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女先生[燃爆]》 1.第一章 陆司令泥腿子出身,年轻时在码头上扛大包。 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筐,扁担倒了不知道是个一字儿。两肩宽厚,胳膊上的腱子肉能比书生的大腿还粗。 张口娘希匹,闭口妈卖批,是个十足的大老粗。 然而乱世之中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扛大包的苦力得了奇遇,也能成带着部队打江山的司令。 陆司令此人喜饮酒,好俊才,喝多了搂着青年才俊的肩头,逮着谁都要唤上一句。 “哎呦喂好女婿,我要把闺女许给你!” 彼时陆司令正如日中天,虽然谁也没见过陆司令的闺女长什么模样,老实说从陆司令的面向来看,八成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指不定还是个裹着小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乡野村姑。 然而凡被陆司令揽住肩头的青年才俊,个个都愿回上一句:“我的老丈人,小婿定对令嫒不离不弃。” 可真到陆司令死了的时候,昔日门庭若市的陆家大宅瞬时没落,青年才俊统统不见了!来吊唁的人倒是有几个,可大多都是些年过四十的老家伙。 别说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就连过了而立之年,家里头已经娶了三房小妾的,都不敢上门了。生怕被陆司令那一直不曾露面的闺女缠上,下半辈子就算是完求了。 这年头的街面上见着汽车的人都会觉的今日自己好运气,可以去买张救国的彩票去。 陆宅朱红色的大门上方悬挂着白幡,巷子里每隔半刻钟便会来上一辆小汽车,下来位或穿军装,或穿西服的人。 白事与红事的酒席不同,是不能给客人发请柬的,来不来全凭客人计算。故而陆司令的吊唁会上,还不如他生前给老婆请戏班子搭台时的客人多。 过路的人远远的瞧见几辆车朝着陆宅开来,急忙退到墙角,生怕被汽车撞上。瞧这气派,想来撞死都没地儿告状去。 汽车轮子停在了陆宅的大门前,前后的车上下来十余个扛着枪的兵。他们沿着大门两排站好,等着正主儿从车上下来。 可车上的人也不知是排场大,等人来请还是怎么着,十几分钟过去了,愣是没下来。 列队里有个新兵,还没练出来,站了一会儿工夫腿麻了,偏过头偷偷的往车里看,琢磨着少帅怎么还不出来。 他瞅见司机正双目放空,坐在前排的李副官半偏着身子,面色沉重的在与后排的少帅交谈。 “少帅,您可想好了?不能因为叫过陆司令一声岳丈,咱就把后半辈子搭进去。” 李副官右手握拳,目光落在少帅身上。 封少帅器宇轩昂,生的是清风霁月,端得好相貌。听说东洋留学的时候,穿和服的姑娘排着队的要跟他回来。 报纸上提起封西云来,会用半张版面来形容他的风姿,穷尽溢美之词不说,最后还要加一句,笔力不够,写不出少帅万分之一。 他身上没有富贵人家的倨傲,反而待人接物极其有礼,是提着灯笼瞅瞎眼都找不着的好佳郎。 战场上的陆司令或许是个不错的盟友,可谁也真不信陆司令能教出什么亭亭玉立,温声软玉的姑娘来。多半里头给陆司令守灵的,就是个臭烘烘的小脚丫头。 一想到少帅要娶那样的女人,李副官就揪心的慌。 “想好了。” 封少帅点点头,他只在父帅的丧礼上见过陆司令一面。 当时陆司令喝大了,摇摇晃晃的从车里走下来,咣咣咣的砸开了封家宅门。身后领着一队兵,各个肩上扛着枪。 还未坐稳少帅位子的封西云以为他是来砸场子的,神色冷冽的起身去迎。 父帅死了不假,却不代表所有人都能在他头上踩一脚了。 可谁成想,陆司令刚一脚踩进门槛里,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铁血一般的男儿,伏在地上泪如雨下。 封少帅这才明白过来,别人或许包藏祸心,可陆司令是真心来给父帅吊唁的。 “漂亮话叔叔我也不会说。” 陆司令被走来的封少帅扶起,抽抽搭搭的将腰间别着的配枪取下,枪口对准自己拍在了封西云的手上。 “好女婿,我把闺女许给你。” 说话时酒气熏天,眼底一片通红,陆司令推开封少帅,望着封宅内大大小小的客人目眦欲裂。 “狗日的,你们谁敢动我女婿试试?” 手中掌着七万兵的陆司令,一句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封西云坐稳了少帅的位子后,时时惦记着这句话,毕竟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听闻陆司令死了,留下孤儿寡母无人照料,带着那么一大笔财产,不就是等着被饿狼撕咬的黄羊么。 “我想好了。” 一句话说了两遍,封西云将白色手套摘下随手一扔,擦得反光的皮鞋踩在了车外的石板路上。 今日驱车百里,即便里头真是个凶悍的小脚姑娘,他也要念着陆司令的这份恩情,娶回来供在家里。 “敬礼!” 门口的两排士兵见少帅下来了,一个个的提起精神绷直了腿,掌心斜向下立在耳边行礼。 当兵的皮鞋底子又厚又沉,踩在石板路上发出一种既有辨识力的响声。副官跟着下车,别过头不忍去看这幅场景。 都什么年代了,到处叫嚣自由恋爱新式婚姻,怎么少帅一个留过学的,还放不下一句轻飘飘的承诺呢。 “咚咚咚。” 封西云上前一步,敲响了没落的陆宅大门。 里头传来了一阵哒哒哒急促的脚步声,朱红色的大门被人拉开,除了守门的小厮,还有一位年纪二十上下的姑娘。 唇红齿白,明眸皓目,一头齐肩的短发,戴着两颗水滴状的钻石耳坠子,闪闪发着光。 封少帅一时不防,后退一步,抬头去看门上的牌匾,匾上陆字龙飞凤舞。 是陆家宅无误啊。 听闻陆司令怕老婆,一辈子就娶了一位妻,发迹之后也没养外室小妾,那这小姑娘是谁啊? “hello?” 女子穿着一身浅蓝色旗袍,脚踩高跟小皮鞋,露着半截白生生的小腿,声音也是脆。 “who r u?” (你谁?) 一口地道的美语,跟租界的洋人是一个味道。 “小姐,这是封少帅。” 守在一旁的小厮低声提醒,眼下司令不在了,陆宅没了靠山,不能得罪人的。 封西云听到小姐两个字,瞬间会意,知晓眼前的人是谁,耳朵尖跟着红了。陆司令一辈子只娶了一房妻,妻子只给他生了一个闺女。 原来等着他的不是大字不识的小脚丫头,而是个会说洋文的新女性。 可惜他在东洋留的学,说个空尼奇瓦还成,西洋话真是说不好,半天才憋出一句。 “呦呦呦 呦而…哈斯办的。” husband是这么念吧?上战场都没这样紧张的封西云此时手心出了层薄汗,声音也跟着颤。 “不对,是呦而费昂斯诶!” 严谨一点的好,自己与陆小姐尚未成亲,只能是未婚夫,fiance。 “say it again?” (再说一遍?) 高跟鞋一脚踏出门外,又踩在比封西云高一级的台阶上,陆小姐眉头紧皱,居高临下看着眼前这位封少帅。 “who the fu*k r u?” (你他娘是谁?) 封少帅听了这话是怎么想的陆家仆役不知,仆役可是被自家给小姐吓坏了。 小姐是留英回来的新女性,别看模样俊俏长得柔柔弱弱,很有欺骗性,性子和陆司令一个臭德行。 司令是张口娘希匹,闭口妈卖批,小姐心情不好时每句话里都要带上一个法克又,即便仆役不曾学过洋文,也知道那是骂人的。 平日里骂骂别人也就算了,今天这位是封少帅啊! 封西云少年英豪,老帅死了才几年的工夫就坐稳了元帅的位子。自家陆司令一死,估计再有个一半年,封少帅便能把运城这块地也收到麾下。 故而小姐啊,不敢这么跟封少帅说话! 仆役瞧见小姐正在与封少帅瞪眼睛,赶紧把她拉了回来:“小姐,八成是老爷给你许下的亲事!” 老爷给小姐许下了不少亲事,被他搂过肩膀头子的青年才俊能手拉手从北大门排到南大门去。 不过既然封少帅找上门了,别人借他八个胆子也不敢来了。 陆小姐听明白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街面上过往的行人都在往这里瞧,她也不好将封西云拦在门外,抱着胳膊微微侧身。 “少帅里边说话。” 封西云立刻抬脚进了门槛,副官和士兵们要跟,叫少帅回头瞪了一眼,改为守在门外。 “既是来悼念亡父,便先去上柱香。” 未婚夫一事暂且放在一旁,待拜过亡人之后再做打算。 与陆司令只见过一面,封西云记得他脑袋大脖子粗,胳膊壮的像伙夫。偷偷用余光去看陆家小姐,模样俊的不像话,像戏院里大荧幕上的女明星。 不对,比上海滩的女明星还要好看些。 如今的富贵人家,大多住的都是一幢一幢的小洋房,夜里有能亮的钨丝灯,还有能抽水的洋马子。 可陆司令泥腿子出身,不是没读过几年书的问题,是压根儿就没读过书,不知道洋玩意儿的好。 在故去的陆司令看来,发达了就要住上这种五进五出的大宅院,才叫气派。 漫长的路走起来沉默,封西云与陆家小姐并肩行着,忍不住低头说了一句。 “沅君节哀。” 陆小姐名唤沅君,这还是陆司令请大诗人给起的名字。 封西云不知从什么地方晓得了女儿家的闺名,可惜沅君小姐并未应声,只是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向前走。 不多时听到了唢呐的声音,便知道前方不远就是灵堂了。 转过假山来到了一处空地,昔日叱咤风云的陆司令躺在红木棺材里,前头摆了一张大照片,跟封西云印象里一模一样。 院落中除了尚未离去的宾客,剩下的都是司令手下的心腹。 司令在世时,他们是心腹。司令死了,就都是等着上位的野心家了。 众人瞧见封西云进来,气氛一时降到了冰点。怎么着,还真有青年才俊敢来蹚陆家的浑水? 封西云也不多说话,上前几步停在蒲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按着封少帅原本的打算,是想对着陆司令的照片敬个军礼的。自古男儿跪天地跪圣人跪双亲,如今新式思想涌入,男儿膝下有黄金,就是孔夫子也当不起他一跪。 可见院落内众人虎视眈眈,陆家小姐又孤身一人,封西云觉得若不真的做点什么,娇滴滴的陆小姐能让这些家伙生吞了。 故而跪下还不算,他掌心贴在地面上,额头伏在掌背上,朝照片里陆司令的大脑袋拜了三拜。 “岳丈一生戎马,为国为民。今家国未定,小婿必承岳丈遗志,以颈血换太平,爱自由如发妻。” 以颈血换太平也算不上什么,如今当兵的哪个不表表热血衷心,可后一句就值得研究了,什么叫爱自由如发妻? 院落内的陆司令的部下们听到这话彼此面面相觑,紧张了起来。 这封少帅年廿七,正当打的好光景。 现在就坐到了这个位子,那以后前途无量,往远了说,那做大总统都是说不定的事。按常理,即便如今主张自由恋爱,他也是该结婚的年纪了。 然封少帅至今没有娶妻纳妾,连丘八们常去消遣的青楼酒肆也不曾见过他的身影。 新闻小报将封少帅的花边新闻上报与收复租界并称为当代华夏的两大难事,由此可见一斑,他是个不近女色的家伙。 有人就要说,该不是封少帅是个好南风的吧?前清的显贵里好这口的可不少呢。封家老帅是前清的官派留学生,指不定就有这家传也说不定。 封家老帅好不好不一定,但封少帅绝对不是,封少帅正常着呢,不近女色完全是因为封家的老帅。 陆司令死的体面,战场上挨了枪子儿,是一个军人能想象到的最体面的死法,谁说起来都要竖起大拇指。 封家老帅不一样,得花柳病死的,走的时候非常难看,腿都烂透了。 人人皆知的事,封家老帅一世英名就毁在了色字头上这把刀,给封西云留下巨大的心理阴影。 这不二十七了,还孤身一人呢。 所以发妻指的是谁? 管亡故的陆司令叫岳丈,肯定指的是那边站着的陆家小姐,陆沅君了。 拜完了起身,封西云身量高大挺拔,军装更是衬人,这么看上一眼,比之当下民国的四大佳郎也不输半分。 他反客为主,一点没有未婚夫的意思,真把自己当成了陆司令的女婿,挨个给宾客行起了礼。 抱着拳头稽首,对每个给陆司令上香的客人道多谢。 算怎么回事儿啊? 陆沅君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拦住了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厢房,低声道:“少帅,我们里头说话。” 封西云颔首,临走前还冲宾客露出抱歉的神色:“诸位自便。” “赶紧的。” 陆沅君回头瞪他一眼,没见过这么不把自己当外人的。 刚刚归国的陆小姐不知道封少帅的背景,还只觉得他也是个轻浮的浪荡子,大丘八,兵油子,趁着自己亲爹死了来占便宜的。 进了厢房的瞬间,她便双手把门关上了。门窗上贴的是老式的窗户纸,透光性远比洋房的玻璃差,门一关屋内立刻昏暗的如同傍晚。 “说吧,你想要什么。” 陆小姐目光如炬,点亮漫漫长夜。 封西云缓步上前,停在了距她一步之遥的地方。抬手用小指勾起了陆小姐的短发,绕了两个圈。 低下头凑在她耳边,轻声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别无他求,娶你罢了。” 2.第二章 “那你怎么说?” 金发的白人女子穿着修身的旗袍,身材高挑,细腰盈盈一握。即便她说着汉家话,穿着汉家衣,仍旧不是汉家人。 而被她询问的人,才是长着一张汉家女子所能拥有的,最美的容颜。乌黑的头发柔软蓬松,垂在肩上。 传闻东洋有艺伎,若想成为花魁,标准便是只一眼,就能让人失魂落魄,一声难以忘记。眼前的女子,一双眼和头发一边儿黑。天生有种气质,过路人被她看上一眼便泥足深陷。 可惜女子开口并不如样貌温婉可人,反而带着跃跃欲试的野。 “我说娶你大爷个二舅妈!” 陆沅君回想起封西云的脸,对出口的话有些后悔。可撇撇嘴,又似是极为不屑。 “若只想做丘八的太太,我还留洋做什么?” 陆司令在世的时候手握七万雄兵,放在几十年前都得叫封疆大吏。哪怕是大总统的儿子,陆小姐也嫁得。可陆司令不能安分的做个码头上的苦力,他生出来的闺女,照样无法在家头相夫教子。 陆沅君自从记事起,就没打算做个安分守己的妻。 运城南春坊,在划为洋人的租界前,是来逃难的流民扎堆的地方。地势低洼,高矮不平,羊肠小道蜿蜒曲折,杂草丛生。若是一个不当心,就会被东西绊了脚。 不住人的地方还是乱坟岗子,然而才不过短短十几年,就摩登的不像话。 宽敞的马路,两旁栽种着高大整齐的树木,空气里隐隐有香水的味道,路上的洋人与汉人呈五五之数。坊内不见四合院,倒全是一幢幢的小洋房。 南春坊住的人家非富即贵,沿路除了鸟鸣虫啼以外,静悄悄的。 陆沅君同一位金发的女子并肩走在一处,二人都穿着旗袍,可洋人女子的裙子竟然比陆小姐更长。 “不说我了,洛娜你和季泉明最近怎么样?” 摆摆手,陆沅君不想提更多关于自己未婚夫的事,反过来询问起了金发女子。 穿旗袍的洋人女子名唤洛娜,是陆小姐在英国留学时的同学,嫁给了运城才子季泉明后背井离乡,乘着越洋的航船来到了华夏大地。听闻归国后季泉明在冀大做了教授,洛娜办了个教富家千金说英语的女子中学,是同学们口中的神仙眷侣。 彼年离开时,陆沅君记得他们蜜里调油,两国的报纸上都大为称颂这份自由的爱情,传为一时佳话。 洛娜叹了口气,路两旁的树枝尚未及时修剪,垂下来拦住了前路。她用力揪了几片恼人的树叶向前走着,看样子婚后并没有人们预想的那般甜蜜。 “他要纳妾。” “纳妾?” 陆沅君皱起眉头,快步追了上去:“你不是英国人么?他怎么能生出这种心思?” 华夏或许有纳妾的陋习,可英吉利从古至今可都是一夫一妻,情人的什么暂且不表,没听说过谁取两个老婆。且近来的读过新书的男子,不纳妾的海了去了。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最近的风尚。 “我也去寻了大使馆主持公道,可你知道他同使官说什么?” 泪珠子顺着眼角滑落,将洛娜衬的楚楚可怜,后退两步准备拉开与陆小姐的距离。 “你看我给你学。” 洛娜擦干净眼泪,停下来挺起胸膛,先学起了英驻运城的大使,刚正不阿。 “你这是违法行为!” 紧接着跳到对面,洛娜抱着胳膊,换了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违了哪里的法?” 再次变成英伦腔调,洛娜继续。 “我们大不列颠是一夫一妻的婚姻制,你如果要纳妾的话,就是重婚罪,要受到上帝和法律的惩罚。” 干脆也不挪地方了,洛娜吸吸鼻子,原地学着自己的丈夫。 “可这里不是英国,我也不是英国人,更不信什么上帝。” 抬手往空气里推了一把,洛娜将丈夫学了个十成十。 “我太爷爷纳妾,我爷爷纳妾,我爸爸纳妾,我自然也要纳妾。” “男人就像茶壶,女人就像茶杯,一个茶壶就该配一套茶杯。” “男人就像汽车,女人就像轱辘,一辆汽车得有四个轱辘。” 什么狗屁歪理,陆小姐示意洛娜够了,别学了。 再学下去陆小姐可能要提着封西云离开前留下的枪,去冀大找季月明个混账家伙了。 别人家若说故步自封,陆沅君还能信,同在运城的季家可算求了吧。 边走边对着洛娜揭夫家的老底:“季月明的爷爷跪在前清皇帝跟前自称奴才,他爹扭头就革了皇帝陛下的命,季家可不是随老理循古法的人。” 季月明那一派胡言乱语,陆小姐越想越气,走了几步后竟然比洛娜本人还要愤怒。 “离婚!什么爷爷爸爸的,明摆着是他季月明自己想纳妾,跟他过什么?” 如今新思想涌入,每天都有夫妻登报合离,不是新鲜事。裹着小脚的丫头,都晓得拿着一张诉状去警局里离婚,更何况洛娜是个洋人,这方面的压力就更小了。 至多茶余饭后人们看报纸,撇撇嘴笑话几句,季月明降不住黄头发的洋人婆姨。 “可我不想离婚。” 洛娜退后一步,委屈巴巴的扶了扶发髻上插好的簪子,若非她长着一双绿色的眼睛,鼻梁高的吓人,瞧着风度完全就是个土生土长的华夏女子。 她双手抱着头蹲了下来,揪着自己的头发。 “我根本无法离开泉明。” 没有英国女子该有的独立,洛娜以夫为天。 “他都要纳妾了,你还有什么割舍不下的?” 陆沅君非常不解,追上前一步,俯下身抬手按在了洛娜的额头上,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 “也没发烧,为什么说胡话?” 洛娜推开了陆小姐的手,唉声叹气,神情忧郁,显然对其用情颇深。 “你见过泉明,应该知道的。” 眯着眼睛回忆起了昔日留学的时光,季泉明虽有运城才子之名,可左右同学里哪一个不是才子呢? 比起其他的人,季泉明在陆小姐看来,除了学问之外,并没有多少可取之处。光是气质相貌,她现在就可以报出十几个比季泉明好的来,且不带停顿,不打磕巴。 “我不知道。” 陆沅君摇头,困惑的要命:“洛娜,他身上究竟有什么让你这么恋恋不舍?” “这里。” 洛娜抬手摸了摸头顶,眼中的忧郁消散,化为了柔情似水的波纹,嘴角也勾起了涟漪。 “他这里有头发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 英吉利的男人大多秃头,这点陆小姐是见识过的。而她记忆里的季泉明,头发的确是比别人茂盛。 3.第三章 “我太痛苦了…” 洛娜擦拭掉脸上的眼泪,抬起头望向站在她身边的陆小姐。 “沅君,你能不能为我出这口气?寻到那女学生与她讲讲道理,不要抢我的泉明。” “我能为你出气。” 陆沅君扶起蹲在地上的洛娜,看到她眼中燃起希望之火,然而下一句便被好友浇熄。 “可你要知道,我们华夏有句古语,治标不治本…” 陆小姐顿了顿继续,泼起了冷水。 “女学生是标,季泉明是本。治标不治本,病是要复发的。” 洛娜眼中的泪被风一吹,干掉了大半,静静地听着陆沅君低语。 “就算我真的帮你劝退了一个女学生,日后还会有两个,三个,数不清的女学生介入你们夫妻之间。” 陆沅君把这件事掰开来给洛娜分析。 “所以呢?沅君你有什么建议?” 洛娜这会儿冷静下来,觉着好友的话很有道理。 陆沅君收回手,拉开了自己和洛娜的距离。 “我当然是建议你离婚。” 怎么又拐到这上头了。 虽然大使馆的使官也是这么劝她的,可洛娜真的放不下头发浓密如少年的季泉明。 金发女子狠了狠心,避过了陆小姐的建议,绕回了不久前的那一句。 “沅君,你能否为我出气?” 见洛娜对自己的建议充耳不闻,陆沅君也适时的住口。 洛娜的人生,洛娜的婚姻,自己只能做到建议,不能替她决定。 但也有陆沅君能做的,比如替洛娜出一口恶气。 “能,我现在就去。” 陆沅君的性格,说的好听了叫行事果决,丝毫不拖泥带水,说的不好就是冲动。 比如她在答应了洛娜之后,甚至没有道别,立刻转身。 南春坊到处都是等客人的黄包车,陆沅君随手叫了一位离她最近的,便跳了上去。 “小姐去哪儿?” 黄包车师傅低着头,目光落在石砖地上。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姐,像是戏院外头上画着的女人。 他也不敢回头询问,只是瓮声瓮气的说了一句。 “冀大。” 从小包里拿出了一块大洋,陆沅君将其扔进了洋车师傅的褡裢里。 银洋有种特别的声音,能叫人清晰的分辨出来。 小姐宽厚,有了银元,师傅的腿上瞬间有了力气,跑起来嗖嗖的带风。 洛娜目送着陆沅君离去,手足无措的站在街头。 “明天出气也行的呀,好久不见了,我们先去喝杯咖啡嘛。” 然而搭着洋车的陆沅君早已远去,没有听见好友的声音。去冀大路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一路上陆小姐在路过菜场和药房的时候停了一下,到冀大校门口的时候,挎在手中的小包较之出发之前鼓囊不少。 下了黄包车,陆沅君目光定定的落在了门口的四个大字上。 冀北大学。 运城这个地方呢,算的上是如今华夏除了沿海几个口岸之外,发展尤为迅速的城。 冀大更是数一数二,全国上下,各个省份的学生都如潮水一般往这里涌。 大学在如今的华夏,还没有走入寻常百姓人家。隔着门望去,里头不少学生相伴。 而若有除了学生之外模样的人想要走进,立刻便会被门口看门的大爷拦住。 陆沅君今日穿着一件旗袍,耳垂上挂着两颗亮晶晶的钻石耳坠子,看模样,的确不像是女学生。 但她留学归来,肚子里还算有些学问。 往学校里走的时候,看门大爷犹豫再三,还是没有上前阻拦。 冀大由政府拨款建造,校园里有山有湖,地方大的很。过往学生有穿马褂的,有穿长袍的,也有穿西装的,口音也是不近相同。 布告栏里贴着不少关于同乡聚会,诗苑沙龙的纸张。 陆沅君走了几步,拦在了迎面而来一位同学前方,决定开口问路。 “劳驾,请问季泉明教授在什么地方?” 说来也真是巧,她拦住的这位怀里抱着英国文学的课本。男学生将手中的课本挥了挥,一脸惊讶。 “我正要去上季教授的课。” 陆沅君撇了一眼书上的封面,英国文学,姓季的也只能教这个了。 面上没有显露不屑,陆沅君后退一步,给学生让出路来。 “那我跟着你便好。” 美貌女子的请求向来叫人无法拒绝,更不要说眼前这位提出的根本不是什么无理的请求。这位被陆沅君问到的学生丝毫不介意,还给她做起了向导。 “我不曾见过你。” 若学校里有这样的女生,他是不会不知晓的。 陆沅君笑了笑,没有回答,懒得回答。 学生被她的笑容晕了眼,也不管陆沅君是否回答了他的问题,一边往教学楼走,一边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这间小教室,就是季教授上课的地方。” 领着陆沅君走进了一间教室,里头稀稀拉拉的坐了十来个学生。 陆沅君进门之前看的清清楚楚,旁边的教室足足有这间两倍还大,讲台上虽然不见教授,底下可是座无虚席。 察觉到了陆沅君的疑惑,领路的学生选了一个略靠后的位子,将书放在了桌上,给她解释起来。 “这是我们冀大的特色,学生选老师。” “哦?” 陆沅君总算提起了兴致。 “季教授吧,肚子里的确有些真东西,可他倒不出来,天天上课光说俏皮话了。” 仿佛是众人周知的一般,这位学生甚至没有压低声音。 “那他讲的不好,来听课的人自然就少。” 探出半边身子,学生往外头一指。 “真正想做学问的,都去那边的教室,大力教授讲的才叫精彩呢。” 即便他不爱学习,依旧不能否认,那边大教室里坐着的才是好教授。 陆沅君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恰好一位虎背熊腰的男性走入了她的视野之中。 男人三十岁上下,留着络腮胡,书生的长衫配着一双不伦不类的皮鞋,怎么看怎么别扭。 大力教授十分警觉,察觉到有人看他,猛的回头瞪了一眼。 不曾想看他的人是个娇俏的小姐,皱了皱眉头转身继续往教室里走。 不似带路的学生,见着陆沅君貌美便大献殷勤,这位大力教授甚至没有多看陆沅君一眼。 只见他一进门,站在讲台上,右手握了拳头重重的的拍在了桌子上,大喝一声。 “上周不及格的,上来。” 一个学生灰溜溜的从学生之中走出,缩着脖子上了讲台,停在了距这位大力教授几步的地方停下。 大力教授眉头紧锁,伸出食指点在这位学生的胸口:“笨蛋。” 似还觉得不够,大力教授改换了拳头,一连三下敲在了学生的胸口:“笨蛋,笨蛋,笨蛋。” “老子教的这么好,你竟然不及格!” 大力教授的声音响彻走量,陆沅君这边听的清清楚楚。 虽不知这位教授的真名,可也知晓为何唤他大力了,哪里像个教书的先生,倒像个绿林好汉。 “大力教授就这个脾气。” 给陆沅君带路的学生开口,将她的注意力从对门教室拉回来。 “季教授快来了,你先寻个位子坐下吧。” 说着他清出了自己旁边的位置,冲陆沅君点头。 “季教授上课喜欢说俏皮话,你又是他没见过的旁听生,若自己坐着,定要被他调笑的。” 这位学生也是为了陆沅君好,季教授不大正经,就喜欢跟女学生乱搞。陆沅君模样俊俏,被教授瞧见了,定逃不脱的。 谁知陆沅君摇摇头,拎着自己的小包,下了台阶。 “我不是来听课的。” 季泉明那家伙,还不配做她陆沅君的老师。 转身踏上了讲台,将自己的小包往桌上一放。对门的大力教授停下了骂学生的动作,偏过头看向她这里。 难不成季泉明又勾搭了一个女学生?女学生来找他算账啦? 然而出乎大力教授意料之外的是,讲台上的女子浅浅一笑。 扬首挺胸,通身一股傲气。 “我是来给诸位讲课的。” 4.第四章【捉虫】 教室里头坐着的十几个学生前仰后合的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有人甚至将手中的文学课本向空中抛去,口中发出喝倒彩的嘘声。 “下去吧!” 学生们起着哄时,像是在戏园子里看戏的粗俗乡绅。 陆沅君气定神闲的望着教室中的学生,对着这些年纪与她相差无几,甚至有几个瞧着比她还要大上几岁的人,丝毫没有惊慌。 毕竟过世的陆司令曾经手掌七万兵马,而陆小姐在去国离乡求学之前,也曾去过军营。 说出来定会让满座的学生吓破胆,陆沅君那小小的手包里,还藏着封西云临走时留下给她防身的□□呢。 “很好笑吗?” 陆沅君声音不大,抬脚走下了讲台,往学生中走去。 也不知为什么,看着她走来,学生们竟然安静下来。 陆沅君抱着胳膊,绕着课桌之间相隔的细廊行走着,打量着教室里的每一个学生。瞧他们的衣着,似乎各个都来自富贵人家。 再仔细一看,没有一位有求学之心。 有几个学生面色苍白,手背上的皮肤细腻,没有一个茧。脚上蹬着一双锃亮的皮鞋,胸前还挂着漂洋过海来的洋表。 怎么看也是富庶子弟吧,偏偏瘦的皮包骨,像是饿了许久的模样。 沅君在路过他们的时候不由得冷笑,这些人一看就是抽大烟抽多了。 再往前走,坐在这处的几个学生眼下青黑一片,许久没睡过一次安稳觉的模样,身上的脂粉味比陆沅君一个女子还要浓。 甚至在走近的时候,陆沅君的余光瞟到其中一个学生的脖子上有小片青紫的痕迹。 这种人呢,不是外头养情人了,就是窑子的常客。 冷哼一声,陆沅君再次走上了讲台。 她也曾听说过,如今华夏的大学学术氛围并不浓厚,是权贵人家送子弟镀金的地方。 传到陆沅君耳朵里最叫人难以接受的,还有同学教授共狎一妓的流言。 懒得与这些学生计算,陆沅君今日是来给好友洛娜出气的。 她走到讲台旁,打开了自己鼓鼓囊囊的小包,从里头拿出了几样的东西。 “为避免各位大少爷,大小姐不识五谷,我在讲课之前,给大家介绍一下。” 她拿起第一样,棕黄色的块状物。 “此为生姜。” 紧随其后的是一味中药:“这是何首乌。” 教室内的学生们见她还真打算给自己讲课,彻底急眼了。冀大的学生们自恃甚高,即便是校长聘请的教授,也有被学生赶出去的。 更何况如今这位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女人,模样倒是长的浪。 给他当老婆还行,老师不行! “嘿!你从哪儿来的!下来!” 那位带着陆沅君进来的青年也站了起来,若叫他知道引路引来的是这样的人,他是绝对不会带路的。 大喊大叫的学生把对门儿大教室师生的目光吸引了过来,就连那位虎背熊腰的大力教授,这会儿也停下了打学生的手,颇为好奇的望着陆沅君。 陆沅君面对学生们的质疑和愤怒依旧是那副不在意的模样,放下手中的何首乌,不仅没有要从讲台上下来的意思,还再次打开了那小小的手包。 众人以为她或许会掏出小油菜什么的,可当小包打开,露出了一把银光闪闪的手.枪。 陆沅君右手熟练的握着枪,左手咔的一敲,给枪上了膛。拎在手里,食指虚虚放在扳机上。 学生们在看到枪的瞬间安静了下来,木木的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敢动。 陆沅君见状浅笑,瞧瞧,这才有学生的样子嘛。 正待开口说话的时候,陆沅君的余光里瞥到了一个头发异常茂密的人影。 转过头朝着教室门口看去,洛娜的丈夫,季泉明正抱着课本,提着茶杯站在门外。 “哟!季泉明!” 陆沅君拎着手里的枪,与门外几年不见的昔日同窗打着招呼。 季泉明的目光落在陆沅君手里的枪上,教室里的学生们不知道,他可是知晓陆沅君出身。 季泉明相信,陆司令肯定教过女儿怎开枪。 他站在门外朝陆小姐微微颔首,点头致意。 “今日我替你给学生讲堂课如何?” 陆沅君开口虽然是商量的语气,但因她手中持枪,季泉明哪敢说个不字呢。 只能尴尬的笑了笑,抓着书本安抚教室里早已安静下来的同学们。 “这位陆小姐是我在英国留学时的同窗,在英国文学上的造诣颇深,替我讲节课没什么的。” 陆沅君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意,虽说看不惯季泉明,但陆沅君在英国文学上头,有自知之明,她在这方面比不上季教授。 季泉明一脚踏入门槛,想把手中的课本递给昔日的同窗,谁料陆沅君摇了摇头。 “不必,我今日不讲文学。” 见陆沅君的神色不佳,没有与自己叙旧的亲呢,季泉明刚刚踏进门的半只脚又缩了回去,生怕她手中的枪把自己误伤。 学生们见季泉明这么怂,越发的看不起他,怕是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女学生身上了,没得骨气。 陆沅君将枪移到了左手上,右手捏着粉笔走向了黑板,龙飞凤舞的写了起来。 在她转过身的瞬间,有位学生松懈了下来,整个人垮在座位上。 陆小姐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眼,写到一半突然转身,提枪指向他。 “仔细听着,这节课对你尤其有用。” 那学生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吓的腿都软了,吞咽了下口水,点点头。 收起了手中的枪,陆沅君转回身写完了黑板上的几个大字。 “小论脱发对夫妻间关系,及两国邦交的影响。” 门外的季泉明似乎明白了这位多年未见的同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地了,原是他那洋婆姨找来的。 他黑着一张脸,紧皱起眉头。 小教室这边的动静太大,对门大教室有几个心野的学生坐不住了,拎起书包换到了陆沅君这间教室,找了个位子坐下。 正在上课的大力教授见他的学生离去,心里头憋着一口气,可又不能说什么,毕竟这也算是冀大不成名的规矩。 课堂上留不住学生,是教授该反思的事情。 更何况别说学生了,就连大力教授,这会儿也正扯长脖子往小教室这边看呢。 “脱发,是每个人都要面临的问题。” 陆沅君放下了粉笔,走回了讲台旁,拿起她从菜场买来的生姜,以及白马堂买来的何首乌,给学生们展示。 “生姜涂抹,何首乌煎服,都是华夏人常用的法子。” 说着陆沅君将枪口对准了先前那位在她转身写板书的时候松懈的学生,冷声道。 “方才路过你的时候我可瞧见你后脑斑秃了。不管天黑之后有什么要紧事,今后都不要熬夜了。” 被陆沅君点名的那位,是学生里有名的蜜蜂,常年流连于运城的各大胡同画舫,花堆里扎着的。 教室里的同学们听了这话想笑,可有那黑洞洞的枪口拦着,统统把笑意咽到了肚子里。 对门儿的大力教授终于坐不住了,觉得有热闹瞧,领着自己的学生鱼贯而出,纷纷挤进了这间小教室。 坐不下的就守在门口,或蹲或站,把真正该站在教室里讲课的季泉明拦在了外头。 “我们的季泉明教授呢,大家都知道,他父亲是前清的官派留学生,但大家知不知道,季先生的爷爷是做什么的?” 陆沅君放下了生姜与何首乌,耸耸肩在讲台上踱起步来。 学生摇头,具体做什么的不知晓:“做官的!” 陆沅君点点头:“的确是个做官的,不过季先生的祖父是太医院的院长,给太后娘娘保养身体的。” 季泉明越听越不对,就算陆沅君要给洛娜出气,提他爷爷干什么呢。 “季先生的父亲之所以能被选为官派留学生呢,是因为季先生的祖父为太后娘娘献了祖传的护发秘方。” 传闻太后娘娘到死的时候,一头秀发都是漆黑如墨。 说着陆沅君抬手,用枪往季泉明的方向点了点:“大家瞧瞧季先生,就能知道秘方有用。” 中学生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季先生的头发果然浓密异常。 “而季先生的妻子呢,出身于大不列颠。” 陆沅君的声音抑扬顿挫,每一句后头都跟着一个小钩子,让原本只是被她恐吓方才坐下的学生,聚精会神的听了起来。 “英吉利的水质不好,盥洗之后的掉的头发啊,会让你以为自己已经病入膏肓。满大街的绅士们,摘下帽子与假发,年逾而立的,少有不秃顶的。” 撇撇嘴,陆沅君露出了不屑的神情。 学生们的印象里,海那头是先进所在,万物皆是好的。如今教陆沅君这么一说,竟非常有趣。 “季先生的妻子出身于这样的环境之中,见到了头发浓密的他,甚为心动,不惜漂洋过海,跟着他远嫁到了华夏。” 陆沅君见学生们听的兴起,不再像要将她赶下讲台的样子,便收起了枪。 她右手挡在唇边,压低声音道:“即便如今明知季先生在外头搞女学生,季夫人仍然放不下他这颗头发浓密的脑袋。” 抓起桌上放着的生姜与何首乌,陆沅君将其抛向了那位斑秃的学生。 “回去还不好生护发?” 那学生被生姜砸中了眉心,揉了揉,默默把两样东西收了起来。 “且除此之外,对两国的邦交,民众的意识形态也有深远影响。” 重重的的敲了敲黑板,陆沅君说完了俏皮话,当真开始讲课了。 门外的季泉明对上大力教授探寻的目光,以及一声不屑的咒骂。 “原来搞女学生的流言是真的,你个王八蛋。” 季泉明用文学课本挡住了脸,今后他算是在学校里没有脸面了,低声念了句莎翁的词来表述此刻的心情。 “f*ck me。” (莎翁:???我没说过…) 5.第五章【捉虫】 “在说两国邦交之前呢,我们还是要先提及其对夫妻间关系的影响。” 陆小姐遥遥用枪口指向门外的季泉明:“当然,这里还是用季先生来做例子。” 平日里背诵莎翁,温文尔雅的季泉明在原地坐立不安。瞧着学生们聚精会神盯着陆小姐,还等着看自己的笑话,生怕她嘴里蹦出什么怪话来,心里头别扭极了。 陆沅君虽与他关系稀松寻常,可毕竟是同城人士,又上的一个大学。人无完人,金无足赤,陆沅君的手上怕是抓着他不少的把柄。 不管是逛洋窑子,还是说他学问不精,被这间教室里的任何一个人听到,他季泉明就别想在冀大立足了。 随手把英国文学的课本丢到了地上,季泉明推搡开拦在前头的学生,以及一个办公室面对面坐着的大理教授,朝着讲台上的陆沅君,硬着头皮冲了过去。 咱文人自古讲究一个风骨,说得通俗些便是脸面,今日他就是挨枪子儿,也得拦下陆沅君来。 陆小姐课还未开讲,被人打断不由得生出些许怒火来。素手往桌上一摸,拿起了那把封西云留下给她防身的枪。 枪口对准季泉明的胸口,陆小姐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意。 季泉明方才还胆大包天不怕死呢,对上枪口又有些犯怵。 季家网上数三代,可都是读圣贤书的文人,胆气稍有逊色。 “季先生?” 陆小姐持枪的手极稳,一看就不是花架子。配上她嘴角那抹笑意,越发显得游刃有余起来。 “怎么不过来了?” 陆沅君开口便是讥讽,丝毫不给他留有情面。 “怕我这个小女子不成?” 兴许是激将法起了作用,又或是底下学生们的嘘声叫季泉明狠下了心,他再次抬起脚步,朝着讲台走来。 换了一般的女子,就算季泉明是个书生,可毕竟是个男人。 女子的力气比不过男子,也是真的,早该怕了才对。 可陆小姐气定神闲,面上一丝惊慌都没有不说,反倒提起了兴致。 她将枪口稍稍向下移了一寸,不再对准季先生的胸口,而是改换在了他的脐下三寸,子孙根的位置。 季泉明立刻停下了脚步,不敢再上前了。 “或许我今日不该讲什么脱发对于夫妻间与两国邦交的影响,而该换一样。” 陆沅君听着学生们的抽气声,将自己的嗓音抬高了几度。 “我该讲讲……” 陆小姐转过头,看向了那位斑秃的学生:“来,你上来!” 那学生平日里是个混窑子的怂包,听到陆小姐唤他,吓的腿都软了。 可又不敢拒绝手中持枪的人,只能一步三晃荡的走上讲台,按着陆小姐的吩咐,擦掉了原来的板书,拿起粉笔写上了新的课题。 “小论提不上裤腰带的男性,对我国与世界历史进程的正负作用。” 陆沅君的声音清丽,有股子说不出的脆,叫人听了还想听。 当然,这里的‘人’要剔除季泉明了。 他从未如今日一般,对这个昔日的同窗如此的厌恶过。 即便是那时在学校里,所有人都在学习拉丁文,唯独她在练习最拿不上台面的美利坚英时,陆小姐那一口黏黏糊糊,缺音少节的英文,都没让季泉明的厌恶胜过今日。 不对,季泉明突然停住,认真的思索起了这个问题。 究竟是此刻用枪口对准他的陆沅君更讨厌,还是操着一口美语的陆沅君更恼人。 身为一个英国文学的教授,最听不得毫无章法的美语,这还真是难住了他。 “这个论点呢,我们依旧要拿季教授来做例子。” 陆沅君似乎真的有讲课的心思,句句不离自己的论点。 季泉明也在听到她说要拿自己做例子之后,做出了决定。 是此刻的陆沅君更让他厌烦了。 “你给我等着!” 季泉明左手提着茶杯挡住了自己脐下三寸的位置,右手高高抬起,食指点向了陆沅君的面门。 “等着!” 陆小姐耸耸肩,仍旧不畏惧,目送他甩袖子转身大步离去。 “门口的同学带上门。” 季泉明也不在了,陆沅君把枪随手丢在了地上。 学生们吓的要做鸟兽散,陆沅君大力拍了拍桌子。 “上课。” 教室内的学生们也就被自己的亲娘吓到过这种境地,短短的两个字,就让教室安静了下来。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陆沅君从季泉明与洛娜的恋爱关系讲起。 一段跨国姻缘,让急于解开裤腰带的季泉明英文水平突飞猛进。偶尔情侣间蜜里调油,又叫他的文学素养也跟着有了大幅提升。 娶了洋人女子回国,在很大程度上,又能提升国民自信心。 同理种种…… 此之谓,是管不住裤腰带男性在历史进程中的正面作用。 “而他搞女学生,影响夫妻关系与两国邦交不说,不但会抵消正面作用,还会影响我国男性在国际上的形象,加深刻板印象……” 同时坐在学生们的位子上,还有大力教授,他若有所思的嘀咕着。 陆沅君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这边因着陆沅君引经据典,甚为生动的讲着古今中外管不住裤腰带的男人。 最近的还有自己未婚夫封西云故去的父亲,封老帅。 “封老帅各位知晓吧?” 陆沅君叹了口气,继续道:“封老帅不管在军事方面,还是在政治方面,都颇有建树,唯独,管不住自己。” 打仗的空隙还得去会会本地的窑姐,极其耐不住寂寞,明明儿子封少帅都那么大了,老帅还天天老当益壮,夜夜做新郎呢。 然而壮了没多久,便对外声称病逝。但任谁也知道,他是花柳病死的。 “可惜不可惜?” 陆沅君拍着桌子,以陆家老帅的眼界和才华,若非早逝,定有一番大作为的。 “可惜……” 学生们跟着点头,若有所思。 课还未上完,陆沅君的肚子里仍有许多例子佐证论点,教室紧闭的门却被人撞开了。 原来是放下狠话的季泉明回来,还带了几个冀大的护院。 不对,如今可不能叫护院了,要叫安保。 陆沅君见状歪歪头,对底下的学生们道:“今日便上到这里,下课。” 说完拎起自己的小包,也不为难这些护院的人,从讲台上走了下来。 “可是要带我去见官?” 陆沅君眼神瞥向躲在后头的季泉明,问向为首的安保。 “去见校长而已。” 大学里的安保也会说几句酸话,而已都出来了。 冀大的校长陆沅君有所耳闻,是个清风霁月的人物,除吟诗作赋不所不能悟之外,人品也是极好的。 他与政府里的高官们有莫逆深交,却从不借此牟利,反而办起了学校。 “见就见嘛。” 陆小姐手中拿着枪,别说是见校长,就是大总统的龙潭虎穴,她也敢闯一闯。 半刻钟的功夫,陆小姐跟着他们来到了校长室外,停了下来。 季泉明还以为她怕了,当即气焰嚣张起来。 “今日定叫你吃苦头!” 怎么,陆司令都死了,还轮得到你陆沅君嚣张?凭借吴校长在政府里的关系,管教你死了都不知怎么见的阎王。 陆沅君倒不是害怕,只是掂量着该不该收起枪来,毕竟自己只是来为洛娜出气的,又不是来搞什么校园枪击案。 她还不想上运城早报呢。 且除了这些以外,里头的吴校长是她颇为欣赏的人物,有华夏最后一位书生的美誉,可别再用枪把文弱的先生吓着了。 甚至在陆沅君看来,里头的吴校长,指不定还是个蓄着辫子的前朝遗老呢。别说枪,恐怕她今日这身打扮,就能把老爷子吓个半死。 季泉明等不及她纠结,当即上前推开门,去找吴校长告状。 “吴先生,就是她找我的麻烦!” 陆沅君顺着望了进去,回过头来的吴校长,似乎与自己想象的不大一样。 马靴,窄袖,鹰钩鼻,凌乱而花白的短发,一双比她那死去的司令父亲还要锐利上几分的眼。吴校长端坐在太师椅上,脊背挺的笔直。 比起书生,更像一位久经沙场的军人。 “小丫头,没子弹的枪,你吓唬谁呢?” 传说中彬彬有礼,有华夏最后一位书生美誉的吴校长开口,声音似冰锥一般朝着陆沅君刺了过来。 陆沅君摆摆手,愣住神。 等等? 说好的华夏最后一位书生呢? “就是你,在我的学校里闹事?” 吴校长站了起来,手中提着一柄开过刃的□□,寒光闪闪绕过木桌,朝着陆沅君走来。 6.第六章【改屏蔽字】 吴校长少年时也曾留学东洋,一把武士.刀使的出神入化,光是拿着刀走来的模样,那气势便叫人生出畏惧来。 练家子呀。 陆沅君在心底嘀咕了一句,不像她那死去的爹跟村里铁匠练过几年野拳,就敢号称江湖英豪,这位以书生著称的先生,才是真有侠客风范。 “冀大是读书的地方,并非给……” 吴校长停在了距离陆沅君几步之遥的位置站定,上下看了看她的穿着打扮,那两个钻石耳坠子运城少见的稀罕东西,晃眼的紧。 确信她应当是城中谁家娇生惯养的小姐,又或是正受宠的姨太太之后,吴校长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不屑:“并非是给你撒野的宅院。” 谁知陆沅君不但不后退,听了这话反而上前一步。 原来声名在外,传说中的吴先生也不过如此。 要说吴先生面上的不屑,遮遮掩掩,陆沅君的厌恶则是明晃晃摆在了台面上。 只见女子的旗袍裙角飘起,随着主人转了一圈,环视屋内一周。 “读书的地方?我还当是藏污纳垢之处呢。” 陆司令是个张口娘希匹,闭口妈卖批的粗人,教出来的闺女不管读了多少书,说起来话来仍旧是一根竹,直冲冲的朝目标而来。 “师生共狎一妓你不管,学生毫无求学之心你不管,身为有妇之夫的季教授乱搞女学生你也不管……” 陆沅君再次抬脚上前,逼近了这位岁与她父亲差不多的长者,朗声质问起来。 “我不过是给学生们上了堂课,这就是撒野了么?” 吴校长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被陆沅君说了个大红脸。因着她每一句都戳中了吴校长的痛点,冀大虽是举国上下学子心向往之的学府,却仍旧有不少问题上不得台面。 狎妓也好,无求学之心也罢,这是他暂时解决不了的。 但后头的那一条…… 吴校长扭头看向来寻他告状的季教授,虎目圆睁,将□□对准了他的胸膛:“你搞女学生了?” 季泉明双手交叠在胸前,连连摆了有几十下:“读读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乱搞呢?” 他嗫嚅了好一阵子,平日里咬文嚼的字是英文单词,叫季泉明的汉语词汇匮乏起来,想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明明是爱情……” 站在不远处的陆沅君冷哼一声,呵,男人。 “爱你妈情。” 吴校长拉长了脸,咒骂了一句。 听到这话的时候,季泉明与陆沅君皆是一愣,扣了扣耳朵,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咋大校长还骂人呢? 然而出乎季泉明意料之外的还有别的,吴校长不仅骂人,还要打人。抬起脚便朝他踢了过来,将季泉明赶出了校长室外。 一手持刀,另一手扶着门,吴校长朝季泉明呸了一口。 “去领这个月的教资,收拾东西,日后便不用来了。” 啪的一声关上了门,将季泉明关在了外头。 屋内只剩了校长和陆沅君两人,这会儿的吴校长不再是如方才一般锋芒毕露,反而颓丧起来。□□松松的握着,垂在身体一侧,走回了自己太师椅坐下。 从桌子下头拿出了一坛酒来,给自己的茶杯里兑了些,送入了口中。 “嘶……” 酒的辛辣让吴校长表情有些扭曲。 “你谁啊?” 他抬头正视站在原地的陆沅君,似乎对她有了些兴致。 “陆沅君。” 女子的声音响起,那钻石的耳坠子晃起来极度闪亮。 她还没从方才发生的事情里回过神来,自己咋就把季泉明的差事给弄没了? “还算个好名字。” 吴校长随口应了一句,运城姓陆的,能穿得起这样衣裳的,脾气又这么臭的,恐怕出身陆宅了。 “陆大头是你什么人?” 陆司令原是码头上扛大包的苦力,也没有个正经的名字,只因脑袋比常人大些,人们便这么叫了起来。 陆沅君除了听自己娘亲唤过这个名字之外,就不曾听他人提起了。 陆大头三个字让陆沅君一时愣神,下意识的回复:“陆大头是家父。” “怪不得。” 吴校长似乎识得陆司令,上下扫了扫陆沅君:“怪不得,你和他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就不对了。 陆沅君以为吴校长的话有失偏颇,不是她自夸,陆家能出她这模样的闺女,真是观音娘娘显灵了。 “都是胆大包天的人。” 吴校长叹了口气,再次灌了一口掺了酒的茶,咕咚咕咚几声之后,他抬起袖子擦拭掉嘴角的水迹。 “陆大头是个好家伙,走的可安详?” 陆司令战场阵亡的消息早就传遍了运城的每一个角落,挨了敌军数不清的枪子儿,断然称不上安详。 然而陆沅君却点点头:“家父死社稷江山,保家国百姓,寻了处依山傍水的地方下葬,自然安详。” “与我说说,你今日讲了什么课?” 知晓了她的父亲是目不识丁的陆大头,吴教授对眼前的陆沅君兴味更浓了,难不成真的叫大老粗教出个女秀才不成。 陆沅君也不犯怵,简略的把课上的论点叙述了一番。 吴校长听完捏着下巴,若有所思,学校里还没有听过这样的课。 “有点意思。” 他在桌面上翻找了一番,抽出了一本册子,朝着陆沅君扔了过去。 “念。” 陆沅君接下之后,对上了英国文学史几个大字,随手翻开了一页,朗声念了起来。 吴校长闭上眼睛,听着从她唇齿间冒出的每一个单词,恍如置身在了南春坊,左右都是金发碧眼的洋人一般。 只是有一点,这洋人似乎…… “你在何处上的学?” 吴校长睁开眼睛,示意她可以停下了。 “英吉利。” 陆沅君念的口干舌燥,只回了简单的三个字。 “可怎么听着像是美利坚人士呢?” 吴校长见惯了怪人,头一回见到像陆沅君这么怪的人。 “美语听起来粗鄙,为何不学更为优雅的剑桥口音?” “那吴先生为何要说白话文呢?” 陆沅君不做回答,把问题抛了回去。 “我……” 为自由,为了让书中的奥义不再晦涩难懂,为了让更多的人理解真理。 想到这里,吴校长端起茶杯,鼻尖嗅到了浓重的酒精味道。仰着脖子一口饮尽,舌尖抵到了一根茶叶梗,吴校长将其吐了出来。 “下周起,季泉明的小教室是你的。” 不就是用美语来讲英国文学么,算不得大事。 “教资二十银元每月,车马费可以令找我来报。” 一个铜元可买十颗糖,街边儿的早点大饼油条一餐。两铜元便能买一瓶摩登的荷兰汽水,四铜元能去饭庄里吃一大碗肉面,还能听评书呢。 一银元可兑换百又二十八枚铜元,二十银元每月,是个拿得出手的,排场的薪资了。 可陆沅君又不差这点钱,光是她的耳坠子,就不止这个价钱。 然而季泉明的小教室,对陆沅君来说,吸引力实在是太大。 “好。” 若是让女学生抢了自己的饭碗,恐怕他季泉明这辈子都不会再打女学生的主意了。 她也没打算回家征询母亲的意见,当即就应了下来。 吴校长闻言笑了笑,果然是陆大头的亲生闺女,若不是这份脾气,他还真以为陆夫人给大头脑袋上戴绿帽子了呢。 抬手指向门,丝毫不拖泥带水,吴校长送起客来。陆沅君更不是磨蹭的人,当即转身走了出去。 冀大的园内,有一汪盈盈的湖水,路过的时候,陆沅君在将小枪放进包中之前,对准了湖面。 且慢。 吴校长是怎么看出她枪中没有子弹的呢? 明明她演的不错呀,起码除了校长之外,所有人都买账了的。 校长室内一切发生的太快,她被晃了神,出来以后方才察觉到了这个问题,站在湖边停下了脚步。 沉思的时候,不经意间,食指轻轻的按下了板机。 只听嘭的一声巨响,湖水中央炸起了轩然大波,水花从湖心冲上了岸。小枪的后坐力本不大,可因着来的太过突然,陆沅君一时不防整个人弹摔在了地上。 “???” 校园内的学生们闻声四散而逃,陆小姐爬起来时头发杂乱着,狼狈不堪。 明明拿的是空枪,是她用来装样子吓唬人的,为何里头会有子弹呢? 一条鱼翻着白色的肚皮,从湖底漂浮了上来,鲜红色的血四散开来。 与此同时,陆宅。 陆沅君的娘亲正抱着死去陆司令的大脑袋黑白照片坐在榻上,摇摇晃晃的说着话。 “咱闺女和你一样,忘性大,枪里没有子弹就出门了。” 陆夫人头上插满了金钗,耳朵上戴着红宝石的饰品,身形丰腴,一看就是富贵极了人家。 “那还不被人家欺负呀?你放心,我给她在里头添上啦!” 7.第七章 冀大的安保人员听见枪声后支楞起了耳朵,循声而来。陆沅君从地上起来,把枪里的弹夹卸了出来,钻进人群里消失不见。 出了校门后急忙唤了个黄包车,回了陆家大宅。 刚一进院子,陆沅君拽住一个小厮便问。 “我娘呢?” “夫人在堂屋里。” 司令再世的时候,嘱咐过他们,惹谁都不要惹小姐不开心。小厮又不是吃多了,他谁也不想惹啊。 于是往里头一指,生怕此刻陆小姐的火气烧到自己头上。 陆沅君放开小厮,快步朝着堂屋走去,大力一脚踹开门,冲着黑压压的屋子扯长嗓子喊了声。 “娘!” 陆夫人听到闺女的声音,抱着故去陆司令的大头照片走了出来,歪着脑袋问:“怎么了?急急忙忙的,可还有个姑娘的样子。” 明明也是读过书的人,怎的这脾气跟她那死去的爹一个样。就算是村里大字不识的小脚丫头,也没有哪个姑娘和陆沅君一样野的。 陆沅君见母亲出来,把弹夹往桌上一拍,气鼓鼓的坐了下来。一颗子弹因着冲撞,从弹夹里探出,骨碌碌滚落到了地上。 因着屋内用的是老式的窗户纸,而非透光的玻璃,即便白日也仍旧暗的很。 听见子弹掉落在地上的动静,陆夫人嘴角勾起笑意,一脸得意凑近了自家的闺女,坐在了她旁边的位置。 “怎么样?娘是不是帮你大忙了?” 帮忙? 陆沅君把今日的事与亲娘说了一遍,讲到她用枪指着季泉明的时候,还有些后怕。 “娘,幸亏我当时没开枪啊!” 要不然身上可就背着人命了,还帮忙呢,你这分明是害我呀。 谁知陆夫人听完,斜了一眼自家的闺女,胆小如鼠,比起你爹可真是差远了。季泉明那样的人,若真是开枪倒好了,以绝后患。 陆沅君见母亲没有反思的趋向,把桌上的小枪收回了包中,严肃道:“您以后不要给我上子弹行不行啊?” 陆夫人对此不置可否,放下了陆司令的大头照片,起身把房门关上,靠在门上对陆沅君道。 “一会儿封家的少帅还要来,近几日你父亲的那些部下蠢蠢欲动,为了保下咱这家业,你说什么也不能胡来知道么?” 陆沅君听了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回母亲的话头。 陆夫人追上前,停在了女儿的身边,双手按在了陆沅君的肩头。 “万事且先顺着他,只当为了这个家,为了咱娘儿俩。” 陆沅君抬头,瞧见了母亲的神色焦虑,是再多的金银首饰都无法遮挡的心虚与慌张。陆宅没了父亲,就是悬在饿狼前头的一块肥肉,谁都能上来咬一口。 母亲一介妇人,手中无兵无权,想要护住可就太难了。 好在封西云赶在这个时候来趟浑水了,不管那人藏着什么心思,都得抓住了,借着封家的势力,保住陆司令留下的这份家业。 “娘……” 陆小姐的声音软了下来,扣开了落在她肩头的手,起身将位子让出来,扶着母亲坐下。 她半蹲下来,靠在母亲的膝头,双手握着母亲的手,低声道。 “我今日出去寻了份教书的工作,薪资二十银元一个月,够咱娘俩过日子了。” 陆沅君用下巴蹭了蹭母亲的手,试图安慰近日情绪不佳的母亲。 “这些东西,他们要便拿去!父亲让我上学,如今学成归来我也能养您,定不让您受一分苦难。” 凭她留洋的经历,腹中的学识,根本用不着委身于封西云,做什么少帅夫人。明明靠自己也一样能活,还活的更好。 陆夫人抽回手,覆上了女儿的额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以为娘贪恋富贵?” 陆沅君还未作答,但眼神出卖了她,她的确有那么一丢丢的心思,以为母亲是在贪恋荣华。 然而陆夫人声音颤着开了口。 “我认识你爹时,他还是码头上扛大包的苦力。你外公家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小有资产。” 回忆起了当年的事,陆夫人的眉心舒展了几分,轻轻的用指尖给女儿理着凌乱的发丝,目光痴痴的望向了那张黑白的大头照片。 “你爹那会儿什么都没有,娘不还是跟了他?” 陆夫人拉着女儿起来,指着照片让她瞧。 “他从一穷二白,到如今家财万贯,你可知这钱是怎么来的?” 陆沅君摇摇头,说实在的,她懂事之后一直在外求学,对父亲的事一知半解。 “你父亲说不会让我们娘俩过苦日子,要让你我享福。这些都是他把脑袋别再裤腰带上,日夜刀尖舔血,受了数不清的伤,拼了命才挣下的。” 陆夫人咬牙切齿的往门外望去,仿佛门外站着便是豺狼虎豹。 “而今他尸骨未寒,我怎么能让那些混账东西把这家业抢了去?” 陆沅君听了这话一愣,环顾了一周,似乎没有预想到母亲是这样的想法。自己思量事情还是太过简单了。 陆夫人的话没有说完,顿了顿继续开口。 “再说了,他们抢了你父亲的东西要做什么?” 目光直视女儿,陆夫人等着她的回答。 陆沅君就算没有读过书,也知道那些人抢了父亲的家业去要做什么。无非就是变卖充军,抢地盘,打仗,杀人而已。 “让他们拿着你父亲的东西去做杀孽,你就忍心么?” 陆夫人的声音猛的抬高,似在质问一般。 一句话,让儿时的一桩旧事猛的撞进了心头。 那时她才不过几岁的年纪,出门走路尚要人牵着才行。陆司令从战场归来,带着女儿去县城的饭庄里下馆子,叫了三盘白切鸡肉。 给闺女要了两瓶荷兰汽水,自己倒了杯酒小酌着。 “你爹我小时候,觉得这是天下最好吃的。” 陆沅君尝了一口,觉得不过尔尔。 陆司令笑笑也不说话,自己一个人吃了大半,剩下的打包带了回去。还叫了不少,送到了码头上,给曾经一起扛大包的人开荤。 “老子请你们吃白切鸡!” 过往的路人以为陆司令嚣张跋扈,然而并非如此,他没发迹的时候就这样讲话,发迹之后也一如当初。 升官发财换老婆,这是华夏男人的通病。可陆司令到死都只有陆夫人一位妻,不去胡同里的窑子,也不去河上的画舫,甚至连戏班子都不去。 陆沅君在码头上听到那些苦力调笑,为何父亲不换个老婆。 她记得父亲回那人说:“去你/妈的。” 话虽不中听,但竟然诡异的顺耳。 陆司令与昔日的朋友们见过之后,牵着闺女的手回去,进门之前道。 “沅君,爹定会让你和你娘过上天天能吃白切鸡肉的日子。” 乍富之人,常年身居高位之后,很难不变。日日受人逢迎,只要伸出手,便要什么有什么。 往往半年过后,字典里就没有‘请’与‘谢谢’这类字眼了。陆司令不一样,他一直是个十足的大老粗,也一直是个好人。 最爱的菜是白切鸡,最爱的人是陆夫人。 “沅君!” 陆夫人唤了一声,将女儿从回忆里拽了出来,扶起了地上的陆沅君,她凑近压低声音。 “你就且先顺着那位封少帅……” “顺到什么时候?” 陆沅君打断了母亲后头劝说她的话,若能为父亲做些什么,也就是在当下了。 “顺到……” 陆夫人低下头,想了想:“顺到娘把你爹留下的钱花完。” ??? 陆沅君皱起眉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开口确认道。 “娘,您说啥?顺到什么时候?” 陆夫人重复了一般方才的话:“到娘把钱花完,到时候你想嫁谁便嫁谁。” 她扶着女儿起来,哪还有先前柔弱的模样,陆夫人一脸坚定:“就算是把东西扔到河里听响儿,也得是咱娘俩儿亲手来,旁的人谁也别想沾一钱一元。” 砰砰砰 身后传来了敲门声。 陆沅君还要与母亲细细究一究里头的不妥,陆夫人将她推到了门边。 “定是封少帅来了,记得娘与你说过的,且先顺着他。” 门打开,陆沅君瞧见外头站着小厮,小厮后头跟着的,正是封家少帅。 封西云的模样好,身量高,腿长腰身窄,肩膀却很宽厚。军装本就衬的人精神,他穿上以后更是风姿卓绝,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微微欠了欠身,封西云嘴角勾起了一个暧昧的弧度,轻声唤了句。 “沅君。” 沅君也是你叫的? 陆小姐瞪大眼睛回看他,当即小脾气就起来了。 然而还未来得及呛他,腰上被陆夫人掐了一把,生生将挑起的眉毛弯下,下垂的嘴角扬起,面上的怒意化成了笑。 陆沅君回了一句:“西云。” “好!” 陆夫人十根手指上戴着七圆戒指,拍手的时候互相撞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她招呼小厮:“扶我去南春坊看房子,你们小辈先聊着。” 封西云嘴角的弧度没有变,可眼中的笑意却是更浓了。 丈母娘这是有意撮合呀! 当即侧过身,给夫人让出了离开的路。望着丈母娘丰腴的体态,再看陆小姐,似乎有些单薄了。 且等娶进门后,好生补补,家里那根长了腿的老参,拿来给她日日含上一片。 “你来干什么?” 陆沅君见他也不说话,心里头憋着气,开口也不怎么温柔。 已经走远的陆夫人不知怎么听见了,猛的停下身,回头瞪了一眼自家闺女。 陆沅君挨了母亲一记眼刀,收起脸上的不满,改换了温柔模样。 “西云,你来做什么呢?” 这还差不多,陆夫人扁扁嘴,继续往前走去。 封西云受宠若惊,万般没有想到会这么顺利。他侧身往旁边站了站,深手指了另一个方向。 “佛路密。”【follow me】 陆沅君翻了个白眼儿,咱英文不好就别整这洋的了吧? 但还是抬脚跟了过去。 8.第八章【捉虫】 封西云这次是有备而来。 领着陆沅君在五进五出的大院子里走了好一阵子,停在了一处小院外。推开院门,他彬彬有礼的侧身。 “泪滴—法斯特。”dy first】 若换了旁的姑娘,听上两句洋的指不定心猿意马。可陆沅君是从洋人堆里回来的,封西云这口大碴子味的英文,实在叫她听不下去。 故而她不由得皱起眉头,大步流星跨进门去,将封西云和他那句“微特 -密”【wait me】远远的甩在了后头。 宅子虽是陆家的宅子,但这间院落陆小姐并不熟悉,只知道这里是父亲接待客人的。 陆司令的客人,都是大丘八,兵油子,政府里尸位素餐的官员,没一个是陆小姐能看得顺眼的。 每每路过此地的时候,也都是避之不及。今次封西云带她来,也不知这个丘八揣着什么坏心思。 进了小院,又推开房门,扑面而来是苹果的香气。陆沅君瞧见案几上摆着一盘红彤彤的大苹果,间或相隔四五个佛手,正是这香气的源头。 屋内还有个玻璃的金鱼缸子,翠绿的水草中,优哉游哉的戏绕着些或金黄,或火红的小鱼。 再往里看,有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穿着马褂长衫的中年男人。身后跟着几个小厮模样的人,有男有女。 会客室里有人,这点并不奇怪。 怪的是,屋内明明有座椅,这些人全都恭恭敬敬的站着。 他们见了陆沅君之后,身子躬了九十度,齐齐的道了声:“夫人好。” 叫谁夫人呢? 哪有管未出阁的小姐叫夫人的?这就跟管十几岁的大小伙子叫叔叔大爷一样,是不妥帖不合适的。 陆沅君的脾气本就急燥,一听这话当即便拉下了脸。 封西云跟在后头,进门时恰好听见了这句,尴尬的笑了几声。清了清嗓子后,冲那些人摆了摆手。 “暂且先唤陆小姐。” 等娶过门在改口也来得及。 封夫人似乎有点不大顺口,以后该让人们叫她什么好呢? 封太太。 对,太太这个词更摩登一些,适合留洋归来的陆沅君。 “这是我从沪上找来的裁缝,听陆夫人说沅君你刚归国不久,想着也没有合适的衣裳,我便寻来他们与你裁上一些。” 说着说着,封西云不知怎么红了脸,后面的话磕磕巴巴起来。 “至于婚服,我听你的。他们手艺好,西西西西……式中式的都可以做。” 陆沅君朝着一把椅子走了过去,想要坐下理理思绪。封西云比她更快,先一步为陆沅君把椅子拉了出来。 “先叫他们出去,有些话我们单独谈。” 陆沅君坐下以后,给了封西云一个眼神。 那位沪上来的裁缝是个有眼力的,不等封少帅开口,自己便领着徒弟们出了去,还不忘带上门。 脚步声越来越远,到最后消失不见。 “说吧,你究竟想要什么。” 陆沅君翘着二郎腿,旗袍下头露着一截白生生的小腿。 脚腕处白的过分,像极了富贵人家的老爷们在手中把玩的羊脂玉雕件,晃的封西云挪不开眼。 封西云一贯瞧不起他那得花柳病死去的爹,明明胸怀壮志,腹中又有大才,为何栽到了女人头上。 那时封老帅总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封西云对此嗤之以鼻。 而今当真轮到了自己,他想起了在东洋留学时,书中所说的遗传。 开战前给上万士兵讲话也没有怂的封西云,如今竟不知如何回话,半天憋出一句。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扯淡。” 陆小姐粗话连篇。 她从椅子上起来,皮鞋的鞋底敲在地上,一步步逼近了封西云。 二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了不过半臂,陆沅君眼神锐利的如同是在草原上空翱翔的雄鹰,咬住了封西云作为自己的猎物。 “你想要从我父亲这趟浑水里分到些什么?是权,是兵,还是地?” 不管封西云的模样如何英俊,如何正直,如何风流倜傥,在陆小姐看来,大兵油子都是一丘之貉。 无利不起早的家伙。 陆家孤儿寡母,是众人口中的肥肉,若无所图,任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凑上来。 雪中送炭从来都见的少,落井下石才正当道。 陆沅君天生有一种能说服他人的能力,被她这么一问,封西云自己先懵了一瞬间。在心中询问自己,我是想要权,想要兵,还是想要地呢? 可他及时的回过神来,没有掉进陆沅君的陷阱里。 “陆伯伯与我有恩。” 封西云轻声开口:“诚然如今新式思想大行其道,但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点是不能改的。” 封西云身上穿着的是新式的军装,与长衫马褂有天壤之别,倒更像绅士们所穿的西服。 “运城是非之地,我娶你,脱离这火海可好?” 男人上前一步,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的更近,他稍稍低下头。 “到时候,就算运城乱成一锅粥,也沾染不到你与陆伯母身上。” 陆沅君曾想过,封西云在风口浪尖上要娶她的理由。钱也好,地盘也好,父亲留下的势力也罢,唯独没有想过,是这个理由。 报恩? 听起来有些荒唐。 然而当她抬起头,对上封西云那双眼,几近而立的年纪,眼白澄澈如少年,即便是一流的戏子,也演不出这样的真挚。 哪怕是戏子,也得先说服自己之后,方才能演出真情。 报恩。 他想娶自己,是真的为了报恩。 “我会供着你,一生只你一位妻。” 封西云仍在做着承诺。 陆沅君对上这双眼,把母亲所说的,万事顺着封西云的话忘到了九霄云外,摇摇头后退了一步。 “不成。” 盲婚哑嫁,不成。 即便如洛娜那样,寻了真爱的漂洋过海的,也不一定能得长久的幸福。他这样为了一份父亲留下的恩情,又能与自己长久至几时呢? 陆沅君退回了原来的位置,父亲的家业也好,能保便保,保不下就算了。 搭上自己一辈子,只为了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不值当的。更何况乱世之中,现在护下了,以后也难保证。 封西云听到了拒绝的话,心里有些失落,却又是意料之中。 他追上前,扯住了陆沅君的袖子。 “我知道,陆伯父新丧,你要守孝三年。” 说着他往紧闭的屋门处瞧了一眼,生怕被谁听见一样,用气声说道。 “如今这世道,三年之后是什么样子,谁又说得清?” 三年后,封西云都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 “治世不一道,则国不法古。国尚如此,我们又何须拘泥与旧理呢?” 婚丧嫁娶一起办,在当下这个时节,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封西云目光灼灼,等着陆沅君的回应。只要她点点头,便立刻唤那几个沪上的裁缝回来,西式的婚纱也好,中式的华服也罢,几日之内便能穿在陆沅君的身上。 “可我不喜欢你。” 陆沅君将衣袖从封西云手中挣脱开来。 封西云在来时,也想过陆小姐可能会拒绝自己的理由。他想着许诺不纳妾,不在乎什么守孝三年,定能将人带离运城。 唯独没有想过,陆小姐拒绝他的理由,会是这五个字,‘我不喜欢你’。 爱情,这是一个在新式青年里盛行且风靡的字眼,有着崇高的含义。 手中空落落的,没了锦缎的丝滑。封西云有些愣神,不知下一句该如何回话。 他只记得陆小姐说送客,自己跟着小厮出了房门,又出院门,最后出了宅门。坐在了自己的汽车后座上,目光出了窗外望着陆宅的匾额,靠着背椅目光涣散。 耳边传来了李副官的声音,混混沌沌,模糊不清。 “少帅,她不乐意那更好!咱还不娶了,反正是陆大头的闺女不想嫁,日后下了黄泉对上陆司令,咱也是有理的。” 封西云双手搭在膝头,军装的裤子要比长衫更凉些,越发衬的他掌心炙热。 “不成。” 封少帅摇摇头。 司机不敢搭少帅与副官的话,只能从后视镜里偷偷观察。他瞧见封少帅的目光灼灼,神情坚定。 “为啥啊少帅?” 李副官想不通,从来只听说过女子报恩以身相许,没听说过大老爷们也以身相许的。 封西云低头看着自己曾拉住陆云君袖角的手,翻来覆去瞧了又瞧。 “因着我喜欢她。” 就像陆小姐说的,若非要嫁娶,总该寻喜欢的人过余下半生。 李副官听了少帅这话,牙都要酸倒了。 都说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本以为封少帅在见识过老帅那因花柳病烂了臭了的腿以后,能做个清心寡欲的人。 如今好了,你瞧瞧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八成是完求了。 既然如此,吃人家的粮饷,就要为封家办事,李副官咬着牙握紧拳头。 “少帅,反正陆大头死了,咱就是进去把陆小姐抢回去,也没人能说什么。” “胡说。” 封西云回过神来,冲着李副官瞪大眼睛。 “你怎么能管我老丈人叫陆大头呢?” 封少帅的汽车绝尘而去,一直到天擦擦黑,陆夫人才乘着黄包车从南春坊回了自家的宅子。 进宅院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抓了女儿来问。 “今日与封少帅谈的如何?可还融洽?” 陆沅君端坐在椅子上,手中托着一个盖碗,江西的瓷,上头烧着水墨山水画。 用盖子将杯中的茶叶和沫沫拨到一边儿,吸溜了一口香片茶,陆沅君把下午的事给母亲说了个大概。 陆夫人听了气不打一出来,当即扔下自己大包小包买来的东西,就要上手去揍自己的闺女。 “沪上的裁缝你就给赶跑了?” 陆沅君:??? “还跟我装无辜!” 陆夫人一掌落在了女儿的胳膊上:“难道你不想穿貂去学校教书么?” 9.第九章 封西云走了,连个信儿都没留下。陆沅君对此颇为不屑,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前脚还说要娶自己,后脚便杳无音信。 还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呢?可扯犊子吧。 不过他走了也好,陆沅君也乐得自在。 封少帅走后的第三日,按新历来算是个礼拜一,是陆小姐去冀北大学上课的日子。 抢了季泉明的工作之后,她收到了洛娜的谢礼,上头夹了个小条子,写着泉明没了教授职位,那女学生也不搭理他了。 季泉明也因着怕见着熟人,一连几日没敢出门。 二十银元薪资的工作,对于家族数代为官的季泉明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丢人才最要紧。 陆司令是个大老粗,家里头住宅院,点煤油灯,根本不晓得洋玩意儿的好。 不管陆夫人怎么劝,说汽车那能跑的铁疙瘩是被洋人大仙施过法的,死活不肯买。 故而来往陆宅的人都乘着汽车不假,唯独陆宅的人出入仍需搭坐马车或是洋车。 这天陆沅君早早起来,在门口叫了辆人力黄包车往冀大的方向去了。 地方来过一次,轻车熟路,陆小姐毫不费力的来到了季泉明的小教室。 对门儿的大教室里不见那日的大力教授,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学生在上自习。那边安安静静,一个走廊之隔,小教室里吵吵嚷嚷。 人比人,气死人。 她也想去大教室,想教好学生。这些抽大烟,逛窑子的混账纨绔,合该去戏园子,来学校做什么呢。 陆沅君沉着一张脸,抬脚踏进了门槛。而在她进去的瞬间,小教室安静了下来。 安静的太快,以至于对门儿大教室里静心读书的学生们,都抬起头朝这边瞧了瞧。 咋回事儿啊?对门儿今天不吵不嚷还挺不习惯的。 小教室里的学生不多,来上季先生课的人本就没几个,季先生被校长给轰走了,便更没几个人了。 剩下的人里,有一半见识过那日陆沅君的强硬,瞧见她进门,真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你才敢吵嚷。 而那日没来上课的人,则是因着陆沅君的穿着。 近几日虽说天气稍稍凉了下来,可也还没到冷的时候。南春坊的洋人,摩登一些的女郎,还有穿半截裙子露小腿的。 怎么这位从门外进来的姑娘,穿着长旗袍不说,上身还披了件极其蓬松绵软的貂皮围搭。 有一位前周没来上课的学生站了起来,环顾教室一周:“这是你们谁的姨太太啊!还不赶紧领回去,搁这儿浪什么呢?” 秋老虎尚未散去,便迫不及待的穿上貂啦?可是钱多烧的慌不? 陆沅君脚步一顿,扭过头来冷冷的盯着这位学生。 她脖颈里早就裹了一层薄汗,都怪娘亲,非得说什么如今上大学的都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可不能让他们门缝里看人瞧扁了。 非得穿的极尽奢华才成。 现在好了,被当成姨太太了吧? “坐下。” 陆沅君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不容置疑。 那站着的学生被她冷眼一瞧,还真缩回了座位上。 即便如今新式思想涌入,女子能够出门,进学了,可也还没见过有胆子这么大的丫头。 陆小姐脱下了身上的貂皮围搭,将其甩到了讲台上。抬脚迈了一个台阶,把手中小包放下,从里头翻出了英国文学的课本。 “我不是谁的姨太太,是你们的新教授,陆沅君。” 小教室里有见识过陆沅君那日风采的,生怕她再掏出枪,一个个战战兢兢的掏出课本,谁也不敢造次。 “姓季的讲到哪儿了?” 陆沅君随手翻了几页,朝着下头的同学们问了起来。被方才那学生搅了自己的好心情,陆沅君也懒得与他们寒暄,开口语气不佳。 “to a waterfowl!” 陆沅君低着头,底下座位上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讲到致水鸟了呀?” 陆沅君快速的翻起了课本,试图找到这一页。 但找着找着,她好像听到了笑声。 抬头一瞧,底下的几个学生正捂着嘴窃笑个不停,满脸满眼皆是嘲讽。 陆沅君立刻回过神来,把书本一合,扔到了地上。 “致水鸟,布莱恩特。” 窃笑的学生住了口,将捂着嘴的手放了下来。 讲台上这位年岁与他们相差无几的女教授,似乎有点本事,并非如穿着一般庸俗。 “是姓季的在英国文学课上讲美利坚的诗人么?” 陆沅君拿过自己的小包,伸手往里掏了掏。 “抑或是说,你们在笑话我?” 沉默。 陆沅君的手一刻不从包里拿出来,底下的学生便一刻不敢说话。别的教授上课要钱,这位陆小姐掏出枪来,可是要命的。 那日从教室离开的学生们都去打听过她的来历,陆司令的独女。陆司令虽然死了,可军阀的女儿仍旧叫人不敢小瞧。 “算了。” 陆沅君什么也没拿,空手从包中伸了出来,走到了黑板前,捡起一根粉笔。 “那就讲致水鸟好了。” “这是一首典型的咏物诗,托物言志。” 陆小姐将错就错,干脆在英国文学课上讲起了美国文学。 “诗人,古今中外都是一套路子。托物言志,借景抒情。刘熙载的艺概里头说,咏物隐然只是咏怀,盖个中有我也。就是这个道理。” 陆沅君捏着粉笔的手上下飞舞,写下了几个关键字。 “布莱恩特这个致水鸟吧,是借水鸟说自己不知该归向何方……” 讲着讲着,她回头瞧了一眼,座下的学生们没有一个在听的。 陆沅君将粉笔扔到地上,干脆便不讲了,转身回到了讲台旁,半边身子斜靠在上头,眯着眼睛往学生身上瞧。 “怎么?致水鸟可是你们要听的,这会儿怎么没人记笔记啊?” 学生们依旧沉默,谁也不敢搭话。 陆沅君走下讲台,停身在了最近的一位面前,指关节敲了敲他的桌子。 “说说。” 这位被陆沅君点到的学生,是个县里富户家的大儿子。光是考上冀大便已经费了老劲,再没有别的精力来进学了。 反正他毕业后回老家,还是春日里管着长工播种,秋日里管着长工麦收,也就是为了说出去好听,上过大学而已。 难不成还在地头给长工讲英文诗啊?长工也得乐意听不是? 故而这位学生梗着脖子道出了实情:“枯燥,英文没求意思。” 陆沅君听了,环顾众人:“你们也是这么以为?” 众人点头,季教授光让他们背背背,哪里能有趣味。 陆沅君摇摇头,半蹲下身,捡起那根她扔下的粉笔,重新走到了讲台旁。伸手几笔勾勒,画了一个唇型。 又在里头涂满了颜色,因着陆沅君站在那里,这简单几笔不由得让人联想到了点过绛唇的女子来。 任何一门语言,都有它独特的魅力,比如…… “这个m型的上唇峰,各位看看像什么?” 漂亮女先生提问了,还是一个与学习毫无关联的问题,学生们终于来了兴致。 这个说像山,那个说像驼峰,一时吵嚷起来。 陆沅君敲了敲黑板,朗声道:“在英文里,它叫cupid''s bow。” 丘比特的弓。 女子的唇,丘比特的弓。于形来说,m型的上唇峰的确状似弓。于意来说,这这把弓中射出的箭,又引人沐浴爱河。 像要应证什么一样,陆沅君嘴角勾起笑意,在她的美貌映衬之下,射出了利箭。 只听陆沅君道:“英文哪里枯燥了?还是很有意思的嘛。” 学生们被她的笑意晃了神,点点头应和着。 正说着,陆沅君收起笑意,目光落在了一处空位上。 “那个斑秃的学生呢?” 怎的?她第一节课,便有人敢不来么? 反了天,逃学可还行? “他叫丘比特的弓箭射惨了!” 学生里有话多舌头长的,提起课业一问三不知,但对于这种事情门儿清。 陆沅君抬了抬下巴,示意那位知晓内情的同学起来。 “说说。” 那学生坐在后头,被陆沅君点到一点不害臊,揪了揪坐出皱褶的长衫站了起来。 起身之后先是捂着嘴嘿嘿一笑,紧接着挤眉弄眼的冲着瞧过来的学生们使了个眼色,然后才慢悠悠的,怪声怪气的开了口。 “那日我同他去逛窑子。” 陆沅君闻言不由蹙眉,象牙塔里究竟出了多少恶心事,这种话也能拿到明面上来讲么? 可说话的学生没有察觉到陆沅君的不满,仍在侃侃而谈。 “与他常寻的那位丫头过夜涨价了,瓜怂身上没得钱,老鸨不让他进。” 学生笑的猥琐,同学们听得起劲儿。 “他便跟老鸨吵起来了,龟儿爷哪能容他在门口闹事呢,几个人把他狠狠揍了一顿。” “鼻青脸肿也不敢来上学了,可不就是被丘比特的箭给射惨了么?” 这学生说到此处还不尽兴,从座位里跳了出来,快步走到了前头的空地来。 两手往腰上一叉,嘴角险些歪到了后脑勺上,不住的翻着白眼儿,学着老鸨的模样,捏着嗓子开口。 “你个穷鬼,咋不能涨价了?” 老鸨子理直气壮:“你们学校门口的公寓,城外的土坯房,连他娘的亭子间都涨价了!怎的我们姑娘陪你困觉,平白给你日还不算,软床软枕睡一夜还不能涨价了?” “咦—— ” 老鸨子的话太过粗俗,日这样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字眼就这么说了出来。这个学生也是个没谱的,学的时候竟然不加修饰。 全然不顾教室里还有女学生与女教授。 这句话一出,别说是女学生了,就连平日里去窑子喝花酒的公子哥儿都听不下去,别过头与他划清界限。 “咦——说啥呢你……” 唯独讲台上的陆沅君若有所思。 她一脚踢开了本就被她丢下的英国文学课本,抓起自己的貂皮外搭往黑板上擦。用力擦净了上头的丘比特之弓。 “去他的英国文学。” 陆沅君捏着粉笔,在黑板上用力的写画起来,每一笔都狠戾无比。 “嫖资涨价,这是个社会问题。” 风雨欲来,大楼将塌,尔等还醉生梦死呢。 10.第十章 写完这几个字之后,陆沅君将粉笔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安静。” 陆小姐转过身来,大声厉喝。 兴许是身体里藏着陆司令号令千军的血脉,这一声过后,教室里的学生停下了嬉笑。那位演老鸨子的,此刻也退回了自己后头的座位上。 “谁手里有今日的报纸?” 陆沅君隐隐觉得自己抓到了一根线头,下面牵扯着无数的因果。像是能撞毁巨轮的礁石,此刻正藏在暗潮汹涌水面之下。 运城中,本地的晨报,益世报,小小报,大大报层出不穷,外埠的报纸也流传甚广。 有说法是,就连拉洋车的,街面儿上蹲着要饭的,都人手一份报纸。 故而当陆沅君开口之后,在座的学生们几乎人人都从桌子洞里拿出了一份。 坐在第一排的学生起身收集起来,给陆沅君放在了讲台上。 陆沅君快速的翻阅着这些报纸,将沪上与沿海口岸城市的报纸捡出来放在一旁,运城的单独拎了一叠。 看了几眼之后,还真叫她发现了蛛丝马迹。 那根线头,被陆小姐拽住了。 “南春坊拍出史上最高地价,冀北大学外学生公寓租金再创新高,明山寺西苑按天收房租,禅房神似鸡毛旅店……” 陆沅君从运城本地报纸中挑了其中几条念着。 念完之后又拿起了沪上与外埠的报纸,刚抖开第一条便是。 “沪上以有碍观瞻的名头,放火逼拆棚户区。” 紧随其后的是津京地区。 “义地变卖,旧棺迁徙,未尽腐烂之尸截断,碎棺卖做柴。” 死人的坟地都被征来盖房子了。 陆沅君心有余悸,双手颤抖着放下了手中的报纸,抬起头来望向下方坐着的学生。 “你们可瞧出些什么?” 学生们面面相觑,不就是房子涨价么?反正在座的学生还有祖宅可以居住,谁也不在乎这些。 除非是想要养个外室的,那也用不着买房子不是?租一个便能享欢好。 陆沅君望着他们,忽然明白了为何那日对门儿五大三粗的大力教授会骂他们是笨蛋王八蛋。 纤纤玉指点向坐下的贵公子与娇小姐们。 “愚蠢。” 学生们虽说以往也挨先生的骂,可被陆沅君一个小丫头骂了之后,心里头总归是不痛快的。 心里不痛快了,面上自然也没有好脸色,一个个的拉长了脸。 你个小丫头片子又精明到什么地方去呢? 陆沅君的声音再次响起。 “身世同悲绕数雀,生涯应叹转丸虫。” 她吟了一句诗,让这些人提起了兴致。诗文出自运城的一位知名书画家,算是青年一代的翘楚。 可意思就叫人深思了。 虫儿和鸟儿都有宽敞的住处,为何我却要缩居在此处弹丸之地呢。 “诸君。” 陆沅君顿了顿,眼神仿佛冬日的寒风一般冷。 “大厦将倾。” 陆沅君还待继续,耳边传来了敲门声,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探进了头。 “陆沅君?” 陆小姐认识这位,朝着门口站着的大力教授点点头。 “是我。” “吴校长叫你去办公室。” 大力教授也不多说,走进门来站上讲台。 “我替你看着班级,且去就好。” 说着大力教授环视一周:“我在没人敢乱来。” 是啊,谁敢乱来呢? 光是大力教授的络腮胡就够吓人的。 陆沅君拎起自己的小包,虽然不明白为何校长唤她,但官大一级压死人,陆沅君还不能不去。只得把教室留给了胳膊比她大腿还粗的大力教授,然而敬业的陆小姐临出门前不忘给学生们留下作业。 “你们,将近来报纸上关于房价,租金的消息汇总一下,写个心得报告。” 陆沅君匆匆忙忙的往吴校长所在去了,校长办公室的门虚虚掩着,顺着门缝望进去,她瞧见了一个年岁不过十□□的少年,正站在校长桌前。 “胡闹,我不允许你退学。” 吴校长的声音比起大力教授,虽不及他粗糙,然却多了几分威严。 退学? 门外的陆沅君停下脚步,听起了墙角。这年头考上大学可不容易,更不要提是冀大这样的知名学府。 谁要是考上再退学,那真是吃多了。 然而她听了几句之后,里头那位的确是有要退学的意思。 “黄汀鹭,你可是这届学生里顶有才华的,为何要退学呢?” 吴校长爱才心切,从桌后走了出来,右手搭在了这位学生的肩上。 “若是生活上有什么要紧的事,大可以跟我说,学费也好,生活费也好,房租不够什么的,我都能替你解决。” 这位名唤黄汀鹭的学生摇了摇头,将肩头上吴校长的手抖落下去,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校长,我太聪明了。” 少年的面上全是嫌弃与厌恶。 这话换了别人说,吴校长肯定抬脚踹上去了,没见过不要脸的。可眼前的少年呢,说的就是大实话了,他还真没办法反驳,只能继续劝。 “那也不兴退学呀!” 黄姓少年摇摇头:“校长,冀北大学教授们的课我都上过了,他们不配做我的老师。” 他的声音处在介乎于成年人于孩童之间,有种别样的清脆。 “我打算出家当和尚。” 吴校长听了和尚两个字,便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如今这个年月呢,奇人多,怪人亦多。 凡像眼前少年一样怀有大才的,脑袋都不大清醒。 “为什么想要做和尚呢?” 吴校长追根究底。 “你才多大呀,红尘俗世有诸多值得你眷恋的呢。” 少年仍旧摇头:“做学问,没有挑战性。讨老婆,有没有喜欢的。从商呢,我没有本钱。从政呢,我看不惯那些混账。” 想来想去,少年觉得:“我还是当和尚好了。” 说着他补充了一句:“我父亲就是和尚。” 门外的陆沅君闻言皱眉,不大理解。若少年的父亲是和尚,那怎么能有他呢?那不是对不住佛祖么? 正琢磨着呢,半掩着的门突然被人从里头拉开,少年停在了陆沅君跟前。 “生下我后才出家的。” 顺便回答了陆沅君的问题。 陆小姐闻言点点头:“这样啊……” 她不细问,也懒得细问,陆沅君进了校长办公室。 “您找我干什么?” 吴校长不由得头痛,绕回桌子后头,从底下的柜子里拿出了托朋友从沙俄带回来的烈酒,抬起头猛灌一口。 “我让你讲英国文学,你在课堂上讲什么呢?” 陆沅君笑了笑,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我讲的是:由窑子嫖资涨价而引发的,对于当下房地产行业的思考。” 说到这里,陆沅君还不忘加了一句。 “这是一个严肃的社会问题。” 吴校长没听出来嫖资涨价与当下地产业的联系来,他只能对陆沅君说:“咱们学校里从没开过这种课。” 言外之意便是,你能不能安生给学子们讲文学呢? “我来开便好。” 陆沅君早就把英国文学的课本都丢掉了,压根儿就没想着讲文学。 “文学救不了华夏人。” 陆沅君抬手,指尖点在了自己的太阳穴,对着吴校长朗声道。 “唯有叫他们透过表象看到本质,方才能够唤醒麻木沉睡的人。” “先生所说的本质是什么?” 在门边站着的黄姓青年在校长开口之前,发问。 陆沅君转过身,一手指天。 “这创立不久的新政府,满目疮痍,风雨欲来,大厦将倾。” 少年眼中闪过不屑的笑意,面上也颇为嘲讽。 “十里洋场歌舞升平,民族工业日益兴起,皇帝被推上了断头台,正是我华夏崛起的时候,何谈风雨欲来,大厦将倾呢?” 陆沅君面上的嘲讽比少年更浓,嫌弃的瞥了他一眼,回过头问吴校长:“此之谓大才?” 吴校长面对两位怪人,一时有些应付不来,卡在了原地。 只听陆沅君嗤笑一声:“此之谓笨蛋。” 黄汀鹭毕竟是少年,即便想要出家,脾气仍旧急躁。 “你骂人!” 陆沅君点头:“对,我骂你了。” 仿佛怕少年没有听清一般,陆小姐补了一句:“大笨蛋。” 黄汀鹭紧抿着双唇,气的面色铁青,这会儿也不想着出家了。他走回吴校长的桌前,将自己的书包收拾妥当,跟在了陆沅君的身后。 “我倒要听听你的课有什么玄机。” 陆沅君耸耸肩:“走,今天给你开一对一小课堂,我带你逛窑子。” 吴校长灌了一口苦酒,滑入喉头的辛辣叫他不由的热泪盈眶。 “我到底做了什么孽啊……” 11.第十一章 一个钟头后。 与摩登的租界南春坊相隔不过两道街巷,便是更具华夏风情的胡同了。但这几个胡同并非寻常的胡同,里头的大院儿里住的并非是乡里乡亲,而是一个赛过一个俊俏的姑娘。 姑娘们唇上涂着口脂,红艳艳勾人的紧。手里头拿着香帕,往过路的每一个爷们儿身上扬。媚眼如丝,朝街头巷尾瞧。 陆沅君没披自己的貂,只穿了一身旗袍,将身材勾勒的极为曼妙。但因着她面上的那股子劲儿,来寻乐子的爷们儿倒不会把她当成胡同里的姑娘。 黄汀鹭紧随其后,从洋车上下来,少年没来过这种地方,羞答答的站在陆沅君后头。 “先生,什么课要去窑子上呢?” 陆沅君歪着头看向他,方才在校长办公室不是很厉害吗?才闻了这一点脂粉味,便脸红了? 还想做和尚呢,可扯淡吧。 “带没带纸笔?” 陆沅君的挎包不大,没装这些东西,就问向了黄汀鹭。 黄汀鹭身为学生,纸笔当然是随身携带的。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了钢笔,又从裤兜里拿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递给了陆沅君。 陆小姐瞥了一眼,没有接,转身朝着胡同里的姑娘走去。 胡同最前头院门外站着招揽恩客的女子,可也不仅仅是姑娘们,还有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龟儿爷。 窑子的打手瞧见了陆小姐,再姑娘们招揽之前拦下了她。 后头一位年岁稍大些的,浓妆艳抹的妇人,放下了手中的水烟袋,上下打量了被打手们拦住的陆沅君。 身上穿的衣裳呀,件件价值不菲,一眼望过去就是上好的料子。 她想着这姑娘怕是有些来历,不好的得罪的,于是上前几步拦住了她手底下的龟儿爷。 “不得对小姐无理。” 老鸨子发了话,打手们纷纷退下,给她们留下了说话的地方。 “这位小姐瞧着面生呀,可是来寻你家夫君的?” 如今的社会风气不好,前朝那点陋习并没有因着皇帝下台就随风消散,烟花酒肆反而明目张胆的开。 男人们,依旧是窑子的常客。 只是有一点变了,几十年前,来窑子寻老爷少爷的多半是宅院里的老祖。而今便不同了,老爷少爷的妻子姨娘闺女全能出门来寻了。 老鸨以为眼前的陆沅君也是来寻自家夫君的,还在心中不由感叹,男人就是坏,站在她跟前的这位小姐比她窑子里的哪一个姑娘都要美貌,咋还要出来找乐子呢。 啧啧啧。 “不是,我还没出阁。” 陆沅君摇头。 老鸨闻言一愣,及时的反应过来后摆摆手,笑了起来,抬手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瞧我这眼力见儿,小姐别怪我。” 她压低了声音凑近陆沅君,目光不住的往陆沅君身后站着的黄汀鹭身上瞅:“那可是想给小兄弟开开荤?咱院子里有雏儿!” 不等陆沅君摇头,黄汀鹭上前将老鸨拽到一边,高声道:“胡胡胡说!” 老鸨子被少年推了个踉跄,收起的面上的笑意,拉下脸来。 “既然不是来嫖的,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陆沅君回头瞪了一眼黄汀鹭,人不大脾气还挺大。她陆小姐还没发火呢,学生倒先动气了。 但今儿来是给他上课的,陆沅君收起了自己的脾气,对亲爹都没这么好言好语的说过话。 “大娘,我就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老鸨子一听这话,当时就急眼了。 “不接受采访,不接受,你们这些记者呀,一根笔杆子败坏人。答了你的问题,以后我这窑子别开了。” 退到了后头的打手们再次涌上来,撸起袖子只等掌柜的一声令下。 “不是记者,记者哪能穿得起我这行头呢?” 陆沅君低眉颔首,露出了一副羞涩的模样,她低头解开了自己的小包,从里头拿出了一叠纸币。 老鸨的眼珠子定在了陆沅君手中的钱上,是啊,报社玩笔杆子的一个赛一个穷,哪有钱穿这么好的衣裳呢。 “我就是想问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说着,陆沅君抽出了一张钱来,遥遥朝着老鸨子递了出去。 老鸨子虽眼神黏在钱上,可来她这里玩的恩客也是有头有脸的,问题不能随便回答,钱也不能随便接。 “你先说问什么?” “为什么嫖资涨价了呢?” 陆沅君甩了甩手中的钱,话音刚落便被老鸨子抢了过去。 “嗨呀,房东跟我的租金涨价了嘛,我这里过夜跟着涨也是没办法的事。” 老鸨子将钱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问题还真是无关紧要,目光游移在陆沅君手里剩下的那些上。 陆小姐也不负所望,又抽出了一张:“这房子不是你的?我瞧你买卖红火,咋不把房子买下来呢?” 老鸨子笑了一声,摇摇头接过陆沅君手里的钱:“我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啊,我倒是想买,也得房东卖呀!” 将钱塞进了口袋后,老鸨子的手晃了一大圈:“卖房可是破方,要败家的,房东除非到了饿死的地步,不然谁会卖呀。” 话还没说完,老鸨子又改了口,往地上吐了吐沫:“再说了,老娘我也不买!” 老鸨子也是个泼辣的,她这会儿不知在跟谁斗气,翻着白眼道。 “买下来的税钱够我们姑娘给政府老爷们白日一年了。” 契税,过户费,中证费,市政经费,建设特捐,各项苛捐杂税加起来,买房的压力太大,还不如租着。 陆沅君当即一连抽出三张,塞到了老鸨子手中,问出了今日的最后一个问题。 “你的房东是谁?” 能容下众多客人过夜玩乐的窑子,老鸨身后的宅子地界儿可不小的。运城的地价近年来水涨船高,就算比不上沪上和口岸,仍旧是不低的。 自己的父亲做了司令,也才只办了那一处五进五出的宅子。眼前窑子的主人,让陆沅君不由得好奇起来。 老鸨笑眯眯的接过钱,今儿真是老天爷开眼,上哪儿找这么轻松的钱来。 “房东呀,是咱政府的二总统!” 二总统原本是前朝的举人,穷人家的孩子当官儿没门路不得意,五六年不曾升迁,便参与组织造反了。 按理说也没当几年官,家里头哪来的积蓄呢。 老鸨子拍了拍口袋里的钱,撇撇嘴道:“大小姐,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陆沅君从小到大都被人说是文曲星下凡,陆司令祖坟冒青烟才生出的女秀才,与蠢笨是泾渭分明的两条线。 傻? 老鸨耸耸肩,不以为然道:“二总统挪用了保皇派的钱款置办下的,说起来若是没买这些房子,指不定皇帝还能多坐几年江山呢。” 也算是迂回革^命了。 把自己的房东说出来还不算,老鸨子口若悬河,指着远处花园别墅:“那边方圆数里,都是是太监的产业。再往那边,有前朝贪官的,也有今朝污吏的。” 老鸨子脸上的笑意浓厚,眼中多了几分嘲讽:“那太监买了一幢大楼,连子孙根都没有的家伙,娶了十几个姨太太,日子过得呦,比死了的陆司令还滋润呢!” 陆沅君听见了自家父亲的名头,脸色突变,吓了老鸨子一跳。 老鸨怕得罪人,也不敢胡说了,从陆沅君手中抽出了最后一张钱。 “小姐,我不管你是想租房还是想怎样。” 她指着东边儿的方向:“沿着这条路一直往下走,有不少代理出租的公司和铺子,也有买卖房屋的中介。” 陆沅君顺着她指的方向望了过去,果然瞧见了几个写着代理出租的牌匾。 “您呀,就别耽误我做生意了。” 老鸨子推着陆沅君让开自家门口,顺手挽住了黄汀鹭的胳膊。 “小公子倒是可以进来玩玩嘛。” 黄汀鹭红着脸抽出胳膊,退到了陆沅君身后寻求庇佑。 陆沅君双手叠在了背后,负手而立。 “瞧见没?” 黄汀鹭愣神,不明白陆沅君的意思。老鸨子也好,姑娘也罢,穿的暴露,他不敢睁眼瞧。 低下头,黄汀鹭不住的踱着步,仿佛极不自在。 “瞧什么?” “瞧这太平江山,有多少蛀虫。” 陆小姐的声音不大,在黄汀鹭听来,却是振聋发聩一般。 他这才清醒过来,陆沅君所谓的由嫖资上涨引发的,对于当下地产业的思考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个社会问题。” 陆沅君拿出了先生的模样,教导起了学生。 黄汀鹭学过语言,学过数学物理,甚至还上过大力教授的哲学课,可唯独没有听过陆沅君这般的课堂。 他点点头,若有所思,用纸笔记下了社会问题四个字。 陆沅君抬起脚,往东边儿的方向走去。 “跟上,今儿的小课堂还没结束呢。” ——————————— 封西云:沅君哈尼,这辈子我都不会去窑子的。 陆沅君:我再研究社会问题,你不要乱表心意 12.第十二章 黄汀鹭不到弱冠的年纪,十八,十九岁的模样,个头要比陆沅君高上许多。 可他跟在陆小姐后头,气场上生生的矮了半头。 陆司令曾经统帅七万士兵,他的闺女天生就比别的丫头要勇。穿着旗袍,蹬着小皮鞋,走起来本该婀娜多姿,愣让陆沅君走出了虎虎生威的气势。 沿着老鸨子指的方向走去,房屋租赁的中介与公司不少,陆沅君选了门脸儿最气派的一家,大步走了进去。 “荣升地产公司。” 门口迎客的人把腰弯了个直角,要不是他一口标准的汉话,陆沅君都要一位他是东洋人了。 陆小姐环顾了这间公司,西式的装潢,大白天的,屋内竟然亮着电灯。想来这里的电灯于照明上的意义不大,更多的是向进门的客人展露公司财力雄厚。 陆沅君留洋归来,算是见过大世面的,微微颔首后径直走向了会客区的座椅。 指尖抚过雕花的木椅,她瞧见这间地产公司里的职员有男有女。男的穿着西服,女的穿着旗袍,个顶个的精神。 陆沅君顺势坐了下来,没有丝毫的怯畏。跟着她的黄汀鹭有点怂,坐在陆小姐旁边的位置,双手紧紧的按在自己的膝头。 “教授,咱来这儿干什么?” 瞧着怪贵的,碰坏了东西可赔不起啊。 陆沅君斜了他一眼,抬手招呼侍立在一旁的女职员。女职员笑意盈盈的走上前来,不一会儿甚至有人端上了茶点。 “小姐,您有什么需求呢?” 女职员的旗袍叉似乎开的有些高,陆沅君能看见她白皙的大腿了。 黄汀鹭不敢看,心里头奇怪为什么公司里的女职员,比那边儿胡同里卖春的姑娘都露的多。 “是租房,还是买房?” 说着女职员拿了几本册子出来,给陆沅君翻看。 “您要是自己租住,南春坊里更摩登些。若是想做二房东赚钱,那便最好在冀大边儿上,弄个学生公寓。” 黄汀鹭挑了挑眉,他租住的正是这位女职员所说的公寓。一日三餐,屋内打扫均有人照料。吆喝一嗓子,热毛巾都能送上来。 听起来与旅馆没什么两样,可旅馆是按日收取费用,公寓按月,按学期结算。旅馆住的人五花八门,公寓里只收冀大的学生,比之要更安全些。 女职员看过了陆沅君的穿着,上来便介绍贵的,那些郊区的小院子,市中的亭子间,她压根儿就不拿出说。 谁料新进来的这位女客人摇摇头,端起茶杯吹开了上头的茶梗与沫沫。 “刚过世的陆司令你可知道?” 女职员点头,陆司令占了运城十余年,全天下没几个不知道的。 “他是我父亲。” 茶杯送到嘴边,陆沅君没有喝,又放了下去。 “所以小门小院儿的,看不上眼。” 运城的百姓都听说过,陆司令只有一个闺女,藏着掖着多年不见人。私底下都说他闺女要么是个兔唇,要么是个瘸子,今儿一瞧,嘿! 简直是仙女儿下凡了。 女职员嘴角咧着,后槽牙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不知是陆小姐大驾光临。” 她把桌面儿上的册子推到了一边儿,双手拿了一张名片出来,恭恭敬敬的给陆沅君递了过去。 陆沅君单手接过,名片上头写着。 “霍克宁。” “像陆小姐这样的客人,我哪里够格接待呢。霍经理近日去了沪上,还没回来。明后天的,您打个电话来,便能有配的上您身份的大宗买卖。” 女职员笑容谄媚。 陆沅君将名片收了起来,给了黄汀鹭一个眼神,两人便往门外走。 女职员招呼着公司里的职员们,直把她二人送出了巷口才停下。他们一走,陆沅君一把扯过黄汀鹭,拽着他的袖子,把整个人的重量放在了他身上。 “先先先生,你这是做什么?” 男女授受不亲不提,还有师生之别呢。 陆沅君右手抖了抖,抽出那张名片,拿着给黄汀鹭瞧。 “你知道他是谁?” 黄汀鹭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顺带读了些佛经的学生,哪里知道这些呢。 陆沅君站稳后,左右瞧了瞧,青天白日的闹市街口,全运城最好的地界,有一座像宫殿一般的楼却大门紧闭。 她将名片举了起来,恰好对准那栋楼。 “花花世界,霍克鸣。” 全运城最大最豪华,供上流人士消遣的地方,比胡同和画舫更风雅,也更昂贵。 “开舞厅的也染指地产了?” 黄汀鹭好像有些明白,为何陆沅君方才会靠在他身上,换他此刻也有些腿软。 开舞厅? 陆沅君嗤笑一声,舞厅是随随便便的人就能开么?霍克鸣这个名字她之所以能辨出,是因着她在英吉利有个同学,名唤霍空宁。 霍空宁,是如今总统大舅子三姨太太的小儿子。 陆小姐不由的心里拔凉。 太监,贪官,开舞厅的,把持运城地产的究竟是些什么人。 黄汀鹭低头瞧着眼前的女子,才不过到他的肩头,咬着嘴唇问。 “先生,你这是要以一人之力撼动大山么?” 陆沅君收起了名片:“我不是愚公。” 撼动大山暂时还做不到,也便干脆不去想,陆沅君转过身来,指尖戳向了少年的胸口。 “我现下要做的,是吹一股狂风,吹开遮挡着大山的云雾。叫世人看清,眼前有座高耸入云的山,挡住了华夏前行之路。” 黄汀鹭喉结滑动,吞咽了下口水。 “行了,还愣在这里干什么?” 陆沅君刚刚说完豪气干云的话,立刻又换了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差别之大,一时让黄汀鹭摸不清。 “先生的意思是?” 黄汀鹭半弯下腰,低声问道。 “课后作业,收集所有你能找到的地产消息,写个报告。” 陆沅君的右脚在地上搓捻着,穿皮鞋怪累的。 “现在下课,你回学校我回家。” 不等黄汀鹭说先生再见,陆沅君已经拦下了一辆黄包车,跳上去离去了。 黄汀鹭望着黄包车远去,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在回学校的路上。 平日里走这条路,他瞧见的是这家商户降价,那家酒楼上了新菜,戏园子下午谁登台。跟着陆沅君走了一遭,他再抬头看时,想的是。 脚下踩着的这块土地,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陆沅君此时还不知,准备退学的黄汀鹭日后会成为她最为得力的课代表。因着陆小姐有别的事情要担心,黄包车才刚走到陆宅所在的巷口便停了下来。 “再往里走。” 陆沅君从自己的手包中拿了银元,扔到了洋车师傅的褡裢里头。 师傅捡出陆沅君的银元,双手递还给她。 “小姐,我可不敢往里头走了。” 陆沅君朝巷子里望去,大门口停了七八辆汽车。全运城的汽车加起来,怕是也没有二十辆。 心中暗道不好,陆沅君想起了母亲的话,豺狼虎豹正盯着陆宅这块肥肉呢。 她没有接银元就跳下车,不顾黄包车师傅的呼喊,快步朝着自家的宅门走去。 陆宅大门洞开,门口守着几个小厮,见陆沅君回来,纷纷围上前。 “小姐,不好了。” 陆沅君的手按在了自己的挎包上,摸到了硬硬的一处,是封西云留下的枪。 “怎么回事?” 小厮叹了口气,往院子里指去。 红木箱子上拴着红绸,打了花样的绳结。箱子一口接着一口,把陆宅大半的院子都填满了。还有不是陆宅的吓人,正在费力的将箱子摞叠起来。 “来了八十个,都是跟小姐提亲的。” 陆沅君长出了一口气,朝着堂屋走去。还没买进门槛,就听见了陆夫人的声音。 “守孝三年,我家闺女不能嫁。” 陆沅君一听母亲受气了,半分不能忍,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 屋内站着坐着不少人,都是一老带一小。老的都像黄鼠狼,贼眉鼠眼的没安好心。小的个顶个歪瓜裂枣,丑痛心了。 余光里,陆沅君甚至瞧见了一个歪嘴,两个斜眼儿,三个瘸子。 陆沅君虽在海外求学,但也曾听过父亲这边的风言风语。 陆司令喜欢喝酒,喝高了搂着年轻小伙子,逮着谁都要把闺女许给人家。这下好了,找上门的还不止封西云一个。 来提亲的人给陆小姐让出了一条路,余光上下打量着陆夫人。 嗨呀,陆大头的模样咋能生出这么好看的闺女? 陆夫人是不是给司令戴绿帽子了? 血统存疑的陆小姐走近陆夫人,还未开口便被陆夫人压住了手。 陆夫人避开众人探寻的视线,用只有陆沅君能听到的气声说。 “这可不是你爹给你找的女婿。” 陆司令一生戎马,那办事稳妥的很。即便喝高了也只给闺女搂封西云那样子的青年才俊,眼前这些家伙陆司令就是喝了三斤白的,蹲在地上吐三回,也不会多瞧一眼的。 更遑论搂住肩膀头子叫女婿了。 ========================= 陆司令:我搂过青年才俊很多,最看好的只有封西云一个。 13.第十三章 “令嫒年岁也不小了,若真等到三年的守孝期过去,可就是没人要的老姑娘了。” 陆沅君正在与母亲低声说话的功夫,一位后脑勺拖着辫子的糟老头子上前几步,开口打断了二人。 前朝的皇帝都死了好些年,怎的运城还有人留着辫子呢? 陆沅君皱着眉头瞧向说话的人,老头子身形是一种极不健康的消瘦。他说话的时候,鼻孔里,舌苔上有浓重的绿色。陆沅君知道,那是鼻烟瘾大的人会留下的痕迹。 老头子说完这句之后,拽了一个斜眼儿的后生上来。这后生跟他爹一样,鼻孔舌苔里绿油油的一片。 “我这小子,别瞧着眼神儿不行,对待媳妇那可是一等一的好。” 老头子满脸得意,把自己的儿子推到前头,继续道。 “家里头三房小妾,都被他宠上天了!” 斜眼儿后生的黑眼珠子看着门外的方向,但实则目光所及却是陆小姐。 陆沅君和陆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家里头三房小妾还上门求亲? 也就是欺负陆家司令刚死,不然一人赏一颗子弹,你们下棺材里做美梦吧。 这个糟老头子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不住的说着自己儿子的好。 “陆小姐嫁过来,定是天天享福的!” 见陆家母女孤苦伶仃站在那里,被糟老头子气的脸色煞白也没个依靠,后头的人们也活泛了起来。 纷纷挤上前,推开了说话的老头子,给陆沅君介绍起了自家的儿子,侄子。 陆司令刚走,府内还在丧期。陆夫人穿着一身的黑,耳朵上却没有摘下司令送给她的红宝石耳坠子。 因着火气升腾而起,陆夫人的红宝石耳坠子随着主人晃动起来,正要上前与这些人理论。 陆沅君按下了自己的母亲,给了她一个眼神,自己缓步朝着众人走去。 她双手环抱在胸前,一个挨着一个,打量起了这些与她岁数相差无几的年轻人。 每当她走过一位的时候,年轻人的长辈就会叨叨叨个不停,在陆沅君耳边嗡嗡嗡的说着自家子侄的好,希望能入了陆小姐的眼。 陆沅君的脚步未停,越过了一个又一个的人,朝着最初上前的那位,鼻孔舌苔绿油油的父子走去。 走到他二人跟前后停了下来,陆沅君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那斜眼儿后生的黑眼珠仍没有落在陆沅君身上,歪歪斜斜的不知放在什么地方,可当陆小姐笑起来的时候,斜眼的后生也跟着乐了。 “郎才女貌!” 那糟老头子昧着良心,大声喊道。 他还以为陆家小姐看上自己儿子了呢,兴奋极了。嗓子因着情绪激动有些刺痒,他咳了一声,卡了口痰扭头吐在了地上。 常年吸鼻烟的人,痰液也发绿。 陆沅君对老头子粗俗的举动不置可否,笑嘻嘻的将手探进了包中。 老头子摇摇头,叹了口气道:“陆小姐不用准备什么礼物,只要嫁妆备好就成了。” 陆沅君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因着老者的劝阻就停下,她面上笑意更浓,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就是眨眼之间,老者忽然觉的额前一凉。 等他反应过来,前额上已经抵了一把冰冷的枪。 “我爹死了不假,陆家没儿子也是真的。” 陆沅君给枪上膛,动作熟练,像是早已练习过无数次一般。 “可并不代表我娘俩儿就任人宰割了吧?” 老头子对上陆沅君那双勾人的桃花眼,不知怎么就跟陆司令的大小眼儿重合起来。 方才还觉得指不定是陆夫人偷人才生出这般模样的闺女,而今一瞧,陆家小姐身上还真有陆大头的影子。 起码这股子胆大妄为的野,换了寻常人便做不出来。 然而陆沅君的枪口并没有让对面的老者屈服,老头子咧着嘴,说话时陆沅君能清晰的看到他舌苔上的绿色。 “小丫头,你吓唬谁呢。” 老爷子根本不怕,若陆小姐真敢开枪杀人,他今日就算是死,也值了。 他甩了下头,垂在身后的辫子打了个转,缠在了脖子上。 “要是不敢开枪,就收拾好嫁妆,等着花轿上门吧。” 陆沅君面上一僵,她的确不敢开枪,杀人哪有说的轻巧。就算是敢,枪里也没有子弹。 都说横的怕不要命的,陆沅君今日还真是遇上对手了。 但此时此刻是不能怂的,只要她稍稍显露一分怯懦,日后连叫花子都能踩陆宅的门槛了。 只见陆沅君镇定自如,正待继续放狠话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骚动。 陆沅君拉长脸,右手稳稳的握着枪,转头朝门外看了过去。 难不成父亲手底下那些团座们,眼下就打算撕破脸皮来欺负她母女了? 耳边传来踢踢踏踏的声音,这声音辨识度极高,是丘八们的皮鞋底子踩在地上时发出的。 视野中出现了一队扛枪的大兵,踢翻了院落中一口又一口的红木箱子,谁家的小厮敢上来拦,立刻便被枪口顶住。 陆小姐手中的枪或许没什么威慑力,可若是被穿着军装的人用枪指着,腿是立刻便会软的。 一个身量高大挺拔的男人快步走了进来,因着他逆光前行,陆沅君一时竟然没有看清他的脸。直到来人进了屋,停在了她的身边,陆小姐才认出了他。 正是前几天连个消息都没留便离去的封西云。 封少帅从腰间掏出了自己的佩枪,撞开了陆沅君的那一把,抵在了老头子的前额上。 “你猜我敢不敢开枪呢?” 方才对着陆沅君还一副不怕死模样的糟老头子,这会儿腿软了不说,怕是只要封西云再多说一句话,就要尿裤子了。 陆司令占了运城十余年,城中无人不识。可陆司令毕竟是扛大包的出身,眼界短浅,占了运城之后便没在扩大自己的版图。 封家的老帅就不一样了,是早些年的官派留学生,胸怀大志。带着军队走过了华夏的大半版图,若不是他得了花柳病,指不定过几年都当上大总统了。 故而封家父子的名声要比陆司令更大些,加上这几年封西云隔三差五的上报纸,运城人对他几乎是无人不识。 听闻封少帅铁血手腕,老头子可不敢在封西云面前造次。 当即双手举过头顶,偷偷的往后挪动步子:“天下哪有少帅不敢做的事呢?” 封西云的枪追了上去,仍旧抵在老者的脑袋上。 环顾了堂屋内一周,他挑了挑眉头,开口道。 “诸位,凡事总有先来后到。” 封少帅眼神冰冷,带着上过战场的人特有的绝情。 “陆伯父在世时,已经将沅君许给我了。” 顿了顿,后头的话几乎从封西云咬紧的牙关了蹦出来的。 “兴许是吊唁会上我没有说清楚,让诸君身后的那些人起了误会。抬着你们的东西回去,跟他们说说明白。” 封西云收回枪,将其别回了腰间的枪套里,站在了陆沅君前面,将她挡在了身后。 “天色不早,诸位可要留下吃饭?” 虽说的是问句,可但凡长了眼睛,长了耳朵的,也没有谁敢答应留下。 于是不久前气焰嚣张的豪绅们,此刻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拽着自己的儿子侄子就往门外跑。生怕慢上一步,就被传说中铁血手腕的封西云给一枪崩了。 才一会儿的功夫,屋内便空了。那舌苔鼻孔绿油油的父子,也连跑带爬的离去。 封西云见着众人离去,收起了面上的冷漠,转过身来邀功一般的看向陆沅君。 “吓着你了?” 不等陆沅君回答,陆夫人先走了上来,双手拽着封西云,可劲儿的晃了几下。 “嗨呀,西云你来的刚刚好。” 封西云顺着丈母娘,任由她晃着。 陆沅君把母亲拽了下来,面上表情没有丝毫的松动。 “你真的会开枪么?” 方才那糟老头子,恐怕是被父亲手底下的团长授意。但真要论起了,却也罪不至死。 都说如今的司令大帅们不把人的性命放在心上。 陆沅君对上诸多来求亲的人没有畏惧,可持枪的封西云却叫她害怕。若那老头子强硬些,封西云是不是就真的开枪了? 眼前看起来正义凛然的少帅,以救美的姿态出现不假,但这身军装内里,藏着的究竟是英雄,还是杀人不眨眼的狂魔呢? 陆沅君想的太多,感动的也就少了。 封西云被她一问,愣了愣神。然而表情才不过僵住一瞬间,便又软了下来。 不止陆小姐受过教育,他封西云也是留洋回来的新式青年,压根儿不是陆沅君想象的那种少帅。 眉眼之间满是柔情,封西云再次将枪从腰间拔出,枪托用力在掌心一撞,封西云把弹夹拿了出来,递给了陆沅君。 “沅君哈尼,没子弹的,我吓唬他。” 望着空空如也的弹夹,陆沅君神色放缓,连那句哈尼的称呼也没有拒绝。 封西云收好自己的枪后,又接过陆沅君手里那一把。用同样的姿势撞向掌心,弹出弹夹。 “我与你一样。” 他想要展露出自己与陆小姐更多的相似之处,然而出乎封少帅意料的是,陆沅君枪中的弹夹不是空的。 里头的子弹填满了。 “???” 手上的动作僵住,这回换封西云愣了。 陆沅君见状歪过头,看向了陆夫人。 “娘???” 陆夫人:…… 14.第十四章【捉虫】 “你们年轻人聊吧。” 陆夫人面对女儿投来的眼神,心虚起来。 整了整衣衫,给了封西云一个眼神后转身就走,并没有要回答陆沅君的意思。 走出房门的陆夫人以为自己不曾做错,没有子弹的枪,还带它做什么? 这就跟上考场的学生,钢笔里没有墨水一样,坟头上烧报纸,骗鬼呢。 沅君小,不懂事,自己替她操心没错。 “娘去戏园子,敲打敲打那些团长们的姨太太。” 陆夫人带上了门,话音落下后,屋内只剩了陆沅君和封西云两人,连光亮都少了些。 老式的宅子就是不亮堂。 陆沅君作势要追出,这会儿去什么戏园子,多危险啊。 封西云不想辜负丈母娘的好意,拽住了陆沅君,自己走到门边,推开了一条小缝,冲守在门外的李副官招了招手。 “派几个人,保护陆伯母。” 李副官给老帅当过副官,那真是成了精。不等封西云继续,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派了十好几个高大的兵,跟在了陆夫人后头,给陆夫人去戏园子撑场面。 这边陆夫人安顿好了,封西云把门带上,后背靠在门上,红着脸唤了声。 “沅君哈尼。” 报纸上叫封西云少帅,听起来是个不错的称呼,可少帅两个字实则并不怎么光彩。要是叫的人阴阳怪气一些,简直可以当作骂人的话来听。 与封西云身份差不多的,都不喜欢别人这么称呼自己。封西云呢,更不喜欢。 一来是因为少帅两个字显得他是受了父亲的庇佑才走到如今的位置。二来,封家老帅的庇佑实在是有点丢人。 老帅这人哪哪都好,就是生活作风不行。 当初作为前朝的官派留学生,太后千叮咛万嘱咐,师夷长技以制夷,但谁也不能睡洋婆姨。 封家老帅管不住自己,下船头一天就去看穿和服的艺妓。 即便封家老帅做过不少实事,可人人提起他来,想到的永远是他知天命的年纪,天天入洞房,夜夜做新郎。 从小见惯了父亲做下的荒唐事,给封西云留下了深刻的阴影。尤其是在封家老帅得了花柳病,封西云亲眼瞧见了父亲的腿上溃烂后,压根儿就不敢跟女人亲近了。 戏园子,大舞厅,电影院,这些男人们常去的地方,绝对寻不到封西云的身影。 别看封少帅年岁不小,同龄的友人孩子都能满地跑了,他仍旧是一张白纸。 除了能唤陆沅君一声哈尼之外,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封西云皱紧眉头,回忆着父亲与红颜知己们聊的话题,无外都是买衣服,买首饰,带新欢去参加宴会。 嗫嚅了一会儿后,封西云从中选了一个话题。 “沅君哈尼,我带你去吃,啊一丝——枯立目……” 【ice cream】 “别叫我哈尼。” 陆沅君抬起手,打断了封西云。 如果说季泉明听不惯陆沅君的美式英文,听了封西云都英文,那陆沅君此刻似乎能够理解季泉明的感受了。 “好好说话。” 她对封西云只有这一个要求。 封西云被打断了也不生气,他还见过十八九岁的小姑娘骑在他爹头上。 小姑娘双腿盘着封家老帅的脖子,口口声声的喊着“得儿驾,得儿驾”,手里头的小鞭子抽在封家老帅的臀部,老帅挨了打还乐的像朵花。 故而封西云觉得,沅君哈尼对自己已经很温柔了。 笑眯眯的闭了嘴,抬腿朝着陆沅君走近,拉了把椅子,椅背朝前坐在了陆沅君的对面。 两臂环着椅背,封西云的下巴靠在上头,双唇紧紧抿着不发一言,只是抬眼定定的望着陆沅君,等着她开口。 眨眨眼,睫毛竖直又纤长,眼神亮的不像话。 左手拿着陆沅君的枪,右手拿着弹夹,紧张兮兮的晃动着。 陆沅君站在那里,不由得发愣。 这是她母亲口中叱咤风云的所谓少帅? 咋比她教室里的学生还要听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哈尼想要聊什么呢? 封西云的目光落在了陆沅君看起来柔软又有弹性的唇上,被体内从封家老帅那里继承的血脉支配着。 封家老帅能让小姑娘骑在头上做大马,封家少帅此刻以为,如果陆沅君也想这么做的话,他克服一下新式青年的心里智障,似乎也能凑合满足哈尼的心愿。 陆沅君是个正经人,可没有这种往他脖子上骑的不正经想法。 她将手探进了挎包里,摸索了好一阵子,从里头捏出了一张名片来,单手给封西云递了过去。 封少帅恋恋不舍的将目光从未婚妻的脸上挪开,看着名片上的烫金大字,轻轻挑了挑眉头。 “我想聊聊房子。” 陆沅君的声音响起,是与军营里大老爷们儿截然不同的音色。 钻进封西云的耳朵里,似被羽毛轻轻扫过,叫他打心底里痒。 名片上的人他也认识,霍克宁嘛,北方寻不出比霍克宁更好的房产大亨了。运城本地的花园别墅,十之七八都姓霍。 沅君哈尼不愧是学成归来的,买婚房也极有品味。 目光从名片上移开,封西云再次望向了陆沅君。因着对枪械熟悉,即便视线落在了陆沅君身上,手中的动作也未曾停下。 封西云奖弹夹里的子弹一颗颗扣了出来,掉落到地上后发出金石撞击的清脆声响。 沅君的枪里有子弹,危险。 可还剩最后一颗的时候,封西云又停了下来。一颗子弹也没有,似乎更危险。 故而封西云在把弹夹装进枪中时,在里头留了一颗。 脚上用力,封西云抱着椅背,身体猛的前倾,把枪塞进了陆沅君臂弯里的挎包中。 陆小姐愣神的时候,封西云嘴角勾起,双唇轻轻的张开,门齿微张又合上,叼住了陆沅君手中的名片。 封西云:“唔——” 明天就找霍克宁买婚房。 陆沅君的手停在原处,一时不知该往什么地方搁,最后几乎是恍惚着,迷迷糊糊落在了封西云的头顶上。 “attaboy?” 陆小姐轻轻的拍了拍。 封西云的英文不好,对沅君给他的这个称呼没有一点挣扎。 15.第十五章 封西云亲自给霍克宁去了电话,说自己要在运城买一套用来成亲的别墅,最好环境优雅。 霍克宁前一天夜里刚从沪上回来,正是睡眼惺忪,随口应了下来。挂断电话后脑袋挨着枕头,反而睡不着了。 谁说要成亲?封西云说要成亲。 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反正也睡不着了,霍克宁便干脆起了床,收拾妥当在花花世界的办公室等着。倒要瞧瞧,封西云要娶个什么样的。 那边霍克宁醒了,这里封西云的汽车也停在了陆宅外头。陆沅君对课题的热诚,让她钻进了封西云的汽车里。 并排与封西云坐着,目光却是望着窗外。 她一直在外求学,刚刚回国不久,本该熟悉的故国风光,看起来竟然有些陌生。踏上远洋的邮轮之前,运城远不是这番模样。 “小姐!要报嘛!” 汽车躲避行人的时候,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敲了敲陆沅君这边的窗户,扬了扬手中的报纸。 陆沅君从钱夹里拿出了零钱来,放下车窗玻璃要了一份。 报纸头一张,黑色的大字晃了陆沅君的眼。 “封西云屯兵运城外!” 配图照片上的人极为英俊,陆沅君扭头去看,坐在自己身侧的封西云比照片上更好看些。 昨日封西云那温软的神情仿佛还在眼前,如今配着报纸,陆沅君又觉得他眉眼冷硬。 来陆宅的,恐怕没有一个安着好心,他封西云也不例外。 怪不得不告而别,敢情是回去带兵了。 封西云想要娶自己,除报恩之外,恐怕更多的原因是为了名正言顺的接手陆司令的地盘。 “哈尼,怎么了?” 封西云侧过头,低声询问。 陆沅君没有回答,目光朝前方望去。 “怎么这么久?” 汽车停在这里已经有半刻钟了,就是用双腿走,这会儿也该到霍克宁所在的花花世界了。 前头坐着李副官闻言推门下车,去前头查看,不多时后跑着回来,敲起了封西云这边的车窗。 “少帅,前头有个东洋人在闹事。” 封西云留学东洋,他的同窗们总觉得东洋处处都好,恨不得把东洋的规矩全搬回华夏来。但封少帅心里头不痛快,对他们没得好感。 听见副官这么说,他转身朝向陆沅君。 “我去前头瞧瞧,你先让司机绕路送你到花花世界。” 陆沅君点点头,没有阻拦封西云离去。陆小姐以为,就算她开口阻拦,封西云也不一定会听。 诚然两国的文化冲突也是社会问题,可那也是下一个研究的课题,这会儿陆沅君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运城的地产。 封西云带着一队兵离去,司机拉着陆沅君调转车头,从小巷里绕着往花花世界去。 陆小姐看完了封西云屯兵城外之后,继续往后翻越报纸,瞧见了招工的版面,花花世界四个字让她的目光一滞。 “招,四名秘书,女性。要求容颜姣好,年龄:18-25岁。” 陆沅君把报纸甩到了一边,男人们,真是烂透了。闭上眼睛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走,总不能真的去做少帅夫人吧? 运城的人口密度比之沪上那是差一些,可大街小巷仍旧是摩肩擦踵,尤其是在市中。和霍克宁约好的花花世界坐落在运城最繁华的闹市里,不管走大路还是走小路,都要躲着行人。 陆沅君小睡了一会儿,车才停了下来,司机转过身来,低声唤道。 “陆小姐,到了。” 本就睡的不踏实,才唤了一声陆沅君便醒了过来。拎上自己小挎包,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花花世界她还真是头一次来,从外头瞧真是珠光宝气,一派富贵繁华。 大白天的,舞厅也不开门,只在门口站着几个打手模样的人。怏怏的坐在台阶上,抬眼瞅了瞅陆沅君,并没有阻拦她。 “找谁啊?” 坐在台阶上的人拍拍裤子站了起来。 “霍克宁,昨个约好了。” 陆沅君在口袋里摸索,想要拿出霍克宁的名片来,证明一下。 花花世界看门的年轻人摆摆手,眼前这位小姐根本用不着证明。 “跟我来。” 他领着陆沅君进了花花世界的大门,沿着相对隐蔽的楼梯上了二层,走走停停,最后推开了一扇沉重的木门。 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传到鼻尖,萦萦绕绕。身后的门关上,阳光从透明的玻璃窗户照进来,屋内依旧明亮。 陆沅君抬起头,瞧见了把持着运城一半地产的霍克宁。 身体陷在了一张沙发椅上,双腿交叠,以极其散漫的态度将双脚放在了办公桌上。梳着背头,又用发油将碎发抹在了一处。 再往细看,霍克宁的模样并不油腻。露在外头的皮肤似上等的瓷器一般白净,手指纤细骨节分明,白玉扳指戴在大拇指上,一时竟叫人分不出谁更美。 挺俏的鼻梁上架着金丝框架的眼镜,下头垂着一条细细的金链子。 薄唇朱红,明明不曾涂抹任何东西,却艳的叫人挪不开眼。 “来面试的?” 霍克宁摘下了眼镜,目光自陆沅君的头顶扫到了脚下。 眼前这位女子衣服绝对称不上魅惑,对于见过了舞厅里姑娘们开衩到大腿根儿的裙子的霍克宁来说,甚至是有些素了。 但旗袍将身体的曲线细致的勾勒着,衬着她的好模样,还真叫霍克宁心生欢喜。 霍克宁在报纸上说的是要求女秘书面容姣好,这位显然出乎意料之外。 陆沅君皱起眉,回想起了在车上看过的报纸,心里头不大舒坦。 “我是陆沅君。” 霍克宁低下头,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忽然脑海里闪过一道光,想起了昨夜封西云的电话。 这是陆大头的闺女啊!根本不是来面试女秘书的。 霍克宁想到这里,立刻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整了整衣衫朝陆沅君走来。 “抱歉,是我失礼了。” 霍克宁亲手给陆沅君斟茶,双手举着递了过去,赔罪的态度诚恳。 “说起来,陆小姐还是我兄长在英的同窗呢。” 若一进门霍克宁就是这幅样子,陆沅君或许还会生出好感来。但有了先前的际遇,她实在笑不出。 “不渴。” 陆沅君摆摆手。 “谈正事。” “婚房?” 霍克宁面露可惜,正是大好年华,觉得陆小姐不该急着嫁人。 陆沅君摇头:“我想知道,运城及华夏的房市。” 霍克宁听到了这句话,眸子忽然亮起,对陆沅君刮目相看起来。被兄长夸赞过许多次的陆家小姐,果然不一般呀。 眼界真是宽阔。 霍克宁将茶杯高高举起:“陆小姐,这就是如今华夏的房市。” 话音刚落,只听喀嚓一声。 茶杯从霍克宁这里脱手,砸到地上碎裂开来,杯中的浅棕色的茶水四溅开来,落在了陆沅君从的玻璃丝袜上,带着星星点点的温热。 “你别掺合。” “霍先生,我若非要掺合呢?” 陆沅君踢开了脚下的碎瓷片子,语气不卑不亢。 霍克宁笑容停滞,愣了几秒,但等回过神来后,抱着膝盖蹲下了身,笑得膝头震震。 抬起头,霍克宁眼睛里笑出了泪,一手扯开了自己的领带,露出了衬衫下的风光。 “我不是霍先生。” 因着霍克宁蹲着,陆沅君站着,顺着领口向下望去,能够清晰的看到霍克宁胸前的起伏。虽然起伏不大,却还是有起伏的。 “霍小姐?” 陆沅君后退了一步,这世道是不是疯求了。 “那你招什么女秘书?” 霍克宁起身,要比陆沅君高一头。半弯下腰,霍克宁让自己的视线与陆沅君齐平,嘴角绽开了笑容。 “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我也行。” 咋不学好呢。 16.第十六章 男人三妻四妾是陋习,咋不学好呢? 而且也不对啊,就算是真要三妻四妾,霍克宁是霍家小姐,那也该招男秘书不是?去戏园子里捧角儿,养兔儿爷才对吧? 招什么女秘书。 心中虽然有不少疑问,可陆沅君一贯奉行,只要没招惹自己,人家爱做什么做什么,和她没关系。 若不克扣女秘书的薪资,陆沅君不打算评论什么。但霍克宁离她太近,让陆沅君觉得不太舒服,坐回了椅子上。 “霍小姐,我对运城的地产很有兴趣。” 陆沅君今日是来做正事的,不能因着霍克宁女子的身份变被她打岔过去。 霍克宁一个做生意的,又开着花花世界,从陆沅君后退第一步时她就明白这位陆小姐是在躲着她。 若换了别人,霍克宁肯定不会上去给自己找不痛快。 但眼前的陆沅君还真让霍克宁放下了自己的面子,追了两步坐在了她的身边。 “沅君哈尼。” 霍克宁双唇未启,语气亲昵,有想要与陆沅君亲近的意思。 怎么一个两个都管自己叫哈尼? 陆沅君抬起手,做了个阻拦的动作,摇摇头,冷着一张脸。公事公办的模样,显然不想和霍克宁亲近。 霍克宁虽然又吃了陆沅君一记白眼,可仍旧没有死心的意思。 霍小姐本名唤做可宁,是个典型的女子闺名。但当霍可宁读书以后,眼界宽广起来,总是被自己女子的身份束缚。 几个兄长可以坐着越洋的航船留学,她却只能上洋人开的女子教会学校。父亲娶妻纳妾,养外室,逛窑子,捧戏子,偶尔还要调戏良家妇女。 人们提起来,最多说一句风流。 但要是谁家的妻女偷人了,那就是大逆不道的死罪。 这他娘的公平么? 霍可宁气不过,烧光了所有的女子衣裙,改穿男装,也改换姓名。 男人们能做的,不论好坏,她都要做个遍,还要做的比男人更野。比如同龄的公子们开办企业,她办的更大。 又比如同龄的少爷们招女秘书,霍克宁就要招四个,气势上不能输。 而这样的霍克宁呢,对打眼一瞧就是新式女性,看着还特别有性格的陆沅君,有种天生的好感。 即便眼下看来,陆沅君对她并没有多少喜爱。 如果是封西云来说自己对运城的地产业有兴趣,霍克宁会毫不犹豫的拉他入伙。再多盖几栋高楼,然后留着不卖,炒一炒运城的房价。 可来的人是陆沅君,她就不能答应了。 霍克宁手中的茶杯陆沅君迟迟没有接,端着也怪沉的,干脆放了下来。霍克宁拉过了陆沅君的手,将其按在了自己的膝头。 要不是同为女子,陆沅君这会儿就掏枪了。 “沅君哈尼,你听我说。” 好在霍克宁一副要谈正事的模样。 “你若是买婚房,我可以卖给你几座花园别墅,南春坊的公寓也成。” “但运城的房市呢,是一池泥沼。陷进来我一个人就够了,你这样的……” 霍克宁的目光流连在陆沅君的眉眼之间,似要把她烧出一个火洞来。 “你这样的女性,合该干干净净。” 插足地产的人,手中赚来的钱烫手,若后人评判起来,恐怕不会用上什么好的字眼。 她从兄长口中听过陆沅君的事迹,前些日子报纸上还说她成了暨大的英文教授,自己不能坏了陆沅君的名声。 陆沅君抽回手,不明白霍小姐对她这份热情从何而来。 陆小姐当然知道地产是个泥沼,她也没想真掺合。也就是想借着掺合的名号,好让霍克宁放松戒心,把里头的内幕给自己说说。 不过眼下看来,陆沅君以为,似乎直接问也是可行的。 陆沅君诚然算的上正直,却也并非过分迂腐。察觉到了花花世界的霍克宁好说话,课题调查能够做下去,陆沅君也就不好继续给霍克宁甩脸色了。 抽回的双手,捧起了霍克宁给她斟的茶,陆沅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眼中闪过几丝好奇,语气里有满是天真。 “青天白日的,怎么就成泥沼了?” 霍克宁愣了一下,这神情她见过无数次。花花世界的姑娘们,想从她这里套话的时候,都是这副模样。 以看似无辜的样貌,来套取最有价值的信息。 平日里要是谁想从霍克宁这里套话,那注定不会成功。但陆沅君与别人不一样,在霍克宁看来,陆沅君与自己是同一类人。 她们都是不甘与女性被欺压的命运,毅然决然走在时代前列的新式女性。 霍克宁靠在椅背上,明知陆沅君在套话,却依然开口解释起来。 这边办公室里相谈甚欢,花花世界的门外可就不一样了。 一辆汽车停下,扛着枪的士兵们站了两排,封西云走下车,沿着两队中间留下的路朝着花花世界走来。 原本坐在台阶上怏怏的打手们,一个个来了精神,几乎是跑也似的拦住了他。 跟在封西云后头的李副官比自家少帅还要恼怒,当即掏出枪来,抵在了其中一人头上。 “瞎了你的眼,谁都敢拦了?” 花花世界的打手被枪抵着头,却没有丝毫的畏缩,甚至也跟着恼怒起来。纷纷掏出了枪,与封西云这边的人对峙起来。 “瞎了你的眼!穿了一身皮就不知道你爹姓啥了?” 打手向前一步,额头被枪口按压出了红色的痕迹。 “霍家的产业谁都敢闯了?” 封西云与霍克宁也算有些浅薄的交情,不好撕破脸皮。再说了,今天是来买婚房的,争吵不是好兆头。 他把副官拽到了后头。 “不要乱来。” 打手朝地上吐了一口,根本不认怂。 “就是大总统到门口,这会儿也得等着!” 怎么话说? 封西云皱起眉,面露不解。 “我们霍经理正面试伺候起居的女秘书呢。” ======================== 陆沅君:可惜,我连地产的名字都想好了。 霍克宁:叫什么? 陆沅君:陆家嘴。 17.第十七章 “能说的我都说了。” 霍克宁脱力一般的靠在椅背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我没有提到的,陆小姐最好也不要去找别人打听。” 她不想看到如花美眷因此早早的凋谢于人间,剩下没有说的信息,都是霍克宁需要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中的。 陆沅君也有分寸,初次见面而已,霍克宁光是能心平气和的坐下来与她交谈,就已经是够幸运了。 且陆沅君低头看着在本子上记下来的东西,实在是触目惊心。藏在水下的冰川方才露出了一角,便足以震撼世人。 “多谢。” 陆沅君将纸笔收好,缓缓的起身,朝着霍克宁点点头。 霍克宁的目光落在了陆沅君身上。齐肩的短发有轻微的卷翘,蓬松又细软。旗袍勾勒着腰线,玻璃丝袜衬的她腿更白了。 陆沅君和霍克宁楼下花花世界里的姑娘不一样。那些人没救了,即便容颜姣好,可心里头早就死的透透的,一心只想傍个有钱的男人,从此打麻将享福。 她们是空洞的灵魂,唯独陆沅君眼中有光。 “后天,我在冀大上课,你可以来。” 陆沅君走了几步,在推门离去之前停下来,转过身来对霍克宁说道。 霍克宁歪了歪头,苦笑一声:“我去不是找打嘛。” 陆沅君想了想,霍克宁说的在理,她这堂课注定是巨石投入湖中,会掀起滔天的波浪。 “再会。” 陆小姐握上了门把手,正要按下去的时候,门把手似有感应一般自己落了下去。 沉重的木门被外头的人拉开,封西云正站在门外。 报纸上说封西云年轻有为并非假话,花花世界的打手根本不是少帅座下士兵的对手,鼻青脸肿的被按在了楼梯上。 打手们瞧见经理办公室的门开了,一个个挣扎着大声呼叫着:“霍经理!” 霍经理歪过半边身子,挂在椅子上,视线越过陆沅君,落在了门外的封西云身上,伸出指头朝他点了点。 “下不为例。” 运城现在还不是封西云的地方,陆司令死后运城各方势力交错,封西云日后要想在运城立足,是不能与霍克宁交恶的。 方才也的确是他理亏,一时急躁闯了花花世界的大门,好在霍克宁不像传言中所说那样无法无天,还是给了他面子的。 封西云顺着台阶下来,揽过陆沅君的肩头,朝着屋内的霍经理微微颔首。 “霍经理海量。” 霍克宁眯缝着眼睛,心眼儿只有针尖儿般大小,嘴上虽然说这下不为例,可却把封西云给记住了。 暗戳戳的想着,一会儿得给当姨丈的大总统写封信,编排编排他。 不好好在自己的地盘儿待着,天天往运城跑,不是狼子野心是什么?只希望那看起来精明的陆小姐,可别中了他的糖衣炮弹。 若霍克宁跟着他们一起下楼,就会发现陆小姐诚然不负她所望。 封西云是在东洋留学不假,但体贴的模样却更像英吉利戴着假发的绅士们。 他快走几步,在陆沅君前头为她拉开了车门,还不忘把手掌贴着车顶,避免陆小姐上车时碰了脑袋。 陆沅君没有道谢,理所当然的上了车。 本以为最少能够得到未婚妻的微笑,谁料只得了一个白眼。封西云挠挠头,绕到车子另一头上去。 封家老帅常说,女人心是海底针,难以捉摸。 封西云费尽了力气,猜测陆沅君生气的原因是自己没有陪着买婚房,觉得自己不够重视这桩亲事了。 是故封少帅待汽车开稳,打了个腹稿后转过身来。 “沅君,街头斗殴算不得什么,可里头有一个浪人,处理不好便是外交问题……” 陆沅君压根儿就不看他,目光落在车窗外的街景上。 “你想要运城?” 封西云被陆沅君一句话顶的不知所措,他的确是想要运城。 运城在陆司令的治下,繁华富庶,明明只是一个内陆城市,比之沿海口岸也不输多少,远近掌兵的人谁不想要呢? 但封西云总觉得,他这会儿点了头,和陆小姐之间便会相隔山川险阻。 “在你得到运城前,我可以一直做你的未婚妻。” 陆沅君仍旧望着车窗外,街道两边有门庭若市的商户,也有走街串巷的小贩,天桥底下还有耍把式的江湖人。 “护陆宅安全,便算你涌泉相报我父亲的恩情了。” 所以…… 封西云拽了拽自己的上衣,明白了陆沅君的意思。 “所以今天不是买婚房?” 车子猛的停下,陆宅的小厮迎了上来,拉开车门来扶小姐。 陆沅君抬脚下车,在鞋底落在石砖路上前,她回头彻底打消了封少帅成亲的念头。 “少帅,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呀?” 三日后,冀北大学。 一辆崭新的汽车停在了门外,陆沅君从车上下来,浑身珠光宝气。若不是看门的知道她校长新聘的英文教授,肯定不会放她进去。 陆夫人知道自家闺女的脾气,怕是不会顺着封家的小子,还是赶紧把陆司令留下的前花完才好。 于是买房子,买汽车,还给闺女买了衣服和首饰,搞得陆沅君打扮起来完全不像个教书的。 手中拎着新挎包,陆沅君一步一步朝着教室走去。 留给学生们的家庭作业,不知道他们做的怎么样,有没有认真的调查,陆沅君却是用心备课了。 进了走廊以后,高跟鞋踩在地面,踢踢踏踏像踩在人的心弦上。 小教室里只有几个人,稀稀拉拉的坐着,中间空着不少位子。陆沅君往里头瞧了一眼,按着挎包里的教案。 停在教室门前想了想后,拍了拍门框,对学生们说。 “起来,跟着我。” 学生们面面相觑,但得听老师的,便收拾个东西,跟在陆沅君后头,朝着对门儿走去。 大力教授正在上课,捧着课本讲哲学,忽的听到有人敲门。把课本放在了桌上,瞪了一眼学生们。 “都闭嘴,谁也不许说话。” 谁敢在大力教授的课上说闲话呢,不说分数的问题,挨打是真的疼。 大力教授快步走到教室门前,拽着把手开了门,低头瞧见了对门儿教英文的陆沅君。 “咋个意思?” 大力教授对学生凶,对陆沅君也没好到什么地方去。根本不会因为陆沅君模样好,就优待丝毫。 陆沅君的手伸进了包中,从里头拿出了一个小本子,上头密密麻麻的写着不少东西。 “这是我今天的教案。” 大力教授扫了一眼,全是横竖弯折的方块字,陆沅君一个教英文的,教案写成这样就没水平了吧。 他面露嫌弃,不把陆沅君放在眼里。教书匠,业务水平不过关,还穿的花枝招展,不如回家嫁人去,留在学校没有用处。 正要关门回去继续上课,陆沅君拽住了他的袖子,将教案拍在了大力教授的胸前。 “把大教室让给我。” 穿旗袍的女子抬起头,目光灼灼。 陆沅君趁大力教授发愣的时候,越过他走进了教室,踏上讲台。她从桌上拿了一根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今日的课题。 “由过夜嫖资上涨,引发关于地产业的思考。” 女子站在讲台上,昂首挺胸。 “上课。” 千千万万人被遮住了眼,今日便由陆沅君来吹散这迷雾。 18.第十八章 大教室里的学生看见黑板上字, 全都愣在了原地。 他们是来听大力教授讲哲学的, 全是正经学生, 一心向学的好人。恨不得晚上不睡觉,把所有精力放在学习上, 谁要关心嫖资涨不涨呢? 讲台上陆沅君诚然昂首挺胸, 似有一肚子话要说,学生们却不买帐了。 冀大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学生选老师。他们对陆沅君的课没有兴趣, 便纷纷收拾起桌上的书本, 与其浪费时间,听一个花蝴蝶一样的女人讲课, 还不如回公寓里睡一觉呢。 陆沅君对这堂课, 做了充分的准备, 唯独没料到学生不爱听这一点。 站在原地竟有些不知所措,想不出该如何拦下他们。 大力教授停在教室门前, 陆沅君的教案在他手中,低头看了几行后, 眉头紧锁。 “坐下!” 教哲学的大力教授冲着学生们厉喝一声。 “听陆先生讲。” 说着,大力教授自己也抬脚走到了教室后头,因着没有座位, 便干脆站着。 学生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陆沅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开始了今日的课堂。 “近日胡同画舫, 喝花酒的价格没涨, 过夜的宿费却翻了两番。” 下头坐着男男女女的学生,女孩子一听这话,脸红的赛过刚蒸出锅的螃蟹。 学校本该风雅,讲台上那疯女人说的什么胡话。 可一向以暴脾气著称的大力教授没有开口,学生们也不好打断,只能听陆沅君继续。 陆沅君在讲台上踱步,指尖点在自己的眉心。 “我觉得不对劲,便去问了胡同里的老鸨。老鸨说是因为房租涨了,她也没得办法。” 冀大的宿舍并不够学生们居住,本地的学生还好,可以宿在家中。外地来求学的,都得租房子。 房租上涨,对他们来说也是一桩头痛的事。 陆沅君正说着,门被推开了一条小缝,不上文学,也不上哲学的黄汀鹭钻了进来,在前排挤了个位子坐下。 “我便又去查,发现运城房租上涨是一个普遍的问题。” 转身往黑板处走,陆沅君又写下了几个字。 “小乱居城。” “近来各地乡野之间,都在闹匪患。原本住在村里,镇上的,都往城中涌,搞得房子供不应求,房租飙升。” 光说没有意思,陆沅君从包中拿出了一张纸来,是霍克宁给的数据,上头画着运城房租的折线图。 “抬高房租的不是丈母娘,而是山匪,没想到吧?” 折线曲曲折折,总体又一路向上。 陆沅君走下讲台,从学生手里拿了一根钢笔,在中间划了一条线。 “这是运城房租本该在的位置。” 而折线飙升,显然远远超过了陆沅君划下的横线。 “既然房租太贵,为何不买房呢?穷人买不起房,富人还买不起吗?” 冀大的学子之中,富贵人家占多数。 可富贵的也被陆沅君问住了,的确是买不起的。 “买不起房原因又有三条,房东不卖,中介与苛捐杂税颇多,以及最重要的一点,这房子买了以后安全么?” 学生们听的一头雾水,陆沅君再次走到了黑板前。 “苛捐杂税我们不说,你们可知冀大外头的学生公寓是谁开的?” 陆沅君嘴角勾起,问道。 学生们只顾住得舒坦,谁还想过真正的房东是谁,面面相觑没有得出答案,摇摇头转向陆沅君。 “太监。” 陆沅君撇撇嘴,终于拉着学生们上勾了。 太监不是什么好字眼。 皇帝被拉下了马,狗仗人势的狗竟然依旧有势可仗。 “你们不妨去查,运城的大宗地产后头,真正的主人是些什么东西。” 陆沅君抬起脚,又踱起步来。 “他们手上有房子,却不肯卖,只为了把价格炒起来。” 教室的后门打开,有一个人从空隙里摸了进来。 进来的人是封西云,今儿没有穿那身军装,长衫在身,冷硬的气息淡了许多。他站在了大力教授旁边,想听听陆沅君的课。 他想知道,陆沅君一个双十年华的姑娘,不想着赶紧和他成亲生娃,每天都在琢磨什么。 陆沅君不负众望,双手按在了讲台上。 “小乱居城。” 她把写在黑板上的话又念了一遍,紧接着目光一暗。 “大乱居乡。” “今日我在此预言,当房租下跌之时,就是运城大乱之日。” 陆沅君的目光落在了教室后排,那穿着长衫的封西云身上。 运城是兵家必争之地,乱世之中,兵家必争之地绝非是百姓的安家之所。只要封西云屯在城外的兵打进来,运城的房价肯定会降下来了。 封西云缩了缩脖子,而今他好歹也是在大总统的麾下,不好直接打的。城外屯兵,也不过是给城中的团长们一些压力。 但被陆沅君瞧了一眼,竟然心虚起来。 陆沅君一连串的话,似一枚针戳进了皮肤里,叫学生们刺痛了一下。可这痛意转瞬消失不见,甚至连血珠都没看到,细微的伤口就已经愈合了。 学生们终于静下心来,抬起头望向讲台,打算认真听课了。 陆沅君点了点下头坐着的黄汀鹭:“作业做的怎么样?” 黄汀鹭抱着厚厚的一摞纸从座位上起来,上了讲台。学生们对陆沅君或许不熟悉,可对黄汀鹭却不陌生。 他年纪虽然不大,却有冀大才子的名号,前后挤兑走好几个教授。有个年纪轻的,还被他给怼哭了。 黄汀鹭在大力教授的哲学课上,对谈之间也不落下风。要不是看着大力教授急眼了抡起了拳头,还不肯走呢。 今儿这是怎么了?对一个新来的教授言听计从。 黄汀鹭在陆沅君的召唤之下上了讲台,把这些天他从报纸上收集的关于地产的信息都找了出来。 “不是我在这里危言耸听。” 陆沅君抓起黄汀鹭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小块,双手朝着讲台下头的学生们抛洒过去。 报纸洋洋洒洒,似雪花般在教室里四散飞扬。 窗户开着,恰好有一股风顺着吹了进来,纸片的重量轻微,被风一吹朝着后排的座位飞去。 封西云随手一抓,上头写着沪上拍出最高地价。 大力教授伸手一探,掌心里出现了租界殖民者恶意炒高房价。 学生们纷纷抬起手,风从指缝间逃脱,报纸碎片却留了下来。 活死人公寓,租客上吊,恭喜你成为二房东…… 新闻一条又一条,平日里看的时候压根儿没有注意,都淹没在了某女星与大帅的花边新闻之中。 今儿被集中在了一起,众人才觉得哪里不对了。 “大厦将倾。” 陆沅君说完这句话,冲着学生们弯下了腰,拜了一拜。 “只怕再过些年,我等无立锥之地。” 教室里坐着站着的人,听了这话不由得脊背发凉,吞咽了下口水后对讲台上穿的珠光宝气的女人有了新的认识。 “嫖资上涨,这从本质上来看,是一个社会问题。” 众人掏出笔,纷纷在本子上写下了今天的课题。 陆沅君的课仍在继续,她将从霍克宁那里听来的数据摆了出来,由深入浅出的分析起来。下课铃响了,众人还都像没听见一样,谁也不曾收拾书本。 地产这个课题实在太大,不是一节课就能讲完的。漫漫黑夜是无有尽头的长,她一个人烧不起熊熊烈火,只能把夜空烫一个洞。 叫更多的人看见光亮,叫更多的人从懵懂中清醒。 陆沅君口干舌燥,再说不出话来,摆摆手:“今儿就到这儿吧,下礼拜再细说。” 然而说了下课以后,陆沅君被学生团团围住,压根儿走不出来。 封西云只是一时兴起,想看看陆沅君没有买婚房,究竟和霍克宁聊了些什么。但今天的课听了以后,他没想到两人聊的这么深。 他虽然不近女色,可总也见过女人。旧女性裹着脚,在家里头绣花纳鞋底子,讲究个三从四德,男人养了小老婆也得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还有些读过书的,以新女性自称的人,整天一副洋人做派,办个沙龙喝茶饮酒,扯淡唠闲嗑,追求自由的爱情。 姨太太们呢,则带着鹌鹑蛋大小戒面儿的黄金戒指,在麻将桌上东家长西家短。陆沅君是封西云见到的第一个,把目光放的如此深远的人。 就连他自己,若听说嫖资上涨,也就啐一句老鸨子黑心罢了。 身穿长衫的封西云站在教室后排,仅能从学生的围簇里看到陆沅君的头顶,但心里头的愿望来的猛烈。 他低声道:“完了,更想娶了。” 瞧她在讲台上闪闪发光的样子,我想做她一辈子的学生。 大力教授看了看嘀嘀咕咕的封西云,转过身来面向他。 “你不是我们班的。” 但蹭课的学生多了,大力教授也就是随口一问,见封西云紧张起来,也便不继续追究了。 他摇摇头,以为封西云是什么穷人家上不起学,又一心想要求知的。对于这种人,大力教授只当没瞧见,替他省一份交给学校的听课费。 “听完了就赶紧走。” 大力教授提点封西云:“被人瞧见会让你办听课证的。” 清了清嗓子,大力教授朝着讲台走去。 扒开了拦路的学生们,将手中陆沅君的教案还给了她。 “你很不错。” 原本以为是个和季泉明一样的花架子,这样一看竟然还有点想法。 “以后我允许你跟我一起打拳。” 打拳? 陆沅君瞧了瞧大力教授宽厚的肩膀头子,连连拒绝起来。 “别了别了。” 大力教授摆摆手:“这就见外了,咱们都是一个办公室的人。” 说着大力教授瞧了一眼黄汀鹭,歪歪头示意他带路。 “没眼力,带上陆教授的东西。” 这所学校里,黄汀鹭最怕的就是大力教授,无他,打人太疼了。大力教授的吩咐不敢不停,当即提起陆沅君的小包,走出教室朝着教员办公室走去。 大力教授与陆沅君并肩走着,陆沅君惦记着还在后排的封西云,忍不住回头去看。 脑袋还没扭过去,就被大力教授掰了回来。 “下课了就要做自己,忘了学生们。” 他按着陆沅君的肩头,拉着她沿走廊一直向前,直到三人一起进了教员办公室,方才松开手。 说起来,这还是陆沅君头一次接触同事。她一贯以为,自己就算是比较有性格的,可往办公室里一瞧,这些教员一个胜过一个。 “那是教古文的,姓王,爱好易经和算卦。” 大力教授伸出手朝一人点去,给陆沅君介绍着。 这人后脑勺拖着一根辫子,发丝之间还缠绕着一根红色的细绸,越发衬的他那根辫子明显。 陆沅君压低声音,用右手遮挡着脸:“皇帝下台以后,不就不能留辫子了?” 大力教授点点头:“是啊,当时都剪了。” 王姓教授回过头,端着手中的罗盘跟陆沅君打了个招呼。 他桌上摆着不少零碎东西,红黄色的符纸,玻璃瓶里放着血浆状的黏稠液体,零零散散放着许多玄之又玄的玩意儿。 不像个教书的先生,更像街头支摊算命的。 王教授耳朵还很灵,即便陆沅君压低了声音,还是被他听见了。 “我这辫子啊是后长的,季泉明给我试了他家祖传的生发秘方,长得可快了!” 说着他把长辫子一甩,从椅子上起身,朝着陆沅君走来。 绕着陆沅君看了又看,目光落在了陆沅君的手上。 “嗨呀小姑娘,我给你算一卦吧!” 陆沅君不信这些,当即抽回手,一脸警惕。 大力教授戳了戳她的后背:“让算算,老王平时不给人算的,校长求了他三回都没给算。” 王教授听了吹捧,鼻孔朝天:“那是,我算的可准了。” 大力教授压低声音,凑在了陆沅君耳边。 “咱办公室里最有钱的就是老王,靠算卦中了三回救国彩票。” 王教授的下巴仰得更高了:“统计学的尽头就是玄学。” 提着陆沅君挎包的黄汀鹭往前走了几步,伸出了自己的手:“您给我算算!” 王教授一脚踹开了他:“找你爸算去。” 陆沅君将信将疑的伸出右手,掌心朝上递了过去。 王教授低头扫了一眼,扁扁嘴:“你想算什么?” 陆沅君想了想,身为一个有远大志向的新女性,算算前程吧。 “前……” 前程的程字还没说完,王教授就先开了口。 “七夕快到了,就姻缘吧。” 他半弯下腰,双手交叠在后背,扁着嘴看了看陆沅君的掌心。 “依我看,那人姓封,名字嘛…” 陆沅君缩回手,拦住了王教授。 “我不听。” 新来的陆教授快步走向了一个空着的桌子,拉出椅子坐了下来。双手盖住了脸,埋首在桌面上。 “我不听。” 19.第十九章 陆沅君那天在学校里远远瞧了封西云一眼后, 便又是一连好几天没见着他。 他倒是常派副官来送些东西, 也把城外的兵给撤了大半, 只留了百来人,帐篷也就几个。 似乎仗打不起来了, 运城的气氛也跟着缓和。封西云跟那些个团长们时不时的去饭庄里喝茶, 也不知道商量出什么没有。 这天是个周末,冀大按着新历排课, 陆沅君在家休息。然而天还未大亮, 陆夫人就撞开了闺女的房门, 把她从薄被里揪了出来。 陆沅君睡眼惺忪的,用手背揉了揉眼睛。 “娘啊, 大清早的这是干什么?” 然而从指缝里, 陆沅君看见了一团鲜红, 刺眼的很。 她爹可刚死,家里头就算是下人小厮, 也都得穿黑白两色,谁敢穿红的。陆沅君放下手, 瞧见了红色的源头,正是她的母亲陆夫人。 陆夫人穿着大红色的衣裤,手腕脚腕上还叮叮当当的挂着镣铐。 “娘!你这到底是干啥啊!” 陆沅君从床上跳下来, 想要把娘亲这身衣裳扒下去。 可惜还没碰到,就被陆夫人用眼神瞪着退了回去。 “当初我跟你爹在送你去那英啥利的船上前, 跟佛祖许过愿。你如今平安回来了, 娘得去山上还愿。” 陆夫人举手投足时, 铁链镣铐碰撞着,叮叮当当刺耳的很。 “封西云在外头等着,今儿七夕节,你俩也正好去求个姻缘签。” 陆沅君一听到封西云三个字就头大,她不想嫁人。往被窝里一缩,打算睡个回笼觉。 陆夫人不顾手腕上镣铐的沉重,伸手拽着自家闺女,从床上拖了下来。 “让你去就去。” 她这一去,还愿只为其一。 地契藏在陆宅里,陆夫人总觉得不踏实,大头和金顶寺的住持和尚有些交情,藏在那里才放心。 陆司令手底下那些团长,就是疯了也不会去佛祖庙里抢东西吧? 封西云不知道陆夫人的打算,他只是想借着由头,见陆沅君一面。 好不容易抽出空来,恰好又是七夕佳节,封西云便起了个大早,等在了陆宅门外。 运城要收入囊中不假,陆小姐最好也能娶回家。尤其是在听过陆沅君的课后,封西云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封西云总算把正主儿等了出来。 陆夫人一身红色罪衣,镣铐加身,是要去佛祖座下还愿的模样。陆小姐呢,仍旧穿着旗袍,短发被风吹拂而起,比起陆夫人的神情,陆小姐显得很不耐烦。 一副没睡醒的模样,陆沅君气鼓鼓的,双手叉着腰。 七夕,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八月的星期六而已。 封西云迎了上去,先扶着丈母娘上了前车,又和陆沅君坐上了同一辆。 一路上,封西云都试着去跟陆沅君搭话,但陆沅君总是避开与他之间的目光接触,让封少帅吃了闭门羹。 封西云又舍不下面皮,只能把一肚子话咽了下去。 直到汽车停在了运城外西山脚下,不能继续前行的时候,两人才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沅君,你当心脚下。” 陆沅君少年离家又多年未归,早上起来的时候迷迷糊糊着,随手选了身素净的衣裳,来了山脚下才发现了自己有多不合群。 母亲那身大红色的罪衣在这里反而泯然众人,她瞧见山路上不少的人都穿着,似要锒铛入狱一般,每走三步便停下磕一个长头。 正琢磨着呢,她瞧见陆夫人也抬脚上了上路。刚走了三个台阶,便弯下膝盖遥遥朝着山顶的寺庙拜了下去。 别看陆夫人手脚都有镣铐,走起来却比陆沅君更快。 陆小姐以为只是来庙里往蒲团上跪下磕个头便好,哪里想到会走山路呢。身上穿着旗袍,脚下踏着粗跟的皮鞋,若真的走到山顶,半条命就交代了。 这也是封西云为何要提醒她当心脚下的原因。 陆沅君听了这话,也不知是在与陆夫人赌气,还是瞧封西云不顺眼,气哼哼地往崎岖山路上走,追向了陆夫人。 那带着跟儿的皮鞋吧,平地里穿着显的女子婀娜,山路上就不大对劲了,左右的晃荡着,走路不稳的。 封西云连忙跑着追了上去,生怕陆沅君磕一下碰一下。 陆夫人伏在地上磕头的时候,额头贴在膝盖上,顺带目光朝身后扫去。瞧见封西云紧张兮兮的模样,心里头不由得感慨,陆司令果然不是白长了那么大个脑袋。 她男人战场上选兵不会出错,回家了选女婿也没有花眼。有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欢喜。 闺女就不一定了,沅君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 陆夫人正琢磨着呢,只听哎呦册那,她瞧见闺女蹲在了地上,双手抱着自己的脚腕子憋红了脸。 一天天,穿那双洋人的鞋,扭脚了吧。 还偏偏是在今天,她来给佛祖还愿谢谢庇佑沅君平安。 咋这么不给佛祖面子呢,娘这些年的香油钱算是白捐了。 陆夫人从台阶上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叹了口气,转过身去瞧闺女。拜佛不能走回头路,否则不吉利,陆夫人只转了上半身过去。 这一转叫陆夫人心情大好。 封西云那孩子有眼力,已经陪着陆沅君蹲下了身,不住的问东问西。 “沅君疼不疼?用不用我给你揉一揉?” 说话间还试探着伸出了手。 陆沅君猛的抬头,瞪了一眼,封西云有哂笑着将手缩回了背后。 那能不疼么?净说废话。 金顶寺上山下山只有这一条路,因着这里的佛祖灵验,香火旺盛的很。现在还不到晌午,上山下山的都有不少。 陆沅君和封西云这一蹲,便拦住了别人通行的路。 若是换在运城里,马路被人堵了,早就叫骂起来。可佛祖脚下,再大的脾气都得忍着,人都变得心平气和起来。 没人抱怨不说,路边儿还有人给送了碗茶来。 陆沅君脸皮子薄,不好真的堵在这里,挣扎着要从地上起来。 然而刚才那一下子扭的厉害,脚腕处传来针刺一般的疼痛,身子不由自主的一歪,摔进了封西云的臂弯之中。 “我扶你到那边休息。” 封西云这次可不管陆沅君是否挣扎了,一手搂着肩,一手抓着小臂,把她身上所有的力量都移向自己。 陆夫人瞧见女儿和封西云坐在了路边儿的茶摊上,松了一口气,她冲着两人扯长嗓子吼了一声。 “你俩就这儿等我。” 陆沅君这会儿就算是想跟也没法子跟了呀,摆摆手示意母亲早去早归,别吃人家和尚的斋菜了。 她坐在了茶摊简陋的凳子上,脚腕处即时肿胀起来,衬的另一边脚腕更加纤细。 封西云蹲下身,抬起头轻声道:“沅君,我帮你瞧瞧。” 少帅上过战场,大大小小的伤都见过,新兵更是三天两头的磕碰,对于扭伤并不陌生。他捉住了陆沅君受伤了的脚,动作极其轻柔的左右翻看。 臭流氓,登徒子,a-hole等一系列粗话就在唇边要脱口而出的时候,陆沅君又憋了回去。 因着封西云抬起头,定定的望向自己,目光里没有一丝淫-邪。 “扭了而已,不碍事,歇两天就好。” 封西云拍拍裤子上的尘土站了起来,遥遥朝着山顶看了过去,那金顶距离他们左右不过六七里的距离。 他又低头看了看陆沅君,手腕脚腕那么细。 “既然是还愿,正主不上去,总归不吉利。” 封西云双手插在腰间,扭头去问茶摊的摊主。 “大爷,到山顶还有多久?” 城中的人见了封西云这身丘八的皮,就会吓得扭头离去,茶摊的摊主是见过大世面的,大总统来金顶寺上头香的时候还喝过他的茶呢。 一个丘八而已,吓不到他。 摊主打量了下封西云,仔细瞧了瞧这身子骨。 “若是小哥你,俩小时肯定上去了,还能赶上晌午和尚们的斋饭,素面的滋味最好。” 陆沅君低着头,怎么着?封西云这是打算丢下自己上山去? 还没来得及往深想,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背影。 封西云背朝陆沅君,伏下身来。 “我背你上山去。” 陆沅君一愣,连连摇头摆手:“那哪儿行,别了别了。” 一旁茶摊的摊主跟着放下手中的茶壶,跟着起哄。 “去吧,金顶寺的姻缘签可准了!今儿又是七夕节,不上山求个签太可惜了!” “不去不吉利。” 封西云没有起身,兴许今天扭了脚,就是佛祖在怪罪陆沅君没有一归国便来还愿。 “我不信这个。” 陆沅君坐在凳子上不动如山。 封西云扭过头,目光里满是探寻。他倒是听说过,留洋的学生会改信别的宗教。 陆沅君立刻明白了封西云眼神的含义:“我什么都不信。” 若这世上真的有神,神可就太残忍了。 封西云转回头,没有起身,仍旧蹲在地上。老实说,他还挺想去求姻缘签的。 两人僵持了好一阵子,封西云蹲在地上根本没有起来的意思,过来过往的人都朝他俩看。有过分热心肠的大娘,还会停下来劝她。 “小两口这是干什么呀,闺女你别生气了。” 陆沅君败下阵来,朝着封西云的后背抱了上去,双手环住了他的脖颈。 后背上传来温热,陆沅君比他预想的要重一些。 “抓好。” 嘱咐了这一句后,封西云从地上慢慢起来,背着陆沅君沿着山路向上走去。 换了几十年前,男女之间就算是成了亲也不能这样,当着外人的面甚至是连手都不能拉的。可如今封西云背着陆沅君,山路上一起来进香的,至多就是多瞧他们一眼,没人会说闲话的。 因着南春坊里,洋人男女搂着亲嘴儿的都多了去。 封西云虽说是个少帅,毕竟也要带兵打仗,与他的兵一起出生入死。并不是坐在汽车里指点江山,动动嘴皮子就能行的。 他也常和手底下的兵一起,身上绑着沉重的沙袋,一走就是几十里。 如今背着陆沅君上山进香,根本算不得什么。 封西云走起来脚步轻快,脸不红气不喘,碰见个新鲜的,还要扭过头来给陆沅君说道说道。 从金顶寺的日出,说到了金顶寺的日落。从寺庙的红墙,又说到了沙弥的僧袍。封西云一个外地人,竟然对运城的寺庙了如指掌。 他一手向后背去搂着陆沅君的腰,防止她掉下去,另一手遥遥的指向远处的寺庙红墙。 “里头有个塔,塔外墙上大大小小的彩绘佛龛,很有趣。” 封西云叨叨个不停,似有说不完的话,陆沅君一路上只长了耳朵,就没有回应过。 直走到了晌午,日头当空挂着,给封西云晒了一脑门儿薄汗出来,两人才总算是来到了寺门前。 封西云把陆沅君从背上放下,扶着她往里头走。 陆沅君纳闷儿,咱俩不是都说好了么?我做你名义上的未婚妻,你拿了运城就好,还惺惺作态给谁看呢? 她也问过母亲,陆司令对封西云的恩并不重啊。 求个鬼的姻缘签。 虽说被封西云搀着进了禅院里头,陆沅君就不往人多的地方走,哪儿人少她就拽着封西云拐弯。 金顶寺的香火旺盛,腰缠万贯的信徒们更是不在少数。寺里头风光极好,假山的石缝里长出各色的山花来,颇有几分南地园林的意思。 院内还栽种了许多松柏,郁郁葱葱好看的很。 找了处石凳,封西云搀着陆沅君坐下,扭伤以后最好不要多走。 “我……” 封西云坐在了陆沅君对面,觉得很委屈。自己模样好,家世好,待人接物也好,为什么陆小姐就不肯给一个青眼呢。 “我不会勉强你的。” 陆沅君抬起头,不由得想笑,这封少帅跟报纸上说的可太不一样了。就是埋首于学术的教授们,恐怕也找不出比他更单纯的。 可惜。 如果封西云不是争名逐利之人,或许陆沅君可以跟他花前月下谈谈风月。但封西云这身衣裳,就叫陆沅君起了后退的心思。 四目相对,彼此琢磨着对方的想法,没猜出什么,就有人来打断了他们。 “陆先生!” 少年的声音响起,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跟着传来,黄汀鹭小跑着从外头追了进来。 黄汀鹭气喘吁吁的停下,双手搭在膝头。 “陆先生,你怎么在这儿?” 刚问出口,黄汀鹭瞧见了一旁的封西云,想到今天的日子,闭上了嘴。 陆沅君多半是来和这个男人一起求姻缘签的。 “你不在学校里带着,来这儿干什么?” 陆沅君左右看了看,没找到姑娘啊。不久前黄汀鹭还想着出家呢,怎的今儿七夕节就春心萌动了? 黄汀鹭摇摇头。 “住持是我爸爸,王教授不给我算姻缘,我找我爸爸。” 站在一旁的封西云瞪大眼睛,对他从来没有好脸色的陆沅君,这会儿言笑晏晏的跟学生说话,几乎是不敢相信。 难不成沅君喜欢这样的? 这可还是个孩子啊。 嗨呀,真该让沅君看看十年前自己的模样,甩这小子八条街。 陆沅君百忙之中抽了点空,给了封西云一个眼神。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她招了招手,示意封西云过来。 “背我。” 陆沅君隐隐的摸到了另一条线,父亲,住持,以及冀大的吴校长,他们三人之间似有联系。 封西云背着陆沅君,满眼都是期待,扭头问。 “是要去求姻缘签嘛?” 陆沅君撇撇嘴,求什么姻缘签,办公室里王教授算出来的她还记着呢,但陆沅君不信邪。 ——————— 王教授:我算的可准了。 20.第二十章 “陆教授, 你也要去见我父亲嘛?” 黄汀鹭年纪小,还没开窍, 见陆沅君要走就快走了几步追上来询问, 全然不顾封西云满含警告的眼神。 走开好不好? 若换了其他人, 被此时的封西云冷冷看上一眼,多半就绕道离去,给他和陆小姐留下独处的空间了。 不要命了, 敢坏封西云的好事。 可黄汀鹭一心只读圣贤书, 仗着自己有才华, 一向眼高于顶,不怎么关注别人的情绪。 他瞧见封西云挤眉弄眼, 还以为是少帅有了眼疾呢。指着封西云, 紧张兮兮的冲陆沅君补了一句。 “这位先生好像不舒服,我父亲医术一流, 可以帮着看看。” 黄汀鹭一口一个父亲,走在前头带路。 陆沅君记得清楚, 那天在吴校长的办公室里第一次遇见他, 他说父亲是个和尚。在母亲生下他后,抛下母子二人毅然决然出了家。 照常理来说, 黄汀鹭应该恨他父亲吧。可陆沅君瞧黄汀鹭的神情里满是憧憬与钦佩,一口一个爹, 一口一个爸爸, 甚至还有效仿父亲一起出家的念头, 恐怕里头另有隐情。 于是拍了拍封西云的肩头, 陆沅君的声音就绕在封少帅的耳边。 “跟上他。” 封西云把人往上送了送,再次动身朝着一处禅院走去。 金顶寺算的上是个古迹,有三五百年的历史。本来都要断绝香火了,近年来又突然灵验兴旺起来。 寺内的禅房与佛像都翻新过,可走在小路上仍然能感受一丝若有似无的,所谓历史的厚重感。 封西云背着陆沅君,跟在黄汀鹭后头,走了有半盏茶的功夫,来到了一间比方才更为静谧的禅院里。 门口有小和尚守着,本来有拦她们,但瞧见了黄汀鹭后又退了下来。 “我爹就在里头。” 即便父亲已经出家十余年,黄汀鹭仍旧固执的这样称呼他,一旁的小和尚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我进去问问他忙不忙,不忙就让你们进去。” 黄汀鹭对陆沅君有好感,认为她是难得一见的女先生,愿意给她引见。 然而黄汀鹭刚转过身,禅房的门被从里头拉开,走出一位身穿红色罪衣,手腕脚腕上都带着铁制镣铐的中年女子。 中年女子保养的很好,因着身材丰腴圆润,脸上甚至没有一条褶子。 “娘?” 陆沅君从封西云的背上下来,以金鸡独立的姿态蹦着朝妇人走了过去。 “你不是来找佛祖还愿的么?咋还进了住持的禅房了?” 陆夫人脸色僵了一瞬,不过也仅仅只是一瞬间,她叮叮当当的走了出来,以全天下父母最擅长的方式转移了话题。 上手朝着闺女的后背给了一巴掌,又脆又响。 “脚崴了还要上山来,你是不是嫌你娘我命长,想给我找不痛快啊?” 陆沅君挨了娘亲的打,虽说不疼吧,还真不敢细问陆夫人了,心里头莫名的虚。 “山路崎岖,你再摔着。我和你爹可就你一个娃,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娘怎么办呀?” 陆夫人趁热打铁,又补了一句。 陆沅君还要细问,陆夫人抬起巴掌:“咋?你是翅膀硬了要和娘顶嘴啦?” 这话一出,别说陆沅君了,封西云也跟着缩了缩脖子。 陆夫人手腕上戴着镣铐,每次抬起很是费力,却依旧高高举了起来,朝封西云点了点。 “既然上来了,也就上来了。西云你扶着她,我们去前边儿给佛祖嗑头。” 丈母娘的吩咐,封西云不敢不从。 但封西云没想到的是,陆夫人是个过河拆桥的人。他刚刚把陆沅君扶进了佛堂,自己正要选个蒲团也跪下的时候,陆夫人往门外指了指。 “西云,今儿七夕,寺里头送福呢。” 陆夫人双手比了个西瓜大小的模样:“红的,这么大,绸布做的蝙蝠。” 比划完了以后,陆夫人往女婿的肩头拍了拍:“拢共没几个,我娘俩儿抢不过那些人,你弄一个回来讨个彩头。” 封西云已经半弯下的膝盖又挺直,点点头,拍了拍胸脯:“您等我回来。” 说完利落的转身,还不忘拽着陆沅君的学生黄汀鹭。 “要那些干什么……” 陆沅君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跪在这儿已经不大高兴了,母亲还整幺蛾子。 “你呀,笨死了。” 陆夫人指尖点在了闺女的额头,看不出娘是在支开他么? 一天天的,胡思乱想有你,这种明摆着的反而看不明白。 佛堂里嘈杂,陆夫人的声音只有在她旁边跪着的陆沅君能够听到。 “住持和尚跟你爹有些交情,娘把家里贵重的东西都送到这儿来保管了。” 陆夫人伏在地上,给佛祖嗑了一个头后起身。 “说句不好听的,要是家里的东西真的保不住,今儿这份也够咱娘俩吃穿用度。” 陆沅君跟着母亲伏下身磕头,额头贴在地面的时候,心中的疑问来的太过强烈,以至于她直接问出了口。 “我爹咋认识和尚的?” 陆司令是码头上扛大包的,也不是运城本地人,只是带兵占了这块地。打仗的见惯了生死,陆司令反而不把鬼神放在心上,没听说他信佛啊。 提起陆司令,陆夫人脊背僵了下,人说没就没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陆夫人起身,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给闺女说起了旧事。 “得有三十年前了吧,那会儿你爹也才二十啷当岁,比封西云还要小一些。” 提起当年,她想起了年轻时的陆司令,脑袋虽大,可因为年轻,也不显得突兀。 陆夫人神色温柔起来,继续道。 “封家老帅,你们学校的吴校长,还有金顶寺的住持和尚,都是官派的留学生,在码头上下了船。” “我也不知道你爹一个扛大包的,是怎么搭上的线,他连造反两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就跟人家干起了大事业。” 回忆起当初的陆司令,陆夫人嘴角勾起笑意:“那些日子你父亲很忙,总是半夜三更才回家,还跟我说理想。可我问他什么是理想,你爹笨的又说不清。” 陆沅君静静听着,她印象里的父亲是个成天酒气冲天,喝高就光着膀子,手放在鼓起的肚皮上呼呼大睡的人。 母亲口中的陆司令,叫她有些陌生。 “吴校长学化学,配置□□,做□□,暗杀前朝的贪官。封家老帅呢,去窑子里跟长辫子的大臣们喝花酒,套情报。” 陆夫人的话,把陆沅君听的一愣一愣的。 “你爹只有一把子好力气,会几招野拳,负责望风。” 声音顿了顿,陆夫人抬头看了看佛像。 “住持和尚本姓黄,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在东洋学的是救命的西医。但归国以后,没开诊所治病,反而跟着他们杀起了人。” 佛祖的神情柔和,陆夫人眼中也都是慈悲。 “不管杀的人该不该死,总归是杀了人的。” “大义和小义,往往无法两全。” 鼻尖能嗅到香火的烟熏气,陆夫人咳了几声。 “再后来,造反成功了,皇帝被拉下了马。封家老帅和你爹带起了兵,吴校长呢办起了学校,唯有这位书香门第出身的黄先生,承受不了自己杀过人的罪孽,剃头出了家。” 陆夫人扭过头来,眼睛亮了亮。 “若不是因为他,大总统才不会千里迢迢来金顶寺上香呢。” 陆沅君僵硬的跪在蒲团上,许久没有弯腰。陆夫人伸手按在她的背上,示意她继续磕头不要停。 “唉……” 因着这些旧事,陆夫人把东西寄存在这儿才放心。她先女儿一步磕完了头,从蒲团上起来,拍了拍罪衣上的尘土。 这身红布看着不起眼,可是花了大价钱的。蒲团人人跪,再给她弄脏了。 陆沅君抬起头:“娘,那他们算是英雄,还是十恶不赦的杀人犯呢?” 陆夫人摇了摇头,抬起被镣铐拖拽而显得沉重的手,扶着女儿从蒲团上起来。 “大夫救人一命,开方子只需要片刻。坏人把刀捅向他人,更是眨眼之间。” “英雄也好,罪犯也罢,大部分时间也都只是个普通人。” 陆夫人的脑海里浮现出陆司令的模样,号令七万兵马的司令,晚上睡觉还总是蹬被子着凉,拉肚子着急忙慌的跑厕所呢。 沅君低头看着母亲手腕上的镣铐,竟然有种母亲才该去冀大教书的念头。 有理有据,叫人信服。 母女俩这里说着话,避开来进香的信徒,往佛堂外走。远远的瞧见了封西云朝她们走来,手中抱着一个红绸绑就的蝙蝠。 说了许多沉重的话,陆夫人望着走来的女婿,推着闺女从自己身上起来。 “沅君啊,娘知道你的心大,喜欢揪着小事往深处挖。” 陆夫人冲着封西云招招手。 “但不能把什么都放大。” 作为过来人的陆夫人,看着此刻的封西云,明白他就只是喜欢沅君罢了。 屯兵运城外为了什么,跟城内那些团长们吃饭为了什么,陆夫人不知道,她只知道…… 现在走来这位年轻有为的少帅,只是个想讨女子欢心的普通男人呀。 21.第二十一章【一更】 封西云手里头拿着红绸扎的蝠,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入了丈母娘的眼。可入了丈母娘的眼没啥用处,陆沅君仍旧不怎么搭理他。 即便被他背下了山, 两人并肩坐在汽车的后排, 也没有多说几句。 陆沅君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只打算按说好的,做名义上的未婚夫妻。 汽车停在了陆家宅子门口,陆宅的小厮早早迎了上来,看样子是用不到封西云来扶了。 但封西云不想就这样告别, 推开车门, 从车上追了下来。 “今晚我就走了。” 陆沅君掐了一把小厮的胳膊,停下来转过身,用探寻的目光看着封西云。 也对,运城又不是你的地盘,留的久了各方势力都要多想的。 她点点头:“好的。” 言外之意是, 你早该走了。 “百余里的距离, 坐汽车用不了多久, 下礼拜我再来看你。” 封西云把从金顶寺里拿来的蝠递给了一旁等着的小厮, 在原地踱了几步。 “成, 再会。” 陆沅君的语气疏离,试图打消封西云来运城的积极性。 封西云好歹也是个少帅, 看别人脸色也好, 体会言外之意也罢, 甚至是从一举一动中猜测他人的心思, 一向都很成功。 但今天却没听出来。 只见先是愣了愣神, 眼中满是惊喜,像是没料到沅君竟然跟自己约定下次见面了。 他站直了身子,以一个立正的姿势开口。 “再!见!” 陆沅君的再会是客气客气,封西云的再见是承诺,是下礼拜我肯定还来你等着。 哪怕是坐回了车上,封西云还贴着车窗跟陆沅君摆手,嘟囔着:“哈尼等我。” 开车的司机置若罔闻,只当没听见。 前排坐着的李副官摇摇头,回想起了给封家老帅做副官的日子。老帅每次离开自己的新情人时,也是这副连连不舍的模样。 龙生龙,凤生凤,封老帅的儿子咋可能真的不仅女色呢?以前真的是天真了。 “少帅,差不多得了。” 李副官转过身,冲后排坐着的封西云小声道。 “咱车都开远了。” 你就是说啥,陆家小姐也听不见的。 封西云缓缓收回手,眼底的温柔消失殆尽,眉眼也跟着冷硬起来。年纪轻轻不怒自威,这会儿才有了报纸上说的那种气势。 他眸子暗了暗,嗓音低沉。 “不管大总统什么意思,以后运城得跟我姓封。” 汽车远去,陆沅君在小厮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走回了宅子里,礼拜一去冀大上课的时候,脚腕没有消肿,也是一瘸一拐的。 上周借了大力教授的教室,这周陆沅君推开了自己该在的小教室的门。 然而与上周不一样,原本座位上稀稀拉拉的种着几个学生,现在好了,满满当当的。 后排有来的晚的学生,手里头拿着纸笔,只能站着。肩并肩,被旁边的人挤一下还要生气呢。 陆沅君进门的时候,前排的学生很机灵,冲上来扶她。但刚离开座位,眨眼的功夫,再回过头自己的位子就被别人占了。 “怎么回事?” 陆小姐学生的帮助下,抽了把椅子,坐在了讲台上。 “你们是不是走错门了?大力教授的哲学课再对面。” “我们是来听您的课的!” 学生们齐齐喊了一声,给陆沅君耳朵震的生疼。 学生少了讲课没意思,学生多了陆沅君还有些慌张,开始琢磨今天的课备的充不充足。 她咳了一声清清嗓子,今儿的课题依旧是关于房子,但和上一节课有点不同,着眼点稍有区别。 陆沅君拿出了路上刚买的一份报纸,翻开了房屋出售与出租的版面。 学生们见要开始上课了,静悄悄的等着,想听听黄汀鹭口中有大才的,文曲星下凡一般的女秀才,究竟肚子里有几分墨水。 且除此之外,新来的学生还对陆沅君有点敌意。 学校里也不是没有女教授,教德语的就是一位德国女性,可学校里没有陆沅君这么年轻的女教授。 她这个年纪,就算是个男的,学生们也不会服气。 如今华夏各所大学的学子们年龄差距很大,有十七八岁的,也有三四十的。这间教室里,比陆沅君大的也有十好几个。 于是众人定定的看着讲台上坐着的陆沅君,想听听她到底要说什么。 “树小房新画不古,无人不知内务府。” 陆沅君摇头晃脑的念了句俗语,抬头看向学生们。 “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学生们点点头,街头七八岁的小孩子也知道,遑论大学学子了。 院子里栽种的树干纤细,房子崭新,墙上挂的画不是什么名家的传世之作,住在这样地方的,多半出身于内务府。 前朝倒台还不过二十几年,内务府一词人们并不陌生。肥缺,贪官出身最多地方,绝大多数是暴发户。 这句坊间的闲话,也是用来笑话他们的。 但陆沅君提这个干什么呢?学生们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娘说她十七八岁的时候呢,提亲的媒人把门槛都踩平了,每个媒婆都说男方家宅子门口的石狮子那个旧啊,牙都掉了。” 陆沅君把报纸高高举起,将租售房屋的版面对准了学生,继续道。 “可如今大家再看看,不一样了。” 前排的学生们趴在桌子上,把身子往前探去,看清了上头的字。 租房子的说自己是花园别墅,有能抽水的洋马子,卖房子的说自己是新样式新家具。 同样的地段,新房子比老房子贵,小楼房比四合院贵,前朝挂着世宗皇帝赐下匾额的老院子,压根儿无人问津。 好像脑海里有一根弦被人拨动,前排的学生们皱起眉头,又一时摸不清。 后头的学生们着急了,报纸上有啥啊这是?尤其是在看到前排那些人若有所思的模样,更是心痒痒的。 陆沅君示意学生们把报纸传下去,后排的人围了一团,挤在一起看房产广告。 学生里有聪明的,也有愚笨的,有人摸到了那根线头,还有不少人退了几步,叽叽咕咕的开始说陆沅君的闲话。 莫不是这位陆教授是想做卖房子的中介,从我们身上赚钱吧? 倒真不是学生们多想,因着倒腾房子能赚大钱,不少知名的诗人文人都在做。 “你们发现了什么?” 陆沅君问道。 学生们摇摇头,脑袋里嗡嗡的,突然被问说不上来。 陆沅君斜了他们一眼,笨蛋。朱唇微启,像上节课一样,开口说了同样的一句。 “这是一个社会问题。” 一只脚扭了,陆沅君不好起身在黑板上写画,只能坐在椅子上说。高度降了下来不假,气势却不输。 “半个甲子前,崇尚的是传承,谁家的房子越旧,这家人的社会地位越高。” 陆沅君一语点破。 “现在呢,干什么都更讲究一个新。” “洋房别墅比老宅院贵,圆管子里装的洋人口红比圆罐子里的胭脂贵,孔夫子没有卢梭吸引人,对不对?” 陆沅君嘴角一抹轻蔑的笑,问向学生们。 学生们恍然大悟,还真是这么一回事,他们点点头。 “对。” “就像我说的,这是一个社会问题。” 陆沅君正要继续的时候,教室的门被敲响了,她顺着看了过去,吴校长正站在门口,冲她招手呢。 门被推开了一条小缝,吴校长探进头:“抱歉打断,我有话与陆教授说。” 学生们刚被陆沅君吊起了兴致,想听听以前没有发现的社会问题,被校长给打断了,各个面露不满。 但谁也不敢站出来说个不字。 唯独陆沅君指了指自己受伤的脚:“出不去。” 吴校长顺着看了过去,陆沅君的脚腕还真的肿着,便把门推开走了进来,一脚踏上了讲台。 “今天也不讲文学么?” 陆沅君歪了歪头:“不讲。” 吴校长黑了脸,刚要教训陆沅君,底下的学生喊了起来。 “我们也不是来听文学的!” 呼声之大,吴校长扣了扣耳朵,吵的生疼。咋她所谓社会关系课还真有人听?瞧教室里满满当当的人,听的还不少呢。 吴校长站在那里,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目光落在了陆沅君的包上,伸手探了过去,按到一块坚硬的物件。 心里头憋着气,转移话题。 “以后上课不要带枪。” 说完收回手,转身往门外离去,冀大的规矩是学生选老师,若陆沅君的课堂真的有人听,那就再聘一个文学教授好了。 反正这年头研究莎士比亚的,要比研究李白的人多,文学教授不愁找的。 一只脚踏出了门槛,吴校长突然停了下来,教室里似乎太挤了。 是故吴校长没有直接顺着走廊离去,而是去了对面的大教室,冲讲台上一脸‘谁他娘打断老子上课’的大力教授,犹犹豫豫的开了口。 “大教室,以后你跟陆沅君轮着用。” —————————— 冀大,湖边。 黄汀鹭手里拿着自己连夜抄写的宣传册,站在了一块大石头上,热情似火,不住的挥舞着。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都去听听陆沅君先生的课!” 22.第二十二章【二更】 社会问题和新旧交替讲了快一个钟, 下堂课的老师来了,陆沅君才终于下了课。 门口守着一个陆宅的丫头, 等着扶陆沅君去办公室。丫头是陆夫人身边儿的, 不管陆小姐怎么挣扎, 抱着她的胳膊不肯撒手。 “小姐,你就让我扶你吧!” 丫头哭丧着脸:“我可真的不想再陪夫人逛街了。” 陆夫人买东西的时候,一点儿没被身上的肉拽着,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就连跟着家里种地干粗活的丫头都累的大喘气了。 被夫人分配来搀扶小姐, 简直是个上好的闲差。 既然丫头都这么说了,陆沅君也不好拒绝,抬手指了指路。 “那边走。” 脚上的伤本就不重,有人搀扶走的更快了,十来分钟的功夫, 陆沅君就进了教员所在的办公室。 大力教授找了处空地, 哼哼哈哈的练拳, 拳风掌风挥打出去, 一旁花盆儿里种着的盆景绿叶也跟着晃动。 丫头机灵, 扶着小姐绕过了看起来甚是危险的大力教授,往空着的教员桌处走。 陆沅君坐在了自己位置上, 和剩下的教员们打了个招呼。 这间办公室是有四五个, 本该教英文的陆沅君, 教哲学的大力教授, 主职搞老庄研究, 业余搞算命的王教授。 还有一个陆沅君没见过,那人嘴角勾起和善的笑意,自我介绍起来。 “我是旁边儿办公室教数学的,来你们屋串个门儿。” 丫头给陆沅君倒了杯茶,往里头抛了两颗益气补血的红枣,陆小姐端起来喝了一口,问。 “你们聊什么呢?刚我瞧见你们情绪不大高涨。” 那天给陆沅君算过命的王教授把椅子往前一拽,拉开了话匣子。 “嗨呀,这事儿说起来还是因你而起。” 陆沅君放下茶杯,怎么话说? 王教授别看后脖颈儿上拖着一根长辫子,看起来像个老顽固,说起话来与年轻人相差无几。 “你不是把季泉明乱搞女学生的事儿捅给校长了嘛!” 陆小姐点点头,这的确是她做的,没毛病。 王教授的手朝着桌上一探,从上头拿了好几张纸下来。 “打那以后,吴校长就通知我们,要时刻注意学生们的情感问题,谨防再出现季泉明那样的事。” 这还真是出乎陆沅君的意料之外,看起来吴校长真是个好校长呢。 两位同事叹了口气,齐齐从桌上拿了几张纸。 教数学的手最快,第一个把纸张递给了陆沅君。 “今天没有见到你,我死去了四分之一,明天就是半死不活的状态。后天死去四分之三,再后天……但如果一直见不到你,我也不会死完全彻底,还要吊着一口气,等着跟你相遇。” 陆沅君看了看,牙根儿跟着酸。 王教授手里的紧跟着送上来,陆沅君翻开看了第一页。 “我本以为自己是个看破红尘的人,纷杂的俗世不能惊扰我。” 陆沅君眯缝起眼睛,继续往下瞧。 “不想叫你先生,我要查阅字典,找出世界上最肉麻的称呼,来低声唤你的名字。” 实在看不下去了,陆沅君把这两封信分别还了回去。 结合两位同事先前的话,她可以猜到,多半和季泉明的情况一样,是哪位女学生看上先生了。 上下打量了对面的二人一番,王教授都快六十了,不叫先生叫爹吧真的是。女学生们是不是吃多了? 教数学的这位还好,模样虽然一般,但胜在气质。 陆沅君见他二人紧张兮兮的模样,开口安慰起来。 “你们也不要太紧张。” 她示意小丫头往前推推椅子,拉近了和两位同事的距离,给他们解释起来。 “这其实,是一个社会问题。” 陆沅君开口不忘老本行,逮着什么都想往深处剖析。 “虽说自古都有歌颂爱情的,可爱情真的被摆上台面来,也就才半个甲子的岁月。” 耸了耸肩,陆沅君还蛮能理解那些崇拜先生们,大胆写情书的女学生。 “女子被束缚了千余年,终于有了一个口子,可以宣泄情感。” 她看了眼王教授,对着这张褶子脸说不出后头的话,又把目光挪向了来串门儿的数学教授。 “从小接触的只有父兄,走出宅院的大门进了学堂,遇到一位才华横溢,能给自己精神上带来极大愉悦的先生,产生感情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数学教授被陆沅君看的发毛,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他家里头可是有老婆的。不像季泉明的洋人婆姨舍不得旺盛茂密的头发,他老婆啥都舍的下。 陆沅君瞥了一眼那两封酸倒牙的情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可以理解。” 两位同事四目相对,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一分钟后齐齐的转向了陆沅君。 “这事还怪难开口的。” 难开口王教授也开了口。 “你看看署名。” 陆沅君再一次从他们手中接过信纸,翻到最后一页,两封署名都是秀气的三个字。 “黄汀鹭。” ??? 她想起初见黄汀鹭的时候,他跟吴校长说过的话,冀大所有教授的课都上过,看来不是假的。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呢。 王教授见陆沅君嘴角扬起孺子可教的微笑,咳嗽了一声。 “你再看看抬头。” 陆沅君闻言返回了第一页,头一行写着。 给陆先生。 “扯淡吧?” 陆沅君虽然肚子里有学问,但因为家学渊源,情急之下总是粗话连篇。 两位同事摇摇头。 “没有。” 我们上午在课堂上没收的,的确是给你的。 ———————————— 是夜。 封西云的卧房里亮着一盏电灯,桌上摆着淡黄色信纸,钢笔里灌满了黑蓝色的墨汁。 笔尖落下,封西云写着。 “seven days without u,makes one weak。” 七日无你,似一周思念成疾。 隔天去给封西云寄信的李副官感慨,少帅英文进步了啊! 23.第二十三章【一更】 “可以理解, 但必须杜绝。” 陆沅君对两封情书只有这一个念头。 一来,是自己和封西云有了婚约, 不管真的假的能不能成吧, 万一真和黄汀鹭纠缠不清,怕是要出事。 二来, 她对黄汀鹭除了是个可造之材之外, 没有别的想法。 三来, 就算她哪天真的鬼迷心窍了, 但凡她在讲台上站着,这种事情就不能做。 故而陆沅君决定要给黄汀鹭上一堂心理课, 让他分清楚爱情与师生之情的区别。女学生也好, 男学生也罢, 可以追求爱情,但不要来追求老师嘛。 想是这么想,但陆沅君的教案准备了好几天,愣是不知道该怎么给黄汀鹭讲这堂心理课。 办公室里的同事们察觉到了陆沅君苦恼与困扰, 往陆宅送了份帖子,说要给她传授一些课堂上的教学智慧。 陆沅君收到帖子的时候正站在堂屋, 陆夫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请来了裁缝, 要给她做一身新衣裳。 “我这衣裳就行。” 两臂张开, 裁缝的女徒弟手里头捏着皮尺, 环了陆小姐一圈儿, 皮尺的两端在胸前汇合。 “有点紧。” 她低头冲这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轻声道, 语气里没有了对陆夫人的不耐烦。 今儿来的裁缝是个手艺绝佳的人, 一向给运城有头有脸的人做衣裳。小姑娘平日里接触的是些姨太太和官小姐,各个趾高气昂,头一回遇上陆沅君这样和善的。 也不敢抬头,只是手上的皮尺放宽了一丢丢。 “紧点儿!” 陆夫人走过来,站在了裁缝和小徒弟旁边儿。 “过些日子要去吃酒席,你想被别人比下去?” 陆沅君对于被别人比下去或是不比下去的,没有多少兴趣。她又不是那种需要出尽风头,好钓个金龟婿的人。 可她刚要反驳,陆夫人一记白眼飞了过去,让陆沅君生生的把后半句咽了下去。 “紧点儿就紧点儿吧。” 陆沅君十分配合。 “不过要快些,我还得去大力教授家里,教员们有个饭局。” 陆夫人对此嗤之以鼻,漂洋过海的从英吉利回来,不说在家陪陪自己的亲娘,成天往外头跑。 要不是有封西云压着,城里头关于陆小姐的风言风语早就传开了。 “你大了,娘管不住你。” 陆夫人一边儿抱怨,一边儿手指点在裁缝摆在桌上供她挑选的一块布料上。 “世道虽说不一样了,可天黑之前总得回来。” “成。” 回不回得来再说,先应下母亲。 量完了衣裳,陆沅君选了身相对朴素的衣裳,出了宅门坐上母亲新买的汽车,往大力教授家的方向行去。 不似陆宅五进五出,一个月薪资二十块大洋,还要养一家老小的大力教授租住在运城市中边儿上的一处小院子里。 院子倒是挺大,但有些年头了,正是上节课陆沅君提到的那种,前朝留下的房子。 住人是没问题,就是比起新起的屋,既没有电灯,也没有自来水,更不要提抽水马子这种新鲜物件儿了。 汽车停在大力教授的院子外头,半条街的人都出来看。七八岁的小孩子趴在车轮子上,摸来摸去,一脸兴奋的扭过头,冲路边儿站着的妇人喊。 “娘哎,是个铁疙瘩!” 陆沅君看了以后,觉得汽车谱儿实在太大,以后出行还是叫黄包车吧。 这会儿也来不及折返回去重新来,只能硬着头皮推开大门进了院子。 鞋底儿刚沾着地,就闻着扑面而来一股香味,油盐葱蒜辣椒,光是吸一口,陆沅君就能闻出配料来。 陆宅的饭都是厨房里做好端上桌的,她还真没闻过几回这种刺激的味道。 立在原地,陆沅君打量起了这间只有一进的院子,堂屋和南房,便再没有别的屋子了。 堂屋的门推开,大力教授朝陆沅君招了招手。 “进来吧,早就等着你了。” 陆沅君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自己掐着点儿来的,应当是刚刚好。手里头拎着一个精致的木头盒子,上头雕着牡丹花。 盒子里装着一套大八件儿点心,陆沅君走路都不敢快了,点心酥啊,紧着轻拿轻放都会碎了,可不敢有大点儿的动作。 刚一迈过门槛,大力教授没说什么,他的夫人连忙从屋里头快步走出来,冲陆沅君行了个礼后,戳向了大力教授的腰窝。 “可真给咱面子。” 大八件儿的点心,大姑娘成亲三天后回娘家,拎上一份儿就能让邻里的羡慕,陆沅君手里头的,光是盒子就能看出价格不菲。 “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啊……” 大力教授的夫人从陆沅君手里头接过木盒,羞红了一张脸。 “我这儿净是些家常菜,陆小姐待会儿可别嫌弃。” 两人年岁差的不多,陆沅君笑的和煦。 “我不挑食的。” 跟着大力教授往里头走,长辫子的王教授早就坐在了饭桌边儿等着,一瞅见陆沅君来了,冲她点点头。 接着目光就往厨房瞅,熟捻的模样一点儿不把自己当外人,扯长嗓子吼了一声。 “饿!了!” 他把筷子往盘子里一敲,里头搁着的几块炸的酥黄焦脆的大豆掉到了桌子上。 “大力啊,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豆腐凉点儿吃了都牙疼,你这是不是故意的?” 陆沅君扯了一把椅子坐下,还没想到今儿的教员集会回是这种模样。本以为会是极其风雅的,人人手里头捧着一本书,喝那种头一浇倒掉的好茶。 今天的集会,生活气息也太浓了吧? 大力教授一拳头砸在了王教授的肩头,把老爷子吃痛一声,嗷呜叫了出来。 “爱吃不吃。” 挨了打以后,老头子撇撇嘴,捡起掉到桌上的大豆,把硬皮儿扒了,抛入了口中。 “陆沅君是吧?” 陆小姐点点头。 王教授变戏法一样的,从身后抽了一根戒尺出来,往桌上一拍。 “念在你爹陆大头的份儿上,今儿前辈我教你一招。” 老头子年纪不小了,可手上的力气却很大,抓着戒尺一甩,猎猎作响。 “姓黄的小子要是再说有的没的,你就抽他。” 陆沅君伸手探了一颗豆子,脑海升起两个想法。 第一,体罚学生不好吧。 第二,她爹到底干了啥,在运城里有这么大的面子。 24.第二十四章【二更】 “别光顾着说话, 来来来,吃饭!” 大力教授的夫人跟帮厨的大姐一起, 端着盘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王教授见了, 立刻收起戒尺,把大豆推到了一边儿,咂摸着嘴一副快要流哈喇子的模样。 “大力家帮厨的是蜀中人, 炒菜滋味儿足, 会仙楼的大厨也没这好手艺。” 说着他给了陆沅君一个眼神儿:“今儿我也是跟着陆教授沾光, 不然还吃不上呢。” “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大力教授帮着媳妇把盘子放在了桌上, 果然如同王教授所说,一条炖好的鱼, 火红的辣椒堆了满盘, 扑鼻的香。 除了这盘儿以外,大力教授专门儿为了能衬的上陆沅君的点心,叫儿子跑着去买了盒子菜回来。 价钱也是好价钱,一块二的盒子菜, 里头各式的卤煮。翅尖儿, 鸭脖子, 肘花儿, 红肠丸子酱肝酱肚酱大肠…… 上头也不知道刷了什么东西,油汪汪的,打眼一瞧就叫人食指大动。 陆沅君在家里头不吃这个, 还觉得挺新鲜。等主人夫妇落座以后, 捏着筷子便探了过去, 一点儿没有司令小姐的娇气。 大力教授的夫人松了口气,总算是没给自家男人跌份儿。 在冀大当教员的,各个肚子里都有真学问。可大学者也不是天天昼夜不分的搞研究不是,闲暇时分也跟平常人没什么两样。 拖着长辫子的王教授才喝了三杯酒,便从脸红到了鼻子,手里头抓着戒尺甩来甩去。 “小陆,你听我说……” 王教授虽说谈吐很有几分年轻人的样子,可毕竟也五六十的人了,从小上的是私塾,是被先生抽过来的。 “学生不打可还行?该打就得打。” 说着他把戒尺再次拍在了桌子上,往陆沅君那里一推。 “不信你问大力教授,有没有人敢给他写情书。” 大力教授尚未开口回答,他的夫人坐直了身子,低着头但用余光锁定了自己的先生。 “没有。” 大力教授摇摇头。 说来也真奇怪,连季泉明那样的,小教室都坐不满的烂先生都有女学生喜欢,怎么自己没有呢。 本来高高兴兴的一顿饭,自尊心让大力教授受了打击,皱紧眉头开始思索起来。 陆沅君在教员办公室里说过,女学生们面对才富五车的先生,很容易产生崇拜之情,而崇拜又往往会与爱情挂钩。 自己是哪里比不过季泉明么?油腔滑调的季泉明? 大力教授陷入沉思,夫人不乐意了,拉长了一张脸。咋?你也想搞女学生? 陆沅君觉得气氛略有尴尬,大力教授面露不解,她倒是明白个中原由。 上课选老师,当然要选有学问的,模样好不好,性格怎么样都不重要。 可情人的标准就不同了,起码的看对眼儿吧,能温柔些,体贴些就更好了。 大力教授吹胡子瞪眼,瞧见就害怕,女学生不写作业还被抽手心呢,要是结了婚吵架了,还有命么? 谁要是有胆子给他写情书,女学生真的是胆大包天了。 但这话不能明着说。 陆沅君抿了一口小酒,开了口。 “大力教授一看就是正经人,女学生们就算有那心思,也多半不敢坏了你的金身。” 一句话,让大力教授夫妇都顺了心。 夫人给这位女先生倒上酒,碰了碰杯,心情大好。 “陆小姐,说起来我还真得敬陆小姐一杯。“ 大力教授的夫人,不跟着自己的先生唤陆沅君教授,而是用了陆小姐三个字称呼。 “运城能有如今的风貌,多亏了陆司令。” 陆沅君端着酒杯,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的父亲不过是个带兵打仗抢地盘的丘八,天天抽烟喝酒睡大觉,谢他做什么。 然而也不光是夫人,两位教员同事听了这话也抬起了头,冲着陆沅君齐齐的端着酒杯。 “我爹干啥了?” 她归国不久,对父亲这些年究竟做了什么不大清楚。 王教授家里头世代为官,都改朝换代了,愣是又养了一条辫子出来。平日里虽然和新式青年们一起吃饭,但骨子里不屑与之为伍。 仍旧想的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老黄历,对那些司令啊,军阀啊,不屑一顾。 唯独运城的陆司令,死的时候还叫他觉得怪可惜的。 “远了不说,就咱冀北大学……” “不是大总统拨款修建的么?” 陆沅君打断了王教授的话,跟她那大字不识一个的爹有什么关系。 “大总统光给了钱盖了个壳子,学校里的桌椅板凳,教员们的薪资,门口的树,园子里的湖,桩桩件件可都是陆司令花的钱。” 王教授竖起大拇指,继续道。 “咱运城既不靠海,也不是国都,能成为如今数一数二的富庶之地,可都亏了陆司令。” 陆大头不喜欢嫖女人,也不喜欢抽大烟,跟那些留学派的司令们大帅们不一样,他是穷苦人出身。 张口娘希匹,闭口妈卖批的大老粗,愣是办学校,修铁路,给有地没牲口的人家租牛,还把沪上那些搞地产的公司也引到了运城来。 陆司令前半辈子挨饿受冻的,也没上过学,就想着能让和他光景一样的,别走他的老路。 大力教授是学哲学的,看事情很透彻。 他夹了一口菜送到嘴里,对陆沅君道。 “你研究的那些社会问题很有意思,可它们都只能在一定的经济基础之上才会出现。” 没听说哪个县城有花花世界,有花园别墅的。运城的根基,是陆司令打下的。 “也就是说……” 陆沅君放下了手里头的酒杯。 “我现在的薪资,是我爹发的。我研究的课题,也是我爹搞出来的。” 两位同事点了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还有一点,运城的太平,也是陆司令镇住的。 只是如今陆司令走了,运城还有多久安生日子可过呢。 眼睛酸胀起来,陆沅君抬手揉了揉。 怪难受的。 她没有再端起酒杯,脚上用力,刺耳的摩擦声后,凳子往后头退了退,拉开了与两位同事的距离。 从凳子上起来,陆沅君拿了王教授递来的戒尺。 “今儿不早了,我先回去。” 说完立刻转身,陆沅君红着眼圈儿,出了院门上了汽车。 “往我爹坟头开。” 她给司机指了路。 汽车越走越远,天色也越来越暗,等到了埋葬陆司令的风水宝地时,月亮当头挂在空中,洒落清冷的光。 白天出门的陆沅君穿的不多,这会儿在野外被风一吹,还真有点儿冷。 跟随着记忆,她快步往埋葬父亲的地方走去,灰白色的石碑上面写的字看不清,但下面却摆满了祭品。 有花,有果子,有点心。她吸吸鼻子,甚至能闻到空气中有酒的气息。 仔细看了看,脚下一块黑褐色,是纸扎烧过后残留的痕迹。用鞋底子搓一搓,这痕迹竟然还是新的。 当初的吊唁会是陆沅君亲手操持的,来的人并不多。可今天一瞧,坟头上真够热闹的。 忽的身后传来咔嚓一声,是有人踩断树枝后的动静,陆沅君循声望去,看见了一个黑影。 “小姐,咱别是见鬼了吧?” 司机一个大男人,缩在了陆沅君后头。 25.第二十五章【一更】 埋陆司令的地方, 算得上运城的风水宝地。而风水宝地呢,需要依山傍水, 就意味着距离主城有一定的距离,是在山沟沟里。 白天瞧着还好,风景不错。晚上即便是皓月当空,能见度也不超过三米。 而当山风吹来的时候,树叶沙沙作响,偶尔有鸟惊叫一声,猛的向着夜空蹿起。即便陆沅君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这种时候也有点发怵。 更不要提陆夫人雇佣的司机, 躲在她后头吓的瑟瑟发抖,还不停的问东问西。 一个男人,躲在陆沅君身后, 真是个没有胆量的家伙。 好在陆沅君及时的镇定了下来, 她的手探进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手包里,摸到了一样让她心安的东西。 封西云若有一样值得陆沅君称赞, 那就是他给自己的这把枪, 派上了许多回用场。 陆沅君握着枪柄,拉下了保险栓,双手举着对准那传出声音的地方,尽力让自己的胳膊不颤抖。 枪口对准的方向是一片树林,少说有几十年的老林子, 树干粗壮。陆沅君来给父亲下葬时候注意过, 即便是白天, 那些树后头藏个人也是不成问题的。 在这样的夜色里,若那人不自己现身,陆沅君根本无法知晓究竟是谁。 被冷风一吹,陆沅君在大力教授家喝的那几杯酒带来的微醺早就消失不见,清醒的很。 “出来!” 她高声怒喝,希望把藏在树后的,不管是人还是鬼的吓出来。 可惜,人没出来,惊起了林子里不少鸟,怪叫着四处乱飞乱撞。 司机就上过一年私塾,学了几个字还都拿来读蒲松龄了,平日里最信鬼神。听见凄厉的鸟鸣之后,腿一软蹲在了地上。 “小姐哎,枪能对鬼管用么?” 双手握着枪,想要端的稳,胳膊上得用力气。才一会儿的功夫,小臂传来了酸胀的感觉,但陆沅君仍旧端的稳稳的。 只是说话的时候,声音微微的有些颤。 “古今中外的鬼怪,不外乎两种形态。” 作为一个读过书的人,陆沅君即便在这种时候,也忍不住用辩证的眼光来看待世界。 “要么有实体,要么没有。” 陆沅君脚上还没好完全,朝后踢了司机一脚,示意别那么没出息,赶紧站起来。 “没有实体的不怕枪,可也踩不断树枝。” 陆沅君分析着。 “有实体才能踩断树枝发出响动,可只要它有实体,枪就能派上用场。” 看起来陆小姐分析的头头是道,丝毫没有意识到她这会儿已经被瘫在地上的司机带跑偏了。 下意识的把树后的东西当成了鬼。而若真的有鬼,陆沅君的胆子就更大了。 也不看看她此刻在什么地方,这是她父亲陆大头的坟,哪个孤魂野鬼,山精野怪的敢在父亲的坟头伤人家的闺女呢。 加上有句古诗怎么说的来着?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陆沅君以为,若世上真的有鬼,陆司令活着时是一方豪杰,死了也得是这片儿山里鬼中的魁首。 “出来!” 她腰杆挺直,往前走了几步,拉近了与声音来源之间的距离。 “再不出来我开枪了!” 陆沅君的威胁似乎起了作用,更多的树枝断了声从树后传来。不管那里藏着的是谁,显然是被开枪二字吓着了,慌不择路起来。 但陆沅君的视野之中并没有出现任何人的身影,树枝断裂的声音也越来越模糊,一点点朝着林子深处离去。 没打算出来,而是要逃。 不管是人是鬼,在这个时候来自己父亲的坟头总归是有问题的。陆沅君狠了狠心,抬手直指向天空,打算给藏在夜色里的人一个警告。 “堵着耳朵。” 她低声嘱咐瘫在地上的司机。 紧接着食指扣向扳机,等着迎接一声巨响。 “咔哒。” 清脆而又轻微的一声,出乎陆沅君的意料之外。 双手捂着耳朵的司机甚至没有听到响动,抬起头看向陆沅君。 “小姐,你开枪了么?” 陆沅君被他一问,陷入了自我怀疑,脑海中盘旋着一个声音。开枪了么? 为了确认,也为了让那离去的人停下来,她再次扣下扳机。 仍旧是清脆的咔哒声,还不如踩断树枝的声音来的大,即便是在静谧的夜色里,这声咔哒也很容易被人忽略。 抬起的手放了下来,陆沅君把枪柄往手心一撞,弹夹跟着脱落出来。在弹夹落地之前,另一只手向下一捞,稳稳的将其接住。 微微的侧过身,陆沅君让月光洒落。今夜月色虽然不足以让陆沅君看清树后藏着什么,手心里的弹夹却能看清了。 里头空空如也。 “娘哎……” 陆沅君叹了口气,苦笑起来,怎么今儿不给我上子弹了呢。 比弹夹里空空如也更让陆沅君惊讶的是,原本离她越来越远的声音先是停了下来。 不论是什么,那东西犹豫了一分钟左右,调转了方向,再次朝着陆沅君他们走来。 身上没有趁手的武器,陆沅君也不似方才那样镇定。她拽着司机的后领,躲到了陆司令的墓碑后头。 确保谁从夜色里跳出来,第一个看到的都会是陆大头的黑白照片,而不是他的闺女。 陆沅君半探出一只眼睛,想要看清来人是谁。 山风依旧清冷,加上陆沅君的身后出了一层薄汗,被风一吹更不舒服,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她肩头颤了颤,身体却没有向后退缩,依旧瞪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黑影从夜色里缓缓走出,有头有四肢,身量要比陆沅君高出许多。只是这人很瘦,衣裳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 当黑影停下脚步,被月光一照,陆沅君看清了这人是谁。 是人,不是鬼。 ———————— 陆宅。 “夫人,您怎么心神不宁?” “今儿光顾着做新衣裳,忘给沅君的枪上子弹了。” 26.第二十六章【二更】 月光下的人头发向后梳着, 戴着一副没有镜片的金丝眼镜, 手指如白玉雕砌一般莹润纤长。 “陆小姐?” 这人开了口,语气里满是疑问, 似乎有些不确定。 陆沅君从父亲的墓碑后头出来, 干咳了两声, 朝着这人走近。 “霍经理, 你这大晚上的不睡觉, 来我父亲的坟头干什么?” 这人陆沅君虽然仅有一面之缘, 却印象无比深刻。霍小姐三个字陆沅君对着这身儿西装说不出口, 只能用了经理这个称号。 霍克宁伸出手, 仿佛不是在山野之间, 而是在什么奢华的酒会上一样。 “陆小姐,好久不见。” 嘴里头念叨着也没几天,陆沅君跟她握了握手。 “要知道是陆小姐你,我就不跑了。” 抽回手后,霍克宁摸了摸自己的裤子, 刚找裁缝做好的衣裳, 才跑了几步就被那些低矮的灌木勾刺了,留下了不少的痕迹。 穿了男装以后的霍克宁, 仍旧保留了几分女子的习性,比如分外注重穿着。 但眼前的陆沅君要比衣裳更重要, 霍克宁对上那双满是怀疑与探究的眼, 笑眯眯的勾起嘴角。 “别这么看着我, 我一个开舞厅的, 作息时间和你们不一样。” 天黑以后才是霍克宁精神头儿十足的时候。 再说了,霍克宁白天也不敢来呀,万一碰上了运城里来祭拜的百姓,回去添油加醋的说几句,自己都能被造谣成陆司令养在外头的小姨太太。 “坐下说嘛。” 霍克宁拉着陆沅君的胳膊,目光四下一扫,找了处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 陆沅君的司机见出来的是个人,松了一口气,往远走了几步不去听她二人的对话。 “这是你烧的?” 陆小姐眼神儿尖的很,指着一处被火熏烧过显得焦黑的地方,问向霍克宁。 霍克宁推了推眼镜,点点头。 那处焦黑的地方不大,也就一个脸盆的大小。纸扎铺子里做的马车也好,丫头也罢,烧哪一个都比这占的地方多。 故而陆沅君以为,霍克宁不是来祭拜她父亲的,指不定在坟头烧了什么。 反正今儿这身衣裳也毁了,霍克宁毫不犹豫的坐了下来。陆沅君挣脱了她的手,弯下腰挡住了月光。 “说,你烧了什么?” 这种大小,难不成是账本什么的?这些天光听了父亲生前的一些正面事迹,当司令的人,哪会没有一点见不得光的事呢。 霍克宁是个女的,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个头要高过大多数男的。就连她几个哥哥,都要仰视她。 而此刻她坐着,陆沅君站着,她终于体会到了很久不曾感受过的,仰视别人的感觉。 不仅仅是生理上,还有心理上。 陆小姐还真是心思入微,从这点小事上就能判断出她烧的东西不一样,实在叫人钦佩。 “我烧了一份报纸。” 霍克宁给了陆沅君答案。 “报纸?” 陆沅君听了以后眉头紧锁,有句难听的俗语怎么说的来着? 坟头上烧报纸,唬鬼呢吧。 难不成霍克宁大老远的,就是为了恶心一下故去陆司令的亡魂?不应该吧。 霍克宁笑着摇头,似乎有读心术一样,猜到了陆沅君的心思。 “报纸上登了几则新闻,我看了以后颇为感慨,便想着烧了给司令瞧瞧。” 似乎是个合理的解释。 陆沅君后退一步,让月光重新洒落在霍克宁的肩头。 “可惜…你白忙了…” 陆沅君侧过身,坐在了霍克宁边上。 “我爹不识字,你烧给他,他也看不懂。” 墓碑上陆司令的照片脑袋很大,几乎不留任何的空白。然而白长那么大的脑袋,实则里头全是粗话,轮到学问就空空如也。 霍克宁愣了下,抬手一拍脑门儿,咋把这回事儿忘了。 “报纸上有什么新闻?” 陆沅君语气看似随意,却有套话的嫌疑。 “来都来了,你念给他听不就好了。 顺便陆司令的闺女也听听,究竟是什么样的消息,值得花花世界的霍经理,大总统小舅子姨太太的生下的霍克宁,大老远的迎着夜风来坟头诉说。 霍克宁明知道陆沅君在套话,仍旧开了口。 “陆司令在几年前,从沪上请了一批搞地产的人来运城。现在的人都喜欢新,喜欢洋,造房子的也不全是咱华夏的人。” 霍克宁转过身来,尽管此时此地,对话只有她两人能够听清,依旧有意识的压低了声音。 “还有境外势力。” “南城边儿上有一处地产,占地四十多亩,归属与一个犹太人。” 随手乱指了一个方向,霍克宁上山之后就转了向,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但气势总要做足了。 陆沅君在海外上学的时候,听说过犹太人的事迹,几乎找不出比他们更具商业眼光的民族了。当然,或许晋地的商贾可以与之抗衡。 “犹太人贼的很,不会错过一点儿风吹草动。” 霍克宁的右眼皮跳了几下,不像是是个好兆头,她抬手摘下眼镜,按住了右眼。 然而被手指按着,依旧跳个不停,她只好放开手,继续道。 “今天报纸上房屋出售的版面里,这块地产赫然在列。” 后头的话不用霍克宁说,陆沅君也能猜到了。 那位犹太人,肯定是嗅到了不好的消息,以为运城不日就要乱了,所以在抛售房产。 “除了封西云以外……” 霍克宁舔了舔干裂开来的唇。 “觊觎运城的还有两个团座,手里头带着雄兵。” “一个人品不好,光捡着十四五的小姑娘糟蹋。陆司令再世的时候还能镇住,近来已经要翻天了。” 霍克宁所说的,是陆沅君有意识逃避的信息。 她明知运城此刻暗潮汹涌,却依旧躲到了学校里,去做教书先生。 “还有一个人品更不好,光捡着十四五的后生糟蹋。” 霍克宁两手交叠,这二位谁得了运城都不好。于是犹豫了一阵子才开口,反问起了陆沅君。 “不晓得你那未婚夫封西云,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爱好?” —————————— 百里外。 封西云总算抽出了时间,连夜坐车往运城赶。从睡梦中惊醒,一连打了两个喷嚏。 前排坐着的李副官也醒了过来,扭过头。 “少帅,肯定有人骂你。” 27.第二十七章【一更】 封西云在车上颠簸了一整夜, 到了运城后休整了一番。衣裳虽说没有换,但人看起来精神不少。 上午十来点的时候,他就颠颠儿的上了陆宅去做客。谁成想进门以后,陆夫人不在家, 陆小姐也不在家,愣是等到晌午,客人才终于见到主人。 封少帅从椅子上站起来, 兴冲冲的朝着陆沅君迎了上去。但陆小姐开口的第一句话, 不是你好, 也不是来了啊, 而是…… “你有什么爱好?” 突如其来的问题, 让封西云愣了愣神儿,沅君是想要了解他吗? 他微微颔首,想了想,自己好像还真没有什么爱好。早先自己在东洋留学的时候,和同窗之间还有些娱乐活动。 归国以后,见了封家老帅那条烂透了的腿, 娱乐场所封西云便一点儿不敢沾了。 要真说爱好……封西云选了几样听起来洋气的活动。 “近来和一位朋友打网球, 是一种海外的运动……” “喜欢听戏么?” 陆沅君打断了封西云,显然对这项洋气的运动没有多少兴致。 网球和戏曲之间隔着鸿沟, 可既然陆沅君问了, 封西云二话不说就点头。 “喜欢。” “昨天夜里我碰见了霍克宁, 她约我今儿去戏园子, 正好你来了, 就一起去好了。” 陆沅君放下手里的东西,右手在脖颈上按了按。 脚上的扭伤已经好了,陆小姐又穿起了方跟的小皮鞋,配上到小腿处的旗袍,背影颇有一番风味。 跟军营里臭哄哄的男人们不一样。 以前封西云很不理解自己的父亲,打仗的空隙都要去找姑娘。如今他也一样,即便肩头的军务还多,仍旧连夜赶来了运城。 身为一个新式青年,封西云除了去戏园子找自己捧戏子的爹以外,还真没自己去过。 可陆沅君都说了,封西云觉得去一下也无妨。 喝喝茶,听听戏,顺便问问姓霍的假男人大半夜的见沅君做什么。花花世界里那么多姑娘不够她玩乐的? 听说还在报纸上招聘女秘书,点明了要年轻貌美的。霍克宁这个女人在商业上是有些手段不假,可名声早就坏透了。 以后得跟沅君说说,少和她来往。 陆家新买的车锃光瓦亮停在外头,与封西云那辆首尾相接,按理说自己去就成。 但霍经理倒腾地产,人有钱谱也大,既然做东就亲自派了车来接。 霍家的司机可不像陆宅顾的那位,胆子小还怂。这位是人也机灵,口齿也伶俐,一路上给封西云喝陆沅君介绍着,今儿要去的哪家戏园子,听的是什么戏。 运城比不上口岸和沪上,戏园子的看官虽然不分男女场了,角儿还是分男女班的。 今天这场戏是个全男班,台上台下一个姑娘也没有。 汽车停在了戏园子外头,班主等在门外头,车刚一停下就迎了上来,领着陆沅君和封西云往里头走。 在看到戏台子之前,有一处地界不小的院子,支着木头长凳,还有卖小吃的摊贩,吵吵嚷嚷的很是热闹。 班主的脚步没有停,陆沅君他们只是瞟了一眼后就进了里头。 往戏园子里走了走,让封西云不解的是班主没有引着他们上小楼的包厢,而是引到了紧挨着戏台边儿的那张桌上。 霍克宁早就等在了那里,听到动静起身转过来,朝着陆沅君和封西云招了招手。 “这里!” 紧挨着戏台的这一排是雅座,好木头做的桌椅,上头五花八门,小盘儿摆的很齐。 一壶扑鼻香的好茶,干果蜜饯儿,时令的水果切好,黑白两色的瓜子。还有一个小跑着进来的伙计冲上来,拎着一盒点心,气喘吁吁的跟霍克宁说。 “来迟了,对不起。” 今天毕竟是请客,霍克宁也不好怎么罚他,摆摆手赶了他走,颇有绅士风度的给陆沅君拉开了椅子。 “沅君,你坐这儿。” 封西云长腿往前一迈,抢先一步坐了下来,不给霍克宁献殷勤的机会。 穿一身儿男人的衣裳就能做男人的事了? 霍克宁碰了封西云的软钉子,脸色当即沉了下来。 “封少帅真是稀客?” 她邀请的是陆家小姐,为什么封西云也跟着来了?幸亏今儿唱戏的是男班,要是女班封西云就说不清了。 那边封西云和霍克宁两人气氛不大友好,这边陆沅君自己倒不怎么在意,她有手有脚的,一把椅子还是拖的动。 抽出了椅子顺势坐下,戏尚未开场,陆沅君往楼上瞅了一眼,半是调笑的开口。 “包厢要多少钱?” 你霍经理能派汽车来接人,怎么还舍不得掏几个大子儿的包厢费嘛? 霍克宁提起茶壶,起身给陆沅君倒茶。 “来包厢听戏的,要么是城里各家的夫人小姐姨太太,要么就是土匪官家商号的掌柜。” 霍经理唇红齿白,她这长相对与女性来说太过英气,可穿着男装又显阴柔。 “不能见光的人才去包厢。” 放下茶壶后霍克宁收回手,耸了耸肩。 “我正大光明。” 陆沅君闻言和封西云交换了目光,举起茶杯抿了一口。 霍克宁这是话里有话呀……今天这场戏或许真的会是好戏也说不定。 拉弦儿的,打鼓的上了台,戏快开场的时候,园子里坐满了人。本来嗡嗡嗡的吵嚷成了一片,但第一声锣咣的敲响,立刻便安静了下来。 “今天唱戏的,是个新角儿。” 霍克宁从口袋里摸出了两块银元,在嘴边儿吹了一下,紧接着放到了耳边听响。 封西云和陆沅君双双看向台上,等着霍克宁口中的角儿从帘子后头出来。 而像是要应证霍克宁的花一样,红黄色的帘子掀起来,一个浓妆艳抹的花旦扭着走了出来。 身量也就一米又七的样子,妆后的眉眼娇媚异常,身段儿也浪。可这位花旦身上有股子劲儿,跟女子不一样。 ‘她’是个新角儿,十四五的年纪,今天头一次唱主场,新。也是个角儿,刚一亮嗓子,全戏园子的人都被他吊起了情绪,日后定是个能名满天下的角儿。 “芍药花开牡丹放,花红一片……” 叫好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霍克宁把手上的两块银元扔上了台。 银元落地的声音淹没在锣鼓声与唱腔里,但紧接着小楼上包厢的窗户了伸出了一只手,砰的一声巨响,一块银锭子从上头砸了下来。 不偏不倚,砸在了这位花旦的肩上。 银锭子本就重,又是从高处坠下,花旦吃痛一声脚步慌乱起来。底下听戏的可不管他疼不疼,只要一有不称心,就叫起倒好来。 虽然花旦头上插着花,但就算十四五也是个男人,有骨气的。咬着下唇,硬撑着继续往下唱。 陆沅君放下了茶杯,眉头一挑,双臂环在胸前,问向了霍克宁。 “楼上的人是谁啊?” 值得霍经理费这些周章。 28.第二十八章【二更】 霍克宁捂着嘴嘿嘿一笑,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以前同陆司令来戏园子喝茶的时候,非得是坐在包厢里, 把想法明明白白的摊出来, 摆在桌面上, 他才能明白。 如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陆小姐可真是个妙人。 几乎是在陆沅君问出楼上包厢里是谁的同时,霍克宁就说出了答案。 “陆司令手底下的刘团长,昨夜我跟你说过,光喜欢捡着十四五的小子日的那个。” 霍克宁在花花世界里呆久了, 说话糙的很。 “今儿这新角儿, 看样子怕是红不了。” 梨园的戏子在当下的地位并不高,就算是名满天下的大家,也有不如意的时候。沪上有位唱老生的, 生生被富商把人从戏园子里请回了家,天天给他一个人唱堂会。 唱了白天还不算,晚上入夜后,对着红烛继续唱。男的女的, 有没有名气, 只要入了人的眼, 谁也逃不脱如霍克宁所说的命运。 陆沅君从小听惯了自己亲爹满口粗话,对此丝毫不介意。整张桌上只有封西云皱紧眉头,觉得剌耳朵。 封家老帅的人品诚然有许多值得诟病的地方, 可毕竟是世代为官的书香门第, 即便被小姑娘骑在脖子上, 用鞭子抽的时候也不说一句浪话,正经的很。 故而封西云在粗话方面的接受程度不太高,喝了口茶暗自在心中说服自己,只当没听见吧。 霍克宁是在同陆沅君说话,但余光也总是往封西云的位置去瞧。只见她把桌上的蜜饯儿盘子向前推了推,两个胳膊肘搭在了桌上。 双手撑着下巴,身体微微前倾。 “陆小姐,总不会让运城落在这种人手上吧?” 陆沅君的余光撇向一旁坐着的封西云,抬头冲着立在一旁拿着手把巾的小厮招手。 小厮以为雅座上的陆沅君是在要热毛巾,心里头觉得奇怪。一般这种打扮的小姐们,是不会要毛巾来擦汗擦脸的,这都是给后排那些稍稍有几个闲钱的穷鬼们准备的。 但既然小姐要了,他就得给。 不过不能像平时那样直接扔过去,小厮弯着腰,洗了一块最干净的出来,弯着腰恭恭敬敬的往陆沅君他们几人所在的雅座走去。 双手捧着毛巾,小厮送到了陆沅君的跟前。 陆沅君两手抬起,没有接毛巾的意思,而是把右边腕子上的镯子撸了下来。 镯子的色泽像是绿色的深潭或湖水,绿盈盈的一汪,清澈见底还闪着莹润的光。 陆沅君将其放在了小厮捧着的手把巾上,和白色的巾子一对比,越发显得这镯子翠绿喜人。<br/>即便小厮一个月只领两个大洋的薪资,也能瞧出手把巾上的镯子价值不菲。 “给班主送去。” 陆沅君头一回来戏园子捧戏子,不知道怎么玩也能猜出来,既然要捧,就得用真东西。 她倒是对台上的花旦没有别的心思,这个举动不过是为了回答霍克宁的那句问题,愿不愿意运城落在这样的团长身上。 陆司令闺女的意思摆明了,不乐意。 霍克宁见此松了一口气,捡了盘子里的一颗蜜饯儿扔到了嘴里,嚼了几口,囫囵着。 “幸好幸好,不然我也要像那犹太人一样变卖家产了。” 犹太人可以在风雨欲来的时候变卖地产脱身,霍克宁却不行。一来要注意家族的名声,二来卖房子是破方,从运道上来说对她不好。 三来最为重要,运城的产业是她亲手打下来的江山,让霍克宁舍去做不到。东山再起说的容易,做起来就难了。 故而陆沅君的举动给了霍克宁留下来的希望,只求陆小姐能和陆司令一样,有几分手段。 戏园子里的小厮捧着陆沅君的镯子,既想要快点儿到班主那里,又不敢真的走快了。万一镯子摔在地上,他就是赔了全家老小的命也不够的。 陆沅君和霍克宁这里眉来眼去的,封西云不乐意了,他头一回冲陆沅君黑了脸。 封家老帅捧过许多戏子,封西云知道在这个时候往后台送东西意味着什么。好歹陆沅君也和自己有婚约的,怎么能当着他的面捧戏子呢。 说出气叫人笑话不说,自己的心都寒了。 封西云双手按着桌子,脚上一用力,椅子被推到了后头。他猛的起身,快步朝着捧着镯子的小厮,往后台追了过去。 陆沅君自然察觉到了不对,伸出去拽封西云的手落了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去。 怏怏的收回手后,陆沅君勾起嘴角坏笑了一声。人无完人,陆沅君自诩正直,但偶尔也有坏心思。 比如现在,她就想了个阴损的招数,想要给楼上包厢里的所谓团座一个下马威。 但陆沅君才说了一半,楼上包厢里便传来了热闹的动静,戏台上的琴声锣声都盖不住。 “他娘的!谁跟老子抢人!” 包厢的窗户被一只手大力推了一把,又抛下了几锭银子。银锭子不是前朝的那种,而是洋人带来的,四四方方纯度很高。 银锭子这次没有砸中那个新角儿,砸在了戏台子上,咚的一声巨响,把戏园子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紧接着音乐听到别人劝他,可包厢里的人怒火冲天,根本不听解释。用力的踢踹开桌椅后,撞开了包厢的门。 虎背熊腰的站在楼上,一首扶着栏杆向下张望。从屋里头追出了戏班的一位管事,想要劝说他,反被他按在了栏杆上。 戏园子里的人半边身子悬空,被这位团长按着,只要他一撒手就会从楼上摔下来,吓得腿肚子打颤。 “谁跟我抢人?” 团长凶神恶煞的问。 戏班的管事这会儿命打紧,几乎就是在团长问话的同时,指向了戏台前雅座上的陆沅君。 刘团长反手将管事摔在了墙上,怒火中烧,连跑带蹦的下了楼。他从腰间的枪套里取下枪,单手拿着对准了陆沅君,一路骂骂咧咧。 “你爹都死了,还跟老子在这里摆什么司令小姐的谱?” 刘团长偏过头往侧面吐了一口,停身在陆沅君她们的桌旁,枪口直指陆小姐的胸口。 “要不是你岁数大了,不合胃口,老子连你一起日。” 开始团长下楼的时候,陆沅君还觉得好笑,现在笑容消散不见,连封西云给她带来的对丘八的改观也跟着散去。 丘八果然是丘八,冷血还不讲理。 陆沅君对上目眦欲裂的刘团长和枪,往前迈了一步,让枪口贴住了她的衣服。虽然没有开口,眼中的嘲讽叫刘团长更恼火了。 他拉下了保险栓,把声音抬高了几度。 “你是不是当老子不敢开枪?” 陆沅君眼中的嘲讽更浓,因为她知道的确如此。刘团长若是开了枪,别人就有了对付他的借口,替司令报仇这面旗可太好用了。 霍克宁没料到会闹成这副样子,今儿只是想探探路沅君的口风而已,这会儿闹起来也就完了,连忙起身劝架。 “团座这是干什么?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 刘团长也不知道是喝大了还是真的冲冠一怒为了台上的‘红颜’,竟然将枪口对住了劝架的霍克宁。 “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也配跟老子说话!” 霍克宁脊背僵住,咬紧了牙关,这位团座怕是疯求了。 霍家的背景摆在那里,举国上下还没有人敢这么跟她说话,就算是一方霸主如封西云,也得客客气气的。 一个小小的团长,手底下不过几千兵马,撑死了也到不了万数人,不想活命了。 砰。 戏园子里一声枪响,台上台下的人乱成了一团,地上血蔓延了一片,脚下黏腻。 耳边回响着因痛苦,撕裂喉咙一般的哀嚎,陆沅君脑袋发胀,寻着声音的来源回望。 封西云从后台疾步走了过来。 29.第二十九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黄汀鹭紧随其后, 从洋车上下来, 少年没来过这种地方, 羞答答的站在陆沅君后头。 “先生, 什么课要去窑子上呢?” 陆沅君歪着头看向他, 方才在校长办公室不是很厉害吗?才闻了这一点脂粉味,便脸红了? 还想做和尚呢,可扯淡吧。 “带没带纸笔?” 陆沅君的挎包不大, 没装这些东西,就问向了黄汀鹭。 黄汀鹭身为学生, 纸笔当然是随身携带的。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了钢笔, 又从裤兜里拿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 递给了陆沅君。 陆小姐瞥了一眼, 没有接, 转身朝着胡同里的姑娘走去。 胡同最前头院门外站着招揽恩客的女子,可也不仅仅是姑娘们,还有五大三粗, 凶神恶煞的龟儿爷。 窑子的打手瞧见了陆小姐,再姑娘们招揽之前拦下了她。 后头一位年岁稍大些的,浓妆艳抹的妇人, 放下了手中的水烟袋, 上下打量了被打手们拦住的陆沅君。 身上穿的衣裳呀, 件件价值不菲, 一眼望过去就是上好的料子。 她想着这姑娘怕是有些来历, 不好的得罪的,于是上前几步拦住了她手底下的龟儿爷。 “不得对小姐无理。” 老鸨子发了话,打手们纷纷退下,给她们留下了说话的地方。 “这位小姐瞧着面生呀,可是来寻你家夫君的?” 如今的社会风气不好,前朝那点陋习并没有因着皇帝下台就随风消散,烟花酒肆反而明目张胆的开。 男人们,依旧是窑子的常客。 只是有一点变了,几十年前,来窑子寻老爷少爷的多半是宅院里的老祖。而今便不同了,老爷少爷的妻子姨娘闺女全能出门来寻了。 老鸨以为眼前的陆沅君也是来寻自家夫君的,还在心中不由感叹,男人就是坏,站在她跟前的这位小姐比她窑子里的哪一个姑娘都要美貌,咋还要出来找乐子呢。 啧啧啧。 “不是,我还没出阁。” 陆沅君摇头。 老鸨闻言一愣,及时的反应过来后摆摆手,笑了起来,抬手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瞧我这眼力见儿,小姐别怪我。” 她压低了声音凑近陆沅君,目光不住的往陆沅君身后站着的黄汀鹭身上瞅:“那可是想给小兄弟开开荤?咱院子里有雏儿!” 不等陆沅君摇头,黄汀鹭上前将老鸨拽到一边,高声道:“胡胡胡说!” 老鸨子被少年推了个踉跄,收起的面上的笑意,拉下脸来。 “既然不是来嫖的,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陆沅君回头瞪了一眼黄汀鹭,人不大脾气还挺大。她陆小姐还没发火呢,学生倒先动气了。 但今儿来是给他上课的,陆沅君收起了自己的脾气,对亲爹都没这么好言好语的说过话。 “大娘,我就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老鸨子一听这话,当时就急眼了。 “不接受采访,不接受,你们这些记者呀,一根笔杆子败坏人。答了你的问题,以后我这窑子别开了。” 退到了后头的打手们再次涌上来,撸起袖子只等掌柜的一声令下。 “不是记者,记者哪能穿得起我这行头呢?” 陆沅君低眉颔首,露出了一副羞涩的模样,她低头解开了自己的小包,从里头拿出了一叠纸币。 老鸨的眼珠子定在了陆沅君手中的钱上,是啊,报社玩笔杆子的一个赛一个穷,哪有钱穿这么好的衣裳呢。 “我就是想问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说着,陆沅君抽出了一张钱来,遥遥朝着老鸨子递了出去。 老鸨子虽眼神黏在钱上,可来她这里玩的恩客也是有头有脸的,问题不能随便回答,钱也不能随便接。 “你先说问什么?” “为什么嫖资涨价了呢?” 陆沅君甩了甩手中的钱,话音刚落便被老鸨子抢了过去。 “嗨呀,房东跟我的租金涨价了嘛,我这里过夜跟着涨也是没办法的事。” 老鸨子将钱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问题还真是无关紧要,目光游移在陆沅君手里剩下的那些上。 陆小姐也不负所望,又抽出了一张:“这房子不是你的?我瞧你买卖红火,咋不把房子买下来呢?” 老鸨子笑了一声,摇摇头接过陆沅君手里的钱:“我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啊,我倒是想买,也得房东卖呀!” 将钱塞进了口袋后,老鸨子的手晃了一大圈:“卖房可是破方,要败家的,房东除非到了饿死的地步,不然谁会卖呀。” 话还没说完,老鸨子又改了口,往地上吐了吐沫:“再说了,老娘我也不买!” 老鸨子也是个泼辣的,她这会儿不知在跟谁斗气,翻着白眼道。 “买下来的税钱够我们姑娘给政府老爷们白日一年了。” 契税,过户费,中证费,市政经费,建设特捐,各项苛捐杂税加起来,买房的压力太大,还不如租着。 陆沅君当即一连抽出三张,塞到了老鸨子手中,问出了今日的最后一个问题。 “你的房东是谁?” 能容下众多客人过夜玩乐的窑子,老鸨身后的宅子地界儿可不小的。运城的地价近年来水涨船高,就算比不上沪上和口岸,仍旧是不低的。 自己的父亲做了司令,也才只办了那一处五进五出的宅子。眼前窑子的主人,让陆沅君不由得好奇起来。 老鸨笑眯眯的接过钱,今儿真是老天爷开眼,上哪儿找这么轻松的钱来。 “房东呀,是咱政府的二总统!” 二总统原本是前朝的举人,穷人家的孩子当官儿没门路不得意,五六年不曾升迁,便参与组织造反了。 按理说也没当几年官,家里头哪来的积蓄呢。 老鸨子拍了拍口袋里的钱,撇撇嘴道:“大小姐,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陆沅君从小到大都被人说是文曲星下凡,陆司令祖坟冒青烟才生出的女秀才,与蠢笨是泾渭分明的两条线。 30.第三十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陆小姐顿了顿继续,泼起了冷水。 “女学生是标, 季泉明是本。治标不治本, 病是要复发的。” 洛娜眼中的泪被风一吹,干掉了大半, 静静地听着陆沅君低语。 “就算我真的帮你劝退了一个女学生, 日后还会有两个, 三个, 数不清的女学生介入你们夫妻之间。” 陆沅君把这件事掰开来给洛娜分析。 “所以呢?沅君你有什么建议?” 洛娜这会儿冷静下来,觉着好友的话很有道理。 陆沅君收回手, 拉开了自己和洛娜的距离。 “我当然是建议你离婚。” 怎么又拐到这上头了。 虽然大使馆的使官也是这么劝她的,可洛娜真的放不下头发浓密如少年的季泉明。 金发女子狠了狠心,避过了陆小姐的建议,绕回了不久前的那一句。 “沅君,你能否为我出气?” 见洛娜对自己的建议充耳不闻,陆沅君也适时的住口。 洛娜的人生, 洛娜的婚姻, 自己只能做到建议, 不能替她决定。 但也有陆沅君能做的,比如替洛娜出一口恶气。 “能, 我现在就去。” 陆沅君的性格,说的好听了叫行事果决, 丝毫不拖泥带水, 说的不好就是冲动。 比如她在答应了洛娜之后, 甚至没有道别,立刻转身。 南春坊到处都是等客人的黄包车,陆沅君随手叫了一位离她最近的,便跳了上去。 “小姐去哪儿?” 黄包车师傅低着头,目光落在石砖地上。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姐,像是戏院外头上画着的女人。 他也不敢回头询问,只是瓮声瓮气的说了一句。 “冀大。” 从小包里拿出了一块大洋,陆沅君将其扔进了洋车师傅的褡裢里。 银洋有种特别的声音,能叫人清晰的分辨出来。 小姐宽厚,有了银元,师傅的腿上瞬间有了力气,跑起来嗖嗖的带风。 洛娜目送着陆沅君离去,手足无措的站在街头。 “明天出气也行的呀,好久不见了,我们先去喝杯咖啡嘛。” 然而搭着洋车的陆沅君早已远去,没有听见好友的声音。去冀大路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一路上陆小姐在路过菜场和药房的时候停了一下,到冀大校门口的时候,挎在手中的小包较之出发之前鼓囊不少。 下了黄包车,陆沅君目光定定的落在了门口的四个大字上。 冀北大学。 运城这个地方呢,算的上是如今华夏除了沿海几个口岸之外,发展尤为迅速的城。 冀大更是数一数二,全国上下,各个省份的学生都如潮水一般往这里涌。 大学在如今的华夏,还没有走入寻常百姓人家。隔着门望去,里头不少学生相伴。 而若有除了学生之外模样的人想要走进,立刻便会被门口看门的大爷拦住。 陆沅君今日穿着一件旗袍,耳垂上挂着两颗亮晶晶的钻石耳坠子,看模样,的确不像是女学生。 但她留学归来,肚子里还算有些学问。 往学校里走的时候,看门大爷犹豫再三,还是没有上前阻拦。 冀大由政府拨款建造,校园里有山有湖,地方大的很。过往学生有穿马褂的,有穿长袍的,也有穿西装的,口音也是不近相同。 布告栏里贴着不少关于同乡聚会,诗苑沙龙的纸张。 陆沅君走了几步,拦在了迎面而来一位同学前方,决定开口问路。 “劳驾,请问季泉明教授在什么地方?” 说来也真是巧,她拦住的这位怀里抱着英国文学的课本。男学生将手中的课本挥了挥,一脸惊讶。 “我正要去上季教授的课。” 陆沅君撇了一眼书上的封面,英国文学,姓季的也只能教这个了。 面上没有显露不屑,陆沅君后退一步,给学生让出路来。 “那我跟着你便好。” 美貌女子的请求向来叫人无法拒绝,更不要说眼前这位提出的根本不是什么无理的请求。这位被陆沅君问到的学生丝毫不介意,还给她做起了向导。 “我不曾见过你。” 若学校里有这样的女生,他是不会不知晓的。 陆沅君笑了笑,没有回答,懒得回答。 学生被她的笑容晕了眼,也不管陆沅君是否回答了他的问题,一边往教学楼走,一边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这间小教室,就是季教授上课的地方。” 领着陆沅君走进了一间教室,里头稀稀拉拉的坐了十来个学生。 陆沅君进门之前看的清清楚楚,旁边的教室足足有这间两倍还大,讲台上虽然不见教授,底下可是座无虚席。 察觉到了陆沅君的疑惑,领路的学生选了一个略靠后的位子,将书放在了桌上,给她解释起来。 “这是我们冀大的特色,学生选老师。” “哦?” 陆沅君总算提起了兴致。 “季教授吧,肚子里的确有些真东西,可他倒不出来,天天上课光说俏皮话了。” 仿佛是众人周知的一般,这位学生甚至没有压低声音。 “那他讲的不好,来听课的人自然就少。” 探出半边身子,学生往外头一指。 “真正想做学问的,都去那边的教室,大力教授讲的才叫精彩呢。” 即便他不爱学习,依旧不能否认,那边大教室里坐着的才是好教授。 陆沅君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恰好一位虎背熊腰的男性走入了她的视野之中。 男人三十岁上下,留着络腮胡,书生的长衫配着一双不伦不类的皮鞋,怎么看怎么别扭。 大力教授十分警觉,察觉到有人看他,猛的回头瞪了一眼。 不曾想看他的人是个娇俏的小姐,皱了皱眉头转身继续往教室里走。 不似带路的学生,见着陆沅君貌美便大献殷勤,这位大力教授甚至没有多看陆沅君一眼。 只见他一进门,站在讲台上,右手握了拳头重重的的拍在了桌子上,大喝一声。 “上周不及格的,上来。” 一个学生灰溜溜的从学生之中走出,缩着脖子上了讲台,停在了距这位大力教授几步的地方停下。 大力教授眉头紧锁,伸出食指点在这位学生的胸口:“笨蛋。” 似还觉得不够,大力教授改换了拳头,一连三下敲在了学生的胸口:“笨蛋,笨蛋,笨蛋。” “老子教的这么好,你竟然不及格!” 大力教授的声音响彻走量,陆沅君这边听的清清楚楚。 虽不知这位教授的真名,可也知晓为何唤他大力了,哪里像个教书的先生,倒像个绿林好汉。 31.第三十一章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宅子虽是陆家的宅子,但这间院落陆小姐并不熟悉,只知道这里是父亲接待客人的。 陆司令的客人, 都是大丘八,兵油子, 政府里尸位素餐的官员, 没一个是陆小姐能看得顺眼的。 每每路过此地的时候,也都是避之不及。今次封西云带她来, 也不知这个丘八揣着什么坏心思。 进了小院,又推开房门,扑面而来是苹果的香气。陆沅君瞧见案几上摆着一盘红彤彤的大苹果,间或相隔四五个佛手,正是这香气的源头。 屋内还有个玻璃的金鱼缸子, 翠绿的水草中, 优哉游哉的戏绕着些或金黄,或火红的小鱼。 再往里看,有一个戴着金丝眼镜, 穿着马褂长衫的中年男人。身后跟着几个小厮模样的人,有男有女。 会客室里有人,这点并不奇怪。 怪的是, 屋内明明有座椅, 这些人全都恭恭敬敬的站着。 他们见了陆沅君之后, 身子躬了九十度, 齐齐的道了声:“夫人好。” 叫谁夫人呢? 哪有管未出阁的小姐叫夫人的?这就跟管十几岁的大小伙子叫叔叔大爷一样, 是不妥帖不合适的。 陆沅君的脾气本就急燥,一听这话当即便拉下了脸。 封西云跟在后头,进门时恰好听见了这句,尴尬的笑了几声。清了清嗓子后,冲那些人摆了摆手。 “暂且先唤陆小姐。” 等娶过门在改口也来得及。 封夫人似乎有点不大顺口,以后该让人们叫她什么好呢? 封太太。 对,太太这个词更摩登一些,适合留洋归来的陆沅君。 “这是我从沪上找来的裁缝,听陆夫人说沅君你刚归国不久,想着也没有合适的衣裳,我便寻来他们与你裁上一些。” 说着说着,封西云不知怎么红了脸,后面的话磕磕巴巴起来。 “至于婚服,我听你的。他们手艺好,西西西西……式中式的都可以做。” 陆沅君朝着一把椅子走了过去,想要坐下理理思绪。封西云比她更快,先一步为陆沅君把椅子拉了出来。 “先叫他们出去,有些话我们单独谈。” 陆沅君坐下以后,给了封西云一个眼神。 那位沪上来的裁缝是个有眼力的,不等封少帅开口,自己便领着徒弟们出了去,还不忘带上门。 脚步声越来越远,到最后消失不见。 “说吧,你究竟想要什么。” 陆沅君翘着二郎腿,旗袍下头露着一截白生生的小腿。 脚腕处白的过分,像极了富贵人家的老爷们在手中把玩的羊脂玉雕件,晃的封西云挪不开眼。 封西云一贯瞧不起他那得花柳病死去的爹,明明胸怀壮志,腹中又有大才,为何栽到了女人头上。 那时封老帅总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封西云对此嗤之以鼻。 而今当真轮到了自己,他想起了在东洋留学时,书中所说的遗传。 开战前给上万士兵讲话也没有怂的封西云,如今竟不知如何回话,半天憋出一句。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扯淡。” 陆小姐粗话连篇。 她从椅子上起来,皮鞋的鞋底敲在地上,一步步逼近了封西云。 二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了不过半臂,陆沅君眼神锐利的如同是在草原上空翱翔的雄鹰,咬住了封西云作为自己的猎物。 “你想要从我父亲这趟浑水里分到些什么?是权,是兵,还是地?” 不管封西云的模样如何英俊,如何正直,如何风流倜傥,在陆小姐看来,大兵油子都是一丘之貉。 无利不起早的家伙。 陆家孤儿寡母,是众人口中的肥肉,若无所图,任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凑上来。 雪中送炭从来都见的少,落井下石才正当道。 陆沅君天生有一种能说服他人的能力,被她这么一问,封西云自己先懵了一瞬间。在心中询问自己,我是想要权,想要兵,还是想要地呢? 可他及时的回过神来,没有掉进陆沅君的陷阱里。 “陆伯伯与我有恩。” 封西云轻声开口:“诚然如今新式思想大行其道,但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点是不能改的。” 封西云身上穿着的是新式的军装,与长衫马褂有天壤之别,倒更像绅士们所穿的西服。 “运城是非之地,我娶你,脱离这火海可好?” 男人上前一步,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的更近,他稍稍低下头。 “到时候,就算运城乱成一锅粥,也沾染不到你与陆伯母身上。” 陆沅君曾想过,封西云在风口浪尖上要娶她的理由。钱也好,地盘也好,父亲留下的势力也罢,唯独没有想过,是这个理由。 报恩? 听起来有些荒唐。 然而当她抬起头,对上封西云那双眼,几近而立的年纪,眼白澄澈如少年,即便是一流的戏子,也演不出这样的真挚。 哪怕是戏子,也得先说服自己之后,方才能演出真情。 报恩。 他想娶自己,是真的为了报恩。 “我会供着你,一生只你一位妻。” 封西云仍在做着承诺。 陆沅君对上这双眼,把母亲所说的,万事顺着封西云的话忘到了九霄云外,摇摇头后退了一步。 “不成。” 盲婚哑嫁,不成。 即便如洛娜那样,寻了真爱的漂洋过海的,也不一定能得长久的幸福。他这样为了一份父亲留下的恩情,又能与自己长久至几时呢? 32.第三十二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招什么女秘书。 心中虽然有不少疑问, 可陆沅君一贯奉行,只要没招惹自己, 人家爱做什么做什么,和她没关系。 若不克扣女秘书的薪资,陆沅君不打算评论什么。但霍克宁离她太近,让陆沅君觉得不太舒服,坐回了椅子上。 “霍小姐,我对运城的地产很有兴趣。” 陆沅君今日是来做正事的, 不能因着霍克宁女子的身份变被她打岔过去。 霍克宁一个做生意的, 又开着花花世界,从陆沅君后退第一步时她就明白这位陆小姐是在躲着她。 若换了别人, 霍克宁肯定不会上去给自己找不痛快。 但眼前的陆沅君还真让霍克宁放下了自己的面子,追了两步坐在了她的身边。 “沅君哈尼。” 霍克宁双唇未启,语气亲昵,有想要与陆沅君亲近的意思。 怎么一个两个都管自己叫哈尼? 陆沅君抬起手, 做了个阻拦的动作,摇摇头, 冷着一张脸。公事公办的模样,显然不想和霍克宁亲近。 霍克宁虽然又吃了陆沅君一记白眼, 可仍旧没有死心的意思。 霍小姐本名唤做可宁,是个典型的女子闺名。但当霍可宁读书以后, 眼界宽广起来, 总是被自己女子的身份束缚。 几个兄长可以坐着越洋的航船留学, 她却只能上洋人开的女子教会学校。父亲娶妻纳妾,养外室,逛窑子,捧戏子,偶尔还要调戏良家妇女。 人们提起来,最多说一句风流。 但要是谁家的妻女偷人了,那就是大逆不道的死罪。 这他娘的公平么? 霍可宁气不过,烧光了所有的女子衣裙,改穿男装,也改换姓名。 男人们能做的,不论好坏,她都要做个遍,还要做的比男人更野。比如同龄的公子们开办企业,她办的更大。 又比如同龄的少爷们招女秘书,霍克宁就要招四个,气势上不能输。 而这样的霍克宁呢,对打眼一瞧就是新式女性,看着还特别有性格的陆沅君,有种天生的好感。 即便眼下看来,陆沅君对她并没有多少喜爱。 如果是封西云来说自己对运城的地产业有兴趣,霍克宁会毫不犹豫的拉他入伙。再多盖几栋高楼,然后留着不卖,炒一炒运城的房价。 可来的人是陆沅君,她就不能答应了。 霍克宁手中的茶杯陆沅君迟迟没有接,端着也怪沉的,干脆放了下来。霍克宁拉过了陆沅君的手,将其按在了自己的膝头。 要不是同为女子,陆沅君这会儿就掏枪了。 “沅君哈尼,你听我说。” 好在霍克宁一副要谈正事的模样。 “你若是买婚房,我可以卖给你几座花园别墅,南春坊的公寓也成。” “但运城的房市呢,是一池泥沼。陷进来我一个人就够了,你这样的……” 霍克宁的目光流连在陆沅君的眉眼之间,似要把她烧出一个火洞来。 “你这样的女性,合该干干净净。” 插足地产的人,手中赚来的钱烫手,若后人评判起来,恐怕不会用上什么好的字眼。 她从兄长口中听过陆沅君的事迹,前些日子报纸上还说她成了暨大的英文教授,自己不能坏了陆沅君的名声。 陆沅君抽回手,不明白霍小姐对她这份热情从何而来。 陆小姐当然知道地产是个泥沼,她也没想真掺合。也就是想借着掺合的名号,好让霍克宁放松戒心,把里头的内幕给自己说说。 不过眼下看来,陆沅君以为,似乎直接问也是可行的。 陆沅君诚然算的上正直,却也并非过分迂腐。察觉到了花花世界的霍克宁好说话,课题调查能够做下去,陆沅君也就不好继续给霍克宁甩脸色了。 抽回的双手,捧起了霍克宁给她斟的茶,陆沅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眼中闪过几丝好奇,语气里有满是天真。 “青天白日的,怎么就成泥沼了?” 霍克宁愣了一下,这神情她见过无数次。花花世界的姑娘们,想从她这里套话的时候,都是这副模样。 以看似无辜的样貌,来套取最有价值的信息。 平日里要是谁想从霍克宁这里套话,那注定不会成功。但陆沅君与别人不一样,在霍克宁看来,陆沅君与自己是同一类人。 她们都是不甘与女性被欺压的命运,毅然决然走在时代前列的新式女性。 霍克宁靠在椅背上,明知陆沅君在套话,却依然开口解释起来。 这边办公室里相谈甚欢,花花世界的门外可就不一样了。 一辆汽车停下,扛着枪的士兵们站了两排,封西云走下车,沿着两队中间留下的路朝着花花世界走来。 原本坐在台阶上怏怏的打手们,一个个来了精神,几乎是跑也似的拦住了他。 跟在封西云后头的李副官比自家少帅还要恼怒,当即掏出枪来,抵在了其中一人头上。 “瞎了你的眼,谁都敢拦了?” 花花世界的打手被枪抵着头,却没有丝毫的畏缩,甚至也跟着恼怒起来。纷纷掏出了枪,与封西云这边的人对峙起来。 “瞎了你的眼!穿了一身皮就不知道你爹姓啥了?” 打手向前一步,额头被枪口按压出了红色的痕迹。 “霍家的产业谁都敢闯了?” 封西云与霍克宁也算有些浅薄的交情,不好撕破脸皮。再说了,今天是来买婚房的,争吵不是好兆头。 他把副官拽到了后头。 “不要乱来。” 打手朝地上吐了一口,根本不认怂。 “就是大总统到门口,这会儿也得等着!” 怎么话说? 封西云皱起眉,面露不解。 “我们霍经理正面试伺候起居的女秘书呢。” ======================== 陆沅君:可惜,我连地产的名字都想好了。 霍克宁:叫什么? 陆沅君:陆家嘴。 “你们年轻人聊吧。” 陆夫人面对女儿投来的眼神,心虚起来。 33.第三十三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陆沅君皱着眉头瞧向说话的人,老头子身形是一种极不健康的消瘦。他说话的时候, 鼻孔里,舌苔上有浓重的绿色。陆沅君知道,那是鼻烟瘾大的人会留下的痕迹。 老头子说完这句之后,拽了一个斜眼儿的后生上来。这后生跟他爹一样, 鼻孔舌苔里绿油油的一片。 “我这小子, 别瞧着眼神儿不行,对待媳妇那可是一等一的好。” 老头子满脸得意, 把自己的儿子推到前头,继续道。 “家里头三房小妾,都被他宠上天了!” 斜眼儿后生的黑眼珠子看着门外的方向,但实则目光所及却是陆小姐。 陆沅君和陆夫人气不打一处来, 家里头三房小妾还上门求亲? 也就是欺负陆家司令刚死,不然一人赏一颗子弹, 你们下棺材里做美梦吧。 这个糟老头子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 不住的说着自己儿子的好。 “陆小姐嫁过来, 定是天天享福的!” 见陆家母女孤苦伶仃站在那里, 被糟老头子气的脸色煞白也没个依靠, 后头的人们也活泛了起来。 纷纷挤上前, 推开了说话的老头子,给陆沅君介绍起了自家的儿子, 侄子。 陆司令刚走, 府内还在丧期。陆夫人穿着一身的黑, 耳朵上却没有摘下司令送给她的红宝石耳坠子。 因着火气升腾而起,陆夫人的红宝石耳坠子随着主人晃动起来,正要上前与这些人理论。 陆沅君按下了自己的母亲,给了她一个眼神,自己缓步朝着众人走去。 她双手环抱在胸前,一个挨着一个,打量起了这些与她岁数相差无几的年轻人。 每当她走过一位的时候,年轻人的长辈就会叨叨叨个不停,在陆沅君耳边嗡嗡嗡的说着自家子侄的好,希望能入了陆小姐的眼。 陆沅君的脚步未停,越过了一个又一个的人,朝着最初上前的那位,鼻孔舌苔绿油油的父子走去。 走到他二人跟前后停了下来,陆沅君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那斜眼儿后生的黑眼珠仍没有落在陆沅君身上,歪歪斜斜的不知放在什么地方,可当陆小姐笑起来的时候,斜眼的后生也跟着乐了。 “郎才女貌!” 那糟老头子昧着良心,大声喊道。 他还以为陆家小姐看上自己儿子了呢,兴奋极了。嗓子因着情绪激动有些刺痒,他咳了一声,卡了口痰扭头吐在了地上。 常年吸鼻烟的人,痰液也发绿。 陆沅君对老头子粗俗的举动不置可否,笑嘻嘻的将手探进了包中。 老头子摇摇头,叹了口气道:“陆小姐不用准备什么礼物,只要嫁妆备好就成了。” 陆沅君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因着老者的劝阻就停下,她面上笑意更浓,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就是眨眼之间,老者忽然觉的额前一凉。 等他反应过来,前额上已经抵了一把冰冷的枪。 “我爹死了不假,陆家没儿子也是真的。” 陆沅君给枪上膛,动作熟练,像是早已练习过无数次一般。 “可并不代表我娘俩儿就任人宰割了吧?” 老头子对上陆沅君那双勾人的桃花眼,不知怎么就跟陆司令的大小眼儿重合起来。 方才还觉得指不定是陆夫人偷人才生出这般模样的闺女,而今一瞧,陆家小姐身上还真有陆大头的影子。 起码这股子胆大妄为的野,换了寻常人便做不出来。 然而陆沅君的枪口并没有让对面的老者屈服,老头子咧着嘴,说话时陆沅君能清晰的看到他舌苔上的绿色。 “小丫头,你吓唬谁呢。” 老爷子根本不怕,若陆小姐真敢开枪杀人,他今日就算是死,也值了。 他甩了下头,垂在身后的辫子打了个转,缠在了脖子上。 “要是不敢开枪,就收拾好嫁妆,等着花轿上门吧。” 陆沅君面上一僵,她的确不敢开枪,杀人哪有说的轻巧。就算是敢,枪里也没有子弹。 都说横的怕不要命的,陆沅君今日还真是遇上对手了。 但此时此刻是不能怂的,只要她稍稍显露一分怯懦,日后连叫花子都能踩陆宅的门槛了。 只见陆沅君镇定自如,正待继续放狠话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骚动。 陆沅君拉长脸,右手稳稳的握着枪,转头朝门外看了过去。 难不成父亲手底下那些团座们,眼下就打算撕破脸皮来欺负她母女了? 耳边传来踢踢踏踏的声音,这声音辨识度极高,是丘八们的皮鞋底子踩在地上时发出的。 视野中出现了一队扛枪的大兵,踢翻了院落中一口又一口的红木箱子,谁家的小厮敢上来拦,立刻便被枪口顶住。 陆小姐手中的枪或许没什么威慑力,可若是被穿着军装的人用枪指着,腿是立刻便会软的。 一个身量高大挺拔的男人快步走了进来,因着他逆光前行,陆沅君一时竟然没有看清他的脸。直到来人进了屋,停在了她的身边,陆小姐才认出了他。 正是前几天连个消息都没留便离去的封西云。 封少帅从腰间掏出了自己的佩枪,撞开了陆沅君的那一把,抵在了老头子的前额上。 “你猜我敢不敢开枪呢?” 方才对着陆沅君还一副不怕死模样的糟老头子,这会儿腿软了不说,怕是只要封西云再多说一句话,就要尿裤子了。 陆司令占了运城十余年,城中无人不识。可陆司令毕竟是扛大包的出身,眼界短浅,占了运城之后便没在扩大自己的版图。 封家的老帅就不一样了,是早些年的官派留学生,胸怀大志。带着军队走过了华夏的大半版图,若不是他得了花柳病,指不定过几年都当上大总统了。 34.第三十四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然而乱世之中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扛大包的苦力得了奇遇,也能成带着部队打江山的司令。 陆司令此人喜饮酒, 好俊才, 喝多了搂着青年才俊的肩头, 逮着谁都要唤上一句。 “哎呦喂好女婿, 我要把闺女许给你!” 彼时陆司令正如日中天, 虽然谁也没见过陆司令的闺女长什么模样, 老实说从陆司令的面向来看, 八成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指不定还是个裹着小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乡野村姑。 然而凡被陆司令揽住肩头的青年才俊,个个都愿回上一句:“我的老丈人,小婿定对令嫒不离不弃。” 可真到陆司令死了的时候,昔日门庭若市的陆家大宅瞬时没落,青年才俊统统不见了!来吊唁的人倒是有几个,可大多都是些年过四十的老家伙。 别说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 就连过了而立之年, 家里头已经娶了三房小妾的,都不敢上门了。生怕被陆司令那一直不曾露面的闺女缠上,下半辈子就算是完求了。 这年头的街面上见着汽车的人都会觉的今日自己好运气, 可以去买张救国的彩票去。 陆宅朱红色的大门上方悬挂着白幡, 巷子里每隔半刻钟便会来上一辆小汽车, 下来位或穿军装, 或穿西服的人。 白事与红事的酒席不同, 是不能给客人发请柬的,来不来全凭客人计算。故而陆司令的吊唁会上,还不如他生前给老婆请戏班子搭台时的客人多。 过路的人远远的瞧见几辆车朝着陆宅开来,急忙退到墙角,生怕被汽车撞上。瞧这气派,想来撞死都没地儿告状去。 汽车轮子停在了陆宅的大门前,前后的车上下来十余个扛着枪的兵。他们沿着大门两排站好,等着正主儿从车上下来。 可车上的人也不知是排场大,等人来请还是怎么着,十几分钟过去了,愣是没下来。 列队里有个新兵,还没练出来,站了一会儿工夫腿麻了,偏过头偷偷的往车里看,琢磨着少帅怎么还不出来。 他瞅见司机正双目放空,坐在前排的李副官半偏着身子,面色沉重的在与后排的少帅交谈。 “少帅,您可想好了?不能因为叫过陆司令一声岳丈,咱就把后半辈子搭进去。” 李副官右手握拳,目光落在少帅身上。 封少帅器宇轩昂,生的是清风霁月,端得好相貌。听说东洋留学的时候,穿和服的姑娘排着队的要跟他回来。 报纸上提起封西云来,会用半张版面来形容他的风姿,穷尽溢美之词不说,最后还要加一句,笔力不够,写不出少帅万分之一。 他身上没有富贵人家的倨傲,反而待人接物极其有礼,是提着灯笼瞅瞎眼都找不着的好佳郎。 战场上的陆司令或许是个不错的盟友,可谁也真不信陆司令能教出什么亭亭玉立,温声软玉的姑娘来。多半里头给陆司令守灵的,就是个臭烘烘的小脚丫头。 一想到少帅要娶那样的女人,李副官就揪心的慌。 “想好了。” 封少帅点点头,他只在父帅的丧礼上见过陆司令一面。 当时陆司令喝大了,摇摇晃晃的从车里走下来,咣咣咣的砸开了封家宅门。身后领着一队兵,各个肩上扛着枪。 还未坐稳少帅位子的封西云以为他是来砸场子的,神色冷冽的起身去迎。 父帅死了不假,却不代表所有人都能在他头上踩一脚了。 可谁成想,陆司令刚一脚踩进门槛里,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铁血一般的男儿,伏在地上泪如雨下。 封少帅这才明白过来,别人或许包藏祸心,可陆司令是真心来给父帅吊唁的。 “漂亮话叔叔我也不会说。” 陆司令被走来的封少帅扶起,抽抽搭搭的将腰间别着的配枪取下,枪口对准自己拍在了封西云的手上。 “好女婿,我把闺女许给你。” 说话时酒气熏天,眼底一片通红,陆司令推开封少帅,望着封宅内大大小小的客人目眦欲裂。 “狗日的,你们谁敢动我女婿试试?” 手中掌着七万兵的陆司令,一句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封西云坐稳了少帅的位子后,时时惦记着这句话,毕竟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听闻陆司令死了,留下孤儿寡母无人照料,带着那么一大笔财产,不就是等着被饿狼撕咬的黄羊么。 “我想好了。” 一句话说了两遍,封西云将白色手套摘下随手一扔,擦得反光的皮鞋踩在了车外的石板路上。 今日驱车百里,即便里头真是个凶悍的小脚姑娘,他也要念着陆司令的这份恩情,娶回来供在家里。 “敬礼!” 门口的两排士兵见少帅下来了,一个个的提起精神绷直了腿,掌心斜向下立在耳边行礼。 当兵的皮鞋底子又厚又沉,踩在石板路上发出一种既有辨识力的响声。副官跟着下车,别过头不忍去看这幅场景。 都什么年代了,到处叫嚣自由恋爱新式婚姻,怎么少帅一个留过学的,还放不下一句轻飘飘的承诺呢。 “咚咚咚。” 封西云上前一步,敲响了没落的陆宅大门。 里头传来了一阵哒哒哒急促的脚步声,朱红色的大门被人拉开,除了守门的小厮,还有一位年纪二十上下的姑娘。 唇红齿白,明眸皓目,一头齐肩的短发,戴着两颗水滴状的钻石耳坠子,闪闪发着光。 封少帅一时不防,后退一步,抬头去看门上的牌匾,匾上陆字龙飞凤舞。 是陆家宅无误啊。 听闻陆司令怕老婆,一辈子就娶了一位妻,发迹之后也没养外室小妾,那这小姑娘是谁啊? 35.第三十五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不过他走了也好,陆沅君也乐得自在。 封少帅走后的第三日, 按新历来算是个礼拜一, 是陆小姐去冀北大学上课的日子。 抢了季泉明的工作之后, 她收到了洛娜的谢礼,上头夹了个小条子,写着泉明没了教授职位,那女学生也不搭理他了。 季泉明也因着怕见着熟人, 一连几日没敢出门。 二十银元薪资的工作, 对于家族数代为官的季泉明来说, 根本算不得什么。 丢人才最要紧。 陆司令是个大老粗, 家里头住宅院,点煤油灯,根本不晓得洋玩意儿的好。 不管陆夫人怎么劝, 说汽车那能跑的铁疙瘩是被洋人大仙施过法的,死活不肯买。 故而来往陆宅的人都乘着汽车不假,唯独陆宅的人出入仍需搭坐马车或是洋车。 这天陆沅君早早起来, 在门口叫了辆人力黄包车往冀大的方向去了。 地方来过一次, 轻车熟路,陆小姐毫不费力的来到了季泉明的小教室。 对门儿的大教室里不见那日的大力教授, 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学生在上自习。那边安安静静,一个走廊之隔, 小教室里吵吵嚷嚷。 人比人, 气死人。 她也想去大教室, 想教好学生。这些抽大烟,逛窑子的混账纨绔,合该去戏园子,来学校做什么呢。 陆沅君沉着一张脸,抬脚踏进了门槛。而在她进去的瞬间,小教室安静了下来。 安静的太快,以至于对门儿大教室里静心读书的学生们,都抬起头朝这边瞧了瞧。 咋回事儿啊?对门儿今天不吵不嚷还挺不习惯的。 小教室里的学生不多,来上季先生课的人本就没几个,季先生被校长给轰走了,便更没几个人了。 剩下的人里,有一半见识过那日陆沅君的强硬,瞧见她进门,真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你才敢吵嚷。 而那日没来上课的人,则是因着陆沅君的穿着。 近几日虽说天气稍稍凉了下来,可也还没到冷的时候。南春坊的洋人,摩登一些的女郎,还有穿半截裙子露小腿的。 怎么这位从门外进来的姑娘,穿着长旗袍不说,上身还披了件极其蓬松绵软的貂皮围搭。 有一位前周没来上课的学生站了起来,环顾教室一周:“这是你们谁的姨太太啊!还不赶紧领回去,搁这儿浪什么呢?” 秋老虎尚未散去,便迫不及待的穿上貂啦?可是钱多烧的慌不? 陆沅君脚步一顿,扭过头来冷冷的盯着这位学生。 她脖颈里早就裹了一层薄汗,都怪娘亲,非得说什么如今上大学的都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可不能让他们门缝里看人瞧扁了。 非得穿的极尽奢华才成。 现在好了,被当成姨太太了吧? “坐下。” 陆沅君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不容置疑。 那站着的学生被她冷眼一瞧,还真缩回了座位上。 即便如今新式思想涌入,女子能够出门,进学了,可也还没见过有胆子这么大的丫头。 陆小姐脱下了身上的貂皮围搭,将其甩到了讲台上。抬脚迈了一个台阶,把手中小包放下,从里头翻出了英国文学的课本。 “我不是谁的姨太太,是你们的新教授,陆沅君。” 小教室里有见识过陆沅君那日风采的,生怕她再掏出枪,一个个战战兢兢的掏出课本,谁也不敢造次。 “姓季的讲到哪儿了?” 陆沅君随手翻了几页,朝着下头的同学们问了起来。被方才那学生搅了自己的好心情,陆沅君也懒得与他们寒暄,开口语气不佳。 “to a waterfowl!” 陆沅君低着头,底下座位上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讲到致水鸟了呀?” 陆沅君快速的翻起了课本,试图找到这一页。 但找着找着,她好像听到了笑声。 抬头一瞧,底下的几个学生正捂着嘴窃笑个不停,满脸满眼皆是嘲讽。 陆沅君立刻回过神来,把书本一合,扔到了地上。 “致水鸟,布莱恩特。” 窃笑的学生住了口,将捂着嘴的手放了下来。 讲台上这位年岁与他们相差无几的女教授,似乎有点本事,并非如穿着一般庸俗。 “是姓季的在英国文学课上讲美利坚的诗人么?” 陆沅君拿过自己的小包,伸手往里掏了掏。 “抑或是说,你们在笑话我?” 沉默。 陆沅君的手一刻不从包里拿出来,底下的学生便一刻不敢说话。别的教授上课要钱,这位陆小姐掏出枪来,可是要命的。 那日从教室离开的学生们都去打听过她的来历,陆司令的独女。陆司令虽然死了,可军阀的女儿仍旧叫人不敢小瞧。 “算了。” 陆沅君什么也没拿,空手从包中伸了出来,走到了黑板前,捡起一根粉笔。 “那就讲致水鸟好了。” “这是一首典型的咏物诗,托物言志。” 陆小姐将错就错,干脆在英国文学课上讲起了美国文学。 “诗人,古今中外都是一套路子。托物言志,借景抒情。刘熙载的艺概里头说,咏物隐然只是咏怀,盖个中有我也。就是这个道理。” 陆沅君捏着粉笔的手上下飞舞,写下了几个关键字。 “布莱恩特这个致水鸟吧,是借水鸟说自己不知该归向何方……” 讲着讲着,她回头瞧了一眼,座下的学生们没有一个在听的。 陆沅君将粉笔扔到地上,干脆便不讲了,转身回到了讲台旁,半边身子斜靠在上头,眯着眼睛往学生身上瞧。 “怎么?致水鸟可是你们要听的,这会儿怎么没人记笔记啊?” 学生们依旧沉默,谁也不敢搭话。 陆沅君走下讲台,停身在了最近的一位面前,指关节敲了敲他的桌子。 “说说。” 这位被陆沅君点到的学生,是个县里富户家的大儿子。光是考上冀大便已经费了老劲,再没有别的精力来进学了。 反正他毕业后回老家,还是春日里管着长工播种,秋日里管着长工麦收,也就是为了说出去好听,上过大学而已。 难不成还在地头给长工讲英文诗啊?长工也得乐意听不是? 故而这位学生梗着脖子道出了实情:“枯燥,英文没求意思。” 陆沅君听了,环顾众人:“你们也是这么以为?” 众人点头,季教授光让他们背背背,哪里能有趣味。 陆沅君摇摇头,半蹲下身,捡起那根她扔下的粉笔,重新走到了讲台旁。伸手几笔勾勒,画了一个唇型。 又在里头涂满了颜色,因着陆沅君站在那里,这简单几笔不由得让人联想到了点过绛唇的女子来。 任何一门语言,都有它独特的魅力,比如…… “这个m型的上唇峰,各位看看像什么?” 漂亮女先生提问了,还是一个与学习毫无关联的问题,学生们终于来了兴致。 这个说像山,那个说像驼峰,一时吵嚷起来。 陆沅君敲了敲黑板,朗声道:“在英文里,它叫cupid''s bow。” 36.第三十六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陆司令曾经统帅七万士兵,他的闺女天生就比别的丫头要勇。穿着旗袍, 蹬着小皮鞋, 走起来本该婀娜多姿, 愣让陆沅君走出了虎虎生威的气势。 沿着老鸨子指的方向走去,房屋租赁的中介与公司不少,陆沅君选了门脸儿最气派的一家, 大步走了进去。 “荣升地产公司。” 门口迎客的人把腰弯了个直角, 要不是他一口标准的汉话, 陆沅君都要一位他是东洋人了。 陆小姐环顾了这间公司, 西式的装潢,大白天的, 屋内竟然亮着电灯。想来这里的电灯于照明上的意义不大,更多的是向进门的客人展露公司财力雄厚。 陆沅君留洋归来, 算是见过大世面的, 微微颔首后径直走向了会客区的座椅。 指尖抚过雕花的木椅, 她瞧见这间地产公司里的职员有男有女。男的穿着西服,女的穿着旗袍, 个顶个的精神。 陆沅君顺势坐了下来,没有丝毫的怯畏。跟着她的黄汀鹭有点怂,坐在陆小姐旁边的位置,双手紧紧的按在自己的膝头。 “教授, 咱来这儿干什么?” 瞧着怪贵的, 碰坏了东西可赔不起啊。 陆沅君斜了他一眼, 抬手招呼侍立在一旁的女职员。女职员笑意盈盈的走上前来,不一会儿甚至有人端上了茶点。 “小姐,您有什么需求呢?” 女职员的旗袍叉似乎开的有些高,陆沅君能看见她白皙的大腿了。 黄汀鹭不敢看,心里头奇怪为什么公司里的女职员,比那边儿胡同里卖春的姑娘都露的多。 “是租房,还是买房?” 说着女职员拿了几本册子出来,给陆沅君翻看。 “您要是自己租住,南春坊里更摩登些。若是想做二房东赚钱,那便最好在冀大边儿上,弄个学生公寓。” 黄汀鹭挑了挑眉,他租住的正是这位女职员所说的公寓。一日三餐,屋内打扫均有人照料。吆喝一嗓子,热毛巾都能送上来。 听起来与旅馆没什么两样,可旅馆是按日收取费用,公寓按月,按学期结算。旅馆住的人五花八门,公寓里只收冀大的学生,比之要更安全些。 女职员看过了陆沅君的穿着,上来便介绍贵的,那些郊区的小院子,市中的亭子间,她压根儿就不拿出说。 谁料新进来的这位女客人摇摇头,端起茶杯吹开了上头的茶梗与沫沫。 “刚过世的陆司令你可知道?” 女职员点头,陆司令占了运城十余年,全天下没几个不知道的。 “他是我父亲。” 茶杯送到嘴边,陆沅君没有喝,又放了下去。 “所以小门小院儿的,看不上眼。” 运城的百姓都听说过,陆司令只有一个闺女,藏着掖着多年不见人。私底下都说他闺女要么是个兔唇,要么是个瘸子,今儿一瞧,嘿! 简直是仙女儿下凡了。 女职员嘴角咧着,后槽牙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不知是陆小姐大驾光临。” 她把桌面儿上的册子推到了一边儿,双手拿了一张名片出来,恭恭敬敬的给陆沅君递了过去。 陆沅君单手接过,名片上头写着。 “霍克宁。” “像陆小姐这样的客人,我哪里够格接待呢。霍经理近日去了沪上,还没回来。明后天的,您打个电话来,便能有配的上您身份的大宗买卖。” 女职员笑容谄媚。 陆沅君将名片收了起来,给了黄汀鹭一个眼神,两人便往门外走。 女职员招呼着公司里的职员们,直把她二人送出了巷口才停下。他们一走,陆沅君一把扯过黄汀鹭,拽着他的袖子,把整个人的重量放在了他身上。 “先先先生,你这是做什么?” 男女授受不亲不提,还有师生之别呢。 陆沅君右手抖了抖,抽出那张名片,拿着给黄汀鹭瞧。 “你知道他是谁?” 黄汀鹭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顺带读了些佛经的学生,哪里知道这些呢。 陆沅君站稳后,左右瞧了瞧,青天白日的闹市街口,全运城最好的地界,有一座像宫殿一般的楼却大门紧闭。 她将名片举了起来,恰好对准那栋楼。 “花花世界,霍克鸣。” 全运城最大最豪华,供上流人士消遣的地方,比胡同和画舫更风雅,也更昂贵。 “开舞厅的也染指地产了?” 黄汀鹭好像有些明白,为何陆沅君方才会靠在他身上,换他此刻也有些腿软。 开舞厅? 陆沅君嗤笑一声,舞厅是随随便便的人就能开么?霍克鸣这个名字她之所以能辨出,是因着她在英吉利有个同学,名唤霍空宁。 霍空宁,是如今总统大舅子三姨太太的小儿子。 陆小姐不由的心里拔凉。 太监,贪官,开舞厅的,把持运城地产的究竟是些什么人。 黄汀鹭低头瞧着眼前的女子,才不过到他的肩头,咬着嘴唇问。 “先生,你这是要以一人之力撼动大山么?” 陆沅君收起了名片:“我不是愚公。” 撼动大山暂时还做不到,也便干脆不去想,陆沅君转过身来,指尖戳向了少年的胸口。 “我现下要做的,是吹一股狂风,吹开遮挡着大山的云雾。叫世人看清,眼前有座高耸入云的山,挡住了华夏前行之路。” 黄汀鹭喉结滑动,吞咽了下口水。 “行了,还愣在这里干什么?” 陆沅君刚刚说完豪气干云的话,立刻又换了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差别之大,一时让黄汀鹭摸不清。 “先生的意思是?” 黄汀鹭半弯下腰,低声问道。 “课后作业,收集所有你能找到的地产消息,写个报告。” 陆沅君的右脚在地上搓捻着,穿皮鞋怪累的。 “现在下课,你回学校我回家。” 不等黄汀鹭说先生再见,陆沅君已经拦下了一辆黄包车,跳上去离去了。 黄汀鹭望着黄包车远去,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在回学校的路上。 平日里走这条路,他瞧见的是这家商户降价,那家酒楼上了新菜,戏园子下午谁登台。跟着陆沅君走了一遭,他再抬头看时,想的是。 脚下踩着的这块土地,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陆沅君此时还不知,准备退学的黄汀鹭日后会成为她最为得力的课代表。因着陆小姐有别的事情要担心,黄包车才刚走到陆宅所在的巷口便停了下来。 “再往里走。” 陆沅君从自己的手包中拿了银元,扔到了洋车师傅的褡裢里头。 师傅捡出陆沅君的银元,双手递还给她。 “小姐,我可不敢往里头走了。” 陆沅君朝巷子里望去,大门口停了七八辆汽车。全运城的汽车加起来,怕是也没有二十辆。 心中暗道不好,陆沅君想起了母亲的话,豺狼虎豹正盯着陆宅这块肥肉呢。 她没有接银元就跳下车,不顾黄包车师傅的呼喊,快步朝着自家的宅门走去。 37.第三十七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前朝的皇帝都死了好些年, 怎的运城还有人留着辫子呢? 陆沅君皱着眉头瞧向说话的人,老头子身形是一种极不健康的消瘦。他说话的时候, 鼻孔里, 舌苔上有浓重的绿色。陆沅君知道, 那是鼻烟瘾大的人会留下的痕迹。 老头子说完这句之后, 拽了一个斜眼儿的后生上来。这后生跟他爹一样,鼻孔舌苔里绿油油的一片。 “我这小子,别瞧着眼神儿不行, 对待媳妇那可是一等一的好。” 老头子满脸得意,把自己的儿子推到前头, 继续道。 “家里头三房小妾, 都被他宠上天了!” 斜眼儿后生的黑眼珠子看着门外的方向, 但实则目光所及却是陆小姐。 陆沅君和陆夫人气不打一处来, 家里头三房小妾还上门求亲? 也就是欺负陆家司令刚死,不然一人赏一颗子弹, 你们下棺材里做美梦吧。 这个糟老头子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 不住的说着自己儿子的好。 “陆小姐嫁过来, 定是天天享福的!” 见陆家母女孤苦伶仃站在那里,被糟老头子气的脸色煞白也没个依靠,后头的人们也活泛了起来。 纷纷挤上前,推开了说话的老头子, 给陆沅君介绍起了自家的儿子, 侄子。 陆司令刚走, 府内还在丧期。陆夫人穿着一身的黑,耳朵上却没有摘下司令送给她的红宝石耳坠子。 因着火气升腾而起,陆夫人的红宝石耳坠子随着主人晃动起来,正要上前与这些人理论。 陆沅君按下了自己的母亲,给了她一个眼神,自己缓步朝着众人走去。 她双手环抱在胸前,一个挨着一个,打量起了这些与她岁数相差无几的年轻人。 每当她走过一位的时候,年轻人的长辈就会叨叨叨个不停,在陆沅君耳边嗡嗡嗡的说着自家子侄的好,希望能入了陆小姐的眼。 陆沅君的脚步未停,越过了一个又一个的人,朝着最初上前的那位,鼻孔舌苔绿油油的父子走去。 走到他二人跟前后停了下来,陆沅君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那斜眼儿后生的黑眼珠仍没有落在陆沅君身上,歪歪斜斜的不知放在什么地方,可当陆小姐笑起来的时候,斜眼的后生也跟着乐了。 “郎才女貌!” 那糟老头子昧着良心,大声喊道。 他还以为陆家小姐看上自己儿子了呢,兴奋极了。嗓子因着情绪激动有些刺痒,他咳了一声,卡了口痰扭头吐在了地上。 常年吸鼻烟的人,痰液也发绿。 陆沅君对老头子粗俗的举动不置可否,笑嘻嘻的将手探进了包中。 老头子摇摇头,叹了口气道:“陆小姐不用准备什么礼物,只要嫁妆备好就成了。” 陆沅君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因着老者的劝阻就停下,她面上笑意更浓,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就是眨眼之间,老者忽然觉的额前一凉。 等他反应过来,前额上已经抵了一把冰冷的枪。 “我爹死了不假,陆家没儿子也是真的。” 陆沅君给枪上膛,动作熟练,像是早已练习过无数次一般。 “可并不代表我娘俩儿就任人宰割了吧?” 老头子对上陆沅君那双勾人的桃花眼,不知怎么就跟陆司令的大小眼儿重合起来。 方才还觉得指不定是陆夫人偷人才生出这般模样的闺女,而今一瞧,陆家小姐身上还真有陆大头的影子。 起码这股子胆大妄为的野,换了寻常人便做不出来。 然而陆沅君的枪口并没有让对面的老者屈服,老头子咧着嘴,说话时陆沅君能清晰的看到他舌苔上的绿色。 “小丫头,你吓唬谁呢。” 老爷子根本不怕,若陆小姐真敢开枪杀人,他今日就算是死,也值了。 他甩了下头,垂在身后的辫子打了个转,缠在了脖子上。 “要是不敢开枪,就收拾好嫁妆,等着花轿上门吧。” 陆沅君面上一僵,她的确不敢开枪,杀人哪有说的轻巧。就算是敢,枪里也没有子弹。 都说横的怕不要命的,陆沅君今日还真是遇上对手了。 但此时此刻是不能怂的,只要她稍稍显露一分怯懦,日后连叫花子都能踩陆宅的门槛了。 只见陆沅君镇定自如,正待继续放狠话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骚动。 陆沅君拉长脸,右手稳稳的握着枪,转头朝门外看了过去。 难不成父亲手底下那些团座们,眼下就打算撕破脸皮来欺负她母女了? 耳边传来踢踢踏踏的声音,这声音辨识度极高,是丘八们的皮鞋底子踩在地上时发出的。 视野中出现了一队扛枪的大兵,踢翻了院落中一口又一口的红木箱子,谁家的小厮敢上来拦,立刻便被枪口顶住。 陆小姐手中的枪或许没什么威慑力,可若是被穿着军装的人用枪指着,腿是立刻便会软的。 一个身量高大挺拔的男人快步走了进来,因着他逆光前行,陆沅君一时竟然没有看清他的脸。直到来人进了屋,停在了她的身边,陆小姐才认出了他。 正是前几天连个消息都没留便离去的封西云。 封少帅从腰间掏出了自己的佩枪,撞开了陆沅君的那一把,抵在了老头子的前额上。 “你猜我敢不敢开枪呢?” 方才对着陆沅君还一副不怕死模样的糟老头子,这会儿腿软了不说,怕是只要封西云再多说一句话,就要尿裤子了。 陆司令占了运城十余年,城中无人不识。可陆司令毕竟是扛大包的出身,眼界短浅,占了运城之后便没在扩大自己的版图。 封家的老帅就不一样了,是早些年的官派留学生,胸怀大志。带着军队走过了华夏的大半版图,若不是他得了花柳病,指不定过几年都当上大总统了。 故而封家父子的名声要比陆司令更大些,加上这几年封西云隔三差五的上报纸,运城人对他几乎是无人不识。 听闻封少帅铁血手腕,老头子可不敢在封西云面前造次。 当即双手举过头顶,偷偷的往后挪动步子:“天下哪有少帅不敢做的事呢?” 封西云的枪追了上去,仍旧抵在老者的脑袋上。 环顾了堂屋内一周,他挑了挑眉头,开口道。 “诸位,凡事总有先来后到。” 封少帅眼神冰冷,带着上过战场的人特有的绝情。 38.第三十八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陆沅君虽与他关系稀松寻常,可毕竟是同城人士, 又上的一个大学。人无完人,金无足赤,陆沅君的手上怕是抓着他不少的把柄。 不管是逛洋窑子,还是说他学问不精, 被这间教室里的任何一个人听到,他季泉明就别想在冀大立足了。 随手把英国文学的课本丢到了地上,季泉明推搡开拦在前头的学生,以及一个办公室面对面坐着的大理教授,朝着讲台上的陆沅君,硬着头皮冲了过去。 咱文人自古讲究一个风骨, 说得通俗些便是脸面,今日他就是挨枪子儿, 也得拦下陆沅君来。 陆小姐课还未开讲, 被人打断不由得生出些许怒火来。素手往桌上一摸, 拿起了那把封西云留下给她防身的枪。 枪口对准季泉明的胸口,陆小姐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意。 季泉明方才还胆大包天不怕死呢,对上枪口又有些犯怵。 季家网上数三代,可都是读圣贤书的文人,胆气稍有逊色。 “季先生?” 陆小姐持枪的手极稳, 一看就不是花架子。配上她嘴角那抹笑意, 越发显得游刃有余起来。 “怎么不过来了?” 陆沅君开口便是讥讽, 丝毫不给他留有情面。 “怕我这个小女子不成?” 兴许是激将法起了作用, 又或是底下学生们的嘘声叫季泉明狠下了心,他再次抬起脚步,朝着讲台走来。 换了一般的女子,就算季泉明是个书生,可毕竟是个男人。 女子的力气比不过男子,也是真的,早该怕了才对。 可陆小姐气定神闲,面上一丝惊慌都没有不说,反倒提起了兴致。 她将枪口稍稍向下移了一寸,不再对准季先生的胸口,而是改换在了他的脐下三寸,子孙根的位置。 季泉明立刻停下了脚步,不敢再上前了。 “或许我今日不该讲什么脱发对于夫妻间与两国邦交的影响,而该换一样。” 陆沅君听着学生们的抽气声,将自己的嗓音抬高了几度。 “我该讲讲……” 陆小姐转过头,看向了那位斑秃的学生:“来,你上来!” 那学生平日里是个混窑子的怂包,听到陆小姐唤他,吓的腿都软了。 可又不敢拒绝手中持枪的人,只能一步三晃荡的走上讲台,按着陆小姐的吩咐,擦掉了原来的板书,拿起粉笔写上了新的课题。 “小论提不上裤腰带的男性,对我国与世界历史进程的正负作用。” 陆沅君的声音清丽,有股子说不出的脆,叫人听了还想听。 当然,这里的‘人’要剔除季泉明了。 他从未如今日一般,对这个昔日的同窗如此的厌恶过。 即便是那时在学校里,所有人都在学习拉丁文,唯独她在练习最拿不上台面的美利坚英时,陆小姐那一口黏黏糊糊,缺音少节的英文,都没让季泉明的厌恶胜过今日。 不对,季泉明突然停住,认真的思索起了这个问题。 究竟是此刻用枪口对准他的陆沅君更讨厌,还是操着一口美语的陆沅君更恼人。 身为一个英国文学的教授,最听不得毫无章法的美语,这还真是难住了他。 “这个论点呢,我们依旧要拿季教授来做例子。” 陆沅君似乎真的有讲课的心思,句句不离自己的论点。 季泉明也在听到她说要拿自己做例子之后,做出了决定。 是此刻的陆沅君更让他厌烦了。 “你给我等着!” 季泉明左手提着茶杯挡住了自己脐下三寸的位置,右手高高抬起,食指点向了陆沅君的面门。 “等着!” 陆小姐耸耸肩,仍旧不畏惧,目送他甩袖子转身大步离去。 “门口的同学带上门。” 季泉明也不在了,陆沅君把枪随手丢在了地上。 学生们吓的要做鸟兽散,陆沅君大力拍了拍桌子。 “上课。” 教室内的学生们也就被自己的亲娘吓到过这种境地,短短的两个字,就让教室安静了下来。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陆沅君从季泉明与洛娜的恋爱关系讲起。 一段跨国姻缘,让急于解开裤腰带的季泉明英文水平突飞猛进。偶尔情侣间蜜里调油,又叫他的文学素养也跟着有了大幅提升。 娶了洋人女子回国,在很大程度上,又能提升国民自信心。 同理种种…… 此之谓,是管不住裤腰带男性在历史进程中的正面作用。 “而他搞女学生,影响夫妻关系与两国邦交不说,不但会抵消正面作用,还会影响我国男性在国际上的形象,加深刻板印象……” 同时坐在学生们的位子上,还有大力教授,他若有所思的嘀咕着。 陆沅君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这边因着陆沅君引经据典,甚为生动的讲着古今中外管不住裤腰带的男人。 最近的还有自己未婚夫封西云故去的父亲,封老帅。 “封老帅各位知晓吧?” 陆沅君叹了口气,继续道:“封老帅不管在军事方面,还是在政治方面,都颇有建树,唯独,管不住自己。” 打仗的空隙还得去会会本地的窑姐,极其耐不住寂寞,明明儿子封少帅都那么大了,老帅还天天老当益壮,夜夜做新郎呢。 然而壮了没多久,便对外声称病逝。但任谁也知道,他是花柳病死的。 “可惜不可惜?” 陆沅君拍着桌子,以陆家老帅的眼界和才华,若非早逝,定有一番大作为的。 “可惜……” 学生们跟着点头,若有所思。 课还未上完,陆沅君的肚子里仍有许多例子佐证论点,教室紧闭的门却被人撞开了。 原来是放下狠话的季泉明回来,还带了几个冀大的护院。 不对,如今可不能叫护院了,要叫安保。 陆沅君见状歪歪头,对底下的学生们道:“今日便上到这里,下课。” 说完拎起自己的小包,也不为难这些护院的人,从讲台上走了下来。 “可是要带我去见官?” 陆沅君眼神瞥向躲在后头的季泉明,问向为首的安保。 “去见校长而已。” 大学里的安保也会说几句酸话,而已都出来了。 冀大的校长陆沅君有所耳闻,是个清风霁月的人物,除吟诗作赋不所不能悟之外,人品也是极好的。 他与政府里的高官们有莫逆深交,却从不借此牟利,反而办起了学校。 “见就见嘛。” 陆小姐手中拿着枪,别说是见校长,就是大总统的龙潭虎穴,她也敢闯一闯。 半刻钟的功夫,陆小姐跟着他们来到了校长室外,停了下来。 季泉明还以为她怕了,当即气焰嚣张起来。 “今日定叫你吃苦头!” 怎么,陆司令都死了,还轮得到你陆沅君嚣张?凭借吴校长在政府里的关系,管教你死了都不知怎么见的阎王。 39.第三十九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陆司令此人喜饮酒, 好俊才,喝多了搂着青年才俊的肩头, 逮着谁都要唤上一句。 “哎呦喂好女婿,我要把闺女许给你!” 彼时陆司令正如日中天, 虽然谁也没见过陆司令的闺女长什么模样,老实说从陆司令的面向来看,八成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指不定还是个裹着小脚,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乡野村姑。 然而凡被陆司令揽住肩头的青年才俊,个个都愿回上一句:“我的老丈人,小婿定对令嫒不离不弃。” 可真到陆司令死了的时候, 昔日门庭若市的陆家大宅瞬时没落,青年才俊统统不见了!来吊唁的人倒是有几个,可大多都是些年过四十的老家伙。 别说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就连过了而立之年, 家里头已经娶了三房小妾的, 都不敢上门了。生怕被陆司令那一直不曾露面的闺女缠上, 下半辈子就算是完求了。 这年头的街面上见着汽车的人都会觉的今日自己好运气, 可以去买张救国的彩票去。 陆宅朱红色的大门上方悬挂着白幡,巷子里每隔半刻钟便会来上一辆小汽车,下来位或穿军装, 或穿西服的人。 白事与红事的酒席不同, 是不能给客人发请柬的, 来不来全凭客人计算。故而陆司令的吊唁会上, 还不如他生前给老婆请戏班子搭台时的客人多。 过路的人远远的瞧见几辆车朝着陆宅开来,急忙退到墙角,生怕被汽车撞上。瞧这气派,想来撞死都没地儿告状去。 汽车轮子停在了陆宅的大门前,前后的车上下来十余个扛着枪的兵。他们沿着大门两排站好,等着正主儿从车上下来。 可车上的人也不知是排场大,等人来请还是怎么着,十几分钟过去了,愣是没下来。 列队里有个新兵,还没练出来,站了一会儿工夫腿麻了,偏过头偷偷的往车里看,琢磨着少帅怎么还不出来。 他瞅见司机正双目放空,坐在前排的李副官半偏着身子,面色沉重的在与后排的少帅交谈。 “少帅,您可想好了?不能因为叫过陆司令一声岳丈,咱就把后半辈子搭进去。” 李副官右手握拳,目光落在少帅身上。 封少帅器宇轩昂,生的是清风霁月,端得好相貌。听说东洋留学的时候,穿和服的姑娘排着队的要跟他回来。 报纸上提起封西云来,会用半张版面来形容他的风姿,穷尽溢美之词不说,最后还要加一句,笔力不够,写不出少帅万分之一。 他身上没有富贵人家的倨傲,反而待人接物极其有礼,是提着灯笼瞅瞎眼都找不着的好佳郎。 战场上的陆司令或许是个不错的盟友,可谁也真不信陆司令能教出什么亭亭玉立,温声软玉的姑娘来。多半里头给陆司令守灵的,就是个臭烘烘的小脚丫头。 一想到少帅要娶那样的女人,李副官就揪心的慌。 “想好了。” 封少帅点点头,他只在父帅的丧礼上见过陆司令一面。 当时陆司令喝大了,摇摇晃晃的从车里走下来,咣咣咣的砸开了封家宅门。身后领着一队兵,各个肩上扛着枪。 还未坐稳少帅位子的封西云以为他是来砸场子的,神色冷冽的起身去迎。 父帅死了不假,却不代表所有人都能在他头上踩一脚了。 可谁成想,陆司令刚一脚踩进门槛里,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铁血一般的男儿,伏在地上泪如雨下。 封少帅这才明白过来,别人或许包藏祸心,可陆司令是真心来给父帅吊唁的。 “漂亮话叔叔我也不会说。” 陆司令被走来的封少帅扶起,抽抽搭搭的将腰间别着的配枪取下,枪口对准自己拍在了封西云的手上。 “好女婿,我把闺女许给你。” 说话时酒气熏天,眼底一片通红,陆司令推开封少帅,望着封宅内大大小小的客人目眦欲裂。 “狗日的,你们谁敢动我女婿试试?” 手中掌着七万兵的陆司令,一句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封西云坐稳了少帅的位子后,时时惦记着这句话,毕竟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听闻陆司令死了,留下孤儿寡母无人照料,带着那么一大笔财产,不就是等着被饿狼撕咬的黄羊么。 “我想好了。” 一句话说了两遍,封西云将白色手套摘下随手一扔,擦得反光的皮鞋踩在了车外的石板路上。 今日驱车百里,即便里头真是个凶悍的小脚姑娘,他也要念着陆司令的这份恩情,娶回来供在家里。 “敬礼!” 门口的两排士兵见少帅下来了,一个个的提起精神绷直了腿,掌心斜向下立在耳边行礼。 当兵的皮鞋底子又厚又沉,踩在石板路上发出一种既有辨识力的响声。副官跟着下车,别过头不忍去看这幅场景。 都什么年代了,到处叫嚣自由恋爱新式婚姻,怎么少帅一个留过学的,还放不下一句轻飘飘的承诺呢。 “咚咚咚。” 封西云上前一步,敲响了没落的陆宅大门。 里头传来了一阵哒哒哒急促的脚步声,朱红色的大门被人拉开,除了守门的小厮,还有一位年纪二十上下的姑娘。 唇红齿白,明眸皓目,一头齐肩的短发,戴着两颗水滴状的钻石耳坠子,闪闪发着光。 封少帅一时不防,后退一步,抬头去看门上的牌匾,匾上陆字龙飞凤舞。 是陆家宅无误啊。 听闻陆司令怕老婆,一辈子就娶了一位妻,发迹之后也没养外室小妾,那这小姑娘是谁啊? “hello?” 女子穿着一身浅蓝色旗袍,脚踩高跟小皮鞋,露着半截白生生的小腿,声音也是脆。 “who r u?” (你谁?) 一口地道的美语,跟租界的洋人是一个味道。 “小姐,这是封少帅。” 守在一旁的小厮低声提醒,眼下司令不在了,陆宅没了靠山,不能得罪人的。 封西云听到小姐两个字,瞬间会意,知晓眼前的人是谁,耳朵尖跟着红了。陆司令一辈子只娶了一房妻,妻子只给他生了一个闺女。 原来等着他的不是大字不识的小脚丫头,而是个会说洋文的新女性。 可惜他在东洋留的学,说个空尼奇瓦还成,西洋话真是说不好,半天才憋出一句。 “呦呦呦 呦而…哈斯办的。” husband是这么念吧?上战场都没这样紧张的封西云此时手心出了层薄汗,声音也跟着颤。 “不对,是呦而费昂斯诶!” 严谨一点的好,自己与陆小姐尚未成亲,只能是未婚夫,fiance。 “say it again?” (再说一遍?) 高跟鞋一脚踏出门外,又踩在比封西云高一级的台阶上,陆小姐眉头紧皱,居高临下看着眼前这位封少帅。 “who the fu*k r u?” (你他娘是谁?) 封少帅听了这话是怎么想的陆家仆役不知,仆役可是被自家给小姐吓坏了。 40.第四十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她不想看到如花美眷因此早早的凋谢于人间, 剩下没有说的信息, 都是霍克宁需要烂在肚子里, 带进棺材中的。 陆沅君也有分寸, 初次见面而已,霍克宁光是能心平气和的坐下来与她交谈, 就已经是够幸运了。 且陆沅君低头看着在本子上记下来的东西,实在是触目惊心。藏在水下的冰川方才露出了一角, 便足以震撼世人。 “多谢。” 陆沅君将纸笔收好,缓缓的起身,朝着霍克宁点点头。 霍克宁的目光落在了陆沅君身上。齐肩的短发有轻微的卷翘, 蓬松又细软。旗袍勾勒着腰线, 玻璃丝袜衬的她腿更白了。 陆沅君和霍克宁楼下花花世界里的姑娘不一样。那些人没救了, 即便容颜姣好, 可心里头早就死的透透的,一心只想傍个有钱的男人,从此打麻将享福。 她们是空洞的灵魂,唯独陆沅君眼中有光。 “后天, 我在冀大上课,你可以来。” 陆沅君走了几步,在推门离去之前停下来,转过身来对霍克宁说道。 霍克宁歪了歪头, 苦笑一声:“我去不是找打嘛。” 陆沅君想了想, 霍克宁说的在理, 她这堂课注定是巨石投入湖中,会掀起滔天的波浪。 “再会。” 陆小姐握上了门把手,正要按下去的时候,门把手似有感应一般自己落了下去。 沉重的木门被外头的人拉开,封西云正站在门外。 报纸上说封西云年轻有为并非假话,花花世界的打手根本不是少帅座下士兵的对手,鼻青脸肿的被按在了楼梯上。 打手们瞧见经理办公室的门开了,一个个挣扎着大声呼叫着:“霍经理!” 霍经理歪过半边身子,挂在椅子上,视线越过陆沅君,落在了门外的封西云身上,伸出指头朝他点了点。 “下不为例。” 运城现在还不是封西云的地方,陆司令死后运城各方势力交错,封西云日后要想在运城立足,是不能与霍克宁交恶的。 方才也的确是他理亏,一时急躁闯了花花世界的大门,好在霍克宁不像传言中所说那样无法无天,还是给了他面子的。 封西云顺着台阶下来,揽过陆沅君的肩头,朝着屋内的霍经理微微颔首。 “霍经理海量。” 霍克宁眯缝着眼睛,心眼儿只有针尖儿般大小,嘴上虽然说这下不为例,可却把封西云给记住了。 暗戳戳的想着,一会儿得给当姨丈的大总统写封信,编排编排他。 不好好在自己的地盘儿待着,天天往运城跑,不是狼子野心是什么?只希望那看起来精明的陆小姐,可别中了他的糖衣炮弹。 若霍克宁跟着他们一起下楼,就会发现陆小姐诚然不负她所望。 封西云是在东洋留学不假,但体贴的模样却更像英吉利戴着假发的绅士们。 他快走几步,在陆沅君前头为她拉开了车门,还不忘把手掌贴着车顶,避免陆小姐上车时碰了脑袋。 陆沅君没有道谢,理所当然的上了车。 本以为最少能够得到未婚妻的微笑,谁料只得了一个白眼。封西云挠挠头,绕到车子另一头上去。 封家老帅常说,女人心是海底针,难以捉摸。 封西云费尽了力气,猜测陆沅君生气的原因是自己没有陪着买婚房,觉得自己不够重视这桩亲事了。 是故封少帅待汽车开稳,打了个腹稿后转过身来。 “沅君,街头斗殴算不得什么,可里头有一个浪人,处理不好便是外交问题……” 陆沅君压根儿就不看他,目光落在车窗外的街景上。 “你想要运城?” 封西云被陆沅君一句话顶的不知所措,他的确是想要运城。 运城在陆司令的治下,繁华富庶,明明只是一个内陆城市,比之沿海口岸也不输多少,远近掌兵的人谁不想要呢? 但封西云总觉得,他这会儿点了头,和陆小姐之间便会相隔山川险阻。 “在你得到运城前,我可以一直做你的未婚妻。” 陆沅君仍旧望着车窗外,街道两边有门庭若市的商户,也有走街串巷的小贩,天桥底下还有耍把式的江湖人。 “护陆宅安全,便算你涌泉相报我父亲的恩情了。” 所以…… 封西云拽了拽自己的上衣,明白了陆沅君的意思。 “所以今天不是买婚房?” 车子猛的停下,陆宅的小厮迎了上来,拉开车门来扶小姐。 陆沅君抬脚下车,在鞋底落在石砖路上前,她回头彻底打消了封少帅成亲的念头。 “少帅,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呀?” 三日后,冀北大学。 一辆崭新的汽车停在了门外,陆沅君从车上下来,浑身珠光宝气。若不是看门的知道她校长新聘的英文教授,肯定不会放她进去。 陆夫人知道自家闺女的脾气,怕是不会顺着封家的小子,还是赶紧把陆司令留下的前花完才好。 于是买房子,买汽车,还给闺女买了衣服和首饰,搞得陆沅君打扮起来完全不像个教书的。 手中拎着新挎包,陆沅君一步一步朝着教室走去。 留给学生们的家庭作业,不知道他们做的怎么样,有没有认真的调查,陆沅君却是用心备课了。 进了走廊以后,高跟鞋踩在地面,踢踢踏踏像踩在人的心弦上。 小教室里只有几个人,稀稀拉拉的坐着,中间空着不少位子。陆沅君往里头瞧了一眼,按着挎包里的教案。 停在教室门前想了想后,拍了拍门框,对学生们说。 “起来,跟着我。” 学生们面面相觑,但得听老师的,便收拾个东西,跟在陆沅君后头,朝着对门儿走去。 大力教授正在上课,捧着课本讲哲学,忽的听到有人敲门。把课本放在了桌上,瞪了一眼学生们。 “都闭嘴,谁也不许说话。” 谁敢在大力教授的课上说闲话呢,不说分数的问题,挨打是真的疼。 大力教授快步走到教室门前,拽着把手开了门,低头瞧见了对门儿教英文的陆沅君。 41.第四十一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有人甚至将手中的文学课本向空中抛去,口中发出喝倒彩的嘘声。 “下去吧!” 学生们起着哄时,像是在戏园子里看戏的粗俗乡绅。 陆沅君气定神闲的望着教室中的学生,对着这些年纪与她相差无几, 甚至有几个瞧着比她还要大上几岁的人, 丝毫没有惊慌。 毕竟过世的陆司令曾经手掌七万兵马, 而陆小姐在去国离乡求学之前, 也曾去过军营。 说出来定会让满座的学生吓破胆,陆沅君那小小的手包里, 还藏着封西云临走时留下给她防身的□□呢。 “很好笑吗?” 陆沅君声音不大,抬脚走下了讲台,往学生中走去。 也不知为什么, 看着她走来, 学生们竟然安静下来。 陆沅君抱着胳膊, 绕着课桌之间相隔的细廊行走着,打量着教室里的每一个学生。瞧他们的衣着,似乎各个都来自富贵人家。 再仔细一看, 没有一位有求学之心。 有几个学生面色苍白,手背上的皮肤细腻,没有一个茧。脚上蹬着一双锃亮的皮鞋,胸前还挂着漂洋过海来的洋表。 怎么看也是富庶子弟吧,偏偏瘦的皮包骨, 像是饿了许久的模样。 沅君在路过他们的时候不由得冷笑, 这些人一看就是抽大烟抽多了。 再往前走, 坐在这处的几个学生眼下青黑一片,许久没睡过一次安稳觉的模样,身上的脂粉味比陆沅君一个女子还要浓。 甚至在走近的时候,陆沅君的余光瞟到其中一个学生的脖子上有小片青紫的痕迹。 这种人呢,不是外头养情人了,就是窑子的常客。 冷哼一声,陆沅君再次走上了讲台。 她也曾听说过,如今华夏的大学学术氛围并不浓厚,是权贵人家送子弟镀金的地方。 传到陆沅君耳朵里最叫人难以接受的,还有同学教授共狎一妓的流言。 懒得与这些学生计算,陆沅君今日是来给好友洛娜出气的。 她走到讲台旁,打开了自己鼓鼓囊囊的小包,从里头拿出了几样的东西。 “为避免各位大少爷,大小姐不识五谷,我在讲课之前,给大家介绍一下。” 她拿起第一样,棕黄色的块状物。 “此为生姜。” 紧随其后的是一味中药:“这是何首乌。” 教室内的学生们见她还真打算给自己讲课,彻底急眼了。冀大的学生们自恃甚高,即便是校长聘请的教授,也有被学生赶出去的。 更何况如今这位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女人,模样倒是长的浪。 给他当老婆还行,老师不行! “嘿!你从哪儿来的!下来!” 那位带着陆沅君进来的青年也站了起来,若叫他知道引路引来的是这样的人,他是绝对不会带路的。 大喊大叫的学生把对门儿大教室师生的目光吸引了过来,就连那位虎背熊腰的大力教授,这会儿也停下了打学生的手,颇为好奇的望着陆沅君。 陆沅君面对学生们的质疑和愤怒依旧是那副不在意的模样,放下手中的何首乌,不仅没有要从讲台上下来的意思,还再次打开了那小小的手包。 众人以为她或许会掏出小油菜什么的,可当小包打开,露出了一把银光闪闪的手.枪。 陆沅君右手熟练的握着枪,左手咔的一敲,给枪上了膛。拎在手里,食指虚虚放在扳机上。 学生们在看到枪的瞬间安静了下来,木木的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敢动。 陆沅君见状浅笑,瞧瞧,这才有学生的样子嘛。 正待开口说话的时候,陆沅君的余光里瞥到了一个头发异常茂密的人影。 转过头朝着教室门口看去,洛娜的丈夫,季泉明正抱着课本,提着茶杯站在门外。 “哟!季泉明!” 陆沅君拎着手里的枪,与门外几年不见的昔日同窗打着招呼。 季泉明的目光落在陆沅君手里的枪上,教室里的学生们不知道,他可是知晓陆沅君出身。 季泉明相信,陆司令肯定教过女儿怎开枪。 他站在门外朝陆小姐微微颔首,点头致意。 “今日我替你给学生讲堂课如何?” 陆沅君开口虽然是商量的语气,但因她手中持枪,季泉明哪敢说个不字呢。 只能尴尬的笑了笑,抓着书本安抚教室里早已安静下来的同学们。 “这位陆小姐是我在英国留学时的同窗,在英国文学上的造诣颇深,替我讲节课没什么的。” 陆沅君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意,虽说看不惯季泉明,但陆沅君在英国文学上头,有自知之明,她在这方面比不上季教授。 季泉明一脚踏入门槛,想把手中的课本递给昔日的同窗,谁料陆沅君摇了摇头。 “不必,我今日不讲文学。” 见陆沅君的神色不佳,没有与自己叙旧的亲呢,季泉明刚刚踏进门的半只脚又缩了回去,生怕她手中的枪把自己误伤。 学生们见季泉明这么怂,越发的看不起他,怕是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女学生身上了,没得骨气。 陆沅君将枪移到了左手上,右手捏着粉笔走向了黑板,龙飞凤舞的写了起来。 在她转过身的瞬间,有位学生松懈了下来,整个人垮在座位上。 陆小姐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眼,写到一半突然转身,提枪指向他。 “仔细听着,这节课对你尤其有用。” 那学生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吓的腿都软了,吞咽了下口水,点点头。 收起了手中的枪,陆沅君转回身写完了黑板上的几个大字。 “小论脱发对夫妻间关系,及两国邦交的影响。” 门外的季泉明似乎明白了这位多年未见的同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地了,原是他那洋婆姨找来的。 他黑着一张脸,紧皱起眉头。 小教室这边的动静太大,对门大教室有几个心野的学生坐不住了,拎起书包换到了陆沅君这间教室,找了个位子坐下。 42.第十二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与摩登的租界南春坊相隔不过两道街巷, 便是更具华夏风情的胡同了。但这几个胡同并非寻常的胡同, 里头的大院儿里住的并非是乡里乡亲, 而是一个赛过一个俊俏的姑娘。 姑娘们唇上涂着口脂,红艳艳勾人的紧。手里头拿着香帕,往过路的每一个爷们儿身上扬。媚眼如丝, 朝街头巷尾瞧。 陆沅君没披自己的貂, 只穿了一身旗袍,将身材勾勒的极为曼妙。但因着她面上的那股子劲儿, 来寻乐子的爷们儿倒不会把她当成胡同里的姑娘。 黄汀鹭紧随其后,从洋车上下来,少年没来过这种地方,羞答答的站在陆沅君后头。 “先生, 什么课要去窑子上呢?” 陆沅君歪着头看向他,方才在校长办公室不是很厉害吗?才闻了这一点脂粉味,便脸红了? 还想做和尚呢, 可扯淡吧。 “带没带纸笔?” 陆沅君的挎包不大, 没装这些东西, 就问向了黄汀鹭。 黄汀鹭身为学生,纸笔当然是随身携带的。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了钢笔,又从裤兜里拿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递给了陆沅君。 陆小姐瞥了一眼, 没有接, 转身朝着胡同里的姑娘走去。 胡同最前头院门外站着招揽恩客的女子, 可也不仅仅是姑娘们,还有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龟儿爷。 窑子的打手瞧见了陆小姐,再姑娘们招揽之前拦下了她。 后头一位年岁稍大些的,浓妆艳抹的妇人,放下了手中的水烟袋,上下打量了被打手们拦住的陆沅君。 身上穿的衣裳呀,件件价值不菲,一眼望过去就是上好的料子。 她想着这姑娘怕是有些来历,不好的得罪的,于是上前几步拦住了她手底下的龟儿爷。 “不得对小姐无理。” 老鸨子发了话,打手们纷纷退下,给她们留下了说话的地方。 “这位小姐瞧着面生呀,可是来寻你家夫君的?” 如今的社会风气不好,前朝那点陋习并没有因着皇帝下台就随风消散,烟花酒肆反而明目张胆的开。 男人们,依旧是窑子的常客。 只是有一点变了,几十年前,来窑子寻老爷少爷的多半是宅院里的老祖。而今便不同了,老爷少爷的妻子姨娘闺女全能出门来寻了。 老鸨以为眼前的陆沅君也是来寻自家夫君的,还在心中不由感叹,男人就是坏,站在她跟前的这位小姐比她窑子里的哪一个姑娘都要美貌,咋还要出来找乐子呢。 啧啧啧。 “不是,我还没出阁。” 陆沅君摇头。 老鸨闻言一愣,及时的反应过来后摆摆手,笑了起来,抬手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瞧我这眼力见儿,小姐别怪我。” 她压低了声音凑近陆沅君,目光不住的往陆沅君身后站着的黄汀鹭身上瞅:“那可是想给小兄弟开开荤?咱院子里有雏儿!” 不等陆沅君摇头,黄汀鹭上前将老鸨拽到一边,高声道:“胡胡胡说!” 老鸨子被少年推了个踉跄,收起的面上的笑意,拉下脸来。 “既然不是来嫖的,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陆沅君回头瞪了一眼黄汀鹭,人不大脾气还挺大。她陆小姐还没发火呢,学生倒先动气了。 但今儿来是给他上课的,陆沅君收起了自己的脾气,对亲爹都没这么好言好语的说过话。 “大娘,我就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老鸨子一听这话,当时就急眼了。 “不接受采访,不接受,你们这些记者呀,一根笔杆子败坏人。答了你的问题,以后我这窑子别开了。” 退到了后头的打手们再次涌上来,撸起袖子只等掌柜的一声令下。 “不是记者,记者哪能穿得起我这行头呢?” 陆沅君低眉颔首,露出了一副羞涩的模样,她低头解开了自己的小包,从里头拿出了一叠纸币。 老鸨的眼珠子定在了陆沅君手中的钱上,是啊,报社玩笔杆子的一个赛一个穷,哪有钱穿这么好的衣裳呢。 “我就是想问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说着,陆沅君抽出了一张钱来,遥遥朝着老鸨子递了出去。 老鸨子虽眼神黏在钱上,可来她这里玩的恩客也是有头有脸的,问题不能随便回答,钱也不能随便接。 “你先说问什么?” “为什么嫖资涨价了呢?” 陆沅君甩了甩手中的钱,话音刚落便被老鸨子抢了过去。 “嗨呀,房东跟我的租金涨价了嘛,我这里过夜跟着涨也是没办法的事。” 老鸨子将钱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问题还真是无关紧要,目光游移在陆沅君手里剩下的那些上。 陆小姐也不负所望,又抽出了一张:“这房子不是你的?我瞧你买卖红火,咋不把房子买下来呢?” 老鸨子笑了一声,摇摇头接过陆沅君手里的钱:“我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啊,我倒是想买,也得房东卖呀!” 将钱塞进了口袋后,老鸨子的手晃了一大圈:“卖房可是破方,要败家的,房东除非到了饿死的地步,不然谁会卖呀。” 话还没说完,老鸨子又改了口,往地上吐了吐沫:“再说了,老娘我也不买!” 老鸨子也是个泼辣的,她这会儿不知在跟谁斗气,翻着白眼道。 “买下来的税钱够我们姑娘给政府老爷们白日一年了。” 契税,过户费,中证费,市政经费,建设特捐,各项苛捐杂税加起来,买房的压力太大,还不如租着。 陆沅君当即一连抽出三张,塞到了老鸨子手中,问出了今日的最后一个问题。 “你的房东是谁?” 能容下众多客人过夜玩乐的窑子,老鸨身后的宅子地界儿可不小的。运城的地价近年来水涨船高,就算比不上沪上和口岸,仍旧是不低的。 自己的父亲做了司令,也才只办了那一处五进五出的宅子。眼前窑子的主人,让陆沅君不由得好奇起来。 老鸨笑眯眯的接过钱,今儿真是老天爷开眼,上哪儿找这么轻松的钱来。 “房东呀,是咱政府的二总统!” 二总统原本是前朝的举人,穷人家的孩子当官儿没门路不得意,五六年不曾升迁,便参与组织造反了。 按理说也没当几年官,家里头哪来的积蓄呢。 老鸨子拍了拍口袋里的钱,撇撇嘴道:“大小姐,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陆沅君从小到大都被人说是文曲星下凡,陆司令祖坟冒青烟才生出的女秀才,与蠢笨是泾渭分明的两条线。 傻? 老鸨耸耸肩,不以为然道:“二总统挪用了保皇派的钱款置办下的,说起来若是没买这些房子,指不定皇帝还能多坐几年江山呢。” 也算是迂回革^命了。 把自己的房东说出来还不算,老鸨子口若悬河,指着远处花园别墅:“那边方圆数里,都是是太监的产业。再往那边,有前朝贪官的,也有今朝污吏的。” 老鸨子脸上的笑意浓厚,眼中多了几分嘲讽:“那太监买了一幢大楼,连子孙根都没有的家伙,娶了十几个姨太太,日子过得呦,比死了的陆司令还滋润呢!” 43.第四十三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我说娶你大爷个二舅妈!” 陆沅君回想起封西云的脸, 对出口的话有些后悔。可撇撇嘴, 又似是极为不屑。 “若只想做丘八的太太,我还留洋做什么?” 陆司令在世的时候手握七万雄兵, 放在几十年前都得叫封疆大吏。哪怕是大总统的儿子,陆小姐也嫁得。可陆司令不能安分的做个码头上的苦力,他生出来的闺女, 照样无法在家头相夫教子。 陆沅君自从记事起, 就没打算做个安分守己的妻。 运城南春坊, 在划为洋人的租界前, 是来逃难的流民扎堆的地方。地势低洼, 高矮不平,羊肠小道蜿蜒曲折,杂草丛生。若是一个不当心,就会被东西绊了脚。 不住人的地方还是乱坟岗子, 然而才不过短短十几年, 就摩登的不像话。 宽敞的马路, 两旁栽种着高大整齐的树木,空气里隐隐有香水的味道,路上的洋人与汉人呈五五之数。坊内不见四合院, 倒全是一幢幢的小洋房。 南春坊住的人家非富即贵, 沿路除了鸟鸣虫啼以外, 静悄悄的。 陆沅君同一位金发的女子并肩走在一处, 二人都穿着旗袍, 可洋人女子的裙子竟然比陆小姐更长。 “不说我了,洛娜你和季泉明最近怎么样?” 摆摆手,陆沅君不想提更多关于自己未婚夫的事,反过来询问起了金发女子。 穿旗袍的洋人女子名唤洛娜,是陆小姐在英国留学时的同学,嫁给了运城才子季泉明后背井离乡,乘着越洋的航船来到了华夏大地。听闻归国后季泉明在冀大做了教授,洛娜办了个教富家千金说英语的女子中学,是同学们口中的神仙眷侣。 彼年离开时,陆沅君记得他们蜜里调油,两国的报纸上都大为称颂这份自由的爱情,传为一时佳话。 洛娜叹了口气,路两旁的树枝尚未及时修剪,垂下来拦住了前路。她用力揪了几片恼人的树叶向前走着,看样子婚后并没有人们预想的那般甜蜜。 “他要纳妾。” “纳妾?” 陆沅君皱起眉头,快步追了上去:“你不是英国人么?他怎么能生出这种心思?” 华夏或许有纳妾的陋习,可英吉利从古至今可都是一夫一妻,情人的什么暂且不表,没听说过谁取两个老婆。且近来的读过新书的男子,不纳妾的海了去了。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最近的风尚。 “我也去寻了大使馆主持公道,可你知道他同使官说什么?” 泪珠子顺着眼角滑落,将洛娜衬的楚楚可怜,后退两步准备拉开与陆小姐的距离。 “你看我给你学。” 洛娜擦干净眼泪,停下来挺起胸膛,先学起了英驻运城的大使,刚正不阿。 “你这是违法行为!” 紧接着跳到对面,洛娜抱着胳膊,换了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违了哪里的法?” 再次变成英伦腔调,洛娜继续。 “我们大不列颠是一夫一妻的婚姻制,你如果要纳妾的话,就是重婚罪,要受到上帝和法律的惩罚。” 干脆也不挪地方了,洛娜吸吸鼻子,原地学着自己的丈夫。 “可这里不是英国,我也不是英国人,更不信什么上帝。” 抬手往空气里推了一把,洛娜将丈夫学了个十成十。 “我太爷爷纳妾,我爷爷纳妾,我爸爸纳妾,我自然也要纳妾。” “男人就像茶壶,女人就像茶杯,一个茶壶就该配一套茶杯。” “男人就像汽车,女人就像轱辘,一辆汽车得有四个轱辘。” 什么狗屁歪理,陆小姐示意洛娜够了,别学了。 再学下去陆小姐可能要提着封西云离开前留下的枪,去冀大找季月明个混账家伙了。 别人家若说故步自封,陆沅君还能信,同在运城的季家可算求了吧。 边走边对着洛娜揭夫家的老底:“季月明的爷爷跪在前清皇帝跟前自称奴才,他爹扭头就革了皇帝陛下的命,季家可不是随老理循古法的人。” 季月明那一派胡言乱语,陆小姐越想越气,走了几步后竟然比洛娜本人还要愤怒。 “离婚!什么爷爷爸爸的,明摆着是他季月明自己想纳妾,跟他过什么?” 如今新思想涌入,每天都有夫妻登报合离,不是新鲜事。裹着小脚的丫头,都晓得拿着一张诉状去警局里离婚,更何况洛娜是个洋人,这方面的压力就更小了。 至多茶余饭后人们看报纸,撇撇嘴笑话几句,季月明降不住黄头发的洋人婆姨。 “可我不想离婚。” 洛娜退后一步,委屈巴巴的扶了扶发髻上插好的簪子,若非她长着一双绿色的眼睛,鼻梁高的吓人,瞧着风度完全就是个土生土长的华夏女子。 她双手抱着头蹲了下来,揪着自己的头发。 “我根本无法离开泉明。” 没有英国女子该有的独立,洛娜以夫为天。 “他都要纳妾了,你还有什么割舍不下的?” 陆沅君非常不解,追上前一步,俯下身抬手按在了洛娜的额头上,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 “也没发烧,为什么说胡话?” 洛娜推开了陆小姐的手,唉声叹气,神情忧郁,显然对其用情颇深。 “你见过泉明,应该知道的。” 眯着眼睛回忆起了昔日留学的时光,季泉明虽有运城才子之名,可左右同学里哪一个不是才子呢? 比起其他的人,季泉明在陆小姐看来,除了学问之外,并没有多少可取之处。光是气质相貌,她现在就可以报出十几个比季泉明好的来,且不带停顿,不打磕巴。 “我不知道。” 陆沅君摇头,困惑的要命:“洛娜,他身上究竟有什么让你这么恋恋不舍?” “这里。” 洛娜抬手摸了摸头顶,眼中的忧郁消散,化为了柔情似水的波纹,嘴角也勾起了涟漪。 “他这里有头发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 英吉利的男人大多秃头,这点陆小姐是见识过的。而她记忆里的季泉明,头发的确是比别人茂盛。 封西云这次是有备而来。 领着陆沅君在五进五出的大院子里走了好一阵子,停在了一处小院外。推开院门,他彬彬有礼的侧身。 44.第四十四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老头子说完这句之后, 拽了一个斜眼儿的后生上来。这后生跟他爹一样, 鼻孔舌苔里绿油油的一片。 “我这小子,别瞧着眼神儿不行, 对待媳妇那可是一等一的好。” 老头子满脸得意,把自己的儿子推到前头,继续道。 “家里头三房小妾, 都被他宠上天了!” 斜眼儿后生的黑眼珠子看着门外的方向, 但实则目光所及却是陆小姐。 陆沅君和陆夫人气不打一处来, 家里头三房小妾还上门求亲? 也就是欺负陆家司令刚死, 不然一人赏一颗子弹, 你们下棺材里做美梦吧。 这个糟老头子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不住的说着自己儿子的好。 “陆小姐嫁过来,定是天天享福的!” 见陆家母女孤苦伶仃站在那里,被糟老头子气的脸色煞白也没个依靠, 后头的人们也活泛了起来。 纷纷挤上前, 推开了说话的老头子, 给陆沅君介绍起了自家的儿子,侄子。 陆司令刚走,府内还在丧期。陆夫人穿着一身的黑, 耳朵上却没有摘下司令送给她的红宝石耳坠子。 因着火气升腾而起, 陆夫人的红宝石耳坠子随着主人晃动起来, 正要上前与这些人理论。 陆沅君按下了自己的母亲, 给了她一个眼神, 自己缓步朝着众人走去。 她双手环抱在胸前,一个挨着一个,打量起了这些与她岁数相差无几的年轻人。 每当她走过一位的时候,年轻人的长辈就会叨叨叨个不停,在陆沅君耳边嗡嗡嗡的说着自家子侄的好,希望能入了陆小姐的眼。 陆沅君的脚步未停,越过了一个又一个的人,朝着最初上前的那位,鼻孔舌苔绿油油的父子走去。 走到他二人跟前后停了下来,陆沅君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那斜眼儿后生的黑眼珠仍没有落在陆沅君身上,歪歪斜斜的不知放在什么地方,可当陆小姐笑起来的时候,斜眼的后生也跟着乐了。 “郎才女貌!” 那糟老头子昧着良心,大声喊道。 他还以为陆家小姐看上自己儿子了呢,兴奋极了。嗓子因着情绪激动有些刺痒,他咳了一声,卡了口痰扭头吐在了地上。 常年吸鼻烟的人,痰液也发绿。 陆沅君对老头子粗俗的举动不置可否,笑嘻嘻的将手探进了包中。 老头子摇摇头,叹了口气道:“陆小姐不用准备什么礼物,只要嫁妆备好就成了。” 陆沅君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因着老者的劝阻就停下,她面上笑意更浓,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就是眨眼之间,老者忽然觉的额前一凉。 等他反应过来,前额上已经抵了一把冰冷的枪。 “我爹死了不假,陆家没儿子也是真的。” 陆沅君给枪上膛,动作熟练,像是早已练习过无数次一般。 “可并不代表我娘俩儿就任人宰割了吧?” 老头子对上陆沅君那双勾人的桃花眼,不知怎么就跟陆司令的大小眼儿重合起来。 方才还觉得指不定是陆夫人偷人才生出这般模样的闺女,而今一瞧,陆家小姐身上还真有陆大头的影子。 起码这股子胆大妄为的野,换了寻常人便做不出来。 然而陆沅君的枪口并没有让对面的老者屈服,老头子咧着嘴,说话时陆沅君能清晰的看到他舌苔上的绿色。 “小丫头,你吓唬谁呢。” 老爷子根本不怕,若陆小姐真敢开枪杀人,他今日就算是死,也值了。 他甩了下头,垂在身后的辫子打了个转,缠在了脖子上。 “要是不敢开枪,就收拾好嫁妆,等着花轿上门吧。” 陆沅君面上一僵,她的确不敢开枪,杀人哪有说的轻巧。就算是敢,枪里也没有子弹。 都说横的怕不要命的,陆沅君今日还真是遇上对手了。 但此时此刻是不能怂的,只要她稍稍显露一分怯懦,日后连叫花子都能踩陆宅的门槛了。 只见陆沅君镇定自如,正待继续放狠话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骚动。 陆沅君拉长脸,右手稳稳的握着枪,转头朝门外看了过去。 难不成父亲手底下那些团座们,眼下就打算撕破脸皮来欺负她母女了? 耳边传来踢踢踏踏的声音,这声音辨识度极高,是丘八们的皮鞋底子踩在地上时发出的。 视野中出现了一队扛枪的大兵,踢翻了院落中一口又一口的红木箱子,谁家的小厮敢上来拦,立刻便被枪口顶住。 陆小姐手中的枪或许没什么威慑力,可若是被穿着军装的人用枪指着,腿是立刻便会软的。 一个身量高大挺拔的男人快步走了进来,因着他逆光前行,陆沅君一时竟然没有看清他的脸。直到来人进了屋,停在了她的身边,陆小姐才认出了他。 正是前几天连个消息都没留便离去的封西云。 封少帅从腰间掏出了自己的佩枪,撞开了陆沅君的那一把,抵在了老头子的前额上。 “你猜我敢不敢开枪呢?” 方才对着陆沅君还一副不怕死模样的糟老头子,这会儿腿软了不说,怕是只要封西云再多说一句话,就要尿裤子了。 陆司令占了运城十余年,城中无人不识。可陆司令毕竟是扛大包的出身,眼界短浅,占了运城之后便没在扩大自己的版图。 封家的老帅就不一样了,是早些年的官派留学生,胸怀大志。带着军队走过了华夏的大半版图,若不是他得了花柳病,指不定过几年都当上大总统了。 故而封家父子的名声要比陆司令更大些,加上这几年封西云隔三差五的上报纸,运城人对他几乎是无人不识。 听闻封少帅铁血手腕,老头子可不敢在封西云面前造次。 当即双手举过头顶,偷偷的往后挪动步子:“天下哪有少帅不敢做的事呢?” 封西云的枪追了上去,仍旧抵在老者的脑袋上。 环顾了堂屋内一周,他挑了挑眉头,开口道。 “诸位,凡事总有先来后到。” 封少帅眼神冰冷,带着上过战场的人特有的绝情。 “陆伯父在世时,已经将沅君许给我了。” 顿了顿,后头的话几乎从封西云咬紧的牙关了蹦出来的。 “兴许是吊唁会上我没有说清楚,让诸君身后的那些人起了误会。抬着你们的东西回去,跟他们说说明白。” 封西云收回枪,将其别回了腰间的枪套里,站在了陆沅君前面,将她挡在了身后。 “天色不早,诸位可要留下吃饭?” 虽说的是问句,可但凡长了眼睛,长了耳朵的,也没有谁敢答应留下。 于是不久前气焰嚣张的豪绅们,此刻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拽着自己的儿子侄子就往门外跑。生怕慢上一步,就被传说中铁血手腕的封西云给一枪崩了。 才一会儿的功夫,屋内便空了。那舌苔鼻孔绿油油的父子,也连跑带爬的离去。 45.第四十五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反正也睡不着了,霍克宁便干脆起了床,收拾妥当在花花世界的办公室等着。倒要瞧瞧,封西云要娶个什么样的。 那边霍克宁醒了, 这里封西云的汽车也停在了陆宅外头。陆沅君对课题的热诚, 让她钻进了封西云的汽车里。 并排与封西云坐着,目光却是望着窗外。 她一直在外求学, 刚刚回国不久, 本该熟悉的故国风光, 看起来竟然有些陌生。踏上远洋的邮轮之前, 运城远不是这番模样。 “小姐!要报嘛!” 汽车躲避行人的时候, 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敲了敲陆沅君这边的窗户,扬了扬手中的报纸。 陆沅君从钱夹里拿出了零钱来,放下车窗玻璃要了一份。 报纸头一张, 黑色的大字晃了陆沅君的眼。 “封西云屯兵运城外!” 配图照片上的人极为英俊, 陆沅君扭头去看, 坐在自己身侧的封西云比照片上更好看些。 昨日封西云那温软的神情仿佛还在眼前, 如今配着报纸,陆沅君又觉得他眉眼冷硬。 来陆宅的,恐怕没有一个安着好心,他封西云也不例外。 怪不得不告而别, 敢情是回去带兵了。 封西云想要娶自己, 除报恩之外, 恐怕更多的原因是为了名正言顺的接手陆司令的地盘。 “哈尼, 怎么了?” 封西云侧过头,低声询问。 陆沅君没有回答,目光朝前方望去。 “怎么这么久?” 汽车停在这里已经有半刻钟了,就是用双腿走,这会儿也该到霍克宁所在的花花世界了。 前头坐着李副官闻言推门下车,去前头查看,不多时后跑着回来,敲起了封西云这边的车窗。 “少帅,前头有个东洋人在闹事。” 封西云留学东洋,他的同窗们总觉得东洋处处都好,恨不得把东洋的规矩全搬回华夏来。但封少帅心里头不痛快,对他们没得好感。 听见副官这么说,他转身朝向陆沅君。 “我去前头瞧瞧,你先让司机绕路送你到花花世界。” 陆沅君点点头,没有阻拦封西云离去。陆小姐以为,就算她开口阻拦,封西云也不一定会听。 诚然两国的文化冲突也是社会问题,可那也是下一个研究的课题,这会儿陆沅君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运城的地产。 封西云带着一队兵离去,司机拉着陆沅君调转车头,从小巷里绕着往花花世界去。 陆小姐看完了封西云屯兵城外之后,继续往后翻越报纸,瞧见了招工的版面,花花世界四个字让她的目光一滞。 “招,四名秘书,女性。要求容颜姣好,年龄:18-25岁。” 陆沅君把报纸甩到了一边,男人们,真是烂透了。闭上眼睛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走,总不能真的去做少帅夫人吧? 运城的人口密度比之沪上那是差一些,可大街小巷仍旧是摩肩擦踵,尤其是在市中。和霍克宁约好的花花世界坐落在运城最繁华的闹市里,不管走大路还是走小路,都要躲着行人。 陆沅君小睡了一会儿,车才停了下来,司机转过身来,低声唤道。 “陆小姐,到了。” 本就睡的不踏实,才唤了一声陆沅君便醒了过来。拎上自己小挎包,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花花世界她还真是头一次来,从外头瞧真是珠光宝气,一派富贵繁华。 大白天的,舞厅也不开门,只在门口站着几个打手模样的人。怏怏的坐在台阶上,抬眼瞅了瞅陆沅君,并没有阻拦她。 “找谁啊?” 坐在台阶上的人拍拍裤子站了起来。 “霍克宁,昨个约好了。” 陆沅君在口袋里摸索,想要拿出霍克宁的名片来,证明一下。 花花世界看门的年轻人摆摆手,眼前这位小姐根本用不着证明。 “跟我来。” 他领着陆沅君进了花花世界的大门,沿着相对隐蔽的楼梯上了二层,走走停停,最后推开了一扇沉重的木门。 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传到鼻尖,萦萦绕绕。身后的门关上,阳光从透明的玻璃窗户照进来,屋内依旧明亮。 陆沅君抬起头,瞧见了把持着运城一半地产的霍克宁。 身体陷在了一张沙发椅上,双腿交叠,以极其散漫的态度将双脚放在了办公桌上。梳着背头,又用发油将碎发抹在了一处。 再往细看,霍克宁的模样并不油腻。露在外头的皮肤似上等的瓷器一般白净,手指纤细骨节分明,白玉扳指戴在大拇指上,一时竟叫人分不出谁更美。 挺俏的鼻梁上架着金丝框架的眼镜,下头垂着一条细细的金链子。 薄唇朱红,明明不曾涂抹任何东西,却艳的叫人挪不开眼。 “来面试的?” 霍克宁摘下了眼镜,目光自陆沅君的头顶扫到了脚下。 眼前这位女子衣服绝对称不上魅惑,对于见过了舞厅里姑娘们开衩到大腿根儿的裙子的霍克宁来说,甚至是有些素了。 但旗袍将身体的曲线细致的勾勒着,衬着她的好模样,还真叫霍克宁心生欢喜。 霍克宁在报纸上说的是要求女秘书面容姣好,这位显然出乎意料之外。 陆沅君皱起眉,回想起了在车上看过的报纸,心里头不大舒坦。 “我是陆沅君。” 霍克宁低下头,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忽然脑海里闪过一道光,想起了昨夜封西云的电话。 这是陆大头的闺女啊!根本不是来面试女秘书的。 霍克宁想到这里,立刻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整了整衣衫朝陆沅君走来。 46.第四十六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反正也睡不着了, 霍克宁便干脆起了床,收拾妥当在花花世界的办公室等着。倒要瞧瞧,封西云要娶个什么样的。 那边霍克宁醒了,这里封西云的汽车也停在了陆宅外头。陆沅君对课题的热诚, 让她钻进了封西云的汽车里。 并排与封西云坐着, 目光却是望着窗外。 她一直在外求学,刚刚回国不久,本该熟悉的故国风光,看起来竟然有些陌生。踏上远洋的邮轮之前, 运城远不是这番模样。 “小姐!要报嘛!” 汽车躲避行人的时候, 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敲了敲陆沅君这边的窗户, 扬了扬手中的报纸。 陆沅君从钱夹里拿出了零钱来,放下车窗玻璃要了一份。 报纸头一张,黑色的大字晃了陆沅君的眼。 “封西云屯兵运城外!” 配图照片上的人极为英俊, 陆沅君扭头去看, 坐在自己身侧的封西云比照片上更好看些。 昨日封西云那温软的神情仿佛还在眼前,如今配着报纸, 陆沅君又觉得他眉眼冷硬。 来陆宅的,恐怕没有一个安着好心,他封西云也不例外。 怪不得不告而别,敢情是回去带兵了。 封西云想要娶自己, 除报恩之外, 恐怕更多的原因是为了名正言顺的接手陆司令的地盘。 “哈尼, 怎么了?” 封西云侧过头,低声询问。 陆沅君没有回答,目光朝前方望去。 “怎么这么久?” 汽车停在这里已经有半刻钟了,就是用双腿走,这会儿也该到霍克宁所在的花花世界了。 前头坐着李副官闻言推门下车,去前头查看,不多时后跑着回来,敲起了封西云这边的车窗。 “少帅,前头有个东洋人在闹事。” 封西云留学东洋,他的同窗们总觉得东洋处处都好,恨不得把东洋的规矩全搬回华夏来。但封少帅心里头不痛快,对他们没得好感。 听见副官这么说,他转身朝向陆沅君。 “我去前头瞧瞧,你先让司机绕路送你到花花世界。” 陆沅君点点头,没有阻拦封西云离去。陆小姐以为,就算她开口阻拦,封西云也不一定会听。 诚然两国的文化冲突也是社会问题,可那也是下一个研究的课题,这会儿陆沅君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运城的地产。 封西云带着一队兵离去,司机拉着陆沅君调转车头,从小巷里绕着往花花世界去。 陆小姐看完了封西云屯兵城外之后,继续往后翻越报纸,瞧见了招工的版面,花花世界四个字让她的目光一滞。 “招,四名秘书,女性。要求容颜姣好,年龄:18-25岁。” 陆沅君把报纸甩到了一边,男人们,真是烂透了。闭上眼睛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走,总不能真的去做少帅夫人吧? 运城的人口密度比之沪上那是差一些,可大街小巷仍旧是摩肩擦踵,尤其是在市中。和霍克宁约好的花花世界坐落在运城最繁华的闹市里,不管走大路还是走小路,都要躲着行人。 陆沅君小睡了一会儿,车才停了下来,司机转过身来,低声唤道。 “陆小姐,到了。” 本就睡的不踏实,才唤了一声陆沅君便醒了过来。拎上自己小挎包,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花花世界她还真是头一次来,从外头瞧真是珠光宝气,一派富贵繁华。 大白天的,舞厅也不开门,只在门口站着几个打手模样的人。怏怏的坐在台阶上,抬眼瞅了瞅陆沅君,并没有阻拦她。 “找谁啊?” 坐在台阶上的人拍拍裤子站了起来。 “霍克宁,昨个约好了。” 陆沅君在口袋里摸索,想要拿出霍克宁的名片来,证明一下。 花花世界看门的年轻人摆摆手,眼前这位小姐根本用不着证明。 “跟我来。” 他领着陆沅君进了花花世界的大门,沿着相对隐蔽的楼梯上了二层,走走停停,最后推开了一扇沉重的木门。 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传到鼻尖,萦萦绕绕。身后的门关上,阳光从透明的玻璃窗户照进来,屋内依旧明亮。 陆沅君抬起头,瞧见了把持着运城一半地产的霍克宁。 身体陷在了一张沙发椅上,双腿交叠,以极其散漫的态度将双脚放在了办公桌上。梳着背头,又用发油将碎发抹在了一处。 再往细看,霍克宁的模样并不油腻。露在外头的皮肤似上等的瓷器一般白净,手指纤细骨节分明,白玉扳指戴在大拇指上,一时竟叫人分不出谁更美。 挺俏的鼻梁上架着金丝框架的眼镜,下头垂着一条细细的金链子。 薄唇朱红,明明不曾涂抹任何东西,却艳的叫人挪不开眼。 “来面试的?” 霍克宁摘下了眼镜,目光自陆沅君的头顶扫到了脚下。 眼前这位女子衣服绝对称不上魅惑,对于见过了舞厅里姑娘们开衩到大腿根儿的裙子的霍克宁来说,甚至是有些素了。 但旗袍将身体的曲线细致的勾勒着,衬着她的好模样,还真叫霍克宁心生欢喜。 霍克宁在报纸上说的是要求女秘书面容姣好,这位显然出乎意料之外。 陆沅君皱起眉,回想起了在车上看过的报纸,心里头不大舒坦。 “我是陆沅君。” 霍克宁低下头,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忽然脑海里闪过一道光,想起了昨夜封西云的电话。 这是陆大头的闺女啊!根本不是来面试女秘书的。 霍克宁想到这里,立刻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整了整衣衫朝陆沅君走来。 “抱歉,是我失礼了。” 霍克宁亲手给陆沅君斟茶,双手举着递了过去,赔罪的态度诚恳。 “说起来,陆小姐还是我兄长在英的同窗呢。” 若一进门霍克宁就是这幅样子,陆沅君或许还会生出好感来。但有了先前的际遇,她实在笑不出。 “不渴。” 陆沅君摆摆手。 “谈正事。” “婚房?” 霍克宁面露可惜,正是大好年华,觉得陆小姐不该急着嫁人。 陆沅君摇头:“我想知道,运城及华夏的房市。” 霍克宁听到了这句话,眸子忽然亮起,对陆沅君刮目相看起来。被兄长夸赞过许多次的陆家小姐,果然不一般呀。 眼界真是宽阔。 霍克宁将茶杯高高举起:“陆小姐,这就是如今华夏的房市。” 话音刚落,只听喀嚓一声。 茶杯从霍克宁这里脱手,砸到地上碎裂开来,杯中的浅棕色的茶水四溅开来,落在了陆沅君从的玻璃丝袜上,带着星星点点的温热。 “你别掺合。” “霍先生,我若非要掺合呢?” 陆沅君踢开了脚下的碎瓷片子,语气不卑不亢。 霍克宁笑容停滞,愣了几秒,但等回过神来后,抱着膝盖蹲下了身,笑得膝头震震。 抬起头,霍克宁眼睛里笑出了泪,一手扯开了自己的领带,露出了衬衫下的风光。 “我不是霍先生。” 因着霍克宁蹲着,陆沅君站着,顺着领口向下望去,能够清晰的看到霍克宁胸前的起伏。虽然起伏不大,却还是有起伏的。 “霍小姐?” 陆沅君后退了一步,这世道是不是疯求了。 “那你招什么女秘书?” 霍克宁起身,要比陆沅君高一头。半弯下腰,霍克宁让自己的视线与陆沅君齐平,嘴角绽开了笑容。 “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我也行。” 咋不学好呢。 反正也睡不着了,霍克宁便干脆起了床,收拾妥当在花花世界的办公室等着。倒要瞧瞧,封西云要娶个什么样的。 那边霍克宁醒了,这里封西云的汽车也停在了陆宅外头。陆沅君对课题的热诚,让她钻进了封西云的汽车里。 并排与封西云坐着,目光却是望着窗外。 她一直在外求学,刚刚回国不久,本该熟悉的故国风光,看起来竟然有些陌生。踏上远洋的邮轮之前,运城远不是这番模样。 “小姐!要报嘛!” 汽车躲避行人的时候,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敲了敲陆沅君这边的窗户,扬了扬手中的报纸。 陆沅君从钱夹里拿出了零钱来,放下车窗玻璃要了一份。 报纸头一张,黑色的大字晃了陆沅君的眼。 “封西云屯兵运城外!” 配图照片上的人极为英俊,陆沅君扭头去看,坐在自己身侧的封西云比照片上更好看些。 昨日封西云那温软的神情仿佛还在眼前,如今配着报纸,陆沅君又觉得他眉眼冷硬。 来陆宅的,恐怕没有一个安着好心,他封西云也不例外。 怪不得不告而别,敢情是回去带兵了。 封西云想要娶自己,除报恩之外,恐怕更多的原因是为了名正言顺的接手陆司令的地盘。 “哈尼,怎么了?” 封西云侧过头,低声询问。 陆沅君没有回答,目光朝前方望去。 “怎么这么久?” 汽车停在这里已经有半刻钟了,就是用双腿走,这会儿也该到霍克宁所在的花花世界了。 前头坐着李副官闻言推门下车,去前头查看,不多时后跑着回来,敲起了封西云这边的车窗。 “少帅,前头有个东洋人在闹事。” 封西云留学东洋,他的同窗们总觉得东洋处处都好,恨不得把东洋的规矩全搬回华夏来。但封少帅心里头不痛快,对他们没得好感。 听见副官这么说,他转身朝向陆沅君。 “我去前头瞧瞧,你先让司机绕路送你到花花世界。” 陆沅君点点头,没有阻拦封西云离去。陆小姐以为,就算她开口阻拦,封西云也不一定会听。 诚然两国的文化冲突也是社会问题,可那也是下一个研究的课题,这会儿陆沅君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运城的地产。 封西云带着一队兵离去,司机拉着陆沅君调转车头,从小巷里绕着往花花世界去。 陆小姐看完了封西云屯兵城外之后,继续往后翻越报纸,瞧见了招工的版面,花花世界四个字让她的目光一滞。 “招,四名秘书,女性。要求容颜姣好,年龄:18-25岁。” 陆沅君把报纸甩到了一边,男人们,真是烂透了。闭上眼睛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走,总不能真的去做少帅夫人吧? 运城的人口密度比之沪上那是差一些,可大街小巷仍旧是摩肩擦踵,尤其是在市中。和霍克宁约好的花花世界坐落在运城最繁华的闹市里,不管走大路还是走小路,都要躲着行人。 陆沅君小睡了一会儿,车才停了下来,司机转过身来,低声唤道。 “陆小姐,到了。” 本就睡的不踏实,才唤了一声陆沅君便醒了过来。拎上自己小挎包,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花花世界她还真是头一次来,从外头瞧真是珠光宝气,一派富贵繁华。 大白天的,舞厅也不开门,只在门口站着几个打手模样的人。怏怏的坐在台阶上,抬眼瞅了瞅陆沅君,并没有阻拦她。 “找谁啊?” 坐在台阶上的人拍拍裤子站了起来。 “霍克宁,昨个约好了。” 陆沅君在口袋里摸索,想要拿出霍克宁的名片来,证明一下。 花花世界看门的年轻人摆摆手,眼前这位小姐根本用不着证明。 47.第四十七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先生,什么课要去窑子上呢?” 陆沅君歪着头看向他,方才在校长办公室不是很厉害吗?才闻了这一点脂粉味,便脸红了? 还想做和尚呢,可扯淡吧。 “带没带纸笔?” 陆沅君的挎包不大,没装这些东西, 就问向了黄汀鹭。 黄汀鹭身为学生, 纸笔当然是随身携带的。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了钢笔,又从裤兜里拿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 递给了陆沅君。 陆小姐瞥了一眼, 没有接, 转身朝着胡同里的姑娘走去。 胡同最前头院门外站着招揽恩客的女子,可也不仅仅是姑娘们,还有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龟儿爷。 窑子的打手瞧见了陆小姐,再姑娘们招揽之前拦下了她。 后头一位年岁稍大些的,浓妆艳抹的妇人, 放下了手中的水烟袋,上下打量了被打手们拦住的陆沅君。 身上穿的衣裳呀, 件件价值不菲, 一眼望过去就是上好的料子。 她想着这姑娘怕是有些来历, 不好的得罪的, 于是上前几步拦住了她手底下的龟儿爷。 “不得对小姐无理。” 老鸨子发了话, 打手们纷纷退下, 给她们留下了说话的地方。 “这位小姐瞧着面生呀,可是来寻你家夫君的?” 如今的社会风气不好,前朝那点陋习并没有因着皇帝下台就随风消散,烟花酒肆反而明目张胆的开。 男人们,依旧是窑子的常客。 只是有一点变了,几十年前,来窑子寻老爷少爷的多半是宅院里的老祖。而今便不同了,老爷少爷的妻子姨娘闺女全能出门来寻了。 老鸨以为眼前的陆沅君也是来寻自家夫君的,还在心中不由感叹,男人就是坏,站在她跟前的这位小姐比她窑子里的哪一个姑娘都要美貌,咋还要出来找乐子呢。 啧啧啧。 “不是,我还没出阁。” 陆沅君摇头。 老鸨闻言一愣,及时的反应过来后摆摆手,笑了起来,抬手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瞧我这眼力见儿,小姐别怪我。” 她压低了声音凑近陆沅君,目光不住的往陆沅君身后站着的黄汀鹭身上瞅:“那可是想给小兄弟开开荤?咱院子里有雏儿!” 不等陆沅君摇头,黄汀鹭上前将老鸨拽到一边,高声道:“胡胡胡说!” 老鸨子被少年推了个踉跄,收起的面上的笑意,拉下脸来。 “既然不是来嫖的,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陆沅君回头瞪了一眼黄汀鹭,人不大脾气还挺大。她陆小姐还没发火呢,学生倒先动气了。 但今儿来是给他上课的,陆沅君收起了自己的脾气,对亲爹都没这么好言好语的说过话。 “大娘,我就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老鸨子一听这话,当时就急眼了。 “不接受采访,不接受,你们这些记者呀,一根笔杆子败坏人。答了你的问题,以后我这窑子别开了。” 退到了后头的打手们再次涌上来,撸起袖子只等掌柜的一声令下。 “不是记者,记者哪能穿得起我这行头呢?” 陆沅君低眉颔首,露出了一副羞涩的模样,她低头解开了自己的小包,从里头拿出了一叠纸币。 老鸨的眼珠子定在了陆沅君手中的钱上,是啊,报社玩笔杆子的一个赛一个穷,哪有钱穿这么好的衣裳呢。 “我就是想问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说着,陆沅君抽出了一张钱来,遥遥朝着老鸨子递了出去。 老鸨子虽眼神黏在钱上,可来她这里玩的恩客也是有头有脸的,问题不能随便回答,钱也不能随便接。 “你先说问什么?” “为什么嫖资涨价了呢?” 陆沅君甩了甩手中的钱,话音刚落便被老鸨子抢了过去。 “嗨呀,房东跟我的租金涨价了嘛,我这里过夜跟着涨也是没办法的事。” 老鸨子将钱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问题还真是无关紧要,目光游移在陆沅君手里剩下的那些上。 陆小姐也不负所望,又抽出了一张:“这房子不是你的?我瞧你买卖红火,咋不把房子买下来呢?” 老鸨子笑了一声,摇摇头接过陆沅君手里的钱:“我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啊,我倒是想买,也得房东卖呀!” 将钱塞进了口袋后,老鸨子的手晃了一大圈:“卖房可是破方,要败家的,房东除非到了饿死的地步,不然谁会卖呀。” 话还没说完,老鸨子又改了口,往地上吐了吐沫:“再说了,老娘我也不买!” 老鸨子也是个泼辣的,她这会儿不知在跟谁斗气,翻着白眼道。 “买下来的税钱够我们姑娘给政府老爷们白日一年了。” 契税,过户费,中证费,市政经费,建设特捐,各项苛捐杂税加起来,买房的压力太大,还不如租着。 陆沅君当即一连抽出三张,塞到了老鸨子手中,问出了今日的最后一个问题。 “你的房东是谁?” 能容下众多客人过夜玩乐的窑子,老鸨身后的宅子地界儿可不小的。运城的地价近年来水涨船高,就算比不上沪上和口岸,仍旧是不低的。 自己的父亲做了司令,也才只办了那一处五进五出的宅子。眼前窑子的主人,让陆沅君不由得好奇起来。 老鸨笑眯眯的接过钱,今儿真是老天爷开眼,上哪儿找这么轻松的钱来。 “房东呀,是咱政府的二总统!” 二总统原本是前朝的举人,穷人家的孩子当官儿没门路不得意,五六年不曾升迁,便参与组织造反了。 按理说也没当几年官,家里头哪来的积蓄呢。 老鸨子拍了拍口袋里的钱,撇撇嘴道:“大小姐,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陆沅君从小到大都被人说是文曲星下凡,陆司令祖坟冒青烟才生出的女秀才,与蠢笨是泾渭分明的两条线。 傻? 老鸨耸耸肩,不以为然道:“二总统挪用了保皇派的钱款置办下的,说起来若是没买这些房子,指不定皇帝还能多坐几年江山呢。” 也算是迂回革^命了。 把自己的房东说出来还不算,老鸨子口若悬河,指着远处花园别墅:“那边方圆数里,都是是太监的产业。再往那边,有前朝贪官的,也有今朝污吏的。” 老鸨子脸上的笑意浓厚,眼中多了几分嘲讽:“那太监买了一幢大楼,连子孙根都没有的家伙,娶了十几个姨太太,日子过得呦,比死了的陆司令还滋润呢!” 陆沅君听见了自家父亲的名头,脸色突变,吓了老鸨子一跳。 老鸨怕得罪人,也不敢胡说了,从陆沅君手中抽出了最后一张钱。 “小姐,我不管你是想租房还是想怎样。” 她指着东边儿的方向:“沿着这条路一直往下走,有不少代理出租的公司和铺子,也有买卖房屋的中介。” 陆沅君顺着她指的方向望了过去,果然瞧见了几个写着代理出租的牌匾。 “您呀,就别耽误我做生意了。” 老鸨子推着陆沅君让开自家门口,顺手挽住了黄汀鹭的胳膊。 “小公子倒是可以进来玩玩嘛。” 黄汀鹭红着脸抽出胳膊,退到了陆沅君身后寻求庇佑。 陆沅君双手叠在了背后,负手而立。 “瞧见没?” 黄汀鹭愣神,不明白陆沅君的意思。老鸨子也好,姑娘也罢,穿的暴露,他不敢睁眼瞧。 低下头,黄汀鹭不住的踱着步,仿佛极不自在。 “瞧什么?” “瞧这太平江山,有多少蛀虫。” 陆小姐的声音不大,在黄汀鹭听来,却是振聋发聩一般。 他这才清醒过来,陆沅君所谓的由嫖资上涨引发的,对于当下地产业的思考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个社会问题。” 陆沅君拿出了先生的模样,教导起了学生。 黄汀鹭学过语言,学过数学物理,甚至还上过大力教授的哲学课,可唯独没有听过陆沅君这般的课堂。 他点点头,若有所思,用纸笔记下了社会问题四个字。 陆沅君抬起脚,往东边儿的方向走去。 “跟上,今儿的小课堂还没结束呢。” ——————————— 封西云:沅君哈尼,这辈子我都不会去窑子的。 陆沅君:我再研究社会问题,你不要乱表心意 宅子虽是陆家的宅子,但这间院落陆小姐并不熟悉,只知道这里是父亲接待客人的。 陆司令的客人,都是大丘八,兵油子,政府里尸位素餐的官员,没一个是陆小姐能看得顺眼的。 每每路过此地的时候,也都是避之不及。今次封西云带她来,也不知这个丘八揣着什么坏心思。 进了小院,又推开房门,扑面而来是苹果的香气。陆沅君瞧见案几上摆着一盘红彤彤的大苹果,间或相隔四五个佛手,正是这香气的源头。 屋内还有个玻璃的金鱼缸子,翠绿的水草中,优哉游哉的戏绕着些或金黄,或火红的小鱼。 再往里看,有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穿着马褂长衫的中年男人。身后跟着几个小厮模样的人,有男有女。 会客室里有人,这点并不奇怪。 怪的是,屋内明明有座椅,这些人全都恭恭敬敬的站着。 他们见了陆沅君之后,身子躬了九十度,齐齐的道了声:“夫人好。” 叫谁夫人呢? 哪有管未出阁的小姐叫夫人的?这就跟管十几岁的大小伙子叫叔叔大爷一样,是不妥帖不合适的。 陆沅君的脾气本就急燥,一听这话当即便拉下了脸。 封西云跟在后头,进门时恰好听见了这句,尴尬的笑了几声。清了清嗓子后,冲那些人摆了摆手。 “暂且先唤陆小姐。” 等娶过门在改口也来得及。 封夫人似乎有点不大顺口,以后该让人们叫她什么好呢? 封太太。 对,太太这个词更摩登一些,适合留洋归来的陆沅君。 “这是我从沪上找来的裁缝,听陆夫人说沅君你刚归国不久,想着也没有合适的衣裳,我便寻来他们与你裁上一些。” 说着说着,封西云不知怎么红了脸,后面的话磕磕巴巴起来。 “至于婚服,我听你的。他们手艺好,西西西西……式中式的都可以做。” 陆沅君朝着一把椅子走了过去,想要坐下理理思绪。封西云比她更快,先一步为陆沅君把椅子拉了出来。 “先叫他们出去,有些话我们单独谈。” 陆沅君坐下以后,给了封西云一个眼神。 那位沪上来的裁缝是个有眼力的,不等封少帅开口,自己便领着徒弟们出了去,还不忘带上门。 脚步声越来越远,到最后消失不见。 “说吧,你究竟想要什么。” 陆沅君翘着二郎腿,旗袍下头露着一截白生生的小腿。 脚腕处白的过分,像极了富贵人家的老爷们在手中把玩的羊脂玉雕件,晃的封西云挪不开眼。 封西云一贯瞧不起他那得花柳病死去的爹,明明胸怀壮志,腹中又有大才,为何栽到了女人头上。 那时封老帅总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封西云对此嗤之以鼻。 而今当真轮到了自己,他想起了在东洋留学时,书中所说的遗传。 开战前给上万士兵讲话也没有怂的封西云,如今竟不知如何回话,半天憋出一句。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扯淡。” 陆小姐粗话连篇。 48.第四十八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吴校长少年时也曾留学东洋, 一把武士.刀使的出神入化,光是拿着刀走来的模样,那气势便叫人生出畏惧来。 练家子呀。 陆沅君在心底嘀咕了一句,不像她那死去的爹跟村里铁匠练过几年野拳, 就敢号称江湖英豪,这位以书生著称的先生,才是真有侠客风范。 “冀大是读书的地方,并非给……” 吴校长停在了距离陆沅君几步之遥的位置站定, 上下看了看她的穿着打扮,那两个钻石耳坠子运城少见的稀罕东西, 晃眼的紧。 确信她应当是城中谁家娇生惯养的小姐, 又或是正受宠的姨太太之后,吴校长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不屑:“并非是给你撒野的宅院。” 谁知陆沅君不但不后退, 听了这话反而上前一步。 原来声名在外, 传说中的吴先生也不过如此。 要说吴先生面上的不屑, 遮遮掩掩,陆沅君的厌恶则是明晃晃摆在了台面上。 只见女子的旗袍裙角飘起,随着主人转了一圈,环视屋内一周。 “读书的地方?我还当是藏污纳垢之处呢。” 陆司令是个张口娘希匹,闭口妈卖批的粗人,教出来的闺女不管读了多少书, 说起来话来仍旧是一根竹, 直冲冲的朝目标而来。 “师生共狎一妓你不管, 学生毫无求学之心你不管,身为有妇之夫的季教授乱搞女学生你也不管……” 陆沅君再次抬脚上前,逼近了这位岁与她父亲差不多的长者,朗声质问起来。 “我不过是给学生们上了堂课,这就是撒野了么?” 吴校长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被陆沅君说了个大红脸。因着她每一句都戳中了吴校长的痛点,冀大虽是举国上下学子心向往之的学府,却仍旧有不少问题上不得台面。 狎妓也好,无求学之心也罢,这是他暂时解决不了的。 但后头的那一条…… 吴校长扭头看向来寻他告状的季教授,虎目圆睁,将□□对准了他的胸膛:“你搞女学生了?” 季泉明双手交叠在胸前,连连摆了有几十下:“读读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乱搞呢?” 他嗫嚅了好一阵子,平日里咬文嚼的字是英文单词,叫季泉明的汉语词汇匮乏起来,想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明明是爱情……” 站在不远处的陆沅君冷哼一声,呵,男人。 “爱你妈情。” 吴校长拉长了脸,咒骂了一句。 听到这话的时候,季泉明与陆沅君皆是一愣,扣了扣耳朵,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咋大校长还骂人呢? 然而出乎季泉明意料之外的还有别的,吴校长不仅骂人,还要打人。抬起脚便朝他踢了过来,将季泉明赶出了校长室外。 一手持刀,另一手扶着门,吴校长朝季泉明呸了一口。 “去领这个月的教资,收拾东西,日后便不用来了。” 啪的一声关上了门,将季泉明关在了外头。 屋内只剩了校长和陆沅君两人,这会儿的吴校长不再是如方才一般锋芒毕露,反而颓丧起来。□□松松的握着,垂在身体一侧,走回了自己太师椅坐下。 从桌子下头拿出了一坛酒来,给自己的茶杯里兑了些,送入了口中。 “嘶……” 酒的辛辣让吴校长表情有些扭曲。 “你谁啊?” 他抬头正视站在原地的陆沅君,似乎对她有了些兴致。 “陆沅君。” 女子的声音响起,那钻石的耳坠子晃起来极度闪亮。 她还没从方才发生的事情里回过神来,自己咋就把季泉明的差事给弄没了? “还算个好名字。” 吴校长随口应了一句,运城姓陆的,能穿得起这样衣裳的,脾气又这么臭的,恐怕出身陆宅了。 “陆大头是你什么人?” 陆司令原是码头上扛大包的苦力,也没有个正经的名字,只因脑袋比常人大些,人们便这么叫了起来。 陆沅君除了听自己娘亲唤过这个名字之外,就不曾听他人提起了。 陆大头三个字让陆沅君一时愣神,下意识的回复:“陆大头是家父。” “怪不得。” 吴校长似乎识得陆司令,上下扫了扫陆沅君:“怪不得,你和他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就不对了。 陆沅君以为吴校长的话有失偏颇,不是她自夸,陆家能出她这模样的闺女,真是观音娘娘显灵了。 “都是胆大包天的人。” 吴校长叹了口气,再次灌了一口掺了酒的茶,咕咚咕咚几声之后,他抬起袖子擦拭掉嘴角的水迹。 “陆大头是个好家伙,走的可安详?” 陆司令战场阵亡的消息早就传遍了运城的每一个角落,挨了敌军数不清的枪子儿,断然称不上安详。 然而陆沅君却点点头:“家父死社稷江山,保家国百姓,寻了处依山傍水的地方下葬,自然安详。” “与我说说,你今日讲了什么课?” 知晓了她的父亲是目不识丁的陆大头,吴教授对眼前的陆沅君兴味更浓了,难不成真的叫大老粗教出个女秀才不成。 陆沅君也不犯怵,简略的把课上的论点叙述了一番。 吴校长听完捏着下巴,若有所思,学校里还没有听过这样的课。 “有点意思。” 他在桌面上翻找了一番,抽出了一本册子,朝着陆沅君扔了过去。 “念。” 陆沅君接下之后,对上了英国文学史几个大字,随手翻开了一页,朗声念了起来。 吴校长闭上眼睛,听着从她唇齿间冒出的每一个单词,恍如置身在了南春坊,左右都是金发碧眼的洋人一般。 只是有一点,这洋人似乎…… “你在何处上的学?” 吴校长睁开眼睛,示意她可以停下了。 “英吉利。” 陆沅君念的口干舌燥,只回了简单的三个字。 “可怎么听着像是美利坚人士呢?” 吴校长见惯了怪人,头一回见到像陆沅君这么怪的人。 “美语听起来粗鄙,为何不学更为优雅的剑桥口音?” “那吴先生为何要说白话文呢?” 陆沅君不做回答,把问题抛了回去。 “我……” 为自由,为了让书中的奥义不再晦涩难懂,为了让更多的人理解真理。 想到这里,吴校长端起茶杯,鼻尖嗅到了浓重的酒精味道。仰着脖子一口饮尽,舌尖抵到了一根茶叶梗,吴校长将其吐了出来。 “下周起,季泉明的小教室是你的。” 不就是用美语来讲英国文学么,算不得大事。 “教资二十银元每月,车马费可以令找我来报。” 一个铜元可买十颗糖,街边儿的早点大饼油条一餐。两铜元便能买一瓶摩登的荷兰汽水,四铜元能去饭庄里吃一大碗肉面,还能听评书呢。 一银元可兑换百又二十八枚铜元,二十银元每月,是个拿得出手的,排场的薪资了。 可陆沅君又不差这点钱,光是她的耳坠子,就不止这个价钱。 然而季泉明的小教室,对陆沅君来说,吸引力实在是太大。 “好。” 若是让女学生抢了自己的饭碗,恐怕他季泉明这辈子都不会再打女学生的主意了。 她也没打算回家征询母亲的意见,当即就应了下来。 吴校长闻言笑了笑,果然是陆大头的亲生闺女,若不是这份脾气,他还真以为陆夫人给大头脑袋上戴绿帽子了呢。 抬手指向门,丝毫不拖泥带水,吴校长送起客来。陆沅君更不是磨蹭的人,当即转身走了出去。 冀大的园内,有一汪盈盈的湖水,路过的时候,陆沅君在将小枪放进包中之前,对准了湖面。 且慢。 吴校长是怎么看出她枪中没有子弹的呢? 明明她演的不错呀,起码除了校长之外,所有人都买账了的。 校长室内一切发生的太快,她被晃了神,出来以后方才察觉到了这个问题,站在湖边停下了脚步。 沉思的时候,不经意间,食指轻轻的按下了板机。 只听嘭的一声巨响,湖水中央炸起了轩然大波,水花从湖心冲上了岸。小枪的后坐力本不大,可因着来的太过突然,陆沅君一时不防整个人弹摔在了地上。 “???” 校园内的学生们闻声四散而逃,陆小姐爬起来时头发杂乱着,狼狈不堪。 明明拿的是空枪,是她用来装样子吓唬人的,为何里头会有子弹呢? 一条鱼翻着白色的肚皮,从湖底漂浮了上来,鲜红色的血四散开来。 与此同时,陆宅。 陆沅君的娘亲正抱着死去陆司令的大脑袋黑白照片坐在榻上,摇摇晃晃的说着话。 49.第四十九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有人甚至将手中的文学课本向空中抛去,口中发出喝倒彩的嘘声。 “下去吧!” 学生们起着哄时,像是在戏园子里看戏的粗俗乡绅。 陆沅君气定神闲的望着教室中的学生, 对着这些年纪与她相差无几,甚至有几个瞧着比她还要大上几岁的人, 丝毫没有惊慌。 毕竟过世的陆司令曾经手掌七万兵马,而陆小姐在去国离乡求学之前, 也曾去过军营。 说出来定会让满座的学生吓破胆,陆沅君那小小的手包里,还藏着封西云临走时留下给她防身的□□呢。 “很好笑吗?” 陆沅君声音不大, 抬脚走下了讲台,往学生中走去。 也不知为什么, 看着她走来, 学生们竟然安静下来。 陆沅君抱着胳膊, 绕着课桌之间相隔的细廊行走着,打量着教室里的每一个学生。瞧他们的衣着,似乎各个都来自富贵人家。 再仔细一看,没有一位有求学之心。 有几个学生面色苍白, 手背上的皮肤细腻,没有一个茧。脚上蹬着一双锃亮的皮鞋, 胸前还挂着漂洋过海来的洋表。 怎么看也是富庶子弟吧,偏偏瘦的皮包骨, 像是饿了许久的模样。 沅君在路过他们的时候不由得冷笑, 这些人一看就是抽大烟抽多了。 再往前走, 坐在这处的几个学生眼下青黑一片,许久没睡过一次安稳觉的模样,身上的脂粉味比陆沅君一个女子还要浓。 甚至在走近的时候,陆沅君的余光瞟到其中一个学生的脖子上有小片青紫的痕迹。 这种人呢,不是外头养情人了,就是窑子的常客。 冷哼一声,陆沅君再次走上了讲台。 她也曾听说过,如今华夏的大学学术氛围并不浓厚,是权贵人家送子弟镀金的地方。 传到陆沅君耳朵里最叫人难以接受的,还有同学教授共狎一妓的流言。 懒得与这些学生计算,陆沅君今日是来给好友洛娜出气的。 她走到讲台旁,打开了自己鼓鼓囊囊的小包,从里头拿出了几样的东西。 “为避免各位大少爷,大小姐不识五谷,我在讲课之前,给大家介绍一下。” 她拿起第一样,棕黄色的块状物。 “此为生姜。” 紧随其后的是一味中药:“这是何首乌。” 教室内的学生们见她还真打算给自己讲课,彻底急眼了。冀大的学生们自恃甚高,即便是校长聘请的教授,也有被学生赶出去的。 更何况如今这位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女人,模样倒是长的浪。 给他当老婆还行,老师不行! “嘿!你从哪儿来的!下来!” 那位带着陆沅君进来的青年也站了起来,若叫他知道引路引来的是这样的人,他是绝对不会带路的。 大喊大叫的学生把对门儿大教室师生的目光吸引了过来,就连那位虎背熊腰的大力教授,这会儿也停下了打学生的手,颇为好奇的望着陆沅君。 陆沅君面对学生们的质疑和愤怒依旧是那副不在意的模样,放下手中的何首乌,不仅没有要从讲台上下来的意思,还再次打开了那小小的手包。 众人以为她或许会掏出小油菜什么的,可当小包打开,露出了一把银光闪闪的手.枪。 陆沅君右手熟练的握着枪,左手咔的一敲,给枪上了膛。拎在手里,食指虚虚放在扳机上。 学生们在看到枪的瞬间安静了下来,木木的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敢动。 陆沅君见状浅笑,瞧瞧,这才有学生的样子嘛。 正待开口说话的时候,陆沅君的余光里瞥到了一个头发异常茂密的人影。 转过头朝着教室门口看去,洛娜的丈夫,季泉明正抱着课本,提着茶杯站在门外。 “哟!季泉明!” 陆沅君拎着手里的枪,与门外几年不见的昔日同窗打着招呼。 季泉明的目光落在陆沅君手里的枪上,教室里的学生们不知道,他可是知晓陆沅君出身。 季泉明相信,陆司令肯定教过女儿怎开枪。 他站在门外朝陆小姐微微颔首,点头致意。 “今日我替你给学生讲堂课如何?” 陆沅君开口虽然是商量的语气,但因她手中持枪,季泉明哪敢说个不字呢。 只能尴尬的笑了笑,抓着书本安抚教室里早已安静下来的同学们。 “这位陆小姐是我在英国留学时的同窗,在英国文学上的造诣颇深,替我讲节课没什么的。” 陆沅君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意,虽说看不惯季泉明,但陆沅君在英国文学上头,有自知之明,她在这方面比不上季教授。 季泉明一脚踏入门槛,想把手中的课本递给昔日的同窗,谁料陆沅君摇了摇头。 “不必,我今日不讲文学。” 见陆沅君的神色不佳,没有与自己叙旧的亲呢,季泉明刚刚踏进门的半只脚又缩了回去,生怕她手中的枪把自己误伤。 学生们见季泉明这么怂,越发的看不起他,怕是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女学生身上了,没得骨气。 陆沅君将枪移到了左手上,右手捏着粉笔走向了黑板,龙飞凤舞的写了起来。 在她转过身的瞬间,有位学生松懈了下来,整个人垮在座位上。 陆小姐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眼,写到一半突然转身,提枪指向他。 “仔细听着,这节课对你尤其有用。” 那学生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吓的腿都软了,吞咽了下口水,点点头。 收起了手中的枪,陆沅君转回身写完了黑板上的几个大字。 “小论脱发对夫妻间关系,及两国邦交的影响。” 门外的季泉明似乎明白了这位多年未见的同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地了,原是他那洋婆姨找来的。 他黑着一张脸,紧皱起眉头。 小教室这边的动静太大,对门大教室有几个心野的学生坐不住了,拎起书包换到了陆沅君这间教室,找了个位子坐下。 正在上课的大力教授见他的学生离去,心里头憋着一口气,可又不能说什么,毕竟这也算是冀大不成名的规矩。 课堂上留不住学生,是教授该反思的事情。 更何况别说学生了,就连大力教授,这会儿也正扯长脖子往小教室这边看呢。 “脱发,是每个人都要面临的问题。” 陆沅君放下了粉笔,走回了讲台旁,拿起她从菜场买来的生姜,以及白马堂买来的何首乌,给学生们展示。 “生姜涂抹,何首乌煎服,都是华夏人常用的法子。” 说着陆沅君将枪口对准了先前那位在她转身写板书的时候松懈的学生,冷声道。 “方才路过你的时候我可瞧见你后脑斑秃了。不管天黑之后有什么要紧事,今后都不要熬夜了。” 被陆沅君点名的那位,是学生里有名的蜜蜂,常年流连于运城的各大胡同画舫,花堆里扎着的。 教室里的同学们听了这话想笑,可有那黑洞洞的枪口拦着,统统把笑意咽到了肚子里。 对门儿的大力教授终于坐不住了,觉得有热闹瞧,领着自己的学生鱼贯而出,纷纷挤进了这间小教室。 坐不下的就守在门口,或蹲或站,把真正该站在教室里讲课的季泉明拦在了外头。 “我们的季泉明教授呢,大家都知道,他父亲是前清的官派留学生,但大家知不知道,季先生的爷爷是做什么的?” 陆沅君放下了生姜与何首乌,耸耸肩在讲台上踱起步来。 学生摇头,具体做什么的不知晓:“做官的!” 陆沅君点点头:“的确是个做官的,不过季先生的祖父是太医院的院长,给太后娘娘保养身体的。” 季泉明越听越不对,就算陆沅君要给洛娜出气,提他爷爷干什么呢。 “季先生的父亲之所以能被选为官派留学生呢,是因为季先生的祖父为太后娘娘献了祖传的护发秘方。” 传闻太后娘娘到死的时候,一头秀发都是漆黑如墨。 说着陆沅君抬手,用枪往季泉明的方向点了点:“大家瞧瞧季先生,就能知道秘方有用。” 中学生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季先生的头发果然浓密异常。 “而季先生的妻子呢,出身于大不列颠。” 陆沅君的声音抑扬顿挫,每一句后头都跟着一个小钩子,让原本只是被她恐吓方才坐下的学生,聚精会神的听了起来。 “英吉利的水质不好,盥洗之后的掉的头发啊,会让你以为自己已经病入膏肓。满大街的绅士们,摘下帽子与假发,年逾而立的,少有不秃顶的。” 撇撇嘴,陆沅君露出了不屑的神情。 学生们的印象里,海那头是先进所在,万物皆是好的。如今教陆沅君这么一说,竟非常有趣。 “季先生的妻子出身于这样的环境之中,见到了头发浓密的他,甚为心动,不惜漂洋过海,跟着他远嫁到了华夏。” 陆沅君见学生们听的兴起,不再像要将她赶下讲台的样子,便收起了枪。 她右手挡在唇边,压低声音道:“即便如今明知季先生在外头搞女学生,季夫人仍然放不下他这颗头发浓密的脑袋。” 抓起桌上放着的生姜与何首乌,陆沅君将其抛向了那位斑秃的学生。 “回去还不好生护发?” 那学生被生姜砸中了眉心,揉了揉,默默把两样东西收了起来。 “且除此之外,对两国的邦交,民众的意识形态也有深远影响。” 重重的的敲了敲黑板,陆沅君说完了俏皮话,当真开始讲课了。 门外的季泉明对上大力教授探寻的目光,以及一声不屑的咒骂。 “原来搞女学生的流言是真的,你个王八蛋。” 季泉明用文学课本挡住了脸,今后他算是在学校里没有脸面了,低声念了句莎翁的词来表述此刻的心情。 “f*ck me。” (莎翁:???我没说过…) 霍克宁脱力一般的靠在椅背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我没有提到的,陆小姐最好也不要去找别人打听。” 她不想看到如花美眷因此早早的凋谢于人间,剩下没有说的信息,都是霍克宁需要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中的。 陆沅君也有分寸,初次见面而已,霍克宁光是能心平气和的坐下来与她交谈,就已经是够幸运了。 且陆沅君低头看着在本子上记下来的东西,实在是触目惊心。藏在水下的冰川方才露出了一角,便足以震撼世人。 “多谢。” 陆沅君将纸笔收好,缓缓的起身,朝着霍克宁点点头。 霍克宁的目光落在了陆沅君身上。齐肩的短发有轻微的卷翘,蓬松又细软。旗袍勾勒着腰线,玻璃丝袜衬的她腿更白了。 陆沅君和霍克宁楼下花花世界里的姑娘不一样。那些人没救了,即便容颜姣好,可心里头早就死的透透的,一心只想傍个有钱的男人,从此打麻将享福。 她们是空洞的灵魂,唯独陆沅君眼中有光。 “后天,我在冀大上课,你可以来。” 陆沅君走了几步,在推门离去之前停下来,转过身来对霍克宁说道。 霍克宁歪了歪头,苦笑一声:“我去不是找打嘛。” 陆沅君想了想,霍克宁说的在理,她这堂课注定是巨石投入湖中,会掀起滔天的波浪。 “再会。” 陆小姐握上了门把手,正要按下去的时候,门把手似有感应一般自己落了下去。 沉重的木门被外头的人拉开,封西云正站在门外。 报纸上说封西云年轻有为并非假话,花花世界的打手根本不是少帅座下士兵的对手,鼻青脸肿的被按在了楼梯上。 打手们瞧见经理办公室的门开了,一个个挣扎着大声呼叫着:“霍经理!” 霍经理歪过半边身子,挂在椅子上,视线越过陆沅君,落在了门外的封西云身上,伸出指头朝他点了点。 “下不为例。” 运城现在还不是封西云的地方,陆司令死后运城各方势力交错,封西云日后要想在运城立足,是不能与霍克宁交恶的。 方才也的确是他理亏,一时急躁闯了花花世界的大门,好在霍克宁不像传言中所说那样无法无天,还是给了他面子的。 封西云顺着台阶下来,揽过陆沅君的肩头,朝着屋内的霍经理微微颔首。 “霍经理海量。” 霍克宁眯缝着眼睛,心眼儿只有针尖儿般大小,嘴上虽然说这下不为例,可却把封西云给记住了。 暗戳戳的想着,一会儿得给当姨丈的大总统写封信,编排编排他。 不好好在自己的地盘儿待着,天天往运城跑,不是狼子野心是什么?只希望那看起来精明的陆小姐,可别中了他的糖衣炮弹。 若霍克宁跟着他们一起下楼,就会发现陆小姐诚然不负她所望。 封西云是在东洋留学不假,但体贴的模样却更像英吉利戴着假发的绅士们。 他快走几步,在陆沅君前头为她拉开了车门,还不忘把手掌贴着车顶,避免陆小姐上车时碰了脑袋。 陆沅君没有道谢,理所当然的上了车。 本以为最少能够得到未婚妻的微笑,谁料只得了一个白眼。封西云挠挠头,绕到车子另一头上去。 封家老帅常说,女人心是海底针,难以捉摸。 封西云费尽了力气,猜测陆沅君生气的原因是自己没有陪着买婚房,觉得自己不够重视这桩亲事了。 是故封少帅待汽车开稳,打了个腹稿后转过身来。 “沅君,街头斗殴算不得什么,可里头有一个浪人,处理不好便是外交问题……” 陆沅君压根儿就不看他,目光落在车窗外的街景上。 “你想要运城?” 封西云被陆沅君一句话顶的不知所措,他的确是想要运城。 运城在陆司令的治下,繁华富庶,明明只是一个内陆城市,比之沿海口岸也不输多少,远近掌兵的人谁不想要呢? 但封西云总觉得,他这会儿点了头,和陆小姐之间便会相隔山川险阻。 “在你得到运城前,我可以一直做你的未婚妻。” 陆沅君仍旧望着车窗外,街道两边有门庭若市的商户,也有走街串巷的小贩,天桥底下还有耍把式的江湖人。 “护陆宅安全,便算你涌泉相报我父亲的恩情了。” 所以…… 封西云拽了拽自己的上衣,明白了陆沅君的意思。 “所以今天不是买婚房?” 车子猛的停下,陆宅的小厮迎了上来,拉开车门来扶小姐。 陆沅君抬脚下车,在鞋底落在石砖路上前,她回头彻底打消了封少帅成亲的念头。 “少帅,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呀?” 三日后,冀北大学。 一辆崭新的汽车停在了门外,陆沅君从车上下来,浑身珠光宝气。若不是看门的知道她校长新聘的英文教授,肯定不会放她进去。 陆夫人知道自家闺女的脾气,怕是不会顺着封家的小子,还是赶紧把陆司令留下的前花完才好。 于是买房子,买汽车,还给闺女买了衣服和首饰,搞得陆沅君打扮起来完全不像个教书的。 手中拎着新挎包,陆沅君一步一步朝着教室走去。 留给学生们的家庭作业,不知道他们做的怎么样,有没有认真的调查,陆沅君却是用心备课了。 进了走廊以后,高跟鞋踩在地面,踢踢踏踏像踩在人的心弦上。 小教室里只有几个人,稀稀拉拉的坐着,中间空着不少位子。陆沅君往里头瞧了一眼,按着挎包里的教案。 停在教室门前想了想后,拍了拍门框,对学生们说。 “起来,跟着我。” 学生们面面相觑,但得听老师的,便收拾个东西,跟在陆沅君后头,朝着对门儿走去。 大力教授正在上课,捧着课本讲哲学,忽的听到有人敲门。把课本放在了桌上,瞪了一眼学生们。 “都闭嘴,谁也不许说话。” 谁敢在大力教授的课上说闲话呢,不说分数的问题,挨打是真的疼。 大力教授快步走到教室门前,拽着把手开了门,低头瞧见了对门儿教英文的陆沅君。 “咋个意思?” 大力教授对学生凶,对陆沅君也没好到什么地方去。根本不会因为陆沅君模样好,就优待丝毫。 陆沅君的手伸进了包中,从里头拿出了一个小本子,上头密密麻麻的写着不少东西。 “这是我今天的教案。” 大力教授扫了一眼,全是横竖弯折的方块字,陆沅君一个教英文的,教案写成这样就没水平了吧。 他面露嫌弃,不把陆沅君放在眼里。教书匠,业务水平不过关,还穿的花枝招展,不如回家嫁人去,留在学校没有用处。 正要关门回去继续上课,陆沅君拽住了他的袖子,将教案拍在了大力教授的胸前。 “把大教室让给我。” 穿旗袍的女子抬起头,目光灼灼。 陆沅君趁大力教授发愣的时候,越过他走进了教室,踏上讲台。她从桌上拿了一根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今日的课题。 “由过夜嫖资上涨,引发关于地产业的思考。” 女子站在讲台上,昂首挺胸。 “上课。” 千千万万人被遮住了眼,今日便由陆沅君来吹散这迷雾。 宅子虽是陆家的宅子,但这间院落陆小姐并不熟悉,只知道这里是父亲接待客人的。 陆司令的客人,都是大丘八,兵油子,政府里尸位素餐的官员,没一个是陆小姐能看得顺眼的。 每每路过此地的时候,也都是避之不及。今次封西云带她来,也不知这个丘八揣着什么坏心思。 进了小院,又推开房门,扑面而来是苹果的香气。陆沅君瞧见案几上摆着一盘红彤彤的大苹果,间或相隔四五个佛手,正是这香气的源头。 屋内还有个玻璃的金鱼缸子,翠绿的水草中,优哉游哉的戏绕着些或金黄,或火红的小鱼。 再往里看,有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穿着马褂长衫的中年男人。身后跟着几个小厮模样的人,有男有女。 会客室里有人,这点并不奇怪。 怪的是,屋内明明有座椅,这些人全都恭恭敬敬的站着。 他们见了陆沅君之后,身子躬了九十度,齐齐的道了声:“夫人好。” 叫谁夫人呢? 哪有管未出阁的小姐叫夫人的?这就跟管十几岁的大小伙子叫叔叔大爷一样,是不妥帖不合适的。 陆沅君的脾气本就急燥,一听这话当即便拉下了脸。 封西云跟在后头,进门时恰好听见了这句,尴尬的笑了几声。清了清嗓子后,冲那些人摆了摆手。 “暂且先唤陆小姐。” 等娶过门在改口也来得及。 封夫人似乎有点不大顺口,以后该让人们叫她什么好呢? 封太太。 对,太太这个词更摩登一些,适合留洋归来的陆沅君。 “这是我从沪上找来的裁缝,听陆夫人说沅君你刚归国不久,想着也没有合适的衣裳,我便寻来他们与你裁上一些。” 说着说着,封西云不知怎么红了脸,后面的话磕磕巴巴起来。 “至于婚服,我听你的。他们手艺好,西西西西……式中式的都可以做。” 50.第五十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霍克宁前一天夜里刚从沪上回来, 正是睡眼惺忪, 随口应了下来。挂断电话后脑袋挨着枕头, 反而睡不着了。 谁说要成亲?封西云说要成亲。 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反正也睡不着了,霍克宁便干脆起了床, 收拾妥当在花花世界的办公室等着。倒要瞧瞧,封西云要娶个什么样的。 那边霍克宁醒了, 这里封西云的汽车也停在了陆宅外头。陆沅君对课题的热诚,让她钻进了封西云的汽车里。 并排与封西云坐着, 目光却是望着窗外。 她一直在外求学,刚刚回国不久,本该熟悉的故国风光, 看起来竟然有些陌生。踏上远洋的邮轮之前,运城远不是这番模样。 “小姐!要报嘛!” 汽车躲避行人的时候, 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敲了敲陆沅君这边的窗户,扬了扬手中的报纸。 陆沅君从钱夹里拿出了零钱来,放下车窗玻璃要了一份。 报纸头一张,黑色的大字晃了陆沅君的眼。 “封西云屯兵运城外!” 配图照片上的人极为英俊,陆沅君扭头去看, 坐在自己身侧的封西云比照片上更好看些。 昨日封西云那温软的神情仿佛还在眼前,如今配着报纸,陆沅君又觉得他眉眼冷硬。 来陆宅的, 恐怕没有一个安着好心, 他封西云也不例外。 怪不得不告而别, 敢情是回去带兵了。 封西云想要娶自己,除报恩之外,恐怕更多的原因是为了名正言顺的接手陆司令的地盘。 “哈尼,怎么了?” 封西云侧过头,低声询问。 陆沅君没有回答,目光朝前方望去。 “怎么这么久?” 汽车停在这里已经有半刻钟了,就是用双腿走,这会儿也该到霍克宁所在的花花世界了。 前头坐着李副官闻言推门下车,去前头查看,不多时后跑着回来,敲起了封西云这边的车窗。 “少帅,前头有个东洋人在闹事。” 封西云留学东洋,他的同窗们总觉得东洋处处都好,恨不得把东洋的规矩全搬回华夏来。但封少帅心里头不痛快,对他们没得好感。 听见副官这么说,他转身朝向陆沅君。 “我去前头瞧瞧,你先让司机绕路送你到花花世界。” 陆沅君点点头,没有阻拦封西云离去。陆小姐以为,就算她开口阻拦,封西云也不一定会听。 诚然两国的文化冲突也是社会问题,可那也是下一个研究的课题,这会儿陆沅君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运城的地产。 封西云带着一队兵离去,司机拉着陆沅君调转车头,从小巷里绕着往花花世界去。 陆小姐看完了封西云屯兵城外之后,继续往后翻越报纸,瞧见了招工的版面,花花世界四个字让她的目光一滞。 “招,四名秘书,女性。要求容颜姣好,年龄:18-25岁。” 陆沅君把报纸甩到了一边,男人们,真是烂透了。闭上眼睛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走,总不能真的去做少帅夫人吧? 运城的人口密度比之沪上那是差一些,可大街小巷仍旧是摩肩擦踵,尤其是在市中。和霍克宁约好的花花世界坐落在运城最繁华的闹市里,不管走大路还是走小路,都要躲着行人。 陆沅君小睡了一会儿,车才停了下来,司机转过身来,低声唤道。 “陆小姐,到了。” 本就睡的不踏实,才唤了一声陆沅君便醒了过来。拎上自己小挎包,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花花世界她还真是头一次来,从外头瞧真是珠光宝气,一派富贵繁华。 大白天的,舞厅也不开门,只在门口站着几个打手模样的人。怏怏的坐在台阶上,抬眼瞅了瞅陆沅君,并没有阻拦她。 “找谁啊?” 坐在台阶上的人拍拍裤子站了起来。 “霍克宁,昨个约好了。” 陆沅君在口袋里摸索,想要拿出霍克宁的名片来,证明一下。 花花世界看门的年轻人摆摆手,眼前这位小姐根本用不着证明。 “跟我来。” 他领着陆沅君进了花花世界的大门,沿着相对隐蔽的楼梯上了二层,走走停停,最后推开了一扇沉重的木门。 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传到鼻尖,萦萦绕绕。身后的门关上,阳光从透明的玻璃窗户照进来,屋内依旧明亮。 陆沅君抬起头,瞧见了把持着运城一半地产的霍克宁。 身体陷在了一张沙发椅上,双腿交叠,以极其散漫的态度将双脚放在了办公桌上。梳着背头,又用发油将碎发抹在了一处。 再往细看,霍克宁的模样并不油腻。露在外头的皮肤似上等的瓷器一般白净,手指纤细骨节分明,白玉扳指戴在大拇指上,一时竟叫人分不出谁更美。 挺俏的鼻梁上架着金丝框架的眼镜,下头垂着一条细细的金链子。 薄唇朱红,明明不曾涂抹任何东西,却艳的叫人挪不开眼。 “来面试的?” 霍克宁摘下了眼镜,目光自陆沅君的头顶扫到了脚下。 眼前这位女子衣服绝对称不上魅惑,对于见过了舞厅里姑娘们开衩到大腿根儿的裙子的霍克宁来说,甚至是有些素了。 但旗袍将身体的曲线细致的勾勒着,衬着她的好模样,还真叫霍克宁心生欢喜。 霍克宁在报纸上说的是要求女秘书面容姣好,这位显然出乎意料之外。 陆沅君皱起眉,回想起了在车上看过的报纸,心里头不大舒坦。 “我是陆沅君。” 霍克宁低下头,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忽然脑海里闪过一道光,想起了昨夜封西云的电话。 这是陆大头的闺女啊!根本不是来面试女秘书的。 霍克宁想到这里,立刻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整了整衣衫朝陆沅君走来。 “抱歉,是我失礼了。” 霍克宁亲手给陆沅君斟茶,双手举着递了过去,赔罪的态度诚恳。 “说起来,陆小姐还是我兄长在英的同窗呢。” 若一进门霍克宁就是这幅样子,陆沅君或许还会生出好感来。但有了先前的际遇,她实在笑不出。 “不渴。” 陆沅君摆摆手。 “谈正事。” “婚房?” 霍克宁面露可惜,正是大好年华,觉得陆小姐不该急着嫁人。 陆沅君摇头:“我想知道,运城及华夏的房市。” 霍克宁听到了这句话,眸子忽然亮起,对陆沅君刮目相看起来。被兄长夸赞过许多次的陆家小姐,果然不一般呀。 眼界真是宽阔。 霍克宁将茶杯高高举起:“陆小姐,这就是如今华夏的房市。” 话音刚落,只听喀嚓一声。 茶杯从霍克宁这里脱手,砸到地上碎裂开来,杯中的浅棕色的茶水四溅开来,落在了陆沅君从的玻璃丝袜上,带着星星点点的温热。 “你别掺合。” “霍先生,我若非要掺合呢?” 陆沅君踢开了脚下的碎瓷片子,语气不卑不亢。 霍克宁笑容停滞,愣了几秒,但等回过神来后,抱着膝盖蹲下了身,笑得膝头震震。 抬起头,霍克宁眼睛里笑出了泪,一手扯开了自己的领带,露出了衬衫下的风光。 “我不是霍先生。” 因着霍克宁蹲着,陆沅君站着,顺着领口向下望去,能够清晰的看到霍克宁胸前的起伏。虽然起伏不大,却还是有起伏的。 “霍小姐?” 陆沅君后退了一步,这世道是不是疯求了。 “那你招什么女秘书?” 霍克宁起身,要比陆沅君高一头。半弯下腰,霍克宁让自己的视线与陆沅君齐平,嘴角绽开了笑容。 “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我也行。” 咋不学好呢。 而被她询问的人,才是长着一张汉家女子所能拥有的,最美的容颜。乌黑的头发柔软蓬松,垂在肩上。 传闻东洋有艺伎,若想成为花魁,标准便是只一眼,就能让人失魂落魄,一声难以忘记。眼前的女子,一双眼和头发一边儿黑。天生有种气质,过路人被她看上一眼便泥足深陷。 可惜女子开口并不如样貌温婉可人,反而带着跃跃欲试的野。 “我说娶你大爷个二舅妈!” 陆沅君回想起封西云的脸,对出口的话有些后悔。可撇撇嘴,又似是极为不屑。 “若只想做丘八的太太,我还留洋做什么?” 陆司令在世的时候手握七万雄兵,放在几十年前都得叫封疆大吏。哪怕是大总统的儿子,陆小姐也嫁得。可陆司令不能安分的做个码头上的苦力,他生出来的闺女,照样无法在家头相夫教子。 陆沅君自从记事起,就没打算做个安分守己的妻。 51.第五十一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陆沅君隐隐觉得自己抓到了一根线头, 下面牵扯着无数的因果。像是能撞毁巨轮的礁石,此刻正藏在暗潮汹涌水面之下。 运城中, 本地的晨报, 益世报,小小报, 大大报层出不穷, 外埠的报纸也流传甚广。 有说法是, 就连拉洋车的,街面儿上蹲着要饭的, 都人手一份报纸。 故而当陆沅君开口之后,在座的学生们几乎人人都从桌子洞里拿出了一份。 坐在第一排的学生起身收集起来,给陆沅君放在了讲台上。 陆沅君快速的翻阅着这些报纸, 将沪上与沿海口岸城市的报纸捡出来放在一旁, 运城的单独拎了一叠。 看了几眼之后,还真叫她发现了蛛丝马迹。 那根线头,被陆小姐拽住了。 “南春坊拍出史上最高地价, 冀北大学外学生公寓租金再创新高, 明山寺西苑按天收房租,禅房神似鸡毛旅店……” 陆沅君从运城本地报纸中挑了其中几条念着。 念完之后又拿起了沪上与外埠的报纸,刚抖开第一条便是。 “沪上以有碍观瞻的名头, 放火逼拆棚户区。” 紧随其后的是津京地区。 “义地变卖, 旧棺迁徙, 未尽腐烂之尸截断, 碎棺卖做柴。” 死人的坟地都被征来盖房子了。 陆沅君心有余悸,双手颤抖着放下了手中的报纸,抬起头来望向下方坐着的学生。 “你们可瞧出些什么?” 学生们面面相觑,不就是房子涨价么?反正在座的学生还有祖宅可以居住,谁也不在乎这些。 除非是想要养个外室的,那也用不着买房子不是?租一个便能享欢好。 陆沅君望着他们,忽然明白了为何那日对门儿五大三粗的大力教授会骂他们是笨蛋王八蛋。 纤纤玉指点向坐下的贵公子与娇小姐们。 “愚蠢。” 学生们虽说以往也挨先生的骂,可被陆沅君一个小丫头骂了之后,心里头总归是不痛快的。 心里不痛快了,面上自然也没有好脸色,一个个的拉长了脸。 你个小丫头片子又精明到什么地方去呢? 陆沅君的声音再次响起。 “身世同悲绕数雀,生涯应叹转丸虫。” 她吟了一句诗,让这些人提起了兴致。诗文出自运城的一位知名书画家,算是青年一代的翘楚。 可意思就叫人深思了。 虫儿和鸟儿都有宽敞的住处,为何我却要缩居在此处弹丸之地呢。 “诸君。” 陆沅君顿了顿,眼神仿佛冬日的寒风一般冷。 “大厦将倾。” 陆沅君还待继续,耳边传来了敲门声,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探进了头。 “陆沅君?” 陆小姐认识这位,朝着门口站着的大力教授点点头。 “是我。” “吴校长叫你去办公室。” 大力教授也不多说,走进门来站上讲台。 “我替你看着班级,且去就好。” 说着大力教授环视一周:“我在没人敢乱来。” 是啊,谁敢乱来呢? 光是大力教授的络腮胡就够吓人的。 陆沅君拎起自己的小包,虽然不明白为何校长唤她,但官大一级压死人,陆沅君还不能不去。只得把教室留给了胳膊比她大腿还粗的大力教授,然而敬业的陆小姐临出门前不忘给学生们留下作业。 “你们,将近来报纸上关于房价,租金的消息汇总一下,写个心得报告。” 陆沅君匆匆忙忙的往吴校长所在去了,校长办公室的门虚虚掩着,顺着门缝望进去,她瞧见了一个年岁不过十八九的少年,正站在校长桌前。 “胡闹,我不允许你退学。” 吴校长的声音比起大力教授,虽不及他粗糙,然却多了几分威严。 退学? 门外的陆沅君停下脚步,听起了墙角。这年头考上大学可不容易,更不要提是冀大这样的知名学府。 谁要是考上再退学,那真是吃多了。 然而她听了几句之后,里头那位的确是有要退学的意思。 “黄汀鹭,你可是这届学生里顶有才华的,为何要退学呢?” 吴校长爱才心切,从桌后走了出来,右手搭在了这位学生的肩上。 “若是生活上有什么要紧的事,大可以跟我说,学费也好,生活费也好,房租不够什么的,我都能替你解决。” 这位名唤黄汀鹭的学生摇了摇头,将肩头上吴校长的手抖落下去,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校长,我太聪明了。” 少年的面上全是嫌弃与厌恶。 这话换了别人说,吴校长肯定抬脚踹上去了,没见过不要脸的。可眼前的少年呢,说的就是大实话了,他还真没办法反驳,只能继续劝。 “那也不兴退学呀!” 黄姓少年摇摇头:“校长,冀北大学教授们的课我都上过了,他们不配做我的老师。” 他的声音处在介乎于成年人于孩童之间,有种别样的清脆。 “我打算出家当和尚。” 吴校长听了和尚两个字,便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如今这个年月呢,奇人多,怪人亦多。 凡像眼前少年一样怀有大才的,脑袋都不大清醒。 “为什么想要做和尚呢?” 吴校长追根究底。 “你才多大呀,红尘俗世有诸多值得你眷恋的呢。” 少年仍旧摇头:“做学问,没有挑战性。讨老婆,有没有喜欢的。从商呢,我没有本钱。从政呢,我看不惯那些混账。” 想来想去,少年觉得:“我还是当和尚好了。” 说着他补充了一句:“我父亲就是和尚。” 门外的陆沅君闻言皱眉,不大理解。若少年的父亲是和尚,那怎么能有他呢?那不是对不住佛祖么? 正琢磨着呢,半掩着的门突然被人从里头拉开,少年停在了陆沅君跟前。 “生下我后才出家的。” 顺便回答了陆沅君的问题。 陆小姐闻言点点头:“这样啊……” 她不细问,也懒得细问,陆沅君进了校长办公室。 “您找我干什么?” 吴校长不由得头痛,绕回桌子后头,从底下的柜子里拿出了托朋友从沙俄带回来的烈酒,抬起头猛灌一口。 “我让你讲英国文学,你在课堂上讲什么呢?” 陆沅君笑了笑,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我讲的是:由窑子嫖资涨价而引发的,对于当下房地产行业的思考。” 说到这里,陆沅君还不忘加了一句。 “这是一个严肃的社会问题。” 吴校长没听出来嫖资涨价与当下地产业的联系来,他只能对陆沅君说:“咱们学校里从没开过这种课。” 言外之意便是,你能不能安生给学子们讲文学呢? “我来开便好。” 陆沅君早就把英国文学的课本都丢掉了,压根儿就没想着讲文学。 “文学救不了华夏人。” 陆沅君抬手,指尖点在了自己的太阳穴,对着吴校长朗声道。 “唯有叫他们透过表象看到本质,方才能够唤醒麻木沉睡的人。” “先生所说的本质是什么?” 在门边站着的黄姓青年在校长开口之前,发问。 陆沅君转过身,一手指天。 “这创立不久的新政府,满目疮痍,风雨欲来,大厦将倾。” 少年眼中闪过不屑的笑意,面上也颇为嘲讽。 “十里洋场歌舞升平,民族工业日益兴起,皇帝被推上了断头台,正是我华夏崛起的时候,何谈风雨欲来,大厦将倾呢?” 陆沅君面上的嘲讽比少年更浓,嫌弃的瞥了他一眼,回过头问吴校长:“此之谓大才?” 吴校长面对两位怪人,一时有些应付不来,卡在了原地。 只听陆沅君嗤笑一声:“此之谓笨蛋。” 黄汀鹭毕竟是少年,即便想要出家,脾气仍旧急躁。 “你骂人!” 陆沅君点头:“对,我骂你了。” 仿佛怕少年没有听清一般,陆小姐补了一句:“大笨蛋。” 黄汀鹭紧抿着双唇,气的面色铁青,这会儿也不想着出家了。他走回吴校长的桌前,将自己的书包收拾妥当,跟在了陆沅君的身后。 “我倒要听听你的课有什么玄机。” 陆沅君耸耸肩:“走,今天给你开一对一小课堂,我带你逛窑子。” 吴校长灌了一口苦酒,滑入喉头的辛辣叫他不由的热泪盈眶。 “我到底做了什么孽啊……” 那边霍克宁醒了,这里封西云的汽车也停在了陆宅外头。陆沅君对课题的热诚,让她钻进了封西云的汽车里。 并排与封西云坐着,目光却是望着窗外。 她一直在外求学,刚刚回国不久,本该熟悉的故国风光,看起来竟然有些陌生。踏上远洋的邮轮之前,运城远不是这番模样。 “小姐!要报嘛!” 汽车躲避行人的时候,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敲了敲陆沅君这边的窗户,扬了扬手中的报纸。 陆沅君从钱夹里拿出了零钱来,放下车窗玻璃要了一份。 报纸头一张,黑色的大字晃了陆沅君的眼。 “封西云屯兵运城外!” 配图照片上的人极为英俊,陆沅君扭头去看,坐在自己身侧的封西云比照片上更好看些。 昨日封西云那温软的神情仿佛还在眼前,如今配着报纸,陆沅君又觉得他眉眼冷硬。 来陆宅的,恐怕没有一个安着好心,他封西云也不例外。 怪不得不告而别,敢情是回去带兵了。 封西云想要娶自己,除报恩之外,恐怕更多的原因是为了名正言顺的接手陆司令的地盘。 “哈尼,怎么了?” 封西云侧过头,低声询问。 陆沅君没有回答,目光朝前方望去。 “怎么这么久?” 汽车停在这里已经有半刻钟了,就是用双腿走,这会儿也该到霍克宁所在的花花世界了。 前头坐着李副官闻言推门下车,去前头查看,不多时后跑着回来,敲起了封西云这边的车窗。 “少帅,前头有个东洋人在闹事。” 封西云留学东洋,他的同窗们总觉得东洋处处都好,恨不得把东洋的规矩全搬回华夏来。但封少帅心里头不痛快,对他们没得好感。 听见副官这么说,他转身朝向陆沅君。 “我去前头瞧瞧,你先让司机绕路送你到花花世界。” 陆沅君点点头,没有阻拦封西云离去。陆小姐以为,就算她开口阻拦,封西云也不一定会听。 诚然两国的文化冲突也是社会问题,可那也是下一个研究的课题,这会儿陆沅君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运城的地产。 封西云带着一队兵离去,司机拉着陆沅君调转车头,从小巷里绕着往花花世界去。 陆小姐看完了封西云屯兵城外之后,继续往后翻越报纸,瞧见了招工的版面,花花世界四个字让她的目光一滞。 “招,四名秘书,女性。要求容颜姣好,年龄:18-25岁。” 陆沅君把报纸甩到了一边,男人们,真是烂透了。闭上眼睛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走,总不能真的去做少帅夫人吧? 运城的人口密度比之沪上那是差一些,可大街小巷仍旧是摩肩擦踵,尤其是在市中。和霍克宁约好的花花世界坐落在运城最繁华的闹市里,不管走大路还是走小路,都要躲着行人。 陆沅君小睡了一会儿,车才停了下来,司机转过身来,低声唤道。 “陆小姐,到了。” 本就睡的不踏实,才唤了一声陆沅君便醒了过来。拎上自己小挎包,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花花世界她还真是头一次来,从外头瞧真是珠光宝气,一派富贵繁华。 大白天的,舞厅也不开门,只在门口站着几个打手模样的人。怏怏的坐在台阶上,抬眼瞅了瞅陆沅君,并没有阻拦她。 “找谁啊?” 坐在台阶上的人拍拍裤子站了起来。 “霍克宁,昨个约好了。” 陆沅君在口袋里摸索,想要拿出霍克宁的名片来,证明一下。 花花世界看门的年轻人摆摆手,眼前这位小姐根本用不着证明。 “跟我来。” 他领着陆沅君进了花花世界的大门,沿着相对隐蔽的楼梯上了二层,走走停停,最后推开了一扇沉重的木门。 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传到鼻尖,萦萦绕绕。身后的门关上,阳光从透明的玻璃窗户照进来,屋内依旧明亮。 陆沅君抬起头,瞧见了把持着运城一半地产的霍克宁。 身体陷在了一张沙发椅上,双腿交叠,以极其散漫的态度将双脚放在了办公桌上。梳着背头,又用发油将碎发抹在了一处。 再往细看,霍克宁的模样并不油腻。露在外头的皮肤似上等的瓷器一般白净,手指纤细骨节分明,白玉扳指戴在大拇指上,一时竟叫人分不出谁更美。 挺俏的鼻梁上架着金丝框架的眼镜,下头垂着一条细细的金链子。 薄唇朱红,明明不曾涂抹任何东西,却艳的叫人挪不开眼。 “来面试的?” 霍克宁摘下了眼镜,目光自陆沅君的头顶扫到了脚下。 眼前这位女子衣服绝对称不上魅惑,对于见过了舞厅里姑娘们开衩到大腿根儿的裙子的霍克宁来说,甚至是有些素了。 但旗袍将身体的曲线细致的勾勒着,衬着她的好模样,还真叫霍克宁心生欢喜。 霍克宁在报纸上说的是要求女秘书面容姣好,这位显然出乎意料之外。 陆沅君皱起眉,回想起了在车上看过的报纸,心里头不大舒坦。 “我是陆沅君。” 霍克宁低下头,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忽然脑海里闪过一道光,想起了昨夜封西云的电话。 这是陆大头的闺女啊!根本不是来面试女秘书的。 霍克宁想到这里,立刻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整了整衣衫朝陆沅君走来。 “抱歉,是我失礼了。” 霍克宁亲手给陆沅君斟茶,双手举着递了过去,赔罪的态度诚恳。 “说起来,陆小姐还是我兄长在英的同窗呢。” 若一进门霍克宁就是这幅样子,陆沅君或许还会生出好感来。但有了先前的际遇,她实在笑不出。 “不渴。” 陆沅君摆摆手。 “谈正事。” “婚房?” 霍克宁面露可惜,正是大好年华,觉得陆小姐不该急着嫁人。 陆沅君摇头:“我想知道,运城及华夏的房市。” 霍克宁听到了这句话,眸子忽然亮起,对陆沅君刮目相看起来。被兄长夸赞过许多次的陆家小姐,果然不一般呀。 眼界真是宽阔。 霍克宁将茶杯高高举起:“陆小姐,这就是如今华夏的房市。” 话音刚落,只听喀嚓一声。 茶杯从霍克宁这里脱手,砸到地上碎裂开来,杯中的浅棕色的茶水四溅开来,落在了陆沅君从的玻璃丝袜上,带着星星点点的温热。 “你别掺合。” “霍先生,我若非要掺合呢?” 陆沅君踢开了脚下的碎瓷片子,语气不卑不亢。 霍克宁笑容停滞,愣了几秒,但等回过神来后,抱着膝盖蹲下了身,笑得膝头震震。 抬起头,霍克宁眼睛里笑出了泪,一手扯开了自己的领带,露出了衬衫下的风光。 “我不是霍先生。” 因着霍克宁蹲着,陆沅君站着,顺着领口向下望去,能够清晰的看到霍克宁胸前的起伏。虽然起伏不大,却还是有起伏的。 “霍小姐?” 陆沅君后退了一步,这世道是不是疯求了。 “那你招什么女秘书?” 霍克宁起身,要比陆沅君高一头。半弯下腰,霍克宁让自己的视线与陆沅君齐平,嘴角绽开了笑容。 “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我也行。” 咋不学好呢。 谁知陆沅君不但不后退,听了这话反而上前一步。 原来声名在外,传说中的吴先生也不过如此。 要说吴先生面上的不屑,遮遮掩掩,陆沅君的厌恶则是明晃晃摆在了台面上。 只见女子的旗袍裙角飘起,随着主人转了一圈,环视屋内一周。 “读书的地方?我还当是藏污纳垢之处呢。” 陆司令是个张口娘希匹,闭口妈卖批的粗人,教出来的闺女不管读了多少书,说起来话来仍旧是一根竹,直冲冲的朝目标而来。 “师生共狎一妓你不管,学生毫无求学之心你不管,身为有妇之夫的季教授乱搞女学生你也不管……” 陆沅君再次抬脚上前,逼近了这位岁与她父亲差不多的长者,朗声质问起来。 “我不过是给学生们上了堂课,这就是撒野了么?” 吴校长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被陆沅君说了个大红脸。因着她每一句都戳中了吴校长的痛点,冀大虽是举国上下学子心向往之的学府,却仍旧有不少问题上不得台面。 狎妓也好,无求学之心也罢,这是他暂时解决不了的。 但后头的那一条…… 吴校长扭头看向来寻他告状的季教授,虎目圆睁,将□□对准了他的胸膛:“你搞女学生了?” 季泉明双手交叠在胸前,连连摆了有几十下:“读读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乱搞呢?” 他嗫嚅了好一阵子,平日里咬文嚼的字是英文单词,叫季泉明的汉语词汇匮乏起来,想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明明是爱情……” 站在不远处的陆沅君冷哼一声,呵,男人。 “爱你妈情。” 吴校长拉长了脸,咒骂了一句。 听到这话的时候,季泉明与陆沅君皆是一愣,扣了扣耳朵,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咋大校长还骂人呢? 然而出乎季泉明意料之外的还有别的,吴校长不仅骂人,还要打人。抬起脚便朝他踢了过来,将季泉明赶出了校长室外。 一手持刀,另一手扶着门,吴校长朝季泉明呸了一口。 “去领这个月的教资,收拾东西,日后便不用来了。” 啪的一声关上了门,将季泉明关在了外头。 屋内只剩了校长和陆沅君两人,这会儿的吴校长不再是如方才一般锋芒毕露,反而颓丧起来。□□松松的握着,垂在身体一侧,走回了自己太师椅坐下。 从桌子下头拿出了一坛酒来,给自己的茶杯里兑了些,送入了口中。 “嘶……” 酒的辛辣让吴校长表情有些扭曲。 “你谁啊?” 他抬头正视站在原地的陆沅君,似乎对她有了些兴致。 “陆沅君。” 女子的声音响起,那钻石的耳坠子晃起来极度闪亮。 她还没从方才发生的事情里回过神来,自己咋就把季泉明的差事给弄没了? “还算个好名字。” 吴校长随口应了一句,运城姓陆的,能穿得起这样衣裳的,脾气又这么臭的,恐怕出身陆宅了。 52.第五十二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封西云亲自给霍克宁去了电话,说自己要在运城买一套用来成亲的别墅, 最好环境优雅。 霍克宁前一天夜里刚从沪上回来, 正是睡眼惺忪,随口应了下来。挂断电话后脑袋挨着枕头,反而睡不着了。 谁说要成亲?封西云说要成亲。 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反正也睡不着了, 霍克宁便干脆起了床, 收拾妥当在花花世界的办公室等着。倒要瞧瞧,封西云要娶个什么样的。 那边霍克宁醒了,这里封西云的汽车也停在了陆宅外头。陆沅君对课题的热诚, 让她钻进了封西云的汽车里。 并排与封西云坐着,目光却是望着窗外。 她一直在外求学,刚刚回国不久, 本该熟悉的故国风光, 看起来竟然有些陌生。踏上远洋的邮轮之前,运城远不是这番模样。 “小姐!要报嘛!” 汽车躲避行人的时候,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敲了敲陆沅君这边的窗户, 扬了扬手中的报纸。 陆沅君从钱夹里拿出了零钱来, 放下车窗玻璃要了一份。 报纸头一张,黑色的大字晃了陆沅君的眼。 “封西云屯兵运城外!” 配图照片上的人极为英俊, 陆沅君扭头去看, 坐在自己身侧的封西云比照片上更好看些。 昨日封西云那温软的神情仿佛还在眼前, 如今配着报纸, 陆沅君又觉得他眉眼冷硬。 来陆宅的, 恐怕没有一个安着好心,他封西云也不例外。 怪不得不告而别,敢情是回去带兵了。 封西云想要娶自己,除报恩之外,恐怕更多的原因是为了名正言顺的接手陆司令的地盘。 “哈尼,怎么了?” 封西云侧过头,低声询问。 陆沅君没有回答,目光朝前方望去。 “怎么这么久?” 汽车停在这里已经有半刻钟了,就是用双腿走,这会儿也该到霍克宁所在的花花世界了。 前头坐着李副官闻言推门下车,去前头查看,不多时后跑着回来,敲起了封西云这边的车窗。 “少帅,前头有个东洋人在闹事。” 封西云留学东洋,他的同窗们总觉得东洋处处都好,恨不得把东洋的规矩全搬回华夏来。但封少帅心里头不痛快,对他们没得好感。 听见副官这么说,他转身朝向陆沅君。 “我去前头瞧瞧,你先让司机绕路送你到花花世界。” 陆沅君点点头,没有阻拦封西云离去。陆小姐以为,就算她开口阻拦,封西云也不一定会听。 诚然两国的文化冲突也是社会问题,可那也是下一个研究的课题,这会儿陆沅君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运城的地产。 封西云带着一队兵离去,司机拉着陆沅君调转车头,从小巷里绕着往花花世界去。 陆小姐看完了封西云屯兵城外之后,继续往后翻越报纸,瞧见了招工的版面,花花世界四个字让她的目光一滞。 “招,四名秘书,女性。要求容颜姣好,年龄:18-25岁。” 陆沅君把报纸甩到了一边,男人们,真是烂透了。闭上眼睛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走,总不能真的去做少帅夫人吧? 运城的人口密度比之沪上那是差一些,可大街小巷仍旧是摩肩擦踵,尤其是在市中。和霍克宁约好的花花世界坐落在运城最繁华的闹市里,不管走大路还是走小路,都要躲着行人。 陆沅君小睡了一会儿,车才停了下来,司机转过身来,低声唤道。 “陆小姐,到了。” 本就睡的不踏实,才唤了一声陆沅君便醒了过来。拎上自己小挎包,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花花世界她还真是头一次来,从外头瞧真是珠光宝气,一派富贵繁华。 大白天的,舞厅也不开门,只在门口站着几个打手模样的人。怏怏的坐在台阶上,抬眼瞅了瞅陆沅君,并没有阻拦她。 “找谁啊?” 坐在台阶上的人拍拍裤子站了起来。 “霍克宁,昨个约好了。” 陆沅君在口袋里摸索,想要拿出霍克宁的名片来,证明一下。 花花世界看门的年轻人摆摆手,眼前这位小姐根本用不着证明。 “跟我来。” 他领着陆沅君进了花花世界的大门,沿着相对隐蔽的楼梯上了二层,走走停停,最后推开了一扇沉重的木门。 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传到鼻尖,萦萦绕绕。身后的门关上,阳光从透明的玻璃窗户照进来,屋内依旧明亮。 陆沅君抬起头,瞧见了把持着运城一半地产的霍克宁。 身体陷在了一张沙发椅上,双腿交叠,以极其散漫的态度将双脚放在了办公桌上。梳着背头,又用发油将碎发抹在了一处。 再往细看,霍克宁的模样并不油腻。露在外头的皮肤似上等的瓷器一般白净,手指纤细骨节分明,白玉扳指戴在大拇指上,一时竟叫人分不出谁更美。 挺俏的鼻梁上架着金丝框架的眼镜,下头垂着一条细细的金链子。 薄唇朱红,明明不曾涂抹任何东西,却艳的叫人挪不开眼。 “来面试的?” 霍克宁摘下了眼镜,目光自陆沅君的头顶扫到了脚下。 眼前这位女子衣服绝对称不上魅惑,对于见过了舞厅里姑娘们开衩到大腿根儿的裙子的霍克宁来说,甚至是有些素了。 但旗袍将身体的曲线细致的勾勒着,衬着她的好模样,还真叫霍克宁心生欢喜。 霍克宁在报纸上说的是要求女秘书面容姣好,这位显然出乎意料之外。 陆沅君皱起眉,回想起了在车上看过的报纸,心里头不大舒坦。 “我是陆沅君。” 霍克宁低下头,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忽然脑海里闪过一道光,想起了昨夜封西云的电话。 这是陆大头的闺女啊!根本不是来面试女秘书的。 霍克宁想到这里,立刻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整了整衣衫朝陆沅君走来。 “抱歉,是我失礼了。” 霍克宁亲手给陆沅君斟茶,双手举着递了过去,赔罪的态度诚恳。 “说起来,陆小姐还是我兄长在英的同窗呢。” 若一进门霍克宁就是这幅样子,陆沅君或许还会生出好感来。但有了先前的际遇,她实在笑不出。 “不渴。” 陆沅君摆摆手。 “谈正事。” “婚房?” 霍克宁面露可惜,正是大好年华,觉得陆小姐不该急着嫁人。 陆沅君摇头:“我想知道,运城及华夏的房市。” 霍克宁听到了这句话,眸子忽然亮起,对陆沅君刮目相看起来。被兄长夸赞过许多次的陆家小姐,果然不一般呀。 眼界真是宽阔。 霍克宁将茶杯高高举起:“陆小姐,这就是如今华夏的房市。” 话音刚落,只听喀嚓一声。 茶杯从霍克宁这里脱手,砸到地上碎裂开来,杯中的浅棕色的茶水四溅开来,落在了陆沅君从的玻璃丝袜上,带着星星点点的温热。 “你别掺合。” “霍先生,我若非要掺合呢?” 陆沅君踢开了脚下的碎瓷片子,语气不卑不亢。 霍克宁笑容停滞,愣了几秒,但等回过神来后,抱着膝盖蹲下了身,笑得膝头震震。 抬起头,霍克宁眼睛里笑出了泪,一手扯开了自己的领带,露出了衬衫下的风光。 “我不是霍先生。” 因着霍克宁蹲着,陆沅君站着,顺着领口向下望去,能够清晰的看到霍克宁胸前的起伏。虽然起伏不大,却还是有起伏的。 “霍小姐?” 陆沅君后退了一步,这世道是不是疯求了。 “那你招什么女秘书?” 霍克宁起身,要比陆沅君高一头。半弯下腰,霍克宁让自己的视线与陆沅君齐平,嘴角绽开了笑容。 “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我也行。” 咋不学好呢。 陆沅君皱着眉头瞧向说话的人,老头子身形是一种极不健康的消瘦。他说话的时候,鼻孔里,舌苔上有浓重的绿色。陆沅君知道,那是鼻烟瘾大的人会留下的痕迹。 老头子说完这句之后,拽了一个斜眼儿的后生上来。这后生跟他爹一样,鼻孔舌苔里绿油油的一片。 “我这小子,别瞧着眼神儿不行,对待媳妇那可是一等一的好。” 老头子满脸得意,把自己的儿子推到前头,继续道。 “家里头三房小妾,都被他宠上天了!” 斜眼儿后生的黑眼珠子看着门外的方向,但实则目光所及却是陆小姐。 陆沅君和陆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家里头三房小妾还上门求亲? 也就是欺负陆家司令刚死,不然一人赏一颗子弹,你们下棺材里做美梦吧。 这个糟老头子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不住的说着自己儿子的好。 “陆小姐嫁过来,定是天天享福的!” 见陆家母女孤苦伶仃站在那里,被糟老头子气的脸色煞白也没个依靠,后头的人们也活泛了起来。 53.第五十三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不过他走了也好, 陆沅君也乐得自在。 封少帅走后的第三日,按新历来算是个礼拜一,是陆小姐去冀北大学上课的日子。 抢了季泉明的工作之后, 她收到了洛娜的谢礼,上头夹了个小条子, 写着泉明没了教授职位,那女学生也不搭理他了。 季泉明也因着怕见着熟人, 一连几日没敢出门。 二十银元薪资的工作, 对于家族数代为官的季泉明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丢人才最要紧。 陆司令是个大老粗,家里头住宅院, 点煤油灯,根本不晓得洋玩意儿的好。 不管陆夫人怎么劝, 说汽车那能跑的铁疙瘩是被洋人大仙施过法的, 死活不肯买。 故而来往陆宅的人都乘着汽车不假, 唯独陆宅的人出入仍需搭坐马车或是洋车。 这天陆沅君早早起来,在门口叫了辆人力黄包车往冀大的方向去了。 地方来过一次,轻车熟路,陆小姐毫不费力的来到了季泉明的小教室。 对门儿的大教室里不见那日的大力教授, 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学生在上自习。那边安安静静, 一个走廊之隔, 小教室里吵吵嚷嚷。 人比人, 气死人。 她也想去大教室, 想教好学生。这些抽大烟,逛窑子的混账纨绔,合该去戏园子,来学校做什么呢。 陆沅君沉着一张脸,抬脚踏进了门槛。而在她进去的瞬间,小教室安静了下来。 安静的太快,以至于对门儿大教室里静心读书的学生们,都抬起头朝这边瞧了瞧。 咋回事儿啊?对门儿今天不吵不嚷还挺不习惯的。 小教室里的学生不多,来上季先生课的人本就没几个,季先生被校长给轰走了,便更没几个人了。 剩下的人里,有一半见识过那日陆沅君的强硬,瞧见她进门,真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你才敢吵嚷。 而那日没来上课的人,则是因着陆沅君的穿着。 近几日虽说天气稍稍凉了下来,可也还没到冷的时候。南春坊的洋人,摩登一些的女郎,还有穿半截裙子露小腿的。 怎么这位从门外进来的姑娘,穿着长旗袍不说,上身还披了件极其蓬松绵软的貂皮围搭。 有一位前周没来上课的学生站了起来,环顾教室一周:“这是你们谁的姨太太啊!还不赶紧领回去,搁这儿浪什么呢?” 秋老虎尚未散去,便迫不及待的穿上貂啦?可是钱多烧的慌不? 陆沅君脚步一顿,扭过头来冷冷的盯着这位学生。 她脖颈里早就裹了一层薄汗,都怪娘亲,非得说什么如今上大学的都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可不能让他们门缝里看人瞧扁了。 非得穿的极尽奢华才成。 现在好了,被当成姨太太了吧? “坐下。” 陆沅君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不容置疑。 那站着的学生被她冷眼一瞧,还真缩回了座位上。 即便如今新式思想涌入,女子能够出门,进学了,可也还没见过有胆子这么大的丫头。 陆小姐脱下了身上的貂皮围搭,将其甩到了讲台上。抬脚迈了一个台阶,把手中小包放下,从里头翻出了英国文学的课本。 “我不是谁的姨太太,是你们的新教授,陆沅君。” 小教室里有见识过陆沅君那日风采的,生怕她再掏出枪,一个个战战兢兢的掏出课本,谁也不敢造次。 “姓季的讲到哪儿了?” 陆沅君随手翻了几页,朝着下头的同学们问了起来。被方才那学生搅了自己的好心情,陆沅君也懒得与他们寒暄,开口语气不佳。 “to a waterfowl!” 陆沅君低着头,底下座位上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讲到致水鸟了呀?” 陆沅君快速的翻起了课本,试图找到这一页。 但找着找着,她好像听到了笑声。 抬头一瞧,底下的几个学生正捂着嘴窃笑个不停,满脸满眼皆是嘲讽。 陆沅君立刻回过神来,把书本一合,扔到了地上。 “致水鸟,布莱恩特。” 窃笑的学生住了口,将捂着嘴的手放了下来。 讲台上这位年岁与他们相差无几的女教授,似乎有点本事,并非如穿着一般庸俗。 “是姓季的在英国文学课上讲美利坚的诗人么?” 陆沅君拿过自己的小包,伸手往里掏了掏。 “抑或是说,你们在笑话我?” 沉默。 陆沅君的手一刻不从包里拿出来,底下的学生便一刻不敢说话。别的教授上课要钱,这位陆小姐掏出枪来,可是要命的。 那日从教室离开的学生们都去打听过她的来历,陆司令的独女。陆司令虽然死了,可军阀的女儿仍旧叫人不敢小瞧。 “算了。” 陆沅君什么也没拿,空手从包中伸了出来,走到了黑板前,捡起一根粉笔。 “那就讲致水鸟好了。” “这是一首典型的咏物诗,托物言志。” 陆小姐将错就错,干脆在英国文学课上讲起了美国文学。 “诗人,古今中外都是一套路子。托物言志,借景抒情。刘熙载的艺概里头说,咏物隐然只是咏怀,盖个中有我也。就是这个道理。” 陆沅君捏着粉笔的手上下飞舞,写下了几个关键字。 “布莱恩特这个致水鸟吧,是借水鸟说自己不知该归向何方……” 讲着讲着,她回头瞧了一眼,座下的学生们没有一个在听的。 陆沅君将粉笔扔到地上,干脆便不讲了,转身回到了讲台旁,半边身子斜靠在上头,眯着眼睛往学生身上瞧。 “怎么?致水鸟可是你们要听的,这会儿怎么没人记笔记啊?” 学生们依旧沉默,谁也不敢搭话。 陆沅君走下讲台,停身在了最近的一位面前,指关节敲了敲他的桌子。 “说说。” 这位被陆沅君点到的学生,是个县里富户家的大儿子。光是考上冀大便已经费了老劲,再没有别的精力来进学了。 反正他毕业后回老家,还是春日里管着长工播种,秋日里管着长工麦收,也就是为了说出去好听,上过大学而已。 难不成还在地头给长工讲英文诗啊?长工也得乐意听不是? 故而这位学生梗着脖子道出了实情:“枯燥,英文没求意思。” 陆沅君听了,环顾众人:“你们也是这么以为?” 众人点头,季教授光让他们背背背,哪里能有趣味。 陆沅君摇摇头,半蹲下身,捡起那根她扔下的粉笔,重新走到了讲台旁。伸手几笔勾勒,画了一个唇型。 又在里头涂满了颜色,因着陆沅君站在那里,这简单几笔不由得让人联想到了点过绛唇的女子来。 任何一门语言,都有它独特的魅力,比如…… “这个m型的上唇峰,各位看看像什么?” 漂亮女先生提问了,还是一个与学习毫无关联的问题,学生们终于来了兴致。 这个说像山,那个说像驼峰,一时吵嚷起来。 陆沅君敲了敲黑板,朗声道:“在英文里,它叫cupid''s bow。” 丘比特的弓。 女子的唇,丘比特的弓。于形来说,m型的上唇峰的确状似弓。于意来说,这这把弓中射出的箭,又引人沐浴爱河。 像要应证什么一样,陆沅君嘴角勾起笑意,在她的美貌映衬之下,射出了利箭。 只听陆沅君道:“英文哪里枯燥了?还是很有意思的嘛。” 学生们被她的笑意晃了神,点点头应和着。 正说着,陆沅君收起笑意,目光落在了一处空位上。 “那个斑秃的学生呢?” 怎的?她第一节课,便有人敢不来么? 反了天,逃学可还行? “他叫丘比特的弓箭射惨了!” 学生里有话多舌头长的,提起课业一问三不知,但对于这种事情门儿清。 陆沅君抬了抬下巴,示意那位知晓内情的同学起来。 “说说。” 那学生坐在后头,被陆沅君点到一点不害臊,揪了揪坐出皱褶的长衫站了起来。 起身之后先是捂着嘴嘿嘿一笑,紧接着挤眉弄眼的冲着瞧过来的学生们使了个眼色,然后才慢悠悠的,怪声怪气的开了口。 “那日我同他去逛窑子。” 陆沅君闻言不由蹙眉,象牙塔里究竟出了多少恶心事,这种话也能拿到明面上来讲么? 可说话的学生没有察觉到陆沅君的不满,仍在侃侃而谈。 “与他常寻的那位丫头过夜涨价了,瓜怂身上没得钱,老鸨不让他进。” 学生笑的猥琐,同学们听得起劲儿。 “他便跟老鸨吵起来了,龟儿爷哪能容他在门口闹事呢,几个人把他狠狠揍了一顿。” “鼻青脸肿也不敢来上学了,可不就是被丘比特的箭给射惨了么?” 这学生说到此处还不尽兴,从座位里跳了出来,快步走到了前头的空地来。 两手往腰上一叉,嘴角险些歪到了后脑勺上,不住的翻着白眼儿,学着老鸨的模样,捏着嗓子开口。 “你个穷鬼,咋不能涨价了?” 老鸨子理直气壮:“你们学校门口的公寓,城外的土坯房,连他娘的亭子间都涨价了!怎的我们姑娘陪你困觉,平白给你日还不算,软床软枕睡一夜还不能涨价了?” “咦—— ” 老鸨子的话太过粗俗,日这样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字眼就这么说了出来。这个学生也是个没谱的,学的时候竟然不加修饰。 全然不顾教室里还有女学生与女教授。 这句话一出,别说是女学生了,就连平日里去窑子喝花酒的公子哥儿都听不下去,别过头与他划清界限。 “咦——说啥呢你……” 唯独讲台上的陆沅君若有所思。 她一脚踢开了本就被她丢下的英国文学课本,抓起自己的貂皮外搭往黑板上擦。用力擦净了上头的丘比特之弓。 “去他的英国文学。” 陆沅君捏着粉笔,在黑板上用力的写画起来,每一笔都狠戾无比。 “嫖资涨价,这是个社会问题。” 风雨欲来,大楼将塌,尔等还醉生梦死呢。 “多谢。” 陆沅君将纸笔收好,缓缓的起身,朝着霍克宁点点头。 霍克宁的目光落在了陆沅君身上。齐肩的短发有轻微的卷翘,蓬松又细软。旗袍勾勒着腰线,玻璃丝袜衬的她腿更白了。 陆沅君和霍克宁楼下花花世界里的姑娘不一样。那些人没救了,即便容颜姣好,可心里头早就死的透透的,一心只想傍个有钱的男人,从此打麻将享福。 她们是空洞的灵魂,唯独陆沅君眼中有光。 “后天,我在冀大上课,你可以来。” 陆沅君走了几步,在推门离去之前停下来,转过身来对霍克宁说道。 霍克宁歪了歪头,苦笑一声:“我去不是找打嘛。” 陆沅君想了想,霍克宁说的在理,她这堂课注定是巨石投入湖中,会掀起滔天的波浪。 “再会。” 陆小姐握上了门把手,正要按下去的时候,门把手似有感应一般自己落了下去。 沉重的木门被外头的人拉开,封西云正站在门外。 报纸上说封西云年轻有为并非假话,花花世界的打手根本不是少帅座下士兵的对手,鼻青脸肿的被按在了楼梯上。 打手们瞧见经理办公室的门开了,一个个挣扎着大声呼叫着:“霍经理!” 霍经理歪过半边身子,挂在椅子上,视线越过陆沅君,落在了门外的封西云身上,伸出指头朝他点了点。 “下不为例。” 运城现在还不是封西云的地方,陆司令死后运城各方势力交错,封西云日后要想在运城立足,是不能与霍克宁交恶的。 方才也的确是他理亏,一时急躁闯了花花世界的大门,好在霍克宁不像传言中所说那样无法无天,还是给了他面子的。 封西云顺着台阶下来,揽过陆沅君的肩头,朝着屋内的霍经理微微颔首。 “霍经理海量。” 霍克宁眯缝着眼睛,心眼儿只有针尖儿般大小,嘴上虽然说这下不为例,可却把封西云给记住了。 暗戳戳的想着,一会儿得给当姨丈的大总统写封信,编排编排他。 不好好在自己的地盘儿待着,天天往运城跑,不是狼子野心是什么?只希望那看起来精明的陆小姐,可别中了他的糖衣炮弹。 若霍克宁跟着他们一起下楼,就会发现陆小姐诚然不负她所望。 封西云是在东洋留学不假,但体贴的模样却更像英吉利戴着假发的绅士们。 他快走几步,在陆沅君前头为她拉开了车门,还不忘把手掌贴着车顶,避免陆小姐上车时碰了脑袋。 陆沅君没有道谢,理所当然的上了车。 本以为最少能够得到未婚妻的微笑,谁料只得了一个白眼。封西云挠挠头,绕到车子另一头上去。 封家老帅常说,女人心是海底针,难以捉摸。 封西云费尽了力气,猜测陆沅君生气的原因是自己没有陪着买婚房,觉得自己不够重视这桩亲事了。 是故封少帅待汽车开稳,打了个腹稿后转过身来。 “沅君,街头斗殴算不得什么,可里头有一个浪人,处理不好便是外交问题……” 陆沅君压根儿就不看他,目光落在车窗外的街景上。 “你想要运城?” 封西云被陆沅君一句话顶的不知所措,他的确是想要运城。 运城在陆司令的治下,繁华富庶,明明只是一个内陆城市,比之沿海口岸也不输多少,远近掌兵的人谁不想要呢? 但封西云总觉得,他这会儿点了头,和陆小姐之间便会相隔山川险阻。 “在你得到运城前,我可以一直做你的未婚妻。” 陆沅君仍旧望着车窗外,街道两边有门庭若市的商户,也有走街串巷的小贩,天桥底下还有耍把式的江湖人。 “护陆宅安全,便算你涌泉相报我父亲的恩情了。” 所以…… 封西云拽了拽自己的上衣,明白了陆沅君的意思。 “所以今天不是买婚房?” 车子猛的停下,陆宅的小厮迎了上来,拉开车门来扶小姐。 陆沅君抬脚下车,在鞋底落在石砖路上前,她回头彻底打消了封少帅成亲的念头。 “少帅,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呀?” 三日后,冀北大学。 一辆崭新的汽车停在了门外,陆沅君从车上下来,浑身珠光宝气。若不是看门的知道她校长新聘的英文教授,肯定不会放她进去。 陆夫人知道自家闺女的脾气,怕是不会顺着封家的小子,还是赶紧把陆司令留下的前花完才好。 于是买房子,买汽车,还给闺女买了衣服和首饰,搞得陆沅君打扮起来完全不像个教书的。 手中拎着新挎包,陆沅君一步一步朝着教室走去。 留给学生们的家庭作业,不知道他们做的怎么样,有没有认真的调查,陆沅君却是用心备课了。 进了走廊以后,高跟鞋踩在地面,踢踢踏踏像踩在人的心弦上。 小教室里只有几个人,稀稀拉拉的坐着,中间空着不少位子。陆沅君往里头瞧了一眼,按着挎包里的教案。 停在教室门前想了想后,拍了拍门框,对学生们说。 “起来,跟着我。” 学生们面面相觑,但得听老师的,便收拾个东西,跟在陆沅君后头,朝着对门儿走去。 大力教授正在上课,捧着课本讲哲学,忽的听到有人敲门。把课本放在了桌上,瞪了一眼学生们。 “都闭嘴,谁也不许说话。” 谁敢在大力教授的课上说闲话呢,不说分数的问题,挨打是真的疼。 大力教授快步走到教室门前,拽着把手开了门,低头瞧见了对门儿教英文的陆沅君。 “咋个意思?” 大力教授对学生凶,对陆沅君也没好到什么地方去。根本不会因为陆沅君模样好,就优待丝毫。 陆沅君的手伸进了包中,从里头拿出了一个小本子,上头密密麻麻的写着不少东西。 “这是我今天的教案。” 大力教授扫了一眼,全是横竖弯折的方块字,陆沅君一个教英文的,教案写成这样就没水平了吧。 他面露嫌弃,不把陆沅君放在眼里。教书匠,业务水平不过关,还穿的花枝招展,不如回家嫁人去,留在学校没有用处。 正要关门回去继续上课,陆沅君拽住了他的袖子,将教案拍在了大力教授的胸前。 “把大教室让给我。” 穿旗袍的女子抬起头,目光灼灼。 陆沅君趁大力教授发愣的时候,越过他走进了教室,踏上讲台。她从桌上拿了一根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今日的课题。 “由过夜嫖资上涨,引发关于地产业的思考。” 女子站在讲台上,昂首挺胸。 “上课。” 千千万万人被遮住了眼,今日便由陆沅君来吹散这迷雾。 张口娘希匹,闭口妈卖批,是个十足的大老粗。 然而乱世之中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扛大包的苦力得了奇遇,也能成带着部队打江山的司令。 陆司令此人喜饮酒,好俊才,喝多了搂着青年才俊的肩头,逮着谁都要唤上一句。 “哎呦喂好女婿,我要把闺女许给你!” 彼时陆司令正如日中天,虽然谁也没见过陆司令的闺女长什么模样,老实说从陆司令的面向来看,八成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指不定还是个裹着小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乡野村姑。 然而凡被陆司令揽住肩头的青年才俊,个个都愿回上一句:“我的老丈人,小婿定对令嫒不离不弃。” 可真到陆司令死了的时候,昔日门庭若市的陆家大宅瞬时没落,青年才俊统统不见了!来吊唁的人倒是有几个,可大多都是些年过四十的老家伙。 别说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就连过了而立之年,家里头已经娶了三房小妾的,都不敢上门了。生怕被陆司令那一直不曾露面的闺女缠上,下半辈子就算是完求了。 这年头的街面上见着汽车的人都会觉的今日自己好运气,可以去买张救国的彩票去。 陆宅朱红色的大门上方悬挂着白幡,巷子里每隔半刻钟便会来上一辆小汽车,下来位或穿军装,或穿西服的人。 白事与红事的酒席不同,是不能给客人发请柬的,来不来全凭客人计算。故而陆司令的吊唁会上,还不如他生前给老婆请戏班子搭台时的客人多。 过路的人远远的瞧见几辆车朝着陆宅开来,急忙退到墙角,生怕被汽车撞上。瞧这气派,想来撞死都没地儿告状去。 54.第五十四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陆沅君气定神闲的望着教室中的学生,对着这些年纪与她相差无几, 甚至有几个瞧着比她还要大上几岁的人,丝毫没有惊慌。 毕竟过世的陆司令曾经手掌七万兵马, 而陆小姐在去国离乡求学之前,也曾去过军营。 说出来定会让满座的学生吓破胆,陆沅君那小小的手包里, 还藏着封西云临走时留下给她防身的□□呢。 “很好笑吗?” 陆沅君声音不大,抬脚走下了讲台, 往学生中走去。 也不知为什么,看着她走来,学生们竟然安静下来。 陆沅君抱着胳膊,绕着课桌之间相隔的细廊行走着,打量着教室里的每一个学生。瞧他们的衣着, 似乎各个都来自富贵人家。 再仔细一看,没有一位有求学之心。 有几个学生面色苍白,手背上的皮肤细腻,没有一个茧。脚上蹬着一双锃亮的皮鞋,胸前还挂着漂洋过海来的洋表。 怎么看也是富庶子弟吧,偏偏瘦的皮包骨,像是饿了许久的模样。 沅君在路过他们的时候不由得冷笑,这些人一看就是抽大烟抽多了。 再往前走, 坐在这处的几个学生眼下青黑一片, 许久没睡过一次安稳觉的模样, 身上的脂粉味比陆沅君一个女子还要浓。 甚至在走近的时候,陆沅君的余光瞟到其中一个学生的脖子上有小片青紫的痕迹。 这种人呢,不是外头养情人了,就是窑子的常客。 冷哼一声,陆沅君再次走上了讲台。 她也曾听说过,如今华夏的大学学术氛围并不浓厚,是权贵人家送子弟镀金的地方。 传到陆沅君耳朵里最叫人难以接受的,还有同学教授共狎一妓的流言。 懒得与这些学生计算,陆沅君今日是来给好友洛娜出气的。 她走到讲台旁,打开了自己鼓鼓囊囊的小包,从里头拿出了几样的东西。 “为避免各位大少爷,大小姐不识五谷,我在讲课之前,给大家介绍一下。” 她拿起第一样,棕黄色的块状物。 “此为生姜。” 紧随其后的是一味中药:“这是何首乌。” 教室内的学生们见她还真打算给自己讲课,彻底急眼了。冀大的学生们自恃甚高,即便是校长聘请的教授,也有被学生赶出去的。 更何况如今这位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女人,模样倒是长的浪。 给他当老婆还行,老师不行! “嘿!你从哪儿来的!下来!” 那位带着陆沅君进来的青年也站了起来,若叫他知道引路引来的是这样的人,他是绝对不会带路的。 大喊大叫的学生把对门儿大教室师生的目光吸引了过来,就连那位虎背熊腰的大力教授,这会儿也停下了打学生的手,颇为好奇的望着陆沅君。 陆沅君面对学生们的质疑和愤怒依旧是那副不在意的模样,放下手中的何首乌,不仅没有要从讲台上下来的意思,还再次打开了那小小的手包。 众人以为她或许会掏出小油菜什么的,可当小包打开,露出了一把银光闪闪的手.枪。 陆沅君右手熟练的握着枪,左手咔的一敲,给枪上了膛。拎在手里,食指虚虚放在扳机上。 学生们在看到枪的瞬间安静了下来,木木的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敢动。 陆沅君见状浅笑,瞧瞧,这才有学生的样子嘛。 正待开口说话的时候,陆沅君的余光里瞥到了一个头发异常茂密的人影。 转过头朝着教室门口看去,洛娜的丈夫,季泉明正抱着课本,提着茶杯站在门外。 “哟!季泉明!” 陆沅君拎着手里的枪,与门外几年不见的昔日同窗打着招呼。 季泉明的目光落在陆沅君手里的枪上,教室里的学生们不知道,他可是知晓陆沅君出身。 季泉明相信,陆司令肯定教过女儿怎开枪。 他站在门外朝陆小姐微微颔首,点头致意。 “今日我替你给学生讲堂课如何?” 陆沅君开口虽然是商量的语气,但因她手中持枪,季泉明哪敢说个不字呢。 只能尴尬的笑了笑,抓着书本安抚教室里早已安静下来的同学们。 “这位陆小姐是我在英国留学时的同窗,在英国文学上的造诣颇深,替我讲节课没什么的。” 陆沅君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意,虽说看不惯季泉明,但陆沅君在英国文学上头,有自知之明,她在这方面比不上季教授。 季泉明一脚踏入门槛,想把手中的课本递给昔日的同窗,谁料陆沅君摇了摇头。 “不必,我今日不讲文学。” 见陆沅君的神色不佳,没有与自己叙旧的亲呢,季泉明刚刚踏进门的半只脚又缩了回去,生怕她手中的枪把自己误伤。 学生们见季泉明这么怂,越发的看不起他,怕是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女学生身上了,没得骨气。 陆沅君将枪移到了左手上,右手捏着粉笔走向了黑板,龙飞凤舞的写了起来。 在她转过身的瞬间,有位学生松懈了下来,整个人垮在座位上。 陆小姐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眼,写到一半突然转身,提枪指向他。 “仔细听着,这节课对你尤其有用。” 那学生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吓的腿都软了,吞咽了下口水,点点头。 收起了手中的枪,陆沅君转回身写完了黑板上的几个大字。 “小论脱发对夫妻间关系,及两国邦交的影响。” 门外的季泉明似乎明白了这位多年未见的同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地了,原是他那洋婆姨找来的。 他黑着一张脸,紧皱起眉头。 小教室这边的动静太大,对门大教室有几个心野的学生坐不住了,拎起书包换到了陆沅君这间教室,找了个位子坐下。 正在上课的大力教授见他的学生离去,心里头憋着一口气,可又不能说什么,毕竟这也算是冀大不成名的规矩。 课堂上留不住学生,是教授该反思的事情。 更何况别说学生了,就连大力教授,这会儿也正扯长脖子往小教室这边看呢。 “脱发,是每个人都要面临的问题。” 陆沅君放下了粉笔,走回了讲台旁,拿起她从菜场买来的生姜,以及白马堂买来的何首乌,给学生们展示。 “生姜涂抹,何首乌煎服,都是华夏人常用的法子。” 说着陆沅君将枪口对准了先前那位在她转身写板书的时候松懈的学生,冷声道。 “方才路过你的时候我可瞧见你后脑斑秃了。不管天黑之后有什么要紧事,今后都不要熬夜了。” 被陆沅君点名的那位,是学生里有名的蜜蜂,常年流连于运城的各大胡同画舫,花堆里扎着的。 教室里的同学们听了这话想笑,可有那黑洞洞的枪口拦着,统统把笑意咽到了肚子里。 对门儿的大力教授终于坐不住了,觉得有热闹瞧,领着自己的学生鱼贯而出,纷纷挤进了这间小教室。 坐不下的就守在门口,或蹲或站,把真正该站在教室里讲课的季泉明拦在了外头。 “我们的季泉明教授呢,大家都知道,他父亲是前清的官派留学生,但大家知不知道,季先生的爷爷是做什么的?” 陆沅君放下了生姜与何首乌,耸耸肩在讲台上踱起步来。 学生摇头,具体做什么的不知晓:“做官的!” 陆沅君点点头:“的确是个做官的,不过季先生的祖父是太医院的院长,给太后娘娘保养身体的。” 季泉明越听越不对,就算陆沅君要给洛娜出气,提他爷爷干什么呢。 “季先生的父亲之所以能被选为官派留学生呢,是因为季先生的祖父为太后娘娘献了祖传的护发秘方。” 传闻太后娘娘到死的时候,一头秀发都是漆黑如墨。 说着陆沅君抬手,用枪往季泉明的方向点了点:“大家瞧瞧季先生,就能知道秘方有用。” 中学生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季先生的头发果然浓密异常。 “而季先生的妻子呢,出身于大不列颠。” 陆沅君的声音抑扬顿挫,每一句后头都跟着一个小钩子,让原本只是被她恐吓方才坐下的学生,聚精会神的听了起来。 “英吉利的水质不好,盥洗之后的掉的头发啊,会让你以为自己已经病入膏肓。满大街的绅士们,摘下帽子与假发,年逾而立的,少有不秃顶的。” 撇撇嘴,陆沅君露出了不屑的神情。 学生们的印象里,海那头是先进所在,万物皆是好的。如今教陆沅君这么一说,竟非常有趣。 “季先生的妻子出身于这样的环境之中,见到了头发浓密的他,甚为心动,不惜漂洋过海,跟着他远嫁到了华夏。” 55.第五十五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安静。” 陆小姐转过身来, 大声厉喝。 兴许是身体里藏着陆司令号令千军的血脉, 这一声过后,教室里的学生停下了嬉笑。那位演老鸨子的,此刻也退回了自己后头的座位上。 “谁手里有今日的报纸?” 陆沅君隐隐觉得自己抓到了一根线头, 下面牵扯着无数的因果。像是能撞毁巨轮的礁石, 此刻正藏在暗潮汹涌水面之下。 运城中,本地的晨报,益世报,小小报,大大报层出不穷,外埠的报纸也流传甚广。 有说法是, 就连拉洋车的, 街面儿上蹲着要饭的,都人手一份报纸。 故而当陆沅君开口之后, 在座的学生们几乎人人都从桌子洞里拿出了一份。 坐在第一排的学生起身收集起来,给陆沅君放在了讲台上。 陆沅君快速的翻阅着这些报纸, 将沪上与沿海口岸城市的报纸捡出来放在一旁,运城的单独拎了一叠。 看了几眼之后,还真叫她发现了蛛丝马迹。 那根线头, 被陆小姐拽住了。 “南春坊拍出史上最高地价,冀北大学外学生公寓租金再创新高, 明山寺西苑按天收房租, 禅房神似鸡毛旅店……” 陆沅君从运城本地报纸中挑了其中几条念着。 念完之后又拿起了沪上与外埠的报纸, 刚抖开第一条便是。 “沪上以有碍观瞻的名头,放火逼拆棚户区。” 紧随其后的是津京地区。 “义地变卖,旧棺迁徙,未尽腐烂之尸截断,碎棺卖做柴。” 死人的坟地都被征来盖房子了。 陆沅君心有余悸,双手颤抖着放下了手中的报纸,抬起头来望向下方坐着的学生。 “你们可瞧出些什么?” 学生们面面相觑,不就是房子涨价么?反正在座的学生还有祖宅可以居住,谁也不在乎这些。 除非是想要养个外室的,那也用不着买房子不是?租一个便能享欢好。 陆沅君望着他们,忽然明白了为何那日对门儿五大三粗的大力教授会骂他们是笨蛋王八蛋。 纤纤玉指点向坐下的贵公子与娇小姐们。 “愚蠢。” 学生们虽说以往也挨先生的骂,可被陆沅君一个小丫头骂了之后,心里头总归是不痛快的。 心里不痛快了,面上自然也没有好脸色,一个个的拉长了脸。 你个小丫头片子又精明到什么地方去呢? 陆沅君的声音再次响起。 “身世同悲绕数雀,生涯应叹转丸虫。” 她吟了一句诗,让这些人提起了兴致。诗文出自运城的一位知名书画家,算是青年一代的翘楚。 可意思就叫人深思了。 虫儿和鸟儿都有宽敞的住处,为何我却要缩居在此处弹丸之地呢。 “诸君。” 陆沅君顿了顿,眼神仿佛冬日的寒风一般冷。 “大厦将倾。” 陆沅君还待继续,耳边传来了敲门声,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探进了头。 “陆沅君?” 陆小姐认识这位,朝着门口站着的大力教授点点头。 “是我。” “吴校长叫你去办公室。” 大力教授也不多说,走进门来站上讲台。 “我替你看着班级,且去就好。” 说着大力教授环视一周:“我在没人敢乱来。” 是啊,谁敢乱来呢? 光是大力教授的络腮胡就够吓人的。 陆沅君拎起自己的小包,虽然不明白为何校长唤她,但官大一级压死人,陆沅君还不能不去。只得把教室留给了胳膊比她大腿还粗的大力教授,然而敬业的陆小姐临出门前不忘给学生们留下作业。 “你们,将近来报纸上关于房价,租金的消息汇总一下,写个心得报告。” 陆沅君匆匆忙忙的往吴校长所在去了,校长办公室的门虚虚掩着,顺着门缝望进去,她瞧见了一个年岁不过十八九的少年,正站在校长桌前。 “胡闹,我不允许你退学。” 吴校长的声音比起大力教授,虽不及他粗糙,然却多了几分威严。 退学? 门外的陆沅君停下脚步,听起了墙角。这年头考上大学可不容易,更不要提是冀大这样的知名学府。 谁要是考上再退学,那真是吃多了。 然而她听了几句之后,里头那位的确是有要退学的意思。 “黄汀鹭,你可是这届学生里顶有才华的,为何要退学呢?” 吴校长爱才心切,从桌后走了出来,右手搭在了这位学生的肩上。 “若是生活上有什么要紧的事,大可以跟我说,学费也好,生活费也好,房租不够什么的,我都能替你解决。” 这位名唤黄汀鹭的学生摇了摇头,将肩头上吴校长的手抖落下去,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校长,我太聪明了。” 少年的面上全是嫌弃与厌恶。 这话换了别人说,吴校长肯定抬脚踹上去了,没见过不要脸的。可眼前的少年呢,说的就是大实话了,他还真没办法反驳,只能继续劝。 “那也不兴退学呀!” 黄姓少年摇摇头:“校长,冀北大学教授们的课我都上过了,他们不配做我的老师。” 他的声音处在介乎于成年人于孩童之间,有种别样的清脆。 “我打算出家当和尚。” 吴校长听了和尚两个字,便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如今这个年月呢,奇人多,怪人亦多。 凡像眼前少年一样怀有大才的,脑袋都不大清醒。 “为什么想要做和尚呢?” 吴校长追根究底。 “你才多大呀,红尘俗世有诸多值得你眷恋的呢。” 少年仍旧摇头:“做学问,没有挑战性。讨老婆,有没有喜欢的。从商呢,我没有本钱。从政呢,我看不惯那些混账。” 想来想去,少年觉得:“我还是当和尚好了。” 说着他补充了一句:“我父亲就是和尚。” 门外的陆沅君闻言皱眉,不大理解。若少年的父亲是和尚,那怎么能有他呢?那不是对不住佛祖么? 正琢磨着呢,半掩着的门突然被人从里头拉开,少年停在了陆沅君跟前。 “生下我后才出家的。” 顺便回答了陆沅君的问题。 陆小姐闻言点点头:“这样啊……” 她不细问,也懒得细问,陆沅君进了校长办公室。 “您找我干什么?” 吴校长不由得头痛,绕回桌子后头,从底下的柜子里拿出了托朋友从沙俄带回来的烈酒,抬起头猛灌一口。 “我让你讲英国文学,你在课堂上讲什么呢?” 陆沅君笑了笑,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我讲的是:由窑子嫖资涨价而引发的,对于当下房地产行业的思考。” 说到这里,陆沅君还不忘加了一句。 “这是一个严肃的社会问题。” 吴校长没听出来嫖资涨价与当下地产业的联系来,他只能对陆沅君说:“咱们学校里从没开过这种课。” 言外之意便是,你能不能安生给学子们讲文学呢? “我来开便好。” 陆沅君早就把英国文学的课本都丢掉了,压根儿就没想着讲文学。 “文学救不了华夏人。” 陆沅君抬手,指尖点在了自己的太阳穴,对着吴校长朗声道。 “唯有叫他们透过表象看到本质,方才能够唤醒麻木沉睡的人。” “先生所说的本质是什么?” 在门边站着的黄姓青年在校长开口之前,发问。 陆沅君转过身,一手指天。 “这创立不久的新政府,满目疮痍,风雨欲来,大厦将倾。” 少年眼中闪过不屑的笑意,面上也颇为嘲讽。 “十里洋场歌舞升平,民族工业日益兴起,皇帝被推上了断头台,正是我华夏崛起的时候,何谈风雨欲来,大厦将倾呢?” 陆沅君面上的嘲讽比少年更浓,嫌弃的瞥了他一眼,回过头问吴校长:“此之谓大才?” 吴校长面对两位怪人,一时有些应付不来,卡在了原地。 只听陆沅君嗤笑一声:“此之谓笨蛋。” 黄汀鹭毕竟是少年,即便想要出家,脾气仍旧急躁。 “你骂人!” 陆沅君点头:“对,我骂你了。” 仿佛怕少年没有听清一般,陆小姐补了一句:“大笨蛋。” 黄汀鹭紧抿着双唇,气的面色铁青,这会儿也不想着出家了。他走回吴校长的桌前,将自己的书包收拾妥当,跟在了陆沅君的身后。 “我倒要听听你的课有什么玄机。” 陆沅君耸耸肩:“走,今天给你开一对一小课堂,我带你逛窑子。” 吴校长灌了一口苦酒,滑入喉头的辛辣叫他不由的热泪盈眶。 “我到底做了什么孽啊……” “在说两国邦交之前呢,我们还是要先提及其对夫妻间关系的影响。” 陆小姐遥遥用枪口指向门外的季泉明:“当然,这里还是用季先生来做例子。” 平日里背诵莎翁,温文尔雅的季泉明在原地坐立不安。瞧着学生们聚精会神盯着陆小姐,还等着看自己的笑话,生怕她嘴里蹦出什么怪话来,心里头别扭极了。 陆沅君虽与他关系稀松寻常,可毕竟是同城人士,又上的一个大学。人无完人,金无足赤,陆沅君的手上怕是抓着他不少的把柄。 不管是逛洋窑子,还是说他学问不精,被这间教室里的任何一个人听到,他季泉明就别想在冀大立足了。 随手把英国文学的课本丢到了地上,季泉明推搡开拦在前头的学生,以及一个办公室面对面坐着的大理教授,朝着讲台上的陆沅君,硬着头皮冲了过去。 咱文人自古讲究一个风骨,说得通俗些便是脸面,今日他就是挨枪子儿,也得拦下陆沅君来。 陆小姐课还未开讲,被人打断不由得生出些许怒火来。素手往桌上一摸,拿起了那把封西云留下给她防身的枪。 枪口对准季泉明的胸口,陆小姐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意。 季泉明方才还胆大包天不怕死呢,对上枪口又有些犯怵。 季家网上数三代,可都是读圣贤书的文人,胆气稍有逊色。 “季先生?” 陆小姐持枪的手极稳,一看就不是花架子。配上她嘴角那抹笑意,越发显得游刃有余起来。 “怎么不过来了?” 陆沅君开口便是讥讽,丝毫不给他留有情面。 “怕我这个小女子不成?” 兴许是激将法起了作用,又或是底下学生们的嘘声叫季泉明狠下了心,他再次抬起脚步,朝着讲台走来。 换了一般的女子,就算季泉明是个书生,可毕竟是个男人。 女子的力气比不过男子,也是真的,早该怕了才对。 可陆小姐气定神闲,面上一丝惊慌都没有不说,反倒提起了兴致。 她将枪口稍稍向下移了一寸,不再对准季先生的胸口,而是改换在了他的脐下三寸,子孙根的位置。 季泉明立刻停下了脚步,不敢再上前了。 “或许我今日不该讲什么脱发对于夫妻间与两国邦交的影响,而该换一样。” 陆沅君听着学生们的抽气声,将自己的嗓音抬高了几度。 “我该讲讲……” 陆小姐转过头,看向了那位斑秃的学生:“来,你上来!” 那学生平日里是个混窑子的怂包,听到陆小姐唤他,吓的腿都软了。 可又不敢拒绝手中持枪的人,只能一步三晃荡的走上讲台,按着陆小姐的吩咐,擦掉了原来的板书,拿起粉笔写上了新的课题。 “小论提不上裤腰带的男性,对我国与世界历史进程的正负作用。” 陆沅君的声音清丽,有股子说不出的脆,叫人听了还想听。 当然,这里的‘人’要剔除季泉明了。 他从未如今日一般,对这个昔日的同窗如此的厌恶过。 即便是那时在学校里,所有人都在学习拉丁文,唯独她在练习最拿不上台面的美利坚英时,陆小姐那一口黏黏糊糊,缺音少节的英文,都没让季泉明的厌恶胜过今日。 不对,季泉明突然停住,认真的思索起了这个问题。 究竟是此刻用枪口对准他的陆沅君更讨厌,还是操着一口美语的陆沅君更恼人。 身为一个英国文学的教授,最听不得毫无章法的美语,这还真是难住了他。 “这个论点呢,我们依旧要拿季教授来做例子。” 陆沅君似乎真的有讲课的心思,句句不离自己的论点。 季泉明也在听到她说要拿自己做例子之后,做出了决定。 是此刻的陆沅君更让他厌烦了。 “你给我等着!” 季泉明左手提着茶杯挡住了自己脐下三寸的位置,右手高高抬起,食指点向了陆沅君的面门。 “等着!” 陆小姐耸耸肩,仍旧不畏惧,目送他甩袖子转身大步离去。 “门口的同学带上门。” 季泉明也不在了,陆沅君把枪随手丢在了地上。 学生们吓的要做鸟兽散,陆沅君大力拍了拍桌子。 “上课。” 教室内的学生们也就被自己的亲娘吓到过这种境地,短短的两个字,就让教室安静了下来。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陆沅君从季泉明与洛娜的恋爱关系讲起。 一段跨国姻缘,让急于解开裤腰带的季泉明英文水平突飞猛进。偶尔情侣间蜜里调油,又叫他的文学素养也跟着有了大幅提升。 娶了洋人女子回国,在很大程度上,又能提升国民自信心。 同理种种…… 此之谓,是管不住裤腰带男性在历史进程中的正面作用。 “而他搞女学生,影响夫妻关系与两国邦交不说,不但会抵消正面作用,还会影响我国男性在国际上的形象,加深刻板印象……” 同时坐在学生们的位子上,还有大力教授,他若有所思的嘀咕着。 陆沅君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这边因着陆沅君引经据典,甚为生动的讲着古今中外管不住裤腰带的男人。 最近的还有自己未婚夫封西云故去的父亲,封老帅。 “封老帅各位知晓吧?” 陆沅君叹了口气,继续道:“封老帅不管在军事方面,还是在政治方面,都颇有建树,唯独,管不住自己。” 打仗的空隙还得去会会本地的窑姐,极其耐不住寂寞,明明儿子封少帅都那么大了,老帅还天天老当益壮,夜夜做新郎呢。 然而壮了没多久,便对外声称病逝。但任谁也知道,他是花柳病死的。 “可惜不可惜?” 陆沅君拍着桌子,以陆家老帅的眼界和才华,若非早逝,定有一番大作为的。 “可惜……” 学生们跟着点头,若有所思。 课还未上完,陆沅君的肚子里仍有许多例子佐证论点,教室紧闭的门却被人撞开了。 原来是放下狠话的季泉明回来,还带了几个冀大的护院。 不对,如今可不能叫护院了,要叫安保。 陆沅君见状歪歪头,对底下的学生们道:“今日便上到这里,下课。” 说完拎起自己的小包,也不为难这些护院的人,从讲台上走了下来。 “可是要带我去见官?” 陆沅君眼神瞥向躲在后头的季泉明,问向为首的安保。 “去见校长而已。” 大学里的安保也会说几句酸话,而已都出来了。 冀大的校长陆沅君有所耳闻,是个清风霁月的人物,除吟诗作赋不所不能悟之外,人品也是极好的。 他与政府里的高官们有莫逆深交,却从不借此牟利,反而办起了学校。 “见就见嘛。” 陆小姐手中拿着枪,别说是见校长,就是大总统的龙潭虎穴,她也敢闯一闯。 半刻钟的功夫,陆小姐跟着他们来到了校长室外,停了下来。 季泉明还以为她怕了,当即气焰嚣张起来。 “今日定叫你吃苦头!” 怎么,陆司令都死了,还轮得到你陆沅君嚣张?凭借吴校长在政府里的关系,管教你死了都不知怎么见的阎王。 陆沅君倒不是害怕,只是掂量着该不该收起枪来,毕竟自己只是来为洛娜出气的,又不是来搞什么校园枪击案。 她还不想上运城早报呢。 且除了这些以外,里头的吴校长是她颇为欣赏的人物,有华夏最后一位书生的美誉,可别再用枪把文弱的先生吓着了。 甚至在陆沅君看来,里头的吴校长,指不定还是个蓄着辫子的前朝遗老呢。别说枪,恐怕她今日这身打扮,就能把老爷子吓个半死。 季泉明等不及她纠结,当即上前推开门,去找吴校长告状。 “吴先生,就是她找我的麻烦!” 陆沅君顺着望了进去,回过头来的吴校长,似乎与自己想象的不大一样。 马靴,窄袖,鹰钩鼻,凌乱而花白的短发,一双比她那死去的司令父亲还要锐利上几分的眼。吴校长端坐在太师椅上,脊背挺的笔直。 比起书生,更像一位久经沙场的军人。 “小丫头,没子弹的枪,你吓唬谁呢?” 传说中彬彬有礼,有华夏最后一位书生美誉的吴校长开口,声音似冰锥一般朝着陆沅君刺了过来。 陆沅君摆摆手,愣住神。 等等? 说好的华夏最后一位书生呢? “就是你,在我的学校里闹事?” 吴校长站了起来,手中提着一柄开过刃的□□,寒光闪闪绕过木桌,朝着陆沅君走来。 练家子呀。 陆沅君在心底嘀咕了一句,不像她那死去的爹跟村里铁匠练过几年野拳,就敢号称江湖英豪,这位以书生著称的先生,才是真有侠客风范。 “冀大是读书的地方,并非给……” 吴校长停在了距离陆沅君几步之遥的位置站定,上下看了看她的穿着打扮,那两个钻石耳坠子运城少见的稀罕东西,晃眼的紧。 确信她应当是城中谁家娇生惯养的小姐,又或是正受宠的姨太太之后,吴校长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不屑:“并非是给你撒野的宅院。” 谁知陆沅君不但不后退,听了这话反而上前一步。 原来声名在外,传说中的吴先生也不过如此。 要说吴先生面上的不屑,遮遮掩掩,陆沅君的厌恶则是明晃晃摆在了台面上。 只见女子的旗袍裙角飘起,随着主人转了一圈,环视屋内一周。 “读书的地方?我还当是藏污纳垢之处呢。” 陆司令是个张口娘希匹,闭口妈卖批的粗人,教出来的闺女不管读了多少书,说起来话来仍旧是一根竹,直冲冲的朝目标而来。 “师生共狎一妓你不管,学生毫无求学之心你不管,身为有妇之夫的季教授乱搞女学生你也不管……” 陆沅君再次抬脚上前,逼近了这位岁与她父亲差不多的长者,朗声质问起来。 “我不过是给学生们上了堂课,这就是撒野了么?” 吴校长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被陆沅君说了个大红脸。因着她每一句都戳中了吴校长的痛点,冀大虽是举国上下学子心向往之的学府,却仍旧有不少问题上不得台面。 狎妓也好,无求学之心也罢,这是他暂时解决不了的。 但后头的那一条…… 吴校长扭头看向来寻他告状的季教授,虎目圆睁,将□□对准了他的胸膛:“你搞女学生了?” 季泉明双手交叠在胸前,连连摆了有几十下:“读读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乱搞呢?” 56.第五十六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我娘呢?” “夫人在堂屋里。” 司令再世的时候, 嘱咐过他们, 惹谁都不要惹小姐不开心。小厮又不是吃多了, 他谁也不想惹啊。 于是往里头一指,生怕此刻陆小姐的火气烧到自己头上。 陆沅君放开小厮, 快步朝着堂屋走去, 大力一脚踹开门, 冲着黑压压的屋子扯长嗓子喊了声。 “娘!” 陆夫人听到闺女的声音, 抱着故去陆司令的大头照片走了出来, 歪着脑袋问:“怎么了?急急忙忙的, 可还有个姑娘的样子。” 明明也是读过书的人, 怎的这脾气跟她那死去的爹一个样。就算是村里大字不识的小脚丫头, 也没有哪个姑娘和陆沅君一样野的。 陆沅君见母亲出来, 把弹夹往桌上一拍, 气鼓鼓的坐了下来。一颗子弹因着冲撞, 从弹夹里探出, 骨碌碌滚落到了地上。 因着屋内用的是老式的窗户纸, 而非透光的玻璃,即便白日也仍旧暗的很。 听见子弹掉落在地上的动静, 陆夫人嘴角勾起笑意, 一脸得意凑近了自家的闺女,坐在了她旁边的位置。 “怎么样?娘是不是帮你大忙了?” 帮忙? 陆沅君把今日的事与亲娘说了一遍, 讲到她用枪指着季泉明的时候, 还有些后怕。 “娘, 幸亏我当时没开枪啊!” 要不然身上可就背着人命了,还帮忙呢,你这分明是害我呀。 谁知陆夫人听完,斜了一眼自家的闺女,胆小如鼠,比起你爹可真是差远了。季泉明那样的人,若真是开枪倒好了,以绝后患。 陆沅君见母亲没有反思的趋向,把桌上的小枪收回了包中,严肃道:“您以后不要给我上子弹行不行啊?” 陆夫人对此不置可否,放下了陆司令的大头照片,起身把房门关上,靠在门上对陆沅君道。 “一会儿封家的少帅还要来,近几日你父亲的那些部下蠢蠢欲动,为了保下咱这家业,你说什么也不能胡来知道么?” 陆沅君听了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回母亲的话头。 陆夫人追上前,停在了女儿的身边,双手按在了陆沅君的肩头。 “万事且先顺着他,只当为了这个家,为了咱娘儿俩。” 陆沅君抬头,瞧见了母亲的神色焦虑,是再多的金银首饰都无法遮挡的心虚与慌张。陆宅没了父亲,就是悬在饿狼前头的一块肥肉,谁都能上来咬一口。 母亲一介妇人,手中无兵无权,想要护住可就太难了。 好在封西云赶在这个时候来趟浑水了,不管那人藏着什么心思,都得抓住了,借着封家的势力,保住陆司令留下的这份家业。 “娘……” 陆小姐的声音软了下来,扣开了落在她肩头的手,起身将位子让出来,扶着母亲坐下。 她半蹲下来,靠在母亲的膝头,双手握着母亲的手,低声道。 “我今日出去寻了份教书的工作,薪资二十银元一个月,够咱娘俩过日子了。” 陆沅君用下巴蹭了蹭母亲的手,试图安慰近日情绪不佳的母亲。 “这些东西,他们要便拿去!父亲让我上学,如今学成归来我也能养您,定不让您受一分苦难。” 凭她留洋的经历,腹中的学识,根本用不着委身于封西云,做什么少帅夫人。明明靠自己也一样能活,还活的更好。 陆夫人抽回手,覆上了女儿的额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以为娘贪恋富贵?” 陆沅君还未作答,但眼神出卖了她,她的确有那么一丢丢的心思,以为母亲是在贪恋荣华。 然而陆夫人声音颤着开了口。 “我认识你爹时,他还是码头上扛大包的苦力。你外公家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小有资产。” 回忆起了当年的事,陆夫人的眉心舒展了几分,轻轻的用指尖给女儿理着凌乱的发丝,目光痴痴的望向了那张黑白的大头照片。 “你爹那会儿什么都没有,娘不还是跟了他?” 陆夫人拉着女儿起来,指着照片让她瞧。 “他从一穷二白,到如今家财万贯,你可知这钱是怎么来的?” 陆沅君摇摇头,说实在的,她懂事之后一直在外求学,对父亲的事一知半解。 “你父亲说不会让我们娘俩过苦日子,要让你我享福。这些都是他把脑袋别再裤腰带上,日夜刀尖舔血,受了数不清的伤,拼了命才挣下的。” 陆夫人咬牙切齿的往门外望去,仿佛门外站着便是豺狼虎豹。 “而今他尸骨未寒,我怎么能让那些混账东西把这家业抢了去?” 陆沅君听了这话一愣,环顾了一周,似乎没有预想到母亲是这样的想法。自己思量事情还是太过简单了。 陆夫人的话没有说完,顿了顿继续开口。 “再说了,他们抢了你父亲的东西要做什么?” 目光直视女儿,陆夫人等着她的回答。 陆沅君就算没有读过书,也知道那些人抢了父亲的家业去要做什么。无非就是变卖充军,抢地盘,打仗,杀人而已。 “让他们拿着你父亲的东西去做杀孽,你就忍心么?” 陆夫人的声音猛的抬高,似在质问一般。 一句话,让儿时的一桩旧事猛的撞进了心头。 那时她才不过几岁的年纪,出门走路尚要人牵着才行。陆司令从战场归来,带着女儿去县城的饭庄里下馆子,叫了三盘白切鸡肉。 给闺女要了两瓶荷兰汽水,自己倒了杯酒小酌着。 “你爹我小时候,觉得这是天下最好吃的。” 陆沅君尝了一口,觉得不过尔尔。 陆司令笑笑也不说话,自己一个人吃了大半,剩下的打包带了回去。还叫了不少,送到了码头上,给曾经一起扛大包的人开荤。 “老子请你们吃白切鸡!” 过往的路人以为陆司令嚣张跋扈,然而并非如此,他没发迹的时候就这样讲话,发迹之后也一如当初。 升官发财换老婆,这是华夏男人的通病。可陆司令到死都只有陆夫人一位妻,不去胡同里的窑子,也不去河上的画舫,甚至连戏班子都不去。 陆沅君在码头上听到那些苦力调笑,为何父亲不换个老婆。 她记得父亲回那人说:“去你/妈的。” 话虽不中听,但竟然诡异的顺耳。 陆司令与昔日的朋友们见过之后,牵着闺女的手回去,进门之前道。 “沅君,爹定会让你和你娘过上天天能吃白切鸡肉的日子。” 乍富之人,常年身居高位之后,很难不变。日日受人逢迎,只要伸出手,便要什么有什么。 57.第五十七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心中虽然有不少疑问,可陆沅君一贯奉行, 只要没招惹自己,人家爱做什么做什么, 和她没关系。 若不克扣女秘书的薪资,陆沅君不打算评论什么。但霍克宁离她太近,让陆沅君觉得不太舒服, 坐回了椅子上。 “霍小姐,我对运城的地产很有兴趣。” 陆沅君今日是来做正事的,不能因着霍克宁女子的身份变被她打岔过去。 霍克宁一个做生意的,又开着花花世界, 从陆沅君后退第一步时她就明白这位陆小姐是在躲着她。 若换了别人,霍克宁肯定不会上去给自己找不痛快。 但眼前的陆沅君还真让霍克宁放下了自己的面子, 追了两步坐在了她的身边。 “沅君哈尼。” 霍克宁双唇未启,语气亲昵, 有想要与陆沅君亲近的意思。 怎么一个两个都管自己叫哈尼? 陆沅君抬起手,做了个阻拦的动作,摇摇头,冷着一张脸。公事公办的模样, 显然不想和霍克宁亲近。 霍克宁虽然又吃了陆沅君一记白眼,可仍旧没有死心的意思。 霍小姐本名唤做可宁, 是个典型的女子闺名。但当霍可宁读书以后, 眼界宽广起来, 总是被自己女子的身份束缚。 几个兄长可以坐着越洋的航船留学, 她却只能上洋人开的女子教会学校。父亲娶妻纳妾,养外室,逛窑子,捧戏子,偶尔还要调戏良家妇女。 人们提起来,最多说一句风流。 但要是谁家的妻女偷人了,那就是大逆不道的死罪。 这他娘的公平么? 霍可宁气不过,烧光了所有的女子衣裙,改穿男装,也改换姓名。 男人们能做的,不论好坏,她都要做个遍,还要做的比男人更野。比如同龄的公子们开办企业,她办的更大。 又比如同龄的少爷们招女秘书,霍克宁就要招四个,气势上不能输。 而这样的霍克宁呢,对打眼一瞧就是新式女性,看着还特别有性格的陆沅君,有种天生的好感。 即便眼下看来,陆沅君对她并没有多少喜爱。 如果是封西云来说自己对运城的地产业有兴趣,霍克宁会毫不犹豫的拉他入伙。再多盖几栋高楼,然后留着不卖,炒一炒运城的房价。 可来的人是陆沅君,她就不能答应了。 霍克宁手中的茶杯陆沅君迟迟没有接,端着也怪沉的,干脆放了下来。霍克宁拉过了陆沅君的手,将其按在了自己的膝头。 要不是同为女子,陆沅君这会儿就掏枪了。 “沅君哈尼,你听我说。” 好在霍克宁一副要谈正事的模样。 “你若是买婚房,我可以卖给你几座花园别墅,南春坊的公寓也成。” “但运城的房市呢,是一池泥沼。陷进来我一个人就够了,你这样的……” 霍克宁的目光流连在陆沅君的眉眼之间,似要把她烧出一个火洞来。 “你这样的女性,合该干干净净。” 插足地产的人,手中赚来的钱烫手,若后人评判起来,恐怕不会用上什么好的字眼。 她从兄长口中听过陆沅君的事迹,前些日子报纸上还说她成了暨大的英文教授,自己不能坏了陆沅君的名声。 陆沅君抽回手,不明白霍小姐对她这份热情从何而来。 陆小姐当然知道地产是个泥沼,她也没想真掺合。也就是想借着掺合的名号,好让霍克宁放松戒心,把里头的内幕给自己说说。 不过眼下看来,陆沅君以为,似乎直接问也是可行的。 陆沅君诚然算的上正直,却也并非过分迂腐。察觉到了花花世界的霍克宁好说话,课题调查能够做下去,陆沅君也就不好继续给霍克宁甩脸色了。 抽回的双手,捧起了霍克宁给她斟的茶,陆沅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眼中闪过几丝好奇,语气里有满是天真。 “青天白日的,怎么就成泥沼了?” 霍克宁愣了一下,这神情她见过无数次。花花世界的姑娘们,想从她这里套话的时候,都是这副模样。 以看似无辜的样貌,来套取最有价值的信息。 平日里要是谁想从霍克宁这里套话,那注定不会成功。但陆沅君与别人不一样,在霍克宁看来,陆沅君与自己是同一类人。 她们都是不甘与女性被欺压的命运,毅然决然走在时代前列的新式女性。 霍克宁靠在椅背上,明知陆沅君在套话,却依然开口解释起来。 这边办公室里相谈甚欢,花花世界的门外可就不一样了。 一辆汽车停下,扛着枪的士兵们站了两排,封西云走下车,沿着两队中间留下的路朝着花花世界走来。 原本坐在台阶上怏怏的打手们,一个个来了精神,几乎是跑也似的拦住了他。 跟在封西云后头的李副官比自家少帅还要恼怒,当即掏出枪来,抵在了其中一人头上。 “瞎了你的眼,谁都敢拦了?” 花花世界的打手被枪抵着头,却没有丝毫的畏缩,甚至也跟着恼怒起来。纷纷掏出了枪,与封西云这边的人对峙起来。 “瞎了你的眼!穿了一身皮就不知道你爹姓啥了?” 打手向前一步,额头被枪口按压出了红色的痕迹。 “霍家的产业谁都敢闯了?” 封西云与霍克宁也算有些浅薄的交情,不好撕破脸皮。再说了,今天是来买婚房的,争吵不是好兆头。 他把副官拽到了后头。 “不要乱来。” 打手朝地上吐了一口,根本不认怂。 “就是大总统到门口,这会儿也得等着!” 怎么话说? 封西云皱起眉,面露不解。 “我们霍经理正面试伺候起居的女秘书呢。” ======================== 陆沅君:可惜,我连地产的名字都想好了。 霍克宁:叫什么? 陆沅君:陆家嘴。 前朝的皇帝都死了好些年,怎的运城还有人留着辫子呢? 陆沅君皱着眉头瞧向说话的人,老头子身形是一种极不健康的消瘦。他说话的时候,鼻孔里,舌苔上有浓重的绿色。陆沅君知道,那是鼻烟瘾大的人会留下的痕迹。 老头子说完这句之后,拽了一个斜眼儿的后生上来。这后生跟他爹一样,鼻孔舌苔里绿油油的一片。 “我这小子,别瞧着眼神儿不行,对待媳妇那可是一等一的好。” 老头子满脸得意,把自己的儿子推到前头,继续道。 “家里头三房小妾,都被他宠上天了!” 斜眼儿后生的黑眼珠子看着门外的方向,但实则目光所及却是陆小姐。 陆沅君和陆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家里头三房小妾还上门求亲? 也就是欺负陆家司令刚死,不然一人赏一颗子弹,你们下棺材里做美梦吧。 这个糟老头子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不住的说着自己儿子的好。 “陆小姐嫁过来,定是天天享福的!” 见陆家母女孤苦伶仃站在那里,被糟老头子气的脸色煞白也没个依靠,后头的人们也活泛了起来。 纷纷挤上前,推开了说话的老头子,给陆沅君介绍起了自家的儿子,侄子。 陆司令刚走,府内还在丧期。陆夫人穿着一身的黑,耳朵上却没有摘下司令送给她的红宝石耳坠子。 因着火气升腾而起,陆夫人的红宝石耳坠子随着主人晃动起来,正要上前与这些人理论。 陆沅君按下了自己的母亲,给了她一个眼神,自己缓步朝着众人走去。 她双手环抱在胸前,一个挨着一个,打量起了这些与她岁数相差无几的年轻人。 每当她走过一位的时候,年轻人的长辈就会叨叨叨个不停,在陆沅君耳边嗡嗡嗡的说着自家子侄的好,希望能入了陆小姐的眼。 陆沅君的脚步未停,越过了一个又一个的人,朝着最初上前的那位,鼻孔舌苔绿油油的父子走去。 走到他二人跟前后停了下来,陆沅君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那斜眼儿后生的黑眼珠仍没有落在陆沅君身上,歪歪斜斜的不知放在什么地方,可当陆小姐笑起来的时候,斜眼的后生也跟着乐了。 “郎才女貌!” 那糟老头子昧着良心,大声喊道。 他还以为陆家小姐看上自己儿子了呢,兴奋极了。嗓子因着情绪激动有些刺痒,他咳了一声,卡了口痰扭头吐在了地上。 常年吸鼻烟的人,痰液也发绿。 陆沅君对老头子粗俗的举动不置可否,笑嘻嘻的将手探进了包中。 老头子摇摇头,叹了口气道:“陆小姐不用准备什么礼物,只要嫁妆备好就成了。” 陆沅君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因着老者的劝阻就停下,她面上笑意更浓,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就是眨眼之间,老者忽然觉的额前一凉。 等他反应过来,前额上已经抵了一把冰冷的枪。 “我爹死了不假,陆家没儿子也是真的。” 陆沅君给枪上膛,动作熟练,像是早已练习过无数次一般。 “可并不代表我娘俩儿就任人宰割了吧?” 老头子对上陆沅君那双勾人的桃花眼,不知怎么就跟陆司令的大小眼儿重合起来。 方才还觉得指不定是陆夫人偷人才生出这般模样的闺女,而今一瞧,陆家小姐身上还真有陆大头的影子。 起码这股子胆大妄为的野,换了寻常人便做不出来。 然而陆沅君的枪口并没有让对面的老者屈服,老头子咧着嘴,说话时陆沅君能清晰的看到他舌苔上的绿色。 “小丫头,你吓唬谁呢。” 老爷子根本不怕,若陆小姐真敢开枪杀人,他今日就算是死,也值了。 他甩了下头,垂在身后的辫子打了个转,缠在了脖子上。 “要是不敢开枪,就收拾好嫁妆,等着花轿上门吧。” 陆沅君面上一僵,她的确不敢开枪,杀人哪有说的轻巧。就算是敢,枪里也没有子弹。 都说横的怕不要命的,陆沅君今日还真是遇上对手了。 58.第五十八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谁手里有今日的报纸?” 陆沅君隐隐觉得自己抓到了一根线头, 下面牵扯着无数的因果。像是能撞毁巨轮的礁石, 此刻正藏在暗潮汹涌水面之下。 运城中,本地的晨报, 益世报,小小报, 大大报层出不穷, 外埠的报纸也流传甚广。 有说法是, 就连拉洋车的, 街面儿上蹲着要饭的,都人手一份报纸。 故而当陆沅君开口之后,在座的学生们几乎人人都从桌子洞里拿出了一份。 坐在第一排的学生起身收集起来,给陆沅君放在了讲台上。 陆沅君快速的翻阅着这些报纸,将沪上与沿海口岸城市的报纸捡出来放在一旁,运城的单独拎了一叠。 看了几眼之后, 还真叫她发现了蛛丝马迹。 那根线头,被陆小姐拽住了。 “南春坊拍出史上最高地价, 冀北大学外学生公寓租金再创新高, 明山寺西苑按天收房租, 禅房神似鸡毛旅店……” 陆沅君从运城本地报纸中挑了其中几条念着。 念完之后又拿起了沪上与外埠的报纸, 刚抖开第一条便是。 “沪上以有碍观瞻的名头,放火逼拆棚户区。” 紧随其后的是津京地区。 “义地变卖, 旧棺迁徙, 未尽腐烂之尸截断, 碎棺卖做柴。” 死人的坟地都被征来盖房子了。 陆沅君心有余悸,双手颤抖着放下了手中的报纸,抬起头来望向下方坐着的学生。 “你们可瞧出些什么?” 学生们面面相觑,不就是房子涨价么?反正在座的学生还有祖宅可以居住,谁也不在乎这些。 除非是想要养个外室的,那也用不着买房子不是?租一个便能享欢好。 陆沅君望着他们,忽然明白了为何那日对门儿五大三粗的大力教授会骂他们是笨蛋王八蛋。 纤纤玉指点向坐下的贵公子与娇小姐们。 “愚蠢。” 学生们虽说以往也挨先生的骂,可被陆沅君一个小丫头骂了之后,心里头总归是不痛快的。 心里不痛快了,面上自然也没有好脸色,一个个的拉长了脸。 你个小丫头片子又精明到什么地方去呢? 陆沅君的声音再次响起。 “身世同悲绕数雀,生涯应叹转丸虫。” 她吟了一句诗,让这些人提起了兴致。诗文出自运城的一位知名书画家,算是青年一代的翘楚。 可意思就叫人深思了。 虫儿和鸟儿都有宽敞的住处,为何我却要缩居在此处弹丸之地呢。 “诸君。” 陆沅君顿了顿,眼神仿佛冬日的寒风一般冷。 “大厦将倾。” 陆沅君还待继续,耳边传来了敲门声,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探进了头。 “陆沅君?” 陆小姐认识这位,朝着门口站着的大力教授点点头。 “是我。” “吴校长叫你去办公室。” 大力教授也不多说,走进门来站上讲台。 “我替你看着班级,且去就好。” 说着大力教授环视一周:“我在没人敢乱来。” 是啊,谁敢乱来呢? 光是大力教授的络腮胡就够吓人的。 陆沅君拎起自己的小包,虽然不明白为何校长唤她,但官大一级压死人,陆沅君还不能不去。只得把教室留给了胳膊比她大腿还粗的大力教授,然而敬业的陆小姐临出门前不忘给学生们留下作业。 “你们,将近来报纸上关于房价,租金的消息汇总一下,写个心得报告。” 陆沅君匆匆忙忙的往吴校长所在去了,校长办公室的门虚虚掩着,顺着门缝望进去,她瞧见了一个年岁不过十八九的少年,正站在校长桌前。 “胡闹,我不允许你退学。” 吴校长的声音比起大力教授,虽不及他粗糙,然却多了几分威严。 退学? 门外的陆沅君停下脚步,听起了墙角。这年头考上大学可不容易,更不要提是冀大这样的知名学府。 谁要是考上再退学,那真是吃多了。 然而她听了几句之后,里头那位的确是有要退学的意思。 “黄汀鹭,你可是这届学生里顶有才华的,为何要退学呢?” 吴校长爱才心切,从桌后走了出来,右手搭在了这位学生的肩上。 “若是生活上有什么要紧的事,大可以跟我说,学费也好,生活费也好,房租不够什么的,我都能替你解决。” 这位名唤黄汀鹭的学生摇了摇头,将肩头上吴校长的手抖落下去,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校长,我太聪明了。” 少年的面上全是嫌弃与厌恶。 这话换了别人说,吴校长肯定抬脚踹上去了,没见过不要脸的。可眼前的少年呢,说的就是大实话了,他还真没办法反驳,只能继续劝。 “那也不兴退学呀!” 黄姓少年摇摇头:“校长,冀北大学教授们的课我都上过了,他们不配做我的老师。” 他的声音处在介乎于成年人于孩童之间,有种别样的清脆。 “我打算出家当和尚。” 吴校长听了和尚两个字,便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如今这个年月呢,奇人多,怪人亦多。 凡像眼前少年一样怀有大才的,脑袋都不大清醒。 “为什么想要做和尚呢?” 吴校长追根究底。 “你才多大呀,红尘俗世有诸多值得你眷恋的呢。” 少年仍旧摇头:“做学问,没有挑战性。讨老婆,有没有喜欢的。从商呢,我没有本钱。从政呢,我看不惯那些混账。” 想来想去,少年觉得:“我还是当和尚好了。” 说着他补充了一句:“我父亲就是和尚。” 门外的陆沅君闻言皱眉,不大理解。若少年的父亲是和尚,那怎么能有他呢?那不是对不住佛祖么? 正琢磨着呢,半掩着的门突然被人从里头拉开,少年停在了陆沅君跟前。 “生下我后才出家的。” 顺便回答了陆沅君的问题。 陆小姐闻言点点头:“这样啊……” 她不细问,也懒得细问,陆沅君进了校长办公室。 “您找我干什么?” 吴校长不由得头痛,绕回桌子后头,从底下的柜子里拿出了托朋友从沙俄带回来的烈酒,抬起头猛灌一口。 “我让你讲英国文学,你在课堂上讲什么呢?” 陆沅君笑了笑,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我讲的是:由窑子嫖资涨价而引发的,对于当下房地产行业的思考。” 说到这里,陆沅君还不忘加了一句。 “这是一个严肃的社会问题。” 吴校长没听出来嫖资涨价与当下地产业的联系来,他只能对陆沅君说:“咱们学校里从没开过这种课。” 言外之意便是,你能不能安生给学子们讲文学呢? “我来开便好。” 陆沅君早就把英国文学的课本都丢掉了,压根儿就没想着讲文学。 “文学救不了华夏人。” 陆沅君抬手,指尖点在了自己的太阳穴,对着吴校长朗声道。 “唯有叫他们透过表象看到本质,方才能够唤醒麻木沉睡的人。” “先生所说的本质是什么?” 在门边站着的黄姓青年在校长开口之前,发问。 陆沅君转过身,一手指天。 “这创立不久的新政府,满目疮痍,风雨欲来,大厦将倾。” 少年眼中闪过不屑的笑意,面上也颇为嘲讽。 “十里洋场歌舞升平,民族工业日益兴起,皇帝被推上了断头台,正是我华夏崛起的时候,何谈风雨欲来,大厦将倾呢?” 陆沅君面上的嘲讽比少年更浓,嫌弃的瞥了他一眼,回过头问吴校长:“此之谓大才?” 吴校长面对两位怪人,一时有些应付不来,卡在了原地。 只听陆沅君嗤笑一声:“此之谓笨蛋。” 黄汀鹭毕竟是少年,即便想要出家,脾气仍旧急躁。 “你骂人!” 陆沅君点头:“对,我骂你了。” 仿佛怕少年没有听清一般,陆小姐补了一句:“大笨蛋。” 黄汀鹭紧抿着双唇,气的面色铁青,这会儿也不想着出家了。他走回吴校长的桌前,将自己的书包收拾妥当,跟在了陆沅君的身后。 “我倒要听听你的课有什么玄机。” 陆沅君耸耸肩:“走,今天给你开一对一小课堂,我带你逛窑子。” 吴校长灌了一口苦酒,滑入喉头的辛辣叫他不由的热泪盈眶。 “我到底做了什么孽啊……” “夫人在堂屋里。” 司令再世的时候,嘱咐过他们,惹谁都不要惹小姐不开心。小厮又不是吃多了,他谁也不想惹啊。 于是往里头一指,生怕此刻陆小姐的火气烧到自己头上。 陆沅君放开小厮,快步朝着堂屋走去,大力一脚踹开门,冲着黑压压的屋子扯长嗓子喊了声。 “娘!” 陆夫人听到闺女的声音,抱着故去陆司令的大头照片走了出来,歪着脑袋问:“怎么了?急急忙忙的,可还有个姑娘的样子。” 明明也是读过书的人,怎的这脾气跟她那死去的爹一个样。就算是村里大字不识的小脚丫头,也没有哪个姑娘和陆沅君一样野的。 59.第五十九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且陆沅君低头看着在本子上记下来的东西, 实在是触目惊心。藏在水下的冰川方才露出了一角, 便足以震撼世人。 “多谢。” 陆沅君将纸笔收好, 缓缓的起身, 朝着霍克宁点点头。 霍克宁的目光落在了陆沅君身上。齐肩的短发有轻微的卷翘, 蓬松又细软。旗袍勾勒着腰线,玻璃丝袜衬的她腿更白了。 陆沅君和霍克宁楼下花花世界里的姑娘不一样。那些人没救了, 即便容颜姣好,可心里头早就死的透透的,一心只想傍个有钱的男人,从此打麻将享福。 她们是空洞的灵魂,唯独陆沅君眼中有光。 “后天, 我在冀大上课,你可以来。” 陆沅君走了几步,在推门离去之前停下来,转过身来对霍克宁说道。 霍克宁歪了歪头, 苦笑一声:“我去不是找打嘛。” 陆沅君想了想,霍克宁说的在理,她这堂课注定是巨石投入湖中,会掀起滔天的波浪。 “再会。” 陆小姐握上了门把手,正要按下去的时候, 门把手似有感应一般自己落了下去。 沉重的木门被外头的人拉开, 封西云正站在门外。 报纸上说封西云年轻有为并非假话, 花花世界的打手根本不是少帅座下士兵的对手, 鼻青脸肿的被按在了楼梯上。 打手们瞧见经理办公室的门开了,一个个挣扎着大声呼叫着:“霍经理!” 霍经理歪过半边身子,挂在椅子上,视线越过陆沅君,落在了门外的封西云身上,伸出指头朝他点了点。 “下不为例。” 运城现在还不是封西云的地方,陆司令死后运城各方势力交错,封西云日后要想在运城立足,是不能与霍克宁交恶的。 方才也的确是他理亏,一时急躁闯了花花世界的大门,好在霍克宁不像传言中所说那样无法无天,还是给了他面子的。 封西云顺着台阶下来,揽过陆沅君的肩头,朝着屋内的霍经理微微颔首。 “霍经理海量。” 霍克宁眯缝着眼睛,心眼儿只有针尖儿般大小,嘴上虽然说这下不为例,可却把封西云给记住了。 暗戳戳的想着,一会儿得给当姨丈的大总统写封信,编排编排他。 不好好在自己的地盘儿待着,天天往运城跑,不是狼子野心是什么?只希望那看起来精明的陆小姐,可别中了他的糖衣炮弹。 若霍克宁跟着他们一起下楼,就会发现陆小姐诚然不负她所望。 封西云是在东洋留学不假,但体贴的模样却更像英吉利戴着假发的绅士们。 他快走几步,在陆沅君前头为她拉开了车门,还不忘把手掌贴着车顶,避免陆小姐上车时碰了脑袋。 陆沅君没有道谢,理所当然的上了车。 本以为最少能够得到未婚妻的微笑,谁料只得了一个白眼。封西云挠挠头,绕到车子另一头上去。 封家老帅常说,女人心是海底针,难以捉摸。 封西云费尽了力气,猜测陆沅君生气的原因是自己没有陪着买婚房,觉得自己不够重视这桩亲事了。 是故封少帅待汽车开稳,打了个腹稿后转过身来。 “沅君,街头斗殴算不得什么,可里头有一个浪人,处理不好便是外交问题……” 陆沅君压根儿就不看他,目光落在车窗外的街景上。 “你想要运城?” 封西云被陆沅君一句话顶的不知所措,他的确是想要运城。 运城在陆司令的治下,繁华富庶,明明只是一个内陆城市,比之沿海口岸也不输多少,远近掌兵的人谁不想要呢? 但封西云总觉得,他这会儿点了头,和陆小姐之间便会相隔山川险阻。 “在你得到运城前,我可以一直做你的未婚妻。” 陆沅君仍旧望着车窗外,街道两边有门庭若市的商户,也有走街串巷的小贩,天桥底下还有耍把式的江湖人。 “护陆宅安全,便算你涌泉相报我父亲的恩情了。” 所以…… 封西云拽了拽自己的上衣,明白了陆沅君的意思。 “所以今天不是买婚房?” 车子猛的停下,陆宅的小厮迎了上来,拉开车门来扶小姐。 陆沅君抬脚下车,在鞋底落在石砖路上前,她回头彻底打消了封少帅成亲的念头。 “少帅,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呀?” 三日后,冀北大学。 一辆崭新的汽车停在了门外,陆沅君从车上下来,浑身珠光宝气。若不是看门的知道她校长新聘的英文教授,肯定不会放她进去。 陆夫人知道自家闺女的脾气,怕是不会顺着封家的小子,还是赶紧把陆司令留下的前花完才好。 于是买房子,买汽车,还给闺女买了衣服和首饰,搞得陆沅君打扮起来完全不像个教书的。 手中拎着新挎包,陆沅君一步一步朝着教室走去。 留给学生们的家庭作业,不知道他们做的怎么样,有没有认真的调查,陆沅君却是用心备课了。 进了走廊以后,高跟鞋踩在地面,踢踢踏踏像踩在人的心弦上。 小教室里只有几个人,稀稀拉拉的坐着,中间空着不少位子。陆沅君往里头瞧了一眼,按着挎包里的教案。 停在教室门前想了想后,拍了拍门框,对学生们说。 “起来,跟着我。” 学生们面面相觑,但得听老师的,便收拾个东西,跟在陆沅君后头,朝着对门儿走去。 大力教授正在上课,捧着课本讲哲学,忽的听到有人敲门。把课本放在了桌上,瞪了一眼学生们。 “都闭嘴,谁也不许说话。” 谁敢在大力教授的课上说闲话呢,不说分数的问题,挨打是真的疼。 大力教授快步走到教室门前,拽着把手开了门,低头瞧见了对门儿教英文的陆沅君。 “咋个意思?” 大力教授对学生凶,对陆沅君也没好到什么地方去。根本不会因为陆沅君模样好,就优待丝毫。 陆沅君的手伸进了包中,从里头拿出了一个小本子,上头密密麻麻的写着不少东西。 “这是我今天的教案。” 大力教授扫了一眼,全是横竖弯折的方块字,陆沅君一个教英文的,教案写成这样就没水平了吧。 他面露嫌弃,不把陆沅君放在眼里。教书匠,业务水平不过关,还穿的花枝招展,不如回家嫁人去,留在学校没有用处。 正要关门回去继续上课,陆沅君拽住了他的袖子,将教案拍在了大力教授的胸前。 “把大教室让给我。” 穿旗袍的女子抬起头,目光灼灼。 陆沅君趁大力教授发愣的时候,越过他走进了教室,踏上讲台。她从桌上拿了一根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今日的课题。 “由过夜嫖资上涨,引发关于地产业的思考。” 女子站在讲台上,昂首挺胸。 “上课。” 千千万万人被遮住了眼,今日便由陆沅君来吹散这迷雾。 可惜女子开口并不如样貌温婉可人,反而带着跃跃欲试的野。 “我说娶你大爷个二舅妈!” 陆沅君回想起封西云的脸,对出口的话有些后悔。可撇撇嘴,又似是极为不屑。 “若只想做丘八的太太,我还留洋做什么?” 陆司令在世的时候手握七万雄兵,放在几十年前都得叫封疆大吏。哪怕是大总统的儿子,陆小姐也嫁得。可陆司令不能安分的做个码头上的苦力,他生出来的闺女,照样无法在家头相夫教子。 陆沅君自从记事起,就没打算做个安分守己的妻。 运城南春坊,在划为洋人的租界前,是来逃难的流民扎堆的地方。地势低洼,高矮不平,羊肠小道蜿蜒曲折,杂草丛生。若是一个不当心,就会被东西绊了脚。 不住人的地方还是乱坟岗子,然而才不过短短十几年,就摩登的不像话。 宽敞的马路,两旁栽种着高大整齐的树木,空气里隐隐有香水的味道,路上的洋人与汉人呈五五之数。坊内不见四合院,倒全是一幢幢的小洋房。 南春坊住的人家非富即贵,沿路除了鸟鸣虫啼以外,静悄悄的。 陆沅君同一位金发的女子并肩走在一处,二人都穿着旗袍,可洋人女子的裙子竟然比陆小姐更长。 “不说我了,洛娜你和季泉明最近怎么样?” 摆摆手,陆沅君不想提更多关于自己未婚夫的事,反过来询问起了金发女子。 穿旗袍的洋人女子名唤洛娜,是陆小姐在英国留学时的同学,嫁给了运城才子季泉明后背井离乡,乘着越洋的航船来到了华夏大地。听闻归国后季泉明在冀大做了教授,洛娜办了个教富家千金说英语的女子中学,是同学们口中的神仙眷侣。 彼年离开时,陆沅君记得他们蜜里调油,两国的报纸上都大为称颂这份自由的爱情,传为一时佳话。 洛娜叹了口气,路两旁的树枝尚未及时修剪,垂下来拦住了前路。她用力揪了几片恼人的树叶向前走着,看样子婚后并没有人们预想的那般甜蜜。 “他要纳妾。” “纳妾?” 陆沅君皱起眉头,快步追了上去:“你不是英国人么?他怎么能生出这种心思?” 华夏或许有纳妾的陋习,可英吉利从古至今可都是一夫一妻,情人的什么暂且不表,没听说过谁取两个老婆。且近来的读过新书的男子,不纳妾的海了去了。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最近的风尚。 “我也去寻了大使馆主持公道,可你知道他同使官说什么?” 泪珠子顺着眼角滑落,将洛娜衬的楚楚可怜,后退两步准备拉开与陆小姐的距离。 “你看我给你学。” 洛娜擦干净眼泪,停下来挺起胸膛,先学起了英驻运城的大使,刚正不阿。 60.第六十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霍克宁脱力一般的靠在椅背上, 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我没有提到的, 陆小姐最好也不要去找别人打听。” 她不想看到如花美眷因此早早的凋谢于人间, 剩下没有说的信息, 都是霍克宁需要烂在肚子里, 带进棺材中的。 陆沅君也有分寸,初次见面而已, 霍克宁光是能心平气和的坐下来与她交谈,就已经是够幸运了。 且陆沅君低头看着在本子上记下来的东西,实在是触目惊心。藏在水下的冰川方才露出了一角,便足以震撼世人。 “多谢。” 陆沅君将纸笔收好,缓缓的起身, 朝着霍克宁点点头。 霍克宁的目光落在了陆沅君身上。齐肩的短发有轻微的卷翘,蓬松又细软。旗袍勾勒着腰线,玻璃丝袜衬的她腿更白了。 陆沅君和霍克宁楼下花花世界里的姑娘不一样。那些人没救了,即便容颜姣好, 可心里头早就死的透透的,一心只想傍个有钱的男人,从此打麻将享福。 她们是空洞的灵魂,唯独陆沅君眼中有光。 “后天,我在冀大上课, 你可以来。” 陆沅君走了几步, 在推门离去之前停下来, 转过身来对霍克宁说道。 霍克宁歪了歪头, 苦笑一声:“我去不是找打嘛。” 陆沅君想了想,霍克宁说的在理,她这堂课注定是巨石投入湖中,会掀起滔天的波浪。 “再会。” 陆小姐握上了门把手,正要按下去的时候,门把手似有感应一般自己落了下去。 沉重的木门被外头的人拉开,封西云正站在门外。 报纸上说封西云年轻有为并非假话,花花世界的打手根本不是少帅座下士兵的对手,鼻青脸肿的被按在了楼梯上。 打手们瞧见经理办公室的门开了,一个个挣扎着大声呼叫着:“霍经理!” 霍经理歪过半边身子,挂在椅子上,视线越过陆沅君,落在了门外的封西云身上,伸出指头朝他点了点。 “下不为例。” 运城现在还不是封西云的地方,陆司令死后运城各方势力交错,封西云日后要想在运城立足,是不能与霍克宁交恶的。 方才也的确是他理亏,一时急躁闯了花花世界的大门,好在霍克宁不像传言中所说那样无法无天,还是给了他面子的。 封西云顺着台阶下来,揽过陆沅君的肩头,朝着屋内的霍经理微微颔首。 “霍经理海量。” 霍克宁眯缝着眼睛,心眼儿只有针尖儿般大小,嘴上虽然说这下不为例,可却把封西云给记住了。 暗戳戳的想着,一会儿得给当姨丈的大总统写封信,编排编排他。 不好好在自己的地盘儿待着,天天往运城跑,不是狼子野心是什么?只希望那看起来精明的陆小姐,可别中了他的糖衣炮弹。 若霍克宁跟着他们一起下楼,就会发现陆小姐诚然不负她所望。 封西云是在东洋留学不假,但体贴的模样却更像英吉利戴着假发的绅士们。 他快走几步,在陆沅君前头为她拉开了车门,还不忘把手掌贴着车顶,避免陆小姐上车时碰了脑袋。 陆沅君没有道谢,理所当然的上了车。 本以为最少能够得到未婚妻的微笑,谁料只得了一个白眼。封西云挠挠头,绕到车子另一头上去。 封家老帅常说,女人心是海底针,难以捉摸。 封西云费尽了力气,猜测陆沅君生气的原因是自己没有陪着买婚房,觉得自己不够重视这桩亲事了。 是故封少帅待汽车开稳,打了个腹稿后转过身来。 “沅君,街头斗殴算不得什么,可里头有一个浪人,处理不好便是外交问题……” 陆沅君压根儿就不看他,目光落在车窗外的街景上。 “你想要运城?” 封西云被陆沅君一句话顶的不知所措,他的确是想要运城。 运城在陆司令的治下,繁华富庶,明明只是一个内陆城市,比之沿海口岸也不输多少,远近掌兵的人谁不想要呢? 但封西云总觉得,他这会儿点了头,和陆小姐之间便会相隔山川险阻。 “在你得到运城前,我可以一直做你的未婚妻。” 陆沅君仍旧望着车窗外,街道两边有门庭若市的商户,也有走街串巷的小贩,天桥底下还有耍把式的江湖人。 “护陆宅安全,便算你涌泉相报我父亲的恩情了。” 所以…… 封西云拽了拽自己的上衣,明白了陆沅君的意思。 “所以今天不是买婚房?” 车子猛的停下,陆宅的小厮迎了上来,拉开车门来扶小姐。 陆沅君抬脚下车,在鞋底落在石砖路上前,她回头彻底打消了封少帅成亲的念头。 “少帅,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呀?” 三日后,冀北大学。 一辆崭新的汽车停在了门外,陆沅君从车上下来,浑身珠光宝气。若不是看门的知道她校长新聘的英文教授,肯定不会放她进去。 陆夫人知道自家闺女的脾气,怕是不会顺着封家的小子,还是赶紧把陆司令留下的前花完才好。 于是买房子,买汽车,还给闺女买了衣服和首饰,搞得陆沅君打扮起来完全不像个教书的。 手中拎着新挎包,陆沅君一步一步朝着教室走去。 留给学生们的家庭作业,不知道他们做的怎么样,有没有认真的调查,陆沅君却是用心备课了。 进了走廊以后,高跟鞋踩在地面,踢踢踏踏像踩在人的心弦上。 小教室里只有几个人,稀稀拉拉的坐着,中间空着不少位子。陆沅君往里头瞧了一眼,按着挎包里的教案。 停在教室门前想了想后,拍了拍门框,对学生们说。 “起来,跟着我。” 学生们面面相觑,但得听老师的,便收拾个东西,跟在陆沅君后头,朝着对门儿走去。 大力教授正在上课,捧着课本讲哲学,忽的听到有人敲门。把课本放在了桌上,瞪了一眼学生们。 “都闭嘴,谁也不许说话。” 谁敢在大力教授的课上说闲话呢,不说分数的问题,挨打是真的疼。 大力教授快步走到教室门前,拽着把手开了门,低头瞧见了对门儿教英文的陆沅君。 “咋个意思?” 大力教授对学生凶,对陆沅君也没好到什么地方去。根本不会因为陆沅君模样好,就优待丝毫。 陆沅君的手伸进了包中,从里头拿出了一个小本子,上头密密麻麻的写着不少东西。 “这是我今天的教案。” 大力教授扫了一眼,全是横竖弯折的方块字,陆沅君一个教英文的,教案写成这样就没水平了吧。 他面露嫌弃,不把陆沅君放在眼里。教书匠,业务水平不过关,还穿的花枝招展,不如回家嫁人去,留在学校没有用处。 正要关门回去继续上课,陆沅君拽住了他的袖子,将教案拍在了大力教授的胸前。 “把大教室让给我。” 穿旗袍的女子抬起头,目光灼灼。 陆沅君趁大力教授发愣的时候,越过他走进了教室,踏上讲台。她从桌上拿了一根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今日的课题。 “由过夜嫖资上涨,引发关于地产业的思考。” 女子站在讲台上,昂首挺胸。 “上课。” 千千万万人被遮住了眼,今日便由陆沅君来吹散这迷雾。 随手把英国文学的课本丢到了地上,季泉明推搡开拦在前头的学生,以及一个办公室面对面坐着的大理教授,朝着讲台上的陆沅君,硬着头皮冲了过去。 咱文人自古讲究一个风骨,说得通俗些便是脸面,今日他就是挨枪子儿,也得拦下陆沅君来。 陆小姐课还未开讲,被人打断不由得生出些许怒火来。素手往桌上一摸,拿起了那把封西云留下给她防身的枪。 枪口对准季泉明的胸口,陆小姐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意。 季泉明方才还胆大包天不怕死呢,对上枪口又有些犯怵。 季家网上数三代,可都是读圣贤书的文人,胆气稍有逊色。 “季先生?” 陆小姐持枪的手极稳,一看就不是花架子。配上她嘴角那抹笑意,越发显得游刃有余起来。 “怎么不过来了?” 陆沅君开口便是讥讽,丝毫不给他留有情面。 “怕我这个小女子不成?” 兴许是激将法起了作用,又或是底下学生们的嘘声叫季泉明狠下了心,他再次抬起脚步,朝着讲台走来。 换了一般的女子,就算季泉明是个书生,可毕竟是个男人。 女子的力气比不过男子,也是真的,早该怕了才对。 可陆小姐气定神闲,面上一丝惊慌都没有不说,反倒提起了兴致。 她将枪口稍稍向下移了一寸,不再对准季先生的胸口,而是改换在了他的脐下三寸,子孙根的位置。 季泉明立刻停下了脚步,不敢再上前了。 “或许我今日不该讲什么脱发对于夫妻间与两国邦交的影响,而该换一样。” 陆沅君听着学生们的抽气声,将自己的嗓音抬高了几度。 “我该讲讲……” 陆小姐转过头,看向了那位斑秃的学生:“来,你上来!” 那学生平日里是个混窑子的怂包,听到陆小姐唤他,吓的腿都软了。 可又不敢拒绝手中持枪的人,只能一步三晃荡的走上讲台,按着陆小姐的吩咐,擦掉了原来的板书,拿起粉笔写上了新的课题。 “小论提不上裤腰带的男性,对我国与世界历史进程的正负作用。” 陆沅君的声音清丽,有股子说不出的脆,叫人听了还想听。 当然,这里的‘人’要剔除季泉明了。 他从未如今日一般,对这个昔日的同窗如此的厌恶过。 即便是那时在学校里,所有人都在学习拉丁文,唯独她在练习最拿不上台面的美利坚英时,陆小姐那一口黏黏糊糊,缺音少节的英文,都没让季泉明的厌恶胜过今日。 不对,季泉明突然停住,认真的思索起了这个问题。 61.第六十一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黄汀鹭紧随其后, 从洋车上下来, 少年没来过这种地方,羞答答的站在陆沅君后头。 “先生, 什么课要去窑子上呢?” 陆沅君歪着头看向他,方才在校长办公室不是很厉害吗?才闻了这一点脂粉味,便脸红了? 还想做和尚呢, 可扯淡吧。 “带没带纸笔?” 陆沅君的挎包不大,没装这些东西,就问向了黄汀鹭。 黄汀鹭身为学生,纸笔当然是随身携带的。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了钢笔, 又从裤兜里拿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 递给了陆沅君。 陆小姐瞥了一眼,没有接,转身朝着胡同里的姑娘走去。 胡同最前头院门外站着招揽恩客的女子,可也不仅仅是姑娘们, 还有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龟儿爷。 窑子的打手瞧见了陆小姐,再姑娘们招揽之前拦下了她。 后头一位年岁稍大些的, 浓妆艳抹的妇人,放下了手中的水烟袋, 上下打量了被打手们拦住的陆沅君。 身上穿的衣裳呀, 件件价值不菲, 一眼望过去就是上好的料子。 她想着这姑娘怕是有些来历, 不好的得罪的,于是上前几步拦住了她手底下的龟儿爷。 “不得对小姐无理。” 老鸨子发了话,打手们纷纷退下,给她们留下了说话的地方。 “这位小姐瞧着面生呀,可是来寻你家夫君的?” 如今的社会风气不好,前朝那点陋习并没有因着皇帝下台就随风消散,烟花酒肆反而明目张胆的开。 男人们,依旧是窑子的常客。 只是有一点变了,几十年前,来窑子寻老爷少爷的多半是宅院里的老祖。而今便不同了,老爷少爷的妻子姨娘闺女全能出门来寻了。 老鸨以为眼前的陆沅君也是来寻自家夫君的,还在心中不由感叹,男人就是坏,站在她跟前的这位小姐比她窑子里的哪一个姑娘都要美貌,咋还要出来找乐子呢。 啧啧啧。 “不是,我还没出阁。” 陆沅君摇头。 老鸨闻言一愣,及时的反应过来后摆摆手,笑了起来,抬手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瞧我这眼力见儿,小姐别怪我。” 她压低了声音凑近陆沅君,目光不住的往陆沅君身后站着的黄汀鹭身上瞅:“那可是想给小兄弟开开荤?咱院子里有雏儿!” 不等陆沅君摇头,黄汀鹭上前将老鸨拽到一边,高声道:“胡胡胡说!” 老鸨子被少年推了个踉跄,收起的面上的笑意,拉下脸来。 “既然不是来嫖的,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陆沅君回头瞪了一眼黄汀鹭,人不大脾气还挺大。她陆小姐还没发火呢,学生倒先动气了。 但今儿来是给他上课的,陆沅君收起了自己的脾气,对亲爹都没这么好言好语的说过话。 “大娘,我就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老鸨子一听这话,当时就急眼了。 “不接受采访,不接受,你们这些记者呀,一根笔杆子败坏人。答了你的问题,以后我这窑子别开了。” 退到了后头的打手们再次涌上来,撸起袖子只等掌柜的一声令下。 “不是记者,记者哪能穿得起我这行头呢?” 陆沅君低眉颔首,露出了一副羞涩的模样,她低头解开了自己的小包,从里头拿出了一叠纸币。 老鸨的眼珠子定在了陆沅君手中的钱上,是啊,报社玩笔杆子的一个赛一个穷,哪有钱穿这么好的衣裳呢。 “我就是想问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说着,陆沅君抽出了一张钱来,遥遥朝着老鸨子递了出去。 老鸨子虽眼神黏在钱上,可来她这里玩的恩客也是有头有脸的,问题不能随便回答,钱也不能随便接。 “你先说问什么?” “为什么嫖资涨价了呢?” 陆沅君甩了甩手中的钱,话音刚落便被老鸨子抢了过去。 “嗨呀,房东跟我的租金涨价了嘛,我这里过夜跟着涨也是没办法的事。” 老鸨子将钱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问题还真是无关紧要,目光游移在陆沅君手里剩下的那些上。 陆小姐也不负所望,又抽出了一张:“这房子不是你的?我瞧你买卖红火,咋不把房子买下来呢?” 老鸨子笑了一声,摇摇头接过陆沅君手里的钱:“我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啊,我倒是想买,也得房东卖呀!” 将钱塞进了口袋后,老鸨子的手晃了一大圈:“卖房可是破方,要败家的,房东除非到了饿死的地步,不然谁会卖呀。” 话还没说完,老鸨子又改了口,往地上吐了吐沫:“再说了,老娘我也不买!” 老鸨子也是个泼辣的,她这会儿不知在跟谁斗气,翻着白眼道。 “买下来的税钱够我们姑娘给政府老爷们白日一年了。” 契税,过户费,中证费,市政经费,建设特捐,各项苛捐杂税加起来,买房的压力太大,还不如租着。 陆沅君当即一连抽出三张,塞到了老鸨子手中,问出了今日的最后一个问题。 “你的房东是谁?” 能容下众多客人过夜玩乐的窑子,老鸨身后的宅子地界儿可不小的。运城的地价近年来水涨船高,就算比不上沪上和口岸,仍旧是不低的。 自己的父亲做了司令,也才只办了那一处五进五出的宅子。眼前窑子的主人,让陆沅君不由得好奇起来。 老鸨笑眯眯的接过钱,今儿真是老天爷开眼,上哪儿找这么轻松的钱来。 “房东呀,是咱政府的二总统!” 二总统原本是前朝的举人,穷人家的孩子当官儿没门路不得意,五六年不曾升迁,便参与组织造反了。 62.第六十二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老头子说完这句之后, 拽了一个斜眼儿的后生上来。这后生跟他爹一样,鼻孔舌苔里绿油油的一片。 “我这小子,别瞧着眼神儿不行,对待媳妇那可是一等一的好。” 老头子满脸得意,把自己的儿子推到前头, 继续道。 “家里头三房小妾, 都被他宠上天了!” 斜眼儿后生的黑眼珠子看着门外的方向,但实则目光所及却是陆小姐。 陆沅君和陆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家里头三房小妾还上门求亲? 也就是欺负陆家司令刚死, 不然一人赏一颗子弹,你们下棺材里做美梦吧。 这个糟老头子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 不住的说着自己儿子的好。 “陆小姐嫁过来, 定是天天享福的!” 见陆家母女孤苦伶仃站在那里, 被糟老头子气的脸色煞白也没个依靠,后头的人们也活泛了起来。 纷纷挤上前, 推开了说话的老头子,给陆沅君介绍起了自家的儿子, 侄子。 陆司令刚走, 府内还在丧期。陆夫人穿着一身的黑, 耳朵上却没有摘下司令送给她的红宝石耳坠子。 因着火气升腾而起,陆夫人的红宝石耳坠子随着主人晃动起来, 正要上前与这些人理论。 陆沅君按下了自己的母亲, 给了她一个眼神, 自己缓步朝着众人走去。 她双手环抱在胸前,一个挨着一个,打量起了这些与她岁数相差无几的年轻人。 每当她走过一位的时候,年轻人的长辈就会叨叨叨个不停,在陆沅君耳边嗡嗡嗡的说着自家子侄的好,希望能入了陆小姐的眼。 陆沅君的脚步未停,越过了一个又一个的人,朝着最初上前的那位,鼻孔舌苔绿油油的父子走去。 走到他二人跟前后停了下来,陆沅君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那斜眼儿后生的黑眼珠仍没有落在陆沅君身上,歪歪斜斜的不知放在什么地方,可当陆小姐笑起来的时候,斜眼的后生也跟着乐了。 “郎才女貌!” 那糟老头子昧着良心,大声喊道。 他还以为陆家小姐看上自己儿子了呢,兴奋极了。嗓子因着情绪激动有些刺痒,他咳了一声,卡了口痰扭头吐在了地上。 常年吸鼻烟的人,痰液也发绿。 陆沅君对老头子粗俗的举动不置可否,笑嘻嘻的将手探进了包中。 老头子摇摇头,叹了口气道:“陆小姐不用准备什么礼物,只要嫁妆备好就成了。” 陆沅君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因着老者的劝阻就停下,她面上笑意更浓,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就是眨眼之间,老者忽然觉的额前一凉。 等他反应过来,前额上已经抵了一把冰冷的枪。 “我爹死了不假,陆家没儿子也是真的。” 陆沅君给枪上膛,动作熟练,像是早已练习过无数次一般。 “可并不代表我娘俩儿就任人宰割了吧?” 老头子对上陆沅君那双勾人的桃花眼,不知怎么就跟陆司令的大小眼儿重合起来。 方才还觉得指不定是陆夫人偷人才生出这般模样的闺女,而今一瞧,陆家小姐身上还真有陆大头的影子。 起码这股子胆大妄为的野,换了寻常人便做不出来。 然而陆沅君的枪口并没有让对面的老者屈服,老头子咧着嘴,说话时陆沅君能清晰的看到他舌苔上的绿色。 “小丫头,你吓唬谁呢。” 老爷子根本不怕,若陆小姐真敢开枪杀人,他今日就算是死,也值了。 他甩了下头,垂在身后的辫子打了个转,缠在了脖子上。 “要是不敢开枪,就收拾好嫁妆,等着花轿上门吧。” 陆沅君面上一僵,她的确不敢开枪,杀人哪有说的轻巧。就算是敢,枪里也没有子弹。 都说横的怕不要命的,陆沅君今日还真是遇上对手了。 但此时此刻是不能怂的,只要她稍稍显露一分怯懦,日后连叫花子都能踩陆宅的门槛了。 只见陆沅君镇定自如,正待继续放狠话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骚动。 陆沅君拉长脸,右手稳稳的握着枪,转头朝门外看了过去。 难不成父亲手底下那些团座们,眼下就打算撕破脸皮来欺负她母女了? 耳边传来踢踢踏踏的声音,这声音辨识度极高,是丘八们的皮鞋底子踩在地上时发出的。 视野中出现了一队扛枪的大兵,踢翻了院落中一口又一口的红木箱子,谁家的小厮敢上来拦,立刻便被枪口顶住。 陆小姐手中的枪或许没什么威慑力,可若是被穿着军装的人用枪指着,腿是立刻便会软的。 一个身量高大挺拔的男人快步走了进来,因着他逆光前行,陆沅君一时竟然没有看清他的脸。直到来人进了屋,停在了她的身边,陆小姐才认出了他。 正是前几天连个消息都没留便离去的封西云。 封少帅从腰间掏出了自己的佩枪,撞开了陆沅君的那一把,抵在了老头子的前额上。 “你猜我敢不敢开枪呢?” 方才对着陆沅君还一副不怕死模样的糟老头子,这会儿腿软了不说,怕是只要封西云再多说一句话,就要尿裤子了。 陆司令占了运城十余年,城中无人不识。可陆司令毕竟是扛大包的出身,眼界短浅,占了运城之后便没在扩大自己的版图。 封家的老帅就不一样了,是早些年的官派留学生,胸怀大志。带着军队走过了华夏的大半版图,若不是他得了花柳病,指不定过几年都当上大总统了。 故而封家父子的名声要比陆司令更大些,加上这几年封西云隔三差五的上报纸,运城人对他几乎是无人不识。 听闻封少帅铁血手腕,老头子可不敢在封西云面前造次。 当即双手举过头顶,偷偷的往后挪动步子:“天下哪有少帅不敢做的事呢?” 封西云的枪追了上去,仍旧抵在老者的脑袋上。 环顾了堂屋内一周,他挑了挑眉头,开口道。 “诸位,凡事总有先来后到。” 封少帅眼神冰冷,带着上过战场的人特有的绝情。 “陆伯父在世时,已经将沅君许给我了。” 顿了顿,后头的话几乎从封西云咬紧的牙关了蹦出来的。 “兴许是吊唁会上我没有说清楚,让诸君身后的那些人起了误会。抬着你们的东西回去,跟他们说说明白。” 封西云收回枪,将其别回了腰间的枪套里,站在了陆沅君前面,将她挡在了身后。 “天色不早,诸位可要留下吃饭?” 虽说的是问句,可但凡长了眼睛,长了耳朵的,也没有谁敢答应留下。 于是不久前气焰嚣张的豪绅们,此刻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拽着自己的儿子侄子就往门外跑。生怕慢上一步,就被传说中铁血手腕的封西云给一枪崩了。 才一会儿的功夫,屋内便空了。那舌苔鼻孔绿油油的父子,也连跑带爬的离去。 封西云见着众人离去,收起了面上的冷漠,转过身来邀功一般的看向陆沅君。 “吓着你了?” 不等陆沅君回答,陆夫人先走了上来,双手拽着封西云,可劲儿的晃了几下。 “嗨呀,西云你来的刚刚好。” 封西云顺着丈母娘,任由她晃着。 陆沅君把母亲拽了下来,面上表情没有丝毫的松动。 “你真的会开枪么?” 方才那糟老头子,恐怕是被父亲手底下的团长授意。但真要论起了,却也罪不至死。 都说如今的司令大帅们不把人的性命放在心上。 陆沅君对上诸多来求亲的人没有畏惧,可持枪的封西云却叫她害怕。若那老头子强硬些,封西云是不是就真的开枪了? 眼前看起来正义凛然的少帅,以救美的姿态出现不假,但这身军装内里,藏着的究竟是英雄,还是杀人不眨眼的狂魔呢? 陆沅君想的太多,感动的也就少了。 封西云被她一问,愣了愣神。然而表情才不过僵住一瞬间,便又软了下来。 不止陆小姐受过教育,他封西云也是留洋回来的新式青年,压根儿不是陆沅君想象的那种少帅。 眉眼之间满是柔情,封西云再次将枪从腰间拔出,枪托用力在掌心一撞,封西云把弹夹拿了出来,递给了陆沅君。 “沅君哈尼,没子弹的,我吓唬他。” 望着空空如也的弹夹,陆沅君神色放缓,连那句哈尼的称呼也没有拒绝。 封西云收好自己的枪后,又接过陆沅君手里那一把。用同样的姿势撞向掌心,弹出弹夹。 “我与你一样。” 他想要展露出自己与陆小姐更多的相似之处,然而出乎封少帅意料的是,陆沅君枪中的弹夹不是空的。 里头的子弹填满了。 “???” 手上的动作僵住,这回换封西云愣了。 陆沅君见状歪过头,看向了陆夫人。 “娘???” 陆夫人:…… “我这小子,别瞧着眼神儿不行,对待媳妇那可是一等一的好。” 老头子满脸得意,把自己的儿子推到前头,继续道。 “家里头三房小妾,都被他宠上天了!” 斜眼儿后生的黑眼珠子看着门外的方向,但实则目光所及却是陆小姐。 陆沅君和陆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家里头三房小妾还上门求亲? 也就是欺负陆家司令刚死,不然一人赏一颗子弹,你们下棺材里做美梦吧。 这个糟老头子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不住的说着自己儿子的好。 “陆小姐嫁过来,定是天天享福的!” 见陆家母女孤苦伶仃站在那里,被糟老头子气的脸色煞白也没个依靠,后头的人们也活泛了起来。 纷纷挤上前,推开了说话的老头子,给陆沅君介绍起了自家的儿子,侄子。 陆司令刚走,府内还在丧期。陆夫人穿着一身的黑,耳朵上却没有摘下司令送给她的红宝石耳坠子。 因着火气升腾而起,陆夫人的红宝石耳坠子随着主人晃动起来,正要上前与这些人理论。 陆沅君按下了自己的母亲,给了她一个眼神,自己缓步朝着众人走去。 她双手环抱在胸前,一个挨着一个,打量起了这些与她岁数相差无几的年轻人。 每当她走过一位的时候,年轻人的长辈就会叨叨叨个不停,在陆沅君耳边嗡嗡嗡的说着自家子侄的好,希望能入了陆小姐的眼。 陆沅君的脚步未停,越过了一个又一个的人,朝着最初上前的那位,鼻孔舌苔绿油油的父子走去。 走到他二人跟前后停了下来,陆沅君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63.第六十三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下去吧!” 学生们起着哄时, 像是在戏园子里看戏的粗俗乡绅。 陆沅君气定神闲的望着教室中的学生, 对着这些年纪与她相差无几,甚至有几个瞧着比她还要大上几岁的人, 丝毫没有惊慌。 毕竟过世的陆司令曾经手掌七万兵马, 而陆小姐在去国离乡求学之前,也曾去过军营。 说出来定会让满座的学生吓破胆, 陆沅君那小小的手包里,还藏着封西云临走时留下给她防身的□□呢。 “很好笑吗?” 陆沅君声音不大,抬脚走下了讲台,往学生中走去。 也不知为什么, 看着她走来, 学生们竟然安静下来。 陆沅君抱着胳膊,绕着课桌之间相隔的细廊行走着,打量着教室里的每一个学生。瞧他们的衣着,似乎各个都来自富贵人家。 再仔细一看, 没有一位有求学之心。 有几个学生面色苍白, 手背上的皮肤细腻,没有一个茧。脚上蹬着一双锃亮的皮鞋, 胸前还挂着漂洋过海来的洋表。 怎么看也是富庶子弟吧,偏偏瘦的皮包骨, 像是饿了许久的模样。 沅君在路过他们的时候不由得冷笑, 这些人一看就是抽大烟抽多了。 再往前走, 坐在这处的几个学生眼下青黑一片, 许久没睡过一次安稳觉的模样,身上的脂粉味比陆沅君一个女子还要浓。 甚至在走近的时候,陆沅君的余光瞟到其中一个学生的脖子上有小片青紫的痕迹。 这种人呢,不是外头养情人了,就是窑子的常客。 冷哼一声,陆沅君再次走上了讲台。 她也曾听说过,如今华夏的大学学术氛围并不浓厚,是权贵人家送子弟镀金的地方。 传到陆沅君耳朵里最叫人难以接受的,还有同学教授共狎一妓的流言。 懒得与这些学生计算,陆沅君今日是来给好友洛娜出气的。 她走到讲台旁,打开了自己鼓鼓囊囊的小包,从里头拿出了几样的东西。 “为避免各位大少爷,大小姐不识五谷,我在讲课之前,给大家介绍一下。” 她拿起第一样,棕黄色的块状物。 “此为生姜。” 紧随其后的是一味中药:“这是何首乌。” 教室内的学生们见她还真打算给自己讲课,彻底急眼了。冀大的学生们自恃甚高,即便是校长聘请的教授,也有被学生赶出去的。 更何况如今这位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女人,模样倒是长的浪。 给他当老婆还行,老师不行! “嘿!你从哪儿来的!下来!” 那位带着陆沅君进来的青年也站了起来,若叫他知道引路引来的是这样的人,他是绝对不会带路的。 大喊大叫的学生把对门儿大教室师生的目光吸引了过来,就连那位虎背熊腰的大力教授,这会儿也停下了打学生的手,颇为好奇的望着陆沅君。 陆沅君面对学生们的质疑和愤怒依旧是那副不在意的模样,放下手中的何首乌,不仅没有要从讲台上下来的意思,还再次打开了那小小的手包。 众人以为她或许会掏出小油菜什么的,可当小包打开,露出了一把银光闪闪的手.枪。 陆沅君右手熟练的握着枪,左手咔的一敲,给枪上了膛。拎在手里,食指虚虚放在扳机上。 学生们在看到枪的瞬间安静了下来,木木的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敢动。 陆沅君见状浅笑,瞧瞧,这才有学生的样子嘛。 正待开口说话的时候,陆沅君的余光里瞥到了一个头发异常茂密的人影。 转过头朝着教室门口看去,洛娜的丈夫,季泉明正抱着课本,提着茶杯站在门外。 “哟!季泉明!” 陆沅君拎着手里的枪,与门外几年不见的昔日同窗打着招呼。 季泉明的目光落在陆沅君手里的枪上,教室里的学生们不知道,他可是知晓陆沅君出身。 季泉明相信,陆司令肯定教过女儿怎开枪。 他站在门外朝陆小姐微微颔首,点头致意。 “今日我替你给学生讲堂课如何?” 陆沅君开口虽然是商量的语气,但因她手中持枪,季泉明哪敢说个不字呢。 只能尴尬的笑了笑,抓着书本安抚教室里早已安静下来的同学们。 “这位陆小姐是我在英国留学时的同窗,在英国文学上的造诣颇深,替我讲节课没什么的。” 陆沅君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意,虽说看不惯季泉明,但陆沅君在英国文学上头,有自知之明,她在这方面比不上季教授。 季泉明一脚踏入门槛,想把手中的课本递给昔日的同窗,谁料陆沅君摇了摇头。 “不必,我今日不讲文学。” 见陆沅君的神色不佳,没有与自己叙旧的亲呢,季泉明刚刚踏进门的半只脚又缩了回去,生怕她手中的枪把自己误伤。 学生们见季泉明这么怂,越发的看不起他,怕是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女学生身上了,没得骨气。 陆沅君将枪移到了左手上,右手捏着粉笔走向了黑板,龙飞凤舞的写了起来。 在她转过身的瞬间,有位学生松懈了下来,整个人垮在座位上。 陆小姐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眼,写到一半突然转身,提枪指向他。 “仔细听着,这节课对你尤其有用。” 那学生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吓的腿都软了,吞咽了下口水,点点头。 收起了手中的枪,陆沅君转回身写完了黑板上的几个大字。 64.第六十四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传闻东洋有艺伎, 若想成为花魁,标准便是只一眼,就能让人失魂落魄, 一声难以忘记。眼前的女子,一双眼和头发一边儿黑。天生有种气质,过路人被她看上一眼便泥足深陷。 可惜女子开口并不如样貌温婉可人,反而带着跃跃欲试的野。 “我说娶你大爷个二舅妈!” 陆沅君回想起封西云的脸,对出口的话有些后悔。可撇撇嘴, 又似是极为不屑。 “若只想做丘八的太太, 我还留洋做什么?” 陆司令在世的时候手握七万雄兵, 放在几十年前都得叫封疆大吏。哪怕是大总统的儿子, 陆小姐也嫁得。可陆司令不能安分的做个码头上的苦力, 他生出来的闺女, 照样无法在家头相夫教子。 陆沅君自从记事起, 就没打算做个安分守己的妻。 运城南春坊, 在划为洋人的租界前,是来逃难的流民扎堆的地方。地势低洼, 高矮不平,羊肠小道蜿蜒曲折, 杂草丛生。若是一个不当心,就会被东西绊了脚。 不住人的地方还是乱坟岗子, 然而才不过短短十几年, 就摩登的不像话。 宽敞的马路, 两旁栽种着高大整齐的树木,空气里隐隐有香水的味道,路上的洋人与汉人呈五五之数。坊内不见四合院,倒全是一幢幢的小洋房。 南春坊住的人家非富即贵,沿路除了鸟鸣虫啼以外,静悄悄的。 陆沅君同一位金发的女子并肩走在一处,二人都穿着旗袍,可洋人女子的裙子竟然比陆小姐更长。 “不说我了,洛娜你和季泉明最近怎么样?” 摆摆手,陆沅君不想提更多关于自己未婚夫的事,反过来询问起了金发女子。 穿旗袍的洋人女子名唤洛娜,是陆小姐在英国留学时的同学,嫁给了运城才子季泉明后背井离乡,乘着越洋的航船来到了华夏大地。听闻归国后季泉明在冀大做了教授,洛娜办了个教富家千金说英语的女子中学,是同学们口中的神仙眷侣。 彼年离开时,陆沅君记得他们蜜里调油,两国的报纸上都大为称颂这份自由的爱情,传为一时佳话。 洛娜叹了口气,路两旁的树枝尚未及时修剪,垂下来拦住了前路。她用力揪了几片恼人的树叶向前走着,看样子婚后并没有人们预想的那般甜蜜。 “他要纳妾。” “纳妾?” 陆沅君皱起眉头,快步追了上去:“你不是英国人么?他怎么能生出这种心思?” 华夏或许有纳妾的陋习,可英吉利从古至今可都是一夫一妻,情人的什么暂且不表,没听说过谁取两个老婆。且近来的读过新书的男子,不纳妾的海了去了。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最近的风尚。 “我也去寻了大使馆主持公道,可你知道他同使官说什么?” 泪珠子顺着眼角滑落,将洛娜衬的楚楚可怜,后退两步准备拉开与陆小姐的距离。 “你看我给你学。” 洛娜擦干净眼泪,停下来挺起胸膛,先学起了英驻运城的大使,刚正不阿。 “你这是违法行为!” 紧接着跳到对面,洛娜抱着胳膊,换了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违了哪里的法?” 再次变成英伦腔调,洛娜继续。 “我们大不列颠是一夫一妻的婚姻制,你如果要纳妾的话,就是重婚罪,要受到上帝和法律的惩罚。” 干脆也不挪地方了,洛娜吸吸鼻子,原地学着自己的丈夫。 “可这里不是英国,我也不是英国人,更不信什么上帝。” 抬手往空气里推了一把,洛娜将丈夫学了个十成十。 “我太爷爷纳妾,我爷爷纳妾,我爸爸纳妾,我自然也要纳妾。” “男人就像茶壶,女人就像茶杯,一个茶壶就该配一套茶杯。” “男人就像汽车,女人就像轱辘,一辆汽车得有四个轱辘。” 什么狗屁歪理,陆小姐示意洛娜够了,别学了。 再学下去陆小姐可能要提着封西云离开前留下的枪,去冀大找季月明个混账家伙了。 别人家若说故步自封,陆沅君还能信,同在运城的季家可算求了吧。 边走边对着洛娜揭夫家的老底:“季月明的爷爷跪在前清皇帝跟前自称奴才,他爹扭头就革了皇帝陛下的命,季家可不是随老理循古法的人。” 季月明那一派胡言乱语,陆小姐越想越气,走了几步后竟然比洛娜本人还要愤怒。 “离婚!什么爷爷爸爸的,明摆着是他季月明自己想纳妾,跟他过什么?” 如今新思想涌入,每天都有夫妻登报合离,不是新鲜事。裹着小脚的丫头,都晓得拿着一张诉状去警局里离婚,更何况洛娜是个洋人,这方面的压力就更小了。 至多茶余饭后人们看报纸,撇撇嘴笑话几句,季月明降不住黄头发的洋人婆姨。 “可我不想离婚。” 洛娜退后一步,委屈巴巴的扶了扶发髻上插好的簪子,若非她长着一双绿色的眼睛,鼻梁高的吓人,瞧着风度完全就是个土生土长的华夏女子。 她双手抱着头蹲了下来,揪着自己的头发。 “我根本无法离开泉明。” 没有英国女子该有的独立,洛娜以夫为天。 “他都要纳妾了,你还有什么割舍不下的?” 陆沅君非常不解,追上前一步,俯下身抬手按在了洛娜的额头上,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 “也没发烧,为什么说胡话?” 洛娜推开了陆小姐的手,唉声叹气,神情忧郁,显然对其用情颇深。 “你见过泉明,应该知道的。” 眯着眼睛回忆起了昔日留学的时光,季泉明虽有运城才子之名,可左右同学里哪一个不是才子呢? 比起其他的人,季泉明在陆小姐看来,除了学问之外,并没有多少可取之处。光是气质相貌,她现在就可以报出十几个比季泉明好的来,且不带停顿,不打磕巴。 “我不知道。” 陆沅君摇头,困惑的要命:“洛娜,他身上究竟有什么让你这么恋恋不舍?” “这里。” 洛娜抬手摸了摸头顶,眼中的忧郁消散,化为了柔情似水的波纹,嘴角也勾起了涟漪。 “他这里有头发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 英吉利的男人大多秃头,这点陆小姐是见识过的。而她记忆里的季泉明,头发的确是比别人茂盛。 沿着老鸨子指的方向走去,房屋租赁的中介与公司不少,陆沅君选了门脸儿最气派的一家,大步走了进去。 “荣升地产公司。” 门口迎客的人把腰弯了个直角,要不是他一口标准的汉话,陆沅君都要一位他是东洋人了。 陆小姐环顾了这间公司,西式的装潢,大白天的,屋内竟然亮着电灯。想来这里的电灯于照明上的意义不大,更多的是向进门的客人展露公司财力雄厚。 陆沅君留洋归来,算是见过大世面的,微微颔首后径直走向了会客区的座椅。 指尖抚过雕花的木椅,她瞧见这间地产公司里的职员有男有女。男的穿着西服,女的穿着旗袍,个顶个的精神。 陆沅君顺势坐了下来,没有丝毫的怯畏。跟着她的黄汀鹭有点怂,坐在陆小姐旁边的位置,双手紧紧的按在自己的膝头。 “教授,咱来这儿干什么?” 瞧着怪贵的,碰坏了东西可赔不起啊。 陆沅君斜了他一眼,抬手招呼侍立在一旁的女职员。女职员笑意盈盈的走上前来,不一会儿甚至有人端上了茶点。 “小姐,您有什么需求呢?” 女职员的旗袍叉似乎开的有些高,陆沅君能看见她白皙的大腿了。 黄汀鹭不敢看,心里头奇怪为什么公司里的女职员,比那边儿胡同里卖春的姑娘都露的多。 “是租房,还是买房?” 说着女职员拿了几本册子出来,给陆沅君翻看。 “您要是自己租住,南春坊里更摩登些。若是想做二房东赚钱,那便最好在冀大边儿上,弄个学生公寓。” 黄汀鹭挑了挑眉,他租住的正是这位女职员所说的公寓。一日三餐,屋内打扫均有人照料。吆喝一嗓子,热毛巾都能送上来。 听起来与旅馆没什么两样,可旅馆是按日收取费用,公寓按月,按学期结算。旅馆住的人五花八门,公寓里只收冀大的学生,比之要更安全些。 女职员看过了陆沅君的穿着,上来便介绍贵的,那些郊区的小院子,市中的亭子间,她压根儿就不拿出说。 谁料新进来的这位女客人摇摇头,端起茶杯吹开了上头的茶梗与沫沫。 “刚过世的陆司令你可知道?” 女职员点头,陆司令占了运城十余年,全天下没几个不知道的。 “他是我父亲。” 茶杯送到嘴边,陆沅君没有喝,又放了下去。 “所以小门小院儿的,看不上眼。” 运城的百姓都听说过,陆司令只有一个闺女,藏着掖着多年不见人。私底下都说他闺女要么是个兔唇,要么是个瘸子,今儿一瞧,嘿! 简直是仙女儿下凡了。 女职员嘴角咧着,后槽牙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不知是陆小姐大驾光临。” 她把桌面儿上的册子推到了一边儿,双手拿了一张名片出来,恭恭敬敬的给陆沅君递了过去。 陆沅君单手接过,名片上头写着。 “霍克宁。” “像陆小姐这样的客人,我哪里够格接待呢。霍经理近日去了沪上,还没回来。明后天的,您打个电话来,便能有配的上您身份的大宗买卖。” 女职员笑容谄媚。 陆沅君将名片收了起来,给了黄汀鹭一个眼神,两人便往门外走。 女职员招呼着公司里的职员们,直把她二人送出了巷口才停下。他们一走,陆沅君一把扯过黄汀鹭,拽着他的袖子,把整个人的重量放在了他身上。 “先先先生,你这是做什么?” 男女授受不亲不提,还有师生之别呢。 陆沅君右手抖了抖,抽出那张名片,拿着给黄汀鹭瞧。 “你知道他是谁?” 黄汀鹭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顺带读了些佛经的学生,哪里知道这些呢。 陆沅君站稳后,左右瞧了瞧,青天白日的闹市街口,全运城最好的地界,有一座像宫殿一般的楼却大门紧闭。 她将名片举了起来,恰好对准那栋楼。 “花花世界,霍克鸣。” 全运城最大最豪华,供上流人士消遣的地方,比胡同和画舫更风雅,也更昂贵。 “开舞厅的也染指地产了?” 黄汀鹭好像有些明白,为何陆沅君方才会靠在他身上,换他此刻也有些腿软。 开舞厅? 陆沅君嗤笑一声,舞厅是随随便便的人就能开么?霍克鸣这个名字她之所以能辨出,是因着她在英吉利有个同学,名唤霍空宁。 霍空宁,是如今总统大舅子三姨太太的小儿子。 陆小姐不由的心里拔凉。 太监,贪官,开舞厅的,把持运城地产的究竟是些什么人。 黄汀鹭低头瞧着眼前的女子,才不过到他的肩头,咬着嘴唇问。 65.第六十五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霍克宁前一天夜里刚从沪上回来,正是睡眼惺忪,随口应了下来。挂断电话后脑袋挨着枕头,反而睡不着了。 谁说要成亲?封西云说要成亲。 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反正也睡不着了, 霍克宁便干脆起了床,收拾妥当在花花世界的办公室等着。倒要瞧瞧,封西云要娶个什么样的。 那边霍克宁醒了, 这里封西云的汽车也停在了陆宅外头。陆沅君对课题的热诚, 让她钻进了封西云的汽车里。 并排与封西云坐着,目光却是望着窗外。 她一直在外求学,刚刚回国不久,本该熟悉的故国风光,看起来竟然有些陌生。踏上远洋的邮轮之前, 运城远不是这番模样。 “小姐!要报嘛!” 汽车躲避行人的时候,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敲了敲陆沅君这边的窗户, 扬了扬手中的报纸。 陆沅君从钱夹里拿出了零钱来, 放下车窗玻璃要了一份。 报纸头一张, 黑色的大字晃了陆沅君的眼。 “封西云屯兵运城外!” 配图照片上的人极为英俊,陆沅君扭头去看,坐在自己身侧的封西云比照片上更好看些。 昨日封西云那温软的神情仿佛还在眼前, 如今配着报纸,陆沅君又觉得他眉眼冷硬。 来陆宅的, 恐怕没有一个安着好心, 他封西云也不例外。 怪不得不告而别, 敢情是回去带兵了。 封西云想要娶自己,除报恩之外,恐怕更多的原因是为了名正言顺的接手陆司令的地盘。 “哈尼,怎么了?” 封西云侧过头,低声询问。 陆沅君没有回答,目光朝前方望去。 “怎么这么久?” 汽车停在这里已经有半刻钟了,就是用双腿走,这会儿也该到霍克宁所在的花花世界了。 前头坐着李副官闻言推门下车,去前头查看,不多时后跑着回来,敲起了封西云这边的车窗。 “少帅,前头有个东洋人在闹事。” 封西云留学东洋,他的同窗们总觉得东洋处处都好,恨不得把东洋的规矩全搬回华夏来。但封少帅心里头不痛快,对他们没得好感。 听见副官这么说,他转身朝向陆沅君。 “我去前头瞧瞧,你先让司机绕路送你到花花世界。” 陆沅君点点头,没有阻拦封西云离去。陆小姐以为,就算她开口阻拦,封西云也不一定会听。 诚然两国的文化冲突也是社会问题,可那也是下一个研究的课题,这会儿陆沅君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运城的地产。 封西云带着一队兵离去,司机拉着陆沅君调转车头,从小巷里绕着往花花世界去。 陆小姐看完了封西云屯兵城外之后,继续往后翻越报纸,瞧见了招工的版面,花花世界四个字让她的目光一滞。 “招,四名秘书,女性。要求容颜姣好,年龄:18-25岁。” 陆沅君把报纸甩到了一边,男人们,真是烂透了。闭上眼睛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走,总不能真的去做少帅夫人吧? 运城的人口密度比之沪上那是差一些,可大街小巷仍旧是摩肩擦踵,尤其是在市中。和霍克宁约好的花花世界坐落在运城最繁华的闹市里,不管走大路还是走小路,都要躲着行人。 陆沅君小睡了一会儿,车才停了下来,司机转过身来,低声唤道。 “陆小姐,到了。” 本就睡的不踏实,才唤了一声陆沅君便醒了过来。拎上自己小挎包,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花花世界她还真是头一次来,从外头瞧真是珠光宝气,一派富贵繁华。 大白天的,舞厅也不开门,只在门口站着几个打手模样的人。怏怏的坐在台阶上,抬眼瞅了瞅陆沅君,并没有阻拦她。 “找谁啊?” 坐在台阶上的人拍拍裤子站了起来。 “霍克宁,昨个约好了。” 陆沅君在口袋里摸索,想要拿出霍克宁的名片来,证明一下。 花花世界看门的年轻人摆摆手,眼前这位小姐根本用不着证明。 “跟我来。” 他领着陆沅君进了花花世界的大门,沿着相对隐蔽的楼梯上了二层,走走停停,最后推开了一扇沉重的木门。 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传到鼻尖,萦萦绕绕。身后的门关上,阳光从透明的玻璃窗户照进来,屋内依旧明亮。 陆沅君抬起头,瞧见了把持着运城一半地产的霍克宁。 身体陷在了一张沙发椅上,双腿交叠,以极其散漫的态度将双脚放在了办公桌上。梳着背头,又用发油将碎发抹在了一处。 再往细看,霍克宁的模样并不油腻。露在外头的皮肤似上等的瓷器一般白净,手指纤细骨节分明,白玉扳指戴在大拇指上,一时竟叫人分不出谁更美。 挺俏的鼻梁上架着金丝框架的眼镜,下头垂着一条细细的金链子。 薄唇朱红,明明不曾涂抹任何东西,却艳的叫人挪不开眼。 “来面试的?” 霍克宁摘下了眼镜,目光自陆沅君的头顶扫到了脚下。 眼前这位女子衣服绝对称不上魅惑,对于见过了舞厅里姑娘们开衩到大腿根儿的裙子的霍克宁来说,甚至是有些素了。 但旗袍将身体的曲线细致的勾勒着,衬着她的好模样,还真叫霍克宁心生欢喜。 霍克宁在报纸上说的是要求女秘书面容姣好,这位显然出乎意料之外。 陆沅君皱起眉,回想起了在车上看过的报纸,心里头不大舒坦。 “我是陆沅君。” 霍克宁低下头,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忽然脑海里闪过一道光,想起了昨夜封西云的电话。 这是陆大头的闺女啊!根本不是来面试女秘书的。 霍克宁想到这里,立刻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整了整衣衫朝陆沅君走来。 “抱歉,是我失礼了。” 霍克宁亲手给陆沅君斟茶,双手举着递了过去,赔罪的态度诚恳。 “说起来,陆小姐还是我兄长在英的同窗呢。” 若一进门霍克宁就是这幅样子,陆沅君或许还会生出好感来。但有了先前的际遇,她实在笑不出。 “不渴。” 陆沅君摆摆手。 “谈正事。” “婚房?” 霍克宁面露可惜,正是大好年华,觉得陆小姐不该急着嫁人。 陆沅君摇头:“我想知道,运城及华夏的房市。” 霍克宁听到了这句话,眸子忽然亮起,对陆沅君刮目相看起来。被兄长夸赞过许多次的陆家小姐,果然不一般呀。 66.第六十六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若不克扣女秘书的薪资, 陆沅君不打算评论什么。但霍克宁离她太近,让陆沅君觉得不太舒服,坐回了椅子上。 “霍小姐, 我对运城的地产很有兴趣。” 陆沅君今日是来做正事的,不能因着霍克宁女子的身份变被她打岔过去。 霍克宁一个做生意的,又开着花花世界, 从陆沅君后退第一步时她就明白这位陆小姐是在躲着她。 若换了别人,霍克宁肯定不会上去给自己找不痛快。 但眼前的陆沅君还真让霍克宁放下了自己的面子,追了两步坐在了她的身边。 “沅君哈尼。” 霍克宁双唇未启, 语气亲昵, 有想要与陆沅君亲近的意思。 怎么一个两个都管自己叫哈尼? 陆沅君抬起手,做了个阻拦的动作, 摇摇头,冷着一张脸。公事公办的模样, 显然不想和霍克宁亲近。 霍克宁虽然又吃了陆沅君一记白眼, 可仍旧没有死心的意思。 霍小姐本名唤做可宁,是个典型的女子闺名。但当霍可宁读书以后, 眼界宽广起来, 总是被自己女子的身份束缚。 几个兄长可以坐着越洋的航船留学,她却只能上洋人开的女子教会学校。父亲娶妻纳妾,养外室, 逛窑子, 捧戏子, 偶尔还要调戏良家妇女。 人们提起来,最多说一句风流。 但要是谁家的妻女偷人了,那就是大逆不道的死罪。 这他娘的公平么? 霍可宁气不过,烧光了所有的女子衣裙,改穿男装,也改换姓名。 男人们能做的,不论好坏,她都要做个遍,还要做的比男人更野。比如同龄的公子们开办企业,她办的更大。 又比如同龄的少爷们招女秘书,霍克宁就要招四个,气势上不能输。 而这样的霍克宁呢,对打眼一瞧就是新式女性,看着还特别有性格的陆沅君,有种天生的好感。 即便眼下看来,陆沅君对她并没有多少喜爱。 如果是封西云来说自己对运城的地产业有兴趣,霍克宁会毫不犹豫的拉他入伙。再多盖几栋高楼,然后留着不卖,炒一炒运城的房价。 可来的人是陆沅君,她就不能答应了。 霍克宁手中的茶杯陆沅君迟迟没有接,端着也怪沉的,干脆放了下来。霍克宁拉过了陆沅君的手,将其按在了自己的膝头。 要不是同为女子,陆沅君这会儿就掏枪了。 “沅君哈尼,你听我说。” 好在霍克宁一副要谈正事的模样。 “你若是买婚房,我可以卖给你几座花园别墅,南春坊的公寓也成。” “但运城的房市呢,是一池泥沼。陷进来我一个人就够了,你这样的……” 霍克宁的目光流连在陆沅君的眉眼之间,似要把她烧出一个火洞来。 “你这样的女性,合该干干净净。” 插足地产的人,手中赚来的钱烫手,若后人评判起来,恐怕不会用上什么好的字眼。 她从兄长口中听过陆沅君的事迹,前些日子报纸上还说她成了暨大的英文教授,自己不能坏了陆沅君的名声。 陆沅君抽回手,不明白霍小姐对她这份热情从何而来。 陆小姐当然知道地产是个泥沼,她也没想真掺合。也就是想借着掺合的名号,好让霍克宁放松戒心,把里头的内幕给自己说说。 不过眼下看来,陆沅君以为,似乎直接问也是可行的。 陆沅君诚然算的上正直,却也并非过分迂腐。察觉到了花花世界的霍克宁好说话,课题调查能够做下去,陆沅君也就不好继续给霍克宁甩脸色了。 抽回的双手,捧起了霍克宁给她斟的茶,陆沅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眼中闪过几丝好奇,语气里有满是天真。 “青天白日的,怎么就成泥沼了?” 霍克宁愣了一下,这神情她见过无数次。花花世界的姑娘们,想从她这里套话的时候,都是这副模样。 以看似无辜的样貌,来套取最有价值的信息。 平日里要是谁想从霍克宁这里套话,那注定不会成功。但陆沅君与别人不一样,在霍克宁看来,陆沅君与自己是同一类人。 她们都是不甘与女性被欺压的命运,毅然决然走在时代前列的新式女性。 霍克宁靠在椅背上,明知陆沅君在套话,却依然开口解释起来。 这边办公室里相谈甚欢,花花世界的门外可就不一样了。 一辆汽车停下,扛着枪的士兵们站了两排,封西云走下车,沿着两队中间留下的路朝着花花世界走来。 原本坐在台阶上怏怏的打手们,一个个来了精神,几乎是跑也似的拦住了他。 跟在封西云后头的李副官比自家少帅还要恼怒,当即掏出枪来,抵在了其中一人头上。 “瞎了你的眼,谁都敢拦了?” 花花世界的打手被枪抵着头,却没有丝毫的畏缩,甚至也跟着恼怒起来。纷纷掏出了枪,与封西云这边的人对峙起来。 “瞎了你的眼!穿了一身皮就不知道你爹姓啥了?” 打手向前一步,额头被枪口按压出了红色的痕迹。 “霍家的产业谁都敢闯了?” 封西云与霍克宁也算有些浅薄的交情,不好撕破脸皮。再说了,今天是来买婚房的,争吵不是好兆头。 他把副官拽到了后头。 “不要乱来。” 打手朝地上吐了一口,根本不认怂。 “就是大总统到门口,这会儿也得等着!” 怎么话说? 封西云皱起眉,面露不解。 “我们霍经理正面试伺候起居的女秘书呢。” ======================== 陆沅君:可惜,我连地产的名字都想好了。 霍克宁:叫什么? 陆沅君:陆家嘴。 运城中,本地的晨报,益世报,小小报,大大报层出不穷,外埠的报纸也流传甚广。 有说法是,就连拉洋车的,街面儿上蹲着要饭的,都人手一份报纸。 故而当陆沅君开口之后,在座的学生们几乎人人都从桌子洞里拿出了一份。 坐在第一排的学生起身收集起来,给陆沅君放在了讲台上。 陆沅君快速的翻阅着这些报纸,将沪上与沿海口岸城市的报纸捡出来放在一旁,运城的单独拎了一叠。 看了几眼之后,还真叫她发现了蛛丝马迹。 那根线头,被陆小姐拽住了。 “南春坊拍出史上最高地价,冀北大学外学生公寓租金再创新高,明山寺西苑按天收房租,禅房神似鸡毛旅店……” 陆沅君从运城本地报纸中挑了其中几条念着。 念完之后又拿起了沪上与外埠的报纸,刚抖开第一条便是。 “沪上以有碍观瞻的名头,放火逼拆棚户区。” 紧随其后的是津京地区。 “义地变卖,旧棺迁徙,未尽腐烂之尸截断,碎棺卖做柴。” 死人的坟地都被征来盖房子了。 陆沅君心有余悸,双手颤抖着放下了手中的报纸,抬起头来望向下方坐着的学生。 “你们可瞧出些什么?” 学生们面面相觑,不就是房子涨价么?反正在座的学生还有祖宅可以居住,谁也不在乎这些。 除非是想要养个外室的,那也用不着买房子不是?租一个便能享欢好。 陆沅君望着他们,忽然明白了为何那日对门儿五大三粗的大力教授会骂他们是笨蛋王八蛋。 纤纤玉指点向坐下的贵公子与娇小姐们。 “愚蠢。” 学生们虽说以往也挨先生的骂,可被陆沅君一个小丫头骂了之后,心里头总归是不痛快的。 心里不痛快了,面上自然也没有好脸色,一个个的拉长了脸。 你个小丫头片子又精明到什么地方去呢? 陆沅君的声音再次响起。 “身世同悲绕数雀,生涯应叹转丸虫。” 她吟了一句诗,让这些人提起了兴致。诗文出自运城的一位知名书画家,算是青年一代的翘楚。 可意思就叫人深思了。 虫儿和鸟儿都有宽敞的住处,为何我却要缩居在此处弹丸之地呢。 “诸君。” 陆沅君顿了顿,眼神仿佛冬日的寒风一般冷。 “大厦将倾。” 陆沅君还待继续,耳边传来了敲门声,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探进了头。 “陆沅君?” 陆小姐认识这位,朝着门口站着的大力教授点点头。 “是我。” “吴校长叫你去办公室。” 大力教授也不多说,走进门来站上讲台。 “我替你看着班级,且去就好。” 说着大力教授环视一周:“我在没人敢乱来。” 是啊,谁敢乱来呢? 光是大力教授的络腮胡就够吓人的。 陆沅君拎起自己的小包,虽然不明白为何校长唤她,但官大一级压死人,陆沅君还不能不去。只得把教室留给了胳膊比她大腿还粗的大力教授,然而敬业的陆小姐临出门前不忘给学生们留下作业。 “你们,将近来报纸上关于房价,租金的消息汇总一下,写个心得报告。” 陆沅君匆匆忙忙的往吴校长所在去了,校长办公室的门虚虚掩着,顺着门缝望进去,她瞧见了一个年岁不过十八九的少年,正站在校长桌前。 “胡闹,我不允许你退学。” 吴校长的声音比起大力教授,虽不及他粗糙,然却多了几分威严。 退学? 门外的陆沅君停下脚步,听起了墙角。这年头考上大学可不容易,更不要提是冀大这样的知名学府。 谁要是考上再退学,那真是吃多了。 然而她听了几句之后,里头那位的确是有要退学的意思。 “黄汀鹭,你可是这届学生里顶有才华的,为何要退学呢?” 吴校长爱才心切,从桌后走了出来,右手搭在了这位学生的肩上。 67.第六十七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谁手里有今日的报纸?” 陆沅君隐隐觉得自己抓到了一根线头,下面牵扯着无数的因果。像是能撞毁巨轮的礁石, 此刻正藏在暗潮汹涌水面之下。 运城中, 本地的晨报, 益世报, 小小报, 大大报层出不穷, 外埠的报纸也流传甚广。 有说法是,就连拉洋车的, 街面儿上蹲着要饭的, 都人手一份报纸。 故而当陆沅君开口之后, 在座的学生们几乎人人都从桌子洞里拿出了一份。 坐在第一排的学生起身收集起来,给陆沅君放在了讲台上。 陆沅君快速的翻阅着这些报纸,将沪上与沿海口岸城市的报纸捡出来放在一旁,运城的单独拎了一叠。 看了几眼之后,还真叫她发现了蛛丝马迹。 那根线头,被陆小姐拽住了。 “南春坊拍出史上最高地价,冀北大学外学生公寓租金再创新高, 明山寺西苑按天收房租,禅房神似鸡毛旅店……” 陆沅君从运城本地报纸中挑了其中几条念着。 念完之后又拿起了沪上与外埠的报纸,刚抖开第一条便是。 “沪上以有碍观瞻的名头,放火逼拆棚户区。” 紧随其后的是津京地区。 “义地变卖, 旧棺迁徙, 未尽腐烂之尸截断, 碎棺卖做柴。” 死人的坟地都被征来盖房子了。 陆沅君心有余悸,双手颤抖着放下了手中的报纸,抬起头来望向下方坐着的学生。 “你们可瞧出些什么?” 学生们面面相觑,不就是房子涨价么?反正在座的学生还有祖宅可以居住,谁也不在乎这些。 除非是想要养个外室的,那也用不着买房子不是?租一个便能享欢好。 陆沅君望着他们,忽然明白了为何那日对门儿五大三粗的大力教授会骂他们是笨蛋王八蛋。 纤纤玉指点向坐下的贵公子与娇小姐们。 “愚蠢。” 学生们虽说以往也挨先生的骂,可被陆沅君一个小丫头骂了之后,心里头总归是不痛快的。 心里不痛快了,面上自然也没有好脸色,一个个的拉长了脸。 你个小丫头片子又精明到什么地方去呢? 陆沅君的声音再次响起。 “身世同悲绕数雀,生涯应叹转丸虫。” 她吟了一句诗,让这些人提起了兴致。诗文出自运城的一位知名书画家,算是青年一代的翘楚。 可意思就叫人深思了。 虫儿和鸟儿都有宽敞的住处,为何我却要缩居在此处弹丸之地呢。 “诸君。” 陆沅君顿了顿,眼神仿佛冬日的寒风一般冷。 “大厦将倾。” 陆沅君还待继续,耳边传来了敲门声,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探进了头。 “陆沅君?” 陆小姐认识这位,朝着门口站着的大力教授点点头。 “是我。” “吴校长叫你去办公室。” 大力教授也不多说,走进门来站上讲台。 “我替你看着班级,且去就好。” 说着大力教授环视一周:“我在没人敢乱来。” 是啊,谁敢乱来呢? 光是大力教授的络腮胡就够吓人的。 陆沅君拎起自己的小包,虽然不明白为何校长唤她,但官大一级压死人,陆沅君还不能不去。只得把教室留给了胳膊比她大腿还粗的大力教授,然而敬业的陆小姐临出门前不忘给学生们留下作业。 “你们,将近来报纸上关于房价,租金的消息汇总一下,写个心得报告。” 陆沅君匆匆忙忙的往吴校长所在去了,校长办公室的门虚虚掩着,顺着门缝望进去,她瞧见了一个年岁不过十八九的少年,正站在校长桌前。 “胡闹,我不允许你退学。” 吴校长的声音比起大力教授,虽不及他粗糙,然却多了几分威严。 退学? 门外的陆沅君停下脚步,听起了墙角。这年头考上大学可不容易,更不要提是冀大这样的知名学府。 谁要是考上再退学,那真是吃多了。 然而她听了几句之后,里头那位的确是有要退学的意思。 “黄汀鹭,你可是这届学生里顶有才华的,为何要退学呢?” 吴校长爱才心切,从桌后走了出来,右手搭在了这位学生的肩上。 “若是生活上有什么要紧的事,大可以跟我说,学费也好,生活费也好,房租不够什么的,我都能替你解决。” 这位名唤黄汀鹭的学生摇了摇头,将肩头上吴校长的手抖落下去,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校长,我太聪明了。” 少年的面上全是嫌弃与厌恶。 这话换了别人说,吴校长肯定抬脚踹上去了,没见过不要脸的。可眼前的少年呢,说的就是大实话了,他还真没办法反驳,只能继续劝。 “那也不兴退学呀!” 黄姓少年摇摇头:“校长,冀北大学教授们的课我都上过了,他们不配做我的老师。” 他的声音处在介乎于成年人于孩童之间,有种别样的清脆。 “我打算出家当和尚。” 吴校长听了和尚两个字,便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如今这个年月呢,奇人多,怪人亦多。 凡像眼前少年一样怀有大才的,脑袋都不大清醒。 “为什么想要做和尚呢?” 吴校长追根究底。 “你才多大呀,红尘俗世有诸多值得你眷恋的呢。” 少年仍旧摇头:“做学问,没有挑战性。讨老婆,有没有喜欢的。从商呢,我没有本钱。从政呢,我看不惯那些混账。” 想来想去,少年觉得:“我还是当和尚好了。” 说着他补充了一句:“我父亲就是和尚。” 门外的陆沅君闻言皱眉,不大理解。若少年的父亲是和尚,那怎么能有他呢?那不是对不住佛祖么? 正琢磨着呢,半掩着的门突然被人从里头拉开,少年停在了陆沅君跟前。 68.第六十八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可你要知道, 我们华夏有句古语, 治标不治本…” 陆小姐顿了顿继续, 泼起了冷水。 “女学生是标,季泉明是本。治标不治本, 病是要复发的。” 洛娜眼中的泪被风一吹,干掉了大半, 静静地听着陆沅君低语。 “就算我真的帮你劝退了一个女学生,日后还会有两个,三个, 数不清的女学生介入你们夫妻之间。” 陆沅君把这件事掰开来给洛娜分析。 “所以呢?沅君你有什么建议?” 洛娜这会儿冷静下来, 觉着好友的话很有道理。 陆沅君收回手,拉开了自己和洛娜的距离。 “我当然是建议你离婚。” 怎么又拐到这上头了。 虽然大使馆的使官也是这么劝她的, 可洛娜真的放不下头发浓密如少年的季泉明。 金发女子狠了狠心,避过了陆小姐的建议,绕回了不久前的那一句。 “沅君,你能否为我出气?” 见洛娜对自己的建议充耳不闻,陆沅君也适时的住口。 洛娜的人生, 洛娜的婚姻, 自己只能做到建议,不能替她决定。 但也有陆沅君能做的,比如替洛娜出一口恶气。 “能, 我现在就去。” 陆沅君的性格, 说的好听了叫行事果决, 丝毫不拖泥带水,说的不好就是冲动。 比如她在答应了洛娜之后,甚至没有道别,立刻转身。 南春坊到处都是等客人的黄包车,陆沅君随手叫了一位离她最近的,便跳了上去。 “小姐去哪儿?” 黄包车师傅低着头,目光落在石砖地上。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姐,像是戏院外头上画着的女人。 他也不敢回头询问,只是瓮声瓮气的说了一句。 “冀大。” 从小包里拿出了一块大洋,陆沅君将其扔进了洋车师傅的褡裢里。 银洋有种特别的声音,能叫人清晰的分辨出来。 小姐宽厚,有了银元,师傅的腿上瞬间有了力气,跑起来嗖嗖的带风。 洛娜目送着陆沅君离去,手足无措的站在街头。 “明天出气也行的呀,好久不见了,我们先去喝杯咖啡嘛。” 然而搭着洋车的陆沅君早已远去,没有听见好友的声音。去冀大路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一路上陆小姐在路过菜场和药房的时候停了一下,到冀大校门口的时候,挎在手中的小包较之出发之前鼓囊不少。 下了黄包车,陆沅君目光定定的落在了门口的四个大字上。 冀北大学。 运城这个地方呢,算的上是如今华夏除了沿海几个口岸之外,发展尤为迅速的城。 冀大更是数一数二,全国上下,各个省份的学生都如潮水一般往这里涌。 大学在如今的华夏,还没有走入寻常百姓人家。隔着门望去,里头不少学生相伴。 而若有除了学生之外模样的人想要走进,立刻便会被门口看门的大爷拦住。 陆沅君今日穿着一件旗袍,耳垂上挂着两颗亮晶晶的钻石耳坠子,看模样,的确不像是女学生。 但她留学归来,肚子里还算有些学问。 往学校里走的时候,看门大爷犹豫再三,还是没有上前阻拦。 冀大由政府拨款建造,校园里有山有湖,地方大的很。过往学生有穿马褂的,有穿长袍的,也有穿西装的,口音也是不近相同。 布告栏里贴着不少关于同乡聚会,诗苑沙龙的纸张。 陆沅君走了几步,拦在了迎面而来一位同学前方,决定开口问路。 “劳驾,请问季泉明教授在什么地方?” 说来也真是巧,她拦住的这位怀里抱着英国文学的课本。男学生将手中的课本挥了挥,一脸惊讶。 “我正要去上季教授的课。” 陆沅君撇了一眼书上的封面,英国文学,姓季的也只能教这个了。 面上没有显露不屑,陆沅君后退一步,给学生让出路来。 “那我跟着你便好。” 美貌女子的请求向来叫人无法拒绝,更不要说眼前这位提出的根本不是什么无理的请求。这位被陆沅君问到的学生丝毫不介意,还给她做起了向导。 “我不曾见过你。” 若学校里有这样的女生,他是不会不知晓的。 陆沅君笑了笑,没有回答,懒得回答。 学生被她的笑容晕了眼,也不管陆沅君是否回答了他的问题,一边往教学楼走,一边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这间小教室,就是季教授上课的地方。” 领着陆沅君走进了一间教室,里头稀稀拉拉的坐了十来个学生。 陆沅君进门之前看的清清楚楚,旁边的教室足足有这间两倍还大,讲台上虽然不见教授,底下可是座无虚席。 察觉到了陆沅君的疑惑,领路的学生选了一个略靠后的位子,将书放在了桌上,给她解释起来。 “这是我们冀大的特色,学生选老师。” “哦?” 陆沅君总算提起了兴致。 “季教授吧,肚子里的确有些真东西,可他倒不出来,天天上课光说俏皮话了。” 仿佛是众人周知的一般,这位学生甚至没有压低声音。 “那他讲的不好,来听课的人自然就少。” 探出半边身子,学生往外头一指。 “真正想做学问的,都去那边的教室,大力教授讲的才叫精彩呢。” 即便他不爱学习,依旧不能否认,那边大教室里坐着的才是好教授。 陆沅君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恰好一位虎背熊腰的男性走入了她的视野之中。 男人三十岁上下,留着络腮胡,书生的长衫配着一双不伦不类的皮鞋,怎么看怎么别扭。 大力教授十分警觉,察觉到有人看他,猛的回头瞪了一眼。 不曾想看他的人是个娇俏的小姐,皱了皱眉头转身继续往教室里走。 不似带路的学生,见着陆沅君貌美便大献殷勤,这位大力教授甚至没有多看陆沅君一眼。 只见他一进门,站在讲台上,右手握了拳头重重的的拍在了桌子上,大喝一声。 “上周不及格的,上来。” 一个学生灰溜溜的从学生之中走出,缩着脖子上了讲台,停在了距这位大力教授几步的地方停下。 大力教授眉头紧锁,伸出食指点在这位学生的胸口:“笨蛋。” 似还觉得不够,大力教授改换了拳头,一连三下敲在了学生的胸口:“笨蛋,笨蛋,笨蛋。” “老子教的这么好,你竟然不及格!” 大力教授的声音响彻走量,陆沅君这边听的清清楚楚。 虽不知这位教授的真名,可也知晓为何唤他大力了,哪里像个教书的先生,倒像个绿林好汉。 “大力教授就这个脾气。” 给陆沅君带路的学生开口,将她的注意力从对门教室拉回来。 “季教授快来了,你先寻个位子坐下吧。” 说着他清出了自己旁边的位置,冲陆沅君点头。 “季教授上课喜欢说俏皮话,你又是他没见过的旁听生,若自己坐着,定要被他调笑的。” 这位学生也是为了陆沅君好,季教授不大正经,就喜欢跟女学生乱搞。陆沅君模样俊俏,被教授瞧见了,定逃不脱的。 谁知陆沅君摇摇头,拎着自己的小包,下了台阶。 “我不是来听课的。” 季泉明那家伙,还不配做她陆沅君的老师。 转身踏上了讲台,将自己的小包往桌上一放。对门的大力教授停下了骂学生的动作,偏过头看向她这里。 难不成季泉明又勾搭了一个女学生?女学生来找他算账啦? 然而出乎大力教授意料之外的是,讲台上的女子浅浅一笑。 扬首挺胸,通身一股傲气。 “我是来给诸位讲课的。” 霍克宁脱力一般的靠在椅背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我没有提到的,陆小姐最好也不要去找别人打听。” 她不想看到如花美眷因此早早的凋谢于人间,剩下没有说的信息,都是霍克宁需要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中的。 陆沅君也有分寸,初次见面而已,霍克宁光是能心平气和的坐下来与她交谈,就已经是够幸运了。 且陆沅君低头看着在本子上记下来的东西,实在是触目惊心。藏在水下的冰川方才露出了一角,便足以震撼世人。 “多谢。” 陆沅君将纸笔收好,缓缓的起身,朝着霍克宁点点头。 霍克宁的目光落在了陆沅君身上。齐肩的短发有轻微的卷翘,蓬松又细软。旗袍勾勒着腰线,玻璃丝袜衬的她腿更白了。 陆沅君和霍克宁楼下花花世界里的姑娘不一样。那些人没救了,即便容颜姣好,可心里头早就死的透透的,一心只想傍个有钱的男人,从此打麻将享福。 她们是空洞的灵魂,唯独陆沅君眼中有光。 “后天,我在冀大上课,你可以来。” 陆沅君走了几步,在推门离去之前停下来,转过身来对霍克宁说道。 霍克宁歪了歪头,苦笑一声:“我去不是找打嘛。” 陆沅君想了想,霍克宁说的在理,她这堂课注定是巨石投入湖中,会掀起滔天的波浪。 “再会。” 陆小姐握上了门把手,正要按下去的时候,门把手似有感应一般自己落了下去。 沉重的木门被外头的人拉开,封西云正站在门外。 报纸上说封西云年轻有为并非假话,花花世界的打手根本不是少帅座下士兵的对手,鼻青脸肿的被按在了楼梯上。 打手们瞧见经理办公室的门开了,一个个挣扎着大声呼叫着:“霍经理!” 霍经理歪过半边身子,挂在椅子上,视线越过陆沅君,落在了门外的封西云身上,伸出指头朝他点了点。 “下不为例。” 运城现在还不是封西云的地方,陆司令死后运城各方势力交错,封西云日后要想在运城立足,是不能与霍克宁交恶的。 方才也的确是他理亏,一时急躁闯了花花世界的大门,好在霍克宁不像传言中所说那样无法无天,还是给了他面子的。 封西云顺着台阶下来,揽过陆沅君的肩头,朝着屋内的霍经理微微颔首。 “霍经理海量。” 霍克宁眯缝着眼睛,心眼儿只有针尖儿般大小,嘴上虽然说这下不为例,可却把封西云给记住了。 暗戳戳的想着,一会儿得给当姨丈的大总统写封信,编排编排他。 69.第六十九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门口迎客的人把腰弯了个直角,要不是他一口标准的汉话,陆沅君都要一位他是东洋人了。 陆小姐环顾了这间公司,西式的装潢,大白天的,屋内竟然亮着电灯。想来这里的电灯于照明上的意义不大,更多的是向进门的客人展露公司财力雄厚。 陆沅君留洋归来, 算是见过大世面的, 微微颔首后径直走向了会客区的座椅。 指尖抚过雕花的木椅, 她瞧见这间地产公司里的职员有男有女。男的穿着西服,女的穿着旗袍, 个顶个的精神。 陆沅君顺势坐了下来, 没有丝毫的怯畏。跟着她的黄汀鹭有点怂,坐在陆小姐旁边的位置,双手紧紧的按在自己的膝头。 “教授,咱来这儿干什么?” 瞧着怪贵的, 碰坏了东西可赔不起啊。 陆沅君斜了他一眼,抬手招呼侍立在一旁的女职员。女职员笑意盈盈的走上前来,不一会儿甚至有人端上了茶点。 “小姐,您有什么需求呢?” 女职员的旗袍叉似乎开的有些高, 陆沅君能看见她白皙的大腿了。 黄汀鹭不敢看, 心里头奇怪为什么公司里的女职员, 比那边儿胡同里卖春的姑娘都露的多。 “是租房, 还是买房?” 说着女职员拿了几本册子出来, 给陆沅君翻看。 “您要是自己租住,南春坊里更摩登些。若是想做二房东赚钱,那便最好在冀大边儿上,弄个学生公寓。” 黄汀鹭挑了挑眉,他租住的正是这位女职员所说的公寓。一日三餐,屋内打扫均有人照料。吆喝一嗓子,热毛巾都能送上来。 听起来与旅馆没什么两样,可旅馆是按日收取费用,公寓按月,按学期结算。旅馆住的人五花八门,公寓里只收冀大的学生,比之要更安全些。 女职员看过了陆沅君的穿着,上来便介绍贵的,那些郊区的小院子,市中的亭子间,她压根儿就不拿出说。 谁料新进来的这位女客人摇摇头,端起茶杯吹开了上头的茶梗与沫沫。 “刚过世的陆司令你可知道?” 女职员点头,陆司令占了运城十余年,全天下没几个不知道的。 “他是我父亲。” 茶杯送到嘴边,陆沅君没有喝,又放了下去。 “所以小门小院儿的,看不上眼。” 运城的百姓都听说过,陆司令只有一个闺女,藏着掖着多年不见人。私底下都说他闺女要么是个兔唇,要么是个瘸子,今儿一瞧,嘿! 简直是仙女儿下凡了。 女职员嘴角咧着,后槽牙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不知是陆小姐大驾光临。” 她把桌面儿上的册子推到了一边儿,双手拿了一张名片出来,恭恭敬敬的给陆沅君递了过去。 陆沅君单手接过,名片上头写着。 “霍克宁。” “像陆小姐这样的客人,我哪里够格接待呢。霍经理近日去了沪上,还没回来。明后天的,您打个电话来,便能有配的上您身份的大宗买卖。” 女职员笑容谄媚。 陆沅君将名片收了起来,给了黄汀鹭一个眼神,两人便往门外走。 女职员招呼着公司里的职员们,直把她二人送出了巷口才停下。他们一走,陆沅君一把扯过黄汀鹭,拽着他的袖子,把整个人的重量放在了他身上。 “先先先生,你这是做什么?” 男女授受不亲不提,还有师生之别呢。 陆沅君右手抖了抖,抽出那张名片,拿着给黄汀鹭瞧。 “你知道他是谁?” 黄汀鹭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顺带读了些佛经的学生,哪里知道这些呢。 陆沅君站稳后,左右瞧了瞧,青天白日的闹市街口,全运城最好的地界,有一座像宫殿一般的楼却大门紧闭。 她将名片举了起来,恰好对准那栋楼。 “花花世界,霍克鸣。” 全运城最大最豪华,供上流人士消遣的地方,比胡同和画舫更风雅,也更昂贵。 “开舞厅的也染指地产了?” 黄汀鹭好像有些明白,为何陆沅君方才会靠在他身上,换他此刻也有些腿软。 开舞厅? 陆沅君嗤笑一声,舞厅是随随便便的人就能开么?霍克鸣这个名字她之所以能辨出,是因着她在英吉利有个同学,名唤霍空宁。 霍空宁,是如今总统大舅子三姨太太的小儿子。 陆小姐不由的心里拔凉。 太监,贪官,开舞厅的,把持运城地产的究竟是些什么人。 黄汀鹭低头瞧着眼前的女子,才不过到他的肩头,咬着嘴唇问。 “先生,你这是要以一人之力撼动大山么?” 陆沅君收起了名片:“我不是愚公。” 撼动大山暂时还做不到,也便干脆不去想,陆沅君转过身来,指尖戳向了少年的胸口。 “我现下要做的,是吹一股狂风,吹开遮挡着大山的云雾。叫世人看清,眼前有座高耸入云的山,挡住了华夏前行之路。” 黄汀鹭喉结滑动,吞咽了下口水。 “行了,还愣在这里干什么?” 陆沅君刚刚说完豪气干云的话,立刻又换了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差别之大,一时让黄汀鹭摸不清。 “先生的意思是?” 黄汀鹭半弯下腰,低声问道。 “课后作业,收集所有你能找到的地产消息,写个报告。” 陆沅君的右脚在地上搓捻着,穿皮鞋怪累的。 “现在下课,你回学校我回家。” 不等黄汀鹭说先生再见,陆沅君已经拦下了一辆黄包车,跳上去离去了。 黄汀鹭望着黄包车远去,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在回学校的路上。 平日里走这条路,他瞧见的是这家商户降价,那家酒楼上了新菜,戏园子下午谁登台。跟着陆沅君走了一遭,他再抬头看时,想的是。 70.第七十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霍克宁前一天夜里刚从沪上回来, 正是睡眼惺忪,随口应了下来。挂断电话后脑袋挨着枕头,反而睡不着了。 谁说要成亲?封西云说要成亲。 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反正也睡不着了,霍克宁便干脆起了床, 收拾妥当在花花世界的办公室等着。倒要瞧瞧, 封西云要娶个什么样的。 那边霍克宁醒了,这里封西云的汽车也停在了陆宅外头。陆沅君对课题的热诚, 让她钻进了封西云的汽车里。 并排与封西云坐着,目光却是望着窗外。 她一直在外求学, 刚刚回国不久,本该熟悉的故国风光,看起来竟然有些陌生。踏上远洋的邮轮之前, 运城远不是这番模样。 “小姐!要报嘛!” 汽车躲避行人的时候, 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敲了敲陆沅君这边的窗户,扬了扬手中的报纸。 陆沅君从钱夹里拿出了零钱来, 放下车窗玻璃要了一份。 报纸头一张,黑色的大字晃了陆沅君的眼。 “封西云屯兵运城外!” 配图照片上的人极为英俊,陆沅君扭头去看, 坐在自己身侧的封西云比照片上更好看些。 昨日封西云那温软的神情仿佛还在眼前, 如今配着报纸, 陆沅君又觉得他眉眼冷硬。 来陆宅的, 恐怕没有一个安着好心, 他封西云也不例外。 怪不得不告而别, 敢情是回去带兵了。 封西云想要娶自己,除报恩之外,恐怕更多的原因是为了名正言顺的接手陆司令的地盘。 “哈尼,怎么了?” 封西云侧过头,低声询问。 陆沅君没有回答,目光朝前方望去。 “怎么这么久?” 汽车停在这里已经有半刻钟了,就是用双腿走,这会儿也该到霍克宁所在的花花世界了。 前头坐着李副官闻言推门下车,去前头查看,不多时后跑着回来,敲起了封西云这边的车窗。 “少帅,前头有个东洋人在闹事。” 封西云留学东洋,他的同窗们总觉得东洋处处都好,恨不得把东洋的规矩全搬回华夏来。但封少帅心里头不痛快,对他们没得好感。 听见副官这么说,他转身朝向陆沅君。 “我去前头瞧瞧,你先让司机绕路送你到花花世界。” 陆沅君点点头,没有阻拦封西云离去。陆小姐以为,就算她开口阻拦,封西云也不一定会听。 诚然两国的文化冲突也是社会问题,可那也是下一个研究的课题,这会儿陆沅君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运城的地产。 封西云带着一队兵离去,司机拉着陆沅君调转车头,从小巷里绕着往花花世界去。 陆小姐看完了封西云屯兵城外之后,继续往后翻越报纸,瞧见了招工的版面,花花世界四个字让她的目光一滞。 “招,四名秘书,女性。要求容颜姣好,年龄:18-25岁。” 陆沅君把报纸甩到了一边,男人们,真是烂透了。闭上眼睛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走,总不能真的去做少帅夫人吧? 运城的人口密度比之沪上那是差一些,可大街小巷仍旧是摩肩擦踵,尤其是在市中。和霍克宁约好的花花世界坐落在运城最繁华的闹市里,不管走大路还是走小路,都要躲着行人。 陆沅君小睡了一会儿,车才停了下来,司机转过身来,低声唤道。 “陆小姐,到了。” 本就睡的不踏实,才唤了一声陆沅君便醒了过来。拎上自己小挎包,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花花世界她还真是头一次来,从外头瞧真是珠光宝气,一派富贵繁华。 大白天的,舞厅也不开门,只在门口站着几个打手模样的人。怏怏的坐在台阶上,抬眼瞅了瞅陆沅君,并没有阻拦她。 “找谁啊?” 坐在台阶上的人拍拍裤子站了起来。 “霍克宁,昨个约好了。” 陆沅君在口袋里摸索,想要拿出霍克宁的名片来,证明一下。 花花世界看门的年轻人摆摆手,眼前这位小姐根本用不着证明。 “跟我来。” 他领着陆沅君进了花花世界的大门,沿着相对隐蔽的楼梯上了二层,走走停停,最后推开了一扇沉重的木门。 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传到鼻尖,萦萦绕绕。身后的门关上,阳光从透明的玻璃窗户照进来,屋内依旧明亮。 陆沅君抬起头,瞧见了把持着运城一半地产的霍克宁。 身体陷在了一张沙发椅上,双腿交叠,以极其散漫的态度将双脚放在了办公桌上。梳着背头,又用发油将碎发抹在了一处。 再往细看,霍克宁的模样并不油腻。露在外头的皮肤似上等的瓷器一般白净,手指纤细骨节分明,白玉扳指戴在大拇指上,一时竟叫人分不出谁更美。 挺俏的鼻梁上架着金丝框架的眼镜,下头垂着一条细细的金链子。 薄唇朱红,明明不曾涂抹任何东西,却艳的叫人挪不开眼。 “来面试的?” 霍克宁摘下了眼镜,目光自陆沅君的头顶扫到了脚下。 眼前这位女子衣服绝对称不上魅惑,对于见过了舞厅里姑娘们开衩到大腿根儿的裙子的霍克宁来说,甚至是有些素了。 但旗袍将身体的曲线细致的勾勒着,衬着她的好模样,还真叫霍克宁心生欢喜。 霍克宁在报纸上说的是要求女秘书面容姣好,这位显然出乎意料之外。 陆沅君皱起眉,回想起了在车上看过的报纸,心里头不大舒坦。 “我是陆沅君。” 霍克宁低下头,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忽然脑海里闪过一道光,想起了昨夜封西云的电话。 这是陆大头的闺女啊!根本不是来面试女秘书的。 霍克宁想到这里,立刻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整了整衣衫朝陆沅君走来。 “抱歉,是我失礼了。” 霍克宁亲手给陆沅君斟茶,双手举着递了过去,赔罪的态度诚恳。 “说起来,陆小姐还是我兄长在英的同窗呢。” 若一进门霍克宁就是这幅样子,陆沅君或许还会生出好感来。但有了先前的际遇,她实在笑不出。 “不渴。” 陆沅君摆摆手。 “谈正事。” “婚房?” 霍克宁面露可惜,正是大好年华,觉得陆小姐不该急着嫁人。 陆沅君摇头:“我想知道,运城及华夏的房市。” 霍克宁听到了这句话,眸子忽然亮起,对陆沅君刮目相看起来。被兄长夸赞过许多次的陆家小姐,果然不一般呀。 眼界真是宽阔。 霍克宁将茶杯高高举起:“陆小姐,这就是如今华夏的房市。” 话音刚落,只听喀嚓一声。 茶杯从霍克宁这里脱手,砸到地上碎裂开来,杯中的浅棕色的茶水四溅开来,落在了陆沅君从的玻璃丝袜上,带着星星点点的温热。 “你别掺合。” “霍先生,我若非要掺合呢?” 陆沅君踢开了脚下的碎瓷片子,语气不卑不亢。 霍克宁笑容停滞,愣了几秒,但等回过神来后,抱着膝盖蹲下了身,笑得膝头震震。 抬起头,霍克宁眼睛里笑出了泪,一手扯开了自己的领带,露出了衬衫下的风光。 “我不是霍先生。” 因着霍克宁蹲着,陆沅君站着,顺着领口向下望去,能够清晰的看到霍克宁胸前的起伏。虽然起伏不大,却还是有起伏的。 “霍小姐?” 陆沅君后退了一步,这世道是不是疯求了。 “那你招什么女秘书?” 霍克宁起身,要比陆沅君高一头。半弯下腰,霍克宁让自己的视线与陆沅君齐平,嘴角绽开了笑容。 “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我也行。” 咋不学好呢。 然而乱世之中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扛大包的苦力得了奇遇,也能成带着部队打江山的司令。 陆司令此人喜饮酒,好俊才,喝多了搂着青年才俊的肩头,逮着谁都要唤上一句。 “哎呦喂好女婿,我要把闺女许给你!” 彼时陆司令正如日中天,虽然谁也没见过陆司令的闺女长什么模样,老实说从陆司令的面向来看,八成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指不定还是个裹着小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乡野村姑。 然而凡被陆司令揽住肩头的青年才俊,个个都愿回上一句:“我的老丈人,小婿定对令嫒不离不弃。” 可真到陆司令死了的时候,昔日门庭若市的陆家大宅瞬时没落,青年才俊统统不见了!来吊唁的人倒是有几个,可大多都是些年过四十的老家伙。 别说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就连过了而立之年,家里头已经娶了三房小妾的,都不敢上门了。生怕被陆司令那一直不曾露面的闺女缠上,下半辈子就算是完求了。 这年头的街面上见着汽车的人都会觉的今日自己好运气,可以去买张救国的彩票去。 陆宅朱红色的大门上方悬挂着白幡,巷子里每隔半刻钟便会来上一辆小汽车,下来位或穿军装,或穿西服的人。 白事与红事的酒席不同,是不能给客人发请柬的,来不来全凭客人计算。故而陆司令的吊唁会上,还不如他生前给老婆请戏班子搭台时的客人多。 过路的人远远的瞧见几辆车朝着陆宅开来,急忙退到墙角,生怕被汽车撞上。瞧这气派,想来撞死都没地儿告状去。 汽车轮子停在了陆宅的大门前,前后的车上下来十余个扛着枪的兵。他们沿着大门两排站好,等着正主儿从车上下来。 可车上的人也不知是排场大,等人来请还是怎么着,十几分钟过去了,愣是没下来。 列队里有个新兵,还没练出来,站了一会儿工夫腿麻了,偏过头偷偷的往车里看,琢磨着少帅怎么还不出来。 他瞅见司机正双目放空,坐在前排的李副官半偏着身子,面色沉重的在与后排的少帅交谈。 “少帅,您可想好了?不能因为叫过陆司令一声岳丈,咱就把后半辈子搭进去。” 李副官右手握拳,目光落在少帅身上。 封少帅器宇轩昂,生的是清风霁月,端得好相貌。听说东洋留学的时候,穿和服的姑娘排着队的要跟他回来。 报纸上提起封西云来,会用半张版面来形容他的风姿,穷尽溢美之词不说,最后还要加一句,笔力不够,写不出少帅万分之一。 他身上没有富贵人家的倨傲,反而待人接物极其有礼,是提着灯笼瞅瞎眼都找不着的好佳郎。 战场上的陆司令或许是个不错的盟友,可谁也真不信陆司令能教出什么亭亭玉立,温声软玉的姑娘来。多半里头给陆司令守灵的,就是个臭烘烘的小脚丫头。 一想到少帅要娶那样的女人,李副官就揪心的慌。 “想好了。” 封少帅点点头,他只在父帅的丧礼上见过陆司令一面。 当时陆司令喝大了,摇摇晃晃的从车里走下来,咣咣咣的砸开了封家宅门。身后领着一队兵,各个肩上扛着枪。 还未坐稳少帅位子的封西云以为他是来砸场子的,神色冷冽的起身去迎。 父帅死了不假,却不代表所有人都能在他头上踩一脚了。 可谁成想,陆司令刚一脚踩进门槛里,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铁血一般的男儿,伏在地上泪如雨下。 71.第七十一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反正也睡不着了,霍克宁便干脆起了床, 收拾妥当在花花世界的办公室等着。倒要瞧瞧, 封西云要娶个什么样的。 那边霍克宁醒了,这里封西云的汽车也停在了陆宅外头。陆沅君对课题的热诚, 让她钻进了封西云的汽车里。 并排与封西云坐着, 目光却是望着窗外。 她一直在外求学,刚刚回国不久,本该熟悉的故国风光, 看起来竟然有些陌生。踏上远洋的邮轮之前, 运城远不是这番模样。 “小姐!要报嘛!” 汽车躲避行人的时候, 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敲了敲陆沅君这边的窗户,扬了扬手中的报纸。 陆沅君从钱夹里拿出了零钱来,放下车窗玻璃要了一份。 报纸头一张,黑色的大字晃了陆沅君的眼。 “封西云屯兵运城外!” 配图照片上的人极为英俊, 陆沅君扭头去看,坐在自己身侧的封西云比照片上更好看些。 昨日封西云那温软的神情仿佛还在眼前,如今配着报纸,陆沅君又觉得他眉眼冷硬。 来陆宅的,恐怕没有一个安着好心,他封西云也不例外。 怪不得不告而别,敢情是回去带兵了。 封西云想要娶自己, 除报恩之外, 恐怕更多的原因是为了名正言顺的接手陆司令的地盘。 “哈尼, 怎么了?” 封西云侧过头,低声询问。 陆沅君没有回答,目光朝前方望去。 “怎么这么久?” 汽车停在这里已经有半刻钟了,就是用双腿走,这会儿也该到霍克宁所在的花花世界了。 前头坐着李副官闻言推门下车,去前头查看,不多时后跑着回来,敲起了封西云这边的车窗。 “少帅,前头有个东洋人在闹事。” 封西云留学东洋,他的同窗们总觉得东洋处处都好,恨不得把东洋的规矩全搬回华夏来。但封少帅心里头不痛快,对他们没得好感。 听见副官这么说,他转身朝向陆沅君。 “我去前头瞧瞧,你先让司机绕路送你到花花世界。” 陆沅君点点头,没有阻拦封西云离去。陆小姐以为,就算她开口阻拦,封西云也不一定会听。 诚然两国的文化冲突也是社会问题,可那也是下一个研究的课题,这会儿陆沅君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运城的地产。 封西云带着一队兵离去,司机拉着陆沅君调转车头,从小巷里绕着往花花世界去。 陆小姐看完了封西云屯兵城外之后,继续往后翻越报纸,瞧见了招工的版面,花花世界四个字让她的目光一滞。 “招,四名秘书,女性。要求容颜姣好,年龄:18-25岁。” 陆沅君把报纸甩到了一边,男人们,真是烂透了。闭上眼睛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走,总不能真的去做少帅夫人吧? 运城的人口密度比之沪上那是差一些,可大街小巷仍旧是摩肩擦踵,尤其是在市中。和霍克宁约好的花花世界坐落在运城最繁华的闹市里,不管走大路还是走小路,都要躲着行人。 陆沅君小睡了一会儿,车才停了下来,司机转过身来,低声唤道。 “陆小姐,到了。” 本就睡的不踏实,才唤了一声陆沅君便醒了过来。拎上自己小挎包,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花花世界她还真是头一次来,从外头瞧真是珠光宝气,一派富贵繁华。 大白天的,舞厅也不开门,只在门口站着几个打手模样的人。怏怏的坐在台阶上,抬眼瞅了瞅陆沅君,并没有阻拦她。 “找谁啊?” 坐在台阶上的人拍拍裤子站了起来。 “霍克宁,昨个约好了。” 陆沅君在口袋里摸索,想要拿出霍克宁的名片来,证明一下。 花花世界看门的年轻人摆摆手,眼前这位小姐根本用不着证明。 “跟我来。” 他领着陆沅君进了花花世界的大门,沿着相对隐蔽的楼梯上了二层,走走停停,最后推开了一扇沉重的木门。 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传到鼻尖,萦萦绕绕。身后的门关上,阳光从透明的玻璃窗户照进来,屋内依旧明亮。 陆沅君抬起头,瞧见了把持着运城一半地产的霍克宁。 身体陷在了一张沙发椅上,双腿交叠,以极其散漫的态度将双脚放在了办公桌上。梳着背头,又用发油将碎发抹在了一处。 再往细看,霍克宁的模样并不油腻。露在外头的皮肤似上等的瓷器一般白净,手指纤细骨节分明,白玉扳指戴在大拇指上,一时竟叫人分不出谁更美。 挺俏的鼻梁上架着金丝框架的眼镜,下头垂着一条细细的金链子。 薄唇朱红,明明不曾涂抹任何东西,却艳的叫人挪不开眼。 “来面试的?” 霍克宁摘下了眼镜,目光自陆沅君的头顶扫到了脚下。 眼前这位女子衣服绝对称不上魅惑,对于见过了舞厅里姑娘们开衩到大腿根儿的裙子的霍克宁来说,甚至是有些素了。 但旗袍将身体的曲线细致的勾勒着,衬着她的好模样,还真叫霍克宁心生欢喜。 霍克宁在报纸上说的是要求女秘书面容姣好,这位显然出乎意料之外。 陆沅君皱起眉,回想起了在车上看过的报纸,心里头不大舒坦。 “我是陆沅君。” 霍克宁低下头,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忽然脑海里闪过一道光,想起了昨夜封西云的电话。 这是陆大头的闺女啊!根本不是来面试女秘书的。 霍克宁想到这里,立刻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整了整衣衫朝陆沅君走来。 “抱歉,是我失礼了。” 霍克宁亲手给陆沅君斟茶,双手举着递了过去,赔罪的态度诚恳。 “说起来,陆小姐还是我兄长在英的同窗呢。” 若一进门霍克宁就是这幅样子,陆沅君或许还会生出好感来。但有了先前的际遇,她实在笑不出。 “不渴。” 陆沅君摆摆手。 “谈正事。” “婚房?” 霍克宁面露可惜,正是大好年华,觉得陆小姐不该急着嫁人。 陆沅君摇头:“我想知道,运城及华夏的房市。” 72.第七十二章【一更】 “管他别人怎么看, 我问心无愧便好。” 封西云背后顶着众多探寻的视线, 装作毫不在意,和陆沅君并肩朝着金家的宅院里头走去。 不论报纸上怎么说, 反正自己也要走了。沪上的百姓最多也就用他来做三天的谈资, 等别的名气更大的人闹出新闻来,也就忘个干干净净了。 故而比起自己来说, 更让他慌张的是曼丽车上的人。 “大总统的内弟。” 若说的通俗一些, 就是大总统的小舅子。 封西云千万般也没有想到, 曼丽竟然能搭上这样的人。摇摇头后, 小声给陆沅君说了那人的身份,跟在金家的丫头后面, 来到了给他们二人安顿好的座位。 同桌的人是金家的子女,按理说封西云是金家的外甥, 不同姓就不该坐在这里。但谁让今天办寿的人是金夫人呢, 金夫人可是姓封的。 夫人说让封西云坐在这儿,封西云就能坐在这儿。 同桌坐的都是表亲, 小时候还总是凑在一起玩耍, 彼此之间更不介意了。 若说真有一点介意,那就是金家大少爷略带担忧, 揪起了坐在封西云旁边儿的妹妹,自己坐了过去。 金少爷偷摸抬眼去看陆沅君, 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把手伸到了桌子底下, 拽了拽封西云的袖子。 “舞星的事处理妥当了?” 封西云摸了摸额头, 刚把曼丽的事抛到脑后, 表兄就又提起来了。 “就没什么关系。” 金少爷一听这话,吊起了眉梢,硬邦邦的大头皮鞋往封西云的小腿上蹬了一下,右手握紧拳头,但把食指和中指弹出来后,隔空对准了自己的双眼。 “咋还狡辩呢?我都亲眼瞧见了。” 睁眼说瞎话,正经人可不敢这种事。 封西云百口莫辩,干脆懒得辩白,恰好有一位银行的行长端着酒杯走过来,少帅便给表兄指了指。 “别让人家等急了。” 金家少爷还想再说两句,但银行的行长已经走的近了,没得办法只好也端起酒杯迎了上去。 不过临走前也没忘记用警告的眼神瞅封西云,都不用开口,封西云就晓得表哥是什么意思。不管和曼丽是什么关系,都不能让金夫人知道。 陆沅君自从落座以后,左右看来看去,来金家的政客并不多,商户和大小银行的人却不少。推杯换盏之间,不是称呼老板,经理,便是称呼掌柜的和行长。 “你也知道,我姑父是盐商。” 封西云把陆沅君手边的摆着的酒杯撤了下去,换了茶杯过来,亲手斟上了热茶。 “这里坐着的小行长们,一般都是盐官盐商出身,和我那短命的姑父生前有些私交。” 事实上,要是金家的老爷死的早,说不定也会办个小银行呢。 不过人都死了,现在只能做储户了。 金少爷迎上去和行长寒暄了几句之后,发现这位行长的眼神儿总往自己身后飘,心思根本不放在自己身上。 扭头往后看了一眼,瞧见了封西云和陆沅君,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行长根本不是来找他寒暄的,金家的钱都是金夫人说了算,母亲一天不走,金家少爷就一天拿不上小金库的钥匙。 跟金少爷客气客气就得了,没有多大意思。 倒是进入行长视野中的封西云和陆沅君,两个人都死了爹,钱握在自己的手里头,是个不错的储户。 “您请便,我去那边看看。” 金少爷当然也不想自讨没趣,和行长拱拱手,朝着噪杂的方向走了过去。 行长早就等着这一刻,和蔼的点点头,丝毫不介意的模样,让金少爷先忙。 然而金少爷刚走,他就领着自己手底下的职员,朝着封西云和陆沅君的方向走了过去。 “封少帅,陆小姐。” 行长端着酒杯,跟封西云和陆沅君打着招呼。 因着行长的年纪大,两人坐着不像话,便双双站了起来。寒暄了几句之后,行长坐在了金家少爷的位置,手搭在封西云的肩膀上。 酒席还没有正式开始,这位行长就不知喝了多少酒,脸颊绯红,鼻头也红。一个人无法兼顾封西云和陆沅君二人,就给跟在自己身边的职员使了个眼色。 职员见了,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站到了陆沅君的跟前。封西云想扭头看看是怎么回事,被行长掰着肩膀头子强扭了过来。 “封少帅,我们银行有洋人股东,汇丰和大通两家银行的大班都是我的亲戚,你把钱存在我这里,就能把心放在肚子里。” 就算是沪上各家银行真的不景气了,他还能从洋人的银行里借一把东风。 小职员偷偷的斜了一眼自己的顶头上司,眼底是藏也藏不住的嫌弃与厌恶。陆沅君抬头看了看这位职员,忍不住勾起嘴角想要发笑,这人有点意思。 “我姓陈,敢为小姐贵姓?” 职员心里不痛快归心里不痛快,行长嘱托的正事还是要干的。 陆沅君对这人起了兴趣,用脚尖勾出了一把椅子,抬手指了指示意他坐下。 “免贵姓陆,坐下说话,站着太高了看你我会脖子疼。” 陈姓的银行职员有些局促,不过还是坐在了陆沅君的身边。 “陆小姐,我给您介绍一下我们银行的背景吧。” 职员一副公事公办的神色,脸上连个笑容都不挂,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堆。倒是字正腔圆,可陆沅君一个字都没有听到耳朵里头去。 她半边身子朝着这位姓陈的职员靠过去,压低声音,同样嫌弃的开口。 “行长们怎么虎视眈眈的盯着封西云呀?” 一副不从封西云的身上咬下一块肉就不会死心的模样,眼睛里头都冒着绿光了,跟饿了不晓得多久的狼似的。 职员的年纪不大,看着也就只有二十几岁,瞅着倒是比封西云年轻。 他听到陆沅君的话后先是一愣,紧接着双手按在膝上,破罐破摔的开口。 “可不是嘛……” 年轻职员从桌上端起茶杯,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抬起袖子狠狠的擦了下嘴角。力气用的不小,把下巴都擦红了一大片。 胸前的衣服上也沾染了水迹,也不知这股子气憋了多久,反正今天是按捺不住了。爱咋咋地,今天不吐不快,大不了不干了。 “哈巴狗一样。” 职员开口攻击性极强,骂起了行长。 沪上的行长们大多都把目光投向了如封西云这样手里头有兵的,或是像金家这样手里有钱的。他们出手阔绰,若是哄的开心了,往往一张支票扔出来就有十万元。 多哄上几个这样的人,银行里的存款积累的又快又方便省事。 “但银行不该是这样的。” 年轻的职员双手掩住了自己的脸,胡乱的抹了两把,自顾自的说道。 “光图近利,这样是不对的。” 行长此时酒意上头,且只顾拽着封西云说话,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职员在胡说什么。 “银行应该开给所有人,而不是只开给这些商贾和司令。” 似要证明什么似的,姓陈的职员随手拽住了正要上菜的丫头。 “你的钱放在哪里?” 丫头被他吓了一跳,紧张兮兮的就要往回抽手。换了谁,一个从未谋面的人,第一句话问你的钱放在什么地方,都会害怕吧。 “先生问这个干什么?” 但能来夫人宴席的,各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丫头还不能罔顾这人的面子,愣往回抽自己的胳膊。 陆沅君轻轻的拍了拍丫头的手,示意她不要紧张,回答便好。 丫头倒是认识陆沅君,未来的表少奶奶,管家已经给每个在金家干活的人介绍过了。既然陆沅君说了,她便暂且放下心来。 答就答呗。 不过在回答以前,丫头左右看了看。倒是不怕被表少奶奶和这位客人听见,她怕被跟自己一会儿在金家干活的人听见。 左右看了看,发现大家都在忙后,丫头弯下腰压低了声音。 “金夫人宽厚,我也存了些钱,用报纸和红布包着,藏在我放咸菜的罐子里头。” 职员一脸果然如此,跟自己想的一样,猛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晕晕乎乎的行长看见他站起来,终于察觉了不妥,抬起头口齿不怎么清晰。 “怎么了?” 突然站起来干什么呢? 陆沅君回过头摆摆手:“不当紧,不当紧。” 说着转过身来,拽着职员的袖子拉回了椅子上坐下,眨了眨眼睛示意他不要胡来,镇定一些慢慢说。 “我听着呢,你不要急。” 职员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一些,却还是义愤填膺,似憋着一股恶气。 丫头还要给各桌上菜,屈膝行了个礼就匆匆离去,只剩下了姓陈的职员在给陆沅君解释。 “银行也好,钱庄也罢,大多都不把寻常百姓的当作自己的储户目标。 甚至那些小的厂子来存钱,银行的大班还看不上呢。一个个的都想着从封西云这样人的手里搞一张十万,几十万的支票。 “而像我这样的人呢,辛辛苦苦攒下的钱只能在家里头藏着。若是自己的房子还好,一旦和好几户人家一起租住在亭子间里头,那出门都担惊受怕。” 从早到晚的惦记着,自己那点钱安不安全,会不会被人偷掉呀。 但要是带在身上,就更不放心了。沪上虽然满大街都是巡逻的警察,晚上也有执勤的,可一旦真的把钱丢了,警察才不会为了这几十块钱去帮你抓小偷呢。 本来攒下钱是好事,可整日提心吊胆的惦记着,反倒成了一桩让人昼夜寝食难安的心事了。 “要是我有钱……” 职员握住了拳头,砸在了自己的腿上。 “要是我有钱,就办一家所有人都能存钱的银行。” “嚯……” 陆沅君没有想到,这位看着其貌不扬的职员,竟然还有这种豪情壮志。 面向所有人的银行,陆沅君觉得有点意思。 “你继续说。” 职员也的确有一肚子话要讲,这些话他跟在行长的身边好几年,说了不知多少次,行长就没有一次真的听进去。 今天难得有人乐意听,他自然要讲,还要讲个痛快。 “我的银行一块钱便能开户,不管是学生,还是职员,亦或是街头的乞丐,都可以进门来存钱。” 陈姓职员的眼底闪过光点,满是对自己脑海中蓝图的期许。 “存多少钱,我也都不会嫌弃,一块一块的积少成多。” 陆沅君两臂环抱在胸前,皱紧了眉头,沿着这位职员的思路继续下去。琢磨了好一会儿后,陆沅君再抬头时,对职员刮目相看。 弃他人不走之路,说不能还真能走出一条通向罗马的康庄大道呢。 事实上,陆沅君越想越觉得前景无量。抛开这些让普通百姓积少成多,道德层面的理由来说,小额的储蓄稳定多了。 谁会为了一块两块的取出来还另一家银行呢?还不够折腾的。肯定是要积攒到一定程度,或是家里遇上大事才会拿出来取用呀。 近来随着晋商的没落的,钱庄也撑不下去了,几乎没有地方可以吸收这样的小额储蓄…… 陆沅君抬起手,示意职员不要再讲了。右手伸到了自己的包里头,抽出了母亲出门前给她带的支票本子。 放在桌上以后,钢笔在纸上留下了娟秀的字迹,十万元。 写好后把笔帽盖好,刺啦一声撕下了一张支票,陆沅君用手指按着一头,朝着职员推了过去。 “我只能拿出这么多。” 职员愣了愣,不明白陆沅君的意思。 “陆小姐您是要在我们银行存钱吗?” 陆沅君摇摇头:“不,我要你辞职,跟我回运城。” 职员往后退了退,现在的小姐们路子野了,常有养小白脸的。可平心而论,他的模样别说十万元了,一万元都不值的。 “去运城,办一件你想要的银行。” 支票又往前推了推,墨迹还未干透,在太阳光下还能看到闪光。 “愿不愿意?” 十万元诚然不多,但这是她目前所能拿出来的所有了。要是职员不答应,她就转过头,跟封西云借一点也成。 “愿意!” 职员再次猛的站起。 行长瞪了他一眼:“一惊一乍的干什么,想不想干了你?” 陈姓职员咬紧牙关瞪了回去,从桌上抽出了陆沅君的支票,挺直了腰杆。 “不干了!” 73.第七十三章【二更】 “要造反了你!” 行长也站了起来, 妨碍还和蔼可亲的老爷子, 这会儿吹胡子瞪眼的看着自己的职员。 职员是他一手带起来的,人聪明, 办事也机灵。若是个笨的, 行长也不会带在身边。 这年轻人什么地方都好,但就是爱白日做梦。完成了正常的工作以后, 总爱在他的耳朵边叨叨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什么让所有人都来银行里存钱, 乞丐也不拦在门外的胡话。这不是扯淡吗? 有说服大字也不认识一个的百姓来存款的功夫, 几个司令都拿下了, 得不偿失呀。 平时在银行里说说这些也就算了,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左右做的不少都是同行,别人看了笑话他怎么办? 行长越想越气, 手指头隔空点向职员。 “赶紧给我回去, 丢人!” 职员半点不留恋,还真是转身就走, 大步流星的就往金家宅院的大门处离去。 这下换行长心虚了, 上哪儿找这么趁手的职员呢?再培养一个少说也得好几年,还不一定能培养出这么机灵的。 嗨呀, 真是的。 行长跟封西云拱了拱手,又迈开步子追了上去。毕竟岁数大了, 体力不如年轻人, 才跑了几步就气喘吁吁。 不过好在还是拽住了自己的职员, 喘喘也值当的。 “要是想加薪资, 等回了银行再说。” 职员从行长的手里头抽出了自己的袖子,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我回去收拾行李。” “收拾行李干什么?” 行长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来,难不成真的要走? 姓陈的职员是铁了心,本就有这个打算,那位运城的陆小姐又愿意出钱,他不走是不可能的。 “不干了。” 年轻的职员冲着老东家弯下腰鞠了一躬,转身继续了自己先前离去的步伐。 不管行长在后头怎么喊,不带分毫的犹豫。 行长只唤了几声就停了下来,毕竟这里是金家的寿宴,自己也得讲究分寸不是。周围又坐满了客人,不能被别人看了笑话。 秋日的风吹来本该是凉爽而舒适的,但行长这会儿手脚冰凉,前额也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方才还支配着他的酒意,此刻已经彻底散去。 脑袋清醒的很,视野里不模糊了。行长转回身来,朝着陆沅君所在的方向走了回去。 陆沅君耸耸肩,挖墙脚虽然听起来不大光彩,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拍着胸口来说,自己还得是那位职员的伯乐呢。 故而陆小姐情绪平静,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 行长走到距离陆沅君三步的位置停了下来,两手背在身后,琢磨着该怎么开口。谁让陆沅君的身份特别,先不说她是陆司令的闺女,陆司令已经死了,这个名号不大好用。 封西云在她身后坐着,少帅未婚妻的身份也得让行长说话的时候掂量着。 不说一句又不行,心里不痛苦,但说什么又不知道。行长站在那里,憋了半天,冲着陆沅君竖起了大拇指。 “陆小姐,虎父无犬女,颇有乃父之风啊。” 行长回忆起了曾经劝陆司令存钱的一桩旧事,那时侯自己手边儿也有个趁手的职员。本着试试看的心态,行长也就约了来沪上的陆司令吃饭。 白吃白喝陆司令是不会错过的,存钱呢,是不可能的。 陆司令以为,把自己的钱放在别人的手里,光是想想都害怕。存在银行里?万一银行给他偷偷花了呢? 自己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半辈子,才积攒下了这点家底儿,要是被别人花了非得气的口吐鲜血而死不可。 就算真要放在别人那里,也得放在自己老婆的手里。毕竟换谁来管自己的钱,都不如婆姨来管让他放心。 银行是什么狗东西? 穷的时候没进过钱庄,发达了陆司令也不去银行。 不过他看着行长身边儿的那个小伙计倒是机灵,啪啦啦敲算盘的动作流畅的很,于是就策反了带回运城去给自己当账房了。 当初在陆司令的名下就吃过亏,没想到几年后,竟然在陆司令的闺女这里依旧占不到便宜。 行长气哼哼的两手交叠,向前一推,勉强没有撕破面皮,朝着自己本该在的那一桌走了过去。 左右周围不少桌上,大大小小的行长本来也都像他一样,有拉拢封西云喝陆沅君的心思。因着被抢了先,心里头还不痛快呢。 这会儿小职员的事情一出,众位行长反而庆幸自己慢了一步。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领神会的笑了笑,偷鸡不成倒蚀把米,说的就是这个吧。 行长走开之后,封西云凑过来询问,刚才是怎么一回事。陆沅君给封西云把那小职员的想法说了说,又加上了自己的一些见解。 封少帅听完后摸着下巴,不走寻常路,似乎是个不错的想法。 运城不比沪上,仍旧是以大商号所开的钱庄为主。但这些年往恰克图的路不太平,商号们几乎是步履维艰,商号名下的钱庄也总是入不敷出。 运城的确需要个银行了。 封西云的右手撑着下巴,下颌角的弧度显的异常迷人。 那双眼也比平日里对待下属来的温和,嘴角勾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目光落在陆沅君的脸上,就不在往别处挪动了。 按着封少帅原本的打算,就像戏文里说的,江山为聘。他打下运城交到陆沅君的手里,不过是在讨老婆的欢心。 封西云想着,反正运城在陆司令的治理下,也算井井有条。只要沅君不乱来,运城就不会乱。他在放些兵过去,运城不好不坏的撑着就行。 但现在来看,他的沅君似乎不满足于让运城维持原状,而是要搅个地覆天翻呀。 “为什么一直看我?” 任凭谁家的姑娘,被封少帅这么看着,都会不好意思的,陆沅君也不例外。 封西云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左手向前一探,覆上了沅君的手背。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指尖收拢,封西云牵住了她的手。 “我们过些天就回运城。” 少帅还有未说出口的话,若是沅君在运城进行的顺利,他便把自己的地盘都交给沅君来管,不只是一运之城。 这倒有点像两口子搭伙过日子,掌柜的管开铺子,老板娘管家里头的账目。 在封少帅看来,自己的亲爹一辈子就干了这一件顺他心意的事情。那就是和陆司令结了交情,让陆司令给自己许下了这门亲。 ====================== 与此同时。 小公馆里住着的李勋来得到了曼丽的消息,也在兴奋的收拾着行李。 扔了几件衣服到箱子里后就停了下来,抬脚把箱子踢到了一旁,不要了,沪上的东西统统不要了。 他要回运城去,去把亲爹从台上轰下来,去大展拳脚。 74.第七十四章【一更】 “说什么呢?” 金少爷在宴席上转了一大圈后走回了封西云所在的那一桌, 手随意的搭在了他的肩头, 轻轻拍了一下。 “我娘叫你们过去。” 金夫人在上座,陆沅君和封西云也就暂且先不谈自己的事, 按着金家少爷所说的方向, 朝着金夫人的位置行去。 戏台子上咿咿呀呀的唱着,满座的宾客里, 好这一口的摇头晃脑的听着。在盛玉京唱到妙处的时候, 还要拍着手叫声好。 不好这一口的都低头跟同坐的人小声说着什么, 时不时的彼此交换一个会心的笑。 叫好的人里喊的最响亮的仍是霍家的小闺女霍可灵, 不管自己的哥哥怎么拽她,也没法子让妹妹安静下来。 多少人都看着呢, 不怕被人笑话。 霍少爷觉得,自家的男丁不说人品德行如何吧, 好歹算是正常人, 走在路上不会引得路人侧目。 但霍家的闺女们也不晓得搭错了哪根筋,霍克宁见天儿的穿男人衣裳也就算了, 小妹妹疯疯癫癫的, 也不像回事。 对妹子没办法了,霍公子只好和同桌而坐的客人们拱手。 “可灵年纪小不懂事, 诸位多担待。” 不担待又能怎么样?霍家老先生在沪上不能算只手遮天,也是权大势大。小姑娘不过是给戏子叫好大声了一点, 不是什么无法容忍的事。 路过戏台子的时候, 陆沅君朝着盛玉京点了点头, 用手指往后台的方向戳了戳, 做着唱完了后台等我的口型。 盛玉京本以为自己没有完成陆沅君布置的任务,真要唱一辈子的戏了。不过眼下来看,陆沅君还没有彻底抛弃自己嘛。 心里头有了底气,台上扮作美娇娘的少年动作更加流畅,眼神儿也灵动了许多。眼神儿里似锁上了一把小钩子,试图勾住台下每一个看客的魂魄。 旁的人不晓得,霍可灵是如痴如醉的挪不动步子了。 金夫人看到封西云和陆沅君并肩朝着自己走来,心里头别提多舒坦了。 因着金少爷吩咐家里头的人,谁也不能把曼丽找上门的事情说给夫人听,金夫人这会儿压根儿不晓得方才在大门口发生了什么。 门口的事情不知道,席间陆沅君从银行里挖人倒是听了个清楚。侄儿西云这未婚妻看着像个精明的,这也让金夫人稍稍的放下了些心。 她那弟弟娶的老婆就是又笨又胆小,封大帅在外头花天酒地,愣是不敢去管,任由他去胡来。家里头被小妾们折腾的乌烟障气不说,还把自己给气的郁郁而终了。 从眼下来看呢,沅君肯定是不会步西云他娘的后尘的。 陆司令虽是个泥腿子,但毕竟也是司令,放在过去那就是镇守边疆的大将军。 将门虎女性格都刚烈,新女性的眼里又揉不得沙子,两者相结合的陆沅君,金夫人找不出谁能比沅君更让她满意的姑娘了。 于是等两人走近的时候,金夫人都没看侄儿一眼,先把陆沅君拽到了自己的身边。 沅君在金夫人的身边坐下,右手被温热所包裹,金夫人开口语重心长。 “我岁数也大了,你瞧瞧,到今天竟都活一个甲子了。” 金夫人近来也感觉到了身体不再如从前硬朗,耳朵有时候不灵了,变天下雨的时候,腿疼腰疼头疼,浑身上下都不得劲。 寻常的头疼脑热,年轻人不吃药扛几天就能过去的,金夫人得抽噎小半个月,才能勉强好利索。 岁数不饶人啊。 “姑母晓得你还在孝期,按老理说三年五载的不该催你。” 金夫人拍了拍沅君的手,继续着。 “可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皇帝都被拉下马了,那些老规矩放一放也没什么的。” 陆沅君对金夫人的说法怎么看不晓得,封西云是很乐意听的。 只见被金夫人拉着手的陆沅君没有点头,一旁站着的封少帅不住道。 “姑母说的在理。” 肯定自己姑母的同时,他还要往陆沅君的方向看,希望沅君也能有同样的想法。 金夫人一向对封西云管教极为严厉,很少有能和侄儿想法一致的时候,早些让他们成亲似乎是开天辟地的头一遭。 “我说话你别插嘴。” 封西云还没高兴一会儿,金夫人便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讲话。 “沅君呀……” 金夫人在喝止了侄儿以后,把陆沅君的手拉到了自己的膝头。 “我也没几年活头了,说句不该说的,姑母怕自己撑不过你三年的孝期。” 说到这里,金夫人自己也觉得不吉利,哪有在寿宴上说这种丧气话的。 于是金夫人把矛头对准了封西云,用侄儿来讲更合适,抬起一只手,她点了点封少帅。 “你看他,今年都二十七了。不缺胳膊不缺腿的,脑袋也灵光,总不能做老光棍儿吧。” 就是村里那些懒汉,三十岁之前也该取上媳妇了。 金夫人这里叨叨个不停,陆沅君沉默不语,她现在还真没打算成亲。西式的婚礼也好,中式的婚礼也罢,陆小姐觉得自己和封西云还没到入洞房的那个份儿上。 诚然,在接触之下,陆沅君能瞧见封西云的好,和自己也算是意趣相投,又有运城做捆绑,可是有一点让陆沅君迟迟不敢迈出这一步。 万一过不下去怎么办? 无数的原由似绳索一样把自己和封西云捆在一起,过不下去也不能离婚呀。 不管金夫人怎么劝说,陆沅君既不敢点头,也不敢抬头。点头怕给金夫人希望,抬头怕对上封西云满怀期许的目光。 “姑母,你说什么呢?” 封西云自己虽然认同金夫人的话,但迟迟未见陆沅君答应,心里头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与其让沅君开口拒绝,还不如他先上前阻拦。 半弯下腰扣开了金夫人按在沅君手背上的指头,拉起沅君就要离去。 “您就看戏吧,戏唱的多好啊。” “你这孩子!” 金夫人吊起眉梢:“我还没跟沅君说完呢!” 然而金夫人的声音被甩在了身后,陆沅君被封西云牵着走回了他们的那一桌。 同桌的金家子女们,都帮着招呼客人去了。有两个岁数小的,是金家姨太太生的,跟封西云算不得表亲,看见他就害怕。只好远远的坐在对面,也不敢凑近了跟少帅说话。 左右的位子都空着,封西云默默给自己斟了杯酒,端起来仰头一口送入了腹中。 “我们不是说好了,要等我父亲孝期过了再商量吗?” 陆沅君以为之前已经和封西云的那次谈话,两人在成亲这方面已经达成了一致,可如今看来,封西云似乎还怀有想要快些成亲的期待。 “我学的是军事指挥和战术理论。” 酒杯落在桌上,脆生生的碰撞。一杯入口还未满足,平时不怎么喝酒的封西云这会儿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你在课上讲的那些社会问题,我听着虽云里雾里,却也觉得有道理。” 从蛛丝马迹之间,发现藏在水面之下的巨大问题,沅君的目光深远。 “社会的问题我不懂该如何解决,学校里没教过,我父亲也没说过,自己呢,军务就够我忙的了,顾不上琢磨。” 封西云仰头又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不知怎么,竟然在舌尖蔓延出了丝丝缕缕的苦涩。 “但从我所学习的角度出发,横观世界的话……” 西方这会儿打成了一片血色汪洋,这股纷飞的战火迟早会烧到东方来的。 封西云愁眉紧锁,提起酒壶给自己满满的倒了一杯。透明的酒溢出洒落到了桌面上,封西云才停下。 酒液顺着杯壁滑落,沾湿了封少帅的手指。不过好在烈酒挥发的极为迅速,除了手指头上凉意袭来之外,并没有别的不适。 “太平日子怕是过不了几年。” 常在军队里行走,封西云有种敏锐的直觉。 就像陆沅君可以从嫖资上涨想到地产业的问题,封西云同样能够从自己的军营里发现细微末节,容易被人忽略的症结。 最后的这杯酒迟迟没有端起,封西云犹豫了好一阵子,不想继续说自己的猜想,战火可远比房租上涨来的叫人伤神许多。 “我想着,趁眼下还太平,我们尽早成亲,能过几年安生的日子。” 到时候就算真的打仗了,自己落得和岳父陆司令一样的结局,也算不枉活一辈子。 总不能过奈何桥的时候,孟婆手里端着忘却前尘旧事的汤,别人哭哭啼啼的想自己在上头的情人,他封西云孤零零的还是独身一人吧。 “算了,兴许是我想多了。” 他不愿意看陆沅君为难,手上的酒液干透后端起了杯子。 辛辣的液体自舌尖涌入,沿着喉咙一路向下,滑倒腹中才停下。每到一处,都似烧起了一团火,恨不得灼伤饮酒的人,给他长个饮酒不能急的记性。 “以后的事情谁能说的准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会有另一村。撇开这些不称心的事,封西云把酒杯和酒壶一并推到了一旁。 “我姑母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在你没准备好之前,我们就成亲。” 封西云耸耸肩,捏起筷子伸到盘子里,夹了一筷子小菜,放进了沅君面前的盘子里。 提起成亲,封西云就很容易想到他那老当益壮,夜夜做新郎的父亲。 封家老帅要是看上谁,三天之内非得娶回家不可。要是没能把人娶进门,那夜里睡不着,白天心口慌。 封西云不想和自己的父亲一样,他们也不会一样。诚然自己在没把沅君娶进门前,也是夜里睡不着,白天心口慌,可父子二人之间,有一点截然不同。 “我不想你因为婚约嫁给我。” 我想你因为想要嫁给我,才嫁给我。 ———————————— 金夫人寿宴过后的几天里,陆沅君总是不断想起封西云的话。 按理说得了封西云不急着成亲的承诺,她该放宽心才是。但也不知是怎么了,耳边还总是能听到封西云那退一步,我都听你的话语。 嗨呀,明明孝期不能成亲是再正当不过的理由,这会儿竟然让陆沅君有点心虚。 仿佛这个理由站不住脚,松松垮垮,歪歪扭扭,轻轻一推便要倒。 这天是沅君和封西云要离开沪上,回运城的日子。一天只那一趟火车,过了时间就得第二天才能回去。 早上天还没大亮的时候,陆沅君就清醒了过来。洗漱过后收拾妥当,跟封西云一起去给金夫人请安告别后,草草吃了早饭,便搭上了金家的汽车,往沪上车站的方向开去。 沪上火车站人来人往,要不是有人挡着,每走一步都会被别人撞上。 耳边能听到各地的方言,往来行人的穿着也各有不同。因着沪上繁荣,全国各个省份的人,似潮水一般的都往这里涌。 相较之下,来的人多,离开的人少。陆沅君和封西云算是逆流而上,在人群中就颇为显眼了。 在暗中保护封西云安全的人,在沪上的几日都藏的很好,起码陆沅君每次出门,并没有发现有人围在自己身边的踪迹。 可这会儿他们一行人逆流而上,回头打眼一瞧,那些身量分外高大,眼神异常锐利的,八成就是封西云的人了。 封西云的手揽着陆沅君的肩头,他这趟出来没有穿军装,来来往往的人都急匆匆的,还真没谁停下来细瞧封西云是谁。 好处是此行并没有声张,坏处是谁也要往他们这里挤撞。 封西云揽着沅君的肩头,替她挡下了大半的拥挤,可沅君的脚步总是缓慢,还老要回头去看。 后面到底有什么啊,值得沅君这样焦急呢? 顺着陆沅君的目光,封西云也看了过去。这一看,封西云就知道为什么了。 视野中有两个人正从人群中快步逆流而上,每走一步的都艰难的很,手里头的箱子高高的举起,恨不得长出翅膀朝着封西云和陆沅君飞过来。 封西云轻笑一声,手上的力气紧了紧。 “来的时候只有你我,回的时候还带两个。” 75.第七十五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不管是逛洋窑子, 还是说他学问不精,被这间教室里的任何一个人听到, 他季泉明就别想在冀大立足了。 随手把英国文学的课本丢到了地上, 季泉明推搡开拦在前头的学生,以及一个办公室面对面坐着的大理教授, 朝着讲台上的陆沅君, 硬着头皮冲了过去。 咱文人自古讲究一个风骨, 说得通俗些便是脸面, 今日他就是挨枪子儿,也得拦下陆沅君来。 陆小姐课还未开讲, 被人打断不由得生出些许怒火来。素手往桌上一摸,拿起了那把封西云留下给她防身的枪。 枪口对准季泉明的胸口, 陆小姐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意。 季泉明方才还胆大包天不怕死呢, 对上枪口又有些犯怵。 季家网上数三代,可都是读圣贤书的文人, 胆气稍有逊色。 “季先生?” 陆小姐持枪的手极稳, 一看就不是花架子。配上她嘴角那抹笑意,越发显得游刃有余起来。 “怎么不过来了?” 陆沅君开口便是讥讽, 丝毫不给他留有情面。 “怕我这个小女子不成?” 兴许是激将法起了作用,又或是底下学生们的嘘声叫季泉明狠下了心, 他再次抬起脚步, 朝着讲台走来。 换了一般的女子, 就算季泉明是个书生, 可毕竟是个男人。 女子的力气比不过男子,也是真的,早该怕了才对。 可陆小姐气定神闲,面上一丝惊慌都没有不说,反倒提起了兴致。 她将枪口稍稍向下移了一寸,不再对准季先生的胸口,而是改换在了他的脐下三寸,子孙根的位置。 季泉明立刻停下了脚步,不敢再上前了。 “或许我今日不该讲什么脱发对于夫妻间与两国邦交的影响,而该换一样。” 陆沅君听着学生们的抽气声,将自己的嗓音抬高了几度。 “我该讲讲……” 陆小姐转过头,看向了那位斑秃的学生:“来,你上来!” 那学生平日里是个混窑子的怂包,听到陆小姐唤他,吓的腿都软了。 可又不敢拒绝手中持枪的人,只能一步三晃荡的走上讲台,按着陆小姐的吩咐,擦掉了原来的板书,拿起粉笔写上了新的课题。 “小论提不上裤腰带的男性,对我国与世界历史进程的正负作用。” 陆沅君的声音清丽,有股子说不出的脆,叫人听了还想听。 当然,这里的‘人’要剔除季泉明了。 他从未如今日一般,对这个昔日的同窗如此的厌恶过。 即便是那时在学校里,所有人都在学习拉丁文,唯独她在练习最拿不上台面的美利坚英时,陆小姐那一口黏黏糊糊,缺音少节的英文,都没让季泉明的厌恶胜过今日。 不对,季泉明突然停住,认真的思索起了这个问题。 究竟是此刻用枪口对准他的陆沅君更讨厌,还是操着一口美语的陆沅君更恼人。 身为一个英国文学的教授,最听不得毫无章法的美语,这还真是难住了他。 “这个论点呢,我们依旧要拿季教授来做例子。” 陆沅君似乎真的有讲课的心思,句句不离自己的论点。 季泉明也在听到她说要拿自己做例子之后,做出了决定。 是此刻的陆沅君更让他厌烦了。 “你给我等着!” 季泉明左手提着茶杯挡住了自己脐下三寸的位置,右手高高抬起,食指点向了陆沅君的面门。 “等着!” 陆小姐耸耸肩,仍旧不畏惧,目送他甩袖子转身大步离去。 “门口的同学带上门。” 季泉明也不在了,陆沅君把枪随手丢在了地上。 学生们吓的要做鸟兽散,陆沅君大力拍了拍桌子。 “上课。” 教室内的学生们也就被自己的亲娘吓到过这种境地,短短的两个字,就让教室安静了下来。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陆沅君从季泉明与洛娜的恋爱关系讲起。 一段跨国姻缘,让急于解开裤腰带的季泉明英文水平突飞猛进。偶尔情侣间蜜里调油,又叫他的文学素养也跟着有了大幅提升。 娶了洋人女子回国,在很大程度上,又能提升国民自信心。 同理种种…… 此之谓,是管不住裤腰带男性在历史进程中的正面作用。 “而他搞女学生,影响夫妻关系与两国邦交不说,不但会抵消正面作用,还会影响我国男性在国际上的形象,加深刻板印象……” 同时坐在学生们的位子上,还有大力教授,他若有所思的嘀咕着。 陆沅君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这边因着陆沅君引经据典,甚为生动的讲着古今中外管不住裤腰带的男人。 最近的还有自己未婚夫封西云故去的父亲,封老帅。 “封老帅各位知晓吧?” 陆沅君叹了口气,继续道:“封老帅不管在军事方面,还是在政治方面,都颇有建树,唯独,管不住自己。” 打仗的空隙还得去会会本地的窑姐,极其耐不住寂寞,明明儿子封少帅都那么大了,老帅还天天老当益壮,夜夜做新郎呢。 然而壮了没多久,便对外声称病逝。但任谁也知道,他是花柳病死的。 “可惜不可惜?” 陆沅君拍着桌子,以陆家老帅的眼界和才华,若非早逝,定有一番大作为的。 “可惜……” 学生们跟着点头,若有所思。 课还未上完,陆沅君的肚子里仍有许多例子佐证论点,教室紧闭的门却被人撞开了。 原来是放下狠话的季泉明回来,还带了几个冀大的护院。 不对,如今可不能叫护院了,要叫安保。 陆沅君见状歪歪头,对底下的学生们道:“今日便上到这里,下课。” 说完拎起自己的小包,也不为难这些护院的人,从讲台上走了下来。 “可是要带我去见官?” 陆沅君眼神瞥向躲在后头的季泉明,问向为首的安保。 “去见校长而已。” 大学里的安保也会说几句酸话,而已都出来了。 76.第七十六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封少帅走后的第三日, 按新历来算是个礼拜一,是陆小姐去冀北大学上课的日子。 抢了季泉明的工作之后, 她收到了洛娜的谢礼, 上头夹了个小条子,写着泉明没了教授职位, 那女学生也不搭理他了。 季泉明也因着怕见着熟人, 一连几日没敢出门。 二十银元薪资的工作, 对于家族数代为官的季泉明来说, 根本算不得什么。 丢人才最要紧。 陆司令是个大老粗,家里头住宅院, 点煤油灯,根本不晓得洋玩意儿的好。 不管陆夫人怎么劝, 说汽车那能跑的铁疙瘩是被洋人大仙施过法的, 死活不肯买。 故而来往陆宅的人都乘着汽车不假,唯独陆宅的人出入仍需搭坐马车或是洋车。 这天陆沅君早早起来, 在门口叫了辆人力黄包车往冀大的方向去了。 地方来过一次, 轻车熟路,陆小姐毫不费力的来到了季泉明的小教室。 对门儿的大教室里不见那日的大力教授, 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学生在上自习。那边安安静静,一个走廊之隔, 小教室里吵吵嚷嚷。 人比人, 气死人。 她也想去大教室, 想教好学生。这些抽大烟, 逛窑子的混账纨绔,合该去戏园子,来学校做什么呢。 陆沅君沉着一张脸,抬脚踏进了门槛。而在她进去的瞬间,小教室安静了下来。 安静的太快,以至于对门儿大教室里静心读书的学生们,都抬起头朝这边瞧了瞧。 咋回事儿啊?对门儿今天不吵不嚷还挺不习惯的。 小教室里的学生不多,来上季先生课的人本就没几个,季先生被校长给轰走了,便更没几个人了。 剩下的人里,有一半见识过那日陆沅君的强硬,瞧见她进门,真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你才敢吵嚷。 而那日没来上课的人,则是因着陆沅君的穿着。 近几日虽说天气稍稍凉了下来,可也还没到冷的时候。南春坊的洋人,摩登一些的女郎,还有穿半截裙子露小腿的。 怎么这位从门外进来的姑娘,穿着长旗袍不说,上身还披了件极其蓬松绵软的貂皮围搭。 有一位前周没来上课的学生站了起来,环顾教室一周:“这是你们谁的姨太太啊!还不赶紧领回去,搁这儿浪什么呢?” 秋老虎尚未散去,便迫不及待的穿上貂啦?可是钱多烧的慌不? 陆沅君脚步一顿,扭过头来冷冷的盯着这位学生。 她脖颈里早就裹了一层薄汗,都怪娘亲,非得说什么如今上大学的都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可不能让他们门缝里看人瞧扁了。 非得穿的极尽奢华才成。 现在好了,被当成姨太太了吧? “坐下。” 陆沅君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不容置疑。 那站着的学生被她冷眼一瞧,还真缩回了座位上。 即便如今新式思想涌入,女子能够出门,进学了,可也还没见过有胆子这么大的丫头。 陆小姐脱下了身上的貂皮围搭,将其甩到了讲台上。抬脚迈了一个台阶,把手中小包放下,从里头翻出了英国文学的课本。 “我不是谁的姨太太,是你们的新教授,陆沅君。” 小教室里有见识过陆沅君那日风采的,生怕她再掏出枪,一个个战战兢兢的掏出课本,谁也不敢造次。 “姓季的讲到哪儿了?” 陆沅君随手翻了几页,朝着下头的同学们问了起来。被方才那学生搅了自己的好心情,陆沅君也懒得与他们寒暄,开口语气不佳。 “to a waterfowl!” 陆沅君低着头,底下座位上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讲到致水鸟了呀?” 陆沅君快速的翻起了课本,试图找到这一页。 但找着找着,她好像听到了笑声。 抬头一瞧,底下的几个学生正捂着嘴窃笑个不停,满脸满眼皆是嘲讽。 陆沅君立刻回过神来,把书本一合,扔到了地上。 “致水鸟,布莱恩特。” 窃笑的学生住了口,将捂着嘴的手放了下来。 讲台上这位年岁与他们相差无几的女教授,似乎有点本事,并非如穿着一般庸俗。 “是姓季的在英国文学课上讲美利坚的诗人么?” 陆沅君拿过自己的小包,伸手往里掏了掏。 “抑或是说,你们在笑话我?” 沉默。 陆沅君的手一刻不从包里拿出来,底下的学生便一刻不敢说话。别的教授上课要钱,这位陆小姐掏出枪来,可是要命的。 那日从教室离开的学生们都去打听过她的来历,陆司令的独女。陆司令虽然死了,可军阀的女儿仍旧叫人不敢小瞧。 “算了。” 陆沅君什么也没拿,空手从包中伸了出来,走到了黑板前,捡起一根粉笔。 “那就讲致水鸟好了。” “这是一首典型的咏物诗,托物言志。” 陆小姐将错就错,干脆在英国文学课上讲起了美国文学。 “诗人,古今中外都是一套路子。托物言志,借景抒情。刘熙载的艺概里头说,咏物隐然只是咏怀,盖个中有我也。就是这个道理。” 陆沅君捏着粉笔的手上下飞舞,写下了几个关键字。 “布莱恩特这个致水鸟吧,是借水鸟说自己不知该归向何方……” 讲着讲着,她回头瞧了一眼,座下的学生们没有一个在听的。 陆沅君将粉笔扔到地上,干脆便不讲了,转身回到了讲台旁,半边身子斜靠在上头,眯着眼睛往学生身上瞧。 “怎么?致水鸟可是你们要听的,这会儿怎么没人记笔记啊?” 学生们依旧沉默,谁也不敢搭话。 陆沅君走下讲台,停身在了最近的一位面前,指关节敲了敲他的桌子。 “说说。” 这位被陆沅君点到的学生,是个县里富户家的大儿子。光是考上冀大便已经费了老劲,再没有别的精力来进学了。 反正他毕业后回老家,还是春日里管着长工播种,秋日里管着长工麦收,也就是为了说出去好听,上过大学而已。 难不成还在地头给长工讲英文诗啊?长工也得乐意听不是? 故而这位学生梗着脖子道出了实情:“枯燥,英文没求意思。” 陆沅君听了,环顾众人:“你们也是这么以为?” 众人点头,季教授光让他们背背背,哪里能有趣味。 陆沅君摇摇头,半蹲下身,捡起那根她扔下的粉笔,重新走到了讲台旁。伸手几笔勾勒,画了一个唇型。 又在里头涂满了颜色,因着陆沅君站在那里,这简单几笔不由得让人联想到了点过绛唇的女子来。 任何一门语言,都有它独特的魅力,比如…… “这个m型的上唇峰,各位看看像什么?” 漂亮女先生提问了,还是一个与学习毫无关联的问题,学生们终于来了兴致。 这个说像山,那个说像驼峰,一时吵嚷起来。 陆沅君敲了敲黑板,朗声道:“在英文里,它叫cupid''s bow。” 丘比特的弓。 女子的唇,丘比特的弓。于形来说,m型的上唇峰的确状似弓。于意来说,这这把弓中射出的箭,又引人沐浴爱河。 像要应证什么一样,陆沅君嘴角勾起笑意,在她的美貌映衬之下,射出了利箭。 只听陆沅君道:“英文哪里枯燥了?还是很有意思的嘛。” 学生们被她的笑意晃了神,点点头应和着。 正说着,陆沅君收起笑意,目光落在了一处空位上。 “那个斑秃的学生呢?” 怎的?她第一节课,便有人敢不来么? 反了天,逃学可还行? “他叫丘比特的弓箭射惨了!” 学生里有话多舌头长的,提起课业一问三不知,但对于这种事情门儿清。 陆沅君抬了抬下巴,示意那位知晓内情的同学起来。 “说说。” 那学生坐在后头,被陆沅君点到一点不害臊,揪了揪坐出皱褶的长衫站了起来。 起身之后先是捂着嘴嘿嘿一笑,紧接着挤眉弄眼的冲着瞧过来的学生们使了个眼色,然后才慢悠悠的,怪声怪气的开了口。 “那日我同他去逛窑子。” 陆沅君闻言不由蹙眉,象牙塔里究竟出了多少恶心事,这种话也能拿到明面上来讲么? 可说话的学生没有察觉到陆沅君的不满,仍在侃侃而谈。 “与他常寻的那位丫头过夜涨价了,瓜怂身上没得钱,老鸨不让他进。” 学生笑的猥琐,同学们听得起劲儿。 “他便跟老鸨吵起来了,龟儿爷哪能容他在门口闹事呢,几个人把他狠狠揍了一顿。” “鼻青脸肿也不敢来上学了,可不就是被丘比特的箭给射惨了么?” 这学生说到此处还不尽兴,从座位里跳了出来,快步走到了前头的空地来。 两手往腰上一叉,嘴角险些歪到了后脑勺上,不住的翻着白眼儿,学着老鸨的模样,捏着嗓子开口。 “你个穷鬼,咋不能涨价了?” 老鸨子理直气壮:“你们学校门口的公寓,城外的土坯房,连他娘的亭子间都涨价了!怎的我们姑娘陪你困觉,平白给你日还不算,软床软枕睡一夜还不能涨价了?” “咦—— ” 老鸨子的话太过粗俗,日这样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字眼就这么说了出来。这个学生也是个没谱的,学的时候竟然不加修饰。 全然不顾教室里还有女学生与女教授。 这句话一出,别说是女学生了,就连平日里去窑子喝花酒的公子哥儿都听不下去,别过头与他划清界限。 “咦——说啥呢你……” 唯独讲台上的陆沅君若有所思。 她一脚踢开了本就被她丢下的英国文学课本,抓起自己的貂皮外搭往黑板上擦。用力擦净了上头的丘比特之弓。 “去他的英国文学。” 陆沅君捏着粉笔,在黑板上用力的写画起来,每一笔都狠戾无比。 “嫖资涨价,这是个社会问题。” 风雨欲来,大楼将塌,尔等还醉生梦死呢。 运城中,本地的晨报,益世报,小小报,大大报层出不穷,外埠的报纸也流传甚广。 有说法是,就连拉洋车的,街面儿上蹲着要饭的,都人手一份报纸。 故而当陆沅君开口之后,在座的学生们几乎人人都从桌子洞里拿出了一份。 坐在第一排的学生起身收集起来,给陆沅君放在了讲台上。 陆沅君快速的翻阅着这些报纸,将沪上与沿海口岸城市的报纸捡出来放在一旁,运城的单独拎了一叠。 看了几眼之后,还真叫她发现了蛛丝马迹。 那根线头,被陆小姐拽住了。 “南春坊拍出史上最高地价,冀北大学外学生公寓租金再创新高,明山寺西苑按天收房租,禅房神似鸡毛旅店……” 陆沅君从运城本地报纸中挑了其中几条念着。 念完之后又拿起了沪上与外埠的报纸,刚抖开第一条便是。 “沪上以有碍观瞻的名头,放火逼拆棚户区。” 紧随其后的是津京地区。 “义地变卖,旧棺迁徙,未尽腐烂之尸截断,碎棺卖做柴。” 77.第七十七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你们年轻人聊吧。” 陆夫人面对女儿投来的眼神, 心虚起来。 整了整衣衫, 给了封西云一个眼神后转身就走,并没有要回答陆沅君的意思。 走出房门的陆夫人以为自己不曾做错,没有子弹的枪, 还带它做什么? 这就跟上考场的学生,钢笔里没有墨水一样,坟头上烧报纸, 骗鬼呢。 沅君小,不懂事, 自己替她操心没错。 “娘去戏园子,敲打敲打那些团长们的姨太太。” 陆夫人带上了门,话音落下后,屋内只剩了陆沅君和封西云两人,连光亮都少了些。 老式的宅子就是不亮堂。 陆沅君作势要追出, 这会儿去什么戏园子, 多危险啊。 封西云不想辜负丈母娘的好意,拽住了陆沅君,自己走到门边, 推开了一条小缝, 冲守在门外的李副官招了招手。 “派几个人, 保护陆伯母。” 李副官给老帅当过副官, 那真是成了精。不等封西云继续, 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派了十好几个高大的兵, 跟在了陆夫人后头,给陆夫人去戏园子撑场面。 这边陆夫人安顿好了,封西云把门带上,后背靠在门上,红着脸唤了声。 “沅君哈尼。” 报纸上叫封西云少帅,听起来是个不错的称呼,可少帅两个字实则并不怎么光彩。要是叫的人阴阳怪气一些,简直可以当作骂人的话来听。 与封西云身份差不多的,都不喜欢别人这么称呼自己。封西云呢,更不喜欢。 一来是因为少帅两个字显得他是受了父亲的庇佑才走到如今的位置。二来,封家老帅的庇佑实在是有点丢人。 老帅这人哪哪都好,就是生活作风不行。 当初作为前朝的官派留学生,太后千叮咛万嘱咐,师夷长技以制夷,但谁也不能睡洋婆姨。 封家老帅管不住自己,下船头一天就去看穿和服的艺妓。 即便封家老帅做过不少实事,可人人提起他来,想到的永远是他知天命的年纪,天天入洞房,夜夜做新郎。 从小见惯了父亲做下的荒唐事,给封西云留下了深刻的阴影。尤其是在封家老帅得了花柳病,封西云亲眼瞧见了父亲的腿上溃烂后,压根儿就不敢跟女人亲近了。 戏园子,大舞厅,电影院,这些男人们常去的地方,绝对寻不到封西云的身影。 别看封少帅年岁不小,同龄的友人孩子都能满地跑了,他仍旧是一张白纸。 除了能唤陆沅君一声哈尼之外,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封西云皱紧眉头,回忆着父亲与红颜知己们聊的话题,无外都是买衣服,买首饰,带新欢去参加宴会。 嗫嚅了一会儿后,封西云从中选了一个话题。 “沅君哈尼,我带你去吃,啊一丝——枯立目……” 【ice cream】 “别叫我哈尼。” 陆沅君抬起手,打断了封西云。 如果说季泉明听不惯陆沅君的美式英文,听了封西云都英文,那陆沅君此刻似乎能够理解季泉明的感受了。 “好好说话。” 她对封西云只有这一个要求。 封西云被打断了也不生气,他还见过十八九岁的小姑娘骑在他爹头上。 小姑娘双腿盘着封家老帅的脖子,口口声声的喊着“得儿驾,得儿驾”,手里头的小鞭子抽在封家老帅的臀部,老帅挨了打还乐的像朵花。 故而封西云觉得,沅君哈尼对自己已经很温柔了。 笑眯眯的闭了嘴,抬腿朝着陆沅君走近,拉了把椅子,椅背朝前坐在了陆沅君的对面。 两臂环着椅背,封西云的下巴靠在上头,双唇紧紧抿着不发一言,只是抬眼定定的望着陆沅君,等着她开口。 眨眨眼,睫毛竖直又纤长,眼神亮的不像话。 左手拿着陆沅君的枪,右手拿着弹夹,紧张兮兮的晃动着。 陆沅君站在那里,不由得发愣。 这是她母亲口中叱咤风云的所谓少帅? 咋比她教室里的学生还要听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哈尼想要聊什么呢? 封西云的目光落在了陆沅君看起来柔软又有弹性的唇上,被体内从封家老帅那里继承的血脉支配着。 封家老帅能让小姑娘骑在头上做大马,封家少帅此刻以为,如果陆沅君也想这么做的话,他克服一下新式青年的心里障碍,似乎也能凑合满足哈尼的心愿。 陆沅君是个正经人,可没有这种往他脖子上骑的不正经想法。 她将手探进了挎包里,摸索了好一阵子,从里头捏出了一张名片来,单手给封西云递了过去。 封少帅恋恋不舍的将目光从未婚妻的脸上挪开,看着名片上的烫金大字,轻轻挑了挑眉头。 “我想聊聊房子。” 陆沅君的声音响起,是与军营里大老爷们儿截然不同的音色。 钻进封西云的耳朵里,似被羽毛轻轻扫过,叫他打心底里痒。 名片上的人他也认识,霍克宁嘛,北方寻不出比霍克宁更好的房产大亨了。运城本地的花园别墅,十之七八都姓霍。 沅君哈尼不愧是学成归来的,买婚房也极有品味。 目光从名片上移开,封西云再次望向了陆沅君。因着对枪械熟悉,即便视线落在了陆沅君身上,手中的动作也未曾停下。 封西云将弹夹里的子弹一颗颗扣了出来,掉落到地上后发出金石撞击的清脆声响。 沅君的枪里有子弹,危险。 可还剩最后一颗的时候,封西云又停了下来。一颗子弹也没有,似乎更危险。 故而封西云在把弹夹装进枪中时,在里头留了一颗。 脚上用力,封西云抱着椅背,身体猛的前倾,把枪塞进了陆沅君臂弯里的挎包中。 陆小姐愣神的时候,封西云嘴角勾起,双唇轻轻的张开,门齿微张又合上,叼住了陆沅君手中的名片。 封西云:“唔——” 明天就找霍克宁买婚房。 陆沅君的手停在原处,一时不知该往什么地方搁,最后几乎是恍惚着,迷迷糊糊落在了封西云的头顶上。 “attaboy?” 陆小姐轻轻的拍了拍。 78.第七十八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谁说要成亲?封西云说要成亲。 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反正也睡不着了,霍克宁便干脆起了床, 收拾妥当在花花世界的办公室等着。倒要瞧瞧, 封西云要娶个什么样的。 那边霍克宁醒了, 这里封西云的汽车也停在了陆宅外头。陆沅君对课题的热诚, 让她钻进了封西云的汽车里。 并排与封西云坐着,目光却是望着窗外。 她一直在外求学,刚刚回国不久, 本该熟悉的故国风光, 看起来竟然有些陌生。踏上远洋的邮轮之前, 运城远不是这番模样。 “小姐!要报嘛!” 汽车躲避行人的时候, 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敲了敲陆沅君这边的窗户, 扬了扬手中的报纸。 陆沅君从钱夹里拿出了零钱来,放下车窗玻璃要了一份。 报纸头一张, 黑色的大字晃了陆沅君的眼。 “封西云屯兵运城外!” 配图照片上的人极为英俊,陆沅君扭头去看,坐在自己身侧的封西云比照片上更好看些。 昨日封西云那温软的神情仿佛还在眼前,如今配着报纸,陆沅君又觉得他眉眼冷硬。 来陆宅的,恐怕没有一个安着好心, 他封西云也不例外。 怪不得不告而别, 敢情是回去带兵了。 封西云想要娶自己, 除报恩之外, 恐怕更多的原因是为了名正言顺的接手陆司令的地盘。 “哈尼, 怎么了?” 封西云侧过头,低声询问。 陆沅君没有回答,目光朝前方望去。 “怎么这么久?” 汽车停在这里已经有半刻钟了,就是用双腿走,这会儿也该到霍克宁所在的花花世界了。 前头坐着李副官闻言推门下车,去前头查看,不多时后跑着回来,敲起了封西云这边的车窗。 “少帅,前头有个东洋人在闹事。” 封西云留学东洋,他的同窗们总觉得东洋处处都好,恨不得把东洋的规矩全搬回华夏来。但封少帅心里头不痛快,对他们没得好感。 听见副官这么说,他转身朝向陆沅君。 “我去前头瞧瞧,你先让司机绕路送你到花花世界。” 陆沅君点点头,没有阻拦封西云离去。陆小姐以为,就算她开口阻拦,封西云也不一定会听。 诚然两国的文化冲突也是社会问题,可那也是下一个研究的课题,这会儿陆沅君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运城的地产。 封西云带着一队兵离去,司机拉着陆沅君调转车头,从小巷里绕着往花花世界去。 陆小姐看完了封西云屯兵城外之后,继续往后翻越报纸,瞧见了招工的版面,花花世界四个字让她的目光一滞。 “招,四名秘书,女性。要求容颜姣好,年龄:18-25岁。” 陆沅君把报纸甩到了一边,男人们,真是烂透了。闭上眼睛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走,总不能真的去做少帅夫人吧? 运城的人口密度比之沪上那是差一些,可大街小巷仍旧是摩肩擦踵,尤其是在市中。和霍克宁约好的花花世界坐落在运城最繁华的闹市里,不管走大路还是走小路,都要躲着行人。 陆沅君小睡了一会儿,车才停了下来,司机转过身来,低声唤道。 “陆小姐,到了。” 本就睡的不踏实,才唤了一声陆沅君便醒了过来。拎上自己小挎包,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花花世界她还真是头一次来,从外头瞧真是珠光宝气,一派富贵繁华。 大白天的,舞厅也不开门,只在门口站着几个打手模样的人。怏怏的坐在台阶上,抬眼瞅了瞅陆沅君,并没有阻拦她。 “找谁啊?” 坐在台阶上的人拍拍裤子站了起来。 “霍克宁,昨个约好了。” 陆沅君在口袋里摸索,想要拿出霍克宁的名片来,证明一下。 花花世界看门的年轻人摆摆手,眼前这位小姐根本用不着证明。 “跟我来。” 他领着陆沅君进了花花世界的大门,沿着相对隐蔽的楼梯上了二层,走走停停,最后推开了一扇沉重的木门。 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传到鼻尖,萦萦绕绕。身后的门关上,阳光从透明的玻璃窗户照进来,屋内依旧明亮。 陆沅君抬起头,瞧见了把持着运城一半地产的霍克宁。 身体陷在了一张沙发椅上,双腿交叠,以极其散漫的态度将双脚放在了办公桌上。梳着背头,又用发油将碎发抹在了一处。 再往细看,霍克宁的模样并不油腻。露在外头的皮肤似上等的瓷器一般白净,手指纤细骨节分明,白玉扳指戴在大拇指上,一时竟叫人分不出谁更美。 挺俏的鼻梁上架着金丝框架的眼镜,下头垂着一条细细的金链子。 薄唇朱红,明明不曾涂抹任何东西,却艳的叫人挪不开眼。 “来面试的?” 霍克宁摘下了眼镜,目光自陆沅君的头顶扫到了脚下。 眼前这位女子衣服绝对称不上魅惑,对于见过了舞厅里姑娘们开衩到大腿根儿的裙子的霍克宁来说,甚至是有些素了。 但旗袍将身体的曲线细致的勾勒着,衬着她的好模样,还真叫霍克宁心生欢喜。 霍克宁在报纸上说的是要求女秘书面容姣好,这位显然出乎意料之外。 陆沅君皱起眉,回想起了在车上看过的报纸,心里头不大舒坦。 “我是陆沅君。” 霍克宁低下头,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忽然脑海里闪过一道光,想起了昨夜封西云的电话。 这是陆大头的闺女啊!根本不是来面试女秘书的。 霍克宁想到这里,立刻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整了整衣衫朝陆沅君走来。 “抱歉,是我失礼了。” 霍克宁亲手给陆沅君斟茶,双手举着递了过去,赔罪的态度诚恳。 “说起来,陆小姐还是我兄长在英的同窗呢。” 若一进门霍克宁就是这幅样子,陆沅君或许还会生出好感来。但有了先前的际遇,她实在笑不出。 “不渴。” 陆沅君摆摆手。 “谈正事。” “婚房?” 霍克宁面露可惜,正是大好年华,觉得陆小姐不该急着嫁人。 陆沅君摇头:“我想知道,运城及华夏的房市。” 霍克宁听到了这句话,眸子忽然亮起,对陆沅君刮目相看起来。被兄长夸赞过许多次的陆家小姐,果然不一般呀。 眼界真是宽阔。 霍克宁将茶杯高高举起:“陆小姐,这就是如今华夏的房市。” 话音刚落,只听喀嚓一声。 茶杯从霍克宁这里脱手,砸到地上碎裂开来,杯中的浅棕色的茶水四溅开来,落在了陆沅君从的玻璃丝袜上,带着星星点点的温热。 “你别掺合。” “霍先生,我若非要掺合呢?” 陆沅君踢开了脚下的碎瓷片子,语气不卑不亢。 霍克宁笑容停滞,愣了几秒,但等回过神来后,抱着膝盖蹲下了身,笑得膝头震震。 抬起头,霍克宁眼睛里笑出了泪,一手扯开了自己的领带,露出了衬衫下的风光。 “我不是霍先生。” 因着霍克宁蹲着,陆沅君站着,顺着领口向下望去,能够清晰的看到霍克宁胸前的起伏。虽然起伏不大,却还是有起伏的。 “霍小姐?” 陆沅君后退了一步,这世道是不是疯求了。 “那你招什么女秘书?” 霍克宁起身,要比陆沅君高一头。半弯下腰,霍克宁让自己的视线与陆沅君齐平,嘴角绽开了笑容。 “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我也行。” 咋不学好呢。 出了校门后急忙唤了个黄包车,回了陆家大宅。 刚一进院子,陆沅君拽住一个小厮便问。 “我娘呢?” “夫人在堂屋里。” 司令再世的时候,嘱咐过他们,惹谁都不要惹小姐不开心。小厮又不是吃多了,他谁也不想惹啊。 于是往里头一指,生怕此刻陆小姐的火气烧到自己头上。 陆沅君放开小厮,快步朝着堂屋走去,大力一脚踹开门,冲着黑压压的屋子扯长嗓子喊了声。 “娘!” 陆夫人听到闺女的声音,抱着故去陆司令的大头照片走了出来,歪着脑袋问:“怎么了?急急忙忙的,可还有个姑娘的样子。” 明明也是读过书的人,怎的这脾气跟她那死去的爹一个样。就算是村里大字不识的小脚丫头,也没有哪个姑娘和陆沅君一样野的。 陆沅君见母亲出来,把弹夹往桌上一拍,气鼓鼓的坐了下来。一颗子弹因着冲撞,从弹夹里探出,骨碌碌滚落到了地上。 因着屋内用的是老式的窗户纸,而非透光的玻璃,即便白日也仍旧暗的很。 听见子弹掉落在地上的动静,陆夫人嘴角勾起笑意,一脸得意凑近了自家的闺女,坐在了她旁边的位置。 “怎么样?娘是不是帮你大忙了?” 帮忙? 陆沅君把今日的事与亲娘说了一遍,讲到她用枪指着季泉明的时候,还有些后怕。 “娘,幸亏我当时没开枪啊!” 要不然身上可就背着人命了,还帮忙呢,你这分明是害我呀。 谁知陆夫人听完,斜了一眼自家的闺女,胆小如鼠,比起你爹可真是差远了。季泉明那样的人,若真是开枪倒好了,以绝后患。 陆沅君见母亲没有反思的趋向,把桌上的小枪收回了包中,严肃道:“您以后不要给我上子弹行不行啊?” 陆夫人对此不置可否,放下了陆司令的大头照片,起身把房门关上,靠在门上对陆沅君道。 “一会儿封家的少帅还要来,近几日你父亲的那些部下蠢蠢欲动,为了保下咱这家业,你说什么也不能胡来知道么?” 陆沅君听了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回母亲的话头。 陆夫人追上前,停在了女儿的身边,双手按在了陆沅君的肩头。 “万事且先顺着他,只当为了这个家,为了咱娘儿俩。” 陆沅君抬头,瞧见了母亲的神色焦虑,是再多的金银首饰都无法遮挡的心虚与慌张。陆宅没了父亲,就是悬在饿狼前头的一块肥肉,谁都能上来咬一口。 母亲一介妇人,手中无兵无权,想要护住可就太难了。 好在封西云赶在这个时候来趟浑水了,不管那人藏着什么心思,都得抓住了,借着封家的势力,保住陆司令留下的这份家业。 “娘……” 陆小姐的声音软了下来,扣开了落在她肩头的手,起身将位子让出来,扶着母亲坐下。 她半蹲下来,靠在母亲的膝头,双手握着母亲的手,低声道。 “我今日出去寻了份教书的工作,薪资二十银元一个月,够咱娘俩过日子了。” 陆沅君用下巴蹭了蹭母亲的手,试图安慰近日情绪不佳的母亲。 “这些东西,他们要便拿去!父亲让我上学,如今学成归来我也能养您,定不让您受一分苦难。” 凭她留洋的经历,腹中的学识,根本用不着委身于封西云,做什么少帅夫人。明明靠自己也一样能活,还活的更好。 陆夫人抽回手,覆上了女儿的额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79.第七十九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还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呢?可扯犊子吧。 不过他走了也好, 陆沅君也乐得自在。 封少帅走后的第三日, 按新历来算是个礼拜一, 是陆小姐去冀北大学上课的日子。 抢了季泉明的工作之后,她收到了洛娜的谢礼,上头夹了个小条子,写着泉明没了教授职位, 那女学生也不搭理他了。 季泉明也因着怕见着熟人, 一连几日没敢出门。 二十银元薪资的工作,对于家族数代为官的季泉明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丢人才最要紧。 陆司令是个大老粗,家里头住宅院, 点煤油灯, 根本不晓得洋玩意儿的好。 不管陆夫人怎么劝, 说汽车那能跑的铁疙瘩是被洋人大仙施过法的,死活不肯买。 故而来往陆宅的人都乘着汽车不假, 唯独陆宅的人出入仍需搭坐马车或是洋车。 这天陆沅君早早起来, 在门口叫了辆人力黄包车往冀大的方向去了。 地方来过一次, 轻车熟路,陆小姐毫不费力的来到了季泉明的小教室。 对门儿的大教室里不见那日的大力教授,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学生在上自习。那边安安静静, 一个走廊之隔, 小教室里吵吵嚷嚷。 人比人, 气死人。 她也想去大教室,想教好学生。这些抽大烟,逛窑子的混账纨绔,合该去戏园子,来学校做什么呢。 陆沅君沉着一张脸,抬脚踏进了门槛。而在她进去的瞬间,小教室安静了下来。 安静的太快,以至于对门儿大教室里静心读书的学生们,都抬起头朝这边瞧了瞧。 咋回事儿啊?对门儿今天不吵不嚷还挺不习惯的。 小教室里的学生不多,来上季先生课的人本就没几个,季先生被校长给轰走了,便更没几个人了。 剩下的人里,有一半见识过那日陆沅君的强硬,瞧见她进门,真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你才敢吵嚷。 而那日没来上课的人,则是因着陆沅君的穿着。 近几日虽说天气稍稍凉了下来,可也还没到冷的时候。南春坊的洋人,摩登一些的女郎,还有穿半截裙子露小腿的。 怎么这位从门外进来的姑娘,穿着长旗袍不说,上身还披了件极其蓬松绵软的貂皮围搭。 有一位前周没来上课的学生站了起来,环顾教室一周:“这是你们谁的姨太太啊!还不赶紧领回去,搁这儿浪什么呢?” 秋老虎尚未散去,便迫不及待的穿上貂啦?可是钱多烧的慌不? 陆沅君脚步一顿,扭过头来冷冷的盯着这位学生。 她脖颈里早就裹了一层薄汗,都怪娘亲,非得说什么如今上大学的都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可不能让他们门缝里看人瞧扁了。 非得穿的极尽奢华才成。 现在好了,被当成姨太太了吧? “坐下。” 陆沅君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不容置疑。 那站着的学生被她冷眼一瞧,还真缩回了座位上。 即便如今新式思想涌入,女子能够出门,进学了,可也还没见过有胆子这么大的丫头。 陆小姐脱下了身上的貂皮围搭,将其甩到了讲台上。抬脚迈了一个台阶,把手中小包放下,从里头翻出了英国文学的课本。 “我不是谁的姨太太,是你们的新教授,陆沅君。” 小教室里有见识过陆沅君那日风采的,生怕她再掏出枪,一个个战战兢兢的掏出课本,谁也不敢造次。 “姓季的讲到哪儿了?” 陆沅君随手翻了几页,朝着下头的同学们问了起来。被方才那学生搅了自己的好心情,陆沅君也懒得与他们寒暄,开口语气不佳。 “to a waterfowl!” 陆沅君低着头,底下座位上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讲到致水鸟了呀?” 陆沅君快速的翻起了课本,试图找到这一页。 但找着找着,她好像听到了笑声。 抬头一瞧,底下的几个学生正捂着嘴窃笑个不停,满脸满眼皆是嘲讽。 陆沅君立刻回过神来,把书本一合,扔到了地上。 “致水鸟,布莱恩特。” 窃笑的学生住了口,将捂着嘴的手放了下来。 讲台上这位年岁与他们相差无几的女教授,似乎有点本事,并非如穿着一般庸俗。 “是姓季的在英国文学课上讲美利坚的诗人么?” 陆沅君拿过自己的小包,伸手往里掏了掏。 “抑或是说,你们在笑话我?” 沉默。 陆沅君的手一刻不从包里拿出来,底下的学生便一刻不敢说话。别的教授上课要钱,这位陆小姐掏出枪来,可是要命的。 那日从教室离开的学生们都去打听过她的来历,陆司令的独女。陆司令虽然死了,可军阀的女儿仍旧叫人不敢小瞧。 “算了。” 陆沅君什么也没拿,空手从包中伸了出来,走到了黑板前,捡起一根粉笔。 “那就讲致水鸟好了。” “这是一首典型的咏物诗,托物言志。” 陆小姐将错就错,干脆在英国文学课上讲起了美国文学。 “诗人,古今中外都是一套路子。托物言志,借景抒情。刘熙载的艺概里头说,咏物隐然只是咏怀,盖个中有我也。就是这个道理。” 陆沅君捏着粉笔的手上下飞舞,写下了几个关键字。 “布莱恩特这个致水鸟吧,是借水鸟说自己不知该归向何方……” 讲着讲着,她回头瞧了一眼,座下的学生们没有一个在听的。 陆沅君将粉笔扔到地上,干脆便不讲了,转身回到了讲台旁,半边身子斜靠在上头,眯着眼睛往学生身上瞧。 “怎么?致水鸟可是你们要听的,这会儿怎么没人记笔记啊?” 学生们依旧沉默,谁也不敢搭话。 陆沅君走下讲台,停身在了最近的一位面前,指关节敲了敲他的桌子。 “说说。” 这位被陆沅君点到的学生,是个县里富户家的大儿子。光是考上冀大便已经费了老劲,再没有别的精力来进学了。 反正他毕业后回老家,还是春日里管着长工播种,秋日里管着长工麦收,也就是为了说出去好听,上过大学而已。 80.第八十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那边霍克宁醒了, 这里封西云的汽车也停在了陆宅外头。陆沅君对课题的热诚,让她钻进了封西云的汽车里。 并排与封西云坐着, 目光却是望着窗外。 她一直在外求学, 刚刚回国不久, 本该熟悉的故国风光, 看起来竟然有些陌生。踏上远洋的邮轮之前,运城远不是这番模样。 “小姐!要报嘛!” 汽车躲避行人的时候, 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敲了敲陆沅君这边的窗户,扬了扬手中的报纸。 陆沅君从钱夹里拿出了零钱来, 放下车窗玻璃要了一份。 报纸头一张,黑色的大字晃了陆沅君的眼。 “封西云屯兵运城外!” 配图照片上的人极为英俊,陆沅君扭头去看,坐在自己身侧的封西云比照片上更好看些。 昨日封西云那温软的神情仿佛还在眼前, 如今配着报纸,陆沅君又觉得他眉眼冷硬。 来陆宅的,恐怕没有一个安着好心,他封西云也不例外。 怪不得不告而别,敢情是回去带兵了。 封西云想要娶自己, 除报恩之外,恐怕更多的原因是为了名正言顺的接手陆司令的地盘。 “哈尼,怎么了?” 封西云侧过头, 低声询问。 陆沅君没有回答, 目光朝前方望去。 “怎么这么久?” 汽车停在这里已经有半刻钟了, 就是用双腿走,这会儿也该到霍克宁所在的花花世界了。 前头坐着李副官闻言推门下车,去前头查看,不多时后跑着回来,敲起了封西云这边的车窗。 “少帅,前头有个东洋人在闹事。” 封西云留学东洋,他的同窗们总觉得东洋处处都好,恨不得把东洋的规矩全搬回华夏来。但封少帅心里头不痛快,对他们没得好感。 听见副官这么说,他转身朝向陆沅君。 “我去前头瞧瞧,你先让司机绕路送你到花花世界。” 陆沅君点点头,没有阻拦封西云离去。陆小姐以为,就算她开口阻拦,封西云也不一定会听。 诚然两国的文化冲突也是社会问题,可那也是下一个研究的课题,这会儿陆沅君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运城的地产。 封西云带着一队兵离去,司机拉着陆沅君调转车头,从小巷里绕着往花花世界去。 陆小姐看完了封西云屯兵城外之后,继续往后翻越报纸,瞧见了招工的版面,花花世界四个字让她的目光一滞。 “招,四名秘书,女性。要求容颜姣好,年龄:18-25岁。” 陆沅君把报纸甩到了一边,男人们,真是烂透了。闭上眼睛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走,总不能真的去做少帅夫人吧? 运城的人口密度比之沪上那是差一些,可大街小巷仍旧是摩肩擦踵,尤其是在市中。和霍克宁约好的花花世界坐落在运城最繁华的闹市里,不管走大路还是走小路,都要躲着行人。 陆沅君小睡了一会儿,车才停了下来,司机转过身来,低声唤道。 “陆小姐,到了。” 本就睡的不踏实,才唤了一声陆沅君便醒了过来。拎上自己小挎包,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花花世界她还真是头一次来,从外头瞧真是珠光宝气,一派富贵繁华。 大白天的,舞厅也不开门,只在门口站着几个打手模样的人。怏怏的坐在台阶上,抬眼瞅了瞅陆沅君,并没有阻拦她。 “找谁啊?” 坐在台阶上的人拍拍裤子站了起来。 “霍克宁,昨个约好了。” 陆沅君在口袋里摸索,想要拿出霍克宁的名片来,证明一下。 花花世界看门的年轻人摆摆手,眼前这位小姐根本用不着证明。 “跟我来。” 他领着陆沅君进了花花世界的大门,沿着相对隐蔽的楼梯上了二层,走走停停,最后推开了一扇沉重的木门。 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传到鼻尖,萦萦绕绕。身后的门关上,阳光从透明的玻璃窗户照进来,屋内依旧明亮。 陆沅君抬起头,瞧见了把持着运城一半地产的霍克宁。 身体陷在了一张沙发椅上,双腿交叠,以极其散漫的态度将双脚放在了办公桌上。梳着背头,又用发油将碎发抹在了一处。 再往细看,霍克宁的模样并不油腻。露在外头的皮肤似上等的瓷器一般白净,手指纤细骨节分明,白玉扳指戴在大拇指上,一时竟叫人分不出谁更美。 挺俏的鼻梁上架着金丝框架的眼镜,下头垂着一条细细的金链子。 薄唇朱红,明明不曾涂抹任何东西,却艳的叫人挪不开眼。 “来面试的?” 霍克宁摘下了眼镜,目光自陆沅君的头顶扫到了脚下。 眼前这位女子衣服绝对称不上魅惑,对于见过了舞厅里姑娘们开衩到大腿根儿的裙子的霍克宁来说,甚至是有些素了。 但旗袍将身体的曲线细致的勾勒着,衬着她的好模样,还真叫霍克宁心生欢喜。 霍克宁在报纸上说的是要求女秘书面容姣好,这位显然出乎意料之外。 陆沅君皱起眉,回想起了在车上看过的报纸,心里头不大舒坦。 “我是陆沅君。” 霍克宁低下头,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忽然脑海里闪过一道光,想起了昨夜封西云的电话。 这是陆大头的闺女啊!根本不是来面试女秘书的。 霍克宁想到这里,立刻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整了整衣衫朝陆沅君走来。 “抱歉,是我失礼了。” 霍克宁亲手给陆沅君斟茶,双手举着递了过去,赔罪的态度诚恳。 “说起来,陆小姐还是我兄长在英的同窗呢。” 若一进门霍克宁就是这幅样子,陆沅君或许还会生出好感来。但有了先前的际遇,她实在笑不出。 “不渴。” 陆沅君摆摆手。 “谈正事。” “婚房?” 霍克宁面露可惜,正是大好年华,觉得陆小姐不该急着嫁人。 陆沅君摇头:“我想知道,运城及华夏的房市。” 霍克宁听到了这句话,眸子忽然亮起,对陆沅君刮目相看起来。被兄长夸赞过许多次的陆家小姐,果然不一般呀。 眼界真是宽阔。 霍克宁将茶杯高高举起:“陆小姐,这就是如今华夏的房市。” 话音刚落,只听喀嚓一声。 茶杯从霍克宁这里脱手,砸到地上碎裂开来,杯中的浅棕色的茶水四溅开来,落在了陆沅君从的玻璃丝袜上,带着星星点点的温热。 “你别掺合。” “霍先生,我若非要掺合呢?” 陆沅君踢开了脚下的碎瓷片子,语气不卑不亢。 霍克宁笑容停滞,愣了几秒,但等回过神来后,抱着膝盖蹲下了身,笑得膝头震震。 抬起头,霍克宁眼睛里笑出了泪,一手扯开了自己的领带,露出了衬衫下的风光。 “我不是霍先生。” 因着霍克宁蹲着,陆沅君站着,顺着领口向下望去,能够清晰的看到霍克宁胸前的起伏。虽然起伏不大,却还是有起伏的。 “霍小姐?” 陆沅君后退了一步,这世道是不是疯求了。 “那你招什么女秘书?” 霍克宁起身,要比陆沅君高一头。半弯下腰,霍克宁让自己的视线与陆沅君齐平,嘴角绽开了笑容。 “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我也行。” 咋不学好呢。 陆沅君回想起封西云的脸,对出口的话有些后悔。可撇撇嘴,又似是极为不屑。 “若只想做丘八的太太,我还留洋做什么?” 陆司令在世的时候手握七万雄兵,放在几十年前都得叫封疆大吏。哪怕是大总统的儿子,陆小姐也嫁得。可陆司令不能安分的做个码头上的苦力,他生出来的闺女,照样无法在家头相夫教子。 陆沅君自从记事起,就没打算做个安分守己的妻。 运城南春坊,在划为洋人的租界前,是来逃难的流民扎堆的地方。地势低洼,高矮不平,羊肠小道蜿蜒曲折,杂草丛生。若是一个不当心,就会被东西绊了脚。 不住人的地方还是乱坟岗子,然而才不过短短十几年,就摩登的不像话。 宽敞的马路,两旁栽种着高大整齐的树木,空气里隐隐有香水的味道,路上的洋人与汉人呈五五之数。坊内不见四合院,倒全是一幢幢的小洋房。 南春坊住的人家非富即贵,沿路除了鸟鸣虫啼以外,静悄悄的。 陆沅君同一位金发的女子并肩走在一处,二人都穿着旗袍,可洋人女子的裙子竟然比陆小姐更长。 “不说我了,洛娜你和季泉明最近怎么样?” 摆摆手,陆沅君不想提更多关于自己未婚夫的事,反过来询问起了金发女子。 穿旗袍的洋人女子名唤洛娜,是陆小姐在英国留学时的同学,嫁给了运城才子季泉明后背井离乡,乘着越洋的航船来到了华夏大地。听闻归国后季泉明在冀大做了教授,洛娜办了个教富家千金说英语的女子中学,是同学们口中的神仙眷侣。 彼年离开时,陆沅君记得他们蜜里调油,两国的报纸上都大为称颂这份自由的爱情,传为一时佳话。 洛娜叹了口气,路两旁的树枝尚未及时修剪,垂下来拦住了前路。她用力揪了几片恼人的树叶向前走着,看样子婚后并没有人们预想的那般甜蜜。 “他要纳妾。” “纳妾?” 陆沅君皱起眉头,快步追了上去:“你不是英国人么?他怎么能生出这种心思?” 华夏或许有纳妾的陋习,可英吉利从古至今可都是一夫一妻,情人的什么暂且不表,没听说过谁取两个老婆。且近来的读过新书的男子,不纳妾的海了去了。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最近的风尚。 “我也去寻了大使馆主持公道,可你知道他同使官说什么?” 泪珠子顺着眼角滑落,将洛娜衬的楚楚可怜,后退两步准备拉开与陆小姐的距离。 “你看我给你学。” 洛娜擦干净眼泪,停下来挺起胸膛,先学起了英驻运城的大使,刚正不阿。 “你这是违法行为!” 紧接着跳到对面,洛娜抱着胳膊,换了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违了哪里的法?” 再次变成英伦腔调,洛娜继续。 “我们大不列颠是一夫一妻的婚姻制,你如果要纳妾的话,就是重婚罪,要受到上帝和法律的惩罚。” 干脆也不挪地方了,洛娜吸吸鼻子,原地学着自己的丈夫。 “可这里不是英国,我也不是英国人,更不信什么上帝。” 抬手往空气里推了一把,洛娜将丈夫学了个十成十。 “我太爷爷纳妾,我爷爷纳妾,我爸爸纳妾,我自然也要纳妾。” “男人就像茶壶,女人就像茶杯,一个茶壶就该配一套茶杯。” “男人就像汽车,女人就像轱辘,一辆汽车得有四个轱辘。” 什么狗屁歪理,陆小姐示意洛娜够了,别学了。 再学下去陆小姐可能要提着封西云离开前留下的枪,去冀大找季月明个混账家伙了。 81.第八十一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司令再世的时候,嘱咐过他们, 惹谁都不要惹小姐不开心。小厮又不是吃多了,他谁也不想惹啊。 于是往里头一指, 生怕此刻陆小姐的火气烧到自己头上。 陆沅君放开小厮, 快步朝着堂屋走去,大力一脚踹开门, 冲着黑压压的屋子扯长嗓子喊了声。 “娘!” 陆夫人听到闺女的声音, 抱着故去陆司令的大头照片走了出来,歪着脑袋问:“怎么了?急急忙忙的,可还有个姑娘的样子。” 明明也是读过书的人, 怎的这脾气跟她那死去的爹一个样。就算是村里大字不识的小脚丫头,也没有哪个姑娘和陆沅君一样野的。 陆沅君见母亲出来,把弹夹往桌上一拍, 气鼓鼓的坐了下来。一颗子弹因着冲撞, 从弹夹里探出,骨碌碌滚落到了地上。 因着屋内用的是老式的窗户纸,而非透光的玻璃,即便白日也仍旧暗的很。 听见子弹掉落在地上的动静, 陆夫人嘴角勾起笑意,一脸得意凑近了自家的闺女, 坐在了她旁边的位置。 “怎么样?娘是不是帮你大忙了?” 帮忙? 陆沅君把今日的事与亲娘说了一遍, 讲到她用枪指着季泉明的时候, 还有些后怕。 “娘, 幸亏我当时没开枪啊!” 要不然身上可就背着人命了,还帮忙呢,你这分明是害我呀。 谁知陆夫人听完,斜了一眼自家的闺女,胆小如鼠,比起你爹可真是差远了。季泉明那样的人,若真是开枪倒好了,以绝后患。 陆沅君见母亲没有反思的趋向,把桌上的小枪收回了包中,严肃道:“您以后不要给我上子弹行不行啊?” 陆夫人对此不置可否,放下了陆司令的大头照片,起身把房门关上,靠在门上对陆沅君道。 “一会儿封家的少帅还要来,近几日你父亲的那些部下蠢蠢欲动,为了保下咱这家业,你说什么也不能胡来知道么?” 陆沅君听了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回母亲的话头。 陆夫人追上前,停在了女儿的身边,双手按在了陆沅君的肩头。 “万事且先顺着他,只当为了这个家,为了咱娘儿俩。” 陆沅君抬头,瞧见了母亲的神色焦虑,是再多的金银首饰都无法遮挡的心虚与慌张。陆宅没了父亲,就是悬在饿狼前头的一块肥肉,谁都能上来咬一口。 母亲一介妇人,手中无兵无权,想要护住可就太难了。 好在封西云赶在这个时候来趟浑水了,不管那人藏着什么心思,都得抓住了,借着封家的势力,保住陆司令留下的这份家业。 “娘……” 陆小姐的声音软了下来,扣开了落在她肩头的手,起身将位子让出来,扶着母亲坐下。 她半蹲下来,靠在母亲的膝头,双手握着母亲的手,低声道。 “我今日出去寻了份教书的工作,薪资二十银元一个月,够咱娘俩过日子了。” 陆沅君用下巴蹭了蹭母亲的手,试图安慰近日情绪不佳的母亲。 “这些东西,他们要便拿去!父亲让我上学,如今学成归来我也能养您,定不让您受一分苦难。” 凭她留洋的经历,腹中的学识,根本用不着委身于封西云,做什么少帅夫人。明明靠自己也一样能活,还活的更好。 陆夫人抽回手,覆上了女儿的额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以为娘贪恋富贵?” 陆沅君还未作答,但眼神出卖了她,她的确有那么一丢丢的心思,以为母亲是在贪恋荣华。 然而陆夫人声音颤着开了口。 “我认识你爹时,他还是码头上扛大包的苦力。你外公家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小有资产。” 回忆起了当年的事,陆夫人的眉心舒展了几分,轻轻的用指尖给女儿理着凌乱的发丝,目光痴痴的望向了那张黑白的大头照片。 “你爹那会儿什么都没有,娘不还是跟了他?” 陆夫人拉着女儿起来,指着照片让她瞧。 “他从一穷二白,到如今家财万贯,你可知这钱是怎么来的?” 陆沅君摇摇头,说实在的,她懂事之后一直在外求学,对父亲的事一知半解。 “你父亲说不会让我们娘俩过苦日子,要让你我享福。这些都是他把脑袋别再裤腰带上,日夜刀尖舔血,受了数不清的伤,拼了命才挣下的。” 陆夫人咬牙切齿的往门外望去,仿佛门外站着便是豺狼虎豹。 “而今他尸骨未寒,我怎么能让那些混账东西把这家业抢了去?” 陆沅君听了这话一愣,环顾了一周,似乎没有预想到母亲是这样的想法。自己思量事情还是太过简单了。 陆夫人的话没有说完,顿了顿继续开口。 “再说了,他们抢了你父亲的东西要做什么?” 目光直视女儿,陆夫人等着她的回答。 陆沅君就算没有读过书,也知道那些人抢了父亲的家业去要做什么。无非就是变卖充军,抢地盘,打仗,杀人而已。 “让他们拿着你父亲的东西去做杀孽,你就忍心么?” 陆夫人的声音猛的抬高,似在质问一般。 一句话,让儿时的一桩旧事猛的撞进了心头。 那时她才不过几岁的年纪,出门走路尚要人牵着才行。陆司令从战场归来,带着女儿去县城的饭庄里下馆子,叫了三盘白切鸡肉。 给闺女要了两瓶荷兰汽水,自己倒了杯酒小酌着。 “你爹我小时候,觉得这是天下最好吃的。” 陆沅君尝了一口,觉得不过尔尔。 陆司令笑笑也不说话,自己一个人吃了大半,剩下的打包带了回去。还叫了不少,送到了码头上,给曾经一起扛大包的人开荤。 “老子请你们吃白切鸡!” 过往的路人以为陆司令嚣张跋扈,然而并非如此,他没发迹的时候就这样讲话,发迹之后也一如当初。 升官发财换老婆,这是华夏男人的通病。可陆司令到死都只有陆夫人一位妻,不去胡同里的窑子,也不去河上的画舫,甚至连戏班子都不去。 82.第八十二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可惜女子开口并不如样貌温婉可人, 反而带着跃跃欲试的野。 “我说娶你大爷个二舅妈!” 陆沅君回想起封西云的脸, 对出口的话有些后悔。可撇撇嘴, 又似是极为不屑。 “若只想做丘八的太太, 我还留洋做什么?” 陆司令在世的时候手握七万雄兵,放在几十年前都得叫封疆大吏。哪怕是大总统的儿子,陆小姐也嫁得。可陆司令不能安分的做个码头上的苦力, 他生出来的闺女,照样无法在家头相夫教子。 陆沅君自从记事起,就没打算做个安分守己的妻。 运城南春坊,在划为洋人的租界前, 是来逃难的流民扎堆的地方。地势低洼,高矮不平, 羊肠小道蜿蜒曲折,杂草丛生。若是一个不当心,就会被东西绊了脚。 不住人的地方还是乱坟岗子, 然而才不过短短十几年, 就摩登的不像话。 宽敞的马路,两旁栽种着高大整齐的树木,空气里隐隐有香水的味道, 路上的洋人与汉人呈五五之数。坊内不见四合院, 倒全是一幢幢的小洋房。 南春坊住的人家非富即贵, 沿路除了鸟鸣虫啼以外, 静悄悄的。 陆沅君同一位金发的女子并肩走在一处, 二人都穿着旗袍,可洋人女子的裙子竟然比陆小姐更长。 “不说我了,洛娜你和季泉明最近怎么样?” 摆摆手,陆沅君不想提更多关于自己未婚夫的事,反过来询问起了金发女子。 穿旗袍的洋人女子名唤洛娜,是陆小姐在英国留学时的同学,嫁给了运城才子季泉明后背井离乡,乘着越洋的航船来到了华夏大地。听闻归国后季泉明在冀大做了教授,洛娜办了个教富家千金说英语的女子中学,是同学们口中的神仙眷侣。 彼年离开时,陆沅君记得他们蜜里调油,两国的报纸上都大为称颂这份自由的爱情,传为一时佳话。 洛娜叹了口气,路两旁的树枝尚未及时修剪,垂下来拦住了前路。她用力揪了几片恼人的树叶向前走着,看样子婚后并没有人们预想的那般甜蜜。 “他要纳妾。” “纳妾?” 陆沅君皱起眉头,快步追了上去:“你不是英国人么?他怎么能生出这种心思?” 华夏或许有纳妾的陋习,可英吉利从古至今可都是一夫一妻,情人的什么暂且不表,没听说过谁取两个老婆。且近来的读过新书的男子,不纳妾的海了去了。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最近的风尚。 “我也去寻了大使馆主持公道,可你知道他同使官说什么?” 泪珠子顺着眼角滑落,将洛娜衬的楚楚可怜,后退两步准备拉开与陆小姐的距离。 “你看我给你学。” 洛娜擦干净眼泪,停下来挺起胸膛,先学起了英驻运城的大使,刚正不阿。 “你这是违法行为!” 紧接着跳到对面,洛娜抱着胳膊,换了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违了哪里的法?” 再次变成英伦腔调,洛娜继续。 “我们大不列颠是一夫一妻的婚姻制,你如果要纳妾的话,就是重婚罪,要受到上帝和法律的惩罚。” 干脆也不挪地方了,洛娜吸吸鼻子,原地学着自己的丈夫。 “可这里不是英国,我也不是英国人,更不信什么上帝。” 抬手往空气里推了一把,洛娜将丈夫学了个十成十。 “我太爷爷纳妾,我爷爷纳妾,我爸爸纳妾,我自然也要纳妾。” “男人就像茶壶,女人就像茶杯,一个茶壶就该配一套茶杯。” “男人就像汽车,女人就像轱辘,一辆汽车得有四个轱辘。” 什么狗屁歪理,陆小姐示意洛娜够了,别学了。 再学下去陆小姐可能要提着封西云离开前留下的枪,去冀大找季月明个混账家伙了。 别人家若说故步自封,陆沅君还能信,同在运城的季家可算求了吧。 边走边对着洛娜揭夫家的老底:“季月明的爷爷跪在前清皇帝跟前自称奴才,他爹扭头就革了皇帝陛下的命,季家可不是随老理循古法的人。” 季月明那一派胡言乱语,陆小姐越想越气,走了几步后竟然比洛娜本人还要愤怒。 “离婚!什么爷爷爸爸的,明摆着是他季月明自己想纳妾,跟他过什么?” 如今新思想涌入,每天都有夫妻登报合离,不是新鲜事。裹着小脚的丫头,都晓得拿着一张诉状去警局里离婚,更何况洛娜是个洋人,这方面的压力就更小了。 至多茶余饭后人们看报纸,撇撇嘴笑话几句,季月明降不住黄头发的洋人婆姨。 “可我不想离婚。” 洛娜退后一步,委屈巴巴的扶了扶发髻上插好的簪子,若非她长着一双绿色的眼睛,鼻梁高的吓人,瞧着风度完全就是个土生土长的华夏女子。 她双手抱着头蹲了下来,揪着自己的头发。 “我根本无法离开泉明。” 没有英国女子该有的独立,洛娜以夫为天。 “他都要纳妾了,你还有什么割舍不下的?” 陆沅君非常不解,追上前一步,俯下身抬手按在了洛娜的额头上,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 “也没发烧,为什么说胡话?” 洛娜推开了陆小姐的手,唉声叹气,神情忧郁,显然对其用情颇深。 “你见过泉明,应该知道的。” 眯着眼睛回忆起了昔日留学的时光,季泉明虽有运城才子之名,可左右同学里哪一个不是才子呢? 比起其他的人,季泉明在陆小姐看来,除了学问之外,并没有多少可取之处。光是气质相貌,她现在就可以报出十几个比季泉明好的来,且不带停顿,不打磕巴。 “我不知道。” 陆沅君摇头,困惑的要命:“洛娜,他身上究竟有什么让你这么恋恋不舍?” “这里。” 洛娜抬手摸了摸头顶,眼中的忧郁消散,化为了柔情似水的波纹,嘴角也勾起了涟漪。 “他这里有头发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 英吉利的男人大多秃头,这点陆小姐是见识过的。而她记忆里的季泉明,头发的确是比别人茂盛。 “下去吧!” 学生们起着哄时,像是在戏园子里看戏的粗俗乡绅。 陆沅君气定神闲的望着教室中的学生,对着这些年纪与她相差无几,甚至有几个瞧着比她还要大上几岁的人,丝毫没有惊慌。 毕竟过世的陆司令曾经手掌七万兵马,而陆小姐在去国离乡求学之前,也曾去过军营。 说出来定会让满座的学生吓破胆,陆沅君那小小的手包里,还藏着封西云临走时留下给她防身的□□呢。 “很好笑吗?” 陆沅君声音不大,抬脚走下了讲台,往学生中走去。 也不知为什么,看着她走来,学生们竟然安静下来。 陆沅君抱着胳膊,绕着课桌之间相隔的细廊行走着,打量着教室里的每一个学生。瞧他们的衣着,似乎各个都来自富贵人家。 再仔细一看,没有一位有求学之心。 有几个学生面色苍白,手背上的皮肤细腻,没有一个茧。脚上蹬着一双锃亮的皮鞋,胸前还挂着漂洋过海来的洋表。 怎么看也是富庶子弟吧,偏偏瘦的皮包骨,像是饿了许久的模样。 沅君在路过他们的时候不由得冷笑,这些人一看就是抽大烟抽多了。 再往前走,坐在这处的几个学生眼下青黑一片,许久没睡过一次安稳觉的模样,身上的脂粉味比陆沅君一个女子还要浓。 甚至在走近的时候,陆沅君的余光瞟到其中一个学生的脖子上有小片青紫的痕迹。 这种人呢,不是外头养情人了,就是窑子的常客。 冷哼一声,陆沅君再次走上了讲台。 她也曾听说过,如今华夏的大学学术氛围并不浓厚,是权贵人家送子弟镀金的地方。 传到陆沅君耳朵里最叫人难以接受的,还有同学教授共狎一妓的流言。 懒得与这些学生计算,陆沅君今日是来给好友洛娜出气的。 她走到讲台旁,打开了自己鼓鼓囊囊的小包,从里头拿出了几样的东西。 “为避免各位大少爷,大小姐不识五谷,我在讲课之前,给大家介绍一下。” 她拿起第一样,棕黄色的块状物。 “此为生姜。” 紧随其后的是一味中药:“这是何首乌。” 教室内的学生们见她还真打算给自己讲课,彻底急眼了。冀大的学生们自恃甚高,即便是校长聘请的教授,也有被学生赶出去的。 更何况如今这位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女人,模样倒是长的浪。 给他当老婆还行,老师不行! “嘿!你从哪儿来的!下来!” 那位带着陆沅君进来的青年也站了起来,若叫他知道引路引来的是这样的人,他是绝对不会带路的。 大喊大叫的学生把对门儿大教室师生的目光吸引了过来,就连那位虎背熊腰的大力教授,这会儿也停下了打学生的手,颇为好奇的望着陆沅君。 陆沅君面对学生们的质疑和愤怒依旧是那副不在意的模样,放下手中的何首乌,不仅没有要从讲台上下来的意思,还再次打开了那小小的手包。 众人以为她或许会掏出小油菜什么的,可当小包打开,露出了一把银光闪闪的手.枪。 陆沅君右手熟练的握着枪,左手咔的一敲,给枪上了膛。拎在手里,食指虚虚放在扳机上。 学生们在看到枪的瞬间安静了下来,木木的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敢动。 陆沅君见状浅笑,瞧瞧,这才有学生的样子嘛。 正待开口说话的时候,陆沅君的余光里瞥到了一个头发异常茂密的人影。 转过头朝着教室门口看去,洛娜的丈夫,季泉明正抱着课本,提着茶杯站在门外。 “哟!季泉明!” 陆沅君拎着手里的枪,与门外几年不见的昔日同窗打着招呼。 季泉明的目光落在陆沅君手里的枪上,教室里的学生们不知道,他可是知晓陆沅君出身。 季泉明相信,陆司令肯定教过女儿怎开枪。 他站在门外朝陆小姐微微颔首,点头致意。 “今日我替你给学生讲堂课如何?” 陆沅君开口虽然是商量的语气,但因她手中持枪,季泉明哪敢说个不字呢。 只能尴尬的笑了笑,抓着书本安抚教室里早已安静下来的同学们。 “这位陆小姐是我在英国留学时的同窗,在英国文学上的造诣颇深,替我讲节课没什么的。” 陆沅君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意,虽说看不惯季泉明,但陆沅君在英国文学上头,有自知之明,她在这方面比不上季教授。 季泉明一脚踏入门槛,想把手中的课本递给昔日的同窗,谁料陆沅君摇了摇头。 “不必,我今日不讲文学。” 见陆沅君的神色不佳,没有与自己叙旧的亲呢,季泉明刚刚踏进门的半只脚又缩了回去,生怕她手中的枪把自己误伤。 学生们见季泉明这么怂,越发的看不起他,怕是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女学生身上了,没得骨气。 陆沅君将枪移到了左手上,右手捏着粉笔走向了黑板,龙飞凤舞的写了起来。 在她转过身的瞬间,有位学生松懈了下来,整个人垮在座位上。 陆小姐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眼,写到一半突然转身,提枪指向他。 “仔细听着,这节课对你尤其有用。” 83.第八十三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心中虽然有不少疑问,可陆沅君一贯奉行, 只要没招惹自己,人家爱做什么做什么,和她没关系。 若不克扣女秘书的薪资, 陆沅君不打算评论什么。但霍克宁离她太近,让陆沅君觉得不太舒服,坐回了椅子上。 “霍小姐,我对运城的地产很有兴趣。” 陆沅君今日是来做正事的, 不能因着霍克宁女子的身份变被她打岔过去。 霍克宁一个做生意的, 又开着花花世界, 从陆沅君后退第一步时她就明白这位陆小姐是在躲着她。 若换了别人,霍克宁肯定不会上去给自己找不痛快。 但眼前的陆沅君还真让霍克宁放下了自己的面子, 追了两步坐在了她的身边。 “沅君哈尼。” 霍克宁双唇未启,语气亲昵, 有想要与陆沅君亲近的意思。 怎么一个两个都管自己叫哈尼? 陆沅君抬起手,做了个阻拦的动作,摇摇头,冷着一张脸。公事公办的模样, 显然不想和霍克宁亲近。 霍克宁虽然又吃了陆沅君一记白眼, 可仍旧没有死心的意思。 霍小姐本名唤做可宁,是个典型的女子闺名。但当霍可宁读书以后, 眼界宽广起来, 总是被自己女子的身份束缚。 几个兄长可以坐着越洋的航船留学, 她却只能上洋人开的女子教会学校。父亲娶妻纳妾,养外室,逛窑子,捧戏子,偶尔还要调戏良家妇女。 人们提起来,最多说一句风流。 但要是谁家的妻女偷人了,那就是大逆不道的死罪。 这他娘的公平么? 霍可宁气不过,烧光了所有的女子衣裙,改穿男装,也改换姓名。 男人们能做的,不论好坏,她都要做个遍,还要做的比男人更野。比如同龄的公子们开办企业,她办的更大。 又比如同龄的少爷们招女秘书,霍克宁就要招四个,气势上不能输。 而这样的霍克宁呢,对打眼一瞧就是新式女性,看着还特别有性格的陆沅君,有种天生的好感。 即便眼下看来,陆沅君对她并没有多少喜爱。 如果是封西云来说自己对运城的地产业有兴趣,霍克宁会毫不犹豫的拉他入伙。再多盖几栋高楼,然后留着不卖,炒一炒运城的房价。 可来的人是陆沅君,她就不能答应了。 霍克宁手中的茶杯陆沅君迟迟没有接,端着也怪沉的,干脆放了下来。霍克宁拉过了陆沅君的手,将其按在了自己的膝头。 要不是同为女子,陆沅君这会儿就掏枪了。 “沅君哈尼,你听我说。” 好在霍克宁一副要谈正事的模样。 “你若是买婚房,我可以卖给你几座花园别墅,南春坊的公寓也成。” “但运城的房市呢,是一池泥沼。陷进来我一个人就够了,你这样的……” 霍克宁的目光流连在陆沅君的眉眼之间,似要把她烧出一个火洞来。 “你这样的女性,合该干干净净。” 插足地产的人,手中赚来的钱烫手,若后人评判起来,恐怕不会用上什么好的字眼。 她从兄长口中听过陆沅君的事迹,前些日子报纸上还说她成了暨大的英文教授,自己不能坏了陆沅君的名声。 陆沅君抽回手,不明白霍小姐对她这份热情从何而来。 陆小姐当然知道地产是个泥沼,她也没想真掺合。也就是想借着掺合的名号,好让霍克宁放松戒心,把里头的内幕给自己说说。 不过眼下看来,陆沅君以为,似乎直接问也是可行的。 陆沅君诚然算的上正直,却也并非过分迂腐。察觉到了花花世界的霍克宁好说话,课题调查能够做下去,陆沅君也就不好继续给霍克宁甩脸色了。 抽回的双手,捧起了霍克宁给她斟的茶,陆沅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眼中闪过几丝好奇,语气里有满是天真。 “青天白日的,怎么就成泥沼了?” 霍克宁愣了一下,这神情她见过无数次。花花世界的姑娘们,想从她这里套话的时候,都是这副模样。 以看似无辜的样貌,来套取最有价值的信息。 平日里要是谁想从霍克宁这里套话,那注定不会成功。但陆沅君与别人不一样,在霍克宁看来,陆沅君与自己是同一类人。 她们都是不甘与女性被欺压的命运,毅然决然走在时代前列的新式女性。 霍克宁靠在椅背上,明知陆沅君在套话,却依然开口解释起来。 这边办公室里相谈甚欢,花花世界的门外可就不一样了。 一辆汽车停下,扛着枪的士兵们站了两排,封西云走下车,沿着两队中间留下的路朝着花花世界走来。 原本坐在台阶上怏怏的打手们,一个个来了精神,几乎是跑也似的拦住了他。 跟在封西云后头的李副官比自家少帅还要恼怒,当即掏出枪来,抵在了其中一人头上。 “瞎了你的眼,谁都敢拦了?” 花花世界的打手被枪抵着头,却没有丝毫的畏缩,甚至也跟着恼怒起来。纷纷掏出了枪,与封西云这边的人对峙起来。 “瞎了你的眼!穿了一身皮就不知道你爹姓啥了?” 打手向前一步,额头被枪口按压出了红色的痕迹。 “霍家的产业谁都敢闯了?” 封西云与霍克宁也算有些浅薄的交情,不好撕破脸皮。再说了,今天是来买婚房的,争吵不是好兆头。 他把副官拽到了后头。 “不要乱来。” 打手朝地上吐了一口,根本不认怂。 84.第八十四章【一更】 院内外跪着的百姓们, 拦封西云和李勋来的时候, 力气又大脚步又稳。因着吃准了他们谁也不敢掏枪出来, 对着平头百姓的脑袋。 而陆沅君已经把枪口顶在了曾兰亭的额头上,把他们吓了一跳,万一陆司令的闺女真的敢开枪呢? 谁也不晓得这么好看一个丫头, 陆司令为什么要藏着掖着十几年不敢带出门来给众人看看吧? 八成也是个疯的。 曾兰亭的老婆算是曾兰亭的半个娘,看着自己的小相公被枪顶着, 生怕陆沅君来真的。试图上来阻拦, 又被陆沅君回头瞪了一眼, 生生的用眼神逼退了。 一兜手下去,从曾兰亭的手里头夺了那块沉甸甸, 四四方方的铁盒子。陆沅君单手端着相机,朝着曾兰亭按下了快门。 咔嚓一声。 片刻后相机里又一次弹出了相纸, 黑乎乎的一片。清晰的, 模糊的人影都没有,只是漆黑一团, 手指捏上去还会沾染上墨色的印记。 陆沅君松了一口气,幸好没照出人影来,不然她真不晓得该拿院子里外的人怎么办。 照相机这种东西, 跟着洋人的大烟一起, 在百来年前就进入了华夏。乡下地方的人没见过也都听说过,运城算的上是一方重镇, 百姓们对相机并不陌生。 可曾兰亭手里的东西, 谁也没见过。照完立马出人影, 若不是神仙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人间呢。 于是三两天的功夫,就在宅子外头聚集了这么多的人。然而教主咋也是黑乎乎的一片,不显形呢? 不管怎么说,教主肯定是仙术没练到家,那边的神仙不高兴了,不让他进去了。 于是当陆沅君捏着相纸朝着众人挥舞的时候,原本跪在地上的百姓,一个个的站了起来。揉了揉磕红的额头,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扭一扭酸痛的腰。 院子里的人纷纷往外走,那些院子外头没被选上的,和还没来得及被选的人,也都起来摇摇头,骂自己一句发癫了,转身往家里头走。 挡着不让李勋来和封西云进去的人,这会儿也乌泱泱的散了。曾兰亭刚刚建立起来,没来的及封神封王的教,被一张黑乎乎的照片给打乱了。 曾兰亭从陆沅君的手里头把黑乎乎的照片抢过来,蹲在地上看了又看,自己也陷入了是不是那一边的神仙没有同意他过去的疑惑之中。 半天没琢磨出结果来,和先前在沪上的时候一样,双手抱着脑袋,呜咽着哭了起来。 曾夫人一个脑袋两个大,跟着蹲在了曾兰亭的身边,有手轻轻的拍打起了他的后背。像是哄孩子一样,安慰着。 疯子总有自己的一套理论,陆沅君认为拍后背顺毛可不能让曾兰亭停下来。 还得用引的。 于是陆沅君轻轻踢了他一脚,把那沉重的铁盒子扔给了曾兰亭。 “这东西是你和那边神交流的法器。” 若从走进院子的李勋来和封西云角度来看,比起曾兰亭来说,陆沅君更适合组织邪教。 “相片中的你没有显形,一定是神明的旨意,要不要思考一下为什么?” 陆沅君定定的望着曾兰亭空洞的双眸。 “是不是你什么地方做的不够好?” 曾兰亭被陆沅君带进了沟里,嗫嚅着开口。 “难道是另一个世界的神对我的法器不够满意?” 连相机都不叫了,曾兰亭顺着陆沅君的话,改称呼其为法器。 陆沅君不肯定也不否定,扶着曾兰亭站了起来,右手落在了他手臂的下头,一步步往屋里走。 “那你下一步该怎么做呢?” 曾兰亭细细琢磨了一下:“应该炼化我的法器。” 说着似想通了,脸颊上的泪痕干了大半,只剩眸中还有些许氤氲着的雾气。 他从陆沅君那里挣脱开来,也甩开了老婆伸过来的手,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进了屋子里。咣的一声关上了门,紧接着脚步声从里头传来,窗户也跟着关上了。 陆司令手底下的大多都是泥腿子,这件宅子原本的主人是刘大团长,一个长工出身的农户。也不晓得安什么透明的玻璃,窗户一关,屋里头立刻漆黑一片,不见多少光亮了。 陆沅君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冲着封西云和李勋来耸耸肩。 “解决了。” 要想和疯子讲道理,你就要穿着疯子的鞋,站在他那一面来看问题嘛。 拽过尚在愣神的曾夫人,陆沅君安嘱着。 “厂子的事您多操心,以后曾先生要是再出什么问题,别自己担着。” 曾夫人嘴唇微张,想说这次我也没担着,立马就去市政楼了呀。看样子找市长没得用,以后还得去陆家宅院敲门才行。 “陆小姐多担待。” 曾夫人抱着陆沅君的胳膊,自己带了曾兰亭快二十年,不想还不如一个初来乍到的人,能捏住曾兰亭的七寸。 “留下吃饭嘛?” 曾夫人撸起了一边的袖子:“院子里还没有帮厨,陆小姐要是不嫌弃,我就给您做些徽州的菜尝尝?” 不是曾夫人吹,徽州的家常菜,也比运城饭庄里的精致。 “不了,我还有事。” 陆沅君拒绝了曾夫人的好意,拖着封西云从院子里走了出去。 李勋来还想说什么,见两位都留给了自己一个背影,便退了下来。 “他们不吃,我吃。” 因着李勋来夺了亲爹的位子,运城各大饭庄都收到了上一位李市长的叮嘱,谁家也不肯招待他吃饭。 自己家里呢,李勋来刚出现在饭桌上,气氛就沉闷的不行,喝粥都烫嗓子。路边的摊子倒是不介意李市长来吃饭,可李市长自己介意,留在曾家吃饭是个不错的提议。 “吃过再回去吧。” 上了车后封西云拍了拍司机的背倚,车头拐了个弯,没有往陆家的方向开。 好不容易能见到沅君,她一进了陆宅的门,又是许多天见不着,封西云可不想放她回去。 然而说是吃一顿饭,吃完了以后,封西云又带着陆沅君上自己的兵营里头转悠了。沅君治下的运城井井有条,他手底下的兵同样也是如此。 兵营在城外扎寨,天擦擦黑了,两人还没回来。 陆夫人大概是不走运,今日一整天还是输个不停。手都快洗秃噜皮了,依旧没把风头从李市长的续弦夫人手里头转过来。 气哼哼的打到一半,就推了牌九回家去了。 送陆夫人回家的汽车停在大门外头,下车的时候,陆夫人的余光里看见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早年陆司令干的是刺杀大员的营生,陆夫人也跟着十分敏感警惕。 先是装作不经意的撇过头,然后出奇不意领着家里的人的冲了过去。 然而逮住的人让陆夫人吃了一惊,花白的头发,开始显露沟壑的脸,手上全是烧伤和烫伤,几乎没有一块好皮。 “嫂子。” 被抓到的人如是说到。 陆夫人听见声音,撇撇嘴,慢悠悠的开口。 “撒手吧。” 陆宅的人听见了夫人的吩咐,把老头子放开了。 “沅君她爹死的时候,也没见你来呀。” 陆夫人阴阳怪气,双臂环在了胸前,那一声嫂子让她更不高兴了。 “咱两家可是十几年没来往过了,什么风儿把您吴先生给吹来了?” 陆夫人明白,自己的男人和封大帅也好,和吴先生黄住持也罢,不是一路人。事毕以后散伙分家是不能避免的事情。 可陆司令并没有对不起吴先生的地方,他要办学校,陆大头还不是自己热脸贴上去,又送钱又送东西的。 就算你们几个之间有天大的隔阂,人都死了,也不至于不露面吧。 封大帅不说了,死了,在下头等着陆司令呢。黄住持也不说了,人家都出家是方外之人,前尘往事都放下了。 唯独吴校长,又没死又没出家,黄包车半个钟头都用不了,怎么就不能来送一送我家大头呢? 陆夫人想起这回事就不乐意,以前压在心里头,也没跟沅君抱怨。可今天见到了吴校长,心里那份别扭就压不住了。 吴校长一辈子没怎么低过头,虽是书生,可报纸上都说他有铮铮铁骨。 陆大头诚然一身的毛病,夜里梦回年轻时那段日子,看见陆司令的时候,吴校长仍然头疼。不过那天吊唁没来,他自己也后悔了。 当时想的是运城暗潮涌动,若他去了吊唁,那刘家的两个团长会不会对学校动手。他自己倒是不介意,可学校里数千名学生,总得替他们负责吧。 夜风吹来,被陆夫人讥讽了几句,吴校长避开了嫂子的目光,也往黑暗中退了一步。 为了学生的安全,彼时的吴校长没有敲陆家的大门。而今还是为了学生,吴校长又站在了陆家的门口。 “嫂夫人……”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吴校长欲言又止,不晓得该如何开口。 “进来吧,你不仁义,我还能赶你走不成?” 陆夫人歪了吴校长一眼,自己大步流星的走进了院子里。 会客的那件屋子,和十几年前一样。陆司令从大地主的手里头买来什么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样。 没撕破脸的时候,吴校长来过几次。那时候他劝陆大头,说地主家里头太土了,你好好再收拾收拾。 陆司令则认为是吴校长不懂,县太爷的房子都没有五进五出,地主家还不好吗? 那住到什么地方才行? 照吴大少爷来看,除非住到紫禁城里去,才算的上气派了。 十几年后旧地重游,吴校长心里头感慨万千。当初的一起做事的四个人,如今已经走了一半,死了俩了。 山上那位黄姓住持,跟走了也没啥两样。鼻尖一酸,吴校长颓然的坐在了椅子上。 “黄鼠狼……” 陆夫人说到一半改了话头,算了,大头都埋在土里了,还跟吴校长置什么气呢。 “无事不登三宝殿,吴先生这黑漆嘛乌的,来陆家干什么呀?” 屋子内只剩了他二人,门也紧紧的关着。眼看着发薪的日子越来越近,大力教授老婆又有了,几个年轻的也想娶老婆。 来年的学费眼看着也要收了,不少学生提前就来敲了他的门。那几个孩子机灵,有一个还会开火车呢,这要是学不成回家去种地,太可惜了。 硬着头皮,吴校长把来龙去脉跟陆夫人说了一遍。 陆夫人听了一半的时候,心说肯定是沅君闹出来的,吴校长撑不住了,来家里头告状了。臭丫头,成天的折腾。 但听完了以后,陆夫人咂摸着,不是这么回事。 “合着大头人被打成筛子了,钱没断,您就不来。” 钱一断,就来了? “嫂夫人……” 吴校长从椅子上站起来,肩膀上的肌肉僵硬着。 “算了,我再想辙吧,您就当我没来过。” 他转身就要走,陆夫人本就打牌不顺心,这会儿气头上来也没拦着。走就走,谁稀罕。 然而手推在门上,吴校长又停了下来。 “来都来了,嫂夫人能不能让我看看陆兄?” “看什么看,人都埋了。” 陆夫人抬手挡住了嘴,咳嗽了一声掩盖自己声音的轻颤。 “一张照片看了也没意思,您要是有心,就去后山上跟他说说话。” 大头没读过书,可一辈子光和读书人来往了。谁成想临走了,除了自己的闺女回来,没有上门来吊唁的。 “成,嫂夫人您也跟沅君说,礼拜一就回学校来上课吧。” 钱一断,也就顺了陆沅君的心思,学校里的教员都是一个薪资了。 “就算我从别处找了拨款,也顺着沅君的意思来。” 加上陆家的侄女儿,学校里也没几个女教员,两只手掰着指头就能数过来。一个人多五块钱,也没几个钱。 “天黑了,我找人送你回去。” 陆夫人推开门,吆喝家里的人。 —————————— 陆沅君到了宅子以后,见自己的屋里的灯亮着,心里头凉了下了。 战战兢兢的推开门,瞧见陆夫人坐在榻上。 “娘……” 陆沅君拖长调子,缓步走了上去。 “明儿我早点回儿来。” 可不成想,陆夫人说的不是一回事,一手推开了闺女。 “谁让你把给学校的钱断了的?” 就不怕你爹半夜托梦打你啊。 85.第八十五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可你要知道, 我们华夏有句古语, 治标不治本…” 陆小姐顿了顿继续,泼起了冷水。 “女学生是标,季泉明是本。治标不治本, 病是要复发的。” 洛娜眼中的泪被风一吹,干掉了大半, 静静地听着陆沅君低语。 “就算我真的帮你劝退了一个女学生, 日后还会有两个, 三个,数不清的女学生介入你们夫妻之间。” 陆沅君把这件事掰开来给洛娜分析。 “所以呢?沅君你有什么建议?” 洛娜这会儿冷静下来, 觉着好友的话很有道理。 陆沅君收回手,拉开了自己和洛娜的距离。 “我当然是建议你离婚。” 怎么又拐到这上头了。 虽然大使馆的使官也是这么劝她的, 可洛娜真的放不下头发浓密如少年的季泉明。 金发女子狠了狠心, 避过了陆小姐的建议,绕回了不久前的那一句。 “沅君, 你能否为我出气?” 见洛娜对自己的建议充耳不闻,陆沅君也适时的住口。 洛娜的人生,洛娜的婚姻, 自己只能做到建议, 不能替她决定。 但也有陆沅君能做的,比如替洛娜出一口恶气。 “能, 我现在就去。” 陆沅君的性格, 说的好听了叫行事果决, 丝毫不拖泥带水,说的不好就是冲动。 比如她在答应了洛娜之后,甚至没有道别,立刻转身。 南春坊到处都是等客人的黄包车,陆沅君随手叫了一位离她最近的,便跳了上去。 “小姐去哪儿?” 黄包车师傅低着头,目光落在石砖地上。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姐,像是戏院外头上画着的女人。 他也不敢回头询问,只是瓮声瓮气的说了一句。 “冀大。” 从小包里拿出了一块大洋,陆沅君将其扔进了洋车师傅的褡裢里。 银洋有种特别的声音,能叫人清晰的分辨出来。 小姐宽厚,有了银元,师傅的腿上瞬间有了力气,跑起来嗖嗖的带风。 洛娜目送着陆沅君离去,手足无措的站在街头。 “明天出气也行的呀,好久不见了,我们先去喝杯咖啡嘛。” 然而搭着洋车的陆沅君早已远去,没有听见好友的声音。去冀大路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一路上陆小姐在路过菜场和药房的时候停了一下,到冀大校门口的时候,挎在手中的小包较之出发之前鼓囊不少。 下了黄包车,陆沅君目光定定的落在了门口的四个大字上。 冀北大学。 运城这个地方呢,算的上是如今华夏除了沿海几个口岸之外,发展尤为迅速的城。 冀大更是数一数二,全国上下,各个省份的学生都如潮水一般往这里涌。 大学在如今的华夏,还没有走入寻常百姓人家。隔着门望去,里头不少学生相伴。 而若有除了学生之外模样的人想要走进,立刻便会被门口看门的大爷拦住。 陆沅君今日穿着一件旗袍,耳垂上挂着两颗亮晶晶的钻石耳坠子,看模样,的确不像是女学生。 但她留学归来,肚子里还算有些学问。 往学校里走的时候,看门大爷犹豫再三,还是没有上前阻拦。 冀大由政府拨款建造,校园里有山有湖,地方大的很。过往学生有穿马褂的,有穿长袍的,也有穿西装的,口音也是不近相同。 布告栏里贴着不少关于同乡聚会,诗苑沙龙的纸张。 陆沅君走了几步,拦在了迎面而来一位同学前方,决定开口问路。 “劳驾,请问季泉明教授在什么地方?” 说来也真是巧,她拦住的这位怀里抱着英国文学的课本。男学生将手中的课本挥了挥,一脸惊讶。 “我正要去上季教授的课。” 陆沅君撇了一眼书上的封面,英国文学,姓季的也只能教这个了。 面上没有显露不屑,陆沅君后退一步,给学生让出路来。 “那我跟着你便好。” 美貌女子的请求向来叫人无法拒绝,更不要说眼前这位提出的根本不是什么无理的请求。这位被陆沅君问到的学生丝毫不介意,还给她做起了向导。 “我不曾见过你。” 若学校里有这样的女生,他是不会不知晓的。 陆沅君笑了笑,没有回答,懒得回答。 学生被她的笑容晕了眼,也不管陆沅君是否回答了他的问题,一边往教学楼走,一边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这间小教室,就是季教授上课的地方。” 领着陆沅君走进了一间教室,里头稀稀拉拉的坐了十来个学生。 陆沅君进门之前看的清清楚楚,旁边的教室足足有这间两倍还大,讲台上虽然不见教授,底下可是座无虚席。 察觉到了陆沅君的疑惑,领路的学生选了一个略靠后的位子,将书放在了桌上,给她解释起来。 “这是我们冀大的特色,学生选老师。” “哦?” 陆沅君总算提起了兴致。 “季教授吧,肚子里的确有些真东西,可他倒不出来,天天上课光说俏皮话了。” 仿佛是众人周知的一般,这位学生甚至没有压低声音。 “那他讲的不好,来听课的人自然就少。” 探出半边身子,学生往外头一指。 “真正想做学问的,都去那边的教室,大力教授讲的才叫精彩呢。” 即便他不爱学习,依旧不能否认,那边大教室里坐着的才是好教授。 陆沅君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恰好一位虎背熊腰的男性走入了她的视野之中。 男人三十岁上下,留着络腮胡,书生的长衫配着一双不伦不类的皮鞋,怎么看怎么别扭。 大力教授十分警觉,察觉到有人看他,猛的回头瞪了一眼。 不曾想看他的人是个娇俏的小姐,皱了皱眉头转身继续往教室里走。 不似带路的学生,见着陆沅君貌美便大献殷勤,这位大力教授甚至没有多看陆沅君一眼。 只见他一进门,站在讲台上,右手握了拳头重重的的拍在了桌子上,大喝一声。 86.第八十六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兴许是身体里藏着陆司令号令千军的血脉, 这一声过后, 教室里的学生停下了嬉笑。那位演老鸨子的,此刻也退回了自己后头的座位上。 “谁手里有今日的报纸?” 陆沅君隐隐觉得自己抓到了一根线头,下面牵扯着无数的因果。像是能撞毁巨轮的礁石, 此刻正藏在暗潮汹涌水面之下。 运城中,本地的晨报, 益世报, 小小报, 大大报层出不穷,外埠的报纸也流传甚广。 有说法是, 就连拉洋车的,街面儿上蹲着要饭的, 都人手一份报纸。 故而当陆沅君开口之后, 在座的学生们几乎人人都从桌子洞里拿出了一份。 坐在第一排的学生起身收集起来,给陆沅君放在了讲台上。 陆沅君快速的翻阅着这些报纸, 将沪上与沿海口岸城市的报纸捡出来放在一旁,运城的单独拎了一叠。 看了几眼之后,还真叫她发现了蛛丝马迹。 那根线头, 被陆小姐拽住了。 “南春坊拍出史上最高地价, 冀北大学外学生公寓租金再创新高,明山寺西苑按天收房租, 禅房神似鸡毛旅店……” 陆沅君从运城本地报纸中挑了其中几条念着。 念完之后又拿起了沪上与外埠的报纸, 刚抖开第一条便是。 “沪上以有碍观瞻的名头, 放火逼拆棚户区。” 紧随其后的是津京地区。 “义地变卖,旧棺迁徙,未尽腐烂之尸截断,碎棺卖做柴。” 死人的坟地都被征来盖房子了。 陆沅君心有余悸,双手颤抖着放下了手中的报纸,抬起头来望向下方坐着的学生。 “你们可瞧出些什么?” 学生们面面相觑,不就是房子涨价么?反正在座的学生还有祖宅可以居住,谁也不在乎这些。 除非是想要养个外室的,那也用不着买房子不是?租一个便能享欢好。 陆沅君望着他们,忽然明白了为何那日对门儿五大三粗的大力教授会骂他们是笨蛋王八蛋。 纤纤玉指点向坐下的贵公子与娇小姐们。 “愚蠢。” 学生们虽说以往也挨先生的骂,可被陆沅君一个小丫头骂了之后,心里头总归是不痛快的。 心里不痛快了,面上自然也没有好脸色,一个个的拉长了脸。 你个小丫头片子又精明到什么地方去呢? 陆沅君的声音再次响起。 “身世同悲绕数雀,生涯应叹转丸虫。” 她吟了一句诗,让这些人提起了兴致。诗文出自运城的一位知名书画家,算是青年一代的翘楚。 可意思就叫人深思了。 虫儿和鸟儿都有宽敞的住处,为何我却要缩居在此处弹丸之地呢。 “诸君。” 陆沅君顿了顿,眼神仿佛冬日的寒风一般冷。 “大厦将倾。” 陆沅君还待继续,耳边传来了敲门声,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探进了头。 “陆沅君?” 陆小姐认识这位,朝着门口站着的大力教授点点头。 “是我。” “吴校长叫你去办公室。” 大力教授也不多说,走进门来站上讲台。 “我替你看着班级,且去就好。” 说着大力教授环视一周:“我在没人敢乱来。” 是啊,谁敢乱来呢? 光是大力教授的络腮胡就够吓人的。 陆沅君拎起自己的小包,虽然不明白为何校长唤她,但官大一级压死人,陆沅君还不能不去。只得把教室留给了胳膊比她大腿还粗的大力教授,然而敬业的陆小姐临出门前不忘给学生们留下作业。 “你们,将近来报纸上关于房价,租金的消息汇总一下,写个心得报告。” 陆沅君匆匆忙忙的往吴校长所在去了,校长办公室的门虚虚掩着,顺着门缝望进去,她瞧见了一个年岁不过十八九的少年,正站在校长桌前。 “胡闹,我不允许你退学。” 吴校长的声音比起大力教授,虽不及他粗糙,然却多了几分威严。 退学? 门外的陆沅君停下脚步,听起了墙角。这年头考上大学可不容易,更不要提是冀大这样的知名学府。 谁要是考上再退学,那真是吃多了。 然而她听了几句之后,里头那位的确是有要退学的意思。 “黄汀鹭,你可是这届学生里顶有才华的,为何要退学呢?” 吴校长爱才心切,从桌后走了出来,右手搭在了这位学生的肩上。 “若是生活上有什么要紧的事,大可以跟我说,学费也好,生活费也好,房租不够什么的,我都能替你解决。” 这位名唤黄汀鹭的学生摇了摇头,将肩头上吴校长的手抖落下去,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校长,我太聪明了。” 少年的面上全是嫌弃与厌恶。 这话换了别人说,吴校长肯定抬脚踹上去了,没见过不要脸的。可眼前的少年呢,说的就是大实话了,他还真没办法反驳,只能继续劝。 “那也不兴退学呀!” 黄姓少年摇摇头:“校长,冀北大学教授们的课我都上过了,他们不配做我的老师。” 他的声音处在介乎于成年人于孩童之间,有种别样的清脆。 “我打算出家当和尚。” 吴校长听了和尚两个字,便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如今这个年月呢,奇人多,怪人亦多。 凡像眼前少年一样怀有大才的,脑袋都不大清醒。 “为什么想要做和尚呢?” 吴校长追根究底。 “你才多大呀,红尘俗世有诸多值得你眷恋的呢。” 少年仍旧摇头:“做学问,没有挑战性。讨老婆,有没有喜欢的。从商呢,我没有本钱。从政呢,我看不惯那些混账。” 想来想去,少年觉得:“我还是当和尚好了。” 说着他补充了一句:“我父亲就是和尚。” 门外的陆沅君闻言皱眉,不大理解。若少年的父亲是和尚,那怎么能有他呢?那不是对不住佛祖么? 正琢磨着呢,半掩着的门突然被人从里头拉开,少年停在了陆沅君跟前。 “生下我后才出家的。” 顺便回答了陆沅君的问题。 陆小姐闻言点点头:“这样啊……” 她不细问,也懒得细问,陆沅君进了校长办公室。 “您找我干什么?” 吴校长不由得头痛,绕回桌子后头,从底下的柜子里拿出了托朋友从沙俄带回来的烈酒,抬起头猛灌一口。 “我让你讲英国文学,你在课堂上讲什么呢?” 陆沅君笑了笑,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我讲的是:由窑子嫖资涨价而引发的,对于当下房地产行业的思考。” 说到这里,陆沅君还不忘加了一句。 “这是一个严肃的社会问题。” 吴校长没听出来嫖资涨价与当下地产业的联系来,他只能对陆沅君说:“咱们学校里从没开过这种课。” 言外之意便是,你能不能安生给学子们讲文学呢? “我来开便好。” 陆沅君早就把英国文学的课本都丢掉了,压根儿就没想着讲文学。 “文学救不了华夏人。” 陆沅君抬手,指尖点在了自己的太阳穴,对着吴校长朗声道。 “唯有叫他们透过表象看到本质,方才能够唤醒麻木沉睡的人。” “先生所说的本质是什么?” 在门边站着的黄姓青年在校长开口之前,发问。 陆沅君转过身,一手指天。 “这创立不久的新政府,满目疮痍,风雨欲来,大厦将倾。” 少年眼中闪过不屑的笑意,面上也颇为嘲讽。 “十里洋场歌舞升平,民族工业日益兴起,皇帝被推上了断头台,正是我华夏崛起的时候,何谈风雨欲来,大厦将倾呢?” 陆沅君面上的嘲讽比少年更浓,嫌弃的瞥了他一眼,回过头问吴校长:“此之谓大才?” 吴校长面对两位怪人,一时有些应付不来,卡在了原地。 只听陆沅君嗤笑一声:“此之谓笨蛋。” 黄汀鹭毕竟是少年,即便想要出家,脾气仍旧急躁。 “你骂人!” 陆沅君点头:“对,我骂你了。” 仿佛怕少年没有听清一般,陆小姐补了一句:“大笨蛋。” 黄汀鹭紧抿着双唇,气的面色铁青,这会儿也不想着出家了。他走回吴校长的桌前,将自己的书包收拾妥当,跟在了陆沅君的身后。 “我倒要听听你的课有什么玄机。” 陆沅君耸耸肩:“走,今天给你开一对一小课堂,我带你逛窑子。” 吴校长灌了一口苦酒,滑入喉头的辛辣叫他不由的热泪盈眶。 “我到底做了什么孽啊……” 霍克宁脱力一般的靠在椅背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我没有提到的,陆小姐最好也不要去找别人打听。” 她不想看到如花美眷因此早早的凋谢于人间,剩下没有说的信息,都是霍克宁需要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中的。 陆沅君也有分寸,初次见面而已,霍克宁光是能心平气和的坐下来与她交谈,就已经是够幸运了。 且陆沅君低头看着在本子上记下来的东西,实在是触目惊心。藏在水下的冰川方才露出了一角,便足以震撼世人。 “多谢。” 陆沅君将纸笔收好,缓缓的起身,朝着霍克宁点点头。 霍克宁的目光落在了陆沅君身上。齐肩的短发有轻微的卷翘,蓬松又细软。旗袍勾勒着腰线,玻璃丝袜衬的她腿更白了。 陆沅君和霍克宁楼下花花世界里的姑娘不一样。那些人没救了,即便容颜姣好,可心里头早就死的透透的,一心只想傍个有钱的男人,从此打麻将享福。 她们是空洞的灵魂,唯独陆沅君眼中有光。 “后天,我在冀大上课,你可以来。” 陆沅君走了几步,在推门离去之前停下来,转过身来对霍克宁说道。 霍克宁歪了歪头,苦笑一声:“我去不是找打嘛。” 陆沅君想了想,霍克宁说的在理,她这堂课注定是巨石投入湖中,会掀起滔天的波浪。 “再会。” 陆小姐握上了门把手,正要按下去的时候,门把手似有感应一般自己落了下去。 沉重的木门被外头的人拉开,封西云正站在门外。 报纸上说封西云年轻有为并非假话,花花世界的打手根本不是少帅座下士兵的对手,鼻青脸肿的被按在了楼梯上。 87.第八十七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洛娜擦拭掉脸上的眼泪,抬起头望向站在她身边的陆小姐。 “沅君, 你能不能为我出这口气?寻到那女学生与她讲讲道理, 不要抢我的泉明。” “我能为你出气。” 陆沅君扶起蹲在地上的洛娜, 看到她眼中燃起希望之火, 然而下一句便被好友浇熄。 “可你要知道,我们华夏有句古语,治标不治本…” 陆小姐顿了顿继续,泼起了冷水。 “女学生是标, 季泉明是本。治标不治本,病是要复发的。” 洛娜眼中的泪被风一吹, 干掉了大半, 静静地听着陆沅君低语。 “就算我真的帮你劝退了一个女学生, 日后还会有两个, 三个, 数不清的女学生介入你们夫妻之间。” 陆沅君把这件事掰开来给洛娜分析。 “所以呢?沅君你有什么建议?” 洛娜这会儿冷静下来, 觉着好友的话很有道理。 陆沅君收回手, 拉开了自己和洛娜的距离。 “我当然是建议你离婚。” 怎么又拐到这上头了。 虽然大使馆的使官也是这么劝她的,可洛娜真的放不下头发浓密如少年的季泉明。 金发女子狠了狠心,避过了陆小姐的建议,绕回了不久前的那一句。 “沅君,你能否为我出气?” 见洛娜对自己的建议充耳不闻, 陆沅君也适时的住口。 洛娜的人生, 洛娜的婚姻, 自己只能做到建议,不能替她决定。 但也有陆沅君能做的,比如替洛娜出一口恶气。 “能,我现在就去。” 陆沅君的性格,说的好听了叫行事果决,丝毫不拖泥带水,说的不好就是冲动。 比如她在答应了洛娜之后,甚至没有道别,立刻转身。 南春坊到处都是等客人的黄包车,陆沅君随手叫了一位离她最近的,便跳了上去。 “小姐去哪儿?” 黄包车师傅低着头,目光落在石砖地上。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姐,像是戏院外头上画着的女人。 他也不敢回头询问,只是瓮声瓮气的说了一句。 “冀大。” 从小包里拿出了一块大洋,陆沅君将其扔进了洋车师傅的褡裢里。 银洋有种特别的声音,能叫人清晰的分辨出来。 小姐宽厚,有了银元,师傅的腿上瞬间有了力气,跑起来嗖嗖的带风。 洛娜目送着陆沅君离去,手足无措的站在街头。 “明天出气也行的呀,好久不见了,我们先去喝杯咖啡嘛。” 然而搭着洋车的陆沅君早已远去,没有听见好友的声音。去冀大路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一路上陆小姐在路过菜场和药房的时候停了一下,到冀大校门口的时候,挎在手中的小包较之出发之前鼓囊不少。 下了黄包车,陆沅君目光定定的落在了门口的四个大字上。 冀北大学。 运城这个地方呢,算的上是如今华夏除了沿海几个口岸之外,发展尤为迅速的城。 冀大更是数一数二,全国上下,各个省份的学生都如潮水一般往这里涌。 大学在如今的华夏,还没有走入寻常百姓人家。隔着门望去,里头不少学生相伴。 而若有除了学生之外模样的人想要走进,立刻便会被门口看门的大爷拦住。 陆沅君今日穿着一件旗袍,耳垂上挂着两颗亮晶晶的钻石耳坠子,看模样,的确不像是女学生。 但她留学归来,肚子里还算有些学问。 往学校里走的时候,看门大爷犹豫再三,还是没有上前阻拦。 冀大由政府拨款建造,校园里有山有湖,地方大的很。过往学生有穿马褂的,有穿长袍的,也有穿西装的,口音也是不近相同。 布告栏里贴着不少关于同乡聚会,诗苑沙龙的纸张。 陆沅君走了几步,拦在了迎面而来一位同学前方,决定开口问路。 “劳驾,请问季泉明教授在什么地方?” 说来也真是巧,她拦住的这位怀里抱着英国文学的课本。男学生将手中的课本挥了挥,一脸惊讶。 “我正要去上季教授的课。” 陆沅君撇了一眼书上的封面,英国文学,姓季的也只能教这个了。 面上没有显露不屑,陆沅君后退一步,给学生让出路来。 “那我跟着你便好。” 美貌女子的请求向来叫人无法拒绝,更不要说眼前这位提出的根本不是什么无理的请求。这位被陆沅君问到的学生丝毫不介意,还给她做起了向导。 “我不曾见过你。” 若学校里有这样的女生,他是不会不知晓的。 陆沅君笑了笑,没有回答,懒得回答。 学生被她的笑容晕了眼,也不管陆沅君是否回答了他的问题,一边往教学楼走,一边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这间小教室,就是季教授上课的地方。” 领着陆沅君走进了一间教室,里头稀稀拉拉的坐了十来个学生。 陆沅君进门之前看的清清楚楚,旁边的教室足足有这间两倍还大,讲台上虽然不见教授,底下可是座无虚席。 察觉到了陆沅君的疑惑,领路的学生选了一个略靠后的位子,将书放在了桌上,给她解释起来。 “这是我们冀大的特色,学生选老师。” “哦?” 陆沅君总算提起了兴致。 “季教授吧,肚子里的确有些真东西,可他倒不出来,天天上课光说俏皮话了。” 仿佛是众人周知的一般,这位学生甚至没有压低声音。 “那他讲的不好,来听课的人自然就少。” 探出半边身子,学生往外头一指。 “真正想做学问的,都去那边的教室,大力教授讲的才叫精彩呢。” 即便他不爱学习,依旧不能否认,那边大教室里坐着的才是好教授。 陆沅君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恰好一位虎背熊腰的男性走入了她的视野之中。 男人三十岁上下,留着络腮胡,书生的长衫配着一双不伦不类的皮鞋,怎么看怎么别扭。 88.第八十八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令嫒年岁也不小了, 若真等到三年的守孝期过去, 可就是没人要的老姑娘了。” 陆沅君正在与母亲低声说话的功夫,一位后脑勺拖着辫子的糟老头子上前几步,开口打断了二人。 前朝的皇帝都死了好些年,怎的运城还有人留着辫子呢? 陆沅君皱着眉头瞧向说话的人, 老头子身形是一种极不健康的消瘦。他说话的时候, 鼻孔里,舌苔上有浓重的绿色。陆沅君知道,那是鼻烟瘾大的人会留下的痕迹。 老头子说完这句之后, 拽了一个斜眼儿的后生上来。这后生跟他爹一样,鼻孔舌苔里绿油油的一片。 “我这小子, 别瞧着眼神儿不行,对待媳妇那可是一等一的好。” 老头子满脸得意, 把自己的儿子推到前头, 继续道。 “家里头三房小妾, 都被他宠上天了!” 斜眼儿后生的黑眼珠子看着门外的方向, 但实则目光所及却是陆小姐。 陆沅君和陆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家里头三房小妾还上门求亲? 也就是欺负陆家司令刚死,不然一人赏一颗子弹, 你们下棺材里做美梦吧。 这个糟老头子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不住的说着自己儿子的好。 “陆小姐嫁过来, 定是天天享福的!” 见陆家母女孤苦伶仃站在那里, 被糟老头子气的脸色煞白也没个依靠, 后头的人们也活泛了起来。 纷纷挤上前,推开了说话的老头子,给陆沅君介绍起了自家的儿子,侄子。 陆司令刚走,府内还在丧期。陆夫人穿着一身的黑,耳朵上却没有摘下司令送给她的红宝石耳坠子。 因着火气升腾而起,陆夫人的红宝石耳坠子随着主人晃动起来,正要上前与这些人理论。 陆沅君按下了自己的母亲,给了她一个眼神,自己缓步朝着众人走去。 她双手环抱在胸前,一个挨着一个,打量起了这些与她岁数相差无几的年轻人。 每当她走过一位的时候,年轻人的长辈就会叨叨叨个不停,在陆沅君耳边嗡嗡嗡的说着自家子侄的好,希望能入了陆小姐的眼。 陆沅君的脚步未停,越过了一个又一个的人,朝着最初上前的那位,鼻孔舌苔绿油油的父子走去。 走到他二人跟前后停了下来,陆沅君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那斜眼儿后生的黑眼珠仍没有落在陆沅君身上,歪歪斜斜的不知放在什么地方,可当陆小姐笑起来的时候,斜眼的后生也跟着乐了。 “郎才女貌!” 那糟老头子昧着良心,大声喊道。 他还以为陆家小姐看上自己儿子了呢,兴奋极了。嗓子因着情绪激动有些刺痒,他咳了一声,卡了口痰扭头吐在了地上。 常年吸鼻烟的人,痰液也发绿。 陆沅君对老头子粗俗的举动不置可否,笑嘻嘻的将手探进了包中。 老头子摇摇头,叹了口气道:“陆小姐不用准备什么礼物,只要嫁妆备好就成了。” 陆沅君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因着老者的劝阻就停下,她面上笑意更浓,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就是眨眼之间,老者忽然觉的额前一凉。 等他反应过来,前额上已经抵了一把冰冷的枪。 “我爹死了不假,陆家没儿子也是真的。” 陆沅君给枪上膛,动作熟练,像是早已练习过无数次一般。 “可并不代表我娘俩儿就任人宰割了吧?” 老头子对上陆沅君那双勾人的桃花眼,不知怎么就跟陆司令的大小眼儿重合起来。 方才还觉得指不定是陆夫人偷人才生出这般模样的闺女,而今一瞧,陆家小姐身上还真有陆大头的影子。 起码这股子胆大妄为的野,换了寻常人便做不出来。 然而陆沅君的枪口并没有让对面的老者屈服,老头子咧着嘴,说话时陆沅君能清晰的看到他舌苔上的绿色。 “小丫头,你吓唬谁呢。” 老爷子根本不怕,若陆小姐真敢开枪杀人,他今日就算是死,也值了。 他甩了下头,垂在身后的辫子打了个转,缠在了脖子上。 “要是不敢开枪,就收拾好嫁妆,等着花轿上门吧。” 陆沅君面上一僵,她的确不敢开枪,杀人哪有说的轻巧。就算是敢,枪里也没有子弹。 都说横的怕不要命的,陆沅君今日还真是遇上对手了。 但此时此刻是不能怂的,只要她稍稍显露一分怯懦,日后连叫花子都能踩陆宅的门槛了。 只见陆沅君镇定自如,正待继续放狠话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骚动。 陆沅君拉长脸,右手稳稳的握着枪,转头朝门外看了过去。 难不成父亲手底下那些团座们,眼下就打算撕破脸皮来欺负她母女了? 耳边传来踢踢踏踏的声音,这声音辨识度极高,是丘八们的皮鞋底子踩在地上时发出的。 视野中出现了一队扛枪的大兵,踢翻了院落中一口又一口的红木箱子,谁家的小厮敢上来拦,立刻便被枪口顶住。 陆小姐手中的枪或许没什么威慑力,可若是被穿着军装的人用枪指着,腿是立刻便会软的。 一个身量高大挺拔的男人快步走了进来,因着他逆光前行,陆沅君一时竟然没有看清他的脸。直到来人进了屋,停在了她的身边,陆小姐才认出了他。 正是前几天连个消息都没留便离去的封西云。 封少帅从腰间掏出了自己的佩枪,撞开了陆沅君的那一把,抵在了老头子的前额上。 “你猜我敢不敢开枪呢?” 方才对着陆沅君还一副不怕死模样的糟老头子,这会儿腿软了不说,怕是只要封西云再多说一句话,就要尿裤子了。 陆司令占了运城十余年,城中无人不识。可陆司令毕竟是扛大包的出身,眼界短浅,占了运城之后便没在扩大自己的版图。 封家的老帅就不一样了,是早些年的官派留学生,胸怀大志。带着军队走过了华夏的大半版图,若不是他得了花柳病,指不定过几年都当上大总统了。 故而封家父子的名声要比陆司令更大些,加上这几年封西云隔三差五的上报纸,运城人对他几乎是无人不识。 听闻封少帅铁血手腕,老头子可不敢在封西云面前造次。 当即双手举过头顶,偷偷的往后挪动步子:“天下哪有少帅不敢做的事呢?” 封西云的枪追了上去,仍旧抵在老者的脑袋上。 环顾了堂屋内一周,他挑了挑眉头,开口道。 “诸位,凡事总有先来后到。” 封少帅眼神冰冷,带着上过战场的人特有的绝情。 “陆伯父在世时,已经将沅君许给我了。” 顿了顿,后头的话几乎从封西云咬紧的牙关了蹦出来的。 “兴许是吊唁会上我没有说清楚,让诸君身后的那些人起了误会。抬着你们的东西回去,跟他们说说明白。” 封西云收回枪,将其别回了腰间的枪套里,站在了陆沅君前面,将她挡在了身后。 “天色不早,诸位可要留下吃饭?” 虽说的是问句,可但凡长了眼睛,长了耳朵的,也没有谁敢答应留下。 于是不久前气焰嚣张的豪绅们,此刻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拽着自己的儿子侄子就往门外跑。生怕慢上一步,就被传说中铁血手腕的封西云给一枪崩了。 才一会儿的功夫,屋内便空了。那舌苔鼻孔绿油油的父子,也连跑带爬的离去。 封西云见着众人离去,收起了面上的冷漠,转过身来邀功一般的看向陆沅君。 “吓着你了?” 不等陆沅君回答,陆夫人先走了上来,双手拽着封西云,可劲儿的晃了几下。 “嗨呀,西云你来的刚刚好。” 封西云顺着丈母娘,任由她晃着。 陆沅君把母亲拽了下来,面上表情没有丝毫的松动。 “你真的会开枪么?” 方才那糟老头子,恐怕是被父亲手底下的团长授意。但真要论起了,却也罪不至死。 都说如今的司令大帅们不把人的性命放在心上。 陆沅君对上诸多来求亲的人没有畏惧,可持枪的封西云却叫她害怕。若那老头子强硬些,封西云是不是就真的开枪了? 眼前看起来正义凛然的少帅,以救美的姿态出现不假,但这身军装内里,藏着的究竟是英雄,还是杀人不眨眼的狂魔呢? 陆沅君想的太多,感动的也就少了。 封西云被她一问,愣了愣神。然而表情才不过僵住一瞬间,便又软了下来。 不止陆小姐受过教育,他封西云也是留洋回来的新式青年,压根儿不是陆沅君想象的那种少帅。 眉眼之间满是柔情,封西云再次将枪从腰间拔出,枪托用力在掌心一撞,封西云把弹夹拿了出来,递给了陆沅君。 “沅君哈尼,没子弹的,我吓唬他。” 望着空空如也的弹夹,陆沅君神色放缓,连那句哈尼的称呼也没有拒绝。 封西云收好自己的枪后,又接过陆沅君手里那一把。用同样的姿势撞向掌心,弹出弹夹。 “我与你一样。” 他想要展露出自己与陆小姐更多的相似之处,然而出乎封少帅意料的是,陆沅君枪中的弹夹不是空的。 里头的子弹填满了。 “???” 手上的动作僵住,这回换封西云愣了。 陆沅君见状歪过头,看向了陆夫人。 “娘???” 陆夫人:…… 领着陆沅君在五进五出的大院子里走了好一阵子,停在了一处小院外。推开院门,他彬彬有礼的侧身。 “泪滴—法斯特。”dy first】 若换了旁的姑娘,听上两句洋的指不定心猿意马。可陆沅君是从洋人堆里回来的,封西云这口大碴子味的英文,实在叫她听不下去。 故而她不由得皱起眉头,大步流星跨进门去,将封西云和他那句“微特 -密”【wait me】远远的甩在了后头。 宅子虽是陆家的宅子,但这间院落陆小姐并不熟悉,只知道这里是父亲接待客人的。 陆司令的客人,都是大丘八,兵油子,政府里尸位素餐的官员,没一个是陆小姐能看得顺眼的。 每每路过此地的时候,也都是避之不及。今次封西云带她来,也不知这个丘八揣着什么坏心思。 进了小院,又推开房门,扑面而来是苹果的香气。陆沅君瞧见案几上摆着一盘红彤彤的大苹果,间或相隔四五个佛手,正是这香气的源头。 89.第八十九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娘去戏园子,敲打敲打那些团长们的姨太太。” 陆夫人带上了门,话音落下后,屋内只剩了陆沅君和封西云两人,连光亮都少了些。 老式的宅子就是不亮堂。 陆沅君作势要追出, 这会儿去什么戏园子, 多危险啊。 封西云不想辜负丈母娘的好意, 拽住了陆沅君, 自己走到门边,推开了一条小缝,冲守在门外的李副官招了招手。 “派几个人,保护陆伯母。” 李副官给老帅当过副官,那真是成了精。不等封西云继续,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派了十好几个高大的兵,跟在了陆夫人后头,给陆夫人去戏园子撑场面。 这边陆夫人安顿好了,封西云把门带上,后背靠在门上, 红着脸唤了声。 “沅君哈尼。” 报纸上叫封西云少帅,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称呼,可少帅两个字实则并不怎么光彩。要是叫的人阴阳怪气一些, 简直可以当作骂人的话来听。 与封西云身份差不多的, 都不喜欢别人这么称呼自己。封西云呢, 更不喜欢。 一来是因为少帅两个字显得他是受了父亲的庇佑才走到如今的位置。二来, 封家老帅的庇佑实在是有点丢人。 老帅这人哪哪都好,就是生活作风不行。 当初作为前朝的官派留学生,太后千叮咛万嘱咐,师夷长技以制夷,但谁也不能睡洋婆姨。 封家老帅管不住自己,下船头一天就去看穿和服的艺妓。 即便封家老帅做过不少实事,可人人提起他来,想到的永远是他知天命的年纪,天天入洞房,夜夜做新郎。 从小见惯了父亲做下的荒唐事,给封西云留下了深刻的阴影。尤其是在封家老帅得了花柳病,封西云亲眼瞧见了父亲的腿上溃烂后,压根儿就不敢跟女人亲近了。 戏园子,大舞厅,电影院,这些男人们常去的地方,绝对寻不到封西云的身影。 别看封少帅年岁不小,同龄的友人孩子都能满地跑了,他仍旧是一张白纸。 除了能唤陆沅君一声哈尼之外,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封西云皱紧眉头,回忆着父亲与红颜知己们聊的话题,无外都是买衣服,买首饰,带新欢去参加宴会。 嗫嚅了一会儿后,封西云从中选了一个话题。 “沅君哈尼,我带你去吃,啊一丝——枯立目……” 【ice cream】 “别叫我哈尼。” 陆沅君抬起手,打断了封西云。 如果说季泉明听不惯陆沅君的美式英文,听了封西云都英文,那陆沅君此刻似乎能够理解季泉明的感受了。 “好好说话。” 她对封西云只有这一个要求。 封西云被打断了也不生气,他还见过十八九岁的小姑娘骑在他爹头上。 小姑娘双腿盘着封家老帅的脖子,口口声声的喊着“得儿驾,得儿驾”,手里头的小鞭子抽在封家老帅的臀部,老帅挨了打还乐的像朵花。 故而封西云觉得,沅君哈尼对自己已经很温柔了。 笑眯眯的闭了嘴,抬腿朝着陆沅君走近,拉了把椅子,椅背朝前坐在了陆沅君的对面。 两臂环着椅背,封西云的下巴靠在上头,双唇紧紧抿着不发一言,只是抬眼定定的望着陆沅君,等着她开口。 眨眨眼,睫毛竖直又纤长,眼神亮的不像话。 左手拿着陆沅君的枪,右手拿着弹夹,紧张兮兮的晃动着。 陆沅君站在那里,不由得发愣。 这是她母亲口中叱咤风云的所谓少帅? 咋比她教室里的学生还要听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哈尼想要聊什么呢? 封西云的目光落在了陆沅君看起来柔软又有弹性的唇上,被体内从封家老帅那里继承的血脉支配着。 封家老帅能让小姑娘骑在头上做大马,封家少帅此刻以为,如果陆沅君也想这么做的话,他克服一下新式青年的心里障碍,似乎也能凑合满足哈尼的心愿。 陆沅君是个正经人,可没有这种往他脖子上骑的不正经想法。 她将手探进了挎包里,摸索了好一阵子,从里头捏出了一张名片来,单手给封西云递了过去。 封少帅恋恋不舍的将目光从未婚妻的脸上挪开,看着名片上的烫金大字,轻轻挑了挑眉头。 “我想聊聊房子。” 陆沅君的声音响起,是与军营里大老爷们儿截然不同的音色。 钻进封西云的耳朵里,似被羽毛轻轻扫过,叫他打心底里痒。 名片上的人他也认识,霍克宁嘛,北方寻不出比霍克宁更好的房产大亨了。运城本地的花园别墅,十之七八都姓霍。 沅君哈尼不愧是学成归来的,买婚房也极有品味。 目光从名片上移开,封西云再次望向了陆沅君。因着对枪械熟悉,即便视线落在了陆沅君身上,手中的动作也未曾停下。 封西云将弹夹里的子弹一颗颗扣了出来,掉落到地上后发出金石撞击的清脆声响。 沅君的枪里有子弹,危险。 可还剩最后一颗的时候,封西云又停了下来。一颗子弹也没有,似乎更危险。 故而封西云在把弹夹装进枪中时,在里头留了一颗。 脚上用力,封西云抱着椅背,身体猛的前倾,把枪塞进了陆沅君臂弯里的挎包中。 陆小姐愣神的时候,封西云嘴角勾起,双唇轻轻的张开,门齿微张又合上,叼住了陆沅君手中的名片。 封西云:“唔——” 明天就找霍克宁买婚房。 陆沅君的手停在原处,一时不知该往什么地方搁,最后几乎是恍惚着,迷迷糊糊落在了封西云的头顶上。 “attaboy?” 陆小姐轻轻的拍了拍。 封西云的英文不好,对沅君给他的这个称呼没有一点挣扎。 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筐,扁担倒了不知道是个一字儿。两肩宽厚,胳膊上的腱子肉能比书生的大腿还粗。 张口娘希匹,闭口妈卖批,是个十足的大老粗。 然而乱世之中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扛大包的苦力得了奇遇,也能成带着部队打江山的司令。 陆司令此人喜饮酒,好俊才,喝多了搂着青年才俊的肩头,逮着谁都要唤上一句。 “哎呦喂好女婿,我要把闺女许给你!” 90.第九十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我这小子, 别瞧着眼神儿不行,对待媳妇那可是一等一的好。” 老头子满脸得意,把自己的儿子推到前头, 继续道。 “家里头三房小妾,都被他宠上天了!” 斜眼儿后生的黑眼珠子看着门外的方向, 但实则目光所及却是陆小姐。 陆沅君和陆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家里头三房小妾还上门求亲? 也就是欺负陆家司令刚死,不然一人赏一颗子弹,你们下棺材里做美梦吧。 这个糟老头子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 不住的说着自己儿子的好。 “陆小姐嫁过来, 定是天天享福的!” 见陆家母女孤苦伶仃站在那里,被糟老头子气的脸色煞白也没个依靠, 后头的人们也活泛了起来。 纷纷挤上前,推开了说话的老头子, 给陆沅君介绍起了自家的儿子,侄子。 陆司令刚走,府内还在丧期。陆夫人穿着一身的黑, 耳朵上却没有摘下司令送给她的红宝石耳坠子。 因着火气升腾而起,陆夫人的红宝石耳坠子随着主人晃动起来, 正要上前与这些人理论。 陆沅君按下了自己的母亲,给了她一个眼神, 自己缓步朝着众人走去。 她双手环抱在胸前, 一个挨着一个, 打量起了这些与她岁数相差无几的年轻人。 每当她走过一位的时候,年轻人的长辈就会叨叨叨个不停,在陆沅君耳边嗡嗡嗡的说着自家子侄的好,希望能入了陆小姐的眼。 陆沅君的脚步未停,越过了一个又一个的人,朝着最初上前的那位,鼻孔舌苔绿油油的父子走去。 走到他二人跟前后停了下来,陆沅君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那斜眼儿后生的黑眼珠仍没有落在陆沅君身上,歪歪斜斜的不知放在什么地方,可当陆小姐笑起来的时候,斜眼的后生也跟着乐了。 “郎才女貌!” 那糟老头子昧着良心,大声喊道。 他还以为陆家小姐看上自己儿子了呢,兴奋极了。嗓子因着情绪激动有些刺痒,他咳了一声,卡了口痰扭头吐在了地上。 常年吸鼻烟的人,痰液也发绿。 陆沅君对老头子粗俗的举动不置可否,笑嘻嘻的将手探进了包中。 老头子摇摇头,叹了口气道:“陆小姐不用准备什么礼物,只要嫁妆备好就成了。” 陆沅君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因着老者的劝阻就停下,她面上笑意更浓,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就是眨眼之间,老者忽然觉的额前一凉。 等他反应过来,前额上已经抵了一把冰冷的枪。 “我爹死了不假,陆家没儿子也是真的。” 陆沅君给枪上膛,动作熟练,像是早已练习过无数次一般。 “可并不代表我娘俩儿就任人宰割了吧?” 老头子对上陆沅君那双勾人的桃花眼,不知怎么就跟陆司令的大小眼儿重合起来。 方才还觉得指不定是陆夫人偷人才生出这般模样的闺女,而今一瞧,陆家小姐身上还真有陆大头的影子。 起码这股子胆大妄为的野,换了寻常人便做不出来。 然而陆沅君的枪口并没有让对面的老者屈服,老头子咧着嘴,说话时陆沅君能清晰的看到他舌苔上的绿色。 “小丫头,你吓唬谁呢。” 老爷子根本不怕,若陆小姐真敢开枪杀人,他今日就算是死,也值了。 他甩了下头,垂在身后的辫子打了个转,缠在了脖子上。 “要是不敢开枪,就收拾好嫁妆,等着花轿上门吧。” 陆沅君面上一僵,她的确不敢开枪,杀人哪有说的轻巧。就算是敢,枪里也没有子弹。 都说横的怕不要命的,陆沅君今日还真是遇上对手了。 但此时此刻是不能怂的,只要她稍稍显露一分怯懦,日后连叫花子都能踩陆宅的门槛了。 只见陆沅君镇定自如,正待继续放狠话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骚动。 陆沅君拉长脸,右手稳稳的握着枪,转头朝门外看了过去。 难不成父亲手底下那些团座们,眼下就打算撕破脸皮来欺负她母女了? 耳边传来踢踢踏踏的声音,这声音辨识度极高,是丘八们的皮鞋底子踩在地上时发出的。 视野中出现了一队扛枪的大兵,踢翻了院落中一口又一口的红木箱子,谁家的小厮敢上来拦,立刻便被枪口顶住。 陆小姐手中的枪或许没什么威慑力,可若是被穿着军装的人用枪指着,腿是立刻便会软的。 一个身量高大挺拔的男人快步走了进来,因着他逆光前行,陆沅君一时竟然没有看清他的脸。直到来人进了屋,停在了她的身边,陆小姐才认出了他。 正是前几天连个消息都没留便离去的封西云。 封少帅从腰间掏出了自己的佩枪,撞开了陆沅君的那一把,抵在了老头子的前额上。 “你猜我敢不敢开枪呢?” 方才对着陆沅君还一副不怕死模样的糟老头子,这会儿腿软了不说,怕是只要封西云再多说一句话,就要尿裤子了。 陆司令占了运城十余年,城中无人不识。可陆司令毕竟是扛大包的出身,眼界短浅,占了运城之后便没在扩大自己的版图。 封家的老帅就不一样了,是早些年的官派留学生,胸怀大志。带着军队走过了华夏的大半版图,若不是他得了花柳病,指不定过几年都当上大总统了。 故而封家父子的名声要比陆司令更大些,加上这几年封西云隔三差五的上报纸,运城人对他几乎是无人不识。 听闻封少帅铁血手腕,老头子可不敢在封西云面前造次。 当即双手举过头顶,偷偷的往后挪动步子:“天下哪有少帅不敢做的事呢?” 封西云的枪追了上去,仍旧抵在老者的脑袋上。 环顾了堂屋内一周,他挑了挑眉头,开口道。 “诸位,凡事总有先来后到。” 封少帅眼神冰冷,带着上过战场的人特有的绝情。 “陆伯父在世时,已经将沅君许给我了。” 顿了顿,后头的话几乎从封西云咬紧的牙关了蹦出来的。 “兴许是吊唁会上我没有说清楚,让诸君身后的那些人起了误会。抬着你们的东西回去,跟他们说说明白。” 封西云收回枪,将其别回了腰间的枪套里,站在了陆沅君前面,将她挡在了身后。 “天色不早,诸位可要留下吃饭?” 虽说的是问句,可但凡长了眼睛,长了耳朵的,也没有谁敢答应留下。 于是不久前气焰嚣张的豪绅们,此刻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拽着自己的儿子侄子就往门外跑。生怕慢上一步,就被传说中铁血手腕的封西云给一枪崩了。 才一会儿的功夫,屋内便空了。那舌苔鼻孔绿油油的父子,也连跑带爬的离去。 封西云见着众人离去,收起了面上的冷漠,转过身来邀功一般的看向陆沅君。 “吓着你了?” 不等陆沅君回答,陆夫人先走了上来,双手拽着封西云,可劲儿的晃了几下。 “嗨呀,西云你来的刚刚好。” 封西云顺着丈母娘,任由她晃着。 陆沅君把母亲拽了下来,面上表情没有丝毫的松动。 “你真的会开枪么?” 方才那糟老头子,恐怕是被父亲手底下的团长授意。但真要论起了,却也罪不至死。 都说如今的司令大帅们不把人的性命放在心上。 陆沅君对上诸多来求亲的人没有畏惧,可持枪的封西云却叫她害怕。若那老头子强硬些,封西云是不是就真的开枪了? 眼前看起来正义凛然的少帅,以救美的姿态出现不假,但这身军装内里,藏着的究竟是英雄,还是杀人不眨眼的狂魔呢? 陆沅君想的太多,感动的也就少了。 封西云被她一问,愣了愣神。然而表情才不过僵住一瞬间,便又软了下来。 不止陆小姐受过教育,他封西云也是留洋回来的新式青年,压根儿不是陆沅君想象的那种少帅。 眉眼之间满是柔情,封西云再次将枪从腰间拔出,枪托用力在掌心一撞,封西云把弹夹拿了出来,递给了陆沅君。 “沅君哈尼,没子弹的,我吓唬他。” 望着空空如也的弹夹,陆沅君神色放缓,连那句哈尼的称呼也没有拒绝。 封西云收好自己的枪后,又接过陆沅君手里那一把。用同样的姿势撞向掌心,弹出弹夹。 “我与你一样。” 他想要展露出自己与陆小姐更多的相似之处,然而出乎封少帅意料的是,陆沅君枪中的弹夹不是空的。 里头的子弹填满了。 “???” 手上的动作僵住,这回换封西云愣了。 陆沅君见状歪过头,看向了陆夫人。 “娘???” 陆夫人:…… “令嫒年岁也不小了,若真等到三年的守孝期过去,可就是没人要的老姑娘了。” 陆沅君正在与母亲低声说话的功夫,一位后脑勺拖着辫子的糟老头子上前几步,开口打断了二人。 前朝的皇帝都死了好些年,怎的运城还有人留着辫子呢? 陆沅君皱着眉头瞧向说话的人,老头子身形是一种极不健康的消瘦。他说话的时候,鼻孔里,舌苔上有浓重的绿色。陆沅君知道,那是鼻烟瘾大的人会留下的痕迹。 老头子说完这句之后,拽了一个斜眼儿的后生上来。这后生跟他爹一样,鼻孔舌苔里绿油油的一片。 “我这小子,别瞧着眼神儿不行,对待媳妇那可是一等一的好。” 老头子满脸得意,把自己的儿子推到前头,继续道。 “家里头三房小妾,都被他宠上天了!” 斜眼儿后生的黑眼珠子看着门外的方向,但实则目光所及却是陆小姐。 陆沅君和陆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家里头三房小妾还上门求亲? 也就是欺负陆家司令刚死,不然一人赏一颗子弹,你们下棺材里做美梦吧。 这个糟老头子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不住的说着自己儿子的好。 “陆小姐嫁过来,定是天天享福的!” 见陆家母女孤苦伶仃站在那里,被糟老头子气的脸色煞白也没个依靠,后头的人们也活泛了起来。 纷纷挤上前,推开了说话的老头子,给陆沅君介绍起了自家的儿子,侄子。 陆司令刚走,府内还在丧期。陆夫人穿着一身的黑,耳朵上却没有摘下司令送给她的红宝石耳坠子。 91.第九十一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陆司令此人喜饮酒,好俊才, 喝多了搂着青年才俊的肩头, 逮着谁都要唤上一句。 “哎呦喂好女婿,我要把闺女许给你!” 彼时陆司令正如日中天, 虽然谁也没见过陆司令的闺女长什么模样,老实说从陆司令的面向来看, 八成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指不定还是个裹着小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乡野村姑。 然而凡被陆司令揽住肩头的青年才俊,个个都愿回上一句:“我的老丈人,小婿定对令嫒不离不弃。” 可真到陆司令死了的时候, 昔日门庭若市的陆家大宅瞬时没落,青年才俊统统不见了!来吊唁的人倒是有几个, 可大多都是些年过四十的老家伙。 别说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 就连过了而立之年,家里头已经娶了三房小妾的, 都不敢上门了。生怕被陆司令那一直不曾露面的闺女缠上, 下半辈子就算是完求了。 这年头的街面上见着汽车的人都会觉的今日自己好运气, 可以去买张救国的彩票去。 陆宅朱红色的大门上方悬挂着白幡,巷子里每隔半刻钟便会来上一辆小汽车, 下来位或穿军装,或穿西服的人。 白事与红事的酒席不同, 是不能给客人发请柬的, 来不来全凭客人计算。故而陆司令的吊唁会上, 还不如他生前给老婆请戏班子搭台时的客人多。 过路的人远远的瞧见几辆车朝着陆宅开来,急忙退到墙角,生怕被汽车撞上。瞧这气派,想来撞死都没地儿告状去。 汽车轮子停在了陆宅的大门前,前后的车上下来十余个扛着枪的兵。他们沿着大门两排站好,等着正主儿从车上下来。 可车上的人也不知是排场大,等人来请还是怎么着,十几分钟过去了,愣是没下来。 列队里有个新兵,还没练出来,站了一会儿工夫腿麻了,偏过头偷偷的往车里看,琢磨着少帅怎么还不出来。 他瞅见司机正双目放空,坐在前排的李副官半偏着身子,面色沉重的在与后排的少帅交谈。 “少帅,您可想好了?不能因为叫过陆司令一声岳丈,咱就把后半辈子搭进去。” 李副官右手握拳,目光落在少帅身上。 封少帅器宇轩昂,生的是清风霁月,端得好相貌。听说东洋留学的时候,穿和服的姑娘排着队的要跟他回来。 报纸上提起封西云来,会用半张版面来形容他的风姿,穷尽溢美之词不说,最后还要加一句,笔力不够,写不出少帅万分之一。 他身上没有富贵人家的倨傲,反而待人接物极其有礼,是提着灯笼瞅瞎眼都找不着的好佳郎。 战场上的陆司令或许是个不错的盟友,可谁也真不信陆司令能教出什么亭亭玉立,温声软玉的姑娘来。多半里头给陆司令守灵的,就是个臭烘烘的小脚丫头。 一想到少帅要娶那样的女人,李副官就揪心的慌。 “想好了。” 封少帅点点头,他只在父帅的丧礼上见过陆司令一面。 当时陆司令喝大了,摇摇晃晃的从车里走下来,咣咣咣的砸开了封家宅门。身后领着一队兵,各个肩上扛着枪。 还未坐稳少帅位子的封西云以为他是来砸场子的,神色冷冽的起身去迎。 父帅死了不假,却不代表所有人都能在他头上踩一脚了。 可谁成想,陆司令刚一脚踩进门槛里,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铁血一般的男儿,伏在地上泪如雨下。 封少帅这才明白过来,别人或许包藏祸心,可陆司令是真心来给父帅吊唁的。 “漂亮话叔叔我也不会说。” 陆司令被走来的封少帅扶起,抽抽搭搭的将腰间别着的配枪取下,枪口对准自己拍在了封西云的手上。 “好女婿,我把闺女许给你。” 说话时酒气熏天,眼底一片通红,陆司令推开封少帅,望着封宅内大大小小的客人目眦欲裂。 “狗日的,你们谁敢动我女婿试试?” 手中掌着七万兵的陆司令,一句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封西云坐稳了少帅的位子后,时时惦记着这句话,毕竟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听闻陆司令死了,留下孤儿寡母无人照料,带着那么一大笔财产,不就是等着被饿狼撕咬的黄羊么。 “我想好了。” 一句话说了两遍,封西云将白色手套摘下随手一扔,擦得反光的皮鞋踩在了车外的石板路上。 今日驱车百里,即便里头真是个凶悍的小脚姑娘,他也要念着陆司令的这份恩情,娶回来供在家里。 “敬礼!” 门口的两排士兵见少帅下来了,一个个的提起精神绷直了腿,掌心斜向下立在耳边行礼。 当兵的皮鞋底子又厚又沉,踩在石板路上发出一种既有辨识力的响声。副官跟着下车,别过头不忍去看这幅场景。 都什么年代了,到处叫嚣自由恋爱新式婚姻,怎么少帅一个留过学的,还放不下一句轻飘飘的承诺呢。 “咚咚咚。” 封西云上前一步,敲响了没落的陆宅大门。 里头传来了一阵哒哒哒急促的脚步声,朱红色的大门被人拉开,除了守门的小厮,还有一位年纪二十上下的姑娘。 唇红齿白,明眸皓目,一头齐肩的短发,戴着两颗水滴状的钻石耳坠子,闪闪发着光。 封少帅一时不防,后退一步,抬头去看门上的牌匾,匾上陆字龙飞凤舞。 是陆家宅无误啊。 听闻陆司令怕老婆,一辈子就娶了一位妻,发迹之后也没养外室小妾,那这小姑娘是谁啊? “hello?” 女子穿着一身浅蓝色旗袍,脚踩高跟小皮鞋,露着半截白生生的小腿,声音也是脆。 “who r u?” (你谁?) 一口地道的美语,跟租界的洋人是一个味道。 “小姐,这是封少帅。” 守在一旁的小厮低声提醒,眼下司令不在了,陆宅没了靠山,不能得罪人的。 封西云听到小姐两个字,瞬间会意,知晓眼前的人是谁,耳朵尖跟着红了。陆司令一辈子只娶了一房妻,妻子只给他生了一个闺女。 92.第九十二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可你要知道, 我们华夏有句古语, 治标不治本…” 陆小姐顿了顿继续,泼起了冷水。 “女学生是标, 季泉明是本。治标不治本,病是要复发的。” 洛娜眼中的泪被风一吹,干掉了大半, 静静地听着陆沅君低语。 “就算我真的帮你劝退了一个女学生,日后还会有两个,三个, 数不清的女学生介入你们夫妻之间。” 陆沅君把这件事掰开来给洛娜分析。 “所以呢?沅君你有什么建议?” 洛娜这会儿冷静下来,觉着好友的话很有道理。 陆沅君收回手, 拉开了自己和洛娜的距离。 “我当然是建议你离婚。” 怎么又拐到这上头了。 虽然大使馆的使官也是这么劝她的,可洛娜真的放不下头发浓密如少年的季泉明。 金发女子狠了狠心, 避过了陆小姐的建议,绕回了不久前的那一句。 “沅君, 你能否为我出气?” 见洛娜对自己的建议充耳不闻,陆沅君也适时的住口。 洛娜的人生,洛娜的婚姻, 自己只能做到建议,不能替她决定。 但也有陆沅君能做的, 比如替洛娜出一口恶气。 “能, 我现在就去。” 陆沅君的性格, 说的好听了叫行事果决, 丝毫不拖泥带水,说的不好就是冲动。 比如她在答应了洛娜之后,甚至没有道别,立刻转身。 南春坊到处都是等客人的黄包车,陆沅君随手叫了一位离她最近的,便跳了上去。 “小姐去哪儿?” 黄包车师傅低着头,目光落在石砖地上。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姐,像是戏院外头上画着的女人。 他也不敢回头询问,只是瓮声瓮气的说了一句。 “冀大。” 从小包里拿出了一块大洋,陆沅君将其扔进了洋车师傅的褡裢里。 银洋有种特别的声音,能叫人清晰的分辨出来。 小姐宽厚,有了银元,师傅的腿上瞬间有了力气,跑起来嗖嗖的带风。 洛娜目送着陆沅君离去,手足无措的站在街头。 “明天出气也行的呀,好久不见了,我们先去喝杯咖啡嘛。” 然而搭着洋车的陆沅君早已远去,没有听见好友的声音。去冀大路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一路上陆小姐在路过菜场和药房的时候停了一下,到冀大校门口的时候,挎在手中的小包较之出发之前鼓囊不少。 下了黄包车,陆沅君目光定定的落在了门口的四个大字上。 冀北大学。 运城这个地方呢,算的上是如今华夏除了沿海几个口岸之外,发展尤为迅速的城。 冀大更是数一数二,全国上下,各个省份的学生都如潮水一般往这里涌。 大学在如今的华夏,还没有走入寻常百姓人家。隔着门望去,里头不少学生相伴。 而若有除了学生之外模样的人想要走进,立刻便会被门口看门的大爷拦住。 陆沅君今日穿着一件旗袍,耳垂上挂着两颗亮晶晶的钻石耳坠子,看模样,的确不像是女学生。 但她留学归来,肚子里还算有些学问。 往学校里走的时候,看门大爷犹豫再三,还是没有上前阻拦。 冀大由政府拨款建造,校园里有山有湖,地方大的很。过往学生有穿马褂的,有穿长袍的,也有穿西装的,口音也是不近相同。 布告栏里贴着不少关于同乡聚会,诗苑沙龙的纸张。 陆沅君走了几步,拦在了迎面而来一位同学前方,决定开口问路。 “劳驾,请问季泉明教授在什么地方?” 说来也真是巧,她拦住的这位怀里抱着英国文学的课本。男学生将手中的课本挥了挥,一脸惊讶。 “我正要去上季教授的课。” 陆沅君撇了一眼书上的封面,英国文学,姓季的也只能教这个了。 面上没有显露不屑,陆沅君后退一步,给学生让出路来。 “那我跟着你便好。” 美貌女子的请求向来叫人无法拒绝,更不要说眼前这位提出的根本不是什么无理的请求。这位被陆沅君问到的学生丝毫不介意,还给她做起了向导。 “我不曾见过你。” 若学校里有这样的女生,他是不会不知晓的。 陆沅君笑了笑,没有回答,懒得回答。 学生被她的笑容晕了眼,也不管陆沅君是否回答了他的问题,一边往教学楼走,一边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这间小教室,就是季教授上课的地方。” 领着陆沅君走进了一间教室,里头稀稀拉拉的坐了十来个学生。 陆沅君进门之前看的清清楚楚,旁边的教室足足有这间两倍还大,讲台上虽然不见教授,底下可是座无虚席。 察觉到了陆沅君的疑惑,领路的学生选了一个略靠后的位子,将书放在了桌上,给她解释起来。 “这是我们冀大的特色,学生选老师。” “哦?” 陆沅君总算提起了兴致。 “季教授吧,肚子里的确有些真东西,可他倒不出来,天天上课光说俏皮话了。” 仿佛是众人周知的一般,这位学生甚至没有压低声音。 “那他讲的不好,来听课的人自然就少。” 探出半边身子,学生往外头一指。 “真正想做学问的,都去那边的教室,大力教授讲的才叫精彩呢。” 即便他不爱学习,依旧不能否认,那边大教室里坐着的才是好教授。 陆沅君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恰好一位虎背熊腰的男性走入了她的视野之中。 男人三十岁上下,留着络腮胡,书生的长衫配着一双不伦不类的皮鞋,怎么看怎么别扭。 大力教授十分警觉,察觉到有人看他,猛的回头瞪了一眼。 不曾想看他的人是个娇俏的小姐,皱了皱眉头转身继续往教室里走。 不似带路的学生,见着陆沅君貌美便大献殷勤,这位大力教授甚至没有多看陆沅君一眼。 只见他一进门,站在讲台上,右手握了拳头重重的的拍在了桌子上,大喝一声。 “上周不及格的,上来。” 一个学生灰溜溜的从学生之中走出,缩着脖子上了讲台,停在了距这位大力教授几步的地方停下。 大力教授眉头紧锁,伸出食指点在这位学生的胸口:“笨蛋。” 似还觉得不够,大力教授改换了拳头,一连三下敲在了学生的胸口:“笨蛋,笨蛋,笨蛋。” “老子教的这么好,你竟然不及格!” 大力教授的声音响彻走量,陆沅君这边听的清清楚楚。 虽不知这位教授的真名,可也知晓为何唤他大力了,哪里像个教书的先生,倒像个绿林好汉。 “大力教授就这个脾气。” 给陆沅君带路的学生开口,将她的注意力从对门教室拉回来。 “季教授快来了,你先寻个位子坐下吧。” 说着他清出了自己旁边的位置,冲陆沅君点头。 “季教授上课喜欢说俏皮话,你又是他没见过的旁听生,若自己坐着,定要被他调笑的。” 这位学生也是为了陆沅君好,季教授不大正经,就喜欢跟女学生乱搞。陆沅君模样俊俏,被教授瞧见了,定逃不脱的。 谁知陆沅君摇摇头,拎着自己的小包,下了台阶。 “我不是来听课的。” 季泉明那家伙,还不配做她陆沅君的老师。 转身踏上了讲台,将自己的小包往桌上一放。对门的大力教授停下了骂学生的动作,偏过头看向她这里。 难不成季泉明又勾搭了一个女学生?女学生来找他算账啦? 然而出乎大力教授意料之外的是,讲台上的女子浅浅一笑。 扬首挺胸,通身一股傲气。 “我是来给诸位讲课的。” 且陆沅君低头看着在本子上记下来的东西,实在是触目惊心。藏在水下的冰川方才露出了一角,便足以震撼世人。 “多谢。” 陆沅君将纸笔收好,缓缓的起身,朝着霍克宁点点头。 霍克宁的目光落在了陆沅君身上。齐肩的短发有轻微的卷翘,蓬松又细软。旗袍勾勒着腰线,玻璃丝袜衬的她腿更白了。 陆沅君和霍克宁楼下花花世界里的姑娘不一样。那些人没救了,即便容颜姣好,可心里头早就死的透透的,一心只想傍个有钱的男人,从此打麻将享福。 她们是空洞的灵魂,唯独陆沅君眼中有光。 “后天,我在冀大上课,你可以来。” 陆沅君走了几步,在推门离去之前停下来,转过身来对霍克宁说道。 霍克宁歪了歪头,苦笑一声:“我去不是找打嘛。” 陆沅君想了想,霍克宁说的在理,她这堂课注定是巨石投入湖中,会掀起滔天的波浪。 “再会。” 陆小姐握上了门把手,正要按下去的时候,门把手似有感应一般自己落了下去。 沉重的木门被外头的人拉开,封西云正站在门外。 报纸上说封西云年轻有为并非假话,花花世界的打手根本不是少帅座下士兵的对手,鼻青脸肿的被按在了楼梯上。 打手们瞧见经理办公室的门开了,一个个挣扎着大声呼叫着:“霍经理!” 霍经理歪过半边身子,挂在椅子上,视线越过陆沅君,落在了门外的封西云身上,伸出指头朝他点了点。 “下不为例。” 运城现在还不是封西云的地方,陆司令死后运城各方势力交错,封西云日后要想在运城立足,是不能与霍克宁交恶的。 方才也的确是他理亏,一时急躁闯了花花世界的大门,好在霍克宁不像传言中所说那样无法无天,还是给了他面子的。 封西云顺着台阶下来,揽过陆沅君的肩头,朝着屋内的霍经理微微颔首。 “霍经理海量。” 霍克宁眯缝着眼睛,心眼儿只有针尖儿般大小,嘴上虽然说这下不为例,可却把封西云给记住了。 暗戳戳的想着,一会儿得给当姨丈的大总统写封信,编排编排他。 不好好在自己的地盘儿待着,天天往运城跑,不是狼子野心是什么?只希望那看起来精明的陆小姐,可别中了他的糖衣炮弹。 若霍克宁跟着他们一起下楼,就会发现陆小姐诚然不负她所望。 封西云是在东洋留学不假,但体贴的模样却更像英吉利戴着假发的绅士们。 他快走几步,在陆沅君前头为她拉开了车门,还不忘把手掌贴着车顶,避免陆小姐上车时碰了脑袋。 93.第九十三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姑娘们唇上涂着口脂,红艳艳勾人的紧。手里头拿着香帕,往过路的每一个爷们儿身上扬。媚眼如丝,朝街头巷尾瞧。 陆沅君没披自己的貂,只穿了一身旗袍, 将身材勾勒的极为曼妙。但因着她面上的那股子劲儿, 来寻乐子的爷们儿倒不会把她当成胡同里的姑娘。 黄汀鹭紧随其后,从洋车上下来, 少年没来过这种地方,羞答答的站在陆沅君后头。 “先生, 什么课要去窑子上呢?” 陆沅君歪着头看向他, 方才在校长办公室不是很厉害吗?才闻了这一点脂粉味, 便脸红了? 还想做和尚呢,可扯淡吧。 “带没带纸笔?” 陆沅君的挎包不大, 没装这些东西, 就问向了黄汀鹭。 黄汀鹭身为学生, 纸笔当然是随身携带的。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了钢笔,又从裤兜里拿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 递给了陆沅君。 陆小姐瞥了一眼, 没有接, 转身朝着胡同里的姑娘走去。 胡同最前头院门外站着招揽恩客的女子,可也不仅仅是姑娘们, 还有五大三粗, 凶神恶煞的龟儿爷。 窑子的打手瞧见了陆小姐, 再姑娘们招揽之前拦下了她。 后头一位年岁稍大些的,浓妆艳抹的妇人,放下了手中的水烟袋,上下打量了被打手们拦住的陆沅君。 身上穿的衣裳呀,件件价值不菲,一眼望过去就是上好的料子。 她想着这姑娘怕是有些来历,不好的得罪的,于是上前几步拦住了她手底下的龟儿爷。 “不得对小姐无理。” 老鸨子发了话,打手们纷纷退下,给她们留下了说话的地方。 “这位小姐瞧着面生呀,可是来寻你家夫君的?” 如今的社会风气不好,前朝那点陋习并没有因着皇帝下台就随风消散,烟花酒肆反而明目张胆的开。 男人们,依旧是窑子的常客。 只是有一点变了,几十年前,来窑子寻老爷少爷的多半是宅院里的老祖。而今便不同了,老爷少爷的妻子姨娘闺女全能出门来寻了。 老鸨以为眼前的陆沅君也是来寻自家夫君的,还在心中不由感叹,男人就是坏,站在她跟前的这位小姐比她窑子里的哪一个姑娘都要美貌,咋还要出来找乐子呢。 啧啧啧。 “不是,我还没出阁。” 陆沅君摇头。 老鸨闻言一愣,及时的反应过来后摆摆手,笑了起来,抬手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瞧我这眼力见儿,小姐别怪我。” 她压低了声音凑近陆沅君,目光不住的往陆沅君身后站着的黄汀鹭身上瞅:“那可是想给小兄弟开开荤?咱院子里有雏儿!” 不等陆沅君摇头,黄汀鹭上前将老鸨拽到一边,高声道:“胡胡胡说!” 老鸨子被少年推了个踉跄,收起的面上的笑意,拉下脸来。 “既然不是来嫖的,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陆沅君回头瞪了一眼黄汀鹭,人不大脾气还挺大。她陆小姐还没发火呢,学生倒先动气了。 但今儿来是给他上课的,陆沅君收起了自己的脾气,对亲爹都没这么好言好语的说过话。 “大娘,我就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老鸨子一听这话,当时就急眼了。 “不接受采访,不接受,你们这些记者呀,一根笔杆子败坏人。答了你的问题,以后我这窑子别开了。” 退到了后头的打手们再次涌上来,撸起袖子只等掌柜的一声令下。 “不是记者,记者哪能穿得起我这行头呢?” 陆沅君低眉颔首,露出了一副羞涩的模样,她低头解开了自己的小包,从里头拿出了一叠纸币。 老鸨的眼珠子定在了陆沅君手中的钱上,是啊,报社玩笔杆子的一个赛一个穷,哪有钱穿这么好的衣裳呢。 “我就是想问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说着,陆沅君抽出了一张钱来,遥遥朝着老鸨子递了出去。 老鸨子虽眼神黏在钱上,可来她这里玩的恩客也是有头有脸的,问题不能随便回答,钱也不能随便接。 “你先说问什么?” “为什么嫖资涨价了呢?” 陆沅君甩了甩手中的钱,话音刚落便被老鸨子抢了过去。 “嗨呀,房东跟我的租金涨价了嘛,我这里过夜跟着涨也是没办法的事。” 老鸨子将钱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问题还真是无关紧要,目光游移在陆沅君手里剩下的那些上。 陆小姐也不负所望,又抽出了一张:“这房子不是你的?我瞧你买卖红火,咋不把房子买下来呢?” 老鸨子笑了一声,摇摇头接过陆沅君手里的钱:“我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啊,我倒是想买,也得房东卖呀!” 将钱塞进了口袋后,老鸨子的手晃了一大圈:“卖房可是破方,要败家的,房东除非到了饿死的地步,不然谁会卖呀。” 话还没说完,老鸨子又改了口,往地上吐了吐沫:“再说了,老娘我也不买!” 老鸨子也是个泼辣的,她这会儿不知在跟谁斗气,翻着白眼道。 “买下来的税钱够我们姑娘给政府老爷们白日一年了。” 契税,过户费,中证费,市政经费,建设特捐,各项苛捐杂税加起来,买房的压力太大,还不如租着。 陆沅君当即一连抽出三张,塞到了老鸨子手中,问出了今日的最后一个问题。 “你的房东是谁?” 能容下众多客人过夜玩乐的窑子,老鸨身后的宅子地界儿可不小的。运城的地价近年来水涨船高,就算比不上沪上和口岸,仍旧是不低的。 自己的父亲做了司令,也才只办了那一处五进五出的宅子。眼前窑子的主人,让陆沅君不由得好奇起来。 老鸨笑眯眯的接过钱,今儿真是老天爷开眼,上哪儿找这么轻松的钱来。 “房东呀,是咱政府的二总统!” 二总统原本是前朝的举人,穷人家的孩子当官儿没门路不得意,五六年不曾升迁,便参与组织造反了。 按理说也没当几年官,家里头哪来的积蓄呢。 94.第九十四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黄汀鹭不到弱冠的年纪, 十八, 十九岁的模样, 个头要比陆沅君高上许多。 可他跟在陆小姐后头,气场上生生的矮了半头。 陆司令曾经统帅七万士兵, 他的闺女天生就比别的丫头要勇。穿着旗袍,蹬着小皮鞋,走起来本该婀娜多姿,愣让陆沅君走出了虎虎生威的气势。 沿着老鸨子指的方向走去,房屋租赁的中介与公司不少,陆沅君选了门脸儿最气派的一家,大步走了进去。 “荣升地产公司。” 门口迎客的人把腰弯了个直角, 要不是他一口标准的汉话, 陆沅君都要一位他是东洋人了。 陆小姐环顾了这间公司,西式的装潢, 大白天的, 屋内竟然亮着电灯。想来这里的电灯于照明上的意义不大,更多的是向进门的客人展露公司财力雄厚。 陆沅君留洋归来, 算是见过大世面的,微微颔首后径直走向了会客区的座椅。 指尖抚过雕花的木椅, 她瞧见这间地产公司里的职员有男有女。男的穿着西服,女的穿着旗袍, 个顶个的精神。 陆沅君顺势坐了下来, 没有丝毫的怯畏。跟着她的黄汀鹭有点怂, 坐在陆小姐旁边的位置,双手紧紧的按在自己的膝头。 “教授,咱来这儿干什么?” 瞧着怪贵的,碰坏了东西可赔不起啊。 陆沅君斜了他一眼,抬手招呼侍立在一旁的女职员。女职员笑意盈盈的走上前来,不一会儿甚至有人端上了茶点。 “小姐,您有什么需求呢?” 女职员的旗袍叉似乎开的有些高,陆沅君能看见她白皙的大腿了。 黄汀鹭不敢看,心里头奇怪为什么公司里的女职员,比那边儿胡同里卖春的姑娘都露的多。 “是租房,还是买房?” 说着女职员拿了几本册子出来,给陆沅君翻看。 “您要是自己租住,南春坊里更摩登些。若是想做二房东赚钱,那便最好在冀大边儿上,弄个学生公寓。” 黄汀鹭挑了挑眉,他租住的正是这位女职员所说的公寓。一日三餐,屋内打扫均有人照料。吆喝一嗓子,热毛巾都能送上来。 听起来与旅馆没什么两样,可旅馆是按日收取费用,公寓按月,按学期结算。旅馆住的人五花八门,公寓里只收冀大的学生,比之要更安全些。 女职员看过了陆沅君的穿着,上来便介绍贵的,那些郊区的小院子,市中的亭子间,她压根儿就不拿出说。 谁料新进来的这位女客人摇摇头,端起茶杯吹开了上头的茶梗与沫沫。 “刚过世的陆司令你可知道?” 女职员点头,陆司令占了运城十余年,全天下没几个不知道的。 “他是我父亲。” 茶杯送到嘴边,陆沅君没有喝,又放了下去。 “所以小门小院儿的,看不上眼。” 运城的百姓都听说过,陆司令只有一个闺女,藏着掖着多年不见人。私底下都说他闺女要么是个兔唇,要么是个瘸子,今儿一瞧,嘿! 简直是仙女儿下凡了。 女职员嘴角咧着,后槽牙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不知是陆小姐大驾光临。” 她把桌面儿上的册子推到了一边儿,双手拿了一张名片出来,恭恭敬敬的给陆沅君递了过去。 陆沅君单手接过,名片上头写着。 “霍克宁。” “像陆小姐这样的客人,我哪里够格接待呢。霍经理近日去了沪上,还没回来。明后天的,您打个电话来,便能有配的上您身份的大宗买卖。” 女职员笑容谄媚。 陆沅君将名片收了起来,给了黄汀鹭一个眼神,两人便往门外走。 女职员招呼着公司里的职员们,直把她二人送出了巷口才停下。他们一走,陆沅君一把扯过黄汀鹭,拽着他的袖子,把整个人的重量放在了他身上。 “先先先生,你这是做什么?” 男女授受不亲不提,还有师生之别呢。 陆沅君右手抖了抖,抽出那张名片,拿着给黄汀鹭瞧。 “你知道他是谁?” 黄汀鹭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顺带读了些佛经的学生,哪里知道这些呢。 陆沅君站稳后,左右瞧了瞧,青天白日的闹市街口,全运城最好的地界,有一座像宫殿一般的楼却大门紧闭。 她将名片举了起来,恰好对准那栋楼。 “花花世界,霍克鸣。” 全运城最大最豪华,供上流人士消遣的地方,比胡同和画舫更风雅,也更昂贵。 “开舞厅的也染指地产了?” 黄汀鹭好像有些明白,为何陆沅君方才会靠在他身上,换他此刻也有些腿软。 开舞厅? 陆沅君嗤笑一声,舞厅是随随便便的人就能开么?霍克鸣这个名字她之所以能辨出,是因着她在英吉利有个同学,名唤霍空宁。 霍空宁,是如今总统大舅子三姨太太的小儿子。 陆小姐不由的心里拔凉。 太监,贪官,开舞厅的,把持运城地产的究竟是些什么人。 黄汀鹭低头瞧着眼前的女子,才不过到他的肩头,咬着嘴唇问。 “先生,你这是要以一人之力撼动大山么?” 陆沅君收起了名片:“我不是愚公。” 撼动大山暂时还做不到,也便干脆不去想,陆沅君转过身来,指尖戳向了少年的胸口。 “我现下要做的,是吹一股狂风,吹开遮挡着大山的云雾。叫世人看清,眼前有座高耸入云的山,挡住了华夏前行之路。” 黄汀鹭喉结滑动,吞咽了下口水。 “行了,还愣在这里干什么?” 陆沅君刚刚说完豪气干云的话,立刻又换了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差别之大,一时让黄汀鹭摸不清。 “先生的意思是?” 黄汀鹭半弯下腰,低声问道。 “课后作业,收集所有你能找到的地产消息,写个报告。” 陆沅君的右脚在地上搓捻着,穿皮鞋怪累的。 “现在下课,你回学校我回家。” 不等黄汀鹭说先生再见,陆沅君已经拦下了一辆黄包车,跳上去离去了。 黄汀鹭望着黄包车远去,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在回学校的路上。 平日里走这条路,他瞧见的是这家商户降价,那家酒楼上了新菜,戏园子下午谁登台。跟着陆沅君走了一遭,他再抬头看时,想的是。 脚下踩着的这块土地,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陆沅君此时还不知,准备退学的黄汀鹭日后会成为她最为得力的课代表。因着陆小姐有别的事情要担心,黄包车才刚走到陆宅所在的巷口便停了下来。 “再往里走。” 陆沅君从自己的手包中拿了银元,扔到了洋车师傅的褡裢里头。 师傅捡出陆沅君的银元,双手递还给她。 “小姐,我可不敢往里头走了。” 陆沅君朝巷子里望去,大门口停了七八辆汽车。全运城的汽车加起来,怕是也没有二十辆。 心中暗道不好,陆沅君想起了母亲的话,豺狼虎豹正盯着陆宅这块肥肉呢。 她没有接银元就跳下车,不顾黄包车师傅的呼喊,快步朝着自家的宅门走去。 陆宅大门洞开,门口守着几个小厮,见陆沅君回来,纷纷围上前。 “小姐,不好了。” 陆沅君的手按在了自己的挎包上,摸到了硬硬的一处,是封西云留下的枪。 “怎么回事?” 小厮叹了口气,往院子里指去。 红木箱子上拴着红绸,打了花样的绳结。箱子一口接着一口,把陆宅大半的院子都填满了。还有不是陆宅的吓人,正在费力的将箱子摞叠起来。 “来了八十个,都是跟小姐提亲的。” 陆沅君长出了一口气,朝着堂屋走去。还没买进门槛,就听见了陆夫人的声音。 “守孝三年,我家闺女不能嫁。” 陆沅君一听母亲受气了,半分不能忍,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 屋内站着坐着不少人,都是一老带一小。老的都像黄鼠狼,贼眉鼠眼的没安好心。小的个顶个歪瓜裂枣,丑痛心了。 余光里,陆沅君甚至瞧见了一个歪嘴,两个斜眼儿,三个瘸子。 陆沅君虽在海外求学,但也曾听过父亲这边的风言风语。 陆司令喜欢喝酒,喝高了搂着年轻小伙子,逮着谁都要把闺女许给人家。这下好了,找上门的还不止封西云一个。 来提亲的人给陆小姐让出了一条路,余光上下打量着陆夫人。 嗨呀,陆大头的模样咋能生出这么好看的闺女? 陆夫人是不是给司令戴绿帽子了? 血统存疑的陆小姐走近陆夫人,还未开口便被陆夫人压住了手。 陆夫人避开众人探寻的视线,用只有陆沅君能听到的气声说。 “这可不是你爹给你找的女婿。” 陆司令一生戎马,那办事稳妥的很。即便喝高了也只给闺女搂封西云那样子的青年才俊,眼前这些家伙陆司令就是喝了三斤白的,蹲在地上吐三回,也不会多瞧一眼的。 更遑论搂住肩膀头子叫女婿了。 ========================= 陆司令:我搂过青年才俊很多,最看好的只有封西云一个。 “我这小子,别瞧着眼神儿不行,对待媳妇那可是一等一的好。” 老头子满脸得意,把自己的儿子推到前头,继续道。 “家里头三房小妾,都被他宠上天了!” 斜眼儿后生的黑眼珠子看着门外的方向,但实则目光所及却是陆小姐。 陆沅君和陆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家里头三房小妾还上门求亲? 也就是欺负陆家司令刚死,不然一人赏一颗子弹,你们下棺材里做美梦吧。 这个糟老头子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不住的说着自己儿子的好。 “陆小姐嫁过来,定是天天享福的!” 见陆家母女孤苦伶仃站在那里,被糟老头子气的脸色煞白也没个依靠,后头的人们也活泛了起来。 纷纷挤上前,推开了说话的老头子,给陆沅君介绍起了自家的儿子,侄子。 陆司令刚走,府内还在丧期。陆夫人穿着一身的黑,耳朵上却没有摘下司令送给她的红宝石耳坠子。 因着火气升腾而起,陆夫人的红宝石耳坠子随着主人晃动起来,正要上前与这些人理论。 陆沅君按下了自己的母亲,给了她一个眼神,自己缓步朝着众人走去。 她双手环抱在胸前,一个挨着一个,打量起了这些与她岁数相差无几的年轻人。 每当她走过一位的时候,年轻人的长辈就会叨叨叨个不停,在陆沅君耳边嗡嗡嗡的说着自家子侄的好,希望能入了陆小姐的眼。 陆沅君的脚步未停,越过了一个又一个的人,朝着最初上前的那位,鼻孔舌苔绿油油的父子走去。 走到他二人跟前后停了下来,陆沅君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那斜眼儿后生的黑眼珠仍没有落在陆沅君身上,歪歪斜斜的不知放在什么地方,可当陆小姐笑起来的时候,斜眼的后生也跟着乐了。 95.第九十五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季泉明也因着怕见着熟人,一连几日没敢出门。 二十银元薪资的工作,对于家族数代为官的季泉明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丢人才最要紧。 陆司令是个大老粗,家里头住宅院, 点煤油灯, 根本不晓得洋玩意儿的好。 不管陆夫人怎么劝,说汽车那能跑的铁疙瘩是被洋人大仙施过法的,死活不肯买。 故而来往陆宅的人都乘着汽车不假,唯独陆宅的人出入仍需搭坐马车或是洋车。 这天陆沅君早早起来, 在门口叫了辆人力黄包车往冀大的方向去了。 地方来过一次,轻车熟路,陆小姐毫不费力的来到了季泉明的小教室。 对门儿的大教室里不见那日的大力教授, 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学生在上自习。那边安安静静,一个走廊之隔, 小教室里吵吵嚷嚷。 人比人,气死人。 她也想去大教室, 想教好学生。这些抽大烟,逛窑子的混账纨绔, 合该去戏园子,来学校做什么呢。 陆沅君沉着一张脸, 抬脚踏进了门槛。而在她进去的瞬间, 小教室安静了下来。 安静的太快, 以至于对门儿大教室里静心读书的学生们, 都抬起头朝这边瞧了瞧。 咋回事儿啊?对门儿今天不吵不嚷还挺不习惯的。 小教室里的学生不多,来上季先生课的人本就没几个,季先生被校长给轰走了,便更没几个人了。 剩下的人里,有一半见识过那日陆沅君的强硬,瞧见她进门,真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你才敢吵嚷。 而那日没来上课的人,则是因着陆沅君的穿着。 近几日虽说天气稍稍凉了下来,可也还没到冷的时候。南春坊的洋人,摩登一些的女郎,还有穿半截裙子露小腿的。 怎么这位从门外进来的姑娘,穿着长旗袍不说,上身还披了件极其蓬松绵软的貂皮围搭。 有一位前周没来上课的学生站了起来,环顾教室一周:“这是你们谁的姨太太啊!还不赶紧领回去,搁这儿浪什么呢?” 秋老虎尚未散去,便迫不及待的穿上貂啦?可是钱多烧的慌不? 陆沅君脚步一顿,扭过头来冷冷的盯着这位学生。 她脖颈里早就裹了一层薄汗,都怪娘亲,非得说什么如今上大学的都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可不能让他们门缝里看人瞧扁了。 非得穿的极尽奢华才成。 现在好了,被当成姨太太了吧? “坐下。” 陆沅君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不容置疑。 那站着的学生被她冷眼一瞧,还真缩回了座位上。 即便如今新式思想涌入,女子能够出门,进学了,可也还没见过有胆子这么大的丫头。 陆小姐脱下了身上的貂皮围搭,将其甩到了讲台上。抬脚迈了一个台阶,把手中小包放下,从里头翻出了英国文学的课本。 “我不是谁的姨太太,是你们的新教授,陆沅君。” 小教室里有见识过陆沅君那日风采的,生怕她再掏出枪,一个个战战兢兢的掏出课本,谁也不敢造次。 “姓季的讲到哪儿了?” 陆沅君随手翻了几页,朝着下头的同学们问了起来。被方才那学生搅了自己的好心情,陆沅君也懒得与他们寒暄,开口语气不佳。 “to a waterfowl!” 陆沅君低着头,底下座位上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讲到致水鸟了呀?” 陆沅君快速的翻起了课本,试图找到这一页。 但找着找着,她好像听到了笑声。 抬头一瞧,底下的几个学生正捂着嘴窃笑个不停,满脸满眼皆是嘲讽。 陆沅君立刻回过神来,把书本一合,扔到了地上。 “致水鸟,布莱恩特。” 窃笑的学生住了口,将捂着嘴的手放了下来。 讲台上这位年岁与他们相差无几的女教授,似乎有点本事,并非如穿着一般庸俗。 “是姓季的在英国文学课上讲美利坚的诗人么?” 陆沅君拿过自己的小包,伸手往里掏了掏。 “抑或是说,你们在笑话我?” 沉默。 陆沅君的手一刻不从包里拿出来,底下的学生便一刻不敢说话。别的教授上课要钱,这位陆小姐掏出枪来,可是要命的。 那日从教室离开的学生们都去打听过她的来历,陆司令的独女。陆司令虽然死了,可军阀的女儿仍旧叫人不敢小瞧。 “算了。” 陆沅君什么也没拿,空手从包中伸了出来,走到了黑板前,捡起一根粉笔。 “那就讲致水鸟好了。” “这是一首典型的咏物诗,托物言志。” 陆小姐将错就错,干脆在英国文学课上讲起了美国文学。 “诗人,古今中外都是一套路子。托物言志,借景抒情。刘熙载的艺概里头说,咏物隐然只是咏怀,盖个中有我也。就是这个道理。” 陆沅君捏着粉笔的手上下飞舞,写下了几个关键字。 “布莱恩特这个致水鸟吧,是借水鸟说自己不知该归向何方……” 讲着讲着,她回头瞧了一眼,座下的学生们没有一个在听的。 陆沅君将粉笔扔到地上,干脆便不讲了,转身回到了讲台旁,半边身子斜靠在上头,眯着眼睛往学生身上瞧。 “怎么?致水鸟可是你们要听的,这会儿怎么没人记笔记啊?” 学生们依旧沉默,谁也不敢搭话。 陆沅君走下讲台,停身在了最近的一位面前,指关节敲了敲他的桌子。 “说说。” 这位被陆沅君点到的学生,是个县里富户家的大儿子。光是考上冀大便已经费了老劲,再没有别的精力来进学了。 反正他毕业后回老家,还是春日里管着长工播种,秋日里管着长工麦收,也就是为了说出去好听,上过大学而已。 难不成还在地头给长工讲英文诗啊?长工也得乐意听不是? 故而这位学生梗着脖子道出了实情:“枯燥,英文没求意思。” 陆沅君听了,环顾众人:“你们也是这么以为?” 众人点头,季教授光让他们背背背,哪里能有趣味。 96.第九十六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刚一进院子,陆沅君拽住一个小厮便问。 “我娘呢?” “夫人在堂屋里。” 司令再世的时候,嘱咐过他们,惹谁都不要惹小姐不开心。小厮又不是吃多了, 他谁也不想惹啊。 于是往里头一指, 生怕此刻陆小姐的火气烧到自己头上。 陆沅君放开小厮,快步朝着堂屋走去, 大力一脚踹开门,冲着黑压压的屋子扯长嗓子喊了声。 “娘!” 陆夫人听到闺女的声音,抱着故去陆司令的大头照片走了出来, 歪着脑袋问:“怎么了?急急忙忙的, 可还有个姑娘的样子。” 明明也是读过书的人,怎的这脾气跟她那死去的爹一个样。就算是村里大字不识的小脚丫头, 也没有哪个姑娘和陆沅君一样野的。 陆沅君见母亲出来, 把弹夹往桌上一拍, 气鼓鼓的坐了下来。一颗子弹因着冲撞,从弹夹里探出, 骨碌碌滚落到了地上。 因着屋内用的是老式的窗户纸, 而非透光的玻璃, 即便白日也仍旧暗的很。 听见子弹掉落在地上的动静, 陆夫人嘴角勾起笑意, 一脸得意凑近了自家的闺女, 坐在了她旁边的位置。 “怎么样?娘是不是帮你大忙了?” 帮忙? 陆沅君把今日的事与亲娘说了一遍, 讲到她用枪指着季泉明的时候, 还有些后怕。 “娘,幸亏我当时没开枪啊!” 要不然身上可就背着人命了,还帮忙呢,你这分明是害我呀。 谁知陆夫人听完,斜了一眼自家的闺女,胆小如鼠,比起你爹可真是差远了。季泉明那样的人,若真是开枪倒好了,以绝后患。 陆沅君见母亲没有反思的趋向,把桌上的小枪收回了包中,严肃道:“您以后不要给我上子弹行不行啊?” 陆夫人对此不置可否,放下了陆司令的大头照片,起身把房门关上,靠在门上对陆沅君道。 “一会儿封家的少帅还要来,近几日你父亲的那些部下蠢蠢欲动,为了保下咱这家业,你说什么也不能胡来知道么?” 陆沅君听了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回母亲的话头。 陆夫人追上前,停在了女儿的身边,双手按在了陆沅君的肩头。 “万事且先顺着他,只当为了这个家,为了咱娘儿俩。” 陆沅君抬头,瞧见了母亲的神色焦虑,是再多的金银首饰都无法遮挡的心虚与慌张。陆宅没了父亲,就是悬在饿狼前头的一块肥肉,谁都能上来咬一口。 母亲一介妇人,手中无兵无权,想要护住可就太难了。 好在封西云赶在这个时候来趟浑水了,不管那人藏着什么心思,都得抓住了,借着封家的势力,保住陆司令留下的这份家业。 “娘……” 陆小姐的声音软了下来,扣开了落在她肩头的手,起身将位子让出来,扶着母亲坐下。 她半蹲下来,靠在母亲的膝头,双手握着母亲的手,低声道。 “我今日出去寻了份教书的工作,薪资二十银元一个月,够咱娘俩过日子了。” 陆沅君用下巴蹭了蹭母亲的手,试图安慰近日情绪不佳的母亲。 “这些东西,他们要便拿去!父亲让我上学,如今学成归来我也能养您,定不让您受一分苦难。” 凭她留洋的经历,腹中的学识,根本用不着委身于封西云,做什么少帅夫人。明明靠自己也一样能活,还活的更好。 陆夫人抽回手,覆上了女儿的额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以为娘贪恋富贵?” 陆沅君还未作答,但眼神出卖了她,她的确有那么一丢丢的心思,以为母亲是在贪恋荣华。 然而陆夫人声音颤着开了口。 “我认识你爹时,他还是码头上扛大包的苦力。你外公家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小有资产。” 回忆起了当年的事,陆夫人的眉心舒展了几分,轻轻的用指尖给女儿理着凌乱的发丝,目光痴痴的望向了那张黑白的大头照片。 “你爹那会儿什么都没有,娘不还是跟了他?” 陆夫人拉着女儿起来,指着照片让她瞧。 “他从一穷二白,到如今家财万贯,你可知这钱是怎么来的?” 陆沅君摇摇头,说实在的,她懂事之后一直在外求学,对父亲的事一知半解。 “你父亲说不会让我们娘俩过苦日子,要让你我享福。这些都是他把脑袋别再裤腰带上,日夜刀尖舔血,受了数不清的伤,拼了命才挣下的。” 陆夫人咬牙切齿的往门外望去,仿佛门外站着便是豺狼虎豹。 “而今他尸骨未寒,我怎么能让那些混账东西把这家业抢了去?” 陆沅君听了这话一愣,环顾了一周,似乎没有预想到母亲是这样的想法。自己思量事情还是太过简单了。 陆夫人的话没有说完,顿了顿继续开口。 “再说了,他们抢了你父亲的东西要做什么?” 目光直视女儿,陆夫人等着她的回答。 陆沅君就算没有读过书,也知道那些人抢了父亲的家业去要做什么。无非就是变卖充军,抢地盘,打仗,杀人而已。 “让他们拿着你父亲的东西去做杀孽,你就忍心么?” 陆夫人的声音猛的抬高,似在质问一般。 一句话,让儿时的一桩旧事猛的撞进了心头。 那时她才不过几岁的年纪,出门走路尚要人牵着才行。陆司令从战场归来,带着女儿去县城的饭庄里下馆子,叫了三盘白切鸡肉。 给闺女要了两瓶荷兰汽水,自己倒了杯酒小酌着。 “你爹我小时候,觉得这是天下最好吃的。” 陆沅君尝了一口,觉得不过尔尔。 陆司令笑笑也不说话,自己一个人吃了大半,剩下的打包带了回去。还叫了不少,送到了码头上,给曾经一起扛大包的人开荤。 “老子请你们吃白切鸡!” 过往的路人以为陆司令嚣张跋扈,然而并非如此,他没发迹的时候就这样讲话,发迹之后也一如当初。 升官发财换老婆,这是华夏男人的通病。可陆司令到死都只有陆夫人一位妻,不去胡同里的窑子,也不去河上的画舫,甚至连戏班子都不去。 陆沅君在码头上听到那些苦力调笑,为何父亲不换个老婆。 她记得父亲回那人说:“去你/妈的。” 话虽不中听,但竟然诡异的顺耳。 陆司令与昔日的朋友们见过之后,牵着闺女的手回去,进门之前道。 “沅君,爹定会让你和你娘过上天天能吃白切鸡肉的日子。” 乍富之人,常年身居高位之后,很难不变。日日受人逢迎,只要伸出手,便要什么有什么。 往往半年过后,字典里就没有‘请’与‘谢谢’这类字眼了。陆司令不一样,他一直是个十足的大老粗,也一直是个好人。 最爱的菜是白切鸡,最爱的人是陆夫人。 “沅君!” 陆夫人唤了一声,将女儿从回忆里拽了出来,扶起了地上的陆沅君,她凑近压低声音。 “你就且先顺着那位封少帅……” “顺到什么时候?” 陆沅君打断了母亲后头劝说她的话,若能为父亲做些什么,也就是在当下了。 “顺到……” 陆夫人低下头,想了想:“顺到娘把你爹留下的钱花完。” ??? 陆沅君皱起眉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开口确认道。 “娘,您说啥?顺到什么时候?” 陆夫人重复了一般方才的话:“到娘把钱花完,到时候你想嫁谁便嫁谁。” 她扶着女儿起来,哪还有先前柔弱的模样,陆夫人一脸坚定:“就算是把东西扔到河里听响儿,也得是咱娘俩儿亲手来,旁的人谁也别想沾一钱一元。” 砰砰砰 身后传来了敲门声。 陆沅君还要与母亲细细究一究里头的不妥,陆夫人将她推到了门边。 “定是封少帅来了,记得娘与你说过的,且先顺着他。” 门打开,陆沅君瞧见外头站着小厮,小厮后头跟着的,正是封家少帅。 封西云的模样好,身量高,腿长腰身窄,肩膀却很宽厚。军装本就衬的人精神,他穿上以后更是风姿卓绝,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微微欠了欠身,封西云嘴角勾起了一个暧昧的弧度,轻声唤了句。 “沅君。” 沅君也是你叫的? 陆小姐瞪大眼睛回看他,当即小脾气就起来了。 然而还未来得及呛他,腰上被陆夫人掐了一把,生生将挑起的眉毛弯下,下垂的嘴角扬起,面上的怒意化成了笑。 陆沅君回了一句:“西云。” “好!” 陆夫人十根手指上戴着七圆戒指,拍手的时候互相撞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她招呼小厮:“扶我去南春坊看房子,你们小辈先聊着。” 封西云嘴角的弧度没有变,可眼中的笑意却是更浓了。 丈母娘这是有意撮合呀! 当即侧过身,给夫人让出了离开的路。望着丈母娘丰腴的体态,再看陆小姐,似乎有些单薄了。 且等娶进门后,好生补补,家里那根长了腿的老参,拿来给她日日含上一片。 “你来干什么?” 陆沅君见他也不说话,心里头憋着气,开口也不怎么温柔。 已经走远的陆夫人不知怎么听见了,猛的停下身,回头瞪了一眼自家闺女。 陆沅君挨了母亲一记眼刀,收起脸上的不满,改换了温柔模样。 “西云,你来做什么呢?” 这还差不多,陆夫人扁扁嘴,继续往前走去。 封西云受宠若惊,万般没有想到会这么顺利。他侧身往旁边站了站,深手指了另一个方向。 “佛路密。”【follow me】 陆沅君翻了个白眼儿,咱英文不好就别整这洋的了吧? 但还是抬脚跟了过去。 运城中,本地的晨报,益世报,小小报,大大报层出不穷,外埠的报纸也流传甚广。 有说法是,就连拉洋车的,街面儿上蹲着要饭的,都人手一份报纸。 故而当陆沅君开口之后,在座的学生们几乎人人都从桌子洞里拿出了一份。 坐在第一排的学生起身收集起来,给陆沅君放在了讲台上。 陆沅君快速的翻阅着这些报纸,将沪上与沿海口岸城市的报纸捡出来放在一旁,运城的单独拎了一叠。 看了几眼之后,还真叫她发现了蛛丝马迹。 97.第九十七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陆沅君皱着眉头瞧向说话的人, 老头子身形是一种极不健康的消瘦。他说话的时候, 鼻孔里, 舌苔上有浓重的绿色。陆沅君知道,那是鼻烟瘾大的人会留下的痕迹。 老头子说完这句之后, 拽了一个斜眼儿的后生上来。这后生跟他爹一样, 鼻孔舌苔里绿油油的一片。 “我这小子,别瞧着眼神儿不行, 对待媳妇那可是一等一的好。” 老头子满脸得意, 把自己的儿子推到前头,继续道。 “家里头三房小妾, 都被他宠上天了!” 斜眼儿后生的黑眼珠子看着门外的方向, 但实则目光所及却是陆小姐。 陆沅君和陆夫人气不打一处来, 家里头三房小妾还上门求亲? 也就是欺负陆家司令刚死, 不然一人赏一颗子弹,你们下棺材里做美梦吧。 这个糟老头子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 不住的说着自己儿子的好。 “陆小姐嫁过来, 定是天天享福的!” 见陆家母女孤苦伶仃站在那里,被糟老头子气的脸色煞白也没个依靠,后头的人们也活泛了起来。 纷纷挤上前, 推开了说话的老头子,给陆沅君介绍起了自家的儿子, 侄子。 陆司令刚走, 府内还在丧期。陆夫人穿着一身的黑, 耳朵上却没有摘下司令送给她的红宝石耳坠子。 因着火气升腾而起,陆夫人的红宝石耳坠子随着主人晃动起来,正要上前与这些人理论。 陆沅君按下了自己的母亲,给了她一个眼神,自己缓步朝着众人走去。 她双手环抱在胸前,一个挨着一个,打量起了这些与她岁数相差无几的年轻人。 每当她走过一位的时候,年轻人的长辈就会叨叨叨个不停,在陆沅君耳边嗡嗡嗡的说着自家子侄的好,希望能入了陆小姐的眼。 陆沅君的脚步未停,越过了一个又一个的人,朝着最初上前的那位,鼻孔舌苔绿油油的父子走去。 走到他二人跟前后停了下来,陆沅君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那斜眼儿后生的黑眼珠仍没有落在陆沅君身上,歪歪斜斜的不知放在什么地方,可当陆小姐笑起来的时候,斜眼的后生也跟着乐了。 “郎才女貌!” 那糟老头子昧着良心,大声喊道。 他还以为陆家小姐看上自己儿子了呢,兴奋极了。嗓子因着情绪激动有些刺痒,他咳了一声,卡了口痰扭头吐在了地上。 常年吸鼻烟的人,痰液也发绿。 陆沅君对老头子粗俗的举动不置可否,笑嘻嘻的将手探进了包中。 老头子摇摇头,叹了口气道:“陆小姐不用准备什么礼物,只要嫁妆备好就成了。” 陆沅君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因着老者的劝阻就停下,她面上笑意更浓,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就是眨眼之间,老者忽然觉的额前一凉。 等他反应过来,前额上已经抵了一把冰冷的枪。 “我爹死了不假,陆家没儿子也是真的。” 陆沅君给枪上膛,动作熟练,像是早已练习过无数次一般。 “可并不代表我娘俩儿就任人宰割了吧?” 老头子对上陆沅君那双勾人的桃花眼,不知怎么就跟陆司令的大小眼儿重合起来。 方才还觉得指不定是陆夫人偷人才生出这般模样的闺女,而今一瞧,陆家小姐身上还真有陆大头的影子。 起码这股子胆大妄为的野,换了寻常人便做不出来。 然而陆沅君的枪口并没有让对面的老者屈服,老头子咧着嘴,说话时陆沅君能清晰的看到他舌苔上的绿色。 “小丫头,你吓唬谁呢。” 老爷子根本不怕,若陆小姐真敢开枪杀人,他今日就算是死,也值了。 他甩了下头,垂在身后的辫子打了个转,缠在了脖子上。 “要是不敢开枪,就收拾好嫁妆,等着花轿上门吧。” 陆沅君面上一僵,她的确不敢开枪,杀人哪有说的轻巧。就算是敢,枪里也没有子弹。 都说横的怕不要命的,陆沅君今日还真是遇上对手了。 但此时此刻是不能怂的,只要她稍稍显露一分怯懦,日后连叫花子都能踩陆宅的门槛了。 只见陆沅君镇定自如,正待继续放狠话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骚动。 陆沅君拉长脸,右手稳稳的握着枪,转头朝门外看了过去。 难不成父亲手底下那些团座们,眼下就打算撕破脸皮来欺负她母女了? 耳边传来踢踢踏踏的声音,这声音辨识度极高,是丘八们的皮鞋底子踩在地上时发出的。 视野中出现了一队扛枪的大兵,踢翻了院落中一口又一口的红木箱子,谁家的小厮敢上来拦,立刻便被枪口顶住。 陆小姐手中的枪或许没什么威慑力,可若是被穿着军装的人用枪指着,腿是立刻便会软的。 一个身量高大挺拔的男人快步走了进来,因着他逆光前行,陆沅君一时竟然没有看清他的脸。直到来人进了屋,停在了她的身边,陆小姐才认出了他。 正是前几天连个消息都没留便离去的封西云。 封少帅从腰间掏出了自己的佩枪,撞开了陆沅君的那一把,抵在了老头子的前额上。 “你猜我敢不敢开枪呢?” 方才对着陆沅君还一副不怕死模样的糟老头子,这会儿腿软了不说,怕是只要封西云再多说一句话,就要尿裤子了。 陆司令占了运城十余年,城中无人不识。可陆司令毕竟是扛大包的出身,眼界短浅,占了运城之后便没在扩大自己的版图。 封家的老帅就不一样了,是早些年的官派留学生,胸怀大志。带着军队走过了华夏的大半版图,若不是他得了花柳病,指不定过几年都当上大总统了。 故而封家父子的名声要比陆司令更大些,加上这几年封西云隔三差五的上报纸,运城人对他几乎是无人不识。 听闻封少帅铁血手腕,老头子可不敢在封西云面前造次。 当即双手举过头顶,偷偷的往后挪动步子:“天下哪有少帅不敢做的事呢?” 封西云的枪追了上去,仍旧抵在老者的脑袋上。 环顾了堂屋内一周,他挑了挑眉头,开口道。 “诸位,凡事总有先来后到。” 封少帅眼神冰冷,带着上过战场的人特有的绝情。 98.第九十八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安静。” 陆小姐转过身来,大声厉喝。 兴许是身体里藏着陆司令号令千军的血脉, 这一声过后,教室里的学生停下了嬉笑。那位演老鸨子的,此刻也退回了自己后头的座位上。 “谁手里有今日的报纸?” 陆沅君隐隐觉得自己抓到了一根线头, 下面牵扯着无数的因果。像是能撞毁巨轮的礁石, 此刻正藏在暗潮汹涌水面之下。 运城中, 本地的晨报,益世报,小小报, 大大报层出不穷, 外埠的报纸也流传甚广。 有说法是, 就连拉洋车的, 街面儿上蹲着要饭的,都人手一份报纸。 故而当陆沅君开口之后,在座的学生们几乎人人都从桌子洞里拿出了一份。 坐在第一排的学生起身收集起来,给陆沅君放在了讲台上。 陆沅君快速的翻阅着这些报纸, 将沪上与沿海口岸城市的报纸捡出来放在一旁, 运城的单独拎了一叠。 看了几眼之后,还真叫她发现了蛛丝马迹。 那根线头, 被陆小姐拽住了。 “南春坊拍出史上最高地价, 冀北大学外学生公寓租金再创新高, 明山寺西苑按天收房租, 禅房神似鸡毛旅店……” 陆沅君从运城本地报纸中挑了其中几条念着。 念完之后又拿起了沪上与外埠的报纸, 刚抖开第一条便是。 “沪上以有碍观瞻的名头,放火逼拆棚户区。” 紧随其后的是津京地区。 “义地变卖,旧棺迁徙,未尽腐烂之尸截断,碎棺卖做柴。” 死人的坟地都被征来盖房子了。 陆沅君心有余悸,双手颤抖着放下了手中的报纸,抬起头来望向下方坐着的学生。 “你们可瞧出些什么?” 学生们面面相觑,不就是房子涨价么?反正在座的学生还有祖宅可以居住,谁也不在乎这些。 除非是想要养个外室的,那也用不着买房子不是?租一个便能享欢好。 陆沅君望着他们,忽然明白了为何那日对门儿五大三粗的大力教授会骂他们是笨蛋王八蛋。 纤纤玉指点向坐下的贵公子与娇小姐们。 “愚蠢。” 学生们虽说以往也挨先生的骂,可被陆沅君一个小丫头骂了之后,心里头总归是不痛快的。 心里不痛快了,面上自然也没有好脸色,一个个的拉长了脸。 你个小丫头片子又精明到什么地方去呢? 陆沅君的声音再次响起。 “身世同悲绕数雀,生涯应叹转丸虫。” 她吟了一句诗,让这些人提起了兴致。诗文出自运城的一位知名书画家,算是青年一代的翘楚。 可意思就叫人深思了。 虫儿和鸟儿都有宽敞的住处,为何我却要缩居在此处弹丸之地呢。 “诸君。” 陆沅君顿了顿,眼神仿佛冬日的寒风一般冷。 “大厦将倾。” 陆沅君还待继续,耳边传来了敲门声,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探进了头。 “陆沅君?” 陆小姐认识这位,朝着门口站着的大力教授点点头。 “是我。” “吴校长叫你去办公室。” 大力教授也不多说,走进门来站上讲台。 “我替你看着班级,且去就好。” 说着大力教授环视一周:“我在没人敢乱来。” 是啊,谁敢乱来呢? 光是大力教授的络腮胡就够吓人的。 陆沅君拎起自己的小包,虽然不明白为何校长唤她,但官大一级压死人,陆沅君还不能不去。只得把教室留给了胳膊比她大腿还粗的大力教授,然而敬业的陆小姐临出门前不忘给学生们留下作业。 “你们,将近来报纸上关于房价,租金的消息汇总一下,写个心得报告。” 陆沅君匆匆忙忙的往吴校长所在去了,校长办公室的门虚虚掩着,顺着门缝望进去,她瞧见了一个年岁不过十八九的少年,正站在校长桌前。 “胡闹,我不允许你退学。” 吴校长的声音比起大力教授,虽不及他粗糙,然却多了几分威严。 退学? 门外的陆沅君停下脚步,听起了墙角。这年头考上大学可不容易,更不要提是冀大这样的知名学府。 谁要是考上再退学,那真是吃多了。 然而她听了几句之后,里头那位的确是有要退学的意思。 “黄汀鹭,你可是这届学生里顶有才华的,为何要退学呢?” 吴校长爱才心切,从桌后走了出来,右手搭在了这位学生的肩上。 “若是生活上有什么要紧的事,大可以跟我说,学费也好,生活费也好,房租不够什么的,我都能替你解决。” 这位名唤黄汀鹭的学生摇了摇头,将肩头上吴校长的手抖落下去,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校长,我太聪明了。” 少年的面上全是嫌弃与厌恶。 这话换了别人说,吴校长肯定抬脚踹上去了,没见过不要脸的。可眼前的少年呢,说的就是大实话了,他还真没办法反驳,只能继续劝。 “那也不兴退学呀!” 黄姓少年摇摇头:“校长,冀北大学教授们的课我都上过了,他们不配做我的老师。” 他的声音处在介乎于成年人于孩童之间,有种别样的清脆。 “我打算出家当和尚。” 吴校长听了和尚两个字,便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如今这个年月呢,奇人多,怪人亦多。 凡像眼前少年一样怀有大才的,脑袋都不大清醒。 “为什么想要做和尚呢?” 吴校长追根究底。 “你才多大呀,红尘俗世有诸多值得你眷恋的呢。” 少年仍旧摇头:“做学问,没有挑战性。讨老婆,有没有喜欢的。从商呢,我没有本钱。从政呢,我看不惯那些混账。” 想来想去,少年觉得:“我还是当和尚好了。” 说着他补充了一句:“我父亲就是和尚。” 门外的陆沅君闻言皱眉,不大理解。若少年的父亲是和尚,那怎么能有他呢?那不是对不住佛祖么? 正琢磨着呢,半掩着的门突然被人从里头拉开,少年停在了陆沅君跟前。 “生下我后才出家的。” 顺便回答了陆沅君的问题。 陆小姐闻言点点头:“这样啊……” 她不细问,也懒得细问,陆沅君进了校长办公室。 “您找我干什么?” 吴校长不由得头痛,绕回桌子后头,从底下的柜子里拿出了托朋友从沙俄带回来的烈酒,抬起头猛灌一口。 “我让你讲英国文学,你在课堂上讲什么呢?” 陆沅君笑了笑,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我讲的是:由窑子嫖资涨价而引发的,对于当下房地产行业的思考。” 说到这里,陆沅君还不忘加了一句。 “这是一个严肃的社会问题。” 吴校长没听出来嫖资涨价与当下地产业的联系来,他只能对陆沅君说:“咱们学校里从没开过这种课。” 言外之意便是,你能不能安生给学子们讲文学呢? “我来开便好。” 陆沅君早就把英国文学的课本都丢掉了,压根儿就没想着讲文学。 “文学救不了华夏人。” 陆沅君抬手,指尖点在了自己的太阳穴,对着吴校长朗声道。 “唯有叫他们透过表象看到本质,方才能够唤醒麻木沉睡的人。” “先生所说的本质是什么?” 在门边站着的黄姓青年在校长开口之前,发问。 陆沅君转过身,一手指天。 “这创立不久的新政府,满目疮痍,风雨欲来,大厦将倾。” 少年眼中闪过不屑的笑意,面上也颇为嘲讽。 “十里洋场歌舞升平,民族工业日益兴起,皇帝被推上了断头台,正是我华夏崛起的时候,何谈风雨欲来,大厦将倾呢?” 陆沅君面上的嘲讽比少年更浓,嫌弃的瞥了他一眼,回过头问吴校长:“此之谓大才?” 吴校长面对两位怪人,一时有些应付不来,卡在了原地。 只听陆沅君嗤笑一声:“此之谓笨蛋。” 黄汀鹭毕竟是少年,即便想要出家,脾气仍旧急躁。 “你骂人!” 陆沅君点头:“对,我骂你了。” 仿佛怕少年没有听清一般,陆小姐补了一句:“大笨蛋。” 黄汀鹭紧抿着双唇,气的面色铁青,这会儿也不想着出家了。他走回吴校长的桌前,将自己的书包收拾妥当,跟在了陆沅君的身后。 “我倒要听听你的课有什么玄机。” 陆沅君耸耸肩:“走,今天给你开一对一小课堂,我带你逛窑子。” 吴校长灌了一口苦酒,滑入喉头的辛辣叫他不由的热泪盈眶。 “我到底做了什么孽啊……” “哎呦喂好女婿,我要把闺女许给你!” 彼时陆司令正如日中天,虽然谁也没见过陆司令的闺女长什么模样,老实说从陆司令的面向来看,八成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指不定还是个裹着小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乡野村姑。 然而凡被陆司令揽住肩头的青年才俊,个个都愿回上一句:“我的老丈人,小婿定对令嫒不离不弃。” 可真到陆司令死了的时候,昔日门庭若市的陆家大宅瞬时没落,青年才俊统统不见了!来吊唁的人倒是有几个,可大多都是些年过四十的老家伙。 别说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就连过了而立之年,家里头已经娶了三房小妾的,都不敢上门了。生怕被陆司令那一直不曾露面的闺女缠上,下半辈子就算是完求了。 这年头的街面上见着汽车的人都会觉的今日自己好运气,可以去买张救国的彩票去。 陆宅朱红色的大门上方悬挂着白幡,巷子里每隔半刻钟便会来上一辆小汽车,下来位或穿军装,或穿西服的人。 白事与红事的酒席不同,是不能给客人发请柬的,来不来全凭客人计算。故而陆司令的吊唁会上,还不如他生前给老婆请戏班子搭台时的客人多。 过路的人远远的瞧见几辆车朝着陆宅开来,急忙退到墙角,生怕被汽车撞上。瞧这气派,想来撞死都没地儿告状去。 汽车轮子停在了陆宅的大门前,前后的车上下来十余个扛着枪的兵。他们沿着大门两排站好,等着正主儿从车上下来。 可车上的人也不知是排场大,等人来请还是怎么着,十几分钟过去了,愣是没下来。 99.第九十九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与摩登的租界南春坊相隔不过两道街巷,便是更具华夏风情的胡同了。但这几个胡同并非寻常的胡同, 里头的大院儿里住的并非是乡里乡亲, 而是一个赛过一个俊俏的姑娘。 姑娘们唇上涂着口脂, 红艳艳勾人的紧。手里头拿着香帕, 往过路的每一个爷们儿身上扬。媚眼如丝, 朝街头巷尾瞧。 陆沅君没披自己的貂, 只穿了一身旗袍,将身材勾勒的极为曼妙。但因着她面上的那股子劲儿,来寻乐子的爷们儿倒不会把她当成胡同里的姑娘。 黄汀鹭紧随其后,从洋车上下来, 少年没来过这种地方,羞答答的站在陆沅君后头。 “先生, 什么课要去窑子上呢?” 陆沅君歪着头看向他,方才在校长办公室不是很厉害吗?才闻了这一点脂粉味, 便脸红了? 还想做和尚呢, 可扯淡吧。 “带没带纸笔?” 陆沅君的挎包不大, 没装这些东西, 就问向了黄汀鹭。 黄汀鹭身为学生,纸笔当然是随身携带的。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了钢笔,又从裤兜里拿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 递给了陆沅君。 陆小姐瞥了一眼, 没有接, 转身朝着胡同里的姑娘走去。 胡同最前头院门外站着招揽恩客的女子, 可也不仅仅是姑娘们,还有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龟儿爷。 窑子的打手瞧见了陆小姐,再姑娘们招揽之前拦下了她。 后头一位年岁稍大些的,浓妆艳抹的妇人,放下了手中的水烟袋,上下打量了被打手们拦住的陆沅君。 身上穿的衣裳呀,件件价值不菲,一眼望过去就是上好的料子。 她想着这姑娘怕是有些来历,不好的得罪的,于是上前几步拦住了她手底下的龟儿爷。 “不得对小姐无理。” 老鸨子发了话,打手们纷纷退下,给她们留下了说话的地方。 “这位小姐瞧着面生呀,可是来寻你家夫君的?” 如今的社会风气不好,前朝那点陋习并没有因着皇帝下台就随风消散,烟花酒肆反而明目张胆的开。 男人们,依旧是窑子的常客。 只是有一点变了,几十年前,来窑子寻老爷少爷的多半是宅院里的老祖。而今便不同了,老爷少爷的妻子姨娘闺女全能出门来寻了。 老鸨以为眼前的陆沅君也是来寻自家夫君的,还在心中不由感叹,男人就是坏,站在她跟前的这位小姐比她窑子里的哪一个姑娘都要美貌,咋还要出来找乐子呢。 啧啧啧。 “不是,我还没出阁。” 陆沅君摇头。 老鸨闻言一愣,及时的反应过来后摆摆手,笑了起来,抬手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瞧我这眼力见儿,小姐别怪我。” 她压低了声音凑近陆沅君,目光不住的往陆沅君身后站着的黄汀鹭身上瞅:“那可是想给小兄弟开开荤?咱院子里有雏儿!” 不等陆沅君摇头,黄汀鹭上前将老鸨拽到一边,高声道:“胡胡胡说!” 老鸨子被少年推了个踉跄,收起的面上的笑意,拉下脸来。 “既然不是来嫖的,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陆沅君回头瞪了一眼黄汀鹭,人不大脾气还挺大。她陆小姐还没发火呢,学生倒先动气了。 但今儿来是给他上课的,陆沅君收起了自己的脾气,对亲爹都没这么好言好语的说过话。 “大娘,我就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老鸨子一听这话,当时就急眼了。 “不接受采访,不接受,你们这些记者呀,一根笔杆子败坏人。答了你的问题,以后我这窑子别开了。” 退到了后头的打手们再次涌上来,撸起袖子只等掌柜的一声令下。 “不是记者,记者哪能穿得起我这行头呢?” 陆沅君低眉颔首,露出了一副羞涩的模样,她低头解开了自己的小包,从里头拿出了一叠纸币。 老鸨的眼珠子定在了陆沅君手中的钱上,是啊,报社玩笔杆子的一个赛一个穷,哪有钱穿这么好的衣裳呢。 “我就是想问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说着,陆沅君抽出了一张钱来,遥遥朝着老鸨子递了出去。 老鸨子虽眼神黏在钱上,可来她这里玩的恩客也是有头有脸的,问题不能随便回答,钱也不能随便接。 “你先说问什么?” “为什么嫖资涨价了呢?” 陆沅君甩了甩手中的钱,话音刚落便被老鸨子抢了过去。 “嗨呀,房东跟我的租金涨价了嘛,我这里过夜跟着涨也是没办法的事。” 老鸨子将钱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问题还真是无关紧要,目光游移在陆沅君手里剩下的那些上。 陆小姐也不负所望,又抽出了一张:“这房子不是你的?我瞧你买卖红火,咋不把房子买下来呢?” 老鸨子笑了一声,摇摇头接过陆沅君手里的钱:“我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啊,我倒是想买,也得房东卖呀!” 将钱塞进了口袋后,老鸨子的手晃了一大圈:“卖房可是破方,要败家的,房东除非到了饿死的地步,不然谁会卖呀。” 话还没说完,老鸨子又改了口,往地上吐了吐沫:“再说了,老娘我也不买!” 老鸨子也是个泼辣的,她这会儿不知在跟谁斗气,翻着白眼道。 “买下来的税钱够我们姑娘给政府老爷们白日一年了。” 契税,过户费,中证费,市政经费,建设特捐,各项苛捐杂税加起来,买房的压力太大,还不如租着。 陆沅君当即一连抽出三张,塞到了老鸨子手中,问出了今日的最后一个问题。 “你的房东是谁?” 能容下众多客人过夜玩乐的窑子,老鸨身后的宅子地界儿可不小的。运城的地价近年来水涨船高,就算比不上沪上和口岸,仍旧是不低的。 自己的父亲做了司令,也才只办了那一处五进五出的宅子。眼前窑子的主人,让陆沅君不由得好奇起来。 老鸨笑眯眯的接过钱,今儿真是老天爷开眼,上哪儿找这么轻松的钱来。 100.第一百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张口娘希匹, 闭口妈卖批, 是个十足的大老粗。 然而乱世之中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扛大包的苦力得了奇遇, 也能成带着部队打江山的司令。 陆司令此人喜饮酒,好俊才, 喝多了搂着青年才俊的肩头,逮着谁都要唤上一句。 “哎呦喂好女婿, 我要把闺女许给你!” 彼时陆司令正如日中天,虽然谁也没见过陆司令的闺女长什么模样, 老实说从陆司令的面向来看, 八成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指不定还是个裹着小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乡野村姑。 然而凡被陆司令揽住肩头的青年才俊, 个个都愿回上一句:“我的老丈人,小婿定对令嫒不离不弃。” 可真到陆司令死了的时候, 昔日门庭若市的陆家大宅瞬时没落, 青年才俊统统不见了!来吊唁的人倒是有几个,可大多都是些年过四十的老家伙。 别说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就连过了而立之年, 家里头已经娶了三房小妾的,都不敢上门了。生怕被陆司令那一直不曾露面的闺女缠上,下半辈子就算是完求了。 这年头的街面上见着汽车的人都会觉的今日自己好运气, 可以去买张救国的彩票去。 陆宅朱红色的大门上方悬挂着白幡, 巷子里每隔半刻钟便会来上一辆小汽车, 下来位或穿军装,或穿西服的人。 白事与红事的酒席不同,是不能给客人发请柬的,来不来全凭客人计算。故而陆司令的吊唁会上,还不如他生前给老婆请戏班子搭台时的客人多。 过路的人远远的瞧见几辆车朝着陆宅开来,急忙退到墙角,生怕被汽车撞上。瞧这气派,想来撞死都没地儿告状去。 汽车轮子停在了陆宅的大门前,前后的车上下来十余个扛着枪的兵。他们沿着大门两排站好,等着正主儿从车上下来。 可车上的人也不知是排场大,等人来请还是怎么着,十几分钟过去了,愣是没下来。 列队里有个新兵,还没练出来,站了一会儿工夫腿麻了,偏过头偷偷的往车里看,琢磨着少帅怎么还不出来。 他瞅见司机正双目放空,坐在前排的李副官半偏着身子,面色沉重的在与后排的少帅交谈。 “少帅,您可想好了?不能因为叫过陆司令一声岳丈,咱就把后半辈子搭进去。” 李副官右手握拳,目光落在少帅身上。 封少帅器宇轩昂,生的是清风霁月,端得好相貌。听说东洋留学的时候,穿和服的姑娘排着队的要跟他回来。 报纸上提起封西云来,会用半张版面来形容他的风姿,穷尽溢美之词不说,最后还要加一句,笔力不够,写不出少帅万分之一。 他身上没有富贵人家的倨傲,反而待人接物极其有礼,是提着灯笼瞅瞎眼都找不着的好佳郎。 战场上的陆司令或许是个不错的盟友,可谁也真不信陆司令能教出什么亭亭玉立,温声软玉的姑娘来。多半里头给陆司令守灵的,就是个臭烘烘的小脚丫头。 一想到少帅要娶那样的女人,李副官就揪心的慌。 “想好了。” 封少帅点点头,他只在父帅的丧礼上见过陆司令一面。 当时陆司令喝大了,摇摇晃晃的从车里走下来,咣咣咣的砸开了封家宅门。身后领着一队兵,各个肩上扛着枪。 还未坐稳少帅位子的封西云以为他是来砸场子的,神色冷冽的起身去迎。 父帅死了不假,却不代表所有人都能在他头上踩一脚了。 可谁成想,陆司令刚一脚踩进门槛里,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铁血一般的男儿,伏在地上泪如雨下。 封少帅这才明白过来,别人或许包藏祸心,可陆司令是真心来给父帅吊唁的。 “漂亮话叔叔我也不会说。” 陆司令被走来的封少帅扶起,抽抽搭搭的将腰间别着的配枪取下,枪口对准自己拍在了封西云的手上。 “好女婿,我把闺女许给你。” 说话时酒气熏天,眼底一片通红,陆司令推开封少帅,望着封宅内大大小小的客人目眦欲裂。 “狗日的,你们谁敢动我女婿试试?” 手中掌着七万兵的陆司令,一句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封西云坐稳了少帅的位子后,时时惦记着这句话,毕竟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听闻陆司令死了,留下孤儿寡母无人照料,带着那么一大笔财产,不就是等着被饿狼撕咬的黄羊么。 “我想好了。” 一句话说了两遍,封西云将白色手套摘下随手一扔,擦得反光的皮鞋踩在了车外的石板路上。 今日驱车百里,即便里头真是个凶悍的小脚姑娘,他也要念着陆司令的这份恩情,娶回来供在家里。 “敬礼!” 门口的两排士兵见少帅下来了,一个个的提起精神绷直了腿,掌心斜向下立在耳边行礼。 当兵的皮鞋底子又厚又沉,踩在石板路上发出一种既有辨识力的响声。副官跟着下车,别过头不忍去看这幅场景。 都什么年代了,到处叫嚣自由恋爱新式婚姻,怎么少帅一个留过学的,还放不下一句轻飘飘的承诺呢。 “咚咚咚。” 封西云上前一步,敲响了没落的陆宅大门。 里头传来了一阵哒哒哒急促的脚步声,朱红色的大门被人拉开,除了守门的小厮,还有一位年纪二十上下的姑娘。 唇红齿白,明眸皓目,一头齐肩的短发,戴着两颗水滴状的钻石耳坠子,闪闪发着光。 封少帅一时不防,后退一步,抬头去看门上的牌匾,匾上陆字龙飞凤舞。 是陆家宅无误啊。 听闻陆司令怕老婆,一辈子就娶了一位妻,发迹之后也没养外室小妾,那这小姑娘是谁啊? “hello?” 女子穿着一身浅蓝色旗袍,脚踩高跟小皮鞋,露着半截白生生的小腿,声音也是脆。 “who r u?” (你谁?) 一口地道的美语,跟租界的洋人是一个味道。 “小姐,这是封少帅。” 守在一旁的小厮低声提醒,眼下司令不在了,陆宅没了靠山,不能得罪人的。 封西云听到小姐两个字,瞬间会意,知晓眼前的人是谁,耳朵尖跟着红了。陆司令一辈子只娶了一房妻,妻子只给他生了一个闺女。 原来等着他的不是大字不识的小脚丫头,而是个会说洋文的新女性。 可惜他在东洋留的学,说个空尼奇瓦还成,西洋话真是说不好,半天才憋出一句。 “呦呦呦 呦而…哈斯办的。” husband是这么念吧?上战场都没这样紧张的封西云此时手心出了层薄汗,声音也跟着颤。 “不对,是呦而费昂斯诶!” 严谨一点的好,自己与陆小姐尚未成亲,只能是未婚夫,fiance。 “say it again?” (再说一遍?) 高跟鞋一脚踏出门外,又踩在比封西云高一级的台阶上,陆小姐眉头紧皱,居高临下看着眼前这位封少帅。 “who the fu*k r u?” (你他娘是谁?) 封少帅听了这话是怎么想的陆家仆役不知,仆役可是被自家给小姐吓坏了。 小姐是留英回来的新女性,别看模样俊俏长得柔柔弱弱,很有欺骗性,性子和陆司令一个臭德行。 司令是张口娘希匹,闭口妈卖批,小姐心情不好时每句话里都要带上一个法克又,即便仆役不曾学过洋文,也知道那是骂人的。 平日里骂骂别人也就算了,今天这位是封少帅啊! 封西云少年英豪,老帅死了才几年的工夫就坐稳了元帅的位子。自家陆司令一死,估计再有个一半年,封少帅便能把运城这块地也收到麾下。 故而小姐啊,不敢这么跟封少帅说话! 仆役瞧见小姐正在与封少帅瞪眼睛,赶紧把她拉了回来:“小姐,八成是老爷给你许下的亲事!” 老爷给小姐许下了不少亲事,被他搂过肩膀头子的青年才俊能手拉手从北大门排到南大门去。 不过既然封少帅找上门了,别人借他八个胆子也不敢来了。 陆小姐听明白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街面上过往的行人都在往这里瞧,她也不好将封西云拦在门外,抱着胳膊微微侧身。 “少帅里边说话。” 封西云立刻抬脚进了门槛,副官和士兵们要跟,叫少帅回头瞪了一眼,改为守在门外。 “既是来悼念亡父,便先去上柱香。” 未婚夫一事暂且放在一旁,待拜过亡人之后再做打算。 与陆司令只见过一面,封西云记得他脑袋大脖子粗,胳膊壮的像伙夫。偷偷用余光去看陆家小姐,模样俊的不像话,像戏院里大荧幕上的女明星。 不对,比上海滩的女明星还要好看些。 如今的富贵人家,大多住的都是一幢一幢的小洋房,夜里有能亮的钨丝灯,还有能抽水的洋马子。 可陆司令泥腿子出身,不是没读过几年书的问题,是压根儿就没读过书,不知道洋玩意儿的好。 在故去的陆司令看来,发达了就要住上这种五进五出的大宅院,才叫气派。 漫长的路走起来沉默,封西云与陆家小姐并肩行着,忍不住低头说了一句。 “沅君节哀。” 陆小姐名唤沅君,这还是陆司令请大诗人给起的名字。 封西云不知从什么地方晓得了女儿家的闺名,可惜沅君小姐并未应声,只是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向前走。 不多时听到了唢呐的声音,便知道前方不远就是灵堂了。 转过假山来到了一处空地,昔日叱咤风云的陆司令躺在红木棺材里,前头摆了一张大照片,跟封西云印象里一模一样。 院落中除了尚未离去的宾客,剩下的都是司令手下的心腹。 司令在世时,他们是心腹。司令死了,就都是等着上位的野心家了。 众人瞧见封西云进来,气氛一时降到了冰点。怎么着,还真有青年才俊敢来蹚陆家的浑水? 封西云也不多说话,上前几步停在蒲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按着封少帅原本的打算,是想对着陆司令的照片敬个军礼的。自古男儿跪天地跪圣人跪双亲,如今新式思想涌入,男儿膝下有黄金,就是孔夫子也当不起他一跪。 可见院落内众人虎视眈眈,陆家小姐又孤身一人,封西云觉得若不真的做点什么,娇滴滴的陆小姐能让这些家伙生吞了。 101.第一百零一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平日里背诵莎翁, 温文尔雅的季泉明在原地坐立不安。瞧着学生们聚精会神盯着陆小姐, 还等着看自己的笑话,生怕她嘴里蹦出什么怪话来, 心里头别扭极了。 陆沅君虽与他关系稀松寻常,可毕竟是同城人士, 又上的一个大学。人无完人, 金无足赤,陆沅君的手上怕是抓着他不少的把柄。 不管是逛洋窑子,还是说他学问不精,被这间教室里的任何一个人听到,他季泉明就别想在冀大立足了。 随手把英国文学的课本丢到了地上, 季泉明推搡开拦在前头的学生,以及一个办公室面对面坐着的大理教授,朝着讲台上的陆沅君, 硬着头皮冲了过去。 咱文人自古讲究一个风骨, 说得通俗些便是脸面, 今日他就是挨枪子儿, 也得拦下陆沅君来。 陆小姐课还未开讲,被人打断不由得生出些许怒火来。素手往桌上一摸,拿起了那把封西云留下给她防身的枪。 枪口对准季泉明的胸口,陆小姐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意。 季泉明方才还胆大包天不怕死呢, 对上枪口又有些犯怵。 季家网上数三代, 可都是读圣贤书的文人, 胆气稍有逊色。 “季先生?” 陆小姐持枪的手极稳,一看就不是花架子。配上她嘴角那抹笑意,越发显得游刃有余起来。 “怎么不过来了?” 陆沅君开口便是讥讽,丝毫不给他留有情面。 “怕我这个小女子不成?” 兴许是激将法起了作用,又或是底下学生们的嘘声叫季泉明狠下了心,他再次抬起脚步,朝着讲台走来。 换了一般的女子,就算季泉明是个书生,可毕竟是个男人。 女子的力气比不过男子,也是真的,早该怕了才对。 可陆小姐气定神闲,面上一丝惊慌都没有不说,反倒提起了兴致。 她将枪口稍稍向下移了一寸,不再对准季先生的胸口,而是改换在了他的脐下三寸,子孙根的位置。 季泉明立刻停下了脚步,不敢再上前了。 “或许我今日不该讲什么脱发对于夫妻间与两国邦交的影响,而该换一样。” 陆沅君听着学生们的抽气声,将自己的嗓音抬高了几度。 “我该讲讲……” 陆小姐转过头,看向了那位斑秃的学生:“来,你上来!” 那学生平日里是个混窑子的怂包,听到陆小姐唤他,吓的腿都软了。 可又不敢拒绝手中持枪的人,只能一步三晃荡的走上讲台,按着陆小姐的吩咐,擦掉了原来的板书,拿起粉笔写上了新的课题。 “小论提不上裤腰带的男性,对我国与世界历史进程的正负作用。” 陆沅君的声音清丽,有股子说不出的脆,叫人听了还想听。 当然,这里的‘人’要剔除季泉明了。 他从未如今日一般,对这个昔日的同窗如此的厌恶过。 即便是那时在学校里,所有人都在学习拉丁文,唯独她在练习最拿不上台面的美利坚英时,陆小姐那一口黏黏糊糊,缺音少节的英文,都没让季泉明的厌恶胜过今日。 不对,季泉明突然停住,认真的思索起了这个问题。 究竟是此刻用枪口对准他的陆沅君更讨厌,还是操着一口美语的陆沅君更恼人。 身为一个英国文学的教授,最听不得毫无章法的美语,这还真是难住了他。 “这个论点呢,我们依旧要拿季教授来做例子。” 陆沅君似乎真的有讲课的心思,句句不离自己的论点。 季泉明也在听到她说要拿自己做例子之后,做出了决定。 是此刻的陆沅君更让他厌烦了。 “你给我等着!” 季泉明左手提着茶杯挡住了自己脐下三寸的位置,右手高高抬起,食指点向了陆沅君的面门。 “等着!” 陆小姐耸耸肩,仍旧不畏惧,目送他甩袖子转身大步离去。 “门口的同学带上门。” 季泉明也不在了,陆沅君把枪随手丢在了地上。 学生们吓的要做鸟兽散,陆沅君大力拍了拍桌子。 “上课。” 教室内的学生们也就被自己的亲娘吓到过这种境地,短短的两个字,就让教室安静了下来。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陆沅君从季泉明与洛娜的恋爱关系讲起。 一段跨国姻缘,让急于解开裤腰带的季泉明英文水平突飞猛进。偶尔情侣间蜜里调油,又叫他的文学素养也跟着有了大幅提升。 娶了洋人女子回国,在很大程度上,又能提升国民自信心。 同理种种…… 此之谓,是管不住裤腰带男性在历史进程中的正面作用。 “而他搞女学生,影响夫妻关系与两国邦交不说,不但会抵消正面作用,还会影响我国男性在国际上的形象,加深刻板印象……” 同时坐在学生们的位子上,还有大力教授,他若有所思的嘀咕着。 陆沅君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这边因着陆沅君引经据典,甚为生动的讲着古今中外管不住裤腰带的男人。 最近的还有自己未婚夫封西云故去的父亲,封老帅。 “封老帅各位知晓吧?” 陆沅君叹了口气,继续道:“封老帅不管在军事方面,还是在政治方面,都颇有建树,唯独,管不住自己。” 打仗的空隙还得去会会本地的窑姐,极其耐不住寂寞,明明儿子封少帅都那么大了,老帅还天天老当益壮,夜夜做新郎呢。 然而壮了没多久,便对外声称病逝。但任谁也知道,他是花柳病死的。 “可惜不可惜?” 陆沅君拍着桌子,以陆家老帅的眼界和才华,若非早逝,定有一番大作为的。 “可惜……” 学生们跟着点头,若有所思。 课还未上完,陆沅君的肚子里仍有许多例子佐证论点,教室紧闭的门却被人撞开了。 原来是放下狠话的季泉明回来,还带了几个冀大的护院。 不对,如今可不能叫护院了,要叫安保。 陆沅君见状歪歪头,对底下的学生们道:“今日便上到这里,下课。” 102.第一百零二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出了校门后急忙唤了个黄包车, 回了陆家大宅。 刚一进院子, 陆沅君拽住一个小厮便问。 “我娘呢?” “夫人在堂屋里。” 司令再世的时候,嘱咐过他们, 惹谁都不要惹小姐不开心。小厮又不是吃多了,他谁也不想惹啊。 于是往里头一指, 生怕此刻陆小姐的火气烧到自己头上。 陆沅君放开小厮, 快步朝着堂屋走去,大力一脚踹开门, 冲着黑压压的屋子扯长嗓子喊了声。 “娘!” 陆夫人听到闺女的声音,抱着故去陆司令的大头照片走了出来, 歪着脑袋问:“怎么了?急急忙忙的,可还有个姑娘的样子。” 明明也是读过书的人, 怎的这脾气跟她那死去的爹一个样。就算是村里大字不识的小脚丫头,也没有哪个姑娘和陆沅君一样野的。 陆沅君见母亲出来,把弹夹往桌上一拍, 气鼓鼓的坐了下来。一颗子弹因着冲撞, 从弹夹里探出,骨碌碌滚落到了地上。 因着屋内用的是老式的窗户纸, 而非透光的玻璃, 即便白日也仍旧暗的很。 听见子弹掉落在地上的动静,陆夫人嘴角勾起笑意, 一脸得意凑近了自家的闺女, 坐在了她旁边的位置。 “怎么样?娘是不是帮你大忙了?” 帮忙? 陆沅君把今日的事与亲娘说了一遍, 讲到她用枪指着季泉明的时候,还有些后怕。 “娘,幸亏我当时没开枪啊!” 要不然身上可就背着人命了,还帮忙呢,你这分明是害我呀。 谁知陆夫人听完,斜了一眼自家的闺女,胆小如鼠,比起你爹可真是差远了。季泉明那样的人,若真是开枪倒好了,以绝后患。 陆沅君见母亲没有反思的趋向,把桌上的小枪收回了包中,严肃道:“您以后不要给我上子弹行不行啊?” 陆夫人对此不置可否,放下了陆司令的大头照片,起身把房门关上,靠在门上对陆沅君道。 “一会儿封家的少帅还要来,近几日你父亲的那些部下蠢蠢欲动,为了保下咱这家业,你说什么也不能胡来知道么?” 陆沅君听了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回母亲的话头。 陆夫人追上前,停在了女儿的身边,双手按在了陆沅君的肩头。 “万事且先顺着他,只当为了这个家,为了咱娘儿俩。” 陆沅君抬头,瞧见了母亲的神色焦虑,是再多的金银首饰都无法遮挡的心虚与慌张。陆宅没了父亲,就是悬在饿狼前头的一块肥肉,谁都能上来咬一口。 母亲一介妇人,手中无兵无权,想要护住可就太难了。 好在封西云赶在这个时候来趟浑水了,不管那人藏着什么心思,都得抓住了,借着封家的势力,保住陆司令留下的这份家业。 “娘……” 陆小姐的声音软了下来,扣开了落在她肩头的手,起身将位子让出来,扶着母亲坐下。 她半蹲下来,靠在母亲的膝头,双手握着母亲的手,低声道。 “我今日出去寻了份教书的工作,薪资二十银元一个月,够咱娘俩过日子了。” 陆沅君用下巴蹭了蹭母亲的手,试图安慰近日情绪不佳的母亲。 “这些东西,他们要便拿去!父亲让我上学,如今学成归来我也能养您,定不让您受一分苦难。” 凭她留洋的经历,腹中的学识,根本用不着委身于封西云,做什么少帅夫人。明明靠自己也一样能活,还活的更好。 陆夫人抽回手,覆上了女儿的额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以为娘贪恋富贵?” 陆沅君还未作答,但眼神出卖了她,她的确有那么一丢丢的心思,以为母亲是在贪恋荣华。 然而陆夫人声音颤着开了口。 “我认识你爹时,他还是码头上扛大包的苦力。你外公家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小有资产。” 回忆起了当年的事,陆夫人的眉心舒展了几分,轻轻的用指尖给女儿理着凌乱的发丝,目光痴痴的望向了那张黑白的大头照片。 “你爹那会儿什么都没有,娘不还是跟了他?” 陆夫人拉着女儿起来,指着照片让她瞧。 “他从一穷二白,到如今家财万贯,你可知这钱是怎么来的?” 陆沅君摇摇头,说实在的,她懂事之后一直在外求学,对父亲的事一知半解。 “你父亲说不会让我们娘俩过苦日子,要让你我享福。这些都是他把脑袋别再裤腰带上,日夜刀尖舔血,受了数不清的伤,拼了命才挣下的。” 陆夫人咬牙切齿的往门外望去,仿佛门外站着便是豺狼虎豹。 “而今他尸骨未寒,我怎么能让那些混账东西把这家业抢了去?” 陆沅君听了这话一愣,环顾了一周,似乎没有预想到母亲是这样的想法。自己思量事情还是太过简单了。 陆夫人的话没有说完,顿了顿继续开口。 “再说了,他们抢了你父亲的东西要做什么?” 目光直视女儿,陆夫人等着她的回答。 陆沅君就算没有读过书,也知道那些人抢了父亲的家业去要做什么。无非就是变卖充军,抢地盘,打仗,杀人而已。 “让他们拿着你父亲的东西去做杀孽,你就忍心么?” 陆夫人的声音猛的抬高,似在质问一般。 一句话,让儿时的一桩旧事猛的撞进了心头。 那时她才不过几岁的年纪,出门走路尚要人牵着才行。陆司令从战场归来,带着女儿去县城的饭庄里下馆子,叫了三盘白切鸡肉。 给闺女要了两瓶荷兰汽水,自己倒了杯酒小酌着。 “你爹我小时候,觉得这是天下最好吃的。” 陆沅君尝了一口,觉得不过尔尔。 陆司令笑笑也不说话,自己一个人吃了大半,剩下的打包带了回去。还叫了不少,送到了码头上,给曾经一起扛大包的人开荤。 “老子请你们吃白切鸡!” 过往的路人以为陆司令嚣张跋扈,然而并非如此,他没发迹的时候就这样讲话,发迹之后也一如当初。 升官发财换老婆,这是华夏男人的通病。可陆司令到死都只有陆夫人一位妻,不去胡同里的窑子,也不去河上的画舫,甚至连戏班子都不去。 陆沅君在码头上听到那些苦力调笑,为何父亲不换个老婆。 她记得父亲回那人说:“去你/妈的。” 话虽不中听,但竟然诡异的顺耳。 陆司令与昔日的朋友们见过之后,牵着闺女的手回去,进门之前道。 “沅君,爹定会让你和你娘过上天天能吃白切鸡肉的日子。” 乍富之人,常年身居高位之后,很难不变。日日受人逢迎,只要伸出手,便要什么有什么。 往往半年过后,字典里就没有‘请’与‘谢谢’这类字眼了。陆司令不一样,他一直是个十足的大老粗,也一直是个好人。 最爱的菜是白切鸡,最爱的人是陆夫人。 “沅君!” 陆夫人唤了一声,将女儿从回忆里拽了出来,扶起了地上的陆沅君,她凑近压低声音。 “你就且先顺着那位封少帅……” “顺到什么时候?” 陆沅君打断了母亲后头劝说她的话,若能为父亲做些什么,也就是在当下了。 “顺到……” 陆夫人低下头,想了想:“顺到娘把你爹留下的钱花完。” ??? 陆沅君皱起眉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开口确认道。 “娘,您说啥?顺到什么时候?” 陆夫人重复了一般方才的话:“到娘把钱花完,到时候你想嫁谁便嫁谁。” 她扶着女儿起来,哪还有先前柔弱的模样,陆夫人一脸坚定:“就算是把东西扔到河里听响儿,也得是咱娘俩儿亲手来,旁的人谁也别想沾一钱一元。” 砰砰砰 身后传来了敲门声。 陆沅君还要与母亲细细究一究里头的不妥,陆夫人将她推到了门边。 “定是封少帅来了,记得娘与你说过的,且先顺着他。” 门打开,陆沅君瞧见外头站着小厮,小厮后头跟着的,正是封家少帅。 封西云的模样好,身量高,腿长腰身窄,肩膀却很宽厚。军装本就衬的人精神,他穿上以后更是风姿卓绝,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微微欠了欠身,封西云嘴角勾起了一个暧昧的弧度,轻声唤了句。 “沅君。” 沅君也是你叫的? 陆小姐瞪大眼睛回看他,当即小脾气就起来了。 然而还未来得及呛他,腰上被陆夫人掐了一把,生生将挑起的眉毛弯下,下垂的嘴角扬起,面上的怒意化成了笑。 陆沅君回了一句:“西云。” “好!” 陆夫人十根手指上戴着七圆戒指,拍手的时候互相撞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她招呼小厮:“扶我去南春坊看房子,你们小辈先聊着。” 封西云嘴角的弧度没有变,可眼中的笑意却是更浓了。 丈母娘这是有意撮合呀! 当即侧过身,给夫人让出了离开的路。望着丈母娘丰腴的体态,再看陆小姐,似乎有些单薄了。 且等娶进门后,好生补补,家里那根长了腿的老参,拿来给她日日含上一片。 “你来干什么?” 陆沅君见他也不说话,心里头憋着气,开口也不怎么温柔。 已经走远的陆夫人不知怎么听见了,猛的停下身,回头瞪了一眼自家闺女。 陆沅君挨了母亲一记眼刀,收起脸上的不满,改换了温柔模样。 “西云,你来做什么呢?” 这还差不多,陆夫人扁扁嘴,继续往前走去。 封西云受宠若惊,万般没有想到会这么顺利。他侧身往旁边站了站,深手指了另一个方向。 “佛路密。”【follow me】 陆沅君翻了个白眼儿,咱英文不好就别整这洋的了吧? 但还是抬脚跟了过去。 “沅君,你能不能为我出这口气?寻到那女学生与她讲讲道理,不要抢我的泉明。” “我能为你出气。” 陆沅君扶起蹲在地上的洛娜,看到她眼中燃起希望之火,然而下一句便被好友浇熄。 “可你要知道,我们华夏有句古语,治标不治本…” 陆小姐顿了顿继续,泼起了冷水。 “女学生是标,季泉明是本。治标不治本,病是要复发的。” 洛娜眼中的泪被风一吹,干掉了大半,静静地听着陆沅君低语。 103.第一百零三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于是往里头一指, 生怕此刻陆小姐的火气烧到自己头上。 陆沅君放开小厮,快步朝着堂屋走去, 大力一脚踹开门, 冲着黑压压的屋子扯长嗓子喊了声。 “娘!” 陆夫人听到闺女的声音, 抱着故去陆司令的大头照片走了出来,歪着脑袋问:“怎么了?急急忙忙的,可还有个姑娘的样子。” 明明也是读过书的人, 怎的这脾气跟她那死去的爹一个样。就算是村里大字不识的小脚丫头, 也没有哪个姑娘和陆沅君一样野的。 陆沅君见母亲出来, 把弹夹往桌上一拍,气鼓鼓的坐了下来。一颗子弹因着冲撞, 从弹夹里探出,骨碌碌滚落到了地上。 因着屋内用的是老式的窗户纸, 而非透光的玻璃,即便白日也仍旧暗的很。 听见子弹掉落在地上的动静,陆夫人嘴角勾起笑意,一脸得意凑近了自家的闺女, 坐在了她旁边的位置。 “怎么样?娘是不是帮你大忙了?” 帮忙? 陆沅君把今日的事与亲娘说了一遍, 讲到她用枪指着季泉明的时候, 还有些后怕。 “娘,幸亏我当时没开枪啊!” 要不然身上可就背着人命了, 还帮忙呢, 你这分明是害我呀。 谁知陆夫人听完, 斜了一眼自家的闺女,胆小如鼠,比起你爹可真是差远了。季泉明那样的人,若真是开枪倒好了,以绝后患。 陆沅君见母亲没有反思的趋向,把桌上的小枪收回了包中,严肃道:“您以后不要给我上子弹行不行啊?” 陆夫人对此不置可否,放下了陆司令的大头照片,起身把房门关上,靠在门上对陆沅君道。 “一会儿封家的少帅还要来,近几日你父亲的那些部下蠢蠢欲动,为了保下咱这家业,你说什么也不能胡来知道么?” 陆沅君听了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回母亲的话头。 陆夫人追上前,停在了女儿的身边,双手按在了陆沅君的肩头。 “万事且先顺着他,只当为了这个家,为了咱娘儿俩。” 陆沅君抬头,瞧见了母亲的神色焦虑,是再多的金银首饰都无法遮挡的心虚与慌张。陆宅没了父亲,就是悬在饿狼前头的一块肥肉,谁都能上来咬一口。 母亲一介妇人,手中无兵无权,想要护住可就太难了。 好在封西云赶在这个时候来趟浑水了,不管那人藏着什么心思,都得抓住了,借着封家的势力,保住陆司令留下的这份家业。 “娘……” 陆小姐的声音软了下来,扣开了落在她肩头的手,起身将位子让出来,扶着母亲坐下。 她半蹲下来,靠在母亲的膝头,双手握着母亲的手,低声道。 “我今日出去寻了份教书的工作,薪资二十银元一个月,够咱娘俩过日子了。” 陆沅君用下巴蹭了蹭母亲的手,试图安慰近日情绪不佳的母亲。 “这些东西,他们要便拿去!父亲让我上学,如今学成归来我也能养您,定不让您受一分苦难。” 凭她留洋的经历,腹中的学识,根本用不着委身于封西云,做什么少帅夫人。明明靠自己也一样能活,还活的更好。 陆夫人抽回手,覆上了女儿的额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以为娘贪恋富贵?” 陆沅君还未作答,但眼神出卖了她,她的确有那么一丢丢的心思,以为母亲是在贪恋荣华。 然而陆夫人声音颤着开了口。 “我认识你爹时,他还是码头上扛大包的苦力。你外公家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小有资产。” 回忆起了当年的事,陆夫人的眉心舒展了几分,轻轻的用指尖给女儿理着凌乱的发丝,目光痴痴的望向了那张黑白的大头照片。 “你爹那会儿什么都没有,娘不还是跟了他?” 陆夫人拉着女儿起来,指着照片让她瞧。 “他从一穷二白,到如今家财万贯,你可知这钱是怎么来的?” 陆沅君摇摇头,说实在的,她懂事之后一直在外求学,对父亲的事一知半解。 “你父亲说不会让我们娘俩过苦日子,要让你我享福。这些都是他把脑袋别再裤腰带上,日夜刀尖舔血,受了数不清的伤,拼了命才挣下的。” 陆夫人咬牙切齿的往门外望去,仿佛门外站着便是豺狼虎豹。 “而今他尸骨未寒,我怎么能让那些混账东西把这家业抢了去?” 陆沅君听了这话一愣,环顾了一周,似乎没有预想到母亲是这样的想法。自己思量事情还是太过简单了。 陆夫人的话没有说完,顿了顿继续开口。 “再说了,他们抢了你父亲的东西要做什么?” 目光直视女儿,陆夫人等着她的回答。 陆沅君就算没有读过书,也知道那些人抢了父亲的家业去要做什么。无非就是变卖充军,抢地盘,打仗,杀人而已。 “让他们拿着你父亲的东西去做杀孽,你就忍心么?” 陆夫人的声音猛的抬高,似在质问一般。 一句话,让儿时的一桩旧事猛的撞进了心头。 那时她才不过几岁的年纪,出门走路尚要人牵着才行。陆司令从战场归来,带着女儿去县城的饭庄里下馆子,叫了三盘白切鸡肉。 给闺女要了两瓶荷兰汽水,自己倒了杯酒小酌着。 “你爹我小时候,觉得这是天下最好吃的。” 陆沅君尝了一口,觉得不过尔尔。 陆司令笑笑也不说话,自己一个人吃了大半,剩下的打包带了回去。还叫了不少,送到了码头上,给曾经一起扛大包的人开荤。 “老子请你们吃白切鸡!” 过往的路人以为陆司令嚣张跋扈,然而并非如此,他没发迹的时候就这样讲话,发迹之后也一如当初。 升官发财换老婆,这是华夏男人的通病。可陆司令到死都只有陆夫人一位妻,不去胡同里的窑子,也不去河上的画舫,甚至连戏班子都不去。 陆沅君在码头上听到那些苦力调笑,为何父亲不换个老婆。 104.第一百零四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可你要知道,我们华夏有句古语, 治标不治本…” 陆小姐顿了顿继续, 泼起了冷水。 “女学生是标, 季泉明是本。治标不治本,病是要复发的。” 洛娜眼中的泪被风一吹, 干掉了大半, 静静地听着陆沅君低语。 “就算我真的帮你劝退了一个女学生, 日后还会有两个, 三个, 数不清的女学生介入你们夫妻之间。” 陆沅君把这件事掰开来给洛娜分析。 “所以呢?沅君你有什么建议?” 洛娜这会儿冷静下来, 觉着好友的话很有道理。 陆沅君收回手,拉开了自己和洛娜的距离。 “我当然是建议你离婚。” 怎么又拐到这上头了。 虽然大使馆的使官也是这么劝她的, 可洛娜真的放不下头发浓密如少年的季泉明。 金发女子狠了狠心, 避过了陆小姐的建议,绕回了不久前的那一句。 “沅君,你能否为我出气?” 见洛娜对自己的建议充耳不闻, 陆沅君也适时的住口。 洛娜的人生,洛娜的婚姻,自己只能做到建议, 不能替她决定。 但也有陆沅君能做的,比如替洛娜出一口恶气。 “能, 我现在就去。” 陆沅君的性格, 说的好听了叫行事果决, 丝毫不拖泥带水,说的不好就是冲动。 比如她在答应了洛娜之后,甚至没有道别,立刻转身。 南春坊到处都是等客人的黄包车,陆沅君随手叫了一位离她最近的,便跳了上去。 “小姐去哪儿?” 黄包车师傅低着头,目光落在石砖地上。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姐,像是戏院外头上画着的女人。 他也不敢回头询问,只是瓮声瓮气的说了一句。 “冀大。” 从小包里拿出了一块大洋,陆沅君将其扔进了洋车师傅的褡裢里。 银洋有种特别的声音,能叫人清晰的分辨出来。 小姐宽厚,有了银元,师傅的腿上瞬间有了力气,跑起来嗖嗖的带风。 洛娜目送着陆沅君离去,手足无措的站在街头。 “明天出气也行的呀,好久不见了,我们先去喝杯咖啡嘛。” 然而搭着洋车的陆沅君早已远去,没有听见好友的声音。去冀大路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一路上陆小姐在路过菜场和药房的时候停了一下,到冀大校门口的时候,挎在手中的小包较之出发之前鼓囊不少。 下了黄包车,陆沅君目光定定的落在了门口的四个大字上。 冀北大学。 运城这个地方呢,算的上是如今华夏除了沿海几个口岸之外,发展尤为迅速的城。 冀大更是数一数二,全国上下,各个省份的学生都如潮水一般往这里涌。 大学在如今的华夏,还没有走入寻常百姓人家。隔着门望去,里头不少学生相伴。 而若有除了学生之外模样的人想要走进,立刻便会被门口看门的大爷拦住。 陆沅君今日穿着一件旗袍,耳垂上挂着两颗亮晶晶的钻石耳坠子,看模样,的确不像是女学生。 但她留学归来,肚子里还算有些学问。 往学校里走的时候,看门大爷犹豫再三,还是没有上前阻拦。 冀大由政府拨款建造,校园里有山有湖,地方大的很。过往学生有穿马褂的,有穿长袍的,也有穿西装的,口音也是不近相同。 布告栏里贴着不少关于同乡聚会,诗苑沙龙的纸张。 陆沅君走了几步,拦在了迎面而来一位同学前方,决定开口问路。 “劳驾,请问季泉明教授在什么地方?” 说来也真是巧,她拦住的这位怀里抱着英国文学的课本。男学生将手中的课本挥了挥,一脸惊讶。 “我正要去上季教授的课。” 陆沅君撇了一眼书上的封面,英国文学,姓季的也只能教这个了。 面上没有显露不屑,陆沅君后退一步,给学生让出路来。 “那我跟着你便好。” 美貌女子的请求向来叫人无法拒绝,更不要说眼前这位提出的根本不是什么无理的请求。这位被陆沅君问到的学生丝毫不介意,还给她做起了向导。 “我不曾见过你。” 若学校里有这样的女生,他是不会不知晓的。 陆沅君笑了笑,没有回答,懒得回答。 学生被她的笑容晕了眼,也不管陆沅君是否回答了他的问题,一边往教学楼走,一边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这间小教室,就是季教授上课的地方。” 领着陆沅君走进了一间教室,里头稀稀拉拉的坐了十来个学生。 陆沅君进门之前看的清清楚楚,旁边的教室足足有这间两倍还大,讲台上虽然不见教授,底下可是座无虚席。 察觉到了陆沅君的疑惑,领路的学生选了一个略靠后的位子,将书放在了桌上,给她解释起来。 “这是我们冀大的特色,学生选老师。” “哦?” 陆沅君总算提起了兴致。 “季教授吧,肚子里的确有些真东西,可他倒不出来,天天上课光说俏皮话了。” 仿佛是众人周知的一般,这位学生甚至没有压低声音。 “那他讲的不好,来听课的人自然就少。” 探出半边身子,学生往外头一指。 “真正想做学问的,都去那边的教室,大力教授讲的才叫精彩呢。” 即便他不爱学习,依旧不能否认,那边大教室里坐着的才是好教授。 陆沅君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恰好一位虎背熊腰的男性走入了她的视野之中。 男人三十岁上下,留着络腮胡,书生的长衫配着一双不伦不类的皮鞋,怎么看怎么别扭。 大力教授十分警觉,察觉到有人看他,猛的回头瞪了一眼。 不曾想看他的人是个娇俏的小姐,皱了皱眉头转身继续往教室里走。 不似带路的学生,见着陆沅君貌美便大献殷勤,这位大力教授甚至没有多看陆沅君一眼。 只见他一进门,站在讲台上,右手握了拳头重重的的拍在了桌子上,大喝一声。 “上周不及格的,上来。” 一个学生灰溜溜的从学生之中走出,缩着脖子上了讲台,停在了距这位大力教授几步的地方停下。 大力教授眉头紧锁,伸出食指点在这位学生的胸口:“笨蛋。” 似还觉得不够,大力教授改换了拳头,一连三下敲在了学生的胸口:“笨蛋,笨蛋,笨蛋。” “老子教的这么好,你竟然不及格!” 大力教授的声音响彻走量,陆沅君这边听的清清楚楚。 虽不知这位教授的真名,可也知晓为何唤他大力了,哪里像个教书的先生,倒像个绿林好汉。 “大力教授就这个脾气。” 给陆沅君带路的学生开口,将她的注意力从对门教室拉回来。 “季教授快来了,你先寻个位子坐下吧。” 说着他清出了自己旁边的位置,冲陆沅君点头。 “季教授上课喜欢说俏皮话,你又是他没见过的旁听生,若自己坐着,定要被他调笑的。” 这位学生也是为了陆沅君好,季教授不大正经,就喜欢跟女学生乱搞。陆沅君模样俊俏,被教授瞧见了,定逃不脱的。 谁知陆沅君摇摇头,拎着自己的小包,下了台阶。 “我不是来听课的。” 季泉明那家伙,还不配做她陆沅君的老师。 转身踏上了讲台,将自己的小包往桌上一放。对门的大力教授停下了骂学生的动作,偏过头看向她这里。 难不成季泉明又勾搭了一个女学生?女学生来找他算账啦? 然而出乎大力教授意料之外的是,讲台上的女子浅浅一笑。 扬首挺胸,通身一股傲气。 “我是来给诸位讲课的。” “谁手里有今日的报纸?” 陆沅君隐隐觉得自己抓到了一根线头,下面牵扯着无数的因果。像是能撞毁巨轮的礁石,此刻正藏在暗潮汹涌水面之下。 运城中,本地的晨报,益世报,小小报,大大报层出不穷,外埠的报纸也流传甚广。 有说法是,就连拉洋车的,街面儿上蹲着要饭的,都人手一份报纸。 故而当陆沅君开口之后,在座的学生们几乎人人都从桌子洞里拿出了一份。 坐在第一排的学生起身收集起来,给陆沅君放在了讲台上。 陆沅君快速的翻阅着这些报纸,将沪上与沿海口岸城市的报纸捡出来放在一旁,运城的单独拎了一叠。 看了几眼之后,还真叫她发现了蛛丝马迹。 那根线头,被陆小姐拽住了。 “南春坊拍出史上最高地价,冀北大学外学生公寓租金再创新高,明山寺西苑按天收房租,禅房神似鸡毛旅店……” 陆沅君从运城本地报纸中挑了其中几条念着。 念完之后又拿起了沪上与外埠的报纸,刚抖开第一条便是。 “沪上以有碍观瞻的名头,放火逼拆棚户区。” 紧随其后的是津京地区。 “义地变卖,旧棺迁徙,未尽腐烂之尸截断,碎棺卖做柴。” 死人的坟地都被征来盖房子了。 陆沅君心有余悸,双手颤抖着放下了手中的报纸,抬起头来望向下方坐着的学生。 “你们可瞧出些什么?” 学生们面面相觑,不就是房子涨价么?反正在座的学生还有祖宅可以居住,谁也不在乎这些。 除非是想要养个外室的,那也用不着买房子不是?租一个便能享欢好。 陆沅君望着他们,忽然明白了为何那日对门儿五大三粗的大力教授会骂他们是笨蛋王八蛋。 纤纤玉指点向坐下的贵公子与娇小姐们。 “愚蠢。” 学生们虽说以往也挨先生的骂,可被陆沅君一个小丫头骂了之后,心里头总归是不痛快的。 心里不痛快了,面上自然也没有好脸色,一个个的拉长了脸。 你个小丫头片子又精明到什么地方去呢? 陆沅君的声音再次响起。 “身世同悲绕数雀,生涯应叹转丸虫。” 她吟了一句诗,让这些人提起了兴致。诗文出自运城的一位知名书画家,算是青年一代的翘楚。 可意思就叫人深思了。 虫儿和鸟儿都有宽敞的住处,为何我却要缩居在此处弹丸之地呢。 “诸君。” 陆沅君顿了顿,眼神仿佛冬日的寒风一般冷。 “大厦将倾。” 105.第一百零五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练家子呀。 陆沅君在心底嘀咕了一句,不像她那死去的爹跟村里铁匠练过几年野拳, 就敢号称江湖英豪,这位以书生著称的先生, 才是真有侠客风范。 “冀大是读书的地方, 并非给……” 吴校长停在了距离陆沅君几步之遥的位置站定,上下看了看她的穿着打扮, 那两个钻石耳坠子运城少见的稀罕东西, 晃眼的紧。 确信她应当是城中谁家娇生惯养的小姐,又或是正受宠的姨太太之后,吴校长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不屑:“并非是给你撒野的宅院。” 谁知陆沅君不但不后退,听了这话反而上前一步。 原来声名在外,传说中的吴先生也不过如此。 要说吴先生面上的不屑, 遮遮掩掩,陆沅君的厌恶则是明晃晃摆在了台面上。 只见女子的旗袍裙角飘起, 随着主人转了一圈,环视屋内一周。 “读书的地方?我还当是藏污纳垢之处呢。” 陆司令是个张口娘希匹,闭口妈卖批的粗人,教出来的闺女不管读了多少书,说起来话来仍旧是一根竹,直冲冲的朝目标而来。 “师生共狎一妓你不管, 学生毫无求学之心你不管, 身为有妇之夫的季教授乱搞女学生你也不管……” 陆沅君再次抬脚上前, 逼近了这位岁与她父亲差不多的长者, 朗声质问起来。 “我不过是给学生们上了堂课,这就是撒野了么?” 吴校长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被陆沅君说了个大红脸。因着她每一句都戳中了吴校长的痛点,冀大虽是举国上下学子心向往之的学府,却仍旧有不少问题上不得台面。 狎妓也好,无求学之心也罢,这是他暂时解决不了的。 但后头的那一条…… 吴校长扭头看向来寻他告状的季教授,虎目圆睁,将□□对准了他的胸膛:“你搞女学生了?” 季泉明双手交叠在胸前,连连摆了有几十下:“读读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乱搞呢?” 他嗫嚅了好一阵子,平日里咬文嚼的字是英文单词,叫季泉明的汉语词汇匮乏起来,想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明明是爱情……” 站在不远处的陆沅君冷哼一声,呵,男人。 “爱你妈情。” 吴校长拉长了脸,咒骂了一句。 听到这话的时候,季泉明与陆沅君皆是一愣,扣了扣耳朵,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咋大校长还骂人呢? 然而出乎季泉明意料之外的还有别的,吴校长不仅骂人,还要打人。抬起脚便朝他踢了过来,将季泉明赶出了校长室外。 一手持刀,另一手扶着门,吴校长朝季泉明呸了一口。 “去领这个月的教资,收拾东西,日后便不用来了。” 啪的一声关上了门,将季泉明关在了外头。 屋内只剩了校长和陆沅君两人,这会儿的吴校长不再是如方才一般锋芒毕露,反而颓丧起来。□□松松的握着,垂在身体一侧,走回了自己太师椅坐下。 从桌子下头拿出了一坛酒来,给自己的茶杯里兑了些,送入了口中。 “嘶……” 酒的辛辣让吴校长表情有些扭曲。 “你谁啊?” 他抬头正视站在原地的陆沅君,似乎对她有了些兴致。 “陆沅君。” 女子的声音响起,那钻石的耳坠子晃起来极度闪亮。 她还没从方才发生的事情里回过神来,自己咋就把季泉明的差事给弄没了? “还算个好名字。” 吴校长随口应了一句,运城姓陆的,能穿得起这样衣裳的,脾气又这么臭的,恐怕出身陆宅了。 “陆大头是你什么人?” 陆司令原是码头上扛大包的苦力,也没有个正经的名字,只因脑袋比常人大些,人们便这么叫了起来。 陆沅君除了听自己娘亲唤过这个名字之外,就不曾听他人提起了。 陆大头三个字让陆沅君一时愣神,下意识的回复:“陆大头是家父。” “怪不得。” 吴校长似乎识得陆司令,上下扫了扫陆沅君:“怪不得,你和他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就不对了。 陆沅君以为吴校长的话有失偏颇,不是她自夸,陆家能出她这模样的闺女,真是观音娘娘显灵了。 “都是胆大包天的人。” 吴校长叹了口气,再次灌了一口掺了酒的茶,咕咚咕咚几声之后,他抬起袖子擦拭掉嘴角的水迹。 “陆大头是个好家伙,走的可安详?” 陆司令战场阵亡的消息早就传遍了运城的每一个角落,挨了敌军数不清的枪子儿,断然称不上安详。 然而陆沅君却点点头:“家父死社稷江山,保家国百姓,寻了处依山傍水的地方下葬,自然安详。” “与我说说,你今日讲了什么课?” 知晓了她的父亲是目不识丁的陆大头,吴教授对眼前的陆沅君兴味更浓了,难不成真的叫大老粗教出个女秀才不成。 陆沅君也不犯怵,简略的把课上的论点叙述了一番。 吴校长听完捏着下巴,若有所思,学校里还没有听过这样的课。 “有点意思。” 他在桌面上翻找了一番,抽出了一本册子,朝着陆沅君扔了过去。 “念。” 陆沅君接下之后,对上了英国文学史几个大字,随手翻开了一页,朗声念了起来。 吴校长闭上眼睛,听着从她唇齿间冒出的每一个单词,恍如置身在了南春坊,左右都是金发碧眼的洋人一般。 只是有一点,这洋人似乎…… “你在何处上的学?” 吴校长睁开眼睛,示意她可以停下了。 “英吉利。” 陆沅君念的口干舌燥,只回了简单的三个字。 “可怎么听着像是美利坚人士呢?” 吴校长见惯了怪人,头一回见到像陆沅君这么怪的人。 “美语听起来粗鄙,为何不学更为优雅的剑桥口音?” “那吴先生为何要说白话文呢?” 陆沅君不做回答,把问题抛了回去。 “我……” 106.第一百零六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封西云走了, 连个信儿都没留下。陆沅君对此颇为不屑,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前脚还说要娶自己, 后脚便杳无音信。 还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呢?可扯犊子吧。 不过他走了也好, 陆沅君也乐得自在。 封少帅走后的第三日,按新历来算是个礼拜一,是陆小姐去冀北大学上课的日子。 抢了季泉明的工作之后,她收到了洛娜的谢礼,上头夹了个小条子,写着泉明没了教授职位, 那女学生也不搭理他了。 季泉明也因着怕见着熟人, 一连几日没敢出门。 二十银元薪资的工作,对于家族数代为官的季泉明来说, 根本算不得什么。 丢人才最要紧。 陆司令是个大老粗,家里头住宅院,点煤油灯, 根本不晓得洋玩意儿的好。 不管陆夫人怎么劝,说汽车那能跑的铁疙瘩是被洋人大仙施过法的, 死活不肯买。 故而来往陆宅的人都乘着汽车不假, 唯独陆宅的人出入仍需搭坐马车或是洋车。 这天陆沅君早早起来, 在门口叫了辆人力黄包车往冀大的方向去了。 地方来过一次, 轻车熟路, 陆小姐毫不费力的来到了季泉明的小教室。 对门儿的大教室里不见那日的大力教授, 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学生在上自习。那边安安静静,一个走廊之隔,小教室里吵吵嚷嚷。 人比人,气死人。 她也想去大教室,想教好学生。这些抽大烟,逛窑子的混账纨绔,合该去戏园子,来学校做什么呢。 陆沅君沉着一张脸,抬脚踏进了门槛。而在她进去的瞬间,小教室安静了下来。 安静的太快,以至于对门儿大教室里静心读书的学生们,都抬起头朝这边瞧了瞧。 咋回事儿啊?对门儿今天不吵不嚷还挺不习惯的。 小教室里的学生不多,来上季先生课的人本就没几个,季先生被校长给轰走了,便更没几个人了。 剩下的人里,有一半见识过那日陆沅君的强硬,瞧见她进门,真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你才敢吵嚷。 而那日没来上课的人,则是因着陆沅君的穿着。 近几日虽说天气稍稍凉了下来,可也还没到冷的时候。南春坊的洋人,摩登一些的女郎,还有穿半截裙子露小腿的。 怎么这位从门外进来的姑娘,穿着长旗袍不说,上身还披了件极其蓬松绵软的貂皮围搭。 有一位前周没来上课的学生站了起来,环顾教室一周:“这是你们谁的姨太太啊!还不赶紧领回去,搁这儿浪什么呢?” 秋老虎尚未散去,便迫不及待的穿上貂啦?可是钱多烧的慌不? 陆沅君脚步一顿,扭过头来冷冷的盯着这位学生。 她脖颈里早就裹了一层薄汗,都怪娘亲,非得说什么如今上大学的都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可不能让他们门缝里看人瞧扁了。 非得穿的极尽奢华才成。 现在好了,被当成姨太太了吧? “坐下。” 陆沅君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不容置疑。 那站着的学生被她冷眼一瞧,还真缩回了座位上。 即便如今新式思想涌入,女子能够出门,进学了,可也还没见过有胆子这么大的丫头。 陆小姐脱下了身上的貂皮围搭,将其甩到了讲台上。抬脚迈了一个台阶,把手中小包放下,从里头翻出了英国文学的课本。 “我不是谁的姨太太,是你们的新教授,陆沅君。” 小教室里有见识过陆沅君那日风采的,生怕她再掏出枪,一个个战战兢兢的掏出课本,谁也不敢造次。 “姓季的讲到哪儿了?” 陆沅君随手翻了几页,朝着下头的同学们问了起来。被方才那学生搅了自己的好心情,陆沅君也懒得与他们寒暄,开口语气不佳。 “to a waterfowl!” 陆沅君低着头,底下座位上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讲到致水鸟了呀?” 陆沅君快速的翻起了课本,试图找到这一页。 但找着找着,她好像听到了笑声。 抬头一瞧,底下的几个学生正捂着嘴窃笑个不停,满脸满眼皆是嘲讽。 陆沅君立刻回过神来,把书本一合,扔到了地上。 “致水鸟,布莱恩特。” 窃笑的学生住了口,将捂着嘴的手放了下来。 讲台上这位年岁与他们相差无几的女教授,似乎有点本事,并非如穿着一般庸俗。 “是姓季的在英国文学课上讲美利坚的诗人么?” 陆沅君拿过自己的小包,伸手往里掏了掏。 “抑或是说,你们在笑话我?” 沉默。 陆沅君的手一刻不从包里拿出来,底下的学生便一刻不敢说话。别的教授上课要钱,这位陆小姐掏出枪来,可是要命的。 那日从教室离开的学生们都去打听过她的来历,陆司令的独女。陆司令虽然死了,可军阀的女儿仍旧叫人不敢小瞧。 “算了。” 陆沅君什么也没拿,空手从包中伸了出来,走到了黑板前,捡起一根粉笔。 “那就讲致水鸟好了。” “这是一首典型的咏物诗,托物言志。” 陆小姐将错就错,干脆在英国文学课上讲起了美国文学。 “诗人,古今中外都是一套路子。托物言志,借景抒情。刘熙载的艺概里头说,咏物隐然只是咏怀,盖个中有我也。就是这个道理。” 陆沅君捏着粉笔的手上下飞舞,写下了几个关键字。 “布莱恩特这个致水鸟吧,是借水鸟说自己不知该归向何方……” 讲着讲着,她回头瞧了一眼,座下的学生们没有一个在听的。 陆沅君将粉笔扔到地上,干脆便不讲了,转身回到了讲台旁,半边身子斜靠在上头,眯着眼睛往学生身上瞧。 “怎么?致水鸟可是你们要听的,这会儿怎么没人记笔记啊?” 学生们依旧沉默,谁也不敢搭话。 陆沅君走下讲台,停身在了最近的一位面前,指关节敲了敲他的桌子。 “说说。” 这位被陆沅君点到的学生,是个县里富户家的大儿子。光是考上冀大便已经费了老劲,再没有别的精力来进学了。 反正他毕业后回老家,还是春日里管着长工播种,秋日里管着长工麦收,也就是为了说出去好听,上过大学而已。 难不成还在地头给长工讲英文诗啊?长工也得乐意听不是? 故而这位学生梗着脖子道出了实情:“枯燥,英文没求意思。” 陆沅君听了,环顾众人:“你们也是这么以为?” 众人点头,季教授光让他们背背背,哪里能有趣味。 陆沅君摇摇头,半蹲下身,捡起那根她扔下的粉笔,重新走到了讲台旁。伸手几笔勾勒,画了一个唇型。 又在里头涂满了颜色,因着陆沅君站在那里,这简单几笔不由得让人联想到了点过绛唇的女子来。 任何一门语言,都有它独特的魅力,比如…… “这个m型的上唇峰,各位看看像什么?” 漂亮女先生提问了,还是一个与学习毫无关联的问题,学生们终于来了兴致。 这个说像山,那个说像驼峰,一时吵嚷起来。 陆沅君敲了敲黑板,朗声道:“在英文里,它叫cupid''s bow。” 丘比特的弓。 女子的唇,丘比特的弓。于形来说,m型的上唇峰的确状似弓。于意来说,这这把弓中射出的箭,又引人沐浴爱河。 像要应证什么一样,陆沅君嘴角勾起笑意,在她的美貌映衬之下,射出了利箭。 只听陆沅君道:“英文哪里枯燥了?还是很有意思的嘛。” 学生们被她的笑意晃了神,点点头应和着。 正说着,陆沅君收起笑意,目光落在了一处空位上。 “那个斑秃的学生呢?” 怎的?她第一节课,便有人敢不来么? 反了天,逃学可还行? “他叫丘比特的弓箭射惨了!” 学生里有话多舌头长的,提起课业一问三不知,但对于这种事情门儿清。 陆沅君抬了抬下巴,示意那位知晓内情的同学起来。 “说说。” 那学生坐在后头,被陆沅君点到一点不害臊,揪了揪坐出皱褶的长衫站了起来。 起身之后先是捂着嘴嘿嘿一笑,紧接着挤眉弄眼的冲着瞧过来的学生们使了个眼色,然后才慢悠悠的,怪声怪气的开了口。 “那日我同他去逛窑子。” 陆沅君闻言不由蹙眉,象牙塔里究竟出了多少恶心事,这种话也能拿到明面上来讲么? 可说话的学生没有察觉到陆沅君的不满,仍在侃侃而谈。 “与他常寻的那位丫头过夜涨价了,瓜怂身上没得钱,老鸨不让他进。” 学生笑的猥琐,同学们听得起劲儿。 “他便跟老鸨吵起来了,龟儿爷哪能容他在门口闹事呢,几个人把他狠狠揍了一顿。” “鼻青脸肿也不敢来上学了,可不就是被丘比特的箭给射惨了么?” 这学生说到此处还不尽兴,从座位里跳了出来,快步走到了前头的空地来。 两手往腰上一叉,嘴角险些歪到了后脑勺上,不住的翻着白眼儿,学着老鸨的模样,捏着嗓子开口。 “你个穷鬼,咋不能涨价了?” 老鸨子理直气壮:“你们学校门口的公寓,城外的土坯房,连他娘的亭子间都涨价了!怎的我们姑娘陪你困觉,平白给你日还不算,软床软枕睡一夜还不能涨价了?” “咦—— ” 老鸨子的话太过粗俗,日这样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字眼就这么说了出来。这个学生也是个没谱的,学的时候竟然不加修饰。 全然不顾教室里还有女学生与女教授。 这句话一出,别说是女学生了,就连平日里去窑子喝花酒的公子哥儿都听不下去,别过头与他划清界限。 “咦——说啥呢你……” 唯独讲台上的陆沅君若有所思。 她一脚踢开了本就被她丢下的英国文学课本,抓起自己的貂皮外搭往黑板上擦。用力擦净了上头的丘比特之弓。 “去他的英国文学。” 陆沅君捏着粉笔,在黑板上用力的写画起来,每一笔都狠戾无比。 “嫖资涨价,这是个社会问题。” 风雨欲来,大楼将塌,尔等还醉生梦死呢。 陆沅君气定神闲的望着教室中的学生,对着这些年纪与她相差无几,甚至有几个瞧着比她还要大上几岁的人,丝毫没有惊慌。 107.第一百零七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前朝的皇帝都死了好些年, 怎的运城还有人留着辫子呢? 陆沅君皱着眉头瞧向说话的人, 老头子身形是一种极不健康的消瘦。他说话的时候,鼻孔里,舌苔上有浓重的绿色。陆沅君知道,那是鼻烟瘾大的人会留下的痕迹。 老头子说完这句之后,拽了一个斜眼儿的后生上来。这后生跟他爹一样,鼻孔舌苔里绿油油的一片。 “我这小子,别瞧着眼神儿不行, 对待媳妇那可是一等一的好。” 老头子满脸得意, 把自己的儿子推到前头,继续道。 “家里头三房小妾,都被他宠上天了!” 斜眼儿后生的黑眼珠子看着门外的方向,但实则目光所及却是陆小姐。 陆沅君和陆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家里头三房小妾还上门求亲? 也就是欺负陆家司令刚死,不然一人赏一颗子弹,你们下棺材里做美梦吧。 这个糟老头子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不住的说着自己儿子的好。 “陆小姐嫁过来, 定是天天享福的!” 见陆家母女孤苦伶仃站在那里,被糟老头子气的脸色煞白也没个依靠, 后头的人们也活泛了起来。 纷纷挤上前,推开了说话的老头子, 给陆沅君介绍起了自家的儿子, 侄子。 陆司令刚走, 府内还在丧期。陆夫人穿着一身的黑,耳朵上却没有摘下司令送给她的红宝石耳坠子。 因着火气升腾而起,陆夫人的红宝石耳坠子随着主人晃动起来,正要上前与这些人理论。 陆沅君按下了自己的母亲,给了她一个眼神,自己缓步朝着众人走去。 她双手环抱在胸前,一个挨着一个,打量起了这些与她岁数相差无几的年轻人。 每当她走过一位的时候,年轻人的长辈就会叨叨叨个不停,在陆沅君耳边嗡嗡嗡的说着自家子侄的好,希望能入了陆小姐的眼。 陆沅君的脚步未停,越过了一个又一个的人,朝着最初上前的那位,鼻孔舌苔绿油油的父子走去。 走到他二人跟前后停了下来,陆沅君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那斜眼儿后生的黑眼珠仍没有落在陆沅君身上,歪歪斜斜的不知放在什么地方,可当陆小姐笑起来的时候,斜眼的后生也跟着乐了。 “郎才女貌!” 那糟老头子昧着良心,大声喊道。 他还以为陆家小姐看上自己儿子了呢,兴奋极了。嗓子因着情绪激动有些刺痒,他咳了一声,卡了口痰扭头吐在了地上。 常年吸鼻烟的人,痰液也发绿。 陆沅君对老头子粗俗的举动不置可否,笑嘻嘻的将手探进了包中。 老头子摇摇头,叹了口气道:“陆小姐不用准备什么礼物,只要嫁妆备好就成了。” 陆沅君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因着老者的劝阻就停下,她面上笑意更浓,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就是眨眼之间,老者忽然觉的额前一凉。 等他反应过来,前额上已经抵了一把冰冷的枪。 “我爹死了不假,陆家没儿子也是真的。” 陆沅君给枪上膛,动作熟练,像是早已练习过无数次一般。 “可并不代表我娘俩儿就任人宰割了吧?” 老头子对上陆沅君那双勾人的桃花眼,不知怎么就跟陆司令的大小眼儿重合起来。 方才还觉得指不定是陆夫人偷人才生出这般模样的闺女,而今一瞧,陆家小姐身上还真有陆大头的影子。 起码这股子胆大妄为的野,换了寻常人便做不出来。 然而陆沅君的枪口并没有让对面的老者屈服,老头子咧着嘴,说话时陆沅君能清晰的看到他舌苔上的绿色。 “小丫头,你吓唬谁呢。” 老爷子根本不怕,若陆小姐真敢开枪杀人,他今日就算是死,也值了。 他甩了下头,垂在身后的辫子打了个转,缠在了脖子上。 “要是不敢开枪,就收拾好嫁妆,等着花轿上门吧。” 陆沅君面上一僵,她的确不敢开枪,杀人哪有说的轻巧。就算是敢,枪里也没有子弹。 都说横的怕不要命的,陆沅君今日还真是遇上对手了。 但此时此刻是不能怂的,只要她稍稍显露一分怯懦,日后连叫花子都能踩陆宅的门槛了。 只见陆沅君镇定自如,正待继续放狠话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骚动。 陆沅君拉长脸,右手稳稳的握着枪,转头朝门外看了过去。 难不成父亲手底下那些团座们,眼下就打算撕破脸皮来欺负她母女了? 耳边传来踢踢踏踏的声音,这声音辨识度极高,是丘八们的皮鞋底子踩在地上时发出的。 视野中出现了一队扛枪的大兵,踢翻了院落中一口又一口的红木箱子,谁家的小厮敢上来拦,立刻便被枪口顶住。 陆小姐手中的枪或许没什么威慑力,可若是被穿着军装的人用枪指着,腿是立刻便会软的。 一个身量高大挺拔的男人快步走了进来,因着他逆光前行,陆沅君一时竟然没有看清他的脸。直到来人进了屋,停在了她的身边,陆小姐才认出了他。 正是前几天连个消息都没留便离去的封西云。 封少帅从腰间掏出了自己的佩枪,撞开了陆沅君的那一把,抵在了老头子的前额上。 “你猜我敢不敢开枪呢?” 方才对着陆沅君还一副不怕死模样的糟老头子,这会儿腿软了不说,怕是只要封西云再多说一句话,就要尿裤子了。 陆司令占了运城十余年,城中无人不识。可陆司令毕竟是扛大包的出身,眼界短浅,占了运城之后便没在扩大自己的版图。 封家的老帅就不一样了,是早些年的官派留学生,胸怀大志。带着军队走过了华夏的大半版图,若不是他得了花柳病,指不定过几年都当上大总统了。 故而封家父子的名声要比陆司令更大些,加上这几年封西云隔三差五的上报纸,运城人对他几乎是无人不识。 听闻封少帅铁血手腕,老头子可不敢在封西云面前造次。 当即双手举过头顶,偷偷的往后挪动步子:“天下哪有少帅不敢做的事呢?” 封西云的枪追了上去,仍旧抵在老者的脑袋上。 环顾了堂屋内一周,他挑了挑眉头,开口道。 “诸位,凡事总有先来后到。” 封少帅眼神冰冷,带着上过战场的人特有的绝情。 “陆伯父在世时,已经将沅君许给我了。” 顿了顿,后头的话几乎从封西云咬紧的牙关了蹦出来的。 “兴许是吊唁会上我没有说清楚,让诸君身后的那些人起了误会。抬着你们的东西回去,跟他们说说明白。” 封西云收回枪,将其别回了腰间的枪套里,站在了陆沅君前面,将她挡在了身后。 “天色不早,诸位可要留下吃饭?” 虽说的是问句,可但凡长了眼睛,长了耳朵的,也没有谁敢答应留下。 于是不久前气焰嚣张的豪绅们,此刻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拽着自己的儿子侄子就往门外跑。生怕慢上一步,就被传说中铁血手腕的封西云给一枪崩了。 才一会儿的功夫,屋内便空了。那舌苔鼻孔绿油油的父子,也连跑带爬的离去。 封西云见着众人离去,收起了面上的冷漠,转过身来邀功一般的看向陆沅君。 “吓着你了?” 不等陆沅君回答,陆夫人先走了上来,双手拽着封西云,可劲儿的晃了几下。 “嗨呀,西云你来的刚刚好。” 封西云顺着丈母娘,任由她晃着。 陆沅君把母亲拽了下来,面上表情没有丝毫的松动。 “你真的会开枪么?” 方才那糟老头子,恐怕是被父亲手底下的团长授意。但真要论起了,却也罪不至死。 都说如今的司令大帅们不把人的性命放在心上。 陆沅君对上诸多来求亲的人没有畏惧,可持枪的封西云却叫她害怕。若那老头子强硬些,封西云是不是就真的开枪了? 眼前看起来正义凛然的少帅,以救美的姿态出现不假,但这身军装内里,藏着的究竟是英雄,还是杀人不眨眼的狂魔呢? 陆沅君想的太多,感动的也就少了。 封西云被她一问,愣了愣神。然而表情才不过僵住一瞬间,便又软了下来。 不止陆小姐受过教育,他封西云也是留洋回来的新式青年,压根儿不是陆沅君想象的那种少帅。 眉眼之间满是柔情,封西云再次将枪从腰间拔出,枪托用力在掌心一撞,封西云把弹夹拿了出来,递给了陆沅君。 “沅君哈尼,没子弹的,我吓唬他。” 望着空空如也的弹夹,陆沅君神色放缓,连那句哈尼的称呼也没有拒绝。 封西云收好自己的枪后,又接过陆沅君手里那一把。用同样的姿势撞向掌心,弹出弹夹。 “我与你一样。” 他想要展露出自己与陆小姐更多的相似之处,然而出乎封少帅意料的是,陆沅君枪中的弹夹不是空的。 里头的子弹填满了。 “???” 手上的动作僵住,这回换封西云愣了。 陆沅君见状歪过头,看向了陆夫人。 “娘???” 陆夫人:…… 抢了季泉明的工作之后,她收到了洛娜的谢礼,上头夹了个小条子,写着泉明没了教授职位,那女学生也不搭理他了。 季泉明也因着怕见着熟人,一连几日没敢出门。 二十银元薪资的工作,对于家族数代为官的季泉明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丢人才最要紧。 陆司令是个大老粗,家里头住宅院,点煤油灯,根本不晓得洋玩意儿的好。 不管陆夫人怎么劝,说汽车那能跑的铁疙瘩是被洋人大仙施过法的,死活不肯买。 故而来往陆宅的人都乘着汽车不假,唯独陆宅的人出入仍需搭坐马车或是洋车。 这天陆沅君早早起来,在门口叫了辆人力黄包车往冀大的方向去了。 地方来过一次,轻车熟路,陆小姐毫不费力的来到了季泉明的小教室。 对门儿的大教室里不见那日的大力教授,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学生在上自习。那边安安静静,一个走廊之隔,小教室里吵吵嚷嚷。 人比人,气死人。 她也想去大教室,想教好学生。这些抽大烟,逛窑子的混账纨绔,合该去戏园子,来学校做什么呢。 陆沅君沉着一张脸,抬脚踏进了门槛。而在她进去的瞬间,小教室安静了下来。 安静的太快,以至于对门儿大教室里静心读书的学生们,都抬起头朝这边瞧了瞧。 咋回事儿啊?对门儿今天不吵不嚷还挺不习惯的。 小教室里的学生不多,来上季先生课的人本就没几个,季先生被校长给轰走了,便更没几个人了。 剩下的人里,有一半见识过那日陆沅君的强硬,瞧见她进门,真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你才敢吵嚷。 而那日没来上课的人,则是因着陆沅君的穿着。 近几日虽说天气稍稍凉了下来,可也还没到冷的时候。南春坊的洋人,摩登一些的女郎,还有穿半截裙子露小腿的。 怎么这位从门外进来的姑娘,穿着长旗袍不说,上身还披了件极其蓬松绵软的貂皮围搭。 有一位前周没来上课的学生站了起来,环顾教室一周:“这是你们谁的姨太太啊!还不赶紧领回去,搁这儿浪什么呢?” 秋老虎尚未散去,便迫不及待的穿上貂啦?可是钱多烧的慌不? 陆沅君脚步一顿,扭过头来冷冷的盯着这位学生。 她脖颈里早就裹了一层薄汗,都怪娘亲,非得说什么如今上大学的都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可不能让他们门缝里看人瞧扁了。 非得穿的极尽奢华才成。 现在好了,被当成姨太太了吧? “坐下。” 陆沅君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不容置疑。 那站着的学生被她冷眼一瞧,还真缩回了座位上。 即便如今新式思想涌入,女子能够出门,进学了,可也还没见过有胆子这么大的丫头。 陆小姐脱下了身上的貂皮围搭,将其甩到了讲台上。抬脚迈了一个台阶,把手中小包放下,从里头翻出了英国文学的课本。 “我不是谁的姨太太,是你们的新教授,陆沅君。” 小教室里有见识过陆沅君那日风采的,生怕她再掏出枪,一个个战战兢兢的掏出课本,谁也不敢造次。 “姓季的讲到哪儿了?” 陆沅君随手翻了几页,朝着下头的同学们问了起来。被方才那学生搅了自己的好心情,陆沅君也懒得与他们寒暄,开口语气不佳。 “to a waterfowl!” 陆沅君低着头,底下座位上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讲到致水鸟了呀?” 陆沅君快速的翻起了课本,试图找到这一页。 但找着找着,她好像听到了笑声。 抬头一瞧,底下的几个学生正捂着嘴窃笑个不停,满脸满眼皆是嘲讽。 陆沅君立刻回过神来,把书本一合,扔到了地上。 “致水鸟,布莱恩特。” 窃笑的学生住了口,将捂着嘴的手放了下来。 讲台上这位年岁与他们相差无几的女教授,似乎有点本事,并非如穿着一般庸俗。 “是姓季的在英国文学课上讲美利坚的诗人么?” 陆沅君拿过自己的小包,伸手往里掏了掏。 “抑或是说,你们在笑话我?” 沉默。 陆沅君的手一刻不从包里拿出来,底下的学生便一刻不敢说话。别的教授上课要钱,这位陆小姐掏出枪来,可是要命的。 那日从教室离开的学生们都去打听过她的来历,陆司令的独女。陆司令虽然死了,可军阀的女儿仍旧叫人不敢小瞧。 “算了。” 陆沅君什么也没拿,空手从包中伸了出来,走到了黑板前,捡起一根粉笔。 “那就讲致水鸟好了。” “这是一首典型的咏物诗,托物言志。” 陆小姐将错就错,干脆在英国文学课上讲起了美国文学。 “诗人,古今中外都是一套路子。托物言志,借景抒情。刘熙载的艺概里头说,咏物隐然只是咏怀,盖个中有我也。就是这个道理。” 陆沅君捏着粉笔的手上下飞舞,写下了几个关键字。 “布莱恩特这个致水鸟吧,是借水鸟说自己不知该归向何方……” 讲着讲着,她回头瞧了一眼,座下的学生们没有一个在听的。 陆沅君将粉笔扔到地上,干脆便不讲了,转身回到了讲台旁,半边身子斜靠在上头,眯着眼睛往学生身上瞧。 “怎么?致水鸟可是你们要听的,这会儿怎么没人记笔记啊?” 学生们依旧沉默,谁也不敢搭话。 陆沅君走下讲台,停身在了最近的一位面前,指关节敲了敲他的桌子。 “说说。” 这位被陆沅君点到的学生,是个县里富户家的大儿子。光是考上冀大便已经费了老劲,再没有别的精力来进学了。 反正他毕业后回老家,还是春日里管着长工播种,秋日里管着长工麦收,也就是为了说出去好听,上过大学而已。 难不成还在地头给长工讲英文诗啊?长工也得乐意听不是? 故而这位学生梗着脖子道出了实情:“枯燥,英文没求意思。” 陆沅君听了,环顾众人:“你们也是这么以为?” 众人点头,季教授光让他们背背背,哪里能有趣味。 陆沅君摇摇头,半蹲下身,捡起那根她扔下的粉笔,重新走到了讲台旁。伸手几笔勾勒,画了一个唇型。 又在里头涂满了颜色,因着陆沅君站在那里,这简单几笔不由得让人联想到了点过绛唇的女子来。 任何一门语言,都有它独特的魅力,比如…… “这个m型的上唇峰,各位看看像什么?” 漂亮女先生提问了,还是一个与学习毫无关联的问题,学生们终于来了兴致。 这个说像山,那个说像驼峰,一时吵嚷起来。 陆沅君敲了敲黑板,朗声道:“在英文里,它叫cupid''s bow。” 丘比特的弓。 女子的唇,丘比特的弓。于形来说,m型的上唇峰的确状似弓。于意来说,这这把弓中射出的箭,又引人沐浴爱河。 像要应证什么一样,陆沅君嘴角勾起笑意,在她的美貌映衬之下,射出了利箭。 只听陆沅君道:“英文哪里枯燥了?还是很有意思的嘛。” 学生们被她的笑意晃了神,点点头应和着。 正说着,陆沅君收起笑意,目光落在了一处空位上。 “那个斑秃的学生呢?” 怎的?她第一节课,便有人敢不来么? 反了天,逃学可还行? “他叫丘比特的弓箭射惨了!” 108.第一百零八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领着陆沅君在五进五出的大院子里走了好一阵子,停在了一处小院外。推开院门, 他彬彬有礼的侧身。 “泪滴—法斯特。”dy first】 若换了旁的姑娘,听上两句洋的指不定心猿意马。可陆沅君是从洋人堆里回来的,封西云这口大碴子味的英文,实在叫她听不下去。 故而她不由得皱起眉头,大步流星跨进门去,将封西云和他那句“微特 -密”【wait me】远远的甩在了后头。 宅子虽是陆家的宅子,但这间院落陆小姐并不熟悉,只知道这里是父亲接待客人的。 陆司令的客人,都是大丘八, 兵油子, 政府里尸位素餐的官员,没一个是陆小姐能看得顺眼的。 每每路过此地的时候,也都是避之不及。今次封西云带她来, 也不知这个丘八揣着什么坏心思。 进了小院, 又推开房门, 扑面而来是苹果的香气。陆沅君瞧见案几上摆着一盘红彤彤的大苹果,间或相隔四五个佛手, 正是这香气的源头。 屋内还有个玻璃的金鱼缸子, 翠绿的水草中, 优哉游哉的戏绕着些或金黄, 或火红的小鱼。 再往里看, 有一个戴着金丝眼镜, 穿着马褂长衫的中年男人。身后跟着几个小厮模样的人,有男有女。 会客室里有人,这点并不奇怪。 怪的是,屋内明明有座椅,这些人全都恭恭敬敬的站着。 他们见了陆沅君之后,身子躬了九十度,齐齐的道了声:“夫人好。” 叫谁夫人呢? 哪有管未出阁的小姐叫夫人的?这就跟管十几岁的大小伙子叫叔叔大爷一样,是不妥帖不合适的。 陆沅君的脾气本就急燥,一听这话当即便拉下了脸。 封西云跟在后头,进门时恰好听见了这句,尴尬的笑了几声。清了清嗓子后,冲那些人摆了摆手。 “暂且先唤陆小姐。” 等娶过门在改口也来得及。 封夫人似乎有点不大顺口,以后该让人们叫她什么好呢? 封太太。 对,太太这个词更摩登一些,适合留洋归来的陆沅君。 “这是我从沪上找来的裁缝,听陆夫人说沅君你刚归国不久,想着也没有合适的衣裳,我便寻来他们与你裁上一些。” 说着说着,封西云不知怎么红了脸,后面的话磕磕巴巴起来。 “至于婚服,我听你的。他们手艺好,西西西西……式中式的都可以做。” 陆沅君朝着一把椅子走了过去,想要坐下理理思绪。封西云比她更快,先一步为陆沅君把椅子拉了出来。 “先叫他们出去,有些话我们单独谈。” 陆沅君坐下以后,给了封西云一个眼神。 那位沪上来的裁缝是个有眼力的,不等封少帅开口,自己便领着徒弟们出了去,还不忘带上门。 脚步声越来越远,到最后消失不见。 “说吧,你究竟想要什么。” 陆沅君翘着二郎腿,旗袍下头露着一截白生生的小腿。 脚腕处白的过分,像极了富贵人家的老爷们在手中把玩的羊脂玉雕件,晃的封西云挪不开眼。 封西云一贯瞧不起他那得花柳病死去的爹,明明胸怀壮志,腹中又有大才,为何栽到了女人头上。 那时封老帅总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封西云对此嗤之以鼻。 而今当真轮到了自己,他想起了在东洋留学时,书中所说的遗传。 开战前给上万士兵讲话也没有怂的封西云,如今竟不知如何回话,半天憋出一句。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扯淡。” 陆小姐粗话连篇。 她从椅子上起来,皮鞋的鞋底敲在地上,一步步逼近了封西云。 二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了不过半臂,陆沅君眼神锐利的如同是在草原上空翱翔的雄鹰,咬住了封西云作为自己的猎物。 “你想要从我父亲这趟浑水里分到些什么?是权,是兵,还是地?” 不管封西云的模样如何英俊,如何正直,如何风流倜傥,在陆小姐看来,大兵油子都是一丘之貉。 无利不起早的家伙。 陆家孤儿寡母,是众人口中的肥肉,若无所图,任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凑上来。 雪中送炭从来都见的少,落井下石才正当道。 陆沅君天生有一种能说服他人的能力,被她这么一问,封西云自己先懵了一瞬间。在心中询问自己,我是想要权,想要兵,还是想要地呢? 可他及时的回过神来,没有掉进陆沅君的陷阱里。 “陆伯伯与我有恩。” 封西云轻声开口:“诚然如今新式思想大行其道,但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点是不能改的。” 封西云身上穿着的是新式的军装,与长衫马褂有天壤之别,倒更像绅士们所穿的西服。 “运城是非之地,我娶你,脱离这火海可好?” 男人上前一步,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的更近,他稍稍低下头。 “到时候,就算运城乱成一锅粥,也沾染不到你与陆伯母身上。” 陆沅君曾想过,封西云在风口浪尖上要娶她的理由。钱也好,地盘也好,父亲留下的势力也罢,唯独没有想过,是这个理由。 报恩? 听起来有些荒唐。 然而当她抬起头,对上封西云那双眼,几近而立的年纪,眼白澄澈如少年,即便是一流的戏子,也演不出这样的真挚。 哪怕是戏子,也得先说服自己之后,方才能演出真情。 报恩。 他想娶自己,是真的为了报恩。 “我会供着你,一生只你一位妻。” 封西云仍在做着承诺。 陆沅君对上这双眼,把母亲所说的,万事顺着封西云的话忘到了九霄云外,摇摇头后退了一步。 “不成。” 盲婚哑嫁,不成。 即便如洛娜那样,寻了真爱的漂洋过海的,也不一定能得长久的幸福。他这样为了一份父亲留下的恩情,又能与自己长久至几时呢? 陆沅君退回了原来的位置,父亲的家业也好,能保便保,保不下就算了。 搭上自己一辈子,只为了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不值当的。更何况乱世之中,现在护下了,以后也难保证。 封西云听到了拒绝的话,心里有些失落,却又是意料之中。 他追上前,扯住了陆沅君的袖子。 “我知道,陆伯父新丧,你要守孝三年。” 说着他往紧闭的屋门处瞧了一眼,生怕被谁听见一样,用气声说道。 “如今这世道,三年之后是什么样子,谁又说得清?” 三年后,封西云都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 “治世不一道,则国不法古。国尚如此,我们又何须拘泥与旧理呢?” 婚丧嫁娶一起办,在当下这个时节,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封西云目光灼灼,等着陆沅君的回应。只要她点点头,便立刻唤那几个沪上的裁缝回来,西式的婚纱也好,中式的华服也罢,几日之内便能穿在陆沅君的身上。 “可我不喜欢你。” 陆沅君将衣袖从封西云手中挣脱开来。 封西云在来时,也想过陆小姐可能会拒绝自己的理由。他想着许诺不纳妾,不在乎什么守孝三年,定能将人带离运城。 唯独没有想过,陆小姐拒绝他的理由,会是这五个字,‘我不喜欢你’。 爱情,这是一个在新式青年里盛行且风靡的字眼,有着崇高的含义。 手中空落落的,没了锦缎的丝滑。封西云有些愣神,不知下一句该如何回话。 他只记得陆小姐说送客,自己跟着小厮出了房门,又出院门,最后出了宅门。坐在了自己的汽车后座上,目光出了窗外望着陆宅的匾额,靠着背椅目光涣散。 耳边传来了李副官的声音,混混沌沌,模糊不清。 “少帅,她不乐意那更好!咱还不娶了,反正是陆大头的闺女不想嫁,日后下了黄泉对上陆司令,咱也是有理的。” 封西云双手搭在膝头,军装的裤子要比长衫更凉些,越发衬的他掌心炙热。 “不成。” 封少帅摇摇头。 司机不敢搭少帅与副官的话,只能从后视镜里偷偷观察。他瞧见封少帅的目光灼灼,神情坚定。 “为啥啊少帅?” 李副官想不通,从来只听说过女子报恩以身相许,没听说过大老爷们也以身相许的。 封西云低头看着自己曾拉住陆云君袖角的手,翻来覆去瞧了又瞧。 “因着我喜欢她。” 就像陆小姐说的,若非要嫁娶,总该寻喜欢的人过余下半生。 李副官听了少帅这话,牙都要酸倒了。 都说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本以为封少帅在见识过老帅那因花柳病烂了臭了的腿以后,能做个清心寡欲的人。 如今好了,你瞧瞧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八成是完求了。 既然如此,吃人家的粮饷,就要为封家办事,李副官咬着牙握紧拳头。 “少帅,反正陆大头死了,咱就是进去把陆小姐抢回去,也没人能说什么。” “胡说。” 封西云回过神来,冲着李副官瞪大眼睛。 “你怎么能管我老丈人叫陆大头呢?” 封少帅的汽车绝尘而去,一直到天擦擦黑,陆夫人才乘着黄包车从南春坊回了自家的宅子。 进宅院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抓了女儿来问。 “今日与封少帅谈的如何?可还融洽?” 陆沅君端坐在椅子上,手中托着一个盖碗,江西的瓷,上头烧着水墨山水画。 用盖子将杯中的茶叶和沫沫拨到一边儿,吸溜了一口香片茶,陆沅君把下午的事给母亲说了个大概。 陆夫人听了气不打一出来,当即扔下自己大包小包买来的东西,就要上手去揍自己的闺女。 “沪上的裁缝你就给赶跑了?” 陆沅君:??? “还跟我装无辜!” 陆夫人一掌落在了女儿的胳膊上:“难道你不想穿貂去学校教书么?” “先生,什么课要去窑子上呢?” 陆沅君歪着头看向他,方才在校长办公室不是很厉害吗?才闻了这一点脂粉味,便脸红了? 还想做和尚呢,可扯淡吧。 “带没带纸笔?” 陆沅君的挎包不大,没装这些东西,就问向了黄汀鹭。 黄汀鹭身为学生,纸笔当然是随身携带的。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了钢笔,又从裤兜里拿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递给了陆沅君。 陆小姐瞥了一眼,没有接,转身朝着胡同里的姑娘走去。 胡同最前头院门外站着招揽恩客的女子,可也不仅仅是姑娘们,还有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龟儿爷。 109.第一百零九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学生们起着哄时, 像是在戏园子里看戏的粗俗乡绅。 陆沅君气定神闲的望着教室中的学生,对着这些年纪与她相差无几,甚至有几个瞧着比她还要大上几岁的人,丝毫没有惊慌。 毕竟过世的陆司令曾经手掌七万兵马,而陆小姐在去国离乡求学之前,也曾去过军营。 说出来定会让满座的学生吓破胆,陆沅君那小小的手包里,还藏着封西云临走时留下给她防身的□□呢。 “很好笑吗?” 陆沅君声音不大, 抬脚走下了讲台, 往学生中走去。 也不知为什么, 看着她走来, 学生们竟然安静下来。 陆沅君抱着胳膊, 绕着课桌之间相隔的细廊行走着,打量着教室里的每一个学生。瞧他们的衣着, 似乎各个都来自富贵人家。 再仔细一看,没有一位有求学之心。 有几个学生面色苍白, 手背上的皮肤细腻,没有一个茧。脚上蹬着一双锃亮的皮鞋,胸前还挂着漂洋过海来的洋表。 怎么看也是富庶子弟吧,偏偏瘦的皮包骨, 像是饿了许久的模样。 沅君在路过他们的时候不由得冷笑, 这些人一看就是抽大烟抽多了。 再往前走, 坐在这处的几个学生眼下青黑一片, 许久没睡过一次安稳觉的模样,身上的脂粉味比陆沅君一个女子还要浓。 甚至在走近的时候,陆沅君的余光瞟到其中一个学生的脖子上有小片青紫的痕迹。 这种人呢,不是外头养情人了,就是窑子的常客。 冷哼一声,陆沅君再次走上了讲台。 她也曾听说过,如今华夏的大学学术氛围并不浓厚,是权贵人家送子弟镀金的地方。 传到陆沅君耳朵里最叫人难以接受的,还有同学教授共狎一妓的流言。 懒得与这些学生计算,陆沅君今日是来给好友洛娜出气的。 她走到讲台旁,打开了自己鼓鼓囊囊的小包,从里头拿出了几样的东西。 “为避免各位大少爷,大小姐不识五谷,我在讲课之前,给大家介绍一下。” 她拿起第一样,棕黄色的块状物。 “此为生姜。” 紧随其后的是一味中药:“这是何首乌。” 教室内的学生们见她还真打算给自己讲课,彻底急眼了。冀大的学生们自恃甚高,即便是校长聘请的教授,也有被学生赶出去的。 更何况如今这位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女人,模样倒是长的浪。 给他当老婆还行,老师不行! “嘿!你从哪儿来的!下来!” 那位带着陆沅君进来的青年也站了起来,若叫他知道引路引来的是这样的人,他是绝对不会带路的。 大喊大叫的学生把对门儿大教室师生的目光吸引了过来,就连那位虎背熊腰的大力教授,这会儿也停下了打学生的手,颇为好奇的望着陆沅君。 陆沅君面对学生们的质疑和愤怒依旧是那副不在意的模样,放下手中的何首乌,不仅没有要从讲台上下来的意思,还再次打开了那小小的手包。 众人以为她或许会掏出小油菜什么的,可当小包打开,露出了一把银光闪闪的手.枪。 陆沅君右手熟练的握着枪,左手咔的一敲,给枪上了膛。拎在手里,食指虚虚放在扳机上。 学生们在看到枪的瞬间安静了下来,木木的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敢动。 陆沅君见状浅笑,瞧瞧,这才有学生的样子嘛。 正待开口说话的时候,陆沅君的余光里瞥到了一个头发异常茂密的人影。 转过头朝着教室门口看去,洛娜的丈夫,季泉明正抱着课本,提着茶杯站在门外。 “哟!季泉明!” 陆沅君拎着手里的枪,与门外几年不见的昔日同窗打着招呼。 季泉明的目光落在陆沅君手里的枪上,教室里的学生们不知道,他可是知晓陆沅君出身。 季泉明相信,陆司令肯定教过女儿怎开枪。 他站在门外朝陆小姐微微颔首,点头致意。 “今日我替你给学生讲堂课如何?” 陆沅君开口虽然是商量的语气,但因她手中持枪,季泉明哪敢说个不字呢。 只能尴尬的笑了笑,抓着书本安抚教室里早已安静下来的同学们。 “这位陆小姐是我在英国留学时的同窗,在英国文学上的造诣颇深,替我讲节课没什么的。” 陆沅君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意,虽说看不惯季泉明,但陆沅君在英国文学上头,有自知之明,她在这方面比不上季教授。 季泉明一脚踏入门槛,想把手中的课本递给昔日的同窗,谁料陆沅君摇了摇头。 “不必,我今日不讲文学。” 见陆沅君的神色不佳,没有与自己叙旧的亲呢,季泉明刚刚踏进门的半只脚又缩了回去,生怕她手中的枪把自己误伤。 学生们见季泉明这么怂,越发的看不起他,怕是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女学生身上了,没得骨气。 陆沅君将枪移到了左手上,右手捏着粉笔走向了黑板,龙飞凤舞的写了起来。 在她转过身的瞬间,有位学生松懈了下来,整个人垮在座位上。 陆小姐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眼,写到一半突然转身,提枪指向他。 “仔细听着,这节课对你尤其有用。” 那学生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吓的腿都软了,吞咽了下口水,点点头。 收起了手中的枪,陆沅君转回身写完了黑板上的几个大字。 “小论脱发对夫妻间关系,及两国邦交的影响。” 门外的季泉明似乎明白了这位多年未见的同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地了,原是他那洋婆姨找来的。 他黑着一张脸,紧皱起眉头。 小教室这边的动静太大,对门大教室有几个心野的学生坐不住了,拎起书包换到了陆沅君这间教室,找了个位子坐下。 正在上课的大力教授见他的学生离去,心里头憋着一口气,可又不能说什么,毕竟这也算是冀大不成名的规矩。 课堂上留不住学生,是教授该反思的事情。 更何况别说学生了,就连大力教授,这会儿也正扯长脖子往小教室这边看呢。 “脱发,是每个人都要面临的问题。” 陆沅君放下了粉笔,走回了讲台旁,拿起她从菜场买来的生姜,以及白马堂买来的何首乌,给学生们展示。 “生姜涂抹,何首乌煎服,都是华夏人常用的法子。” 说着陆沅君将枪口对准了先前那位在她转身写板书的时候松懈的学生,冷声道。 “方才路过你的时候我可瞧见你后脑斑秃了。不管天黑之后有什么要紧事,今后都不要熬夜了。” 被陆沅君点名的那位,是学生里有名的蜜蜂,常年流连于运城的各大胡同画舫,花堆里扎着的。 教室里的同学们听了这话想笑,可有那黑洞洞的枪口拦着,统统把笑意咽到了肚子里。 对门儿的大力教授终于坐不住了,觉得有热闹瞧,领着自己的学生鱼贯而出,纷纷挤进了这间小教室。 坐不下的就守在门口,或蹲或站,把真正该站在教室里讲课的季泉明拦在了外头。 “我们的季泉明教授呢,大家都知道,他父亲是前清的官派留学生,但大家知不知道,季先生的爷爷是做什么的?” 陆沅君放下了生姜与何首乌,耸耸肩在讲台上踱起步来。 学生摇头,具体做什么的不知晓:“做官的!” 陆沅君点点头:“的确是个做官的,不过季先生的祖父是太医院的院长,给太后娘娘保养身体的。” 季泉明越听越不对,就算陆沅君要给洛娜出气,提他爷爷干什么呢。 “季先生的父亲之所以能被选为官派留学生呢,是因为季先生的祖父为太后娘娘献了祖传的护发秘方。” 传闻太后娘娘到死的时候,一头秀发都是漆黑如墨。 说着陆沅君抬手,用枪往季泉明的方向点了点:“大家瞧瞧季先生,就能知道秘方有用。” 中学生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季先生的头发果然浓密异常。 “而季先生的妻子呢,出身于大不列颠。” 陆沅君的声音抑扬顿挫,每一句后头都跟着一个小钩子,让原本只是被她恐吓方才坐下的学生,聚精会神的听了起来。 “英吉利的水质不好,盥洗之后的掉的头发啊,会让你以为自己已经病入膏肓。满大街的绅士们,摘下帽子与假发,年逾而立的,少有不秃顶的。” 撇撇嘴,陆沅君露出了不屑的神情。 学生们的印象里,海那头是先进所在,万物皆是好的。如今教陆沅君这么一说,竟非常有趣。 “季先生的妻子出身于这样的环境之中,见到了头发浓密的他,甚为心动,不惜漂洋过海,跟着他远嫁到了华夏。” 陆沅君见学生们听的兴起,不再像要将她赶下讲台的样子,便收起了枪。 她右手挡在唇边,压低声音道:“即便如今明知季先生在外头搞女学生,季夫人仍然放不下他这颗头发浓密的脑袋。” 抓起桌上放着的生姜与何首乌,陆沅君将其抛向了那位斑秃的学生。 “回去还不好生护发?” 那学生被生姜砸中了眉心,揉了揉,默默把两样东西收了起来。 “且除此之外,对两国的邦交,民众的意识形态也有深远影响。” 重重的的敲了敲黑板,陆沅君说完了俏皮话,当真开始讲课了。 门外的季泉明对上大力教授探寻的目光,以及一声不屑的咒骂。 “原来搞女学生的流言是真的,你个王八蛋。” 季泉明用文学课本挡住了脸,今后他算是在学校里没有脸面了,低声念了句莎翁的词来表述此刻的心情。 “f*ck me。” (莎翁:???我没说过…) 张口娘希匹,闭口妈卖批,是个十足的大老粗。 然而乱世之中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扛大包的苦力得了奇遇,也能成带着部队打江山的司令。 陆司令此人喜饮酒,好俊才,喝多了搂着青年才俊的肩头,逮着谁都要唤上一句。 “哎呦喂好女婿,我要把闺女许给你!” 彼时陆司令正如日中天,虽然谁也没见过陆司令的闺女长什么模样,老实说从陆司令的面向来看,八成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指不定还是个裹着小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乡野村姑。 然而凡被陆司令揽住肩头的青年才俊,个个都愿回上一句:“我的老丈人,小婿定对令嫒不离不弃。” 可真到陆司令死了的时候,昔日门庭若市的陆家大宅瞬时没落,青年才俊统统不见了!来吊唁的人倒是有几个,可大多都是些年过四十的老家伙。 别说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就连过了而立之年,家里头已经娶了三房小妾的,都不敢上门了。生怕被陆司令那一直不曾露面的闺女缠上,下半辈子就算是完求了。 这年头的街面上见着汽车的人都会觉的今日自己好运气,可以去买张救国的彩票去。 陆宅朱红色的大门上方悬挂着白幡,巷子里每隔半刻钟便会来上一辆小汽车,下来位或穿军装,或穿西服的人。 白事与红事的酒席不同,是不能给客人发请柬的,来不来全凭客人计算。故而陆司令的吊唁会上,还不如他生前给老婆请戏班子搭台时的客人多。 过路的人远远的瞧见几辆车朝着陆宅开来,急忙退到墙角,生怕被汽车撞上。瞧这气派,想来撞死都没地儿告状去。 汽车轮子停在了陆宅的大门前,前后的车上下来十余个扛着枪的兵。他们沿着大门两排站好,等着正主儿从车上下来。 可车上的人也不知是排场大,等人来请还是怎么着,十几分钟过去了,愣是没下来。 列队里有个新兵,还没练出来,站了一会儿工夫腿麻了,偏过头偷偷的往车里看,琢磨着少帅怎么还不出来。 他瞅见司机正双目放空,坐在前排的李副官半偏着身子,面色沉重的在与后排的少帅交谈。 “少帅,您可想好了?不能因为叫过陆司令一声岳丈,咱就把后半辈子搭进去。” 李副官右手握拳,目光落在少帅身上。 封少帅器宇轩昂,生的是清风霁月,端得好相貌。听说东洋留学的时候,穿和服的姑娘排着队的要跟他回来。 报纸上提起封西云来,会用半张版面来形容他的风姿,穷尽溢美之词不说,最后还要加一句,笔力不够,写不出少帅万分之一。 他身上没有富贵人家的倨傲,反而待人接物极其有礼,是提着灯笼瞅瞎眼都找不着的好佳郎。 战场上的陆司令或许是个不错的盟友,可谁也真不信陆司令能教出什么亭亭玉立,温声软玉的姑娘来。多半里头给陆司令守灵的,就是个臭烘烘的小脚丫头。 一想到少帅要娶那样的女人,李副官就揪心的慌。 “想好了。” 封少帅点点头,他只在父帅的丧礼上见过陆司令一面。 当时陆司令喝大了,摇摇晃晃的从车里走下来,咣咣咣的砸开了封家宅门。身后领着一队兵,各个肩上扛着枪。 还未坐稳少帅位子的封西云以为他是来砸场子的,神色冷冽的起身去迎。 父帅死了不假,却不代表所有人都能在他头上踩一脚了。 可谁成想,陆司令刚一脚踩进门槛里,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铁血一般的男儿,伏在地上泪如雨下。 封少帅这才明白过来,别人或许包藏祸心,可陆司令是真心来给父帅吊唁的。 “漂亮话叔叔我也不会说。” 陆司令被走来的封少帅扶起,抽抽搭搭的将腰间别着的配枪取下,枪口对准自己拍在了封西云的手上。 “好女婿,我把闺女许给你。” 说话时酒气熏天,眼底一片通红,陆司令推开封少帅,望着封宅内大大小小的客人目眦欲裂。 “狗日的,你们谁敢动我女婿试试?” 手中掌着七万兵的陆司令,一句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封西云坐稳了少帅的位子后,时时惦记着这句话,毕竟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听闻陆司令死了,留下孤儿寡母无人照料,带着那么一大笔财产,不就是等着被饿狼撕咬的黄羊么。 “我想好了。” 一句话说了两遍,封西云将白色手套摘下随手一扔,擦得反光的皮鞋踩在了车外的石板路上。 今日驱车百里,即便里头真是个凶悍的小脚姑娘,他也要念着陆司令的这份恩情,娶回来供在家里。 “敬礼!” 门口的两排士兵见少帅下来了,一个个的提起精神绷直了腿,掌心斜向下立在耳边行礼。 当兵的皮鞋底子又厚又沉,踩在石板路上发出一种既有辨识力的响声。副官跟着下车,别过头不忍去看这幅场景。 都什么年代了,到处叫嚣自由恋爱新式婚姻,怎么少帅一个留过学的,还放不下一句轻飘飘的承诺呢。 “咚咚咚。” 封西云上前一步,敲响了没落的陆宅大门。 里头传来了一阵哒哒哒急促的脚步声,朱红色的大门被人拉开,除了守门的小厮,还有一位年纪二十上下的姑娘。 唇红齿白,明眸皓目,一头齐肩的短发,戴着两颗水滴状的钻石耳坠子,闪闪发着光。 封少帅一时不防,后退一步,抬头去看门上的牌匾,匾上陆字龙飞凤舞。 是陆家宅无误啊。 听闻陆司令怕老婆,一辈子就娶了一位妻,发迹之后也没养外室小妾,那这小姑娘是谁啊? “hello?” 女子穿着一身浅蓝色旗袍,脚踩高跟小皮鞋,露着半截白生生的小腿,声音也是脆。 “who r u?” (你谁?) 一口地道的美语,跟租界的洋人是一个味道。 “小姐,这是封少帅。” 守在一旁的小厮低声提醒,眼下司令不在了,陆宅没了靠山,不能得罪人的。 封西云听到小姐两个字,瞬间会意,知晓眼前的人是谁,耳朵尖跟着红了。陆司令一辈子只娶了一房妻,妻子只给他生了一个闺女。 原来等着他的不是大字不识的小脚丫头,而是个会说洋文的新女性。 可惜他在东洋留的学,说个空尼奇瓦还成,西洋话真是说不好,半天才憋出一句。 110.第一百一十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传闻东洋有艺伎,若想成为花魁,标准便是只一眼, 就能让人失魂落魄, 一声难以忘记。眼前的女子,一双眼和头发一边儿黑。天生有种气质,过路人被她看上一眼便泥足深陷。 可惜女子开口并不如样貌温婉可人,反而带着跃跃欲试的野。 “我说娶你大爷个二舅妈!” 陆沅君回想起封西云的脸, 对出口的话有些后悔。可撇撇嘴,又似是极为不屑。 “若只想做丘八的太太, 我还留洋做什么?” 陆司令在世的时候手握七万雄兵,放在几十年前都得叫封疆大吏。哪怕是大总统的儿子, 陆小姐也嫁得。可陆司令不能安分的做个码头上的苦力,他生出来的闺女, 照样无法在家头相夫教子。 陆沅君自从记事起, 就没打算做个安分守己的妻。 运城南春坊,在划为洋人的租界前,是来逃难的流民扎堆的地方。地势低洼, 高矮不平,羊肠小道蜿蜒曲折,杂草丛生。若是一个不当心,就会被东西绊了脚。 不住人的地方还是乱坟岗子, 然而才不过短短十几年, 就摩登的不像话。 宽敞的马路, 两旁栽种着高大整齐的树木,空气里隐隐有香水的味道,路上的洋人与汉人呈五五之数。坊内不见四合院,倒全是一幢幢的小洋房。 南春坊住的人家非富即贵,沿路除了鸟鸣虫啼以外,静悄悄的。 陆沅君同一位金发的女子并肩走在一处,二人都穿着旗袍,可洋人女子的裙子竟然比陆小姐更长。 “不说我了,洛娜你和季泉明最近怎么样?” 摆摆手,陆沅君不想提更多关于自己未婚夫的事,反过来询问起了金发女子。 穿旗袍的洋人女子名唤洛娜,是陆小姐在英国留学时的同学,嫁给了运城才子季泉明后背井离乡,乘着越洋的航船来到了华夏大地。听闻归国后季泉明在冀大做了教授,洛娜办了个教富家千金说英语的女子中学,是同学们口中的神仙眷侣。 彼年离开时,陆沅君记得他们蜜里调油,两国的报纸上都大为称颂这份自由的爱情,传为一时佳话。 洛娜叹了口气,路两旁的树枝尚未及时修剪,垂下来拦住了前路。她用力揪了几片恼人的树叶向前走着,看样子婚后并没有人们预想的那般甜蜜。 “他要纳妾。” “纳妾?” 陆沅君皱起眉头,快步追了上去:“你不是英国人么?他怎么能生出这种心思?” 华夏或许有纳妾的陋习,可英吉利从古至今可都是一夫一妻,情人的什么暂且不表,没听说过谁取两个老婆。且近来的读过新书的男子,不纳妾的海了去了。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最近的风尚。 “我也去寻了大使馆主持公道,可你知道他同使官说什么?” 泪珠子顺着眼角滑落,将洛娜衬的楚楚可怜,后退两步准备拉开与陆小姐的距离。 “你看我给你学。” 洛娜擦干净眼泪,停下来挺起胸膛,先学起了英驻运城的大使,刚正不阿。 “你这是违法行为!” 紧接着跳到对面,洛娜抱着胳膊,换了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违了哪里的法?” 再次变成英伦腔调,洛娜继续。 “我们大不列颠是一夫一妻的婚姻制,你如果要纳妾的话,就是重婚罪,要受到上帝和法律的惩罚。” 干脆也不挪地方了,洛娜吸吸鼻子,原地学着自己的丈夫。 “可这里不是英国,我也不是英国人,更不信什么上帝。” 抬手往空气里推了一把,洛娜将丈夫学了个十成十。 “我太爷爷纳妾,我爷爷纳妾,我爸爸纳妾,我自然也要纳妾。” “男人就像茶壶,女人就像茶杯,一个茶壶就该配一套茶杯。” “男人就像汽车,女人就像轱辘,一辆汽车得有四个轱辘。” 什么狗屁歪理,陆小姐示意洛娜够了,别学了。 再学下去陆小姐可能要提着封西云离开前留下的枪,去冀大找季月明个混账家伙了。 别人家若说故步自封,陆沅君还能信,同在运城的季家可算求了吧。 边走边对着洛娜揭夫家的老底:“季月明的爷爷跪在前清皇帝跟前自称奴才,他爹扭头就革了皇帝陛下的命,季家可不是随老理循古法的人。” 季月明那一派胡言乱语,陆小姐越想越气,走了几步后竟然比洛娜本人还要愤怒。 “离婚!什么爷爷爸爸的,明摆着是他季月明自己想纳妾,跟他过什么?” 如今新思想涌入,每天都有夫妻登报合离,不是新鲜事。裹着小脚的丫头,都晓得拿着一张诉状去警局里离婚,更何况洛娜是个洋人,这方面的压力就更小了。 至多茶余饭后人们看报纸,撇撇嘴笑话几句,季月明降不住黄头发的洋人婆姨。 “可我不想离婚。” 洛娜退后一步,委屈巴巴的扶了扶发髻上插好的簪子,若非她长着一双绿色的眼睛,鼻梁高的吓人,瞧着风度完全就是个土生土长的华夏女子。 她双手抱着头蹲了下来,揪着自己的头发。 “我根本无法离开泉明。” 没有英国女子该有的独立,洛娜以夫为天。 “他都要纳妾了,你还有什么割舍不下的?” 陆沅君非常不解,追上前一步,俯下身抬手按在了洛娜的额头上,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 “也没发烧,为什么说胡话?” 洛娜推开了陆小姐的手,唉声叹气,神情忧郁,显然对其用情颇深。 “你见过泉明,应该知道的。” 眯着眼睛回忆起了昔日留学的时光,季泉明虽有运城才子之名,可左右同学里哪一个不是才子呢? 比起其他的人,季泉明在陆小姐看来,除了学问之外,并没有多少可取之处。光是气质相貌,她现在就可以报出十几个比季泉明好的来,且不带停顿,不打磕巴。 “我不知道。” 陆沅君摇头,困惑的要命:“洛娜,他身上究竟有什么让你这么恋恋不舍?” “这里。” 洛娜抬手摸了摸头顶,眼中的忧郁消散,化为了柔情似水的波纹,嘴角也勾起了涟漪。 “他这里有头发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 英吉利的男人大多秃头,这点陆小姐是见识过的。而她记忆里的季泉明,头发的确是比别人茂盛。 毕竟过世的陆司令曾经手掌七万兵马,而陆小姐在去国离乡求学之前,也曾去过军营。 说出来定会让满座的学生吓破胆,陆沅君那小小的手包里,还藏着封西云临走时留下给她防身的□□呢。 “很好笑吗?” 陆沅君声音不大,抬脚走下了讲台,往学生中走去。 也不知为什么,看着她走来,学生们竟然安静下来。 陆沅君抱着胳膊,绕着课桌之间相隔的细廊行走着,打量着教室里的每一个学生。瞧他们的衣着,似乎各个都来自富贵人家。 再仔细一看,没有一位有求学之心。 有几个学生面色苍白,手背上的皮肤细腻,没有一个茧。脚上蹬着一双锃亮的皮鞋,胸前还挂着漂洋过海来的洋表。 怎么看也是富庶子弟吧,偏偏瘦的皮包骨,像是饿了许久的模样。 沅君在路过他们的时候不由得冷笑,这些人一看就是抽大烟抽多了。 再往前走,坐在这处的几个学生眼下青黑一片,许久没睡过一次安稳觉的模样,身上的脂粉味比陆沅君一个女子还要浓。 甚至在走近的时候,陆沅君的余光瞟到其中一个学生的脖子上有小片青紫的痕迹。 这种人呢,不是外头养情人了,就是窑子的常客。 冷哼一声,陆沅君再次走上了讲台。 她也曾听说过,如今华夏的大学学术氛围并不浓厚,是权贵人家送子弟镀金的地方。 传到陆沅君耳朵里最叫人难以接受的,还有同学教授共狎一妓的流言。 懒得与这些学生计算,陆沅君今日是来给好友洛娜出气的。 她走到讲台旁,打开了自己鼓鼓囊囊的小包,从里头拿出了几样的东西。 “为避免各位大少爷,大小姐不识五谷,我在讲课之前,给大家介绍一下。” 她拿起第一样,棕黄色的块状物。 “此为生姜。” 紧随其后的是一味中药:“这是何首乌。” 教室内的学生们见她还真打算给自己讲课,彻底急眼了。冀大的学生们自恃甚高,即便是校长聘请的教授,也有被学生赶出去的。 更何况如今这位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女人,模样倒是长的浪。 给他当老婆还行,老师不行! “嘿!你从哪儿来的!下来!” 那位带着陆沅君进来的青年也站了起来,若叫他知道引路引来的是这样的人,他是绝对不会带路的。 大喊大叫的学生把对门儿大教室师生的目光吸引了过来,就连那位虎背熊腰的大力教授,这会儿也停下了打学生的手,颇为好奇的望着陆沅君。 陆沅君面对学生们的质疑和愤怒依旧是那副不在意的模样,放下手中的何首乌,不仅没有要从讲台上下来的意思,还再次打开了那小小的手包。 众人以为她或许会掏出小油菜什么的,可当小包打开,露出了一把银光闪闪的手.枪。 陆沅君右手熟练的握着枪,左手咔的一敲,给枪上了膛。拎在手里,食指虚虚放在扳机上。 学生们在看到枪的瞬间安静了下来,木木的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敢动。 陆沅君见状浅笑,瞧瞧,这才有学生的样子嘛。 正待开口说话的时候,陆沅君的余光里瞥到了一个头发异常茂密的人影。 转过头朝着教室门口看去,洛娜的丈夫,季泉明正抱着课本,提着茶杯站在门外。 “哟!季泉明!” 陆沅君拎着手里的枪,与门外几年不见的昔日同窗打着招呼。 季泉明的目光落在陆沅君手里的枪上,教室里的学生们不知道,他可是知晓陆沅君出身。 季泉明相信,陆司令肯定教过女儿怎开枪。 他站在门外朝陆小姐微微颔首,点头致意。 “今日我替你给学生讲堂课如何?” 陆沅君开口虽然是商量的语气,但因她手中持枪,季泉明哪敢说个不字呢。 只能尴尬的笑了笑,抓着书本安抚教室里早已安静下来的同学们。 “这位陆小姐是我在英国留学时的同窗,在英国文学上的造诣颇深,替我讲节课没什么的。” 陆沅君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意,虽说看不惯季泉明,但陆沅君在英国文学上头,有自知之明,她在这方面比不上季教授。 季泉明一脚踏入门槛,想把手中的课本递给昔日的同窗,谁料陆沅君摇了摇头。 “不必,我今日不讲文学。” 见陆沅君的神色不佳,没有与自己叙旧的亲呢,季泉明刚刚踏进门的半只脚又缩了回去,生怕她手中的枪把自己误伤。 111.第一百一十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故而她不由得皱起眉头, 大步流星跨进门去, 将封西云和他那句“微特 -密”【wait me】远远的甩在了后头。 宅子虽是陆家的宅子,但这间院落陆小姐并不熟悉, 只知道这里是父亲接待客人的。 陆司令的客人, 都是大丘八, 兵油子, 政府里尸位素餐的官员,没一个是陆小姐能看得顺眼的。 每每路过此地的时候,也都是避之不及。今次封西云带她来, 也不知这个丘八揣着什么坏心思。 进了小院, 又推开房门,扑面而来是苹果的香气。陆沅君瞧见案几上摆着一盘红彤彤的大苹果,间或相隔四五个佛手, 正是这香气的源头。 屋内还有个玻璃的金鱼缸子,翠绿的水草中,优哉游哉的戏绕着些或金黄, 或火红的小鱼。 再往里看,有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穿着马褂长衫的中年男人。身后跟着几个小厮模样的人, 有男有女。 会客室里有人, 这点并不奇怪。 怪的是, 屋内明明有座椅, 这些人全都恭恭敬敬的站着。 他们见了陆沅君之后, 身子躬了九十度,齐齐的道了声:“夫人好。” 叫谁夫人呢? 哪有管未出阁的小姐叫夫人的?这就跟管十几岁的大小伙子叫叔叔大爷一样,是不妥帖不合适的。 陆沅君的脾气本就急燥,一听这话当即便拉下了脸。 封西云跟在后头,进门时恰好听见了这句,尴尬的笑了几声。清了清嗓子后,冲那些人摆了摆手。 “暂且先唤陆小姐。” 等娶过门在改口也来得及。 封夫人似乎有点不大顺口,以后该让人们叫她什么好呢? 封太太。 对,太太这个词更摩登一些,适合留洋归来的陆沅君。 “这是我从沪上找来的裁缝,听陆夫人说沅君你刚归国不久,想着也没有合适的衣裳,我便寻来他们与你裁上一些。” 说着说着,封西云不知怎么红了脸,后面的话磕磕巴巴起来。 “至于婚服,我听你的。他们手艺好,西西西西……式中式的都可以做。” 陆沅君朝着一把椅子走了过去,想要坐下理理思绪。封西云比她更快,先一步为陆沅君把椅子拉了出来。 “先叫他们出去,有些话我们单独谈。” 陆沅君坐下以后,给了封西云一个眼神。 那位沪上来的裁缝是个有眼力的,不等封少帅开口,自己便领着徒弟们出了去,还不忘带上门。 脚步声越来越远,到最后消失不见。 “说吧,你究竟想要什么。” 陆沅君翘着二郎腿,旗袍下头露着一截白生生的小腿。 脚腕处白的过分,像极了富贵人家的老爷们在手中把玩的羊脂玉雕件,晃的封西云挪不开眼。 封西云一贯瞧不起他那得花柳病死去的爹,明明胸怀壮志,腹中又有大才,为何栽到了女人头上。 那时封老帅总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封西云对此嗤之以鼻。 而今当真轮到了自己,他想起了在东洋留学时,书中所说的遗传。 开战前给上万士兵讲话也没有怂的封西云,如今竟不知如何回话,半天憋出一句。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扯淡。” 陆小姐粗话连篇。 她从椅子上起来,皮鞋的鞋底敲在地上,一步步逼近了封西云。 二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了不过半臂,陆沅君眼神锐利的如同是在草原上空翱翔的雄鹰,咬住了封西云作为自己的猎物。 “你想要从我父亲这趟浑水里分到些什么?是权,是兵,还是地?” 不管封西云的模样如何英俊,如何正直,如何风流倜傥,在陆小姐看来,大兵油子都是一丘之貉。 无利不起早的家伙。 陆家孤儿寡母,是众人口中的肥肉,若无所图,任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凑上来。 雪中送炭从来都见的少,落井下石才正当道。 陆沅君天生有一种能说服他人的能力,被她这么一问,封西云自己先懵了一瞬间。在心中询问自己,我是想要权,想要兵,还是想要地呢? 可他及时的回过神来,没有掉进陆沅君的陷阱里。 “陆伯伯与我有恩。” 封西云轻声开口:“诚然如今新式思想大行其道,但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点是不能改的。” 封西云身上穿着的是新式的军装,与长衫马褂有天壤之别,倒更像绅士们所穿的西服。 “运城是非之地,我娶你,脱离这火海可好?” 男人上前一步,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的更近,他稍稍低下头。 “到时候,就算运城乱成一锅粥,也沾染不到你与陆伯母身上。” 陆沅君曾想过,封西云在风口浪尖上要娶她的理由。钱也好,地盘也好,父亲留下的势力也罢,唯独没有想过,是这个理由。 报恩? 听起来有些荒唐。 然而当她抬起头,对上封西云那双眼,几近而立的年纪,眼白澄澈如少年,即便是一流的戏子,也演不出这样的真挚。 哪怕是戏子,也得先说服自己之后,方才能演出真情。 报恩。 他想娶自己,是真的为了报恩。 “我会供着你,一生只你一位妻。” 封西云仍在做着承诺。 陆沅君对上这双眼,把母亲所说的,万事顺着封西云的话忘到了九霄云外,摇摇头后退了一步。 “不成。” 盲婚哑嫁,不成。 即便如洛娜那样,寻了真爱的漂洋过海的,也不一定能得长久的幸福。他这样为了一份父亲留下的恩情,又能与自己长久至几时呢? 陆沅君退回了原来的位置,父亲的家业也好,能保便保,保不下就算了。 搭上自己一辈子,只为了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不值当的。更何况乱世之中,现在护下了,以后也难保证。 封西云听到了拒绝的话,心里有些失落,却又是意料之中。 他追上前,扯住了陆沅君的袖子。 “我知道,陆伯父新丧,你要守孝三年。” 说着他往紧闭的屋门处瞧了一眼,生怕被谁听见一样,用气声说道。 “如今这世道,三年之后是什么样子,谁又说得清?” 三年后,封西云都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 “治世不一道,则国不法古。国尚如此,我们又何须拘泥与旧理呢?” 婚丧嫁娶一起办,在当下这个时节,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封西云目光灼灼,等着陆沅君的回应。只要她点点头,便立刻唤那几个沪上的裁缝回来,西式的婚纱也好,中式的华服也罢,几日之内便能穿在陆沅君的身上。 “可我不喜欢你。” 陆沅君将衣袖从封西云手中挣脱开来。 封西云在来时,也想过陆小姐可能会拒绝自己的理由。他想着许诺不纳妾,不在乎什么守孝三年,定能将人带离运城。 唯独没有想过,陆小姐拒绝他的理由,会是这五个字,‘我不喜欢你’。 爱情,这是一个在新式青年里盛行且风靡的字眼,有着崇高的含义。 手中空落落的,没了锦缎的丝滑。封西云有些愣神,不知下一句该如何回话。 他只记得陆小姐说送客,自己跟着小厮出了房门,又出院门,最后出了宅门。坐在了自己的汽车后座上,目光出了窗外望着陆宅的匾额,靠着背椅目光涣散。 耳边传来了李副官的声音,混混沌沌,模糊不清。 “少帅,她不乐意那更好!咱还不娶了,反正是陆大头的闺女不想嫁,日后下了黄泉对上陆司令,咱也是有理的。” 封西云双手搭在膝头,军装的裤子要比长衫更凉些,越发衬的他掌心炙热。 “不成。” 封少帅摇摇头。 司机不敢搭少帅与副官的话,只能从后视镜里偷偷观察。他瞧见封少帅的目光灼灼,神情坚定。 “为啥啊少帅?” 李副官想不通,从来只听说过女子报恩以身相许,没听说过大老爷们也以身相许的。 封西云低头看着自己曾拉住陆云君袖角的手,翻来覆去瞧了又瞧。 “因着我喜欢她。” 就像陆小姐说的,若非要嫁娶,总该寻喜欢的人过余下半生。 李副官听了少帅这话,牙都要酸倒了。 都说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本以为封少帅在见识过老帅那因花柳病烂了臭了的腿以后,能做个清心寡欲的人。 如今好了,你瞧瞧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八成是完求了。 既然如此,吃人家的粮饷,就要为封家办事,李副官咬着牙握紧拳头。 “少帅,反正陆大头死了,咱就是进去把陆小姐抢回去,也没人能说什么。” “胡说。” 封西云回过神来,冲着李副官瞪大眼睛。 “你怎么能管我老丈人叫陆大头呢?” 封少帅的汽车绝尘而去,一直到天擦擦黑,陆夫人才乘着黄包车从南春坊回了自家的宅子。 进宅院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抓了女儿来问。 “今日与封少帅谈的如何?可还融洽?” 陆沅君端坐在椅子上,手中托着一个盖碗,江西的瓷,上头烧着水墨山水画。 用盖子将杯中的茶叶和沫沫拨到一边儿,吸溜了一口香片茶,陆沅君把下午的事给母亲说了个大概。 陆夫人听了气不打一出来,当即扔下自己大包小包买来的东西,就要上手去揍自己的闺女。 “沪上的裁缝你就给赶跑了?” 陆沅君:??? “还跟我装无辜!” 陆夫人一掌落在了女儿的胳膊上:“难道你不想穿貂去学校教书么?” 陆小姐顿了顿继续,泼起了冷水。 “女学生是标,季泉明是本。治标不治本,病是要复发的。” 洛娜眼中的泪被风一吹,干掉了大半,静静地听着陆沅君低语。 “就算我真的帮你劝退了一个女学生,日后还会有两个,三个,数不清的女学生介入你们夫妻之间。” 陆沅君把这件事掰开来给洛娜分析。 “所以呢?沅君你有什么建议?” 洛娜这会儿冷静下来,觉着好友的话很有道理。 陆沅君收回手,拉开了自己和洛娜的距离。 “我当然是建议你离婚。” 怎么又拐到这上头了。 虽然大使馆的使官也是这么劝她的,可洛娜真的放不下头发浓密如少年的季泉明。 金发女子狠了狠心,避过了陆小姐的建议,绕回了不久前的那一句。 “沅君,你能否为我出气?” 见洛娜对自己的建议充耳不闻,陆沅君也适时的住口。 洛娜的人生,洛娜的婚姻,自己只能做到建议,不能替她决定。 但也有陆沅君能做的,比如替洛娜出一口恶气。 “能,我现在就去。” 陆沅君的性格,说的好听了叫行事果决,丝毫不拖泥带水,说的不好就是冲动。 比如她在答应了洛娜之后,甚至没有道别,立刻转身。 南春坊到处都是等客人的黄包车,陆沅君随手叫了一位离她最近的,便跳了上去。 “小姐去哪儿?” 黄包车师傅低着头,目光落在石砖地上。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姐,像是戏院外头上画着的女人。 他也不敢回头询问,只是瓮声瓮气的说了一句。 “冀大。” 从小包里拿出了一块大洋,陆沅君将其扔进了洋车师傅的褡裢里。 银洋有种特别的声音,能叫人清晰的分辨出来。 小姐宽厚,有了银元,师傅的腿上瞬间有了力气,跑起来嗖嗖的带风。 洛娜目送着陆沅君离去,手足无措的站在街头。 “明天出气也行的呀,好久不见了,我们先去喝杯咖啡嘛。” 然而搭着洋车的陆沅君早已远去,没有听见好友的声音。去冀大路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一路上陆小姐在路过菜场和药房的时候停了一下,到冀大校门口的时候,挎在手中的小包较之出发之前鼓囊不少。 下了黄包车,陆沅君目光定定的落在了门口的四个大字上。 冀北大学。 运城这个地方呢,算的上是如今华夏除了沿海几个口岸之外,发展尤为迅速的城。 冀大更是数一数二,全国上下,各个省份的学生都如潮水一般往这里涌。 大学在如今的华夏,还没有走入寻常百姓人家。隔着门望去,里头不少学生相伴。 而若有除了学生之外模样的人想要走进,立刻便会被门口看门的大爷拦住。 陆沅君今日穿着一件旗袍,耳垂上挂着两颗亮晶晶的钻石耳坠子,看模样,的确不像是女学生。 但她留学归来,肚子里还算有些学问。 往学校里走的时候,看门大爷犹豫再三,还是没有上前阻拦。 冀大由政府拨款建造,校园里有山有湖,地方大的很。过往学生有穿马褂的,有穿长袍的,也有穿西装的,口音也是不近相同。 布告栏里贴着不少关于同乡聚会,诗苑沙龙的纸张。 陆沅君走了几步,拦在了迎面而来一位同学前方,决定开口问路。 “劳驾,请问季泉明教授在什么地方?” 说来也真是巧,她拦住的这位怀里抱着英国文学的课本。男学生将手中的课本挥了挥,一脸惊讶。 “我正要去上季教授的课。” 陆沅君撇了一眼书上的封面,英国文学,姓季的也只能教这个了。 面上没有显露不屑,陆沅君后退一步,给学生让出路来。 “那我跟着你便好。” 美貌女子的请求向来叫人无法拒绝,更不要说眼前这位提出的根本不是什么无理的请求。这位被陆沅君问到的学生丝毫不介意,还给她做起了向导。 “我不曾见过你。” 若学校里有这样的女生,他是不会不知晓的。 陆沅君笑了笑,没有回答,懒得回答。 学生被她的笑容晕了眼,也不管陆沅君是否回答了他的问题,一边往教学楼走,一边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这间小教室,就是季教授上课的地方。” 领着陆沅君走进了一间教室,里头稀稀拉拉的坐了十来个学生。 陆沅君进门之前看的清清楚楚,旁边的教室足足有这间两倍还大,讲台上虽然不见教授,底下可是座无虚席。 察觉到了陆沅君的疑惑,领路的学生选了一个略靠后的位子,将书放在了桌上,给她解释起来。 “这是我们冀大的特色,学生选老师。” “哦?” 陆沅君总算提起了兴致。 “季教授吧,肚子里的确有些真东西,可他倒不出来,天天上课光说俏皮话了。” 仿佛是众人周知的一般,这位学生甚至没有压低声音。 “那他讲的不好,来听课的人自然就少。” 探出半边身子,学生往外头一指。 “真正想做学问的,都去那边的教室,大力教授讲的才叫精彩呢。” 即便他不爱学习,依旧不能否认,那边大教室里坐着的才是好教授。 陆沅君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恰好一位虎背熊腰的男性走入了她的视野之中。 男人三十岁上下,留着络腮胡,书生的长衫配着一双不伦不类的皮鞋,怎么看怎么别扭。 大力教授十分警觉,察觉到有人看他,猛的回头瞪了一眼。 不曾想看他的人是个娇俏的小姐,皱了皱眉头转身继续往教室里走。 不似带路的学生,见着陆沅君貌美便大献殷勤,这位大力教授甚至没有多看陆沅君一眼。 只见他一进门,站在讲台上,右手握了拳头重重的的拍在了桌子上,大喝一声。 “上周不及格的,上来。” 一个学生灰溜溜的从学生之中走出,缩着脖子上了讲台,停在了距这位大力教授几步的地方停下。 大力教授眉头紧锁,伸出食指点在这位学生的胸口:“笨蛋。” 似还觉得不够,大力教授改换了拳头,一连三下敲在了学生的胸口:“笨蛋,笨蛋,笨蛋。” “老子教的这么好,你竟然不及格!” 大力教授的声音响彻走量,陆沅君这边听的清清楚楚。 虽不知这位教授的真名,可也知晓为何唤他大力了,哪里像个教书的先生,倒像个绿林好汉。 “大力教授就这个脾气。” 给陆沅君带路的学生开口,将她的注意力从对门教室拉回来。 “季教授快来了,你先寻个位子坐下吧。” 说着他清出了自己旁边的位置,冲陆沅君点头。 “季教授上课喜欢说俏皮话,你又是他没见过的旁听生,若自己坐着,定要被他调笑的。” 这位学生也是为了陆沅君好,季教授不大正经,就喜欢跟女学生乱搞。陆沅君模样俊俏,被教授瞧见了,定逃不脱的。 112.第一百一十二章【二合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反正也睡不着了, 霍克宁便干脆起了床, 收拾妥当在花花世界的办公室等着。倒要瞧瞧, 封西云要娶个什么样的。 那边霍克宁醒了, 这里封西云的汽车也停在了陆宅外头。陆沅君对课题的热诚,让她钻进了封西云的汽车里。 并排与封西云坐着,目光却是望着窗外。 她一直在外求学,刚刚回国不久, 本该熟悉的故国风光,看起来竟然有些陌生。踏上远洋的邮轮之前,运城远不是这番模样。 “小姐!要报嘛!” 汽车躲避行人的时候,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敲了敲陆沅君这边的窗户, 扬了扬手中的报纸。 陆沅君从钱夹里拿出了零钱来,放下车窗玻璃要了一份。 报纸头一张, 黑色的大字晃了陆沅君的眼。 “封西云屯兵运城外!” 配图照片上的人极为英俊, 陆沅君扭头去看,坐在自己身侧的封西云比照片上更好看些。 昨日封西云那温软的神情仿佛还在眼前, 如今配着报纸,陆沅君又觉得他眉眼冷硬。 来陆宅的,恐怕没有一个安着好心,他封西云也不例外。 怪不得不告而别, 敢情是回去带兵了。 封西云想要娶自己, 除报恩之外, 恐怕更多的原因是为了名正言顺的接手陆司令的地盘。 “哈尼, 怎么了?” 封西云侧过头,低声询问。 陆沅君没有回答,目光朝前方望去。 “怎么这么久?” 汽车停在这里已经有半刻钟了,就是用双腿走,这会儿也该到霍克宁所在的花花世界了。 前头坐着李副官闻言推门下车,去前头查看,不多时后跑着回来,敲起了封西云这边的车窗。 “少帅,前头有个东洋人在闹事。” 封西云留学东洋,他的同窗们总觉得东洋处处都好,恨不得把东洋的规矩全搬回华夏来。但封少帅心里头不痛快,对他们没得好感。 听见副官这么说,他转身朝向陆沅君。 “我去前头瞧瞧,你先让司机绕路送你到花花世界。” 陆沅君点点头,没有阻拦封西云离去。陆小姐以为,就算她开口阻拦,封西云也不一定会听。 诚然两国的文化冲突也是社会问题,可那也是下一个研究的课题,这会儿陆沅君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运城的地产。 封西云带着一队兵离去,司机拉着陆沅君调转车头,从小巷里绕着往花花世界去。 陆小姐看完了封西云屯兵城外之后,继续往后翻越报纸,瞧见了招工的版面,花花世界四个字让她的目光一滞。 “招,四名秘书,女性。要求容颜姣好,年龄:18-25岁。” 陆沅君把报纸甩到了一边,男人们,真是烂透了。闭上眼睛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走,总不能真的去做少帅夫人吧? 运城的人口密度比之沪上那是差一些,可大街小巷仍旧是摩肩擦踵,尤其是在市中。和霍克宁约好的花花世界坐落在运城最繁华的闹市里,不管走大路还是走小路,都要躲着行人。 陆沅君小睡了一会儿,车才停了下来,司机转过身来,低声唤道。 “陆小姐,到了。” 本就睡的不踏实,才唤了一声陆沅君便醒了过来。拎上自己小挎包,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花花世界她还真是头一次来,从外头瞧真是珠光宝气,一派富贵繁华。 大白天的,舞厅也不开门,只在门口站着几个打手模样的人。怏怏的坐在台阶上,抬眼瞅了瞅陆沅君,并没有阻拦她。 “找谁啊?” 坐在台阶上的人拍拍裤子站了起来。 “霍克宁,昨个约好了。” 陆沅君在口袋里摸索,想要拿出霍克宁的名片来,证明一下。 花花世界看门的年轻人摆摆手,眼前这位小姐根本用不着证明。 “跟我来。” 他领着陆沅君进了花花世界的大门,沿着相对隐蔽的楼梯上了二层,走走停停,最后推开了一扇沉重的木门。 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传到鼻尖,萦萦绕绕。身后的门关上,阳光从透明的玻璃窗户照进来,屋内依旧明亮。 陆沅君抬起头,瞧见了把持着运城一半地产的霍克宁。 身体陷在了一张沙发椅上,双腿交叠,以极其散漫的态度将双脚放在了办公桌上。梳着背头,又用发油将碎发抹在了一处。 再往细看,霍克宁的模样并不油腻。露在外头的皮肤似上等的瓷器一般白净,手指纤细骨节分明,白玉扳指戴在大拇指上,一时竟叫人分不出谁更美。 挺俏的鼻梁上架着金丝框架的眼镜,下头垂着一条细细的金链子。 薄唇朱红,明明不曾涂抹任何东西,却艳的叫人挪不开眼。 “来面试的?” 霍克宁摘下了眼镜,目光自陆沅君的头顶扫到了脚下。 眼前这位女子衣服绝对称不上魅惑,对于见过了舞厅里姑娘们开衩到大腿根儿的裙子的霍克宁来说,甚至是有些素了。 但旗袍将身体的曲线细致的勾勒着,衬着她的好模样,还真叫霍克宁心生欢喜。 霍克宁在报纸上说的是要求女秘书面容姣好,这位显然出乎意料之外。 陆沅君皱起眉,回想起了在车上看过的报纸,心里头不大舒坦。 “我是陆沅君。” 霍克宁低下头,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忽然脑海里闪过一道光,想起了昨夜封西云的电话。 这是陆大头的闺女啊!根本不是来面试女秘书的。 霍克宁想到这里,立刻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整了整衣衫朝陆沅君走来。 “抱歉,是我失礼了。” 霍克宁亲手给陆沅君斟茶,双手举着递了过去,赔罪的态度诚恳。 “说起来,陆小姐还是我兄长在英的同窗呢。” 若一进门霍克宁就是这幅样子,陆沅君或许还会生出好感来。但有了先前的际遇,她实在笑不出。 “不渴。” 陆沅君摆摆手。 “谈正事。” “婚房?” 霍克宁面露可惜,正是大好年华,觉得陆小姐不该急着嫁人。 陆沅君摇头:“我想知道,运城及华夏的房市。” 霍克宁听到了这句话,眸子忽然亮起,对陆沅君刮目相看起来。被兄长夸赞过许多次的陆家小姐,果然不一般呀。 眼界真是宽阔。 霍克宁将茶杯高高举起:“陆小姐,这就是如今华夏的房市。” 话音刚落,只听喀嚓一声。 茶杯从霍克宁这里脱手,砸到地上碎裂开来,杯中的浅棕色的茶水四溅开来,落在了陆沅君从的玻璃丝袜上,带着星星点点的温热。 “你别掺合。” “霍先生,我若非要掺合呢?” 陆沅君踢开了脚下的碎瓷片子,语气不卑不亢。 霍克宁笑容停滞,愣了几秒,但等回过神来后,抱着膝盖蹲下了身,笑得膝头震震。 抬起头,霍克宁眼睛里笑出了泪,一手扯开了自己的领带,露出了衬衫下的风光。 “我不是霍先生。” 因着霍克宁蹲着,陆沅君站着,顺着领口向下望去,能够清晰的看到霍克宁胸前的起伏。虽然起伏不大,却还是有起伏的。 “霍小姐?” 陆沅君后退了一步,这世道是不是疯求了。 “那你招什么女秘书?” 霍克宁起身,要比陆沅君高一头。半弯下腰,霍克宁让自己的视线与陆沅君齐平,嘴角绽开了笑容。 “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我也行。” 咋不学好呢。 “夫人在堂屋里。” 司令再世的时候,嘱咐过他们,惹谁都不要惹小姐不开心。小厮又不是吃多了,他谁也不想惹啊。 于是往里头一指,生怕此刻陆小姐的火气烧到自己头上。 陆沅君放开小厮,快步朝着堂屋走去,大力一脚踹开门,冲着黑压压的屋子扯长嗓子喊了声。 “娘!” 陆夫人听到闺女的声音,抱着故去陆司令的大头照片走了出来,歪着脑袋问:“怎么了?急急忙忙的,可还有个姑娘的样子。” 明明也是读过书的人,怎的这脾气跟她那死去的爹一个样。就算是村里大字不识的小脚丫头,也没有哪个姑娘和陆沅君一样野的。 陆沅君见母亲出来,把弹夹往桌上一拍,气鼓鼓的坐了下来。一颗子弹因着冲撞,从弹夹里探出,骨碌碌滚落到了地上。 因着屋内用的是老式的窗户纸,而非透光的玻璃,即便白日也仍旧暗的很。 听见子弹掉落在地上的动静,陆夫人嘴角勾起笑意,一脸得意凑近了自家的闺女,坐在了她旁边的位置。 “怎么样?娘是不是帮你大忙了?” 帮忙? 陆沅君把今日的事与亲娘说了一遍,讲到她用枪指着季泉明的时候,还有些后怕。 “娘,幸亏我当时没开枪啊!” 要不然身上可就背着人命了,还帮忙呢,你这分明是害我呀。 谁知陆夫人听完,斜了一眼自家的闺女,胆小如鼠,比起你爹可真是差远了。季泉明那样的人,若真是开枪倒好了,以绝后患。 陆沅君见母亲没有反思的趋向,把桌上的小枪收回了包中,严肃道:“您以后不要给我上子弹行不行啊?” 陆夫人对此不置可否,放下了陆司令的大头照片,起身把房门关上,靠在门上对陆沅君道。 “一会儿封家的少帅还要来,近几日你父亲的那些部下蠢蠢欲动,为了保下咱这家业,你说什么也不能胡来知道么?” 陆沅君听了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回母亲的话头。 陆夫人追上前,停在了女儿的身边,双手按在了陆沅君的肩头。 “万事且先顺着他,只当为了这个家,为了咱娘儿俩。” 陆沅君抬头,瞧见了母亲的神色焦虑,是再多的金银首饰都无法遮挡的心虚与慌张。陆宅没了父亲,就是悬在饿狼前头的一块肥肉,谁都能上来咬一口。 母亲一介妇人,手中无兵无权,想要护住可就太难了。 好在封西云赶在这个时候来趟浑水了,不管那人藏着什么心思,都得抓住了,借着封家的势力,保住陆司令留下的这份家业。 “娘……” 陆小姐的声音软了下来,扣开了落在她肩头的手,起身将位子让出来,扶着母亲坐下。 她半蹲下来,靠在母亲的膝头,双手握着母亲的手,低声道。 “我今日出去寻了份教书的工作,薪资二十银元一个月,够咱娘俩过日子了。” 陆沅君用下巴蹭了蹭母亲的手,试图安慰近日情绪不佳的母亲。 “这些东西,他们要便拿去!父亲让我上学,如今学成归来我也能养您,定不让您受一分苦难。” 113.第一百一十三章【二合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出了校门后急忙唤了个黄包车,回了陆家大宅。 刚一进院子,陆沅君拽住一个小厮便问。 “我娘呢?” “夫人在堂屋里。” 司令再世的时候,嘱咐过他们, 惹谁都不要惹小姐不开心。小厮又不是吃多了,他谁也不想惹啊。 于是往里头一指, 生怕此刻陆小姐的火气烧到自己头上。 陆沅君放开小厮,快步朝着堂屋走去, 大力一脚踹开门,冲着黑压压的屋子扯长嗓子喊了声。 “娘!” 陆夫人听到闺女的声音,抱着故去陆司令的大头照片走了出来, 歪着脑袋问:“怎么了?急急忙忙的, 可还有个姑娘的样子。” 明明也是读过书的人,怎的这脾气跟她那死去的爹一个样。就算是村里大字不识的小脚丫头,也没有哪个姑娘和陆沅君一样野的。 陆沅君见母亲出来, 把弹夹往桌上一拍, 气鼓鼓的坐了下来。一颗子弹因着冲撞, 从弹夹里探出, 骨碌碌滚落到了地上。 因着屋内用的是老式的窗户纸, 而非透光的玻璃,即便白日也仍旧暗的很。 听见子弹掉落在地上的动静, 陆夫人嘴角勾起笑意, 一脸得意凑近了自家的闺女, 坐在了她旁边的位置。 “怎么样?娘是不是帮你大忙了?” 帮忙? 陆沅君把今日的事与亲娘说了一遍, 讲到她用枪指着季泉明的时候,还有些后怕。 “娘,幸亏我当时没开枪啊!” 要不然身上可就背着人命了,还帮忙呢,你这分明是害我呀。 谁知陆夫人听完,斜了一眼自家的闺女,胆小如鼠,比起你爹可真是差远了。季泉明那样的人,若真是开枪倒好了,以绝后患。 陆沅君见母亲没有反思的趋向,把桌上的小枪收回了包中,严肃道:“您以后不要给我上子弹行不行啊?” 陆夫人对此不置可否,放下了陆司令的大头照片,起身把房门关上,靠在门上对陆沅君道。 “一会儿封家的少帅还要来,近几日你父亲的那些部下蠢蠢欲动,为了保下咱这家业,你说什么也不能胡来知道么?” 陆沅君听了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回母亲的话头。 陆夫人追上前,停在了女儿的身边,双手按在了陆沅君的肩头。 “万事且先顺着他,只当为了这个家,为了咱娘儿俩。” 陆沅君抬头,瞧见了母亲的神色焦虑,是再多的金银首饰都无法遮挡的心虚与慌张。陆宅没了父亲,就是悬在饿狼前头的一块肥肉,谁都能上来咬一口。 母亲一介妇人,手中无兵无权,想要护住可就太难了。 好在封西云赶在这个时候来趟浑水了,不管那人藏着什么心思,都得抓住了,借着封家的势力,保住陆司令留下的这份家业。 “娘……” 陆小姐的声音软了下来,扣开了落在她肩头的手,起身将位子让出来,扶着母亲坐下。 她半蹲下来,靠在母亲的膝头,双手握着母亲的手,低声道。 “我今日出去寻了份教书的工作,薪资二十银元一个月,够咱娘俩过日子了。” 陆沅君用下巴蹭了蹭母亲的手,试图安慰近日情绪不佳的母亲。 “这些东西,他们要便拿去!父亲让我上学,如今学成归来我也能养您,定不让您受一分苦难。” 凭她留洋的经历,腹中的学识,根本用不着委身于封西云,做什么少帅夫人。明明靠自己也一样能活,还活的更好。 陆夫人抽回手,覆上了女儿的额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以为娘贪恋富贵?” 陆沅君还未作答,但眼神出卖了她,她的确有那么一丢丢的心思,以为母亲是在贪恋荣华。 然而陆夫人声音颤着开了口。 “我认识你爹时,他还是码头上扛大包的苦力。你外公家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小有资产。” 回忆起了当年的事,陆夫人的眉心舒展了几分,轻轻的用指尖给女儿理着凌乱的发丝,目光痴痴的望向了那张黑白的大头照片。 “你爹那会儿什么都没有,娘不还是跟了他?” 陆夫人拉着女儿起来,指着照片让她瞧。 “他从一穷二白,到如今家财万贯,你可知这钱是怎么来的?” 陆沅君摇摇头,说实在的,她懂事之后一直在外求学,对父亲的事一知半解。 “你父亲说不会让我们娘俩过苦日子,要让你我享福。这些都是他把脑袋别再裤腰带上,日夜刀尖舔血,受了数不清的伤,拼了命才挣下的。” 陆夫人咬牙切齿的往门外望去,仿佛门外站着便是豺狼虎豹。 “而今他尸骨未寒,我怎么能让那些混账东西把这家业抢了去?” 陆沅君听了这话一愣,环顾了一周,似乎没有预想到母亲是这样的想法。自己思量事情还是太过简单了。 陆夫人的话没有说完,顿了顿继续开口。 “再说了,他们抢了你父亲的东西要做什么?” 目光直视女儿,陆夫人等着她的回答。 陆沅君就算没有读过书,也知道那些人抢了父亲的家业去要做什么。无非就是变卖充军,抢地盘,打仗,杀人而已。 “让他们拿着你父亲的东西去做杀孽,你就忍心么?” 陆夫人的声音猛的抬高,似在质问一般。 一句话,让儿时的一桩旧事猛的撞进了心头。 那时她才不过几岁的年纪,出门走路尚要人牵着才行。陆司令从战场归来,带着女儿去县城的饭庄里下馆子,叫了三盘白切鸡肉。 给闺女要了两瓶荷兰汽水,自己倒了杯酒小酌着。 “你爹我小时候,觉得这是天下最好吃的。” 陆沅君尝了一口,觉得不过尔尔。 陆司令笑笑也不说话,自己一个人吃了大半,剩下的打包带了回去。还叫了不少,送到了码头上,给曾经一起扛大包的人开荤。 “老子请你们吃白切鸡!” 过往的路人以为陆司令嚣张跋扈,然而并非如此,他没发迹的时候就这样讲话,发迹之后也一如当初。 升官发财换老婆,这是华夏男人的通病。可陆司令到死都只有陆夫人一位妻,不去胡同里的窑子,也不去河上的画舫,甚至连戏班子都不去。 陆沅君在码头上听到那些苦力调笑,为何父亲不换个老婆。 她记得父亲回那人说:“去你/妈的。” 话虽不中听,但竟然诡异的顺耳。 陆司令与昔日的朋友们见过之后,牵着闺女的手回去,进门之前道。 “沅君,爹定会让你和你娘过上天天能吃白切鸡肉的日子。” 乍富之人,常年身居高位之后,很难不变。日日受人逢迎,只要伸出手,便要什么有什么。 往往半年过后,字典里就没有‘请’与‘谢谢’这类字眼了。陆司令不一样,他一直是个十足的大老粗,也一直是个好人。 最爱的菜是白切鸡,最爱的人是陆夫人。 “沅君!” 陆夫人唤了一声,将女儿从回忆里拽了出来,扶起了地上的陆沅君,她凑近压低声音。 “你就且先顺着那位封少帅……” “顺到什么时候?” 陆沅君打断了母亲后头劝说她的话,若能为父亲做些什么,也就是在当下了。 “顺到……” 陆夫人低下头,想了想:“顺到娘把你爹留下的钱花完。” ??? 陆沅君皱起眉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开口确认道。 “娘,您说啥?顺到什么时候?” 陆夫人重复了一般方才的话:“到娘把钱花完,到时候你想嫁谁便嫁谁。” 她扶着女儿起来,哪还有先前柔弱的模样,陆夫人一脸坚定:“就算是把东西扔到河里听响儿,也得是咱娘俩儿亲手来,旁的人谁也别想沾一钱一元。” 砰砰砰 身后传来了敲门声。 陆沅君还要与母亲细细究一究里头的不妥,陆夫人将她推到了门边。 “定是封少帅来了,记得娘与你说过的,且先顺着他。” 门打开,陆沅君瞧见外头站着小厮,小厮后头跟着的,正是封家少帅。 封西云的模样好,身量高,腿长腰身窄,肩膀却很宽厚。军装本就衬的人精神,他穿上以后更是风姿卓绝,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微微欠了欠身,封西云嘴角勾起了一个暧昧的弧度,轻声唤了句。 “沅君。” 沅君也是你叫的? 陆小姐瞪大眼睛回看他,当即小脾气就起来了。 然而还未来得及呛他,腰上被陆夫人掐了一把,生生将挑起的眉毛弯下,下垂的嘴角扬起,面上的怒意化成了笑。 陆沅君回了一句:“西云。” “好!” 陆夫人十根手指上戴着七圆戒指,拍手的时候互相撞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她招呼小厮:“扶我去南春坊看房子,你们小辈先聊着。” 封西云嘴角的弧度没有变,可眼中的笑意却是更浓了。 丈母娘这是有意撮合呀! 当即侧过身,给夫人让出了离开的路。望着丈母娘丰腴的体态,再看陆小姐,似乎有些单薄了。 且等娶进门后,好生补补,家里那根长了腿的老参,拿来给她日日含上一片。 “你来干什么?” 陆沅君见他也不说话,心里头憋着气,开口也不怎么温柔。 已经走远的陆夫人不知怎么听见了,猛的停下身,回头瞪了一眼自家闺女。 陆沅君挨了母亲一记眼刀,收起脸上的不满,改换了温柔模样。 “西云,你来做什么呢?” 这还差不多,陆夫人扁扁嘴,继续往前走去。 封西云受宠若惊,万般没有想到会这么顺利。他侧身往旁边站了站,深手指了另一个方向。 “佛路密。”【follow me】 陆沅君翻了个白眼儿,咱英文不好就别整这洋的了吧? 但还是抬脚跟了过去。 心中虽然有不少疑问,可陆沅君一贯奉行,只要没招惹自己,人家爱做什么做什么,和她没关系。 若不克扣女秘书的薪资,陆沅君不打算评论什么。但霍克宁离她太近,让陆沅君觉得不太舒服,坐回了椅子上。 “霍小姐,我对运城的地产很有兴趣。” 陆沅君今日是来做正事的,不能因着霍克宁女子的身份变被她打岔过去。 霍克宁一个做生意的,又开着花花世界,从陆沅君后退第一步时她就明白这位陆小姐是在躲着她。 若换了别人,霍克宁肯定不会上去给自己找不痛快。 但眼前的陆沅君还真让霍克宁放下了自己的面子,追了两步坐在了她的身边。 “沅君哈尼。” 霍克宁双唇未启,语气亲昵,有想要与陆沅君亲近的意思。 怎么一个两个都管自己叫哈尼? 陆沅君抬起手,做了个阻拦的动作,摇摇头,冷着一张脸。公事公办的模样,显然不想和霍克宁亲近。 霍克宁虽然又吃了陆沅君一记白眼,可仍旧没有死心的意思。 霍小姐本名唤做可宁,是个典型的女子闺名。但当霍可宁读书以后,眼界宽广起来,总是被自己女子的身份束缚。 几个兄长可以坐着越洋的航船留学,她却只能上洋人开的女子教会学校。父亲娶妻纳妾,养外室,逛窑子,捧戏子,偶尔还要调戏良家妇女。 人们提起来,最多说一句风流。 但要是谁家的妻女偷人了,那就是大逆不道的死罪。 这他娘的公平么? 霍可宁气不过,烧光了所有的女子衣裙,改穿男装,也改换姓名。 男人们能做的,不论好坏,她都要做个遍,还要做的比男人更野。比如同龄的公子们开办企业,她办的更大。 又比如同龄的少爷们招女秘书,霍克宁就要招四个,气势上不能输。 而这样的霍克宁呢,对打眼一瞧就是新式女性,看着还特别有性格的陆沅君,有种天生的好感。 即便眼下看来,陆沅君对她并没有多少喜爱。 如果是封西云来说自己对运城的地产业有兴趣,霍克宁会毫不犹豫的拉他入伙。再多盖几栋高楼,然后留着不卖,炒一炒运城的房价。 可来的人是陆沅君,她就不能答应了。 霍克宁手中的茶杯陆沅君迟迟没有接,端着也怪沉的,干脆放了下来。霍克宁拉过了陆沅君的手,将其按在了自己的膝头。 要不是同为女子,陆沅君这会儿就掏枪了。 “沅君哈尼,你听我说。” 好在霍克宁一副要谈正事的模样。 “你若是买婚房,我可以卖给你几座花园别墅,南春坊的公寓也成。” “但运城的房市呢,是一池泥沼。陷进来我一个人就够了,你这样的……” 霍克宁的目光流连在陆沅君的眉眼之间,似要把她烧出一个火洞来。 “你这样的女性,合该干干净净。” 插足地产的人,手中赚来的钱烫手,若后人评判起来,恐怕不会用上什么好的字眼。 她从兄长口中听过陆沅君的事迹,前些日子报纸上还说她成了暨大的英文教授,自己不能坏了陆沅君的名声。 陆沅君抽回手,不明白霍小姐对她这份热情从何而来。 陆小姐当然知道地产是个泥沼,她也没想真掺合。也就是想借着掺合的名号,好让霍克宁放松戒心,把里头的内幕给自己说说。 不过眼下看来,陆沅君以为,似乎直接问也是可行的。 陆沅君诚然算的上正直,却也并非过分迂腐。察觉到了花花世界的霍克宁好说话,课题调查能够做下去,陆沅君也就不好继续给霍克宁甩脸色了。 抽回的双手,捧起了霍克宁给她斟的茶,陆沅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眼中闪过几丝好奇,语气里有满是天真。 “青天白日的,怎么就成泥沼了?” 霍克宁愣了一下,这神情她见过无数次。花花世界的姑娘们,想从她这里套话的时候,都是这副模样。 以看似无辜的样貌,来套取最有价值的信息。 平日里要是谁想从霍克宁这里套话,那注定不会成功。但陆沅君与别人不一样,在霍克宁看来,陆沅君与自己是同一类人。 她们都是不甘与女性被欺压的命运,毅然决然走在时代前列的新式女性。 霍克宁靠在椅背上,明知陆沅君在套话,却依然开口解释起来。 这边办公室里相谈甚欢,花花世界的门外可就不一样了。 一辆汽车停下,扛着枪的士兵们站了两排,封西云走下车,沿着两队中间留下的路朝着花花世界走来。 原本坐在台阶上怏怏的打手们,一个个来了精神,几乎是跑也似的拦住了他。 跟在封西云后头的李副官比自家少帅还要恼怒,当即掏出枪来,抵在了其中一人头上。 “瞎了你的眼,谁都敢拦了?” 花花世界的打手被枪抵着头,却没有丝毫的畏缩,甚至也跟着恼怒起来。纷纷掏出了枪,与封西云这边的人对峙起来。 “瞎了你的眼!穿了一身皮就不知道你爹姓啥了?” 打手向前一步,额头被枪口按压出了红色的痕迹。 “霍家的产业谁都敢闯了?” 封西云与霍克宁也算有些浅薄的交情,不好撕破脸皮。再说了,今天是来买婚房的,争吵不是好兆头。 他把副官拽到了后头。 “不要乱来。” 打手朝地上吐了一口,根本不认怂。 “就是大总统到门口,这会儿也得等着!” 怎么话说? 封西云皱起眉,面露不解。 “我们霍经理正面试伺候起居的女秘书呢。” ======================== 陆沅君:可惜,我连地产的名字都想好了。 霍克宁:叫什么? 陆沅君:陆家嘴。 “冀大是读书的地方,并非给……” 吴校长停在了距离陆沅君几步之遥的位置站定,上下看了看她的穿着打扮,那两个钻石耳坠子运城少见的稀罕东西,晃眼的紧。 确信她应当是城中谁家娇生惯养的小姐,又或是正受宠的姨太太之后,吴校长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不屑:“并非是给你撒野的宅院。” 谁知陆沅君不但不后退,听了这话反而上前一步。 原来声名在外,传说中的吴先生也不过如此。 要说吴先生面上的不屑,遮遮掩掩,陆沅君的厌恶则是明晃晃摆在了台面上。 只见女子的旗袍裙角飘起,随着主人转了一圈,环视屋内一周。 “读书的地方?我还当是藏污纳垢之处呢。” 陆司令是个张口娘希匹,闭口妈卖批的粗人,教出来的闺女不管读了多少书,说起来话来仍旧是一根竹,直冲冲的朝目标而来。 “师生共狎一妓你不管,学生毫无求学之心你不管,身为有妇之夫的季教授乱搞女学生你也不管……” 陆沅君再次抬脚上前,逼近了这位岁与她父亲差不多的长者,朗声质问起来。 “我不过是给学生们上了堂课,这就是撒野了么?” 吴校长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被陆沅君说了个大红脸。因着她每一句都戳中了吴校长的痛点,冀大虽是举国上下学子心向往之的学府,却仍旧有不少问题上不得台面。 狎妓也好,无求学之心也罢,这是他暂时解决不了的。 但后头的那一条…… 吴校长扭头看向来寻他告状的季教授,虎目圆睁,将□□对准了他的胸膛:“你搞女学生了?” 季泉明双手交叠在胸前,连连摆了有几十下:“读读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乱搞呢?” 他嗫嚅了好一阵子,平日里咬文嚼的字是英文单词,叫季泉明的汉语词汇匮乏起来,想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明明是爱情……” 站在不远处的陆沅君冷哼一声,呵,男人。 “爱你妈情。” 吴校长拉长了脸,咒骂了一句。 听到这话的时候,季泉明与陆沅君皆是一愣,扣了扣耳朵,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咋大校长还骂人呢? 然而出乎季泉明意料之外的还有别的,吴校长不仅骂人,还要打人。抬起脚便朝他踢了过来,将季泉明赶出了校长室外。 一手持刀,另一手扶着门,吴校长朝季泉明呸了一口。 “去领这个月的教资,收拾东西,日后便不用来了。” 啪的一声关上了门,将季泉明关在了外头。 屋内只剩了校长和陆沅君两人,这会儿的吴校长不再是如方才一般锋芒毕露,反而颓丧起来。□□松松的握着,垂在身体一侧,走回了自己太师椅坐下。 从桌子下头拿出了一坛酒来,给自己的茶杯里兑了些,送入了口中。 “嘶……” 酒的辛辣让吴校长表情有些扭曲。 “你谁啊?” 他抬头正视站在原地的陆沅君,似乎对她有了些兴致。 “陆沅君。” 女子的声音响起,那钻石的耳坠子晃起来极度闪亮。 她还没从方才发生的事情里回过神来,自己咋就把季泉明的差事给弄没了? “还算个好名字。” 吴校长随口应了一句,运城姓陆的,能穿得起这样衣裳的,脾气又这么臭的,恐怕出身陆宅了。 “陆大头是你什么人?” 陆司令原是码头上扛大包的苦力,也没有个正经的名字,只因脑袋比常人大些,人们便这么叫了起来。 陆沅君除了听自己娘亲唤过这个名字之外,就不曾听他人提起了。 陆大头三个字让陆沅君一时愣神,下意识的回复:“陆大头是家父。” “怪不得。” 吴校长似乎识得陆司令,上下扫了扫陆沅君:“怪不得,你和他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就不对了。 陆沅君以为吴校长的话有失偏颇,不是她自夸,陆家能出她这模样的闺女,真是观音娘娘显灵了。 “都是胆大包天的人。” 吴校长叹了口气,再次灌了一口掺了酒的茶,咕咚咕咚几声之后,他抬起袖子擦拭掉嘴角的水迹。 “陆大头是个好家伙,走的可安详?” 陆司令战场阵亡的消息早就传遍了运城的每一个角落,挨了敌军数不清的枪子儿,断然称不上安详。 然而陆沅君却点点头:“家父死社稷江山,保家国百姓,寻了处依山傍水的地方下葬,自然安详。” “与我说说,你今日讲了什么课?” 知晓了她的父亲是目不识丁的陆大头,吴教授对眼前的陆沅君兴味更浓了,难不成真的叫大老粗教出个女秀才不成。 陆沅君也不犯怵,简略的把课上的论点叙述了一番。 吴校长听完捏着下巴,若有所思,学校里还没有听过这样的课。 “有点意思。” 他在桌面上翻找了一番,抽出了一本册子,朝着陆沅君扔了过去。 “念。” 陆沅君接下之后,对上了英国文学史几个大字,随手翻开了一页,朗声念了起来。 吴校长闭上眼睛,听着从她唇齿间冒出的每一个单词,恍如置身在了南春坊,左右都是金发碧眼的洋人一般。 只是有一点,这洋人似乎…… “你在何处上的学?” 吴校长睁开眼睛,示意她可以停下了。 “英吉利。” 陆沅君念的口干舌燥,只回了简单的三个字。 “可怎么听着像是美利坚人士呢?” 吴校长见惯了怪人,头一回见到像陆沅君这么怪的人。 “美语听起来粗鄙,为何不学更为优雅的剑桥口音?” “那吴先生为何要说白话文呢?” 陆沅君不做回答,把问题抛了回去。 “我……” 为自由,为了让书中的奥义不再晦涩难懂,为了让更多的人理解真理。 想到这里,吴校长端起茶杯,鼻尖嗅到了浓重的酒精味道。仰着脖子一口饮尽,舌尖抵到了一根茶叶梗,吴校长将其吐了出来。 “下周起,季泉明的小教室是你的。” 不就是用美语来讲英国文学么,算不得大事。 “教资二十银元每月,车马费可以令找我来报。” 一个铜元可买十颗糖,街边儿的早点大饼油条一餐。两铜元便能买一瓶摩登的荷兰汽水,四铜元能去饭庄里吃一大碗肉面,还能听评书呢。 一银元可兑换百又二十八枚铜元,二十银元每月,是个拿得出手的,排场的薪资了。 可陆沅君又不差这点钱,光是她的耳坠子,就不止这个价钱。 然而季泉明的小教室,对陆沅君来说,吸引力实在是太大。 “好。” 若是让女学生抢了自己的饭碗,恐怕他季泉明这辈子都不会再打女学生的主意了。 她也没打算回家征询母亲的意见,当即就应了下来。 吴校长闻言笑了笑,果然是陆大头的亲生闺女,若不是这份脾气,他还真以为陆夫人给大头脑袋上戴绿帽子了呢。 抬手指向门,丝毫不拖泥带水,吴校长送起客来。陆沅君更不是磨蹭的人,当即转身走了出去。 冀大的园内,有一汪盈盈的湖水,路过的时候,陆沅君在将小枪放进包中之前,对准了湖面。 且慢。 吴校长是怎么看出她枪中没有子弹的呢? 明明她演的不错呀,起码除了校长之外,所有人都买账了的。 校长室内一切发生的太快,她被晃了神,出来以后方才察觉到了这个问题,站在湖边停下了脚步。 沉思的时候,不经意间,食指轻轻的按下了板机。 只听嘭的一声巨响,湖水中央炸起了轩然大波,水花从湖心冲上了岸。小枪的后坐力本不大,可因着来的太过突然,陆沅君一时不防整个人弹摔在了地上。 “???” 校园内的学生们闻声四散而逃,陆小姐爬起来时头发杂乱着,狼狈不堪。 明明拿的是空枪,是她用来装样子吓唬人的,为何里头会有子弹呢? 一条鱼翻着白色的肚皮,从湖底漂浮了上来,鲜红色的血四散开来。 与此同时,陆宅。 陆沅君的娘亲正抱着死去陆司令的大脑袋黑白照片坐在榻上,摇摇晃晃的说着话。 “咱闺女和你一样,忘性大,枪里没有子弹就出门了。” 陆夫人头上插满了金钗,耳朵上戴着红宝石的饰品,身形丰腴,一看就是富贵极了人家。 “那还不被人家欺负呀?你放心,我给她在里头添上啦!” “安静。” 陆小姐转过身来,大声厉喝。 兴许是身体里藏着陆司令号令千军的血脉,这一声过后,教室里的学生停下了嬉笑。那位演老鸨子的,此刻也退回了自己后头的座位上。 “谁手里有今日的报纸?” 陆沅君隐隐觉得自己抓到了一根线头,下面牵扯着无数的因果。像是能撞毁巨轮的礁石,此刻正藏在暗潮汹涌水面之下。 运城中,本地的晨报,益世报,小小报,大大报层出不穷,外埠的报纸也流传甚广。 有说法是,就连拉洋车的,街面儿上蹲着要饭的,都人手一份报纸。 故而当陆沅君开口之后,在座的学生们几乎人人都从桌子洞里拿出了一份。 坐在第一排的学生起身收集起来,给陆沅君放在了讲台上。 陆沅君快速的翻阅着这些报纸,将沪上与沿海口岸城市的报纸捡出来放在一旁,运城的单独拎了一叠。 看了几眼之后,还真叫她发现了蛛丝马迹。 那根线头,被陆小姐拽住了。 “南春坊拍出史上最高地价,冀北大学外学生公寓租金再创新高,明山寺西苑按天收房租,禅房神似鸡毛旅店……” 114.第一百一十四章【一更】 “还能用么?” 陆沅君和司机一起凑了过来, 陪着李副官端详刚刚从箱子里拿出来的枪械。 李副官看着手里的东西, 传闻中陆司令用黄金盘炕头已经是好几年前,毕竟陆司令下葬就已经有两年半之久了。 可他挖出来的军械上, 并没有多少的锈迹, 反而是出乎意料的新。 “或许是因为密封的比较好, 像是墓葬里头, 千百年前的棺材挖出来,尸骨还有不曾完全腐烂的。” 李副官放下手中的枪,在铁箱中翻起了剩下的。 似要应证他的猜想一般, 铁箱中的枪械几乎都能用,拆开来好好养一养,跟新的一样样。 “能用。” 李副官跟枪械打了十几年的交道,对从陆沅君房间石砖下头挖出来的这些德国造爱不释手。 虽然陆司令埋的不是黄金,但这一箱德国造,能顶半箱也说不定。 “可这也太少了。” 李副官揣了一把在腰间, 从地上站起身来,很是为难的看向陆沅君。 “太太,这一箱顶多够三十几个人用, 恐怕只能能护住这处宅子。” 想来陆司令把东西埋在卧房也是这个意思, 护家宅用的。太太或许不晓得,南春坊的小公馆里头,也有这么一口放着军械的箱子。 当然和陆司令这种老式给闺女放嫁妆的不同, 少帅用的是一个从东洋买回来的保险箱。除了封西云以外, 别人就是找到了, 也打不开的。 “后山里的驻军就有数千,太太,这一箱军火是杯水车薪,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李副官若有所思,抿着唇等待太太或许可以说出陆司令在后山埋藏黄金的地方。卧房里不够塞牙缝的,后山里埋着的就不能同日而语了。 提起后山陆沅君就来气,彩门的那几个人不论怎么都不愿意说出方位来,陆沅君逼的紧了,便干脆趁乱逃的不见踪影。 “后山的在什么地方,我现在还没找到确切的方位。” 陆沅君扯了把椅子坐下,摆摆手怼司机和李副官道。 “先把土再填回去,不然明天丫头们进来说不清楚。” 李副官耸耸肩,提起了刚放下不久的铁锹。太太不晓得也正常,因着太太是司令死了以后才回来的嘛。 陆沅君闺房半夜挖的坑被重新回填,司机把李副官送回了后山的山坳里。 各大报纸仿佛换了主编一样,对封西云赞不绝口,全然忘记了前不久的诋毁和谩骂。不管是打开收音机,还是报童从墙外扔进院子里来的报纸上,此后就再没有出现过封西云惨败的新闻。 今日小胜,明日大胜,封西云所在的前线一路走的太过顺利。陆沅君在地图上标下了报纸上提过的地名,距离把东洋人打回濠州湾已经没有多远了。 如果按照这个速度来看,东洋人没有在三个月占领华夏,封西云倒是要在三个月内把他们赶回瀛洲了。 “不对劲。” 陆沅君盯着地图上封西云行进的路线和方向,手指在下巴上摩挲着,太不对劲了。 封西云以前可是拼了命,才勉强拖拽住了东洋军队行进的步伐,东湖关小捷以后就立刻如有神助? “姑爷打胜仗您还不高兴啊?” 丫头进屋来给陆沅君送饭,瞧见陆沅君愁眉紧锁,不由得问了一句。 她把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桌上还摆着早上报童送来的报纸,姑爷的照片就印在入眼的第一页。 报纸上的封西云丝毫没有打了胜仗的兴奋,反而像是两口子说好了一样,都是眉头紧锁成川子,双唇紧紧抿在一起,嘴角也下垂着。 前线的封西云也晓得了不对劲,一边向前追击,一边在攻下的城池里留了守军,还安顿了他手下的各部时刻警惕着,不给瀛洲人可趁之机。 他只能咬着牙,追在东洋人的后头寸步不离。 运城的百姓倒是和此刻给陆沅君送饭的丫头一样,被报纸上铺天盖地的好消息蒙蔽了双眼,连主城的房子,都没有那么着急出手了。 李勋来的伤好了,天天带着市政楼的人挨家挨户的敲门,希望大家能收拾细软,先去山里头住一阵子。 凡被他敲开门的,都以为李市长疯了,这个天儿去山里头,不怕蚊子咬啊? 封西云所在的前线捷报频传,而运城这边,反而局势日益紧张起来,苟团长三天两头的带着他的兵在交界处闹事。 今天抢一个村子,明天砸一个县城的,坏透了。 李副官实在看不下去,跟陆沅君打了声招呼,带了几个团就出发了。临走的时候说去收拾姓苟的,给他点颜色瞧瞧。 虽然有些蹊跷,但少帅能答应东洋人,李副官收拾一个苟团长还不是轻轻松松,小菜一碟的事么? 报纸上也对封西云下部去教训苟团长的消息赞不绝口,记者们一个个急躁的,恨不得卷起袖子亲自上场。 苟团长的番号只有一个团,李副官带了好几个团去。 苟团长泥腿子出身,这些年光顾着抽大烟娶姨太太,在军事上也没有什么建树,并非那种小时候就能做全村孩子小霸王,让所有人服服帖帖,天生就会打仗的人。 李副官呢,是讲武堂出身,国外的军事理论没有学过,孙子兵法滚瓜烂熟。 按理说,不管从人数上来看,还是武器装备上,抑或是结合以往的战绩,李副官这一方都是赢定了的。 可世事难料,随着封西云深入腹地捷报频传,李副官这边竟然输了。 两方交接的地方,百姓纷纷的朝着安全的地方逃难,逃出来的人都说苟团长大发神威,把封西云部下都给咬的死死的。 运城周围剩下的守军将领要去支援,被前线的封西云通电喝止,陆沅君也难得接到了封西云的电话,让她近来当心一些。 李副官被苟团长的人缠住,运城的百姓们倒是没有像陆沅君一样的急躁,她们天天等着封西云把瀛洲人打回老家,凯旋而归再收拾那个姓苟的团长。 可这一天半夜时分,后山里的军队倾巢而出,上了大卡车,从山坳坳里开进了主城。 陆宅的大门在半夜里被敲响,看门的小伙子哈欠连天的出来开门,被大门外头黑压压的人群吓了个半死。 还以为是东洋人打过来了,险些尿了裤子,不过在陆宅门前电灯灯笼映照下,看清了门外士兵穿的衣裳,是姑爷手底下的人,才稍稍的松了一口气。 “军爷,这大半夜的是有急事?” 陆宅里小姐和姑爷亲手解决了刘家的团长,枪声尤在耳边盘旋,看门的后生也比较警觉。 “劳烦引见太太。” 为首的推开了来开门的衣衫不整的后生,丝毫没有劳烦和让他引荐的意思,自己就走了进去。 带了一队兵径直走到了陆沅君屋外,手握拳头砸了又砸。 陆沅君从睡梦中惊醒,掀开床榻的帘子往外一瞥,就瞧见屋内被外头的火光照亮。心里咯噔一声,陆沅君的右眼跳个不停。 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裳,陆沅君打开门,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从后山的山坳里出来的士兵。 “太太,我送您去南春坊。” 为首的人几乎不给陆沅君拒绝的时间,一手揽住了陆沅君的肩头,以强硬的姿态将她推到了几个人身边。 负责保护陆沅君安全的司机听见院子里的动静,上半身来不及穿衣裳,就从自己的屋子里冲了出来。 “咋,少帅不在你们要造反啦?” 司机身上有功夫,撞进队伍里把陆沅君抢了回来,拦在了自己的身后。 “胡说!” 带人闯进陆宅的军官上前一步,大声的反驳。 “那你这是干什么?我要和少帅通电话!” 司机张开双臂,躲在他后头的陆沅君几乎露不出半点影子来。 “电话线断了。” 军官站在原地,面上很是为难。 “太太还是听我的,去南春坊避一避。” “避?” 陆沅君从司机的身后走了出来,脚下拖着一条被灯光映照出又拉长的影子,摇摇晃晃。 “避什么?” 话在嘴边,军官几次犹豫也没有说出口。想来想去,侧过身子。 “要不太太随我去看看?” 军官欲言又止的模样,以及深夜造访的反常,都让陆沅君的右眼不住的抽动。 “带路。” 天气虽暖了,可夜半时分的风仍旧是凉的,陆沅君拢紧了身上的衣裳。 封西云麾下的兵,穿的都是厚胶底的军鞋,走在路上咔咔作响。出了陆宅以后,司机坚持要让陆沅君上自己的车,军官也没有坚持,跟着一起坐了上来。 “到底怎么回事?” 陆沅君不明所以,上车坐好之后,绕在身边的夜风消逝,耳边还能听到胶底鞋踏在路上发出的声音。 封西云的兵的确是训练有素,即便巷子里有数百人,可听脚步声却整齐的仿佛只有一个人在走。 军官挠了挠头,纠结着该如何开口。而今的局面,都是李副官造成的,跟自己可没有多少关系。他虽然可以迎难而上,但也不能背黑锅不是? “太太,您一会儿就知道了。” 军官撂下了这一句话后就不再开口,让陆沅君看看也好,起码以后少帅问起来,自己也是无辜的。 汽车没有朝着南春坊的方向行驶,而是开向了运城的南城门处。 运城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和济南府,归化城一样,城池不是近几年建好的。前朝人建城,有城墙,有城门,沿着城墙还要挖一条护城河。 陆沅君和司机跟着军官上了城门楼子,望着城外的漆黑一片,入眼寻不到半点光亮。 “太太您看吧。” 城门楼上,两两挨着墩子之间留有放弩和火器的位置,军官站在这空当之间,夜风呼啸而来,有种高处不胜寒的委屈。 “看什么?” 别说城外一片漆黑了,这个时间万籁俱寂,凉房和地窖里的耗子都在睡觉,回望运城也没有人家亮灯。 四下左右,皆是黑乎乎的一片,陆沅君实在不晓得要看什么,能看见什么。 “您用这个看!” 军官把自己手边的望远镜给陆沅君递了过去,指着城外的一个方向。 陆沅君接过了望远镜,用什么看也没用啊。今儿初三,月亮只有细细的一道弯,还时不时的有云朵飘过,她又不是草原上的鹰,用什么看都看不见的。 “太太当心。” 司机将陆沅君往里拽了拽,警惕的看着城墙上的军官和士兵们,怕他们突然把陆沅君给推下去。 前朝修建的城墙虽然没有七层楼的百乐门高,可人要是掉下去,同样没有生还的余地。 “少帅和李副官不在,我怕他们生出坏心来。” 司机凑在陆沅君的耳边,只比风声稍高一度,两步外的人便只能听到模模糊糊的少帅,剩下后半句随风消散。 司机警惕的控制着陆沅君和城墙的距离,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城门楼上的夜风比城中更冷一些,吹拂过耳边的时候,带着些许瑟瑟秋风的意味。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东边天际泛起了鱼肚白,闪耀的橙橘与薄雾般的嫣红紧随其后,日头虽还未彻底跳出,可深夜的黑暗已经被驱散了大半,视野里明亮起来。 运城的后山只是一处山川的余脉,不高但足够倚靠。和后山不同,城前是一片平坦的旷野,除了树木和村庄之外,并没有别的能够遮挡视线。 军官抬起手,再次指向了先前的那个方向,示意陆沅君。 “太太你看。” 陆沅君顺着军官所指的地方望了过去,地平线处有模糊的灰色的影子,和地面的颜色不同,有种蠕动着前进的绰约,并非一成不变。 眯缝着眼睛,她几次想要看清也没有成功,距离实在太过遥远。拿起手中的望远镜,陆沅君将其架在了眼前。 地平线附近那道灰色的虚影渐渐清晰起来,细化成了一个又一个的人影,人头攒动,摩肩擦踵。 将目光向下移,陆沅君看到这些人的身上穿的衣裳各不相同,有鲜艳的,也有灰扑扑的。望远镜里人们的影子也是模糊的,衣裳的颜色以细小的光点形式呈现。 即便看不清他们究竟穿的什么,陆沅君也能才想到,怕是战区逃难的人来了。 陆沅君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站在城墙上,夜风换做晨风之后,要比不久前暖了一些。 “我听李勋来说,仓里的粮食还够。” 地平线处的模糊虚影看起来人数不少,若是开放城门全部接纳了,仓里的粮食可就不一定够吃了。 但这些人都是逃难的,徒步从战区走来,也不晓得受了多少罪,不让进城更不像话。 就在陆沅君纠结的时候,站在她身边的军官突然靠近,司机警惕的冲上来,拦在了军官和陆沅君之间。 军官也晓得陆沅君身边这位司机的厉害,一根木头棍子砸在身上都不带眨眼的,三五个大汉近不了身,自己肯定不是司机的对手。 于是停住了脚步,摇摇头。 “太太,你仔细看!” 陆沅君不明所以,仔细看就能不让难民进城了么?不说自己的良心过不去,明天报纸上就该骂娘了。 但陆沅君看军官的神情严肃,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也就又一次把望远镜拿了起来。 陆沅君半弯下腰,王沅君架在了城墙的墩子上,有了支撑以后,手上不用使力气,就可以像军官说的一样,仔细的看了起来。 兴许是日头从云后绕出,天色比方才更亮了些,也或许是那些难民走的更近了些,总之视野中的人影比方才清晰了不少。 仔细看也是乌泱泱的难民啊,陆沅君皱紧了眉头,左右环视了起来。掐算着憧憧的人影的具体数目,安置在城中的什么位置,每人分多少粮食,要不要去运城的商会里,找找东家们捐一些…… 脑袋里乱做了一团,难民里肯定有受伤的人,圣彼得医院和城里的中医大夫们,前些日子医治在轰炸中受伤的百姓就很吃力了,如果再加上难民,也不晓得能不能承受。 然而就在陆沅君陷入沉思的时候,视野中那些颜色鲜艳的光点似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憧憧的人影在瞬息之间,就变成了统一的颜色。 再将望远镜轻轻的偏转方向,另一边也是同样的情况。 难民难民,自然是民了。 近来天气渐暖,运城中的百姓也早就换下了冬装。春天穿的衣裳,即便是去年的,那也是花花绿绿什么都有。 天津,胶东,沪上淮扬,举国上下花布厂子遍地开花,便宜的花布价格比靛青的棉布还要便宜。 各大花布牌子为了竞争,花样和颜色都不尽相同,百姓们日子有过的好的,也有过的不好的,穿的衣裳是绝对不可能一模一样的。 然而让陆沅君惊讶的是,方才统一的颜色并非是她眼花,在望远镜的角度挪移之后,视野里的人影也换上了方才那个颜色的衣裳。 “谁的队伍?” 陆沅君终于明白军官让自己看什么了,来势汹汹的人根本不是战区来的难民,而是佯装难民的军队。 即将兵临城下,正在卸下伪装。 “太太,这都是李副官判断失误,他把人从关卡里放过来一些,过来的人和外头的里应外合,很快便把我们的关卡给冲破了。” 他不想背李副官的黑过,将责任当着陆沅君的面撇了个清清楚楚。李副官把人放过了关卡,自己被苟团长咬住,前进不得,后退不得,给他留了个烂摊子。 “我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再想细问,运城的电话线路也断了。” 军官指着城外虚影处的方向,对陆沅君道。 “不过太太您放心,我已经安排了队伍从侧翼和后方包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到运城脚下,也就只有苟团长可以做到。” 军官给陆沅君介绍着眼下的局势,李副官是给他撂下了一个烂摊子,就不代表他收拾不了。让陆沅君听听自己的计划也好,今天赢了以后,希望太太能在少帅跟前美言几句。 “苟团长再怎么背着建康政府扩充队伍,撑死了也就万把人。拖住李副官的有五千余,来运城这里的最多就几千人,运城易守难攻,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军官言语之间满是自信,凭他跟在少帅身边征战的经历来看,苟团长实在不足为惧。少帅的屋子里头挂着一张地图,上头勾勾画画有许多假想敌。 陆司令没死的时候,已经把闺女许给了封西云,少帅仍旧没有把陆司令从假想敌的位置移下来,操心陆司令会不会把说出去的话咽回去,带兵打过来。 少帅的地图上可没标过苟团长,因着苟团长那点兵力,实在是不足为惧。 听了军官的解释,陆沅君跳动的右眼皮仍旧没有停歇,她死死的看着视野中模糊的人影,统一颜色的军装将他们交织连接在一处,分不清个体。 望山跑死马,陆沅君在朝阳初升的时候就看见了苟团长的队伍,可到了晌午烈日当空的时候,模糊成了一片的人影好似仍旧停留在原来的位置,并没有向前挪移多少。 倒是从队伍之中分出了一队骑兵来,在午饭过后两个钟头,清晰的出现在了望远镜里。 军官本想让司机带着陆沅君去南春坊的租界里躲一躲,谁知道陆沅君把消息送给了李勋来之后,一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她也站在百年前就建造好的城墙上,和忙碌着架枪炮的士兵们站在一处。 “秃头,黄牙,那是苟团长?” 陆沅君看着望远镜里处出现的人,骑在马上昂首挺胸,耀武扬威,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不由得就和报纸上描述的苟团长联系在了一起。 军官安顿完了手底下的兵,也拿着望远镜观测起来。 “对,就是他!” 苟团长人如其名,是个狗仗人势的东西,模样也长得不怎么地。不过有一点,对于苟团长这样抽烟土的人,他似乎身子要比别人结实一些,不仅没有瘦成皮包骨,还很是臃肿。 肚子将军装在腹部的扣子顶起,仿佛只要他身下的马跑到快一些,扣子便要裹不住赘肉,和衣裳分离了。 “他们怎么还敢靠近?” 陆沅君的问题不少,耳边架枪的声音不断,苟团长就不怕挨了枪子儿? “射程不够,我手底下的神枪手,也只能在三五百米里保证射中,再远了不成。” 城门楼子上也不能架炮,苟团长可以说是有恃无恐,根本无需畏惧。 陆沅君撇撇嘴,望远镜里的人影越来越清晰,她瞧见跟在苟团长身边的,还有一个人很是扎眼。 东洋布做的新军装,苟团长手底下的人手一套,齐刷刷的精神的很。 但骑马跟在苟团长身边儿这个人呢,瞧动作有些滞缓,并没有小伙子们的敏捷。骑马的姿势看起来别扭的很,非要找个词来形容的话,几乎就是笨拙。 他虽然和苟团长并驾齐驱,却也十分勉强,不一会儿就会被甩到后头。每次被甩到后头呢,他又会两腿夹紧马腹,或是用鞭子在马背上抽一下。 憋着口气一样不甘人后,非得追上来不可。 “晋地人走西口,去口外谋生。苟团长口外人,说是给归化新城的旗人放马的,皇帝一下台,旗人就不行了。这位苟团长就革了旗人的命,把旗人的马匹和银钱抢了,自己拉了队伍。” 军官给陆沅君介绍着这位苟团长,事实上如果仔细看的话,苟团长的眉眼跟汉人长得似乎有些许不同。 颧骨高,两眼的间距也更宽,眉毛的颜色淡的很,脸圆圆的没有多少棱角。恐怕口外出生的苟团长身上有些草原上的血液,不是个纯粹的汉人。 “飞机,骑兵,他手底下就着两样拿得出手。” 能以一个团在陆司令和封西云之间苟延残喘,苟团长也有杀手锏。 不过军官挪移了望远镜的方向,数了数正往运城来的一队骑兵,人数不算多,百来人的样子。 马蹄落下又抬起,在平坦的原野上溅起了尘埃无数。尘土似浓烟一般四射开来,骑兵走过以后,仍旧在身后拖了一道很长的影子。 在尘埃的作用下,百来的人队伍,竟也有了几分壮观的模样。 骑兵的速度很快,苟团长从口外来,会相马会掉马。他给骑兵选的马,都是从草原上运来的。平日里喂的精细,每每要打仗的时候,都会提前吊几天。 把平日里马积攒下的赘肉减去,身体轻盈起来,到适宜奔跑的最佳模样。汽车还要用油,他的马比汽车还稳当呢。 “圣祖成吉思汗能骑着马打到罗马,老子就能骑着马从郓城攻下运城!” 出发前的苟团长豪言壮语,如果忽略正义与否,苟团长臃肿的身子里也充斥着几分男儿的豪气。 骑兵的速度本就快,苟团长身下的又是好马,望山没有跑死马,来到运城城下的时候,还没有到傍晚。 骑兵队伍停在了城墙上武器的射程范围之外,运城这边安排的侧翼队伍不能打草惊蛇,要等后头的步兵也跟上来之后才会收网。 以至于傍晚时分,两方队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打不着谁,只能互相拿着望远镜干瞪眼。 陆沅君对狗团长兴味不浓,倒是那位在马上十分笨拙的男人,让她挪移不开目光。 身着便服没有穿军装,骑马也骑不好,还非要跟苟团长并驾齐驱,怎么看都是和骑兵队伍格格不入。 且还有一点,这人用面巾挡着脸,似很不喜欢被马匹踢起的尘埃。当骑兵停下之后,他也没有立刻揭开面巾,而是捂着胸口不住的咳嗽了起来。 在城墙上看的久了,陆沅君的脖颈酸痛起来。放下了望远镜,她直起身子,抬手在脖颈上揉捏了起来。 脖颈稍稍一歪,就听到咔哒咔哒的骨节声。声音响过以后,酸痛也缓解了些许。 “苟团长旁边那个男人,你晓不晓得是谁?” 陆沅君没有直接继续观测,而是问起了身边封西云的部下。 军官刚想说苟团长身边儿都是男人,太太你问的哪一个能不能说清楚,但将望远镜挪了过去,立刻就猜到了太太问的是谁。 可那人脸上罩着面巾,看不清长什么模样,不过军官倒是发现了一点别的东西。 骑兵的马匹都是苟团长亲手挑选的,个头几乎一边儿大。骑兵也是苟团长亲自挑选训练的,个头同样相差无几,两脚踩在马镫子上,骑兵们双腿的曲折角度都几近相同。 只有这个戴着面巾的男人,两脚勉强踩在镫子上,和旁边的骑兵不同。按照的他所熟知的苟团长选骑兵的规矩来对比,这个戴面巾的男人,个头就矮的有些不对劲了。 “太太,要等他把面巾摘下来。” 军官看不清那人的模样,也不好直接说出自己那让人惊骇的猜测。 然而那人不仅没有把面巾摘下来,反而也拿起了望远镜,朝着运城城楼上观察了起来。脸没露出来就算了,把眼睛也挡住了。 军官叹了口气,不死心的从一旁路过的士兵手中把步枪抢了过来,架在城墙上的墩子上,试图瞄准苟团长。 可惜,在望远镜中清晰的人影,这会儿根本看不清。军官叹了口气,只能把枪立在了脚下。 城楼上陆沅君一行人看着骑兵,停下的骑兵也仰着脖子看他们。苟团长和身边儿那个戴着面巾的男人,双双从马上下来,一人抱着一个望远镜。 “我一向不喜欢新诗,平平仄仄的音律全无,对照也不工整。” 戴着面巾的男人开了口,话音里有几句运城风味。 运城本地人听起来,能察觉出个别字眼的区别来,可若是让外地人听,一准儿会认为他就是运城出身。 “诗?” 苟团长转过头来,五官都聚集在了一处。他大字不识几个,说诗干什么?打仗的关头,不捡着正经事情做。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男人咳嗽了几声,他不是职业军人,骑马行军这样的剧烈运动对他来说并不容易。 “眼下来看,新诗也有新诗的魅力。” 男人把脸上的面巾扯了下来,眼角和眉心处有皱纹集聚,岁数显然是不小了。 苟团长撇撇嘴,听不懂风景有什么可看的。要知道他是从口外来的,那想看草原有草原,想看森林有森林,想看沙漠还有沙漠。 湖泊,河流,原野,山川,要啥风景就有啥风景,就是没有人。 双唇开开合合,苟团长小声用别人听不懂的方言咒骂了一句,举起望远镜朝着城楼上的人看去。 过了关卡以后,一路畅通无阻,竟然直接停在了运城的城门楼下头。封西云手底下的兵肯定不会这么没用,八成是算计着,在什么地方阴他呢。 苟团长的望远镜一点点的挪移着,沿着城楼的一角,慢慢的往另一头去挪。 “一,二,三……” 苟团长数着城墙上架着的中枪,不由得感慨封西云就是有钱。 “啧啧啧五,六,七……咦?” 跟在苟团长后头的副官不由得脸红,团长当着外人的面尽是露怯。七完了以后就是八了,咋还重新数回一去了? 平时关起门来,七完了数三也行,而今当着外人,你说说这不是叫人瞧笑话嘛…… 副官右手绕到了身后,在自己的后腰上掐了一把,总算是明白了上了贼船是什么意思。 “城门楼上咋有个婆姨?” 苟团长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紧接着张开了嘴,露出镶金的后槽牙。 “该不会是陆大头的闺女吧?” 封西云娶了陆司令的闺女,兵没怎么血刃,就把运城拿捏在了手里。报纸上总是登封西云的照片,关于陆司令的闺女,倒是没有过正脸。 苟团长也见过陆司令,从陆司令的面相来看,陆司令的闺女肯定好不到什么地方去。要不然咋藏着掖着不领出来? 他和陆司令一样,是泥腿子出身,乍富之人。娶个好看的姨太太,上哪儿都要领着。如果自己的闺女好看,那肯定也天天带着出门,让闺女跟别的小姐们玩耍。 再加上封西云娶了陆司令的闺女以后,也没有上报登张照片,就更让苟团长确信,陆司令的闺女肯定拿不出手。 然而如今封西云在前线,这会儿能上城楼的女人,除了陆司令的闺女就不会有别人了。 “婆姨?” 解下面巾的男人不懂苟团长的方言,转过来询问起来。 苟团长指着城楼上的女人,换了一种说法。 “花姑娘,大大滴花姑娘!太君,你滴哇嘎哒吗?花姑娘!” 被苟团长叫做太君的男人鼻尖皱了皱,如果有别的选择,他绝对不会跟苟团长这样粗俗的人合作。可转念一想,品格端正的,也不会被他策反说服了。 苟团长嘿嘿一笑,再次用望远镜看起了陆沅君。戏文里说冲冠一怒为红颜,唱评书的词儿里有曹操为了大小乔打东吴。 嵌金的后槽牙磨了磨,苟团长喜上眉梢,有了东洋人的帮助,他这次不光能把运城拿下来,还能把陆司令的闺女,封西云的老婆也抢过来。 多年来在陆司令和封西云之间受得恶气,总算是找到机会了。 城楼上的陆沅君鼻尖不知道为什么,仿佛钻进了什么东西痒了起来,一连打了两个喷嚏。 她转了转酸胀的手腕,拿起望远镜向下望去。 那个格格不入的男人已经把罩在脸上的面巾取了下来,他看起来五十往上,头发花白,脸颊的皮肤也皱褶着并不光滑。 模样倒是文质彬彬,身上甚至有几分读书人的清冷高傲。鼻子下头,嘴唇上方,人中的位置上留了一块四四方方的小小胡须。 “东洋人?!” 陆沅君的声音猛的抬高了几度,举着望远镜的双手也因愤怒而轻轻颤了起来。 115.第一百一十五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安静。” 陆小姐转过身来,大声厉喝。 兴许是身体里藏着陆司令号令千军的血脉, 这一声过后, 教室里的学生停下了嬉笑。那位演老鸨子的, 此刻也退回了自己后头的座位上。 “谁手里有今日的报纸?” 陆沅君隐隐觉得自己抓到了一根线头, 下面牵扯着无数的因果。像是能撞毁巨轮的礁石,此刻正藏在暗潮汹涌水面之下。 运城中,本地的晨报,益世报,小小报,大大报层出不穷,外埠的报纸也流传甚广。 有说法是, 就连拉洋车的,街面儿上蹲着要饭的,都人手一份报纸。 故而当陆沅君开口之后, 在座的学生们几乎人人都从桌子洞里拿出了一份。 坐在第一排的学生起身收集起来,给陆沅君放在了讲台上。 陆沅君快速的翻阅着这些报纸,将沪上与沿海口岸城市的报纸捡出来放在一旁,运城的单独拎了一叠。 看了几眼之后,还真叫她发现了蛛丝马迹。 那根线头, 被陆小姐拽住了。 “南春坊拍出史上最高地价,冀北大学外学生公寓租金再创新高, 明山寺西苑按天收房租, 禅房神似鸡毛旅店……” 陆沅君从运城本地报纸中挑了其中几条念着。 念完之后又拿起了沪上与外埠的报纸, 刚抖开第一条便是。 “沪上以有碍观瞻的名头,放火逼拆棚户区。” 紧随其后的是津京地区。 “义地变卖,旧棺迁徙,未尽腐烂之尸截断,碎棺卖做柴。” 死人的坟地都被征来盖房子了。 陆沅君心有余悸,双手颤抖着放下了手中的报纸,抬起头来望向下方坐着的学生。 “你们可瞧出些什么?” 学生们面面相觑,不就是房子涨价么?反正在座的学生还有祖宅可以居住,谁也不在乎这些。 除非是想要养个外室的,那也用不着买房子不是?租一个便能享欢好。 陆沅君望着他们,忽然明白了为何那日对门儿五大三粗的大力教授会骂他们是笨蛋王八蛋。 纤纤玉指点向坐下的贵公子与娇小姐们。 “愚蠢。” 学生们虽说以往也挨先生的骂,可被陆沅君一个小丫头骂了之后,心里头总归是不痛快的。 心里不痛快了,面上自然也没有好脸色,一个个的拉长了脸。 你个小丫头片子又精明到什么地方去呢? 陆沅君的声音再次响起。 “身世同悲绕数雀,生涯应叹转丸虫。” 她吟了一句诗,让这些人提起了兴致。诗文出自运城的一位知名书画家,算是青年一代的翘楚。 可意思就叫人深思了。 虫儿和鸟儿都有宽敞的住处,为何我却要缩居在此处弹丸之地呢。 “诸君。” 陆沅君顿了顿,眼神仿佛冬日的寒风一般冷。 “大厦将倾。” 陆沅君还待继续,耳边传来了敲门声,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探进了头。 “陆沅君?” 陆小姐认识这位,朝着门口站着的大力教授点点头。 “是我。” “吴校长叫你去办公室。” 大力教授也不多说,走进门来站上讲台。 “我替你看着班级,且去就好。” 说着大力教授环视一周:“我在没人敢乱来。” 是啊,谁敢乱来呢? 光是大力教授的络腮胡就够吓人的。 陆沅君拎起自己的小包,虽然不明白为何校长唤她,但官大一级压死人,陆沅君还不能不去。只得把教室留给了胳膊比她大腿还粗的大力教授,然而敬业的陆小姐临出门前不忘给学生们留下作业。 “你们,将近来报纸上关于房价,租金的消息汇总一下,写个心得报告。” 陆沅君匆匆忙忙的往吴校长所在去了,校长办公室的门虚虚掩着,顺着门缝望进去,她瞧见了一个年岁不过十□□的少年,正站在校长桌前。 “胡闹,我不允许你退学。” 吴校长的声音比起大力教授,虽不及他粗糙,然却多了几分威严。 退学? 门外的陆沅君停下脚步,听起了墙角。这年头考上大学可不容易,更不要提是冀大这样的知名学府。 谁要是考上再退学,那真是吃多了。 然而她听了几句之后,里头那位的确是有要退学的意思。 “黄汀鹭,你可是这届学生里顶有才华的,为何要退学呢?” 吴校长爱才心切,从桌后走了出来,右手搭在了这位学生的肩上。 “若是生活上有什么要紧的事,大可以跟我说,学费也好,生活费也好,房租不够什么的,我都能替你解决。” 这位名唤黄汀鹭的学生摇了摇头,将肩头上吴校长的手抖落下去,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校长,我太聪明了。” 少年的面上全是嫌弃与厌恶。 这话换了别人说,吴校长肯定抬脚踹上去了,没见过不要脸的。可眼前的少年呢,说的就是大实话了,他还真没办法反驳,只能继续劝。 “那也不兴退学呀!” 黄姓少年摇摇头:“校长,冀北大学教授们的课我都上过了,他们不配做我的老师。” 他的声音处在介乎于成年人于孩童之间,有种别样的清脆。 “我打算出家当和尚。” 吴校长听了和尚两个字,便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如今这个年月呢,奇人多,怪人亦多。 凡像眼前少年一样怀有大才的,脑袋都不大清醒。 “为什么想要做和尚呢?” 吴校长追根究底。 “你才多大呀,红尘俗世有诸多值得你眷恋的呢。” 少年仍旧摇头:“做学问,没有挑战性。讨老婆,有没有喜欢的。从商呢,我没有本钱。从政呢,我看不惯那些混账。” 想来想去,少年觉得:“我还是当和尚好了。” 说着他补充了一句:“我父亲就是和尚。” 门外的陆沅君闻言皱眉,不大理解。若少年的父亲是和尚,那怎么能有他呢?那不是对不住佛祖么? 正琢磨着呢,半掩着的门突然被人从里头拉开,少年停在了陆沅君跟前。 116.第一百一十六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反正也睡不着了,霍克宁便干脆起了床, 收拾妥当在花花世界的办公室等着。倒要瞧瞧, 封西云要娶个什么样的。 那边霍克宁醒了, 这里封西云的汽车也停在了陆宅外头。陆沅君对课题的热诚,让她钻进了封西云的汽车里。 并排与封西云坐着,目光却是望着窗外。 她一直在外求学, 刚刚回国不久, 本该熟悉的故国风光,看起来竟然有些陌生。踏上远洋的邮轮之前,运城远不是这番模样。 “小姐!要报嘛!” 汽车躲避行人的时候, 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敲了敲陆沅君这边的窗户,扬了扬手中的报纸。 陆沅君从钱夹里拿出了零钱来,放下车窗玻璃要了一份。 报纸头一张,黑色的大字晃了陆沅君的眼。 “封西云屯兵运城外!” 配图照片上的人极为英俊, 陆沅君扭头去看,坐在自己身侧的封西云比照片上更好看些。 昨日封西云那温软的神情仿佛还在眼前,如今配着报纸,陆沅君又觉得他眉眼冷硬。 来陆宅的,恐怕没有一个安着好心,他封西云也不例外。 怪不得不告而别,敢情是回去带兵了。 封西云想要娶自己, 除报恩之外, 恐怕更多的原因是为了名正言顺的接手陆司令的地盘。 “哈尼, 怎么了?” 封西云侧过头,低声询问。 陆沅君没有回答,目光朝前方望去。 “怎么这么久?” 汽车停在这里已经有半刻钟了,就是用双腿走,这会儿也该到霍克宁所在的花花世界了。 前头坐着李副官闻言推门下车,去前头查看,不多时后跑着回来,敲起了封西云这边的车窗。 “少帅,前头有个东洋人在闹事。” 封西云留学东洋,他的同窗们总觉得东洋处处都好,恨不得把东洋的规矩全搬回华夏来。但封少帅心里头不痛快,对他们没得好感。 听见副官这么说,他转身朝向陆沅君。 “我去前头瞧瞧,你先让司机绕路送你到花花世界。” 陆沅君点点头,没有阻拦封西云离去。陆小姐以为,就算她开口阻拦,封西云也不一定会听。 诚然两国的文化冲突也是社会问题,可那也是下一个研究的课题,这会儿陆沅君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运城的地产。 封西云带着一队兵离去,司机拉着陆沅君调转车头,从小巷里绕着往花花世界去。 陆小姐看完了封西云屯兵城外之后,继续往后翻越报纸,瞧见了招工的版面,花花世界四个字让她的目光一滞。 “招,四名秘书,女性。要求容颜姣好,年龄:18-25岁。” 陆沅君把报纸甩到了一边,男人们,真是烂透了。闭上眼睛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走,总不能真的去做少帅夫人吧? 运城的人口密度比之沪上那是差一些,可大街小巷仍旧是摩肩擦踵,尤其是在市中。和霍克宁约好的花花世界坐落在运城最繁华的闹市里,不管走大路还是走小路,都要躲着行人。 陆沅君小睡了一会儿,车才停了下来,司机转过身来,低声唤道。 “陆小姐,到了。” 本就睡的不踏实,才唤了一声陆沅君便醒了过来。拎上自己小挎包,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花花世界她还真是头一次来,从外头瞧真是珠光宝气,一派富贵繁华。 大白天的,舞厅也不开门,只在门口站着几个打手模样的人。怏怏的坐在台阶上,抬眼瞅了瞅陆沅君,并没有阻拦她。 “找谁啊?” 坐在台阶上的人拍拍裤子站了起来。 “霍克宁,昨个约好了。” 陆沅君在口袋里摸索,想要拿出霍克宁的名片来,证明一下。 花花世界看门的年轻人摆摆手,眼前这位小姐根本用不着证明。 “跟我来。” 他领着陆沅君进了花花世界的大门,沿着相对隐蔽的楼梯上了二层,走走停停,最后推开了一扇沉重的木门。 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传到鼻尖,萦萦绕绕。身后的门关上,阳光从透明的玻璃窗户照进来,屋内依旧明亮。 陆沅君抬起头,瞧见了把持着运城一半地产的霍克宁。 身体陷在了一张沙发椅上,双腿交叠,以极其散漫的态度将双脚放在了办公桌上。梳着背头,又用发油将碎发抹在了一处。 再往细看,霍克宁的模样并不油腻。露在外头的皮肤似上等的瓷器一般白净,手指纤细骨节分明,白玉扳指戴在大拇指上,一时竟叫人分不出谁更美。 挺俏的鼻梁上架着金丝框架的眼镜,下头垂着一条细细的金链子。 薄唇朱红,明明不曾涂抹任何东西,却艳的叫人挪不开眼。 “来面试的?” 霍克宁摘下了眼镜,目光自陆沅君的头顶扫到了脚下。 眼前这位女子衣服绝对称不上魅惑,对于见过了舞厅里姑娘们开衩到大腿根儿的裙子的霍克宁来说,甚至是有些素了。 但旗袍将身体的曲线细致的勾勒着,衬着她的好模样,还真叫霍克宁心生欢喜。 霍克宁在报纸上说的是要求女秘书面容姣好,这位显然出乎意料之外。 陆沅君皱起眉,回想起了在车上看过的报纸,心里头不大舒坦。 “我是陆沅君。” 霍克宁低下头,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忽然脑海里闪过一道光,想起了昨夜封西云的电话。 这是陆大头的闺女啊!根本不是来面试女秘书的。 霍克宁想到这里,立刻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整了整衣衫朝陆沅君走来。 “抱歉,是我失礼了。” 霍克宁亲手给陆沅君斟茶,双手举着递了过去,赔罪的态度诚恳。 “说起来,陆小姐还是我兄长在英的同窗呢。” 若一进门霍克宁就是这幅样子,陆沅君或许还会生出好感来。但有了先前的际遇,她实在笑不出。 “不渴。” 陆沅君摆摆手。 “谈正事。” “婚房?” 霍克宁面露可惜,正是大好年华,觉得陆小姐不该急着嫁人。 陆沅君摇头:“我想知道,运城及华夏的房市。” 霍克宁听到了这句话,眸子忽然亮起,对陆沅君刮目相看起来。被兄长夸赞过许多次的陆家小姐,果然不一般呀。 眼界真是宽阔。 霍克宁将茶杯高高举起:“陆小姐,这就是如今华夏的房市。” 话音刚落,只听喀嚓一声。 茶杯从霍克宁这里脱手,砸到地上碎裂开来,杯中的浅棕色的茶水四溅开来,落在了陆沅君从的玻璃丝袜上,带着星星点点的温热。 “你别掺合。” “霍先生,我若非要掺合呢?” 陆沅君踢开了脚下的碎瓷片子,语气不卑不亢。 霍克宁笑容停滞,愣了几秒,但等回过神来后,抱着膝盖蹲下了身,笑得膝头震震。 抬起头,霍克宁眼睛里笑出了泪,一手扯开了自己的领带,露出了衬衫下的风光。 “我不是霍先生。” 因着霍克宁蹲着,陆沅君站着,顺着领口向下望去,能够清晰的看到霍克宁胸前的起伏。虽然起伏不大,却还是有起伏的。 “霍小姐?” 陆沅君后退了一步,这世道是不是疯求了。 “那你招什么女秘书?” 霍克宁起身,要比陆沅君高一头。半弯下腰,霍克宁让自己的视线与陆沅君齐平,嘴角绽开了笑容。 “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我也行。” 咋不学好呢。 不管是逛洋窑子,还是说他学问不精,被这间教室里的任何一个人听到,他季泉明就别想在冀大立足了。 随手把英国文学的课本丢到了地上,季泉明推搡开拦在前头的学生,以及一个办公室面对面坐着的大理教授,朝着讲台上的陆沅君,硬着头皮冲了过去。 咱文人自古讲究一个风骨,说得通俗些便是脸面,今日他就是挨枪子儿,也得拦下陆沅君来。 陆小姐课还未开讲,被人打断不由得生出些许怒火来。素手往桌上一摸,拿起了那把封西云留下给她防身的枪。 枪口对准季泉明的胸口,陆小姐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意。 季泉明方才还胆大包天不怕死呢,对上枪口又有些犯怵。 季家网上数三代,可都是读圣贤书的文人,胆气稍有逊色。 “季先生?” 陆小姐持枪的手极稳,一看就不是花架子。配上她嘴角那抹笑意,越发显得游刃有余起来。 “怎么不过来了?” 陆沅君开口便是讥讽,丝毫不给他留有情面。 “怕我这个小女子不成?” 兴许是激将法起了作用,又或是底下学生们的嘘声叫季泉明狠下了心,他再次抬起脚步,朝着讲台走来。 换了一般的女子,就算季泉明是个书生,可毕竟是个男人。 女子的力气比不过男子,也是真的,早该怕了才对。 可陆小姐气定神闲,面上一丝惊慌都没有不说,反倒提起了兴致。 她将枪口稍稍向下移了一寸,不再对准季先生的胸口,而是改换在了他的脐下三寸,子孙根的位置。 季泉明立刻停下了脚步,不敢再上前了。 “或许我今日不该讲什么脱发对于夫妻间与两国邦交的影响,而该换一样。” 陆沅君听着学生们的抽气声,将自己的嗓音抬高了几度。 “我该讲讲……” 陆小姐转过头,看向了那位斑秃的学生:“来,你上来!” 那学生平日里是个混窑子的怂包,听到陆小姐唤他,吓的腿都软了。 可又不敢拒绝手中持枪的人,只能一步三晃荡的走上讲台,按着陆小姐的吩咐,擦掉了原来的板书,拿起粉笔写上了新的课题。 “小论提不上裤腰带的男性,对我国与世界历史进程的正负作用。” 陆沅君的声音清丽,有股子说不出的脆,叫人听了还想听。 当然,这里的‘人’要剔除季泉明了。 他从未如今日一般,对这个昔日的同窗如此的厌恶过。 即便是那时在学校里,所有人都在学习拉丁文,唯独她在练习最拿不上台面的美利坚英时,陆小姐那一口黏黏糊糊,缺音少节的英文,都没让季泉明的厌恶胜过今日。 不对,季泉明突然停住,认真的思索起了这个问题。 究竟是此刻用枪口对准他的陆沅君更讨厌,还是操着一口美语的陆沅君更恼人。 117.第一百一十七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姑娘们唇上涂着口脂, 红艳艳勾人的紧。手里头拿着香帕, 往过路的每一个爷们儿身上扬。媚眼如丝,朝街头巷尾瞧。 陆沅君没披自己的貂, 只穿了一身旗袍, 将身材勾勒的极为曼妙。但因着她面上的那股子劲儿, 来寻乐子的爷们儿倒不会把她当成胡同里的姑娘。 黄汀鹭紧随其后, 从洋车上下来, 少年没来过这种地方,羞答答的站在陆沅君后头。 “先生, 什么课要去窑子上呢?” 陆沅君歪着头看向他, 方才在校长办公室不是很厉害吗?才闻了这一点脂粉味, 便脸红了? 还想做和尚呢, 可扯淡吧。 “带没带纸笔?” 陆沅君的挎包不大,没装这些东西,就问向了黄汀鹭。 黄汀鹭身为学生,纸笔当然是随身携带的。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了钢笔,又从裤兜里拿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 递给了陆沅君。 陆小姐瞥了一眼, 没有接,转身朝着胡同里的姑娘走去。 胡同最前头院门外站着招揽恩客的女子,可也不仅仅是姑娘们, 还有五大三粗, 凶神恶煞的龟儿爷。 窑子的打手瞧见了陆小姐, 再姑娘们招揽之前拦下了她。 后头一位年岁稍大些的,浓妆艳抹的妇人,放下了手中的水烟袋,上下打量了被打手们拦住的陆沅君。 身上穿的衣裳呀,件件价值不菲,一眼望过去就是上好的料子。 她想着这姑娘怕是有些来历,不好的得罪的,于是上前几步拦住了她手底下的龟儿爷。 “不得对小姐无理。” 老鸨子发了话,打手们纷纷退下,给她们留下了说话的地方。 “这位小姐瞧着面生呀,可是来寻你家夫君的?” 如今的社会风气不好,前朝那点陋习并没有因着皇帝下台就随风消散,烟花酒肆反而明目张胆的开。 男人们,依旧是窑子的常客。 只是有一点变了,几十年前,来窑子寻老爷少爷的多半是宅院里的老祖。而今便不同了,老爷少爷的妻子姨娘闺女全能出门来寻了。 老鸨以为眼前的陆沅君也是来寻自家夫君的,还在心中不由感叹,男人就是坏,站在她跟前的这位小姐比她窑子里的哪一个姑娘都要美貌,咋还要出来找乐子呢。 啧啧啧。 “不是,我还没出阁。” 陆沅君摇头。 老鸨闻言一愣,及时的反应过来后摆摆手,笑了起来,抬手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瞧我这眼力见儿,小姐别怪我。” 她压低了声音凑近陆沅君,目光不住的往陆沅君身后站着的黄汀鹭身上瞅:“那可是想给小兄弟开开荤?咱院子里有雏儿!” 不等陆沅君摇头,黄汀鹭上前将老鸨拽到一边,高声道:“胡胡胡说!” 老鸨子被少年推了个踉跄,收起的面上的笑意,拉下脸来。 “既然不是来嫖的,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陆沅君回头瞪了一眼黄汀鹭,人不大脾气还挺大。她陆小姐还没发火呢,学生倒先动气了。 但今儿来是给他上课的,陆沅君收起了自己的脾气,对亲爹都没这么好言好语的说过话。 “大娘,我就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老鸨子一听这话,当时就急眼了。 “不接受采访,不接受,你们这些记者呀,一根笔杆子败坏人。答了你的问题,以后我这窑子别开了。” 退到了后头的打手们再次涌上来,撸起袖子只等掌柜的一声令下。 “不是记者,记者哪能穿得起我这行头呢?” 陆沅君低眉颔首,露出了一副羞涩的模样,她低头解开了自己的小包,从里头拿出了一叠纸币。 老鸨的眼珠子定在了陆沅君手中的钱上,是啊,报社玩笔杆子的一个赛一个穷,哪有钱穿这么好的衣裳呢。 “我就是想问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说着,陆沅君抽出了一张钱来,遥遥朝着老鸨子递了出去。 老鸨子虽眼神黏在钱上,可来她这里玩的恩客也是有头有脸的,问题不能随便回答,钱也不能随便接。 “你先说问什么?” “为什么嫖资涨价了呢?” 陆沅君甩了甩手中的钱,话音刚落便被老鸨子抢了过去。 “嗨呀,房东跟我的租金涨价了嘛,我这里过夜跟着涨也是没办法的事。” 老鸨子将钱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问题还真是无关紧要,目光游移在陆沅君手里剩下的那些上。 陆小姐也不负所望,又抽出了一张:“这房子不是你的?我瞧你买卖红火,咋不把房子买下来呢?” 老鸨子笑了一声,摇摇头接过陆沅君手里的钱:“我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啊,我倒是想买,也得房东卖呀!” 将钱塞进了口袋后,老鸨子的手晃了一大圈:“卖房可是破方,要败家的,房东除非到了饿死的地步,不然谁会卖呀。” 话还没说完,老鸨子又改了口,往地上吐了吐沫:“再说了,老娘我也不买!” 老鸨子也是个泼辣的,她这会儿不知在跟谁斗气,翻着白眼道。 “买下来的税钱够我们姑娘给政府老爷们白日一年了。” 契税,过户费,中证费,市政经费,建设特捐,各项苛捐杂税加起来,买房的压力太大,还不如租着。 陆沅君当即一连抽出三张,塞到了老鸨子手中,问出了今日的最后一个问题。 “你的房东是谁?” 能容下众多客人过夜玩乐的窑子,老鸨身后的宅子地界儿可不小的。运城的地价近年来水涨船高,就算比不上沪上和口岸,仍旧是不低的。 自己的父亲做了司令,也才只办了那一处五进五出的宅子。眼前窑子的主人,让陆沅君不由得好奇起来。 老鸨笑眯眯的接过钱,今儿真是老天爷开眼,上哪儿找这么轻松的钱来。 “房东呀,是咱政府的二总统!” 二总统原本是前朝的举人,穷人家的孩子当官儿没门路不得意,五六年不曾升迁,便参与组织造反了。 按理说也没当几年官,家里头哪来的积蓄呢。 118.第一百一十八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陆小姐转过身来, 大声厉喝。 兴许是身体里藏着陆司令号令千军的血脉, 这一声过后, 教室里的学生停下了嬉笑。那位演老鸨子的,此刻也退回了自己后头的座位上。 “谁手里有今日的报纸?” 陆沅君隐隐觉得自己抓到了一根线头,下面牵扯着无数的因果。像是能撞毁巨轮的礁石, 此刻正藏在暗潮汹涌水面之下。 运城中,本地的晨报,益世报, 小小报, 大大报层出不穷,外埠的报纸也流传甚广。 有说法是,就连拉洋车的,街面儿上蹲着要饭的, 都人手一份报纸。 故而当陆沅君开口之后, 在座的学生们几乎人人都从桌子洞里拿出了一份。 坐在第一排的学生起身收集起来,给陆沅君放在了讲台上。 陆沅君快速的翻阅着这些报纸, 将沪上与沿海口岸城市的报纸捡出来放在一旁, 运城的单独拎了一叠。 看了几眼之后, 还真叫她发现了蛛丝马迹。 那根线头, 被陆小姐拽住了。 “南春坊拍出史上最高地价, 冀北大学外学生公寓租金再创新高, 明山寺西苑按天收房租, 禅房神似鸡毛旅店……” 陆沅君从运城本地报纸中挑了其中几条念着。 念完之后又拿起了沪上与外埠的报纸, 刚抖开第一条便是。 “沪上以有碍观瞻的名头,放火逼拆棚户区。” 紧随其后的是津京地区。 “义地变卖,旧棺迁徙,未尽腐烂之尸截断,碎棺卖做柴。” 死人的坟地都被征来盖房子了。 陆沅君心有余悸,双手颤抖着放下了手中的报纸,抬起头来望向下方坐着的学生。 “你们可瞧出些什么?” 学生们面面相觑,不就是房子涨价么?反正在座的学生还有祖宅可以居住,谁也不在乎这些。 除非是想要养个外室的,那也用不着买房子不是?租一个便能享欢好。 陆沅君望着他们,忽然明白了为何那日对门儿五大三粗的大力教授会骂他们是笨蛋王八蛋。 纤纤玉指点向坐下的贵公子与娇小姐们。 “愚蠢。” 学生们虽说以往也挨先生的骂,可被陆沅君一个小丫头骂了之后,心里头总归是不痛快的。 心里不痛快了,面上自然也没有好脸色,一个个的拉长了脸。 你个小丫头片子又精明到什么地方去呢? 陆沅君的声音再次响起。 “身世同悲绕数雀,生涯应叹转丸虫。” 她吟了一句诗,让这些人提起了兴致。诗文出自运城的一位知名书画家,算是青年一代的翘楚。 可意思就叫人深思了。 虫儿和鸟儿都有宽敞的住处,为何我却要缩居在此处弹丸之地呢。 “诸君。” 陆沅君顿了顿,眼神仿佛冬日的寒风一般冷。 “大厦将倾。” 陆沅君还待继续,耳边传来了敲门声,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探进了头。 “陆沅君?” 陆小姐认识这位,朝着门口站着的大力教授点点头。 “是我。” “吴校长叫你去办公室。” 大力教授也不多说,走进门来站上讲台。 “我替你看着班级,且去就好。” 说着大力教授环视一周:“我在没人敢乱来。” 是啊,谁敢乱来呢? 光是大力教授的络腮胡就够吓人的。 陆沅君拎起自己的小包,虽然不明白为何校长唤她,但官大一级压死人,陆沅君还不能不去。只得把教室留给了胳膊比她大腿还粗的大力教授,然而敬业的陆小姐临出门前不忘给学生们留下作业。 “你们,将近来报纸上关于房价,租金的消息汇总一下,写个心得报告。” 陆沅君匆匆忙忙的往吴校长所在去了,校长办公室的门虚虚掩着,顺着门缝望进去,她瞧见了一个年岁不过十□□的少年,正站在校长桌前。 “胡闹,我不允许你退学。” 吴校长的声音比起大力教授,虽不及他粗糙,然却多了几分威严。 退学? 门外的陆沅君停下脚步,听起了墙角。这年头考上大学可不容易,更不要提是冀大这样的知名学府。 谁要是考上再退学,那真是吃多了。 然而她听了几句之后,里头那位的确是有要退学的意思。 “黄汀鹭,你可是这届学生里顶有才华的,为何要退学呢?” 吴校长爱才心切,从桌后走了出来,右手搭在了这位学生的肩上。 “若是生活上有什么要紧的事,大可以跟我说,学费也好,生活费也好,房租不够什么的,我都能替你解决。” 这位名唤黄汀鹭的学生摇了摇头,将肩头上吴校长的手抖落下去,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校长,我太聪明了。” 少年的面上全是嫌弃与厌恶。 这话换了别人说,吴校长肯定抬脚踹上去了,没见过不要脸的。可眼前的少年呢,说的就是大实话了,他还真没办法反驳,只能继续劝。 “那也不兴退学呀!” 黄姓少年摇摇头:“校长,冀北大学教授们的课我都上过了,他们不配做我的老师。” 他的声音处在介乎于成年人于孩童之间,有种别样的清脆。 “我打算出家当和尚。” 吴校长听了和尚两个字,便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如今这个年月呢,奇人多,怪人亦多。 凡像眼前少年一样怀有大才的,脑袋都不大清醒。 “为什么想要做和尚呢?” 吴校长追根究底。 “你才多大呀,红尘俗世有诸多值得你眷恋的呢。” 少年仍旧摇头:“做学问,没有挑战性。讨老婆,有没有喜欢的。从商呢,我没有本钱。从政呢,我看不惯那些混账。” 想来想去,少年觉得:“我还是当和尚好了。” 说着他补充了一句:“我父亲就是和尚。” 门外的陆沅君闻言皱眉,不大理解。若少年的父亲是和尚,那怎么能有他呢?那不是对不住佛祖么? 正琢磨着呢,半掩着的门突然被人从里头拉开,少年停在了陆沅君跟前。 “生下我后才出家的。” 顺便回答了陆沅君的问题。 陆小姐闻言点点头:“这样啊……” 她不细问,也懒得细问,陆沅君进了校长办公室。 “您找我干什么?” 吴校长不由得头痛,绕回桌子后头,从底下的柜子里拿出了托朋友从沙俄带回来的烈酒,抬起头猛灌一口。 “我让你讲英国文学,你在课堂上讲什么呢?” 陆沅君笑了笑,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我讲的是:由窑子嫖资涨价而引发的,对于当下房地产行业的思考。” 说到这里,陆沅君还不忘加了一句。 “这是一个严肃的社会问题。” 吴校长没听出来嫖资涨价与当下地产业的联系来,他只能对陆沅君说:“咱们学校里从没开过这种课。” 言外之意便是,你能不能安生给学子们讲文学呢? “我来开便好。” 陆沅君早就把英国文学的课本都丢掉了,压根儿就没想着讲文学。 “文学救不了华夏人。” 陆沅君抬手,指尖点在了自己的太阳穴,对着吴校长朗声道。 “唯有叫他们透过表象看到本质,方才能够唤醒麻木沉睡的人。” “先生所说的本质是什么?” 在门边站着的黄姓青年在校长开口之前,发问。 陆沅君转过身,一手指天。 “这创立不久的新政府,满目疮痍,风雨欲来,大厦将倾。” 少年眼中闪过不屑的笑意,面上也颇为嘲讽。 “十里洋场歌舞升平,民族工业日益兴起,皇帝被推上了断头台,正是我华夏崛起的时候,何谈风雨欲来,大厦将倾呢?” 陆沅君面上的嘲讽比少年更浓,嫌弃的瞥了他一眼,回过头问吴校长:“此之谓大才?” 吴校长面对两位怪人,一时有些应付不来,卡在了原地。 只听陆沅君嗤笑一声:“此之谓笨蛋。” 黄汀鹭毕竟是少年,即便想要出家,脾气仍旧急躁。 “你骂人!” 陆沅君点头:“对,我骂你了。” 仿佛怕少年没有听清一般,陆小姐补了一句:“大笨蛋。” 黄汀鹭紧抿着双唇,气的面色铁青,这会儿也不想着出家了。他走回吴校长的桌前,将自己的书包收拾妥当,跟在了陆沅君的身后。 “我倒要听听你的课有什么玄机。” 陆沅君耸耸肩:“走,今天给你开一对一小课堂,我带你逛窑子。” 吴校长灌了一口苦酒,滑入喉头的辛辣叫他不由的热泪盈眶。 “我到底做了什么孽啊……” “夫人在堂屋里。” 司令再世的时候,嘱咐过他们,惹谁都不要惹小姐不开心。小厮又不是吃多了,他谁也不想惹啊。 于是往里头一指,生怕此刻陆小姐的火气烧到自己头上。 陆沅君放开小厮,快步朝着堂屋走去,大力一脚踹开门,冲着黑压压的屋子扯长嗓子喊了声。 “娘!” 陆夫人听到闺女的声音,抱着故去陆司令的大头照片走了出来,歪着脑袋问:“怎么了?急急忙忙的,可还有个姑娘的样子。” 明明也是读过书的人,怎的这脾气跟她那死去的爹一个样。就算是村里大字不识的小脚丫头,也没有哪个姑娘和陆沅君一样野的。 陆沅君见母亲出来,把弹夹往桌上一拍,气鼓鼓的坐了下来。一颗子弹因着冲撞,从弹夹里探出,骨碌碌滚落到了地上。 因着屋内用的是老式的窗户纸,而非透光的玻璃,即便白日也仍旧暗的很。 听见子弹掉落在地上的动静,陆夫人嘴角勾起笑意,一脸得意凑近了自家的闺女,坐在了她旁边的位置。 “怎么样?娘是不是帮你大忙了?” 帮忙? 陆沅君把今日的事与亲娘说了一遍,讲到她用枪指着季泉明的时候,还有些后怕。 “娘,幸亏我当时没开枪啊!” 要不然身上可就背着人命了,还帮忙呢,你这分明是害我呀。 谁知陆夫人听完,斜了一眼自家的闺女,胆小如鼠,比起你爹可真是差远了。季泉明那样的人,若真是开枪倒好了,以绝后患。 陆沅君见母亲没有反思的趋向,把桌上的小枪收回了包中,严肃道:“您以后不要给我上子弹行不行啊?” 119.第一百一十九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黄汀鹭紧随其后, 从洋车上下来,少年没来过这种地方,羞答答的站在陆沅君后头。 “先生,什么课要去窑子上呢?” 陆沅君歪着头看向他,方才在校长办公室不是很厉害吗?才闻了这一点脂粉味, 便脸红了? 还想做和尚呢,可扯淡吧。 “带没带纸笔?” 陆沅君的挎包不大,没装这些东西, 就问向了黄汀鹭。 黄汀鹭身为学生,纸笔当然是随身携带的。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了钢笔,又从裤兜里拿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 递给了陆沅君。 陆小姐瞥了一眼,没有接, 转身朝着胡同里的姑娘走去。 胡同最前头院门外站着招揽恩客的女子,可也不仅仅是姑娘们, 还有五大三粗, 凶神恶煞的龟儿爷。 窑子的打手瞧见了陆小姐, 再姑娘们招揽之前拦下了她。 后头一位年岁稍大些的, 浓妆艳抹的妇人, 放下了手中的水烟袋, 上下打量了被打手们拦住的陆沅君。 身上穿的衣裳呀, 件件价值不菲, 一眼望过去就是上好的料子。 她想着这姑娘怕是有些来历, 不好的得罪的,于是上前几步拦住了她手底下的龟儿爷。 “不得对小姐无理。” 老鸨子发了话,打手们纷纷退下,给她们留下了说话的地方。 “这位小姐瞧着面生呀,可是来寻你家夫君的?” 如今的社会风气不好,前朝那点陋习并没有因着皇帝下台就随风消散,烟花酒肆反而明目张胆的开。 男人们,依旧是窑子的常客。 只是有一点变了,几十年前,来窑子寻老爷少爷的多半是宅院里的老祖。而今便不同了,老爷少爷的妻子姨娘闺女全能出门来寻了。 老鸨以为眼前的陆沅君也是来寻自家夫君的,还在心中不由感叹,男人就是坏,站在她跟前的这位小姐比她窑子里的哪一个姑娘都要美貌,咋还要出来找乐子呢。 啧啧啧。 “不是,我还没出阁。” 陆沅君摇头。 老鸨闻言一愣,及时的反应过来后摆摆手,笑了起来,抬手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瞧我这眼力见儿,小姐别怪我。” 她压低了声音凑近陆沅君,目光不住的往陆沅君身后站着的黄汀鹭身上瞅:“那可是想给小兄弟开开荤?咱院子里有雏儿!” 不等陆沅君摇头,黄汀鹭上前将老鸨拽到一边,高声道:“胡胡胡说!” 老鸨子被少年推了个踉跄,收起的面上的笑意,拉下脸来。 “既然不是来嫖的,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陆沅君回头瞪了一眼黄汀鹭,人不大脾气还挺大。她陆小姐还没发火呢,学生倒先动气了。 但今儿来是给他上课的,陆沅君收起了自己的脾气,对亲爹都没这么好言好语的说过话。 “大娘,我就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老鸨子一听这话,当时就急眼了。 “不接受采访,不接受,你们这些记者呀,一根笔杆子败坏人。答了你的问题,以后我这窑子别开了。” 退到了后头的打手们再次涌上来,撸起袖子只等掌柜的一声令下。 “不是记者,记者哪能穿得起我这行头呢?” 陆沅君低眉颔首,露出了一副羞涩的模样,她低头解开了自己的小包,从里头拿出了一叠纸币。 老鸨的眼珠子定在了陆沅君手中的钱上,是啊,报社玩笔杆子的一个赛一个穷,哪有钱穿这么好的衣裳呢。 “我就是想问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说着,陆沅君抽出了一张钱来,遥遥朝着老鸨子递了出去。 老鸨子虽眼神黏在钱上,可来她这里玩的恩客也是有头有脸的,问题不能随便回答,钱也不能随便接。 “你先说问什么?” “为什么嫖资涨价了呢?” 陆沅君甩了甩手中的钱,话音刚落便被老鸨子抢了过去。 “嗨呀,房东跟我的租金涨价了嘛,我这里过夜跟着涨也是没办法的事。” 老鸨子将钱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问题还真是无关紧要,目光游移在陆沅君手里剩下的那些上。 陆小姐也不负所望,又抽出了一张:“这房子不是你的?我瞧你买卖红火,咋不把房子买下来呢?” 老鸨子笑了一声,摇摇头接过陆沅君手里的钱:“我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啊,我倒是想买,也得房东卖呀!” 将钱塞进了口袋后,老鸨子的手晃了一大圈:“卖房可是破方,要败家的,房东除非到了饿死的地步,不然谁会卖呀。” 话还没说完,老鸨子又改了口,往地上吐了吐沫:“再说了,老娘我也不买!” 老鸨子也是个泼辣的,她这会儿不知在跟谁斗气,翻着白眼道。 “买下来的税钱够我们姑娘给政府老爷们白日一年了。” 契税,过户费,中证费,市政经费,建设特捐,各项苛捐杂税加起来,买房的压力太大,还不如租着。 陆沅君当即一连抽出三张,塞到了老鸨子手中,问出了今日的最后一个问题。 “你的房东是谁?” 能容下众多客人过夜玩乐的窑子,老鸨身后的宅子地界儿可不小的。运城的地价近年来水涨船高,就算比不上沪上和口岸,仍旧是不低的。 自己的父亲做了司令,也才只办了那一处五进五出的宅子。眼前窑子的主人,让陆沅君不由得好奇起来。 老鸨笑眯眯的接过钱,今儿真是老天爷开眼,上哪儿找这么轻松的钱来。 “房东呀,是咱政府的二总统!” 二总统原本是前朝的举人,穷人家的孩子当官儿没门路不得意,五六年不曾升迁,便参与组织造反了。 按理说也没当几年官,家里头哪来的积蓄呢。 老鸨子拍了拍口袋里的钱,撇撇嘴道:“大小姐,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陆沅君从小到大都被人说是文曲星下凡,陆司令祖坟冒青烟才生出的女秀才,与蠢笨是泾渭分明的两条线。 傻? 老鸨耸耸肩,不以为然道:“二总统挪用了保皇派的钱款置办下的,说起来若是没买这些房子,指不定皇帝还能多坐几年江山呢。” 120.第一百二十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走出房门的陆夫人以为自己不曾做错, 没有子弹的枪,还带它做什么? 这就跟上考场的学生,钢笔里没有墨水一样, 坟头上烧报纸,骗鬼呢。 沅君小,不懂事, 自己替她操心没错。 “娘去戏园子, 敲打敲打那些团长们的姨太太。” 陆夫人带上了门, 话音落下后, 屋内只剩了陆沅君和封西云两人, 连光亮都少了些。 老式的宅子就是不亮堂。 陆沅君作势要追出, 这会儿去什么戏园子, 多危险啊。 封西云不想辜负丈母娘的好意,拽住了陆沅君,自己走到门边, 推开了一条小缝, 冲守在门外的李副官招了招手。 “派几个人, 保护陆伯母。” 李副官给老帅当过副官,那真是成了精。不等封西云继续, 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派了十好几个高大的兵,跟在了陆夫人后头, 给陆夫人去戏园子撑场面。 这边陆夫人安顿好了, 封西云把门带上, 后背靠在门上,红着脸唤了声。 “沅君哈尼。” 报纸上叫封西云少帅,听起来是个不错的称呼,可少帅两个字实则并不怎么光彩。要是叫的人阴阳怪气一些,简直可以当作骂人的话来听。 与封西云身份差不多的,都不喜欢别人这么称呼自己。封西云呢,更不喜欢。 一来是因为少帅两个字显得他是受了父亲的庇佑才走到如今的位置。二来,封家老帅的庇佑实在是有点丢人。 老帅这人哪哪都好,就是生活作风不行。 当初作为前朝的官派留学生,太后千叮咛万嘱咐,师夷长技以制夷,但谁也不能睡洋婆姨。 封家老帅管不住自己,下船头一天就去看穿和服的艺妓。 即便封家老帅做过不少实事,可人人提起他来,想到的永远是他知天命的年纪,天天入洞房,夜夜做新郎。 从小见惯了父亲做下的荒唐事,给封西云留下了深刻的阴影。尤其是在封家老帅得了花柳病,封西云亲眼瞧见了父亲的腿上溃烂后,压根儿就不敢跟女人亲近了。 戏园子,大舞厅,电影院,这些男人们常去的地方,绝对寻不到封西云的身影。 别看封少帅年岁不小,同龄的友人孩子都能满地跑了,他仍旧是一张白纸。 除了能唤陆沅君一声哈尼之外,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封西云皱紧眉头,回忆着父亲与红颜知己们聊的话题,无外都是买衣服,买首饰,带新欢去参加宴会。 嗫嚅了一会儿后,封西云从中选了一个话题。 “沅君哈尼,我带你去吃,啊一丝——枯立目……” 【ice cream】 “别叫我哈尼。” 陆沅君抬起手,打断了封西云。 如果说季泉明听不惯陆沅君的美式英文,听了封西云都英文,那陆沅君此刻似乎能够理解季泉明的感受了。 “好好说话。” 她对封西云只有这一个要求。 封西云被打断了也不生气,他还见过十八九岁的小姑娘骑在他爹头上。 小姑娘双腿盘着封家老帅的脖子,口口声声的喊着“得儿驾,得儿驾”,手里头的小鞭子抽在封家老帅的臀部,老帅挨了打还乐的像朵花。 故而封西云觉得,沅君哈尼对自己已经很温柔了。 笑眯眯的闭了嘴,抬腿朝着陆沅君走近,拉了把椅子,椅背朝前坐在了陆沅君的对面。 两臂环着椅背,封西云的下巴靠在上头,双唇紧紧抿着不发一言,只是抬眼定定的望着陆沅君,等着她开口。 眨眨眼,睫毛竖直又纤长,眼神亮的不像话。 左手拿着陆沅君的枪,右手拿着弹夹,紧张兮兮的晃动着。 陆沅君站在那里,不由得发愣。 这是她母亲口中叱咤风云的所谓少帅? 咋比她教室里的学生还要听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哈尼想要聊什么呢? 封西云的目光落在了陆沅君看起来柔软又有弹性的唇上,被体内从封家老帅那里继承的血脉支配着。 封家老帅能让小姑娘骑在头上做大马,封家少帅此刻以为,如果陆沅君也想这么做的话,他克服一下新式青年的心里障碍,似乎也能凑合满足哈尼的心愿。 陆沅君是个正经人,可没有这种往他脖子上骑的不正经想法。 她将手探进了挎包里,摸索了好一阵子,从里头捏出了一张名片来,单手给封西云递了过去。 封少帅恋恋不舍的将目光从未婚妻的脸上挪开,看着名片上的烫金大字,轻轻挑了挑眉头。 “我想聊聊房子。” 陆沅君的声音响起,是与军营里大老爷们儿截然不同的音色。 钻进封西云的耳朵里,似被羽毛轻轻扫过,叫他打心底里痒。 名片上的人他也认识,霍克宁嘛,北方寻不出比霍克宁更好的房产大亨了。运城本地的花园别墅,十之七八都姓霍。 沅君哈尼不愧是学成归来的,买婚房也极有品味。 目光从名片上移开,封西云再次望向了陆沅君。因着对枪械熟悉,即便视线落在了陆沅君身上,手中的动作也未曾停下。 封西云将弹夹里的子弹一颗颗扣了出来,掉落到地上后发出金石撞击的清脆声响。 沅君的枪里有子弹,危险。 可还剩最后一颗的时候,封西云又停了下来。一颗子弹也没有,似乎更危险。 故而封西云在把弹夹装进枪中时,在里头留了一颗。 脚上用力,封西云抱着椅背,身体猛的前倾,把枪塞进了陆沅君臂弯里的挎包中。 陆小姐愣神的时候,封西云嘴角勾起,双唇轻轻的张开,门齿微张又合上,叼住了陆沅君手中的名片。 封西云:“唔——” 明天就找霍克宁买婚房。 陆沅君的手停在原处,一时不知该往什么地方搁,最后几乎是恍惚着,迷迷糊糊落在了封西云的头顶上。 “attaboy?” 陆小姐轻轻的拍了拍。 封西云的英文不好,对沅君给他的这个称呼没有一点挣扎。 季泉明也因着怕见着熟人,一连几日没敢出门。 二十银元薪资的工作,对于家族数代为官的季泉明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丢人才最要紧。 陆司令是个大老粗,家里头住宅院,点煤油灯,根本不晓得洋玩意儿的好。 不管陆夫人怎么劝,说汽车那能跑的铁疙瘩是被洋人大仙施过法的,死活不肯买。 故而来往陆宅的人都乘着汽车不假,唯独陆宅的人出入仍需搭坐马车或是洋车。 这天陆沅君早早起来,在门口叫了辆人力黄包车往冀大的方向去了。 地方来过一次,轻车熟路,陆小姐毫不费力的来到了季泉明的小教室。 对门儿的大教室里不见那日的大力教授,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学生在上自习。那边安安静静,一个走廊之隔,小教室里吵吵嚷嚷。 人比人,气死人。 她也想去大教室,想教好学生。这些抽大烟,逛窑子的混账纨绔,合该去戏园子,来学校做什么呢。 陆沅君沉着一张脸,抬脚踏进了门槛。而在她进去的瞬间,小教室安静了下来。 安静的太快,以至于对门儿大教室里静心读书的学生们,都抬起头朝这边瞧了瞧。 咋回事儿啊?对门儿今天不吵不嚷还挺不习惯的。 小教室里的学生不多,来上季先生课的人本就没几个,季先生被校长给轰走了,便更没几个人了。 剩下的人里,有一半见识过那日陆沅君的强硬,瞧见她进门,真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你才敢吵嚷。 而那日没来上课的人,则是因着陆沅君的穿着。 近几日虽说天气稍稍凉了下来,可也还没到冷的时候。南春坊的洋人,摩登一些的女郎,还有穿半截裙子露小腿的。 怎么这位从门外进来的姑娘,穿着长旗袍不说,上身还披了件极其蓬松绵软的貂皮围搭。 有一位前周没来上课的学生站了起来,环顾教室一周:“这是你们谁的姨太太啊!还不赶紧领回去,搁这儿浪什么呢?” 秋老虎尚未散去,便迫不及待的穿上貂啦?可是钱多烧的慌不? 陆沅君脚步一顿,扭过头来冷冷的盯着这位学生。 她脖颈里早就裹了一层薄汗,都怪娘亲,非得说什么如今上大学的都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可不能让他们门缝里看人瞧扁了。 非得穿的极尽奢华才成。 现在好了,被当成姨太太了吧? “坐下。” 陆沅君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不容置疑。 那站着的学生被她冷眼一瞧,还真缩回了座位上。 即便如今新式思想涌入,女子能够出门,进学了,可也还没见过有胆子这么大的丫头。 陆小姐脱下了身上的貂皮围搭,将其甩到了讲台上。抬脚迈了一个台阶,把手中小包放下,从里头翻出了英国文学的课本。 “我不是谁的姨太太,是你们的新教授,陆沅君。” 小教室里有见识过陆沅君那日风采的,生怕她再掏出枪,一个个战战兢兢的掏出课本,谁也不敢造次。 “姓季的讲到哪儿了?” 陆沅君随手翻了几页,朝着下头的同学们问了起来。被方才那学生搅了自己的好心情,陆沅君也懒得与他们寒暄,开口语气不佳。 “to a waterfowl!” 陆沅君低着头,底下座位上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讲到致水鸟了呀?” 陆沅君快速的翻起了课本,试图找到这一页。 但找着找着,她好像听到了笑声。 抬头一瞧,底下的几个学生正捂着嘴窃笑个不停,满脸满眼皆是嘲讽。 陆沅君立刻回过神来,把书本一合,扔到了地上。 “致水鸟,布莱恩特。” 窃笑的学生住了口,将捂着嘴的手放了下来。 讲台上这位年岁与他们相差无几的女教授,似乎有点本事,并非如穿着一般庸俗。 “是姓季的在英国文学课上讲美利坚的诗人么?” 陆沅君拿过自己的小包,伸手往里掏了掏。 “抑或是说,你们在笑话我?” 沉默。 陆沅君的手一刻不从包里拿出来,底下的学生便一刻不敢说话。别的教授上课要钱,这位陆小姐掏出枪来,可是要命的。 那日从教室离开的学生们都去打听过她的来历,陆司令的独女。陆司令虽然死了,可军阀的女儿仍旧叫人不敢小瞧。 121.第一百二十一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金发的白人女子穿着修身的旗袍,身材高挑, 细腰盈盈一握。即便她说着汉家话, 穿着汉家衣, 仍旧不是汉家人。 而被她询问的人, 才是长着一张汉家女子所能拥有的,最美的容颜。乌黑的头发柔软蓬松, 垂在肩上。 传闻东洋有艺伎, 若想成为花魁, 标准便是只一眼, 就能让人失魂落魄, 一声难以忘记。眼前的女子,一双眼和头发一边儿黑。天生有种气质,过路人被她看上一眼便泥足深陷。 可惜女子开口并不如样貌温婉可人,反而带着跃跃欲试的野。 “我说娶你大爷个二舅妈!” 陆沅君回想起封西云的脸, 对出口的话有些后悔。可撇撇嘴, 又似是极为不屑。 “若只想做丘八的太太,我还留洋做什么?” 陆司令在世的时候手握七万雄兵, 放在几十年前都得叫封疆大吏。哪怕是大总统的儿子, 陆小姐也嫁得。可陆司令不能安分的做个码头上的苦力,他生出来的闺女, 照样无法在家头相夫教子。 陆沅君自从记事起, 就没打算做个安分守己的妻。 运城南春坊, 在划为洋人的租界前, 是来逃难的流民扎堆的地方。地势低洼,高矮不平,羊肠小道蜿蜒曲折,杂草丛生。若是一个不当心,就会被东西绊了脚。 不住人的地方还是乱坟岗子,然而才不过短短十几年,就摩登的不像话。 宽敞的马路,两旁栽种着高大整齐的树木,空气里隐隐有香水的味道,路上的洋人与汉人呈五五之数。坊内不见四合院,倒全是一幢幢的小洋房。 南春坊住的人家非富即贵,沿路除了鸟鸣虫啼以外,静悄悄的。 陆沅君同一位金发的女子并肩走在一处,二人都穿着旗袍,可洋人女子的裙子竟然比陆小姐更长。 “不说我了,洛娜你和季泉明最近怎么样?” 摆摆手,陆沅君不想提更多关于自己未婚夫的事,反过来询问起了金发女子。 穿旗袍的洋人女子名唤洛娜,是陆小姐在英国留学时的同学,嫁给了运城才子季泉明后背井离乡,乘着越洋的航船来到了华夏大地。听闻归国后季泉明在冀大做了教授,洛娜办了个教富家千金说英语的女子中学,是同学们口中的神仙眷侣。 彼年离开时,陆沅君记得他们蜜里调油,两国的报纸上都大为称颂这份自由的爱情,传为一时佳话。 洛娜叹了口气,路两旁的树枝尚未及时修剪,垂下来拦住了前路。她用力揪了几片恼人的树叶向前走着,看样子婚后并没有人们预想的那般甜蜜。 “他要纳妾。” “纳妾?” 陆沅君皱起眉头,快步追了上去:“你不是英国人么?他怎么能生出这种心思?” 华夏或许有纳妾的陋习,可英吉利从古至今可都是一夫一妻,情人的什么暂且不表,没听说过谁取两个老婆。且近来的读过新书的男子,不纳妾的海了去了。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最近的风尚。 “我也去寻了大使馆主持公道,可你知道他同使官说什么?” 泪珠子顺着眼角滑落,将洛娜衬的楚楚可怜,后退两步准备拉开与陆小姐的距离。 “你看我给你学。” 洛娜擦干净眼泪,停下来挺起胸膛,先学起了英驻运城的大使,刚正不阿。 “你这是违法行为!” 紧接着跳到对面,洛娜抱着胳膊,换了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违了哪里的法?” 再次变成英伦腔调,洛娜继续。 “我们大不列颠是一夫一妻的婚姻制,你如果要纳妾的话,就是重婚罪,要受到上帝和法律的惩罚。” 干脆也不挪地方了,洛娜吸吸鼻子,原地学着自己的丈夫。 “可这里不是英国,我也不是英国人,更不信什么上帝。” 抬手往空气里推了一把,洛娜将丈夫学了个十成十。 “我太爷爷纳妾,我爷爷纳妾,我爸爸纳妾,我自然也要纳妾。” “男人就像茶壶,女人就像茶杯,一个茶壶就该配一套茶杯。” “男人就像汽车,女人就像轱辘,一辆汽车得有四个轱辘。” 什么狗屁歪理,陆小姐示意洛娜够了,别学了。 再学下去陆小姐可能要提着封西云离开前留下的枪,去冀大找季月明个混账家伙了。 别人家若说故步自封,陆沅君还能信,同在运城的季家可算求了吧。 边走边对着洛娜揭夫家的老底:“季月明的爷爷跪在前清皇帝跟前自称奴才,他爹扭头就革了皇帝陛下的命,季家可不是随老理循古法的人。” 季月明那一派胡言乱语,陆小姐越想越气,走了几步后竟然比洛娜本人还要愤怒。 “离婚!什么爷爷爸爸的,明摆着是他季月明自己想纳妾,跟他过什么?” 如今新思想涌入,每天都有夫妻登报合离,不是新鲜事。裹着小脚的丫头,都晓得拿着一张诉状去警局里离婚,更何况洛娜是个洋人,这方面的压力就更小了。 至多茶余饭后人们看报纸,撇撇嘴笑话几句,季月明降不住黄头发的洋人婆姨。 “可我不想离婚。” 洛娜退后一步,委屈巴巴的扶了扶发髻上插好的簪子,若非她长着一双绿色的眼睛,鼻梁高的吓人,瞧着风度完全就是个土生土长的华夏女子。 她双手抱着头蹲了下来,揪着自己的头发。 “我根本无法离开泉明。” 没有英国女子该有的独立,洛娜以夫为天。 “他都要纳妾了,你还有什么割舍不下的?” 陆沅君非常不解,追上前一步,俯下身抬手按在了洛娜的额头上,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 “也没发烧,为什么说胡话?” 洛娜推开了陆小姐的手,唉声叹气,神情忧郁,显然对其用情颇深。 “你见过泉明,应该知道的。” 眯着眼睛回忆起了昔日留学的时光,季泉明虽有运城才子之名,可左右同学里哪一个不是才子呢? 比起其他的人,季泉明在陆小姐看来,除了学问之外,并没有多少可取之处。光是气质相貌,她现在就可以报出十几个比季泉明好的来,且不带停顿,不打磕巴。 “我不知道。” 陆沅君摇头,困惑的要命:“洛娜,他身上究竟有什么让你这么恋恋不舍?” 122.第一百二十二章【一更】 “陆小姐也看到了, 我这儿就百来个骑兵, 是送田中医生谈判的。” 苟团长挑了挑眉头,缓步向后退去,抬手掀开了帘子。 “要不我带你去见能做主的东洋人?” 男人平日里抽烟喝酒, 一嘴黄牙不说,每次开口的时候,都会散发出让人难以忍受的恶臭。 不晓得苟团长的姨太太们是怎么忍受的,陆沅君用拇指和食指捏着手帕, 挡在了口鼻的位置。 “虽说不入虎穴, 焉得虎子,但我可没有冒险精神。” 陆沅君将目光落在了的帐子外头, 马匹就拴在那里, 尾巴摇摇摆摆个不停。 “要是按团长说的,我的命都捏在东洋人的手里,还有什么可以谈判的筹码呢?” 苟团长放下了帘子, 马儿臀后摇来摆去的尾巴消失于陆沅君的视野之中,又只剩下了苟团长这个恼人的存在。 “在这儿,你的命不也捏在我的手里?” 双手背在身后,苟团长摸着挂在皮带上的枪套, 百来个骑兵也一样收拾你个小丫头。 “从运城到这里不过三五里的距离, 就算苟团长杀了我, 在你回去求救之前, 城中的守军也能及时的追上你。” 陆沅君放下了手上的巾帕, 戏不能太过, 万一因为自己嫌弃苟团长,把男人给气坏了,杠上就不好了。 “即便苟团长都是汗血宝马,四条腿的骏马也跑不过四个轮子的汽车吧?” 帕子丢在了桌上,陆沅君低下头整理自己皱褶的裙子,顺便偷偷抬眼,瞧见了苟团长的手从身后的枪套上移开。 苟团长在心里头骂了一句,怪不得老祖宗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你看看陆大头的闺女才读了几年书? 他娘的根本说不过她。 别说眼前的陆沅君了,就连他娶的姨太太里,秀才的闺女也是最难搞的。那闺女明明年纪不大,把他家里头的大小老婆们管的服服帖帖的。 怪不得陆大头的闺女敢什么也不带就来呢,合着是在这儿等着他。 苟团长找了个墩子坐下,双手扶在膝头上,手指的指甲缝里尽是黑色的污泥。 陆沅君撇过头不去看,从椅子上起身,开始在帐子里缓步踱了起来。 环视一周,苟团长的帐子和运城里的不同,并非新式的帐篷,而是草原上牧民用的那种。 这样一看,苟团长也没有多少钱嘛。 “运城守军有多少?” 陆沅君停下脚步,扭过头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苟团长。 被个二十几岁的女人这样看,苟团长不由得就生出了几分烦躁来,可运城具体有多少守军,他还真的不晓得。 “一万?” 苟团长随口约摸了一个数字,报了出来。 陆沅君笑了笑,不置可否。 “那我们就当一万来算。” 苟团长翻了个白眼,这丫头鸡贼的很,嘴里套不出一句实话。 鸡贼这点陆沅君认了,可惜实话是她也不晓得运城有多少守军,向来运城的军务就不归她管的。 军务虽然不归陆沅君管,军中的支出她却晓得。 “运城易守难攻,苟团长带了万把人来,和运城的守军人数相近。” 即便有了东洋人的帮助,但对上运城的易守难攻的优势,东洋人的帮助也该抵消个差不多了。 而今作战,十发子弹也不一定能击中一个敌人,若想攻下运城,弹药费就不是个小数目。 运城守军也有枪炮,苟团长这边,自然不可能一点儿皮毛不伤。 胳膊,大腿,身上任何一块地方弹片擦伤,都会丧失战力。 把这些损耗和粮草军饷都算上…… “苟团长,自古打仗前,将军都会问一句国库充盈否,打的除了人命之外,还有钱呀。” 陆沅君的声音不大,甚至还有种女子特有的婉转,可在苟团长听来,跟刀子似的,把耳朵剌了个贯穿。 陆大头的闺女究竟是怎么养的,他娘的小嘴叭叭的,是二毛子的套娃,一套一套没个完了。 “行,陆小姐在这儿等着,我派人去问问。” 苟团长也从墩子上起来,反正自己是说不过这丫头了,跟她待在一起也不痛快。 双手拱了拱拳,苟团长的肩头一边儿高一边儿低的走了出去。 “陆小姐,什么时候炸?” 跟在陆沅君身边儿的库兵老张从帐子的边儿上走过来,小声的询问着。 “要不要我跟上去,炸死他。” 老张看向了苟团长离开的方向,毕竟他也跟着吴校少爷刺杀过不少前朝的大员,心里明镜似的。 在大狱里住了十几年,天天过的是猪狗一样,不像人的日子。 今天跟着陆沅君走这么一趟,竟然生出了几分少年时分的热血来。如果这会儿陆沅君抬手让他去炸,老张指不定就真的上去了。 “炸他有什么用,等正主来。” 陆沅君拦住了老张,回头看了一眼。 “你还能撑多久?” 老张曾被吴校长问过无数次,还能撑多久。他们刺杀前朝大员的时候,总会冒出预料不到的意外来。 “太太放心,指定能撑到正主来。” 当库兵的时候,被侍郎查也得藏三五天。 苟团长担心手底下的人说不清,亲自骑着马去百来里外的步兵处,把陆沅君的事跟太君说了说,几个管事的太君算了算账,觉得合算。 商量了半天,苟团长特意强调,陆沅君要个能主事的人去,东洋人这里也想尽快把运城拿下。 前线的帝国军队稍稍放水,就被封西云紧咬着不放,如果运城这里耗时久了。 前线的队伍退的太远,也没有办法及时汇合,对未来的战局影响就大了。 封西云太太愿意投降,对帝国来说可以说是一个极大的好消息。 “好,我亲自去谈。” 负责这次行动的中将从人群的簇拥之中走出,拽了拽自己的军装。 苟团长没想到一个运城能把中将太君引过去。 他在带路的时候还琢磨着,后头那个东洋鬼子是不是瞧见陆大头的闺女长什么模样了? 都说东洋鬼子好色,难不成是在战场上惦记花姑娘了? 摇了摇头,把这些有的没的想法甩在了身后,苟团长骑着马朝着临时的营地冲了过去。 快到地方的时候,苟团长喘的上气不接下气,下马的时候回头一瞧,坐在汽车上的东洋鬼子下来,面色如常。 怪不得陆大头的闺女不怕自己对他动手呢,四条腿的马确实跑不过汽车呀。 “没有危险吧?” 中将不会说汉话,负责翻译的又是个二把刀,凑合能把意思说出来,就别指望有什么礼貌了。 拽住了带路的苟团长,在抬脚迈进营地之前,最后一次确认。 “就来了仨人,大个子还被我拦在外头了。” 苟团长没有停下步伐,边走边说。 “陆大头的闺女手无缚鸡之力,跟着她的随从是个驼背的二老汉,怕个啥?” 苟团长以为东洋人实在杞人忧天,自己吓唬自己。 翻译把从苟团长这里听来的情况给中将说了一次,中将才放下了心,迈开步伐跟了上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临时搭的营地没有电灯,还像是活在上个世纪,靠火把和篝火来照明。 空气里尽是牲口特有的气味,东洋来的中将捂紧了鼻子。 “太君,就是这儿了。” 苟团长停下步伐,抬手掀开了帘子的一角。 然而帘子还没有全部掀起,中将冲着自己的翻译小声嘀咕了一句。 翻译把苟团长的胳膊拽了下来,用鼻孔对着他。 “你就不用进去了。” 苟团长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东洋人这是过河拆桥呀,要不是老子开了口子放你们进来,还他娘的跟封西云在前线耗着呢。 这会儿不让我进去了? 吊起了眉毛,苟团长的手下意识的就摸向了身后的枪托,琢磨着要不要给狗日的一枪。 然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苟团长的手从枪套上移开,恭恭敬敬的往后退了几步。 说书的讲过,小不忍则乱大谋,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等东洋人做了江山,自己这个大功臣总不能亏待吧? 算了…… 苟团长嘴角挂上了假笑,抬起了右边胳膊,示意中将大人进来。 帐子里头的陆沅君一直竖着耳朵,早就听见了外头的动静。 加上外头恰好有篝火,人影落在帐子上拉的细长,陆沅君把他们之间的暗潮涌动看了个清清楚楚。 她坐直了身子,静静等候外头的人进来。 “封太太!” 帘子掀开,一高一矮两个男人走了进来。 个子矮的那个,是常见的东洋男人长相,人中的位置蓄着一块四四方方的小胡子。 而个子高的那个呢,模样端正,戴着眼镜儿,举手投足都不没有东洋人的习惯。 陆沅君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目光没有过多的停留,转而看向了跟自己打招呼的东洋人。 “人说我们才是礼仪之邦,现在看来,日出之地似乎更加当的起这个称号呢。” 陆沅君缓步向前走了走,伸出了一只手,去和东洋男人相握。 中将微微的歪了歪头,看着陆沅君,耳朵却转向了个子高大的青年身上。 仗着此刻的灯光昏暗,青年把陆沅君的话翻译给了中将听,可眉眼之间闪过了几分微不可察的厌恶。 陆沅君没瞧见,中将也没瞧见,两人只顾着观察彼此的神情,全然忘记了夹在中间的翻译,也没有发现翻译眼中不知是对他们二人谁的恶意。 “封太太的你的条件,我都可以答应。” 中将坐在了帐子里头唯一的椅子上,神色和蔼的冲着陆沅君开口。 一旁站着翻译把中将的话及时的翻译过来,不带丝毫情感,语气也没有半分的起伏。 “我的要求可不少呢,您得听仔细了。” 陆沅君笑着插话,青年弯下腰,凑在中将的耳边,把陆沅君所说传了回去。 听完以后,中将嘴角的笑意消失不见,看向陆沅君的眼神里尽是冰冷。和方才进门时和蔼的他,仿佛是判若两人。 东洋军队里的中将两手交叠,十指相扣在一处,放在了膝头上。 “但我也不能都让你来提条件。” 翻译把中将的话传达给了陆沅君,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字尾稍稍扬起了一些,青年的情绪仿佛起了波澜。 “田中医生是我的朋友,他给我说过许多你们奇奇怪怪的民间故事。” 青年压住了自己变化的情绪,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没有起伏。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的打量坐在椅子上的中将。中将的耳朵染上绯红,运城不比东边儿,帐内外温差巨大,突然升温会让耳垂发红。 既然不是温度的原因,那就只有兴奋了。 对面的女人模样姣好,比戏院挂出来的女明星也差不了多少,常年在军中的男人,也的确有可能被她吸引。 可青年跟在中将身边好几年,这个武大郎似的男人,心思根本不在潘金莲的身上。 唯一能让中将兴奋的,只有攻城略地,杀人放火了。 “田中医生讲过那么多的故事,我最喜欢关于令尊的那一个。” 中将看着陆沅君的眼神,让沅君想起了父亲刚走的那段日子,所有人都把她们母女看作肥肉,想上来咬一口。 “听说陆司令富可敌国,在运城后山埋了黄金无数。” 中将搓了搓手,掌心和耳垂一样发烫起来。 “封太太国色天香,你的命可不是小小运城就能换下来的,恐怕还要加上你父亲留下的财富。” 东洋中将的耳垂越发红了,仿佛要滴出血一般的模样,脸上的冷漠,此刻也变成了贪婪。 123.第一百二十三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陆小姐遥遥用枪口指向门外的季泉明:“当然, 这里还是用季先生来做例子。” 平日里背诵莎翁,温文尔雅的季泉明在原地坐立不安。瞧着学生们聚精会神盯着陆小姐,还等着看自己的笑话, 生怕她嘴里蹦出什么怪话来,心里头别扭极了。 陆沅君虽与他关系稀松寻常,可毕竟是同城人士,又上的一个大学。人无完人, 金无足赤, 陆沅君的手上怕是抓着他不少的把柄。 不管是逛洋窑子,还是说他学问不精, 被这间教室里的任何一个人听到, 他季泉明就别想在冀大立足了。 随手把英国文学的课本丢到了地上,季泉明推搡开拦在前头的学生,以及一个办公室面对面坐着的大理教授, 朝着讲台上的陆沅君,硬着头皮冲了过去。 咱文人自古讲究一个风骨,说得通俗些便是脸面,今日他就是挨枪子儿, 也得拦下陆沅君来。 陆小姐课还未开讲, 被人打断不由得生出些许怒火来。素手往桌上一摸, 拿起了那把封西云留下给她防身的枪。 枪口对准季泉明的胸口, 陆小姐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意。 季泉明方才还胆大包天不怕死呢, 对上枪口又有些犯怵。 季家网上数三代, 可都是读圣贤书的文人,胆气稍有逊色。 “季先生?” 陆小姐持枪的手极稳,一看就不是花架子。配上她嘴角那抹笑意,越发显得游刃有余起来。 “怎么不过来了?” 陆沅君开口便是讥讽,丝毫不给他留有情面。 “怕我这个小女子不成?” 兴许是激将法起了作用,又或是底下学生们的嘘声叫季泉明狠下了心,他再次抬起脚步,朝着讲台走来。 换了一般的女子,就算季泉明是个书生,可毕竟是个男人。 女子的力气比不过男子,也是真的,早该怕了才对。 可陆小姐气定神闲,面上一丝惊慌都没有不说,反倒提起了兴致。 她将枪口稍稍向下移了一寸,不再对准季先生的胸口,而是改换在了他的脐下三寸,子孙根的位置。 季泉明立刻停下了脚步,不敢再上前了。 “或许我今日不该讲什么脱发对于夫妻间与两国邦交的影响,而该换一样。” 陆沅君听着学生们的抽气声,将自己的嗓音抬高了几度。 “我该讲讲……” 陆小姐转过头,看向了那位斑秃的学生:“来,你上来!” 那学生平日里是个混窑子的怂包,听到陆小姐唤他,吓的腿都软了。 可又不敢拒绝手中持枪的人,只能一步三晃荡的走上讲台,按着陆小姐的吩咐,擦掉了原来的板书,拿起粉笔写上了新的课题。 “小论提不上裤腰带的男性,对我国与世界历史进程的正负作用。” 陆沅君的声音清丽,有股子说不出的脆,叫人听了还想听。 当然,这里的‘人’要剔除季泉明了。 他从未如今日一般,对这个昔日的同窗如此的厌恶过。 即便是那时在学校里,所有人都在学习拉丁文,唯独她在练习最拿不上台面的美利坚英时,陆小姐那一口黏黏糊糊,缺音少节的英文,都没让季泉明的厌恶胜过今日。 不对,季泉明突然停住,认真的思索起了这个问题。 究竟是此刻用枪口对准他的陆沅君更讨厌,还是操着一口美语的陆沅君更恼人。 身为一个英国文学的教授,最听不得毫无章法的美语,这还真是难住了他。 “这个论点呢,我们依旧要拿季教授来做例子。” 陆沅君似乎真的有讲课的心思,句句不离自己的论点。 季泉明也在听到她说要拿自己做例子之后,做出了决定。 是此刻的陆沅君更让他厌烦了。 “你给我等着!” 季泉明左手提着茶杯挡住了自己脐下三寸的位置,右手高高抬起,食指点向了陆沅君的面门。 “等着!” 陆小姐耸耸肩,仍旧不畏惧,目送他甩袖子转身大步离去。 “门口的同学带上门。” 季泉明也不在了,陆沅君把枪随手丢在了地上。 学生们吓的要做鸟兽散,陆沅君大力拍了拍桌子。 “上课。” 教室内的学生们也就被自己的亲娘吓到过这种境地,短短的两个字,就让教室安静了下来。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陆沅君从季泉明与洛娜的恋爱关系讲起。 一段跨国姻缘,让急于解开裤腰带的季泉明英文水平突飞猛进。偶尔情侣间蜜里调油,又叫他的文学素养也跟着有了大幅提升。 娶了洋人女子回国,在很大程度上,又能提升国民自信心。 同理种种…… 此之谓,是管不住裤腰带男性在历史进程中的正面作用。 “而他搞女学生,影响夫妻关系与两国邦交不说,不但会抵消正面作用,还会影响我国男性在国际上的形象,加深刻板印象……” 同时坐在学生们的位子上,还有大力教授,他若有所思的嘀咕着。 陆沅君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这边因着陆沅君引经据典,甚为生动的讲着古今中外管不住裤腰带的男人。 最近的还有自己未婚夫封西云故去的父亲,封老帅。 “封老帅各位知晓吧?” 陆沅君叹了口气,继续道:“封老帅不管在军事方面,还是在政治方面,都颇有建树,唯独,管不住自己。” 打仗的空隙还得去会会本地的窑姐,极其耐不住寂寞,明明儿子封少帅都那么大了,老帅还天天老当益壮,夜夜做新郎呢。 然而壮了没多久,便对外声称病逝。但任谁也知道,他是花柳病死的。 “可惜不可惜?” 陆沅君拍着桌子,以陆家老帅的眼界和才华,若非早逝,定有一番大作为的。 “可惜……” 学生们跟着点头,若有所思。 课还未上完,陆沅君的肚子里仍有许多例子佐证论点,教室紧闭的门却被人撞开了。 原来是放下狠话的季泉明回来,还带了几个冀大的护院。 不对,如今可不能叫护院了,要叫安保。 陆沅君见状歪歪头,对底下的学生们道:“今日便上到这里,下课。” 124.第一百二十四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反正也睡不着了, 霍克宁便干脆起了床,收拾妥当在花花世界的办公室等着。倒要瞧瞧,封西云要娶个什么样的。 那边霍克宁醒了, 这里封西云的汽车也停在了陆宅外头。陆沅君对课题的热诚,让她钻进了封西云的汽车里。 并排与封西云坐着,目光却是望着窗外。 她一直在外求学,刚刚回国不久, 本该熟悉的故国风光, 看起来竟然有些陌生。踏上远洋的邮轮之前,运城远不是这番模样。 “小姐!要报嘛!” 汽车躲避行人的时候, 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敲了敲陆沅君这边的窗户, 扬了扬手中的报纸。 陆沅君从钱夹里拿出了零钱来,放下车窗玻璃要了一份。 报纸头一张,黑色的大字晃了陆沅君的眼。 “封西云屯兵运城外!” 配图照片上的人极为英俊, 陆沅君扭头去看,坐在自己身侧的封西云比照片上更好看些。 昨日封西云那温软的神情仿佛还在眼前,如今配着报纸,陆沅君又觉得他眉眼冷硬。 来陆宅的, 恐怕没有一个安着好心, 他封西云也不例外。 怪不得不告而别, 敢情是回去带兵了。 封西云想要娶自己, 除报恩之外, 恐怕更多的原因是为了名正言顺的接手陆司令的地盘。 “哈尼, 怎么了?” 封西云侧过头,低声询问。 陆沅君没有回答,目光朝前方望去。 “怎么这么久?” 汽车停在这里已经有半刻钟了,就是用双腿走,这会儿也该到霍克宁所在的花花世界了。 前头坐着李副官闻言推门下车,去前头查看,不多时后跑着回来,敲起了封西云这边的车窗。 “少帅,前头有个东洋人在闹事。” 封西云留学东洋,他的同窗们总觉得东洋处处都好,恨不得把东洋的规矩全搬回华夏来。但封少帅心里头不痛快,对他们没得好感。 听见副官这么说,他转身朝向陆沅君。 “我去前头瞧瞧,你先让司机绕路送你到花花世界。” 陆沅君点点头,没有阻拦封西云离去。陆小姐以为,就算她开口阻拦,封西云也不一定会听。 诚然两国的文化冲突也是社会问题,可那也是下一个研究的课题,这会儿陆沅君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运城的地产。 封西云带着一队兵离去,司机拉着陆沅君调转车头,从小巷里绕着往花花世界去。 陆小姐看完了封西云屯兵城外之后,继续往后翻越报纸,瞧见了招工的版面,花花世界四个字让她的目光一滞。 “招,四名秘书,女性。要求容颜姣好,年龄:18-25岁。” 陆沅君把报纸甩到了一边,男人们,真是烂透了。闭上眼睛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走,总不能真的去做少帅夫人吧? 运城的人口密度比之沪上那是差一些,可大街小巷仍旧是摩肩擦踵,尤其是在市中。和霍克宁约好的花花世界坐落在运城最繁华的闹市里,不管走大路还是走小路,都要躲着行人。 陆沅君小睡了一会儿,车才停了下来,司机转过身来,低声唤道。 “陆小姐,到了。” 本就睡的不踏实,才唤了一声陆沅君便醒了过来。拎上自己小挎包,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花花世界她还真是头一次来,从外头瞧真是珠光宝气,一派富贵繁华。 大白天的,舞厅也不开门,只在门口站着几个打手模样的人。怏怏的坐在台阶上,抬眼瞅了瞅陆沅君,并没有阻拦她。 “找谁啊?” 坐在台阶上的人拍拍裤子站了起来。 “霍克宁,昨个约好了。” 陆沅君在口袋里摸索,想要拿出霍克宁的名片来,证明一下。 花花世界看门的年轻人摆摆手,眼前这位小姐根本用不着证明。 “跟我来。” 他领着陆沅君进了花花世界的大门,沿着相对隐蔽的楼梯上了二层,走走停停,最后推开了一扇沉重的木门。 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传到鼻尖,萦萦绕绕。身后的门关上,阳光从透明的玻璃窗户照进来,屋内依旧明亮。 陆沅君抬起头,瞧见了把持着运城一半地产的霍克宁。 身体陷在了一张沙发椅上,双腿交叠,以极其散漫的态度将双脚放在了办公桌上。梳着背头,又用发油将碎发抹在了一处。 再往细看,霍克宁的模样并不油腻。露在外头的皮肤似上等的瓷器一般白净,手指纤细骨节分明,白玉扳指戴在大拇指上,一时竟叫人分不出谁更美。 挺俏的鼻梁上架着金丝框架的眼镜,下头垂着一条细细的金链子。 薄唇朱红,明明不曾涂抹任何东西,却艳的叫人挪不开眼。 “来面试的?” 霍克宁摘下了眼镜,目光自陆沅君的头顶扫到了脚下。 眼前这位女子衣服绝对称不上魅惑,对于见过了舞厅里姑娘们开衩到大腿根儿的裙子的霍克宁来说,甚至是有些素了。 但旗袍将身体的曲线细致的勾勒着,衬着她的好模样,还真叫霍克宁心生欢喜。 霍克宁在报纸上说的是要求女秘书面容姣好,这位显然出乎意料之外。 陆沅君皱起眉,回想起了在车上看过的报纸,心里头不大舒坦。 “我是陆沅君。” 霍克宁低下头,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忽然脑海里闪过一道光,想起了昨夜封西云的电话。 这是陆大头的闺女啊!根本不是来面试女秘书的。 霍克宁想到这里,立刻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整了整衣衫朝陆沅君走来。 “抱歉,是我失礼了。” 霍克宁亲手给陆沅君斟茶,双手举着递了过去,赔罪的态度诚恳。 “说起来,陆小姐还是我兄长在英的同窗呢。” 若一进门霍克宁就是这幅样子,陆沅君或许还会生出好感来。但有了先前的际遇,她实在笑不出。 “不渴。” 陆沅君摆摆手。 “谈正事。” “婚房?” 霍克宁面露可惜,正是大好年华,觉得陆小姐不该急着嫁人。 陆沅君摇头:“我想知道,运城及华夏的房市。” 霍克宁听到了这句话,眸子忽然亮起,对陆沅君刮目相看起来。被兄长夸赞过许多次的陆家小姐,果然不一般呀。 眼界真是宽阔。 霍克宁将茶杯高高举起:“陆小姐,这就是如今华夏的房市。” 话音刚落,只听喀嚓一声。 茶杯从霍克宁这里脱手,砸到地上碎裂开来,杯中的浅棕色的茶水四溅开来,落在了陆沅君从的玻璃丝袜上,带着星星点点的温热。 “你别掺合。” “霍先生,我若非要掺合呢?” 陆沅君踢开了脚下的碎瓷片子,语气不卑不亢。 霍克宁笑容停滞,愣了几秒,但等回过神来后,抱着膝盖蹲下了身,笑得膝头震震。 抬起头,霍克宁眼睛里笑出了泪,一手扯开了自己的领带,露出了衬衫下的风光。 “我不是霍先生。” 因着霍克宁蹲着,陆沅君站着,顺着领口向下望去,能够清晰的看到霍克宁胸前的起伏。虽然起伏不大,却还是有起伏的。 “霍小姐?” 陆沅君后退了一步,这世道是不是疯求了。 “那你招什么女秘书?” 霍克宁起身,要比陆沅君高一头。半弯下腰,霍克宁让自己的视线与陆沅君齐平,嘴角绽开了笑容。 “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我也行。” 咋不学好呢。 黄汀鹭不到弱冠的年纪,十八,十九岁的模样,个头要比陆沅君高上许多。 可他跟在陆小姐后头,气场上生生的矮了半头。 陆司令曾经统帅七万士兵,他的闺女天生就比别的丫头要勇。穿着旗袍,蹬着小皮鞋,走起来本该婀娜多姿,愣让陆沅君走出了虎虎生威的气势。 沿着老鸨子指的方向走去,房屋租赁的中介与公司不少,陆沅君选了门脸儿最气派的一家,大步走了进去。 “荣升地产公司。” 门口迎客的人把腰弯了个直角,要不是他一口标准的汉话,陆沅君都要一位他是东洋人了。 陆小姐环顾了这间公司,西式的装潢,大白天的,屋内竟然亮着电灯。想来这里的电灯于照明上的意义不大,更多的是向进门的客人展露公司财力雄厚。 陆沅君留洋归来,算是见过大世面的,微微颔首后径直走向了会客区的座椅。 指尖抚过雕花的木椅,她瞧见这间地产公司里的职员有男有女。男的穿着西服,女的穿着旗袍,个顶个的精神。 陆沅君顺势坐了下来,没有丝毫的怯畏。跟着她的黄汀鹭有点怂,坐在陆小姐旁边的位置,双手紧紧的按在自己的膝头。 “教授,咱来这儿干什么?” 瞧着怪贵的,碰坏了东西可赔不起啊。 陆沅君斜了他一眼,抬手招呼侍立在一旁的女职员。女职员笑意盈盈的走上前来,不一会儿甚至有人端上了茶点。 “小姐,您有什么需求呢?” 女职员的旗袍叉似乎开的有些高,陆沅君能看见她白皙的大腿了。 黄汀鹭不敢看,心里头奇怪为什么公司里的女职员,比那边儿胡同里卖春的姑娘都露的多。 “是租房,还是买房?” 说着女职员拿了几本册子出来,给陆沅君翻看。 “您要是自己租住,南春坊里更摩登些。若是想做二房东赚钱,那便最好在冀大边儿上,弄个学生公寓。” 黄汀鹭挑了挑眉,他租住的正是这位女职员所说的公寓。一日三餐,屋内打扫均有人照料。吆喝一嗓子,热毛巾都能送上来。 听起来与旅馆没什么两样,可旅馆是按日收取费用,公寓按月,按学期结算。旅馆住的人五花八门,公寓里只收冀大的学生,比之要更安全些。 女职员看过了陆沅君的穿着,上来便介绍贵的,那些郊区的小院子,市中的亭子间,她压根儿就不拿出说。 谁料新进来的这位女客人摇摇头,端起茶杯吹开了上头的茶梗与沫沫。 “刚过世的陆司令你可知道?” 女职员点头,陆司令占了运城十余年,全天下没几个不知道的。 “他是我父亲。” 茶杯送到嘴边,陆沅君没有喝,又放了下去。 “所以小门小院儿的,看不上眼。” 运城的百姓都听说过,陆司令只有一个闺女,藏着掖着多年不见人。私底下都说他闺女要么是个兔唇,要么是个瘸子,今儿一瞧,嘿! 125.第一百二十五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安静。” 陆小姐转过身来,大声厉喝。 兴许是身体里藏着陆司令号令千军的血脉, 这一声过后,教室里的学生停下了嬉笑。那位演老鸨子的,此刻也退回了自己后头的座位上。 “谁手里有今日的报纸?” 陆沅君隐隐觉得自己抓到了一根线头, 下面牵扯着无数的因果。像是能撞毁巨轮的礁石,此刻正藏在暗潮汹涌水面之下。 运城中,本地的晨报,益世报, 小小报, 大大报层出不穷, 外埠的报纸也流传甚广。 有说法是, 就连拉洋车的, 街面儿上蹲着要饭的,都人手一份报纸。 故而当陆沅君开口之后,在座的学生们几乎人人都从桌子洞里拿出了一份。 坐在第一排的学生起身收集起来, 给陆沅君放在了讲台上。 陆沅君快速的翻阅着这些报纸,将沪上与沿海口岸城市的报纸捡出来放在一旁,运城的单独拎了一叠。 看了几眼之后,还真叫她发现了蛛丝马迹。 那根线头,被陆小姐拽住了。 “南春坊拍出史上最高地价, 冀北大学外学生公寓租金再创新高, 明山寺西苑按天收房租, 禅房神似鸡毛旅店……” 陆沅君从运城本地报纸中挑了其中几条念着。 念完之后又拿起了沪上与外埠的报纸, 刚抖开第一条便是。 “沪上以有碍观瞻的名头,放火逼拆棚户区。” 紧随其后的是津京地区。 “义地变卖,旧棺迁徙,未尽腐烂之尸截断,碎棺卖做柴。” 死人的坟地都被征来盖房子了。 陆沅君心有余悸,双手颤抖着放下了手中的报纸,抬起头来望向下方坐着的学生。 “你们可瞧出些什么?” 学生们面面相觑,不就是房子涨价么?反正在座的学生还有祖宅可以居住,谁也不在乎这些。 除非是想要养个外室的,那也用不着买房子不是?租一个便能享欢好。 陆沅君望着他们,忽然明白了为何那日对门儿五大三粗的大力教授会骂他们是笨蛋王八蛋。 纤纤玉指点向坐下的贵公子与娇小姐们。 “愚蠢。” 学生们虽说以往也挨先生的骂,可被陆沅君一个小丫头骂了之后,心里头总归是不痛快的。 心里不痛快了,面上自然也没有好脸色,一个个的拉长了脸。 你个小丫头片子又精明到什么地方去呢? 陆沅君的声音再次响起。 “身世同悲绕数雀,生涯应叹转丸虫。” 她吟了一句诗,让这些人提起了兴致。诗文出自运城的一位知名书画家,算是青年一代的翘楚。 可意思就叫人深思了。 虫儿和鸟儿都有宽敞的住处,为何我却要缩居在此处弹丸之地呢。 “诸君。” 陆沅君顿了顿,眼神仿佛冬日的寒风一般冷。 “大厦将倾。” 陆沅君还待继续,耳边传来了敲门声,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探进了头。 “陆沅君?” 陆小姐认识这位,朝着门口站着的大力教授点点头。 “是我。” “吴校长叫你去办公室。” 大力教授也不多说,走进门来站上讲台。 “我替你看着班级,且去就好。” 说着大力教授环视一周:“我在没人敢乱来。” 是啊,谁敢乱来呢? 光是大力教授的络腮胡就够吓人的。 陆沅君拎起自己的小包,虽然不明白为何校长唤她,但官大一级压死人,陆沅君还不能不去。只得把教室留给了胳膊比她大腿还粗的大力教授,然而敬业的陆小姐临出门前不忘给学生们留下作业。 “你们,将近来报纸上关于房价,租金的消息汇总一下,写个心得报告。” 陆沅君匆匆忙忙的往吴校长所在去了,校长办公室的门虚虚掩着,顺着门缝望进去,她瞧见了一个年岁不过十□□的少年,正站在校长桌前。 “胡闹,我不允许你退学。” 吴校长的声音比起大力教授,虽不及他粗糙,然却多了几分威严。 退学? 门外的陆沅君停下脚步,听起了墙角。这年头考上大学可不容易,更不要提是冀大这样的知名学府。 谁要是考上再退学,那真是吃多了。 然而她听了几句之后,里头那位的确是有要退学的意思。 “黄汀鹭,你可是这届学生里顶有才华的,为何要退学呢?” 吴校长爱才心切,从桌后走了出来,右手搭在了这位学生的肩上。 “若是生活上有什么要紧的事,大可以跟我说,学费也好,生活费也好,房租不够什么的,我都能替你解决。” 这位名唤黄汀鹭的学生摇了摇头,将肩头上吴校长的手抖落下去,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校长,我太聪明了。” 少年的面上全是嫌弃与厌恶。 这话换了别人说,吴校长肯定抬脚踹上去了,没见过不要脸的。可眼前的少年呢,说的就是大实话了,他还真没办法反驳,只能继续劝。 “那也不兴退学呀!” 黄姓少年摇摇头:“校长,冀北大学教授们的课我都上过了,他们不配做我的老师。” 他的声音处在介乎于成年人于孩童之间,有种别样的清脆。 “我打算出家当和尚。” 吴校长听了和尚两个字,便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如今这个年月呢,奇人多,怪人亦多。 凡像眼前少年一样怀有大才的,脑袋都不大清醒。 “为什么想要做和尚呢?” 吴校长追根究底。 “你才多大呀,红尘俗世有诸多值得你眷恋的呢。” 少年仍旧摇头:“做学问,没有挑战性。讨老婆,有没有喜欢的。从商呢,我没有本钱。从政呢,我看不惯那些混账。” 想来想去,少年觉得:“我还是当和尚好了。” 说着他补充了一句:“我父亲就是和尚。” 门外的陆沅君闻言皱眉,不大理解。若少年的父亲是和尚,那怎么能有他呢?那不是对不住佛祖么? 正琢磨着呢,半掩着的门突然被人从里头拉开,少年停在了陆沅君跟前。 126.第一百二十六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封西云这次是有备而来。 领着陆沅君在五进五出的大院子里走了好一阵子, 停在了一处小院外。推开院门,他彬彬有礼的侧身。 “泪滴—法斯特。”dy first】 若换了旁的姑娘,听上两句洋的指不定心猿意马。可陆沅君是从洋人堆里回来的, 封西云这口大碴子味的英文, 实在叫她听不下去。 故而她不由得皱起眉头,大步流星跨进门去,将封西云和他那句“微特 -密”【wait me】远远的甩在了后头。 宅子虽是陆家的宅子, 但这间院落陆小姐并不熟悉, 只知道这里是父亲接待客人的。 陆司令的客人,都是大丘八,兵油子, 政府里尸位素餐的官员,没一个是陆小姐能看得顺眼的。 每每路过此地的时候,也都是避之不及。今次封西云带她来,也不知这个丘八揣着什么坏心思。 进了小院,又推开房门,扑面而来是苹果的香气。陆沅君瞧见案几上摆着一盘红彤彤的大苹果, 间或相隔四五个佛手,正是这香气的源头。 屋内还有个玻璃的金鱼缸子,翠绿的水草中, 优哉游哉的戏绕着些或金黄, 或火红的小鱼。 再往里看, 有一个戴着金丝眼镜, 穿着马褂长衫的中年男人。身后跟着几个小厮模样的人,有男有女。 会客室里有人,这点并不奇怪。 怪的是,屋内明明有座椅,这些人全都恭恭敬敬的站着。 他们见了陆沅君之后,身子躬了九十度,齐齐的道了声:“夫人好。” 叫谁夫人呢? 哪有管未出阁的小姐叫夫人的?这就跟管十几岁的大小伙子叫叔叔大爷一样,是不妥帖不合适的。 陆沅君的脾气本就急燥,一听这话当即便拉下了脸。 封西云跟在后头,进门时恰好听见了这句,尴尬的笑了几声。清了清嗓子后,冲那些人摆了摆手。 “暂且先唤陆小姐。” 等娶过门在改口也来得及。 封夫人似乎有点不大顺口,以后该让人们叫她什么好呢? 封太太。 对,太太这个词更摩登一些,适合留洋归来的陆沅君。 “这是我从沪上找来的裁缝,听陆夫人说沅君你刚归国不久,想着也没有合适的衣裳,我便寻来他们与你裁上一些。” 说着说着,封西云不知怎么红了脸,后面的话磕磕巴巴起来。 “至于婚服,我听你的。他们手艺好,西西西西……式中式的都可以做。” 陆沅君朝着一把椅子走了过去,想要坐下理理思绪。封西云比她更快,先一步为陆沅君把椅子拉了出来。 “先叫他们出去,有些话我们单独谈。” 陆沅君坐下以后,给了封西云一个眼神。 那位沪上来的裁缝是个有眼力的,不等封少帅开口,自己便领着徒弟们出了去,还不忘带上门。 脚步声越来越远,到最后消失不见。 “说吧,你究竟想要什么。” 陆沅君翘着二郎腿,旗袍下头露着一截白生生的小腿。 脚腕处白的过分,像极了富贵人家的老爷们在手中把玩的羊脂玉雕件,晃的封西云挪不开眼。 封西云一贯瞧不起他那得花柳病死去的爹,明明胸怀壮志,腹中又有大才,为何栽到了女人头上。 那时封老帅总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封西云对此嗤之以鼻。 而今当真轮到了自己,他想起了在东洋留学时,书中所说的遗传。 开战前给上万士兵讲话也没有怂的封西云,如今竟不知如何回话,半天憋出一句。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扯淡。” 陆小姐粗话连篇。 她从椅子上起来,皮鞋的鞋底敲在地上,一步步逼近了封西云。 二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了不过半臂,陆沅君眼神锐利的如同是在草原上空翱翔的雄鹰,咬住了封西云作为自己的猎物。 “你想要从我父亲这趟浑水里分到些什么?是权,是兵,还是地?” 不管封西云的模样如何英俊,如何正直,如何风流倜傥,在陆小姐看来,大兵油子都是一丘之貉。 无利不起早的家伙。 陆家孤儿寡母,是众人口中的肥肉,若无所图,任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凑上来。 雪中送炭从来都见的少,落井下石才正当道。 陆沅君天生有一种能说服他人的能力,被她这么一问,封西云自己先懵了一瞬间。在心中询问自己,我是想要权,想要兵,还是想要地呢? 可他及时的回过神来,没有掉进陆沅君的陷阱里。 “陆伯伯与我有恩。” 封西云轻声开口:“诚然如今新式思想大行其道,但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点是不能改的。” 封西云身上穿着的是新式的军装,与长衫马褂有天壤之别,倒更像绅士们所穿的西服。 “运城是非之地,我娶你,脱离这火海可好?” 男人上前一步,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的更近,他稍稍低下头。 “到时候,就算运城乱成一锅粥,也沾染不到你与陆伯母身上。” 陆沅君曾想过,封西云在风口浪尖上要娶她的理由。钱也好,地盘也好,父亲留下的势力也罢,唯独没有想过,是这个理由。 报恩? 听起来有些荒唐。 然而当她抬起头,对上封西云那双眼,几近而立的年纪,眼白澄澈如少年,即便是一流的戏子,也演不出这样的真挚。 哪怕是戏子,也得先说服自己之后,方才能演出真情。 报恩。 他想娶自己,是真的为了报恩。 “我会供着你,一生只你一位妻。” 封西云仍在做着承诺。 陆沅君对上这双眼,把母亲所说的,万事顺着封西云的话忘到了九霄云外,摇摇头后退了一步。 “不成。” 盲婚哑嫁,不成。 即便如洛娜那样,寻了真爱的漂洋过海的,也不一定能得长久的幸福。他这样为了一份父亲留下的恩情,又能与自己长久至几时呢? 陆沅君退回了原来的位置,父亲的家业也好,能保便保,保不下就算了。 搭上自己一辈子,只为了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不值当的。更何况乱世之中,现在护下了,以后也难保证。 封西云听到了拒绝的话,心里有些失落,却又是意料之中。 他追上前,扯住了陆沅君的袖子。 “我知道,陆伯父新丧,你要守孝三年。” 说着他往紧闭的屋门处瞧了一眼,生怕被谁听见一样,用气声说道。 “如今这世道,三年之后是什么样子,谁又说得清?” 三年后,封西云都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 “治世不一道,则国不法古。国尚如此,我们又何须拘泥与旧理呢?” 婚丧嫁娶一起办,在当下这个时节,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封西云目光灼灼,等着陆沅君的回应。只要她点点头,便立刻唤那几个沪上的裁缝回来,西式的婚纱也好,中式的华服也罢,几日之内便能穿在陆沅君的身上。 “可我不喜欢你。” 陆沅君将衣袖从封西云手中挣脱开来。 封西云在来时,也想过陆小姐可能会拒绝自己的理由。他想着许诺不纳妾,不在乎什么守孝三年,定能将人带离运城。 唯独没有想过,陆小姐拒绝他的理由,会是这五个字,‘我不喜欢你’。 爱情,这是一个在新式青年里盛行且风靡的字眼,有着崇高的含义。 手中空落落的,没了锦缎的丝滑。封西云有些愣神,不知下一句该如何回话。 他只记得陆小姐说送客,自己跟着小厮出了房门,又出院门,最后出了宅门。坐在了自己的汽车后座上,目光出了窗外望着陆宅的匾额,靠着背椅目光涣散。 耳边传来了李副官的声音,混混沌沌,模糊不清。 “少帅,她不乐意那更好!咱还不娶了,反正是陆大头的闺女不想嫁,日后下了黄泉对上陆司令,咱也是有理的。” 封西云双手搭在膝头,军装的裤子要比长衫更凉些,越发衬的他掌心炙热。 “不成。” 封少帅摇摇头。 司机不敢搭少帅与副官的话,只能从后视镜里偷偷观察。他瞧见封少帅的目光灼灼,神情坚定。 “为啥啊少帅?” 李副官想不通,从来只听说过女子报恩以身相许,没听说过大老爷们也以身相许的。 封西云低头看着自己曾拉住陆云君袖角的手,翻来覆去瞧了又瞧。 “因着我喜欢她。” 就像陆小姐说的,若非要嫁娶,总该寻喜欢的人过余下半生。 李副官听了少帅这话,牙都要酸倒了。 都说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本以为封少帅在见识过老帅那因花柳病烂了臭了的腿以后,能做个清心寡欲的人。 如今好了,你瞧瞧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八成是完求了。 既然如此,吃人家的粮饷,就要为封家办事,李副官咬着牙握紧拳头。 “少帅,反正陆大头死了,咱就是进去把陆小姐抢回去,也没人能说什么。” “胡说。” 封西云回过神来,冲着李副官瞪大眼睛。 “你怎么能管我老丈人叫陆大头呢?” 封少帅的汽车绝尘而去,一直到天擦擦黑,陆夫人才乘着黄包车从南春坊回了自家的宅子。 进宅院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抓了女儿来问。 “今日与封少帅谈的如何?可还融洽?” 陆沅君端坐在椅子上,手中托着一个盖碗,江西的瓷,上头烧着水墨山水画。 用盖子将杯中的茶叶和沫沫拨到一边儿,吸溜了一口香片茶,陆沅君把下午的事给母亲说了个大概。 陆夫人听了气不打一出来,当即扔下自己大包小包买来的东西,就要上手去揍自己的闺女。 “沪上的裁缝你就给赶跑了?” 陆沅君:??? “还跟我装无辜!” 陆夫人一掌落在了女儿的胳膊上:“难道你不想穿貂去学校教书么?” 前朝的皇帝都死了好些年,怎的运城还有人留着辫子呢? 陆沅君皱着眉头瞧向说话的人,老头子身形是一种极不健康的消瘦。他说话的时候,鼻孔里,舌苔上有浓重的绿色。陆沅君知道,那是鼻烟瘾大的人会留下的痕迹。 老头子说完这句之后,拽了一个斜眼儿的后生上来。这后生跟他爹一样,鼻孔舌苔里绿油油的一片。 127.第一百二十七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说出来定会让满座的学生吓破胆, 陆沅君那小小的手包里,还藏着封西云临走时留下给她防身的□□呢。 “很好笑吗?” 陆沅君声音不大,抬脚走下了讲台,往学生中走去。 也不知为什么,看着她走来, 学生们竟然安静下来。 陆沅君抱着胳膊, 绕着课桌之间相隔的细廊行走着,打量着教室里的每一个学生。瞧他们的衣着, 似乎各个都来自富贵人家。 再仔细一看, 没有一位有求学之心。 有几个学生面色苍白, 手背上的皮肤细腻,没有一个茧。脚上蹬着一双锃亮的皮鞋,胸前还挂着漂洋过海来的洋表。 怎么看也是富庶子弟吧, 偏偏瘦的皮包骨, 像是饿了许久的模样。 沅君在路过他们的时候不由得冷笑,这些人一看就是抽大烟抽多了。 再往前走, 坐在这处的几个学生眼下青黑一片, 许久没睡过一次安稳觉的模样, 身上的脂粉味比陆沅君一个女子还要浓。 甚至在走近的时候, 陆沅君的余光瞟到其中一个学生的脖子上有小片青紫的痕迹。 这种人呢,不是外头养情人了, 就是窑子的常客。 冷哼一声, 陆沅君再次走上了讲台。 她也曾听说过, 如今华夏的大学学术氛围并不浓厚,是权贵人家送子弟镀金的地方。 传到陆沅君耳朵里最叫人难以接受的,还有同学教授共狎一妓的流言。 懒得与这些学生计算,陆沅君今日是来给好友洛娜出气的。 她走到讲台旁,打开了自己鼓鼓囊囊的小包,从里头拿出了几样的东西。 “为避免各位大少爷,大小姐不识五谷,我在讲课之前,给大家介绍一下。” 她拿起第一样,棕黄色的块状物。 “此为生姜。” 紧随其后的是一味中药:“这是何首乌。” 教室内的学生们见她还真打算给自己讲课,彻底急眼了。冀大的学生们自恃甚高,即便是校长聘请的教授,也有被学生赶出去的。 更何况如今这位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女人,模样倒是长的浪。 给他当老婆还行,老师不行! “嘿!你从哪儿来的!下来!” 那位带着陆沅君进来的青年也站了起来,若叫他知道引路引来的是这样的人,他是绝对不会带路的。 大喊大叫的学生把对门儿大教室师生的目光吸引了过来,就连那位虎背熊腰的大力教授,这会儿也停下了打学生的手,颇为好奇的望着陆沅君。 陆沅君面对学生们的质疑和愤怒依旧是那副不在意的模样,放下手中的何首乌,不仅没有要从讲台上下来的意思,还再次打开了那小小的手包。 众人以为她或许会掏出小油菜什么的,可当小包打开,露出了一把银光闪闪的手.枪。 陆沅君右手熟练的握着枪,左手咔的一敲,给枪上了膛。拎在手里,食指虚虚放在扳机上。 学生们在看到枪的瞬间安静了下来,木木的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敢动。 陆沅君见状浅笑,瞧瞧,这才有学生的样子嘛。 正待开口说话的时候,陆沅君的余光里瞥到了一个头发异常茂密的人影。 转过头朝着教室门口看去,洛娜的丈夫,季泉明正抱着课本,提着茶杯站在门外。 “哟!季泉明!” 陆沅君拎着手里的枪,与门外几年不见的昔日同窗打着招呼。 季泉明的目光落在陆沅君手里的枪上,教室里的学生们不知道,他可是知晓陆沅君出身。 季泉明相信,陆司令肯定教过女儿怎开枪。 他站在门外朝陆小姐微微颔首,点头致意。 “今日我替你给学生讲堂课如何?” 陆沅君开口虽然是商量的语气,但因她手中持枪,季泉明哪敢说个不字呢。 只能尴尬的笑了笑,抓着书本安抚教室里早已安静下来的同学们。 “这位陆小姐是我在英国留学时的同窗,在英国文学上的造诣颇深,替我讲节课没什么的。” 陆沅君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意,虽说看不惯季泉明,但陆沅君在英国文学上头,有自知之明,她在这方面比不上季教授。 季泉明一脚踏入门槛,想把手中的课本递给昔日的同窗,谁料陆沅君摇了摇头。 “不必,我今日不讲文学。” 见陆沅君的神色不佳,没有与自己叙旧的亲呢,季泉明刚刚踏进门的半只脚又缩了回去,生怕她手中的枪把自己误伤。 学生们见季泉明这么怂,越发的看不起他,怕是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女学生身上了,没得骨气。 陆沅君将枪移到了左手上,右手捏着粉笔走向了黑板,龙飞凤舞的写了起来。 在她转过身的瞬间,有位学生松懈了下来,整个人垮在座位上。 陆小姐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眼,写到一半突然转身,提枪指向他。 “仔细听着,这节课对你尤其有用。” 那学生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吓的腿都软了,吞咽了下口水,点点头。 收起了手中的枪,陆沅君转回身写完了黑板上的几个大字。 “小论脱发对夫妻间关系,及两国邦交的影响。” 门外的季泉明似乎明白了这位多年未见的同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地了,原是他那洋婆姨找来的。 他黑着一张脸,紧皱起眉头。 小教室这边的动静太大,对门大教室有几个心野的学生坐不住了,拎起书包换到了陆沅君这间教室,找了个位子坐下。 正在上课的大力教授见他的学生离去,心里头憋着一口气,可又不能说什么,毕竟这也算是冀大不成名的规矩。 课堂上留不住学生,是教授该反思的事情。 更何况别说学生了,就连大力教授,这会儿也正扯长脖子往小教室这边看呢。 “脱发,是每个人都要面临的问题。” 陆沅君放下了粉笔,走回了讲台旁,拿起她从菜场买来的生姜,以及白马堂买来的何首乌,给学生们展示。 “生姜涂抹,何首乌煎服,都是华夏人常用的法子。” 128.第一百二十八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陆沅君皱着眉头瞧向说话的人,老头子身形是一种极不健康的消瘦。他说话的时候, 鼻孔里, 舌苔上有浓重的绿色。陆沅君知道,那是鼻烟瘾大的人会留下的痕迹。 老头子说完这句之后, 拽了一个斜眼儿的后生上来。这后生跟他爹一样, 鼻孔舌苔里绿油油的一片。 “我这小子, 别瞧着眼神儿不行, 对待媳妇那可是一等一的好。” 老头子满脸得意,把自己的儿子推到前头, 继续道。 “家里头三房小妾, 都被他宠上天了!” 斜眼儿后生的黑眼珠子看着门外的方向,但实则目光所及却是陆小姐。 陆沅君和陆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家里头三房小妾还上门求亲? 也就是欺负陆家司令刚死, 不然一人赏一颗子弹,你们下棺材里做美梦吧。 这个糟老头子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 不住的说着自己儿子的好。 “陆小姐嫁过来, 定是天天享福的!” 见陆家母女孤苦伶仃站在那里, 被糟老头子气的脸色煞白也没个依靠,后头的人们也活泛了起来。 纷纷挤上前,推开了说话的老头子,给陆沅君介绍起了自家的儿子, 侄子。 陆司令刚走, 府内还在丧期。陆夫人穿着一身的黑, 耳朵上却没有摘下司令送给她的红宝石耳坠子。 因着火气升腾而起,陆夫人的红宝石耳坠子随着主人晃动起来,正要上前与这些人理论。 陆沅君按下了自己的母亲,给了她一个眼神,自己缓步朝着众人走去。 她双手环抱在胸前,一个挨着一个,打量起了这些与她岁数相差无几的年轻人。 每当她走过一位的时候,年轻人的长辈就会叨叨叨个不停,在陆沅君耳边嗡嗡嗡的说着自家子侄的好,希望能入了陆小姐的眼。 陆沅君的脚步未停,越过了一个又一个的人,朝着最初上前的那位,鼻孔舌苔绿油油的父子走去。 走到他二人跟前后停了下来,陆沅君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那斜眼儿后生的黑眼珠仍没有落在陆沅君身上,歪歪斜斜的不知放在什么地方,可当陆小姐笑起来的时候,斜眼的后生也跟着乐了。 “郎才女貌!” 那糟老头子昧着良心,大声喊道。 他还以为陆家小姐看上自己儿子了呢,兴奋极了。嗓子因着情绪激动有些刺痒,他咳了一声,卡了口痰扭头吐在了地上。 常年吸鼻烟的人,痰液也发绿。 陆沅君对老头子粗俗的举动不置可否,笑嘻嘻的将手探进了包中。 老头子摇摇头,叹了口气道:“陆小姐不用准备什么礼物,只要嫁妆备好就成了。” 陆沅君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因着老者的劝阻就停下,她面上笑意更浓,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就是眨眼之间,老者忽然觉的额前一凉。 等他反应过来,前额上已经抵了一把冰冷的枪。 “我爹死了不假,陆家没儿子也是真的。” 陆沅君给枪上膛,动作熟练,像是早已练习过无数次一般。 “可并不代表我娘俩儿就任人宰割了吧?” 老头子对上陆沅君那双勾人的桃花眼,不知怎么就跟陆司令的大小眼儿重合起来。 方才还觉得指不定是陆夫人偷人才生出这般模样的闺女,而今一瞧,陆家小姐身上还真有陆大头的影子。 起码这股子胆大妄为的野,换了寻常人便做不出来。 然而陆沅君的枪口并没有让对面的老者屈服,老头子咧着嘴,说话时陆沅君能清晰的看到他舌苔上的绿色。 “小丫头,你吓唬谁呢。” 老爷子根本不怕,若陆小姐真敢开枪杀人,他今日就算是死,也值了。 他甩了下头,垂在身后的辫子打了个转,缠在了脖子上。 “要是不敢开枪,就收拾好嫁妆,等着花轿上门吧。” 陆沅君面上一僵,她的确不敢开枪,杀人哪有说的轻巧。就算是敢,枪里也没有子弹。 都说横的怕不要命的,陆沅君今日还真是遇上对手了。 但此时此刻是不能怂的,只要她稍稍显露一分怯懦,日后连叫花子都能踩陆宅的门槛了。 只见陆沅君镇定自如,正待继续放狠话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骚动。 陆沅君拉长脸,右手稳稳的握着枪,转头朝门外看了过去。 难不成父亲手底下那些团座们,眼下就打算撕破脸皮来欺负她母女了? 耳边传来踢踢踏踏的声音,这声音辨识度极高,是丘八们的皮鞋底子踩在地上时发出的。 视野中出现了一队扛枪的大兵,踢翻了院落中一口又一口的红木箱子,谁家的小厮敢上来拦,立刻便被枪口顶住。 陆小姐手中的枪或许没什么威慑力,可若是被穿着军装的人用枪指着,腿是立刻便会软的。 一个身量高大挺拔的男人快步走了进来,因着他逆光前行,陆沅君一时竟然没有看清他的脸。直到来人进了屋,停在了她的身边,陆小姐才认出了他。 正是前几天连个消息都没留便离去的封西云。 封少帅从腰间掏出了自己的佩枪,撞开了陆沅君的那一把,抵在了老头子的前额上。 “你猜我敢不敢开枪呢?” 方才对着陆沅君还一副不怕死模样的糟老头子,这会儿腿软了不说,怕是只要封西云再多说一句话,就要尿裤子了。 陆司令占了运城十余年,城中无人不识。可陆司令毕竟是扛大包的出身,眼界短浅,占了运城之后便没在扩大自己的版图。 封家的老帅就不一样了,是早些年的官派留学生,胸怀大志。带着军队走过了华夏的大半版图,若不是他得了花柳病,指不定过几年都当上大总统了。 故而封家父子的名声要比陆司令更大些,加上这几年封西云隔三差五的上报纸,运城人对他几乎是无人不识。 听闻封少帅铁血手腕,老头子可不敢在封西云面前造次。 当即双手举过头顶,偷偷的往后挪动步子:“天下哪有少帅不敢做的事呢?” 封西云的枪追了上去,仍旧抵在老者的脑袋上。 环顾了堂屋内一周,他挑了挑眉头,开口道。 “诸位,凡事总有先来后到。” 封少帅眼神冰冷,带着上过战场的人特有的绝情。 “陆伯父在世时,已经将沅君许给我了。” 顿了顿,后头的话几乎从封西云咬紧的牙关了蹦出来的。 “兴许是吊唁会上我没有说清楚,让诸君身后的那些人起了误会。抬着你们的东西回去,跟他们说说明白。” 封西云收回枪,将其别回了腰间的枪套里,站在了陆沅君前面,将她挡在了身后。 “天色不早,诸位可要留下吃饭?” 虽说的是问句,可但凡长了眼睛,长了耳朵的,也没有谁敢答应留下。 于是不久前气焰嚣张的豪绅们,此刻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拽着自己的儿子侄子就往门外跑。生怕慢上一步,就被传说中铁血手腕的封西云给一枪崩了。 才一会儿的功夫,屋内便空了。那舌苔鼻孔绿油油的父子,也连跑带爬的离去。 封西云见着众人离去,收起了面上的冷漠,转过身来邀功一般的看向陆沅君。 “吓着你了?” 不等陆沅君回答,陆夫人先走了上来,双手拽着封西云,可劲儿的晃了几下。 “嗨呀,西云你来的刚刚好。” 封西云顺着丈母娘,任由她晃着。 陆沅君把母亲拽了下来,面上表情没有丝毫的松动。 “你真的会开枪么?” 方才那糟老头子,恐怕是被父亲手底下的团长授意。但真要论起了,却也罪不至死。 都说如今的司令大帅们不把人的性命放在心上。 陆沅君对上诸多来求亲的人没有畏惧,可持枪的封西云却叫她害怕。若那老头子强硬些,封西云是不是就真的开枪了? 眼前看起来正义凛然的少帅,以救美的姿态出现不假,但这身军装内里,藏着的究竟是英雄,还是杀人不眨眼的狂魔呢? 陆沅君想的太多,感动的也就少了。 封西云被她一问,愣了愣神。然而表情才不过僵住一瞬间,便又软了下来。 不止陆小姐受过教育,他封西云也是留洋回来的新式青年,压根儿不是陆沅君想象的那种少帅。 眉眼之间满是柔情,封西云再次将枪从腰间拔出,枪托用力在掌心一撞,封西云把弹夹拿了出来,递给了陆沅君。 “沅君哈尼,没子弹的,我吓唬他。” 望着空空如也的弹夹,陆沅君神色放缓,连那句哈尼的称呼也没有拒绝。 封西云收好自己的枪后,又接过陆沅君手里那一把。用同样的姿势撞向掌心,弹出弹夹。 “我与你一样。” 他想要展露出自己与陆小姐更多的相似之处,然而出乎封少帅意料的是,陆沅君枪中的弹夹不是空的。 里头的子弹填满了。 “???” 手上的动作僵住,这回换封西云愣了。 陆沅君见状歪过头,看向了陆夫人。 “娘???” 陆夫人:…… “我这小子,别瞧着眼神儿不行,对待媳妇那可是一等一的好。” 老头子满脸得意,把自己的儿子推到前头,继续道。 “家里头三房小妾,都被他宠上天了!” 斜眼儿后生的黑眼珠子看着门外的方向,但实则目光所及却是陆小姐。 陆沅君和陆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家里头三房小妾还上门求亲? 也就是欺负陆家司令刚死,不然一人赏一颗子弹,你们下棺材里做美梦吧。 这个糟老头子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不住的说着自己儿子的好。 “陆小姐嫁过来,定是天天享福的!” 见陆家母女孤苦伶仃站在那里,被糟老头子气的脸色煞白也没个依靠,后头的人们也活泛了起来。 纷纷挤上前,推开了说话的老头子,给陆沅君介绍起了自家的儿子,侄子。 陆司令刚走,府内还在丧期。陆夫人穿着一身的黑,耳朵上却没有摘下司令送给她的红宝石耳坠子。 因着火气升腾而起,陆夫人的红宝石耳坠子随着主人晃动起来,正要上前与这些人理论。 陆沅君按下了自己的母亲,给了她一个眼神,自己缓步朝着众人走去。 她双手环抱在胸前,一个挨着一个,打量起了这些与她岁数相差无几的年轻人。 129.第一百二十九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能说的我都说了。” 霍克宁脱力一般的靠在椅背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我没有提到的,陆小姐最好也不要去找别人打听。” 她不想看到如花美眷因此早早的凋谢于人间,剩下没有说的信息, 都是霍克宁需要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中的。 陆沅君也有分寸,初次见面而已, 霍克宁光是能心平气和的坐下来与她交谈,就已经是够幸运了。 且陆沅君低头看着在本子上记下来的东西,实在是触目惊心。藏在水下的冰川方才露出了一角, 便足以震撼世人。 “多谢。” 陆沅君将纸笔收好,缓缓的起身,朝着霍克宁点点头。 霍克宁的目光落在了陆沅君身上。齐肩的短发有轻微的卷翘, 蓬松又细软。旗袍勾勒着腰线,玻璃丝袜衬的她腿更白了。 陆沅君和霍克宁楼下花花世界里的姑娘不一样。那些人没救了,即便容颜姣好, 可心里头早就死的透透的,一心只想傍个有钱的男人,从此打麻将享福。 她们是空洞的灵魂,唯独陆沅君眼中有光。 “后天,我在冀大上课, 你可以来。” 陆沅君走了几步, 在推门离去之前停下来, 转过身来对霍克宁说道。 霍克宁歪了歪头, 苦笑一声:“我去不是找打嘛。” 陆沅君想了想,霍克宁说的在理,她这堂课注定是巨石投入湖中,会掀起滔天的波浪。 “再会。” 陆小姐握上了门把手,正要按下去的时候,门把手似有感应一般自己落了下去。 沉重的木门被外头的人拉开,封西云正站在门外。 报纸上说封西云年轻有为并非假话,花花世界的打手根本不是少帅座下士兵的对手,鼻青脸肿的被按在了楼梯上。 打手们瞧见经理办公室的门开了,一个个挣扎着大声呼叫着:“霍经理!” 霍经理歪过半边身子,挂在椅子上,视线越过陆沅君,落在了门外的封西云身上,伸出指头朝他点了点。 “下不为例。” 运城现在还不是封西云的地方,陆司令死后运城各方势力交错,封西云日后要想在运城立足,是不能与霍克宁交恶的。 方才也的确是他理亏,一时急躁闯了花花世界的大门,好在霍克宁不像传言中所说那样无法无天,还是给了他面子的。 封西云顺着台阶下来,揽过陆沅君的肩头,朝着屋内的霍经理微微颔首。 “霍经理海量。” 霍克宁眯缝着眼睛,心眼儿只有针尖儿般大小,嘴上虽然说这下不为例,可却把封西云给记住了。 暗戳戳的想着,一会儿得给当姨丈的大总统写封信,编排编排他。 不好好在自己的地盘儿待着,天天往运城跑,不是狼子野心是什么?只希望那看起来精明的陆小姐,可别中了他的糖衣炮弹。 若霍克宁跟着他们一起下楼,就会发现陆小姐诚然不负她所望。 封西云是在东洋留学不假,但体贴的模样却更像英吉利戴着假发的绅士们。 他快走几步,在陆沅君前头为她拉开了车门,还不忘把手掌贴着车顶,避免陆小姐上车时碰了脑袋。 陆沅君没有道谢,理所当然的上了车。 本以为最少能够得到未婚妻的微笑,谁料只得了一个白眼。封西云挠挠头,绕到车子另一头上去。 封家老帅常说,女人心是海底针,难以捉摸。 封西云费尽了力气,猜测陆沅君生气的原因是自己没有陪着买婚房,觉得自己不够重视这桩亲事了。 是故封少帅待汽车开稳,打了个腹稿后转过身来。 “沅君,街头斗殴算不得什么,可里头有一个浪人,处理不好便是外交问题……” 陆沅君压根儿就不看他,目光落在车窗外的街景上。 “你想要运城?” 封西云被陆沅君一句话顶的不知所措,他的确是想要运城。 运城在陆司令的治下,繁华富庶,明明只是一个内陆城市,比之沿海口岸也不输多少,远近掌兵的人谁不想要呢? 但封西云总觉得,他这会儿点了头,和陆小姐之间便会相隔山川险阻。 “在你得到运城前,我可以一直做你的未婚妻。” 陆沅君仍旧望着车窗外,街道两边有门庭若市的商户,也有走街串巷的小贩,天桥底下还有耍把式的江湖人。 “护陆宅安全,便算你涌泉相报我父亲的恩情了。” 所以…… 封西云拽了拽自己的上衣,明白了陆沅君的意思。 “所以今天不是买婚房?” 车子猛的停下,陆宅的小厮迎了上来,拉开车门来扶小姐。 陆沅君抬脚下车,在鞋底落在石砖路上前,她回头彻底打消了封少帅成亲的念头。 “少帅,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呀?” 三日后,冀北大学。 一辆崭新的汽车停在了门外,陆沅君从车上下来,浑身珠光宝气。若不是看门的知道她校长新聘的英文教授,肯定不会放她进去。 陆夫人知道自家闺女的脾气,怕是不会顺着封家的小子,还是赶紧把陆司令留下的前花完才好。 于是买房子,买汽车,还给闺女买了衣服和首饰,搞得陆沅君打扮起来完全不像个教书的。 手中拎着新挎包,陆沅君一步一步朝着教室走去。 留给学生们的家庭作业,不知道他们做的怎么样,有没有认真的调查,陆沅君却是用心备课了。 进了走廊以后,高跟鞋踩在地面,踢踢踏踏像踩在人的心弦上。 小教室里只有几个人,稀稀拉拉的坐着,中间空着不少位子。陆沅君往里头瞧了一眼,按着挎包里的教案。 停在教室门前想了想后,拍了拍门框,对学生们说。 “起来,跟着我。” 学生们面面相觑,但得听老师的,便收拾个东西,跟在陆沅君后头,朝着对门儿走去。 大力教授正在上课,捧着课本讲哲学,忽的听到有人敲门。把课本放在了桌上,瞪了一眼学生们。 “都闭嘴,谁也不许说话。” 谁敢在大力教授的课上说闲话呢,不说分数的问题,挨打是真的疼。 大力教授快步走到教室门前,拽着把手开了门,低头瞧见了对门儿教英文的陆沅君。 130.第一百三十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然而乱世之中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扛大包的苦力得了奇遇,也能成带着部队打江山的司令。 陆司令此人喜饮酒,好俊才,喝多了搂着青年才俊的肩头, 逮着谁都要唤上一句。 “哎呦喂好女婿,我要把闺女许给你!” 彼时陆司令正如日中天, 虽然谁也没见过陆司令的闺女长什么模样, 老实说从陆司令的面向来看, 八成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指不定还是个裹着小脚,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乡野村姑。 然而凡被陆司令揽住肩头的青年才俊, 个个都愿回上一句:“我的老丈人, 小婿定对令嫒不离不弃。” 可真到陆司令死了的时候,昔日门庭若市的陆家大宅瞬时没落, 青年才俊统统不见了!来吊唁的人倒是有几个,可大多都是些年过四十的老家伙。 别说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 就连过了而立之年, 家里头已经娶了三房小妾的,都不敢上门了。生怕被陆司令那一直不曾露面的闺女缠上,下半辈子就算是完求了。 这年头的街面上见着汽车的人都会觉的今日自己好运气,可以去买张救国的彩票去。 陆宅朱红色的大门上方悬挂着白幡,巷子里每隔半刻钟便会来上一辆小汽车, 下来位或穿军装, 或穿西服的人。 白事与红事的酒席不同, 是不能给客人发请柬的,来不来全凭客人计算。故而陆司令的吊唁会上,还不如他生前给老婆请戏班子搭台时的客人多。 过路的人远远的瞧见几辆车朝着陆宅开来,急忙退到墙角,生怕被汽车撞上。瞧这气派,想来撞死都没地儿告状去。 汽车轮子停在了陆宅的大门前,前后的车上下来十余个扛着枪的兵。他们沿着大门两排站好,等着正主儿从车上下来。 可车上的人也不知是排场大,等人来请还是怎么着,十几分钟过去了,愣是没下来。 列队里有个新兵,还没练出来,站了一会儿工夫腿麻了,偏过头偷偷的往车里看,琢磨着少帅怎么还不出来。 他瞅见司机正双目放空,坐在前排的李副官半偏着身子,面色沉重的在与后排的少帅交谈。 “少帅,您可想好了?不能因为叫过陆司令一声岳丈,咱就把后半辈子搭进去。” 李副官右手握拳,目光落在少帅身上。 封少帅器宇轩昂,生的是清风霁月,端得好相貌。听说东洋留学的时候,穿和服的姑娘排着队的要跟他回来。 报纸上提起封西云来,会用半张版面来形容他的风姿,穷尽溢美之词不说,最后还要加一句,笔力不够,写不出少帅万分之一。 他身上没有富贵人家的倨傲,反而待人接物极其有礼,是提着灯笼瞅瞎眼都找不着的好佳郎。 战场上的陆司令或许是个不错的盟友,可谁也真不信陆司令能教出什么亭亭玉立,温声软玉的姑娘来。多半里头给陆司令守灵的,就是个臭烘烘的小脚丫头。 一想到少帅要娶那样的女人,李副官就揪心的慌。 “想好了。” 封少帅点点头,他只在父帅的丧礼上见过陆司令一面。 当时陆司令喝大了,摇摇晃晃的从车里走下来,咣咣咣的砸开了封家宅门。身后领着一队兵,各个肩上扛着枪。 还未坐稳少帅位子的封西云以为他是来砸场子的,神色冷冽的起身去迎。 父帅死了不假,却不代表所有人都能在他头上踩一脚了。 可谁成想,陆司令刚一脚踩进门槛里,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铁血一般的男儿,伏在地上泪如雨下。 封少帅这才明白过来,别人或许包藏祸心,可陆司令是真心来给父帅吊唁的。 “漂亮话叔叔我也不会说。” 陆司令被走来的封少帅扶起,抽抽搭搭的将腰间别着的配枪取下,枪口对准自己拍在了封西云的手上。 “好女婿,我把闺女许给你。” 说话时酒气熏天,眼底一片通红,陆司令推开封少帅,望着封宅内大大小小的客人目眦欲裂。 “狗日的,你们谁敢动我女婿试试?” 手中掌着七万兵的陆司令,一句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封西云坐稳了少帅的位子后,时时惦记着这句话,毕竟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听闻陆司令死了,留下孤儿寡母无人照料,带着那么一大笔财产,不就是等着被饿狼撕咬的黄羊么。 “我想好了。” 一句话说了两遍,封西云将白色手套摘下随手一扔,擦得反光的皮鞋踩在了车外的石板路上。 今日驱车百里,即便里头真是个凶悍的小脚姑娘,他也要念着陆司令的这份恩情,娶回来供在家里。 “敬礼!” 门口的两排士兵见少帅下来了,一个个的提起精神绷直了腿,掌心斜向下立在耳边行礼。 当兵的皮鞋底子又厚又沉,踩在石板路上发出一种既有辨识力的响声。副官跟着下车,别过头不忍去看这幅场景。 都什么年代了,到处叫嚣自由恋爱新式婚姻,怎么少帅一个留过学的,还放不下一句轻飘飘的承诺呢。 “咚咚咚。” 封西云上前一步,敲响了没落的陆宅大门。 里头传来了一阵哒哒哒急促的脚步声,朱红色的大门被人拉开,除了守门的小厮,还有一位年纪二十上下的姑娘。 唇红齿白,明眸皓目,一头齐肩的短发,戴着两颗水滴状的钻石耳坠子,闪闪发着光。 封少帅一时不防,后退一步,抬头去看门上的牌匾,匾上陆字龙飞凤舞。 是陆家宅无误啊。 听闻陆司令怕老婆,一辈子就娶了一位妻,发迹之后也没养外室小妾,那这小姑娘是谁啊? “hello?” 女子穿着一身浅蓝色旗袍,脚踩高跟小皮鞋,露着半截白生生的小腿,声音也是脆。 “who r u?” (你谁?) 一口地道的美语,跟租界的洋人是一个味道。 “小姐,这是封少帅。” 守在一旁的小厮低声提醒,眼下司令不在了,陆宅没了靠山,不能得罪人的。 封西云听到小姐两个字,瞬间会意,知晓眼前的人是谁,耳朵尖跟着红了。陆司令一辈子只娶了一房妻,妻子只给他生了一个闺女。 原来等着他的不是大字不识的小脚丫头,而是个会说洋文的新女性。 可惜他在东洋留的学,说个空尼奇瓦还成,西洋话真是说不好,半天才憋出一句。 “呦呦呦 呦而…哈斯办的。” husband是这么念吧?上战场都没这样紧张的封西云此时手心出了层薄汗,声音也跟着颤。 “不对,是呦而费昂斯诶!” 严谨一点的好,自己与陆小姐尚未成亲,只能是未婚夫,fiance。 “say it again?” (再说一遍?) 高跟鞋一脚踏出门外,又踩在比封西云高一级的台阶上,陆小姐眉头紧皱,居高临下看着眼前这位封少帅。 “who the fu*k r u?” (你他娘是谁?) 封少帅听了这话是怎么想的陆家仆役不知,仆役可是被自家给小姐吓坏了。 小姐是留英回来的新女性,别看模样俊俏长得柔柔弱弱,很有欺骗性,性子和陆司令一个臭德行。 司令是张口娘希匹,闭口妈卖批,小姐心情不好时每句话里都要带上一个法克又,即便仆役不曾学过洋文,也知道那是骂人的。 平日里骂骂别人也就算了,今天这位是封少帅啊! 封西云少年英豪,老帅死了才几年的工夫就坐稳了元帅的位子。自家陆司令一死,估计再有个一半年,封少帅便能把运城这块地也收到麾下。 故而小姐啊,不敢这么跟封少帅说话! 仆役瞧见小姐正在与封少帅瞪眼睛,赶紧把她拉了回来:“小姐,八成是老爷给你许下的亲事!” 老爷给小姐许下了不少亲事,被他搂过肩膀头子的青年才俊能手拉手从北大门排到南大门去。 不过既然封少帅找上门了,别人借他八个胆子也不敢来了。 陆小姐听明白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街面上过往的行人都在往这里瞧,她也不好将封西云拦在门外,抱着胳膊微微侧身。 “少帅里边说话。” 封西云立刻抬脚进了门槛,副官和士兵们要跟,叫少帅回头瞪了一眼,改为守在门外。 “既是来悼念亡父,便先去上柱香。” 未婚夫一事暂且放在一旁,待拜过亡人之后再做打算。 与陆司令只见过一面,封西云记得他脑袋大脖子粗,胳膊壮的像伙夫。偷偷用余光去看陆家小姐,模样俊的不像话,像戏院里大荧幕上的女明星。 不对,比上海滩的女明星还要好看些。 如今的富贵人家,大多住的都是一幢一幢的小洋房,夜里有能亮的钨丝灯,还有能抽水的洋马子。 可陆司令泥腿子出身,不是没读过几年书的问题,是压根儿就没读过书,不知道洋玩意儿的好。 在故去的陆司令看来,发达了就要住上这种五进五出的大宅院,才叫气派。 漫长的路走起来沉默,封西云与陆家小姐并肩行着,忍不住低头说了一句。 “沅君节哀。” 陆小姐名唤沅君,这还是陆司令请大诗人给起的名字。 封西云不知从什么地方晓得了女儿家的闺名,可惜沅君小姐并未应声,只是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向前走。 不多时听到了唢呐的声音,便知道前方不远就是灵堂了。 转过假山来到了一处空地,昔日叱咤风云的陆司令躺在红木棺材里,前头摆了一张大照片,跟封西云印象里一模一样。 院落中除了尚未离去的宾客,剩下的都是司令手下的心腹。 司令在世时,他们是心腹。司令死了,就都是等着上位的野心家了。 众人瞧见封西云进来,气氛一时降到了冰点。怎么着,还真有青年才俊敢来蹚陆家的浑水? 封西云也不多说话,上前几步停在蒲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按着封少帅原本的打算,是想对着陆司令的照片敬个军礼的。自古男儿跪天地跪圣人跪双亲,如今新式思想涌入,男儿膝下有黄金,就是孔夫子也当不起他一跪。 可见院落内众人虎视眈眈,陆家小姐又孤身一人,封西云觉得若不真的做点什么,娇滴滴的陆小姐能让这些家伙生吞了。 131.第一百三十一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随手把英国文学的课本丢到了地上,季泉明推搡开拦在前头的学生, 以及一个办公室面对面坐着的大理教授, 朝着讲台上的陆沅君, 硬着头皮冲了过去。 咱文人自古讲究一个风骨, 说得通俗些便是脸面,今日他就是挨枪子儿, 也得拦下陆沅君来。 陆小姐课还未开讲,被人打断不由得生出些许怒火来。素手往桌上一摸, 拿起了那把封西云留下给她防身的枪。 枪口对准季泉明的胸口, 陆小姐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意。 季泉明方才还胆大包天不怕死呢, 对上枪口又有些犯怵。 季家网上数三代, 可都是读圣贤书的文人, 胆气稍有逊色。 “季先生?” 陆小姐持枪的手极稳, 一看就不是花架子。配上她嘴角那抹笑意,越发显得游刃有余起来。 “怎么不过来了?” 陆沅君开口便是讥讽,丝毫不给他留有情面。 “怕我这个小女子不成?” 兴许是激将法起了作用,又或是底下学生们的嘘声叫季泉明狠下了心,他再次抬起脚步, 朝着讲台走来。 换了一般的女子,就算季泉明是个书生, 可毕竟是个男人。 女子的力气比不过男子, 也是真的, 早该怕了才对。 可陆小姐气定神闲, 面上一丝惊慌都没有不说,反倒提起了兴致。 她将枪口稍稍向下移了一寸,不再对准季先生的胸口,而是改换在了他的脐下三寸,子孙根的位置。 季泉明立刻停下了脚步,不敢再上前了。 “或许我今日不该讲什么脱发对于夫妻间与两国邦交的影响,而该换一样。” 陆沅君听着学生们的抽气声,将自己的嗓音抬高了几度。 “我该讲讲……” 陆小姐转过头,看向了那位斑秃的学生:“来,你上来!” 那学生平日里是个混窑子的怂包,听到陆小姐唤他,吓的腿都软了。 可又不敢拒绝手中持枪的人,只能一步三晃荡的走上讲台,按着陆小姐的吩咐,擦掉了原来的板书,拿起粉笔写上了新的课题。 “小论提不上裤腰带的男性,对我国与世界历史进程的正负作用。” 陆沅君的声音清丽,有股子说不出的脆,叫人听了还想听。 当然,这里的‘人’要剔除季泉明了。 他从未如今日一般,对这个昔日的同窗如此的厌恶过。 即便是那时在学校里,所有人都在学习拉丁文,唯独她在练习最拿不上台面的美利坚英时,陆小姐那一口黏黏糊糊,缺音少节的英文,都没让季泉明的厌恶胜过今日。 不对,季泉明突然停住,认真的思索起了这个问题。 究竟是此刻用枪口对准他的陆沅君更讨厌,还是操着一口美语的陆沅君更恼人。 身为一个英国文学的教授,最听不得毫无章法的美语,这还真是难住了他。 “这个论点呢,我们依旧要拿季教授来做例子。” 陆沅君似乎真的有讲课的心思,句句不离自己的论点。 季泉明也在听到她说要拿自己做例子之后,做出了决定。 是此刻的陆沅君更让他厌烦了。 “你给我等着!” 季泉明左手提着茶杯挡住了自己脐下三寸的位置,右手高高抬起,食指点向了陆沅君的面门。 “等着!” 陆小姐耸耸肩,仍旧不畏惧,目送他甩袖子转身大步离去。 “门口的同学带上门。” 季泉明也不在了,陆沅君把枪随手丢在了地上。 学生们吓的要做鸟兽散,陆沅君大力拍了拍桌子。 “上课。” 教室内的学生们也就被自己的亲娘吓到过这种境地,短短的两个字,就让教室安静了下来。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陆沅君从季泉明与洛娜的恋爱关系讲起。 一段跨国姻缘,让急于解开裤腰带的季泉明英文水平突飞猛进。偶尔情侣间蜜里调油,又叫他的文学素养也跟着有了大幅提升。 娶了洋人女子回国,在很大程度上,又能提升国民自信心。 同理种种…… 此之谓,是管不住裤腰带男性在历史进程中的正面作用。 “而他搞女学生,影响夫妻关系与两国邦交不说,不但会抵消正面作用,还会影响我国男性在国际上的形象,加深刻板印象……” 同时坐在学生们的位子上,还有大力教授,他若有所思的嘀咕着。 陆沅君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这边因着陆沅君引经据典,甚为生动的讲着古今中外管不住裤腰带的男人。 最近的还有自己未婚夫封西云故去的父亲,封老帅。 “封老帅各位知晓吧?” 陆沅君叹了口气,继续道:“封老帅不管在军事方面,还是在政治方面,都颇有建树,唯独,管不住自己。” 打仗的空隙还得去会会本地的窑姐,极其耐不住寂寞,明明儿子封少帅都那么大了,老帅还天天老当益壮,夜夜做新郎呢。 然而壮了没多久,便对外声称病逝。但任谁也知道,他是花柳病死的。 “可惜不可惜?” 陆沅君拍着桌子,以陆家老帅的眼界和才华,若非早逝,定有一番大作为的。 “可惜……” 学生们跟着点头,若有所思。 课还未上完,陆沅君的肚子里仍有许多例子佐证论点,教室紧闭的门却被人撞开了。 原来是放下狠话的季泉明回来,还带了几个冀大的护院。 不对,如今可不能叫护院了,要叫安保。 陆沅君见状歪歪头,对底下的学生们道:“今日便上到这里,下课。” 说完拎起自己的小包,也不为难这些护院的人,从讲台上走了下来。 “可是要带我去见官?” 陆沅君眼神瞥向躲在后头的季泉明,问向为首的安保。 “去见校长而已。” 大学里的安保也会说几句酸话,而已都出来了。 冀大的校长陆沅君有所耳闻,是个清风霁月的人物,除吟诗作赋不所不能悟之外,人品也是极好的。 他与政府里的高官们有莫逆深交,却从不借此牟利,反而办起了学校。 “见就见嘛。” 132.第一百三十二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夫人在堂屋里。” 司令再世的时候,嘱咐过他们, 惹谁都不要惹小姐不开心。小厮又不是吃多了,他谁也不想惹啊。 于是往里头一指, 生怕此刻陆小姐的火气烧到自己头上。 陆沅君放开小厮, 快步朝着堂屋走去, 大力一脚踹开门,冲着黑压压的屋子扯长嗓子喊了声。 “娘!” 陆夫人听到闺女的声音, 抱着故去陆司令的大头照片走了出来, 歪着脑袋问:“怎么了?急急忙忙的, 可还有个姑娘的样子。” 明明也是读过书的人, 怎的这脾气跟她那死去的爹一个样。就算是村里大字不识的小脚丫头, 也没有哪个姑娘和陆沅君一样野的。 陆沅君见母亲出来,把弹夹往桌上一拍, 气鼓鼓的坐了下来。一颗子弹因着冲撞,从弹夹里探出, 骨碌碌滚落到了地上。 因着屋内用的是老式的窗户纸, 而非透光的玻璃,即便白日也仍旧暗的很。 听见子弹掉落在地上的动静, 陆夫人嘴角勾起笑意, 一脸得意凑近了自家的闺女,坐在了她旁边的位置。 “怎么样?娘是不是帮你大忙了?” 帮忙? 陆沅君把今日的事与亲娘说了一遍, 讲到她用枪指着季泉明的时候, 还有些后怕。 “娘, 幸亏我当时没开枪啊!” 要不然身上可就背着人命了,还帮忙呢,你这分明是害我呀。 谁知陆夫人听完,斜了一眼自家的闺女,胆小如鼠,比起你爹可真是差远了。季泉明那样的人,若真是开枪倒好了,以绝后患。 陆沅君见母亲没有反思的趋向,把桌上的小枪收回了包中,严肃道:“您以后不要给我上子弹行不行啊?” 陆夫人对此不置可否,放下了陆司令的大头照片,起身把房门关上,靠在门上对陆沅君道。 “一会儿封家的少帅还要来,近几日你父亲的那些部下蠢蠢欲动,为了保下咱这家业,你说什么也不能胡来知道么?” 陆沅君听了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回母亲的话头。 陆夫人追上前,停在了女儿的身边,双手按在了陆沅君的肩头。 “万事且先顺着他,只当为了这个家,为了咱娘儿俩。” 陆沅君抬头,瞧见了母亲的神色焦虑,是再多的金银首饰都无法遮挡的心虚与慌张。陆宅没了父亲,就是悬在饿狼前头的一块肥肉,谁都能上来咬一口。 母亲一介妇人,手中无兵无权,想要护住可就太难了。 好在封西云赶在这个时候来趟浑水了,不管那人藏着什么心思,都得抓住了,借着封家的势力,保住陆司令留下的这份家业。 “娘……” 陆小姐的声音软了下来,扣开了落在她肩头的手,起身将位子让出来,扶着母亲坐下。 她半蹲下来,靠在母亲的膝头,双手握着母亲的手,低声道。 “我今日出去寻了份教书的工作,薪资二十银元一个月,够咱娘俩过日子了。” 陆沅君用下巴蹭了蹭母亲的手,试图安慰近日情绪不佳的母亲。 “这些东西,他们要便拿去!父亲让我上学,如今学成归来我也能养您,定不让您受一分苦难。” 凭她留洋的经历,腹中的学识,根本用不着委身于封西云,做什么少帅夫人。明明靠自己也一样能活,还活的更好。 陆夫人抽回手,覆上了女儿的额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以为娘贪恋富贵?” 陆沅君还未作答,但眼神出卖了她,她的确有那么一丢丢的心思,以为母亲是在贪恋荣华。 然而陆夫人声音颤着开了口。 “我认识你爹时,他还是码头上扛大包的苦力。你外公家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小有资产。” 回忆起了当年的事,陆夫人的眉心舒展了几分,轻轻的用指尖给女儿理着凌乱的发丝,目光痴痴的望向了那张黑白的大头照片。 “你爹那会儿什么都没有,娘不还是跟了他?” 陆夫人拉着女儿起来,指着照片让她瞧。 “他从一穷二白,到如今家财万贯,你可知这钱是怎么来的?” 陆沅君摇摇头,说实在的,她懂事之后一直在外求学,对父亲的事一知半解。 “你父亲说不会让我们娘俩过苦日子,要让你我享福。这些都是他把脑袋别再裤腰带上,日夜刀尖舔血,受了数不清的伤,拼了命才挣下的。” 陆夫人咬牙切齿的往门外望去,仿佛门外站着便是豺狼虎豹。 “而今他尸骨未寒,我怎么能让那些混账东西把这家业抢了去?” 陆沅君听了这话一愣,环顾了一周,似乎没有预想到母亲是这样的想法。自己思量事情还是太过简单了。 陆夫人的话没有说完,顿了顿继续开口。 “再说了,他们抢了你父亲的东西要做什么?” 目光直视女儿,陆夫人等着她的回答。 陆沅君就算没有读过书,也知道那些人抢了父亲的家业去要做什么。无非就是变卖充军,抢地盘,打仗,杀人而已。 “让他们拿着你父亲的东西去做杀孽,你就忍心么?” 陆夫人的声音猛的抬高,似在质问一般。 一句话,让儿时的一桩旧事猛的撞进了心头。 那时她才不过几岁的年纪,出门走路尚要人牵着才行。陆司令从战场归来,带着女儿去县城的饭庄里下馆子,叫了三盘白切鸡肉。 给闺女要了两瓶荷兰汽水,自己倒了杯酒小酌着。 “你爹我小时候,觉得这是天下最好吃的。” 陆沅君尝了一口,觉得不过尔尔。 陆司令笑笑也不说话,自己一个人吃了大半,剩下的打包带了回去。还叫了不少,送到了码头上,给曾经一起扛大包的人开荤。 “老子请你们吃白切鸡!” 过往的路人以为陆司令嚣张跋扈,然而并非如此,他没发迹的时候就这样讲话,发迹之后也一如当初。 升官发财换老婆,这是华夏男人的通病。可陆司令到死都只有陆夫人一位妻,不去胡同里的窑子,也不去河上的画舫,甚至连戏班子都不去。 陆沅君在码头上听到那些苦力调笑,为何父亲不换个老婆。 她记得父亲回那人说:“去你/妈的。” 话虽不中听,但竟然诡异的顺耳。 陆司令与昔日的朋友们见过之后,牵着闺女的手回去,进门之前道。 “沅君,爹定会让你和你娘过上天天能吃白切鸡肉的日子。” 乍富之人,常年身居高位之后,很难不变。日日受人逢迎,只要伸出手,便要什么有什么。 往往半年过后,字典里就没有‘请’与‘谢谢’这类字眼了。陆司令不一样,他一直是个十足的大老粗,也一直是个好人。 最爱的菜是白切鸡,最爱的人是陆夫人。 “沅君!” 陆夫人唤了一声,将女儿从回忆里拽了出来,扶起了地上的陆沅君,她凑近压低声音。 “你就且先顺着那位封少帅……” “顺到什么时候?” 陆沅君打断了母亲后头劝说她的话,若能为父亲做些什么,也就是在当下了。 “顺到……” 陆夫人低下头,想了想:“顺到娘把你爹留下的钱花完。” ??? 陆沅君皱起眉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开口确认道。 “娘,您说啥?顺到什么时候?” 陆夫人重复了一般方才的话:“到娘把钱花完,到时候你想嫁谁便嫁谁。” 她扶着女儿起来,哪还有先前柔弱的模样,陆夫人一脸坚定:“就算是把东西扔到河里听响儿,也得是咱娘俩儿亲手来,旁的人谁也别想沾一钱一元。” 砰砰砰 身后传来了敲门声。 陆沅君还要与母亲细细究一究里头的不妥,陆夫人将她推到了门边。 “定是封少帅来了,记得娘与你说过的,且先顺着他。” 门打开,陆沅君瞧见外头站着小厮,小厮后头跟着的,正是封家少帅。 封西云的模样好,身量高,腿长腰身窄,肩膀却很宽厚。军装本就衬的人精神,他穿上以后更是风姿卓绝,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微微欠了欠身,封西云嘴角勾起了一个暧昧的弧度,轻声唤了句。 “沅君。” 沅君也是你叫的? 陆小姐瞪大眼睛回看他,当即小脾气就起来了。 然而还未来得及呛他,腰上被陆夫人掐了一把,生生将挑起的眉毛弯下,下垂的嘴角扬起,面上的怒意化成了笑。 陆沅君回了一句:“西云。” “好!” 陆夫人十根手指上戴着七圆戒指,拍手的时候互相撞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她招呼小厮:“扶我去南春坊看房子,你们小辈先聊着。” 封西云嘴角的弧度没有变,可眼中的笑意却是更浓了。 丈母娘这是有意撮合呀! 当即侧过身,给夫人让出了离开的路。望着丈母娘丰腴的体态,再看陆小姐,似乎有些单薄了。 且等娶进门后,好生补补,家里那根长了腿的老参,拿来给她日日含上一片。 “你来干什么?” 陆沅君见他也不说话,心里头憋着气,开口也不怎么温柔。 已经走远的陆夫人不知怎么听见了,猛的停下身,回头瞪了一眼自家闺女。 陆沅君挨了母亲一记眼刀,收起脸上的不满,改换了温柔模样。 “西云,你来做什么呢?” 这还差不多,陆夫人扁扁嘴,继续往前走去。 封西云受宠若惊,万般没有想到会这么顺利。他侧身往旁边站了站,深手指了另一个方向。 “佛路密。”【follow me】 陆沅君翻了个白眼儿,咱英文不好就别整这洋的了吧? 但还是抬脚跟了过去。 确信她应当是城中谁家娇生惯养的小姐,又或是正受宠的姨太太之后,吴校长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不屑:“并非是给你撒野的宅院。” 谁知陆沅君不但不后退,听了这话反而上前一步。 原来声名在外,传说中的吴先生也不过如此。 要说吴先生面上的不屑,遮遮掩掩,陆沅君的厌恶则是明晃晃摆在了台面上。 只见女子的旗袍裙角飘起,随着主人转了一圈,环视屋内一周。 “读书的地方?我还当是藏污纳垢之处呢。” 陆司令是个张口娘希匹,闭口妈卖批的粗人,教出来的闺女不管读了多少书,说起来话来仍旧是一根竹,直冲冲的朝目标而来。 133.第一百三十三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陆沅君正在与母亲低声说话的功夫, 一位后脑勺拖着辫子的糟老头子上前几步,开口打断了二人。 前朝的皇帝都死了好些年,怎的运城还有人留着辫子呢? 陆沅君皱着眉头瞧向说话的人, 老头子身形是一种极不健康的消瘦。他说话的时候, 鼻孔里,舌苔上有浓重的绿色。陆沅君知道, 那是鼻烟瘾大的人会留下的痕迹。 老头子说完这句之后,拽了一个斜眼儿的后生上来。这后生跟他爹一样, 鼻孔舌苔里绿油油的一片。 “我这小子, 别瞧着眼神儿不行, 对待媳妇那可是一等一的好。” 老头子满脸得意, 把自己的儿子推到前头, 继续道。 “家里头三房小妾, 都被他宠上天了!” 斜眼儿后生的黑眼珠子看着门外的方向,但实则目光所及却是陆小姐。 陆沅君和陆夫人气不打一处来, 家里头三房小妾还上门求亲? 也就是欺负陆家司令刚死,不然一人赏一颗子弹,你们下棺材里做美梦吧。 这个糟老头子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 不住的说着自己儿子的好。 “陆小姐嫁过来,定是天天享福的!” 见陆家母女孤苦伶仃站在那里,被糟老头子气的脸色煞白也没个依靠, 后头的人们也活泛了起来。 纷纷挤上前, 推开了说话的老头子, 给陆沅君介绍起了自家的儿子,侄子。 陆司令刚走,府内还在丧期。陆夫人穿着一身的黑,耳朵上却没有摘下司令送给她的红宝石耳坠子。 因着火气升腾而起,陆夫人的红宝石耳坠子随着主人晃动起来,正要上前与这些人理论。 陆沅君按下了自己的母亲,给了她一个眼神,自己缓步朝着众人走去。 她双手环抱在胸前,一个挨着一个,打量起了这些与她岁数相差无几的年轻人。 每当她走过一位的时候,年轻人的长辈就会叨叨叨个不停,在陆沅君耳边嗡嗡嗡的说着自家子侄的好,希望能入了陆小姐的眼。 陆沅君的脚步未停,越过了一个又一个的人,朝着最初上前的那位,鼻孔舌苔绿油油的父子走去。 走到他二人跟前后停了下来,陆沅君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那斜眼儿后生的黑眼珠仍没有落在陆沅君身上,歪歪斜斜的不知放在什么地方,可当陆小姐笑起来的时候,斜眼的后生也跟着乐了。 “郎才女貌!” 那糟老头子昧着良心,大声喊道。 他还以为陆家小姐看上自己儿子了呢,兴奋极了。嗓子因着情绪激动有些刺痒,他咳了一声,卡了口痰扭头吐在了地上。 常年吸鼻烟的人,痰液也发绿。 陆沅君对老头子粗俗的举动不置可否,笑嘻嘻的将手探进了包中。 老头子摇摇头,叹了口气道:“陆小姐不用准备什么礼物,只要嫁妆备好就成了。” 陆沅君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因着老者的劝阻就停下,她面上笑意更浓,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就是眨眼之间,老者忽然觉的额前一凉。 等他反应过来,前额上已经抵了一把冰冷的枪。 “我爹死了不假,陆家没儿子也是真的。” 陆沅君给枪上膛,动作熟练,像是早已练习过无数次一般。 “可并不代表我娘俩儿就任人宰割了吧?” 老头子对上陆沅君那双勾人的桃花眼,不知怎么就跟陆司令的大小眼儿重合起来。 方才还觉得指不定是陆夫人偷人才生出这般模样的闺女,而今一瞧,陆家小姐身上还真有陆大头的影子。 起码这股子胆大妄为的野,换了寻常人便做不出来。 然而陆沅君的枪口并没有让对面的老者屈服,老头子咧着嘴,说话时陆沅君能清晰的看到他舌苔上的绿色。 “小丫头,你吓唬谁呢。” 老爷子根本不怕,若陆小姐真敢开枪杀人,他今日就算是死,也值了。 他甩了下头,垂在身后的辫子打了个转,缠在了脖子上。 “要是不敢开枪,就收拾好嫁妆,等着花轿上门吧。” 陆沅君面上一僵,她的确不敢开枪,杀人哪有说的轻巧。就算是敢,枪里也没有子弹。 都说横的怕不要命的,陆沅君今日还真是遇上对手了。 但此时此刻是不能怂的,只要她稍稍显露一分怯懦,日后连叫花子都能踩陆宅的门槛了。 只见陆沅君镇定自如,正待继续放狠话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骚动。 陆沅君拉长脸,右手稳稳的握着枪,转头朝门外看了过去。 难不成父亲手底下那些团座们,眼下就打算撕破脸皮来欺负她母女了? 耳边传来踢踢踏踏的声音,这声音辨识度极高,是丘八们的皮鞋底子踩在地上时发出的。 视野中出现了一队扛枪的大兵,踢翻了院落中一口又一口的红木箱子,谁家的小厮敢上来拦,立刻便被枪口顶住。 陆小姐手中的枪或许没什么威慑力,可若是被穿着军装的人用枪指着,腿是立刻便会软的。 一个身量高大挺拔的男人快步走了进来,因着他逆光前行,陆沅君一时竟然没有看清他的脸。直到来人进了屋,停在了她的身边,陆小姐才认出了他。 正是前几天连个消息都没留便离去的封西云。 封少帅从腰间掏出了自己的佩枪,撞开了陆沅君的那一把,抵在了老头子的前额上。 “你猜我敢不敢开枪呢?” 方才对着陆沅君还一副不怕死模样的糟老头子,这会儿腿软了不说,怕是只要封西云再多说一句话,就要尿裤子了。 陆司令占了运城十余年,城中无人不识。可陆司令毕竟是扛大包的出身,眼界短浅,占了运城之后便没在扩大自己的版图。 封家的老帅就不一样了,是早些年的官派留学生,胸怀大志。带着军队走过了华夏的大半版图,若不是他得了花柳病,指不定过几年都当上大总统了。 故而封家父子的名声要比陆司令更大些,加上这几年封西云隔三差五的上报纸,运城人对他几乎是无人不识。 134.第一百三十四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陆司令曾经统帅七万士兵, 他的闺女天生就比别的丫头要勇。穿着旗袍, 蹬着小皮鞋, 走起来本该婀娜多姿,愣让陆沅君走出了虎虎生威的气势。 沿着老鸨子指的方向走去,房屋租赁的中介与公司不少, 陆沅君选了门脸儿最气派的一家, 大步走了进去。 “荣升地产公司。” 门口迎客的人把腰弯了个直角, 要不是他一口标准的汉话,陆沅君都要一位他是东洋人了。 陆小姐环顾了这间公司, 西式的装潢, 大白天的,屋内竟然亮着电灯。想来这里的电灯于照明上的意义不大,更多的是向进门的客人展露公司财力雄厚。 陆沅君留洋归来,算是见过大世面的, 微微颔首后径直走向了会客区的座椅。 指尖抚过雕花的木椅,她瞧见这间地产公司里的职员有男有女。男的穿着西服,女的穿着旗袍,个顶个的精神。 陆沅君顺势坐了下来, 没有丝毫的怯畏。跟着她的黄汀鹭有点怂, 坐在陆小姐旁边的位置, 双手紧紧的按在自己的膝头。 “教授, 咱来这儿干什么?” 瞧着怪贵的, 碰坏了东西可赔不起啊。 陆沅君斜了他一眼, 抬手招呼侍立在一旁的女职员。女职员笑意盈盈的走上前来,不一会儿甚至有人端上了茶点。 “小姐,您有什么需求呢?” 女职员的旗袍叉似乎开的有些高,陆沅君能看见她白皙的大腿了。 黄汀鹭不敢看,心里头奇怪为什么公司里的女职员,比那边儿胡同里卖春的姑娘都露的多。 “是租房,还是买房?” 说着女职员拿了几本册子出来,给陆沅君翻看。 “您要是自己租住,南春坊里更摩登些。若是想做二房东赚钱,那便最好在冀大边儿上,弄个学生公寓。” 黄汀鹭挑了挑眉,他租住的正是这位女职员所说的公寓。一日三餐,屋内打扫均有人照料。吆喝一嗓子,热毛巾都能送上来。 听起来与旅馆没什么两样,可旅馆是按日收取费用,公寓按月,按学期结算。旅馆住的人五花八门,公寓里只收冀大的学生,比之要更安全些。 女职员看过了陆沅君的穿着,上来便介绍贵的,那些郊区的小院子,市中的亭子间,她压根儿就不拿出说。 谁料新进来的这位女客人摇摇头,端起茶杯吹开了上头的茶梗与沫沫。 “刚过世的陆司令你可知道?” 女职员点头,陆司令占了运城十余年,全天下没几个不知道的。 “他是我父亲。” 茶杯送到嘴边,陆沅君没有喝,又放了下去。 “所以小门小院儿的,看不上眼。” 运城的百姓都听说过,陆司令只有一个闺女,藏着掖着多年不见人。私底下都说他闺女要么是个兔唇,要么是个瘸子,今儿一瞧,嘿! 简直是仙女儿下凡了。 女职员嘴角咧着,后槽牙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不知是陆小姐大驾光临。” 她把桌面儿上的册子推到了一边儿,双手拿了一张名片出来,恭恭敬敬的给陆沅君递了过去。 陆沅君单手接过,名片上头写着。 “霍克宁。” “像陆小姐这样的客人,我哪里够格接待呢。霍经理近日去了沪上,还没回来。明后天的,您打个电话来,便能有配的上您身份的大宗买卖。” 女职员笑容谄媚。 陆沅君将名片收了起来,给了黄汀鹭一个眼神,两人便往门外走。 女职员招呼着公司里的职员们,直把她二人送出了巷口才停下。他们一走,陆沅君一把扯过黄汀鹭,拽着他的袖子,把整个人的重量放在了他身上。 “先先先生,你这是做什么?” 男女授受不亲不提,还有师生之别呢。 陆沅君右手抖了抖,抽出那张名片,拿着给黄汀鹭瞧。 “你知道他是谁?” 黄汀鹭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顺带读了些佛经的学生,哪里知道这些呢。 陆沅君站稳后,左右瞧了瞧,青天白日的闹市街口,全运城最好的地界,有一座像宫殿一般的楼却大门紧闭。 她将名片举了起来,恰好对准那栋楼。 “花花世界,霍克鸣。” 全运城最大最豪华,供上流人士消遣的地方,比胡同和画舫更风雅,也更昂贵。 “开舞厅的也染指地产了?” 黄汀鹭好像有些明白,为何陆沅君方才会靠在他身上,换他此刻也有些腿软。 开舞厅? 陆沅君嗤笑一声,舞厅是随随便便的人就能开么?霍克鸣这个名字她之所以能辨出,是因着她在英吉利有个同学,名唤霍空宁。 霍空宁,是如今总统大舅子三姨太太的小儿子。 陆小姐不由的心里拔凉。 太监,贪官,开舞厅的,把持运城地产的究竟是些什么人。 黄汀鹭低头瞧着眼前的女子,才不过到他的肩头,咬着嘴唇问。 “先生,你这是要以一人之力撼动大山么?” 陆沅君收起了名片:“我不是愚公。” 撼动大山暂时还做不到,也便干脆不去想,陆沅君转过身来,指尖戳向了少年的胸口。 “我现下要做的,是吹一股狂风,吹开遮挡着大山的云雾。叫世人看清,眼前有座高耸入云的山,挡住了华夏前行之路。” 黄汀鹭喉结滑动,吞咽了下口水。 “行了,还愣在这里干什么?” 陆沅君刚刚说完豪气干云的话,立刻又换了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差别之大,一时让黄汀鹭摸不清。 “先生的意思是?” 黄汀鹭半弯下腰,低声问道。 “课后作业,收集所有你能找到的地产消息,写个报告。” 陆沅君的右脚在地上搓捻着,穿皮鞋怪累的。 “现在下课,你回学校我回家。” 不等黄汀鹭说先生再见,陆沅君已经拦下了一辆黄包车,跳上去离去了。 黄汀鹭望着黄包车远去,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在回学校的路上。 平日里走这条路,他瞧见的是这家商户降价,那家酒楼上了新菜,戏园子下午谁登台。跟着陆沅君走了一遭,他再抬头看时,想的是。 脚下踩着的这块土地,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陆沅君此时还不知,准备退学的黄汀鹭日后会成为她最为得力的课代表。因着陆小姐有别的事情要担心,黄包车才刚走到陆宅所在的巷口便停了下来。 “再往里走。” 陆沅君从自己的手包中拿了银元,扔到了洋车师傅的褡裢里头。 师傅捡出陆沅君的银元,双手递还给她。 “小姐,我可不敢往里头走了。” 陆沅君朝巷子里望去,大门口停了七八辆汽车。全运城的汽车加起来,怕是也没有二十辆。 心中暗道不好,陆沅君想起了母亲的话,豺狼虎豹正盯着陆宅这块肥肉呢。 她没有接银元就跳下车,不顾黄包车师傅的呼喊,快步朝着自家的宅门走去。 陆宅大门洞开,门口守着几个小厮,见陆沅君回来,纷纷围上前。 “小姐,不好了。” 陆沅君的手按在了自己的挎包上,摸到了硬硬的一处,是封西云留下的枪。 “怎么回事?” 小厮叹了口气,往院子里指去。 红木箱子上拴着红绸,打了花样的绳结。箱子一口接着一口,把陆宅大半的院子都填满了。还有不是陆宅的吓人,正在费力的将箱子摞叠起来。 “来了八十个,都是跟小姐提亲的。” 陆沅君长出了一口气,朝着堂屋走去。还没买进门槛,就听见了陆夫人的声音。 “守孝三年,我家闺女不能嫁。” 陆沅君一听母亲受气了,半分不能忍,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 屋内站着坐着不少人,都是一老带一小。老的都像黄鼠狼,贼眉鼠眼的没安好心。小的个顶个歪瓜裂枣,丑痛心了。 余光里,陆沅君甚至瞧见了一个歪嘴,两个斜眼儿,三个瘸子。 陆沅君虽在海外求学,但也曾听过父亲这边的风言风语。 陆司令喜欢喝酒,喝高了搂着年轻小伙子,逮着谁都要把闺女许给人家。这下好了,找上门的还不止封西云一个。 来提亲的人给陆小姐让出了一条路,余光上下打量着陆夫人。 嗨呀,陆大头的模样咋能生出这么好看的闺女? 陆夫人是不是给司令戴绿帽子了? 血统存疑的陆小姐走近陆夫人,还未开口便被陆夫人压住了手。 陆夫人避开众人探寻的视线,用只有陆沅君能听到的气声说。 “这可不是你爹给你找的女婿。” 陆司令一生戎马,那办事稳妥的很。即便喝高了也只给闺女搂封西云那样子的青年才俊,眼前这些家伙陆司令就是喝了三斤白的,蹲在地上吐三回,也不会多瞧一眼的。 更遑论搂住肩膀头子叫女婿了。 ========================= 陆司令:我搂过青年才俊很多,最看好的只有封西云一个。 “令嫒年岁也不小了,若真等到三年的守孝期过去,可就是没人要的老姑娘了。” 陆沅君正在与母亲低声说话的功夫,一位后脑勺拖着辫子的糟老头子上前几步,开口打断了二人。 前朝的皇帝都死了好些年,怎的运城还有人留着辫子呢? 陆沅君皱着眉头瞧向说话的人,老头子身形是一种极不健康的消瘦。他说话的时候,鼻孔里,舌苔上有浓重的绿色。陆沅君知道,那是鼻烟瘾大的人会留下的痕迹。 老头子说完这句之后,拽了一个斜眼儿的后生上来。这后生跟他爹一样,鼻孔舌苔里绿油油的一片。 “我这小子,别瞧着眼神儿不行,对待媳妇那可是一等一的好。” 老头子满脸得意,把自己的儿子推到前头,继续道。 “家里头三房小妾,都被他宠上天了!” 斜眼儿后生的黑眼珠子看着门外的方向,但实则目光所及却是陆小姐。 陆沅君和陆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家里头三房小妾还上门求亲? 也就是欺负陆家司令刚死,不然一人赏一颗子弹,你们下棺材里做美梦吧。 这个糟老头子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不住的说着自己儿子的好。 “陆小姐嫁过来,定是天天享福的!” 见陆家母女孤苦伶仃站在那里,被糟老头子气的脸色煞白也没个依靠,后头的人们也活泛了起来。 135.第一百三十五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毕竟过世的陆司令曾经手掌七万兵马,而陆小姐在去国离乡求学之前,也曾去过军营。 说出来定会让满座的学生吓破胆, 陆沅君那小小的手包里,还藏着封西云临走时留下给她防身的□□呢。 “很好笑吗?” 陆沅君声音不大, 抬脚走下了讲台, 往学生中走去。 也不知为什么,看着她走来, 学生们竟然安静下来。 陆沅君抱着胳膊, 绕着课桌之间相隔的细廊行走着,打量着教室里的每一个学生。瞧他们的衣着,似乎各个都来自富贵人家。 再仔细一看, 没有一位有求学之心。 有几个学生面色苍白, 手背上的皮肤细腻,没有一个茧。脚上蹬着一双锃亮的皮鞋,胸前还挂着漂洋过海来的洋表。 怎么看也是富庶子弟吧, 偏偏瘦的皮包骨,像是饿了许久的模样。 沅君在路过他们的时候不由得冷笑,这些人一看就是抽大烟抽多了。 再往前走, 坐在这处的几个学生眼下青黑一片, 许久没睡过一次安稳觉的模样, 身上的脂粉味比陆沅君一个女子还要浓。 甚至在走近的时候, 陆沅君的余光瞟到其中一个学生的脖子上有小片青紫的痕迹。 这种人呢, 不是外头养情人了, 就是窑子的常客。 冷哼一声,陆沅君再次走上了讲台。 她也曾听说过,如今华夏的大学学术氛围并不浓厚,是权贵人家送子弟镀金的地方。 传到陆沅君耳朵里最叫人难以接受的,还有同学教授共狎一妓的流言。 懒得与这些学生计算,陆沅君今日是来给好友洛娜出气的。 她走到讲台旁,打开了自己鼓鼓囊囊的小包,从里头拿出了几样的东西。 “为避免各位大少爷,大小姐不识五谷,我在讲课之前,给大家介绍一下。” 她拿起第一样,棕黄色的块状物。 “此为生姜。” 紧随其后的是一味中药:“这是何首乌。” 教室内的学生们见她还真打算给自己讲课,彻底急眼了。冀大的学生们自恃甚高,即便是校长聘请的教授,也有被学生赶出去的。 更何况如今这位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女人,模样倒是长的浪。 给他当老婆还行,老师不行! “嘿!你从哪儿来的!下来!” 那位带着陆沅君进来的青年也站了起来,若叫他知道引路引来的是这样的人,他是绝对不会带路的。 大喊大叫的学生把对门儿大教室师生的目光吸引了过来,就连那位虎背熊腰的大力教授,这会儿也停下了打学生的手,颇为好奇的望着陆沅君。 陆沅君面对学生们的质疑和愤怒依旧是那副不在意的模样,放下手中的何首乌,不仅没有要从讲台上下来的意思,还再次打开了那小小的手包。 众人以为她或许会掏出小油菜什么的,可当小包打开,露出了一把银光闪闪的手.枪。 陆沅君右手熟练的握着枪,左手咔的一敲,给枪上了膛。拎在手里,食指虚虚放在扳机上。 学生们在看到枪的瞬间安静了下来,木木的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敢动。 陆沅君见状浅笑,瞧瞧,这才有学生的样子嘛。 正待开口说话的时候,陆沅君的余光里瞥到了一个头发异常茂密的人影。 转过头朝着教室门口看去,洛娜的丈夫,季泉明正抱着课本,提着茶杯站在门外。 “哟!季泉明!” 陆沅君拎着手里的枪,与门外几年不见的昔日同窗打着招呼。 季泉明的目光落在陆沅君手里的枪上,教室里的学生们不知道,他可是知晓陆沅君出身。 季泉明相信,陆司令肯定教过女儿怎开枪。 他站在门外朝陆小姐微微颔首,点头致意。 “今日我替你给学生讲堂课如何?” 陆沅君开口虽然是商量的语气,但因她手中持枪,季泉明哪敢说个不字呢。 只能尴尬的笑了笑,抓着书本安抚教室里早已安静下来的同学们。 “这位陆小姐是我在英国留学时的同窗,在英国文学上的造诣颇深,替我讲节课没什么的。” 陆沅君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意,虽说看不惯季泉明,但陆沅君在英国文学上头,有自知之明,她在这方面比不上季教授。 季泉明一脚踏入门槛,想把手中的课本递给昔日的同窗,谁料陆沅君摇了摇头。 “不必,我今日不讲文学。” 见陆沅君的神色不佳,没有与自己叙旧的亲呢,季泉明刚刚踏进门的半只脚又缩了回去,生怕她手中的枪把自己误伤。 学生们见季泉明这么怂,越发的看不起他,怕是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女学生身上了,没得骨气。 陆沅君将枪移到了左手上,右手捏着粉笔走向了黑板,龙飞凤舞的写了起来。 在她转过身的瞬间,有位学生松懈了下来,整个人垮在座位上。 陆小姐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眼,写到一半突然转身,提枪指向他。 “仔细听着,这节课对你尤其有用。” 那学生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吓的腿都软了,吞咽了下口水,点点头。 收起了手中的枪,陆沅君转回身写完了黑板上的几个大字。 “小论脱发对夫妻间关系,及两国邦交的影响。” 门外的季泉明似乎明白了这位多年未见的同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地了,原是他那洋婆姨找来的。 他黑着一张脸,紧皱起眉头。 小教室这边的动静太大,对门大教室有几个心野的学生坐不住了,拎起书包换到了陆沅君这间教室,找了个位子坐下。 正在上课的大力教授见他的学生离去,心里头憋着一口气,可又不能说什么,毕竟这也算是冀大不成名的规矩。 课堂上留不住学生,是教授该反思的事情。 更何况别说学生了,就连大力教授,这会儿也正扯长脖子往小教室这边看呢。 “脱发,是每个人都要面临的问题。” 陆沅君放下了粉笔,走回了讲台旁,拿起她从菜场买来的生姜,以及白马堂买来的何首乌,给学生们展示。 “生姜涂抹,何首乌煎服,都是华夏人常用的法子。” 136.第一百三十六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而被她询问的人, 才是长着一张汉家女子所能拥有的, 最美的容颜。乌黑的头发柔软蓬松,垂在肩上。 传闻东洋有艺伎,若想成为花魁, 标准便是只一眼, 就能让人失魂落魄, 一声难以忘记。眼前的女子, 一双眼和头发一边儿黑。天生有种气质, 过路人被她看上一眼便泥足深陷。 可惜女子开口并不如样貌温婉可人,反而带着跃跃欲试的野。 “我说娶你大爷个二舅妈!” 陆沅君回想起封西云的脸,对出口的话有些后悔。可撇撇嘴, 又似是极为不屑。 “若只想做丘八的太太,我还留洋做什么?” 陆司令在世的时候手握七万雄兵,放在几十年前都得叫封疆大吏。哪怕是大总统的儿子,陆小姐也嫁得。可陆司令不能安分的做个码头上的苦力, 他生出来的闺女,照样无法在家头相夫教子。 陆沅君自从记事起, 就没打算做个安分守己的妻。 运城南春坊,在划为洋人的租界前, 是来逃难的流民扎堆的地方。地势低洼, 高矮不平, 羊肠小道蜿蜒曲折, 杂草丛生。若是一个不当心, 就会被东西绊了脚。 不住人的地方还是乱坟岗子,然而才不过短短十几年,就摩登的不像话。 宽敞的马路,两旁栽种着高大整齐的树木,空气里隐隐有香水的味道,路上的洋人与汉人呈五五之数。坊内不见四合院,倒全是一幢幢的小洋房。 南春坊住的人家非富即贵,沿路除了鸟鸣虫啼以外,静悄悄的。 陆沅君同一位金发的女子并肩走在一处,二人都穿着旗袍,可洋人女子的裙子竟然比陆小姐更长。 “不说我了,洛娜你和季泉明最近怎么样?” 摆摆手,陆沅君不想提更多关于自己未婚夫的事,反过来询问起了金发女子。 穿旗袍的洋人女子名唤洛娜,是陆小姐在英国留学时的同学,嫁给了运城才子季泉明后背井离乡,乘着越洋的航船来到了华夏大地。听闻归国后季泉明在冀大做了教授,洛娜办了个教富家千金说英语的女子中学,是同学们口中的神仙眷侣。 彼年离开时,陆沅君记得他们蜜里调油,两国的报纸上都大为称颂这份自由的爱情,传为一时佳话。 洛娜叹了口气,路两旁的树枝尚未及时修剪,垂下来拦住了前路。她用力揪了几片恼人的树叶向前走着,看样子婚后并没有人们预想的那般甜蜜。 “他要纳妾。” “纳妾?” 陆沅君皱起眉头,快步追了上去:“你不是英国人么?他怎么能生出这种心思?” 华夏或许有纳妾的陋习,可英吉利从古至今可都是一夫一妻,情人的什么暂且不表,没听说过谁取两个老婆。且近来的读过新书的男子,不纳妾的海了去了。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最近的风尚。 “我也去寻了大使馆主持公道,可你知道他同使官说什么?” 泪珠子顺着眼角滑落,将洛娜衬的楚楚可怜,后退两步准备拉开与陆小姐的距离。 “你看我给你学。” 洛娜擦干净眼泪,停下来挺起胸膛,先学起了英驻运城的大使,刚正不阿。 “你这是违法行为!” 紧接着跳到对面,洛娜抱着胳膊,换了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违了哪里的法?” 再次变成英伦腔调,洛娜继续。 “我们大不列颠是一夫一妻的婚姻制,你如果要纳妾的话,就是重婚罪,要受到上帝和法律的惩罚。” 干脆也不挪地方了,洛娜吸吸鼻子,原地学着自己的丈夫。 “可这里不是英国,我也不是英国人,更不信什么上帝。” 抬手往空气里推了一把,洛娜将丈夫学了个十成十。 “我太爷爷纳妾,我爷爷纳妾,我爸爸纳妾,我自然也要纳妾。” “男人就像茶壶,女人就像茶杯,一个茶壶就该配一套茶杯。” “男人就像汽车,女人就像轱辘,一辆汽车得有四个轱辘。” 什么狗屁歪理,陆小姐示意洛娜够了,别学了。 再学下去陆小姐可能要提着封西云离开前留下的枪,去冀大找季月明个混账家伙了。 别人家若说故步自封,陆沅君还能信,同在运城的季家可算求了吧。 边走边对着洛娜揭夫家的老底:“季月明的爷爷跪在前清皇帝跟前自称奴才,他爹扭头就革了皇帝陛下的命,季家可不是随老理循古法的人。” 季月明那一派胡言乱语,陆小姐越想越气,走了几步后竟然比洛娜本人还要愤怒。 “离婚!什么爷爷爸爸的,明摆着是他季月明自己想纳妾,跟他过什么?” 如今新思想涌入,每天都有夫妻登报合离,不是新鲜事。裹着小脚的丫头,都晓得拿着一张诉状去警局里离婚,更何况洛娜是个洋人,这方面的压力就更小了。 至多茶余饭后人们看报纸,撇撇嘴笑话几句,季月明降不住黄头发的洋人婆姨。 “可我不想离婚。” 洛娜退后一步,委屈巴巴的扶了扶发髻上插好的簪子,若非她长着一双绿色的眼睛,鼻梁高的吓人,瞧着风度完全就是个土生土长的华夏女子。 她双手抱着头蹲了下来,揪着自己的头发。 “我根本无法离开泉明。” 没有英国女子该有的独立,洛娜以夫为天。 “他都要纳妾了,你还有什么割舍不下的?” 陆沅君非常不解,追上前一步,俯下身抬手按在了洛娜的额头上,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 “也没发烧,为什么说胡话?” 洛娜推开了陆小姐的手,唉声叹气,神情忧郁,显然对其用情颇深。 “你见过泉明,应该知道的。” 眯着眼睛回忆起了昔日留学的时光,季泉明虽有运城才子之名,可左右同学里哪一个不是才子呢? 比起其他的人,季泉明在陆小姐看来,除了学问之外,并没有多少可取之处。光是气质相貌,她现在就可以报出十几个比季泉明好的来,且不带停顿,不打磕巴。 “我不知道。” 陆沅君摇头,困惑的要命:“洛娜,他身上究竟有什么让你这么恋恋不舍?” “这里。” 洛娜抬手摸了摸头顶,眼中的忧郁消散,化为了柔情似水的波纹,嘴角也勾起了涟漪。 “他这里有头发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 英吉利的男人大多秃头,这点陆小姐是见识过的。而她记忆里的季泉明,头发的确是比别人茂盛。 随手把英国文学的课本丢到了地上,季泉明推搡开拦在前头的学生,以及一个办公室面对面坐着的大理教授,朝着讲台上的陆沅君,硬着头皮冲了过去。 咱文人自古讲究一个风骨,说得通俗些便是脸面,今日他就是挨枪子儿,也得拦下陆沅君来。 陆小姐课还未开讲,被人打断不由得生出些许怒火来。素手往桌上一摸,拿起了那把封西云留下给她防身的枪。 枪口对准季泉明的胸口,陆小姐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意。 季泉明方才还胆大包天不怕死呢,对上枪口又有些犯怵。 季家网上数三代,可都是读圣贤书的文人,胆气稍有逊色。 “季先生?” 陆小姐持枪的手极稳,一看就不是花架子。配上她嘴角那抹笑意,越发显得游刃有余起来。 “怎么不过来了?” 陆沅君开口便是讥讽,丝毫不给他留有情面。 “怕我这个小女子不成?” 兴许是激将法起了作用,又或是底下学生们的嘘声叫季泉明狠下了心,他再次抬起脚步,朝着讲台走来。 换了一般的女子,就算季泉明是个书生,可毕竟是个男人。 女子的力气比不过男子,也是真的,早该怕了才对。 可陆小姐气定神闲,面上一丝惊慌都没有不说,反倒提起了兴致。 她将枪口稍稍向下移了一寸,不再对准季先生的胸口,而是改换在了他的脐下三寸,子孙根的位置。 季泉明立刻停下了脚步,不敢再上前了。 “或许我今日不该讲什么脱发对于夫妻间与两国邦交的影响,而该换一样。” 陆沅君听着学生们的抽气声,将自己的嗓音抬高了几度。 “我该讲讲……” 陆小姐转过头,看向了那位斑秃的学生:“来,你上来!” 那学生平日里是个混窑子的怂包,听到陆小姐唤他,吓的腿都软了。 可又不敢拒绝手中持枪的人,只能一步三晃荡的走上讲台,按着陆小姐的吩咐,擦掉了原来的板书,拿起粉笔写上了新的课题。 “小论提不上裤腰带的男性,对我国与世界历史进程的正负作用。” 陆沅君的声音清丽,有股子说不出的脆,叫人听了还想听。 当然,这里的‘人’要剔除季泉明了。 他从未如今日一般,对这个昔日的同窗如此的厌恶过。 即便是那时在学校里,所有人都在学习拉丁文,唯独她在练习最拿不上台面的美利坚英时,陆小姐那一口黏黏糊糊,缺音少节的英文,都没让季泉明的厌恶胜过今日。 不对,季泉明突然停住,认真的思索起了这个问题。 究竟是此刻用枪口对准他的陆沅君更讨厌,还是操着一口美语的陆沅君更恼人。 身为一个英国文学的教授,最听不得毫无章法的美语,这还真是难住了他。 “这个论点呢,我们依旧要拿季教授来做例子。” 陆沅君似乎真的有讲课的心思,句句不离自己的论点。 季泉明也在听到她说要拿自己做例子之后,做出了决定。 是此刻的陆沅君更让他厌烦了。 “你给我等着!” 季泉明左手提着茶杯挡住了自己脐下三寸的位置,右手高高抬起,食指点向了陆沅君的面门。 “等着!” 陆小姐耸耸肩,仍旧不畏惧,目送他甩袖子转身大步离去。 “门口的同学带上门。” 季泉明也不在了,陆沅君把枪随手丢在了地上。 学生们吓的要做鸟兽散,陆沅君大力拍了拍桌子。 “上课。” 教室内的学生们也就被自己的亲娘吓到过这种境地,短短的两个字,就让教室安静了下来。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陆沅君从季泉明与洛娜的恋爱关系讲起。 一段跨国姻缘,让急于解开裤腰带的季泉明英文水平突飞猛进。偶尔情侣间蜜里调油,又叫他的文学素养也跟着有了大幅提升。 娶了洋人女子回国,在很大程度上,又能提升国民自信心。 137.第一百三十七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刚一进院子,陆沅君拽住一个小厮便问。 “我娘呢?” “夫人在堂屋里。” 司令再世的时候,嘱咐过他们,惹谁都不要惹小姐不开心。小厮又不是吃多了, 他谁也不想惹啊。 于是往里头一指,生怕此刻陆小姐的火气烧到自己头上。 陆沅君放开小厮, 快步朝着堂屋走去,大力一脚踹开门, 冲着黑压压的屋子扯长嗓子喊了声。 “娘!” 陆夫人听到闺女的声音, 抱着故去陆司令的大头照片走了出来,歪着脑袋问:“怎么了?急急忙忙的, 可还有个姑娘的样子。” 明明也是读过书的人,怎的这脾气跟她那死去的爹一个样。就算是村里大字不识的小脚丫头,也没有哪个姑娘和陆沅君一样野的。 陆沅君见母亲出来, 把弹夹往桌上一拍,气鼓鼓的坐了下来。一颗子弹因着冲撞,从弹夹里探出,骨碌碌滚落到了地上。 因着屋内用的是老式的窗户纸, 而非透光的玻璃, 即便白日也仍旧暗的很。 听见子弹掉落在地上的动静,陆夫人嘴角勾起笑意, 一脸得意凑近了自家的闺女, 坐在了她旁边的位置。 “怎么样?娘是不是帮你大忙了?” 帮忙? 陆沅君把今日的事与亲娘说了一遍, 讲到她用枪指着季泉明的时候, 还有些后怕。 “娘,幸亏我当时没开枪啊!” 要不然身上可就背着人命了,还帮忙呢,你这分明是害我呀。 谁知陆夫人听完,斜了一眼自家的闺女,胆小如鼠,比起你爹可真是差远了。季泉明那样的人,若真是开枪倒好了,以绝后患。 陆沅君见母亲没有反思的趋向,把桌上的小枪收回了包中,严肃道:“您以后不要给我上子弹行不行啊?” 陆夫人对此不置可否,放下了陆司令的大头照片,起身把房门关上,靠在门上对陆沅君道。 “一会儿封家的少帅还要来,近几日你父亲的那些部下蠢蠢欲动,为了保下咱这家业,你说什么也不能胡来知道么?” 陆沅君听了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回母亲的话头。 陆夫人追上前,停在了女儿的身边,双手按在了陆沅君的肩头。 “万事且先顺着他,只当为了这个家,为了咱娘儿俩。” 陆沅君抬头,瞧见了母亲的神色焦虑,是再多的金银首饰都无法遮挡的心虚与慌张。陆宅没了父亲,就是悬在饿狼前头的一块肥肉,谁都能上来咬一口。 母亲一介妇人,手中无兵无权,想要护住可就太难了。 好在封西云赶在这个时候来趟浑水了,不管那人藏着什么心思,都得抓住了,借着封家的势力,保住陆司令留下的这份家业。 “娘……” 陆小姐的声音软了下来,扣开了落在她肩头的手,起身将位子让出来,扶着母亲坐下。 她半蹲下来,靠在母亲的膝头,双手握着母亲的手,低声道。 “我今日出去寻了份教书的工作,薪资二十银元一个月,够咱娘俩过日子了。” 陆沅君用下巴蹭了蹭母亲的手,试图安慰近日情绪不佳的母亲。 “这些东西,他们要便拿去!父亲让我上学,如今学成归来我也能养您,定不让您受一分苦难。” 凭她留洋的经历,腹中的学识,根本用不着委身于封西云,做什么少帅夫人。明明靠自己也一样能活,还活的更好。 陆夫人抽回手,覆上了女儿的额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以为娘贪恋富贵?” 陆沅君还未作答,但眼神出卖了她,她的确有那么一丢丢的心思,以为母亲是在贪恋荣华。 然而陆夫人声音颤着开了口。 “我认识你爹时,他还是码头上扛大包的苦力。你外公家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小有资产。” 回忆起了当年的事,陆夫人的眉心舒展了几分,轻轻的用指尖给女儿理着凌乱的发丝,目光痴痴的望向了那张黑白的大头照片。 “你爹那会儿什么都没有,娘不还是跟了他?” 陆夫人拉着女儿起来,指着照片让她瞧。 “他从一穷二白,到如今家财万贯,你可知这钱是怎么来的?” 陆沅君摇摇头,说实在的,她懂事之后一直在外求学,对父亲的事一知半解。 “你父亲说不会让我们娘俩过苦日子,要让你我享福。这些都是他把脑袋别再裤腰带上,日夜刀尖舔血,受了数不清的伤,拼了命才挣下的。” 陆夫人咬牙切齿的往门外望去,仿佛门外站着便是豺狼虎豹。 “而今他尸骨未寒,我怎么能让那些混账东西把这家业抢了去?” 陆沅君听了这话一愣,环顾了一周,似乎没有预想到母亲是这样的想法。自己思量事情还是太过简单了。 陆夫人的话没有说完,顿了顿继续开口。 “再说了,他们抢了你父亲的东西要做什么?” 目光直视女儿,陆夫人等着她的回答。 陆沅君就算没有读过书,也知道那些人抢了父亲的家业去要做什么。无非就是变卖充军,抢地盘,打仗,杀人而已。 “让他们拿着你父亲的东西去做杀孽,你就忍心么?” 陆夫人的声音猛的抬高,似在质问一般。 一句话,让儿时的一桩旧事猛的撞进了心头。 那时她才不过几岁的年纪,出门走路尚要人牵着才行。陆司令从战场归来,带着女儿去县城的饭庄里下馆子,叫了三盘白切鸡肉。 给闺女要了两瓶荷兰汽水,自己倒了杯酒小酌着。 “你爹我小时候,觉得这是天下最好吃的。” 陆沅君尝了一口,觉得不过尔尔。 陆司令笑笑也不说话,自己一个人吃了大半,剩下的打包带了回去。还叫了不少,送到了码头上,给曾经一起扛大包的人开荤。 “老子请你们吃白切鸡!” 过往的路人以为陆司令嚣张跋扈,然而并非如此,他没发迹的时候就这样讲话,发迹之后也一如当初。 升官发财换老婆,这是华夏男人的通病。可陆司令到死都只有陆夫人一位妻,不去胡同里的窑子,也不去河上的画舫,甚至连戏班子都不去。 138.第一百三十八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这就跟上考场的学生,钢笔里没有墨水一样,坟头上烧报纸,骗鬼呢。 沅君小, 不懂事,自己替她操心没错。 “娘去戏园子,敲打敲打那些团长们的姨太太。” 陆夫人带上了门,话音落下后, 屋内只剩了陆沅君和封西云两人,连光亮都少了些。 老式的宅子就是不亮堂。 陆沅君作势要追出, 这会儿去什么戏园子,多危险啊。 封西云不想辜负丈母娘的好意,拽住了陆沅君,自己走到门边, 推开了一条小缝,冲守在门外的李副官招了招手。 “派几个人,保护陆伯母。” 李副官给老帅当过副官,那真是成了精。不等封西云继续,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派了十好几个高大的兵,跟在了陆夫人后头, 给陆夫人去戏园子撑场面。 这边陆夫人安顿好了, 封西云把门带上, 后背靠在门上, 红着脸唤了声。 “沅君哈尼。” 报纸上叫封西云少帅,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称呼,可少帅两个字实则并不怎么光彩。要是叫的人阴阳怪气一些,简直可以当作骂人的话来听。 与封西云身份差不多的,都不喜欢别人这么称呼自己。封西云呢,更不喜欢。 一来是因为少帅两个字显得他是受了父亲的庇佑才走到如今的位置。二来,封家老帅的庇佑实在是有点丢人。 老帅这人哪哪都好,就是生活作风不行。 当初作为前朝的官派留学生,太后千叮咛万嘱咐,师夷长技以制夷,但谁也不能睡洋婆姨。 封家老帅管不住自己,下船头一天就去看穿和服的艺妓。 即便封家老帅做过不少实事,可人人提起他来,想到的永远是他知天命的年纪,天天入洞房,夜夜做新郎。 从小见惯了父亲做下的荒唐事,给封西云留下了深刻的阴影。尤其是在封家老帅得了花柳病,封西云亲眼瞧见了父亲的腿上溃烂后,压根儿就不敢跟女人亲近了。 戏园子,大舞厅,电影院,这些男人们常去的地方,绝对寻不到封西云的身影。 别看封少帅年岁不小,同龄的友人孩子都能满地跑了,他仍旧是一张白纸。 除了能唤陆沅君一声哈尼之外,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封西云皱紧眉头,回忆着父亲与红颜知己们聊的话题,无外都是买衣服,买首饰,带新欢去参加宴会。 嗫嚅了一会儿后,封西云从中选了一个话题。 “沅君哈尼,我带你去吃,啊一丝——枯立目……” 【ice cream】 “别叫我哈尼。” 陆沅君抬起手,打断了封西云。 如果说季泉明听不惯陆沅君的美式英文,听了封西云都英文,那陆沅君此刻似乎能够理解季泉明的感受了。 “好好说话。” 她对封西云只有这一个要求。 封西云被打断了也不生气,他还见过十八九岁的小姑娘骑在他爹头上。 小姑娘双腿盘着封家老帅的脖子,口口声声的喊着“得儿驾,得儿驾”,手里头的小鞭子抽在封家老帅的臀部,老帅挨了打还乐的像朵花。 故而封西云觉得,沅君哈尼对自己已经很温柔了。 笑眯眯的闭了嘴,抬腿朝着陆沅君走近,拉了把椅子,椅背朝前坐在了陆沅君的对面。 两臂环着椅背,封西云的下巴靠在上头,双唇紧紧抿着不发一言,只是抬眼定定的望着陆沅君,等着她开口。 眨眨眼,睫毛竖直又纤长,眼神亮的不像话。 左手拿着陆沅君的枪,右手拿着弹夹,紧张兮兮的晃动着。 陆沅君站在那里,不由得发愣。 这是她母亲口中叱咤风云的所谓少帅? 咋比她教室里的学生还要听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哈尼想要聊什么呢? 封西云的目光落在了陆沅君看起来柔软又有弹性的唇上,被体内从封家老帅那里继承的血脉支配着。 封家老帅能让小姑娘骑在头上做大马,封家少帅此刻以为,如果陆沅君也想这么做的话,他克服一下新式青年的心里障碍,似乎也能凑合满足哈尼的心愿。 陆沅君是个正经人,可没有这种往他脖子上骑的不正经想法。 她将手探进了挎包里,摸索了好一阵子,从里头捏出了一张名片来,单手给封西云递了过去。 封少帅恋恋不舍的将目光从未婚妻的脸上挪开,看着名片上的烫金大字,轻轻挑了挑眉头。 “我想聊聊房子。” 陆沅君的声音响起,是与军营里大老爷们儿截然不同的音色。 钻进封西云的耳朵里,似被羽毛轻轻扫过,叫他打心底里痒。 名片上的人他也认识,霍克宁嘛,北方寻不出比霍克宁更好的房产大亨了。运城本地的花园别墅,十之七八都姓霍。 沅君哈尼不愧是学成归来的,买婚房也极有品味。 目光从名片上移开,封西云再次望向了陆沅君。因着对枪械熟悉,即便视线落在了陆沅君身上,手中的动作也未曾停下。 封西云将弹夹里的子弹一颗颗扣了出来,掉落到地上后发出金石撞击的清脆声响。 沅君的枪里有子弹,危险。 可还剩最后一颗的时候,封西云又停了下来。一颗子弹也没有,似乎更危险。 故而封西云在把弹夹装进枪中时,在里头留了一颗。 脚上用力,封西云抱着椅背,身体猛的前倾,把枪塞进了陆沅君臂弯里的挎包中。 陆小姐愣神的时候,封西云嘴角勾起,双唇轻轻的张开,门齿微张又合上,叼住了陆沅君手中的名片。 封西云:“唔——” 明天就找霍克宁买婚房。 陆沅君的手停在原处,一时不知该往什么地方搁,最后几乎是恍惚着,迷迷糊糊落在了封西云的头顶上。 “attaboy?” 陆小姐轻轻的拍了拍。 封西云的英文不好,对沅君给他的这个称呼没有一点挣扎。 与摩登的租界南春坊相隔不过两道街巷,便是更具华夏风情的胡同了。但这几个胡同并非寻常的胡同,里头的大院儿里住的并非是乡里乡亲,而是一个赛过一个俊俏的姑娘。 姑娘们唇上涂着口脂,红艳艳勾人的紧。手里头拿着香帕,往过路的每一个爷们儿身上扬。媚眼如丝,朝街头巷尾瞧。 陆沅君没披自己的貂,只穿了一身旗袍,将身材勾勒的极为曼妙。但因着她面上的那股子劲儿,来寻乐子的爷们儿倒不会把她当成胡同里的姑娘。 黄汀鹭紧随其后,从洋车上下来,少年没来过这种地方,羞答答的站在陆沅君后头。 “先生,什么课要去窑子上呢?” 陆沅君歪着头看向他,方才在校长办公室不是很厉害吗?才闻了这一点脂粉味,便脸红了? 还想做和尚呢,可扯淡吧。 “带没带纸笔?” 陆沅君的挎包不大,没装这些东西,就问向了黄汀鹭。 黄汀鹭身为学生,纸笔当然是随身携带的。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了钢笔,又从裤兜里拿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递给了陆沅君。 陆小姐瞥了一眼,没有接,转身朝着胡同里的姑娘走去。 胡同最前头院门外站着招揽恩客的女子,可也不仅仅是姑娘们,还有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龟儿爷。 窑子的打手瞧见了陆小姐,再姑娘们招揽之前拦下了她。 后头一位年岁稍大些的,浓妆艳抹的妇人,放下了手中的水烟袋,上下打量了被打手们拦住的陆沅君。 身上穿的衣裳呀,件件价值不菲,一眼望过去就是上好的料子。 她想着这姑娘怕是有些来历,不好的得罪的,于是上前几步拦住了她手底下的龟儿爷。 “不得对小姐无理。” 老鸨子发了话,打手们纷纷退下,给她们留下了说话的地方。 “这位小姐瞧着面生呀,可是来寻你家夫君的?” 如今的社会风气不好,前朝那点陋习并没有因着皇帝下台就随风消散,烟花酒肆反而明目张胆的开。 男人们,依旧是窑子的常客。 只是有一点变了,几十年前,来窑子寻老爷少爷的多半是宅院里的老祖。而今便不同了,老爷少爷的妻子姨娘闺女全能出门来寻了。 老鸨以为眼前的陆沅君也是来寻自家夫君的,还在心中不由感叹,男人就是坏,站在她跟前的这位小姐比她窑子里的哪一个姑娘都要美貌,咋还要出来找乐子呢。 啧啧啧。 “不是,我还没出阁。” 陆沅君摇头。 老鸨闻言一愣,及时的反应过来后摆摆手,笑了起来,抬手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瞧我这眼力见儿,小姐别怪我。” 她压低了声音凑近陆沅君,目光不住的往陆沅君身后站着的黄汀鹭身上瞅:“那可是想给小兄弟开开荤?咱院子里有雏儿!” 不等陆沅君摇头,黄汀鹭上前将老鸨拽到一边,高声道:“胡胡胡说!” 老鸨子被少年推了个踉跄,收起的面上的笑意,拉下脸来。 “既然不是来嫖的,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陆沅君回头瞪了一眼黄汀鹭,人不大脾气还挺大。她陆小姐还没发火呢,学生倒先动气了。 但今儿来是给他上课的,陆沅君收起了自己的脾气,对亲爹都没这么好言好语的说过话。 “大娘,我就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老鸨子一听这话,当时就急眼了。 “不接受采访,不接受,你们这些记者呀,一根笔杆子败坏人。答了你的问题,以后我这窑子别开了。” 退到了后头的打手们再次涌上来,撸起袖子只等掌柜的一声令下。 “不是记者,记者哪能穿得起我这行头呢?” 陆沅君低眉颔首,露出了一副羞涩的模样,她低头解开了自己的小包,从里头拿出了一叠纸币。 老鸨的眼珠子定在了陆沅君手中的钱上,是啊,报社玩笔杆子的一个赛一个穷,哪有钱穿这么好的衣裳呢。 “我就是想问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说着,陆沅君抽出了一张钱来,遥遥朝着老鸨子递了出去。 老鸨子虽眼神黏在钱上,可来她这里玩的恩客也是有头有脸的,问题不能随便回答,钱也不能随便接。 “你先说问什么?” “为什么嫖资涨价了呢?” 陆沅君甩了甩手中的钱,话音刚落便被老鸨子抢了过去。 139.第一百三十九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我娘呢?” “夫人在堂屋里。” 司令再世的时候,嘱咐过他们, 惹谁都不要惹小姐不开心。小厮又不是吃多了, 他谁也不想惹啊。 于是往里头一指, 生怕此刻陆小姐的火气烧到自己头上。 陆沅君放开小厮, 快步朝着堂屋走去, 大力一脚踹开门, 冲着黑压压的屋子扯长嗓子喊了声。 “娘!” 陆夫人听到闺女的声音, 抱着故去陆司令的大头照片走了出来,歪着脑袋问:“怎么了?急急忙忙的,可还有个姑娘的样子。” 明明也是读过书的人, 怎的这脾气跟她那死去的爹一个样。就算是村里大字不识的小脚丫头,也没有哪个姑娘和陆沅君一样野的。 陆沅君见母亲出来, 把弹夹往桌上一拍, 气鼓鼓的坐了下来。一颗子弹因着冲撞, 从弹夹里探出,骨碌碌滚落到了地上。 因着屋内用的是老式的窗户纸,而非透光的玻璃, 即便白日也仍旧暗的很。 听见子弹掉落在地上的动静, 陆夫人嘴角勾起笑意,一脸得意凑近了自家的闺女,坐在了她旁边的位置。 “怎么样?娘是不是帮你大忙了?” 帮忙? 陆沅君把今日的事与亲娘说了一遍, 讲到她用枪指着季泉明的时候, 还有些后怕。 “娘, 幸亏我当时没开枪啊!” 要不然身上可就背着人命了,还帮忙呢,你这分明是害我呀。 谁知陆夫人听完,斜了一眼自家的闺女,胆小如鼠,比起你爹可真是差远了。季泉明那样的人,若真是开枪倒好了,以绝后患。 陆沅君见母亲没有反思的趋向,把桌上的小枪收回了包中,严肃道:“您以后不要给我上子弹行不行啊?” 陆夫人对此不置可否,放下了陆司令的大头照片,起身把房门关上,靠在门上对陆沅君道。 “一会儿封家的少帅还要来,近几日你父亲的那些部下蠢蠢欲动,为了保下咱这家业,你说什么也不能胡来知道么?” 陆沅君听了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回母亲的话头。 陆夫人追上前,停在了女儿的身边,双手按在了陆沅君的肩头。 “万事且先顺着他,只当为了这个家,为了咱娘儿俩。” 陆沅君抬头,瞧见了母亲的神色焦虑,是再多的金银首饰都无法遮挡的心虚与慌张。陆宅没了父亲,就是悬在饿狼前头的一块肥肉,谁都能上来咬一口。 母亲一介妇人,手中无兵无权,想要护住可就太难了。 好在封西云赶在这个时候来趟浑水了,不管那人藏着什么心思,都得抓住了,借着封家的势力,保住陆司令留下的这份家业。 “娘……” 陆小姐的声音软了下来,扣开了落在她肩头的手,起身将位子让出来,扶着母亲坐下。 她半蹲下来,靠在母亲的膝头,双手握着母亲的手,低声道。 “我今日出去寻了份教书的工作,薪资二十银元一个月,够咱娘俩过日子了。” 陆沅君用下巴蹭了蹭母亲的手,试图安慰近日情绪不佳的母亲。 “这些东西,他们要便拿去!父亲让我上学,如今学成归来我也能养您,定不让您受一分苦难。” 凭她留洋的经历,腹中的学识,根本用不着委身于封西云,做什么少帅夫人。明明靠自己也一样能活,还活的更好。 陆夫人抽回手,覆上了女儿的额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以为娘贪恋富贵?” 陆沅君还未作答,但眼神出卖了她,她的确有那么一丢丢的心思,以为母亲是在贪恋荣华。 然而陆夫人声音颤着开了口。 “我认识你爹时,他还是码头上扛大包的苦力。你外公家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小有资产。” 回忆起了当年的事,陆夫人的眉心舒展了几分,轻轻的用指尖给女儿理着凌乱的发丝,目光痴痴的望向了那张黑白的大头照片。 “你爹那会儿什么都没有,娘不还是跟了他?” 陆夫人拉着女儿起来,指着照片让她瞧。 “他从一穷二白,到如今家财万贯,你可知这钱是怎么来的?” 陆沅君摇摇头,说实在的,她懂事之后一直在外求学,对父亲的事一知半解。 “你父亲说不会让我们娘俩过苦日子,要让你我享福。这些都是他把脑袋别再裤腰带上,日夜刀尖舔血,受了数不清的伤,拼了命才挣下的。” 陆夫人咬牙切齿的往门外望去,仿佛门外站着便是豺狼虎豹。 “而今他尸骨未寒,我怎么能让那些混账东西把这家业抢了去?” 陆沅君听了这话一愣,环顾了一周,似乎没有预想到母亲是这样的想法。自己思量事情还是太过简单了。 陆夫人的话没有说完,顿了顿继续开口。 “再说了,他们抢了你父亲的东西要做什么?” 目光直视女儿,陆夫人等着她的回答。 陆沅君就算没有读过书,也知道那些人抢了父亲的家业去要做什么。无非就是变卖充军,抢地盘,打仗,杀人而已。 “让他们拿着你父亲的东西去做杀孽,你就忍心么?” 陆夫人的声音猛的抬高,似在质问一般。 一句话,让儿时的一桩旧事猛的撞进了心头。 那时她才不过几岁的年纪,出门走路尚要人牵着才行。陆司令从战场归来,带着女儿去县城的饭庄里下馆子,叫了三盘白切鸡肉。 给闺女要了两瓶荷兰汽水,自己倒了杯酒小酌着。 “你爹我小时候,觉得这是天下最好吃的。” 陆沅君尝了一口,觉得不过尔尔。 陆司令笑笑也不说话,自己一个人吃了大半,剩下的打包带了回去。还叫了不少,送到了码头上,给曾经一起扛大包的人开荤。 “老子请你们吃白切鸡!” 过往的路人以为陆司令嚣张跋扈,然而并非如此,他没发迹的时候就这样讲话,发迹之后也一如当初。 升官发财换老婆,这是华夏男人的通病。可陆司令到死都只有陆夫人一位妻,不去胡同里的窑子,也不去河上的画舫,甚至连戏班子都不去。 陆沅君在码头上听到那些苦力调笑,为何父亲不换个老婆。 140.第一百四十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若不克扣女秘书的薪资,陆沅君不打算评论什么。但霍克宁离她太近, 让陆沅君觉得不太舒服, 坐回了椅子上。 “霍小姐,我对运城的地产很有兴趣。” 陆沅君今日是来做正事的,不能因着霍克宁女子的身份变被她打岔过去。 霍克宁一个做生意的, 又开着花花世界, 从陆沅君后退第一步时她就明白这位陆小姐是在躲着她。 若换了别人, 霍克宁肯定不会上去给自己找不痛快。 但眼前的陆沅君还真让霍克宁放下了自己的面子, 追了两步坐在了她的身边。 “沅君哈尼。” 霍克宁双唇未启, 语气亲昵,有想要与陆沅君亲近的意思。 怎么一个两个都管自己叫哈尼? 陆沅君抬起手,做了个阻拦的动作,摇摇头, 冷着一张脸。公事公办的模样,显然不想和霍克宁亲近。 霍克宁虽然又吃了陆沅君一记白眼,可仍旧没有死心的意思。 霍小姐本名唤做可宁, 是个典型的女子闺名。但当霍可宁读书以后,眼界宽广起来, 总是被自己女子的身份束缚。 几个兄长可以坐着越洋的航船留学,她却只能上洋人开的女子教会学校。父亲娶妻纳妾,养外室, 逛窑子, 捧戏子, 偶尔还要调戏良家妇女。 人们提起来,最多说一句风流。 但要是谁家的妻女偷人了,那就是大逆不道的死罪。 这他娘的公平么? 霍可宁气不过,烧光了所有的女子衣裙,改穿男装,也改换姓名。 男人们能做的,不论好坏,她都要做个遍,还要做的比男人更野。比如同龄的公子们开办企业,她办的更大。 又比如同龄的少爷们招女秘书,霍克宁就要招四个,气势上不能输。 而这样的霍克宁呢,对打眼一瞧就是新式女性,看着还特别有性格的陆沅君,有种天生的好感。 即便眼下看来,陆沅君对她并没有多少喜爱。 如果是封西云来说自己对运城的地产业有兴趣,霍克宁会毫不犹豫的拉他入伙。再多盖几栋高楼,然后留着不卖,炒一炒运城的房价。 可来的人是陆沅君,她就不能答应了。 霍克宁手中的茶杯陆沅君迟迟没有接,端着也怪沉的,干脆放了下来。霍克宁拉过了陆沅君的手,将其按在了自己的膝头。 要不是同为女子,陆沅君这会儿就掏枪了。 “沅君哈尼,你听我说。” 好在霍克宁一副要谈正事的模样。 “你若是买婚房,我可以卖给你几座花园别墅,南春坊的公寓也成。” “但运城的房市呢,是一池泥沼。陷进来我一个人就够了,你这样的……” 霍克宁的目光流连在陆沅君的眉眼之间,似要把她烧出一个火洞来。 “你这样的女性,合该干干净净。” 插足地产的人,手中赚来的钱烫手,若后人评判起来,恐怕不会用上什么好的字眼。 她从兄长口中听过陆沅君的事迹,前些日子报纸上还说她成了暨大的英文教授,自己不能坏了陆沅君的名声。 陆沅君抽回手,不明白霍小姐对她这份热情从何而来。 陆小姐当然知道地产是个泥沼,她也没想真掺合。也就是想借着掺合的名号,好让霍克宁放松戒心,把里头的内幕给自己说说。 不过眼下看来,陆沅君以为,似乎直接问也是可行的。 陆沅君诚然算的上正直,却也并非过分迂腐。察觉到了花花世界的霍克宁好说话,课题调查能够做下去,陆沅君也就不好继续给霍克宁甩脸色了。 抽回的双手,捧起了霍克宁给她斟的茶,陆沅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眼中闪过几丝好奇,语气里有满是天真。 “青天白日的,怎么就成泥沼了?” 霍克宁愣了一下,这神情她见过无数次。花花世界的姑娘们,想从她这里套话的时候,都是这副模样。 以看似无辜的样貌,来套取最有价值的信息。 平日里要是谁想从霍克宁这里套话,那注定不会成功。但陆沅君与别人不一样,在霍克宁看来,陆沅君与自己是同一类人。 她们都是不甘与女性被欺压的命运,毅然决然走在时代前列的新式女性。 霍克宁靠在椅背上,明知陆沅君在套话,却依然开口解释起来。 这边办公室里相谈甚欢,花花世界的门外可就不一样了。 一辆汽车停下,扛着枪的士兵们站了两排,封西云走下车,沿着两队中间留下的路朝着花花世界走来。 原本坐在台阶上怏怏的打手们,一个个来了精神,几乎是跑也似的拦住了他。 跟在封西云后头的李副官比自家少帅还要恼怒,当即掏出枪来,抵在了其中一人头上。 “瞎了你的眼,谁都敢拦了?” 花花世界的打手被枪抵着头,却没有丝毫的畏缩,甚至也跟着恼怒起来。纷纷掏出了枪,与封西云这边的人对峙起来。 “瞎了你的眼!穿了一身皮就不知道你爹姓啥了?” 打手向前一步,额头被枪口按压出了红色的痕迹。 “霍家的产业谁都敢闯了?” 封西云与霍克宁也算有些浅薄的交情,不好撕破脸皮。再说了,今天是来买婚房的,争吵不是好兆头。 他把副官拽到了后头。 “不要乱来。” 打手朝地上吐了一口,根本不认怂。 “就是大总统到门口,这会儿也得等着!” 怎么话说? 封西云皱起眉,面露不解。 “我们霍经理正面试伺候起居的女秘书呢。” ======================== 陆沅君:可惜,我连地产的名字都想好了。 霍克宁:叫什么? 陆沅君:陆家嘴。 霍克宁前一天夜里刚从沪上回来,正是睡眼惺忪,随口应了下来。挂断电话后脑袋挨着枕头,反而睡不着了。 谁说要成亲?封西云说要成亲。 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反正也睡不着了,霍克宁便干脆起了床,收拾妥当在花花世界的办公室等着。倒要瞧瞧,封西云要娶个什么样的。 那边霍克宁醒了,这里封西云的汽车也停在了陆宅外头。陆沅君对课题的热诚,让她钻进了封西云的汽车里。 并排与封西云坐着,目光却是望着窗外。 她一直在外求学,刚刚回国不久,本该熟悉的故国风光,看起来竟然有些陌生。踏上远洋的邮轮之前,运城远不是这番模样。 “小姐!要报嘛!” 汽车躲避行人的时候,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敲了敲陆沅君这边的窗户,扬了扬手中的报纸。 陆沅君从钱夹里拿出了零钱来,放下车窗玻璃要了一份。 报纸头一张,黑色的大字晃了陆沅君的眼。 “封西云屯兵运城外!” 配图照片上的人极为英俊,陆沅君扭头去看,坐在自己身侧的封西云比照片上更好看些。 昨日封西云那温软的神情仿佛还在眼前,如今配着报纸,陆沅君又觉得他眉眼冷硬。 来陆宅的,恐怕没有一个安着好心,他封西云也不例外。 怪不得不告而别,敢情是回去带兵了。 封西云想要娶自己,除报恩之外,恐怕更多的原因是为了名正言顺的接手陆司令的地盘。 “哈尼,怎么了?” 封西云侧过头,低声询问。 陆沅君没有回答,目光朝前方望去。 “怎么这么久?” 汽车停在这里已经有半刻钟了,就是用双腿走,这会儿也该到霍克宁所在的花花世界了。 前头坐着李副官闻言推门下车,去前头查看,不多时后跑着回来,敲起了封西云这边的车窗。 “少帅,前头有个东洋人在闹事。” 封西云留学东洋,他的同窗们总觉得东洋处处都好,恨不得把东洋的规矩全搬回华夏来。但封少帅心里头不痛快,对他们没得好感。 听见副官这么说,他转身朝向陆沅君。 “我去前头瞧瞧,你先让司机绕路送你到花花世界。” 陆沅君点点头,没有阻拦封西云离去。陆小姐以为,就算她开口阻拦,封西云也不一定会听。 诚然两国的文化冲突也是社会问题,可那也是下一个研究的课题,这会儿陆沅君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运城的地产。 封西云带着一队兵离去,司机拉着陆沅君调转车头,从小巷里绕着往花花世界去。 陆小姐看完了封西云屯兵城外之后,继续往后翻越报纸,瞧见了招工的版面,花花世界四个字让她的目光一滞。 “招,四名秘书,女性。要求容颜姣好,年龄:18-25岁。” 陆沅君把报纸甩到了一边,男人们,真是烂透了。闭上眼睛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走,总不能真的去做少帅夫人吧? 运城的人口密度比之沪上那是差一些,可大街小巷仍旧是摩肩擦踵,尤其是在市中。和霍克宁约好的花花世界坐落在运城最繁华的闹市里,不管走大路还是走小路,都要躲着行人。 陆沅君小睡了一会儿,车才停了下来,司机转过身来,低声唤道。 “陆小姐,到了。” 本就睡的不踏实,才唤了一声陆沅君便醒了过来。拎上自己小挎包,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花花世界她还真是头一次来,从外头瞧真是珠光宝气,一派富贵繁华。 大白天的,舞厅也不开门,只在门口站着几个打手模样的人。怏怏的坐在台阶上,抬眼瞅了瞅陆沅君,并没有阻拦她。 “找谁啊?” 坐在台阶上的人拍拍裤子站了起来。 “霍克宁,昨个约好了。” 陆沅君在口袋里摸索,想要拿出霍克宁的名片来,证明一下。 花花世界看门的年轻人摆摆手,眼前这位小姐根本用不着证明。 “跟我来。” 他领着陆沅君进了花花世界的大门,沿着相对隐蔽的楼梯上了二层,走走停停,最后推开了一扇沉重的木门。 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传到鼻尖,萦萦绕绕。身后的门关上,阳光从透明的玻璃窗户照进来,屋内依旧明亮。 陆沅君抬起头,瞧见了把持着运城一半地产的霍克宁。 身体陷在了一张沙发椅上,双腿交叠,以极其散漫的态度将双脚放在了办公桌上。梳着背头,又用发油将碎发抹在了一处。 再往细看,霍克宁的模样并不油腻。露在外头的皮肤似上等的瓷器一般白净,手指纤细骨节分明,白玉扳指戴在大拇指上,一时竟叫人分不出谁更美。 141.第一百四十一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我说娶你大爷个二舅妈!” 陆沅君回想起封西云的脸,对出口的话有些后悔。可撇撇嘴, 又似是极为不屑。 “若只想做丘八的太太, 我还留洋做什么?” 陆司令在世的时候手握七万雄兵, 放在几十年前都得叫封疆大吏。哪怕是大总统的儿子, 陆小姐也嫁得。可陆司令不能安分的做个码头上的苦力, 他生出来的闺女, 照样无法在家头相夫教子。 陆沅君自从记事起, 就没打算做个安分守己的妻。 运城南春坊, 在划为洋人的租界前,是来逃难的流民扎堆的地方。地势低洼, 高矮不平, 羊肠小道蜿蜒曲折, 杂草丛生。若是一个不当心, 就会被东西绊了脚。 不住人的地方还是乱坟岗子, 然而才不过短短十几年,就摩登的不像话。 宽敞的马路,两旁栽种着高大整齐的树木,空气里隐隐有香水的味道, 路上的洋人与汉人呈五五之数。坊内不见四合院,倒全是一幢幢的小洋房。 南春坊住的人家非富即贵,沿路除了鸟鸣虫啼以外, 静悄悄的。 陆沅君同一位金发的女子并肩走在一处, 二人都穿着旗袍, 可洋人女子的裙子竟然比陆小姐更长。 “不说我了,洛娜你和季泉明最近怎么样?” 摆摆手,陆沅君不想提更多关于自己未婚夫的事,反过来询问起了金发女子。 穿旗袍的洋人女子名唤洛娜,是陆小姐在英国留学时的同学,嫁给了运城才子季泉明后背井离乡,乘着越洋的航船来到了华夏大地。听闻归国后季泉明在冀大做了教授,洛娜办了个教富家千金说英语的女子中学,是同学们口中的神仙眷侣。 彼年离开时,陆沅君记得他们蜜里调油,两国的报纸上都大为称颂这份自由的爱情,传为一时佳话。 洛娜叹了口气,路两旁的树枝尚未及时修剪,垂下来拦住了前路。她用力揪了几片恼人的树叶向前走着,看样子婚后并没有人们预想的那般甜蜜。 “他要纳妾。” “纳妾?” 陆沅君皱起眉头,快步追了上去:“你不是英国人么?他怎么能生出这种心思?” 华夏或许有纳妾的陋习,可英吉利从古至今可都是一夫一妻,情人的什么暂且不表,没听说过谁取两个老婆。且近来的读过新书的男子,不纳妾的海了去了。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最近的风尚。 “我也去寻了大使馆主持公道,可你知道他同使官说什么?” 泪珠子顺着眼角滑落,将洛娜衬的楚楚可怜,后退两步准备拉开与陆小姐的距离。 “你看我给你学。” 洛娜擦干净眼泪,停下来挺起胸膛,先学起了英驻运城的大使,刚正不阿。 “你这是违法行为!” 紧接着跳到对面,洛娜抱着胳膊,换了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违了哪里的法?” 再次变成英伦腔调,洛娜继续。 “我们大不列颠是一夫一妻的婚姻制,你如果要纳妾的话,就是重婚罪,要受到上帝和法律的惩罚。” 干脆也不挪地方了,洛娜吸吸鼻子,原地学着自己的丈夫。 “可这里不是英国,我也不是英国人,更不信什么上帝。” 抬手往空气里推了一把,洛娜将丈夫学了个十成十。 “我太爷爷纳妾,我爷爷纳妾,我爸爸纳妾,我自然也要纳妾。” “男人就像茶壶,女人就像茶杯,一个茶壶就该配一套茶杯。” “男人就像汽车,女人就像轱辘,一辆汽车得有四个轱辘。” 什么狗屁歪理,陆小姐示意洛娜够了,别学了。 再学下去陆小姐可能要提着封西云离开前留下的枪,去冀大找季月明个混账家伙了。 别人家若说故步自封,陆沅君还能信,同在运城的季家可算求了吧。 边走边对着洛娜揭夫家的老底:“季月明的爷爷跪在前清皇帝跟前自称奴才,他爹扭头就革了皇帝陛下的命,季家可不是随老理循古法的人。” 季月明那一派胡言乱语,陆小姐越想越气,走了几步后竟然比洛娜本人还要愤怒。 “离婚!什么爷爷爸爸的,明摆着是他季月明自己想纳妾,跟他过什么?” 如今新思想涌入,每天都有夫妻登报合离,不是新鲜事。裹着小脚的丫头,都晓得拿着一张诉状去警局里离婚,更何况洛娜是个洋人,这方面的压力就更小了。 至多茶余饭后人们看报纸,撇撇嘴笑话几句,季月明降不住黄头发的洋人婆姨。 “可我不想离婚。” 洛娜退后一步,委屈巴巴的扶了扶发髻上插好的簪子,若非她长着一双绿色的眼睛,鼻梁高的吓人,瞧着风度完全就是个土生土长的华夏女子。 她双手抱着头蹲了下来,揪着自己的头发。 “我根本无法离开泉明。” 没有英国女子该有的独立,洛娜以夫为天。 “他都要纳妾了,你还有什么割舍不下的?” 陆沅君非常不解,追上前一步,俯下身抬手按在了洛娜的额头上,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 “也没发烧,为什么说胡话?” 洛娜推开了陆小姐的手,唉声叹气,神情忧郁,显然对其用情颇深。 “你见过泉明,应该知道的。” 眯着眼睛回忆起了昔日留学的时光,季泉明虽有运城才子之名,可左右同学里哪一个不是才子呢? 比起其他的人,季泉明在陆小姐看来,除了学问之外,并没有多少可取之处。光是气质相貌,她现在就可以报出十几个比季泉明好的来,且不带停顿,不打磕巴。 “我不知道。” 陆沅君摇头,困惑的要命:“洛娜,他身上究竟有什么让你这么恋恋不舍?” “这里。” 洛娜抬手摸了摸头顶,眼中的忧郁消散,化为了柔情似水的波纹,嘴角也勾起了涟漪。 “他这里有头发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 英吉利的男人大多秃头,这点陆小姐是见识过的。而她记忆里的季泉明,头发的确是比别人茂盛。 张口娘希匹,闭口妈卖批,是个十足的大老粗。 142.第一百四十二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封西云这次是有备而来。 领着陆沅君在五进五出的大院子里走了好一阵子, 停在了一处小院外。推开院门, 他彬彬有礼的侧身。 “泪滴—法斯特。”dy first】 若换了旁的姑娘, 听上两句洋的指不定心猿意马。可陆沅君是从洋人堆里回来的,封西云这口大碴子味的英文,实在叫她听不下去。 故而她不由得皱起眉头,大步流星跨进门去, 将封西云和他那句“微特 -密”【wait me】远远的甩在了后头。 宅子虽是陆家的宅子,但这间院落陆小姐并不熟悉, 只知道这里是父亲接待客人的。 陆司令的客人,都是大丘八, 兵油子,政府里尸位素餐的官员,没一个是陆小姐能看得顺眼的。 每每路过此地的时候, 也都是避之不及。今次封西云带她来,也不知这个丘八揣着什么坏心思。 进了小院,又推开房门, 扑面而来是苹果的香气。陆沅君瞧见案几上摆着一盘红彤彤的大苹果, 间或相隔四五个佛手, 正是这香气的源头。 屋内还有个玻璃的金鱼缸子, 翠绿的水草中,优哉游哉的戏绕着些或金黄, 或火红的小鱼。 再往里看, 有一个戴着金丝眼镜, 穿着马褂长衫的中年男人。身后跟着几个小厮模样的人,有男有女。 会客室里有人,这点并不奇怪。 怪的是,屋内明明有座椅,这些人全都恭恭敬敬的站着。 他们见了陆沅君之后,身子躬了九十度,齐齐的道了声:“夫人好。” 叫谁夫人呢? 哪有管未出阁的小姐叫夫人的?这就跟管十几岁的大小伙子叫叔叔大爷一样,是不妥帖不合适的。 陆沅君的脾气本就急燥,一听这话当即便拉下了脸。 封西云跟在后头,进门时恰好听见了这句,尴尬的笑了几声。清了清嗓子后,冲那些人摆了摆手。 “暂且先唤陆小姐。” 等娶过门在改口也来得及。 封夫人似乎有点不大顺口,以后该让人们叫她什么好呢? 封太太。 对,太太这个词更摩登一些,适合留洋归来的陆沅君。 “这是我从沪上找来的裁缝,听陆夫人说沅君你刚归国不久,想着也没有合适的衣裳,我便寻来他们与你裁上一些。” 说着说着,封西云不知怎么红了脸,后面的话磕磕巴巴起来。 “至于婚服,我听你的。他们手艺好,西西西西……式中式的都可以做。” 陆沅君朝着一把椅子走了过去,想要坐下理理思绪。封西云比她更快,先一步为陆沅君把椅子拉了出来。 “先叫他们出去,有些话我们单独谈。” 陆沅君坐下以后,给了封西云一个眼神。 那位沪上来的裁缝是个有眼力的,不等封少帅开口,自己便领着徒弟们出了去,还不忘带上门。 脚步声越来越远,到最后消失不见。 “说吧,你究竟想要什么。” 陆沅君翘着二郎腿,旗袍下头露着一截白生生的小腿。 脚腕处白的过分,像极了富贵人家的老爷们在手中把玩的羊脂玉雕件,晃的封西云挪不开眼。 封西云一贯瞧不起他那得花柳病死去的爹,明明胸怀壮志,腹中又有大才,为何栽到了女人头上。 那时封老帅总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封西云对此嗤之以鼻。 而今当真轮到了自己,他想起了在东洋留学时,书中所说的遗传。 开战前给上万士兵讲话也没有怂的封西云,如今竟不知如何回话,半天憋出一句。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扯淡。” 陆小姐粗话连篇。 她从椅子上起来,皮鞋的鞋底敲在地上,一步步逼近了封西云。 二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了不过半臂,陆沅君眼神锐利的如同是在草原上空翱翔的雄鹰,咬住了封西云作为自己的猎物。 “你想要从我父亲这趟浑水里分到些什么?是权,是兵,还是地?” 不管封西云的模样如何英俊,如何正直,如何风流倜傥,在陆小姐看来,大兵油子都是一丘之貉。 无利不起早的家伙。 陆家孤儿寡母,是众人口中的肥肉,若无所图,任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凑上来。 雪中送炭从来都见的少,落井下石才正当道。 陆沅君天生有一种能说服他人的能力,被她这么一问,封西云自己先懵了一瞬间。在心中询问自己,我是想要权,想要兵,还是想要地呢? 可他及时的回过神来,没有掉进陆沅君的陷阱里。 “陆伯伯与我有恩。” 封西云轻声开口:“诚然如今新式思想大行其道,但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点是不能改的。” 封西云身上穿着的是新式的军装,与长衫马褂有天壤之别,倒更像绅士们所穿的西服。 “运城是非之地,我娶你,脱离这火海可好?” 男人上前一步,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的更近,他稍稍低下头。 “到时候,就算运城乱成一锅粥,也沾染不到你与陆伯母身上。” 陆沅君曾想过,封西云在风口浪尖上要娶她的理由。钱也好,地盘也好,父亲留下的势力也罢,唯独没有想过,是这个理由。 报恩? 听起来有些荒唐。 然而当她抬起头,对上封西云那双眼,几近而立的年纪,眼白澄澈如少年,即便是一流的戏子,也演不出这样的真挚。 哪怕是戏子,也得先说服自己之后,方才能演出真情。 报恩。 他想娶自己,是真的为了报恩。 “我会供着你,一生只你一位妻。” 封西云仍在做着承诺。 陆沅君对上这双眼,把母亲所说的,万事顺着封西云的话忘到了九霄云外,摇摇头后退了一步。 “不成。” 盲婚哑嫁,不成。 即便如洛娜那样,寻了真爱的漂洋过海的,也不一定能得长久的幸福。他这样为了一份父亲留下的恩情,又能与自己长久至几时呢? 陆沅君退回了原来的位置,父亲的家业也好,能保便保,保不下就算了。 搭上自己一辈子,只为了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不值当的。更何况乱世之中,现在护下了,以后也难保证。 封西云听到了拒绝的话,心里有些失落,却又是意料之中。 他追上前,扯住了陆沅君的袖子。 “我知道,陆伯父新丧,你要守孝三年。” 说着他往紧闭的屋门处瞧了一眼,生怕被谁听见一样,用气声说道。 “如今这世道,三年之后是什么样子,谁又说得清?” 三年后,封西云都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 “治世不一道,则国不法古。国尚如此,我们又何须拘泥与旧理呢?” 婚丧嫁娶一起办,在当下这个时节,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封西云目光灼灼,等着陆沅君的回应。只要她点点头,便立刻唤那几个沪上的裁缝回来,西式的婚纱也好,中式的华服也罢,几日之内便能穿在陆沅君的身上。 “可我不喜欢你。” 陆沅君将衣袖从封西云手中挣脱开来。 封西云在来时,也想过陆小姐可能会拒绝自己的理由。他想着许诺不纳妾,不在乎什么守孝三年,定能将人带离运城。 唯独没有想过,陆小姐拒绝他的理由,会是这五个字,‘我不喜欢你’。 爱情,这是一个在新式青年里盛行且风靡的字眼,有着崇高的含义。 手中空落落的,没了锦缎的丝滑。封西云有些愣神,不知下一句该如何回话。 他只记得陆小姐说送客,自己跟着小厮出了房门,又出院门,最后出了宅门。坐在了自己的汽车后座上,目光出了窗外望着陆宅的匾额,靠着背椅目光涣散。 耳边传来了李副官的声音,混混沌沌,模糊不清。 “少帅,她不乐意那更好!咱还不娶了,反正是陆大头的闺女不想嫁,日后下了黄泉对上陆司令,咱也是有理的。” 封西云双手搭在膝头,军装的裤子要比长衫更凉些,越发衬的他掌心炙热。 “不成。” 封少帅摇摇头。 司机不敢搭少帅与副官的话,只能从后视镜里偷偷观察。他瞧见封少帅的目光灼灼,神情坚定。 “为啥啊少帅?” 李副官想不通,从来只听说过女子报恩以身相许,没听说过大老爷们也以身相许的。 封西云低头看着自己曾拉住陆云君袖角的手,翻来覆去瞧了又瞧。 “因着我喜欢她。” 就像陆小姐说的,若非要嫁娶,总该寻喜欢的人过余下半生。 李副官听了少帅这话,牙都要酸倒了。 都说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本以为封少帅在见识过老帅那因花柳病烂了臭了的腿以后,能做个清心寡欲的人。 如今好了,你瞧瞧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八成是完求了。 既然如此,吃人家的粮饷,就要为封家办事,李副官咬着牙握紧拳头。 “少帅,反正陆大头死了,咱就是进去把陆小姐抢回去,也没人能说什么。” “胡说。” 封西云回过神来,冲着李副官瞪大眼睛。 “你怎么能管我老丈人叫陆大头呢?” 封少帅的汽车绝尘而去,一直到天擦擦黑,陆夫人才乘着黄包车从南春坊回了自家的宅子。 进宅院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抓了女儿来问。 “今日与封少帅谈的如何?可还融洽?” 陆沅君端坐在椅子上,手中托着一个盖碗,江西的瓷,上头烧着水墨山水画。 用盖子将杯中的茶叶和沫沫拨到一边儿,吸溜了一口香片茶,陆沅君把下午的事给母亲说了个大概。 陆夫人听了气不打一出来,当即扔下自己大包小包买来的东西,就要上手去揍自己的闺女。 “沪上的裁缝你就给赶跑了?” 陆沅君:??? “还跟我装无辜!” 陆夫人一掌落在了女儿的胳膊上:“难道你不想穿貂去学校教书么?” 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筐,扁担倒了不知道是个一字儿。两肩宽厚,胳膊上的腱子肉能比书生的大腿还粗。 张口娘希匹,闭口妈卖批,是个十足的大老粗。 然而乱世之中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扛大包的苦力得了奇遇,也能成带着部队打江山的司令。 陆司令此人喜饮酒,好俊才,喝多了搂着青年才俊的肩头,逮着谁都要唤上一句。 “哎呦喂好女婿,我要把闺女许给你!” 143.第一百四十三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陆沅君虽与他关系稀松寻常,可毕竟是同城人士, 又上的一个大学。人无完人, 金无足赤,陆沅君的手上怕是抓着他不少的把柄。 不管是逛洋窑子,还是说他学问不精, 被这间教室里的任何一个人听到,他季泉明就别想在冀大立足了。 随手把英国文学的课本丢到了地上,季泉明推搡开拦在前头的学生, 以及一个办公室面对面坐着的大理教授, 朝着讲台上的陆沅君, 硬着头皮冲了过去。 咱文人自古讲究一个风骨, 说得通俗些便是脸面,今日他就是挨枪子儿, 也得拦下陆沅君来。 陆小姐课还未开讲, 被人打断不由得生出些许怒火来。素手往桌上一摸, 拿起了那把封西云留下给她防身的枪。 枪口对准季泉明的胸口,陆小姐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意。 季泉明方才还胆大包天不怕死呢, 对上枪口又有些犯怵。 季家网上数三代, 可都是读圣贤书的文人, 胆气稍有逊色。 “季先生?” 陆小姐持枪的手极稳,一看就不是花架子。配上她嘴角那抹笑意, 越发显得游刃有余起来。 “怎么不过来了?” 陆沅君开口便是讥讽, 丝毫不给他留有情面。 “怕我这个小女子不成?” 兴许是激将法起了作用, 又或是底下学生们的嘘声叫季泉明狠下了心,他再次抬起脚步,朝着讲台走来。 换了一般的女子,就算季泉明是个书生,可毕竟是个男人。 女子的力气比不过男子,也是真的,早该怕了才对。 可陆小姐气定神闲,面上一丝惊慌都没有不说,反倒提起了兴致。 她将枪口稍稍向下移了一寸,不再对准季先生的胸口,而是改换在了他的脐下三寸,子孙根的位置。 季泉明立刻停下了脚步,不敢再上前了。 “或许我今日不该讲什么脱发对于夫妻间与两国邦交的影响,而该换一样。” 陆沅君听着学生们的抽气声,将自己的嗓音抬高了几度。 “我该讲讲……” 陆小姐转过头,看向了那位斑秃的学生:“来,你上来!” 那学生平日里是个混窑子的怂包,听到陆小姐唤他,吓的腿都软了。 可又不敢拒绝手中持枪的人,只能一步三晃荡的走上讲台,按着陆小姐的吩咐,擦掉了原来的板书,拿起粉笔写上了新的课题。 “小论提不上裤腰带的男性,对我国与世界历史进程的正负作用。” 陆沅君的声音清丽,有股子说不出的脆,叫人听了还想听。 当然,这里的‘人’要剔除季泉明了。 他从未如今日一般,对这个昔日的同窗如此的厌恶过。 即便是那时在学校里,所有人都在学习拉丁文,唯独她在练习最拿不上台面的美利坚英时,陆小姐那一口黏黏糊糊,缺音少节的英文,都没让季泉明的厌恶胜过今日。 不对,季泉明突然停住,认真的思索起了这个问题。 究竟是此刻用枪口对准他的陆沅君更讨厌,还是操着一口美语的陆沅君更恼人。 身为一个英国文学的教授,最听不得毫无章法的美语,这还真是难住了他。 “这个论点呢,我们依旧要拿季教授来做例子。” 陆沅君似乎真的有讲课的心思,句句不离自己的论点。 季泉明也在听到她说要拿自己做例子之后,做出了决定。 是此刻的陆沅君更让他厌烦了。 “你给我等着!” 季泉明左手提着茶杯挡住了自己脐下三寸的位置,右手高高抬起,食指点向了陆沅君的面门。 “等着!” 陆小姐耸耸肩,仍旧不畏惧,目送他甩袖子转身大步离去。 “门口的同学带上门。” 季泉明也不在了,陆沅君把枪随手丢在了地上。 学生们吓的要做鸟兽散,陆沅君大力拍了拍桌子。 “上课。” 教室内的学生们也就被自己的亲娘吓到过这种境地,短短的两个字,就让教室安静了下来。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陆沅君从季泉明与洛娜的恋爱关系讲起。 一段跨国姻缘,让急于解开裤腰带的季泉明英文水平突飞猛进。偶尔情侣间蜜里调油,又叫他的文学素养也跟着有了大幅提升。 娶了洋人女子回国,在很大程度上,又能提升国民自信心。 同理种种…… 此之谓,是管不住裤腰带男性在历史进程中的正面作用。 “而他搞女学生,影响夫妻关系与两国邦交不说,不但会抵消正面作用,还会影响我国男性在国际上的形象,加深刻板印象……” 同时坐在学生们的位子上,还有大力教授,他若有所思的嘀咕着。 陆沅君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这边因着陆沅君引经据典,甚为生动的讲着古今中外管不住裤腰带的男人。 最近的还有自己未婚夫封西云故去的父亲,封老帅。 “封老帅各位知晓吧?” 陆沅君叹了口气,继续道:“封老帅不管在军事方面,还是在政治方面,都颇有建树,唯独,管不住自己。” 打仗的空隙还得去会会本地的窑姐,极其耐不住寂寞,明明儿子封少帅都那么大了,老帅还天天老当益壮,夜夜做新郎呢。 然而壮了没多久,便对外声称病逝。但任谁也知道,他是花柳病死的。 “可惜不可惜?” 陆沅君拍着桌子,以陆家老帅的眼界和才华,若非早逝,定有一番大作为的。 “可惜……” 学生们跟着点头,若有所思。 课还未上完,陆沅君的肚子里仍有许多例子佐证论点,教室紧闭的门却被人撞开了。 原来是放下狠话的季泉明回来,还带了几个冀大的护院。 不对,如今可不能叫护院了,要叫安保。 陆沅君见状歪歪头,对底下的学生们道:“今日便上到这里,下课。” 说完拎起自己的小包,也不为难这些护院的人,从讲台上走了下来。 “可是要带我去见官?” 陆沅君眼神瞥向躲在后头的季泉明,问向为首的安保。 144.第一百四十四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姑娘们唇上涂着口脂, 红艳艳勾人的紧。手里头拿着香帕, 往过路的每一个爷们儿身上扬。媚眼如丝, 朝街头巷尾瞧。 陆沅君没披自己的貂,只穿了一身旗袍,将身材勾勒的极为曼妙。但因着她面上的那股子劲儿, 来寻乐子的爷们儿倒不会把她当成胡同里的姑娘。 黄汀鹭紧随其后,从洋车上下来,少年没来过这种地方,羞答答的站在陆沅君后头。 “先生, 什么课要去窑子上呢?” 陆沅君歪着头看向他, 方才在校长办公室不是很厉害吗?才闻了这一点脂粉味, 便脸红了? 还想做和尚呢,可扯淡吧。 “带没带纸笔?” 陆沅君的挎包不大,没装这些东西,就问向了黄汀鹭。 黄汀鹭身为学生, 纸笔当然是随身携带的。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了钢笔,又从裤兜里拿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递给了陆沅君。 陆小姐瞥了一眼,没有接,转身朝着胡同里的姑娘走去。 胡同最前头院门外站着招揽恩客的女子, 可也不仅仅是姑娘们, 还有五大三粗, 凶神恶煞的龟儿爷。 窑子的打手瞧见了陆小姐, 再姑娘们招揽之前拦下了她。 后头一位年岁稍大些的,浓妆艳抹的妇人,放下了手中的水烟袋,上下打量了被打手们拦住的陆沅君。 身上穿的衣裳呀,件件价值不菲,一眼望过去就是上好的料子。 她想着这姑娘怕是有些来历,不好的得罪的,于是上前几步拦住了她手底下的龟儿爷。 “不得对小姐无理。” 老鸨子发了话,打手们纷纷退下,给她们留下了说话的地方。 “这位小姐瞧着面生呀,可是来寻你家夫君的?” 如今的社会风气不好,前朝那点陋习并没有因着皇帝下台就随风消散,烟花酒肆反而明目张胆的开。 男人们,依旧是窑子的常客。 只是有一点变了,几十年前,来窑子寻老爷少爷的多半是宅院里的老祖。而今便不同了,老爷少爷的妻子姨娘闺女全能出门来寻了。 老鸨以为眼前的陆沅君也是来寻自家夫君的,还在心中不由感叹,男人就是坏,站在她跟前的这位小姐比她窑子里的哪一个姑娘都要美貌,咋还要出来找乐子呢。 啧啧啧。 “不是,我还没出阁。” 陆沅君摇头。 老鸨闻言一愣,及时的反应过来后摆摆手,笑了起来,抬手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瞧我这眼力见儿,小姐别怪我。” 她压低了声音凑近陆沅君,目光不住的往陆沅君身后站着的黄汀鹭身上瞅:“那可是想给小兄弟开开荤?咱院子里有雏儿!” 不等陆沅君摇头,黄汀鹭上前将老鸨拽到一边,高声道:“胡胡胡说!” 老鸨子被少年推了个踉跄,收起的面上的笑意,拉下脸来。 “既然不是来嫖的,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陆沅君回头瞪了一眼黄汀鹭,人不大脾气还挺大。她陆小姐还没发火呢,学生倒先动气了。 但今儿来是给他上课的,陆沅君收起了自己的脾气,对亲爹都没这么好言好语的说过话。 “大娘,我就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老鸨子一听这话,当时就急眼了。 “不接受采访,不接受,你们这些记者呀,一根笔杆子败坏人。答了你的问题,以后我这窑子别开了。” 退到了后头的打手们再次涌上来,撸起袖子只等掌柜的一声令下。 “不是记者,记者哪能穿得起我这行头呢?” 陆沅君低眉颔首,露出了一副羞涩的模样,她低头解开了自己的小包,从里头拿出了一叠纸币。 老鸨的眼珠子定在了陆沅君手中的钱上,是啊,报社玩笔杆子的一个赛一个穷,哪有钱穿这么好的衣裳呢。 “我就是想问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说着,陆沅君抽出了一张钱来,遥遥朝着老鸨子递了出去。 老鸨子虽眼神黏在钱上,可来她这里玩的恩客也是有头有脸的,问题不能随便回答,钱也不能随便接。 “你先说问什么?” “为什么嫖资涨价了呢?” 陆沅君甩了甩手中的钱,话音刚落便被老鸨子抢了过去。 “嗨呀,房东跟我的租金涨价了嘛,我这里过夜跟着涨也是没办法的事。” 老鸨子将钱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问题还真是无关紧要,目光游移在陆沅君手里剩下的那些上。 陆小姐也不负所望,又抽出了一张:“这房子不是你的?我瞧你买卖红火,咋不把房子买下来呢?” 老鸨子笑了一声,摇摇头接过陆沅君手里的钱:“我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啊,我倒是想买,也得房东卖呀!” 将钱塞进了口袋后,老鸨子的手晃了一大圈:“卖房可是破方,要败家的,房东除非到了饿死的地步,不然谁会卖呀。” 话还没说完,老鸨子又改了口,往地上吐了吐沫:“再说了,老娘我也不买!” 老鸨子也是个泼辣的,她这会儿不知在跟谁斗气,翻着白眼道。 “买下来的税钱够我们姑娘给政府老爷们白日一年了。” 契税,过户费,中证费,市政经费,建设特捐,各项苛捐杂税加起来,买房的压力太大,还不如租着。 陆沅君当即一连抽出三张,塞到了老鸨子手中,问出了今日的最后一个问题。 “你的房东是谁?” 能容下众多客人过夜玩乐的窑子,老鸨身后的宅子地界儿可不小的。运城的地价近年来水涨船高,就算比不上沪上和口岸,仍旧是不低的。 自己的父亲做了司令,也才只办了那一处五进五出的宅子。眼前窑子的主人,让陆沅君不由得好奇起来。 老鸨笑眯眯的接过钱,今儿真是老天爷开眼,上哪儿找这么轻松的钱来。 “房东呀,是咱政府的二总统!” 二总统原本是前朝的举人,穷人家的孩子当官儿没门路不得意,五六年不曾升迁,便参与组织造反了。 按理说也没当几年官,家里头哪来的积蓄呢。 老鸨子拍了拍口袋里的钱,撇撇嘴道:“大小姐,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陆沅君从小到大都被人说是文曲星下凡,陆司令祖坟冒青烟才生出的女秀才,与蠢笨是泾渭分明的两条线。 傻? 老鸨耸耸肩,不以为然道:“二总统挪用了保皇派的钱款置办下的,说起来若是没买这些房子,指不定皇帝还能多坐几年江山呢。” 也算是迂回革^命了。 把自己的房东说出来还不算,老鸨子口若悬河,指着远处花园别墅:“那边方圆数里,都是是太监的产业。再往那边,有前朝贪官的,也有今朝污吏的。” 老鸨子脸上的笑意浓厚,眼中多了几分嘲讽:“那太监买了一幢大楼,连子孙根都没有的家伙,娶了十几个姨太太,日子过得呦,比死了的陆司令还滋润呢!” 陆沅君听见了自家父亲的名头,脸色突变,吓了老鸨子一跳。 老鸨怕得罪人,也不敢胡说了,从陆沅君手中抽出了最后一张钱。 “小姐,我不管你是想租房还是想怎样。” 她指着东边儿的方向:“沿着这条路一直往下走,有不少代理出租的公司和铺子,也有买卖房屋的中介。” 陆沅君顺着她指的方向望了过去,果然瞧见了几个写着代理出租的牌匾。 “您呀,就别耽误我做生意了。” 老鸨子推着陆沅君让开自家门口,顺手挽住了黄汀鹭的胳膊。 “小公子倒是可以进来玩玩嘛。” 黄汀鹭红着脸抽出胳膊,退到了陆沅君身后寻求庇佑。 陆沅君双手叠在了背后,负手而立。 “瞧见没?” 黄汀鹭愣神,不明白陆沅君的意思。老鸨子也好,姑娘也罢,穿的暴露,他不敢睁眼瞧。 低下头,黄汀鹭不住的踱着步,仿佛极不自在。 “瞧什么?” “瞧这太平江山,有多少蛀虫。” 陆小姐的声音不大,在黄汀鹭听来,却是振聋发聩一般。 他这才清醒过来,陆沅君所谓的由嫖资上涨引发的,对于当下地产业的思考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个社会问题。” 陆沅君拿出了先生的模样,教导起了学生。 黄汀鹭学过语言,学过数学物理,甚至还上过大力教授的哲学课,可唯独没有听过陆沅君这般的课堂。 他点点头,若有所思,用纸笔记下了社会问题四个字。 陆沅君抬起脚,往东边儿的方向走去。 “跟上,今儿的小课堂还没结束呢。” ——————————— 封西云:沅君哈尼,这辈子我都不会去窑子的。 陆沅君:我再研究社会问题,你不要乱表心意 宅子虽是陆家的宅子,但这间院落陆小姐并不熟悉,只知道这里是父亲接待客人的。 陆司令的客人,都是大丘八,兵油子,政府里尸位素餐的官员,没一个是陆小姐能看得顺眼的。 每每路过此地的时候,也都是避之不及。今次封西云带她来,也不知这个丘八揣着什么坏心思。 进了小院,又推开房门,扑面而来是苹果的香气。陆沅君瞧见案几上摆着一盘红彤彤的大苹果,间或相隔四五个佛手,正是这香气的源头。 屋内还有个玻璃的金鱼缸子,翠绿的水草中,优哉游哉的戏绕着些或金黄,或火红的小鱼。 再往里看,有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穿着马褂长衫的中年男人。身后跟着几个小厮模样的人,有男有女。 会客室里有人,这点并不奇怪。 怪的是,屋内明明有座椅,这些人全都恭恭敬敬的站着。 他们见了陆沅君之后,身子躬了九十度,齐齐的道了声:“夫人好。” 叫谁夫人呢? 哪有管未出阁的小姐叫夫人的?这就跟管十几岁的大小伙子叫叔叔大爷一样,是不妥帖不合适的。 陆沅君的脾气本就急燥,一听这话当即便拉下了脸。 封西云跟在后头,进门时恰好听见了这句,尴尬的笑了几声。清了清嗓子后,冲那些人摆了摆手。 “暂且先唤陆小姐。” 等娶过门在改口也来得及。 封夫人似乎有点不大顺口,以后该让人们叫她什么好呢? 封太太。 对,太太这个词更摩登一些,适合留洋归来的陆沅君。 “这是我从沪上找来的裁缝,听陆夫人说沅君你刚归国不久,想着也没有合适的衣裳,我便寻来他们与你裁上一些。” 145.第一百四十五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不管是逛洋窑子,还是说他学问不精, 被这间教室里的任何一个人听到, 他季泉明就别想在冀大立足了。 随手把英国文学的课本丢到了地上,季泉明推搡开拦在前头的学生, 以及一个办公室面对面坐着的大理教授,朝着讲台上的陆沅君,硬着头皮冲了过去。 咱文人自古讲究一个风骨, 说得通俗些便是脸面,今日他就是挨枪子儿,也得拦下陆沅君来。 陆小姐课还未开讲, 被人打断不由得生出些许怒火来。素手往桌上一摸, 拿起了那把封西云留下给她防身的枪。 枪口对准季泉明的胸口,陆小姐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意。 季泉明方才还胆大包天不怕死呢,对上枪口又有些犯怵。 季家网上数三代,可都是读圣贤书的文人, 胆气稍有逊色。 “季先生?” 陆小姐持枪的手极稳,一看就不是花架子。配上她嘴角那抹笑意, 越发显得游刃有余起来。 “怎么不过来了?” 陆沅君开口便是讥讽, 丝毫不给他留有情面。 “怕我这个小女子不成?” 兴许是激将法起了作用, 又或是底下学生们的嘘声叫季泉明狠下了心, 他再次抬起脚步, 朝着讲台走来。 换了一般的女子, 就算季泉明是个书生, 可毕竟是个男人。 女子的力气比不过男子,也是真的,早该怕了才对。 可陆小姐气定神闲,面上一丝惊慌都没有不说,反倒提起了兴致。 她将枪口稍稍向下移了一寸,不再对准季先生的胸口,而是改换在了他的脐下三寸,子孙根的位置。 季泉明立刻停下了脚步,不敢再上前了。 “或许我今日不该讲什么脱发对于夫妻间与两国邦交的影响,而该换一样。” 陆沅君听着学生们的抽气声,将自己的嗓音抬高了几度。 “我该讲讲……” 陆小姐转过头,看向了那位斑秃的学生:“来,你上来!” 那学生平日里是个混窑子的怂包,听到陆小姐唤他,吓的腿都软了。 可又不敢拒绝手中持枪的人,只能一步三晃荡的走上讲台,按着陆小姐的吩咐,擦掉了原来的板书,拿起粉笔写上了新的课题。 “小论提不上裤腰带的男性,对我国与世界历史进程的正负作用。” 陆沅君的声音清丽,有股子说不出的脆,叫人听了还想听。 当然,这里的‘人’要剔除季泉明了。 他从未如今日一般,对这个昔日的同窗如此的厌恶过。 即便是那时在学校里,所有人都在学习拉丁文,唯独她在练习最拿不上台面的美利坚英时,陆小姐那一口黏黏糊糊,缺音少节的英文,都没让季泉明的厌恶胜过今日。 不对,季泉明突然停住,认真的思索起了这个问题。 究竟是此刻用枪口对准他的陆沅君更讨厌,还是操着一口美语的陆沅君更恼人。 身为一个英国文学的教授,最听不得毫无章法的美语,这还真是难住了他。 “这个论点呢,我们依旧要拿季教授来做例子。” 陆沅君似乎真的有讲课的心思,句句不离自己的论点。 季泉明也在听到她说要拿自己做例子之后,做出了决定。 是此刻的陆沅君更让他厌烦了。 “你给我等着!” 季泉明左手提着茶杯挡住了自己脐下三寸的位置,右手高高抬起,食指点向了陆沅君的面门。 “等着!” 陆小姐耸耸肩,仍旧不畏惧,目送他甩袖子转身大步离去。 “门口的同学带上门。” 季泉明也不在了,陆沅君把枪随手丢在了地上。 学生们吓的要做鸟兽散,陆沅君大力拍了拍桌子。 “上课。” 教室内的学生们也就被自己的亲娘吓到过这种境地,短短的两个字,就让教室安静了下来。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陆沅君从季泉明与洛娜的恋爱关系讲起。 一段跨国姻缘,让急于解开裤腰带的季泉明英文水平突飞猛进。偶尔情侣间蜜里调油,又叫他的文学素养也跟着有了大幅提升。 娶了洋人女子回国,在很大程度上,又能提升国民自信心。 同理种种…… 此之谓,是管不住裤腰带男性在历史进程中的正面作用。 “而他搞女学生,影响夫妻关系与两国邦交不说,不但会抵消正面作用,还会影响我国男性在国际上的形象,加深刻板印象……” 同时坐在学生们的位子上,还有大力教授,他若有所思的嘀咕着。 陆沅君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这边因着陆沅君引经据典,甚为生动的讲着古今中外管不住裤腰带的男人。 最近的还有自己未婚夫封西云故去的父亲,封老帅。 “封老帅各位知晓吧?” 陆沅君叹了口气,继续道:“封老帅不管在军事方面,还是在政治方面,都颇有建树,唯独,管不住自己。” 打仗的空隙还得去会会本地的窑姐,极其耐不住寂寞,明明儿子封少帅都那么大了,老帅还天天老当益壮,夜夜做新郎呢。 然而壮了没多久,便对外声称病逝。但任谁也知道,他是花柳病死的。 “可惜不可惜?” 陆沅君拍着桌子,以陆家老帅的眼界和才华,若非早逝,定有一番大作为的。 “可惜……” 学生们跟着点头,若有所思。 课还未上完,陆沅君的肚子里仍有许多例子佐证论点,教室紧闭的门却被人撞开了。 原来是放下狠话的季泉明回来,还带了几个冀大的护院。 不对,如今可不能叫护院了,要叫安保。 陆沅君见状歪歪头,对底下的学生们道:“今日便上到这里,下课。” 说完拎起自己的小包,也不为难这些护院的人,从讲台上走了下来。 “可是要带我去见官?” 陆沅君眼神瞥向躲在后头的季泉明,问向为首的安保。 “去见校长而已。” 大学里的安保也会说几句酸话,而已都出来了。 146.第一百四十六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宅子虽是陆家的宅子, 但这间院落陆小姐并不熟悉, 只知道这里是父亲接待客人的。 陆司令的客人, 都是大丘八, 兵油子,政府里尸位素餐的官员,没一个是陆小姐能看得顺眼的。 每每路过此地的时候, 也都是避之不及。今次封西云带她来,也不知这个丘八揣着什么坏心思。 进了小院,又推开房门,扑面而来是苹果的香气。陆沅君瞧见案几上摆着一盘红彤彤的大苹果, 间或相隔四五个佛手,正是这香气的源头。 屋内还有个玻璃的金鱼缸子, 翠绿的水草中,优哉游哉的戏绕着些或金黄,或火红的小鱼。 再往里看,有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穿着马褂长衫的中年男人。身后跟着几个小厮模样的人,有男有女。 会客室里有人,这点并不奇怪。 怪的是,屋内明明有座椅, 这些人全都恭恭敬敬的站着。 他们见了陆沅君之后, 身子躬了九十度, 齐齐的道了声:“夫人好。” 叫谁夫人呢? 哪有管未出阁的小姐叫夫人的?这就跟管十几岁的大小伙子叫叔叔大爷一样, 是不妥帖不合适的。 陆沅君的脾气本就急燥,一听这话当即便拉下了脸。 封西云跟在后头,进门时恰好听见了这句,尴尬的笑了几声。清了清嗓子后,冲那些人摆了摆手。 “暂且先唤陆小姐。” 等娶过门在改口也来得及。 封夫人似乎有点不大顺口,以后该让人们叫她什么好呢? 封太太。 对,太太这个词更摩登一些,适合留洋归来的陆沅君。 “这是我从沪上找来的裁缝,听陆夫人说沅君你刚归国不久,想着也没有合适的衣裳,我便寻来他们与你裁上一些。” 说着说着,封西云不知怎么红了脸,后面的话磕磕巴巴起来。 “至于婚服,我听你的。他们手艺好,西西西西……式中式的都可以做。” 陆沅君朝着一把椅子走了过去,想要坐下理理思绪。封西云比她更快,先一步为陆沅君把椅子拉了出来。 “先叫他们出去,有些话我们单独谈。” 陆沅君坐下以后,给了封西云一个眼神。 那位沪上来的裁缝是个有眼力的,不等封少帅开口,自己便领着徒弟们出了去,还不忘带上门。 脚步声越来越远,到最后消失不见。 “说吧,你究竟想要什么。” 陆沅君翘着二郎腿,旗袍下头露着一截白生生的小腿。 脚腕处白的过分,像极了富贵人家的老爷们在手中把玩的羊脂玉雕件,晃的封西云挪不开眼。 封西云一贯瞧不起他那得花柳病死去的爹,明明胸怀壮志,腹中又有大才,为何栽到了女人头上。 那时封老帅总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封西云对此嗤之以鼻。 而今当真轮到了自己,他想起了在东洋留学时,书中所说的遗传。 开战前给上万士兵讲话也没有怂的封西云,如今竟不知如何回话,半天憋出一句。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扯淡。” 陆小姐粗话连篇。 她从椅子上起来,皮鞋的鞋底敲在地上,一步步逼近了封西云。 二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了不过半臂,陆沅君眼神锐利的如同是在草原上空翱翔的雄鹰,咬住了封西云作为自己的猎物。 “你想要从我父亲这趟浑水里分到些什么?是权,是兵,还是地?” 不管封西云的模样如何英俊,如何正直,如何风流倜傥,在陆小姐看来,大兵油子都是一丘之貉。 无利不起早的家伙。 陆家孤儿寡母,是众人口中的肥肉,若无所图,任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凑上来。 雪中送炭从来都见的少,落井下石才正当道。 陆沅君天生有一种能说服他人的能力,被她这么一问,封西云自己先懵了一瞬间。在心中询问自己,我是想要权,想要兵,还是想要地呢? 可他及时的回过神来,没有掉进陆沅君的陷阱里。 “陆伯伯与我有恩。” 封西云轻声开口:“诚然如今新式思想大行其道,但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点是不能改的。” 封西云身上穿着的是新式的军装,与长衫马褂有天壤之别,倒更像绅士们所穿的西服。 “运城是非之地,我娶你,脱离这火海可好?” 男人上前一步,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的更近,他稍稍低下头。 “到时候,就算运城乱成一锅粥,也沾染不到你与陆伯母身上。” 陆沅君曾想过,封西云在风口浪尖上要娶她的理由。钱也好,地盘也好,父亲留下的势力也罢,唯独没有想过,是这个理由。 报恩? 听起来有些荒唐。 然而当她抬起头,对上封西云那双眼,几近而立的年纪,眼白澄澈如少年,即便是一流的戏子,也演不出这样的真挚。 哪怕是戏子,也得先说服自己之后,方才能演出真情。 报恩。 他想娶自己,是真的为了报恩。 “我会供着你,一生只你一位妻。” 封西云仍在做着承诺。 陆沅君对上这双眼,把母亲所说的,万事顺着封西云的话忘到了九霄云外,摇摇头后退了一步。 “不成。” 盲婚哑嫁,不成。 即便如洛娜那样,寻了真爱的漂洋过海的,也不一定能得长久的幸福。他这样为了一份父亲留下的恩情,又能与自己长久至几时呢? 陆沅君退回了原来的位置,父亲的家业也好,能保便保,保不下就算了。 搭上自己一辈子,只为了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不值当的。更何况乱世之中,现在护下了,以后也难保证。 封西云听到了拒绝的话,心里有些失落,却又是意料之中。 他追上前,扯住了陆沅君的袖子。 “我知道,陆伯父新丧,你要守孝三年。” 说着他往紧闭的屋门处瞧了一眼,生怕被谁听见一样,用气声说道。 “如今这世道,三年之后是什么样子,谁又说得清?” 三年后,封西云都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 “治世不一道,则国不法古。国尚如此,我们又何须拘泥与旧理呢?” 婚丧嫁娶一起办,在当下这个时节,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封西云目光灼灼,等着陆沅君的回应。只要她点点头,便立刻唤那几个沪上的裁缝回来,西式的婚纱也好,中式的华服也罢,几日之内便能穿在陆沅君的身上。 “可我不喜欢你。” 陆沅君将衣袖从封西云手中挣脱开来。 封西云在来时,也想过陆小姐可能会拒绝自己的理由。他想着许诺不纳妾,不在乎什么守孝三年,定能将人带离运城。 唯独没有想过,陆小姐拒绝他的理由,会是这五个字,‘我不喜欢你’。 爱情,这是一个在新式青年里盛行且风靡的字眼,有着崇高的含义。 手中空落落的,没了锦缎的丝滑。封西云有些愣神,不知下一句该如何回话。 他只记得陆小姐说送客,自己跟着小厮出了房门,又出院门,最后出了宅门。坐在了自己的汽车后座上,目光出了窗外望着陆宅的匾额,靠着背椅目光涣散。 耳边传来了李副官的声音,混混沌沌,模糊不清。 “少帅,她不乐意那更好!咱还不娶了,反正是陆大头的闺女不想嫁,日后下了黄泉对上陆司令,咱也是有理的。” 封西云双手搭在膝头,军装的裤子要比长衫更凉些,越发衬的他掌心炙热。 “不成。” 封少帅摇摇头。 司机不敢搭少帅与副官的话,只能从后视镜里偷偷观察。他瞧见封少帅的目光灼灼,神情坚定。 “为啥啊少帅?” 李副官想不通,从来只听说过女子报恩以身相许,没听说过大老爷们也以身相许的。 封西云低头看着自己曾拉住陆云君袖角的手,翻来覆去瞧了又瞧。 “因着我喜欢她。” 就像陆小姐说的,若非要嫁娶,总该寻喜欢的人过余下半生。 李副官听了少帅这话,牙都要酸倒了。 都说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本以为封少帅在见识过老帅那因花柳病烂了臭了的腿以后,能做个清心寡欲的人。 如今好了,你瞧瞧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八成是完求了。 既然如此,吃人家的粮饷,就要为封家办事,李副官咬着牙握紧拳头。 “少帅,反正陆大头死了,咱就是进去把陆小姐抢回去,也没人能说什么。” “胡说。” 封西云回过神来,冲着李副官瞪大眼睛。 “你怎么能管我老丈人叫陆大头呢?” 封少帅的汽车绝尘而去,一直到天擦擦黑,陆夫人才乘着黄包车从南春坊回了自家的宅子。 进宅院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抓了女儿来问。 “今日与封少帅谈的如何?可还融洽?” 陆沅君端坐在椅子上,手中托着一个盖碗,江西的瓷,上头烧着水墨山水画。 用盖子将杯中的茶叶和沫沫拨到一边儿,吸溜了一口香片茶,陆沅君把下午的事给母亲说了个大概。 陆夫人听了气不打一出来,当即扔下自己大包小包买来的东西,就要上手去揍自己的闺女。 “沪上的裁缝你就给赶跑了?” 陆沅君:??? “还跟我装无辜!” 陆夫人一掌落在了女儿的胳膊上:“难道你不想穿貂去学校教书么?” “沅君,你能不能为我出这口气?寻到那女学生与她讲讲道理,不要抢我的泉明。” “我能为你出气。” 陆沅君扶起蹲在地上的洛娜,看到她眼中燃起希望之火,然而下一句便被好友浇熄。 “可你要知道,我们华夏有句古语,治标不治本…” 陆小姐顿了顿继续,泼起了冷水。 “女学生是标,季泉明是本。治标不治本,病是要复发的。” 洛娜眼中的泪被风一吹,干掉了大半,静静地听着陆沅君低语。 “就算我真的帮你劝退了一个女学生,日后还会有两个,三个,数不清的女学生介入你们夫妻之间。” 陆沅君把这件事掰开来给洛娜分析。 “所以呢?沅君你有什么建议?” 洛娜这会儿冷静下来,觉着好友的话很有道理。 陆沅君收回手,拉开了自己和洛娜的距离。 “我当然是建议你离婚。” 147.第一百四十七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陆沅君放开小厮, 快步朝着堂屋走去,大力一脚踹开门, 冲着黑压压的屋子扯长嗓子喊了声。 “娘!” 陆夫人听到闺女的声音,抱着故去陆司令的大头照片走了出来,歪着脑袋问:“怎么了?急急忙忙的,可还有个姑娘的样子。” 明明也是读过书的人, 怎的这脾气跟她那死去的爹一个样。就算是村里大字不识的小脚丫头,也没有哪个姑娘和陆沅君一样野的。 陆沅君见母亲出来,把弹夹往桌上一拍,气鼓鼓的坐了下来。一颗子弹因着冲撞,从弹夹里探出, 骨碌碌滚落到了地上。 因着屋内用的是老式的窗户纸,而非透光的玻璃,即便白日也仍旧暗的很。 听见子弹掉落在地上的动静,陆夫人嘴角勾起笑意,一脸得意凑近了自家的闺女,坐在了她旁边的位置。 “怎么样?娘是不是帮你大忙了?” 帮忙? 陆沅君把今日的事与亲娘说了一遍,讲到她用枪指着季泉明的时候,还有些后怕。 “娘, 幸亏我当时没开枪啊!” 要不然身上可就背着人命了,还帮忙呢, 你这分明是害我呀。 谁知陆夫人听完, 斜了一眼自家的闺女, 胆小如鼠,比起你爹可真是差远了。季泉明那样的人,若真是开枪倒好了,以绝后患。 陆沅君见母亲没有反思的趋向,把桌上的小枪收回了包中,严肃道:“您以后不要给我上子弹行不行啊?” 陆夫人对此不置可否,放下了陆司令的大头照片,起身把房门关上,靠在门上对陆沅君道。 “一会儿封家的少帅还要来,近几日你父亲的那些部下蠢蠢欲动,为了保下咱这家业,你说什么也不能胡来知道么?” 陆沅君听了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回母亲的话头。 陆夫人追上前,停在了女儿的身边,双手按在了陆沅君的肩头。 “万事且先顺着他,只当为了这个家,为了咱娘儿俩。” 陆沅君抬头,瞧见了母亲的神色焦虑,是再多的金银首饰都无法遮挡的心虚与慌张。陆宅没了父亲,就是悬在饿狼前头的一块肥肉,谁都能上来咬一口。 母亲一介妇人,手中无兵无权,想要护住可就太难了。 好在封西云赶在这个时候来趟浑水了,不管那人藏着什么心思,都得抓住了,借着封家的势力,保住陆司令留下的这份家业。 “娘……” 陆小姐的声音软了下来,扣开了落在她肩头的手,起身将位子让出来,扶着母亲坐下。 她半蹲下来,靠在母亲的膝头,双手握着母亲的手,低声道。 “我今日出去寻了份教书的工作,薪资二十银元一个月,够咱娘俩过日子了。” 陆沅君用下巴蹭了蹭母亲的手,试图安慰近日情绪不佳的母亲。 “这些东西,他们要便拿去!父亲让我上学,如今学成归来我也能养您,定不让您受一分苦难。” 凭她留洋的经历,腹中的学识,根本用不着委身于封西云,做什么少帅夫人。明明靠自己也一样能活,还活的更好。 陆夫人抽回手,覆上了女儿的额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以为娘贪恋富贵?” 陆沅君还未作答,但眼神出卖了她,她的确有那么一丢丢的心思,以为母亲是在贪恋荣华。 然而陆夫人声音颤着开了口。 “我认识你爹时,他还是码头上扛大包的苦力。你外公家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小有资产。” 回忆起了当年的事,陆夫人的眉心舒展了几分,轻轻的用指尖给女儿理着凌乱的发丝,目光痴痴的望向了那张黑白的大头照片。 “你爹那会儿什么都没有,娘不还是跟了他?” 陆夫人拉着女儿起来,指着照片让她瞧。 “他从一穷二白,到如今家财万贯,你可知这钱是怎么来的?” 陆沅君摇摇头,说实在的,她懂事之后一直在外求学,对父亲的事一知半解。 “你父亲说不会让我们娘俩过苦日子,要让你我享福。这些都是他把脑袋别再裤腰带上,日夜刀尖舔血,受了数不清的伤,拼了命才挣下的。” 陆夫人咬牙切齿的往门外望去,仿佛门外站着便是豺狼虎豹。 “而今他尸骨未寒,我怎么能让那些混账东西把这家业抢了去?” 陆沅君听了这话一愣,环顾了一周,似乎没有预想到母亲是这样的想法。自己思量事情还是太过简单了。 陆夫人的话没有说完,顿了顿继续开口。 “再说了,他们抢了你父亲的东西要做什么?” 目光直视女儿,陆夫人等着她的回答。 陆沅君就算没有读过书,也知道那些人抢了父亲的家业去要做什么。无非就是变卖充军,抢地盘,打仗,杀人而已。 “让他们拿着你父亲的东西去做杀孽,你就忍心么?” 陆夫人的声音猛的抬高,似在质问一般。 一句话,让儿时的一桩旧事猛的撞进了心头。 那时她才不过几岁的年纪,出门走路尚要人牵着才行。陆司令从战场归来,带着女儿去县城的饭庄里下馆子,叫了三盘白切鸡肉。 给闺女要了两瓶荷兰汽水,自己倒了杯酒小酌着。 “你爹我小时候,觉得这是天下最好吃的。” 陆沅君尝了一口,觉得不过尔尔。 陆司令笑笑也不说话,自己一个人吃了大半,剩下的打包带了回去。还叫了不少,送到了码头上,给曾经一起扛大包的人开荤。 “老子请你们吃白切鸡!” 过往的路人以为陆司令嚣张跋扈,然而并非如此,他没发迹的时候就这样讲话,发迹之后也一如当初。 升官发财换老婆,这是华夏男人的通病。可陆司令到死都只有陆夫人一位妻,不去胡同里的窑子,也不去河上的画舫,甚至连戏班子都不去。 陆沅君在码头上听到那些苦力调笑,为何父亲不换个老婆。 她记得父亲回那人说:“去你/妈的。” 话虽不中听,但竟然诡异的顺耳。 148.第一百四十八章【一更】 “哎!” 头顶仍然光秃秃的, 打黄汀鹭出生以来,他头一回应了儿子的呼唤。 虽然有满满一肚子话要讲,眼下却不是跟儿子叙旧的时候。 黄住持拦住了儿子的肩头,把黄汀鹭送到了门口。 “我晚些再去找你,还有些事情要跟吴先生说。” 在父亲还是和尚的时候,黄汀鹭差点跟着父亲一起出家, 而今父亲都管他叫儿子了,他更加无法拒绝任何从这个人口中说出的话。 门关上的瞬间, 黄汀鹭美滋滋的转身就走, 甚至对父亲要跟校长说什么都没有好奇。 只知道父亲说晚些再来找他, 下一次见面的时候, 就不是大师与香客, 而是父亲和儿子。 脚步声逐渐远去, 黄住持放下了门把手,转身朝着吴校长走来。 “我看你宝刀未老,外头埋着的□□威力似乎比当年还要强。” 吴校长的双手抚摸着和尚们从山上带下来的军火,沉浸在陆大头竟然把东西藏了这么多年, 还藏的这么好。 听到了故人的奉承,吴校长抬起头, 这种夸奖的确叫人心中慰藉。 “三人行必有我师, 更不要提我每年有多少学生。” 吴校长起身往窗边走去,站到窗口处后, 招招手让黄住持也过来。 在老友站在了自己的身侧时, 吴校长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小平房。 “你看那里!” 黄住持顺着吴校长指的方向看去, 白色的外墙上尽是焦黑与深灰色交织相伴。小平房的既没有门,也没有窗,就连紧挨房子的树也只剩了半截。 “是苟团长炸的,还是东洋人炸的?” 黄住持虽然住在山上,但他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出家人。 运城里发生的大小事情,他都了如指掌。 吴校长眉头微蹙,转过头一把推在了老友的肩头。 “当然不是,那栋小楼是我炸的。” 耸了耸肩膀,吴校长抽出椅子坐了上去。坐下后并没有靠在椅背上,而是弯下腰不停的向桌下探去。 “许多伟大的科学都开始与偶然,给学生们上课的时候,有个孩子并没有严格按着我的配方来。” 脸上的神色一变,吴校长在桌子下头摸到了什么。 眉头的川字松开恢复了平坦,嘴角也勾起了笑意。 “然后小楼就炸了,如今学校外头埋着的威力更大的□□,就归功于这次偶然。” 吴校长直起身来,手中拿着什么东西,砰的一声砸在了桌上。 上下扫了老友几圈,吴校长的手掌紧随其后,也落在桌上,重重的的拍了几下。 “既然你现在也不是和尚了,去他的戒律清规,来陪我喝一杯。” 吴校长用食指的关节敲在了他从桌子下头拿上来的东西上,清脆的响声在屋内蔓延。 “酒?” 黄住持将目光从外头炸毁一半的小楼处移开,转过身来看到了吴校长桌上的东西。 “还是伏特加?” 细长的玻璃瓶子,中间缠绕着一圈俄文的标签,光是看一眼就晓得这酒的度数有多大。 “不管你信不信,学生可没有和尚好管。” 吴校长拧开了酒瓶上的盖子,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把盛满烈酒的杯子凑到鼻下闻了闻,光是这股味道就已经让舌尖尝到了一丝辛辣和滚烫。 “尤其是你的儿子。” 举起酒杯,遥遥朝着老友。 光是想想黄汀鹭的所作所为,吴校长便不由自主的肩头一颤。先是劝他不要当和尚,又是劝他不要写情书,那孩子跟亲爹一样,总是在两个极端处游走。 吴校长仰头饮尽了杯中的酒,和预期的一样,老毛子的酒让他从舌尖到腹中都沸腾了起来。 黄住持从窗边走了过来,没有去拿吴校长的杯子,而是直接端起了瓶子,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 吴校长猛地起身,从老友的手中把酒瓶子抢了下来,盖上盖子藏回了桌子下头。 “这么喝是要死人的!” 老毛子的酒度数高,向黄住持那种喝法,用不着东洋人来,自己就倒下了。 “不能因为终于可以破戒就不要命了。” 吴校长把酒杯也一并收了起来,自己藏在办公室里其他用来消遣的东西,此刻也没有心思拿出来给重新进入滚滚红尘的老友来品鉴了。 黄住持抬手擦掉了嘴角残留的烈酒,从舌尖顺着喉咙一路向下直到腹中,此刻像是着了火一样。 怪不得大家贪恋红尘,上山之后也总是六根不净,尘世里的东西的确刺激,让人留恋。 “不光是炸药的威力,我跟着王教授进来的时候,你埋□□的方式也很有意思。” 黄住持靠在桌边,半边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上头。 吴校长别开头,老友提到的这一点,叫他有些难为情。 目光落在地上,吴校长嘟囔着开口,声音不大,甚至有些含糊不清。 “陆大头不也找了江湖人来藏他的东西?” 事实证明他们推翻的旧法则里,也不都是花架子似的糟粕,诚然是有些难以解释,神神秘秘的东西。 说起藏东西来,吴校长的目光从地上挪移,抬头望向了老友带回来的箱子上。 “我以为那个让运城百姓疯狂的宝藏传闻是假的。” 可视野中的东西是真实的,吴校长撇撇嘴。 “不过现在看来,无风不起浪啊。” “无风?” 这次换了黄住持皱起眉头,他弯下腰看着吴校长。 “陆大头没跟你说么?” “他跟你说了?” 吴校长的脸上尽是惊讶。 见老友点头之后,吴校长越发的懊恼起来。将椅子猛地向后一拖,吴校长怒火中烧,朝着老友带回来的箱子冲了过去,狠狠的在上头踢了一脚。 手指隔空点着箱子,吴校长心中五味杂陈,双唇轻微的颤抖着,半天憋出了一句话。 “这就是为什么我没去他的吊唁会!” 亏我还那么照顾他闺女,陆大头竟然连这种天大的事都藏着掖着。 然而当话音出口,吴校长整个人又颓丧起来。因着他心里清楚,这并不是他没去送陆大头的原因。 黄住持紧抿着双唇,沉默不语一言不发,只是在心中感慨岁月蹉跎。 吴校长把箱子的盖子放了下来,就近坐下,双手放在膝头。 “算了,我明白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说起来更大的原因在自己身上,人家陆大头可没少给这间学校办事。 想到这里,吴校长抬头望向靠在桌边的老友。 “你说王教授能不能帮我给那边的陆大头捎个信儿?” 捎什么信还没出口,吴校长便又一次闭上了嘴,在心中暗骂自己说的是什么胡话。 “你不必羞愧。” 黄住持明白老友的心思,新式青年即便是吴校长这样老一辈的新式青年,都对玄学羞于启齿。 “大总统还养着术士炼制长生不老的仙丹呢。” 多少司令和督军们把父辈的坟挖开,换了风水宝地。 也不仅仅是在这片大陆,西洋列国也好,东洋也罢,他们还专门给巫师建了番号。 “侍奉佛祖多年,我是没见过佛祖。” 黄住持低下头,热度从他的腹部上移,此刻脸颊也染上了绯红。 试图寻找被吴校长藏起来的烈酒,可惜吴校长藏东西的手艺也不错,他什么也没有找到。 吸吸鼻子仍然可以闻嗅到酒气,黄住持不由得感慨这东西叫人上瘾。 双手撑在桌上,黄住持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吴校长的身上。 “但要是死后真的有地狱和阎罗,我俩在那边见到陆大头的时候,那狗东西可没法子再管咱们叫瓜怂了。” 建康政府成立,黄住持去做了住持,吴校长去做了校长,陆大头这个老粗可理解不了文人内心的挣扎。 在陆司令看来,不过是一对胆小如鼠的瓜怂罢了。 老友的话让吴校长心情稍稍愉悦了一些,他拍了拍坐在身下的箱子。 “说起来也真是嘲讽,到最后竟然是咱们两个在这儿聚首。” 就像老黄说的,即便与运城一同沦陷,若真的有阎罗殿,他见了陆大头的时候也能挺起腰杆。 身下的箱子是木头做的,坐上来片刻功夫就已经和吴校长的体温一致,没了方才的清凉。 手掌仍旧落在木箱之上,吴校长摇摇头。 “说真的,比起军火来说,我更愿意相信陆大头在山上埋的是黄金。” 记忆中的陆大头,虽不好色,但绝对是个贪财的。 用黄金盘炕头,日日夜夜的睡在上头。或是在山洞里藏宝,在半夜三更偷偷摸摸的去山洞里抚摸他的黄金,太像陆大头能做出来的事了。 “你说我们还能撑多久……” 黄住持打断了吴校长关于陆司令的回忆,语气沉重的开口询问。 二人是聊了一阵子闲话,可这种关头下的故人相聚,到最后还是要落在让人不愉快的话题上。 强行驱散了脑海中关于陆司令的回忆,吴校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运城的情形即便有了这批军火,恐怕仍旧不容乐观。 当他抬起头看向老友时,黄住持的表情已经证明他深刻的明白了不容乐观几个字。 若是乐观的话,他也不会带着和尚们下山了。就连佛门清净地都没法子清净,运城自然更是一片汪洋火海。 “当然,你来的时候已经看到了……” 吴校长故作轻松,手指在木箱上头扣了扣,木屑刺到了指甲缝中,吃痛之下只能收回说。 “不过也有些好消息。” 手掌移开了木箱,吴校长用脚在上头踢了踢。 “有了这批军火,守军们起码能稍稍轻松一些。” “除了这些之外,苟团长死了以后他手底下的兵虽然是帮着东洋人做事。” 吴校长挑了挑眉头,继续道。 “但那些人也不是真心的,时不时的会偷偷放几个咱们的人,送个情报叫人提前撤离什么的。” 犹豫了半天,吴校长想不到可以用来形容这些伪军的字眼。 “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们自己还会偷偷杀几个东洋人,回去的时候假装自己也受伤了。” “曲线抗倭。” 黄住持双唇轻启,抛出了四个字。 吴校长听后点点头,不得不承认,老友选择的这四个字就很贴切了。 “封西云也正带着援军在回来的路上。” 从木箱上站起来,吴校长挺直脊背,一如二十年前般心怀希望。 “虽然不容乐观,但也不是全无希望。” 只要撑到援军到来,只要能够撑到援军到来。 心中怀有希望是好的,但希望这种东西金贵又脆弱,像是个玻璃瓶子琉璃盏,摆在架子上的陶瓷,轻轻一碰就会摔在地上,咔嚓碎裂。 且不仅是碎裂而已,碎裂之后的残片还很是尖锐,捡拾的时候稍有不慎就会划伤自己。 在吴校长说完还能撑一阵子的话后,事实证明一阵子就只是三天而已。 埋在冀北大学外围街巷里的□□接连不断的炸开,浓烟滚滚在学校里就能看见。 爆炸后溅起的灰尘没有及时落下,而是悬浮在空中在全城蔓延开来。 即便爆炸的位置距离他们还有一段,可爆炸的声音不绝于耳,那些带着□□味的粉尘落在头发上,将黑发染成灰黄色。 亦或是钻进鼻子里,和春日的花粉一样让人不停的打喷嚏。 一桩一件都在提醒着所有人,东洋人来了,来的速度要比他们预想的还要更快。 四面八方都有浓烟升起,耳边不停响起的爆炸声密集到他们无法判断其来源和方向,轰隆隆的响个不停。 即便还没到太阳下山的时候,火光已经染红了半边天。 149.第一百四十九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平日里背诵莎翁,温文尔雅的季泉明在原地坐立不安。瞧着学生们聚精会神盯着陆小姐,还等着看自己的笑话,生怕她嘴里蹦出什么怪话来,心里头别扭极了。 陆沅君虽与他关系稀松寻常,可毕竟是同城人士, 又上的一个大学。人无完人,金无足赤, 陆沅君的手上怕是抓着他不少的把柄。 不管是逛洋窑子, 还是说他学问不精, 被这间教室里的任何一个人听到, 他季泉明就别想在冀大立足了。 随手把英国文学的课本丢到了地上, 季泉明推搡开拦在前头的学生, 以及一个办公室面对面坐着的大理教授,朝着讲台上的陆沅君,硬着头皮冲了过去。 咱文人自古讲究一个风骨,说得通俗些便是脸面, 今日他就是挨枪子儿,也得拦下陆沅君来。 陆小姐课还未开讲, 被人打断不由得生出些许怒火来。素手往桌上一摸, 拿起了那把封西云留下给她防身的枪。 枪口对准季泉明的胸口,陆小姐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意。 季泉明方才还胆大包天不怕死呢, 对上枪口又有些犯怵。 季家网上数三代, 可都是读圣贤书的文人, 胆气稍有逊色。 “季先生?” 陆小姐持枪的手极稳,一看就不是花架子。配上她嘴角那抹笑意,越发显得游刃有余起来。 “怎么不过来了?” 陆沅君开口便是讥讽,丝毫不给他留有情面。 “怕我这个小女子不成?” 兴许是激将法起了作用,又或是底下学生们的嘘声叫季泉明狠下了心,他再次抬起脚步,朝着讲台走来。 换了一般的女子,就算季泉明是个书生,可毕竟是个男人。 女子的力气比不过男子,也是真的,早该怕了才对。 可陆小姐气定神闲,面上一丝惊慌都没有不说,反倒提起了兴致。 她将枪口稍稍向下移了一寸,不再对准季先生的胸口,而是改换在了他的脐下三寸,子孙根的位置。 季泉明立刻停下了脚步,不敢再上前了。 “或许我今日不该讲什么脱发对于夫妻间与两国邦交的影响,而该换一样。” 陆沅君听着学生们的抽气声,将自己的嗓音抬高了几度。 “我该讲讲……” 陆小姐转过头,看向了那位斑秃的学生:“来,你上来!” 那学生平日里是个混窑子的怂包,听到陆小姐唤他,吓的腿都软了。 可又不敢拒绝手中持枪的人,只能一步三晃荡的走上讲台,按着陆小姐的吩咐,擦掉了原来的板书,拿起粉笔写上了新的课题。 “小论提不上裤腰带的男性,对我国与世界历史进程的正负作用。” 陆沅君的声音清丽,有股子说不出的脆,叫人听了还想听。 当然,这里的‘人’要剔除季泉明了。 他从未如今日一般,对这个昔日的同窗如此的厌恶过。 即便是那时在学校里,所有人都在学习拉丁文,唯独她在练习最拿不上台面的美利坚英时,陆小姐那一口黏黏糊糊,缺音少节的英文,都没让季泉明的厌恶胜过今日。 不对,季泉明突然停住,认真的思索起了这个问题。 究竟是此刻用枪口对准他的陆沅君更讨厌,还是操着一口美语的陆沅君更恼人。 身为一个英国文学的教授,最听不得毫无章法的美语,这还真是难住了他。 “这个论点呢,我们依旧要拿季教授来做例子。” 陆沅君似乎真的有讲课的心思,句句不离自己的论点。 季泉明也在听到她说要拿自己做例子之后,做出了决定。 是此刻的陆沅君更让他厌烦了。 “你给我等着!” 季泉明左手提着茶杯挡住了自己脐下三寸的位置,右手高高抬起,食指点向了陆沅君的面门。 “等着!” 陆小姐耸耸肩,仍旧不畏惧,目送他甩袖子转身大步离去。 “门口的同学带上门。” 季泉明也不在了,陆沅君把枪随手丢在了地上。 学生们吓的要做鸟兽散,陆沅君大力拍了拍桌子。 “上课。” 教室内的学生们也就被自己的亲娘吓到过这种境地,短短的两个字,就让教室安静了下来。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陆沅君从季泉明与洛娜的恋爱关系讲起。 一段跨国姻缘,让急于解开裤腰带的季泉明英文水平突飞猛进。偶尔情侣间蜜里调油,又叫他的文学素养也跟着有了大幅提升。 娶了洋人女子回国,在很大程度上,又能提升国民自信心。 同理种种…… 此之谓,是管不住裤腰带男性在历史进程中的正面作用。 “而他搞女学生,影响夫妻关系与两国邦交不说,不但会抵消正面作用,还会影响我国男性在国际上的形象,加深刻板印象……” 同时坐在学生们的位子上,还有大力教授,他若有所思的嘀咕着。 陆沅君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这边因着陆沅君引经据典,甚为生动的讲着古今中外管不住裤腰带的男人。 最近的还有自己未婚夫封西云故去的父亲,封老帅。 “封老帅各位知晓吧?” 陆沅君叹了口气,继续道:“封老帅不管在军事方面,还是在政治方面,都颇有建树,唯独,管不住自己。” 打仗的空隙还得去会会本地的窑姐,极其耐不住寂寞,明明儿子封少帅都那么大了,老帅还天天老当益壮,夜夜做新郎呢。 然而壮了没多久,便对外声称病逝。但任谁也知道,他是花柳病死的。 150.第一百五十章【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随手把英国文学的课本丢到了地上, 季泉明推搡开拦在前头的学生,以及一个办公室面对面坐着的大理教授,朝着讲台上的陆沅君,硬着头皮冲了过去。 咱文人自古讲究一个风骨, 说得通俗些便是脸面,今日他就是挨枪子儿, 也得拦下陆沅君来。 陆小姐课还未开讲,被人打断不由得生出些许怒火来。素手往桌上一摸,拿起了那把封西云留下给她防身的枪。 枪口对准季泉明的胸口,陆小姐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意。 季泉明方才还胆大包天不怕死呢, 对上枪口又有些犯怵。 季家网上数三代,可都是读圣贤书的文人,胆气稍有逊色。 “季先生?” 陆小姐持枪的手极稳, 一看就不是花架子。配上她嘴角那抹笑意, 越发显得游刃有余起来。 “怎么不过来了?” 陆沅君开口便是讥讽,丝毫不给他留有情面。 “怕我这个小女子不成?” 兴许是激将法起了作用,又或是底下学生们的嘘声叫季泉明狠下了心,他再次抬起脚步, 朝着讲台走来。 换了一般的女子, 就算季泉明是个书生,可毕竟是个男人。 女子的力气比不过男子, 也是真的, 早该怕了才对。 可陆小姐气定神闲, 面上一丝惊慌都没有不说,反倒提起了兴致。 她将枪口稍稍向下移了一寸,不再对准季先生的胸口,而是改换在了他的脐下三寸,子孙根的位置。 季泉明立刻停下了脚步,不敢再上前了。 “或许我今日不该讲什么脱发对于夫妻间与两国邦交的影响,而该换一样。” 陆沅君听着学生们的抽气声,将自己的嗓音抬高了几度。 “我该讲讲……” 陆小姐转过头,看向了那位斑秃的学生:“来,你上来!” 那学生平日里是个混窑子的怂包,听到陆小姐唤他,吓的腿都软了。 可又不敢拒绝手中持枪的人,只能一步三晃荡的走上讲台,按着陆小姐的吩咐,擦掉了原来的板书,拿起粉笔写上了新的课题。 “小论提不上裤腰带的男性,对我国与世界历史进程的正负作用。” 陆沅君的声音清丽,有股子说不出的脆,叫人听了还想听。 当然,这里的‘人’要剔除季泉明了。 他从未如今日一般,对这个昔日的同窗如此的厌恶过。 即便是那时在学校里,所有人都在学习拉丁文,唯独她在练习最拿不上台面的美利坚英时,陆小姐那一口黏黏糊糊,缺音少节的英文,都没让季泉明的厌恶胜过今日。 不对,季泉明突然停住,认真的思索起了这个问题。 究竟是此刻用枪口对准他的陆沅君更讨厌,还是操着一口美语的陆沅君更恼人。 身为一个英国文学的教授,最听不得毫无章法的美语,这还真是难住了他。 “这个论点呢,我们依旧要拿季教授来做例子。” 陆沅君似乎真的有讲课的心思,句句不离自己的论点。 季泉明也在听到她说要拿自己做例子之后,做出了决定。 是此刻的陆沅君更让他厌烦了。 “你给我等着!” 季泉明左手提着茶杯挡住了自己脐下三寸的位置,右手高高抬起,食指点向了陆沅君的面门。 “等着!” 陆小姐耸耸肩,仍旧不畏惧,目送他甩袖子转身大步离去。 “门口的同学带上门。” 季泉明也不在了,陆沅君把枪随手丢在了地上。 学生们吓的要做鸟兽散,陆沅君大力拍了拍桌子。 “上课。” 教室内的学生们也就被自己的亲娘吓到过这种境地,短短的两个字,就让教室安静了下来。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陆沅君从季泉明与洛娜的恋爱关系讲起。 一段跨国姻缘,让急于解开裤腰带的季泉明英文水平突飞猛进。偶尔情侣间蜜里调油,又叫他的文学素养也跟着有了大幅提升。 娶了洋人女子回国,在很大程度上,又能提升国民自信心。 同理种种…… 此之谓,是管不住裤腰带男性在历史进程中的正面作用。 “而他搞女学生,影响夫妻关系与两国邦交不说,不但会抵消正面作用,还会影响我国男性在国际上的形象,加深刻板印象……” 同时坐在学生们的位子上,还有大力教授,他若有所思的嘀咕着。 陆沅君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这边因着陆沅君引经据典,甚为生动的讲着古今中外管不住裤腰带的男人。 最近的还有自己未婚夫封西云故去的父亲,封老帅。 “封老帅各位知晓吧?” 陆沅君叹了口气,继续道:“封老帅不管在军事方面,还是在政治方面,都颇有建树,唯独,管不住自己。” 打仗的空隙还得去会会本地的窑姐,极其耐不住寂寞,明明儿子封少帅都那么大了,老帅还天天老当益壮,夜夜做新郎呢。 然而壮了没多久,便对外声称病逝。但任谁也知道,他是花柳病死的。 “可惜不可惜?” 陆沅君拍着桌子,以陆家老帅的眼界和才华,若非早逝,定有一番大作为的。 “可惜……” 学生们跟着点头,若有所思。 课还未上完,陆沅君的肚子里仍有许多例子佐证论点,教室紧闭的门却被人撞开了。 原来是放下狠话的季泉明回来,还带了几个冀大的护院。 不对,如今可不能叫护院了,要叫安保。 陆沅君见状歪歪头,对底下的学生们道:“今日便上到这里,下课。” 说完拎起自己的小包,也不为难这些护院的人,从讲台上走了下来。 “可是要带我去见官?” 陆沅君眼神瞥向躲在后头的季泉明,问向为首的安保。 “去见校长而已。” 大学里的安保也会说几句酸话,而已都出来了。 冀大的校长陆沅君有所耳闻,是个清风霁月的人物,除吟诗作赋不所不能悟之外,人品也是极好的。 他与政府里的高官们有莫逆深交,却从不借此牟利,反而办起了学校。 “见就见嘛。” 陆小姐手中拿着枪,别说是见校长,就是大总统的龙潭虎穴,她也敢闯一闯。 半刻钟的功夫,陆小姐跟着他们来到了校长室外,停了下来。 季泉明还以为她怕了,当即气焰嚣张起来。 “今日定叫你吃苦头!” 怎么,陆司令都死了,还轮得到你陆沅君嚣张?凭借吴校长在政府里的关系,管教你死了都不知怎么见的阎王。 陆沅君倒不是害怕,只是掂量着该不该收起枪来,毕竟自己只是来为洛娜出气的,又不是来搞什么校园枪击案。 她还不想上运城早报呢。 且除了这些以外,里头的吴校长是她颇为欣赏的人物,有华夏最后一位书生的美誉,可别再用枪把文弱的先生吓着了。 甚至在陆沅君看来,里头的吴校长,指不定还是个蓄着辫子的前朝遗老呢。别说枪,恐怕她今日这身打扮,就能把老爷子吓个半死。 季泉明等不及她纠结,当即上前推开门,去找吴校长告状。 “吴先生,就是她找我的麻烦!” 陆沅君顺着望了进去,回过头来的吴校长,似乎与自己想象的不大一样。 马靴,窄袖,鹰钩鼻,凌乱而花白的短发,一双比她那死去的司令父亲还要锐利上几分的眼。吴校长端坐在太师椅上,脊背挺的笔直。 比起书生,更像一位久经沙场的军人。 “小丫头,没子弹的枪,你吓唬谁呢?” 传说中彬彬有礼,有华夏最后一位书生美誉的吴校长开口,声音似冰锥一般朝着陆沅君刺了过来。 陆沅君摆摆手,愣住神。 等等? 说好的华夏最后一位书生呢? “就是你,在我的学校里闹事?” 吴校长站了起来,手中提着一柄开过刃的□□,寒光闪闪绕过木桌,朝着陆沅君走来。 写完这几个字之后,陆沅君将粉笔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安静。” 陆小姐转过身来,大声厉喝。 兴许是身体里藏着陆司令号令千军的血脉,这一声过后,教室里的学生停下了嬉笑。那位演老鸨子的,此刻也退回了自己后头的座位上。 “谁手里有今日的报纸?” 陆沅君隐隐觉得自己抓到了一根线头,下面牵扯着无数的因果。像是能撞毁巨轮的礁石,此刻正藏在暗潮汹涌水面之下。 运城中,本地的晨报,益世报,小小报,大大报层出不穷,外埠的报纸也流传甚广。 有说法是,就连拉洋车的,街面儿上蹲着要饭的,都人手一份报纸。 故而当陆沅君开口之后,在座的学生们几乎人人都从桌子洞里拿出了一份。 坐在第一排的学生起身收集起来,给陆沅君放在了讲台上。 陆沅君快速的翻阅着这些报纸,将沪上与沿海口岸城市的报纸捡出来放在一旁,运城的单独拎了一叠。 看了几眼之后,还真叫她发现了蛛丝马迹。 那根线头,被陆小姐拽住了。 “南春坊拍出史上最高地价,冀北大学外学生公寓租金再创新高,明山寺西苑按天收房租,禅房神似鸡毛旅店……” 陆沅君从运城本地报纸中挑了其中几条念着。 念完之后又拿起了沪上与外埠的报纸,刚抖开第一条便是。 “沪上以有碍观瞻的名头,放火逼拆棚户区。” 紧随其后的是津京地区。 “义地变卖,旧棺迁徙,未尽腐烂之尸截断,碎棺卖做柴。” 死人的坟地都被征来盖房子了。 陆沅君心有余悸,双手颤抖着放下了手中的报纸,抬起头来望向下方坐着的学生。 “你们可瞧出些什么?” 学生们面面相觑,不就是房子涨价么?反正在座的学生还有祖宅可以居住,谁也不在乎这些。 除非是想要养个外室的,那也用不着买房子不是?租一个便能享欢好。 陆沅君望着他们,忽然明白了为何那日对门儿五大三粗的大力教授会骂他们是笨蛋王八蛋。 纤纤玉指点向坐下的贵公子与娇小姐们。 “愚蠢。” 学生们虽说以往也挨先生的骂,可被陆沅君一个小丫头骂了之后,心里头总归是不痛快的。 心里不痛快了,面上自然也没有好脸色,一个个的拉长了脸。 你个小丫头片子又精明到什么地方去呢? 陆沅君的声音再次响起。 “身世同悲绕数雀,生涯应叹转丸虫。” 她吟了一句诗,让这些人提起了兴致。诗文出自运城的一位知名书画家,算是青年一代的翘楚。 可意思就叫人深思了。 虫儿和鸟儿都有宽敞的住处,为何我却要缩居在此处弹丸之地呢。 “诸君。” 陆沅君顿了顿,眼神仿佛冬日的寒风一般冷。 “大厦将倾。” 151.第一百五十一章【二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抢了季泉明的工作之后, 她收到了洛娜的谢礼, 上头夹了个小条子,写着泉明没了教授职位, 那女学生也不搭理他了。 季泉明也因着怕见着熟人, 一连几日没敢出门。 二十银元薪资的工作, 对于家族数代为官的季泉明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丢人才最要紧。 陆司令是个大老粗, 家里头住宅院,点煤油灯,根本不晓得洋玩意儿的好。 不管陆夫人怎么劝,说汽车那能跑的铁疙瘩是被洋人大仙施过法的, 死活不肯买。 故而来往陆宅的人都乘着汽车不假,唯独陆宅的人出入仍需搭坐马车或是洋车。 这天陆沅君早早起来, 在门口叫了辆人力黄包车往冀大的方向去了。 地方来过一次, 轻车熟路,陆小姐毫不费力的来到了季泉明的小教室。 对门儿的大教室里不见那日的大力教授,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学生在上自习。那边安安静静,一个走廊之隔, 小教室里吵吵嚷嚷。 人比人, 气死人。 她也想去大教室, 想教好学生。这些抽大烟, 逛窑子的混账纨绔, 合该去戏园子, 来学校做什么呢。 陆沅君沉着一张脸,抬脚踏进了门槛。而在她进去的瞬间,小教室安静了下来。 安静的太快,以至于对门儿大教室里静心读书的学生们,都抬起头朝这边瞧了瞧。 咋回事儿啊?对门儿今天不吵不嚷还挺不习惯的。 小教室里的学生不多,来上季先生课的人本就没几个,季先生被校长给轰走了,便更没几个人了。 剩下的人里,有一半见识过那日陆沅君的强硬,瞧见她进门,真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你才敢吵嚷。 而那日没来上课的人,则是因着陆沅君的穿着。 近几日虽说天气稍稍凉了下来,可也还没到冷的时候。南春坊的洋人,摩登一些的女郎,还有穿半截裙子露小腿的。 怎么这位从门外进来的姑娘,穿着长旗袍不说,上身还披了件极其蓬松绵软的貂皮围搭。 有一位前周没来上课的学生站了起来,环顾教室一周:“这是你们谁的姨太太啊!还不赶紧领回去,搁这儿浪什么呢?” 秋老虎尚未散去,便迫不及待的穿上貂啦?可是钱多烧的慌不? 陆沅君脚步一顿,扭过头来冷冷的盯着这位学生。 她脖颈里早就裹了一层薄汗,都怪娘亲,非得说什么如今上大学的都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可不能让他们门缝里看人瞧扁了。 非得穿的极尽奢华才成。 现在好了,被当成姨太太了吧? “坐下。” 陆沅君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不容置疑。 那站着的学生被她冷眼一瞧,还真缩回了座位上。 即便如今新式思想涌入,女子能够出门,进学了,可也还没见过有胆子这么大的丫头。 陆小姐脱下了身上的貂皮围搭,将其甩到了讲台上。抬脚迈了一个台阶,把手中小包放下,从里头翻出了英国文学的课本。 “我不是谁的姨太太,是你们的新教授,陆沅君。” 小教室里有见识过陆沅君那日风采的,生怕她再掏出枪,一个个战战兢兢的掏出课本,谁也不敢造次。 “姓季的讲到哪儿了?” 陆沅君随手翻了几页,朝着下头的同学们问了起来。被方才那学生搅了自己的好心情,陆沅君也懒得与他们寒暄,开口语气不佳。 “to a waterfowl!” 陆沅君低着头,底下座位上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讲到致水鸟了呀?” 陆沅君快速的翻起了课本,试图找到这一页。 但找着找着,她好像听到了笑声。 抬头一瞧,底下的几个学生正捂着嘴窃笑个不停,满脸满眼皆是嘲讽。 陆沅君立刻回过神来,把书本一合,扔到了地上。 “致水鸟,布莱恩特。” 窃笑的学生住了口,将捂着嘴的手放了下来。 讲台上这位年岁与他们相差无几的女教授,似乎有点本事,并非如穿着一般庸俗。 “是姓季的在英国文学课上讲美利坚的诗人么?” 陆沅君拿过自己的小包,伸手往里掏了掏。 “抑或是说,你们在笑话我?” 沉默。 陆沅君的手一刻不从包里拿出来,底下的学生便一刻不敢说话。别的教授上课要钱,这位陆小姐掏出枪来,可是要命的。 那日从教室离开的学生们都去打听过她的来历,陆司令的独女。陆司令虽然死了,可军阀的女儿仍旧叫人不敢小瞧。 “算了。” 陆沅君什么也没拿,空手从包中伸了出来,走到了黑板前,捡起一根粉笔。 “那就讲致水鸟好了。” “这是一首典型的咏物诗,托物言志。” 陆小姐将错就错,干脆在英国文学课上讲起了美国文学。 “诗人,古今中外都是一套路子。托物言志,借景抒情。刘熙载的艺概里头说,咏物隐然只是咏怀,盖个中有我也。就是这个道理。” 陆沅君捏着粉笔的手上下飞舞,写下了几个关键字。 “布莱恩特这个致水鸟吧,是借水鸟说自己不知该归向何方……” 讲着讲着,她回头瞧了一眼,座下的学生们没有一个在听的。 陆沅君将粉笔扔到地上,干脆便不讲了,转身回到了讲台旁,半边身子斜靠在上头,眯着眼睛往学生身上瞧。 “怎么?致水鸟可是你们要听的,这会儿怎么没人记笔记啊?” 152.第一百五十二章【今天只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张口娘希匹, 闭口妈卖批, 是个十足的大老粗。 然而乱世之中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扛大包的苦力得了奇遇,也能成带着部队打江山的司令。 陆司令此人喜饮酒, 好俊才, 喝多了搂着青年才俊的肩头,逮着谁都要唤上一句。 “哎呦喂好女婿,我要把闺女许给你!” 彼时陆司令正如日中天, 虽然谁也没见过陆司令的闺女长什么模样,老实说从陆司令的面向来看, 八成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指不定还是个裹着小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乡野村姑。 然而凡被陆司令揽住肩头的青年才俊,个个都愿回上一句:“我的老丈人, 小婿定对令嫒不离不弃。” 可真到陆司令死了的时候, 昔日门庭若市的陆家大宅瞬时没落,青年才俊统统不见了!来吊唁的人倒是有几个, 可大多都是些年过四十的老家伙。 别说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就连过了而立之年,家里头已经娶了三房小妾的, 都不敢上门了。生怕被陆司令那一直不曾露面的闺女缠上, 下半辈子就算是完求了。 这年头的街面上见着汽车的人都会觉的今日自己好运气, 可以去买张救国的彩票去。 陆宅朱红色的大门上方悬挂着白幡, 巷子里每隔半刻钟便会来上一辆小汽车, 下来位或穿军装,或穿西服的人。 白事与红事的酒席不同,是不能给客人发请柬的,来不来全凭客人计算。故而陆司令的吊唁会上,还不如他生前给老婆请戏班子搭台时的客人多。 过路的人远远的瞧见几辆车朝着陆宅开来,急忙退到墙角,生怕被汽车撞上。瞧这气派,想来撞死都没地儿告状去。 汽车轮子停在了陆宅的大门前,前后的车上下来十余个扛着枪的兵。他们沿着大门两排站好,等着正主儿从车上下来。 可车上的人也不知是排场大,等人来请还是怎么着,十几分钟过去了,愣是没下来。 列队里有个新兵,还没练出来,站了一会儿工夫腿麻了,偏过头偷偷的往车里看,琢磨着少帅怎么还不出来。 他瞅见司机正双目放空,坐在前排的李副官半偏着身子,面色沉重的在与后排的少帅交谈。 “少帅,您可想好了?不能因为叫过陆司令一声岳丈,咱就把后半辈子搭进去。” 李副官右手握拳,目光落在少帅身上。 封少帅器宇轩昂,生的是清风霁月,端得好相貌。听说东洋留学的时候,穿和服的姑娘排着队的要跟他回来。 报纸上提起封西云来,会用半张版面来形容他的风姿,穷尽溢美之词不说,最后还要加一句,笔力不够,写不出少帅万分之一。 他身上没有富贵人家的倨傲,反而待人接物极其有礼,是提着灯笼瞅瞎眼都找不着的好佳郎。 战场上的陆司令或许是个不错的盟友,可谁也真不信陆司令能教出什么亭亭玉立,温声软玉的姑娘来。多半里头给陆司令守灵的,就是个臭烘烘的小脚丫头。 一想到少帅要娶那样的女人,李副官就揪心的慌。 “想好了。” 封少帅点点头,他只在父帅的丧礼上见过陆司令一面。 当时陆司令喝大了,摇摇晃晃的从车里走下来,咣咣咣的砸开了封家宅门。身后领着一队兵,各个肩上扛着枪。 还未坐稳少帅位子的封西云以为他是来砸场子的,神色冷冽的起身去迎。 父帅死了不假,却不代表所有人都能在他头上踩一脚了。 可谁成想,陆司令刚一脚踩进门槛里,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铁血一般的男儿,伏在地上泪如雨下。 封少帅这才明白过来,别人或许包藏祸心,可陆司令是真心来给父帅吊唁的。 “漂亮话叔叔我也不会说。” 陆司令被走来的封少帅扶起,抽抽搭搭的将腰间别着的配枪取下,枪口对准自己拍在了封西云的手上。 “好女婿,我把闺女许给你。” 说话时酒气熏天,眼底一片通红,陆司令推开封少帅,望着封宅内大大小小的客人目眦欲裂。 “狗日的,你们谁敢动我女婿试试?” 手中掌着七万兵的陆司令,一句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封西云坐稳了少帅的位子后,时时惦记着这句话,毕竟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听闻陆司令死了,留下孤儿寡母无人照料,带着那么一大笔财产,不就是等着被饿狼撕咬的黄羊么。 “我想好了。” 一句话说了两遍,封西云将白色手套摘下随手一扔,擦得反光的皮鞋踩在了车外的石板路上。 今日驱车百里,即便里头真是个凶悍的小脚姑娘,他也要念着陆司令的这份恩情,娶回来供在家里。 “敬礼!” 门口的两排士兵见少帅下来了,一个个的提起精神绷直了腿,掌心斜向下立在耳边行礼。 当兵的皮鞋底子又厚又沉,踩在石板路上发出一种既有辨识力的响声。副官跟着下车,别过头不忍去看这幅场景。 都什么年代了,到处叫嚣自由恋爱新式婚姻,怎么少帅一个留过学的,还放不下一句轻飘飘的承诺呢。 “咚咚咚。” 封西云上前一步,敲响了没落的陆宅大门。 里头传来了一阵哒哒哒急促的脚步声,朱红色的大门被人拉开,除了守门的小厮,还有一位年纪二十上下的姑娘。 唇红齿白,明眸皓目,一头齐肩的短发,戴着两颗水滴状的钻石耳坠子,闪闪发着光。 封少帅一时不防,后退一步,抬头去看门上的牌匾,匾上陆字龙飞凤舞。 是陆家宅无误啊。 听闻陆司令怕老婆,一辈子就娶了一位妻,发迹之后也没养外室小妾,那这小姑娘是谁啊? “hello?” 女子穿着一身浅蓝色旗袍,脚踩高跟小皮鞋,露着半截白生生的小腿,声音也是脆。 “who r u?” (你谁?) 一口地道的美语,跟租界的洋人是一个味道。 “小姐,这是封少帅。” 守在一旁的小厮低声提醒,眼下司令不在了,陆宅没了靠山,不能得罪人的。 封西云听到小姐两个字,瞬间会意,知晓眼前的人是谁,耳朵尖跟着红了。陆司令一辈子只娶了一房妻,妻子只给他生了一个闺女。 原来等着他的不是大字不识的小脚丫头,而是个会说洋文的新女性。 可惜他在东洋留的学,说个空尼奇瓦还成,西洋话真是说不好,半天才憋出一句。 “呦呦呦 呦而…哈斯办的。” husband是这么念吧?上战场都没这样紧张的封西云此时手心出了层薄汗,声音也跟着颤。 “不对,是呦而费昂斯诶!” 严谨一点的好,自己与陆小姐尚未成亲,只能是未婚夫,fiance。 “say it again?” (再说一遍?) 高跟鞋一脚踏出门外,又踩在比封西云高一级的台阶上,陆小姐眉头紧皱,居高临下看着眼前这位封少帅。 “who the fu*k r u?” (你他娘是谁?) 封少帅听了这话是怎么想的陆家仆役不知,仆役可是被自家给小姐吓坏了。 小姐是留英回来的新女性,别看模样俊俏长得柔柔弱弱,很有欺骗性,性子和陆司令一个臭德行。 司令是张口娘希匹,闭口妈卖批,小姐心情不好时每句话里都要带上一个法克又,即便仆役不曾学过洋文,也知道那是骂人的。 平日里骂骂别人也就算了,今天这位是封少帅啊! 封西云少年英豪,老帅死了才几年的工夫就坐稳了元帅的位子。自家陆司令一死,估计再有个一半年,封少帅便能把运城这块地也收到麾下。 故而小姐啊,不敢这么跟封少帅说话! 仆役瞧见小姐正在与封少帅瞪眼睛,赶紧把她拉了回来:“小姐,八成是老爷给你许下的亲事!” 老爷给小姐许下了不少亲事,被他搂过肩膀头子的青年才俊能手拉手从北大门排到南大门去。 不过既然封少帅找上门了,别人借他八个胆子也不敢来了。 陆小姐听明白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街面上过往的行人都在往这里瞧,她也不好将封西云拦在门外,抱着胳膊微微侧身。 “少帅里边说话。” 封西云立刻抬脚进了门槛,副官和士兵们要跟,叫少帅回头瞪了一眼,改为守在门外。 “既是来悼念亡父,便先去上柱香。” 未婚夫一事暂且放在一旁,待拜过亡人之后再做打算。 与陆司令只见过一面,封西云记得他脑袋大脖子粗,胳膊壮的像伙夫。偷偷用余光去看陆家小姐,模样俊的不像话,像戏院里大荧幕上的女明星。 不对,比上海滩的女明星还要好看些。 如今的富贵人家,大多住的都是一幢一幢的小洋房,夜里有能亮的钨丝灯,还有能抽水的洋马子。 可陆司令泥腿子出身,不是没读过几年书的问题,是压根儿就没读过书,不知道洋玩意儿的好。 在故去的陆司令看来,发达了就要住上这种五进五出的大宅院,才叫气派。 漫长的路走起来沉默,封西云与陆家小姐并肩行着,忍不住低头说了一句。 “沅君节哀。” 陆小姐名唤沅君,这还是陆司令请大诗人给起的名字。 封西云不知从什么地方晓得了女儿家的闺名,可惜沅君小姐并未应声,只是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向前走。 不多时听到了唢呐的声音,便知道前方不远就是灵堂了。 转过假山来到了一处空地,昔日叱咤风云的陆司令躺在红木棺材里,前头摆了一张大照片,跟封西云印象里一模一样。 院落中除了尚未离去的宾客,剩下的都是司令手下的心腹。 司令在世时,他们是心腹。司令死了,就都是等着上位的野心家了。 众人瞧见封西云进来,气氛一时降到了冰点。怎么着,还真有青年才俊敢来蹚陆家的浑水? 封西云也不多说话,上前几步停在蒲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按着封少帅原本的打算,是想对着陆司令的照片敬个军礼的。自古男儿跪天地跪圣人跪双亲,如今新式思想涌入,男儿膝下有黄金,就是孔夫子也当不起他一跪。 可见院落内众人虎视眈眈,陆家小姐又孤身一人,封西云觉得若不真的做点什么,娇滴滴的陆小姐能让这些家伙生吞了。 故而跪下还不算,他掌心贴在地面上,额头伏在掌背上,朝照片里陆司令的大脑袋拜了三拜。 “岳丈一生戎马,为国为民。今家国未定,小婿必承岳丈遗志,以颈血换太平,爱自由如发妻。” 以颈血换太平也算不上什么,如今当兵的哪个不表表热血衷心,可后一句就值得研究了,什么叫爱自由如发妻? 院落内的陆司令的部下们听到这话彼此面面相觑,紧张了起来。 153.第一百五十三章【二合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安静。” 陆小姐转过身来,大声厉喝。 兴许是身体里藏着陆司令号令千军的血脉, 这一声过后, 教室里的学生停下了嬉笑。那位演老鸨子的, 此刻也退回了自己后头的座位上。 “谁手里有今日的报纸?” 陆沅君隐隐觉得自己抓到了一根线头, 下面牵扯着无数的因果。像是能撞毁巨轮的礁石,此刻正藏在暗潮汹涌水面之下。 运城中,本地的晨报,益世报, 小小报, 大大报层出不穷, 外埠的报纸也流传甚广。 有说法是, 就连拉洋车的, 街面儿上蹲着要饭的,都人手一份报纸。 故而当陆沅君开口之后, 在座的学生们几乎人人都从桌子洞里拿出了一份。 坐在第一排的学生起身收集起来, 给陆沅君放在了讲台上。 陆沅君快速的翻阅着这些报纸, 将沪上与沿海口岸城市的报纸捡出来放在一旁,运城的单独拎了一叠。 看了几眼之后, 还真叫她发现了蛛丝马迹。 那根线头,被陆小姐拽住了。 “南春坊拍出史上最高地价, 冀北大学外学生公寓租金再创新高, 明山寺西苑按天收房租, 禅房神似鸡毛旅店……” 陆沅君从运城本地报纸中挑了其中几条念着。 念完之后又拿起了沪上与外埠的报纸, 刚抖开第一条便是。 “沪上以有碍观瞻的名头,放火逼拆棚户区。” 紧随其后的是津京地区。 “义地变卖,旧棺迁徙,未尽腐烂之尸截断,碎棺卖做柴。” 死人的坟地都被征来盖房子了。 陆沅君心有余悸,双手颤抖着放下了手中的报纸,抬起头来望向下方坐着的学生。 “你们可瞧出些什么?” 学生们面面相觑,不就是房子涨价么?反正在座的学生还有祖宅可以居住,谁也不在乎这些。 除非是想要养个外室的,那也用不着买房子不是?租一个便能享欢好。 陆沅君望着他们,忽然明白了为何那日对门儿五大三粗的大力教授会骂他们是笨蛋王八蛋。 纤纤玉指点向坐下的贵公子与娇小姐们。 “愚蠢。” 学生们虽说以往也挨先生的骂,可被陆沅君一个小丫头骂了之后,心里头总归是不痛快的。 心里不痛快了,面上自然也没有好脸色,一个个的拉长了脸。 你个小丫头片子又精明到什么地方去呢? 陆沅君的声音再次响起。 “身世同悲绕数雀,生涯应叹转丸虫。” 她吟了一句诗,让这些人提起了兴致。诗文出自运城的一位知名书画家,算是青年一代的翘楚。 可意思就叫人深思了。 虫儿和鸟儿都有宽敞的住处,为何我却要缩居在此处弹丸之地呢。 “诸君。” 陆沅君顿了顿,眼神仿佛冬日的寒风一般冷。 “大厦将倾。” 陆沅君还待继续,耳边传来了敲门声,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探进了头。 “陆沅君?” 陆小姐认识这位,朝着门口站着的大力教授点点头。 “是我。” “吴校长叫你去办公室。” 大力教授也不多说,走进门来站上讲台。 “我替你看着班级,且去就好。” 说着大力教授环视一周:“我在没人敢乱来。” 是啊,谁敢乱来呢? 光是大力教授的络腮胡就够吓人的。 陆沅君拎起自己的小包,虽然不明白为何校长唤她,但官大一级压死人,陆沅君还不能不去。只得把教室留给了胳膊比她大腿还粗的大力教授,然而敬业的陆小姐临出门前不忘给学生们留下作业。 “你们,将近来报纸上关于房价,租金的消息汇总一下,写个心得报告。” 陆沅君匆匆忙忙的往吴校长所在去了,校长办公室的门虚虚掩着,顺着门缝望进去,她瞧见了一个年岁不过十□□的少年,正站在校长桌前。 “胡闹,我不允许你退学。” 吴校长的声音比起大力教授,虽不及他粗糙,然却多了几分威严。 退学? 门外的陆沅君停下脚步,听起了墙角。这年头考上大学可不容易,更不要提是冀大这样的知名学府。 谁要是考上再退学,那真是吃多了。 然而她听了几句之后,里头那位的确是有要退学的意思。 “黄汀鹭,你可是这届学生里顶有才华的,为何要退学呢?” 吴校长爱才心切,从桌后走了出来,右手搭在了这位学生的肩上。 “若是生活上有什么要紧的事,大可以跟我说,学费也好,生活费也好,房租不够什么的,我都能替你解决。” 这位名唤黄汀鹭的学生摇了摇头,将肩头上吴校长的手抖落下去,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校长,我太聪明了。” 少年的面上全是嫌弃与厌恶。 这话换了别人说,吴校长肯定抬脚踹上去了,没见过不要脸的。可眼前的少年呢,说的就是大实话了,他还真没办法反驳,只能继续劝。 “那也不兴退学呀!” 黄姓少年摇摇头:“校长,冀北大学教授们的课我都上过了,他们不配做我的老师。” 他的声音处在介乎于成年人于孩童之间,有种别样的清脆。 “我打算出家当和尚。” 吴校长听了和尚两个字,便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如今这个年月呢,奇人多,怪人亦多。 凡像眼前少年一样怀有大才的,脑袋都不大清醒。 “为什么想要做和尚呢?” 吴校长追根究底。 “你才多大呀,红尘俗世有诸多值得你眷恋的呢。” 少年仍旧摇头:“做学问,没有挑战性。讨老婆,有没有喜欢的。从商呢,我没有本钱。从政呢,我看不惯那些混账。” 想来想去,少年觉得:“我还是当和尚好了。” 说着他补充了一句:“我父亲就是和尚。” 门外的陆沅君闻言皱眉,不大理解。若少年的父亲是和尚,那怎么能有他呢?那不是对不住佛祖么? 正琢磨着呢,半掩着的门突然被人从里头拉开,少年停在了陆沅君跟前。 “生下我后才出家的。” 顺便回答了陆沅君的问题。 陆小姐闻言点点头:“这样啊……” 她不细问,也懒得细问,陆沅君进了校长办公室。 “您找我干什么?” 吴校长不由得头痛,绕回桌子后头,从底下的柜子里拿出了托朋友从沙俄带回来的烈酒,抬起头猛灌一口。 “我让你讲英国文学,你在课堂上讲什么呢?” 陆沅君笑了笑,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我讲的是:由窑子嫖资涨价而引发的,对于当下房地产行业的思考。” 说到这里,陆沅君还不忘加了一句。 “这是一个严肃的社会问题。” 吴校长没听出来嫖资涨价与当下地产业的联系来,他只能对陆沅君说:“咱们学校里从没开过这种课。” 言外之意便是,你能不能安生给学子们讲文学呢? “我来开便好。” 陆沅君早就把英国文学的课本都丢掉了,压根儿就没想着讲文学。 “文学救不了华夏人。” 陆沅君抬手,指尖点在了自己的太阳穴,对着吴校长朗声道。 “唯有叫他们透过表象看到本质,方才能够唤醒麻木沉睡的人。” “先生所说的本质是什么?” 在门边站着的黄姓青年在校长开口之前,发问。 陆沅君转过身,一手指天。 “这创立不久的新政府,满目疮痍,风雨欲来,大厦将倾。” 少年眼中闪过不屑的笑意,面上也颇为嘲讽。 “十里洋场歌舞升平,民族工业日益兴起,皇帝被推上了断头台,正是我华夏崛起的时候,何谈风雨欲来,大厦将倾呢?” 陆沅君面上的嘲讽比少年更浓,嫌弃的瞥了他一眼,回过头问吴校长:“此之谓大才?” 吴校长面对两位怪人,一时有些应付不来,卡在了原地。 只听陆沅君嗤笑一声:“此之谓笨蛋。” 黄汀鹭毕竟是少年,即便想要出家,脾气仍旧急躁。 “你骂人!” 陆沅君点头:“对,我骂你了。” 仿佛怕少年没有听清一般,陆小姐补了一句:“大笨蛋。” 黄汀鹭紧抿着双唇,气的面色铁青,这会儿也不想着出家了。他走回吴校长的桌前,将自己的书包收拾妥当,跟在了陆沅君的身后。 “我倒要听听你的课有什么玄机。” 陆沅君耸耸肩:“走,今天给你开一对一小课堂,我带你逛窑子。” 吴校长灌了一口苦酒,滑入喉头的辛辣叫他不由的热泪盈眶。 “我到底做了什么孽啊……” 前朝的皇帝都死了好些年,怎的运城还有人留着辫子呢? 陆沅君皱着眉头瞧向说话的人,老头子身形是一种极不健康的消瘦。他说话的时候,鼻孔里,舌苔上有浓重的绿色。陆沅君知道,那是鼻烟瘾大的人会留下的痕迹。 老头子说完这句之后,拽了一个斜眼儿的后生上来。这后生跟他爹一样,鼻孔舌苔里绿油油的一片。 “我这小子,别瞧着眼神儿不行,对待媳妇那可是一等一的好。” 老头子满脸得意,把自己的儿子推到前头,继续道。 “家里头三房小妾,都被他宠上天了!” 斜眼儿后生的黑眼珠子看着门外的方向,但实则目光所及却是陆小姐。 陆沅君和陆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家里头三房小妾还上门求亲? 也就是欺负陆家司令刚死,不然一人赏一颗子弹,你们下棺材里做美梦吧。 这个糟老头子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不住的说着自己儿子的好。 “陆小姐嫁过来,定是天天享福的!” 见陆家母女孤苦伶仃站在那里,被糟老头子气的脸色煞白也没个依靠,后头的人们也活泛了起来。 纷纷挤上前,推开了说话的老头子,给陆沅君介绍起了自家的儿子,侄子。 陆司令刚走,府内还在丧期。陆夫人穿着一身的黑,耳朵上却没有摘下司令送给她的红宝石耳坠子。 因着火气升腾而起,陆夫人的红宝石耳坠子随着主人晃动起来,正要上前与这些人理论。 陆沅君按下了自己的母亲,给了她一个眼神,自己缓步朝着众人走去。 她双手环抱在胸前,一个挨着一个,打量起了这些与她岁数相差无几的年轻人。 每当她走过一位的时候,年轻人的长辈就会叨叨叨个不停,在陆沅君耳边嗡嗡嗡的说着自家子侄的好,希望能入了陆小姐的眼。 陆沅君的脚步未停,越过了一个又一个的人,朝着最初上前的那位,鼻孔舌苔绿油油的父子走去。 走到他二人跟前后停了下来,陆沅君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那斜眼儿后生的黑眼珠仍没有落在陆沅君身上,歪歪斜斜的不知放在什么地方,可当陆小姐笑起来的时候,斜眼的后生也跟着乐了。 “郎才女貌!” 那糟老头子昧着良心,大声喊道。 他还以为陆家小姐看上自己儿子了呢,兴奋极了。嗓子因着情绪激动有些刺痒,他咳了一声,卡了口痰扭头吐在了地上。 常年吸鼻烟的人,痰液也发绿。 陆沅君对老头子粗俗的举动不置可否,笑嘻嘻的将手探进了包中。 老头子摇摇头,叹了口气道:“陆小姐不用准备什么礼物,只要嫁妆备好就成了。” 陆沅君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因着老者的劝阻就停下,她面上笑意更浓,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就是眨眼之间,老者忽然觉的额前一凉。 等他反应过来,前额上已经抵了一把冰冷的枪。 “我爹死了不假,陆家没儿子也是真的。” 陆沅君给枪上膛,动作熟练,像是早已练习过无数次一般。 “可并不代表我娘俩儿就任人宰割了吧?” 老头子对上陆沅君那双勾人的桃花眼,不知怎么就跟陆司令的大小眼儿重合起来。 方才还觉得指不定是陆夫人偷人才生出这般模样的闺女,而今一瞧,陆家小姐身上还真有陆大头的影子。 起码这股子胆大妄为的野,换了寻常人便做不出来。 然而陆沅君的枪口并没有让对面的老者屈服,老头子咧着嘴,说话时陆沅君能清晰的看到他舌苔上的绿色。 “小丫头,你吓唬谁呢。” 老爷子根本不怕,若陆小姐真敢开枪杀人,他今日就算是死,也值了。 他甩了下头,垂在身后的辫子打了个转,缠在了脖子上。 “要是不敢开枪,就收拾好嫁妆,等着花轿上门吧。” 陆沅君面上一僵,她的确不敢开枪,杀人哪有说的轻巧。就算是敢,枪里也没有子弹。 都说横的怕不要命的,陆沅君今日还真是遇上对手了。 但此时此刻是不能怂的,只要她稍稍显露一分怯懦,日后连叫花子都能踩陆宅的门槛了。 只见陆沅君镇定自如,正待继续放狠话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骚动。 陆沅君拉长脸,右手稳稳的握着枪,转头朝门外看了过去。 难不成父亲手底下那些团座们,眼下就打算撕破脸皮来欺负她母女了? 耳边传来踢踢踏踏的声音,这声音辨识度极高,是丘八们的皮鞋底子踩在地上时发出的。 视野中出现了一队扛枪的大兵,踢翻了院落中一口又一口的红木箱子,谁家的小厮敢上来拦,立刻便被枪口顶住。 陆小姐手中的枪或许没什么威慑力,可若是被穿着军装的人用枪指着,腿是立刻便会软的。 一个身量高大挺拔的男人快步走了进来,因着他逆光前行,陆沅君一时竟然没有看清他的脸。直到来人进了屋,停在了她的身边,陆小姐才认出了他。 正是前几天连个消息都没留便离去的封西云。 封少帅从腰间掏出了自己的佩枪,撞开了陆沅君的那一把,抵在了老头子的前额上。 “你猜我敢不敢开枪呢?” 方才对着陆沅君还一副不怕死模样的糟老头子,这会儿腿软了不说,怕是只要封西云再多说一句话,就要尿裤子了。 陆司令占了运城十余年,城中无人不识。可陆司令毕竟是扛大包的出身,眼界短浅,占了运城之后便没在扩大自己的版图。 封家的老帅就不一样了,是早些年的官派留学生,胸怀大志。带着军队走过了华夏的大半版图,若不是他得了花柳病,指不定过几年都当上大总统了。 故而封家父子的名声要比陆司令更大些,加上这几年封西云隔三差五的上报纸,运城人对他几乎是无人不识。 听闻封少帅铁血手腕,老头子可不敢在封西云面前造次。 当即双手举过头顶,偷偷的往后挪动步子:“天下哪有少帅不敢做的事呢?” 封西云的枪追了上去,仍旧抵在老者的脑袋上。 环顾了堂屋内一周,他挑了挑眉头,开口道。 “诸位,凡事总有先来后到。” 封少帅眼神冰冷,带着上过战场的人特有的绝情。 “陆伯父在世时,已经将沅君许给我了。” 顿了顿,后头的话几乎从封西云咬紧的牙关了蹦出来的。 “兴许是吊唁会上我没有说清楚,让诸君身后的那些人起了误会。抬着你们的东西回去,跟他们说说明白。” 封西云收回枪,将其别回了腰间的枪套里,站在了陆沅君前面,将她挡在了身后。 “天色不早,诸位可要留下吃饭?” 虽说的是问句,可但凡长了眼睛,长了耳朵的,也没有谁敢答应留下。 于是不久前气焰嚣张的豪绅们,此刻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拽着自己的儿子侄子就往门外跑。生怕慢上一步,就被传说中铁血手腕的封西云给一枪崩了。 才一会儿的功夫,屋内便空了。那舌苔鼻孔绿油油的父子,也连跑带爬的离去。 封西云见着众人离去,收起了面上的冷漠,转过身来邀功一般的看向陆沅君。 “吓着你了?” 不等陆沅君回答,陆夫人先走了上来,双手拽着封西云,可劲儿的晃了几下。 “嗨呀,西云你来的刚刚好。” 封西云顺着丈母娘,任由她晃着。 陆沅君把母亲拽了下来,面上表情没有丝毫的松动。 “你真的会开枪么?” 方才那糟老头子,恐怕是被父亲手底下的团长授意。但真要论起了,却也罪不至死。 都说如今的司令大帅们不把人的性命放在心上。 陆沅君对上诸多来求亲的人没有畏惧,可持枪的封西云却叫她害怕。若那老头子强硬些,封西云是不是就真的开枪了? 154.第一百五十四章【二合一更】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荣升地产公司。” 门口迎客的人把腰弯了个直角,要不是他一口标准的汉话,陆沅君都要一位他是东洋人了。 陆小姐环顾了这间公司,西式的装潢,大白天的,屋内竟然亮着电灯。想来这里的电灯于照明上的意义不大, 更多的是向进门的客人展露公司财力雄厚。 陆沅君留洋归来, 算是见过大世面的,微微颔首后径直走向了会客区的座椅。 指尖抚过雕花的木椅,她瞧见这间地产公司里的职员有男有女。男的穿着西服, 女的穿着旗袍,个顶个的精神。 陆沅君顺势坐了下来, 没有丝毫的怯畏。跟着她的黄汀鹭有点怂,坐在陆小姐旁边的位置, 双手紧紧的按在自己的膝头。 “教授, 咱来这儿干什么?” 瞧着怪贵的, 碰坏了东西可赔不起啊。 陆沅君斜了他一眼,抬手招呼侍立在一旁的女职员。女职员笑意盈盈的走上前来,不一会儿甚至有人端上了茶点。 “小姐, 您有什么需求呢?” 女职员的旗袍叉似乎开的有些高, 陆沅君能看见她白皙的大腿了。 黄汀鹭不敢看, 心里头奇怪为什么公司里的女职员, 比那边儿胡同里卖春的姑娘都露的多。 “是租房, 还是买房?” 说着女职员拿了几本册子出来, 给陆沅君翻看。 “您要是自己租住,南春坊里更摩登些。若是想做二房东赚钱,那便最好在冀大边儿上,弄个学生公寓。” 黄汀鹭挑了挑眉,他租住的正是这位女职员所说的公寓。一日三餐,屋内打扫均有人照料。吆喝一嗓子,热毛巾都能送上来。 听起来与旅馆没什么两样,可旅馆是按日收取费用,公寓按月,按学期结算。旅馆住的人五花八门,公寓里只收冀大的学生,比之要更安全些。 女职员看过了陆沅君的穿着,上来便介绍贵的,那些郊区的小院子,市中的亭子间,她压根儿就不拿出说。 谁料新进来的这位女客人摇摇头,端起茶杯吹开了上头的茶梗与沫沫。 “刚过世的陆司令你可知道?” 女职员点头,陆司令占了运城十余年,全天下没几个不知道的。 “他是我父亲。” 茶杯送到嘴边,陆沅君没有喝,又放了下去。 “所以小门小院儿的,看不上眼。” 运城的百姓都听说过,陆司令只有一个闺女,藏着掖着多年不见人。私底下都说他闺女要么是个兔唇,要么是个瘸子,今儿一瞧,嘿! 简直是仙女儿下凡了。 女职员嘴角咧着,后槽牙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不知是陆小姐大驾光临。” 她把桌面儿上的册子推到了一边儿,双手拿了一张名片出来,恭恭敬敬的给陆沅君递了过去。 陆沅君单手接过,名片上头写着。 “霍克宁。” “像陆小姐这样的客人,我哪里够格接待呢。霍经理近日去了沪上,还没回来。明后天的,您打个电话来,便能有配的上您身份的大宗买卖。” 女职员笑容谄媚。 陆沅君将名片收了起来,给了黄汀鹭一个眼神,两人便往门外走。 女职员招呼着公司里的职员们,直把她二人送出了巷口才停下。他们一走,陆沅君一把扯过黄汀鹭,拽着他的袖子,把整个人的重量放在了他身上。 “先先先生,你这是做什么?” 男女授受不亲不提,还有师生之别呢。 陆沅君右手抖了抖,抽出那张名片,拿着给黄汀鹭瞧。 “你知道他是谁?” 黄汀鹭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顺带读了些佛经的学生,哪里知道这些呢。 陆沅君站稳后,左右瞧了瞧,青天白日的闹市街口,全运城最好的地界,有一座像宫殿一般的楼却大门紧闭。 她将名片举了起来,恰好对准那栋楼。 “花花世界,霍克鸣。” 全运城最大最豪华,供上流人士消遣的地方,比胡同和画舫更风雅,也更昂贵。 “开舞厅的也染指地产了?” 黄汀鹭好像有些明白,为何陆沅君方才会靠在他身上,换他此刻也有些腿软。 开舞厅? 陆沅君嗤笑一声,舞厅是随随便便的人就能开么?霍克鸣这个名字她之所以能辨出,是因着她在英吉利有个同学,名唤霍空宁。 霍空宁,是如今总统大舅子三姨太太的小儿子。 陆小姐不由的心里拔凉。 太监,贪官,开舞厅的,把持运城地产的究竟是些什么人。 黄汀鹭低头瞧着眼前的女子,才不过到他的肩头,咬着嘴唇问。 “先生,你这是要以一人之力撼动大山么?” 陆沅君收起了名片:“我不是愚公。” 撼动大山暂时还做不到,也便干脆不去想,陆沅君转过身来,指尖戳向了少年的胸口。 “我现下要做的,是吹一股狂风,吹开遮挡着大山的云雾。叫世人看清,眼前有座高耸入云的山,挡住了华夏前行之路。” 黄汀鹭喉结滑动,吞咽了下口水。 “行了,还愣在这里干什么?” 陆沅君刚刚说完豪气干云的话,立刻又换了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差别之大,一时让黄汀鹭摸不清。 “先生的意思是?” 黄汀鹭半弯下腰,低声问道。 “课后作业,收集所有你能找到的地产消息,写个报告。” 陆沅君的右脚在地上搓捻着,穿皮鞋怪累的。 “现在下课,你回学校我回家。” 不等黄汀鹭说先生再见,陆沅君已经拦下了一辆黄包车,跳上去离去了。 黄汀鹭望着黄包车远去,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在回学校的路上。 平日里走这条路,他瞧见的是这家商户降价,那家酒楼上了新菜,戏园子下午谁登台。跟着陆沅君走了一遭,他再抬头看时,想的是。 脚下踩着的这块土地,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陆沅君此时还不知,准备退学的黄汀鹭日后会成为她最为得力的课代表。因着陆小姐有别的事情要担心,黄包车才刚走到陆宅所在的巷口便停了下来。 “再往里走。” 陆沅君从自己的手包中拿了银元,扔到了洋车师傅的褡裢里头。 师傅捡出陆沅君的银元,双手递还给她。 “小姐,我可不敢往里头走了。” 陆沅君朝巷子里望去,大门口停了七八辆汽车。全运城的汽车加起来,怕是也没有二十辆。 心中暗道不好,陆沅君想起了母亲的话,豺狼虎豹正盯着陆宅这块肥肉呢。 她没有接银元就跳下车,不顾黄包车师傅的呼喊,快步朝着自家的宅门走去。 陆宅大门洞开,门口守着几个小厮,见陆沅君回来,纷纷围上前。 “小姐,不好了。” 陆沅君的手按在了自己的挎包上,摸到了硬硬的一处,是封西云留下的枪。 “怎么回事?” 小厮叹了口气,往院子里指去。 红木箱子上拴着红绸,打了花样的绳结。箱子一口接着一口,把陆宅大半的院子都填满了。还有不是陆宅的吓人,正在费力的将箱子摞叠起来。 “来了八十个,都是跟小姐提亲的。” 陆沅君长出了一口气,朝着堂屋走去。还没买进门槛,就听见了陆夫人的声音。 “守孝三年,我家闺女不能嫁。” 陆沅君一听母亲受气了,半分不能忍,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 屋内站着坐着不少人,都是一老带一小。老的都像黄鼠狼,贼眉鼠眼的没安好心。小的个顶个歪瓜裂枣,丑痛心了。 余光里,陆沅君甚至瞧见了一个歪嘴,两个斜眼儿,三个瘸子。 陆沅君虽在海外求学,但也曾听过父亲这边的风言风语。 陆司令喜欢喝酒,喝高了搂着年轻小伙子,逮着谁都要把闺女许给人家。这下好了,找上门的还不止封西云一个。 来提亲的人给陆小姐让出了一条路,余光上下打量着陆夫人。 嗨呀,陆大头的模样咋能生出这么好看的闺女? 陆夫人是不是给司令戴绿帽子了? 血统存疑的陆小姐走近陆夫人,还未开口便被陆夫人压住了手。 陆夫人避开众人探寻的视线,用只有陆沅君能听到的气声说。 “这可不是你爹给你找的女婿。” 陆司令一生戎马,那办事稳妥的很。即便喝高了也只给闺女搂封西云那样子的青年才俊,眼前这些家伙陆司令就是喝了三斤白的,蹲在地上吐三回,也不会多瞧一眼的。 更遑论搂住肩膀头子叫女婿了。 ========================= 陆司令:我搂过青年才俊很多,最看好的只有封西云一个。 确信她应当是城中谁家娇生惯养的小姐,又或是正受宠的姨太太之后,吴校长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不屑:“并非是给你撒野的宅院。” 谁知陆沅君不但不后退,听了这话反而上前一步。 原来声名在外,传说中的吴先生也不过如此。 要说吴先生面上的不屑,遮遮掩掩,陆沅君的厌恶则是明晃晃摆在了台面上。 只见女子的旗袍裙角飘起,随着主人转了一圈,环视屋内一周。 “读书的地方?我还当是藏污纳垢之处呢。” 陆司令是个张口娘希匹,闭口妈卖批的粗人,教出来的闺女不管读了多少书,说起来话来仍旧是一根竹,直冲冲的朝目标而来。 “师生共狎一妓你不管,学生毫无求学之心你不管,身为有妇之夫的季教授乱搞女学生你也不管……” 陆沅君再次抬脚上前,逼近了这位岁与她父亲差不多的长者,朗声质问起来。 “我不过是给学生们上了堂课,这就是撒野了么?” 吴校长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被陆沅君说了个大红脸。因着她每一句都戳中了吴校长的痛点,冀大虽是举国上下学子心向往之的学府,却仍旧有不少问题上不得台面。 狎妓也好,无求学之心也罢,这是他暂时解决不了的。 但后头的那一条…… 吴校长扭头看向来寻他告状的季教授,虎目圆睁,将□□对准了他的胸膛:“你搞女学生了?” 季泉明双手交叠在胸前,连连摆了有几十下:“读读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乱搞呢?” 他嗫嚅了好一阵子,平日里咬文嚼的字是英文单词,叫季泉明的汉语词汇匮乏起来,想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明明是爱情……” 站在不远处的陆沅君冷哼一声,呵,男人。 “爱你妈情。” 吴校长拉长了脸,咒骂了一句。 听到这话的时候,季泉明与陆沅君皆是一愣,扣了扣耳朵,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咋大校长还骂人呢? 然而出乎季泉明意料之外的还有别的,吴校长不仅骂人,还要打人。抬起脚便朝他踢了过来,将季泉明赶出了校长室外。 一手持刀,另一手扶着门,吴校长朝季泉明呸了一口。 “去领这个月的教资,收拾东西,日后便不用来了。” 啪的一声关上了门,将季泉明关在了外头。 屋内只剩了校长和陆沅君两人,这会儿的吴校长不再是如方才一般锋芒毕露,反而颓丧起来。□□松松的握着,垂在身体一侧,走回了自己太师椅坐下。 从桌子下头拿出了一坛酒来,给自己的茶杯里兑了些,送入了口中。 “嘶……” 酒的辛辣让吴校长表情有些扭曲。 “你谁啊?” 他抬头正视站在原地的陆沅君,似乎对她有了些兴致。 “陆沅君。” 女子的声音响起,那钻石的耳坠子晃起来极度闪亮。 她还没从方才发生的事情里回过神来,自己咋就把季泉明的差事给弄没了? “还算个好名字。” 吴校长随口应了一句,运城姓陆的,能穿得起这样衣裳的,脾气又这么臭的,恐怕出身陆宅了。 “陆大头是你什么人?” 陆司令原是码头上扛大包的苦力,也没有个正经的名字,只因脑袋比常人大些,人们便这么叫了起来。 陆沅君除了听自己娘亲唤过这个名字之外,就不曾听他人提起了。 陆大头三个字让陆沅君一时愣神,下意识的回复:“陆大头是家父。” “怪不得。” 吴校长似乎识得陆司令,上下扫了扫陆沅君:“怪不得,你和他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就不对了。 陆沅君以为吴校长的话有失偏颇,不是她自夸,陆家能出她这模样的闺女,真是观音娘娘显灵了。 “都是胆大包天的人。” 吴校长叹了口气,再次灌了一口掺了酒的茶,咕咚咕咚几声之后,他抬起袖子擦拭掉嘴角的水迹。 “陆大头是个好家伙,走的可安详?” 陆司令战场阵亡的消息早就传遍了运城的每一个角落,挨了敌军数不清的枪子儿,断然称不上安详。 然而陆沅君却点点头:“家父死社稷江山,保家国百姓,寻了处依山傍水的地方下葬,自然安详。” “与我说说,你今日讲了什么课?” 知晓了她的父亲是目不识丁的陆大头,吴教授对眼前的陆沅君兴味更浓了,难不成真的叫大老粗教出个女秀才不成。 陆沅君也不犯怵,简略的把课上的论点叙述了一番。 吴校长听完捏着下巴,若有所思,学校里还没有听过这样的课。 “有点意思。” 他在桌面上翻找了一番,抽出了一本册子,朝着陆沅君扔了过去。 “念。” 陆沅君接下之后,对上了英国文学史几个大字,随手翻开了一页,朗声念了起来。 吴校长闭上眼睛,听着从她唇齿间冒出的每一个单词,恍如置身在了南春坊,左右都是金发碧眼的洋人一般。 只是有一点,这洋人似乎…… “你在何处上的学?” 吴校长睁开眼睛,示意她可以停下了。 “英吉利。” 陆沅君念的口干舌燥,只回了简单的三个字。 “可怎么听着像是美利坚人士呢?” 吴校长见惯了怪人,头一回见到像陆沅君这么怪的人。 “美语听起来粗鄙,为何不学更为优雅的剑桥口音?” “那吴先生为何要说白话文呢?” 陆沅君不做回答,把问题抛了回去。 “我……” 为自由,为了让书中的奥义不再晦涩难懂,为了让更多的人理解真理。 想到这里,吴校长端起茶杯,鼻尖嗅到了浓重的酒精味道。仰着脖子一口饮尽,舌尖抵到了一根茶叶梗,吴校长将其吐了出来。 “下周起,季泉明的小教室是你的。” 不就是用美语来讲英国文学么,算不得大事。 “教资二十银元每月,车马费可以令找我来报。” 一个铜元可买十颗糖,街边儿的早点大饼油条一餐。两铜元便能买一瓶摩登的荷兰汽水,四铜元能去饭庄里吃一大碗肉面,还能听评书呢。 一银元可兑换百又二十八枚铜元,二十银元每月,是个拿得出手的,排场的薪资了。 可陆沅君又不差这点钱,光是她的耳坠子,就不止这个价钱。 然而季泉明的小教室,对陆沅君来说,吸引力实在是太大。 “好。” 若是让女学生抢了自己的饭碗,恐怕他季泉明这辈子都不会再打女学生的主意了。 她也没打算回家征询母亲的意见,当即就应了下来。 吴校长闻言笑了笑,果然是陆大头的亲生闺女,若不是这份脾气,他还真以为陆夫人给大头脑袋上戴绿帽子了呢。 抬手指向门,丝毫不拖泥带水,吴校长送起客来。陆沅君更不是磨蹭的人,当即转身走了出去。 冀大的园内,有一汪盈盈的湖水,路过的时候,陆沅君在将小枪放进包中之前,对准了湖面。 且慢。 吴校长是怎么看出她枪中没有子弹的呢? 明明她演的不错呀,起码除了校长之外,所有人都买账了的。 校长室内一切发生的太快,她被晃了神,出来以后方才察觉到了这个问题,站在湖边停下了脚步。 沉思的时候,不经意间,食指轻轻的按下了板机。 只听嘭的一声巨响,湖水中央炸起了轩然大波,水花从湖心冲上了岸。小枪的后坐力本不大,可因着来的太过突然,陆沅君一时不防整个人弹摔在了地上。 “???” 校园内的学生们闻声四散而逃,陆小姐爬起来时头发杂乱着,狼狈不堪。 明明拿的是空枪,是她用来装样子吓唬人的,为何里头会有子弹呢? 156.【番外】封西云/陆沅君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宅子虽是陆家的宅子, 但这间院落陆小姐并不熟悉,只知道这里是父亲接待客人的。 陆司令的客人, 都是大丘八, 兵油子,政府里尸位素餐的官员,没一个是陆小姐能看得顺眼的。 每每路过此地的时候,也都是避之不及。今次封西云带她来, 也不知这个丘八揣着什么坏心思。 进了小院,又推开房门, 扑面而来是苹果的香气。陆沅君瞧见案几上摆着一盘红彤彤的大苹果, 间或相隔四五个佛手,正是这香气的源头。 屋内还有个玻璃的金鱼缸子, 翠绿的水草中, 优哉游哉的戏绕着些或金黄, 或火红的小鱼。 再往里看,有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穿着马褂长衫的中年男人。身后跟着几个小厮模样的人, 有男有女。 会客室里有人, 这点并不奇怪。 怪的是, 屋内明明有座椅,这些人全都恭恭敬敬的站着。 他们见了陆沅君之后, 身子躬了九十度, 齐齐的道了声:“夫人好。” 叫谁夫人呢? 哪有管未出阁的小姐叫夫人的?这就跟管十几岁的大小伙子叫叔叔大爷一样, 是不妥帖不合适的。 陆沅君的脾气本就急燥,一听这话当即便拉下了脸。 封西云跟在后头,进门时恰好听见了这句,尴尬的笑了几声。清了清嗓子后,冲那些人摆了摆手。 “暂且先唤陆小姐。” 等娶过门在改口也来得及。 封夫人似乎有点不大顺口,以后该让人们叫她什么好呢? 封太太。 对,太太这个词更摩登一些,适合留洋归来的陆沅君。 “这是我从沪上找来的裁缝,听陆夫人说沅君你刚归国不久,想着也没有合适的衣裳,我便寻来他们与你裁上一些。” 说着说着,封西云不知怎么红了脸,后面的话磕磕巴巴起来。 “至于婚服,我听你的。他们手艺好,西西西西……式中式的都可以做。” 陆沅君朝着一把椅子走了过去,想要坐下理理思绪。封西云比她更快,先一步为陆沅君把椅子拉了出来。 “先叫他们出去,有些话我们单独谈。” 陆沅君坐下以后,给了封西云一个眼神。 那位沪上来的裁缝是个有眼力的,不等封少帅开口,自己便领着徒弟们出了去,还不忘带上门。 脚步声越来越远,到最后消失不见。 “说吧,你究竟想要什么。” 陆沅君翘着二郎腿,旗袍下头露着一截白生生的小腿。 脚腕处白的过分,像极了富贵人家的老爷们在手中把玩的羊脂玉雕件,晃的封西云挪不开眼。 封西云一贯瞧不起他那得花柳病死去的爹,明明胸怀壮志,腹中又有大才,为何栽到了女人头上。 那时封老帅总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封西云对此嗤之以鼻。 而今当真轮到了自己,他想起了在东洋留学时,书中所说的遗传。 开战前给上万士兵讲话也没有怂的封西云,如今竟不知如何回话,半天憋出一句。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扯淡。” 陆小姐粗话连篇。 她从椅子上起来,皮鞋的鞋底敲在地上,一步步逼近了封西云。 二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了不过半臂,陆沅君眼神锐利的如同是在草原上空翱翔的雄鹰,咬住了封西云作为自己的猎物。 “你想要从我父亲这趟浑水里分到些什么?是权,是兵,还是地?” 不管封西云的模样如何英俊,如何正直,如何风流倜傥,在陆小姐看来,大兵油子都是一丘之貉。 无利不起早的家伙。 陆家孤儿寡母,是众人口中的肥肉,若无所图,任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凑上来。 雪中送炭从来都见的少,落井下石才正当道。 陆沅君天生有一种能说服他人的能力,被她这么一问,封西云自己先懵了一瞬间。在心中询问自己,我是想要权,想要兵,还是想要地呢? 可他及时的回过神来,没有掉进陆沅君的陷阱里。 “陆伯伯与我有恩。” 封西云轻声开口:“诚然如今新式思想大行其道,但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点是不能改的。” 封西云身上穿着的是新式的军装,与长衫马褂有天壤之别,倒更像绅士们所穿的西服。 “运城是非之地,我娶你,脱离这火海可好?” 男人上前一步,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的更近,他稍稍低下头。 “到时候,就算运城乱成一锅粥,也沾染不到你与陆伯母身上。” 陆沅君曾想过,封西云在风口浪尖上要娶她的理由。钱也好,地盘也好,父亲留下的势力也罢,唯独没有想过,是这个理由。 报恩? 听起来有些荒唐。 然而当她抬起头,对上封西云那双眼,几近而立的年纪,眼白澄澈如少年,即便是一流的戏子,也演不出这样的真挚。 哪怕是戏子,也得先说服自己之后,方才能演出真情。 报恩。 他想娶自己,是真的为了报恩。 “我会供着你,一生只你一位妻。” 封西云仍在做着承诺。 陆沅君对上这双眼,把母亲所说的,万事顺着封西云的话忘到了九霄云外,摇摇头后退了一步。 “不成。” 盲婚哑嫁,不成。 即便如洛娜那样,寻了真爱的漂洋过海的,也不一定能得长久的幸福。他这样为了一份父亲留下的恩情,又能与自己长久至几时呢? 陆沅君退回了原来的位置,父亲的家业也好,能保便保,保不下就算了。 搭上自己一辈子,只为了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不值当的。更何况乱世之中,现在护下了,以后也难保证。 封西云听到了拒绝的话,心里有些失落,却又是意料之中。 他追上前,扯住了陆沅君的袖子。 “我知道,陆伯父新丧,你要守孝三年。” 说着他往紧闭的屋门处瞧了一眼,生怕被谁听见一样,用气声说道。 “如今这世道,三年之后是什么样子,谁又说得清?” 三年后,封西云都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 “治世不一道,则国不法古。国尚如此,我们又何须拘泥与旧理呢?” 婚丧嫁娶一起办,在当下这个时节,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封西云目光灼灼,等着陆沅君的回应。只要她点点头,便立刻唤那几个沪上的裁缝回来,西式的婚纱也好,中式的华服也罢,几日之内便能穿在陆沅君的身上。 “可我不喜欢你。” 陆沅君将衣袖从封西云手中挣脱开来。 封西云在来时,也想过陆小姐可能会拒绝自己的理由。他想着许诺不纳妾,不在乎什么守孝三年,定能将人带离运城。 唯独没有想过,陆小姐拒绝他的理由,会是这五个字,‘我不喜欢你’。 爱情,这是一个在新式青年里盛行且风靡的字眼,有着崇高的含义。 手中空落落的,没了锦缎的丝滑。封西云有些愣神,不知下一句该如何回话。 他只记得陆小姐说送客,自己跟着小厮出了房门,又出院门,最后出了宅门。坐在了自己的汽车后座上,目光出了窗外望着陆宅的匾额,靠着背椅目光涣散。 耳边传来了李副官的声音,混混沌沌,模糊不清。 “少帅,她不乐意那更好!咱还不娶了,反正是陆大头的闺女不想嫁,日后下了黄泉对上陆司令,咱也是有理的。” 封西云双手搭在膝头,军装的裤子要比长衫更凉些,越发衬的他掌心炙热。 “不成。” 封少帅摇摇头。 司机不敢搭少帅与副官的话,只能从后视镜里偷偷观察。他瞧见封少帅的目光灼灼,神情坚定。 “为啥啊少帅?” 李副官想不通,从来只听说过女子报恩以身相许,没听说过大老爷们也以身相许的。 封西云低头看着自己曾拉住陆云君袖角的手,翻来覆去瞧了又瞧。 “因着我喜欢她。” 157.【番外】封西云/陆沅君 购买不足百分之60会显示防盗章哦, 36小时以后刷新就可以啦  招什么女秘书。 心中虽然有不少疑问, 可陆沅君一贯奉行, 只要没招惹自己,人家爱做什么做什么,和她没关系。 若不克扣女秘书的薪资,陆沅君不打算评论什么。但霍克宁离她太近, 让陆沅君觉得不太舒服,坐回了椅子上。 “霍小姐,我对运城的地产很有兴趣。” 陆沅君今日是来做正事的, 不能因着霍克宁女子的身份变被她打岔过去。 霍克宁一个做生意的, 又开着花花世界, 从陆沅君后退第一步时她就明白这位陆小姐是在躲着她。 若换了别人,霍克宁肯定不会上去给自己找不痛快。 但眼前的陆沅君还真让霍克宁放下了自己的面子, 追了两步坐在了她的身边。 “沅君哈尼。” 霍克宁双唇未启,语气亲昵,有想要与陆沅君亲近的意思。 怎么一个两个都管自己叫哈尼? 陆沅君抬起手, 做了个阻拦的动作, 摇摇头, 冷着一张脸。公事公办的模样, 显然不想和霍克宁亲近。 霍克宁虽然又吃了陆沅君一记白眼, 可仍旧没有死心的意思。 霍小姐本名唤做可宁,是个典型的女子闺名。但当霍可宁读书以后, 眼界宽广起来, 总是被自己女子的身份束缚。 几个兄长可以坐着越洋的航船留学, 她却只能上洋人开的女子教会学校。父亲娶妻纳妾,养外室,逛窑子,捧戏子,偶尔还要调戏良家妇女。 人们提起来,最多说一句风流。 但要是谁家的妻女偷人了,那就是大逆不道的死罪。 这他娘的公平么? 霍可宁气不过,烧光了所有的女子衣裙,改穿男装,也改换姓名。 男人们能做的,不论好坏,她都要做个遍,还要做的比男人更野。比如同龄的公子们开办企业,她办的更大。 又比如同龄的少爷们招女秘书,霍克宁就要招四个,气势上不能输。 而这样的霍克宁呢,对打眼一瞧就是新式女性,看着还特别有性格的陆沅君,有种天生的好感。 即便眼下看来,陆沅君对她并没有多少喜爱。 如果是封西云来说自己对运城的地产业有兴趣,霍克宁会毫不犹豫的拉他入伙。再多盖几栋高楼,然后留着不卖,炒一炒运城的房价。 可来的人是陆沅君,她就不能答应了。 霍克宁手中的茶杯陆沅君迟迟没有接,端着也怪沉的,干脆放了下来。霍克宁拉过了陆沅君的手,将其按在了自己的膝头。 要不是同为女子,陆沅君这会儿就掏枪了。 “沅君哈尼,你听我说。” 好在霍克宁一副要谈正事的模样。 “你若是买婚房,我可以卖给你几座花园别墅,南春坊的公寓也成。” “但运城的房市呢,是一池泥沼。陷进来我一个人就够了,你这样的……” 霍克宁的目光流连在陆沅君的眉眼之间,似要把她烧出一个火洞来。 “你这样的女性,合该干干净净。” 插足地产的人,手中赚来的钱烫手,若后人评判起来,恐怕不会用上什么好的字眼。 她从兄长口中听过陆沅君的事迹,前些日子报纸上还说她成了暨大的英文教授,自己不能坏了陆沅君的名声。 陆沅君抽回手,不明白霍小姐对她这份热情从何而来。 陆小姐当然知道地产是个泥沼,她也没想真掺合。也就是想借着掺合的名号,好让霍克宁放松戒心,把里头的内幕给自己说说。 不过眼下看来,陆沅君以为,似乎直接问也是可行的。 陆沅君诚然算的上正直,却也并非过分迂腐。察觉到了花花世界的霍克宁好说话,课题调查能够做下去,陆沅君也就不好继续给霍克宁甩脸色了。 抽回的双手,捧起了霍克宁给她斟的茶,陆沅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眼中闪过几丝好奇,语气里有满是天真。 “青天白日的,怎么就成泥沼了?” 霍克宁愣了一下,这神情她见过无数次。花花世界的姑娘们,想从她这里套话的时候,都是这副模样。 以看似无辜的样貌,来套取最有价值的信息。 平日里要是谁想从霍克宁这里套话,那注定不会成功。但陆沅君与别人不一样,在霍克宁看来,陆沅君与自己是同一类人。 她们都是不甘与女性被欺压的命运,毅然决然走在时代前列的新式女性。 霍克宁靠在椅背上,明知陆沅君在套话,却依然开口解释起来。 这边办公室里相谈甚欢,花花世界的门外可就不一样了。 一辆汽车停下,扛着枪的士兵们站了两排,封西云走下车,沿着两队中间留下的路朝着花花世界走来。 原本坐在台阶上怏怏的打手们,一个个来了精神,几乎是跑也似的拦住了他。 跟在封西云后头的李副官比自家少帅还要恼怒,当即掏出枪来,抵在了其中一人头上。 “瞎了你的眼,谁都敢拦了?” 花花世界的打手被枪抵着头,却没有丝毫的畏缩,甚至也跟着恼怒起来。纷纷掏出了枪,与封西云这边的人对峙起来。 “瞎了你的眼!穿了一身皮就不知道你爹姓啥了?” 打手向前一步,额头被枪口按压出了红色的痕迹。 “霍家的产业谁都敢闯了?” 封西云与霍克宁也算有些浅薄的交情,不好撕破脸皮。再说了,今天是来买婚房的,争吵不是好兆头。 他把副官拽到了后头。 “不要乱来。” 打手朝地上吐了一口,根本不认怂。 “就是大总统到门口,这会儿也得等着!” 怎么话说? 封西云皱起眉,面露不解。 “我们霍经理正面试伺候起居的女秘书呢。” ======================== 陆沅君:可惜,我连地产的名字都想好了。 霍克宁:叫什么? 陆沅君:陆家嘴。 金发的白人女子穿着修身的旗袍,身材高挑,细腰盈盈一握。即便她说着汉家话,穿着汉家衣,仍旧不是汉家人。 而被她询问的人,才是长着一张汉家女子所能拥有的,最美的容颜。乌黑的头发柔软蓬松,垂在肩上。 传闻东洋有艺伎,若想成为花魁,标准便是只一眼,就能让人失魂落魄,一声难以忘记。眼前的女子,一双眼和头发一边儿黑。天生有种气质,过路人被她看上一眼便泥足深陷。 可惜女子开口并不如样貌温婉可人,反而带着跃跃欲试的野。 “我说娶你大爷个二舅妈!” 陆沅君回想起封西云的脸,对出口的话有些后悔。可撇撇嘴,又似是极为不屑。 “若只想做丘八的太太,我还留洋做什么?” 陆司令在世的时候手握七万雄兵,放在几十年前都得叫封疆大吏。哪怕是大总统的儿子,陆小姐也嫁得。可陆司令不能安分的做个码头上的苦力,他生出来的闺女,照样无法在家头相夫教子。 陆沅君自从记事起,就没打算做个安分守己的妻。 运城南春坊,在划为洋人的租界前,是来逃难的流民扎堆的地方。地势低洼,高矮不平,羊肠小道蜿蜒曲折,杂草丛生。若是一个不当心,就会被东西绊了脚。 不住人的地方还是乱坟岗子,然而才不过短短十几年,就摩登的不像话。 宽敞的马路,两旁栽种着高大整齐的树木,空气里隐隐有香水的味道,路上的洋人与汉人呈五五之数。坊内不见四合院,倒全是一幢幢的小洋房。 南春坊住的人家非富即贵,沿路除了鸟鸣虫啼以外,静悄悄的。 陆沅君同一位金发的女子并肩走在一处,二人都穿着旗袍,可洋人女子的裙子竟然比陆小姐更长。 “不说我了,洛娜你和季泉明最近怎么样?” 摆摆手,陆沅君不想提更多关于自己未婚夫的事,反过来询问起了金发女子。 穿旗袍的洋人女子名唤洛娜,是陆小姐在英国留学时的同学,嫁给了运城才子季泉明后背井离乡,乘着越洋的航船来到了华夏大地。听闻归国后季泉明在冀大做了教授,洛娜办了个教富家千金说英语的女子中学,是同学们口中的神仙眷侣。 彼年离开时,陆沅君记得他们蜜里调油,两国的报纸上都大为称颂这份自由的爱情,传为一时佳话。 158.【番外】陆司令/陆夫人 数九寒天, 一扇紧闭的门挡住了外头呼啸的北风,却没有拦住风声。 屋里倒是暖和, 炉肚子通红,稍稍靠的近一些便会觉得灼热。 陆司令盘腿坐在炕头上, 跟前摆着一张木头小桌,上头盘子碟子摆了不少。 两只手本来塞在袖筒里, 弯腰曲背的穿着一身儿冬日的长棉袍。 把袖筒里的手抽了出来,伸手探进了盘子里头,捉了一颗绿油油的西瓜, 不过拳头大小。 也不用刀,陆司令仗着自己有把子好力气,手上用劲儿将拳头大的西瓜给掰了开来。 掰开之后,汁水顺着手掌流到了胳膊上。若换了以前在码头扛大包的时候, 陆司令指不定就会低下头舔了去,可现在身边儿还站着士兵,就不能干这么跌面子的事情了。 陆司令将汁水擦到了灰扑扑的棉袍上, 留下浅浅的水迹。右手捏起了一把铁勺,挖了最红的那一块,伸长了胳膊探到了桌子对面, 笑呵呵的长长道了一声。 “老婆, 啊——” 坐在对面的陆夫人两只手落在桌上,往前凑了凑, 张开了嘴。 “啊—— ” 甜甜的汁水在口腔中四散开来, 在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新鲜。 “好吃吧?” 陆司令自己没有要尝的意思, 只是盯着老婆看着,满脸的得意。 手上用力又挖了一勺,美滋滋的给陆夫人喂了过去,上下唇一碰嘀嘀咕咕起来。 “这可是暖室里种出来的,听说以前太后老佛爷就吃这种东西。” 和他一起在码头上扛大包的苦力们说,东宫娘娘炸油饼,西宫娘娘卷大葱,那都是没见识的穷鬼。 陆司令上茶楼里听过,宫里的娘娘们都在冬天吃西瓜呢。 扛大包的陆大头若非坐上了司令的位置,到现在都只是听说过,冬天里能吃上西瓜这码事。 要晓得,以前陆大头以为能吃饱肚子就是地主过的日子了。 陆夫人摇着头笑了笑,暖室里的西瓜虽然稀罕,可也不是那么稀罕,毕竟暖室是打唐朝就有的玩意儿。 以前没跟陆大头私奔的时候,娘家在冬天偶尔也能吃上一回,家里头还会从暖室里买来盛开的牡丹呢。 即便外头冰天雪地,暖室里也是百花齐放,争奇斗艳的一派好风光。 不过看着大头得意的样子,陆夫人也就没有说破,大头喂一勺,她便吃一勺。 “司令,那要不要暖室送些新鲜的蔬菜来?” 等在一旁的管家见司令和夫人高兴,也喜上眉上,上前几步凑了上来。 伸出一根手指头,给司令比划着。 “小刺儿的黄瓜,就手指头粗细,嫩的很!” 暖室的人来送东西的时候,管家多瞧了一眼,夏天能吃上的菜,暖室里都能种出来。 香椿拌豆芽,凉拌黄瓜菜,要啥有啥。 陆司令闻言转过头,眼神陡然犀利起来,瞪着管家仿佛他说了什么天大的错话。 “老子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就算现在有点钱了,也不能乱花吧!还手指头粗的小刺嫩黄瓜,香椿拌豆芽呢。 “让厨房买上三百斤大白菜,二百斤放地窖里,一百斤腌酸菜!” 陆司令瞪了一眼管家,言语之间没有商量的余地,尽是威胁的意味。 管家被司令说的退了出去,陆司令换上先前那副温柔的模样,用小勺给老婆挖起了西瓜。 “你也吃嘛!” 西瓜本就不大,陆司令又是个小气鬼,压根儿没买几个。 几勺子下去之后,都下了陆夫人的肚子,陆司令自己一口都没舍得吃。 “我不吃,都给你吃。” 陆司令嘿嘿一笑,露出了两行齐整的白牙,嘴角都要咧到后脑勺去。 老婆孩子热炕头,这他娘的是陆司令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神仙日子。 两口子正坐在炕头上你侬我侬的时候,一股冷风从外头钻了进来,陆司令赶紧放下了勺子,将双手缩进了袖管儿里头。 转过身来看向来人,是自己手底下的一位副官,从大总统办的军校里毕业,也是陆司令手底下屈指可数的几个识字的文化人。 若是换了别人,陆司令这会儿就该骂娘了,可他一向敬重读书人,又把嘴边儿的娘希匹给咽了下去。 “怎么了?” 陆司令好声好气的朝着副官询问起来,但在看向来人的时候,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副官穿着军装,短上衣,紧裤子,高靴子,腰间还扎着一根硬邦邦的皮带。 即便套了一件长大衣,可看起来仍旧是仿佛被绳索捆绑着,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再低下头看看自己,脚上穿着毛窝儿大棉鞋,身上穿着找不着腰的长棉袍,比起副官真是舒服极了。 副官上前几步,走起路来鞋底子敲在地砖上咔咔作响,走近之后也不把手里的纸张递给陆司令,自己念了起来。 陆司令也不识字,递过去还得递回来。 “建康政府那边来了电报,大总统让您把新生活运动办起来。” 陆司令盘着腿,歪着脖子看向副官,一副迷惑不解的模样。 “我不是已经把男人的辫子给铰了么?” 上到八十的老汉,下到三五岁的娃娃,现在脑袋一个比一个光。 就算他们还忘不了皇帝,非要留头发,那也得好几年才能扎起辫子来,等长出来再说嘛。 摆摆手就要让副官出去,可副官把带来的报纸给陆司令递了过去。 陆司令跟副官好言好语的,没想到副官竟然给自己递报纸,明知道他不识字,这不是瞧不起人么,当即脸就拉了下来。 “啥意思么?” 副官翻开报纸,上头全是关于建康政府发起的新生活运动的报道。 就算陆司令不识字,但只要长了眼睛,对着报纸上的照片也能猜出个大半来。 “新生活运动可不只是剪辫子这一回事。” 报纸上的照片五花八门,盖厕所的,上新学的,女人穿上旗袍走上街头的…… “这不是断人家财路么?” 陆司令指着照片里的厕所,对此嗤之以鼻。 早年里的习惯,谁家的铺子外头要是有人上了大号小号,那就是给送来了金银。 盖了厕所以后,谁还给铺子里送金银去?建康的掌柜和东家们没去砸场子就不错了。 “讲卫生,讲文明。” 副官是读过书的新青年,对百姓再街面儿上随意大小便早就看不惯了,多恶心。 对于建康政府的新生活运动很是推崇,今日也非要说服大老粗如陆司令贯彻上头的命令。 “您看,大总统夫人都穿着旗袍走上街头,鼓励了许多妇女走出家门呢。” 副官指着其中一张图,相片虽然模糊,却仍旧能看个大概。 总统夫人穿着一件修身的旗袍,露着半截白生生的小腿,头发盘在脑后,戴着一根小小的簪子。 说这话的时候,副官将目光投向了坐在矮桌另一边的陆夫人。 陆司令也不晓得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一个连亲爹是谁都不知道孤儿,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陆夫人的模样那是一等一的好,别说运城,就是换到北平去,那也是数一数二的。 “咱夫人要是穿着旗袍走上街头,不比总统夫人差。” 陆司令一听这话,当即抄起报纸朝着副官砸了过去,边砸还边骂。 “疯求了你是不是?啊?是不是!一天天的净他娘的说胡话!” 副官有些委屈又不能躲闪,在大老粗如陆司令的手底下做事,这些都是难以避免的结果。 “运城能跟建康比吗?” 陆司令觉得报纸不解气,把报纸丢在了地上,换了手往副官的胳膊上打。 “有什么不一样?” 副官梗着脖子,丝毫没觉得自己做错了,陆司令好歹也是进步的先锋,怎么这会儿思想如此落后呢? 即便建康和运城不一样,身为‘运城王’,也该加把劲儿让运城变得和建康一样摩登起来才对呀。 “建康啥天气,运城啥天气?” 陆司令歪了一眼副官,读书读多了没安好心。 建康这会儿或许还能露小腿,运城的北风呼呼刮,百姓和市民已经穿上了棉鞋棉袄。 这种天气让我老婆穿着开衩的旗袍往街面儿上走,他娘的不是疯求了是什么? 副官闻言一愣,耳边除了司令的咒骂之外,还有隐隐绰绰的风声。 “是我没有想周全。” 副官弯下腰,知错就改,冲着陆司令和陆夫人鞠了一躬。 站起身子之后,放弃了让陆夫人穿着旗袍走上街头激励妇女们的念头,但却没有打消让司令继续新生活运动的想法。 “可这是上峰的命令,关于军队改制司令您可以不管不顾,但这种小事,不妨给大总统一个面子。” 副官不愧是读书人,凑在陆司令的耳边嘀嘀咕咕的说了半天,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还真把炕头上的陆司令给说动了。 “行吧,你看着办。” 两天后,运城街头。 得了陆大头的命令,负责看着办的副官可谓是大刀阔斧。在街头搭了台子,运城百姓以为是要唱大戏,结果放的是沪上大明星的电影,新鲜极了。 放完电影后就给百姓们讲新生活运动,大家要讲文明树新风,不能再跟以前一样啦! 百姓们电影儿看的兴起,副官说啥答应啥,不顾天气寒冷,两只手揣在袖筒子里头,拖着长袍天天出来看热闹。 陆司令被副官磨的不行,便答应去给运城百姓们做个关于新生活运动的演讲。 因着陆司令不识字,副官写的演讲稿又过于注重辞藻,到了搭好的台子那边下车的时候,陆司令还没记住词。 等着看电影的百姓们见陆司令从车上下来,纷纷转过头看向他。 然而来给运城百姓做新生活运动演讲的陆司令,实在无法叫人信服。 长棉袄,甩大袖,踢里秃噜,两只手在袖筒里一踹…… 若不是陆司令身后跟着士兵,百姓们还要以为来人是哪个村儿来赶集的呢。 陆司令往台上一站,看着黑压压的脑袋,将背好的词儿忘了个干干净净,瞪着眼睛用自己的话来做这场新生活运动的演讲。 “谁敢在街面儿上大小便,老子骟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