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食》 火烧眉毛 从兰亭剧院里飘出慷慨豪迈的唱词,一声声似是要划破这沉沉夜幕:“大丈夫东去浪前叠,趁西风驾着这小舟一叶……” 苏嘉言被谢泽雅狠狠地压在玛莎拉蒂的座椅上,匕首的利刃离她的脸不到一寸,而她一动不动,目光落在虚空处,眼眸如潭水幽黑。 谢泽雅眼中怒火焚烧,“傅宁砚喜欢的不就是你这张脸吗?!我今天就把它划烂了,看你还怎么妖妖调调地勾引他!” 苏嘉言依旧没动,仿佛死过去了一般,眸中没有半分神采。那唱词依旧不断地飘出来:“……大丈夫心烈,我觑这单刀会似赛村社。” “说话啊!”谢泽雅双手颤抖着又将匕首推近了一分,冰冷的刀锋紧贴着她白皙的脸颊,“你不是最爱说些淫词艳曲吗?在宁砚的床上不是说得很好听吗?!说话啊!” 苏嘉言这才将目光转过来,盯着谢泽雅,极短促地笑了一下,“我的脸,不就是你的脸吗?” 谢泽雅手顿时一抖,一滴血珠迅速沁了出来。 刺目的血红仿佛一瞬间将谢泽雅所有的愤怒都激发出来,她抵在苏嘉言肚子上的膝盖狠狠往下一压,将沾血的匕首提起,对准了苏嘉言深黑的眼珠…… * 一年前。 傅宁砚刚到兰亭剧院一号厅的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婉转的曲调,却是《思凡》:只见那活人受罪,那曾见死鬼戴枷?啊呀由他,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他站着听了片刻,买票到最后一排悄然坐下。 今日的剧目是《春香闹学》《拷红》和《思凡》,主演是剧院的当家花旦,老先生陈梓良的得意门生苏嘉言。 苏嘉言穿蓝黄白三色相间的戏服,脸上虽涂了油彩亦能看出眉眼如画,一双眼睛尤其多情漂亮,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清雅风流。傅宁砚早就听说曾有人邀请苏嘉言参加饭局,出的价码比给娱乐圈当红影星的都高了一倍不止。 如今亲眼见到,他反倒觉得那个价格太过寒酸了。 傅宁砚自诩不是什么文人雅士,也从不附庸风雅,却还是坐在后排入迷地听苏嘉言唱完了这一出《思凡》。 散场之后,傅宁砚也不急着走,他看着苏嘉言捧着现场观众献上的百合鞠躬谢幕,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玩味的笑。 --- 傅宁砚办事极少亲力亲为,但这次却难得有兴趣亲自挑选房子。离栖月河不远的一处别墅,虽不是最新,但贵在环境清幽。 司机谭睿也看出他心情愉悦,便试探问道:“这次就是苏小姐了?” 傅宁砚背靠着椅背,闭眼养神一派闲适,听谭睿这么问,微微一笑,“你看过她的戏吗?” 谭睿摇头。 昆曲演员毕竟不比娱乐圈明星,再者兰亭剧院太小,苏嘉言再红,也不如崇城大剧院里一个末流的花旦知名。 “她长得像一个人。” “谁?” 傅宁砚笑着摇了摇头,不再回答。 见面的地点挑的是一家高档的私家菜馆,若非崇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轻易进不去。傅宁砚在包厢坐了五分钟,就听见走廊里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他将衬衫的领带微微扯开,好整以暇地等着敲门声响起。 “请进。” 苏嘉言穿一条乳白色的长裙,外面罩一件枣红色的针织开衫御寒,长发柔软地披下来,气质清雅宛如推窗而见的一轮浅月。 傅宁砚将一只白瓷杯子斟上茶水,“苏小姐请坐。” 苏嘉言有几分局促,然而还是莞尔一笑,在傅宁砚对面坐下。她脸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笑起来宛如一夜春风吹醒桃花,眼中波光潋滟让人心醉神迷。 傅宁砚也是一笑,将茶杯递给苏嘉言,“大红袍,不知苏小姐喝不喝得惯。” 苏嘉言浅浅啜饮一口,浅笑道:“茶很好喝,傅先生费心了。” 傅宁砚喊了服务员上来点菜,每点一道便征求一遍苏嘉言的意见。等菜点完之时,他已经知道苏嘉言祖籍是在南方,小时候家乡发洪水,房屋被淹,父母双亡,她和弟弟苏懿行一起被陈梓良收养,从小跟着学昆曲。 “令弟也在学昆曲?” “不,他在崇城大学读书。” “大几?” “明年毕业。”提到弟弟,苏嘉言眸光更显温柔。 傅宁砚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成绩很好?” “嗯,他很聪明,不像我。” “苏小姐过谦了。” 菜馆人少,菜上得很快。知道苏嘉言不能吃重油重盐,傅宁砚点的菜都非常清淡,还特意让人炖了一小盏燕窝。 苏嘉言吃饭的动作也非常斯文,举手投足落在旁人眼里都是享受。傅宁砚吃得少,基本全程都在观察她。两人吃饭途中并无任何交谈,待服务员撤了菜,今日的交锋才正式开始。 傅宁砚爷爷退休前在军中任要职,到傅宁砚这一辈时傅家已基本由政转商。这次崇城东南静霞区的黄金地皮,各大地产商争夺已久,最终还是批给了傅家。兰亭剧场,就在开发区域之内。这也是傅宁砚今天能够将苏嘉言邀请出来的原因。 “苏小姐想必已经知道,这次静霞区栖月河一带商品房的开发,是由傅家负责的。” 袅袅茶烟之中,苏嘉言敛了笑意,“傅先生,这正是我此行的目的。兰亭剧院已有百年的历史,我不希望……” 傅宁砚伸出一根手指,阻止了苏嘉言剩下的话,意味深长笑道,“苏小姐,我是商人,商人总是无利不起早。” 形势急转直下,苏嘉言顿时一怔,局促地搓了搓手指,“那傅先生是希望……” 傅宁砚狭长的眼中眸光微闪,他站起身,伸出修长的手指抬起苏嘉言的下颔,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的眼睛,“我可以将兰亭剧院打造成栖月河的文化中心,也可以将其夷为平地。结果如何……全在苏小姐一念之间。”最后一句他说得极轻,带着恶质的笑意,如同耳语一般。 而后在苏嘉言惊惶的目光中,他猝不及防地低下头含住她的唇。与想象中的柔软甜美别无二致,他将苏嘉言拼命挣扎的双手钳住,霸道地攫取她口中的芳泽。 苏嘉言从未遭遇过这样耻辱的冒犯,挣扎之间,绝望如黑水一般淹没头顶。直到此刻她才骤然明白,之前傅宁砚的道貌岸然,恭谨尊敬,不过是一场漫长的前戏。 两分钟后,傅宁砚方才恋恋不舍地放开,苏嘉言怒极,甩手给了他一巴掌,“无耻!” 傅宁砚却似毫不在意,他闲闲坐回自己的座位,狭长深邃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苏嘉言,“相信苏小姐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 三年之前,苏嘉言就已经觉察到了兰亭剧院的到座率不如以往,如今更是每况愈下。去年大批演员集体跳槽,去了崇城大剧院——那里无论是舞台效果,演出机会和工资待遇,都比兰亭剧院要好得多。如今还坚持留在兰亭剧院的,都是陈梓良亲手带出来的弟子。 陈家代代相传的戏班,到了陈梓良晚年,终究是没落了。 苏嘉言回到剧院的时候,陈梓良的房间还亮着灯。后院许久无人打理,那方石磨旁边已有杂草冒出头。苏嘉言心里一阵刺痛,静静地看了半晌,转身慢慢走回自己房间。 第二天清晨是被一阵吵嚷的声音惊醒的,苏嘉言披衣出门,却见三五个师兄弟正站在门口,而和她一直搭戏的静雪,脚边立着两只大行李箱——这形势不言自明。 “静雪,你就这么走了,对得起师傅吗?”一个师弟紧紧拽住静雪的手腕。 “我也没办法啊,我妈病了,那么贵的医药费……”静雪掩面痛哭。 “要多少钱,我借给你,你不能在剧院正需要人的时候一走了之。” 苏嘉言一阵心酸,说话的师弟还需要存钱结婚,哪里有余钱借给其他人。她正要过去调解,陈梓良负手从房里出来。 “师傅,静雪她要走了……” “她已经跟我说了,让她走吧。” 师弟怔怔地松开静雪的手腕,“师傅……” 陈梓良已走到门口,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正厅门口的匾额之上,“去通知大家,想走的去账房结了工资,今天一并走了吧,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都是人之常情,我陈梓良不怨大家,只希望出去之后,继续将昆曲发扬光大。” 几个人都静静地立着没动,静雪哭着跪下,朝着陈梓良重重磕了一个头,“请师傅原谅弟子不孝。” 陈梓良没有转身,只是举起手来,轻轻地摆了摆。晨光熹微,他的身影被得很长,看来萧索无比。 小半个上午,除了静雪,还走了三个人。其中一个是苏嘉言最小的师弟,善演丑角,去年才登台演出,一折《双下山》唱得格外精彩。 都定下来之后,苏嘉言陪陈梓良在书房喝茶。 “嘉言,你若是有想法,也尽可自行离去,不要被所谓‘得意门生’束缚了。“ 苏嘉言垂着头,“师傅,我不会走的。” 之前崇城大剧院的经理人来找过她,给出的工资是这里的十倍。但陈梓良于她有知遇之恩,更有养育之恩。 陈梓良长叹一口气,一夕之间仿佛老去十岁,“嘉言啊,我一出生就在剧院,少不得死了也一把飞灰洒在这院子里。人各有命,我陈梓良只是愧对老祖宗传下的基业。” 陈梓良穿着唐装样式的外衣,鬓发发白,前几年还精神矍铄,如今还是显出了几分颓态。苏嘉言心中刺痛,想着傅宁砚说的话,便觉重重的阴影都压了下来。 从窗口望出去,就是她自小练功的院子。不管是严冬还是酷暑,她都是雷打不动的五点半起床,练两个小时的基本功之后再去吃早餐。她六岁失去父母,在剧院已经住了整整十八年。陈梓良于她,是师更是父。 陈梓良常说自己生是剧院的人,死是剧院的鬼——她又何尝不是。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眼睁睁看着兰亭剧院化为废墟——那等于是生生夺去陈梓良的性命。 若保住剧院的代价就是与魔鬼做交易,少不得,她只能孤身前往,单刀赴会。 单刀赴会 钟凯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卡,递给苏嘉言,“苏小姐,每个月三少都会把你的零用钱转到卡里,如果透支了也没关系,告诉我一声我就会汇报给三少处理。”他又掏出一串钥匙,“这是别墅和座驾的钥匙,苏小姐可以先去看看,如果不满意的话都可以重新置办。” “三少在崇城大部分的高级服装店都是贵宾,苏小姐想买衣服可以随时过去,帐都会记在三少名下。” 钟凯又详细地说明了一堆,而傅宁砚一直似笑非笑地观察着苏嘉言。 自始至终苏嘉言都垂着头,似听非听,没有看那些东西一眼。待钟凯说完之后,她才抬起头来,平静地看着傅宁砚,“傅先生,我有一个条件。” “说来听听。” “我想继续登台表演。” 傅宁砚摇头,“我不希望我傅宁砚的女人被其他男人觊觎。” “现在剧院暂时没有接档的花旦,按照规定,我的一个师妹还要过两个月正式满十四岁才能登台。” 傅宁砚沉吟,“好,我给你两个月的时间,但是只能参加每周六剧院的演出。” 苏嘉言攥紧手指,微微闭了闭眼,“傅先生,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 还是上次的菜馆,这次苏嘉言却和陈梓良先到一步。刚刚喝完一盏茶,傅宁砚就到了。 傅宁砚今天穿正式的三件套,都是手工订做,裁剪合身,勾勒出身体修长的轮廓。他五官清隽,眉目深秀,长身玉立便有一股儒雅清贵的气质逼人而来。若非苏嘉言见识过傅宁砚的本来面目,恐怕也要被他这出众的外表骗过去了。 “陈老先生,”傅宁砚微微躬身鞠了一躬,“一直听闻大名,始终缘悭一面。” “傅先生不必多礼,快请坐。”陈梓良笑道。 傅宁砚在陈梓良对面坐下,而苏嘉言则起身为他倒茶。两人脉脉对视片刻,各自含笑不语。这一派小儿女的姿态,陈梓良自是看在眼里。 喝了半晌的茶,菜一一端上来。席间陈梓良便问及傅宁砚的家庭。 “家里是做生意的。” 陈梓良闻言立即敛了笑意,“经商的傅家……令尊可是傅在煌?” “正是。” 陈梓良立即看向苏嘉言,目光带着冷意,“嘉言,你和这位傅先生是如何认识的?” 苏嘉言不安地攥紧了手指,正要回答,傅宁砚却抢先不疾不徐地答道:“家里有个表妹报了少年宫的戏曲兴趣班,有次接表妹回家,正巧碰上那天嘉言被邀请在兴趣班授课。” 陈梓良脸色缓和几分,“嘉言可知道你的身份?” “我怕嘉言心怀偏见,最初并未说明身份。栖月河开发案批下来之后,我一直在居中调停,希望将其作为文化中心进行改建,事情前几天才有了眉目,我也是那时才告知嘉言我的真实身份。” 他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句句直指陈梓良的疑虑。 果然陈梓良沉吟片刻,复又笑道:“嘉言是我一手带大的,她的终身大事我不免多操心几分。追求嘉言的青年才俊一贯络绎不绝,如今见傅先生一表人才,又和嘉言两情相悦,我就放心了。” 傅宁砚攥住苏嘉言的手,微笑说道:“嘉言和我说,她从小父母双亡,老先生就是她的父亲,请老先生放心,我必不会亏待嘉言。” 一顿饭算是吃得其乐融融,傅宁砚又不断给苏嘉言夹菜,嘘寒问暖,极为体贴。落在旁人眼里,全然的郎情妾意蜜里调油。 结束之时,苏嘉言却是身心俱疲。将陈梓良送上车之后,笑容从她脸上消失得一干二净。 傅宁砚一手拥住她的肩,“苏小姐真是好演技。” “哪里比得上傅先生。”苏嘉言冷冷答道。 “既已按照苏小姐的吩咐安定三军,接下来是不是轮到苏小姐履行职责了?”他凑到她耳边,一句话说得极尽暧昧。 苏嘉言顿时身体一震。 傅宁砚一笑,俯首含住苏嘉言的唇。 一个绵长而霸道的吻,分开之时苏嘉言的唇都微微肿了起来。 傅宁砚啧啧一叹,“吻技太差——走,我们去看你的新房子。” 傅宁砚一路心情大好,轻轻地哼着歌。苏嘉言将窗户打开,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灯火。凉风将她的发丝吹起来,空气里几分幽微的香味。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知道你曾经在少年宫上过课?” “你调查过我。”苏嘉言凉凉答道。 “我自然是调查过你……不过第一次见到你,确实是在少年宫无疑。” 苏嘉言闻言一怔,忍不住转过头来看向傅宁砚——他虽然带着笑,看起来却并非玩笑。 “你那天唱了两句《长生殿》。” 苏嘉言惊了片刻,“我并不记得见过你。” “追求你的‘青年才俊一贯络绎不绝’,苏小姐自然不记得我。”他用陈梓良的话来反击她,倒是一个绝佳的嘲讽。 苏嘉言心往下沉了几分,“你在报复我?” 傅宁砚笑了笑,不置可否。 --- 别墅视野极佳,一推开窗便能看到远处波光潋滟的河流。傅宁砚在洗澡,而苏嘉言坐在窗台上看着夜景,久久难以平复心悸之情。虽然打定主意要保兰亭剧院周全,终究还是无法想象会遭遇如何耻辱的境地。 做这一行,虽然不至于清贫,却也并不富裕。自然有人难以抵挡钱财诱惑,但她苏嘉言绝非其中一个。 但如今她明白自己还是太过天真,没有钱财,自然会有其他。人只要有**,就免不了对一些事做出妥协。**再正当,也无法对这种钱财交易本身洗白。 她和其他人并无两样。 别墅不是新装的,但因为在半山处,环境格外清幽。家具一律换了最新,居然也都是按照她的喜好购置的。衣柜里满柜的锦衣华服,梳妆台一拉开琳琅满目。 然而她分明只感觉恐惧——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华丽的囚笼,不知道哪一刻她就会生生窒息而死。 “咔哒”一身,浴室门打开了,苏嘉言身体也跟着一震。 傅宁砚穿着浴衣走过来,从背后拥住她,呼吸间尽是温热的湿气,“宝贝儿,去洗澡。” 这称呼让她一阵反胃。然而她还是默不吭声地从窗台上走下来,赤脚走向雾气缭绕的浴室。 她洗了很久,而傅宁砚也并不催。看准了她已是囊中之物,再多挣扎都是徒劳。最终她将干净的浴袍抓下来,将身体裹得密不透风,打开门朝着大床一步一步走去。 傅宁砚在看书,听到开门声时缓缓抬头,他本是极闲适的,却在看到她被热气蒸得绯红的双颊时,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从下端露出的双足莹莹如玉,引得他忍不住去遐想浴袍之下又是怎样一派春光。 苏嘉言刚刚走到床边,傅宁砚就伸手将她一把拽倒在床,随即修长的手指从浴袍的领口探了进去。 触感之细腻柔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以前读书,总是在想“扑棱的乳鸽”这一句形容太让人捧腹,如今却发现这个比喻再体贴不过。柔白小巧,在他手中微微轻颤着。 他就像未经情|事的少年,因这样一个联想,浑身的血液都往下涌。本意是想温柔以待,不愿他们第一次性|事就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但实际状况全然超出预期。 以往的女伴对他的评价,多是说他温柔细致又不乏力量,能够照顾得面面俱到。若不是遇到苏嘉言,他也不知道自己竟有如此暴虐的一面,所有的技巧都退去,只剩下原始的本能。 苏嘉言身体柔若无骨白皙滑腻,灯光下晃得他大脑一片空白。 前戏是极潦草的,未过多久他便忍不住长驱直入。 ……太紧了。 此刻他才终于停下自己的挞伐,抬头去看苏嘉言——她紧紧咬着唇,脸色苍白,额上全是汗水。本是如波流转的一双眼睛,此刻幽暗深黑全无光彩,如一汪死水。 他微微有几分心疼,一边轻抚她的背一边低头亲吻她的唇,“宝贝,放松。” 苏嘉言咬牙道:“你快点。” 他脑中紧绷的神经顿时断了,目光一黯,一个挺身,径直刺探进去。 苏嘉言顿时疼得叫喊出声,背上也浮出一层凉凉的汗水。那疼痛连着神经,让她几乎晕厥过去。 傅宁砚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涌出来,低头看去,一片血红。 他脑袋一懵,立即抽身退出。 她不该这样紧,不该这样生涩,除非——“你是第一次?” 苏嘉言没有回答,目光幽幽不知落在何处。 傅宁砚将她打横抱起来,走向浴室,细细地为她清洗过后,又上了药。途中他一直道歉:“抱歉,我不知道你是第一次。”这才明白过来苏嘉言催促他快不是**,不过是想早点结束这样凌迟一般的施暴。 处理妥当之后,他将她环在怀里,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极沉,竟梦到一些尘封已久的陈年往事。 而梦里始终有一阵悠悠的歌声,隐隐约约却又连绵不绝。他在黑暗中循着歌声而去,几个峰回路转,终于见到一处亮光。发足狂奔,正要接近之时,却骤然醒来。 恍惚了许久,才发现是院子里有人在唱戏,模模糊糊听不出是哪一折。 而身侧显然是空的,不知道空了多久,手掌贴上去竟是凉的。 惊弓之鸟 傅宁砚披衣打开窗户,坐在窗台上看着院子里的苏嘉言。她唱得全神贯注,完全没有注意到傅宁砚的注视。 虽未穿戏服,举手投足之间亦能看出她在台上令人不敢错目的光彩。傅宁砚昆曲听得不多,不知道她此刻是在唱哪一折。只见她眼中神采熠熠,脸上带着薄怒,似嗔似喜。 莫名地,他想到昨晚苏嘉言死水一般的双眸,心里顿时一沉。 他从衣柜里拿了件风衣,搭在手臂间,缓缓下楼。苏嘉言唱得专注,未曾听见他的脚步声。 待风衣披到她身上之时,她顿时如惊弓之鸟,身体剧烈地一震。 傅宁砚将她拥入怀里,轻轻吻了吻她带着幽香的发丝,“早安。” 苏嘉言却未给出同样的回应,身体僵硬如提线木偶。傅宁砚也不在意,牵住她的手往餐厅走去。 傅宁砚在国外生活多年,习惯了西式早餐。这里的厨师也是惯常跟着他的,因此早餐全是按照他的喜好做的。 火腿土司苏嘉言略尝了一口就放下来,只埋头将煎蛋吃完,浅浅喝了一口牛奶。 傅宁砚抬头见她盘子是满的,忙喊厨师过来另做一份。 “不用,我要去上课了。”她在昆曲学校授课,每周有九个课时。 “我送你过去。” “我自己坐车。”苏嘉言已经站了起来。 傅宁砚放下叉子,十指交叠,手肘放在餐桌上,无声地看着她。他眼中带着薄怒,周身散发着一股沉冷的气息。 苏嘉言垂眸,坐回餐桌旁。 她认床很厉害,在陌生的地方很难入睡,昨晚到了凌晨两点才草草睡去,由于常年规律作息,五点半就醒了,算下来只休息了三个时辰。车内很温暖,又开了音乐,她忍不住昏沉欲睡。一动念就真的睡了过去,醒来时已经到了学校门口。 她倏地坐正,却见傅宁砚薄唇正噙着笑,一双狭长深邃的眼睛正定定地看着她。 她解开安全带,“我到了,谢谢你,三少。”换了这个称呼,算是划清他们之间的关系。 傅宁砚也不动怒,“我这几天不过来,什么时候来钟凯会通知你。” 苏嘉言当即松了一口气,却想起来傅宁砚还在看着她,一时又绷紧了身体。 傅宁砚只觉得有趣,忍不住勾起嘴角,“宝贝,如果你在床上也能这么有趣就更好了。” 苏嘉言脸色完全沉下来,一言不发打开车门,头也不回地朝着校门走去。 --- 课上下来,苏嘉言体力完全透支。本想回自己的房子休息,又想起来答应了懿行下午去看他辩论赛决赛。 在教工餐厅潦草地解决了一顿,趁着坐公车小睡片刻,到达崇城大学的时候,好歹恢复了几分精神。 入场券懿行提前给她了,是报告厅的黄金座位。她到得较早,偌大的报告厅里只坐了三分之一不到。前两排架着三台**,工作人员正在调整。 她找到座位坐下,拿出手机给苏懿行发了条短信。正等着回应,突然从旁边座位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您是苏嘉言老师吗?” 苏嘉言转头,只见旁边坐着一个穿白衬衫的男人,戴着细边的眼镜,五官端正秀气,看起来温文尔雅。 “我是。” 男人伸出手,“我看过您的戏,幸会幸会,我是生科院的教授,杜岩歌。” 苏嘉言与他握了握手,“杜教授您好。” 杜岩歌沉吟片刻,“嘉言懿行,苏老师和懿行莫非是……” 苏嘉言淡笑,“我是他姐姐。” 杜岩歌称赞:“一对好名字。懿行非常优秀,我本想让他考我的研究生,不过似乎他并不领情。” “懿行有时候行事比较自我,杜教授千万不要在意。他说过他想出国,所以……” “原来如此,那真是生科院的一大损失。” 杜岩歌虽是理科教授,言谈却颇有技巧。苏嘉言和他交谈甚欢,不知不觉间报告厅已经坐满。 她正被杜岩歌的趣事逗得哈哈大笑,身后突然有人将她的背轻轻一拍,一回头却是苏懿行自信飞扬的笑脸。 “懿行,你来了。” 苏懿行和身旁的三个队友都穿着衬衫西装,便如玉树临风,眉宇之间全是年轻人的锐气和朝气。 苏懿行与杜岩歌握了握手,“杜老师。” “最后一场,好好打。” “您就准备请客吧。”苏懿行略一挑眉,笑得自信满满。 “只要能赢,多贵我都请。” 打过招呼之后,苏懿行就和队友坐下来继续讨论一些战术细节。 很快辩论赛就正式开始,评委一一入座,正反双方也都坐上舞台。破题立论,双方驳辩,自由交锋……一轮一轮下来,正反双方表现几乎不分伯仲。 按照抽签顺序,苏懿行作为反方四辩,最后一个总结陈词。 “……诚然,通才教育是大势所趋,但正因如此,我们才更应看到,哪怕一个学校只能产生一个牛顿,甚至不能产生牛顿,我们也应当为这可能出现的牛顿提供发掘潜能的舞台。通用但是平庸的教育会扼杀一个天才产生的可能性,而专才教育做的却是相反的事:不让任何一个天才落入平庸,在碌碌无为中蹉跎毕生!这才是现代大学存在的意义!谢谢大家!” 苏嘉言忍不住热烈鼓掌,杜岩歌也赞叹道:“果然不愧是生科神四辩。” 结果生科院以三比二胜了法院,苏懿行更是获得全程最佳辩手殊荣。下来之后杜岩歌果然履行约定,请辩论队吃饭,定的是校内最好的餐厅。 苏嘉言本想回家休息,但是不忍扫了懿行的兴致,也便跟着他们一道去吃饭庆祝。一路上辩论队都还在继续讨论着方才的比赛,苏嘉言跟在苏懿行身后,眸中笑意盈盈。 “这周是什么剧目?” 苏嘉言正听他们讨论听得出神,听到杜岩歌提问立即收回目光,“这周没有我的戏。” “哦,那真是十分可惜。” 苏嘉言淡淡笑了笑,目光却是一黯。 四个年轻人,只在言语交锋时锋芒毕露,席间却非常斯文妥帖。一辩是个长相清秀的女生,似乎叫做徐沛珊,二辩和三辩都对她非常照顾,而她却更加关注苏懿行。 杜岩歌自然也看得一清二楚,低声笑道:“因为懿行,我的课到课率可是提高了不少。” 苏嘉言也笑,“怎知大家不是为了杜教授你而去听课呢?” 杜岩歌却不再说话,苏嘉言无意间抬头,却见他正注视着她,三分专注七分热切。这种目光她极为熟悉,她顿觉尴尬,忙低头喝汤。 杜岩歌自知失礼,轻咳一声敛了目光。 吃完饭不过七点,四个年轻人要跟整个辩论队出去刷夜,他们也就自觉退出了。杜岩歌提出送她回家,苏嘉言推拒了半晌,还是没能推过。 车正开到半路,手机突然来了电话。 苏嘉言掏出手机,看到来电人时不禁心里一沉。 “在哪里?” “刚刚吃完饭。” “在哪,我来接你。” 苏嘉言皱眉,压低了声音,“你不是说今晚不过去吗?” 那边传来很轻的笑,“听话,现在在哪儿。” 她知道抗争下去就要触到傅宁砚的底线,只好低声报了地名,挂掉电话。苏嘉言闭了闭眼,“杜教授,我有事暂时不回剧院了,麻烦在前面路口停一下车。” 杜岩歌从后视镜看着她,“我可以送你过去。” 苏嘉言疲累地摇了摇头,“不了,有人来接我过去。” 杜岩歌笑了笑,“好。” 停车之后,苏嘉言穿上外套从车里走出来。杜岩歌摇下车窗,笑问:“苏老师,介意留一个电话吗?”说着递过自己的手机。 苏嘉言踌躇片刻,还是接过来,输入一串数字,输完最后一个时,微微顿了一下,回删,将“8”改成了“9”。 “我存的是苏嘉言,”她将手机递还给杜岩歌,“杜教授若有事可以给我发短信。” 她既如此说,杜岩歌自然不好当场就打,只看了看,将手机收起来,“我先走了,希望下下周有幸在剧院看到苏老师。” 苏嘉言淡淡笑了笑,“谢谢杜教授捧场。” 杜岩歌的车刚刚开走不到一分钟,苏嘉言就听见身后传来摁喇叭的声音。她吓了一跳,赶紧回头,却见夜色里停着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并不是早上的那辆大奔。 车里坐着的,自然是傅宁砚无疑。 苏嘉言心里一沉,没想到傅宁砚竟会到得这么快。她走过去拉开后门钻进车里,刚一坐好傅宁砚就伸手将她一把揽住,“那个男人是谁?” “我弟弟的老师。” “你坐他的车回来?”傅宁砚眯起眼睛。 “送女士回家是现代礼仪。”苏嘉言平平说道。 傅宁砚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笑意,“你可以拒绝。” “我不认为有拒绝的必要。” 傅宁砚看了她半晌,目光变了又变,最终化为一个不明意味的笑。他松开苏嘉言,让谭睿发动车子。 “看来,有些规矩还是有必要让你弄清楚。” 逢场作戏 应酬饭总让人吃得身心俱疲,一轮一轮喝下来,饶是傅宁砚酒量好也不免有几分醉意。中晚两餐,觥筹交错之间,总算将兰亭剧院改造的事情谈妥当了。散场之后,他坐在车里将车窗打开,一边吹着冷风醒酒一边打电话通知苏嘉言这个好消息。 谁知她说话含糊搪塞,一时之间便有些恼火。不巧正好看到一辆车子从身旁驶过去,后座上坐着的除了苏嘉言还能有谁。当即冷了声音问她地点,一边让谭睿开车跟在他们后面。 到路口处,苏嘉言下车之后还笑着跟驾驶座上的男人道别,又留了电话,他怒极反而冷静下来,待车走远之后才让谭睿地按了喇叭。 此刻苏嘉言倒是乖顺下来,坐在他身旁上垂着头一言不发。他本想将她带回别墅好好“教教规矩”,看她这样又临时改变主意,在前一个路口处转弯,朝着平日最常去的俱乐部驶去。 到达之时,牌局正酣。 苏嘉言没想到会是这种场景,一时有些局促。她知道他们这个圈子,四处猎食是常事,倒真没想到上十个人里有七个她曾经见过。当日推拒旁人之时一番话说得坚决恳切,如今她到底还是跟了傅宁砚。果然一进门便见那些青年子弟们笑得不无暧昧,当然嘴里却不点破,只玩笑道:“三少去哪里找了这样一位佳人。” 傅宁砚心里自然也是清楚的,他大大方方拉苏嘉言坐下,也加入牌局,“不比陈少身边这位佳人绝色。”一句话避开了尴尬又恭维了对方女伴,对方便偃旗息鼓专心打牌了。 苏嘉言坐在傅宁砚身边十分窘迫。来的人都带了女伴,环肥燕瘦光鲜亮丽。她们偎在自己男伴身旁,嘘寒问暖极为体贴。谁心里都清楚这群人惯是喜新厌旧,但依然逢场作戏滴水不漏,落在旁人眼里,只叹又是一对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坐了片刻,一个女人过来邀请苏嘉言打牌:“三少不会舍不得吧?” 傅宁砚将自己桌上的筹码抓了一把递给那女人,“输了算我的,赢了嘉言请你们喝茶。” 苏嘉言的一句“我不会打牌”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去。在剧院的时候,戏班偶尔休闲会打几局,她也堪堪知道规则,这下除了硬着头皮别无办法。 但女人之间的这种牌局,自然不是真的打牌。刚刚打了两局,便有人八卦起来。 “三少出手阔绰一贯声名在外,想必苏小姐这次也未被亏待吧?” 苏嘉言还未答话,坐在她左手边的女人便接腔道:“可不是,上次赵姗姗可是得了一套别墅,又签了三个片约,如今势头正劲,新电影又要上映了吧。” 苏嘉言只默默出牌,听着他们细数傅宁砚历任女伴。电影明星,时装模特,都市白领……傅家三少倒是交游甚广。 “听说傅家大少喜欢上了自己教的学生,傅老先生现在还在发火呢,这件事苏小姐你听说过吗?” 苏嘉言摇头。她也只从别人对傅宁砚的称呼推断出他上面应该还有两个兄弟姐妹。 坐在她左边的女人啧啧一叹,用涂着艳红指甲油的手抽出一支烟,熟练点燃,“看来苏小姐一点都不了解三少啊。” 苏嘉言闻言手里动作一顿,目光染进几丝冷意,她摸了一张牌,淡然说道:“都是逢场作戏好聚好散,了解多了又有何益。” 三人面上浮着的一层笑意一瞬间都凝滞了,苏嘉言却似没有看到,打出一张牌,又问:“三少多长时间换一个人?” 邀请她来打牌的女人暧昧地笑了笑,“苏小姐,恐怕你不了解他们这些人……” “我了解,我只想知道我最迟多久可以离开傅宁砚。”她语调平平淡淡,听不出半分情绪。 --- 最终苏嘉言将筹码输得一干二净,得知她们打的是五万一局,才觉有些惊惶。傅宁砚毫不在意,只悄悄说她牌技和吻技一样烂得出奇。 在车上的时候,傅宁砚微妙觉得苏嘉言心情似乎不错。当下好奇询问:“输了牌还这么高兴。” “输的是你的,我为什么不高兴。” 傅宁砚哈哈一笑,“你若是心情好,我也不介意你天天输。” 苏嘉言未置可否。 她自然不会说,她高兴不过是听说傅宁砚对一个女人的兴趣从来没有超过一年的。 刚一进门傅宁砚便揽着她吻了下去,这个吻与前两次不同,多了几分温柔。他细致地照顾着她口腔里的每一寸,引导她的舌与他的追逐纠缠。一个吻下来,苏嘉言只觉脚底发软。 傅宁砚见她双眼迷蒙如烟水茫茫,嘴唇嫣红润泽,一时喉头发紧,当下将苏嘉言拦腰抱起,往楼上浴室走去。 热气袅绕,傅宁砚的手在她白皙嫩滑的皮肤上一寸一寸辗转。 苏嘉言思绪像是浸泡在温热的海洋里,载沉载浮。一切的感受都是极陌生的,她分明是厌恶傅宁砚的触碰的,偏偏在他极有技巧的调|情之下,乱了分寸。思绪就在两种极端的情绪之间来回徘徊,让她仿佛堕入漫长却让人不愿轻易醒来的梦魇。 因有些后悔昨日的鲁莽,今日傅宁砚极有耐心,亲吻和抚摸都比平日更显温柔。看着苏嘉言在他的挑逗之下逐渐情|动,他竟有几分微妙的成就感。 最终手指触到一片水泽,他将手指缓慢探了进去,苏嘉言身体顿时弓起,从唇边逸出一声低吟。他忍不住低头深深吻住苏嘉言的唇,手指更加肆意地开拓。之后,他按住苏嘉言的腰,对准溪流的源泉,缓缓进入。 当整个没入之后,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极低的轻叹。并不急着运动,只在袅袅的雾气中仔细看着苏嘉言。她看起来那么柔弱无助,咬着下唇,身体微微轻颤着,低垂的睫毛便如蝶羽,每一次颤抖拂过的浅浅阴翳都让他觉得妙不可言。她白皙的皮肤此刻染上了一层薄红,那般通透而诱人。 傅宁砚目光一黯,伸手紧紧扣住苏嘉言的手指,开始极有规律的攻伐。 他一边进攻一边观察着苏嘉言的反应,随时调整自己的节奏使二人更加契合。在这样不断的攻城略地不断的调整之中,苏嘉言的身体已经瘫软成泥,贴在他耳廓处的呼吸也凌乱得如同幼童信手在钢琴上按出的音符。 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将他沉醉的性|事,苏嘉言的生涩稚嫩都恰到好处地刺激了他的斗志和他侵略的**。 仿佛少年时那些旖旎的梦境一一重现,他深深注视着苏嘉言迷离的双眼,进行最后一次极深的冲刺。终于刺激抵达最高点,他在疯狂的冲撞中用低哑的声音喊出了一个名字:“泽雅。” 有很长一个瞬间,傅宁砚的思绪都是一片空白。等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时候,急忙抬头去看苏嘉言的表情。 苏嘉言眼神清明,表情平淡好似并没有听到他刚刚喊出的那个名字。浴缸里的水已经有点凉了,她扶着边沿站起来,抄起浴巾将身体擦干净,裹上浴袍,踩着浴室湿滑冰冷的地板,慢慢地走出去。 门关上的一瞬间,傅宁砚恍惚觉得灯影也好似跟着晃了晃。 苏嘉言将脸埋在松软的被子里,思绪一片混沌。她十四岁登台,如今已唱了整整十年的戏,唱过的才子佳人痴男怨女数不胜数。对于爱情,她总有一种天真的企盼。那应当是一顾倾城,再顾倾国;是感君回顾,思君朝暮。西厢旖旎,梦梅入梦,包括难以启齿的身体结合,也应当是灵肉相谐。 所以对于今晚自己的反应,她感觉无比羞耻,因为在某一个瞬间,她甚至在放纵自己的思绪跟随傅宁砚的挑拨,全然坠入纯粹的官能感受的深渊。 直到傅宁砚的一声“泽雅”,骤然将她唤醒。 这真是一种……登峰造极的侮辱。她沉醉于他的调|情,而他却告诉她,他不过是将她错认为了别的女人。 傅宁砚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苏嘉言已经睡过去了。他静静看了她半晌,将衣服一一穿好,关门离开了房间。 等底下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苏嘉言倏地睁开眼睛,直直地看着天花板。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气息,陌生的男人,以及同样陌生的自己。 这一刻她无比怀念幼时在剧院的日子,她和懿行坐在院子里,听陈梓良讲剧中那些王侯将相、才子佳人的故事。草丛里传来一声声蝈蝈的叫声,抬头能望见明净的月亮。她的思绪如一叶小舟,跟随着陈梓良的声音在夜色中飘飘荡荡,幻想着终有一日,她的良人也会骑着高头大马,踏花而来,为她铺十里红妆,从此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此刻,一种刻骨的恨意如毒液一般从心底蔓延开去。 傅宁砚。 是这个男人,彻底毁了她的爱情。 如芒在背 自那晚之后,傅宁砚已有整整一周没出现。苏嘉言有时去学校上课,有时在剧院跟着大家排戏,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因剧院最终得以保全,而在国外交流的师兄又将归国,陈梓良心情比往日好了许多。苏嘉言看在眼里,便觉这牺牲也算值得。 傅宁砚不在的时候,她自然不会去住栖月河的别墅,仍然在自己五十平米的小房子里过着与寻常无异的日子。 这一周傅宁砚去邻市出了一趟差,一回来便询问钟凯苏嘉言的行踪。他本想打电话让苏嘉言去别墅,临时改变主意,直接去了苏嘉言住的地方。 那是离剧院不远的一处老房子,隐在梧桐的树影里,墙外爬满了爬山虎,微风拂过漾起层层绿色的波澜。抬头望去,苏嘉言所在的四楼窗口处飘着碎花的窗帘。而苏嘉言楼下的防盗网上正坐着一个女孩儿,见他正在抬头张望,立即笑着挥了挥手。傅宁砚心情大好,也跟着挥了挥手。 刚刚走到门口,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饭菜香。他敲了敲门,闲闲站定。不多时便听见一阵渐近的脚步声,苏嘉言问:“谁呀?”语气微微上扬,可见心情也是不错。 “宝贝儿,开门。” 门内静了很久,终究还是开了门。苏嘉言系着一条碎花的围裙,头发挽了起来,微微散下来几缕,露出光洁的颈项。戏台之下,她一贯不爱化妆,这样素面朝天的样子,极为清秀动人。然而表情还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傅宁砚欺身上前,揽住苏嘉言的腰浅浅一吻,“介不介意我来蹭一顿饭?” “我说介意你就会出去么。” 傅宁砚一笑,“当然不会。”说着揽着她进屋,顺手将房门关上。 五十平米的房子比起他一贯住的地方,自然是小得可怜。但是苏嘉言收拾得当,看起来并不觉得拥挤。她甚至还放置了一个高高的书架,上面整齐地码放了许多线装书。 屋内装饰也多用碎花,散发着一种春日的清新气息。窗户半开着,微风徐徐地吹进来,傅宁砚在沙发上坐下,只觉惬意无比,不知不觉间竟睡了过去。 被苏嘉言叫醒时,饭菜已经端上桌。四菜一汤,都是寻常小菜,但是卖相极佳。苏嘉言盛了一碗汤,默默放到傅宁砚跟前。 傅宁砚笑着道了声谢,端起碗浅尝一口——鸡肉炖得酥而不烂,鲜味又完整保留下来,他不禁笑道:“看来我请的厨师倒是班门弄斧了。” 苏嘉言没接腔,只默默地吃着菜。 她六岁失去双亲,六岁前的记忆虽已模糊,但始终无法忘记每天傍晚一家四口一起吃饭的时光。妈妈穿着围裙满足地忙进忙出,她和懿行抢食抢得不亦乐乎,而爸爸则是呵呵笑着,也不劝阻。窗外就是漫天的晚霞,映得江南的河流波光潋滟,家家房上都飘着炊烟,街巷里此起彼伏地响着妈妈叫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那就是她关于家的最初印象。 然而此刻,坐在她对面的却是这样一个人。像是扎入背后的一根刺,让她疼着,却又无法拔出。 吃完之后,她到厨房洗碗。洗到一半的时候,傅宁砚拿着苹果走进来,一手将她的腰环住,贴着她的耳朵半开玩笑地叫了一声“老婆”。 苏嘉言拿在手里的一把筷子顿时落入水槽,心里一阵遏制不住的反胃。傅宁砚却似毫无觉察,松开她就着水流将手里的苹果洗净,又重回客厅。 她呆立半晌,才又重新拿起筷子,心不在焉地冲洗着。 洗完出去,傅宁砚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苏嘉言没看他,一边放下头发一边往卧室走去,“我去睡午觉。” 刚一说完傅宁砚就倏地站起身,也朝着卧室走去。 从客厅到卧室有一段很短的走廊,傅宁砚183公分的身高在这逼仄的空间里赫然变得极有压迫感。苏嘉言手紧紧扣着门框,眉头蹙起,一脸戒备地看着傅宁砚,“你干什么?” 傅宁砚未曾想到苏嘉言反应如此剧烈,一时也有些惊讶,然而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在苏嘉言越显恐惧的眼神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跟前,伸手将她拦腰抱起。 “不要在这里!” 苏嘉言惊叫着说完这句话,下一秒就倒在床上,双手被缚在身侧,强硬的吻紧接着落了下来。 在自己平日生活的场景里,这种事情显得尤为羞耻。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挣扎,虽然对方在体力身形方面有压倒性的优势。情急之下,她重重咬住傅宁砚的嘴唇。 傅宁砚动作顷刻停下,然而并没有立即松开。 苏嘉言舌尖尝到了血的味道,她心里一时沉冷绝望,低声恳求:“不要在这里。” 傅宁砚退开几许,目光冷冷如同淬过冰雪,他静静注视苏嘉言片刻,起身朝门外走去。 苏嘉言本以为在劫难逃,没想到傅宁砚竟会放过她。神经松懈下来之后,疲累如潮水一般袭来。 不到半个月就如此度日如年,她要如何捱到傅宁砚对她失去兴趣的那一刻。 --- 这周六苏嘉言唱《青冢记·出塞》,穿大红的披风,一句“昭君跨玉鞍,上马啼红血”极为凄凉悲壮。 唱完谢幕,便看到第二排有一人捧着百合走上前来,笑意温和,却是杜岩歌。 她接过花束微笑道谢,杜岩歌笑言:“门口花店老板告诉我,兰亭剧院的大花旦最爱百合,看来此言非虚。”说完便微一鞠躬转身走回座位。 苏嘉言捧着百合回到后台,便听见放在化妆台上的手机响起来。拿过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是否有幸请苏老师吃宵夜?”落款是杜岩歌。 苏嘉言却是一惊,她分明记得当时有意将最后一个号码输错了。正要回短信,傅宁砚的电话却打了进来。 那边听起来极为吵嚷,男男女女的声音都有,苏嘉言猜想他应该是在上次的俱乐部。 “演出如何?” 苏嘉言将头饰解下来,看着自己镜中粉饰的脸,“还好。” “过来玩吗,我让谭睿接你。” 这几天傅宁砚都未找过她,她也吃不透这个电话是在和她商量还是不容她拒绝,便试着说了一句:“有点累,我想早点回去休息。” 那边响起一个娇滴滴唤“三少”的声音,傅宁砚哈哈一笑,声音远了,和那个女生应和起来,苏嘉言听此正要挂电话,傅宁砚声音却又忽然凑近,对她说:“明天来接你。” 苏嘉言挂了电话脱下戏服慢慢卸妆,弄完已是半个时辰之后。她和剧院的人道别后就出剧院,刚一拐弯,就看见槐树下停着一辆车,杜岩歌背靠着车窗,正信口哼着她刚刚唱的戏。 苏嘉言微讶,“杜教授?” 杜岩歌听到她的声音立即转过身,也是一惊,旋即笑道:“我只想试试能不能等到苏老师,正打算走。” 苏嘉言这才想起来自己忘了回他短信,一时有些愧疚,“抱歉,刚刚忙起来忘了回信息。” “不妨,我也只是试试。” “试试?” 杜岩歌笑了笑,“仓促之下,苏老师总不至于完全编一个虚假的号码给我,我就从尾数开始试,看来今天的号码是正确的?” 苏嘉言一时又愧又窘迫,正想找一个合理的解释,杜岩歌出声问:“既然让我等到了,苏老师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吃顿宵夜?” 苏嘉言一贯没有吃宵夜的习惯,但当下确实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点了点头。 春天晚上气温尚低,苏嘉言穿一件浅杏色的双排扣风衣,走在夜风里宛如亭亭的玉兰花。一路杜岩歌讲一些实验室里的趣事,她听得忍俊不禁,疲意倒是去了大半。 因杜岩歌让她推荐地方,她就选了一处离杜岩歌停车位很近的广式餐厅。杜岩歌点了一碗云吞面,一碟红豆马蹄糕,她点了一壶普洱茶。 “以前只道梅兰芳先生是京剧大师,前几天看书,才知他与昆剧也渊源颇深。” 说到本职,苏嘉言就健谈了一些,“梅先生第一次登台表演的是昆剧《长生殿》里的一折《天河配》。” “那苏老师第一次登台,唱的是什么?” “《游园》。”回忆起往事,苏嘉言不禁微微一笑,“师傅的规矩是十四岁才能正式登台,那次并不太成功,唱《步步娇》时错了一个音,下台以后师傅骂了我一个时辰。” 茶烟袅袅,灯光下她表情沉静而眸光流转。杜岩歌不疾不徐地吃着云吞面,只觉时间都静了下来。 他活到三十二岁,谈过两次恋爱,却是第一次有如此怦然心动以至于手足无措的心情。以前也时常看苏嘉言的戏,但总以为台上的她如何倾国倾城终究只是表演。在报告厅那次遇到苏嘉言本人,才发现戏台下的她气质更加蕴藉温婉,一颦一笑都让人难以错目。 此后一切行事都和初入大学的毛头小子无异,他有诸多方法知道苏嘉言正确的电话号码,却选了最愚笨的一种;网购了一大堆与昆剧有关的书,抽空翻开就看,也不拘泥于章节。实验室有其他教授开他玩笑,“杜教授是打算再去读一个文学博士?” 此刻苏嘉言就坐在他面前,他甚至能嗅到她身上幽微的香味,隔着茶烟传过来,像是无迹可寻的梦境一般。 进退维谷 吃完之时夜已沉沉,杜岩歌一直看着苏嘉言的身影消失在重重树影里,才一边哼着歌一边回到停车的地方。 苏嘉言刚刚走到楼下,就听见一阵清脆的歌声,晚风里如小溪清流一般——楼下便利店旁的自动贩售机前,一个穿着格子短裙的女生正在往里投币。 “君君,你怎么还没睡。” 女生今年读高二,住在苏嘉言楼下,叫做聂君君。聂君君转过头来甜甜一笑,“嘉言姐,请你喝苹果汁!”说着抬手又摁了两个按钮。她从出货口取出两只冰冻的易拉罐,递给苏嘉言一只,将退币口里的零钱抓出来,随意往手里的粉色钱包里一塞。 苏嘉言没有立即打开,见聂君君眼角眉梢皆是喜色,便问:“发生什么好事了?” 聂君君将苹果汁咕噜咕噜喝了大半罐,转过头来笑着露出两颗虎牙,“我要和他一起去省里参加作文大赛。”语尾上扬,仿佛能看见附在后面的一颗粉色桃心。 聂君君口中的“他”指的是邻班的班长,自三年前苏嘉言解救过月经初潮的聂君君之后,两个人就成了忘年之交。这个父母离异后跟着父亲单独生活的孩子对她毫无戒心,不加保留地与她分享各种少女心事,俨然将她当做半个亲人。 苏嘉言手指扣住易拉罐的拉环,微一用力将其拉开,笑问:“所以高兴得大半夜都不睡?” “反正明天不上课啊。” “你爸又留在工地了?” 聂君君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上前来挽住苏嘉言的手臂,扬起的脸上鼻尖处有一颗明显的青春痘,“嘉言姐,我今晚能不能去你家睡?” 苏嘉言洗完澡出来时,聂君君正趴在床上看她的书,听见脚步声也不立即回头,只问:“前几天看到有个很帅的哥哥在楼下看你家窗户,嘉言姐你谈恋爱了吗?” 苏嘉言一怔,半晌之后语焉不详地“嗯”了一声,将干净的浴巾盖到聂君君头上,“头发擦干净。” 聂君君从床上爬起来,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问:“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嘉言姐你都不告诉我。” “最近。” “我看他开奔驰车哦,人也很帅哦,嘉言姐你眼光真好。”语气里带着全然天真的羡慕。 苏嘉言一时默然。这一点她极其羡慕聂君君,在她这样的年纪,还可以用“帅”“打篮球超赞”“数学很好”这样的的字眼将人单纯分类,天真得理所当然又无可辩驳。十六岁本就是如此混沌却又干脆的年纪,爱恨都天经地义。 苏嘉言不想多聊傅宁砚的事,说了几句话将话题引到聂君君喜欢的男生之上。半个时辰后,前一刻还在说话的聂君君下一刻就突然安静下来,传来稳定平缓的呼吸声。 苏嘉言替她掖好被子,翻了个身,睁眼看着从窗帘缝隙里露出的小片夜空,深蓝里衍着深灰,像是画家信手抹上去的脏颜料。 --- 早起苏嘉言跑了两圈步又练了练嗓,拎着热腾腾的早餐回家,聂君君还在沉睡。她一个人看着早间新闻默默吃着,吃到一半电话响起来。本以为是傅宁砚,却发现是在国外交流的师兄打来的。 黎昕是苏嘉言最亲的师兄,两人几乎同时入戏班,一个唱小生一个唱旦角,平日里其他同门打趣,都称二人张生莺莺。十几年戏里戏外相处,黎昕就是除了师傅和懿行之外,她最重视的亲人。 “嘉言,猜我在哪里。” 他用的是崇城的号码,自然此刻已不在德国,苏嘉言惊喜道:“你回崇城了?” 两人仓促聊了几句,黎昕去给陈梓良打电话,而苏嘉言则是去订中午吃饭的酒店。订好以后才想起傅宁砚说今天要接她过去,她踌躇片刻,翻出傅宁砚的号码。 那边过了许久才接,声音含混不已:“喂。” “三少,今天中午我要给师兄接风,能不能明天再……” 傅宁砚静了片刻,声音清醒了些,“你打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抱歉。” “如果我让你立即过来呢?” 苏嘉言沉默,握着手机有几分进退维谷的意味。 “嘉言姐,这么早就和男朋友打电话呀。”正僵持着,君君揉着眼睛从卧室里出来,与此同时,电话那端挂断了。 苏嘉言怔了片刻,将手机收起来,对聂君君露出一个笑:“来吃早餐。” 中午时,戏班的人将偌大的包厢坐得满满当当。陈梓良来得稍迟,见人几乎都到了,顿时喜上眉梢。和大家打过招呼之后,就坐到了正中桌子的上席上。他又环视一周,问苏嘉言:“嘉言,小傅没来啊?” 黎昕也笑问:“是啊,怎么没看到傅先生,我倒想见识见识这个真正的张生呢。” 苏嘉言尴尬不已,只好撒谎道:“他公司有事,抽不出时间。” 陈梓良叹道:“那着实可惜,剧院还能开下去全亏了小傅,我都还没正经请他吃过饭。” 席间傅宁砚的名字每每被提及,苏嘉言对他几乎一无所知,被问到细节处就像人赃并获的小偷,盘问审讯时破绽百出,补了这处又忘了那处,遇到不了解的只好以两人相识未深搪塞过去,整个过程用胆战心惊来形容倒是恰如其分。 过半时,苏嘉言突然接到了助理钟凯的电话,黎昕见她神色有异,忙问:“怎么了?谁打来的?” “没事,我出去接一下。”苏嘉言放下碗筷,飞快地走去洗手间。 那端钟凯的声音听起来极为急促,“苏小姐,我问你个事。” 苏嘉言本以为是傅宁砚要找他,听是不是,便放松下来,问:“什么事?” “三少一直在发火,摔了几回碗了,说是买来的鸡汤都不爽口,非让厨子照着你的方法做,苏小姐你说说看吧,我让酒店里的人现弄……”末了又嘟囔道,“他从早上起来一直在输液,现在还半点东西都没吃。” 苏嘉言一怔,“为什么输液?” 钟凯反而惊讶:“三少昨晚就住院了啊,他没和你说?” 回到席上,苏嘉言有几分神情恍惚。黎昕坐在她身旁,自是看得真切,“嘉言,怎么了?” 苏嘉言摇了摇头,“没事,傅宁砚住院了。” “住院了还叫没事?你快过去看看吧,反正饭也吃得差不多了。” 或是黎昕怂恿,或是鬼使神差,傅宁砚住不住院,本是和她没有半分干系的,然而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进了酒店厨房,开始准备煲汤。 四十分钟后,苏嘉言拎着保温桶到了医院楼下。踌躇良久,还是上去了。她在病房门口敲了敲门,里面无人应答,心想或许傅宁砚睡着了,便径自将门打开。 就在门被推开的一瞬间,一个杯子忽然朝着她飞了过来。同时里面传来傅宁砚冰冷的声音:“钟凯,你再糊弄我试试!” 苏嘉言吓得几乎魂飞魄散,下意识退后一步,杯子堪堪落在她面前的地板上,玻璃碴子溅开一地。她立了半晌,待心情平复几许,才跨过一地狼藉走到傅宁砚床边,低声说:“钟凯不在。” 傅宁砚身影微微僵滞,立即翻过身来,眼中惊喜之色一瞬而逝,“你怎么来了。” 他右手手臂上缠了一圈绷带,头发睡得极为凌乱,面色苍白,唇上起了一层死皮,然而眼神依然深邃清亮。 苏嘉言不答他,只低头将保温盒打开,盛了一小碗鸡汤递到他跟前。 傅宁砚一直静静看着她的动作,嘴角忍不住上扬。他左手端住碗,看了自己右手一眼,笑问:“我怎么吃?” 苏嘉言淡淡瞟了一眼,“又没骨折。” “差不多了,医生说若是伤口开裂就要重新缝一遍。” 傅宁砚见苏嘉言眉头微微一蹙,笑意更深:“不过宝贝儿你不愿意喂我的话,我只好自己动手了。”说着作势要抬起右手去拿调羹。 下一瞬苏嘉言就从他手里接过碗,拿起调羹,在床边坐下。苏嘉言是极不情愿的,傅宁砚却越来越开心,喝完汤又吃了一碗饭。 吃完之后,苏嘉言打扫了门口的碎玻璃杯,又将保温盒收拾妥当,之后便有些局促地立在床边。傅宁砚自然是看出来她想走了,突然伸手将她柔软白皙的手握住,“嘉言,陪我一会儿。”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取姓唤名,声调刻意放软,清越中带几分慵懒,竟有种恳求的意味。 苏嘉言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看着傅宁砚目光恳切,终是没忍心撒手离开。傅宁砚住的是高级病房,床比较宽敞。他往右边挪了挪,将左边空出来一大半,“过来躺着。” 苏嘉言站着不动。 傅宁砚轻声一笑,“我都这样了还能把你怎么样。” 苏嘉言尴尬地咬了咬唇,最终还是依言在傅宁砚身侧躺下。傅宁砚左手环住她,亲了亲她的额头,笑问:“你怎么不问我是怎么受伤的。” 苏嘉言闭眼,声音淡淡的,“与我何干。” 龃龉顿生 傅宁砚却是一笑,“你对所有人都口是心非还是唯独对我这样?” “不知道三少的自信从何而来。”苏嘉言闭着眼,声音恹恹的,并不欲与他周旋。 “你若一点都不关心,何必亲自炖了汤过来。” “我只是不想你继续为难钟凯。” 话音刚落,傅宁砚就将她的脸抬起来,攫住她的唇。这个吻激烈而进攻意味明显,仿佛在拼命掠夺她的空气。不过片刻苏嘉言已经呼吸急促,她双手抵住傅宁砚的胸膛,将他使劲一推,“不用来这套,三少应该比我更清楚爱和性可以完全分开。” 傅宁砚目光沉沉,盯着她极其清醒的双眼。 苏嘉言也不避开,“我们的协议里从来没有这一条,所以请三少务必不要期望我能够像你其他的女伴一样曲意逢迎。” 傅宁砚静了片刻,低声一笑,目光里染进几丝嘲讽,“我说宝贝儿,你是不是有点太当真了?” 空气顿时静下来,苏嘉言表情一滞,目光渐渐发冷。她当即掀被下床,穿衣出门,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干脆利落。 病房门合上的一瞬间,傅宁砚又极轻声地笑了一下,将头枕在左臂上,抬头看向天花板,目光淡淡的,几分几不可察的萧索。 --- 外面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云层乌黑触手可及,似乎随时都要落雨。 直到走出医院大门,苏嘉言的脸都还因为羞愤而微微发烫。好像她不止将脸伸过去,还非得让人狠狠抽一巴掌才知道疼。 可笑,她居然忘了这些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无一不精,字典里唯一没有的就是“认真”二字。 酒店的宴席已经散了,她也意兴阑珊,便直接回家休息。刚刚躺了五分钟,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嘉言姐!嘉言姐你在不在家!” 苏嘉言骤然惊醒,立即跑过去将门打开。 聂君君满脸泪水,见她出现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急促说道:“我爸……我爸出事了!” “君君你别急,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苏嘉言将聂君君拉进屋内。 “我刚刚,刚刚接到电话,说我爸偷工地上的钢管被抓住了……我……怎么办啊嘉言姐,他是不是要坐牢啊?” 苏嘉言将她拉到椅子上坐下,递过纸巾安抚道:“别急别急,你先告诉我你爸现在在哪里?” “在工地上,工头说要把他送到派出所……嘉言姐,你一定要帮帮我!” 一般大人遇到这种事都会六神无主,何况聂君君才十六岁。苏嘉言拍拍她肩膀,“放心,我一定帮你。现在你先去洗把脸,换件衣服,我跟你一起去工地看看情况。” 她们刚要出门天就开始下雨,两人拿了伞又加了御寒的衣物,找了一辆出租车朝工地赶去。 施工地点用钢板围了起来,上面印着“煌安地产”几个字。因是泥地,雨水冲刷之下泥水横流。下雨工地停工,空地上堆积着各种建筑材料,地基刚刚打了一半。苏嘉言和聂君君一路询问,终于顺利找到了工人宿舍。房子都是临时搭建的,苏嘉言和聂君君经过时听到一阵阵打牌嬉笑和吆喝的声音。工头的房间在二楼,她们刚上楼就见一间房前被围得水泄不通。 苏嘉言拉住聂君君冰凉的手,从围观的工人中挤了进去。 屋内烟熏火燎,一个约莫四五十岁大腹便便穿白衬衫的男人正指着聂君君的父亲破口大骂,而聂君君的父亲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他衬衫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裤腿上满是泥浆,只有脚边立着的安全帽是簇新的。 聂君君立即哑着声音唤了一声:“爸……” 聂父抬头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去。他脸上红肿带伤,显然是被人打过。 苏嘉言犹豫片刻,打断那骂人的男人,礼貌问道:“您好,请问您是这个工地的负责人吗?” 白衬衫男人斜眼看了看苏嘉言,“你谁啊?” “我是聂武的朋友,来商量钢管的事。” “人赃并获还商量个屁!有什么屁话去派出所说!”说着掐了烟就要去抓聂武胳膊。 聂君君立即上前护住聂武,“不许抓我爸爸!” “滚一边去!” 围观的人顿时求情的求情,拉人的拉人,拉赵老板有之,拉聂武有之,拉聂君君亦有之,场面一时乱作一团。 苏嘉言顿觉头疼,她从未处理过这种纠纷,眼看着着大家情绪越来越激动,生怕酿成暴力事件,当下提高声音喊道:“先生!你上面主管是谁?我来跟他商量让他做决定如何?” 大家动作一时停了下来,白衬衫男人愤愤地挣开抓住他的手,“傅家三少爷,你有本事就跟他商量去吧!” 苏嘉言顿时怔住。 是了,煌安地产,又是栖月河刚刚动工的工地,当然是傅宁砚负责,她居然未曾想到这一点。 屋内众人的目光都聚到了她身上,而君君更是眼神恳切。她忍不住叹一口——倒是把自己弄到了骑虎难下的地步,“我出去打电话。” 雨依然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城市隐在一片迷蒙的雾气之中。苏嘉言盯了手机屏幕上的号码半晌,终是按下了拨号键。 傅宁砚声音传来的瞬间她才发觉自己在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紧张。 “三少,我想拜托你帮个忙。” 那边声音清越似笑非笑,“说来听听?” 苏嘉言大略讲了事情经过,“钢管的钱聂武会数倍归还,希望三少能给工头打个电话。” 傅宁砚听完静了片刻,笑问:“宝贝,帮你我有什么好处?我说过,商人总是无利不起早。” 苏嘉言一时哑然,末了轻声问:“那三少你想要什么?” 傅宁砚轻轻一笑,没有答她,径自挂了电话。 苏嘉言握着手机,一时踌躇。大家都等着打电话的结果,她只好收了手机进屋。 见她回来,聂君君立即殷切上前问道:“嘉言姐,怎么样?” 实话已到了嘴边,苏嘉言还是硬生生压下,看向白衬衫男人:“三少等会儿打电话给你。” 白衬衫男人冷笑一声,“缓兵之计这套对我可没有用。” “是不是计,你等等不就知道了。”她声音冷冷静静,听不出半分情绪,白衬衫男人一时摸不准真假,冷哼一声又坐回床板上,“我就等十五分钟,要是傅家三少不打电话,就没什么好商量的了。” 聂君君偷偷捏住苏嘉言的手,感激地说了声“谢谢。” 苏嘉言却是心急如焚,傅宁砚并未明确答复,她不过是在赌一个五成的几率。况且不久之前他们还产生过龃龉,傅宁砚实在没有必要为了她或者为了一个泥瓦工得罪自己手下的人。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分过去,而赵老板的电话始终没有半分动静。赵老板一直盯着腕上的手表,笑得越发得意。 苏嘉言勉力支撑自己不要露出半分焦虑,然而不知不觉很快十五分钟就到了,傅宁砚始终没有打电话过来。 赵老板收起手机,起身哈哈大笑,“那就怪不得我了。” 聂君君顿时急了,抓住苏嘉言的衣袖,“嘉言姐,不是说那个什么三少会打电话吗?” “我……”苏嘉言愧疚地看着聂君君的焦急而失望的脸,一时哑口无言。 “人都来了,何必还浪费一通电话。” ——眼看形势一触即发,突然之间,从外面传来一个悦耳而略有几分玩世不恭的声音。苏嘉言惊讶回头,果见傅宁砚就站在门口,穿一件黑色长款风衣,身形颀长而面容英俊,一双狭长深邃的桃花眼带着几分倜傥的笑意。 苏嘉言顿时松了口气,竟有几分安心的感觉。 白衬衫男人一时也未回过神,半晌才迎上去赔笑道:“三少,你怎么亲自来了?” “有人为难我的人,我不来有点说不过去,你说是吧,赵老板?”傅宁砚扒开人群走到苏嘉言身边,突然将身上的风衣脱下披到她身上,“下雨天出门怎么也不多穿一件衣服。” 风衣上还带着雨水的湿味,苏嘉言抬眼看去,才发现他的发梢竟也是微湿的,凑近了才听见呼吸有些急促——从医院到这里只花了十五分钟,显然是来得匆忙。她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赵老板脸色一变,然而还是笑道:“我不知道这位小姐是三少的女朋友,失敬失敬。” 傅宁砚笑了笑,不置可否,而是信步走到聂武跟前,“偷钢管的是你?” 聂武抬头看了他一眼,“我没偷钢管。” 傅宁砚挑了挑眉,“你没偷?那我怎么听说是人赃并获?” “我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我床底下有一袋钢管。”聂武忿忿别过头。 傅宁砚将目光转向赵老板,笑问:“赵老板,你怎么看?” 他这笑苏嘉言极为熟悉,三分狡黠三分试探剩下几分意味不明,她陡然心惊,莫非这件事并不那么简单? 赵老板也跟着一笑,“既然三少你都亲自出马了,那让聂武把偷钢管的钱补上就算了。” “嗯,赵老板很是宽宏大量。” 赵老板嘿嘿一笑,“也不是什么大事。” “偷钢管可以不是大事,不过……”傅宁砚顿了顿,“监守自盗赵老板又该怎么处理?”他转过身来盯着赵老板,目光凛然犀利,声音更是严肃冰冷。 杀伐决断 赵老板脸色顿时一变,但面上依然带笑,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呵呵一笑,“三少说话我怎么听不懂。” “没关系,我多的是时间让赵老板慢慢听懂——钟凯。” 穿着正装的拿着一只公文包的钟凯应声而入,他脸色和傅宁砚一般沉冷,看着赵老板面无表情地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叠文件,“赵士德,在煌安地产工作五年,利用包工包料职务之便擅自更换材料,抽取回扣,从中谋利,给煌安造成直接经济损失共计348万,又私自克扣拖欠工人工资,给煌安地产声誉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这是调查报告,煌安有权针对你的行为进行起诉。” 围观工人未曾想事情还有变故,听钟凯说完面面相觑,都低声议论起来。 赵士德霎时之间面如死灰,踉跄一步瘫坐在床板上,过了片刻,他好似突然回过神来,起身一个箭步上前拽住傅宁砚的左手:“三少,三少我是一时糊涂,念在我弟弟为傅家卖命的份上,千万不要起诉我啊!” 傅宁砚冷笑一声将其甩开,“傅家对你已是仁至义尽,上次我哥警告过你,本以为你会有所收敛,现在居然为了私怨随意栽赃陷害,欺男霸女,傅家的招牌不是让你用来为所欲为的!” 赵士德扑通一声跪下,死死抱住傅宁砚的腿,“三少,三少我真的是一时糊涂啊!” 傅宁定定看着正前方,面沉如水,任由赵士德痛哭流涕也没有半分动摇。 就在此时,钟凯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接完电话,神色突然一慌,凑到傅宁砚身旁低声耳语一句。傅宁砚目光也是微微一变,然而不过刹那,又立即恢复冷静克制的模样。 片刻之后,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出现在门口。 老的那位五十多岁,面上罩着一股寒意,静静站着便有渊渟岳峙之势,他也不看大家,声音平淡却是不怒自威,“傅家处理一点家事,还请各位暂时回避。” 话音刚落,围观的工人立即作鸟兽散。聂君君看了苏嘉言一眼,也上前扶着聂武离开。苏嘉言也打算离开,傅宁砚却伸手紧紧攥住她的手,她不禁微微一怔——傅宁砚体温低得吓人。 老人看了冷冷看了苏嘉言一眼,“这位小姐,麻烦你暂时回避。” “嘉言不是外人。”傅宁砚冷声回应。 老人冷哼一声,目光从苏嘉言脸上扫过,看了看已经站起来的赵士德,又转向傅宁砚,“你让一个长辈对你下跪,看来这几十年的规矩是白学了。” “我只知道工作上我是上司,他是下属。” “孽障!如果没有老赵的弟弟,你五年前就已经死了,哪里还轮得到你在这里大放厥词!” “父亲,”傅宁砚毫不畏惧地直视老人,“我以为公私分明这一点您理应比我更清楚。我可以为老赵养老送终,但我绝不允许无能的下属进来腐蚀傅家基业。” 说完,他突然松开苏嘉言的手,抬手面无表情地将缠在右手手臂上的绷带一圈一圈解下来。 “三少!”苏嘉言低声阻止。 傅宁砚不为所动,依旧异常冷静地拆着绷带,不过须臾,手臂就露了出来。 一道一指长的伤口横亘在手臂之上,伤口缝着线,但仍能看出深度极深,暗红狰狞,极为可怖。 苏嘉言不禁轻轻吸了一口凉气,傅在煌和他身侧年轻男人目光也是微微一变。 傅宁砚却毫不在意,“去年徐家湾三期工程,赵士德拖欠工人工资至今,这是昨天晚上一个走投无路的工人砍的。”他声音极其冷静,“若您继续任人唯亲,我相信下一次受伤的就不再是我一条微不足道的手臂。” 他从钟凯手里抽出材料,扔到赵士德面前,“这些资料我收集了一年,若有一分夸大或者作假,我自愿辞去总经理一职。”他抬眼看着傅在煌,“您若有心让我继承家业,就不要再处处掣肘……父亲,我毕竟是您的儿子。”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声音低下去,带着几分难以觉察的倦意,目光亦是冷寂萧索。 傅在煌静了很久,方才沉声说:“让老赵辞去负责人一职,不准起诉——宁墨,我们走。” 站在他身侧的年轻男人拍了拍傅宁砚的肩,“宁砚,多回家看看。”末了将目光投向苏嘉言,微微欠了欠身,便扶着傅在煌离开了。 傅在煌和傅宁墨离开之后,苏嘉言立即上前帮傅宁砚把纱布重新裹好。她低声说:“三少,谢谢你。” 傅宁砚面上的肃冷之色终于退去,又恢复平日里捉摸不透玩世不恭的模样,他笑着说:“不客气,不过如果宝贝你要是现在亲我一口当做回礼,我一定更高兴。” 钟凯轻咳一声,苏嘉言面上顿时泛起一层薄红,“我送你回医院。” “不去医院了,”傅宁砚握住她的手,“我们回家。” --- 苏嘉言已有很多天未到栖月河的别墅,从浴室的窗口看去,半山的树林和远处的高楼都隐在苍茫的雨雾之中,倒有一种如诗的意境。 傅宁砚右手不便,不能自己洗澡,这个尴尬的重任理所当然落到了她的肩上。她将浴缸水温调到适合,踌躇又踌躇,还是喊了傅宁砚进来。 傅宁砚大约是有心看好戏,走进浴室之时依然穿戴得整整齐齐。她窘迫不已,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帮他脱衣服。 苏嘉言低着头,此刻脸颊上晕着一层薄红,比上等的胭脂匀开更加动人。傅宁砚多日没有碰她,此刻鼻息间全是她发丝幽微清浅的香味,一时有些情|热。便将她的脸抬起来,重重地印下一吻,他感觉到苏嘉言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哑声说:“继续。” 苏嘉言顿觉羞赧,却又不得不照做,眼下一边接吻一边为他解开纽扣的情景,竟有几分真正情侣的意味。这个诡异的念头一冒出来,苏嘉言立即将其推开,“三少还是好好洗澡吧。” 傅宁砚忍不住轻声一笑,也不为难,只用好似带着温度的目光跟着苏嘉言白皙的手指游移。衬衫……西裤……很快傅宁砚就只剩下一条内裤。正常的男人都无法忍受这样的无心的撩拨,此刻他已是半硬的状态。 这样的折磨已到了苏嘉言的极限,她转过头,耳垂红得几欲滴血,“三少自己来吧。” 傅宁砚一笑,终究未曾为难她,自己脱了内裤躺进浴缸。 浴室里热气腾腾,让思绪陡然也变得游离起来。苏嘉言已记不清自己如何由帮傅宁砚擦沐浴乳发展到了自己也躺进了浴缸里,衣服湿哒哒黏在身上,如她愈发沉重的思绪。 傅宁砚手掌上带一点薄茧,此刻正握着她的手;而她的手,握着傅宁砚坚硬的前端。她紧闭双眼,睫毛如蝶羽轻颤,避免去看傅宁砚的神情。彼此呼吸交叠纠缠,凌乱而又炙热。 傅宁砚全程掌控着她手的运动,她手中仿佛握着灼烫的烙铁,让她心脏都因为极度的羞耻而剧烈跳动。 随着手上动作加快,傅宁砚的落在她肩上颈间的吻也越发热烈,她的大脑好似在缺氧和难以抑制的羞耻之感中濒于停转。 好在这场漫长的折磨终于走到尽头,傅宁砚呼吸滞了片刻,而后轻声一笑,松开她的手,在她颊上印下一吻,“去换衣服。” 当他们穿戴整齐坐在沙发上品尝着刚刚煮好的醇香咖啡时,苏嘉言才总算从一片混沌中恢复过来。此刻夜幕四合,窗外雨声不止,玻璃上一层雾气。她思绪浮浮荡荡,不由想起幼时逢到下雨,都会和懿行争抢玻璃窗上有限的空间,用手指在其上画一些意味不明的字符。不就之后水滴渐渐凝聚,好似承受不住一般,在稚嫩的笔画下拖出长长的尾巴,如泪滴一般。 苏嘉言回过头时,发现傅宁砚正隔着漂浮的雾气看着她,薄唇边噙着一丝笑意。她忙敛了神思,“三少,今天的事谢谢你。” 傅宁砚只穿单衣,赤脚踩在羊绒地毯上,单手端着咖啡杯,姿态闲适,“没有聂武我也迟早会处理赵士德,不过恰好聂武提供了一个口实。” 苏嘉言回想起傅宁砚与傅在煌的一番交锋,仍有几分心惊——他二人相处哪里是父子,分明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傅老先生和你……”她犹疑开口。 傅宁砚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没事,一个自以为的老顽固而已,”他放了杯子身体往后靠去,声音松懈下来,“做生意如何能不杀伐决断,他做不到,大哥又不愿做,只好我来动手。”这几句话他声音极轻,几分喟叹的意味。 苏嘉言不知如何回答——说什么都是交浅言深。静了片刻,又问:“三少,我再多问一句,聂武真的没偷钢管?” 傅宁砚偏过头来,看着她似笑非笑:“如果我说这是我和聂武一起做的局,你信不信?” 大难临头 若没有今天的事,在苏嘉言眼里,傅宁砚依然还是一个欺男霸女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姑且不论他的本意如何,从结果看来,他确实帮了聂武。而他和傅在煌一番交锋所说的话,也透露出了更多的信息。 是以,苏嘉言此刻对傅宁砚的态度有些复杂。傅宁砚这样一问,她一时陷入沉思。 苏嘉言半晌没有回答,傅宁砚只当她不知如何应对,也只微微一笑作罢。他在沙发上躺下,闭眼道:“我睡一会儿,晚饭好了叫我一声。” 片刻后,空间就安静下来。苏嘉言看着他在沙发上蜷做一团,还是起身去房里找了一条薄毯,为他轻轻盖上。 傅宁砚这一觉却是睡得极沉,到了饭点时苏嘉言不忍心打搅,便让他继续睡着,只嘱咐厨房随时准备吃饭。而她自己则是去书房里找了一本书,坐在沙发上静静看着。 傅宁砚醒来时有片刻怔忡,过了许久才确认了自己所处的位置,转而手指触到了盖在身上的薄毯,再一偏过头,就看见苏嘉言正在看书的模样。 她是极专注的,对于他醒来的动作没有半分察觉。细长白皙的手指托着书页,而脸上的表情也随着内容的发展变化,时而蹙眉时而浅笑,倒比面对他是更生动一些。 当傅宁砚意识到自己竟有几分嫉妒她捧在手里的小说时,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他掀开薄毯,佯装刚刚醒来,声音几分含混:“几点了?” 苏嘉言连忙放下书,“你醒了,”拿过一旁的手机看了看时间,“七点半。” “我睡了这么久——你吃饭了没?” 苏嘉言摇头,无论她愿不愿意与傅宁砚共餐,撇下他先吃都是极其不礼貌的行为。 苏嘉言发现其实傅宁砚对食物并非真的那么挑剔,合意与否全看心情。中午在医院时,她拿高压锅蒸熟的鸡肉和潦草熬出来的汤是否好喝她自己都没有底气,但傅宁砚却吃得极其开心。 好比现在,这一桌食物在她看来都是质量上乘,傅宁砚却似乎没有多少胃口。 “三少心情不好?” 傅宁砚本在喝汤,闻此立即放下汤碗笑道:“你在关心我?” 苏嘉言自知自己毫无幽默感,有时候甚至严肃过头,这一点也在自小交往的所有朋友中得到了印证。是以多数时候,面对傅宁砚无时不刻的调侃,她总会觉得手足无措。 或许这句话放在其他人身上,都可以发展成为一场不动声色的**,唯独她不愿如此也根本做不到。 “三少知道答案是否定的,又何必多问。” 傅宁砚哑然失笑,她这话,倒是反过来说他在自取其辱了? 对于他们不是一路人这一点,傅宁砚比任何人都清楚。在少年宫第一次见到她,她正在示范《长生殿》里的几句唱词,眼波流转笑意盈盈,那种生动的光彩极难在和他一路的人身上见到。下课之后,许多学生围过去请教,不管是问题多蠢,她都一一认真解答——的的确确是个标准模样的好老师。 这十几天相处下来,也印证了他的第一印象。善良、严肃、有原则、爱憎分明……这些刻板的形容词都可以冠到她的头上。因此,她也是无趣的,比他曾经最差的女伴都要无趣。 但是他却从这种无趣中发现了乐趣,那就是用各种与她格格不入的话语去撩拨她的神经——观察她的反应是一件让他乐此不疲的事情。 --- 聂武停工了几日就复工了,苏嘉言听聂君君说,聂武和食堂的一个女员工谈恋爱被赵士德知道了,不巧那个女员工是赵士德从老家带来的,本来赵士德有意从中获取好处,却被聂武捷足先登,一气之下便设计陷害。 而这一周,傅宁砚从公司回来就到她的家里蹭吃蹭喝,而聂君君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快地和他打成一团,两个人霸占了她本来就小的空间,一天一个花样玩得不亦乐乎。 “快跑!快跑!噢耶!姐夫我又赢了!”聂君君扔掉游戏手柄,跳起来一阵欢呼,“我赢你三局了,说好的礼物你可不能耍赖!” 傅宁砚笑道:“我对女人从来都是说话算话——不过你不觉得你胜之不武吗?”傅宁砚举起自己受伤的手臂。 聂君君重新在坐垫上坐下来,拿起面前的薯片嚼起来,“就是照顾你这个残障人士,我才只用了平时的一半水平好吗?” 苏嘉言在厨房里切着菜,听着外面动静,有些哭笑不得。她性格极静,只能和极熟的人在一起才会比较放松,但也只在一定限度之内。 懿行就说,她的生活其实是极单调的。在遇到傅宁砚之前,只有拍戏、演戏、交流和上课,业余时间的休闲也只是看书或者听戏,甚至连电影都看得极少。 “姐夫,给你看我男朋友。” 苏嘉言一个分神,外面的剧情就已经发生了变化。 聂君君将套着花哨外壳的手机拿过来,调出相册里的照片。那是偷拍的邻班的班长,他刚刚晨练完,迎着晨曦的侧脸非常俊秀。 “眼光不错。”傅宁砚赞了一声。 苏嘉言却是一怔,突然意识到聂君君对班长的称呼发生了变化,从“我喜欢的人”变成了“我男朋友”,而聂君君五天前参加完作文比赛回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很大的进展,关键是……聂君君没有告诉她。 她们一贯无话不谈,可是这么重要的信息,聂君君没有告诉她,这是为什么? 她一个心不在焉,刀口沿着指甲上端的皮肤斜斜地切了下去,她忍不住低呼一声,抬起手指看去,已有血珠沁出来。 傅宁砚立即跑进厨房,“怎么了?” 她将手指对准水龙头,微微冲洗了一下,“没事,稍微切到了。” 傅宁砚将她手拿过来,仔细看了一下,伤口很浅,堪堪擦破了皮,“家里有碘酒吗?” “没事,”苏嘉言将手抽回,“你回客厅吧,我菜快切完了。” 傅宁砚将正要拿起的菜刀放到一边,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别做了,我们点外卖。” 在傅宁砚给她手指消毒包扎的时候,聂君君就蹲在一旁一边吃着苹果一边笑着观察她二人。苏嘉言有些拘谨——她是剧院的比较大的师姐,又是懿行和聂君君的姐姐,从小到大甚少扮演被照顾的角色。小时候练基本功的时候也时常受伤,但都是自己处理,从未假以他手。 此刻傅宁砚替她处理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伤口,让她有种微妙的角色错位感。 “姐夫,你们真恩爱。”聂君君将最后一口苹果啃完,这样笑着下了结论。 “君君,别瞎说。”苏嘉言尴尬阻止。 傅宁砚满意地看了看自己打的结,微一挑眉道:“她说得很有道理,怎么算是瞎说。” 外送点的是披萨,苏嘉言其实不爱吃这样的食物,但是聂君君想吃,傅宁砚也没有异议,她也就未曾表态。 傅宁砚见她吃得极少,便问:“你不喜欢?” “还好。” 傅宁砚放下手中的披萨,抽过纸巾擦了擦手,十指交叠搁在下颔处,手肘撑着木质的桌面,极认真地看着苏嘉言,“宝贝,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尽可以直说,我从来不让女人受委屈。”他目光微冷,语气虽是轻缓,却含着几分难以觉察的怒意。 聂君君在场,苏嘉言不想让自己的表现露出破绽。但她性格如此,不愿惹不必要的麻烦。当下只好又拿了一块披萨,埋头吃起来。 她能感觉傅宁砚的目光并未移开,有实质一般,让她有几分如芒在背的不适感。 聂君君察言观色,当即伸手摇了摇傅宁砚的手臂,“姐夫这是我的错,你别生嘉言姐的气,我忘了她不喜欢吃快餐了。” 傅宁砚敛了目光,微微勾起嘴角,又重新拿起一块披萨,“我没生气,我只是在帮忙纠正她这个口是心非的毛病。” 苏嘉言心里顿时一梗,微微抬起目光看了傅宁砚一眼,遣词带了几分不悦:“那你真是费心了。” “不客气,我有的是耐心和时间。”傅宁砚笑得意味深长。 聂君君看他们一来二往,气氛有几分不对,又不明白症结何在,一时一头雾水。正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敲门是声音。 聂君君正愁不知如何逃离这诡异的氛围,当下放下手里的食物朝门口奔去,“我来开!” 苏嘉言将目光转向门口,大门打开,出现在门口的是苏懿行。比起辩论赛那天,他看起来似乎清减了几分,头发却长了一点。 而此刻苏嘉言脑袋里嗡的一声……顿觉大难临头。 ——她还没告诉懿行她“谈恋爱了”的事。 牙尖嘴利 她也并非有意想要瞒着懿行,只是事情没有起承转合,平白无故冒出来一个“男朋友”,总归不是三两句话能够解释得清的。 此时聂君君已经接过苏懿行的背包,殷切问道:“懿行哥哥,你吃饭了没?” 眼看着苏懿行就要走进来,苏嘉言心急如焚,压低声音央求傅宁砚:“帮帮我。” 傅宁砚挑了挑眉,未置可否。然而苏嘉言已经管不了许多,赶紧便站起身迎向苏懿行,笑问:“懿行你回来了,怎么不自己开门?” 雨过之后这一周内气温升高许多,苏懿行只穿着款式简单的t恤牛仔,看起来却极为英俊利落,眉宇间兼有少年的锋芒和青年的英气。 “在包里懒得拿,”苏懿行换了拖鞋,“你们正在吃?”目光投向餐厅,却是一怔,“他是谁?” 苏嘉言深吸一口气,“懿行,事情是这样的,你听我慢慢说,其实……” “我是嘉言的男朋友。”傅宁砚却率先出声,嘴角微微上扬,一手插在裤袋里,一派好整以暇的姿态。 ……太好了,真是帮了她“大忙”。 苏懿行立即紧紧盯着苏嘉言的眼睛,“什么时候的事?” “呃就是……刚……” “半个多月了哦。”聂君君天真无邪地接了一句。 苏嘉言看着苏懿行已经阴沉下来的脸色,一时欲哭无泪。她一把抓住苏懿行的手臂,将他拖进卧室。 门“砰”地一声摔上,苏嘉言双手扶住苏懿行的手臂,“懿行,你听我说,我并非有意瞒你,本打算和他感情稳定了再挑个正式的时机告诉你。” “都带回家里吃饭了,感情还不稳定?” “那是因为他帮了君君的父亲,所以我才请他回家吃饭,这是基本礼仪。” “嗯,原来必胜客也算是基本礼仪。” “我手受伤了。”她将手指伸到苏懿行面前。 苏懿行沉怒的脸色方才缓和了几分,静静看了她片刻,伸手将她按坐在床上,扶住她的肩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个男人是做什么的?” “房地产。” 苏懿行本就比她高出许多,此刻俯视着她,更有一种让她不由忌惮的气势。 “他人怎么样?” “呃,有责任心,对工作很认真,很有生意头脑……” “我是问对你怎么样。” “对我很好。”苏嘉言毫不犹豫地答道,然而话音刚落便暗叫糟糕,果然下一秒就看见苏懿行嘴角微微抿起,脸上分明写满了不信任,“姐,这不是你的行事风格,你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有多慌。” 苏嘉言静了片刻,情绪松懈下来,沮丧地叹了口气,就知道这破绽百出的解释无法说服一贯极有洞察力的弟弟。 苏懿行松开她,在她身侧坐下,语气不如方才严肃,多了几分关切,“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那个男人到底是做什么的?” 他们朝夕相对二十多年,本是骨肉情浓,自然能够一眼看穿彼此的谎言。但真相如此丑陋不堪,她怎么开得了口。 她微叹一声,将头抵在苏懿行肩上,“懿行,告诉你真话你不要对我失望。” “你说。” “傅宁砚其实……其实有未婚妻。” 苏懿行一怔,“你……” “本来打算他与他未婚妻分手之后才告诉你的……我知道这件事很羞耻,我也是在答应了他的追求之后才……” “你相信他的鬼话?”苏懿行声音陡然提高,“你二十四年是白活了吗?从小到大那么多优秀的男人追你你都看不上,如今居然屈就于这么……这么一个男人?!” “懿行,”苏嘉言看着他,神情恳切,“他是我第一个真正喜欢的人,无论结果如何,我……我无法放手。” “他不配,”苏懿行站起身,“我去找他理论。” “懿行!”苏嘉言紧紧拽住苏懿行的手臂,“小到大我没求过你什么,今天我求你,别去找他,我都和他说好了。” 苏懿行眼中怒火中烧,嘴角紧紧抿起,胸膛剧烈起伏。过了片刻他突然甩开苏嘉言的手,转身朝门口走去。 苏嘉言连忙跟上去,“懿行!” 苏懿行没有回头,从聂君君手里拿回背包,径直走向门口。“砰”的一声,大门被用力摔上,这间房子也好似跟着摇晃了一下。 “嘉言姐……懿行哥哥他……”聂君君看了看门口,又将目光投向苏嘉言。 苏嘉言以手掩面,逆着光线表情全然无法分辨,只有投在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几分萧索的意味。 --- 聂君君吃完饭之后就出去玩了,苏嘉言则开始心不在焉地打扫。 傅宁砚看她拿着碗筷半晌不动,又开始发呆,忍不住伸手将她手里的东西抽出来。苏嘉言回过神,又要去拿,傅宁砚抓住她的手臂将她一把带入怀里。 他一手轻轻揽着苏嘉言,头埋在她颈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让我来猜一猜,你跟你弟弟说了什么。” “放开我。”苏嘉言声音冰冷。 “说了实话?嗯,应该不可能,否则恐怕我现在又已经躺在医院了;说我是陈老先生介绍的?也不是,破绽百出,一对质就会露陷。” 他沉吟片刻,笑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跟他说了我有另外的女人?” 苏嘉言一怔,开始挣扎,傅宁砚却加重了力道,“宝贝,我觉得很奇怪,原来在你的道德观里,被包养比当第三者更加可耻吗?” “与你何干。反正我说的也并非假话,你自然不会只有我一个女人。” 傅宁砚大笑,“如果我不了解你,还以为你是在吃醋。” “你想得美。” “很好,”傅宁砚伸手将她的头转过来,逼迫她与他对视,“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牙尖嘴利的样子——你本来就不是温顺的人,不是吗?” “无耻。”苏嘉言咬牙切齿。 “谢谢评价,看来你也很了解我,”傅宁砚勾起嘴角,深邃细长的眼中满是戏谑的笑意,“宝贝,不得不说你的动机也很耐人寻味,你是不是觉得,若是当小三,分手之后还能视作迷途知返幡然悔悟,权色交易就是一辈子无法抹去的污点?” 苏嘉言心里顿时一惊——她本人都未曾意识到这一点。 傅宁砚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情,满意说道:“看来我又说对了。” “你觉得戏弄我很有意思吗?”苏嘉言声音渐冷,苏懿行的拂袖而去和傅宁砚的一针见血让她恼羞成怒,全然无法维持应有的冷静——和傅宁砚认识以来,她就不曾真的冷静过。 除了六岁失去双亲,她往后的生活一直顺理成章,傅宁砚却是突然伸出来的一只手,将她从平坦顺遂的路上拽入深不可测的山谷,她至今扔在不断下沉,不知道何时才会停止,亦不知结局是粉身碎骨还是劫数逃生。 一旦撒一个谎,就要用更多的谎来进行掩饰,她的生活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充满了变数,而有变数就意味着会有危险,这种无法掌控自己未来的感受让她觉得异常暴躁。 “宝贝,我从来没有戏弄你,是你把事情看得太严重。” “三少你真是好轻松的口气,”苏嘉言冷冷一笑,“不是任何人都有义务来迎合你的喜好。我从前往后都是这样的性格,无须你来指手画脚,也决不会改变。” “很好,”傅宁砚笑得好似全然不在意,“假以时日,我们再来验证这句话。”话音落下,便眸色一暗,低头含住苏嘉言的唇。 苏嘉言气得全身血液都在沸腾,想也不想地一口咬过去。 这次傅宁砚却似乎早有防备,在她牙齿闭合之前就已经离开,狡黠一笑,“同样的招数我可不会吃亏两次。” 苏嘉言自然不会轻言放弃,当即出肘在傅宁砚受伤的手臂上重重一击。 傅宁砚一声闷哼,立即松开,苏嘉言起身后退,语意略带挑衅,“那这一招如何?” 傅宁砚紧蹙的眉头却渐渐舒展开,捂着手臂看向苏嘉言,笑道:“我果然更喜欢你牙尖嘴利的模样。” “……” 苏嘉言终于确认,这个人的无耻程度绝对没有下限,你越是跳脚,他越是开心。当下将一腔怒火生生压制下来,开始认真收拾桌子,不再搭理傅宁砚。 傅宁砚也不在意,笑了笑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待苏嘉言将一切都整理妥当之时,傅宁砚的电话也打完了。 他看向站在厨房门口穿着围裙额上起了一层薄汗,正在微微喘息的苏嘉言,“宝贝儿,下个月腾五天时间出来,我们出去玩。” “我没有时间,我要上课。” “那就请假。”傅宁砚语气强硬,半分不容质疑。 “没有代课的老师。” “那不是我负责的范围,或者你是想让我亲自帮你请?” 苏嘉言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情绪又几乎被傅宁砚挑拨起来,她深吸一口气,“你是不是不懂我的真正意思是我不想和你出去玩?” “我当然懂,”傅宁砚大笑,“那又如何?反正你无法拒绝我。” 一头雾水 苏嘉言自知决不是一个好的旅伴,她认床挑食还晕机,但这些理由都无法阻止傅宁砚将他决定的事执行到底。 出发之时是四月,天朗气清,倒不失为旅游的好天气。 下了飞机之后二人在预定的酒店下榻,傅宁砚一边解领带一边说:“宝贝,我先去开个会,回来就出发,你先休息一会儿?” “出发?” 傅宁砚从箱子里拿出熨帖平整的西装,笑问:“你不会以为这个重度污染的城市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那我们的目的地是?” 傅宁砚手里动作微微一顿,笑答:“明陵市。” 苏嘉言立即抬头看向傅宁砚,他虽然笑着但是表情认真绝非玩笑,她脸色便沉下来,“我不想去。” “我不在乎。”傅宁砚将身上的休闲衫脱掉,换上衬衫,一边扣纽扣一边回答,他的语气也验证了他的话语,不管苏嘉言愿不愿意,这行程都无可更改。 明陵市,苏嘉言的故乡。 自六岁离开之后,她再也没有踏入一步。似是潜意识要斩断这样一种羁绊,因为留恋毫无必要,除了徒增软弱伤感。 傅宁砚开会回来时是晚上七点,而到达明陵市预定的住处已是午夜。那是一家坐落在河畔的小旅馆,是当地的民居改建的,白墙黑瓦斑驳陈旧,临河的檐下挂着一排灯笼,灯光暖红,黑夜里好似带着温度一般。 傅宁砚叩了叩掩着的木门,不多时一个女人出来应门,她穿着一身大花的睡衣,约莫四五十岁,五官轮廓很淡,典型江南人的长相。 “是傅先生吗?”女人的普通话带有很浓的方言腔调。 “抱歉,打扰您休息了。” “没关系,快请进快请进。” 青石板路通往里面,两侧是两层的房间和回廊,廊下一应的灯笼,半明半暗的光衬得这样传统式的建筑很有韵味。女人把他们引到了右侧二楼靠里面的一间房,“厨房煮了米酒汤圆,两位要不要吃一点宵夜?” 傅宁砚点头,“麻烦你了。” 苏嘉言走进房里,房间也是传统样式,镂空的木框窗户,房间里摆着旧式的实木床,垂挂着粉色的纱帐,靠墙摆着一个雕花的梳妆台——和她小时候见到的家家户户的装修几乎一模一样。 自下车听到夜风里河流的水音开始,她情绪便有几分软弱。此刻一物一景和记忆中的模样几乎完全重叠,更让她有几分软弱之外的惶恐。 她推开临河走廊的门,湿润的夜风顿时缓缓淌进来,河流中倒影着两岸灯火,波光潋滟好似情人眼中的柔波。 苏嘉言走出去,扶着栏杆,深深吸了一口气。夜已沉沉,远近非常安静。抬头望去,天上一轮牛角样的浅月,周围一圈晕开的毛边,月光溶溶也似浸过水一般。 她的眼角也不知是否浸染了河流的湿气,变得湿润起来。 一双手从她腰侧环过,缓缓将她揽入怀中。 吊诡的是,她竟然觉得这个拥抱非常温暖,而傅宁砚的胸膛亦是坚实得让她有一种倚靠的冲动。 “如果这是你的目的,恭喜你做到了。” 苏嘉言声音清冷,带着细微的哽咽之声。 “拜托,让女人哭从来不是我的目的。”傅宁砚无奈笑道。 “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理由你会将地点选在这里。” “你真是不惮用最坏的恶意来揣测我的动机,让你失望了宝贝,没有什么目的,我就是想看看你家乡的样子。” 傅宁砚声音自头顶传来,几分沉闷之感,苏嘉言鼻息之间是他身上淡香水的味道,在潮湿的风中,格外清淡好闻。便有几分错觉,此刻的傅宁砚少了平日里让她觉得危险的气息,多了几分诡异的……温柔。 她正要继续说话拯救自己好似出了问题的判断力,傅宁砚却率先一步说:“虽然我喜欢你和我抬杠时的模样,但并不意味着我任何时候都会喜欢,比如……这个时候。”话音刚落,他便将她的身体转过来,揽着她的腰落下一吻。 极其温柔轻缓的一个吻,好像情人之间的呢喃耳语。 耳畔水声轻缓,夜风轻抚发丝,若是抛却主观因素,客观而言,此时此地的这个吻……并不赖。 苏嘉言当下被自己脑海中冒出的念头惊吓,立即推开傅宁砚,低头飞快朝屋内走去,“宵夜要端过来了。” 傅宁砚看着她几分仓皇的背影,缓缓露出一个玩味的笑。 ---- 傅宁砚洗完澡时到床上时,苏嘉言已经睡过去了,她一只手臂露在被子外,昏暗灯光下看来白皙腻滑,便无端想到了早年看的《红楼梦》里宝玉看到宝钗戴红麝串的手臂那一幕。暗嘲自己是魔怔了,便将苏嘉言的手臂塞回被子里,关了灯在她身侧躺下。 苏嘉言本是择床严重,今日却莫名入睡极快极沉。等她醒来之时,已是天光大亮,时间指向八点,而傅宁砚并不在屋内。 她洗漱之后下楼,老板娘正在给客人端水饺,见她露面立即笑说:“傅先生让你吃过早餐之后去桥头找他。” 苏嘉言出门之后往两边看了看,果然见右手边不远处有一座桥,桥边桥上都是卖纪念品的小摊贩,还有算命先生和画素描的街头艺人,和全国其他的旅游景点并无不同。 苏嘉言今日穿款式简单的针织薄衫,搭配九分裤和平底鞋,优雅之外多了几分干练之感。她走到桥头,仔细看了一圈也未在人群中发现傅宁砚的身影。正要打电话,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略带几分调侃的声音:“画像吗小姐?” 苏嘉言当即回头,果见栏杆边站着一派闲适的傅宁砚。他也穿得随意休闲,带一顶不知从何而来的破帽子,手里执着铅笔,倒真有几分艺术家的不羁气质——只是他旁边地上垂头坐着睡觉的乞丐有些煞风景。 苏嘉言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会画画?” “当然,能在这里摆摊的哪个不会画画。”傅宁砚勾起嘴角,指了指面前的小板凳,“请坐,十块钱,十分钟画完。” 苏嘉言半信半疑,但还是好奇占了上风,便依言坐了下来。 傅宁砚仔细观察了片刻,就在画板上刷刷地画起来。 苏嘉言没学过西方绘画,但小时候跟着陈梓良学过书法和国画,所以虽看不出傅宁砚握笔姿势是否正确,却能看出他的动作娴熟并非假装。 十分钟便在煎熬的好奇中过去了,傅宁砚放下笔,笑着看向苏嘉言:“画完了。” 苏嘉言当即从板凳上站起来走到傅宁砚身侧,在看到素描纸上的画像时,顿时怔住。 ……那的的确确是一副笔法精湛可见功底的素描,十分钟不至于将细节照顾得面面俱到,但成型的部分已然无可挑剔。 “你……你会画画?” “当然,能在这里摆摊的哪个不会画画?”傅宁砚依然这样答着,笑着将画从画板上取下来,卷起来递给苏嘉言,“给,十块钱。” “真的要给?” “当然。” “……”她认命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一百的,递给傅宁砚。 傅宁砚接过,也不看,直接用脚尖踢了踢在一旁睡觉的乞丐,“哥们儿,起来找钱。” “乞丐”瞬间惊醒,睡眼惺忪地看了看傅宁砚,又看了看他手中的纸币,这才惊醒过来,“哦哦,找钱,找钱。”说着立即站起身,去捞地上的一只脏兮兮的单肩包,包上依稀可见“明陵美术学院”几个字。 “乞丐”扒拉了半天,也没凑够九十,转过身无奈地将一百递回给苏嘉言,“不好意思啊小姐,零钱不够,就送给你了。” 从方才开始,苏嘉言就没有从茫然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此刻看着被递还回来的纸币,除了顺势接过来根本想不起其他的反应。 傅宁砚将头上的破帽子摘下来,戴回“乞丐”头上,笑着说,“看你生意也不怎么样,还是收拾一下我请你吃饭吧,我好不容易来一趟。” “乞丐”轻哼一声,将帽子往下压了压,“如果不是你画技太烂,怎么会大清早只画出去一副,还是白送的。” 苏嘉言却是一怔:原来这两人是认识的。 “是,都是我的错,请你在醉霞楼吃如何?” “乞丐”只犹豫了一秒,当即开始飞快地收拾东西。 傅宁砚凑过来,揽着她的腰笑问,“苏小姐,对这次服务还满意吗?” “乞丐”斜眼看着傅宁砚的动作,啧啧一声,“傅家少爷依然狗改不了吃|屎。” 傅宁砚微一挑眉,“我是不介意你这么说,可是你刚刚的话可不只冒犯了我一个人。” “乞丐”微一怔,连忙朝苏嘉言道歉:“抱歉苏小姐,我这是无心之失,无心之失。” 苏嘉言尴尬地摆摆手,“没事。” 许愿祈福 “乞丐”叫齐树,是傅宁砚的大学同学。去酒店吃饭的途中,齐树先回家换了衣服,再出来时一扫邋遢的模样,长相虽然不算英俊,但胜在气质潇洒落拓。 “醉霞楼”似模似样地起了一个仿古的名字,里面的装修也全遵古意。醉霞楼是近年才突然崛起,苏嘉言从未来过,但也听说这里的鲈鱼天下一绝。 因是傅宁砚请客,齐树没有半分客气,将这里的招牌菜点了大半,到最后服务员都看不下去,委婉劝阻。齐树这才合上菜单,递给服务员。 “我点这么多菜是看得起你,一般人请我吃饭轻易还请不到呢。”齐树喝了一口上茶。 “是,鄙人的荣幸,”傅宁砚笑道,“听说你画卖得不错。” “还行,勉强糊口。” 傅宁砚和齐树聊天的时候,苏嘉言在专心品茶。陈梓良不但戏唱得好,琴棋书画也是无一不精,苏嘉言自幼跟着他,风雅之事倒是学了几成。 齐树和傅宁砚聊得酣畅,一时都未顾及在一旁的苏嘉言。当下的话题告一段落之时,齐树突然说:“说起来你还没介绍苏小姐呢。” 苏嘉言正拎起紫砂壶续杯,听到自己被提及立即放下茶壶,“我叫苏嘉言。” “苏小姐是做什么?” 苏嘉言正要回答,傅宁砚却按住她的手阻止道:“你先猜猜看吧,老齐。” 齐树仔细打量,沉吟片刻,笑道:“音乐老师。” “虽不准亦不远矣,嘉言是昆曲演员。” “原来如此,是说气质出众,过去那些庸脂俗粉完全没法比。” 苏嘉言抿嘴浅笑,“齐先生谬赞。” “我最近也正好听了几场,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苏老师。” 傅宁砚当下站起来笑道:“你算是找到话题了,你们先聊,我去趟洗手间。” 齐树的问题不多,也很简单,苏嘉言简明扼要解答之后,便问出了早上以来的疑问:“三少会画画?” 齐树却是惊讶反问,“苏小姐不知道?” 她本就对傅宁砚的一切一无所知,自然不会知道傅宁砚经商之外还有这样的兴趣爱好。 齐树觑着她的表情,心下几分了然,“宁砚和我是在巴黎艺术学院认识的,他画画很有天赋,读书的时候也算是小有名气。后来傅伯父责令他回来经商,他就辍学了。” “三少喜欢画画吗?” 齐树笑着反问,“苏老师认为呢?“他顿了顿,接着说,“我从巴黎艺术学院毕业之后到崇城拜访过宁砚,我发现他的生活中没有任何跟绘画有关的东西,一丝一毫都没有。” 苏嘉言一时默然,是了,在乎什么才会逃避什么。作为商人需要理性冷血杀伐决断,这与一名画家的素质全然背道而驰。 齐树喝了一口茶,看着苏嘉言放在一旁素描,忍不住拿过来摊开,细看了半晌,惋惜道:“毕竟疏于练习,笔法拙劣太多了。不过好歹灵气还剩三分,没有被铜臭腐蚀干净。” 他又抬头看了看苏嘉言,突然微微一笑道:“看来这次老傅倒是动了真格。” “齐先生是什么意思?” “你看,”齐树指了指画中的眼睛,“这样的眼睛,也只有热恋中的男人才画得出来了。” 苏嘉言怔了怔,尴尬一笑,从齐树手里将画抽回,一边重新卷好一边低声说:“齐先生说笑了。” 齐树耸耸肩,不置可否。 正好此时傅宁砚已从洗手间回来,见苏嘉言神情几分局促,一边坐下一边笑说:“老齐,你可别为难嘉言。” “你的心头肉,我怎么敢。” 很快招牌菜清蒸鲤鱼就端了上来,菜卖相极佳,若是平日,苏嘉言自会食指大动,此刻却吃得索然无味,心里反复想着方才齐树说的话。 —— 饭后,齐树带着傅宁砚和苏嘉言去菩提寺烧香。 “来明陵市当然不能错过菩提寺。”齐树解释。 傅宁砚却笑:“看来你在明陵市这几年,倒是收获颇丰。” “与你**凡胎自然不同。”齐树轻哼一声。 禅寺隐在参天的古木之中,沿路树影幢幢,游客虽多却难掩幽静之感。幼时新年,苏嘉言全家都会上来许愿祈福,如今一草一木竟还是旧时模样,可见沧海桑田世殊时异,却依然有些事,亘古永存。 三人拾阶而上,二十多分钟后终于到达大雄宝殿。 “菩提寺许愿很灵,你们进去许个愿捐点香火吧。”齐树顿住脚步,不再往里走。 “你不进去?” “暂时无欲无求。” 傅宁砚忍不住一笑,“嘉言,我们进去,”说着去牵苏嘉言的手。 苏嘉言却不动声色地避开,抱住自己的胳膊,淡淡说道:“三少自己去吧,我不信这些。” 傅宁砚默然看了她片刻,转身独自朝里走去。 齐树眯眼了傅宁砚背影片刻,转过头笑看着苏嘉言,“苏老师恐怕不是不信,而是太信吧。” 苏嘉言没答他,静了片刻,突然问:“齐先生,你认识一个叫泽雅的人吗?” 齐树摇头,“不认识?是谁?” 苏嘉言别过头,没有回答。她表情七分疏淡三分落寞,静静地立在古木的树影里,那身影无端地勾起了人心中的几分愁绪。 就在齐树以为这等待的时间就要在沉默中过去之时,苏嘉言却突然开口:“**太多,求天求人不如求己。” 齐树看着她的身影,嘴唇开合几次,终是没说什么。他是学艺术的,私生活比起傅宁砚不见得更加清白,见过的女人也多,各式各样都有。但此时此刻此地,他承认自己看不懂苏嘉言。他生性散漫,从不费心去揣测女人的心思。若对话进行不下去,就让它寿终正寝便是。 此刻在正殿的傅宁砚,双手合十在蒲团上跪下,表情宁静而虔诚。阳光从门外照进来,光束里金色微尘缓缓漂浮。他静静跪了许久,然后双手翻过,掌心向上,虔诚地拜了三次。 出门之后,他便又恢复平日里惯常的姿态,笑嘻嘻地勾过齐树的脖子让他猜他许了什么愿。 “文成武德千秋万载一统江湖?”齐树煞有介事。 “若我是东方不败,那只好委屈你当杨莲亭了。”傅宁砚笑得一脸不正经。 “那我知道了,肯定是进可上床安人|妻,退可提臀迎众基。好愿望,相信三少有生之年必能达成。” “如果这里有抽水马桶,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你脖子上的玩意儿冲进去。”傅宁砚哈哈大笑。 苏嘉言在一旁听着,也有几分忍俊不禁。她恍惚觉得,自从和齐树见面之后,傅宁砚就和平日有所不同。少了几分圆滑伪装,多了几分意气风华。她似乎可以想象他在巴黎艺术学院的日子,必然也是这般肆无忌惮,但那种风流肆意、不知天高地厚和现在的蛮横霸道全然不同。 离开菩提寺,齐树又带他们游了几个景点,有些虽不是旅游手册上推介的必游景点,却极具当地特色。苏嘉言也是在这番游历中,将许多已经模糊的记忆一一补完。 那家剪刀铺子依然还在;糖葫芦还是记忆中的味道,山楂新鲜而饱满;从流霞山上望去的明陵小城,沉静一如当年;远处江水悠悠,便如传唱百年的旧歌谣。 散场之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傅宁砚牵着苏嘉言的手,走在沿江的路上。晚风习习,空气里带着江水的湿气和咸味。 傅宁砚抬腕看了看手表,突然问苏嘉言:“宝贝,想不想看魔法?” 偃旗息鼓 苏嘉言还没来得及反应,傅宁砚已经开始数着手表倒计时,“十、九、八……三、二……”他贴近苏嘉言的耳朵,轻声说,“世界为你闪烁”,而后打了一个响指。 一瞬间,突然整条街上的路灯都应声亮起来,霎时间暖黄色光芒倾泻而下。 苏嘉言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半晌没回过神,“这……” 傅宁砚似乎非常满意苏嘉言的反应,“我这块能够精确到十分之一秒的手表能够博你片刻欢心,倒也不枉它的价值。满意吗,嘉言?”灯光下他长身玉立,狭长的眼中满是狡黠而又自信的笑意。 这一刻心情复杂极难形容,无疑这不是魔法,但论及让人惊喜的程度,却胜似魔法。 苏嘉言长到二十四岁没有谈过一次恋爱,但也知道方才这个桥段的浪漫程度绝对可以排进名单前十。即便此刻身边站着的是傅宁砚,也无损它本身带给她的片刻愉快,于是第一次她全然放下敌对情绪,对傅宁砚真诚地说了一句:“谢谢。” 傅宁砚便心满意足牵过她的手,朝齐树推荐的餐馆出发。 晚饭之后夜市刚刚开始,沿河火树银花,便如灯火的海洋,悠悠荡漾的河水也好似有万千碎钻投入其中。河里荡着乌篷船,船家慢悠悠的摇着橹,时而兴之所至信口唱几句民歌。 傅宁砚和苏嘉言也租了一条小船,坐在船头吹着夜风缓缓荡回旅馆。傅宁砚“路灯魔法”之后,苏嘉言的心情就一直处在轻松的状态。此刻坐在船上,看着蔓延而去的十里烟火,便觉流淌在自己体内的乡魂正在轻缓的流水声中渐渐苏醒——她居然为了自以为是的理由逃离了自己的故乡十八年,如果不是傅宁砚…… 苏嘉言顿时一怔,不由朝傅宁砚看去。傅宁砚此刻却未看她,只含笑看着岸上鳞次栉比的店铺。夜色中他脸部轮廓不甚分明,因此意外有一种温柔之感。 就在此时,傅宁砚却转过头来,苏嘉言闪避不及,二人目光顿时直直对上。 电光石火之间,苏嘉言心脏顿时漏跳一拍。 而她立即意识到,这个反应太过诡异甚至……恐怖,她居然因为这样一个猝不及防的对视…… 苏嘉言当下别过目光,硬生生将这样反常的情绪从自己的脑海中剔除。 苏懿行以前时常说她,性格矛盾但总归是个滥好人,对任何弱者都抱有同情之心。如果这个归纳准确的话,那她的确是因为听齐树说傅宁砚为了家里的要求而放弃最爱的艺术,而对他产生了些许同情。这些许同情在她原本牢不可破的防线上打开了一条口子,方才的反常就源于此。 为自己的反应找到合理解释之后,苏嘉言总算将自己从慌乱中解救出来,而此时旅馆也已经出现在视野之中。 乌篷船摇摇晃晃地靠了岸,傅宁砚掏出一张一百的递给船家。船家翻了半天,没有凑足零钱。傅宁砚笑着摆摆手,“不用找了,就当是请老船家您喝酒吧。” “那,那怎么好意思。” 傅宁砚笑笑,握住苏嘉言的手从青石的台阶上缓缓上了岸,刚走到旅馆门口,苏嘉言的手机响起来。她将手从傅宁砚手里抽出,掏出手机,发现来电人是聂君君。 她按下通话键还未来得及说话,那边就传来极其凄惨的哭声:“嘉言姐,你在哪里……” 苏嘉言顿时慌了,“君君,怎么了?” “嘉言姐……你,你能不能回来……我好难受……”那端泣不成声。 “君君,你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 然而聂君君只是哭不肯回答,苏嘉言询问多次依然无果,又实在担心,只好说,“好,我马上回来,君君你先去休息,答应我千万不能做傻事。”反复安慰嘱咐多次,方结束了这个电话。“三少,我要马上回崇城。” 这个时间已经没有出发去省会城市的汽车,苏嘉言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但君君一贯坚强从未如此歇斯底里,无论如何,她必须赶回去,无论傅宁砚同不同意。 傅宁砚却毫不犹豫地点头,“你上去收拾行李,我打电话叫车,十五分钟后我们出发。” 苏嘉言重重点头,转身朝着楼上飞奔而去。 所幸此时不是旅游旺季,他们顺利订到了当晚的机票,到达崇城已是凌晨四点。谭睿在机场等候多时,二人一下飞机就马不停蹄赶回苏嘉言家里。 到达楼下时,三楼的一扇窗户还亮着灯。苏嘉言打开车门朝着楼上飞奔而去,脚步震得整楼楼梯间的声控灯都亮了起来。 苏嘉言猛拍聂君君的家门,“君君,快过来开门!”她叫了很久,聂君君终于出来应门。她穿着一件吊带的睡衣,披头散发,双眼和嘴唇都已哭得红肿。 苏嘉言松了口气,立即一把紧紧抱住聂君君,柔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聂君君顿时嚎啕大哭,“嘉言姐,他……他不承认我是他女朋友,明明我们,我们已经……” 苏嘉言心里一惊,明白过来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为何聂君君没有告诉她与班长发生进展的事。 “君君,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聂君君一边哭一边说:“比赛那天晚上,我们去的人偷偷瞒着老师喝了酒……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到了他的房间……” 苏嘉言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心中沉痛,长叹一声安慰道:“没事了君君,这种人不值得你为他伤心。” 聂君君闻言却哭得更加厉害,肩膀剧烈颤抖“他,他把事情告诉给他朋友了,现在全年级都在议论我,今天有个女生,有个女生说我……走路都带着一股风尘味……嘉言姐,嘉言姐我没脸继续活下去了……” “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要为了根本没犯过的错误而惩罚自己。”傅宁砚不知何时也跟着上来了,倚着门框认真地看着聂君君,“君君,去洗脸换衣服。” 聂君君一怔,“换衣服去哪儿?” 傅宁砚挑眉,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略带冰冷的笑,“揍人。” —— 当他们吃过早餐站在刚刚开始营业的百货大楼门口时,苏嘉言才相信傅宁砚说的要去揍人不是开玩笑。 傅宁砚带着她们来到男装区:“我不知道现在年轻男生的时尚是什么,君君,帮我挑衣服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聂君君不知道傅宁砚葫芦卖什么药,“姐夫,你要装嫩?” 傅宁砚嘴角微一抽搐,“……通俗而言,是这个意思。” “为什么?” “你认为打击前男友最好的方式是什么?” 聂君君恍然大悟,“更高更富更帅的现男友!” “孺子可教,”傅宁砚打了一个响指,“去吧,挑衣服。” 聂君君在衣服的海洋里欢快徜徉时,苏嘉言微微蹙眉担忧地看着聂君君的背影。 傅宁砚自是注意到了她的神情,微微一笑,“你在担心什么?” “君君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所以你认为不是处女这件事会影响她今后的人生?” “我没有……”苏嘉言立即反驳。 “看来我的判断是正确的,”傅宁砚微微低头注视着苏嘉言,“你居然是这种早就应该送进坟墓的腐朽思想的信仰者。” “我说了我没有……况且你也只是在为自己的行为开脱。” 傅宁砚一笑,“但即便如我,若真爱一个人便不会介意她的缺陷。” “我竟然不知道三少居然还是情圣。”苏嘉言别过脸,冷淡说道。 “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傅宁砚挑眉。 “姐夫,你看这套怎么样?” 不远处传来聂君君的声音,傅宁砚伸手揽住苏嘉言的肩,“我们暂时休战,先去试衣服。” 聂君君为他挑选的是英伦学院风的衣服,衬衫搭配鸡心领背心和格子西裤,傅宁砚从更衣室出来时,与方才的商务精英范判若两人。 聂君君夸张捂嘴:“好帅,姐夫我都要爱上你了!” “过奖,”傅宁砚笑着拿过一条斜条纹的领带,系上之后打了一个优雅的半温莎结,“我认为我们最好还去挑一副眼镜。” 傅宁砚最终出炉的新造型,和聂君君在那些电影中看到的学院精英几乎一模一样,半框的眼镜中和了他平日的凛冽之感,让他兼有优雅和禁欲的清贵气质。 聂君君跳起来将傅宁砚的头发扒拉了几下,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perfect!” 小施惩戒 邻班班长每周六都会在家附近的体育馆打篮球,他们赶到的时候战局正酣。聂君君自进了体育馆看到班长那一瞬间开始,就又红了眼眶。正在此时,站在三分线外的班长接过队友传来的球,几个令人炫目的假动作之后,将球朝着篮筐投去。他弹跳起来的动作沉着有力,篮球飞出去的曲线亦是流畅优美……但是球没进。 傅宁砚忍不住发出一声鼻嗤,“一些多余的动作,让他错过了投篮的最佳时机,我想他一定没少在女生面前表演他这一套——看似华丽实则多余。” 聂君君本来正伤心着,听到傅宁砚这番点评忍不住破涕为笑。 接下来半程,傅宁砚就一边懒洋洋地看着一边将班长的球技批评得一文不值,傅宁砚说话刻薄苏嘉言是有所了解的,但比较下来才知道他们独处时的傅宁砚已经算是和颜悦色嘴上积德了。 球赛结束,班长在快到尾声的时候终于进了一个球。 “君君,看球要剔除一个球员华而不实的东西,从结果评价他真正的水平,看人也是这样,”他从座位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我想该轮到我们上场了。” 他微微躬身,优雅地做了一个邀舞的动作,聂君君扑哧一笑,将手递到傅宁砚手中。 苏嘉言起身,拍了拍聂君君的肩,轻声说:“君君,坚强一点。” 聂君君重重点头,“嗯。” 班长正坐在椅子上喝水,看到牵着傅宁砚走过来的聂君君眉头狠狠蹙起,冷声问道,“你来干什么。” 聂君君表情顿时一滞,傅宁砚手上微微用力,示意她不用在意,而后看向班长,沉声说,“有点事要跟你解决一下,”又看了看旁边正在收拾东西的球员,强调一句,“单独。”多年在商场浸淫,使得傅宁砚气场极盛,不怒自威。 班长也不自觉有几分受到震慑,犹疑了片刻,不耐烦地嘁了一声,将水**盖子合上,起身朝着旁边无人的羽毛球场走去。 苏嘉言看着三人离开了,也立即起身跟了过去。 “说吧,什么事?” 班长话音刚落,傅宁砚就松开聂君君的手,一个箭步上去一手扣住班长的肩一拳捶击向他的腹部。 袭击猝不及防,班长痛得大骂一声,“我|草|你|妈!”立即挣开傅宁砚的钳制扑过去反击。 傅宁砚当即抓住班长右腕往上一抬,上右脚右后转身,进肩、拉臂,而后拱身将班长背起悬空,重重一摔。 略带沉闷的“砰”的一声,聂君君旁观都觉吃痛,立即捂嘴退后一步。 班长在地上躺了不过两秒又立即跳起来袭向傅宁砚,傅宁砚几个转体屈肘,抓腕压臂,已将班长双臂反锁在身后,另一只手则紧紧掐住他的喉咙,“还要再来?” 班长目眦欲裂,脸部涨得通红,狠狠地瞪着傅宁砚。 打斗中傅宁砚的眼镜已经掉落在地上,此时狭长的眼中眸光冰冷如淬冰雪,“这是你欠聂君君的。” 班长冷冷一笑,“我穿过的破鞋,你也要吗?” 话音落下,聂君君冲上来一巴掌狠狠抽到班长脸上,“无耻!” “那可是你自愿的。”班长冷笑。 聂君君脸上的表情一时僵住,静了片刻,然后眼泪刷地落了下来,她狠狠捂住嘴,蹲下|身痛哭失声。 傅宁砚松开班长,理了理衣服走到聂君君身上将她拉起来按进自己怀里,看着班长,冷声说:“一个人被狗咬了一口,自然会疼会哭,狗可以在自己同伴中炫耀自己的英雄事迹——他也贫瘠得只有这点事迹可以炫耀了——不代表人也得因为这样一场意外而放弃生活。如果你认为可以借此毁掉聂君君的人生,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在你毁掉她之前,我可以用一百种方式让你消失得一干二净。” 傅宁砚穿着气度异于常人,又说出了这样一番威胁,班长已有几分恐惧,但仍然强撑着:“你算哪根葱?” “崇城私立中学陆星宇,随时等你来赐教,”傅宁砚从地上拾起自己的眼镜,“君君,我们走。” 苏嘉言一直等在羽毛球场出口,见他们过来了立即迎上去揽住聂君君的肩,从包里掏出纸巾递过去,“三少,陆星宇是谁?” 傅宁砚耸了耸肩,将领带松开几分,“瞎编的,这重要吗?” 的确不重要,毕竟“崇城私立中学”这几个字就已经代表一种势力:在其中上学的几乎都崇城权贵人物的孩子。 “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傅宁砚问聂君君。 聂君君摇头,“嘉言姐,我想回去睡一会儿。” 苏嘉言点头,“好,我陪你回去。” 傅宁砚开车将他们送到楼下,下车后苏嘉言看着傅宁砚已经无法掩饰的浓重的黑眼圈,心里生出几分由衷的感激,“三少,今天的事谢谢你了,要不……你也上去休息一下吧。” 傅宁砚勾起嘴角,又恢复他平日里不着调的模样,“难得宝贝你主动一次,不过我还有点事要处理,”说完也不管聂君君在场,凑上前去在她唇上落下一吻,“过两天来找你。” 聂君君和苏嘉言都累得有几分体力不支,洗过澡之后就沉沉睡去。再醒来时竟已日光西斜,漫天绚烂的晚霞,美得让人屏息。苏嘉言偏过头,只见聂君君正静静地看着窗外,目光里依然盈满忧伤,但忧伤之外又有几分坚定。 苏嘉言心中有些心疼,伸手握住聂君君的手,“君君,任何人做任何事都会有人议论,你不能堵住那些的嘴,但是你有其他办法在其他领域让他们无可议论。我不是反对你谈恋爱,但我觉得你理应更优秀。你才十六岁,不过过完了人生的五分之一,真正爱你的人并不会在意的你的缺陷……” 说完这句话她不禁一惊——她居然在用傅宁砚的话开导聂君君。 聂君君深吸一口气,点头:“我知道了嘉言姐,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苏嘉言拍了拍她的肩,从床上起来,“我去做饭了。” —— 傅宁砚一打开门,就看见傅家大少正坐在沙发上看书,“给你备用钥匙可不是让你用来闯我家空门的。” 傅宁墨放下书,扶了扶眼镜,目光淡淡地看着傅宁砚,态度平和,“我例行过来看看需不需要帮你收尸。” 傅宁砚扯开领带,一边走向卧室换衣服一边说:“楼下那辆寒酸的本田车是你的?” “她不喜欢太张扬,所以我换了。” 傅宁砚啧啧一叹,“看你栽在小了自己八岁的小女生手里,倒也稀奇。” “我很期待听到你喊她嫂子的那一刻。”傅宁墨语气平和,但说出口的反击差点让傅宁砚噎了一口气。 傅宁墨见傅宁砚偃旗息鼓了,金边眼镜后面的眸中立即闪过一丝笑意。 傅宁砚换完衣服出来,捞起**将电视打开,“说吧,找我什么事。” “父亲和阿姨想问问你,生日打算怎么过。” 傅宁砚目光顿时一冷,语气也不再那么友善,“是你问我,还是他们问我?” 傅宁墨看了傅宁砚片刻,纠正道:“我想问问你,生日打算怎么过。” “我从来不过生日,你是知道的。” “那你也已经过了二十六年。” “如果你是指那些端着香槟进行的商业洽谈会的话,的确可以这么说。”傅宁砚看着电视里的新闻,声音冷淡。 “今年只有家族的人。” “那我宁愿去百货公司和卖文胸的售货小姐吵架,”傅宁砚轻嗤一声,“唯独这一天,能不能就放过我。” 傅宁墨沉吟片刻,“你要苏小姐一起过?” “关嘉言什么事。” “她和泽雅长得很像。” 傅宁砚目光顿时扫过来,冷冷地盯住傅家长子,“我从不过问你的私生活,也请你同样尊重我。” “我并不是要干涉你,我只是……”傅宁墨摊了摊手,“算了,生日聚会我会准备,来不来是你的自由。” “自己听听你说的话,我在不在场都无关紧要的生日聚会?”傅宁砚忍不住冷笑一声。 “宁砚,你不要钻牛角尖,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傅宁砚别过头,紧紧抿着嘴角不再看他也不再说话,全然的送客姿态。傅宁墨无奈,从沙发上捞起自己的外套,挂在臂间,朝着门口走去。 门合上的瞬间,傅宁砚身体往后一靠,将身体全部力量都放在沙发背上,仰头闭眼极轻地叹了口气。 而后他看着新闻,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日暮西沉,肚腑开始唱空城计。他坐起身正打算给苏嘉言打电话通知她要过去吃晚餐,陡然想起几小时前傅宁墨说的“她和泽雅很像”,心里无端冒出一股邪火,抬手将手机摔到一边。 过了片刻,他面无表情地将手机重新拿起来,飞速地翻看着电话本。最后他手指停在“赵姗姗”这个名字上,犹豫了一秒钟,点了拨号。 魂悸魄动 接下来几天,苏嘉言都没有傅宁砚的任何消息。只大约一周后演出结束之后的晚上,接到了钟凯的电话,说后天是傅宁砚的生日,想去她那里吃晚饭。 她本是想随意做几道家常菜打发过去,但真的到了菜场,又不自觉开始仔细筹划,等她反应过来时,购置的食材已足够做一道丰盛的大餐。便自我安慰,傅宁砚好歹帮过君君几次忙,做一顿好饭招待他也算是礼尚往来。 忙活了两个小时,荤菜都一一做好,只等傅宁砚过来之后,炒几个小菜就能开饭。苏嘉言将灶上的火关小,洗了手便回到客厅看书,同时等着傅宁砚过来。 谁知一等就等了两个小时。 她也是有点饿了,才觉察已经八点多了。客厅里只有沙发旁的立灯亮着,窗外夜色沉沉,四周一片阒静。她拿过自己的电话,查看自己是否有错过的来电和短信。 她翻开电话本,手指久久地停在傅宁砚的名字之上,踌躇很久。 突然之间,她惊觉自己居然在因为傅宁砚的迟到而感到焦虑,当即吓得将手机远远扔到一边。 她警觉地盯着沙发那端的手机,越看越觉得毛骨悚然,当即飞快起身将客厅的大灯打开,又打开不常用到的电视机,里面吵吵闹闹的声音传出来,才总算让那种让她惶恐的心悸之感消退了几分。 她漠然走到厨房,将偎在炉子上的汤盛出来,熄了火,从电饭锅里盛了一碗饭,坐回餐厅,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慢慢地吃着。电视里正在放一个不知所云的综艺节目,好像是一个叫赵姗姗的女明星在为自己的新戏预热。苏嘉言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便多看了两眼。 吃到一半的时候,放在沙发上的电话陡然欢快地震动起来。苏嘉言吓了一跳,盯着看了两秒,立即跑过去将手机拿起来。 来电人却是杜岩歌。 苏嘉言来不及分辨自己是失望多一些还是懊丧更多一些,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按了接听。 “苏老师,你现在有时间吗?” 这一个月以来,杜岩歌都没来看她的戏,也没有任何消息,她只当他兴趣已经消退了,还暗自松了一口气。 “杜教授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崇城大学戏曲协会正在聚会,大家都很喜欢苏老师的戏,不知道有没有荣幸能够邀请苏老师过来小坐?” 苏嘉言婉拒的话已经到了嘴边,目光触及吃了一半的饭菜,犹豫了一秒,硬生生改口道:“好的。” —— 傅宁砚没想到傅在煌会在生日当天亲自打电话过来强迫他出席聚会,甚至不惜以煌安集团的股份相要挟。本打算只走走过场,到了之后才发现是场鸿门宴。所谓的“家族聚会”,是包括了一表三千里的“家族”,崇城就这么大,撒开了关系网,任意两个大门大户都能找出千丝万缕的联系。现场衣香鬓影环肥燕瘦,生日宴会活生生变成了相亲大会。 当傅宁砚应付完已不知道是第几个名媛小姐时,终于在人群里中看到了傅宁墨和他的小女友。他眉头狠狠拧起,飞快地穿过人群走到傅宁墨身前,冷声嘲道:“真是感谢你为我安排的‘来不来是你的自由’的生日聚会,怎么样,玩得开心吗?” 傅宁墨几分“被你抓到了”的狼狈,“宁砚,你听我说……” “你真是用心良苦。”傅宁砚看了他一眼,目光几分冷寂。 “宁砚,是父亲执意要插手聚会事宜。” “你可以为了一个女人气得父亲差点住院,却不能左右一场宴会的来宾名单?”傅宁砚冷笑一声,“如果你以为我会接受所谓的家族联姻,还是早些和父亲死了这条心吧。” 说完,他便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大门走去。 傅宁墨看着他倔强离开的身影,忍不住轻声叹了一口气。 傅宁砚刚到停车坪,钟凯突然急匆匆跑过来,拦住他的去路,一边喘气一边说:“三,三少,谢老先生来了。” 傅宁砚脸色顿时一边,“哪个谢老先生?” “当然是……” 傅宁砚没等他说完,“在哪儿?” “二楼的会客厅。” 傅宁砚立即推开钟凯,迈开大步朝着屋内走去。他走得匆忙,到会客厅门口时呼吸都有几分急促。他在门外静了片刻,理了理衣服,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而后轻轻推开门。 傅在煌对面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人,笔挺的西装和锃亮的皮鞋,扶手椅旁立着一根红漆的手杖。 他见到傅宁砚出现,顿时笑逐颜开,“宁砚,你来了。” 傅宁砚微微躬身,“老先生精神越发好了。” “哎哟不行啦,”谢老先生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坐,“上次去打猎从马上摔断了腿,现在都离不开拐杖了。” 傅宁砚在他旁边坐下,“八十岁还能骑马打猎的老人,我只认识您一位。” 谢老先生顿时哈哈大笑,“你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两人又寒暄一阵,傅宁砚问:“老先生一个人回来的?” 谢老先生笑得意味深长,“泽雅去土耳其旅游了,我带了外孙女过来。” 傅宁砚面上一哂,“老先生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一定要多住几日。” 谢老先生哈哈一笑,只当傅宁砚是脸皮薄,便顺着他的话说,“恐怕还要叨扰贵府了,”他看向傅在煌,“在煌啊,你可别嫌我这个老头子烦。” “世伯说笑了,只怕我们招待不周让世伯住得不胜意。” 正说着话,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然后门被大力推开,一个穿着火红礼服的女人出现在门口,“外公,我找你好久了!” 谢老先生忙道:“妙彤,快过来!” 红衣女人正要进来,见里面铺着羊绒地毯,忙问:“我能不穿鞋吗?这高跟鞋太硌脚了。”说着蹬掉脚上的rogervivier浅口皮鞋,赤脚走了进来。 “妙彤,不得失礼!” 傅在煌笑道:“没关系,就当这是自己家里。” 谢老先生将红衣女人拉到身侧,傅宁砚这才看清楚浓妆下她的脸年轻美艳,鼻梁高挺而瞳色蓝灰,眼睛里仿佛闪烁着宝石的光彩——她已经不是八年前那个为脸上的雀斑烦恼的小女孩了,“lawrence,听说崇城大桥很有名,你能带我去参观吗?”孙妙彤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傅宁砚,大眼扑闪。 “当然。” “那走吧!”孙妙彤一把挽住傅宁砚的胳膊。 “现在?” “ofcourse,now.” 傅宁砚面露难色,谢老先生也劝道:“妙彤,明天再去吧。” “现在去何妨,宁砚,带孙小姐去参观一下。”傅在煌发话。 傅宁砚目光一沉,然而还是不动声色,“那走吧,孙小姐。” 和孙妙彤到楼下时,已经八点多,傅宁砚暗叫一声糟糕,赶紧拨给苏嘉言,然而那边传来正在通话中的提示。 “**!”他低骂一声打开车门,勉强压抑住心里不断上窜的怒火,“上车吧,孙小姐。” “你以前可是叫我jessica的。”孙妙彤收起自己饶有兴趣的表情,打开车门。 傅宁砚开得心不在焉,一直在试着拨打苏嘉言的电话,但那端都没人接听。 孙妙彤坐在后排,此刻她站起身趴住驾驶座的椅背,声音带着促狭的笑意,“lawrence……” “叫我傅宁砚。” 孙妙彤耸耸肩,“你在跟女朋友打电话?” “不是。” “那是谁呢?” “无可奉告。” “哦~”孙妙彤拖长了声音,“难道你不想知道泽雅表姐的事情吗?” 傅宁砚顿时一个急刹,转过头看着孙妙彤得意的笑容,冷声道:“你什么意思?” 孙妙彤脱掉鞋子,从后排钻到副驾驶上,偏过头看着傅宁砚,似笑非笑,“泽雅最近经常提到你哟,而且她计划半年之后就回国工作。” 傅宁砚忍了又忍,才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平静得和寻常并无二致,“那又如何。” “口是心非可不是好习惯哦,”孙妙彤笑得一脸狡黠,“我可还清清楚楚记得你当时站在栗子树下和表姐说过的话。” “你偷听我们谈话?” 孙妙彤往后靠去,将腿翘起来,“我当时就在二楼睡觉,可不需要费心偷听。” 傅宁砚冷哼一声,重新发动车子。 孙妙彤笑得越发灿烂,“所以呢,你还在等她吗?” “与你何干。” 后面任凭孙妙彤说什么,傅宁砚都闭口不答。就在孙妙彤不屈不挠的尝试之中,崇城大桥出现在视野之内。这座悬索桥在夜色中静静发光,抛掉了沉重的桥墩,让桥身看来流畅轻盈而又优雅。孙妙彤立即打开窗户,将半个身体探出去,赞叹一声:“好美!” “如果你不想被后面的车撞掉脑袋,还是进来乖乖坐好。”傅宁砚没好气地说。 孙妙彤吐了吐舌头,将身体收了回来。三分钟后,他们到了桥的另一端,又开出一段距离,到了湖滨公园。 “看过了,我送你回去。” 傅宁砚正要找地方折返,孙妙彤突然大声喊道:“lawrence,那里有人唱戏,快放我下去看看!” 傅宁砚顺着孙妙彤的目光看过去,湖滨公园的空地上,一群年轻人围在一起咿咿呀呀地唱着昆曲。 突然之间,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他眼中——她正在那些人之间穿梭,面上含笑,不时地纠正着动作和唱腔。一个男人凑过去,在她耳畔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她顿时被逗得哈哈大笑。 傅宁砚目光一冷,猛地一踩刹车。 出离愤怒 孙妙彤没坐稳,差点因为这一个急刹一头栽倒,“你要谋杀我啊!”她惊声低叫一声,懊恼地转过头正要谴责傅宁砚,却被他阴沉的脸色吓得不敢吭声,“law……傅宁砚?你怎么了?” 傅宁砚下车,用力摔上车门,力气之大让孙妙彤有种这车就要散架的错觉,她也打开车门打算跟过去,却发现自己的鞋子还在后座,忙朝着傅宁砚的背影喊道:“喂!等等我啊!” 苏嘉言依然聊着天,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他只觉全身血液都如沸腾的岩浆,鼓噪得太阳穴都在跳疼,在他为打不通她电话而担心的时候,她却在这里和一个男人有说有笑! “既然玩得开心,希望下次苏老师也能继续赏脸。” “不会有下次了。”傅宁砚站在离苏嘉言三步之遥的位置,冷声替他回答。 接着他便看到苏嘉言和那个男人一起回过头来,苏嘉言脸上的笑意飞快凝住,瞬间变为惊慌失措,这神情刺激得他怒火更盛一层,他上前一步强硬地拽住苏嘉言的手臂,拖着她往路边走去。 杜岩歌上前一步拦住傅宁砚的去路,“这位先生,你无权限制嘉言的人身自由。” “嘉言?”傅宁砚低头看着苏嘉言,嘲道,“你们倒是很熟了。” 苏嘉言闭了闭眼,低声道:“傅宁砚,别这样……” 傅宁砚冷哼一声,贴近她的耳廓,低声说:“那你自己告诉他,我是你什么人。” 苏嘉言倔强地抿住嘴唇。 “你不说,是想让我来说?那好……” “三少!”苏嘉言低喝一声阻止他,眼中翻涌的耻辱和绝望便如波涛暗涌,她看向杜岩歌,语带苦涩,“杜教授,这是我……男朋友。” 杜岩歌表情一霎僵滞下来,片刻后局促地笑了笑,“如此,那……”他看向傅宁砚,解释道,“苏老师只是过来指导戏曲协会的学生,请你务必不要误会。” “不需要你费心解释,反正这是最后一次。”傅宁砚说完,便像是宣告所有权一样,紧紧揽住苏嘉言的肩,带着她朝路边走去。 杜岩歌看着二人远去的身影半天没动,便有学生过来问他:“杜教授,苏老师呢?” 杜岩歌摇了摇头,语气几分颓败,“她有事先走了。” 走出去没多远,苏嘉言就死命挣开傅宁砚的手,退开一步,抱住自己的双臂。 傅宁砚怒火正炽,见此反应更有一种上前拧断她脖子的冲动,他尽量克制自己,但语气依然冰冷刻骨:“我以为钟凯已经通知你了。” “lawrence!你都不等我整理好衣服!”正在此时,孙妙彤提着裙子摇摇晃晃跑了过来,到他们跟前时脚步没有刹稳,顿时整个扑倒傅宁砚身上。 傅宁砚忙伸手将她扶住,孙妙彤两手攥着他的手臂,惊魂甫定,“混蛋,你都不等我!”她因为奔跑而呼吸急促,此刻说话还带着重重的喘息,一句普通的抱怨听在耳中却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苏嘉言旁观着二人的动作,目光愈见冰冷,说出口的话便带了十足的嘲讽与挑衅:“他通知了,不代表我得照做。” 傅宁砚沉冷的目光立即落在在她脸上,停了片刻,却又渐渐轻缓下去,他松开孙妙彤,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危险的笑,“看来有些事,我讲得还不够清楚。” 话音落下,便拽住她纤细的手腕,大步朝着汽车走去。 孙妙彤在后面跟得踉踉跄跄,只见傅宁砚将苏嘉言塞进车里,车门重重合上,然后车子一溜烟绝尘而去。 “喂!lawrence!傅宁砚!!!” 孙妙彤叫喊了半天,而车子一骑绝尘彻底消失在黑暗之中。她咒骂一串,脱下鞋子扔到一边,沮丧地坐下来思考着没钱没手机的自己该怎么从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回到傅家大宅。而就在此刻,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方才的女人,长得非常像谢泽雅。 —— 傅宁砚生气的时候,力气比平日要大几倍。苏嘉言自知挣脱不过,干脆顺其自然。待傅宁砚将她推进副驾驶之后,她握了握被捏得发疼的手腕,冷冷一笑,“就这么丢下你的女伴?三少真是好风度。” 傅宁砚没理她,发动车子后打电话给谭睿让他去接孙妙彤。他放下手机,转头看了苏嘉言一眼,“宝贝,你最好趁现在给我一个满意的解释。” 傅宁砚似笑非笑,语气也带着几分戏谑之意,但苏嘉言知道他这样才是怒极的表现。若说在见到傅宁砚那一刻她的确是有几分恐惧的,但此刻清楚明白自己难逃一劫,于是反而镇定下来,“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三少比我更明白我们之间只有纯粹的**关系,做生日大餐这种事,可不在床伴的服务范围之内。” 傅宁砚怒极反笑,“在那个什么杜教授面前怎么不见你承认得如此大方?” “毕竟不是人人都像你这般无耻。” “谢谢你的盛赞,不过恐怕你把男人想得太理想了。你以为他对你的目的不是我已经得到的这些?只不过他把自己的意图包装得更加隐蔽和磊落而已,醒醒吧宝贝。” 苏嘉言气得脸色发白,“那我倒要问一句,三少你究竟把我当做什么了?” “你自己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关系’,‘床伴’……”他偏过头看了看苏嘉言的表情,英俊的脸上露出一抹略带嘲讽的笑,脚下一踩刹车,“怎么,复述你的话让你这么难堪?” 车子稳稳停在江畔,隔岸是城市的灯火,这侧却是栖月河风景区沉寂的树林。傅宁砚见苏嘉言抿嘴不说话,白皙清丽的脸上浮着一层薄怒,便突然想到了他要了她的第一晚,清晨起来坐在窗台上看下去,苏嘉言唱戏时脸上似嗔似喜的神情。 他便目光一黯,探过身体扣住苏嘉言的后脑勺,低头含住她薄红的双唇。 她想要偏过头躲开傅宁砚,但是他手掌钳制极其有力,任凭她怎么挣扎,都挣脱不掉,反而在这样的抗拒中,挑拨得傅宁砚越发呼吸急促。 过了许久傅宁砚才松开她,将驾驶座的座椅放倒,跨到后座之上,又伸手将苏嘉言抱了过去,让她跨坐在自己双腿之上,同时一手紧紧按住她纤细的腰,继续方才那个意犹未尽的深吻,缠绵而强硬,不给她分毫逃脱的机会。 “傅宁砚,不要在这里!”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喘息的空单,苏嘉言立即低声央求——无论是这个地方还是这个姿势,都让她羞耻得想要一头撞死。 傅宁砚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一只手已经伸到衣内,沿着她身体优美的曲线不断游移,同时依然在不断地掠夺她口中的空气。或是情|热,或是愤怒,在他富有技巧的挑弄之下,苏嘉言身体轻颤,呼吸也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凌乱仓促。 他手指探到下方,触到一片温热,便就着水泽的中心探了进去,苏嘉言身体顿时一震,身体无力地瘫软下去,伏靠在他身上,温热而压抑的呼吸一阵一阵喷在他耳边。 手上的动作不断加快,苏嘉言的呼吸也越加急促。片刻后傅宁砚解了裤子,将苏嘉言身体略微往上一托,而后便长驱直入。 这个姿势很难长期坚持,过了片刻傅宁砚便将苏嘉言放倒在座椅上,精干修长的身体覆了上去,一边摩挲着她的身体,一边继续精确有力的进攻。 苏嘉言情绪游离,但任凭傅宁砚如何挑弄,都固执地紧咬着唇,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仰头看去,便是隔岸绚烂的灯火,那样明亮温暖,却又离得那样的远。 某一个瞬间,她突然清晰地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无法逃离这样畸形的关系,即使有幸离开了傅宁砚,这些都会成为深刻在她脑海中的烙印,就如同海斯特·白兰胸前的红字。 不知过了多久,傅宁砚突然攥紧了她的手掌,她混沌的思绪被这短暂的钝痛拉回来,偏过头却看到傅宁砚的眼睛异常明亮。 在这漫长却富有技巧的过程中积累起来的灭顶的官能感受一瞬间迅速退去,就像一堆正在燃烧的火被浇了一大盆冰水——这样的眼神她上次见到,还是傅宁砚在喊另一个女人名字的时候。 傅宁砚压制着她一阵凶猛的冲刺,而后动作一顿,伏下身来,在她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 苏嘉言突然一阵抑制不住的恶心,起身推开傅宁砚,捞起自己散落一地的衣服,“送我回去!” 傅宁砚怔了怔,不明白为何方才一直还算温顺的苏嘉言这时突然发作。 然而她抱着衣服戒备看着他的神情就像某种受伤的动物,死守着自己的巢穴的一隅,与猎人做徒劳的对峙。这样的联想让傅宁砚有片刻的心疼,便放软了语气,“这里离别墅比较近。” “送我回去。”苏嘉言固执地盯着他,冷冷重复。 自相见以来,傅宁砚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的眼神,绝望死寂,眸子里没有半分神采,他无端想到了之前养过的一只狗,濒死之前就是这样的让人心惊的眼神。第一次他施暴一样对待苏嘉言时,都未曾见她这样的目光。 傅宁砚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而苏嘉言抱着手臂,一动不动地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他有几分悚然,最终妥协下来。 车子很快开到剧院附近,在一家药店前面,苏嘉言喊了停车。 “宝贝,你要买什么?” 苏嘉言没理他,车还没停稳就开车跳下去,飞快朝着药店走去。没过多久,苏嘉言就拿着一只盒子一**水回来了。 待她走近,傅宁砚才发现她手里拿的是毓婷。 金戈铁马 苏嘉言钻进副驾驶,关上门之后,打开盒子抽出一板,挤了两粒出来,然后去拧纯净水的盖子。不知是手滑还是其他原因,她一时没有拧开,便想也没想,极其自然地将水**递给傅宁砚,“帮个忙。” 傅宁砚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我没有射在里面。” 苏嘉言看了他一眼,语气冷淡:“以防万一,我想三少应该比我更怕留下麻烦。” 傅宁砚顿觉心里有一股火蹿了起来,然而他又不得不承认苏嘉言说的是正确的,僵持了片刻,他飞快地拧开水**,递给苏嘉言。 苏嘉言服完药以后,突然极轻地笑了一声,转头看着傅宁砚,目光意味不明,“三少,如果方才我有机会怀孕,那你就是杀死自己孩子的帮凶。” 她语调依然是极冷淡的,傅宁砚停在耳中却觉得分外不舒服,好像……眼前的这个苏嘉言,并不是他平时熟悉的苏嘉言。 傅宁砚将这古怪的念头压下,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不会让自己有孩子。” 到了楼下,下车之后,傅宁砚也打开车车门,苏嘉言立即戒备地看着他,“你要上去?” “借一下你的浴室。” 苏嘉言冷冷看了他半晌,转身朝着楼上走去。 房间里非常安静,苏嘉言抬手打开灯,灯光倾泻而下的瞬间,她微微闭了闭眼,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自便,”她不咸不淡地招呼一句,径直走向卧室。 傅宁砚无奈一笑,扯掉领带脱掉外衣,朝浴室走去。他正要打湿头发时才发现浴室里洗发水已经用完了,随手扯下浴巾围住下半身走出来,“宝贝,洗发水没有了。” 没有人应他,客厅里也没有人,只从厨房里传来乒乒乓乓窸窸窣窣的声音。 傅宁砚顿觉好奇,朝着厨房走去,“宝贝,你在做什……” 声音一瞬间好似被一双无形的手硬生生掐断,傅宁砚在看到苏嘉言的动作时,立即僵在原地——苏嘉言正在把一盘牛肉倒入黑色垃圾袋中,而在她身后的台子上,还有四五道卖相极佳的菜肴。 头顶便是厨房的人造光源,照得苏嘉言脸色好似比平日更显苍白,而她脸上似乎覆了一层面具,僵硬冰冷面无表情。 傅宁砚顿觉呼吸一滞,“嘉,嘉言?” 苏嘉言好恍若未闻,木然地将空掉的盘子放到台子上,又端起另外一盘。 傅宁砚顿觉心脏被人恶意地攥了一把,一时间心底竟泛起一阵陌生的心悸之感,他连忙伸手抓住苏嘉言的手臂,“嘉言,别倒了!” 苏嘉言依然没有看他,声音冷淡:“放开。” 悔意如黑水潮水一般翻涌上来,傅宁砚将她手里的盘子夺下来,伸手将她拉入怀里,紧紧抱住,“对不起。” 她并非没有听他的话,她甚至比他想象中更加用心,然而他却,他却…… 苏嘉言的身体僵硬,目光幽深好似藏在密林深处的清潭,冷,静,没有半分涟漪。 “对不起,是我的错……” “三少,”苏嘉言轻声打断他,话音刚刚滑落在空气中,就立即消散了,“你觉得有意思吗。” 她目光微微一错开,突然间看到了不远处桶里晚上剩下的那条鱼。在狭窄逼仄的桶里,它依然不断地摇尾挣扎,而就在旁边的垃圾桶里,躺着它同伴的鱼鳞和带血的内脏。 苏嘉言胃里立即泛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恶心,一把推开傅宁砚,趴在水池边干呕起来。 傅宁砚眉头狠狠拧起,伸手轻拍苏嘉言的后背,担忧问道:“嘉言,你哪里不舒服?” 她并非真的想吐,只是非常恶心,干呕了半晌,也只吐了一些酸水。她拧开水龙头漱了漱口,又浇了一大捧水在脸上,而后转过身,背靠着台子,认真地看着傅宁砚,话说出口,几分艰涩和微讽:“三少,我差点以为你是好人。” 她额发打湿了,有几缕垂在眼前,衬得她湿漉漉的脸更有一种病态的苍白,而眼睛更显幽黑深邃,仿佛浓雾迷散的深潭。 傅宁砚不知道是因为她的目光,亦或是她说的“好人”,更或者她说的“差点”,让他的心脏极短暂地抽搐了一下。 傅宁砚长久沉默,而苏嘉言一直注视着她,目光倔强,仿佛要透过他狭长的眼睛直看到他的内心。 哦是的,他一直知道苏嘉言并非乖巧温顺,她身体里隐藏着一根反骨,他最爱的就是她牙尖嘴利的模样。但什么事情一旦较了真,就没那么好玩了。但是显然,这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还是没能让苏嘉言学会这一点。 傅宁砚很短促地笑了一下,退开一步,语调轻浮,“很遗憾宝贝儿,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走出厨房。片刻后,苏嘉言听到了大门关上的声音。 霎时间,她好像终于从一个非常规的状态之下解脱出来,缓缓蹲下|身,抱住自己的头。从她自己的字典里找不出任何一个或者多个词语形容她此刻的情绪,她只感觉自己似乎由里而外被彻底掏空了,包括“情绪”本身。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腿有些麻了,这才站起身,面无表情地将剩下的食物倾倒干净,随后拎着两只大袋子下了楼。 而就在她踏出楼梯间的同时,她看到了傅宁砚那辆熟悉的大奔,依然停在刚刚的位置,没有挪动过半分。驾驶座的车窗摇下来了一半,傅宁砚的手臂探出来,搭在车窗上,而食指和中指之间夹了一支烟。缭绕的淡蓝色烟雾中,他正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不知道这个姿势维持了多久,只看见那支烟拖了长长的一截烟灰,随时都要散落下去。 苏嘉言突然觉得有冰冷的海水从脚底灌上来,飞快淹没至顶。从未有一刻像此刻一般,她突然惶惑不知所终,好像有人将她一把拽入颠沛流离的战局,从此以后她的生命只剩金戈和炮火的尖啸。 她将垃圾袋放在脚边,蹑手蹑脚地倒退一步,又倒退一步,退到第四级台阶上时,她突然转身朝着楼上狂奔而去,仿佛虚空之后身后有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猛兽,正紧追不舍要将她拆吃入腹。 声控灯一盏盏都亮了起来,而苏嘉言却已顾不得许多,只没命地狂奔着,到四楼时她双手颤抖着打开了房门,跑进去将房门重重关上。她背靠着门板,急促而惊惶地呼吸着,脑海里突然莫名其妙窜进来几句唱词,“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那是陈梓良第一次唱给她听的昆曲,当时她刚刚承受失亲之痛,每天除了照顾痛哭不止的苏懿行几乎一言不发。陈梓良就唱戏讲故事给她听:“嘉言啊,昆曲五百年,名段无数,我年轻时唯独觉得《离亭宴带歇拍煞》最是凄凉,你说,还有什么比‘那乌衣巷不姓王’更为残忍呢?但现在我才知道,饮水寻常自有寻常的残忍,人的一生,说不过就是各式各样的残忍。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哪一样不是残忍,又有什么事是长久欢愉呢?你还太小,或许听不懂,但我只愿你一生都记住这样一句话,人因为苦难而自省自已,无论身处何地,你一定要做一个省净的人。” 许久又许久,夜已经非常静了,苏嘉言的呼吸也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她缓缓走到窗前,打开窗户,车子已经开走了。 她伸手抱住自己的手臂,一动不动地看着楼下那一片空地。心里想的,却是之前无意间和聂君君的一番对话,那个时候聂君君刚刚喜欢上班长,苏嘉言问她为什么。 “长得帅啊,打篮球也很拉风的样子。虽然其实比他更帅,打篮球更厉害的人也有,但就是喜欢他啊,没有什么特定的理由。可以为了他绕大半个校园,听到关于他不好的话也都会自动忽略,甚至会打了鸡血一样上去维护他。喜欢这件事,还需要问为什么吗?” 四周的民居也都熄了灯,只有路灯隐在树叶里,静静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更远处的灯火却像是一层薄薄的光雾,浮在沉沉的夜色里,她极轻的一声叹息,落在空气中就飞快地消散了。 六神无主 雨声潺潺,顺着窗户望去,绿意清透,雨水顺着阔大的芭蕉叶缓缓流下,石板小径上落满了浅粉的花瓣。 苏嘉言手执白子,踌躇良久,还是不知该落在何处。方才陈梓良刚刚吃了她一大片,此刻局已过半,倒有几分无可转圜的意味了。 “嘉言,你心不在焉。”陈梓良笑道。 苏嘉言面上一哂,将棋子放回钵中,“师傅,我认输了。” “还没下完就认输,可不是你的风格。”陈梓良虽这般说着,却还是停了手,提起煨在一旁炉子上的水壶,将两只茶杯冲满。 “师傅,最近懿行找过你吗?”苏嘉言信手拈着一粒一粒微凉的棋子,将其重新放回。她今日穿一条长裙,头发蓬松地编成辫子,垂在左侧身前。面容依然清秀雅致,目光清透宛如叶尖落下的雨滴,只是比起之前,又多了几分沉静。 “你是不是和二小子吵架了?”哪怕苏懿行已经念大三了,陈梓良依然叫他“二小子”,“他啊……这段时间给我打电话总是遮遮掩掩问你的情况。上上周还偷偷过来看你唱戏,就猫在后台那儿,看你快要唱完了就赶紧走了。”陈梓良呵呵笑着。 苏嘉言倒是不知道还有这一出,自上次和苏懿行争吵之后,她没少给他电话,但是他态度非常冷淡,一听到她要提起和傅宁砚的事就立即调转话锋,或是匆匆敷衍几句就挂了。 苏嘉言是了解苏懿行性格的,小时候为了不肯让他学昆曲的事,他和她足足冷战了两个月。她笑得几分无奈,“您也知道懿行的性格,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陈梓良哈哈一笑,“你小时候可不也是这样,有次你错了一个手势,我骂了你一句,你一整天不吃不喝就练那一个姿势,人家吃饭的时候你练得最起劲,真是专程来气我。” 苏嘉言也莞尔,“我幼稚不懂事,师傅见笑了。” 陈梓良摆摆手,“二小子到底还是关心你的,有什么心结还是直接说开了好,亲人之间哪里有隔夜的仇。” 苏嘉言“嗯”了一声。 陈梓良端起茶杯啜饮一口,“这周你小师妹就要登台了,时间真是过得飞快啊!” “师妹练得怎么样?” “问题不大,就是有点紧张——你当真打算休息?” 苏嘉言闻言沉默片刻,方说:“宁砚想让我多陪陪他,也就这一年吧,等事情……等事情定下来之后就好了。”她目光低垂,看着棋盘上的黑子白子。 “以后你还要结婚,生孩子……”陈梓良轻叹一口气,“也罢,你跟着我唱了这么多年,是该让你好好休息了。现在剧院境况好了,黎小子也在帮我打理,等六月开始动工改造,以后也会越来越顺,你也不用担心,日子当怎么过就怎么过。” 苏嘉言心里微微发酸,“师傅,嘉言不孝……” “别瞎说,我总不能让你就唱一辈子戏吧,能找个好归宿,自然是很好的,你和傅宁砚还顺利?” 苏嘉言立即点头,“还好,您别担心。” “我不担心,你就在眼皮子底下呢,我担什么心,”陈梓良笑道,转而又说,“可惜我心脏越来越不好了,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几年。” “师傅您别乱说,”苏嘉言立即打断他,“您自己说的,还要看着徒孙出生呢。” 陈梓良哈哈一笑,“好,那你可得抓紧了,争取也生个女娃,最好长得像你。” 陈梓良早年遭到迫害,妻子孩子都不幸去世,后来事情过去了,他也未再娶,茕茕孑立这么多年,只为剧院和他们一帮孤儿殚精竭虑。 他们正说着话,廊下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陈梓良笑道:“听着脚步,一定是黎小子没跑了。” 话音刚刚落下,便听见黎昕的声音响起:“师傅,你在书房吗?” 陈梓良应了一声,黎昕将滴水的伞放在廊下,抖了抖沾湿的裤腿,抬头看到苏嘉言,立即笑道:“嘉言,你也来了,看来懿行这次要无功而返了。” 苏嘉言一怔,“懿行来了?” “就在大门口,说非让我进来探探风,要是你在的话,他就回去。”黎昕忍不住笑,“你们还是姐弟吗,搞得跟地下党似的。” 苏嘉言当即站起身,“师兄,借一下你的伞,我过去看看。” “去吧,”黎昕看了看棋盘上还未理完的棋子,搓了搓手,“正好我来陪师傅切磋一局。” 苏嘉言撑伞走进雨中,远远地便看见门口处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苏懿行,另一个是一个身形瘦长的女生。她将伞尖立在地上,手握着伞柄,飞快地转着,伞上的水花连同她的笑声一起散落在雨雾之中。 两人聊得入神,并未注意到苏嘉言的靠近。苏嘉言走近之后才发现那女生有几分面善,似乎就是上次辩论赛叫做徐沛珊的一辩。 “懿行。” 苏懿行立即转过头来,看见是她迈开脚步就要,苏嘉言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一把拽住他的手臂,“懿行!” 苏懿行动作停了下来,却偏过头不肯看她,明显依然还在赌气的模样。 苏嘉言乐了,将伞收起来放到一边,跟徐沛珊先打了个招呼,“你好。” “苏姐姐,你好。”今日徐沛珊没穿上次那不适合她的正装,穿着一条齐膝的裙子的白色裙子,头发梳成马尾,静静站着好似一朵盛开的马蹄莲。 “你们是一起过来的吗?” 徐沛珊点头,“呃,我……我很想看看懿行一直生活的地方,所以……” 苏嘉言看了看二人神情,忍不住莞尔,“你们……” “如你所见。”回答的是苏懿行,语气依然有几分冲。 “我说你啊……”苏嘉言笑着摇摇头,“还能更幼稚一点吗?好吧……你瞒着我,我也瞒着你,这下我们扯平了?” “哪这么简单就扯平了,”苏懿行顿了一顿,又说,“除非……” “除非什么?” 苏懿行背过脸,别扭开口,“做红烧排骨。” 苏嘉言立即大笑起来,丝毫不给苏懿行面子,“有点出息好吗,沛珊还在这里呢。” 徐沛珊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没关系……挺可爱的。” 苏懿行表情更加别扭了。 —— 苏嘉言在切菜的时候,苏懿行进来说要帮她择菜。他长手长脚站在这里,衬得厨房更显逼仄。 “出去陪着沛珊吧,不用你帮倒忙。” 苏懿行见台子上大碗清水里浸着的西红柿新鲜诱人,忍不住伸手捞出来,看了一眼,一口咬下去,“她在打电话。” “诶统共就两个西红柿你吃了我怎么做菜……”苏嘉言哭笑不得。 “那个什么傅宁砚……”苏懿行一边吃着西红柿,一边状似不经意地开口。 苏嘉言手里动作不易觉察地顿了顿,笑了笑说:“挺好的。” 这样说着,思绪却不自觉飘远了。 傅宁砚生日那天至今,他们都没有任何联系。她也是在某次在等公交的时候,看到电子报刊栏娱乐版登着大幅的彩色照片,标题是“当红影星酒店晚归,背后金主疑似现身?”照片里戴墨镜的人是她那次在电视中看到的赵姗姗,她身旁低着头的男人虽然面容模糊,却是傅宁砚无疑。 生活好像瞬间回到了原来的轨迹,她依然是那个生活单调宁静的苏嘉言,而他还是声色犬马的傅家三少,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交集。 “杜教授上次找我打听过你的事。” 苏懿行的一句话,又将苏嘉言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 “杜教授人很不错。” 苏嘉言继续低头切着土豆,“那又如何。” “虽然我很不喜欢自己的老师与我扯上学术之外的其他关系,但我更不想看到……” “懿行,”苏嘉言出声打断他,“我们还是暂时别说这个了,我自己有分寸。” 苏懿行手里的西红柿也差不多吃完了,他耸了耸肩,打开水龙头将手洗干净,“反正不管怎样,谁要是敢欺负你,我一定会十倍地报复回去。” 他语气状似轻描淡写,说的话也是十足幼稚,苏嘉言却觉得心里一暖,喉咙微微梗了一下,然后笑着说:“好了你出去吧,你待在这里我束手束脚的。” 苏懿行走出去的瞬间,苏嘉言忍不住极轻地叹了口气。 一餐饭吃得轻松愉悦,徐沛珊并不健谈,性格有几分内向。但可能也是受过辩论训练的缘故,话虽不多,但都条理清晰言简意赅。而最重要的是,她看向苏懿行的目光永远永远温柔专注。苏嘉言虽然没有恋爱经验,但也知道目光是不会说谎的。 之后苏懿行告诉她,徐沛珊家境不太好,是以有些自卑。最初她也并不是辩论队的人,是苏懿行他们从学生会秘书部挖过来的。学生物的女生本来就少,堪当一辩的女生更是少之又少。徐沛珊跟着他们一轮一轮比赛打下来,整个人变得自信了许多。 苏懿行和她之间一直是有些暧昧的,只是最近才把话讲透。 吃完之后,徐沛珊非要过来帮她收拾碗筷。苏嘉言推辞不过,只好由着她去了。 在厨房,徐沛珊声调轻轻柔柔地开口:“姐姐,以后还要麻烦你多担待了。” “懿行脾气有些倔,你多担待他才是。” “懿行真的是个特别特别好的人,我从来没想过可以……”她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别过脸,食指轻轻擦了擦眼角,露出一个微笑,“如果以后我要是做了什么错事,姐姐你一定要多多包涵。” 苏嘉言揽了揽徐沛珊的肩,笑着说:“别说这么见外的话,我了解懿行,他绝非随便的人,他也一定是非常喜欢你才会答应的。” 收拾妥当之后,苏懿行和徐沛珊因为实验室还有事,就先离开了。一时空间又静了下来,窗外雨声依然滴答响个不止。 苏嘉言照例打算继续看手里的话本,看了几行字却觉得心里一阵说不出的烦躁。心底压着一阵冲动,好似要破壳而出一般。 她又坐了半晌,终于挨不过,起身去翻抽屉,摸索半天,从最里面发现了一直未曾用到的,栖月河别墅的钥匙。 狭路相逢 雨依旧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白蒙蒙的雨雾之中,别墅影影绰绰。苏嘉言下了出租车,撑开湖蓝色的雨伞,走向别墅。刚行几步,便看见里面的停车坪上停着一辆她从未见过的红色法拉利。 通常钟凯提前通知之后,苏嘉言才会过来。是以除了每天固定的保洁人员,并不会有其他人过来——她可从未听说过保洁人员开得起这样贵昂贵的法拉利。 苏嘉言将伞撑在门口,掏出钥匙打开门。屋内干净整洁,和她上次来时前一模一样。而屋内阒静,没有一点声音。 她换了拖鞋进去,“有人吗?” 话音落下,便听见二楼传来开门的声音,随即一个穿大红色浴袍的女人出现在二楼楼梯口,她一袭中分的栗色卷发,皮肤白皙,画着浓妆。一瞬间苏嘉言就认出她来了,当红明星,赵姗姗。 她正要说话,赵姗姗却率先开口,语气不耐:“你就是这里的厨师?怎么才来?快去给三少煮完醒酒汤来!” 苏嘉言一怔,原来傅宁砚在这里。 赵姗姗见她站着不动,不耐烦说道:“愣着做什么,快去啊!” “我……” “快点,做好了端上来!”说罢,赵姗姗撩了撩头发,重新回到卧室里。 苏嘉言静静站了片刻,随即面无表情地走向厨房。 —— 中午傅宁砚在凯撒酒店谈并购案,而赵姗姗也正好和制片方在酒店吃饭。结束时赵姗姗碰上喝得几乎站立不稳的傅宁砚,使了个心眼,骗钟凯说傅宁砚让她送他回去。他们最近复又打得火热,钟凯是知道的,便没有怀疑。 赵姗姗也是问了傅宁砚才知道他在栖月河还有还有别墅,本以为是金屋藏娇,到了才发现居然没有半个人影。 这处别墅视野极佳,环境又很是清净。待栖月河一带开发完成,别墅肯定是坐地升值。 此刻傅宁砚在床上睡得极不舒服,皱眉呻|吟一声,睁开眼睛。他目光有片刻的迷茫,随即才渐渐聚焦。 耳畔传来一个甜腻的女声:“三少,你醒了?” 傅宁砚偏过头,便看到了赵姗姗灿烂的笑脸,他眉头顿时拧起:“你怎么在这里?” “是你让我送你过来的啊,你忘记了吗?”赵姗姗语气几分娇嗔。 傅宁砚按了按跳疼的太阳穴,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朝着卧室走去。 赵姗姗笑得几分暧昧,“需要我帮忙吗,三少?” 回应她的是浴室门重重关上的声音,赵姗姗笑容顿时凝滞。 热水从头顶淋下来,傅宁砚思绪清明少许。水汽氤氲,他陡然想到之前在这浴室里,苏嘉言为他宽衣解带的场景。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忙并购案,同时要招待谢老爷子和孙妙彤,闲时有赵姗姗作陪,几乎就要将那个女人冷淡的脸从脑海中抹去了。 他只记得中午喝得醉醺醺,一双手扶了过来,鼻息间一阵熟悉的幽香,思绪便恍惚起来。 洗完澡出去,赵姗姗正在试戴一枚镶祖母绿的戒指,梳妆台的抽屉打开着,一旁的衣橱也大敞着。 傅宁砚脸色顿时一沉,“东西取下来。” 赵姗姗没有留意到傅宁砚的动静,听他说话,顿时吓了一跳,忙将戒指取下来放回去,慌忙将抽屉推回去,站起来赔笑道:“我……我就试试。” 傅宁砚扯了浴巾,从衣橱里找出干净的衣服,自顾自换着,也不理她。换到中途,他好似突然想到什么,声音平淡地说:“把你现在正在用的洗发水换了。” 赵姗姗一怔,“三少你不喜欢?” “让你换你就换。”傅宁砚声音沉冷。 赵姗姗缩了缩脖子,嘴微微一撅,有几分委屈:“你无缘无故发什么火。” 她近来年风生水起,腕越来越大,在旁人面前都是颐指气使,唯独对着傅宁砚伏低做小。一方面是由于傅宁砚出手阔绰,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傅宁砚的确算是一个称职的情人。平日里只要不出格,她耍些小性子他都是由着她的。今日傅宁砚醒来就没给她好脸色,她不明就里,自然会有几分委屈。 傅宁砚也觉得自己情绪有些反常,态度一时软下来,对赵姗姗说:“过来。” 赵姗姗粲然一笑,腻了过去。傅宁砚搂住她的腰,攫住她艳丽的红唇,修长的手顺着她浴袍的领口滑进去。赵姗姗一边娇俏笑着一边迎合,手也大胆地抚上傅宁砚的前端。 苏嘉言端着醒酒汤,沿着楼梯缓缓走上去。到了二楼才发现卧室门没有关,她正要喊赵姗姗,却听见里面传来调笑的声音。 苏嘉言身体顿时一震,本想立即退开,脚却像是钉在了原地,无法挪开,她忍不住朝里看去,却见赵姗姗正跪在傅宁砚身前,而傅宁砚修长白皙的手指,正插在栗色的发间。 手里的半碗汤突然似有千钧重,又好像滚烫的烙铁,等苏嘉言反应过来时,碗已经落在了地上。汤水溅了一脚,而刺耳的破裂声却似将整个空间都生生划开了一般。 屋内的两人动作顿时停住,赵姗姗站起身惊恐地转过头来,傅宁砚也飞快地捞起一旁的浴袍,然而他在看清是苏嘉言后,动作一时僵住,“嘉言?” 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和恶心,以及其他混杂的不明情绪之后,苏嘉言反而冷静下来,甚至比平日更加冷静。 “看来三少不需要醒酒汤了,”她声调平淡,脸上也没有分毫感情,平静地跨过一地狼藉,朝着屋里走去,“我过来找本书,你们继续。” 说着,便看也没看二人一眼,径直走到梳妆台前,拂开一堆的****罐罐,从最底下抽出了一本书。拿到她需要的东西之后,她又面无表情地走回门口。 傅宁砚一把推开他身前的赵姗姗,飞快上前抓住苏嘉言的手臂。 苏嘉言目光落在傅宁砚的手上,又顺着他的手臂缓缓往上,最终落在傅宁砚脸上,“我打扰你们了?”她目光净澈宛如浸在清泉之下的琉璃,声音平淡,甚至带着几分可笑的无辜。 就在这一刻,傅宁砚突然想狠狠地掐断她的脖子。 她居然,她居然这么平静。 想要置她于死地的念头在脑海中百转千回,却最终化作唇边一抹不羁的笑意,傅宁砚语调无比轻佻,“当然没有,想加入我们吗,宝贝?” 如他所料,苏嘉言的表情一瞬间僵滞下来,眼中也泛起一层愤怒,“她微微扬了扬下巴,语调微讽,“哦不了,我怕得病。”说完,便甩开傅宁砚的手臂,头也不回地朝着楼下走去。 傅宁砚笑容一时凝滞下来,咚咚咚下楼的脚步声好像一阵闷锤砸在他心里。 赵姗姗偎上前来,“三少……” “滚。”傅宁砚冷冷吐词。 —— 走出去很远之后,苏嘉言才发现自己没有撑伞。雨很快淋湿了发丝,眉睫上也沾着雨滴。她轻轻“嘶”了一声,这才发觉脚背疼得难受。 她将脚从湿漉漉的拖鞋里抽出来,蹲下|身去,才发现脚背上红肿了一大片。刚刚熬好的汤,大半碗都泼在了脚上,虽有拖鞋阻隔,烫得也不轻了。 这里很偏僻,没有看到半辆出租车的影子。 她拖着伤脚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突然之间心里涌起了一阵剧烈的委屈,她抬手将一直拿着书使劲地扔了出去,“啪”地一声,书落在积水之中。 雨依然不断落下,下山的路弯弯折折看不到尽头,四周是宁静的树林,而她穿着湿重的拖鞋,头发凌乱而面目阴沉,便如狼狈的妒妇一般。 过了片刻,身后突然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苏嘉言忍不住回头,一辆奥迪a4朝她驶过来,稳稳停在她身侧,车窗摇下来,杜岩歌探出头来,“苏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前尘往事 霎时间,苏嘉言有种狼狈被撞破的尴尬,她捋了捋头发,笑得几分干涩:“杜教授,好巧。” 杜岩歌指了指山顶,“上面有天文观测站,我过来办点事。”他将苏嘉言上下打量一番,“苏老师你都淋湿了,要不上车我送你回去?” 苏嘉言并不愿意自己的最困窘的时候被人看到,从小到大她只有面对傅宁砚时才最难堪,但因为了解傅宁砚是怎样的人,所以她反而无所忌惮,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味,然而这并不意味自己这“破罐子”还得摔给无关的人看。 但眼下她已经顾不得太多,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让她浑身不舒服的地方。她便扯开一个笑,“那麻烦杜教授了,将我送到山脚下就可以了。” 许是怕苏嘉言觉得冷,杜岩歌体贴地开了暖气。 苏嘉言身体暖和起来,衣服那种湿重的难受之感反而更加明显。 杜岩歌一边开着车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苏嘉言,之前她上车时他便注意到她动作有几分别扭,“恕我冒昧,苏老师你脚受伤了吗?” 苏嘉言尴尬一笑,“一点小伤。” “苏老师男朋友……” “他在工作。”苏嘉言双手环抱着手臂,目光看向窗外,明显的抗拒交谈的姿态。 杜岩歌知情识趣,微微笑了笑,便不再多谈。 十五分钟后,车子到了山脚下,杜岩歌将车停在路边,“我还是送你回去吧。” 苏嘉言打开车门,“不用,麻烦您了。” 然而刚一探出头,苏嘉言就看见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一辆红色的法拉利,她脸色霎时变得苍白,立即坐回车里关上车门,紧张问道:“杜教授,后面那辆车跟在后面多久了?” “你上车之后不久就出现了,”杜岩歌见苏嘉言神色有异,忙关切问道:“苏老师,怎么了?” 苏嘉言深深吸一口气,闭眼请求:“麻烦你了,杜教授,把车开去崇城大学吧,我去找懿行。” 杜岩歌心中疑惑,盯着后视镜看了片刻,还是照做。 车子一直开到生科院实验楼楼下,苏嘉言假装打了一个电话,片刻后为难说道:“杜教授,懿行的电话没有人接,能不能麻烦您上去帮我看看他在不在实验室。” 她来崇城大学自然不是为了找苏懿行——她这幅模样完全百口莫辩——而是为了甩开法拉利的跟踪,所幸车子进了校园,赵姗姗就没再跟过来了。她见杜岩歌进了实验室,立即飞快下车离开,也不论方向,只一径地往前走着。 此时已是下午四点多,雨小了些,天色却依然阴沉。苏嘉言漫无目,很快就到了一栋教学楼前。刚刚逢上下课,大批的学生从楼里涌了出来。 都是三五成群,有说有笑。她站在一旁尤其显得突兀,便默默退到近旁的香樟树下,避开了人群。十多分钟后,人都走得差不多,苏嘉言拉住一个男生问大门方向,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悦耳的声音:“苏小姐?” 苏嘉言回头,金色细边眼镜,面容清隽气质儒雅,穿剪裁合身款式简单的衬衫和西裤,手中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却是傅家大少傅宁墨。 傅宁墨走到她跟前,“苏小姐怎么……来崇城大学了?”他中间微妙停顿的瞬间便在观察苏嘉言。 “我……”苏嘉言低头看了看脚上已不成样子的拖鞋,“一言难尽。” —— 校医务室里只有一个人在值班,淡淡地瞥了一眼苏嘉言的伤势之后,就丢了一管烫伤膏,继续玩扫雷去了。 傅宁墨领着她去冲了冲脚,然后扶着她在走廊座椅上坐下。 “苏小姐穿多大的鞋子?” “37码。” 傅宁墨点头,“稍等。” 苏嘉言将烫伤膏抹在脚背上,清清凉凉的膏体让那种钝痛稍微缓解了几分。抹完之后,她就将脚搁在椅子上,抱膝仰头看着走廊里的日光灯管。 有几分陈旧的白色,皮肤和头发的颜色被照得略微失真。 真是一件奇怪的事,她不愿意接受杜岩歌的帮助,不愿意见到苏懿行,却可以坦然面对傅家的人。 没过多久傅宁墨就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双平底鞋和一只纸袋,“都是我女朋友的,鞋子她开车的时候穿过一两次,衣服是全新的,若你不介意……” 苏嘉言摆摆手,“不会,谢谢你,傅先生。” 她拿着袋子去洗手间将一身湿透的衣服换下来,才总算从那种黏腻湿重之中解脱出来。衣服大小刚刚合适,颜色却俏丽鲜嫩了些。她总觉得自己好似在装嫩,有几分不自在。 傅宁墨却并无过多反应,见她出来微一打量,微笑说道:“看来还算合身,苏小姐要是不介意,让我代宁砚请你吃饭赔罪吧。” 傅宁墨神情恳切而礼貌得体,她拒绝的话到了嘴边,还是无疾而终了。 一家不大的餐厅,就在崇城大学附近。餐厅装修雅致,里面坐着的都是大学生。 傅宁墨看她一直在不自觉张望,忍不住笑道:“苏小姐没必要刻意拉开自己与他们的距离,仅从外表,看不出你不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他恭维得不着痕迹,又让人极其舒服,苏嘉言一笑,“傅先生谬赞了。” 傅宁墨点了几个炒菜,“不知道合不合苏小姐胃口?” “都可以,傅先生自己做决定吧。” 服务员拿走菜单之后,傅宁墨笑了笑说:“听说苏老师是南方人,口味应该比较清淡吧?” “嗯,我需要保护嗓子,忌口很多,所以通常都是自己做菜。”餐厅里灯光柔和,空气中盈着一阵不明的甜香,空间很温暖,而对面的傅宁墨气场温和,苏嘉言神经总算彻底放松下来。 “我们一家人口味却很不一样,我是典型的崇城口味,宁砚偏好西餐和清淡的食物,宁书则喜欢吃甜。” 苏嘉言听傅宁墨这么一说,方知在傅宁砚和傅宁墨之间还有一个傅宁书,“二少爷叫傅宁书?” 傅宁墨微笑摇头,“宁书是我妹妹。” “哦抱歉……” 傅宁墨微微摆手,“宁书一年到头都不在国内,能见到她的机会也是少之又少。” “令妹是做什么工作的?” “做音乐的,时常去非洲南美一些地方采风。” 苏嘉言顿了顿,“也就是说,只有三少在经商?” 傅宁墨微笑,语调却多了几分喟叹,“是我和宁书太自私,”他目光飘向窗外被雨水模糊的灯光,“爷爷去世之前,执意要一人立即继承傅家的部分企业,宣称若非如此,就要将自己手中股份转给外姓股东。当时宁砚在巴黎艺术学院进修,宁书在筹备自己的音乐会,而我刚正在读博。父亲其实一直属意让我继承傅家基业,我还曾经在部队待过几年。但是我对商业一类毫无兴趣,宁书一贯自由不羁,自然更不会愿意受此束缚。后来,阿姨去巴黎找到宁砚……” “阿姨?” 傅宁墨目光转过来看着苏嘉言,几分意味不明,“哦,苏小姐应该不知道,宁砚与我和宁书是异母兄弟。” 苏嘉言一怔,这一点她倒是从未想过。 傅宁墨觑着苏嘉言的神情,微微一笑,继续说:“阿姨去巴黎找到宁砚,要求宁砚立即回国。” “他答应了。” “是的,宁砚从小到大都不曾忤逆过阿姨的意思……”傅宁墨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措辞,“甚至……阿姨从来没有给过宁砚选择的自由,包括读书,包括回到傅家,包括继承企业,甚至……” 傅宁墨的话戛然而止,不自然地笑了笑,“好像说了太多不相关的话了。” 苏嘉言自然注意到了这个突兀的停顿,忍不住追问,“甚至……什么?” 傅宁墨手指无意识轻敲着桌面,片刻后还是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没什么,苏小姐不要在意。” 苏嘉言不知自己是受了蛊惑亦或是鬼使神差,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而她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泽雅?” 接下来她便看到傅宁墨动作完全停下来,像是有人突然对这时空按下了暂停一般。 这情况持续了仅仅两秒,傅宁墨微微耸了耸肩,“苏小姐果然很聪明。” 当局者迷 苏嘉言眸光微微一敛,“关于这位泽雅小姐……” 傅宁墨笑了笑,依然还是摇头,“我认为这件事,苏小姐知不知道其实都……” 苏嘉言沉默下去。 是了,知不知道,对目前的境况而言都是无济于事。自认识傅宁砚之后,她的生活就已是一片混乱。 “那么……傅先生方才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希望我能够对三少的行为达成谅解吗?”她语气微妙冷了几分。 傅宁墨眸光微闪,“哦当然不是,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包括宁砚。我告诉苏小姐这些,是希望你能够为自己找到一个合适的……”他顿了一下,“适应的方式。” “对不起,请问我为什么要适应别人强加给我的生活,这不是一件很荒谬的事情吗?”苏嘉言怒气霎时被点燃了一般,声调不自觉提高了几分。 对面的傅宁墨听到这个回答,却突然笑得一派云淡风轻,“看来我没有看错,苏小姐果然与其他人不同。” 苏嘉言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傅宁墨瞬间坐得端正,认真地看着苏嘉言,“我为宁砚的行为向您道歉,造成他目前这种状况,我也有责任。” “不,我认为傅宁砚有自己承担行为后果的能力……您的道歉,对我而言没有半分价值。” 傅宁墨不气不恼,依然不疾不徐回答:“冒昧问一句,苏小姐您是反感这桩交易——我们估计将其称之为交易——本身,还是反感宁砚在其中的态度?” 傅宁墨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温和没有丝毫攻击性,苏嘉言却觉得他好像要透过自己的眼睛深入自己牵连如同乱麻的内心,让她一时之间如坐针毡。 “有一件事,我想宁砚也应该没有对苏小姐说过。其实,兰亭剧院一早就被纳入了拆迁范围,并不存在可改造一说。” 苏嘉言顿时一震,“那……” “是宁砚答应你之后,尽力周旋下来的结果,为此煌安让出了很大一部分的利润,因为兰亭剧院连同周围一片本是要开发成为商业街的。” “……为什么?”过了片刻苏嘉言才勉强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这么大费周章,就是为了……羞辱我吗?” 傅宁墨往后靠去,微微叹了口气,“我也并不非常了解他行事的目的,但是旁观着他一步一步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十分自责。他目前正在经受的这些压力、非议、排挤、虎视眈眈,甚至是我父亲本身的掣肘,都是我应该承担的。” 苏嘉言静了片刻,“所以傅先生,你的本意还是在劝我谅解他的行为?我无法认同这种观点,因为他承受着这些痛苦,所以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将其转嫁到他人身上?” 傅宁墨却没有直接回答,又将之前的问题重新问了一遍:“您反感的是这件事本身,还是宁砚在其中的态度?” 苏嘉言默然,片刻后冷声回答:“对我而言,这两者没有区别。” 傅宁墨静下去,许久之后,才再次开口:“我无法介入阻止,但是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我可以为苏小姐提供帮助,”末了又补充一句,“任何。” 苏嘉言摇头,目光幽幽看向窗外,声音冷寂,“谁也帮不了我。” 她比任何人都更了解此刻自己的心境,正因为了解,所以才无时无刻不在受着煎熬。傅宁砚于她而言,不是爱恨这样的字眼能够简单概括。他的闯入如此鲁莽霸道不容抗拒,肆意规划她平静简单的人生。就像一颗石子投入水中,即使沉到了水底,水面还是会有一圈一圈的波纹荡漾开去。 这个故事开始的方式就荒谬得一塌糊涂,她怎么可能在这样的破绽百出的错误中解答出正确的结果呢?反而自己已深陷洪流,被泥石裹挟着,一路身不由己地往前。 所幸在吃饭途中他们没再进行这样让人无力的交谈,两人吃着尚算可口的饭菜,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形势便像是两个萍水相逢的旅客,聚在一起分享几句生平趣事,虽然她此前的人生太过乏善可陈。 吃完之后,傅宁墨又坚持将她送回了家里。 上楼的时候她掏出手机,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将手机调成了静音,上面赫然十几个未接来电和七八条短信,杜岩歌的两个,苏懿行的四个,剩下的全是傅宁砚。 哦太好了,她又需要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想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言。 她先给杜岩歌回了电话,表达歉意解释自己匆匆离开的原因,那边松了一口气,“苏老师没事就好。” “今天真是太谢谢您了,”苏嘉言拍了拍声控开关,灯光一霎亮起来,“今后有机会请您吃饭。” “苏老师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两人又寒暄几句,苏嘉言挂断电话。她手伸进衣袋里去掏钥匙,然而掏了半天也没找到。此刻灯光暗了下去,她几分烦躁,用力一跺脚,灯重新亮起来,而就在此时,门内突然传来“咔哒”一声响。 苏嘉言吓得心脏都停跳了,立即退开一步,“谁在里面?!” 门缓缓推开,露出傅宁砚沉默的脸。 苏嘉言长舒一口气,不自觉地抚了抚心口,冷冷开口:“三少专程过来吓人的?” “你去了哪里?”傅宁砚飞快地大量了一眼她身上的穿着。 “我还要问,三少怎么会有我家的钥匙?偷偷去配的?”她仰头看着他,气势分毫不输。 傅宁砚目光投向一旁柜子的上方,“我一贯只会光明正大地要。” 苏嘉言顺着傅宁砚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那是她的钥匙,明白过来自己大约是将钥匙落在栖月河别墅了,“那也不等于你可以随便进出我的房间。” 傅宁砚勾起嘴角,“我之前没这么做过不代表我不会这么做,”他手撑在门板上,将苏嘉言局促在自己臂弯之内,“还没回答我,你去哪儿了?” “被你可爱的明星小姐跟踪,我找了个地方避难。” 傅宁砚脸色霎时一边,“赵姗姗跟踪你?” 苏嘉言耸了耸肩。 “放心,她不敢拿你怎么样。” 苏嘉言急促地笑了一声,“原来当你情人还有性命之虞。那三少你应当早点告诉我,起码让我能谈一个更公平一点的价位。” 傅宁砚静了一瞬,也笑起来,“宝贝儿,你觉得这个价位对你而言还不公平?都是各取所需,你有什么不满?” 苏嘉言顿时沉默下去,甚有一种被人捏住软肋感觉。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便觉得自己实在矫情做作又面目可憎。 便瞬间想到此前傅宁墨的问题,她是对这桩行为本身,还是对傅宁砚在其中的态度感到反感?是的,都是各取所需,她凭什么不满?明码标价的交易,无非傅宁砚做得坦诚赤|裸,这个道理她在接受那一刻就明白了,为什么反而越往后越觉得心有不甘? 心有不甘…… 原来这种感觉竟然是心有不甘。 心里已然百转千回波涛暗涌,然而她面上依然是不动声色的,“我没有任何不满,只是不希望卷入让我觉得反感的人际关系。如果你现在没事,我想去洗个澡。” 傅宁砚轻声一笑,“很高兴你终于想透彻了。” 说着,欺身往前含住苏嘉言的唇。 他们足有二十多天未曾见面,之前本是频繁的亲昵动作,此刻却有了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在傅宁砚吻落下来时,苏嘉言甚至清楚感觉自己呼吸居然不自觉地屏止了瞬间。 心里闪过一个念头,透彻么……经过傅家大少一番不明目的的和稀泥,她恐怕再也无法透彻了。 心似浮萍 苏嘉言从浴室出来之时傅宁砚正闭目养神,他只穿款式简单的白色衬衫,领口的衣扣解到第三颗,姿态闲适地坐在沙发上,越发显得身形修长。清清冷冷的灯光下,他的神情却有几分温和。 苏嘉言走到沙发旁的瞬间,傅宁砚睁开眼睛,偏过头朝着她微微一笑。 苏嘉言只当没看到,垂眸在他身旁坐下,然后拿过一旁的烫伤膏。 傅宁砚突然伸手一把握住她莹白如玉的脚踝,放到自己的腿上,另一只手从她手里抢过烫伤膏。 苏嘉言挣扎,“我自己来就行了。” 傅宁砚却将她脚踝握得更紧,待她终于安分下来,才将盖子拧开,往手指上挤了少许,轻轻抹上她红肿的脚背。 傅宁砚手指触上去的瞬间,苏嘉言便觉好像有人拿着轻柔的羽毛,挠了挠她的神经末梢,瞬间带起几分难以言喻的痒。 傅宁砚的动前所未有的温柔耐心,苏嘉言看着他低垂的眼眸,霎时只觉心绪复杂如同乱絮飞舞的四月天。 正恍恍惚惚走着神,放在茶几上的电话响起来,苏嘉言忙要站起身去接,傅宁砚却紧紧按住她脚,俯过身子将她的手机捞过来,递给她手里。 苏嘉言匆忙道了一声谢,见屏幕上显示是“懿行”,立即蹙起眉头。 傅宁砚观察着她的神情,笑得几分促狭。 苏嘉言懊丧地瞪了他一眼,按下了接听键。 苏懿行劈头盖脸便是一顿教训,苏嘉言自知理亏,不管苏懿行说什么她都温顺地应和下来。 “对不起,我也是临时有急事走得匆忙,忘了给你打招呼。” “你知不知道我和杜教授都要急疯了……”苏懿行教训过之后,语气总算软和下来。 “我这么大的人,自有分寸。” “哼,”苏懿行不以为然,“我倒是觉得你认识傅什么之后,越来越没有分寸了。” “懿行……”苏嘉言无奈,“我都说了暂时不要提这件事。” “好好,先不说——小心……” 苏嘉言听见电话那端有车子飞速驶过去的声音,忙问:“怎么了?” “没事,我和沛珊在外面。” “那你们赶快回去吧,外面路滑,注意安全。” 苏嘉言挂了电话之后,才发现傅宁砚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有什么事值得三少这么关注?” 她看药已经擦完了,便要收回脚,谁知傅宁砚突然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进怀里,贴着她耳廓,声音低沉:“你说你去‘避难’,但是没有去找你弟弟,那你到底去了哪里?” “随便逛……” “你要相信我可以查得出来。” 苏嘉言便静下来,片刻后轻声说:“我遇到了大少。” 傅宁砚身体微微一僵,将她拉开少许,神情冷肃地看着她的脸,“他说了什么?” 苏嘉言见他表情僵硬声调比平时急促了几分,眸光一时沉下去,冷冷淡淡反问:“三少是不想让我知道什么?” 傅宁砚闻言薄唇抿起,面上浮现一层薄怒。苏嘉言也直视着他,无声对峙着。 空间阒静,窗外雨声也模模糊糊好似非常遥远,只有彼此贴近的呼吸和心跳声分外清楚。 两个人就这般对视着,仿佛都意图通过对方目光看透彼此层层掩饰的内心。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须臾,傅宁砚轻声一笑,“我没有任何事不可以让你知道,如果你对我有任何好奇,尽可以直接问我,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嘉言敛了目光,不自觉地轻轻咬了咬下唇。 傅宁砚吃定了她不会主动去问,不然就是坐实了她对他有好奇之心。她想这个人果然善于心术,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让她哑口无言。 这样的念头只浮现了瞬间,苏嘉言便又恢复平日里惯常的姿态,“当然,但是恐怕目前还没有这个必要。” 傅宁砚一笑,伸手将她腰往前一揽,一个强硬而热烈的吻随即覆了上去。 苏嘉言此刻跪坐在傅宁砚身前,这种姿势之下,她半个身体的力量都靠在了他身上,那种无力控制自身的感受便愈发清晰。 过了片刻,她呼吸急促地推开傅宁砚,“我去吹头发。”说完就靸着拖鞋脚步匆忙地走向浴室。 温热的暖风一层一层拂过来,吹得她耳朵也微微泛红。她有几分心不在焉,思绪飘荡了好一会儿,再抬眼时赫然从镜中看到了傅宁砚的身影。 他斜倚着门框,双臂环抱在胸前,静静地观察着她,笑意懒散。 “真是阴魂不散。”她无奈低声说了一句,下一刻傅宁砚长腿就跨了进来,大声说,“你说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苏嘉言回答。 “什么?我听不见。”傅宁砚又问一句。 “……”苏嘉言一下子关掉吹风机,转身看着傅宁砚,“我什么都没说,这下听见了吗?” 傅宁砚哈哈一笑,突然伸出双手撑在流理台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其实我耳朵很好。”他目光深邃而又清亮,依然浮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 苏嘉言不知怎么,也没了脾气,几分无奈地说:“好了你赢了,可以让开了吗?” 傅宁砚微笑摇头,伸手从她手里拿过吹风机,而后撩起她柔顺黑亮的长发,径直吹了起来。 他的动作非常生疏,可见不常做这件事,但是眼神竟是意外的非常专注,清亮的眸中满是静谧的温柔。 苏嘉言身体霎时僵住,只怔怔地看着灯光下他低垂清隽的眉眼,和眉眼之间让人屏息的温柔。 可是……此刻他眼中真正看到的是谁呢? 若是此前,这个想法冒出来的瞬间,苏嘉言必然会立即进入戒备状态,但是此时此刻,她却没有动,依然僵直地站着,感受拂过头皮时燥热的风,和在她发间穿梭的,傅宁砚微凉的指腹。 心如同浮在深海的一只小船上,在月光下的浪涛里浮浮荡荡。 —— 这是傅宁砚第一次在她的家里过夜,也是意义非常单纯的过夜。没有任何激烈的性|爱,只有偶尔傅宁砚落在她发丝上的轻柔的吻。 这样宁谧的状态让她一反常态地不想与他争锋相对,放纵自己的思绪在他温和却有力的怀抱中渐渐模糊,最后沉入黑甜的梦乡。 早上她被自己精准的生物钟叫醒,抬眼见傅宁砚依然沉睡,晨光中他五官深邃,眉目清朗,她静静看了片刻,从他怀里钻出来,去厨房准备早餐。 正在煎鸡蛋的时候,傅宁砚打着呵欠从走到门口,“嘉言,早上好。” “早。” 雨昨天半夜就已经停了,此刻晨光清透,预示着一个灿烂的晴天。 傅宁砚微一挑眉,似乎有点惊讶于她温顺配合的态度,“你似乎心情很好?” 苏嘉言将半熟的煎蛋起锅,“没什么不好的理由。” 傅宁砚闻言一笑,也不再说什么,转身去浴室洗漱。 吃过早餐之后,傅宁砚去上班,顺便载苏嘉言去图书馆还书。 因出发得早,路上还没开始堵车,一路畅行无阻。 “三少,下周是我最后一场演出。” “最后?”傅宁砚疑惑反问,话音刚落他就想到了此前和苏嘉言的约定,恍然大悟,“哦那个……” 正在此时,傅宁砚电话响起来,他说了句“稍等”,按下接听。他电话连接了车里的通话系统,因此对方的声音便直接传了出来,是一个男人的声音,略有几分低沉。 “老傅,你人在哪儿?” “路上。” “哎呀那正好,过来接我一趟吧。” 傅宁砚皱眉,“你在哪儿?” “玉竹山上。” “在那儿做什么?” “哎呀一言难尽,你赶快过来吧我现在分文没有,就口袋里不巧有张你的名片,我在这儿都要冻死了。” 傅宁砚转头看向苏嘉言,正要征求她的意见,苏嘉言率先点头,“没关系,先去山上吧。” 在前方路口,傅宁砚掉了个头,朝着玉竹山上开去,半小时后到了玉竹山的观景台。一个男人裸着上半身正蹲在地上直哆嗦,看到傅宁砚出现,便似看到救星一般,立即起身奔了过来,“老傅,你总算来了。” 傅宁砚皱眉,将自己身上的西装脱下来扔给男人,“怎么回事?” 这个男人有几分面善,苏嘉言依稀记得上次在俱乐部打牌的时候见过他。 男人裹上西装,眼巴巴的看了看车子,“让我上去说吧,蛋都要冻碎了。” 傅宁砚一笑,作势朝男人踢了一脚,“文明点,我这里还有人在呢。” 男人抬眼看了看车里的苏嘉言,嘿嘿一笑,“了解了解。” 平地波澜 男人叫封羽,和苏嘉言那日在俱乐部遇到的人都是一个圈子里的,平日里大家或多或少都有生意上的合作。 封羽待不再哆嗦了才开口愤然说道:“你知道之前跟我的那个……昨天不我跟她认识三周年嘛,晚上我打电话喊她出来,结果她不知怎的不高兴了,突然要跟我闹分手,哭哭啼啼了半天,也不说为什么,只说什么要过正常的日子——哎老傅你说,她过的日子怎么就不正常了?我有吃有喝地养着她,她老头的病是我出钱在治,她家里一堆七大姑八大姨的工作也是我出面解决的……” 傅宁砚看他嘴唇冻得乌黑,忍不住笑,“那你怎么成现在这副德性了?” “她说分就分,我肯定是不干的,纠缠了几下,她把我衬衫扒了扔山谷底下去了……”封羽别过头,一副吃瘪的表情。 傅宁砚大笑,“那你车呢?” “这不坐缆车上来的吗,车停山底下呢,钱包手机都在里头。” “我还是不懂,你为什么半夜要喊人到山上来。” “我这不是打算跟她一起看日出嘛!我第一次见她就是在这山上,她当时正打算自杀呢。” 苏嘉言一直默默听着,听到这句话时才忍不住抬头看了封羽一眼。算不上特别英俊,但也浓眉大眼,五官端正,只是他过着外套瑟瑟缩缩的模样有几分滑稽。 封羽顿了片刻,依然心有不甘:“你还没回答我呢老傅,你说说我怎么就亏待她了?好歹也是三年跟过来的,吃的穿的一点也没委屈她。她要低调我就从来没去她学校招摇,说不高兴看到我和其他女人纠缠我就守着她一个,结果三年情圣当下来,她还觉得我亏欠她侮辱她了,什么玩意儿!” 傅宁砚听得兴趣盎然,也不忘往封羽的怒火上再添一把柴,“我猜她是另外有人了。” 封羽顿时炸起来了:“我|操!我说呢,大半夜的跟我在这儿较劲儿!” 在封羽的抱怨声中,车子到了山脚下。 “谢了老傅,赶明儿有事你尽管找我。”封羽开门下车,打算把外套脱下来还给傅宁砚,看到傅宁砚略带嫌弃的目光,哈哈一笑,“那这衣服我就拿走了,正好家里还缺块抹布。” “有多远滚多远。” 封羽大笑着上了自己的车,“回见!” 傅宁砚调了头,继续往市图书馆开去,见苏嘉言一直没说话,笑问:“怎么,正义感爆发了?” 苏嘉言瞥了他一眼,“我倒想问问三少呢,你们都爱救人于危难之中?怎么样,拯救自杀未遂的少女,挽回经营不善的剧院,是不是成就感爆发了?” 傅宁砚笑答,“很遗憾,我是商人,商人从来不当救世主。”,他顿了顿,还是多解释了几句,“那女生父母都是农民,父亲得了尿毒症,上头还有一个瘫痪的爷爷,周围一堆极品亲戚,都盯着她这个好不容易出来的大学生。封羽只是刚好出现而已,若她自己不答应,封羽总不至于上去用强。我知道你可能心里不舒服,但事实就是如此,你情我愿各取所需。” ……又是一句“各取所需”,苏嘉言从未觉得和傅宁砚争辩是这么一件劳心费神的事情,“我没有不舒服,本来就与我无关。” 傅宁砚知道她这是休战的意思,便笑了笑,也不再接着往下说了。 到市图之后,傅宁砚嘱咐了一句:“后天晚上有个生日宴会,你把时间空出来,我们一起去。” “谁的?” “……不重要。”傅宁砚懒得解释孙妙彤为了让他答应带苏嘉言出席,缠了他一整天的事。他探过身在苏嘉言唇畔轻轻一吻,“去吧,忙完了可以给谭睿打电话,让他过来接你回去。” 苏嘉言垂着目光,也没说好或不好。 傅宁砚的车开走之后,苏嘉言正要转身朝着图书馆走去,眼角的余光突然捕捉到一辆红色法拉利正朝着和傅宁砚同一个方向开过去。 她心下一惊,立即定住脚步朝着车流看去。 的确是赵姗姗的车是一个型号,但是车牌号不一样。 苏嘉言顿时松了口气,暗嘲自己有些疑神疑鬼。 她将书还了之后,又借了几本,出图书馆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雨后空气清新,一种洗净的味道。不知是天气原因还是其他,她觉得压在心上的大石似乎轻了几分,心情竟是久违的平静。 正朝着地铁站走去,电话响了起来。 苏懿行:“沛珊在你那里吗?” 苏懿行声音急促,苏嘉言忙问:“不在我这里,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早上有实验,她一直没过来,我打电话没人接,去她住的地方找了,也没有人。” “她同学的电话呢,都打过了吗?” “她租的校内单间。” 言下之意便是没有其他人知道她的动向了,苏嘉言安抚道:“兴许是去买东西,没带手机,你别着急。” 苏懿行那端静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几分叹息的意味:“她一直喜欢胡思乱想,我很担心她。” 苏嘉言了解苏懿行,他对待感情无比认真,一旦对一个人在意了,掏心掏肺尚算是轻的。 “你再打电话问问她的老师吧,我现在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到达崇城大学的时候,第三节课刚刚开课,偌大的校园里非常安静。苏嘉言在生科院院办前面等了片刻,苏懿行就匆匆跑过来了。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t恤,眉头紧紧蹙起,额上一层薄汗。 “怎么样?”苏嘉言赶紧迎上去。 苏懿行紧抿着唇,摇了摇头,“我问过院里的老师了,都说会帮忙留意。” 苏嘉言抽出一张纸巾帮苏懿行擦了擦汗,“你别急,都是成年人了,不至于出什么事。” 苏懿行摇头,“她以前也经常突然三五天没消息。” “那她回来说了去哪里吗?” 苏懿行顿了半晌,才回答:“旅游。”语气几分赌气的意味,分明是不相信她的说法。 苏嘉言便明白过来苏懿行生气的真正原因:他是在气徐沛珊不相信他,遇到事不肯与他分享。 苏嘉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每个人都肯定有些秘密不愿意告诉任何人,你别着急,总有一天她会主动告诉你——你吃早饭了吗?” 苏懿行摇头。 “就近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这样干着急也没用。” 苏懿行犹豫了片刻,还是妥协下来。 两个人正要离开院办,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懿行,苏老师!” 杜岩歌匆匆跑出来,“刚刚李老师说在校医院看到徐沛珊了!” 苏嘉言还没反应过来,苏懿行已经发足狂奔,朝着校医院飞快跑去。 杜岩歌开了车锁,“苏老师,我开车送你过去。” —— 徐沛珊躺在病床上,脸上苍白,看到苏懿行他们三人之后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对不起,半夜突然发烧了,没有带手机,我刚刚醒过来,正要想办法给你打电话。” 苏懿行舒了口气,眉眼之间的微薄的怒意都化作担忧,他在床边坐下,握住徐沛珊的手,“你应该最先给我打电话。” 徐沛珊微微咳嗽几声,“对不起,以前一个人习惯了。” 苏嘉言和杜岩歌站在门口,见两人都没事,也都放下心来。 “杜教授,谢谢你。” “客气了,都是我的学生,这是我应该做的,”他抬腕看了看手表,“我等会还有课,要先回办公室准备。” “耽误您时间了。”苏嘉言微微颔首。 苏懿行跟徐沛珊说了一会儿话,就起身出去给她买早餐。苏嘉言帮徐沛珊倒了杯热水,扶着她起来,“现在还烧吗?” 徐沛珊有些不好意思,“凌晨就已经退烧了,让姐姐和懿行担心了。” “懿行很担心你,”苏嘉言的手轻轻放到她肩上,“他觉得你不信任他,不肯依靠他。” 徐沛珊垂下头,“我……我怕他嫌我麻烦。” “怎么会呢,他是你男朋友,照顾你都是分内之事。如果有些事你不方便和他说,也可以告诉我。”她目光几分怜惜。 徐沛珊静了片刻,抬头浅浅一笑,“谢谢你。” 闲聊了片刻,苏懿行拎着早餐回来了。苏嘉言蹲|下身帮徐沛珊拿鞋子,她刚一弯下腰,就看见鞋底上黏着一张白色的纸片。 她好奇将其撕下来,然而在看清楚上面的字时,突觉眼前一黑,全身血液似乎都在疯狂地逆流! 脑海里瞬间回响之前才厨房里时,徐沛珊略有几分激动的声音:“如果以后我要是做了什么错事,姐姐你一定要多多包涵。”那时她眼角微微噙泪,微红的双眼让人不禁觉得心疼。 心里的那块石头重重压了下来,好似一记恶意的重锤,砸得她血液沸腾,呼吸困难,几欲窒息—— 那张纸片,是玉竹山的缆车票。 波涛暗涌 脑海中念头百转千回,但只是一个瞬间。苏嘉言立即将缆车票紧紧地攥进手心,把鞋子摆到徐沛珊脚前面,然后站起身若无其事般笑说:“沛珊的鞋码好小。” “是的,一般都穿36码的鞋。”徐沛珊笑着从床上下来,穿上鞋坐到一边的椅子上。 苏懿行将袋子里的热腾腾的粥端出来,揭开盖子连同勺子一起推到徐沛珊面前。他们两个就一个坐着小椅子,一个坐床边,蜷柜子边吃着早餐。苏懿行不时地往她嘴里喂一只馄饨,眉眼之前全是宠溺;而徐沛珊也是笑意盈盈,沉浸这样温情的时刻,时间仿佛都成了半流质的蜜糖。 苏嘉言手攥得更紧,指甲深深嵌进皮肉。然而掌心再疼,也比不上此刻的心疼。她从未有一刻像此时一般盼望这仅仅是一个恶意的玩笑,但自欺欺从来不是她的专长:傅宁砚告诉她的那些和她所了解的徐沛珊的情况完全可以重叠,她也期望能够找出其他可以自洽的说法,但是事实摆眼前,就像国王身上并未穿着盛装。 “……去趟洗手间。”苏嘉言尽力维持自己脸上随时就要垮下去的微笑,这样说过之后随即步履匆忙地离开病房。一直走出走廊,走到医院外面,阳光照她脸上的瞬间,她方才发觉自己身体竟然微微发抖,而紧攥着纸片的手心里满是湿滑冰凉的汗水。 脑海中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念头:懿行该怎么办。 她将缆车票展开,仔仔细细地盯着上面的每一个字,突然便觉眼角酸胀,目光就模糊了起来。 心上仿佛被撒上了一把钉子,如此尚不足够,还有一辆大卡车狠狠碾压过去。 苏嘉言紧咬着唇,用力将纸片撕得粉碎,直到看不清它本来面目了,方才停手,而后抛进垃圾桶里。她深吸一口气,狠狠抹掉眼泪。 无论如何,徐沛珊主动提起之前,她都必须装作从来不知道这件事。 —— 吃过早饭之后,两将徐沛珊送回住的地方。徐沛珊打算洗个澡再睡一觉,苏懿行便和她约定好了吃中饭的时间,和苏嘉言一起离开了。 外面就是一条长长的步道,两旁种着高大的悬铃木。清湛的阳光从叶间漏下来,两走树下,光影不断交错,他们的身影也随之明明灭灭。 苏嘉言步履沉重,看着苏懿行微笑着的英俊侧脸,更觉心中沉痛。 “懿行,……跟讲讲和沛珊的事吧。” 大约是不好意思,苏懿行有几分别扭:“没什么特别的。” 苏嘉言上前半步抓住他的手臂,“随便讲一点吧,想知道。” 苏懿行扭捏了半晌,还是开口说道:“上次跟讲过,沛珊家里是农村的。” 徐沛珊很辛苦,也很勤奋,虽然时常缺课,但是每次考试成绩都优异非常,即使不算活动分,她的绩点也足够她轻易角逐并赢得每一次的奖学金一等奖。但是除了和辩论队的一起的时候活跃一些,她和其他同学的关系都很淡薄,最初宿舍里甚至有城里的女生孤立她。大二评过奖学金之后,她就自己校内家属区租了一个单间。 奖学金和兼职的收入似乎让她生活没有那般拮据,虽然际关系仍然薄弱,但她渐渐不像以前那般自卑。生科院辩论队多次获奖之后,也有很多记住了她这个美丽大方的一辩。 这段故事无论如何听起来都是一个励志的范本,然而…… 苏嘉言将叹息重重咽下,不动声色地问道,“懿行,知道她家里的情况吗?” 苏懿行摇头,“她没细说,只说父亲生病了,但是现状况已经得到了控制。” 默了片刻,苏嘉言又问,“懿行,对而言,最喜欢她哪一点?” 苏懿行失笑,微一挑眉,“这是现才想起来要替把关?” “不是,”苏嘉言急忙否认,“就是……就是有些好奇。” 苏懿行仰起头,看着头顶绿意盎然的树叶,层层叠叠深浅不一的绿色,雨后越发显得漂亮,他声音低下去,几分悠远:“大二的时候,代表院里去参加一个全国大赛,比赛回来的那天,正好碰上崇城下第一场雪。她和班上的其他同学站一起,穿着一件白色的大衣,带一条火红的围巾,脸被寒风吹得通红。她站群外围,看着却不说话也不走近,但是眼睛亮晶晶,那个时候,就……” 一阵难以言状的难受便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苏嘉言扯开一个笑,“她是个好女孩。” 苏懿行点头,“知道。” 再多说一句话,情绪就要决堤。苏嘉言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了就送到这里吧,快去上课,自己回去。” 苏懿行点头,停下脚步,“那注意安全。” 走出十几步之后,苏嘉言回过头,见苏懿行也已经转身往教学楼的方向去了。他的身影忽明忽灭的日光里,像一刻孤高而挺拔的树。 这样……桀骜锋芒却又心思细腻的男,他还如此年轻,内心世界依然如此纯净,她的弟弟,她世界上唯一的亲。她从不怀疑他的品格,可是他能接受这样……这样彻底的欺骗吗? —— 雨过之后温度一天高过一天,这几天傅宁砚下班之后就径直去了苏嘉言的住处。吃过晚饭之后就陪她说话或者看书,也不留宿,到九点时就离开了。日子竟有几分静好的意味,她一直惴惴不安的情绪也稍加缓解。 她多次打算告诉傅宁砚此时,和他商量一个万全的对策,但话到了嘴边又犹豫下来。只想着慢慢来,总能遇到一个合适的机遇。 如此,就到了孙妙彤生日当天。这天气温更高,日光灿烂,好似一朝入夏。 宴会地点一处别墅,苏嘉言和傅宁砚到的时候,已经去了很多。泳池边清一色的比基尼美女,草地上长桌一字排开,雪白的桌布上摆满了各色的食物。喷泉旁边便有一个乐队演奏,架子鼓的鼓点随着宾客嬉笑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 傅宁砚知道苏嘉言喜静,便带着她径直朝屋内走去。傅宁砚穿正装,白衬衫将他身形勾勒得挺拔修长;苏嘉言穿一袭白色的长裙,裙摆处似百合盛开,逶迤而去,仿佛空气中都盈满了幽微的清香。 一路过去,便有不少啧啧赞叹。都是容貌气质出众,这样挽臂走来,落旁眼里,端的是一对璧。 刚刚上了二楼,迎面撞上一个。苏嘉言还未来得及细看,熟悉而甜美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三少,来了。” 苏嘉言心里一沉,抬头看去,赵姗姗穿一件黑色的小礼服,身形曼妙。一头栗色柔顺的头发侧梳着,自然披垂下来,衬得锁骨到颈项的曲线流畅优雅。 赵姗姗好似没有看到她,作势傅宁砚胸前轻轻拍了一下,“屋里太热,下去游泳了,稍后见~” 说罢就越过二径直走了。然而就和赵姗姗错身的瞬间,苏嘉言分明看到嘴角微微勾起,偏过来的目光里也带着几分挑衅。 她无端想到那日跟杜岩歌车后面的红色法拉利,眼皮突地一跳。 傅宁砚似乎注意到她神情不自,但并不解释什么,只微微一笑,将她挽他手臂上的手紧紧攥住,继续朝里走去。 孙妙彤穿着一条黄色的裙子,窝沙发里像根栽倒的香蕉皮。她一见傅宁砚和苏嘉言进来,立即跳起来,“噢lawrence终于来了,来的一个都不认识,真是太无聊了。” “大小姐,一切都完全遵循的要求,还要如何?”傅宁砚无奈笑问。 孙妙彤赤脚几步跳到走到两面前,朝苏嘉言伸出手,“苏小姐,叫孙妙彤,或者可以叫jessica。” 苏嘉言轻轻握住她的手,“孙小姐,好。” 谁知握手之后孙妙彤却不并立即松开,继续用几分探询的目光盯着她。苏嘉言被盯着头皮发麻,尴尬一笑:“孙小姐?……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哦哦,”孙妙彤好似才反应过来,松开她的手,意味深长地说:“长得很美。” 傅宁砚脸色微微一变,暗暗看了孙妙彤一眼。孙妙彤耸了耸肩,“们进来坐吗,或者苏小姐和一起去游泳?” 苏嘉言连忙摆手,“不了。” “好吧,”孙妙彤又栽倒沙发上,继续扮演香蕉皮,“那苏小姐愿意和聊聊天吗?” 苏嘉言面露难色,但又不知如何拒绝,“孙小姐想聊什么?” “都ok啊,比如……”她正要举例,看傅宁砚还站一旁,忙说:“lawrence,现是女之间的聊天时间,可以回避一下吗?” 傅宁砚盯着孙妙彤,“jessica,注意分寸。”他语气并不激烈,然而目光清冷,盯着孙妙彤,几分警告的意味。 孙妙彤吐了吐舌头,“知道啦,快走吧,站这里真煞风景。” 傅宁砚凑到苏嘉言耳畔,低声说:“出去打个招呼,一会儿就回来。她要是问到任何不愿回答的问题,不理她就好。” 苏嘉言压低声音:“三少,们是演哪一出?” “相信,没有恶意。”傅宁砚捏了捏苏嘉言的手,她额上轻轻一吻,“待会儿见。” 傅宁砚出去之后,苏嘉言孙妙彤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孙小姐想和聊什么?” 孙妙彤也坐起身,端起茶几上的红茶壶,将金线描边的瓷杯斟满,递给苏嘉言。 苏嘉言道了声谢,接起来浅浅地喝了尝了一口。是大吉岭红茶,只是放得久了,香味已经淡了几分,味道也不够纯净。就她即将放下杯子的瞬间,孙妙彤突然出声问:“喜欢lawrence吗?” 云谲波诡 “哐当”一声,茶杯磕茶几上,溅出来少许茶汤。 苏嘉言立即抬起头,却见孙妙彤蓝灰色眸中噙着促狭的笑意。自到来之时,她便觉得孙妙彤总是话里有话,看她的目光也都带着几分捉摸不透的深意。 她抽回手,放膝上,目光平静,声音也是冷冷静静,“孙小姐喜欢傅宁砚?” 孙妙彤差点一口气呛到,听苏嘉言这样问立即大笑起来,“谁要喜欢他这个花花公子了。” “孙小姐自己不喜欢,何以还来问喜不喜欢?” 孙妙彤眨了眨眼,“nevermind,只是……”她耸了耸肩,“有点好奇,只是想知到lawrence是不是恋爱了。”说完她也不继续扮端庄的东道主了,还是以自己喜欢的姿势摊沙发上,侧过头看着苏嘉言,“想知道lawrence以前的故事吗?” 苏嘉言无意识的摩挲着自己的手指,垂下目光,轻轻摇头,“并不。和三少的关系里不需要牵涉这些。” 孙妙彤又眨了眨眼,“真是一个奇怪的女,有点冷酷还有点固执,是天蝎座吗?” “很遗憾不是。”苏嘉言觉得和孙妙彤的这番对话毫无建设性,而傅宁砚又不知何时回来,心里不由浮起一层烦躁。 孙妙彤自顾自说着:“相信lawrence这样的男居然是金牛座么,他和金牛座的气质一点都不符合……” “孙小姐,”苏嘉言打断孙妙彤的喋喋不休,“请问到底想说什么?” 孙妙彤停了下来,盯着苏嘉言,“是啊想说什么呢,”她慢慢吞吞说着,作认真思考的模样,片刻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想说的是……是谢泽雅的表妹。” 空气霎时静了下来,一时之前好像所有的声音的消逝而去,只有白色的窗帘,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孙妙彤一瞬不瞬地看着苏嘉言,似乎想要从她依然古井无波的神情上看出片刻的端倪。 然而苏嘉言仿佛并不觉得惊讶,甚至微微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毫无破绽的笑容,“原来如此,想必的表姐也一定很美了。” 苏嘉言是回敬方才自己说的她很美的评价!孙妙彤霎时觉得有几分挫败,怎么会有这样冷静自持的女,她有足够的把握相信苏嘉言是喜欢傅宁砚的,甚至赵姗姗给她的信息也证明了这点,可是为什么苏嘉言竟能如何不动声色。 “哦当然,泽雅是这辈子见过的最美丽的女,lawrence也非常认同这一点,”孙妙彤抬高声音,好似赌气又好似恶意的挑衅,“当时lawrence甚至说,无论他身何处,只要泽雅选择他,一个电话一个讯息,他就会立即到他身边,不管有多……” “孙小姐,”苏嘉言冷硬地打断她,“没兴趣。傅宁砚选择谁喜欢谁认为谁美和没有半分关系,如果留下只是为了告诉这些,抱歉恕不能奉陪了。”她站起身,拿过一旁的手包头也不回地朝着门外走去。 走廊里也都是,有一个女见房门打开了,立即拉上身边的同伴一股脑涌进去,“哦这里还有个好地方!” 苏嘉言差点被她们挤得摔倒,立即侧身避开,贴着墙壁缓缓往前走去。直到此刻,她脸上冷静自制的表情才完全垮了下来,紧抿着唇,一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胳膊。 真是谢谢傅宁砚的“没有恶意”,这是她这辈子遇到的最大的“善意”了! 她漫无目的往前走着,直到来到二楼的洗手间,她抬头看了一眼,想也没想,伸手推开门,一袭黑色的小礼服瞬间闯入视野之中——赵姗姗正对着镜子补妆。 苏嘉言立即打算退出去,赵姗姗却笑着叫住她:“苏小姐。” 苏嘉言抬头看去,只见镜中的自己面目阴沉,心里顿时泛起一股淡淡的自厌之感,“赵小姐有何指教?” 赵姗姗粲然一笑,捏着粉扑轻轻地扑着白皙的脸颊,“苏小姐别这样嘛,好歹们都服侍过三少。”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她加重了“服侍”这个词。 苏嘉言不欲与她周旋,退后一步打算出去,身后赵姗姗几分怅惘的声音的却唤住了她的脚步:“三少和分手了,让不准再找他。” 赵姗姗转过身来,看着苏嘉言,微微垂眸,长长的睫羽之下一层淡淡的阴翳,她声音低下去,带着没有任何修饰之感的疲意,“出道时就和三少认识了,他帮了很多,其实是真的喜欢他。但是知道以的身份,和他是不会有任何结果。所以一直觉得,能保持这样的关系,也就足够了,”她耸了耸肩,语气里泛起几分苦涩,“可是他为了,决意要和分手。觉得,应该是嫉妒的,但是见到之后,反而嫉妒不起来。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往事,是昆曲艺术家,但是只是一个演员,一个戏子。” 她抬起头,眼中已经泛着水光,“很多羡慕,觉得如今平步青云,但是这些有什么用,甚至……甚至不敢告诉三少真正的心意。他不想要爱情,更不需要的爱情。” 她见苏嘉言静静听着,不说话,自嘲一笑,擦了擦眼角,“对不起……莫名其妙说了这些,能把手机借用一下吗,给经纪发个短信,让他过来接。” 苏嘉言看着她微红的双眼,犹豫了片刻,从手包里掏出手机,走上前递给赵姗姗。 赵姗姗一笑,“谢谢,真的是一个善良的。”她带着琳琅水晶指甲的修长手指手机屏幕上迅速滑动着,半分钟后动作停了下来,“不介意删掉发信记录吧?” 苏嘉言摇头。 赵姗姗删掉之后,将手机递还给苏嘉言,再次真诚道谢,“希望和三少有个好结果。” 这荒诞滑稽的关系最终能有什么好结果……苏嘉言垂下目光,从赵姗姗手里接回手机。 —— 别墅找了一圈,也没有看到傅宁砚的身影,打电话亦无接听。而场有不少都见过苏嘉言,男女都有,这些见到她时目光总含着几分暧昧,更有甚者毫不忌惮地与身边的低声议论。 苏嘉言恍惚觉得自己就像是从动物园逃出来的猴子,混迹于群之中,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实际分明是格格不入。 她便一路避开群,来到了三楼的阳台上,而后将阳台门反锁上。一时声和底下吵吵闹闹的音乐声都远了,她疲累地揉了揉额角,脱下高跟鞋,阳台上的藤椅上坐下。 静静休息了大约半个小时,傅宁砚打电话过来问她的行踪。 她站起身,扶着阳台的扶手朝下看去,“三少哪里?” “到一楼起居室来,带去地下室参观酒窖。” 挂了电话之后,苏嘉言将高跟鞋重新穿上,再抬头看去时,突然发现发现一楼左侧房间的窗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似乎正和面前的男争吵,肢体动作很激烈,穿着齐膝的白色裙子,身形清瘦,好似一朵绽放的马蹄莲。 苏嘉言心脏狂跳起来,立即打开阳台的门朝着楼下狂奔而去。一路跌跌撞撞,又崴了脚,痛得她大汗淋淋,然而她来不及意,站起来继续飞快地往下跑去,终于最短的时间里到达了一楼。 但是她脚步立即止住——她跑下来做什么,她应该离得远远地,永远别撞见徐沛珊才是。 这样想着,她又赶紧后退一步,转身就要朝楼梯跑去,突然一只手抓住了她手臂。 苏嘉言惊惶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英俊而年轻的脸,眉宇间兼有少年的锐气和青年的英气,“……懿行。” 苏懿行皱眉,“怎么慌慌张张的?” 苏嘉言飞速地扫了一眼前方紧闭的房门,“懿行怎么来这里了?” “不是发短信让来的吗?” “没……什么时候发短信了?” 苏懿行掏出手机,递给苏嘉言,“沛珊哪里,出什么事了?”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四十多分钟前发过去的短信,“来凯悦路43号,进去别墅左边的房间,沛珊有危险,现不方便,赶快过来救她!!!”发信赫然就是苏懿行存的“姐”。 苏嘉言当即明白过来,便觉脑袋嗡嗡作响,急切说道:“懿行,现马上走!” “到底出什么事了?” 苏嘉言按住他的肩,使劲将他往外推,“先走,回去之后再跟解释!” 苏懿行一把抓住苏嘉言的手腕,声音冷肃:“姐,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 “懿行,求求,先走吧……或者们一起走,等会儿跟解释。”她恳求的声音里已经不知不觉带上了哭腔,心脏剧烈的突跳着,仿佛放热油上煎炒一般,一种不详的预感如乌云一般罩上心头。 然而任凭她怎么挣扎推攘,苏懿行都纹丝不动,“沛珊哪里?左边房间?” “懿行别去!要是过去就现就一头撞死这里!” 苏懿行面上仿佛罩了一层寒霜,他突然一把甩开苏嘉言,径直朝着左边的房间奔跑而去。 苏嘉言跌倒地,又立即爬起来去追苏懿行。然而苏懿行腿长脚长,已经先一步到了房间,毫不犹豫地推开了房门。 困兽之斗 此时封羽正钳住了徐沛珊的双臂,将她按墙边强行吮咬着她颤抖的双唇。 苏懿行推开门的瞬间,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仿佛有照着他的太阳穴给了他重重一拳,脑袋里一阵剧烈的嗡鸣之声。 屋内两听见动静立即分开,徐沛珊看清来之后立即露出惊恐的神情,声音充满了艰涩:“懿行?” 苏嘉言此刻已经踉踉跄跄赶了上来,紧紧拽着已经怒火中烧的苏懿行,“懿行别冲动。” 苏懿行一把挣开她,徐沛珊震惊恐惧的目光中一步一步走到近前,紧紧盯着徐沛珊的眼睛,“沛珊,他是谁?” 封羽整了整衣服,斜睨着苏懿行冷哼一声:“倒要问问是谁,沛珊新找的姘头?” 苏懿行犀利冰冷的目光一眼扫过去,一拳照着封羽的脸颊砸过去:“谁他妈让动的女!” 封羽趔趄一步站定,吐了口唾沫,冷笑上前一把揪住苏懿行的衣领:“的女?老子三年就跟她一起了,算哪根葱,玩蛋去吧!”说着拳头就要朝着苏懿行眼窝挥下去。 徐沛珊吓得赶紧一把抱住封羽的手臂,“封羽,们别打了!”苏嘉言也立即上前拼命抱住苏懿行,任凭他怎么挣扎都不肯松手。 两个都似吞了弹药一般,用烧红的双眼瞪着对方,如果不是徐沛珊哭了而苏嘉言又紧紧抱住了苏懿行的腰,恐怕两个早已扭打起来。 “沛珊,他说的是真的吗?”苏懿行声音冷冽,双眼通红仿佛发怒的野兽,周身都散发着骇的气息。 徐沛珊早已泣不成声,只死死地攥着封羽的手臂一言不发。 封羽见状哈哈一笑,“如何,的女?碰过几回?知道她床上有什么癖好吗?” “封羽闭嘴!”徐沛珊尖叫一声,泪眼朦胧地看着苏懿行,声音凄楚沉痛,“懿行,对不起,不知道怎么开口……是这么这么好的一个……” “别说了!”苏懿行怒吼,转头看向苏嘉言,“这件事知道?” 苏嘉言紧紧抿着嘴不说话,而徐沛珊一时瞪大了双眼,伸出颤抖的手指向苏嘉言:“这是安排的?” “没有。” 徐沛珊松开封羽,扬手一巴掌扇到苏嘉言脸上,她气得嘴唇发抖,“早就知道了,然后故意做局来陷害?” 苏嘉言脸颊顿时如火般滚烫燃烧,而她也一瞬间冷静下来,“懿行是的弟弟,怎么可能让他亲眼……” “哈哈哈不是觉得特别肮脏?以为自己多高尚!告诉懿行被傅家三少包养的事情了吗?单纯的弟弟是不是还蒙鼓里,以为自己的姐姐依然是朵高岭之花?” “沛珊!”苏嘉言一霎抬高了声音,“从来不觉得肮脏也不觉得自己高尚,但一定要此时此刻弄得鱼死网破吗?!” 徐沛珊一怔,立即去看苏懿行的表情,后者因为极度的愤怒与震惊,胸膛剧烈起伏,只沉默地看着她,目光里的怒火燃烧,却又笼罩着刻骨的寒意。 这样的宛如尖刀般锋利的目光之下,她的一颗心脏顿时被绞得血肉模糊,终于坠入了深不可测的黑色深渊。 她伸出手试图去捉苏懿行的衣袖,声音颤颤悠悠好似绑一根随时就要崩断的弦上:“懿行。” 苏懿行退后一步,躲开了她的手指,目光一霎间写满了沉痛的死寂。他最后看了徐沛珊一眼,而后缓缓转身,朝着门口一步一步走去。 “懿行!”徐沛珊大叫出声,然而她看着苏懿行迈出去的凝重脚步,却不敢继续上前一步。 苏嘉言转身追了出去,就出门的瞬间,她听见里面爆发出激烈的哭声,那般撕心裂肺,仿佛濒死野兽从喉咙里发出的最后一声哀鸣。 她胸腔里一时空空荡荡的,好似心脏被掏空了一般,奇异般的没有了分毫的情绪。只踉踉跄跄地跟苏懿行后面,不喊他也不说话。 大约走出了十多分钟,苏懿行突然停下脚步,而后转过身朝着她走来。 他本来清湛透亮的双眼里此刻痛苦与愤怒交织,然而却又如重伤的野兽一般,充满了让心悸的绝望,“们都骗?” 他声音低沉沙哑,苏嘉言霎时间觉得心脏又回来了,苏懿行这样的目光里,她的心脏好似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地、紧紧地攥住。 无可辩驳的一个问题,她紧咬着唇没有说出一个字。 苏懿行突然出手,一拳重重砸她身侧的围墙之上,他冷冷看了苏嘉言最后一眼:“别跟来。” 苏嘉言就站原地,看着他手掌微张着,迎着日光,一步一步走远了。 阳光灿烂刺眼,她眼眶刺痛,却没有半分泪意。 她静静站了很久,再一次迈开脚步,拖着崴伤而疼痛不已的脚,继续朝别墅走去。 进屋之后,苏嘉言蹬掉了高跟鞋,赤脚踩地板上,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找着赵珊珊。一番折腾下来,她的头发已经散了,凌乱地披着,而她的目光和方才的苏懿行如出一辙。 她又一次推开一扇门,正躲里面的亲热的男女立即分开,骂了一句“神经病”,她冷冷扫视一圈,没有找到,又退出去将门重重关上。 一间一间,直到她重新回到二楼孙妙彤招待她的房间,她一拧开门把手,就看见赵珊珊和孙妙彤各自占据了一个沙发,悠闲地躺着,面前金线描边的红茶杯上热气缭绕。 门打开的瞬间,里面的笑声戛然而止。赵珊珊回过头看了苏嘉言一眼,嘴角勾了一个嘲讽的笑,“怎么样,戏还精彩吗,苏小姐?” 苏嘉言没说话,一步一步往前走去,恍若浴血而往手握长枪的女战士。赵珊珊被她骇的气势震住,不自觉地往旁边缩了一步。苏嘉言没有看她,径直端起茶几上的红茶杯,朝她泼去,被子哐嘡落地,苏嘉言声音冰冷仿佛来着深渊谷底:“只要不好过一天,也别想好过。” 赵珊珊被茶汤烫得尖叫一声,然而她看着气势冰冷的苏嘉言,偏偏一个字都说不出。 对面的孙妙彤也被吓到了,她从未想过这个看起来柔弱善良稍显冷淡的女会有这样可怖的模样。 “嘉言!”身后突然传来傅宁砚急促的声音和匆匆靠近的脚步声,脚步声门口微妙地停滞了片刻,又继续靠近,他看到苏嘉言红肿的脸颊,手指轻轻靠上去,“怎么回事?” “三少,真是谢谢的伙伴今天一番苦心孤诣的招待,”苏嘉言偏头躲开,微微仰起头,声音里满是冰冷的嘲讽,“不管是‘没有恶意’的寿星,还是演技高超的影后,都非常、非常精彩。” 傅宁砚目光冷冷扫过孙妙彤惊慌失措的脸,“jessica,解释一下?” “lawrence,”孙妙彤赶紧走上前抓住傅宁砚的手臂,“对不起,,不是故意的,姗姗说想试探一下苏小姐,所以就让把她叫过来了。” 傅宁砚挣开孙妙彤的手,目光投到一旁瑟瑟发抖的赵珊珊脸上,“来说。” 赵珊珊神情楚楚,看着傅宁砚一脸委屈,泫然欲泣道:“三少,真的不是故意的。” “赵小姐,”苏嘉言陡然抬高声音,“原来用的手机冒充的语气给弟弟发短信还不算故意?” 赵珊珊一下子沉默下来,表情都僵脸上,片刻后她突然一改方才委屈惊惶的模样,撩了撩长发,冷冷一笑,“就是故意的那又如何,凭什么都是婊|子,徐沛珊可以和男朋友那么甜蜜,可以继续若无其事地当高岭之花。们惺惺作态的模样真让作呕!” 她无所畏惧地盯着苏嘉言,声音里全然没有了任何修饰,只有彻骨的恨意,“和三少认识四年,他从未对说过一句重话,就因为他居然要和断干净!算什么东西,不就是一个穷酸剧院唱戏的吗?以为别叫一句艺术家就是真的艺术家啦?笑话!艺术家还不是给当婊|子一样睡!和有什么分别!” 赵珊珊声音一句高过一句,到最后几乎破了音,撕裂一般刺耳。 苏嘉言骤然冷静下来,突然觉得自己泼妇一般和对骂的场景要多滑稽又多滑稽,她轻声一笑,“赵小姐,即使都是婊|子,也被金主抛弃的婊|子。” 赵珊珊哈哈大笑:“以为站身边的男会宠多久,等着瞧吧!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像甩了一样甩了!” “求之不得。” 赵珊珊依然哈哈大笑着,站起身脚步虚浮地朝着门口走去。 傅宁砚一把推开孙妙彤,伸手握住苏嘉言冰冷的手,声音几分几不可察的无措,“嘉言,对不起。” “哈,是替谁道歉?”苏嘉言挣开他手,冷冷嘲道。 傅宁砚不说话,又伸手握住,苏嘉言又挣开。反复两次,傅宁砚不由分说地将她揽入怀里,贴着她的耳廓轻声说:“是的错,对不起。” 苏嘉言动作都停下来,片刻后一个冷静机械的声音响起:“傅宁砚,恨。” 一字一句,冰冷彻骨。 覆水难收 傅宁砚目光沉下去,过了片刻冷声回答:“随便,不乎。” 话音落下,便拽住苏嘉言的手臂,带着她一径往外走去。 苏嘉言脚疼得厉害,傅宁砚脚步又快,走了十几步,她额上顿时起了一层冷汗。然而她只是紧咬着唇倔强跟后面,亦步亦趋但是一言不发。 下楼的时候,苏嘉言终于跟不上了,脚下一个趔趄,伴随着一声低低的惊呼,身体顿时往前倾去。傅宁砚吓了一跳,立即伸手搀住她的手臂,止住了下滑之势。 他低下头,这才发现苏嘉言已经肿起来的脚踝,脸色一时更加阴沉。只停顿了一秒,他突然用力将苏嘉言身体往上一托,将她拦腰抱起扛到肩上。 身体突然悬空,苏嘉言忍不住低叫一声,“放下来!” “闭嘴!”傅宁砚使劲按住她扑腾的双腿,扛着她径直朝楼下走去。 出去时,一路上不少都盯着他们窃窃私语,傅家三少一贯不乎这些议论,可是苏嘉言到底脸皮比较薄,到车上时她已是满脸通红,羞愤不已。 傅宁砚将车门关上,回到驾驶座上。 苏嘉言冷冷盯着傅宁砚,忍不住出声嘲道:“看着几个女为争得头破血流,是不是觉得非常有优越感?” 傅宁砚发动车子,沉着脸,“劝现最好不要继续挑衅。” “否则如何,打算像上次一样就地正法?”苏嘉言斜睨着傅宁砚,冷笑一声,语气里是全然的讽刺。 傅宁砚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她此刻头发凌乱,眼神愤怒偏又带着嘲讽,好似一头炸毛的狮子,他相信如果他有一句话触到了她的神经,她就极有可能扑上来一口咬断他的脖子。 虽还完全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他也知道赵珊珊今天的一番话是触到她的底限了,否则平日里无论他怎么故意挑衅都冷冷静静针锋相对的苏嘉言,不至于如此失态全然失去了一贯的风度。 如此一想,他便冷静下来,拨通了钟凯的电话。 此时车子已经出了凯悦路,驶入了车流之中,傅宁砚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森然的冷意:“钟凯,把赵珊珊的事处理一下。” 钟凯那边语气有片刻的犹豫,“三少,的意思是……” “接下来半年她可以不用出来活动了。” 钟凯那端沉默了片刻,说了一个“好”字。 傅宁砚打电话的时候,苏嘉言就一直几分冷笑地看着他,他刚一挂电话,她便冷冷嘲道:“三少这是杀鸡儆猴?大可放心,再如何下作也不会对的下任女伴做出赵小姐今天对做的事。” “不用这里继续扩大战场,不会和吵架。赵珊珊坏了的规矩,这是她应得的教训。”傅宁砚冷静吐词。 他的规矩……原来她被辱骂被陷害都不如他定的规矩来得更重要。苏嘉言一时齿冷,紧抿着唇,偏过头看着窗外。 空气一时安静下来,却似乎有浓烈的火药味正不断蔓延。苏嘉言憋着一股气,是以一言不发。傅宁砚却是……对目前的状况有些束手无策。 平心而论,安慰从来不是他的擅长,况且这件事归根究底是他的问题,他更没有任何立场去说什么漂亮话。此时安静下来,他才发现自己有些懊悔。赵姗姗的事他之前就可以处理得更加妥当,不会给她和孙妙彤联合起来欺负苏嘉言的机会。 苏嘉言如独胆英雄一般豁出身家性命与赵姗姗对峙的时候,傅宁砚才发现他过去的确小看了这个女。为了保护她乎的东西,她真的可以牺牲一切,包括性命。 这样想着,他不知不觉伸手握住了苏嘉言放膝盖上的手。 苏嘉言身体一震,转过头来怒目而视,试图挣开傅宁砚的手,“想干什么!” 傅宁砚不看她,左手继续掌着方向盘,右手却将她的手攥得很紧,很紧,他声音平静,前所未有的认真严肃:“嘉言,对不起。” 苏嘉言静了片刻,情绪骤然激动起来,“道歉谁不会说,但觉得道歉有用吗三少?是,确实不该瞒着懿行,假装自己还和以前一样纯洁高尚。可是懿行,他怎么能接受自己的女朋友和姐姐都做着这样的龌龊的……”她声音艰涩,“勾当……” “他是一个男啊,一个有自尊心的男怎么忍得下这口气,”她抬头看着傅宁砚,眼中的愤怒霎时间都化为让惊心的沉痛,“傅宁砚告诉,他要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傅宁砚松开她的手,踩下刹车,车子滑行一段距离之后稳稳停下。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苏嘉言,“会尽所能解决目前的境况。” 苏嘉言摇头,“帮不了,除非……”她顿了顿,“放过。” “不可能。”傅宁砚毫不犹豫地否决。 “三少,天底下这么多,哪里找不到比更漂亮又是唱戏的女……” “跟提分手?”傅宁砚打断她。 苏嘉言静了静,放膝上的手轻握成拳,“是,剧院的利润可以全部上交用来抵偿付出的成本,只要剧院继续存,总有抵偿干净的一天。” “不可能。”傅宁砚依然是这样简单而斩钉截铁的三个字。 “或者,三少也可以提出其他的抵偿方案。” “不要其他任何,”傅宁砚看着她,语气坚决没有半分置喙的余地,“只要。” 车窗外微风细细,苏嘉言的发丝被吹又落下,她心脏莫名地一震,随即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心底蔓延开去,“为什么,比漂亮比有趣的女比比皆是……为什么一定要将的生活也拽入地狱。”声音不知不觉变得低沉,甚有一丝苦涩的绝望,她紧紧盯着傅宁砚,“为什么不是其他,难道仅仅因为……”心里生出一阵强烈的预感,阻止着自己继续往下说——如果说下去,可能一切就真的覆水难收了,然而她声音却停不下来,好似着了魔一般,几分诡异的飘忽之感,“因为……长得像谢泽雅?” 周围的车流声好像突然静了下来,只有苏嘉言的发丝,还随着微风轻轻拂动。 傅宁砚目光一分一分冷下去,衬着没有半分血色的脸,越发显得深邃幽黑,仿佛虚空之处听不见回响的深渊。而深渊深处,却有一丝火焰正燃烧,灼灼的火光投映苏嘉言眼中,仿佛要将她的心脏也一并灼伤。 傅宁砚微微勾起唇角,弧度远超微笑的范围,却带着让不寒而栗的冰冷,“宝贝儿,知不知道有些事心照不宣就足够了。” 一瞬间,苏嘉言觉得自己不断下沉的心脏,终于触到了底。毫无疑问的湿冷冰凉和暗无天日,恍如荆棘遍地的鬼蜮。 但是知道了答案,她反而不再惶惶不可终日。 于是她学着他的样子,微微勾起嘴角,“当然。” 她的笑容还未来得及褪去,傅宁砚的手指突然朝着她的脖子探过去。苏嘉言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睫羽不自觉地微颤着,仿佛颤抖的蝴蝶。 她本以为傅宁砚要掐住她的脖子,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然而傅宁砚冰冷修长的手指却是捏着了她的下颔,沉冷的气息随即靠了过去。 这是一个……让想要逃离的吻,充满了绝望和苦涩的味道。 唇齿纠缠,粗暴的追逐、躲避与掠夺。苏嘉言感觉到傅宁砚紧紧按她背后的手掌正微微颤抖,仿佛想要将她狠狠揉进身体之中,却又忌惮着不敢用力。 哦,此时此刻,他眼中看到的一定不是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像是须臾又像是终年一般漫长,傅宁砚终于松开了她。苏嘉言口中一阵血的气息,她看着傅宁砚被咬破的嘴唇,一字一顿:“恨。” 傅宁砚大笑,依然一派玩世不恭,“随意,不乎。” —— 后半程,好像方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彼此的沉默之中,车子很快开到了苏嘉言楼下。 傅宁砚还是像之前一般,将苏嘉言扛身上。老旧的楼梯间里,脚步身一阵一阵回荡。 到了四楼,傅宁砚将苏嘉言放下来,“宝贝,开门。” “今天不欢迎。”苏嘉言声音清冷。 傅宁砚不为所动,“开门。” 苏嘉言冷冷一笑,“妓|女都有闭门谢客的时候。” 傅宁砚伸手去拿苏嘉言的包,“是,但是很可惜不能。” 很好,兜兜转转一转。他们终于回到了原点,不牵涉任何其他,一桩性质单纯各取所需的交易。 正僵持着,楼下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嘉言姐,姐夫,们回来啦!”话音落下,咚咚咚的脚步声就响起来。 聂君君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看两站门口,忙问:“怎么啦,嘉言姐忘带钥匙了?那里有备份,要不要……” “不用了君君,带钥匙了。”苏嘉言勉强一笑,从包里掏出钥匙,将门打开。 聂君君将头发凌乱一身狼狈的苏嘉言从头到尾打量一遍,转过头问傅宁砚:“姐夫,欺负嘉言姐了?” 傅宁砚笑得意味深长:“是,所以正跟她道歉。” 心惊肉跳 聂君君搀着苏嘉言进了房间,“嘉言姐,姐夫怎么欺负了? 苏嘉言已疲累得不想多说一句话,只好敷衍道:“一点小事而已。” 傅宁砚进屋之后,打了一盆水过来,蹲□将苏嘉言的脚轻轻放进水里。苏嘉言正要躬□去,傅宁砚伸手按住她的肩膀阻止了她动作。便见他挽起衬衫的衣袖,双手伸进水里握住她的脚掌。 苏嘉言当下愕然,聂君君旁扑哧一笑,“哎呀姐夫道歉真有诚意,长这么大还没帮谁洗过脚呢。” 苏嘉言闻言尴尬地别过目光,傅宁砚却好似并不意,笑着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看着傅宁砚低垂的眉眼,苏嘉言目光变了又变,最终清冷中带着几分怅惘。 她最开始唱戏,总是少了几分神韵。陈梓良便说,唱戏最重要的是入戏,把别的故事当做自己的故事,设身处地去揣摩物心思,品尝个中滋味,这样唱出来的戏,才有“魂”。 此时此刻,傅宁砚做到这步田地,心里是怎样滋味,又入这什么戏呢? 正胡思乱想着,傅宁砚突然抬头轻笑:“好了。” 他俊朗的眉眼和浅淡的笑意霎时闯入眼中,苏嘉言几分心惊,随即心底蔓延开一阵微涨的酸涩之感。 当年她初学《西厢》,只道这是一段郎情妾意的传奇佳话,真正了解之后,方知这些都是元稹为自己薄情寡性所做的粉饰开脱,一句“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便将其嘴脸暴露得一干二净。 所以旁眼中的甜蜜恩爱,或许真相腌臜不堪。 她唱戏十几载,轮到自己入戏,却是深陷囵圄,辨不清什么是良辰美景,什么是赏心乐事了。 洗完之后,傅宁砚又让聂君君找了冰块过来冷敷。 傅宁砚坐沙发一侧,苏嘉言的脚就搁他手掌心里。上次帮她擦药的时候,他就发现她的脚也非常好看,只是此刻肿得有些惨不忍睹。 “姐夫,需要红花油吗?”聂君君一旁看着,忍不住出声问道。 傅宁砚摇头,“现还不能用。” 冷敷了片刻,脚上的肿痛之感消退了几分,苏嘉言精神松懈下来,便有几分困意。傅宁砚见她神情倦怠,便撤了冰袋,将她打横抱起来。 聂君君见她也帮不上什么忙,也站起身:“姐夫先下去了?” “嗯,有事喊。” 聂君君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傅宁砚将苏嘉言抱回卧室,放到床上。苏嘉言头一沾上枕头困意就重重笼罩下来,也不管傅宁砚是不是还身旁,小心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片刻后就睡过去了。 傅宁砚坐床边,看着她却是久久一动不动。 许久之后,他伸出手指卷起了她的一缕发丝,指上绕了几圈,又松开。她头发松软柔顺,他手指之间跳跃,仿佛有生命一般。 傅宁砚这样无意识地一遍一遍玩着,目光却渐渐黯下去。 多年以来,他做事从来都是选择最经济的方式,以最快达到目的为原则,从不投入其他多余的精力。是以,对苏嘉言这件事,他也选择了一条他认为最直截了当的途径。 这是为什么他最初总是无所忌惮,因为苏嘉言对他而言,存的意义也就仅限于目的本身。 至于苏嘉言和谢泽雅长得相像这件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回避这一点。但是往往相处过程中,他避无可避。总是无意识地两之间做比较,相处越久,越发现她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 如果是仅仅看脸,还有可能产生混淆,但只要苏嘉言动起来,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喜,都能将她从千千万万个女中区分出来,她沉静的气质和内里倔强的性格,都无一例外打上了专属于她自己的标签。 是以,越到最后他越发不敢轻易下定义,更不想去分辨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 他唯独肯定的一点是,他不需要爱情。 然而此时此刻,看着苏嘉言安静姣好的侧颜,他心里却不可抑制地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换一个方式开始,故事会如何发展? —— 苏嘉言登台之前,脚伤总算好得差不多了。这一周里,苏懿行的电话永远都是关机。她去学校找过苏懿行,却被告知他临时签了一个实习,已经去外地了。至于徐沛珊,更是联系不到。 日子充满了让煎熬的焦躁,好似一团找不到头绪的乱麻。 周六的时候,她的最后一场演出如期而至。 十年前她正式登台,唱的是《游园》,今日暂别,依然是《游园》,只是十年之间,心境已然天翻地覆。 若当时有几分为赋新词强说愁,如今就是却道天凉好个秋。仿佛了走入了一团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之中,如何继续往前全凭知觉。 开始化妆之前,苏嘉言给傅宁砚发了一条短信。 黎昕站她身旁,笑得不无感概:“没想到还是到了今天。” 苏嘉言微微一笑,“师兄,不是不唱戏了,只是想暂时休息一年而已。” “如果真的不唱了也好,找到一个好归宿比什么都重要。” 苏嘉言捏着眉笔的手微微一顿,垂眸,笑得几分惆怅,“这就是安身立命的地方。” “这话傅宁砚肯定不爱听,”黎昕轻轻一笑,“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 苏嘉言心里一时难过不已,只觉五味**打翻了,胡乱搅成了一团。她深吸一口气,依然微微笑着,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几分:“师兄,这是赶走吗?” “怎么会,兰亭剧院永远都是的家。师傅,还有,永远都是亲。” 苏嘉言静了片刻,扬起嘴角轻轻“嗯”了一声。 正当此时,手机响起来。 苏嘉言将手机拿过来,是傅宁砚回的短信:还饭局,不知道能不能过来。 苏嘉言垂眸,敛了目光,将手机锁上,放回去继续化着妆。 “傅宁砚不来看最后一场演出?” “他有事。” 事实上傅宁砚极少过来看她的演出,倒是杜岩歌来得比较勤。她倒也不意,反正发短信过去只是例行通知。 八点钟,演出正式开始。 苏嘉言上台之后就看见杜岩歌坐第一排,后者触到她的目光时,颔首一笑。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一句句唱词多年的演出中已成了她的一种本能,举手投足,不著一字,尽得风流。 这是她十年演出中最酣畅亦是最投入的一次,仿佛她已身园中,几分陶醉,几分惜春的怅惘,几分寂寞与自伤身世。 不知不觉间,已将这一折演完。苏嘉言鞠躬谢幕之时,掌声经久不息,杜岩歌抱着大束的百合走上前来。 苏嘉言道了一声谢,接过花束时,骤然发现杜岩歌眉头紧蹙,神情严肃,她还未细想,手中就被塞入了一张纸片。 苏嘉言心中疑惑,等谢幕之后,她立即回到后台,将手心里的东西拿出来——那是从门票上撕下来的一角,上面潦草地写着一行字,她看清楚上面的字后脑中顿时嗡的一声,手里的花束不自觉落了地上:徐沛珊自杀了。 黎昕忙转过头来问她:“嘉言,怎么了?” 苏嘉言回过神来,立即将头饰摘下来,飞快回答:“沛珊出事了!” 来不及对徐沛珊的事一无所知的黎昕解释更多,苏嘉言匆匆卸妆之后就和黎昕一起出了剧院。 杜岩歌的奥迪就停门口,看见他们来了立即按了一声喇叭。 两也不客套,迅速上了车,车子朝着崇城第一医院飞快驶去。 车上杜岩歌才详细说起事情始末:徐沛珊已经消失一周了,但是大家以为她和苏懿行一起去了外地实习,也就没有意;况且大三下,又是快到期末的时候,课都很少。 今晚八点多的时候,住徐沛珊对门的女生找她借吹风机,发现她门没锁,又没应答,一进去就看见她正躺床上,手臂垂了下来,手腕浸一盆血水之中。 苏嘉言听得心惊肉跳,“她现怎么样了?” “救护车现已经到了医院,应该不会有事。” 黎昕脸色沉肃,“沛珊为什么要自杀?” 杜岩歌也是一头雾水,透过后视镜看了看苏嘉言,“苏老师,沛珊和懿行之间是不是出问题了?” 苏嘉言支吾片刻,语焉不详地回答:“好像是分手了。” “为什么?上次他们一起来剧院还很好啊。” “师兄……具体的事情之后再说吧。”她声音沉下去,带着无法掩饰的疲累与萧索。 三一时都不再说话。 到达医院时,徐沛珊刚刚从急救室出来。躺雪白的床上,巴掌大的脸乌发的衬托之下,越发显得惨白。 她漆黑的眼珠直愣愣地盯着苏嘉言,好似灵魂出窍了一般。 苏嘉言看了看黎昕,又看了看杜岩歌,“师兄,杜教授,想和沛珊单独说两句话。” 黎昕和杜岩歌点点头,转身出了病房。 苏嘉言床边坐下,静静地看着徐沛珊,许久之后,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徐沛珊眼珠转了转,声音几分艰涩:“不用同情。” 魂飞魄散 “没有同情,”苏嘉言微垂着眸,“应该了解懿行的性格,想用这种方法获得他的谅解,是没有用的。” “不想获得他的谅解!”徐沛珊陡然抬高声调,但由于过于有气无力,这声音便似从声道里硬生生挤出来一般,虚虚浮浮地卡半空。 苏嘉言看了她一眼,斟酌又斟酌,还是直言不讳:“那何必不关上门再死?” 徐沛珊一怔,随即慢慢露出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真是一个冷酷的女。” 苏嘉言不以为意,声音冷静,“并不想死,不然不会还留下退路,所以不同情,用死亡逃避事实的不值得同情。”她看着徐沛珊面无血色的脸,“那次厨房,已经打算为自己找后路。而既然知道和三少的真实关系,大可以直接找摊牌——反正没有任何立场指责的行为。” “……开不了口,不想伤害懿行。” “那何必跟他开始,”苏嘉言冷冷出声,“为什么不和封羽断干净再去招惹他,不管有什么苦衷……恕直言,的行为就是脚踩两只船。” 徐沛珊因暂时愤怒而燃烧起来的目光渐渐暗下去,苍白的脸上表情木然:“没有办法……难道生活黑暗里的就没有权利追求阳光吗,难道这件事就成了一辈子不能洗脱的耻辱吗?” 苏嘉言轻轻摇了摇头:“难道还不明白,错不自己身处黑暗,而是把他也拉进了黑暗。” 她站起身,“不管信不信,这件事没有告诉懿行,一直等主动告诉,和商量。”她顿了顿,声音比方才更为平缓,“世界上还有更多的,比境遇艰难,可是他们没有选择去伤害别。” 徐沛珊一言不发,目光落虚空之处,安安静静好似已经消失一般。 苏嘉言耐心等了片刻,徐沛珊依然不曾开口。空气中再次滑落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苏嘉言迈开脚步朝门口走去,手握上门把手的瞬间,她好似想到什么,顿下脚步,也不回头,轻声说:“车上的时候,给懿行发了短信。” 如同水中沉浮的濒死者发现了浮木,徐沛珊目光顿时亮了起来,期期艾艾地看着苏嘉言:“懿行他……” 苏嘉言心里莫名有几分难过,她摇了摇头:“对不起,不知道,他没有回短信。” 徐沛珊表情僵住,目光霎时彻底熄灭,如一把火终于烧到了尽头。 苏嘉言不再看她,打开了门。 黎昕和杜岩歌见她出来,立即迎上去,“嘉言,情况怎么样?” 苏嘉言轻轻摇了摇头,“她应该不会再做傻事。” 杜岩歌微微舒了口气,“那就好。” 杜岩歌又进去打算和徐沛珊沟通,但是后者一直不发一言。杜岩歌无奈,只好给生科院辩论队里徐沛珊的朋友打电话,嘱托他过来照顾。 三安排妥当之后,离开了病房。 刚刚走到楼下,苏嘉言突然旁边的停车场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封羽正拿着手机一边通话一边抬头张望,神情颜色而又焦灼。他专注于通话内容,甚至没有发现苏嘉言几。 苏嘉言只看了一秒,就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 就他们走到杜岩歌车边时,正准备上车时,突然听见封羽大叫一声:“沛珊冷静一点!” 三都吓了一跳,忙转过身抬头顺着封羽的目光看去——徐沛珊穿着宽大的病号服,一动不动地坐窗台上。 苏嘉言顿时脚底一软,伸手扶住黎昕的手臂,声音发颤,“沛珊她……” “快报警!”杜岩歌大喊一声,迈开脚步飞快朝楼里跑去。 封羽这时也注意到了苏嘉言,立即将电话开了免提。而这边黎昕一赶紧拨打电话始报警。 徐沛珊飘忽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不怪们,只怪自己。” “沛珊!别冲动!”苏嘉言朝着楼上大喊。 “既然这里已经没有的容身之地,那就去死吧。”徐沛珊好似没有听见大家的声音,自顾自说着。她声音气若游丝,声调平平毫无起伏变化,像是从嗓子里硬生生挤出来一般,只听得毛骨悚然。 “沛珊!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别做傻事!”黎昕也大喊。 四周已经有渐渐围拢过来,都指着徐沛珊交头接耳。 封羽握着电话,声音发颤:“沛珊,别做傻事!想要什么,都答应!” “什么都不想要。”徐沛珊虚浮的声音继续从手机里传出来,说完,她突然将一条腿跨出窗外,宽大的裤腿风中晃晃荡荡,一时间,大家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口。 封羽更是吓得声音都哆嗦了:“不是要和分手吗?答应,赶快从窗台上下来!们慢慢说!” 徐沛珊慢慢抬起头,电话里传来一声轻笑,“哈。分手有什么用,反正这一生已经毁了,反正大家都不喜欢。爸、爷爷、室友、老师……哦还有懿行,哈……懿行也不喜欢。” “沛珊!喜欢啊!快下来!要什么都答应!” 徐沛珊不理封羽,继续慢慢悠悠恍恍惚惚地说着:“妈说,当年得了肺炎,烧得都神志不清了,奶奶却故意不送去医院,想让就这么烧死,这样家里就只剩下弟弟一个孩子了。可是命硬,活了下来。第二年,弟弟却掉进池塘里,淹死了,哈哈。他们都说是把弟弟推下去的,哈……所以他们要让还债,让替弟养老,养一大家子亲戚……封羽……” 封羽陡然听见自己的名字,身体顿时一震,“沛珊……” “封羽,有多感激,就有多恨。”说到这句话时,她情绪终于有了少许波动,“三年前就该从玉竹山跳下去了,是救了,谢谢,不过今天,还是要走了。” 此时电话里传来杜岩歌气喘吁吁的声音:“沛珊,听老师的话,快从窗台上下来!” 徐沛珊立即转过头去,“别过来!” 由于这个动作,她的腿又缓缓荡荡起来,底下的顿时吓得捂住了嘴。 苏嘉言此刻一颗心都要从嗓子口里跳出来的,此刻见情势如此,更加站不住,犹豫了两秒,也朝着楼里跑去。 电梯很快就到了六楼,苏嘉言推开门时病房里已经站了四五个医生护士,杜岩歌站最前方,跟徐沛珊交涉。 苏嘉言挤到杜岩歌身边,抑制自己身体的颤抖,看着徐沛珊,声音尽量克制冷静,“沛珊,要是跳下去就真的再也见不到懿行了。” “不乎!”徐沛珊情绪陡然激动起来,盯着苏嘉言眼神怨毒,“轮不到惺惺作态地安慰!反正他也不会原谅!” “说白了就不就是想用死来要挟大家吗?”苏嘉言也不自觉提高声音,毫不畏惧地直视徐沛珊的眼睛。 “苏老师,”杜岩歌连忙阻止她,“别刺激她。” “以为不敢死吗?!” 苏嘉言上前一步,“那倒是跳下去啊!” “苏老师!”杜岩歌低喝一声,伸手去拉苏嘉言。 苏嘉言挣开,不为所动,又往前走了一步。 徐沛珊紧紧握着窗框,屁股又往外挪了半分:“别过来!” “真正想死的早就静悄悄一个死了,不等们走远,还大张旗鼓给封羽打电话,只怕闹得不够大,以为演电视剧吗?!有本事就现跳下去!”她又往前走了一步,“曾经真心实意心疼过,”苏嘉言又往前走了两步,声音沉下去,“知道不容易,也希望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可以为提供帮助……知道那天剧院门口看到,是怎么想的吗?” 徐沛珊抓着窗框,紧抿着唇,目光阴沉地盯着苏嘉言。 “那个时候转着伞上的水花,身体看起来那么瘦弱,”苏嘉言继续往前走,“想,今后一定要让经常到家来吃饭,给烧懿行最喜欢吃的红烧排骨,再胖一点,一定比现更好看。” 离窗台只有三步之遥,苏嘉言停了下来,“和懿行,都真心实意地喜欢过。每个都会犯错,但是必须往前看。才二十一岁,生刚刚过去四分之一,如果这里停下来,永远都看不到未来可能发生的惊喜,”苏嘉言往前迈了一步,又迈了一步,只剩一步,能够听见徐沛珊激烈起伏的呼吸,“如果那些肮脏的不想回想的往事一直紧追不舍,那就跑起来,”苏嘉言缓缓地伸出手,“跑得足够快,就可以把它们远远甩后面……” 话音戛然而止,苏嘉言突然将徐沛珊的腰紧紧环住,使出全身气力往里面一带!徐沛珊尖叫一声,身体顿时往里倒去,“咚”的一声,徐沛珊压苏嘉言身上,两重重跌倒地。 杜岩歌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回过神后立即冲过去帮忙死死压住徐沛珊的手脚。 苏嘉言爬起来,大口喘着气,突然,她照着徐沛珊的脸一巴掌狠狠扇过去,而眼泪也刷地落了下来,声音愤怒而颤抖,“这是欠的!” 星辰寥落 徐沛珊静了一秒,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一旁的医生护士连忙赶上前来,七手八脚地将徐沛珊抬回床上。 经过一番折腾,她手腕的刀口又开裂了,一时又是止血又是重新输血输氧。苏嘉言坐窗边的地板上,兀自心有余悸。 她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水,手脚冰凉好似从冰湖中打捞出来一般。 杜岩歌耐心地蹲一旁,温声安慰:“苏老师,没事了。” 此时黎昕和封羽也都跑了上来,封羽直奔床头,看着紧闭双眼面色煞白的徐沛珊,静了几秒,突然生硬地别过头去,狠狠抹了抹眼睛。 黎昕上前来将苏嘉言架住苏嘉言的手臂,将她扶起来,旁边的空床上坐下。 大家都还未从方才的惊魂之中回过神来,一时都是默默。 片刻后护士处理完毕,嘱咐几句之后离开了病房。又过了一会儿,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傅宁砚急匆匆出现门口。 他还穿着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身上带着酒味。他率先看到苏嘉言,也顾不上和其他打招呼,立即走上前去握住苏嘉言的手。 她手心里还带着湿腻冰冷的汗,体温之低,让傅宁砚不由吃了一惊,他立即脱□上的外套给苏嘉言披上。 “情况怎么样?” 回答的是黎昕:“现已经没事了。” 傅宁砚抬眼,看到了旁边病床边的封羽,后者正蹙眉看着徐沛珊,不发一言。 杜岩歌和黎昕心里都有疑问:为什么现场的不是苏懿行,而是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为什么没告诉傅宁砚,他却自己跑过来了。 然而此时此刻显然不是答疑的时间,又静静坐了几分钟,黎昕和杜岩歌率先告辞了。 苏嘉言体温已经没那么低了,只是依然紧抿着唇,身体僵硬,微微发抖。傅宁砚握住她的手,低声问:“要待这里吗?” 苏嘉言摇头。 傅宁砚便将她搀起来,对封羽道了声别,而后揽住苏嘉言的肩膀,慢慢离开了病房。 苏嘉言全身力气似乎都被抽干了,只倚靠着傅宁砚身体的力量一步一步往前。出了医院之后,傅宁砚索性将苏嘉言打横抱起,飞快地往停车场走去。 将苏嘉言放入驾驶座之后,傅宁砚去附近买了热奶茶和蛋糕。 他将车门关上,把奶茶递到苏嘉言手中。 苏嘉言紧握着杯子,片刻后轻声说:“赶快离开医院。” 傅宁砚目光沉静,立即发动车子,朝着剧院的方向驶去。 傅宁砚选了一条车少的路,将车子开得很慢。窗外灯火璀璨,夜风微醺。静静开出去一段路之后,苏嘉言突然出声,“她差点死面前。” 她声音很轻,几分惶惑之感。 傅宁砚立即停了车,伸手紧紧攥着她已经回温的手,“已经没事了。” “如果她死了,懿行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也不会原谅自己。” “没事了,”傅宁砚低声安慰,“她没有死,封羽会寸步不离地陪她旁边。” 苏嘉言微微闭上眼睛,眉目之前一股挥之不去的灰败倦意,“有句话还是没跟她说……她配不上懿行。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了。” 冷冷清清的语调,夹杂着愤怒过后的失望,但更多的是却是一种漠然。 傅宁砚一怔,原来对于苏嘉言,真正的决绝不是恨,而是漠然。 徐沛珊已经不值得她付出分毫的情绪,爱也罢,恨也罢,愤怒也罢……这些都已经与她无关了。 —— 苏懿行凌晨的时候到达崇城综合医院,一身征尘满目倦意。 昏暗之中,封羽趴床边沉沉睡去,病房里非常安静,而整个城市也都沉寂下来。他站窗边,透过玻璃看了许久许久。窗户上映出的一张脸比往日消瘦,眉峰紧蹙,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落拓之感。他身上,属于少年的青涩几乎已经完全褪去。 许久之后,他从旁边柜子上拿起一张缴费单,空白的背面写了几行字,垂眸看了片刻,将其撕成正方形。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纸片,飞快地折叠起来。不一会儿,一只纸鹤出现手指之间。 他顿下|身,将徐沛珊苍白的手,轻轻摊开,把纸鹤塞进她手心,合拢起来。他团住她的手,额头轻轻贴上去,许久许久,一动不动。 黑暗中,好似一尊凝然不动的雕像。 漫长的时间之后,他将徐沛珊的手缓缓塞进被子里,站起身走到门口,停步看了病床上的轮廓最后一眼,提起地上的行李袋,开门走出病房。 夜风已经凉了下来,苏懿行提着行李袋,街头安静走着。 他小时候也爱跟陈梓良和黎昕后面学戏,这么多年忘记泰半,唯独还记得《宝剑记》里的一折《夜奔》,说是“欲送登高千里目,愁云低锁衡阳路。鱼书不至雁无凭,几番空作悲秋赋。回首西山日已斜,天涯孤客真难渡。” 此时此刻,脑海中反复闪现着初雪那日,徐沛珊穿着白色大衣和火红围巾站雪地安静微笑的场景,眼睛亮晶晶的,宛如夜空中的星辰。 他仰头看了看寂静的夜空,城市灯火依然明亮,天空灰蒙,没有任何星辰的踪迹。 静静看了许久,他微微勾起嘴角。垂下头,沿着眼前的路一直往前走。 一路没有回头。 —— 苏嘉言睁开抬头,就看到傅宁砚安静的睡颜。她微微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竟是躺傅宁砚怀中,这才想起来昨晚傅宁砚又自己住处留宿了。 昨晚傅宁砚一直陪伴开解,耐心而又细致,她也便渐渐从那种宛如溺水一般的心悸之感中走出来。 苏嘉言静静看着他清朗的眉眼,一颗心仿佛飘深海之中,浮浮沉沉。 不知过了多久,她握住傅宁砚圈住他的手臂,正想将其拿开,傅宁砚眼皮微微一动,随即缓缓睁开双眼。 他目光有片刻迷蒙,片刻后回复清明,微微一笑,“早安。” 苏嘉言目光闪躲,“早。” 她见傅宁砚已经醒了,也便不再顾忌,撑起身体便要坐起来。谁知傅宁砚伸手将她手臂一拽,她身体失去支撑,立即倒了下来。 随即,她意识到自己的手掌好像碰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脸颊霎时变得通红。 正打算挪开,傅宁砚却一把攥住她的手,随即一个翻身将她压身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苏嘉言正要说话,傅宁砚低下头含着她的唇,辗转片刻,舌尖灵巧地探了进去。他的手掌也顺着她腰部没有一丝赘肉的曲线缓缓向上,触到中心时,苏嘉言身体一缩,忍不住轻轻地“嗯”了一声。 傅宁砚本已半硬的前端此刻更是快速充血,他目光微微一黯,吻沿着精致的锁骨一路往下,随后停她胸前。 随着傅宁砚极有耐心的啃咬,苏嘉言身体也渐渐热了起来,颊上泛起一层薄红。 乌发如墨,衬得她白皙中泛着清透绯红的脸颊越发显得诱,而她双眼迷蒙湿润,傅宁砚看了一眼,便觉热血都飞速地往上涌。 他修长的手指探到下方,指尖捏住了前方小小的凸起,一边几分恶意地挑弄着,一边看着苏嘉言双眸越发水润,呼吸也渐渐断了线一般,随着他的动作不断起伏。 认识以来,两总有龃龉的时候,唯独床上却越来越和谐。她虽然依然不会配合他,但是已经不太抗拒表达自己真实的感受。 很多时候,如果他经营得好,还能获得她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叫,虽然不夸张,倒已是十足的鼓励。 又挑弄片刻,他指间已是湿漉漉,苏嘉言的身体更是几乎瘫软成泥。 他低头含住她柔润的唇,挤入两腿之前,正要缓缓进入,苏嘉言突然把他轻轻一推,“等一下!”说着伸出手去拉旁边柜子的抽屉。 傅宁砚目光跟随着苏嘉言的莹白细长的手指,看着她从抽屉里摸出一枚避孕套。 哦,他居然忘了。 生平第一次,傅宁砚戴得有些不情愿。 当然他一贯不会将避孕的责任推给女方,更不想冒任何风险。 他按住苏嘉言的腰,缓慢地深入到底,等了片刻,随即开始有规律的运动。 苏嘉言轻咬着唇,他的不断攻伐之下,呼吸越发凌乱。而傅宁砚看着她湿漉漉的黑色眼睛,脑海中忽然飘入一个诡异的念头:不知道和嘉言的孩子,长得会像谁。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傅宁砚就吓了一跳,当即加快律动,让越渐激烈的官能感受将思绪彻底淹没。 之后,苏嘉言先去洗澡。等她回到卧室,却发现傅宁砚正发呆。 他听见她脚步声时才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想不想去散心?” 苏嘉言当即摇头,“想多陪陪师傅。” “以为会将剩下来的时间用来陪。” 苏嘉言静了片刻,出声道:“的衣柜现有一半是的衣服,浴室里有一整套洗漱用具,一周有四天这里吃饭,请问还要再怎么多陪?” 傅宁砚也是一怔,抬眼看去,旁边的柜子上就放着他平时爱看的书,书上压着他最常戴的袖扣——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和苏嘉言居然已是半同居的状态了。 义不容辞 若之前有说,傅家三少会甘心住一个始建于上世纪只有五十多平米的老旧房子里,傅宁砚一定会嗤之以鼻,但现这件事不但发生了,而且还悄无声息连他自己都毫无觉察。 算起来,他苏嘉言这里待的日子的确越来越长,他也不自觉地将这里作为下班之后的首要去处。比起其他娱乐场所,还是苏嘉言这里的气氛更让他能放松身心。无论是摆桌子上的鲜切花插**,堆沙发旁边盖着图书馆印章的小说,还是从厨房里飘散出来的饭菜香味,都充满了让愉悦的生活气息。相比而言,栖月河的别墅倒有些华而不实了。 苏嘉言床边坐下,伸手拿过手机,手指划拉片刻,神情渐渐低落下去。 傅宁砚坐起来,“没有消息?” 苏嘉言摇头,失落说道:“他还是不想见吧。” 傅宁砚也有几分歉疚,毕竟此事因他而起。他披衣从起身,“可以找到他正实习的地方。” 苏嘉言立即摇头,“不想越过他替他做决定,尊重他的意愿,”她目光看向窗外,惆怅轻叹,“……毕竟是他姐姐。” 傅宁砚眸光微敛,也便不多说什么,起身去浴室洗澡。而苏嘉言则是去厨房准备早餐。 吃饭的时候,傅宁砚和苏嘉言说起剧院改造的计划。 “将现的演出厅改建为形体房,然后剧院旁边依照现有建筑的样式与规格建一个更大的演出厅,面积是现的两倍。中北区的戏曲民俗博物馆会剧院附近选址建立昆曲分馆,而这条路走出去,”傅宁砚用手指餐桌上大致比划附近地形,“以现的精舍书城为中心,规划为cbd,这样剧院就会位于商务区的辐射范围。” 苏嘉言跟着傅宁砚的思路进行想象,突然想起之前傅宁墨所说,剧院这一带本是要开发成为商务区的。按照这个说法,的确剧院现所处的地方,才是最佳的选址中心。而为了保存剧院,傅宁砚把整个商务区都往东移动了。同时对剧院本身的改建,也几乎没有对剧院主体造成任何影响。 苏嘉言知道剧院的建筑都已经有些年岁了,陈梓良一生的日子几乎都剧院度过,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于他而言都有特殊意义。 “谢谢。”苏嘉言看着依然详细说明的傅宁砚,突然低声说道。 “……同时今后还会有一笔专款……嗯,刚刚说什么?”傅宁砚抬头。 “谢谢,”苏嘉言看着傅宁砚,目光诚恳,“的规划很周到,……代师傅感谢。” 傅宁砚立即弯起嘴角,深邃狭长的眸中也染进清透的笑意,然而他嘴上还是不肯承认自己受到了鼓舞:“只是一贯对自己的工作有些完美主义而已。” 苏嘉言有些哭笑不得,也不跟他争辩,只是抬起筷子,默默地往他盘子里夹了一个煎得金黄漂亮的荷包蛋。 苏嘉言率先吃完,就去卧室帮忙傅宁砚搭配出门要穿的干净衣服。等她配好拿出来时,餐厅已经没了,而桌子上收拾得干干净净。 “三少?” “嗯?”几分慵懒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苏嘉言好奇走过去,却发现傅宁砚……洗碗。 苏嘉言被这突兀的角色转换吓了一跳,以前傅家三少从来都是做甩手掌柜的,今天居然一时兴起主动洗碗? 苏嘉言将目光移到他浸洗洁精泡沫中的修长双手之上——而且动作还算熟练。 “三少,去换衣服吧,自己来。” “只剩一个了。”傅宁砚不为所动。 苏嘉言忍俊不禁,“是专门来家开发以前没有的技能吗?” “谁说的,”傅宁砚挑了挑眉,“好歹也会做几道菜,洗碗不至于难倒。” “……哪几道?” “蛋炒饭。”傅宁砚坦然回答。 “……还有呢?” “西红柿炒蛋。” “水煮蛋,水煮荷包蛋,虾仁蛋汤……” “可以了!”苏嘉言笑着打断他,“专程和蛋过不去吗?” “嗯……”傅宁砚拖长声音慢慢悠悠回答,“大多数时候是它和过不去——大家都说宁愿去喝刷锅水也不喝做的蛋汤。” 苏嘉言简直要被他打败了,掩嘴哈哈大笑。 傅宁砚不紧不慢将最后一只洗净的盘子摞到一边,将手冲干净之后转过头来看着苏嘉言,目光深邃,几分探询,“总算愿意对笑了。” 笑声戛然而止,苏嘉言表情顿时僵滞下来,原本笑意盈盈的眼中也浮起一层薄怒。她背过身就要走开,傅宁砚却伸手一把将她拉入怀中。 他身上一阵清淡的香味,慢慢悠悠地缠绕着苏嘉言的鼻息,“看,们其实可以和平相处。” “不知道是谁说过最喜欢牙尖嘴利的模样。”苏嘉言立即反击。 “那是错了,”傅宁砚微微低头,看着她净如琉璃的双眸,“笑起来最好看。” 呼吸非常静,而傅宁砚带着笑意的眼睛这样专注地看着她,简直……深情得犯规。心跳也不可抑制地加速,激烈得让她胆战心惊。 明知这就是猎布下的陷阱,然而这样的对视之中,却又不自觉地被吸引,几乎想要孤注一掷,纵身而入。 然而这是傅宁砚,一贯吃不吐骨头的主。 苏嘉言心沉下去,立即几分慌乱地推开傅宁砚,硬生生别过目光,刻意放冷了声音:“三少,这样很没意思。” 傅宁砚也不意,微微耸肩收回目光,“今天有什么安排?” “要去剧院。” 傅宁砚走到客厅,从沙发上拿起衣服,“明天jessica回国,要为她践行,晚上可能不回来了。” 他说的不是“过来”,是“回来”。 苏嘉言心脏不可抑制地一震,但面上依然是淡淡的:“三少可以不用向报备行程。” 傅宁砚目光也沉下去,一言不发地穿好衣服,带着几分不悦离开了房间。 苏嘉言静静站了片刻,极轻地叹了口气,随即收拾东西去剧院。 —— 改建工程即将动工,剧院要关门三个月。黎昕便策划暑假期间帮陈梓良办昆曲讲座和大师课堂,大体行程已经确定下来,苏嘉言过去帮忙提些建议。 院子里有几个演员正咿咿呀呀练功,见苏嘉言过来了立即停下来打招呼。苏嘉言笑着一一回应,问:“大家见到黎师哥了吗?” 一个唱丑角的师弟指了指书房,“师兄早上起来就一直里面,也没吃早饭,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 苏嘉言心下疑惑,朝着书房走去。 她敲了门,里面传出几分不耐的声音:“进来。” 苏嘉言推开门,只见黎昕正飞快地翻着什么,一贯温和带笑的脸上此刻正泛着怒意。 苏嘉言几分忐忑,“师兄,怎么了?” 黎昕听见她的声音,怒火好似一霎被点燃了一般,他抄起正翻看的东西一把扔到苏嘉言脚边。 苏嘉言心下一惊,连忙弯腰拾起来。 那是一份订立成册的文件,第一页翻开就是栖月河的别墅。 一种不祥的预感一时笼上心头,苏嘉言飞快地翻看着,后面还有傅宁砚送给她之后就一直停车库里的兰博基尼的照片;他们相处的各种抓拍,每一张里面她是面色不豫。而翻到最后,却是傅宁砚与赵珊珊约会的照片。 “打算什么时候告诉?”黎昕声音冷肃。 苏嘉言紧咬着下唇,“师兄,听解释……” “如果不是现师傅的来往信件都是处理,这东西就要到师傅手里了!”黎昕重重一拍桌子,“是疑惑怎么从来不肯带傅宁砚回来见和师傅,每次提起总是推脱他工作很忙。” “师兄,别生气。”苏嘉言连忙走到近前。 “当然生气!”黎昕声音沉痛,“为什么不跟和师傅商量就擅做决定?让和师傅有什么颜面面对!堂堂两个大男守不住一个剧院,居然要一个女去……去……”他一时说不下去,重重叹了口气。 “师兄,别自责,是的错,是怕和师傅担心,再说当时情况紧急,这是唯一的办法了。”苏嘉言急忙解释。 黎昕伸手扶住苏嘉言的肩,低头看她,语重心长,“情况如何紧急,都不能牺牲的幸福啊嘉言,这件事让师傅知道了,让他心里怎么过得去。知道师傅拿当亲生女儿,一直为操心,生怕所遇非。” “就是因为这样,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剧院垮掉,”苏嘉言解释,“这是师傅一生的心血,师傅一手把和懿行拉扯大,这点牺牲……不算什么。” “不算什么?这可是关乎一辈子的幸福啊嘉言!——懿行是不是知道了这件事?” 苏嘉言闭眼点头。 “……”黎昕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苏嘉言,半晌后轻轻摇了摇头,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是打算一个把误解都抗下来吗?” 苏嘉言顿觉心中酸涩,喉咙里好似梗了一个硬块,“师兄,”她轻轻挣开黎昕的手,走到一旁,看着窗外,声音依然冷静,眸中却泛着湿意,“师傅一直教导,不要前说自己的不幸。还记得小时候和一起练功,没做好,被师傅惩罚的事吗?如果出手帮忙,可能会被罚得更重。所以……有些事就是这样。如果剧院能够存活下去,让做任何事都心甘情愿。师傅对们有养育之恩,换做是,也是义不容辞。” 黎昕静静听着,片刻之后他突然摇头,“不和讲道理,免得被绕进去。反正无论如何,决不会要一个女来做牺牲,”他说着紧紧扣住苏嘉言的手,“走,带去找傅宁砚,和他说清楚。” “师兄!”苏嘉言挣扎,“还有两周就要动工了,要这个节骨眼上让事情出岔子吗?” “但是看着和这种男一起,一天都忍受不了!” “师兄冷静点,这么做只会让做过的事功亏一篑?”苏嘉言使劲挣开黎昕的手。 “总有其他办法,们去跟傅宁砚谈条件。” “他不会接受其他任何条件,不然不至于非要走到这步,师兄,别告诉师傅,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况且,事情没想得那么糟糕。就当是……谈一场注定失败的恋爱吧,”苏嘉言垂下目光,“保证,用不了多久傅宁砚就会对失去兴趣。” “别说了。”黎昕打断她,“不管说什么,都无法接受……” “嘉言!”正此时,门外突然传来陈梓良的声音。 苏嘉言赶紧抹掉眼角未干的眼泪,将文件塞进抽屉,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看向门口,“师傅。” 再起波澜 “嘉言,过来了,”陈梓良走到近前,“正好有事和们商量。” 黎昕立即敛了表情,恭顺地立一旁。 陈梓良从桌上的文件里翻出一张邀请函,摊开递到苏嘉言手里,“有个酒会邀请过去,知道不喜欢这种场合,和黎小子代去吧。” 苏嘉言垂眼看了看邀请函,落款处写着欢宜文化有限公司。欢宜文化和剧院一直有合作,若说不去到底不太合适。 答应下来之后,陈梓良又问:“前几天煌安派过来讨论改建计划,情况如何?” 黎昕回答:“看过了,大体没有问题,如果师傅想知道详细情况,再和您细说。” 陈梓良颔首,“事情交给放心——有没有什么重要信件?” 黎昕面色一沉,苏嘉言见此心脏顿时悬到嗓子口,无意识摩挲着自己的手指,拼命克制想要往抽屉看去的冲动。 黎昕默了片刻,回答:“没有,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信函。” 陈梓良“嗯”了一声,笑道:“那行,继续看着,出去看看小崽子们练功。” 苏嘉言一直维持着淡笑的表情,目送着陈梓良出了门,这才敛了笑意,长舒一口气。她立即将抽屉的文件拿出来,塞进自己包里,“师兄,此事一定要瞒着师傅。” 黎昕抿了抿嘴,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苏嘉言叹了口气,“知道师傅心脏不好。” 黎昕拳头往书桌上重重一砸,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苏嘉言目光书桌上扫视一圈,“师兄,这文件是谁寄过来的?” “不知道,没有署名。”黎昕找出快递袋子递给苏嘉言。 快递单收件信息是打印的,而寄件地址姓名都是空白,唯独留了一个电话。苏嘉言立即去掏自己的手机,黎昕伸手拦住她,“不用打了,是空号。” 苏嘉言目光沉下去,心里浮起一股不安的预感,随即脑海中闪现出赵姗姗的脸。 是了,知道她的软肋,又对她和傅宁砚的事情一清二楚,还有机会拍下约会照片的,也只有她了。 想到此节,她心里更觉沉重。赵姗姗暗,她明,若是此事未达目的,赵姗姗必然还有后招。 一个被雪藏又对她怀恨心的女明星……苏嘉言身体忍不住微微一颤。 黎昕觉察到她面色不好,立即询问:“怎么了嘉言,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苏嘉言摇头,将快递袋子折起来,也塞进自己的包里,“没事,先回去了师兄。”说完就匆匆朝门口走去。 “等等嘉言!还没看讲座计划!” 黎昕喊道,然而苏嘉言的身影已经飞快远去了。 —— 夜色沉沉,傅家大宅灯火通明。 谢老爷子坐北边的沙发上,孙妙彤翘腿坐他身旁,而傅宁砚则和傅宁墨坐谢老爷子对面。 谢老爷子将面前的茶杯端起来浅唱一口,不由赞道:“好茶!” “这是前几日才弄回来的武夷大红袍,老爷子喝得爽口就好。”声音是从二楼传下来的。 除了傅宁砚,众都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谢老爷子笑道:“文音啊,可算是见到了。” 段文音,傅宁砚生母,如今的傅家女主。她身形微丰,穿一袭墨蓝色锦缎旗袍,手上戴着一串佛珠。头发盘成髻,梳得水滑光溜。她眉毛极淡,眉尖下挑,缓缓走下来,面上虽带着几分笑意,却依然显得严肃异常。 她走到近前,停傅宁砚身侧,“宁砚。” 傅宁砚没抬头,淡淡喊了一声“母亲。” 段文音好似对这态度见怪不怪,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不紧不慢走到傅老爷子左侧边的沙发上坐下。 “阿姨,身体可好些了?”傅宁墨出声询问。 段文音神色淡淡,“都这把年纪了,左不过如此。” 傅宁墨也是见惯段文音态度的,微微一笑收了话头,只专心品着茶。 段文音目光转向孙妙彤,“这可就是孙老爷子的外孙女,出落得越来越标致了。”她声音含笑,笑意却未抵眼中。 “越大越不懂事了,回来尽给宁砚添了些麻烦。” 傅宁砚声音平淡:“老爷子客气了。” 段文音扫了傅宁砚一眼,“若是连谢老爷子都招待不好,他也算是白活这些年了。” 谢老爷爷哈哈大笑,“宁砚招待得很好,这都想迁回崇城了。” “回来也好,”段文音语气说不上淡漠却也并不熟络,“国外再好毕竟不比崇城。” “那是自然,一老了,就格外熬不住了,一到秋天就想念这三清湖的大闸蟹。” 段文音“嗯”了一声,“老爷子家里身体可还康健?” “都还不错,平日一点小病小灾倒也不妨事。” 段文音端起茶杯,极浅地喝了一口,淡漠的目光缭绕的茶烟里,却是看不分明。她放下茶盏,好似顺着方才的话题,又好似漫不经心:“倒是许久没有见到泽雅那孩子了。” 傅宁砚眸光一沉,脸上的神情却依然淡漠。 “泽雅啊……”谢老爷子长叹一声,“她也还好,只是……” “她去年就已经和marion解除婚约了。”孙妙彤眨了眨眼,突然接口道。 傅宁砚顿时抬眼朝孙妙彤看出,后者他她看过来时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看来消息封锁的得还不错,们果然一无所知。” “妙彤,”孙老爷子喝止,“不得无礼。” 孙妙彤耸了耸肩,“经济危机以来gerard家族一直经营不善,marion前年跑去吸毒了,然后又是……promiscuity(**),泽雅表姐就和他分手了。” 谢老爷子目光错开,脸上浮现几分尴尬和羞愧的神色。 傅宁砚眸光一敛,放膝盖上的手指无意识的敲了几下。 谢老爷子总算暴露此行的目的了。 傅宁墨和段文音都是心下了然,段文音又喝了一口茶,语气平静:“让泽雅有空回来看看吧,都是多年未见了。” 傅宁砚和傅宁墨脸上顿时露出几分惊讶,傅宁砚开口:“母亲……” 段文音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并不看傅宁砚,继续对谢老爷子说着:“泽雅和宁砚都是单身,以前也都认识,倒是以为他们可以接触接触。” 谢老爷子立即大笑:“宁砚一表才,自然是求之不得。” 傅宁砚神色愠怒,冷冷出声:“母亲,不用擅自做决定。” 段文音依然不看他,手指拨动着佛珠,“怎么?不高兴?不是一直很喜欢泽雅吗?” 傅宁砚脸色沉下来,眸中浮起冰冷的怒意,他隐忍又隐忍,终是无法忍住,霍地起身,紧紧盯着段文音,“母亲,现已经不是七年前了。” 段文音这才将目光转到傅宁砚身上,“怎么?说错话了?” 傅宁砚露出几分微嘲的冷笑,“当然不是,您怎么会错。” 段文音静了片刻,眉头微蹙,几分不悦,“宁砚,和说话的方式,很不喜欢。” 傅宁砚和她对峙片刻,突然缓缓勾出一个冰冷的笑容,“随意,不乎。” 说罢,他便整了整衣服,起身朝门口走去。他背景挺直,如果一棵孤高的树,很快隐入夜色之中。 这边段文音立即向谢老爷子道歉,而傅宁墨目光看着外面,露出几分担忧的神情。 —— 傅宁砚上车之后,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点燃之后夹指间,手伸出窗外,一动不动。 缭绕的烟雾他指间升起又消散,夜色中他神情隐而不明。许久之后,他突然掐了烟,身体往后靠去,脸上浮出一层难以言语的沉重疲惫。 又静静坐了片刻,他掏出手机给苏嘉言拨了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苏嘉言恬静悦耳的声音传过来:“三少,有事吗?” 傅宁砚焦躁的心情一时沉静下来,他微微勾起嘴角,故意逗她:“没有事就不能给打电话了?” 那边静了一会儿,“随。” 傅宁砚轻轻一笑,“现做什么?” “看书。”依然轻轻淡淡的语气。 “吃饭了吗?” “当然。” “吃的什么?” 那边又安静了几秒,“三少,觉得没话找话很没意思。” 傅宁砚哈哈一笑,也不再继续调戏她了,“还没吃饭,帮下碗面,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就发动车子朝着剧院的方向驶去,一路的绿灯中,他的心情也变得越来越好,眼看着那栋楼房就门口,放一旁的电话突然响起来。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脸色顿时一变,猛地踩下刹车。 电话号码以001212开头,来自纽约。 铁石心肠 手机手中不断震动,如同一枚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而傅宁砚久久看着屏幕上跳闪的数字,眉峰紧蹙,目光好似冬夜深海一般静而冷寂。二十秒后,对方挂了电话,屏幕顷刻熄灭下去。 而他一瞬间的反应竟然是长长地松了口气。抬眼看去,四楼的窗口亮着灯,宛如一捧夜色中的萤火,柔柔地发着光。 心里霎时被难以言喻的情绪填满,傅宁砚安静看了片刻,再次发动车子。 苏嘉言一打开门,傅宁砚便闻到了一阵食物的香味。而她站门口,穿着碎花的围裙,头发松松垮垮地挽了起来,灯光下眉目净秀。这样的场景,便如等待丈夫归家的妻子一般。 傅宁砚活到二十七岁,还从未有哪一次想过要走入婚姻。对他而言,爱情都是累赘,更何况婚姻。 但是此时此刻,看着苏嘉言静婉温柔的模样,他不可抑制地觉得,“傅宁砚的妻子”这个称呼,真的相当适合她。 苏嘉言自然不知道此刻他心里的想法,关上门之后就去厨房将热好的菜端出来。因为只一个吃,她做晚饭时米放得少,饭没有剩下来,便按照傅宁砚的说法下了西红柿面条。 傅宁砚也不挑剔,洗手之后就桌边坐下,不紧不慢地吃起来。 菜都是晚饭剩下的,看着到底有几分寒碜。苏嘉言犹疑片刻,说道:“再去炒两个菜吧。” 傅宁砚伸手捉住她的手臂,“不用,这样够了。” 苏嘉言忍不住抢白,“不知道是谁为了喝鸡汤让钟凯跑了七家酒店。” 傅宁砚一笑,“若是早些认识,倒剩下不少请厨师的工钱了。”他笑着,一箸探下去,突然发现面底下有东西。 “原来还卧了蛋。”傅宁砚眉毛一挑,忍不住笑道。 “哦,不知不觉按照懿行的习惯……”提到苏懿行,苏嘉言神情微有几分低落。 傅宁砚的关注点却不此,他只想着苏嘉言按照苏懿行的习惯来做,如此说来,他她心中倒也有些分量了。 吃完之后,苏嘉言去厨房洗碗。客厅开了电视,而傅宁砚看了不到一分钟,也跟着进去了。 灯光下,苏嘉言露出的脖颈和耳朵都莹润如玉。傅宁砚斜倚着门框,寻思着挑一条祖母绿项链给她,碧波幽幽的绿色衬着她的皮肤,一定非常好看。 这样想着,他忍不住上前环住苏嘉言的腰,她耳后轻轻落下一吻。 “先出去吧,马上洗好了。” 傅宁砚一笑,松开她回去客厅。刚一沙发上坐下,他便发现苏嘉言正看的书下压着一份文件。他将书挪开,抄起文件翻了一页,目光顿时一沉。 他没有出声惊动苏嘉言,飞快地翻完了,又不着痕迹地放了回去。 片刻后苏嘉言一边解着围裙一边走出来,傅宁砚状似不经意地问她:“剧院那边最近如何?” 苏嘉言奇怪地看着他:“怎么突然关心起剧院了?” “毕竟要动工了,关心一下也不为过。” 苏嘉言将挽起的头发放下来,“都好,暑假师傅要办讲座和讲堂,师兄帮忙打理。” 傅宁砚便沉默下去,似乎是思考什么。过了片刻,他又说:“最近出门多注意安全。” 苏嘉言更加莫名其妙,“三少,发生什么事了?” 傅宁砚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前几年宁书遇到过报复事件,栖月河工程牵涉甚广,如今全面动工,怕有对不利。总之若是遇到任何异况,立即跟说。” 他自然看出来东西是赵姗姗寄的,但微妙地难以启齿直接言明。只好兜一个大圈子,委婉提醒。 至于赵姗姗……他当然不会给她任何再次伤害苏嘉言的机会。 苏嘉言应下。傅宁砚垂眸思索片刻,又说:“从今天开始,会让钟凯追踪的行程。” 苏嘉言蹙眉,“要监视?” 傅宁砚伸手揽住她的肩,“不是,就电话报备一下。” 苏嘉言心里觉得不舒服,然而一想到赵姗姗寄过来的东西,又觉得傅宁砚的提议倒也不错,踌躇片刻,便答应下来。 坐了片刻,苏嘉言想起来回来时买的刚上市的菠萝还放冰箱,便将其拿出来,切成小块撑白瓷盘子里端过来。 两吃着菠萝,苏嘉言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不是说要给孙小姐践行?” 傅宁砚眸光微敛,“啊,跟傅夫吵架了。” “傅夫?哪个傅夫?”苏嘉言观察着傅宁砚的表情,而后者神情淡漠,眉宇间几分淡淡的不悦。 她便立即想到之前和傅宁墨的对话,脱口而出:“妈妈?” 傅宁砚默默吃着菠萝不说话。 苏嘉言一时有些尴尬,后悔自己失言。称呼自己妈妈为“傅夫”,又和傅煌针锋相对,傅宁砚和家的关系,实有些不同寻常。她有几分好奇,但明白这些事傅宁砚必然讳莫如深。 出乎意料的是,傅宁砚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修长的手指,突然淡淡开口:“从血缘上而言,她的确是母亲。” 苏嘉言垂着目光,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三十年前的美院学生,以一己之力当上如今的傅家主母。这个女,用任何描述一个铁石心肠的词语形容她都不为过。”傅宁砚声音淡漠,带着几分讽刺,“为了巩固她的地位,维护和父亲的婚姻,她可以牺牲任何。” 苏嘉言抬头看着傅宁砚,他目光非常冷静,似乎淬过冰雪一般,没有分毫感情。苏嘉言微妙觉得……此时此刻他心里肯定不像表面这般冷酷,然后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时,已经喃喃出声:“也包括吗?” 霎时间好似夜色下狂怒的海浪冲上嶙峋礁石一般,傅宁砚目光微微一震。然而只是一刹,他突然缓缓勾一个笑容,“当然,也包括。除了‘傅煌夫’这个身份,其他对她而言都没有意义。”他身体往后靠去,声音轻缓下来,“猜猜看,是哪里出生的?” 苏嘉言不敢回答,傅宁砚此刻的状态让她有几分害怕。她直觉告诉自己应当阻止他往下说,然而却又好似受到蛊惑一般想要继续听。 傅宁砚闭起眼睛,唇畔依然留着一抹笑意,声音冷静木然便如机械:“崇城美术学院女生宿舍的厕所。” 苏嘉言身体顿时一震,一时之间所有的表情都僵脸上。 傅宁砚自顾自地往下说:“当时外公和她断绝关系,整个妊娠期间她的唯一经济来源就是卖画赚来的一点钱。当时她已经被学校开除,没有跟其他同学一起实习,一个住宿舍里……” 他声音清越悦耳,但语气漠然好似此事与他毫不相关,他只是转述一个猎奇的故事。 “三……”苏嘉言伸手握住傅宁砚的手,声音带着几分轻颤,想要阻止他,然而却好像失语一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灯光下他依然眉目深秀轮廓分明,只是脸上仿佛罩了一层面具,始终没有褪去的一丝笑意就挂他的唇角。 “她自己剪了脐带,十天之后,抱着孩子去公司门口拦傅煌的车。” 他不说抱着“”,而是说抱着“孩子”。 苏嘉言便觉自己的心脏被恶意地攥住了,一时呼吸一滞,她忍不住将傅宁砚的手握得更紧。 “这样一个目的明确的女,没有任何事还能阻止她。至于后面的勾心斗角,应该可以想到。” 说到此处,傅宁砚突然睁开眼睛,偏过头看着表情僵滞苏嘉言,目光淡漠,却依然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如何,是不是非常恶俗的……” 话音戛然而止——苏嘉言突然伸手将他紧紧抱住。 极其温柔而有力的拥抱,呼吸之间是她发丝上清浅的幽香。身体的温度贴合相融,随之心跳也如和弦一般趋于一致。从未有一刻,他如此鲜明地感受到了苏嘉言的存——她仿佛温热的海水一般,顷刻间将他从冰冷的绝底之下拯救出来。 哦,他的苏嘉言。 片刻后,他突然感觉苏嘉言伸手将他的背轻轻地拍了拍,轻柔中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他顿时忍俊不禁,微微挣开苏嘉言的手臂,含笑看她:“是安慰小猫小狗吗?” 苏嘉言轻轻咬了咬唇,窘迫地说:“对不起……只是……” 傅宁砚忍不住将她揉进怀里,亲吻她的发顶,“谢谢,很管用。” 苏嘉言却尴尬起来,她都不知道自己方才为何会冲动地去抱傅宁砚。她应该巴不得看到他的惨状才是,然而看着傅宁砚用漠然的语气讲着这样让她觉得难受的事实,她莫名觉得自己无法置身事外。 彼时的傅宁砚好似陷入到一个奇异的状态,自说自话像是自虐一般。虽然他嘴角始终带着笑意,但指尖的冰冷却一直抵达至她的心里,让她忍不住战栗。 多认识傅宁砚一天,她的心情就越复杂。无法将其简单划分为恨或者爱,甚至她无法第一时间找到与他相处时的正确立场。 片刻后,苏嘉言从傅宁砚怀里钻出来,像是逃离一般,“去洗澡。” 傅宁砚看着她几分仓促的身影,忍不住轻声一笑。 腹背受敌 夏至过后,崇城开始进入一年中最热的季节,剧院动工,陈梓良的巡回讲座也正式开始。 欢宜文化公司的主办的酒会凯撒酒店举行,入夜之后,外面仍是热浪滚滚,酒店里却是温度适宜。 自助宴会开始以后,便有不少过来跟苏嘉言和黎昕敬酒。早年苏嘉言和黎昕都是同台演出,二合作的《牡丹亭》小有名气。如今黎昕淡出,逐渐转入后台,开始接管兰亭剧院的事宜,一定程度上,也算是陈梓良的发言。 过来的多数都是客套,或是表达合作意愿。这方面黎昕非常擅长,处理得游刃有余。几番下来,苏嘉言一旁却有几分无聊。 黎昕觉察到她的情绪,放了酒杯,“们去休息区坐一会儿吧。” 刚坐下后不久,便听见一个清脆婉转的女声响起:“黎师哥,苏师姐,们也来了。” 黎昕和苏嘉言转头看去,一袭银色缎面的露背长款礼服,光滑的脖子上戴着梵克雅宝的项链,静静立着,几分富贵的气质,却是当时出走兰庭剧院的陈静雪。 苏嘉言面露惊喜,起身握住陈静雪的手,细细打量她:“静雪,现变漂亮了。” 陈静雪微微一笑,“崇城大剧院老板很器重,每周都能排上戏。” “那真是太好了,妈妈呢,身体好些了吗?” “比以往好了,只是还是离不开药。” 陈静雪说话不卑不亢,已全然不是当年演红娘时那副生涩的模样了。苏嘉言心下感概,立即拉着她一旁坐下,细细询问起来。 “之前听说过要演李香君,只是身份敏感又未能抽出时间,没有过去观看,千万不要介意。” 陈静雪立即摇头,甜甜一笑,“怎会介意。只是听说师姐要暂时退隐了,这是真的吗?” 苏嘉言点头,“啊……如今师傅身体不好,想留些时间陪陪师傅。” “师傅现怎样?” “师傅心脏不好,也知道,如今事情都是师兄打理。静雪,若得空,也要常常回来看看师傅。” 陈静雪静了片刻,抿了抿嘴,笑道:“只怕师傅还生气呢。” 苏嘉言摇头,“师傅都说了,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现活得好,师傅怎会生气。” 黎昕也附和,“师傅常常念起们,说只怕如今很难再聚齐了。” 陈静雪垂下目光,未置可否。片刻后她好似想到什么一般,转移了话题,“一聊起来就忘了正事。几个朋友楼上单独开了场子,说是都是年轻比较好玩。师哥们跟一起吧,他们一定非常高兴见到们。” 苏嘉言不喜吵闹的场景,当下就要拒绝,陈静雪又立即说:“都是有分寸的,还有个朋友一直是的戏迷呢,师姐就上去打个招呼吧,也当是卖一个面子如何?” 苏嘉言踌躇片刻,还是答应下来。 —— 煌安地产和恒盛科技的洽谈宴会上,傅宁砚正一边和对方的ceo打着太极,一边发短信问钟凯酒会那边的状况。 短信发出去半晌钟凯都没有回应,傅宁砚眉头微蹙,现出几分不悦。 酒席对面的恒泰经理立即询问:“菜不合副总口味?” 傅宁砚将手机放回口袋,笑道:“都是一等一的美食,傅某只怕品尝不过来。” 对方哈哈大笑:“不急不急,们叫几个上来,慢慢吃。” 说着一拍手,霎时房间门打开,四五个面容俏丽的女子鱼贯而入。几都穿着高叉旗袍,微施淡妆,露齿而笑的模样,绝非庸脂俗粉。 恒泰经理使了一个眼色,其中身材最为高挑的女子立即傅宁砚身侧坐下,纤长的手拿起酒**,斟了一杯递到傅宁砚手中,声音轻轻柔柔劝道:“三少,请喝酒。” 钟凯始终未回短信,傅宁砚心里本有几分不耐。如今见对方耍了这样的手段,一时更觉厌烦。然而他看重了恒泰的一套能源循环系统,这系统整个天朝都是独一无二,若要拿下来,少不得要和对方周旋一番。 他便不动声色地接过酒杯,笑着一饮而尽。 —— 苏嘉言和黎昕到了楼上包厢,里面有正唱着歌,一曲《新贵妃醉酒》,戏腔部分简直不堪入目。 包厢里四男三女,见苏嘉言和黎昕出现,歌声顿时停了下来,都殷切地打着招呼。 其中一个约莫二十岁出头,穿着九分裤斯斯文文面色白净的男见到苏嘉言更是激动,立即走上前,“苏,苏老师,是您的戏迷,能和握个手吗?” 包厢里其他一时哈哈大笑,苏嘉言也忍俊不禁,主动伸出右手。 年轻男立即激动攥住,双手甚有几分发颤,“幸会幸会!” 打过招呼之后,黎昕和苏嘉言挑了个角落坐下。陈静雪一直忙进忙出,招待大家吃喝。二十多分钟后,她才终于闲下来,坐到苏嘉言身边。 自进屋以后,苏嘉言就一直观察着包厢里的。七个都非常年轻,穿着时尚,言谈之间也都颇为游刃有余,彼此分享一些只有他们才能听懂的行话。 而方才和他握手的年轻男最为沉默,基本只是微笑附和他。 苏嘉言一时摸不透几的职业。若是夜总会的公子小姐,又显得矜贵了些;若说是豪门子弟,气质又不太符合。 苏嘉言偏过头问正吃着杏仁的陈静雪:“静雪,他们是做什么的?” 谁知陈静雪露齿一笑,也不立即回答她,突然大声说:“师姐想知道们是干什么的!” 苏嘉言顿时局促不已,低声轻喝:“静雪!” 陈静雪不以为意,方才唱《新贵妃醉酒》的男起哄道:“苏老师唱首歌,唱完了们就告诉。” “对!唱歌唱歌!” 苏嘉言尴尬笑道:“不会唱歌。” “苏老师唱戏这么好听,怎么可能不会唱歌!” “对啊!赏脸给们唱段《女驸马》吧!” 苏嘉言困窘不已,正要解释《女驸马》是黄梅戏,和她握手的年轻男已经将话筒递入她手中,认真看着苏嘉言,眼中满是期待,“苏老师,您随便唱一段吧。” —— 一谈到价格问题,恒泰经理就开始打太极。傅宁砚自然早就调查过对方的心理价位,愿意过来吃这段饭,不过希望他预期范围之内能再争几步,没想到这老狐狸却打算与他打持久战。 欢宜文化的酒会,傅宁砚是认真调查过宾客名单才肯放行的。赵姗姗如今被雪藏,大的事情上翻不出多少浪花,但只怕她用些阴损的招数对嘉言不利。 他派了二十四小时监视赵姗姗,而后者除了天天家里开派对,倒也未见有任何动静。 虽然赵姗姗不会出席酒会,但是钟凯始终不回短信还是让他有几分焦躁。他放下筷子,站起身,“赵总,出去打个电话。” 走廊里冷气比房间轻了几分,傅宁砚拨下钟凯的电话,过了片刻,那边才起来,钟凯气喘吁吁的声音传过来:“三少。” “怎么不回短信?”傅宁砚紧蹙眉头声音不悦。 那端顿了一会儿,钟凯忙说:“方才黎先生和苏小姐休息区休息,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就不见了,打电话也没接。” “赶快去找。”傅宁砚沉声说道。 “是,正找。” “有没有异常情况,赵姗姗露面了吗?” “没有,赵姗姗那边的说她今天一整天都没离开过别墅。” 傅宁砚“嗯”了一声,“不管找没找到,立即跟报备。” 打完电话之后,傅宁砚又回到席间。 恒泰经理嘻嘻哈哈正要叫旁边的小姐接着倒酒,傅宁砚开口:“赵总,小酌怡情,喝多了可就没意思了。” 恒泰经理顿时一惊,抬眼望去却见傅宁砚面色沉冷,他方才语气虽然平平淡淡,但其中威胁之意却也不言自明。 恒泰经理顿时叫苦不迭,他早前便听说傅家三公子商场上手腕铁血,尤其是栖月河开发案,本已是景兴地产的囊中之物,却最后关头叫傅宁砚拿下了。 煌安经过傅煌的几十年管理,本已是尾大不掉积习难返,七年前傅宁砚接手了地产和餐饮娱乐两块的企业,硬生生扭转了傅家逐年下滑的业绩。 他本意是想多争取一个点,如今看来倒是捋虎须了。 恒泰经理立即笑道:“当然当然,傅总,们方才说到哪儿了?” —— 苏嘉言唱戏十多年,却从来没有哪一次是ktv乱闪的灯光之下,拿着混响严重的话筒唱的。 如今戏曲式微,维护着各类剧种的,骨子里到底有几分不甘流俗的清高。 她心里已经有几分不悦了,然而给她麦克风的男眼神期待而真诚,她到底没忍心说重话,“抱歉,前几天感冒了,嗓子还未恢复过来,今天就不唱了。” 年轻男亮闪闪的目光立即黯下去,几分失落,然而他立即表示理解:“既然如此,就不勉强苏老师了。” 旁边的见此也跟着轻叹,“哎呀小伍,真可怜。苏老师,要不跟他喝杯酒吧,他可喜欢了,基本场场都去看的……看着怪可怜的。” 苏嘉言只觉更加难办,“对不起,不能喝酒。” “那去拿橙汁过来!”陈静雪自告奋勇地站起来。 险象环生 苏嘉言不是傻子,自然觉察出事情不对劲。她起身一把拉住陈静雪的手臂,冷声问道:“静雪,打什么主意?” 陈静雪面上顿时现出一丝慌乱,然而还是甜甜笑道:“师姐说笑了,哪里会打什么主意,就是要去给拿橙汁啊。” 苏嘉言目光冷冷不为所动,“认识赵姗姗?” 陈静雪脸色一变,笑容虚虚浮浮挂脸上,几乎维持不住,然而她依然硬撑着:“怎么会认识这种大明星呢……” “静雪,不用废话了。” 开口的是被称作“小伍”的年轻男,他本是一派毕恭毕敬,害羞天真的模样,此刻却满脸的不耐烦,好似一秒之间完全变了一个一般。 苏嘉言恍然明白过来,这一屋子坐着的,恐怕都是不温不火的小演员了。 静雪咬了咬唇,挣开苏嘉言的手臂,侧过身去。 本是坐沙发上的其他几个也都站起来,阴恻恻地看着苏嘉言与黎昕。 “这么说,之前说要去拍戏的传言是真的?”苏嘉言冷眼看着陈静雪。 后者一直紧抿着嘴不说话,如此对峙了十秒左右,她突然冷冷地笑了一声:“以为唱戏的这点钱就足够治好妈妈的病吗? 苏嘉言目光沉沉,静静地看着她。 “兰亭剧院,永远都是当主角,所有的目光都只注意这个得意门生,当家花旦。曾经向师傅请求过,可是师傅拒绝了的要求。不明白,长得不比差,唱得也不比差,为什么只有能唱杜丽娘而永远只能唱春香?” “师傅向来一视同仁,不让唱主角,自然是有他的道理。”黎昕也站了出来,一贯温和脸上此刻如罩霜雪。 “哈,什么道理?去了崇城大剧院就能唱李香君,凭什么兰亭剧院就永远只能当个配角。”她目光死死地盯着苏嘉言,一字一句,“不服气。” 苏嘉言顿觉心中沉痛而愤怒,早年的时候,她也向陈梓良提出过,要让静雪独挑大梁。陈梓良只说静雪性子太躁,须得再历练两年。后来静雪母亲生病,都是陈梓良自掏腰包补贴静雪。他也最操心静雪,说她性子太急又眼高手低,只怕有一天要闯祸。 如此一番为她着想的心思,竟被她解读得这般龌龊。 “静雪,现停手还来得及。不管和赵姗姗达成了什么协议,她许了什么好处,必须清楚,娱乐圈就是个吃的地方。赵姗姗都自身难保,哪里还能顾及得到。”苏嘉言压抑着心中怒火,冷静说道。 “那也总比唱戏有前途!师姐,不用装成一副圣母的模样来普度众生,自己和暗娼没有两样,还自以为比谁都高贵,不觉得恶心?” 苏嘉言脸色霎时一变,再开口时声音已不自觉带了怒意:“和八年相处,自问从未亏待过,静雪,原来是这么想的。” 黎昕一旁听不下去,上前一步将苏嘉言拉到身边,“嘉言,别和她理论,她自有吃亏的时候,们走。”说着拉住苏嘉言的手臂。 “哪有这么容易。”身后传来小伍几分阴沉的声音。 —— 傅宁砚心里憋着一股火气,议起价来毫不手软,恒泰经理应付下来,完全叫苦不迭。 一旁陪酒的美女亦是闻到了硝烟的味道,只拘谨地坐一旁,再也不敢上前给傅宁砚敬酒。 各个条目谈下来,到中途的时候,傅宁砚收到了钟凯的短信。 “三少,速来凯撒酒店!” 傅宁砚盯着末尾的叹号看了两秒,立即起身沉声说道:“刚刚说好的价格上再加半个点,接不接受都是这个价。赵总,决定好了和秘书联系。”说罢抄起一旁的西服外套,大步朝门外走去。 被留下来的恒泰经理和陪酒小姐一时面面相觑,他本以为占不到半分好处了,没想到居然还能得到半个点的让利。 他默默思索了一会儿,嘿嘿一笑,拿起酒**又给自己斟了一杯,美滋滋地一饮而尽。 钟凯大学毕业之后就跟着傅宁砚干,工作作风受傅宁砚影响,绝不拖泥带水,冷静简洁有事说事,所以他和傅宁砚的交流过程中,基本不存逗号与句号以外的其他符号,而今天钟凯破天荒地用了叹号,事情紧急可见一斑。 傅宁砚驱车快速朝凯撒酒店驶去,已经过了用餐高峰,路上并不大太堵。 刚一到凯撒酒店,钟凯就急匆匆奔过来,神色焦灼:“三少,她来了。” 傅宁砚将束紧的领带松开几分,“赵姗姗?” 钟凯不说话,然而目光却是欲语还休,表情纠结仿佛是受便秘困扰多年一般。 傅宁砚顿时心里一沉——赵姗姗自然不值得钟凯如此惊慌失措。 —— 二对八,形式如何高下立现。虽然这几个演员都不像是练过的,但光凭数,就足够将他们围困此了。 苏嘉言手心里已经起了一层汗,然而还是和黎昕紧紧挨着,面上神情淡定无懈可击,“们打算做什么?” 小伍状似遗憾地摇摇头,“苏老师,要是刚刚唱了歌,也就没这么多麻烦事了。”他打了一个响指,坐角落处的一个金发女生立即将一只女士坤包递了过来。 小伍利落地坤包里翻找着,不一会儿,他手心里就躺了一只针剂玻璃**。 苏嘉言身体顿时一颤,黎昕立即握住了她的手,安抚一般地紧了紧。 小伍不紧不慢地又拿出了一联注射器,拆了一支出来,银色针头闪烁的灯光下泛着骇的寒光。 “静雪,真的忍心背弃们八年的兄妹情意?”黎昕紧盯着站门口面色煞白的陈静雪。 这边小伍已经将药剂都抽入注射器里,不疾不徐地将针管里的空气推出来,他着迷的看着针尖流出来的液体,面上神情竟是十足的享受。 “这药们平时自己都舍不得用,今天倒要用们身上了。”小伍啧啧叹道。 “嘉言,”黎昕压低了声音,“等会他过来的时候和一起往门口跑,帮开门,出去报警。” “可是师兄……” “听的,不然们两个都出不去。” 苏嘉言咬牙,轻轻点了点头。 五颜六色的灯光一片乱闪,小伍抬眼看着苏嘉言,轻声一笑,笑声竟有几分诡异的妖媚,他眼中泛着跃跃欲动的兴奋,“苏老师,太迫不及待地看到用药之后的样子了。” 话音落下,他重重打了一个响指。 与此同时,黎昕低喝:“跑!” 苏嘉言立即和黎昕朝门外奔去,身后六也顿时扑了上来。黎昕先一步到达门口,一脚踹陈静雪腿骨上,而后拼死将门拉开。 苏嘉言眼看着就要到达门口,突然传来一身清脆的裂帛之声。 她立即抬眼看去,却见自己的整个后背都已经暴露灯光之下。而就这一瞬间,已有死死地拽住了她的手腕,猛地向后拉去。黎昕见此立即退后想要营救苏嘉言,却有两上来一拽臂一抱腿,顷刻之间,一声闷响,黎昕已经倒了地上。 两个男架着苏嘉言的手臂将她带到一边,而小伍则执着注射器一步一步朝黎昕走去。 “看来是想试试了?”小伍诡异冷笑,走到黎昕面前,蹲下|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黎昕,而后拉起他的手臂。 冰冷的针尖一寸寸靠近黎昕的皮肤,苏嘉言睁眼看着,恐惧如毒舌一般沿着她的脚背缓缓往上爬,眼看着针尖尽余一寸,她顿时尖叫出声:“不要!” 不管这针管里装的是什么,一旦沾上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她初到剧院,是同为孤儿又大她四岁的黎昕一直照顾她。懿行总说黎昕此太敦厚,存感弱得连感应门都会失灵。可是这么多年来,黎昕一直尽心尽力照顾比他小的师弟师妹,又帮忙身体每况愈下的师傅料理各种繁杂的事务,做了三倍的工作,却和他们拿着一样的钱。 他还才二十八岁,甚至还没有正紧谈过一次恋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的生毁这群渣手里。 “陈静雪!们要是不停手,今后一定会后悔的!告诉赵姗姗,只要她放过黎昕,一定说服傅宁砚让她重新工作。” 小伍却是阴恻一笑,“搞了半天,还不知道背后的真正主谋是谁。” 苏嘉言顿时静下来,盯着小伍:“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姗姗也只是一个幌子而已。她下半年就要去美国拍戏了,现公司雪藏了她,正好遂了她要解约的意图。不然以为,她一个戏子,如何敢明目张胆得罪傅家三少?”小伍说得兴奋,竟哈哈大笑起来,“不知道该说蠢,还是说天真。” 苏嘉言心脏顿时沉下去,黑暗冰冷的恐惧仿佛触手一般,狠狠扼住了她的脖子,让她发不出一点声音。 不是赵姗姗,还会有谁,这般处心积虑想要置她于死地? 她究竟……挡了谁的道? 就此时,包厢们缓缓推开。 苏嘉言抬眼,朝着门口看去。一瞬间,她脑中嗡的一响,全身血液都飞快倒流,仿佛要从冰冻的心脏喷涌而出。 第36章 急转直下 《蚕食》最新章节... 来人穿一袭大红色的洋装,身形高挑匀称,灯光下皮肤细腻宛如净瓷,黑发红衣雪肌,静静站着宛如娇艳的图卢兹玫瑰一般明丽动人。 然而最让人惊异的是,她和苏嘉言竟有七分相似。 都是一样的乌发如墨,一样的眉如远山,一样的眸如点漆。 只是二人气质大相径庭,若谢泽雅是艳惊四方的玫瑰,苏嘉言就是空谷沉吟的幽兰。 黎昕瞪大了眼睛,怔怔看着门口的人,又扭过头看着苏嘉言,一脸的不可置信,“你们……” 而此时的苏嘉言,一颗心早入坠入暗无天日的深渊。 是了,谢泽雅。 谢泽雅比任何人都更有理由将她铲除干净。 谢泽雅关上门,看着被压制在地上的黎昕,眉头微微蹙起。然而只是转瞬,她忽然露出灿烂的笑容,上翘的眼角几分说不出的妩媚风流,“小伍,你们闹得有点大了。”声音更是婉转悦耳仿佛莺啼。 小伍闻言立即起身,轻轻一笑:“泽雅姐,这都是按珊珊姐的吩咐做的。” 谢泽雅按了按额角,似有几分苦恼,“唉她也真是,我只是稍稍提了一句,她就上心了,还闹得这么……”说得这里,她抬眼看向苏嘉言,微微勾起嘴角,刻意放缓了声音,“……这么难看。” 苏嘉言眸光沉沉,盯着谢泽雅一言不发。 谢泽雅跨过黎昕,缓缓朝苏嘉言走去,“苏小姐,真是不好意思,珊珊她做事不知轻重,得罪你了。” 苏嘉言看着眼前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带着笑容的脸,头皮一阵发麻。仿佛有人掩住了她的口鼻,让她艰于呼吸,更无法发声,大脑也仿佛一瞬间停止了转动。 谢泽雅做了一个手势,扣住苏嘉言手臂的两人立即松手,退到一边。 谢泽雅走到苏嘉言跟前,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宝物一般的,好奇地打量着她,“啊,居然比照片里看起来还要像,”似乎仅仅观察已不过瘾,她忽然伸出手指摸向苏嘉言的脸。 苏嘉言立即别头躲开。 谢泽雅也不在意,只轻声一笑,“你长得真美。” 瞬间,苏嘉言终于从恍惚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一阵无法言喻的恶心翻涌而上,这个女人,远比她想象得要精明,绝非赵姗姗和陈静雪这般急功近利。 “谢小姐,有何指教?” 经过最初的震惊之后,苏嘉言渐渐冷静下来,恢复平素的模样。此时此刻,谢泽雅用意不明,她更加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露怯。 谢泽雅粲然而笑,“当然是谢谢你把宁砚照顾得这么好。” “谢小姐是三少什么人,用什么立场跟我说这句话?”苏嘉言背过身体,让自己暴|露的后背面朝墙壁,冷冷静静看着笑意盈盈的谢泽雅。 “现在还不是,不过很快就是了,”谢泽雅亦是笑得不卑不亢,“我是他最重要的人——或者,苏小姐想要了解得更加详细?” “我对你们的情史没有丝毫兴趣,如果你没有恶意的话,请放开我的师兄。” 谢泽雅笑着摇头,“很可惜,不行呢。” 苏嘉言眸光一沉,“为什么?” “你要是去宁砚面前告状,宁砚误会我那可就糟糕了。”谢泽雅笑意无辜,甚有几分蛊惑人心的天真,语气却是似真似假。 苏嘉言不再说话,而谢泽雅抬腕看了看手上佩戴的百达翡丽的手表,又是一笑,“苏小姐,要不要和我打个赌,你觉得宁砚会站在你这边,还是我这边?” 苏嘉言顿时狠狠地攥紧了双手。 在这之前,“谢泽雅”于她是一道抽象的却又无法摆脱的阴影,她从来不敢去细究在傅宁砚眼中,他所看到的究竟是谁。 而此刻这“阴影”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站在她面前,和她如出一辙的眉眼,却有着比她更为明艳的气质。 “替身”两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她心上。 她不可抑制地想到情动之时傅宁砚曾经脱口而出的一句“泽雅”。 对方已经下庄,她却不敢孤注一掷。 谢泽雅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笑着说:“怎么了,苏小姐不敢和我赌吗?” 两人目光相撞,彼此对视,毫不退缩。 其余人被这诡异的对峙状态吓住,都愣愣旁观,不敢言语。 苏嘉言不知道事情将如何发展,但此时此刻除了拖时间没有其他办法。心里念头百转千回,最终化作唇畔一抹淡淡的笑容,“倒是谢小姐你,既然笃定了是三少最重要的人,又何必要和我赌?” 话音落下,她便看到对方的表情须臾僵滞下去,她继续说道,“我不知道谢小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从头到尾,是三少主动找的我。我对这些豪门子弟爱玩的戏码从来没有兴趣。谢小姐不直接找三少对质,设这么大一个局来报复我,是不是有些本末倒置了?” 谢泽雅静静看着她,不说话。 苏嘉言声音便更加放松,“如果你是想回到三少身边,我求之不得。不是所有人都必须对他趋之若鹜,我也从来没有兴趣跟很多女人争一个男人。没有他,我不会活不下去;相反,我会活得更好。” 她将垂下去的裙角牵起来,微微扬头看着谢泽雅,“如果谢小姐没有其他事,我和我师兄先走了。” “你想得美。”霎时间,和颜悦色艳丽动人的谢泽雅仿佛变了一个人,面色阴沉,死死盯着苏嘉言,“他是在你身边流连太久,以至于都忘记了对我的承诺。” “那你更应该直接去找三少。” 谢泽雅不再说话,微一挥手,本已退到一边的两个男人又立即上前来钳住苏嘉言的手臂,她极冷地笑了一声:“赵姗姗和我说,我起初还不愿相信,看来你比我想象得更加冥顽不灵。” 她退后一步,也不转身,冷声吩咐:“小伍,可以不用客气了。” 小伍嘿嘿一笑,“泽雅姐,你就不该跟她废话这么多,一针扎下去,她早就言听计从了。” 他执着针,眼中闪烁着异动的光芒,朝着苏嘉言一步一步走来。 苏嘉言一边挣扎一边看着小伍狞笑的脸越来越近,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慢慢升起。 黎昕大声怒骂喝止,几个押着他的人毫不留情地朝他心口处踢了一脚,黎昕顿时疼得一声闷哼。 苏嘉言脸色发白,背上泛起一层冷汗,又在冷气之下飞快蒸发,身体开始忍不住发颤。她再如何镇定,面对这样的近在咫尺的危险也无法自已了,脑海中一根弦因为切肤的恐惧越绷越紧,随着小伍逐渐靠近的脚步,就要接近崩溃的边缘! 就在此时,包厢门突然被大力撞开,一道熟悉的声音随之而至:“嘉言!” 电光石火之间,谢泽雅已经飞速蹿到了苏嘉言身前,将她护在身后。 傅宁砚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谢泽雅挡在苏嘉言身前,面对着针头面露惊恐瑟瑟发抖的模样。 灯光闪烁,而他怔怔地看着谢泽雅,大脑霎时一片空白。 谢泽雅却抬头,径直看向他,声音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哭腔:“宁砚,快来救救我!” 这样一声凄楚的呼救顿时将傅宁砚从恍惚的状态之下唤了回来,他阴沉着目光,飞快奔向前来照着小伍的手臂一个利落的回旋踢,注射器飞到一边,小伍惨叫一声,抱住手臂踉跄后退, 傅宁砚毫不留情地一脚踩上注射器,直到面目全非时,才松了脚,他正打算伸手将谢泽雅拉过来,目光却在一瞬间看到了谢泽雅身后的苏嘉言,她看着他,目光冷冷清清,却又带着几分意味不明。 他本已伸出寸许的手顿时落了下来,嘴唇开合,但是没有发出一个字。 而谢泽雅似乎对此毫不知情,流泪扑上来将傅宁砚紧紧抱住,“宁砚!太好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三分凄楚三分柔弱的哭声,霎时间让人心都软了下来。 苏嘉言不自觉抱住胳膊,看着傅宁砚的手,一寸一寸,缓缓抚上谢泽雅柔软的长发,而顷刻间,她的心脏仿佛被极薄的刀片飞快地划了一下,疼得犀利而又不知所措。 然而残存的理智却告诉自己,绝对不可以在此刻示弱。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展开一个笑容,宛如和傅宁砚初次见面时的那般,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宛如一夜春风吹醒桃花,她看着傅宁砚,声音克制而冷静:“恭喜三少。” 说罢,她就绕过傅宁砚,朝着黎昕走去,脚步沉着,一步又一步。 傅宁砚目光霎时一沉,然而谢泽雅将他抱得很紧,他无法在此刻转过身去,只能听着她的脚步声一点一点远离。 苏嘉言弯下腰,搀住黎昕的手臂,“师兄,你要不要紧。” 而就在她弯下腰的瞬间,一滴泪水飞快地落了下来,滴在黎昕皮肤上。黎昕身体一震,惊讶地看着苏嘉言,“嘉……” 苏嘉言用力将他扶起来,“师兄,我们走吧。” 她分明已经泪眼朦胧,声音却冷静克制没有分毫的波澜。霎时间,黎昕便觉心脏都紧紧揪住。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到苏嘉言的身上,盖住她光|裸的背部,最后抬头看了傅宁砚一眼,揽着她的肩,慢慢朝外走去。 刚刚走到电梯口,苏嘉言骤然蹲下|身,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脸埋在双臂之间,声音压抑,带着几欲破碎的哽咽,“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quq夜合提前请个假,因为明天要考试,而且还是考两门,所以更新可能要拖到明晚十一点过后了。见谅quq等我考完了,周二双更补上quq 第37章 物是人非 《蚕食》最新章节... 上一次黎昕见苏嘉言这么哭,还是她刚来剧院的时候。那时候黎昕和她还住在剧院老旧的宿舍里,小小的两张板床,他睡一张,苏嘉言带着懿行睡另一张。苏嘉言白天也不说话,只晚上的时候捂在被窝里哭个不停。 也是现在这般,大颗大颗地落泪,偏偏哭声死死压在喉咙里,听得人心脏也随之揪紧。 黎昕本就对之前苏嘉言回护傅宁砚的态度有几分疑惑,方才一番交锋下来,心里也就完全明白了。 他蹲下|身,伸手攥住苏嘉言的手,“嘉言……”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却最终变成了一句叹息,轻飘飘好像飘在风里的一只风筝,挣断了线,朴索着在空中翻飞。 “师兄……我难受……” 这样一句话说出来,黎昕更是觉得心如刀绞。他很早就明白了苏嘉言这性格看似柔弱如水,骨子里实则刚烈。幼时两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训练辛苦从未间断,陈梓良要求又严格,如此下来都未见苏嘉言示弱半个字。 可是此刻…… 心疼之外,他心里霎时燃起一把怒火。傅宁砚欺男霸女,哪里配苏嘉言为他伤心! 这样想着,当下将苏嘉言拽起来,拖着她的手一路往电梯走去,“嘉言,你要是当我是你师兄,就听我一句话。如今傅宁砚自己女朋友回来了,你就当把他当个屁放了,咱们以后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苏嘉言不说话,只垂着头掩着面,泪水顺着指尖不断滑落。 出了凯撒酒店之后,苏嘉言才总算停了下来。一双眼睛红红肿肿,眼睫上挂着未干的泪滴,嘴唇上已让她咬出了浅浅的血印。 黎昕将苏嘉言送回了家,仍是不放心,坐着开解了许久。但苏嘉言神情怔忡,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几分。黎昕无奈,但眼看夜已深沉,留着不大合适,嘱咐过后就离开了。 黎昕走了之后,苏嘉言又静静坐了很久,突然起身朝卧室走去。她拖了一只纸箱子出来,打开衣柜面无表情地将傅宁砚的衣服都扯了出来。 外套、长裤、衬衫、领带……不一会儿就将箱子装得满满当当。 窗外夜色沉沉,她漠然而不知疲倦地将傅宁砚的东西一一找出来,塞进去。大到一双鞋子,小到一枚袖口,都不曾落下。 不久之后,她就收拾出了四大箱子。 四个宽大的纸箱将她狭窄的卧室堆得没有容身之地,她怔怔看着堆在门口的箱子,犹豫着想要走出去,却发现无处落脚。 顷刻间,铺天盖地的绝望便如黑暗的潮水一般涌了上来,迅速淹至没顶。 她脑海中顿时回响起陈梓良几分悲凉的声音,萧萧索索唱着:“……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 一句一句,回旋往复,恍若杜宇声声泣血,又仿佛隆冬腊月里凝在酒杯里的月光,料峭冷冽。 —— 苏嘉言和黎昕离开之后,谢泽雅止了哭,退开一步带笑看着傅宁砚。她脸颊上还挂着泪水,这样的笑容便好似雨后绽在枝头的梨花。 七年未见,傅宁砚已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此刻真真切切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 他还时常想起当年两人骑着自行车路过向日葵花田时谢泽雅回眸而笑的场景,那日天空蓝得仿佛能够醉人。 然而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人,于他而言仿佛是全然的陌生。 陌生的目光,陌生的笑容,陌生的气息。 “宁砚,我……”谢泽雅抬手抹掉颊上的泪水,“我真的没想到,会在这里和你见面。” 傅宁砚飞远的思绪被谢泽雅的声音唤了回来,他微微一笑,笑得几分意味不明,目光确实冷的,“我也没想到,我到现在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傅宁砚的声音完全不如谢泽雅想象中的热络,她脸上的笑容不可抑制地僵滞了一秒,然而只是转瞬,“我也不知道,珊珊说让我过来找她,我一进来就发生了这么……这么可怕的事情。”她轻抚着心口,眉头微蹙,仿佛心有余悸。 傅宁砚笑了笑,不置可否,他抬眼看向钟凯:“钟凯,这几个人你处理一下。既然赵姗姗不想继续混了,也一并成全她吧。” 他看向谢泽雅,目光微微柔和下来:“你吃饭了吗?” 谢泽雅摇头,“珊珊非要现在见我,我一下飞机就过来了。” 钟凯留下来善后,傅宁砚带着谢泽雅离开了凯撒酒店。 谢泽雅刚一坐上副驾驶,就发现前面立了一个纸袋,她目光顿时一亮,伸手拿了过来。这边傅宁砚刚刚坐上车,转过目光就发现谢泽雅正在拿纸袋里的东西,他正要出声阻止,谢泽雅却已将里面的盒子拿出来了。 下一秒,她将盒子打开,躺在里面的是一条祖母绿的项链,绿意幽幽仿佛流转的碧波。谢泽雅仰起头,惊喜地看向傅宁砚:“宁砚,你知道我要回来?” 傅宁砚目光沉了沉,笑了笑说:“你喜欢就拿去戴吧。” 谢泽雅表情一滞,默默地将盒子合上,放回纸袋,然后揉了揉眼睛,声音低下去:“对不起,是我弄错了。” 声音轻柔,带着三分的委屈。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她低垂着头,仿佛挨训之后的小女生一般。 顿时,傅宁砚自见到谢泽雅时心里生出来的几分怪异和芥蒂渐渐消退。 是了,七年前,谢泽雅犯错之后就是这样一副模样,让人想要责备却倍加不忍心。 他心里一软,语气便也放得轻缓,“不用道歉,这项链……”他抬头往谢泽雅手里看了一眼,“我看它好看就随手买下来了,你要是喜欢,就当做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吧。” 谢泽雅抬起目光,重又回复高兴的模样,“真的?”她将盒子再一次打开,将项链取了出来,执在手中,静静地看着,“真的好漂亮,宁砚,谢谢你。” 过了片刻,她期期艾艾地看着他,“可以帮我带上吗?” 傅宁砚静了片刻,点了点头。 谢泽雅侧过身体靠过来,傅宁砚将项链带上去,目光触到了她露出的白皙的锁骨。一时之间,陡然想起在同样的地方,苏嘉言长了一颗很浅很浅的痣。每次情热之时,她皮肤泛着潮红,便显得更加性|感。 方才苏嘉言离开时的脚步声一声一声在耳边回响,他心里陡然生出几分烦躁。 戴好之后,谢泽雅侧回身子。凉凉的一点缀在皮肤上,谢泽雅伸手执着祖母绿,低头看了一眼,又抬眼看向傅宁砚:“好看吗?” 她穿一袭红裙,和祖母绿撞了色,看着几分说不出的不相称。 傅宁砚却没说什么,轻笑着点了点头,“好看。” 车子发动,一路驶入绚烂的车流。 谢泽雅一直偏着头看着他,目光中仿佛夜色中的柔波。 “知道吗,宁砚,我本来打定了主意一辈子不要找你。” 傅宁砚一顿,“为什么?” “我不想为自己做过的决定后悔,”她看着他英俊的侧脸,“和marion解除婚约的那段时间,我特别难受。每一天对我而言都是煎熬,后来我生了一场病,就回到农场休养。然而我找到了当年我们一起做的树屋,你相信吗,过了七年,它居然还没坏。我每天就在书屋里,听歌看书,一睡就是一个下午。” “后来病好了,我也从marion的打击中走出来了。可是却渐渐地……”她轻轻咬了咬唇,“越来越想你。想你现在在做什么,想你是不是变了,想你快不快乐……前几天,我忍不住给你打了一个电话,但是你好像没有接到。而就在那个时候,我突然惊醒过来,哦谢泽雅,你究竟做了什么!然后我挂了电话,觉得特别难受。因为我想得最多的,竟然是如果当初我们没有妥协,现在会是什么样……” 随着谢泽雅的声音,傅宁砚的思绪渐渐沉下去,也仿佛回到了七年前那个漫长灼热的夏天,那池睡莲和那棵繁茂的栗子树。谢泽雅枕在他膝盖上,阳光从叶间漏下来,照着她熟睡的脸庞,鼻息之间是散发着热气的青草与泥土的清香。 那个夏天,他画下了此生最好的画。 谢泽雅继续往下诉说:“爷爷告诉我他向你提起了一些过分的要求,我很生气。宁砚,请你务必不要怪他,他只是在擅作主张。我这次回来,只是想看看你。jessica和我讲了很多你的事,我忍不住……只想亲眼,过来看看你。”她看着傅宁砚,清亮的眸中已经泛起了泪光。 傅宁砚踩下刹车,车稳稳停下。夜色中他沉静的目光此刻终于染上了几许笑意,他伸出拇指,轻轻擦着谢泽雅的眼角,声音温和:“别哭,我不怪他。你回来,我很高兴。” 谢泽雅微微抬头,静静看着傅宁砚。她眼中完整倒影着傅宁砚清隽的眉眼,仿佛醉了一般,带着几分让人沉迷的痴。 空间瞬间静了,彼此呼吸相隔很近,带着一点灼热,仿佛一片轻柔的柳絮,轻抚着神经末梢。 谢泽雅渐渐屏住了呼吸,睫羽轻颤,缓缓闭上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傅宁砚知道谢泽雅耍了花招,只是不想计较。毕竟是初恋……嘛。 谢泽雅的砝码也只有回忆……用完了就没啦……大家别担心。 更晚了不好意思π_π然后明天双更的事,照例八点钟,6000字放在一章里面~ 爱你们,晚安╭(╯e╰)╮ 章 第38章 何德何能 《蚕食》最新章节... 正在此时,傅宁砚电话响了起来。他连忙退开拿过手机,几分尴尬说道:“抱歉,我接个电话。” 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竟是傅宁书,傅宁砚怔了片刻,才按下接听。 他和傅宁书上次见面还是过年的时候,傅家二小姐成天在外,专爱光临什么非洲原始部落,一年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着家,对此大家都已见怪不怪了,是以,傅宁砚才会对在这个关头接到傅宁书的电话感到好奇。 “我在城北机场,过来接我。”傅宁书说话一贯不爱拖泥带水,此刻更是无头无尾直奔主题。 “我让谭睿过来。” 年龄上傅宁书大了傅宁砚一个月,但真正相处起来傅宁砚反而更像是傅宁书的兄长。 傅宁书轻哼一声,“你和谢泽雅在一起?” 傅宁砚立即朝谢泽雅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将手机换到左边耳朵,“嗯。” “谢家还真是不要脸。”傅宁书声音几分嘲讽, “宁书,”傅宁砚低声喝止,“我让谭睿接你回家,有什么事我们再聊。” 他挂了电话,转头看向谢泽雅,“你想吃什么?” “当然要吃最最正宗的崇城菜,”谢泽雅笑答,又状似不经意地问起:“二小姐回来了?” “嗯,她在外疯够了,是该回来了。” 谢泽雅忍俊不禁,“倒好像她是你妹妹一样。” 傅宁砚笑了笑,不再说话。 吃过饭之后,又帮谢泽雅安排好了酒店。结束之后已是夜里十点多,傅宁砚下意识要将车开往剧院附近,都要打方向盘了才猛然想起,目前这个状态恐怕是不能过去找她了。 车子在夜色中停了许久,他叹了口气,发动车子朝三环开去。 傅宁砚惯常居住的房子是在三环的一套高层复式公寓,只是习惯了苏嘉言处留宿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过去了。 住在小区里的人都是非富即贵,是以里面环境清雅宁静。此刻夜色沉沉,除了各处亮起的灯火,没有半个人影。 而在苏嘉言家的时候,时常可以听见楼上马桶冲水的声音,早上楼下修电器打火灶的吆喝声,如今天热了起来,午休时还能听见蝉鸣。 全然的两个世界。 他捏着钥匙走向自己的家,还未开门就发现里面亮着灯。心下无奈,打开门果然见沙发上横躺着傅宁书。 她穿着t恤热裤,理了一个典型的沙宣头,多日不见,皮肤晒成了健康的麦色,整个人看来年轻又活力十足。她把脚翘在扶手上,手里抱着大桶的爆米花,听见开门声音的时候抬眼朝着傅宁砚看了一眼,又将目光移回到电视上。 “怎么不回家。” “回去看你妈的脸色吗?”傅宁书说话从来不懂得婉转。 傅宁砚也不在意,将领带扯下来,自顾自走去浴室洗澡。 洗完出来,傅宁书手里的爆米花已经见底了。 傅宁砚去卧室换了衣服,出来走到沙发旁边,“让一下。” 傅宁书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将腿收了起来。 傅宁砚在沙发坐下,拿起遥控就要换掉吵吵闹闹的动画片,傅宁书一把将遥控夺过来,“不准换。” 傅宁砚哭笑不得,“大小姐,你今年二十七岁,不是七岁。” “谁规定二十七岁就不能看动画片了?你规定的?” “你好歹是住在我的地方。” “谁稀奇住你的地方,冷冷清清一点人气都没有,”傅宁书冷哼一声,转了话题,“你怎么没把谢泽雅带回来?” 傅宁砚看了她一眼,转过头,“我为什么要带她回来。” “她回来不就是眼巴巴想要爬上你的床么。” “宁书,别这么说泽雅。” “泽雅泽雅,叫得真亲热,”傅宁书皱了皱眉,“你不是现在还喜欢她吧?” “不关你的事。” “你可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谢老爷子打的什么算盘,gerard家族的事他们谢家可没少掺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宁书,”傅宁砚打断她,“我有分寸。” “你有毛线分寸,”傅宁书从沙发坐起来,赤着脚走向厨房,又拿了一小桶冰淇淋出来,“你别把谢泽雅想得太天真了,都已经过去七年了你以为她还是那个幼稚好骗的小姑娘?” “宁书,”傅宁砚脸色沉下来,“我的事不用你插手。” “谁稀罕插手。” 静了一会儿,傅宁砚又问:“你这次打算留多久?” “不知道,谢泽雅什么时候滚回去了,我就走吧。”傅宁书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傅宁砚眉目间罩上一层寒意,“她做了什么事值得你这样针对她?” 傅宁书吃冰淇淋的动作一顿,静了一瞬,轻轻地“嘁”了一声,也没正式回答傅宁砚。 傅宁砚也懒得追问,话题一时就断了。 第二天起床时傅宁书已经不在公寓里了,箱子也一并带走了,打电话问她,只说去了朋友家里。 傅宁砚此时也没有时间管她了,因为恒盛那边来了消息,拒绝了之前口头谈好的所有条件。 —— 天一热起来,苏嘉言就醒得更早。她照例跑步练嗓,结束之后去剧院找陈梓良。 陈梓良正坐在回廊下,看着芳草萋萋,安安静静的庭院。 剧院已经开始动工改造,所有的演员也都暂时放了假。 苏嘉言静静走过去,“师傅。” 陈梓良笑着看过来,“嘉言,你来了。” 苏嘉言颔首,在陈梓良身旁坐下,“我跟师兄说过了,这次我陪您去明陵市。” 上次陈梓良在本市办的讲座反响很好,下一站的目的地便是明陵市。 “怎么了?”陈梓良偏过头,见她神色恹恹,忍不住关切问道,“和傅家那小子吵架了?” 苏嘉言低下头,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陈梓良哈哈一笑,“年轻人之间,总会有些磕磕碰碰。我不用你跟着去,你被怄气,和他好好沟通。” 苏嘉言垂着眸,“我想静一静,师傅就让我跟你去吧。” “你要跟去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我怕耽误了你和宁砚。”陈梓良笑道,“你看你到了这个年纪,好不容易遇到喜欢的人,我这个糟老头子自然巴不得你找到好归宿,最好在我入土之前啊,还能抱上徒孙。” 苏嘉言心里一阵难过,伸手抱住陈梓良的肩,“师傅。” 陈梓良拍了拍的手背,呵呵笑着,“这是怎么了,嘉言,傅宁砚让你受委屈了?和我说说,我找他理论去。” 苏嘉言轻轻摇了摇头,头靠在陈梓良肩上,也不说话。 陈梓良微微叹了口气,“你是在我跟前长大的,做什么事我都放心。总之无论你做什么事,千万别委屈了自己。我活到这个年纪,也算是看明白了。人生左不过几十年,活得称心如意才最重要。” “嗯。” 陈梓良拍着她的手背,“别难受啊,吵架嘛,多大的事。你就跟着我出去散散心吧,回来和他好好说。” “嗯。”苏嘉言又轻轻地应了一声。 她六岁跟着陈梓良,绝少有这种腻着陈梓良的时刻。两人在表达感情方面都是内敛的,平日里交流最多的就是怎么唱戏怎么演戏。 但十八年相处下来,虽然很少直接表露情感,但两人之间的感情绝不比亲生父女单薄。 人一旦受了伤,就会本能地寻找可以疗伤的地方。 而直到此刻苏嘉言才明白,真正可以倚靠的,也只有陈梓良、黎昕和一直没有消息的苏懿行了。 一旦有了事做,人也就不易陷入消极的情绪。苏嘉言将傅宁砚的东西寄到了他住的地方,而后开始投入精力帮助黎昕准备着讲座和讲堂事宜,一站一站跟着辗转,整个暑假就这么过去了。 —— 傅宁砚虽然有意压低了价格,但是给出的报价还是比恒盛的心理价位高出了很多。这件事本已十拿九稳,傅宁砚完全没有想到恒盛会临时反悔。 这套能源循环系统预备用在栖月河的高档商品房中,也是政府准备推行节能试点计划的一部分。 经过调查,发现与恒盛接头的是景兴地产。 本将尘埃落定的事情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傅宁砚心情非常暴躁。一边紧锣密鼓地准备重新来过,一边暗暗调查景兴插手的原因。 这一日傅宁砚刚刚从会议室出来,便听秘书说谢泽雅打过电话来找他。 他按捺之下心里的烦躁,给谢泽雅拨了电话。 “宁砚,猜猜我在哪里?” “逛街?” “当然不是,”谢泽雅声音带着笑意,“我在陪阿姨逛画展。” 近日正在举办的画展只有崇城美术学院的百年校庆巡展,傅宁砚顿时面色一沉。被崇城美术学院开除的事情,一直梗在段文音心里,傅宁砚早就听她提起,说想通过捐赠成为学院的名誉校友和客座教授。 如此看来,她终究是将这个想法付诸行动了。 他声音也便带了几分冷意:“代我跟她问好。” “宁砚,你不开心吗?”谢泽雅声音几分犹疑。 傅宁砚还没回答,那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即响起段文音的声音:“听说恒盛的案子出了问题。” 傅宁砚几分嫌恶地皱起眉头,“我正在处理。” “董事局那边已经有所微词,你最好快点解决,让景兴抢了先,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不劳您费心。” 段文音声音淡漠,“还有,泽雅刚刚回国,很多事情都不了解。她不愿打扰你,但是你要主动关照。” 傅宁砚心里烦躁更甚,“我倒是想问您,当日执意拆散,现在又来费力凑合……” “你在质疑我的决定?”段文音打断他,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她微皱着眉,神色不悦的模样。 “我为什么不能质疑?”傅宁砚一声冷笑,“您现在用来捐赠三流学校的钱,都是我赚来的。” 段文音静了一下,声音更冷,“我要是当时把你掐死在厕所,可就轮不到你现在来对我大放厥词。你现在很不冷静,我不想继续和你说话。” 说完便挂了电话。 傅宁砚心里顿时冒起一股火,一抬手扫掉了办公桌上的东西。在外间的秘书听到动静立即推门进来,见傅宁砚怒气冲冲顿时吓了一跳,“傅,傅总……” “让谭睿过来。” 傅宁砚薄唇紧抿,头也不回地朝着门外走去。 到达楼下时,谭睿的车已经停在门口等待了。傅宁砚上了车,吩咐道:“去找嘉言。” 谭睿应了一声,打起方向盘朝栖月河方向驶去。 此时正是下班的高峰期,路上堵得一塌糊涂。傅宁砚烦躁到极点,反而冷静下来。 谭睿通过后视镜觑着傅宁砚的表情,问道:“三少,苏小姐已经不生气了?” 傅宁砚一怔,片刻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这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即使苏嘉言的脸总是不自觉地飘进脑海,他也飞快地将其驱逐出去。 “谭睿,问你个事。” 谭睿一惊,连忙摆手,“三少,除了我开车,其他事情我可不懂。” 傅宁砚身体放松,往后靠去,“你结婚七年了是吧?” 谭睿五年前就在给傅宁砚开车了,为人老实诚恳,从不乱说话,偶然说话,也都是说到了点子上。 提到家庭,这个老实木讷的中年男人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理成板寸的脑袋,嘿嘿一笑,“我闺女已经上大班了。” 傅宁砚“嗯”了一声,“你夫人和你什么时候认识的?” 谭睿一时不明白为什么傅宁砚要问起这些琐碎的问题,怔了一下,笑道:“她是亲戚介绍的,我读书的时候认识一个姑娘,一直想出人头地了就去跟她表白,所以最开始挺不乐意的。”谭睿摸了摸口袋,“三少,我能不能抽支烟?” 傅宁砚点头,“随意。” 谭睿抽了一支烟出来,点燃之后打开车窗,长长地吸了一口,“后来相处久了,就发现我老婆是个好姑娘,当时我穷得叮当响,她也不嫌弃,直说人好懂得疼人就行了。” 他脸上忍不住露出一抹满足的笑容,“所以后来就结了婚,生了娃。” “那你读书时候认识的……” 谭睿立即笑着摆摆手,“其实男人都是贱骨头,总觉得得不到的才最好。我闺女满周岁的时候,那个姑娘来找过我。当时她约我出来,我高兴了大半晌,还专门去买了一套新西装。结果见了面,才发现有些事……还真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距离产生美?人还是那个人,但是感觉已经不是那种感觉了。她老公做生意亏了,想找我借钱。请我吃饭,让我点菜,又紧盯着我手里的菜单,我说一个菜名她都要算半天。当时只觉得可笑,当年那种心情,再也没有了。”谭睿看向窗外,吐了一个烟圈。 傅宁砚听着,一时陷入沉思。 此时前面的车子往前挪了,谭睿赶紧掐了烟踩油门,“三少,我就单纯讲讲自己的事,你可千万别多心。” 傅宁砚笑了笑,摆了摆手。 车子慢吞吞地往前开着,到达剧院附近的时候,已是七点多。车子开过去,一路弥散着饭菜的香味,傅宁砚想要见到苏嘉言的心情一时便更加急切。 车子还没挺稳,他便打开车门朝楼上跑去。 到达四楼时,他猛地刹住脚步,深深呼吸几次,才抬手敲门。 没有人应门。 又敲了几次,还是没有人应。 傅宁砚忍不住,拿出手机拨了苏嘉言的号码,那端传来机械的声音:“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好像一个气球被扎破了一般,傅宁砚满涨的情绪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 他正要离开,楼下传来开门的声音。傅宁砚赶紧几步下去,见聂君君正提着一只垃圾袋出来。 “君君。” 聂君君抬头见是傅宁砚,顿时一怔,“姐夫?” “你嘉言姐去哪里了?” 聂君君露出古怪的神色,“她出差去了啊,姐夫你难道不知道?” “去哪儿了?” “不知道,说是要陪陈师傅开讲座吧。” 聂君君看着傅宁砚阴沉的脸色,欲言又止,“姐夫……” “怎么了?” “你……是不是和嘉言姐分手了?” “为什么这么问?”傅宁砚盯着她。 “那天黎大哥带她回来,我当时在楼下便利店,看到她哭得可惨了。” 傅宁砚怔住。 苏嘉言哭了? 聂君君低头看着脚尖,“嘉言姐还是很喜欢你的……” “她怎么会喜欢我。”傅宁砚忍不住反驳。 聂君君猛地摇头,“她当然喜欢你,每次姐夫你过来吃饭,她都很早就开始在厨房准备,还会高兴地哼歌。她肯定是喜欢你过来,才会这么用心的。” 她观察着傅宁砚的表情,“姐夫……你是不是误会她什么了?嘉言姐这个人,是不太会表达感情,但是如果不是在乎一个人,她根本懒都懒得理她。” 傅宁砚静静听着,心在一种难以言明的欣喜和痛苦之间不断地挣扎,一寸一寸揪紧。 是的,他早就知道,对苏嘉言而言,真正的不在意不是爱也不是恨,而是彻头彻尾的冷漠。 他一贯视她为旗鼓相当的对手,以为在绝情方面两个人向来不相上下。 可是,这样一个女人,居然会喜欢他。 她居然会喜欢他…… 聂君君还在说,而傅宁砚已经听不进去了。他缓缓迈开脚步,朝着楼下走去。 “姐夫!” 聂君君唤了一声,怔怔看着傅宁砚沉默的背影,倒影被窗户里漏进来的夕照拉得很长很长。 重新回到车上,傅宁砚疲惫地按了按额角,吩咐谭睿:“回公寓。” 谭睿朝四楼看了一眼:“苏小姐不在?” “她不在。” 傅宁砚带着几分让人心惊的萧索。 —— 到达小区,门口保安室的小哥将傅宁砚拦下,“傅先生,有你的包裹。” 谭睿下车去帮忙取,然而走进去看到摞在保安室里的四只大箱子时,忍不住一怔。他也不多问,让小哥帮忙搬出来。 傅宁砚在看到箱子时,脸色顿时一沉,“这是什么?谁寄过来的?” 谭睿犹豫了一下,回答:“苏小姐寄的。” 傅宁砚立即下车,走过去将谭睿手里抱着的箱子打开,里面是一箱子的衣服。他面上顿时罩上一层寒霜,冷着脸将剩下的箱子也都打开。 他的书、浴袍、香水、须后水……甚至一枚小小的袖扣,都不曾落下。 霎时间一阵怒火从心里生起,他后槽牙要紧,太阳穴青筋都突了起来。 谭睿小心翼翼开口:“三少,你和苏小姐分手了?” 傅宁砚将箱子一脚踢开,冷冷一笑,“她想得美!”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回车上。 谭睿赶紧弯腰去捡东西,傅宁砚冷声喝道:“不用捡,回来开车。” 保安小哥傻了眼,“哎这些东西……” 谭睿说:“你帮忙捡一下,放在保安室,我等会过来取。” 保安小哥“哦”了一声,看着谭睿上了车,车子继续朝里开去。 傅宁砚打开门,清冷的灯光倾泻而下,室内冷气开得很足,这个以黑白为主色调的公寓尤其显得冷。 他心里的怒火霎时间消退得一干二净,心脏的地方开始闷疼。 到底是什么时候,他已经习惯了面对苏嘉言那张冷淡不苟言笑的脸;习惯了气她,想看到她着急跳脚的模样;习惯了工作上遇到不顺意的事情,就想要回到她身边;习惯了忽略她也忽略自己的心情,依然把这段感情框定在最为单纯的钱|色交易。 可是这样一个冷淡理智,遇到任何事情都能面不改色冷静处理的女人,居然也是会哭的。 这样想着,他觉得整个心脏都在微微战栗。 对他而言,这种关系中的感情一贯只是累赘,所以即便只有一点苗头,他就不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扼杀。 他之前会和赵姗姗保持很长时间的联系,就在于她非常懂规矩,从来不会去触及他的底线。 他厌恶一切形式的不明不白,对他而言一旦牵扯上了感情就意味着桎梏的开始。 可是苏嘉言隐藏得何等完美,他居然从未从她的言行中发现丝毫的蛛丝马迹。 按照以往的惯例,两人断绝来往才是最适合的解决方法。可是她单方面的决定,竟然让他觉得如此,如此的愤怒…… 愤怒之外,却又有另外一种心情: 何德何能,苏嘉言居然喜欢他。 他坐不住,当下给钟凯打电话:“帮我调查苏嘉言去哪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紧赶慢赶还是晚了半个小时quq时间很赶可能有错别字,大家先看着我慢慢来捉虫quq 夜合正在进行一个网络产品的小组讨论,摸鱼被组长骂死了quq —————— weiai010102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3-11-2521:59:26 weiai010102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3-11-2522:05:14 —————— 谢谢妹子的火箭炮=333333333333= 曲径通幽 正是盛夏,明陵市因纬度偏南,温度比起崇城市,更是不遑多让。 齐树刚从画室出来,就看见走廊尽头站着一个,身形高挑,沙宣头,热裤t恤,脚边立着一只行李箱。 齐树不禁一惊,旋即笑着走过去,“什么风把吹到这儿来了。” 话音刚落,傅宁书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将最后一勺冰淇淋吃完,抬手将盒子扔进垃圾桶里。 她拍拍屁股,指了指箱子,“帮搬一下。” 齐树穿着一件宽大的印着学校logo的白t恤,上面沾满了颜料。他似是多日未打理,下巴上一圈青色的胡渣,如此看来气质便更显落拓。 齐树拎起傅宁书的箱子,和她一同朝校外走去。 太阳毒辣,傅宁书毫不意,就这么走灼烈的日头底下。她身材高挑,双腿尤其修长,这样走着,一路便有不少学生驻足偷看。 “最近怎么样?” “就那样,”傅宁书撇了撇嘴,“董事会一堆老头子巴不得把从国外拉回来,配给哪家的公子,为他们再争取一点挥霍的资本。” 齐树偏过头看着她,阳光下她浑身散发着健康的气息,一双眼珠极为净黑清澈。他知道傅家家族里的为了她成天不着家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气得呕血,恨不得将其驱逐出去才大快心,他们总说她特立独行离经叛道,可是就是这么一个离经叛道的,有一双清澈不染纤尘的眼睛。 “那来明陵市……” “自然是有事,”傅宁书抢白,“不然以为闲得没事干专门过来找?” 齐树一笑,也不计较。 两很快出了校门,齐树说要给她找个酒店,傅宁书却皱眉否决,“知道从来不住酒店,谁知道上任房客有没有什么要命的传染病。” 齐树几分无奈,“大小姐,住的地方小,怕委屈。” “山洞都住过,怕什么房子小,”傅宁书白了他一眼,“要是不高兴借宿就直说。” 齐树便不再说什么。 齐树房子三十平米左右,放了床和沙发之后几乎都转不开身。他平时画室里呆的时间居多,住处仅供休息之用,此刻一进去,看到堆了满地的衣服,自己倒先不好意思起来。 傅宁书却毫不意,从箱子里掏出一副自顾自进去浴室冲凉。趁着傅宁书洗澡的时候,齐树赶紧将东西随意收捡了一下。 收完之后就开了一罐冰镇啤酒,沙发上自顾自喝起来。 未过多久,傅宁书就出来了。这次却不穿热裤t恤,穿一条齐脚踝的裙子。麦色的肌肤还带着水珠,眼睛也被水汽熏得几分湿润,身上一阵清凉的薄荷气息。 齐树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别过目光,拿起啤酒又喝了一大口。 傅宁书齐树旁边坐下,看他放下了啤酒罐,立即拿起来,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傅宁书喝的时候,齐树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她嘴唇靠拢的地方,忽觉喉咙有几分发紧。 傅宁书却大大咧咧毫无察觉,她将空掉的易拉罐搁回桌上,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畔的酒沫。 齐树立即收回目光,起身去拿冰水。 “来明陵市有什么事?” “还需要向报备?”傅宁书翻了一个白眼。 齐树无奈一笑,“那只能猜猜看了,老傅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傅宁书身体放松,往后靠去,抬起脚光|裸的脚搁茶几上,“嗯,谢泽雅回来找他了。” 齐树顿时一怔,好半晌才说:“那们打算怎么办?” 霎时间,他脑海中突然冒出了那日菩提寺,苏嘉言问他是否认识谢泽雅的场景。 “觉得……可以让宁砚知道真相了。” 傅宁书抬眼看着他,眼神认真严肃。 齐树却犹豫不敢开口。 傅宁书别过目光,声音一霎轻了下来,“谢泽雅这次来势汹汹,可不希望和她不小心成了亲戚。宁砚……这个是了解的,说是聪明,有时候脑筋就是不懂转弯。” 齐树确实犹豫,“段夫是什么态度?” “这才是棘手的地方,不知道谢泽雅给阿姨灌了什么**汤,阿姨竟然相信了她,还想撮合她和宁砚重归于好。” “知道得很清楚。”齐树看着傅宁书。 傅宁书忍不住冷笑一声,“她做那些龌龊事可是一点都不避讳,也只当傅家国内,管不了许多,可是不巧这半年都美国。 “如果需要作证,当然会站出来。” 傅宁书看着他,目光几分意味不明,张了张口,却是没说什么。她环视四周,忽然换了轻松的语调,“交女朋友了吗?” 齐树笑着摇头,“搞艺术的男,女避之犹恐不及。” 傅宁书将搁茶几上的腿收回来,侧身躺沙发上,声音带着几分沉闷,“那是他们没有品位。” 齐树便不说话了,只站冰箱旁,隔着一段距离静静地看着她。 空间很安静,只有老式的空调呼哧呼哧喷着冷气。这样静了片刻,齐树突然开口:“知道……” “其实……”不巧傅宁书也正好此时开口。 两都是一怔,齐树率先笑了笑,“先说。” 傅宁书摇头,好似一下子失去了兴趣,神色恹恹,“不想说了,说吧。” 齐树便问:“知道苏嘉言这个吗?” 傅宁书立即转过头来看他,“据说和谢泽雅长得很像。” 齐树摇头,“说像,其实也没那么想,”他想了想,又问,“想不想见她一面?” 傅宁书当下来了兴趣,从沙发上坐起来,“她明陵市?” —— 明陵会展中心算是明陵市规格最高的活动场地,陈梓良的讲座就此举行。 傅宁书和齐树到的时候,场内已到了大半。半小时后正式开始,陈梓良却不急着讲座,说想让大家欣赏一小段昆剧。 接着便音乐响起,一个女子逶迤走到台前,水袖轻摆,声音婉转悦耳便如环佩相击。傅宁书顿时一个愣神,看着台上的女子烟波流转,蕴藉风流,压低了声音询问:“苏嘉言?” 齐树点头,笑而不语。 苏嘉言只堪堪唱了几句,就谢幕下去,会场内一时掌声雷动。傅宁书震惊不已:“真是舍近求远,跑去外面找什么音乐。” 齐树笑说:“那觉得,让她成为们傅家的如何?” 傅宁书飞快瞥了齐树一眼:“喜欢她?” 齐树闷声一笑,“可不敢喜欢她。” 说着便低声向傅宁书讲了上次傅宁砚带着苏嘉言过来时的场景。 傅宁书听得兴趣盎然,手撑着脸颊,目光中尽是狡黠的笑意,“有意思,可不知道宁砚包养个小情儿还眼巴巴亲自带着出来旅游的。” 讲座结束之后,傅宁书就和齐树先去苏嘉言下榻的宾馆门口等着了。 那是明陵大学后面的一家小宾馆,外面看着破破烂烂,不过胜周围没有车流,倒还算是宁静。 等了大约二十多分钟,一老一少两就缓步走了过来。 齐树将懒懒坐花坛上的傅宁书拉起来,朝着苏嘉言和陈梓良走去。 苏嘉言和陈梓良正就一个问题讨论得兴致高昂,不经意抬头就看见齐树朝着她走来,她声音不自觉停了下来。 “嘉言,怎么了?”陈梓良顺着苏嘉言的目光看过去。 齐树忙拉着傅宁书几步走上前来,笑道:“苏小姐,好久不见。” 苏嘉言伸出手来和齐树握手,也微微一笑,“齐先生好。” 之后便向陈梓良介绍齐树的身份。 齐树也介绍傅宁书:“这是……” “是齐树女朋友。”傅宁书抢先回答。 齐树表情一僵,随即一笑,“是,的女朋友。” 陈梓良笑道:“嘉言,既然遇到朋友了,们就出去聊一聊吧,先回去休息。” 苏嘉言犹豫了几秒,答应下来。 三就近找了学校附近的一家茶餐厅,坐下之后,傅宁书便问道:“怎么三少没有一起来?还想见见阿齐的好朋友呢。” 齐树看着傅宁书演上瘾,一时哭笑不得。 苏嘉言垂下目光,声音平淡:“为什么他非得跟一起来。” 自见到苏嘉言开始,傅宁书就一直观察她,此刻见她如此冷淡的态度,一时更觉有趣,“听阿齐说,上次们是一起过来的。” 苏嘉言抬眼看了齐树一样,又缓缓转过目光,声音依然平平淡淡:“和他已经分手了。” 齐树几分惊讶,傅宁书却轻声一笑,不再说什么,只低下头状似用心地搅拌着杯子里的焦糖玛奇朵。 齐树本就不善于与苏嘉言交流,此刻傅宁书沉默下来,他更是不知如何寻找话题,一时气氛沉滞,几分尴尬。 苏嘉言静静将杯子里的绿茶喝完,也无意周旋,起身说:“既然齐先生们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就先回去了。” 齐树站起身,“苏小姐慢走,们再坐一会儿。” 苏嘉言颔首朝门口走去。 傅宁书一直含笑看着苏嘉言出了餐厅门,方才收回目光。 齐树便说:“说了过来没用,她这性格冷淡,得不到什么想要的信息。” “谁说的,”傅宁书微一挑眉,笑得灿烂,“可得到了不少信息。” 云山雾罩 崇城那边形势却越来越严峻。 恒盛科技咬得很死,几乎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傅宁砚虽有几家公司的经营权,但握手里的股份却少得可怜,几乎没有任何实质的发言权,股份的大头还是握傅煌手里。当年让傅宁砚继承这一部分公司是傅宁砚爷爷亲立的遗嘱,虽说死者为大,但只要傅宁砚行差踏错,后果便不堪设想。自管理手头的公司以来,董事会都几乎是拿着放大镜死死盯着他,就巴不得他出一点差错,就此兴师问罪。 而段文音母家殊无势力,只凭着自己的本事董事会里占领了一席之地。但母子两手里资本有限,真要傅家站稳脚跟,还得有一场恶战。 傅煌是忌惮段文音的。这个女当年敢自己厕所里生孩子,不出月子就去拦他的车,说到底还是有几分狠意。可惜傅煌当年没有早早看透这一点。傅煌与傅宁墨兄妹的生母辛木芳是政治联姻。那是个殊无趣味的女,被家里教育得死板木讷,除了长得有几分好看,便没有其他好处了。 由是,段文音这个年轻漂亮,还懂画画,偶尔逆反,但大体体贴温顺的女,就成了他的心头好。后来正室傅宁书六岁那年得了急病,撒手寰,段文音顺理成章上位。当上傅家主母的段文音表面上还是做低伏小,背地里却一点一点收购小股东手里的股份,同时搜集傅煌的罪证。时机成熟之后,一跃成为董事会的一员,便再也懒得对傅煌曲意逢迎了。 此后两的婚姻基本有名无实,而傅煌也渐渐看清楚了段文音真正的性格。但他有把柄握段文音手里,除了憋着一肚子窝囊气,再没有其他办法。 他眼里,段文音和傅宁砚,一个是老怪物,一个是小怪物,一脉相承的蛇蝎心肠。 傅宁砚让钟凯查出苏嘉言落脚的地点之后,订好了机票,却被事情绊住了脚步。 谢老爷子亲自打电话过来,说要和他谈谈能源循环系统的问题。原来marion的企业破产之前也做这个事,谢老爷子也投入了不少资源,但是受到破产的波及,元气大伤,项目就暂时搁浅了。 “这边研发团队都,东西也都成型了,调试之后就能立即上马。是之前不知道宁砚要这套玩意儿,要是知道的话,早就和谈了。” 窗外日光白灼,照得外面的高楼大厦都好似化成了一滩泥。 这几天他眼皮一直跳,心里不安,总觉得这事从头到尾都带着几分阴谋的意味。事情早不发生,晚不发生,偏偏攒到谢泽雅归国之时一起发生了。 谢老爷子似是觉察到他的犹豫,便继续劝说:“也知道,泽雅父母去得早。她是失恃,却是白发送黑发。爷俩儿相依为命,心疼她,所以事事都想顺着她。她中意,自然也会帮着。” 傅宁砚便笑说:“理解您的苦心,但是此事关涉甚重,不能贸然做决定。” “这是自然,情归情,生意归生意。明天手下的就过来和详谈,咱们一切照章办事。如果能通过,与与都是好事。” “老爷子费心了。” “哪里,还不是盼着泽雅高兴。” 挂了电话之后,傅宁砚却高兴不起来。拿手短吃嘴短,若真要承了谢老爷子的情,可就不是情归情,生意归生意这么简单了。 无论如何,明陵市是去不了了。 他叹一口气,起身一边朝外走去,一边给谢泽雅打电话。 —— 山下热浪滚滚,山腰处的避暑别墅却是温度适宜。 院子里架了葡萄架,底下摆着藤椅桌子,朝远处望去,一片绿意盎然。新鲜的荔枝镇碎冰里头,谢泽雅正吃得兴致盎然。 她穿一件一字领七分袖的浅绿色上衣,手臂上带着一串翡翠的手串,脖子上扔挂着傅宁砚买的祖母绿项链。 “听阿姨说忙,也不敢找。” “嗯,遇到一点麻烦,倒也无妨。” 谢泽雅擦了擦手指,眼梢含着笑意,看着傅宁砚,“比那天憔悴了。” 傅宁砚不自觉摸了摸下巴,才觉有几分扎手。这几日都加班,三天只休息了不到十个小时。 他便笑了笑,“变化不大。” 谢泽雅笑意盈盈,“和爷爷都是,只会哄。都二十六岁了,还差点就结婚,怎么会变化不大。” 傅宁砚看着她,又哄了几句,不动声色问起:“marion如今如何?” 谢泽雅目光一闪,再开口时声音带了几分伤感:“他戒毒所,他母亲跳楼自杀了。” “听说,们订婚是谢老爷子安排的。”傅宁砚十指交握,闲适地搁桌上。 “不是,”谢泽雅摇头,“当时爷爷的公司资金链出了一点问题,不想让他操心,所以主动提起这件事。” 傅宁砚笑了笑,“那爱他吗?” 谢泽雅一怔,面上现出几分委屈,“以为宁砚很清楚答案。” “是的错,”傅宁砚立即伸手轻握住她的手,“想知道得更确切些,所以才问。回来,很高兴。” 谢泽雅便又露出笑容,将傅宁砚的手指翻过来玩,“当年可不会问这些黏黏腻腻的问题。” 傅宁砚也笑,“当年不知天高地厚。” 谢泽雅便抬眼认真看着他,“那现呢?” 傅宁砚目光几不可察地一沉,面上仍然带着笑,“不知道。便如当年们都可以为了家里的利益选择放弃,如今也不是不可能重蹈覆辙。” 谢泽雅立即将傅宁砚的手攥紧,“还气当时说的那些话?” “当然不是。” 谢泽雅目光便更加急切,“那……曾经说的……” 傅宁砚看着她,不动声色平静反问:“说了什么?” 谢泽雅神情一滞,突然将傅宁砚的手一甩,身体猛地往后靠去,拿手掌紧紧地掩着面,随即传来极轻微的哭声。 傅宁砚目光变了又变,还是起身走到她跟前,蹲下|身,将她揽进怀里。 谢泽雅顿时抱住傅宁砚的脖子大哭,“知道还生的气,这么多年一直不想说,可是难道真的不懂吗,是段阿姨拜托这么做的。” 傅宁砚身体顿时一震。 “她说要回来继承家业,傅家不能没有,她走到如今的地步,更不能功亏一篑。”她身体微微发抖,声音也带着颤,“她向下跪,宁砚,她是的长辈,可是她下跪求。不能拒绝她。所以说了那些气话,不希望真的因为一事无成。” 傅宁砚静静听着,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态。 许久之后,谢泽雅从他怀里退出,擦了擦颊上的眼泪,声音喑哑,“知道很痛苦,比更痛苦。宁砚,原不原谅都没关系,现见到了,就心满意足了。”她站起身,“……明天就回纽约。” 傅宁砚伸手一把将她拉住,靠过去,声音含着笑意,“可舍不得让走。” —— 见过谢泽雅之后,傅宁砚又马不停蹄地去见段文音。 车上,他对谭睿说:“是对的。” 谭睿摸不着头脑,“三少,说什么了?” 傅宁砚笑了笑,没有回答。 段文音正拿着一把剪子修剪着盆栽,听见傅宁砚的脚步声,也不抬头,只说:“倒是有工夫过来见了。” 保姆端来茶,傅宁砚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只问:“泽雅和说了能源系统的事?” 段文音手里动作一顿,“还以为是过来兴师问罪的。” 傅宁砚不以为意,“如果是指七年前的事,的确是的作风。不想吵架,也不想。” 段文音便放了剪刀,擦了擦手,端起放一旁的茶盏,浅浅喝了一口,“也知道现局势紧张,和谢家合作,是双赢的事。” “恐怕请神容易送神难。” 段文音瞟了他一眼,“那就看的本事了。” 傅宁砚静了片刻,又问:“景兴那边,有没有听见什么风声?” 段文音一贯淡漠的脸上却难得现出一丝慌乱,她忙接着喝茶掩饰过去,只说:“处理好了眼前的危机就行,这事儿和景兴没什么关系。” 傅宁砚自然心里存疑,但听段文音语焉不详,也知道问不出什么。 正要走,段文音又说:“听说宁书回来了。” 傅宁砚点头,“她去了明陵市。” 段文音顿时抬高声音,“去找齐树?” 傅宁砚没回答。” 段文音不自觉地敲了一下桌面,眉头蹙起,过了半晌,她说:“宁书和老大不一样。” 傅宁砚有些奇怪,“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段文音只是摇头,“没事,走吧。” 傅宁砚虽是离开了,却始终仔细想着段文音的话。她说傅宁书和傅宁墨不一样,不一样哪里? 脑海里一时闪过各种念头,忽然,傅宁砚眉头紧蹙,好似想到了什么可怖的事情一般,脸上现出了几分震惊的神情。到了车上,他立即给钟凯打电话,“景兴和恒盛科技的事情继续往下查……”他闭了闭眼,“先从辛木芳身上查起。” 逆水行舟 时入九月,崇城市下了一场雨,正午温度仍是很高,夜里却降了许多,渐渐染了几分秋意。 陈梓良的巡回讲座正式结束,反响不错,也算是了了他多年的一桩心事。两个月间,苏嘉言就跟着陈梓良天南地北地跑,忙起来倒也无暇分心。她依然隔几天给苏懿行打一通电话,对方始终是关机状态,后来便停机了。 直到八月结束的时候,才收到一条短信,也没署名,只说自己还好,九月开学就回学校。 苏嘉言不由觉得心中酸涩。分明只过去两个月时间,倒有几分前世今生的错觉。 苏嘉言将陈梓良送回剧院之后,就自己拖着箱子往家里去。正逢上吃晚饭时候,一路过去都是饭菜香。到了楼下,便利店的老板正坐一个马扎上,边看着电视边吃面条,见她过来了,立即打了个招呼:“啊呀小苏,出差去了吧,可有好一阵子没见了。” 苏嘉言笑道:“陪师傅开讲座去了。” 寒暄一阵,她继续拖着箱子往前走。却陡然间看到门前停了一辆熟悉的车,她眼皮突地一跳,站了一阵,敛起目光。 到了楼梯前,她将箱子提起来,吃力地迈着台阶。刚走了七八阶的样子,上面陡然传来脚步声,颇为急促,越来越近。苏嘉言便自觉往旁边让了让,而不过片刻,那的身影就到了近前,看到她时,脚步顿了下来。 苏嘉言顿时一怔,心脏没来由地慌起来,目光却不自觉地移过去,定那身上。 第一反应却是,他瘦了。 比起之前凯撒酒店最后一次见面,瘦了太多,也憔悴了。由是便显得那眼睛更加狭长深邃,越发看不见底。 心里便似有浪潮不断翻涌,起起伏伏一阵,终究是平寂下去,她面上毫无表情,冷冷淡淡地打了个招呼:“三少。” 她本以为对方会说些什么的,但傅宁砚只是走了下来,提起她手边的箱子。 靠近之时,他身上清淡的气息便结结实实地闯进呼吸里,她不自觉地微微攥紧了手指。 傅宁砚提着箱子往上走着,衬衫长裤,身形挺拔硬朗,脚下动作不停,每一步都带着几分利落。 也越发让看不清了。 到了四楼,苏嘉言掏钥匙打开门。她本意是不想让他进去的,但好歹他也算出了几分苦力,就这样拒之门外到底说不过去。便侧身让他进去。 备份钥匙聂君君手里有,临走前苏嘉言嘱咐她稍微照看一下。但到底是小孩子,也没把她的话往心里去。 屋子长久没打扫,此刻进去,扑面而来一阵尘埃的气息。餐桌上的插**花已经枯萎了,桌上落了好些干枯的花瓣。 苏嘉言也不理傅宁砚,径直走去洗手间洗了个手,拧了块湿抹布出来便要开始打扫。傅宁砚就立进门的地方,静静看着她,开口说:“们谈谈。” 苏嘉言仍旧擦着桌子,然而对方的目光便似钉她身上一般,不依不饶。半分钟后,她终是停下手里的动作,冷冷淡淡地说:“谈吧。” 傅宁砚迈开脚步朝沙发走去,地上积着一层灰尘,一走一个鞋印。 他也不管沙发上落了灰,径直坐下,抬眼看着苏嘉言:“把东西寄回去什么意思?” 倒是直接兴师问罪的架势。 苏嘉言神情冷淡,“三少心里清楚,何必来问。” 傅宁砚看着她,目光仍是深沉,好似带着怒气,又好似没有,“不同意。” 苏嘉言极轻地笑了一声,“正牌都回来了,留着赝品有什么意思。不乎,难道谢小姐还不乎?” 傅宁砚站起身,朝着苏嘉言走去。 苏嘉言便觉他周身沉冷的气息罩了过来,仍是攥紧了手指,面上却没有半分松动。 傅宁砚离她很近的地方停了下来,呼吸几乎从她睫毛上拂过,“听话里的意思,像是吃醋。” 苏嘉言一笑,语带讽刺,“三少也太爱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那何必急吼吼撇清,倒像心里有鬼。” “能有什么鬼,”苏嘉言仰着头,没有半分露怯,“也不打算给自己立牌坊,但是活了二十四年,好歹还剩了几分自尊心。既然正主回来了,也不凑到跟前去恶心也恶心自己了。” 多日未见,她看着也清减了几分。此刻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上衣,长发梳成马尾,沾了些征尘,眉眼间凝着极浅的倦意,反而越发有几分隽永回味无穷的意味。 傅宁砚就这样看了片刻,才说,“听到了一些有趣的说法。” 苏嘉言霎时现出几分警觉的神色,然而只看着他,却不开口。 傅宁砚也不往下细说,笑了笑,抬手将她几缕垂下来的额发理到耳后,仍是这样虚虚实实的语调,却微妙多了几分温柔:“等处理完手里的事情,们好好谈。” 谈,还能谈什么。 苏嘉言闭了闭眼,觉得极倦,“三少,事已至此,就算了吧。好歹也陪了一段时间,只当是成全。” 傅宁砚看着的宛如净瓷的脸颊和柔和的五官,声音平静,依然说:“等忙完,一定给一个答复。” 说罢,脸凑近几分。 温热的气息拂脸上,苏嘉言下意识要躲,对方却只她颊上轻轻落下一吻。罢了就立即退回去,一手j□j裤袋里,朝着门口大步走去。 来去如风,苏嘉言不禁几分怔忡。 原地立了半晌,直到傅宁砚身上的气息和落脸上的触感消退得一干二净,方才拿起抹布继续打扫。 赶路赶得很急,苏嘉言觉得累,见过傅宁砚之后更觉得累,但是一屋子狼藉又实看不过去。强撑着打扫过了,去便利店买了挂面回来,下了一碗面草草吃着。吃一阵,发一阵的呆。 本以为可以摆脱傅宁砚,但到底是她妄想。这游戏主动权自始至终就握傅宁砚手里,她想退出,却是不能。心里想着解脱之策,未果,更加疲惫。像是长江里横渡了十几个来回,被捞出来,手脚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原来的兰亭剧院已经改造完成,旁边的扩建工程,也快要收尾了。苏嘉言第二天早上过去看的时候,黎昕刚刚从对面回来。拉着她兴奋说,按照这个进度,十月中就可以重新开张了,末了又问她讲座的情况。 两个走进修葺一新的形体房,南北两面是窗户,东西皆是整面的大镜子,地板也光可鉴。空气中还有涂料的味道,窗户大敞着通风。 “如何?” 苏嘉言笑说:“比们那时条件自然是好多了,风雨无阻。” 黎昕却摇头笑说,“练功还是要外面,吐纳自然之气,才有灵性。” 苏嘉言沉默了一瞬,说:“如今大前景如此,老作坊式的经营毕竟还是落后了,只能尽力周全。” 黎昕点头,“也是,逆水行舟嘛。” 两个看了一会儿,走出形体房,黎昕轻描淡写提起:“虽然始终耿耿于怀,但是傅宁砚此事确实办得很妥帖。” 苏嘉言听他提起傅宁砚,眉头微蹙,不说话。 黎昕接着往下说,“好歹们是分手了,今后尘归尘土归土,嘉言,要往前看。”末了,又说,“据说他下周就要订婚了。” 苏嘉言本是要听不听,最后这句话才入了耳朵,但又瞬间飘了出去。然而还未飘远又被她抓了回来,大骇,而后心里泛起一阵愤怒。 原来说给她一个回复,竟是这样一个回复。傅三少原是想家里金枪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呢,先哄好了那位,再接着与她周旋。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黎昕说最后一句话本意就是为了试探苏嘉言,此刻看她顿住脚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立即担忧问道:“嘉言,要不要紧?” “要什么紧,求之不得。”最终,苏嘉言冷下面,淡淡吐词。 黎昕一时也看不出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只轻叹一口气,“嘉言,相信拎得清。” 苏嘉言去昆曲学校销了假,又主动多要了几门课,饶是如此,还是闲了下来。便和黎昕说,要给陈梓良做传记。两跟陈梓良商量了一下,苏嘉言便动起工来,先从收集资料入手。 日子琐碎,太过平静。她虽然忙起来了,心里仍觉得不安,总觉得有几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 眼看着所谓的订婚的日子一天天迫近,她也更加焦虑,但又说不清楚为何而焦虑。 直到订婚日子前三天,傅宁书找上门来。 苏嘉言正剧院的书房里筛选文件,傅宁书带着一身暑气撞了进来,后面跟着神色匆匆的黎昕。 傅宁书不管,只走到近前,开门见山,“嘉言,宁砚需要帮忙。” 苏嘉言奇怪地看着她,不知道为何这女直接去姓唤名,还喊得这般自然。 而黎昕也跟了上来,大声说道:“傅二小姐,这里不欢迎!” 苏嘉言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称呼,抬眼看着傅宁书,“傅二小姐?” 傅宁书便想到之前随口向苏嘉言扯起的身份,脸上表情一滞,微带尴尬,说道:“……都没错……这不重要,总之,嘉言,宁砚需要帮忙。” 面对傅宁书的神色焦虑,苏嘉言却是神色平静,“帮什么忙?去给谢小姐当伴娘?” 傅宁书立即摇头,“当然不是,宁砚要是娶了谢泽雅,恐怕一辈子都要完了。” 苏嘉言目光微沉,“和有什么关系。” “不是喜欢他吗?”傅宁书抬高了声音。 傅宁书语气并无任何其他意思,只是一个情绪稍显激烈的反问,但苏嘉言却仿佛被刺到一般,声音冷了下去,“那得有多犯贱。” 傅宁书霎时冷静下去,她退后一步,苦恼地挠了挠头,“抱歉,是口不择言。能不能给一点时间,说一说情况,然后决定帮不帮?” 黎昕立即插|进来,“没有什么好说的。”他紧盯着苏嘉言。 而苏嘉言却垂下目光,半晌后,轻声说:“五分钟。” “嘉言!”黎昕低喝。 苏嘉言不看他。黎昕恨铁不成钢地狠瞪了她一眼,转身出去,将门狠狠带上。 偷天换日 傅宁书便开始说明情况。 能源循环系统的事情越演越烈,傅宁砚一边与谢老爷子周旋,一边积极寻找替代系统。然而董事会不断施压,临到最后,傅宁砚除了接受谢老爷子的提议别无办法。 “他的本意是先通过订婚拿下这个项目,过了董事会那一关,再想办法。” 苏嘉言看着窗外,似听非听。 “但是谢家那套系统就是唬的,本来就是marion弄出来的赔钱货,技术比起欧洲那边落后了不止十年,若真的投入使用,后续麻烦无穷。” 苏嘉言方才有了些反应,转过头看着神情焦虑的傅宁书:“三少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谢老爷子也知道他知道,一招请君入瓮,只看宁砚进不进去。” 苏嘉言静了一瞬,“还是看不出需要从中帮什么忙?” 傅宁书表情一滞,垂眸思索了片刻,方说:“知道当年宁砚和谢泽雅的事情吗?” “没有兴趣知道。”苏嘉言语气冷淡,但仍是说,“和此事有关?” 傅宁书听她留有余地,轻轻舒了口气,回答:“很有关系。宁砚当年一直以为是段阿姨出面阻止了他和谢泽雅——也知道当时情况紧急,若宁砚不回来继承企业,爷爷就打算将手里的股权卖出去,甚至已经谈好了卖家。但是段阿姨出面并不能说服宁砚,只好从谢泽雅着手。谢泽雅说了很过分的话——有多过分尽可可以想象,宁砚自尊心很强,受不了这样的侮辱,就放弃画画回来继承公司了。” 苏嘉言敏锐地抓住了傅宁书话里的重点:“段阿姨手里有谢泽雅的把柄?” 傅宁书脸上现出几分局促的难堪,“是。其实……当年谢泽雅接近宁砚是有目的的。她……”傅宁书抿了抿唇,方说,“她认识哥先。” 苏嘉言脸上浮出震惊的神色,片刻后才渐渐消化了这句话中的内涵,“那为什么帮宁砚,而不是傅先生。” 傅宁书眼里几分鄙夷之色,“哥是利欲熏心,见不得他这一套。当然这不是重点。哥当时的目的很明白,就是希望谢泽雅可以劝说傅宁砚放弃傅家企业,但是他没想到自己和谢泽雅约会的时候被们撞到,反而成为威胁他的把柄。段阿姨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查,发现哥与谢家很早就有纠葛,他做的事追究起来,完全可以让他去牢里蹲两年。” 苏嘉言万万无法将傅宁书口中描述的这些事与傅宁墨的形象联系起来,怔了片刻,才问:“所以他现做的事就是韬光养晦?” 傅宁书轻嗤一声,“那真是抬举他了。他这个沾不得一点权势,否则真个就变得六亲不认。如果不是最近发生的这件事,也没想到他蛰伏多年还未死心。”她看着苏嘉言,“他怂恿恒盛倒戈,又与谢老爷子设局,就是为了让宁砚入榖。一旦宁砚与谢泽雅订婚,接受了谢家提出的条件,恐怕就难以脱身了。” “段阿姨不知道此事?” 傅宁书按了按额角,“她当然知道,但是她身不由己,只能让傅宁书兵行险招。她现也是受制于哥和他偷偷培植起来的势力。” 苏嘉言听到此处,将事情明白了大概,又问:“那需要做什么?” 傅宁书站起来,走到窗边,“宁砚已经查明了是哥从中作梗,但是哥与谢泽雅的关系,他还被蒙鼓里。但是仅有目击证是不够的,缺少证据,无法定论。” 苏嘉言思索片刻,“依然不懂,为何帮三少而不是亲生兄长。” 傅宁书静了许久,才说:“他救过的命。” —— 九月二十三日,天朗气清,宴会定傅家名下的酒店。 傅宁砚到场之时,便看见席上坐着多日未见的齐树。他惊喜走过去,笑道:“倒是不请自来。” 齐树今日穿正式的套装,打理得干净利落,一改往日落拓形象,“不给发请柬,倒反过来说。” 傅宁砚一笑,“也不是多重要的事。” “订婚还不重要,是不是孩子满月了才想得起来。” 两还要打趣,身后突然传来傅宁书的声音。傅宁书走过来将齐树重重一拍,“嘿,模狗样。” 齐树也不跟她计较,傅宁砚笑说:“去休息室看看泽雅。” 傅宁书“啧”了一声,“真是半分钟都离不开。” 傅宁砚笑了笑,没说什么。 傅宁砚推开休息室的门,却见谢泽雅穿着白色的礼服,正微仰着头,一个年轻女正给她化妆。她神情安宁,一眼望去,甚有几分温婉的意味。年轻女忙笑说:“傅总,马上就好了,您别心急。” 傅宁砚便顿下脚步,也不进去,“泽雅,好了给打电话。” 谢泽雅也不转过来,轻轻“嗯”了一声。 傅宁砚便依然去前面接待,临到八点,来宾依序就坐。傅宁砚看了一圈,唯独未曾发现傅宁墨的身影,他嘱咐钟凯联系,钟凯只说他之前打了电话,但是没有接。 傅宁砚暂时顾不得其他,这边段文音已经过来问他何时开始,又有一个服务员过来汇报说谢泽雅已经准备妥当,他抬腕看了看时间,已到八点,便嘱咐谢泽雅台下等她,又喊傅煌上前去主持。 傅煌接过一旁递来的麦克风,微微清了清嗓,现场一时安静下来。 “感谢各位今日莅临犬子宁砚与谢家千金泽雅的订婚宴……” 傅宁砚走到后面,却并没有看见谢泽雅的身影。他连忙打电话过去,却是关机的通知。看着傅宁书正张望,他立即走过去,问道:“谢泽雅呢?” 傅宁书白了他一眼,“怎么知道。” 傅宁砚立即朝着休息室走去,然而里面哪里还有半个。 他心说见鬼了,立即打电话给钟凯,让他找。 而台前,傅煌已经说到:“现有请两位准新上前来致谢。” 麦克风扩出去的声音空空荡荡,而入口处没有丝毫动静。他面上不由现出几分尴尬,又邀请了一遍,然而始终没有动静。 站台上的谢老爷子和段文音面上已经有些挂不住了,傅煌关了麦克风,冷声低喝:“怎么回事!” 就此时,一个工作员匆匆走上前来,傅煌耳边低语几句。 傅煌脸色霎时沉冷如铁,罩上一层怒意。 他强自压抑,又开了麦克风,赔笑道:“谢小姐礼服出了一点状况,还请各位稍作等待。” 台下哄堂大笑,而傅煌已经顾不得许多,立即和段文音、谢老爷子朝后面敢去。 这边,傅宁砚也接到了钟凯的电话。他挂了电话,眼中染上一层浓重的寒意,迈开脚步,径直朝电梯走去。 电梯门快要合上的时候,傅宁书和齐树冲了过来,最后一秒挤了进去。 傅宁砚冷眼看着傅宁书:“搞什么鬼?” “搞鬼?别狗咬吕洞宾。”傅宁书冷哼一声。 而另外一部电梯里,傅煌气得额角的青筋都爆了出来。方才工作员与傅煌耳语之时,谢老爷子也隐约听到了,此刻也是沉着脸,一言不发。倒是段文音,面沉如水,但眼角掩不住几分窃喜之色。 六几乎同时到达十二楼,碰面之时,俱是一惊,而谢老爷子目光已有几分闪躲。 六飞快到达1268房间门口,得到通知的客房部经理战战兢兢地过来拿房卡开了门。傅宁砚将门一脚踢开,入耳的先是一阵萎靡不堪的叫声,外面的几顿时便了脸色,又是羞愤又是难堪。 傅宁砚走了进去,床上的两听到动静,立即停了下来。 死一般的沉寂。 段文音几看了一眼,立即别过脸去。 傅宁书走上前去,看着床上颠鸾倒凤的傅家大少和谢泽雅,忍不住冷声嘲道:“谢小姐好手段,还没结婚呢就开始给宁砚戴绿帽了。” 谢泽雅似是如梦方醒,立即抄起一边的床单盖住身体,目光忍不住转向傅宁砚,身体觳觫,而声音也忍不住发颤:“宁砚,听解释。” “谢老爷子,不妨和说说看,这是什么意思?”话虽是对谢老爷子说的,却是冷冷盯着谢泽雅的脸。 而床上的傅家大少,经历了最初的惊魂之后,反倒镇定下来,不慌不忙地披上浴袍,略带戏谑地笑了一声。 这边齐树拉了拉傅宁砚的手臂,轻声说:“老傅,先冷静一点。” 傅宁砚冷笑一声,“冷静得很。” 傅宁书立即说:“事已至此,们也不想瞒着了。宁砚,其实谢泽雅和哥早就好上了,七年前暑假们美国那段,都是她骗的,这件事齐树和段阿姨都可以作证。” 傅宁砚早接到钟凯打来的电话时,就已经明白了前因后果,这会儿怒极反笑,“有意思,战线拉得这么长,老大,也是个才。” 傅宁墨也笑,“过奖。” 谢老爷子拄着拐杖走上前去,难以置信地看着谢泽雅:“不可能!早上明明还休息室见过!” 谢泽雅正掩面而泣,听谢老爷子如此说,立即瞪大眼睛看向傅宁书:“是们设计陷害!” 傅宁书冷笑,“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啊谢小姐,们能做什么,总不至于给下药吧。” 傅宁墨若有所思地看着谢泽雅,“原来昨晚吧台给塞纸条的不是。” “给塞什么纸条!昨晚是醉醺醺地莫名其妙跑过来,让出去都死都不肯……”谢泽雅又掩面大哭起来。 傅宁砚心里一动,眼前立即浮现方才休息室的那一瞥,原来那是苏嘉言,她穿礼服的模样可真是好看。 这边傅宁墨不耐谢泽雅的哭喊,推了推眼镜看向傅宁书:“倒真是胳膊肘往外拐。” 傅宁书扬了扬眉,不说话。“ 傅宁墨往前一步,冷酷的眼紧盯着段文音,声音却是带着几分诡异的轻缓,“段阿姨,想必应该没忘记妈是怎么死的吧?” 眼看着闹剧就要收尾,听到这句话,场所有脸色都是一变,仿佛一块大石投入沉寂的水面,霎时溅起一阵波澜。 段文音脸上顿时变得煞白,手指不自觉扣紧,避开傅宁墨的目光。 傅煌冷声道:“宁墨,这是什么意思?” 傅宁墨冷冷一笑,“父亲,还能有什么意思,”他用刻骨冰冷的目光盯着段文音,“的元配妻子,和宁书的母亲,就是被她害死的。” 为人作嫁 一时之间,周围一片死寂。过了半晌,傅煌骤然抬手一巴掌朝段文音脸上狠狠抽了过去。段文音半个身子都歪到一边,趔趄一步站定,手捂住脸颊,忿忿地盯着傅宁墨。 傅宁墨一声嗤笑,看着傅煌,“难为您还被蒙鼓里。” 傅煌气得发抖,却不看段文音,指着傅宁砚鼻子骂道:“自己说,和妈还做了什么下作的事!” 傅宁砚目光沉冷,声音却是讽刺,“当年有家室还外乱搞的可不是。” “孽障!” 这边段文音经过最初的慌乱,却渐渐恢复平日里冷淡的模样。她拍了拍身上并不存的灰尘,淡淡说道:“事情都是做的,和宁砚没有关系。” 傅煌震怒,“傅家容不得们作威作福!今日不把们逐出去,就不姓傅!”说罢,傅煌拂袖飞快朝外走去。 段文音看了傅宁砚一眼,跟上前去。谢老爷子看着依然嘤嘤哭泣的谢泽雅,一声长叹,也拄着拐杖跟了上去。 傅宁墨推了推眼镜,瞥着傅宁砚一声轻笑,走回里面换衣服。 这边傅宁砚也打算走走,傅宁书却一把拉住他的手,“宁砚。” 傅宁砚顿步回头,见她脸色苍白,手指也冷得惊,微微蹙眉,问道:“怎么了?” 齐树也注意到傅宁书的反常,上前来揽了揽她的肩。 傅宁书张了张口,却未说话。 傅宁砚目光微沉,轻轻挣开她的手,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要是因此恨,不怪。”说罢振了振衣,朝外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来,问道:“嘉言哪里?” “车上。” 傅宁砚便不再回头,一边朝外走去,一边给钟凯打电话,“把二小姐的车拦下来。” —— 外面日头升高,天色清透瓦蓝,却是难得的好天气。 傅宁砚出了酒店之后,抬头眯眼看了许久,直到阳光刺得眼睛有几分泪意,方才收回目光。 一时之间,心里千头万绪都涌动,却没有一个清晰的念头。 傅宁书的车就停停车场最外的地方,远远望去,隐隐约约看见后排坐着的。傅宁砚心中憋了一股气,像是被多次摇晃之后盛装碳酸饮料的易拉罐,只要一个出口,便会喷涌而出。 他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苏嘉言看到他出现,目光微微闪烁,又低了下去。 傅宁砚让司机下来,自己走上驾驶座,发动车子,一路驶离了酒店的范围。 当时他打定主意要查的时候,便知道了辛木芳去世的真相。即便不想承认,选择走这一步,扔有几分维护段文音的意思,谁知到底被傅宁书搅得天翻地覆。 傅家的企业他自然是待不下去了,风波平息之后,傅煌必会召集会议革了他的职。稍好的情况是好歹还能借着傅家的荫蔽,继续干点自己喜欢的事;糟糕一些,恐怕回去画画都做不到了。 想来,他这辈子还没这么落魄过,努力七年却是为他作嫁衣裳。但奇怪的是心里却并不失落,反而有几分难以言喻的轻松。 他便笑了笑,也不回头,“谢谢配合宁书。” 苏嘉言没有抬头,手轻轻搁膝盖上,轻声说:“举手之劳。” “栖月河的工程都是和政府签好了合同的,不会因为外力终止。剧院快要竣工了,还是继续唱戏吧,适合留舞台上。” 苏嘉言立即抬头朝前面看去,后视镜上照出的一双眼睛狭长深邃,此刻也正静静地看着她。苏嘉言忽觉呼吸一滞,“什么意思?” 傅宁砚笑起来,“不明白?”他顿了顿,“自由了。” 苏嘉言依然看着他的眼睛,他却移开了视线,盯着前方。苏嘉言将礼服的薄纱攥紧,又松开,又攥紧,又松开,许久之后一个轻飘飘的“好”字滑落空气里。 车窗开了一丝缝,风吹进来,几缕发丝吹起,又落下。 两许久都没有说话,直到车子开到了栖月河边。傅宁砚停了车,“陪走走吧。” 苏嘉言没有回答,静了几秒,打开了车门。 她穿着白色的礼服,样式繁复,细节精致,衬得整个纯洁静美。傅宁砚一手插着裤袋,沿着河岸慢慢往前。苏嘉言落后半步,跟他后面。 傅宁砚的声音便随着江畔的风传过来。 “七年以来,现的日子已经过得理所当然了。为父亲留下的烂摊子操心是理所当然,为不顺意的事情发火是理所当然,甚至看中的女围着转也应当是理所当然。他声音带着几分微妙的笑意,“一旦对什么事情理所当然,也就看不清事情真相了。” 他笑了笑,没再继续往下说,停下了脚步。 身后的苏嘉言垂着头,此刻没有留意,一步走上来,差点撞上他的背。她连忙顿住脚步,下一瞬却让傅宁砚转身紧紧揽住怀中。 日光晴好,江风舒畅,苏嘉言却觉一颗心都落入了江水之中,不断往下沉。 这个拥抱带着几分说不出的绝望,霎时让苏嘉言想到之前的那一吻。 如此一想,她便为傅宁砚的古怪行为做出了解释。是了,他被谢泽雅背叛,必然心里不痛快,连正主都膈应上了,当然不再需要她这个替代品留眼前添堵。 心里便被这样奇异的赌气和微妙的畅快填满,然而到最后,却始终无法掩盖挥之不去但出师无名的失落。 傅宁砚身上清浅的气息将她的呼吸密密匝匝地缠绕着,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濒死的溺水者,一面想要解脱,一面寻求解救。心脏就这样矛盾的情绪里载沉载浮。 不知过了多久,苏嘉言终是伸手将其推开。退后一步,声音平静,“下个月师傅过生日,能不能请三少帮这最后一个忙。” 傅宁砚看着她有几缕发丝垂了下来,想要伸手去捋,但终究没有动,笑了笑,说:“好。” 苏嘉言霎时觉得总算从水底浮了上来,心情有种脱力之后的轻松。这个开头和结束都还算文明,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她本已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到此,两也就没有继续谈话的必要了。回到车上,傅宁砚将她送回了剧院附近。 到达楼下之后,傅宁砚没有下车。 苏嘉言道了声谢,踌躇片刻,便朝着楼上走去,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小跑起来。她始终没有回头,直到停门口,用微颤的手指摸出钥匙去开门。进屋之后,一阵难以言喻的疲累之感将她笼罩得密不透风,她背靠着门板,呼吸微喘,默数着自己激荡的心跳。 十多秒后,她突然蹬掉了高跟鞋飞跑至窗边。 楼底下车子正好发动,白惨惨的日光下,掩着狭窄的巷道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巷子的尽头,终于看不见了。 苏嘉言缓缓沙发的扶手上坐下,看着餐桌上新换的**花,久久的,没有动一下。 —— 傅宁砚车开得飞快,甚有几分逃命的意味,直到驶出了剧院的范围,才慢慢降下速度。 钟凯打了几个电话,催说董事会要召开会议,问他应对之策。 傅宁砚笑了笑说:“恐怕得另寻东家了。” 钟凯一怔,“三少,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要从傅家滚蛋了,雇不起给当助理了。”他声音里仍是带着笑,倒有几分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意味。 钟凯那边静了半晌,方说:“总得岗位上坚持到最后一刻。” 刚刚挂了电话,齐树又打进来。 “老傅,可千万别想不开啊,当不了什么劳什子的总经理,就跟回去画画吧。要说啊,还是更适合干这行。” 傅宁砚笑说:“别埋汰了,就这水平,还画什么画,画符还差不多。” “得了吧,这俗气熏天,隔老远都能闻到,那个道观敢要。” “那可说不准,去菩提寺烧香的时候,主持可说极有慧根。” 齐树哈哈大笑,“看这心态,估计也是死性不改的。没多大事儿,有手有脚的,总不至于饿死,大不了桥头画画去,一天画出去三章也就够吃了。” 傅宁砚又和他说笑一会,挂了电话。 他霎时敛了笑意,认真思考起对策。傅宁墨这一局做得好,让他几乎全无翻身的余地。都过了七年,也真是难为他忍耐得住。 他一路想着,车子渐渐开到了公寓。开门进去,却见傅宁书正坐沙发上,双手抱着膝盖,头埋进去。一眼看过去,只看得到垂下来的半长的头发。 傅宁砚皱眉,“怎么了?” 傅宁书闻言抬起头来,看着傅宁砚,净黑透亮的眼中却满是泪水。她不知哭了多久,眼睛都微微发肿。 傅宁砚看了她片刻,轻声说:“也是最近才知道真相。说了,如果因此恨,不怪。” 傅宁书却轻轻摇了摇头,张口,出来的仍是几分破碎的哽咽。 傅宁砚只当她是难受,叹了口气,还是走过去,单手将她抱住。傅宁书脸上滚烫的泪就隔着衬衫的布料透过来,她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阻隔之后,略微失真。 而傅宁书断断续续的诉说之中,傅宁砚的目光渐渐染上愤怒的冷意。 戏子无义 并不算多的内容,傅宁书断断续续,费了很长时间才讲清楚。傅宁砚很少看到一贯强势没心没肺的傅宁书如此脆弱,待她说完之后,轻声说:“愿意告诉,不会让失望。” 傅宁书声音喑哑,拿红肿的眼睛看着傅宁砚,“不想看到兄弟阋墙,宁砚答应,手里虽然有王牌,但是希望不要赶尽杀绝。” 傅宁砚静了片刻,“答应。” 傅宁书起身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出来时却见傅宁砚指间夹着一支烟。淡蓝色烟雾缭绕,他的神情也一时晦暗不明。 “不是不抽烟了吗?” “没抽。”傅宁砚轻声说。 傅宁书到他身旁坐下,仍将腿搁沙发上,看着傅宁砚,“嘉言怎么样了?” 傅宁砚目光一顿,将手里的烟掐灭,声音轻缓,甚而带着几分笑意,“能怎么样,和她分手了。” “为什么?”傅宁书惊讶看着他,“以为去找她是和她解释清楚的。” 傅宁砚微微勾起嘴角,“还是太天真。” “可比大。”傅宁书轻哼一声。 “那谈过几次恋爱?” 傅宁书不说话了,瞪了他一眼。 傅宁砚身体往后靠去,眼睛看着上前方的位置,“她这个,很理性很有原则,不管理智上还是情感上,都不会允许自己接受。” 傅宁书想了一会儿,“那怎么办?” 傅宁砚一笑,“能怎么办,桥归桥路归路。” 傅宁书坐起来,身体探过去紧盯着傅宁砚,“这不是的风格,老实说,是不是还有别的打算?” 傅宁砚伸手捂住她的脸,把她按到一边,“是闲得无聊吗?” 傅宁书将他的手挥开,“是姐姐,关心的终身大事有什么奇怪的。” “现记起来比大了。”傅宁砚轻哼一声,起身走去浴室。 “喂!”傅宁书冲着他的背影喊道,“应该不喜欢谢泽雅对吧?” 傅宁砚身影一顿,没有答她,径直走了进去。 —— 临到午时,学校放学,周围又热闹起来。 苏嘉言快递单上写完最后一划,而后将笔递还给快递小哥。 快递小哥又检查了一遍,笑道:“没问题!” 他快速地将东西封装,把快递单贴了上去,“走了,要发快递就给打电话!”说完骑着小摩托一溜烟走远了。 苏嘉言原地静静站了片刻,方才转身朝里走去,到二楼时正好碰见下去买东西的聂君君。 聂君君笑着跳下来两步,“嘉言姐,怎么好久没看见姐夫了。” 苏嘉言神情微微一滞,笑说:“分手了。” 聂君君顿时瞪圆了眼睛,“诶?诶?没开玩笑吧?” 苏嘉言笑了笑,“这有什么好开玩笑的。” 不但分手了,**和钥匙也都寄还回去了。自此两再无瓜葛。 “那真是可惜了,”聂君君感叹一会儿,走上前来,煞有介事地拍了拍苏嘉言的肩,“嘉言姐,别难过,会找到更好的。” 苏嘉言忍俊不禁,“借吉言。” 回房间换了衣服之后,苏嘉言提着早起精心做好的菜肴,去了崇城大学。昨天苏懿行来了电话,已经回学校了,说是将事情处理完就过来找她。 苏嘉言等不及,便主动过去了。 进了校门,穿过主干道,饶了几个弯,生科院的宿舍楼就出现眼前。大槐树下的长凳上坐着一个,正垂着头发着短信。苏嘉言不由加快了脚步。 到了近前,她方有几分激动喊道:“懿行。” 苏懿行抬起头来,露出清朗的笑容,“来了。” 苏嘉言将食盒放凳子上,却不急着坐下,只仔细打量着他。 瘦了一些,也晒黑了,身上那种专属于少年的生嫩之感,已经消退得所剩无几。便是这样坐着,也能感觉到他身体里潜藏着的男的气概与魄力。 苏嘉言一面觉得欣慰,一面又觉得心酸。这边苏懿行已经笑了起来,“知道变帅了,也不用老盯着看啊。” 苏嘉言哭笑不得,“没见过这么自恋的。”说着将食盒拿起来,“是这里吃还是去食堂?” “吃了吗?” 苏嘉言点头。 “那放去宿舍,等会儿再吃。” 苏懿行上去之后,苏嘉言就静静坐树下,看着右边林道上的一片葱茏。忽然之间一个声音飘入她的耳朵,温和悦耳。她不由顺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过去,却见左边的台阶下上,正站着傅宁墨。他身前,是一个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儿。扎着马尾,身形高挑。 —— 傅宁墨刚刚下完课就接到了助理打来的电话,他一边往食堂走一边听着汇报。 “三少已经和苏小姐断干净了。” “断干净了?”傅宁墨追问一句。 “是。自谢小姐回来之后,两就已经没见面了。上周三少和苏小姐碰了一次头,就再也没有联系了。” 傅宁墨沉吟片刻,又问:“谢泽雅那边如何?” “三少这段时间倒是时常去找谢小姐,每天晚上十点多开车过去,就把车停谢小姐楼下,也不上去,车里坐半个多小时就走了。” 傅宁墨推了推眼镜,嘱咐道:“继续盯着。” 那边应下来,又问:“大少,能不能多嘴问一句,为什么要盯着她们的动静。” 傅宁墨轻笑,声音仍是不疾不徐,“到底还是太年轻。” “可是,大少不是已经做了代理总经理了吗?” “也知道是‘代理’。这两个字去掉之前,老三随时可能翻盘。”他目光渐冷,“打蛇要打七寸。” 那边似懂非懂,倒也未继续往下问,又汇报了些琐事,挂了电话。 刚刚将手机收回去,后背便被拍了一下。傅宁墨回头,一张灿烂的笑脸映入眼中。 他顿时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伸手女孩腰间微一用力,揽到近前,亲了亲她的额头,“走路怎么都没有声响。” 女孩笑意盈盈,“是打电话太投入了哦,傅老师。”她刻意加重了后面的称呼。 “私底下可不喜欢这么叫。” 女孩吐了吐舌头,“听见什么代理的,要代课吗?” “不是,”傅宁墨含笑低头看着她,“家里希望暂代总经理一职。” 女孩明显一怔,“不是有弟弟打理吗?” “他出了一点事。” 女孩微微蹙了蹙眉,“不喜欢商,不想变成那种市侩的模样。” 傅宁墨伸手将她的手扣住,“不会,跟保证。”便低下头,扣住女孩的后脑勺,轻轻吻了一会儿。 —— 因隔了一点距离,苏嘉言没有听到傅宁墨与女孩的对话,此刻看他们亲昵的动作,微有几分尴尬,立即别过头去。 她只听说傅宁墨有个小女朋友,这次倒是第一次撞见。一时想起傅宁书和她说过的话,又想起他与谢泽雅还有一腿的事,心里微妙泛起几分恶心之感。 等她再转过头时,那女孩已经走了,傅宁墨的目光却正巧看了过来。 短暂对视,苏嘉言先行移开了目光;傅宁砚却正了正衣服,朝着苏嘉言走过来。 “苏小姐,好久不见了。” 他居高临下的望着,苏嘉言有几分不适,便站起身,微微退后一步,淡淡说道:“也不算太久。” 傅宁墨一笑,伸手推了推眼镜,“也是,苏小姐穿起红裙来扮泽雅倒也可以以假乱真。” “是喝得太醉,看朱成碧。” “哦?”傅宁墨拖长了声音,“那倒未必。” 苏嘉言一怔,立即朝他看去。傅宁墨微微笑着,和平时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眼镜之下的一双眼里,却仿佛别有深意。 苏嘉言不由蹙眉细想,陡然生出一股寒意,她忍不住问道:“傅宁砚现怎么样?” 傅宁墨笑得几分微妙,“和宁砚亲近的可不是,苏小姐怎么反倒问起来了。” 苏嘉言轻轻咬了咬唇,知道他不会说,便也不纠结,换了另一个问题,“很好奇,大少为什么甘愿蛰伏七年。” “收购股份,打压gerard家族,捏住谢老爷子的把柄,哪一样不需要殚精竭虑,”傅宁墨依然一派笑意,眉目间却染了几分得意之色,“再说,那亲爱的弟弟喜欢收拾烂摊子,当然乐意成全,也省得劳心费神。”说到最后,得意中更有几分讽刺。 苏嘉言见傅宁墨如此神情,越发笃定事情不像她想得那般简单,难道那日打击傅宁墨未曾成功?那为什么傅宁砚只字不提? “那大少当日崇城大学何必帮?” “帮了吗?”傅宁墨微笑反问。 苏嘉言沉默,脑海里飞快思索着傅宁墨这反应的意思。 过了片刻,她抬眼看着傅宁墨,冷冷静静说道:“不相信是顾念与谢泽雅长得想象以至于动了恻隐之心,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是试探傅宁砚心中的分量。” 傅宁墨目光含笑,不置可否。 苏嘉言便继续往下说,声音虽然克制平静的,到底带了几分冷意,“恐怕这七年并真是日日精于算计,见女朋友倒是清明之。一定很喜欢她吧?喜欢到一度打算就此放弃争斗?”她见傅宁墨不说话,声音更冷,“倒是有几分同情起谢泽雅了,她愿做西施,恐怕也做不了泛舟太湖的范蠡。” “那苏小姐呢?宁砚若是石崇,当不当得了绿珠?” 苏嘉言冷冷一笑,“们手足相煎,和有什么关系。” 傅宁墨仍是笑着,“这么一说,倒有几分同情起家三弟了。” 苏嘉言不由几分嫌恶地皱起眉头,声音仍是冷冷,“想必大少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两样占了全,自然是无情无义。” 傅宁墨哈哈大笑,“这话让宁砚听见了,他脸上的表情一定非常精彩。” 苏嘉言正要再说,瞥见苏懿行从宿舍楼出来了,立即收了话势,也不顾傅宁墨的反应,径直往前走去。 这边傅宁墨看了苏嘉言背影片刻,方才敛了笑意,转身走往另一边。 第45章 命里铿锵 陈梓良生日这天并未大宴宾客,只在剧院的院子里摆了两张酒席,来的也都是苏嘉言和黎昕的同门。 陈梓良换了新制的唐装,满面红光,看来精神矍铄。到了晚上七点,人已经是陆陆续续来齐,却仍未见傅宁砚的影子。陈梓良将苏嘉言叫到一边,问道:“傅家小子不是今日又爽约吧。” 苏嘉言忙笑道:“不会,我和他说好了,这个点堵车,他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那就好。人帮忙修好了剧院,我们连顿饭都没请过,到底说不过去。” 苏嘉言一笑,“是,师傅你放心,他一定过来。” 待陈梓良到一边后,苏嘉言忙掏出手机来给傅宁砚打电话。那边很快接通,平平淡淡的一句“你好”。 自那天之后,两人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未曾联系了。她白天投身于繁复冗杂的资料搜集工作,无暇分心。夜里着了家,却是无可避免地会想到傅宁砚。 此刻听到声音,她只觉得分外熟悉,却又带着几分陌生。但陌生在哪儿,又难以说清。 苏嘉言垂下目光,轻声说:“今天是我师傅的生日,三少还记得吗?” 那边一声轻笑,“当然,我已经到路上了。” 苏嘉言便觉有几分不自在,好似这个电话打过去,是专为了催促他一般。她便说:“师傅一定要见你,下周剧院就要重新开张,他想亲自跟你道谢。” “各取所需公平交易的事,何需要大费周章。不过我尊重陈老先生,所以一定会过来——我有另外一个电话进来,苏小姐请稍等。” “苏小姐”这个称呼让苏嘉言有片刻的怔忡,她握着手机呆立片刻,先行挂了电话。 —— 电话刚一切换过去,钟凯急匆匆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三少,谢小姐生病了。” “她生病了看医生去,给我打电话做什么。”前方一个红灯,傅宁砚慢慢踩下刹车。 “她不肯去。”钟凯似乎也觉得为难。 傅宁砚一笑,“怎么,傅宁墨不管她了?” 钟凯犹豫片刻,索性豁出去说道:“她已经生病很多天了,她也知道三少你每天晚上都会开车过去,说是哪天你肯上去见她了,她才肯去医院。” 傅宁砚手指轻敲着方向盘,笑得几分意味不明,“随她吧。”正要再切换对话,却听见苏嘉言率先挂机的提示音。 前方红灯跳转,傅宁砚放下手机,踩下油门。暮色中,他眉峰微蹙,目光隐在一片晦暗之中。 到达兰庭剧院时,那边正要开席。傅宁砚一走进门,便看见坐在陈梓良身旁的苏嘉言。她穿一件白色薄款宽松的针织衫,斜编着一条松松垮垮的辫子,衬托得锁骨到下颔的曲线越发显得流畅优美。 她面上含笑,正微微侧着身子与陈梓良聊天,露出脸上两个极浅的梨涡。 傅宁砚看了半晌,方才面带微笑若无其事地走进去。黎昕倒是注意到他了,但是没有过来打招呼,只是凑到苏嘉言耳畔低语一句。 下一瞬苏嘉言目光便转了过来,隔着夜色和初现端倪的清朗月光,她眸光清澈宛如沉在清泉之下的琉璃。 傅宁砚呼吸瞬间一滞,却又立即勾起嘴角,朝着她与陈梓良走了过去。 这下陈梓良与苏懿行也注意到他的到来,陈梓良忙起身笑道:“把你盼来可不容易啊。” 而在黎昕旁边的苏懿行则紧抿着嘴角,目光冷冷地看着他。 傅宁砚毫不在意,只与陈梓良寒暄道:“老先生见谅,早有拜访之意,只是总是俗务缠身。” “无妨无妨!”陈梓良哈哈一笑,将傅宁砚拉到自己右手边,“这次兰亭剧院能再开新张,多亏了宁砚你鼎力相助。” 傅宁砚看了苏嘉言一眼,笑道:“举手之劳,保护文化遗产,也是我们这些后生晚辈该做的事。” 陈梓良大笑,拿起酒杯,先满了两杯,递一杯到傅宁砚手中,“先喝一杯,我代剧院上上下下谢你!” “老先生客气了。” 自傅宁砚进来以后,黎昕一直神情疏离,此刻见陈梓良要喝酒,忙劝道:“师傅,你现在不宜饮酒。” “不就是个心脏病,多大点事,”陈梓良不悦地看了他一眼,“我过个生日还不能尽兴,索性你们现在就散了,也不用过什么生日了!” 黎昕面上一哂,便也不再说什么。 陈梓良便又呵呵笑着与傅宁砚碰杯,喝完之后傅宁砚敬了他一杯,罢了陈梓良又要再饮。 “师傅,还是先开席吧,酒可以慢慢喝。”苏嘉言拦下陈梓良的手。 陈梓良大笑:“也对!也对!宁砚你坐下,咱们慢慢聊。” 苏懿行本与傅宁砚挨得近,此刻见傅宁砚坐在陈梓良身旁,一言不发地站起身,坐到了旁边一桌上。 大家也都落了座,开始品菜。 席间陈梓良问些傅宁砚生意上的事,以及对剧院经营的看法。傅宁砚一一解答,耐心详尽,让陈梓良聊兴更浓。 酒过三巡,不免说到他与苏嘉言。 “嘉言虽是女孩,但命里带着铿锵之意,有时候脾气倔,又不听劝,你万万不要和她生气。” 傅宁砚不由看了苏嘉言一眼——她正低着头,装作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笑道:“我很喜欢嘉言,自然愿意让着她。” 苏嘉言正夹着玉米粒,听到这一句,手里不由一顿。 傅宁砚却好似没有看到,只用眼角的余光瞟着,继续说:“她命里铿锵,但性格至善至纯,能遇上她,是我三生有幸。” 一番话说得陈梓良心花怒放,“嘉言我养在跟前十几年,如今能有你体恤她,我很放心。”说着,轻声一叹,一手拿起苏嘉言的手,一手拿起傅宁砚的手,他将二人的手叠在一起,轻轻一拍,“以后你俩好好的,别让我操心!”声音到最后,因情绪激动,含了三分哽咽。 苏嘉言后背僵直,只觉傅宁砚掌心很暖,这般覆在她手背上,温度都好似随着血液涌到心口处。 黎昕和苏懿行都看了过来,只匆匆一瞥,又立即各自别过目光,继续夹着菜,只当是没有看到。 “老先生放心,除非我死,否则一定护得嘉言周全。”他这一句声音不高不低,语调却分外认真,狭长深邃的眼睛看着苏嘉言,眸中好似沉着夜色下的深海。 苏嘉言突觉心脏微微一颤。 陈梓良哈哈一笑,将两人手松开,“年纪轻轻,不说什么死不死,不吉利。” 苏嘉言抽回手,放在膝上,垂着头,过了半晌,仍觉得那温热的触感还留在手背上。看着陈梓良如此高兴,她又有一种欺师灭祖的罪恶之感。心里烦闷,越发食之无味。 筵席将至尾声的时候,傅宁砚接到一通电话。他看着屏幕上的号码,脸色顿时一变。 “老先生,我出去接个电话。” 此刻正有弟子上前来轮番敬酒,陈梓良应付不暇,也没听见傅宁砚的话。 傅宁砚管不了许多,挂了电话站起身来。他不自觉地往苏嘉言的方向看了一眼,苏嘉言正与黎昕说着话,也好似没有注意到他的动静,他便悄然无声地离了席。 他走到门口处,苏嘉言立即抬头看过去。却见门槛外面站着一个女人,正探头往里看。黎昕也看了过去,目光顿时一沉,“谢泽雅?她过来做什么?”说着便要站起身。 苏嘉言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师兄,我去,你别掺和。”说罢,放了碗筷,转身朝后门走去。 后门出去正对着一条清清静静的巷子,抬头却见月色清明。苏嘉言沿着巷子往前,拐过一个角,便看见不远处的围墙外傅宁砚和谢泽雅正面对面站着。 她立即退后一步,背靠着墙壁,静静听着。 隔了一段距离,两人声音不算清晰,但也能模模糊糊听个大概。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谢泽雅剧烈咳嗽一声,“我要是今天病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不去医院,过来找我有什么用。” “宁砚,你既然天天都过去找我,为什么不肯上去见我一面?” 傅宁砚没说话。 谢泽雅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我现在特别难受,爷爷不让我回去,我留在这里也是多余。” 傅宁砚依然沉默。 “我知道你现在肯定特别恨我,我也恨我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看清楚傅宁墨的真面目。我十七岁的时候就认识他了,那时候他来我家做客,他和爷爷谈话,我在一旁练钢琴。他们谈完之后,他走过来对我说‘你弹错了四个地方,心不在焉吗’……然后那个瞬间,我觉得自己就爱上他了,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做。”她捂住嘴,咳得剧烈而艰难,呼吸也越发粗重。 “他跟我说,他想为自己的妈妈报仇,但是敌人太狡猾,希望我可以帮他。我想,装作喜欢一个人也不是多难,我就……我就答应他了。他说事情一旦结束,他顺利继承了傅家家业,就一定会娶我。所以这么多年,我始终在等他……” “你到底想说什么。”傅宁砚声音清冷。 谢泽雅呼吸带喘,声音粗重,但仍然往下说着,“我很愚蠢,我信了他的话,又和marion订婚,想法设法帮他拿下了marion的企业,可是这些……他仍然无法满足。曾经一度,我想要放弃,但是让我承认自己的确是瞎了眼,信错了人,我又不甘心……宁砚,宁砚你知道吗,回想这过去的七年,只有和你待在一起的短短一个暑假,才让我觉得那么开心。这一次,我是真的打算和你订婚,彻底摆脱这样的生活。可是我没想到……我没想到……” 苏嘉言忍不住探出头,去看此刻谢泽雅和傅宁砚的模样。 谢泽雅弯腰费力地咳嗽,而傅宁砚一手插|在裤袋里,身体站得笔直,看着谢泽雅。 谢泽雅似乎站着都有些费力,便蹲了下去,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手臂,身体微微发颤,“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把这些年的事情翻来覆去想了一遍。妙彤总说我脑袋笨,做什么事都非要最后失败了,才懂得停手。好比是傅宁墨这件事,直到今天,我才真正相信自己这愚蠢的初恋是失败了。” 她费力喘着气,静了一瞬,忽而爆发出压抑的哭声,“为什么我现在才看清楚,我其实真的喜欢的,是那个会在我窗台上放一束玛格丽特,载着我穿过一整片农场,在栗子树下对我说,只要我说一声,就会第一时间回到我身边的人……我为什么到现在才清楚呢……宁砚……” 痛哭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咳嗽,一阵一阵回荡着,让人听了都忍不住揪心难受。苏嘉言头收回去,身体仍是靠着墙壁,抬头看着半空中的月亮,许久许久之后,一声轻笑滑落在空气中。 总有人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可她命里铿锵,这样的性子,总归不会示弱。 片刻之后,墙那端渐渐没了声音。一阵汽车发动的声音之后,一切归于平静。而院子里祝寿的欢声笑语,好似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eiai010102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3120222:51:24 eiai010102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3120222:51:33 —————— 谢谢妹子投的雷=33333333333=超级破费啊quq 第46章 算无遗策 苏嘉言回去的时候筵席已经散了,黎昕在一边招呼,几个师弟师妹在收拾东西。 黎昕见苏嘉言神情几分怔忪,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苏嘉言摇头,笑了笑说:“没事——师傅去休息了?” “嗯,师傅喝醉了,懿行去照顾他了。”黎昕看了苏嘉言一眼,低下头去收拾盘子,“嘉言,既然现在你们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以后还是少联系。这次师傅过生日是迫不得已,等过几天挑个师傅心情好的时机,还是把你们分手的事和师傅说一说吧。” 苏嘉言静了一瞬,浅笑说:“都听你的。” “还有,过两周砚南市有个昆曲文化交流会,师傅不太想去,我们俩中得去一个。” “我去吧,剧院要重新开张了,这边还得需要你照应。” “那行。”黎昕又抬头看了苏嘉言一眼,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却没有说。 苏嘉言也不再说话,挽起袖子去帮忙收拾。 过去半年的种种,权当是游园惊梦。过日子还是该如此,家长里短,细水长流。 —— 苏嘉言出发去砚南市这天,崇城下起了雨,天也开始降温。 傅宁墨正在辅导研究生做课题,手机响了起来。他做了手势,出去接电话。 “大少,苏小姐马上就要登机了。” 傅宁墨伸手将窗户打开,看着雨雾中隐隐约约的建筑与远处山峦,笑道:“无妨。傅宁砚心思不在她身上,他的性子你也了解,逢到好玩的人都忍不住去逗一逗。” “那现在怎么办?” 傅宁墨推了推眼镜,一声轻笑,“都这样了他都还挂念谢泽雅,也不知道该说他傻还是说他心胸宽阔。他真的喜欢,就成全他们得了。” 那边也是连连附和,“也是,我看三少这几天在医院照顾谢小姐,那可是叫一个无微不至啊,嘿嘿。” 傅宁墨却敛了笑,“这事也别再拖了,省得浪费。你召集会议,时间定在后天。” 那边应下,挂了电话。 傅宁墨手指轻轻敲着窗台,听着窗外雨声,站立良久。 与此同时,傅宁砚这边接到苏嘉言已经离开崇城的通知之后,也立即行动起来。他将已经整理好的医疗记录和证据做了备份,一份给了傅宁书,一份寄给钟凯保存。弄完这些以后,就接到了后天举行董事会议的通知。 谢泽雅肺炎已经痊愈了,住在别墅里静养。傅宁砚去看她的时候,她在厨房里炖鸡蛋羹。 她没有化妆,头发梳成马尾,白色的针织衫外罩了一件浅咖色的斗篷。她脸上带笑,一边摆弄东西一边哼着歌,比起之前的歇斯底里,此刻竟是难得的娴静安宁。 傅宁砚在厨房站了片刻,不由神情恍惚。 谢泽雅不经意回头,见他站在门口,不由吓了一跳,忙笑起来,“你怎么走路都没声音的。” 傅宁砚笑了笑,“你身体刚好,别弄这些。” 谢泽雅摇头,“没事,我以前只会做些三明治,现在是该慢慢学着做中餐了。这是刚刚跟阿姨学的,现学现卖。”她将火调到适中,擦了擦手,上前来挽住傅宁砚手臂,走向客厅,“你怎么现在就有空过来了。” 傅宁砚默了一瞬,“嗯,后天要开会。” 谢泽雅一怔,“是不是……” “你提供的资料帮了我们很大的忙,现在证据链完整,不会有什么风险。” “我知道,我只是有点担心,”她眉心微蹙,“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你别乱想。” 谢泽雅微微一笑,“嗯,我相信你。” 傅宁砚看着她的笑容,只是一瞬,却又别过目光。两人在客厅里闲坐了片刻,谢泽雅估摸着蛋羹快要好了,站起身道:“要不要尝一尝?” 傅宁砚也站起身,正了正衣服,“不用,我就过来看看,还有事,先走了。” “就一会儿工夫,吃了再走吧。” 傅宁砚迈开脚步,“不了。” 谢泽雅看着他走向门口的修长身影,目光渐渐黯下去,轻轻发出一声长叹。 —— 会议召开当日,天气依然没有放晴,雨反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天色阴沉,云层便似压在头顶。 傅宁砚今日穿一身黑色西装,神情严肃不苟言笑,走进办公室的一瞬,好似整个房间的温度都冷了三分。 已经到场的傅宁墨却是脸上挂着笑容,穿剪裁合身的银灰色西装,金边眼镜后的目光看来也是温和平易。 不久之后,傅在煌也到场了。他沉着一张脸,扫视一周,最后目光落在傅宁砚身上,眉头便紧紧蹙起。 傅宁砚好似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兀自做得端正威严。 回忆很快开始,也不废话,直奔主题,讨论废除傅宁砚在傅氏企业中所有执行职务的事情。 傅宁墨这方首先举证,说傅宁砚骄奢淫逸,声色犬马,败坏公司形象;当然最大的把柄仍是段文音谋害辛木芳的犯罪事实。 段文音也列席会议,坐在傅宁砚身旁,面沉如水。饶是傅宁墨这边痛陈她阴狠毒辣,她神情也未有丝毫变化。 傅宁墨方面陈述完以后,傅在煌冷冷看着傅宁砚,“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傅宁砚站起身,微微整了怔衣袖,环视一眼,脸上带上三分笑意,“七年以来,我管理的煌安地产、煌安酒店和煌安国际传媒,营业额节节攀升只高不低。上任董事去世之前,集团内部状况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我不知道傅大少如此关注我的私生活,对我傅宁砚有几个女人也调查得这么清楚。” 傅宁墨依然面上带笑,气定神闲地看着他。 傅宁砚看了他一眼,突然将自己手边的一份资料扔到一边,“这本来是我搜集的傅宁墨勾结谢氏集团,损害煌安经济利益的证据,不过既然大家这么关注八卦,我也不妨将这部分先且搁置——钟凯,把资料发下去。” 傅宁墨眸光霎时一沉,盯着傅宁砚。后者也不避开,反而微微勾起嘴角。 不多时,列席的成员面前都摆着一份牛皮纸的档案袋。 “我先说说这份资料的来历,这是在崇城人民医院一位离职的老医生手里得到的,他说二十一年前,曾经接到一个病患,住院一周之后出现了严重的过敏症状,经过急救之后,脱离危险,从ciu转到普通病房,却又在当晚突然死亡。”他看着傅宁墨,“大少,你认为这是为什么?” 傅宁墨十指交叉,看着傅宁砚,笑说:“院方办事不利,还能有什么具体原因?” 傅宁砚笑了笑,将目光投向段文音,“医院只得以药物过敏了解此事,并支付大量赔偿金。老医生对此事始终不解,一直保留着当时的所有报告,离职之后甚至偷偷带离了医院。而在五年前,他学法医的儿子和他讲了一桩案例,症状和当时的死者几乎一模一样。法医做组织切片,对肾作毒化检验,检出了汞元素,案件告破,原来是家属往滴管中加入了氯化高汞——这种毒药在胃里是检测不出的。” 话音落下,在座诸位神色都是一变,甚有几人头凑到一起,低声耳语起来。 傅宁墨脸上仍是维持着笑意,“故事很有趣,谢谢你为大家说明我段阿姨害死我母亲的具体细节。” “我没有加氯化高汞。”段文音沉声说道。 傅宁墨表情一霎凝滞下来,目光沉沉地盯着段文音。 “她没有加氯化高汞,”傅宁砚接着说,“我找到了当时被买通的护士,她也说只是偷偷换用了其他会引起过敏症状的药——这就有趣了,氯化高汞是从哪里来的?” 他一时不再说话,会议室里议论之声更甚。 过了片刻,傅宁墨发出一声轻笑,“有趣,你是在污蔑我加害自己的亲生母亲。三弟,说话要凭良心,更要凭证据。” “物证我没有,毕竟当时尸体未交法医进行解剖尸检,不过……”傅宁砚刻意拖长了声音,看着傅宁墨,微微一笑,“人证我倒是有一个。” 说罢,将目光转向了坐在他身旁,垂着头一言不发的傅宁书。 霎时,全场都静了下来,所有人目光都投射到傅宁书身上。傅宁书慢慢站了起来,她此刻脸色发白,身体也在微微颤抖。 傅宁砚立即伸手,紧握住她的手。 过了半晌,傅宁书抬眼,盯着傅宁墨,“那天我去医院看妈妈,当时只有你和赵士德在病房里,你手里拿着一只注射器,看到我之后就藏了起来。后来我跟踪赵士德,发现他偷偷把注射器和药**扔到了垃圾桶里。我把药**捡回来,把东西掺到了小狗的食物里,后来……后来……小狗死了……” 一时之间,大家都屏住了呼吸,只有窗外沙沙的雨声,连绵不绝。 许久之后,傅在煌站起身,将手边厚厚资料抛向傅宁墨,怒吼道:“逆子!” 傅宁墨眼镜被打落,他低着头,许久没有动,之后,方才缓缓将头转向傅在煌,声音平静里却藏着隐隐的恨意,“与其让姓段的天天去医院气她,让她得着重病还不得安宁,不如让她干干净净离开。你以为我是凶手吗?”傅宁墨哈哈一笑,“凶手明明是你!”他站起身,死死盯着傅宁砚,“想要凭这招就将我逐出傅家,你也太天真了,还是先掂量掂量你手里的股份吧!还有,如果你敢轻举妄动,谢泽雅出了什么事,你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话间,他已经飞快地拨通了谢泽雅的电话,那边瞬间传来声嘶力竭的哭声:“宁砚!救我!宁砚!” 傅宁砚看着他,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股权的份额,马上就会有新变化,至于谢泽雅……她归根到底是你的女人,怎么处置是你的事情。大哥——只要你不再负隅顽抗,我还尊你一声大哥——如果当时你光明正大来和我说,你想继承傅家,我绝对毫不犹豫拱手相让。可我不喜欢人算计我,一点都不喜欢。此事我母亲有错在先,宁书亦曾拜托我顾念手足之情,所以你仍然是董事会的一员,照例分红,享受权利。但是这三家企业我辛辛苦苦创造的业绩,恕我不能接受他人的干涉。” 电话那段谢泽雅依然在哭:“宁砚!宁砚你救我啊!你不是说喜欢我吗!” 傅宁墨阴沉一笑,“看来你真的不打算顾惜谢泽雅的死活了。” “我真正顾惜的人,可是在你手下人的眼皮子底下登的机,拿一个不相干的人来威胁我,未免有些可笑。” 傅宁墨神情一滞,又立即哈哈笑起来,“既然如此,我也不用留什么情面了!傅宁砚你记住,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说罢,掐了电话,一把拂开桌上的资料,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如此情势,其他人避嫌都来不及,自然不会还留下来继续开会,便纷纷收拾东西仓促离开。 一时之间,房间里只剩下了傅家的人。 段文音始终神情平淡,待人都走了以后,她突然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揭开钢笔笔盖,刷刷写下一行字,推到傅宁砚桌前,“这是股权转让书,我名下所有股权都给你。你要是还顾念我是你母亲,赏口饭吃就行。不顾念,也无所谓。”说罢,也收拾东西起身离开,一阵脚步声后,房间复归于平寂。 站在首席的傅在煌,褪去了最初的愤怒,神情却逐渐萧索下去,他缓缓坐下,身体重重往后靠去,整个身子的力量都压在椅背上,重重叹一口气,仿佛陡然之间老去十岁。 傅宁砚将傅宁书扶起来,也不再看傅在煌,两人缓缓朝外走去。 “你真的不管谢泽雅吗?” “我派了人过去,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你真是……”傅宁书神情复杂,“我该说你算无遗策还是说你老奸巨猾。” 傅宁砚轻轻一笑,笑意却带着几分枯索的清冷,“我只是不喜欢别人算计我。” 到了楼下,傅宁书上车,看着站在外面的傅宁砚,“我回去,你去哪里?” “我啊,”傅宁砚朝着南方的天空看了一眼——无边密织的雨雾中,那里依然暗云沉沉,“我去砚南。” 作者有话要说:比较肥,所以稍微迟了一点,见谅=v= 第47章 裹挟风雨 砚南也在降雨,城市隐藏在一片白茫茫的雨雾之中。苏嘉言从酒店出发赶往公交车站,来的那班车上像沙丁鱼罐头一般塞得满满当当,她无奈只好等下一班,足足过了二十分钟也未见车影。眼看时间临近,只好去打出租车。 好不容易等来了一辆空车,车在她面前停下时,却陡然杀出另一人,抢了先不说,还溅了她一裤腿的泥水。看着车子绝尘而去,苏嘉言心中愠怒但又无可奈何。 又等了许久,仍未等到空车。她掏出手机看时间,心里越发焦急。 就在此时,一辆行在车流中黑色丰田突然换了道,在她身旁停下,车窗摇下来,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苏老师,快上车!” 苏嘉言惊讶看着驾驶座的人:“杜教授,你怎么在这里?” “外面雨大,快上车!” 苏嘉言只犹豫了一瞬,就收伞钻进车里。上了副驾驶才发现后面的座位上还坐着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小女孩,苏嘉言连忙打招呼:“你好。” “莎莎,跟苏阿姨问好。” 被叫做莎莎的女孩立即甜甜一笑,开口却是:“苏姐姐好。” 两人微讶,都笑了起来。 杜岩歌问了苏嘉言目的地,在前面路口处转弯之后问道,“苏老师怎么来砚南了?” “我过来开一个会,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杜岩歌一笑,“想必苏老师不知道,我就是砚南人。” 苏嘉言惊讶,笑说:“从口音可听不出来。” “我读大学到现在一直在崇城,也算是半个崇城人了。” 坐在后排的莎莎站在座椅上,趴着杜岩歌的椅背,歪着头,一直打量着苏嘉言。杜岩歌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忙说:“莎莎,别这么看苏阿姨,不礼貌。” “没关系。”苏嘉言摆手笑道。 “苏姐姐长得真好看。”莎莎扎着双马尾,穿着一件亮红色的小斗篷,皮肤白白嫩嫩,说话也是清清甜甜,让苏嘉言不由好感顿生。 “那是当然,苏姐姐可是花旦,你知道花旦是什么吗?” “我知道!我知道!”莎莎抢答,她黑溜溜圆滚滚的眼睛看了苏嘉言一眼,突然唱道,“妹娃要过河,是哪个来推我嘛~” “哈哈哈!”杜岩歌忍不住大笑起来,“你跟谁学,啊?” “宋祖英啊!”莎莎歪头答道。 苏嘉言也被莎莎逗乐了,“莎莎,你还会唱什么?” 莎莎歪头想了片刻,又唱道:“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杜岩歌又是一阵大笑,忍不住伸手将莎莎脸蛋一捏,“等会儿舅舅给你买巧克力。” “妈妈说巧克力会长胖,”莎莎躲开杜岩歌的蹂躏,走到另一边,又趴着苏嘉言的椅背,“苏姐姐你也会唱戏吗?” “我啊,我会唱啊,”苏嘉言转过头笑着看向莎莎,“不过我可没莎莎这么厉害,我只会唱一种。” “那我教你好不好啊,”莎莎亮晶晶的眼睛依旧看着苏嘉言,“姐姐你长得好看,又不凶我,我喜欢你。” 苏嘉言忍俊不禁,“莎莎你这么可爱,谁舍得凶你?” “有啊,”莎莎瞥了杜岩歌一眼,“上回和舅舅吃饭的一个阿姨,可凶了。” 这边杜岩歌不由失笑,“你真是记仇,都过去一年了。” 莎莎皱了皱鼻子,“我不管,反正我不许舅舅找那样的人当舅妈,要找舅妈也得找苏姐姐这样的。” 两人顿时尴尬不已,苏嘉言更是笑容一僵,杜岩歌忙说:“莎莎,你把后面的面巾纸给我递过来。” 莎莎一时被转移了注意力,等再说话时,就已忘了这茬。不到二十分钟的车程,除去小小的尴尬,总体而言相当愉快。下车前,杜岩歌一定要请她吃饭,说是既然到了他的地盘,他必须做一回东道主。苏嘉言推辞不过,便应了下来。 交流会开了两天,第二天苏嘉言回到酒店,到了半夜突然开始上吐下泻,去医院检查说是得了急性肠胃炎,和杜岩歌的约会只得取消。 折腾了半宿,输了液,情况逐渐稳定下来,快天亮时苏嘉言沉沉睡去,醒来时已是正午,雨似乎停了,天色仍是暗沉。 她正打算去弄点吃的,病房门却突然打开,杜岩歌提着一只食盒站在门口,他见苏嘉言已经醒了,忙笑道:“怎么样,好些了吗?” 话音刚落,莎莎也杜岩歌后面蹿了进来,几步跳到苏嘉言窗前,伸出柔软的小手贴上苏嘉言的额头,片刻后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嗯,看来已经不要紧了。” 杜岩歌哭笑不得,“莎莎,你去值班室喊护士姐姐过来。” 莎莎领命之后立即吧嗒吧嗒地跑出去。 杜岩歌走到近前,将食盒打开,里面装着白粥,加了些炖熟的鸡丁,“手艺不精,苏老师就勉强吃一点吧。” 他盛了一碗,手托着碗底试了试温度,将床摇起来,方才将碗递到苏嘉言手中。 粥煮得烂而不稠,口感爽口,苏嘉言正嘴里发苦,吃下去只觉无比受用。吃了小半碗,护士过来进行例行检查,说是第二天再输一次液就能出院了。 莎莎站在床边,一直瞅着苏嘉言,“苏姐姐,你现在难受吗?” 苏嘉言笑着摇头,“不难受了。” “难受的话可以和我说,我给你唱歌。” 苏嘉言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莎莎的头,笑着说:“谢谢你亲爱的,你真是太贴心了。” “那只是在你面前,”杜岩歌忍不住笑,“这孩子在家里淘气起来,她爸妈两个人加起来都降不住。” 苏嘉言目光柔和,看着此刻已经一溜烟跑去和另外一张床上的老奶奶搭讪的莎莎,“再调皮也是甜蜜的负担。” 杜岩歌也笑,“家里摧着我结婚的时候,没少拿她当杀手锏。” 苏嘉言将碗放到一旁,“杜教授功成名就,也是该成个家了。” 杜岩歌眸光微微沉了沉,不置可否,只说:“苏老师现在和傅先生如何了?” 苏嘉言微有几分尴尬,然而杜岩歌如此费心过来照顾,正要敷衍却又觉得过意不去,便实话实说,“已经分手了。” 所幸杜岩歌没有见缝插针表示其他,只是笑了笑问起剧院的事。 晚上的时候,杜岩歌仍旧过来,带了晚饭,还顺道买了几本书。第二天清晨仍是如此,直到苏嘉言开始输液,方才离开,说中午等他过来帮忙办出院手续。 苏嘉言百无聊赖,又没有睡意,便将杜岩歌买的书拿过来。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东方快车谋杀案,苏嘉言一贯不看这类,谁知看起来却欲罢不能,一口气看了大半,直到快要揭晓真相时才停下。她放了书,闭眼开始回想书里情节,试图自己做一个推理。 正在此时,她听见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 苏嘉言忙睁开眼,待看清来人时,顿时怔住。 来人穿黑色风衣,衬得身形愈发修长,一手握着伞柄,另一只手捏着门把手。他开门之时,仿佛便有一阵清冽的湿气,裹挟着风雨而来。 对面床的老奶奶已经睡了,一时空间极静,只有彼此的呼吸,夹杂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傅宁砚将黑色的长柄伞立在门口墙边,迈着修长的腿走了进来。 苏嘉言身体不由绷紧,看着傅宁砚,“你怎么来了。” 傅宁砚走到床边,修长的手指捏住挂在药**上的卡片,仔细看了看,“过来找你。” “找我做什么?”苏嘉言神情疏淡。 傅宁砚又将目光移到一旁柜子上的百合花篮上,微微眯眼看了一瞬,才说:“来收回我之前说的话。” 苏嘉言面色不禁一沉,语气却仍是冷淡:“你可说了不少最好收回去的话。” 傅宁砚伸手将花篮拿下,放到一边,这才在床边坐下,微微低头看着苏嘉言,目光沉沉便如深海,“我不打算让你离开我。” 苏嘉言静了一瞬,轻声一笑,“三少这是演哪一出,打算效仿舜帝,两全其美?” “我很清楚我要什么?” 苏嘉言盯着他,半晌后,眸光沉了三分,声音不免染上几分讽刺,“你这个人,当真是个商人,什么都要算计,不肯吃一点亏。你若真的清楚,还是守着谢泽雅好好过日子吧,她能为你做的,你可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一分一毫。” “我不需要你做任何事,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留在你身边做什么?做顿饭暖暖床?”苏嘉言别开目光,抬眼看着窗外,“既然都说还我自由,我以为我们好歹算是两讫了。如果你非要觉得到现在我仍未偿清你在剧院上花的钱……那我也无可奈何,我们没有白纸黑字写清楚,我总不能去告你。” 傅宁砚看着她,半晌后伸手握住她没有输液的那只手。苏嘉言也不挣开,仍旧看着窗外,神情几分冷寂。 傅宁砚便攥得更紧,目光盯着她几分苍白的脸颊,声音却是无比沉着认真,“留在我身边,做我的女朋友。” 霎时间,苏嘉言心脏微微一颤,好似海浪击石,一阵强过一阵。 傅宁砚的手很冷,许是因为方才外面进来。而她的手是暖和的,由是更觉得他指尖的冷意都从手掌上传了过来,便无端想到了那晚傅宁砚贴在她手背上温热的掌心。 可不论是冷或是暖,都无法让心底不断蔓延的悸动之感停止半分。 作者有话要说:“那我教你好不好啊,”莎莎亮晶晶的眼睛依旧看着苏嘉言。 写这句的时候…脑内开始无限循环“芭比,你会唱小星星吗”……笑ry —— 故事也已经写了快2/3啦,夜合也得开始构思新文哒,想问问大家,有没有什么想看的么?大家说一说,给我个参考吧=33333333= 12~^*d^21^b*^e~45 第48章 自投罗 过了许久,苏嘉言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来,看着傅宁砚,声音极轻,好似叹息,“三少,我觉得没意思。” 傅宁砚却不以为意,俊眉微蹙,“无所谓,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我只是在例行通知。” 苏嘉言顿有几分无语,“那在你看来,女朋友和女伴有什么区别呢?无论哪种身份都是强迫,你倒不如拿拆了剧院来要挟我,说不定更有效率。” “自然是有区别,”傅宁砚看着她,“我身边不会再有其他任何女人,生老病死都会和你在一次,我所拥有的你也可以拥有一半。” 苏嘉言静静看着他。 逆光中他神色极其认真,狭长深邃的眼中没有半分闪躲和玩世不恭。 她便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不是我想要的。” “你想要什么?” 仍是安静认真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整个身影都纳入瞳孔之中。 苏嘉言手指不由收拢,微微松开,又再次收拢,她抬眼看着傅宁砚,“我想要的你给不了,因为你存在的本身就让我觉得难受。” 傅宁砚目光霎时一敛。 苏嘉言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孤勇之气,不管不顾继续往下说道:“活了二十四年,从未有第二个像你一样羞辱过我。” “我毕竟帮助过你。”傅宁砚声音沉冷。 “这是两码事,感激之外,并不妨碍我厌恶你。遇到你之前,我对任何事情都问心无愧,但是现在不同。”苏嘉言定定地看着傅宁砚,“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我的人生污点,我既已洗刷不掉,总得想办法掩盖,你是商人,最懂趋利避害。我也懂,你说是不是?” 傅宁砚轻声一笑,声音清冷之外带着几分怪异,“我可没逼着你答应我的条件。” “你不就是吃准了我无法拒绝?”苏嘉言针锋相对,毫不避让,“你会捏住别人的软肋让人不能反抗,如果你现在以拆掉剧院相要挟,我依然会就范。问题是,你会吗,三少?”到最后,她抬高的声音里不由含了几分挑衅与讽刺。 傅宁砚静了片刻,怒极反笑,“要挟人的本事,你倒是学了十成十,我不会,因为……”他微微躬□,凑到苏嘉言耳边。 温热的呼吸带起几分瘙痒,苏嘉言想要后退,然而后背抵着枕头,避无可避,傅宁砚身上雨水的气息便缠绕着鼻息,一阵一阵,挥散不去,周围的空气仿佛也被搅动得逐渐升温。 傅宁砚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含着笑意,“因为现在可是你捏着我的软肋。” 他伸手按住苏嘉言的后脑勺,额头相贴,距离极近,他静如深海的目光便这般避无可避地闯入她眼中,“所以我当然得哄着你,等你心甘情愿地答应。” 苏嘉言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脑中更有几分眩晕,直觉告诉她她现在最好一把推开眼前这个人顺便把旁边的不锈钢托盘也一并扣到他头上,但事实上,她只是定定地看着傅宁砚的双眼,仿佛那是一片宇宙中的漩涡,牵引着她不由自主地跌落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苏嘉言突然清醒过来,心里泛起一阵汹涌的自厌之感,她手指攥紧,并不推开傅宁砚,却声音极冷地说了一句:“恶心。” 下一秒她便看见傅宁砚的表情僵滞在脸上。苏嘉言本以为他会生气,谁知他只是退开,站起身正了正衣服,神情便如方才进门一般淡漠。 苏嘉言便有几分拳头打进棉花里的挫败感,心说这个人不要脸的时候就得要命。 “话已经说得够清楚了,三少要么像当初一样要挟我,要么就别再执着于这个无聊的游戏。” “说了半天,你以为我在游戏?”傅宁砚微冷的目光霎时钉在她脸上。 “如果三少要将其定义为光明正大的追求,我总得有自由说不。” “原来你是想要光明正大的追求?” “……”苏嘉言无语,彻底没了脾气,沉默了一瞬,不由用他的句式反驳他,声音极冷,确却是坚定,“说了半天,你以为我在欲擒故纵?我不要你的任何东西,只要你干干净净从我面前消失。” 傅宁砚这才彻底静下来,紧抿着唇,盯着她一言不发。 窗外雨声淅沥,衬得空间更静。 苏嘉言垂着头,只久久看着自己的手指。 过了半晌,傅宁砚突然迈开脚步,朝着门外走去。苏嘉言顿时松了口气,此外,心里又泛起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一时更加自厌。 然而不过两分钟,傅宁砚却又折返回来,身后还跟着一名护士。 苏嘉言不由抬头看去,这才发现吊**里的药将要见底。护士待最后一点药打完,抬起苏嘉言的手帮她拔了针。 苏嘉言伸手按着,看着立在一旁的傅宁砚,彻底没了争吵的兴趣。傅宁砚也不再说话,将所有的收费单找出来,去帮她办出院手续。 就在傅宁砚出去约十五分钟之后,杜岩歌带着莎莎过来了。苏嘉言这才想起还有杜岩歌这一茬,顿时觉得头都大了。 “苏姐姐,你出院了就可以陪莎莎玩了吗?” 小孩子说话声调高,邻床的老奶奶似乎被吵到了,翻了一个身。杜岩歌忙“嘘”了一声,“莎莎,轻点说话。” 莎莎便捂住嘴,也不说话了,只拿净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看着苏嘉言。 “苏老师,我在餐馆订好了座位,你先坐一会儿,我去办出院手续,咱们一起出去吃饭。”说着,伸手拉开抽屉。杜岩歌当即微微一怔,看向苏嘉言,“缴费单呢?” 苏嘉言不由避开目光,声音带着几分倦意,“杜教授,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回去崇城以后我再行答谢,我今天不太方便出去跟你和莎莎吃饭。” “为什么?” “因为她要跟我吃饭。”声音从门口传来。 杜岩歌立即回头,见傅宁砚正站在门口,一手插|在风衣的口袋,目光冷冷地看着这边。只看了一秒,杜岩歌又立即转过头盯着苏嘉言,“苏老师,你不是说……” “我没有骗你。” 杜岩歌一贯温和的目光也沉下去,“这是什么意思?他还在纠缠你。” 傅宁砚迈开脚步走过来,声音微讽,“那也是她甘愿被我纠缠。” “三少!”苏嘉言愠怒低喝。 杜岩歌看了看苏嘉言,又看了看傅宁砚,声音不由冷了三分:“我倒不觉得苏老师这样可以称之为‘甘愿’。” 傅宁砚似乎无意与其纠缠,径直走到床边,伸手去抓苏嘉言的手臂,而杜岩歌立即侧身挡在苏嘉言面前。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莎莎看出了几分端倪,抱住杜岩歌的腿,“舅舅,舅舅你们不要打架!” 苏嘉言伸手拉了拉杜岩歌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头,“杜教授,对不起,等我把事情解决了,再找时间跟你道谢。” “苏老师,”杜岩歌盯着她,“你是自由人,他无权干涉你的行为。” 苏嘉言站起来,苍白的脸上几分挥散不去的倦意,“我知道,我会妥善解决。” 僵持了半晌,杜岩歌退后一步,一把抱起莎莎,大步朝着门口走去。正要出门,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苏嘉言,“苏老师,如果你需要帮忙……” “谢谢你。”苏嘉言出言阻断了他的话。 杜岩歌看了她最后一眼,收起目光,抱着莎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 苏嘉言也懒得看傅宁砚,拿过自己的包开始收拾东西。傅宁砚收起自己方才几分挑衅的模样,沉默立在一旁。 苏嘉言收拾完之后,他就自然地将她的包提过来,走向门口。 苏嘉言低头跟在后面,正在此时,邻床的老奶奶醒了过来,转头看到苏嘉言正要走,笑说:“小苏,出院啦?” 苏嘉言一笑,“是的,打扰您了。” “不打扰不打扰,以后和你男朋友好好的啊,我看他这几天又是奔波又是照顾你,还专门炖汤过来,可不简单,小伙子心底踏实,是个好人。” 苏嘉言有些尴尬,笑说:“谢谢您,您自己也保重身体。” 傅宁砚脚步不停,听见里面的一番对话,却不由身影一滞,仍朝着走廊那端走去。苏嘉言拿起被他遗忘的伞,沉默跟在他后面。两人隔着五步的距离,一前一后走着。走廊里灯光明亮,照得白色墙壁白晃晃的,走廊便好似长得没有尽头。 苏嘉言被这白惨惨的灯光照着,心中一片惶惑。 傅宁砚修长笔直的身影就在前面,远远观望着似乎觉得无尽踏实。可她知道分明不是这样,这个人,就是太有迷惑性又太善于蛊惑人心。四周有一张蛛网,而她是要死不活一头装上去的飞蛾,翅膀被黏住,挣脱不得又逃避不得。 但仍心中不甘,有一种困兽的余勇,无论如何不想放弃,否则真是白活了这些年。 她东想一阵,西想一阵,很快到了电梯口。两人稍等了一阵,就有电梯下来,傅宁砚先进去,转身站在里面等她。 好似等着一只一头撞上去的愚蠢飞蛾。 苏嘉言不由退后一步,又退后一步。突然扔下伞转身发足狂奔,朝着消防楼梯飞快跑去!她身体还未痊愈,跑了几步就觉得心脏在剧烈跳动,呼吸困难,头眩晕得难受。 不知跑了多久,苏嘉言全身脱力,终于停下脚步,坐在冰凉的楼梯上,大口喘着粗气。 没过多久,苏嘉言突然听见一阵沉着的脚步声。她缓缓抬头,便看见一道修长的身影,正沿着楼梯,一步一步走上来。而他的目光,正坚定而无声地看着她。 苏嘉言情绪顿时完全崩溃,看着他一步一步靠近,倒影笼罩过来,眼泪便再也止不住,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夜合的碎碎念好像引起大家的误会了,后来说明了一下,但是怕有的亲没有看到,所以这里再说一遍。 这个文还有十万字,所以不会那么快完结的,后面还有好长一段剧情,也还没真正虐男主。再说男主现在还是个渣,配不上嘉言,目前阶段,两个人是不会轻易和好的。 至于新文,是想提前构思,便于做大纲和屯稿…… 总之,夜合不会烂尾的qaq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一定会把这个故事完整讲完。 第49章 烈火烹油 傅宁砚一时怔住,看着苏嘉言反应如此剧烈竟有几分不知所措。认识到如今,她在他面前一贯针锋相对毫不退缩,何曾心甘情愿示弱过。 这样一想,便更加犹疑。 苏嘉言此刻一手撑住额头,紧咬着唇无声落泪,看着他的目光却仍是倔强,好似一头孤狼在捍卫自己的地界。 傅宁砚往前一步蹲下|身,伸手将苏嘉言揽入怀中,她不甘示弱的挣扎都被他镇压下来,一只手掌稳稳地按在她脑后。 “你别哭。” 眼泪透过衬衫熨进去,胸口处一阵微痒的湿意,傅宁砚一时更加局促,心中有千言万语,却莫名说不出来,好像说什么都是在欺负她。 空间寂静,从窗外里漏进外面晦暗的天光,从未有一刻,傅宁砚觉得两人如此贴近,又如此遥远。这个人切实地捏准了他的死穴,让他行事再也无法肆无忌惮。 他发觉自小到大他就有这个毛病,面对不相关的人总是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唯独对待真正在意的,却笨拙木讷束手束脚。 不知道过了多久,傅宁砚觉得自己的脚都已经蹲麻了,但仍不敢动,也不愿放手。 苏嘉言却渐渐平静下来,脑袋里有片刻空白。随后渐渐被一种类似羞耻混杂痛快的情绪填满。她想自己肯定是因为生病的缘故,才变得这般疑神疑鬼不堪一击。便越发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太过丢脸。 “你放开我。”她闷声说道。她本想伸手去推,但恐怕一推傅宁砚就要往后倒去,活生生闹出人命。 傅宁砚犹豫了一瞬,仍是依言松了手,缓缓站起身。他脚已经麻得没有知觉了,过了好一阵才渐渐缓过来。 苏嘉言也站起身,后退着往上走了两步,如此,两人视线齐平。 “傅宁砚,如果你对我还有一丝一毫的尊重和喜欢,请你不要逼迫我。兔子急了都会咬人,而我活了二十四年,野心不大,但气性不小,请你务必记住这一点。”她声音虽然喑哑,但一字一句,镇定冷静,哪里像刚刚哭过,倒像是要慷慨就义的女战士。 傅宁砚一思及此,不由想笑,但又越发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坚毅的目光当真是神采熠熠让人无法错目。静了一瞬,他看着苏嘉言,声音也是同样的严肃认真:“我不逼你,但你不能拒绝我的追求,要认真考虑这件事。” 苏嘉言警惕地眯起眼睛,“我还是不能拒绝你?” 傅宁砚嘴角微微勾起,“我一定尽力做到让你无法拒绝我。” 答案模棱两可,但苏嘉言也知道这恐怕是两人协商能够达成的最好结果了。硬抗必定不是上策,唯独只能暂时拖着时间,等这个纨绔子弟的兴趣过去。 “我唯独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跟你这样的人谈爱情。”苏嘉言嘲道。 “我也没想到。”傅宁砚笑道,他上前一步,想要扣住苏嘉言的手,苏嘉言却立即将背到身后。 傅宁砚笑笑,也不计较,将手收回来插|进衣袋,另一只拎起方才放在台阶上的包,一步一步往下走去。 一番交涉,到底没达到目的,只将割地赔款的数目减少罢了。弱国无外交,大抵如此。 傅宁砚直接帮她换了酒店,煌安在砚南的连锁,五星级最顶层的套房,拉开窗户就能看见不远处的海。 一番折腾下来,苏嘉言也不想再与傅宁砚更多争执。她体力有些透支,脑袋昏昏沉沉,也没吃中饭,到房间之后倒头就睡。 醒来竟已是夜幕四合,雨已经停了,窗外霓虹闪烁。她从床上起来,也不开灯,赤脚踏着羊绒地毯走到落地窗前,俯瞰底下的灯火绵延。室内暖气很足,但她只穿一件单衣,站得久了,仍不免觉得身上有些凉,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就在此时,房间里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苏嘉言吓了一跳,转头去看,才看见沙发上坐着一团模糊的轮廓。 傅宁砚抬手开了灯,暖黄的灯光照亮一隅,他清咳一身,坐直身体,隔着光明到黑暗的渐变,静静看着站在窗边的苏嘉言。 一时静默。 “你醒了。”傅宁砚率先开口,站起身打开大灯,又把苏嘉言的外套拎起来,走过去将她虚虚一揽,将外套披了上去。 “去洗个澡,出来吃晚饭。” 苏嘉言垂眸,也不说什么,转身走向浴室。 —— 晚餐仍是清淡,吃完之后傅宁砚说要带她出去看海,她以想休息为由拒绝了。傅宁砚也不勉强,说要出去办一点小事,便离开了房间。 苏嘉言下午已经休息够了,时辰仍早,哪里睡得着。房间里倒是有几本杂志,翻了几页却都兴趣乏乏。 电视调了一圈,也都枯燥乏味。 她心里仍然记挂着《东方快车谋杀案》的结局,总想验证自己是不是推断正确。但书被她压在了病房的被子下面,离开时忘记一并带走了。 最终她还是开了电视,调到戏曲频道,有一阵没一阵看着,百无聊赖。正在此时,她搁在一旁的手机震动起来,来电人是杜岩歌。 声音仍是温和关切,似乎并未被白天的事情影响,“苏老师,现在怎么样了?” “刚刚吃了晚饭,好多了,难为杜教授还记挂着。今天的事,真是太抱歉了……” “没事,”杜岩歌轻声一笑,“关心则乱,有时候难免逾距,我才是要请苏老师担待。” “杜教授客气了……” 杜岩歌忍不住扑哧一笑,“我们这样互相客套下去,当真要没完没了。” 苏嘉言也笑,突然想到什么,问道:“杜教授,《东方快车谋杀案》你看过吗?” “当然,觉得好看所以才推荐给你。” “那……凶手是阿巴思诺特上校吗?” 杜岩歌笑说:“你是要我剧透吗?” “我差不多看完了,只差结局。” “不是,”杜岩歌回答,“凶手不止一个。” 略一引导,苏嘉言顿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就这电视里京剧的背景乐,苏嘉言和杜岩歌热烈讨论起来侦探故事的凶手和线索,两人一改往日客套生疏的场面,竟不知不觉说了二十多分钟,苏嘉言讲得投入,直到突然听见“咚”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扔进了垃圾桶。 苏嘉言顿时一惊,立即转过头,却见傅宁砚正站在门口,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也不知回来多久了。 苏嘉言不由压低了声音,“杜教授,我这边暂时有点事,回聊。” 挂了电话之后,苏嘉言看向傅宁砚,“你回来了。” 傅宁砚没有理她,将房卡往床上一扔,径直走进来将自己落在房间里的东西飞快扫进行李箱,而后拎着箱子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门合上,一切复归于平静,只是电视里从《定军山》唱到了《徐策跑城》。 苏嘉言静静坐了半晌,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门口,将垃圾桶里的东西捡起来。是一个印着书店商标的袋子,里面装着一本未拆封的书,封面上一列火车,分外显眼。 —— 第二天两人就从砚南回到了崇城,一路上除了必要的对话,几乎没有任何交谈。苏嘉言也分辨不清此刻自己心情如何,眼下除了走一步看一步,再无其他办法。 回到崇城以后,傅宁砚几乎不见了踪影。经过之前的一通电话,苏嘉言和杜岩歌倒是熟了起来。 剧院重新开张,苏嘉言仍旧唱戏,只是场次排得不密集,多数时间还是在做陈梓良的传记。她把阿加莎的一整套买回来,闲暇时倒是多了一项娱乐。 如此,一晃两周过去,崇城下了一场雨,天气越发冷了。 栖月河仍旧在开发,到了此时已有数栋高楼拔地而起。重新开场的兰亭剧院上座率渐渐回升,苏嘉言的小师妹人气日盛。一切看似烈火烹油花团锦簇,但苏嘉言总是心情忐忑。 这天难得天气放晴,杜岩歌打电话过来邀请苏嘉言吃晚饭。 经过这段时间的频繁交流,两人已不如以往生疏,苏嘉言不再称他教授,也叫他老师。两人互称老师,倒多了几分微妙的亲切之意。 吃饭的地点定在市中心的一家餐厅,周围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一进去却气氛安静。杜岩歌仍是平日装束,也未刻意打扮。餐厅里温度有些高,他脱了风衣只穿衬衫和鸡心领的烟灰色针织衫,十足闲适清和。 两人落座稍稍寒暄两句,便说起苏懿行的事。之前苏懿行已告诉苏嘉言美国那边的学校已经申请下来,大四毕业就可过去。 “懿行难得有天赋又勤奋。” 苏嘉言笑说:“我很庆幸当时没有同意他跟着师傅学昆曲。” “他的天分,用在自然科学上的确更加适宜。” 两人聊着,服务员便拿上菜单来让他们点餐。他们坐靠窗的位置,转过头便能看见霓虹灯火,一路过去,流光溢彩。 吃饭时,仍旧闲聊,也不拘泥于什么话题,想到便说一阵,没话题时各自沉默,倒也不觉得尴尬。 杜岩歌时而凝眸看着苏嘉言,越发觉得心中清喜。好似因为她的存在,时间都流失得更快一些。又暗嘲自己都过了三十岁,反而染了几分酸腐气。但无论如何,苏嘉言好似结构平衡的分子式,逻辑缜密的方程,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完美……但或许这些形容不过柔和,思来想去,也只想到金岳霖形容林徽因的一句: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 吃完之后,杜岩歌送她回去。车子没开上去,只停在剧院拐角处的大槐树下。苏嘉言道别之后下了车,杜岩歌看着她的身影就要远离,突然将头探出窗外,喊道:“嘉言,等一下!” 苏嘉言顿住脚步,转身看着他。 杜岩歌微微敛起目光。 她头顶是摇曳的树影,静静站着,好似一朵盛开的广玉兰,亭亭玉立,风姿卓然。 杜岩歌下了车,缓缓走到她身前,低头看着她净秀的脸庞,顿了片刻才开口,声音轻缓,“我读理工科,文学书籍看得少,大学时候伤春悲秋,硬啃了一些。大多都忘了,只还记得一位台湾女作家的一篇,‘我太清楚存在于我们之间的困难,遂不敢有所等待,几次想忘于世,总在山穷水尽处又悄然相见,算来即是一种不舍’。” 苏嘉言不由后退一步,轻声说:“我……” “嘉言,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照顾你。我这个人,有太多缺点,称不上完美,惟独真心实意这一点,绝对不输于人。”他目光温和明亮,仿佛含着静夜星辰。 苏嘉言神情几分恍惚,仿佛也有些沉醉于这样真诚而热烈的目光。 过了许久,她却摇头,“杜老师,你不了解我。” “给我一个了解你的机会,这并不是过分的要求,你认为呢?” 苏嘉言沉默良久,轻声说道:“你将我想得太理想了,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了我身上丑陋的东西,你也可以接受吗?” “真正欣赏一个人,就是要学着包容缺陷。谁都不完美,所以才真实。那篇文章的最后是,‘四月的天空如果不肯裂帛,五月的袷衣如何起头’。无论如何,请你不要草率拒绝。” 话已说道这步田地,再拒绝未免不近人情,苏嘉言微叹一口气,“请给我时间考虑。” 杜岩歌点头,“我随时等你。” 苏嘉言颔首,转身往巷内走去。而杜岩歌一直注视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方才敛了目光,上车离开。 苏嘉言心中各种念头错综复杂斗争激烈,仍未有一个定论。她自己的都深陷泥淖,到底不该拉杜岩歌下水。如此,更加后悔自己最近与他走得太近。 漫不经心走了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身急促的脚步声。苏嘉言回头,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朝她快步走来。面容沉肃,眉峰微蹙而眼神冷酷,行走间都带着一阵肃杀的气息,显然是携着怒气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四千字几乎磨了3个小时,一写到杜岩歌就各种抓瞎。所以这个人注定只能打个酱油,连备胎都当不了→_→ 台湾女作家是简媜,引用的是她的《四月裂帛》。这篇文章我非常喜欢,几乎可以全文背下来了,也推荐给大家。 接下来又要一大波腥风血雨…… 今天提前更,又肥,大家不表扬一下么! —————— eiai010102扔了一个浅水炸弹 投掷时间:2013120623:37:21 2娘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3120719:28:45 —————— 太破费了quq谢谢妹子! 第50章 丢盔弃甲 集团内人事变动,傅宁砚一回崇城就忙得不可开交,再加上他仍有些生气,便打算等手里事情处理妥当以后再去找苏嘉言。一晃两周时间过去,齐树要回明陵市,傅宁砚便和傅宁书为他饯行。 选了市中心的一家餐馆,格调清雅闹中取静。傅宁书一边点菜一边和齐树抬杠,她正说得起兴,却陡然住了声,怔怔地看着门口的方向。 傅宁砚坐她对面,见此忍不住回头望去,却见苏嘉言正推门进来,四下张望。他们三人坐的地方有几分隐蔽,是以苏嘉言并未发现。只见她目光游移片刻,最终定住,挥了挥手,微笑朝着靠窗的一台桌子走了过去。 窗边坐着杜岩歌,脸上也带着一模一样灿烂的笑容。 傅宁书也有几分尴尬,轻咳一声,“宁砚,这些菜够不够,你再点几个吧?” 傅宁砚转回来,“随意,你决定吧。” 吃饭途中,他不可避免地屡次分神。他们与苏嘉言隔得并不算太远,但在餐厅里交谈都自觉压低了声音,他只偶尔能听见几声清脆的笑声,似是清晨从窗前飞快掠过的一只白鸽。 三人菜点得多,上得也慢,苏嘉言和杜岩歌已经要离开了,他们还没吃完。 傅宁书也是一直注意着那边的动静,此刻见苏嘉言穿上外套和杜岩歌朝门口走去,忍不住说道:“她要走了!” 傅宁砚面上不动声色,仍然慢条斯理地吃着菜。然而这状态持续了半分钟,他陡然搁下筷子,捞起衣服,飞快朝外走去。 齐树忍不住笑道,“就会装腔作势,活该他讨不到老婆。” 傅宁砚取了车,径直朝苏嘉言家开去。他不知道两人是不是已经发展到饭后还有娱乐项目的地步,但无论如何,到她楼下去等着,总归没错。 很快就到了剧院门口,傅宁砚正要将车拐进巷子里去,就看见了杜岩歌的奥迪开了过来,就停在他车子前面约一百米处的大槐树下。傅宁砚停了车,静悄悄走过去。于是杜岩歌的一番告白,和苏嘉言仍留有几分余地的拒绝,他全听在耳中。 前几日的那点愤怒还剩一点火星,此刻被热油一浇,复又熊熊燃烧起来。 两人直到分别都未注意到他,杜岩歌上车时,傅宁砚甚至还听见他欢快地哼了一声歌。他眉峰紧蹙,看着苏嘉言走进巷子里的身影,不由加快脚步跟了上去。不过跟了十几步路,苏嘉言就觉察到了他的存在,立即转过身来,脸上神情复杂却一闪即逝,一眼望去仍是淡漠。 他脚步不停,径直走到苏嘉言跟前,低头看着她仍然平静的脸,微讽道:“我以为你在认真考虑,原来是在另谋出路。” 苏嘉言不敢露怯,否则便显得的是自己理亏,“男未娶女未嫁,纵使我另谋出路,你也没有立场来指摘我。” 傅宁砚轻哼一声,“你是不是以为杜岩歌是什么好人?侵吞科研资金,打击同僚,中饱私囊,学术造假,他可也没少干过。” “你……你调查他?”苏嘉言愠怒。 “傅宁墨和他在一所大学任教,哪里还需要我去费心调查。” 苏嘉言微微抬高了声音,“你也不比人高尚,当真是宽于律己,严以待人。” “我傅宁砚就是道德败坏唯利是图的商人,这一点你不是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么,”傅宁砚又往前一步,“我做事从来不扯道貌岸然的幌子,更不需要用高校名师的伪善身份招摇撞骗。” “五十步笑百步。” 傅宁砚往前一步,此刻两人几乎已经靠在一起了,苏嘉言想要后退,傅宁砚立即伸手一把扣住她的腰将她往前一带,同时一手抬起她的下颔,逼迫她与自己对视,“你认为他知道了你和我之间的真相,还能这样对你顶礼膜拜?” “傅宁砚,你说话放尊重一点。” 傅宁砚冷冷一笑,“他了解你吗?见过你现在张牙舞爪的样子吗?知道我们之间的‘勾当’吗——别这么看着我,这个词可是你曾经说过的。你以为他喜欢你什么?喜欢你长得好看,唱戏好听,还是性格温顺?” “我倒想问,三少你喜欢我什么?不也是图我这张脸吗?” “还真是图你这张脸,我敢承认,他敢吗?”傅宁砚眼中笑意戏谑,“至于脸之外的其他任何,我都喜欢,他做不做得到?” 苏嘉言气急,但又无从反驳。 “你就是太天真,以为这个三十二岁的老男人还心思单纯。” “轮不到你来对我评头论足。”苏嘉言咬牙切齿。 傅宁砚勾了勾嘴角,眼中怒意仍炙,此刻却稍稍黯了几分,他扣在苏嘉言腰上的手又收紧一分,同时低头含住了她的唇。 强势不容拒绝,又带着几分刻意的挑逗。苏嘉言挣脱不开,反而渐渐气短,脚底也一阵一阵发软。 巷子里夜深风大,暴|露在外的皮肤被吹得冰凉,和傅宁砚相贴的部分却是温暖。在这样极端的体验之下,苏嘉言越发神思混沌。 傅宁砚已不记得上次两人亲热是什么时候,此刻仅仅一个吻,就撩拨得他有几分难以自已。过了许久,他方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她,却又立即将她打横抱起,朝着巷子深处大步走去。 “你放我下来!” “你还可以叫得大声一点,反正丢脸的又不是我。” 苏嘉言顿时没了声音。 脚步仓促,很快就到了苏嘉言楼下,傅宁砚仍然抱着她,朝楼上走去。到了四楼,他将苏嘉言放下,低声催促,“开门。” 苏嘉言不动。 “你要是想在这里,我也不反对。”傅宁砚说着,一把抢过苏嘉言的包。 “是你说的不会逼迫我。” “你也答应了会认真考虑,你没做到,我也没义务遵守。”傅宁砚掏出钥匙,插|进缩孔一把拧开,而后一手搂住苏嘉言的腰,将她带了进去。 门合上,傅宁砚也不开灯,将苏嘉言按在门板上,俯身含住她小巧的耳垂。 “傅宁砚,你要今天……我会恨你一辈子。”苏嘉言奋力挣扎,却又不知不觉乱了气息。 “反正对我没有差别。”说完这一句,傅宁砚便不再开口,手顺着苏嘉言腰上的线条一路往上,解开了风衣的扣子,修长灵活的手指从上衣底下探了进去。 他手指微凉,苏嘉言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神思片刻清明,便使劲去推傅宁砚,“你放开我!” 傅宁砚一手紧紧揽住她,手指仍在衣内不断游移,片刻后到了中心,他陡然恶意地一用力,便感觉苏嘉言身体微微一缩,呼吸也顿时乱了。 他目光一黯,苏嘉言清浅温热的呼吸轻轻喷在他耳廓上,便仿佛有一只柔软的手,也在他心尖上轻柔挠动。热血不断往上涌,他呼吸也不由急促起来。他不由含住苏嘉言的唇,霸道而仓促地掠夺追逐。 灼热的呼吸彼此纠缠,苏嘉言在他手下已有几分战栗,他便更觉难耐,但仍旧勉力克制,一边亲吻一路攻陷。他将她抱起朝卧室走去,黑暗中一路撞倒东西,他一脚踹开门,将她扔在床上,随即身体覆上去,像剥鸡蛋一般将她衣服剥了下来。借着窗外路灯昏暗的光,她身体的轮廓便呈现出来。 傅宁砚顿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低头看她的目光里仿佛含着刚刚喷发的岩浆。这次他专挑苏嘉言敏感的地方攻击,相识已久,他对她的身体了如指掌,知道怎样做能让她意志力最快地丢盔弃甲。 很快她已准备好,他便毫不犹豫长驱直入。完全没入的瞬间,他忍不住长长吁了一口气。只停顿了一瞬,他便将她身体按住,不管不顾地猛力冲撞。 苏嘉言死命咬着唇,只在难以忍耐的时候发出一声极细的呻|吟,便好似一片柳絮,撩拨得神经越发敏感烦躁,动作更加凶横,便有几分要将她拆吃入肚的架势。 两人身体俱是滚烫,呼吸也仿佛被炭烧热,傅宁砚额上全是薄汗,伸手探去,苏嘉言背上也是一层汗,黑暗中她身体软得不可思议。 心跳便如擂鼓,脑海中一阵一阵翻腾的热浪。他几乎是想将憋了许久的热度一次性宣泄出来,手指掐着苏嘉言的腰,渐渐丢了技巧,只用速度力度与本能。 临到最后,傅宁砚突然抬手“啪”地一声打开了台灯,在苏嘉言眯起眼睛时,看着她雾气迷蒙的眼眸,最后一次挺身到底,而后动作停了下来。 过了片刻傅宁砚才退出去,在苏嘉言失神的目光中低下头轻轻吻她额角,而后扯过被子将两人裹进去,一手搭在她的腰上,抬头看着天花板,重重喘息。 只休息了半个小时,他又将苏嘉言拉起来,继续攻略挞伐,一次一次折磨着,故意让她失控,让她在持续不断的攻城略地之下,失陷在最为纯粹的官能体验。 到后来苏嘉言累得不行,匆匆洗了一个澡回来就沉沉睡去。傅宁砚却睡不着,掀开被子一角,看着她白皙的背上带着淡淡的红印,心内渐生的怜惜终于盖过了初时风暴一般的怒意。 傅宁砚将苏嘉言的手拉住来执在手中,目光温柔地看着她修长白皙的手。随后伸出食指和拇指圈住她的无名指,仔细丈量着,片刻后嘴角勾起,轻轻吻了吻她的指尖。 最后,他将她抱在怀里,在窗外呼啸的风声中渐渐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卡肉汤了…… 12~^*d^21^b*^e~45 第51章 世事无常 苏嘉言是被电话震动的声音吵醒的,窗外天色暗沉,看不出是什么时间。背光不断闪烁,苏嘉言将手机捞过来,眯眼看了看来电信息。傅宁砚也醒了,轻抚她的背,声音含混地问:“谁打来的?” 苏嘉言按下接听,“师兄……” “嘉言,师傅心脏病犯了,快来医院!”黎昕声音急促,带着粗重的喘息,瞬间将宁静的黑暗划破。 苏嘉言瞬间清醒,立即坐起身,一颗心不断下沉,她立即一边去捞衣服一边慌乱问道:“在哪个医院,现在情况怎么样?” “一医,还在抢救,你赶快过来吧。” 挂了电话,苏嘉言手忙脚乱地穿着衣服,心里惊惶不安,又要强自镇定。傅宁砚也起床飞快穿衣,穿好以后伸手握住苏嘉言正在扣纽扣的手,“我把车开过来,你不要慌,老先生吉人自有天相。” 苏嘉言点头,手指仍是颤抖。傅宁砚又用力一握,率先出门。 车子在黎明前的大街上飞快形势,一路望去是昏黄的路灯光。车窗开了一线,冷风灌进来,苏嘉言目光仍是惊惧,脸色发白。 傅宁砚也不说话,只认真开着车,到达医院时天色透出一点亮色,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里不断回荡。 黎昕等在急救室外,只穿了一件背心,坐在长椅上,脸埋在双手之间。听见脚步声之后,黎昕抬起头来,抹了一把脸,看到傅宁砚时目光闪过一丝惊异,但也没多说什么:“嘉言。” 苏嘉言走到黎昕身旁,往里看了一眼,“情况怎么了?” 黎昕摇头,带着胡茬的脸看来憔悴而疲惫,“还不知道。” 苏嘉言便不再开口,静静在黎昕身旁坐下,傅宁砚背靠墙壁,也静静等着。 在绝对的安静中,慌乱恐惧也不断蔓延。头顶灯光白惨惨的,三人心里越发没底,如此,更加默不作声。 不知等了多久,手术室门终于打开,一个护士走了出来。三人同时望向护士,却没有一人敢率先开口。 “已经脱离危险了。”护士摘下口罩,平平淡淡说了一句。 紧绷的神经霎时放松下来,一瞬间苏嘉言几乎难以压抑心中翻涌的泪意。 又等了片刻,陈梓良被推出来,苏嘉言和黎昕立即走到近前。见陈梓良带着氧气罩,神色憔悴但却安详,心中大石便落了下来。 在病房安顿好以后,傅宁砚下去买了早餐上来。苏嘉言寸步不离地坐在病床边,手里捧着粥,却是食不知味。 一小时后,陈梓良仍未醒来,黎昕便回剧院去帮陈梓良拿住院用的东西。 苏嘉言仍是静静坐在一旁,看着床上的陈梓良,方才医生的话仍是历历在耳。这次能顺利救回下次却不一定能如此幸运,陈梓良的心脏衰竭程度严重,又伴有其他心血管疾病,不考虑他的身体状况,即使做手术,成功率也是极低。 她只觉得心中剧恸,又无能为力,便倍觉煎熬,只恨不能以身赎命。 上午十点左右,黎昕重返病房,苏懿行赶了过来,陈梓良也终于醒了。 陈梓良转头,见苏嘉言眼中含泪,不由轻笑,似乎是想安慰她,声音却气若游丝:“哎呦,怎么哭了。我这从鬼门关上回来,你该笑才是。” 苏嘉言哪里笑得出来,看陈梓良如此,心里越发觉得酸涩,“师傅,你别开玩笑。” 陈梓良笑着,又看向黎昕和苏懿行,“黎小子,二小子,你们两个过来。” 两人依言走到床边,黎昕问道:“师傅,你有什么吩咐?” “正好你们今天都在,我干脆就拟个遗嘱吧。” “师傅!” 陈梓良呵呵一笑,目光温和地看着苏嘉言,“嘉言啊,想开点,生老病死都是常事,我立了遗嘱,以后也可放心,”他微微歇了歇,喘了口气,继续说,“听话,多大点事啊,别哭啊。” 苏嘉言手指不断抹着眼睛,垂着头不发一言。 “我膝下无子,但剧院总要人继承,黎小子……” 黎昕立即挺直身体,恭顺听着。 “剧院就交给你,如何处置都随你意,但切记不可辱没师门。” “是。”黎昕肃声回答。 陈梓良目光移到苏嘉言身上,“嘉言,我的存款,一半给你做嫁妆,一半给懿行读书用,数额不大,但是我的一片心意。懿行,你还年轻,出去读书了,还是要记得回来,不求你报效国家,但总要明白你的根在哪里。” 苏懿行点头,目光坚毅,“师傅,我明白。” 陈梓良又仔细叮嘱一番,似是累了,歇了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苏嘉言和黎昕商量轮流陪护,到中午时苏懿行返校,黎昕回剧院处理相关事务。 一上午,傅宁砚也都陪在病房里,虽插不上话,但没有半分不耐烦。 苏嘉言站起身,“三少,能否帮我照看一下师傅,我回去炖点汤过来,师傅醒了恐怕会饿。” 傅宁砚点头,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似是无声安慰。 —— 住了几天,陈梓良便渐渐恢复过来,只是气色已经大不如前。但他始终乐观,从不抱怨什么,反而反过来安慰苏嘉言。 这几日崇城气温骤降,天色低沉,乌云笼罩不散。 傅宁砚从公司出来,照旧打算去医院看陈梓良和苏嘉言,到了半路却突然改变主意,往市中心拐去,也不浪费时间,径直去往崇城最高级的珠宝专柜。 选了款式和尺寸,定制一周后即可拿到。 傅宁砚总觉似乎是受了陈梓良感染,世事无常,有些事一旦拖下去,很有可能偏离轨迹,而他一刻都不愿再等。 陈梓良精神好了许多,傅宁砚到病房时,苏嘉言正和他一边说笑一边细心地削着苹果。 陈梓良见他进来,笑道:“宁砚啊,你过来报道倒是比黎小子还要及时。” 傅宁砚笑道:“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也就过来陪您解解闷。” 苏嘉言将削好的苹果递给陈梓良,站起身擦干净手,“师傅,我出去买点东西,您和傅宁砚先聊。” “哎你们有事就忙,真不用守着我,快去吧!” 傅宁砚在陈梓良床边坐下,“您今天感觉怎么样了?” “好多了,看来阎王还打算留着我这条命哈哈哈!” 傅宁砚和他说笑一会儿,渐渐转了话题,“老先生,您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陈梓良哈哈一笑,“你疼嘉言,我自然是得看出来,别拐弯抹角了,说吧,你有什么打算?” 傅宁砚笑了笑,说:“我打算过几天跟嘉言求婚,请您给我做个见证。” 陈梓良顿时笑得合不拢嘴,他双鬓斑白,脸上却泛着喜色,“你有这个担当,我自然乐意成全。” 傅宁砚笑说:“那请您先帮我保密,我到时候布置一下,总不能委屈了嘉言。” 陈梓良拊掌笑道:“好!哎!我有生之年能看到嘉言出嫁,也算是幸事一桩。” 便又叹道:“这孩子,真的不容易。自小失恃失怙,还得照顾懿行,我看着都心疼。她这个人性格耿直,从小到大也因此吃了不少亏,我交给你,你一定别辜负她。” 傅宁砚听到前半段话,有几分心虚,总觉得自己似乎倒是仗着这一点,欺负了苏嘉言不少。但听到后半段,又暗下决心,先将苏嘉言绑在身边,绑牢了,再拿一辈子时间慢慢去补偿她。 苏嘉言回来时,见一老一少言谈甚欢,忍不住问道:“师傅,你们在聊什么?” 陈梓良哈哈笑道:“说你小时候脾气倔,跟我怄气的事。” 苏嘉言尴尬一笑,瞥了傅宁砚一眼,“您说这些做什么。” “宁砚有心,想多了解你,我怎么忍心拒绝。” 苏嘉言又看了傅宁砚一眼,后者眼中含笑,却是认认真真,眸光明净,磊落坦荡,甚至含着几分温情。 苏嘉言像是被烫到一般,立即别过目光。 —— 陈梓良又住了几天,便出院回家静养。苏嘉言每日去剧院,事无巨细,认真照顾。 而傅宁砚也勤勤恳恳准时报道,甚至以方便探望为由,时常赖在她家里不走。闹了半天,两人又回到了原点。苏嘉言只觉得荒谬,但此刻又懒得费心与傅宁砚理论,只要他不留宿,她也就任由他混吃混喝了。 这日她给陈梓良炖山药排骨汤,傅宁砚闯进来,闻着香味溜进厨房,看她系着围裙的模样分外娴静,又觉得这场景格外熟悉温情,忍不住上前一手环住她的腰,在她后颈上轻轻一吻,半开玩笑唤了一声:“老婆。”声音温润悦耳。 苏嘉言一时神情恍惚,手里动作不由停了下来,仿佛回到最初他们相识的时候——傅宁砚那时也是这样叫她。 原来不知不觉,时间竟已经过了这么久。 几度沧桑,生活早叫傅宁砚搅得天翻地覆,不复当初的模样了。 心绪如潮,她面上仍是平静,慢慢切着山药,淡淡问道:“三少又在打什么主意。” 傅宁砚也不计较,微微勾起嘴唇,“想着怎么让你乖乖应了我方才的称呼。” 苏嘉言只当他是开玩笑,“我可不敢,不知道得有多少个李珊珊张珊珊,陈泽雅王泽雅要把我生吞活剥。” 说道谢泽雅,傅宁砚却是眸光一沉,不由缓缓松了手。 自董事会议那天以后,谢泽雅就出现了一些不正常的状况。 作者有话要说:三少这个人信誉度太低,两个人感情完全不在一个频率上,杯具…… —————— 我错了我更迟了,大家轻点拍quq 昨天前天都在熬夜赶作业,然后昨天晚上只睡了四个小时,下午下了课回宿舍补觉……一不小心就起来迟了quq 明天回家看爷爷~ —————— eiai010102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3120721:52:37 q太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0900:08:27 —————— 谢谢妹子们,破费了quq 第52章 今日请假 当时傅宁墨以谢泽雅为人质意图要挟傅宁砚,傅宁砚虽然安排了人进行过去阻截,但到的时候流氓已经把她衣服扒了个精光,锋利的匕首就抵在了她脖子上。谢泽雅吓得几乎三魂丢了两魂,被解救出来后修养了许久方才渐渐恢复过来。然而她情绪总是失控,独处时时常一个人莫名其妙就大骂起来,骂完傅宁墨又骂傅宁砚。 谢老爷子试图带她回美国,但一提及此事谢泽雅就歇斯底里不肯听从。是以她现在仍在崇城,别墅里安排了四五个人照料她。 此时此刻,苏嘉言见傅宁砚神情反常,不由冷冷淡淡开口嘲道:“你真放心不下她,又何必来我面前表忠心,倒显得是我在逼你一样。” “我没有放不下她。” 苏嘉言转过头来,觑着傅宁砚的神情,轻轻一笑,“前几天才承认了图我这张脸,转眼又忘了?” “你们确实长得像,但这和谢泽雅没什么关系。” 苏嘉言不置可否,转回去低着头继续切着山药。 眼下,傅宁砚越发觉得除了求婚,再没有其他办法能让苏嘉言相信他了,便更用心准备求婚仪式,只等戒指拿到手后就立即执行。l3l4 第53章 不杀伯仁 崇城天气四季分明,冬天降雪也多。下了半天,停了两天,到第三天早上,一拉开窗帘便有明亮的雪光透进来,一眼望去银装素裹,巷子里几个小孩子正在欢快地打雪仗。苏嘉言开了窗户,清冷新鲜的空气瞬间灌进来,她贪婪地呼吸几次,冻得打了个喷嚏,立即将窗户关上,洗漱之后打算下楼去看雪。 她六岁以前在南方,冬天下雪很少,即使下,也是飘一阵雪子就没了动静。到崇城以后,年年下雪,不觉得稀奇了,但每年初雪时仍然觉得兴奋。 苏懿行和她一样非常喜欢雪天,幼时两人能在剧院的院子了打一整上午的雪仗。 苏嘉言收拾妥当,一出门便看见巷子口停了一辆车,驾驶座上坐着谭睿。苏嘉言不由停下脚步,“谭师傅,你怎么在这里?”她穿着棉靴,但没带手套,说话的时候忍不住往手心里呵气,静瓷一般的肌肤也被寒风吹得染上了几许薄红,雪色之下,一双眼睛却显得更加明亮静澈。 谭睿摸了摸脑袋,嘿嘿一笑,下车拉开了后面的车门,“三少让我们过来接你去一个地方,说要给你一个惊喜。” 苏嘉言将信将疑地看着谭睿,“什么惊喜?” “三少不让说,”谭睿见她犹豫,劝道,“我也是按吩咐办事。” 言下之意就是,苏嘉言若不上车,他也不不好交代。苏嘉言想了想,也不为难他,顺势上了车。 车子一路往剧院相反的方向开去,下过雪的缘故,车行得缓慢,而谭睿也似乎并不着急,慢吞吞开着,还被好几辆车超了过去,其中有辆开过去时忍不住怪异地往这边看了一眼。苏嘉言也觉得怪异,一辆大奔开得比比亚迪还慢,怎么都说不过去,她忍不住问道:“谭师傅,这是要去哪里。” “到了就知道了。”谭睿打了个哈哈。 心知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苏嘉言也不强求,直接掏出手机给傅宁砚打电话,没想到竟是关机的提示。 苏嘉言的好奇心一瞬间被彻底吊起来了,然而又得不到满足,简直觉得折磨。 —— 剧院这边,钟凯指挥着一群人忙进忙出,将院子里的雪铲干净,施坦威小心翼翼地抬了进来,几大箱香槟玫瑰也搬了进来,大家脚不沾地却又有条不紊,不过片刻这冬日里萧索的院子便鲜亮起来。陈梓良坐在书房里,一边看着外面大家折腾,一边乐呵呵地喝着刚刚沏好的铁观音。 黎昕直到今天才知道傅宁砚要求婚的事,忌惮着陈梓良的身体,怕他生气,又不好直接说实话,旁敲侧击提醒了陈梓良几次,只说傅宁砚和苏嘉言认识还不深,现在就求婚未免太过仓促。陈梓良被说得不耐烦了,反倒削了黎昕一通,说他这么大年纪还没个女朋友,简直是不忠不孝。 黎昕被噎得无话可说,只好出去招呼着工作人员,生怕他们压坏了院子中种的几株珍贵的牡丹。 一行人忙得热火朝天,而傅宁砚则坐在车里反复排练着台词。他活了这些年,等待巴黎艺术学院的申请结果时都未曾这么紧张过。车里空调开得并不大,他额上却出了一层汗。戒指的盒子就放在仪表盘上方,傅宁砚说一遍,往那里看一眼。 准备了好几个版本,不是嫌弃太俗就是太文艺,或者太煽情或者太平淡,一个多小时就这么不知不觉过去了。 就在谭睿仍然路上拖延时间,工作人员和傅宁砚都在各自忙碌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戴一顶同样黑色的鸭舌帽的身影从后门进去,沿着静悄悄的走廊,潜入了书房之中。 陈梓良听见脚步声,抬头看去,不由一怔,“嘉言,你怎么这就过来了?” 女人不说话,帽子下的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黑得吓人。 陈梓良不由敛了目光,微微摇头,“你不是嘉言,你是谁?” 谢泽雅轻声一笑,一步一步朝着陈梓良走来,“苏嘉言是你教出来的好徒弟吧,她处处勾引我的男朋友,你也不管教管教么?” 陈梓良缓缓站起身,捏住桌子的一沿,肃声说道:“你说什么?” 谢泽雅走到近前,瞥了院子里一眼,脸上依旧浮着一层假笑,“看来你还被蒙在鼓里呢,真是可怜。你的得意门生没有告诉你,她被傅宁砚包养,换取剧院生存的事?” 陈梓良脸霎时涨得通红,额角青筋都爆了出来,“你!胡说!” “哈?我为什么要胡说?”谢泽雅绕着陈梓良转了一圈,“你也看得出来,我和苏嘉言长得很像是吧?宁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包养苏嘉言,送了她一套别墅,一辆车,每个月还给五十万的零花钱,房子就在栖月河,市价恐怕得有八百万吧,车子是兰博基尼的。这些,她都没跟你说过?” 谢泽雅斜着眼,看着陈梓良轻轻笑着,脸上浮着一层不加掩饰的鄙夷,“你也不是不了解,他们这些花花公子,女人娶回去哪里是真正用来当老婆的,只是做个幌子,在外面依然花天酒地声色犬马——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这么差?哦,我知道了,一定是觉得这个得意弟子辱没师门了吧?” 谢泽雅啧啧一叹,“也是,一个唱戏的,要是不清高一点,落入俗流,自愿当了别人的玩物,和娼门里的那些一样下贱,可不是欺师灭祖?” 陈梓良伸手紧紧攥着心脏处,一双眼愤怒得仿佛要喷火,直勾勾地盯着谢泽雅,仿佛想要说话,然而喉头咕哝,却没有说出任何一个字。 谢泽雅不由大笑起来,“你一定气疯了吧?我告诉你,我男朋友被苏嘉言抢了,我比你气一万倍!她就是一个戏子,一个婊|子!她有什么资格来跟我抢宁砚!我十八岁就认识宁砚了,可他睡了你的好徒弟半年就要抛弃我了,他居然还想跟她求婚,哈哈哈!他一定是被苏嘉言蛊惑了才会这样,你们这些所谓的艺术家,私底下还专门学着怎么勾引男人吗?” 陈梓良死死揪着心脏,一只手颤巍巍地伸出去,似乎想要去够谢泽雅。 谢泽雅当即退后一步,“你想做什么?想教训我?想给你这个淫|荡下贱的徒弟出一口气?哈哈哈昆戏巨匠,戏曲大师,这得多大脸才能……” 话未说完,谢泽雅便听见“咚”的一声,陈梓良的身体僵直着朝着右后方倒了过去,他身体撞在椅子上,又整个翻到过去,没有动静了。与此同时,院子里骤然响起的音乐声将这一声巨响盖了过去,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书房里发生的变故。 谢泽雅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过了好半晌,方才迈开僵硬钝重的脚步,缓缓走到陈梓良身前,蹲下|身。 陈梓良瞳孔放大,眼神涣散,嘴角流涎……谢泽雅只看了一眼,就立即起身转身仓皇朝着门外飞快地跑去。沿着深深长长地走廊,她一路跑出了剧院,跨过后门门槛时脚勾了一下,整个人顿时重重摔倒在积雪之中。这一下摔得她几乎痛晕过去,也顾不得去捡落下的帽子,飞快爬起来踩着湿冷的积雪没命般地往前跑去,直到剧院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 院子里大体准备得差不多时,钟凯就通知了谭睿将车子开过来。谭睿本就没开多远,得令后立即掉头回来。 车子停在剧院门口时,苏嘉言越发觉得莫名其妙。正要进去,傅宁砚却从里面出来,不由分说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将她拉进院子里去。 苏嘉言一时惊住,却见清扫干净的院子里铺着一层红毯,一路往书房门口延伸,尽头处拿香槟玫瑰绑了一个拱门,浅粉色的花瓣在清冽的风里瑟瑟摇曳。 “这是……” 自见到苏嘉言起,傅宁砚越发紧张,想要说话却蹦不出半个字,此刻一张脸好似面瘫一般没有半分表情。 苏嘉言吓得不轻,抬头看去,见傅宁砚神情冷硬如岩,一时更加觉得忐忑,忍不住去挣扎,傅宁砚却将她手攥得更紧,只带着她沿着红毯一路往前走。 这仿佛结婚仪式的既视感让苏嘉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里不断催眠不要多想不要多想,思绪却还是一路飘远。 傅宁砚这是什么意思,两旁围观的人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又是什么意思? 若在平时,她一定会觉得这红红毯和这玫瑰以及不知何时响起来的钢琴曲说不出的滑稽可笑,可是此刻被傅宁砚牵着,却又心若擂鼓,一阵一阵敲得,让她意识都仿佛模糊起来。 很快两人就经过了拱门,到了书房门前,傅宁砚在此刻停了下来,手却没松,仍是攥着。他低头看着苏嘉言,眉目清隽而眼神坚定,仿佛要将苏嘉言的身影刻入瞳孔之中。 苏嘉言心脏不由漏跳一拍,便听见傅宁砚清越温润的声音响起来:“准备好了吗?” 准备……准备什么? 苏嘉言慌乱不知所以,傅宁砚轻轻一笑,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了两步,而后伸手推开了书房的门。 作者有话要说:……先顶个锅盖,我知道这剧情有点禽兽,大家轻点拍→_→l3l4 第54章 天寒地冻 这仿佛是崇城最冷的一个冬天,天寒地冻,阴霾久久不散。一到上下班的时,路堵得水泄不通。对许多人而言,崇城的冬天意味着比平日更高的迟到率,意味着热腾腾的火锅,意味着渐渐浓起来的年味,意味着寒假或者压岁钱。 而对苏嘉言而言,崇城今年的冬天如厄运一般漫长。 晚上九点,剧院亮着灯,幽幽的一捧,照亮了积雪庭院的一隅。而傅宁砚站在廊下,久久没动。 距离求婚那天,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陈梓良突发脑溢血,虽是救回来了,但是压迫了神经,现在已经无法说话,半边身子也瘫痪了。 凭借落在后门的帽子,肇事者飞快地锁定为谢泽雅,但她疑似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真要打官司,也是一滩烂泥。 日子愁云惨淡,苏嘉言也五内俱焚。 此刻她正端着一碗粥,仔细耐心地喂陈梓良进食。经历两场重病打击,陈梓良已是华发如霜,眼眶深深凹陷下去。他面肌无力,进食异常困难。 昔日意气风发的昆剧大师落到现下的境况,苏嘉言每日相对,都觉锥心刺骨。有些时候,英雄迟暮比生离死别更让人觉得难受,况且这场变故归根究底全是因她而起。 “师傅,再吃一点吧。”苏嘉言压抑住心内翻涌的情绪,又舀了一勺,送到陈梓良嘴边。 陈梓良没有张嘴,只是缓慢而艰难地抬起了尚还能运动的左手。 “师傅,你要什么?”苏嘉言伸手去扶陈梓良的手,下一瞬,陈梓良手往左一摆,将她的手里的碗打落在地。 碎裂之声仿佛将空气刺穿,在一旁整理文件的黎昕立即抬头看过来,“嘉言,怎么了?” 苏嘉言怔忡地看着散落一地的碎片,苦涩自责便如巨浪,一阵一阵上涌,仿佛要将她掀翻在地。 她飞快起身去拿扫帚拖把过来打扫,一低下头,眼泪便忍不住往下落。她深吸一口气,飞快扫完以后,又去绞了块湿毛巾过来,蹲下|身擦拭溅在陈梓良裤腿上的汤汁。 一边擦,泪一边往下滚,“师傅,我错了。” 黎昕本是将起未起,此刻也立即放了笔,走过来拉着苏嘉言在一旁跪下,“师傅,我也有错,不该瞒着你,更不该不阻止师妹。” 陈梓良浑浊的目光中怒火燃烧,嘴角不断抽搐。手颤悠悠抬起来,抬了几分,又落了下去。 两人不多说什么,也不辩解一句,只跪在湿冷的地上,身体跪得笔直。 夜长而冷寂,时间便似凝滞。陈梓良眼中怒火渐渐消散,取而代之是逐渐弥散的灰败。比起身体,真正被击垮的是他几十年苦心孤诣树立起来的自尊与清高。而现在他身体也无法自理,每一日都是苟活,每一次呼吸都是苟延残喘。 过了许久,陈梓良缓缓抬了抬手,示意两人起来,喉咙里反复咕哝着一个字,苏嘉言听了半晌,才听清楚是“睡”。 黎昕站起身,将轮椅往外推去。 院子里的傅宁砚听见动静,立即快步走到门口。 苏嘉言跟着黎昕到了卧房,服侍着陈梓良躺下来了,熄了灯,一起走了出来。黎昕不由长叹一声,叹完又怒,“嘉言,你说,傅宁砚这是办的什么事。” 苏嘉言别过脸去,声音低沉沙哑,“师兄,你别说了。” 黎昕又叹一声,也不再多说什么。两人默默站了一会儿,黎昕拍了拍苏嘉言的肩,“你也回去休息吧,别担心,日子总是会慢慢好起来的。” 苏嘉言点了点头,道别之后缓缓朝门口走去。 傅宁砚赶紧躲到一边,看着苏嘉言单薄的身影一路往前,在雪地上拖出一行孤寂的脚印。 他始终无法忘记那天推开门之后,苏嘉言质问他“这就是你给我的惊喜”时冰冷如锋的目光。 那时他陡然清楚,其实早在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已经将苏嘉言从自己身边慢慢推离了。 开始是错,中途他的种种荒谬,更是错上加错。到如今已是积重难返,从今以后,他再也不用妄想可以得到苏嘉言了。 他将手伸进衣袋,将那枚小小的戒指紧紧攥入手心。他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目光恍如深海苍茫,就这样注视着苏嘉言,直到她的身影缓缓消失在雪地的尽头。 —— 此前,谢老爷子听到消息以后,从美国飞了过来,和傅宁砚商议对策。 谢泽雅被关在楼上的房间里,门口有保安二十四小时看守。在楼下的客厅里,谢老爷子和傅在煌坐一边,傅宁砚和段文音坐一边,四人都是面色沉冷,也不废话,直奔主题。 “宁砚,希望你好歹念及昔日的交情。泽雅也没有恶意,只是因为对你执念太深,所以走了歪路。” “老爷子,这件事没有什么可商量的。” “你说这是何必呢,她现在这个情况,就是半个疯子,把她关进去,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好处,”傅宁砚抬眼看着谢老爷子,“不过想给嘉言一个交代。” “你自己造的孽,现在倒来怨别人了。”傅在煌冷哼一声。 傅宁砚微微眯起眼睛,冷冷一笑,“我不追究傅宁墨和谢泽雅的事,你们就真当他们是清白的?忘得倒是挺快,可惜我再黑,他们也洗白不了。” 傅在煌被噎得无话可说,冷哼一声偃旗息鼓了。 “宁砚,要不这样,你让他们提出一个数目,我们全额补偿。泽雅都已经这样了,我也不想她再去遭罪,况且真要打官司,你们也不一定赢得了。” “赢不赢得了是一回事,打不打是另一回事,”傅宁砚站起身整了整衣领,打算告辞,“这是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 段文音也跟着站起身,“你问过苏嘉言的意思吗?” 傅宁砚一顿。 出事到现在,除了当时找到谢泽雅后带过去对质,他都没能跟苏嘉言说上话。 “她的意思不问自明。” 段文音摇了摇头,神情淡漠,目光却意味深长,“那可不一定。” 傅宁砚正要再说话,楼上的房间又陡然响起一阵尖叫。谢老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上去看看,宁砚,你再考虑考虑。” 傅宁砚未置可否。 —— 傅宁砚将戒指松开,又踌躇片刻,突然迈开脚步,踩着苏嘉言的脚印,一步一步跟了上去。 他步履匆忙,但仍是迟了几步,走到巷口时,苏嘉言已经上楼了。积雪的深巷里,只亮着几盏昏黄的路灯,一眼看去,一路都是被踩烂的脏雪。 傅宁砚正要折返,突然看到便利店里跳出来一个穿花色羽绒服的身影。傅宁砚喊了一声:“君君!” 那身影停下来,朝着这边望着,立即迎上来。 聂君君停下脚步,一团一团的呼吸飘着冷空气里,“姐……”正要依照往常的称呼叫他,又把后一个字生生咽下去,“你怎么来了。” 她虽然不了解细节,但也知道了大概,明白事到如今,这两人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在一起了。 “你嘉言姐,在家的时候还好吗?” 聂君君耸了耸肩,把咖啡罐从左手换到右手,“肯定好不了。” 傅宁砚嘴角抿紧,过了好半晌方说,“你方便的话,多照顾她一下吧。” “唉,”聂君君叹了口气,“虽然已经这样了,我还是对你讨厌不起来。我只是不明白,你条件这么好,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正大光明地追求嘉言姐呢?她这个人最吃软不吃硬了,到现在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恐怕神仙都帮不了你了。” “我知道。”傅宁砚退后一步,“你陪陪她吧,我先回去了。” 聂君君点了点头,转身往楼里走去,走了两步,她回过头来,眯起眼睛,只见傅宁砚的倒影被路灯光拉得老长,一路拖在肮脏的雪水里。 她微妙觉得他有些可怜。 车子停在剧院的对面,谭睿等得睡着了,听见开门的声音,身体一弹,抬起头来,“三少。” 傅宁砚在后面坐下,摸了摸衣袋,问:“有没有烟?” 谭睿将将自己的烟和打火机递过去,“不是什么好烟,三少别嫌弃。” 傅宁砚抽了一支出来,叼在嘴里点燃,而后深深吸了一口。 谭睿望了傅宁砚一眼,“三少不是已经戒了吗?” “嗯。” 谭睿也不再说什么,发动车子往公寓开去。开出去几分钟,傅宁砚突然说:“去栖月河别墅。” 谭睿在前方的路口转了弯,抬眼看了看后视镜,黑暗中燃烧的红点忽明忽暗,傅宁砚的神情也跟着忽隐忽现。 六岁时,他以为被段文音关在屋子里画画,从早到晚,没吃没喝就是天大的事;二十岁时遇到喜欢的姑娘读了喜欢的学校,但一切毁于一旦,就以为生无所恋。 这些事他都渐渐适应过来,并且锤炼得他更加不为世事所动。 可是直到此刻他才明白,真的绝望,是你根本都不兴起“绝望”这个念头。未来的出路一把斩断,可你不能停,只能在黑暗中不断行走,不知道下一步是绝路逢生或是穷途末路。 但这样的路,千万条里,都没有哪一条,能够走到苏嘉言身边。 谭睿看着不放心,小心翼翼问了一声:“三少,你没事吧?” “没事。”傅宁砚掐了烟,打开窗户。 冷风灌进来,烟味迅速消散得一干二净。 作者有话要说:看了大家的留言,觉得愧疚,也很沮丧。 这些剧情其实都在按着大纲走,但是笔力不逮,让大家觉得不好看了,我也实在是…… 我在检讨和反思,剧情走到这里,暂时也没办法回去修改,只能后面继续努力,写完以后再来完善。 夜合不是什么天赋型的人,只能说尽量不断努力不断进步,这个过程中总会出现失误。 总之非常谢谢大家的批评和建议,能和大家在一个文里相遇,都是缘分,无论是中途弃文或是继续关注,夜合都同样感激。 因为有你们,夜合才觉得被关注,被重视,被鼓励,才能日更,才能依然没有放弃这个爱好。 非常感谢(鞠躬。 第55章 意外之孕 傅宁砚上次到栖月河别墅,还是夏天的时候。那时他因恒生科技背信弃义、谢氏集团虎视眈眈的事而忙得焦头烂额,工作之余,便将此处作为临时避难所。 严格算来,苏嘉言在别墅居住的日子并不多。但可笑的是,如今这里竟是唯一一个留有她存在印记,而他也可以自由出入的地方。 半山处积雪很深,夜冷而静,只从林间漏下些许微弱的月光。傅宁砚踏着深雪,踽踽前行。 开门之后,铺面而来一阵久未住人的清冷气息。因有人固定打扫,屋里纤尘不染,由是更加显得没有半分人气。 傅宁砚在客厅沙发上坐下。 对面就是苏嘉言曾经静坐的位置,他一睁开眼就能看见她眉目低垂,沉静清雅的模样。 视线继续往前,在客厅的窗前,她时常在清晨或是黄昏时倚着窗框,看着窗外山峦与树影,神情寂寥却又拒人千里。 而在楼上的卧室里,他与她一起度过很多迷乱而沉醉的黑夜,他对她身体的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了如指掌熟记于心。 卧室的窗户是观看她每日练嗓的绝佳位置,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欣赏到她毫无戒备全情投入的模样,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一喜一嗔,都自带一段旁人不及的清雅风流。 傅宁砚洗了澡,躺在卧室的床上,黑暗中紧闭双眼。半山处的夜是绝对的静,他便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缓慢沉静的心跳。 回溯过去,说不清楚是在哪一个节点,他真正爱上了苏嘉言。 于他而言,这种影响潜移默化由是更难觉察。等他意识到时,已是千江带水万山归绿,此时回想,只有从厨房飘出的袅袅香味,握在手中她微凉的指尖,或是睡到半夜翻身过去拢入怀中的温软身体。 这些细枝末节,严丝合缝地切合了所谓“家”的定义。 齐树曾经说他,别看他身边从来不缺女人,行事作风也是全然的世家子弟情场高手的做派,但只有遇到真正喜欢的女人,才能知道他的情商究竟多高。 “我打赌你压根追不到你真正想要的女人。”齐树当时说。 傅宁砚翻了个身,心想,这说得太他妈对了。 —— 苏嘉言晚上做了一个梦,梦到时间还是在今年春天,舞台上灯光昏昏惨惨,配乐也是咿咿呀呀几不成调,唯独她穿着光鲜,曼声唱着“怎能够成就了姻缘,就死在阎王殿前,由他,把那碾来舂,锯来解,把磨来挨,放在油锅里去炸……” 唱一句,台下就少一人,唱到最后音乐也没了,偌大的场子里就只剩她一人,在方寸大的追光范围里摆着水袖甩着拂尘,追光之外,就是墨汁一般浓烈而密不透风的黑暗,仿佛下一秒就要蔓延到追光之内。 苏嘉言顿时惊醒,额上背上起了一层冷汗,她大口喘气,转头看见路灯光切进来一线,照亮了地下极小的一格,又不由想起梦中场景,连忙裹紧了被子。 眼下的日子便是如此,唯有目前的立足之处尚有几寸亮光,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被蔓延而来的绝望生生吞噬。 活了二十四年,从未有一天想过会过上这种生活,每一天都在煎熬,看不见出路在何处,又不能主动放弃。就像是负轭的水牛,在鞭打之下,只能拖着疲乏的脚步,踏着泥泞继续往前。 再艰难,年还是要过。 日子一天天临近除夕,苏懿行学校也放了假,苏嘉言和黎昕开始采办年货。在往日规格的基础上,今年又多加了一些。仿佛也不心疼,都捡最好的东西置办着。一路忙下来,好歹将前几日的愁云惨淡冲散了几分。 陈梓良积极配合治疗,左手使得上力,也能说得清楚几个词语了,只是饭吃得少,转眼瘦了一大圈,颧骨都支棱出来,形销骨立的,看着让人更加心疼。 除夕那天,黎昕早起就在院子里放了一挂鞭炮,噼噼啪啪炸了一通,雪地上铺了一地纸屑,干冽的空气里一股硝烟的味道,倒也有几分年味。 苏懿行陪着陈梓良在客厅里看《一年又一年》,苏嘉言和黎昕在厨房里包饺子。锅里炖着排骨,另一个锅上烧着开水,缭绕的雾气中香气四溢。 黎昕擀着饺子皮,苏嘉言则在调饺子馅,隔壁房间电视开得大声,他们间或能听见几句陡然抬高的笑声。 黎昕将一张饺子皮从擀面杆上揭下来,放到一边,语气状似漫不经心,问道:“谢泽雅的事,你准备怎么办?” 苏嘉言正在切着姜末,手里动作顿了一下,“这些人有权有势,打官司不会有什么结果。” 黎昕忍不住去看她的表情,却见她神情平平淡淡,没有一丝波澜,“不能这么放过她。” “当然。”苏嘉言低头仔细看着刀口,语气仍是平淡,听不出情绪。 过了一会儿,黎昕又问,“你和傅宁砚……” 苏嘉言神情终于有了变化,眸光里染进几分未知的情绪,但一眼看过去,仍是意味不明,“我和他不会再有什么。” 黎昕静静看了她片刻,伸手拿过一个面团,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虽然你表面上不说,我还是能看出来你是很在乎他的,事情发生到现在,从头到尾你也没有谴责过他半分……” “师兄,”苏嘉言出声打断他,轻声说,“我没什么好难过的,有没有这件事,我和他都不可能。” 顿了一下,又说,“他那天是打算求婚吧,你清楚我的个性,知道我不会答应。这样一个人,一直流连花丛,别人对他百依百顺,唯独我稍微与众不同一点,他轻易得不到,就以为是找到了真爱。可是爱情哪里是这样廉价的东西,况且他恐怕到现在还分不清楚我和谢泽雅的区别。” 黎昕静静听着,不由叹了口气,“你心里清楚,我很高兴,只是……” 只是这样冷冷静静剖析的苏嘉言,太过坚强得到底让人觉得有些心疼。 苏嘉言笑了笑,“我没事。我现在只盼望师傅早点好起来,我能早一点赎清自己的罪孽,至于其他的,我暂时都不想考虑……”她将姜末放进去,搅拌着馅儿,陡然觉得一阵油腻刺鼻的气味直往鼻子里面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之感,她脸色霎时一变,但又立即忍住,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题,“师兄,你去问问懿行和师傅,荠菜和白菜的,哪样要包多一点。” 黎昕擦了擦手上的面粉,走出厨房。 苏嘉言立即放下手里的东西,趴着水池一阵干呕,一边飞快地算着自己的生理期,惊恐发现,已经迟了二十来天。这段时间焦头烂额又作息不规律,她以为是受此影响,所以一直没有在意…… 苏嘉言一手抚上自己平坦的腹部,脸上的表情渐渐凝滞下来。 这样木然地站了片刻,厨房外响起脚步声,苏嘉言连忙站回原位,继续拌着饺子馅。 忙了一下午,饭菜端上桌时,苏嘉言觉得有几分脱力,也不知是不是疑神疑鬼,总觉得腰很酸,小腹也有坠涨之感。 黎昕看她捶了捶腰,忙问,“怎么了?” 苏嘉言手立即放下来,摇头道:“没事,就是站久了有点累。” 陈梓良坐上席,苏嘉言在一旁照顾他进食。陈梓良今天穿了一件新制的棉袄,人也显得精神了几分。 席间说起苏懿行出国的打算。 “德国、英国和美国的学校都申请了,通过了四个,初步打算去耶鲁。” 黎昕不由笑道:“果然你更适合读书,小时候还跟嘉言冷战呢,现在还不得感谢她坚持不让你学昆曲。” 苏懿行抬眼瞥了苏嘉言一眼,后者笑而不语。 陈梓良面上仍是严肃,此刻眼中倒也生出了几分难以压抑的喜悦之情。 一顿团年晚饭吃得尚算是其乐融融,苏懿行和黎昕一边划拳一边喝酒,到后来喝得晕晕乎乎笑料百出。 吃完之后正好春晚也开始了,苏懿行喝得耳朵泛红,歪在沙发上看着春晚,黎昕要帮苏嘉言打扫,苏嘉言看他说话也有几分含混了,也一并打发过去陪陈梓良看电视。 苏嘉言打扫干净后去洗碗,闻着洗洁精和油味混合的气息,又是一阵干呕。心想恐怕是八|九不离十了,算着日子,就是陈梓良心脏病发的那天,傅宁砚没有采取措施,而当时凌晨匆匆忙忙,她也忘了吃紧急避孕药。 这个当口,简直要要命。 掬了捧冷水洗了一把脸,她忍住一阵一阵的反胃,总算将厨房也收拾妥当。她拎着两大袋子垃圾出去,苏懿行看见了说要去帮忙倒,苏嘉言忙说还要顺便买东西,将他阻止下来。 丢完垃圾以后,她去附近转悠打算看看还有没有尚在营业的药店,然而走了几家都是黑灯瞎火。 大家上没有几个人影,路上车也少,一眼望去,却是万家灯火。苏嘉言静静站在一根电线杆下,望着远处,手不知不觉又抚上自己的腹部,无意识地摩挲着。 她出来没戴围巾手套帽子,一头长发披垂着,发尾在清冷的夜风中起起落落。 便如她此刻的心境。 第56章 一半 苏嘉言默默站立许久,转身缓缓往回走。对于未来,对于现在肚子里十之八|九已经存在的孩子,她心里一片茫然,茫然之外又是全然的焦灼。 几百米的路,她缓缓走着,走到门口时她心里总算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 这孩子,无论如何留不得。 苏嘉言推开门,电视里正在放一个小品,黎昕看她进来,笑道:“倒个垃圾怎么去了这么久。” 苏嘉言“嗯”了一声,坐到陈梓良身边。 “我刚才跟师傅商量,打算等过了元宵再正式排戏,不然急急忙忙过来排演几天,元宵又要放假。然后关于工资,也打算按照资历给他们涨一涨……”黎昕说了半天,转头看去,发现苏嘉言呆呆地看着电视,并没有听进去。 “嘉言?” 苏嘉言方才回过神来,“哦……师兄你安排吧,我没有意见。” “你怎么了,看起来失魂落魄的。” 话音落下,陈梓良也转过头来瞥了她一眼。 苏嘉言忙笑说,“没事,就是有点累,”顿了一下,又说,“我坐一会儿就好了。” “要不出去放烟花吧,电视看着也没多大意思。” “这九点还不到呢。” 黎昕站起身,“谁规定了九点就不能放了?我们不在院子里,去河边吧,正好天也不太冷,师傅,你觉得如何?” 陈梓良点了点头。 见此,苏嘉言也不好再说什么,起身去帮陈梓良整理围巾、手套和帽子。 收拾妥当以后,苏嘉言推着轮椅,黎昕和苏懿行提着几大袋烟花出了门。 剧院往北走一条街就到了河边,此刻已有些人聚在河岸上。大家虽然不认识,也都互相乐呵呵道着“新年快乐”。 选了一个视野开阔的位置,一眼望去,能将沿河的璀璨灯火尽收眼底。 苏嘉言想起小时候过年,那时春晚还非常精彩,吃完饭以后大家就围在炉火旁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电视。苏懿行有时候坐不住,偷偷跑去院子一个人堆雪人,听见屋子里的笑声,又好奇地窜进去,如此进进出出,没有一刻闲着。 陈梓良说要守岁才给压岁钱,但是苏懿行年纪小,每次等不到零点就在黎昕怀里呼呼大睡。苏嘉言也困,但非要硬撑着,陪着陈梓良看完了春晚才去睡觉。 那时候日子是极简单的,每天除了练功学习,从不操心什么,无论发生什么事,总有师傅和师兄帮忙解决。 可如今她才明白,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一辈子为她遮风挡雨。师傅已经倒下了,师兄要担负着剧院的未来,比较起来,儿女情长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 已经有人陆陆续续放起了烟花,黑夜里一朵一朵绽开,又坠入河水中陨落。有人起头,便有更多的人开始点燃烟花,一时之间耳畔只有持续不断的轰鸣声。 有小孩子一边欢呼一边打闹起来,在河堤上互相追赶着,不小心摔倒了也不哭,哈哈一笑爬起来继续跑。 一个小女孩一边笑嘻嘻回头说着“追我追我”,一边继续往前跑着,一时没有防备,一下子撞入苏嘉言怀里。 “啊!” 苏嘉言立即伸手稳住小女孩往后倒的身体,微笑说:“注意安全。” 小女孩揉着额头抬起头来,声音软绵绵地说了一句:“谢谢阿姨。” 她看来三岁左右,粉雕玉琢一般,眼睛大而黑亮,手指胖乎乎的,穿着一件大红的棉袄,整个人好似一个圆滚滚的雪梅娘。 苏嘉言心脏一瞬间融化成水,正打算再和小女孩说点什么,小女孩一扭身,脚步“哒哒哒”地跑远了。 黎昕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笑说:“这孩子长得挺可爱。” 苏嘉言没说话,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小女孩,看着她被她爸爸截住,笑得前俯后仰,眼睛弯弯的,清脆的笑声一连串滑落在空气中。 她不由抬手,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腹部。 第56章 有缘无分 苏嘉言默默站立许久,转身缓缓往回走。对于未来,对于现在肚子里十之八|九已经存在的孩子,她心里一片茫然,茫然之外又是全然的焦灼。 几百米的路,她缓缓走着,走到门口时她心里总算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 这孩子,无论如何留不得。 苏嘉言推开门,电视里正在放一个小品,黎昕看她进来,笑道:“倒个垃圾怎么去了这么久。” 苏嘉言“嗯”了一声,坐到陈梓良身边。 “我刚才跟师傅商量,打算等过了元宵再正式排戏,不然急急忙忙过来排演几天,元宵又要放假。然后关于工资,也打算按照资历给他们涨一涨……”黎昕说了半天,转头看去,发现苏嘉言呆呆地看着电视,并没有听进去。 “嘉言?” 苏嘉言方才回过神来,“哦……师兄你安排吧,我没有意见。” “你怎么了,看起来失魂落魄的。” 话音落下,陈梓良也转过头来瞥了她一眼。 苏嘉言忙笑说,“没事,就是有点累,”顿了一下,又说,“我坐一会儿就好了。” “要不出去放烟花吧,电视看着也没多大意思。” “这九点还不到呢。” 黎昕站起身,“谁规定了九点就不能放了?我们不在院子里,去河边吧,正好天也不太冷,师傅,你觉得如何?” 陈梓良点了点头。 见此,苏嘉言也不好再说什么,起身去帮陈梓良整理围巾、手套和帽子。 收拾妥当以后,苏嘉言推着轮椅,黎昕和苏懿行提着几大袋烟花出了门。 剧院往北走一条街就到了河边,此刻已有些人聚在河岸上。大家虽然不认识,也都互相乐呵呵道着“新年快乐”。 选了一个视野开阔的位置,一眼望去,能将沿河的璀璨灯火尽收眼底。 苏嘉言想起小时候过年,那时春晚还非常精彩,吃完饭以后大家就围在炉火旁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电视。苏懿行有时候坐不住,偷偷跑去院子一个人堆雪人,听见屋子里的笑声,又好奇地窜进去,如此进进出出,没有一刻闲着。 陈梓良说要守岁才给压岁钱,但是苏懿行年纪小,每次等不到零点就在黎昕怀里呼呼大睡。苏嘉言也困,但非要硬撑着,陪着陈梓良看完了春晚才去睡觉。 那时候日子是极简单的,每天除了练功学习,从不操心什么,无论发生什么事,总有师傅和师兄帮忙解决。 可如今她才明白,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一辈子为她遮风挡雨。师傅已经倒下了,师兄要担负着剧院的未来,比较起来,儿女情长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 已经有人陆陆续续放起了烟花,黑夜里一朵一朵绽开,又坠入河水中陨落。有人起头,便有更多的人开始点燃烟花,一时之间耳畔只有持续不断的轰鸣声。 有小孩子一边欢呼一边打闹起来,在河堤上互相追赶着,不小心摔倒了也不哭,哈哈一笑爬起来继续跑。 一个小女孩一边笑嘻嘻回头说着“追我追我”,一边继续往前跑着,一时没有防备,一下子撞入苏嘉言怀里。 “啊!” 苏嘉言立即伸手稳住小女孩往后倒的身体,微笑说:“注意安全。” 小女孩揉着额头抬起头来,声音软绵绵地说了一句:“谢谢阿姨。” 她看来三岁左右,粉雕玉琢一般,眼睛大而黑亮,手指胖乎乎的,穿着一件大红的棉袄,整个人好似一个圆滚滚的雪梅娘。 苏嘉言心脏一瞬间融化成水,正打算再和小女孩说点什么,小女孩一扭身,脚步“哒哒哒”地跑远了。 黎昕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笑说:“这孩子长得挺可爱。” 苏嘉言没说话,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小女孩,看着她被她爸爸截住,笑得前俯后仰,眼睛弯弯的,清脆的笑声一连串滑落在空气中。 她不由抬手,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腹部。 —— 过了十二点,一行人方回了剧院。苏嘉言服侍陈梓良睡下后,起身正要离开,陈梓良忽然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 “师傅,您需要什么?” 陈梓良松开她的衣袖,抬手指了指书架的位置,“读,读书……” 苏嘉言会意,走到书架前,问道:“师傅,您要读什么书?” “入……入蜀记。” 苏嘉言在书架上飞快地翻出了薄薄一本、书页泛黄的《入蜀记》。陈梓良一爱读稼轩词,二爱读陆游诗,苏嘉言自小跟着陈梓良,知道他对这两位古人极为推崇。陈梓良尤其喜欢陆游的《入蜀记》,说是清雅质朴,日常读着,便像是吃上等的米饭,唇齿生香。 她搬了张凳子在陈梓良床边坐下,“从第一卷开始读吗?” 陈梓良闭着眼,点了点头。 苏嘉言翻开第一卷,缓声读道:“干道五年十二月六日。得报差通判夔州。方久病,未堪远役,谋以夏初离乡里……” 夜非常安静,床头的一盏灯亮着,苏嘉言悦耳的声音便似清泉,缓缓流过月下的山石。 读到“原伯复来,共坐驿门,月如昼,极凉”一句,她抬眼看了看陈梓良,见他面容平静呼吸平缓,显是已经睡着,便轻轻阖上书,关了灯,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 此后,苏嘉言每天为陈梓良读书,半小时到两小时不等。每天唯有这个时候,她才觉得心里格外平静。除此之外,仍然是日复一日的焦虑和茫然。 现在还在春节,她还有医院尚在放假的借口,然而心里明白必须要早拿主意。一边逃避,一边又与自己倒戈,日子成天都像是煎熬。 不知不觉到了初七,医院正式上班。 终究逃避不了了,苏嘉言借着去给陈梓良拿药的机会去做了一个检查,结果是阳性,b超照片上极小的一团阴影,左上角一个白色小点。 她坐在走廊的座椅上盯着b超看了许久,又想到那晚撞入她怀里的糯米团子,闪闪亮亮的眼睛。这阴影如果是个女孩,生出来也一定非常可爱。 越想越觉得心如刀绞,当真从头到尾都在作孽。 最后,她把孕检单撕碎了扔进垃圾桶里,b超照片还是舍不得,心想反正一般人也看不懂,就塞进口袋里带回去了。 “留到元宵,咱们一起吃一顿汤圆。你别怨我,只怪我们有缘无分。” 苏嘉言起身,缓缓朝着楼下走去。一路经过了不少大着肚子的女人,手扶着腰,旁边跟着男人,脸上神情或喜或悲。 沿路头顶都是白惨惨的灯光,空气里弥散着消毒水的气息。她又不由想到在砚南的那日,傅宁砚走在她前面,也似乎是这样的场景。 终究还是当了愚蠢的飞蛾,一头扎进去,尸骨全无。 这样想着,越发讨厌自己。 好不容易出了医院,外头清冷的新鲜空气灌入鼻腔中,她方才觉得活了过来。站了好一会儿,她正要回去,一抬头看见从不远处停车场走来一对熟悉的身影。 苏嘉言脚步顿时定住,脑中一片空白。过了好半晌回过神,下意识要去躲,然而对方的目光已经看了过来。 上次见面,仿佛还是上辈子的事情。 苏嘉言站着,一会儿想着这个人眉眼何其熟悉又何其陌生,一会儿又泛起由衷的恨意,心里乱七八糟,唯独找不到任何应对目前状况的合适表情。 就这么静立了片刻,她终于迈开脚步,面无表情地往前走去。 正要错身,傅宁砚却左移一步拦住了她的去路,高大的身影仿佛要将她整个罩住。 傅宁砚身旁的段文音停了脚步,看着二人,神色复杂。 苏嘉言也不抬头,脸上神情漠然如水。 “你怎么来医院了。”傅宁砚轻声开口,声音有些哑。 苏嘉言不回答。 傅宁砚似乎知道询问只是徒劳,伸手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苏嘉言,“我收集了一些资料,如果你想起诉,可以随时按照名片上的方式联系。” 苏嘉言瞥了一眼,没有接。 “或者,你也可以提出任何一种赔偿的方式。”傅宁砚依然举着那张名片。 苏嘉言静了片刻,一字一句问道,“是不是什么事你都会去做?” 傅宁砚顿了顿,点头,“是。” “要是我让你杀了谢泽雅呢?” 傅宁砚目光一顿,没有立即回答。 苏嘉言不由冷冷一笑,抬手打掉了他手里的名片,“你也只是嘴上说得好听,”她往旁边走了一步,“当然你可以反驳我这个要求违法乱纪,你不能去做,那我再提一个要求,你一定做得到,”她抬眼,紧紧盯着傅宁砚,“一辈子都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说罢,她便越过傅宁砚,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与此同时,手却伸进衣袋,摸到那张照片,狠狠攥紧。 心说:你记住,这人虽然不配,到底是你父亲,下次好好投胎,千万别再与他扯上联系。当然……也别与我这种人扯上联系。 苏嘉言走远了,段文音方说,“她性子烈,如果不起诉谢泽雅,恐怕是要玉石俱焚。” 见傅宁砚不开口,又说,“你真不该去招惹她。”末了,轻轻叹了口气。 傅宁砚似听非听,静了半晌,方说,“走吧。”l3l4 第57章 种因得果 傅宁砚这几日仍在和谢老爷子周旋,后者坚持要将人带回去。每年过年于傅宁砚而言都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日子,往年除夕一家人吃一顿饭,之后直到元宵都是人上门拜访,还得根据利害关系,一趟一趟地应酬。 今年发生了这些事,年夜饭大家都吃得分外不自在。旁人看来,哪里是什么亲人,饭店里拼桌的陌生人看起来恐怕都比他们更亲热些。 虽然忙,事情又烦,他每天还是会抽出时间开车去剧院那边待上片刻,有时候能看见苏嘉言,但大多时候剧院都是大门紧闭。 傅家有个旧识春节里生了病,傅宁砚今天本是和段文音过来看他,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上苏嘉言。 直到探视完了病人,上了车,傅宁砚仍然在想着段文音所说的“玉石俱焚”的话。 段文音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车子开出去片刻,她突然说:“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参加比赛的事?” 傅宁砚没说话。 段文音便接着说:“我觉得你画得还不好,不让你去,要是你得不了名次,反而打击你的自信心。我现在想,那时我确实做得不对。人活一世,哪有不输的时候,要是不去尝试,恐怕才真是输。” 傅宁砚静了片刻,“你想说什么?” 段文音面上仍是淡淡的,“我知道你怨我,这么多年一直在安排你的生活。我那时候什么也不知道,看别人画画觉得气派,家里又只有那点资本,为此被你外公打了不知道多少次。但是我脾气倔,要是这么放弃,以前的打也饿算是白挨了,所以必须忍着。自己想办法赚钱,好歹是上了美术学院。然而那个时候才知道,所有的折磨才刚刚开始,光凭努力,没有资本,很多时候没有半分用处。” 段文音顿了顿,接着说:“我遇上你父亲的时候,是十九岁。当时傅家在学校设奖学金,院里打算办个画展。我当时在做勤工俭学,当画展的招待,就这么认识了你父亲。我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但那个时候很多事你没法去深入考虑,我没什么穷且益坚的品格,唯独觉得人一穷,做什么事都痛苦,缩手缩脚的,想买管好些的颜料都得计算着下周的口粮。那个时候,我就希望能有个人来帮我安排安排,告诉我以后怎么走,哪里才是真正的路。” 段文音停下来,看着窗外,静了许久,方才接着说,“但是没有人能帮我安排,我只能自己选一条路,对不对都得一路走下去。所以,我跟了你父亲,又生了你。我是过怕了那种抠抠搜搜的惨淡日子,不论如何,我不能再回到那种境地里去。我承认安排你的生活,有自私的目的,如果你不争气,我也没有分毫的立足之地。所以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敢放你去做你喜欢的事。” 此刻车正正好遇到一处红灯,停了下来。傅宁砚始终没有转过头去看段文音,而他的神情也并未透露出他是不是在听。 然而段文音不以为意。“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我自然不会腆着脸说自己是无辜的。当年逼迫谢泽雅与你分手,而没告诉你真相,自然是有我的考虑。你那时候心高气傲,我怕你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这些年我一直防着傅宁墨,但到底能力有限,独木难支。你父亲也防着我,傅宁墨做事大半得到了他的授意。我本想着,能做一分是一分,帮你把路铺得更平顺一些……但如今看来,我真的不该让你搅进来。傅家家大业大,却叫傅在煌败得千疮百孔,傅宁墨又虎视眈眈,从今往后,你的日子必然不会平顺。” 她又顿了顿,话锋一转,“至于苏嘉言……” “你没有资格指摘她。”傅宁砚冷声说。 段文音摇了摇头,“我为什么要指摘她。我只想告诉你,事情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你仔细想想,她是什么性格的人?我与她接触不多,但恐怕比你更了解她。她自小到大跟着陈梓良,性格自然也是随了他。清高,受不得一点折辱,但骨子里又相信与人为善,胸怀大度。你如果是真在乎她,把这些过错一一改过来,改完了,兴许还有机会。她现在这情况,不是不肯原谅你,是她原谅不了自己。” 傅宁砚顿时一怔。 段文音掩面,轻轻咳嗽几声,“我说了这么多,只想告诉你,后悔过去没有半分用处,唯一能做的,只是立足现在,找一条出路。便如我,时常想着要是当时尊重你的意志,恐怕现在也就不是这幅模样了。但焉知真的回到过去,我不会走与现在同样的路呢?我骨子里怕穷,怕被人瞧不起,怕茫然不知如何自处,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必然还是会不由自主安排你的人生,因为我不想让你也经历我经历过的那些。种因得果,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是过去的果,但也可能是未来的因,就看你如何把握。” 段文音说完,又重重咳嗽几声,伸手按下窗户透气,冷空气灌进来,将车厢里的一点闷热席卷而净。 傅宁砚看着前方,静默良久,心里却在反复琢磨着段文音讲的两句话: 她现在这情况,不是不肯原谅你,是她原谅不了自己。 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是过去的果,但也可能是未来的因。 —— 苏嘉言拎着药回到剧院,陈梓良正坐在廊下,膝盖上摊着一本书,左手费力地翻着。她忙喊黎昕出来把药拿进去,搬了个板凳坐到陈梓良身旁为他读书。 经过这些日子,她已经读到了第三卷,“甲夜,有大灯球数百,自湓浦蔽江而下,至江面广处,分散渐远,赫然如繁星丽天……” 不疾不徐读着,因今日遇到傅宁砚兴起的烦躁之情渐渐消退。她偶尔抬头,见陈梓良神情安然,心里渐渐波平如镜。 黎昕在书房里整理文件,时不时抬头望外看一眼,见此情景,也越发觉得宽慰。 事发至今,他一则揪心陈梓良的身体,一则揪心苏嘉言的心态。如今见二者都正在渐渐好转,压在心口的大石便也似乎轻松了几分。不由在心里盘算着,等到开春,院子里牡丹开了,陈梓良心情定会更加开心。又想着到了夏天,可以去凉快一点的地方避暑;秋天的时候,还得把去年未能吃上的螃蟹补起来…… 越想越远,不由轻笑出声,抬头往天空看了一眼,想起天气预报说后天天气放晴,越发觉得日子正在渐渐好转。 仍是这样一天一天读着书,渐渐到了元宵,仅仅三万字的《入蜀记》,也读到了尾声。 元宵这天是大晴天,陈梓良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不知从哪里跑来一只大黑猫,蹿进了院子里,在陈梓良脚边蹭了蹭,突地弓身跳到了他膝盖上,选了个角度盘睡下去,暖洋洋地闭上眼睛。 陈梓良眼中现出笑意,抬起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猫的背,黑猫越发受用,慵懒地叫了一声。 一人一猫,静静独处着。 苏懿行从学校回来,进了院子,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他不由一笑,走到陈梓良身边,蹲下|身去逗猫。刚刚碰了一下,那猫就跳到地上,冲着苏懿行叫了一声,飞快地往门口跑去;到了门口,又回过头来,似乎是看了陈梓良一样,渐渐跑远了。 正好汤圆已经煮好了,苏懿行便将陈梓良推回房里。 亮堂堂的餐厅,桌子上热气腾腾,每人碗里盛了十个汤圆,讨一个十全十美的彩头。 黎昕一边吃一边说起开年第一场的剧目安排,“第一场就唱几个欢快些的戏,嘉言,你来开场吧。” 苏嘉言一怔,突然想到过了元宵,就得去做手术,忙说:“还是让小师妹上吧,我那天有点事。” 黎昕也不勉强,“那行。” 一想起这件事,苏嘉言不由又觉得胸闷。 吃了中饭,苏嘉言扔在院子给陈梓良读书。晚上吃了饭,四人出去看了两个小时的灯会。 回剧院以后,服侍陈梓良睡下。 陈梓良说:“读……读完……” 《入蜀记》已经读到了最后一卷,还剩一截尾巴,苏嘉言花了半个小时读完,抬眼见陈梓良闭着眼,神情安详,以为已经睡着,正要起身离开,陈梓良却突然睁开眼睛,伸出左手,“嘉……嘉言……” 苏嘉言复又坐回去,握住陈梓良的手,“师傅。” “说……说说……傅,傅宁砚……” 苏嘉言不由一怔,“师傅,他……我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陈梓良摇头,“说,说说……”他手指往里拢了拢,似是安慰,又似鼓励。 苏嘉言垂着头,静了半晌,方才轻声说:“傅宁砚不是一个好人,但也算不上十恶不赦。毕竟他帮了剧院的忙,我很感激他。” “喜……喜欢……他吗?” 苏嘉言摇了摇头,却又立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现在已经不喜欢了,”她垂眸,眼中几分冷寂,“师傅现在这样,都是因为他,我无法原谅。” 陈梓良听着,却是摇头,“别……别管我……” 苏嘉言摇头,“师傅一生高山景行,到了现在,我这个不肖弟子让您蒙羞,我无法原谅自己。您顾念师徒情谊,不逐我出去,我已经非常感念,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和他有什么牵扯的。” 陈梓良静默片刻,手又收紧几分,浑浊的眼珠看着苏嘉言,费力说着:“孩……孩子……” 苏嘉言顿时一惊,差点将陈梓良的手甩开,心中大骇,过来半晌才说,“师傅,您……您怎么知道。” 陈梓良朝着枕下努了努嘴,苏嘉言手指发颤,掀起枕头一角,看到了那张b超照片。 照片她从医院回来那天就找不到了,她在剧院里找了一圈都没看见,以为是在回剧院的途中弄丢了,也就没有在意,没想到…… 苏嘉言连忙跪下,背后浮起一层冷汗,“师傅,这个孩子是意外,我也没想到,我明天就会去做手术,您别生气。” 陈梓良却是摇头,手往上抬,示意她站起来,“……留,留着……孩子……无辜……” 苏嘉言鼻子一酸,深吸一口气,再开口声音已不觉带了几分哽咽,“我不能生下来,不能让他一出生就没有父亲。况且……”她咬了咬唇,“我也不会喜欢这样一个孩子。” 陈梓良仍然摇头,“不……你……答应我……孩子……孩子……留下……” 苏嘉言眼泪不由滚落下来,脸埋在陈梓良手上,“我对不起您,我不能……” 一时之间,安静的房间里只有陈梓良含混不连贯的声音,和苏嘉言压抑的哭声,老人一遍一遍安慰劝说着,直到最后苏嘉言重重磕了一个头,终于含泪答应下来。 陈梓良这才勾了勾嘴角,虽然幅度极小,到底是笑了,他仍然握住苏嘉言的手,缓缓说着:“惜……惜福,珍,珍重……” 苏嘉言重重点头,陈梓良说,“累,累了……” 苏嘉言便将他的手放回被窝里,掖好被子,关了灯,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 抬头便见圆月挂在半空,月色清明洒在她身上。她脸上仍然带着泪痕,被风一吹却渐渐干涸,皮肤紧绷地难受,心也一时跟着揪紧。 留下他……该怎么办。 她茫然迈开脚步,踏着月色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到了剧院拐角处的大槐树下,心绪如潮翻涌不止,脚步一时停了下来。过了半晌,她不经意间抬头,却见斜对面的树影下停着一辆熟悉的车。 她吓了一跳,心脏不由悬了起来。 立刻又想,今天是元宵,合家团圆的日子,他断不会自己一个待在这熄灯瞎火的地方。 便迈开脚步,朝着自己住的地方走去。走了十几步,仍不由抬眼看去,紧盯着后面的车牌。模模糊糊,只看到了最后两个数字,这两个数字,却和傅宁砚的车牌号后两位分毫不差。 苏嘉言顿时有些生气,心想这人从来没有一次说话算话。然而生气之外,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她就这么静静站着,想着肚子里的孩子,陡然又有大哭一场的冲动。却又暗暗鄙视自己,遇到傅宁砚以后,别的没学会,哭倒是比以往更多了。 风虽然不大,但是深夜到底气温很低,她站了片刻就觉得有些冷,便狠心收回目光,克制住自己仍想要去看的冲动,朝着住处一步一步往回走。 今日便利店没有营业,那一处黑漆漆的一片。苏嘉言正要拿出手机照明,陡然间看到黑暗里蹿起一朵暗蓝色火焰,几秒钟后,火焰熄灭,亮起了一个红点。 苏嘉言吓得心脏都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她嗓子发紧,急促问道:”谁在哪里!” 黑暗中窸窸窣窣的一阵响,随即熟悉的脚步声朝她走来。 苏嘉言不由退后一步,心却放回肚里,微讽道:“三少真是说话算话。” “我可没答应你,”傅宁砚将烟夹在手指之间,掏出手机当做照明,迈开长腿,朝着苏嘉言缓缓走来,“你不愿意见到我,我却不能不出现。” 借着微弱的光芒,苏嘉言见他身影的轮廓更加清瘦,一路走来带着一阵压抑的沉渊之气。 “就好像你不愿意起诉谢泽雅,我却不能不给你一个交代。” 他已走到近前,烟草和身上清冷的气息将苏嘉言紧紧包围。一阵微风吹过,烟味直往苏嘉言鼻腔里钻,她胃里顿时泛起一阵恶心,退后一步捂住嘴干呕起来。 傅宁砚紧张伸手按住她的肩,“你怎么了?” “把烟熄了。” 傅宁砚立即扔了烟,抬起脚将烟头碾熄。苏嘉言干呕了一阵,闻到新鲜空气,总算顺过气来。 “你身体不舒服?” 苏嘉言紧蹙着眉,清冷一笑,“当然不是,大约是见到你就生理性反胃。” 傅宁砚拧住眉头,过了片刻,方说:“我过来,还是想问你,你想要如何处置谢泽雅。” “我也说过了,要么你杀了谢泽雅,要么从我面前永远消失。” 傅宁砚垂着眸,静了片刻,说:“好。” 苏嘉言一怔,转而笑道:“三少这次别再食言而肥,跟踪什么的可算不上光明正大,要消失就一定要做得彻底一点。” “谁说我要消失。” 苏嘉言又是一怔,抬眼去看傅宁砚的表情,却见神色沉肃,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你……” 手机背光熄灭下去,这次傅宁砚也没有将其点亮,两人一起跌入浓重的黑暗之中,傅宁砚几分沙哑的声音清冷而严肃:“你希望我怎么杀死她?用刀,下毒,还是溺水?” 作者有话要说:5000+肥章……l3l4 第58章 与世长辞 黑暗之中,彼此表情晦暗不明,然而苏嘉言此刻虽看不到傅宁砚的脸,却莫名觉得,他并不是在看玩笑。 过了许久,她方才开口,仍是微讽,“我早就说过,你这个人专会抓住别人软肋,你这么说,不就是吃准了我决不会让你去杀谢泽雅吗?” “我不是,”傅宁砚沉声回答,“我没有要挟你,如果这是你的本意,我一定会照做。” “哪怕你会在牢里蹲一辈子?” “哪怕我会在牢里蹲一辈子。” 苏嘉言说不出话了。 傅宁砚忽然往前一步,伸手按住她的后背,将她紧紧按住怀中。霎时间,苏嘉言便觉一颗心脏也好似从高中往下坠落,一阵让人眩晕的失重之感。 “事到如今,都是我咎由自取,但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任何罪大恶极的犯人判刑之前都还要庭审,你不能把我一棍子打死。” 苏嘉言闭上眼睛,呼吸之间全是傅宁砚身上沉冷的气息,一颗心仍不断往下坠,她开口,声音却是艰涩:“傅宁砚,我给过你不少机会。我没有哪一次不留有余地,可你是不是觉得,我性格坚强所以我就不会受伤?” “每一次,你对着其他人真情流露也好,逢场作戏也好,你有没有哪怕一分钟站在我的立场上考虑过我的感受?到头来你反而要我给你机会,你觉得这公平吗?” “你以为爱情是什么?尊重、扶持、独占……这些哪一点你做到了?你有什么资格来要求给你机会?机会从来不是人给的,是需要自己去争取的。你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不顾及我的感受肆意妄为,不就是仗着我也喜欢你?” 苏嘉言感觉傅宁砚拥着她的手臂更紧了几分,而她心里却越发苦涩不堪,但仍是坚持着,继续往下说:“但凡你站在我的立场上思考过,就明白所谓的‘喜欢’一文不值,它除了让我痛苦,让我鄙视自己,让我因为师傅的病痛悔恨不已,没有丝毫用处。这样的喜欢……我,宁愿不要。” 说道最后一句时,她声音低了下去,却是极冷,又极其沉着,仿佛这些话早已经在她心里排演过上百遍。 她深深呼吸,伸手撑在傅宁砚身前,想要将他推开,对方却将她抱得更紧,用尽了力气,勒得她骨头都在发疼。 苏嘉言眼眶刺痛,却强撑着不让眼泪落下来,“傅宁砚,你放过我吧。我师傅曾经是那样惊采绝艳的人物,年轻时唱戏座无虚席,如今是国家一级演员,多所高校的客座教授,一生荣获过诸多荣誉——这些你应该都知道,可就是因为我,因为我们,他现在生活都无法自理,你来告诉我,我需要寡廉鲜耻到什么地步,才能堂而皇之继续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你痛苦,但我的痛苦尤甚你百倍。如果你不想逼死我,就……放过我吧。” 傅宁砚不说话,始终紧紧地,紧紧地抱着她。 时间仿佛凝滞,一种无法言说的苦涩不断酝酿,仿佛有人往心尖上捅了一道,又浇上滚烫的烈酒。那瞬间痛苦好似没顶,却又痛到极点,让人心中只剩麻木。 过了许久,苏嘉言突然感觉到颈项间泛起一阵湿意,她顿时一怔,想要去看,傅宁砚却率先松开她,退后半步。 夜色沉沉,只能分辨出一个大略的轮廓,傅宁砚气息如渊,声音沙哑,便如夜风清冷,“你……早点休息。” 随即越过她,朝着巷口走去。脚步沉沉,一声一声好似踏在心上。苏嘉言神情怔忡,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脖子,指尖触到了极小的一片水泽。脚步声逐渐远离,在无边无际的夜色中,一切终于渐渐归于沉寂,而她始终没有回头。 —— 苏嘉言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醒一阵梦一阵。时而梦到小时候被罚,一站一个下午,抬头便是漫天血色的夕阳;时而梦到苏懿行生病,高烧不止,她背着他在雨夜里不断跋涉,却怎么也看不到诊所的身影;时而梦到自己牙齿脱落,牙龈大块大块出血,哭得难以自已。 而在最后一个梦里,她看见了一只毛皮油光水滑的黑猫,从高高的房顶上跳下来,踩着优雅的步子,睁着绿宝石一般灵动的眼睛,盯着她,围着她转了一圈,又随即跑远了。她拼命去追,每次眼看着要追上了,猫又一发力,跑得更快。最后她一脚踩空,掉进了一个窨井,她吓得大叫一声,醒了过来。 心口处仿佛压了一块石头,苏嘉言深呼吸许久才顺过气来,再次躺下。这次终于没再做梦。 第二天苏嘉言醒得比平日迟,推开窗便看见太阳冒出寸许,看来今日仍是晴天。 她刷牙时又干呕了一阵,不由又开始走神,盘算着孩子的事情。既已答应了陈梓良,她自然不会食言。 但这孩子…… 她和苏懿行自小失去双亲,虽有陈梓良照拂,但到底是成长中的一大缺憾。早年便发誓,绝对要让自己的孩子拥有完整的家庭。 如今看来,任何打算都抵不上世事无常。 苏嘉言准备妥当之后就去了剧院,黎昕带着一帮演员在院子里练声。刚刚过了年,休息够了,又是天朗气清,大家都干劲十足。 “师傅起来了吗?”苏嘉言问黎昕。 “我起床的时候去看了,还没醒。” 苏嘉言“哦”了一声,“那我再去看看。” 清透的阳光斜照着房前寸许,陈梓良房间静悄悄的。苏嘉言轻轻推开门,朝着床上望了一眼,便见枕边放着昨晚那本《入蜀记》,而陈梓良阖着眼睛,表情甚是安详。 时间已到九点,平日这个时候陈梓良早该醒了。苏嘉言心里顿有几分不安,心想老人是不是生病了。便蹑手蹑脚走了过去,躬身轻轻拍了拍被子,“师傅?” 陈梓良神色安然,没有丝毫动静。 苏嘉言又拍了拍,声音微微抬高一分,“师傅?” 陈梓良仍然没有反应。 一阵寒意顿时从脚底升起,飞快往上蔓延,苏嘉言脸色霎时变得煞白,僵直站了片刻,她颤抖地伸出两根手指,探到陈梓良鼻前…… 苏嘉言不知道这漫长的几秒钟是如何度过的,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大叫一声,瘫倒在床边,从胸腔里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黎昕听见动静,飞快跑进房间里,见到房里场景,却不由踉跄退后一步,“嘉,嘉言,师傅他……” 回应他的是压抑而越发激烈的哭声。 已有更多的演员围了过来,也都站在门口,踌躇不敢往前。 黎昕站了片刻,迈着僵直的腿一步一步走了过去,走到近前,他“噗通”一声,重重跪了下去…… 站在门口的人,见此情景,也都不约而同屈膝跪下。 一时之间,天地肃穆,唯有苏嘉言沉痛的哭声,在空旷的房间里,一阵一阵回荡…… —— 傅宁砚再见到苏嘉言,是在陈梓良的追悼会上。偌大的灵堂里堆满了业内名人前来吊唁追赠的花圈,她穿一身黑衣,头发挽了起来,胸口别着一朵白花,她脸上苍白,眼神沉痛,表情却是克制。 傅宁砚没过去,只让钟凯送了花圈,便离开灵堂,一个人静悄悄到了剧院的院子。 庭院深深,枯叶萧索,唯有角落的一棵松树,绿意森森。 他站立良久,突然屈膝跪下,向着书房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老先生,晚生行事荒唐,事到如今,迷途已远。晚生不苛求原谅,只希望老先生保佑嘉言顺遂平安。她生性至善至纯,本不该遭遇此劫。” 他起身,静立片刻,转身离开了剧院。 一出去阳光灿烂,他迎着日头看了许久,视线之内,一片灼白。 —— 从陈梓良逝世直到下葬,崇城都是晴天,温度一日高过一日。下葬后的第二天,却开始下雨。 沉痛过后,苏嘉言方有心情整理遗物。窗外雨声潺潺,书房之内,仍旧留着过往的气息,仿佛陈梓良仍然还在这屋里,静静看书喝茶。 苏嘉言和黎昕只埋头看着文件,谁都不说话。 黎昕打开抽屉,便看见了里面堆叠整齐的信封,按照月份,一叠一叠扎着。 “这是我在德国时,给师傅写的信。”黎昕哑着声音说。 苏嘉言也与陈梓良通过信,他文如其人,书信文采斐然,语言精炼字字珠玑。 她不由眼眶一红,“师傅应该早就知道了,所以非让我元宵晚上读完《入蜀记》,如果我推脱不肯读,他心愿未了,是不是就……” “嘉言,你别乱想。” “师傅最后一句话,是劝我惜福珍重,这分明就是道别,可我竟然没有听出来,我……” 老人在最后的时间里,仍然在宽慰她,为她做尽打算。 黎昕走上前,拢住苏嘉言的肩,“师傅走的时候很安详,没有遭任何罪。你要想,比起困在轮椅里,师傅或许更愿意如此。他生前身后,都无愧天地人心,嘉言,你别太难过。” 苏嘉言哽咽着,攀着黎昕的肩静静哭了一阵,方才点了点头。 思绪如潮,却渐渐在心里做了打算:她要去见谢泽雅。 作者有话要说:开了一个全文存稿,文案上有试阅地址,大家喜欢的话就戳一下收藏吧~存得差不多了就会发~ 【戳我戳我】 第59章 一了百了 联系上谢泽雅,颇费了一番周折。谢泽雅被关在别墅里,只有每周去看心理医生时,苏嘉言才有机会接近她。 苏嘉言跟着去了几次,终于找到了机会,趁着谢泽雅上厕所的时候,给她递了纸条,上面写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见面之前,苏嘉言先去见了苏懿行。 正是上课的时间,生科院实验楼前往来的人很少。苏懿行穿一件黑色风衣,静静立着,看着似乎清减了许多,气质却更加沉静。 碰面以后,两人便沿着步道缓缓往前走。 自徐沛珊的事情以后,两人仿佛都心照不宣般地,默契地拉开了一些距离。有些事,由至亲的人讲出来,反而是更深的伤害,是以有时候沉默不语才是最好的保护。 走了许久,苏嘉言先开口,“我怀孕了。” 苏懿行脚步一顿,又立即跟上前去,张了张口,但没有说什么。 “这件事,我还不想让师兄知道,如果他永远不知道就最好了。” 苏懿行静了片刻,问:“你有什么打算?” “师傅让我把孩子留下来,”苏嘉言看着前方,声音冷冷静静,“可是现在这样,我不知道怎么把他留下——我只希望以死谢罪。” 苏懿行没有安慰任何,苏嘉言也没再说话,一时之间,话题便好似就这么断了。 过了许久,苏懿行轻声开口,“有些事,确实一死才能了结。” 苏嘉言目光清冷,声音低下去,仿佛沉重的叹息:“一了百了。” 便又沉默下去,继续往前走着,像是彼此都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之中。今日天晴,日光清澈,春寒仍是料峭。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了湖边。湖对面一对情侣正在拍婚纱照,新娘穿着单薄,依在新郎怀里,仍是笑得灿烂。 两人不由停下脚步,朝着那边看去。 “懿行,我得去见谢泽雅。” 苏懿行沉默了片刻,点头,“好。” “你知道怎么做,一切都拜托你了。” “好。” “长期以来,让你为我担心,实在对不起,原谅我的自私。” “好。” 苏嘉言便住了声,上前一步,伸手抱住了苏懿行,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久久的,没有再说一句话。 —— 约好和谢泽雅见面那天,仍是晴天。夜色清明,抬头一轮弯月,静静挂在半空。 苏嘉言在剧院后门站了片刻,便看见一辆玛莎拉蒂缓缓开了过来,窄巷幽深,仅能容一辆车行驶,车子打了灯,灯光刺目,苏嘉言不由闭上眼睛。 等她再睁开眼时,车子已经在她面前停下,熄了火,仿佛无声无息的幽灵。片刻后,驾驶座车门打开,穿着一身呢子大衣的谢泽雅钻了出来。她穿着一双黑色高筒靴,身体站得笔直,甚至笔直得有几分不自然。 苏嘉言将谢泽雅从头到尾打量一遍,目光落在靴筒处,停了片刻,又移到她脸上。 两人相对而立,空气便似都凝滞了一般。彼此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要用目光在对方相似的脸上看出一个洞来。 片刻后,苏嘉言冷冷淡淡率先开口,“谢小姐很准时。” “我们早该做个了断。” 谢泽雅花了浓妆,但仍是无法掩饰她疲惫的神色,她眼下一圈青黑,眼睛里更是带着淡淡的血丝。 苏嘉言不由冷冷一笑:“看到你也不好过,我就放心了。好歹我师傅不算枉死。” 谢泽雅冷哼一声,“我在他面前没有一句话是歪曲事实,你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还怕别人议论?” 苏嘉言微微敛起目光,盯着谢泽雅看了片刻,“你看起来,倒是一点都没疯。” “我当然没疯,我还没亲眼看到你遭到报应。” “我会不会遭报应我不知道,但冤有头债有主,你现在一定不太好过。我师傅这个人,虽说宅心仁厚,但向来爱憎分明,你要是晚上做了噩梦,也千万别怪她。” 话音落下,谢泽雅脸上立即显出几分惊恐,然而不过一瞬,她又敛了神情,“你自己做了不要脸的事,让你师傅抬不起头,现在反而过来怪我。果然赵姗姗说得对,你这个人就是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那也比你两面三刀的好,”苏嘉言神情漠然,“机关算尽结果一无所有,你现在也只能逞一逞口舌之勇了。” 谢泽雅眉毛一挑,“你说谁一无所有?” “谢小姐何必让我说得更明白。”苏嘉言淡淡地看着谢泽雅。 “你!” 正当此时,剧院戏剧也开场了。谢泽雅似是被踩到了痛脚,霎时抬高了声音,“你一个人尽可夫的婊|子,有什么资格来说我!你以为宁砚真的喜欢你吗?自始至终他都没忘记我!他说过只要我回头,他就会第一时间回到我身边。” 苏嘉言没接茬,只是非常轻地笑了一声。这一笑极其轻蔑,却又带着几分好似看着跳梁小丑恬不知耻张牙舞爪时的同情。 谢泽雅顿时被这一声笑激怒,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拽住苏嘉言的手臂,拉开后边车门,将她狠狠推了进去。 苏嘉言重心不稳,往后倒在了座椅上,谢泽雅顺势狠狠压上去,顺手从靴筒里掏出一把匕首,借着几分微弱的月光,锋利的刀刃静静闪着寒光。 剧院里飘出慷慨豪迈的唱词,一声声似是要划破这沉沉夜幕:“大丈夫东去浪前叠,趁西风驾着这小舟一叶……” 苏嘉言被谢泽雅狠狠地压着,动弹不得,匕首的利刃离她的脸不到一寸,而她一动不动,目光落在虚空处,眼眸如潭水幽黑。 谢泽雅眼中怒火焚烧,“傅宁砚喜欢的不就是你这张脸吗?!我今天就把它划烂了,看你还怎么妖妖调调地勾引他!” 苏嘉言依旧没动,仿佛死过去了一般,眸中没有半分神采。那唱词依旧不断地飘出来:“……大丈夫心烈,我觑这单刀会似赛村社。” “说话啊!”谢泽雅双手颤抖着又将匕首推近了一分,冰冷的刀锋紧贴着她白皙的脸颊,“你不是最爱说些淫词艳曲吗?在宁砚的床上不是说得很好听吗?!说话啊!” 苏嘉言这才将目光转过来,盯着谢泽雅,极短促地笑了一下,“我的脸,不就是你的脸吗?” 谢泽雅手顿时一抖,一滴血珠迅速沁了出来。 刺目的血红仿佛一瞬间将谢泽雅所有的愤怒都激发出来,她将抵在苏嘉言肚子上的膝盖狠狠往下一压,将沾血的匕首提起,对准了苏嘉言深黑的眼珠。 苏嘉言睁着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神坚定如岩石一般嶙峋冷硬,却又含着几分不加掩饰的深深鄙夷。谢泽雅手莫名一抖,匕首在离眼珠仅于一分的地方硬生生停了下来。 苏嘉言不由冷笑:“怎么,还是不敢?” “谁说我不敢?”谢泽雅挑高的眉毛,将锋利冰冷的利刃紧贴着苏嘉言的脸颊,“我得让你睁大眼睛看着你这张脸是怎么毁掉的。” 她闭了闭眼,咬紧牙关,下颔处线条绷紧,陡然间目光一凛,手指狠狠往下一用力…… 霎时间,苏嘉言疼得几乎尖叫出声,却又在瞬间硬生生忍住,她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正沿着脸颊往下,流进了颈项处。 伤口撕裂一般灼热疼痛,狠狠牵扯着神经,苏嘉言目光冰冷,却又仿佛带着被激怒的狰狞,她突然伸手,死死扣住了谢泽雅的手腕,“现在轮到我了。” “你要做什么!” 谢泽雅拼命挣扎,见挣扎不脱,便立即松开匕首,另一只手屈肘往苏嘉言肚子上狠狠撞去,谢泽雅听见一声痛极的闷哼,自己的手腕终于解脱出来,她立刻抬头去看苏嘉言,见她眉头紧锁,牙关紧咬,然而目光狠绝,好似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孤狼,下一秒就要扑上来一口咬断她的脖子! 时间停滞了一瞬,两人都飞快坐起来不约而同地去捡落在地上的匕首,谢泽雅先一步摸到了,立即抄起来,毫不犹豫地朝着苏嘉言胸口送去…… 一时之间,仿佛所有的声音都停了下来。 四周陷入绝对的寂静,只有谢泽雅激烈的呼吸声,一声,连着一声。 谢泽雅缓缓低头,殷红的鲜血正顺着刀口汩汩地流出。 “不……”她摇了摇头,手指松开,似乎难以置信,怔怔地看着插在伤口处的匕首。 鲜血依然不停地往外冒,瞬间将苏嘉言白色的风衣染透。 她手指颤抖着靠了上去,似乎是想去捂,然而手指一触到粘稠腥膻的液体,便立即像触电一般飞快弹开。她摊着染血的手,僵硬地抬头去看苏嘉言。后者紧闭双眼,脸色煞白,仿佛已经死去了一般。 她立即后退一步,伸出颤抖的手打开车门,然后飞快钻了出去,朝着巷口逃命般地往前跑去。 那粘黏恶心的触感仍然留在手上,血腥味如跗骨之蛆一般久久不散,仿佛一张结实的网,将她包裹得密密麻麻。 她想,她必须找个地方洗手。 她向着栖月河的方向不断奔跑,许久之后,波光潋滟的河流终于出现在视野之中。她飞快跑下河堤,蹲下|身将手伸进冰冷的河水之中,狠狠搓洗着。 洗了很久,皮都要搓下来一层,然而血腥味仍然刺鼻。她双手冻得僵硬麻木,眼泪却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怎么办,我杀人了……” 偶一抬眼,却见河流中心倒映着天空中的一轮弯月,牛角样的轮廓,随着河水微微荡漾着,看起来那样白,那样可爱,好似曾经她与傅宁砚在树屋里数星星,仰头看到的那样。 她怔了怔,一时忘了哭,却忍不住伸出手去…… 第60章 永失所爱 接到钟凯电话的时候,傅宁砚刚刚应酬完毕。 如何黯然萧索,该做的事仍旧无法推脱半分。应酬的人都是利益相关又轻易不肯吃亏的主,在饭桌上灌起酒来心狠手辣毫不手软。吃完饭自然还有其他项目,傅宁砚一并安排好了,自己说是随后就到,却趁着空挡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点了一支烟,一边抽一边醒酒。 抬头一轮弯月,周围一圈毛茸茸的边。月晕知风础润知雨,心说大约明天要变天。 风虽不大,夜里春寒仍是料峭,他只穿衬衫西装,不紧不慢抽着烟,站得久了,不免觉得身上冷。正打算回车上,钟凯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傅宁砚立即掐了烟,一边接起一边往车上走。 “三少,出事了。”钟凯那边听起来闹哄哄的,而他声音格外沉重。 傅宁砚脚步一顿,“出什么事了?” “别墅的人打电话过来,说谢小姐跑出去了,派了人去找,刚刚在……在栖月河找到了……” 傅宁砚心下一凛,将领带扯开些许,“你这话什么意思?” 钟凯顿了片刻,方才沉声回答:“谢小姐……淹死了。” 傅宁砚一惊,顿时酒醒了大半,他飞快上车,吩咐谭睿往栖月河开,又问钟凯,“你报警了没有?” “没有……谢老爷子赶过来了,说是不让报警,因为……” 傅宁砚眉头蹙起,“还有什么事,你一次性讲清楚。” “三少,你先做好心理准备……” “快说!” “……谢小姐她,她好像杀人了。” 傅宁砚心里顿时升起一阵不详的预感,然而他尽力克制自己往那方面去想,静了半晌,仍是屏住呼吸,忍不住追问:“你在栖月河哪里?” 电话那端停顿了几秒,“兰亭剧院。” —— 这一路过去,仿佛身处一个烧得滚烫的油锅里,一分一分煎熬。路极长而时间过得极慢,每一分钟,都有一种下一瞬也许就是永诀的错觉。 手中的电话跳个不停,仿佛一颗不安分的心脏,傅宁砚紧紧捏在手里,却不去看,只是冷着脸,在后座沉沉的暗影中静坐着,一动不动。 谭睿将车开得极快,又极有技巧地避开很多个红灯,在最短时间到了兰亭剧院的后巷。 里面停了两辆车,靠巷口的一辆林肯房车,巷子深处的一辆玛莎拉蒂,一眼望去,黑压压围了一圈人。傅宁砚身体颤抖而不自觉,他脚步仍稳,面色冷肃,一路走过去气势极为煞人。 钟凯看到傅宁砚出现立即迎了上去,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汇报什么,末了只指了指房车,声音艰涩,“谢小姐和谢老爷子在……在里面。” 傅宁砚脚步顿了顿,走到车子旁边,往里看去,谢老爷子正搂着已经停止心跳的谢泽雅,痛哭失声。谢泽雅浑身湿透,湿漉漉的发丝垂在胸前,仿佛纠缠的黑色水藻。 而谢泽雅面色苍白,双眼紧闭,神色却是安详,好似静静睡过去了一般。 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渐渐攫住了傅宁砚的呼吸。他脚步钉在当场,大脑霎时停止了运转。然而不过片刻,他又想起更为重要的事,僵硬地别过头去,问钟凯:“嘉……嘉言呢?” 钟凯不说话,目光几分闪躲,指了指人群的最里面。 傅宁砚身体转过去,脚往前迈了一步,突然极速走起来,边走边扒开围观的人。 在那辆玛莎拉蒂旁边的地下,苏懿行坐在地上,怀里抱着双眼紧闭的苏嘉言。她胸口处有有一道可怖的伤口,手边躺着一把染血的匕首,血迹从胸口蜿蜒而下,拖了一地。 傅宁砚僵硬地转了转头,往车里看了一眼——座椅上都是尚未干涸的血迹,一直延伸到车门口…… 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迈开脚步往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突然“噗通”一声跪在苏嘉言身前,颤抖地伸出手去,想要去触摸苏嘉言,却被苏懿行一把打开。 苏懿行抬眼盯着他,血丝遍布的眼中满是冰冷的恨意,“你别碰她。” 话音方落,苏懿行身后的人群里冲出来一人往傅宁砚身上狠狠踢了一脚,开口的声音却带着撕裂般的哭腔:“你害死了嘉言姐!” “死”字一出来,傅宁砚大脑霎时一片空白。周围沸腾的人声一瞬间飞离远去,他仿佛正处于绝对的真空,没有声息,没有光亮,没有温度,只有完全静止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他方才找到自己嘶哑的声音,“我不相信。”他伸出颤抖而冰冷的手指,伸到苏嘉言鼻前——这一次苏懿行没再出手阻止。 没有任何呼吸。 苏懿行将苏嘉言搂得更紧,他目眦欲裂,紧盯着傅宁砚,泪水翻涌如潮,他伸手从苏嘉言染血的大衣里掏出一张已被揉得残破不堪的照片,递到傅宁砚面前,“这是你的孩子,一尸两命,这个结果,你满不满意?” 一句话,霎时将傅宁砚推入黑冷无边的地狱,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伸出手,接过了那张b超照片,又是如何看着照片上那象征着心脏的小小白点。 在他身边,聂君君哭得气吞声断;在苏懿行后面,剧院的演员也在抹泪。而黎昕仿佛站立不稳,被一个人搀着,神情恍惚,形容灰败。 看了一圈,傅宁砚又将视线移回到手里染血的照片上,耳边轰鸣之声持续不断,一阵一阵激烈地撞击着他的耳膜。 仿佛有一只手伸进了他的心脏,蛮横粗暴地把它撕成了两半。疼痛几乎贯联了每一根神经末梢,而他再也,再也无法发出丁点的声音。 他抬头,定定地看着苏嘉言。 她右边脸颊上有一道伤口,鲜血将耳畔的头发全部浸透。而她没有被血弄脏的肌肤,仍然如净瓷一般白皙。 周围如此喧闹,而她却好似不受打扰一般,静静地,安然地沉睡着。 他瞬间想起来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想起她在舞台上风流婉转的模样……霎时间,几百个日夜朝夕共处的片段飞速涌进他的脑中,距离撕扯着他脑中濒于崩溃的神经。 苏懿行脱下自己的外套,紧紧裹住苏嘉言的身体,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上紧紧攥着照片却表情木然的傅宁砚,“你在乎什么,她就要毁了什么。这张脸,这个孩子,甚至她自己……傅宁砚,这就是你的下场,”苏懿行顿了顿,一字一句说道,“永失所爱。” 说完,苏懿行便抱着苏嘉言,往后门走去。其他人看了他一眼,也慢慢地跟了上去。 苏嘉言这边的人一时之间散尽,唯有地上的一摊血迹,红得触目惊心。 过了许久,傅宁砚突然俯□,脸贴着地上的血污,将照片握在手心里,伸手狠狠攥紧了自己的心脏。 正在渐渐凝结的血冰冷仿佛冻结的雪,他久久维持着这样一个姿势,却始终没有办法让那种让人仿佛要将人寸寸凌迟的痛苦与绝望消散半分。 长夜寂寂,远处灯火照着黑暗的天光。 仍有来来往往的人声,不绝于耳却不明所以。似乎有人过来拉他;有人牵了极粗的软管出来,冲洗着沾血的地面,淡红的血水一阵一阵蔓延,汇入地下;有人往他身上披了一件外套;有人将他塞进了车里,车子发动,一阵一阵机械的巨响…… 不知过了多久,傅宁砚定了定神,垂眸却见自己手里仍然攥着那张已然面目全非的照片,而窗外夜景飞逝,仿佛快速播放的电影蒙太奇。他神情有些恍惚,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剧院,正在飞速行驶的车上。 “停车。” “三少,暂时先回去吧。”钟凯劝道。 “停车!”傅宁砚怒吼。 谭睿吓了一跳,连忙依言踩了刹车。车还没停稳,傅宁砚就打开车门跳了下去,沿着相反的方向狂奔起来。 “你去前面掉头!”钟凯吩咐谭睿,也连忙跟着下了车。 傅宁砚跑得极快,心里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念头:他得回去,回到苏嘉言身边。这次,说什么都绝对不离开她半步。 夜风冷冽,从耳畔呼啸而过。路长而远,而他丝毫不觉得累,只不知疲倦地往前跑着。渐渐的,栖月河出现在他视线之中。 漆黑的河流,倒映着对岸高楼的灯光,无声无息流淌着。而它或许已经这般,静静流淌了千年。 就在一瞬间,傅宁砚脚步陡然停了下来。 他能去哪里…… 他要找的那个人,已经永远离开了。 生前她决绝将他推开,死后更不会愿意让他靠近。 就在去年的这时候,他们才刚刚见面,他踌躇志满,将这场相遇当做生平又一次的猎艳。以为故事只是一场简单的故事,只是他漫长生涯里不起眼的一朵水花。 而一年后的此刻,面对他的不再是清澈的眸光,而是一具冰冷而拒人千里的尸体。 他能去哪里…… 他要找的那个人,已经永远离开了。 便如苏懿行所说:永、失、所、爱。 第61章 游园惊梦 苏懿行带着苏嘉言回了剧院,又安排其他演员先行回去休息,安抚过了聂君君,四周都沉寂下来时,已是深夜。 黎昕怔怔坐在椅子上,面容憔悴,双目无神。短期内遭逢两次打击,他已然颓败不堪。 苏懿行见已是四下无人,立即飞快关了房门,又反锁住,这才回到床边,伸手将苏嘉言身上的被子掀开。 黎昕一怔,“懿行,你做什么?” “师兄,你去打盆冷水过来。” 黎昕仍是不解,正要再问,却赫然发现在床上的苏嘉言正悠悠睁开眼睛。 黎昕吓得倒吸一口凉气,不由退后一步,震惊看着床上分明还是活着的苏嘉言,“这……这是怎么回事?” 苏懿行扶苏嘉言坐了起来,开始帮忙解她已被鲜血浸透的大衣,“师兄,先帮忙打盆水过来,等会儿跟你解释。” 黎昕愣了半晌,立即飞快跑去倒水。等他回来时,便看见的地上躺着湿重的大衣,旁边散落着数个已经空了的……血袋。 黎昕一惊,抬眼看去,苏嘉言正在脱防弹背心,他陡然明白了大半,一时又惊又喜,“你们这是……” 苏懿行将毛巾在冷水里投了,仔细擦拭着苏嘉言脸上的鲜血,苏嘉言看着黎昕,几分愧疚地解释:“师兄,让你操心了,这是我和懿行计划好的。” “你们这是……怎么都不跟我商量一声。” 苏嘉言垂眸,“事情紧急,也怕知道的人多了就露馅,所以只好暂时瞒着师兄。” 苏嘉言脱了防弹背心,只穿一件单衣,苏懿行连忙用被子将她裹住,仍然细心擦着脸庞的伤,他低头看着,忍不住伸手碰了碰,苏嘉言疼得“嘶”了一声,苏懿行忙收回手指,冷声说:“谢泽雅下手真狠。” “不把她逼急了,她也不会轻易出手——我只是没想到,她真的下手这么重。”苏嘉言声音虚弱,此刻才发现小腹坠痛难受。 苏懿行也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忙问:“要不要紧?” 苏嘉言咬了咬唇,摇头,“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得赶快按照计划离开崇城,”她看向黎昕,“师兄,这就是我和懿行完整的计划。我还活着这件事,请你务必瞒下来,我暂时离开崇城,等懿行事情办妥了,就和他一起出国。” 黎昕花了些时间才将整个事情完全消化,听完苏嘉言的话,不由点了点头,又说,“为了报复谢泽雅,何至于做到这种地步,再说,这种事本不该让你动手,虽说是她自作孽,到底……” 黎昕话没完,微微叹了口气。 苏嘉言目光微沉,“师兄,她动手的时候,可没有丝毫顾念。” “这是她罪有应得,只是……脏了你的手。” 苏嘉言不由摊开手掌,她指甲缝里还带着干涸的血迹,她垂着眸,声音冷冷清清,“不这么做,我才会真的一辈子良心不安。以德报德,以怨抱怨,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如果她不动念杀我,她也不会把自己逼疯,更不会失足溺水。”她抬眼,看着黎昕,“再说,如果不是我,恐怕师兄你就打算动手了,我怎么能看着你为了这么一个人自毁前程。整个事情因我而起,自然也得由我终结。” 苏嘉言伸出冰冷的手握住黎昕的手,“师兄,我知道算计人非常不妥,我也不为自己开脱。今后,你就当再没我这个人,剧院的事,全须你鼎力相助,这也是师傅最后的心愿。” 黎昕拍了拍她的手背,长长叹了口气,“我不怪你,这的确是最好的方法,你得远离傅宁砚,重新开始,好好生活。这才是师傅的心愿。” 话音落下,苏嘉言便又觉得腹中一阵绞痛,她强自忍耐,从床上起身,“我去洗澡,懿行你把这些东西处理完了我们就走。” 等苏嘉言从浴室出来,所有东西都已经收拾得一干二净,车子也已经装好了行李,等在剧院门口。 苏嘉言穿着一件齐脚踝的大衣,戴着帽子,半边脸藏在围巾里。 黎昕将两人送到门口,苏嘉言顿下脚步,转身抱住黎昕,“师兄,十多年来,仰仗你的照顾,到最后还要让你担惊受怕。” 黎昕笑了笑,拍着她的肩膀,声音却是感叹,“什么话,你安定下来以后就给我打电话,我决不泄露你的行踪。” 苏嘉言抱着他,点了点头,头埋在他颈窝处,却是久久没有松开。 黎昕轻抚着她的背,“师傅常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大约是我们命里需要遭遇此劫,过了今天,以后就一切顺遂了。你答应我,无论如何,好好生活……你,你肚子你的孩子……” “师傅让我留下。” “留下就留下吧,孩子终归是无辜的。” 又过了半晌,苏嘉言松开黎昕,眼眶中有泪,她走到车边,“师兄,一切保重。” “保重。” 苏嘉言顿了一顿,关上车门。车子飞快发动,苏嘉言转过身看着后面,夜色中,黎昕仍在遥遥地挥着手,而剧院的一切、崇城的一切,正渐渐地,离她越来越远。 苏懿行已经在崇城附近的一个城市订好了酒店,车子上高速之前,苏懿行下了车,彼此一番叮嘱之后,苏懿行回去剧院,和黎昕将剩下的戏演完,而车子继续在夜色中朝城外驶去。 苏嘉言洗澡的时候就发现有些许落红,此刻肚子更是坠痛难耐。走高速到邻市只要一个小时,苏嘉言咬紧牙关,轻抚着肚子,心说,这孩子也是命该遭遇此劫,要是保不住,只能算二人有缘无分。 心里无端生起几分恨意,然而一想到谢泽雅的死状,又无从恨起,只觉得分外无力。 “真的挺不过也好,这个世界这么肮脏,生下来也是遭罪。”她摊开手,垂眸恹恹地看着自己的掌心。 车子下了高速,到了邻市,苏嘉言吩咐司机直接开去医院。 医院有值班医生,检查后说是有滑胎迹象,安排她打了针服了药,但是能不能保住胎儿,还要看第二天做b超的结果。 司机耐心帮忙将行李送去了酒店,送完了又回到医院看她。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方脸粗眉,看着格外憨厚老实。 他还细心地给苏嘉言打了一**热水过来,倒了一杯递到她手里。听苏嘉言说了状况,他笑着安慰,“别担心,你看着就是有福之人,孩子也肯定福大命大。我老婆当年怀我儿子的时候,跌了一跟头,也差点流产,都以为保不住了,可现在都已经读初中了,这么高了,”他比了比自己肩膀的位置,“苏小姐你安心养着,不用着急,你还有个那么懂事的弟弟,又有出息,没什么好操心的,啊?” 苏嘉言不由笑了笑,对这陌生人的善意由衷感到温暖。 司机又看她脸上的伤口,啧啧一叹,“这说不定要留疤,我倒是知道一个土方,只是不保证有效。”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圆珠笔,将缴费单翻过来,在背面刷刷写了几行字,递给苏嘉言。 苏嘉言看了,耐心叠好,笑说:“大哥,今天谢谢您了,要不您就在我订的酒店房间住一晚吧,反正我今晚要住在医院里。您开夜车回去也不安全。” 司机摆了摆手,“我回去也只要两个小时,就不耽误你了。你好好养着病,有需要用车的地方,可以再联系我。” 司机走了以后,夜复又安静下来。苏嘉言侧躺着,思绪混沌,疲累不堪,却睡不着。她伸手轻抚着肚子,不由自主开始回想。 一年时间,宛如石火光阴,不知不觉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她闭眼,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脸上已经结痂的伤口。 从头到尾,细细想着,时间安静流逝,天将黎明的时候,她终是睡了过去。 梦里梦到了自己第一次上台的场景。那时戏台还不像现在这样,虽然打了灯光,却并不太亮。她紧张得手心里一层湿滑的冷汗,眼睛都睁不开,却仍在回想每一个已经烂熟于心的动作。 音乐声响,她恍恍惚惚踩着节奏,曼声开口,声音最初艰涩,却渐渐婉转圆润,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以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便这样一句一句往下唱,偶然一抬头,看着观众沉醉的表情,心便似飞到了云端。 唱完谢幕,掌声经久不息。头上一顶大灯灯光打了下来,她被刺得闭上双眼,又忍不住睁开一条缝,往台下看去,黑压压鼓掌的人群,人人脸上都带着笑,她便觉得未来的一起都正在眼前铺展开来。 苏嘉言手指微动,悠悠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已是清晨。澄亮的天色通过玻璃窗照了进来,东方的天空一片橙红的微光,似乎太阳就要喷薄而出。 她伸手按住肚子,发现坠痛早已消失。不由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天空。心情非常轻松,轻飘飘浮在云端,前程往事,便似一出游园惊梦,而未来的一切都正在眼前铺展开来。 苏嘉言看着那晨光,眼眶无端湿润起来,心里便似有情绪翻涌而出,然而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呢喃:“宝贝,就叫你苏迎晨。” 作者有话要说:看了大家的留言,好像大家都觉得就这样完结也不错~~~~(>_<)~~~~ 不过按照设定的大纲,后面还是有破镜重圆的部分的。所以……觉得俩人就这么掰了也挺好的亲,到这里就当做故事已经结束吧。 但是按照大纲,按照我最初的设定(再加上这周在一个图榜上,不更满2w字会被编辑关小黑屋),我还会把接下来的情节写完,不然对我而言,故事还是不完整的。 就看大家自己的选择=3333333=爱你们。 顺便,这个故事,我最开始打算命名为《游园惊梦》,如果有机会出定制印刷,我打算用回这个名字。 —————— 2娘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16 23:26:11 2娘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16 23:27:08 weiai010102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3-12-17 23:18:19 —————— 感谢q3q破费了! 第62章 繁华落尽 四年后。 雨后初晴,客栈的院子里绽了第一支桃花,明陵市春|色正盛。这些年,这个南方水乡愈发成了驴友们前来游玩的圣地,难得的是,在日渐商业化的形势之下,明陵市依然保持着自己慢悠悠的步调。 两个女生从客栈出发以后去了河边,这一带是旅游纪念品的集散地,小摊贩都支着一个板凳,脚旁边立一个收音机,一边听着歌,一边守着摊子。遇到有人过来就招呼一声,也不强行推销。 两个女生穿着入时,一个穿薄荷绿雪纺上衣,留长直发,仿佛一支嫩叶;另一个穿白色,中长卷发,便如浓烈春|光中的一抹留白。 两人一边蹲在地上挑选琳琅满目的纪念品,一边相互调笑着。最后两人挑了几个镯子,两个骨簪,付钱以后手挽着手,继续有一搭没一搭逛着。 两人走到桥头,绿衣女生突然拉了拉自己的伙伴,朝着一个方向努了努嘴,“诶,你看,那个画画的人好帅!” 白衣女生立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真的哎,我们过去画个画吧。” “那你走前面……” “你走前面啦,是你先看到——喂!”推搡着,两人已经到了画画的人跟前。 那是个眉眼冷峻的男人,轮廓分明,面容清隽,一双眼睛尤其深邃,一眼看去让人无端想到深海暗礁。 他正在画板上刷刷画着什么,看到两个女生过来了,抬眼问道:“画画么?” 白衣女生目光一闪,立即将绿衣女生往前一推,“她,她要画!” 男人指了指前方的凳子,“请坐。” 他声音亦是清越悦耳,又带着几几分慵懒,听在耳中只觉得无比受用。 绿衣女生瞪了白衣女生一眼,还是坐了下来,却是神情局促,几分羞赧。 男人换了一张画纸,也不废话,仔细看了绿衣女生几眼,抬笔便画了起来。画画途中,他一直紧抿着嘴,也不说话,只是偶尔抬头来观察一眼。 而两个女生,正用微信聊得不亦乐乎。 “要死,谁让你推我的!” “不是你先发现的么,让给你好了,快搭讪啊!” “他看起来这么严肃,我才不敢搭讪。” “放心,他们搞艺术的,怎么会拒绝艳遇,况且还是你这样的美人。你注意到他夹克里头衣服的牌子了么,一看就是个有钱人,还不赶快扑上去~” “要死!我有这么饥渴吗?” “矮油你就别装矜持啦,出来之前不就是说希望有艳遇么,这种极品错过了可别后悔。” “……你别说我了,有本事你上啊。” “我当然没本事,哪有你有本事。” …… 就在两人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男人已经搁了笔,朝着绿衣女生微一点头,“画好了。” 绿衣女生局促站起身,轻轻咬了咬唇,从男人手里接过素描,低头看去。画中人画得极为传神,绿衣女生脸无端有些发热,抬头看向男人,正要道谢,却发现他左手中指上带着一枚卡地亚的婚戒,她怔了怔,开口的话就变成了听似寒暄的问询:“先生你已经结婚了?” 男人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指上的戒指,面上现出一抹浅笑,“是,结婚四年了。” 他这一笑,眉目之前冷肃的气质褪了大半,只有一种莫名让人动容的温柔缱绻。 能让这样严肃的男人露出这种神情的女人,必然也不简单吧。绿衣女生这样想着,微微勾了勾嘴角,问:“画很好看,多少钱?” “十块。” 绿衣女生便飞快付了钱,拉着意犹未尽的白衣女生走远了。 她们逛了一圈,回到桥头,那个男人仍然在那里,不管有没有顾客,他都在仔细画着。二人这次没有打扰他,偷偷绕到后面,往他画上瞟了一眼——那是一个极为美丽的女人,眉目如画,笑意温柔,颊上两个浅浅的梨涡,含笑的眼中仿佛含着碧波如洗的春江水。 两人对视一眼,轻叹一口气,便静悄悄地走了。走出去几步,回过头,却见男人正在收拾东西。 他动作利落,收拾完之后,背上画板,走上石桥,朝着河流那岸去了。 远处菩提寺在葱茏的绿荫里若隐若现,薄雾缭绕,间或听见后山祈福之人撞钟的声音。河水明净,倒映着碧蓝的天空,河岸旁桃花夹堤,正是明陵市最好的时候。 而那个正涉桥而过的男人,身影却无端有几分寂寥。 —— 男人过了桥,一路穿过繁华的闹市,到了一处极为僻静的住宅。正要敲门,门咔哒一声打开了,一个约莫两岁的小男孩紧紧抱住他的腿,声音甜甜糯糯地唤他:“舅舅!” 男人放下画板,将酱油**子高的男孩儿单手抱了起来,朝正歪躺在客厅沙发上猛按遥控的男人看去,“你真是喜欢不请自来。” 沙发上的男人搁了**,笑意几分戏谑,“老傅,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宁书怕你把自己饿死了,特意过来看看你。” 话音刚落,傅宁书就从厨房里出来了,她仍是留着沙宣头,肤色却白了许多,看着很年轻,丝毫不像是生过孩子的女人。 傅宁砚将外甥放到沙发上,跟傅宁书打招呼:“什么时候到的?” “没到多久,阿姨已经在炒菜了,等等就能开饭。” “阿姨?” 下一秒,段文音就从厨房里出来了,擦了擦手,看着傅宁砚,也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便又重新进了厨房。 傅宁书走过来,“你老是不回去,我们只好过来了。” 傅宁砚不说话,而沙发上的小不点站了起来,继续不屈不挠地往舅舅身上爬。傅宁砚抱着孩子在沙发上坐下,神色淡淡,“何必这么兴师动众。” 傅宁书走到近前,“父亲最近身体也不好了,他还是希望你回去看看他。” 傅宁砚微微蹙了蹙眉,没有说话。 齐树不由伸手,拍了拍傅宁砚的肩,“你总不能在这个地方躲一辈子吧,你看,我都去崇城工作了。” 小不点发现了傅宁砚手指上的戒指,胖胖的手指捉着傅宁砚的手,想要将它取下来,傅宁砚垂眸看着这个小小软软的家伙,声音平静,“大哥生意打理得很好,我在这里也很好,没有什么非要回去的理由。” “我知道你是因为苏……” “和她没关系。”傅宁砚出声打断齐树。 齐树和傅宁书对视一眼,便也不再说话。 气氛凝滞,只有小不点仍然不屈不挠地掰着傅宁砚的手指,试图将戒指取下来,静了片刻,傅宁砚开口说:“过几天我要出国一趟,回来会在崇城暂留。” 傅宁书微叹了口气,知道这已是傅宁砚最大的妥协,多说已无意义,站立片刻,便又转身回到厨房。 这四年,傅宁书将工作移交给傅宁墨,到了明陵市,重新拾起绘画;绘画之外,又出资设立了一个基金会,专门用来推广昆曲文化。经过四年的运作,这个基金会已经初具雏形。 谁也没有想到四年前那场变故会彻底改变傅宁砚的人生轨迹,谢泽雅和苏嘉言的死,便如加在他身上的轭,不到他自己原谅自己的那一天,他必然不会停下来。 小家伙见取不下来,忍不住张口去咬,还没下口,便被傅宁砚拎起来,放在膝头。小家伙觉得没劲,扭了几下,又滑到地上,去跟玩具车玩了。 “你们或许有些误会,”傅宁砚也不看齐树,开口继续说道,“我不是为了什么刻意的目的才选择这样的生活。” 言下之意便是,这样的生活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齐树不置可否,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说:“可是已经过去了四年,你总不能……”他往傅宁砚的手指上看了一眼,换了一个稍显委婉的说法,“你还有自己的生活。” 傅宁砚面容平静,“这就是我自己的生活。” 齐树无法再劝,几分气闷,抬头看着电视,不再开口。 傅宁书四人留了三天,临走时,段文音亲自劝说他回去。 段文音年前生了一场病,身体已是大不如前。和傅宁砚沿着小区的路走了片刻,就有些气喘,便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歇息;傅宁砚顿了顿,微微蹙眉,在她身旁坐下。 “你这个人,有时候就是太固执,脑子不肯转弯。”段文音仍旧神情淡漠,“四年前那些事,虽说因你而起,但你如今这样,也有些矫枉过正了。人死不能复生,你总得往前看,这么陷在过去,终究不是个事。” 傅宁砚垂眼,声音平淡:“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此一句,却不再多做解释。 四年前,他参加完苏嘉言的葬礼以后,到了明陵市菩提寺,在大雄宝殿跪了整晚,凌晨时住持对他说,虽有佛缘,到底尘缘未了,若是有心向善,处处都是修行。 那时晨光微明,从窗内照进一线,就在那刻,他便觉一切执念贪念都只是大梦一场,梦醒之后,才是真实人生。 说赎罪也罢,惩罚也罢,但毋庸置疑,目前这样简单随性的生活,最能让他内心安宁。 他并不认为这是矫枉过正,只不过走了一圈弯路,蓦然回首才了悟自己真心所求。 作者有话要说: 第63章 前程似锦 段文音见劝他不过,便也不再强求,静了片刻,只说,“你清明回崇城的时候,多住几天吧。你父亲身体不好,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她顿了顿,站起身拍了拍膝盖,“那边有棵桃花开得好,我过去看看。” 傅宁砚便也不说什么,跟在段文音后面。走了几步,看她行走几分费力,犹豫了一瞬,不动声色伸手,挽住她的手臂。 段文音明显一怔,忍不住朝傅宁砚看去——傅宁砚却是神情淡然。 两人静静走了一段,段文音又问起他出国的事。 “基金会有个项目,要和国外的一些中文学校合作推广中国戏曲,我作为负责人,得过去一次。”傅宁砚解释。 “你真的喜欢昆曲?”段文音仍是忍不住旁敲侧击。 “现在喜欢。” 言下之意便是,以前并不喜欢。 段文音轻易不叹气,此刻却忍不住一声长叹,“你这个人……我倒是越来越不懂你了。我虽没资格干涉你的生活,但我之前不愿你放浪形骸,现在更不愿你这样……”段文音静顿了顿,“走火入魔。” 傅宁砚蹙起眉头,“我说过,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语气冷冷淡淡,意思却再明白不过,便是不愿意再多谈这件事。 —— 纽黑文市的春天也是一片绿意盎然。 苏迎晨白天的时候跟着苏嘉言和苏懿行爬了山,体力消耗过多,晚上刚刚吃过晚饭便睡过去了。 苏嘉言和苏懿行各自占据书房一隅,忙着自己的事情。苏嘉言正在备课,电脑突然“滴”的一声,弹出来一封邮件。 她点开,匆匆看过一遍,抬头看向苏懿行,“懿行,国内有个剧团要过来交流。” 苏懿行正在写论文,闻言从电脑屏幕那端抬起头来,“哪里的剧团?” 苏嘉言把邮件拉回去,在正文里看到了“mingling”这个词,“明陵市的。” 苏懿行复又低下头去,继续敲着键盘,“那应该不要紧。” 苏嘉言眉目间却有几分担忧。这四年来生活平静,她不愿意有任何节外生枝的可能性。想了想,仍是不放心,便去搜国内关于这方面的新闻。没花多长时间,便找到了与此相关的信息。消息介绍说,这次交流活动,是由一个基金会组织发起的。 苏嘉言将基金会的名字键入搜索框,瞬间跳出来一整页的搜索结果。她点开第一个官方网址,一张新闻图片便猝不及防地闯入她眼中。 苏嘉言吓了一跳,下意识关掉了网页丢开了鼠标,与此同时,心脏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 她连忙朝苏懿行看去,后者正埋首研究,丝毫没有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 苏嘉言僵直坐着,一颗心好似悬在半空,她浑身发冷,背上不知不觉起了一层冷汗。 这样过了许久,她仍是忍不住,再次将鼠标移上去点开——直到此刻她才发现,自己的手正在颤抖。 焦点图上,站在照片中央的人,的确是傅宁砚无疑。他手里抱着一捧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花,面朝着镜头,脸上带着礼貌的笑意。在他身旁,站着几个昆曲演员,其中一个看着稚气未脱,十来岁出头的样子,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苏嘉言将新闻点开,匆匆浏览一遍,拖到最后,有一个傅宁砚专访的链接,她正要点开,书房门口突然传来一个甜甜软软的声音:“妈妈……” 苏嘉言立即关上浏览器,起身朝门口走去,蹲下|身抱住苏迎晨,“晨晨,怎么了?” 苏迎晨不说话,只是伸手抱住苏嘉言,脸上现出几分委屈的神色。 苏嘉言立即将苏迎晨抱起来,“做噩梦了?不怕,妈妈陪你睡……” 苏迎晨揉了揉眼睛,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苏嘉言将苏迎晨抱回床上放好,小家伙从被子里露出一张可爱的脸,手指握着苏嘉言的食指,轻声问:“妈妈,daddy呢……” 苏嘉言顿时一怔,明白过来三岁半的小女孩,已经渐渐懂得自己与其他的人差别了。他们今天去巨石公园爬山,有人将苏懿行错认为了迎晨的爸爸,迎晨解释那是舅舅,那人便又问她爸爸在哪儿。 当时迎晨答不上来,郁闷了好一会儿,苏懿行扛着她哄了好久她才渐渐开心起来。 她刚刚睡觉大约是做了不好的梦,此刻又想起来了。 苏嘉言看着女儿眼中溢满委屈失落,心脏好似给人轻轻掐了一下,又涨又涩,她低头吻了吻女孩儿的额头,“daddy要工作。” “daddy不要晨晨吗?” “晨晨这么可爱,daddy怎么会不要晨晨呢,只是daddy住的地方特别远,他需要工作攒够钱了才能过来看晨晨。” 迎晨眨了眨眼睛,“把猴子给daddy。” ——她说的猴子是一个孙悟空造型的存钱罐。 苏嘉言鼻子一酸,“好,我把晨晨的猴子给daddy寄过去。” 迎晨便松开了苏嘉言的手指,满意地闭上了眼睛。苏嘉言坐在床边,看着女孩儿含笑睡去,心里好似打翻了五味**,一时辨不清滋味。 她又静静坐了一会儿,方才起身,回到书房。 苏懿行抬起头来,“晨晨又睡了?” 苏嘉言点头,心里便有几分冲动想要告诉苏懿行,然而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去了。 她坐回电脑钱,开始写回信。称那两天是和女儿约定好的露营时间,不能随意改期,所以不能参加交流会了。 她刚刚点了发送没多久,手机就响了起来。苏嘉言看着手机屏幕上“程似锦”三个字,眉头微蹙。 苏懿行抬眼好奇看着她,“你有电话。” 苏嘉言不说话,将手机捞起来,按下接听,往客厅走去。 电话那端声音清朗阳关,仿佛含着纽黑文市终年的日光,“嘉言,听说你不参加交流会?” 苏嘉言此刻心里无端有几分烦躁,便将窗户打开吹风,“我要和晨晨去露营。” 程似锦在耶鲁大学读研究生,闲暇时间做了一份中文老师的兼职,和苏嘉言在同一个地方工作。 这个小了自己整整六岁的年轻男人,让苏嘉言很没辙。 他的耐心仿佛永远消耗不尽,整整一年相处下来,从暗示到明确追求,从来不懂得掩饰自己的热情。 苏嘉言骨子里是个有几分传统的女人,且不说从未想过要涉入感情,即便有想法,也决不会答应小自己这么多男人。 但其实到如今,年龄也是唯一一个苏嘉言还能继续用作挡箭牌的借口了,其他的推辞,无一不被程似锦攻克殆尽:他不在乎苏嘉言比她大还有孩子,不在乎苏嘉言的过去,并且他自己和几个同学开发的软件已经获得了第一轮风投,经济上也不构成问题。 甚至他还花费了相当长的时间,获得了迎晨的喜爱——除了妈妈和舅舅,程似锦是苏迎晨第三个全心信赖的人。 程似锦哈哈一笑,“你不参加的话,其他的老师要头疼了。” 参加的话,我就要头疼了,苏嘉言心说。她伸手揉了揉额角,“就拜托你帮帮忙,我真的不想对晨晨失约。” “当然没问题,不过这件事结束以后,你也要自己履行自己的承诺。” 苏嘉言怔住,“什么承诺?” 程似锦一笑,“你答应过的,每三个月要填一次评估表。” 提到这个评估表,苏嘉言便觉头更大了,但此时也不能多说什么,只好应下来。 窗外树影森森,苏嘉言挂了电话,静静立着,望着外面。 时隔四年,苏嘉言从未想过,对她而言,那个人依然具有这样强烈的影响力。她叹了口气,将额头轻轻靠在窗框上,心绪如麻。 —— 傅宁砚一行十余人周一的时候到达了纽黑文市,形成紧促,上午是见面会,下午是交流演出。 一个中国籍的年轻男人全程做翻译,遇到一些昆曲上的专业名词,他竟然也不需要剧团的人多做解释,侃侃而谈,都能说出个七八分。 剧团团长感到好奇,忍不住问他。 男人哈哈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我爱的人喜欢昆曲,所以我花了很长时间去了解她的喜好。” 傅宁砚本是隔得有些远,正端着一个单反拍照,听见这个叫做“程似锦”的男人这样回答,立即放下相机,朝他看去。 程似锦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注视,也转过头来,笑着对他微微点头。傅宁砚微妙觉得有几分不舒服,又说不清是为什么,只好认为是他的笑容太晃眼了。 团长却不打算就此罢休,忍不住追问:“那你爱人呢,怎么没跟着过来?” 程似锦哈哈笑道:“是我爱的人,她现在还不算我爱人,不过借您吉言,我相信不久之后就会是了——她还有其他事情,没能腾出时间参加。不过我相信如果她来了,一定可以和您交谈更欢。” 团长也不由哈哈笑起来,“你这年轻人,还真是会说话。” 傅宁砚从取景框里看着程似锦,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睛。这个男人,年轻、爽朗,性格随和让人如沐春风,气质干净健康,仿佛一束来自美利坚西部海岸的阳光。 这样一个人,和他截然相反。 作者有话要说:程似锦……设定是隔壁家的孩子→_→这里打个酱油,下个文里作为女主角的堂哥,给他加戏. 第64章 山重水复 上午的交流会,程似锦妙语连珠,时常逗得剧团的人捧腹大笑。下午交流演出时,他坐在第四排的位置,全程端着一个**,将演出过程一分不落地拍了下来。 傅宁砚坐在他后面一排,两折戏的间隙,便听见团长侧过头去问他,“替别人拍的?” 程似锦笑说:“是的,她很长时间没看过这么纯正的昆曲了。” 团长哈哈一笑,“那还得回国去看,才叫原汁原味。”又说,“听你这么说,这位女士倒是一位资深戏迷了,我倒真想与她交流交流。” “她不但是戏迷,以前也唱过花旦。” 程似锦这么一说,团长更有兴趣了,正打算继续要求拜访,第二折戏已经开始。二人便噤了声,专心看着。 待准备的四折戏都演完以后,团长再次提出要求,程似锦无法拿主意,笑说,“那我打个电话,征求她的意见。” 说着,掏出电话一边拨号一边走到一边。傅宁砚一直在观察他,此刻目光也转了过去。程似锦压低了声音,傅宁砚听不清他们对话的内容,然而却见他脸上笑意温和灿烂,看着颇觉晃眼。 傅宁砚移开目光,微微蹙了蹙眉。 程似锦打完电话过来,面露遗憾之色,“抱歉,她说也想与您会面,但要陪着女儿,确实无法腾出时间。” 团长虽觉遗憾,也无可奈何,只说二人以后要是回了国,一定去明陵的剧院观戏。 交流持续了三天,第四天团长给手下的演员放了假,让他们自由活动。大家一致认为既然来了纽黑文市,必然不能不去参观耶鲁大学。如此,仍是程似锦做东,全程带领参观。 大家一路游玩一路拍照,傅宁砚几分意兴阑珊,看了半程,就悄悄离了队,找了校园外一家咖啡馆坐下。 街上来往的人大都是耶鲁大学的学生,言谈举止踌躇志满,颇有几分意气风发的气势。 傅宁砚坐靠窗的位置,春日阳光从干净的窗户中照进来,店里空气中一阵烘焙咖啡豆的浓郁香味。 他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翻着从书架上取来的一本杂志。身都放松下来,每个毛孔都透着懒散,浓郁发苦的咖啡也无法抵御倒时差的困顿,如此,他竟然不知不觉打起了瞌睡。 窗外仍是熙熙攘攘,路旁的榆树绽了新枝,每一片叶都散发着清透的绿意。 —— 自爬山那天以后,苏迎晨每天必做的事就是询问苏嘉言孙悟空存钱罐dadd是否已经收到。 苏嘉言无法,找了张半面墙壁那么大的世界地图出来,在崇城和纽黑文之间划了一条长长的红线,每天比划一段,说线走完了,存钱罐也就到了。 于是迎晨每天早上起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往线上加个红点,如今点也已经到了密西西比河了。 苏懿行笑她:“你打算到时候去哪里给她找个爹?” “……船到桥头自然直。” 苏懿行笑得不行,想了想,又说:“其实我觉得程似锦还不错。” 苏嘉言看他一眼,“你还是先把sphia的事情解决了吧。” 苏懿行便偃旗息鼓了。 苏嘉言自然知道这样一天一天拖延也不是办法,她对迎晨的教育从来都是尽心尽力,当然不希望自己成了一个撒谎的坏榜样。但苏懿行说得对,她去哪里凭空给迎晨找一个父亲出来。 由是,又想到了傅宁砚。 这几天,程似锦每天都打电话过来跟他讲剧团交流的事。程似锦录制的视频她也仔细看了,认出来其中一个老生还是陈梓良的故交。于情于理,她都该出面相见。 但如今的局面,她耗尽心思才争取到,无论如何,决不能回头。 午后日光清透,苏嘉言看着在沙发上睡午觉的女儿,不由长叹一口气。 过了半晌,手机震动起来,是苏懿行发来的短信。 苏嘉言看完短信,轻轻拍了拍迎晨,女孩儿往她怀里拱了拱,过了片刻,缓缓睁开眼睛,睡眼朦胧地看着苏嘉言。 “晨晨,我们去找unle arl玩好不好?” 迎晨打了一个哈欠,朝苏嘉言伸出柔软的小手,甜甜答了一声,“好。” 苏嘉言将她抱起来放在膝头,将她睡得蓬乱的头发散开,重新编好了辫子。在她编辫子的时候,迎晨仍然闭着眼睛,见缝插针地补着觉。 然而一出了门,晒了会儿太阳,她精神就活跃起来,牵着苏嘉言的手一路问东问西。 苏嘉言耐心回答,两人慢慢走着,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arl的咖啡馆。 刚一进去,正在擦着杯子的店长arl就用仍然别扭的中文跟苏迎晨打了个招呼,“你好,迎晨。” 他满脸络腮胡子,看着似乎极为严肃,笑起来却仿佛一只正在打呵欠的狮子。 苏迎晨松开苏嘉言的手,走到柜台前踮起脚,“hell,arl!” 柜台上摆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一个象牙的雕塑,一块形状古怪的石头,一个铜质的盘子装着五颜六色的玻璃弹珠,盘子旁边放着一盆多肉的绿植。 arl哈哈一笑,从柜台上拿了块松露巧克力递给苏迎晨。 “arl,她吃糖太多了,你别给她巧克力,”苏嘉言笑说,“懿行呢?” arl笑着指了指里面,“他和他的伙伴们已经来了一上午了。” 苏迎晨专心致志地剥着巧克力,并没有跟着过去的意思,苏嘉言便将迎晨抱上柜台前的高脚凳,“arl,帮我照看一会儿。” arl打了个响指。 迎晨将巧克力喂进嘴里,抚摸着柜台上的东西,最后好奇地抓了一把玻璃弹珠在手里。她的手小小软软的,说是一把,也不过三四颗。 “arl,这是什么?” “这是你们中国过去小孩子常常玩的东西。”arl将右手拇指指甲盖抵在食指第二根指节处,将一粒弹珠放在桌上,另一粒弹珠放在指甲盖前,用力往前一弹,弹珠相撞,四散开去。arl截住了一粒,另一粒掉下柜台,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迎晨“哇”地赞叹一声,从高脚凳上滑下去,追着去拣那粒弹珠。 弹珠滚了一转,落到了靠窗的一位客人的桌子底下。 迎晨看着陷在沙发里打瞌睡的男人,眨了眨眼睛,伸出小小的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先生。” 傅宁砚正在做梦,梦见自己在超市里买东西,转身时未留心,将货架撞到了,瞬间陷在一堆橘子的海洋里。他费力挣扎,正一只一只捡起来,耳畔突然传来一个清甜软糯稚嫩的童音,顿时醒过来,眼神渐渐聚焦,微微转过目光,便看到了站在自己身旁的小小女孩儿。 ……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孩儿,微笑时眉眼弯弯,好似一瓣新生的月牙儿;眼睛净黑清澈,仿佛浸在清泉地下的琉璃,带着全然明净的纯真。 傅宁砚不知为何,竟在此刻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他虽不讨厌小孩儿,却也说不上多喜欢,但此时此刻见到这个女孩儿,竟有一种不知从何而生的深深怜惜。 苏迎晨眨了眨眼,“先生,帮帮我。”她伸出手指,指了指桌子底下的玻璃珠。 arl从柜台走了过来,将苏迎晨揽在身侧,“d,你不可以麻烦我的客人,”说着便要躬下|身去捡弹珠。 傅宁砚伸手一拦,“没关系。”说着便弯下腰去,将弹珠捡了起来,摊在手中。 苏迎晨甜甜一笑,从他手掌中将弹珠抓起来,“先生,谢谢你。” 小小的指尖触上去,仿佛小猫的爪子轻轻挠了一下,掌心一阵细微的痒。 傅宁砚便也一笑,“不客气。” 正在此时,从后面传来一道温和悦耳的声音,“arl,你们在做什么?” 霎时间,傅宁砚仿佛如遭雷殛,身体全然僵直——这不可能,世界上怎么会有第二道这样的声音! 他缓缓地,一分一分转过头去,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四目交接,刹那间整个时空都静止了。 隔着一千多个日夜的天地倒悬,隔着那些血色沉重的往事,隔着从不敢回头检阅的斑驳岁月,隔着无法泅渡攀越的远洋与重山…… 再一次地,他看到了她。 嗓子发干发涩,一个名字仿佛有千钧重的力量,悬在微微颤抖的唇边,然而还未开口,他的眼眶已经湿了,却仍不敢出声,生怕眼前之景只是在他梦里循环千遍的幻影,只要伸手触碰,便会再一次在他眼前灰飞烟灭…… 他不敢闭眼,死死睁着,紧紧盯着苏嘉言所在的方向。 他缓缓攥紧了手指,指甲陷入皮肉,传来几分真实的钝痛。可他仍无法相信,这不是梦,这竟然不是梦。 苏迎晨看了看苏嘉言,又看了看傅宁砚,轻声问:“先生,你怎么哭了?” arl也觉察到了这寂静中的暗潮涌动,正打算开口询问,突然门口的铃铛一响,一个身影闯了进来,“嗨,傅先生,终于找到你了——晨晨,你怎么也在……” 苏迎晨不说话,突然跑过去一把抱住程似锦的腿。与此同时,程似锦也看到了站在后面的苏嘉言。 空气中一阵不寻常的气息,程似锦看着二人遥遥相望,脸上笑容缓缓敛了起来,眉头不动声色皱起。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对不起!每次周一都是忙得要死的周一…… 只码了一半,11点之前来替换!!!给大家造成麻烦了!!! 我去开个会,回来就让这两只碰面!!! ———— 三千字补完。l3l4 第65章 苏懿行番外 苏懿行第一次见到苏菲亚,是在和导师的见面会上。卡斯特教授招收了五名研究生,苏懿行是其中唯一的亚洲人。 所谓的见面会,更像是一个小型的聚会,在卡斯特教授的公寓里,茶几上摆满了各色的小甜饼,苏懿行进去的时候,苏菲亚正端着一碟松饼从厨房出来。 “我想你一定就是苏懿行。”苏菲亚混血的脸庞十分美丽,一双深邃的眼睛仿佛幽绿润泽的玉石。 而让苏懿行惊讶的是,她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 他想她必然是中美混血。 初次聚会气氛非常活跃,卡斯特教授没有提到任何与学科相关的知识,而是全程在和苏懿行交流中国文化。 当苏懿行侃侃而谈的时候,苏菲亚手里捧着一本书,垂眸看着,对他讲述的内容似听非听。 这一次聚会,并未成为两人走近的契机,故事的转折发生在一次实验之后。 那已是秋季学期,五人的团队一起做一个课题,由于时间紧促,几乎每天都需要在实验室泡到凌晨。 这天实验部分临近结束,苏懿行收拾好了器材,将马克杯里未喝完的黑咖啡倒入水槽里,掬了捧冷水洗了一把脸,脱下白大褂打算离开,突然听到隔壁的房间的传来争吵的声音。 苏懿行顿了顿,锁上实验室的门。放轻了脚步,沿着走廊慢慢往前走。走到隔壁房间时,仍是忍不住,朝着窗户里看了一眼。 那里面的场景瞬时让他尴尬不已——苏菲亚似乎是在抽泣,脸埋在卡斯特教授胸前,一眼看去,她棕色的头发在灯光下泛着微光。 苏懿行并不是没有听说过卡斯特教授与苏菲亚之间的传言,此刻让他撞到,只觉得十分难堪。老实说,任何一个人撞到自己同学与导师之间幽会的场景,都不会觉得自在。 他便垂下头,装作没有看到,立起了风衣的衣领,快速地离开了实验楼。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是渣渣的生日,所以下午下课就出去买蛋糕了,然后又和同学各种哈皮……渣渣就……就实在没法码字了quq 放个懿行的番外,明天渣渣会在这章的有话说里把番外补完,顺便更新下一章。 既然明天是渣渣的生日,大家好不好去渣渣的专栏收藏一下作者,就当是送给渣渣的生日礼物?=3= 【专栏戳我~】 最后,祝大家平安夜快乐~圣诞节快乐~l3l4 第66章 失而复得 arl率先回过神来,他呵呵笑了一声,看向程似锦,“可以为我们介绍一下吗?” 程似锦方才敛了目光,露出微笑,正要开口,后面的苏嘉言却突然开口:“我来介绍。” 傅宁砚目光始终注视着苏嘉言,看着她逶迤前来,空气陡然几分躁动,心里却好似淹了大水,裹挟泥沙往前,一路的兵荒马乱。 最后,她定在了傅宁砚面前。 与此同时,傅宁砚深深地屏住了呼吸。 仍是那样恬静的眉眼,当年令人惊艳的神采风流经过时光洗礼,更多了几分蕴藉。便如褪了火的净瓷,触手生温。 此时此刻,傅宁砚终于确认,站在眼前的,的的确确是苏嘉言,因为这世上再无第二人,可以有这样澄净的目光,恍如秋水长天。 苏嘉言看着他,缓声开口,“好久不见。” 一旁的程似锦再次敛起了笑容。 傅宁砚静静看着她,嘴唇嗫嚅,过了许久,方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干涩的字:“好久不见。” 苏嘉言微微笑了笑,捋了捋鬓边的头发,看向arl,“arl,这位是中国来的交流团的负责任,傅宁砚先生。” arl忙伸出手去,“欢迎来到纽黑文,远道而来的客人。” 傅宁砚伸出手去,简短一握,“幸会。”目光只移开了一瞬,复又移回到苏嘉言身上。 “这是我的同事,程似锦,当然你们已经认识了,”苏嘉言笑了笑,在傅宁砚恍惚带有实感的注视之下,她的神情仍是随意自然,不卑不亢,她将目光移到苏迎晨身上,停了一瞬,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觉察的犹豫,“这是晨晨。” 苏迎晨仍是躲在程似锦身后,头却伸了出来,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却充满好奇地打量着傅宁砚。 苏嘉言话音落下,傅宁砚便朝苏迎晨看去。一大一小的两个人,目光顿时在半空中相遇。苏迎晨眨了眨眼,却没有躲开。 瞬时之间,傅宁砚心中陡然生出无法言喻的情绪,又热又涨,似乎要将他整个心脏都撑破……如果苏嘉言还活着,那么这个孩子,这个孩子…… 苏嘉言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想法,不慌不忙地补了一句:“懿行的孩子。” 傅宁砚一顿,表情瞬间僵在脸上。 苏嘉言脸上仍是带着浅笑,却缓缓走到程似锦身旁,自然地挽起了他的手臂,“既然三少远道而来,今晚就由我和似锦做东。” 傅宁砚只怔了一瞬,一直紧攥的双手此刻放松下来,他看了看苏嘉言,又看了看程似锦被挽住的手臂,缓声吐词,“剧团晚上还有安排,感谢苏小姐盛情相邀,傅某只能心领了。” 傅宁砚神情疏淡,这几句话说得滴水不漏,仿佛方才失态的并不是他自己。 一瞬间,苏嘉言挽住程似锦的手,却微微地松了松。 傅宁砚看向程似锦,“程先生,剧团的人现在在哪里?” “已经回酒店了。” 傅宁砚便微微颔首,“感谢程先生全程翻译,我就先告辞了。” 程似锦自然从苏嘉言和傅宁砚的神情之间读出了些内容,也看出傅宁砚在情势上本是处于全然的劣势。可顷刻间,他便换了脸色,将劣势转化为了优势,应付得体面而周详。 这个男人,定然是见惯了大场面,又极能隐忍。 从进到店里的瞬间,程似锦就感觉到了莫名威胁;此刻这威胁仿佛化作实质的刀锋,正带着劲风朝他扫来。 程似锦便伸手覆上了苏嘉言挽在他臂间的手,笑着说:“傅先生太客气了,这只是我的工作而已。只是不能跟我们聚餐,有些可惜。嘉言的确好久没有见过来自中国的朋友了。” 一句话,将傅宁砚放在了全然外人的位置。 傅宁砚只是淡漠地扫了一眼,“有缘定会再聚,再见。” 他迈开脚步朝着门口走去,一路神色冷静,目不斜视。 门上的铃响了一阵,随即傅宁砚便走了出去。苏嘉言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身影消失建筑的拐角处,她方才松开程似锦,退后一步,几分不自在地捋了捋头发,“似锦,抱歉,我……” 程似锦笑了笑,将苏迎晨从身后拉出来,自己在椅子上坐下,将苏迎晨抱到腿上。 苏迎晨看着苏嘉言,神情怏怏,“妈妈,我不是舅舅的孩子。” 苏嘉言忙蹲下|身,直视苏迎晨的眼睛,“晨晨对不起,妈妈不是有意撒谎。” 苏迎晨耷拉着头,不说话。她年龄太小,还说不清这些情绪,只是能够敏感地觉察到自己的妈妈有些反常。 arl一直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此刻看晨晨不开心,便耸了耸肩,朝着晨晨伸出双手,“来晨晨,我带你去玩弹珠。” arl将晨晨抱走了以后,程似锦指了指桌子另一端,“坐。” 苏嘉言按了按额角,在程似锦对面坐下。 “所以,他是……” “晨晨的父亲。”苏嘉言直言不讳。 “看出来了,五官有些像。” 苏嘉言微微叹了口气,手撑着额头,低下目光,“我是知道他要来,所以才拒绝了翻译的工作。事情很复杂,总之……他,他以为我已经死了。” 程似锦是第一次听苏嘉言说起往事,他猜想过去的事情一定错综复杂,却不知道竟然会这么复杂,他脸上不由现出几分惊讶的神色,“能瞒住这么多年,你也很厉害。” 苏嘉言微微苦笑,“这是下下之策,当时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我没有告诉过你,是因为我以为这辈子我和他都不会再有重逢的时候……但到底,世事难料。” 苏嘉言抬眼看向窗外,静默的目光里却带着久经岁月的几许沧桑。程似锦微妙觉得,这样的目光,将他从她的世界隔绝开来。 他认识的苏嘉言,一贯的端方温柔,仿佛纽黑文的春雨,安安静静,却沁人心脾。可是,在他没来得及参与的那些日子里,她或许也曾疯狂绝望,也曾歇斯底里…… 而傅宁砚,完整地度过了那些日子。 他觉得心里暗暗生起的嫉妒的火焰让他非常不痛快,于是直接开口:“他在纽黑文的时候,我可以忍受你想着他,但是我希望他走之后,你能正视我的要求。” 苏嘉言目光转过来,“我没有想着他。” “你现在就在想他。” 苏嘉言顿时紧抿嘴角,眼神却在程似锦坦荡的注视之下,微微闪躲开去。 —— 出了咖啡馆,傅宁砚沿着当前的路一直往前走,不知不觉间又走回了校园。 抬眼便是古式的建筑,在碧蓝苍穹下,凝然不动的灰色墙体仿佛低吟的久远诗篇,刻在风化的石碑之上。 他停下了脚步,脸上淡漠的神情终于被一抹痛色取代。然而心底渐渐蔓延的,却并非全然的痛。 他静静立在广场上,抬眼看着天空。 如果是以往,他必然会不顾一切,千方百计也要将苏嘉言重新抢回身边。 可这四年里,他想得最多的便是,如果时光倒转,他一定不会前去招惹苏嘉言。他要像一个普通的戏迷,蹲守她的每一场演出,在她谢幕时,献上一束新鲜的百合。就这样默默看着她,直到她不再唱戏的那一天。 这世间,爱有多种。怒与嗔是爱,喜与悲是爱,嫉妒与占有也是爱。但真正高贵的爱,应是哪怕自己身处炼狱,为了对方的自由喜乐,也当毫不犹豫地赴汤蹈火。 从前他做不到,也从不认为自己可以做到。 但这四年的漫长煎熬教会了他如何做到:他愿意以身相赎,换取她再多一刻的现世安稳。 如今,苏嘉言既然还活着,并且因为远离了他,活得更加自由,这已然是无法想象的巨大恩赐。 他微微闭上眼,想到苏嘉言“下葬”那一天,崇城下了雨,山间薄雾缭绕,仿佛身处云端,不知今夕何夕,此处何处。抬眼望去,城市如同浮在远处的海市蜃楼。 他没穿雨衣,也没打伞,冰冷的细雨就这样落在在他的脸上发上,他静静看着苏嘉言的墓碑,面上没有丝毫表情。 杜岩歌抱着花束,撑着一柄黑伞,缓步走上前来。苏嘉言“死”后,他通过一些途径,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在傅宁砚面前停下脚步,“但凡我早些知道真相,我都不会让苏老师在你身边多待上一天。如果我是你,一定以死谢罪。但我想,或许你继续活着才算是赎罪。她生前,你配不上她的爱;如今,你也配不上她的死。” 傅宁砚始终没有说话,杜岩歌看了看他空着的手,“苏老师或许并不愿见到你,但如果你非要来见她,一定记住,她最喜欢的花是百合。” 说完,杜岩歌就走到墓碑前,将沾着雨滴的百合花放在碑前。 傅宁砚淡漠看着,轻轻眨了眨眼,凝在他眼睫处的雨滴扑簌落下。 他想,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隔了这么久,仿佛还能感受到雨水浇在身上的冰冷,将他的体温一点一点夺取,思绪也在凝固的却又连绵不绝的雨声中,逐渐变得麻木。 一丝微风从他脸上拂过,带着阳光透过的暖意。 傅宁砚睁开眼睛,眼前阳光清透,早已不是四年前冷雨浮零的崇城,而是春日和煦的纽黑文。 他将双手插|进衣袋,脸上的痛色隐去,渐渐因为坚定而变得无比平静。 他想,这一次,他不逼,不抢;不躲,也不闪。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圣诞快乐== 对不起更晚了quq生日聚会什么的……希望大家原谅quq然后懿行的番外我也没码出来……_(:3∠)_………保证明天一定补上,看在过生日的面子上,大家就原谅我一下吧quql3l4 第67章 无从抉择 四天后交流团离开了纽黑文市,程似锦功成身退。 他将人送上去机场的巴士以后,直接去了苏嘉言的家里。苏嘉言刚刚吃了早饭,正在收拾厨房,苏迎晨趴在地上拿着一只红色的马克笔画地图。 程似锦也蹲在她身旁,歪头看着地图上歪歪扭扭的红线,“晨晨,你在画什么?” “daddy.” “daddy?” 苏迎晨伸出小小的手指指着崇城那一点,“到这里了,daddy就来了。” 程似锦笑了笑,却觉得心脏的地方像是被扎了一下,闷闷地疼,“你知道你daddy是谁吗?” 苏迎晨摇头,拿手指比划着红线剩下的距离。 苏嘉言收拾好了,从厨房出来,见两人都蹲在地上,忍不住笑了笑,“工作结束了?” 程似锦站起身,“嗯,现在估计要到机场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有意仔细观察着苏嘉言的神情,然而她表情非常自然,看不出半分不妥。 苏嘉言解下围裙,将头发一拢,随意扎了一个马尾,“我和晨晨要去逛超市,你去吗?” 程似锦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点了点头,“去。” 苏嘉言便喊还在一旁研究地图的女儿,“晨晨,过来穿外套。” 苏迎晨应了一声,收起马克笔,将地图小心叠起来,方才朝苏嘉言跑去。 门外天朗气清,三人一出门,便看见对面的住户正蹲在地上刷着篱笆。他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丧偶多年,女儿在西部的大学读书,两个月回来一次。他院子里种着一棵无花果树,三米多高,春日里绿意森森,生机盎然,总让苏嘉言想到之前程似锦拉着她看过的一部叫做《砰然心动》的电影。 “hi,steven!”程似锦去取车,苏迎晨则朝着男人大声打起招呼。 蹲着刷篱笆的男人晃晃悠悠站起身,笑着朝苏迎晨挥了挥手,“hi,sweetie!” 苏嘉言也跟着打了招呼,“steven,你在整理院子?” “春天到了,旧的院子也该收拾收拾了。”男人笑着摊了摊手,“我女儿总是嫌篱笆的颜色不好看。” 苏嘉言也笑,“新颜色好看,你女儿一定会喜欢的。” 男人耸了耸肩,“但愿下一次她还能看得到。” 苏嘉言心里疑惑,正要再问,程似锦已经将车开过来了,她便笑说,“我们要去超市,但愿回来时你的篱笆已经刷好了。” “see you,steven!”苏迎晨挥了挥手。 “see you!” 程似锦并不是第一次陪着苏嘉言逛超市,最早的时候他只是帮忙开开车。然而苏嘉言每次逛超市都需要花很长时间,他在车里等得不耐烦了,就开始参与苏嘉言的采购过程。 但参与进来以后,他才明白这是一个极其错误的决定——任何一个女人,对于购物总有天生的狂热和不理智,升级为母亲的苏嘉言也不能免俗。 跟着逛了一次,他认为苏嘉言在货架前花上十多分钟比较两款儿童沐浴乳成分的行径效率十分低下,就主动承担起了制定购物计划的工作。 作为一名学信息工程的理科生,他发挥自己的专业优势,为苏嘉言制定了一分十分详尽科学的采购计划表。是以,现在他们逛超市的时间压缩在了十五分钟以内。 而苏嘉言没有向程似锦说明的是,她的乐趣也被完全剥夺了。程似锦的采购计划表几乎没有任何瑕疵,因此她也找不出什么具有说服力的理由拒绝。 对她而言,为家人张罗着全新的牙膏牙刷、水果甜点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她愿意花上一小时甚至数小时的时间把这些事做到尽善尽美,并且享受这其中的乐趣。 这次他们照例按照清单飞快地采买东西,苏嘉言推着车子,程似锦负责把东西放入车内。 “似锦,你记不记得曾经试图让我跟你一起玩一个网络游戏?” “记得,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自从认识程似锦以后,苏嘉言做过很多以前她决不会去做的事,例如去参加摇滚音乐节,听某个她现在还叫不出名字的歌星的巡回演唱会,或是去冲浪攀岩……这个年轻人有一种魔力,就是让人很多时候难以说出拒绝的话。 在这些让苏嘉言疲于应付的“尝试”之中,有一项就是她曾经陪着程似锦玩过某个刚刚开始公测的大型网络游戏。 她方向感不好,在3d的游戏世界里晕头转向,操作又不好,玩着一个远程攻击的角色,却时常被怪物近身击打而吓得忘记逃离反击……总之过程一塌糊涂。 而程似锦希望能够在游戏刚刚开服的时候就可以和公会的人一起拿到第一个副本的首杀。也希望苏嘉言可以早些满级,这样哪怕操作不好,也可以在他带领之下去拿最好的装备。 但是苏嘉言经常做着任务就跑去看风景,或者收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做一些无关紧要的支线任务。程似锦耐心再好,也无法在这样的状态下始终保持好脾气。 苏嘉言自然是发现自己笨手笨脚成了他的负累,在自己玩了一个星期还没满级,而程似锦已经开始参与副本开荒的时候,她以还是无法适应3d游戏为由,离开了游戏世界。现在那个还差十级满级的精灵射手,还停留在最后下线的地方。 苏嘉言笑了笑,“就是突然觉得,你真的很年轻。” 程似锦正在伸手去拿洗发水的动作霎时一顿,他手垂下来,笑着看着苏嘉言,“你不要刻意拉开我们之间的差距——如果你觉得我那时玩游戏太急功近利,我向你道歉。” 苏嘉言立即摇头,“不,那是你的生活方式,我并没有权利去指摘什么。” “那你是什么意思,”程似锦脸上难得露出类似于生气的表情,“你觉得我们的生活节奏不够合拍吗?” “似锦,你别生气,”苏嘉言忙说,“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应该按照你想要的方式去生活,这是你的自由,不用去迁就任何人,也不会因为别人无法迁就你而觉得不高兴——你看,你还这么年轻。” 程似锦顿时蹙起眉头,“我不喜欢你说这样的话,在我看来年龄完全不是问题。” 苏嘉言正要再说,却看见苏迎晨抱着一袋薯片,正歪着头看着他们二人,她声音软软,几分迟疑,“妈妈,你们不要吵架。” 苏嘉言立即蹲下|身去,摸了摸苏迎晨的小脸,“没事,妈妈没有吵架。” 这一次交流,便算是告一段落。回去的途中,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再提。 到了门口时,对面的篱笆已经刷完了。白色的新漆,衬着春日里的无花果树,格外好看。 然而接下来的一周里,steven再也没有出现过。对面大门紧闭,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苏嘉言去敲过一次门,但无人应答。 日子仍是安静缓慢,但随着地图上的红点一点一点朝着崇城的位置靠近,苏嘉言越发觉得这平静之下藏着暗涌的波涛,一个契机,巨浪就将掀翻她这搜假意悠哉垂钓的渔船。 这天天开始降雨,晚餐时苏懿行带着一身湿气回来。苏迎晨正坐在沙发的地板上看着卡通书,看见苏懿行回来立即去浴室里拿了干毛巾出来,“舅舅,给。” 苏懿行接过,笑着拍了拍苏迎晨的头,“谢谢你。” 小女孩儿很高兴,几分骄傲地跑回去继续看书。 苏懿行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向厨房,他倚着门框,看着苏嘉言,“崇城大学的生科院研究所联系我了。” 苏嘉言顿时一怔,抬眼看着苏懿行,“他们说了什么?” “希望我能回去,开出来的待遇也很不错。” 苏嘉言垂眸,继续剥着手里的蒜瓣,“sophia知道这件事吗?” “她说,愿意去中国。她母亲本来就是中国人,这件事卡斯特教授也已经同意了。” 苏嘉言静了一会儿,“你应该回去。” 陈梓良生前,曾经叮嘱过苏懿行,无论如何要回国,不求报效国家,但必须记得自己扎根何处。 “我也这么想,但是……” 但是,苏嘉言该怎么办? 如果她继续留在纽黑文,这里再没有第二个亲人;如果回去,势必要承担相当的风险…… 苏懿行静了许久,突然问:“你和程似锦……” “我和他不合适。”苏嘉言声音几分沉闷。 如果碰巧她也爱程似锦,嫁给然后留在这里,当然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苏懿行几分沉吟,“当然你回去也是可以的,只要不住在崇城。都看你的选择……” “懿行。”苏嘉言突然抬头,开口打断了他。 苏懿行疑惑看她,“怎么了?” “其实……”苏嘉言咬了咬唇,“前几天,我和傅宁砚见过面了。” 苏懿行顿时睁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她,“你……” “当然,他现在已经回国了。” 苏懿行花了些时间才渐渐消化了这个消息,“你是说,他知道了你假死的事情和晨晨的存在?” “他还不知道晨晨是他的孩子,我扯谎了,说是你的。”苏嘉言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一句,自觉矫情做作,又面目可憎,几乎声如蚊蚋。 苏懿行仍是觉得荒唐,“他知道你还活着,但没有任何动静?” 苏嘉言一顿,“没有。” 苏懿行目光微敛,轻轻摸了摸下巴,仔细想了片刻,又问:“那你呢,你是怎么想?” 苏嘉言仍是低着头,过了半晌才说,“我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weiai010102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3-12-23 22:42:36 2娘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3-12-25 11:57:02 weiai010102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3-12-25 23:27:38 —————— 谢谢投雷!破费了!! 说一下关于定制印刷的事,因为w君提过说想要实体书。封面我已经拜托自己的好朋友在做了,这个文完结了校订之后就可以开。我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想要,到时候就一本起印吧xd……我自己也没印过实体书,就当自己做个纪念。到时候封面出来了,会第一时间贴给大家看~不过保守估计,得到1月7号左右。 第68章 柳暗花明 苏懿行笑了笑,却是几分意味不明,“我本来是不相信什么缘分,现在却有点信了。” 苏嘉言抬眼看他,“那你怎么想,” 苏懿行微微耸了耸肩,“只要你做的决定真正为了你自己,我肯定不会干涉。” 苏嘉言便又沉默下去。 苏懿行吃过晚饭之后,又回了学校蹲实验结果。过了八点,苏迎晨就困了,苏嘉言照顾她睡下以后,开着电脑整理资料。 外面雨似乎下得更大了,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户。苏嘉言起身将窗户开了一线,激烈的风顿时往里灌,吹得她几乎不能呼吸,豆大的雨点瞬间浇湿了阳台。 苏嘉言往外看了一眼,对面steven家亮了一盏灯,在风雨中仿佛随时要熄灭一般。整个城市也都陷在密集的雨声之中,视线之内白雾茫茫。 她立即关上窗户,裹紧了身上的披肩。正要坐回去,天边陡然一道亮光,随即一声巨雷砸了下来。 苏嘉言吓了一跳,床上的苏迎晨也被惊醒,顿时大哭起来。 苏嘉言连忙过去将她抱住安抚,又有几道雷不断落下,电灯闪了一下,随即整个房间陷入黑暗,只有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散发着幽幽亮光。 苏迎晨吓得大哭不止,苏嘉言将她从床上抱起来,连声安慰。她往外看了一眼,整个街区似乎都停了电,不知道是不是雷劈到了供电设施。 安慰了半晌,苏迎晨哭声一直不止,一直喊着要出去。“宝贝,外面在下雨,我们就待在房间好不好?” 苏迎晨使劲摇头,一手撑在苏嘉言胸前,拼命扭着身体想要下地。苏嘉言无法,按住她的手,“那我们就在门口,看一眼就上来?” 小家伙哭着点了点头。借着笔记本微弱的光芒,苏嘉言在抽屉里找到了一只手电。苏迎晨两手握住手电,总算止了哭,只是眼眶里仍然含着一包泪水,将落未落的样子。 苏嘉言想笑,又有些无奈,“帮妈妈照着路。” 便抱着女儿,小心翼翼地下了楼。到了门口,苏嘉言将苏迎晨放下,打开了门,霎时间狂风如巨掌撕裂了空气,猛地伸入进来,苏迎晨被风吹得身体只往后退,苏嘉言立即一把将她揽在身侧,“晨晨,风太大了,我们出不去。” 苏迎晨怔了一瞬,便又大哭起来:“舅舅……舅舅不能回来了……” 苏嘉言蹲下|身,将她抱入怀中,“不哭不哭,舅舅会等雨小了再回来,我们进去等着好不好?” 话音刚落,苏嘉言便听见外面一声巨响,她吓了一跳,心陡然狂跳起来,苏迎晨一时也忘了哭,悄声问:“妈妈,是什么?” 苏嘉言想了一瞬,“我去廊下看一眼,晨晨,你拿着手电站在这里等我,乖,勇敢一点。” 苏迎晨含泪点了点头,“我保护妈妈。” 苏嘉言在她额上轻轻一吻,捞起钥匙,复又打开门,裹紧了衣服朝外走去。 外面一片漆黑,苏嘉言凭着印象朝刚刚响起声音的地方看去,地上模模糊糊的一团,仍是看不清楚,她担心苏迎晨,不能走得更远,只好无奈放弃。 便捏着钥匙,转身往回走。正要开门,天边又是一道落雷,门内立即响起苏迎晨的哭声。 苏嘉言顿时慌了,一边大声喊着苏迎晨的名字一边捏着钥匙往锁孔里送,然而天非常黑,对了几次都没插|进去,苏迎晨哭声愈发激烈,她更加慌乱,“晨晨,晨晨我马上进来!” 她手哆哆嗦嗦,总算对准了锁眼,用力一扭,却没扭开。 突然,一道强光朝了过来。 苏嘉言吓得心脏几乎骤停,立即转身,强光照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只感觉光束正朝着这边慢慢靠近。 苏嘉言只看了一眼,又立即去扭钥匙,一边开一边拍着门,“晨晨,晨晨你帮妈妈开一下门好不好?” 沉重的脚步声踏着泥泞,随着亮光越来越近,苏嘉言顿时想到了报纸首页社会版面上印着的那些骇人听闻的凶杀案,越发惊恐慌乱;她叮嘱自己保持镇定,身体却不自觉开始发颤,里面苏迎晨哭得气断声吞,更是拉扯着她越崩越紧的神经。 她转动着钥匙,使劲推搡着门,下一瞬便感觉一阵湿冷的气息密密地罩了过来。她身体顿时僵直,吓得忘了呼吸。 身后那人手伸了过来,握住了她手里的钥匙,苏嘉言便似触电了一般,吓得尖叫出声,随即猛地转身不顾章法地朝着那人身上招呼过去。 “是我!” 熟悉的声音钻入耳中,苏嘉言微微一怔,动作停了下来。那人将她的身体紧紧抱住,制住了她的挣扎,而他湿冷的呼吸就贴在耳边。 苏嘉言瞬间冷静。 不过一瞬,他就放开了她,立即拿手电照着锁孔,将钥匙拔了出来,苏嘉言惊魂甫定,顺着看过去,才发现她一直在拿车钥匙开门。 傅宁砚紧拧着眉,换了大门的钥匙,j□j去飞快地开了门,又扯下了身上的雨衣,蹲下|身将地上的小女孩一把抱了起来。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只花了不到十秒时间。 苏嘉言还没回过神,就看见女儿已经到了傅宁砚怀中。苏迎晨看到了她,“哇”地一声,朝她伸出手去,“妈妈……” 苏嘉言顿时心疼不能自已,立即伸手将女孩儿接了过来,用力地吻着她的脸颊:“晨晨不哭,没事了,没事了……” 这边傅宁砚看情形安定,又拿着手电钻进了雨幕之中,院子里灯光晃了一阵,他带着一身湿气走回来,“顶楼的紫藤花架被风吹倒了。” 此刻苏迎晨哭声渐息,头靠在苏嘉言肩上,轻声抽搭着。 苏嘉言看着他,“真的非常谢谢你……进来坐一会儿吧。” 傅宁砚雨衣之下是衬衫,此刻已经湿透了,紧紧贴在紧实的身上。苏嘉言只看了一眼,立即移开目光,抱着苏迎晨朝里走去,傅宁砚换了拖鞋,打着手电跟在她们后面照明。 一路回了卧室,苏迎晨重回到温暖的被窝里,情绪总算渐渐平复。 苏嘉言站起身,“晨晨,我去拿条浴巾过来,让傅……傅叔叔在这里陪你三分钟好不好?” 苏迎晨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傅宁砚,点头说:“好。” 苏嘉言看了傅宁砚一眼,张了张口,仍是没说什么。等她拿着浴巾和苏懿行干净的衣服走回卧室门口时,眼前的情景让她吃了一惊:傅宁砚正坐在地板上,拿着手电为苏迎晨读童话书。苏迎晨甜甜笑着,一边听一边问问题,“国王不穿衣服会不会冷?” “嗯,大约会有点冷;不过也许故事发生在夏天。” 苏迎晨咯咯一笑,“不穿衣服,羞羞脸。” 傅宁砚也是一笑,他发梢扔滴着水,地板上也是一摊水渍,然而他脸上温和的笑容,却让他看起来无比温暖。 ……见鬼,傅宁砚居然会和“温暖”这个词沾上边。 苏嘉言轻咳一声,卧室里的两人都转过头来,苏迎晨甜甜一笑,“妈妈。” 苏嘉言将衣服和浴巾递给傅宁砚,“这是懿行的衣服,你换一下吧,免得感冒。” 傅宁砚伸手接过,“谢谢。” “傅叔叔,还要给我读故事哦。” 傅宁砚朝着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我换完衣服再给你读。”说着,不自觉朝着苏嘉言看了一眼。两人目光顿时相遇,又立即不动声色地错开。 傅宁砚出去以后,苏迎晨伸手勾住了苏嘉言的手指,声音软软地说:“妈妈,我喜欢傅叔叔。” 苏嘉言不由一怔。 早产了一个月的苏迎晨,性格一直有些敏感,非常认生。如今她坦然打招呼的这些人,都是三年多朝夕相处下来的结果。当时程似锦为了获得她的信任,几乎费尽心思。而今天,她和傅宁砚见面不过两次,就可以说出“喜欢”这样是话,除了父女天性,大约没有其他解释了。 小家伙折腾了一番,又哭了这么久,早就累了,说是要等着傅宁砚回来,结果不到三分钟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傅宁砚立在门口,见苏迎晨已经睡着,便也不再进去。苏嘉言关上笔记本,拿起手电,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缓缓带上门。 傅宁砚穿着苏懿行的黑色衬衫,身形清瘦颀长。苏嘉言不自觉去回想四年前他的模样,心说,他真的是瘦了太多。 停电了没有热水,苏嘉言只好给傅宁砚倒了一杯橙汁。她将冰冻的橙汁递给傅宁砚,又把刚刚翻找出来的点燃的蜡烛放在茶几上,在沙发上坐下,微有几分局促,“你怎么……怎么在这里。” 傅宁砚将玻璃杯放在茶几上,淡淡地说:“我买了steven的房子。” 苏嘉言一怔,便明白过来为什么这几天都没看到steven的身影了。 “他现在在加州,和他女儿住在一起。” 苏嘉言心情有些复杂,自己一时也分辨不清,垂眸沉默了片刻,只说:“你是打算搬过来吗?” 傅宁砚一顿,抬眼看着她,“我并不打算打扰你的生活,如果今天不是……不是停电,我不会过来。” 微微摇曳的烛光下,他目光沉静如水,却带着坦荡的温情。 苏嘉言觉得心脏微微揪了起来,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并不反感这样的注视。 作者有话要说: 第69章 秉烛夜谈 这样一想,苏嘉言又觉得十分局促。生怕傅宁砚看穿了她心里的想法,便立即地别过了目光,不与他对视。 傅宁砚端起茶几上的橙汁,很浅地喝了一口。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杯子,在杯壁上留下几枚指印。 苏嘉言有些懊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不自觉去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便找个话题,也没细想,开口说,“你打算……” “你现在……”正好傅宁砚这时候也开口准备说话。 两个人撞到了一起,都是一怔,苏嘉言不自在地捋了捋头发,说,“你先说吧。” 傅宁砚仍是看着她,目光清亮,声音清越柔和:“你现在过得很好,我很高兴。” 苏嘉言便又觉得心脏似是微微悬空,几分没着没落的悸动,她微微咬唇抬眼看了傅宁砚一眼,道歉的话便不自觉到了嘴边:“对不起……” 傅宁砚反而一怔,“对不起什么?” 苏嘉言微微侧过头去,看着茶几上摇曳的烛光,“前年我到纽约,给谢泽雅扫过墓。” 她心里几分梗得难受,便也不管傅宁砚的反应,自顾自往下说,“当年我不想让师兄以身涉险,也无法接受师傅就这么不明不白去世,所以我设计陷害了她。虽然懿行说她是罪有应得,但我自己知道,不是这样的。她虽然有错,但我也没有任何资格制裁。” 她顿了顿,“她死了以后,我本来以为我可以好受一些,但初来纽黑文,我几乎每晚都做噩梦,梦到她沉在河底,被水草缠绕,伸手向我求救。但是我没有出手,只是冷漠看着她被淹死……” “嘉言……” 傅宁砚微拧着眉,想要打断她,苏嘉言却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你让我说完。” 傅宁砚便默不作声,仍是注视着她,目光里却染进几分沉痛的担忧。 “晨晨生下来后,我才终于没再做这些梦。”她伸出手掌盖住额头,“四年以来,我一直在想。当时我们大家似乎陷入了一个狂热的怪圈,没有一个人身处局外冷静理智,都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拉扯着往最坏的境况狂奔。但我又想,即便有更加温和的解决方式,那时候的我和你,也一定会选择最惨烈的一条路。” “是。现在的我回到过去,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傅宁砚低声说,“我们的生活甚至不会产生任何交集。” 苏嘉言抬眼看他。 两人对视,傅宁砚目光仍是坦荡,“你很勇敢,选择了破釜沉舟。我也始终在想,如果不经历这些事,我或许就这么浑浑噩噩将一辈子过下去。我本来以为,我的生活不能缺少权势和女人,因为这些东西我可以牢牢掌握在手里,就像……”他比了一个动作,“就像下棋的人掌握着自己的棋子。但你的‘死’让我发现,我才是被人握在手里的棋子。我以为不能缺少的东西,恰恰是我最可以毫不犹豫舍弃的东西。 “嘉言……” 他目光又重了几分,仿佛有实质一般的,带着几分清澈的热度,“我很感谢你。当年的事都是我一手造成,我却自以为是,以为形势尽在掌握,没有真正花费心思去阻止事情的恶化。你的罪恶感是不必要的,因为那些都应当由我来承担。四年,甚至四十年,我都愿意为当年自己的愚蠢犯下的过错赎罪,只要你……你和晨晨可以真正幸福。” 说到最后,他声音低沉,却是真诚坚定,一字一句都极有分量,重重砸在苏嘉言心上。 苏嘉言听着,一时哑然。 过了许久,她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没必要。我该向你道歉,即便是你有错,四年这样……这样的日子,惩罚也终究是太重了。” 傅宁砚微微一怔,眸光闪烁,静了片刻,他方才开口,声音却喑哑低沉,“你这个人……就是太心软了,所以包括我在内的人,都会忍不住得寸进尺。” 苏嘉言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垂眸沉默。 真要细究,当年她那种断腕之举,除了报复,除了为自己谋求退路,又何尝不是在为两人谋求退路。 如果傅宁砚的的确确就是这样薄情寡性的人,过个一年半载,他便能从这场打击里走出去,依然做他那个声色犬马的傅家三少。可是他甘心接受了她自作主张为他安排的下场,用自己的行为切实地赎了罪。 如果不是这样,此刻他们就不会在这异国他乡的春日雨夜里,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样推心置腹,坦诚相待。 她不由想到了之前苏懿行说的那句话:“我本来是不相信什么缘分,现在却有点信了。”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神奇的东西。 而此时此刻,傅宁砚想的却是段文音之前对他的说的,种因得果。他以为这四年自己所做只是业报,却没想到竟是柳暗花明的因缘。 “我买下你对面的房子,也算是心血来潮的结果。如果你觉得困扰,我随时可以搬走。就像我之前说的,我无意打扰你的生活,”傅宁砚仍是看着她,狭长的眸中将她身影全然容纳,“但只要你需要,任何时候任何地点,我都会出现。” “如果我和程似锦结婚,希望你消失得一干二净呢?” 傅宁砚目光微微一沉,脸上却仍然带着温和的笑意,“我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苏嘉言瞬间想到四年前,她让傅宁砚去杀了谢泽雅时,他回答她的话:“哪怕我会在牢里蹲一辈子。” 在最初见到傅宁砚的时候,苏嘉言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问,到了现在却觉得,已经没那个必要了。 眼前的傅宁砚,既是过去的傅宁砚,又不再是过去的傅宁砚。 既然命运为他们安排了这么一遭,到了穷途末路,仍能阔别重逢。接下来会如何,不如也就顺其自然。 苏嘉言心里几分酸涩,静了半晌,开口说:“我们打个赌吧。” “什么赌?” 苏嘉言抬眼看着他,“懿行要回国,我也会跟着他回去一次。下个月的十五号,我会去一个地方,如果我们还能相遇……” 傅宁砚心中激荡,便如惊涛拍岸,他紧紧盯着苏嘉言,声音微微颤抖,“这是你的决定?” “你不能作弊。” “我不会作弊。”傅宁砚沉声说道,却微微转过身,飞快地擦了一下眼角。 两个人做了这个对彼此都格外重要的约定以后,一时又沉默下来。蜡烛烧了半截,拖着一行烛泪,本是格外残忍的事物,然而在这样风雨交加的夜里,却显得如此明亮而温暖。 这真的是非常奇妙的一件事。大约彼此都见过对方最狼狈不堪又最残忍黑暗的一面,所以反而坦坦荡荡,无所顾忌。 在这样的安静里,又静坐了片刻,头顶的灯突然亮了起来。明亮的白光洒下来,一时只觉得格外刺眼。苏嘉言眯眼片刻,方才适应,吹了蜡烛站起身来,“卧室的灯还没关,我去看看晨晨。” 傅宁砚也站起来,“那我……就先告辞了。” 苏嘉言回眸极快地扫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说:“你稍等片刻,我给你找把伞。” 说着,便起身走往卧室。苏迎晨并没有被突然亮起的台灯惊醒,仍旧睡得安然香甜。 她心里一暖,坐在床边弯下腰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抬手将台灯关掉了。 拿着一柄雨伞重回到客厅时,傅宁砚正在看着客厅里的照片墙。苏嘉言顿下脚步,静静看着他的身影。他一手插在裤袋里,一边看着,脸上露出几分有些傻气的笑容。 墙上挂着的,大都是苏迎晨的照片,从出生到现在,用图钉钉了满满一面。 苏嘉言缓缓走过去,轻声说,“晨晨是早产儿,生下来住了很久的恒温箱。”她指了指照片上不足傅宁砚手掌大的小小婴儿。 傅宁砚微微蹙起眉头。 “谢泽雅那两下撞得很重,当时差点流产,大约就是那个时候造成。我害了她,也算是报应吧。” “别说这种话。”傅宁砚低声喝止,声音却是喑哑。 苏嘉言手指移动,指了指另一张照片,“这是晨晨抓周的时候拍的,师兄也过来了,你看,她手里拿的是……” “画笔。”傅宁砚轻声说。他目光一时变得极为轻柔,眼角闪着细微的水光。 苏嘉言默了片刻,接着指,“这是两岁,在洛杉矶的迪士尼乐园。” 小小的女孩儿穿着白雪公主的衣服,笑得灿烂无邪。照片里满是彩色的气球,快乐的气氛仿佛要从照片里漫出来了。 傅宁砚微微勾起了嘴角,伸出手指,在照片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这是三岁时候的照片。”苏嘉言又指了一张。 傅宁砚倾身往前,仔细看了看,皱眉问,“那是什么?” “哪里?” “这里。” 傅宁砚往苏嘉言旁边走了一步,伸出手指,点在照片了苏迎晨的额头上。 而苏嘉言的手指也正好移了过去,两人手指相碰,顿时仿佛过电了一般。 苏嘉言立即缩回手,“呃……哦这个,她当时从阶梯上摔下来了,撞到了额……” ……呼吸靠得很近,这个距离,仿佛正在轻轻拂动着她耳畔的发丝。苏嘉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直觉告诉她应该接着往下说,心脏却仿佛擂鼓一般,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腔——空气似乎一瞬间升温,她陡然觉得有些难以呼吸。 第70章 铭心刻骨 “我……”傅宁砚犹疑开口,却也只是说了一个字。 苏嘉言耳根发烫,敛住呼吸,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走了一步,顺手将手中的伞递给傅宁砚,低声说,“外面风大,你自己小心。” 傅宁砚接过,目光却定在她身上,极其深邃清亮,却又带着分明的热度。 然而他没说什么,将伞接过,说,“那就……再见,”仍是看着苏嘉言,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不见不散。” 说罢,便微一颔首,拿着伞朝门口走去。 大门合上以后,苏嘉言立在原地静了片刻,脸颊上的温度方才渐渐地褪去。 不见不散……啊。 —— 苏懿行早上才回来,说是因为停电,就去了sophia的公寓借宿。苏嘉言没提昨晚的事,只说打算跟着他回国一趟。苏懿行虽然发现自己的衬衫少了一件,但也没问。 事情一确定下来,苏嘉言就通知了程似锦,两人约在了carl的咖啡馆见面。 程似锦正在准备和一个大型社交网站合作的事,这几天刚刚去了趟硅谷,到达咖啡馆时尚有几分风尘仆仆的憔悴。 这次是为了谈事情,是以苏嘉言穿上了比较正式的银灰色裙装,妆容也精细修饰过。看起来仍是精致,却比平日多了几分疏离之感。 程似锦一坐下就感觉到了她与平时不同,却没问什么,仍是笑得灿烂,从包里拿出给她带的礼物。 苏嘉言道了声谢谢,将礼物接过,放到手边,但并没有立即拆开。 程似锦看了她一眼,笑说:“你不喜欢?” “不是,我……我们先谈事情吧。” “可以,不过你得先填这个评估表。”程似锦从包里拿出一叠文件。 苏嘉言顿时扶了扶额头,几分无奈地接过来。 这个评估表,是程似锦认识她三个月之后做出来的一个玩意儿,其中包含了大到价值观小到日常行为的各项内容。每过三个月,他就拿出来让苏嘉言填一次,说是希望尽早将自己调整到与她合拍的程度。 苏嘉言对这个评估表非常头疼,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本来就是很难量化的,让她对着一项项内容打分,简直比杀了她还要难受。但是程似锦对此相当执着,苏嘉言屡次协商,均是无果。 苏嘉言将评估表翻开,然而只打了两项就实在无法下笔。她将文件合上,抬眼认真看着程似锦,“似锦,你听我说。” 程似锦隐隐有了预感,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年轻而英俊的脸看起来格外倔强。 苏嘉言微微咬了咬唇,身体坐正,认真看着程似锦,“和你将近两年多的相处时光,我非常开心。我很感激你对我和晨晨的包容,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也好像变年轻了……” “你别说了,”程似锦出声打断她的话,他紧拧着眉,神色倔强,眼神却有几分受伤,“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可以不接受,但是我不会放弃。“ “似锦,”苏嘉言微微叹了口气,“这样我觉得很过意不去。从小到大,我受的教育就是,绝对不能欠人人情。和你两年相处,我已经欠了你很多,虽然我试图在其他方面进行弥补,但是你对我的用心,我肯定没有办法按照你期望的方式进行偿还……这样下去我自己很难受,对你也不公平。” 程似锦不说话,几分固执地看着她。 “我其实是个特别无趣的人,喜欢的东西也很单调,并且有了晨晨以后,越发不想去尝试新鲜的实物。但是你不同,你还这么年轻,人生才刚刚开始。我不希望成为你感情上甚至事业上的绊脚石,你还要去更远的地方,但是我追不上你的脚步。就像我们玩游戏,两种玩法并没有谁对谁错,只是这两种方式凑到一起,必然需要一方进行妥协牺牲。” 苏嘉言认真地看着程似锦,“我不希望有一天,妥协的那一方产生怨怼,觉得是为了对方,才变成这样……” “你不要小看我的决心。” 苏嘉言立即摇头,“我从来没有小看你,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男人,值得更好更具有冒险精神的女人。即使有时候,我也想像你一样无所顾忌,但年岁渐长,我不可避免变得保守趋时,这种追求安全感的心态更像是一种本能,我很难去战胜它……我其实很羡慕你这种性格的人,但是我不能仅仅因为羡慕,就改变我自己的特性和兴趣。” 程似锦静静看看着她,目光渐染上几分挫败的失意,“还有其他原因吗?” 苏嘉言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背,这样沉默了半晌,她微微背过脸,轻声说:“我很念旧,还很死心眼。小时候,我师傅给我讲话本里的故事,我总认为,爱情就应该是那样百折不回的东西。虽然……我遭遇的爱情,并不算美,也不算成功,甚至比我唱过的任何一出悲剧都要惨烈。但我不能因为它不美,不成功,也不快乐,没有高头大马十里红妆,就否认那样刻骨铭心的情感是爱情。” 这番话说出来以后,程似锦安静了很久。 雨后的纽黑文便似如清水洗净过一般,每一缕阳光都清透温暖。街旁的榆树绿意森森,这个城市一贯繁盛又一贯恬静安然。 而他有幸,在这样美丽的城市,在他最美丽的年岁里,邂逅过这样一个同样的美丽的女人。 程似锦弯起嘴角,笑了笑,“能让你说出这番话,我真的非常嫉妒傅先生。” 苏嘉言也笑了,“我并没有什么固执的未完成情节,事到如今,我在乎的也并不是结局。在这件事上,我遭了很多的罪,而这四年的时光,他也不遑多让。我其实也并不那么相信缘分,但现在却开始相信了。” “那你是想给晨晨一个完整的家,还是……还是你依然爱着他?”程似锦声音几分沙哑。 苏嘉言笑了笑,“这么多年,很多想法我依然固执己见,但唯独学会了一件事,就是不能委屈自己。” 程似锦终于放心,也终于无话可说,身体整个靠到沙发背上,极长地叹了口气。 苏嘉言看着他有些颓然的模样,心里几分歉疚,“似锦,真的很抱歉。” 程似锦摆了摆手,“我不怪你,我只是遗憾没有遇到过去的你。” 苏嘉言微微笑着,微扬的眼角几分沉静的温柔,“你一定会遇到真正可以和你共度一生的人。”她说着,突然拿起笔,在评估表最后自由评价的地方写上了一个大大的“perfect(完美)”。 “你很完美,不要为了别人的否定而改变自己。总有一个人,会接纳你全然真实的模样。” —— 从咖啡馆回到家里,苏迎晨正趴在地上拿蜡笔画画,苏懿行则在旁边浏览网页。 听见开门声,苏懿行抬起头来看她一眼,“谈完了?” “嗯。”苏嘉言换上拖鞋。 苏懿行“哦”了一身,复又将目光移到电脑屏幕上。 苏嘉言反而奇怪,“你问我结果吗?” 苏懿行顿了片刻,抬眼看着她,“只要你是为了你自己考虑而做出的决定,我一定不会反对。” 苏嘉言便笑了,看着他认真地说:“谢谢你。” 苏懿行撇了撇嘴,神情微有几分不自在。过了几秒,又说:“你过来帮我看看,哪个戒指的样式比较好。” “舅舅要结婚了吗?”话音落下,苏嘉言还没来得及反应,苏迎晨却立即惊叫起来。她扔下了手中的蜡笔,挤到苏懿行身前,“我要看我要看!” 苏懿行哭笑不得,伸手将苏迎晨抱到自己腿上,“好,晨晨你帮sophia选一个。” 苏嘉言笑看他,“看来你也做决定了。” “做我苏懿行的女人,自然不能吃亏。”苏懿行微一挑眉,目光坚定,神采飞扬。 苏嘉言扑哧一笑,不由想到之前她与苏懿行的对话。 这么多年,苏嘉言只在苏懿行和sophia认识以后,偶然间问起过苏懿行的想法。她和清楚,当年徐沛珊的事,必然对他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苏懿行的回答远比他想得要坦荡许多,他没多说,只说了一句话,和今天的回答大同小异,“一旦谁当了我的女人,我一定不会让他吃亏。” 苏嘉言静静看着眼前一大一小认真挑着戒指的两个人,目光温柔如水。 —— 到了夜间,苏迎晨问起傅宁砚的事,“妈妈,傅叔叔为什么不来看晨晨了?” “傅叔叔在中国呢。” “在中国哪里?”她将大幅的世界地图拖出来,在地板上展开。红点已经到了太平洋,但距离崇城仍有长长的一段距离。 苏嘉言看着那段长长的红线,微微觉得心里有些发酸。她伸手将桌子上的红色马克笔拿下来,抱着苏迎晨,从太平洋上的那个红点开始,沿着原来的红线,一笔画到了崇城的位置,又拐了一个弯,延伸到了明陵市的地方,停了下来。 “傅叔叔就是在这里吗?”苏迎晨小小的手指点着红线停下来的地方。 苏嘉言轻轻吻了吻苏迎晨粉雕玉琢的小脸,柔声回答:“不,存钱罐在这里,daddy也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按照这进度,明天就是结局啦。 然后就更苏懿行番外和一个计划中的婚后番外……大家还有想看的番外,可以留言提出来~ 第71章 华枝春满 阔别四年,崇城仍是当年的崇城,栖月河畔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兰亭剧院游廊的扶手,朱红的油漆又淡了几分,院子里的牡丹却正开得繁盛。黎昕站在门口,远远看着苏嘉言一行人一路走过来,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陈梓良牵着两个孩子回来时的场景。 苏嘉言走到黎昕跟前,两人默默对视片刻,黎昕笑着张开手臂,苏嘉言也立即笑起来,将苏迎晨放到地上,伸手抱住黎昕,“师兄,我回来了。” 黎昕拍拍她的背,“回来就好,一直在等你回来。” “晨晨也回来啦!”苏迎晨伸手抱住黎昕的腿。 黎昕松开苏嘉言,忍俊不禁,将小不点抱起来,“当然,晨晨也回来了。” 苏懿行走上前来,和黎昕一击掌,“师兄。” 黎昕笑了笑,正要说话,却看到了在苏懿行身后的女人,“带女朋友回来了?” 苏懿行一笑,伸手握住sophia的手,将她拉到身旁,介绍说:“这是sophia;sophia,这是我师兄,黎昕。” sophia是混血,继承了西方人的高鼻梁和绿眼睛,以及亚洲人的秀气身材,棕色头发衬着雪白的脸似乎只有巴掌般大小,笑起来极为灵动娇俏,她伸出手,“师兄,你好。” 黎昕哈哈一笑,不由打趣道:“这个名字起得好。” sophia不解,“为什么起得好?” “直接就从了夫姓,你说好不好?” sophia扑哧一笑,也并不忸怩害羞,手肘轻轻撞了一下苏懿行的手臂,落落大方地说:“你还说我名字听起来像古希腊的老学究,看来是师兄比较识货。” 黎昕大笑,将几人请进屋内。 苏迎晨坐在苏懿行的腿上,卖力地自己剥着桔子,其他几人则是喝茶闲聊。 “你们回来得巧,明天杜岩歌杜教授结婚。” 苏嘉言微讶,“原来杜教授还没结婚。” 黎昕看她一眼,笑说:“我见过他女朋友一次,是他同事,品貌端正,和杜教授很相配。” 苏嘉言一笑,“那师兄你怎么都不着急?” “我着什么急,是我的总会来,不是我的强求也没用。” 苏嘉言浅饮一口碧螺春,“懿行都要结婚了,师兄你确实该着急了。” 苏懿行连连附议。 “剧院正要扩建,我暂时不想考虑这些,只要你们好好的就行。” 苏嘉言“嗯”了一声,顿了一会儿,又问:“君君现在怎么样了?” “君君啊,她爸现在在做建材生意,情况比以前好多了。” “他们搬家了吗?” 黎昕摇头,“没搬,还住在你楼下。” 苏嘉言立即来了兴致,搁下杯子,问道:“那她现在在不在家?” —— 见面以后,聂君君花了好长时间才消化了苏嘉言“死而复生”这个事实,末了又生气她居然瞒了这么多年,最后抱着她哭了好长时间才渐渐缓过来。 苏嘉言住的地方黎昕经常打扫,时常做招待客人只用,因此里面仍是非常整洁。 苏嘉言进去,轻轻摩挲着屋里的东西,不禁有些欷歔。 苏迎晨跟在她后面,也学着她的模样,踮着脚用小小的手摸着书架上的线装书。 过了片刻,她就踮得累了,蹲下|身去翻书架下的抽屉。苏嘉言走到床边,将窗户打开,抬头看了看窗外那棵高大的梧桐树,笑说:“还好,这棵树还在。” 黎昕看着她,目光陡然有几分意味不明,沉默了片刻,方说:“前年的时候,这一带本来打算拆掉重建……” “但是为什么没拆?”苏嘉言仍旧看着窗外层层叠叠的树影。 聂君君和黎昕对视一眼,聂君君说:“是傅宁砚……他保下来的。” 苏嘉言顿时一怔,立即转过身看着聂君君和黎昕,“为什么?” 聂君君看着她,“他说,你生活过的地方本就不多,不能再少一个。” 苏嘉言目光微沉,缓缓地将客厅环视一圈。 聂君君继续说,“他这些年都在扶持昆曲的发展,他给你之前教过书的昆曲学校捐了很多钱,也成立了一个基金会,这个你大约听过吧,基金会的名字叫做‘忆言’。” 苏嘉言微微别过目光,继续看着窗外,心里一时情绪翻涌。 黎昕看着她,“懿行和我说了你跟傅宁砚见面的事,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你别担心,只要你真心为自己考虑,我们都不会反对。任何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只要能改……” “师兄,我知道,”苏嘉言打断黎昕,转过头来看着黎昕,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黎昕静静注视着苏嘉言,过了片刻,笑说,“那行——怎么样,这房子我帮你收拾得还行吧?” “比我过去还要干净。”苏嘉言也微微一笑。 “妈妈,妈妈这是你!”苏迎晨稚气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三人都朝苏迎晨看去,却见她坐在地上,面前的抽屉大敞着,手里正拿着一副素描。 苏嘉言呼吸陡然一滞,她飞快走上前去,蹲下|身从苏迎晨手里接过画——那是,二人去明陵市旅游的时候,傅宁砚为她画的。 “晨晨怎么知道一定是妈妈,或许……或许是其他跟妈妈长得像的人呢?” 苏迎晨摇头,指了指画中人的眼睛,“这是妈妈的眼睛呀。” 苏嘉言顿时一直恍惚,想起当时齐树说的一番话,“这样的眼睛,也只有热恋中的男人才画得出来”,她当时以为傅宁砚是透过她在画谢泽雅……原来……原来…… 苏嘉言突然伸手,将苏迎晨连同她手里的画,紧紧地,紧紧地抱进怀里。 —— 明陵市占尽了江南j□j,河水悠悠,一路的夭桃秾李。 苏迎晨坐在晃晃悠悠的乌篷船上,看着底下的河水,咯咯直笑,“妈妈我看到鱼了!好大的鱼,红色的呢!” 老船家被苏迎晨逗乐了,“我下去捞上来给你吃你要不要?” 苏迎晨连忙摇头,“鱼儿肯定很疼,我不吃。” 船家哈哈一笑,一边摇着桨一边问苏嘉言:“你们是过来旅游的?” “不是!”苏迎晨抢着回答,“是来找爸爸的!” “哦?你爸爸在哪儿?” 苏迎晨指了指对面,“在山上呢!” 苏嘉言扑哧一笑,“小孩子闹腾,船家师傅你别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小姑娘口齿伶俐,几岁了?” “下半年满四岁。” “那很聪明,了不起啊。” 苏嘉言不由微笑,“就是越大越调皮了。” “调皮才好啊,调皮才有精神。” 船家又摇了几桨,船到了渡口。苏嘉言给了钱,抱着苏迎晨下了船,沿着眼前的路往山上走去。走了几步,突然听见船家放亮了嗓子唱起了民歌。 苏嘉言思绪不自觉飘远,想到了在明陵市那晚,也是这样晃晃荡荡的乌篷船,河上荡着歌声,沿河十里的火树银花,河水潋滟,水声潺潺,仿佛一支久远古老的歌谣。 她牵着苏迎晨小小软软的手,沿着干净的石板阶拾级而上。两旁参天古木郁郁苍苍,一眼望去薄雾缭绕,山上的菩提寺里间或响起祈福撞钟的声音,整个天地都显得岑寂而辽阔。 两人走一阵,歇一阵,也不着急,这样不紧不慢地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到了正殿前面。 上一次来,她说,**太多,求人不如求己。如今却在大殿的蒲团上恭敬跪下,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 晨光照进大殿里,空气中浮荡着金色的微尘。 她在心中虔诚默念:“但求迥脱根尘,体露真常,不拘文字,心性无染。” 苏迎晨尚不理解这些,却也学着她的模样,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之上,一团稚气的脸上真诚谦恭,而又单纯无邪。 拜完之后,苏嘉言牵起苏迎晨,去捐了香火。 走出殿外,便看见两侧的树影之下,日光从叶间漏下点点的光斑,苏嘉言不由抬眼静静看着顶上森然的树木。 突然,苏迎晨勾了勾她的手指,“妈妈,傅叔叔来了。” 苏嘉言呼吸顿时一滞,低头看着前方的石阶。 稀薄的雾气中,那人身影修长,面容俊朗,脸上带笑,眼睛深邃狭长,便如冬夜深海,一眼望去,却又仿佛含着万顷温和的微光。 他就这样,不疾不徐,沿着一级一级的干净的石阶,在她的注视中缓缓走上来。 殿后的钟陡然敲了一声,悠远的钟声顿时一阵一阵回荡,荡开了山岚薄雾,似乎传到了遥远的天边,也传到了她正在涨潮的心里。 钟声停息之时,他脚步一顿,停在了她面前,时光一瞬间静止,他含笑的目光深邃专注而深情,仿佛要将她灵魂一眼看穿。 “找到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到了写结局的时候,都会使劲地卡一下~~~~(>_ _<)~~~~ 第72章 番外 ·大船 窗外一轮皎月,傅宁砚穿着单衣,半躺在在阳台的藤椅上。他手边的竹凳上放着一壶龙井,在清冷的夜色中搁得久了,已经有些凉了。 过了片刻,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傅宁砚回头,却见苏嘉言正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出来。 “晨晨已经睡了,”傅宁砚收起随意伸直的长腿,在藤椅上坐正。 苏嘉言点头。傅宁砚将茶杯和茶壶拿下来,腾出了竹凳,苏嘉言便在竹凳上坐下。 她刚刚洗过澡,身上一阵幽微的清香。头发仍是湿的,散发着微薄的热气。月光下,侧脸的轮廓十分柔和。 傅宁砚心念一动,突然伸手拿过苏嘉言手中的毛巾。 苏嘉言一怔,却没有说什么,只见他坐直了身体,凑近来,仔细地帮她擦着头发。 两人呼吸隔得极近,苏嘉言有些困窘,然而傅宁砚的神色却是温和坦荡。 擦着擦着,傅宁砚忽而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她脸颊上的一处,目光沉下去,声音也几分喑哑:“还好痕迹很浅,几乎看不出来。” 苏嘉言怔了怔,也不由伸手轻轻抚了抚那个疤痕,“按照一个民间的土方子治的,”她笑了笑,“留疤了也无所谓,反正我这些年基本功都疏松了,也不太可能再回去唱戏。” 傅宁砚目光一瞬间几分暗沉,静静看着她,轻声说:“对不起。” 苏嘉言摇了摇头,轻笑说:“终究是要结婚生子,早一点晚一点差别不大。如今我更想多花些时间陪晨晨,等她上幼儿园了,我再回去当昆曲老师——如果那个时候还有本事教的话。” 傅宁砚沉默了一瞬,“我喜欢看你在台上的样子。” 苏嘉言扑哧一笑,语气却有些促狭的意味:“你当年可并不怎么喜欢。” “嗯,”傅宁砚也不避讳,“所以当年的我愚昧无知又狂妄自大。我如果早些认真看你的戏……” “宁砚……”苏嘉言出声打断,却又立即怔住,显然是被自己这脱口而出的称呼吓到了。 傅宁砚也是微讶。 苏嘉言轻咳一声,别过目光,“我们还有什么,今天一次性说清楚,以后……就别再提起过去了。” “我赞成。” “好……那我先问你,那时在菩提寺,你许了什么愿?” 傅宁砚手中动作一顿,目光微敛,“我希望能尽早摆脱过去。” 苏嘉言顿时一惊,“我以为……” “以为我求与谢泽雅再续前缘?” 苏嘉言默然。 傅宁砚笑了笑,继续帮她擦着头发,“不怪你会如此认为。我现在回想过去,也觉得当年自己……” “作死。” 傅宁砚闷声一笑,“是……有时候故意惹你生气,尤其喜欢跟你针锋相对。觉得你太冷静,所以想看到你生气的模样。” “……你真是幼稚极了。” 傅宁砚笑了笑,动作却仍是温柔,“我不只是幼稚,大节上也亏欠太多。我根本不敢想象你还活着,更不敢奢想有朝一日,还能与你这样相处。所以……如果哪天你还是想离开,我也一定会尊重你的意见。” 苏嘉言微微转过头,如水的目光注视着傅宁砚,“你说过,我这个人就是心软。我不止心软,还死心眼。所以……你一定不要再给我心硬的机会。” 傅宁砚呼吸一滞,只觉得她发间的幽香一阵阵缠绕鼻息,目光便如清河流波,只看一眼,便让人整个心都陷落下去。他目光一黯,不由凑近了一分。 苏嘉言眼睛睁大了几许,却并没有退开。 傅宁砚声音干涩发哑:“我能不能……” 他声色犬马多年,过了而立之年,反而像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样束手束脚了。 苏嘉言没说话,只是依然静静注视着他。 空间瞬间变得极静,傅宁砚伸手,缓缓扣住苏嘉言的脑后,轻轻往前一按,低头吻上她的唇。 只是极其温柔的触碰,却陡然让他仿佛整个身体都战栗起来。 他突然伸手,揽住苏嘉言的腰,将她往前一拉,一把带入怀中,而后几分凶猛地撬开她的齿关,随即灵巧的舌钻了进去,与她的相互纠缠追逐。 两人都是四年未曾有过这样经历,**便如澎湃江水冲断了闸门,霎时之间一泻千里。 傅宁砚手伸入苏嘉言衣服下摆,顿了片刻,见她依然没有阻止的动作,便沿着她光滑的肌肤一寸一寸辗转。他的手指突然出到了一道疤痕,不由沿着疤痕的走向轻轻摩挲。 苏嘉言感受到他的动作,立即退开一分,微喘着气,说:“晨晨是早产,只能剖腹。” 傅宁砚目光一黯,突然伸手将她的衣服掀上去,随后俯下|身,嘴唇轻轻覆上那道一指长横切的伤疤。苏嘉言觉得很痒,伸手拽他,想将他拉上来,谁知傅宁砚并不停下,手指为前锋,沿着疤痕的位置继续往下。 苏嘉言微微睁大了眼睛,感觉到他修长而微凉的手指渐渐潜入了核心。心上便似有片极轻柔的羽毛微微拂动着,让她觉得极痒又不愿叫停。 手指将底裤也撩开时,苏嘉言忍不住并住腿,却叫傅宁砚阻住,他忽而抬头看她一眼,伸手将她推倒在藤椅上,而后又低下头去…… 苏嘉言顿时瞪大了眼睛,立即伸手去抱傅宁砚的头,想将他拉上来,“别……” 傅宁砚不理。 灵巧的舌尖卷动着核心,吮|咬啜饮着,仿佛往她身体里埋入了一把骚动的火焰。 她耐不住这样让人心悸的感受,抱着傅宁砚的头不停告饶。对方却恶作剧一般加重了动作,就这最敏感的一处不断攻击。 苏嘉言呼吸渐渐断了线,紧咬着唇控制着难以忍受的低吟。体内仿佛纳入了一个海洋,月色之下浪涛起起伏伏,一阵高过一阵,不断冲刷着高高的岸头。 最后一瞬间,她终于忍不住低叫出声,随即身体微微抽搐,思绪陷入一片钝重的纯白。 有好长一个瞬间,她大脑里一片空白。只觉得累,又极其舒服满足。 傅宁砚起身,盯着她的眼睛,脸上含着笑意。 她觉得非常不好意思,想要别过头去,傅宁砚却将她掰回来,低头轻轻吮咬着她小巧圆润的耳垂。 一路辗转,将她身体每一寸都照顾得极其周到。 苏嘉言只感觉在他腿间的硬物已然坚如磐石,而他看她的目光火热却又温情,仿佛要将她全然焚尽。 她喘着气,伸手钩住了傅宁砚的脖子,微微闭上眼。这个信号一发出,傅宁亚便极重地喘了口气,随即身体下压,贴着她的部分,几分凶猛地摩擦着。 他紧紧注视着她的眼睛,突然一个挺身。 苏嘉言顿时一声低叫,又立即紧紧咬住唇。傅宁砚俯□来,含住她的唇,一边吻着她,一边开始运动。 呼吸缠着呼吸,体温叠着体温。 仿佛要将前程往事碾作齑粉,又仿佛想将这四年来的艰难苦恨一一偿尽。傅宁砚的每一次冲击都极其强硬,不留余地。 他目光坦荡而炙热,额上有汗轻轻滴落下来。 苏嘉言无力也不想反抗,只伸手抱着他精实的身体,任他指引,受他摆布,如此渐渐地,渐渐地沉沦下去…… 最后傅宁砚释放出来,身体微微一顿,又停了片刻,方才抽离开去。 而直到此刻,两人才想起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傅宁砚却不以为意,俯□,亲吻她濡湿的脸颊,声音温和而沙哑,“再生一个吧。” 苏嘉言不由一笑,“这个都还没上户口。” 傅宁砚深深看她,“那就生下来,两个一起上。” 作者有话要说:weiai010102扔了一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3-12-2622:50:16 2娘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01-0212:57:17 weiai010102扔了一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4-01-0215:25:58 weiai010102扔了一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4-01-0215:28:57 weiai010102扔了一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4-01-0215:33:10 —————— 感谢quq破费了q333333333q 今天网站答辩……作业神马的总算完成了,小组出去吃了个庆功饭……回来趁着兴致高炖点肉→_→ 小开我就是这样含蓄的炖肉风格……写个比较羞耻的play都要卡半天,又为了防河蟹,字斟句酌什么的…………总之,更得有些晚了,非常不好意思。 下一个番外明天更新,还是晚八点。 顺便,前天丁墨大神开新文了,小开也要开始苦逼追文了哈哈。 小开在追两个文,《亲爱的阿基米德》刚刚完结了,然后《不需要爱的情歌》不是日更……大家推荐一下好看又日更的小说吧~ 第73章 番外 ·傅宁砚心路 73、番外·傅宁砚心路 傅宁砚七年前与谢泽雅分手,那场分手异常惨烈,几乎摧毁了他多年构建的信念。他不得不选择回国,从事自己厌恶的职业。 七年以来,占据他最多的时间的,是硬塞给他两个已经成了烂摊子的破公司。是以,工作之外他并不愿意费心感情,干脆利落的情人关系最符合他的需求。 有次应家族里有个长辈的委托,顺道去少年宫接一个表妹回家。就在那个不过二十余人的昆曲班上,他第一次见到苏嘉言。 第一眼想的是,这人长得极像谢泽雅。 再看一眼,便觉她与谢泽雅全然不同。她身上那种风流蕴藉的气质,旁人是学不来的。 他也并不是没听过这个人的名字,只知道是崇城的昆曲名旦,以前觥筹交错之间,也听人提起过。 具体是谁提起也无可考了,只记得那人说:“兰亭剧院的当家花旦,端的是一个妙人。多少人请她吃饭,豪车豪宅游艇现金送钱来毫不手软,她却看都不看一眼。也不知道是是真骨子里心高气傲,还是端着架子待价而沽呢。” 那时他身边已大半年没人了,少年宫一见之后,心思顿时活络起来。正好傅家在争静霞区栖月河的地皮,政府的意见是栖月河南岸的老城区全部推倒重建,兰亭剧院正好在规划拆迁的范围之内。 将开发案拿下以后,便抽空去看了趟苏嘉言的演出。他对这些本是一窍不通,家里母亲段文音也听戏,但更喜欢京剧,嫌昆曲拖拖拉拉听得着急。但听了一折《思凡》,他便被苏嘉言眼角眉梢浑然天成的风情折服。心想,不若保下这剧院。 当时存着一个念头,如果苏嘉言真的不愿答应,他也就算了,毕竟这种关系,你情我愿才有意思。 但没想到苏嘉言竟然真的愿意为了剧院委身。他当时只想,果然是待价而沽。心里存了三分鄙夷,行事起来就颇不顾忌。 真认识以后,才发现自己是大错特错。她这人是真性子烈,一方面她知道这段关系本就是各取所需,是以需要她尽职的地方她做得滴水不漏。但除此之外,决不会给他半分好脸色看。 她越能隐忍,他就越想看她失控的模样。存着恶作剧的心理,总想着逗她生气。 最初意醉情迷之时,他曾不小心脱口而出叫出了谢泽雅的名字。苏嘉言和谢泽雅虽然皮囊相似,脾性却全然不同。他与她相处,就未曾将她当做过谢泽雅。但那时不知道怎么就魔怔了,叫错了名字。 而自己也因为这一声称呼,彻底魔怔了。他想,过了七年,他竟然会在这样的时刻脱口唤住谢泽雅的名字,自然是因为他还放不下她。七年以来没有一时一刻放下过。 然而明陵市一行,却让他咂摸出几分不一样的意味。 明陵市是苏嘉言的故乡,是以极衬她的性子。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想来也不无道理。 不只是景色太美,亦或是月光太过醉人,和苏嘉言的在明陵市的相处,切切实实让他有种魂悸魄动的感受。心脏被一种极其陌生的情绪涨满,总觉得不满足,却又不知道为了什么而觉得不满足。 当时画画,只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真的非常美丽。胜过他这辈子所见的任何一个女人,笔画之间,便将她分毫不差的勾勒下来。他最后才画眼睛,当时注视着苏嘉言清澈的双眸,仿佛自己的灵魂也瞬间跌落进去。 然而很快孙妙彤回来,提醒了他谢泽雅的存在。 是的,他曾经许诺过,只要谢泽雅回头,他就会第一时间回到她身边。但这份信念,在遇到苏嘉言与其他男人相处时,又发生了动摇。 那个时候他只想迫切宣告自己的占有权,被一种强烈的妒意占领了心神。因为他发现,他虽然和苏嘉言保持这样的关系,却并不是真正地拥有她。 傅家三少,说起来身边从来不乏莺莺燕燕,但真正恋爱的经历确实乏善可陈。是以,他选择了错误的处理方式,让事情开始逐渐往一个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 直到后来谢泽雅回国,和谭睿的一番话才彻底点醒他:“其实男人都是贱骨头,总觉得得不到的才最好。” 回忆具有强大的美化作用,是以人们总是会对逝去的事情长吁短叹,以为过去的时光才是最好的时光。 他也不可避免陷入了这种误区。 再见到谢泽雅,他总是忍不住想。她当年笑起来是这样的吗?她当年的眼睛是这样的吗?的确时间会改变很多,然而为什么谢泽雅已经全然不再是记忆中的谢泽雅? 果然,男人都是贱骨头,总觉得得不到的才是最好。 后来又去见了聂君君,她告诉他,苏嘉言是喜欢他的。 最初他只觉得匪夷所思,因为他一直以为,苏嘉言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所谓的喜欢,究竟从何说起。 然而仔细回想,他终于明白,苏嘉言的确是喜欢他的。 不喜欢,便不会由着他肆意妄为得寸进尺,不会任由他屡次伤害却从不出声抱怨。这个女人,真正不在意一个人时,便是彻头彻尾的冷漠,便如她对徐沛珊那样。 而他呢? 在悄然之间,在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时,也已经爱上了这样一个看似冷漠,却至真至纯的女人。 喜欢在她身边时心安的感受,喜欢她做的每一道菜,也喜欢在床笫之间,看她意乱神迷的模样。 谭睿的一句话,于他而言便如清夜闻钟,当头棒喝。 他也渐渐明白,当时的不满足是出于什么。他渴望两个人的灵魂,有朝一日也能紧紧相依。但他选错了开场方式,又由于后续的荒唐糊涂,使得故事的发展,早就脱离的预期。 而后来的事,也的确一发不可收拾。 他陷入家族争权夺利的漩涡之中,为了保全苏嘉言,不得不逢场作戏,为自己也为她争取机会。 那时的他,想的是事情一结束,就和苏嘉言摊牌。他不允许她从自己身边逃离,也不想在这场争斗中输。 想要的太多,但世上绝无这样的两全其美。 他总在想,如果那个时候,他就放弃与傅宁墨的争斗,选择回到苏嘉言的身边,是不是就没有后面的一败涂地。 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以后,他去找苏嘉言。 那个时候,他已经认清了自己的心意,和苏嘉言相处起来,却依然笨拙,做事似乎总是不得其法,南辕北辙。 然而他真心想着要让苏嘉言接受她,蚕食鲸吞也好,强取豪夺也好,总有一天,当她离不开他时,她也就不会离开了。 但事情的溃败早就埋下了伏笔,被他伤害过的谢泽雅,用她自己的方式给予了他沉重的报复。 此前,他本有太多的机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却屡屡走上了错误的道路。而到了此刻,事情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控制,不是他做出一个决定,就能形格势禁。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陈梓良老先生倒下、去世……看着苏嘉言与他一刀两断。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这个女人曾经多么用心地包容过他的错误。他以为她不在乎,所以肆无忌惮;仗着她的喜欢,所以屡屡伤害。 苏嘉言说得对,毕竟她也是一个女人。 哪个女人不愿被自己最爱的人细心守护,唯独她跟着他,一路颠沛流离兵荒马乱,最终覆水难收。 而苏嘉言,也用自己的方式对他做出了最深刻的报复。 永失所爱。 苏嘉言“死”那晚,他沿着栖月河的河堤不断走着,不断去回想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那时心已经痛得麻木难当,几乎萌生死志。 然而又想,死是何其容易的事,困难的是活下去。 如果这是她对他的惩罚,他自然要先领受完了,方能选择自己的道路。 他这一生,被人亏欠,也亏欠过太多的人,唯独对这个女人,只有全然的亏欠。 他得活着,在有生之年将自己所犯的罪孽一一偿清。 也得活着,将他们相处的记忆,完全保存下来。 只求有朝一日,他也能有资格,在她墓前放上一束百合。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有亲要看这个,所以写了。 但是真的打开空白文档时,却不知道如何下手。 总觉得……这货的心路,仔细探究起来,也是一笔糊涂账。而且文内不少地方其实也做了暗示,只是没有挑明了写…… 明天更新苏懿行番外……更在第70章~ 第74章 番外 ·甜蜜小剧场 【搓衣板】 白湘没想到会在酒会上遇见如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傅宁砚。 他穿着挺括的西装,端着红酒,正与身旁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聊天。 那女人白湘看着眼生,只是看傅宁砚神情带笑,心想大约是哪位少爷的夫人。她也没多想,掏出化妆镜检查了一下妆容,扭着婀娜的腰肢走过去,伸出纤长的手指往傅宁砚肩上一搭,声音甜软好似浸了蜜,“三少,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不如过去喝一杯,” 傅宁砚笑意更深,抬眼看了一下她搭在肩上的手,又抬眼看了一下她的脸,轻声一笑,“你得征求傅夫人的同意。” 白湘正要问哪位傅夫人,傅宁砚已经不着痕迹地将她搭在他肩上的手挪开了,而后伸手搂住她身旁女人的腰,郑重介绍,“这是我夫人,苏嘉言。” 白湘面上几分尴尬,这才注意到傅宁砚手上戴了一枚卡地亚的婚戒。 “如此,恭喜三少了。”她往苏嘉言肚子上看了一眼。 话音刚落,突然一个小女孩跑了过来,硬生生挤进她与傅宁砚中间,两手叉着腰,气鼓鼓地瞪着傅宁砚,“dadd跪搓衣板!” 傅宁砚哈哈一笑,伸手将小女孩抱起来,“好,我回去就跪!” 小女孩戳了戳傅宁砚的脸,“dadd不准跟坏女人讲话!” 白湘顿时膝盖一疼。 当年的傅宁砚沦落到和搓衣板扯上关系的地步,她便是万万没想到。 但偏偏傅宁砚乐在其中,眼角眉梢那份蜜似的笑意,必然不是伪装。她这才往苏嘉言身上看了一眼,一看却是一怔。 她虽然随意扎着马尾,又大着肚子,穿着丝毫不显身材的宽大衣服,却丝毫难以掩盖她身上那种蕴藉的气质,仿佛春水一般沁人心脾。 白湘顿时服气了。 这一家三口——哦即将是四口——之间形成了一种外人难以插|入的气氛,白湘也不自取其辱了,默默转身离开。 白湘走了以后,苏嘉言忍不住笑傅宁砚,“看来我还是该逼着你发一份通稿,把婚讯昭告天下。” 傅宁砚一笑。 他当时倒是想昭告天下,但是苏嘉言哪里是这样张扬的人。两人的婚礼都办得极简单,只请了亲密的亲朋好友,吃了一顿饭,当着大家的面,喝了交杯酒,就算是礼成。 到了这个年纪,重内容更甚于形式。 傅宁砚笑说,“不如在脑门上刻一行字‘苏嘉言专用,外人不得觊觎’。” “dadd,什么叫‘觊觎’?” “‘觊觎’就是,惦记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迎晨歪头想了想,立即活学活用,“dadd不能觊觎坏女人!” 傅宁砚哈哈一笑,在宝贝女儿脑门上亲了一口,“我不觊觎别人,这辈子专觊觎你妈妈” 【要致富,少生孩子多种树】 苏嘉言怀孕五个月的时候,问起来傅宁砚想要个女儿还是儿子。 傅宁砚放下报纸,伸手摸了摸苏嘉言的肚子,“理论上,儿女成双最好,但我还是喜欢女儿。” “万一这一胎是儿子呢?” 傅宁砚沉吟,“生下来多打几顿,免得变成我这样。” 苏嘉言笑,“我可舍不得打。” “那我不当着你的面打。儿子嘛,皮糙肉厚,打了不疼,不打不成器。” “我小时候刚学认字,看墙上刷着标语,什么‘生男生女一样好,女儿也是传后人’。” “嗯,还有‘要致富,少生孩子多种树’。” 苏嘉言乐不可支,伸手轻轻拍了拍肚子,“儿子,你看,你现在就是你爹致富路上的绊脚石。”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儿子?” “踢这么大劲,不是儿子就只能是女汉子了。” 傅宁砚将苏嘉言一搂,“不论是男是女,我肯定不让他饿着。哪怕穷得只能上街乞讨呢,一天只能买块饼,也全给你们吃。” “那我们吃了,你吃什么?” 傅宁砚作沉思状,“我啊,我就吃饼上掉下来的渣。” 【起名是个技术活】 傅宁砚觉得,迎晨名字起得太好了,苏嘉言肚子里的孩子,恐怕很难再达到这个高度。要是跟“迎晨”对仗,便得叫“送暮”……像话么。 要是承袭“迎晨”的格式,也得叫作“迎”。 就是这个“”让傅宁砚绞尽脑汁,每天工作回来,就端着一本新华字典找合适的字。然而直到苏嘉言把孩子生下来,他还是没找着合适的。 第二个孩子是个儿子,六斤七两。足月。 当时傅宁砚在产房外焦急踱着步,差点将地板都跺出几个洞来。一面又胡思乱想,只怕出什么意外。 正混乱着,突然听见一声清脆的啼哭。 他顿时身体一僵,不知怎的眼眶就湿了,在原地杵了半天,憋了半天,憋出的第一句话却是:“名字还没起呢……” 【儿孙满堂】 傅宁砚儿子阳阳满月的时候,苏懿行的儿子也紧跟着出生了。两个胖大小子,凑在一起不干别的,专门比谁的哭声大。 后来傅宁书也过来,一下家里就有了四个孩子,闹腾起来,几乎能将房顶掀翻。 如今只要儿子一哭,傅宁砚马上将其提溜起来,检查是吐奶了还是嘘嘘了。而后气定神闲,飞速处理,其手法之精妙,堪称娴熟。 傅宁书笑他:“不错嘛,学得挺快。” 傅宁砚眉一挑,“是傅夫人培养得好。” 苏嘉言在一旁冲奶粉,听闻此言不由一笑。她小时候,最喜欢过年。那个时候年味很浓,除夕那天整个巷子都是小孩子的欢笑声。 后来觉得,“儿孙满堂”当真是个极温暖的词语。如今四个小孩子聚到一起,虽然吵吵闹闹,倒真有几分儿孙满堂的意味。 后来她把这想法给傅宁砚说了,傅宁砚坏笑,“那不如我们再多生几个?” 【血浓于水】 迎晨一两岁的时候,总是生病。阳阳却比她健康得多,生下来除了治过黄疸,再没有其他小病小灾。 然而这样的孩子,却冷不丁会生场大病。 当时也不知怎么回事,阳阳开始上吐下泻,又发起了高烧。八个月大的孩子,还得打着吊针,让苏嘉言心疼得眼泪只往下掉。 夜里得喂阳阳吃药,两小时一次。傅宁砚掐着时间,一晚上没睡。快到凌晨时,他才趴着睡了一会儿。不过半小时,突然惊醒过来,伸出手掌摸了摸儿子的头,笑着开口,声音却是沙哑:“好儿子,终于好了。” “真的?”苏嘉言也去探他额头,确实已经退烧。 傅宁砚笑,“当然,刚刚梦到他了,往我身上尿了一身呢,我就知道他肯定没事了。” 他眼里带着血丝,下巴上一圈青色的胡茬,神色憔悴,哪里是什么风流倜傥的傅家三少。 此时此刻,只是一个寻常的父亲。 【纸鹤】 苏懿行和sphia结婚以后,才聊起了当年和徐沛珊的一段往事。 “她现在这么样了?” 苏懿行摇头,“不知道。” “那……你当时在纸鹤上写了什么?” “人生漫长,各自珍重。” 【上户口】 苏嘉言选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拿着一堆证件去给家里的两个黑户上户口。 因为迎晨是跨年申报,审核耽搁了些日子,过了几天才办理下来。 傅宁砚拿到崭新的户口本,翻开一看,不由一怔,眼眶顿时一热。 当时,他一直坚持两个孩子都跟着苏嘉言姓,因为苏姓文雅,比傅好听。 而此刻户口簿上,印着两个整整齐齐的名字: 傅迎晨。 傅迎朝。 作者有话要说: 2013年10月21日~2014年1月5日,凌晨1:07。 感谢你们,陪我度过了这样一段难忘的时光!(鞠躬。 千言万语,到了这里,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个文到这里就全部完结了,非常非常感谢一路看我文章订阅文章,给我的留言投雷的亲,没有你们的支持,我不可能坚持得下来。 这个文有很多瑕疵,笔力所限,目前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谢谢大家对我的包容~ ————————我是长长的感谢名单的分割线—————————— 谢谢elhurs,风雅,一株尾巴草,王小跳,落落,阿因,杉杉,2娘,蜀黍山里人,生活亦如此九十,ha露,乐呵呵,贺兰,11,小家伙啊,狂想曲,eiai010102 ,66,,一团白云飘过,葫芦,猕猴桃,西西,奕歌王,嘟嘟,活死去,不知道叫什么,天生最讨厌跑步,几维尾巴,华逦逦,浅辄之,llfling,黑心太后,晓雾踏莎行,livingiup,nana,天空微蓝,灼灼,乱七八糟,杯杯开心1011,太赞了,夏天,未浓知返,飞扬,gaga,hal798,等等同学,lilrr,anue,**,ingeier,a us,苏瑾涩,海阔天空,朱莉贝克,ini,豆豆咯喂,吃货无敌小金刚,无名小卒,晕晕~每一天,一小段诗,熊猫爱吃肉,岑十七,zeu2005,唔,jani激ll,ven激ll,沉沦于海,inningshi,流年,麦兜朱,素色媚狸,13069095,vivi,lilier,brainsr,啊啊啊+啊啊,q太,暗黑桃乐丝,迷鹿bab,小树,我的沉默的羔羊,心怡,ai_激e,zhiling,a,azure,小雾,j97236,东走西顾,,杏仁茶,bjale,桃子小姐,丫丫不知道,dada ——————————————再次鞠躬—————————————— 这个文,虽然依然没有达到收入的及格线,但对我而言,只珍贵的是认识了这么可爱的大家quq如果不是总结,我都不会发现,原来其实我有这么多的读者! 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也感谢至今都没有冒过泡的大家~~~ —————————————————————————————— 然后,苏懿行的番外已经更新了,大家可以跳去65章看~ 然后的然后,写了大半年还只有200个作收的真空,希望如果大家喜欢的话,可以去小开的专栏收藏一下,也算是给小开一点鼓励吧=333333= 【专栏戳我】~ 再然后,1月14号我会开定制印刷。 最后,2月14号中午十二点,我会准时开新文。开了存稿,大家也可以提前收藏~~ 【新文存稿戳我~】 情人节,如果大家还记得小开,就回来瞅一眼吧~~祝大家过一个美满的新年~~~ 2月14日,中午12点,不见不散~~l3l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