽之鱼跳进了绿洲水源里, 头不疼眼不花了,连咳嗽都好了,再三感谢地送工人师傅们出门离去。 房里又清净了下来。 夏语冰送客回来,就看见林见深孤零零地站在四门大冰箱旁,望着厨房里全新的料理机、煎锅和搅拌器出神。阳光从厨房的玻璃窗外透进来,洒在料理台的薄荷蓝色的全套定制厨具上,与周围斑驳的老家具格格不入。 林见深穿着一身复古的亚麻色中式盘扣上衣,却不显得老气,额发垂在眉间,身姿挺拔,看上去干净而又清冷,如同一个误入红尘深处的修道之人。他对电子产品的入侵是十分抵抗,似乎这些俗物会侵蚀他的一身灵气。 不知为何,夏语冰竟觉得林见深的背影有些落寞,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哥?” 林见深回神,望向她。 夏语冰走过去打开冰箱,将先前买的雪碧和啤酒整齐地码放在冷藏处,试图找话题:“以后摘的新鲜蔬菜吃不完,都可以放在这里面保鲜,我特意挑了个大的冰箱,可以放很多的东西。”夏语冰灵机一动,笑着说:“我摘几个百香果,给你做饮料喝吧!” 林见深没回应,岔开话题道:“原本放在这里的小矮柜呢?” 夏语冰一怔,说:“在外婆房里。” 林见深点点头,转身去了外婆的房间。 夏语冰隔着门可以看到林见深蹲在卧房的木地板上,正小心地挪动矮柜,将它安放在那红漆高脚柜旁。他对这屋子的一切……不,应该是对灵溪村原生的一草一木都极富感情,好像在守护最后一方净土。 夏语冰的心情也有些莫名的低落,跑过去帮忙。柜子里塞满了许久不用的碗碟、蒸笼和竹刷,俩人将东西一一清出来摆放整齐,放不下的就转移到一旁的红漆高柜中。 转移东西时,夏语冰摸到了一只扁平的盒子,她想起来,这是前两天翻出来的外婆的日记。 这么珍贵的东西塞在杂物柜里的确可惜了,夏语冰跟林见深打了个招呼,便将外婆遗留下来的日记和老照片放到自己房里保存,也方便时常翻阅,了解外婆的过去。 日记本很厚,夹杂了不少老旧的照片,大多是外婆年轻时的黑白照。有她弯腰插秧的照片,写字的照片,种菜的照片,蒸煮的照片,或是在花田的照片……却极少有外公的照片,即便有,也多半是模糊到看不清脸庞容貌的那种。 其中有一张照片很熟悉,应该是抓拍,照片中的外婆扎着大辫子,穿着花衬衣,正低头擦着一只漆花的矮柜——正是因为冰箱的到来而被淘汰,搬进外婆卧房尘封起来的那一只。 旁边用娟秀的钢笔字写道:【他今天领了工钱,用全部的工钱给我买了这一套柜子,是城里最好的工匠做的,很贵,全村独有我这一套。我埋怨他乱花钱,有钱买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倒不如将钱存起来,将来也能砌一栋亮堂的新屋。他只是傻笑,说:“当初和你结婚时我一无所有,连像样的聘礼都没给你,现在有钱了就要补上。再说,给媳妇花钱不算浪费,我还可以再挣。”我不知他心里竟是这么想的,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问他今天想吃什么,他大概是看出了我最近捉襟见肘的现状,只笑着说:“豆腐吧。”真是个傻子……】 再往下,是用红笔标注的菜谱:海米煎豆腐。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外婆用一把干海米和几块豆腐,做出了鲜香具备的佳肴。 夏语冰眼眶发热,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为什么林见深这么排斥现代化的电子产品入侵这座斑驳的老房子,为什么他望着那斑驳的矮柜时会露出那般深沉的眼神。 外婆一定给他讲述了过去的故事,柴米油盐,粗茶淡饭,桌椅柜子,点点滴滴汇聚的都是外婆对外公深沉的爱意,是一个家生活过的痕迹。 岁月斑驳,年代更迭,只有林见深读懂了这份老旧的记忆。 夏语冰忽地合上日记,起身哒哒哒跑下楼,站在楼梯口看着林见深忙碌的身影,胸中有一股莫名的情绪翻涌。她唤了声:“哥……” 林见深微微侧首看她,手里还拿着一条没沥干水的抹布。 夏语冰张了张嘴,然而话到了嘴边又不知该从哪里说起,最终只揉着鼻尖低低一笑:“我去给你做好吃的啊。” 说着,又抱着日记本一溜烟儿上楼去了。 林见深莫名:“什么毛病。” 夏语冰这几日生病体虚,林见深特意给她宰了只刚养半年的小母鸡。夏天炎热,炖汤喝有些腻,夏语冰就着手做口水鸡。 处理干净的小母鸡入锅焯水,加葱姜花椒去腥,滚水后不盖锅盖小火煮二十分钟左右,捞出煮熟的整鸡浸入冰水中。 另起一口锅做口水鸡最重要的调味,红油辣椒面。加了香料的油烧热,再将热油倒入装有辣椒面和白芝麻的大碗中,用筷子趁热轻轻搅拌均匀。不多久,辣椒面沉淀,红油浮出,上面飘着一层白白的芝麻,一同倒入玻璃罐中密封。 冷透的鸡肉切块,三勺红油辣椒加盐、生抽调味,和姜蓉一起搅拌均匀做成酱汁,淋在鸡肉块上,放上碾碎的熟花生和香菜叶,这道菜就完成了,吃起来微麻微辣,肉质多汁肥嫩,极为开胃。 隔壁的二爷爷拿了林见深一个西瓜,中午就派孙子送了两大块豆腐过来作为回礼。农村人最为质朴,拿了别人一分,就恨不得还上十分。 豆腐得趁鲜吃,正巧夏语冰看了奶奶的日记,对上面的海米煎豆腐十分有兴趣,就照着日记本上的菜谱复制。 豆腐切片下锅,煎至两面金黄,加葱段、海米和鸡汤一同闷煮十五分钟,直至鸡汤的醇厚和海米的鲜一同渗入豆腐中,再加稍许盐、生抽调味,勾芡收汁盛出。 夏语冰整理好料理台,将煎豆腐和口水鸡一同端出厨房,颇为期待地对林见深说:“哥,你尝尝这个豆腐!我照着外婆的菜谱做的,不知道正不正宗。” 林见深刚给菜园浇过水回来,鼻尖有晶莹的汗水滴落,闻言他洗干净手,接过夏语冰递来的筷子夹了一块豆腐送入嘴中。 接着,他皱了皱眉,伸手捂住嘴巴,一副想吐又不能吐的模样。 夏语冰紧张得不行,忐忑地问:“怎么?很难吃吗?” “不是……烫。”片刻,适应过来的林见深将豆腐嚼碎咽下,眉头舒展,微微点头说,“和婆婆做的一样好吃。” 夏语冰如释重负,仿佛得到了莫大的奖赏。 林见深一顿,说:“那您得去问她。” 二爷爷用拐杖戳了戳三爷爷,打趣道:“肯定是有的啦,秀英这外孙女又漂亮家境又好,还是名牌大学毕业哩,追她的人怕要排到翡翠镇上去喽。” 三爷爷不服:“有对象了,怎么还会跑到我们这鸟不拉屎的乡下来嘛。深伢子,我看你们郎才女貌的挺合适,要是秀英外孙女还没得对象,你可要抓紧啦。” 两位老大爷小孩儿似的斗嘴,又将话题引到林见深身上,乡下老人缺乏娱乐,最热心的事也不过是嘴巴上撮合撮合年轻后生们。 林见深只是好脾气地笑笑:“您二位坐着歇会儿,我给您摘两个瓜回去吃。” 两位老人不好意思地拿了瓜,直夸林见深懂事孝顺,就回去干活了。 网线牵进了夏语冰房里,装上路由器,村网通。夏语冰看到手机上满格的无线信号,像是涸泽之鱼跳进了绿洲水源里,头不疼眼不花了,连咳嗽都好了,再三感谢地送工人师傅们出门离去。 房里又清净了下来。 夏语冰送客回来,就看见林见深孤零零地站在四门大冰箱旁,望着厨房里全新的料理机、煎锅和搅拌器出神。阳光从厨房的玻璃窗外透进来,洒在料理台的薄荷蓝色的全套定制厨具上,与周围斑驳的老家具格格不入。 林见深穿着一身复古的亚麻色中式盘扣上衣,却不显得老气,额发垂在眉间,身姿挺拔,看上去干净而又清冷,如同一个误入红尘深处的修道之人。他对电子产品的入侵是十分抵抗,似乎这些俗物会侵蚀他的一身灵气。 不知为何,夏语冰竟觉得林见深的背影有些落寞,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哥?” 林见深回神,望向她。 夏语冰走过去打开冰箱,将先前买的雪碧和啤酒整齐地码放在冷藏处,试图找话题:“以后摘的新鲜蔬菜吃不完,都可以放在这里面保鲜,我特意挑了个大的冰箱,可以放很多的东西。”夏语冰灵机一动,笑着说:“我摘几个百香果,给你做饮料喝吧!” 林见深没回应,岔开话题道:“原本放在这里的小矮柜呢?” 夏语冰一怔,说:“在外婆房里。” 林见深点点头,转身去了外婆的房间。 夏语冰隔着门可以看到林见深蹲在卧房的木地板上,正小心地挪动矮柜,将它安放在那红漆高脚柜旁。他对这屋子的一切……不,应该是对灵溪村原生的一草一木都极富感情,好像在守护最后一方净土。 夏语冰的心情也有些莫名的低落,跑过去帮忙。柜子里塞满了许久不用的碗碟、蒸笼和竹刷,俩人将东西一一清出来摆放整齐,放不下的就转移到一旁的红漆高柜中。 转移东西时,夏语冰摸到了一只扁平的盒子,她想起来,这是前两天翻出来的外婆的日记。 这么珍贵的东西塞在杂物柜里的确可惜了,夏语冰跟林见深打了个招呼,便将外婆遗留下来的日记和老照片放到自己房里保存,也方便时常翻阅,了解外婆的过去。 日记本很厚,夹杂了不少老旧的照片,大多是外婆年轻时的黑白照。有她弯腰插秧的照片,写字的照片,种菜的照片,蒸煮的照片,或是在花田的照片……却极少有外公的照片,即便有,也多半是模糊到看不清脸庞容貌的那种。 其中有一张照片很熟悉,应该是抓拍,照片中的外婆扎着大辫子,穿着花衬衣,正低头擦着一只漆花的矮柜——正是因为冰箱的到来而被淘汰,搬进外婆卧房尘封起来的那一只。 旁边用娟秀的钢笔字写道:【他今天领了工钱,用全部的工钱给我买了这一套柜子,是城里最好的工匠做的,很贵,全村独有我这一套。我埋怨他乱花钱,有钱买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倒不如将钱存起来,将来也能砌一栋亮堂的新屋。他只是傻笑,说:“当初和你结婚时我一无所有,连像样的聘礼都没给你,现在有钱了就要补上。再说,给媳妇花钱不算浪费,我还可以再挣。”我不知他心里竟是这么想的,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问他今天想吃什么,他大概是看出了我最近捉襟见肘的现状,只笑着说:“豆腐吧。”真是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