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林氏长兄》 1、楔子 林沫,字泰隐。 他本来倒不姓林,却是姓水的。不过那时候水家是老太爷当家,林沫生的日子不好,几个叔叔请了一堆道士和尚来,都说他克父克母也就罢了,还克老太爷。他老子是个孝顺人,二话不说就把他给送出去了。这水沫跟着他老子这手下过了十几年,也是有些左性的,居然忘了自己姓啥,别人问起姓名,他都是毫不犹豫地应了林沫。 及至状元及第之时,金銮殿上磕头谢恩,他依然是叫林沫。 皇上爱惜他的才干,又疼惜他的身世,正想着要封个什么呢,扬州的折子上来,巡盐御史林海在任上病故了。这林海虽是科举入仕,但也有个不大不小的爵位,可惜没有子嗣继承。皇上心想着林沫也是无父无母的,不如过继给林海,又感叹他们俩的身世,把这爵位提成了一等靖远侯,并亲自给林沫赐了个字――泰隐。 2、林妹妹二入荣国府,沫哥哥一斥贾家郎 皇上的圣旨一下,别人且不说,单是正携了黛玉在扬州城里打理姑父后事的贾琏便是叫苦不迭。他来时早奉了贾母同王夫人的密令,要把林家的家产带回去,莫教林家旁支占了便宜。又有那林海在任时,多次指出甄家在盐政上徇私舞弊,贾家与甄家是世交,此时正是要打好关系的时候,圣旨一来,全都打破了。 更有那林沫,还是个死心眼的实诚孩子,他觉得自己拿了人家的爵位,就得尽做儿子的孝道,跟圣上申请了丁忧,千里迢迢来扬州办丧事来了。 这林沫年纪虽小,但如今也是个侯爷,又深得圣眷,要在他手上耍什么手段怕是难了。 果不其然,林沫一到扬州,先是把林海留下的政务仔细钻研了一番,把这江南世家割据,把持政事的情况写了个折子呈上去,又召来了林家老人,将林家的财物整理成册,丫鬟婆子们该发卖的发卖,该带走的带走,不过四五日,竟一应清楚了。 饶是惯于打理俗物的贾琏,也只有目瞪口呆的份。 几日林海有子,丧事自然要大办,黛玉是个虔孝之人,自然不肯在这时候走,贾府又催的急,贾琏无法,只得咬咬牙独自回了京城,少不得老太太同王夫人的一阵指责,幸而皇上的圣旨她们也知道,除了无可奈何也别无他法。 待过了百日热孝,林沫雇了大船,带着妹妹回了京师,皇上早赐了侯府,但是仍未休整齐全,是以林沫问了黛玉,仍旧同妹妹住在状元府里。 不多时,便有贾府的嬷嬷上门来,要接黛玉。林沫只回了自己带妹妹过去,并不肯直接让黛玉跟着婆子走。 因着黛玉身边只剩下雪雁同紫鹃两个大丫头同王嬷嬷一个奶妈,林沫将自己身边使惯的两个丫头,名叫闻歌与雅意的指给了她,又从底下跳了八个二等丫鬟,吩咐着好生服侍姑娘。 黛玉初得了这个哥哥,又是住在哥哥家里,不免有些寄人篱下的忐忑,幸而闻歌同雅意温和可人又善解人意,柔声劝解了许久,又有那林沫本是风雅之人,不知从哪里寻了些孤本琴谱来,每得了些书画好物,也命人拿来给黛玉鉴赏。荣府虽然奢华,到底对女儿教养不甚体贴,是以黛玉也渐渐放下了那些紧张。 又有日,林沫得了把好琴,命人送与黛玉,只道:“这琴有些年月了,同绿绮之类自不能比,倒也能勉强入耳,请妹妹收下。”黛玉自是又惊又喜,心里对哥哥多了几分感激。 没几天,贾母又派了人来接黛玉,并邀了林沫一同过府,林沫如今解职在家守孝,也没什么大事,便命人备车,亲自送了妹妹去荣国府。 黛玉此番前来,带了四个丫鬟三个嬷嬷,车后还有小厮若干,同初入京师时的孤苦自不能比,及至了荣国府,赖大家的小子来开了角门,马车却停住了。 黛玉侧耳一听,却是林府的管家在道:“我是个粗人,不懂荣国府的规矩,只知道尊卑有序亲疏有别。听闻以前贵府亲戚薛家进京时,贵府是开了中门迎接的。若要论尊卑,薛家是紫微舍人之后,我林家却也是书香门第百年望族,从爵位论,我家大爷是一等靖远侯,与府上大老爷齐平,从官职论,我家大爷丁忧前乃是正五品的翰林学士,与府上二老爷不差分毫。若要论亲疏,我们家姑娘是府上的正经外甥女,竟要从这走奴仆的角门去到外祖母家里做客不成!” 黛玉一听这话,思及自己第一次来时,也是走的角门,当时只道自己年纪小,初来乍到,需得步步小心处处谨慎,哪里敢有人替她说话?及至后来薛家来时,阖府迎接,她虽觉得不像,到底寄人篱下,只得自己默默流泪罢了。如今没了父母,却有个哥哥肯替自己出头,心里到底是偎贴了。 荣国府的门房忙把这话说给了贾母等知道,贾政只道:“糊涂,糊涂!林家外甥是正经的侯爷,你们是不要命了不成,竟要他们从小门走!”又回了贾母,自己亲与哥哥贾赦迎了出来。 林家兄妹既入了贾府,贾母自然邀请他们到自己屋里去,林沫携了妹妹去请安,贾母见他面皮细白,眉眼精巧,容貌身段俱是上佳,忍不住又悲又喜,揉着黛玉哭了一番,又引他们兄妹见过了府上的长辈,又道:“叫姑娘们来。” 林沫忙道:“老太君,不可,男女大防,府上虽是亲戚,我到底是外男,既然女眷要来,我就同舅舅哥哥们出去说话罢。” 贾母笑道:“真是个有礼的孩子。”便让贾琏引着他,去同贾赦贾政亲近了。贾赦本也是个好热闹的,又有东府贾珍过来凑趣,很快便摆了一桌酒席,贾政也没觉得不妥当,舅甥几人分宾主坐下喝酒不提。 过了一阵子,却有那林沫的小厮匆匆上来,对林沫耳语了两句,林沫笑容一滞,看着席上道:“常听闻府上有位衔玉而生的公子,容貌学问都极好,外甥向往久矣,不知可否一见?” 贾政听了自是欢喜,因问宝玉在何处,听说在老太太那里,赶紧叫人去请。 你道林沫因何要见宝玉?却是那小厮来报,贾府的宝二爷好生不懂规矩,竟把自己妹妹弄哭了! 原来这宝玉许久不见黛玉,听说黛玉来了府上,喜不自胜,赶紧到贾母处来请安,见了黛玉,只觉更消瘦了一些,倒越发地形容出众,心里一阵欢喜,只要同她说话,林府的三个嬷嬷却是恪守规矩的,见这宝二爷忒不像话,赶紧拦着要姑娘去碧纱橱里躲一躲。宝玉本就不喜欢这些婆婆,常把女儿是珠玉,嫁了人就变成鱼目珠子之类的话挂嘴边上的,自然恼了,偏偏雪雁还说这嬷嬷是大爷给姑娘特意请来的,责骂不得,他痛恨林沫把林妹妹带走,此刻便把那禄蠢一说给搬出来了。 别人听了只觉得不像话,贾母同王夫人却不甚在意的样子,却是黛玉听了五内俱杂。她早先孤苦伶仃,也曾经羡慕过宝钗,想着若有个哥哥护着,便是薛蟠那样的也不要紧了,待得自己好容易有个哥哥,又是这样的人品,却被宝玉如此辱骂,怎能忍受?她又想着薛蟠那样的,不比自己哥哥差千倍百倍,宝玉不骂他,却说哥哥是禄蠢,可见从心底是觉得林家不如薛家的,是以哭得更是伤心。 宝玉见林妹妹哭得伤心,也暗叫不好,又要去安慰,却被嬷嬷拦着,急的手足无措,却又有贾政派人来叫,说是林表哥想见他,更是气得没法,又不敢忤逆贾政的意思,却是贾母见他无措,心里又是想撮合两个玉儿的,对那小厮说:“我老婆子老了,喜欢热闹,难得今天他们兄妹都在,我是舍不得宝玉走的,林家小子想见宝玉,叫他来我这里。” 小厮无法,回了贾政,林沫见贾家规矩实在是稀疏,也只得笑道:“罢罢罢,我也就多走几步路罢!” 及入了内室,林沫只低头走路,并不多看三春及宝钗,从宝玉起互相认识了见了礼,又在王熙凤的指引下略见过了女眷,他便坐到黛玉身旁,轻声问道:“妹妹怎么哭了?” 黛玉正伤心着,见得他来,拉着他道:“咱们家去罢!” 林沫笑道:“妹妹先把眼泪擦一擦,咱们是来荣国府做客的,在主人家面前抹眼泪是要怎么说呢。” 黛玉往日里每回听到史湘云同宝玉斗嘴,都说要家去,心里也不是不羡慕的,现在听到哥哥说,自己也是荣府的客人,忍不住有些熨帖。只拉着哥哥的手说要家去。林沫无法,便拉着妹妹起来道:“老太君,妹妹哭得伤心。我先同她回去,等过几日,再来同老太君告罪。” 黛玉也是个有小性的,听到哥哥这么说,不顾贾母挽留,真就起身行了礼,跟着哥哥出去了。 宝玉忙追出来:“妹妹别走,原是我的错,我说了糊涂话,好妹妹,你原谅我吧。” 却被林沫拦住:“宝兄弟,慎言,我妹妹闺誉要紧,你这番大喊大叫的,是什么意思?我林家现在无父无母的,但你若敢辱我妹子声名,我林沫也敢拿头上的爵位,同你争个高下的!” 贾政正巧追到这里,听到林沫说的话,气得前仰后合,命人去拦住宝玉,贾母又追出来不许他责骂,一时间闹得天翻地覆,林家兄妹却是趁乱走了。 3、元春封妃贾家喜,林沫劝妹王府忧 却说那贾母,自林家兄妹走后,又气林沫不给自己面子,又恼林家财产归了外人,又担心黛玉同自己离了心,不悦了好些日子,直到宫里传来消息,元春封妃了。 一时间,荣宁二府都欢喜起来,梳妆打扮大肆庆祝,荣国府的下人们走在大街上都趾高气昂起来。 又有当今以孝治天下,允许妃嫔回家省亲,贾府更是欢喜,摩拳霍霍要建起园子来。又有贾母想着这是个好机会,如今贾府是贵妃的娘家,量那林沫不敢轻视,是以打发了人要接黛玉。 林沫打发了来人,先去找自己妹妹。将那林海留下的田庄店铺奴仆等一应成册,都交给了黛玉。黛玉看的心慌:“哥哥这是何意?” 林沫使个眼色,闻歌与雅意都是会察言观色的,带着雪雁同紫鹃出去了,林沫才道:“我想同妹妹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又怕别人担心我是图谋妹妹的家产,有意说那府上坏话,所以先把这册子交给妹妹,也好叫妹妹信我几分。” 黛玉忙道:“哥哥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自然是信哥哥的。” “妹妹信我,我也就不瞒妹妹,妹妹的外祖家,规矩太过稀疏了。”林沫喝了口茶,轻声道,“前些日子我同妹妹一起去他们家,开的角门不说,父亲才没了几天?他府上各个穿红着绿的,酒戏丝竹无一不落,心里可有把我们当亲戚?” 林沫不说还好,一说起来,黛玉又想起贾敏去世时,凤姐宝玉皆是一身大红,忍不住悲从中来,又落下几滴泪。 林沫并不劝她,只递了一方手帕:“再者说,我听说那薛家也住在荣国府里头,他们家的姑娘同贾家的姑娘一块养着,竟有那婆子说什么薛家姑娘端庄漂亮,其他姑娘拍马不及的。好妹妹,我只同你说一句话,这薛家的人品怎么样,你看哥哥我在外头居然都知道了他们家姑娘的底细就知道,是个不成器的。士农工商,商贾最是低贱的,他荣国府里头正经的公侯小姐说是比不上商贾家的女儿,我林沫却不忍心叫林家的嫡女被拿来同薛家的姑娘放在一处叫人说!好妹妹,你听我一句劝,若是要去荣国府,你只当自己是客人,可千万别把自己的名声给打上荣府的签!” 黛玉自小是被林海娇生惯养大的,林家书香门第,自然恪守礼节,虽在贾家过了几年,贾母溺爱宝玉,把那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抛开了,但黛玉到底是知礼的,又最是聪慧,如何不明白哥哥这几句话都是为自己好?她早些年住在贾家,不少下人嚼舌头说她一纸一草俱是贾家的,不及那薛宝钗大方识体会做人,又有人排她小气,早受了一肚子的委屈,可叹自己是寄人篱下,这委屈也说不得,如今听了哥哥一席话,哪里还忍得,只扑到林沫怀里痛哭起来。 林沫怕她哭坏了身子,小心劝慰了几句,又命闻歌进来给姑娘梳洗打扮,黛玉要把帐册子还他,他也不收,只道:“这左右也是妹妹的东西,我拿了像什么样子。只是妹妹,这些都是父亲留给你的念想,是父亲的一片慈爱心意。你自己好好守着,别辜负了父亲。” 黛玉是剔透聪慧的人,如何不明白林沫的话?又思及父亲还未断气之时,贾琏便张罗着要变卖林家田产的事,心里只觉得恶心,连着一直疼爱她的贾母,也暗暗地疏远开来。 是以贾家派婆子来请,也不用林沫开口,黛玉自己就回了好几回。贾母原先只道是林沫从中作梗,谁料一问,竟是紫鹃出来回话的,心道不妙,这玉儿估计是同自己离了心了,也顾不得什么,叫贾政亲自去下了帖子,邀林沫过府喝酒。 荣国府里头的管事周瑞亲自去送帖子,谁料回来却道:“林家大爷是在家里,可是小的没能进厅里,门房的说,今儿北静王爷来了,林大爷陪着北静王,吩咐了有事也不许进去回禀。” 贾母自视是贵妃的祖母,身份甚高,见那林家迟迟不来道贺,心里早是怨恨,只是面上不显罢了,但到底不敢拿自家同北静王去比,又疑心林沫何时同北静王交好,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定主意。 倒是那凤姐儿最是精明的,同贾琏在屋子里道:“咱们家除了先珠大哥哥,也没个读书人了,我是个没见识的妇人,也知道状元郎的金贵,林家的表弟虽跟咱们不算正经亲戚,可也得好生交往着,以后的事儿谁说的准呢。” 贾琏思及林沫在扬州时的利落做派,也啧啧称奇:“是这么回事,你可别忘了,林家小子不光是状元郎,他还是个正经侯爷呢!要不,怎么北静王会去他府上?老太太聪明了一世,如今些许意气用事,咱们只做不知便是了,横竖宫里有娘娘呢!” 凤姐点头称是,心里却是洞明的,她虽然也在夫妻独处时笑话贾琏是国舅爷,倒也清楚元春只宝玉一个嫡亲弟弟,有什么好处同他们大房是无甚关系的。何况,皇后娘娘在,连宝玉也算不得什么国舅爷。贵妃说得好听,到底也是皇上的妾。 这北静王也是个妙人,名曰水溶,弱冠之龄承袭父爵,乃是这京城里少有的青年才俊,丰神俊秀,仪态甚美。饶是林沫,也只得暗叹不如。 北静王来访,他自然得恭敬地迎出来,正要行礼,却被水溶拦住。林沫道:“王爷,礼不可废。” 水溶摇头道:“我是私访,同泰隐以私交相论,莫要太生疏了。”林沫自己不知道自己的来历,在京城里战战兢兢地过日子,水溶作为天子近臣却是清楚的很。沫字音同末,如今那宫里,可无一子诞生! 林沫叫手下奉了茶,问道:“王爷来,可是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水溶叫下人在外头守着,方才小声对林沫道,“倒是有一桩轶闻,林贤弟家有位表姐,听说是封了贵妃的呀。” 林沫笑道:“仔细算起来,那家原也不是我的外祖,不过是看着妹妹罢。荣国府那样的人家最爱热闹的,生了个衔玉而生的儿子还要闹腾得满大街都是呢,何苦如今出了贵妃。” 他这话说得很有意思。 林沫当然不是个傻子,他先前做侍读学士的时候,是真正的天子门生,最会揣摩圣意的,当今对那旧臣家里很是不满,不过看在上皇的面子上罢了。这贾家又是个荒淫无道的,闺阁里头姑娘的名字竟然是满大街地都知道,生个儿子衔玉,在皇家是个好兆头,可在普通人家,是什么意思?偏偏他们还不知道收敛。林沫是个独善其身的,自然想远着贾家,是以好生地提点过妹妹。他早听说北静王同贾家交好,因此这话多少有些试探之意。 水溶面上笑着,心里叫苦,林沫是个有主意的人,他原本想着两边讨好,借着贾家讨好上皇,借着林家讨好今上,谁料这林沫一句话,竟要他找个站位? 北静王长袖善舞,谁都讨好谁都不得罪,才在早已衰退的四王八公中独领风骚,他也清楚今上的意思,是以稍一察觉出林沫的身世,便亲自赶来套些近乎,哪里料得到这林沫竟是这样的心思。 是以思考半天,苦笑道:“林贤弟如今虽有爵位,到底是没有依仗的,若同贾家交好,当是有利无害。” 林沫也不说话,只是偏过头冲水溶笑。他本就生的好,这一笑,唇红齿白,面如冠玉。水溶想起自己先前夸贾宝玉的那句如宝似玉,忍不住心里有些痒。 只是这林沫可不是贾宝玉那等容易糊弄的,他咬了咬牙道:“罢罢罢,我知道林贤弟是个有主意的,我也不多说了,横竖你有事,找我就是了。”竟连那惯用的自称“本王”也不敢再说了。 林沫也不知这北静王的示好是何意思,不过他既然都这么说了,林沫自然就大大方方地点头道:“有王爷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又假惺惺地加了一句客套话,“王爷这一口一个林贤弟,倒也太过客气了,不如就叫我泰隐吧。” 水溶气得没话说。 4、北静王弄巧反成拙,王熙凤苦心离姑母 水溶作为北静王,处境一直很微妙。他不是天子宠臣――两代天子都觉得北静王府世代过分圆滑了些,但他却是名副其实的天子近臣。皇帝并不十分喜爱他,但却也明白他是个小心谨慎不出岔子的,是以有什么事也爱吩咐了他去做。而对于水溶,上皇说,颇有其父之风。当今道,好个八面玲珑的北静王。 而如今,长袖善舞的北静王犯了难,他碰上了一个不怎么乐意打太极的林沫。而且林沫这人吧,自己不想处处逢源也就罢了,竟要求同他交好的也站个立场。偏偏他身份摆在那儿,便是水溶也不敢拿他怎么样。到底是一咬牙,回家思索了许久。 贾家是必败无疑的,他心里也清醒,贾元春说是德才出众,若是真因为品貌晋位,哪里用得着从豆蔻年华等到如今!无子封妃,反常即为妖,圣上的心思他也猜得到几分。若但是贾家,他要收手也就罢了,毕竟贾赦有爵无职,贾政当了十几年官还是那个五品小吏,荣宁二府行事乖张到他都有耳闻。只是这贾家,到底是攀了忠顺王的亲! 忠顺王是谁,是太上皇最宠爱的小儿子!即便如今皇上最尊,忠顺王依旧是名副其实的权王,水溶见了他也只有讨好的份儿。这林沫一句话,居然就要他弃了忠顺王,安心做圣上的纯臣,水溶很是不甘心。 他想,做纯臣,危险性实在是太高了。老祖宗说了,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同一个人身上,自第一任北静王开始就从不做纯臣,不偏帮,也从不落井下石,过得有滋有味。如今圣上虽是真龙天子,太上皇到底还在,得罪忠顺王府很不应当。 他心里也有了对策。 贾家初闻北静王与林沫交好,只当是林家的下人夸大其词。倒是水溶,有次真遣了个长史跟赖家小大回来,说是给贾母赔罪,自家王爷在林侯爷府上呢,侯爷实在脱不得身。 这长史也是有名有份的,如忠顺王忠敬王这类,他们府上的长史是从五品,而端王齐王这样当今的儿子,府上的长史也有正六品。北静王府颇有威势,长史亦是从五品,只比贾政略低一低,贾府如何受得起王爷的赔罪,心里只暗暗称奇。 因这一项,贾家派人来得少了,便是来了,说话也客气了许多。林沫不是不知情的,水溶再来,他便亲自泡了茶以示感激。 水溶心里得意,因为他帮着林沫远了贾家,这林沫对他可不是有些不同么!他自己也没有同贾家怎么样,忠顺王若要问起来,他只说林沫是贾家的外孙不就行了。心里高兴,面上不自觉地就带了出来,冲着林沫笑得眉眼弯弯,眼角唇边的弧度满是狡黠。 林沫低下头喝茶,笑而不语。 水溶的心思他也能猜到几分,不过又有何不可?他并不需要为水溶做什么,水溶就想了法子让贾家的人安静了不少,可不是空手套白狼么!至于水溶所求――他既然并不知道水溶求的是什么,便一直装傻充愣也罢了。横竖他也不过就是个一等侯爷,同北静王的权势也没得比,再者说了,水溶要真的想从他那儿拿好处,凭着这一点肯定是不够。 给多少钱,办多少事,林哥哥是个实在人,没心思去想北静王的歪歪肠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林沫从来不是钻牛角尖的人。 他高高兴兴地送了水溶一颗夜明珠,客客气气地把水溶送出了门,不到一会儿,北静王府派了人送了回礼来,他也毫不推辞地收下了。 北静王送来的东西自然是好的,林沫略略收拾了一番,拣出几个好的,亲自给黛玉送了过去。 如今黛玉由李嬷嬷和方嬷嬷一起教导着打点林海留下的家产,也不用她像凤姐那般事必躬亲,不过让她知晓一些人情世故,沾些尘世烟火罢了。林沫自幼饱读诗书,耳朵里听的就是男子汉大丈夫当顶天立地庇佑家中老少,自然不像有些人家指望着姑娘谋前程,是以对黛玉的教养虽然严谨,却不苛刻。 黛玉心里感激哥哥,又有清晨时分闻歌才从库府给她拿了些上好的燕窝来炖,自是感慨万千,也想替哥哥做些什么,她想起先前在贾府时候,探春经常给宝玉做鞋,虽带了些讨好的心思,到底也是妹妹的一片心意。所以向林沫身边的丫鬟要了林沫的尺寸,描了样子给林沫做起鞋子来。 一时雪雁进来笑道:“姑娘,大爷来了。”她正要收,到底来不及了,叫林沫看了个彻底。 林沫也是个有良心的,他袭了林海的爵位,自然要替林海庇佑幼女,然而真正下定决心要与黛玉推心置腹,却是在荣府里头,听到黛玉因为宝玉侮辱自己而伤心的时候。想那黛玉自幼生活在荣国府,与宝玉的情分应当不浅,他也是看过那些子话本的,知道那些风月雅事,见了黛玉为自己竟将那些情分抛开,如何不喜?又见那荣府一干势利眼,妹妹在里头几年只怕受了不少委屈,不免又多了几分疼惜,将黛玉视作自己嫡亲的妹妹对待了。 此时又见黛玉在做鞋,那傲雪松竹的样子,可不是为自己做的么。他是个实诚人,但凡有人给他好处,必是十倍百倍地奉还的,此时竟也眼眶酸涩,说不出话来。 黛玉见了,赶紧道:“哥哥这是怎么了?” “好妹妹。”林沫咽了咽喉口的酸涩,“我命不好,打小亲爹亲娘都不要我的,一个人孤零零地长到这么大,难得有妹妹这样的,肯替我若是妹妹不嫌弃我做哥哥的命硬,咱俩当亲兄妹互相依仗着罢!” 黛玉听了这话,想起自己父母双亡的惨境,又觉得哥哥比自己还要凄惨几分,一时间悲喜交加,含着泪道:“哥哥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如今不就是亲兄妹了么!哥哥是我的依仗,我往常时常想,我但凡有个哥哥,便是死了也值得,如今得偿所愿,欢喜得紧。” 林沫拍拍她的肩膀:“快别哭了吧,仔细妆花了,嬷嬷们还以为我欺负你呢,又要说我。”他又道,“方才我得了些东西,是北静王送来的,我想着这北静王虽然是王侯之尊,皮相也不赖,到底是外男,所以挑拣了一会儿,这些东西看着好看新奇,也没人用过,估计妹妹会喜欢的,就给你送过来了。” 他这话说得随意,却叫黛玉想起前些时候去荣国府时,宝玉拿了北静王给他的一串手珠就要送她的事,她嘴里说着“什么臭男人戴过的东西,不要它”就扔了,那宝玉还如临大敌地捡起来的样子,回头紫鹃去打听了,竟还是秦可卿出丧时北静王给的,越发觉得没脸。今儿听了林沫一席话,只觉得宝玉平日自诩懂女儿心思,论到疼惜女孩儿,却是不及林沫万分之一的,因此看那宝玉越发地淡了。 宝玉却是浑然不知的,日日夜夜地央着贾母要接林妹妹家里来。家里省亲别墅正建着,如今正入得少出的多,贾母冷眼瞧着王夫人往薛家那里借了不少银子,心里也略略惦记林家的家产,因此虽有北静王拦着,到底是又开始下帖子了,叫管事的婆子去与黛玉说,如今湘云也在,正好姐妹们一起乐和乐和。 婆子们虽没有把黛玉请过来,却是带回来林沫的帖子。林沫给贾府道喜,又说听闻荣国府在建省亲别墅,忙里忙外的,就不把妹妹送去添乱了,倒是府上的两位嫂嫂同三位姑娘,还有史家姑娘,若有闲暇来府上同妹妹说些话,也算是老祖宗疼惜外孙女的心意。 他这话说的毫无破绽,贾母又想着要探探林家的底,如何会不应?况且林沫这帖子上还邀了王熙凤呢,凭凤辣子的三寸不烂之舌,找林家借些银钱还不是小菜一碟?是以应得爽快。 却有那李纨寡居在家,不喜外出,又要照顾贾兰,脱不得深,王夫人回了贾母,说只叫宝钗替李纨去也很妥当。贾母素来不喜薛家的做派,但到底才拿了薛家的银子,笑着应下便是了。又有那宝玉,听说林妹妹邀请姑娘嫂子们过府去做客,哪里肯依,一定要跟着,贾母素来疼爱他,只得把凤姐叫过来,仔细叮嘱了一番,叫她好生看着。 却有那凤姐,回到屋里暗暗生气。她是长房长孙的嫡妻,日后荣国府的爵位可不就是贾琏的,老太太如今的说法,可是当她是宝玉的丫鬟婆子了不成? 这凤姐原先也是唯贾母王夫人的马首是瞻的,你道她为何转了性?却是那贾琏不曾把林家家产带回来,贾母心里不喜,同鸳鸯说了几句,鸳鸯与平儿素来交好,有天说漏了嘴,叫平儿知道了,气得凤姐贾琏回屋一顿哭。他们本是尊贵的,如今依仗着二叔过日子,不过是因为二叔窃居了大房的荣喜堂,想着贾琏好歹也是以后的家主,替他先张罗张罗家事便是了,为了修他二房姑奶奶的省亲园子,凤姐平白砸了多少嫁妆进去,听王夫人的口气,自己竟还不及薛宝钗!这凤姐是个争强好胜的,如何能忍?她先前叫王夫人许诺的好处蒙了心,如今也看明白,凭自己再努力,在老太太眼里,贾琏是比不上宝玉的! 老太太能让二房住荣喜堂,万一要让宝玉替贾琏袭爵呢? 凤姐同贾琏越想越不对,同平儿三人关起门来盘算许久,倒是将俗务放开了些。此时听得贾母的吩咐,只觉得讽刺,面上应了,心里却想着,自己要出头做恶人,老太太想得好招呢。 5、百花齐放状元府,表兄讲课宝玉愁 贾宝玉是个天真烂漫的傻子。林沫把从水溶那儿听说来的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得出这个结论来。 要怎么样的傻子,才会一句禄蠢得罪所有的男人,一句鱼目珠子得罪所有的诰命?若是没有贾府祖上的所谓禄蠢,他贾宝玉有什么资格天真烂漫?说是护花,女孩儿娇贵,怎么不见他给女孩们倒茶洗脚做衣服?现在京城上下居然有不少人知晓他得力丫鬟的闺名,这等口无遮拦的蠢货,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更蠢的事,把他做的这些混账事说给旁人知道的,却是他素日里的交好。 林沫没心思去对一个傻子动手,但若是傻子主动找上门来就另谈。 正巧着,门房那儿焦旺瞅见贾府来的车子不对,回报了管事林福,林福觉着实在不像话,说与了林沫知道。林沫怒极反笑:“罢罢罢,这是要逼我骂两声呀。”一甩袖子,“请客人到厅上说话,聆歌,叫姑娘莫要迎出来了,一会儿你亲自送女客们去见她!” 聆歌敛容应了,往黛玉的屋子里去,林沫由闻琴、听意几个丫鬟陪着,朝厅里去了。一进了厅室,巧的是在二门迎贾府女眷的小轿也到了,王熙凤头一个下来,笑声爽朗明媚娇艳,下一个是贾宝玉,其次是宝钗湘云,然后才是三春姐妹。林沫目不斜视地见了礼,仍旧是凤姐打头谈笑。 贾宝玉初时只觉得林沫可恶,并不曾细瞧,如今看了却是潘安之相,容颜秀美,仪表堂堂,只是可惜了竟是那等满脑子仕途经济的俗人,他正想着,林沫已然同凤姐分宾主坐下:“原先我们家在孝中,也不该请嫂嫂妹妹们过来,只是我想着,妹妹在家也无聊,我虽是她哥哥,到底男女有别,所以请嫂嫂们过来陪我妹妹说说话。” 凤姐笑道:“林兄弟对林妹妹的这份心意可是真真难得。” “左右我就这一个妹妹,不疼她疼谁?”林沫略略打量了几个姑娘,迎春探春只粗粗扫过,因为惜春同湘云年纪尚小,尚且不用大防,他才敢多看了几眼,“这是四表妹同史家妹妹么?” 史湘云快人快语:“可不是我们么!”又欣羡道,“林哥哥同林姐姐真好。” 探春打趣她:“你前几日还说宝玉这样的哥哥真好,恨不得他是你嫡亲哥哥呢!” 湘云脸一红,羞得去掐探春。 宝钗笑道:“云儿又淘气了,这是在做客呢,别叫林兄弟看了笑话。” 林沫觉着她眼生,道:“几日不见,大嫂子倒富态了。” 宝钗的脸腾地一下变得通红,手上一方锦帕绞得不成模样,凤姐忙道:“林兄弟可认错了人,这是我薛姑妈家的女儿。” 林沫初时见了这姑娘,虽是闺阁打扮,但是一副端庄矜持的模样,又见她教训湘云,活脱脱长嫂风范,他帖子上请的是凤姐李纨三春并湘云,哪里会想到不请自来的不止一个贾宝玉,那日里在贾府,李纨是个守规矩的,不曾叫他看见,姑娘们他也没敢直视,才有了这如今的乌龙,因而尴尬笑道:“原来是薛姑娘是我眼力劲不好。” 他不会说有眼不识泰山。李纨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守节义妇,薛宝钗却是商贾家的女儿,不请自来,见了外男也不曾回避,孰上孰下他心里有数,因而道:“我是外男,也不便同嫂嫂妹妹们多说话,聆歌,你带女客们去姑娘那儿罢!” 聆歌乖巧地应了,引着凤姐等就要走,贾宝玉忙跟上,慌得林沫身边另一个大丫头闻音拦着道:“这位爷这是往哪儿去,那边是我们姑娘的院子,外男可不敢进。” 贾宝玉又急着去见黛玉,又不忍心伤者闻音,忙道:“我并不是林妹妹的外人。” 林沫皱眉,将手边的杯盏扔到了地上。 他并不曾用力,然而宋窑出来的红釉彩瓷,最是轻巧易碎的,此时一落地便四分五裂,声音脆响。 林沫略略抬起眼皮,目光自错愕的贾宝玉面上扫过,才冷哼一声:“宝二爷,我顾惜着你是荣国公之后,对你向来是有礼的,你倒是说出这种混账话来辱我妹子闺名,是要本侯拿你不成?” 他是正经的一等侯爷,贾宝玉一无爵位二无官职,正经的白丁。一个白丁侮辱公府侯女的名声,林沫自认为罚的起他。 众女早习惯了宝玉在闺阁中同她们嬉戏,便是最爱把规矩礼教挂在嘴边上的薛宝钗也不曾在意过,此时听了林沫一席话,只觉得天方夜谭,又见林沫表情虽不好看,声音却是温和的,宝钗不觉大了胆子,劝道:“林兄弟有所不知,宝兄弟素来与姐妹们要好,从来都是养在闺中,他同林妹妹打小认识,青梅竹马,并无其他意思,林兄弟也太多心了罢。” 多心二字一出,连凤姐探春都觉得不像了,宝钗讨好宝玉她们都清楚,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贾府里头,老太太最疼的是宝玉,可是薛宝钗这话,是拿林沫当薛蟠教训了不成? 凤姐忙道:“哎呀,宝兄弟,你就在这里同林兄弟说说话,你林兄弟是状元,学问肯定好,你同他一起说说话,也好叫老爷高兴呢。” 这宝玉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老子贾政,此时听了凤姐的话,顿时就蔫了。 林沫笑道:“我说话最是无趣了,因在孝中,家里也没有酒戏,别拘束了宝二爷。”他吩咐道,“聆歌,愣着做什么呢,带嫂子同姑娘们过去,别叫妹妹等急了。” 聆歌抿唇一笑,带着女客们去了,行事说话规矩有礼,倒叫凤姐啧啧称奇:“我家里也有几个使得顺手的丫头,就没有你这样俊俏知趣的,天天说话就捏着嗓子,蚊子似的哼哼,听她们说点子话,我恨不得把脚给跺疼了。” 一时间大家都笑开了,探春笑道:“你说这话,叫平儿听见可不嫉妒呢。” 凤姐道:“她听见又怎么了,你们动不动就在我面前平儿平儿的,说得好像她是我小老婆似的。”大伙儿顿时笑作一团。 凤姐冷眼瞧见聆歌也是笑弯了眼睛,但依旧是恭谨态度,并未同姑娘们笑成一片,心里不觉暗叹两句,好个齐整丫头! 聆歌带了人送到黛玉住的听雨轩里,并不离开,只是同闻歌雅意雪雁一起在廊下垂首侯着听吩咐,倒是紫鹃见了熟人,喜从心来,张罗着凤姐等坐下。 黛玉比之前日又长高了一些,越发地袅娜多姿,探春等人叹了又叹,与她见礼坐下,只见这听雨轩是个五间的大房子,丫鬟婆子们皆是规矩,看得出治家有度,因为兄妹二人在孝中,屋里并无多少鲜艳物事,但是瓶瓶罐罐的虽然颜色不如何,倒是有些年岁的好东西,凤姐是个识货的,心里将林家又高看了一等,握着黛玉的手道:“好妹妹。可是又瘦了些。” 黛玉笑道:“哪里瘦了,我在家里,哥哥对我极好,这些日子连药都吃得少些。” 紫鹃也道:“林大爷对姑娘真是没的说,前些日子姑娘略有些咳嗽,他就请了太医来看,又从各处打听些偏方来,现在这日子,二奶奶也知道,雪梨不好找,林大爷愣是托了人寻了好些来给姑娘熬汤喝,又吩咐了每日里燕窝雪蛤地养着,才叫姑娘的身子好些。” 她本是贾母身边的二等丫鬟,给了黛玉,却是贾家的家生子,此刻一口一个林大爷,闻歌同聆歌相视一眼,复又低下头去,并不言语。黛玉眼光一闪,也不多说,只对凤姐等说:“前日里哥哥拿了两罐茶叶给我,说是皇上的赏赐,我喝不大惯,想着二嫂嫂是爱这味道的,特特地留着呢,紫鹃,你给二嫂嫂拿来。” 凤姐推辞道:“这御赐之物,我可是不敢收的!” “嫂嫂这是说的什么话,前些日子我住在你们家,嫂嫂每每得了内务府的东西,从来没忘了我,我心里头只有感激的。”又道,“还有给姐妹们的东西,雪雁,你去拿来。” 众人看时,只见雪雁抱来一个小箱子,打开来,却是极精美的钗质资危獗纠匆膊10薅嗌傧保畹檬鞘资魏笸纷旱囊姑髦樽樱вㄌ尥负貌灰邸w煊裥Φ溃骸罢庠歉绺绱虻模皇俏以谛18写坏茫忝妹且蝗肆礁觯褂姓庵榇歉蠼愣摹! 凤姐打趣道:“大姐儿才多大,好妹妹,你做好姑姑,不如疼疼嫂子我,给我罢了!” 探春笑着去点她鼻子:“好个凤姐姐,跟女儿抢东西呢!” 她们姐妹一阵说笑,倒是宝钗,自诩端庄稳重,坐在一旁,她是爱以长姐身份教训人的,奈何今儿个凤姐在,要说人也轮不上她,只得枯坐在一旁,暗暗生气。 她本就是个心高气傲的,虽然托生在了商贾人家,但一向自视甚高,在贾府住了这么几年,便是老太太王夫人也常夸她比三春姐妹们更标致懂事,至于林妹妹,不过一个孤女,出手又不及她大方,更是被王夫人等私下里埋汰了很久,如何能比的上她?然而今日里头林府一番见闻,林妹妹成了侯门千金,说不得碰不得,出手送礼便是御赐茶叶,夜明珠子,可是暗暗地把她给比下去了! 更不妥当的是,前几日她还叫周瑞家的给姐妹们送去几支宫花,虽然精巧,却是去年的款式,同这些时新的珠宝却是不能比了!然而她向来心傲,也不多说,只推辞道:“我从来不爱这些花儿粉儿的,既然凤姐姐喜欢,我的就给凤姐姐罢。” 她本是有意谦让一番,这妙龄女孩,哪个真的不爱红妆?不过是要做出娴静模样罢了,再者,每逢有了什么好东西,王夫人总能想着由头要去,她也怕了,索性将屋子里空得跟雪洞似的,自己也不带什么饰物,幸而她年轻貌美,别人虽瞧着朴素,也只说是持家的好模样。 谁料凤姐却不理会她是不是真的谦让,拍掌笑道:“好极了,我就说我这表妹是好心肠!” 黛玉笑道:“瞧瞧凤姐姐这样,嫂嫂们的礼物我也备下了,有劳二嫂嫂回头给大嫂嫂也送些去,往日里多亏了她教导我们针线,二嫂嫂替我说声谢谢。” 一时间宾主尽欢,又有凤姐湘云两个说笑逗趣,又有黛玉出口成章,姐妹们只管自己笑闹,竟将留在林沫书房的宝玉忘了。 这宝玉也是倒霉,林沫读了这么些年书,往日里同窗同年同乡们,可没他这样不识好歹的,是以林沫也没打算怎么教训他,只是抽出了一本礼经来,竟仿着太学里的先生,同宝玉讲起书来。 这宝玉最是厌恶读书的,先时同秦钟约了在家学念书,也不过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此时更是抓耳挠腮,恨不得家去,却见那林沫声音温和,笑容俊雅,忍不住道:“林表哥这也的人品,何苦读这些劳什子书!” 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林沫略略皱眉,声音却无不悦:“我并非宝二爷这样的好运道,生在公侯之家,我若不读书,谁会知道我林沫的名字?天地父母生我,可不是叫我籍籍无名于世苟且偷生的。” 宝玉听了更是不喜,心道,原来林表哥也是这样沽名钓誉之辈,可叹林妹妹这样的人品,跟了这么个禄蠢哥哥,以后可怎么办。 及至到了饭点,林沫留宝玉吃饭,又有聆歌来报听雨轩那儿黛玉也留了嫂子姐妹们吃饭,林沫点头称很是,吩咐小厨房多备几道好菜,也叫荣府女眷们尝尝江南的菜式。 宝玉闷闷不乐地同林沫一起吃了饭,虽是菜肴精巧不逊荣国府,但他心里却想着听雨轩的林妹妹,如何吃得下。林沫唤了个二等丫鬟,名叫红涛的引他去自己屋子午休。宝玉虽不喜他屋里的构造,所幸没有那些人情练达的言语,又知道这林表哥同其他亲戚不同,由不得他胡来,只得闷声歇下。 午休过后,林沫又拉着他讲了半下午的书,直到凤姐等派了人来说要家去才得以解脱。临走,林沫又送了他一方徽砚给他。才叫茗烟等好生伺候着回家去了。 6、训顽子宝玉欲拜师,说贤王林沫巧离间 却说那贾母,听闻宝玉等回来了,忙叫来见,却见三春凤姐等言笑晏晏,宝玉却有些蔫蔫的,不免怀疑他被林沫欺负了,又看他实在累得慌,忙心疼地叫袭人等伺候他去休息,把今儿个跟了他的小厮茗烟叫来问话。 贾政正巧在贾母处请安,他素来是瞧不惯贾母溺爱宝玉的,只是因为孝顺,不曾提过罢了,因叫着茗烟,也问他宝玉在状元府里头可曾出什么岔子。 茗烟如何敢说宝玉要见林姑娘,被林大爷拦下的事?这贾母最是溺爱宝玉的,若是听说宝玉受了林大爷的排头,定要责罚他们保护不力,又有贾政素来不喜宝玉的做派,因着贾母的面不敢责罚宝玉,定是要削他们出气的,因而只道:“二爷在林家不曾同姑娘奶奶们在一处,只和林大爷说话来着。林大爷问二爷读了哪些书,又说要探讨探讨,两个人说了一天的话,我也听不大明白他们说的什么。” 贾政这才欢喜起来:“很是,这林家外甥是圣上钦点的状元郎,学问自然是好的,宝玉跟着他念些书,很是妥当。” 贾母也放下心来,只道:“宝玉天资最好,是个聪明孩子,不过也不好拘了他读书,这么读了一天的书,可怜见得,想是累着了,鸳鸯,你去看看他睡得好不好,弄点安神醒脑的汤药来,明天叫袭人服侍他喝下。”又道,“宝玉还小呢,林家哥儿是怎么回事,就叫他念这么久的书,弄坏了宝玉身子可怎么办?” 贾政知道这金榜题名者,从来都是废寝忘食的,只是不敢忤逆贾母,因而道:“母亲也不必忧愁,宝玉素来是不爱读书的,倒难得林家外甥肯教他,不如叫他常去了林家,也好沾些书香。” 贾母虽不喜林沫,但想到要同林家交好,又心系着宝黛亲事同林家家产,也笑着应了:“就依你所说吧,只是也要叫林家哥儿心里有数,不要拘了宝玉才是。” 他们这边商量的火热,宝玉醒来,听说要跟着林表哥念书,晴天霹雳不过如此,又想着也罢,可以常常出入林家,说不准就能见到黛玉了。也收起了心思,准备去跟着林沫念书。 唯有王夫人甚是不满,同薛姨妈在私底下抱怨:“我们宝玉念书有天分的,这林家小子才多大?就能教导他了?” 倒是林沫,见到赖大送来的贾母书信,喷了一盏子茶水。 他那天同贾宝玉讲了一天的书,从礼义廉耻讲到了四书五经,转过弯来地骂了贾宝玉一通,他自认为那些都已经不在旁敲侧击的范围里了,只差指着他鼻子骂“贾宝玉你这个混蛋离我们家远点”了,怎么就有人还要往上面撞? 他堂堂一等侯爷,状元及第后要给他们贾家的一个绣花枕头当教书先生不成? 林沫觉得头痛,他倒是不怕得罪荣国府的,只是虽是丁忧,若有御史言官奏他一本不敬尊长,也是件麻烦的事儿。没办法,只好自己咒自己,说是病了,闭门谢客。 林府上下是规矩的,贾府里头人再来,也都被门房赶了出去,便是贾母派贾琏亲自带着宝玉来了一趟,却仍是只见了管事林福,莫说黛玉,连林沫的影子都不曾见着。 只是荣国府的人拦了也不打紧,这北静王却是拦不得的。 水溶大咧咧地进了林沫的卧房,看着他白里透红的脸色,好不容易堆起来的关切神色干涸在脸上,说不出的滑稽:“你没有生病?” 林沫笑盈盈道:“躲着贾宝玉呢。” 他并不怕水溶告诉贾府知道,一是看得出来水溶正讨好他,二是贾府若恼了他,于他实在是件求之不得的事情。 水溶问道:“你见过贾宝玉了?” “早见过了,空有副好皮囊罢了。我第一次看见他,觉得是个绣花枕头,纨绔子弟罢了,那日里同他说了一天的话。”摇摇头,叹息道,“我若是有这么个兄弟,非气得杀了他不可。” 水溶有心替贾宝玉说两句好话,然而想了半天,宝玉能夸的也只有那副好皮囊了,因而只能道:“他虽然是个绣花枕头,好歹心地不坏,没什么害人的心思,这朝堂之上会读书肯读书,读了书却是为了害人的人多了去了。” 林沫冷哼一声,并不说话,显然是极不赞同水溶的话的。 气氛登时冷了下来,水溶本就是为了来见见他好去回禀圣上的,也只得叹息道:“你同荣国府究竟是什么深仇大恨呢,为了他们气成这个样子。我看你往常也不是不能容人的呀?” 林沫笑了笑:“也没什么,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吧。瞧不上他们看我们孤儿寡女的好欺负,手伸的太长罢了。” 水溶有心同他拉进关系,因而道:“你如今好歹也是个侯爷,可知道为什么贾府还觉得你们好欺负?” 林沫哼了一声。 “倒不是你年纪小,而是你后台不够硬,他们论尊卑品阶越不过你去,才敢拿辈分说事。那史太君倚老卖老惯了的,你看她可曾在王家面前无礼过?不过是觉着你们无依无靠的,只能依仗着贾府行事罢了。” 林沫斜眼睨了水溶一眼:“哦,我还当我同王爷交好,北静王府也算是我的一项助力呢,怎么着,那贾府连王爷您都瞧不上?” 水溶恨极他这般不饶人的架势,佯怒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莫气,莫气。”林沫摇摇手,浑不在意的模样,“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我为何要寻求他人的依仗?男儿立于世,全凭自己的一双腿罢了。想来是荣国府风光惯了的,觉着我这状元府简陋,便忘了林家也是封了侯的了。” 水溶觉得好笑:“照这么说,你要搬去侯府不成?” 圣上倒是赐了一座侯府给林沫,只是尚未修缮完成。如今各家都在修建妃嫔的省亲别墅,能工巧匠着实难寻,林沫是个宁缺毋滥的,自然不要那些手艺不好的,因此侯府的修缮就耽搁了。 此时听到水溶调笑,林沫倒也不恼:“可不是?只是如今工匠难寻,少不得要麻烦王爷了。” 水溶这才明白林沫所想。 如今宫里妃嫔的母家都在修建省亲别墅,荣国府自然不甘落于人下。他们本来找了鲁班后人鲁成海,谁知忠顺王的母妃华太妃也要省亲,忠顺王替华将军问了一遭,就把那鲁成海要走了。贾家自然是不敢违逆忠顺王的,但是又好面子,如今元春既然封妃,那是多大的造化,怎么能不把园子建的美轮美奂,叫人高看贾府一等?可是宫里不只是一个贵妃,别的贵妃母家势力也不小,仅凭荣国府是寻不到好匠人的,因此,贾政求到了水溶头上。 这原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贾家献出鲁成海的事儿讨好了忠顺王,水溶也乐意卖他们一个人情,着长随问了一问,打听到了一个巧匠,八字还没一撇呢,跳出来一个林沫。 左右逢源不成了,林沫在逼他做决定。 新贵同老臣间的决定,林沫同四大家族间的决定,皇上同忠顺王家的决定水溶咬咬牙,旁人都是扮猪吃老虎,这林沫倒好,连扮猪都懒得扮,直接把獠牙露出来,明晃晃地要那些勋贵旧臣们好看。 水溶颇是为难。 林沫也不硬要他当即表态,只是闲闲地倚在桌旁,手指轻轻地扣着梨花桌面,眉眼含笑,满是戏谑。 他其实并不是在逼水溶做决定,他只是想表达自己的态度而已。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他为的是什么?名利二字而已。他和水溶的处境不同。水溶已是王爵在身,只要两不得罪,明哲保身,必能安稳一世。林沫却不同,诚如水溶所言,他根基太浅,他能依仗的只有自己,而他的目标也远大了一些。 若要位极人臣青史留名,贾家这样的亲戚只能是累赘。 林沫同那些酸腐的读书人不同,他的确忠君爱国,但要他至纯至孝,闷头吃亏是绝对不可能的。起初他看贾家,也不过是规矩稀疏,早晚败落,然而在扬州见了贾家同甄家的交情后,他就觉着不妙,再有京城里头的人把那宝玉衔玉而生的事儿传得大街小巷都知道,他就只能暗叹一声了。 姓贾的自己找死,他凭什么要让林家搭进去? 同水溶的交情,双方都是有图谋的。虽是不知水溶图他什么,但是林沫确实是想着借北静王的势力远一远贾家的,谁料到竟是事倍功半,怎教他不生气?索性来试一试水溶,若是他还一心同忠顺王府一条线,那林沫就得把自己的立场好好地表示一番了。 不料水溶却是误会了。 他想了很多,想着,林沫这样有恃无恐,应当是知道自己身世了?或者说,皇上同他说了什么?林沫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很大程度上是能代表皇帝的心意的,莫非,竟连太上皇也不能阻止皇上对忠顺王下手的心思不成? 两个狐狸互相对视了好一会儿,水溶才哑声道:“一个工匠而已,泰隐放心,包在小王身上。” 林沫满意地点点头。 7、北静王苦心谋全事,林侯爷借势表真情 水溶回了家里,思前想后,越发觉得自己想的有理。如今皇上同初登基时已是不可同日而语,兵权在手不说,便是这京城里,九门提督同京兆兵马司也都是皇上的人手。如今太上皇能够辖着皇上的,只剩下孝道二字了!然而皇上要孝顺父亲,却用不着孝顺弟弟啊。 届时,太上皇即便能够护着忠顺王,可是,护得住忠顺王的党羽么? 水溶想了半晚上,冷汗湿了脊背,天刚亮就吩咐了王府的管事,把新寻的工匠找来,倾王府的人手替林沫修缮侯府。荣宁二府那儿也不曾派人去说一声,直到贾琏急了亲自找上门来,他也没见,只命长史回话:“林侯爷要修侯府,那匠人被我们王爷送给林侯爷了。” 贾琏把京城里的侯爷想了个遍,才意识到这位林侯爷就是自家那个便宜表弟。回去说给贾母听,贾母气得没法,连连训他办事不利,他回房去砸了两个花瓶子都没能消气。 王夫人等要叫林沫过来问话,谁知道嬷嬷们根本进不了林家的门,林福领着几个管事的守在大门口,嬷嬷们要骂他们就哭老爷太太去得早,如今别人家的奴才们都敢在大爷头上撒野,老天怎么不开眼,唱念做打一番地把那几个婆子给轰了回去。 忠顺王问到北静王府去,水溶只是笑问:“贾公不是在工部当差么,寻几个匠人,怎么还用得着我们这种外行人插手?倒是泰隐,在京城里孤苦无依的,我不帮他,他去哪里住呢。” 最后,还是薛蟠从金陵雇了个匠人过来,解了贾府的燃眉之急。 林沫听说了,特地来北静王府道了次谢。 水溶如今学着他称病不出,窝在房里对着皇后前天赏给他母亲的玉观音哭笑不得,听说林沫来访,想着自己如今的境况,气不打一处来:“他还有脸来?” 管事的吓了一跳:“王爷不想见他,那奴才去打发了他走?” “谁说本王不想见他?”水溶几乎是在咬牙切齿了,“本王想他,可想得紧啊。” 林沫本来以为水溶是同他一样装病的,谁知道进了他卧房一看,水溶居然真是半躺在炕上,发丝凌乱,穿着雪白的亵衣,外头披了件白底蓝纹的袍子,面色雪白,神情颇为潦倒。 他也只好把那几分调笑的心思收一收,坐到水溶床边上,亲手给他倒了杯茶:“王爷身子如何了?” 水溶并不推辞他送茶的举动,也不接,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林沫端茶的手看。 那是双很漂亮的手,细白精巧,手指纤长,想来是柔软如玉的。 他就这么一直盯着,直到林沫觉得手酸了,把已经半凉的茶倒进了自己肚子里,还感叹道:“到底是北静王府,这普洱有些年份了吧?” 林沫这个人惹不起。他背景硬,脾气暴,心思深,最重要的是还不要脸。水溶暗暗地告诫了自己一番,然后痛恨管事的把林沫放进来的行为。 但是水溶到底是水溶,他很快就露出一个虚弱无奈的笑容来:“林侯爷怎么来了?不怕小王把病气过给你?” 这声林侯爷同小王让林沫迅速地意识到,水溶正在生气。不过他气什么呢?林沫眨巴眨巴着眼睛。他今日过来原先是想探探水溶的底线的,不过情况好像不大对,一言不慎可能就要惹怒了北静王――貌似已经惹怒了。虽然水溶这根浮木他原先打定主意要舍掉,不过人家真不打算载他了,他还是觉得怪可惜的。 所以偏头道:“我也算是出身杏林世家,家里的医馆在江南也有些名气,不如我来给王爷把上一脉?” 水溶缓缓地抬起下巴,并不伸手,只是轻声说道:“侯爷看不出来,小王这是心病?” “王爷青年才俊,龙驹凤雏,是朝中人人称道的贤王,又能有什么烦心事?”林沫笑问,“莫非是看上了哪家姑娘?” 水溶发现,跟林沫这个人说话不能拐弯抹角,他装傻充愣的水平比谁都强,想跟他虚以为蛇根本行不通。何况,他想逼林沫说心里话,林沫又何尝不是怀揣着这个心思来的? 叹了一口气,真真的冤家克星。 “如今人人都说,四王八公,东平西宁南安北静四家一起封王,传到我们这代,不少人都说,北静王府独领风骚。你猜是为什么?” 林沫想了一会儿:“我想,大约是王爷很得圣眷?” “你可以直接说我左右逢源,这屋子里没有其他人,我们说的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林沫笑了笑,赞同了水溶的说法。 水溶接着说:“其实不是这样,北静王府要比其他三府多些权势,是因为我的曾祖父姓水,我们是□□皇帝的族人。从一开始,我们就比其他三家略高了一些。” 林沫叹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权势本来就是皇上给的,难怪。” “我看清了这一点,所以我怕忠顺王。”水溶声音很冷,“我不怕你笑话,我就是怕他。不是因为他是亲王而我只是郡王,而是因为,他是太上皇的亲儿子,我同皇室的关系,却已经很远了。” 林沫笑了起来:“王爷何须担心?第一任北静王是□□皇帝的族人,而过几代,忠顺王也不过是皇帝的族人而已。更何况,”他凑近水溶,轻声说道,“我原先以为,本朝文武,虽都有些意思,但是多是靠女人吃饭的,如那荣国府,就是靠着一个贵妃在撑门面,北静王府倒从来都是男人谋前途。” 然后他笑了笑。 这个笑容的意思太深刻了,水溶几乎不用动脑子就看明白了――王爷您这么四处讨好的行为,跟女人又有什么区别? 用尽所有的理智都没能压下怒火,他一把拉了林沫的衣领到面前,声音冰冷:“你在自以为是什么?真以为我不敢动你么?” 林沫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倒也无妨,若是王爷日后被史书记为戾王,我也能跟着蹭一蹭光。” 水溶松了手。 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想从林沫这儿拿好处?这么个软硬不吃的人能给他什么好处?倒是皇上真是运道好,有这么个忠心耿耿的靖远侯替他谋划。 “纯臣做不到权臣。”林沫并没有因此而离开,他就着那个被水溶抓近的姿势,在他耳边悄声说道,“但是中庸之臣也做不到。有个站位,亲近亲王是对的,但得亲近个聪明的不是?” 水溶觉得喉咙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这是什么意思?” “当年,若是忠顺王够聪明,除了废太子以后应当立刻登基的,他却没有,所以今天坐在龙椅上的才是圣上。” “你胡说什么,废太子是被义忠老千岁??????”水溶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林沫慢慢地坐直了身子,同水溶拉开了些许距离:“圣上给他的封号是忠顺,太上皇并没有反对,王爷您说,太上皇是个什么意思呢?” 水溶觉得脊背上又开始冒冷汗了。 林沫站起来,取了岸上的纸笔,动作轻缓优雅地研起墨汁来,水溶问:“你在做什么?” “帮王爷开个补神益气的方子。”林沫展颜一笑,“我确实是出身杏林世家的。” 8、好黛玉软言辞贾母,妙林沫从容应刁难 请到了工匠,又向薛家借了些银钱,贾家的省亲别墅才建了起来,又有那贾政听说宝玉平日里虽不喜读书,作诗做对子的歪才倒是有的,是以命他给各处拟了名字,一家子兴冲冲地等着元妃回家省亲。 更有贾母把帖子递到了贾家,只对黛玉说,林哥儿以后也是要入仕的,来不来他自己看着办。连宝玉也给黛玉送了帖子,托管事的嬷嬷送了过来,絮絮叨叨写了一堆园子很漂亮,里面的对子都是他拟的废话,竟叫门房的不察,一并送去了黛玉手上。 黛玉接了两篇帖子,并不言语,倒是紫鹃在一旁凑趣,说着二爷果然没有忘了姑娘,到底是大小的交情。黛玉默叹两声,对雅意道:“去请哥哥来。” 雅意低头应了。 不一会儿,领了林沫前来,黛玉见林沫面色不大好,问道:“哥哥昨儿没睡好么?” “昨天夜里不知道怎么的,醒了两次就再也没睡好。一会儿午休睡长些罢。”林沫问,“妹妹找我有什么事?” 黛玉将贾家的帖子给他看。 林沫打了个呵欠:“老太君这话真有意思。这话要是叫御史言官知道了,怎么着也得参他们一本,赶紧烧了吧。” 黛玉抿唇一笑:“这么说哥哥不去?” “我是无职外男,去那里做什么。”林沫随手把那张帖子折起来撕碎了,“何况我在孝中呢,没得冲撞了。” 黛玉一低头:“那我怎么回呢?” “要不,就说咱们要搬家,没得空吧。” “搬家?” “嗯,皇上不是赐了我一个宅子么,前几天修好了,我叫林福去看过了,花木什么的都弄好了,咱们搬过去,住得也宽敞一些。”他随口道,“只是我读书读傻了,是不能像宝二爷那样文采斐然的,虽说给家里的亭子楼阁取名字就是取些典故,但我就是没什么天分,妹妹若不怕麻烦,不如给家里的院落定个名儿,也好叫哥哥邀朋友来家里时装一装风雅。” 黛玉展颜一笑:“这有什么难的?” 林沫站起来,同她一揖到底:“那就多谢妹妹了。” 黛玉命林福家的去回贾府的话,只说自己在孝中,不便打扰,又有家里最近搬迁,琐事繁多,他们兄妹俩有些手忙脚乱,外祖母的好意心领了,只是实在不应当过来云云。 黛玉是颇有才情的,贾家的园子造的再好,要赋诗留念也轮不到她,自有宝玉要去给贾府长脸,好让老太太等炫耀一番。因而听说自己家里也有些亭台楼阁,还教她来拟,不免多了几分期待。 倒是贾家,元妃省亲带来的那些荣耀登时就越过了林沫带给他们的不自在,林家的车马从状元府往侯府一趟一趟地搬运时,偶尔会遇到几个贾府的奴才,一个个混得跟主子似的,林沫看了实在是好笑。 住进侯府没两天,朝堂上出了件可大可小的事情。 甄家被抄了。 甄家一直是金陵的土皇帝,富可敌国,接驾四次的荣耀被不少世交拿来说了又说,只是树大招风,他们家的做派确实叫人生厌,林海去世前给皇帝上了封折子,用了近万字痛陈世家弊端,从卖官卖爵说到强抢民女,从子弟生事说到结党营私,更在盐政这一块多有伸手,上克下扣,中饱私囊。是以圣上大怒,借着甄家欠户部银两不还的由头好好地查了一番,结果甄家的黑幕委实太多,连皇帝都痛呼蛀虫。 帝王的怒火来得又快又急,无论是甄家,还是同他们交好的勋贵世家们,都没有来得及准备。 水溶在早朝的时候,同所有大臣们一起跪拜在地,终于提起胆子偷偷地抬头看了一眼,九五至尊坐在正大光明下面,脸色阴沉,双手握拳,却是势在必得的架势。 他复又低下头去,心里暗自庆幸。 忠顺王从来不上朝。他输给了自己一直瞧不起的兄长,顺便又是个输不起的人,所以一直就称病,皇帝也乐得如此,所以这跪拜了一地的人,并不太清楚忠顺王的意思。 但是水溶看清楚了输赢。 林沫在家里听说了这事,乐了一刻钟,仍继续悠哉悠哉地过日子。他因为守孝,已经在家里过了大半年的悠闲日子了,同年们有的找了自己的站位,有的过于刚正被老狐狸们刷了下去,而甄家的事儿只是开端而已,皇上同忠顺王的争夺已然拉开帷幕。 借着守孝躲过三年被炮灰的可能,而三年后,正是皇上用人之际,也是他大展宏图的好时机。 甄家的败落是必然,而贾家的紧张看来就有几分意思。 贾家同甄家根基都在金陵,一起起家,同气连枝,不说牵一发而动全身,至少互相照应了这么久,甄家一抄,贾府上下就惴惴不安,贾母亲自进宫见了趟贤德妃,奈何元春也不大清楚前朝的事。这几个月皇上来她宫里着实不多,她虽一心讨好华太妃,不过太上皇去华太妃那儿也渐渐少了。不过既然祖母同母亲来问,只得宽慰道:“甄家的事,本宫也不曾听过,不过甄家是甄家,同咱们家有什么相干?” 王夫人愁道:“虽是这么说,但是??????” “宜人,”元春敛容道,“甄家同我们家并无关系。” 她的声音冰冷中带了些决断,王夫人犹自不知,贾母已经反应了过来,拉了一把王夫人要她噤声,方才笑道:“娘娘说的是,老身不过是担心娘娘在宫里闷了,同娘娘唠叨几句家常话罢了,甄家同我们本来也没什么关系,有娘娘这句话,我们就安心了。” 然而不得不说,百足之虫,虽死不僵,甄家被抄了没几天,不知道是谁查出来这事还有林海在里头,倒也没明说,只是都察院御史上了个奏折,说是林沫过继给林海的事不符合律法。而后又说,林海上书甄家贪污,但是甄家抄出来的家产却没有达到他说的数额的零头,这林海有欺君的嫌疑。 林沫被通知上朝陈情的时候,很是无奈了一番。 他实在没想到忠顺王的手笔会这么幼稚。 卯足了劲等着人家的榔头来,却发现对方拿错了枕头,这种感觉是什么滋味?他把自己封侯的紫袍翻出来穿上的时候,心里委实不对劲。 过继这种事本来应该是户部管的,不过林沫当时过继给林海是皇帝的主意,又担着个爵位,所以这么简单的一件小事居然被搬到了朝堂上来讲。 不过,讲完了过继,才更有机会讲甄家的事,忠顺王派系的算盘打得也不算赖。 这府里只有两个主子,有什么事自然瞒不过黛玉,她一听说了就去看了林沫,一双眼睛哭得泛红,摩挲着林沫的手说不出话来。 林沫安慰她:“放宽心,没有事的。” 黛玉哽咽:“哥哥!” 她除了这声哥哥便再不说话,林沫却是听明白了,她这是在害怕自己离开。心里一暖,抚上妹妹的头顶:“你别担心,咱们是兄妹,我做哥哥的,一辈子都是你哥哥。” 黛玉含泪点头。 林沫叫闻歌等几个好生伺候姑娘休息,才整整衣冠,准备上朝。 他其实很期待,在那个地方大绽光彩。 9、宜德殿泰隐问御史,侯爷府紫鹃听教诲 林沫等在宜德殿外头的侧门口。他无职,就算那个侍读学士的职位在,也不够上朝的,所以就等在这里,等里头辩个七不离八的,再宣他进去。 偏偏得一大早就过来。 天气有点热。林沫有些怀念自家放了冰盆的马车,眯着眼睛想了半天,他低下头去玩自己的手指头。 忠顺王的想法其实他猜得到。 林海原先的爵位是二等轻车都尉,还没有子嗣继承,王候遍地的京城里,这样的情况确实有些叫人看不上眼。如果说林沫不该过继给他,那别的不说,至少林家的香火断了,那一等靖远侯的爵位也得彻,到时候他们对林海为官的绩效说些什么,就压根谈不上非议侯爷的父亲。不然林沫左性上来了,能叫那些说林海行事有缺的老家伙一顿不好。 更何况,林沫本来就跟林海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实在犯不着为他得罪大半权臣,他们的算盘打得劈啪作响。 然而林沫并不这么想。 他站在偏门外,想的是文人气节。寒窗苦读数十载,为的是上报国家下扶黎民,文人,最重的便是声名。林沫感激林海,他不乐意这个父亲走了还要被人说三道四。 虽然水溶说,林沫的一等侯位其实真正来自于圣上的喜爱,不然就算他是林海的亲生儿子也最多是个三品县侯了,然而林沫觉得,如果没有林海,那他需要多走很远的路。 如果没有林海的这个爵位摆在这里,皇帝再喜爱他,也不可能给一个新科状元爵位的。而林海,无子,有爵,因而,他几乎是省略了那中间的二三十年奋斗一步登天了。 这是天大的好处,他必须得报答的。 林沫向来是个有良心的孩子,先生养他,他奉先生为父,皇上用他,他替皇上分忧,林海助他,他则要保林家无恙。 宜德殿里,大太监王平扯着嗓子喊道:“宣靖远侯入殿――” 林沫在尖锐的宣召声中从容迈进大殿,恭敬地给皇上行了大礼。 “爱卿平身。”皇上的声音辨不出来喜怒,“李卿说你过继林如海不合律法,你怎么说?” 林沫双手奉上一本族谱:“禀圣上,微臣听闻李大人所言,深感惶恐,已命家人去山东本家同姑苏林家的祠堂抄了族谱过来,我本家同父亲大人家本是一支一脉,本家先生与父亲同辈,共一个高祖父,是在五服之内的,本朝律法,五服之内同宗同姓的方可过继,微臣与父亲大人,正好相符。” 其实哪里还会在五服之内?不过山东林家同姑苏林家确实是一支两脉,且都人丁稀薄,如今好容易出了个侯爷,自然是要攀附的,何况两家都是书香门第,若是就此有了关联,也好相互扶持,是以林沫遣人回去要族谱时,两方族长不用多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反正是要抄一份的,怎么抄就是族长自己的事了。 李御史早知他会如此说,不待他声音落下便驳道:“话虽如此,但是据我所知,林侯爷并非是山东林家的亲生子,乃是林清的养子,是也不是?” 林沫笑道:“本朝律法,未满三岁,无父无母者可被抱养。先生抱我回去的时候我才刚满月,生来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先生救我养我,我为他子,入他谱,犯的是哪条律法?” “够了。”皇帝突然开口,“林爱卿过继给林如海,是朕的主意,孝字乃是人之根本,林如海忠心耿耿,朕不忍心他香火断绝,有何不可?” 李御史这才一哆嗦,他好像走错了棋。 林沫敛眉浅笑。 他其实还想说点什么的,工部营缮司郎中秦业从善养堂抱了个已经六岁的女儿回去,不照样当做秦家的女儿嫁给了三品将军之子?今年没了,宁国府大办丧事,连北静王都设了路祭,这真要说起来,是不是也要追究下营缮郎抱养女儿的行为合不合律法? 不过既然李御史已然偃旗息鼓,他也就不提了罢。 如今两皇相争,稍有不慎就是血雨腥风,既然忠顺王不步步相逼了,他也犯不着咄咄逼人,叫忠顺王找他下手。 现在还不到他林沫出风头的时候,见好就收,他是个识趣的人。 下了朝,官员们三三两两地结伴而去,偶尔悄声说上一两句,声音都极小,像是忌惮着什么。林沫辈分小,同年们万没有上朝的品阶的,是以自己一个人在后面慢慢地踱着,也不同其他人搭话。 这些够资格来上朝的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他愿意结交权贵,但绝不是在自己会吃亏的现在。 结果刚出了三门,就看到水溶同另一个年轻人一起站在石阶旁边,袖着手说笑,他慢腾腾地走过去的时候,水溶甚至冲他挥了挥手。 林沫慢慢地走了过去。 那个年轻人长得并不出众,或者说同水溶站在一块,他原本中上的皮相就显得泯然众人了。倒是一双眼睛,闪着精明的神采,颇是不凡。 水溶并没有为他们二人做介绍的意思,只是问:“可有人刁难你?” 叫他过来不就是为了刁难他的么?林沫笑道:“并没有。有劳王爷挂念。” 水溶一甩手:“我挂念你做什么呢!”又拉了一把身后的年轻人,“喏,瞧见了没,这个就是林沫,没什么三头六臂的,既然他没事,你放心了没?走吧走吧。” 林沫目送二人离去,低头浅笑不语。 八足为龙,四爪为蛟,那人衣衫虽是不显,领口处却露出了内衫的纹线。 不过,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林沫回府后,发现黛玉亲自带了一干丫鬟迎在三门之内,见了他来,紧走两步上来,细细打量了半晌,才松了一口气:“哥哥没事吧?” 林沫温声笑道:“我能有什么事?过继给父亲是皇上的旨意,那些人想一想就会明白的。万事有我呢。”又见她眼圈通红,神色疲惫,忙叫雪雁几个带她去歇息,嘱咐她放宽心,这个家不会散,才打算回房去换衣服。一扭头,却发现雅意还站在远处,直勾勾地看他。 林沫略皱眉。 雅意低头道:“大爷,奴婢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那就回去想想看,也许想久了你就知道了呢。” 雅意见他要走,忙道:“姑娘身边的那个紫鹃,往日里还问姑娘为何不回去荣府,天天个儿劲地提贾家的二爷,昨儿姑娘替大爷担心没睡好,紫鹃还说,姑娘为了大爷哭病了,宝二爷知道,不定得多心疼呢,奴婢听着这话实在不像,特来说给大爷知道。” 林沫慢腾腾地打量着她,直到她心里发毛地低下头去,才缓声道:“下次再听到她说贾宝玉,告诉嬷嬷们知道就是了。” 雅意的脸顿时红起来。 姑娘房里的丫鬟不守规矩,确实是该姑娘房里的嬷嬷们管,万没有叫大爷插手的道理。可是,可是 “去和姑娘说,下午借她房里的紫鹃来给我弄个扇套。”他轻声道,“你若是不想伺候姑娘,跟我说一声,念在你伺候我一场,给你许个好人家不算什么难事。” 他转身便走,身后聆歌、听意、闻音、妙荷四个丫鬟紧紧地跟着,一语不发。 他身边从来不缺服侍的人,山东林家百年积累,虽不爱露富,却极重享受,走了闻歌和雅意,很快就有新的丫鬟填上。 雅意的头越埋越低,渐渐落下泪来。 黛玉听说林沫要借紫鹃去做扇套子,翻出自己做针线的小篓子来叫紫鹃带着,还想自己动手,叫雪雁同闻歌好生劝住了。紫鹃瞧着,心里暗暗替宝玉不值。 她是荣国府的家生子,父母兄弟都在贾家,虽给了黛玉,仍觉得自己将来是要回荣国府的――老太太同宝二爷的心思,长了眼睛的都瞧得见! 这林家大爷虽然是姑娘的哥哥,但同姑娘才认识了多久?姑娘同宝玉一块儿长大,这么多年的情分,因为林大爷的缘故,说断就断了。她想着宝玉在黛玉面前伏低做小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虽说林大爷对姑娘也不赖,却不会替姑娘着想。姑娘将来是要嫁人的,与其给了没瞧过一眼不知底细的,还不如给知根知底的人家呢! 她是这么想的,面上也就带了一些,林沫冷眼看着,心里叹了口气。叫紫鹃拿过自己扇子做了,一边问她:“你认识字不?” “跟着姑娘学写了几个。” “《列女传》同《女诫》看过么?” “并不曾。” “女孩儿家,看一看没坏处。”他从案上取了套簇新的书来,“这是最全的版,嬷嬷们给妹妹讲规矩的那套应该还有点漏缺。这个你给姑娘拿去,姑娘看的时候你也可以跟着学一学。看看把外男天天挂在嘴边上的结果是什么。” 紫鹃心头一跳,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因同黛玉交好,情同姐妹,她也克制住害怕,大胆道:“大爷担心姑娘的声明,我知道,可是姑娘早晚要嫁人的,宝二爷......” 她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林沫的表情不大好. “我听说过荣国府的规矩,好像你们还能直呼他们家二爷的名字,但是林府里头,没有顶嘴的规矩。”他轻声道,“我看在妹妹的面上,不想动你,不过,你最好记着我今儿个的话,我妹妹是要人护着的,顶门立户,给女眷一方平安乐土的男儿,才叫体贴。” 紫鹃讷讷地不敢说话。 “回去吧,以后别跟姑娘说胡话。她被别人说没规矩,你听了难不成高兴得起来?” 10、听秘闻紫鹃离宝玉,请先生水溶近泰隐 元春省亲回宫后,感慨良多,思及大观园乃是贾府为自己省亲而建,想是要封起来了,不免过于浪费,因而下了一道旨意,叫宝玉同姐妹们进内居住。 众女当是欢欣鼓舞,尤其是宝玉,更是喜不自胜,又同贾母撒娇卖痴,要接林妹妹回来住,贾母笑着应了,宝玉亲自下了帖子,也不说其他,只道园子里风景独好,又有蘅芜苑等风光秀丽,只有林妹妹住得。 却不知这帖子不知道怎么的叫香菱瞧见了,说给了宝钗听到,气得她哭了一场。 原来那日元妃省亲,命众姐妹给各处作诗,宝钗正是替蘅芜苑赋诗一首,颇得娘娘赞赏。她心里也喜爱蘅芜苑奇草仙藤,累垂可爱,虽摆出了谦让的态度让姐妹们先选,心底却是最中意这里的,听宝玉说只有林妹妹住得,如何会不生气? 宝钗自来了贾府,一直矜持自恃,她其实颇有些不甘自己商人之女的出身,因而一言一行皆努力不落人话柄,自薛姨妈说了“那金锁是个癞头和尚给的,说是有玉的才能配”,不少人就暗暗地拿她同黛玉做比较了。毕竟么,宝二爷可有个世外仙玉呢! 然而,本并不该如此。 宝钗进京是为了小选来的,说是选公主侍读,然而薛家母女两个,一门心思地看中的,可不只是这个!宝玉的世外仙玉再怎么不凡,还能比得过皇上手上的那枚传世玉玺和氏璧?谁料做妹妹的正凌云壮志只待施展呢,当哥哥的杀了人出了事,好好的小选名额就这么没了,母女两个哭了一场,到底意难平。 虽是一开始并没有看得上宝玉,但是宝钗并不讨厌别人拿她同黛玉做比较。同是荣国府的亲戚,自己出手大方,端庄和蔼,上到王夫人下到丫鬟婆子,哪个不说自己把林姑娘比下去了?怎么这个自己瞧不上眼的贾宝玉,便要如此呢? 更没有想到,林黛玉见了宝玉的帖子,并不回,只是遣紫鹃跟着林之孝家的回来了一趟,说姑娘如今跟着女先生在读书,来不得。又同宝玉说:“姑娘说谢谢宝二爷的好意,只是家里走不脱,再有两句话说给二爷听。” 宝玉听说黛玉不肯来,早急的什么似的,听说黛玉有话说,忙问道:“什么话?” “汉武梦里蘅芜香,潇湘妃子哭无常。” 贾母听说黛玉不肯来也是不喜,又见是紫鹃来说的,这紫鹃本名鹦哥,当年是自己的二等丫头,见黛玉身边只有雪雁一个,便给了她,也算是自己家的人,因此把紫鹃叫到身边来好生问了一问。 紫鹃自打听了林沫一顿说,行事便越发地谨慎,她本来一心为黛玉谋算,想着宝玉最是体贴女孩儿的,又同黛玉青梅竹马,还有老太太护着,定是一桩好姻缘,谁知道却听到了闻歌同聆歌的话。 山东林家是杏林世家,闻歌和聆歌两个也是林家学徒的女儿,颇懂一些医理。林家的规矩,不能说主子的闲话,所以丫头们闲着无聊的时候,会说说别人家的闲话。 那天宝玉又要来看姑娘,被林福拦着,闻歌出去看了一看,回来同过来借鞋样子的聆歌说笑:“这个贾府的二爷真有意思,来别人家做客还带个丫鬟。” 聆歌笑答:“这丫头是准备一辈子当丫鬟了不成?出来抛头露面,以后要怎么办呢?” “那丫头可不是要一辈子当丫鬟的,瞧那眉毛,两心不结,早不是干净身子了。” 她们二人蹲在廊下,说话声音不大,却叫正准备出去劝劝宝玉的紫鹃听了个正着。 宝玉带了个丫鬟来,这个丫鬟已经不干净了这话简直推翻了她一直以来对宝玉的看法!她一直觉得,宝玉虽然有些不懂事,但在大规矩上总不会错,何况一心对姑娘,断不会像那些拈三搭四的爷一样,谁知道,他竟然是这样的!便是风流胚子琏二爷,也是同二奶奶小定了以后才纳了两个通房丫头的呀。琏二奶奶那么好的手段,琏二爷还到处拈花惹草呢,紫鹃知道姑娘是没有二奶奶的手段的,她也清高,定是不乐意同宝二爷将来的那些姨娘们争,将来不定得被气成什么样呢! 紫鹃是一心为黛玉的,听了又生气又难过,给黛玉倒茶时险些烫了自己,黛玉见她神情恍惚,以为她出了什么事,问了好久,紫鹃只推说累了,想去歇一歇,躺到了床上,忍不住就流下泪来。 贾母这么多年的心思她瞧得分明,心里也想着老太太就这一个外孙女,肯定是真心为姑娘谋划的,至于贾母暗示过的黛玉过了门,她也能给宝玉做姨娘的事儿,紫鹃倒没有多想,她是想一辈子伺候姑娘的,给宝玉做小也罢了,横竖她绝对不会和姑娘争宠罢了。宝玉会带过来的丫头是哪个?还有哪个!想不到她一门心思地做出个端庄贤惠懂礼的样儿,拐着弯地说晴雯不好,是这个意思啊。宝玉也实在是不争气,嘴上说的一套,实际上做得一套,亏她还觉得就宝二爷配得上自家姑娘呢! 紫鹃这么想着,对贾母说来说去的意思就有些不大高兴了,宝二爷是贾家的凤凰蛋,但未必是姑娘的良配啊,所以贾母问什么,她只摇头说不知,贾母哭黛玉受苦,她更是说大爷对姑娘多好多好,怕姑娘吃药苦还做了药丸子,里头的药材可难找,恐怕比宝姑娘的冷香丸还要再珍贵几分呢。 她这话本是无心的,贾母听了却忍不住想,莫非是黛玉听了府里头一些人的嚼舌头,小性儿上来了才恼的? 她自以为宝玉是好的,黛玉同宝玉这么好,她也是看在眼里的,就是紫鹃,也是把那规矩放在了一边,一心为着宝黛二人谋划的。她们这么反常,定是在吃醋了。 完全没有想过人家瞧不上她的凤凰蛋孙子的可能。 又听王夫人来报姑娘们入住大观园的情况,听到薛宝钗住了蘅芜苑,她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王夫人正打着小算盘,听到贾母的冷笑,哆嗦了一声。 贾母是老成精了的人,如何看不到她的小动作?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况且着实欠了薛家的银钱,因而只道:“这样很好,叫人在园子里设个小厨房吧,别委屈了女孩儿们。”又问,“宝玉那儿,多安排几个上夜的婆子。” 王夫人忙应下了。 金玉良缘?端庄贤淑?教导妹妹们针线?哼。贾母想了想,遣人去接湘云。 总不好叫一个商人家的女儿在自己家里独领风骚吧。 靖远侯府如今是一片安宁。最近黛玉跟着一个宫里出来的女先生念书,她本来聪慧,在家里时就念过了四书,虽在荣国府里头放下了,但根基还在,先生略提一提,她便记了起来,颇有见地,有时还能同林沫说上一说。 林沫读了十几年的书,对女孩儿的教养并不十分精通。他只要妹妹守着规矩,不要坏家里的门风就行了。至于针线?林家的女孩儿要做这个干什么。管家理事什么的虽然有不少门户大家看重,但其实说起来,那些理家的,通常也就是吃力不讨好罢了。何况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东西,操心多了也挺累人的,黛玉看着就不像是沾染尘俗的人,林沫也懒得叫妹妹吃苦。 所以他问黛玉要不要念书的时候,黛玉很是高兴。 同时心里也忍不住将两个哥哥做了个比较。 宝玉确实是个好的,可惜实在是没担当了些,他体恤女孩儿,乐意给她们制胭脂,可是却不敢在丫头们被责骂的时候挺身而出。他只会求太太、求老太太做主。而林沫就痛快的多,他不轻易讨女孩喜欢,不过一出手就是大手笔。 比如说这个曾经教过公主的女先生。 这个女先生自然是水溶的手笔,林沫讨好黛玉,他讨好林沫,两不相干。 至于那天一起等在皇宫外面的年轻人,水溶虽是不说,林沫却在心里隐隐有了计较。 11、苦紫鹃婉言表忠心,慧闻歌俏语送鸳鸯 紫鹃回了侯府,先给黛玉请安,回了她贾府里头一应人的反应,又去见林沫,如实说了贾母宝玉等的话,便低下头听发落了。 林沫正在写字,头也不抬:“哦?照你说如何?” 紫鹃不敢答话。 林沫笑道:“你那日当着我的面论妹妹的前程,不是挺能说道的么?如今怎么了?非要我骂你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混说么?” 紫鹃忙跪下告罪,见到林沫不似生气,才小心道:“奴婢今儿听老太太的意思,还是要把姑娘配宝二爷的。倒是二太太,估计是想着宝姑娘了。” “他们家里头只有这么个男丁,就以为家家户户只他一个不成?”林沫并不在意,“那就让他们想着罢。” 如今侯府里头人手足够,四五班护院门房轮流值班,两位主子闭门谢客,那府里头如何想跟姓林的实不相干。 紫鹃也是经过些世面的,先前在元春跟前服侍的抱琴也是她亲表姐,因而咬唇道:“虽是如此,但林家到底没有内房长辈,姑娘也渐渐大了,内阁闺秀女眷的,没有个长辈领着去见也是不妥,若是老太太以此为由......” 林沫奇道:“难不成我妹妹在贾家时,有长辈领着她去见京中女眷了?” 紫鹃羞红了脸。 “再者说了,谁说林家没有内阁长辈了?”林沫放下手里的笔,“我看你也是个机灵的,刚刚你去贾家,我去问了妹妹,你服侍她服侍得可还好。”他看着已经开始哆嗦的紫鹃,温柔笑道,“妹妹问你做了什么,叫我宽恕你一回,在贾家那地方,你是为数不多的真心替她着想的。” 紫鹃把头低得越发不见了。 “但是,你太容易相信人了,也变得太快了。”林沫低笑,“先前对贾府如何,如今又这样,我要信你,实在挺难的。――不要这么看我,你要知道,有些人,明明不信任你,偏偏还要做出一副样子来,叫你防不胜防。” 他说的都是真的,紫鹃心里头一片骇然。 “我喜欢聪明的丫头,也不讨厌有主见的丫头,但是不够聪明却想要自以为是的,就很惹人厌烦了不是?”林沫倚回椅子上,“你好好地伺候姑娘就是了,多余的话多余的心思不要动,姑娘有我护着,不需要一个奴才跟着操心。” 紫鹃心里头一寒,含泪告退,小步往外走时,闻音上来替她打了帘子,她隐约间见到聆歌还在替林沫研墨,这两个都是林家有头有脸的大丫头,可是刚刚林沫说了那么一大番惊天动地的话,这俩丫头没有插一句嘴。 整个屋子里很安静,丫鬟们做着各自的活计,林沫有什么吩咐便去做,偶尔有问答,也是恭谨得没有一句废话。 紫鹃忽然想起了那句被荣国府主子奴才们天天挂在嘴边上讲的规矩。 第一次,感觉得这么彻底。 紫鹃这丫头虽然喜欢自作主张,但不得不说,对荣国府的理解还是很深刻的,果然没几天,贾母就叫人来接黛玉,说是要去南安王府请安,叫黛玉一起。这次她没敢让那些笨嘴咋舌的婆子们来,叫了自己最得力的大丫头鸳鸯。 鸳鸯也是头一回干这样跑腿的事,不免有些愤懑。 黛玉听了鸳鸯的话,叹了一口气,回内间去了,鸳鸯正不解,她的女先生嗤笑道:“她要上学呢,没空过去。” 荣国府女孩儿们向来是不念书的,鸳鸯笑道:“姑娘家家的,不要拘了才是,南安太妃素来同我们家交好,在京中女眷里也是最尊崇的,林姑娘模样好,又会说话,若合了南安太妃的眼缘,且有大造化呢!” 这南安太妃辈分甚高,同贾母也是老交情了,两人自在闺中便颇是要好,贾母本了心思叫黛玉到她面前走一遭,若是求得了太妃做媒,哪怕只是略略提一提,林家小子也不敢驳了才是。 黛玉隐隐听到外间自己先生同鸳鸯说话,待得听到“林姑娘模样好,又会说话”,心里只觉得一阵苦闷,外祖母这是要拿她当戏子给南安太妃寻开心不成?一阵苦闷,落下几滴泪来。闻歌忙上前替她拭泪,一边轻声问道:“姑娘,先生到底是外人,叫她见了这样的,恐怕要笑话,奴婢将那丫鬟打发了吧?” 黛玉略一点头,闻歌便掀了帘子出去了。 鸳鸯见了里间来人,略略打量了一下,只见这丫鬟容长脸儿,肤色雪白,眉目清秀,举手投足颇是自若,一来,也不同她说话,只对女先生略行了个礼:“先生,昨儿您给姑娘出的那首诗,姑娘作出来了,您给进去点评点评?” 女先生笑答了一句:“很是。”便进去了。 鸳鸯不知她,紫鹃笑道:“这是我们屋里的大丫鬟闻歌姐姐。” 鸳鸯心里一颤,这紫鹃原是贾母的二等丫鬟,自给了黛玉,便一直是黛玉屋里的头号人,怎么如今倒在林家丫鬟的下面了?荣国府里头向来是老太太最为尊贵,老太太屋里的猫儿狗儿都要比别处的娇贵一些的,便是宝玉等,也不敢对老太太给的丫头指手画脚,因而她看闻歌,便怎么都不顺眼了。 然而闻歌只是给了她一个荷包:“有劳鸳鸯姐姐大老远来这一趟,这是我们姑娘赏鸳鸯姐姐的。“ 鸳鸯瞠目结舌。 就是琏二奶奶,也不敢同她这样说话! “紫鹃,你同鸳鸯姐姐是老交情了,送她到三门吧。” 紫鹃也颇是压抑。她原先以为闻歌至少会讽刺两句,不过居然就这么送客了。不过想来也是,若是一般的客人来,怎么着也得请着坐一坐,便是不去了,解释两句就罢了。可是贾府来的即便是鸳鸯,也是个奴才罢了。 她在贾府再受到尊重,在林家人的眼里,就是个奴才。 闻歌不会允许贾家的奴才坐她们姑娘坐过的凳子,更不会要姑娘的先生同一个丫鬟费口舌,若是大爷知道了,估计得亲自写一幅尊师重道送过来。 林家大爷从来不是一个难伺候的主子,相反,他给下人的福利很是宽厚,也基本上没见他打骂过什么人,做错了什么事,同她们说一声,扣个月钱,下次再犯,直接撵出去,也不过就是这样了。但是府里头的丫鬟小厮们都知道,大爷定下的规矩,原就不能破。 山东林家,杏林世家,累世书香,虽然为官作宰的子弟少,然而出来一个,都是叫人交口称赞的,何况齐鲁之地本就学风浓郁,士子奇多,便是街边茶馆的小二,也能同远来的客人说几句之乎者也,这地方出来的人家,自然是严谨的。 这样的人家,出来的自然都是清高的饱学之士,林沫自然不例外。只是他同族人略有不同,林家族人做学问,就是为了做学问,而林沫做学问,却是为了做官。 他追求名利,甚至希望位极人臣。 十年前,山西大旱,大灾过后是荒年,流疫横生,处处都是死人。林沫的先生林清带了族人,千里迢迢赶去山西行医,林家去了二十四个好儿郎,只回来了两个。而林家这样的牺牲,所救回的人命,也不过数百,其中有人,虽在神医妙手之下免于病痛,却又饿死冻死。 林清染了恶极,医者难自医,他吩咐了不要下葬,免得污了人家的农田,传染给更多的人。林沫迎回先生骨灰时,亲眼目睹了山西路有饿死骨的景象。 他那时还小,却也隐约知道,医者再善,所救者寥寥无几。 为官者若善,这灾情本不应当如此严重。 他要做一方权臣,叫百姓不要再遭难。叫医馆开得更多更好些,叫饥荒来时,会有有良心的官员开仓放粮。叫他的先生,不要枉死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 然后,林沫回到家乡,弃了玄黄天象转而研究八股文章。 他如愿以偿地来到了京师,见到了荣国府,认识了北静王。 这些人都会化为一滩血骨,替他铸好向上攀爬的路途。林沫,从来都不是个善心的人,更从来不是个由着人拿捏的人。 京城里养在妇人之首的不知哀愁的纨绔子弟,和那些蠢笨妇人的鼠目寸光,他没有放在眼里的打算。 12、苦训下林沫见薛蟠,思俗物黛玉谢闻歌 林沫的日子过得挺清闲,本来还有个北静王时不时地约他一番,如今水溶吃了两趟闷亏,知道人是拿他当枪杆子使,也不来触霉头了。林沫自己待了几天,也越发觉得清闲。 清闲了就得有点事做,林沫上京郊去看了看记在自己名下的两个庄子。这林家几百年的累积,真论起来,还比这个朝代要长一些,算起来姑苏林家还是他们分出去的一脉,其家产不可谓不丰――是以林沫当初根本就没存要抢黛玉家产的心思。虽说过继给了旁人,但是十年前山西行医一事,折损了太多子弟,如今林沫爵位在身,又是年轻一辈中难得的出挑人物,谁也不敢短了他那份家产。 这两处田庄是先前林清在太医院当值时置下的,上好的水田,前些时候庄子的管事来,因着家里没有女眷管事,就同林福说了,今年天时不好,收成不及往年。本来这事经了林福也罢了,家里确实是没有主母的,只是林沫清闲的很,林福不过依例报备了一句,他便来瞧了。 及至了田庄,也不叫人告诉庄子的管事,自己领着仆从下马,打小路进庄子,只见万里金黄,硕果累累,却无甚看管的人在,余下两个老婆子在树荫下头打瞌睡,见了人来也不理。 笑意就越发地淡了。 林福打后头来,额头上急出了汗:“大爷,奴才已经通知了庄子里的管事。。。。。。” 林沫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将手上的马鞭交给了小厮忠生。忠生跟着他的时间短,乍见了这一出心里头忐忑,不大了解主子要他干啥?莫不是要打福书一顿出气?正愣神呢,忠旺推了他一把,两个人一起跟着林沫走了。 田庄管事欺上瞒下,中饱私囊,本来就不是什么新鲜事。隔壁荣国府的庄子管事不就是这么干的?这林家又没有个主事女眷,万不会像荣国府的琏二奶奶这般不依不饶的。况今年雨水确实是少了些,说是田庄减产,别人也不会疑。那荣国府的几位爷奶奶的,前些日子给重孙媳妇出殡路过庄子,不是就说过一颗金瓜子可以买几个包子这样的笑话么!自己家大爷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更不该管才是。 谁能料到林沫最近如此地清闲呢? 林沫倒也没动板子,只是嘱咐了人将两庄管事并其家人一应打点好,叫几个心腹的粗壮汉子押着送回山东老家去:“若是婶婶们问起来,你们就照实了答,另外同婶婶们说,我府里头如今缺个得力的管事,且派个机灵点的来。”说罢,也不管林福惨白的脸色,出了门同庄子里的农户说:“如今横竖我府里也不缺这么点租息,今年就按那奴才说的交租子,余下的钱,你们各家分了,也莫要叫奴才占便宜。” 农户们自然欢欣鼓舞,林沫却道:“只是我这人没什么脾气,收成怎么样,天时怎么样,我心里其实也有数,若是明年再如此,我是不舍得发脾气的,你们也别怕挨板子,瞅见交上来的租息不对,直接带了家里老小搬离了便是。” 回去的路上听闻嘴碎的婆子们议论,这林家大爷看着面和心善的,倒比隔壁荣国府的二奶奶还要狠厉几分。他听到人拿他跟一个女人比,心里忍不住哑笑,又暗自庆幸,好歹王熙凤也是个官家嫡女,没叫人拿他跟那商人家的女儿比! 上次是谁说的来着?那薛宝钗在闺中,上敬母亲,下管兄长,把家里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怕是男儿不及的。林沫听了只觉得好笑,敬母亲如何他是无从知晓的,只是这薛大姑娘管哥哥管到哥哥当街杀了人,打理生意嘛,别的他是不知道的,只是药材这一项,原先内务府那儿采买都是薛家的活计,如今且归了蔡家,皇商身份越来越有名无实了。 况且闺阁中的女儿,要那么厉害做什么?管家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啊、、、、、、林沫想到那日风光无限却被下人在这里嚼舌头根骂的琏二嫂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所以回去路上瞅见贾琏,他也没像往常那般避开了,况且今日又不在马车里,自个儿高头大马上坐着呢,说没看见实在是眼睛瞎,林沫也不会把场面做得那么僵,贾琏也不是一个人,身旁还跟了个浓眉大眼的高个汉子,同他见了礼,又指着那汉子说:“这是我内表哥了,皇商薛家如今的家主,薛蟠,表字文龙。” 林沫心里一笑,面上并不做出来,却见那薛蟠脸上笑意横出:“既然都是亲戚,往常里喝酒听戏怎么不见林兄弟?自家兄弟,要在一起好好热闹亲近才是呢。”他喜林沫面容姣好,目若点漆,有听贾琏说是亲戚,心里便把他归到了贾珍贾蓉那一流,便连贾琏说他是靖远侯都没听的进去,只想着有这般风流长相的男子,想来滋味定是不差的。 林沫并非不知人事的人,薛蟠的下流意思也太显了些,他心里只不悦,冲贾琏露出个无奈的笑意来,倒叫贾琏十二分的不好意思,同薛蟠说:“既然铺子盘下了,薛兄弟你且回去,叫姨妈宽心才是。” 薛蟠心里不舍得离了林沫,便道:“二表哥帮了我这一大忙,怎么着也得请二表哥吃上一顿,林兄弟也来吧,哥哥做东。” 林沫觉得好笑,这薛家兄妹两个攀亲的架势倒是一模一样,一口一个林兄弟的,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林家同薛家有什么关系呢。他素来不结交京里的世家,宁可门可罗雀也不要叫上位者生疑的,怎么敢同这杀人犯薛蟠牵扯不清?因而一瞅贾琏,轻声说道:“我今儿个就不去了,回头二表哥有空,我们再说话。” 他今天听到见要紧的事儿,实在不敢不跟贾琏透个气――如今荣国府还算是林家的姻亲的,他们没绝透,黛玉还在贾母那儿养了几年,若是贾家的姑娘媳妇的这会儿出事,没得连累黛玉的名声。 更何况,如今贾府荣耀正盛,还未到盛极必衰的地步,现如今,敲打几番也便是了,真要一锤子下去,估计就同如今的甄家一样,主干没了,苍蝇腿还到处爬,没得恶心人。万一回头恶心到自家头上来,定是不能帮的,可若是不帮,有些人那儿说法可就大了。 林沫倒也不是好心,只是这贾琏虽然小处拎不清,甚至眼白带黄足迹晃飘,是酒色过度之相,但他在京城里住了这么久,听到的贾琏在大处还是朝善的,也没见他打杀了谁家,便是这位琏二爷的所谓风流史,叫他家里的奴才们当笑话到处嚼舌头,林沫听着,也是人家姑娘家自己也不庄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人家姑娘自己不自爱,贾琏也算不上什么强娶,这可不比那随便擅入姑娘闺房的贾宝玉强多了? 贾琏听说林沫要叫他说话,连忙应了,林沫又小声道:“能否顺路请二嫂子也过门一趟?妹妹镇日里无聊,说想嫂子侄女了。我知道嫂子在家里是走不开的,实在是。。。。。。” 贾琏是个聪明人,听到林沫这口气便知道有事,心里一慌,也没工夫应付薛蟠,去薛姨妈王夫人那儿略应了景,便回屋同凤姐商议。 林沫回去的路上只觉得好笑。放利子?抄家灭族的大事,只是看着上皇的颜面,多半把事情推给奴才小辈们,荣国府想来还保得住,就看回头谁倒霉了。只是这样到底不好。他倒不是良心发作想救荣国府,只是打蛇不死反成仇,如今的甄家就够皇上头疼了,再怎么发作也得看着上皇的颜面,因而这贾家,可就得到时机了才能下手的。林沫别的本事先不提,揣摩圣心的能力还是有的,因而也只打算在火上浇把油,并不打算深究。 荣国府这些年的行径,是个人都有眼睛瞧见,却只当没看见?若非同流合污,便是等着看笑话。人大头不出,林沫也犯不着自己去出头,他要是在都察院刑部之类的地方当差,那出头叫大义灭亲,他如今无职,这出头就叫不孝不敬,忘恩负义。 只是这琏二奶奶,也实在糊涂啊、、、、、、林沫想着她上次来家里时的精明样子,便是黛玉也夸她模样标致性格爽利,不由得叹了口气,估计又是个小处精明的。也是了,黛玉曾说过这四家养姑娘都是主张女子无才便是德,以为能做几首歪诗对个对子就算文采斐然了,宝玉那样的都被阖府夸了个遍,这王熙凤大字不识几个,要她居安思危博古观今着识大体,却是难了些。 如今要提点贾琏,只怕又是不得安宁,倒不如直接提点凤姐,她虽糊涂,但是有人告知利害,想来也不是不懂的人,只是真如紫鹃所说,家里是少个女眷了,他一个年轻小叔子,总不能跟年轻表嫂子老在一块儿说话啊。 因而林沫叫来了黛玉:“我请了琏二表哥同二嫂子还有小侄女来府上玩,妹妹招待二嫂子罢。我有几句话想请妹妹转达――”他想了一想,黛玉这丫头看着就不像是沾人间烟火的,要她去说这些事,估计是不行的,“罢了,我们家里头是孝中,摆不得戏,回头我请两个女说书先生过来,讲两个本子给二嫂子听吧。” 黛玉何等聪明的人,明白他话里有话,因而那两个女先令请过来时,她自己先听了一听,看了那本子,着实吓了一跳。 是说一个做姑姑的,把亲侄女揽过来当儿媳妇,家里头没钱了,叫侄女典当嫁妆,算计别人,回头东窗事发,一溜烟地把事推给侄女,叫儿子把她休了,另娶了一个的故事。 黛玉是玲珑剔透的,看了这本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凤姐早先在贾家,因着老太太的面子对她不赖,而王夫人、、、、、、黛玉起初还只当她寡言少语,不爱走动,便是对自己面上淡淡的,估计也有原因,竟是自己识人不清了。 又想起林沫同她说的时候吞吞吐吐的模样,心里头一慌,哥哥固然是为自己好,不叫自己知道这些人世阴暗,然而她又岂是不知事的人?在那贾家住了这么些年,里头有多少风霜刀剑,其实她也是知道的。原先提点凤姐的事情,她也做得,哥哥不叫她插手,她虽然感激,也是疑心自己无用的。因而晚间,也就摸了几把眼泪。 今儿个是闻歌侍夜,她向来会察言观色,软语劝了黛玉两句,才问明白了缘由。便道:“姑娘怎么能这么想?大爷想提点自己家表嫂,可这本来就不是亲戚家该插嘴的事儿啊,姑娘要是外人,也就罢了,可姑娘是那边二奶奶的小姑子。这事吧,外人劝着,她反而能静下心来想一想是不是这个理,自己人劝,可就要想着是不是来挑拨的了,不是适得其反么?” 黛玉仔细思量了一番,这才羞愧道:“是我疏忽了。只是我确实帮不了哥哥的忙。。。。。。” 闻歌笑道:“姑娘才多大呢,就是我们大爷,也不过丁点大,家里主子也少,有什么忙要帮?姑娘且好好睡一觉,把身子养得好些,以后闲得无聊了,奴才们看账本子的时候您指点两句也就罢了。大爷常说,要一个女儿家忙前忙后的管家里的事情,那那些领了银子的管事吃闲饭呢。” 这话同黛玉在贾家听到的可是另一番道理了。先前在荣国府,因为王夫人同凤姐理家,多少人眼高手低看轻了邢夫人同李纨?莫说宝钗等,就是探春,也曾说过,便是事事经了自己手由自己决断,才敢放心之类的话。怎么闻歌却是另一个说法? 闻歌轻轻叹了口气,姑娘瞧着还小,只是再过几年,也就该谈婚论嫁了,因而也就逾矩地说了句:“我是不大懂贾家的规矩的,听紫鹃提起过,那贾家哪怕是两个丫鬟吵架,也是要告到琏二奶奶那边去请她决断的,这么下来,她一天得有多少事做?会得罪多少人?像咱们家里头,若是有小丫头吵架,那就屋里的大丫头管着,大丫头管不了,有嬷嬷,再不济,管事婆子、管家爷们是吃白饭的?下人间的这点子事,原就不该拿来烦主子的耳朵,便是自己有了矛盾,管事的拿不下来,也得自己推敲个三五主意,说给主子听。只是如今有些人家起来的晚,不明白主次先后,以为管着事,能给自己捞好处――像这样的官家女子,能短了吃穿不成,要耗自己的脑子争这么点银两呢!” 想着黛玉年幼不知事,闻歌没把林沫原话那些“死了是能带进棺材里不成”说出来,但足以叫黛玉吃了一惊。她想了半晌,忽然就笑了:“也是,可不就是这样么。” 闻歌同别的丫鬟略有不同,她原先是林清夫人身边的,七岁起就跟了林沫,林夫人当时心里未必不是存了心思的,只是林沫于男女□□着实不好,有了妹妹还打发了她来伺候。雅意这样的都有些不忿了,闻歌却摆得正,因为她当初就没想过要当姨奶奶! 她好好地服侍大爷姑娘一场,回头求个恩典,脱个奴籍并不是难事,毕竟大爷素来宽厚么!姨奶奶说的好听,还不是奴才,她若是能出去,找个好人家过点小日子,不比什么都强?是以并不像雅意那般失落,只一心一意伺候黛玉,果然得了林沫的赏。她是有些医理底子的,林沫也略提过把她给个大夫的话,她是侯府出来的丫鬟,便是做小户人家的嫡妻也很使得。 也所以,她对于理家一事,冷眼旁观了好久。此时正好说与黛玉知道。这如水剔透的姑娘家吧,太不知俗物固然不好,可是一门心思钻在里头,可就辜负了大爷待姑娘的心意了不是? 13、第 13 章 林沫邀贾琏夫妇并大姐儿过府的事儿很是让贾母生疑了一阵子。她是老成精的人了,自然明白林沫心里有疏远贾府的意思,理由也是现成的――黛玉没了外祖母的倚靠,这家产可不就是林沫的么!但是林沫到底是皇上亲封的侯爷,前些日子忠顺王最亲近的李御史都没能在他手上讨得好去,贾母也就打算徐徐图之。 可是林沫居然要贾琏去他府上? 一时间,连贾母也不太明白他想要做什么。只得召来贾琏凤姐,细细嘱咐了一番。 次日贾琏夫妇二人带着大姐儿,一众奶妈婆子的到了靖远侯府,先是被侯府的气势吓了一通。贾家门前那“敕造荣国府”的牌匾已然是大气磅礴,然林家外的牌匾上,靖远侯府四个字写得酣畅淋漓,气势非凡,凤姐是不识字的,略略掀帘看了一眼也咋舌了:“到底是王侯家,可不是同别处不同么!” 林沫待客也周到,瞧了大姐儿,还亲自抱了抱,见这丫头玉雪可爱,眉目清秀,忍不住喜爱道:“这孩子面相有些薄,出过花儿没有?” “还没有呢。”凤姐之前也听贾琏说过林大爷以前的本家是行医的,此时见他抱大姐儿,忙道,“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也没什么,这孩子瞧着,补得有些过了,气血倒是不虚,可是对于小孩儿来讲并不是好事。”林沫敛目笑道,“何苦是药三分毒,以后万不能用老参给她做药了!” 凤姐忙记了,同平儿一起千恩万谢了。林沫又见了一眼平儿:“上次就听到妹妹们说平儿,果然与二嫂子交好,妹妹在后面等着呢,二嫂子同平姑娘且去吧,待回来时,我给侄女儿号个脉。” 凤姐儿听到这里,如何敢把老太太教的“林妹妹丧母,若没个闺阁长辈教导,怕是在五不娶内”这样的话说出口,因同贾琏使个眼色,往黛玉住的枕红阁里去了。 林沫请凤姐夫妇来,本来也就为了提点凤姐一人,他拖着贾琏说说话,喝喝茶,到凤姐听完了说书也就该功成身退了,然刚刚见了大姐儿,他却忽然悟了。若是昨日,他还只是些许挑拨的心思要隔阂贾家女眷间的关系,今儿个看贾琏凤姐这两个“精明人”可就有些同情了。 自己屏退了左右,又见贾琏也照做,他才小声说道:“我昨儿看二表哥就觉得气色不对,今儿见到了表嫂同侄女儿,可算是明白了。” “如何?” “大姐儿看着像是多病的身子,虽说是滋补过度,也有些缘故的。”他压低声音,“只怕还在母亲肚腹中,就被人算计了!” 贾琏心里一凉,双目露出精光来:“林表弟这是说的什么话?” “我看二表嫂的脸色,虽是红润有余,到底眼底有些青灰,又见了侄女儿那模样,实在是有些相似,二表哥若信得过我,我给你把个脉?” 贾琏将信将疑地把手腕伸给他。 “看来是这样了。” “是怎么样?” “表哥近日可感觉夜长易醒,口渴频繁,梦里盗汗,房事,咳咳,”他尴尬地微红了脸,“房事多有不尽兴之处,时常意犹未尽?” 贾琏一阵尴尬,心里却是慌了,林沫说的,可不全对上了么! “有人给二表哥下了壮阳药物了!” 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用点药物本不是什么稀奇事,是以贾琏也略略放下心来,却听得林沫继续道:“这药虽不是多歹毒的,但看二表哥这脉相,也是积了好几年的毒了,若是不及时断毒,怕是没几年就要淘澄干净身子了,就我现在说,二表哥如今这副身子,于子嗣方面也是有碍的。” 贾琏平日里床榻之上多的是风光,如今听说林沫在质疑他的“能力”,忍不住就瞪起了眼睛,可是林沫说的又是事实,多用虎狼药的后果,他也是清楚的,何况子嗣一事本就是大事,是以他也问道:“果真是如表弟所言?” “不若然,大姐儿一个女孩儿家,何苦血气如此之盛?”林沫叹了口气,“这下药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何况是一下这么些年,二表嫂外里看着身子好,估计内里也是有些不足的,看来也是遭了难,更苦了侄女儿这么小一人、、、、、、二表哥是知道的,我原先就是个大夫,医者父母心,二表哥回去,还是好好想一想吧。” 贾琏心里信了四五分,他和凤姐青年夫妻,这房事也断没有少过,凤姐嫁过来时,也有人说过是多子多孙的身子,怎么就这么些年才得了个大姐儿,还是身子骨如此之弱的?是谁想要他断子绝孙? “我给二表哥开个方子,二表哥若不信,可以请信得过的大夫瞧上一瞧,”林沫起身执笔,“还有嫂子同侄女儿那里,估计一会儿,得容表哥恕我逾矩,怕是也得给二表嫂号上一脉。” 贾琏忙道:“有劳林表弟了。”心里仍是想着是谁要害他。 林沫写了方子,轻声叹了口气。贾琏正是敏感的时候,问道:“表弟这是何故?” 林沫只摇头,被贾琏逼急了才道:“二表哥可还记得魏国公?” 魏国公是同荣国公一起封的,结果嫡妻生的儿子没了,虽然底下仍有十几个庶子,太上皇仍以无子为由驳了爵位。虽说是因为魏国公尚了公主却宠爱妾室有关,无嫡子仍是个硬伤。 荣国府的长房嫡长是贾琏,若是贾琏无子、、、、、、 贾琏看着林沫担忧的眼神,忽然冷笑道:“我就算无子,不是有个衔玉而生的好弟弟么,老太太同二太太给宝玉算的命,是个多子多福的啊。” 是了,若是贾琏无子,荣国府却不像魏国府那样得罪了上皇,求个恩典,把爵位让给生了嫡长孙的宝玉,呵呵,可不是顺理成章么!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再难根除了。 不说贾琏,就是凤姐听完了那一起子说书的,心里也是忐忑不安,不清楚林沫是要作何,及至贾琏那边遣了旺儿要接她,林沫来给大姐儿同她都号了一回脉,平儿忽然惴惴不敢地进了马车,趁着贾琏不注意,偷偷道:“奶奶,林大爷说,我们放利子放得太明目张胆了,若是上头怪罪下来。。。。。。还问今天的书好听么。”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凤姐心里简直是要焦躁了,一回了屋子就打发平儿把那些借据全给烧了,心里虽然是心疼那几百两利子钱,不过叫旺儿又拿了她一顶红宝石项圈去当了。 她想到林沫也是跟贾琏说了那么久的话,就越发地急切起来。这几年,因着她管着家,奉承老太太二太太,贾琏在她这儿也讨不到好处去,夫妻两个早有间隙,若是这档子事叫他知道了,便是王家人拼了脸面来保她,也不定保得下! 凤姐几乎是等着贾琏的发作来解脱了,贾琏却关起门来,狠狠地骂了二房一顿,直骂得凤姐回不过神来。 骂完了,发现媳妇没跟以前一样吵着嚷着给二太太辩驳,贾琏心里也有些满意:“你虽然是那头的侄女,可别忘了,你是我大房的媳妇!那边害大姐儿病成这样,害我到现在还没有儿子,你再上赶着作着去给二房当杆子使,看我不发作!” 王熙凤叫他一骂,回过了神来:“哟,你这是――” “我这是怎么了?你说说爷这是怎么了?往常不是说着什么你们王家门缝扫一扫就够我们贾家吃一辈子么?既有这么些钱,我也懒得给人二房当长随使了!” 14、哥哥妹妹看闲书 贾琏虽信了林沫四五分,到底不敢全信,叫自己的奶兄偷偷地寻几个医术不错的大夫进来瞧了瞧,竟同林沫所说的分毫不差。但是回了贾母,说是凤姐抱恙,请了太医院的王太医来瞧时,却说不出个三五来。这王太医平日里医术也是叫老太太二太太提在嘴里夸的,贾琏凤姐这番不信也得信了。 隔了日子,亲到林沫府上道谢,林沫倒也没什么在意的:“我也不瞒二表哥,说到底,就是看侄女儿才那么大,实在不忍心。”若是光贾琏凤姐两个,他倒也不定有闲心管这等阴私之事。 倒是贾琏投桃报李地告诉他一件事:“我们前几天来的时候,老太太说,丧妇长女不娶,无教诫也,不若把林妹妹接到我们府上,老太太亲自教导。” 教导什么?老太太是会教她琴棋书画还是做人道理?不若先教教自己家那个凤凰蛋吧。林沫笑道:“丧妇长女?我不是在么,妹妹算不得长女。更何况,她才多大?嫁娶之事还太早了些。” 贾琏道:“我不过同表弟提个醒。老太太的心思,诶,你也应当看得出来。” “我倒觉得,二表哥身上不是有个同知官职么!你如今只在亲友间游走,岂不知官场之上人际交往并不比这些琐事繁杂多少。如今你住在叔父家里替他操持家务,他是五品,你也是五品,倒叫表哥的上司怎么看呢。更何况,”林沫缓声道,“府上也是有长辈的,若是哪个叔叔伯伯的去了,你叔父倒不用替同辈守孝,你若因孝卸了职,过几年可就没有这位子啦!” 贾琏听了,醍醐灌顶般。贾政的五品官是贾代善临终前向上皇求来的,千金不换,贾琏的却是使钱捐的虚职,早先也是有些事务做的,因他不求上进,仗着自己国公府子孙的名头不去当差,渐渐也就无人记得他也是个同知了,每每说起他只说他操持家务是一把好手,男子汉大丈夫,这可不算什么夸奖。东府敬老爷的身子因着炼丹辟谷什么的,确实已经不行了。再或者说。。。。。。 心里一阵哆嗦,赶紧同林沫道了谢,回家同凤姐商量去了。 贾政不通俗务,他府上又不是没有别的女眷,正如林沫所说,都是五品官,他难道要像贾政一样二十多年都不往上进一进?真这么没见识下去,恐怕连二十年的官都当不了! 凤姐此刻也疑上了王夫人,又听贾琏说要上进,如何不欢喜?夫妇二人同去贾赦并邢夫人那儿说项,倒叫贾赦夫妇颇为惊讶。 正逢邢夫人偶感风寒,凤姐回了贾母同王夫人,要回去侍疾。王夫人正生气这个月的利子还没到,嫌弃凤姐办事不力,不等贾母开口便道:“大太太那儿,不是说没什么大碍么。” 凤姐讨好笑道:“虽是无什么大碍,但到底是我婆婆呀。婆婆病了,做媳妇的自然是要侍奉的。只求太太心疼我,让我也守守孝道。” 这话说得贾母同王夫人俱是不喜,然而凤姐也管不了多少,叫平儿裕儿等收拾好了东西,搬去了贾赦同邢夫人那小园子里去了。 因贾母同贾政住了荣国府的正房荣喜堂,贾赦居旁院,他本来也是有个花园子的,刚划了地,贾政贾珍一开口,就给算到了大观园里头,好在贾琏夫妇二人原本也就住在荣喜堂那儿的一个三间大房的小院里,并不觉得贾赦的院子小,倒叫贾赦心里略略宽慰了些。 邢夫人等不知他们二人如何会变,偷偷打发了平儿去问。平儿如何敢答?但又有贾赦出胡子瞪眼地要罚她,她只得说:“二爷同二奶奶的心思,我一个做奴才的如何知道?不过倒是隐约听二爷说过,二奶奶理家吃力不讨好,若是再过几年没个儿子傍身,宝二爷娶了媳妇,哪里还有二奶奶的饭吃。咱们大房是袭爵的,嫡孙可比底下人一两句夸赞重要。” 这话很合贾赦的心意,尤其是这句“咱们大房”,他满意地捻捻胡须:“可不是么,叫他们赶紧给我生个孙子出来!” 邢夫人也笑道:“可不是么。”她深恨二房抢了荣喜堂,又恨王夫人管着公中,给自己添了多少体己,不过既然儿子媳妇回来了也就罢了――凤姐手上可是阔绰呢!更何况她无子,到底脚底板不稳,如今贾琏可不是送上门来给他当靠山了么!只要他肯拿她当亲娘,她也算是熬出头来了。 贾琏去了趟林府,回来就变成这个样子,天天去当差,王熙凤也一心侍奉邢夫人,贾母等看在眼里,偏偏又挑不出错来,如何不疑上林沫?只是靖远侯府着实规矩森严,人家压根就不理你们家的奴才,喊个主子过去?小辈里头只有贾琏合适,人现在在衙门里头当差呢。要宝玉去跑腿?才舍不得。 所以她们在正房里恨得牙痒痒,林沫继续悠哉地过日子。 正如水溶所说,自打他搬进了侯府以后,京城里的势利眼才渐渐想起来,这个无依无靠、在他们看来只能依仗荣国府鼻息的少年,是个侯爷。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封了侯,人家只是奉承――史鼐因功封保龄侯的时候多少人啧啧称叹史家一门双侯?可是人林沫,哪怕爵位在他们上头,心里头还是有些小视,黄毛小儿,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能有什么作为? 他倒是可以娶一房好媳妇获得岳家支持呢,人在守孝,这两年里是没指望了。 虽说京城里大部分人都没怎么太高看他,也不得不承认,林沫这人吧,是个女婿好人选。前途无量啊。人又生得好,学问也不错,看着脾气也不错,笑嘻嘻的,从来不厉声说话。自然叫有女儿的人家惦记。 史家就是一出。 保龄侯史鼐倒是没女儿,不过他哥哥史鼎有两个,大哥还留了个姑娘湘云,听说也是见过林沫的,回来一问,说林哥哥对林姐姐真是没的说。前后这么一打听,就上了心。 林沫条件多好啊,上面又没有长辈,嫁过去了就是当家主母,也不用立什么规矩,林家也富庶,巡盐御史可是个肥缺,还是在扬州那鱼米之乡,林海一干可是十年啊。史鼎的大女儿已经嫁了人,小女儿湘雯倒是年龄合适。只是这事怎么着也不该女方先谈,因而叫他媳妇徐氏去接住在贾府的湘云,顺便同贾母合计合计。 贾母素来不喜徐氏,又因为湘云时常抱怨婶娘们叫她做活,打听到了史家如今手头颇紧,若非史家一门双侯的确风头无两,她很不能和娘家多亲密,因而徐氏才略略起了头,她就拿湘云只比湘雯小三岁,还是大哥的女儿,更该重视之类的话堵上了。气得徐氏回了家,同弟媳叶氏一起骂了好久。 不过,这并不妨碍贾母好好地思索徐氏说的话。 可不是么,林沫是多好的条件啊,侯妃是超品,谁嫁了林沫,那就是一等诰命夫人,阖府上下也只有她和邢夫人。尤氏堪堪能并肩了。 迎春倒是与林沫年纪颇近,只是她素来不喜贾赦,又因为迎丫头性格怯懦,极不讨喜。倒是探春,能说会道,性子果决,又是养在嫡母名下的,算起来是贵妃的胞妹,林家小儿根基不稳,当不会拒绝才是。 只是若是探春给了林沫,这宝黛二人的婚事可就不成了。。。。。。 惜春?别说年纪太小,便是合适了,也没得便宜东府啊,再者说了,四丫头也不知道怎么了,行事越发地孤僻,待人接物极是清冷,虽是这阖府上下唯一一个嫡女了,却还不及探春惹眼。 她这般想着,心思倒活络了起来,叫了贾政夫妇来商议。王夫人对探春向来是可有可不有的,何况如此一来,那小性儿的林姑娘自然就入不得贾家门,如何不允?便是贾政,他自己没有能科举入仕,便爱极林沫才华,连连称是,喜不自胜。 不过史鼎的考虑也对,这事万没有女方先开口的道理,因而便命探春姐妹以女孩儿们的名义邀林沫并黛玉入府。 林沫请了黛玉的女先生同三个嬷嬷一起随他们过去,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叫外男近了姑娘的身,众人哪里有不明白的?皆拍胸脯称是,及至嬷嬷们出外间煮茶,林沫才叹了口气:“妹妹嫌我多事么?” “怎么会?” “好妹妹。”他轻声说,“咱们无父无母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了林家的教养。我不敢贪赃枉法,怕误了林家的男儿名声,而妹妹你,别人家看你,就是看我们林家所有女孩儿的修养。妹妹别怨我多事,哥哥何尝不愿意你开开心心地跟姐妹们一块儿玩,实在是。。。。。。” 黛玉忙道:“我知道哥哥都是为我好。” “我知道荣国府里头丫鬟小姐的都是玩在一块的,但是妹妹,他们是武功起家,咱们――好吧,咱们祖上也是,可是父亲是探花出身,我也不怕吓着妹妹,咱们家结亲,只交文臣,好不好?” 他这是心存了试探之意了。 那荣国府里头是时常有人送东西给黛玉的,下人们多半不识字,有趟送进了几本书,皮面上写着《大学》,然而略翻开,却委实不是什么好东西。林沫疑心黛玉可曾看过,故而一问。 黛玉羞红了脸,恼道:“哥哥同我说这些干什么。” 看来还算安全,林沫笑道:“我前儿个,在妹妹房里倒出来的碎纸里头看到了一本西厢。” 黛玉愕然地看着他。 “别这样,我也不是一开始就学好的,当年这些本子,也是偷偷地度过一些,可不比四书五经有意思得多。西厢是元稹写的,这人不是什么好人,当日高娶了豪门贵女,助自己仕途顺畅,妻子没了还弄出来几首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可惜悼亡诗才写了没个把月就纳了妾,十足的伪君子,后来还同薛涛牵扯不清,你不要看他的书。” 黛玉那日里偷偷看了一眼闲书,读来觉得辞藻华美,唇齿留香,倒也没有多想,然而看了那莺莺为了情郎不顾父母,叫老母亲痛苦,便放下没看,撕碎了叫人扔了。如今还怕哥哥要怪他,谁知林沫却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林沫低头笑道:“我同你说这些干什么,你还小呢。不过记着吧,多少人,说的比做的好听,觉得妹妹是自己的心肝,姐姐是自个儿的脾肾,哪个都舍不得丢,这些人,多半就是写这些杂书本子的。” 黛玉被他说得笑起来:“哥哥教训的是,我以后再也不看了。” 林沫忽然道:“也没什么。那些闲书,罢罢,你日后莫要看西厢,我有原本的莺莺传,你且看一看。” 黛玉不肯。 “看吧,我小时候这些闲书不知道看了多少,你看我可曾误入歧途?不过是心正罢了。” 黛玉又臊又恼,却也有好奇,只得跟着林沫看了他找来的珍本莺莺传。 这西厢虽是由元稹的本子改来的,结局却大不相同。莺莺传里头讲的却是书生始乱终弃的故事。而莺莺,自打自抱枕席后,也明白自己再难觅得良人,孤苦终老,书生却是平步青云,不知道功成名就,怀抱娇妻美妾时,可还记得那年少糊涂时。 黛玉看了,泪流满面,低头不语。 “以后莫要看闲书了。”林沫轻声道。 黛玉点头称是。 “规矩这东西虽然苛刻,然而它存在了这么久,总是有道理有好处的。儿女私情,不可为之!”林沫又嘱咐了两句,唤嬷嬷进来给黛玉倒茶,这才走了。 堵不如疏,这道理,十几年前先生教给了他,他如今教一教妹妹吧。 15、短更一章 林沫来得路上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他心里想得周到,如果贾母要提黛玉的婚事,他就说孝中不论嫁娶。若是说黛玉渐渐大了现在就该考虑,他就回妹妹还小。如果她还敢再置喙,干脆就说妹妹不一定要嫁王公贵族,但妹夫一定得出身书香门第,礼仪周全吧。他一个状元郎,希望妹妹嫁个读书人,很过分么? 及至了贾府,先去拜见老太君,林沫行了个虚礼,冷眼瞧着史太君竟然毫不推辞地受了,忍不住叹了口气,分宾主坐下,迎春等给他行了礼,便由李纨领着,要往园子里去。林沫瞅着宝玉也要跟着的样子,忙道:“说起来,听闻府上修了园子,都是表弟亲自提的字?我心向往久矣,奈何在孝中,不敢冲撞贵妃,如今,可否请表弟作陪,带我游赏一番?” 贾母见宝玉不甚乐意的样子,知道他的心思,又想同林沫说些话,便道:“既然这样,不若我老婆子也去凑回热闹,咱去园子里逛逛,回头就在那儿摆席。” 宝玉这才高兴起来。林沫揉揉眼角,他忽然觉得,贾家不愧是武将之后啊,这不依不饶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精神劲儿,要是放到战场上去不定多折磨对手呢。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搞不好说的就是这情况呢。 大观园风景着实精妙,一进去,先是一座假山挡住了风景,不叫人一眼瞧了去,宝玉题之:曲径通幽处。林沫点头道:“常闻表弟于诗词上最是精通,果真如此。妙用典故,大气自得。” 贾母等自是得意,口上仍说着:“你不要夸他,越发上脸了。” 再往前走,便到了沁芳亭。林沫瞧着那对子,只冲黛玉微微一笑,黛玉低头巧笑不语。原来他家园子里也有这么一处,于溪上高石上的亭子,林沫对这些吟诗作对的是真的不精通,看见这亭子四周皆是梅树,冬天时在那儿赏梅看雪最是适宜,便要取名叫梅雪,叫黛玉一通好笑,最后取名晚照。 丫鬟婆子们簇拥着往前,瞧过了稻香村等处,便至一处清静幽雅的居所,翠竹丛丛,梨花娇杏,青翠中露出一处三间房舍来,极是雅静。林沫点头道:“若能夏夜在此读书,也不枉了。”说得宝玉皱起眉来:“老爷当初也这么说。” 贾母笑道:“可见是个好地方。”又道,“这里是潇湘馆,前些时候她们姐妹几个分院子,宝玉问黛玉要哪个,听说黛玉是喜爱这个的?这几天就住在这里罢。” 黛玉虽喜爱此处清净,比别处更幽然些,但这里与宝玉的到底太近了,门户相对,着实不宜,正想着推辞呢,林沫笑道:“妹妹生来便有咳症,只敢拣那宽敞明亮,日头足的屋子给她住,她爱竹子,我也只敢在她屋后头种些,这里虽好,到底有些凉意,实在不敢叫她住着。” 贾母虽是不喜,然而他说得俱是。宝玉听了只觉得失望,又听说是为了林妹妹的身子好,也只得忍了。 探春笑道:“林哥哥虽说是管着林妹妹,倒是真心地对林妹妹好。” 黛玉笑而不语,倒是贾母来了兴致,偷偷打量林沫,见林沫只顾着看风景,并不多瞧探春一眼,不禁泄气。 然到底是不肯放弃的,席间倒是提过几次黛玉的教养问题,林沫只当没听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横竖就是那么一回事,姑娘们都在面前,她居然就被林沫的插科打诨气得直截了当地问道:“林哥儿的婚事有什么打算呢?” 不光林沫,满座都有些愕然了。几个女孩们羞得连声要告退,林沫抓抓头发,笑道:“定了人家了,原是打算中了进士就成婚的,现如今在孝中,便耽搁了,待出了孝,便要去迎亲了。” 贾母瞪大眼睛:“你定了人家了?” “挺早就定了。” 王夫人失望道:“怎么不听你提起过?” “我在孝中呢。”哪有人在孝里同亲戚主动提起婚事的? 贾母不悦道:“是哪家的姑娘,规矩怎么样?同姐妹们处得如何?”她言谈里对那林沫未过门的妻子已然很不耐烦,竟不顾那未出门的姑娘,林沫怎么会知道她在闺中如何,怎么会同外人议论他的未来媳妇。 是以不光林沫,连黛玉李纨等看贾母的表情都变了。 但林沫到底不愿对一个老人家如何,只淡淡道:“父母之命,我又不是宝兄弟,如何知道外姓姑娘如何?” 凤姐不在,王夫人素来笨嘴咋舌的,这事也由不得姑娘们开口,李纨只得站出来打圆场:“老太太也是心疼林兄弟,怕林兄弟家里头没个尊长的,耽误了大事。既定了就好。”又问,“是哪家的姑娘?不知道我们认不认识。” “原是在山东的时候,我本家大伯做得媒。”言下之意,你们不认识。 贾母等这才不言语,林沫又说了孝中不听戏,宝玉越发觉得他没兴致,还给林妹妹找了那么些个坏婆子,实在可恶。 不过略吃了一顿饭,靖远侯府来了个新管事,说是北静王在侯府里头等大爷回去呢。贾母等吓得不行,倒是林沫笑道:“也不递个帖子来,活该他等。”不过到底不能叫他干等着,因而对黛玉道,“妹妹,咱们麻烦了老太君一遭,时候也不早了,快些回去吧。” 贾母道:“何苦来着,叫你妹妹在我这儿住着,也省得她一番车马操劳。” 林沫还未说话,黛玉便道:“外祖母爱惜我,本不当辞,只是明儿个还要上学,实不敢叨扰。”再三辞过,且随了林沫要走。 宝玉忙道:“我送妹妹。” 他心里想同黛玉亲近,又听说北静王在林沫府上,心里只觉得痒痒,自可卿丧事那日见了水溶,便惊为天人敬仰有加,如何肯不去看? 林沫觉得自己越发地头痛了。 什么叫蹬鼻子上脸?不对,什么叫给脸不要脸?只是贾母等都是笑盈盈地看着,他也只好道:“还是不用了,回头天黑,夜路不好走,宝兄弟回来多不方便。”竟是一点要留宝玉在府里过夜的意思都没有。 这下可把贾母王夫人等气得倒仰,便是探春,也觉得林家哥哥实在是不知礼,就是薛蟠那样不长进的,可曾怠慢过宝玉,亏得林哥哥还是读书人。迎春素来木讷,并不知这其中汹涌,倒是惜春,低头冷笑了一声。宝钗初时是有些愤恨,然而到后头却有些幸灾乐祸了。 黛玉瞧见宝玉那样子,想起林沫同他说的“便有那种男人,妹妹是心肝姐姐是脾肾的”,可不是宝玉这样的么?起先在薛姨妈那里看宝姐姐的金锁,说的是什么?还道他是真心为姐姐妹妹好,便是不顾男女规矩,也是年幼不知事呢。 原先她年纪小,内闱中又只得见宝玉一个年级相仿的,自然是亲近,如今林沫珠玉在前,这宝玉可就真成了假玉了,实在不堪琢磨。 先叫丫鬟婆子们伺候黛玉上了小轿子,十分确信她不会被外男瞧见,林沫这才去会客。 不请自来不是水溶的习惯,他很好奇发生了什么事。 16、一二三四五六七 水溶并不是一个人来的,除却奴役仆从,他还带着那日宜德殿外的年轻人。 林沫冷眼瞧着那人,一身黑色箭袖祥云暗纹袍,束着暗金绣银缀玉带,腰间除了一块玉佩外空空荡荡,并无一般世家公子哥儿的香囊荷包等物,遂心生好感,上前一步,恭敬行礼道:“微臣参见殿下。” 那年轻人瞪圆了眼睛,瞥了水溶一眼,水溶叫冤:“我可没告诉他!” 林沫笑道:“确实不关王爷的事,只是微臣想着,这世界上能让北静王爷恭敬又亲昵的人着实不多了。” 那人这才笑起来:“他也就仗着辈分比我高一些罢了。”又道,“泰隐既然猜得到我的身份,那可猜得出我是哪一个?” 林沫道:“这个,微臣便不知了。”太医院里有不少林家的学生,因而他对宫廷内事也略有耳闻,不过,他资历过浅,打听得太多也没好处,因而并不愿意多说些什么。 那人笑道:“我在家里排行第三。” 原来是三皇子。林沫低头浅笑。说起来,今上还真是有些可怜,上头太上皇身体还算康泰,尽力要给几个自己喜欢的儿子谋权势,下面几个皇子也都催命似的长大了,争着表现自己拉拢势力,这皇帝当得还真是不自在呀。难怪他这么多年都没多生几个儿子出来,实在是生不起。 这个三皇子,比起他的兄弟们来有些不起眼。他不如大皇子左右逢源门客众多,没有二皇子才情出众,习武骑射比不上四皇子,甚至同五皇子一道当差时,人人交口称赞五皇子仁义宽厚,却抱怨他不讲情面冷血无情。然而对于一个皇子来说,他符合作为储君的一切条件――中宫嫡长,果决能断。 就是不如兄弟们会造势罢了。 水溶这么个一门心思重利之人,居然会同三皇子交好,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他冷眼瞅着水溶看三皇子的眼神,在心里冷笑了几分。 三皇子又道:“我几年前去过太原,看到有人为林公立的祠堂,一块方碑,二十二民,林家为国为民至此,着实可叹可赞。” 林沫忙起身道谢。 “后头似乎是泰隐写的悼词?那年泰隐还小吧?” 林沫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已经七岁了。”他年幼时并不比宝玉好多少,虽然天资聪颖,也读过些书,然而能写出什么好东西来?后来经此巨变,发奋图强,才算上进。 水溶感兴趣道:“他写得如何?” “词藻空乏,典故不通。”三皇子闭上眼睛,“然而情真意切,发自肺腑。别人家悼念亡夫,多得是述其生平,表达哀恸,你能求天公作美,求当官做宰的开仓放粮,求商户莫要囤货居奇,着实不易。” 林沫苦笑道:“只是当时人单力薄,这三求一样也没求到。” 三皇子冷笑一声,那会儿是皇祖父当权,眼皮子底下只有京城的一亩三分地,朝中大员们议论纷纷的只有皇位同自家前途,谁去管那偏远之地的一场天灾?及至父皇登基,撤了山西巡抚,开了国库去赈灾,那地方也没能缓过来,更有欺上瞒下克扣赈灾银两的,皇帝大怒,派了大理寺卿去彻查,并叫三皇子同五皇子去见识一下。 他就是那会儿见到了百姓为林家儿郎们立的祠堂,简单的三间土房子,连个破庙都比不上,土屋子前面树了快石碑,不是什么好石头,但是叫当地人擦得干干净净。上面二十二个名字,触目惊心。 这二十二个人,为了不将病疫扩散开来,自愿不要入土为安。 而林沫的悼文,更像是一把尖刀,把皇祖父晚年宠幸的那些大臣,施展的那些“仁政”刺了个遍。 三皇子那时候还很年轻,刚刚十四岁的他驳斥了大理寺卿同五帝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想法,狠狠地发作了山西大小官员,凡涉及贪污赈灾银两者,都亲自上场骂了个遍,事后回京,他被皇祖父发作了一通,然而“至孝纯仁”的父皇却没有说什么。他是个聪慧的,立刻找到了方向。 所以,听说了林沫中了状元,父皇重用,他并不觉得稀奇,反而结交之意更甚。水溶虽然也是个郡王,真论起辈分来还是他叔叔,但是向来对他有求必应,带他来看看林沫,简直是轻而易举。 然而水溶也警告过他,林沫其人,心机颇深,喜怒无常,心狠手辣。但是三皇子并不在意,一个人大处好的,小处有些瑕疵有何不可?这世上哪里会真有那样子完美无瑕的人?早被小人踩着到泥泞里去了。 他不在意,可把水溶气得鼻子差点弯了。 正说着话呢,外头自己府上一个小厮低低地打窗台下躬身而过,那奴才一向是有眼力劲儿的,三皇子心里晓得,又不舍得离了林沫,正犹豫呢,水溶推了他一把:“你且走吧,别耽误了事儿。泰隐就在这里,还能跑了不成。” 林沫也道:“殿下正事要紧,横竖我整日里在家也是闲着,殿下有了闲暇再聚不迟。” 他这才匆匆地回去了。 水溶道:“三殿下如今管着江南贪污案子的差事,颇是辛劳。”算是替三皇子说明一下。林沫点头,并不在意。江南贪污的案子他们林家颇有涉及,算是摘不干净了,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就愿意亲自涉足进去。 水溶被他瞧得发毛:“泰隐可是有话要说?” “弥子分桃色衰亡,龙阳绝丽献魏王,汉帝断袖糟王莽,新人凤冠与成双。”他对于诗词歌赋一事确实没什么研究,随口胡诌了一首打油诗,叫水溶吓得跳起来:“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哪里比得上王爷的意思。”林沫小声笑道。 水溶神色冷峻:“林沫,你真当本王不敢杀你?” “第三回了。”林沫伸出手来,“王爷第三回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了。理由一趟比一趟上不了台面。看来我早晚能沾沾王爷的光,在史册上留个名字的。” 水溶喝道:“林沫,你太嚣张!” 林沫却笑嘻嘻地不说话。水溶虽说还有点权势在手上,到底已经失了祖上的兵权,况且树大招风,他同各家交好,虽然看着无害,然而皇帝不可能不忌讳他,如今林沫也是个一等侯爷,他北静郡王再怎么高高在上,也得掂量掂量分寸。 何苦,这事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低下头,笑意越发地深沉,怪道人家说北静王已经二十有余却未立正妃呢,原来好的是这口。只是三皇子,虽说只有两个侧妃,但是同王妃关系不差,已经给皇帝生下了嫡孙的么! 怪道北静王这么个趋炎附势的人会同三皇子这样如今不算显眼的打交道呢。怪道脾气这般地“温和能忍”呢。 襄王有意,神女,好吧,神子无心,真是个好故事。 林沫当然不是那些死读书不知情为何物的书生。他小时候见天地淘气闹腾,林清虽然管教,哪里敢真的动手打板子之类,也就由着他看了许多杂书,倒是林家大伯有些本事,揪着他的耳朵把他领去了未来岳丈那里,狠狠地挨了两顿板子,这才定下心来,专心学医念书,不敢再淘气。 只是这情之一字,他也算是聪慧早知,幸而林家规矩大,没把他教成贾宝玉那样的糊涂纨绔, 只是闲书读的多了,他也明白,这些子所谓的男女私情,难道不是不顾礼义廉耻,私相授受,把父母长辈抛到一边的自私事儿?更不用提吃干抹尽以后随手丢弃的混账事儿了。更有林沫一个小姑姑,最是蔑视礼教的,算是家族里的异类,嫁给了一个风流倜傥的“才子”,结果一过去发现人家已经有了三个姨娘――不是通房,是正经开了脸的姨娘,连庶子都已经有了两个,还对她说什么她们都是他心中所爱,万不敢因为她家世厚些就厚此薄彼,到最后,还是林家出面,用这个小姑姑最蔑视的礼教规矩训了小姑夫一通,帮小姑姑拿到了当家主母该有的权利。 所谓物极必反,林沫闲书看得多,还有个无视规矩的小姑姑,居然变得冷情冷性起来,莫说同丫鬟们嬉闹,对亲戚家的女孩儿动心,他连带着对家里的堂姐妹都开始说私情误人。林清大觉祖宗保佑。 所以,水溶对三皇子的这么些许意思,要不被他看破实在困难。只是在他看来,也确实可笑。 儿女情长四字,他真以为三皇子会放在心上么?更不用说,水溶是这么个一堆小辫子露在外面的大破绽?他虽然跟三皇子不熟悉,然而那眼神不会差,这皇子是个兼济天下的人。 水溶这样的,他都不太瞧得上,何况三皇子? 看着水溶气得拂袖而去。他摇摇头,叹气。 17、满城风雨啦啦啦 这水溶回了家,深恼林沫看穿自己心事,又忧心他要以此为要挟,同时心里暗暗气恼,想不到林沫这个看着正经的书呆子,居然是深谙此道的,虽说三皇子从没想过这些子事,对下头人蓄养娈宠更是嗤之以鼻,但架不住他对林沫推崇有加,心向往久矣啊。 越想越不自在,恨不得立刻撕了自己贤王的温文表面去揍他一顿出气。只想着这么个满身刺头的小子,怎么就没人去狠狠地踹他两脚呢? 所以,当他听到有关荣国府跟林沫的笑话传出来的时候,心情颇好。 这事真的只能算个笑话。 那日自林沫走后,贾母气得太阳穴都疼了,眼睛前一阵金光,唬得王夫人等连忙让喊太医,好容易安顿下来了,叫姑娘们同宝玉自回园子里歇息,她同王夫人有话要说。邢夫人本来就绝了讨老太太欢心的心思,乐得回自己院子里逗弄大姐儿去了。 贾母叹道:“我活了这么多年,就没有见过这么不给长辈,不给荣国府面子的!” 王夫人劝道:“老太太何必为了他气坏身子?想林小子这么不识时务,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去,总有人收拾他的,三丫头不跟他也好,省的连累咱们家。” 更有周瑞家的在一边加油添醋:“可不是么,这林哥儿不知好歹,连三姑娘这样的品貌也看不上,我看谁家敢把女儿嫁给他,夺荣国府的面子呢!” 贾母眼神里头透出一股子狠厉来:“噤声!谁说我们要把三丫头给他了?哪个说的!”她的声音老迈却流露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来,“谁要是敢让我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仔细你们的皮!” 王夫人同周瑞家的咋舌,讷讷不敢言。及至回了自己的屋子,王夫人才冷笑道:“成天的说是高看我们二房一等,叫大老爷大太太指着说偏心,你瞧瞧,这哪里有偏心的样子呢,横竖府里头她最大,我们好心劝她,她不乐意就是一通骂。我是笨嘴拙舌的了,说两句心里话都不行了。” 周瑞家的赶忙劝道:“太太,老太太怕是担心三姑娘的名声吧。” 探春的名声王夫人倒也不算太在意,不过向来慈祥宽厚,当然不会直说,只道:“老太太房里才几个小丫头,都是她自己挑的,我们娘俩就说说话,谁会传出去,真要有人说了,那些丫头,可是老太太自己挑出来,说是多机灵多贴心,就是我们也不敢轻易得罪的好丫头呢。况且,探丫头是娘娘的胞妹,谁敢坏她的名声。” 周瑞家的深以为然:“太太,老太太也这么大了,还能有几年呢,您就再忍一忍,且顺着她吧。” “不忍还能怎么样呢。”王夫人也叹道,“你以为我想管林小子的闲事呢?我不就是怕你林妹妹受嫂子的委屈,她老子娘留给她的东西都叫哥嫂贪了去么。当年她娘出嫁的时候,那十里红妆你是见过的,林小子初入朝堂,没得个依仗,还不得到处砸银子,你林妹妹又是个不懂事的,不知道还剩下几分家私呢。” 周瑞家的陪着主子长吁短叹了一回,又伺候她用了饭,这才回自己的屋子去,正巧今儿个她女儿女婿来了,忙叫厨房弄两个好菜来,一家人吃着乐和乐和, 她女儿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妈脸色不大对,谁惹了妈妈不成?” 这人吧,受了气总喜欢跟人抱怨抱怨,叫听得人替她骂两句,既成全自己大方的脸面,又听得舒坦。周瑞家的是不敢说贾母王夫人的坏话的,因而就把那林沫的不识好歹说了一通。 她女婿名叫冷子兴,在外头开了家古董店,认识的人多,此时听了就笑起来:“原来是他啊。” 周瑞家的来了兴趣:“你知道他?” “何止听说过,我还亲眼见过呢。他打山东来,那地方您老人家是不知道,就专出那些死读书的人,就是平头老百姓,也喜欢画个画扎个风筝啥的,附庸风雅。咱们古董店里头一大半的生意都是打那儿来,多少山东人,变卖田产买这些,我估计林大爷家里头也是这样的,他来京里赶考的时候,别人家的世家公子哥儿,谁不买了院子专心复习?他就带了一个书童,租了两间土房子,一考完就退了,我估计穷得不行。”冷子兴奇道,“这么个人家,怎么敢嫌弃荣国府的姑娘?” 他媳妇笑道:“不是说定了人家了么。” “真要是定了人家,他如今中了状元,又封了侯,老丈人家没一点表示?有个新贵侯爷做女婿,谁家沉得住气,不嚷嚷上天?可是你瞧瞧,有人吱声么?问他是哪家姑娘也不答,可不是弄个子虚乌有的来随意糊弄老太太的么!”周瑞家的冷笑道,“我看呐,他是眼皮子忒浅,觉着咱们家没合适的姑娘托生在太太的肚子里,也不想想,荣国府这样的人家,随便拆几块砖板就够他吃一辈子呢!” 自从搭上了荣国府,生意便做得越发顺心的冷子兴连连点头称是。 王夫人也颇是为难,她起初打得好主意,探春理家是一把好手,叫她嫁入林家的话,一进去就是当家主母,不管是书呆子林沫,还是清高的黛玉,谁会是她的对手?到时候她去要什么东西,当女儿的敢不给么?而探春既嫁给了林家,宝黛婚事自然不能成,叫宝玉娶宝丫头,薛蟠是个没用的,到时候林家薛家两家的家产人脉,还不都是她的宝玉的? 只是婚事既然不成,她同薛姨妈打得好算盘就拨不动了。 因而同薛姨妈长吁短叹了一会儿,周瑞家的说了自己的猜想,王夫人啐道:“他哪里是担心嫡庶呢,谁不知道三丫头打小就是放在老太太身边养的,她姨娘虽然不堪,我可是拿她当亲女儿看,这林哥儿怕是打量林姑娘不懂事,已经把她的钱抢了来,怕了咱们家呢!” 薛姨妈道:“这孩子的心眼太多了,可怜林姑娘那么小一个人,父母没了,又来了个狼心狗肺的哥哥,日子过得。。。。。。” 薛宝钗亲自给王夫人端了茶上来:“姨妈疼惜林妹妹,一片慈爱之情叫人动容,只是林兄弟如果是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叫三妹妹嫁过去,可不是要受苦的么。” 王夫人道:“三丫头虽然养在我这里,我冷眼瞧着,也是有股子赵姨娘的泼辣劲儿的,谁敢欺负了她去!” 薛宝钗笑道:“既然这样,那不是好办么、、、、、、”姨甥三人凑在一块,细细地讨论了片刻,王夫人笑道:“正是这个理,我看他是要名声,还是就想打光棍吞你林妹妹的家产呢!” 于是,不久京里就有流言传出,荣国府为了孤苦无依的外孙女着想,想要亲上加亲,把孙女许给林侯爷,毕竟林侯爷同林姑娘并不是嫡亲兄妹,有个亲戚家打小一起长大的嫂子是件好事。谁知这林侯爷不知道是图什么,竟然连贵妃的胞妹都拒绝了,指不定是想着公主郡主呢! 这流言不可谓不诛心,林侯爷图的是什么呢?一时间,四王八公、勋贵世家无不议论这新晋侯爷不通孝道、不知感恩,甚至有怀疑他是虐了林海的独女,怕荣国府的人察觉才一个劲儿疏远的。 不然,你有什么理由回了荣国府的姑娘? 只是,却在朝中山东籍的文臣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工部侍郎是山东人,登时就要把贾政叫过来训一通,结果今儿个贾政沐休,他气得胡子都吹起来了:“这贾政真是胆大包天了啊,同文宣公抢女婿呢!” 众人忙问何故,连工部尚书也追问,侍郎才道:“那林侯爷是下官的同乡,幼时便天赋极高,难得的是赤子情怀,不骄不躁,在山东士子中颇有名望。文宣公有个女儿,爱若珍宝,林家的族长林澧亲自带了侯爷去他家里头提亲,文宣公才把女儿许给了他。林侯爷那年五岁,舌斗文宣公三十门生,定下亲事,下官有幸,两家小定时还讨过一杯酒喝。” 文官本来就不大瞧得起躺在祖宗功劳簿上不起来的武将之后,此时更是连连叹息,你荣国府的姑娘再怎么精贵,贤得过文宣公的女儿?亏得贾氏贵妃还是封的“贤德妃”呢。袭爵的大哥住在偏院,自个儿住在正房,这种没规矩的人,怪道会传出这种抹黑林侯爷的话来, 文宣公是何许人也?亏得你老子临死前上折子给你求官时还说你自幼喜爱读书呢。居然说出这种混账话来。 这贾政也是倒霉,这事儿本与他并不相干,无论是林家还是孔家,都不是爱声张的人,是以一个没到处宣扬我将来要娶孔家姑娘了,一个也在山东教书育人低调行事没到处嚷嚷看我们家眼光多好,未来女婿现在可是侯爷。山东离京城颇远,这事京里还真没几个人知道。只是他窃居荣喜堂的事儿大伙儿是有数的,在工部员外郎一职上数十年不得晋升,与他府上混没规矩也有颇大联系,六部之中除兵部外多是文臣,瞧不上他的不在少数。 这贾政算是冤屈,他向来是不理俗务,不知外人议论的,这事也就贾母在他面前提了一提,听说没成,也不过稍许遗憾,谁知休沐回班时,同僚们看他的眼神就不同了。被冷嘲热讽了两句,他算是明白了这事前后,气得脑门发疼:“我真心拿林哥儿当外甥看,可有一点对不住他?他已经定了亲事,不能娶我家女儿,同我说一声不就得了,我还拿他当亲外甥,何苦要闹得满城风雨,毁我荣国府姑娘的名声!”因而告了病就回去同贾母商议了。 18、关于林哥哥的身世 贾政回了荣国府,先去给贾母请安,贾母见他满脸怒色,忙问出了什么事,待得贾政说完,自己也咬牙切齿了,摔了手边的茶盏,指着鸳鸯道:“去,去把王氏给我叫来。” 贾政唬了一挑,忙道:“母亲息怒,仔细身体。” “我这是造的什么孽,修下这一门孽障啊。”贾母哭道,“那日林家小子来,我不过就是问了问他的婚事,提都没提结亲的意思,更不要说三丫头这么个具体人了。你说说,这事到底是怎么传开的?” 贾政一顿,也大怒:“这该死的驽妇。”一迭声也叫王夫人来问话。谁知鸳鸯亲走了一回,回来却花容失色:“老太太,不好了,方才我去了二太太房里,却没几个人在,问二太太在哪里也没人知道,好容易逮着玉钏儿,唬了她两下她才敢说,说是二太太四五天以前就递了牌子,今儿个去宫里给娘娘请安了!” 贾母一气一急:“她还嫌不够么!”竟是歪倒在榻上,晕过去了。贾政吓得忙叫太医,又要人去截王夫人,只是家里能进宫的诰命不多,邢夫人又窝在院子里不出来,就算她愿意,这进宫请安也得先递牌子,皇后娘娘准了才行,因而急得跳脚也无法。 贾府里头一团乱麻,元春的兰春殿里却是一派和乐。兰花寓意多子多孙,皇帝叫她住在这里,不无深意,元春自以为领悟,同王夫人说了,王夫人也是喜不自胜:“可不是么,娘娘他日得了小皇子,看那林家小子敢不敢小瞧咱们府上的丫头呢!” 元春因问何事,王夫人与她细细地说了,只是这林沫同文宣公嫡女的婚事,也不过是士子们议论的,王夫人素来交好的皆是武将世家的女眷,因而并不得知,只把那林小子瞧不起荣国府的话搬出来说了一遭。 元春道:“三妹妹出身是略低了一些。” 王夫人冷笑道:“难道林家出身就高?爹娘俱无,家里子弟混不争气,没一个扶持,穷得进京赶考连院子都租不起,若不是撞上狗屎运中了个状元,又巧的是跟你林姑父一个姓,谁知道他是哪根葱呢!他既然得了荣国府女婿那么大的好处,不是做贼心虚,为什么不知感恩图报?” 元春也是读过书的人,听了母亲这样子的混账话,皱眉道:“宜人这话在我这里说也就罢了,要是敢说给旁人听,不说荣国府,便是本宫也要受到牵连的。”一等侯本就是超品,他又是状元出身的一等侯,那是多大的朝堂助力?这么个好亲戚王夫人都敢这么得罪。。。。。。元春叹了口气,见识忒短了些。 只是到底是自己母亲,元春也不敢言辞过厉,只得好声好气地劝道:“宜人就算不想着,也得替宝玉想想,靖远侯纵有千错万错,只他是状元一条就可尽数抹开,宝玉天资虽好,只是我们家里头国子监生的名额已经给了珠大哥哥,宝玉若不得名师引见,日后就算高中,也难免有不长眼的小人看轻,宜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王夫人听得说是为了宝玉,虽不大懂林沫能给宝玉带来什么益处,但是既然连娘娘都这么说了,她也只得应下了。 元春看她虽然应下,但仍有愤懑之意,不觉笑道:“宜人啊,你呀,就是不知变通。你们在外头,自然是不能怠慢了林侯爷,只是本宫在里头,去同皇上说上一两句那小辈无礼之事,谁能知道?” 王夫人欢喜道:“正是,正是,还是娘娘有主意。” 元春叫抱琴亲自送了王夫人出去,又叫来心腹小太监,给了他一个红包要他去宜德殿那儿问问戴权皇上在何处,太监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回来说,皇上在泽坤殿同皇后说话呢。 元春听了大喜,叫抱琴亲自收拾出几样甜汤来,仔细捧着,往泽坤殿里去了。她原先就是做的皇后身边的女史,自然是驾轻就熟的,皇上皇后爱吃什么心里有数,虽然也不满皇后老大一把年纪了还占着皇上,但面子上可是一点不显。 在泽坤殿外侯着,太监进去通报,过了一会儿,才听到皇后道:“宣吧。” 元春摆出满脸地笑意进去,给帝后行了礼,又亲自奉上甜汤,皇帝有些意兴阑珊,倒是皇后喝了一口,赞道:“果真不错。”又问皇上,“这么说,事情定下了?” 元春问道;“陛下同皇后娘娘在说什么事呢?可否透露一二,让臣妾也乐一乐?”她是皇后宫里出来的女史,即使如今升了份位,到底是底气不足,不过看帝后笑意不遮,料来是件喜事,这才斗胆凑趣。 皇帝大笑道:“什么乐事,不过是泰隐那小子定亲时候的傻事,他那时才多大呢,说出这么些子傻话来。” 元春一时没反应得过来,这泰隐二字虽然有些印象,到底不够耳熟。皇后嗔怪道:“皇上这是说的什么话,那小子是您钦点的状元,便是那时还小,说话做事也定是有礼的。” 元春这才想起来,是林沫!因而强笑道:“靖远侯说起来,还算是臣妾的表弟,臣妾上回回家省亲,并不曾见的他,只是外祖母说起来也是满口夸赞,只是年纪略小些,竟然已经定亲了?” 皇帝面色有些不愉起来,还是皇后出来打圆场:“那孩子人小心大,五岁就定了亲了!” 元春见帝后满脸喜色,忙把答应了王夫人的事抛到了脑后,又尽力奉承了好一会儿,这才告辞回自己寝宫。待得人走远了,皇帝冷哼一声:“她算泰隐哪门子的表姐呢!” 皇后笑道:“往日里还叫我给这些老臣家的女儿些许面子,把她们再捧一捧去讨老圣人的欢心,怎么今儿个自己倒差点破了功?” 皇帝叹道:“这不是替泰隐难过么。是朕想的不周到,不过是看林如海有个爵位,为官也算清正,能叫泰隐名正言顺的得个爵位,也图个好名声,怎么就忘了这林海还修下了一门作孽的亲戚!泰隐如今在家里头守孝,朕也见不到他,不知道如今他怎么样呢。” 皇后抹泪道:“你好歹还能见见他,我是这辈子都没指望了!” “也不尽然,他如今不是有个妹妹么。。。。。。”皇帝心里头思量着。皇后一听忙道:“这可使不得,皇上刚刚不是才同臣妾说,泰隐这孩子最是护短的,他一个没什么感情的姑姑受了欺负,他都敢扛着宝剑去姑父家里闹腾的,这亲自教导的妹妹若出了什么岔子。。。。。。虽说皇命不可违,可他若是忍气吞声地认了,心里怨恨上了,那岂不是要我的命么!” 皇后如此说自然是存了她的心思,她给皇帝生了三子,如今三皇子和五皇子都有正妃,末子却被送了出去,皇帝其实是念旧的,倒不是说对这个末子多爱护,只是心有愧疚,越发地要弥补,六皇子如今可没有正妃,若是林沫成了老六的妹夫,自然是要多加关照的,岂不是叫他同自己的两个儿子离了心去?她有心替两个嫡子求一求,奈何林家门第清高,如今又同文宣公成了亲,万不可能让妹妹做妾的――皇子的妾,哪怕是未来皇帝的妾都不行! 皇帝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你虽育有二子,膝下无女,不若认个干女儿吧!” 皇后大喜:“皇上此话当真?” “如何不当真?” “就怕老圣人要生气,说我又行那些小家子事。”皇后略是为难,“何况若认了义女,她自然是要住到宫里来的,只怕是。。。。。。” 皇帝笑道:“等她出门前认罢!泰隐那小子护短又六亲不认的性子,朕听山东的老臣们一说,可是怕得很呐。” 帝后二人又拣那林沫在山东的趣事说笑了一番,才歇下不提。 不管元春回了兰春殿如何忐忑,恨母亲愚钝得罪了神的圣眷的林沫,连累得她也在皇后面前没脸,这贾母听了王夫人的回话,病也好了大半的,只想着到底宫里有娘娘,贾家也不至于落的名声太差,因而对着娘娘的生母王氏,倒也没有多加苛责,不过让她多拣几天的佛豆,把那些子传话的下人狠狠地发作了一通,又叫王熙凤重新管家,好好整顿家事。 这凤姐虽说被林沫那一出说书的唬破了胆子,到底也是打小充作男儿教养的凌厉性子,更是看破了姑母的利用,心里只觉得冷笑,既然叫她重新掌了家事,就得为之前的事儿付出些代价! 王熙凤也不是没想过自己是被林沫给挑拨了,可是人挑拨她有什么用?林家的家私她冷眼瞅着,可比荣国府这入的少出的多的强,靖远侯一等侯爵,比自己的公公贾赦还要高上几等,林沫的才学出众,虽说王夫人常夸宝玉的资质,只是这资质出众了十几年,怎么不见宝玉下场试一试,哪怕考个秀才也好啊。林家强过他们这么多,挑拨她这么个小人物做什么! 还不是她那个好姑姑,干了那么多丧心病狂的事儿,把黑手伸到大姐儿头上了都!大姐儿是王熙凤的命根子,未来的子嗣更是她作为贾家媳妇的依仗,她王夫人,手伸的太长了些。既然做姑姑的不慈,也别怪她当侄女儿的不孝。 19、四五六七八 黛玉到底是小孩儿心性,乍一听说哥哥已经定了亲,也把那外祖母对他们的算计略忘了一些,只拿着林沫打趣。幸而林沫也懒得摆哥哥谱,黛玉来打趣的时候他甚至说:“你想知道那孔家姑娘长什么样?我还想知道呢!当年我大伯娘去吃了孔家四爷的满月酒,回来就同我说,孔家姑娘长得跟米糕一样白白嫩嫩的又香,哄我去孔家求亲――到现在家里头的伯娘婶婶们还拿这事笑话我呢!” 黛玉捂着嘴噗嗤一声笑起来:“我还真当哥哥早慧,五岁就知道去求亲呢。” “五六岁就有这种心思,我早成天下第一登徒子了。”林沫摇摇头,林沫心智颇是早熟,只是身子却晚熟,三四岁的时候才肯断奶,贾宝玉腻在丫鬟怀里吃胭脂的时候他腻在伯伯怀里,背一首诗换一块米糕吃。 不过自从决定入仕以后,林沫还是去给大伯娘恭敬地道了声谢,毕竟,求得一房这么好的亲事,实在是难得又难得。 更何况,如今看来,有孔姑娘这一个嫂嫂,对于黛玉日后的婚事也是一大助力。林沫原先也是想过给黛玉求一两个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的,不过这事并不好办,一来皇宫里最近并没有放人出来,二来他也不是什么皇亲国戚没这么体面。黛玉言行举止他瞧着并没有偏差,而那几位公主听说嫁了人以后过得都不如意,有性子怯懦的甚至被乳娘欺负。林沫想了又想,决定还是算了,这么严苛的嬷嬷要了也没用。因而亲自去寻了个好的,教导黛玉规矩的时候他也在旁边听了会儿,看着不差了才放心。 只是嬷嬷教导虽然尽心,黛玉自己也是知礼谨慎的人,到底不能由嬷嬷领着去走亲访友,间或着遇到不甚礼貌的尊长,黛玉自己是不能驳的,嬷嬷到底也只是奴才,并不能替黛玉多出几口气。 幸而将娶的是孔家女。 孔氏静娴,小字景宁,文宣公嫡女,知书达理,仪容品貌俱是一流。若她嫁过来,长嫂如母,别管她其实只比黛玉大几岁,回头说亲时,黛玉是由孔氏嫡女教导出来的,谁敢置喙她的教养?由嫂嫂带着见见世面,与闺阁女眷交际应酬,也多几分底气。大伯娘是最疼他的,自然是最好的才肯给他,这孔静娴说是脾性俱佳,但也很有两分胆识,说话做事从不拖泥带水,行事规矩绝不越了礼去。 不过林沫也没见过这个已经定了十年亲的姑娘,她脾气性子长相如何,也不过听伯娘婶婶们说说罢了。但到底对这门亲事是极其满意的。 再找不到比这样更好的岳家了! 这人吧,若想要在朝堂上立足,就得知进退识大体,而孔家,声名达到巅峰,却无子弟伫立朝堂碍君王的眼――偏偏谁都不敢说他们家一句不好。 林沫觉得自己委实把日子进行得过分顺利了一些。 贾敏的祭日,林沫同黛玉恭恭敬敬地祭拜了一回,些许琐事叫黛玉红了眼睛。林沫轻声问:“一会儿妹妹去烧纸钱,金的三百银的三百,再烧两双鞋,这个要你亲自烧,其余的交给丫头们就是了。” 黛玉含泪点头,林沫又取过祭过贾敏的饭菜来:“这碗也只有你吃得了。” 瞧见林沫对这些不甚熟悉的样子,他讶然道:“妹妹往常没祭拜过母亲?” 黛玉低下头去,身子瑟瑟发抖,倒是雪雁替她答道:“原先住在别人家里头,怕主人家忌讳,也不过是偷偷地祭拜,” 堂堂二品诰命,荣国府的嫡亲姑奶奶,居然只能私祭?荣国府那位老祖宗不是说了只疼这唯一的女儿么?居然想都想不起来?林沫怒极反笑:“好得很!妹妹快别哭了,同母亲说几句贴心话,不要叫母亲替咱们担心。” 然后去了书房。 荣国府当然没有人记得姑太太的祭日,他们都在忙另外一件事。 甄应嘉官复原职了。 20、三三二一 甄应嘉复职之事给今年的京城带来了多少风雨变动,林沫无从得知,他的侯府高门深院,来往的是同乡、同年、同窗,这些人都还年轻,初入朝堂,并没有涉及到这些世家争权之事,因而也浑不在意。 眼看要入冬了,荣国府里头说是得了不少好皮子,叫林沫兄妹两个去看一看,挑几件做衣裳。黛玉来问林沫的意思,林沫讶然地看了眼帖子――今年老圣人七十大寿,皇家秋狩隆重异常,有旨意下来,禁止私入围场,横竖叫皇家的人过完了瘾再说。这贾家又不曾有人伴驾,是打哪儿来的皮子?因而讶然过后冷笑道:“平白有东西拿,做什么不去?” 黛玉点头道:“那我去回了外祖母?” “咱们上门也要备些礼的,有来有往,免得落人口实。你一会儿去我库房里挑几件,顺便给那儿的姐姐妹妹挑些女孩儿的玩物――那些东西我也不通,恐怕要妹妹自己费神了。” 黛玉如今手持林海家产也近一年,虽说苏州老宅的铺子田庄都变卖成了现银,但按林沫的意思,还是得在京城里置办些,她比着管事的林启四处打听来的消息,自选了几处,田庄里头的管事婆子来交租也是她对账。本就是聪明知事的,如今做起来也越发地得心应手。因而听到哥哥这么说,她只管道:“这有什么,来往应酬这些事,我能替哥哥分忧最好不过了,回头等嫂嫂过了门,她管着,我再清闲享乐去。” 林沫道:“大门大户的,像荣国府那样一房打理家事的事儿从来没有过的,妯娌姑嫂一起上阵,一来可以互相监督,只一房管事自然是会有偏心偏颇的,二来多几双眼睛,也不会教人轻易蒙骗了去,三来事儿多,一个人忙前忙后忙里忙外的,身子容易垮,妹妹如今在家里管着这些,回头若是出了门,也叫我少担点心。” 黛玉羞道:“哥哥说来说去,还不就是怕我撂了担子会累着未来嫂子?” “你这张嘴!”林沫苦笑,“回头贾家那个混世魔王又骂你哥哥是禄蠢的时候,你也这么伶牙俐齿才好呢!” 黛玉冷笑道:“他也要敢说呢!”当日宝玉对林沫出言不逊时,她与哥哥关系还未到推心置腹的地步,更因惦记着外祖母疼她,宝玉也对她极好,没敢顶上去。而今看着贾家的行径越发不像样子,哪怕是为了她那过世的母亲,也得说他们两句。 林沫一挑眉:“那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荣国府如今又是凤姐当家,她理家第一件事就是捧着账本子去找贾母讨主意――王夫人管家不过几个月,这账本上的漏洞可就太大了!王夫人管着公中贴补自己的私房的事儿贾母也有数,甚至凤姐典当嫁妆填漏洞的事儿她也能猜到,不过既然这对姑侄两个不说,她也就当不知道。但是凤丫头既然都拿到明面上来说了,她也乐得看自己最喜欢的孙媳妇同不甚满意的儿媳妇斗法。 如今既然要招待林家兄妹,吃了前面几趟闷亏,加上心里有鬼,贾母放下话去定要好好招待,又忙着打扫院子给林沫住,黛玉自然是要住在园子里的,到时候随她自己挑就是了。 林家来的阵仗挺大,主子奴才丫鬟小厮护院,略略一数竟有几十人。黛玉因在孝中,穿了件海青色绣银鹿皮夹袄,戴着朝阳双凤碧玉钗,项上戴着轻拢含烟温暖玉,因这阵子调理得当,一向雪白的面色上也添了不少红润,越发地出众窈窕。凤姐儿亲自迎了出来:“哟,这是哪家的神仙妹妹呢!” 林沫刚下了轿子,准备拜会了贾母就往前头去,听得她这话,顺口接了下来:“我家的。”听得凤姐大笑:“我知道你妹妹好,也没得这么子气我们这些俗人的。”身后平儿又跟着凑趣:“二奶奶回头也叫舅爷夸上一夸,咱们不比林姑娘差多少呢。”一群人欢欢喜喜地进了屋子。 贾母早听得他们在外头说笑,瞅见林沫一脸笑意,并无芥蒂,也放下心来:“你们在外头说什么呢,乐成了这个样子。” 林沫同黛玉忙给贾母见了礼,凤姐挽着黛玉送到贾母身旁:“我笑林妹妹有个好哥哥呢,怕我们不知道这么个标致妹妹是他们家的,特特地来告诉我!” 贾母本就疑心病重,听了这话,只以为林沫是有深意的,把那黛玉是她养大的,跟嫡亲孙女没两样的话咽下不提,只问道:“最近天凉了,可有哪里不舒服呢?要吃什么药,只管跟凤丫头讲。” 黛玉笑道:“多亏了哥哥,最近身子好了不少,如今药也吃得少了。若有什么要烦老祖宗凤姐姐的,我可不会客气。” 林沫也笑道:“老太君是妹妹的亲外祖母,自然会体贴妹妹,是妹妹的福气。”他说这话时嘴角含笑,颇是温雅,然而笑意止于唇边未至眼角,整个眼神通透凌厉,威相不露。 贾母是老成精的,瞅见他这眼神也暗暗发怵,心道,这小子才多大,竟然这般了。越发不敢怠慢,把那宝玉吵着要见黛玉的话咽下肚里,只管等着一会儿气氛酣畅时再道,因而道:“宝玉知道林哥儿要来,早就嚷着要见了,你们兄弟一块儿亲近去。”又道,“叫姑娘们来。”话音未落,外头丫鬟们笑道:“宝玉同姑娘们到了。” 贾母暗叹一口气,又不忍责怪宝玉,不过瞅着林沫的脸色笑骂一句:“你林兄弟在呢,就这么进来了。” 宝玉笑道:“林兄弟又不是外人。”瞅见黛玉容颜越发俏丽,不觉喜道,“几日不见颦儿,越发出尘了。” 黛玉低下头去,林沫叹道:“颦儿二字何意?” 宝玉道:“原是妹妹初来家里时,我见妹妹眉尖若蹙,:"《古今人物通考》上说:''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取这小字,可不两妙!” 林沫冷笑一声:“古今人物通考?这是什么闻所未闻的东西?” 探春笑道:“不过是他的杜撰罢了。” “有劳宝兄弟,为了给我妹妹取字竟要写出本书来,哪天这什么古今人物通考也能同四书似的叫天下人知道,我妹妹便是字颦颦也是无妨的。”林沫声音略冷,却又笑道,“这以前,还是等妹妹及笄时,由老太太亲自赐字,也好沾沾老祖宗的福气。老祖宗,您可愿意给外孙女这个恩典?” 贾母笑道:“什么恩典不恩典的,玉儿是我敏儿的骨肉,我哪里肯不给她取字。”又拍了宝玉一下,“还不给你妹妹赔罪去。” 宝玉只觉得不满:“除四书外,杜撰得太多了,偏我就不行?林表哥还真是读书读傻了,以为事事都是书上有的才算真不成?”又小声嗫嚅,“真真禄蠢。” 黛玉冷笑道:“且要看杜撰者为何呢,你自己不也去上过学为着‘蟾宫折桂’么,哥哥不过比你早一步罢了。”黛玉不喜谈论仕途经济,倒不是如宝玉一样厌恶此道,不过是自己幼时也被林海充男儿教养念过书学,看出宝玉那叫王夫人等夸赞不已的文章委实漏洞百出,不想出头去叫长辈失望罢了,就如同她从不在林沫面前谈诗词歌赋――哥哥在这方面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林沫低头一笑:“老祖宗,妹妹给您和嫂嫂姐妹们备了礼呢。横竖都是女孩子的玩物,没什么好看的,宝兄弟,咱们前面说话去?”算是替宝玉解了围。 贾母忙笑道:“正该如此。”叫袭人麝月等好生领着宝玉林沫往去说话。 宝玉心里不忿,同林沫道:“林妹妹神仙似的人,竟也惹俗尘了。” 林沫道:“宝兄弟不是时常说,女孩儿是水做的骨么?既然是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没得叫你一个人来评定我妹妹的。” 宝玉这才高看林沫一等,他讶然看了林沫一眼:“林表哥也这么觉得?”有兴致勃勃道,“原也是这样,女孩儿是水做的骨,清香扑鼻,男人是泥做的,浊臭逼人。林妹妹自然是水做的,我倒不如林表哥看得透彻。” 谁这么觉得了!林沫心里暗骂。我没事觉得自己浊臭逼人干什么?因而冷眼斜了一眼宝玉:“既然是这样,宝兄弟一个浊臭逼人的男人,没事跑去女孩儿堆里做什么?不怕熏臭了女孩儿们?” 宝玉一怔,说不出话来。 “既然这么咽气男儿,怎么不嫌自己是个男人呢,还不如把那一块儿你厌弃的东西给铩了呢,正好到某一处去,那儿女孩儿最多了。”说罢,不理会面如土色怔忪异常的宝玉,只冷笑不语。 袭人麝月等瞧见不对,忙道:“二爷同林大爷说什么呢,都不走了。” 林沫恢复笑意,声音颇是温柔:“随便说说笑话罢了,宝兄弟,咱们走吧。别叫姐姐们等我们。” 21、三四一二七 三春与宝钗湘云先是分了黛玉带来的小玩意儿,几块西洋小怀表叫姐妹们乐不可支,连宝钗也啧啧称奇,更有上好的布料首饰,黛玉笑道:“我在孝中,也穿不得这些,家里有不长眼的奴才置办了,也不好退回去,姐妹们拿去裁衣裳罢!” 她这话一出,贾母同凤姐第一个不自在――原先贾敏孝中,黛玉初来乍到,贾家给她置办的衣裳就有不少鲜艳颜色。“不长眼的奴才”几个字,到底是在打谁的脸呢。 因又把荣国府得来的皮毛拿出来叫黛玉选,黛玉退让一番,问道:“老祖宗的衣裳做了么?姐妹们有没有呢?” 贾母笑道:“都有了,这些子是你的。” 黛玉心里冷笑一声,心道果然是最后才轮得到她,因而也不客气,选了几个颜色素净、毛质很不错的皮子,凤姐笑道:“这些也略小些,不够做大衣吧。我看妹妹身量也长了一些,早些年的大毛衣裳怕是穿不上了吧?” 那些个大的黛玉实在不喜欢,因而笑道:“我不爱那些皮子,留给老祖宗吧,或者送礼,或者赏人。哥哥不大肯我大冷天地出屋子,我要多少大毛衣裳也没什么用。” 几人正说笑着,秋纹忽地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老祖宗,不好了,宝二爷病了!” 唬得屋子里的老老少少都忙了起来,贾母一迭声地叫去请太医,又问秋纹怎么回事,偏偏秋纹又说不上来,只道走着走着,不知道林大爷跟他说了什么,就晕过去了,还是林大爷把他背回院子的。 宝钗忙去给贾母顺气:“老祖宗,您小心些,别急坏身子。”又道,“林兄弟也是,又不是不知道宝兄弟的身体,就算哪里不高兴了,说给宝兄弟做什么。” 黛玉道:“宝姐姐的意思,是怀疑我哥哥气坏了宝玉?” 探春等忙岔开话题:“老祖宗,咱们去瞧瞧宝玉去。” 闻歌上来一步,问黛玉道:“姑娘,宝二爷是外男,照理你不得见,我去替你走一趟?也把大爷叫回来吧,宝二爷病了,荣国府里头定然忙乱,咱们不该给他们添乱。” 黛玉起身:“既然老祖宗觉得是我哥哥对不起宝二爷,那也就罢了,皮子我们也不敢要,闻歌姐姐,你去同哥哥说一声,咱们回家去。” 贾母急道:“你们这两个冤家,谁说是你哥哥的错了?是要急死我才甘心是不是?”一边叫鸳鸯服侍她亲自去见宝玉。 一时间太医到了,里挤满了人,林沫看到女眷也来了,忙低头避开,转到黛玉身后,由家里的丫鬟们替他遮挡视线。 闻歌小声道:“大爷,刚刚薛大姑娘说是您把宝二爷气病的。” 林沫冷笑:“我有那闲工夫呢。” 黛玉笑道:“我就说哥哥不是这么样的人。” 林沫笑了一声。确实不是他气病的,是被他吓晕过去的――谁能料到,一个当作女儿养在内闱中的男孩子,居然真的跟女孩儿一样多灾多病?还真是如他所言,白长了一处儿。 那头宝玉悠悠转醒,贾母与王夫人忙冲上去搂着叫心肝,太医又扎了两针,看到林沫凌厉的眼神,忙低下头去,回贾母道:“老太太毋庸担心,二爷是受了风,又走得急,吃两帖药也就好了。” 贾母这才放下心来,看宝钗林沫的表情又有不同。忙打发人赏了太医,又送了出去。林沫笑道:“既然宝兄弟没事,好生调养罢,我与妹妹家去了。” 凤姐忙道:“这么急急忙忙地做什么呢,院子什么的我也收拾好了,林兄弟同林妹妹在这里住也很使得。” “不必。”林沫浅笑,“我怕我又说错了什么话呢。”因而斜睨了宝玉一眼,瞅着他痴痴傻傻的样子冷笑一声:“宝兄弟好生歇着,我先走了。”因而也不多话,不顾贾母等一迭声地挽留,主厅里头的皮子也不拿,亲携了妹妹便往外走了,礼也不见。 等出了三门,黛玉被他送上马车,才听得哥哥一声冷哼:“他们以为在跟谁说话呢。”黛玉唬了一跳:“哥哥?” “没事。”林沫问,“妹妹今天受委屈了?” “并不曾。” “咱们回家去吧,过几天皇上狩猎应当该回了,皮子什么的,看在父亲的面子上,赏赐得不会太差。况且家里采买的人也多,咱们若不够,买两件好的也很便宜。” 黛玉捂嘴笑道:“真当我稀罕那些呢。” “如此甚好,咱们家去吃暖锅吧,我叫人煨了老鸭子汤,做底汤不赖。” 22、五六七□□ 林沫十分庆幸自己打荣国府回来了。 他吃了晚饭,正准备歇下的时候,门房那儿遣了人急急忙忙地来通报,说是北静王府的侍卫求见。林沫看了眼人家递过来的对牌,确实是真的,心里狐疑,又联系到荣国府那不合时宜的新皮子,变了脸色:“来了几个人?” “四个。” 他沉吟了许久,才轻飘飘地道:“叫他们进来。直接到我院子里来,别吵着其他人。” 三个卫兵抬着第四个进来,面如土色,血色全无,一双桃花目紧闭,不是水溶是哪一个?林沫深呼吸了一口气,喝住了要尖叫的聆歌闻音,随口道:“抬我床上去。”顺便吩咐聆歌:“打盆热水来,剪子,还有干净的布条子,药房里头弄个上等的老参来。” 水溶已然醒了,含着片参由着林沫给他处理伤口,养尊处优惯了,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额角细密的冷汗顺着白玉样的面庞淌下来,面目疼得有些狰狞了。 “还不错,没伤到筋骨心肝。”林沫打量着拔下来的箭头,“皇家御用的。” “哼。”水溶冷笑一声。 “我从来不知道北静王爷是这么勇猛果敢,置生死于度外的人,”林沫偏头笑道,“还怕别人知道你的功劳,不敢回自己府上,要躲到我这里来。” 水溶道:“你何必明知故问,浮之在那里,我再贪生怕死,也要搏一搏的。” 三皇子水浮,字浮之。 林沫拍手笑道:“真真感人肺腑,堪称情圣。”又笑,“可叹我林沫与王爷并没有什么多好的交情,王爷两次三番地要杀我,如今到我这里做什么?” “本王欠你个人情。” “妙极了。”林沫心满意足,“王爷歇下吧,不会有人怀疑到我府上的。” 水溶咳嗽了两声:“还有件事请侯爷帮忙。” “王爷,我并不打算让您欠我太多的人情。债多了,容易还不清。”他说完自去了外间,叫聆歌等守夜的丫鬟们好生服侍着,自己在外间的榻上睡去了。 到底没睡得着。 当今是个孝子――老圣人赞他纯孝至仁,只是这世上哪有纯粹的人当上皇帝的?当今在老圣人的十一个儿子中位居第七,非嫡非长,母族势微,岳家无权,结果他愣是一步一个脚印,踩着义忠老千岁和敬忠废太子,包括忠顺王的脊梁爬到了九五至尊的宝座。 一个为了登上大位摔死亲子的人不会多简单。 这一出究竟是忠顺王鼓捣出来的还是当今动的手?局面已经怎么样了?谁会是最后的赢家? 这些事情实在是让人觉得紧张,还有一丝兴奋。 聆歌闻音这几个丫头还是挺可靠的,虽说昨晚惊慌失措,早上醒的时候,她们已经面色如常,服侍着林沫穿上衣服,才小声道:“大爷,那位爷昨晚上醒了两次,伤口奴婢瞅着,不算碍事,只是怕还得用好药养着。” 林沫点点头:“也别出去买了,就用家里库房里头的药材,你亲自去领,管事的如果问起来,就说我昨晚罚了个小丫头。” 聆歌点头称是。 “那那位爷的伤,要不要请个太医来看?” “家里头伤了个小丫头就叫太医?你以为我们家是什么人呢。”林沫笑道,“他的伤我自己看着吧,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昨天那几个侍卫呢?” “守着那位爷呢。” “倒是忠心,吃喝什么的别委屈了他们,去取几件平常衣服来给他们换上。你们几个守了一晚上也累着了,取了药就休息吧,找人来换你们。” 聆歌低头应下了,又问:“若是其他人问起这位爷?” “管事的都不能知道他的存在。” 聆歌心领神会地出门。 大爷打了个丫头,却又把那丫头安排在自己屋里头,自己到外间将就了一夜的事儿传得颇快,林家规矩甚严,再得势的奴才也不敢议论主子,只是私下里打听点什么也是免不了的,毕竟林沫向来宽以待人,叫他不高兴了,撵出去也就算了,从来没出过动板子的事儿。 聆歌忙了一夜,还要被人缠着问,不觉气恼:“大爷是主子,谁住他的屋子睡他的床,要咱们替他操心?” 雅意脸一红,问:“睡,睡大爷床上?” 聆歌冷哼一声:“可不是!” “是哪个屋子里的姐妹啊?”雅意又问。 “什么姐妹?大爷是什么样的人,你服侍了他这么些年还不知道?他是让奴才当主子的人么?自然跟我们这样的不一样的才能叫他看得上!”聆歌眼一瞪,看到雅意的脸色骤变,才觉得出了口气,又躺下了,“我昨晚服侍那位爷爷看上的服侍了一晚上,正累得慌呢,好姐姐,你就让我睡一会儿吧。大爷的事儿,你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呢?别丢了差事,跟林福似的回山东去,有面子得很呢!” 水溶在里头,疼得睡不着,却听得分明,自己居然已经成了林沫看上的丫头?因着聆歌的几句闲话,管事的也不敢怠慢,送来的都是好药,虽然还有些疼痛难忍,但是他也知道,这是怪管用的药。 他的三个侍卫疑心病重,就在这屋子里煎药,并不敢假手他人,药味漫得到处都是,林沫倒也不曾介意,只是搬来一盆水仙花,叫驱驱味儿。水溶欠他人情的事儿也没提到底怎么还,甚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没见他问,真像是水溶心有灵犀的好心密友一样。 然而他越是这样,水溶就越觉得不对。 林沫是这么好心的人么? 绝对不是! 即使那副皮相看起来多么像懵懂不知事的公子哥儿,即使笑得跟白兔子似的,也不会改变不了老虎的内在。别人不知道,水溶可是在他手上吃过几次亏的。何况,装作不谙俗务,做出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来,水溶也是这方面的行家。 可是林沫掩盖得太好。 他每次进来,都是瞧他的伤势,抓药也好换药也罢,同他说的最多的也就是“还行,恢复得不赖,幸好最近天冷,没叫你热得流脓”。 看完了伤就出去,里间同外间上挂上了几层厚厚的翠烟纱,叫外头的人看不见里头,他倒是真的在外间丫头们的床铺上将就到了现在,林可家的还来问过一次要不要给里头的新姨娘安排个屋子。叫林沫听得大笑:“什么姨娘,咱们林家的祖训你忘了么?那里头的人伤好了自然回自己家里去,由得你们嚼舌头呢。” 撵回自己家里去?连在侯府当差的资格都没了啊。看来大爷的脾气还是没变,林可家的放下心来:“是。” 水溶在里头听得咬牙,床边的三个侍卫倒是松了口气。他们这几天就在地上打着地铺,也不敢往其他地方乱走。虽说王爷叫他们来侯府,但到底是不放心,如今看来,倒是在这里安全。 想想王爷当年左右逢源的样儿,如今却是两边不讨好,他们忍不住叹了口气,谁能知道三皇子竟是这么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呢?王爷的心思也太 即使有这么个癖好,看上谁不好,要看上天家龙子。三皇子看着模样也不算好,跟北静王府里头养得那些个小戏子的纤细可人一比,也就只有那通身的气度能看了。可是看气度,这位林侯爷也差不离啊,怎么就非他不可呢。 水溶正胡思乱想着,林沫进来了。 “圣上回朝了,赏了不少皮子给臣下。听说北静王府得的最多,北静王虽在病中,但是在床上给圣上磕了头谢恩。”林沫在床边坐下来,笑容可亲,“王爷布置得真不赖。” 水溶闭上眼睛不说话。 “不知道北静王爷病得重不重呢,要不要去探个病什么的。” 水溶冷笑道:“你探不到的。” “哦?” “北静王出了花子了,好好养着呢,太妃在供奉蚕豆娘娘呢。”水溶由侍卫扶着坐起来,“侯爷的一片好心,我想王爷定然心领的。” 林沫赞道:“好个玲珑心思。” “这不是夸男人的话吧。” “那我该夸,王爷一片赤诚之心叫天地动容?可惜我又不是王爷的心头人,我夸了王爷也不一定高兴,不若就捡我自己心里想的夸一夸吧。”林沫道,“重伤之下仍不忘将自己抽出来,王爷心思紧密,叫在下不得不叹啊。只是我也想问,若是那一晚,我没敢收留王爷呢?” 水溶笑道:“你真当把自己的牙齿藏得好?你这个人,全世界都以为你循规蹈矩,我却看得分明的,你不可能不收留我!” 林沫一点头:“王爷倒是了解我。”随后笑了笑便道,“我这几天要忙着盘几间铺子,就先不跟王爷说话了,待晚间回来再陪王爷。” 这几天城里有不少铺子要转手,生意什么的都不赖,林沫自然是明白发生了什么变故,只是他这个守孝在家不通朝务的人,当然只能看到京里头的欢欣平静,多买几个铺子存着也是有好处的,妹妹出嫁,总得陪点铺子田庄。 荣国府的人来了几趟,先是说来给大爷道歉,黛玉直接回:“又不是外祖母家的人得罪我哥哥,外祖母不必担心。”宝钗是荣国府的什么人,她说了一句话,需要荣国府来道歉?又说请姑娘大爷们过去,叫黛玉直接打发了。 又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得知,林沫养了个小丫头在房里,自以为得法,用贾赦贾珍的名义发帖子,要去城里的五味楼聚一聚。 五味楼的菜在京里是闻名的,更闻名的是它的地段――对面便是有名的桃红巷,不少戏园子就在这块。如今颇得忠顺王喜爱的琪官就是打这儿往王府里头去的。 林沫看到那帖子,只觉得好笑。 “本侯在孝中,着实不便。”他道,“若是府上大老爷肯听本侯一句劝,那五味楼还是少去的好。虽说有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可不一定有近犬马而不妖的酒楼子。” 两声本侯泼了贾家一大摊子的冷水,连贾赦都不高兴起来。 贾母等暗叹一口气,心里恼了宝钗,面上却不显,只是对薛姨妈道:“这林哥儿气性也忒大了些。”薛姨妈如何听不明白贾母的意思,只得道:“原是我们宝钗说错了话,那丫头那天回去了一通哭,只说自己有错,因着关心宝兄弟,倒叫林兄弟恼了,我原也想着,趁着老太太请他过府的时候,叫宝丫头来陪个罪,原谅她的笨嘴拙舌呢。” 她都说到了这份上,贾母倒也不好说什么了,只得道:“宝丫头哪里不好了,要我说,咱们家里这几个姑娘,加上凤丫头,都比不上宝丫头的嘴巧呢。” 凤姐忙凑上来打趣:“老祖宗,这我可不依,惯常只说我好,再来了个林妹妹宝妹妹,就把我们抛到一边去了。” 众人一笑,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至于薛姨妈心里怎么想,也没人知道。 倒是王夫人,那天也疑心上了林沫,可是太医又说不是,只是宝玉那怔忪的样子,怎么就不是被吓着了?可是宝玉自己也什么都不说,急的她上火,同薛姨妈道:“委屈了宝丫头了,不过说了句真话,叫那里那么忌讳,真是。” 薛姨妈劝道:“有什么呢?老太太到底年纪大了,姐姐疼宝丫头,宝丫头知道,哪里有什么委屈的。” 却说那贾宝玉,听了林沫两句话,一时间痴傻起来,又忆起自己曾经做过的一场梦,不觉浮想联翩,又有些自惭形秽,到底有袭人在旁边劝着,好了不少。只是这袭人虽然也常劝他不要和姐妹们太近,也不过是在王夫人面前劝劝,如今看宝玉这个样子,如何舍得?这几日既松了口,宝玉才觉得痛快一点,心想,连袭人也不劝我不妥,可见姐妹们是不嫌弃我的。总算恢复了过来。 又想起林妹妹,更觉得可怜可亲,同那么个心思歹毒的哥哥住在一起,不知道林妹妹如今是不是又瘦了,只可惜林家那几个鱼目珠子拦着叫他见不到妹妹,只急得抓耳挠腮。 23、容嘉小包子 水溶又在靖远侯府养了几日,这才回去。没过几日,传来消息,北静王熬过了这场天花,恢复得不错,脸上连红豆子都没有留下。林沫叫人送了礼去,倒没有亲自去拜访。他有点忙。 今年老圣人大寿,当今为了给上皇祈福,特特地开了恩科。林家倒没有子弟下场,不过师娘的姨侄却中了举,来京里赶考了。 这孩子姓容名嘉,年方十二,聪颖伶俐,是济南知府容明谦的次子,小时候倒是经常来林家玩,肉呼呼软哒哒的一团,后来他爹升了山东巡抚,就没怎么见过,没想到才几年,小肉团子都已经中了举人了。依容明谦的心思,儿子还小,不如再等三年,可是容嘉却觉得,下场试试手也好,横竖还小,便是落榜了也不丢人。容明谦这才应了,大大小小地收拾了一船东西叫容嘉进京,又想起来林沫在京里头,托了林白氏写信叫照应照应。 林沫向来敬重师娘,自然不敢怠慢,问了黛玉的意思,请容嘉到自己府上来,打算亲自指点他科考事宜。 黛玉听说哥哥老家来了人,也颇是紧张,自己亲自看着下人收拾好了院落,才放下心来。林沫笑道:“你紧张什么,那个肉团??????容嘉,就是个小孩子,他管什么好歹呢,小时候玩得累了,趴在人家田庄的草垛子上都睡得着,好养活的很。”黛玉道:“虽是如此,也是哥哥的表弟,哥哥的表弟就是我的表哥,哪里敢怠慢。” 若是说林沫在林家有什么不满意,约莫就是林清不肯他称其为父了,但林沫却奉他为父,师娘的姨侄,自然是他的表弟。 见着黛玉这么说,林沫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只道:“那孩子家里头殷实得很呢,不知道要带多少好东西来,咱们也不必备他的大毛衣裳,十一二岁的小孩子,我也说不准他这会儿多高,上次赏的皮子还有么,给他留一点,回头量了他的身段再做。” “还有好些呢。”黛玉忙叫人去备着。 “那孩子倒是和你同年同月生的,只比你大几天,咱们家里头规矩跟荣国府不大一样,虽然是你表哥,不过应当见不着,他家里管这个也管得严,是个知礼的孩子,不过你以后在园子里头逛的时候也多带几个婆子,守着点园子入口。我也会叫他不要往内院去。” 黛玉道:“他是来考试的,定然是天天温书,往内院里来的定然少。” “他敢去呢。”林沫道,“我不捶死他。” 黛玉如今在自己家里面住了快一年,算是了解到贾家武功起家,规矩疏松,如贾宝玉那样在内帏厮混的,在别人家里头算得上奇耻大辱,哪家的孩子这样,几乎就算是充女儿教养,前途堪忧。这个容嘉虽然比宝玉还要小上一些,听着却像是懂事的。 山东巡抚的儿子进京里来倒是叫不少人颇是关注,后来得知是个十二岁的奶娃,让人忍不住失望。而这个小公子一来,也不曾拜会父亲的旧友,直接躲去了表兄的府邸温书。林沫是个不惯见客的,连外祖母家里都没怎么轻易走动,何况是非亲非故的他们? 容嘉到的那天,林沫派了大管事林可亲自去码头接人。 不过几年没见,小肉团子几乎变了模样,身量抽长了不少,肥嘟嘟的脸也消瘦下去,棱角初现,端的是翩翩少年。林沫叹了一声:“长大了。” 容嘉一笑,露出缺了一粒乳牙的牙齿来:“我还当表哥忘了我。” “哪里能够。”林沫看着他,“只是你这个年纪,来下场未免太早了些,便是文章不赖,考官说你年轻不知事把你给踢下去,也不会有人说他做的不对。就我这个年纪,还有人说我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呢,你这口牙看着就不甚可靠啊。” 容嘉道:“不过勉力一试罢了,成与不成看天不看人。父亲过几年就要致仕,容家不似林家,我们根基浅,就是靠着父亲起家的,总得有人留在朝堂上撑撑门面。哥哥要守妻孝,我先来碰碰运气。” 林沫讶然道:“姨夫要致仕?这是为何?” “地方任官,有谁能做到我父亲的升迁速度?若我们是外人也罢了,偏偏根基就在济南,怎么不叫京里头忌讳?急流勇退方能细水长流啊。”容嘉笑一笑,“父亲辞官,留我一个黄口小儿在京里,我们容家才不会倒。” 林沫笑道:“说得这么好听,文章做得怎么样?吃了饭就到我书房里来。” “还有件事要麻烦表哥,烦劳给我在京里置个宅子。” “说得好像你已经中了似的。”林沫道,“也没几天了,你这几天就破破题,临时抱抱佛脚,等考完了,不管中与不中,我带你在京城里头转一转,咱们俩一起看看。”林沫说是这么说,心里却是清明的,容明谦的官做得是有些招摇了,前些年兴修水利,挖渠修道,兴建书院,雪灾时还私开粮仓――虽然是个好官,但到底惹眼了些。当今重用容明谦,就是看在他背后的容家行事平稳,不会像甄应嘉那么做官做成土皇帝,可是到底是不放心的,如今容明谦之子主动到京里来为质,他怎么会放弃这个机会? 虽有把握,也得容嘉自己有几分真才实学。 黛玉在自己屋里待了几天,紫鹃劝道:“姑娘也出去晒晒太阳才是,大爷不是说了么,多见见阳光对姑娘有好处。” 黛玉笑道:“家里如今有客人,不方便罢。”她在贾家住了几年,贾家荒诞的行为叫她觉得难堪,如今更是步步小心,不敢再有这样的事情,哥哥说的对,自己也算是代表林家女孩儿的教养,若让旁人知道林家嫡女时常同外男见面,像什么样子呢。 “有什么要紧呢。”闻歌抱着外袍子给她披上,“容二爷同咱们家大爷住在前头,昨儿我问过闻音了,容二爷除了自己的房间,就只往大爷的书房里头去过。咱们多带几个婆子守在园子门口,不叫他进来不就得了?” 黛玉这才应了,又道:“容表哥看书辛苦,且炖些温补之物给他吧。咱们家里头虽然没有尊长,也不能失了待客的礼数。” “是,我这就叫厨房去备着。” 黛玉又道:“开我的库房罢,这些子小事没得麻烦哥哥。”林沫房里养了人的事,她因为雅意的嘟哝听说了两句,却也没在意,只是叫雅意不要乱说话,她是林沫派来的,黛玉也不敢轻易责罚,还是闻歌呵斥了她几句。只是虽然听着,但是林沫库房里头少了不少药材的事儿倒是真的,黛玉见林沫这几天忙着陪容嘉温书,并不曾叫人去采买,且这个时节也没什么好药,因而就打算从自己库房里头挪一些过去。 闻歌知道她的心意,含笑点头称是。 因而陪黛玉在园子里走了一遭,就叫紫鹃雪雁等陪着去开了黛玉的库房,找出些滋补药材出来给容嘉熬汤喝。又叫屋里头一个二等丫鬟,名叫馨儿的,给容嘉送过去。 容嘉正在书房里头听林沫评点文章呢,冷不丁瞧见一个丫头送了两碗汤来,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姑娘给容二爷同大爷熬的汤,姑娘说,容二爷温书辛苦,咱们家里头没有长辈 ,如果有怠慢之处,还请容二爷包涵,这汤是我们园子里头小厨房的手艺,容二爷若是尝着好,就派个小丫头到我们源自里说一声。”馨儿放下汤,又对林沫说,“姑娘问大爷,您库房里头需要安排人去采买么?” 林沫笑道:“叫林可家的安排几个靠谱的小子去。嘉儿尝尝,妹妹那儿的小厨房里头是她打老家带来的江南厨子,同山东那边的不大一样,这汤做得尤其好。”有道,“是我疏忽了,忘了给你弄些补汤,幸好我妹妹还记得,不曾失礼了去。” 容嘉道:“还没有恭喜表哥多了个蕙质兰心又温柔体贴的妹妹。” 林沫奇道:“你怎知我妹妹如此?” “我夸哪家的嫂子婶娘都这样。也就表哥你这么大大方方地应下了,看来这位表妹定然过人。” 夸完了,也就闭口不再提,只是叫馨儿去替他道声谢,毕竟虽然是亲戚,但是姑娘家家的叫外男挂在嘴边提,着实不是件好事情。 林沫满意地一点头,继续同他讲文章。 馨儿回了园子,先去回黛玉,又道:“汤送到了,容二爷同大爷喝了都说好,大爷看那个象牙小碗喜欢,说是在他那儿摆一摆,明天再叫我拿回去。容二爷叫我来给姑娘道声谢。” 黛玉忙道:“哥哥既喜欢那个碗,就收着呗,什么稀罕物事一样。” 馨儿道:“我也同大爷这么说,姑娘肯定乐意送给大爷,可是大爷说,他一个当哥哥的,跟妹妹打秋风像什么样子呢。” 待回了黛玉,馨儿又被闻歌拉到一边问容嘉的相貌人品,她奇道:“姐姐问这个做什么?” “你别管,只告诉我容二爷人品如何?” “自然是好的,又不是谁家的爷都是混世魔王,容二爷看着就温和有礼,同咱们大爷比也差不了多少。” 闻歌这才放下心来,去找林沫。 “太太的意思,姑娘的亲事也该开始提一提了,她在济南忙着二爷同三爷,也抽不开身来京里。您既然过给了林大人,就该替姑娘想一想,有好人家早些看一看,她看容二爷就不赖。” 林沫一口茶险些喷出来:“容嘉?那个小肉团子?他才多大,师娘没瞧见他那豁了口的牙吗?” “比咱们姑娘还要大上几天呢。”闻歌道,“太太也就是说说,大爷不中意容二爷,瞧瞧别家的才俊也好,早些相看也有好处。大爷同姑娘的孝期如今也过了大半了,是该想一想了。” “这些倒不急,我妹妹还小呢。”林沫道,“总要等大奶奶进门,帮着相看相看人家的女眷,你以为结亲看一个小孩儿就够了?” 闻歌道:“我也就替太太传个话罢了。” 24、容嘉下场 容嘉下场的时候天已大冷,考场里冻如冰窖,幸而容明谦也是科考出身,给儿子准备得够充足,容嘉自己身子底子也不算差。不然依林沫的心思,估计想不到要给他备点什么――虽然他惯来细心,但是自己下场的时候天时尚可,他又打小跟着先生四处奔走,体质与其他娇生惯养的世家子不大一样,考完出来还神采奕奕,与被抬出来的士子们形成鲜明的对比。他会试时被点为会元,也有主考对他的镇定表现极为满意的原因。倒是黛玉想起林海曾与她说过考场中饮食极难下腹,叫厨房准备了些点心汤水,还给容嘉备下了一个汤婆子。 “用不上汤婆子吧,里头的水压根就不烫,装进去也是白瞎。”林沫道,“准备这个做什么?” 容嘉瞪了他一眼:“好哥哥,咱俩也认识这么多年了,你可真好好照应我。” “得了吧,你这活蹦乱跳的样儿,用得着这样么。” 来送汤婆子的紫鹃道:“大爷恕奴婢多嘴一句,那里头的东西确实不大好,先前荣国府的珠大爷就是被抬出考场的,虽然中了进士,奈何没救得回来,珠大奶奶到现在都没穿上诰命华服,容二爷也得仔细身子。”她素来就是个爱多想的,原来看着宝玉好,现在看看容嘉,又觉得不差。 “无缘无故地,你吓他做什么。”林沫握着容嘉的手腕给他把了回脉,拍拍他的肩膀道,“安心,你这身子骨去,就算是吃场里的那些冷汤冷饭都没关系。” “这也是当哥哥的人说出来的话呢!我就不信你对着你妹妹也能这么说。” “她是我亲妹妹,你是我表弟,要不人怎么说一表三千里。”林沫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走吧,我送你过去。” 亲眼送走了容嘉,林沫打道回府,叫来聆歌:“去同闻歌说一声,姑娘屋里头有几个丫头年纪大了,该敲打敲打了。” 聆歌吓了一跳:“大爷??????” “你知道,你们几个管不了的,嬷嬷会管,要是嬷嬷也没用,非得要我来开口,也挺没意思的。” 聆歌赶紧去园子里找闻歌了。 闻歌也瞪大眼睛:“大爷真这么说?” “可不是。” “雅意那丫头的心思咱们也不是看不出来,但是大爷吃着她妈妈的奶水长大的,我们哪里敢真的敲打她。”闻歌为难,聆歌道:“我猜大爷的意思倒不是雅意,雅意约莫是真的惹了大爷,恐怕要大爷亲自动手了。” 闻歌讶然:“那是谁?” “姑娘打荣国府带来的那个,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容二爷的大日子,她跑去说什么荣国府的大爷大奶奶的话,我看着,像是存了什么心思。雅意倒也罢了,横竖也就是惹大爷不高兴,这丫头跟着姑娘过了这么久,要是心思不对,叫姑娘的名声蒙羞,那咱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要我说,你也别管她同你熟不熟了,该骂的就得骂该说的就得说,既然大爷叫你来管着姑娘屋里头的丫头,管不好被大爷骂了好玩呢。” 闻歌想了又想,也只得如此了。 “咱们这样当奴婢的,最怕的不是嬷嬷罚,就怕主子撵出去,你可知道为什么?因为我们是家生子,老子娘都是当奴才的,打小就在主子家长大,学的是端茶送水,没扛过锄头没插过秧,一旦撵出去了,就算是配小子都不能继续伺候主子,到了外面,我们这点本事算什么?庄子上的那些人家,瞧咱们都跟娇小姐似的啥都干不了,倒是会女红针线呢,小门小户的哪里需要我们做这么精细的活计!他们只需要媳妇会织几文钱一米的麻布就够了!有些丫头,跟着主子学会了管东西管账,又有什么用?需要管东西管账的人家,哪个会要个丫鬟进门!” 紫鹃脸色发白,强笑道:“姐姐说这个是做什么” 闻歌道:“我也不过跟你提个醒。主子的事情自有主子们做决断,万万没有我们当丫头的在主子前面开口的,你才见过几个人呢,觉得这不错那不错的,还说给姑娘听。” 紫鹃忙低下头去,心里却暗暗发闷――她之所以觉得容嘉不赖,还不是听了闻歌同林沫的话,怎么闻歌说得,她便说不得了?她与姑娘还更亲近一些呢! 不过,自打听说雅意被大爷开恩脱了奴籍,拿着四十两银子做嫁妆,嫁给庄上的农户以后,这话也就只能想想,不能再说了。 她可没有雅意的当大爷乳母的妈妈,若是惹了大爷,那后果?????? 紫鹃的变化黛玉看在眼里,也稍稍宽慰了些――她到底不愿意亲口责罚跟了她这么久的紫鹃,可是在姑娘耳边老是唠叨着外男像什么样子呢?女孩儿家的婚事是最不可道的一面,即便是已经定下亲来,家里嫂嫂姐妹们略一打趣还得羞上一羞,若是因着丫鬟的只言片语传出些风声来,外人看她同崔莺莺等有何区别?若是紫鹃再这么口无遮拦,她也少不得要说两句。可是因为这种事情责罚丫鬟,又怎么说得出口? 幸而闻歌妥帖。 黛玉想想又叹了口气,在荣国府的时候,如果贾母给她的是像这样妥帖的丫头多好。 因着雅意嫁人,黛玉屋里头大丫头的份少了一个,管事林可家的收礼收到手软,心里头惶惶,忙同林沫商议,林沫道:“去问姑娘,她瞧着哪个二等丫头好,提一提也就罢了。别的不知根知底的,进姑娘屋子前都要好好考量考量,还想着一步登天呢。” 林可家的忙应下了。 “我知道有些人在打什么主意,你回去同那些人说,咱们家里头有规定,奴籍的最多做到通房,姨娘份例是没有的,同那些丫头的老子娘好好地说一说。” 林可家的敛容:“是。” “给容二爷收拾收拾屋子,他快回来了。接人的东西马车什么的都备好了么?” “都好了。” 容嘉回来得时候精神很不济事――几乎是上了马车就开始倒头大睡,还是几个细手细脚的小厮将他抬回了屋子里去。林沫唬了一跳,亲自过来给他看了回脉。叹了口气:“累着了。”吩咐道,“给容二爷备好稀粥,他醒来别让他吃太多,喝点粥垫一垫。” “是。” 容嘉一直睡到傍晚才醒,一睁开眼就要水要饭,丫头们服侍他吃了,精神才好些,又打来热水洗了个痛快澡。出来时总算有些样子了。 他先去看林沫。 林沫正在书房里,桌上备了纸笔:“把你的文章默出来我看看。” 容嘉也不推辞,提笔便写,洋洋洒洒地默了出来。 林沫先看一眼:“字有长进。” “表哥真以为我还是前几天那个留着鼻涕的小孩子不成?” 林沫笑了笑,细细地读完了,才道:“典故用得不赖,文章也算工整,瞧得出功底,只是到底少了阅历,二甲恐怕是悬了。” “同进士出身也不差了。”容嘉道,“只是今年题出得委实叫人拿不准。” “也就看考官的喜好了。” 容嘉道:“横竖是运气的事儿,我也不想这么多了。表哥答应我的事儿可有眉目?父亲给了我银钱要我在京里头置个宅子,我一个人住,倒也用不着多大,不过可得是好的。”林沫笑道:“行了,你是怎么养大的我知道,看了两处,你回头得了空和我一起去看一看。” 两姨表兄弟正在相谈甚欢,而那厢,贾母正与家政商议着请容嘉过府喝酒:“我想着,林哥儿的亲戚自然是我们家的亲戚,何况容家虽然在山东,到底是一省巡抚,咱们该多亲近才是。” 贾政叹道:“儿子也这么想。”又道,“那位容哥儿,比宝玉还小一些,已经下场了,宝玉这不像话的,哎――” 贾母不喜道:“宝玉怎么了?前几天你不是刚说他有长进了么?那容哥儿下场,还不知道成绩怎么样呢,我听说他是被人抬回去的?你忘了珠儿了么!” 贾政不以为然,却又不敢违逆贾母,只得应下了。 25、林妹妹初见容团子 容嘉的身子底子相当不错,虽然累着了,但睡了一觉便恢复得七不离八,吃饱喝足后便活跃起来,听说靖远侯府的园子是仿着苏州的式样做的,便起了兴致,因而回过了林沫,想去园子里逛逛,林沫正要叫黛玉来自己屋子里讲书――最近黛玉的女先生家里头有些事情,林沫准了她的假。幸而黛玉聪慧伶俐,林沫自己也能教。 何况女孩儿本来也不用死记硬背那些章节条例,林沫也不教她别的,只是说些典故来源,他幼时去过许多地方,颇是博闻强识,同黛玉讲起来也算是得心应手。 便叫了黛玉来自己这里,正巧让容嘉到园子里头去赏玩一番。 便是这个正巧出了点事。 黛玉本来已经准备好了,大衣裳都穿上了准备往哥哥那里去,却不料叫赖大家的求上门来了――这赖大家的也是个人精,她瞅着林沫虽然笑容和气,然而无论是请他过府还是有事相求都能被不动声色地堵回来,还是林姑娘,到底面子薄,不忍拂贾母的意,所以每每都直接来找黛玉。 黛玉听了她说了来意,心里只冷笑:“嬷嬷,容表哥只是来我们家暂住的,哪有主人家做主带着客人到处去走亲戚的?这事我可做不了主,得回过了哥哥,问过容表哥的意思,才敢回嬷嬷。” 赖大家的只赔笑道:“林大爷对姑娘百依百顺谁不知道?姑娘应下了,林大爷只有答应了的。” 黛玉翻了脸色:“好没道理!嬷嬷这是要我威胁亲哥哥么!我下次见到外祖母倒要问问呢,嬷嬷到我家里来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赖大家的自知说错了话,忙道:“姑娘息怒,原是我说错了话。”馨儿正抱着黛玉的书笔站在风口等得不耐烦,听到这话忍不住小声嘀咕:“在姑娘面前有你自称‘我’的份呢,什么规矩。” 荣国府的规矩,上了辈分积年的下人有事比小主子还有体面,便是探春几个看到伺候祖父祖母的奴才也不敢如何,这赖大家的几时被小丫头讽刺过,心里暗恼林家的规矩,却道:“只是我是奉老太太的命来的,姑娘不答应,我不好回去交差啊。姑娘就可怜可怜我一把老骨头,给大爷求求情?” 黛玉心道这与哥哥有何相干,又怕林沫等得及,只道:“我正好要去见哥哥,嬷嬷跟着我走一趟罢,你自己同哥哥还有容表哥说去,成与不成只看容表哥乐不乐意就是了。” 她与赖大家的拉扯得这一阵工夫,容嘉已经到了园子,叫几个小厮在外头等着不可妄进,他由聆歌闻音几个陪着在园子里头转悠,一进园子,入目便是一条浅水蜿蜒向前,水中有磨得细滑的石阶,容嘉也不要人扶,自己走上去,这水是活水,越往里去越宽大,再往前数百步可见一座水榭侧卧溪上,水榭后是一排错落有致的精致楼台,牌匾上刻着三个精美的大字――燕子坞。 “真真有趣。看着倒不像表哥这么个不解风情的人弄出来的。”容嘉道。 聆歌笑道:“容二爷好眼力!这园子是北静王托了个匠人设计的,拟名题字的都是我们姑娘。大爷说他素来不爱这些诗词歌赋的,叫他想就只有梅兰春竹什么的俗之又俗的字来,叫别人看着笑话。”容嘉笑着点点头,又看了眼那秀气精美的字迹,微微一漾。 结果,正往前去呢,却见到闻歌,身后还跟着黛玉的几个丫鬟,没几步,就见到了披着月白色大衣的黛玉。 聆歌等都唬了一跳,小声问闻歌:“怎么回事?姑娘不是去了大爷那里了么。” “还不是荣国府又来了人。”闻歌抬眼瞅了瞅容嘉。 容嘉心下了然,这个闻歌是打小跟在姨母身后的,他倒也认识,此时瞧见闻歌的脸色,便明白了大半――这后头由丫鬟们簇拥着的,估计就是自己的新表妹了。因而作了个揖:“在下唐突,许是冲撞了表妹?”黛玉忙回礼,她虽微恼赖大家的纠缠不清害她如此窘迫,瞧见容嘉彬彬有礼不越礼数,便也放下心来,道:“表兄折杀我了。” 容嘉偏头一笑,他生得很是不错,面如满月目若点漆,身量修长,虽是瞧着年幼,仍能看出过几年的俊才模样。赖大家的看着喜欢,便问道:“这位爷就是容嘉容二爷了么?” 黛玉皱眉不语。 容嘉打量了下赖大家的一身万福锦衣,讶然问道:“这是谁家的太太?” “什么太太!”赖大家的忙道,“奴才只是荣国府的管事。” 奴才?穿成这个样子到主子亲戚家里,还对人家的客人用这个口气说话,容嘉冷笑:“哦,原来是贾家。白玉为堂金作马啊,怪道连个奴才也有这份体面。” 这赖大家的服侍贾家已有三代,前几年她儿子还脱了奴籍捐了个小官做,家里也有个不大不小的府邸园子,她也许久没被人叫作奴才了,不觉有些不喜,心道,到底是小家小户出来的,这规矩可比宝玉差多了,面上仍是不显:“正巧,碰上了容二爷!我是奉家里老太君的命,来请林大爷、容二爷、林姑娘来家里玩的。薛大爷给家里送了不少瓜果鲜蔬,老太太喜欢,想叫爷、姑娘们一块去尝尝鲜。” 这话说的,好像林家容家都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一样。容嘉不悦道:“荣国府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得了好东西自己吃不就得了。又不是小家小户的吃不饱饭,难得得了什么还要亲戚朋友的一起尝尝。” 他说着,忽然瞧见黛玉低下头去,眼眶微红,顿时反应过来,荣国府到底是黛玉的亲外祖,他这么埋汰荣国府,黛玉也觉得没脸。这么一看,黛玉含泪欲坠的模样实在叫人心疼,他一咬牙,对赖大家的道:“你去回表哥吧,表哥若是去,我也跟着蹭一顿罢了。” 同黛玉互相行了礼道别,容嘉才想起,还没有谢过表妹送来的补汤。 怪遗憾的。 黛玉到了林沫的书房,先进了由屏风与竹制门帘隔开的小间里,林沫给她淘到了一本山海经,颇是有趣,她乐得不去理会赖大家的。 先前住在外祖母家里,这个赖大家的倒是不常见,如今搬出来了,她倒是殷勤了。 林沫听了赖大家的的话,不觉有些无奈――他出身清贵,几时见过这样胡搅蛮缠又蛮不讲理俗称不要脸的亲戚?偏偏赖大家的还没感觉,犹自说着“容二爷也答应跟林大爷一道过去了”的话,林沫听着因为她竟叫黛玉见了容嘉,笑意一敛,眼神也越发地清冷了。 这个贾母,还没吃够他的冷嘲热讽? 还是上次他给贾宝玉的威胁还不够? 这个容嘉到底是怎么搞的,瞎答应个什么劲儿,他以为贾家是自己外祖母白家那么好玩的?那边有个没规矩到了极点的混世魔王要防着,有一帮皮笑肉不笑的老婆子要到林家打秋风,还有一帮自以为是自大到了极点的没脑子的蠢货! 不过换句话说,也许容嘉强大的战斗力到贾家会有点用? 林沫思量着,是时候跟贾家断了关联了。 上次北静王一事虽说没了后文,但是林沫看得分明,今年主考从吏部王侍郎换成了翰林院的周学士。――王侍郎据说也是出自金陵王家,虽然并不是一族,但一直与王子腾府上交好。而周学士,则是五皇子的岳家。皇帝给自己儿子娶媳妇总是有些道理的。秋狩那场变动,输得是忠顺王。 主考便是这一届考生的座师,对于择取怎样的学子、扶持哪一方的势力有着颇有力的作用。这届恩科是为了庆贺上皇的大寿开的,作为上皇最宠爱的小儿子,忠顺王竟没法安插自己的人手。孰胜孰负一目了然。 估计那些世家也不是没有察觉吧,比如说王子腾与史家兄弟,听说已经在偿还亏欠户部的银钱。 又比如说贾家,他们虽然没有欠钱得还的觉悟,但是也在努力地同新晋人家拉拢关系。容嘉这样的小孩子他们当然是看不上,但容嘉的父亲是一省巡抚。他忽然想起以前贾母想到的把孙女嫁给他的主意,忍不住发笑。 好像容嘉也不小了。 最好贾母不要再提那样的废话,不然,容嘉可不是他这样的好性子。小时候这小肉团就说了,要娶就娶个才情出众温柔体贴能红袖添香的,被容明谦听到了一顿好打,倒是容白氏听了进去,四处打听了不少人家的姑娘,前几天来信,除了问容嘉的饮食起居,居然也问道了自己家里头的妹妹。 虽然姨母之心他也猜到,不过这事并不急。 贾母听赖大家的回话说容嘉肯来,大喜道:“当真如此?” “是,容二爷当场就答应了,林大爷起初是有些犹豫,不过听说了容二爷要来,也就应了。” 贾母笑着点头,道:”你辛苦了。”又对鸳鸯道,“还不给端茶来。”心里却想到,看来这林家确实是不中用了,也得依附着容家,不然林沫怎么会这么听容嘉的话? 一个十五六岁,一个十一二岁,两个小孩子罢了。 不过不是一般的小孩子,他们一个深的圣眷,身上又有侯爵,另一个更是地方重臣的嫡子。贾母此时也略略遗憾自己家里没有嫡女了,她敢拿探春去糊弄林沫,不过看着林沫背后没有父母靠山,孤身在京无依无靠,荣国府是唯一的依仗罢了。可是这容嘉,虽说现在还是白身,更只是容家的次子,到底不敢轻视容明谦的地位。 家里的几个庶女,要么去低嫁作嫡妻,要么只能高攀别人家的庶子了,只是到底不服气。 他们荣国府,就算是个丫鬟走出去都比别人家的小姐要好,怎么可以低嫁?而庶子之流都是难登大雅之堂的,姑娘嫁过去没得给自己家里招忌讳。 林沫倒是个好选择呢,可惜,他不长眼睛! 26、补章 容嘉当天晚饭时被林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一是怪他瞧见了黛玉,二是怪他最快答应了去荣国府。容嘉直叫屈:“哪里是我说的!我不是想着你那么讨厌他们家肯定不会去的么,我才说你去我就去的哇。那个奴才说我答应了去?什么脑子!不对,应该问,什么胆子!” 林沫嗤笑:“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奴才。”容嘉好奇:“她们家主子是什么样?” “没羞没耻不讲道理自以为是的脑子有问题的样。”林沫觉得头疼,“明里暗里地说了多少遍,不知道她们是装不知道还是真糊涂,愣是没看出来我要对她们敬而远之。天天不知道在做什么,家里出了个贵妃就真当自己家变成皇亲国戚了,承恩侯都没他们爱揽事,傻子一群。” 容嘉笑道:“我有好几年没有听到表哥这么明白地骂人了。” “没办法,不明白点说她们压根就听不懂啊,也不知道是真没脑子还是感觉到了,硬是装不知道。” 容嘉冷笑:“你就是性子太好,由着人骑到你头上来,那荣国府府上就一个老太太是一品诰命吧?其他比你不知道低到哪里去,你就算一巴掌拍过去,他们敢说你什么?要是真敢说,你就让他们去大理寺,去户部告去!一拍两散,把那姻亲户籍正式消了,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不就结了。今天那个奴才,要不是看在表妹的份上,我是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她的。表哥别嫌我多嘴,我看那人家不见得多好,表哥也该劝劝表妹远远地离了才是,不然以后惹得一身腥,谁见你们的情呢。” 林沫叹气:“这不是准备靠你么。” “靠我??" “咱俩有小几年没唱过红白脸了啊。” 容嘉心领神会:“我能动手么?” “这里不是济南,你动手估计结果不妙,不过,他们家有个凤凰蛋,衔玉而生,最喜欢侮辱女孩儿名声,是个白身,你有功名在身,揍他几下,哥哥我保的下你。” “听说他们家一个平头百姓的亲戚杀了人,家里五品小吏都保的下,哥哥,你也太不拿自己当回事了。” 林沫讶然:“你在山东都听说了那事?” “山东离金陵又不算特别远,再说了,还有谁不知道!这事我父亲常拿来跟我们说项――我们兄弟两个谁将来跟贾家的爷们似的,他就捶死我们,当没生过儿子!荣国公当年也算是个清明理智的人,拼了大半生的性命挣下了这么点子的基业,叫后人毁得彻底,现在谁家里教育子孙不是说京里头的荣国府?”容嘉摇头道,“我先去就以为是他们家的男子不像话,没想到女眷也这么不着调。” “岂止是不着调,他们家的女眷放利子放得那一片人尽皆知,将来他们惹了什么人,别人想报复,都不用特意去寻由头。” 容嘉愕然:“表妹知道不知道?” “我原先以为她是不知道的,不过前两天刘嬷嬷开始教她管家的事儿,听她说她在荣国府的时候,闲来无事曾经替他们家里算了一笔账,出的多进的少,我想,她大概比我想的要懂的多一些吧。” 容嘉笑道:“表哥总是把自己的弟弟妹妹想象得单纯不知世事。有多少人并不是不通俗务,只是不稀得挂在嘴边天天提罢了,要是什么人要我操心什么事又不领我的情,或者干脆忌讳我,那我也喜欢说我不会啊。” “大概吧。”林沫不置可否。 “不过,大名鼎鼎的荣国府,我确实要好好见识一下。”容嘉负着手,笑得怡然自得。 他是个很有战斗力的人。 在他父亲还只是济南知府的时候,他就打过山东总兵罗道伟的小儿子,罗总兵带着仆役到他家里去问罪,他直接写了状子要替罗总兵到府衙告自己――那罗总兵的小公子是当街调戏良家妇女被他给揍了的,理由过程状子里都写得齐全,四五个亲兵也没拦得住容嘉这么个七岁多的小娃娃欺负自己家儿子,看来罗总兵是从来不在家里头练兵的云云。 事情闹得极大。 罗道伟因为治下不严,兼用兵士为仆,官降三级,撤爵,收回上皇赏赐的千顷良田。 容嘉一战成名,济南人送名号――容状爷。 京城离山东不尽,贾母交际的又只有京城里头旧家勋贵们的女眷,一群太妃太君们聚在一起,说起的只有自己家的孙儿旁人家的女儿,没什么机会听到容状爷的彪悍事迹。 这小子五岁的时候曾经收拾了自己的私房,还借了家里姐姐妹妹的私房包起来准备去西北当兵,或者去江湖当个游侠什么的,他好这一口,打小就学着些拳脚,可以出了家门口就迷了路,在城里转了好几圈被林家善杏堂的管事认了出来送回去,叫他老子打得更加分不清东南西北――他的拳脚就是容明谦教的。 而容嘉这个人,又因为姐姐妹妹奇多,对姐妹们十分地维护――倒不是贾宝玉那种大早上地跑人家闺房里头、把姐妹们的诗作说给自己狐朋狗友听、姐妹们受了委屈不出头只安慰的温柔体贴,他彪悍得简直可以称作是护花使者。林沫的小姑姑嫁了人受了委屈,林家闹到姑父家里去,他犹自嫌不够,问林沫这怎么可以?倒是林家这个小姑姑也不是什么聪明的人,看多了闲书,去庙里上香时搁着屏风听了那位“才子”的几句温柔的情话便动了心,非君不嫁,林家心虚得很,没敢答应他。只是从此对女儿的教养十分重视小心。 贾宝玉若是敢在这位容状爷面前不尊重,可有他的好果子吃。 如今容明谦又不在。他容二爷更是可以毫无忌讳地大展拳脚,横竖林沫是要保他的。 为了这么个表弟得罪贾家,他非常乐意。 他甚至很想给容嘉准备个硬点的东西好让他打得痛快点。 幸好容嘉早有准备,他给贾家几个上学的兄弟子侄――贾琮、贾宝玉、贾环、贾兰,各自都准备了见面礼,最贵重的便是几方上好的玉雕笔洗,名贵无双。 林沫思忖着,这容家还真是会藏富的,每每地都说家里头紧,升迁过寿得从不大半,瞅瞅他儿子的出手,还真不像他们说的那个样。 容嘉笑道:“回头咱们也过去说,凭他们家孙子有块玉,多稀罕呢,小爷我有的是玉,当石头玩也能玩个几年呢!” “省省吧,那贾家最是嫌贫爱富的,看到你送的礼,想着法子要贴过来怎么办?” “我巴不得他们过来打秋风呢,要是他们有什么借据条子的在我手上,表哥你就瞧好吧!” 荣国府恨不得开正门迎接容嘉,到底想起来他只是个小辈,于礼数不大合适。因而只开了中门,叫家里奴才的头号人物赖大亲自带着小轿子候在三门里头,阖府丫鬟奴才都是毕恭毕敬的。 容嘉含笑下了马车,扫了眼雕梁画栋同廊上的清脆小鸟儿,道:“真是好景致,这栏杆用的木头我倒是见过,以前曾有人捧了块到我家里来,同我父亲说,前朝皇帝修陵园的时候,承载最重的那块就是用的这木头。” 赖大心里得意,说道:“可不就是这种木头!此木名为海木,相传是从蓬莱仙境所得,既结实,又百虫不叮,还是原来我们国公爷过寿,东平郡王送来的。原来府上也有?” 容嘉继续说道:“不,我父亲嫌晦气,没有用。” 赖大家的面上一阵热闹,又青又红的,精彩至极。 林沫同容嘉先跳下车来,随后兄弟二人一起到黛玉车前,容嘉回避,林沫亲自陪着几个丫鬟婆子扶着黛玉下车。今日黛玉戴了个青灰纹这褶面纱――既然贾家对男女大防不够重视,他们只得自己讲究了。 容嘉同林家兄妹照例先去拜访贾母。 贾母笑眯眯地看着容嘉同林家兄妹行了礼,同容嘉说了几句话便把黛玉拉到身边来:“这是做什么,还带着这个,多不方便,快摘下来给外祖母仔细瞧瞧。”又道,“瘦了。”便要把她的面纱摘下来。 容嘉赶忙告退:“既然表妹不带面纱,我却是待不得了,老太君,这儿可有回避的去处?” 贾母讶然道:“你才多大呢,计较这个,再者说了,都是亲里亲戚的??????” 容嘉道:“表妹名声要紧,我虽然是亲戚,到底是外男,瞧见了恐怕对表妹有碍。” 贾母顿时不高兴起来,她今日犹自不死心,把几个孙女都叫了来,毕竟容嘉还小,不懂事也是有的,怎么听他这话的意思,只有林家女儿的名声重要了?说得就像他们贾家女孩儿没教养一样! 一时间女孩儿们表情都有些讪讪的,唯有李纨笑道:“到底是读书人家,容二爷规矩怪好的。” 王夫人哼了一声:“就是年纪小小,这么不知变通,可不大好。”邢夫人素来同王夫人不大对盘,又因容嘉居然还记着他们大房的庶子贾琮,瞧他颇为顺眼,道:“虽说二太太说得不差,但他们小子将来要干大事的,有些规矩总不会是坏事。”贾琏贾琮虽然都不是她亲生的,她平时自己也不大记着,但不代表她喜欢别人就忘了他们大房还有儿子! 贾琏是跟着二房的贾珠后头叫二爷的,结果宝玉出来也是二爷,不成器的贾环也是三爷,他们大房的琮哥儿干脆就没人记得了。也终于有人记得他大房也是有两个男丁。 贾母听见邢夫人说得不对,又不好明说,只笑道:“到底还小呢,就别这么拘束了。” 此时便听到丫鬟们来报:“宝二爷同宝姑娘来了。” 容嘉同林沫对视一眼,皆是摇头不语。闻歌等几个最懂得察言观色,闻言便挡到了黛玉前面,就连紫鹃都毫不犹豫地拿自己的身子遮住宝玉的视线。宝玉心里又急又喜,忙不迭要上来同黛玉作揖,容嘉干咳了一声,贾母忙道:“今日有客在呢,还不见见你弟弟。” 宝玉这才见到,家里除了顶顶讨厌的林沫和顶顶喜欢的黛玉,还多了个年轻哥儿。 这容嘉生得玉面朱唇,斯文秀气,举止脱俗,比起秦钟等又多了份清贵公子的气度,宝玉见了欢喜,忙道:“这位便是容嘉弟弟了么?” 容嘉低眉笑道:“贾二爷。” 这宝二爷什么的叫叫也便罢了,贾二爷一出,凤姐头一个变了脸色,便是邢夫人也不喜欢起来,偏偏其他人犹自不觉得,贾母扯着宝玉道:“你这个弟弟学问好,你可要多向他学学,兄弟几个好好亲近亲近才是。”宝玉喜不自胜:“弟弟形容脱俗,不近凡尘,可有字没有?” 容嘉挑眉:“贾二爷有字?” “我??????”宝玉愣神,他本是问容嘉的,怎么反倒被问了。 容嘉抿唇一笑:“字本就是冠礼上长辈取的,我哥哥的字是爷爷外祖父取得,可惜我没有福气,等不到外祖父赐字,父亲说,总要找个有身份的人替我取个字,算是庇佑。本来正愁没人呢,这不,表哥中了状元,又封了侯爷,咱们家总算也有个有出息的了,我的字,将来总是要麻烦表哥的。” 宝玉讪讪道:“弟弟可有玉?” “贾二爷说笑话呢,我虽然不是出身富户大家,但也没有落魄到连块玉都带不起的地步。”容嘉道,“贾二爷是瞧不起我还是怎么了?” 他这话说得贾母王夫人又不高兴起来。 唯有黛玉,在面纱下低头笑了起来。原来这宝玉还真是谁都要问几句的,他衔玉而生确实有几分不同寻常,但是便这么挂在嘴边上显摆,未免太张狂轻浮了些。亏得他们贾家人自己不觉得,天天就夸他。也亏得自己住在这儿的时候还觉得这宝玉是真的温柔体贴。 他可曾为家里的姐姐妹妹们做过什么? 林沫听得通体舒畅,口中只是道:“别贫了,仔细姨夫知道了捶你。” 27、容嘉二讽宝玉 “有人拿玉当稀罕物来问我,这不是骂我父亲没用么!我做儿子的替他问一问,他不夸我,反而要捶我不成!” “也许宝兄弟是想夸姨夫清正廉洁,当了这么些年的巡抚都买不起玉送给儿子?”林沫说笑,眼底的讽刺差点没遮得住。 凤姐冷眼瞅着痴傻的宝玉,同愤愤不平的贾母王夫人等,心道,果真是块宝呢,就偏偏只自己家人觉着!自打荣国府出了个衔了玉的哥儿,便是连叔父王子腾都不怎么来往了!起初凤姐只为有这么个小叔子得意,兼之讨好宝玉能奉承王夫人同贾母,也觉得宝玉十分地有出息。如今看开了离远了,王子腾反而对她这个侄女热乎起来,有次回门时甚至叫婶娘传话,说她辛苦,也总算有眼光,他们王家好歹没尽出不知好歹的女儿来。凤姐想起自己先前包揽诉讼官司同放利子的事,惊得一身冷汗。她总觉得自己家这样的人家,便是做了什么也扛得住,没想到真正摆正了心态,才发现,他们算个什么!但是面上仍是不显,只是笑道:“这玉确实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咱们这样的人家,谁家姑娘小子不带金带玉的,可是这些都不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呀,我们宝玉可是一出生便带了块玉,晶莹剔透,你们说这玉稀奇不稀奇?” 王夫人得意道:“虽是如此,你们也不要拿在嘴上说,叫旁人听了像什么样子,也叫他越发狂了。” 一面说一面去瞧容嘉,谁料他竟气定神闲地坐着,既不羡慕也不好奇,甚至没提出来要见一见这块通灵宝玉,不觉气结。 容嘉心里却道,惯常只听表哥提过人肝里肾里会长石头,疼得人死过去的都有,怎么他们家小子拿带石头当宝?俗话说,反常即为妖,古来多少英雄豪杰,也只有黄袍加身的时候才敢说自己出生时候有过奇闻怪相,这贾府倒是胆子大,也不怕飞来横祸。 宝玉痴过了,心里却欢喜起来,他本就有些受虐的性子,原先黛玉的小性儿就叫他爱极,如今又来了一个神仙一样的弟弟,形状不下黛玉,如何不叫他喜欢?因而上前一步道:“原是我轻狂了,还望容兄弟不要介意。”大家子走出来的爷,再怎么不像样,也总有几分能糊弄人的教养,是以他这一步这一句竟还是像模像样。 容嘉颔首道:“也是我较真了些。贾兄勿怪。” 贾母听得他们似是和解,也把不喜那容嘉的心收起三分,笑道:“你们外间说话去,好让我亲近亲近我的玉儿。”她不敢再叫林沫和宝玉离了自己的眼睛,上次那事虽然迷糊,但王夫人事后却打听出来了,给宝玉看病的那个太医是出自林家门下,宝玉是受了惊吓才病了的! 她今日虽要亲近容嘉,不敢多说林沫什么,但要她忍下这口气,却是不能的! 一时间宝玉喜不自胜地邀了他们兄弟到外间去说话,王夫人忙叫玉钏几个到旁边去同他们斟酒伺候着,也好叫林沫明白宝玉如今身边有人,欺负不得。 等他们走了,黛玉才将面纱褪下,面带笑容地见过了各位舅母嫂嫂同姐妹。方才因容嘉一席话,女眷们多有不悦的,宝钗向来是四平八稳的,上次为讨好贾母等问了林沫几句,反而讨得不自在,心里是记下了,此时瞧见贾家吃了排头,自然是没了出头的心,反而拉着黛玉说话,亲厚无比的样子,只是说着要指导黛玉针线的话,着实叫林府的几个丫头不喜欢,便是紫鹃也说:“大爷常说,姑娘这样的人品出身,若是执着于女红这等闲事,要我们这些丫头又有什么用?家里头还养着专吃这晚饭的绣娘呢!姑娘却不肯听大爷的劝,常常要做双鞋子什么的,说是想着三姑娘也是给宝二爷做鞋的,自己也是当妹妹的,当然要给大爷做着,大爷是又心疼又喜欢,不知道说了姑娘多少回了!要说我们姑娘的活计,那是叫我们都自愧不如的,真真是不让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有路走了。” 宝钗脸一红,避过去不说话,探春却是方才被容嘉排挤了一场女孩儿教养,心里臊闷,又要奉承王夫人,想着要说他两句才好。姐妹三人,迎春想来怯懦,是个可有可不有的,自然没觉得如何,惜春又小,一团孩气,兼之性子冷清,又瞧着贾母等奉承容嘉的嘴脸觉得不像,也不开口,只能自己说话道:“要我说,林妹妹这么亲近林哥哥,林哥哥倒不一定也这么真心呢!” 这话却是说到了王夫人的心坎上,她道:“按理不该我做舅母的多嘴,实在是不忍心见外甥女受委屈。这林哥儿既然过给了林姑爷,论理就不该同山东那边再有关联了,可见他一口一句姨夫,同那边的外祖母表弟什么的亲近成那样,同我们这边正经的外祖家,同住京城里却不常来往,叫多少人看笑话呢!” 黛玉心里冷笑,道:“我们家同山东林家本就是一脉,族谱上写的清清楚楚,容兄弟不光是哥哥本家的亲戚,更是整个林家的亲戚!若是照舅母的说法,那宝姐姐来家里玩,难道我同四妹妹不用叫她姐姐,难道那边珍大嫂子邀府里的姑娘们去东府玩时,姑娘们还不带上宝姐姐了?” 宝钗是你们王家的亲戚,跟东府还有林家可没什么关系。 她这话却是说到了惜春的心里。 惜春本就是宁国府的嫡女,出身在姐妹中算是最高的――元春到底只是二房的嫡女,惜春却是宁府大房唯一的嫡女,只是她素日瞧不上东府的做派,自感污浊了自己,然而在荣府里虽然与姐妹们交好,但老被王夫人这个只算是堂婶的拿来同宝钗这个商女比较,自己还被比下去了。便是向来疼爱女孩儿的贾母,看那样子也是不大把她放心上,同迎春一样淡淡的。探春言语中更是要压她一筹――这探春没能托身在太太的肚子里,深以为耻,一心上进,总要事事盖过旁人一头,却不知若真的论起来,迎春虽也是庶女,却也是一等将军之女,她探春还没被二太太记到名下呢! 因而惜春道:“林姐姐说的是,宝姐姐虽然同我们家没什么关系,但我也是真心叫她姐姐的,可见林哥哥林姐姐也拿容二爷当亲戚,亲戚间相互走动,原也没什么。” 宝钗面一红:“好你个林丫头四丫头,拿我打趣起来了。” 这厢女眷们你来我去,那边宝玉几个也是唇枪舌战。 容嘉觉得头痛,他终于明白林沫所说的“不明白着骂,他们根本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了,这贾宝玉根本都用不着别人骂,言语中几句禄蠢无用先把自己刺了个遍。他看着窗外的李贵茗烟几人,想着算了,还是不要动手了,再骂他几句解解气也就罢了,却在宝玉捧出家里姐妹的诗作时变了脸色。 “三妹妹雅兴,想着要起个诗社,可惜林妹妹不在不尽兴,下次要起诗社时定要把林妹妹接来一起参加的,还有史大妹妹也要来,不如容兄弟也过来吧,咱们既然有缘,一起品诗作赋,岂不妙哉?”宝玉又道,“我家里几个妹妹的诗作都是好的,容兄弟你看。” 这容嘉家里也有姐妹,还没到男女大防的时候他也曾大大方方地夸过自己的姐妹,不过都是冲着人家的女眷,夸的也是姐妹们的心肠教养,万没料到这贾宝玉竟会拿家里姐妹的诗作给自己一个外男看! 他不会不知道,这些诗作传出去,贾家女孩儿的名声就彻底毁了吧? 而略略瞄了一眼,女孩儿们确实有几分才情,最末等居然是贾宝玉――虽然女子的诗篇脂粉气十足,但也算言之有物工整对仗婉约清新,确实比贾宝玉这不入流的要好。他想起林沫曾经笑言过的“那贾宝玉给自己的院子拟字是‘红香绿玉’,还是他姐姐给改成了‘怡红快绿’,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大气还不如个女子,他也被人叫一声爷呢”,忍不住感叹了句:“真真枉为男儿了。” 贾宝玉却没听得懂,以为容嘉在自谦,忙道:“我常听家里父母说,容兄弟出身名门,学问最是好的,何必自谦。原我家里姐妹们的才情确实是最高的,这些诗我拿给朋友们见过,都说好,自己玩玩比不上,可见并不是我同容兄弟两个人的。” 容嘉心想,他刚刚不应该讽刺贾家那些可怜的姑娘们的。 有这么个兄弟,真是太可怜了。 宝玉犹自要说,容嘉却跳了起来:“表哥,快接了表妹,咱们赶紧走吧。” 宝玉正不知所措,玉钏等瞧着不对,忙去禀报贾母,贾母讶然道:“这是怎么了?不是好好的么?”刚刚鸳鸯来报,宝玉极尽地主之谊,同容嘉讲着京城里头好吃的好玩的,又说了贵妃省亲时的盛况,家里园子的摆设,相谈甚欢,怎么就这么一会儿,就出了事? 正想着,容嘉同林沫已经到了她的里间,并不进来,隔着帘子同贾母告辞,要黛玉等收拾收拾,一道家去。 贾母忙问:“出了什么事?可是你宝兄弟惹了你不快?” 容嘉道:“贾兄拿家里女眷的诗作给我看,贾家的女孩儿不介意叫人看到自己的才情,我却是怕瞧了女孩儿的诗,坏了名声父亲要责罚的!” 听到这里,三春李纨等都是面色一变,尤其是探春宝钗,更是把手里的帕子拧得不成样子。 容嘉继续道:“幸而贾兄说,瞧见的不止我一个,他那些能说得上的朋友,什么冯大爷卫二爷的都瞧过了,他们还品评了一番,我这瞄了一眼的罪过还不算大,日后贾府里头姑娘们其他诗传出去,叫市井商贩们都知道了,头一个怀疑的也不会是我,加上表哥作证,父亲应也不会太难为我,到底不好意思,还是辞了回家里去斋戒等板子吧!” 黛玉面带愕色地看了眼姐妹们,将面纱又带了起来。 这荣国府,以后决不能再来了! 便是亲外祖家又如何?他们连自己家亲生女儿的名声都不大顾忌,还会管她这个亲戚家的女儿么?方才就在这里坐了一会儿,便有王夫人把当年母亲出嫁时的十里红妆说了遍,恨不得拿出单子来一个个地点给她听,不知道存的是什么心思,黛玉素来聪敏,瞅见王熙凤偷偷给自己使得眼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里越发地倦怠了,起身道:“既然如此,外祖母,我还是回去了吧。” 贾母又气又恨,却又舍不得骂宝玉,拍着榻上说:“我这是遭了什么孽哟。” 探春等都红了眼眶,此时见到祖母这样,也顾不得自己伤心,忙赶上来安慰祖母。 贾宝玉痴痴地站在外间,瞅着容嘉同林家兄妹离去,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做错了什么。家里的姐妹们才情出众,难道不该叫旁人也知道么?何苦一个个地都如临大敌?正想着,却见林沫转过头来冲他笑了笑,他本就生的好,这一笑,真真忽如一夜桃花开,美不胜收,宝玉心神一凛,却听林沫嘴唇微动,吐出两个字来:“蠢材,” 他正被劈得七晕八素,林沫却又扬起声音,用叫贾母等能听到的声音道:“往后这荣国府的高门大槛,本侯是不便踏上了,寒舍破旧,荣国府的奴才们再来,恕本侯不接待了!” 马车慢悠悠地驶进贾府,黛玉眼眶仍旧微红,紫鹃只道姑娘是看见花儿也哭,看见月亮也哭的,问道:“姑娘可是担心荣府的姑娘们?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姑娘得的是大爷这样的哥哥,那边姑娘们得的是宝二爷这样的兄弟,都是命罢。” 黛玉见紫鹃这个出身荣府的人都这么说了,这才略略宽下心来。 马车却拐了个道,直接往园子的方向去了。 车外传来管事林可的声音:“大爷,北静王爷到了。” 林沫笑道:“我还当王爷恼了我,都不打算来了呢。好歹也是有交情在的,未免绝情了些。才刚想想呢,他就来了。” 28、今天的更新 水溶看着林沫从外头慢条斯理地踱进正厅来,不觉眼前一亮,复又瞧见林沫身后还跟着个人,停下脚步。 容嘉生得十分惹眼和讨喜,他两颊还有些肉,圆鼓鼓的看着十分可爱,下巴却尖尖地隐在大衣的毛领中,雪白的狐狸毛领映衬下,整个人显得十分憨态可掬,颇有些男女莫辨的味道,水溶愣了一愣,先是想起了林沫的妹子,又觉得不对,依林沫的性子,完全不大可能叫妹子被外男瞧见,那这是哪一个? 他正想着,林沫已然介绍道:“这是我先头山东那边的表弟。” 水溶反应过来:“容状爷?” 容嘉忙道:“王爷面前,哪有我们这些人称爷的话。” 水溶笑起来,他素来习惯在世家公子面前摆礼贤下士的谱儿,是以这个笑容既亲切又温和,他又生得好,真真是面如桃花艳若春光,容嘉到底是个小孩儿,看得差点面上一红,待得瞧见表哥在旁边似笑非笑地盯着水溶看,吓出了一身冷汗。水溶到底是郡王,容明谦并不曾在儿子面前评价过他,是以容嘉不知其底细,只道他好歹是个王爷,尊卑有序,表哥忒大胆了一些。 水溶也瞅见了林沫的视线,笑道:“泰隐瞧我做什么?” 林沫眼角一挑:“并没有什么.” 水溶倒也不介意:“泰隐可否借一步说话?上次得你帮忙,我想着,总得告诉你点什么事情报答一下。” 容嘉听到这里,便知自己该告退了,正要走,却被林沫手快,先一步拉住了:“我倒也没有什么要知道的,不过我这表弟,前几天下场试了试手,过几天便要放榜了,王爷莫不是来给我们吃定心丸的?” 水溶一愣,随即笑道:“科考大事,哪有我知道的道理!” 容嘉趁机缩回了自己的袖子,嚷着要回房去休息,给水溶行了礼便告退了,跑得跟兔子似的,林沫不觉莞尔,在后头追了一句:“跑什么呢,屋里有老虎追你不成?”捡了厅堂里左数第一的位儿坐了,邀水溶上坐。水溶也不恼:“侯爷自己先坐下了,却叫小王上坐?” 林沫笑道:“我自认上回帮王爷的忙不算大也不算小了,王爷就打算用一个消息――指不定还是我知道的,来回我的人情了?” 水溶摇头:“这个消息,若是你这个守孝在家的都知道了,那这京里大概有一半的重臣得掉脑袋。” “愿闻其详。” 水溶环顾四周,确定没什么人,才压低声音道:“皇上要给皇子分封了。” 这倒的确是件大事,如今上皇康健,几位亲王中以忠顺王为首,并未完全放弃,皇子们渐渐长大,在各部当差,也都是有几分手段能力的,虽然这会儿这些手段瞧着还太稚嫩,但是假以时日,并不能说他们还会被旁人瞧出来心机。这分封??????是在京里建府封王,还是要封到外头去? 先前上皇到禅位时才决定给儿子们封王,原先想说都给个封地叫他们自去,皇上仁孝,说是不如让兄弟们居住在京,修建豪宅,也好像小时一样承欢父皇膝下尽孝――废话,上皇给忠顺王的封地在两广之交,最是兵强马壮的,控在京里也就罢了,放他去那里,皇帝这皇位还要不要了。 不过这皇帝,给自己弟弟是舍不得放到外头的,对自己的儿子呢? 林沫心思回转了几分,瞧见水溶脸上探究的脸色,不觉笑道:“这事就算没有王爷特地来告诉我,顶多过了年,皇上也是定有准信下来的,何况封王什么的,也没有我这样的人提前知道的道理,王爷就打算用这个来还人情,忒小气了一点。” 水溶忍不住有些失望。 他发现自打认识林沫起来,自己便诸事不顺了,原是做好了左右逢源的准备,谁知叫林沫指使着做了两件事,忠顺王一派远了他,清贵新臣也疑心他,两边不讨好。秋狩那事一出,他倒是彻底同忠顺王那儿断了,新臣们瞧他也颇是不同,只是这事起初全是为了自己的私心。罢罢罢,做到这一步,他总要继续走下去的,如今诸位皇子中,他对三皇子最看好――当然,自己的私心占一大片。何况水浮是中宫嫡长,确实最符合正统。不能八面玲珑,有从龙之功也是好的。所以他得了这个消息,便想来看看林沫的意思。 得到的总没有失去的好,皇帝有多宠爱林沫,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他的意见不能说完全有用,至少也有点意思。 谁知林沫就这么把话题岔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遗传得太好,林沫这个打小长在清贵之家的,居然比见惯权谋的皇子们更精通此道,深知明哲保身的道理,要利用他做什么事简直是难上加难,水溶忍不住暗自庆幸,幸而本朝没有姓林的异姓王,不然皇上定是有办法让林沫当王爷的,届时哪里还有别人说话的份儿! 只是水浮确实是好人选。即便不为他自己的私心,比起略为优柔寡断的五皇子,他的决断更有当今之风。 林沫却不这么想。 以他一个医者的角度,皇帝身体十分之好,不说三四十年,一二十年的皇位总是坐得稳的,即便这几年后宫并无所出,但他的身子并没有问题,想必还会有小皇子出生的,二十年后,谁主风云哪里是现在说的准的当年废太子出挑吧?义忠老千岁坏了事他就被立为太子,结果不到一年就废了,又扶义忠上位,可惜义忠也不是个叫人省心的,又当上太子以后连他皇帝老爹都怀疑上了,拉拢了禁宫侍卫就敢造反,可惜即便是义忠被赐死,废太子都不曾复位――甚至连个封号都没有。而废太子与义忠之后,便是忠顺王最得上皇宠爱,结果呢?继位的还是当今圣上。 可见皇位之事着实是说不准,林沫自认为没有火眼金睛,瞧不出为龙为帝之人的想法,便是瞧出来了也不能说――揣摩圣心是大忌讳。当年那些站错了位子的世家的下场,他已然可以想见,自己可不能如此。还是做个纯臣的好,谁继位他都不得罪,方能保全林氏一族。 原先合族都低调行事,并无在京里争权的子弟,他此番封侯,担的是全族的荣耀,却也背了不少担子,若是一步不慎,落得个满门抄斩之类的下场,岂不成了林家的罪人? 所以林沫只能尽力不给自己惹事。 他输不起。 要做权臣,拥龙自是最简单便捷的方法,但也是危险系数最高的一种办法,林沫虽然年轻,也见过水浮,知道他是有几分雄心的人,但这并不表示他就要给自己刻上皇子系派的烙印,他不是郡王,一旦有了这个印子,要转系派是压根行不通的,即便三皇子多好多出色,也会有失手的可能,届时他会全盘皆输。 但讨好皇帝就不一样了。 林沫对于自己要走的路还是很清醒的。 不过失望归失望,水溶仍旧说道:“既然如此,那泰隐要我怎么还你的人情?” “方才我那表弟,想在京城里置办个宅子,他一个人住,可是想住个好的,王爷也是知道我不太出门的,这京城自己也不大熟悉,不知道王爷有没有哪里好推荐” 水溶思忖着,这意思,莫非是要自己送他一个宅子?又不是养什么外室女眷,养的是山东巡抚的嫡子,他开口忒大了吧。 却听林沫又说:“倒也不用替他省钱,容家虽然只有姨夫一个人当官,但世代累积下来,家产颇丰,他娇生惯养大的,在京里置办个宅子,姨夫定然是给了不少。”水溶笑道:“这事本王虽帮的上忙,到底非亲非故的,反倒有些不妥,倒是荣国府不是你家亲外祖么,他们在京里住了这么些年,家里几个爷们也是惯常走动打理俗事的,便是女眷,据说也是精通此道,何不找他们帮忙?” 这荣国府里头如今唯一有些交情的只有贾琏,只是贾琏最近上进了,在衙门里头当差并不得闲,何况他已经辞了荣国府的俗务,若是让他替容嘉的事奔波,岂不叫他难做?至于别人,林沫避之不及,哪里会想到叫他们帮这个忙,指不定那家人还想着要从这事里头捞一笔呢。因而便道:“女眷也精于此道?这事王爷都知道了?看来荣国府的门风不甚严格啊。” 水溶尴尬笑道:“我不过就是猜猜,世家里头,哪家的女眷不会这些?” “王爷直说肯不肯帮忙吧。” 话既已说道这份上,水溶万没有推辞的道理了,上次林沫帮他,那是真真的救命之恩,也免去了他不少麻烦,安置在北静王府的替身死了两个,拎出来一连串的家贼――这忠顺王已经把手伸到了郡王的府上了,若非林沫护着,他早没命了。不过是帮容嘉找个宅子,水溶好歹是郡王,一声话下去总有人能替他办妥当的。 只是越想越不对劲。 水溶问道:“我怎么越来越觉得,我像是你们家的长随了?” 林沫笑而不语。 他原本想着让水溶帮忙的是断了同贾家的姻亲关系,这事由同这些世家交好的水溶去做最是打脸的。然而转念一想,当今以孝治天下,他总得有办法光明正大地断了这关联,今日之事到底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他就算是强断了,也会招人非议。 虽然非议且不怕,但到底是有些不妥。林沫虽说是封了侯爵,到底是读书人出身,又定的是孔家的姑娘,对于名声二字看的十分重要。 只是这以孝治天下,他敬林家的尊长也罢了,跟贾家关系远一远,应当也没人说什么废话。 到底需要找个由头。 林沫在心里略略想了一想,便有了主意。他打小跟着父亲行医,因为年纪小,也曾经去过内宅给女眷瞧过病,对于那些世家女子的阴私手段也是知晓的,见多了,自己也能立刻分辨的出来真心假意,王夫人之流的那点手段,同真正的权谋之道相比根本算不上数,他虽然没心思跟这么蠢笨的人计较,但是再这么麻烦下去,他也会很烦躁的。 可惜,林如海居然没有续弦,不然就名正言顺了,不过假若他续弦,万一又是个荣国府那样的人家――他心里叹了叹。 29、上皇大寿 水溶的动作向来是快,他手底下能出谋划策的谋士不多――他自己也不敢养,但是处理这些俗务的能人还是不少,不多一会儿,便替容嘉相看了一处,是翰林院刘学士住的宅子,他告老还乡,又膝下无子,宅子留在京师也没什么用处,是以水溶手底下一问,他也乐得给水溶这个人情――他唯一的女婿可不是在山东做官么! 得了准信,水溶亲自到林沫府上同容嘉分说了一通,又笑道:“那宅子风水不错,我叫人去看过了,刘学士为官方正,院子也颇有些文人气息,你去住了正是适宜。是了,还未恭喜你双喜临门。” 有什么双喜的?容嘉一愣,却是林沫笑道:“榜还未发呢,王爷上次来,还说这事你不大清楚。” 水溶笑而不语。 今天的主考周翰林是个端正清方的人,却是矫枉过了头,他的身份不及王侍郎,自然怕有人说闲话,这一届世家公子哥儿的成绩应当都不如何,但是皇帝前天曾经提起过:“听说靖远侯的表弟也下场了?结果如何?”不等周翰林回答,又道:“容明谦是个用得上的。” 周翰林虽然要打击世家弟子以正自己的清廉名声,但是有皇帝这两句话,哪里还敢刷了容嘉? 这事倒也不是水溶打听出来的,皇帝问周翰林这事的时候,他正好在上书房同皇帝商议分封之事――皇上说,他一问摇头三不知。而且问完了科考事宜,皇帝便叫周翰林回去了,并未叫他听到分封之事,可见对五皇子的岳家还是有些戒备的。如今中宫嫡子只有水浮同五皇子两个??????水溶自己也高兴。 林沫说得一点都没错,皇上要分封皇子的事情虽然在京里瞒得是滴水不漏,但皇上却自己在老圣人七十大寿、宴请群臣的时候说了出来,彼时年轻的皇孙们刚给老圣人贺过寿,送的贺礼皆是新奇又贵重的稀罕物事,老圣人自己也喜欢,便道:“如果把你兄弟们的儿子也封了吧。” 这话可说的有意思,皇帝自己是一国之主,他的儿子,一个亲王是不会掉的,而他的兄弟们自己不过是王爷,封个世子也就罢了,其余的儿子算什么呢?群臣噤声,不敢接话,皇帝面色不改,做为难状:“正是这个理,儿子也为难呢,前几天同几位皇兄们商议,皇兄们都上了折子来为自己的嫡长子请封世子,就是小十五,诶??????” 十五,忠顺王爷。 忠顺王是老圣人最宠爱的小儿子,已过而立之年,却没有嫡子,且最近越发地行事乖张,同王妃及四名侧妃跟仇人似的,宠爱戏子之事闹得不少人都知道。皇帝如此避重就轻地提出忠顺王,上皇怕他以忠顺王无嫡子之名要过继儿子给他,忙道:“十五就是太任性了些,好歹看你母妃罢!” 忠顺王忙给老圣人磕头请罪。 皇帝打圆场道:“父皇说的有理,十五,看华太妃罢。“ 林沫虽丁忧在家,然而身上到底是一等侯爵位,便也列席其中,下手便是史鼎史鼐兄弟两个,荣宁二府只有一等将军贾赦与三等将军贾珍在座,且皆在次席,并不得见圣上龙颜。林沫只管盯着席上的铺面,旁人跪他也跪,旁人起他也起,面上表情全无,叫人猜不透心思。 他这一桌,或者说整个上席,都是老成精了的人,愣是没瞧出这个小侯爷的心思。 因有忠顺王嫡子一事打岔。分封之事并不曾在席上明说,而皇帝也不再提,倒叫一干人浮想联翩。 而贾母等人在诰命席,也是坐立难安。 虽然儿子只是一等将军,但贾母是因荣国公贾代善封的一等诰命,王妃等之下便是她了。王公女眷们是由皇后领席,上首便是皇太后,皇后为次,连华太妃等都不曾出席,更不用说元春等了,虽为贵妃,然而这样的场合,实在没有她的位子。 皇太后与皇后本就是姑侄,娘家与四王八公并没有什么交际,因而也不过夸夸老诰命们的气色寿数,倒是同新贵家的女眷们多聊了几句。 元春虽是皇后宫里出来的,却是靠着华太妃的关系在上皇面前露了脸,才叫上皇赏给皇帝的,是以一口气得罪了两个女主子,贾母每月入宫给贵妃请安,也需要先去给皇后请安,但皇后最怕麻烦,也体恤老诰命们的身体与思女心切,也不过就是让她们行个礼便往妃嫔寝宫去了,只留自己娘家人说话。只是这皇太后就没有侄女儿的好脾气了,她年纪也大了,行事越发地随性,早些年吃多了这些勋贵世家的亏,此时太上皇又不在,便是面子上的客套也懒得给了。 王夫人只是个五品宜人,自然是没有资格入席的,同贾母同在一席的唯有邢夫人,她向来是个笨嘴拙舌又小家子气的,贾母深恐她多嘴丢人,勒令她不说话,邢夫人早对贾母不满,又因凤姐一场哭诉,乐得一言不发,只瞧着贾母如坐针毡地不自在。贾珍之妻尤氏倒是个知进退又与贾母一心的,只是女眷众多,她这个三等诰命也只能位列次席。 这桌上,史家的两个侯妃陈氏、徐氏,因与林沫婚事遭贾母阻拦而心怀怨恨,甚至贾家的姑娘遭人耻笑的时候她们还心底偷偷高兴了不少,去同史湘云道:“你也学着她们家的姑娘上赶着巴结人家,人家不要到外头说闲话,惹得自己难听罢!”史湘云本就同贾家的姑娘们交好,又不喜欢婶娘们要她做活计,便心直口快道:“难不成你们没存过把姐姐给林哥哥的心思?不然当初问我做什么?”只把陈氏与徐氏气个半死。如今皇上彻查国库,史家正缩衣简食地归还国库欠银,姑娘奶奶们都开始亲手做活计,她们自己的姑娘又不是不做,偏偏就湘云一个见人就抹眼泪道委屈,还要贾母来问她们――史家长辈的名声坏了,对她史湘云难道就有好处?她到底是史家的姑娘还是贾家的?不做便罢了,也不缺她这一点,偏偏竟然为了给贾家的凤凰蛋做活做到半夜! 徐氏当时听了翠缕的回报只觉得晴天霹雳,仔细这么一问,竟然是贾宝玉房里的一个丫头托她做的。 好吧,不愿意给自己家里的婶娘叔叔们动针线,一动便是苛刻了她,却是连贾家的一个丫头都能使动一门双侯的史家嫡女了? 这荣国府里头的丫头,也太拿自己当回事了! 四王八公虽在侯爵之上,然而贾府如今也不是荣国公了,不过是一等将军府,有什么资格对史家指手画脚的?何况那贾宝玉,还不是一等将军之子,不过是个五品小吏的儿子,又没出息于斯,你史湘云,也太给史家打脸了吧。 你倒这妯娌俩为何对贾家意见如此之大?原来这贾家自恃是四家之首,当时史家侯爵是由长兄、史湘云之父史继承,是以史鼎史鼐两个娶的妻子门第不算太高,至少没能入贾母的眼,她们的婆婆龙氏当年也没少受这个小姑的白眼同刁难,婆媳三个难得的有了共同的对手,竟连天底下最难解决的婆媳纠纷都化了。可见这贾母也是个有本事的人。 如今史湘云不争气,陈氏徐氏两个多管一点便要被说苛责大哥留下的遗孤,所以撤手不管了。 听听那贾母对史湘云说了什么吧:“那侯爵本就是你父亲的,史家的东西原本该是你的!”大哥没留下个儿子就走了,不叫弟弟顶上,难不成把侯位就这么撤了?家产本就是祖上留下来的,就算真是大哥健在,那分家的时候也短不了他们二房三房的,更何况三房还是因军功封的侯,同占大房便宜有什么干联?便就是大房还在,哪里有东西全是一个姑娘家的话。 要不是顾忌着自己家里头两个丫头的名声,陈氏真恨不得把那湘云就直接扔贾家得了。 所以这席上,贾母真的是毫无援力了。 虽与四王八公交好,但是四王的太妃王妃自然是比她高上一等的,上头还有皇太后与各位亲王的妃子在,她们自然是去努力巴结,有谁会去来瞧瞧一个荣国府老太君的难处? 贾母心里也酸楚,恨道,自打老国公去了,她们的日子便越发难过了,若是老国公还在,谁敢轻视她?可叹如今袭爵的是她最不看好的长子,若是政儿袭爵,以他的端正好学,怎么着也能让贾家高人一等,哪里像贾赦这个没出息的??????又想,可叹今日贵妃娘娘不曾入席,否则,谁敢不巴结她?待得贾家起来了?????? 心里却也有些没底。 如今五年一大选,三年一小选,在座这些诰命,谁家没个亲戚女儿的在宫里头?便是给贾家带来了无限风光的元妃,当年还是以一个宫女的身份入宫的,如今虽说是当了娘娘,证实了贾母的投资是对的,但到底打上了奴才的烙印。 好端端的姑娘家,送到宫里去当奴才,如今便是得了势又怎么样?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出身清贵有才有貌的女子。 元春到底也不小了。 而皇太后又同女眷们笑道:“明年又是大选了吧?家里有什么好姑娘,可不要藏着掖着,本宫就想着要多几个漂亮女孩儿们一起说说话凑凑趣呢。” 明年大选,选的到倒不一定是妃子,六皇子与七皇子不是还没有正妃么?便是几位年长些的皇子,侧妃之位也不曾满,还有几位王爷的世子??????更何况,皇帝也还算年轻,这次是大选,选的是妃嫔而不是宫女,也不算委屈了自己家姑娘,不少女眷的心思便开始活络起来。 皇后抿唇一笑:“很是,这宫里是该多几分新鲜感才是。” 与皇太后相比,皇后从不嫉妒宫中妃嫔,皇上为皇子时,身边的几个侧妃还是她亲自求来的,向来以端庄贤惠著称:“宫里也好些年没有小孩儿出生了,我们是不小了,看年轻秀女的罢!” 贾母一听,只觉得颇有深意,却又不大明白,心里却嘀咕,元春,好像也不小了。 不过,这皇后娘娘不也是二十好多才生下皇九子的么?可叹那小皇子没什么福气,唯一的作用大约就是被圣上摔死以后感动了老圣人吧?不少人都说,后宫迄今无子诞生,约莫是这个小皇子的怨念所致。只是说到底,元春是皇后宫里出来的,又同华太妃交好,她得个小皇子,难道对皇后不好么? 贾母一边想着皇后的意思,一边又意识到,或许是皇后觉得元春不如那些新秀女容易控制?看来下次给娘娘请安时,要给娘娘提个醒,叫她有空去给皇后娘娘表达一下诚意。 又看着满席的贵妇,忍不住想着,今日前朝会说些什么。别的不提,老圣人大寿,至少甄家抄家的事得抹过去吧?之前忠顺王同他们四王八公都提过,老圣人在,他们这些老臣便在,便是老圣人去面佛了,只要他在,定然保全他们这些功勋旧臣 彼时只有北静王水溶不知可否。他最近越来越与老臣离远了,到底是个年轻人,沉不住气,大约是被林沫的花言巧语给骗着了。 贾母等忍不住一阵可惜。 待得回府,听闻是有这种大事,贾母更是一阵气结,忙叫贾珍贾政前来商议。 30、第 30 章 上皇大寿过后,榜单便贴了出来, 容嘉带来的几个管事小厮由林可领着,在看榜的人群中挤来挤去,到处找着他们家二爷的名字,看了许久,还是林可人老眼尖,瞅见了,叫道:“中了中了!我看到容二爷的名字了!”容家的管事忙凑过来,跟着林可的指尖瞧过去,果然中了,二甲第十七名。 比之林沫当年的会元来说略有些差距,但是对于他这个年纪来说,已然是十分难得。 容家与林家的下人欢天喜地地回府报信去了。 由于水溶的提前通信,林沫也心里有数,只看着容嘉坐立不安又强作镇定的样子好笑。再怎么说现在中与不中都不重要的话,也依然会期待一击必中的吧。是以林可等人冲回来的时候,他也不计较他们的失礼了,径自问道:“如何?” “容二爷中了!二甲十七名!” “哦?”林沫一挑眉,“赏!”随即低头,掩下愕然之意。容嘉的文章他瞧过,虽说是不赖,但排名这么靠前还是出乎他的意料,想起水溶那日来贺喜时候的表情,他微微皱了眉,又对容嘉道:“还有一事,北静王先前帮你寻了宅子,正修葺着,又来贺过你,你恐怕也得给他备一份礼。” 容嘉连忙称是,又觉得为难,给王府备什么礼才体面又部失礼? 林沫以为他想到了别处,便道:“也不用太为难,那北静王府虽然还有几分实权,但祖上的兵权都丢了,他自己虽然没什么眼力见识,但胜在胆小怕事,应该不会惹什么乱子,你同他有交集,不会给姨夫惹麻烦的,尽管放心吧。” 容嘉忍不住咋舌。 容明谦再怎么瞧不上旧臣,也不过是对人家子弟的品行评论几句,且只说那些已然没落的世家。表哥倒好,对四王八公中唯一还有些权力的北静王品头论足,还说的都不是好话!也太大胆了一些。但是自打他听说表哥还把买宅子这样的琐事交代给北静王去做以后,也便释然了。 以前在山东的时候,表哥就有这样的魄力,让比他年长又尊贵的人心甘情愿地替他做事。便是父亲也曾经说过,林家的哥儿身上有股难以形容的气魄,叫他看着觉得害怕。他们兄弟二人也清楚地意识到,如果林沫要他们替他做什么事,他们是没有拒绝的勇气的, 真是可怕的一个人。 容嘉在家里温了几天的书便去参加殿试了、相比较容家下人的紧张重视,林沫显得过分悠闲了一些,他道:“安心,既然会试过了,殿试总不会有差池。”姨夫做官向来谨慎,没出过什么大差池,皇上这点面子是要给的,何况把荣明清的儿子留在京城,对于圣上而言百利无一害,一个名额而已,皇帝不是小气的人。 话虽如此,真正殿试的时候,容嘉还是颇为紧张。 因是为上皇大寿开的恩科,所以这次殿试由二帝共同主持。皇帝向来仁孝,虽说是二帝共事,倒是上皇一个人做主了。上皇同皇帝虽为父子,喜好却不定相同,容嘉的文章倒不定能讨上皇的欢心。 但正如林沫所说,已经过了会试,万没有殿试时候把人踢下来的道理。所谓的殿试,紧张的是首甲,害怕的是三甲,同二甲其实没什么关联。 只是容嘉的名字,这太上皇那里是挂的上名的。 罗道伟身为山东总兵,敢张狂到用兵为仆,与他的姑母是上皇的皇贵妃不无关系。不过容嘉的运道好,出那事的时候正巧是春闱,无数读书人汇聚京师,上皇虽然生气,但皇帝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尤其是读书人的口,给罗道伟削爵降官,上皇不但不能发火,还得大加赞赏一通。不过皇帝对他的印象倒还不错,尤其是得知他是林沫的表弟,由林沫亲自教导出来的以后。纵使不为着这个,他在殿试上的表现也很不错。 术业有专攻,为帝为君者再怎么文采斐然也不会比天天读书的翰林要好,会试的成绩一般已经决定了大体方向,然而面对帝王君威,士子们的气度就不尽相同了,或紧张或忐忑或自信或狂妄,皇帝亲自考核,考得不过是一个气质。 上皇起初看到个还没长开的小孩也在考场中,且生的白玉可爱,忍不住笑道:“倒有个小娃娃,叫什么名字?会试考得如何?”旁边太监忙下去看了看,回来道:“回老圣人,那是山东士子容嘉,会试第十七名。”皇帝笑道:“容嘉?原来才这么大。” 上皇不悦道:“这么点大的孩子,就算一生下来就会说话,能读多少书去?半桶水的能耐就敢来考试,太自大了些!” 皇帝听了,低笑不语。却是周翰林出来道:“启禀老圣人,这容嘉虽然年纪小些,文章着实不差。” 这周翰林最是重视名声的,已经到了迂腐的地步,他原先是在都察院,又做过御史言官,讲究的便是文死谏,偏偏他是理国公的亲妹夫,本身也是出自大家,其父讲究的是“武死战”,捐躯沙场。上皇要表现自己是个明君,还真不敢拿他怎么样,倒是如今皇帝,一上位就把他调去了翰林院。 此时他摆明了不给上皇面子,偏偏上皇还不能拿他如何,只道:“哼,且看他今天的文章罢!” 不得不说,容嘉因祸得福。 两位帝王轮流拷问了半天,偏偏容嘉的表现虽说不是特别出彩,也完全没有失误之处,上皇挑了半天没挑得出差错来,只得瞪了一眼已然面露得色的周翰林。倒是皇帝轻笑了一句:“比起你父亲来,学问差得有些远。” 这话说起来是笑骂,倒不如是表扬了。 儿子比不过老子,并不带什么贬义。林沫那一届的探花苏如崇位列第三,倒也不是文章不够好,实在是因为其父苏老学士便是榜眼出身,子不可越过父去。 上皇干咳了一声。 皇帝笑道:“周翰林向来公正,父皇,您说呢?” “哼。”上皇不置可否。 殿试结果如会试,容嘉位列二甲,赐进士出身,一个七品翰林是少不了的了。勋贵世家这一届有不少子弟下场,到底是要沾沾太上皇的福寿,再享上皇对他们老臣的庇佑,偏偏周翰林不近人情,朝中大族子弟下场,中的只有理国公柳芳一个出了五服的族孙,名叫柳湘茹的中了,其余如甄家王家的,竟是一个都未中。三甲之中,状元与探花更是出身贫苦,榜眼还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举人。 报信的传回靖远侯府,林沫笑了笑:“今天是容二爷的好日子,且准备些好菜把。”又道,“今年给容家的年礼多上两成。”因为容嘉借住林府的事儿,容明谦今年给林家的年礼比往年多了足足五成,林白氏也没含糊,写信给养子,要他做外甥的也回一回,林沫也不吝啬这一点钱,给姨爹多送一些便是。 倒是荣国府那边,他斟酌了又斟酌,最后还是拿不定主意,倒是聆歌说:“大爷别嫌弃我做奴婢的话多,实在是大爷同荣国府原先也不是正经亲戚,您过给的是林老爷,又不是他们家,不管送多少,他们心里也只觉得少,要奴婢说,还是让姑娘拿主意合适些。” “妹妹自然是公正的,只是原先他们家的责骂就该我当哥哥的担,若是这么一来,叫妹妹受了委屈,岂不是我的过错?” 聆歌笑道:“什么不相干的人说姑娘两句,姑娘就该听到么?” 林沫道:“也罢了,你去问问姑娘的主意吧。” 这黛玉如今初掌家事,也曾问过女先生如何处置恰当,女先生回了一句――依律而行。于是黛玉也就想要循着林家的先例做事。这林家的规矩倒也简单,这往来应酬,素来什么节气送什么礼都有规定,且按着做就是,至于分量,不过是别人家送多少,他们就回多少,别人家去年这么送我们的,我们家今年也这么回他们。 因而聆歌来问,黛玉便道:“就按外祖母家里头送我们家来的礼,送一份回给他们便是了。” 却是荣国府近来出得多入得少,家里用度又多,时至年关,往来应酬自然是免不了的,他们也不敢出手吝啬叫人家看贾家的笑话,是以连借住荣国服的薛家的那份年礼都不曾少,只是这样,自己家里头过年就过不舒坦了,今年田庄的收成着实不如何。王夫人去找贾母拿主意,想要给林家的年礼短上几成:“外甥同外甥女两个到底在孝中,且咱们是长辈,往常老祖宗赏宝玉东西都要小心着怕折了他的福分,这亲戚家的孩子,更要注重些。” 贾母如何不明白媳妇的想法?只是家里的用度确实是有些紧张,她心里也清楚,往年凤姐典当嫁妆填补,今年凤姐却报了身体不好要休养,更别说拿出自己的体己来,贾母知道王夫人身边的体己不会比凤姐儿少,只是这些东西,想来是要留给元春和宝玉的,她也就不逼着王夫人取出来,叹道:“也罢了,元宵节可不能短了他们的。” “这是自然。”王夫人忙道。 因着贾母是长辈,贾敏在时给荣国府的年礼素来丰厚,待她没了,林如海也是个孝顺人,更因为要仰仗岳母照顾女儿,送的只多不少,林沫来的第一年,也是仿着林海生前的旧例送的年礼,不料今年,黛玉却开了口,依着贾家的礼回! 贾家送了多少?林府的下人都心里有数,填牙缝都不够的,偏偏姑娘发话,他们也想要出一口恶气,连回大爷的活动都免了,当天就由林可家的领着几个体面的婆子给把年礼送过去了。 王夫人立刻不高兴了,她早在等着林家的这份年礼送甄家呢!偏偏贾母却只是叹了口气,并不曾问林可家的,她一急,也顾不得老太太在眼前了,抢话问道:“先前听说林家给容家的年礼装了一整条船,叫不少人看了热闹,是不是这样子呢?” 林可家的讶然道:“贾二太太打哪里听来这闲话呢?容老爷不过比我们大爷高一辈,就送这么多的礼了?更何况容家的礼向来是我们山东太太们送的,大爷不过尽尽当姨侄的孝心,意思意思也就是了,还能压过太太去?到底太太才同那边有关系,若没了太太,我们大爷算容老爷的什么呢!” 这话叫贾母听了十分不喜,喝道:“王氏,你在说什么呢!还不给林家的嬷嬷们赏赐呢!” 31、第 31 章 林可家的回来同林沫报告了一番荣府的反应,又把王夫人的话学了一遍,林沫听得直皱眉头:“给容家的礼是师娘送的,我不过是叫山东的庄子那里多添置一些,几封信的事儿,哪来的满车满船?说什么笑话呢!这人开玩笑也不掂量掂量呢,她一个深宅里头的妇人,说得好像亲眼见过我们家的船似的,也不怕别人多想。” 林可家的笑道:“正是这个理,只是瞅那荣国府的做派,怕是从来都觉得只有自己家里知礼懂事,瞧亲戚家总不大如自己家的。” “也罢,你去回姑娘吧。” 林可家的有些犹豫,姑娘素日里是爱多想的,这贾家再不像话那也是姑娘的亲外祖家,若是姑娘是觉得大爷瞧不起她可怎么办?又或是多心,觉得这贾家其实是好的,只是他们做下人的挑拨??????可是再怎么担心,这是大爷吩咐的事儿,林可家的只得小心去回了,学话时仔细了又仔细,生怕黛玉听了不高兴。 谁知道黛玉只是冷笑了一声:“外祖母家里客人多呢,又有薛家这么豪富的亲戚住着,瞧不上我们家这么点子年礼也是有的,嬷嬷权当没听到就是了。” 林可家的尴尬地笑道:“姑娘这话可叫奴才无地自容??????” “有什么好无地自容的,你是林家的人,又不是贾家的,管她们说你什么!年礼是我让送的,送多少按她们家的来的,许她们送的少,不兴咱们家也简朴一点?”黛玉心里半是委屈,半是愤懑,一股脑地说了出来,扭头进里间自伤心去了。 林可家的忙对闻歌使了眼色,闻歌含笑摇摇头,往里间使了个眼色,小声道:“大爷同姑娘为老爷守得三年孝,这离出孝也不远了,到时候亲戚间总是要走动的,这京城里头的亲戚着实不多,除非有心,这荣国府的交际是逃不掉的。” 林可家的急了:“这可如何是好?” 闻歌笑道:“且看姑娘罢!” 这黛玉,却也是在掌家之后对荣国府彻底灰了心的,苏州林家的老人们亲手誊抄的账本子总不会有差,母亲嫁过来的十几年里头,自己家同贾家的人情往来一应在册,黛玉看了,只觉得牙疼。昔日母亲在家时,把荣国府的规矩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怎么自己如今看来却不是这么一回事?甚至还要父亲给甄家谋福利――她是不知道外祖母怎么想的,自己女婿就算做什么都是错的,那也是朝廷命官,她就算是岳母,也不是林家的祖宗,怎么能这么斥责父亲?想起父亲那时已年近半百,刚正不阿,便是这京里的达官贵人也只有赞叹的,却要被外祖母训斥,还不敢声张,只是因为自己寄居在贾家,怕因此受委屈。 林黛玉是纯孝之人,只是这孝心也是分亲疏的,她是林家的子孙,自然以林家为重,自己的父母更是重中之重,外祖母虽然对她好,但还没有好到能让她忽视贾家对父亲的利用的地步去! 却是林沫也猜到了这一点,这两天只管点拨了几句,又把那荣宁二府的荒诞之处捡不要紧的说给她听,黛玉听了只觉得天旋地转,更是避贾家如蛇蝎。 “父亲为官清正,在巡盐御史的位子上一坐数十年,兢兢业业,为国为民,我做儿子的自然不敢辱没林家的门风,好妹妹,哥哥给你提个醒,外祖母家里头做事情有些不着调,若是他们回头求到咱们家里来,要咱们给他们家那些杀人越货贪赃枉法的亲戚开脱,我是不肯的,到时候,妹妹别怨哥哥不讲情面,实在是父亲的名声重要。” 黛玉自然是明白贾家“杀人越货贪赃枉法”的事儿的,以前也略略听过,甚至那端庄贤淑的宝姐姐,还只当没事地怨那薛大傻子没眼光,“也瞧不出来这香菱是有哪里出色了,为了她杀个人,真不值当”,黛玉看着香菱是觉得可亲的,越发远了薛家,到听了平儿等人的话,薛大傻子脱罪,贾家也是出了力的,心里实在是有些不堪,因而就同林沫说道:“哥哥只管放心。” 放什么心,如何放心,一切尽在不言中。 林沫是个相当狡猾的人――狡猾到会利用自己妹妹的感情。诚如闻歌所说,三年孝满,一些正常的交际就该开始了,到那时候,自己的同窗同年、朝里头交好的清贵人家、包括一些孔家的旧交,需要交往的人家许多,他禁不住一个拉后腿的贾家。因而在孝满之前,他就得让妹妹自己远离了贾家。 先是同容嘉一起指出了贾宝玉的荒诞行事,回来的路上同妹妹说了些女孩儿名节的话,更是把妹妹的女先生叫来,嘱咐她平日里把那些女诫之类的书,找些现实的例子说了一遍,比如京城里头苏家的三姑娘,好端端的已经许了人家不去嫁,一定要给镇国公的小儿子当外室,把自己亲爹给气死了,苏家的其他女孩儿们都嫁不到好人家之类的,说的黛玉心惊肉跳。 这黛玉也是个有责任的,她记得林沫说过的自己代表林家女孩儿们的修养问题,自然要规范言行,这贾家如此荒诞,黛玉忍不住想,因着宝玉的缘故,听先生的意思,是不大瞧得上贾家的姐妹的,幸而?????这想法虽然一瞬既逝,但到底在心底扎了根。 又有那姑苏林家的老人在林沫的示意下特意把那些账册子翻给她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老爷的辛苦与难堪,说道后来倒是真情实意,一点也不因为林沫的嘱咐了,更是把黛玉气得太阳穴直跳,闻歌忙捡了宁神的药丸子给她吞下才好些。黛玉抓着闻歌的手哭道:“她们欺我也罢了,爹爹年近半百,他们何苦连爹爹也不放过!” 及至黛玉已经对那荣国府心灰意冷了,林沫还不放心,买通了几个容家的下人说了些风言风语的叫紫鹃等听到,不外乎是自家二爷可不能跟荣国府扯上关系,不然仕途堪忧,林家大爷真可怜,好端端地状元及第,万一叫荣国府阻了路可怎么是好。 这黛玉自己是对那些争名逐利的事儿并不在意的,可是别人如果喜欢,她也不会觉得不对。更何况林沫先前就说过,好男儿志在青云,封妻荫子才是本色,更能庇佑一方百姓安宁。黛玉也是读过四书五经的人,自然明白哥哥的志向远大,心里也是略略支持的,既然哥哥志在此,外祖母家却要拖后腿??????她不是没想过容家的下人说胡话,可是荣国府的作为她也是看见了,观女眷言行可知一斑。如今又不是外祖父在家的时候,舅舅们的行径确实有些不着调,人家容家人也没说错。 到底是亲疏有别,既然自己在荣国府借住的那几年,父亲并不曾短了给荣国府的银钱,那些恩情也没有外祖母家里头人形容的那般深厚了。父兄为她考虑良多,黛玉也不是个认死理的人,这荣国府,能远则远! 黛玉并不是知恩不图报的人,实在是林沫又整理出了好些恩人来――父亲任上时帮过他大忙的京官、当年与母亲交好的贵妇人、父亲的哥哥的老师们自然由林沫亲自去道谢,但是恩师家的女眷们却要由黛玉做主送礼应酬。家里头伺候着她长大甚至是伺候着父亲长大的老人们也是要安抚的,他们被贾家的奴才们挤兑,黛玉心里也不好受,一忙二乱的,更是有了理由远了贾家。 林沫至此才放下心来。 许多年后,林沫位极人臣,主修律法国书、生财有道、体恤子民、修桥铺路兴修水利、整顿盐政药市,百姓称道,然则后世史书却差点把他归到权佞一类,则是与他行事乖张不择手段的作风有着关联,观其对素来宠爱的唯一的妹妹都能使用的心眼,可见一斑。 整个靖远侯府,在主子们心烦意乱,下人们心怀窃喜的情况下,迎来了新年。 容嘉早搬去了自己的府邸――“又不是那些没皮没脸的,我不姓林,就算是亲表哥,住在这里像什么话呢,虽然不是容家的家主,但没有这么给父亲给容家丢脸的事儿!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容家怎么样了呢。”虽然体恤他一个人过年未免孤单,但是为了容家林家两家的面子,林沫自然不会说叫他来自己家里头守岁这样的胡话来,只是叫奴才们多跑了几趟,送了些炮仗等玩意儿给他――今年靖远侯还在孝期,自己家里头都不敢请戏班子什么的热闹!宫里头赏赐了两盘子菜下来,他给祭过了父祖,才摆到桌上,又对黛玉悄悄嘱咐:“从宫里头大老远赏下来的,还祭过了父亲,早凉了,还不知道在皇家的菜桌上有没有被动过呢。图个意思,你别吃它。” 黛玉抿嘴一笑――哥哥还真不是那些迂腐之人,怪有意思的。 只是却不知,宫里头这两盘菜,可在这京城官场里迎来了轩然大波。 这皇帝对自己父皇的儿子也就是兄弟们分封的事儿向来是打太极的,可是自己儿子们,却没那么拖泥带水了,还没过年呢,圣旨就发下去了――且是发完了才给太上皇禀报,如今他是皇帝,儿子们封个亲王并不逾制,只是这么一来,他的兄弟们的亲王爵,看着就不是那么尊贵了,尤其是忠敬忠诚等王爷的嫡长子都给封了世子,唯独忠顺王,可算是丢尽了颜面。 三皇子水浮,中宫嫡长,皇帝朱笔一挥,封秦亲王。 这个秦王,可不是瞎封的。三殿下虽是嫡子,然则前年当差时手段委实毒了一些,做事也不留情面,不少宗亲权臣见之不喜,甚至皇帝都告诫过他,多像五弟学学,可是待得分封时,三皇子秦亲王,五皇子齐亲王,叫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因此皇家年宴,不少人就卯足了心思要看三殿下如何作为了,可是水浮却是提也没提皇室宗亲们,倒是夸了一番今年新进的士子――主考官周翰林是他五弟的老丈人,他倒是卖了个好,提起新科们,不免想起上一科,三殿下笑道:“靖远侯的学问是顶好的。” 圣上大悦,赐了两盘菜,叫天使快马加鞭送到林家去。 由此可见,三殿下深得圣心,而靖远侯,则已经目的明确地站到了水浮的身后。 这让不少老臣嗤之以鼻,如今上皇身子康健,当今的皇位才坐了几年?自己手上权势尚未收拢,就想着儿子了?这林沫虽然已是侯爵,然而既没有实职,又没有权势,居然敢牵扯到这些事情里头来了?到底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可是女眷们却不这么想。 后宫大宴,太后说起了年后,太上皇同皇帝要去祭拜孔子,太上皇有心要亲去曲阜祭过孔林,封禅泰山,皇帝担心他的身体给拦住了,这年后的孔孟大祭却是重中之重。 “祭拜孔孟这样的大事,我们这些人是没份瞧上一眼见识的,也不敢存这个心思。只是咱们家也是有不少姑奶奶在孔家的,可惜不能见了。”皇后道。 太后也道:“先头和惠大长公主,不是给了老褒圣侯,听说明年要回来京城?上皇念叨了好些时候了,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妹妹,可有几十年不见了!” 皇后笑道:“可不是,和惠姑姑的小孙女儿,不是许给了靖远侯么?靖远侯的孝期也快过了,姑姑疼惜孙女儿,特特地要过来送嫁,操持婚礼。” 太后听着皇后把靖远侯夸赞了一番,这才高兴。 女眷们回去同夫君们说起。却被嗤笑了一番。 “后宫不干前朝事!太后皇后喜欢又如何?更何况孔家虽是尊贵,到底没有人在朝堂里头,便是大长公主,也不过是纯圣太后的义女而已,同老圣人没有血缘的,如何比得上他的亲生儿子!莫要一股脑地去讨好林家。惹了忠顺王爷不高兴,咱们家可就算到头了!”理国公柳芳对自己的夫人如是说道。他本就是武官出身,斗大的字不识得一筐,族里头出了个进士都没怎么在意,对孔家也没有多少敬畏之意。 32、第 32 章 水溶回了自己的府邸,心里却是既喜且忧的,秦王不是随便乱封的,皇上既然已经封了浮之,便是心底有数了,他心底自然是窃喜的,又替水浮高兴,可是这么一来,身份就更是天上地下了,那么一点点龌龊的心思,就更该收一收了,想想母妃脸上愈发清晰的皱纹,他叹了一口气,也是,该娶妻了。 北静王水溶。年已及冠,郡王爵位在身,家里头人口简单,尊崇无双,连侧妃都没有,若哪家姑娘得他青眼,还不是数不尽的好日子过?一时间,就连忠顺王都起了心思,要不是水溶与自己同姓,辈分又不对,他还真有个好闺女! 水溶是郡王,更是王室宗亲,北静太妃往宫里头走了一趟。这太妃也是同水溶父子两个一样的圆滑性子,瞒不过皇帝这样的精明人,但是在女眷里头吃得开也就足够了,现如今一通话,哄的太后皇后都高兴起来,女人家本就是爱做媒的,这姑侄两个如今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了,也没别的事做,水溶年轻嘴甜长的又好,太后也挺喜欢他,道:“也不是什么难事,今年不是要大选么?皇后给北静王留心个。” 太妃忙起身道:“怎么敢劳烦皇后娘娘。” “这有什么要紧,好姑娘多得很,本宫定替太妃找个好儿媳妇。”皇后哪里有不乐意的,她虽然帝宠在身,到底也不年轻了,虽说皇帝现在看着好,保不齐过几年也叫那些年轻漂亮的夺了眼珠子去,女人嘛,防着这些是天性,她巴不得来求妻的宗室们多些呢,好把那些模样家室不差的都给打发出去,皇帝总不会同自己侄子孙子们抢人。是以皇后这几天大方得紧,尽显嫡母风范地关心起几个儿子来,便是大皇子二皇子这样早已娶妻的,她也想着要给人指两个侧妃。 皇帝也是赞同,由自己与皇后指人家,可不比叫儿子们自己在外头纳人放心些忠顺王如此嚣张,与他嫡妻虽是不显,几个侧妃却俱是出自四王八公家里头联系可大,怎么母后早年就没和皇后一样早早地指了人去把他四个侧妃的位子给填满呢。 于是二话不说,交代下去,侄子们也不能含糊,尤其是去年年底刚封了世子的那几个,他自己倒是不要紧。 由此可见,帝后二人虽目的不同,但都是心思深重的人物。对于水溶的主动投诚,皇帝笑道:“他倒是比以前聪明了不少。”皇后亦笑:“可不是,如今不少命妇来递牌子请安的时候给家里头的姑娘们说话,便是忠诚王妃――她不替自己家里头的两个儿子想法子讨好亲事,却是为自己娘家的侄女儿讨情面,要指个好人家。” 今年四王八公家里不少女孩儿在大选的名单里,不少当然是存了青云之志的,皇帝如今后宫简薄,也不曾听说有什么冲冠后宫的宠妃,是以女孩儿若进了宫,也是前途无量的。便就是不被皇帝瞧上,指给宗亲,也是好的。 只是却不曾想想,皇后跟着皇帝从一片血雨腥风里头走出来,登上高位,其心思岂是十几岁的小女孩儿能媲美的? 北静太妃进宫为水溶求妃的事儿没必要瞒着谁,当时尚有不少命妇也在,是以不到半晌,便有不少人家知道了。 忠顺王等的心思也活络起来。水溶这些时候虽然行事不着调,像是被什么魇住了似的,但作为四王之中唯一一个有点实权在手上的,他实在是一枚有利的棋子,何况无论是上皇还是今上,都派他做过不少事,他脑子里存着的东西也相当重要。忠顺王虽然恼怒水溶如今的不识相,但是如果有机会扳回来,他不介意先忍一忍。 如今他要娶妻,多好的机会。忠顺王自然是明白太后同皇后绝对是一条心的,于是进宫请安时与华太妃一说,华太妃立刻心领神会,道:“你同兄弟亲近,这很好,只是如今宫里你也知道,是你皇嫂主管宫务,没有我们插手的道理。” 忠顺王笑道:“北静的嫡妃自然是皇嫂操心,咱们也不能躲懒不是,他的侧妃总不能还要皇嫂花心思。” 华太妃亦笑:“且留一留,一会儿你父皇要来我这里,你们父子两一道用膳罢。” 水溶虽然年轻,辈分倒不小,真按族谱算起来,如今几个皇子都得叫他一声皇叔,北静太妃出身也不低,是以忠顺王侧妃朱氏也不敢小觑了,恭恭敬敬地以婶娘称之,和和气气地一起赏花看戏。 水溶斜坐在榻上,手里抓着一把白玉棋子把面前的棋局摆的乱七八糟,他自己也看得心烦,索性拂了一把,黑白交杂,越发看不分明。 坐他对面的那人倒是好脾气,不声不响地把棋子一一归位,竟同方才不差分毫。 “不是说,靖远侯对琴棋书画这样的雅事并不精通么?”水溶笑道。 林沫并不在意:“是不精通,不过,棋子该放哪儿,我还是记得的。” “过目不忘,真是难得。” 林沫不说话。 水溶听得后园子的声响,这里离那一处并不近,然而忠顺王送来的戏班子着实了得,那花旦嗓子清亮的,他们在这一处都能隐隐听到。 “虽然不是那个大名鼎鼎的琪官,这个烟官在忠顺王的戏班子里头也算是数得着名字的了。”水溶苦笑,“忠顺王爷,还当真是割爱,算得上是用心良苦了。” “我原先倒以为王爷你是个痴心的人,对那??????怎么改主意了?”水溶十四五岁的时候就开始被指婚了,他愣是能一气儿拖到如今,怎么不干脆继续拖下去了? “你也知道,他――如果事儿叫别人知道了,他就毁了。” “没那么严重。”林沫道,“是你一门心思地想着,又不是他也有意思。再者说了,现如今,哪个假正经不养着几个娈童?你也说那忠顺王和琪官了,多大点事。” 水溶愕然地盯着他。 “嗯?”林沫浅笑。 “原先以为靖远侯是个极守规矩的人,想不到,呵呵,竟然如此地‘开明’。” “好说,我虽然自己不爱好这些,但若是人家一没杀人放火,二没打劫害人,三没犯法闹事,我有什么好计较的?”林沫听得那依依呀呀的曲调实在是厌烦,把手里头的棋子扔到了一边,“看来忠顺王爷是打算给王爷添一房侧室了?” 水溶默认。 “王爷大喜大福。”林沫拱手道贺。 水溶冷哼一声:“帝后赐婚,自然是不必说的,再有忠顺王一系的侧妃入门,我这家里,是不要指望有安宁日子过了。” 林沫赞同:“想来也是。” 因着皇帝的恩宠,又有容嘉的关系,靖远侯府今年倒比去年要热闹一些,不过兄妹二人在孝中,并不曾张扬,却有意想不到的客人上门――正是那薛大霸王。 那薛蟠年前见过林沫一面,心里直痒痒,可惜并不曾细谈。好容易挨到过节了,那荣国府不知怎么的,犯了人家的忌讳,索性推脱在孝中,只派了两个婆子来拜年,更是连元宵灯会都不曾来。元宵节时,贵妃赏了不少好东西,他妹妹也得了不少,只是听说,那史家的大姑娘得的和宝玉一样,薛姨妈当时差点没挂住笑意。回来就同他商量,今年是大选之年,宝钗还是可以进宫的。 可是宝钗先头进京,是打着小选的名义――选的是公主侍读,就是个奴才,小选的名额都因为薛蟠惹出来的事儿给抹了,何况是大选?薛姨妈也是病急乱投医,竟然求到了王夫人头上去。王夫人哪里肯愿意?她的元春在宫里还没站稳脚跟呢!不过收了钱叫薛姨妈安心罢了。到后来,还是找凤姐,凤姐推脱不过,又道贾琏如今不理这些俗务,倒不如让薛表哥自己在京里头走动走动。 这薛蟠也是有几个狐朋狗友的,不知道是谁,说起靖远侯来:“那姓林的小子运气也忒好,孔家的姑娘,原先只是因为大长公主的面儿封个县主的,得了皇后的青眼,竟给封了郡君了!” 又有人道:“得了,孔家的姑娘,想来也是张口规矩闭口规矩的,小爷我宁可没这荣耀,也不要这束缚。” 这薛蟠登时想起来,对啊,林家表弟未来的媳妇可不是皇后身边的红人?他心里又想见林沫,痒痒的立刻回去同薛姨妈商量、薛姨妈是瞧不上林沫这个黄口小儿的,倒是宝钗劝道:“妈妈,我们先头同林表哥不对,还不是姨妈说的?我想着,那林表哥自己也是个读书知礼的,想来不差,倒是姨妈自己误会了也不一定。何况姨妈说起林家,也不过是说那林妹妹钻死眼不识好人心,这林表哥,是好是坏也不定呢。”薛姨妈这才起了心思,叫儿子去见见林沫。 把那林沫气个半死。 他自持身份,没把薛蟠打出去,心里仍是不平,只是冷笑:“好端端的,我被一个商贾贱女叫哥哥呢!忒没份儿!”一时有不平,叫打水来,把刚刚薛蟠坐过的地儿狠狠地洗刷过几遍,又想起薛蟠方才的言语眼神,只觉得作呕,那水溶瞧三殿下也罢了,好歹风景如画,他薛蟠――真真叫人发抖。 “薛家,哼!” 33、第 33 章 林沫不是个喜爱出门的人,便是交友访客,也都是按着他的心思把那个可利用须远离的一个个地分清楚,拣那些个不会惹祸上身的人结交,而这些人也大多和他一样规矩谨慎,于是大多数时候,林侯爷是相当清闲的。 打发时间的法子也不多,他如今尚在孝中,酒戏什么的是不能碰的,他自己也不爱好这些,闲下来的时候,不过指导妹妹功课罢了。 黛玉这个学生比之容嘉来,心思更细腻一些,她也不用学着破题做文章,不过按着林沫说的,读罢书,将自己的见解一一道来而已。就是如此,也让女先生咋舌:“林大爷,姑娘慧极,只是这女孩儿这么读书,会不会太多了一些?”她眼瞧得分明,最近大爷可是连《资治通鉴》都给姑娘讲了,有不少人家还是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到时候会不会有人说三道四? 黛玉也有些忐忑,她幼时林海对她也是百般疼爱,四书五经的都找了先生教她,只是也曾经叹过:“可惜我的玉儿是女孩儿,不然,我定然亲自教她。”史书之类,确实有些超乎女孩儿们的读书范畴了。 “我不是为了让妹妹成为才女或者什么才叫你读这些的,史书能叫人明辨是非。”林沫对着坐在他下首的黛玉,轻声说道,“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能叫你、你的家人朋友、你的晚辈们一生受益。”他的声音不大,温和而又蛊惑,“莫要小瞧女孩儿,在外头做事的男孩儿,他们都是由女子带大的,一言一行都是看着自己的祖母、母亲、姐姐,若是女子们教的好,这孩子将来对自己的家族是有大益处的。” 黛玉从未听过这些话,一时间有些怔忪。 “你不要不相信我说的话,你如今年纪也大了,咱们家里确实没有长辈教导这些,少不得我做哥哥的扯下这个脸皮子――女孩子,会做人,会做事,比会说话要有用的多。”林沫想起什么一样地笑起来,“那个荣国府的琏二嫂子,一张嘴不知道多凌厉,可是分不清黑白,要不是悬崖勒马,以后还不定怎么样呢。” 黛玉暗暗心惊,想起自己初入荣国府时,凤姐那样出挑的言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哥哥说的有理,好在凤姐姐已经懂了。” “她若是不懂,才费事呢!你想想,她的丈夫是将来的一家之主――虽然老太太大概更喜欢另一个孙子,将来有了儿子,那也是要袭爵的,她作为妻子母亲,若还是那般地唯利是图,为着几千辆银子的事儿置国法人情皆不顾,她教养出来的孩子,能得好么!”林沫顾及着贾母是黛玉的外祖母,也是教养过她的,没拎出来说,只道,“一饮一啄,就如同你如今行事谨慎一样,为何?为的是林家的名声?为何你要维护林家的名声?因为父亲生你养你,骨肉之情比天还重。这便是知恩图报。而倘若我得了个妹妹,享受着父亲留给他的荣华富贵,却不把父亲的恩情放在心上,我定然是不如待你一样待她的。” 黛玉知道他暗有所指,心里明白哥哥是对宝玉这样的纨绔子弟不满,但是宝玉做的也委实叫人心寒,她原先看不分明,觉得宝玉对贾母、王夫人都是恭顺有加的,如今想起来,宝玉却是对贾政恐惧为多,敬爱不够,甚至叫姐妹们替他抄书蒙骗父亲??????当时只觉得是小孩儿的机灵,可是现在看来,却大大地不是。 “娶妻当娶贤。”林沫看着黛玉涨红的两腮,忍不住笑道,“我也不怕妹妹笑话,我同孔家的姑娘定亲,伯母婶娘们看的并不是和惠大长公主的,而是孔家的门第,这姑娘又是嫡女,教养是不差的。若真是女子无才便是德,你道我们为什么可了劲地要去寻书香门第出来的女子?为什么许多人家庶子不叫姨娘养叫嫡母养?因为姨娘多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奴才,庶子也是儿子,为了叫儿子上进,家门有望,让嫡母去教养,见解自然不同。” 黛玉见哥哥渐渐把话引到了相夫教子一处去,不禁脸色发烫,连耳根子都泛红了,可是听着他渐渐地说着,便也觉得痴了。 “我小的时候,也是长在妇人之手,师娘教我念三字经,礼义廉耻这四个字,不能忘记。伯母曾说,百善孝为先,一个人孝顺,不是为了叫别人夸他孝顺,而是对于生他养他的人的感恩。名声重要,可是做出来的名声没有意思。”他笑道,“也是师娘告诉我,三才是天地人。何为善,何为恶,这些,母亲小时候可曾告诉妹妹?” 黛玉脸色泛红,双眼中几乎要滚下泪来。 “老管家曾经呈上来过父母亲的遗物,我在母亲的家书中曾看到,大舅舅强纳民女,母亲去了信斥责――这便是善。我想,薛家人的事儿是母亲去得早不曾知道,她若是知道了,定不会叫你同那个杀人犯的妹妹在一起吃住的。”林沫冷笑,“此事虽是薛家小子一人所为,然而他们家人的做派着实叫人寒心,那姓薛的来我们家说道后悔那日里杀人,不是悔的自己抹杀了一条人命,只是说那人命贱,居然敢挡自己妹妹的青云路而已!那薛姑娘可有母亲半点的风范,去说自己哥哥两句?日后莫要同那姓薛的称什么姐姐妹妹的,她不配!” 黛玉被镇住了,好半天才咬唇道:“哥哥说的是。” “比他们尊贵了不知道多少的皇家,哪个娘娘公主的虐死了下人都要被御史言官口诛笔伐的,他们真当自己是什么呢。没觉得他们怎么样,口头骂几句,还是尽心尽力地替他逃脱该有的惩罚的人,即便每天都要读很多遍的佛经说自己又正经又慈爱,就真的是好人么?”林沫问道。 黛玉语气中已经带了些许坚定:“不是。” “你很好。”林沫笑道,“不愧是咱们家的姑娘。我们可以来看《吕氏春秋》了。” 人之初,性本善。 林沫心想,这真是一件好事情啊,姓贾的再也不要指着我妹妹心软来给我们家添麻烦了。以后妹妹就算嫁出去那个现在还没影的妹夫也不用烦那么些个糟心的亲戚, 下手的少女一身青衫,带着素净的青玉银簪子,眉尖若蹙,眼角略略上扬,执笔的手柔弱却竖的笔直。 林沫安心地靠在椅背上。 人要知道感恩。别人把爵位留给自己,自己当然也要好好地对待人家的闺女。不光要护她周全,还要让她自己也立起来。虽然那个凤姐行事他瞧不上,但对待下人时候那通身的气派却也叫他叹过。妹妹也不能一辈子活在自己的庇佑下,她日后也会为人妻,为人母,虽然自己定会为她找个好丈夫,但是世事难料,她自己也得担当起来。 将来为一家主母,理家管事自不必说,将来孔姑娘进门来,想来也不会吝啬对小姑的言传身教,可是做主母的,还有更重要的任务――教养子女。 母亲虽未明说,但言传身教下,妹妹还是知晓善恶同礼数分寸的,性子也要强,只是不知到了谁的嘴里,就成了小性儿?林沫揉着自己胀疼的太阳穴,对着黛玉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来。 离他出孝,其实不算很远了。 在这之前,得把一切安排妥当。免得那些没命算计的想多余的心思,真真可笑了,大门口的匾额挺气派的啊,靖远侯府四个字多大气,他们是当自己还是国公府不是?一个个地敢把手伸头上来。不过想想人家忠靖侯保龄侯兄弟两个也没被贾母这个姑姑给多少好脸子,心里又忍不住唾了一口。 保龄侯当着差,忠靖侯也曾经领过兵,这兄弟俩还在省吃俭用地还亏欠国库的银两呢,那王家自然不必说,虽然也不是什么好的,但没跟史家一样还躺在祖上的功劳簿上吃老本,顺便把鼻孔抬得朝天。这传说中的金陵四大家族,是把那些残的缺的脑子有问题的,都给挪到了贾薛两家去了吧! 他悄悄的想,其实王家,同薛家还有贾家是有仇的吧? 容嘉如今领了差事,他倒没有在翰林院熬资历,皇帝任命他为太常寺奉礼郎,管着皇家祭祀,最最清闲不过的官儿,着六品冠带,享七品俸。容嘉初时也摸不着头脑,跑来问林沫这个官职如何,林沫笑道:“人说,非翰林不得入内阁。” “我知道的,有父亲在,我也不用太过出挑――登阁拜相的,我也不合适,这??????” “太常寺卿正三品,不能说是陛下宠臣中的宠臣,至少是心腹中的心腹。” “啊?” “自崇元帝先例,礼部同太常寺时常换人,陛下这是在拉拢姨父,你且看着吧。若是姨夫真的愿意告老还乡,那你的好日子就真的来了。”林沫摸了摸他的脑袋,“运气忒好,前人替你把路都开好了。” 容嘉听得更傻。 “不过,怕也是在牵着姨夫,毕竟,你如今这个位,不上不下,若上头人记着自然是千般好万般妙,可若是姨夫惹了上头不高兴??????”林沫叹道,“幸好姨夫向来谨慎。” 容嘉这才笑起来:“我懂了。” “懂了就好。”林沫酸溜溜地道,“你小子运道好。” “表哥运道不比我差――我听说景宁郡君已经到了京城,住在公主府里?” 林沫笑了笑:“我还挺说,你娘也想来京城给你相媳妇呢!” 容嘉怪叫一声,扭着林沫不依。 林沫一脚把他踢开:“跟姑娘似的,丢不丢分。” 34、第 34 章 和惠大长公主千里迢迢赶来京城,自然不独独为了孙女的婚事。以他们孔家的声望地位,便是叫林沫回山东迎亲也宜得的,更何况离他出孝还有一年,孔静娴的年纪也不算大,实在没必要着急,叫人看了笑话去。她来,是为了另一个孙子的婚事:八百年没联系的皇兄忽然来了信,有意为孔家嫡子与忠顺王的小女儿雅宁郡君指婚。 和惠是个极重规矩的公主,其生父端亲王为宗人府宗令,自她被太皇太后收为义女后便一直对她执君臣礼,其后她又嫁入孔家,对于规矩礼数四个字十分看重。因而,也就不大瞧得起这位雅宁郡君――明明不过一个庶女,仗着忠顺宠妾灭妻,撒娇着要请封为郡主,虽事后遭礼部、宗人府、御史等联合进谏给拦了下来,但是好端端地毁了皇家名声!这么个骄纵的郡君,孔家怎么可能要?皇兄把孔家当成什么人了。因而她与儿媳长孙氏一合计,上京,来同宗人府先通口气。 她年纪身份都高,在宗室中说得上话,连太上皇都高看她一等,她进宫同皇后说了一声,告诉太后,她是来挑孙媳妇的。 一个挑字,把忠顺王气得摔了杯盏。 这样一个长辈,自然是值得拜访的,不过林沫不是那等轻浮之人,公主的门第不是那么好踏,何况他如今是在孝中,未得公主宣召不便登门,再者说了,景宁郡君在公主府待嫁呢,他贸然上去,容易叫别人说郡君的闲话。 水溶对于他这种把好好的拉关系的机会扔一边的行为表示不解:“怎么了?我真不记得,你林侯爷是会把到手的结交机会放过去的人。你快要出孝了,大长公主深得两位帝君的心意,她出嫁前,崇元皇帝甚至废除了公主宣召驸马的祖制,你若得她为你美言几句,还愁出孝后的前程?” “没有去特意交好的必要。”林沫随口道。 不管他是否去刻意结交,都是大长公主的孙女婿,人人都有私心,和惠公主当年自请和亲西藏,以报帝后的恩情,不得不说,以退为进,将自己一母同胞的兄弟也扶上了端王的座位,并领宗人府宗令之职。可见也是个有远见有魄力的。若说她没有私心,何故崇元时的亲王都泯然消散,唯独端王府屹立不倒?既然景宁郡君是她最宠爱的孙女,那么自己这个孙女婿,实在没必要上赶着凑过去叫别人有话说。 水溶冷笑一声:“你觉得忠顺王和和惠大长公主二人若起了间隙,太上皇会帮哪一个?” “这可难说,不过,若是北静王爷你有两个素来信任怜惜的孩子,一个天天管你要东西,一个一直默默地替你分忧解难,难得才有一求,你会答应谁的要求?”林沫挑眉。 水溶默默地举起杯盏,轻萘艘豢凇 “听说皇上给王爷指婚了?大喜。” “什么喜不喜的,不过,幸好是周家的姑娘,有周翰林那个老古董在,我也有借口先回绝了忠顺王安排来的侧妃。真是够了,这几年,自己先把侧妃的位子填一填吧,回头来几个庶妃,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林沫笑道:“这种内事,告诉我真的没关系么?” “你说呢?”水溶冷笑,“你这种人,难道猜不到我的心思?我痛痛快快地告诉你,还省你些许算计。” “其实――”林沫犹豫地看着他。 水溶皱眉:“你还想说什么横竖我是被你算计怕了。” 其实,你被算计的价值已经消耗干净了。林沫默默地想。 实权不够多的北静王,又得罪了老臣和新贵,本来就是不是什么朝堂助力,先头的用处不过是用来打压荣国府罢了,如今因着容嘉的一阵吵闹,那贾母也没再派人来他们家里生事过,这事应该也能就算了,至于上次救水溶,说是要他记着欠个人情,到底也没什么大事,他为的不是救王爷,而是探听那些皇家争斗的□□。除此之外,水溶对他的仕途,着实没什么帮助。之所以现在还能耐着性子同他周旋,不过是莫名其妙地发现自己已经被打上三皇子系派的烙印时,才发现这个水溶不简单。 他不相信水浮会用这样的手段把他逼上船。这种事情,十有八九是水溶的手笔。 叫他觉得挺不高兴的。 向来只有他算计别人的,难得被人算计了,多难的的事儿。不过这个是不是也说明,水溶其实心眼挺多? 心眼很多的水溶丝毫不觉得自己算计林沫是件不道德的事情,他已经被林沫算计过了很多次,何况历来夺嫡之事,皇子们拉拢的手段无过威逼利诱四字,林沫自诩要做纯臣,然而他不明白飞来横祸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么?他的身份给了他无限的荣耀和机会,但是,也将给他带来无尽的麻烦。他的身份不可能瞒一辈子,然而上皇不会说,逼儿子杀死亲孙这样不慈的名声,实在是影响他的圣明,可是,越来越大的皇子们不会允许他独善其身。他想要做纯臣,可是,这会遭所有的皇子忌讳,他必须选择一个依靠。 助那人成万古基业,而那人,也庇佑他的雄心壮志。 林沫自己不知道这些,那水溶就只好替他自作主张了。 欠他的人情,此次也算还清。 当然,水溶绝不承认,他这么好心,更大的原因。是为了替三殿下在三殿下那里多几分看重。 林沫将来会做到什么程度,他也不敢想象。王室宗亲贵则贵矣,然而真正能够不得君王忌讳手握实权的其实不多,像现端王那样能带兵打仗后又统领宗人府的实在是凤毛菱角,要么登上那个大位,要么,就等着碌碌无为地守着些闲差吧。本朝自开国高祖以来,每一个皇帝都继位得很不容易,也因此,对自己兄弟们,忌讳得厉害。可是林沫和他们不一样。 一个小小的侯爷,敢算计王爷,他趋利避害的水平叫人惊叹。 水溶也是一个活得小心谨慎的人,他并不介怀林沫先前对他的利用,对于他来说,这些手段无伤大雅。既然已经决定放弃对水浮的执念,那么他也很想放开手来做一番事。可是正如林沫所想,他不为新贵所容,又得罪了老臣,前景堪忧。但是他有林沫这样的朋友。 虽然他们自己都不相信,彼此是朋友。 但是说假话互相恭维,假装关系不差并不是件难事。 虽然林沫这个人一恭维起人来就是要图什么事,但是这又算什么?水溶不是输不起玩不起的小孩子,遇强则强的不只是林沫一个。 道家有云,上善若水。 可是水至清则无鱼,上苍给他们这个姓氏,也给了他们不少心机。 水溶忍不住想要试一试,同林沫相比,自己的脑子够不够用。 林沫这个未来的孙女婿确实是个难得的,知进退,懂世故,也重规矩。起初在山东时和惠公主就对极其满意,如今知晓他为父守孝时的举止,更是赞赏有加,忙完了孙子的事,看到坐在房里绣嫁衣的孙女,更是喜上眉梢:“不要累着自己。” 孔静娴手中的针线停下,盈盈行礼,眉眼的笑意客气而有些疏离,面容恬静,也静得有些不像年轻女孩儿了:“见过公主。” 和惠公主忍不住叹了口气:“快起来,自己家里,何须如此。” “礼不可废。”静娴起身,扶着公主坐下。 “小女孩儿,活泼些不碍的。”和惠公主并不是个拘泥的。 “多谢公主,静娴省的。” 算了,矫枉过正了。 35、第 35 章 周氏因族旺而出皇子妃,如今又出了一个王妃,饶是清高如周翰林,这几天也是满面笑容,他们自诩满门忠烈,如今得了两位君王的赏识,夫复何求?然而即使自诩清流,也是有些心思的。五皇子齐亲王是他女婿,又是嫡子,虽非长子,但是宅心仁厚被皇上夸了又夸族里有不少人躁动不安,便是周翰林自己也忍不住起了些心思。 王子妃的父亲和皇后的父亲,到底是不一样的。 尤其是大皇子韩亲王上门拜访后。 韩王为长,其母吴贵妃亦是出自名门,舅舅任兵部尚书,位高权重。他分府出宫的又早,虽然因而同两宫少了许多亲近的机会,但是他结交了不少朝臣,手底下能人众多,只是家宴时,皇上却夸了一句:“吾儿可为贤王。” 这便把韩王的后路给堵死了。 因而他决定,贤王便贤王,只是三弟已然得了父皇的宠幸,又有“名正言顺”的大义在,他若登基,自己也卖不了好,一丝恩情都不曾施与君主,这个贤王,当得就如同闲王吧。何况水浮确实是个心狠手辣的,江南贪污案,他差点把长江水给杀红了,人是杀鸡儆猴,他是把老虎给宰了要整个山林好看,同兄弟们也是客气有余亲近不足。他若为君,一有了什么错处,还能脱开身去?韩王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响。 周翰林也动了心思。 这秦亲王的根基确实不深。他在户部当差,得罪起人来那是不眨眼睛的,虽然干出了政绩,但是让不少臣子恐惧不已,比起温和的五殿下、平易近人的大殿下来,三殿下是有些阴郁的。 如果大殿下也支持五殿下的话他想着,却冒了冷汗――大殿下与齐王联手对付秦王,怎么如此熟悉的感觉! 而在周翰林心思活络的时候,林沫正坐在自己的府邸中,对着上门来的三皇子恭敬叩首:“殿下,请恕微臣不敬。天子一怒,不是微臣小小一个靖远侯承担得起的。” 水浮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今日我来,不过是希望你出孝后来户部帮我而已。” “微臣去哪里任职是陛下决定的。”户部确实是个好地方,林沫自己也想去那里,干得出成绩,若是户部多了两个清官,天下会有多少百姓吃得上饭,可是,官职任免不是一个王爷能够决定的事,即使是众人都认为的储君也不能。 皇帝的心思岂是平常人能猜到的? “本王会去向父皇要人。父皇似乎很乐见本王同侯爷亲近。”水浮笑道,“你何须如此紧张?为的不过是江南贪污的案子,你且放心吧,你心里想的那件事,本王也没有胆子去想!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现在多干一点事,以后要么扫一点道路,要么不留遗憾,便也罢了。” 他不会是贤王,要么为君,要么赋闲,他得罪的人够多,但是并没有得罪自己的兄弟,若能登上那个位子最好,若不能,一个名声不好的王爷,留着给自己的兄弟赚贤明的名声也罢。 林沫送走水浮,觉得脊背一阵发凉,伸手摸了摸脖颈,已然流出了冷汗。 从小在尔虞我诈中长大,将权谋当饭吃的皇子,同他们到底是有不同的。他忽然理解了那些妄想拥有从龙之功的人的想法了。 因为那样的诱惑,实在很难抵挡。 水溶下午登门。 “王爷不用准备婚事么?”知道他是为了水浮而来,林沫决定把从三殿下那儿得来的阴郁气撒一些到他身上来。这连公报私仇都算不上,所以他泄愤得理直气壮,“听说周家人脉广博,一门清流,恭喜王爷又添一助力。” 水溶对于林沫这个人的小肚鸡肠的程度表示惊讶,他很想鼓起脸来骂他一顿,不过现在着实没有力气,但是该反抗的时候还是要反抗的:“听说贾贵妃娘娘觉得深宫寂寞,想要接自己的几个妹妹――可能还有表妹,去宫里小住。” 林沫顿时就觉得焦头烂额:“书茗,站在外面作死呢!还不给王爷上茶来!” 水溶这才笑道:“被皇后娘娘驳回了,太后命贤德妃在兰春宫里静养。” 被禁足了。 林沫高兴起来:“书茗,把我书房里头的那罐子茶叶拿来!” “不是已经泡过茶了么?”水溶斜睨着桌上的茶水,冷笑一声。 “那是姑苏的家人送来的茶叶,我吃着怪好的,小小心意,望王爷笑纳。”林沫笑起来很好看,往日上挑的眉角弯了起来,敛一二分义气,充三四分天真。水溶默念一声□□,道:“侯爷真有意思,自己吃剩的茶叶来送礼。” 林沫随口道:“嗯,我本来就是打算敷衍你的。” 水溶:“”他不该对林沫冷嘲热讽的,压根就是为了给自己气受。 “三殿下跟你说什么?”回归正题。 “说你贪得无厌又诡计多端。”林沫敷衍道。 幼稚不幼稚! 水溶只得道:“今年陛下宫里倒不曾留几个新人,为了皇嗣着想,听说明年小选时,五品以上官吏家的女眷都得参加,你妹妹明年出孝了把?” 林沫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水溶得意地挑眉。 “真幼稚啊。”林沫这么说。 水溶没办法,只好瞪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瘫坐下来:“算了,我就是知道了又怎么样呢?他的想法谁都改变不了,我想你也改变不了。我的想法也影响不了他。我既不能够帮他,又改变不了他,知道了也没用。” “你把同一句话翻来覆去地说了太多次了。”林沫告诉他,“还有,明年小选真的这么严?我妹妹如果那时候正好过敏,长了疹子什么的,能不能避掉?” “你到底是侯爵,又得皇上宠爱,妹妹若不是留在宫里,就是指给权贵,不会给人家当奴才的,怕什么?” 林沫怔怔地想,怕的。皇上九五之尊,坐在高堂,太高了,也许就看不清底下的人,世界上衣冠禽兽太多了,即便慧眼如帝,也会有被蒙蔽的时候,何况那时候女孩儿太多了,小选选出来的赐婚,夫家不会如大选赐婚时那般恭敬慎重、林沫想了一想,妹妹的婚事还是自己想看保险一些。 可是时间不多了。 父亲那么宠爱妹妹,怎么就没有想到要给妹妹先定个好人家?他忍不住抱怨起来。 倘若他知道林海是想过的,甚至同贾家的老太太有过“心照不宣”,心里一定是后怕又庆幸的。 衣冠禽兽太多,父亲也没有火眼金睛。 家里没有女眷就是不大好啊。 林沫心情越发地不好,对于给他带来这个个坏消息的水溶,简直恨得牙痒痒起来,若非端茶送客不大礼貌,他简直要做了。不过,酸两句是免不了的:“既然王爷如今已经对三殿下放手,索性就放开把,不然,对北静王妃不大公平。” “你说的对。”水溶讷讷道。 林沫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心情更加不愉。谁知水溶的下一句话叫他心惊肉跳起来:“给我开付药吧。” “什么?” “我对女人我不喜欢女人,你给我开付药来。”水溶犹豫了很久,涨红了脸才说出口。林沫唬了一跳,也不管什么避讳了,伸手抓过他的手腕来把脉:“你,你,王爷挺正常的呀。” 瞧不出来“不行”。 “有一种人就是这样的,你给我开贴药。”水溶有些不耐烦起来。若非这事实在不好叫人知道,他有的是法子拿到这种药。 林沫还没有松开他的手,手腕上温暖的触觉叫他烦躁不安。 姓林的有一双很漂亮的手,十指纤长白皙,如今冰天雪地的,他的手指倒是难得的燥热。 “好,我给你开贴药。”林沫松开了手,心里越发地替北静王妃不值起来。 不过,那个女子他又不认识,如何如何也不关他的事,如今要忧心的是妹妹的婚事。这个北静王留个把柄在他手上也好。林沫盘算着。 36、第 36 章 黛玉本是对嫂嫂怀着期待之情的,只是离出孝越近,就越有些忐忑。嫂子自然是极好的,哥哥都夸过的姑娘,家室教养也不容置喙,可是她终究是在心里不安,嫂嫂性格如何,难不难相处?若是,若是是个强势的嫂嫂,会不会??????哥哥有了嫂嫂,会不会从此对她不再关心了?担心完了,自己也觉得好笑,当年母亲去世前,就是这样拉着她的手,担忧父亲若是娶了后母,自己该何去何从。可是到最后的结果,却是把自己送去了外祖母家。若是母亲知道宝玉比她听说的还要不堪,若是母亲能够想到贾母虽是心疼女儿外孙女,却更是把贾家的利益摆到头一位,若是母亲知道父亲自她去后并未曾娶妻??????是不是她在荣国府那步步小心的几年就可以不必存在? 若是皇上没有想起父亲的难处,把哥哥过继给父亲,自己仍要生活在荣国府的话,会怎么样呢。 她捂住脸。 初入荣国府时年纪尚幼,母亲又总说外祖母家极有规矩,与别处不同,是以那些作风她虽瞧着不像,却又觉得,会不会各地风俗本就不同。若不是哥哥将她带了出来,搞不好她会同荣国府那些自视甚高的人一样,把林家看低了去。 幸好有哥哥。 黛玉低下头去,哥哥这样的大恩情她记得,林家的老人也记得,王嬷嬷看到林沫将姑苏林家的账单子倾数给她时简直要哭出来了。一个劲儿地说老爷得了个好儿子,她们也可以放心啦。旁人家过继来的儿子,给父亲供奉,给女儿留口饭吃就能叫人夸孝子了。而哥哥,非但把家产都留给了她,更是悉心教养处处留意,无论嫂嫂是什么样的,冲着哥哥的这份恩情,她也得好好地听话。 林沫还算细心,妹妹的心思他也约莫感觉到。 因而找了个机会对王嬷嬷道:“周老先生是我的座师,周翰林是容表弟的座师,北静王去他家纳征的时候,约莫是有帖子要来我们家的,若是他们家日子选远一些,大概就可以叫姨母带玉儿去凑个热闹了。” 王嬷嬷惊道:“姑娘还在孝中,这不合时宜吧。” “早出了热孝,周家也出了不少文人,他们若是有帖子来请,自然是不避讳的。妹妹也有几件不算太素净的衣裳的,她不一会儿就该除服了,正常的应酬交际该起来的,回头我――我若成婚,她是家里唯一的女眷,总得先知道一些。”林沫点到即止,“听说和惠公主会去。” 王嬷嬷也动了心思,问道:“容太太真会带姑娘去?” “有什么真不真的。自己家的姨母。” 黛玉心里也有些期待又忐忑不安地等着容白氏上京来。 原本,容夫人为长辈,该是他们做小辈的去容府拜会的,林沫叫林可带了自己的帖子送去容家。结果林可回来了,带着容家山东的老管家崔二:“回林大爷的话,我们太太说,您如今是侯爷啦,该是她来拜会您才是,太太叫小的来问问林大爷,哦,瞧瞧我这张嘴,是林侯爷,明儿个您同林姑娘有没有空,我家太太想来府上拜会。” 林沫忙道:“怎可叫姨母如此周折,本就是我们做小辈的该去请安的。” “侯爷,尊卑之下,方是长幼。”崔二提醒道。 “姨母何必如此。”林沫叹道。 容白氏次日还真的登门了,她是一等大臣的夫人,京里头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瞅着,便是宫中也在观望她会不会结党。韩王更是摆出了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可是她只安安静静在自己家坐着,过了一日,便来拜会林沫。 双方见了礼,林沫把自己的请求一说,容白氏笑道:“这有什么,现如今涵哥儿和沉哥儿还在念书,姐姐脱不开身来京里,我能替她照应几分的,自然义不容辞。回头等孔姑娘进了门,我们这些人的规矩也不够看,自然就不用了。” “景宁郡君的规矩自然是好的。”林沫盘算着该如何开口,“只是??????” “沫哥儿,孔姑娘先是孔姑娘,再是景宁郡君!虽说君臣有别,但是那是孔家。和惠大长公主那没办法,身份摆在那里,也到底不是姓孔的,不过孔姑娘没出门前,我看着,她是希望人叫她孔大姑娘的。” 自然是皇家为尊,可是孔家和其余驸马不一样。人是真正的名门望族,虽然没有隋唐时世家瞧不上公主的嚣张劲儿,但到底是有几分傲骨的。 林沫心领神会,对身后的下人道:“去请姑娘来。” 黛玉早听说了哥哥的姨母要来,初见面的礼按照女先生提议的备下了不少,心里仍是谨慎,见容夫人一张保养得宜的鹅蛋脸上尽是慈祥笑意,这才略略放下心来,上前见礼。 容白氏早听姐姐提过林沫这个妹妹,说是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如今一见,是个面容精致、身姿袅娜的出尘姑娘,立刻喜道:“果真是江南的水土养人,这姑娘跟神仙似的,真该把我们家那几个泥猴子似的不像样的带来瞧瞧大家姑娘的气度。”又拉着黛玉的手道,“真是个可人疼的孩子。我家里也有几个闺女,同你年岁差不了多少,就是没有你这么文气的。” 黛玉羞道:“姨母谬赞了。” 容白氏听得黛玉叫她姨母,忍不住拿眼睛看了一眼林沫,见林沫也面露喜色,心里道:是个好心肠的孩子,沫哥儿诚心待她,她也诚心待沫哥儿,有这样的妹妹,沫哥儿也多分助力。更是喜欢黛玉,怎么看怎么好。心思不免就活络起来了。 她一生育有两子,长子容熹早成了婚,可叹媳妇命不好,生孩子的时候落下了病症,如今留下个儿子同容熹相依为命,容熹顾忌着幼子,并不很愿意续弦,便是要娶继室,规矩也多,家室社么的总不能越过先头的容大奶奶。因而小儿子的婚事,她就格外上心。 尤其是容嘉将来是要分府出去的――他现如今不就是了么,媳妇可得是个好的,不然不会理家,折腾的阖府不宁不说,若是个会带坏嘉哥儿的??????她留了心,问了黛玉几个问题,见黛玉虽有几分紧张,然而言谈举止却是极佳,不免将她更高看一等:“你们林家的女孩儿总是比我们家的要好,我是又喜欢又嫉妒,真恨不得带回家里去呢!” 林沫明白她这是起了心思,忙岔开道:“可不敢,我就一个妹妹,叫姨母带回去做女儿,我可不是没有妹妹了?” 容白氏拉着黛玉的手,闻言扭头看了他一眼,面容含笑,眉眼里有几分促狭,倒叫林沫微微红了脸。 黛玉自然是听出了容白氏话里话外的意思的,早先凤姐儿也同她开过这样的笑话,只是当时年纪小,自己就在荣国府里住着,所谓的“长住”什么的也可以混过去,不过捏着凤姐的领子不依便是了,这姨母是长辈,她却是不能够的,幸而哥哥岔过去了,她才放下心来,面上仍是泛红。 “我来京里,就是瞧瞧嘉哥儿过得好不好。是了,还没有谢过你们兄妹对我那混小子的照顾呢。”容白氏叹道,“我还记得他刚生下来时候肉滚滚牙没长齐的样子呢,一晃眼,竟也考学了,儿女大了,我们也老啦。” 现在也是肉滚滚的牙没长齐,林沫心里说了一句,笑道:“姨母说什么话,我瞧着姨母年轻呢,说是大表姐的姐姐也有人信的。” “诶,打小就你嘴甜,不像我那两个闷葫芦似的儿子。”容白氏笑道,“沫哥儿,你是好眼力,看人准的,瞧着嘉哥儿的同年,那个柳家的公子如何呢?” 林沫也隐约听说过,容明谦有意将女儿许给今年的新科进士柳湘茹,说是看上了这小子的文章,身后背景也不算重,自然会依靠岳家一些。容家四个女儿,大姑娘早嫁人了,二姑娘同三姑娘也许了人家,这门亲事约莫是四姑娘的事。想想容四表妹,也不过比黛玉大个一岁多些,林沫想起来还是个头上扎了个小羊角辫儿穿着红褂子的小肉娃娃,如今竟也议亲了。而且听姨夫的意思,若是事儿谈成了,他也不打算留四姑娘许多年。二姑娘同三姑娘更是不久就要出门了?????? 如此一来,似乎玉儿的事也拖不得? 其实容嘉也是个好人选,无论家室还是性情――林沫脑海里浮现出容嘉肉滚滚的脱着两管鼻涕拽着他的衣服要去“行侠仗义”的模样,打了个冷战。 还是算了吧。 周家果真是送了帖子来。 林沫如今深得皇上宠爱,这是有眼睛的人都瞧得出来的,三皇子又格外倚重他――水浮素来不结交朝臣,是以一旦有了什么动作就显得十分诡异,事实上他同林沫的交际还不如韩王同周家的亲昵。只是不知这林沫是因得三皇子的青眼而叫皇上喜爱,还是因得皇上喜爱而被水浮看重。若是前者,那三皇子确实是深得帝心了,若是后者??????同为嫡子,也被皇上夸了那么多次,你以为齐亲王真没别的心思?谁信呢! 这是个好机会,林沫虽说瞧着是孤苦无依的,不过照如今的情状,容家至少是同他好得很的,他又同北静王交好,周翰林乐得给未来的堂妹夫面子,更主要的是替女婿参详参详。 叫他意外的是,向来闭门不出的容家与林家,同时应下了。 他心里不无得意地想,周家到他这一代,真是恩宠到了最顶头了。 水溶也是惊奇,他头一次听说,靖远侯府也会有女眷去周家道贺。 林家做好了复出的准备了,甚至一直站在林沫背后的那个妹妹,也已经做好了打算,要站出来代表林家的女眷,开始溶入京城贵家的交际了。水溶暗自思量着,林沫出孝出仕的劲头实在是来势汹汹,这也意味着,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也该开始了。那句话说的很对,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林沫想要明哲保身做个纯臣,他偏偏要他为水浮所用。 37、孔氏静娴 黛玉在扬州时,也经常随母亲出门交际,到了荣国府,贾家是没有这样的习惯,但她好歹也没有怯场,一身月白衣裳,既不太素也没有太艳,娉娉婷婷,顾盼生姿。容白氏看了越发地喜欢,亲自携了她的手上了马车,一路上问了不少话,见她答得有理有条,忍不住叹道:“沫哥儿是个好的,你们林家的姑娘,到底比别家强些。可惜我们家的几个丫头,都被我给宠坏了,还不知道将来怎么样呢。” 黛玉忙道:“姨母谬赞,我看姨母端庄慈祥,几个姐姐定然是好的,到时候见了,只怕我还得吃味呢。”她虽从没见过容家的女儿们,但是上次园子里瞧过容嘉一回,粉粉嫩嫩的小表哥,行事说话却是恪守规矩不见逾越的,可见容家的教养。虽说哥哥曾经提过容家的女孩儿们也是假充男儿教养,姨夫还曾教导过她们些许拳脚,但是漂亮话谁不会说?再说,她也是真心喜爱容白氏的慈爱,自然乐得亲近。 容白氏见她撒起娇来娇憨可爱,拍拍她的手背,笑的合不拢嘴。心里在想:“到底是哪个没嘴皮子的说林家的姑娘擅使小性儿,容不得人,又是个福薄的?真真不要命了。” 黛玉的身子本来不大好,自吃奶的时候就开始吃药,不过林沫非同常人,打饭食里开始调补,又每三日一诊脉,放在她房里的闻歌也是懂些医理的,平日里的小咳小嗽渐渐少了,兼之她最近读书愈多,眼界也开阔了些,更何况有林沫这样的哥哥在,烦心事不多,也没人眼高手低的,将那心病去了大半,气色渐渐红润起来。 “我们家的丫头,是再怎么也比不上你了,只你有孔大姑娘这个嫂子这一条,就能压下这京里头许多的姑娘了。”容白氏见黛玉面露异色,宽慰她道,“不光是孔家名声的事儿,孔姑娘在山东时,我时常能见到她,是个谁都没法子挑出一丁点毛病的人来。面儿虽冷,其实也是个护短的孩子,对家里人尤其体贴,宫里头――”她压低了声音道,“她刚说了要荣养自己的奶嬷嬷,宫里头就把那嬷嬷接过去了教导公主了!姨母当你是亲闺女,也不怕说了你生气,有这样的嫂子对你们女孩儿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 黛玉知道容白氏说的是实话,她如今对人情世故也知晓了一些,便是不知晓,孔家嫡女这四个字分量有多重,她也是知晓的。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担心同嫂子的相处。 周府如今是热热闹闹的,后院女眷相互见了礼,容白氏是正经的一品诰命,丈夫实权在身,是以一进去就被迎到了最里面,她牵着黛玉,笑意满满。工部侍郎的淑人徐氏与她早些年也认识,亲亲密密地走过来见礼。又看着黛玉:“这个莫非是四姑娘不成?” 容白氏介绍道:“我们家四丫头哪有这样的气度,这是靖远侯的妹妹。” 徐氏连忙见礼,黛玉身上并无封号,不敢受三品淑人的礼,更何况还是个长辈,连忙自己先行了个大礼,徐氏见了更是叹道:“真不愧是林家的女儿!”又悄悄道:“大长公主没来,不过孔大姑娘在。” 山东出来的人,想起孔静娴来,总是先说她是孔姑娘,再是景宁郡君。 黛玉心头一紧。 “呵呵,周家??????”容白氏闭了口,拉了拉黛玉的手,黛玉心领神会,别过身子去,却也隐约听到容白氏问徐氏,“莫非韩王妃来了?” 徐氏笑了笑。 女眷们多是头一回见到黛玉,都夸了一番,送了不少好东西,她与周姑娘年岁相仿,是以周夫人亲切道:“不如林姑娘进去坐坐,姐妹几个说说话呢。”容白氏亦笑道:“进去把。” 却听得一阵喧哗,原来南安王妃到了。 南安王府是没有女儿的,她却带了几个女孩儿来,一个个地介绍:“这个是理国公的孙女儿,这两个是荣国公的孙女儿。” 黛玉慌忙一看,那两个,可不是迎春与探春么? 几个年轻的女孩儿们先是由各自的长辈领着互相介绍了名姓,才告了座,却听得理国公的孙女柳烟笑道:“林姑娘同贾家的两个姐姐是表姐妹吧?怎么今天不同我们一起来?”南安王妃也道:“先前史太君来陪母妃说话时也时常提起林姑娘呢,说是心疼你这个外孙女比自己的亲孙女还厉害呢,刚刚探丫头还在我这儿撒娇吃味。早知道你也要来,昨儿个跟她们一起到我们王府来,岂不便宜?” 黛玉笑道:“多谢王妃好意,只是外祖母家毕竟只是外祖母,如今我有姨母带领,很不敢烦劳王妃。” 容白氏立在一旁,笑吟吟的。 南安王府却似讶然道:“林姑娘叫容夫人姨母么?当年是林侯爷过给了林大人吧?我还当是??????” 黛玉皱眉,正要反驳,却听得到一声清清冷冷的声音:“关你什么事呢?” 众人讶然,黛玉更是惊讶,扭头寻到说话的人,顿时呆了。 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生得极为秀气,鹅黄衣裳,眉目清远,左眉角有道浅淡的伤,沿着那道疤痕画了朵极为精致的梅花。 她的声音平静的像是没有波澜的古井,仿佛没有任何情绪,表情也是淡淡的,说出来的话却叫南安王妃变了颜色:“郡王虽在侯爵之上。也不好太过分的,王妃替南安王想一想罢。” 王妃面上一阵青白,正要说些什么,周夫人前来说和:“王妃,怎可在郡君面前说林侯爷的话呢!” 黛玉这才知道,这个姑娘,竟然就是自己未来的嫂子。不觉细细打量一番,除了眉角那道伤疤,真真算得上是绝色二字,只是气质太过清冷了一些,硬生生地将她那明明有几分妖娆气质的眉眼给淡化了。孔静娴与林沫的婚事满朝皆知,她随公主进京本就是待嫁,等闲是绝不出门的。因着今日公主答应了要来周家,却身上不爽,怕周家不悦,才叫嫡亲的孙女替自己过来。只是一般姑娘家,见了自己未来的婆家人,未免扭捏回避,她却大大方方地看了黛玉许久,点头道:“真是个好姑娘。”顺手将自己手上的一串香珠摘了下来,“林姑娘不要嫌弃我的东西,这个我也今天才戴上,不知道你今天会来,也忘了备礼,是我的失误了。” 几个姑娘见她面上淡淡的,却不像又生气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周姑娘大着胆子哄道;“你们还来羞我,怎么不说说她!”一时间,气氛才复又缓回来。 探春因着刚才南安王妃闹了个不自在,面上也讪讪的,此时见了气氛和缓,才对黛玉道:“林妹妹如今在家里住的惯么?”黛玉点头道:“我在自己家里,住的自然是习惯的。”柳烟笑道:“郡君真是好端庄人物,方才她一开口,我便不敢说话了。”她虽只是个庶女,父亲官位也不高,然而爷爷理国公尚在世,因而也比探春能说些话,“林妹妹日后若得了这样个――” 她话还没说出口便咽了下去。 那边,孔静娴像是听到她们说话了似的瞥过来一眼,扫过柳烟探春两人,又对黛玉微微颔首,便转过头去了。 探春心里在暗暗发抖。她是个庶女,府里头人眼高手低看不起她的也有,可从来没有一个人的眼神能叫孔静娴这样的叫她心惊。没有厌恶,没有鄙夷,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眼,叫她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个奴才。那眼神仿佛只是在微微好奇地问:“你算个什么东西?” 她的脸一下子就涨的通红了。 探春却悄悄对黛玉道:“你怕不怕孔姑娘?” 黛玉轻笑着摇头。 38、第 38 章 周姑娘年岁已长,只比水溶略小上一岁。她是个老来女,守完母孝父孝后已然不小,这次是勉勉强够得上大选的年岁,因着人温和敦厚,皇后又喜爱她为父母守孝的孝心,这才指给了北静王。 孔静娴是代表和惠大长公主来的,因而连韩亲王妃与齐亲王妃都与她先行了长辈礼,再由她行过君臣礼,才正式与周姑娘添妆。 容白氏站在黛玉面前,笑着指点道:“周姑娘是个孝女,因而在郡王妃的妆上又添了一对钗子,比亲王妃少一对,比??????”她没有继续说下去,黛玉也看得出来,南安王妃是盛装来的,装束却同周姑娘不同。 周姑娘本来辈分便高,齐亲王妃得叫她堂姑,北静王也是个年轻却有辈分的,如此一来,她与其余三王的王妃一比,竟出挑了。幸好不是真是和惠大长公主为她执妆,她小声问孔静娴道:“我记得南安王府有几个庶女的,怎么不叫她们来?若是嫌着嫡庶,那几个??????呵。” 孔静娴并不言语,只拿手指在她掌心轻轻写了个“侧”字。 本朝皇子、王爷成婚,先是太后皇后等往他房里安几个人知晓人事,接着是指侧妃,然后由侧妃跪迎正妃入门,以表尊重。然而水溶同周姑娘年纪都不算小了,便免了这一步。周姑娘自己在家里,教养嬷嬷也小心提醒过,要给王爷房里安排几个人,博个贤惠名儿,甚至张罗着帮王爷看看哪家的女儿好,可以做庶妃的,进宫去给王爷求来,这是做王妃的本分。 毕竟水溶到底是姓水的。子嗣颇是重要。 周姑娘顿时明白了,冷哼一声,心里暗暗鄙夷着南安王妃,你也是个王妃呢,做着这等拉皮条的生意了!便是做了,当她周敏是什么人了?什么烂的坏的当她都受着不成。听说北静王清心寡欲不近女色,日后那些侧妃庶妃与其说侍奉王爷,倒不如说侍奉她更多。她把那样口齿伶俐又心思不齐的留在身边找不痛快呢。 文人是最有资格清高的,周家那些“傲骨”显然也遗传到了周荟身上,她几乎是不给南安王妃留颜面地道:“容夫人到底是山东来的,对京里不太了解,还不把你姨侄女拉这里来呢,叫她同两个五品员外郎的庶女站一块儿,仔细一会儿娴丫头生你的气!”――巧之又巧,柳烟之父是户部员外郎,同贾政一样的品级。 探春同柳烟两个双双低下头去,把一方锦帕绞得发皱。容白氏笑道:“周姑娘要打趣孔姑娘,拿我们说什么呢!真叫玉儿和孔姑娘站一块儿,你看孔姑娘不恼得来挠你呢!”算是打过圆场了。周夫人也假笑道:“妹妹可不要这么欺负孔姑娘。” 孔静娴却不羞不恼,甚至因着这一句话又细细打量了一番黛玉,轻声问道:“你也叫玉儿?” 这个也字倒是有讲究的,黛玉回道:“家父赐名黛玉。” “黛玉,黛玉。”孔静娴念了两句,道,“妹妹眉清目秀,这个名字极妙。” “这就把妹妹叫上了?”韩王妃与她的丈夫一样擅长交际,和惠大长公主才来了几天,她便往公主府去了好几次,与孔静娴也算说得上话,“也不怕别人羞你。” 孔静娴便闭上嘴,不再说话。 水溶是个十分大方的人,对于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人给予了相当的尊重。北静太妃甚至送来了自己出嫁时珍藏的一套首饰,以示喜爱。周荟在众多或艳羡或嫉妒的目光里红着脸拽紧了手里的簪子。足金的镶玉金凤簪,放在手里沉甸甸的,簪子里原本扭曲的纸条却在这时候涌上心头来。 “本王有疾,汝若不愿,吾可断之。” 有疾,有什么疾?周荟在心里苦笑。父母双亡,兄嫂的女儿比她小了许多,却早早定下了婚事,自己被整个家族遗忘了。若不是二嫂与大嫂拗气给她送去选秀,这个老姑娘只怕还要继续当下去。自打被指婚给了北静王,周家才忽然想起来还有自己这么个女儿,一应用度比侄女儿们不差多少,嫂嫂们待她也只有和气的。何况北静王既然这么直言以告,看来也是个有良心的――便这么着吧,还能怎么样。 她们这样的女子,求的不就是丈夫的一个“敬”字么。 北静王连这种事都告诉她了,她还能怎么样呢?不是父母俱在千娇万宠的大小姐了,她只能在所有的不幸当中选择一个还算幸运的事情――成为北静王妃。 她没有无病呻吟的资格。 黛玉见了孔静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确实如容白氏所言,她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再没人能挑出不好来,可是也未免太冷了些。她瞧着哥哥也是个温润如玉的,以为嫂嫂必能红袖添香,夫妻和睦,可是这个小郡君,却仿佛天生一股傲气寒气,能拒人于千里之外。 黛玉心里忍不住想,其实哥哥也是个冷的,别人对他好,他自然是回报的,可是若是别人不曾主动同他交好,他并没有多少交际的心思。若是嫂嫂是个温柔可人的就好了,怎么也是这么冷的呢?哥哥会喜欢这么骄傲的女子么?他自己的骄傲能够容忍么? 容白氏见她回去的路上沉思的模样,问道:“想什么呢?” “想孔姑娘。”黛玉道,“真是好威严。” 容白氏笑道:“这是自然的。若是你从小也像她那么养大,你也有这样的威严。不过小女孩儿,养成孔姑娘那样自然是没得挑剔的,但是要我看着,还是玉儿你这样的更讨人喜欢,要是我们家丫头们也整天把诗经佛理放在嘴边,我比现在还着急呢,也不知道沫哥儿会不会耐得下心思哄她。不然,只怕真是娶一个当家主母回去胜过妻子了。” 黛玉是了解林沫的,不觉难过起来――也不知是为了哥哥,还是为了孔静娴。 容白氏心里却想起林姐夫去世时,林沫站起来对弟弟说的那些话:“不要相信叔叔,不要相信姑姑,从今往后,对我们好的是亲人,胆敢利用我们的是仇人。而若是你们两个,要把先生留下来的东西――家产、名声、尊严、医德、祖训拱手让人的话,就别怪我心狠!”那是个 冷情的孩子,感情对他来说都可以利用,妻子温柔与否又同他有什么关系?孔静娴姓孔,为人又不错,这便足够了。他本来图的就不是温柔贤惠。 只是这孔姑娘,早些年见着的时候还会笑笑,自打脸上多了那道疤,性子越发地变了。 水溶端坐在厅中,他极少有这样端正的坐姿。平日里做出来的纨绔模样尽数消散,手里的佛珠转的飞快,紫红袍子有着极宽大的袖子,恰到好处地遮盖了他的紧张。今天是他的好日子,定下了好日子,周家也同意了,再过不久,他就该迎娶自己的妻子过门了。 即使自通人事起便明白自己对女人没有兴趣,这个时间也是紧张的。 他面前坐着的那两个人也由不得他不紧张。 林沫和水浮,一个丰神俊秀,一个相貌普通,然而气质却出乎意料地想象。此时都挂着若有若无地笑容坐在他面前,连唇角上扬的弧度都极为相似,不过一人说了一句恭喜,便都笑嘻嘻地不再说话。 他不想打圆场。 今天这样的日子,他本来已经够累够紧张了,这两人要怎么着,就随他们去把。横竖林沫还知道君臣两个字怎么写,也不可能欺了水浮去。 至于水浮会不会欺负林沫?水溶忍不住想,真是荒谬的事情啊。 39、第 39 章 不知过了多久,终究还是水浮先打破了沉默:“听说靖远侯的生辰没多久就该到了?” 听说?听谁说的?林沫看了一眼水溶,露出一个羞涩的温和的笑容来,明眸皓齿,看起来极其赏心悦目。水浮又笑道:“咱们算是有缘,我七弟也是九月里生的。还有个同母所出的” 林沫挑了挑眉,不说话。 七皇子与那个已经成了皇家大忌讳的八皇子只隔了四五天,不过一个命格极好,另一个就实在不行,林沫并不为那个早夭的八皇子不忿,人的运道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他在自己父亲最危险的时候降生,运气本来就不大好,出生了以后又叫自己的叔父们陷害,即便没被皇上摔死也不一定有命活着,甚至搞不好会连累一家子。因而,文人墨客们替八皇子鸣不平的时候,林沫并没有上去帮腔。 他的生辰和七皇子的确实挺近,不过先生说,太过惹眼的日子,对他以后的人际应酬都不好,因而给提前了一个月。他不得不承认,先生说的很有道理。跟七殿下抢寿礼抢客人?他又不是嫌自己过得久。便轻笑道:“殿下听谁说的?那人大约是记错日子了,微臣虚长七殿下几日,九月初三生的。” 水浮脸上的笑意浅了一些:“哦?” 林沫轻轻笑了起来。 水溶侧过头去看了他一眼,这一眼里带着些警告,林沫看得分明,也回应得挑衅,两道目光交杂之下,一个微微皱眉,一个面带得意。 水浮干咳了一声:“如果不是知道今儿个是溶叔的好日子,还以为你同靖远侯如何如何呢。好歹避讳些吧。” 水溶手里一颤,杯子里的清茶都要洒出来,林沫在心里冷笑了两声。这三殿下看来懂得还挺多,不知道他对水溶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机关算计的白痴行径有什么看法?是乐见其成,还是如林沫一般在心底不屑着却可惜着? 早在水溶在北静王府说出北静王府的尴尬地位的时候,林沫就不得不承认,这个所谓的“贤王”其实有几分脑子。而他算计着自己入了三殿下一系的不动声色的举动更是让他不满之余也多了几分自己说不出口的刮目相看。 对于水浮来说,水溶这种不挑明、不会给他带来麻烦的爱慕之情,着实是件无本万利的买卖,他只需要假装不知情,接着就能心安理得地坐享水溶替他带来的旧派与新派的融合。 不得不说,在陛下心目中“从不结党”的三殿下,实在不负秦王这个封号。 只是林沫却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仅凭得了圣上的青眼就叫这两位王爷如此费尽心思地拉拢了?得了他这么个又没有实权又没有背景的侯爷的支持又有什么用?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祖坟冒青烟了得到皇上的看好,但是帝王对臣下的恩宠就如同男子对女子一样,实在不是多长远的事情。林沫自认为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可是对于皇家的事情,他实在没有插手的勇气。 毕竟并不是个任性妄为的人。 林沫不喜欢水浮说他时候的神态,但也并没有和三皇子呛声的胆量,因而只微微一笑:“今天是北静王的好日子,三殿下这些玩笑,还是别开了吧。” “这么说起来的话,溶叔的好日子同林侯爷的生辰差了没几天了?”他像是忽然想起来了一样,“我前几天在母后那里瞧见了孔家表妹,性子着实不错,虽说论起身份来她并不比给母后和皇姐行礼,但是因为母后是长辈,那一拜倒是实打实的,叫母后好生过意不去。” 林沫也听说过,景宁郡君进宫,只拜太后皇后,对诸位太妃贵妃等视而不见,气坏了花太妃,却只能无可奈何――毕竟她姓孔。 和惠大长公主是个相当出色的人物。她出身端亲王府,被崇元帝认为义女,自幼养在太皇太后身边,尊崇无比,十三岁时,西藏内乱,端亲王率兵平反,她自请和亲西藏――崇元帝没有女儿,自然不会无端端地认一个义女在身边。然而端亲王到底是个久经沙场的,没等到妹妹去和亲便摆平了叛军,把西藏土司的四个儿子给杀了干净。崇元帝于是“甚爱之,为其费公主单独立府宣召驸马之祖制”。而出乎意料的,最把皇家规矩身份摆在嘴上的宗人府没有一点意见。因为和惠大长公主嫁入的是孔家。 只有嫁去孔家才不算是下嫁。 任何一个王朝都希望孔家正式地承认自己,孔家的子孙能够入朝侍奉君王,甚至在王朝起了纷乱的时候,孔家能够站出来,号召天下文人尊崇君主,视叛军为异类。因此,每一个王朝都热衷于将公主嫁进孔家去。可是,孔家的独善其身做的比谁都好,他们家里至今奉着的只有周文王。 因而,崇元帝将和惠公主嫁与孔家。 和惠公主是个极为聪明的女子,即使她改变不了夫君,也至少能改变自己的儿子。为此,他特地废除了公主宣召制,为了让公主能够亲自抚养文宣公世子。 可是事实上,即便极为尊重母亲,文宣公依然只供奉周文王。 而后,文宣公拒绝了松阳长公主,迎娶长孙氏的嫡女为妻。不能不说是孔家对于皇家将和惠大长公主这样过分聪慧的女子嫁过来的挑战。 长孙氏生下的二子一女,更是规矩得和皇家极为生疏。 孔静娴倒是承认了皇家封给她的郡君份位,可是有了这个份位后,她便开始不拜舅爷爷家的庶女了。这到没有不合规矩,即使贵为贵太妃、贵妃,妾终究是妾,连太后同皇后都不用受她的礼,太贵妃等被她无视确实不算什么。 林沫却不知道水浮同他说这个有何深意。 “前几天在宫里,给母后请安的时候瞧见了贾贵妃,正巧孔表妹也在,贾贵妃说起同你的关系,说什么孔表妹以后也是她表弟媳的话,被孔姑娘说了些不太好听的话。” 林沫笑道:“孔大姑娘既然是三殿下的表妹,贤德妃娘娘又是殿下的庶母,那实在不好盼亲戚的,何况――说着这种话,闺阁家的女儿受不大了吧。” 水浮这才放开了笑容:“果真如此。” 40、元妃 贤德妃的兰春殿里头冰冷冷的,一丝人气都没有。进进出出的宫女太监手脚都极轻,一露出一丝声响来。今天是命妇进宫请安的日子,论理贾家的几位诰命也该来见见元春,可是皇太后刚刚下了旨意,叫贤德妃在自己宫里“静养”,莫要折腾了。上回皇后禁足的懿旨刚结束,这回太后又亲自动手,皇上本来就对兰春殿可有可无的,下人自然是看眼神行事了。 元春端坐在自己的寝宫的佛堂中,长长的、涂得鲜红的指甲刺进了肉里,印出血渍来而不自知。倒是抱琴一进来,看到她这个模样,唬了一跳:“姑娘不,娘娘,您这是怎么了?”扯着嗓子喊外面的太监,“快来人呐,都死了不成?!” 元春苦笑道:“算了吧。他们哪里是死了,是当我死了呢!” 这几天奴才们眼高手低的,元春起初也怨愤过,想要打几个人立立威风,只是宫妃不得擅用私刑,需向慎行司去传板子,谁知道慎行司郎中传来了皇帝的口谕:“贾妃静养吧,有不得力的奴才,打发了去就是,动什么板子?如今是什么时候?”元春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这兰春殿,已经同冷宫不差分毫了!她一届贵妃,连打几个奴才出出气的权利都没有了。 贵妃宝册已被收回,如今人人都知道,贤德妃是惹了大麻烦,便是华太妃也遣了人来责怪她:“你可知你羞辱的是什么人?那是孔家的嫡孙女,和惠大长公主的眼珠子!和惠同老圣人手足情深,端王又是宗亲里头的第一人,我见了她都发憷呢,你还敢得罪她亲孙女!” 抱琴眼里含泪:“娘娘,您别这样,您别吓我啊。” 元春道:“娘娘?我算是哪门子的娘娘?自以为做到了贵妃,也算是熬出头来了,可是你瞧瞧,人家当我是奴才呢,我自称一句表嫂子,倒是哪里惹到了她?做我的亲戚是这么丢人的事么?” 抱琴劝道:“娘娘,孔姑娘是和惠大长公主的孙女,您是陛下的妃子,若是从林侯爷那里论辈分,确实不大妥当。” 贵妃也只是妾而已,确实没有从一个妃子那儿论辈分的道理。 元春冷笑道:“看吧,我熬了这么些年,也不过一个妾字。” 她出生时,荣国公贾代善尚在,作为嫡亲的孙女,自幼是恩宠有加,谁知素来疼爱她的祖母和母亲却能狠心叫她进宫来,做的是女官,说起来还不就是个奴才?给皇后磨墨扑纸洗笔,她自认文采要比皇后高出一等,可又有什么办法? 好不容易攀上了华太妃,封了贵妃,却终于明白,自己这个贵妃与华太妃的太贵妃并不相同。华太妃深得老圣人的宠爱,连太后都得让她三分,生怕惹了太上皇不高兴。太上皇更是打破了皇后在不封皇贵妃的旧例,封华太妃为皇贵妃,若非御史们闹得太厉害,只怕是要封华家做承恩侯的。而她呢,莫说皇后,便是在吴贵妃面前也时常觉得抬不起头来――吴贵妃之父是正四品,比贾政高出那么一头来,且吴贵妃是大选时被皇太后赐给了陛下,跟着陛下一路从王府走到了宫里,从一个庶妃做到了如今的贵妃,人家可没在皇后宫里当过奴才! 更不用说,如今华太妃因为替她说话的缘故在太上皇那里讨了个没趣,也懒得来管她的事情了。 虽说从她论辈分确实不妥当,可是听听那孔静娴是如何说的? “我早些年的时候,也曾随着祖母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那时候觉得娘娘宫里有个研磨的宫女生得不错,果然是有个造化的。只是太后娘娘也劝劝陛下,喜欢就喜欢了,别拿出来见客才是,谁家有这个规矩呢,皇家的规矩是要万民敬仰的,一个奴才,抬举抬举也就是了,放到台面上给人看,不妥当。” 那时候宫妃们都在,皇后抿唇一笑,给太后告罪――这个“奴才”是打她宫里出来的,她给丈夫找了个这么人,自然得要告罪的。太后娘娘斜得意地瞧了一眼华太妃,把孔静娴拉过来笑道:“什么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的,太上皇前儿不是说了么?叫咱们舅爷爷舅奶奶也很妥当。” 偏偏最重规矩礼仪的和惠大长公主在一旁,见着自己孙女侮辱贵妃,居然不斥不怒,转而只对太后道:“皇嫂恕罪,我这孙女啊,打小被她爹给教坏了。她爹同她说,宁拜寒家妻,莫尊贵家妾,这孩子脑子死板,把这规矩拿到皇家来说了,是该打呢,看我回去告诉她娘去。” 太后道:“妹妹这话可是在埋汰我呢!孔家是什么人家?你们家的姑娘的规矩,才是真真的一等一的。皇家哪有多少亲戚,就什么人都敢攀了。景宁说的是实话。你也别老是罚她,多好的孩子,咱们家的公主们,也得多跟她接触接触,学点规矩才是。” 华太妃被那句“皇家哪有多少亲戚,就什么人都敢攀了”给气着了,去找着太上皇一通哭,谁知道晚了一步,和惠大长公主先一步上了眼药。 “皇兄,父皇把我嫁进孔家,为的是什么,皇兄知道么?” 因为这个王朝根基尚浅,□□出身低微,起于弱势,争权过程中用的手段又略不能书于史,叫不少人寒了心,天下文人心里皆是疙瘩。 “我听不少人在议论,说咱们皇家到底有些外族血统――您先别气,我今儿个去给皇嫂请安,瞧见皇贵妃一身明黄,和皇嫂、皇后的用度一模一样,皇兄您告诉我,是也不是?” 太上皇老脸一阵通红,和惠与太后的关系倒没有多亲密,不过也从不曾结过梁子,帮过自己大忙的妹妹如此一通问,话里话外说他宠妾灭妻,他如何不恼? 可是恼了却没办法对和惠发作,人是自己的皇妹,对自己登上大位有过大功劳,便不提过去,她如今是孔家的主母,自己虽然贵为太上皇,却真没办法去堵天下悠悠众口。 何况和惠说的还挺有道理:“皇兄,您是什么身份的人?要什么要不到?我知道您视名利为无物,可是替子孙后代想一想,咱们皇家,多少双眼睛看着呢?皇兄喜欢太贵妃,我做妹妹的没有给皇兄添堵的意思,可是这衣裳颜色,到底不好。知道的,说您对皇贵妃情深意重,不知道的,有的嚼舌头呢。” 她这番话一说下来,太上皇也领悟过来,问清楚皇妹来说自己一通的原因,把气撒到了贾元春身上:“朕瞧着她爷爷是个好的,怎么自己这么不懂规矩?当自己是谁呢?传朕的口谕给皇帝,管管自己的后宫,在亲戚面前丢脸好玩嗯!” 人就是这么个奇怪的生物,他自己瞧着华太妃很不错,就千宠万宠的,可是如果儿子敢宠妾灭妻,那是绝对不行的,想想又说了一通皇后:“也不知道劝劝皇帝,该摆出威风来的时候就得有当皇后的架子!” 帝后二人应了,出了宫就直接去见太后,请太后发懿旨――宫妃得罪孔家这样的事情着实丢脸,不便言语,还是请太后以元春御前失仪的理由给罚了。 贾母与王夫人兴冲冲地递了牌子要去给元妃请安,却被泼了一通冷水。 “贾妃?太后娘娘叫她静养,老封君今儿个是见不到了。”皇后娘娘一如既往地温和贤良,没带一丝儿得意和幸灾乐祸。 知会了一声,倒也没叫她们立刻回去――她们也没这个胆子,留在泽坤殿里头继续听皇后和命妇们唠嗑,夸夸人家的女儿,大选时候指婚的问问嫁妆办的怎么样了,婚事准备的如何,撂了牌子的也夸一夸,当然,重点还是和惠大长公主的孙女的事儿:“模样不谈,行事真是出挑,本宫真恨不得是自己的亲闺女,瞧着比我们家的公主怕是还要稳重些。”她自己没女儿,说说公主,倒也没膈应。 命妇们忙奉承两句公主们活泼可爱,却也没人敢说一句孔姑娘的不是。抬高踩低这事,也得挑着人做。 贾母等心不在焉地听着,瞅见华太妃宫里的小宫女云儿在泽坤殿外头候着,心里有数,打皇后那儿出来后故意晃荡着――命妇无权在宫中坐步辇,贾母年老体弱,故而走得颇慢。云儿趁机告诉了她:“贵妃娘娘是得罪了景宁郡君了!” 叫王夫人气得回去一通哭:“我是没读过书的人,也知道尊卑有序,长幼有别,娘娘好歹是个贵妃,枉那景宁郡君还被那么多人夸过规矩好――” 贾政听得心烦意乱,跳起来就骂:“至圣先师的后人,是你说得的么?还不给我把嘴堵上!” 41、偶遇 孔静娴执了一支眉笔,在眉角伤口处描摹着梅花的形状,身后名叫倩儿的丫鬟捧着玉梳妆盒,随口提醒道:“公主身边的崔嬷嬷刚刚来,说是公主请姑娘过去。” “不是说韩王妃今天来给公主请安么?我先不去碍皇家的眼了――大哥回来了没有?‘ 倩儿答道:“大爷今天出去了,是九门提督卫大人的三公子来请的,公主说,卫大人是明乐长公主的驸马,得给卫家点面子。” 卫大人也是个允文允武的,做到了九门提督,其自己出身与才干不可谓不丰,只是人们提起他来,还是先喊一声,驸马爷,再是,卫大人。孔静娴冷笑一声,随口道:“玉姐姐如今在哪里修行,可曾打听清楚了?” “都打听清楚了,长孙姑娘自打苏州出来了便是来的京里,如今依旧没有还俗,在,在荣国府一个叫栊翠庵的家庙里头修行。”倩儿怯生生道,“就是姑娘前几天得罪的那个贤德妃娘娘的娘家。” 孔静娴脸上少有地起了波澜:“她是打定主意要当妙玉师傅了?” 当日弟弟静出生,长孙玉跟着长孙夫人来山东看望母亲,两个小姑娘年岁不差,相处得极好,谁知道一日玩耍时,孔静娴被她失手推了一把,刮到了桌角,留了个不大不小不深不浅的伤口,算是破相了。她自己倒不在意,和惠大长公主却是发作了一通,找人往苏州去要长孙大人给个说法。 长孙家也极疼这个女儿,不得已,把孩子送去庙里给菩萨养着,好逃过和惠大长公主的怒火――公主可不独独是为了这事,她当了孔家这么多年的主母,却被儿媳妇来了不到几年便夺了权去,能不恼火?可是公主到底也是不好惹的,既然你们家女儿要带发修行,那本宫就赐个法号,也省的修行到一半身子好了就回家去,惹菩萨生气。 从此,千娇百媚的玉姐姐便成了妙玉师傅。 而孔静、孔静娴兄妹两个,与皇家也越发远了。 “姑娘,奴婢这几天打听了,荣国府跟林侯爷关系并不大好,说是贾家有个爷,行事乖张,纨绔第一不肖无双,整天在内帷厮混,破坏女儿家名声,林侯爷瞧不上。”倩儿道,“这算是好的了,若是林侯爷同荣国府关系好,姑娘前儿个说的可不定要惹麻烦了。” 孔静娴道:“我就说,林夫人教出来的儿子,即使是个为了爵位不要爹的没皮没脸的,该要的脸皮还是要的。” 倩儿忙道:“姑娘,姑苏林大人和他们林家本就是一脉,叔叔没有儿子,林大爷过继过去,也不算是不要林家啊。何况这是圣旨,林大爷能有什么法子?” “圣旨圣旨,整日里都是圣旨啊。” “姑娘若是不喜欢林大爷,怎么不去对老爷太太说?”倩儿百思不得其解。 已经定了十几年的婚事,这会儿改了,世人如何看待孔家?孔静娴何必讨这个没趣儿,何况父亲母亲对那个林沫也是颇为喜爱,横竖找个人凑活着过日子,找个叫大家都满意的,人人都高兴,也好。难得有个男人能叫公主和父母都高兴,她又何必去泼全家人的冷水? 何况,那天看到的林家妹妹,也确实是合眼缘,林沫她小时候是偷偷跟着哥哥躲在屏风后头瞄过的,真真是挑不出差错的人来。 和她一样,盛名之下条条框框地束缚着不得挣脱的、演技极好的人。 也罢了,出身孔家,名利不缺,她享受着姓氏给她带来的衣食无忧,自然得要回报家族的。 倩儿悄悄道:“姑娘,今儿个大爷管我要姑娘的针线,我没给他。” “大哥?为何?” “今天不是林大爷的生辰,我想着大爷说不定是想我想着姑娘怕是不乐意的,我就没给。” “嗯。”孔静娴有道,“下次大哥要,不妨给他吧,到这个时候了,端着藏着掖着的,我也不是那些脸皮子薄的。”她起身,随便翻了本书,却不巧是本女诫,三从四德地一路扫下来,她觉得也差不多了。 林沫也没有想到今天会碰上孔静。 他被容嘉拉出来庆贺生辰。兄弟两个在五味楼找了个雅间。今天好像楼子里有别的贵客,并不曾表明身份的兄弟两个理所当然地受到了忽视,在人手不够的前提下,半天了还没上一道菜。容嘉饿得几乎要冲出去找掌柜的拼命。林沫拉着他,喊了几遍小二不见人来,也打算去催一催,结果一出去就瞧见了孔静。 他从楼子里廊里踱出来,神色颇是不愉,几个小厮跟着,表情也不大对劲,身后还走出来几个世家子弟,同他拉拉扯扯的,似乎叫他回去,终究是惹恼了他,皱眉发作了一通,把那几个子弟骂在了原处。 “景珞兄。”林沫莞尔,上前行礼,孔静忙也行礼:“如今你是侯爷了,我可当不得。”随即又道,“今儿个是泰隐的生辰吧,少不得我要不请自来凑个热闹了。” “景珞兄这是什么话,快请进来。”林沫身子一让,露出对空荡荡的桌子面露凶光的容家来。 山东巡抚的小公子,孔静并不陌生,瞧着容嘉的样子觉得好笑,叫来自己的小厮:“去问问掌柜的,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林沫幼年时在孔家的家学里读书,淘气的时候被文宣公狠狠地打过屁股,孔静瞧他跟瞧自己弟弟没什么不同,并不曾因为他跟妹妹订了婚就尴尬起来。何况,听着卫家冯家贾家那几个混账子弟一干不甚如何的乌烟瘴气的言论来,他迫不及待地想跟从小交好的兄弟们多相处一会儿。 “最近差事办的如何?”他问容嘉。 “不如何。”容嘉可怜兮兮地回道,“我觉得前辈们在排挤我。” “你有什么值得人家排挤的么?”林沫给他泼了一盆子冷水,“好好地当你的差,上头人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他不让你做你别插手,横竖出了什么事儿不是你的,安安生生地当你的差,你们家不缺出风头的人。” 孔静眼里流出一丝赞赏来,笑道:“容兄弟也快要行冠了吧,听说今年容大人是要进京述职的。”孔静没说下去,容嘉今后的前程,估计就是看容明谦这次的述职了。 只是这道理他不说容嘉也知道,一省巡抚的儿子,哪有他的长相那么天真可爱不谙世事?不过他没有林沫那样的大志向,不必像他那么走一步算三步,所以看着轻松罢了。白家的几个外孙都长了几张骗人的脸,林沫看着温和可亲,容嘉生得稚嫩可爱,谁都乐意同他们亲近,谁都以为他们好欺负。 几个人正吃着,忽然见容嘉腾地一声站起来:“柳湘茹?” 柳湘茹据说是理国公柳芳的族孙,和容嘉是同年,生得七分女相三分病态,肤色雪白带着些青黄,颊上还有两抹凄艳的红色,面容姣好,他咳嗽了两声,整个人显得十分地虚弱,却又把脊背挺得笔直,看着直叫人敬佩。 听说孔静是孔子后人,他这才流露出一丝向往来,但仍然不甚客套,虽然坐在他们的包间中,双目却在四处搜寻,像是在找什么人。 这是叮叮咚咚的丝竹声响了起来,有穿红着绿的花旦上场,身段唱腔还算那么回事,林沫听到一声极其熟悉的、极其讨厌的声音从廊上传来:“哟,玉菡兄,你瞧瞧那个唱穆桂英的戏子“ 林沫道,真是晦气,原来薛大傻子竟然也在。 他和孔静正皱着眉要发作,只见柳湘茹爆喝一声:“柳湘莲,你在做什么?”翻身飞到台上,把那花旦扯着就走,两个人拉拉扯扯,拳来脚往,把那看戏的吓得半死,五味楼的掌柜在戏台子下面,苦着脸简直要哭了出来。 雅间里头剩下来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柳兄瞧着身子骨不如何,原来拳脚如此厉害。”容嘉干笑两声,“那个戏子――看来也不是戏子,听柳兄刚刚那么喊,估计是他常常挂在嘴边的那个堂兄弟了?他们柳家倒是都是一表人才。”只是要回去同母亲说一说,四妹妹和柳家的婚事还是算了吧。 过了许久,柳湘茹才带着洗干净脸面又换了身衣裳的柳湘莲上来,给林沫道歉:“扰了侯爷的兴致,着实过意不去。我家兄弟不懂事,回头叫他去侯爷府上赔礼道歉。”便要请辞。 林沫忙道:“多大点事,你是嘉哥儿的同年,便是我的朋友,一起喝酒吃菜,不必拘束。”又对柳湘莲一拱手:“原来是柳兄。” 柳湘莲见他生得斯文秀气,心里欢喜,忙见了礼,正巧掌柜的也战战兢兢地送上菜来,五人坐下,宾主尽欢。 却听得到廊外又有窃窃私语:“常听说忠顺王府上有个叫琪官的,唱得顶好,蒋兄见过不曾?” 林沫等的表情越发地晦涩起来。 “不知所谓。”容嘉吐舌。 “混账东西。”林沫一锤定音。 就是柳湘莲,也在心里冷笑两声,把对贾宝玉的那些个好感给抹了去,心道“我想着他是个好的,竟不料是这等胚子,真真瞎了眼”,正懊恼着,一抬头,瞧见堂兄对他冷眼相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要是再敢和那种东西厮混到一起,仔细你的皮。”柳湘茹冷哼一声,极为恨铁不成钢。 林沫瞧着人家当大哥的威风,侧过头来冲容嘉笑了一笑,容嘉登时蔫了,双手抱腮:“表哥,我很乖~” 真丢脸。林沫扭过头去。他是怎么会觉得这个表弟还不错至少没花天酒地的?真是酒喝多了脑子都糊涂了。算了算了,还是等他把牙长齐全了再说吧! 42、公主出手 黛玉早听说了今儿个是哥哥的生辰,一大早就命厨房备下了长寿面与寿桃,因着林沫在孝中,并不曾热闹,她也因此不甚高兴,直到听说容嘉替哥哥操办了,才高兴起来:“容二爷是有心的。对哥哥破好。“ 虽然林沫在孝中,但到底有侯爵在身,加上孔家与水浮的关系,来给他送生辰礼的颇多,一堆金玉玩物之中,容嘉手刻的核桃小船儿同亲自写的百寿图瞧着就别具匠心了。尤其是那孩子看着软绵绵的粉白一团,写的字却苍劲大气,颇有唐宗“飞白”之风。黛玉赞了又赞,只说这容嘉对哥哥的心思怕是要把她给比下去了。 林沫瞧着她的脸色,试探道:“嘉哥儿么,人确实是不差的。你上回不也见着了么?” 黛玉笑道:“跟个小孩子一样,哥哥不说,我真瞧不出来他还要比我大几天。” 林沫心里点头。却也有些着急,容家的四姑娘是定了要许给柳湘茹了,虽然他今儿个瞧着柳湘茹不像是良配――虽然文章身手都不错,但家室岂止是薄弱,简直是混乱了,更别提那几分女相与病态,可是容明谦打定了主意,谁又能改? “这丫头虽然是养在我名下的,只是谁都知道她是姨娘养的?”容白氏也颇是失望,“老爷说,给她找个寒门小户的当主母,我原也觉得不错,谁知道竟是这样的人家。可叹她那些淘气名声还没传出去的时候,我没给她相个好人家!” 容白氏的话真心不真心他不知道,反正容家的四姑娘们,在容白氏心里定然是比不上前三个的――再亲的女儿也没有自己肚皮里爬出来的亲不是?只是她说的也有道理,女孩儿家早定亲,能选的多一些,若是拖得久了,对女孩儿不好。 只是这么想想而已。 过了夏天最热的时候,林家兄妹两个就出孝了。 水溶第一次看见脱下了素服的林沫,一身紫红色的一等侯外袍被他穿出了股遗世独立的味儿,器宇轩昂又清俊无匹,被皇上叫出去说话的时候,虽然跪着,掀袍下跪的动作说不出的赏心悦目。水溶只能瞧见他梳得一丝不乱的乌发下一段雪白纤长的脖颈,只觉得有点飘渺着不接地气。 这个人就是这样,明明是在争名夺利,可就能让让人觉得他清高又出尘,不食人间烟火似的。 皇帝从来不掩饰自己对林沫的喜爱。 正三品的户部侍郎,虽然以林沫的爵位来说不算太高,但是就他的年纪和资历来说,实在是一个想象不到的位子,而且实权在手财源滚滚,着实是个好差事。 自打上个月户部侍郎被查出来贪污受贿丢了乌纱帽,各方势力为了这块肥肉明正暗抢到了如今,没想到竟然输给了一个不过出孝时间恰到好处的黄口小儿。他甚至连家都没成――快成了,和孔家??????大家伙儿心里一阵盘算。 林沫跪在地上领旨谢恩,自己也仿佛踩在云端一样虚着。 虽然水浮事先给他通过气,一定会把他弄到户部来,不管他乐不乐意,但是他实在没想到一出手就是这么大方。他并没有面上显得那么宠辱不惊,虽然面上依旧平和,但背后的冷汗已经渐渐浸湿了里衫。他忍不住抬眼偷偷看了眼百官前列的面无表情的水浮,心道,自己跟这些权谋中长大的皇子相比,果然还是道行不够。 待出了宜德殿,有不少人来同他说恭喜。林沫坦然受了,他本以为水浮会过来同他说几句,谁知水浮面无表情地走了――他还要去给太后和皇后请安,今儿个和惠大长公主也在,几个皇子都需要去露个脸。 倒是水溶,站在不远处等着他。 林沫想起,如今水溶也是个成了亲的人了。北静王妃过门那天的排场挺大的,水溶不顾郡王之尊亲自扶王妃下轿,给足了周家的里子面子,叫不少人不由得怀疑,这王爷多年未娶,也许就是等的周姑娘?一时之间,京里头贵妇们对周荟无不又嫉妒又羡慕。 “王爷大喜。”他道喜。水溶大婚的时候他并没有在家里祭奠林海,并不曾去,不过叫家人去送了份厚礼。 水溶一敛眉,想起那日洞房中,美丽的新娘盈盈一拜:“多谢王爷。” 他不知所措:“我,我当真非良配。” “对于我来说,王爷予我尊重,这就足够。若是王爷可怜我,我求一子。若是王爷不愿??????” 他娶了一个在家里不受重视的、已经不再年轻的女子回来。这个女子和他一样的种种无奈不甘,已经被不甘把那世俗要求的腼腆害羞给压下了,只为了能过得好一些。他没有办法说其他的话,而第一次这般地痛恨自己的非同常人的爱好。 “多谢泰隐的良药。”他思忖着道,“若是还有??????” “用多了伤身。”林沫打断他,“王爷何必勉强自己做不乐意的事情。” “很多时候,我们的不乐意,是别人求了一辈子的东西。”水溶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也许林沫一开始就把他看得太透彻,所以坦白时他并不觉得羞赧恼怒和难以启齿,“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了,但偶尔也做点好事积点德吧。要麻烦泰隐了。” 林沫和他走了一段,却见到一个太监匆匆而来:“靖远侯留步。和惠大长公主宣召。” 林沫自然是见过和惠公主的――林清没过世前,每逢公主过寿,师娘都会带他前去道贺。印象中的公主总是被女官们环绕着,锦衣华服,玉冠精致而华美,保养得极好的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因为太温和了,留在他脑海里的只有那尖尖的纯金做的护甲。 公主年纪已长,份位又高,避讳少了许多。可是林沫走着走着却觉得不对劲,这怎么像是往内殿去了?不合礼数吧?扭过头,水溶还站在原处,冲他笑了一笑。 今天林沫难得见到身边没有太多人的和惠大长公主。她穿着也比在山东时瞧见的要家常一些。然而瞧着却有些憔悴。 林沫上前恭敬地叩首。 “沫哥儿,也有几年没瞧见了。”公主缓声开口道,“你若是没有继承这个侯爵还多好,或者,你留在山东,那才算的是静娴的良配。” 林沫心里咯噔了一声。 “本宫的这个孙女,自视甚高,其实只当得了小门小户的家,做不得诰命夫人的主儿。留她在京城里,跟你的同僚的夫人们打交道,会害了你,她在京里,皇嫂她们召她进来,怕是更会要她的命。”和惠大长公主轻轻一叹,“元妃的事儿,因着皇嫂和皇后本就与那个妃子有隙,本宫才保得下她,若是她再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地得罪人,本宫又回去了山东,只怕??????” 林沫何等聪明,登时就明白了公主的意思。 “本宫也不妨同你把话敞开了说,我们皇家从前出身如何且不论,到底是穿了四代的黄袍了,本宫的祖父、父皇、皇兄、侄子都是皇帝。而家庙中的孔子虽说也是帝王礼冠,可也只有他一人如此,你可见孔家后人有这个荣耀?那身黄袍也是做皇帝的人给他披上的。”和惠大长公主的声音淡淡的,却仿佛千斤重锤,“本宫平日里说着什么话,总叫静娴看不上,她觉得我既然已经嫁入了孔家,就不该事事以皇家为上,可是,沫哥儿,你懂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家本就是上上之家!” 林沫慌忙跪下。 “你起来,本宫不是为了吓你来的,只是,本宫想求你一件事。” “公主但说无妨。” “本宫那孙女儿,管家事也罢了,靖远侯请把林夫人请来京师,打理侯府的人际走动罢。”她叹了一口气,“本宫毕竟只生了她父亲一个儿子。这个孙女,本宫养了三年,从她一出生养到了会说话,被她母亲抱回去??????只有她一个孙女啊。” 林沫这才发现,和惠大长公主已经显出了老态。 她曾经是这个王朝最传奇的女子,叫西藏土司的儿子为她着迷,帮着端亲王坐上了宗室第一人的宗人令之位,又扶着太上皇继位,更曾教过陛下两年。然而红颜已逝,她如今只是一个象征,活在孔家,当家主母的权位从婆婆那儿接手没几年,便叫儿媳夺了去。 只是她曾经夺过那样多的东西,若真有她想要的,孔家真的能奈何她么?不过是,不忍心对儿孙下手罢了。 林沫一步一步地后退出殿,对着和惠大长公主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 王宫里烟熏缭绕,那个已然半头白发的老人依旧坐的挺直,却无奈着。 出宫的时候却不小心撞上了皇后的步辇,领路的小太监忙退到了路边,下跪告罪。林沫也跟着跪下,颇是有些不知所措。皇后隔了半晌才叫他起来:“沫?????靖远侯何须如此多礼,快些起来,地上热。”又叫身边的宫女太监们给林沫抱冰。 林沫连声道不敢。 今天皇后和公主都挺奇怪的。 他这么想着出了宫门,发现北静王的马车停在外头。 43、林氏 一 林沫皱眉看着水溶那辆装饰华美的马车,冲自己的管家林可摇了摇手,就着水溶府上管事的小凳上了马车。北静王府向来豪富,水溶车里头放了整整半盆子的冰,把那暑气消了大半。林沫看着倦怠地躺在车里的水溶,有些无奈:“既然这么累,为什么不回去?” “我弄不明白浮之在想些什么。”水溶疲惫地揉着自己的眉心,“至于你,我也看不明白。有的时候在想,我父王留我在这世上,文不成武不就,既不能复兴家业,又不能随心所欲,到底是为了什么。” 林沫捡了个空地儿坐下,双腿随意放着,不可避免地碰着了水溶的脚踝,他也不甚在意,笑道:“这又如何呢?这世上有几人能随心所欲?何况,王爷还要如何复兴家业?您若是真的有这想法,怕是连保全都难了。这个王爷起初不是挺明白的么?怎么现如今不过多了个三殿下,您就忘了自己要什么了?”他学着那日水溶的口气,“ 如今人人都说,四王八公,东平西宁南安北静四家一起封王,传到我们这代,不少人都说,北静王府独领风骚。你猜是为什么?3北静王府要比其他三府多些权势,是因为我的曾祖父姓水,我们是□□皇帝的族人。从一开始,我们就比其他三家略高了一些。” 水溶愣怔着看着他。 “王爷,您是个聪明人,可是又何必,把所有的聪明豆放到一个人身上去?有意义么?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万全之事。”他小声说,“你把算计我的心思用到做官上来多好。我也会觉得有意思。” 水溶忽然大笑起来:“你觉得今天有意思么?户部侍郎?” 林沫也笑了起来。 “小王送你回去。” “那我家里的车夫不是成了吃闲饭的了?”林沫笑道,“多谢王爷在此听我一言,我回去了。”他觉得心情好多了。虽然得知妻子与自己想象得不太一样,这叫他颇是失望,可是瞧瞧水溶的一团乱麻,他忽然就觉得心里平衡了许多。人家一个郡王,连喜爱的人一点衣角都碰不上,取得贤妻回来还得用药物才能人道,他也不过就是即将娶一个不够聪明的妻子而已,这事不算难办。 不过公主说的也有道理。这般不管不顾,任性妄为的妻子,实在不适合出去交际,幸好听说这景宁郡君也是个清冷不爱交际的,估计公主回山东后,她进宫的也会少些。只是他如今也出仕了,这正常的人际应酬,还有妹妹的婚事师娘年纪不小了,还要劳她为自己操心,实在是过意不去。 林沫回去同黛玉商议着接师娘过来京城。 “婶娘养了哥哥二十多年,论请论理都该把她接来的。”好在黛玉并无芥蒂。她自幼丧母,颇爱与慈祥的长辈接近,何况听容白氏的口气,林白氏也是个温和可亲的,她乐得多一个母亲来孝顺,“那几个兄长也会过来么?” “他们大约是不过来的。”林沫也觉得头疼,师娘并不是只有他一个孩子,家里两个弟弟也都结亲结得破早,二弟已然成婚,不过弟媳年纪尚小,家里头的事情依然是师娘帮着操持,过几年三弟也要成婚虽说可以请婶娘伯娘们帮着照应一二,可是师娘自己心里也是放心不下的吧。 他对自己看似完美无缺前途无限的婚姻产生了痛苦的无力感。 虽然心智早熟,但是他也和许多年轻人一样,对自己的新娘产生过幻想。他没想过要娶个绝色的,只要不是过分地碍眼,诸葛亮和黄月英不也过得挺好?可是至少得聪慧有礼,不求能红袖添香,好歹能让他后宅安宁无恙。 一个人从未想象过自己的妻子怎么样,妻子再差也不会说什么,可是如果本来心里就有幻想,那么失望之下,心里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甚至有些恼恨,大长公主明明说话做事那么有条理,为什么不肯跟儿孙们争一争,把孙女儿给教好呢?景宁郡君若有什么,那也是长辈们溺爱所致。文宣公当年打他板子打得不是挺顺溜的么,怎么换了自己女儿就舍不得了。 黛玉看着他的脸色,问道:“哥哥不高兴?” “我笑别人家笑早了,如今报应临门了。”他苦笑道。 黛玉不解。 以后总有人来谢他。他看着妹妹清澈的眼神,忍不住如是想。怎么自己就没这么好的运气,碰上这么会教妹妹的大舅子呢。自怨自艾了一会儿,他安慰自己,孔姑娘年纪也不大,也许教的过来吧,还是先把差事当好再说。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尤其是户部这样的差。 林沫刚刚领了差事的时候,来道喜的人几乎要把靖远侯府的门槛给踩坏了,就练这么久一直都不冷不热的荣国府也有人来。来的是贾琏,林沫对他印象还不错,笑嘻嘻地迎进了厅里,贾琏先贺过了林沫高升,又道:“你们除服的时候我正在当值,你们凤姐姐又有了身子不便来,还未来得及说句抱歉。” 整个荣国府,也就他们记得林家兄妹两个除服了――不管人是不是真心记得,至少人记得提一提了。林沫于是也真心道贺:“风姐姐有了身子?还未恭喜二表哥呢。”贾琏也喜气洋洋地小声道:“这事儿,还得多谢林表弟。” “些许小事,也劳得哥哥说出来。”林沫浑不在意,子嗣一事对于贾琏来说是头等大事,但是他却看得略淡些,不过如果连那样嚣张的凤姐儿如今都能安心地在家里相夫教子,也许孔姑娘也能改? 无论如何,都和他预期的生活相差甚远啊。 林白氏收到他的信,回得也快,将由他今年刚过了童生试的三弟林澈陪着入京来。林澈是对考学没什么兴趣的,不过中个秀才可以免去一些赋税,他念书也念得不错,又精通庶务,如今善仁堂的药田多是他在负责。药农们也都是他去挑选的。 无论过了多久,在山东济南,总有一家姓林的,对他不离不弃。 即使妻子叫他失望,即使朝堂上凶险万分,即使他发现自己的心思根本就嫁与不了这样的纷争杂乱,但是想到那一家子风里来雨里去地找寻良药、救死扶伤的样子,他就觉得,还能再撑一撑。 他姓林,本就是为了救人而生的。 44第 44 章 林白氏的回信很快——在他成亲之前,她会由三弟林澈伴着入京来侯府小住。师娘年纪已经不小,如今却还要为他奔波,还要来找个理由:林澈刚过了童生试,想来京城里温书考举。林沫知道自己的三弟其实并没有考学的打算,或者说,他们整个林家只有他执着于此,不过是因为三弟管着善仁堂药田的事儿,考个秀才好减免赋税,但是为了进京体面些,三弟竟要再进一步了。 他觉得很是对不起自己的母亲兄弟。 更叫他愧疚的是里面竟还有大伯娘的几句致歉,说自己识人不清。叫林沫简直羞得满脸通红,他当初为孔家女的出身窃喜良久,如今却要嫌弃孔家女的性子,这实在是无耻之至了。心里这么想着,便也对这门婚事放开了些。 倒是黛玉,又开始命人打扫屋舍,给婶娘置办财务。 去荣国府看望有了身孕的凤姐时,贾母等仿若前事不见,一股脑也拥到了凤姐的小院子里来,竟不等黛玉主动去找她请安了。本来说着如今兄妹两个除服,亲戚间走动、林沫的婚事没有个长辈操持着多有不便,黛玉心里不喜,嘴上仍然客气着:“有劳外祖母挂心,是我的过错。不过哥哥早安排好了,届时四婶娘会过来操持的。” “四婶娘?什么四婶娘?”王夫人愕然问道。这林家五代单传,可是死了绝了的呀。 黛玉笑着解释道:“山东林家的四太太,我的四婶娘,四品恭人。” 贾母皱眉道:“玉儿,你别嫌外祖母说话不好听。这林哥儿是过激给林女婿的,他们本家的亲戚这样一股脑地涌到京城里来,不是本末倒置了么?” 黛玉回道:“我和兄长年纪尚小,哥哥过激给父亲,寻同族德高望重者代为抚养,本就是天经地义。奈何姑苏人丁凋零,幸得济南林家念在一脉同承的份上出手相助,外祖母多虑了。” 她实在不愿意继续周旋下去,福了福身子道:“我去看看凤姐姐。” 王熙凤早已不是她初入荣国府时那样张扬的神仙妃子模样,连说话都小声了些,穿着件半新不旧的浅绿色掐银线衣裳,面色多了些平和,体态却略丰腴了一些。黛玉唬了一跳,看了看屋里的摆设,小声问道:“姐姐何故如此?” “不如此我还能怎么办呢?”凤姐咬牙切齿地说了句,平儿忙使了个颜色,跑到外间去做打扫状,王熙凤这才握着黛玉道:“我只道好歹都是王家出来的,先前爷爷要叫我们互相照应,原来她就是这么照应的——好妹妹,你们是我的大恩人,我才敢这么说,你回去谢谢林表弟,要不是他,我们一家焉有活路!” 那次贾琏夫妇二人来林府,黛玉也隐约感觉到发生了什么。但是从没有想过竟会是这么严重的事情。她愣怔怔地看着凤姐儿,简直不敢相信。荣国府对她不待见她是感受到的,那些嚼舌头根的下人们,那些从没有主动关心过她的主子们,可她也以为,自己是林家的,贾家人对她自然是不尽心,怎么竟连凤姐儿这样的长房嫡子的媳妇都要下手了呢。 还是这样严重的手。 虽然领略过了“风霜刀剑严相逼”,可是那样整日里念佛的舅母,原来不只是排挤这样的手段么? 明明夏日的暑气还没有过去,可是她却觉得冰冷起来。闻歌忙上来扶住她:“姑娘,怎么了?是不是觉得热?丰儿姐姐,麻烦您给我们姑娘端张凳子来。” 丰儿忙应了,可是黛玉却道:“不用劳烦了。”定了定神,坐到了凤姐儿床边上:“风姐姐,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王熙凤看着她:“我只盼肚子里的这个能平安生下来就好了。”她感叹着,“林妹妹如今身子是越发地好了,看着面色都红润着。早先我总说我们家老祖宗会调理人,如今瞧着,倒不如林表弟。” 黛玉道:“哥哥精通医理,确实是我的福气。” “若不是真心关心着妹妹,哪里会这样细心。”凤姐说着简直要眼眶泛红,“好妹妹,你是个有福气的。姐姐先前自以为看过的人多了,脑子也好是,竟不料就是个被蒙被骗了的傻子。也幸好,如今你二哥哥对我也算可是我不甘心呐。” 黛玉正要安慰她,却听到平儿在外面道:“周姐姐,你怎么来了?送燕窝?还是二太太心疼我们二奶奶”黛玉一凛,看着原本平和的王熙凤忽然低下头做咳嗽状,外头平儿道:“我们二奶奶,诶,不瞒周姐姐说,这一胎是不大稳的,可怜她盼了这么多年。周姐姐,你可千万别告诉二太太,我们奶奶说了,不碍事,别叫二太太担心。” “你们二奶奶就是喜欢逞强,平儿,你也劝着她些,你们奶奶的子嗣,对你来说也重要呐。” “周姐姐,我晓得。”平儿冲里面喊,“二奶奶,二太太叫周姐姐送了燕窝来。” 周瑞家的也要进来,却听得凤姐儿喝道:“出去!死蹄子,谁的胎不稳了?给我滚出去!”周瑞家的唬了一跳,又听到凤姐道:“我生得下儿子!便是生不出来,也轮不到你这个贱人!”她不禁看了眼平儿。 平儿咬了咬下唇,眼眶通红道:“二奶奶最近情绪不大好。” 周瑞家的心领神会。小声道:“那我先走了,你好好劝着二奶奶,她这样,回头怕是受不住。”竟是一口咬定凤姐这胎必掉了。 黛玉也被凤姐的这一出唬了一跳,却见凤姐发作完了,表情平和:“你瞧瞧,连我身边的人都要这么挑拨了。”平儿挑起帘子进来,脸色平和:“二奶奶,您没事吧?” 这主仆两个的一出戏叫黛玉大开眼界。 闻歌却是见怪不怪地上来给王熙凤把脉:“琏二奶奶这胎挺稳,平日里吃什么药?”平儿代为答道:“是按着林侯爷给的方子,我们二爷亲自在外头抓的药。”闻歌道:“大爷开的药益气养身,不过做安胎药物还是不够的,琏二奶奶信得过奴婢,奴婢给您开个方子,您叫信得过的人去东平巷的善仁堂里抓药。” 凤姐感激不尽。 “略施小恩,得人回报,且使其间隙,一举两得。”闻歌在心里想着侯爷的话,一笔一划地写下方子。她是自幼养在医家的人,只要林家无恙,她就无恙。 45第 45 章 虽说已经见过了贾母王夫人等,但是照着规矩还是要去同她们请安、辞行的。凤姐让丰儿、裕儿两个心腹丫头陪着去她去贾母的上房:“好妹妹,老祖宗最近心里有事,可能说话会不大好听。不过你二表哥说,就冲着林表弟如今的官儿,不会如何的,你且宽心。” 黛玉心里冷笑:外祖母对外孙女的态度,竟然要由外孙的官职来决定么?若是没有哥哥,那她这么个孤零零的,岂不是要被嫌弃至死了。 正准备往贾母的上房去,却看到鸳鸯匆匆忙忙地赶过来:“林姑娘,林大爷来了,老太太叫您过去呢。” 哥哥?黛玉看了看日头,她和凤姐儿在房里说话说得久了,如今时候确实不大早,是哥哥回来的时候了。她心里头一暖,去见贾母的步调也松快起来。 林沫其实心情很不好。 人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这个户部侍郎,官不小,权不少,事却不多——因为户部尚书姓朱,与忠顺王的某个侧妃是亲姐弟两个。三皇子坐镇户部,以心狠手辣六亲不认著称,但是自江南贪污案之后,甄家被他拉下了马,又迅速起复的事儿似乎让他受到了打击,开始韬光养晦起来,而林沫想要重点调查的山西赈灾银两案子,却因为“年代久远,谁还记得”被一遍又一遍地打击。 带着满心的烦躁回了侯府,却得知姑娘来了荣国府,他实在是坐不住——好好的妻子不如人意也就罢了,妹妹是自己尽心教出来的,在贾家受了委屈挺不好。于是就带了人来接妹妹。 和贾母不咸不淡地说着话,对于她话里话外提到孔静娴和元妃的事情的时候,泥人儿也是有脾气的。他终于平静地提到:“老太太,那些宫内的事儿,您叫我如何知道?孔姑娘如何,是我能打听的么?更不用提宫妃了。孰是孰非我不知道,不过既然是太后娘娘下旨。老太太一定要争个心安有意义么?” 贾母心里一凛,瞬间恢复了笑意:“你说的是,我不过是关心即乱了。” 贾宝玉本出去和卫若兰等人喝酒——还有他方才认识的蒋玉菡等,刚回了府,听说林妹妹来了,兴致冲冲地赶过来,却不料神仙妹妹未曾见着,只瞧见了那个极其讨厌的林沫。林沫刚从户部回来,一身三品朝服鲜亮又衬得他风度翩翩肤白如雪,宝玉却只觉得厌恶,“同酬逼人,看着只觉得犯呕”,因而视作不见,只上来同贾母行了礼,便问:“林妹妹呢?” 贾母笑道:“怎么又脱了衣裳?你林表哥还在呢?” 林沫端坐在椅子上,并不见过主人家——他如今一等侯爷、正三品户部侍郎,爵位在贾赦之上,官位在贾政之上,自以为受得了贾宝玉这个白丁的一个礼。 气氛登时尴尬起来。 却见鸳鸯掀开帘子笑道:“老太太,林姑娘来啦。”贾母笑了起来:“快进来,可叫我等久了。”仿佛刚刚对她的埋怨什么的都不曾发生过。 黛玉进来的时候,气氛正尴尬着。林沫大大方方地坐着,姿势越发地随性。贾宝玉面上是期待,还有一丝丝委屈的样儿,贾母则笑得慈祥得厉害。王夫人和邢夫人两个都不说话,跟木头似的坐着。 先给几个长辈行过礼,再亲昵地凑到了林沫身边:“哥哥怎么就过来了?热不热,今天累不累?我在家里给你留了冰碗呢。” “看到了,你自己吃着不就好了,我又不喜欢这些东西。”他也回得很亲昵,“你也不要吃太多,闻歌有没有叫你少吃点?”宝玉看着羡慕:“林妹妹喜欢吃冰碗么?正巧我这里还剩了许多玫瑰露” 黛玉秀眉一挑:“我就吃别人剩下的么?” 宝玉讨了个没趣,却不修不恼,反而喜滋滋地道:“倒不是吃剩下的,是袭人亲自给我弄的玫瑰露子,用的西洋配方,吃着不腻,很是不错。” 黛玉冷笑道:“我们是没有袭人这样的好丫头,吃不起玫瑰露呢。”身后的闻歌叫屈道:“姑娘,我回去就给你做些,就算我笨手笨脚的做不好,还有雅意呢,怎么咱们就吃不起了?大爷听到了又要骂我们呢。” 林沫坐得随性,若不是没来得及换下官袍,他其实十分地想把腿翘起来。 贾母叹道:“看到你们兄妹两个这么好,我也就放心了。前几天甄太太来信的时候还提起过呢,说是我林女婿在扬州几年,跟她们家老爷关系也好,问起过你现在过得怎么样呢。我说,我们家的孩子,总不会有差,林哥儿虽然说之前没见过,但是皇上是赐给女婿的子嗣,定然会对我外孙女儿好。” 这话是有敲打林沫的意思。 若是黛玉同林沫关系不如何,听了这话也许要感激一些,然而如今只觉得刺耳:“老太太多虑了,哥哥与我本就是一脉,知根知底的,为人又和善,我在自己家里,住的很是顺心。”想想又补充了一句,“倒是要多谢甄太太,从来也没什么来往的,还能记得我。” 林沫一撇嘴,笑得挺开心。 贾母板起脸来:“怎么不记得了?当年你出生,甄太太还喝过你的满月酒,你母亲不是常常带你去同她家的女孩儿玩么?莫非是你也嫌弃甄老爷丢了世职了?”她不等黛玉说话就叹道,“甄家同我们家是世交了,不知道那个没有心肝的,要害了他们家,幸得天理明鉴” 林沫不慌不忙地打断他:“老太太对甄家很了解?” 贾母看着他。 “那论理,我如今就该避讳了。老太太今天的话,我会转告给大理寺的。”他不紧不慢地起了身,“妹妹,咱们家去吧。” 贾母唬了一跳:“林哥儿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过是许久不见玉儿,心里舍不得,你就扯出这段来。” 黛玉笑道:“外祖母见谅,如今哥哥当差,家里事情多,婶娘还没来,田庄的事儿我都得看着,实在是闲不下来。等哥哥这阵子忙过了,婶娘也来了,我跟哥哥再来给外祖母请安。” 贾母脸色这才恢复起来:“就把你们到时候又要忘了。” 林沫站起来:“老太太这话说的,我好歹也是个有点子功名的人,为了家里头的名声,不提一言九鼎,好歹是一诺千金了。老太太难道是说我林沫其实是个言而无信的?”他支撑着咳嗽了几声,拉住了担忧的黛玉,忽然觉得眼前一晃,喉咙口一阵腥气,一张嘴,雪白的丝帕上映上了血迹。 “哥哥!”黛玉吓了一跳。 贾母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急得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林哥儿这是怎么了?” “回家!”林沫从牙齿里吐出这句话来了。 46第 46 章 年少吐血,是早衰之状。林沫自己心里也发寒,犹自镇定地坐着。最近是许久没有按时吃饭睡觉了,但他自以为身子底子还行,也算年轻,居然是这样的了。 他身边的几个小厮吓得半死,马车上一股子悲戚的感觉。 黛玉终究是不放心,叫了林沫的小厮申宝叫马车底下来,隔着马车问道:“哥哥最近是太过劳碌么?最近有没有什么症状?你们是怎么服侍的?”申宝叫屈:“回姑娘,大爷这几天就没有好好睡过,户部的事儿多又杂,婚事也近,他今天回来了,听说姑娘在荣国府,想着最近他在忙江南盐案的事情,贾家跟甄家有点关系,急急忙忙就过来了。这老太太话里话外的”又道,“奴才对医理不甚了解,闻歌姐姐也许比奴才还懂得多呢。” 黛玉忙问闻歌。 闻歌也为难道:“大爷的脸色虽然不好,也不至于到吐血的程度,姑娘也知道我们做奴才的,也就是一知半解,不如一会儿去喊个太医来看看?” 黛玉刚要说去请御医,就听到前面马车传来林沫的命令:“去东平巷。” 他并不是一个会隐瞒自己身体的人,身子是一切的根源,他懂这个道理,对于自己的、家人的身子骨十分看重。江南盐案触犯了三皇子的逆鳞,他是势必要彻查到底的。林沫不知道他如何有这个底气同自己的皇祖父对着干,但正如水浮所说,林如海当了十几年的都察院巡盐御史,即使林沫想要抽身,也抽不掉。 既然抽不掉,那就好好养好身子,来大干一场。 盐务和赈灾银两,确实是两大要务。他虽然一心求灾银清白而不得,但若是水浮这样的人管着户部,也许但是水浮还不是他主子,他还没必要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手上的这些事物,不妨放手下去叫员外郎们先做着吧。至于这些员外郎是尚书大人的人和他不同心——他想着,水浮既然要用他,自然也该帮他点子小忙。 闻歌道:“大爷怎么不请太医呢?院判大人不是三老爷的学生么?”总会尽心的。申宝不敢说话:“闻歌姐姐哟,这事儿还是听大爷的,他总有原因的。”林家人习惯了听林沫的话,下人们从来不敢自己做决定。闻歌算是资格老的,听到这话也只能说:“算我多嘴。” 黛玉瞧着闻歌,总有些像是宝玉身边的袭人的意味了。 只是哥哥却把闻歌送到了自己身边 善仁堂的掌柜的听说四老爷家的大爷来了,赶紧地迎了出来,口称主人。林家因山西灾疫人口凋零,如今林沫在小一辈中年纪算长,为人处世也老道,未考举入京时,不少人都以为他是明着的林家当家了。他过继给了林海,虽得了个侯爵,但不少林家人心里还是惋惜的。毕竟这么个好苗子,变成了别人家的孩子。幸而后来一算,原来两家本就是一家人,林海的女儿也是个知礼的,甚至愿意接林白氏入京里来,家人这才高兴。 老掌柜也是个老大夫了,细心地给林沫把过脉,开了个调理的方子:“大爷,恕小的多嘴,以后小的每隔几日便去侯府给大爷请平安脉吧。” 林沫虽通医理,到底不曾细心学习,年幼时更关注的还是诗书文章,因而也不曾拒绝:“倒也不用你每日来,找信得过的学生过来就是了。”心里越发地烦躁:“真是,累得跟狗一样的,也没人觉得我好不好,这朝里的事挺烦人。” “大爷若是不乐意,辞了官也不妨碍的。”老掌柜的劝道。 林沫随口道:“愿人人得医,愿世无荒疫。“ 老掌柜的没有去过山西,但他知道家里不少老爷少爷们都是命丧那里,整个林家那段时间都弥漫着难言的悲戚。更可悲的是,林家人死而无葬救下的人,却因为贪官污吏不曾活得下来。他也因此对于朝廷颇是失望,如今看着大爷辛苦,他也没别的办法,只得好好劝慰道:“大爷,自己的身子重要。” “我知道。” 黛玉在家里等了许久,等到林沫拿了几个方子回来,忙催着人去煎药,又催哥哥赶紧去休息。林沫也不客气:“我觉得我就是把自己累的。”想想又要说几句荣国府的坏话:“贾家的老太太不喜欢我。” 黛玉哭笑不得:“哥哥怎么撒起娇来了。”看着林沫的脸色,补充道,“外祖母家里怎么样,也不关我们的事了。哥哥,以后外祖母家里少去就是了。”今天贾母说的那些话,她虽然不太了解什么意思,但是也听得半明白,外祖母话里话外地提着甄家,她是不知道甄家跟他们林家有什么关系,一个劲儿地提着这些事儿。 哥哥如今的情况她是看清楚了,人都被这些事务锁得吐血了,她虽然心疼,但哥哥既然爱好这些,她也没法子,可是如果家人在后面拖后腿却是要不得的。甄家如何她是不清楚,但是先前母亲因着外祖母的嘱咐想去同甄太太交际一番,但是被父亲拦住了。母亲事后也偷偷说过,甄家人做事不算地道。 只能道:“可惜了凤姐姐。”说着把凤姐如今的处境一说,“可怜凤姐姐,如今什么人都不信,什么东西都不敢用,连药都不敢乱吃。” “错信了人,如今总要有些代价的,但是也不算是坏事。”林沫道,“能保护自己啊。” 黛玉深以为然。 “申宝,拿我的名帖去请太医来,然后去户部告病——向尚书大人告病就是了。” 申宝把那句“三殿下那里不用说么”咽了下去,麻利地去请太医了。 林沫在心里狠狠想着,甄家。 又把气撒到了水溶和水浮身上。若非水溶使那些个手段,他怎么落到户部来。不管是在翰林院磨资历还是由父亲的老友荐到都察院去都不差是不是?若不是水浮不知道那根脑子筋儿搭错了对他爱理不理的,他也用不着事事亲力亲为,累成这个样子。 当初是他们把他弄来户部的,现在又不管不顾的,是什么意思呢? 尤其是水浮,他被任命为户部侍郎的时候,三殿下的表情实在是不太对。按理说他到户部来不应该是水浮所求么?最近这不冷不热不阴不阳的是什么意思呢? 他不知道,水浮其实也开始忌惮他了。 水溶隐隐提过林沫这个人的身份有玄乎,只是无论他如何问水溶也不肯细说。这叫他委实有些不痛快——不合他的心意,实在不是水溶的作风。而且父皇对林沫的宠幸也过了些,叫他忍不住想起了某个人。 皇帝是个内敛的人,说句不好听的,对亲儿子都没有对林沫好。 户部侍郎这个官位,他给不起,但父皇大方得过头了。 而水溶的态度也让他觉得意味深长。自从那年他把水溶从地牢里提溜出来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不合他心意的水溶了。言听计从的北静王居然因为林沫一个人的缘故,开始对他有所隐瞒。 他忍不住心里在想,林沫这个人,作为对手来说,太过聪明了。 47第 47 章 容嘉的差事简直是叫林沫嫉恨得清闲。一听说林沫病了就急冲冲地赶过来了,走得急,没耐心坐马车,骑着马就过来了,下马的时候还差点摔到,把容家林家两家的下人都吓了一大跳。他自己倒是随便跳一跳,便满不在乎地往里头跑了,身后一群小厮们吵吵嚷嚷紧张兮兮地跟着。 黛玉刚来看望过哥哥,听得外面一阵又一阵地喧哗,忍不住好笑,由聆歌引着往林沫房里的碧纱橱去回避了。 林沫无奈地冲着蹦跶进来的容嘉吼道:“不会去找人通报一声么。这么慌慌张张地像什么样子呢?”容嘉一下子跳到他床边来:“表哥你怎么样?我听说你被姓贾的那个老婆子气到吐血了?哥你也是的,为了那起子没皮没脸的气自己,太没风度了。那家人不玩死你不高兴你又不是不知道,上赶着去找虐待,你也真是的。” 林沫想着碧纱橱里的黛玉,气得又咳嗽了几声:“你在说什么胡话?”一边死命往碧纱橱那儿使眼色。 容嘉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想起方才自己进来时候林沫放外面簇拥着的婆子丫鬟们,立刻想到了黛玉也在,脸腾得一下子变得通红了。他不知所措地拉拉自己的衣角,小声问:“表哥,你身体好了没有啊?” “没有。”林沫恨不得啐他一口,“我说,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什么啊,这个样子来讨债呢。” “我又不是故意的”容嘉小声嗫嚅着。十三四岁的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几天没见,他身量似乎又抽长了一些,脸上虽然还有些婴儿肥,但是远看的时候就仿佛是根细长的竹竿子一样,精瘦精瘦的,看着又像个不安分的瘦猴子一样,叫林沫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 “你下次稳重些。也不小了,当着差呢,别叫上头人有的话说你。”他想了一想又道,“再乱说话,有你的苦头吃。” “表哥”容嘉拉长了声音撒娇。 “你以为自己多好玩好看呢,丢不丢脸。”林沫终于也被他逗笑了,“去外头问问我的药煎好没有?一会儿留在这儿陪我吃顿便饭。” 容嘉心领神会,一溜烟地跑了出去、林沫这才给聆歌了个眼色,聆歌自去扶了黛玉出来。黛玉脸色倒还好,但是眼眶也是泛红的。林沫小心翼翼道:“你别理那傻子,他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知道,都是乱说的。” 黛玉打断他:“哥哥,我知道什么人想要什么。我也知道谁对咱们家是什么样的心思。我不是傻子。” 她从来不是个天真的人。只不过先前的处境叫她不能多想,现在有人护着,她也敢想明白事情了,何况那天凤姐说的也叫她记在了心里。荣国府确实比他们自己说的要脏许多。她聪慧过人,如何会不明白? 容嘉直截了当的话语虽然叫她觉得尴尬又伤心,然而外祖母家的举动更叫她寒心,无论如何,哥哥被外祖母气得吐血,这事儿总做不得假。 容嘉在厨房院子里磨蹭了许久,直到聆歌跑出来找他才敢磨蹭回林沫的房里去:“表哥,刚刚林表妹在啊。” “你糊涂呢。什么话都敢说。”林沫瞪了他一眼。“吓着我妹妹怎么办?信不信我真揍你呢。” “你又不一定打得过我。”容嘉嘟哝了一声,脱了脚上的靴子爬到他床上来,“我又不知道表妹在,刚刚我也吓了一大跳。”又嘻嘻一笑,闪过头去:“表哥应该一开始就告诉我的,害我瞎想。没真的吓着表妹吧?” “我妹妹如何不用你管。”林沫狠狠地踢了他一脚,“床底下去,你以为这里是你自己家啊。”聆歌和闻琴两个捧着银耳烩菜心、拔丝果儿、咸菜鸭子同一盘子菇汤、一盘子冬瓜排骨汤上抗来,同他们表兄弟两个布菜,又给容嘉倒了一杯小米酒。 “我如今养胃,不敢吃那些子好的,难为你也要陪我吃这些了。”林沫就着温汤吃饭,顺手招呼容嘉,“你要是不乐意,叫闻音去给你重弄几样。” “怎么敢劳烦闻音姐姐。”容嘉也不是个挑食的,如今几道菜也还算合他的口味,他盛了碗菇汤,涮着鸭子吃了不少。 食不言寝不语,两个人虽然也是活泼的,但是闷头吃饭的时候竟是一丁点儿声音也没曾出来,聆歌、闻音、闻琴几个大丫头自在炕边上服侍着,来回走动间,只听得到偶尔钗环交错同碗勺相触的清脆声响。 直到放下碗筷,捧起茶盏漱了回口,又一人一杯碧螺春细细地喝着,容嘉才道:“表哥不是爱喝苦茶么,怎么也爱了这口。” “我怕死。”林沫三个字把容嘉噎得直翻白眼、。 “你怎么动不动就不用当值啊,太常寺的事儿真的这么少么?”林沫端了杯红枣桂圆茶,一边疑心着大热的天自己会不会喝上火,一边小口抿着,好不掩饰地露出自己的一份鄙视三分羡慕来,“你不会是偷懒吧?” “他们总说我年纪小,不用做多少事。”长官们的原话肯定不是这么体贴的,十三岁的小孩能得到什么评价,“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八个字就足够了。不过容嘉这人善于把一切的恶意转化成让他舒服的答案,人家不派给他活干,他也乐得自在,更何况长得秀气又乖巧,为人又古灵精怪,渐渐的,太常寺的长官们也拿他当了后辈,与自己家的小孩儿们没什么差异。他悄悄地靠近林沫,小声道:“少卿大人说,当今不是太上皇,我们露脸的机会肯定不多。” 太上皇玩的花样多,如果不是劳民伤财惹了户部空亏,他恨不得每年都去趟泰山。那时候太常寺忙得脚不沾地。林沫如今管着户部,知道太上皇让位的时候国库剩下的那点可怜的数字,幸好皇帝“不甚肖父”,尤其是不爱往外头跑。大概是因为这个皇位实在是来之不易,一定要天天十二个时辰地坐着才能回本。 不过容嘉乐得如此。 母亲在京里已经过了不少时日,说是要等秋冬时分父亲进京述职时一起回去。如今在京里女眷中四处走动,除了带着林表妹以外,也有为他的仕途考虑的意思,看来父亲也做好了辞官的准备了。 容家因为父亲的官职而处在风口浪尖的时代快要结束了,如今只剩下他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到哪里算哪里。他没有表哥的志向,父亲已经把容家提到了一个高度,他只要不惹出什么事儿就够了。 何况,家里还有个大哥呢。 无论表哥与大哥如何恨铁不成钢,他自在地过着小日子。喝完了茶,又挑果子吃,闻音上前来替他给果子去皮。林沫看着觉得不高兴:“你房里的几个丫头呢?” 容嘉满不在乎:“我没有表哥的好福气。”林家与容家的家风不甚相同,林家原先也对子弟管教甚严,只是林家人口凋零,因而往爷们房里挑丫头的时候也尽量选了些品貌不错的,虽然嫡子还是最重要的,不过他们这样的人家,总要子孙繁茂,庶子也颇是被重视。林沫房里的聆歌闻音等就是当初林白氏亲自给他的,虽然最得重视的是闻歌,不过也不是没有别的心思,倒是闻歌这丫头心不算大,一心服侍着大爷,又去服侍姑娘,心里想的居然是脱了奴籍嫁给药堂的人做正室。 而林沫也恪守着规矩,房里有没有通房他不知道,只知道这个表哥倒如今还没有开脸的姨娘。母亲曾偷偷提过,可惜表哥早定了亲,不然的话,三姐姐也不用嫁去淮阳,知根知底的林沫显然更是良配。 不过比不过孔家姑娘,倒也没什么。 四妹妹才是更可怜的,那个柳湘茹,不提其他,单是他自己病怏怏的身子虽然身手利落,可是只那张脸,估计日后四妹妹都会不大高兴。 不过女孩儿的婚事,父母做主,容明谦定下的事,纵然是小野猴子一样的四妹妹也没有胆量拒绝的。虽然他们一家子都不大明白容明谦瞧上了柳湘茹哪里,但是容嘉也只能咬牙认同。 最叫他难耐的是,虽然容家的书信早送到了柳家,但是柳湘茹迄今不曾请冰人来,倒是他们家一个姑姑来提过这事。他们女家自然不会主动去提亲,柳家的态度着实让人心惊。 他心里想着,就同林沫抱怨了几句。林沫却道:“柳湘茹?那是个人物?端说以他的身子,能考了功名,又能有那样的身手,还如此行事老练就知道了,这人对自己够狠,也知道自己要什么,他前途不可限量。” 容嘉不满地嘟哝了几句,又道:“今儿个是我唐突表妹,表哥日后替我道个歉。” “什么唐突不唐突的,你以后少说混账话就是了。我妹妹不是小气的人。”林沫随口道,“你也不用太担心。” “虽说如此,但是林表妹跟我们家的姐姐妹妹们不大一样。”容嘉挠了挠头。他打小见过的女孩儿们就是自己家里的“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姐妹们,又懂事的早,不去见别人家的大家闺秀们,所以那日燕子坞里一见黛玉,颇是意外,毕竟是他头一回遇到如此才华横溢又文静秀气的女孩儿。 林沫手一抖,强烈忍住把枣茶泼他脸上的冲动:“去去去,再敢提我妹妹试试。” 48第 48 章 林沫在自己家咯血的事儿让贾政颇是惶惶不安。这人虽名义上是自己的外甥,可是一等靖远侯、户部侍郎、孔家女婿、三皇子亲信,哪个身份他们都开罪不起。尤其是林沫这人性子又有些六亲不认的,他们也算是见识过了,此番又是在自己家里,太医院左右院判一口一个“郁结于心”,他们家实在是担当不起。 私下里,他也曾偷偷问过贾母发生了什么事,贾母把那甄家所托一说:“甄老爷说,那盐案过去多久了,林小子还在不依不饶地彻查,几辈子的老交情了,我总得舍下这张老脸去替甄家问一问。谁知道林小子竟然是这么个弱的”她这几天也唬的要死,听常来家里的王太医说,太医院给林沫看病的是两位院判大人,如今忙得要死,皇上亲自过问了林侯爷的病情,三皇子上书言户部侍郎事务繁忙,他几次想为林沫添几个得力的人都被曹尚书阻了去。虽然皇上是斥责了三殿下“胡说八道”,但是三皇子“污蔑”朝廷重臣,却什么事儿都没有,可见皇上是信了的。 贾政听了贾母的话,只觉得羞愧:“都怪儿子没用,如今还得母亲为故友们如此劳心。”贾母甚是欣慰:“你哥哥呢?” 贾赦向来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采女儿香的,贾政道:“大哥应该在他院子里,母亲有事要与大哥商议?儿子去把大哥请来” “不必了。”贾母示意琥珀去门口守着,“政儿,你过来,你知道的,我如今这么多的儿孙里面,所疼的唯有宝玉——” 贾政忙道:“母亲,宝玉整日里不读书,只知道同女孩儿在一起玩乐”贾母打断他:“行了,少搬出你那一套来。宝玉像老国公爷,这就够我疼他了!他是个聪明的,只是你把他逼得太紧。你听我说,我昨天晚上梦到了老国公爷,他问我说,为什么咱们国公府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我对不起他呀。”说着,忍不住流下泪来。 贾政跪下磕头;“母亲莫哭,是儿子没出息,不能光大家业,还要母亲替家里操心,儿子,儿子惭愧呀!“ 鸳鸯忙上前去扶他起来,贾母又放低声音:“我不操心咱们家,还操心哪里?你听我说!如今娘娘在宫里也举步艰难,抱琴传出来的消息,华太妃对咱们家的娘娘不太满意,上次娘娘命犯小人,也牵连到了华太妃娘娘,可是她还是来给我们递了消息,可见娘娘情深意重,现如今,只要讨得忠顺王高兴,母子连心,华太妃娘娘定会替咱们家娘娘说好话。只要娘娘恢复了在宫里的走动,咱们家也诶!” “这是当然的,忠顺王爷宽以待下,为人最是和气。”贾政心里头犹有几分读书人的清高在,觉得依靠女儿是件不大好的事情。 知子莫若母,贾母自然是瞧得出来他的心思的:“我知道你的心思,我又何尝不想!可是你大哥那人你也是知道的,若要我说,国公府到了他手上就开始败了!你们老祖宗辛辛苦苦地挣下这份家业,可惜爵位给了他,琏儿倒没什么大毛病,可惜不争气如今除了娘娘宝玉,我们家又能指望谁呢?” 贾政长跪不起。 而上房外,琥珀同样长跪不起。 贾赦其实真不是会主动来贾母这儿请安的人,不过他今儿个听说了母亲把外甥气病了的事儿——这事儿知道的人还挺多,柳湘莲说给了他知道,把他给唬了一跳。贾赦虽然孝顺,也知道人林沫是侯爷,户部侍郎,一个顶他们几个都有的,从来不敢摆舅舅的谱,母亲既然已经做下了,他不过是来同母亲商量一下,是不是要摆个酒请请林沫,道个歉什么的。谁知道来了竟然听到了这么一段。 “别告诉老太太。”他咬牙切齿地叮嘱琥珀,蜡黄的脸色几乎要变得铁青。浑浊的眸子也头一回变得清明。 出了贾家,他急急地要去桃花巷纾解纾解心情。那儿如今新多了个姐们,正正宗宗的扬州瘦马,模样又极俊俏,说话又极乖巧,性子还温和,一口一个将军的叫贾赦简直找不着北,若非她的赎身银子实在太多,贾赦还真舍不得留她在桃花巷里。 结果到了桃花巷,老鸨莫妈妈跑出来泼了他一大桶子的冷水:“贾老爷,真对不住,我们家青青这会儿有客人“ 贾赦登时不高兴起来:“怎么回事?不是说好这个月青青都归我的么?哪个不长眼的小东西,敢跟老子抢人?你也是的,为了一丁点子前,把青青就这么用着,也不怕人伤心“ 莫妈妈皱着眉道:“爷,咱们这一行您还不知道么,青青心里有您,我也知道,可是您知道我们这一行,迎来送往的,谁也开罪不起啊不是?何况今儿个来的人实在是——咱们青青姑娘您是知道的,面子皮薄,人要说两句,她是驳也不敢驳的,不是我做妈妈的不心疼自己女儿,实在是,她推拒不了啊。” “什么人?连你都推拒不了?”贾赦瞪着眼睛要发火,莫妈妈靠近了他,语气里带着些兴奋和炫耀:“是南安、北静、东平、西宁四位郡王。” 贾赦唬了一跳:“王爷是什么身份?怎么会来这里?你别是框我吧?” “爷,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框您呐。真是四位王爷到了。不止是青青,我们家有点姿色的都在跟前服侍着呢。” 莫妈妈正和贾赦说着话,便见青青身后头学琴的一个小姑娘跑了过来:“妈妈,北静王爷听说贾老爷来了,说是有请呢。” 贾赦抖了几抖。 果真是四王小聚,地儿是有名的风流王爷西宁郡王挑的,四王年龄差异颇大,原本立场倒是相同,不过北静向来是个滑头的,如今两边倒得越发明显,幸而其他三位王爷也忌惮他的姓氏,如今不得不请了他来。 “北静如今家有贤妻,倒还敢过来,也不怕弟媳生气。”东平王开着他的玩笑。 水溶浑不在意:“有什么好生气的?不过同你们在一起喝喝酒罢了。”这巷子里头有没有小倌,他在家里用药应付妻子也就罢了,烟花之地的女子实在是不值得浪费自己的身子。因而听得外面喧哗,那小丫鬟用戏弄的口气提起那个“贾家老爷”又来了的时候,他随口叫人进来,打发打发时间。 瞧着忠顺王的面子,几个郡王对贾赦也还客气。水溶闲闲地坐着:“世叔不必多礼。我原想着要去同世叔说说话,今儿个碰巧就遇上了。” 朝廷官员喝花酒的时候遇上了,很少有北静王这么气定神闲的。贾赦是无论如何当不起他这声“世叔”的,就是他老子贾代善还在,敢和水溶平辈论交也就顶天了,忙赔礼。水溶悠悠地开口:“你不去上朝,有些事情知道的晚,因着荣国府老封君把靖远侯气吐血了的事儿,户部的老曹被狠狠的发作了一通。我这儿刚想说,老太太年纪大,辈分高,叫老曹担待着点。世叔若遇上了老曹,赔个礼,道个歉,也是好的。” 林沫病了以后水浮忽然觉得诸事不顺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初来户部时候事必躬亲的情状,不觉十分后悔先前把林沫逼得太紧,尤其是水溶再三保证林沫绝不是义忠老千岁的种以后:“浮之放心,与林沫交好,对你百利而无一害。我还会害你不成?”水溶的心意他是知道的,也派人去探寻了一番,确认义忠皇叔的几个儿子都在皇陵好好地被圈禁着,没有一个能送出去,这才放下心来。 一放下心,就决定去看看林沫,谁知马车刚到靖远侯府,就瞅见你了水溶那十分熟悉的车辆,林家的下人熟门熟路地服侍着水溶下车换饺子,熟稔得一看就是常接待,他想起了水溶那个不能为常人道的毛病,又想想林沫的长相,手一抖,跟手下人说:“回自己王府吧。” 结果就是这么没进去,叫水溶被林沫拉住,答应了不少过分的事情。 其中便有这么一条跟贾赦有关的。 他觉得自己越发被林沫当长随使唤了,自然是不肯的:“你是不是忘了我什么身份了?我就算自己能这么做,为了北静王的身份我也不能这么着?”林沫发狠:“我是为了谁被逼到这地步的?当初是谁把我弄户部去的?” 水溶没法,只能依着林沫,碰到贾赦后冷嘲热讽了几句,看着贾赦清清白白惶惶然不自知的模样,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倒是我听说,事儿发了以后,府上连个太医都不曾给林侯爷请过,由着人拖着病体回家去叫大夫。到现在还没个人去看一看,这不是公侯人家该做的事儿吧?贾将军,小王多嘴一句,人是一等侯。” 贾赦惶惶地应了。 水溶推了推身边的青青:“你去服侍贾将军吧,给他压压惊,顺便替小王道个歉,就说贾将军对不住,北静不是故意要吓你的,实在是林侯爷病的有点惨。” 贾赦这如何当得住,连连磕头。 “行了,带着青青姑娘走吧,今儿个算我的。”水溶挥手叫他下去。 等贾赦没了影子,一直自持身份看戏的三王才笑道:“他们家好歹给忠顺王爷做事呢,你这么着摆谱儿没关系?” “如果连给这么个废物耍耍威风都不行,我这王爷当着还有什么意思。”身边没了女子的脂粉味儿,水溶轻松了不少。 这话倒是让三王心有同感。倒是风流名声在外的西平王道:“我看着你这不是在耍威风,是在替姓林的小子出气呢。”仔细回想了一番,他不曾上朝,往日国宴林沫也不曾去,是以他回忆了很久才想起翰林宴上那个模糊的身影:“靖远侯生得如何?” 东平王哄笑道:“十分的不错,如竹如兰,君子如玉啊。” 如玉个什么,那就是个小心眼的没良心的无赖。水溶在心里发狠,面上却依旧笑着,他这么点子毛病,相处久了的人应当都知道,只要不把目光挪到水浮身上去,也许皇帝是乐见北静王无后的。至于林沫——坏他一点名声,也省的老拿他当枪杆子使。水溶把算盘打得劈啪作响。 林沫向来不是个会亏待自己的人,在家里养病的时候,因着秋老虎还在,他到这会儿还没有断了冰,身上盖了条薄被子,由闻琴、闻音两个大丫头领着三四个小丫头服侍着喝汤。 水溶踩着满地的暑气进来,不觉神清气爽,待看清了他喝得是什么,忍不住问道:“这是女子喝的吧?”红枣人参枸杞母鸡汤,似乎母妃时常喝这玩意儿养身。 林沫不紧不慢地喝完,闻琴给他身后又垫了两个软枕头让他靠着,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补充点气血。王爷恕下官身子不好,不方便行礼了。” 闻音给水溶抱了个红木椅来,上头垫着蚕丝的软垫儿,水溶摆摆手:“难不成你先前同我行过礼?”又道,“知道的你是只吐了一口,不知道的,看你这架势,还以为你吐了一盆呢。这味儿我怎么闻怎么不顺。我倒不是来探病来了,竟像是来看你出月子的。” 闻音和闻琴两个丫头嘴一咧,很快恢复了面容平常,林沫笑道:“别装了,看到你们笑了,出去玩吧,王爷像是有话对我说。” 水溶不禁感叹:“你什么时候对本王能有这些下人客气呢。” “如果王爷也跟她们似的喂我喝汤的话。”林沫笑了回去,“或者王爷什么时候不用算计着我,也不用我算计着才肯帮我点小忙的时候。” 屋里安静了下来,外头传来若隐若现的虫鸣,林沫不叫竹子把黛玉的屋子弄得阴沉,自己却爱这份幽静,在屋后头种了青青翠翠的不少,此时威风刮过,一片郁郁葱葱,竹叶婆娑声轻轻浅浅,越发地飘渺。 水溶先前也曾躺在这张床,身上疼着,脑子昏着,不知能不能活下去,不知道林沫会不会保他,只存着一分执念躺在那儿,听着竹叶声,嗅着满屋的药香,听着林沫在屋外不急不缓地说话,不觉就心安了。 他不自觉地站起来,坐到了林沫的床边上,林沫往后躺了一躺,衣襟上的脖子一如既往的纤长秀美,这是个和水浮完全不相同的人,他有着极为温和的气质,以及极为精致的眉眼。每个线条都像是上苍的恩赐,无怪当日高中状元时策马游街,路边的酒楼不断抛下些瓜果帕子给他,叫不少人笑言魏晋之风。 “为什么要去动贾家那个大傻子呢?他能做成什么事?”水溶尤是不解。 “不要小瞧傻子,很多时候,算计的精密的妥妥的事儿,就毁在傻子手上,这事儿又不是没发生过。”林沫眼底的仓皇一瞬即逝,倒叫水溶看了个正着,他隐约觉得算是林沫的把柄,刚要上前套套话,却冷不丁被个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好容易才摆正身子,这才发现是一双靴子。 林沫的靴子好好地放在床边上,他脸色阴晴不定起来。 倒是林沫看了一眼,神色如常:“闻音,你们昨天抬容嘉的时候又忘了把他靴子给一并带去了。”闻音笑嘻嘻地进来,口中说着大爷恕罪,把那靴子拎起来就要走。林沫皱眉问了句:“他还没醒呢?” 闻歌答道:“昨儿容二爷不是醉了么。”一边急匆匆地去了。 “容大人的小儿子,太常寺的那位小容大人?”水溶问道。 “是我的表弟。”林沫随口道,“我没有你那么些个心思,山东那块的人我用不着拉拢,更犯不着拉拢容嘉那么个小孩子。你也可以把眼睛里那么些个猜测收起来,我不好那么一口,就算好也不是跟个肉团子。” 他正说着,容嘉蹦蹦跳跳地打外头进来:“表哥表哥!我就说我的靴子怎么没了,原来在你这儿——”精瘦精瘦的一根直接扑了进来,水溶躲了才没被他磕到。 “真是个肉团子。”他看着容嘉瘦不拉几的小身板,对林沫点头。 容嘉看到表哥屋子里头有人,还十分亲昵地就坐表哥床边上,也吓了一跳,忙把自己身上衣裳整整齐整,待看清了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北静王,抖得更厉害,尤其是他这会儿身上还有个一官半职的,连忙行礼:“下官见过王爷。” “快起来。”容明谦的儿子,水溶是有心拉拢的。姓容的精明得跟狐狸似的,谁也奈何不得,太上皇恨他恨得牙痒痒,可是不得不用他,到了如今皇帝,更是把大权交到了他的手上,罗道伟一事之后,山东不少兵权也叫容明谦沾了不少,若他有心,简直能在那块地当个土皇帝。要拉拢容明谦的人不少,甚至连水浮都起过心思,可是这人实在是太精明了,明示暗示都能被他插科打诨地岔过去,倒是这个容嘉,年纪又小,看着也不似太聪明的样儿。看着像是可用的。 容嘉站了起来,仍然是战战兢兢的,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林沫笑道:“你别怕他,他想要拉拢你老子呢,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水溶和容嘉同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要我说,这京城里头的老狐狸小狐狸多的是,王爷也该把那些心思收一收,你看,我这种道行的人都猜得出来你的心思,你真以为上头人猜不出来?没有十足的把握,还是别这么着冒险的好。”林沫摇头道,“就冲着今儿个王爷帮了我大忙,我好歹说句真心的话,王爷,您已经位居王爷之位了,有些事情,就像是南安王爷他们一样,您只要表个态度就成,犯不着这么礼贤下士,反而得不偿失。” 这话说的实在没错,当初就是太过礼贤下士了,被这个小子给玩得死去活来的。 这些事情实在不该是容嘉该听到的,他使了个求救的眼神给林沫,可是林沫视而不见:“容嘉,好好地看着,你也十三岁了,有些事情得知道。你父亲不敢教给你太多,日后你的字是我取,我也不能白白的什么都不给你说。” 如今容明谦大权在握,只要容嘉不去招惹别人,自然别人也不敢来对他如何。可是容明谦既然起了辞官的心思,上头人自然对容家放心了,可是他以往的政敌会不会对容嘉下手就难说了,容嘉的天真现在是件好事,日后可就是致命的事儿了。 水溶实在不愿意用自己的尴尬来给林沫当教材,于是毫不犹豫地打断道:“我看你身体倒像是好得差不多的样子,日后还用得着报复贾家么?说实话,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锱铢必较的男人,也没有被人家怎么欺负,就一个劲地要报复,也不怕失了体面。” 体面能当饭吃么?何况有些人,你一味地大度忍着,他们反而会步步紧逼,到时候闹得难看,谁会在意你的体面?那才是丢了王侯风度。林沫摇摇头,心里在想,这个北静王,难怪能被他用的如此彻底。 不过,倒也天真得可爱。 容嘉听说与贾家有关,一张娃娃脸上也透露出一丝狠厉来:“贾家的事情,表哥到底是什么意思?万万没有吃了亏这么咽下去的道理!你咽得下去,我这个做弟弟的都恨不得去问问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封君,贾家的教养在哪里!” “他们家哪里有这玩意,不然也不至于叫袭了爵位的长子去住偏院,让老二窃居荣禧堂。我是不相信我那个便宜的大舅舅没有怨气的。到时候狗咬狗,我乐得看热闹。”林沫浑不在意地看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随口使唤道:“也给王爷倒一杯茶来。” 方才闻琴倒是给水溶倒了一杯茶的,不过他没喝,如今也该凉了。 49第 49 章 容嘉听话地给水溶换了杯茶,垂着手到一边去玩了。水溶喝了一口,才道:“我是不觉得那个姓贾的能帮到你忙,一个买女人都买不起的一等将军,成日里除了在自己家的一亩三分地里头耍耍威风,还能有什么好?” “买女人?”林沫来了性质,“我并不常见他,也知道他家里妻妾成群,还用得着买女人?”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你哪里知道那些人的心思。”水溶其实自己也不大理解,女人在他看来是顶顶避之不及的生物,而小倌又实在缺少那分味道,倒不如世家公子,皮子白里子更白,玩着有意思。他忽然想起曾经起过一点兴致的贾宝玉,然后又瞄了眼贾宝玉的“表哥”,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那两位人上人论起容貌来都不算太出色,但不知道为什么生下来林沫是这么涨祸国殃民的脸,此时三分真七分假地病歪歪着,别有一番风味。 素来病美人多是股风景,如柳湘茹那般,愈弱愈坚的,整个人从骨子里透露出一股子狠厉,是他如何说话做事也掩盖不了的,或是病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柔弱美感来,叫人心生怜惜。极少有林沫这样,病着也能闲适恬静得叫探病的人也心平气和起来。 “陛下问你的身子呢。”水溶闲闲地道。 “是陛下问还是三殿下问?”林沫回他。 “都问了。”水溶笑了起来,“看来我们专注养病的靖远侯并不知道自己的身子被多少人看着的吧?太医院的左院判如今都不去给贵妃娘娘请平安脉了,专门研究你的病情呢。那个庸医说你是小时候大夏天的时候受了寒,所以落下了病根,脾胃心肺这几年调养得不赖,才没瞧得出来,不过这回受了气,加之劳累过度,才咯了一口血。” 和家里的大夫说的是一个道理,事实上,林沫迄今不明白他如何能在大暑天里头受寒,他在七岁以前曾经想过要继承先生的衣钵,做一个走万里路,行千里医的大夫,治病救人,或许还可以学点拳脚,顺便行侠仗义,就像话本里的那些人一样。不过七岁以后,他对岐黄之术放淡了心思,刀枪剑戟根本就放到了一边。 读书,考学,做官,救人。 而他自己来自何处,为何会被生父母抛弃,为何会受寒,这些原本十分看重的问题便更是抛到了脑后。 那些比起林家二十七条人命来,根本就不重要。比起林家在山西无力救活的人来,更加地不重要。 水溶说完留心看林沫的脸色,一般人听起这个,总要想想自己为何会染上这病,不过林沫的表情却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一派平和,他甚至有闲情逸致来指点容嘉:“茶水可不是你这样沏的,我这茶叶虽然不是太好的,但是也禁不起你这么糟蹋。” “表哥不是从来不爱这些风雅之物么?还曾经说你不会喝茶,只知道越苦的越能叫你清醒的,你越喜欢。”容嘉嘟哝道。 “可是这么滚烫滚烫的,是准备做什么?能喝么?”林沫瞪他。 容嘉嫌他难伺候,跑出去找闻音闻琴了。 “和惠大长公主也问起过,我想,她大概是担心你同景宁郡君的婚事吧,日子也不远了吧?”水溶戏弄地看着他,“新郎病歪歪的话,毕竟不太好。不过我看着,你好像病的也不算太严重?脸色倒还好。我也从来没见过你这么样子的病人,平日里瞧见人,哪怕毛病不轻也硬撑着逞强。去年那个柳湘茹,你见着没有?谁都说他没几年好活的了,可他从来不说自己有病。如今人在翰林院里熬资历熬了才多久,皇上赏识,估计是要外放了。” 林沫叹道:“我当然是不能同他比的,我特别怕死。” 如果说有什么人连他都自愧不如的话,那柳湘茹无疑算一个。 “王爷,不知我那个大舅舅,想要买的女人是哪一个?”他忽然笑了起来。 水溶在心底替贾赦喊了声倒霉。 林沫的病,说白了也没什么大碍,他自己在作而已。如今架子也摆的足够了,在户部也立了威,水浮也给了他人手,听说那个曹尚书也挨了皇帝的责骂。甚至连和惠公主也说了好话——这是件好事,将来他若是想要教导孔静娴,公主的支持必不可少。那也就没有称病的必要了,于是他收拾收拾就去当值了。 养了一回病,他原本还有些苍白的脸色彻底恢复了血色,整个人也长了一些肉,把一身官服穿得更加体面大气,脸上笑盈盈的,叫水浮也没了脾气:“你如今也耍够脾气了么?” “我来之前,我妹妹曾经提醒我要把那会儿擦血的帕子带过来,叫长官们看看我干活有多用功。我真后悔没听了她的话。”既然三殿下表明了诚意,林沫当然也得放下面子,水浮是个聪明人,他无论如何也打上了三皇子一派的标签了,摘不掉,那就不如找一个叫自己舒服的位子站好。 水浮也被他逗笑了:“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般小气的,原本是我考虑得不周到,如今路仲思和路平思两个到手底下去了,他们两个精于账务,又心思细,想必能帮你不少忙。”该表达诚意的时候,水溶向来是个大方的。 林沫左右看了眼,轻声道:“殿下是知道的,我如今查的这事,人家把账面做得那叫一个齐整,等闲人根本瞧不出来异样,他们既然有胆子说自己一点差错都没有,自然是有把握的,我曾经花了四天的时间彻底地查看过他们所交上来的账本子,还真是干净。” 水浮笑了笑:“七弟如今在刑部当差,这桩案子原本也是经了刑部的,因为皇祖父圣寿,甄应嘉最终官复原职,七弟当时就跟你似的,还吐了一口血。不过他谁也没说。皇祖父还责备他为人不够宽厚。” 七皇子母妃出身不高,又早逝,不知是不是因此而变得阴鹜,或许性子相近的人容易亲近,水浮与自己一母所出的齐王殿下并不如何亲密,但是与七殿下却能说话说到一处去。兄弟两个都有些查案时不近人情的执着,甚至有人悄悄说过,七殿下若非生于皇家,指不定史书上酷吏那一章得有他的名字。 林沫点头微笑。对于江南盐案最关注的自然是当今皇帝,毕竟盐运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整个皇朝运营的根基。盐官放任私盐横行、甚至为了一丁点贿赂就置国法于不顾,除了那些个被好话迷昏了头脑的庸君,没有哪个皇帝可以容忍。 虽然林沫更关注灾银贪污的事情,但是很明显,对于当局来说,那场已经过去许久的灾难已经成为了过去,甚至“天灾”二字,也许还是个警告,总而言之,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还是如今国库的根本比较重要, 水浮这个主子最大的好处,就是他也在意这个案子,作为交换,林沫要把他推到高得足够插手户部、刑部办事方向的位子去—— 那个所有皇子都暗暗争夺的位子。 曹尚书倒是有心给害他被罚的林沫点排头吃吃,不过他实在没这个胆子,水浮在林沫办事的屋子里待了半晌,给他派了不少人,还一口一句“靖远侯”,叫曹尚书忽然想起来这个出自五世列侯林家的小侍郎背景及其深厚。 他只能搓着自己的一双肉手,笑呵呵地问:“靖远侯身子大安了?” “尚书大人言重。”林沫恭恭敬敬地行礼,“下官当不起。”曹尚书笑着打量了他一眼,道:“如今看着气色倒是好了许多。你们年轻人,就是爱拼命,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什么都没有自己身子重要。不然,将来有的你后悔。”林沫笑道:“尚书大人教训的是。我知道错了。” 曹尚书这才看他不同。不管真心假意,林沫能在他面前把姿态摆的这么低,本生就是说明了一种态度。他已经很少见到这么沉稳的年轻人了。也难怪皇上喜欢他,三殿下也高看他一等。于是口气也放缓和了一些:“有些事情,倒不是我不给你们方便,实在是连我也管不得。你不要怨我,这些事情,沾手了就是大麻烦,三殿下底子硬,他是不怕的,你也不怕么?” “谁能不怕?不过如果因为害怕就裹足不前,那我如何当得起陛下给我的俸禄?” “年轻人。”曹尚书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抽身走了。 林沫面带微笑地恭送上司离开,然后瘫坐在椅子上,曹尚书说的是,他没有三殿下那样的背景,他什么也不是,皇上现在喜爱他,因为他识时务又性格好,还能做事,可是如果将来,他们真的继续彻查下去,得罪了什么人的话,一定是有人要被推出去把所有的事儿都扛下来的。 这个人绝对不是三殿下。 但是他们需要真相。那些枉死的人需要,那些买不起盐的人需要,那些快要过不起日子的人尤其需要。 士为知己者死,他能做的事情不多,为民请命四字足够让他把林家的家训贯彻到底。只是到底心有不甘。 他翻开账本,说不清楚自己的情绪,只能蘸好浓墨,一笔一划地写下几个字。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作者有话要说:买到车票了,明天回家(⊙o⊙) 50第 50 章 青青姑娘因为接待了四位郡王,身价也是水涨船高,若非莫妈妈看着贾赦是个一等将军,只怕他也玩不起了。饶是如此,如今的花费也渐渐叫他吃不消。因此他盘算着,是不是该把她给买下来。 不过三千两雪花纹银,还真不是一笔小数目。荣国府进账虽多,到底跟他没什么关系,都在老太太手里攥着,老太太底下就是他二弟二弟媳,只怕他那儿媳妇的钱袋子还比他宽裕一些呢。不过,想到儿媳妇如今的境况,他心里就一阵的发狠:好你个老二媳妇,真真是不给他们大房留一点活路了!一面怨恨母亲偏心,一面又无可奈何。 倒是那个往常同他一起吃喝玩乐的、颇得他看重的一个名叫孙绍组的笑道:“世叔是想着青青姑娘吧?三千两不算什么,我借世叔四千两,余下一千两,世叔给青青姑娘好生安顿安顿,如何?” 贾赦大喜过望:“这如何使得!” “有什么使得不使得的,我也不同世叔客气,只收一分利,世叔觉着如何?”孙绍组道。 贾赦为难起来,这莫非就是放例子吧?国家律法是严禁放贷的,不过贾赦平日里说话做事也从没把这律法放眼里,他忧心的是这一分利,四千两,一分利,不过三年五载的,还真是笔大开销。 他又要逞面子,哪里肯说自己是舍不得,只是这孙绍组家里也很有些钱权,他并不敢明目张胆地赖账的,一时之间左右为难起来。 孙绍组已然有些不大耐烦,他正要咬牙应下来,却听得一声笑:“大舅舅!” 一回头,居然是林沫。 林沫今儿个休沐,一身水色长衫叫他穿的是风度翩翩。他手执秋扇,笑得可亲:“我正巧在五味楼吃饭呢,要不是瞧见了这马车夫是琏二表哥身边的,我险些同舅舅错过了。”又看了看孙绍组:“这位是;” 荣国府的外甥并没有多少,孙绍组也没有想到林沫那儿去,心里只暗暗猜测是不是那个薛大傻子,只是薛家同荣国府大房并没有什么交情,这他也是知道的,因而也不见林沫,直接道:“世叔说吧,这四千两,你是要不要?” 林沫不高兴起来:“舅舅,这人好没意思!”一边亲昵地挽着贾赦道,“舅舅同他说什么,亲外甥在这里呢!”一边吩咐身后的申宝,“去那边的大通钱庄兑个四千两过来,给这位‘世兄’砸一砸。”一边领着贾赦就往五味楼走,“这位世兄,咱们就此别过吧,我请舅舅喝酒,您既然瞧不上我,我也犯不着扫您的兴。” 贾赦惊喜地看着他。 “舅舅也是,没有带钱跟我说不行?要跟外人借钱。”他一副愤懑的样子,“还是这么个眼高于顶的,舅舅也是太礼贤下士了,这么个小辈同您这么说话,您还真舍得不揍他!” 贾赦心里也犯难:“好外甥,我也不瞒你,如今我们家里,我是一点主也做不得的,漫说四千两,就是一千两,我要拿得出来也困难!这不,这不,实在是;·” 申宝已经手脚麻利地拿出四千两银票出来,林沫笑道:“既然是舅舅要花钱,我也懒得去兑现银了。大家亲里亲戚的,有什么话不好开口说?我虽同府上有些不痛快,但是琏二表哥跟我却向来是要好的,舅舅还不知道我?要是今儿个我没路过,舅舅难道真和那人借钱不是?” “好外甥!”贾赦连连道,“如今我竟然只剩下你这么一个外甥肯帮我点小忙了!” “舅舅这话说的。”他道,“多大点子事!也值得舅舅这么说。我知道我是打山东来的,贵府上从老太太起,就没拿我当亲外孙看过,但是琏二表哥对我是真心,也帮过我不少忙,我听妹妹说,二表嫂当年也甚为关照她。母亲去世的时候,大舅舅也是痛不欲生。大舅舅一家不嫌弃我,我心里是感激也来不及的,心里也想着要多多亲近,就是碍着老太太和二舅母·····诶。” 贾赦抓着他的手道:“管他人做什么!你如今是妹夫的儿子,那就是我妹妹唯一的儿子!别管老太太和弟妹,你要是不乐意亲近他们,只管来找我!”又这才想起来:“外甥身子好了?” “多谢舅舅关心,已经无碍了。”林沫笑盈盈地行礼,瞧着在五味楼外气急跺脚的孙绍组,随口道,“舅舅,恕外甥直言,方才外甥也在外头听您与那位说了一阵子,只是这借朋友钱,万没有收利息的事!吏部这阵子查得紧,那人仍然如此,可见没有真心对舅舅。” 贾赦也对孙绍组那一分利颇是不满,听了这话只觉得熨帖:“外甥说的是,这世上能有几个人如你这般对我!” “咱们是亲舅甥,能一样么?”林沫笑道。 回去的路上,申宝仍是咋舌:“四千两,乖乖,我记得我当年签的死契,总共就是二十两,这荣国府的大老爷也真是舍得,他聘自己的太太有没有花这么多钱啊!” “你管人家花在太太身上还是花在花娘身上呢。反正横竖他欠了我四千两的银子。”林沫心里很是满意,虽然四千两数目不小,但是能解决荣国府这个大麻烦,也就花的挺值。何况贾赦死要面子,还给他打了欠条——当然,对于他能还,连林沫自己都没信心。就当花钱消灾了。 马车进了靖远侯府,就看到闻歌守在三门那儿,一脸高兴:“大爷,刚刚济南传了信来,太太和三爷这几天就要过来了,姑娘给备下了他们吃的玩的穿的,叫大爷去过过目把把关。” 林沫笑道:“母亲要来了?真是太好了。” 按着他和孔家的约定,应当是一出了孝就要去孔家定日子迎亲的。只是他这儿迟迟没什么动静,连孔静瑢都来暗示了两回。如今母亲快到了,事情也得有个着落。 林白氏倒是干脆:“咱们做人要厚道,当初你若是想要娶个宜室宜家的,咱们也犯不着去高攀孔家。既然原先就是要仰仗孔家的名声地位,想要一丁点代价都不付出,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你先生教给你的礼义廉耻都忘干净了么?” 林沫咋舌,悄悄往后看了眼,林澈窝在后面拼命给他使眼色,他看不懂,急得也往后头眨眼睛,叫林白氏瞧见,两个人都被拎着耳朵去抄家训了。 黛玉听说婶娘一来就罚了哥哥,也有些不自在,想着这个婶娘会不会太严厉了一些,谁知林白氏对她却极为和颜悦色:“这便是侄女么?”拉着她的手道,“你父亲比我们老爷这边要年长一些,原先他高中探花的时候,我们家太老爷也在京里当医官,还给我们老爷写信说你父亲风度翩然,将来是有大出息的。如今一晃也这么多年过去了,探花郎的女儿都这么大了。” 黛玉想起父亲来,忍不住心里泛酸,但转念一想,婶娘的夫婿也没了,不觉一阵悲凉感涌上心头:“我小的时候,有个籁头和尚道我们家里来,说我们林家是;不想竟叫他说中了。” 林白氏道:“什么和尚道士的,说的话有什么用?我只知道你父亲是鞠躬尽瘁,到去世前还在干着自己的差事,皇上都嘉奖过的,我也知道我们家老爷、还有几位大伯小叔们,他们救了人,山西人都知道我们林家人!我是妇道人家,也知道他们读了一辈子的书,不就是为了保家卫国么?咱们家人不学拳脚,文人也有尽忠尽孝的法子。我这么多年地熬着,可若是再来一次,我依然是要给老爷收拾包袱送他去山西的。” 黛玉默然无语。 “人命在天,活多久是老天说了算,可是怎么活是自己选的。我们是没他们小子爷们的能选的路多,可是活得高兴舒服,也是要自己的心说了算的。”林白氏笑道,“沫哥儿小时候还有个跛足道士上门说他在尘世里头活着是祸害要渡他出家呢,老爷他们办丧事的时候还过来说,都是被沫哥儿克死的——可是如今他是你哥哥,你们也处了这么久,你看到我们沫哥儿做什么伤天害理祸害人的事情没?” 黛玉心里大骇。 她原以为什么籁头和尚跛足道士的只给她说过命,原来哥哥也;·她声音都抖了:“叔父大人的事情,哥哥他——” “是族里头长辈们一起决定要去的,山西那会儿是个不大好的官管着银两,才一个也没回来,都是老爷们自己选的路,和沫哥儿有什么干系?若是说沫哥儿八岁就能克得山西地震,他怎么不把那胡说八道的道士给克死先呢!”林白氏说得掷地有声。 黛玉心里这才舒服了点:“那个道士怎可如此说话!哥哥心里该多伤心。”这比当初说她的“若不出家,则除了父母以外,其余外姓一个不见”严重的多了,谁被个不认识的人说克父,心里都不会好受,何况哥哥那时候才多大? “沫儿那时候就说,若他真有这么大的能力,第一件事就是克了你这牛鼻子的道观!诅咒你永远在这尘世里头,一辈子没法得道修仙。”林白氏笑道,“当时太老爷是要找人把那道士赶出去的,谁知道他冒出来这一句,把那道士气走了。” 黛玉忍俊不禁:“哥哥从来都是这么从容的。” “其实他也怕的,鬼神之说,信与不信都是看人的。”林白氏道,“我来之前,姐姐同沫儿就夸过你不少,我今儿瞧见了也欢喜,也没什么好送你的,这个镯子是当初我做姑娘的时候最喜欢的,你若是不嫌弃,就收下吧。” “婶婶所赐,怎敢嫌弃。”黛玉说着双手接过来,却见是一个珑玉镶金边的镯子,,做工细致,玉色纯净,一看便是价值不菲,忙道,“婶婶,这太贵重了;” “我如今年纪大了,戴着也不合适,这镯子是我母亲给我的,我原想着我也给闺女吧,可惜没能生一个。你是沫儿的妹妹,我拿你当亲闺女看,这个镯子给你最合适不过了。”林白氏说着亲手给黛玉戴上,“珑玉养人,沫儿说,你名字里有个玉字,瞧瞧,戴着多合适。” 黛玉只有感激不尽。 林沫这人养成现在的性子,不能不说林白氏占据了很大的功劳,她为人又爽利,施恩赏罚都不由别人拒绝,做了决定也难以更改。林沫同孔静娴的婚事自她来了便提上了日程。她是这么说的:“你当初怎么不嫌弃?便是定亲的时候年纪小,这么十来年过来了,人都到京城了你说三道四的,好像自己当初就是图一贤妻良母。” 林沫只能叹服。 “就拿媳妇当女儿慢慢教吧,你如今拖着,对自己的名声不好。”她缓缓道,“便是教不好了,也总有法子,别叫孔家忌讳你,她到底是和惠大长公主最宠爱的孙女儿,公主如今虽然自觉理亏让着你,可你要是真对她孙女儿的名声怎么样,那她向着谁你还不明白么?” 林沫咽了口唾沫。 “至于荣国府,我当然知道你不想请他们家的人来,可是你这样要叫玉儿如何自处呢?不管怎么说,你们同姓贾的人家关系大不如从前了,可是别人不知道啊,他们只会说,靖远侯不亲近外祖母家——你别委屈,我还没委屈呢,我母亲被你叫了多少年的外祖母,如今被一个躺在功劳簿上不动弹的给抢了去。” 除了讪笑,林沫也说不出话来。 “小女孩儿,顺风顺水长大的,总有几分自己的脾气,孔大姑娘就是没受过委屈,所以才养成这样的性子。以后吃过苦头,就知道收敛了。”林白氏斜睨了他一眼,“你叫我过来,不就是叫我当恶婆婆的么?且宽心吧。” 林家在山东声望颇高,林白氏身上也有林清留给她的诰命,是以连孔静瑢都对她极为尊重。林孔两家的婚事已经说了十几年了,嫁妆聘礼都准备了好些年,是以操持起来也是有条不紊的。大长公主做惯这事,向来得心应手,林白氏也见过大世面,不紧不慢,该请什么人,定什么日子,用什么样的派头,都一应列好。 一等靖远侯,这个爵位不算低,侯妃是超品,在四品郡君之上。从此景宁郡君该换个称呼了。 “林夫人是白家出来的,她姐姐的手段处世你也瞧见过了,这一位比起巡抚夫人来也不逊色多少,论理你不用当她是婆婆了,可是两边林家认了祖宗,林夫人是林家的长辈,你需得尊敬她,才不枉你父母亲的教导。”虽说林白氏是她叫林沫请来的,可是想起自己的孙女儿的性子,和惠大长公主也有些忐忑。 孔静娴低头道:“我省得。” “你放进心里去吧。”和惠大长公主叹了口气。 林白氏教子的事情她也有所耳闻,林家那些个离经叛道的姑娘小子,经她的手出来的无一不是进退有度,难得的是脾性什么的都还在。初时林涵的媳妇莫氏自以为诗书大家出来的,不满婆婆把持家事,林白氏干脆放手,叫莫氏管了半个月,最后自己去婆婆那儿请罪求婆婆教导,和惠大长公主再见莫氏时,已经是一口一个“我婆婆”了。如今林白氏入京,莫氏管着善仁堂的内务,听说也是不差的。 自家孙女儿的性子,可比那位莫氏要更甚一筹的。 林清是出了名的谦谦君子处世不争,可是林沫却是个倔强的,她想起林沫跪在自己座下时慌乱却没有差错的言行,忍不住叹了口气——若是林白氏愿意教导静娴,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可若是林白氏不上心,只是一味地防着,可如何是好。 林白氏进了京便开始带着黛玉交际,她是林家的长辈,做起这事来更加地名正言顺,比容白氏来也更大方了一些,林清当年做到了太医院的长官,救过不少王公贵族的命,官家也不会轻视,太上皇亲笔赐了匾额“妙手仁心”给他,山西一事后,当今对林家也是极为看重,三殿下还亲自去山西林家的万人碑那里去祭拜过。 故此黛玉跟着林白氏,被不少人邀请过府喝茶过。 林白氏倒也不经常出去,只是选了几家走动。她同黛玉说:“我们家行医,容易施恩,但也容易得罪人,跟什么人家点点头就好,跟什么人家要深交,这些都有讲究,不过你是靖远侯的妹妹,不用我这么忌讳,但是注意一点儿总没有坏处的。” “婶婶这么说,可是同我生分了?靖远侯姓林,难道不是婶娘家的林?”黛玉笑道,“一笔也写不出两个林字来!” 林白氏叹道,原先她也在京城里,听过林家的姑娘深居简出的事情,还疑心她幼失母亲,会不会心性不大好,如今瞧着,林海对女儿的教导却是十分到位的,这姑娘说话做事又小心,为人且明辨是非,很是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休假回来了~ 复试没有通过,继续苦逼地念书中 ···································· 青青姑娘因为接待了四位郡王,身价也是水涨船高,若非莫妈妈看着贾赦是个一等将军,只怕他也玩不起了。饶是如此,如今的花费也渐渐叫他吃不消。因此他盘算着,是不是该把她给买下来。 不过三千两雪花纹银,还真不是一笔小数目。荣国府进账虽多,到底跟他没什么关系,都在老太太手里攥着,老太太底下就是他二弟二弟媳,只怕他那儿媳妇的钱袋子还比他宽裕一些呢。不过,想到儿媳妇如今的境况,他心里就一阵的发狠:好你个老二媳妇,真真是不给他们大房留一点活路了!一面怨恨母亲偏心,一面又无可奈何。 倒是那个往常同他一起吃喝玩乐的、颇得他看重的一个名叫孙绍组的笑道:“世叔是想着青青姑娘吧?三千两不算什么,我借世叔四千两,余下一千两,世叔给青青姑娘好生安顿安顿,如何?” 贾赦大喜过望:“这如何使得!” “有什么使得不使得的,我也不同世叔客气,只收一分利,世叔觉着如何?”孙绍组道。 贾赦为难起来,这莫非就是放例子吧?国家律法是严禁放贷的,不过贾赦平日里说话做事也从没把这律法放眼里,他忧心的是这一分利,四千两,一分利,不过三年五载的,还真是笔大开销。 他又要逞面子,哪里肯说自己是舍不得,只是这孙绍组家里也很有些钱权,他并不敢明目张胆地赖账的,一时之间左右为难起来。 孙绍组已然有些不大耐烦,他正要咬牙应下来,却听得一声笑:“大舅舅!” 一回头,居然是林沫。 林沫今儿个休沐,一身水色长衫叫他穿的是风度翩翩。他手执秋扇,笑得可亲:“我正巧在五味楼吃饭呢,要不是瞧见了这马车夫是琏二表哥身边的,我险些同舅舅错过了。”又看了看孙绍组:“这位是;” 荣国府的外甥并没有多少,孙绍组也没有想到林沫那儿去,心里只暗暗猜测是不是那个薛大傻子,只是薛家同荣国府大房并没有什么交情,这他也是知道的,因而也不见林沫,直接道:“世叔说吧,这四千两,你是要不要?” 林沫不高兴起来:“舅舅,这人好没意思!”一边亲昵地挽着贾赦道,“舅舅同他说什么,亲外甥在这里呢!”一边吩咐身后的申宝,“去那边的大通钱庄兑个四千两过来,给这位‘世兄’砸一砸。”一边领着贾赦就往五味楼走,“这位世兄,咱们就此别过吧,我请舅舅喝酒,您既然瞧不上我,我也犯不着扫您的兴。” 贾赦惊喜地看着他。 “舅舅也是,没有带钱跟我说不行?要跟外人借钱。”他一副愤懑的样子,“还是这么个眼高于顶的,舅舅也是太礼贤下士了,这么个小辈同您这么说话,您还真舍得不揍他!” 贾赦心里也犯难:“好外甥,我也不瞒你,如今我们家里,我是一点主也做不得的,漫说四千两,就是一千两,我要拿得出来也困难!这不,这不,实在是;·” 申宝已经手脚麻利地拿出四千两银票出来,林沫笑道:“既然是舅舅要花钱,我也懒得去兑现银了。大家亲里亲戚的,有什么话不好开口说?我虽同府上有些不痛快,但是琏二表哥跟我却向来是要好的,舅舅还不知道我?要是今儿个我没路过,舅舅难道真和那人借钱不是?” “好外甥!”贾赦连连道,“如今我竟然只剩下你这么一个外甥肯帮我点小忙了!” “舅舅这话说的。”他道,“多大点子事!也值得舅舅这么说。我知道我是打山东来的,贵府上从老太太起,就没拿我当亲外孙看过,但是琏二表哥对我是真心,也帮过我不少忙,我听妹妹说,二表嫂当年也甚为关照她。母亲去世的时候,大舅舅也是痛不欲生。大舅舅一家不嫌弃我,我心里是感激也来不及的,心里也想着要多多亲近,就是碍着老太太和二舅母·····诶。” 贾赦抓着他的手道:“管他人做什么!你如今是妹夫的儿子,那就是我妹妹唯一的儿子!别管老太太和弟妹,你要是不乐意亲近他们,只管来找我!”又这才想起来:“外甥身子好了?” “多谢舅舅关心,已经无碍了。”林沫笑盈盈地行礼,瞧着在五味楼外气急跺脚的孙绍组,随口道,“舅舅,恕外甥直言,方才外甥也在外头听您与那位说了一阵子,只是这借朋友钱,万没有收利息的事!吏部这阵子查得紧,那人仍然如此,可见没有真心对舅舅。” 贾赦也对孙绍组那一分利颇是不满,听了这话只觉得熨帖:“外甥说的是,这世上能有几个人如你这般对我!” “咱们是亲舅甥,能一样么?”林沫笑道。 回去的路上,申宝仍是咋舌:“四千两,乖乖,我记得我当年签的死契,总共就是二十两,这荣国府的大老爷也真是舍得,他聘自己的太太有没有花这么多钱啊!” “你管人家花在太太身上还是花在花娘身上呢。反正横竖他欠了我四千两的银子。”林沫心里很是满意,虽然四千两数目不小,但是能解决荣国府这个大麻烦,也就花的挺值。何况贾赦死要面子,还给他打了欠条——当然,对于他能还,连林沫自己都没信心。就当花钱消灾了。 马车进了靖远侯府,就看到闻歌守在三门那儿,一脸高兴:“大爷,刚刚济南传了信来,太太和三爷这几天就要过来了,姑娘给备下了他们吃的玩的穿的,叫大爷去过过目把把关。” 林沫笑道:“母亲要来了?真是太好了。” 按着他和孔家的约定,应当是一出了孝就要去孔家定日子迎亲的。只是他这儿迟迟没什么动静,连孔静瑢都来暗示了两回。如今母亲快到了,事情也得有个着落。 林白氏倒是干脆:“咱们做人要厚道,当初你若是想要娶个宜室宜家的,咱们也犯不着去高攀孔家。既然原先就是要仰仗孔家的名声地位,想要一丁点代价都不付出,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你先生教给你的礼义廉耻都忘干净了么?” 林沫咋舌,悄悄往后看了眼,林澈窝在后面拼命给他使眼色,他看不懂,急得也往后头眨眼睛,叫林白氏瞧见,两个人都被拎着耳朵去抄家训了。 黛玉听说婶娘一来就罚了哥哥,也有些不自在,想着这个婶娘会不会太严厉了一些,谁知林白氏对她却极为和颜悦色:“这便是侄女么?”拉着她的手道,“你父亲比我们老爷这边要年长一些,原先他高中探花的时候,我们家太老爷也在京里当医官,还给我们老爷写信说你父亲风度翩然,将来是有大出息的。如今一晃也这么多年过去了,探花郎的女儿都这么大了。” 黛玉想起父亲来,忍不住心里泛酸,但转念一想,婶娘的夫婿也没了,不觉一阵悲凉感涌上心头:“我小的时候,有个籁头和尚道我们家里来,说我们林家是;不想竟叫他说中了。” 林白氏道:“什么和尚道士的,说的话有什么用?我只知道你父亲是鞠躬尽瘁,到去世前还在干着自己的差事,皇上都嘉奖过的,我也知道我们家老爷、还有几位大伯小叔们,他们救了人,山西人都知道我们林家人!我是妇道人家,也知道他们读了一辈子的书,不就是为了保家卫国么?咱们家人不学拳脚,文人也有尽忠尽孝的法子。我这么多年地熬着,可若是再来一次,我依然是要给老爷收拾包袱送他去山西的。” 黛玉默然无语。 “人命在天,活多久是老天说了算,可是怎么活是自己选的。我们是没他们小子爷们的能选的路多,可是活得高兴舒服,也是要自己的心说了算的。”林白氏笑道,“沫哥儿小时候还有个跛足道士上门说他在尘世里头活着是祸害要渡他出家呢,老爷他们办丧事的时候还过来说,都是被沫哥儿克死的——可是如今他是你哥哥,你们也处了这么久,你看到我们沫哥儿做什么伤天害理祸害人的事情没?” 黛玉心里大骇。 她原以为什么籁头和尚跛足道士的只给她说过命,原来哥哥也;·她声音都抖了:“叔父大人的事情,哥哥他——” “是族里头长辈们一起决定要去的,山西那会儿是个不大好的官管着银两,才一个也没回来,都是老爷们自己选的路,和沫哥儿有什么干系?若是说沫哥儿八岁就能克得山西地震,他怎么不把那胡说八道的道士给克死先呢!”林白氏说得掷地有声。 黛玉心里这才舒服了点:“那个道士怎可如此说话!哥哥心里该多伤心。”这比当初说她的“若不出家,则除了父母以外,其余外姓一个不见”严重的多了,谁被个不认识的人说克父,心里都不会好受,何况哥哥那时候才多大? “沫儿那时候就说,若他真有这么大的能力,第一件事就是克了你这牛鼻子的道观!诅咒你永远在这尘世里头,一辈子没法得道修仙。”林白氏笑道,“当时太老爷是要找人把那道士赶出去的,谁知道他冒出来这一句,把那道士气走了。” 黛玉忍俊不禁:“哥哥从来都是这么从容的。” “其实他也怕的,鬼神之说,信与不信都是看人的。”林白氏道,“我来之前,姐姐同沫儿就夸过你不少,我今儿瞧见了也欢喜,也没什么好送你的,这个镯子是当初我做姑娘的时候最喜欢的,你若是不嫌弃,就收下吧。” “婶婶所赐,怎敢嫌弃。”黛玉说着双手接过来,却见是一个珑玉镶金边的镯子,,做工细致,玉色纯净,一看便是价值不菲,忙道,“婶婶,这太贵重了;” “我如今年纪大了,戴着也不合适,这镯子是我母亲给我的,我原想着我也给闺女吧,可惜没能生一个。你是沫儿的妹妹,我拿你当亲闺女看,这个镯子给你最合适不过了。”林白氏说着亲手给黛玉戴上,“珑玉养人,沫儿说,你名字里有个玉字,瞧瞧,戴着多合适。” 黛玉只有感激不尽。 林沫这人养成现在的性子,不能不说林白氏占据了很大的功劳,她为人又爽利,施恩赏罚都不由别人拒绝,做了决定也难以更改。林沫同孔静娴的婚事自她来了便提上了日程。她是这么说的:“你当初怎么不嫌弃?便是定亲的时候年纪小,这么十来年过来了,人都到京城了你说三道四的,好像自己当初就是图一贤妻良母。” 林沫只能叹服。 “就拿媳妇当女儿慢慢教吧,你如今拖着,对自己的名声不好。”她缓缓道,“便是教不好了,也总有法子,别叫孔家忌讳你,她到底是和惠大长公主最宠爱的孙女儿,公主如今虽然自觉理亏让着你,可你要是真对她孙女儿的名声怎么样,那她向着谁你还不明白么?” 林沫咽了口唾沫。 “至于荣国府,我当然知道你不想请他们家的人来,可是你这样要叫玉儿如何自处呢?不管怎么说,你们同姓贾的人家关系大不如从前了,可是别人不知道啊,他们只会说,靖远侯不亲近外祖母家——你别委屈,我还没委屈呢,我母亲被你叫了多少年的外祖母,如今被一个躺在功劳簿上不动弹的给抢了去。” 除了讪笑,林沫也说不出话来。 “小女孩儿,顺风顺水长大的,总有几分自己的脾气,孔大姑娘就是没受过委屈,所以才养成这样的性子。以后吃过苦头,就知道收敛了。”林白氏斜睨了他一眼,“你叫我过来,不就是叫我当恶婆婆的么?且宽心吧。” 林家在山东声望颇高,林白氏身上也有林清留给她的诰命,是以连孔静瑢都对她极为尊重。林孔两家的婚事已经说了十几年了,嫁妆聘礼都准备了好些年,是以操持起来也是有条不紊的。大长公主做惯这事,向来得心应手,林白氏也见过大世面,不紧不慢,该请什么人,定什么日子,用什么样的派头,都一应列好。 一等靖远侯,这个爵位不算低,侯妃是超品,在四品郡君之上。从此景宁郡君该换个称呼了。 “林夫人是白家出来的,她姐姐的手段处世你也瞧见过了,这一位比起巡抚夫人来也不逊色多少,论理你不用当她是婆婆了,可是两边林家认了祖宗,林夫人是林家的长辈,你需得尊敬她,才不枉你父母亲的教导。”虽说林白氏是她叫林沫请来的,可是想起自己的孙女儿的性子,和惠大长公主也有些忐忑。 孔静娴低头道:“我省得。” “你放进心里去吧。”和惠大长公主叹了口气。 林白氏教子的事情她也有所耳闻,林家那些个离经叛道的姑娘小子,经她的手出来的无一不是进退有度,难得的是脾性什么的都还在。初时林涵的媳妇莫氏自以为诗书大家出来的,不满婆婆把持家事,林白氏干脆放手,叫莫氏管了半个月,最后自己去婆婆那儿请罪求婆婆教导,和惠大长公主再见莫氏时,已经是一口一个“我婆婆”了。如今林白氏入京,莫氏管着善仁堂的内务,听说也是不差的。 自家孙女儿的性子,可比那位莫氏要更甚一筹的。 林清是出了名的谦谦君子处世不争,可是林沫却是个倔强的,她想起林沫跪在自己座下时慌乱却没有差错的言行,忍不住叹了口气——若是林白氏愿意教导静娴,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可若是林白氏不上心,只是一味地防着,可如何是好。 林白氏进了京便开始带着黛玉交际,她是林家的长辈,做起这事来更加地名正言顺,比容白氏来也更大方了一些,林清当年做到了太医院的长官,救过不少王公贵族的命,官家也不会轻视,太上皇亲笔赐了匾额“妙手仁心”给他,山西一事后,当今对林家也是极为看重,三殿下还亲自去山西林家的万人碑那里去祭拜过。 故此黛玉跟着林白氏,被不少人邀请过府喝茶过。 林白氏倒也不经常出去,只是选了几家走动。她同黛玉说:“我们家行医,容易施恩,但也容易得罪人,跟什么人家点点头就好,跟什么人家要深交,这些都有讲究,不过你是靖远侯的妹妹,不用我这么忌讳,但是注意一点儿总没有坏处的。” “婶婶这么说,可是同我生分了?靖远侯姓林,难道不是婶娘家的林?”黛玉笑道,“一笔也写不出两个林字来!” 林白氏叹道,原先她也在京城里,听过林家的姑娘深居简出的事情,还疑心她幼失母亲,会不会心性不大好,如今瞧着,林海对女儿的教导却是十分到位的,这姑娘说话做事又小心,为人且明辨是非,很是不错。 51第 51 章 这日里,林沫去当值,黛玉陪着林白氏对着田庄的账目,不觉心里暗叹,这些她虽然亦做得来,可是若是跟着哥哥的婚事一道来,她必是要慌乱的,断不能入婶娘这样平静又自如。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见林可家的跑进来,跟雪雁说了两句,雪雁也变了脸色,守在门外犹豫不决。黛玉看得分明:“雪雁,出什么事了?” 雪雁左右看了一眼,一跺脚:“姑娘,那个和尚道士的又来了!” “什么和尚道士?” “就是要渡姑娘出家,被老爷打出去的那两个!” 黛玉咋舌,她前几日才同婶娘说起过和尚道士,怎么这么巧?林白氏问道:“可是个癞头和尚,那道士腿脚不好?” 林可家的在外头回道:“正是,太太,就是当年来我们家里胡说八道的那个老道!” “合着那个老道也不修道也不炼丹的,天天就寻思着找我们家麻烦呢?也难得他们天南地北地跑着,从苏州到济南又到京城来,化缘的钱够他们路费么!”林白氏冷笑着,“你们也糊涂了不成?当侯府是什么地方呢,由着两个泼皮骗子在门口大喊大叫的,自己还慌乱了阵脚,不会打出去么?” 林可家的忙应了一声,匆匆出去了。 黛玉这才定下心来。 却听得一声浑厚的“阿弥陀佛”:“夫人何必执迷不悟,蛟龙非龙,龙气不足以庇佑阖府,降珠仙草为还泪而来,被蛟龙擅改命格,日后定成大祸!”那声音似远似近,明明在门外头说的,竟好像那和尚就在院中似的。 如此看来,那两个疯癫道僧竟像是有些道行的。 林白氏一瞬间白了脸,又强自恢复了正常,黛玉也慌乱起来,先前曾经听荣国府的人来说过,说是宝玉好端端地和姐妹们喝着茶,忽然就魔怔了,昏迷不醒,家里险些连后事都准备着了,叫黛玉去看最后一眼,被林沫以“于礼不合”给挡回去了,后来听说是来了一僧一道,给宝玉的玉开了个光,便叫他痊愈了。由此看来,这两人应当是有些神通的,且如今听着,与他们渊源颇深 “叫他们进来吧。我自嫁到林家来就没拜过佛,如今也有小二十年没有谈过经说过道了,也不知道还能说不说得过他们。”林白氏整了整衣衫,“玉儿,你且去歇息一下,晚些时候咱们一起吃饭吧?” “婶娘恕玉儿无礼。只是我也想要听一听,那和尚道士的,我是不知道同我们家有什么仇,但是,总归跟我也有点关系” 林白氏笑了起来:“好孩子,别害怕,一切有婶娘呢。” 癞头和尚同跛足道士两个被大大小小的人簇拥着到上房来,迎面只见一个檀香木花鸟屏风挡在中间,后面隐隐绰绰的有几个人影,一个清脆的少女笑道:“太太,姑娘,他们到了。” “请坐。请用茶。”林白氏笑道。聆歌同闻歌两个立刻麻利地奉上了茶点,只是和尚道士的却不领情,那道士更是开口道:“夫人,一别多年,您对改人命格的事情依旧热衷啊。” 林白氏低笑起来:“改人命格?我为何要改人命格?不过是看着孩子可怜罢了。治病救人天经地义,难道佛家道家的教义,就是让二位看着小孩儿溺在水里不捞不救,由着人命丧黄泉么?若是这样,那我也白嫁进林家来了!” 癞头和尚摇头叹道:“阿弥陀佛,缘之一字千丝万缕,夫人本意自然是好的,可是因为你的一个举动,多少人的命格由此相关。” “谁的命格呢?” 道士刚想说降珠仙草,又忽的闭嘴:“天机不可泄露。” 屏风后的林白氏忽然大笑起来:“何为天机?我只知道,林家的祖训是治病救人,路无遗骨!鬼神之说我是相信的,可是什么天命,什么报复,我不怕!”林家人不信道不拜佛,也因为一家子救人太多,阴司簿上报应无加,等闲人还真奈何不得。 “藏蛟入水,天下大乱!” “那又怎样!”林白氏拍桌道,“阁下不是一口一个命格一口一个天命么,与其来我们家找不痛快,且去将那些信你们的人改回来不就成了?我也老实同你们说,你们现在说的这些鬼话胡话,我是一点也不信的!” “执迷不悟,执迷不悟啊。”道士叹道。 “你吓坏我们家的孩子了。”林白氏已经恢复了平静,“坦白说,我如今就坐在这里,你们又能拿我怎么样呢?” 不能怎么样,白家是将门之家,杀戮过重,而林家却是杏林世家,仁德颇深,尤其是林清还将自身的阴德转给林沫不少——这孩子龙气渐盛,迟早会出事情!他只是一条应该一出生就被放逐和镇压的恶蛟而已。 “送客吧。”林白氏道。 黛玉却开口道:“大师,先前你来我们家,说我若非出家,只有一辈子关在家里,除了父母,再不见外姓人,是也不是?” “阿弥陀佛。” “可是我如今身体比先前好了许多了。”黛玉笑道,“可见大师也并不完全都是对的,请不要再隐射我哥哥了,他是林家的家主,若是大师执意要同哥哥作对,林家会拼劲全力维护哥哥。大师同道长法力高强,也许并不忌讳我们。” 虽然早知道这姑娘伶牙俐齿,但是还真没料到她会如此地直切主题,林白氏满意地笑了起来。真是个好孩子,也许她对沫儿,比他们这些养育了十几年的家人,更要真心一些? 相依为命的两个人啊。 “送客。” 林沫回了府上才知道那两个人又来过,笑了笑:“吓到姑娘了么?” “这倒没有,姑娘还替大爷说话呢,把那个和尚还有道士噎住了。”聆歌说起来笑吟吟的,“奴婢瞧着,如今姑娘越发地大气了。”想想又恭维了一句,“都是大爷和太太教的好。” “这话雪雁王嬷嬷她们这些陪着妹妹长大的人说说来哄我高兴也就罢了,你说出来,倒显得我小家子气了。”林沫满不在乎地回房里换好衣裳,“我往常听得别人家的夸奖还算多,不缺这两句好话。” “是。”聆歌低下头去。 水溶这几日倒是过得不错,他娶了一个岁数有些大但难得的十分看得开的女子做正妻,周荟不愧是大家族里出来的,安安分分地守在北静王府,陪着太妃一起打理家事,难得的出去应酬,也是口风很紧,一时间,不少人都羡慕北静王伉俪和谐。 连水浮几次瞧见他都带着挪揄:“、小皇叔最近过得不错,” “我的运气向来如此。”水溶笑了笑。命运对他不算太公平,但是在夺走他最渴望的东西后,总会给他一些弥补,丧父后的王位、失去挚爱后的贤妻——总而言之,不算太差。 水浮笑道:“我原先还真以为小皇叔同靖远侯——可吓了我一大跳。” 这孩子是在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水溶点了点头:“你可别吓我。靖远侯那是什么人?吃人都不吐骨头的。我怕他还来不及呢。若不是因为你诶,算了,总之,以后有你谢我的时候。” “若真有那一日”水浮眼神也迷茫起来,“算了,太远了。” “光业四年到六年,这两年里的银票是大通和户部联手印制的,是我朝为数不多的大面额的银票。几个钱庄都能兑换。因为总共就那么些个,所以拿到手的话,估计会心里比较忐忑,毕竟存着用不大好,我想,会有人分批赶紧兑成现银的。”林沫噼里啪啦地翻着账本,“可是,五万两面额的银票,兑成现银——哪怕是不起眼的小人物来兑,我想,对于一些钱庄来说总会有人记得的。” 水浮赞同:“可是你知道,总会有合理的借口的。” “这是刑部该想的事情了。”林沫揉了揉眼睛,“殿下,我快要成亲了。” 水浮能感觉到林沫这些日子的心不在焉,他当然不会单纯到以为靖远侯只是为婚事烦心——有孔家的嫡女做妻子,还有什么好烦心的?不过是老狐狸的计谋得逞,他如今对他们正在干的事情多了几分恐惧罢了。 但值得讶异的是,即使心怀恐惧,林沫依旧十分尽心地在找寻真相。 也许有一种人,天生就是为了执着这两个字而生的。 “我若是不能和殿下一起攀爬到九重天上去,也许就要独自先一步入黄泉了。”他这么跟自己说,又想起不少人说过他八字太重命格过硬,鬼神不侵却容易克着别人,忍不住想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去克一克天子之子? 痴心妄想罢了。 他的婚事准备得紧锣密鼓,宫里的赏赐也源源不断地下来,也不知道是对他这个帝王新宠的关爱还是对和惠大长公主的尊敬。事到如今,林沫也冷静了下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师娘说的没差,这毕竟是自己沾沾自喜了这么多年的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嫂子从泰国玩了一圈回来,给我带的手信都不怎么样,香蕉片连香蕉的味道都没有,手环也太大了,顿时心情不好啊。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去当兵··· 我疯掉了 ```````````````````````````````````````````````` 这日里,林沫去当值,黛玉陪着林白氏对着田庄的账目,不觉心里暗叹,这些她虽然亦做得来,可是若是跟着哥哥的婚事一道来,她必是要慌乱的,断不能入婶娘这样平静又自如。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见林可家的跑进来,跟雪雁说了两句,雪雁也变了脸色,守在门外犹豫不决。黛玉看得分明:“雪雁,出什么事了?” 雪雁左右看了一眼,一跺脚:“姑娘,那个和尚道士的又来了!” “什么和尚道士?” “就是要渡姑娘出家,被老爷打出去的那两个!” 黛玉咋舌,她前几日才同婶娘说起过和尚道士,怎么这么巧?林白氏问道:“可是个癞头和尚,那道士腿脚不好?” 林可家的在外头回道:“正是,太太,就是当年来我们家里胡说八道的那个老道!” “合着那个老道也不修道也不炼丹的,天天就寻思着找我们家麻烦呢?也难得他们天南地北地跑着,从苏州到济南又到京城来,化缘的钱够他们路费么!”林白氏冷笑着,“你们也糊涂了不成?当侯府是什么地方呢,由着两个泼皮骗子在门口大喊大叫的,自己还慌乱了阵脚,不会打出去么?” 林可家的忙应了一声,匆匆出去了。 黛玉这才定下心来。 却听得一声浑厚的“阿弥陀佛”:“夫人何必执迷不悟,蛟龙非龙,龙气不足以庇佑阖府,降珠仙草为还泪而来,被蛟龙擅改命格,日后定成大祸!”那声音似远似近,明明在门外头说的,竟好像那和尚就在院中似的。 如此看来,那两个疯癫道僧竟像是有些道行的。 林白氏一瞬间白了脸,又强自恢复了正常,黛玉也慌乱起来,先前曾经听荣国府的人来说过,说是宝玉好端端地和姐妹们喝着茶,忽然就魔怔了,昏迷不醒,家里险些连后事都准备着了,叫黛玉去看最后一眼,被林沫以“于礼不合”给挡回去了,后来听说是来了一僧一道,给宝玉的玉开了个光,便叫他痊愈了。由此看来,这两人应当是有些神通的,且如今听着,与他们渊源颇深 “叫他们进来吧。我自嫁到林家来就没拜过佛,如今也有小二十年没有谈过经说过道了,也不知道还能说不说得过他们。”林白氏整了整衣衫,“玉儿,你且去歇息一下,晚些时候咱们一起吃饭吧?” “婶娘恕玉儿无礼。只是我也想要听一听,那和尚道士的,我是不知道同我们家有什么仇,但是,总归跟我也有点关系” 林白氏笑了起来:“好孩子,别害怕,一切有婶娘呢。” 癞头和尚同跛足道士两个被大大小小的人簇拥着到上房来,迎面只见一个檀香木花鸟屏风挡在中间,后面隐隐绰绰的有几个人影,一个清脆的少女笑道:“太太,姑娘,他们到了。” “请坐。请用茶。”林白氏笑道。聆歌同闻歌两个立刻麻利地奉上了茶点,只是和尚道士的却不领情,那道士更是开口道:“夫人,一别多年,您对改人命格的事情依旧热衷啊。” 林白氏低笑起来:“改人命格?我为何要改人命格?不过是看着孩子可怜罢了。治病救人天经地义,难道佛家道家的教义,就是让二位看着小孩儿溺在水里不捞不救,由着人命丧黄泉么?若是这样,那我也白嫁进林家来了!” 癞头和尚摇头叹道:“阿弥陀佛,缘之一字千丝万缕,夫人本意自然是好的,可是因为你的一个举动,多少人的命格由此相关。” “谁的命格呢?” 道士刚想说降珠仙草,又忽的闭嘴:“天机不可泄露。” 屏风后的林白氏忽然大笑起来:“何为天机?我只知道,林家的祖训是治病救人,路无遗骨!鬼神之说我是相信的,可是什么天命,什么报复,我不怕!”林家人不信道不拜佛,也因为一家子救人太多,阴司簿上报应无加,等闲人还真奈何不得。 “藏蛟入水,天下大乱!” “那又怎样!”林白氏拍桌道,“阁下不是一口一个命格一口一个天命么,与其来我们家找不痛快,且去将那些信你们的人改回来不就成了?我也老实同你们说,你们现在说的这些鬼话胡话,我是一点也不信的!” “执迷不悟,执迷不悟啊。”道士叹道。 “你吓坏我们家的孩子了。”林白氏已经恢复了平静,“坦白说,我如今就坐在这里,你们又能拿我怎么样呢?” 不能怎么样,白家是将门之家,杀戮过重,而林家却是杏林世家,仁德颇深,尤其是林清还将自身的阴德转给林沫不少——这孩子龙气渐盛,迟早会出事情!他只是一条应该一出生就被放逐和镇压的恶蛟而已。 “送客吧。”林白氏道。 黛玉却开口道:“大师,先前你来我们家,说我若非出家,只有一辈子关在家里,除了父母,再不见外姓人,是也不是?” “阿弥陀佛。” “可是我如今身体比先前好了许多了。”黛玉笑道,“可见大师也并不完全都是对的,请不要再隐射我哥哥了,他是林家的家主,若是大师执意要同哥哥作对,林家会拼劲全力维护哥哥。大师同道长法力高强,也许并不忌讳我们。” 虽然早知道这姑娘伶牙俐齿,但是还真没料到她会如此地直切主题,林白氏满意地笑了起来。真是个好孩子,也许她对沫儿,比他们这些养育了十几年的家人,更要真心一些? 相依为命的两个人啊。 “送客。” 林沫回了府上才知道那两个人又来过,笑了笑:“吓到姑娘了么?” “这倒没有,姑娘还替大爷说话呢,把那个和尚还有道士噎住了。”聆歌说起来笑吟吟的,“奴婢瞧着,如今姑娘越发地大气了。”想想又恭维了一句,“都是大爷和太太教的好。” “这话雪雁王嬷嬷她们这些陪着妹妹长大的人说说来哄我高兴也就罢了,你说出来,倒显得我小家子气了。”林沫满不在乎地回房里换好衣裳,“我往常听得别人家的夸奖还算多,不缺这两句好话。” “是。”聆歌低下头去。 水溶这几日倒是过得不错,他娶了一个岁数有些大但难得的十分看得开的女子做正妻,周荟不愧是大家族里出来的,安安分分地守在北静王府,陪着太妃一起打理家事,难得的出去应酬,也是口风很紧,一时间,不少人都羡慕北静王伉俪和谐。 连水浮几次瞧见他都带着挪揄:“、小皇叔最近过得不错,” “我的运气向来如此。”水溶笑了笑。命运对他不算太公平,但是在夺走他最渴望的东西后,总会给他一些弥补,丧父后的王位、失去挚爱后的贤妻——总而言之,不算太差。 水浮笑道:“我原先还真以为小皇叔同靖远侯——可吓了我一大跳。” 这孩子是在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水溶点了点头:“你可别吓我。靖远侯那是什么人?吃人都不吐骨头的。我怕他还来不及呢。若不是因为你诶,算了,总之,以后有你谢我的时候。” “若真有那一日”水浮眼神也迷茫起来,“算了,太远了。” “光业四年到六年,这两年里的银票是大通和户部联手印制的,是我朝为数不多的大面额的银票。几个钱庄都能兑换。因为总共就那么些个,所以拿到手的话,估计会心里比较忐忑,毕竟存着用不大好,我想,会有人分批赶紧兑成现银的。”林沫噼里啪啦地翻着账本,“可是,五万两面额的银票,兑成现银——哪怕是不起眼的小人物来兑,我想,对于一些钱庄来说总会有人记得的。” 水浮赞同:“可是你知道,总会有合理的借口的。” “这是刑部该想的事情了。”林沫揉了揉眼睛,“殿下,我快要成亲了。” 水浮能感觉到林沫这些日子的心不在焉,他当然不会单纯到以为靖远侯只是为婚事烦心——有孔家的嫡女做妻子,还有什么好烦心的?不过是老狐狸的计谋得逞,他如今对他们正在干的事情多了几分恐惧罢了。 但值得讶异的是,即使心怀恐惧,林沫依旧十分尽心地在找寻真相。 也许有一种人,天生就是为了执着这两个字而生的。 “我若是不能和殿下一起攀爬到九重天上去,也许就要独自先一步入黄泉了。”他这么跟自己说,又想起不少人说过他八字太重命格过硬,鬼神不侵却容易克着别人,忍不住想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去克一克天子之子? 痴心妄想罢了。 他的婚事准备得紧锣密鼓,宫里的赏赐也源源不断地下来,也不知道是对他这个帝王新宠的关爱还是对和惠大长公主的尊敬。事到如今,林沫也冷静了下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师娘说的没差,这毕竟是自己沾沾自喜了这么多年的选择。 52第 52 章 找曹尚书告假是件极其容易的事,即使他来户部没多久已经告了两次假。不过没人会为难皇帝和三殿下眼里的红人。何况他和景宁郡君的婚事也因为和惠大长公主的高调而人尽皆知。 也有人疑心孔家如此急迫莫不是想逼婚,但是谁也没这个胆子去质疑。 请帖送到荣宁二府的时候,贾母也弄不清黛玉如今的想法了。甄家来的信挺明确,林沫并不曾因为她的关系放过甄应嘉,尤其是如今户部刑部联手,靖远侯一句这事原先就是林海负责他要顾及亡父的名义穷追不舍,撂下不少狠话。贾母心里也存了心思,不管如何,自己是林家的外祖母,他成婚是不能不请自己家人去的,到时候当着众宾客的面略略提一提贾林两家如今的关系,看他要脸不要。 黛玉如今是与她越来越离心了,倒是当初与贾敏那几分往来的信件,说要将黛玉许给宝玉的事情,如今因为敏儿不在了,倒也不大好直接拿出来。林沫这人她如今也是看出来了,不合了他的心意,才不管什么脸面交情,定是一通乱炸的。他们林家如今又请了长辈过来操持,竟是完全不用外祖母操心帮忙的模样了。 贾母心里也苦,但凡儿孙争气,她何苦如此舍下老脸,同一个小辈置气。 南安王妃原先倒是起过把探春许给水溶做侧妃的心思,郡王的侧妃也是有品级的,北静王爷是出了名的青年才俊,探春又聪颖漂亮,比起周荟来,自然更容易笼络水溶。谁知道只略略提了一提,周荟就变了脸色,这倒是可以理解的,不过哪个为王为相的没有三妻四妾?郡王先纳侧妃再迎正妃的事儿也是祖例,虽说北静王不是个按规矩办事的人,但是周荟可是周家出来的,该规劝丈夫才是。 “老姐姐,你是瞧不起我们王爷不成?侧妃是什么品级?她爹爹是五品罢?还是姨娘养的,你让我以后怎么带出去,告诉别人这是我们家王爷的侧妃,是我的妹妹?”周荟一瞪眼,“老姐姐,你刚刚那话,是怀疑周家的家教,还是王爷家的?你给南安王爷纳个侍妾都是柳家的姑娘,我们就那么不如人?” 南安王妃被她说的哑口无言。 周荟未嫁人前,谁都以为她是个好拿捏的,如今水溶倒是给了她足够的资本抬起头来说话,而作为回报,她也表现出了北静王府女主人该有的骄傲和气度,让不少人大开眼界。 “怪道景宁总说周家几个姑娘,荟丫头最投她的缘,我原先还想着,到底年纪大了点,会不会委屈了北静王,如今看着,倒真是个好的。”皇后笑道。 和惠大长公主道:“景宁就是个小丫头,懂什么!不过北静王妃确实是个好的,年纪大些也好,看着沉稳,听说已经帮着太妃操持家事了?” 北静太妃忙行礼道:“是呢,这不,特地来宫里谢谢皇后娘娘做得大媒。” “我哪里当得起,这事儿,还是皇上千叮万嘱的,要给溶儿挑个好的,太后娘娘挑花了眼,好容易才相中这个姑娘。”皇后笑道,“可惜太后昨晚上多吃了半个桃子,如今有些闹肚子,不然太妃可还得再去谢谢太后。” “可不是,等太后娘娘身体大安了,奴婢还是得过来请个安,好好谢谢太后娘娘呢。”北静太妃以会说话闻名贵妇圈子。别人家孩子许的都是豆蔻少女,他们家水溶却指了个过了双十的,若要说她真的没有一点怨气,那还真是说胡话,但她就是有本事面上一点儿不显,哄得皇后太后都高兴。 又把话题扯到孔静娴的身上:“景宁郡君的婚事也近了吧?我们家溶儿同靖远侯处得挺好,这几天经常说,靖远侯大概是紧张,竟是睡不太好了。” 皇后问道:“如今精神头怎么样?”又看了眼大长公主,“耽搁了婚事可是不好。” “倒也不用担心,若是有什么溶儿回来一定不是那个样子,靖远侯先前不是济南林家的么,现如今的林御医听说还是他的子侄,最会调养身子的,溶儿说也就是紧张了些,精神其实还不算差,前几天还来我们家里喝茶呢,真是个又俊俏又有礼的孩子。”北静太妃笑微微地恭维和惠大长公主,“景宁郡君有福,那是个会心疼人的孩子。” 和惠公主笑道:“承太妃的吉言。我们家景宁是个不懂事的,也亏得是靖远侯这样沉稳的才架得住她。之前倒也听说过北静王同靖远侯关系好,想不到竟然好到这样子。靖远侯原先在山东时在孔家的家学念书,我是见过他的,朋友也多,不过会处得这么亲密的还真是没几个。” “大约是溶儿瞧着他投缘,自己黏上去的罢!”北静太妃道,惹得皇后等都笑起来。 “前朝的事情,我们妇道人家是插话不得的,不过皇上也提过,如今朝里头的青年才俊,北静同靖远两个办事最得力。”皇后的话点到即止,叫和惠大长公主与北静太妃相视一笑,心里皆是熨帖。 帝后和谐不是没有原因的,比起如今年轻美艳的妃嫔来,皇后更得宗室喜爱和尊重,难得的是施恩施惠的不过一句话的事,也不刻意。 和惠公主回公主府后,对待嫁的孔静娴道:“且把你的傲气收一收,靖远侯不是一般人家,如今林夫人又在,若是你被人拿捏着重新学三从四德,我这张老脸挂不住。”又对来请安的孔静瑢道:“我知道你心疼你妹妹,不过靖远侯你也认识,以后若是小夫妻两个有了什么不高兴的,你别脑子发热,且两边都听一听。” 孔静瑢道:“林兄弟同我同窗了这么多年,他的脾性我最清楚不过的了,如何会同妹妹有争端?公主多虑了。” 她这个当朝公主且是一口一个“靖远侯”,这些孙子孙女且没有对人家的爵位有什么表示啊,和惠公主叹了口气:“你也别想妹妹的事,你自己的婚事,如何想的?” 孔静瑢低头不语。 “想想靖远侯五六岁的时候就跑来我们家提亲的样子,你看看你自己。”公主到底没法子说自己最疼爱的孙子,只得道,“原先皇后说要赐婚的,我看你像是不大乐意的样子,帮你给推辞了。” 孔静瑢忙行礼告谢。 “你觉得皇后赐婚是件麻烦的事情么?这么谢我。”和惠大长公主笑道,“找寻常人家说亲不过也就是这样罢了。你以为靖远侯见过静娴么?便是你母亲给你说亲,也不会说你心里那一个的。”她放缓声音道,“长孙家也是大家,你觉得你娘会给你挑什么样的姑娘?” 孔静瑢跪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做人不要太天真啊,你以为本宫为什么要害自己的儿孙?”公主保持着一种无力感摇了摇手,“你且下去吧,仔细想想我今儿个说的话,算了,你也不会去想。我还能再活几年呢。” “公主这话,孙儿如何当得起。”孔静瑢叩地流泪道。 盛装的和惠公主不再说话了。 即使曾经是整个王朝的传奇,她也老迈了,再也回不到当年帮兄长争宗正、帮太上皇争皇位时候的果敢时代了。勇气、执着、恐惧一个不剩,只剩下一丝无奈,甚至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她忽然想起那日恭敬又可亲的林沫来。 林家有福,得了个真心骄傲却又足够谦恭的儿子,这个儿子如今虽归了别人家,但是到底同根同族,林沫也是个有心的,虽然碍着祖制不曾为林白氏请封诰命,但是把她接来京城,并给予了该有的状元之母、甚至公侯之母的荣耀。 她不知道林沫是打哪儿来,起初因为这是个林清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弃婴,孔家也想过要推拒这门婚事,也是和惠公主道:“林家是有名望的人家,子弟的教养不用我说,这个孩子你们前几天不是夸奖过么?我瞧着模样性情都好,就算不知道他曾经是哪家的孩子,他如今记载林御医的名下,是林家的嫡长子,谁还管他原先姓什么呢?孩子好就够了。” 那时候她只是想阻止孔家与那些旧朝所谓的世家继续联姻而已,却没料到帮静娴找了这么合适的一个孩子。 只是到如今,她却想起了林沫原先的姓氏。 若非今日北静太妃提起水溶同林沫的交情来,她几乎不会往这方面去想。 她从济南进京,自然会路过皇陵,祭拜先祖,如今守着皇陵的是义忠老千岁的世子忠义王,那孩子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因为父亲的缘故,整个人十分的阴沉,然而眼神却叫她这个久经风雨的老人心惊胆战。 她一直觉得林沫很眼熟,却终于想起来,那孩子的眼睛,同忠义王的如此之像。 只是忠义王的阴鹜还能叫人看得出来,他却是人人称道的谦和君子。 和惠大长公主的心思向来深沉,她能做到什么程度谁也不知道,但是林沫这个孩子会变成什么样,她却是有些战栗地期待着的。 林沫在成婚那天,先是见识了景宁郡君的十里红妆,再是见识了景宁郡君这个人。 喜帕跳开的一瞬间,他忽然哑然失笑。 当年那个被伯母称之为小米团子的小姑娘,如今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而已,除却眉角的那道伤疤外,面容清秀身姿娉婷,瞧着也不比黛玉年长多少的样子,面容虽然沉静,但是绞着衣角的手指还是能看出来紧张。 无论是众人口中交口称赞的贤良淑德的孔家大姑娘,还是最终得知的其实有些傲慢的景宁郡君,亦或是那个一进宫就得罪了贤德妃的不算太聪明的人,不管怎么说,终究是一个才十几岁的,一直养在深闺里的孩子。 只是这样大喜的日子,她的表情确实有些不合时宜,连喜娘同她的贴身丫鬟都尴尬起来。 林沫笑微微地道:“如今我也算是成了家立了业的人了。” 陪嫁李嬷嬷堆笑道:“侯爷早盼着这一天了吧?小郡君都害羞了呢” “嬷嬷,今儿起,该改口了。”林沫笑得锋芒半丝不露,喜娘忙上来,叫他们用点心果子,林沫笑盈盈地,倒是孔静娴皱了皱眉,问道:“论理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也不该多问,只是夫君大人,您如今是更愿意当靖远侯,还是林家大爷呢?” 李嬷嬷心里咯噔了一声,死瞅着林沫的眼神,准备上来打圆场,却见林沫浑不在意的样子:“娘子何须多次一问?横竖我当靖远侯时你是侯妃,是林家大爷的时候你是大奶奶,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当是什么?” 孔静娴冷笑一声,刚要说什么,被林沫冲口打断:“不过既然娘子问了,我也不妨说实话,若是回山东时,我自然是林家大爷,可是出了济南府,我便是靖远侯。娘子可记好了?”他侧过头,“嬷嬷替大奶奶记着,这里不是曲阜,规矩不大一样,嬷嬷可以先跟着我们家的嬷嬷们学一学,然后说给大奶奶听。如今,且先不提吧,日子还久。” 李嬷嬷笑得越发地尴尬,喜娘上来道:“侯爷,莫负了良辰美景” “也对。”林沫侧头,忽然笑了起来。 静娴积了一肚子的火气,正欲冷嘲热讽几句,偏偏一抬头,只瞧见了他这么个笑容,只觉得一阵发寒。 她定了定神,握紧了手指。 “大爷!”聆歌在窗外喊了一声,“太太同姑娘送客了,容二爷问,男客们可以散了么?” “散了吧。”他手一挥,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来。 及至夫妻二人独处,静娴问道:“夫君大人刚刚是在给我下马威么?” “我其实并不愿意在今天扫兴的。”林沫不肯再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找曹尚书告假是件极其容易的事,即使他来户部没多久已经告了两次假。不过没人会为难皇帝和三殿下眼里的红人。何况他和景宁郡君的婚事也因为和惠大长公主的高调而人尽皆知。 也有人疑心孔家如此急迫莫不是想逼婚,但是谁也没这个胆子去质疑。 请帖送到荣宁二府的时候,贾母也弄不清黛玉如今的想法了。甄家来的信挺明确,林沫并不曾因为她的关系放过甄应嘉,尤其是如今户部刑部联手,靖远侯一句这事原先就是林海负责他要顾及亡父的名义穷追不舍,撂下不少狠话。贾母心里也存了心思,不管如何,自己是林家的外祖母,他成婚是不能不请自己家人去的,到时候当着众宾客的面略略提一提贾林两家如今的关系,看他要脸不要。 黛玉如今是与她越来越离心了,倒是当初与贾敏那几分往来的信件,说要将黛玉许给宝玉的事情,如今因为敏儿不在了,倒也不大好直接拿出来。林沫这人她如今也是看出来了,不合了他的心意,才不管什么脸面交情,定是一通乱炸的。他们林家如今又请了长辈过来操持,竟是完全不用外祖母操心帮忙的模样了。 贾母心里也苦,但凡儿孙争气,她何苦如此舍下老脸,同一个小辈置气。 南安王妃原先倒是起过把探春许给水溶做侧妃的心思,郡王的侧妃也是有品级的,北静王爷是出了名的青年才俊,探春又聪颖漂亮,比起周荟来,自然更容易笼络水溶。谁知道只略略提了一提,周荟就变了脸色,这倒是可以理解的,不过哪个为王为相的没有三妻四妾?郡王先纳侧妃再迎正妃的事儿也是祖例,虽说北静王不是个按规矩办事的人,但是周荟可是周家出来的,该规劝丈夫才是。 “老姐姐,你是瞧不起我们王爷不成?侧妃是什么品级?她爹爹是五品罢?还是姨娘养的,你让我以后怎么带出去,告诉别人这是我们家王爷的侧妃,是我的妹妹?”周荟一瞪眼,“老姐姐,你刚刚那话,是怀疑周家的家教,还是王爷家的?你给南安王爷纳个侍妾都是柳家的姑娘,我们就那么不如人?” 南安王妃被她说的哑口无言。 周荟未嫁人前,谁都以为她是个好拿捏的,如今水溶倒是给了她足够的资本抬起头来说话,而作为回报,她也表现出了北静王府女主人该有的骄傲和气度,让不少人大开眼界。 “怪道景宁总说周家几个姑娘,荟丫头最投她的缘,我原先还想着,到底年纪大了点,会不会委屈了北静王,如今看着,倒真是个好的。”皇后笑道。 和惠大长公主道:“景宁就是个小丫头,懂什么!不过北静王妃确实是个好的,年纪大些也好,看着沉稳,听说已经帮着太妃操持家事了?” 北静太妃忙行礼道:“是呢,这不,特地来宫里谢谢皇后娘娘做得大媒。” “我哪里当得起,这事儿,还是皇上千叮万嘱的,要给溶儿挑个好的,太后娘娘挑花了眼,好容易才相中这个姑娘。”皇后笑道,“可惜太后昨晚上多吃了半个桃子,如今有些闹肚子,不然太妃可还得再去谢谢太后。” “可不是,等太后娘娘身体大安了,奴婢还是得过来请个安,好好谢谢太后娘娘呢。”北静太妃以会说话闻名贵妇圈子。别人家孩子许的都是豆蔻少女,他们家水溶却指了个过了双十的,若要说她真的没有一点怨气,那还真是说胡话,但她就是有本事面上一点儿不显,哄得皇后太后都高兴。 又把话题扯到孔静娴的身上:“景宁郡君的婚事也近了吧?我们家溶儿同靖远侯处得挺好,这几天经常说,靖远侯大概是紧张,竟是睡不太好了。” 皇后问道:“如今精神头怎么样?”又看了眼大长公主,“耽搁了婚事可是不好。” “倒也不用担心,若是有什么溶儿回来一定不是那个样子,靖远侯先前不是济南林家的么,现如今的林御医听说还是他的子侄,最会调养身子的,溶儿说也就是紧张了些,精神其实还不算差,前几天还来我们家里喝茶呢,真是个又俊俏又有礼的孩子。”北静太妃笑微微地恭维和惠大长公主,“景宁郡君有福,那是个会心疼人的孩子。” 和惠公主笑道:“承太妃的吉言。我们家景宁是个不懂事的,也亏得是靖远侯这样沉稳的才架得住她。之前倒也听说过北静王同靖远侯关系好,想不到竟然好到这样子。靖远侯原先在山东时在孔家的家学念书,我是见过他的,朋友也多,不过会处得这么亲密的还真是没几个。” “大约是溶儿瞧着他投缘,自己黏上去的罢!”北静太妃道,惹得皇后等都笑起来。 “前朝的事情,我们妇道人家是插话不得的,不过皇上也提过,如今朝里头的青年才俊,北静同靖远两个办事最得力。”皇后的话点到即止,叫和惠大长公主与北静太妃相视一笑,心里皆是熨帖。 帝后和谐不是没有原因的,比起如今年轻美艳的妃嫔来,皇后更得宗室喜爱和尊重,难得的是施恩施惠的不过一句话的事,也不刻意。 和惠公主回公主府后,对待嫁的孔静娴道:“且把你的傲气收一收,靖远侯不是一般人家,如今林夫人又在,若是你被人拿捏着重新学三从四德,我这张老脸挂不住。”又对来请安的孔静瑢道:“我知道你心疼你妹妹,不过靖远侯你也认识,以后若是小夫妻两个有了什么不高兴的,你别脑子发热,且两边都听一听。” 孔静瑢道:“林兄弟同我同窗了这么多年,他的脾性我最清楚不过的了,如何会同妹妹有争端?公主多虑了。” 她这个当朝公主且是一口一个“靖远侯”,这些孙子孙女且没有对人家的爵位有什么表示啊,和惠公主叹了口气:“你也别想妹妹的事,你自己的婚事,如何想的?” 孔静瑢低头不语。 “想想靖远侯五六岁的时候就跑来我们家提亲的样子,你看看你自己。”公主到底没法子说自己最疼爱的孙子,只得道,“原先皇后说要赐婚的,我看你像是不大乐意的样子,帮你给推辞了。” 孔静瑢忙行礼告谢。 “你觉得皇后赐婚是件麻烦的事情么?这么谢我。”和惠大长公主笑道,“找寻常人家说亲不过也就是这样罢了。你以为靖远侯见过静娴么?便是你母亲给你说亲,也不会说你心里那一个的。”她放缓声音道,“长孙家也是大家,你觉得你娘会给你挑什么样的姑娘?” 孔静瑢跪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做人不要太天真啊,你以为本宫为什么要害自己的儿孙?”公主保持着一种无力感摇了摇手,“你且下去吧,仔细想想我今儿个说的话,算了,你也不会去想。我还能再活几年呢。” “公主这话,孙儿如何当得起。”孔静瑢叩地流泪道。 盛装的和惠公主不再说话了。 即使曾经是整个王朝的传奇,她也老迈了,再也回不到当年帮兄长争宗正、帮太上皇争皇位时候的果敢时代了。勇气、执着、恐惧一个不剩,只剩下一丝无奈,甚至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她忽然想起那日恭敬又可亲的林沫来。 林家有福,得了个真心骄傲却又足够谦恭的儿子,这个儿子如今虽归了别人家,但是到底同根同族,林沫也是个有心的,虽然碍着祖制不曾为林白氏请封诰命,但是把她接来京城,并给予了该有的状元之母、甚至公侯之母的荣耀。 她不知道林沫是打哪儿来,起初因为这是个林清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弃婴,孔家也想过要推拒这门婚事,也是和惠公主道:“林家是有名望的人家,子弟的教养不用我说,这个孩子你们前几天不是夸奖过么?我瞧着模样性情都好,就算不知道他曾经是哪家的孩子,他如今记载林御医的名下,是林家的嫡长子,谁还管他原先姓什么呢?孩子好就够了。” 那时候她只是想阻止孔家与那些旧朝所谓的世家继续联姻而已,却没料到帮静娴找了这么合适的一个孩子。 只是到如今,她却想起了林沫原先的姓氏。 若非今日北静太妃提起水溶同林沫的交情来,她几乎不会往这方面去想。 她从济南进京,自然会路过皇陵,祭拜先祖,如今守着皇陵的是义忠老千岁的世子忠义王,那孩子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因为父亲的缘故,整个人十分的阴沉,然而眼神却叫她这个久经风雨的老人心惊胆战。 她一直觉得林沫很眼熟,却终于想起来,那孩子的眼睛,同忠义王的如此之像。 只是忠义王的阴鹜还能叫人看得出来,他却是人人称道的谦和君子。 和惠大长公主的心思向来深沉,她能做到什么程度谁也不知道,但是林沫这个孩子会变成什么样,她却是有些战栗地期待着的。 林沫在成婚那天,先是见识了景宁郡君的十里红妆,再是见识了景宁郡君这个人。 喜帕跳开的一瞬间,他忽然哑然失笑。 当年那个被伯母称之为小米团子的小姑娘,如今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而已,除却眉角的那道伤疤外,面容清秀身姿娉婷,瞧着也不比黛玉年长多少的样子,面容虽然沉静,但是绞着衣角的手指还是能看出来紧张。 无论是众人口中交口称赞的贤良淑德的孔家大姑娘,还是最终得知的其实有些傲慢的景宁郡君,亦或是那个一进宫就得罪了贤德妃的不算太聪明的人,不管怎么说,终究是一个才十几岁的,一直养在深闺里的孩子。 只是这样大喜的日子,她的表情确实有些不合时宜,连喜娘同她的贴身丫鬟都尴尬起来。 林沫笑微微地道:“如今我也算是成了家立了业的人了。” 陪嫁李嬷嬷堆笑道:“侯爷早盼着这一天了吧?小郡君都害羞了呢” “嬷嬷,今儿起,该改口了。”林沫笑得锋芒半丝不露,喜娘忙上来,叫他们用点心果子,林沫笑盈盈地,倒是孔静娴皱了皱眉,问道:“论理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也不该多问,只是夫君大人,您如今是更愿意当靖远侯,还是林家大爷呢?” 李嬷嬷心里咯噔了一声,死瞅着林沫的眼神,准备上来打圆场,却见林沫浑不在意的样子:“娘子何须多次一问?横竖我当靖远侯时你是侯妃,是林家大爷的时候你是大奶奶,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当是什么?” 孔静娴冷笑一声,刚要说什么,被林沫冲口打断:“不过既然娘子问了,我也不妨说实话,若是回山东时,我自然是林家大爷,可是出了济南府,我便是靖远侯。娘子可记好了?”他侧过头,“嬷嬷替大奶奶记着,这里不是曲阜,规矩不大一样,嬷嬷可以先跟着我们家的嬷嬷们学一学,然后说给大奶奶听。如今,且先不提吧,日子还久。” 李嬷嬷笑得越发地尴尬,喜娘上来道:“侯爷,莫负了良辰美景” “也对。”林沫侧头,忽然笑了起来。 静娴积了一肚子的火气,正欲冷嘲热讽几句,偏偏一抬头,只瞧见了他这么个笑容,只觉得一阵发寒。 她定了定神,握紧了手指。 “大爷!”聆歌在窗外喊了一声,“太太同姑娘送客了,容二爷问,男客们可以散了么?” “散了吧。”他手一挥,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来。 及至夫妻二人独处,静娴问道:“夫君大人刚刚是在给我下马威么?” “我其实并不愿意扫兴的。”林沫不肯再说话了。 53第 53 章 靖远侯成婚,新娘子还是和惠大长公主的掌上明珠,不消说,不管愿不愿意,来的达官贵人还真不少,北静王一向礼贤下士,出手大方,给的贺礼是奇珍无比的,兼之王妃周氏与孔氏交好,夫妇二人一个往公主府送嫁,一个来侯府道喜,倒是热忱万分。 因为和惠大长公主地位超凡,甚至忠顺王都去了公主府里头做客。 皇家的子弟,不知道为何长相都颇肖太祖,说的好听点是气韵天成,难听点就是亏得他们是王子皇孙,不然那脸搁路人堆里还真不定能八出来,忠顺王倒是身材魁梧,面上透红,走起路来虎虎生威——活脱脱一副莽夫模样。 林沫险些没把这人同印象里权谋算计的忠顺王联系得起来。 “给王爷请安。”礼数上的事,林沫是不能叫人说他不周到的,倒是忠顺王也笑了起来:“请个什么安!今儿个是你的好日子,在我这儿耽搁了时辰,皇姑母怕是要来捶我的,且进去吧!”叫林沫心里暗叹了两声,果然权谋里都长大的皇家子孙,没一个是正经草包,至少在说话这块。 只是他也没在意,倒是接了妻子回自己家的时候瞧见了水溶,这才恍然大悟。 北静王一向以心思缜密看风向奇准无比而著称。他与忠顺王的疏远代表着什么呢?当然没有人会相信他是被靖远侯威胁的——侯爷怎么威胁郡王?何况是林沫这样背后士族不算丰厚的新贵。大家只会觉得,是因为忠顺王失去了让水溶重视。惧怕和奉承的资本。 这实在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原先支持废太子的人家,最终都是靠忠顺王的保全存好下来的,作为回报,他们也曾经给过忠顺王十二分的支持,在当今未继位前,文武百官都说忠顺王文武双全足智多谋仁义无双堪登大位,造势的举动做得极好。 然而成也世家,败也世家,每一个站在权力最巅峰的男人都十分惧怕权力被人瓜分——哪怕是他最宠爱的儿子。若非废太子与义忠之事闹得太大,已经怕史官说他“失德”了,他实在是没那个心思禅位的。 禅位自然也要找个好拿捏的,比如说当今皇帝。 母族名声好——也只有名声不错,母妃份位高,占了大义,更重要的是,支持他的朝臣几乎没有,除了依附太上皇小心谨慎地活着,他什么都做不到。 但是十几年过去了,在大家觉得一切和承吉年间一样时,当今已经渐渐地收拢了一个君王该有的权利。从年前册封皇子的事情就可以瞧得出来,皇帝的翅膀已经硬了,太上皇也掩盖不了他的锋芒了。 在靖远侯府的客人里头,贾政贾珍两个算是最尴尬的,勋贵人家多去公主府道贺,来靖远侯府的一般是清贵的读书人家,贾政倒是颇爱同文人说些话,只是人张口就来的之乎者也同他想的不大一样,破题说字的见解与他实在说不到一块儿去。今天是个好日子,成婚的是他们荣国府的外甥,唯一的妹妹的子嗣——可是这气氛实在和荣国府格格不入。 尤其是一个个地,既不能把国家大事挂在嘴边,只能说说各家的子弟。 周家的子弟饱读诗书,林家的孩子温文尔雅,梅翰林家的儿子聪明伶俐,苏御史家的兄弟能文善武贾家的子弟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他听了愈发地不高兴,看着自己的哥哥,贾赦向来是可有可不有的,有酒吃有戏看就高兴,叫人看着笑话。贾琏贾宝玉几个倒还好,毕竟也是三四代下来了,在外人面前,该有的礼数还得有,贾珍贾蓉父子两个就叫人看着不舒服了。 容嘉年纪虽然小,但是跟林沫关系好,又在太常寺当差,礼仪规矩知道得多,站在一边上跟着林沫接客,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长得又讨喜,礼部侍郎笑道:“哟,小容大人这长得越发喜气了,就是瘦了点,你刚来京里的时候圆润可爱的样子才好看,我家里母亲爱得跟什么似的。” “贾公的二公子也生得不错。”虽然贾宝玉纨绔名声在外,但是不得不说,长得真的讨人喜欢,脸如圆盘眉目清秀,笑容腼腆,连水溶当时瞧见了也得夸一句“如宝似玉”。几个年纪大些的就喜欢。 贾政同宝玉忙谦让一番。 “小容大人看看人家养得多好,你也多养些肉才好看。”侍郎到底还是偏爱容嘉的。说着说着差点要摸摸容嘉的脑袋。 如果说贾宝玉长得讨老太太喜欢的话,那容嘉真的就是老少皆宜了,小小年纪就考了功名在身上,嘴又甜,看着人畜无害的样子,当差时虽然清闲,但是有事情派到他那儿也能认真做,被前辈排挤的时候也坦然面对,容明谦非但是做官的典范,教儿子也让人羡慕。 容嘉一撇嘴:“女孩儿妇德还在妇容前面的,我一个男人,长相好看有什么用,都换不了钱回家买米去。” “你们家哪里用得着你买米。” “就算有大哥,我娘把我生成了男的,也不能什么都不管,不然别人怎么说我!”容嘉笑一笑,接亲的队伍已经回来了,他给客人们行个礼,跳脱着奔到前头去接林沫,同干坐在座位上和卫若兰几个嘀咕的贾宝玉一比,简直让贾政想磨牙。 礼部侍郎笑一笑,同周翰林道:“谦缜兄的长子我是还没见着,若也是二公子这样子的,那容家真的是不可限量了。”周翰林也叹道:“听说容大人家的公子同靖远侯一样,是在孔家学里念的书?”他家里的几个女孩儿都挺出息,只是侄孙们考学成绩只能说是如意,没有特别出色的,不免就要想想别人家的孩子也许是名师的缘故。 “孔家的学生遍布天下,似靖远侯与小容大人这样的,也是替先生争脸啊。”水溶这话倒是真心,孔家的家学有多大?去他们家学堂虽然稀罕值得骄傲,但是说到最后,若无颜回子路等七十二贤才,至圣先师的光彩也许会稍微被遮挡一些。 做先生的,其实最大的成就就在自己的学生发光放彩的时候。 林沫也许是孔家家学这一代培养出来的最符合标准的学生了,不光是学识,更是行事做官恪守的准则。所以治病救人的世家那么多,只有他能以养子之身迎娶孔家的嫡女。 贾府女眷聚在靖远侯的后院,凤姐身子渐重来不得,几个女孩儿倒是跟着贾母、邢夫人、尤氏一块儿过来了,王夫人因着头痛不曾来,倒是薛姨妈听说有几个世家的女眷会在,跟着贾母带着宝钗一起来见见世面。 贾母本想说着“玉儿年纪小,也不知道这些事情怎么操持,可惜你凤姐姐如今身子重,不能来给你帮帮忙,幸好你婶婶来了,我们也过来搭把手”,却瞧着林白氏与黛玉只坐着与宾客饮茶说笑,迎客的奉茶的都分了几班,面上带笑,行事也颇有章程,这话说着倒有些不合时宜了,只能道:“早听说林夫人管家是把好手,如今瞧着,真真是好的,也多亏了你教导我们玉儿。” “哪里的话。我们大姑娘性子好,又聪明伶俐,不是我做婶娘的自夸,真的是见了这么多姑娘,我们家这大姑娘,说话做事最叫我觉着贴心,若要说教导,哪里轮的到我这种笨嘴拙舌的插手。不怕老封君笑话,我啊,十几年没来帝都了,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大姑娘告诉我,去哪里买下人,去哪里请绣娘。” “婶婶就喜欢拿我取笑。”黛玉抿唇轻笑道,“我才是什么都不知道呢!” 容白氏笑道:“她怎么会拿你取笑!她自己没有女儿,往常都恨不得把我们家的丫头抱回去养着呢,如今见了你,宝贝得什么似的,我不过略说一说你的镯子同我的还真是挺像,就被她好一顿埋汰!” 今日是林沫大喜的日子,是以向来已青紫色居多的黛玉也穿了件鲜艳的衣裳,整个人光彩熠熠的,倒是瞧不出来往常的病态了,容白氏这么一说,大家才注意她手腕上的镏金镶镶玉宝石老苗银钏,纷纷叹了一声。 黛玉羞道:“这是婶娘给我的,说是配今天的衣裳。婶娘说姨母,也许是说的您没认得出来自己姐姐的东西呢!” 宝钗因着同黛玉一起住过几年,交情颇好,才拉着她的手道:“林妹妹这镯子真真极妙。往日里头人们说道镯子,不是金的就是玉的,只是不知道,这苗银是苗人那儿才有的,顶顶珍贵,尤其是这老银——且这玉石还是纯的祖母绿,最最难得了,也亏得你婶娘喜欢你,这一个,只怕要顶往常戴的几个呢!” 林白氏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随即笑道:“薛大姑娘真是广闻博见,连这个都知道。” 梅翰林的恭人史氏笑道:“你多少年不来京城,不知道她,这可不光是荣国府的亲戚,她是紫微舍人之后、皇商薛家的姑娘!打小就跟着她爹爹打理铺子,懂得可多,我们一大把年纪了,反而不如她呢。” 旁边人哄笑道:“知道你儿子定的是薛家的姑娘,是这一个不?” 薛姨妈忙道:“哪里会!是我们家小叔的女儿!那孩子还跟着她爹爹哥哥在金陵呢!我虽然不识字,也不敢开这种玩笑!” 宝钗更是羞得简直要把头埋到手心里去。容白氏颇是深意地瞥了一眼薛姨妈,倒是笑道:“你们也别拿小女孩儿开玩笑,真是自己过了那个被开玩笑的年纪了就百无禁忌了是不是?” “总比你这个自己先起头还说别人的好。”林白氏指着她道。如今容白氏是真正的一品诰命,还真只有这个四十多年的老姐妹敢和她这么开玩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辩通过,不出意外地话可以考到编制了,今天一整天都好幸福 54第 54 章 贾母感叹道:“姐妹两个几十年了还能在一起开开玩笑说说笑话,也不容易啊。也是你们嫁得近,我如今是再找不到可以一起说笑话的老姐妹了,我也没事做,就天天跟孙子孙女一起玩,听他们说笑话,闲了抹抹牌,哪有你们这样有意思。” “老太太这样过得才舒服呢,我们整天就是瞎忙活。”林白氏笑道,“其实我跟她也好些年没见了,虽然嫁得近,不过有事没事的派个婆子送送信送送东西,也不大见面。到底是两家人了。” 容白氏也道:“可不是,如今到底是两家人了,总觉得去小姑家里玩一会子都比去自己姐姐家名正言顺似的。” 贾母道:“正是这个理。” 薛姨妈干咳了一声,岔过话题去,问黛玉道:“你如今就要有嫂嫂了,之前瞧过没有?紧张不紧张?” “瞧过了,嫂嫂是再好不过的姑娘,同我也算投缘,何况有婶娘在呢。” 便是贾母也不得不感叹一句林沫对黛玉想得细致。虽说女孩儿在家里地位尊崇,姑嫂之间怕是小姑占了上风,但是黛玉如今无母,孔静娴嫁过来是如嫂如母的,她又地位高,若是个脾气性子不好的,黛玉同她有了什么冲突,说起来还真会有人觉得是黛玉的错。如今叫了林白氏过来,又有黛玉一口一个婶娘,承认了她林家长辈的地位,那么真说起来,林白氏可以算得上是孔静娴的婆婆了——有婆婆在时,姑娘家的地位还真是不可容日而语,当年王氏嫁进来时,要在饭时服侍她同敏儿用了饭,才敢自己下去吃饭。自己嫁到贾家来时也是从重孙媳妇做起的,一代一代地服侍上去。她给敏儿找婆家,也是喜爱林家人口简单,自己宝贝女儿不用受这苦。 宝钗笑道:“你往常里常说羡慕我有妈妈哥哥,如今自己也得了,可高兴了吧?” 几人正说着笑话,忽然林可家的匆匆进来:“太太,秦王妃来了。” “秦王妃怎么不是往公主府去的么?”林白氏站起身道。她对于朝廷的事是从来不管的,林沫颇得三殿下赏识的事她也就听着笑笑,横竖外面的事本来就是男人管的,她们一知半解的说着什么话,哪里错了可就不好了。 容白氏提醒道:“沫哥儿不是在秦王殿下手底下当差么?许是因为这个。”心里却暗暗发疑,即便如此,也没有王爷去公主府,王妃来侯府的规矩,又不是北静王同林沫的私交在皇后那边报备过的关系。 秦王妃吕氏体态丰腴,满脸喜气,由丫鬟婆子们簇拥着进来,妆容华贵眉眼飞扬,颇是大气,她一进来先是道:“我们王爷往皇姑祖母那里去了,我说我,他说怕是要打扰林夫人林姑娘的,我说怕什么,侯爷不是给咱们下帖子了么!林夫人不嫌弃吧?” “哪里敢哪里敢,王妃一来,我们家里头真真蓬荜生辉呢。”林白氏忙让座。原先在这里的女眷中,贾母虽然品级不是最高的,但是年纪大辈分高,又是贵妃的祖母,容白氏等等几个一品诰命奉她坐了最上座,然而秦王妃来了,座位便要有个变动,探春同迎春两个忙上来扶着祖母挪动,闻歌紫鹃几个麻利地奉上了茶水。 “这两个是荣国府的姑娘吧长得真真水灵,老太太会调理人。”秦王妃眉眼一弯,笑容可掬,贾母连声说“过奖”。倒是宝钗坐在位上,有些淡淡的。她往常同三春一起时,总是要处处胜一筹的,然而今儿个母亲也在,她的座位按着薛家的份位来的——竟还在迎春之下。 吕氏又一眼瞧见了黛玉,笑道:“我今儿是开了眼界了,原来有这么俊俏的姑娘!”拉着她的手问道,“你是哪家的?” 林白氏忙道:“回王妃的话,是侯爷的亲妹子。” “怪道!”吕氏问黛玉,“你如今多大了?可曾读过书?” “回王妃的话,今年十三了,在家里闲着没事做,读了几本书打发时间。”黛玉低头答道。 “十三啦,比几个皇妹还要小一些呢,到底是靖远侯的妹妹,这通身的气度。”她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黛玉,“你得了空子,就叫你婶娘同哥哥嫂子带着到我家里来玩,我闲的没事做的时候也跟着我们家那两个小子学学字什么的,正愁没得人说呢,我们王爷总说我半瓶子水到处摇。” 一时间许多人都笑了,黛玉道:“王妃真是快人快语,我得了空子,一定去叨扰王妃。”她瞧得出来吕氏在亲近她,虽然不明白为了什么,但是顺着说总不会出差错。 倒是有不少妇人在心底疑惑,秦王如今只有两个侧妃,虽有了两个嫡子,但是以他的岁数,仍旧算得上是子嗣不丰,也许王妃是在 却听得吕氏笑道:“什么叨扰!我今儿过来才叫叨扰呢!”又对林白氏道,“真是个可人疼的丫头啊,我要是有这么个闺女,那日子就有意思多了。” 林白氏这才松了口气:“丫头就是要比小子贴心一些。我说出来不怕王妃听了笑话,她虽然只是个侄女,可是在我心里头比两个小子还上心呢。” “小林太医如今也是在太医院当差啊,真是虎父无犬子,前几日我们家博徵气血不顺,叫了两三个太医来都没得用,小林太医当机立断给刮了痧,博徵才好了。我就想起我小时候老咳嗽,严重的时候连血都能吐出来,还是林老先生给我开了个方子,吃了好几年好了。你们家两代人都是我们家的恩人呢。” “食君之俸,忠君之事罢了。这就是他们的差事,王妃也太抬举我们家了。” “原先看到靖远侯进京来,还是一鸣惊人地一出手就是个状元郎,我还同我们家老爷说呢,林老太医的几个公子莫不是要走考学的路了?那还真是太医院的损失。结果不成想,居然只有大公子一个。”曹尚书的夫人叹道。 林白氏瞧了瞧黛玉的脸色,随即笑道:“沫儿如今的父亲是探花郎,他做儿子的会念书没什么,我们老爷就是抓药开方子的,涵儿澈儿自然是要继承祖业的,就是他们还小,还没学到多少东西呢,我还担着心呢。” “林氏一门圣手,夫人太过谦了。”吕氏道。 几个人正说着话,小厮丫头们来报,大爷迎了大奶奶回来了,正要拜堂呢。林白氏眼里的失落一闪而过,招呼道:“酒席也快开了吧?叫澈哥儿同嘉哥儿帮着挡一挡——算了,申宝,你跟三爷说,他给多挡点子酒,嘉哥儿还小呢。” “澈儿不是就住在太医院里头么,虽然今儿告了假,也不好喝太多的吧?”容白氏道,“你别担心嘉哥儿,今儿个来的都是有分寸的,他喝一些有什么关系。” 吕氏道:“不是北静小皇叔也在么,有小皇叔在,估计也没人敢闹得太凶。” “既然他们爷们也开始热闹了,咱们这儿的戏也开了吧。坐着怪无聊的。”林白氏问了一声,见没人反对,便冲外头看了一眼。闻歌立刻捧了戏册子上来,林白氏先捧给吕氏点,吕氏推辞了两遍,见实在辞不过,便点了一出《鲁智深醉闹五台山》。 “这倒是宝姐姐最爱的戏。”探春笑道。 “这出戏排场极好,词藻又妙,你听一听就知道了。”宝钗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 吕氏道:“我也听不出来戏好与不好,只是昨儿个没睡好,不想点太吵闹的,怕脑仁疼,这一出听听倒也罢了。”又叫贾母等点。贾母为了难,随口说句“今儿个我们是客,该主人家先点”,把戏册子又推给了林白氏。 林白氏未曾开口,容白氏道:“我这老姐姐,几十年了都不喜欢听戏,叫她点总要弄点稀奇古怪的东西来,别人家里头养戏班子,她也养,天天看看人家小姑娘长得俊不俊,嗓子怎么样她是不管的。“说得满座哄堂大笑起来。 贾母奇道:“真的一丁点子戏都不听?“ “听也是听的,听不懂罢了。”林白氏老实承认,“别人听戏。我就在旁边看看,有人上来扮丑我就笑笑,看不懂了也能打发时间。” 吕氏笑了起来:“就没见过夫人这么实诚的人。” ‘我有多少斤两,长着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不懂装懂,懂戏的行家在背后头看着笑话,那才是真丢人呢。’’林白氏施施然笑道,把戏册子交到闻歌手上,“请荣国府的老封君点戏,就说,今儿个是您外孙子大喜的日子,林太太不懂这个,怕闹笑话,让她看林姑娘吧。” 闻歌去学了一通,贾母笑了起来:“若果真如此,我也不客气了。”遂点了一出《闹天宫》。林白氏扭头瞅了一眼吕氏,吕氏倒是浑不在意的模样:“这样的日子,是要这种戏。“又说,”且开戏吧。” 热热闹闹地开了戏,几个人又无聊地说起了孔静娴的嫁妆,艳羡了一番,贾母笑道:“到底孔家是大家。又是郡君,这样的排场真叫人开眼。”吕氏道:“女孩儿的嫁妆,看娘家的情况,也看家里人的重视程度,孔家虽说世家,若非景宁表妹被皇姑祖母捧在心尖上宠着,也难得这么多!皇姑祖母对景宁表妹真不是说的,我来之前王爷同我担心呢,说不去姑祖母家要不要紧,姑祖母听到了跟我说,什么皇姑祖母家侯爷家,以后都是一家人,这不,我就厚着脸皮来了。” 曹尚书夫人道:“可不是这句话,靖远侯打今儿起不就是公主的孙女婿了?” 林白氏笑道:“如花似玉的女儿,搁谁家都是宝贝。因着女儿的嫁娶,两家成了亲戚,可不就是缘分?” 曹夫人忽然瞧着贾母道:“说到嫁妆,我忽然就想起来了,那时候荣国府的大姑娘嫁给探花郎,也是铺了一地的嫁妆,就跟昨儿个似的。” 贾母一听,也不觉想起女儿来,把黛玉搂到怀里道:“我生了三个孩子,最疼的就是她母亲。可惜”探春等忙劝道:“老祖宗勿要伤怀,今儿个是林表哥的大喜日子,说这个——“ 贾母依言止了泪,只是依旧唏嘘了几句:“但凡有女儿的人家,谁不当块宝我当年也是恨不得把家当都掏出去给她置办嫁妆了。” 林白氏看着大家颇是意味深长的眼神,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她宛然笑过,握着迎春探春几个的手说:“老太太疼女孩儿,我们都看在眼里呢不是?看把小姑娘调养的,又水灵又懂事,瞧着就叫人喜欢。日后也不知道给哪家有福气的呢!” 做长辈的开小辈这样的玩笑其实虽有些过,但是今儿个这样的日子,迎春宝钗又到了这年纪,说说倒也可以一笑而过,几个夫人都笑了起来,尤其是想起贾母先前说的家里女儿嫁妆丰富的话,笑得越发意义深远。 容白氏也握着迎春的手,问邢夫人:“这个是夫人的女儿?看模样就温顺。”从手上褪下一个镯子来,“真叫人喜欢,这个镯子你收着,你林妹妹也有一个,她的是她婶娘的。” 邢夫人忙拉着迎春道谢,一边说太过珍贵不肯收,一边要推辞。 容白氏道:“我喜欢这女孩儿。”一边冲林白氏笑了笑,林白氏微微摇了摇头,姐妹两相视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贾母感叹道:“姐妹两个几十年了还能在一起开开玩笑说说笑话,也不容易啊。也是你们嫁得近,我如今是再找不到可以一起说笑话的老姐妹了,我也没事做,就天天跟孙子孙女一起玩,听他们说笑话,闲了抹抹牌,哪有你们这样有意思。” “老太太这样过得才舒服呢,我们整天就是瞎忙活。”林白氏笑道,“其实我跟她也好些年没见了,虽然嫁得近,不过有事没事的派个婆子送送信送送东西,也不大见面。到底是两家人了。” 容白氏也道:“可不是,如今到底是两家人了,总觉得去小姑家里玩一会子都比去自己姐姐家名正言顺似的。” 贾母道:“正是这个理。” 薛姨妈干咳了一声,岔过话题去,问黛玉道:“你如今就要有嫂嫂了,之前瞧过没有?紧张不紧张?” “瞧过了,嫂嫂是再好不过的姑娘,同我也算投缘,何况有婶娘在呢。” 便是贾母也不得不感叹一句林沫对黛玉想得细致。虽说女孩儿在家里地位尊崇,姑嫂之间怕是小姑占了上风,但是黛玉如今无母,孔静娴嫁过来是如嫂如母的,她又地位高,若是个脾气性子不好的,黛玉同她有了什么冲突,说起来还真会有人觉得是黛玉的错。如今叫了林白氏过来,又有黛玉一口一个婶娘,承认了她林家长辈的地位,那么真说起来,林白氏可以算得上是孔静娴的婆婆了——有婆婆在时,姑娘家的地位还真是不可容日而语,当年王氏嫁进来时,要在饭时服侍她同敏儿用了饭,才敢自己下去吃饭。自己嫁到贾家来时也是从重孙媳妇做起的,一代一代地服侍上去。她给敏儿找婆家,也是喜爱林家人口简单,自己宝贝女儿不用受这苦。 宝钗笑道:“你往常里常说羡慕我有妈妈哥哥,如今自己也得了,可高兴了吧?” 几人正说着笑话,忽然林可家的匆匆进来:“太太,秦王妃来了。” “秦王妃怎么不是往公主府去的么?”林白氏站起身道。她对于朝廷的事是从来不管的,林沫颇得三殿下赏识的事她也就听着笑笑,横竖外面的事本来就是男人管的,她们一知半解的说着什么话,哪里错了可就不好了。 容白氏提醒道:“沫哥儿不是在秦王殿下手底下当差么?许是因为这个。”心里却暗暗发疑,即便如此,也没有王爷去公主府,王妃来侯府的规矩,又不是北静王同林沫的私交在皇后那边报备过的关系。 秦王妃吕氏体态丰腴,满脸喜气,由丫鬟婆子们簇拥着进来,妆容华贵眉眼飞扬,颇是大气,她一进来先是道:“我们王爷往皇姑祖母那里去了,我说我,他说怕是要打扰林夫人林姑娘的,我说怕什么,侯爷不是给咱们下帖子了么!林夫人不嫌弃吧?” “哪里敢哪里敢,王妃一来,我们家里头真真蓬荜生辉呢。”林白氏忙让座。原先在这里的女眷中,贾母虽然品级不是最高的,但是年纪大辈分高,又是贵妃的祖母,容白氏等等几个一品诰命奉她坐了最上座,然而秦王妃来了,座位便要有个变动,探春同迎春两个忙上来扶着祖母挪动,闻歌紫鹃几个麻利地奉上了茶水。 “这两个是荣国府的姑娘吧?长得真真水灵,老太太会调理人。”秦王妃眉眼一弯,笑容可掬,贾母连声说“过奖”。倒是宝钗坐在位上,有些淡淡的。她往常同三春一起时,总是要处处胜一筹的,然而今儿个母亲也在,她的座位按着薛家的份位来的——竟还在迎春之下。 吕氏又一眼瞧见了黛玉,笑道:“我今儿是开了眼界了,原来有这么俊俏的姑娘!”拉着她的手问道,“你是哪家的?” 林白氏忙道:“回王妃的话,是侯爷的亲妹子。” “怪道!”吕氏问黛玉,“你如今多大了?可曾读过书?” “回王妃的话,今年十三了,在家里闲着没事做,读了几本书打发时间。”黛玉低头答道。 “十三啦,比几个皇妹还要小一些呢,到底是靖远侯的妹妹,这通身的气度。”她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黛玉,“你得了空子,就叫你婶娘同哥哥嫂子带着到我家里来玩,我闲的没事做的时候也跟着我们家那两个小子学学字什么的,正愁没得人说呢,我们王爷总说我半瓶子水到处摇。” 一时间许多人都笑了,黛玉道:“王妃真是快人快语,我得了空子,一定去叨扰王妃。”她瞧得出来吕氏在亲近她,虽然不明白为了什么,但是顺着说总不会出差错。 倒是有不少妇人在心底疑惑,秦王如今只有两个侧妃,虽有了两个嫡子,但是以他的岁数,仍旧算得上是子嗣不丰,也许王妃是在 却听得吕氏笑道:“什么叨扰!我今儿过来才叫叨扰呢!”又对林白氏道,“真是个可人疼的丫头啊,我要是有这么个闺女,那日子就有意思多了。” 林白氏这才松了口气:“丫头就是要比小子贴心一些。我说出来不怕王妃听了笑话,她虽然只是个侄女,可是在我心里头比两个小子还上心呢。” “小林太医如今也是在太医院当差啊,真是虎父无犬子,前几日我们家博徵气血不顺,叫了两三个太医来都没得用,小林太医当机立断给刮了痧,博徵才好了。我就想起我小时候老咳嗽,严重的时候连血都能吐出来,还是林老先生给我开了个方子,吃了好几年好了。你们家两代人都是我们家的恩人呢。” “食君之俸,忠君之事罢了。这就是他们的差事,王妃也太抬举我们家了。” “原先看到靖远侯进京来,还是一鸣惊人地一出手就是个状元郎,我还同我们家老爷说呢,林老太医的几个公子莫不是要走考学的路了?那还真是太医院的损失。结果不成想,居然只有大公子一个。”曹尚书的夫人叹道。 林白氏瞧了瞧黛玉的脸色,随即笑道:“沫儿如今的父亲是探花郎,他做儿子的会念书没什么,我们老爷就是抓药开方子的,涵儿澈儿自然是要继承祖业的,就是他们还小,还没学到多少东西呢,我还担着心呢。” “林氏一门圣手,夫人太过谦了。”吕氏道。 几个人正说着话,小厮丫头们来报,大爷迎了大奶奶回来了,正要拜堂呢。林白氏眼里的失落一闪而过,招呼道:“酒席也快开了吧?叫澈哥儿同嘉哥儿帮着挡一挡——算了,申宝,你跟三爷说,他给多挡点子酒,嘉哥儿还小呢。” “澈儿不是就住在太医院里头么,虽然今儿告了假,也不好喝太多的吧?”容白氏道,“你别担心嘉哥儿,今儿个来的都是有分寸的,他喝一些有什么关系。” 吕氏道:“不是北静小皇叔也在么,有小皇叔在,估计也没人敢闹得太凶。” “既然他们爷们也开始热闹了,咱们这儿的戏也开了吧。坐着怪无聊的。”林白氏问了一声,见没人反对,便冲外头看了一眼。闻歌立刻捧了戏册子上来,林白氏先捧给吕氏点,吕氏推辞了两遍,见实在辞不过,便点了一出《鲁智深醉闹五台山》。 “这倒是宝姐姐最爱的戏。”探春笑道。 “这出戏排场极好,词藻又妙,你听一听就知道了。”宝钗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 吕氏道:“我也听不出来戏好与不好,只是昨儿个没睡好,不想点太吵闹的,怕脑仁疼,这一出听听倒也罢了。”又叫贾母等点。贾母为了难,随口说句“今儿个我们是客,该主人家先点”,把戏册子又推给了林白氏。 林白氏未曾开口,容白氏道:“我这老姐姐,几十年了都不喜欢听戏,叫她点总要弄点稀奇古怪的东西来,别人家里头养戏班子,她也养,天天看看人家小姑娘长得俊不俊,嗓子怎么样她是不管的。“说得满座哄堂大笑起来。 贾母奇道:“真的一丁点子戏都不听?“ “听也是听的,听不懂罢了。”林白氏老实承认,“别人听戏。我就在旁边看看,有人上来扮丑我就笑笑,看不懂了也能打发时间。” 吕氏笑了起来:“就没见过夫人这么实诚的人。” ‘我有多少斤两,长着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不懂装懂,懂戏的行家在背后头看着笑话,那才是真丢人呢。’’林白氏施施然笑道,把戏册子交到闻歌手上,“请荣国府的老封君点戏,就说,今儿个是您外孙子大喜的日子,林太太不懂这个,怕闹笑话,让她看林姑娘吧。” 闻歌去学了一通,贾母笑了起来:“若果真如此,我也不客气了。”遂点了一出《闹天宫》。林白氏扭头瞅了一眼吕氏,吕氏倒是浑不在意的模样:“这样的日子,是要这种戏。“又说,”且开戏吧。” 热热闹闹地开了戏,几个人又无聊地说起了孔静娴的嫁妆,艳羡了一番,贾母笑道:“到底孔家是大家。又是郡君,这样的排场真叫人开眼。”吕氏道:“女孩儿的嫁妆,看娘家的情况,也看家里人的重视程度,孔家虽说世家,若非景宁表妹被皇姑祖母捧在心尖上宠着,也难得这么多!皇姑祖母对景宁表妹真不是说的,我来之前王爷同我担心呢,说不去姑祖母家要不要紧,姑祖母听到了跟我说,什么皇姑祖母家侯爷家,以后都是一家人,这不,我就厚着脸皮来了。” 曹尚书夫人道:“可不是这句话,靖远侯打今儿起不就是公主的孙女婿了?” 林白氏笑道:“如花似玉的女儿,搁谁家都是宝贝。因着女儿的嫁娶,两家成了亲戚,可不就是缘分?” 曹夫人忽然瞧着贾母道:“说到嫁妆,我忽然就想起来了,那时候荣国府的大姑娘嫁给探花郎,也是铺了一地的嫁妆,就跟昨儿个似的。” 贾母一听,也不觉想起女儿来,把黛玉搂到怀里道:“我生了三个孩子,最疼的就是她母亲。可惜”探春等忙劝道:“老祖宗勿要伤怀,今儿个是林表哥的大喜日子,说这个——“ 贾母依言止了泪,只是依旧唏嘘了几句:“但凡有女儿的人家,谁不当块宝?我当年也是恨不得把家当都掏出去给她置办嫁妆了。” 林白氏看着大家颇是意味深长的眼神,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她宛然笑过,握着迎春探春几个的手说:“老太太疼女孩儿,我们都看在眼里呢不是?看把小姑娘调养的,又水灵又懂事,瞧着就叫人喜欢。日后也不知道给哪家有福气的呢!” 做长辈的开小辈这样的玩笑其实虽有些过,但是今儿个这样的日子,迎春宝钗又到了这年纪,说说倒也可以一笑而过,几个夫人都笑了起来,尤其是想起贾母先前说的家里女儿嫁妆丰富的话,笑得越发意义深远。 容白氏也握着迎春的手,问邢夫人:“这个是夫人的女儿?看模样就温顺。”从手上褪下一个镯子来,“真叫人喜欢,这个镯子你收着,你林妹妹也有一个,她的是她婶娘的。” 邢夫人忙拉着迎春道谢,一边说太过珍贵不肯收,一边要推辞。 容白氏道:“我喜欢这女孩儿。”一边冲林白氏笑了笑,林白氏微微摇了摇头,姐妹两相视笑了笑。 55第 55 章 贾母是什么眼力,会瞧不到这姊妹两个的颜色?她心里也猜到是要与迎春做亲,心里五不乐意。只是也纳闷,怎么会是二丫头?同容嘉的年纪比也有些大了,何况上次容嘉在荣国府里头那一番话说得太不像,叫她老脸都没得处搁,幸好没往外头说去。如今看来,容白氏倒不曾在意。只是这贾赦平日里就是个拎不清的,同容明谦这样的地方重臣接亲,处置得好那自然是好处多多,处置得不好可就麻烦全来。 她这边正想着,邢夫人的表情已经快要飘到天上去了,贾母看着不愉,随口道:“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今儿是你外甥的大喜日子,且把心思收一收吧。” 邢夫人听了不喜,回去同凤姐说道:“论理那是你亲姑妈,我不该说什么,只是你也知道,昨天那样的场合,得亏你没瞧见,把她闺女大刺刺地带过去,王妃还没开口呢,就在那儿显摆了,这也是二太太口里天天夸的‘事不关己不开口’的宝姑娘呢!“ 凤姐听了脸上泛红,但她如今已然得罪了王夫人,只得顺着邢夫人道:“太太同那些人置什么气?谁不知道那一家子的眼皮子往哪头搁,太太且等着吧,一边想着宝玉一边又要姑娘去往外头出头,二太太会高兴?太太就等着看戏吧!“ 邢夫人这才高兴起来:“你说什么呢,宝玉的事情可不好随便议论的,老太太那里说起来,谁管你说的什么呢。再说了,那宝姑娘呵呵。”又把容白氏兴许相中了迎春的事一说,她倒对迎春没什么感觉,不过这事总给他们大房长脸, 凤姐心里头有成算:“我看,容太太倒不一定是给容二爷相的。我听我们二爷说,容二爷有个亲生的哥哥,去年要守妻孝,所以没能赶得上恩科,听林表弟说,学问是很不差的,我琢磨着,这位容大爷,兴许年纪同咱们二姑娘差不了多少呢。” 邢夫人犹豫道:“这么说,是给人做”她刚想说填房,猛地想起自己也是,赶紧咽了下去。对于迎春给人做继室还是元配倒并不在意,只是同山东巡抚做亲家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有想头,叫她忍不住叹道,“怕是老太太要不乐意了。“ 凤姐如今身子渐重,也有些疑神疑鬼来,越发地觉得王夫人同老太太都是想着要把贾琏的爵位留给宝玉的子嗣,心里只觉得邢夫人虽然嘴笨,倒是坏心眼不多,心里也暗暗想给大房加几分助力,因而道:”这事,要我说,太太还是要跟老爷商量商量,到底是要老爷做主的。“ 邢夫人一向是以贾赦的话为愿的,一听也觉得喜欢:“正是这个道理,迎春是他闺女,是该他拿主意,你好好地养着身子,如今日子也近了,稳婆什么的琏儿可给你找了不曾?” 凤姐心里唾了一声,心道:“这也是婆婆呢,哪有叫儿子做这种事情的!”面上却是笑着。平儿给凤姐锤着腿,道:“请了呢,是林姑娘说给了林太太听,林太太叫了善仁堂的管事的找的,说是好多年的老稳婆了,很有些本事的。” 邢夫人点点头,又问道:“怎么不用生大姐儿的那一个?” 凤姐别过头,拭了一把泪去,平儿叹了口气:“太太有所不知,我们二奶奶不知道是哪里惹了二太太生气,二太太天天冷嘲热讽的,也不顾我们二奶奶的身子了,天天不知道说些什么。大姐儿那时的婆子是王大人的太太给找的,可是二太太说什么也不让她来了,也不知道她能管着王家太太心疼侄女儿什么!” 邢夫人不忿道:“你们二奶奶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我却是知道的,不就是看你这几个月同我亲近,不曾去奉承她?要我说,你听我的,什么也别管,养好身子,给咱们大房把嫡孙生下来,其他的道理,我去同你出头!” 凤姐哭道:“老太太向着二太太呢,太太千万别因为我去叫老太太不高兴,叫我怎么过意的去!” 邢夫人又同她说了好几句话,才离开。凤姐等人走远了,松了一口气:“罢了罢了,我早该知道是没人能帮我的。” 平儿劝道:“二奶奶,上次王家太太来看你,不是叫你回王家去小住两日么?要我说,去王家生哥儿也确实要好些。那边太太虽说也不是亲生的,对奶奶倒是真心,比这边的两个太太都要尽心些。” 王子腾的夫人史氏没有女儿,旧时因奉承公公,对王熙凤甚是尽心,凤姐儿自幼跟着叔父婶婶,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插科打诨讨长辈欢心,是以史氏对她也很是不差。 “回娘家去生哥儿,像什么样子呢,二太太有的话说,就是大太太,你别看我现在哄得她高兴了,她耳根子浅,谁同她随便说些什么,又是疑心到我头上了。左右这几日大夫把着脉,说是哥儿胎息尚好,你小心着些,就这几日的事情了。” 平儿应了一声。 那边林白氏听着去听洞房的下人回报说大爷同大奶奶并没有说几句话,也不曾吵得起来,心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容白氏今日同她一起忙里忙外的,又一起送了吕氏回王府,想想还是同她说了:“你瞧着荣国府的那个二姑娘如何?” “性子过分柔顺了,倒是不会欺负寻哥儿,可是你想想,你们家将来总是熹儿当家的,她这种性子,将来怎么掌家?何况这事儿总是要妹夫说了算的,你们家四丫头同柳家的事儿不就是他做的主?且先问问妹夫的意思吧!” 这话倒是说到了容白氏的心上。柳湘茹这人家事性子姑且不说,看身子就不是良配,偏偏容明谦不知道什么时候见过他,觉得他是个有大出息的,二话不说就要把四丫头许过去。容白氏只得一边暗暗庆幸自己生的几个丫头都许了人,一边替四丫头不值。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只能准备着嫁妆。 她心里叫苦道:“姐姐,只怕别人听说了四丫头的婚事,还得说我这个做嫡母的不好,想着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闺女呢!” “妹夫定下来的事,太上皇都没能叫他改过,何况是你呢,且收一收你这心思,好好跟四丫头说,别回头她听了你的话,也对柳家那孩子有什么芥蒂,嫁到柳家去,人家才会真正说你到底不是亲妈呢!” 容白氏叹了口气,也说不出话来了,正好容嘉打发了小厮来找她的丫鬟,问太太要不要家去,她同林白氏道了别,亲自去黛玉屋子里接了四姑娘回去。 林白氏也同她一起去了黛玉屋里,同黛玉一起送她们母女出园子,一边笑问道:“你瞧着容家的四姐姐怎么样呢?” “四姐姐快人快语,最是可亲,原先我住在外祖母家,史家妹妹也是同她一般地心直口快,不过四姐姐像是比她少几分娇憨,多几分豪气,叫人好不羡慕。” “咱们两家都是把女儿当男儿养的,不过容家么,讲究个文武双全,小孩子会吟诗作对,也要会些拳脚功夫才好,这才教出四姑娘同嘉儿这样的孩子来。咱们林家不兴那个,你哥哥小时候身子弱,他先生给他请了武师傅回来教他拳脚,他也不过入个门,身子壮了点就不肯再学,可见咱们家是不能出那样允文允武的孩子了。” 黛玉道:“我爹爹在世时常说,术业有专攻,我想,哥哥也是这么想的。” “他呀,就是贪玩,懒得动弹。”林白氏叹了一口气,“一转眼,居然这么大了,立了业,也成了家,今天是他的好日子,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黛玉心里也是一阵唏嘘,她初见林沫时,寄人篱下举目无亲,同林沫两个相依为命,对未来还是抱着一点子恐惧,不知究竟会走到哪一步去,林沫可亲可敬,明明比她也大不了几岁,先前更是没有几分情分在,但就是凭着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意思扛过来的。 黛玉也说不准她对孔静娴是什么样的心情,先前只是担心嫂子会不会不喜欢她,会不会觉得自己是累赘,会不会希望自己早点离开家,然而真正等这一天到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最担心的,还是这个出身名门的嫂子,会不会照顾哥哥,会不会同哥哥好好相处。 她知道有人说哥哥这个便宜侯爷当得憋屈,后头又没有大背景,同那些实权公侯没得比,心里也忍不住忐忑,嫂子会不会也这么想?毕竟,和惠大长公主是公认的宗室里头第一人,连太上皇都要给几分面子,景宁郡君被她千娇万宠着养大,那日里她也瞧见了,确实是有些傲气的。 和林沫的傲气比,究竟谁能压得过谁? 林白氏倒是笑吟吟地,一点也没有为养子担心的意思,她甚至拍拍黛玉的肩膀:“且安心睡着,明儿还得早起呢。” 又吩咐闻歌:“明儿个记得服侍姑娘早起,你自己的事情也留心些,我过几天就该和大爷说你的事了。” 闻歌点头应了一声。 黛玉心里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心里也暗暗想到,自己身边的紫鹃年纪同闻歌也差不了几岁,自己倒没有婶婶想的周到。 孔静娴觉得,自己活了十五年,这是最憋屈的时候了。林沫的脾气说不上坏,但是他说什么,真不喜欢别人反驳——包括他自己的妻子,孔静娴在家里说一不二了这么多年,还真是头一回有人这么要求她。连和惠大长公主,除了在长孙玉一事上强硬了些,其他时候都挺注重她的想法。 然而林沫就微笑着告诉她:“我是你的丈夫,你须得听我的话。” 这同她从小知道的三从四德是一个道理,可是跟她这么多年的活法不一样。但是她只能听从,因为他为夫,他为天。她是孔家出来的女儿,若是人说起,连孔家的嫡女都不能服侍得丈夫,那孔家实在是没脸至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复试通过,签合同了,可以安心准备毕业论文了耶 56第 56 章 是以林沫一觉醒来,只瞧见自己的新婚妻子木着脸坐在梳妆台前,没有羞涩难当,倒是带着一丝紧张和羞愤。他忍不住想了想,昨晚上似乎有些吓着小妻子了?毕竟十几岁的小女孩儿,比不得水溶那么耐打耐摔耐打击。他笑了笑,叫人服侍着起身。 聆歌端着水进来,身后还跟着三四个小丫头,几个人先给孔静娴行了礼叫大奶奶,得了她的应允起身了才来林沫床边,静娴手底下的一个大丫头球儿忙走过来,同聆歌一起服侍林沫更衣梳头。 “怎么这么早就起了?”林沫净了面,随口问道。 静娴低头:“不是要去给婶娘请安么?”嘴一撇,又道,“我有那么十几年一直以为要叫她娘的,竟是没那个福气了。” “我都且不能叫师娘娘亲呢,先生不让我叫他父亲。”林沫一口带过去,随口吩咐聆歌,“去叫人看看太太同姑娘起来了没有,姑娘那儿就说不急,叫闻歌伺候她吃了燕窝来也宜得,太太要是没起身也别吵着她,特别是拦着崔嬷嬷叫她不要催太太,她惯常不乐意起早的。” 林白氏不用礼佛,不需要早起念经,家事也时常放手给媳妇做,所以过得甚是清闲,也时常起晚些,因而还免了小辈们每日里头的请安,倒是黛玉每日里叫丫头打听着她起身的时辰过去请安,林沫若是要急着去户部没赶得上,下了值也是要过去请安的。他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不听话,先生又舍不得打他,于是叫大伯把他带去文宣工那儿,叫他老丈人捆着他好生地揍了一顿的事,忽然失笑,小时候被他们这么教导过,如今回过来帮他们家教女儿,都是因果循环。 于是他站起身来,拉了静娴的手:“要去给父亲同母亲的牌位磕头,早膳可能要晚些,你要不要也吃点什么先垫垫肚子?” 静娴想起孔静瑢先前说的林沫时个温柔体贴的人,忍不住失笑:“大爷何必这么着呢?就跟昨晚似的直截了当不挺好?”又问道,“大爷屋里头的人,我也该见见了罢?”孔静瑢心里是有长孙玉的,这几年也一直抗拒着婚事,但是房里也有几个人了,她自然知道自己的丈夫年纪也不算小了,大家子公子都是有几个的,她也被母亲教导过要大度,只是到底在意,问了一声。 “林家祖训,娶妻十年无子方可纳妾。”林沫似笑非笑,“大奶奶尽管放心好了。我们家的事情比较少。 正说着话,聆歌进来:“大爷,刚刚崔嬷嬷来说,太太已经起了,说是昨晚上就定好了西洋钟等着时辰呢,大爷同大奶奶去请安么?” 林沫知道她定是在那儿服侍着师娘洗漱过才过来的,立刻点头道:“走吧。”拉了静娴就往外走,丫鬟嬷嬷们匆忙跟上,尤其是孔静娴的奶嬷嬷,昨晚儿几乎要被这夫妻两个的气氛吓哭了,又深恐自家姑奶奶受气,忙跟得紧紧的。又忍不住想,姑爷若是还留在山东,姑奶奶定是能压他一头的,如今又封了靖远侯,虽然说不上高攀,但自家姑奶奶确实矮了一头。 林白氏已经在正厅里头备好了香案,小夫妻两个先给林海贾敏磕了头敬了香供了茶,才起身,孔静娴又跪下给林白氏敬茶,林白氏忙扶她起身,将一封红包递到了她手上,她身后的丫鬟喜儿同鹊儿忙替她用盘子接了过来,黛玉本是坐着,立刻起了身,同她相互见过礼,口称“嫂子”。静娴自然也是备下了给她的礼物,紫鹃替姑娘收了。姑嫂二人坐下,林沫惯常是习惯参与女人间的对话的,如今这三个女人一个是他的养母,一个是他的妻子,一个是他的妹妹,他没理由不留下来陪她们说说话,于是问道:“崔嬷嬷,师娘用过早膳没有?” “回大爷的话,还没有。”崔嬷嬷答道。 “我就坐在这儿呢,你还要问她。”林白氏笑道。 “妹妹呢?今早上的燕窝吃过了没有?” 黛玉笑答道:“早膳倒还没有吃,就是燕窝吃了也半饱了。我如今身子好多了,那东西也吃着没什么用,我倒是想停了呢,王嬷嬷说给了崔嬷嬷听,现在连崔嬷嬷都天天来催着我吃。” “那东西吃着也没什么坏处,又不是什么多稀罕的东西。”林沫道,“叫人传早膳吧。”随口叮嘱静娴身后的几个大丫鬟,“一会儿府里头的管事、婆子们过来给奶奶请安,咱们家里头是山东菜同江南菜混着吃的,你们奶奶每天想吃什么,去跟厨房里的嬷嬷说一声,自己要吃什么也说,你们月银按原先孔家的来还是林家的规矩来叫你们奶奶说了算。” 几个小丫头千恩万谢,林白氏笑了笑:“不过这么点子事,一定要在吃饭的时候说么?他们不是准了你的假么?你有的是时间和你媳妇说这些东西。还是疑心我同你妹妹会欺负你媳妇不成?” “师娘说些什么呢。”林沫笑了笑,“我倒也不知道每天说些什么。日后日子还长得很,家事什么的也一直是师娘同妹妹在管着,本来也就该你们同她说的,我不过就是啰嗦几句。三弟醒了没有呢?” 林澈如今在太医院当差,他出身世家,学艺精良,加之父亲叔伯们名声摆在前头,还有个兄长如今高封一等侯,还真没什么人敢怠慢他,不过岐黄一事,源远博大,十几岁的小孩子,哪怕是从小钻研此道,见过的病人。读过的医术也不多。林澈年纪又小,资历尚浅,林白氏教导得也严,平日里就同新太医一样住在太医院中,随时等着进宫或者被递帖子。因着哥哥的婚事,他也提前了两天告了假,同容嘉一起替大哥挡了不少酒,纵是喝过了醒酒汤也不算太济事。 “他昨日喝得太多了。也是平日里操劳过度,显然是熬了些日子了,就让他今儿个好睡些。叫雅墨一会儿把他的药粥同醒酒汤都端过去吧。”林沫笑了笑,“还有这孩子念了有几天的汤包。” 没有当母亲的不心疼自己的儿子,何况是最小的儿子,林白氏笑道:“没有这样的道理,哪有叫哥嫂等着,做小弟的一味胡睡的道理。” 静娴忙说不介意,林沫同黛玉两个又一起劝,好容易叫崔嬷嬷不去催三爷起身。 一时又有丫鬟们捧了早膳送上来,几色点心倒没什么,难得的是几样清粥,盛在翡翠碗里头,花香四溢,掩盖过里头轻微的药味儿去。林家素来注重养身,早上是不喝肉粥的,因为静娴初来乍到,怕她喝不惯,黛玉叫厨房准备了鸡丝粥同黄豆浆等,一并端了上来。静娴忙起身执箸,要服侍林白氏用膳。 “且坐着吧,我们家里不兴这个,不过是一家子凑一起热热闹闹吃个早饭。”林白氏推她坐下,她仍是替婶娘夹了两筷子生煎,又给黛玉端了一碗山药粥才敢坐下。 到底是孔家的嫡女,万世师表的招牌不是白打,大奶奶其余的不说,这规矩实在是一打一的。 倒是林家这里,林澈且睡着,不曾来给嫂子见礼,像是失了礼数似的。 林沫心想,事情或许没有那么糟糕,他也许得了一个·····虽然有些任性但是大规矩上应该是正正好的、还算说得过去的媳妇。 “明儿个是要回门了吧。”林白氏笑问道,“沫儿的礼数不甚周到,都是我们打小惯的,若是明儿个他在公主府上有什么失礼之处,就请你多替他说说话,回来告诉我就是了。” 静娴忙道不敢。 黛玉在一旁看着,叹了一声。 虽然是个极好的嫂子,到底不是一起长大的,还是有些生疏。就像初见三春姐妹时候需要引见时的模样。林沫又不是宝玉那样的调和人物,对比着是颇有尴尬。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事情好多啊,工作要签,学年论文也在赶,今年偏硬件的都要做实物,各种悲催,更新很少,我会努力一点的 57第 57 章 静娴回门也没什么好说的,和惠大长公主是林沫最敬佩的女性之一,她也和一切和蔼又慈祥的长辈一样,除了关心孙女和孙女婿的衣食住行外,并没有对小夫妻的私人生活有过分的评价和干涉,倒是孔静瑢提了两句。 林沫并不在意。 他曾经和孔静瑢做了许多年的同窗,一起读着四书五经,是每天早上和散学都会主动打招呼的关系。然而除了打招呼和讨论学问,也不会说多余的话。事实上,能跟林沫说得上话的是年纪更小的容嘉,还有一个姓吴的、有些内向得不肯说话的孩子。 道不同不相为谋。 孔静瑢是个好后台,但他还没有成为林沫的盟友的资格。一来孔家人低调避仕,二来大长公主的溺爱导致她的孙辈没有一丁点遗传到这位传奇女子的远见和圆滑。林沫喜欢自己的朋友聪明和自知。如果不同时具备这两个优点,那他宁愿自己的朋友忠诚和愚蠢就足够了。 容嘉曾经说过,林沫有本事能让他的朋友自觉地在他面前矮上一头。林沫自豪于这一点,同时又恐惧这一点。他觉得自己的朋友有些多,多得叫他辨别不出好坏来,而其中又像孔家这样被他利用和打算利用他的,有像容明谦这样因为一开始就在一起并且明白是一路人所以相互扶持的,当然,还有像水溶这样互相利用着就莫名其妙地上了同一条船,并且随时准备一脚把对方踹下去的。 他利用孔家的名声为自己在文人中树立威信,也让那些人收起自己的闲言碎语。而孔家也应该明白吧,会来目标明确地求娶自己家的女儿,他、至少他的大伯娘,并不是会甘于在山东一地缩住自己的拳脚的人。毕竟,仅仅是善仁堂的掌柜或者是太医院的太医,并不需要把景宁郡君娶回去供上神坛。 至于莫名其妙的水溶,本来就是个异数,林沫虽然是个喜欢吧一切都计划好的人,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年轻和幼稚,一切事情都不能尽在掌握,但是这并不意外。如果真的发生了,除了暗叹自己的运气不知道是好还是太坏,水溶这个不算盟友的但是已经上了船的人,他只能就暂时忍着。 孔家的次子静铭年纪还小,和所有兄长出色和饱受关注的次子一样,他显得有些畏畏缩缩,幸好是大家子出来的,待人接物也还算可以。林沫一直想不通,既然觉得孙子孙女不够合心意,为何不把从小养在自己身边的孔静铭培养成心目中的继承人,即便偏心也用不着这样。倒是林白氏提醒他:“不管是谁家,已经确定了长子当家的话,次子太过出色也没什么用。尤其是,明明我比哥哥好那么多,明明我做的会比他更好,就因为我娘生我生的晚这样的理由,会让优秀的孩子走上歪路的。” 这很不公平。 那又怎么样,从来没有人敢说什么是公平的。 他带着自己的新婚妻子从孔家回去,坐上马车的时候十分好奇静娴会不会一步三回头,然而她就那么自然地上了马车,甚至没有表现出一丝儿不舍来。林沫承认,他的小妻子不管如何,从表面上来看,冷漠而又克制的。 “不再留一会儿么?“孔静瑢十分希望自己的妹妹再留一会儿,他自己也不明白在期待着什么。他曾经试图和整个世界作对过,但是事实证明,哪怕只有一天,没有家族的支持,早已养尊处优的身体什么都做不到。他投降,而孔静娴,却依旧保存着倔强。 这倔强早晚会害了她。既然已经投降了,,那就认输得彻底一点,不然现实早晚会把人埋到尘埃里去,她的丈夫不像是一个会容忍天真的人。 黛玉带着重新认识一个朋友的心理去接近孔静娴,很显然,这个嫂子十分地合拍。她并不如看上去那么寡言少语,当话题恰好是她喜好的时候,她也会发表自己独特的见解。更奇妙的是,她也对吟诗作对、弹琴说乐的事情颇感兴趣,甚至在黛玉抚琴的时候在院外遥遥地吹了一小段作应和。 紫鹃闻歌几个当然也听到了院外头的笛声,急匆匆地要出去迎接大奶奶,只是却叫她的丫鬟们拦着,“不敢打扰”姑嫂二人简短地合奏。 “姑娘很好。”静娴对紫鹃道,“我从未像今天这么高兴过。”然后她就施施然地走了,身后的鹊儿忙把她准备给黛玉的几分礼物送了过去,一个劲儿地道歉:“我们奶奶兴许是想起来有事” 黛玉微微一笑,并不在意。 紫鹃想起来:“姑娘,您不是说想去荣国府看看琏二奶奶和她新生的小哥儿么?要不要同大奶奶说一声呢?” “说是一定要说的,不是报信的一来婶娘就置办了给小哥儿的礼了么?我听说嫂嫂也有备下,估摸着两个人都知道了,不过是在算哪个日子?” 闻歌凑近了道:“姑娘,您恕奴婢多嘴一句,这事约莫着太太同大奶奶是要跟您一块儿去的,得我们去跟大奶奶说一声,不能叫大奶奶从太太那儿知道——太太早晚要回济南的,就是三爷,等他在太医院里站稳了脚跟,林家也会给他另外置办个宅子,不然即便是堂兄弟——哪怕比堂兄弟还亲,也会有人瞧不起善仁堂。将来这里当家的怎么说都是大奶奶,正巧鹊儿不是送了点心来?姑娘也叫厨房里准备点吃食,我去给大奶奶送过去,顺便同她说一声,这到底不一样。” 黛玉一想也是,赶忙叫人备了礼,随口道:“我看嫂嫂也不像是拘泥这个的人。” “大奶奶确实不是,不然也不会痛姑娘合了一曲便心旷神怡事儿也忘了——姑娘也是个脱俗的,这些个事情我们奴婢记着替姑娘说一声也就是了。” 孔静娴几乎觉得战栗了,黛玉的丫鬟刚刚告诉她,荣国府里头的二奶奶生了孩子,她们理应去瞧瞧,兴许老太太会留她们小住几日,问问大奶奶的意思。 刚刚嫁进来的时候,孔静娴就去荣国府给那位老封君请过安,即便林家同贾家的关系并没有那么融洽,但她依旧是她夫君的外祖母,这些礼数上的事,林家的媳妇并不愿意被人诟病,但是也不过喝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走了,林沫不喜欢待在贾家。她当然也没能瞧见养在贾家家庙里的、她的玉表姐。 说实话,她已经快要忘记玉表姐的模样了,甚至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那么喜欢玉表姐,即便是她险些毁了她的脸、眉角上的伤疤不算浅,即便还没有毁掉整张脸面,若是林沫计较起来,她这一辈子也就毁了。可是她并不恼恨长孙玉,不独独是因为她情窦初开的大哥,又或许,那样自在随性而又高傲地活法,让从小生活在条条框框,一举一动都要遵循着礼仪来的她觉得向往。 她打定了主意,便去同林沫商量。 林沫从户部回来,满头满脑的都是他的账本子,随口说了一句:“去便去罢,我是没有功夫了,约莫着要等到表侄满月才有假。你同师娘商议着——便叫妹妹同那家子太亲近,风气不好。对了,北静王府上也有了喜,过几天应该会放出风声来了,别忘了备礼。” 水溶那儿的药,托北静王疑神疑鬼的福气,从来是他亲手准备的,不过王爷开恩,告诉他,从今不必了。用脚趾头也能想得出来缘故。他十分地嫉妒水溶的福气,并且由衷地感叹自己的解放。毕竟,每回配那些药方子的时候,申宝的脸色并不像多高兴。 孔静娴应了一声。 到目前为止,他们夫妇二人还算协调,也许是因为同京城贵妇的交际还没有开始,她还没得罪什么人的缘故。当然,林沫觉得,以林白氏的手段,能叫她不得罪别人。这并不困难,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因为从小说一不二而养成了我即标准的性子,只要有人略略一打击就能回归正道,不算什么事情。 不过他想起了静娴对荣国府的蔑视。以她的心高气傲,论理不会对于去荣国府有这么大的期待的。即便那是妹妹提出来的,她也有足够多的理由去拒绝。不过希望这不会给他带来麻烦。 江南盐案已经进行到了关键的阶段,除了甄家以外,不少世家都牵涉其中,甚至有不少京里的达官贵族都涉足其中。林沫同江南汇丰钱庄交涉的结果就是情况越来越严重。水浮看着他交上来的名单冷哼了一声,差点掀翻了桌子。 相比较之下七殿下水泜看起来就比他要平静一些,他甚至冷笑了一声:“难怪皇祖父不让查,父皇又不敢查。算了,到此为止吧。”他当然知道自己身份尊贵,同时为了这尊贵的身份他也必须“懂事”,不懂事的结果很严重,他年纪还小,性子也不好,但这并不影响他稍微自保。 水浮笑了笑:“是啊,皇祖父不允许,父皇也不肯插手。我们连派个人到扬州去都做不到不是么?在皇叔们蓄养着家卫的时候我们稍微多养几个下人就会很危险——说实话我觉得父皇是个大度的。” “不用这么说的,三哥,事实上我并不觉得家卫代表着什么。若真的说起家卫来,咱们义忠皇叔不是更多么?”水泜的声音颇是平静,“忠顺皇叔都不敢想的事情,三哥何必说得如此大声。这里是刑部,我只在这儿待了一年不到,甚至门外的侍卫我都不明白他们是不是我的人?而三哥,你也不必如此相信我。” 水浮忽然笑意深了起来:“你说的对,没有人可信。” 他忽然兴奋起来。蓄养死士是让人战栗的事情,说忠顺王没有那真是鬼都不信,可是他到底年轻,还没有这个底蕴和资历来养这样的人才,但他知道有人有。那个人拥有的死士数量不少,而且相当的忠诚,不然如何把他从木兰围场救出来? 他需要这个案件的成功,树立他区别于五弟的威信,和他自己的势力,清楚一些蛀虫,以及,让他的皇叔们能够安稳一点,尤其是皇陵的那一位堂弟。 “三哥?你去哪儿?”水泜有些无奈。 林沫自始至终保持着他温和的笑意,甚至提醒七殿下:“我想,秦王只是去找能够帮他忙的人。” 水泜也笑了:“你知道,兄弟之间的差异,有的事因为托身的娘胎,还有的就是因为这些了——不过谁能帮他的忙呢?这件事情太过于棘手了,即使搜集来证据也只会有两种结果,谁会干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殿下,这不是我能知道的。”林沫递上他的所有账簿,这件事情他应该做的已经到了最后。事有轻重缓急,接下来装糊涂就好了,他的主子不会希望他过分地多管闲事的。或许会有自以为是他主子的人希望他做点什么,但作为一个低调的家族出来的刚刚开始打拼的年轻人,他什么也做不到。 水浮失败了。 那个人矢口否认他的势力,无论他说什么。这是抄家砍头的大事,所以本来就谨慎的人越发什么都不会做了。即使他给出的条件对于那个人来说相当的诱人。 回到户部的时候,林沫已经在那里。他如今同大部分同僚都打得火热,甚至曹尚书都邀请他下了值去喝一杯,因为他看起来刚刚解决了一件难事。幸好林沫拒绝了,因为他府上的女眷今天要去外祖母家里做客,而他也要去那里同外祖母一起享用晚餐。 “听母后说,你同小皇叔很有些交情。我第一次见到泰隐你,也是蹭着小皇叔的。” 果然。 林沫笑了笑:“我尊敬王爷如同尊长。” 水溶的死士,他见过三个,在他拉了厚重的帘子的屋子里,他们寸步不离地守着水溶,亲自煎药,小心谨慎。 作者有话要说:一次实验失败,隔壁生化实验室今天太可怕了,一个学长差点造成了火灾,我觉得我身上一股子泡面味儿 58第 58 章 这是孔静娴第二次来到荣国府,上次来,她是同林沫一起,跟着自己面合心不合的丈夫一起给所谓的外祖母磕了头,再见过几位舅母就匆匆离去。那时候凤姐身子且重,虽然要强,自己也知道不好,没有强撑着来见一见,因而这倒是她第一次瞧见凤姐。 因着屋子里头人多,凤姐倒不曾同黛玉道谢,只使了个眼色,平儿殷勤地服侍着林白氏等坐下用茶,又亲热道:“先前这茶水是老太太赏给我们奶奶喝的,我们奶奶喝着只觉得轻浮,想着林姑娘定是喜欢的,特特地昨儿个就叫我找出来呢。” 贾母笑道:“她就会卖好。左右不过是一两罐子茶,你吃完了,我不给你新的?还要特特地留着给你妹妹。” 林白氏道:“也是她做表嫂子的一份子心意呢。先前我一直听玉儿她哥哥提起来说,玉儿在府上,二表嫂子多照顾她,他做哥哥的过意不去,我就说,既然这么着,咱们给人家备份像点样子的礼。结果,礼还没送出手呢,就又喝了你的好茶了。” 凤姐道:“既喝了我们家的茶,林表弟的礼若是差了,我可是不依的。”说得满屋子都笑起来,贾母忙道:“且停一停呢,叫老亲家听了笑话。” “什么笑话不笑话的,我们嘴笨的也能听出来,这是在逗大伙儿高兴呢。这可人疼孩子,生了嫡孙已经是多大的喜事了,还要说两句玩笑话叫老太太更高兴一些。老太太好福气呢。”林白氏笑道。黛玉坐在一边嗔道:“是是是,我们是不如凤姐姐能说会道,婶娘嫌弃我,嫉妒外祖母了是不是” 凤姐忙道:“哟,这可不得了,都怪我多说了这么一句,要是惹了林妹妹不高兴可怎么好。行了,礼我也不敢要了,我做东,请妹妹好好地吃一顿来给妹妹赔礼如何?” 静娴开口道:“妹妹,瞧你,可把表嫂吓着了。今日里来看侄儿的,怎么敢叫表嫂破费?”她低下头去,逗弄了一会儿林白氏抱着的小婴儿,也是兴致缺缺,“我来的时候同大爷说了,大爷倒是说,银钱布匹的,贾不假,白玉为堂金做马,咱们可不敢献丑,他也犯了两天愁,没什么好送的,见驾的时候还在想呢,叫皇上瞧出了他有心事,赏了个鶺鸰香念珠,说是统共就两个,另一个在北静王那儿,这一个,就给我们大爷来借花献佛。” 贾母等忙道:“惊动圣上,是我们的罪过。” “倒不是惊动不惊动的,皇上还说,我们大爷的字是他赐的,他日若是小侄儿也走文路,他自是也要赐下表字的。” 凤姐喜不自胜,千恩万谢地接过御赐香珠并文房四宝。再有林沫送上的几套湖笔端砚,林白氏同黛玉亲手做的几件衣裳鞋子,并静娴送的一块透水白玉麒麟。 “这些金啊玉的,大家子人家出来的孩子谁没个几块,这一块玉原也难得,雕琢的工匠也有些名气,希望表嫂子不要嫌弃。” 贾母眼厉,叮嘱凤姐道:“好生收着。” “老祖宗就是眼神好,偏偏我们还瞧不出来。”凤姐小心说道。 “你才多大,能见过多少东西呢,这玉原是新疆王献给太皇太后老人家的,全天下才几块呢。我要不是那年运气好,跟着我母亲去宫里请过安,也没这个眼福呢。”贾母叹了口气,“到底是大长公主殿下。” 孔静娴撇了撇嘴道:“新疆哪里有王。”倒是没否认这玉的来历,也没同凤姐似的夸赞贾母的见多识广,只是道,“这块玉倒没什么,表嫂子只管收着,你关照我妹妹一场,我们大爷日后有的谢你呢!” 她这话说得恰到好处,又把林沫推到了挺高的位置,凤姐连连道谢,贾母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素来是自视甚高的,但也明白,自己的两个儿子在朝堂上说不得话,如今在京里头荣国府还说得上话,都是老国公的余威。而林沫,这个前年还被他瞧不起的便宜外孙子,在户部举足轻重,同三殿下、七殿下交好,与北静王有着过硬的交情,当上了和惠大长公主的孙女婿,甚至因为文宣公的关系,全天下的读书人都乐意为他所用。这个靖远侯,已经不能说没有实权了。 更何况,他拥有皇帝的信任。 即使彻查江南盐案的事情让不少人为之侧目,但是皇帝从始至终没有对他的举动说过什么。而他更是数次拜访忠诚王府,从头一次的不得入门到最后一次忠诚王世子亲自迎出来,轰动了半个京城。 贾母说不准林沫时如何爬到那样的高度的。 她活了八十年,什么样的孩子没见过?若是论天赋异禀,自家宝玉衔玉而生,来头颇大,而林沫,京里有过风言风语,说他是林清打路边上捡来的,生父母不可考,最是卑贱不过的,居然能有如此的造化。 他又有什么资格站在那样的高度,由着自己的妻子像施恩一样地对待荣国府呢? 黛玉又逗了逗大姐儿,同姐妹们说了会儿话。林白氏与贾母去抹骨牌,留几个年轻人自己说闲话。孔静娴慢悠悠地扫了一圈,同黛玉说道:“我前头来的时候,听到有个小丫头说,别说宝姑娘一贯大方,连史大姑娘日子过得不如何,回回来总是连服侍过她的几个亲近的丫头都有礼送的,像是在说我小气似的。妹妹在这儿住过几年,要不也替嫂嫂引见一下几个有些来头的丫鬟,好叫我也撒些银钱下去,破了咱们家小气的名儿?” 探春等皱起眉头来,谁不知道林大奶奶是要发火了?凤姐忙道:“是哪个不要命的这么讲的?我不过就为了哥儿闲下来几日,家里头丫头们就成了这个样子?是打量二太太好性子呢。三姑娘,大嫂子性子好不爱说人,你也管管。” 黛玉冷笑一声:“嫂子理她们说的话做什么?谁小气谁大方的,她们打发时间的事儿不就是说说这些。反正我在这里住了几年是小气的了,嫂嫂就是替我把珍珠撒下去,咱们家还得因为我这个小气鬼小气下去。” 孔静娴也笑了起来。 这位出身高贵的侯妃显然比起她温和的丈夫来更多几分傲气。孔家数百年的积淀让她骄傲得得体。而因为她的祖母的关系,即使被她嘲讽过,人们也不得不忍气吞声。 探春曾经亲眼见过她说南安王妃,而那时候这位郡君的眼神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她倒是同黛玉关系不错,可是看着也不热络,清冷得就同妙玉没个区别。倒是宝玉,听说黛玉的嫂嫂是个不爱搭理人的清冷性子,却是喜道:“林妹妹那样的性子,若是得了个俗人嫂子,我才要替她着急呢,如今听来,这位表嫂却是个并不趋炎附势的,可见她定是能同林妹妹说得上话。” 当时探春被气得没话说,倒是宝钗道:“宝兄弟,你说的没错,只是我倒不觉得林家嫂子同林妹妹有什么能说得上话。你也听三妹妹说了,林嫂子是怎么同南安王妃说话的,论起年纪来,自然是王妃为长,就是论起身份,王妃不比郡君大?林嫂子是有些无礼了,你看林妹妹虽然也有些性子,可曾如此对长辈说过话?” 宝玉心里也有些讷讷,又担忧黛玉,可叹林沫夫妇来同贾母磕头的时候他不曾同静娴说过话,如今一回来听说林家的女眷来了,兴冲冲就赶来凤姐的院子了。 袭人急急忙忙地跟在后面:“二爷,小心脚下!” 孔静娴微不可见地皱皱眉,然后扫了一眼黛玉,见黛玉也是一脸不悦,遂不动声色地瞥了瞥身后,鹊儿同闻歌忙上来给她和黛玉披上孔雀毡子:“琏二奶奶这里有客人,大奶奶、姑娘,咱们去太太那里吧,兴许太太今儿个手气不错呢,这么久都没见萍艾姐姐来取钱,我记得太太出门时候身上没带几吊钱呢。” 静娴看了她一眼:“太太带多少钱哪里是你能知道的?有时候萍艾姐姐都不定知道呢。不过妹妹,咱们或许正该去看一看。”小红看着凤姐的脸色道:“林大奶奶,来的倒不是客人,是我们家宝二爷。” “哦,衔玉而生的那一位。”孔静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对黛玉道,“大爷说,这位宝二表弟淘气起来,比起容姨妈家的二表弟也不差的。我小时候倒是见过容家表弟,那时候有个小孩子嘲笑容家的二姐姐,被他一拳头打到水池子里去了。” 李纨笑起来:“同咱们宝玉还真有些像。” 正说着话,宝玉已经同丰儿说着话往里间来了,一路道:“今天人好生齐全,见过林嫂子。林妹妹也来了?” 李纨等忙起身招呼,一边问道:“下学了?可曾给老祖宗和太太请过安?” “一回来就去请安了,还见到了林婶婶。”宝玉许久未见黛玉,心里着实想念,又见到多了个如花似玉的嫂子,喜不自胜,见静娴虽是妇人打扮,然而同那些鱼目珠子不尽相同,身上颇有几分清冷孤高之气,眉角一朵梅花精致夺目,细眉冷目不苟言笑,倒叫他一瞬间有些愣怔——莫不是警幻仙姑下凡了?不觉赞道,“表嫂真真如冬梅傲雪!” 静娴直皱眉,心里道:“我素来知道这个混世魔王不像话,只是竟到了这个地步,简直混账!” 黛玉冷哼道:“好没意思,这话是你能说的?” 宝玉见黛玉生气,忙道:“妹妹息怒,我无意冒犯嫂子,只是冬天下雪的时候栊翠庵的妙玉师傅给我送了两支梅花来,我见那花与嫂子眉间的花钿颇是相似,一时忘形,嫂子宽恕我个。” 静娴的手不经意地抖了一抖,她偏过脸去细细看了一眼宝玉,面如银盘目若点漆,真真一副好皮囊。她想想玉姐姐,忍不住被泼了一大桶冰水,彻底地凉了下来:“好个妙玉师傅!” “什么?”满屋子的人都不明所以了。 “嫂子,咱们去看看婶娘吧。”黛玉瞧出她的情绪不对,忙上来扶着她道。 孔静娴定了定神:“好。” “知人知面不知心,小时候觉得顶好顶好的人,其实也不过脑子里面自己把她美化了,真是件顶顶失望的事。”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一边为自己的愚蠢觉得可怜,一边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愚蠢得可笑。 出家人! 一个比她小那么多的纨绔子弟! 宝玉只道这个仙子恼了自己,又见林妹妹与林嫂子关系甚好,不觉急得抓耳挠腮:“是我说错了话,得罪了嫂子,嫂子勿怪,且息怒罢!” 孔静娴冷眼见着他伏低做小的模样,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能摸到电脑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消失的这么多天。 今年十月的时候我生了场小病,我以为是小病。 陆陆续续的诊断治疗以后,那个医生告诉我,我必须割除我那只囊肿的卵巢。 我今年21岁,没有男朋友,即将大学毕业踏入社会,我被割掉了一只卵巢。 除了呵呵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所以姑娘们,如果你们月期不准,小腹胀之类的,请千万重视,千万不要像当初的我一样忽视身体对自己的警告 59第 59 章 孔静娴的状况让黛玉有些害怕。她不得不承认,其实这个出身名门的嫂嫂曾经给过她不少压力,幸好孔家教女很是规矩,景宁郡君嫁过来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虽然冷了些,但依旧表现出了以夫为尊的样子来,就连和惠大长公主摆驾回曲阜,她都是递了靖远侯府的帖子去拜见的。但是黛玉也不是傻姑娘,嫂嫂娘家清高若此,她心里到底是觉得夫家比娘家好还是面子上的事儿,那谁也说不准。只是想想罢了。 黛玉倒从来没跟什么人处不好过。她个性如此,争吵的时候也少,有了不高兴的只管自己躲起来哭一场,也不知是不是如此,虽说在荣国府的那几年,有不少人说林姑娘时常使小性儿,真要她们说说她如何小气,倒也说不出来。更何况孔静娴的性格摆在那儿,两人既互相赞赏对方的灵气,也只有越处越好的。 不过这景况太尴尬了,虽然她也看宝玉不甚顺眼,但见他急得都要掉眼泪的模样,也觉得这样不好,于是上前去扶着静娴道:“嫂嫂,我们快去看看婶娘去,往常若是凤姐姐陪老太太摸牌,早先前平儿就给她送吊钱去了。今儿个又是二舅母和尤嫂子两个,都是老太太的老牌搭子,不知道婶娘输成什么样呢!” 林白氏是客,又是小辈,总要给贾母喂几张牌的。这点小钱林家不缺,林白氏平日也不爱打牌,不计较输赢。姑嫂二人明知婶娘那里银钱管够,但依旧起了身。宝玉还没能同黛玉说得上话,急得一路跟在后面,偏偏她二人丫鬟婆子带了不少,奴婢们又怕挤着宝二爷,又怕他凑得近了大奶奶同姑娘不高兴,慌得什么似的。 袭人忙道:“我给林大奶奶带路。” 孔静娴上上下下地扫了一眼她:“这位姑娘是” “奴婢算什么姑娘。”袭人脸红道,“我是宝二爷房里的丫头。” “便是那位花气袭人知骤暖了?”静娴道,“我曾听我们大爷身边的闻音丫头说过你,应当是跟着二表弟来过我们家?妹妹身边的紫鹃也说过,袭人是二表弟屋里的头一人。” 她这话说得阴阳怪气不伦不类,袭人一窒,仍自强笑道:“我不过就是个丫头罢了。”好在静娴也没管她,倒是她身后的鹊儿笑道:“姑娘小的时候也想给我取名字叫鹊晴呢,亏得是公主不让,不然今儿个我在这边,看着都不像和喜儿一家的了。” 袭人听了只低下头去,静娴道:“陆公佳句,除沈园不知所谓枉害人名外,我原先也爱好这一句。公主说,陆放翁除了《村居》,还写过《腊月十四日雨》,叫我不要这般叫你。”所幸她也只说道这里,倒叫宝玉叹道:“表嫂爱陆公的诗?” “不,我一点都不喜欢。”孔静娴随口道,“从未喜欢过。” 袭人只听得莫名其妙,偏偏宝玉听了这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站在廊下,像是痴傻了一样,麝月忙拉了他一把:“二爷做什么呢?不是要领林大奶奶和林姑娘去老祖宗那里么。”他这才回过神来,紧走了几步跟上。 林白氏是个眼厉的,虽然孔静娴一年到头没什么表情,但瞧着她的眸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不动声色地又给贾母喂了张牌,故意摊手道:“我可不来了,今天可输得够呛。娴儿来替我看看牌,怎么总输。” 黛玉逗趣道:“我们先前还在说,怎么萍艾姐姐还不来取钱,指望着婶娘赢了钱做东呢。如今是没得了。” “怎么没得了?说得像是外祖母不做东似的。”贾母叹道,对尤氏道,“我前头还说,我这个外孙女啊,有了哥哥就忘了外祖母啦,他们两个倒是一个个地拉着我,嘴甜得紧,只把我这个老太婆哄得高兴了,结果你听听,今天这么一说,心里还是向着自己家婶婶,我赢几吊钱都不行了。” 尤氏笑道:“老祖宗这话说的,凤丫头陪你打牌的时候平儿不也装着肉疼几下?回头还不是热乎乎地送钱过来?只能怪老祖宗牌太好,又不肯让着小辈,林婶婶也不心疼这几吊钱,不过几句玩笑话罢了。” 林白氏不紧不慢地抽出缩在镶银缎袖里的手指头,点了点黛玉的额头道:“瞧你说的,我就算都输光了也不敢短了你这一顿呢。”一边笑着对贾母说道,“上回老太太家里的宝二爷来帖子,说是他们姐妹几个起了个诗社,薛大姑娘同史姑娘做东,要请螃蟹,偏偏我们家里头有点事情。先头娴儿同我们说呢,若是老太太高兴,带上姑娘们,也来我们家吃些新鲜的水产。娴儿说,荣国府堂堂国公府什么没吃过,来咱们家吃,为着新鲜也好。” 贾母过了这么多年,心里也明白林白氏的意思。先头林沫同荣国府的疏远是没长眼睛的人都能瞧出来的,偏偏她说不得。而林白氏一来,也是不冷不淡的,面子上的事罢了。不过人主动靠过来,她心里清楚,林白氏这邀约与其说是示好,到不如说是试探。贾家的根基在金陵,发迹却在京城,只是同金陵那儿的联系还是千丝万缕。她方才在牌桌上也隐约提起了甄家的老亲戚,只是林白氏却把话题扯到了甄家的几个姑娘上,一派爷们的事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但是贾母如何听不出来她的言下之意? “娴儿上次去宫里请安,倒是见到了甄家的三姑娘,回来跟我说,跟甄贵人真有几分相像,倒是没能见着元妃娘娘。娴儿说,她先头不懂事,惹了娘娘生气,别是娘娘恼了吧,老太太若是肯替她说个情,真是再好不过了。” 孔静娴不经常进宫,一来和惠大长公主已经回了山东,二来靖远侯也不是个爱与宫闱有联系的,她自己也不爱见人就磕头,宁愿躲在侯府里,跟几个看得顺眼的亲戚说说话。她进宫的那么几次,都是宫内大宴,甄贵人同她娘家亲戚都能见着,元春这个贵妃却没能见到这些贵女命妇,贾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甄家贾家本就是一荣俱荣不是么?为什么甄家的女儿能见着天日,贾家的元春她却见不着? 贾母笑着,满口应下:“林太太不要忘了才好,我是记得呢!”又吩咐鸳鸯,“把前些时候娘娘赏下来的牛奶茯苓霜拿来给客人先垫垫呢。我们家的庄子上前几天也送了些鲜货来,还有些是薛家的哥儿送来的,那南瓜,我活了这么多年也是头回见到这么大的,林太太也尝一尝。”又问:“林哥儿该下值了吧?” “也快了吧,不过他的时辰总没个准,今儿早上娴儿告诉他我们要来贵府给老太太请安,瞧瞧二奶奶的小公子,他是应了一下朝就过来的,少不得也要叨扰老太太一顿的。” 说实话,贾母看着林沫还是有些发怵的,这孩子有些邪气的运气,虽然一直是笑着,但是言语中总有些高高在上的模样。贾母先头同元春说时,也提过林家如今在官场上的影响力,若宝玉能娶了黛玉,必得一助力,元春却道:“太君,不是本宫耳根子软,听了宜人说的话,就觉得薛家表妹合适,实在是太君没能见着那位景宁郡君鼻孔朝天的模样,真不是本宫妄自菲薄,宝玉虽有大造化,他们家还不定看得上呢!” 林侯前途无量,娇妻是正经的皇亲国戚,家里亲戚又简单,山东林家家底殷实,太医院的林三爷踏实肯干,虽然就算做到院史也算不得多大的官儿,但架不住朝里的贵人从此没几个不受林家的救命之恩了,同内宫的关系也亲近。他那个位子,得罪人容易,但是要收买人,更容易。 “靖远侯命好,如海兄命里无子,把他给过了去,否则,就算高中状元,孔氏佳婿,也不定能平步青云如此的。”都察院的李御史是林海的同年,如今也只有他们几个老辈敢这么公开评议林沫了。 贾母深深地觉得,林沫当真是一块烫手的香饽饽,想要拉拢,又怕烫手,想要放手,又真是舍不得。 她当年不明白老国公千挑万选,怎么给女儿选了林海做女婿,老国公告诉她:“你别小看林家,五代列侯,女婿又是探花出身,虽然根在姑苏,人又低调,但是富贵少不得敏儿的!”后来林海果然一路高升,只可惜直到她苦命的女儿去了,她也就只能从林家每年的年礼中瞧得出人家的殷实家底。而林沫入了朝堂,少年意气风发,挂着温和内敛的微笑,把整个户部变成了他的舞台。 和她有一样想法的还是水溶。 水溶早知道林沫的身世,也知道他不简单,自以为已经足够小心,却没料到还是小瞧了靖远侯,从带着伤敲开靖远侯府的大门那天起,他就知道这个林沫,心思绝对不简单,然而又能怎么办? 他需要林沫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他在赌这一把。 他这两个月没有去找林沫配药,然而林家药堂还是来了个掌柜,只是来见的却不是他而是周氏,还开了不少保胎的好药方。对此太妃还特地叮嘱了周氏:“知道你同靖远侯妃关系好,只是我们家有些讲究,总要过几个月再同亲戚朋友家说才好。”周氏点头应下,只说自己一时高兴得忘了情,只有水溶才知道她无辜,虽然跟孔静娴交情破好,但她并没有告诉孔氏。 一切都是林沫自己猜出来的。 他多聪明。 水溶刚刚见了水浮,他说不准自己如今对三殿下是什么心思,只知道水浮所求之事实在是叫他害怕。北静王府不是他一个人的北静王府,那些暗卫,他的祖父就公开遣散了——若是他还有得用,那真是灾难。 他不介意为了水浮去利用别人,利用自己也行,但是还不至于要赔上整个北静王府。 只是辞别了水浮,却在道上遇到了林沫。 他坐在马车里,听到管家在外头说:“王爷,前面好像是靖远侯。” 虽然意外,但这里离刑部不远,他知道水浮是从哪里出来找上了自己,那么作为三殿下的得力助手,林沫出现在这儿实在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了。 水溶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年轻的靖远侯没有坐轿子,骑在一匹黝黑的高头大马上,华服翩然神采飞扬。 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放下帘子。 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不管案子发展得多么得不合心意,不管水浮瞧上去多么焦急,不管水溶多想当初没招惹过他,这个人永远看上去不紧不慢怡然自得。但是水溶曾经看到他七八岁时在父辈的祠堂里泣血写下的悼词,能让水浮一见不忘的文辞自然是慷慨激昂的,这个人并没有他长得那么温吞无害。 自他出了孝,就有不少人等着看他的笑话,还有不少人,如忠顺王忠诚王等,甚至打算亲自给他下几个绊子。可是他就这么不温不火地笑着,做别人吩咐他做的事,不多嘴也不多事。连本来责怪他“过于急进”的太上皇,也不得不在大长公主离京的时候同她说:“景宁嫁的是好人家。” 正如李御史所说,若不过给林海,他如今算是高攀景宁郡君,可是既然承袭了林海的爵位,他同孔静娴,真真门当户对,而他进宫了两次,挑剔的太上皇也说不出来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礼数、对答无一不万里挑一。加之容颜俊美,又会说话,颇得老人家喜欢。 靖远侯府如今只有一个姑娘,年岁还小,但是也到了说亲的年纪,由孔氏亲自教养,曾被静娴带着出去见过京里的贵妇侯女,倒不似贾家二太太形容得那般赢弱,虽有弱柳扶风之态,然而脸上气色还好,眉目清远俊秀,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静娴有趟进宫穿得就是小姑做的,心灵手巧不说,这份心意也是难得。 尤其得说,侯爷夫妇对这个妹妹十分看重。静娴外出交际总是不忘小姑的,而林沫更是一口一个妹妹,谁家得了这样的媳妇,必定能得到靖远侯的扶持,仕途大有指望。 但是也是说,日后家里的一举一动,也就跟靖远侯府扯上联系了。 动了心思的人家一多,荣国府的宝二爷,就不甚拿得出手了。尤氏就曾在冯唐将军的府上听到卫将军的大太太一个劲儿地问林白氏黛玉的事儿,亏得林白氏笑着说了句:“我们姑娘还小呢。”搪塞了去。 朝里的青年才俊不少,虽然林沫这样弱冠之年高中状元身居高位的不多,但是勤勤恳恳读书上进考上功名的也不少,世家公子本来就多,林家五世列侯,一代探花一代状元,挑选亲家自然只要读书人,而且不少人心里也有底,两个表亲,一个姓贾一个姓容,看两家的长辈都有意。就不知道林家如何想的了。 容嘉心里怎么想的没人知道,他也就是个孩子罢了,但是容白氏的心思还真是人都能看得出来的,林白氏没有进京的时候她就受托带黛玉出门交际过,后来更是得了什么稀罕玩意儿总不忘了往林家送一份来。 贾母心里暗暗拿自家宝玉跟容嘉比过——还真什么好比的。 几个人正喝着茶,宝玉忽然道:“呀,下雨了。” 屋外果然淅沥淅沥地滴起了雨点子,今儿个天本来就暗,屋里头又点了灯,是以众人也没察觉,这时候宝玉一提,都望了出去,隔着窗户同稀疏的雨点子,只能瞧得出一片氤氲之色,竟像是梦里的了。 一时间安静了下来,这样静谧的景色叫贾母不仅叹道:“雨就要这么下才好看。” 正看着,林之孝家的挑着帘子进来道:“老祖宗,林大爷到了。” 黛玉不禁道:“下着雨呢,哥哥可淋着了?” “林姑娘放心,奴才们这点眼力见识还有,万不敢淋着林大爷的。”林之孝家的忙道,黛玉这才放心地点点头。 一片雾色中,青衫靛袍的林沫撑着一把伞,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林家的三个女人像是忽然来了力气一样,连静娴都几不可见地侧过身子,摆出了恭迎的姿态来。 贾母忙吩咐鸳鸯:“还站着干什么呢,仔细林大爷湿了鞋,还不把宝玉的几双没穿过的鞋拿来呢!”又对林之孝家的道:“也不知道找个小轿抬着他过来么!” 鸳鸯忙抽身找袭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姑娘们。 我已经决定好做手术了。就跟医生说的,不拿掉会成祸害。而且他反复地保证,说不影响生育那谁都不信,但真的不代表我日后不能生育。我自己觉得还好,但是我妈已经哭得不像样子了。 算是我无视自己身体发出的警告后的惩罚吧。 本来总觉得,婚姻、生育、未来好像都是很遥远的事情,但他们好像忽然一股脑冲我扑过来了。 更让人寒心的是另一个小姑娘,比我还小,他爸爸居然问她,你老实告诉,是不是乱搞才得这个病的? 60第 60 章 宝玉本来就有几套衣裳放在贾母这儿,他穿得精细,除了袭人晴雯几个大丫鬟做的,就只穿姐妹们做的衣裳鞋子,针线和用料都必是用心了又用心的。袭人拿来的那双正是她实在没时间做,托了湘云连夜赶制的千层底锦云缎鞋。宝玉自己也还没穿过,颇是舍不得,幸而林沫进来的时候摘下了脚底的木屐。 萍艾和鹊儿、闻歌几个大丫头忙围了上去,要帮他整理衣物,他摆摆手:“像什么样子呢。”自己理了理,幸而雨下得不大,黛玉笑道:“这木屐瞧着倒新奇,往常没见到哥哥穿?” “沙棠木屐,来的时候遇到了北静王,他说眼瞅着要下雨,我又没坐马车,给了套渔翁的行头给我,不知道哪里有这么齐全的。还有套蓑衣斗笠,做得倒精巧,我看雨也不大,懒怠得穿上,你若是喜欢,叫家里人做一套穿着玩,只是不许到雨里跑去。” 黛玉一抿嘴:“又不许我去雨里跑,我要那个做什么?当渔翁么!” 林沫先给贾母行礼,又见过了尤氏等,静娴亲自起身伺候他坐下,夫妻二人本就不多话,如今在别人家里,更是客客气气,加之静娴今日有心事,两个人坐下了就避开了对方的视线,林白氏瞧在眼里,笑道:“刚刚还说,请老太太还有她们家的太太、奶奶、姑娘们来家里,小聚一刻,听听戏喝喝酒,你看定在什么时候好呢?” “师娘做主就是了。”林沫垂下眼皮,端起茶盏,盯着上下漂浮的茶叶看了半晌,他不太爱君山银针的味儿,只是也不大好说,于是轻轻吹了一口,小呡了一口便放下。 林白氏道:“前几天庄子上的人送了些野味来,别的倒罢了,那几条鱼倒是鲜活,我想着趁鲜请老太太来呢,就怕到时候你请不的假。” “趁着新鲜吧,我有没有空也没什么关系,本来就没我什么事儿,表妹们也大了,我在反而不方便。去年秋天的时候妹妹存了些桂花在地窖呢,师娘可以拿出来入入鱼味儿。”林沫笑了笑,“我明儿个去太医院看看三弟,景宁和玉儿给三弟褥了床薄被子,师娘有什么要我带的,今天回去后萍艾姐姐让人送过来。” 林白氏道:“他住在太医院里什么没有?要娴儿和玉儿受累做这个,还要你亲自送过去。”嘴上这么说着,笑容愈发得明朗。 “自家兄弟,这有什么,那里的东西能有自己家里的好?”林沫笑着把话题转了回来,“二表弟最近上学呢?” 宝玉不爱讲上学读书的话,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只得应道:“是,在家学里。”倒是贾母来了兴致:“原先他老子想把他送柏年书院的,说是那儿的先生好,但是在那儿念书不得天天回来,我舍不得,也只得罢了。” 静娴几不可见地嗤笑了一声,林沫拍拍她的手:“柏年书院是个好地方,我们户部曹尚书的三公子,原先是在国子监念书的,后来听说宋先生领了柏年书院的长官之职,便急急忙忙地备了束脩送三公子去了。” 贾母一听,不觉一叹,她也听家政说起过柏年书院来了位大儒,只是又听说这位先生学问虽好,脾气却古怪,甚至不曾考过进士,不禁去了那几分念头,加上舍不得宝玉去书院里头受苦,便叫他去家学里头磋磨时间了。如今一听说连户部尚书的公子都去了那里,不觉可惜,哪怕与曹家的公子同年一场,倒也罢了。 “宋先生原先云游四海,曾在山东逗留两日,受岳父大人之邀在孔氏家学同我们讲过《尔雅》,字字入理,受益良多,景珞兄还挨了他一戒尺。”林沫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似的,“好像是因为我递了一块桃酥给他,叫宋先生看见了。” 孔静娴也想起来:“哥哥因为被宋先生罚了,叫父亲好生生气,罚他跪了三天的祠堂。” “是我的错。改日见到大舅兄定负荆请罪。”林沫道,“前几日去拜访宋先生,可惜他已经记不得当日的顽皮学生了。不过倒是说了,我要是有什么子侄,看在我中状元的那篇文章还不算太难看的份上,可以荐他到国子监去念书。我说我能有什么子侄,我才多大呢,这么一说倒想起来大表嫂家的兰儿了,他也到了念书的年纪了吧,我记着他就比我妹妹小那么点儿?” 贾母心里颇是失望,荣国府去国子监念书的名儿当年是给了贾珠,珠儿也是个用功的,可惜没有多大的福气,兰儿当然也宝贝,李纨寡妇失业的拉扯兰儿也不容易,只是看着他到底不如宝玉心里叹了口气,面上仍是笑着:“这真是天大的好事儿,鸳鸯,还不去叫大奶奶带兰儿来给林大爷磕头。” “都是亲里亲戚的,没什么的,磕头什么的就不必了,我今儿来得及,还没来得及备给兰儿的礼呢。”林沫揉揉眼角,“对了,外祖母,有些事,三殿下说是不大适合人知道,不过我总想着荣国府同甄家关系亲近,几十年的老交情了,我若是不提前说一声,外祖母回头从别处知道了,怕是要伤心的。” 贾母一听“甄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今日里林沫太温和了,太顺从了,果真反常! “有笔银子,刻着老圣人的御笔,不知道怎么的流到市上去了,一查,源头居然是甄家,上头压不下了。”林沫的手指轻轻地在座椅上叩了两下,他看起来心情不错,如任何人所言,他跟甄家没什么交情,甚至甄应嘉的复职还曾经给他带来过不少麻烦。所以如今他简直高兴得眉飞色舞了。 史太君已经八十岁了,她见惯了太多的人,诚然林沫的老练算在一流,但如今那份喜形于色确实遮都遮不住了,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甄家真的有把柄落到人手上了。 而底下刻了字的纹银她抖了一抖。 回去的路上雨停了,天色还不算晚,林沫亲自扶着师娘、妻子与妹妹各自上了马车,然后爬上了自己的马,贾琏忙张罗着要弄辆马车来送他,他挥挥手:“不用,我看得见,前面有人举着灯笼呢。” 临走他回头看了一眼“敕造荣国府”的匾额,忽然低下头去对帮他拉马的旺儿道:“告诉你们二爷,老太太要是有什么信儿要他跑腿,且先稳一稳,自己拿拿主意。就说我说的,荣国府几百条命呢。” 旺儿被他的语气唬了一跳,他拿不定主意,先去悄悄说与了王熙凤知道。凤姐忌惮且感激林沫已久,只是这事实在是大,他们夫妻并着巧姐儿、刚出生的哥儿到底是在老太太手底下讨生活的,想来想去也只得狠了狠心:“这事你别管,听着,林大爷今儿个说的话,要是叫人知道了” “小的知道,小的要是敢说出去,皮给二奶奶揭了也不敢吭一声。”旺儿连声道。 王熙凤晚间趁贾琏逗哥儿的时候说给了他知道,一边道:“林表弟这是什么意思呢?二爷如今衙门里当着差呢,老祖宗又不是不知道,连二太太都不来着你办事了,老祖宗不是说,二爷忙衙门的才好呢?怎么听林表弟的样子,像是老太太又要你去做事了?” 贾琏如今也在官场上混了小半年,心知林沫如今的地位,办得都是大事,只得道:“且看着吧!林表弟也就是说一说,如今不年不节的,老太太能有什么事找我去办?你不是说今儿个她们对林家的客人很是客气?” “如今林家都算是皇家的亲家了,老太太不客气还能怎么办?我看老祖宗还没放下心思呢,想为宝玉求林妹妹。可是真不是我泼冷水,一没爵二没功名的,林家怎么看得上咱们家的混世魔王。”凤姐叹道,“早些年的时候还叹着林妹妹自小没了娘,身世凄苦,只怕二太太不答应她入门呢,老太太在时还好,若不在了如今她多了个好哥哥,真是风水轮流转了。宝玉被二太太捧在心尖尖上养了这么多年,要我说,是不如珠大哥的。” “咱们家的爵位到哥儿这里也快断了。”贾琏叹息了一声,“他要是肯读书,我也就不愁了。” 凤姐也叹了叹,把孔静娴给哥儿的玉拿出来,夫妻二人盘算着给儿子再谋划谋划,她道:“今天林婶娘问我二妹妹的生辰来着。” “他们家在太医院的那个不是还小么。”贾琏心里乱,迎春在他心里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不比其他姐妹重要多少,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咱们家这二木头,将来还不知道如何呢。” 凤姐道:“往后这话可不能再提了。往常大家说起来,总是宝姑娘三姑娘的,可是说起来,不都是二房那边的人?二房的姑娘,就算嫁给了那也没给我们捞一点儿好处,反倒给人小瞧利用了去。咱们大房就迎春一个姑娘,她嫁的好了,对咱们难不成还有坏处?” 贾琏心思一转,立时说:“再说吧,老太太看样子还要留姑娘们几年呢。” 夫妇二人都明白,别的姑娘也许是要留着,自己家二妹妹,也许干脆就是被忘记了。 林沫第二天去当值,却没瞧着三殿下。曹尚书上了朝回来就被召进了御书房嘀咕,听说刑部尚书同吏部尚书也在,几个殿下齐聚一堂,连端亲王殿下都拄着拐杖去面圣了。户部的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目送着侍郎大人独自上朝回来——面带微笑,不紧不慢。 终于,有个员外郎大着胆子凑上来,问道:“大人,曹大人是去哪儿了?” “陛下宣召,不是大事就是急事。”林沫笑盈盈地,看起来心情很好。 于是关于他失宠的谣言渐渐被户部的人压到了喉咙口,没能喷发出来。 曹尚书尚未回来,三殿下的马车就到了,水浮一进户部就踏入了自己的屋子,过了半晌,秦王府的小厮来林沫这儿:“侯爷,王爷请您过去。” 林沫打开左腿边的抽屉,从里面抽出薄薄的十几张纸,然后对那小厮笑了笑:“走吧。” 毫无疑问,北静王没有答应三殿下。 他揣摩着水浮的心思,摆出了合适的表情,然后低头进去,俯身行礼,水浮一把拉过他:“勿用多礼,父皇说,盐案的事情再给我们两个月,若是什么都查不出来,他叫我们俩亲自跑趟金陵给甄应嘉赔礼!” 林沫道:“殿下稍安勿躁,下官倒是以为,陛下此举更有深意,我们在帝都闭目塞听,若是能去趟江南,再好不过。殿下不如看看这个?” 水浮接过他手上的纸,略略翻阅了片刻,脸色微缓:“这是从哪儿来的?” “昨儿个我去了趟荣国府,我手底下的下人跟二舅舅的几个随从扯了些闲话。他们家的下人嘴不算牢靠,主子又不管事,底下人还乐得把这些子事拿出来显摆,要抓把柄是一大把的,不妨先把这些东西交上去,且查一查,甄家只手遮天,能叫一家闭嘴,总不能叫满城都听他们的话。剥丝抽茧,总有事情可以做。”林沫想了想,又笑道,“何况,若是殿下肯安心等一阵子,也许荣国府还能说出甄家更大的麻烦来。” 水浮讶异地看着他:“我认识泰隐这么多年,从不知你竟也有这么一手。” “也不过是赖着有一层关系,贾家又想攀上来的便利罢了。贤德妃娘娘久居深宫,自然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国公府说是固若金汤规矩森严,也不过如此罢了。”水浮想叫水溶的暗卫做的,无非也就是这些事情,所谓的暗卫,其实和手底下那些小子有什么两样? 他想起那天晚上背着水溶来找自己的那几个年轻人,不禁想到,水溶这人千般不好万般无赖,居然也能找出丁点值得赞赏的地方,让那些年轻人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那么些天,任劳任怨,把脑袋都挂到了裤腰带上。水浮看着这些纸:“只怕就是这些嚼舌头根的东西,当不得证据,反叫甄应嘉咬上一口。” “倒也没什么,横竖会有真事儿来,贾家同甄家算是同枝同脉,有什么事不会只一家知道。所谓的金陵四家,如今只王家一家像点样子,偏偏其他人还不自知,谱儿摆的比谁都大,昨儿去荣国府一趟,他们家宝贝孙子后面跟了十几个丫鬟,连个没头没脸的小丫头吃点东西还嫌这嫌那的,咱们在户部当着差领着俸,日日也不过四菜一汤而已。” 水浮道:“到底也是你外祖母家呢,你也真下得了手。” 林沫微微眯了眯眼睛:“真要连这些都顾忌起来,我也别做事了,缩回老家去溜溜马走走鹰混日子就是了。” “大义灭亲,好生气派。”水浮道。 自古“大义灭亲”四字就是把双刃剑,是个等人跳的深坑,进去了就是万劫不复骂名永背。林沫是个在乎名声的人,他甚至不怕别人说他是酷吏,但是说到底,读书进仕,别人怎么说他对他来说还是十分重要的。 他歪着头,想了很久,然后笑着说:“我很不敢大义灭亲的,若是真要我这么做,也许我会先杀了自己?” 水浮心里一凛,看向他的眸子,被整个朝堂公认为美男子的靖远侯有双漆黑的眸子,瞳孔深邃,此时那双眼睛上挑成一个轻浮的弧度,看着却不像是在玩笑。 名声毁了,仕途就毁了,宏图霸业转念成空,那还有什么意思。林沫这么想着,忽然就觉得悲哀了。忠君爱国说起来就四个字,偏偏重得跟天地一样。而这四个字中间居然仿佛容不下他那么点小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要去医院,检查通过的话后天就能手术了。 祝所有的姑娘们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我,以后,体检的时候,绝对不省妇检的那15块了。 绝对! 年轻不是本钱啊 61第 61 章 孔静娴这阵子不太正常,她比往日里更加地寡言少语,也不再张罗着给林沫纳妾。连黛玉都瞧出来了她的失常,林沫当然不会没有感觉,但是他最近太忙了,所有的事情一股脑地压了上来,皇后娘娘的千秋要减税,临近的几个国家的使臣要来朝拜,礼部催了许久的银钱,连太常寺也要来插上一手,太上皇又要去祭天了,他毫不犹豫地把来找他要钱的容嘉骂了一通。 容嘉也颇是委屈:“谁不知道国库不充裕?也就我能有什么办法!这本来也不是我的活计,但他们说我是你的表弟。太常寺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户部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林沫破罐子破摔一样地把一堆账本子推到了一边,“一个是王爷,一个是尚书,还真是不让我喘息。底下的员外郎都是死人么,要我做这些事。” 容嘉转头看看四周,确定没别人才悄声道:“表哥,皇上在御书房召见几位大人,已经连着四五次没叫你去了。连我们太常寺都听到了风声,不少人都说,表哥行事太过诡谲,已经失了圣心了。” 林沫笑了出来:“所以在肆无忌惮地使唤我呢?” 容嘉不再说话,面上却有忧色。 林沫坐在桌子后面打量着自己的表弟,他前阵子狠抽了一段个子,因而整个人显得又瘦又长,再不是林沫所调侃的“小胖子”了,他的眼睛相当漂亮,此时流露出担忧的神色,看着甚至没有初来京城的天真。即使是太常寺那样缺少争斗的地方,官场也足够让容嘉变得内敛而且成熟。再过几年,这孩子将会成长成一个真正的男人,顶天立地,而他现在,正在替自己忧心。 “你父亲再过几日便要入京来述职了吧?” 话题转的太快,容嘉一时没反应过来:“啊?嗯,对啊。” “他曾经叫我替你取字,然而论亲疏论辈分,却总是他更合适一些,嘉儿也到这个年纪了。”林沫觉得有种吾家有子的骄傲感,他终于有些明白为何就连水溶那样的人也对子嗣所求如斯,容嘉也算是他从小看大的,这种感觉就同看到黛玉娇俏地在他面前对账本子一样。 弟弟妹妹已经长大,早晚会离开,那样关切和体贴的眼神会对着其他人。他继续留在靖远侯府里,在渐渐冷清的府邸里使着他那些被人诟病的权谋。 也许,有个小孩子真的会好上许多?他这么想着,却不经意想起妻子的冷清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还早啊。” 容嘉于是越发得摸不着头脑:“你在说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从这儿出去左转是几个员外郎的屋子,跟他们说一声就成,太上皇要祭天的事是尚书大人交代过的,理应不成问题。赶明儿姨夫进了京,有的你忙的,打今儿起,太常寺那些不该你干的事瘫到你头上来,你能推就推。他们不敢说你什么。”林沫甩了甩袖子,“你那里不比我这儿,做事随性些也无妨的,横竖有姨夫呢,别人家不知道哪门子老本啃着的子弟都在游马走街,你且放宽了心吧。” 容嘉笑了笑,自出去找户部员外郎不提。 林沫又翻开自己案上的账册子,取了墨笔画了几道,却听到外头有人通传,侯爷家里打发了人来。他正觉着奇怪,叫进来,却发现是贾琏身边的一个叫旺儿的小厮。 “林大爷息怒,小的实在不敢冒充侯府家人,只是我们二爷实在有急得不能再急的大事要找林大爷商议,小的无法,只能冒犯,求林大爷勿要责罚。”旺儿进来先恭恭敬敬地磕了头。 林沫笑了起来:“你们二爷在哪儿呢?许久不曾请我喝酒了。” 忙得脚不沾地的林侍郎告假早退,可算得上是户部的一条新闻。林沫打曹尚书屋子里出来,却正巧碰上水浮水溶两个迎面过来,只得躬身行礼。 “靖远侯不必多礼。”水浮也心知肚明他最近忙得什么事,“可快些去吧。” 林沫笑了一笑,对水溶道:“那日多谢王爷的木屐蓑衣,可帮了大忙,我心知王爷定不再穿别人碰过的东西,故而叫人仿着那一套重新做了一套,赶明儿送去王爷府上。” 水溶跟在水浮后面时,一贯是柔软顺从的模样,此时听了林沫言语,也不别说:“不过一套雨具,算得上什么,值得靖远侯特特来说。” 林沫又郑重地道了谢,才抽身跟着旺儿去见等在三条街外的贾琏。 却是那日贾母自林沫走后,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只觉得密室中那一箱箱纹银活似烫手的山芋,蒸得她喘不过气来。这事本就是她瞒着小辈替甄家挡下的,甄家感恩,迄今不曾使人来要还,她心里还挺得意,然而林沫一句话,就叫她觉得自己惹了个麻烦。 这甄家,弄什么银子不好,要弄御造的! 思来想去,几十年的老交情了,既然户部查到了这一块,总得给甄应嘉透个气。林沫好说是她的外孙子,当日甄家遇难,甄老太太都求到了她这儿,就为了林沫能去三殿下那儿通个气,如今林沫真来说了什么,她若是丁点都不告诉甄家,委实不够义气。何况若不告诉甄家,她该如何处置密室里头的几个箱子? 想到这里便心里一横,定是要告诉甄老太太的,若是林沫问起来,她也不信,指着黛玉的面子,林沫能把她怎么说! 虽是下定了决心,然而要着手去说也不容易。她毕竟是久居内宅的妇人,从京里回金陵去路程也不近,得找个妥帖的人才好,老大糊涂不堪重任,老二又过于严肃不通外物,这事竟然只有贾琏做得。 她也不急,先把凤姐叫过来打牌,兴起了又叫贾琏带着大姐儿同哥儿过来,逗弄着重孙儿,且叫贾琏一家陪着用了晚膳,才装作无意地叫贾琏留一留,单独把事情同他一说,将一封自己亲笔的书信并着几箱珠宝纹银,叫贾琏以给甄家三太太道寿的名义给金陵送过去。 贾琏想起前几日林沫说与自己听的话,忍不住冒了一身的冷汗! 林表弟不是个好危言耸听的人,他说抄家灭族的大事定不会假,何况自从有了儿子,贾琏就觉得自己越发胆小了,他好说将来能从贾赦那儿袭个不大不小的爵位,儿子又聪明又水灵,怎么着也得有命把爵位留给儿子才行。这么一想,他也就不声不响地叫旺儿去找林沫了:“这是大事,你要敢走漏一丁点的风声——” “二爷放心,若是有丁点风声传出去,不脏二爷的手,小的自己把舌头割了。”旺儿前几日多嘴咋舌被凤姐好生敲打了一回,二奶奶的手段实在没胆量讨教第二回。虽说这会儿二奶奶有子万事足,性子像是缓了些,但还没到仁慈的份儿。 贾琏几乎是坐立不安地等了许久才等到了林沫。 天还不算大冷,他已经穿上了皮的,携着风踏进暖间的时候,还带来了一股若隐若现的药味儿,他轻声咳了一声,身后跟着的小厮忙上来问道:“大爷,要喝点热酒么?” “烫一壶来,这家的掌柜有私藏的桂花酒,不算冲,你去要一壶来。”林沫笑着,声音颇是温和,一边招呼贾琏坐下,“二哥坐,这处离户部不远,我往常也在这儿打过牙祭,所以自作主张点了几道小菜,一会儿叫人送上来,二哥莫要嫌弃。” 申宝给他的座上换了两个狼皮垫子,又给塞了一个手炉,才叫林沫坐下来:“琏二爷莫怪,我们家大爷最是惧寒,又不爱闻暖炉的炭味儿。” 林沫的脾气算是个好伺候的主子,但他又对吃的穿的还算挑剔,更是怕热又怕冷,连御书房里上好的银丝炭都觉得呛人,半个月前就差没在御书房里咳得叫皇帝以为他命不久矣了。 饶是像孔静娴这样不管事的,都亲自下厨给丈夫熬了一碗热汤来补补。 虽然一个大男人和自己体弱多病的妹妹喝着差不多的补药不算太正常,静娴也提过是药三分毒,他还年轻,没必要这么用药养着,但是林沫并不是个讳疾忌医的人,他不管不顾别人的目光,一天三顿地拿补药当饭吃,直截了当地说:“我怪怕死的。” 贪生怕死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贾琏根本没有心思去管林沫点了什么菜式,烫了什么酒,他几乎是颤抖着打发着人出去,断断续续地把老太太叫他干的事儿一说,声音几乎抖得听不清楚。 然而林沫开始自顾自地举起了刚刚申宝送进来的象牙筷子,给自己布菜,仿佛贾琏什么也没说一样:“二表哥不必如此惊慌的。就如同老太太说的,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只要我妹妹还叫她外祖母,我也不敢放任着这事闹得天翻地覆的。” 贾琏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可是这事如今不归我管了,甚至不归三殿下管了,冷面七爷,刑部的,如今他揪着呢。”林沫笑嘻嘻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热酒,喝了一口,觉得暖气进了胃里了,才呼出了一口气来,“老太太也忒大胆了些,这事儿我还真不敢揽,都提醒了她一回,就该抽身才是,怎么反而要越陷越深,还累得二表哥也插了手,若要我说,二表哥可别淌这浑水,七爷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贾琏心给提到了嗓子眼:“可不是这句话!不瞒林表弟,我先前胆子也不小,可如今有了儿子,只想缩着过自己的日子,那么些个心思再不敢起的,可是这事老太太说到了我头上,又催的急,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 “老人家怎么敢这么折腾的?” 贾琏愤愤道:“还不是为了二叔同宝玉,指着甄家和几个王爷给宝玉挣前程呢!” “前程是自己挣的,该有出息的,怎么着都能飞黄腾达,没本事的,就算前人给铺好了路他也走不稳当。”林沫凉凉地道,“老太太一片苦心,也不过是给其他人添堵罢了。” 申宝在外头敲门:“大爷,菜来了。” “送进来吧。”林沫沉声道,“如今天冷,我口味有些重,二表哥自己点几道可心的菜,今儿个我请。” 贾琏哪里有吃饭的心思,就着林沫点的几道辣乎乎的菜吃了点梗米饭,险些呛着自己,林沫倒是不紧不慢地吃了几块羊腿肉,又喝了半碗鸭肉汤,才缓声道:“二表哥可别尽由着人把自己拉进去,要我说,这种事情,不讨好。” “我又何尝不知道,可是这”贾琏为难道,“咱们家里的事情,不怕表弟笑话,我父亲是一丁点主也做不得的,老太太一句话,阖府上下都得听着,她说要帮甄家,也不掂量掂量咱们家的能耐,可是既然她这么说了,我们能有什么办法?谁敢拦她?先头你嫂子就说,全家上下孙子重孙加起来比不得宝玉的一根手指头,为了什么?还不是老太太宠他!你说,我也得敢违背老太太的意思啊!” 林沫安静地替他絮絮叨叨,倒也不恼:“二表哥也不用太紧张,你如今身上有差事,小侄儿才出生,没道理叫你东奔西跑的,我去跟大舅舅说一声,他如今得了孙子,总不能还叫儿子到处跑。实在不行——不是还有王大人么?你叫嫂子打发人回去跟王夫人说一声,老太太这事既然叫你瞒着二舅舅,总不会说给王夫人听,若是王夫人有事来求你,她总不能拦着。” 贾琏豁然开朗,他原先忧心这事是被林沫操控着,要对荣府不利,也是犹豫着才来求教,但是听着林沫也不过就是给他提点建议,半点没提威胁的事,他心里微微放下心来,感激道:“还是林表弟有主意。” “也没什么。”林沫坐着,不紧不慢地摸着手里用紫色绒布包裹完好的紫铜手炉,低着的睫毛像是什么情绪都没有,“表哥不过是一时情急罢了,倒是老太太那里,拖着也不是办法,有机会的话还是要提点几句的好。” 贾琏深有同感。 “这事我是不敢插嘴的,毕竟在户部当差,走错一步都是万劫不复,我也不怕表哥笑话,好歹封了个靖远侯,户部侍郎,可是这种事情实在是不敢沾手,家里老的小的不提,妹妹还小,下人几百口子呢,我要是有什么不对,谁管他们呢!”他语气轻飘飘的,却叫贾琏大是赞同:“可不是这样的话,我们家里头大老爷们都没有老太太的胆子大,虽说出了个娘娘,但是——” 林沫点点头:“我想着还是劝劝外祖母的好,毕竟——”他没说下去,贾琏却知道他的意思:毕竟,荣国府若有什么不好,他靖远侯也不定能脱得了干系去。 “老太太这信你万万不可送去。我倒不妨给你指条路子,宋国公家,不是因为老国公偏心,两位小老爷给分了家么!只是此举太伤老人家的心,二表哥同二舅舅都是至孝之人,我这话怕是要讨嫌了。” 贾琏尴尬地笑笑,心里却活络了起来。 林沫又请他喝了酒,这才起身,两人道别。 出来时却遇上了柳湘茹。 柳家大郎面色惨白,眉梢眼角流露出的病气都掩盖不住,穿得却还不如林沫多,薄薄的一层夹衣不知道能不能抵得住风,此时满眼通红,手抖得厉害,林沫唬了一跳,忙喊:“申宝!” 申宝还在后头,他于是把自己的手炉递了过去,又要解身上的披风,柳湘茹拦着他:“不必了,我并不很冷。” 因着容家和他的婚事,林沫也对柳湘茹颇是关注,容嘉那一届的进士出息的不多,柳湘茹算一个,不少人都说连七爷都有心招募他,不过他却并没有去刑部,而是窝在翰林院当他的侍读学士。听说他们家的姑奶奶派了媒人去过容家了,想必没多少日子,林沫就能叫他一声表妹夫。 “这位是荣国府的琏二爷?”没有同林沫说多少话,柳湘茹却找上了贾琏,“我找你许久了,为了我那不争气的兄弟同贵府薛家表兄弟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伤口算是半好了,这个月确实觉得好了一些,除了麻醉过去刀口疼以外,好像之前老有的胀痛之类的感觉没了···错过了学年论文的答辩,希望明年能毕业吧 应该会恢复日更了,谢谢之前给我祝福的姑娘们,也谢谢到现在还在看这篇文的姑娘们 62第 62 章 贾琏原也在一群吃喝玩乐的公子哥中吃得开,同冷二郎的关系不能说亲密,也是喝过酒看过戏的交情,柳湘莲和薛大傻子那事也算不得什么事,他下手虽狠了些,却也是姓薛的自找,倒是薛姨妈在王夫人那儿哭天抢地要把柳湘莲碎尸万段的模样叫人觉得好笑。只是柳湘莲却是个父母双亡的,便是同柳湘茹,也不过是关系远了的族兄弟,倒是没想到柳学士还要来插手这事。 他有些尴尬地搓搓手,道:“这事原是我那表弟的错,内姑母又拎不清,薛家表弟已经去了南方做生意,这事算是揭过了。” 柳湘茹咳嗽了起来,他的脸颊上开始现出一种病态的红色,林沫顿时明白了容嘉不愿意把妹妹嫁给他的原因了——即使一早就知道这个病歪歪的男人其实是个狠角色,但是看着他咳嗽起来,就会忍不住忧心自己妹妹随时要做寡妇。 贾琏也小心翼翼地呼吸着,怕自己打扰到了这个人的咳嗽,柳学士看起来长得相当的凄艳,几乎不是一个在朝为官的男人该有的长相,甚至比他那位放荡不羁的族弟还要女气一些,如若不是去年的《告茜雪国女王书》与今年夏天的《盐赋》才思敏捷,尖锐犀利又文辞秀美,关于他的闲话不会少。 柳湘茹咳了许久才缓过气来,申宝匆匆地递给他一件孔雀毛鹿皮领子披风,他毫不在意地挥挥手,并不肯接:“这事薛家算完了,我却还没能见着我弟弟。为了这事我跑了几处,巧的是见着了刑部的宋世叔,叫我瞧见了贾雨村贾大人先头在应天府里处理的一起命案卷宗——上头白纸黑字明明白白,薛家大郎已然病故,死人一个,我不过就是来问问贾二爷,贵府上那个表弟,别是假的吧?” 贾琏何等聪明的人,顿时就明白了柳湘茹的意思——薛家的呆霸王自认倒霉,可是柳家却没能松手,薛蟠当年犯下的事儿太多,柳湘茹随便揪着一个不放都是麻烦,何况虽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翰林学士,但是柳大郎的惊才绝艳天下闻名,林侯柳郎笔动四方,他若真咬紧了牙关要找薛家的晦气,那还真说不准。 贾琏和柳湘莲关系还不赖,听了这话只能垮下脸来,偷偷打量着林沫指望他能帮着说话,林沫倒也还算义气:“这事原是薛大傻子干的,同我二表哥也没什么相干,你对着他撂狠话也没什么用,难道叫他跑去同姓薛的说,你上次惹着的冷二郎家里其实有个兄弟,人家看你不顺眼呢!” 柳湘茹忽然笑了起来:“我不过是来同贾二爷说声,你们家东府上派去找我弟弟的那些人该收手了,整天跟在商贾人家后头,好歹也是国公后人呢。我上回是听谁说的,你们家这样的人家,便是被告造反也不怕的?” 贾琏白了脸,不悦道:“柳大人,我敬你官大一级,才华出众,你也不要咄咄逼人的好,这事虽说我那表弟有不对的,但动手打人的难道不是你兄弟?虽说我姑母喊打喊杀的,可是咱们做兄弟的难道没拦着叫你弟弟跑了?你可别给了好脸当枪使!” 柳湘茹神色一转,艳丽得不像话的眉眼勾出一种难得的冷峻神色来,看得人心里发寒:“贾二爷记着今儿个你说给我听的话,也记着今儿个我说给你听的话,咱们最后谁威胁了谁,谁怕了谁,看分晓就是了。” 秋冬的雨总是一下就伴随着好几个阴天的,柳学士没有带多少仆从,迈步下楼的时候只跟着两个小厮,门外停着的马车也朴实得瞧不出一丁点身家来,林沫倚着窗栏叹了口气,想想自己刚刚喝下的一盅红枣汤,摇头道:“柳家大郎啊!”又对贾琏道,“柳薛两家的事二表哥莫插手了,姓薛的把柄太多,连王大人听说了都不打算出手相助,那是个填不完的坑,摆平了一桩还有一桩的。” 贾琏心有戚戚,却被林沫下一句话唬了一大跳:“柳湘茹是不要命的,难怪北静王都说瞧见了他就想抖。也不知道他再这么对自己狠下去,还能不能看到自己到顶呢。” 既已告了假,林沫索性也不回户部去了,告辞了贾琏就回了自己府上,刚到房里换下衣裳要去给林白氏请安,就听到聆歌说:“大爷,姑娘问你回来了没有,想过来看看你呢。” “这么冷的天,我去她那儿吧。”林沫和孔静娴起初确实住在一个院子里,不过他晚上时常熬夜,孔静娴又小小的年纪就开始吃斋念佛,于是一个搬去了书房,一个搬到了有佛堂的院子里,黛玉仍是住在园子中,到他的书房来虽说不远,但也算不得近。 聆歌手脚麻利地服侍他换好衣服,又轻声说:“太太帮姑娘新选了几个小丫头,姑娘说,要给闻歌添一份嫁妆。” “应当的。”林沫道,“你走一趟,拦着点姑娘别让她真跑过来,我给师娘请过安就去看她。” 林白氏告诉林沫:“景宁进门也有些时候了,我看她人虽然冷些,处理家事也是不错的,玉儿么,你也教得好,你三弟在太医院里也过得不错,我想着,是时候回山东去了。老家过年没了人总不好。” 林沫虽然舍不得,但也知道师娘说的是实话,问道:“是等容家四妹妹的事儿成了就回去还是如何?” “四儿的事估计得你姨夫过来才能定下来。我赶在他来之前走。你四妹妹这桩子婚事本就是她父亲为了给两个儿子的仕途铺路定下的。选了个家底不算殷实但是人上进的女婿,也算是对得住女儿了。到底四儿没能托生在你姨母肚子里。” 林沫缄默不语,他想起柳湘茹来,实在说不出嫁给这样一个男人算是表妹的幸运还是不幸。连他自己有时候也在想,得亏孔静娴不是个对婚事充满憧憬的年轻女孩儿,不然得多失望。一心扑在前程上的男人,无论如何都成不了太好的丈夫,即使有着林家十年无子方可纳妾的祖训摆着,他做足了好丈夫的名声,归根到底甚至不如水溶那个人落在实处。 “说起来,你妹妹和容四年纪也差不多,甚至还大些呢,虽说是因为容四庶出不大好找人家,你姨母才这么着急,但你也该把妹妹的事情上上心了。” 林沫心里知道她还是有心思把黛玉许给容嘉的,也就笑笑不答话。 “我若要说我没个一丁点私心,你也不信,连我自己都不信,不过两个孩子都是你看着长大的,这情分可比别的弟弟妹妹好一些,你自己难道还不放心?” 林沫只是苦笑:“连我都是总让人伤心的人,又有什么信心给人家做决定。我先去瞧瞧妹妹。” 他每回见着黛玉,总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感,但又仿佛妹妹还一直是那个初见时孱弱不堪的小姑娘,眉目间锁着挥之不去的忧愁。 他歪头看着替闻歌收拾嫁妆的妹妹,忽然笑出了声。 “哥哥,你来了?”黛玉道,“我这儿正给闻歌收拾东西呢。”她偏过头去擦去眼角的泪水,“不知怎么的,明明知道是闻歌的好事情,可总是忍不住。” 林沫笑道:“人之常情,闻歌嫁的是个好人家,你不用替她担心。” “我现在穿的衣裳还是闻歌的手艺呢。”黛玉葱玉似的鼻尖透露出一点红色,“就跟昨天发生的事情似的。” “姑娘家总要走这一步的,闻歌更是打小就知道自己将来要过什么样的日子。”林沫说的是实话,林家的下人个性鲜明的不多,做丫鬟的,尽好本分就好,太过出挑太有心思的反而会给主子添麻烦,闻歌算是个异类,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当半主子,不只是因为知道林家的家规,更是对那些往上爬的丫鬟不屑一顾。 她服侍主子向来尽心,林家对下人也大方,这次还给她陪了不少好东西,婆家是善仁堂济南店铺里的账房,算是有手艺又读过点书的人家。虽说紫鹃也悄悄说过,闻歌是黛玉房里的大丫鬟,嫁到婆家去不定有现在吃的好穿的好,指不定还得干些活,倒是闻歌浑不在意的模样。 “紫鹃是个憨丫头。”林沫道,“不过她既然愿意一辈子跟着你,我也好放心,人人都如闻歌那样,咱们家的丫头得换得多勤快。”他瞧着俏皮的妹妹,心里忽然涌出一股子不舍得来。 他知道有不少人家打听过自己妹妹,看的不光是黛玉的品貌、孔氏嫡女亲自教养的名声,更多的是自己的爵位官职。 这样的人家会对妹妹真心么? 也许真如师娘所说,他心里一动,问道:“妹妹还记得容嘉么?他妹妹要和柳家大郎订婚了。” 黛玉笑了起来:“容家表哥么,我自然是记得的,哥哥你总说他是胖子肉包子,结果我瞧着,差点不知道那是他,哪有哥哥说的那么圆。” 林沫心里微微地觉得吃味了:“他小时候真的很圆。” “哥哥小时候也不定比他扁呢。” 63第 63 章 林沫冲着妹妹笑笑,心里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酸酸涩涩地,他又细细地问过了黛玉最近的饮食起居——每日早晚的燕窝,平日的汤药,过冬的衣裳被褥准备得如何,夜里睡得好不好,首饰要不要添置,小厮们出门给她买来的小玩意儿合不合心意,甚至连她最近玩乐的花样子如何都问过了。 黛玉看着哥哥小心的模样,忽然有种难以名状的可惜,若是哥哥这么对嫂嫂,想来他们关系会和睦得多,只是这事着实不是她一个未婚的小姑该插话的,因而也只能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哥哥,同时又对自己的未来带着忐忑。 连哥哥这样的好男人都不一定能成为一个好丈夫,那她将来又能依仗谁呢?哥哥无疑会成为她最好的依靠,可是若成了别人家的人,五年十年地麻烦哥哥也罢了,总不能一直求着他。 若是她不敢想。 “师娘过几日便要回济南去,她带着闻歌一起,你屋子里的丫头选好了么?”林沫轻描淡写地扫过她屋里的几个大丫鬟,紫鹃雪雁这几年也沉稳了不少,闻琴听音几个更是不必说,他看着王嬷嬷,“姑娘的事情,以后又要王嬷嬷再多费心了。” “大爷这是什么话,本来就该是老奴的责任。”王嬷嬷忙道,她年纪已经不小了,早就到了被人服侍孝敬的年纪,然而对于老东家的孤女却依旧尽心尽力地照顾着,甚至打算给姑娘当陪嫁,将来在姑爷家继续照料着姑娘。 黛玉却是十分不舍:“婶娘要回济南?怎么不过了年再走?” “她想要回济南过年呢。老二媳妇到底年轻,林家在济南也算是大姓,过年的时候事儿多,没了个当家的太太撑不下去。”林沫这话倒是真心实意,不管是哪家,有些年长的辈分高的人在,逢年过节的总是能轻松些。 黛玉虽是不舍,却也明白林沫的意思,只是道:“婶娘一走,家里家外又要嫂嫂操心了。” 其实原先林白氏和孔静娴不在的时候,他们兄妹二人过得也不算太忙乱。林沫想这么说,但没有开口,他也算是成了家立了业的男人了,跟初入京城时的伶仃状况不同,如今京里泰半的人认可了他的地位,来往应酬不同以往。 何况那时候他们兄妹正在守孝,什么活动都没有。 如今确实是要辛苦静娴的。 林沫想着,一会儿得去静娴那儿一趟。夫妻二人相处到了有事才见一面的情状也不容易,他自知不是个好丈夫,从各个角度来看。林清同林白氏相敬如宾了一辈子,从没有过分亲密过,他自幼便以为,夫妻之道便是如此,互相扶持。然而孔氏并不是林白氏这样把孩子同家业看的比什么都重的人,他先生师娘的那一套不能搬到自己身上来用。 他带着难以名状的心情走去了妻子的院子,一路走一路想心事,竟叫他走出些热气来,一进了屋子就脱下了外头的裘衣。 屋里的丫鬟们看到他来,喜不自胜,喜儿忙去叫静娴。林沫问道:“你们奶奶还在佛堂呢?” 鹊儿笑意一滞,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幸而林沫并不在意的模样:“景宁这儿有什么好茶么?” “有茶有茶。”孔静娴自己不甚在意,下面小丫头们却把林沫的喜好打听得七七八八,忙张罗着端茶送水,一面又问,“前两天奶奶给大爷亲手炖的红枣汤,大爷喝着还好?现下我们屋子里正熬着呢,大爷若是喜欢,要不要来一盅暖暖胃?” 林沫细细地瞄了眼说话的丫头,发现是个年轻俊秀的,眉目间颇有几分灵气,也就冷笑了声:“紫阳毛尖吧,景珞兄先前不是给你们奶奶捎了不少来么,也叫我尝尝鲜。” 小丫头被鹊儿轻轻捅了一肘子,吓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敢多话,应了一声就下去煮茶。 林沫气定神闲地喝了有小半盏茶,才等到了静娴。 有人说,景宁郡君自打成了靖远侯妃,身上的锐气不知怎么的就消了大半,人也越发地清冷了,林沫远远地看着妻子一身素净的常服,不施粉黛,踏着这个季节特有的雾气走进屋子的时候忍不住想到,她如今变得越发地不像了。 静娴要同他行礼,被他亲手扶住:“坐吧,喝了奶奶的好茶,不要心疼的好。” “怎么敢。”孔静娴礼数相当地周到,“大爷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的?” 这样的夫妻林沫几乎要笑出声音来。他不紧不慢地打量着静娴,直到她被看得心里发寒,瑟瑟发抖。 孔静娴从嫁进来的第一天起就知道,自己的丈夫同父兄不是同一类的男人。或者说,他身上有着祖母才有的那种杀伐决断的气质。而她因为家室而产生的骄傲通常会矮上一头。她从小便生活在父辈的教导里,孔氏嫡女的身份像是个牢牢的枷锁,除了长孙玉算是个异数外,其余的一切都显得陈旧。 只是在荣国府里,听说玉姐姐所谓的修行竟然同一个混世魔王那么亲近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脑海里早就烙满了《女则》《女戒》的印子,条条框框将她衡量事物的标准框住了。 她接受不了那样的长孙玉。 而现在,信仰崩塌了,可是佛祖并没有成为她新的信仰,只能在佛堂里一遍又一遍地读着那些枯燥的经书,让自己心如止水。她甚至觉得有一些屈辱的情绪,而这些,她都并不想展现在向来高自己一等的林沫面前。 然而她知道自己瞒不住。林沫甚至打从一开始就能洞悉自己所有的想法。 她有些战栗地等着自己丈夫的嘲讽与训诫,像幼时母亲经常做的那样。 可是林沫只是微笑着看着她:“师娘打算回济南过年了呢,往后家里的琐事,又要你操心了。天渐渐冷了,佛堂里不要一坐就是这么久,你到底还年轻,数佛珠这样的事情,便是有心,叫老嬷嬷们做不行么?你倒是给妹妹添置了几样首饰呢,自己倒忘了带些,刘嬷嬷也不提醒提醒。” 静娴愣怔着看着他。 “佛堂里头静,我有的事情想不通的时候,也爱蹲在老家的祠堂里,七岁的时候差点在那儿蹲了半个夏天,屋外头的蝉鸣听着叫我心里好受些。你想了有不少日子了,可想清楚了什么?” 她的嘴唇有些发抖,手指被撺在宽袖中,勒得发白。 林沫伸出手去握住自己妻子的:“便是想不明白也无妨的,你才多大,若是现在就什么都想明白了,这日子过得也没意思。慢慢留着,若是实在想不通,问问我也行的。”他笑起来十分地温和,就如同他的模样。 孔静娴未嫁时,静瑢在她面前提到过很多次林沫——“妹妹,你不用担心,林家大郎是个好人,他会好好地照顾你的。” 事实上,除了离心,林沫确实值得她夸奖一番,他从不拈花惹草,虽然对她也没什么兴趣,他孝顺体贴,基本上没发过脾气,兼之仪表堂堂,满腹经纶,算得上饱学之士。在户部当了这么久的差,也没见他中饱私囊过,便是父亲来,大概也说不出他有一丁点的不好来。 只要他愿意,他确实会成为一个顶好顶好的丈夫。 “北静王妃有了喜,如今也有些时候了,你闲了可以去看看她,你们不是关系挺好的么?多出去走动走动。”林沫以为,孔静娴如今的脾气算是自己弄出来的。当初怕她的傲气在京城命妇圈里头给他惹麻烦,他并不算太赞成妻子外出交际,然而现如今太过了,他自己也后悔过。 静娴低头不语。 林沫长长地叹了口气,并没有放下握着她的手,低声道:“景宁。” 这个男人温柔起来,能叫全天下的女人都听他的话,孔静娴这么想着,忽然觉得眼眶发疼,她甚至阻止不了自己的眼泪。 “脂粉污容颜,留眉待画人。”他轻轻地又念了一句当日成婚时候的催妆诗,声音微弱得不像是平日里掷地有声的模样,“咱们明明可以不用这么让自己难过的,不是么?” 男人的志向在四海八方,庙宇厅堂,女人目光所及,却只有那个越爬越高,越走越远的夫君,哪怕离了心又如何,你手握权杖,走得比夫君更远,便没有人敢轻视你。 祖母的训诫曾让她生厌,尤其是此时。 她脑袋里忽然涌现出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想法。 这个试图变得无所不能的男人,他需要一个好妻子,为了他将来的飞黄腾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今天更新得很少。 因为终于联系上了一个愿意指导我做学年论文的导师,真的是很好的人啊,明明都放假了还愿意揽这件事情,帮了我很大的忙。 64第 64 章 却说那贾琏,虽是得了林沫的提点,暂时放下了心,然而临了柳湘茹来的一出却叫他大为光火,回了宅子就先同凤姐抱怨了几句。王熙凤素来是火爆脾气,虽然因为有了哥儿收敛了不少,但也架不住贾琏一口一句地“你那个好表哥”,登时就来了气:“我的好表哥?他姓薛我姓王,哪里有什么关系?难道你能跟他脱了关系?你现在嫌麻烦了,当初用我们王家的钱,吃我们王家的饭的时候怎么不嫌了?” 贾琏本就不愉,原先倒也不敢逆着她的意,只是凤姐低眉顺眼了这么些天,他一时倒也狂了:“你张口闭口你们王家,难不成还当自己是王家大小姐呢?若是王大人真是你爹,咱们用得着连着儿子姑娘一起缩在这小院子里受着二太太的施舍?” 凤姐气得脸色发寒,喊打喊杀起来,两人吵得小哥儿哇得一声哭出声来,隔壁屋子的大姐儿听到弟弟的哭声,也受了感染似的嚎啕大哭,两个小祖宗的奶妈们连忙哄着,平儿见势不对,借着要去哄哥儿避了出去。 凤姐到底是做娘的,听见宝贝儿子女儿的哭声就冷静了下来:“我也不同你争什么,横竖薛表哥做下这事的时候,我好端端地在院子里头呆着,没出去陪着二太太兴风作浪,你还要我怎么样呢?” 贾琏自知理亏,只能一口一个好奶奶地陪着不是,两人都想起前些年动辄动刀动枪的模样,心里也觉得好笑。 第二日起来,先按林沫提议的,叫平儿亲自回了趟王家,同王子腾夫人史氏说了,也没敢说什么事,只说姑爷想放手做点正事,偏偏老太太二太太还想让姑爷帮着打理内务,姑爷又不敢说,姑奶奶想请太太帮忙劝劝老太太。 王熙凤小时候就跟着史氏的公公,老人家偏疼小孙女儿,打小当男儿教养,史氏也没有闺女,凤辣子又嘴甜,擅长插科打诨,是以她也拿凤儿当自己姑娘看,听了这话也没想别的,同平儿说:“这才是当家的男人该做的事,你们奶奶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不过这到底是贾家的家事,史氏虽然也姓史,同史太君却不是一家,如今四家之中,唯有王子腾当着实职,她说话虽有些分量,却也不是能轻易去驳史老太君的,说到底,凤姐不是从她肚皮里头出来的,她虽然心疼,但是也没有心疼到那份上去。 但是凤姐既然都巴巴地派了平儿亲自走了这一趟,史氏若是推脱那也不像话,于是借着凤姐家的小哥儿抓周定名儿的时候往荣国府走了一趟,当着史太君的面儿握着侄女婿的手殷殷切切地叫他好生当差:“家里的俗务你也莫沾手了,你看看哪个做大事的成天管这些?远的不说,你自家二叔可曾理过这些?便是你大舅子,这么不中用呢,我宁可他天天在路上闲逛也不要看他这么小家子气!你伯父说啦,好好地当差,你父亲又有爵位在身,将来我们老两口可指望着养了凤丫头一场享享你们的清福呢!” 贾母笑道:“怎么跑我们家来教训孩子了呢?琏儿最近天天去当值,当了爹的就是不一样。她叔叔给侄孙子想名字了没有?” “哪里轮得到我们取名字!琏儿盼儿子盼了不知道多少年,便是没考上学,憋也得给憋出个像样的名字来不是!”史夫人笑微微地道,“我是不认识几个大字的,她叔叔就是写了信回来,我难道看得懂?” 一群人笑开了,贾母道:“难怪凤丫头一张伶俐嘴,老二家的同薛亲家却是一声不吭的,我还说姑侄三个怎么这么不像呢。原来是跟你学的。” 凤姐心知婶娘在替贾琏说话,忙道:“老祖宗昨日还夸我嘴甜呢,今儿个婶娘一来,我就不讨好了。倒是我得替我们二爷说句话,最近这阵子二爷去当值可从来不敢落下过,连家务事都没功夫搭手,一直是二太太劳心劳力。” 王夫人忙笑道:“也没什么大事,他们做男人的,该做些正经事才好。”凤姐前度掌家时把她的老人可拆了不少走,借着园子里有老婆子晚上赌牌的由头好好地给了她一顿苦头,偏偏自己手底下的人不争气,她也只能咬牙认了,只是心里愤愤。好容易趁着凤姐生孩子把掌家的事儿接手过来,可不想再让她得手了。 贾母只觉得头疼,又不能说有事非得叫贾琏做,心里只怪史氏多事,又暗暗生疑,不懂她平白无故地怎么问起了琏儿的事情。 暗地里同鸳鸯一说,鸳鸯劝道:“老太太多虑,依我看,琏二爷同二奶奶倒不像是要推脱的,不看今儿个在二太太面前说的话?倒是二太太像是不放手的样子。要我说,王家太太倒也不像是来管闲事的,王大人要二爷奋进倒是有可能。” 贾母心想也是,如今四大家族中年轻一辈入仕的本来就少,贾琏本也是个游手好闲的,身上的一官半职还是贾赦替他捐的,只是他这些时候难得的勤奋,居然也叫上司开了眼,本来就是世家公子,门路子多,若真心想做出点什么来,也没人能拦着。 王子腾自然是兴奋的,他没有女儿,素来对凤姐儿视如己出,如今侄女婿出息,他当然高兴,同时也心有戚戚。如今皇上爱用年轻人,前有林侯意气风发,后有柳郎浩然正气,便是容二,也是聪明果敢,几回遇到都是不卑不亢谦和有礼的,他们四家到如今,出了个认真当值的居然就算出彩了,还真是让人不得不叹。 贾家的下人口风不紧是半个京城都知道的,水浮自打从林沫那儿得知了还能这么着也挺高兴,叫家里人打探打探消息。听说了一些碎语,心里颇是难耐,然而等了几天也没等到林沫有什么话要说。 他也说不准林沫是怎么想的,自己也没把握能猜得透靖远侯的心思,语气旁敲侧击,倒不如直接问了清楚。 林沫像是讶异于他的光明正大,闷了半晌才缓缓道:“外祖母还没觉得怕呢。” 还敢与甄家通信,说明贾母的心里还没有把这个当回事,那么即便是拦下来信件,想来也是一堆暗话,算不得证据。何况人总要到最慌乱的时候才会不记得编好理由,现在拿到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只言片语,被倒打一耙的可能性更大。 水浮也不得不叹道:“也是。” “没关系,我最不缺的就是耐心,等他们跳坑就是了,不会太久的。”林沫笑了笑,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无趣的模样。 水浮吸了一口气:“可惜父皇并没有打算给我们太多时间去等。” “天子的打算,我一个做臣子的怎敢随意揣摩,不过我想着,陛下爱民如子,必然是希望盐政清白的。”林沫摸着手炉,微微合上眼睛,“左右不过是几个月的事儿,金陵几家如今人是越来越多了,可是管用的实在没几个,趁着王子腾大人不在京里,这事能办妥当。便是王大人回来了,他们王家的败家玩意儿也不少,王子腾能坐到如今的位子上,心思不少,不会做损己利人的事儿。便是老圣人催起来,殿下可是太上皇的亲孙儿,老圣人纵然偏爱老臣,隔辈亲总是差不了的。” 水浮瞧着他的模样,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跟在皇祖母身后的那个姑姑,总是一副悠闲自在漠不关心的模样,然而最后却是不声不响地拿出了宋太妃勾结前朝的证据,还以死以示清白,玉石俱焚地把皇祖母保在了皇后宝座上。 冬晨的太阳暖融融的,透过宽厚的木窗却不能将温度照进来,林沫又没有生火盆,所以整个屋子都冷飕飕的,这让养尊处优的三殿下有些吃不消,他极力克制着自己打寒颤的可能性,随后问道:“需要多久?” “不会太久的,更何况,现在柳学士不是盯上他们家了么?他们家里有个凤凰蛋要过生辰,帖子送到我府上来了,安的是什么心思,傻子都能猜出来。左右能依仗的不过那么几个人,算是病急乱投医了,若是有人再添点柴火,时候也算是到了。”他将一堆杂七杂八的账本核对好,摞成一团,他发了一通脾气,如今也不做那些杂事,只是这核账本子的事便是曹尚书也逃不过,他自然也只得认一认,何况这一小行数字里头,学问可大得慌。 水浮来了兴致:“柳学士?哦,同小容同年的那一位么?倒是好文才好身手好胆识,三文三问,振聋发聩。” 文人风骨罢了,也只有那些寒窗苦读的秀才举子们会大呼痛快,已经鲤鱼跳龙门的人看了,却不敢多说些什么的。林沫眼色一闪,嬉笑道:“可不是,柳学士的族弟打了贾家的表亲一顿,被贾家的表亲满世界地通缉呢,柳学士脾气不大好,他对着茜雪国的女太子都敢扔笔,宁国府的下人也真敢到他姑姑门上去闹。他到底与理国公同族,谁不看看理国公的面儿呢。” 水浮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的:“柳学士那位族弟到底什么来头呢,他如此护着。” 林沫摇摇头:“我哪里知道呢。” 水浮自然不是白问的,自打他知道了还能从奴才嘴里套话起便起了心思,叫手底下信得过的人悄悄地打听,收获颇丰,再细心些却是冷汗淋漓——他堂堂秦亲王府,门第如此高深,下头的下人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他的庶妃武氏身边的一个奶兄,竟然大言不惭地在赌坊里头吹过。只是多问问了却发现,打听不出什么靖远侯府的消息来。 “林家的人还真没得说,要奴才说,京里的大门大户的,便是粗使丫鬟,那也是灵气逼人的,哪有他们家,大丫鬟奴才们是见不着的,可是那些个粗使的,真真就是木头人似的,又笨又不灵光,奴才们旁敲侧击个半天,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哪里是他们不灵光啊。”水浮叹了一声,也不得不感叹两句。 林家在山东江南虽然有底子,然而到京里来却也买过不少下人,不是没人家打过这样的主意,可人家愣是能把买办牙子都唬住,能有什么法子。水浮心里暗想,林沫这个人,若能为自己所用,那真是万好不过,若是从了皇叔皇弟们···· 亏得当初水溶下手早。 旧家说水溶是贤王,算是对他王位的尊敬,也带着一些“闲王”的调侃,新臣嘴上不评价北静王,心里也约莫是觉得这个王爷是无能的,水浮却是心知肚明,北静之资,不输靖远。 他自然是想不到,幼时的小小施恩会得到如今这么大一个助力,悬着水溶悬了这么多年,他心里也开始微微地得意起来,吕王妃很不错,年轻明艳,知晓进退,服侍得父皇母后都高兴,还给他生了两个嫡子,他也不是爱好男风的,偶尔给水溶一点盼头也就是了,犯不着押上自己去,只是如今的水溶却也有些难以捉摸了。 他和林沫的交情,连太上皇那儿都听说了。 太上皇年纪大了,喜欢看生的俊秀的后辈,水溶人虽然滑头到谁都能看得出来他的左右逢源,幸而还没什么大过处,好话也会说,太上皇便经常在召见忠顺王逗乐的时候,顺便召见北静王养眼。 忠顺王屡次三番地在他面前提北静王与靖远侯的交情,老圣人听个几次,也上了心:“靖远模样生的不错呐。” 朝里头有人好那龙阳,太上皇不是不知道,便是他自己,身边的几个小太监,模样也都生的不差,达官显贵的,谁家里养个男宠,叫人知道了也不算什么大事,北静王这样的却不多见,二十多年没娶亲,自然有人猜得出来缘由,不敢分说罢了,皇帝是巴不得北静王府自此绝了后,可是他今年不但娶了妻,妻子还见了喜,这叫太上皇纳了闷。 水溶微微一笑:“靖远侯模样若生的差,大长公主也不肯招他做孙女婿的。” 太上皇点点头:“这是自然。”便也没说的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刚把学年论文写完,有个程序怎么运行都出错,悲剧死了,幸好导师人好···· 65第 65 章 林沫和水溶的这份交情,甭管是真是假,既然都呈到了二圣面前,连皇太后都要打趣打趣,那么即使两人见了面总要话中有话刺刺对方,明面上还是要亲亲热热地互道一声王爷侯爷,哪怕交握着的手再互相用力,脸上还是笑嘻嘻的。无怪连太上皇都要想歪。 这么亲密的关系,水浮多想想也不是不可能。 水溶是他的一枚好棋子,不需要拉拢就能自动靠上来,还能帮他牵制四王八公,连林沫这样的好助力也能给他拉来。毕竟,不管靖远侯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天下读书人的眼里,他状元出身,品格端方,还是文宣公的女婿,当今皇帝对他的重视足以让年轻人们为之一振。 撇开名声不谈,胆大、心细、血冷,如今背后更有了和惠大长公主这样的靠山。 因为先前维系靠的就是水溶对自己那不可为外人道的心思,水浮倒也不曾威逼更不曾利诱过,北静王也不是那么好收买的,但是如今,越来越显得,水溶的心思有那么一点转向了林沫。 谁都知道,北静王是爱好结交八方群雄的,闲着没事串串门子,遇到红白喜事出个份子,偶尔镇个场子,花点小钱,很少真正给人家帮大忙的时候是在不多。但是人不但帮靖远侯,还亲自帮,甚至靖远侯娶妻,他不到大长公主那儿结交权贵,跑侯府上帮着迎客,交情可见一斑。 水浮没想过原因。 水溶的那么点子爱好他是知晓的,林沫么,偏偏生了张很是不错的脸,风度翩然,言谈举止很是叫人喜欢。便是他没这方面心思的,瞧见那人的模样也觉着如沐春风,更别提水溶了。 而林沫的态度也很耐人寻味,他并不如水浮这么着佯装不知地吊着,也没有和那些自诩情圣的纨绔子弟一般百般奉承,但是一举一动,若是有心,还是能瞧出他待水溶的不同来。 而水溶若真是倾心林沫了,对于他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水浮琢磨了半天,这事又不能同别人说,自己想了好些时候也没辙。 林家的下人嘴巴紧,他也不能得知靖远侯夫妇两个感情如何,不过孔静娴进宫请安的日子也有,他叮嘱吕氏拿北静王妃有了身子的事略提一提,探究探究靖远侯妃的脸色:“我想着,景宁表妹到底是孔家的嫡女,不过论起爵位来,侯爵更高一层呢,这子嗣的事儿,她约莫得放在心上呢。” 水浮向来是明哲保身的,这子嗣上的事情,亲近的人说那自然是关心,可是不相干的人说起来,那可就不讨巧了。吕氏也是个聪明人,她甚至没在婆婆、太婆婆面前说,倒是在静娴的奶嬷嬷面前略略提了一提。 静娴自小在和惠大长公主身边长大,能被大长公主挑出来抚养孙女,送嫁京里的奶嬷嬷,当然也不是什么笨人。不过吕氏说话也极聪明,她先是提了自己的大儿子:“四五岁了,也不知道念书,就知道成天里玩,还带着他弟弟一起玩,我们王爷也由着他们,越发地上树下河了,我是一想到这两个小祖宗就头疼。” 秦王妃自己抱怨两个儿子不打紧,旁人可没那个胆子附和,于是都说四五岁正当孩子玩的时候,两位小公子聪明乖巧,再好不过的。于是王妃就笑道:“他们?你们也别糊弄我。远的不说,就靖远侯,不是五岁的时候就知道讨媳妇了?” 于是话里话外地一说,奶嬷嬷也上了心,回去同给皇后请完安的孔静娴道:“秦王妃莫不是想同咱们孔家定个娃娃亲呢?可惜大爷到这会儿还没个正经的亲事····” 孔静娴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嬷嬷自知失言,闭口不语。 “上车吧,这里是什么地方呢,由得你编排人。”孔静娴自小由公主养大,惯常是冷着一张脸,虽然孔家家教甚严,公主身边的猫儿狗儿都要比别处的体面几分,何况是赐下的嬷嬷,但还真没什么人敢奴大欺主。 你的体面是公主给的,可是若是有了什么不是,你说公主是偏袒你一个奴才,还是自个儿的宝贝珠子亲孙女呢? 山高皇帝远,孔氏女不嫁皇家的规矩定了几百年了,就怕坏了百年家风。哪个皇子敢冒冒失失地为自己的儿子聘孔家的女儿?这不摆明了说自己肖想那个位子么?吕王妃若是真有心思,图的约莫是靖远侯府呢。 他们林家还有个妹妹待字闺中,这子嗣之事,她如今没什么感觉,林白氏也不急,林沫更是连提都不曾提过,她当然也不会去主动说。 不过既然吕氏都提到了这里,她也就同林沫说了一说。 “哦。”林沫低声应了一声,也不说其他,倒叫她心里略略不安。 “也没其他的事情。师娘这几日便要走了吧?东西可收拾妥当了?身后头跟着的人打点打点,崔嬷嬷年纪也大了,很该再派几个妥帖的人跟着才是。” 孔静娴也是大家出身,这些还是懂得,应道:“除了太太本家带来的人,妹妹还荐了林刚一家子跟着,我看林刚家的也算是知进退,他们家小子也机灵,我给太太身边的人多发了一辈的月银,船是自己家的,昨儿刚让人去看过,压船的东西都备好了。” 林沫道:“安排妥当了就好,辛苦你了。” “大爷说的这是什么话。”孔静娴想了又想,“荣国府那张帖子怎么回?” 林沫笑道:“往常人家小子过生辰,要么是自己一家子热闹热闹,要么是自己在外头请同僚朋友喝喝酒,又不是什么大生辰,他们也真敢弄这么大排场。”说着自己也觉得自己这话酸了,“我还真是,一个看不顺眼,便觉着他们处处都是错,真是越活越倒回去了。” 静娴低头不语。 “礼照旧例给吧,日子既在师娘离京以后,左右没什么别的事,我也去。” 夫妇两个正说着话,门房来报,说是三爷回来了,于是便停了下来,一道去林白氏的屋子里见林澈。 林澈同黛玉差不多的年纪,若非林清早逝,林沫入仕,断用不着他小小年纪就去太医院当差的,好在他医术精湛,见识也多,难得的是为人低调沉稳,从不主动招惹是非,林家在太医院地位超然,他又有一个当侯爷的哥哥,在太医院也算是顺利,当个几年的差,约莫也就能辞官回乡了。 如今因为母亲要启程回济南的缘故,特特地告了假回来服侍母亲几天,也好赶得上送行。 黛玉原先便在林白氏屋子里说话,听说三爷回来了,因为年岁相仿,彼此又不算熟,倒也想过回避,不过一想,是本家的兄弟,并无许多避讳,便继续在林白氏座下坐了,只是想往右挪了一个位,叫林白氏拦下了:“可使不得,你就这儿坐着。” 林澈身后头没有跟丫鬟,几个小厮在屋外就停下来了,给林白氏磕了个头,自有崔嬷嬷带着去打赏。林澈谢过给他打帘的两个丫鬟,恭恭敬敬地上来见过母亲与姐姐。 林白氏忙叫起来,细细地打量了一圈,见他精神头儿还好,就是瘦了一圈,含笑道:“这几日没有熬夜煎药吧?” “这几天也就跟着师傅去请了几次平安脉,外头王府请太医都是找师傅们,我闲着也是闲着的,自己一个人去看过的只有元妃,她不放心太医院煎药,都是自己的宫女们亲自动手,我还挺清闲的。”林澈道。 元妃论起身份来也是贵妃,何以用得着一个刚进太医院的小太医请脉了?林白氏眼珠子一转,问道:“便是荣国府出来的那位元贵妃么?” 黛玉微微侧过脸来。 林澈道:“嗯,娘娘身子康健,不过是补补身子罢了。” “谁问你这个了?"林白氏嗔怪道,“也亏得这里没有别人在这儿,不然说你大不敬都可以了。” 林澈只笑了笑,也不做声了。 黛玉只觉着奇怪,何以元妃竟说不得了?不过她也没问,只是悄悄地打量了一下林澈,虽然是自家兄弟,但到底男女有别,她先前也不曾好好看过这个弟弟,如今看来,虽然没有哥哥丰神俊秀,但是林澈眉清目秀,面容微黑,唇红齿白,看着干干净净斯文有礼,叫人不禁心生好感。 “我回去了以后,你要好好地听你大哥的话,少说话,也少做点事,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到底是幼子,虽说从小沉稳,林白氏还是忍不住多叮嘱了两句,“莫要得罪人,也莫要怕得罪人,宫里的大人娘娘们还是信得过年纪大些经验多些的老人的,你也不用担心,当年燕郡王想买通你叔祖父不成反诬一状,你叔祖父宁死没从,咱们家到了给你叔祖父报了仇,这事还有人记着呢,就看在你父亲的面儿上,应当也不会有人为难你。” 林澈轻声道:“我省得,母亲。便是看在大哥的份上,也没人敢为难我的.” “敢不敢同会不会是两码子事,你也别烦着你大哥,他打七八岁到现在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过,一大家子的事儿都是他一肩膀挑。便是最近,我看着他心神不宁的,应当也有人在为难他呢。你别总觉得你大哥无所不能跟天似的,就给他捅娄子。” 黛玉在一旁听着林白氏对林澈絮絮叨叨,一派慈母风范,忍不住羡慕道:“三哥哥有婶娘这样的母亲,真是大福气。” “天下做母亲的都是一条心,盼着儿女出息,结果儿女出息了,又觉得离着远了,想甭管出息不出息了,平安就好。”林白氏摸着她的头笑道,“玉儿乖巧懂事,叫人操心得少,闲时也撒撒娇,可就能显出我们疼你了。” 黛玉低头笑道:“婶娘就爱拿我开玩笑。” 66第 66 章 林澈年纪小,做娘的不禁要多叮嘱几句,及至林沫夫妇两个到了才停了下来,一家子坐在一起安安心心地吃了顿饭,林沫先赞了小厨房的手艺,又道:“昨儿个嘉哥儿遣了人来问,说是为什么不同姨母一起回去,叫我给骂回去了,他明儿个有空,我叫他一家子来,一起热闹热闹,算是送行。” 林白氏道:“他也难得有个空暇,你又是何必叫他多跑这一趟?难不成他明儿个来了,我走的那日便真的不来送行?不过既然请了,明儿个可得好好地招待才是。你们兄弟在京里,能有个帮衬也不容易。何况他父亲不久便要来京里。” 林沫兄弟两个都道:“是。” 待得用过了饭,黛玉见静娴坐着拘谨,便道:“嫂嫂与我去看看庄子上送来的菜可好?有些菜怕是山东那儿没有的,咱们去拣一拣挑一挑,把那些干菜给婶娘带回去,如何?” 静娴虽与林沫言和,不再冷生生的,到底还没有热络,如今正是求之不得,忙道:“正是。师娘前几日吃的甜菜觉着如何?昨儿个大爷催了,庄子上的管事又送了些来,正好可以给师娘带回去,也给几位婶婶、弟弟尝尝。” 林白氏道:“那甜菜我吃着很好,只是这是做什么?如今庄上送的菜新鲜,你们自己留着吃不是正好?我是回家里去,还愁没有可心的菜不成?” “虽是如此,想来是嫂嫂和姐姐的一番心意,母亲倒不如受用着,也成全了嫂嫂姐姐的孝心。”林澈忽然道。 林白氏有些讶然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对静娴黛玉道:“那我就只能蹭着小辈的东西吃了,叫我怎么好意思,这么着,我让崔嬷嬷同碧云与你们同去,静娴也想想,想吃什么跟她们说一说,年前我送年礼的时候顺便送过来,他们不定想到要送新鲜的菜蔬。” 静娴同黛玉含笑应了,携手去看庄子上送上来的东西,林白氏才看向林澈:“三儿怎么了?往日可不见你这般无礼。” “我有话想问问大哥,姐姐在这儿总不便问。”林澈道,“前几日去给元妃娘娘请脉,她倒没什么事,不过她身边的大宫女后来同我说,娘娘同大哥也是表亲,便是我什么都不做,别人看我也是娘娘那边的,叫我自己掂量掂量。” 林沫眼皮子一动,将手里的杯盏摔到了地上。 林澈又道:“今天当着母亲的面,我也不说虚的,自打父亲没了,长兄如父,大哥七八岁的年纪撑着我们一房的应酬,有人说瞎话怪父亲害死了叔伯们,也是大哥一个人挡回去,我知道大哥为什么好好的当家的不做去念书,但我不喜欢别人说大哥换了祖宗!” 林白氏忙道:“三儿,你瞎说什么呢,还不给你大哥赔罪呢!” “我没有胡说。大哥的本事我们都知道,便是没有这个爵位,难道就没有成材的一天?我在太医院里,大家都说,林太医命好,有个当靖远侯的兄长,可是也有人说,若不是林大人没儿子,林大人哪里有侯爷当。可是大哥即便不是靖远侯,也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如今翰林院的柳大人身上没有爵位,难道不是朝野交口称赞的大儒?”林澈梗着脖子道,“母亲也别以为我是如何,我为什么要住到太医院去?因为这里是靖远侯府不是林府,一品爵位不是咱们一个小小的杏林人家给得起的,可是大哥你扪心问问,便就是状元郎,也能有这爵位么?” 林白氏一急,几乎顾不得仪态,要上去叫林澈闭嘴,林沫反而平静了下来,拉了把师娘,叫林澈起来:“好三儿,谁在你耳朵边上说了什么?” “谁不说?”林澈问,“我去别人家宫里,便是给娘娘们身边的姑姑看病,也是帘子帐子拉得好好的,不敢去碰姑姑的,贤德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倒是落落大方,还几次叫人来太医院叫我给娘娘看病——娘娘的身子什么问题都没有。谁以为我是贤德妃娘娘那边的?那边又是哪边?我好好地做我的太医,兢兢业业的,凭什么跟荣国府那种烟瘴地儿出来的人扯上联系呢,我是嫌自己活得不够久呢!可是因为大哥的关系,我就得受着。” 林沫动手把林澈刚刚动怒时扯动的袖口褶皱抹平:“说得好,下回那个娘娘再叫人来,你就说自己本事不好,看了这么久还看不出来娘娘的病因,推脱给别人去,若是她那儿的宫女说了什么不好的话,你也别忍着,今儿个怎么跟我说的,就怎么跟那人说。” “这······” “你跟一个一品侯都敢说了,跟一个九品女官都不敢么?” 林澈“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起来,像什么样子!我们林家的男孩儿没有被人说跪下的!”林沫把他拉起来,“你知道把玉儿支走再同我说这事,这很好,我不是在同你说反话,贤德妃娘娘怎么样怎么样关我们什么事呢?我是半点都不想和姓贾的惹上关系呢。你放心去说,当年你嫂嫂做姑娘的时候就说过那娘娘了,你省着点,别越过你嫂嫂当年说的。” 林白氏敲了他一样:“你弟弟糊涂了,你也跟着闹么?” 林沫示意林澈坐下:“既然三儿提到了,那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师娘,您同先生救我养我,我这条命都是您二位的,我如今叫妹妹的父亲一声爹,确确实实是因为他给了我爵位,三儿要说我自私了吧?可我确实是这么个贪图名利的人,我这么告诉你了,你会瞧不起大哥么?” 林澈忙道:“大哥,我原不是这么说的!” “我知道,父亲有一门操心的岳家,可是谁没几个叫人不舒服的亲戚?先生同叔叔伯伯们当年究竟是怎么样,三儿你还小,不懂,我做哥哥的把话撂在这儿,我没有做给你,给咱们林家丢脸的事儿,你信么?” 林澈嗫嚅道:“我原先也没有说哥哥,我说的是那些扯闲话的·······” “你说的不是我?”林沫笑道,“不说我你还说谁呢?以后可改了,别说我,专说那些扯闲话的人去。他们要说你就由着他们说,人家说得你不高兴了,你就去问,这天上的馅饼砸他们头上的时候他们会不会答应?至于荣国府,他们家心大,便不是我,是另几个人,也没得能逃脱。别的也不说,你们太医院的老师傅柯老太医,他孙女儿嫁的还是王家的孩子呢,你看他可曾被荣国府缠上?你自己不够硬气!打从明儿起,你别插手宫里宫外头煎药的事儿,有人请脉你就说自己年纪小,还真没有你这个年纪就独当一面的小太医呢,咱们家也没有出神医的本事。好好地过两年,念念书,有事哥给你顶着呢。姓贾的不跳腾,我看着妹妹的面儿能留他们一条活路,但是你打一生下来就是我带着,养了这么大,你是为什么会觉得我疼你的心比疼妹妹少呢?” 林澈不自觉地舔舔嘴唇,道:“我没有要说姐姐的意思,姐姐同咱们同宗同族,我虽没同她多说什么,但看气度,也是很大气的,错不过有那么个外祖母罢了。” 林沫好笑地拍拍他的头:“你还没有说?你刚刚不是说?不过说出来也好。” 林白氏这才放下心来:“不过元妃娘娘当真这么说?你父亲千叮咛万嘱咐过,你们兄弟若是做了医官,千万别跟后宫私交过密,不然咱们林家几百年的名声可就毁于一旦了。” “师娘放心,有我在,三儿不会有差池的。”林沫道,又问林澈,“你同太医院请过假没有?若是请了,这几日便不要去了,我塞了那么多银子说了那么多好话要他们照料你,不是叫他们看着我弟弟被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缠上的。横竖你在太医院里也就那样,好好地在家该吃吃,该喝喝,若是太医院有人过来,我还有话要问他们呢。” 林澈忙道:“这也不好,原也不打算靠哥哥的,咱们家几辈子人都在太医院干过,父亲那样的医术人品尚兢兢业业不敢怠慢的,我哪里有这个胆子,大哥可别吓我。” “我吓你做什么,不是我说你,你才看过几个病人呢,太医院里少了你就不行了?大不了少拿一份俸禄,人问起来,大哥去替你讲理去,若是大哥说不过,还有你嫂嫂呢。”林沫冷笑,“这不是,过几天荣国府的凤凰蛋过生辰么,我去折折他的寿好了。” 打发了林澈回自己院子里去歇息,林白氏仍是心忧:“这孩子也不知道是打哪儿听来的胡话,亏得他还没糊涂到底。” “他不是随便听来的,是有人在他耳朵边上嘀咕呢。”林沫冷笑一声,“我也低调得够久得啦,别人家不知道几品官的外甥就敢在大街上杀人呢,我混到如今还畏畏缩缩地不敢说什么做什么,叫别人看轻我林家了,以为当年甩药方子骂王爷的不是我祖宗呢!” 林白氏怒道:“你这是做什么?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呢!” 林沫道:“便是我什么也不做,师娘觉得人能放过我?” “总是要和气的好。”林白氏劝道,“你弟弟又打算做几年的太医呢?还是你忘了当年骂了王爷之后,太爷爷自己也遭了罪的事情?你打小就被你先生教坏了,什么你不得罪人别人也会得罪你?真真是忘了自己是怎么过到如今的了。” 林沫这才明白,笑道:“那,便按师娘说的办?” “莫把你姨丈家扯进来,不然人又有的话说你了,好好地给自己出口气就是,莫要追疯狗穷寇。”林白氏忽然想起来,“你妹妹不会还一心想着外祖母家是恩人吧?” “师娘这话说的,妹妹终究是姓林的。” 67第 67 章 林澈回了自己的屋子,心里也不知是愧还是怒,他打小就听着大哥的吩咐长到这么大,也是头一回同林沫说反话,当时脖子一梗就说了,现在想想来,还是略有后怕。 长兄如父,林沫虽不严厉,但是到底这么多年下来了,林澈也是敬畏有加的,这时天时晚了,不然真该立时就去道歉的。 他正想着,就听到身边的大丫头云初在院子里笑道:“三爷,姑娘身边的雪雁姐姐来给三爷送东西来啦。”他应了一声,掀帘出门,瞧见雪雁端着紫砂锅俏生生地立在院子里,身后面跟着三个才留头的小丫鬟,抱着崭新的被褥棉衣:“三爷,这是我们姑娘前几日同我们一起赶出来的,原先是要大爷送到太医院去的,既然三爷这几天住家里,刚刚我们几个同姑娘一起紧赶慢赶地做出来的,后头的针线有些粗糙,三爷别见怪。” 林澈忙道:“我怎么敢,只是又麻烦了姐姐,上次她同嫂子给我做的衣裳还没穿呢,云初她们平时也没闲着,很不用如此劳累。” 云初亦道:“雪雁姐姐这样叫我们怎么是好?还亲自送过来,这大冷的天,都这么晚了······” 雪雁放下东西,道:“这怎么敢?我们姑娘修下荣国府那样的糟心亲戚,还连累的三爷,再不赶紧着修补修补,难道还等三爷当着姑娘的面骂她么?我们做奴婢的不好好巴结巴结三爷,难道真要等三爷赶我们出去的时候才说,那才是真晚了呢。” 林澈一惊,道:“雪雁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 “三爷也别这样,有什么话就说什么话,我们姑娘听得,别当面姐姐、姐姐的,背面就来这么说,姑娘说了,老爷一生清廉,没做过亏心的事,算不上给林家丢脸。三爷若是嫌弃我们,我们也没法子,今天天色晚了,姑娘叫闻音姐姐劝着睡下了,改明儿姑娘亲自领着我们苏州来的,给三爷磕头赔不是,求三爷您大人大量!”雪雁说着说着自己眼圈子也红了,“我们自认没得罪过三爷,打一见到三爷,姑娘就拿三爷当亲弟弟,姑娘有的三爷一定有,三爷何苦这么埋汰我们呢?” 林澈心里暗急,想道:“我只着急哥哥的仕途,竟忘记了姐姐的感受,只是母亲屋里就我们几个,到底是谁说与姐姐听的?”一面急道:“是我的错,我罪该万死,说话不经脑子,惹了姐姐生气。”一面不顾天晚,立时要去找黛玉赔罪。 雪雁虽说替黛玉出了气,心里也明白失言,想起林沫的手段,脸不知是气还是吓白了,哭道:“三爷这会儿去,是要我死么?” 林澈跺脚叹了一声:“终究是我的错。” 雪雁看他不似作伪,这才抹泪道:“我们姑娘的性子三爷不知道,她又爱多想,平日里就是看着月亮也哭,看着花儿也哭,她待人真不真心,也不用我做奴婢的多嘴,三爷自己想想,也能知道。只求三爷日后给我们条活路!”她也是说完了心里才后怕,想着,我是魔怔了不成,三爷又不是宝玉,可以混说话的,看大爷对下人的样儿,三爷也不是个乐意同奴才打成一团的,姑娘虽说定是会保我,只怕又要她为难了! 林澈却只是愧道:“皆是我莽撞的错。” 云初瞧见情况不对,早就进了外院的屋子,看见两人情绪下来,才打了一盆水来:“雪雁姐姐莫要气了,我也不知道三爷是怎么得罪姑娘了,我代三爷给您赔个不是,您赶紧擦擦眼泪,这大冷的天,犯不着气着自己。”一边要亲自服侍她洗脸。 雪雁身后面跟着的两个小丫头也怯生生地扶着雪雁要给她擦脸。 林澈自己年纪小,又要到太医院当值,林白氏没敢给他弄多少小丫头伺候,云初本就是他的奶嬷嬷的女儿,年纪又比他大不少,算是他身边的头一人,她出来了其他人才敢出来,围着雪雁递毛巾香胰子。 雪雁擦了眼泪,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又见云初客客气气地待她,林澈也真是一脸歉意,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忙拦住云初道:“姐姐这是要折煞我了。”云初笑道:“雪雁姐姐这就是瞧不起我们了,虽说这些花儿粉儿的不够好,姐姐好歹用一用,叫我们安安心。三爷是我们的主子,他既然得罪了姑娘,我们自然不能免过赔罪这一项的。” 雪雁经她一说,更是有些惶恐,她素来就是个没主意的,便是在荣国府,作为黛玉唯一带上京的丫鬟,她也是听紫鹃的话的,如今更是慌了神:“三爷······” “天也晚了,姑娘在做什么呢?”云初又问道,“若是还没歇下,三爷倒不妨现在就去陪个礼,都是自家姐弟,比亲姐弟还亲的,姑娘人大度,定能原谅三爷的。”她一边说一边看雪雁,雪雁忙道:“我来的时候,紫鹃正劝着,约莫是已经歇下了。” 林澈想了半晌,抽身进了里间,也不要人研磨,自己抓着笔,呵了口气暖暖砚里的余墨,匆匆写下几行字,递与雪雁:“烦劳雪雁姐姐带回去,若是姐姐还没歇息,请她一览,一切都是我的错,明儿个一早,我自去负荆请罪。” 他说得诚心,雪雁也只得应了。 黛玉倚着床栏,心里又气又急,荣国府不争气,连累了林澈,约莫着还连累了大哥,人家抱怨几句也是应当的,只是她一片真心地对着家人,临了却还要被疑一疑,怎能不伤心?忽的想起惜春当年常说:“他们做下那样的事,我只恨不能同那边彻底绝了联系!”她是没有惜春这样的心思的,可是也忍不住想着,真是笔孽账。 可是无论如何,林澈也不该那样说父亲呀。 紫鹃无可奈何地守在她身边,也不敢劝,她出身荣国府,身份本就尴尬,原先闻歌在,她年纪大,见识也多,倒能劝一劝,可惜如今闻歌备嫁,住到了林白氏那儿,也算是主人家抬举抬举她的身份,闻琴几个也不好说自家三爷什么,她倒指望雪雁说点什么,可惜雪雁被黛玉派去给林澈送东西。心里想想便愤然想:“给他做什么呢,又不识好,我们姑娘难不成是倚着他林三爷过日子呢!” 正想着,雪雁悄悄地走了进来:“姑娘睡了没呢?” 紫鹃悄声冲屋里努努嘴,皱眉摇着头。 雪雁壮壮胆子,冲里头喊道:“姑娘,东西我给三爷送去了,三爷说天晚了,不便来见姑娘,明儿个亲自来,他给姑娘写了封信,姑娘看么?" 紫鹃急了:“死丫头,你做什么呢?还嫌姑娘不够伤心?” 里头黛玉却道:“拿来给我吧。” 林澈的字迹不如他大哥的苍劲有力,他是学医的,写起字来颇有怀素之不羁,黛玉拿到手先是为一手好字叹了一叹,继而读道:“吾林氏百年,起于势微,行医济世,仁谦礼和,所图者惟一虚名耳。先父亡于大义,长兄茹苦含辛扶持幼弟,一肩担负阖族生死名望,凤凰惜羽,金翎耻于尘浸,濯泥伤冠,悔不自胜。”不觉道,“这写的是什么!我原来只道哥哥文章写得虽好,写诗的小才却不够,原来弟弟也是这样的。”心里却忍不住想,他也算有些良心了。 雪雁还忐忑地在帘外等着,不禁开口道:“姑娘,三爷身边的云荔妹妹还在外头等着姑娘的回信呢。” 黛玉心里一动,问道:“这大冷的天,弟弟怎么还叫人来呢?” “三爷本来打算亲自来赔礼的,因我说姑娘已经歇下了,虽是同宗兄妹,到底男女有别,才没有过来。” “叫几个小厮提好灯送云荔回去吧。”黛玉抿唇道,“叫她问问澈儿那棉衣还合身不。顺说一句,我到底是姓林的,莫把我当外人。” 紫鹃暗暗称奇,她几时见过黛玉这么容易就消气了?先头同宝玉最亲密的几年,宝玉便有了什么惹了她不高兴,也至少几天不理人的,林澈这回说的话简直诛心,她听了都寒颤,怎么黛玉竟这么轻易就消气了? 黛玉自己却暗暗想起紫鹃偷听来林家兄弟二人的话时,孔静娴说与她听的话:“澈弟虽说懂事得早,到底年纪还小。” 她也猛然想起来,林澈才十三不到,这样的年纪,搁在别人家还在父母亲膝下承欢,便是她自己也不过是在深闺绣花,可是澈弟却已然在太医院里当值,经着那一分分地风剑霜刀了。她自幼丧母,林澈也是幼失慈父,孤儿寡母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京里,视林沫为唯一的依靠,发发牢骚简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何况,元妃的行为真的让这个十二岁的小孩子陷入了一个危险的两难境地,而这一切,也确确实实是荣国府的缘故。 愧疚一旦占了上风,便连伤心的时候都不剩下了。 次日一早,林澈果真早早地来赔罪,黛玉的屋子里一片安静,连声咳嗽声都听不到,林家家风甚严,虽说紫鹃想跟林澈使点小性子给黛玉出出气,然而闻琴几个却没这个胆量,恭恭敬敬地给三爷上了茶。紫鹃气得要跺脚,然而看着林澈眼底的凝重,忽的就没了勇气。 过了半晌,才听到黛玉叫人的声音,紫鹃几个连忙进去服侍着。林澈眉心一动,依然不动声色地坐着。 隔了一会儿,只见黛玉着了件青玉色掐腰小棉袄,外头裹着件鹿皮长衣,低低地挽了发髻,摇摇晃晃地出来,未施粉黛,只觉清丽逼人,他年纪虽小,但也知自家姐姐容貌算是上上佳,不觉脸一红,忙低眉垂眼地站起来:“我来给姐姐赔罪。”说着便要一揖到底。 “快起来。”黛玉叫雪雁扶住了他,“原就该是我先道歉的。” 林澈平日里素来寡言少语,又时常住在太医院里,侯府的下人有时甚至觉得三爷还不如容嘉出现得多,黛玉也是这时才放下了初见时的尴尬,细细地打量了弟弟,见他身量修长,唇目清秀,两道剑眉利落英气,应当是见过风雨的,小小年纪,面色并不如一般的公子哥儿那般白净,却是说不出的好看。她笑了笑:“三弟吃过早膳不曾?” “还未呢,一会儿要去母亲处请安,想顺便尝尝崔嬷嬷的手艺呢。姐姐不知道,崔嬷嬷的酱菜肉丝是一绝,我小时候最爱吃那个,配着小米粥喝,最是舒爽。”林澈笑道,“姐姐与我同去?” 黛玉道:“你如今也不大呢,就开始说小时候了。”心下又是一叹。 林澈呵呵傻笑一声,抿唇低头,乖觉无比。 作者有话要说:总觉得姐弟两个怪怪的==、还是得改一改。 68第 68 章 时辰虽早,然而林家人都是惯常早起的,他姐弟二人刚给林白氏请了安,林沫夫妇便相携着到了,林沫微微一笑:“你们两个倒来得早。”也没有提昨日的事,但是静娴眸光一闪,不过她素来是淡淡的,又寡言,于是倒也没说什么。林澈同黛玉忙起了身,各往后头挪了个位儿。于是林澈便在林沫上首坐了,倒是静娴与黛玉互相推辞一番,终究是推不过,坐到了她上首。 “我一会儿便要去当值了,今儿个姨母同容嘉还有四表妹是要来给师娘送行的,你们也稍稍等我会儿,我应当赶得及回来。便是赶不及了,我叫申宝回来送信。”林沫说给林白氏听,又问,“崔嬷嬷可是下厨去了?今儿个可有口福。” 林家虽然人口简单,口味确实天南地北的,也极少坐在一块儿用早膳,林白氏心里高兴,便道:“都是一家人,也不拘什么分桌子了,便一起吃了吧,只是闻琴喜儿可小心着些,澈儿的口味刁得很,给你们姑娘、奶奶布菜的时候仔细点,别吃着他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林澈自幼身子骨儿康健,故而虽然吃食上十分古怪,林家倒也没拦着他。他素来爱早上吃些咸津津、酸酸甜甜的小菜,搭配着口味清淡的素粥,自以为十分得味。 故而满桌的糕点生煎他一概不试,只就着面前的三个小碟子喝着干干净净什么都没加小米粥,一叠酱菜炒肉丝,用了点辣椒,炒的十分足味,一叠去了核的盐津杨梅肉,还有一叠果脯,眼色鲜亮可爱。三个碟子都是美味,只是都不像是早上饭桌上该有的东西。林澈却目不斜视,一口一口地喝着碗里黄橙橙的小米粥。 黛玉看着有趣,问道:“最近螃蟹挺好的,虽不如秋天肥美,蟹黄却够鲜,我是不能多吃的,三弟不尝尝这包子?” 林沫笑道:“你别管他,他素来就是拿这些看戏时候零嘴儿当早饭吃的,在太医院这么长时间,可快把他憋坏了。也稀奇,他就爱早上这么吃,别的时候碰也不碰这些果子的。” 林白氏屋子里的八仙桌不算大,几个人热热闹闹地围在一起,房里烧着炭火盆,因着孔静娴进宫请安的时候,皇后听说林侯不能闻炭味儿,赏了不少银丝炭下来,故而林沫也不忌讳,热热闹闹地烧了几盆,吃了顿热乎饭。 林澈吃相极好,哥哥姐姐挪揄他他也不理,细嚼慢咽中也能瞧得出仪态颇美,却是忽然停下银箸,浓眉微皱,招呼身后的云初递手绢与他。 云初哪里敢叫他银子动手,忙铺了一层方巾至他唇下,林白氏也奇道:“今儿个小米没淘澄干净么?”一边看身后的萍艾,萍艾也有些急着:“米是我亲自淘的,崔嬷嬷又检查了一遍······” 林澈摆摆手,却是吐出了一颗牙到帕子上,他接过聆歌递上来的温水漱了口,才温声细语道:“不是不是,我这颗牙摇了好几天了,今儿个总算掉下来了。” “张嘴。”林沫就坐在他上首,此时轻而易举地扳过弟弟的头,往他嘴里细看了一会儿,“新牙都出了头了,这会儿才掉,你前几天疼不疼呢?也不知道想想办法。” 林澈摇摇手,抿唇一笑,倒是颇有他这个年纪的天真了。掉的是两侧的双牙,他也不在意,接过喜儿匆匆去重新端上来的温水,好好地清了口。 黛玉想着方才林沫同林澈的亲昵举动,不觉羡幕,心里暗暗想道:“我虽与哥哥相依为命了两年,到底男女有别,也比不得他们互相扶持了十几年的亲密。”心里也不知如何,一边心疼林沫一肩担起阖族的辛苦,一边又悄悄地在心里醋着,自己都觉得不像。 用过了早膳,林沫便要去户部当值,静娴亲自替他披上貂绒里子的厚皮披风,林白氏笑盈盈地看着,也不说话。倒是林沫临了回头嘱咐林澈:“我收了些孤本,都放在书房,你若是闲着没事可以去看一看,有什么喜欢的抄一本留给我,自己拿回去。” 林澈笑嘻嘻地:“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黛玉自幼丧母,因而对林白氏颇有孺慕之情,并不舍得她走,此刻既吃了早膳,便也懒得回自己房间,留在林白氏这儿说话。她不走,静娴自然也不好回去,叫身边的黄嬷嬷回去屋里把账本子拿来,趁着林白氏还在,对对帐,看看可有遗漏的。唯有林澈,虽然年纪还小,也不好总和嫂嫂姐姐在一处,因而便告退去林沫书房了。 林白氏笑对静娴道:“自古以来都是男人当家的,我虽说是担着当家主母的名儿,然而自老爷去后,咱们家一直都是你家大爷当着的,别管他才几岁,家里有个男丁当家是不一样的。女人呐,甭管出身本事,有个男人护着,到底不一样。我知道你能干,和惠大长公主,那也是将来史书上要留名的大人物,可是别累着自己,凡事拿不定主意的,也不要再绞尽脑汁地想了,教给他们男人做,咱们享福就好了。”她这话是说与静娴听的,也叫黛玉听着了。 “你们姑嫂二人和睦,我心里高兴,人啊,与人为善,和和气气的总是好的,但是要是有人欺负来了,可别跟枕头似的叫人家掐,好好地回一手才是呢。文宣公的家风就是谦和忍让,我怕景宁日后受委屈。”林白氏笑微微地道,“我们林家,也不怕你们笑话,战战兢兢地过了这么多年,图的就是子孙平安,还有个虚名罢了。玉儿年纪还小,再过几年······总要学着为自己打算打算,不能别人逼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如今是侯府千金啦,我说句不好听的,你现在到你亲外祖母家去,她们家的孙女见了你,只怕是要行礼的。便是皇上将你大哥过继给你父亲的时候不曾赐爵,你也要比人家尊贵些,你是我们家嫡亲的大小姐,你父亲、哥哥都是科举入仕的,成绩还都不赖,懂不懂?” 岂止是不赖,父探花子状元,便不是亲生的,也够天下的读书人羡慕钦佩了。 饶是黛玉,听了林白氏的话,也不禁觉得心里微荡,她对功名利禄并不热衷,然而她也知道,父亲和哥哥,都是有真本事的人。便是静娴,也面上动容,轻声道:“师娘放心,大爷一定会护着妹妹的。” “有人护着是一回事,自己不要软和是另一回事。”林白氏道,“这天底下没有因为你忍让就不欺负你的浑人。” 话说到这边就算点到为止了。林白氏于是就给黛玉讲济南的风土人情,又叫黛玉给她说江南的情形:“人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原先我们家老爷也是说,有了机会要带我去一览姑苏风光的好······你好好地给我说一说,叫我也当是自己看过一趟才好呢。” 黛玉也是幼时就来了京里,在苏州扬州时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过她素来聪慧,拣自家园子里的那些花树小食说一说,倒也是别有一番风趣。林白氏也听得高兴,眉目间向往之情流露出了不少,倒叫静娴心里一动,偷偷说与黛玉:“师娘这趟过来,帮了我们不少的忙,我看妹妹房里有不少工笔,想来也是擅长丹青的······” 黛玉道:“我父亲在时喜爱这个,我不过幼时学了一些,笔法稚嫩得很,只求婶娘不嫌弃了。” 她素来对自己的才华不曾妄自菲薄过,何况静娴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当场二人便拍了板:“婶娘这几日便要走了,怕是来不及细细地画,先用重墨描个意思,叫婶娘来得及带回去,日后再细细地画一幅,叫人给送回去,如何?” 静娴道:“如此甚好。” 她虽与林沫解除了间隙,也住到了一块儿,然而到底不太理解自己的丈夫想着什么,她毕竟年轻,青灯古佛相伴也不适宜,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也乐得打发时间,何况她的书画虽稚嫩些,倒也是得过大家的指点,她父亲文宣公也夸过。黛玉生于江南水乡,父亲是有名的才子,家中门客学生中能人甚多,二人的书画倒真算是脱俗。 故而也不互相谦逊,着下人添置了各色颜料画笔,准备吃过午膳便动起笔来。 “我看你那燕子坞前头的渚云苑,日光又足,又暖和,还清净,我同你大哥说了,便把那儿改成你的书房如何?我们在那里画画,也舒服些。”静娴又道。她幼时博览群书,嫁人的时候十里红妆中也有父兄替她准备的不少藏书。林家虽然不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一套,但是她也不能正大光明地占着丈夫的书房。便是黛玉,这几年也不去了。 黛玉心里一阵欣喜:“可以么?” “有什么可不可以的?”静娴道,“我也要去你书房里看看书写写字,咱们在一起,倒也有几分小时候在女学念书时候的意思了。”孔家是诗书大家,除了家学名声斐然,人人向往,族里还有女学,想要念书的女孩儿可以去听课。后来去的人渐渐就少了,她也被祖母接回去了,心里其实不是不怀念。 黛玉是家里的独女,便是到了荣国府,贾家对女孩儿上学什么的也没多大兴趣,探春她们几个说是上学,不过就是跟着李纨学学针线认认字罢了。 姑嫂二人商议完了,听得到丫鬟来报:“容太太和容二爷、容四姑娘来了。” 容嘉像是又长高了不少,脸上也多了些肉,瞧着愈发地俊朗,他和林澈相交多年,一见了面便凑到了一起,从穴位说到了拳脚,天花乱坠的模样倒真有几分少年人的天真可爱。 容白氏和林白氏关系颇好,此刻见了林白氏一身藏青素裙,心里也感慨,姐姐虽说养了三个好儿子,到底青年寡居,心里只有难受的,把这么一大家子撑了下来,还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能说不是本事,瞧瞧林沫不在,便道:“沫哥儿怎么不在?我昨儿个还特地跟他说了,好好地给你送个行呢。” “他户部事儿忙,一会儿还是要回来的。”林白氏替儿子开脱,“你也真是的,好好地送什么行?像是你不打算回济南来似的。若是耽搁了沫哥儿的差事,我心里可过意不去了。”一边说一边叫萍艾去张罗着,“先把桌子摆起来,厨房里该弄的弄起来,按着表太太的口味做,咱们坐在这儿说说话。” 萍艾刚出去,聆歌却急匆匆地进来,叫了几个小丫头,把已经摆好的两张圆桌面儿再分开些,中间拿了块山水屏风遮着。 “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林白氏道。 “太太,刚刚申宝跑马回来叫我们准备的,大爷带了翰林院的柳学士回来了!”聆歌道。 69第 69 章 林白氏青年寡居,年岁不大,虽是当家主母,却也见不得外男,何况身边还有黛玉、容喜、静娴几个年轻的姑娘媳妇,她身边的萍艾极有眼色,忙亲自去扶了一扇高大又宽敞的檀木雕镂屏风出来,又加在聆歌装好的山水屏风后头,牢牢地遮住了女眷。 柳湘茹虽是父母双亡,跟着姑母过日子,但也算是出身诗书之家,见站了半屋子的小丫鬟,各个屏气凝神的,又安着两个屏风,屋里还烧着苏合香,知道是有女眷,自己唐突了。忙行礼道:“不请自来,叫主人家为难了。” 林白氏见他斯文有礼,不觉含笑看了一眼容喜,朗声道:“柳大人是稀客,咱们欢迎还来不及呢。是嘉哥儿的同年罢?我虽在内宅,不晓得你们朝堂上的事,但是也常听沫哥儿给我说,柳大人君子如竹,出口成章,我羡慕得什么似的,可叹我们家涵哥儿不济事,澈哥儿莫说吟诗作词,叫他对个对子都跟要他命似的,便是沫哥儿,我也看不懂他的文章。要我说,柳大人若是不嫌弃,经常来我们家里坐坐才好呢。” 柳湘茹道:“夫人谬赞。林侯爷三元及第,满朝皆知他是文曲星托生,文采斐然,小生萤火岂敢与明月争辉。”他隐约见得屏风后人影绰绰,光是坐着的就有不少,既然容嘉在,那么容家的女眷也该是在的,开口的妇人气度雍容,语气温和,应当是林家的当家,便不敢怠慢,张口便以“夫人”尊称之。 林沫笑盈盈地介绍道:“这是我师娘,还有嘉儿的母亲容姨母也在。别的不说,这两个是你的长辈,你得拜一拜。”他素来喜爱柳湘茹的人品才华,对于姨夫要把庶女许给他的事儿,只觉得高明,因而倒也乐见其成。 柳湘茹却不问容白氏,声音发颤:“可是林清林圣手的夫人?”不待人回答,竟双膝跪下,“砰砰砰”地连磕了三个响头。 他是正五品的翰林侍读学士,天子近臣,柳家家主。不独独林容三兄弟吓了一跳,便是女眷们在内也愣怔了半晌。容喜狐疑地看了一眼嫡母,不明所以。林白氏讶然道:“柳大人这是何意?” “夫人可还记得昔日宋平巷的宋柳氏?当日我父母双亡,烧了三天三夜,谁都说我活不过那天晚上啦,姑母身上没有诰命,请不得太医,她走投无路之下,听说太医们的家眷都住在宋平巷,便抱着我来一家一家地敲门,没一家应的,只有林夫人开门给我进去,还拿了给大公子煎的药给我退烧,叫家人请林大人回来给我看脉,方救了我一条小命。姑母千叮咛万嘱咐,林大人林太太的的救命之恩,小生没齿不敢相忘。” 林白氏略一思忖:“我记得你,你姑母是不是慈眉善目的,右眼下面有一颗泪痣的?她是个好人,当年一个小媳妇,为了救你的命抛头露面,东奔西跑的,你要好好地孝顺她。”又道,“当年你也是运气好,那回神丹虽是退热的良药,只是实在繁琐得很,等闲也没人煎,沫哥儿身上有寒症,那年也发烧,我好容易凑齐了药材,看到你烧成那个样子,急着就让你吃了,结果我家老爷一回来,说你不是寒症惹得烧,是热症,吓得我,只怕给你吃错了药,好在不算好心办坏事。你那身子,是要好好调养的,如今如何了?” 柳湘茹微微一笑,摇头不语。 “澈哥儿,给柳大人看脉。”林白氏看了一眼容喜,开口道,“柳大人,我这小儿子虽说本事比不过他爹,到底也是打小跟着师傅走南闯北地看诊的,还曾经跟着我父亲在军营里做过军医,不谈医术精湛,也没给我们家丢脸过,你让他给你看一看。做人有始有终,我们林家看病人,也是有始有终的好。”当日柳湘茹情况十分地紧迫,便是刚从冰冷的河水里捞出来的林沫只怕都还没他险,虽是救了回来,然而病根肯定也是落下来了的。林沫十几年如一日地好生调养,遇到冷了还是要咳嗽几阵,何况是柳湘茹?当年林清交代了宋柳氏好好地给他补补身子,学习武功强身健体,可也悄悄说过,这孩子情况不太妙,能活几年是几年吧。 这样的人家虽好,但却实在是不能把闺女嫁过去。容喜虽然是庶女,然而自幼养在容白氏膝下,她又娇憨可爱,容白氏便就是为了名声,也是好生地抚养到如今,花骨朵一般的闺女,自然是要嫁个好人家的。此时也有些着急,把容喜揽到怀里,只盼着林澈能给个准信。 容喜自己却不急,她天真烂漫惯了,自幼便有父兄宠着,还学了几年拳脚,觉得谁都欺负不到她,此刻穿着一身鲜红的褂子,做男儿打扮,英气可爱,她自小与哥哥们一起玩闹,深觉姐姐们嫁了人,不但没以前自在,反而多了一大摊子的麻烦事。只是这事任凭自己撒娇哭缠,父亲却是一点儿口风都不肯松。她一急,说了些“我是姨娘养的,所以太太嫌我了”之类的混话,叫容白氏很是伤了心,她自己也愧疚,故而不敢多言。现如今窝在容白氏怀里,感到嫡母的胳膊都在抖动,知道母亲是真心,也就咬了下唇,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林澈上前来一拱手,道:“柳大人请坐。” 柳湘茹却摆摆手:“多谢林太太、小林大人的好意,只是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早年是淘澄空了,现如今不过是仗着学过点功夫挨日子罢了。如今要我整日里喝药,一来家里人丁简薄,没这个条件,二来,我自己也不爱这个,一堆忌讳,过得忒不痛快,索性有酒便喝,有肉便吃,横竖赤条条一个人来,一个人走便是。” 这下,不用明说,便是黛玉也听得出来他的话外之意。 林沫盯着地面看了一会儿,忽的道:“聆歌,叫厨房上菜来。把我酒窖里的玉露酒拿来,今天我们兄弟陪柳大人好好地喝一杯。” 林澈笑道:“玉露酒需用琉璃杯才好。” 林沫笑了笑:“好——听音,去我库房最左边那个柜子里,第二个匣子里头的琉璃杯都取过来。” 黛玉听了,看了一眼雪雁,雪雁会意道:“大爷,何必麻烦听音姐姐走这一趟?您去年不是找人打了一整套给姑娘们?姑娘平日里又不喝酒,摆在那边就是好看,我去拿过来,一整套的看着也好看些。” “有劳。”林沫温声道,“大家都坐,上菜吧,时辰也不早了,柳大人下午不是还要去礼部?那茜雪女王当真要派使者来?” “不独独是茜雪国,缅甸国、越南国听说也要来,云南巡抚的折子已经上上来了,只怕今年老圣人没时间去泰山了。”柳湘茹道,“如今四海归心,是我朝之福。” 容嘉哼了一声,也不要丫鬟拖凳子,便自顾自地坐下了,倒是林澈,显得有些莫名其妙,仍旧是等可客人先入座,才斯斯文文地坐下来,取过云初递上的君山银针先饮了一口,清了口肺,然后笑嘻嘻地道:“大哥,我看你书房有本《黄帝八十一难经》,像是有些年份了,爱得跟什么似的,刚刚去抄了半本,还有一半抄完,那古本我就拿走啦。” “你用小楷抄一份,不然的话,我还真认不得你抄了些什么。”林沫对小弟确实有几分溺爱,他对容嘉可从来没有这样的好脸色,“《难经》你不是早就背熟了?我那本虽说是前朝的,也没有多老,你喜欢就拿去,可别当古董拿去找人品鉴什么的,惹人笑话。” 容嘉气得脸都鼓了起来:“表哥,我先前喜欢你那本朱子点批的周易,你愣是不肯给我!我都说了拿周公的同你换了。” 林沫理也不理他,同内室行礼道:“师娘,姨母,我们开席罢?” 柳湘茹看得出来人家这是家宴,何况林沫既然下午告了假,想必是打算在家里好好陪陪长辈的,他今儿来的目的已经到了,于是匆匆吃了两口菜便要告辞:“我还要去礼部与理藩院一趟,便告辞了。” 林沫也不强留:“路上冷,柳大人多多小心。”叫聆歌取了件雨过天青色披风来,嘱咐申宝,“好好地送大人出门。” 柳湘茹又冲女眷那儿行了礼,这才走了。 他人影一消失,容嘉便摔了杯子:“这是在撕我们容家的脸面呢!”容白氏亦是一脸不悦:“没有这样的话,都换了庚帖,两家说了这么久的事儿,到如今来这一出,今天是我们在了,他没说什么,若是今儿我们不在,他就是来求沫哥儿的,该说我们家什么话呢。”因着黛玉静娴两个在,她为了容喜的脸面也不曾多说,然而话里话外的怒意已经是遮挡不住了,“还是姐姐好,家里就玉儿一个姑娘,千挑万选的,总不会错。” 黛玉脸一红,看容喜虽是满脸怔忪,但被嫡母的脸色吓得不敢吭声的模样,也觉得心疼,便指着席上的一道碧螺虾仁道:“这是我们苏州老家的菜,用的是今年的新茶,我尝着还好,姨母同四姐姐也试试?” 静娴也道:“这菜是妹妹苏州老家带来的厨子烧的,正宗的南甜口味。我在家里的时候,公主总对我说,看一个江南厨子的火候,就看他做的松鼠鳜鱼的模样,这时节没有合适的鳜鱼,河虾的味儿倒不错。我妹妹家的厨子很是有一手,姨母尝尝。表弟、三弟也试试,我吃了只恨没有早几年吃上苏州菜呢。”这柳容两家的事儿,孔静娴也听说过,一直是容明谦一头热,柳湘茹没有父母,他姑母自然是乐意给侄儿攀这门好亲事,可是柳学士自己可没表现出多热忱,何况这事在拍板之前辞了总比事后反悔得好,容家这火发得有点不合适。 林沫和林白氏依旧是不置可否,他们不爱管别人家的事儿,今天的事儿是有些不地道,柳湘茹想必是来要林沫去求情退了这门婚事的,不巧容家人也在,反倒省了一回事。他摸摸自己的下巴,如今开始长胡须了,扎扎得有点小刺,心道:“我也不像是个爱管闲事的,怎么柳大人就爱找我呢?”又觉得柳湘茹这个人实在是难得的很,有容家这么个大助力也不肯要,非要自己闯前程,能闯出什么来呢? 林澈倒是听话地夹了一口虾仁吃下去,认真地点评道:“口味十分地好,我先前还以为苏州菜都是甜得呢,因为牙口不好,大哥不许我吃糖。”说得容白氏都笑起来了:“澈哥儿才多大,是在换牙吧?别说什么牙口不好啦。” 送回了容家人,林沫与静娴回屋里更衣,想想道:“咱们该给妹妹找人家了。” 静娴亲眼目睹了容喜的事儿,也心有戚戚:“师娘像是属意容表弟,只是我前些日子进宫请安的时候,听说华太妃跟太上皇求情,想要容表弟尚忠顺王的舒宁郡主呢。” “他几时在御前露了脸?” “想来是姨夫的名声罢。”静娴道,“不过容表弟管着祭天祭祀的大事儿,经了御前也是应当的,他模样好,说话也有趣,还有姨夫这样的父亲,怨不得忠顺王惦记。” 自打妻子与自己说开了,林沫只觉得事事顺心,心里也暗自感叹,到底是孔家嫡女,看事儿总有些本事,便道:“也不要就盯着一家看,除了他,难道就没有别的青年才俊不成?家里人简单些,公婆小姑们和气的,找个上进些的人家,不拘现如今如何了。” 孔静娴道:“也要妹妹自己拿主意的好。” “嗯?” “我今年出去的时候,有不少人家打听妹妹来着。”孔静娴倒是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了,“夸她针线好的,夸她模样俊的,有的都开始明问有没有人家了,我看妹妹面上淡的,倒没有多特别留意哪家。要我说,别人家的孩子我们女眷也见不着,倒不如大爷告诉我哪家的孩子好,我再去看他们家的女眷。不然公婆再好,孩子不争气,对妹妹也不好。若要我说,便是定不下来也无妨的,明年大选,我已经跟皇后提过了,咱们家妹妹可以免选的。只是怕大选赐婚地走一遭,京里的年轻人就不多了,到底是嫁在眼皮子底下的好。”心里却暗暗地道,若非孔林两家已然联姻,孔静瑢与她倒是门好姻缘。 林沫听说了可以免选,很是高兴,特特地要与静娴道谢:“其余的倒是不急。既然可以免了大选,慢慢地挑人家也是可行的。师娘既要回去,便辛苦你了。” 静娴应了,伺候林沫换了衣裳,便自己也换好,去黛玉那儿画江南水乡。 70第 70 章 林白氏走得不算急,林家来的大船,又带了不少压舱的东西,靖远侯为了送师娘走,特地请了两三日的假,户部的同僚们还给他送了不少礼。别的不说,林清当年被太上皇夸了声“医绝”,本事可见一斑,救活过的人也不少,便是特立独行如柳学士都送了幅自己的字画过去,其他人也没什么忌讳。 不过当日码头,赖大同几个荣国府的下人带着贾母送来的几车礼物,还是占了大头。 他学贾母说话倒是学得像:“林太太养了我们老太太的外孙子一场,老太太心里只有感激的,特命小的来送林太太。” 林家入朝为官的子弟虽不多,但是几百年的经营下来了,家底不可谓不丰,何况林白氏乃是齐忠伯白骞白老将军之女,富贵乡里长大的,在京里当官的都是成了精的狐狸,知道等闲珠宝入不了她的眼,送的都是些奇珍异宝,走的不过是个“心”字,如柳湘茹之类的才子,送几幅字画也是有的。更何况,林侯人在户部,最忌讳的便是这些东西,便就算想送点黄白之物,也都是暗地里悄悄地托家人递了,如今到了码头明面上,都是些风雅礼物,也摆个清正廉明的好名声,甭管看的人信不信。谁跟荣国府似的,恨不得别人不知道他家有钱,送的那些东西,是打量林家穷成什么样了不成? 还有那话,说得也忒不像了。 可是林沫还真的不能反驳。他自过继给了林海,便是贾母的外孙子了,贾母来谢林白氏一声,虽打了山东林家的脸面,却也没什么人能挑出不是来。林白氏在内舱坐着,并没有什么声响,连萍艾等几个大丫鬟都没出来,只叫个一团孩气的小厮出来道了谢。林澈立在案上,浓眉紧锁,心里只觉得郁气,若是林家于大哥现如今只是抚育之恩的话,他住在靖远侯府都算是名不正言不顺了,有意要与这奴才顶上两句,偏偏顾忌着轿子里的黛玉,不敢说话。 却见紫鹃从马车上下来,叫道:“赖大哥!” “哟,可当不得紫鹃姐姐这一声大哥。”紫鹃先头是在贾母跟前服侍的,名唤作鹦哥,赖大是见过的,知道她后来是给了黛玉,故而并不敢怠慢。 “姑娘让我跟赖大哥说一声,送婶娘回去本来就是我们林家自己的事儿,最近天时又不好,很不敢麻烦荣国府,不过荣国府既然有心,来帮我们林家的忙,姑娘这里谢过了。这点小钱,姑娘给赖大哥和跟来的小子们买酒喝。改明儿,姑娘和大爷、三爷、大奶奶,亲自去谢老太太。”说罢便撒了几吊钱出来,笑吟吟地回车里去了。 赖大在荣国府当了这么多年的差,非但脱了奴籍,还有了自己的院子,给儿子讨了差事,自然瞧不上这点小钱,他也好几年没被人这么当小奴才打发了,只觉得脸“腾地”一声就红了,像是被人把脸面给剥了下来一样,正欲说些什么,忽然听得马蹄阵阵,依仗声动。 “皇上听闻林夫人回乡,特命小王前来送行。”水溶锦衣银袍,玉面含春,高坐马上,风华出众。 他是代表皇上来的,故而不仅赖大一个做奴才的吓得屁滚尿流,便是林沫也要下跪行礼,林白氏由奴才们扶着出来领旨谢恩,被水溶亲手扶起:“夫人不必多礼,皇上说了,林太医医绝圣手,林夫人慈义敦淑,若多有几个林家这样的人家,也是百姓的福分。望夫人记着陛下的心思,好好教养子弟,行医济世。” “陛下教诲,小妇人不敢不听。”林白氏恭恭敬敬地领了旨。皇上赏的东西也实惠,想着林家是行医的,给了他们半箱子皇家存储的医术,只怕还有几本是林清早年在京里编修的,不过既然是皇上赏的,便是几本书也是得供起来的,何况皇上说了,当初老圣人送给林家一块“妙手回春”的牌匾,朕虽书法比不得太上皇,也是得赏一块下来的,于是亲笔御书“悬壶济世”四个字下来。 水溶瞥了一眼趴在地上的赖大,只觉得好笑,林家是什么人家?便是秦王妃的娘家吕家,当年要请林清上门看诊还得正经下帖子呢,老圣人当年被废太子逼宫的事儿给气晕了去,叫林清一剂药给救醒了,这是说着玩的?林家子孙虽说不够繁盛,到底几百年下来,如今太医院里头大半太医是林家学生,谁敢不给林家面子?荣国府也忒托大,以为人跟他们府上随叫随到的那些小太医一个级别的呢。于是笑得愈发地温和:“夫人不必多礼,小王与林侯乃是过命的交情,夫人在京里这么多天,小王原想着要去拜会的,可惜事情多,不得闲暇。改明儿,小王去拜会白将军的时候,定去夫人府上拜会。” 齐忠伯白骞,算是个奇人,他年轻的时候不要祖宗留下来的爵位,跑去西南当兵,两广湿热,又碰上战事,苦不堪言,他愣是一步步地立了不少战功,爬了上去。太上皇重武,心里挺高兴,亲自到城门口去接,白骞骑着马招摇回朝的时候,把他老父亲给吓了半死。有爵位,又有战功,虽说现如今辞官回乡了,大家说起白老将军来,还是要交口称赞的。这样的人家,把嫡女嫁给林清,还不能说明问题? 水溶心里清楚得很,林沫是个什么样的身份。皇上初登基的那几年,还尤为忌惮太上皇,行事必先请示,对兄弟们格外宽容大度,甚至连修条河堤都要问过太上皇的意思,叫老圣人十分宽慰,多次夸赞皇上“至孝纯仁”。然而一个至孝纯仁的人能当上皇帝么?这几年,皇上循序渐进地改革了吏治,几乎在太上皇和几位王爷还没有反应得过来的时候,京里京外重要的驻兵守将已经换了人。一旦兵权在手,皇帝行事便越发地果决,今年一开始,便给几位皇子封了亲王,手笔之大,叫忠顺王等恨得直咬牙。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北静王微微一笑,又对林白氏道:“林侯在京里,助小王良多。如今夫人离京,小王是个俗了又俗的人,不敢拿那些诗词字画的风雅物事在诸多才子面前献丑。此处去济南路途遥远,小王府上有几个卫兵,送夫人一程,也算是小王的一点心意。” 林白氏千恩万谢,赶紧推辞:“这可不敢。”林沫更是一皱浓眉,上前一步悄声问道:“你这是何故?” 水溶只笑道:“夫人无需客气,只是小王的一点小心意。”一面执意叫自己的亲兵护送,对林沫道:“他们自备了船舶跟着夫人的大船便是,并不碍夫人的声名的。” 林沫狐疑地看他:“你到底要打什么主意?我可不信你有这么好的心思。” “你这话可真叫我伤心。”水溶自然有他的考究,北静王府可以养些亲兵是自太祖皇帝便赏下的恩赐。多年来,这个恩赐既保护了历代北静王免遭横祸,又替王府招了不少注目。如水浮等,就多次明示暗示着要借他府上的死士去调查江南盐案的事儿。盐课改革事关重大,各种猫腻深不见底,水溶很不愿意淌这趟浑水。他爱慕水浮是一回事,祖上留下的基业可是另一回事了。也有如忠顺王这类的,不动声色地想要打听他的亲兵到底规模如何,能不能成个什么大事。甚至皇帝,估计也想知道。他如今也不藏着掖着了,叫他的亲兵来送林白氏回乡,也算把林沫拉下了水。 我的兵都用来送林侯爷的师娘回济南了,陛下,您如果再要怀疑我这几个死士能谋反,可就要连着你的儿子一起怀疑了。 他打得一手好算盘,林沫却懒得入局:“我说了,不必,如今京城到济南水路畅通,治安清明,我们家的小厮也算得力,很不必麻烦王爷。”水溶笑盈盈地问:“林侯就这么肯定,日后没有需要我帮忙的时候?” “说得就像我有了什么事儿要你帮忙,你一定会不怕死地应下来一样。总得先顾着你自己,再想想秦王,最后看看能不能顺便卖个人情给我不是?”林沫压低了声音,也隐隐带了一些威胁的意味,“我是个浑人,从来不怕这些的,若是我有什么事需要王爷,自有我的手段,不必现如今听着王爷的摆布好求得你未来的施舍,王爷真以为我林家好欺负不成?” 水溶不做声,沉默着盯着他。 别的不说,善仁堂的人每月送去他府上的药就够林沫胁迫他一回了。 靖远侯此人,后世史书记载,行事诡谲,手段果决,虽曾为私情所误,然最终心系朝堂,大开大合之下,固疆卫土,是少有的权臣之中不存私心的能臣,历经三朝,忠心耿耿,曾于乱世之中威胁宗室,凭三寸不烂之舌平衡各方势力,助景帝成万古基业,史官赞曰:林侯品格端方,周公不能及也。 水溶在心里好生地掂量掂量了一番,只觉得气馁:“你总是扫我的兴。” “若不是扫你的兴,就该要担我的心了。”林沫带着家眷恭恭敬敬地送走师娘,便打算要回户部去当差,忽然就觉得有些头疼——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回头他怎么解释北京王府亲兵的事呢? 水溶转身就走,临上马前搁下一句话来:“皇上有意召允郡王回京陪老圣人过年。” 允郡王是义忠老千岁的嫡子。昔日义忠老千岁坏了事,旧太子府死的死散的散,允郡王虽侥幸活了下来,身上还有郡王的头衔,只是被盛怒之下的太上皇打发去守皇陵了,就算是圈禁了,如今太上皇人老了,总要念念旧,想看看孙子也是人之常情。皇上么,对于这点要求,总不至于拒绝。 林沫心里盘算着,道:“难道要重新装潢义忠老千岁的府邸?这是工部的事情,你说与我听有什么用。”并不当回事。 水溶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傻子,大麻烦快要来了呢,还不知道。” 71第 71 章 贾母正和王夫人、尤氏、凤姐在一块儿抹骨牌,听得到赖大回来了,忙叫人过来。凤姐一溜烟地问:“老祖宗备下的礼送给林太太了没有?她有没有说喜欢不喜欢?今天林家的排场大不大?林兄弟来京里没几年,来送行的人多不多?你见着林妹妹没有?” 贾母笑道:“他才刚回来呢,你也让他喝口茶喘喘气。”鸳鸯早沏了茶,此时听了这话,便笑盈盈地端了一碗给赖大。 赖大忙连胜说着“不敢劳烦鸳鸯姐姐”一边恭敬地接过了,也不敢喝茶,便将今天的情状一五一十地说了。 贾母沉默一会儿,道:“北静王是个平易近人的,先头蓉儿媳妇的事,他不还设了路祭?只是这皇上亲赐牌匾,命人送行的体面,可是真真难得。回头见了林哥儿,可得嘱咐他好好做事,不能辜负了皇恩浩荡。” 王夫人笑道:“我看林哥儿是个懂事的,定不会辜负老祖宗的苦心。赖大,林姑娘怎么说?” “说是风大,林姑娘和林家大奶奶一直在车里没出来。”赖大小心翼翼地回答,“林姑娘说谢过老祖宗。” 贾母略有失望,仍是笑道:“风儿大,我本来就说,我这外孙女儿身子不好,若是出去吹了风可怎么得了,既然没出来倒也省了我一桩心事,你今天累了一天,就先下去吧,过几天是蓉儿生日,他们有没有说来不来?” “王爷隆威,小的没敢问。”赖大讷讷道。 “下去吧。”贾母挥了挥手,鸳鸯跟着送赖大出去,“赖大哥也是的,平日里多机敏的人,今天怎么就什么都说不好了?明知道老祖宗看重这个的,便是壮着胆子问一声能怎么的?林大爷还能当着王爷的面骂我们荣国府的人不成?” 赖大抹汗道:“实在是不敢,你没看到今天林大爷和北静王的样子,莫要说我,便是容二爷也不曾插上一句话。” 贾母不放心地等了几日,听闻到林家的下人给宁国府去了礼,贺了蓉大爷的生辰,这才放下心来,听尤氏形容那些人的话:“是三个婆子送来的,我把她们带来给老祖宗请安了。” 那三个婆子长得倒是不惹眼,穿着主子赏下的锦纹衣裳,语气恭谨,就是人有些木讷,说一句回一句,一个字也不肯多说。尤氏旁敲侧击了许久,她们才肯说:“大爷说,天时又冷,奶奶姑娘们身子又不好,就不来了。” “前些时候不是说要来的么?”贾母急道,“莫非玉儿的身子又出了什么岔子不是?”宝玉本在一旁急着要知道林妹妹的情况,此时更是如热锅上的蚂蚁般:“老祖宗,我们快去把林妹妹接回来吧,这才回家几天,时不时便要病上一病。” 为首的那个婆子磕了磕头:“贾爷,可不敢这么咒我们姑娘,大爷知道了要来同您拼命的。” 宝玉也意识到了自己说得不对,急得直跺脚。 “我们奶奶说,她活了这么些年,没有走这么大老远的路给侄儿过生日的礼数。姑娘说,她原来在家里住了这么些年,也没听太太多提东府。倒是蓉大爷,林大爷过生日的时候也不曾瞧见礼上门,如今他过生日,要是东府的人不追问,就说她身子不好,乏了出门要是追问了,就先管蓉大爷要当年林大爷同她自己生辰的贺礼。”那个婆子木着张脸,一字一句地学着静娴和黛玉说的话,偏偏形容十分僵硬,学不来黛玉等的半分灵气,这话说出来便有些咄咄逼人了,便是探春尤氏等都皱了眉。 宝玉却放下心来:“林妹妹没事就好。” 宝钗笑道:“林妹妹这张嘴是越发地伶俐了,我是学不来半分这气度。”湘云道:“人家如今是侯府贵女啦,当然不是我们这种笨嘴拙舌的能比的,老太太天天想着林姐姐这个灵巧的,也分点心给我们这些笨拙的吧!”贾母喜得把她揽进了怀里:“这就吃醋了?” 尤氏奉承道:“老祖宗偏心林丫头凤丫头,我们见了都忍不住想要在嘴上抹点蜜,灵巧些,讨老祖宗喜欢呢。” 薛姨妈道:“别的不说,就是没有蓉儿生日的事,也该请请林哥儿一家的。老太太是知道的,先头为了蟠儿那个不争气的,林哥儿做了回说客给柳大人说了我们蟠儿,如今蟠儿不在,我们该替他道给谢才是。”薛姨妈着急要见林沫也是有原因的,明年就是大选,前几年宝钗的小选被薛蟠杀人的事儿给弄没了秀女的名额,如今这大选,薛家不过区区皇商,根本没有资格。前些时候贾珍请宫里的太监喝酒,薛姨妈求了他打听,太监酒足饭饱的时候说道:“贵府上有靖远侯这么近的贵戚,不去求他们家,倒来我这儿绕远路了?” 薛姨妈起初也不相信林沫有这等本事,别的不说,连他们家的贵妃娘娘都明说了帮不了忙,林沫再得宠,能管这档子事?那太监大概是酒喝多了,竟胡言乱语道:“大选是皇后娘娘的事,贵妃娘娘能插手,也得看她愿不愿意在宫里多放几个年轻姑娘呢。”贾珍听得不像话,忙借着敬酒把这茬给岔过去了。 薛姨妈托了自己店铺的掌柜的去打听,打听出来的也跟那个太监说得差不离,回来说给宝钗听:“说是林哥儿的媳妇很得皇后娘娘喜欢,毕竟是孔家出来的,便是皇家也爱她那分贤淑端庄,也有和惠公主和端亲王府的脸面在,宗室里头对于公主从来都是厚待的,皇后娘娘也乐得疼爱林哥儿的媳妇来讨好太上皇。” 宝钗捏紧了帕子:“当初林妹妹住在姨妈家里的时候,我看她没了母亲,还可怜她,谁能料想她如今是这样的景况。有了给出息的哥哥,又有了这么样一个嫂子,真同我们不在一层了。”心里却暗暗发苦,痛恨薛蟠不争气,若是他也如林沫这般,自己又何尝比不过黛玉? 如今听闻得林沫一家子不来给贾蓉过生日,薛姨妈也急了,道:“就为了蟠儿的事,老太太,我跟你说掏心窝子的话,那天琏儿回来了跟我说了柳大人告诉他的话,我急得一晚上都没睡好,要是不跟人把话说开了,我实在是不安心。可是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跟柳大人说,老太太,你看,若是请林哥儿家媳妇过来赏赏花喝喝茶,行得通么?这不是,她们女孩儿不是还说要趁着下雪来做一回诗么?早就说了要请林丫头来。” 这话倒是说到了贾母心里,甄家的事她心里委实没底,再过几日便是地方上进京述职的时候了,甄应嘉虽说是无罪释放了,但到底元气大伤。虽说甄家势大,可如今的样子,竟是几个皇子揪着甄家不放了。林沫的话说得不清不楚的,总要再敲打敲打才好,她仍是笑道:“下了雪天冷,路上又滑,怕是林丫头不乐意来呢。我也不敢她这么着来。” 史湘云听了道:“现在不还是没下雪呢吗?老太太,我们现在就去把林姐姐接过来住吧,作诗少了她有什么意思?一起热闹热闹。林嫂子也还能和大嫂子做个伴呢。” 史家一门双侯,比之林沫来也不差多少,贾母含笑道:“既然如此,你去给玉儿下帖子如何,你叔叔是保龄侯忠靖侯,她哥哥是靖远侯,也差不太多,请玉儿同她嫂子过门赏雪做事,岂不是自在。” 林家的那几个婆子闻言给湘云磕了个头:“实在不知姑娘是史家的,竟忘了礼数,求姑娘恕罪。” 湘云素来直爽,最受不得这些人的行礼,忙道:“又有什么要紧,难道你们知道对侯门女儿要行礼,对着公府的女儿就不知道了?” 为首的婆子道:“倒也不是这个缘故,我们侯妃就是公府里头出来的,便是给我们十个胆子,也不敢胆大妄为。只是我们侯妃前些日子收了忠靖侯妃的拜帖,说是保龄侯的意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侯妃嘱咐我们,日后碰到史家的姑娘要多注意礼数。” 事实上,静娴的原话是:“外祖母年纪再长,她一个出嫁的姑奶奶管得了史家的事?保龄侯外迁,忠靖侯难道不在京里?他们家的侄女不住在自己亲叔叔家,倒跑去姑奶奶家住去了,你们若是在荣国府瞧见了史家的姑娘,可别跟她多搭话,我看史家的两个侯妃脑子都还算清醒。”林沫的靖远侯是一等侯,同保龄侯这种五代便不得袭的爵位略有不同,她自己也是做姑娘时便有爵位,虽说年纪轻,但若真论起来,同保龄侯妃、忠靖侯妃也是要平辈论交的。 薛姨妈道:“虽说云儿请更合适些,但到底是为了我那孽障的事,不如就我下个帖子不。” 贾母亦道:“如此甚好。” 72第 72 章 静娴接到薛姨妈的帖子,倒也没急,打发几个婆子领了钱去喝茶,然后略扫了一眼:“字还说得上圆润大气。”黛玉正巧在她旁边握着一支羊毫笔细细描摹园子里的假山石,闻言凑过来看了一眼,笑道:“是宝姐姐的字。”静娴提着笔问:“如何回她?” “嫂嫂做主就是了。”黛玉把颜料碟子往火炉旁边又挪了一些,接过紫鹃递上来的手炉捂了捂手指,却忽然发现宝钗的帖子后头有几个字,笔迹不像是宝钗的,不过是写了煮酒以待之类的话,她冷笑了一声,也没说什么。倒是静娴眼睛尖,看出了最后一行字不像,见小姑不乐意提,也就招呼黛玉身后的丫鬟春纤:“你去看看三爷在做什么呢?就说我说的,好容易休个假,也别整天拘在书房里,帮我来看看这帖子该是如何回。” “嫂嫂想去?”黛玉奇道。 “你哥哥是打算过去的,也不知道他有什么事,不过嘱咐我要凉荣国府一遭,如今凉也凉了,他们家还有帖子来。”静娴道,“回头咱们家还得应酬三弟在太医院的两个师傅呢,谁有空理他们。” 春纤办事素来伶俐,很快就回话来:“大奶奶,三爷说一会儿就来。” 因为哥哥不在家,虽说年纪小,林澈也不敢多跟年轻嫂子多处的,是以低着头闷声不说话,还带着云初。 林白氏给儿子挑丫头从来都是挑选年纪大一些又稳重的,如林沫一开始身边的闻歌同这会儿林澈旁边的云初,都是伶俐又温和的性子,嘴讨巧又知道进退,才敢千挑万选了出来搁在儿子身边。云初比闻歌又有些不同,她原来是跟在林涵身边的做个二等丫头,但是林涵订了亲的那年,她自己去求林白氏跟了三爷。林澈那会儿还小,她悉心服侍着,渐渐成了他屋里的头一人。 此刻林澈带了她来,她也不说话,笑盈盈地立在桌子另一头给三爷研墨,等着三爷的吩咐。 静娴道:“我差人去问过了,宋太医明儿个不用当值,你在太医院一直是跟着他学本事的,咱们家请他吃吃饭喝喝酒看看戏。“ “师傅恐怕不爱看戏,倒是家里的好酒要摆出来了。“林澈恭恭敬敬地写上帖子,呈给嫂子与姐姐看。 黛玉见一张锦梅纹杏花笺上只龙飞凤舞地写了句“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忍不住含笑道:”看来三弟的师傅也是个妙人。“ “岐黄之术,讲的是一个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学得再多也不如看的病人多有用。我们虽说是世家子,不过家父去的早,虽然在军营里磨练了几年,到底见过的病人病例还不多,师傅们从小就在太医院里做学徒,这么多年下来,已经能闻声辨人,本事很大,我跟着他们也能学到些什么。“林家在山西那场灾疫之中到底损伤惨重,有不少人就说,圣手林家现如今老的老,小的小,那些本事怕是也失传了,能否辉煌如前,还得看水字辈的。 林沫从了仕途,林涵要打点家业,对医理也有些欠缺天赋,倒是林澈,虽说性子急躁了些,然而心性纯良,平日里又爱钻研方子,家里人也心里有数,林清这一房继承手艺的约莫就是老三了。故而林沫对于弟弟在太医院的师傅也是颇是用心。 “薛家的帖子怎么回?”静娴依旧问。 “薛家?哪个薛家?” “那个商贾人家。“静娴道,”我看他们家的帖子,他们家女孩儿同妹妹处得不错“黛玉回道:”说是处得不错也谈不上,她住到舅舅家没多久,我就被哥哥接回家里来了。印象里是个爱说教的,贾家的主子下人们都喜欢她。“ 林澈心直口快,听了便道:“既然是商贾人家的女儿,那同谁都能摆出一副处的好来的模样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给几吊小钱,便说是自己体贴下人,身边跟着那么一两个人,就恨不得把自己给吹到天上去。我最看不惯他们这些人的,就是明明是自己舔着脸各种讨好谋利,偏偏还要做出一副是为你好的样子来,二哥打理善仁堂,时不时便要碰上这么些小人,我真替他难过。“ 黛玉笑道:“不过就是说声薛家,倒惹出你这通话来。商人重利,难免有些叫人看不顺眼的地方,你理了他们,岂不是跌份。“ 林澈想了想,道:“嫂子若是想去,要我看,也不用回了,叫人去说一声吧。别回头论起来,嫂子一个正经超品的侯妃,回一个商贾人家的帖子,叫人家听了多不好。“轻声又加了一句,”若非当年他们家祖宗捐献银钱助太祖成大事,就是叫堂子的掌柜的回他的帖子都是抬举了。“ 提到堂子的掌柜,黛玉也有了心思:“也不知道闻歌如今怎么样了,她服侍了我两年,我也没给她什么好东西。“ 云初闻言福了福身子:“谢姑娘关心,姐姐应当是一切都好的,夏掌柜的一家我们先前也见过,最是和气,姐姐嫁过去了什么都不缺,也有体面,还得多谢姑娘呢。“ 黛玉奇道:“咦,你同闻歌?“ “她原本就是我的亲姐姐。“云初笑了笑,敛下眉眼,轻声问静娴,”大奶奶,我去叫人给薛家回话?“ “去吧。“便是静娴也觉着有些奇怪,家生子一家子姐妹服侍爷们也不少见,但是闻歌和云初也算是下人里有头有脸的了,居然到如今才知道她们俩是亲姐妹。倒是黛玉闻言细细地看了一眼云初,见她颜色俏丽,虽收敛了不少灵气,却依旧显得伶俐俏皮,眉眼同闻歌倒真有几分相似,不过一个温和,一个轻灵,若非说出来,是看不出有什么关联来。 “那奶奶同姑娘都去?大爷同我们三爷呢,去不去?可还有什么话要说给薛家听?”云初又问。 “都去,他们爷们也都去。”静娴点头。 云初于是走到了廊外,伸手招来一个小厮:”去找申宝家的,叫她安排个伶俐些的人去荣国府,给薛家的太太回话,我们大爷、大奶奶、姑娘、三爷都去,薛太太有什么话要问,知道的就回,不知道的别多嘴。快去。回头叫申宝家的赏你果子吃。“ “这丫头不简单呢。“静娴看她在廊下婷婷的身姿,对林澈道,”三弟运气格外好。“她心里道,就是不知道日后三弟妹的运气好不好了。 云初在廊下等了一会儿,听到小厮回复:“李姐姐叫田婶子去了。便笑盈盈地问:“田婶子?是你姐姐的干妈吧。那我进去回奶奶,你辛苦一趟了。”正要往里走,却忽的看到林沫慢腾腾地往园子里走来,身后跟着两个撑着伞的小厮,不觉笑道:“大爷回来啦!”又看了看天时。 “没下雪,只是风大,叫他们撑着伞挡挡风罢了。”林沫越过她,也不要人服侍,自己进了屋就脱了外头的披风,扔给随后跟进来的云初挂好伸出自己的手指,伸进了林澈的衣领里去了。 林澈被冻得冷不丁缩起了脖子:“哥,你干嘛!” “哈,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身上暖和。”林沫又捂了捂手,这才把手缩回来,笑嘻嘻地坐下来,“我刚刚回来的时候看到人去给宋太医送帖子了?约的是明天吧?” 林澈回道:“是。” 黛玉看着他们兄弟两个亲近,心里微微发酸,把自己的手炉递给林沫,林沫笑道:“你自己捂着,我没事。”然后摸了摸她的脑袋:“还在画画呢?我前几天就好奇了,你们两个怎么天天在一处画起画来了。”又指着一处道,“此处留白方好。” 静娴撇嘴道:“此处两片闲云,最是洒脱闲逸,若是空了,岂不是显得过宽?” 林沫倒是不在意,只是继续揉了揉黛玉的头:“大冷的天,也不怕手指冷着,可惜你不能吃辣,水溶今天刚给了我一个湖南厨子,说是做得一手好菜,这大冷的天,吃个锅子也是好的。” “其实我上次给姐姐把脉看过,这几年肠胃调理得不错,不过姐姐既然有咳症,确实吃不得太辣,不过涮一涮再吃应该也没有妨碍的,锅子里头加点温补的东西,一起吃着很是热闹。”林澈插嘴道,“方子我前几天给你看过的。” 林沫道:“君子远庖厨,跟你说过多少遍,不要自己研究这些东西。”说是这么说,语气里却没有责备的意思。他又看了眼静娴:“北静王妃还好?” “一切都好。”静娴应道。 “我要多一份的牛肉。”林沫接着吩咐道,“好好地腌过,没了腥气就好。” 73第 73 章 宋太医自从收了林澈这个徒弟,心里也是高兴的,他早年与林清共事过,知道林清的本事,悄悄林澈,也是勤奋聪明的。何况,靖远侯亲自带着弟弟来跟他磕头拜了师,也是个体面。不管怎么说,林澈这么个世家子弟跟着他,也是上面对自己医术的肯定。只是元妃不动声色地透露出要拉拢林澈的心思时,他也一时想着,要明哲保身。 太医院的太医最忌讳的事情,就是和后妃有任何的牵扯。谁知道那深宫大院里头人是怎么想的?谁知道那些美丽的女人什么时候会露出狰狞的表情来?但是林澈不一样,他出身林家,精通医理,也熟知毒物。当年林家先祖凭肉眼看出太祖被前朝公主下了毒,救了太祖皇帝的命,转而辞官回乡。而曹源、曹演兄弟二人当年立下战功,也有不少传言,说是这兄弟二人毒杀前朝炀帝,甚至太祖为了安抚前朝人立下的幼弟听说也是这二人谨遵圣意动的手。 宋太医向来谨言慎行,如今后宫并不像太上皇那时候一样的血雨腥风,元妃也算得上是份位高了,何况抱琴也没说错,靖远侯都是元妃的表弟,何况是林澈。 林澈什么也没有应下,他转身就请了假回家,过了几天,靖远侯府的下人送了一张请帖来他这儿。 他原本以为是靖远侯要请他,谁知到了侯府,却只有林澈一人,坐在园子中的梅林小亭上,一身二色金百花暗红箭袖,外罩大红双排褂,束着镶玉紫金冠,远远地看着,同园子里白的黄的红的梅花几乎融于一体,更衬得年少天真,一团贵气。 “师傅请坐。”林澈迎出亭来,请宋太医坐下。宋太医见他身后跟着四个丫鬟,都是低着头不说话的恭敬模样,心里也产生了一丝轻视:“你也有好几天没来太医院啦?”林澈笑嘻嘻地撕开一个小酒坛的红纸封:“正要同师傅说,其实母亲已经回了山东,不过哥哥嫂嫂听说了一些事,叫我在家里住几天。没能去同师傅告假,实在是过意不去。” “这是为何?”林家如今确实不缺太医院的这点俸禄,也不缺太医的这点体面,善仁堂好善乐施,林氏子弟宅心仁厚,医术精湛,走到哪里,名字就是招牌,很不必如他们这样的需要走出去说一声“我乃医官”之类的话来。但是林澈既然已经进了太医院,还一直勤勤恳恳的,实在不像是会随意任性的人。 林澈笑道:“大哥说,从来没有听说贵妃的大宫女来见小太医的情况,我还没定亲的,名声重要。” 宋太医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好像靖远侯妃与元妃从前便有了矛盾。 当日景宁郡君随和惠大长公主进宫,直截了当地拒绝向贵妃请安,并说出了“没有从妾室那儿论亲戚”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然而出乎意料的,最后竟是贤德妃被禁了足。和惠大长公主在宗室中声望极高,毕竟年龄和辈分摆在那儿,公主在的时候,便是太上皇也会多宠爱景宁郡君几分,只是没想到,公主回了山东,已经嫁为人妇的孔氏竟然还是这么大胆么? 林子伸出忽然转出来几个小丫头,年纪都不大,穿着一色的葱黄棉袄嫩绿色棉裤,更衬得娇嫩可爱,林澈身后有给丫鬟迎了上去,接过她们递上来的一套酒具,回到石桌前,洗净了手来温酒,那几个丫头也不走,收集着梅上的露水,随时听着林澈这儿的吩咐。 “三爷,云夕姐姐问,下酒菜可以上了么?“一个丫头细声细语地问。 宋太医不禁感慨道:“你这日子过得倒是畅快,若我也同你一样,有这么些个人伺候着,不缺吃不缺花,我也懒得去当值了。“ 林澈不动声色地道:“师傅尝尝,这是我老家的酒,孔大哥上回送过来的,这酒名唤梅花泉,是取趵突泉水酿的,口味颇是绵软,我大哥就爱喝这个,我同嫂子说,师傅素来好酒,得准备些浓烈的好酒才是,可是嫂子说,师傅明儿个还要当值,还是喝些淡的,这酒味儿格外好,师傅,请。“ “当年我初入太医院,你父亲也曾经拿梅花泉欢迎我。“宋太医轻呡了一口,”味道却与当年不甚相同。“ “每家酿造的法子不一样,“林澈应道,”父亲也曾经提过师傅,我那时候年纪小,记不太清楚了,大哥却记得,同我说,父亲与师傅交情破好,便是看着我父亲,师傅也必会庇我平安,有师傅在,他也敢放我人生地不熟地在一片陌生人里去闯荡的。“ 宋太医心里一凛,抬头看着林澈,见他依旧是一副憨厚天真的笑颜,忍不住想到,这个小徒弟是林先生的儿子,是林小侯爷一手带大、亲自交到太医院的。林小侯爷如今也算是站稳了脚跟,他对这个没有继续从医道的好友之子并没有多了解,但是也算是结识了不少达官贵人,个个提起林侯爷来都说是好容貌好性情好手段,却偏偏一个个地又说不出来他究竟是怎样的手段怎样的性情。林家三子,林二他是没见过,然而看着林三也不是省油的灯。 “今天请师傅来,还有另一件事,我姐姐因着父母身子的缘故,气血微有不足,想着师傅是这方面的行家,求师傅帮姐姐看一看,开个方子。” 若要说补气养血,宋太医还真不敢在林家人面前称行家,不过人家做徒弟的既然把台阶都铺好了,他一个做师傅的当然不能妄自菲薄,随口应下。 林澈笑着拍了拍手,身后的几个小丫头忙温酒,手脚麻利,端菜倒酒之间竟然不闻一丝儿声响。宋太医道:“以前听内务府的人说,他们训练小宫女,都要练到放磁盘儿在石桌上都听不到一丁点儿声音,我还想着,若是这样,该多无趣,不想你家里也差不得多少了。” “这些丫头原并不是我家的,本就是宫里赏给嫂嫂的陪嫁,看着年纪小,其实辈分还挺大。”林澈道,“因为她们年纪小,宫里也没给份位,算不得女官,我这趟来没带几个丫鬟,嫂嫂盛情难却,也就斗胆用一用。”和惠公主会给宠爱的孙女陪嫁女官是谁都能猜到的,但是皇后也赏了就耐人寻味了,还是赏的没有份位、不足以给郡君撑腰的小宫女,看着倒不像嫁侄女,像是专心替侯爷娶妻了。 宋太医一边想着这些贵人的心思还真是难猜,一边又忽然想起来,他一直以为软糯可欺的小徒弟,到底也算是个拐弯抹角的皇亲国戚了。 吃过了酒,又闻了一会儿腊梅香气,小丫头们奉上茶来,林澈亲自服侍着宋太医用过了茶,才叫过一个小丫头来:“去跟王嬷嬷说,我一会儿陪师傅去给姐姐看看身子。” “是。”小丫头应了一声,往园子里去了。 宋太医定了定神,跟着林澈走过几条小道,进了一间五进的小院子,见此处虽然幽静,但日照充足,极是暖和,有心称赞,却因为这是侯府贵女的闺房不敢造次,心里也不禁想到,林家对于养生果然是有家底儿在的,竟有些班门弄斧似的紧张了。只是林家几个孩子到底还小,便是从娘胎里出来便开始看医书,到如今能看过几种症状?何况林清去得早,孩子们缺个授业解惑的教导者,倒是真真遗憾了。 进了院子,只见屋里立了十几个才留头的小丫头,穿得花花绿绿的,凑在一起做针线,看到林澈进来了忙起身请安,林澈没说什么,倒是扔了把铜钱在桌上:“紫鹃姐姐不许你们玩么?大中午地就低着头,小心脖子疼,姑娘在里头?”小丫头们笑着谢过三爷,推着他们进了里屋。 黛玉已经换好了见客的衣裳坐在床上,紫鹃等守在床边,将帘帐放下,宋太医和林澈进来,只见到两个穿着浅紫绣粉花掐边短褂袄的丫头立在床前,忙低下头去,雪雁轻声道:“姑娘,三爷和他师傅来了。” “有劳宋先生亲自跑一趟,天冷,雪雁,给先生沏茶。”宋太医只听到一声轻轻柔柔斯斯文文的女声,忙道:“已经喝过茶了,姑娘身子要紧,不如老夫先给姑娘把上一脉?” “先生平日里照料三弟颇是辛苦,如今又为我跑这一趟,不喝杯茶歇歇脚,叫我们怎么过意得去。” 雪雁已经端了茶上来,宋太医连说不用,要先请脉,紫鹃小心地掀起帘帐来,里头露出一只手来,纤细雪白,就是缺了点血色,紫鹃小心地拿着两块方巾搭上,才侧身请宋太医。 宋太医诊过脉,只觉得果然是气血不足,心肺无力,但确实好生地调理过,如今比起当年算是好了大半:“林先生当年就是这方面的行家,姑娘平日里可吃药?” “以前是把药当饭吃的,后来大爷调理了一阵子,如今只吃药膳。咳嗽的时候吃雪梨膏。”紫鹃替她答道。 宋太医抚须,心知药膳方子是林家的秘方,要不得,因而道:“林家家学渊博,我是万不能及的,依老夫看,姑娘平日里可经常夜里盗汗,觉得口干,极难入眠?” 王嬷嬷喜道:“先生真是神医!” “若是老夫看,姑娘气血是有不足,这个得时常用燕窝养着,只是这雪梨膏是凉的,平日里药膳中温补之物又多,两相冲突之中,才有了如此。我倒是想劝姑娘一声,屋里的香选些清淡的,若是咳嗽起来吃了枇杷露雪梨膏,当日的药倒是可以停一停。姑娘的气血已经补得差不多,体寒之症,我看侯爷也调理得不错,药膳虽说是好东西,不过偶尔停上一阵子也是不碍事的。” 林澈忙记下来,一边悄声问紫鹃:“姐姐吃的药膳难不成就一直是那个方子?便不说其他,吃也吃腻了。便是大哥没空,你们不会拿来叫我改改方子?” 黛玉笑道:“并不需要如此麻烦,那药膳我本来也不是每天都吃的。如今看一看,宋先生果然是医术精湛,三弟跟着你,我早逝的叔叔也能放心。只求先生如三弟对先生般,心诚以待,林府上下必将感激涕零。” 饶是见多识广如宋太医,也不会想到,一个尚未出阁的柔柔弱弱的姑娘,会这么不软不硬地敲打他。 林家果然是不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新年快乐 74第 74 章 宋太医走后,紫鹃颇是不满:“这事原不该姑娘出头。”虽说是林家的事情,但是黛玉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如今出头提点弟弟的师傅,要是让别人知道了,难免会对她议论一番,于名声十分不妙。何况林澈长嫂还在,实在用不着黛玉出头。 “我怕嫂嫂一出口,吓着宋先生,三弟到底还是要跟着他学东西的。嫂子出面虽好,只是也太严肃了些。我一个没身份的,随口说两声,也算是替三弟出头。”黛玉伤感道,“原也是我惹出来的麻烦,若非我带来的这门子亲戚,他本也不必如此进退维谷的。” 紫鹃劝道:“姑娘何必这么想的?大爷不是池中物,就算没有老爷的爵位也是一样的能出人头地,大奶奶又是和惠公主的掌上明珠,三爷这样的身份,在太医院里,总有人要拉拢他,与姑娘又有多大的关系呢?” 黛玉叹了口气,仍是觉得无能为力,只盼自己今日出口能提醒宋太医几句,让三弟莫要多想。雪雁同春纤咬耳朵道:“姑娘还总说三爷多想,自己想得才是多,这几年虽说身子好了不少,但是我看今天那个太医说的,还得好好调理呢,总这么操心该如何是好?“春纤亦是无奈:”你从苏州就跟着姑娘了,我们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姑娘的心思细?只盼家里人人都好,姑娘也能少担点心思。“ 黛玉这一干丫头,原先也忧心着黛玉在林家的日子,心里只想着大爷到底不是亲生的,肯好好地给姑娘找个婆家,陪些嫁妆也就算是仁义了。只是这一年两年地也下来了,她们也看得分明,只怕亲哥也没有大爷做的多,心里倒是有点盼着姑娘在家里多住几年了。就算是嫁到别人家,哪里有做姑娘清闲舒服。 只是姑娘的终身大事,大爷也总不提起雪雁虽然年纪小不懂事,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了,也知道有些当官的人家,为了拉拢大臣们总是要把姑娘嫁来嫁去的,便就是在荣国府,也有不少人家为了体面求娶二奶奶身边的丫头,大爷对姑娘虽好,若是把姑娘许了个不知风月的俗人怎好? 她这边正想着,静娴身边的喜儿过来了:“雪雁,姑娘在么?奶奶刚刚看到宋太医给开的方子了,让我来看看姑娘用的燕窝,是自家铺子里的还是别人送的?“ 雪雁忙掀了帘子出去:“姑娘在里头呢。燕窝是库房里头林思家的送来的,我也看着成色还好,就没问是哪儿送来的,怎么,燕窝有什么不成?“ “别提了。“喜儿压低了声音,”你还记得那日里三爷发火,说了一通商贾人家的话?我们奶奶还奇了怪了呢,好好的,谁引得三爷这些话出来。这不,刚刚知道了,说是和薛家同在户部挂名行商,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长安城里城外的桂花局俱是他家的,连宫里一应陈设盆景亦是他家贡奉的桂花夏家,铺子里派了人来堂子里说有上好的草药转手,掌柜的看他们送来的成色确实不错,就订了单子,还有些燕窝什么的,谁知道人真正送起货来,压根就不是那日里的好货!多亏了掌柜的留了个心眼,不然咱们堂子的名声可怎么办?三爷年轻气盛,准备打官司呢。“ 雪雁也唬了一跳:“这话怎么说?事情这么大?“ “奶奶说,别管那么些个,夏家家主去得早,如今孤儿寡母的,打官司咱们家有认证有物证,还怕打不赢,只是怕别人不知道这其中的纠葛,说起来都说我们仗势欺负人家。奶奶叫三爷忍下这口子气,只让人把那些个草药带到夏家铺子门口摊开来,让街坊邻居的看看桂花夏家的好药!这不,仔细问过了掌柜的,说没把那次等的草药燕窝的送来家里给姑娘,奶奶还是不放心,叫雪雁姐姐帮着看一看。“ 这还真是大事,雪雁也吓得心直跳,忙叫来了紫鹃闻琴,三个人一起去黛玉煎药的小厨房,把库房里头的燕窝药材都拿出来,仔细辨过了是好的,才松了一口气。闻琴仍是心有戚戚:“幸好掌柜的多留了一分心,只是为了名声不能把去打官司,实在是忍不下去这口气。“ 喜儿冷笑道:“是有人想我们家息事宁人呢,只是我也不怕两位姐姐笑话,我也这么大了,就没见到过敢这么嚣张欺负人的呢!我们大爷教的出容状爷这样的表弟,也不怕家里出个林状爷。当年二爷当家,济南那儿也有药农看他年轻,想要以次充好,二爷给回了还敢在乡里乡亲的那儿说二爷不厚道,欺负人。结果呢?就是打量我们大爷爱惜名声,也得看自己占不占理呢。“ 雪雁等都不知道济南发生了什么事,仍自说道:“话虽这么说,难道就任由人家欺负了?“ 闻琴道:“等着看呢。二爷都吞不下这口气,真以为咱们家大爷是菩萨,戳根针都不带喊疼呢。“ “真这样就不是菩萨是木头了。“喜儿道。她是静娴的丫头,感受最深,景宁郡君长这么大,人人都说她温婉贤淑,只有她们几个知道小郡君是从不吃亏的,性子非但冷清,有时候简直是执拗了,偏偏一来,洞房花烛夜就被姑爷下了个下马威,又冷搁了几个月,如今姑奶奶竟然小心谨慎起来了,不能不叫喜儿又是难过又是欣慰。 紫鹃也觉得林沫不是个泥菩萨,因而对雪雁道:“你急什么呢,就算不提大爷大奶奶的身份,好歹咱们家也算是勋贵人家,没有叫商贾踩的道理,咱们就算没读过书,难道没听过士农工商,人家是最下等的么!“ 林沫确实不是个任欺负的,但也有人说的对,这事如果真的打起官司来,他还真怕不知道情形的街坊邻居说他以大欺小。当年林涵是怎么处理来的?“老张,你如今叫屈,我是打你了还是骂你了?你好好地回去,让左右邻居看看我们林家欺人了没有!只是从今以后,你家里人,甭管病的什么样,善仁堂不会出诊。你也别进我们善仁堂的大门来了。“路上走路不当心,踩了什么脏东西,难道要回头冲着脏东西骂两声才能解气?他拦住了要去打官司的林澈,叫管家去找大奶奶拿主意。 静娴素来心高气傲,做起事来只怕比林澈还要冲动,但她有孔氏嫡女的名声在,说实话,多少事原本确实是她无礼了,人们还只能咬牙自认了。便是南安王妃贾贵妃,可曾在她手上讨过好去? 孔静娴也没多说什么:“打什么官司?叫人把那草拉到夏家门口倒了,派几个口齿伶俐会说话的,好好地把事儿跟周围人说一说。” “奶奶,这可妥当?”林可家的讶然道,“这外头说起来” “我还就怕外头人不说呢。”孔静娴,“说就好好地说。”她面儿冷,眼角的弧度是恰到好处的凌厉,挑起眼睛看人的时候,左眉角的金色描花显得分外地慑人。林可家的心里讷讷,道:“奴才知道了。” 林沫听了,对林澈道:“如此甚好,对付无赖,也不要跟人家硬碰硬的。” 林澈道:“我只是疑惑,到底是谁给了他们家的胆子,假东西都卖到我们家来了。” “这道理连妹妹都知道,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夏家敢这么卖,那不叫有恃无恐,是以为我们家同他们以前遇到的那些人一样,贪着这点子小便宜,也当好东西卖出去了呢。京里这么多药铺子,你真以为他们的眼睛都是瞎的?一点都看不出来,不过夏家有皇商的名义在,东西又可以以假乱真,还真的便宜了不少。澈儿心思纯良,这些事情我们家有我和涵弟在,论理也用不上你来出手,只是这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也是有点数才好。” 林澈把话埋进了心里,又高兴了起来:“不过嫂子这一出,也实在是痛快。” “这一出,靖远侯妃、孔氏嫡女、景宁郡君来做是痛快,换了别人家做就是一丁点也不痛快,被倒打一耙的都有。你们啊,也长点心吧。”林沫笑道,“如今这样也好。” 夏家这次也算是倒了大霉,他们家十分富贵,家主又去得早,所幸族人相帮,又委实有些底子,当家的主母虽然泼辣,倒也辣得恰到好处,能守着家业。这以次充好的买卖他们干过不少次,一来成色确实足以以假乱真,二来就如林沫所说,别人家也是贪他的便宜,如此一来,他们家手上还抓了不少把柄。谁能料到林澈如此的不知变通? “打官司就打官司!咱们好好的货送过去,他们说不要就不要,空口说白话地污蔑我们,不就是家里出了个侯爷吗?那还是人家的爵位,儿子已经过给别人家啦!”夏陈氏放完了狠话,心里到底还是惧怕的,苦苦哀求堂叔子,“你可得给嫂子做主,不能由着人家这么欺到我孤儿寡母头上来!” 夏陈氏的小叔子夏恭赫早年被过给了族人,算不得商人,武举入仕,如今当着个正五品的步军校,要说都十几年没来往了,哥哥一死就跑回来给嫂子侄女儿当靠山,图的是什么,也没人说得清楚。他一口应下来:“嫂子放心,有我在,必不让嫂子委屈。” 夏陈氏知道小叔子其实也没多大的本事,不过他那儿好歹有几个王爷的面子,因而也就宽了心。 谁知道林家压根就没递状子,直接找了人,把那堆草药瘫到了夏家铺子面前,有个斯斯文文大夫模样的青年人给围观的拱了拱手:“诸位北京城的乡亲父老,我姓古,单名一个顺字,表字兰珂,在城东善仁堂坐堂。上个月,夏家的三掌柜带着一株好药草找到了小生,那成色是真好,小生眼前一亮,想着有这么好的药,咱们治病救人也方便些,就推荐给了我们当家的,同他们三掌柜定了约,可谁知道他们送来的是这么些给玩意儿,还一枚铜板都不许我们少他们的!如今当着父老乡亲的面儿,小生也认栽,只是把这些东西放这儿给大家伙儿看一看辩一辩,比如这川红花,放在水里试一试,诸位父老乡亲瞧瞧这花,红色儿都退了哟!这药给人吃了,病能好么?还有这白芷,闻闻这味道” 古顺口齿伶俐,声音又清亮讨喜,几大车的草药摊开在地上,他一种一种地说,也没提叫夏家赔钱的事儿,又生了张斯文清秀的的脸,这么徐徐道来,还真叫夏家的一口血含在喉咙口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叫人:“快去找夏大人,有人堵在铺子门口闹事呢!” “掌柜的这话可冤枉人,这条大马路是京兆府尹修的,朝南向北,只要在京里头住着都能踩,来来往往要走路的乡亲们还没说我挡道呢,这里离你们家的铺子还有那么远,是拦着大家进你们家铺子还是妨碍你们家做生意了?”古顺整整袖口,装模作样地作了个揖,“我单枪匹马就一个人,怎么能闹事?” 周围有人起哄起来,夏家掌柜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横竖这些垃圾都是你们家的,标封我才拆了一半呢。我们掌柜的说啦,这些垃圾拿出来害人,要损阴德!” 古顺是土生土长的京里人,这一段又一段地说出来,又有条有理的:“我也不怕乡亲们说我说大话,我们京里这间善仁堂就是个铺子,好歹也还是老夫人留给我们大爷收点银子赏下人的,如果真要闹你们家这铺子,用得着我在这儿?” 善仁堂医术好,名声也好,不过在京里生意这么好,一半是林家这么多年的经营,一半也因着别人得知他们家背后是靖远侯,人家堂堂一个侯爷,需要没事找事地来诬陷你们家一个卖花卖草的? 古顺见好就收,留下一地的草药,拉着过来的小驴车就走了,姿态干净又漂亮。容嘉楼里看着,忍不住拍手道:“你们家什么时候有这么个精明的小哥儿了?我还当我又可以重出江湖帮表哥打打官司,谁知道根本用不着啊。“ 林澈道:“你小时候不是一直羡慕大哥有闻歌服侍么?闻歌现在给了的古頔,就是他哥哥,父亲生前夸过他们兄弟几个机灵可爱,收了他们父亲做徒弟的。“ “这么有趣的人物,我竟没见过。“容嘉叹道。 “你来我们家,除了大哥,你还注意过谁了?连二哥都没见到你多叫他两声。“林澈笑道, 兰珂有没有意思也同你没什么关系,姨夫过几天要来了吧?”他学着容明谦的口气道,“你小子当了一年的差,学到了什么没有?功课落下了没?武艺练得如何?” 容嘉推了他一把:“你才眼里只有表哥呢!“ “你看看,我们家有你两个表哥呢,你把我二哥放哪儿去了?我可是大哥二哥,现在还有姐姐都奉承的!“ 容嘉摸着下巴上刚开始冒出来的小青刺说:”你姐姐确实不错。“ 林澈落下脸来:“表哥,你找死呢?” 容嘉也察觉出了自己说的不对。心里一凛,看看四周:“别生气。我说了胡话。“ 75第 75 章 因着中间夏家的这一出,薛姨妈把本来轻视的几分心思收了起来,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夏家的事情她也有所耳闻。宝钗沉默了片刻,道:“林兄弟太计较了,不过,做生意确实不该那样的。”薛姨妈心有戚戚:“只是也忒计较了些,就怕他不变通,不肯松口呢。” 宝钗面上一红,心里也暗恨哥哥不争气,自己小选的秀女名儿都没了,明年是大选,如今一年大二年小的,姨母承诺的事儿没个影儿,何况自己一个姑娘家也问不得,只得巴着林家讨个名额,着实委屈。 “你莫要担心,我姑娘这样的品貌性子,谁不喜欢?也不是要死心眼地靠着林家,再不济不是有你姨母?你舅舅虽然不在京里,舅母还是可以一求的。” 宝钗也无法,心想,也只得这样了。 林家的人口着实简单,便是两家加起来,在京里也不过少少地四口人,同贾家这样的叔叔侄子四世同堂族里没有成千也上了百的人家自是不能比。不过也省了薛姨妈不少事,她便在梨香院摆下席面来,请了自己铺子里头可靠的老成的人来陪着林沫林澈,又有宝玉贾琏两个自愿作陪,自己和一众女眷与静娴黛玉两个坐了一桌。 黛玉如今正是长身子的年纪,个头竟比上次来时还要再高了一分,着了件紫色滚边宽袖貂绒里子长袄,蹬着双雨过天青色祥云绣鞋,头上戴着西洋短灰毛帽子,缀着四块猫眼石,颇是夺目。便是宝钗这样素来不爱花儿粉儿的,也不禁多看了几眼。 静娴倒是一贯地面冷,她如今是林家主母,穿着上也多了几分贵气,一身大红双凤齐鸣掐腰长袄看着竟跟凤姐像是姐妹了,只是探春远远地看着,还是觉得她清冷无匹,尤其是左眉角那精心描摹的一支梅花,和看人时候高高在上的模样。她忍不住心里想,人同人果然是不同的,自己虽然也是生在公侯人家,但到底没能托生在太太肚子里,不像静娴,娇生惯养也就罢了,怕是自幼就高人一等,才能养出这样的气度来。 “薛太太盛情邀约,本不敢打扰,只是我们侯爷说,天下父母心,薛太太为了令郎的事奔前跑后,操碎了心,我们虽然不能解忧,好歹过来一趟,为你宽宽心。”她说的话颇是温和,可惜声音没带几分暖意,竟叫薛姨妈心里跳了几跳:“你说的是,我那个不争气的孽障,他父亲早逝,都怪我溺爱,养成了这样的模样。还得罪了柳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我虽然不懂他们男人的事,但是侯爷说,柳大人风骨卓绝,不是喜欢计较的人,等他弟弟回来了,这事自然会揭过。”孔静娴轻描淡写地,“不然,人家连一国女王都敢书信嘲讽了又全身而退,若真是计较了,薛太太如今也不能坐在这儿陪我喝茶看戏了。” 黛玉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握着嫂嫂的手,又扭头对贾母说:“外祖母,咱们点戏吧?我听到哥哥他们那儿都开场了,怎么听起《探寒窑》来了?咱们点出热闹的。” 鸳鸯等几个忙送上戏本来,她本就极有眼色,今儿个薛姨妈是主,老太太是陪,林家姑嫂二人才是客,故而直接送到了静娴的手上。 宝钗道:“《探寒窑》的曲子其实很好,调儿也不错,热不热闹看唱戏的腔调吧,我倒觉得这出戏意味极妙。” 孔静娴正拿手指头对着戏本比划,听了这话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又低下头去,侧身与黛玉轻声道:“妹妹喜欢看热闹的戏,不如听个《麒麟阁》?不知道外祖母家的老生功夫底子如何。” “他们男人听青衣老旦,咱们这儿倒听起老生来了!“贾母也是喜爱热闹的,麒麟阁的唱腔曲子她也颇是喜欢,因而道,”这出戏是不错。“ 孔静娴这才慢腾腾地说:“他们男人当然喜欢听探寒窑,我只怕要是时间够,薛八出是要给他们唱完呢。“ 说完了,她又抓了一把瓜子,轻飘飘地道:“我们侯爷不爱听戏,就算他爱听,那种戏,我也是不敢给妹妹看的。” 黛玉又笑着看她,她于是又加了一句:“澈儿听听也就罢了,回去说他。“她这一句是对着黛玉身后的云初提的。一边说一边又把手里的瓜子塞给黛玉,扭头冲薛姨妈道:”姨妈也是有女儿的,知道女孩儿的难处,我自己也才来家里没多久,别的不敢夸,我们家的女孩儿,天资不敢说,模样性情,你们笑我见识少也好,一个年纪的,我这妹妹是数一数二的。“ 孔静娴生于诗书大家,贵为郡君,时常出入宫廷,皇后十分喜爱她,就不提那些公府小姐了,宫里还有几个公主呢,谁敢说她见识少黛玉也红了脸,推了一把她:“嫂嫂说什么呢。“ 史湘云插口道:“林姐姐自然是千好万好的,我之前住在这里,林姐姐还没过来的时候就听二哥哥常念叨,苏州的姑姑家有个妹妹,定是神仙一样的人物。“ 黛玉皱了皱眉,捏着她的鼻头笑道:“你好好地说呢,二哥哥二哥哥,不留神听,还当你说的爱哥哥呢。“ 史湘云道:“你再不放人一点儿,专挑人的不好,你自己便比世人好,也犯不着见一个打趣一个,指出一个人来,你敢挑他,我就服你。“黛玉忙问是谁。湘云便指了指宝钗道:”你敢挑宝姐姐的好处,便算你是好的,我是不如你,她怎么不及你呢。“ 黛玉冷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探春不等她说话,连忙把话岔开,湘云笑道:“这一辈子我自然比不上你。我只保佑着明儿得一个咬舌的林姐夫,时时刻刻你可听‘爱’‘厄’去。阿弥陀佛,那才现在我眼里!”说的众人一笑,湘云唯恐黛玉要来打她,转手准备跑开,却见黛玉只是坐在那儿,眼眶发红,拧着帕子并不言语。 湘云也楞在那里,又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傻傻地看着贾母。 孔静娴道:“我们家就一个女儿,我有心多留几年,林姐夫的事,不劳史大姑娘费心。“她的声音轻飘飘地,”倒是明年大选,史大姑娘要留心呢。“ 薛姨妈今天一整天都想着要提大选的事儿,只是没想到竟然是静娴先提出来,更没料到是这么个情况给提出来的。 宝钗轻声道:“云儿向来是心直口快,天真无邪的,这事原也有我不对,我给林妹妹赔礼。“说着便倒了杯茶,要敬黛玉。 “和薛大姑娘没什么关系。“孔静娴的声音冷冰冰的,”我也是见过史大姑娘的两个堂妹的,一派天真,温柔可爱,女红没的说,一等一的好姑娘,听说二姑娘定的是锦乡伯的二公子韩果?“她同贾母攀谈着,“我今儿个来,一来,是应了薛太太的约,二来,也是受人之托,来求老太太一件事。” 贾母心里一惊,问道:“何事?” 孔静娴道:“回头我偷偷跟老太太说,老太太千万应下了。” 一时听完了戏,湘云闹了个没趣,又听静娴提到大选,心里又惊又怕,她们摆上了席面,她也没有心思吃,坐到廊下抹眼泪。翠缕急得没法,只得偷偷去寻宝玉。 却说那宝玉,他本就想和黛玉多亲近亲近,只是被薛姨妈请去陪林家兄弟说话。他本就惧怕林沫,林澈倒是一表人才,只是表情带着戏谑,宝玉说了什么他都不感兴趣,实在难以亲近。他也觉得席间太闷,便找了个借口出来喘喘气,正遇着了湘云,见她不悦,忙道:“云儿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湘云哭道:“人家是来做客的,难道我不是的?我就知道她们是公府侯女,我什么都不是,但就凭着这个,我就任人埋汰吗?“ 宝玉急得抓耳挠腮,又不知如何劝解,思道:“看云儿的意思,竟是林嫂子与林妹妹得罪了她?颦儿本就是个伶牙俐齿的,三妹妹又总说林嫂子不好惹,这中间定是有误会,我该如何是好?” 静娴吃了饭,见黛玉歇得差不多了,便提出去园子里走一走:“常听说外祖母家有个庙,庙里梅花好,师傅也灵气,我很想去看一看。” 贾母知道她是要说事了,便笑道:“如此甚好,妙玉小师傅原也是大家出来的,气度不凡,她那儿有好茶,咱们便去烦她一烦。” 静娴于是扶着她,给黛玉使了个眼色,黛玉心领神会,带着丫鬟们放慢了脚步,姐妹们见她如此,也知她们有话要说,便后退了几步。 “不瞒外祖母,我今儿个来,是受了我们侯爷先头的姨母、山东巡抚容大人的夫人来做媒的。” 贾母停下脚步:“这是?” “外祖母家的二表姐,可有人家了?“ “迎春么“贾母微微失望,那日里林沫与静娴成婚,容白氏看着是对迎春颇是喜爱,只是她实在是想不出,这迎春的年纪可有些 静娴道:“若是二表姐还没有人家,我是要替容家的大表哥来说亲的。” 而那厢,酒席上,林沫拉了拉贾琏的衣袖,道:“大舅舅还记着那五千两做什么?多大点事,我倒是有事情求你” 76第 76 章 求娶迎春,也是容白氏与容明谦通过数次信后才下定了决心。容熹已有一子,爱若珍宝,自己性子又倔强,若求得一个性子强硬的媳妇,不说大孙子高不高兴,只怕整个家宅都难以安宁。林家有祖训,十年无子方可纳妾,故而林沫希望妻子聪明又强势一些,能镇得住家宅,容熹是续弦,容白氏自己也身子康健,还能再替儿子管上二三十年的内宅,只求媳妇性子温柔,对她孙子好些就是了。 容白氏虽然有些偏心小儿子,但是心里也清楚,大儿子才是容家未来的家主,她努力为容嘉求娶黛玉,也是看着林沫只有这一个妹妹,将来相互扶持,总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而最终下定决心,还是看在贾家对迎春并不看重的份上,尤其贾赦还欠着林沫五千两银子。 “你就当我们家花钱买个媳妇吧,总不能真让他院子里那几个小的扶了正。”容白氏给容明谦写信道,“总不能委屈了孩子,那个姑娘我见过了许多次,老实可靠,生的又好,性子又温顺,又是庶出,再好不过的了。” 容明谦也无法,他对大儿子的性子也是不知该如何说,只盼着媳妇真如妻子所说那般老实听话了。 于是容白氏来求孔静娴。 孔静娴沉默了半晌才道:“姨母不怕贾家缠上表哥?” “熹儿读书的天分比不得沫儿,为人也不够他沉稳踏实,我同他父亲是不放心他在京里做官的,将来他若真能侥幸考得进士,我们也要求爷爷告奶奶叫他外放了的。”容白氏道,“何况我们家不比你们,我还在呢,没有媳妇的娘家隔着婆婆来叫人帮忙的理。” 静娴只得应下了。 她虽说是在替容熹说亲,然而近了栊翠庵的时候,还是觉着有些心慌,连大观园里的精致也没有闲心去看了。惜春倒是与妙玉颇是投缘,与黛玉道:“林姐姐走的时候,妙玉还没有来,她为人孤僻,不合时宜,不似我们这样的一身烟火气,对老庄之说颇是精通,很是精通佛理。” 黛玉早前在荣国府与惜春也颇是亲近,如今听了她这话,笑道:“听四妹妹的话,这个妙玉师傅,应当是个雅洁之人了。” “说起来,她与林姐姐还是同乡呢,原先她也是苏州人,祖上是读书仕宦人家,因为自幼多病,买了许多替身,皆不中用,入了空门身子才好,如此说来,不是与林姐姐颇是有缘”探春话未说完,自知失言,急忙转口道,“好在林姐姐如今身子也大好了。” 孔静娴道:“四姑娘还年轻,好好的红尘中人,就是要些烟火气才好。为了身子遁入空门的”她顿了一会儿才道,“多半是没有结果的。” 正说着话,栊翠庵到了,北屋佛殿,东屋禅房,白雪红梅,殿中有一匾,上书“苦海慈航”,炉烟袅袅,妙玉带着两个小丫头等在院中,给贾母行了礼后对着静娴又是深深地一礼:“景宁施主经年未见,依旧馥美,只叹落了俗去。” 众人奇道:“妙玉与林嫂子竟是旧相识不成?” 孔静娴微微点了点头:“我吃的是五谷杂粮,住的是人间楼榭,若要脱了俗去,岂不是什么都扰不得困不得烦不得了?妙玉师傅修行多年,姨母姨夫亡故且不归,想来已然通了?” 妙玉神色微微动容,再度行礼道;”我早知你是个通透的。“请她上座,叫小丫头倒茶,”把我最好的茶拿出来,那日里埋下的雪水还有?“ 正说着话,却见宝玉带着湘云也往这儿来了,贾母忙叫丫鬟婆子们去接:“扶着些宝玉,路上滑,仔细摔了。“宝玉虽有一肚子的话,但是也不大敢在妙玉面前无礼,老老实实地依次行礼,只是站在贾母身后,一个劲儿地想给探春宝钗使眼色。 妙玉平日里看宝玉虽不同,只是此刻故人在前,她纵早练成了波澜不惊的模样,也实在分不开心去,此时见了他孟浪情状,竟有些气了。一时间小丫头取出了一套曜变盏来沏茶,她看了看静娴似笑非笑的样子,对小丫头道:“拿我的绿玉斗来。“又对静娴一施礼,”你可随我来禅房喝茶?“ 静娴好茶,是跟着和惠公主养成的习惯,公主常喝庐山云雾茶,故而静娴也从小品茶,颇精此道,及至进了京方才晓得,公主不定多爱茶,太上皇却是痴迷于此的,静娴得到宫里几位的喜爱,与她对老圣人的喜好多有钻研不是没有关系。 妙玉亲自煮了茶,对静娴道:“当日我一时失手,致你如此,如今你可还气我?“ 静娴敛目,道:“侯爷量大,并不嫌弃我妇容有缺。“ “原来你如今也是要怕人家嫌弃了。“妙玉冷笑一声,”我差些忘啦,你是孔家的女孩儿,读得便是那些书。“ 静娴道:“妙玉师傅慎言,我如今是林家孔氏,林家的人。“她轻声问道,”佛门清净,妙玉师傅可曾真的什么都放下了?“她把玩着手里的绿玉斗,”你竟然还留着这个。“ “妙玉师傅进了佛门,想必已然六根清净,不然何苦舅父舅母的丧事亦不得信归来,只是这些用物,却像还是与红尘有些干系的。“她忽然笑起来了,”你从小就爱干净,哪个婆子碰了下你的被褥子都要扔掉的,只是却不知道,哪里有人家真的用水灵灵的小姑娘去做洗被子的脏活?水至清则无鱼,玉姐姐高洁清雅,可惜过了。“ 妙玉冷笑道:“你又知道什么?“ “我是什么也不知道。”静娴也觉得自己甚是无趣,道,“玉儿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她。这茶盏我既喝过了,你若是嫌脏,我替你扔了。” 妙玉看着她不说话。 孔静娴也就一声不吭地出了禅房,坐到了黛玉的上首,见迎春虽然依旧木着一张脸,但是耳根带红,知是黛玉替她漏了些口风,也就不再说话了。倒是见湘云已经破涕为笑,一派天真的模样,忍不住想,这就是大家出来的姑娘了。 回侯府的路上,黛玉忍不住问道:“容家大表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静娴抬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我与二表姐相交一场,想打听打听。“黛玉一个未出门的姑娘,说这些话也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她的确在荣国府住过几年,和迎春姐妹几个打小认识,忍不住要问一问。静娴想了半刻才道:”我不知道他,哥哥也没同我说过。你可以回去问问你哥哥,他亡妻欧阳氏我倒是见过,是个多病多难的。我母亲夸她才貌双全,只是我看着她的诗画全无灵气,却是词藻堆起来的。前年没的,容家办的丧事不算大,只是也算不得小了。她父亲是个儒生,中过进士,后来辞了官回乡的。“ 黛玉不禁忧心道:“大表哥既然与亡妻感情甚笃,二表姐嫁过去,会不会“ 静娴看着她道:“你懂什么叫感情甚笃?“ 黛玉脸一红,别过头去。 静娴也觉得逗弄小姑娘没意思,于是道:“婚姻大事,自古以来就是父母做主的。我嫁与你哥哥之前,从没有见过他。可是多少人羡慕我,因为你哥哥在我家的学堂里念书,我哥哥能时常见到你哥哥,有时候还叫我缝些东西带给他。可是又有什么?他们叫我恪守礼节,就算订下了婚事,也不能主动打听,要矜持守礼,可是我从不问,她们又爱一个劲地自己对我说。不知道多矛盾。“ 黛玉一时也听呆了。静娴看着她:“你也不小了,我们家的姑娘,同别人家自然不一样。你也不用不好意思,若是有人提亲,不喜欢就说,你哥哥同我总能推得掉。凭他是谁呢。”她今天见了妙玉,只觉得神清气爽,竟连平日心里那些不满都说出口了,“我知道你们小女孩儿面儿薄,只是你哥哥算是好的,必不会委屈了你。” 黛玉心里虽是害羞,却也知静娴说的是真话,这样的哥哥嫂嫂,别人实在是求也求不得的。 林沫本是先行回的侯府,他同林澈两个骑马,也快一些,叫人送静娴与黛玉两个回院子里去,他问林可:“什么事?” “大爷,端亲王府派了人来。”林可回道,“在大爷书房里头候着呢。” 老端王劳苦功高,现任的端王乃是和惠大涨公主的亲生兄长,当着宗人府的宗正,处事公正,在宗室之中颇有名声。只是他为人很是低调,便是连林沫与静娴的婚事,也不过送了一份不多不少谁都不能挑出错儿的礼来,更是从不来往,怎么竟派了人来。 那人穿着平凡,面容也没有一丝儿引人注意的地方,见了林沫先是行礼,继而道:“侯爷,我们王爷奉了老圣人的命去接允郡王回京,前儿个捎了信回来,兹事体大,王爷让小的来提醒侯爷一句,侯爷怕是有麻烦要缠身了,王爷叫小的问一句,侯爷看在侯妃的面儿上,告诉王爷一声,林老爷在世时,可曾与侯爷提过您的出身?” 林沫眯起了眼睛:“你是什么意思?” “侯爷勿恼。”那人忙道,“我们王爷最初听到了信儿,也是慌了神,信是昨儿晚上到的,王爷一晚上没能睡,今天一早就派了小的来,只是侯爷出门做客去了,小的到现在才能见到侯爷真颜。” 林沫想起了那日送师娘离京时水溶的话,心里有了计较,莫非那允郡王与自己有什么牵扯不成?他盯着送信的人看了许久,道:“先生说我是族里亲戚过给他的。如今也有这么些年过去了,我身世如何,又有什么要紧?”他心里知道,端王只有和惠公主一个妹妹,端王府如今在京里的地位也多有仰仗公主说话,就算是看着公主,端王也必会帮他一把。 那人松了一口气:“那就好,王爷吩咐了,届时有人问起来,侯爷便这么说就行了。” 送走了端王府的送信人,林沫顾不上换衣裳,叫了人来:“备马。我要去北静王府!” 他没法挖出端王要提醒他什么,但是水溶那个脑子不行胆子也不行的,他还是能胁迫胁迫说出点什么的。 这种被人捏着脖子告诉麻烦来了的感觉,他已经好些年没有感觉到了。 77第 77 章 北京城里不能当街跑马,林沫吹了吹冷风,到北静王府外头的时候心也静下来了,水溶脑子如何先不提,他的消息足够灵通,见风使舵的本事也是一流。他敢在那时候说要借王府的侍卫护送林白氏回山东,至少表明了立场,看来就算有什么麻烦,也不是太大的麻烦。他这样贸贸然地没送帖子没派人来提前说一声,倒显得他与水溶多亲近似的了。 水溶若是问起他是如何得知,端王的好意不是要被辜负了? 于是他勒住马,停了下来。身前牵马的申宝问道:“大爷,怎么了?” “回去吧。”他顿了顿,觉得有些冷了,也不过就是个麻烦罢了,允郡王纵与他有深仇大恨,一旦回了京里就要置他于死地,也有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说法,他这一年兢兢业业地当差,就算起过两次小性儿告了假,功劳苦劳也都在,凡事也应当有个应对。 而现在,只带着几个人,匆匆忙忙地来找水溶,弱势得像他是来求助的了。他虽然从不介意别人帮忙,但实在不愿意在水溶面前装可怜。 只是正要回头,北静王府的二门却开了,水浮牵着马出来,跟着几个小厮,水溶亲自带着人送了出来,林沫的马高,人也不矮,那两人也看到了他,伶俐的小厮已经上来准备行礼。他只得暗叫一声不好,下马见礼。 “靖远侯怎么来北静王这儿了?”水浮含笑问道,语气不咸不淡地,“曹尚书不是说你今儿个休沐?” “不过是过来与北静王说说话罢了。”林沫也堆起了笑意。 “可惜我这就要回户部去了,不然还要与靖远侯、北静王把盏小酌几杯。”水浮多看了一眼水溶,“北静王还跟我推辞呢,哈哈,我这就告辞,告辞。” 这一番莫名其妙的下来,林沫瞧出了不对劲,跟着水溶往书房里去时,道了一声:“你得罪了三殿下了?” 水溶像是不介意似的:“你胡说些什么。”他忽然幸灾乐祸起来,停下脚步,吩咐身边的管家,“老莫,把书房里头的暖炉撤了,换成银霜炭的,侯爷闻不得烟味,再去找王妃,把我的大毛衣裳拿一件拿过来,林侯爷受不得冷。“他伸手去牵林沫的左手,”都冻紫了。“ 林沫道:“刚刚秦王殿下来,莫非一直在提王妃的事儿?还是又跟你提我?” 水溶瞪了他一眼,道:“你来做什么?我好心提点了你,你当成是驴肝肺不当真,如今别人提醒你了,你才来我这儿问,是不是太不像话了?” 水溶说话一向是绕三绕四的,很少这么直截了当,把底牌掀开来给别人看,于是林莫邪皱了皱眉:”你又知道了” “我在你家住了这么多天,死了三个替身,你说我还有什么不知道?“水溶道,”我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我知道的多,那些人要杀我,也是因为我知道的多。而且我还真告诉你,允郡王一回来,你可得好好头痛一番。“ 林沫道:“允郡王与我有什么深仇大恨?我从未见到过这位大人物,先前也一直在山东,我听说允郡王比我也大不了多少,论理没有恩怨往来的才是。“ “你们当然没有恩怨。只是别人看到他,忍不住要多想想的。“水溶道,”只是别人为什么要多想,我又为何要告诉你?“他不禁有些得意地道,”当初可是你说了,不需要我插手的。“ 林沫奇怪道:“我为何要你告诉我?“然后道,”我这不是在威胁你,要你告诉我吗?“他不等水溶说话,就道,”我知道我不要脸,你不用再说一遍。“ 水溶瞪着他,不知道说什么,管家敲门进来,带着周荟的贴身大丫头,给林沫送了件野鸭毛衣裳:“林侯爷,我们王妃给靖远侯妃备了份薄礼,求侯爷一会儿带回去给侯妃,顺便有个不情之请。“ 林沫微微点了点头。 “王妃前些日子胃口不好,侯妃送来了一匣子锅子糕,橘子味桃子味的都有,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王妃想的不行,可惜我们笨手笨脚的,试了许多次也做不成,想问问侯妃,还有没有呢。“ 林沫道:“哦,我回去与侯妃说一说,若是还有,叫人送过来。若是没了,我叫家里一个懂药的婆子来,开个生津开胃的方子就是了。“ 丫头千恩万谢过,又给亲手奉了茶,才肯离去。 林沫笑嘻嘻地问:“你看,就是这么回事。“ 水溶忽然就笑了:“怎么你们一个个地,都以为能威胁我呢?我便真是那分桃断袖的又如何?你也罢,浮之也罢,便就是告到了御前去,我一不曾杀人放火,二不曾对谁用强,怎的就大逆不道了?你们告去!“ 林澈笑道:“王爷今天火气真大。”心道,看来秦王殿下气他气得不轻,是又调侃了还是说了什么?想想前些日子吕王妃暗示的要结儿女亲家的事儿他于是道,“我在家里,同郡君说话时还提过,既然郡君与北静王妃交好,将来若北静王喜得千金,我们就去求过来做媳妇。不想秦王殿下捷足先登不对,秦王殿下与王爷不是同宗同族么?” 这世上的权臣之所以为权臣,就是因为他们能揣摩别人的意图,水溶虽然深知林沫的底细,这会儿仍然要暗叹一声,这人纵真的只是生于寻常百姓家,也未必没有今儿个的地位,道:“定山伯吕稚敏前日得了一胞龙凤双胎,他没有嫡子嫡女,这一胎怕是要给太太养,过几天要大办,想必林侯爷也是要去的。秦王殿下来说娃娃亲的。” “哦,定山伯如今也是儿女双全了,人家有子有女,王爷无论是得了麟儿还是千金,这婚事总跑不了,我在这儿先恭喜王爷了。” 水溶压低了声音:“定山伯夫人还年轻,谁知道他日后有没有嫡子?我现在同他们家结什么亲家?” “三殿下可是一片好心”这话林沫自己都不信,齐王妃出自周家,周家虽无正经爵位,但出过帝师,周翰林又做过主考,柳湘莲容嘉都得叫他一声恩师,北静王妃亦是周家嫡女,虽说因为父母双亡势弱,与娘家并不亲近,但是无论是谁看周家,总要比定山伯家重一些的。 水浮打得一手好算盘。 水溶抬起眼皮,忽然冷笑起来:“我已经回了浮之啦,内子与靖远侯妃甚是要好,早已经说定了。只盼林兄弟再勤奋些,我等着你的好消息呢。听说宫里皇后娘娘也催过侯妃?“ 林沫睁大了眼睛。 “我生平两大恨,一是浮之装作不懂,甚至调侃我,他不知道这样会给我带来麻烦,二就是我未出世的儿女遭人算计。”水溶咬牙切齿道,“我不怕你威胁我,你也说了,那药对身子不好,我也怕,我真的怕女人。这孩子说不准真是我唯一的香火了,内子年纪也不小,她所求者唯一子嗣,我不忍自私若此。” 林沫道:“你既然拿我当挡枪的,总得告诉我件事儿吧。”他想想又补充,“你若是得了女儿,嫁来我们家,我自然是喜欢的,然我若得千金,是要好好挑女婿,不敢早下定论的。” 水溶不禁笑道:“怎么说起了这个。”又道,“其实也没什么,你若真敢做我儿女亲家,不管允郡王之事如何,我总能帮你圆满圆一圆的。“ 林沫看着他。 他转身抽出了一卷画像:“允郡王年少时,生的很是不错,我曾奉皇命送他的侧妃去皇陵处,见他风采翩然毓秀之姿,心里颇不是滋味,故而回来之后画了一幅画像。” 林沫本欲笑他“便是断袖也没有见了花儿香就要扑上去的”,却在那画像展开后收敛了表情。 水溶于丹青颇有研究,画中一个阴霾少年跃然纸上,神情之中满是焦躁抑郁,而五官眉眼,却与林沫颇是想象。 “你还不明白么?你的麻烦。”水溶笑嘻嘻的,“允郡王是义忠老千岁的遗腹子,亦是他唯一存活的子嗣,你与他非亲非故的,怎么生的这么相像?” 78第 78 章 林沫死死地拽着手里画卷,从笔墨看,这画也确实有了几年了,不似作伪。何况水溶这人虽然无聊了些,却也不至于拿这种事情吓唬他。但是画中那个少年,虽然眉眼间并不完全一样,却是能让人一眼就瞧得出与他必是有些干系。 水溶看着他脸色,心里忽然泛起几许得意神色,道:“放心,一定会助林侯逃过这无妄之灾。” 林沫道:“当然需得助。为了王爷,不知道得罪了秦王殿下多少次,王爷再不给些补偿,早就翻脸了。王爷也是,喜欢人就是喜欢人,不喜欢人利用这份喜欢就是不喜欢,您好歹也算皇亲国戚,在宗室里有一席之地,便是明白跟三殿下说了,应当也不至于伤筋动骨,何苦一次次地叫三殿下恼。”他冷笑道,“得亏脾气好,不然,由着王爷设计让顶头上司厌恶。” 水溶在心里颠来倒去地想着那“脾气好”三个字,没了探寻他如何好意思说得出口心思,道:“知道?” “是不懂们这些人心思,也不过就是这么点子想法,心里想一想就知道了,还自以为瞒得紧,别人家吃得盐比吃饭还多呢,会看不出来?托福,三殿下倒是摘出去了,却是被宫里旁敲侧击了数次了,做什么要为了遮掩对殿下心思得罪郡君、得罪宫里呢?” 水溶道:“宫里才不会为了这点子事恼。”若是宫里人真猜得到话,恼应该是他才对。 林沫声音冷了下来:“所以到底是谁?” “是,不敢得罪人。”水溶压低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不敢。” 林沫何其聪慧,他木然地盯着手里画卷,面无表情,心里却似起了惊涛骇浪。他从未想过自己身世会与这些人扯上联系,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林清在时对他偶尔流出恭谨,和不许他叫父亲举措。仔细想想话,联系还是千丝万缕。 “胡思乱想什么呢?如今才多大?允郡王是义忠老千岁遗腹子,同年纪差不多,再如何也同他扯不上干系。”水溶道,“都说了要同结亲家,总该相信帮忙诚意,这事虽说麻烦了些,赔上自己人手也定能护周全。”他停了停,又补充道,“兴许还能因祸得福呢。” 林沫狐疑地盯着他。 “做什么这幅表情?” “实在是王爷信用不够好。”林沫听他说得果决,也微微放下心来,天色已晚,他也不便久留,便要起身告辞。水溶道:“这么冷天,都黑成这样了,又是骑马来,就带了两个小厮,路上多有不便,不如就在这儿留一晚上,叫人去侯府送信?” “得了,王爷是不惧怕流言蜚语,只是若是这些闲话传到家里女眷耳中,是要丢脸丢大了。”他说是女眷而不是景宁一个人,水溶想到他还有个妹妹,宝贝得眼珠子似,卫家和王家都求过,被他给拒了,便道:“若真是什么话都能传到女眷耳朵里去,那侯爷也就不是侯爷了。” 这话倒是大实话。 林沫却想:今儿个水溶真是一句话比一句话不好听。 孔静娴在家里,得了北静王府信儿,沉默了片刻,叫林可带人下去领赏:“一路辛苦了,买点酒喝。“然后便对喜儿道,”去问问姑娘睡没睡呢,今天晚上去同她挤一挤。“ 她有话要与黛玉说。 “玉儿,明年是大选之年,是如何打算?“躺在床上,她侧过头去看着小姑白皙脖颈上掩盖着乌黑柔软发丝,忽然就觉得有些羡慕。便是待字闺中时候,自己也从不曾这般明媚地无忧过。偏偏那时候砸在她脑门上烦心事,都是自己为难自己。 黛玉一惊:“什么大选?“ “同哥哥意思,是不要去了吧,不然选上选不上,指婚不指婚都不好。“静娴知道黛玉害羞,于是道,”同哥哥定下婚事时候还小,也不知道有什么感觉,只知道林家大郎日后是夫婿。也没有人问过,如今想想,也不知道哥哥乐意不乐意呢。“ 黛玉忙道:“哥哥先前与说过,他伯娘对嫂嫂十分喜爱,故而叫他去提亲。嫂嫂没有过门前,哥哥每每提到婚事,也只有憧憬,他自然是十分乐意。“ “其实公主对算是很好,定亲之前,还问过要什么样夫君。那时候才多大?也不知道害臊,说要家世清白,会念书又有傲骨人才行。如今算起来,哥哥还真是全全符合。“她道,”也知道林家为何挑做媳妇,一来是姓孔,二来就是是公主孙女儿,至于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样,其实无关紧要。“ 黛玉道:“嫂嫂多心了“ “知道自己,也知道哥哥。“她道,”如今也算是能说些话做点主,女孩儿家大事也就这几件。不如告诉,想要什么样?“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不然同哥哥,一头黑地去到处摸索着,总没个底。“ 黛玉羞得撇过脸去,不肯说话。 “不说,就替说几条,心里想想。总觉得,男孩儿总得有点志向,便是一心向着山野要做孤云野鹤,也得养家糊口,不能找那些个瘫倒在祖宗功劳簿上一心只知道败家,说呢?“ “嫂嫂,别再说了“ “孩子相貌谈吐要好,不然成天闷葫芦似说不到一块去也不好。“静娴声音里带了一丝苦涩,”算了,说来说去又有什么用,横竖也不能自己挑,也不能提前见见人,心意相通这四个字,无论如何也是做不到。“ 黛玉吓了一跳:“嫂嫂何出此言?“ “不过是困了,胡言乱语罢了、时候不早了,妹妹睡吧?“ 黛玉心思何其缜密?自是听出来嫂嫂对哥哥心有怨念,不禁替哥哥叫屈了一回。论品貌家室,论性子才学,只怕少有能与哥哥相提并论,只是“心意相通“又如何能轻易求得? 她素来是个爱多想,虽说因着女孩儿家面皮薄并不敢多想以后,只是连紫鹃雪雁都提过“一年大二年小“,她自然也不能免俗地想一想。 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如今长兄如父,哥哥待她极好,必不会委屈了她。如今嫂嫂更是把话说开了,会挑那才貌上佳,哥哥眼光自然是不用愁,但是嫂嫂也说得对,心意相通 她年纪不大,却也知道兄嫂这对世人眼里和睦夫妻,其实并不多愉快。 母亲去得早,然而在世时,每次都是温好热酒等父亲下了值便一起吟诗作对,品茗下棋,她纵然年纪小,也能真切地感到父母琴瑟相合美意。至母亲去时,父亲思念成疾,至死未曾续弦,真情实意可见一斑。而其余夫妻,如她兄嫂,相敬如宾和和气气地,不见书里说那般缠绵悱恻,竟像是亲戚间互助相扶了,这倒也罢,若是如琏二表哥和凤姐姐那般她不禁抖了抖。 她心里清楚,明年大选,既然嫂嫂说了不叫她去,那约莫是也要把她婚事提上案头了。 她不该说话,也不能说话,只能在自己心里默默地忐忑着,将手边锦被拽得紧紧得——会是谁呢?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元宵快乐,财源广进~~~~~ 79王妃的心思 水溶从来都知道林沫生得很好。 他见过林沫在宜徳殿里侃侃而谈的模样,从容大气,端的是翩翩风度,也曾瞧见过他私底下咄咄逼人的架势,眉目凌厉,却多了几分人间烟火,之前倒也去他家里探过病,看着他多几分病弱文气,斯斯文文地躺在床上,收敛了往常的硬气,让那本来只有七分的温文扩到了十成。 但他从来没见过林沫每日起床时候的样子。 聆歌几个不在,好在北静王府的丫鬟也素来是伺候惯了的,给他梳了大辫子,将额头散发束成了几根小辫儿束进了紫金冠里,一边梳一边赞道:“侯爷的头发真好。” 水溶是用惯了这丫头梳头的,故而也不叫其他人服侍,只倚在床头等着,听了这话便笑道:“你既这么喜欢林侯,不如求求他,叫他把你带走。” 那丫头飞了他一眼,道:“王爷一大早起来就埋汰人做什么呢?” 林沫回头瞥了瞥水溶,笑道:“北静王昨晚上磨了半宿的牙,还要了趟水,可惜你们没一个理他,我也懒得动弹,估摸着现在脑子还没清醒过来,说胡话呢。” 因着周荟有了身子,北静太妃怕她在水溶处服侍得不好,亲自去宫里求了两个老嬷嬷来,又接她到自己院子里去,并免了一应规矩,道:“你只管睡到自己舒服再起来。”周荟是大家子出来的,自然不肯,说礼不可废。只是太妃道:“如今我那大孙子才是重中之重,我还能活几年,你好好地把我们家的孙儿生下来,才是真孝顺呢。”她才肯应下来。她自觉年纪也不轻了,依着水溶的情状,有肚子里这个都算是恩赐了,自然不敢不小心,便是听说林侯留宿在家里,也不想去管了。 “只是可惜了郡君。我原来颇是羡慕她,出身才学样样都好,嫁给林侯又没有公公婆婆,自己一过门就是当家做主的、只是这林侯先是把林夫人请来京里,又同王爷······她的境况竟不如我了。”周荟暗暗想道,又暗自庆幸。自己父母早逝,误了韶华,竟然因祸得福,这桩姻缘虽说不如人意,但王爷有权有势,北静王府的后院将来必定是牢牢在她手里的,算是下半生有所依仗了。 她兀自又想:“便是有那些个又如何?靖远侯是什么身份,总比那些个楚馆里头的不干不净的东西好,靖远侯自己也有家业,不可能与王爷正大光明地在一处,他是过给了林大人的,总要为林大人家留一道香火,景宁也算是有靠。 于是便招了自己贴身的大丫鬟芙蓉过来:”你去王爷那儿问问,林侯爷吃不吃得惯王爷小厨房的早膳。我往常听景宁说,侯爷爱吃他们山东老家的小菜,可惜我们这里没有,我还时常嘴馋,吃他们侯府的东西。若是侯爷不嫌弃,尝尝我们家的小吃,味儿也不错。“ 芙蓉应了一声,轻声道:”苦了姑奶奶了。“ ”你跟了我这些年啦,难道还不明白,我如今过得,可比在家里还要舒服些。如今托了肚子的福,太妃尚在,我都能在家里说上话,王爷待我,已经是十分不错了。“ 芙蓉到水溶院子的时候,林沫已经换好了衣裳。水溶同他身量差不多,故而那一身野鸭子毛衣裳在他身上瞧着十分地英挺笔直,衬得靖远侯身量颀长,春风拂面,尤其是一笑起来,眉梢眼角都是风景。芙蓉学了周荟的话,垂手在一旁等着伺候。 林沫道:”王妃太客气,改明儿天气暖和些,我让内子来陪王妃说说话。“ 水溶那儿还在更衣,芙蓉忙过去帮忙,见伺候的小桃眉目恭顺,脸色不见异常,偷偷地拉了拉她的衣角。 小桃会意,亲自去厨房布置早点,果然见芙蓉跟了上来,她笑道:”王妃叫你来伺候的呢,怎么不在那儿守着,倒跟着我出来了。“ ”昨儿个王爷和靖远侯······“芙蓉到底是姑娘家,脸皮子一红,没说得出口,只是使了个眼色。 小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侯爷睡的炕,王爷在屋里支了张软榻。“ 芙蓉松了一口气。 ”这事连王妃都不管,你可不要多嘴,回头挨了罚,可不是我不提醒你。王爷看着面软,其实最厌烦别人管他的事,林侯爷更是贵客,你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罚了你是小,要是让王妃心里不高兴了,你可担当得起?“ 芙蓉叫她一吓,忙低下头去,过了半晌才怯生生地道:”其实侯爷若是同王爷·····那也没什么。只是可惜了侯妃,当年我们姑奶奶在家里,也只有侯妃来找她说话,到周家也每每记着姑奶奶的那份礼。“ 小桃叹道:”靖远侯妃娘家是孔家,规矩自然是顶顶好的。“ “我宿在容嘉那儿不晓得多少次了,便是曹尚书家里我也住过一晚上,怎么就你家的丫鬟眼神儿不对?”林沫洗漱完了,坐在铺了棉毛垫子的椅子上,盯着水溶问道,“我还真就奇了怪了,你们家伺候的丫头少也就罢了,还一个个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水溶道:“是我往日太张扬了些,连累了你的名声?” 林沫笑着摇摇头。 “你知就好。”水溶道,“我是如何想的她们猜不到,只是这些每日里也就在家里绣绣花唱唱歌的小女儿的心思却不难猜。她们所求的也就那么几样,只是我这人天生就是这般地癖好,如今二十多年了,也改不了。我倒是不知道,是谁给了她们胆子要我来改了。” 别人家的下人,林沫也不好多说,只是轻声“哼”了一声,道:“兴许太妃心里想你改呢?” “这世上,有人天生就是严父,也有得了孩儿便注定要做慈母的。”水溶道,“母亲才不会叫我去改。她不多留你几日,已经算得上是给大长公主面子。” 北静太妃确实存了这样的心思。水溶是她自己儿子,早年她也哭过求过,只是这病却总治不好,她丈夫早逝,把这孩儿拉扯大不容易,自然也舍不得去打去骂。如今儿子娶了妻,媳妇又坐了胎,她也再别无所求,只盼儿子将那些心思收敛些,别闹太大的事儿出来。 林沫是天子宠臣,儒雅内敛,人更是干净,不会惹出什么别的毛病来。若非他是大长公主的孙女婿,太妃还真打算动点手段,也省得儿子去找些不三不四的。只是公主在宗室之中的地位向来稳固,背后更有端亲王府,林沫本人也硬气,看着不像是会屈于人下的人。 不过,比起荣国府的疙瘩蛋来,林沫又实在好了太多,上门的时候恭谨有礼,不卑不亢,更没有那些不为人说的毛病。 听儿子的口风,如今她好不容易求来的孙儿,也多亏了善仁堂出力。故而她听说昨儿个靖远侯留宿,竟也宽下了心,叫了身边的嬷嬷去打听,知道王妃那儿一派安宁,王妃并没有什么心思,自己也道:“我就知荟丫头是个稳重宜家的,她最近坐胎辛苦,吃的喝的穿的可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 嬷嬷道:“王妃一切安好,就是昨儿个风大,芙蕖她们几个屋子上的窗布掉了,呼啦了一晚上,王妃有些扰,叫管家去给她重新装去了。” 太妃忙道:“是该好好装一下,不然哪天掉下来,惊了她可不好。你叫人去把整个院子的窗布都查一查,哪儿不牢的赶紧钉上。”又道,“轻些钉,别吵了王妃。” “是。” 媳妇如此知趣大度,太妃倒多了几分愧疚。亲自挑了几个皮子送去给周荟。叫周荟受宠若惊。 还能怎么样呢,自己此生就这么一个儿子。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又与周荟说起了孙儿小衣裳的裁剪,叫她仔细眼睛,莫要再自己做针线了。 周荟心里也想,婆婆和气,又与丈夫相敬如宾,她还能求什么呢?若不是皇上赐婚,她如今只怕还在周家做一辈子的老姑娘呢。哥嫂先头说要把她给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头子做续弦,可不是说着玩的。王爷温柔体贴,再好不过了。 便就是静娴那样出身高贵的,所求甚多,倒是嫁了个公认的如意郎君,自由自在,自己做主,却依旧困惑。她曾经道:“敏姐,你如今做了王妃,心里有什么愿望么?” “我只盼能有一个孩儿,看他平安长大。”周荟当时这么说。 她的目标很快就能实现了。 但他知道静娴怕是要继续困惑下去了。景宁郡君傲了这么多年,所求的人不仅要各方面一流,还要知心的。可是林侯爷纵然千好万好,却不会明白她的心思。 她们这样大家子出来的女孩儿,哪里会有可能求到知心的人。 林家这样娶妻十年无子方可纳妾的人家,林沫又是这样的人品才学,怕也只有静娴不满足了。 倒还不如她,轻轻松松地,自己高兴,日子过得也舒服。 只盼静娴别把那几分心思用在给小姑找人家上才好呢。 她又笑了笑,杞人忧天罢了。 横竖她不过一介女流,所守的也不过就是家宅后院这一亩三分地,只要肚子里的孩子平安,她还有什么好求的?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之类的,从父母亲过世那日起,便就是闲书杂谈里那不可告人的碎语了,连想一想都成了奢望。 倒是静娴,只盼她能想通,好好地把日子过好,不然,林侯爷的性子,还真不是会同妻子耳鬓厮磨,软语温存的。 80第 80 章 林沫穿着水溶的一身衣裳直接去了户部当值,水浮瞧得分明,眼波一转:“还未来得及恭喜泰隐。”林沫连道不敢,曹尚书笑问殿下何事恭喜林侯,水浮又细细地打量完林沫身上的衣裳,才轻飘飘地道:“本王昨儿个得知,靖远侯府与北静王府就要结亲了,可不是得恭喜么。” 曹尚书讶然地看着林沫,林沫笑道:“多谢殿下。不过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得个孩儿呢,若是与北静王府的小世子或是小县主年岁相差太大,也是不行的、子嗣姻缘本就是那么回事,顺其自然地,才是真缘分啊。”而后,又状似无意间说道,“何况,北静王府纵然是千般富贵百般得力,又不能助看账本子,有什么益处。” 水浮道:“倒是看得开。” 林沫给他行了礼就要回自己办差的屋子里去,闻言轻笑,又压低了声音道:“不能为所用,再有用又如何?倒不如着眼以前,好好地做个打算。” 他这说话从来都是一句三个意思的,水浮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来他的言外之意,于是也轻声道:“难道林侯觉得会有能为所用?” 林沫侧过头,斜眼看了看曹尚书,才道:“殿下坐镇户部,为们拦了不少麻烦,便是曹大,定然也是心里向着殿下,若是殿下有什么吩咐,定会效劳的,更不用提们这些下面的,殿下说一句,们自然是要听的,不光是听,还会做。” 水浮瞧了眼已经皱眉流下冷汗的曹尚书,随口冷笑道:“可不是嘛,日后还要多多仰仗曹大同呢。” 曹尚书连声道不敢,林沫朗声道:“大是不敢为三殿下效力,还是不敢当殿下这声大呢?“ 文的嘴皮子本就厉害,林沫又是个惯了挖坑叫跳的,饶是曹尚书一根老姜。也有些吃不消,道:“自然是不敢王爷侯爷面前太拿自己当回事了。“ “不过是沾了亲戚的光,何况现如今还大手下当着差呢,一个侍郎称大一声大,是理所应当的。王爷向来礼贤下士,更不用说曹大这样有用的能臣了。既然大有心为王爷分忧,王爷又怎会吝啬对大的另眼相待?”林沫轻飘飘地说完,然后给水浮使了个眼色,“如今时辰不早,今儿个还有文书要看,一会儿呈给王爷和大过目,下官就先走一步了。” 水浮何其精明,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水溶能帮做的,也不过是拉拢一两个不真心的罢了,他也能做到。 若论口才上的小聪明,这朝堂智商,怕也只有翰林院的柳湘茹能与他斗个高下了。水浮抿唇,笑自己的杞忧天。水溶便是跟林沫真成了又如何?这么几年下来,林沫身上早打下了秦王近臣的印儿,他的发迹并不因水溶,而是因状元的身份、林海后的爵位与父皇的恩宠。倒是那些闲言碎语,该拦一拦了,水溶的心思,旁至少看不出来,可是林沫若是惹上了一身的麻烦,于他是个不小的损失。 他手边还没多少呢,怎么就一时冲动,想着要往最得力的那一个头上泼脏水。 林沫若是不帮他已是极大的损失,若是叫他一生气,到了对面去那可不好受。 “大爷,北静王府的宋管事来告诉小的,说是允郡王的仪仗已经到了城外,今晚上估计就能进宫了。”申宝跟林沫身后,悄悄地说了一句。 允郡王被置于皇陵二十多年,从一个小婴儿长到了这么大,太上皇临了想起了义忠老千岁来,把他做的那些错事撇到脑后,倒是想起儿子承欢膝下的乖巧模样了,因而下了决心要厚待允郡王,不仅叫端亲王世子亲自去迎接,还给了符合皇孙身份的依仗。 “北静王知道的还真多啊。”林沫暗叹了一声,“实不该低估他的本事。”那日皇家围场他负了伤躲靖远侯府的时候就应该有个觉悟的,这家伙背后的势力不小。而今四王之中,也唯北静王功高,又与皇室有亲,而今子孙犹袭王爵,历代北静王都去得早,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缘故。 他忽然想起来问道:“昨儿个送信回去,大奶奶说了什么没有?” “大奶奶什么也没说。”申宝小心翼翼地答道。 林沫摇摇头:“不应当啊。”心里也懒得去猜妻子的想法,随口道,“一会儿去城东买些奶奶爱吃的零嘴儿送回去——还有她上回喜欢的那个泥塑娃娃小风车什么的,姑娘也喜欢,多买些。回头钱从账房里提。” 申宝应了一声,又赞道:“大爷对奶奶真是好得没话说了。” “听兰珂说,先头还给媳妇洗脚?是比不得了,也总不能让金枝玉叶跟着受苦。”林沫逗了一会儿小厮,“只是也别莫乱了夫妻本分,一个劲儿地惧内可不好,老祖宗教了男尊女卑,总有他的几分道理。” 申宝低头道:“奴才知道,只是奴才媳妇最近有了身子,反应大,奴才看她难受,实不忍心。大爷是知道的,家里又穷,好歹跟了大爷,才有了几分体面,家里给讨了这房媳妇,实是三生修来的。” 林沫抬起眼皮,道:“倒是会说话。”心里暗道,这小子竟然也说起胡话来了,若是一段姻缘都要修上三世,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八个字从何而来? 不过是一场玩笑罢了。 有的命好,求得的亲事,对方长相性子都合自己的意,脾气又对的上,那就和睦,若是运气不好,说不上话,那就尴尬了。 如他和静娴,无一不相配,偏偏说不上话。 她琴棋书画样样皆通,他为了家事恩仇一心只读圣贤书。她性子清冷,带着点愤世嫉俗,他却是红尘里挣扎,一心要往青云之上攀登。她约莫也曾看过些不好的书,爱慕里头的情,向往其中的义,而他,只是一笑而过,觉得里头的儿女情长委实可笑又不实。 哪家闺女会随意见来做客的外男?又有哪家闺女会与私定终身?他不提那些事多妄想,只奇怪——那些个上京赶考的公子哥儿,居然只带着一个小厮,而且只会同家的女儿想法子见面,不温书考学的?而且无一例外高中状元——一本本子出一个状元,状元真是满条街都是了。 他废寝忘食寒窗苦读十年为的是什么! 那些说着情之一字最误的痴啊,说那些风花雪月之前,先填饱自己的肚子把。 他就是个俗,自然与静娴说不上一处去。 只是他既然已经娶了妻子,有没有纳侧室的打算,自然是希望能与静娴好好相处的,得一贤内助替他管理内宅,交际京里的贵妇名媛,能帮他多大的忙。 如今只是不交心,其余的,静娴都做的极好, 只是有些可怜了静娴。 他也想尽了法子讨静娴的开心,当初如何讨好黛玉的,如今一股脑再来一遍,他知道静娴家世,不缺钱,不过是淘澄些奇形怪状的小玩意儿,文宣公家教严谨,静娴也没尝过那些街头小巷的零嘴小食,更不知道那些玩的东西的好处,一时间也几乎动容。 只是终究进不了心。 她得了林沫又送回来的东西,一式两样,与黛玉的不差分毫,抿了抿唇,给了送来的小厮一吊钱:“够不够呢?” 申宝忙道:“大爷已经给过钱了,可不敢收奶奶的。” “便拿着吧。”静娴不是看中银钱的,随口问道,“大爷北静王府睡得还好?” 申宝一愣,不知道怎么答。 黛玉觉得奇怪:“嫂嫂为何这样问?” 静娴冷笑一声,道:“也不知道为何要这么问。”心里也没有觉得如何,只是暗叹了一声,到底不是一路,她也没觉得哪里难受。 只是听周姐姐的意思,那水溶也不是好相与的,怕相公他手上讨不得好处呢。 杞忧天了。 “奶奶,宫里天使来了。”林可家的匆匆进来通报,“请奶奶进宫 。“ 静娴觉着奇怪:“不是明儿个才进宫请安的日子?” “天使说,允郡王回来了,二圣请奶奶进宫说话。” 静娴不禁一皱眉,她是孔家已经出门的闺女,算不得正经皇亲国戚,只能说沾点亲,允郡王与她算是表兄妹,只是到底是外男,往常她进宫,也只有太后皇后几个一起说说话,便是太上皇也不常见,怎么今天反要她去见允郡王? 她没多少心思,却也知道当年义忠千岁与废太子之间恩恩怨怨的,太上皇如今谅解了,皇上可不一定。一朝天子一朝臣,允郡王这样的,还是躲着点为妙。 宫里却派来催 “林可家的,来的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还是” “回奶奶的话,奴才瞧着眼生,不像是皇后娘娘身边的。” 黛玉有些紧张,拉着她的衣角问道:“嫂嫂,发生了什么事?” 申宝却是作揖道:“奶奶,小的回来之前大爷说了,若是宫里叫奶奶过去,奶奶便去,他一会儿便到宫里问什么,奶奶知道什么就答什么,并不要紧。想来也不过是老圣的亲近之意,奶奶与姑娘倒也不用紧张。” 黛玉急道:“好端端的进宫去,倒是叫不紧张!” 静娴却道:“理应没什么大事,上次嘉怡公主回京,娘娘也叫了去。” “上次是长公主回京,这次却是一个郡王,公主回京,叫外甥女作陪也罢了,万万没有表兄进京,出了门的表妹还要去见见的道理。”黛玉道。 静娴强压下心底的不安,道:“为何没有这样的道理?都是一家子的亲戚。赶明儿容家的大表哥进京来娶媳妇,若是觉着合适,倒也可以看一看。又何必多想?何况大爷说了他一会儿就到——总该相信自己的哥哥,家好生地吃饭,不许多想。“ 她说罢便回屋去换上朝服,打扮妥当,才上了轿子去。 黛玉屋里转了半圈,对申宝道:“还傻站着做什么,去告诉哥哥去!“ 申宝撒腿便往户部跑去。 81第 81 章 郡君的朝服并不简洁,单是头上的金玉发冠就有不轻的分量,今儿来的齐全,二圣亲至,太后、皇后还有华太妃俱,她甚至殿外看到林澈和容嘉两个,躬着身子候外头,看到她来,没忍住哆嗦,拼命地使眼色。 静娴知道是出了事,不敢怠慢,一步一步地恭恭敬敬地行完整套大礼,才皇帝叫起声中起了身。 外殿除了忠敬王与忠顺王、端亲王,还有个极其年轻又极其赢弱的公子,一身紫色蟒袍,雍容贵气。静娴猜到这一定就是允郡王水汲,果然,听得到太上皇的声音:“景宁啊,来见见表兄。汲之,这边是和惠唯一的孙女儿了。” 静娴忙上前行礼,水汲回了个半礼。她略一抬头,倒吸了一口凉气。 神色清冷,眼藏阴霾,然而五官眉目,几乎与林沫同出一辙。 太上皇道:“朕觉着,汲之与泰隐生得倒有几分相似,只是皇帝同皇后都说瞧不出来,景宁与泰隐最是亲近,来帮朕瞧瞧,是不是朕老眼昏花看错了。” 皇帝与皇后连声道不敢。 静娴定了定神色,方道:“原孔家时,母亲也常说与舅母有几分相像,公主道,这天底下总共就不外乎圆的方的瓜子的鹅蛋的几种脸像,大的小的长的圆的几种眼,几万个里头总能有几个模样有些像,母亲定是思念娘家,才这么觉着。陛下与允郡王多年不见,心里每常挂念,觉着表哥与泰隐有几分像,牵挂之情,应当与母亲同出一心。景宁要先替相公谢过陛下抬爱,想来陛下是觉得相公还是不赖的,不然怎么拿正宗的王子皇孙比他呢。” 她桀骜惯了,也不常撒娇,心里没底,只得先把公主搬出来。期待太上皇看妹妹的面上,能不再深究下去。 听到和惠公主,太上皇心里冷哼了一声,林沫如今高中状元,又封了侯,瞧着的确配得上静娴,然而四五岁的时候,谁能料得到他的今天?那时候他也就是个行医家的义子,就算瞧着出息,谁能料到以后?和惠向来是个心大的,对静娴也是真心地宠爱,怎么会想起给她结这一门亲事? 世上这么多,长得像的确实有,可是无缘无故长这么像的还真是不多。他放温柔声音:“朕这双老眼睛还没花到那份儿呢,长得像的多了去了,长得一模一样的,朕还是头一回见呢。” 静娴赶忙下跪,觉得头皮发麻。 “朕琢磨着,谁都知道泰隐是林清养的,不过啥时候开始养,总得有个说法,结果吧,他一个弟弟,一个表弟,都是亲近的不能再亲近的了,一个说是八月,一个说是十一月,就算有差,也不至于差这么多吧。难不成林家这么多年,就没给他过过生辰?” 原先定亲前合八字的时候,林沫的生辰写的是十月十五下元节,大凶的日子,只给了和惠公主知道,幸而静娴自己的八字也够硬,这桩婚事才定的下来。林沫确实不怎么过生辰,黛玉也曾经提过哥哥生日过的忒乱,倒像是想起哪天过就哪天过了。唯一来京里过过的生辰是八月,听黛玉说收了不少礼,容嘉还写了百寿图给他。那论理是知道他生辰的······静娴眼珠子一转,道:“听师娘提过,相公被抱到林家的时候,先生看他身量,推出他是八月生的。他——他十一月来的家里,所以也说是十一月过生辰。” 太上皇挑眉:“这么说火,泰隐当真是八月里生的?” “景宁不敢说谎。” 皇后几若不闻地松了一口气,随即道:“好孩子,跪着做什么呢,快起来。” “可不是,朕看着不光吓到景宁,连汲之都慌了,快起来。”皇帝笑道,“泰隐是几月生的又如何,他的年份摆那里。到底与义忠皇兄不像是有缘的。” 忠义王却道:“皇兄此言差矣,林清当年太医院干得好好的,还治了父皇的头痛病,父皇正打算恩赏他呢,谁知道他捡了靖远侯就辞官回乡了——焉知没有几分蹊跷?义忠皇兄去得早,如今就汲之一丝血脉,未眠单薄了些,若靖远候真与皇兄有亲,也是好事一桩,倒不知景宁慌什么了。” 静娴低着头,觉得有些发抖。 她猜不到林沫的身世,也不敢去猜。 戴权躬着身走进来:“万岁,北静王和靖远侯到了。” 忠义王大喜,道:“快叫他们进来。” 戴权出去了一趟,回来却道:“启禀王爷,北静王、靖远侯说,未得二圣宣召,不敢入殿。” 忠义王一皱眉,正要说什么,却听皇帝道:“快叫他们进来,外面多凉。” 林沫正外头对林澈道:“守这里又有什么用?回去陪姐姐说说话,叫她不要担心。”又补充,“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也这么大啦。” “大哥,不要紧?”林澈担忧道,容嘉亦道:“澈弟回吧,年纪还小呢,这风吹着可不是玩的。表妹一个家里未眠多想,还是回去给她报个平安呢。” 林沫随手敲了个栗子他头上:“以为自己多大呢?也回家去。” 水溶瞧了他们一眼,把手从毛手捂子里取出来,塞了个荷包到挪步出来的戴权手上:“有劳公公多跑一趟。” 戴权捏了一捏,察觉不出是什么东西,立刻喜笑颜开道:“王爷这是说的什么话,本就是们做奴才的应当的。” 水溶一挑眉,冲林沫道:“进去吧。” 林沫轻轻地蹭去靴底并不存的泥泞,同水溶一起踏进了承乾殿。 一步一跪,九跪十叩,他们穿着一色的衣裳鞋帽,身量又差不多,动作齐整,都是翩翩风流郎,看着格外地赏心悦目。 “今儿个是怎么回事,北静王也来了。”忠义王冷笑了一声,“别是听说允郡王回来了,特意赶过来蹭父皇一顿饭的吧?” 水溶侧身冲水汲作了半揖,道:“启奏陛下,臣早年路过祁山,有幸结识了允郡王,约好了若有机会,定再把酒言欢一回,如今听说他回了京,也来不及等皇上宣召,便急着过来了,冒犯之罪,还望陛下饶过才好。” 皇帝道:“哦,与汲之相识?'' “正是如此。北静王珍藏了很好的酒。”水汲终于开口,说出了他进了大殿后的第二句话,“这便是靖远侯么?” 他的声音干哑得出奇,即使是笑着,也从眼底透露出一丝阴郁来,对比着言笑晏晏笑若春风的林沫来,又像,又不像。 “汲之是不知道,靖远侯刚来京里的时候,简直吓了一跳,往常只听说荣国府的宝玉同甄家的宝玉,不光名字一样,长得也一样,还不信呢,这世上果然是有缘分这东西的,靖远侯也好酒,他那儿有更好的酒,汲之得了闲可以同一起去他府上蹭两杯好酒喝。”水溶的语气带着真诚的笑意,“听秦王说,这趟是要京里长住呢。” 林沫侧过头,微微惊讶地打量了他。 皇帝倒像是感兴趣似的:“哦,荣国府同甄家?有孩子长得一样?” “可不是,连性情也一样,都是心疼姐姐妹妹的,倒是两个宝玉都见过,生得雪团子似的。”水溶笑道。 林沫站到了静娴身旁,伸出手去捏了一把她藏宽大的袖口里的手指,只摸得到一把冷汗,他轻声道:“没事了。” 太上皇已然道:“既然泰隐已经到了,倒不妨跟朕说说,的生辰。” “若是论生下来的日子,是辛卯年的八月,听师娘说,那时候她与先生还没有子嗣,故而把当长子养育,请了太医院的几位同僚回家来喝酒,还同李素奇李老太医争议过的日子——先生推出是八月中的,老太医说是八月底上。”林沫微笑道。 辛卯年,义忠老千岁已经没了有三年了。 太上皇问道:“这么说,太医院的太医都见过小时候的模样?” “师娘说,是十一月初九那天,从阎王手里捡了一条命回来,济南的时候,每年十一月初九,师娘都给家里摆酒过生日。”他笑道,“三弟还哭过,说他生日的时候怎么没有果子酒喝。若是过八月的那个生日,也没有果儿喝了。” 忠顺王道:“既然如此,去太医院问问,不就知道林侯记错没有?” 水溶偏头道:“王爷为何有此问?” 忠顺王冷哼道:“林侯那会儿才多大呢,记错也是有的,义忠皇兄留下的血脉······” 水溶打断他:“若泰隐当真是义忠千岁的血脉,难道王爷准备求陛下封他做王么?” 他绽开一个无邪的笑容来:“汲之因是义忠千岁的唯一子嗣而封郡王,不禁要问忠顺王一句,当日两位陛下金口玉牙凤封下的郡王,如今汲之刚回京,王爷不问侄儿二十多年过得如何,不问问侄孙子怎么样,倒是一个劲地想给他找个兄弟?” 忠顺王怒道:“北静,这是什么意思?” 林沫冲二圣行礼,道:“请陛下恕臣冒犯之意,微臣只是觉着,既然皇上亲自做主,把过继给了父亲,自然便是父亲唯一的子嗣,难道还有第二种可能吗?” 他说的清楚,这事是皇上定下的,若是纠缠,便是对皇帝的大不敬了。 皇帝微微皱眉,道:“现是什么时辰了?别让孩子们饿着了,汲之大老远地回来,亲戚还没见全呢。戴权,找通知各亲王、郡王、公主府,都回来见见侄儿、堂兄弟,也有二十年啦,日子过得真快。” 静娴倚着林沫,忽然道:“果然是不如北静王中用的。” 林沫一时没听得清,问:“什么?” “没什么。”丈夫是女的天,她现才察觉得到。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编辑没编辑的上。关于林沫和静娴的关系—— 林沫并不是穿越过去的男主,他就是一个受着封建男尊女卑教育长大的,有点大男子主义的人,但是由于父亲早逝,他从小由师娘和伯娘们抚养长大,所以他明白并重视女人在内宅交际、教育子女方面的作用,而又出于责任感,他对女眷,包括妻子和妹妹有一种保护欲,希望她们过得好,所以会给她们买喜欢的东西,给黛玉挑好的婆家之类。总的来说,其实他还是个迂腐的文人,只不过年轻一点,所以并不太死板罢了。 而静娴,她姓孔,由于姓氏的束缚,她对于挣脱有一种由衷地向往,但她又是从小读着列女传长大的,可以说,她渴望爱情,但是当听说了妙玉与宝玉的交情的时候,她又会嫌恶——这是一种矛盾。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静娴也许会偷偷地看西厢之类的闲书,并和黛玉一样,觉得非常感人,但是林沫也看,看了却只是图个打发时间,甚至如果遇上闲书里那样托付终身的女人,也许还会觉得人家轻浮。 他就是个小老头子。 希望大家不要嫌弃他。 82第 82 章 听到里面开宴,林澈知道事儿差不多了,天色不早,皇宫里头外男不得过夜,故而他道:“看样子是没什么事了,得回去看看姐姐,她怕是担惊了。” 容嘉捏了一把他的手:“冻成这样了呢,坐的车回去。”又给殿外候着的宫女太监们塞了两个荷包:“有劳公公、姐姐们,得了什么信儿,找个往靖远侯府说一声,林家上下必感激不尽的。” 领头的太监收了荷包,笑道:“小容大说什么呢,本就是奴才的本分。” 林澈被容嘉拉着往宫外走,他们品级低,宫里坐不得车,走了一会儿,周围没了,才道:“这钱本不该出,哥哥知道了又要说。” “罢了,看表哥和北静王进去的时候,也是北静王出的钱,因为王爷到底要比侯爷大些——年纪小,给家塞银子,家就以为讨好他,感觉不到一丁点儿的威胁。虽然恐怕也威胁不到,不过狐假虎威,爹过几天就要到京里了,这些个,”他撇了撇嘴,“别看都不齐全,又天天深宫里头不出去,他们的消息可比们还要再灵通几分呢。看父亲的面上,好歹这些银子也不会白花。” 容嘉与林沫不同,他不是太爱享受,加之从小学习拳脚功夫,身子骨壮实,马车里并没有火盆暖炉之类的东西,幸而林澈身子也不差,并不觉得多冷。容嘉想想不对,把自己的毡子铺到他身上:“仔细身子,着了凉,表哥又要说。” 林澈也没客气,只问了一句:“不冷?” “冷什么。”他顿了顿,又说,“回去以后跟姐姐好好说说,没什么大事,叫她不要担心了。回头表哥回来了,叫个到那儿说一声。” 马车停靖远侯府门口,容嘉替林澈掀起车帘:“进去吧,仔细路滑,叫扶着点。就不进去了。” 正要走,却见门房陆大跑过来,急道:“三爷,您可回来了,刚刚荣国府不知道听说了什么,他们家二太太带着几个姑娘来找大姑娘说话,刚刚闻琴来找,云初姐姐叫家小三去寻三爷了,说是贾家二太太不知道说了什么不好的,姑娘气哭了!” 林澈一听,也不要凳子踩了,直接跳下马车去,往内院跑,陆大忙叫他小儿子跟着,别让三爷摔了。容嘉车里冷笑了一声:“还真是阴魂不散呢,陆大,去帮通传一声,来们侯府做客了。” 林澈走到二门廊下,看到云初云锦正那边候着,见了他便道:“三爷可回来了,那贾家的太太忒不厚道,咒大爷出事呢,把姑娘气得。”他便问:“贾家太太如何说的?”云初回道:“去得晚,只听到贾太太说,大爷是个身份不明的,忠顺王爷的管事亲口说了,们老爷当年抱养大爷,实际是犯了欺君重罪的,说侯府不安全,要姑娘跟着她回贾家去,口口声声的,像是大爷真有什么事似的。” 林澈冷笑道:“她是什么呢,凭她一句话,们家就不行了?一派的胡言。”便拔腿往燕子坞去了。 云初一进了屋子便对门口的小丫头说:“三爷听说家里来了客,特来拜会。” 王夫听到闻琴这么说,忙道:“这可不好,们家的几个姑娘也,林哥儿到底是外男” 黛玉也是气急了,道:“如今哥哥嫂嫂都不家,三弟便是们家做主的,舅母来们家里做客,连主的面也不见,倒是来做什么呢?” 探春见王夫面红,叹了口气道:“倒是不知道林姐姐从何说出这样的话来,本就是林家的大姑娘,姑父千辛万苦挣下的家事,原就是姐姐的。林大哥有福,才能” 黛玉扭头看了看聆歌,道:“嘴笨,聆歌,替哥哥说一句。” 聆歌先告了罪,才轻声道:“贾姑娘,贾家老爷千辛万苦挣下的家事,原也都是姑娘您的?” 探春脸涨得通红,道:“这丫头好没道理,就事论事” “就事论事,宝玉环儿是兄弟,难道大哥澈儿就不是的兄弟?每每去们家,从不敢少几位表兄弟的礼,怎么兄弟们就见不得了?上回们去外祖母家,姐妹们不也见了澈儿?舅母若是担心,也敢打个保票,弟弟牙还没换齐全呢,他敢胡乱看,自打他的板子。”黛玉道,“闻琴,叫澈儿进来呢。” 闻琴忙跑出去,给林澈挤了个眼色。 林澈笑道:“也就不进去了,请贾太太到客厅里说话,容表哥也呢,怕太太又说们家不懂规矩。们小家子气,知道贾家的姑娘贵气,不敢妄动。” 闻琴进去通报了,黛玉道:“还要劳烦舅母跑做什么呢?这儿也有碧纱橱,怕什么?” 王夫暗道:“这林丫头平日里就是个牙尖嘴利的,那容小子,前几年见时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奈何那会儿确实惹不得。只是现还要端着大家子的气度,焉不知现如今是什么景状,他们还不自知呢!” 只得道:“也是多心了,今日不知道会遇到林哥儿和容哥儿,还没备礼呢。彩霞——” 彩霞会意,捧出金银馃子若干,递与王夫,给作林澈与容嘉的礼儿。 “听姐姐提过,贾太太不常出门,平日里只有家里吃斋念佛的,今日倒是稀客,大冷的天,倒也是闲情。”林澈抿了抿嘴,展颜笑道,“今日里出了趟门,冷得不行。姐姐这儿的水仙花倒是好。” 黛玉道:“还说着冷呢,怎么又说到水仙花了?若是喜欢,一会儿带些回自己院子里,再叫送几盆到太医院的屋子里去。虽说不用跟们似的天天吃药,屋里的药味儿也忒重了些。亏得云初还天天帮熏屋子——大哥嫂嫂什么时候回来呢?” “同表哥回来的时候,里头已经传晚膳了,今日里听说王爷世子们都要去,怕是回不早。” 王夫忙道:“不是说允郡王回来了,说是与逆家哥哥有莫大的渊源——” 容嘉道:“也是刚从宫里回来,倒是没听过这事,竟不及贾太太消息灵通了。倒还想着有机会升官发财呢,只是耳朵这么不顶用,还真是没机会了。” 黛玉看了一眼迎春,道:“谁说表哥耳朵不顶用了?不是大老远地就听说了二表姐这儿,特特地跑来看了?” “大哥来看才是耳朵顶用,来看,是正经的狗拿耗子。” 迎春羞得满脸通红,又说不出话来。倒是惜春看了黛玉一眼:“这么多年,林姐姐还是这么爱打趣,倒是容格格也不差,是这儿听着呢,不知道的,还当们这一唱一和地打趣二姐姐呢。“ 容嘉惯常能言善道的,听到她这话,竟一时红了脸,愣了一会儿才道:“好端端地编排二姑娘做什么?叫妈知道了不揭了的皮。“ 黛玉听了,笑道:“四妹妹这张嘴,还好意思说是嘴利呢,这二表哥向来就是牙尖嘴利的,都被说得说不上话来,连妈都叫上了,平日里可从来没见他这样。“ 王夫道:“这么说,是虚惊一场?林哥儿没事?“又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容嘉嗤笑道:”贾太太这话说的好生奇怪,您又是从哪里听说了表哥会出事?一口一句的,倒像是巴不得表哥有什么事了。倒是要提醒贾宜谨言慎行,您说什么都好,允郡王到底是宗室之中数得上的,太上皇皇上都有心弥补,他的闲话可不是什么都说得的,便是宜自己不乎,也想想宫里住着们家娘娘呢。“ 王夫白了脸:“容哥儿这话就听不懂了,不过是担心自己外甥女儿,怕她被哥哥耽误了,如今听说没事,还替他们家松了口气呢,又是如何?“ “贾太太紧张什么?“容嘉闲道,”又说了什么?表哥与林表妹的缘分是皇上金口玉牙封下的,耽误二字从何说起?也不知道是谁耽误表妹呢!“ 王夫气道:“说谁?小小年纪的,何苦这么咄咄逼地不讲理?” 林澈噗的一声笑出声来。 这世上到哪儿都不缺自己往坑里跳的,这王夫也算是大家出来的,他虽说远山东,但现也听说了“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同“东海缺了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这王夫生于巨富王家,又嫁与了国公贾家,怎么竟还是如此的小家子气? 黛玉也是吓了一天,如今见弟弟与表弟皆是言笑晏晏,于是道:“舅母也是好意,又何须与二表哥还有三弟争论这些做什么?只是林家虽说比不得外祖母家国公之后,好歹也是累世书香,五代列侯,门第也算不得低,自然也有不少忌讳,那些不吉利的,虽不信,听多了也不高兴。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与哥哥从来都是休戚与共。便就是将来真的有什么不好,那也是要一起走的。舅母若是担心被们连累了——总有办法。” 她的声音极轻,然而一字一句地说出来,也带着些哽咽的哭腔,竟掷地有声得叫容嘉一怔,想着:林表妹果然与表哥是兄妹,这感觉竟是神似。 和那日园子里阳光下被他一句无心的话气得差点掉眼泪的小姑娘,也长大成这个模样了。 一晃也快两年了。 83第83章 宫里来往,灯火通明。 林沫一个小小的侯爷,一群正经的皇亲国戚中自然排不上分位,位列末席,静娴随皇后去了女眷席位,他一个坐着,身后两个小太监帮着斟酒布菜,过了一会儿,皇帝的传旨太监、戴权的大徒弟方齐也到了他身后头伺候着。 这京里过日子,谁家都不是省油的灯,允郡王进京不过半个下午,宫里头的主角竟然变成了靖远侯,谁都知道中间必然发生了什么事。何况那两张脸摆那儿,若说一丁点关系都没有,谁会信? 可是皇上说没事,那就没事。今天能上宫里这宴席的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眼见着皇帝不动如山,端亲王面色如常,便是风雨中心的靖远侯亦是冷静自持,甭管是真是假,那面色是瞧不出来有什么不寻常的,便把好奇都埋进了肚子里。 允郡王的脸色依旧阴沉不定,但是礼数上却没有什么不足。推杯把盏间也算是周到。 太上皇觉得很无力。 他当然明白林沫不可能是义忠的子嗣,义忠没了二十多年了,林沫刚来京里的时候一团孩气的模样他也是见过的,何况他山东也时常出门,若说真比实际年纪大了这么多年也不现实。 可是,正如华太妃所言,林沫的生辰里,他们皇家,可还有另外一个孩子出生啊。 生于鬼节子时,八字颇硬,生下来不久就克到了他这么个九五至尊。 不过太上皇也不是傻子。 皇帝亲手把那么个婴儿摔死的时候他就明白了皇位该传给谁。寻常父亲要选儿子继承家业也得找个有魄力担当能守得住的,更何况是他这么一大摊子事。那时候,儿子摔死亲子的冷静让他都不寒而栗,他也那时候明白,如果自己再装傻充愣,偏袒小儿子,对于整个国家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一个连为了帝位连亲生儿子都忍心摔死的,会饶过自己的兄弟吗? 只要是都会有偏好,太上皇也是个任性的君主,他对于自己喜爱的儿子的偏宠也几乎是不加掩饰的,那时候,几乎所有的都以为太子会是忠顺王的。 但他到底也是当了这么多年皇帝的,比群臣们所料想的要想得多得多。 更不用提北静王悄悄说与他听的话。 “陛下,皇上登基已经十几年了,他是九五至尊,是全天下最有地位、最有权力的。他虽与忠顺王、忠敬王都是您的儿子,但既然您选择了他继承您的大位,他就是他兄弟的主。皇上纯孝,一心侍奉您,对几位王爷也格外宽厚。可是陛下,皇上也是个有魄力的啊。” 若他一定要查查林沫是不是皇帝的老八,会有什么结果呢? 他能看到皇帝皇后渐渐不耐的神色。 忠顺王要说些什么,皇帝打断他:“宗室血脉,由宗府彻查,端王,这事交给,义忠皇兄府上当年还有没有还活着,包括汲之的外祖家,问问皇兄当年的血脉,若还有活着的,一个个地找回来。” 端王领命。 “至于忠顺所说的,若是泰隐当真有皇室血脉,如何处置林家的事若是他真姓水,自然是封王,林家养育一个王爷一场,再给个爵位,朕看也使得。欺君?林卿走半道上捡了个孩子回去,欺了哪位君?无论是朕,还是父皇,何时下过旨要对一个小孩儿赶尽杀绝了?忠顺,还不是宗府的!” 这话说得极重,华太妃没能忍得住冲口而出的尖叫声,她行礼道:“皇帝,消消气,弟弟他也只是为了皇室血统而已”语气中尽是委屈。 然而太上皇并没有帮她与忠顺说话。 皇后噗的一声笑了起来。 她一直是个温和而又知趣的女,皇帝的后宫中安分而又稳妥地处理好一切,即便是太上皇,因为后宫的日子过分闲适也曾经好奇过自己儿媳的想法,然而她入主后宫的这么些年来,还是头一回太妃们说话的时候插嘴。 她的语气不咸不淡的,颇是温和:“父皇,汲之的府邸是三个月前建好的,就南竹街上,同韩王是邻居,叫刘五带去看过了,里里外外的漆味儿散了,丫鬟管事的都齐全,汲之自小跟着服侍的那些便带过去,手应当够用,交代了内务府,提前把他的份例都备下了,正要与父皇说,义忠皇兄早年的田庄铺子,不如都给了他吧?本来也是他的。” 太上皇道:“想的很周到。” 皇后笑道:“父皇谬赞,臣媳也不过是为了皇室血统而已。”她微微地抬起头,盛装之下的脸色平和而端庄,“其位,谋其事,操其劳罢了。臣媳既是中宫之主,这些事情,臣媳不做,难道还要劳烦母后么?” 皇太后也笑了:“办事一直都很稳妥。” 太上皇看着面无表情的皇帝、笑意温和的皇后,忽然觉得一直脱力。 他老了。 卸位这么些年了,他一直居住深宫,怕自己不小心步入唐高祖的后尘,他没敢怎么放权,然而终究一朝天子一朝臣,就像当年父皇病重之时群臣不动声色地跟随了他一样,他再老糊涂,也明白儿子的皇位坐的有多稳。 这个儿子毕竟是自己挑选出来的——不,不一定是被挑选,而是他用自己亲子的血把自己逼上了皇位。 而后宫多年一无所出,不能不说是皇帝对他当年一定要把那个命硬的孩子弄死的反对。 “皇帝做主吧。”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朕想着,泰隐既然自己都说了是林家的子嗣,不如便成全了他对林清林海的一片孝心吧。”又叱道,“忠顺,也是做父亲的了,整日里自己家的事情还没有管好,就要插手国事?手别伸得太长。” 华太妃心里一惊,忙使了眼色与忠顺王,母子二一同下跪赔罪。 “太皇贵妃不必多礼。”皇帝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外头开宴了,咱们也别让孩子们等外头。皇后,女眷的席面就辛苦一下,帮衬着母后打点好——得了空安慰安慰景宁,这孩子今天吓到了,若是有什么不对,咱们可怎么与皇姑母说。端王,义忠皇兄血脉的事,给朕好好去查查。” 皇后躬身道:“臣妾遵旨。” 端王亦行大礼。 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夫妻俩携手恭请太上皇与皇太后入席。 林沫喝了一杯酒,却瞧见水溶一手执杯,一手握壶,摇摇晃晃地往他这边走来,眼珠子烛火的映衬下竟像是流光似的,面白如玉,眉眼含笑。 方齐忙上前道:“哟,王爷,怎敢叫您亲自把盏,奴才来” 水溶挥了挥手,差点把紫玉壶里的酒撒出来,他道:“方公公,客气什么呢?今儿个王爷多了去啦,那边,同南安王他们也没什么话好说,来陪泰隐喝喝酒。” 林沫笑道:“北静王,喝醉啦。” 他今日也算是受了一大惊,也多亏了水溶替他说话,才算有惊无险。只是今日进的宫来,看到林澈容嘉两个殿外兢兢战战的模样,再想到水溶那句“他若真是义忠千岁的子嗣,难道王爷要劝皇上封他做王”,也不禁有些后怕。不觉举起杯来:“不过,今日多谢王爷,敬。” 水溶是喝了不少酒,不过宫里没有风,他看着殿里载歌载舞的佳,忽然又转过头来,盯着林沫的嘴唇看了许久,才慢吞吞地开口道:“也没什么,这事本与也不相干。若是那些心里有不甘想要更多的,也帮不了。“ 林沫道:“王爷,看来喝得是不少。这杯酒,还是自己喝了吧。” “其实心里也有不安。来京里这么几年,倒真的帮过大忙——虽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好歹算救——”他顿了顿,像是忽然发现方齐似的,把话又咽了下去,“何况,陛下圣明,自有判断。” 他凑近林沫,轻声道:“听说,皇上要彻查义忠老千岁的骨肉了。” 林沫道:“与有干?” “和宁国府恐怕有些关系。”水溶笑了笑,又看了方齐一眼。“方公公,有劳啦,给和泰隐烫壶酒。” 方齐今日这儿,本就不是为了探听什么。水溶与林沫的私交他也是有所耳闻的,这两位若有什么话要说,自己家里也能说,故而他也没觉得自己被支开了,不过去小心烫酒。 林沫道:“王爷方才,因为替说话的事,被其他几位王爷说了?” “倒也没有,不过一个劲地盯着问,有些烦。南安王西宁王也有些年纪了。东平王病的下不来床了啊,四家之中,也唯有还能承袭王爵,他们几个的世子袭爵的时候是要降一等的吧。”水溶轻飘飘地说完,忽地道,“一个个地,竟知道摆着长辈的架势” “喝醉了。”林沫打断他,“吃些菜吧。不然一会儿吹了风不好受。” 水溶抬起头,看了看他带笑的眉眼,轻声嗤笑了一声:“真好。” “什么?”林沫没听清。 没有喜欢上这种真好啊。水溶心里道,虽然兄弟和一样没什么心肝肺、 84第84章 灯下看人,总是要比平时多添几分姿色的,何况水溶本就是个长身玉面、风度翩翩的好儿郎,林沫侧过头看着他装痴卖傻,心里一动,低下头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林沫想了想,终究没有问出口。 他并不敢去问。 静娴也喝了不少酒,皇后要留她在宫里住一宿,被她以于礼不合给辞了,两个宫人覆辙她往车撵处走,半路上却多出一双手来搀住了她,温暖又有力。 她抬头看着自己的丈夫。 “景宁今日受惊了。”林沫温温柔柔地笑着,语气带着点愧意,“是我的过错。你今天喝得不少,可觉着冷?” 初冬的风一吹,酒气上头,静娴打了个寒颤,林沫扶着她上了马车,道:“我叫申宝先回去报信了,玉儿澈儿应当备下了姜茶,回去赶紧喝喝,压压凉气。” 这个人作为丈夫而言,总是这么体贴得寻不出一丝错处来。静娴倚着他的以上,只觉得鼻息间充盈着北静王的气息,酒意袭了上来,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在想些什么,只觉得昏昏沉沉的,胸口闷得难受。马车又颠簸,她皱紧眉头,取出一块旧帕垫着,马车一个颠簸,呕出半口酸水来。 “着凉了?”林沫探探她的额头,也不避讳身边的丫鬟,顺手握起她的手腕把脉,却怔了一怔,“这两天兰珂没来给你看脉?” 喜儿忙问:“侯爷,奶奶这是——” “回去叫三弟看看吧。”林沫道,笑意却加深了,便是静娴也从没见过自己丈夫这般喜形于色的模样。他往日里总是见人三分笑的,真遇上了什么事却端着脸色,不叫人瞧出情绪,也实在是没见过他这么高兴,连眼神里都暖洋洋的,她于是支撑起身子,问道:“这么说,是真的了?” 林沫挑眉问:“哦,你有感觉?” “哪能没有感觉。”孔静娴正色问,“侯爷觉得,这个孩子,如今来得是时候么?今天宫里的这一出是偶然的,还是有蓄谋的,是谁看侯爷不顺眼,侯爷在户部办差有没有危险侯爷心里有数么?” 林沫笑嘻嘻地看着她:“便就是没有数又如何呢?” 静娴愣在那里。 “为人父母的,该操心的是孩子将来的性情本事,我从前就一直忧心,我这种人,有没有资格做小孩儿的父亲,我能不能教会他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有没有精力照顾他。只是真到了现在,忽然就什么也不想想了,脑子里一门心思的只有,我快要当父亲了。”林沫道,“会有一个软软的小孩儿叫我父亲,嗲声嗲气的,比澈儿玉儿还小的孩子我现在只能想这个,想不了别的。” 静娴哑声道:“可是侯爷,今天的状况你也瞧见了,若是北静王没有说话呢?若是太上皇一口咬定了你是义忠老千岁的血脉该如何?” 林沫冷哼了一声:“我是这么好欺负的?” “侯爷到底根基不够。”静娴没有说得出口,这世上真没有无缘无故相似的人,林沫定然不是义忠老千岁的儿子,可是 林沫闻声道:“你且不用担心呢,要叫你如今这个状况还为了我的事操心,我也就不算是男人了。我昨日里还受了北静王妃的邀,说她馋的那些果脯子叫人给送过去,只怕要失信了?你可有什么想吃想玩的?” 静娴道:“也不至于小气到这点子果脯都不给人家,何况是荟姐姐想要的。况且——”她斟酌着语气道,“总得叫三弟看一看才作准。” 她想,这个孩子生下来,或许就与自己没什么两样——不愁吃穿,从会说话开始便开始学四书五经,也许打小就能定下亲事来,父母亲相敬如宾,客气得如同最亲密的陌生人。严厉的嬷嬷来教规矩,告诉他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把一切都束缚在那些条条框框里,将来,男孩子也许会入朝为官,女孩子会嫁个当官的,也许一世安稳,也许风波不断,他这样的出身,总是要这样的。 这样的孩子,被多少人羡慕? 可是,真的值得羡慕吗? 她的手指微微地颤抖着,觉得有些无力。 马车缓缓地驶进靖远侯府,林可亲自带着软轿候着,林沫把静娴半抱了下来,林可伺候着进了轿子,一边悄声说道:“大爷,荣国府的二太太和几个姑娘都在,下午与姑娘、三爷、容二爷起了冲突,说要等您回来讨个说法。” 林沫问:“什么冲突?” “姑娘说,如果荣国府真的不想要我们府上这门亲戚,法子多得是。”林可讷讷说完,林沫却笑道:“到底是我妹妹,有我们林家姑娘的气儿,贾家这二太太也有意思,大晚上的,自己不忌讳,还有几个年轻姑娘呢,就这么在亲戚家过夜,也不怕传出去不好听。”又道,“我看容家的车还在呢,嘉哥儿在?” 林可应道:“正是。” “贾二太太现如今在哪儿呢?” “姑娘留几位贾姑娘住在藕舫园,二太太也在那儿。” 藕舫园是林家园子里颇是静谧的一处,临着池子,又有垂柳红桃,景色格外别致,原是打算养个戏班子的,只是林沫不好这个,黛玉又不爱热闹,便空在那里,静娴得空时,在那儿养了几尾鱼,如今给贾家的姑娘们住,倒也合适。 “叫澈儿到屋里去,给景宁搭把脉——嘉儿住我先头那屋,我今晚有话与他说,告诉他,我不需要他替我出头,叫他离贾家的人远些。顺便与贾太太通报一声,我回来了,今天晚了,有什么事明儿再说。” 静娴道:“论礼当去拜会的。” 林沫道:“我懒得同她讲礼。你快去歇着——我先去瞧瞧妹妹。” 黛玉今日吓了一天,又被王夫人一气,哭了半晌,提心吊胆地,见哥哥完好无损地回来了,一时又惊又喜,只恨不得扑到他怀里把今日的委屈都诉一遍,只是终究止住了。林沫笑道:“今儿个又哭了吧?哭了倒是来我这儿撒撒娇不好么?我打小就喜欢妹妹撒娇。贾家的事儿我听说啦,你说得对。人家不拿我们当亲戚,我们好好的爵位在,人在,过得不比他们惬意?倒要上赶着去求她们的。只是她到底说了什么不好听的,叫你气成这样?” 雪雁在一旁插嘴道:“大爷,您可得替我们姑娘做主,今天贾太太过来” 黛玉忙道:“雪雁,不许说!” “雪雁儿别怕,你们姑娘不舍得罚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告诉我。”林沫笑意渐渐消去。 雪雁本就气不过,被林沫的眼神一煞,脱口道:“贾太太来,说什么山东的老爷犯了欺君之罪,大爷会连累到姑娘,要姑娘别在林家了,收拾收拾太太的嫁妆跟她回贾家去。” “怪道你说这亲戚做不成呢。”林沫道,“你别怕,万事我在呢。今日你本就不该理她,告诉她一声不见客拦她在外头,也不会有人说我什么。哥哥在外头拼爵位谋官位,一是图的个男儿志向,二来,不就是希望你们过得好些么?要是你们还在家里忍气吞声的,这不敢那不行,我也白忙活。” 黛玉被他逗得一笑:“哥哥这是说的什么话。贾太太还是长辈呢。” “她是长辈,是贾家的二太太,只是我不想叫她二舅母了。”林沫拍拍她的脑袋,悄声说道,“你还想么?” 黛玉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我只要哥哥嫂嫂弟弟好,林家的好就好。我本来就是个心眼小的,装个林家就够了。”又急忙问道,“哥哥和嫂嫂今天进宫去,是因为什么?” 林沫道:“允郡王回京,太上皇觉得我长得与他有几分相似——“ 黛玉长吸了口气:“此话当真?“ “只有他一个人觉得,可是他是太上皇,所以,哪怕就他一个人觉得,我也得到宫里去给他瞧瞧,到底像不像。”林沫像是无奈地笑了笑,“已经没事了,危言耸听有什么好信的?你跟哥哥一起过了这么多年,还不相信哥哥?” 黛玉重重地点头道:“我省得。明日贾太太那边” “我去说,你就在家里就是了。”林沫嗤笑了一声,“她也不过仗着我爱名声,不敢跟小人死磕就是了,只是我洁身自好,人又拿我的名声当什么了?不过那一套罢了,手伸得太长,别说她只是荣国府的媳妇,她就是荣国公本人来了,也没有人管这种事的!” 黛玉正要说些什么,就听得到云初脆生生的声音:“姑娘歇下没有?” “没呢,姐姐请进。”紫鹃替她答道。 云初笑嘻嘻地走了进来,见林沫也在,屈膝行礼道:“三爷派我来向大爷、姑娘讨赏来了。”林沫笑弯了一双眉毛,道:“吩咐账房,这个月的月钱翻倍。大奶奶身边伺候的,每人再加二两银子。” 黛玉起初摸不着头脑,见哥哥如此情状,惊喜道:“莫非嫂嫂——” 林沫笑着摇了摇手指。 黛玉亦喜上眉梢::“真是大喜事。”一扫下午的紧张阴郁,“多好的事!是该好好地赏,嫂嫂有什么想吃的么?身子怎么样呢?三弟给她开些滋补的方子才是呢——我前几天吃的燕窝成色还好,哥哥给我配的药膳也好” 林沫道:“傻妹妹,药哪能随便吃呢。有澈儿在,你嫂子该吃什么补药,不会有差的。明儿个叫善仁堂的掌柜的带几个稳妥的老人来家里看看再下药方子。” 黛玉笑道:“是我糊涂了。”一路笑,却又一边流下泪来。 林沫唬了一跳:“这是做什么?妹妹不高兴么?” “不,我很高兴,高兴。”黛玉记得,自己是有过一个弟弟的,比自己小了一两岁,是父亲的一个姨娘生下的,黛玉那时候很讨厌这个病恹恹的弟弟——母亲那时候身体不好,父亲却得了儿子,家里人还想把那个弟弟过到母亲的名下,她委实气不顺。 贾敏躺在床上,摸着她的小脑袋说:“玉儿这么想做什么?多一个弟弟,咱们林家才算是有后,将来玉儿才是有娘家有依仗的,不然,玉儿要如何自处呢?” 可是那个弱小的孩子甚至没有活到百日。 贾敏哭得甚至比那个姨娘还要伤心。 她倒不一定是伤心庶子的早夭,更多的,大约是林家的子嗣与女儿的将来吧。 已经快十年了,黛玉仍然记得贾敏当时颤抖的手指和声音:“只有家里有个男嗣,才算林家有后,玉儿你,也才算是有真正的家人,我和你父亲若是没了,也能好好地活下去,将来经历了什么风浪,总有替你出头的人。” 没有了那个庶弟,她却多了一个顶好顶好的哥哥,还有三弟。容表哥,现在,更是要有一个侄儿了 林家终算有后。 若是父母亲泉下有知,想必也是要高兴又放心的吧。 85第85章 林沫人逢喜事,高兴至极,连今天在宫里的那些担惊受怕都可以忽略不计,他甚至不打算计较王夫人这个不速之客的无礼——只要她明天不说什么太过分的话。他原先就一直住在洛念院里,因有着十年无子方可纳妾的祖训,并没有给静娴另外安排院子,就在洛年院的东厢给静娴和陪嫁的下人安置下来了。只是自成亲来,两个人中间就仿佛隔了个梗,静娴躲进了带着佛堂的拂语轩,林沫也时常在书房凑合一晚上。不过初一十五按例去拂语轩。后来静娴心里妙玉的心结没了,林沫又放下了身段去,两人才算亲密了一些。到底年轻,虽都对男女□不甚在意,到底有了。 林澈已经打拂语轩里出来,见了他就眉开眼笑:“恭喜哥哥了。明日我叫铺子里的老掌柜过来一趟,伺候的嬷嬷和婆子们该备下了。” “未免太早些。”林沫拍了怕他的肩膀,“困么?不困的话叫上嘉儿,陪哥哥喝两盅。” 林沫不常喝酒,他无趣得像个老头子,身子上有旧疾,自己也知道保养,今日从宫里宴上归来,还想要喝,看来心情是顶好的。林澈也乐意奉陪,只是听到要叫容嘉,道:“嘉哥哥只怕想得多呢。” “你个小鬼头,知道什么?”林沫觉得好笑。 林澈凑近他,小声道:“我总觉着,嘉表哥对姐姐。。。。。。”他这话说出口才自觉不合适,赶紧闭了嘴,等着林沫的骂。 然而林沫心情好,竟没有说他,只是看了他一眼:“嘉儿也到年纪了——连你都长这么大了。该叫你嫂子帮着相看相看了?” 林澈赶紧闭嘴:“才不要。”如大哥这般夫妻相敬如宾的还好,二哥娶了个刁钻的媳妇,夫妻两个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若非林白氏还撑得住场面,把二嫂整伏贴了,家里只怕要乱套。林澈那时候年纪小,还住在内宅,从此对娶妻视为洪水猛兽。 林沫想起二弟妹也好笑,娃娃亲果然不是能随意定的,定下个静娴是这模样,定下了涵儿媳妇也是这样。怪道师娘说澈儿的媳妇不急着找,要,慢慢相看才行,家世长相都抛到一边,性子和顺才行。 老人家总是矛盾的,如林白氏,对着林清的时候,定然是欣喜林家不得纳妾的祖训的,只是对着自己的儿媳妇,可就不觉得这祖训好了,当年给他身边派了闻歌,给林涵派了云初——云初这丫头是聪明的,还没见到二奶奶,下聘的时候瞅了未来二奶奶身边的奶嬷嬷一眼,就自请去服侍林澈去了。不知道林白氏后来媳妇进门的时候后没后悔当时应下了,否则,以云初自小服侍林涵的情谊,加上这丫头的脑子不笨,和二奶奶就算不能斗得天翻地覆,省了二奶奶在别处的心思也好,至少添个堵。 林澈咋舌:“大哥莫非有心。。。。。” “我可什么都没说。”林沫道,“我就这一个妹妹,可得宝贝宝贝,现在还什么都说不准呢,也得她自己拿个主意。” 林澈道:“母亲同姨母定是高兴的。” “她们当然是高兴啊。”林沫道,“我如今也是高兴的。”一个是自小看着长大的表弟,亲昵无间,与旁人有所不同,一个是相依为命了几年的妹妹,不离不弃,算得上是风雨同舟,很是看重,若真能成一桩姻缘,也不失为好事。 他心里盘算着,见到容嘉的时候眼里就带了审视。 林家下人口风破严,故而纵是亲密如容嘉,也不知道静娴有喜的事儿,瞧见林沫林澈兄弟两个过来,还道:“表哥今天劳累了一天,就算自己不当回事,也体谅体谅我同小澈两个没见过世面吓坏了的,倒有闲情逸致喝起酒来了。”他听说静娴身子抱恙,一回了府就叫了林澈过去看脉,心知是吓坏了,饶是景宁郡君,今儿个的阵仗也太大了些,表嫂虽说出身好,到底也年轻,吓住了耶是情理之中。于是道:“表哥不去看看表嫂?” “今天叫她好生歇着吧,我去了,便是不想折腾,她那些嬷嬷丫鬟们也得折腾一回。” 容嘉道:“所以我说,诗书大家出来的,好是好,总是烦些。” “说的像你已经有了媳妇似的。”林澈道,“我要喝梅子酒,云初去拿。” 云初笑吟吟地看着林沫,待林沫点头后,才轻手轻脚地出门去,聆歌笑道:“这儿有我们伺候,你还不放心三爷?同她们玩牌去。” 云初只道:“没有爷在喝酒,做丫头的歇着的道理。”便走远了。 容嘉道:“小澈这丫头,原先跟着涵儿的时候闷葫芦一样,到了小澈身边,居然机灵了不少,倒有些闻歌的样子。” 林澈道:“当着我大哥的面儿你也敢来说我家的丫头了,嘉表哥这几年胆量见长啊。” 容嘉嘻嘻一笑,也不在意,只是伸手揽过林澈的脖子晃了两下:“好你个澈小子,我今天陪你担惊受怕了一回,哪里叫你不舒服了?句句针对我,是准备跟你嘉哥哥我比划两下?”这两个人打小就在一起玩闹,打了架拌了嘴就各自回去找大哥出头,也算是两家的交情。 林沫不理会他们两个,直接问:“姨夫大约什么时候到?” “昨儿家里来了信,说是准备启程了,信快马送来也要些时候,我估摸着,他其实已经动身了,月底前一定能到。”容嘉道。 林沫冲他笑了笑。 容嘉被他笑得心痒痒:“表哥有什么话直说呗。” “我只是想着,你这回是要行冠礼了。”林沫摸着下巴道,“姨夫年前就得回去,姨母也是要跟着的,你说,他们这回会不会给你定个亲事下来?” 林澈插嘴道:“这是当然的,他们家娶妻从来都早,大表哥娶妻的时候,才十四岁吧?” 容家脸一白,又一红,平日里伶牙俐齿的,竟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云初聆歌两个亲自端着酒壶上来,紫玉壶里荡着清冽的梅子酒,眼色颇是鲜丽。这酒是林沫去年亲自酿下的,取了新鲜的梅子,去核沥干,倒上酒槽糖水,封在缸里埋在地下,酒味不重,吃的就是个果子的清甜味,这酒不能烫着吃,热了就半点风味不存,故而本不应当在冬天里吃的,只是今儿个高兴,林沫也管不了许多。 云初给林澈端上了佐酒的碟子,果然又是一盘冰糖梅子,林澈道:“云初,也不能事事依着你们家三爷,这喝着梅子酒呢,又吃什么果子?也不怕胃里酸,聆歌,去取一叠绿豆糕点来,别叫三爷积着。” 聆歌笑着应了。 容嘉此时已经反应过来了,林沫这人,从来不多说废话的,便是要调侃他,有的是东西调侃,何必拿婚事出来说?心里必定是有意的。他只觉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他未来京时,母亲已经细细嘱咐过许多回,表哥如今多了个妹妹,宠爱有加,叫他好生相待,不得怠慢,那时候年纪小,心里还不乐意,只是在表哥的府上见过一回,清丽雅娟,见之忘俗,再得她细致入微地照料过一回,被褥饮食无一不精,便是泥人儿,心里也是存了些念想的。 如今两年过去了,自己没什么长进,表妹却出脱得越发精致了。 林沫没要下人伺候,自斟自饮,这屋里就他们兄弟三个,容嘉心道豁出去了,也不管许多,只道:“表哥,我知道我说了你定是要揍我的——不过就算是挨揍也得说!林表妹,林表妹端庄贤淑,我心向往之,肯求表哥成全!定不负······” 林澈道:“你这傻子!竟真的说了!”一边挽起袖子来,“哥,揍他哪边脸?” 林沫笑道:“左边。” 林澈于是真就把容嘉拉过来,往他左边脸上招呼过去,容嘉也不躲,他跟林家兄弟做了十几年的兄弟,见他俩这模样就知道没真的生气,心下也是一喜,双眼睁大,就这么冷生生地挨了林澈两下,眼巴巴地盯着林沫看。 林沫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告诉姨妈一声——改天我问过妹妹了,叫人到你家里去。”他此生只有这一个妹妹,比不得涵儿澈儿这样的男孩子耐打耐摔,如今他自己身世未明,盐案与他心心念念想要弄明白的山西赈灾银两的去处,无一不是得罪人的活计,他纵然已经做好了九死一生的准备,也决计不舍得叫妹妹跟着自己颠沛流离。他心里觉得有些对不住静娴,更不忍心叫妹妹受苦,也思量着,一年大二年小的,倒真该给她说个人家了。 他是个自私的人,并不乐意妹妹与自己疏远——虽然瞧着黛玉不是那样的人,但十年、二十年后呢?林海为官多年,手上的人脉关系,他也不舍得放手。容嘉是个好孩子,他亲眼看着长大,为人有些机灵劲儿,又不爱去争抢些什么,在京里稳稳当当地生活下来是足够的。何况他是次子,身上的担子也轻,就这几年看,是不会吃亏的孩子,也像是会心疼人的孩子。 他想,就算凭良心说,纵然有些不服气,容嘉的家室模样才品也算得上号了,何况他也喜欢酸几句诗弹几下琴,应当与黛玉有话说。 林沫自己的婚事是伯娘替他定下的,涵儿也是打小定下的娃娃亲,父母之命,似乎没有小孩儿说话的份儿,但是这妹妹到底不是一般的,总得问问她的意思。 容嘉裂开了嘴,殷勤地给林家兄弟斟酒,叫林澈好生笑话了一回。 那厢喝着酒高兴,客房里头的王夫人却睡得不大好。 她素来是知道林沫有些狂的,却没料到黛玉也这么不识好歹,公然给她没脸。她来之前,本就有些不乐意,贾母细细叮嘱过,要好生地接了玉儿回来,不能叫她受惊——“便是为了宝玉罢”。可是,她好好的宝玉,凭什么要委屈了来叫这丫头高兴呢? 只是黛玉说话也忒狠,竟是连亲戚也不愿意做? 她还真当林家是什么?贾家又是什么? 王夫人只气得心口痛,听得林沫回府了,正要与他好好理论理论,却只等得来一个小丫鬟:“贾太太,侯爷说,天晚啦,太太姑娘们的名声重要,他就不来了,有什么话,明儿个早上再说。” 她从未见过对她这么无礼的亲戚,探春劝了她好一会儿,才将她劝睡下,自己出去问来送话的丫头:“林表哥同表嫂回来,可说了什么不曾?这事是怎么解决的?” 闻琴听了这话,只是笑:“三姑娘这话我可就听不懂了,我们大爷同奶奶进了趟宫,能有什么事?” 探春道:“你瞒我又有什么用?现在这个点,说晚也谈不上,若是搁在我们家,才刚吃完了饭呢,林表哥虽说知礼,避讳多,倒也不至于现在就不来见我们——定是出了事,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好说歹说,闻琴却只是摇头,一点口风也不露。 惜春冷笑道:“我倒不知道太太同三姐姐急什么,便是林哥哥真有什么,他们林家也是家大业大,侯爵在身,能一下子就坏了?就算怎么,林姐姐的心向着林家,我们又何必去讨这个不好。” 探春道:“纵是如此,也是一家子亲戚·····” 惜春道:“三姐姐,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呢?这是亲戚不亲戚的事?非得林姐姐光明正大地说出来,这事轮不到咱们家操心才好看?” 探春气得没法,指着迎春道:“你好歹看看二姐姐,她同容家的婚事是谁说下的?若是林家就此没了,二姐姐可怎么的好?” 迎春本欲睡了,听了这话,只道:“怎么扯到我了?”便不再说话,听闻容嘉也在府上过夜,只管睡自己的去。 那司棋却悄悄说与她听:“二太太到底想什么?刚刚玉钏儿还来找我,说是听说容二爷也宿在林大爷家,叫我去找找容二爷的下人说说话,打听打听今天的事——她也不想想,姑且不论姑娘现如今还没真的定下来,便是定下来了,哪有去找二爷的下人说话的?” 迎春道:“你管这么多做什么呢?且睡吧。” 86第86章 林沫睁开眼睛,只觉得胸闷,低头一看,林澈和容嘉两个大咧咧趴在他身上睡得口水直流,胳膊腿都架在他胸口,难怪他觉得喘不过气。 “两个小兔崽子。”他苦笑了一声,毫不客气地把两个孩子推开,招呼聆歌进来伺候着更衣洗漱。 “大爷昨儿个可真是高兴,果子酒都喝高了。云初想给您更衣来着,您还不乐意,幸好屋里炭火盆儿没断过,炕也烧的正好,云初给您守了一夜,才没着凉。大爷身上这衣裳又不是自己家的,回头还回去,皱巴巴的成什么样子。就不说这个,您穿着这个睡觉,难道还会舒服不成?”聆歌似真似假地抱怨道。 林沫换了衣裳,由着两个小丫头给他梳头,随口道:“又有什么要紧,他们那些人家,别人家的绣娘做的衣裳都不肯穿,我还回去他不扔了算是给我面子,最多扔下去赏人罢了。”又问,“贾家的太太姑娘们呢?” “她们今儿个可起得早了,姑娘请她们在燕子坊用早膳,贾太太倒是要等大爷大奶奶一起,只是大奶奶叫崔嬷嬷去与姑娘说,奶奶要梳洗,怕是还要一阵子,怕姑娘脾胃受不住,先叫崔嬷嬷送了粳米粥和几样御赐的点心去。”云初一手端着银盆,一手掀了帘子进来,听了林沫的问话,便笑盈盈地答了。 她昨日守了一夜,气色倒是不好,林沫点头道:“你歇着吧,等澈儿叫你再来服侍。景宁起这么早做什么?大冷的天,也不多睡会儿,在自己家里,梳洗得再庄重又有什么用。倒是御赐的点心,不过图个体面,搁了一夜,冷了硬了,妹妹只怕吃不惯。” 聆歌笑道:“崔嬷嬷哪敢让姑娘吃冷的硬的,厨房里早起蒸了十六色的面果子呢,况且姑娘早上要吃燕窝,平常也不过喝两口汤罢了,并不吃点心,不过是给——”她说了一半,自知失言,笑了一笑别过脸去。 林沫摸了摸颈上的银狐围脖,修得整齐平整的指甲深深地陷进了长绒毛里,勒出了一两根青筋,看起来有些狰狞,脸色却是平和得不像话:“呵,可不就是这么一回事。”他一边想着,自己去处理这事总有些欺负人的样子,可惜景宁如今身子重要,不能叫她烦神——家里田庄铺子的生意也该叫林可一并处理了,不能再累着大奶奶····· 正想着,却听得到喜儿道:“大爷起了么?我们奶奶请大爷一起去姑娘那儿用膳呢。” 林沫抬起头,本欲问静娴还跑来跑去的做什么,却是愣了一怔。 他的妻子端立在院中,一身超品侯妃朝服,玉绶朝珠,十几个丫鬟婆子围着,端庄谨肃的样子。 “这是做什么?” “本就是要去宫里给皇后娘娘请安的,倒不如提前打扮上。昨日里妹妹在家里受了委屈,我听说了,只叹时辰晚了,不能去安慰安慰她,她素来心细,叫人说成那样,怕是会哭鼻子。”静娴叹道,“大爷,咱们家里的情况,我昨日是见识到了,如何说话做事,我日后是不敢不谨慎的,只是也不敢再修那些胆儿大的亲戚了。” 林沫登时知道她要做什么了,道:“此事倒用不着你心烦,我总能处理得好。你且什么都不用担心,安心养身子要紧。” “既然人家是当家的太太来的,没有叫大爷您一家之主出面的理儿,别人还以为我不在家呢。” 林沫心里一阵暖意,执起静娴的手道:“本不必你劳累的。” “没有劳累不劳累的。”静娴昨日里知道自己有了身子以后,几乎一夜没睡。她才十六岁,嫁进林家还不足一年的时间,林沫也不是对男女情事多热衷的样子,同她破了那僵局只怕也是为了林家的颜面着想——只是这样的关系,怎的就能有了身子? 只是崔嬷嬷高兴,喜儿梅儿们都高兴,她向来平和的丈夫头一回这么喜形于色得露出急切的神色,连给她把完脉的林澈都高兴得像个孩子。 只有她一个人不高兴。 “姑奶奶可得好好养着身子。”崔嬷嬷抹着老泪道,“当年太太生大爷前,可不就是为了防着苏姨娘那个贱人抢先一步操碎了心。姑奶奶的命可比太太好些,姑爷房里头干净,可如今您有了身子,我这心才算定下来。姑奶奶出身好,学识也好,又有公主护着,可公主也不能护您一世,唯有子嗣,才是姑奶奶的依仗啊、” 静娴心想,可真是无趣。 但是这个孩子,生于她的骨血之中,并不比她的幼年要痛快多少。 这么想着,便渐渐起了怜惜的心意。 不管林沫究竟身世如何,如今他是铁板钉钉的靖远侯,至少如今看着,陛下与娘娘是疼他的,北静王不管真心假意,倒也是头一回这么明白地表明立场,若是步步小心,不去惹着忠顺王一系,倒也不会有什么大差池。 既然如此,更不该与荣国府牵扯太多。 “大爷要在朝堂上做人的,这事虽然是贾家太太先提出来,但是人家传来传去的,难保不会说大爷的坏话。我一个妇道人家,倒不用介意她们说我什么,横竖我是听不到的。”静娴轻声道。 随口议论孔氏后人的言行,料京里的妇人也不至于清闲至此。 “多谢。”林沫不是不知趣的人,这事由静娴出面确实好些,只是平白叫她担了骂名,倒也不是好事。 “我与侯爷成亲以来,一直闲散惯了,也懒得管那些家事,倒叫人以为我们家可欺了。”静娴道,“我如今又不是在家里,总有公主与母亲护着。” 王夫人已经等得不太耐烦。 黛玉这几年出落得越发有狐狸样儿,眉眼间也染着越发不容亲近的傲气,如今像是有什么喜事,与雪雁两个在一边嘀嘀咕咕,倒不与她搭话了。 这林哥儿,起得也忒晚了些,老爷每常总说宝玉偷懒,不好好念书,只把林家哥儿夸到天上去,真该叫他来见见林哥儿如今的模样。她正想着,听到紫鹃在外间道:“大爷同大奶奶到了。” 正要说说这便宜外甥,却把话吞进了肚子里。 林沫倒是一身常服,顶着一张像是疲惫又像是宿醉的脸,坐到黛玉身边的时候看也不看她们,只是轻声问着黛玉的饮食起居,倒是静娴,一身朝服,妆容齐整,坐下的时候都带着世家几百年沉淀下来的雍容傲气。 “昨日我与侯爷进宫去,承蒙陛下、娘娘爱惜赐饭,耽搁了些许时候,回来得晚些。”她并不与王夫人行礼,神色清淡道,“回来了倒听说,宜人好大的心思,说我们侯府要倒了?” 王夫人脸色一僵。 “贾王氏,一个五品的宜人而已,你真当自己是谁,到我靖远侯府来作威作福胡说八道了?”静娴的声音依旧平淡得能挤出水来,她甚至不紧不慢地接过雪雁吹好的粥来拌了两下,“谁给你的胆子?我们侯爷一等靖远侯的爵位不够叫你堵上嘴,还是你嫌三品的侍郎位低言轻,能由着你们诋毁?” 王夫人本就不善言辞,被她一唬,气得说不上话来,探春上前去帮她顺气,对静娴道:“嫂子又何须如此?太太不过是担忧林姐姐,一片心意罢了。” “一片心意到要找我们太太生前的老人打点她的嫁妆呢。”静娴几乎是冷笑出声了,“我无职无品的时候,还没有三姑娘这样的胆量,同超品的侯妃呛声呢。”她道,“崔嬷嬷,劳你跑一趟,去喊林可家的,叫个人去一趟荣国府,告诉老太太,他们家的二太太在我们家呢,想把我们太太的嫁妆搬回去再不做亲戚。太太的嫁妆好说,咱们也不缺这么点子东西,但是要把我妹妹带走,就是痴心妄想了。我想了一夜,这事究竟是归户部管还是归京兆府管,贾宜人不是贤德妃的生母么,身份不一样,兴许咱们该去麻烦皇后娘娘?请叫一下老太太,这事到底叫哪家去决断,请她给我拿个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有网了。 下周我们小组应该能在县城蹲几天再进山。 女生学工科干工科真是要命啊,背仪器什么的已经背得快辞职了。 87第87章 崔嬷嬷心里暗暗叫苦,偷偷瞄了一眼林沫,见林沫只是歪歪地靠在椅上,握着黛玉的手劝她喝一口牛乳,不管不顾这边的惊涛骇浪,也就只好应了一声,出廊下去找林可家的。 黛玉低着头,眼里噙着泪,到底不敢流下来,虽然听着哥哥在一边温声软语地说话,但由不得她不寒心,便也道:“我母亲的嫁妆,虽是外祖母家所出,倒也是留给我的,给谁不给谁,还是不还,也不是旁人能做主的。”她捏了捏拳头,道,“如今嫂嫂是替咱们家出了气,只是这亲戚不做也罢了,嫁妆退回去,叫别人怎么想我母亲呢?” “我竟是没想到这一层,大爷怎么说?”静娴本就烦躁,如今更是觉得整个人都不想多动脑子,一股子火气冲了脑子,便问林沫。 林沫笑道:“我是个小气的,母亲既然嫁到了咱们家,她的嫁妆,自然是好好地给妹妹留着私用的,贾王氏若是想要,不如去回了老太太,把父亲当年的聘礼也给我们退回来?只是如妹妹所说,这么着一来,别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怎么样了,父母不和呢。倒是个难题,不过,倒也无妨,我往常里听说,荣国府是最爱打官司的,别人家不去告他们,你们还求着人告?总有地儿说去。只是我好歹一个超品的侯爷,不走走门路,也不像话是不是?我知别人以为我好欺负,只是这以为,也该结束了。”他像是什么心思也不担似的,笑得天真又无邪,“贾王氏,贾太太,王夫人——你昨儿个同我妹妹说什么?我是要死了?我们林家要被抄家灭门了?不知道是哪位大人物给你透的口风,我自己还不知道阎王给我下了帖子呢,你就知道了。我今天还真就当着阖府上下跟你说明白了,别管我亲爹亲娘到底是谁,我是皇上亲自下旨过继给老爷的,林家正统的家主,莫说是你,便是我们老爷太太死而复生,他们也是得认我这儿子的。人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我是不知道,只是家里既然如今是我当家,人情往来,我也给改了。你们贾家是枝繁叶茂的,也该知道我们林家虽然人丁不旺,也不是一丁点亲戚都不走动的。人说娘舅娘舅,总该是亲的不行的,我不知道京都是怎么样,我原先在山东,就是我舅母去岳丈家里头说的亲,只是舅母这会儿说的做的,太叫外甥寒心了。” 云初在廊下探了个头,叫闻音瞧见了,说给林沫听,林沫道:“那两个小子醒了?真是不像话,昨儿个闹得我都没睡好,他们倒自在——叫他们别来,就在我院里用早膳,贾家的姑娘们在呢。” 探春见王夫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又听说容嘉在这儿,忙推了一把迎春,叫她开口,只是迎春红了一张脸,一个字也吐不出。 静娴道:“三姑娘,你也别使唤二姑娘了,二姑娘现在是你二姐姐,过了几年,到了容家,万一容大表哥有个什么事儿,你家太太也要她收拾收拾嫁妆一走了之,再好好地咒容家一把。到时候你再指望你二姐姐说话罢。” 探春脸憋得通红:“我竟不知做错了什么,惹得侯妃说出这种话来。” “原来你们没咒我们大爷,也没想着叫我妹妹收拾东西同你们回去?我倒是误会了?三姑娘体谅体谅我脑子不行,把昨儿个你们太太同我妹妹说的再说一遍?我好仔细参详参详,她一个字一句话的是什么意思。”静娴冷笑道,“说我们山东的老爷欺君,还是说我们大爷身世不明朗?我们那位老爷是在山西染了病疫没的,同林家的二十多个好儿郎一起,太上皇手书的‘救死扶伤’的牌匾还在家里挂着呢,朝中谁不赞老爷的大义?你们太太昨儿个说的话,倒是说给山东山西的人听去,看看人家怎么说。我娘家先祖被誉为万世师表,但是我父亲说起老爷,也是要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先生的,我说句不好听的,你算是哪门子的呢。” 她本就是大长公主娇生惯养大的,身上自有股高人一等的气儿在,如今也不端着,痛痛快快地骂了出来,莫说探春姐妹等,便是王夫人,又何曾见过嘴皮子这么利落的新媳妇? 凤姐虽然厉害,到底是要奉承着长辈的,孔氏却因着侯妃郡君的两重身份,将脸皮子摆了下来,说出的话自与往常不同。 “我前些日子进宫的时候见着了贤德妃,她还说起了王家当年接驾过的事儿,荣耀得不得了。”静娴悄声问王夫人,“你也这么觉得?东海缺了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王氏,你猜,孔家接驾过么?” 孔家接驾不曾,王夫人也不清楚,只是新帝登基,若是有机会,总是要祭祭孔孟的。 孔静娴明明白白地在问她——同她谈条件,资格实在是不够。 林沫笑出了声,他轻声对黛玉道:“别怕。” 却说那林可家的领了这差事,也摸不着头脑,只恨不得去问问大奶奶是不是太冲动了些,只是林家没有奴才非议主子这一话,故而也只得去找了几个林海贾敏身边的老人去跟着她到荣国府走一趟。王嬷嬷为难道:“虽说荣国府实在是不像话,只是他们到底养了姑娘几年,我要是去了,别人不知道的,说姑娘忘恩负义,姑娘的名声可怎么办?” 林可家的知道她是不敢,也不好意思说其他的,只好笑道:“你说的是,那依老姐姐看,我带谁去的好?” “要我说,不如就带张姐姐,她是太太的配房,家里那口子又是老爷身边的老人,管着老爷苏州的祖产,我估摸着,大爷是有心要他们一家子跟着姑娘的,她去再合适不过了,贾家老太太也说不得什么。” 林可家的知道她是要躲着,也不好多说什么,便依了她说的,请了林睿家的张氏来,又找了几个机灵的婆子,一道往荣国府去了。 黛玉端坐在椅上,身子有些发抖,又强作镇定,手指紧紧绞着袖里的锦帕,死死地咬着下唇。 “莫要咬破了。”林沫放下玉箸,道,“我听雪雁说,妹妹园子里的梅花开了?我去讨两支,压压屋里头的碳味儿——妹妹也起身消消食?” 黛玉应了一声。 她昨日里惊了一天,气了一下午,又高兴了一晚上,而到了今日,竟有些怕了。 “哥哥纵有千好万好的,待得娶了嫂子,就同原来不是一个哥哥啦,我才不回去受气呢。”那会儿宝玉房里,那个叫晴雯的丫头似乎是这么说的。 我哥哥才同那些子人不一样。 可是他如今有了嫂嫂,嫂嫂还将要为他添嗣,他们林家香火有望,她似乎又多了个靠山,然而····若是,若是兄嫂渐渐地疏远了她呢?他们本就不是一家人,哥哥待她好,与待林澈的那种亲昵的欺负却是不一样的,她忍不住要多想。 兄嫂都是好人,如今老爷太太的祖产都在她手上,将来算成她的嫁妆,姑娘不吃亏。王嬷嬷上次是这么说的。她当然知道是这么一回事,天底下又能有几个女孩儿能带着这么多嫁妆出门呢?但是私心里,却祈求着更多。 “玉儿觉着你嫂嫂今儿个有些咄咄逼人么?”林沫的靴子踩进雪里,湿了外头浅浅的一层,他也不要人扶,自己慢腾腾地走着,“我也是头一回见着她这样,但是我很欢喜。她终于不像个娇小姐,像我们林家的当家主母了。你年纪小,小姑娘就要有小姑娘的样子,所以我也乐得见你高高兴兴的,只是如今——如今我也不知道我能护你到几年啦!” 黛玉心里一惊:“哥哥这是说的什么话?”莫不是真如舅母所说,昨日里宫里······ “你看你嫂嫂,今日里威风么?” 可不威风,比荣国府那凤姐儿,还要再添几分威严。 “因为她是我的侯妃,她有资格这么威风。”林沫忽然叹了口气,摸摸黛玉的头发,小姑娘的头发虽然工工整整地挽着发髻,到底是柔软的,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软了下来,“你也是,你是我侯府的千金,嫡出的大姑娘,尊贵荣华,不是那些庶女、商贾之女能比的。只要哥哥还是靖远侯一天,你就能把下巴高高地抬着,高她们一等。你将来,将来孝敬公婆,陪伴丈夫,教育子女,女子三从四德,自然是要懂得,只是,旁的人,却欺你不得,不然,我这一等侯爵,搁着丢脸。” 黛玉轻声地“啊”了一声。身后还有许多丫鬟在,这是哥哥头一回这么明确地提到她的婚事。 想到那句“我还能护你几年”的话,她忽然明白了。 昨日宫里那场危机分明没有过去,如今哥哥嫂嫂这般地不顾亲戚间的颜面摆出这样的姿态来,不是要打她的脸,也不是瞧她不顺眼,是真的怕来不及了。 “哥哥!”她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了。 “你也该说个人家了。”林沫道。 作者有话要说:蹭了隔壁的供电所的网,继续写程序去了 妹子们挥挥 88第88章 贾母自忠顺王府上来了人,说了林家不行的消息,就又气又急又怕。气的是林家这么大的事瞒着他们,急的是为黛玉心疼,怕的是连累贾家,还是贾珍安慰她:“老祖宗莫慌,忠顺王爷这么大的事肯来知会我们一声,想来还是念着旧情的,况且他们林家是林家,我们是贾家,姑奶奶又去得早,万不至于扯到咱们头上来。” 贾政道:“虽说如此,到底在九族之内”他说完自己也觉着不好,又添了一句,“只是可怜了外甥女儿。” 贾母痛哭道:“我倒是不怕别的,你父亲征战多年,在皇家那儿也有几分脸面,何况林哥儿老家人自己糊涂,咱们是没做错什么的,我只是哭我那可怜的玉儿,怎地摊上了这样的哥哥!” 贾政劝道:“母亲怜惜外甥女儿,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好在忠顺王爷念着旧情,来同咱们家说了,这事还有转机不是?” “原先女婿没了,我就对琏儿说,把姑爷的东西整一整,同他林妹妹一起带回来,只是中间横插了个林哥儿进来,琏儿的手脚又太慢,不然,何至于到如今!”贾母道,“我可怜的女儿已经去啦,不然万不能看着她的女儿这般遭人连累!琏儿呢,叫他媳妇去把敏儿的东西和玉儿都接回来,我们家的外孙女儿,没得给人家陪葬的道理,谁要是想动我的玉儿,先从我这把老骨头上踩过去!” 这事论理当是凤姐去办的,只是平儿那儿却回了话,琏二爷同二奶奶早起给贾母、邢夫人等请了安就一道去了庙里,说是要给小哥儿祈福,到这会儿还没回来。王夫人恐怕多待一会儿,林家就要生了变数,自请命去了靖远侯府。 “把丫头们也带上,若是玉儿犯了糊涂,她们姐妹劝劝,也好有些用。” 贾母忐忑地等了半晌,听闻得玉钏回来,道:“林姑娘不肯回来,还说我们太太欺辱林家,林家三爷和容二爷打宫里回来,说了一通混账话,把太太气哭了。” 贾母问道:“玉儿为何不肯回来?” “林姑娘说,她是姓林的,如今林家还在,她就在,还说太太无端地咒林哥儿”玉钏讷讷地看了一眼贾母,不敢说话了。 “说下去!”贾母喝道。 “说太太不盼她好,是要逼死她呢。” “她怎么这么糊涂!”贾母又急又气地,竟昏厥了过去,唬得鸳鸯等半夜里叫了太医,连贾赦等都惊动了。 而苦等了一夜的结果,却是林家的几个老人。张氏斟酌着言辞:“老太太,贾宜人可把我们大奶奶气坏啦。林家五世列侯,书香门第,我们大爷状元及第,官至三品,侯爵在身,过继给老爷更是圣上恩赐——我们奶奶问贾宜人,她是瞧不起靖远侯的爵位,还是瞧不起皇上的决策。” 这话却是诛心了,饶是贾母,也当不得了。 “张姐姐说这么多做什么呢?”她身后一个着宫装的少女却是笑盈盈地道,“横竖关系是要断的,这本就是贵府上的决议,侯爷、侯妃、大姑娘无不乐意。只是如何断、找谁断,可不就是那么回事。侯妃的意思呢,她到底是侯妃,贾王氏一个五品宜人,约莫着不够同她平起平坐地来谈事的,想来问国公夫人的意思呢。” 贾母可是好些时候没见着这么嚣张的少女了,正要怒喝一声,却见这丫头仪态端庄,五官张扬,艳光四射,自有一股高人一等的意味,装束又与旁人不同。心下自有计较。 自古以来,宫里的贵主下嫁,总有陪嫁的宫女,在公主府里为公主撑腰,这些宫女有品级有身份,连驸马也轻易碰不得,有不少宫女嬷嬷因而竟欺负主子,叫公主驸马吃了不少苦头的。故而这几年,公主下嫁时候,带的宫人多半原就是自己宫里的。景宁郡君深得宠爱,除孔家与和惠大长公主给的陪嫁外,宫里也添了不少妆,其中一项便是皇后娘娘赐下的女官——倒也不是多高的品级,只是身份到底不一样。 “说起来,我刚进宫里的时候,跟在皇后娘娘身边,笨手笨脚的,贤德妃娘娘还是我的 师傅,教我规矩,因为我挨了不少骂,娘娘多守礼的人,我听说那位宜人是她母亲的时候,可吓了一跳。这大千世界,真真无奇不有。张姐姐,你也莫要多说啦,人家嫌弃咱们侯府呢,你要再多说两句,侯爷侯妃更是没法子立足了。” 贾母辈分极高,又有一个贵妃孙女儿,便是南安王妃之类,在她面前也是以小辈自居的,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当即怒道:“好!他们是侯爷、侯妃,身份尊贵得很,只是我好好的外孙女儿,心疼得跟珠子似的,就由着他们摆弄,一丁点儿主也做不得了?我老太婆年纪大了,就是不信这个邪,便要去说上一说,辩上一辩!鸳鸯,取我的朝服来!” 张氏道:“老太太勿怪,我们弄云姑娘虽然心直口快了些,说得也是实情,贾太太到我们侯府去,一通指手画脚的,叫旁人知道了,怎么说我们侯爷?老太太肯去说一说,自然是好的。”一面说着,一面叫外头几个腿脚快的小厮先骑马回去通报,自己帮着鸳鸯等服侍着贾母更衣上车。 弄云袖手在旁边看着,笑而不语。 她本就是有身份人家女儿,不讨嫡母的喜欢,被送进了宫里选秀,脾气又不好,顶撞了姑姑,自然没法子到皇上面前露脸,幸而阴差阳错地进了秀平公主宫里服侍,后来又被皇后娘娘看上,选在了身边做女官,后来出宫,在景宁郡君身边服侍几年,便能许人家。她是宫里出来的女官,身份自然不同。到底在宫里这么多年,对皇后算是忠心耿耿,贤德妃本是皇后身边得力的宫女,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爬上了龙床,无子封妃,皇后娘娘虽然什么都没说,做下人的却是替她委屈的。如今瞅着贾母一副老神在在义愤填膺的模样,自觉得好笑。 宫里谁不是一根肠子能弯上七八趟的主儿?尤其是人上人,更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她在皇后身边服侍了这么多年,也是能看出一二的,皇后娘娘对靖远侯的偏心旁人不知,她却是知道的,出宫陪嫁前,娘娘的叮嘱,可是句句冲着靖远侯,只怕对三殿下五殿下也就是这样了。 后宫从来不缺美人,皇后娘娘也算不得容貌出众,如今年纪更是见长,但依旧将一国之母的位子坐得稳稳当当的,深得皇帝看重,除却往昔的情分,自然也有几分手段。元妃出身不如德妃宰相之女,品貌不若淑妃倾国倾城,才名更是比不良妃,同这些选秀上来的妃子不同,她还做过皇后的女官,一个“奴”字只怕终身有人记着,皇上宠她也罢了,不宠又占着份位,是多少人眼里的钉子?后宫是个冷地方,连最底下的小太监都有双势力眼睛,上头人不待见,元妃的日子并不好过,也就贾家人不知道,还仗着她作威作福罢了。 贾母正想着如何去说说林沫,却听得有人来通报,宫里宣她觐见。 “靖远侯府最近事情多啊。”太上皇颇是意味深长,“同自己外家打官司,朕活到这个岁数,还是头一回见。” 贾母松了一口气,正要说几句,却听得到孔静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求老圣人为景宁做主!”竟是哭了。 太上皇也没料到这一出,也楞住了。 “昨日里,老圣人爱惜赐饭,谁知道,一回去,荣国府的二太太就到侯府来,对舍妹说,泰隐与侄孙女是犯了事,靖远侯府快倒了,要妹妹打点打点财物,跟着她回荣国府。且不说别的,侄孙女只想知道,是谁告诉贾家二太太泰隐与侄孙女进宫的事?”她哭道,“侄孙女先前在曲阜,想着要远嫁京里,十分地惶恐,祖母安慰我说,京里人都是权贵世家,规矩严谨,老圣人当年对她最是照拂,一块米糕也是先给她吃的,必会庇佑我,只要我同泰隐关起们来过日子,不会有什么差池。只是我关起们来过日子了,怎么过日子的,却叫旁人知道得一清二楚。我昨日进宫究竟是有多大的排场,叫荣国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二房太太不一会儿就知道了,到我家去撺掇我妹妹收拾财物?” 她话音未落,太上皇先白了脸。 位居高位的,通常最怕的就是下头人有所隐瞒,他虽因为林沫的身世对靖远侯府有所不满,但听说当年的一个仆役,竟把耳朵安到了京城显贵的家里,这就有些叫他不舒服了。 “怎么回事?”他压低了声音,极是不悦,低头又见静娴瑟缩在地上,楚楚可怜,想起太医的话,终是叹了口气,“景宁起来,你要是有什么不好,朕没脸见皇姐了。” 无论林沫究竟是谁,他如今姓林,便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终是自己的子孙。 贾母暗道不妙,又不能说是忠顺王叫人来通风报信,急得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偷窥侯府也就罢了,若是静娴一口咬定她偷窥宫廷,那可就糟糕了。只得跪下苦苦求情。 孔静娴站起身来,对她冷冷瞥了一眼。 贾母活了这么几十年,也从未有人这样看轻她。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被当了枪使。忠义王且平平安安地回来了京里,赐府封王,林沫又有什么打紧?再不济,他是当朝的状元,孔家的女婿,文人的笔杆子最是诛心,太上皇最好一个面子,最多也不过就是使个绊子罢了。 她实在没想到静娴会真的把事情闹到宫里来,连林沫名声会因此折损也不怕了。 想到此间,不觉老泪纵横,只说自己只有一个女儿,女儿也只得一个外孙女,从小在她府上养大,爱如珍宝,可是被林沫接回家后,便再没怎么相见,她实在是思念外孙女儿,又担心她在林家有什么不习惯 “国公夫人的意思,是说我们欺负妹妹了?”静娴苦笑道,“国公夫人怎么不提你们家已经一把年纪了还养在女孩儿堆里的孙子?我倒是敢叫妹妹去你们家!我一想到妹妹曾经在你们这样的人家住过,就担心她担心得睡不着觉——” “景宁——”太上皇出声阻止,“你啊,就是被和惠宠坏了。” “求老圣人疼疼侄孙女,疼疼侄孙女的妹妹。”静娴道,“景宁给您磕头了。” 90第 89 章 她这一哭,倒叫太上皇想起和惠来了,那时候和惠还只是端王府的小郡主,是整个宗室中最出挑的姑娘,聪明伶俐,又没有静娴这样咄咄逼人的气势,撒起娇来很让他受用。后来成了公主,也是温柔守礼,替他和母后在父皇那儿讨了不少喜欢。就算嫁到了孔家,也一直安安分分的,没替儿女求得过分。如今老兄妹也到了这把年纪,上次见面还是景宁这丫头成婚的时候,这岁数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呢。他想到这儿,心就软了下来:“你好好的,哭什么呢,你是和惠的孙女,身上流着我们皇家的血脉,朕能不疼你?” 贾母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是老成了人精的了,原本想着,依着国公爷的面子,她又年纪大,有些声望,以往也在老圣人说起来,倒也会提一句“贾代善是个好的,可惜,去得早了哇”。只是到底亲疏有别,她本来就听说静娴在太上皇那儿讨不得喜欢,自认也占着理,才敢过来辩上一辩,却料不得太上皇是这个态度。 她原本年纪就不小,身子也算不得十分得硬朗,这一吓之下,竟提不起一口气,昏厥了过去。 “传太医吧。”太上皇冷冷地道,“这事,朕便妄自替景宁做个主罢!你爹是朕的外甥,你便如同朕的亲孙女一般,朕委屈不了你!” 林沫跪在御书房的波斯毯地上,低着头,默默地算着时辰。皇帝生了气,打他进来起就当没这个人在,也不叫他起来,御书房里也没有其他人,连伺候的宫人都没有,他也没觉着有什么丢脸的,就干脆这么直挺挺地跪着,只是昨儿个睡得又晚,头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御书房的炭火味儿又重,且地上着实有些冰凉,他跪了这么久,膝盖隐隐地生疼。 “起吧。”皇帝看他身子摇摇欲坠的样儿,声音犹自冰冷。 “谢皇上、”林沫态度依旧恭谨,低眉顺眼地起了身,弓着背站到了自己该站的位置去。 皇帝皱了皱眉:“到前头来说话。” “是。”他弯着腰往前走了两步,依旧闷葫芦似的耷拉着脑袋。 皇帝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了:“刚刚不是挺神气么谁给你的胆子,随随便便地顶撞长辈?你那些诗书礼义都读到哪里去了?没人教过你孝字如何作写么?” 林沫继续闷着头不吭声。 “说话!” “回皇上,即使是林家的长辈,还有处不好了分家一说,何况那所谓的长辈并不姓林?微臣以为,各人自扫门前雪,靖远侯府如何,荣国府本就没资格指手画脚。贾王氏论起辈分来确实是长辈,然则荣国府次子当家,将袭爵的长子排挤到偏院的事儿,京里谁不知道?微臣也算是十年寒窗读出来的了,实在不愿意听这种人的教诲。更何况微臣家里,小妹待字闺中,不久微臣也是要做父亲的人了,又想要外放,不把关系滤清了,实在是不安心。” 皇帝先是被他那句要做父亲哽了一下,又听了他后一句,怒不打一出来:“你放什么狗屁?外放,外放做什么?你在户部摆谱子还不够?曹尚书是你的顶头上司,他都怵你的脾气!你把自己当什么?” “皇上。”林沫缓缓跪下,“微臣从乡试开始考学,就知道自己将来一定要外放的。无论是什么级别下去,都是要下去的。”他的声音不带情绪,“皇上也是知道的,微臣七岁的时候,山西大灾,病死饿死无数,微臣亲眼目睹,尸殍遍野,百姓只差不曾易子而食,多的是人饿的明知会死,依旧挖泥果腹。微臣当时年纪小,怨恨老天,甚至怨过朝廷,为何不来救一救自己的子民。后来微臣大了,明白了事理,皇上是给了赈灾钱粮的,但山西那几年死了何止数万人?那些银两是进了谁的肚子里?微臣在户部一年,翻遍账本,每一本都干净爽利,仿佛满朝文武无一不廉洁公正。微臣念书,本就打算为那邻壤的子民请命的,如今更是想为更多地方的老百姓讨一个真相。” 皇帝有些讶异地看着跪在下面的林沫。 这原本是他最小的孩子,从生下来还没满月就叫林清抱走了,他和皇后几乎每时每刻地都在想,这孩子会不会生病,会不会难过,苦不苦,会不会有不长眼的欺负他,却从没想过,这孩子会长成如今这个样子。其实从看到他高中状元的那篇文章就该明白的,他同那些养在深宫里的孩子不一样。 林家没有骄纵他,即使在顶梁柱们都死了以后,一群老弱妇孺依旧把他的孩子养得骄傲又挺拔,说不上一身正气,好歹无愧于天地。 他深深地盯着林沫看了一会儿:“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要仗着自己的身份任性了。既然要做父亲了,便好好的。朕将来不会亏待了你。” 林沫低着头,半晌才道:“皇上,微臣家里并不需要靠微臣做官来发财封爵。” 这是个相当有出息的孩子,有出息到让皇帝有些后悔没发现林清这人还有教书育人的天赋。 “你告诉朕实话,你知道自己是谁么?” 林沫不敢说话。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趁朕还活着,别乱得罪人。”皇帝叹了口气,“你回去吧。” “谢皇上。” 林沫拖拉着步子走出了御书房,听得外头的小太监道:“靖远侯,北静王在四门外,问了您好几回了。” 他不觉讶然,这种人人自我的时候,水溶昨儿个帮忙已经完全不像他了,今天居然还送佛送到西地来等? 他踱到西门,才发现水溶并不是一个人在等,他抱着手炉,偏着脑袋对着水浮笑。 果然又是自作多情么? 所以说水溶这人还真是会演戏,竟连彼此的妻子都以为他们中间有些什么。风言风语恨不得传到宫里来,谁都不知道他的真正心思,保护着他真正的心上人的名声,倒叫他遭了不少异样目光。只是次数多了,这种自作多情的感激的心情还是再也不要有了吧。 “殿下,王爷。”他走过去,神态自若。 水浮看了他一眼就笑了:“泰隐今天可不像往常了。” 满脸疲色,气色明显得不好。 “昨儿个没睡好么?赶紧回去吧。”水溶看着他,倒是没多说什么。 他是要去太上皇那儿同静娴一起回去的,这本就是他的家事,沾上了这样的亲戚,静娴嫁到他家里来,本不应该为了这种事情焦躁的,何况如今还有了身子,更不该去替他挨骂,所以也就笑了笑:“方才陛下宣召前,老圣人着人传了话,要我过去呢。” “皇祖父最近挺爱管事。你这事事情闹得大,今儿个户部还有不长眼的说你以卵击石,一个小侯爷就跟两个国公府闹,人家可是连个重孙媳妇没了都有郡王路祭的。”水浮笑道,“要不要我陪你过去呢?” 水溶道:“你就是要笑话我罢?路祭那档子事,本就是四家商量好了,我年岁轻些,去做个代表的。那时候不是还没认识泰隐么。怎么我给他们家媳妇设个路祭,跟他们家宝玉说说话就谁都知道,我陪着泰隐跪来跪去的,就没个人说一说?” “你还嫌说得不够多?”水浮道,“再说下去,泰隐该同你着急了。” 林沫笑着摇了摇手,托了宫人去向太上皇宫里报信,不多时,便见几个小太监弓着身子过来:“靖远侯,老圣人宣。” “你先去罢。”水浮道。 水溶道:“回去了叫个婆子去趟我家里,上回说好的杏脯还没见影子呢。” 林沫也没理他,摇摇手就走了。 他自从允郡王回来后就没放下过那颗心,直到刚刚在御书房里才放下了这颗心。至少在皇上身子康健的这几年他不会有什么大事,那就是不幸中的万幸。皇上还年轻力壮,他这身子却是自幼地多病,能不能活过四十岁还难说呢,只要好好地孝顺师娘婶娘们,给妹妹找一门好亲事,为静娴多谋些好名声,好好教育子嗣,最重要的,肃清账务,名留青史。 人活这一辈子,有的图财,有的图权,有的更是要图长生不老,他在医药世家长大,自己的身子骨儿心里也有数,何况打小就不缺吃穿,没兴趣去贪些不义之财,读书这么多年,也就是对清名二字略略在意了。 如今跟水溶搭在了一起,听水浮的意思,风言风语还真不少。他自己是行得正走得直,但人人都有一张嘴,说成什么样他也不能去管。索性不去管。 说我不孝,我对师娘岳母都敬奉着,说我狂傲,我对无职无权的读书人谦虚有礼,说我与水溶不清不楚,行事不庄,我自不纳妾,尊重正妻。旁人如何说,管他说去,只求身后世人提起,为那姓氏的林字多加点光彩。 他像是终于明白了自己要什么一样,放下了困扰了许久的担子。 作者有话要说:实习期结束回江苏了,办了宽带,争取从明天开始日更 91第 90 章 太上皇到底年纪大了,如果是二十年前的他,一定不会用这么招摇的举动来彰显自己仍旧年富力壮。明晃晃的的珊瑚树、挂着凶恶表情的兽皮、沉重的弓矢无一不显示着这位老人的不甘心。 林沫有时候会想,就算是不甘心又能如何呢?生老病死本就是人活在世界上逃脱不了的循环,无愧于天地便可流芳百世,不比地在这世上污浊沉浮得要干净?然而太上皇这个老人家,强势了一辈子,做了一辈子的主,如今就算表面上放了权,依旧爱过问朝廷的事,一个孝字,将好好的皇上压得喜怒不形于色,倒也是件奇事。 他恭恭敬敬地给太上皇行礼,做好了要继续跪着的准备——太上皇爱为难他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何况如今情况还这么不顺。虽说皇帝愿意护着他,但还不至于护到老圣人的寝宫来。 岂料太上皇只是看了他一眼,便道:“起吧。”甚至加了一句,“赐座。” 林沫狠狠地受宠若惊了:“微臣惶恐。” “坐吧,皇帝刚刚特地差了人来朕这儿说罚你跪了有些时候,瞧你气色不好,先差你回去了,你还肯来看朕这个老人家,也算是有心。”太上皇的语气不咸不淡的,话里话外却多的是埋怨。 林沫哪里还敢坐,赶忙躬身:“微臣惶恐。” 一个允郡王,一个他,都是喜欢跪的人,太上皇心里冷笑,他喜欢看孩子们撒娇讨好,却见不得他们唯唯诺诺。 其实老人家的喜好分明得很,林沫也不是个笨人,当然明白老圣人爱什么。只是老圣人当年偏爱忠顺王,“此子肖父”都说了几遍,江山还不是传给了闷葫芦似的皇帝?皆因皇帝一举一动循规蹈矩,挑不出错来。若能因为个人的喜好便置祖宗家法于不顾,太上皇如今也不能坐在这儿安安心心地做自己还宝刀未老的梦。 他的身份有点特殊,不能过分地讨几位人上人的喜欢,会后患无穷。 别惹到老人家讨厌到想杀了他、动不动给他下绊子就行了。 “坐。”太上皇如今也懒得多为难他,何况居高临下地看他低眉顺眼的样儿,倒也说不上厌恶。这孩子眉眼生得相当好,若换个女孩儿做出这样的表情来,就真是楚楚可怜了,可惜他一个男儿,委委屈屈的样儿,着实不好看。 “太医说,景宁有了身子。”太上皇斟酌着开口,“你也是要做父亲的人了,以后行事要有些分寸。” “是。”林沫低声应道。 太上皇实在是没办法了,他从来不擅长应对林沫这种类型的孩子,找不到打他罚他的理由,却也找不到任何一丁点喜欢他的理由。他当然愿意给和惠一个面子,对这对小夫妻好一些,何况再怎么说,老儿子大孙子,就算成不了命根子,也不该是仇人。只是这个孩子实在是养歪了,幸好是姓林的,不然,他还真得被气出病来。 “朕答应了景宁要给他做主,可是现在贾代善他媳妇还躺着呢,他是朕身边的老人了,当年也立过功劳,朕不能太寒老臣的心,你说说,这事怎么办?” 林沫一咬牙,俯□去:“陛下,微臣身上侯爵,乃是荣国公女婿的庇荫所得,微臣愿弃此爵位,与荣国府从此再不想干。” 太上皇的宫殿在任何时候都灯火通明,于是流光之下,他坚定的神色倒叫老圣人一惊:“哦,及冠而封侯,你在本朝也算是头一个,多少人羡慕,你倒是舍得。不怕别人说闲话?”林沫回道:“微臣生于医药之家,父祖先辈皆是医卜,没能给微臣什么爵位,微臣既然那会儿能自己考得功名,这会儿,也能自个儿在官场做人。” “倒有几分骨气。”太上皇笑道,“你是林海的香火,给他守孝,又替他养姑娘,他的爵位传给你,又加了一等,原也没什么,倒是个倔强脾气,不肯服软。这事照理归户部做主,不过你既是户部侍郎,理当回避,这事朕做主,如何?” “一切听从陛下旨意。”林沫深深地低下头去,磕头谢恩。 皇后在泽坤殿内,由着两个小宫女给她揉肩膀,偏过头去,不想看下首哭哭啼啼的元妃,王夫人还跪着,她也懒得叫她起来,只是同身边的嬷嬷道:“商嬷嬷,这世道真是越来越怪了,景宁说的也是,我还真是头一回见到五品的宜人在人家侯府耀武扬威的,这五品的诰命么,还不是自己家人考出来给的,真真是·····” 商嬷嬷忙道:“娘娘息怒,娘娘不看僧面看佛面,王氏虽说不算什么,贵妃娘娘在呢。” 皇后瞧了一眼元春,笑道:“是了,本宫得给贵妃留面子呢。” 元春忙哭道:“娘娘这么说,折煞妹妹了。妹妹也不知家里怎地就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求娘娘看在妹妹的面儿上,饶过宜人这一回,宜人没读过书,有些糊涂,心肠却是好的,关心则乱,求娘娘宽宏大量。” “本宫要如何宽宏大量呢?这事在老圣人面前决断呢。荣国公夫人不是十五弟的乳娘么,老圣人是个公正的人,自有他的法子。”皇后冷哼了一声,倒也没多说些什么。她年纪也大了,纵是保养得当,也不能同后宫里如今这些莺莺燕燕相比,她自己也清楚得很,所以这些年也不再花心思在打扮上了,倒是越发地宽和大度,打点后宫,安心扮演着贤内助的角色,皇帝也时常打趣说“朕是许久没见皇后发过火了,这是准备做菩萨呢”,如今这么不阴不阳地发脾气,倒还是头一回。 然而她是皇后,她愿意摆着笑脸体谅宫人,那是后宫的福气,她便是这回使使性子,皇帝也不能恼了她。他们表兄妹青梅竹马几十年的情分在,风风雨雨都过来了,皇帝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没人会比皇后更清楚。皇帝宠爱小家碧玉的丽妃,她就把张杨艳丽的吴贵人带在身边,皇帝偏疼上吴贵人了,她又做主替皇帝收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小才女。几番下来,皇帝满意了,后宫均沾雨露,谁也不能说她什么,谁也没能动摇皇后地位的一分一毫。 如今,一位地位稳固,深得皇帝信任的皇后动了怒,饶是势头最旺的宠妃也得胆战心惊上一会儿,何况是元春? 当即也不敢哭了,同王夫人跪在一起,求皇后原谅。 “本宫原谅什么?都说了这事是太上皇做主!荣国公夫人不是还在太上皇那儿,你们求我有什么用!” 一个是大长公主的孙女,是亲戚家的孩子,一个是儿子的乳娘,说起来,就算公爵在身荣华富贵,也逃不过一个“奴”字,太上皇平日里对老臣确实优厚,只是和惠大长公主在宗室中的地位同她对唯一的孙女儿的偏疼,也是有目共睹的。 太上皇会向着谁,简直都不用猜。 “怎么的,还委屈不是,觉得自己占着理?王氏,本宫也不说你对着靖远侯家的千金出言不逊的事儿了,就问你一声,宫里宴请靖远侯,你一个妇道人家是如何知道的?谁告诉你的?谁给了你雄心豹子胆了来私探宫闱的?不知所谓!” 商嬷嬷赶紧上来扇风:“娘娘快息怒,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嬷嬷,你说,谁给的她们胆子?”皇后怒极反笑,“也是,本宫气什么呢!” “娘娘!太上皇的谕旨往户部去了。” 皇后也没有打听谕旨究竟如何,只是揉了揉眼角:“时辰不早了,你们跪安吧。” 荣国府与靖远侯府,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干。 太上皇与皇上狩猎,靖远侯随性。 元妃亦在随侍队伍中。 “我都说不准,这父皇到底是高看靖远侯呢,还是其实瞧他不顺眼?”水浮问道,“这随侍的人,说是青年才俊,卫家冯家朱家史家,把个靖远侯夹在里面,是要他难看呢。何况靖远侯文士出身,弱不禁风的,从没见他拉过弓。” 水溶笑了笑:“你担心什么呢?林泰隐这个人,他自伤了两千,总得要对方还上八千才是。何况,我瞧他骑马也不差。” 92第 91 章 孔静娴伏在林沫的怀里,说不准自己在想些什么,刚刚马车颠簸的时候她被林沫捞起来放到了自己的腿上,姿势格外地亲密无间,说实话,成婚许久,还是头一回这么亲昵。严谨的家教让她觉得这个姿势格外地不好,却也说不出有什么礼法规定了夫妻两个不能在自家的马车里抱着。 林沫的脑袋就搭在她的肩膀上,随着马车的晃动一摇一摆的,他看起来很累。 她也很累。 谁摊上了这样的事都会很累,可是林沫把脑袋埋在她的肩窝里,声音格外地沉闷:“我打小就知道,你是下嫁。大长公主的掌上明珠、孔家的嫡女许给我这样的人,婶娘说,看中的大约便是我欺负不得你罢,却不料我来了京里。”他顿了一顿,又道,“都过去了——日后你要什么,只要我有,一定给你。” “侯爷知道我要什么吗?”她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想要什么。荟姐要一个孩子,大哥想要他青梅竹马的表妹做妻子,三弟想要公主为他求个爵位,只有我好像什么都不缺,又什么都没有。你呢,你又想要什么呢?” 林沫想了一会儿,才道:“我想要天启三年山西赈灾的账本。” 孔静娴抖了一抖。 “你看,我想要的,同你想的完全不同。我还选了一条艰难的路,倘若是大长公主知道我长大了是这样的,一定不会把你许给我,这世上的父母总是希望孩子能够平安顺遂的。可惜啊,我也不知道我能活多久,便就是一路顺当,得罪了的人动不了我,我这副身子骨你也是知道的,我妹妹我女儿,我都不舍得她们许给我这样的人。”他说着说着就苦笑了起来,“我有什么资格对你不好呢?” 静娴侧过头来,看着他,忽的就掉下眼泪来了。 她的丈夫有着相当好看的容颜,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非常地暖和,又带着点孩童一样的天真,明明是心思深沉的角色,偏偏容易叫人以为是个善茬。她想过他是为了功名,为了利禄惹上了这一摊子麻烦事,却不料听得到他要放弃爵位换的清净的话,更不料他竟是为了多年前的心事来这官场厮混。 “哭什么呢,我晓得你不欢喜我,我活不了多久的,替你们把前面的碎石头清一清,没人敢惹我们林家,你将来也能少恨我一些。”他像是犹豫了一下,方才道,“你要是恨我,我也没话说呀,我自己都恨自己。自私成我这个样子,本来也不该成家立业的。” 他一桩一桩地说着,饶是本不喜欢他的静娴,都产生了一种怜悯的心思。她本想说林沫这混蛋果然是自私透顶,有没有想过一个刚刚怀了身孕就被告知丈夫要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的女人的感受,有没有想过,他就算给黛玉找了再好的婆家,人都会变的,到时候家里没了男丁谁去给她撑腰。有没有想过林澈崇敬他如父如师,没了他该如何,有没有想过林白氏的感受,他不是喜欢北静王的么,有没有想过对方会伤心,就这么不管不顾地给自己选了那么危险的一条路。 哪怕真的是皇族的遗子,都没有这种事情危险。 可是又怎么骂得出口呢,这世上有中饱私囊的贪官污吏,也有刚正不阿的,想要为民除害的好官,她如果把这些问出口,实在对不住十几年来读过的那些书。 她只觉得后悔,在她能和林沫好好地做夫妻的那些日子里,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倔强呢? “北静王知道你会这么做吗?”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而虚弱。 “我疯了才会告诉他。他同其他三个异姓王虽说如今是疏远了,到底是祖辈上的交情,那些人到京里来打点少得了他?告诉他,我嫌自己死得快呢?”林沫笑道,“到底是谁叫你觉得我同他有些什么的?日后我一句话也不同他说了,可好?” 他的语调亲昵又温和,像她曾经听过的说书里那些嬉皮笑脸的公子哥儿一样。 马车在二门里稳稳当当地停下,林沫先跳下了车,把她抱到了轿子上:“你先回去歇着吧,一会儿张先生来帮你看看脉。我去看看玉儿。” 黛玉正坐在自己的床上,紫鹃雪雁两个把屋子烧的暖暖的,用厚厚的被子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可是仍旧阻止不了她的瑟瑟发抖。雪雁瞧了瞧左右没有人,才轻声道:“姑娘,我说句不该说的,要说大爷过河拆桥,那我是不信的。老爷太太的账本子还在您手上呢!大爷若真的是一点也不顾忌您,怎么会这么大方?亲生的哥哥能这样的也不多啊。” “行了,你就少说两句吧。”紫鹃嗔道,“姑娘还冷的话,我给您煮一壶姜茶来?” “姜茶暖胃,只是有些冲,妹妹喝着怕是会嫌辣。”林沫笑盈盈地靠在门外,身后跟着四五个表情焦急的婆子,紫鹃和雪雁登时吓得低下头去。 林沫也没跟她们多说什么,只是走到黛玉床边,倒头在床尾躺了下来。 “哥哥?”黛玉担心地问了一声。 他只剩下摇摇手的力气,就闭上了眼睛,蹭了蹭床尾光滑的背面,像一只晒太阳的猫一样露出惬意的放松的笑意来:“让我睡一会儿。”黛玉愣了一会儿,抱着被子坐了起来,将自己身上的被子盖到了他身上。 “姑娘,这···于礼不合吧?”王嬷嬷搓着手问。 “这是我亲哥哥,有什么礼不礼的。”黛玉一低头就看到了林沫身上挂着自己绣的香囊,一时间也想不了许多,招呼王嬷嬷道,“嬷嬷,雪雁,快帮哥哥把靴子脱了,这个样子,要着凉的吧?” “我就眯一会儿。”林沫嘟哝了一句,“好几天没敢睡踏实了。” 黛玉手指一颤,道:“哥哥辛苦了。” “我算什么辛苦,我就是自己找的麻烦。”他苦笑着,声音越来越模糊,“我可得给玉儿找个好人家,找个聪明的,别跟我似的,又笨又没用,还总连累家里人跟着我担惊受怕的······千万不能跟我似的。” 他是真的累了,说着说着就没了音调,甚至渐渐地发出轻微的鼾声来。 黛玉给他盖好被子,扶着他的脑袋让他睡得舒服点,终于落下了泪来:“关你什么事呢,哥哥?” 从父亲去世以来,哥哥就一直陪伴着她,教她读书,教她懂那些是非曲折,只比她大几岁的年轻人,明明先前也没有见过,就成了她的天,庇佑她躲进了一个没有风雨的屋檐下,林白氏、林澈也因为他的缘故开始结识她、关心她,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其实哥哥也只是一个幼年丧父,独自支撑家族的少年而已。 她忽然就觉得心疼了。 93第 92 章 却说那贾琏,听说了王夫人带着姑娘们往林家去了,也不过是笑话一声“讨嫌”,待得听了她是去做什么的,还闹到了宫里去,登时就跳了起来,拉上凤姐就去与邢夫人商议。 邢夫人本就是个没主意的,便道:“由着她们作罢,这事要是老二家的闹的,那我也去说一说,可这事是老太太应下的,我去说她,不是自找没趣?” 凤姐急道:“太太,这事哪里还有我们说不说的份呢!林兄弟那脾气你是知道的,当年林妹妹脾气还不如他,同宝玉吵起来也是冷冷的谁的面子也不看,太太还指望林兄弟咽下这口气?更别说如今他家里当家的还是孔家的小郡君了?人家那是什么身份什么脾气?太太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家的娘娘在她那儿都没讨得到好脸色,宫里因为这事罚她了吗?” 邢夫人一听也急了:“我又何尝不知道?我能有什么办法!” “这事还得老爷拿主意,我倒是觉得,二妹妹不能再跟着二太太了,别人家的丫头我们不说,二丫头可是许了容家的,人家一省巡抚继承家业的公子哥儿,就算是续弦,看上我们二丫头还不是看林兄弟的面儿?二妹妹这个人,也不是我做哥哥的不说她好话,这门亲事要是黄了,便再没这个店了!”贾琏道,“甭管老太太怎么想,咱可得把二丫头这亲事看好了!” 他如今既安了心在衙门里当差,凭着世家公子的身份同人脉,加上本来就是善于钻营奉承的主儿,倒也混出了点名堂,在家里说起话来颇有几分底气,邢夫人一听也对,同山东巡抚做亲家可是件长脸的大事,马虎不得,便问道:“该如何是好?” “这事还得老爷拿主意。”凤姐道。 贾赦本是在小妾于氏房里小憩,见邢夫人贾琏急冲冲地赶过来,败了兴致,刚要吹胡子瞪眼一番,凤姐使了个眼色,叫于氏哄着,这于氏本就是凤姐送给贾赦的,自然听话,她再把那利害关系一说,贾赦其余不提,倒是想起了自个儿欠林沫的银子,手头既紧张,便也有些着急:“这可是如何?” 凤姐牙一咬:“我一个妇道人家,论理也不该多嘴,只是如今这景状老爷是见了的,您是袭爵的,咱们全家在这偏堂住着,将来老太太那儿的体己,怎么着也是宝玉排大头。要咱们为了二房闹腾吃亏,我心眼小,是不肯的。” 贾赦道:“老太太在呢,分不得家!” 邢夫人一听急了:“如何分不得?二房闹来闹去的,都是为了他们那个宝贝疙瘩,如今琏儿也有了儿子,老爷,你且为你孙子想一想呢,他将来有个姓容的姑丈,说话都能比别人多几分底气呢!” 贾赦怒道:“你个无知妇人,不会说话就不要乱说!” “老太太还在,说分家确实不合适。”贾琏道,“可是如今这境况,也由不得合适不合适了。” “要我说,还是像上次我娘家婶子说的——”凤姐看了贾琏一眼,闭上了嘴。 贾赦如今真的是六神无主,听了这话便吹胡子道:“你说你的,看琏儿做什么?” “哎!”凤姐应了一声,“我娘家婶子说,叫老爷托些关系,找老太太要些体己,四处打点打点,给琏儿找个外放的差事,一来呢,容易积累政绩,将来往上调容易些,二来呢,趁这个机会,向老太太要些私房。总不能宝玉是孙子,琏儿就不是?这是为了琏儿前途的大事,老太太若是拒了,咱们日后要分家什么的,也有话说。若是老太太给了,那自然是皆大欢喜,老太太偏心,咱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贾赦一沉吟:“这事真要做到这地步?若是林家当真欺君,这容家可也脱不得干系啊。” 凤姐劝道:“老爷,二太太到林家去这事,可大可小,可二太太去了说什么了?说林家欺君,若这种事情算是欺君,那——”她用手指了指东边,“可卿去的时候,阵仗那样子大,咱们不是更脱不得干系?再就是说了,不就是林兄弟长得像允郡王?这世上的公子哥儿,娇生惯养的,总有几分像的,不是说甄家还有个宝玉,长得同咱们的宝玉一样?是不是亲戚还两说,便就是了,”她压低了声音,“那林兄弟的身份就更不得了了,咱们不努力巴结着,还去讨他们的没趣?” 贾赦想起可卿来,倒也吓了一跳,道:“这事不是说忠顺王爷亲自派人来告诉的?” “忠顺王爷说什么做什么,咱们且不管,反正琏儿若是要外放,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邢夫人讷讷道,“老爷就算不为了儿子,为孙子想一想,凤姐儿刚生下哥儿坐月子的时候,二太太那眼神您是看到的。就是老太太,添了重孙,先看宝玉,这心思,我这个粗人都能看得出来,老爷您不想一想?” 这话算是说到贾赦心坎上,他多少年才得了一个孙子,抱着软活活的一团,看着也喜欢,不自觉地也想替孙子多谋划谋划。何况林沫这事,忠顺王说得多凶险他不知道,只知道老二媳妇不打听清楚了就往林家去挑拨,模样着实难看了些。加上又欠着林家银子,迎春这婚事又着实算是高攀,无论如何也黄不得,登时也来了性子:“既然如此,等老太太回来了,太太就与她说去!” 邢夫人登时吓破了胆:“我如何能说!” 凤姐叹了口气:“老爷,这事还得您亲自出马。太太、琏儿同我在旁边帮着腔才有底气。” 他们一家人等了半晌,等到了贾母在宫里昏厥过去的消息,赶忙往她房里去了。 老圣人的旨意紧跟着就来了,吓得半死不活的王夫人也叫宫里送了回来。她没有贾母这样的辈分,自然也没有她那样的待遇,皇后宫里的人既厌烦了元妃,拉拉扯扯的送回来,自然也是情理之中,可怜她也算是大家出生,一时间在宫里丢尽了脸面。抱琴又是塞荷包又是说好话的,终于说动了一个宫人替她传了话:“娘娘说了,你们要是还想她在宫里能活命,就别惹林家!” 贾母病了。 隔了几天,又听宫里传了消息,皇帝狩猎,元妃随侍左右。 贾赦亦在随侍队伍中,他照例准备称病不行的,贾母将他叫到了病榻前:“咱们家如今这个情况,你也是见到的,不说去争脸,去关照关照娘娘也好啊。” 贾赦脖子一梗:“儿子的身体,老太太是知道的。莫要说争脸,只怕命都争没了呢。” 贾母气道:“那是你自己家的前程,我忙前忙后的,能把这些带到棺材里去不成?还不是为了你们?” “老太太要是真的为了儿孙,就听儿子一句话,凤丫头她叔叔帮琏儿打听了一个外放的职位,在那儿待上几年,回京才有前途,如今四处打点,已经把我这张老脸花的差不多了,咱们总不能让王家替咱们花钱!” 贾母直直地盯着他:“你这是——” “老太太,变天啦!”贾赦叹了一口气,“我一生也就一儿一女,琏儿不说,他如今有了儿子,也知道上进了,我做爹的,不能够拖他的后腿。迎春到了这个年纪了,人又木讷,托林侯爷的福,说了门亲事。若是黄了,咱们家的姑娘们的名声往哪儿搁?我闺女还要不要做人?” 贾母咳嗽了起来,终是闭上了眼睛:“你说的话,我记住啦,你也记住我说的,娘娘在,咱们家就在,娘娘不在,咱们家的天就该塌啦。” 94第 93 章 哥哥就在自己的床上睡得很不安分,眼底的青色几乎要蔓延到整个面颊,黛玉觉得不对劲,伸手去摸了一把他的额头,滚烫得吓人:“嬷嬷,快去叫大夫!” 林沫出入本就带着几个丫鬟婆子,一个二等丫鬟,名叫红涛的,立时就往静娴屋里去了。善仁堂的齐大夫原就刚给静娴看了脉开了滋补的药方子出来,一听大爷病了,茶水也来不及喝上一口,就提着药箱匆匆地要来。倒是林沫身边的一个一等丫鬟妙荷道:“大爷在姑娘屋里呢,齐先生这么进去很不妥当,方嬷嬷在么?倒是给大爷先挪个地儿呢?” 齐大夫看了脉,林沫这两天累坏了,又受了风着了凉,何况大惊大喜之下,他到底也还是个年轻人,能撑到这会儿才倒下也不容易。黛玉叫着不用挪动他,自己在院子里书房里睡着也很是暖和,一面叫丫鬟们去煎药,一面又去请太医。 皇太后本来就有旨意要太医去看看景宁郡君的,如今听说林沫也病了,对皇后道:“这孩子是吓着了。” 她是皇后的亲姑姑,一直没得过宠,因为儿子的缘故封了太后,对太上皇的心思远不如对儿子重。林沫是什么样的人,她虽然猜不到,但看儿子儿媳妇都心疼他,也放到了心上,说给了皇后听:“那孩子身子没什么大碍,小病小灾的却是不断,他还是姓林的呢,医者不自医,说的便是这样了吧。太上皇心疼他媳妇,你便同皇上说一声,日后少派他些事,安安心心地做个富贵闲人不好?” 皇后心里苦,面上倒是不显,长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 林沫病着,容嘉来看了几次,听说他是在黛玉院子里,也就驻足不见了,倒是写了长长的几封信,叫丫鬟们递了进来,黛玉陪着哥哥的时候听妙荷念了几句,都是些吃的喝的零零碎碎的事,把那句“表哥你病了我好担心啊”颠来倒去地说来说去,最后又提了他这样的身子跟着皇帝去狩猎很是吃亏,所以特特地把父亲大人送给他的大弓与匕首带了来送给他,最后还不忘加了一句,是他们容家祖传的宝贝,表哥你一定得善加利用,多打几只猎物回来,别丢了他这个当表弟的脸。 林沫笑骂了一声:“这小东西,是气我呢?”他睡了一晚上,捂出了些汗,又喝了药,精神头儿才算勉强好些,挣扎着要与黛玉解释同荣国府断掉姻亲关系的事,黛玉却哭道:“他们家把哥哥逼成了这个样子,哥哥要同他们断了姻亲,我有什么不答应的?你且养好身子呢。我同嫂嫂,还有未来的小侄儿,等着你好好的呢。” 林沫拍了拍她的头,笑道:“本来想安慰安慰你,叫你安心的,谁知道自己身子不争气,到叫你受了惊吓,又跟着我忙前忙后的,可是累坏了吧?你自己的身子也要当心,张先生齐先生他们给你看过脉没有?”他说着便要起身,“我回自己屋里去,别过了病气给你,这屋子也叫他们多打扫打扫,熏些香料。” 黛玉道:“哥哥病还没好呢。这么一搬动,受了风可怎么好?” 林沫笑道:“我自己的身子我是知道的,能有什么事?我又不是那些爱逞能的,身子不好还不说。晚些时候澈儿该回来了,叫澈儿给我看过,你可安心?” 黛玉这才应了。 晚间时候,林澈果然从太医院回来了,给林沫把了脉,知道了他没事,这才放下心来:“我在太医院,有好些人问我你的情况?我说我好几天没回过家了,怎么会知道。他们照旧跑来跑去的打听,我仔细听着,不像是打听你的身子,倒是想问你到底是谁呢。” 林沫厌恶道:“下回再有人问你,你就问他们想不想死。” 林澈吓道:“大哥,你别吓我。” “我吓你做什么?你吓别人去。”他笑嘻嘻地捏了一把林澈的脸。“最近在太医院学到了什么新的方子没有?” 林澈回道:“太医院那地方,人人都藏着私,要说起方子什么的,倒还不如父亲留下来的那些,倒是方太医针灸的本事厉害,我跟着学了几手,只是到现在还没怎么试过。” “来来,先拿我试试手。”林沫招呼他。 林澈道:“你猜刚退了烧,可不敢宽衣解带的。”他顿了顿又说,“北静王也问你呢。” “日后别提北静王啦,我好好的名声都叫他坏掉了,动不动就有人疑心我同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可说的,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我才同你嫂子说日后不见他的,你可别让我刚说了话就自己食言啊。” 林澈道:“你同那个王爷又不是真有什么事,你这么一来,倒像是做贼心虚了似的。”林沫道:“做贼心虚便做贼心虚吧,我看见他头疼不行?先头觉得是只挺可爱的狗,逗弄逗弄看着高兴些,讨点小便宜,如今发现人家压根就是有主儿的,还骗不过来,一心一意地只为原来的主子谋划,打算割我的肉给别人吃呢,养不熟啊。” 林澈目瞪口呆:“你在说些什么?” “你不懂。”林澈笑嘻嘻地把被子往上拉了一些,披头散发的,本来就是清俊无匹的长相,这么一病,又添了几分慵懒,林澈虽然年幼不知事,一时也看呆了,隔了半晌才回话:“大哥,你还要跟着皇上去狩猎么?我记得父亲没了你就没怎么拉过弓了?” “我是文举入仕的,又不是武状元,咱们家也不是什么武功起家的人家,我便是一无所获,也没什么好丢脸的。我又不是容嘉那个小子,计较这些东西,就当是去散散心,走走路。” 水溶意识到林沫最近似乎是在躲着他。 说躲着倒也不是一回事,林沫自打病好了便一心一意地在户部当差,周荟提过的杏脯也差人送了来,只是还当真是送了来,一句口信也没带。照理说林沫这么斤斤计较的小人,不说两句话,气他两句,实在是不太像他。而之后,林家人的来往走动也越发地少了,同他前两天还在嬉皮笑脸地说要结娃娃亲的样子实在判若两人。 “难道是病了一场,把脑袋病坏了不成?”他自己也觉得好笑。水溶这人本来也不是什么洁身自好的,如今妻子有了身孕便更加地肆无忌惮,虽说看上了水浮,但人家贵为皇子,又胸怀大志,他哪里敢说,当初高看贾宝玉一等,也是因为那副皮囊着实可口。现如今破罐子破摔,同林沫把脸皮子撕开了说话,发现小侯爷生得不是一般二般地清秀,瞧着对这种事也没多排斥,不觉心里痒痒的,可惜这也不是个善茬,若即若离的,如今干脆就摆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心寡欲样儿来了,知道的说他君子如竹,不知道的还当他开始修道呢。 不过林沫这人,背景也厚重,又不是那些随意的人,更是将礼义廉耻时时挂在嘴边上,不是那些个轻薄的人,平日里说说话开开玩笑还好,真要对他动手动脚,那他那个不管不顾的性子会怎么样还真是不用说。 都是些痴心妄想罢了。 林沫浑然不觉,他如今练就了不管旁边人的眼光自顾自过日子的法子,户部同家里需要他操心的事太多了。接近年关,地方的账务开始汇总到了户部,一份份都干净得像是文武百官都是出淤泥而不染似的,林沫不是曹尚书这种左右逢源不得罪人的角色,别说帮那些人修改账本,他爱好找出那些账本里的每一丝差错,然后发掘得更深一些。 皇家狩猎的排场向来很大。 林沫摇摇晃晃地骑在马上,身边是九门提督卫大人的大公子卫如竹,他如今在大理寺当差,队伍走得缓慢而有序,他抬起头时,只能看到一片漫无边际的侍卫组成的人海,都举着明黄的旗子,他要努力往远处看才能看到皇帝那招摇华丽的马车。 太祖皇帝的江山是马背上打下来的,当今也不敢违背组训,每每狩猎,几个皇子总要试一试身手的。林沫暗自盘算着到哪里去蹭两只猎物充数,又想着今年盐政交上来的账本,一时间倒没留意到水溶站到了他帐篷边上。 “北静王。”还是卫如竹先反应过来,行礼道。水溶笑道:“卫小大人不必多礼。都说虎父无犬子,驸马爷当年有刃熊救主的身手,小卫大人明儿个可就该大显身手了。” “王爷谬赞,下官不及父亲万分之一的身手。”卫如竹微微皱了皱眉,瞧了一眼如老僧坐定般的林沫。“王爷来找林大人说话吗?” 林沫睁开眼睛,露出一个天真的、一点也不像他身份的笑容来:“卫大人,玩笑不是这么开的,北静王要生气的。” 无怪有些人说起林沫同水溶来要误会,这样的相貌,这样的人品,又是这么的黏糊。卫如竹心里说了一句,拱了拱手:“王爷,林大人,下官有些事情要去父亲那里,先走一步了。” 卫如竹走了,林沫才缓缓道:“三殿下最近没理王爷么?” 水溶唬了一跳,忙四处张望。 林沫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沾上的草屑,转身进了帐篷。 95第 94 章 皇家狩猎的排场不比普通人家的嬉戏打闹,这些公子哥儿身边们都没个服侍的人,林海祖上也算是武功起家,只是本就是书香门第,虽则当年弃笔从戎,子孙们都是从的文道,林海林沫父子两个一探花一状元,谁也不能说不是读书人,林沫倒是正儿八经地带了弓箭弯刀,骑马的衣裳还是家里的绣娘们紧赶慢赶赶出来的,算不上精细,倒是又舒服又便利。他是个当值都要抱着暖炉的主儿,如今独自出门在外没人服侍不说,条件还艰苦,黛玉就嘟哝了半天:“皇上身边是缺人写文章夸他多英勇么?带你去做什么?”叫林沫苦笑了半天:“难不成在你心里头,你哥哥我就这么没用?倒是要打个皮子回来给你们看看呢。” 水溶自己掀了帘子走进去,瞧见林沫就着一盏忽明忽暗的烛台看书,不觉叹道:“你也忒不会过日子了,人人都是来散心的,不然图个在皇上面前露脸。你倒是好。” “我散什么心?风这么大,吹得头痛,何况皇上还没拉弓呢,底下还有那么多的殿下,我倒是敢出去随便乱走。露脸,那是更不可能了,我从小就驽钝,于写诗作赋上没有半点天赋,也就是八股文章读得多写得多,活脱脱的庸碌,还是不凑这个热闹的好。” 水溶道:“也是,宫里头景宜公主也到了年纪了,现在多少世家子弟想要露脸呢——回头等下头人进京述职了还有一拨。你既然娶了妻子,不去凑这个热闹也好,省的挡着人家的青云路,遭人忌恨。” 林沫冷笑道:“我挡着人家的路还少了?打我出了山东就一直在挡人家的路,过去是我年轻不懂事,不晓得藏锋,倒是那几年王爷还一路撺掇着我,叫我越发地以为自己是个人,狂的不像话,得罪了多少人。” 水溶在卫如竹床上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林大人刚入京的时候,我还真是眼前一亮,从没见过你这么个人,那时候你几乎就是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吧?就敢跟我扯脸皮子,威逼利诱什么事你没干过,我现在看到忠顺王都躲着走,还不是那时候为了你老得罪他。” 林沫想起刚进京时候的事,也笑了起来,他把手上的书扔到了床上,道:“谁让你那时候那么胆小呢,我也不过好奇,你堂堂一个郡王做什么对我言听计从的,唬唬你,瞧瞧你到底做什么打算呢。我还记着那时候你替我找了个工匠修院子,后来说是生了病,我去看你,那会儿瞧见你,明明气的脸都白了,偏偏还没发火——我一直都奇怪着,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好的涵养,现在才算是明白了。” “倒也不全是,我胆儿小,你那时候就知道了,只是如果我真要治你,倒也不是没法子,你这一辈子,爵位都在我之下,我要是真横起来,你又能拿我怎么办。” 烛火有点摇晃,林沫往常听别人说,灯下看美人,七分姿色都能成了十分。可是他透着昏黄的灯光看过去,水溶一张脸皮相极好,桃花眼睛似笑非笑,唇红齿白颇是秀气,偏偏生了对形状极好的眉毛,整张脸于是英气逼人,走出去能骗得不少像贾宝玉这样的傻小子为他神魂颠倒,可惜他看上的却是高高在上的三殿下。 说起来,三殿下偶尔还叫他一两声小皇叔。 林沫想,能坚持到如今,水溶也算是个痴情种子了。可是不能为了讨好水浮,为了给他拉拢人脉就假装对他好啊。有意思么,水浮得到的还不够多么?需要再加上他的这点助力?他为林海守孝的时候,三殿下亲自来林家,眼底眉梢全是豪情壮志一样地欣赏,他当时觉得,如果能替这位殿下做事,就真的再好不过了。 可以说,无论是水浮还是水溶,都有些弄巧成拙了。 而如今的他,除了觉得被利用以外,没有别的想法。人总有这种心思,想着要利用别人的时候没觉得这事怎么样,可是如果被别人利用了,就根个鱼刺似的,卡在喉咙里,吞不下去吐不出来,难受得只想作呕。 何必呢。 他难过地真是养不熟啊,当年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把他养在自己府邸给他养伤,图的难道不是这位王爷能帮他些忙?好处没捞到多少,倒是给三殿下除了一个大障碍,实在是巧得不能再巧。 他把自己当初利用水溶的那些想法都抛到了脑后,有些恶狠狠地想,真是好心喂给了狼吃啊,狼还剩了半块给自己的主子。 水溶见他老不说话,也有些不知所措了,他对面的男人比他要年轻不少,但是性子却颇是奇特,养父母的娇生惯养造成了他不管不顾的习惯,如今更是有恃无恐的,又不知道在计较个什么,水溶只觉得自己陪他跪过承德殿辩过太上皇,实打实地算是同生共死过,着实不该只有这个待遇。 “王爷。”林沫忽然撑着坐直了身子。这人天生一股子风流慵懒的气息,严肃起来却非常有威仪,“您是王爷,别说您横起来了,就如今这么着,我也不敢说您什么的。往常我年轻,多有得罪,王爷肯不计较,泰隐感激不尽。” 人与人之间的疏离,一两句话就能隔开天堑。 “你怎么了?”水溶觉得奇怪。 “我日后会好好地替三殿下做事,不会有任何地二心。”林沫伸出手去解开自己的骑射衣裳,“王爷尽可放心——小卫大人去了许久。” 他解开一两粒扣子,露出一段修长又雪白的脖颈来,纤长又细致,瞧着叫人心里痒痒,水溶感叹了一句真是不知道哪儿变异出来的好皮相,走下床来:“小卫大人该回来了,我也不打扰你歇息,泰隐,咱们不是还要做儿女亲家的吗?” “这个样子,给谁看呢?”林沫扯开一个笑容来。 96第 95 章 卫如竹在这次随侍的公子哥儿里头算得上出挑,他生母地位低下又去得早,明乐长公主无子,将他过到了名下,虽说只是上皇的庶女,也是个堂堂正正的公主,皇室向来优待公主,将来给他个爵位是理所当然的事,何况他虽然文不成武不就的,倒也没什么太出格的举动做出来,在一堆任性妄为的公子哥儿里算得上稳重。 水溶说,不出意料,明儿个皇子们射到猎物以后,世家子弟里头的要出头的就是他了。当然,若是有人不识时务,想要出彩露脸越了他去也没法子,卫家大爷除了没什么毛病这个大优点外,也没其他能夸的,何况他毕竟是九门提督的长子,在马上的姿势甚至还不如林沫干净利落,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不过水溶说,他爹已经尚了公主,又做到了九门提督这种位子上,皇上不大可能给景宜公主许给他了。 林沫一直不大理解皇家对狩猎的爱好究竟从何处来,春狩秋狩也就罢了,这大冷的天还要出来,说是要激发君臣们的武魂吧,看二殿下一拉弓,箭歪歪扭扭地射了出去,远处就一头狐狸倒了下来。且不说这个季节狐狸多难看到吧,就那支箭,怎么着也没这力度把那狐狸射死啊。林沫笑嘻嘻地跟着人说了声二殿下好射术。 皇帝远远地看着,不像生气,更没有附和臣子对二殿下的赞美,只是轻叹了一声,挥了挥手。 几个皇子一一展示了骑术射术,便轮到臣子们各显神通了。林沫勒着马跟在后面,不紧不慢地,意兴阑珊。他既然没有要出头的意愿,自然不会去刻意追随皇帝的车辇,于是所有的热闹便与他没什么关系。 冬天的围场实在是冷得很,他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由着自己身下的骏马带着他随意地乱走,渐渐地便离人群越发地遥远了。他有些无聊地看着马蹄子踏过那些枯黄的结了霜的干草,有点无奈地想,这种天,一会儿去找个侍卫要只兔子回去充数,应当也困难,不知道摆出三皇子近臣的身份来能不能讨得一只来。 他吹了一会儿风便忙着找路回去了,却不料遇到了最不想遇到的人。 忠顺王能讨得太上皇的喜爱,与他精通骑射,能言善辩不无关系,人也长得仪表堂堂,跨坐在马上的时候相当地威风。他身量要比林沫壮了不少,于是一股子威压的感觉便扑面而来了。 林沫赶忙下马见礼,忠顺王像是怜悯,又像是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说了声“林大人可要再加把劲”,便策马走了,叫林沫哭笑不得。他如今地处既偏僻,又没什么人,忠顺王难道是特地过来嘲讽他的?倒是不像,这位王爷的野心虽然阖朝皆知,他倒是不吝啬做些样子的,林沫成婚那天还摆出了一副亲和的形象来,应当不至于这么无聊。 只是正想着,他却好像看到了熟人。 是水溶的近侍,当年水溶出事那会儿衣不解带地照顾他的三个侍卫中的一个,林沫亲眼见着他取了药自己喝一口才敢递给水溶的忠心,当时也没多想,可是无论如何,饶是水溶这样的身份,带两个伺候的小厮是顶了天的,这种有品级有功夫的近侍带了来,简直是要掉脑袋啊。 他目瞪口呆。 那个侍卫穿着一身太监的衣裳,看到了他也不敢吱声,弓着背急匆匆地就往南边去了,跑了两步又折了回来:“林爷,您行行好,借小的一匹马,小的有急事,求求您了!” 林沫本来就牵着马慢腾腾地走,倒也不着急,只是他既然这么说了,就有必要问一声:“北静王又怎么了?” “不是我们王爷,哎——”那个侍卫叹了一声。 林沫心里冷笑了一声,将马绳递了过去。 没了马,他也就随意地走走,只是走了不到几步,就又听到了一阵子马蹄声。 “林侯。”北静王执鞭坐在马上,白衣白马,说不出的丰神俊秀,他像是很急的样子,又像是放下了心来,“你到哪儿去了?到处都在找你。你的马呢?” 林沫打量了一圈四周,尚不算偏僻,倒不知他为何着急,只得道:“有劳王爷了,叫王爷费心,是我的不是。马儿借给···借给一位公公了,路途倒不是太远,王爷不必担心。” “上马,这个季节,要么没有猛兽,若是有了,那就是饿疯了的,此地不宜久留。”他伸出手去,“林侯介意与本王共乘一匹么?”他其实气了整整一晚上,往常总是听说哪家的姑娘媳妇的耍小性子,说翻脸就翻脸,旁人提到林侯脾气大他也只是当笑话听听,谁知道一眨眼睛的就真的见识到了。莫名其妙的,不知道他哪儿来的火气——好吧,前面几天一惊一乍的火气确实该有,只是冲着他发做什么?只是问起来说是林侯不见了,人人都来看他,卫如竹更是连眼神都意味深长了,他自己倒觉得没什么,不过骑马出来找一找罢了。 “王爷,下官并非不通人事的酸腐书生,这路该如何走还是晓得的。”林沫叹了口气,倒也没要他扶,自己一跃骑上了马。马鞍挺大,但是要坐两个男人还是有些挤,免不了的前胸贴后背,他倒没怎么样,水溶先干咳了一声:“林侯身上的熏香味道颇是新奇。” “药味儿。”林沫道,“家里头煎药的味儿,我有些时候不用熏香了。此处是往西去?” “咱们正往北。”水溶答道。 天色阴沉沉的没个太阳,倒也分不出东南西北,林沫由着水溶带了一阵子方向,终于道:“咱们方才走错了。” 水溶也烦躁了起来:“是么···你刚刚怎么不说?你说了。” “不妨事,刚刚不过是走岔了,往回走就行了,陛下他们车马多,所到之处必有印迹,要找路不算难事。”林沫温声说道,又伸手夺过了缰绳,调转马头。 白马跑了一阵子,忽然停下了脚步。 林沫和水溶同时僵直了身子。 “乌鸦嘴啊。”水溶轻声地骂了自己一声。 “驾!”林沫一夹马腹,手上不知怎么的就摸出一把匕首来刺进了马肉里,白马嘶鸣了一声,狂奔了起来,身后的大虎嘶吼了一声,也跃开大步跟在了身后。水溶骂道:“这马跟了我几年了!你这么下去它就没命了!” “你自己就快没命了!”林沫懒得理他,把缰绳往他手里以塞,这马虽是万里挑一,脚程强劲,载着两个人到底跑不快,他喘了口气,侧过身子,搭弓张箭。 “你行不行?”水溶问。 “不行也得行!”林沫低吼了一声,射出了一支羽箭。 老虎已经离他们很近了,是以这一箭竟不偏不倚地射进了它的皮肉里去,只是林沫到底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这一箭并没有伤了它的根本,血腥之气反叫这只猛兽狂性大发,一下子扑了过来。林沫冷哼了一声,又拍了一下马屁股,侧身跳下了马。 “你干什么?”水溶惊道,只是受了刺激的白马一个劲儿地往前狂奔,将林沫狠狠地甩在了身下。 从马上摔下来可不是好玩的,林沫在草地上翻滚了整整几圈,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疼得不像是自己的了,左脚整个麻木,像是没了知觉,比起身上的疼痛,最可怕的是,那只猛虎已经扑了上来。 水溶好不容易控制住了自己的马,往回跑的时候,正巧看到了那只斑斓大虎嘶吼着扑倒了林沫。 他一瞬间觉得头晕,好像周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一样。 然而一切都结束了。 猛虎的利齿咬进林沫的脖子的一瞬间,他折下了身子,将手里的弯刀□了老虎的胸口,又借着那片刻的冲劲,弯刀向下,划过了老虎的肚皮。 水溶连滚带爬地下了马,踉踉跄跄地扑了过去,只见那虎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赶紧冲近了看,只见那把弯刀深入猛虎的心肺,一划而下,将它整个地开膛破腹了,肠子和血都流得林沫满身都是。 水溶使尽了浑身的力气把林沫拖了出来,发现他身上不只是老虎的血,方才那只虎的利齿已经咬进了他的喉咙,从马上摔下来也造成了不小的内伤,如今已经陷入了昏睡。 他带了近侍来这个围场,为了防止出现上次围场的那种窘迫又不知所措、不知道如何去保护水浮的情况,这是轻则摘乌纱帽,重则抄家灭祖的大事。万不能叫任何人知道。 水溶把手伸进了袖口,放出了北静王府的信号弹。 “我可是拿自己的命在救你啊,千万别死了。”他哑着声音撕开了自己的袖口,试图把林沫脖子上的两个血洞堵住。 97第 96 章 北静王府的信号弹显眼又夺目,即使天还亮着,也明晃晃得耀眼得很。水溶嫌披风上的毛不干净,撕了自己的夹衣给林沫止血。皇家的侍卫也正四散着找人,看到了信号弹,竟赶在了北静王府的侍卫之前到了。林沫中间疼醒了两次,头一句话道:“我,左腿折了,别随便搬动。”第二句话是赶来的神武将军冯唐:“哪儿来的虎?” 天子盛怒。 皇家围场,从来都是放养些善跑却又无害的牲畜,以鹿羊为佳,飞禽走兽,子弟们试手,追逐猎物的时辰比真正动手的时候多,骑射武艺,也不过就是那么一回事。便真有要考量的心思,效仿那孙郎去射虎的,也不该是个就是跟来凑数的、连猎犬都没带的文状元! 究竟是谁,敢在皇家的围场里饲养老虎?还把它放了出来。 林沫的刀是容嘉给的,容明谦当年的爱刀,两尺长短,两边都开了刃,刀头十分尖锐,整个刀身弯的弧度不大,却锋利地很,轻轻一抹就能割破了手,用一个水牛皮的鞘套着,以林沫当时的情况,能精准地找到猛虎的心口,把刀捅进去也着实不容易。只是代价也忒大些。便是一般的武夫,瞧见这种阵势也只有腿软的份,若有那勇武有力又胆识过人的,简直能叫说书先生在茶馆里头说上他十天半月的。 冯唐战战兢兢地查了那只老虎的尸体,同皇帝去禀报:“这只老虎肚腹里有些细肉,像是有人喂养的,林大人临危不惧,先头一箭也很有些准头,若非力气不够,那一箭就该要了那畜生的命的。” “朕并不打算听泰隐如何勇猛果敢。”皇帝轻轻地扣了扣桌子,“林侯同北静王走的那条道,难道不是朕原先想走的?”他问,“水溶呢?” 冯唐抹了一把冷汗,便听到戴权尖着嗓子喊了一声:“宣北静王——” 水溶这个人,形容秀美,风流倜傥,冯唐每每见时,总是见他衣冠整齐,一丝不苟的,着实没见过他如今这样血淋淋呆愣愣的模样,披风上的白狐毛沾满了血渍,黏在了一起,散发着恶臭,发簪早不知道去了那里,一半散发一半束着,也没空打理一下,以这副尊荣来见驾,想必也是吓得不怎么了。 皇帝其实非常生气。 两个人一起出的事,一个完好无损,一个却是伤重得奄奄一息,不能叫他不多心。这种感觉他十几年前有过一次,如今又来了。他甚至想不到回到宫里该怎么跟皇后说这件事。对于一个不缺妻妾子嗣的男人来说,长子、嫡子、末子算得上特殊。而林沫这个孩子,又算得上是特殊中的特殊。他聪慧且心怀大志,做事虽然有些冲动又有些计较,却是个会考虑前因后果的人,算得上谨慎。他每每对自己那些野心勃勃的皇子们失望时,就越发地觉得林沫可亲可爱。自己尽心尽力,倾注了全部心血养大的七个皇子,都或多或少有些叫人觉得遗憾的地方,偏偏这个不详的、不幸的、被他抛弃了的、只要活下去就行了的孩子,一丁点儿都没长歪。这实在叫人又庆幸又失落。 “陛下。”水溶双膝跪下,深深地把头磕了下去,“臣有本奏。” 皇帝看了一眼冯唐,他知趣地告退,守在帐篷外面,过了片刻,见几个宫人,甚至戴权都退了出来,也不敢再耍心眼,连忙退得远远的。 他知道皇帝看重林侯,每每赏赐必是大手笔,如今瞧他和允郡王的长相,倒也能猜出,林沫约莫着也是宗室遗珠,故而不敢怠慢,听几个侍卫说林沫醒了,便赶紧去探望。谁知刚走了几步,就见他的儿子冯紫英在林沫帐篷外头探头探脑的,一看到他就赶紧拉住:“爹,可不能进去!允郡王同林大人在吵架呢!” “胡闹!”冯唐道,“林大人如今是什么身体,能吵架?”冯家当年就与义忠老千岁很不对盘,允郡王如今孤身一人,真正得虎落平阳,好不容易回了京,上皇准备展示一下做爷爷的慈爱了,注意力又都被林沫给吸引了过去,脸宅邸田庄还是皇后提醒,才替他置办的。故而冯唐并不惧怕允郡王,掀了帘子就进去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林沫从马上摔了下来,实在是伤得颇重,额头上脖颈上都缠着厚厚的绷带,只着了件雪白的中衣,盖着一条大红色金凤牡丹被,越发衬得他肤色雪白,毫无血色。他看起来痛得不想说话,咬着牙,一直想去挠自己被木板的左腿,但又硬生生地忍住,于是两只手都死死地拽着被角,葱白的指尖被挤出了红色来,看着颇是可怜。 允郡王似乎是气坏了,他与林沫本就有几分相似,只是一个儒雅俊秀一个阴郁寡言,除了第一眼时有一种冲击一样的感觉,多看几眼倒是就一点也不像了。只是允郡王这人,向来是个一声不吭的主儿,着实难见到他这么感情外露的时候。 他深呼吸了好几口,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既然冯大人来了,我便先走了。林大人,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尔后拂袖而去。 林沫床边伺候的小太监是乾德殿新晋的红人郑力,说是一手推拿的功夫很是不错,得了皇帝不少的赏,如今直接被派来伺候林沫,跑前跑后的,一点也没有半分皇上身边红人的傲气。冯唐心里想着那只突然出现的老虎,上前问道:“林侯如今身子怎么样?” 林沫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一下,不过是眉眼稍弯,倒是叫人如沐春风,只是他咬了牙没说话,像是连呼吸都尽量小心谨慎似的。郑力轻声道:“林侯好容易止住了血,不敢说话,怕伤口裂开。” 冯唐是武将出身,也是上过战场的,知道从马上摔下来,约莫就是半条命去了,何况他还杀了一只壮年猛虎,一时也对林沫刮目相看:“林侯既然还不方便,我也就不打扰了,有劳郑公公好生照顾侯爷,日后自有好处。” 郑力笑道:“冯大人这是什么话,奴才本来就是伺候人的。”一边说着,一边从小宫女手上接过药碗,亲自跪在林沫床头喂给他喝。 林沫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微微皱了皱眉,哑声问了声:“有梨么?” 他难得要样东西,且不是什么稀罕物什,郑力赶紧叫宫女去取,又见他嘴唇微动,忙凑近了听,发现他呢喃了一声:“水溶呢?”忙回道:“北静王在皇上那儿呢。”后来才发觉他压根就没指望人回答,不过说了一声便慢条斯理地喝起药来,林沫自己是医药世家出来的,深知讳疾忌医是最愚蠢的做法,故而从来都是认真喝药,没病养三分,有病,那干脆就窝在床上不起来。何况这次从鬼门关昏睡了好几个时辰才缓过来,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缠得动弹不得,浑身上下都跟撕裂了似的,水溶那厮还抿了一口药准备往他嘴里灌,吓得还以为自己直接进了阴曹地府。 他打小聪慧,又跟在长辈身边,耳濡目染之下,对药理颇是精通,自己的身子心里有数,清醒了之后,虽然动弹不得,倒是发现应当不至于没命,只是今年江南的盐帐才查到一半,如今就这么搁置下来,还真有些不甘心。 他喝完了汤药,继续斜躺着,心里在计较,究竟是自己的命重要还是盐政的清白重要。 水溶隔了好一会儿才回来——这里原先就是他的帐篷,蓬头垢面,好不凄凉,见到林沫醒了,先是一喜,又是长叹了一口气:“我差点挨了板子,明明不关我的事,谁知道那里有老虎?” 林沫勾了勾唇角,没有力气说话。 水溶看着他这个样子,忽然就觉得自己的那点子委屈根本算不上什么,这个人差点把命搭上,自己跳下了马。明明只是个文弱书生罢了,若不是对兽类的身体构造相当熟悉,就凭那点纸上谈兵的三脚猫功夫,如今还真没法子这么歪歪地躺着充当病美人。 郑力捧着一盘子鹅梨进来,瞧见水溶这样,忙道:“王爷可要去洗漱一下?奴才去给您放水。” “得了吧,如今这时节这地方,水宝贵得很,泰隐这身伤,感染不得,要的干净水多。找人给我擦一下就是了。”水溶转身在帐篷里支了个屏风,躲到了后面去换衣裳了。 林沫偏过头去,假装什么也没听到。 水溶并没有去休息,他坐在林沫的床边,给他换药,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偷偷地瞄林沫。靖远侯长了张恰到好处的脸,清秀而不过柔,英气而不见糙,眉眼仪态无不精细,仿佛是丹青大手花了全部的心思细细描摹出来的,尤其是病歪歪地躺在床上时,柔而不弱,叫人忍不住想给他过分苍白的双颊和嘴唇添几分颜色。 林沫觉得心口有些疼,他努力地调整呼吸,怕自己咳嗽出来会让好不容易止住的血继续流下去。他今天流了太多的血,一直有些昏昏沉沉的,合上眼睛就想睡觉。 “你听我说。”水溶好不容易逮着了郑力出去的机会,凑到他耳朵边上道,“今天晚上,要出大事!你在我帐篷里,听到什么都别动,郑力不可靠,他要是想背着你跑,千万别动!我叫王启在这周围候着,要是这儿也不安全,他带你跑。” 林沫轻声道:“你呢?” “我?”水溶擦了把身上的汗,“我这回当不了墙头草了,上回你府里头还能叫我躲一躲,这一回——罢了,不提。” 林沫觉得喉咙口一股腥气,他咬紧牙关,将那口血咽了下去,才艰难地开口:“你去我帐篷里,我枕头底下有个小瓶子,我先生叫他续命膏。” 水溶半信半疑:“这名字当真能续命?” “不能。”林沫断断续续地说完,“你拿来给我,我身上疼。” 98第97章 水溶将信将疑地去了他的帐篷那儿,远远地就瞧见门口站着个小太监,探头探脑的,远远地看见了他就笑道:“奴才给北静王爷请安。”水溶笑嘻嘻地从他身边走过,忽的回过头来,一脚把那奴才踹到了地上。他向来爱摆出一副礼贤下士平易近人的亲和宽容的样子,头一遭这么怒形于色,小太监在地上滚了两圈,像是懵了。 “你以为你搭上了谁,同本王耍起心眼来了?”他指桑骂槐地哼了一声,掀了帘子进去,却是卫家两父子,正挂着尴尬的笑意迎了上来:“王爷。” 水溶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点点头,几步走到林沫的床前,伸手去掀他的被褥,果然看到枕头下面放着一个小包袱,拎起来能听到陶瓷罐子乒铃乓啷作响的声音,还有不少。水溶心里笑骂了一声,鼹鼠过年吗,还真是怕死。一边又觉得,这么怕死的人,自己跳下马去对着那只老虎,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思。 只是一进了帐篷就觉得不对劲,皇帝端端正正地坐在他的椅子上,林沫披着被子挣扎着跪在床上,脖子上缠着的纱布又见了红,想来又裂开来了,他也不敢多说些什么,只得行了礼,小心翼翼地问:“陛下,泰隐腿还伤着呢,留下什么后症就不好了。” 皇帝挥了把手,郑力正要上去扶着林沫坐下,就见水溶先一步跑了上去,只是天生就不是伺候人的人,正好扶上了林沫蹭破了一整块皮肤的右臂,引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水溶也有些急,把那个小包袱里的罐子都倒了出来:“哪个是你那个续命膏?” 林沫也没看到,只是继续在枕头上磕头,他本来就疼得说不出话,这么一闹腾,脸上的冷汗都流了下来,他也没觉得,只是一个劲儿地看着皇帝,眼神里头难得流露出几分祈求。 皇帝也无奈了:“去宣秦王。” 水溶手一抖,用眼神问林沫所为何事。林沫却低下眼睛去不看他,伸手取过了一瓶青花纹的小瓷罐子拧开,刚要喝下去,却皱着眉头在壶口嗅了嗅,便推到了一边。 “怎么了?”水溶问。 林沫摇摇头,不肯说话。 水浮也就是林沫刚被抬回来的时候远远地看了一眼,只觉得气息都弱了,浑身血淋淋的,身后还跟着个魂不守舍的水溶,登时也不知道该是惊愕还是难过得好,听到父皇宣太医宣冯唐的声音里都是颤抖,他也算是对最近的猜想有了明确的答案,只是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的好。等了好几个时辰,终于听说他醒了,这条命算是保住了,不自觉地松了口气,竟发现原先心里头的那些嫉妒同猜忌都没了影子。 这人本该同他一样,金冠玉带,锦衣玉食,天生地高人一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偏偏造化弄人,他其实比起大哥二哥来还要尊贵些的,却不得不俯首行礼尊他们为上。而且,无需嫉妒——若他一直只是林清的养子,那等父皇大权在手的时候,兴许还有认回来的可能。然而已经过继给了林海,便是为了父皇的面子,他也只能当一辈子的靖远侯了。 水浮带着点骄傲的心思想着林沫在山西林家祠堂里写的碑铭,不无庆幸地想,多亏了水溶,他早早地把这么好的战友拉到了自己旗下,大哥五弟手底下门客众多,可绝对没有林沫这样又聪明谨慎能成大事又能讨父皇欢心的。 水溶待他,的确是极好了。 他带着几分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百转千回的心思去了林沫那儿,又一次被这人的伤给吓着了,见父皇面色平和,不像有什么大事的样子,便壮着胆子同他开起玩笑来:“你今年怎么这么不顺,从年头病到年尾的,回去了要不要去寺里烧柱香?叫景宁去给你捐展灯罢。” 林沫从来不信这些的,故而只是轻轻地摇摇头,用眼神求皇帝先行离开。只是皇帝偏偏道:“你要同浮之说些什么不能当着朕的面说的话?”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父皇要听什么,自然是应当的。”水浮忙道。他以为林沫要说些与水溶有关的话,生怕出口了三个人尴尬,毕竟,林沫如今也不只是他的得力下属了,若是以前能够心安理得地利用,如今便要掂量掂量,倒还不如继续揣着明白当糊涂的好。 谁知林沫只是为难地看了一眼皇上,艰难道:“不过是微臣的胡乱猜测罢了,禀殿下,今年江南盐税,共一百一十七万两,比之安徽少一成,比之两广,少了三成,而去年稽查户籍,江南地产丰腴,人口富足,盐价比之安徽两广更是略高——”他喘了两口,声音越发地细弱,“综之三年江南盐政所交账本,虽严谨细密,却有前后矛盾之处,微臣命人抄滕一份,有与前年对应不上的地方,都标了注释。殿下——” 水浮动容道:“你且歇歇,别再说了,我知道了,我回去一定叫人彻查账本······” “别,”林沫道,“殿下,求您亲自督查,林沫给您磕头,求求您亲自督查。” 他忍着痛的声音听起来可怜又难过,像是在示弱,更像是仿佛时日无多的人在交代身后的事。皇帝捏紧了拳头,好容易挤出一个笑容来:“靖远侯真不愧是国之栋梁,这个时候了,还在操心户部的事。只是好歹操心操心自己的身子罢。”他是天上地下无所不能的皇帝,却惟独对这个孩子有万般的无奈。听到他仿佛交代后事一样的话语,忍不住就担心他从此真的去了。 若是皇后知道,怕是又要辗转反侧,整夜整夜地难眠了吧。便是他,刚刚听到林沫他们碰上了老虎的时候,也仿佛忘了呼吸这一回事。 若是当年就没了也就罢了,偏偏失而复得,便再也承担不起再次失去了。 “好,我去查,你放宽心养伤,什么都不用担心。”水浮何等聪明的人,如何会不明白,林沫虽然摆着要避开父皇的样子,这些话却是要故意说给皇上听的。自古盐政就是税收里极为重要的一环,近年来却每况愈下,官督商办的最后结果莫不是官商勾结,互谋私利,这事人人都心里有数,只是若真的连根拔起,那对政局稳当定然会造成冲击。水浮费尽心思把甄应嘉拉下了马,结果不到两年他就在各方势力的权衡下官复原职,叫他差点气歪了鼻子。如今林沫,根本就是在用自己的命,求皇帝彻查江南盐政。 以江南为切口,扩散下去,肃清盐政,对充实国库百利无一害。 皇帝看着一坐一躺的两个孩子。 他如何看不出来他们在一唱一和地演一场戏。 可是他偏偏被这样拙劣的演技迷了双眼。这两个孩子都还太年轻,不懂得循序渐进,不知道养精蓄锐,他也是矛盾得很,既害怕孩子结党营私,拉帮结派,乱了朝堂,又害怕他们真的独来独往,闹得不得人心,他登基初时,朝廷里大半的人是听从他父皇的,当了好些年的孤家寡人,那日子委实太艰难。 可是从林沫同他推心置腹那天起就明白,有些人,天生想的就比别人高上那么一等。皇帝思来想去,把目光投向了在一旁低头不吭声、恨不得自己不存在的北静王。水溶心里暗叫晦气,他虽然已经打定主意站在新贵这头,但却还没胆子去戳那些毒瘤。他素来端着一副不理俗事的态度来当墙头草,两不得罪,明哲保身。今儿个这段话着实不该听进去。看皇上这话,估计是打算遂了林沫的心愿了,回头人一打听,他水溶那会儿就在御前,那会怎么想? 人都是奇怪的,他们会恨那些曾经与他们同一战线的人,更甚一直以来的敌人。 水溶正胡思乱想着,便听到皇帝道:“当初林卿进户部,是北静王荐的,说是林卿心思细密,又君子坦荡,在户部当差最是合适不过。如今林卿既然伤着,他又一心要查出这个帐,不若你替他辛劳一番?” 就知道! 水溶带了侍卫来围场的事儿本来也没指望拦着,只是皇上当时既然放过了他,如今再来算账,未免太过计较了。 他就知道,林沫这么糟糕的性子,怎么会没有个出处。 水浮笑道:“那感情好,我也好久没有同小皇叔一起共事了。何况小皇叔是泰隐的至交好友,知根知底的,有什么事也好交流交流。回去后要请小皇叔多帮帮我了。” 水溶一边苦笑着说不敢一边低头看林沫,见他面目清冷,像是什么情绪都不带,一时也犯了楞,盯着那双幽深的眸子失了神。 林沫咳嗽了出声。 水浮道:“父皇,泰隐还受着伤,太医不是说要静养?天时也不早,该是传膳的时候了,儿臣服侍父皇用膳?”既然林沫都放下骄傲来使苦肉计了,他当然不能辜负了这份心意,不趁热打铁把事情弄瓷实了,心理着实过意不去。 皇帝看了一眼林沫,水溶忙道:“我叫厨房给林大人煮了红枣粥,正炖着。” 水浮怪道:“我从来不知道小皇叔是这么贴心的人。” 水溶是不是贴心的人,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以前玩过的戏子相公,大抵都是说过这位北静王温柔体贴的,只要不是要求太逾矩,水溶对自己枕边的人向来言听计从,要什么给什么,只是这些有求必应多半是带了些许赏赐的性质,唯二的不同大约就是水浮同林沫两个了,对水浮,他从来小心翼翼,生怕送了什么让他察觉到异样。而林沫——这家伙从来不肯好声好气地讨要什么,他若是要一样东西,必定是张牙舞爪,威逼利诱。 只是如今······水溶侧目看到林沫低眉顺眼的虚弱模样,不觉心里一荡。 若是他一直都是这么斯文秀气着,便是什么都给他,为他得罪再多的人,也是愿意的。 怪道旁人都说美色误人,他自以为还算用情至深,对水浮虽然下定了决心要放下,却依旧是将他搁在心尖上的,然而林沫偶尔的示弱,居然就能叫他心潮澎湃,险些连赌咒起誓之类的做派拿出来,想换得他眉头舒展。 皇帝与水浮走后,林沫便恢复了默不作声的状态,水溶心知他刚刚说话怕是用尽了气力,心里却依旧觉得不忿,怎么他跑前跑后,取药熬粥的,看着就同他林侯爷府上的长随似的,不说捞句谢谢,哪怕吱一声也行啊。 水溶到底也是众星捧月般养大的,不觉也来了脾气,叫郑力把椅子端到了林沫床头,把玩着他的那些药罐子。 “别碰,有毒。”见他要开了封口,林沫哑着嗓子道。 99第98章 水溶唬了一跳:“什么毒?” “这一瓶子是曼陀罗花调的麻沸散,《扁鹊心书》里头说,难忍艾火炙痛时候,服此即昏不知痛,亦不伤人。”林沫道,“是药三分毒,何况曼陀罗花整株有毒?华佗之子沸儿就是误服了此花没的。只是奇了怪了,我用罂粟花提的续命膏,用羊踯躅煮的麻沸散,怎的就成了曼陀罗花了。” 水溶皱眉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是说有人换了你的药不成?”他心里一想,刚刚进帐篷的时候,卫驸马和卫如竹两个人确实有些不对头,还找了人鬼鬼祟祟地守在外头。又一想,林沫这东西就大大咧咧地摆在枕头下面,门口守卫交班的机会那么多,谁都有可能进去,何况一瓶麻沸散换了另外一瓶,也算不得什么。比起那个,倒还是另外一点更叫他在意:“你吃福寿膏?不要命了?多少人就是葬送在那里头的,你家是有金山银山,禁得起你吃?” 林沫像看傻子一样地看了他一眼:“吃罂粟就是福寿膏了?”他又仔细嗅过了几个瓶子,捡起一个来,想要脱了中衣上药。 “既然是被人换过的,不怕其他也有毒?”水溶问。 林沫懒得回他。他原先伤重,有人借此机会害他,回头一股脑地推托到老虎身上去,这倒也罢了。只是既然皇上都来探过他了,那人人皆知他已没了危险,这时候下毒,能瞒得过谁去?何况他这些药就是放在枕头下面的,除了他也没几个人知道,太医那儿好药多得是,他若不是疼得厉害了,也不至于去取,所以多半就是起了些心思,用那些容易上瘾了欲罢不能的麻药替了他原来的药罢。 只是也忒小瞧了他,做大事的人,便是一贯细皮嫩肉的,要挨下去疼痛,也不是多难。 林沫解开了中衣,他的右肩膀摔下来的时候在地上蹭破了皮,没有伤筋动骨,但是一整块地皮被蹭破了,火辣辣地疼,伤口又细密,回来的时候还被盐水清理过,只怕要留疤,他取了一罐子祛疤的药膏,挖了一指头,便要去上药。 “我来吧。”水溶有些看不下去。林沫这人,连根头发丝都长得相当精雕细琢,脖颈到肩膀锁骨那块儿尤其漂亮,雪白如玉,透着淡青色的血管,颇是叫人不知道该把眼睛往哪儿放。于是那大片的血色就格外地碍眼,若是真留了疤,单是水溶就要扼腕叹息——也不想想留疤不留疤的,他也不大有机会能看到。 “你不怕别人说你是我的长随?”林沫挖苦道,却也没真拦着,由着他把瓶子给拿了过去。 水溶被他的舌头气得没法,心里嘟哝着一会儿一定要用点力气叫他好好疼上一疼,省的嘴里含着砒霜似的,自己不痛快也不肯让别人痛快。只是真挖了药上手的时候,还是不自觉地放柔了又放柔,见林沫眉头紧锁,不觉紧张道:“还疼?” “没事。”比起又疼又痒的腿,离动脉只差一丝一毫的脖子上的血窟窿来,这点破皮其实也说不上什么,只是林沫现在需要点疼痛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尤其是他的腿,现在绝对不能动弹,却又忍不住想去挠,还是疼一会儿比较得好。 “今天晚上,是——”林沫想了想,终究不放心,比了一个“十五”的手势。 水溶吓得捂住了他的手,斜眼看了两圈,才悄悄地凑近他的耳朵嘀咕道:“别瞎想,是不是还不一定呢,我看到了羽林军统帅魏宝峰,他忽然来,总有几分道理。我看皇上如今还有心思来看你,必是有所打算的。” 他凑得太近,鼻息打在林沫耳根上,叫他打了个颤,忽的就笑了起来。 水溶也起了玩心:“你笑什么?靖远侯也是成了家的人,软香温玉在怀的时候没同你好好地聊聊?” 林沫偏过头去,笑意不减,盯着水溶的眸子一路望到底,隔了好久才缓声道:“哪里比得上北静王。” 他这话不知道有几个意思,水溶脑子里却“轰”了一声。 面前这个人,脾气古怪,得理不饶人,动不动就使性子,脑子里缺根筋一心眼地要往死路上冲,不止如此还要拉他下水,叫他焦头烂额了许久。但是是真心的朋友,他娶妻时鼎力相助,口风颇紧,虽然老说要拿他不能同女子···的事威胁他,但到现在也没见他跟谁说过。尤其是昨日舍身救他,到现在也还没拿救命之恩来说他些什么。 他有些沾沾自喜地想:其实他对于林沫来说,还是有些不同的吧? 林家大爷自幼见惯了生老病死,医者仁心,但更多的却是无奈与无力,所以后来就把那些身外事务都看淡了,连他自己的生死都没怎么放在心上。虽然他口口声声地说自己怕死惜命,但哪个真正胆小怕事的人敢像他似的专挑硬砖头去撞? 可是这么个冷情冷性的人,会为了他的命跳下马去,直面猛虎。 水溶想了半天,莫名其妙的就觉得热了起来。 何况林沫还有这么好的皮相。 可是燥热的源头也不过是盯着他看了两眼,便又自顾自地躺了下去,衣服也没有好好拉,仗着帐篷里火盆烧得好,不过把被子掖了掖,一大片的皮肉便露在了外面,可惜得是伤痕累累,看着不如平时赏心悦目,反倒是有些狰狞,水溶素来是个好色的,虽然因着幼时之事对水浮心有所属,但挡不住好友着实风景如画,可亲可爱。 他有些难过地吞了口唾沫。不觉跟上了林沫,凑近了问:“你在躲什么吗?” 林沫好笑地看着他,忽的就伸出手来,探向了他的肚腹,水溶一惊,却发觉林沫的手没闲着,还在往下,吓得跳了起来:“你在做什么?” 林沫没答话,只是闲闲地缩回了手,把被子拉到了脖颈处,看向水溶的眼神越发地轻蔑,活像一个饱经人事的男人嘲笑幼稚可笑的小男孩一样。水溶的脸腾地一声红了,他气的气都喘不匀:“这便是克己守礼的靖远侯的家教?” 林沫无所谓地冲他笑了笑:“若真的算起家教来,我摸过碰过的,可不止这些。” 林家出身杏林,子弟纵有读书考学的,也是从小学习岐黄之术,针灸剥尸,从人到兽,还真是哪儿都摸过碰过。不然也不能那么干脆利落地找到老虎的心肺所在,一刀致命。水溶知道自己是被他调笑了,可是偏偏反应又不争气,竟是逊了一筹。 郑力带着两个宫女端着红枣粥进来:“王爷,靖远侯的晚膳好了。陛下那儿准备开宴了,大人们都在,您过去么?” 水溶气道:“当然过去啊,不然在这里碍事么?”只是去换衣裳的时候碰巧听到林沫低声嘟哝了一句:“有些烫,放凉了罢。”不觉又多嘴道,“郑力,你摸着温儿喂给林侯,现在是什么天,放一会儿就冻了,别吃了拉肚子。” 林沫笑出了声,他话出口了也觉得自己忒没趣,只是已经说了,便有些忐忑地等林沫的反应,只是那人只是笑笑,什么也不说,叫他看不清楚。 这次围场来得人颇多,水溶跪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有些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己面前的烤肉。忠顺王今日猎了一头野猪,大方地把猎物献了出来,于是皇帝动筷子之前先赞扬了皇弟的勇猛。 忠顺王笑道:“皇兄谬赞,我这算得上是什么,靖远侯不是还猎杀了一只猛虎?同他比起来,我们连拉弓都不配。” 他这话说得不清不楚不阴不阳的,水溶既然无心同他修复关系,自然要替好友说上一句:“泰隐是文臣,当日连中三元,本朝公认的大才子,他会不会拉弓,能不能射箭根本就不重要,他好好地在朝堂上,自有对朝廷的贡献。亲王弓马娴熟,绝非一日之功,同他比这些,是自低了武艺。” 北静王向来低调做事,除了奉承话,轻易听不到他开口的,此时这么一开口,便是叫人四处观望。 忠顺王冷笑道:“我素来是知道北静同林侯交好的,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一个舍命相救,另一个悉心照料,这世上能有几个这样的知交?北静袭爵这么些年,还真是难得见你对人这般用心。” 他这话说得暧昧不明,叫人浮想联翩。北静王年过二十而不娶妻,靖远侯清心寡欲从不纳妾,两个人又都是风流俊秀的人物,形影不离生死不离的,着实引人误会。只是便就是有人这般觉着了,也不会去说出来触两个当朝红人的逆鳞,更何况林状元那张嘴,你惹了他,他能引经据典地把你骂得狗血喷头,是以等闲人也不过是在私下嚼舌根儿,从不拿到明面上提的。如今忠顺王提了出来,简直像是要同北静靖远两个撕破脸皮。 原先这话,水溶驳上一驳倒也是有这个本事的,只是他开口前想起了林沫的眸子,黑白分明,波光流转,端的是千般风情万种风景,说起话来便不是那么从容了。 却听允郡王冷冷地开口道:“北静王谦谦君子,靖远侯胸中韬略腹中经纶皆是上上品,两个人书剑相交引为知己,简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汲居易县时,曾与北静王一道赏月弄花,饮酒煮茶,北静王清雅过人,能言善辩,汲与之一见如故,无话不谈,可见有些人天生就适合做朋友的。” 他素来沉默寡言,整日里仿佛阴云不散,难得开口,却是替北静说话,只这么一看,允郡王风流倜傥,其实并不逊于林沫。 而水汲,甚至冲着忠顺王笑了起来:“侄儿同靖远侯之间,大家都说有缘分。无论是什么缘,总归是缘分。侄儿初回京师,日日要与皇祖父请安,又琐事繁多,并不曾与靖远侯交流。日后若是得了机会,必要去他府上拜会。十五皇叔若是也喜爱靖远侯的文笔风流,控弓驯马的本事,不若与侄儿同去?” 人人皆知靖远侯长相同水汲有七八成的相似,两人必有些许联系,只是听他这般光明磊落地说出口,竟都有些痴怔。 当日义忠老千岁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朝臣之中,依附于他的不在少数。上皇虽有所整治,但到底人多势众,不能拔根。尔后,这些人多半是归了忠顺王门下,看到义忠王仅存的儿子同忠顺王呛起声来,简直是五味烦杂。 “汲无用,幸得上皇、皇上爱护。”允郡王朝皇帝处一拱手,“若靖远侯真与汲有些缘分,自然是别的说法。”义忠王府纵然已不在,他父王却也不是什么也没有留下,当日府上如何人马沸腾,现在就有多门可罗雀,只是就如同林沫所说,他一个劲地缩着,皇帝也不可能信任他重用他,倒不如好好地选个队站着,成则上九重天,败了,也不过就是重蹈覆辙,过从前的日子罢了。总好过什么猫啊狗啊都骑到他头上来,当他是只软柿子。 “喝酒吧。”皇帝道。 100第99章 林沫躺在自己的床上,疼痛袭来的时候,什么都不算上,水溶在的时候还能说说话,他一走,帐篷里安安静静的,想找点事情打发时间都不成。他能听到帐篷外头士兵走来走去的声音,能听到宫女们煎药的轻手轻脚的声音,但是又好像什么都听不到,虽然平日里忙得要死的时候,巴不得有哪天能叫他安安心心地睡上一整天什么都不想,可不应该这么样子疼啊。 实在无事可做,他只能想些事情打发时间。比如说今日里来找他的水汲。义忠老千岁仅存的一个儿子,到底是在偏远的皇陵住得太久了,别人说什么他都信不成?义忠老千岁去得时候是哪一年?他被先生救起,可是摆了酒席庆贺的,在场那么多的太医名士,都看不出来这个孩子是一岁还是三四岁?先生是去了,当年在场的人可都好好地活着呢,只悄悄打探一声不就得了。允郡王偏偏就这么没脑子地信了。信也就罢了,还跑来说这些,林沫实在是没法,只得问道:“便是恢复了往日里的热闹又如何?你能指望文武百官对你的恭敬越过当今的几位殿下吗?” 水汲果然就生了气。 他想着允郡王的愤怒,只是觉得好笑。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一朝天子一朝臣,义忠老千岁当年的盛况,谁也想象不到,只怕欺压皇弟的事情也没少干,如今,别人给上皇一个面子,不落井下石也就罢了,你安安心心地过你的日子,若是要争,也该有点眼力见识,如今兵权在谁手上?要同皇帝作对,你又不是太上皇,能倚老卖老。皇帝自己的儿子勾结朝臣,都算是大罪,何况你这个造过反的废太子的遗腹子? 只是水汲那眼神,着实叫人心惊胆战,像是若不拉一把,这人就能彻底魔怔了,指不定使出什么手段来,害人害己,还要拉无辜的人陪葬一样。林沫虽不想高看他,也只能说:“王爷因何回京?皆是老圣人的恩宠,他想您的父王了。您是义忠老千岁唯一的儿子,在上皇的孙子中,地位有所不同。您如今想要立足京师,最该仰仗的,应该是您的皇祖父。至于皇上,他是个仁君,向来孝顺上皇,皇后娘娘又和蔼慈祥,断不至于为难您。您也不想想,真正为难您的是哪一个?是谁毁了为您接风洗尘的酒宴?是谁把您父王的门客收归旗下?又是谁,最担心您收回原有的势力?是皇上吗?不,他的人,同您父王的人,本来就不重合。您一门心思地要做人上人,却连自己的对手是谁都不知道,叫我怎么敢同您一起?” 水汲这人,想来在娘胎起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他生母又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侍妾,没什么教儿子的大本事,既然义忠老千岁坏了事,皇陵偏远,能吃饱穿暖都不容易,家里女眷一个个地典当偷藏起来的财物的不在少数,自然不舍得给他请什么先生。如今虽然回了京,人情世故一概不通也就罢了,连局势也看不清。水浮就有本事不动声色地把他拉进自己的阵营,而允郡王,怕是连三殿下的零头都比不上。 林沫觉得庆幸。虽然水汲一直以来都是皇孙身份,如今更是被封为郡王,然而又有什么呢? 皇帝把一切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打一生下来就背负了不详的预告的孩子,被几个王爷当做武器来攻击自己的父亲的孩子,被太上皇斥为“何所用”的孩子,便是留在王府里又能如何?只怕当今强留了他,也做不得皇帝了。当日里,皇帝摔死了奶娘的儿子——而奉命抱养他的奶娘,闻此消息痛不欲生,纵然忠心耿耿,也起了旁的心思,只是到底淳朴,没舍得掐死摔死,而是放到了河里,任由他流去了,只是皇帝既然有那份逐鹿的心思,又怎么会真是温良无害的人?除了奶娘外,自然也有别的心腹人看管着小儿子,见此情景,忙追了出去——幸而没追多远,就见到了打太医院当了差回家的林清,挽了衣衫去捞河里的幼儿,将他带回了家。 那奶娘自是没了活路,而那位心腹,便在林家做了个小小的管事,看顾他直到如今。 他何其不幸,又何其幸运。若当初收养他的不是林清,而是那位怀着怨恨的、大字不识几个的奶娘,他如何做到如今的地位!那时候,便是圣上有心弥补,给个良田千顷一官半职的,他多半也如同水汲现在这样,被幸运冲昏了头脑后,便越发地不满,想要连原先的份一并收回吧? 而这位允郡王,眼里只看得到他正得圣宠,如日中天,位居要职,有的是人奉承,却想不到,他的根基也不深。最重要的是,他压根跟什么义忠王府,没有任何关系。即便是有几分联系,这么多年过去了,追求的东西也不一样。 只是林沫却也懒得提点他。 有些人可以利用,有些人却是会惹祸上身的。 林沫听着帐篷里细微的声音想着水汲,忽的想起了一件事:“我今天睡在北静王这儿?他睡哪儿?” 郑力回道:“北静王让把您放到他帐篷里的时候,奴才就问了他,他说您与小卫大人同住,很是不便,就安置在他的帐篷里,他自己随便去哪里都无妨的。像是韩王殿下邀他同住了。” 大殿下向来爱结交人才,会邀他同住,秉烛夜谈什么的也不稀奇,只是林沫有些好奇,往常皇帝倒也经常围猎,但多半要留几个皇子在朝里监国,这一趟却是承恩侯与几个内阁相爷一道商议处理,有难以裁决的,快马加鞭地送来围场,几个皇子俱在,不知道要考较些什么。 思及水溶说的今夜要出事情,不觉心里痒痒的。 他从来不嫌事情多,事情大。所谓不破不立,如今这样四平八稳下波涛汹涌的局面已经持续太久了,皇上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可是为了粉饰太平,还没有开始动手,但若是有了一个由头,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把最上头的瘤子去了,要动那些老臣,就能变得简单些。 他下午对皇帝使得苦肉计,虽然拙劣,但还是管用的。做皇帝的,税银给底下的人贪去了好还是充上国库的好?谁都有决断。只是把握住机会,才能成事。而若要成大事,除了把握机会外,更要制造机会。 眼下就有个好机会。 林沫这么想着,倒也打发了些时间,过了半晌,水溶一直不回来,他料想着该是去歇息了,打听不到消息了。便有些索然无味。郑力小着声提醒他该喝药了,一边说着一边端上一碗来。他也不要人喂,自己接了过来,看了一眼帐篷外面:“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侯爷话,已经是酉时了。” 深冬时节,夜黑得快,林沫挨着那三分痒七分疼,盯着手里这碗汤药看,郑力道:“侯爷怎么不喝?凉了可就不行了,奴才喂您?” 林沫偏头看了看,两个小宫女不知何时出去了,门口的士兵木头桩似的,不像会动弹。 这药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他想,以皇帝的性子,若是这个郑力不可靠,也不至于派他来服侍自己。可若是说他可靠,这碗汤药的味儿又确实有些古怪,他用汤勺挑了挑,能辨出药渣子里头确实有些方子上没有的东西。试想,若是有人收买了皇帝身边的红人,还收买得神不知鬼不觉,会被用来折腾自己一个小小的靖远侯么?必定有更大的用场。 这帐篷里,又没有其他的人。 他于是便直直地盯着郑力看了几眼,将汤药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这——”郑力也没料到他这样,愣在了原处。 “把这儿收拾收拾,再煎一碗吧。”林沫一边不动声色地说,一边打量着郑力的脸色。到底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没一点不甘心不情愿,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便亲自动手收拾倒出来的汤药渣滓,又弓着背出了帐篷,轻声嘱咐门口的卫兵。 林沫几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他如今瘫在床上,约等于一个废人,若真有什么事,还真的应付不了。 水溶这家伙,怕是在好好地喝茶吃酒吧。 101番外一则 济南知府的二公子一直觉得自己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大将军,他有一个当将军的外公,还有一个虽然没舍得弃笔从戎但依旧没放下拳脚功夫的爹,最重要的是,他还有一个又厉害又懂医术、将来可以给他当军师和军医的表哥。 可是他表哥对他的梦想却嗤之以鼻:“做什么要到战场上去?我在善仁堂好好地坐着,给人家看看病,又不用东奔西跑,又有银子拿,还有人叫我活菩萨,把我夸到天上去,有什么不好?” 容明谦虽然瞧不上自家小子的志向,但对姨侄的不思进取还是更失望:“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男儿志在四方,图的就是保家卫国天下太平,你有天赋,好好念书,早晚能考上进士。” 林沫却道:“我考进士做什么?考上秀才,乡里就免我们家的赋税啦!” 这又是让容明谦想要吐血的地方,林家虽说是杏林世家,然而书香气却很浓重,子弟个个在学堂里出众,文章拿出来,不说拔尖,也少有敌手了,只是他们考学,多半考到秀才,免了家里的税,便安安心心地从了岐黄之道,有个功名在身,倒也没人敢说他们家不景气,只是到底屈了才。他这个连襟抱回来的小孩子,最初体弱多病,多少人都说活不长久,如今好容易挽回一条命来,连襟拿他当正经嫡长子培养,这孩子也聪明伶俐的,就是淘气也没淘出个点来,若是好好地栽培,定能金榜题名,成为国之栋梁。可是林清这人,明明就是个明事理的,却心甘情愿地打算让这个好苗子埋在药舍里。 “这孩子不上京,也有好处。这世上不是聪明、会写文章的人,就能救人济世的,这孩子我给养这么大,不容易,他好好地,比什么都强。” 林清对于林沫,算得上是溺爱。 最后,还是林家大伯看不下去,把这孩子拉到了文宣公那儿,让这位未来的老泰山狠狠地打了一顿竹板子,才把那孩子上房揭瓦的脾性给去了一些。 文宣公一心想要女儿过得安稳,见林沫虽然没有考学的意思,但是医术弓马学得都不差,将来安安分分地守着善仁堂,考个秀才举人的,女儿又能压他一筹,又不用离家太远,也乐得高兴。那些功名利禄的,孔家着实是不缺,也用不着一个女婿去争。 只是后来谁都没能想到,林家会去了二十二个壮丁。 谁都以为林家的天塌了。 林家的主母们身披缟素,斥责哭哭啼啼的孩子们:“哭什么哭!你们的父亲叔伯们,他们不需要你们替他们哭,只需要你们把他们的担子抬起来!” 林沫出了人群,给他们磕头:“师娘、伯娘、婶娘,我去把先生、叔叔伯伯的骨灰迎回来。” “不许去!”林白氏喝道,“你父亲说了尸骨烧掉,就是为了不叫瘟病传染给人,你如今添什么乱。”她是将门虎女,多年不见依旧英姿飒爽,只是此刻却道,“我没了你先生了,不能没了你。” 林沫却是去意已决,这个被众人娇宠大的孩子,一夜之间像是长大了一样:“师娘,我要去,然后同先生一道回来。” 二十天后,林沫血书,三求三问,名扬山西。 容嘉跑过来安慰表哥。 他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从小表哥就比他要厉害许多,无论是躲大人的责罚,还是掏鸟窝背诗经。 可是林沫好像不伤心了。他问容嘉:“你将来是要当大将军吗?” “对!” “那我要登阁拜相,还世间一个清明!” 102第101章 水溶晚宴的时候没喝多少酒。他直觉有什么不对劲。皇帝这个人,心思缜密,走一步之前能想到六七步,他既然敢带贤德妃出来服侍,自有他的道理,只怕算盘已经打得劈啪作响。他心里盘算着,又想起林沫身上的伤,这人脾气本来就不好,喜欢多想心事,如今一个人躺着,不知道在怎么编排他呢。 人都是挺奇怪的,就如同水溶,先头恨林沫恨得牙痒痒,被他利用了就想着一定要利用回去,镇日里打算的就是能不能帮到水浮。可意识到自己对林沫好像有点意思后,便又像是觉得他的性子都可爱了起来,甚至想着,这一个虽然比起水浮来还要难,但到底已经这么亲近了。他既然能在水浮身边当了这么多年的至交好友,便是换一个人,再喜欢上那么十几年,好像也不算什么。 他这么想着,就有些释然了。 只是散席的时候,却见水浮走到了他身边:“小皇叔有空吗?我想同你说几句话。” 想是为了户部查账的事儿。水溶有些不解,自己也不是个多忠君爱国的人,偏偏上心的两个,一个赛一个地忧国忧民,只恨不得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也要求个真相,叫人除了头痛也没别的办法。 他同水浮一起往无人处走去,走了几步才听到水浮道:“我今日听泰隐说要单独与我说话,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要说些什么,我虽然平日里老拿你们的事情开玩笑,但说到底,也不过就是开玩笑罢了。只是泰隐这人却与我不同,我能厚着脸皮装作不晓得你的心思,想要同他装糊涂却难得很。” 水溶脑子“嗡”得一声乱了,只是不知怎的,竟想到:“他同我说这个做什么?莫不是林沫也对他有几分心思?”一面又想,这两个人本来就是志向相同,一个路上的人,当年都是冷情冷性的,偏偏都对彼此上了心,一个急匆匆地去拜访,一个真心实意地相交。他们要是看对了眼,总比看上他这么个狡猾的墙头草确实要容易些。不过这两个人可是···啊? 只是水浮却笑道:“我这么说固然是自私,只是就如同你不爱别人送你女人一样,我是真不爱男风。”如今男风算不得稀奇,有不少人家里养着戏子,忠顺王府上的琪官那简直是出了名。只是玩玩罢了,不当真,倒也不算什么。只是水浮却不爱这个,倒不如说,他对女色也没有多大兴趣,心思本就不放在这些事上。 倒是与林沫十分相似。 水溶越发地觉得自己真是异想天开。 不过他既然已经释然,也不在乎这些,他府上什么年轻漂亮的男孩子没有?不过是留个念想,让自己心里头舒坦些。水浮同林沫这两个人,比他要好的多,有他没有、不敢有的执念,将来是要名垂情史的,而他,大约就是史书上匆匆略过的无功无过的一两行字罢了。这种感情,说到最后,不过是个向往罢了。 水溶道:“无妨,我早知你不好这个,难道会强求?” “便是因你如此,才要同你说,你如今也娶了妻,也快要做父亲了,便是要不纳侧妃,也没人能说你什么。只是你既然都已经这样了,何不找个也好这个的,心里有你的?也能过得舒坦些。泰隐这孩子,不是我说他,同我一般二般的,你若是要继续这么样,小心误了事。” 水溶心想,到底不愧是做大事的人,心心念念的全都是这些事。水浮担心他与林沫因此交恶,那些子烂帐查不下去,还是自己会甩袖子不干甚至站到他们对面去么?却不想想,他水溶纵有这个胆量同两位皇上的心头肉作对,也舍不得叫他们俩难做的。 买卖不成仁义在,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 最要紧的是,不舍得。 “有什么要紧。”他笑道,“我这个人,难道不是一直就这样。我之前没有打扰你,以后自然也不会烦到他。再者说了,如今我名声已经是这个样子,连累了他,便是再找了人又如何?难道那些人就不会胡说八道?我等着看泰隐发脾气好好地回一趟他们呢。” 水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是这样,你难道就一点都不在意?” 水溶摇了摇手:“真怕我在意,你日后就不要再提这些。且放宽了心罢。”他这人于感情上一贯的拖拖拉拉婆婆妈妈,喜欢上了一人,明知毫无可能,在心里放弃了多少回,还是拖到了另一个人出现才真正放手。不过也说了,他这个人,变心变得还真不是一般二般的快,又偏偏眼睛高得很,看不惯那些娘里娘气,比女人还墨迹的,便只能在心里想着人,也算不上什么。他有钱有势,长得又不差,露水姻缘从没缺过。再没有比他更想得开的了。 他们自觉走得有些远,要回帐篷去,水浮既说清楚了,也觉得放下了一门心事,纵有些遗憾,好在如今林沫也站到了自己这边,他倒也不用太担心水溶会倒戈。只是走过了几步,就看到一个俏生生的小宫女蹲在炉子旁边,一边煎药一边擦眼泪。 “那是泰隐的药?”除了林沫,还没听说其他人受什么重伤,多是外伤药擦一擦就行的,倒是有几个纨绔子弟骑术不精也从马上摔了下来,只是这些人既丢了脸,叫家族也蒙了羞,自然也没有叫皇帝派宫人服侍着的待遇。故而水浮道,“怎么在这么远就煎着?端过去也不怕凉了。” 水溶看了一眼:“不是他的。”这宫女看着虽然年轻,倒也不是十几岁的小丫头,而且身上穿了件葱黄底儿柳绿镶边的棉袄,料子簇新簇新的,不像是地位低下的小宫女,有了一定品级的宫女,服侍的人自然不一样,委屈的原因自然也不该他们知道。 水浮多看了两眼,终于见一个大宫女打扮的人过去道:“你哭什么呢?娘娘说了你几句,你还觉得自己委屈了不成?如今是在外头,娘娘也是仁心的,不然,有你好受的呢。还不好好地看着药,真以为自己还在家里做千金小姐呢。这若是在宫里,叫皇后娘娘知道了,你还不知道怎么死呢!” 水浮冷哼了一声,出声道:“叫我母后知道了,会怎么样?” 那两个宫女这才看到他们,吓得跪下来磕头,摇着身子不敢答话。 “问你们话呢。”水浮早年在江南查账的时候很是发了一回火,不顾五皇子的阻拦同太傅的训诫,狠狠处置了不少人,当时人人自危,都说三殿下一怒,长江的水都红了一半,后宫的宫女虽然不能打听前朝的事,但冷面三爷的名声,谁没听过?此刻早吓得魂飞魄散。 水浮还是头一回听到人编排他的母后,又或许,只是以前人说的时候他没有听到,一声声一句句的,也每个具体缘由,两片嘴唇一张一合的,就把他母后的名声给坏了,如今还真是污蔑人不要本钱的时候啊,当即也来了火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宫里的?” 水浮要替皇后出头,水溶却明白,皇上这次狩猎总共带了四个后妃过来,两个份位低的小才人自然不提,有资格被称作是“娘娘”的只有和贵人和元妃。和贵人乃是西藏土司送来和亲的藏族贵女,本来便是女中豪杰,骑马射猎不在话下,皇帝待她也与其余后妃有所不同,甚至允她在宫人陪同下在围场骑骑马。只是和贵人既然年轻,皇后怜她年纪小,又离家万里举目无亲的,又喜爱她性子直爽,娇憨可爱,成日里只拿她当女儿养,和贵人也投桃报李,天天在皇后面前撒娇卖痴,竟连皇帝也不大放在心上,且不说她会不会在背后说皇后坏话吧,这位西藏贵主的几个大宫女,只怕连汉话都还没说利索。而另外那一个,难道此次来不就是做靶子的?倒也没必要同快倒的人计较。何况他一个外臣,管内宫的宫女,又不是命多了想死两回。便是水浮要管,他都觉得不合适,故而道:“浮之是打算英雄救美不成?我看那小丫头长得也挺清秀,你找皇上要了来,也不算坏事。我就不打搅你了,先回去看看林沫。你有什么话要对他说不?” 水浮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道:“什么话到了你的嘴里就再没好事。你去罢。” 那两个宫女,他倒是问了出来,果然都是兰春殿的,一个名叫抱琴,是元妃身边的头等宫女,另一个不过是个洗衣裳的小宫女,只是缘何哭泣,又为何吵闹,两个人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说的。只是嘴再紧,也有的办法撬开,水浮自己却也懒得动手,只是说给了内务府总管知道:“元妃娘娘的大宫女对我母后不敬,我不过说与你知道,也不想管这事,倒是那个叫抱琴的到底怎么地,得给我母后一个说法吧?”内务总管唬了一跳,待问清了抱琴说的什么,只能在心里暗叹她运气不好了。 水溶正准备回帐篷,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他一个侧身,疾步走了一段,却不见自己安排给林沫的几个守卫,不觉在心底大叫不好。这几个侍卫都是北静王府养了多年的,最是忠心耿耿,老实可靠,他说了让他们守着林沫,除非出了事,不然绝不会离岗半步。如今天已经黑了······他正胡思乱想着,忽的听见有人在大叫着:“马棚走水了!”接着便混乱了起来,处处都有帐篷里的人出来,到处乱走。他牙一咬,随手拦了个侍卫,抢了他的剑,抽身进了自己的帐篷。 帐篷里没有点灯,黑乎乎的,一进去就闻到了浓厚的血腥气,他大惊之下吼了一声:“林沫!” “没死。”床上传来林沫嘶哑的声音,“王启追去了,叫他回来吧。” 水溶想走到桌前去把灯点起来,只是刚走了几步,却像是踩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他心里头一凛,要去掀起帘子来。 “别。”林沫的声音有点抖,“我摸到了他的袖口,那个料子······呵呵。”他好像是经受了什么惊吓,又活了回来一样,带了些怨天尤人地长叹了一口气,“吾命休矣。” 水溶一怔,也没敢点灯,只是自袖口取出了火折子吹开,往地上瞄了一眼,也唬了一跳,待仔细看了看了胡子,才松了口气:“不是王爷,只是个穿了衣服的——你可还好?” 林沫讶然道:“怎么会?” 水溶借着光去点了烛台,道:“如何不会?你是知道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秘密,还是能把他们怎么样,需要他们亲自动手?外头的人呢,都死到哪儿去了?” “不知道,我一喊人,进来的就是王启。”林沫见水溶一脸惊恐,问道:“怎么了?” “这人,不是仇都尉么?”水溶指着地上的尸体道,“你不认识他,这是个顶顶的浑人,瞧上人家的媳妇就敢把人家全家安了罪往牢里放的,前不久还给冯唐家的儿子逮着,在大街上给揍了个鼻青眼肿的···只是他老子姐姐都不简单,冯唐后来还是揪着他儿子去赔了礼,又自己把儿子押到祠堂去,揍得有一阵子下不来床。虽然不是个王爷,不过也是个棘手的——”他比划了比划,发现仇都尉手上有把小刀,便取了来要往自己手上划拉。 “你干什么?”林沫喝道。 “外头兵荒马乱的,指不定谁要倒打一耙,仇都尉跟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死在这儿,还真没人信是他先动的手,就一句你一个重伤在床的,他若是真想杀你,哪由得你动手就能堵死你。我不在身上划拉两下,别人也不信我替你说的话。” 林沫笑道:“他那刀子有毒,你拿我的来——” 水溶啐了他一口:“我是为了谁呢!没心没肺的。” 103第102章 “本来就是你的人杀的。”林沫耍赖,“你还不是为了隐瞒自己带了人来的事?说得那么好听,你对我要是有对——”他想了想,这话说着实在是无趣,好像他十分在意一样,也就住了嘴。 水溶本想换把刀子,想了想还是问:“你那儿还有能解毒的药么?”用把带毒的刀子,看着更真一点,可是他又怕死,所以把林沫当成药箱子问一问。果然,林沫冷笑道:“你当我们在听茶摊子上说书先生的话本呢?什么药解什么毒,什么毒是什么样,谁说得准呢,没个三五十年的经验,我可不敢断定他刀上是什么鬼东西。我说实话,别看现在太医院有一大半的老头子看到我得叫我声师叔,不过多半人是要比我不知道厉害多少的。” “我不过就是瞎问问,能引出你这么多来,那你那儿有没有什么带毒的刀又有解的?” 林沫闷了一声,还真的有。 至于他打昏睡醒来就一直躺在这儿,身上又被人清洗了个遍,到底是打哪儿弄来的,水溶也懒得去问。林沫这个人,精于算计,当年他一介郡王,也被他大胆地用来用去的,何况是如今伺候他的几个小宫人?这人坑蒙拐骗无一不精,还一点都不带脸红的。 “你要戳就快点,王启快回来了。”林沫咳了两声提醒他,“我都快要冻死了。” 水溶这才顾忌起他的伤来,对着自己的手臂就划了一刀,果然听到林沫“切”了一声,自己也知道保守了点,只是顾不得脸红,就往外头喊了一声:“有刺客!快来人!” 谁知道外面还是闹哄哄的,过了有一阵都没人进来。这实在是不应该,虽然林沫刚才提过他喊了人只进来一个王启,想必侍卫都是被买通的,但如今马棚走水,到处都是人,他们这个帐篷,也算的上是焦点,怎么这么不济事。 “算了,我当做是失手逃出去?”他问。 林沫忽然问道:“背的动我么?” “啊?”水溶一时愣住了。 “我左腿断了,你背的动我吗?”林沫先是用一种看文弱书生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又想支撑着什么东西下床,叫水溶气不打一处来:“你也太小瞧人了,我祖辈好歹也是马上打下来的江山!我幼习骑射——” 林沫打断他的辩解:“那你背我一把。” 他伏在水溶背上,忽的把烛台扔向了被褥,立刻烧了起来。 “有刺客——”他喊道。 他被水溶背了出去才知道为何会如此之乱,甚至没有人听到他们的求救。漫天大火,虽然比较稀散,但烧得十分迅猛,看着像是泼了油的烧法,而火势最旺的那片,竟在几个后妃的帐篷那儿,如今这个时辰,皇上该在的地方。 林沫低头看了一眼水溶。 “我们晕过去吧?”他提议道。 本以为会听到他喊救驾的水溶,一时间愣在原处,他们俩一个伤得是左手,一个伤得是左腿,故而重心都在右边,歪歪斜斜的,可是有奴才看到了也来不及过来扶一把,他们都在拼命地运水。林沫指了指正往这儿飞奔的王启:“咱们该晕了。” 他说罢就借着如今这重心不稳地势头往右边地上狠狠地摔了下去,那一声,叫水溶心里咯噔了一下。一边想着这人对自己真狠,一边也捂着伤着的左臂瘫了下去。他料得到围场会出乱子,却以为是像当年一样的放放冷箭,找几个人刺杀,实在没料到动静会这么大! 简直是明目张胆地造反! 火这么大,若是皇上早有准备,他们这伤的残的,别去添乱就是了,还想捞功?若是皇上没准备,反正也没有活路,倒不如轻轻松松地倒下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的北静王府还在京里,别说他母妃还在,便是谁都没了,北静王府也不会一时就这么倒下去。 而林沫,虽说他是彻头彻尾的保皇党,但是以他三元及第、孔家女婿的身份,要动他,还真要先问过悠悠众口。何况林沫这人,小毛病你能挑出来不少,可他做官这么久,要挑他的大错,那就是曹尚书也说不上来。所以,保一条命也是容易的。只是再像现在这样,站在权力的中心,一步几百个脚印地往上爬,可就难了。但林沫这个人,虽然年轻气盛了些,倒也不是不甘心蛰伏的,何况,还有一种情况,他们都心知肚明——皇子们还在呢。 只要他们两个今天不死,以后回去清点时,就不用死。而王启已经到了,有他在,要在众目睽睽下弄死他们两个,可就不只是难办了。 水溶于是也放心地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忠顺王爷薨了。”林沫竟比他还醒的早些,斜倚在床头,抱着被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瞧见他醒来,淡淡地叮嘱了一声。 水溶顿时就呆愣住了。他倒不是因为这个消息。这次几乎是明目张胆地造反里,总得有赢有输,既然都已经赢了,皇帝当然不会放弃趁乱弄死自己最讨厌的对手的机会,哪怕这个人是他的亲弟弟,只是说法必定是不同的,也不过多一些奴才的血罢了,水溶也是势力漩涡里挣扎出来的,如何会不明白这样的道理?如今叫他脑子失控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他竟同林沫躺在一张床上。 林沫把身上的被子又紧了紧,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我那会儿是真的疼晕过去了,不过有人说,你死拉着我的手?” 水溶心道,完了。 可是林沫也只是语气平静地说:“这下可是彻底说不清楚了,幸好景宁不是个爱计较的人。不过你那儿,三殿下可就不知道该怎么看你了。”水溶心里发酸:“你这是说得什么话,如今这局势你还看不出来?他可是秦王。” 几个皇子都渐渐长大了,水浮是嫡长,虽然当年手段稍微粗暴了一些,倒也没别的坏处,只是要竞争储位却有一个劣势——他子嗣不丰,如今只有两个侧妃,唯一的两个儿子,还都是正妃吕氏为他生下的。尊敬正室当然会替他博得不少赞誉,然而子嗣不丰,却还是叫人诟病的。这事其他人想得到,水浮会想不到?而且相较于其他兄弟,他还有两个侧妃的位子,足够吸引各家野心勃勃的投机家了。即使对女色并无爱好,为了子嗣,为了那个位子,有什么不好做的? 他又不是水溶,天生抵斥这个! 水溶叹了口气:“我若不是天生的····也就罢了。”他当然知道有人也好男风,同僚里一起去楚馆的比他不知道多了多少。只是其余人也不过是玩玩罢了,家里娇妻美妾也不会少,玩这个也不过是打打牙祭,尝着新鲜。可他却不同,他是天生抵斥女子,好容易有了妻子,还要林沫帮着配药,才能得个孩子。若是他没这毛病,是不是就能轻松不少。 林沫却道:“得了吧,你若是不这样,也不能为了水浮来同我认识。这么说,倒也不差。” 水溶心里一荡,差点就想问他什么意思。只是他这些年太清楚水浮吊着他的手段了,因而也就只是狐疑地看了一眼林沫。谁知道林沫接着说:“你看我干什么。我又没你这癖好。你也别指望我跟三殿下似的给你甜头吃,他需要你,我可不需要。” 的确,水浮需要他,是因为他的目标是那个位子。而林沫,他从来就没有机会盯上那么高的目标,不过是想做大官罢了,以他的身份,又没了忠顺王这么个拦路的,有什么难的?他便是现时去对皇帝说他想当国公,按皇帝的性子,只怕也能给他弄来。 原来该当亲王,甚至把眼光投向那个宝座的人,当国公,也只能有些委屈。 水溶被他的实诚憋得说不出话来。 林沫的身子渐渐地往被子里滑下来:“总算挨过去了,哎,我再睡会儿。” 水溶这才意识到,这人刚刚靠那儿,不是在挨疼,就是再挨痒,又或者······他眼皮子跳了一下:“你真的没有在吃福寿膏?” “啪”的一声,林沫的手从被子里探过来,打了他的手掌一下。 实在是太近了。水溶有些喘不过气来地想,包括刚刚那一掌,都太亲昵了。林沫又不是水浮那种只有内秀的,他的皮相也相当地诱人,叫他心神不宁。 可是林沫却干干脆脆地睡着了。 104第103章 容嘉把自己的家传宝刀送给林沫,其实也是偷着送的,容白氏向来宠他,最多也就是叹口气,说声“你呀”便也不再说什么,两个儿子,当娘的总有偏心,爵位同大半家产都是大儿子的,小儿子任性一点,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是容明谦这人却由不得这儿子胡来,他在家当家做主说一不二惯了,要是知道容嘉干了这事,指不定又要往死里揍一顿。 好在容嘉这回有了正当理由——林表哥因为他送的弓和刀,从猛虎口下逃回一条命呢! 然而这个借口却是让他吓了一跳,赶紧同那个报信的人说:“瞒着,别告诉靖远侯府!”那儿一个身怀有孕安心养胎的年轻媳妇,一个柔柔弱弱斯文秀气的大姑娘,可禁不起这个吓。 那人哭着脸道:“二爷,还用得着小的去说啊,小的都知道了的事情,现在还有谁不知道啊。” 容嘉目瞪口呆,脚一跺就想往外跑,结果却撞上了人。 “哎呦喂!”家里会这么咋呼的,也就他们家四妹妹了。这丫头一点待嫁的自觉都没有,倒也与柳家的不着急有关,柳湘茹这个人神神叨叨的,容嘉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所以也就不好苛责四妹妹,何况家里还有母亲在呢,轮不到他这个二哥插话。 “快回来快回来!”结果四丫头就吼上了,“你现在去林表哥家,不合适呀!是要表嫂招待你还是林表姐招待你?” 的确,两个都不合适,容嘉只好灰溜溜地跑了回来。 “哈哈,回头等老爷来了,你求他做主,去林家提个亲,就合适啦!” “死丫头,胡说八道什么呢,这是你一个姑娘该说的话吗?”容嘉慌了一跳,左右看了一眼,才跑过去要捂妹妹的嘴,两个人本来就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打闹了一会儿,容嘉想起正事来:“不跟你说了,我找林澈去!” 林澈却一点也不急。 他已经得了林沫的手信,略过身体的状况不提,倒是详详细细地同他说了自己调养身子需要哪些药,有些珍贵的,现在就该备起来,他的轮椅、拐杖······林林总总列了不少,而林家女眷虽然担心,见了这单子,却忽然放下心来。 列了这么一张单子,反倒比说自己没什么大碍,更容易叫人相信。 “哥哥太胡来了。”黛玉摸索着信纸,努力忍住眼泪,终于开了口。静娴叹了口气:“运气不好,遇上了老虎,也由不得他。”她也年轻,没经过什么事情,此刻倒是等林澈回来了才冷静下来,倒也平复了不少:“这些药,咱们库房里有吗?”自她有了身孕,黛玉便自觉地开始打理家事,好在林家的奴才们向来都是顶用的,主子要做的事也不算多,交接得倒是从容。故而静娴这一问,她倒是立刻回答:“其他的好说,人参倒是有呢,只怕好的不多了。” 林家也开了药堂,家里也有药铺子,人参自然是因有尽有的,只是黛玉心里,给哥哥养病用的,怎么能是那些鸡肋似的东西?自是要顶好的,于是她也就伸手去召林可家的来:“你叫人去铺子里问问······” 倒是林澈道:“这些东西倒不要紧,好参就算咱们家没有,别人家难道没有?我在太医院里提一提,立刻就会有人送来的。倒是有些草药,本来就不当季,又不是这病的时候,倒还真有些吃紧。” 谁能想到林沫会在大冬天的要止痒的药呢? 孔静娴一咬牙:“找北静王府要去!” “啊?”林澈黛玉两个都呆了。 “没听人说,他们俩一起撞上老虎,你哥哥自己摔下马去一个人把老虎弄死了?救了他一条命呢,便是把他们家的库房搬空了又怎么样?”静娴道,声音里怒气不消。她堂堂一个郡君,其实要什么难?往宫里走一趟,这单子上的东西她能弄个三四份回来,只是这会儿却生了气,咬牙切齿地直接叫小叔小姑去找水溶家里要东西,她向来冷清,头一回这么生气,说出来的话竟如她自己最恶的那般“俗”了。只是她完全不在意,只是细细在想这会儿自己究竟在生什么气。这么想着,手不禁摸向了还没有什么动静的小腹,终于还是叹了口气:“等你哥哥回来,水溶要是想上门,叫门房拦着,遇上他就没好事。” 也就只有深受圣眷的她,敢这么评价一个郡王了。 黛玉不敢多说什么,她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大姑娘,都知道有人在开她哥哥同水溶的玩笑,这同林沫自己的不计较也不无关系,他与水溶的亲近,谁也没瞒着,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故而胡思乱想,倒也不全是错。只是看着嫂子如今的样,她也偷偷地想,莫非哥哥同北静王·····连忙甩了甩头。 在林家,林沫说一不二了十几年了,比容明谦在容家的地位也不差多少。林白氏再怎么能干,也明白家里得有个当家做主的男人,故而当年放权给儿子的时候丝毫没犹豫,叫七八岁的林沫开始独挑大梁。幸而林沫也没叫她失望。十几年过去了,林家人都已经习惯了不敢去非议林沫的所作所为。 不过是同一个男人···他待嫂子同之前一样的好,黛玉也能看得出来,无论如何,都不是她能插嘴的话。 静娴似乎也想开了,继续道:“你明年不去选秀女的事,也叫他去说去。这人该报恩了。”只是说到这儿倒也罢了。她到底同林沫二人,共患难的夫妻之情多过男女情爱,若说是如今因为这个孩子同林沫的态度软和有所改变,也成不了如胶似漆的恩爱夫妻。故而她也心里清楚,林家除了林沫以外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是林沫能给她的最好的,同时,也是多少女人在深宅大院里苦了一辈子要挣争夺的东西。 她说完了,也就叹了口气:“玉儿,你叫几个下人,把你哥哥调养用的院子打扫一下,当值的丫头婆子都找可靠贴心的。澈儿,你同药堂里说一声,专职疗养身子同调养断骨的大夫的行程都给安排好了,专门煎药的人也去准备准备。” 林澈应道:“好,我去给太医院告个假,回来看着哥哥,别叫他带着病逞能。”林沫虽然是个惜命的,但也废寝忘食地看过账本子,如今又是年底忙碌的时候,林澈还真担心他过分勤奋。倒是黛玉问道:“三弟总是告假,太医院的先生们说不说?”她是不大懂这些,倒是林沫是常常告病假的,他同别人说起来总是一边说自己身子羸弱,一边又暗示着自己是气病的累病的,偏偏皇帝还信他,曹尚书都被噎了好几回。但是林澈,他能不能这样呢? 林澈却道:“对于医者来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可是我在太医院这么久,看的都是富贵病。”他吐了吐舌头,“左院判是父亲原先的师弟,他不管我的,再说了,在太医院里好好干的,要不是想往上升的,要不就是想同朝廷显贵们打好关系,混出名声来,我又不图这些。” 他是林家的老三,从来不计较这些的,随即又笑道:“横竖过几年,我要随舅舅到军队去的,老治些富贵病,我都差点忘了自己姓林了。” 林家的大夫,也许医术算不得最高明,有些疑难杂症的,找他们不如找那些“神医”,但林家在杏林的声望却是独一无二的,原因就是在于这些本来就已经富贵的公子哥儿们也没放弃治病救人、广开义诊。人总说富不过三代,不过林澈这样糖罐子里长大的孩子,却对独自在太医院打拼、甚至将来入军队做军医的安排毫无怨言,可见林家的家教。 黛玉心里叹了一声,也不多说了。 林沫回来了。 皇上死锁了消息,目前,忠顺王薨了的事儿还没让人报信,不过林沫先前英勇杀虎的事儿倒是叫人传了出去,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身手了得,能文能武,又生得模样俊秀,简直是话本里才有的人物,一时间多少人交口称赞。山东本就是出文人贵族的地方,林家口碑又好,林沫这人,有点狂放,又有点桀骜,但架不住人家真的处处高人一头,无一不好。 连太上皇也只能叹道:“我先前还当和惠怎么呢,挑了个这么不懂事的孙女婿,如今瞧着,倒也没什么不好,年轻人,先头狂些,且文且武,倒真有些造化。”太上皇曾亲率大军平过西南之乱,素重武艺,对于武官的重视超过文官许多,故而林沫居然不是个文弱书生的消息,让他对这个人也刮目相看了不少。 何况,当初术士说林沫这孩子克他,可他也上京这么久了,太上皇照旧是身子康健,也就不计较这么多了。他知道自己虽然不服老,但也不行了,以后的日子,总是儿孙的,同皇帝皇后为了这件事闹翻,对他其实没什么好处。 难道真要告诉史官,告诉天下,他堂堂一个帝王,就为了一个术士的一句话,要逼死自己的亲孙子? 太上皇好脸面,这事,他做不到。 皇后笑道:“谁说不是呢。”不管上皇喜不喜欢她,她是力争自己做到一丝一毫都是好的,叫人挑不出错来的,天天来上皇这儿请安,陪他说说话,没人敢说这个皇后一句闲话,虽然这样子苛求自己的举动着实过累,但她却乐此不疲,又笑道,“父皇,皇上这次累了,还在御书房看这几天的朝事,他叫臣媳来给您先报个信。” “哦,什么事?”上皇并不在意。 “十五弟起兵造反,被当场诛杀,现如今大理寺人正去忠顺王府抄家呢。”皇后笑盈盈地道。 太上皇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您别不信。”皇后道,“十五弟带重兵围了皇家围场,先是放猛兽出来袭击皇上,后来便干脆是带人同皇上正面叫起了,多少臣子看着呢,臣媳可不敢撒谎。”她看着猛然倒下去的上皇,施施然站起来,不慌不忙道,“太上皇被忠顺王气着了,还不传御医呢!” 105第104章 林沫回家的时候,倒是活生生地吓了弟弟妹妹们一跳,他们知道他伤得重,却不曾料想到了这个地步。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拉着他的手眼泪汪汪的,林沫摸摸这个,揉揉那个,顺便交代林澈:“给我杀只野鸡,鸡骨磨粉。”这是林家的野方子,用鸡骨头磨成碎粉,敷在鸡皮做膏药贴在伤处,对愈合断骨挺有用处,若是年轻力壮、还在长骨头的人,用这个方子,不出几日便能下地行走,很是管用。 林澈赶紧吩咐了人去杀鸡。 “你最近身子如何?”他又问静娴,气定神闲的样子着实不像重伤归来,倒是又吩咐了几声,才放心躺下,他忽然又道,“你们哭什么,我如今才是真正地安心。”那场大火烧起来的时候,他虽然当机立断地晕了过去,心里却是不无忐忑的。若真是皇上败了,几个皇子之间就有一番争斗,而更大的可能,新帝该向忠顺王表现诚意。而到了那时候,他纵然能依仗着山东贵族的身份侥幸存活,只怕也不容易。而他的目标,从来不是活着。若只是为了活着,他完全可以在山东当他的林先生。 幸好。 即使自信得觉得“我命自在我”的他,也由衷地感谢上天。运气,其实是一个人生涯里颇是重要的东西,运气好的,投在清显人家,富贵不愁,名声不差,运气差的,哪怕再努力再用功,又真的有几个能有鲤鱼跳龙门的成功? 人人都以为林沫必是那最不幸的一类,从九天玄霄直接跌落在人间,他却觉得自己无比地幸运。林清言传身教,林白氏谆谆教诲,他没有长偏,就是最好了。 现如今躺在病床上,看着哭哭啼啼的弟弟妹妹,不觉好笑。看过皇帝与忠顺王兄弟相杀的样儿,再看看自己家的融洽,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他由着林澈轻手轻脚地给自己重新包扎了伤口,又是接骨又是推拿的,挨过了那阵子疼,冒着冷汗夸道:“很有些进步。” 林澈抿嘴一笑,并不说话。 “对了,济南来人报喜,二嫂子也有了身子。”他笑嘻嘻地道,“我又要当叔叔了。”林家子嗣不丰,故而开枝散叶向来是大事,林沫自以为是俗得不能再俗的俗人,自然对这事表达了欣喜:“好事。涵儿这小子如今是善仁堂的当家,成亲比我还早,也是时候当爹了,”他又补充了一句,“也该给你找个媳妇了。” 林涵亦是打小就定下的婚事,他的妻子亦是出身名门,只是丈母娘身子不好,想临走前看着女儿早些嫁出去,林白氏也考虑到将来亲家母没了,女孩儿要守孝,可就要把年岁耽搁了,因而问过了林沫的意思,早早地给他们办了婚事。只是到底年纪太小,想来也是这几年才圆房。 林澈确实小,不过,他还没有定亲。 林沫这人,用贾宝玉的话说,是彻彻底底的俗人,讲究的便是一个成家立业。如今他成了家,又立了业,自然把目光投向了弟弟。林澈这孩子,算是他手把手养大的,不骄不躁,有条不紊,虽然年纪小,但是将来几十年要做什么,要怎么做,都是循规蹈矩地有了个规划,而且最重要的是,这孩子自己也乐意接受这种规划。 只要是脚踏实地的孩子,总是好的。 林澈却并不害羞:“母亲还在济南的,你别越俎代庖。” 林沫笑道:“长兄如父,我帮你相看相看,怎么叫越俎代庖?” “你如今也就是我堂兄,正经妹子在这儿呢!”林澈指了指黛玉。 黛玉脸一红,别过头去,不理他们。 “玉儿这几天的功课有没有落下?”林沫笑眯眯地问了一声,“有什么不懂的,问你嫂子也好。她如今在屋子里养胎,只怕有些无聊。” 女孩儿家学书,本就是为了知理明事,倒也不用如那些为取功名的人一般深究,黛玉从小被林海假充男儿教养,学问自然不差,且琴棋书画都有涉猎,颇是全能。静娴也是个爱读书的主儿,孔家能教给她的东西太多,而她待字闺中的时候,因为不能理解家人的行事,又被家族的姓氏束缚着,像是寻找解脱似的阅过不少古本。 林澈跑出去看他的药,林沫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妹妹:“玉儿,你觉得容嘉那小子怎么样?” 这是哥哥第二次这么问了。其实上一次,黛玉就心里有数,不过佯作不知地岔了过去,这事,着实不是她一个女孩儿该插话的。不过如今,已经是哥哥第二次问了。看起来,他像是经过了考虑,又来问过她的意见。 黛玉虽然小,也容易害羞,却也不是那些不敢自己做主的姑娘,故而虽然涨红了脸,但是仍旧直直地盯着林沫看了许久,才道:“嫂嫂说,明年选秀,我可以不用去。” “对,选秀的话,要么留在那见不着人的地方,把好好的年岁浪费掉,要么,就被上面人做主,许给什么你听说都没听过的人,叫我怎么放心!”林沫道,“原先还想着叫你称病,或者是怎么样,只是现如今我心里有底,我去求求上头,不用把你送到那吃人的地方去。” 黛玉心里自是感激。 她与宝钗、探春等不同,想的从来不是凌志青云,做那人上人,先前寄人篱下,都没觉得人有什么高低之分,现如今哥哥宠着,要什么有什么,自然不会图那些虚幻的荣华富贵,她有一个“门胄清显,风范昭明”的大哥,是孔家嫡女亲自教养出来的,又是靖远侯府唯一的千金,谁都知道她哥哥宠她,无论是谁家都明白,这姑娘什么都不缺了。她既然不贪图那些,自然也不愿意去承担骨肉分离、多年不见的后果。 贾家的大表姐,在那深宫后院里,过得真的好吗? 她给贾家带来了一片繁华,自己却在幽幽的深宫里,走过了一年又一年。 容嘉······她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 哥哥的表弟,初见时还带点婴儿肥的小哥哥,知书达理,替她教训了赖大家的,却见她难堪后立刻停止了对贾家的奚落,自然是贴心的。何况,知根知底,这四个字说容嘉,真是再合适不过。林沫又道:“我是想要亲上加亲的,那个小子,心眼不坏,待人也好。他以后的嫂嫂便是贾家的二姑娘,我虽然对那一家不怎么看好,但那二姑娘,不是你说是个老实本分的?姨母是什么人,你也见过了,不难相处。” 他没有掩盖自己的私心。 容嘉是他的表弟,同他自幼相识,彼此再熟悉不过了,这人性子虽然跳脱,然而仗义敢言,又算得上圆滑,将来会有些作为。 而且他那些心思,真的装都装不像。 林沫心里叹了一口气,他疼爱妹妹,也疼爱容嘉,若是可以,两全当然是最好的,他既见不得妹妹不高兴,也见不得容嘉失望。 好在—— “哥哥做主吧。”黛玉轻轻颔首。 她年纪虽然小,但也知道,容家的四妹妹比她还小些,却已经定了亲,哥哥疼她,愿意多留她几年,只是到底还是订了亲再留得好,她迟迟不嫁,对林家其他女孩儿的名声却有不好。如迎春,若非婶娘牵线,大舅舅大舅母只怕都想不起来她的婚事了! 她想起容嘉当年雪白圆润的模样,偷偷地红了脸。 林沫松了一口气。 总算了结了一桩心事。 如今忠顺王倒台,他倒也不用担心自己哪天走在路上会叫人杀了,只怕查账,受到的阻力也小些。经历了两回生死,从阎罗王手底下抢回了自己的小命,他除了感谢菩萨保佑,别无他法。有的时候甚至在后怕,若那一日他真的死了,静娴同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黛玉怎么办?想着想着,便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够称职。 他想趁着自己如今势头正好,把妻子妹妹都安顿好。 将来心里也好过些。 106第105章 如今,忠顺王没了,阻力小了不少,林沫安心在家里养伤,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林家的野方子倒也真有些用,只是他本来也是个小心谨慎的,将来腿瘸了拐了肯定有诸多不便,何况这次还有内伤,于是索性把担子都撂下了,安安分分地在家里躺着。 黛玉坐在他床头,低着头在绣一朵荷花。 “大冷的天,怎么绣这个?”林沫见这不是什么衣裳被褥的,明白她不过是练练手,也不会累着,才问道,“屋子里不亮堂,别伤了眼睛。” “我给哥哥绣个帕子。”黛玉抿嘴道。 “我一个大老爷们,帕子上要这么花哨做什么。”林沫这话倒不纯粹是劝她,他素来是用素帕的,干干净净的,擦个什么就容易看得出来,故而他平日也极其注意自己的形象,否则帕子污了再小的一块,也尴尬得紧。黛玉却对他笑道:“我想绣呢。” “那你就绣吧。”林沫也笑了,不再多话。他待弟弟妹妹,便如同林清夫妇两个待他,偶尔提点提点,平日里,便是爱怎么做便怎么做的。黛玉绣两针便来看看他伤口有没有感染,时不时抬头问一声冷不冷,片刻忽然道:“我那时候还想着哥哥你去干嘛呢,结果真的带了张虎皮回来。” 林沫苦笑道:“除了那只虎,我连只兔子都没逮到。” 黛玉忽然俯□来,抱了一下自己的哥哥。 她六岁丧母,没几年,父亲也没了,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哥哥却像是从天而降一样,给了她安稳的无忧的日子。靖远侯府几番波折,大风大浪就没断过,算得上纤细的少年一力抗下,纵使风云变幻,她的燕子坊却是风平浪静。 如今,她也到了出门的年纪了。这个哥哥,却还一直在靖远侯府里,当她的后盾。其实黛玉也知道,哥哥在意的东西有许多,嫂嫂、三弟、远在山东的婶娘、还有容嘉,这些人都是他不愿意放下的职责,而如今,她也即将离开,哥哥会累吗? 会有支撑不住的一天吗? 林沫伸手揉了揉黛玉的头发,把她好好地输好的发髻给揉散了一些,这孩子头发软,心也软,连花草都能怜惜的女孩儿,心思细腻又敏感,会心疼他也是理所应当。他花了那么多年才让这个小姑娘不再多想,不会有寄人篱下的惧意,放下心里的心结,如何会不明白妹妹所想?故而又捏了一把她的脸:“男孩儿和女孩儿本就不一样的,你既然身为女儿,便做个好好的女孩儿,如同师娘一样,便是我的大幸事,当然,还是容小子的大幸事。” 黛玉听到容嘉的名字,脸一红,不再说话。 “转身,头发乱了,我给你别一别。”林沫的手纤长又灵敏,结果妙荷递上来的别子,便替妹妹弄好了头发,他像是回味一样地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先前没有妹妹,也觉得很是可惜呢。如今有了你,你嫂子又有了身子,忽然也就觉得,此生再无憾事了。” 黛玉听他的语气颇是伤感,不觉掩了自己的神伤,笑着安慰他:“哥哥不常说自己有凌腾青云之志,要还陛下一个干净吏治?那个不算憾事?” “那不一样。”林沫笑了,“那是我拼劲一生所要达到的目标,便是粉身碎骨,我也不会允许这事成为憾事。” 他的声音已经没了少年的清亮,却带着青年人的沉稳与豪情,含着笑意说出来,声音不大,还带点清冷,更像是一个誓言。 黛玉止不住眼泪。她终是明白,这个哥哥,同宝玉这种人自不是一类人,但同北静王、冯紫英这样的风评不错的也不是一路人,他在一条注定孤独又崎岖的路上在走着,还不肯回头。容嘉尚知道要因为容明谦的告老还乡留在京里为容家的未来拼搏,而林沫,他争权夺势,为的却不是那些。 他爱惜性命,连个风寒都要自己开药好好养着,却不怕死。他爱惜权势,乐意去揣摩上头人的心思想法,却不怕得罪权贵。 这个人是她的兄长。同她执意与江南世家为敌的父亲一样,是铮铮铁骨的好汉子。 黛玉道:“哥哥,你想吃什么?” 她能这样照顾哥哥的时候,也没有几年了。日后嫁了人,便是关系亲近得如同一家的容家,也是不一样了。 “再过几日,姨夫就要上京述职了。”林沫道,“他在山东得罪了不少人啊,此番回去,又是告老还乡,想来能轻松些。”不过半刻又道,“其实姨爹这个人,便真有人去找他的麻烦,他也不怕的罢!” 黛玉知道自己一个女孩儿,听自己未来夫家的事不大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林沫在那儿絮絮叨叨的,却没有去打断他的意思。 林沫成长为如今这样的人,同他幼时接触到的长辈的教养,实在是分不开关系。她想起为林海守孝那几年,林沫丁忧在家,教她一个女子能在一个家庭中担当怎样的角色,叫她醍醐灌顶,一边害羞,一边又觉得,也要成为那样的女人,才不枉费哥哥的教导,才不丢了林家女儿的面。 如今,到了这个年纪了。 林沫伸出手去,环住了妹妹香软的身子,片刻后松开:“别怕,我在这儿呢。” 我永远都在。 黛玉终于哭出了声。 林沫安心地养着伤,水溶却是一个头两个大。那晚的□中,他同林沫同时遇刺,还失手杀了仇都尉。皇帝当然不会去拷问重伤的林沫,却把他叫到了后殿,也不问他,好茶好点心地叫人送了上来,吊得他七上八下的,才问了出来:“靖远侯如今伤养得如何?” “回皇上,靖远侯自回了京,便一直在家养伤,微臣也不曾见得他,他如今是什么情况,微臣也不大明白。”水溶小心翼翼地回答。 皇上埋头批着折子,隔了片刻才道:“你胆子倒挺大。” “微臣惶恐。”水溶连忙答道。 皇帝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同泰隐那点子事,真当朕不知道?泰隐伤成那样,你又没病没伤的,一个草包杀不了?” 水溶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把事情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当时微臣也不知仇都尉进来作甚,只是他口气不对,也就拦了一下,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 皇帝看起来也就满意了:“罢了,你当机立断,做得很好。”他本意就是替林沫撇开一切关系,见水溶主动揽下来,便觉得十分高兴,只是又想起林沫与他的那些风言风语,流传之广,连他都听说了。本来是觉得对林沫名声不好,不过见那孩子也不在意的样子,索性没管。只是这次围场,他看的分明,若真是没什么,那可就不合常理了。 水溶仍旧忐忑不安地等皇帝的话。 他身为四王之一,早年同忠顺王关系处得还不错,有什么小忙能帮的也总是顺手一帮,故而若真的清算起忠顺王党羽来,兴许还真有人要把他算进去——倒也不至于,他后来因为林沫的关系,简直就差公开同忠顺王作对了。可是架不住九五之尊其实不大喜欢他呀! 水溶有些心酸地想,北静王府是祖宗留下来的基业,周荟给他生个女儿倒也罢了,若生个男孩儿,他不能把这王位好好地传给儿子保他的富贵,简直死都会甘心! 谁能料到,太上皇还在,皇上就敢这么同弟弟这么撕破了脸皮,也不给弟弟一块遮羞布,痛痛快快地告诉了世人,忠顺王意图谋反,已被诛杀?那一日,听说重臣都还挺齐,忠顺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逼宫的事儿,虽然拦不住,但要真的粉饰粉饰倒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皇上即使被人说冷血无情,也使起了雷霆手段,叫谁都没能反应过来。 听说上皇都气的中风了。 这样的帝王,他实在不敢触其逆鳞。 好在皇帝只是看了他一会儿,像是想了不少事情,才缓缓道:“你去看看泰隐吧,叫他好好养伤。泰隐在户部的事儿,你也替他多做做。” 107第106章 水溶心里暗暗叫苦,户部的事倒也罢了,全都是得罪人的活儿,只是如今忠顺王既没了,皇上又一副要清扫的模样,老臣们都学会了偃旗息鼓,低调做人,给他们下绊子的也不多。水溶怎么说也是堂堂的北静王,当年在四王之中就是拔尖的人物,如今,要他完完全全地放手去查账不可能,但要他藏私,他也过不得水浮那一关。 倒是去探望林沫这件事,比较难办。 林侯爷是皇上身边一等一的红人,状元郎那么多,侯爷那么多,可谁也没有他那种匪夷所思的做派,这么年轻的户部侍郎,在本朝算得上是独一无二了。当今爱用年轻的臣子,可是年轻成这样样子的重臣,仅此一家。如今他又伤得这么轰轰烈烈,多少人想趁机讨好一番?谁知道都吃了闭门羹。 林澈去向太医院告假的时候,自然有人猜到他是为了照顾林沫回去的。虽说林沫过给了林海后,论理就该和他没什么联系,但架不住两家本就是一族的,都把族谱搬出来了,不说是亲戚也说不过去,而且人林沫行事,哪管你觉得合适不合适。 太医院左院判当年刚进太医院的时候便是跟着林清后头打下手,算得上他半个徒弟,自然不会为难林澈,倒是右院判问了声:“林大人伤势如何?倒是从来没叫过太医呢。”这话便有诸多不顺的意思了,无论林家是怎样的杏林大家,都不该同皇家的太医院相提并论的。只是林澈轻轻应了一声:“内伤倒没事,就是左腿断了,动不得,过两天我四叔就过来了,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后症。”他搬出来的四叔是林家当年从山西幸存的林溪,医术很是精湛,人称“小医圣”,故而右院判也只得应了。 林家倒是派了马车来接,只是林澈没要做,他想要活动活动筋骨,再过几年就要去军队了,就算是做后勤军医,娇生惯养着可不适应,故而先溜达了几步,就叫随从跟着往靖远侯府走去。 因是一个人,他也就没麻烦下人,打算从侧门进去,只是在门口却被唬了一跳。 水溶这个人很会享受,便是一辆马车,也是铺着厚厚的波斯毛毯,靠着一块顶顶顺滑的貂毛软垫,熏着极品佳楠,马车外叮叮咚咚地挂着几个银铃铛,风一吹便发出清脆的声响来,不知他是从何处得来的创意,也新奇得紧。 林澈有些讶异,知道北静王府的下人掀开了马车帘子,他才想到要行礼。 “快进来,这风可真大。”水溶被马车外吹进来的风冻得打了个哆嗦,连忙招呼林澈进来,林澈见推辞不过,只得爬上了马车,也不敢多张望,只所在马车一角,低着头等着问话。 只见水溶着了件深灰色的皮袄,外罩一件狐腋外褂,都是半新不旧的衣裳,抱着个紫铜手炉,看着十分家常,见了他,语气也颇是和蔼:“好久不见啦,你哥哥现在怎么样了?” 这话林澈这几天已经回答了许多遍,于是也不慌,把回右院判的那一套话又搬了出来。 “药材可还够用?”水溶像是关切无比。 林澈脸有些红,静娴觉得不舒服,真就叫人去北静王府里要了不少珍惜药材来,那些东西,别说价值连城,有些真是捧着万两黄金都没处买的,故而连与她关系极好的北静王妃周荟都犹豫了一会儿,说要请示水溶,谁料到水溶一回来,听说了这事,顾不得歇息,亲自带了人送药来林家,可惜药进了林家的内库,人却只捞得在大厅喝了一碗茶。 林澈年纪小,还没学会他大哥的没皮没脸,故而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水溶瞧见他脸红,心里暗自好笑,林家的老三虽然有几分聪明伶俐劲儿,但完全没有他哥哥的能屈能伸,看他大冷的天自个儿溜达回家,冒出了一脸的热汗就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孩子。水溶倒是没见过他这样的世家公子,一时多看了几眼,才笑道:“那他还是不见客?” 林澈心里嘀咕着,觉得水溶这话说得颇有几分痞气,就是不知道哪里不对,只好沉声“嗯”了一声。 却听得到外面有人说话,这声音耳熟得很,是林沫的头等小厮申宝。 申宝平日里也是嬉皮笑脸惯了的,此时声音却有些抖:“王爷,我们大爷让小的来传句话给您。” “说。”水溶沉声道。 “大爷说·····”申宝壮着胆子学道,“我素来是知道王爷您的本事大,只是我们家小三儿还小呢,不懂什么事,万一您过了火他忘了您的身份,揍您一顿,您说我是道歉呢,还是也揍您一顿呢?”他说完,简直有些腿软。 林澈有些发愣。 却见水溶一点也没生气,反而拍手笑道:“有意思,他如今还在床上躺着不能动呢,能有力气揍我?更别说这个小朋友,我看着挺面善,一见如故,正欲要多多结交一番,怎的就过了火?你回去问问你们家大爷,什么叫过火呢。到底怎么着算是张弛有度怎么着过了他那个线,倒是告诉我。” 林澈听得耳根子都红了,一头窜出了马车,往靖远侯府里头钻。 “算的上不敬了啊。”水溶笑道。 申宝知道这位王爷是在逗自家三爷玩,呵呵地陪着笑,不知道说什么。 自打大爷从京里回来,林府就没见过客,便就是容二爷,最近也不常来,这位王爷,倒是送药材过来的时候进门喝了杯茶,旁的时候,也不主动要进门,只是把马车拉到侯府侧门口,坐在车里头品茗读书,自在悠闲地等着,他倒是不急,林家可当不起这尊门神,说给大爷听,大爷也不在意,说:“他乐意替咱们家拦着客人,我还省了心事。”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倒是京里头的风言风语,传得越发地多了。 水溶浑不在意,林沫稳如泰山。 倒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跳了出来。 居然是荣国府的贾宝玉。 这个鼎鼎大名的纨绔子弟道:“休要胡说,北静王最是清心寡欲淡薄名利的人,喜爱结交朋友,林表···林侯爷长得也算是一表人才,王爷看他与常人不同,自有几分道理。”当日他随着贾政等去拜访水溶,水溶对他高看一等,亲自携了他的手介绍了几个有分量的人与他,不少人都知道,故而听他这么一说,倒也有几分道理。 只是这林沫的名声,可就不好听了。 水溶听到有人瞎嘀咕,唬了一跳,喝道:“出去打听打听,谁传出来的!”这话要是传到林沫耳朵里,他可吃不了兜儿走。 可惜林沫当真一副双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什么话也不辩解,只是好心好意地给水溶送了袋香米来。 “这不是京里头田庄上的米,是江南送来的,香得很。”送米的丫鬟名叫云初,乃是林家的一等丫鬟,笑起来俏皮得很,“我们大爷说,给王爷送来尝尝鲜。” 北静王府的管事媳妇余氏登时就生了气:“多新鲜!我们王爷什么没吃过,要这一袋米来尝鲜?” 云初笑道:“您也可以觉得我们侯爷这份礼不够重,自己拿去吃了呀。” 余氏虽然是个胆大的,但也知道水溶对林沫看得重,她当王府的管家媳妇这么久,就没见过一袋子米这么寒碜的礼,可是林沫送来的,那就真不一样,要搁别人,她都不稀的吃,给下面的粗使婆子分一分,但林家来的,她还真得问问水溶。 水溶一听,愣了半天:“送了一袋子米?” “是。”余氏不敢面露嘲色,只道,“也不过年不过节的,不知道林侯爷什么名头。” “什么名头!”水溶把桌上的茶壶狠狠地摔到了地上,“好个贾宝玉!” 108第107章 林沫这一手,问他是打算吃软饭还是吃干饭,又暗笑他比泥活得面儿还不如,简直算得上是不留情面,奈何水溶这人如今被鬼迷了心窍,眼下正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时候,没觉着林沫尖酸刻薄,反而深恨贾宝玉没事找事,全然忘了自己当初见这公子哥儿生的俊俏,人又傻不更事的,也曾经动过心思。 要不怎么说色令智昏,古人一点都不骗人。 周荟如今已是大腹便便,她自以为年纪不小,这个孩子又是好不容易求来的,只怕是后半辈子唯一的仰仗,故而十分小心谨慎,差点就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不但早早地停了屋里的熏香,连饭都不敢乱吃。太妃深知这个孙子来之不易,故而非但免了她的晨昏定省,还早早地派了有经验的嬷嬷来伺候着。两个女人商议了一会儿,都晓得水溶待林沫不是开玩笑的,故而想法子推辞了林家的大夫上门来看诊,善仁堂倒是乐得自在,打那后再没大夫上门过。 故而如今听说了丈夫盛怒,她也没精力来管,只是劝道:“荣国府的二公子不会说话,侮辱了林侯爷同王爷您的名声,罪无可赦,只是他到底是国公府的孙子,王爷也给人家留几分面子的好。” “他可曾给我留面子呢!”水溶冷笑道。 周荟愣了一晌,道:“王爷这话说的,您是什么身份,他是什么人?他敢诚心不给您面子?不过是说话不过脑子罢了。倒是王爷当初也曾高看过他,亲自引他见了陆先生等人,大家伙儿都知道,您现在又要对他动手,旁人怎么想呢?便是林侯爷,难道会觉得您这是在替他出气?多半只以为王爷您容不得人罢了。王爷为了名声,倒是三思得好。” 水溶倒是没心情三思的,只是荣国府那儿,知道宝玉在外头说了什么,可是连贾母都觉得不对了。 如今忠顺王倒了,上皇中风,能不能清醒还两说,靖远侯府说不上如日中天,也算得上是风头五两,别说他的侯爵,就是户部侍郎四个字,也够压贾政一头了,何况人家虽然没有贵妃姐姐,但架不住媳妇在宫里走得比元妃还熟,几个皇子都主动结交他,一回了京城,可是连几个相爷都专程登门探望。宝玉这随口一说,倒是替他们出了气呢,可是想想后果呀。宝玉聪明伶俐,一家子指着他跳个龙门呢,可不敢这时候就把前途毁了。 故而贾政亲自罚了他一顿,又约上了卫驸马的弟弟卫言恩,备了厚礼带上了宝玉来林府赔罪。卫言恩如今是从四品的太常寺少卿,同容嘉关系不错,他的小儿子卫若兰,虽然还没正式提亲,但同史家已经说好,定了湘云,故而与四家关系更上一层,乐得来做这个和事老。 如今贾家同林家已经断了户籍姻亲,林沫自己就是户部侍郎,这事催着办得飞快,故而贾政上门,倒也有几分尴尬,狠狠地瞪了宝玉一眼。宝玉也晓得自己惹了祸事,又打小怕他,被他瞪得险些没站稳脚跟,倒是卫言恩笑道:“世先生何须动气?且见了林侯再说。” 林家的门房引他们到了大厅,道:“我们大爷如今还不能下床呢,如今不见外客,一应应酬交给了三爷打理。两位老爷稍等,我去叫三爷来。” 贾政同卫言恩面面相觑,却见里廊里传来说话声,林澈这恭恭敬敬地引着一个中年人打里廊里转出,像是见了林沫出来,待走近了,才发现这人身量魁梧,两鬓见白,双眉似刀,着一身雨过天青色长袄,束一条普普通通的软皮腰带,全身上下一丝佩件也无,看着并不像富贵人,然而林澈却是恭谨言顺,不像以往。 卫言恩只觉得眼熟,看了半晌,他一踏进门来便问道:“可是容大人?” 来人瞧了他一眼,豪爽笑道:“卫大人!”竟真是山东巡抚容明谦! 一时间,贾政颇是意外。 容明谦虽是文臣,然而性子十分豪爽,见了贾政也只是笑道:“论理,依小儿同府上二姑娘的事儿,咱们两家该亲近亲近,只是我久在山东,这京里的事儿,也知之不详,往日里我家小子有什么怠慢之处,贾公也多包涵。” 贾政忙道不敢,又说明来意,问林沫是否见客。 容明谦道:“泰隐刚睡下呢,倒不如别去的好,他还要换衣裳。怪麻烦的。贵公子年轻气盛,天真无邪,偶尔说话不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贾公平日里多加引导,应当也不妨。”他道,“我家二小子才麻烦,整天里喊打喊杀的,为了他得罪了不知道多少人。” 卫言恩笑道:“可不是,大名鼎鼎的容状爷呢!只是嘉小子可不是天真无邪,他聪明伶俐,做事情有自己的主见,这份年纪,有这个心气,也是难得。便纵是冲动了些,谁不是这个年纪过来的?”他说着容嘉,却也是替宝玉解释了一番。 容明谦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不提那个混小子的事了,一提我就一肚子气。走走,好好喝一杯去!” 贾政心里没底,问道:“到底是小子无知,真不用去见见林侯爷,同他陪个不是?” 容明谦道:“他这个孩子,我看着长大的,他要是觉得你得罪了他,就是全家老小跪着给他磕头他也不原谅你,他要是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就随口一说他也就当你道过歉了,真不用那么麻烦。何况如今他静养呢,且放他好好歇一歇吧。” 卫言恩道:“既然容大人担保,世先生倒也不必多担忧,不若一起出去喝一杯?” 贾政赔笑道:“好。” 卫言恩的原意是叫贾政做东,只是见贾政浑然不觉,只得叹道:这个木头,当真不通人事!容明谦却不在意的样子,拒绝了林澈就在家里摆酒的建议,同贾政、卫言恩、宝玉一道出来去外头的临江楼摆一桌。宝玉有心在林府多逗留逗留,只是林澈丝毫没有留他,不觉心里失望,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太上皇中了风,虽说很快便醒了过来,但到底年纪大了,说话不太爽利,整日里在床上养着,再不肯皇帝皇后过来请安。 太后悄悄地对皇后说:“你也是的,忠顺王如何做,那是他的事,上皇这么一出,倒像是皇帝对不起他了。” 皇后道:“不论是谁对不起谁,只要心眼是偏的,看什么不一样呢。” 太后吓了一跳,忙左右打量着。皇后道:“母后怕什么呢?这句话便就是我说的,谁要是看不惯,过来说我便是了。我长着耳朵听呢!”她见太后堂堂皇太后,却犹自小心谨慎的模样,不觉叹了口气,“姑母,若到了我这个份位还怕这怕那的,你儿子白当皇帝了。” 也就她与皇帝老夫老妻,感情深厚,又与太后是亲姑侄,敢这么说了。 皇太后也是一愣,她满以为自己儿子儿媳是要讨好上皇,以求九五之位的,如今看来,倒是自己想得简单了。 不过她今日见皇后,是有要事相商的:“我在宫里,两只耳朵都是聋的,也听说过山东林溪之名,云游天下,救死扶伤,医术相当高明,什么疑难杂症都能治,只是行踪飘忽不定,如今好容易进了京来,你看看,要不要召进宫里来,给你父皇看看?” 皇后讶异道:“母后是哪里得知林溪进了京的?” 皇太后道:“这还用猜,林溪不是靖远侯的叔叔?侄子伤那么重,他看在自己哥哥嫂子的面儿也该来。” 皇后道:“谁说不是呢,皇上也是刚得知这个消息,去靖远侯家请林溪进宫来,谁知道林溪倒好,说,他平生三不医,已经坚持了二十多年,不想改,那年逾古稀之人不医,就是头一个不医。” 皇太后怒道:“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皇后笑着等姑母发完火,才笑眯眯地道:“虽然林溪与林侯是叔侄的事儿不是什么秘密,但母后平日里也不太打听这些的,倒像是有人主动跟您提了。”太后道:“有人关心老圣人,同我说了一声,怎么了?” “没什么,不过是想说一声,林溪的三不医母后都不知道,若是先头没来问我,直接把人召进宫里来,父皇怕是要被这人的顽固不化给再气一回,到时候,母后少不得要拿林溪来平父皇的怒火吧?林溪这人,脾气委实太差,但他神医之名天下皆知,单是把已经一尸两命的孕妇给救活了那一条,就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母后手上要是沾了他的血,于名声有碍。” 皇太后愣怔住了。 “唐玄宗能让高力士为李白脱靴,纵容他在自己面前醉酒,图的也不过就是个名而已。君王纵容成全那些怪才,传出去也算是佳话。”皇后笑道,“何况林溪这人是真有本事,皇帝也舍不得杀他,太医院的太医们吃着皇家的俸禄,也是有几分本事的人,不若鞭打鞭打,叫他们用点心?” 皇太后看着她,半晌才道:“你们都出去。” “是。”两侧的宫人都行了礼,出了内宫。 “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你父皇恢复?”太后逼问道,“怕他损了皇帝的威仪?” 皇后道:“母后多虑了。陛下是真龙天子,威仪从未有人敢直视。先头上皇心疼忠顺王,可是忠顺王没能对得起他自己的封号,如今皇上又有什么好怕的?” “那就是,要替你那个小儿子出口气么?” 皇后摇了摇头:“母后,我若是想替我那没缘分的孩子出气,何苦等到今天。道理我都说了这么多,您听不听,就是另一回事了。” 太后叹了口气:“哎,你同皇帝,一个是我侄女,一个是我亲儿子,这么多年,没给我惹过一丁点麻烦。倒是上皇,立皇太贵妃的事儿,简直就是直接打我的脸。可是有什么办法?他是我的丈夫,是一国之君!” “母后,如今的一国之君,是我的丈夫。”皇后身着常服,叫人看着朴素亲和,可是笑起来的时候,却又端庄华贵,“是您的儿子。” 109第108章 容明谦这人是做老了官的人,虽然传出来的名声是个铁面无私的,但实际接触起来,又觉得他八面玲珑不下旁人,一个背景不算厚的,能做到一省巡抚,还是山东这种书香之地的巡抚,也是有几分人际交往的本事分寸的。 宝玉起初不耐烦,但喝了两盅酒,却没听容明谦谈一点仕途经济,倒也高兴了起来。反倒是卫言恩十分地着急,他们官场上混的人,最忌讳的就是这样的打太极,偏偏容明谦还是这方面的老手。如今京城局势扑朔迷离,他却提前进京,一进京就见了他那个神通广大的姨侄,手上怎么着也有几分消息,却偏偏什么都讨不出来。 “哈哈,我来的路上,听到有人说,卫大公子这趟围场出尽了风头,都说卫家指不定要再出一个驸马呢!”容明谦道,“你家大公子,倒不是我说,小小年纪的,太拘谨了一些,倒是这次放开了手脚,收获挺大嘛。” 卫如竹一个跑不得马拉不得弓的能有什么收获?他不过是跟着卫驸马一起埋伏在元妃的帐内,等忠顺王的人马把话摊明了说的时候冲出来,杀了个措手不及。这事倒也没封口,传出去,有的说是元妃舍命救帝王,好一出才子佳人的佳话,只是卫家父子却明白得很,如此一来,元妃的名声有了,可是清誉却没了,皇帝当然不介意后宫里养一个女人,可是怎么养就难说了。更何况,忠顺王为何会挑元妃的帐篷下手?皇帝又为何能猜到?原先就不信任罢了。 只是这事卫家父子没敢到处嚷嚷,便是长公主那儿也不曾多说,是以卫言恩并不清楚,只当元妃此次大功一件,荣国府虽往日与忠顺王府私交甚密,倒也能抵过了,故而今日热心地来当说客,如今听容明谦提到了围城,不动声色地道:“他哪里比得上林侯爷。” “这世上做父母长辈的要是个个都拿自己的后生跟泰隐比,那不要他们过了。就说我家二小子,容嘉,现在也在太常寺当差呢,卫老弟你也见过他,不算笨了,可是吧,真不如泰隐,怎么比都不如。你知道为什么?泰隐当初念书的时候,一天十二个时辰,他敢只睡两个时辰,吃饭喝水都捧着书看,头悬梁锥刺股就不说了,连打个盹的功夫都没有,这样的孩子,他不考状元,还轮得到我们家那两个不用功的?” 卫言恩忙道:“小容大人已经够用功的了,如今年轻人像他这么踏实的不常见了。” “哎,有时候前人给后人开得路太宽,后人就不知道努力了啊。”容明谦道,“瞧着泰隐出息,也怪心疼的,这孩子啊。” 宝玉听了,暗自思忖道,个人有个人的难处,这林沫也不容易,只是别的不容易的哥儿怎么就没有他这样咄咄逼人的?而且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人也忒死心眼,倒是林妹妹跟着他,虽说少受了委屈,可是多了多少事,她若是在荣国府里,哪需要像如今这么事事操心。 又想到,林沫这次受伤,林妹妹又要伤心了,不知道有没有哭呢。 谁知道容明谦话锋一转:“可惜他定亲定的早,不然的话,这样的女婿可是顶好的。” 卫言恩也道:“可不是。”他想起容家还有个四姑娘,定亲不定亲的,同柳家虚虚实实的。 倒是容明谦大大方方道:“可惜了呀。”又看了一眼宝玉,“二公子可曾有了亲事?” 宝玉脸一红,不知所措,忽的想起了黛玉。如今也有许久没见过了,林妹妹生的如何了?她倒没听说过许下人家,但是听宝姐姐说,林妹妹的身份同她们不一样,明年的大选是一定能去的。他虽然不知道大选是什么,但是从大姐姐进了宫以后,就只回来了一趟。 元春进宫的时候,宝玉也才三岁,但是大姐姐当年亲自把他抱在怀里,教他读书写字,倒也还是记得的,如今大姐姐也成了人上人,他却记着元春省亲时流的泪,只是这话略提了一提,就叫贾母喝住了,现如今,连林妹妹也要受这个苦楚了吗? 他不禁心如刀割,忽的心思一动,想起了凤姐以往同他开的玩笑,不自觉道:“林妹妹······” 容明谦脸色一窒,将手里的杯盏放到了桌上,暗暗用力,陶瓷的杯子竟嵌到了桌子里去。 “二公子天真无邪,却也过了童言无忌的年纪了。”他对贾政笑道,“不该说的话就别说,这点小道理,应当要懂得。” 贾政也唬了一跳,深恨宝玉不长脑子,如今林家是什么身份?贾宝玉一个国公府的公子,说出去倒也是世家子弟,贾家二爷,可惜没爵位又没功名的,林家能看的上?何况四大世家在金陵算的上是出挑的,可也知道林家家底不薄,单是大厅里两个明晃晃的青花玲珑瓷就看得出来,林家几代积累,约莫着还在贾家之上。 这样的人家,外甥女又是那样的人品,会不挑个好人家? 贾政平日里就不算自视甚高的那一类人,看宝玉也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要他评价贾宝玉,那估计还真是····痴心妄想了。 “这种事情,没有你说话的份!”他喝道,“不长记性的东西!” 宝玉平日里就怕他,如今吓得连声都不敢吭,心里却暗下决心,要去求一求老祖宗。 谁知道,刚回了家不久,就听到了晴天霹雳。 “容嘉?”他问。 “可不是,宋相爷的夫人亲自做的媒,”凤姐道,“听说生辰八字都算过了,倒也合适。” 贾母道:“不是说同一年的,还没过百天,不大吉利吗?” “吉利不吉利的,咱们说了可不顶用。”凤姐道,“这两户人家,还有什么好在意吉利不吉利的?我们二妹妹,如今倒像是要同林妹妹做妯娌了。” “这个妯娌可不好当啊,迎丫头的性子,做大户人家的老大媳妇,有点勉强了。”贾母道,“虽说是续弦,也到底太懦弱了一些,只怕以后当家做主要困难了。” 凤姐不觉暗自庆幸邢夫人不在,不然这场面可就真难看了,故而小声提醒道:“老太太,林丫头的性子,也是不争不抢的,再不济,您忘了,容家的太太还在呢,她还年轻,要迎丫头当家做主,怎么着也得再过二十年?” 这话倒是说到了王夫人心坎上,她叹了一口气道:“迎丫头这婚事,算是走了运,也算是可惜了。” 容家大公子的续弦,容熹将来身上还有个爵位,怎么着都能给迎春挣个诰命,而且容熹也早考了秀才,明年也是要下场的,听说学问也不算差,就看那容明谦严厉的样子,也教不出太差的儿子来。 而容嘉,进士出身,小小年纪就入了仕,又在京城置了宅子,约莫不打算回山东了,黛玉进门,倒是可以直接当家了。 虽然小夫妻两个,也算不得大家,但是林沫夫妻两个,当年不也就是这么大点家吗?可是家不大业大,真是最清新爽利的日子。 至于林沫,到底为何会挑这么个妹夫,他倒是答应得爽利:“容小子自己找我,说仿照林家家规行事。” “林家家规?”水溶奇道。 “娶妻十年无子,方可纳妾。”林沫轻声说出这几个字来,笑微微道,“我虽然是男儿,但是天下女孩儿的心,大抵是一样的,姨夫身边有几个侍妾,也有的升了姨娘,我姨母论起诰命来是要比师娘高不少的,却总是羡慕师娘。” 水溶道:“容嘉这小子,能同你谈条件,将来是有出息的。” “能同我谈条件的人多了去了。”林沫道,“只要不一开始想着从我这儿捞好处,多少人能同我谈条件?” 水溶道:“你就这么饶了贾宝玉这小子?” 林沫笑道:“不是等你出手呢吗?”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管事的来报:“王爷,允郡王递了拜帖。” “汲之,他怎么来了?”水溶奇道。 林沫道:“既然如此,我先回去了。”他本来就是来送户部的笔记的,顺便试试新做的轮椅,如今见他有了其他的客人,便要告辞。 水溶难得见他,有心留他用膳。 林沫却示意申宝赶紧推车:“允郡王这个人,我可不想撞上他。” 110第109章 林沫为何会避着水汲,这倒是个问题。在他看来,朋友不用太多,不能帮忙的朋友当然也能结交,但可能给他带来麻烦、又想着利用他的朋友,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的好,他又不是初来乍到根基不稳,需要借人之势来巩固自己,何况水汲这人,也实在没什么能吸引他的地方。 多少人说柳家二爷冷情薄性,叫他冷二爷,却不知道柳二爷同林家大爷比起来,当真什么也算不上。 林沫曾经笑嘻嘻地说:“柳湘莲?他除了扮相,还有哪点比得上他哥哥。” 容嘉虽然瞧柳湘茹不上,倒是要替他平反的:“柳大郎若是扮上,指不定要比二郎强些。”柳翰林面若好女,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尤其人家还病若西子,咳嗽起来,颊上添几分病态的红色,叫人都不敢直视。 水溶却仍旧在留林沫:“我家拢共几个门?你难道要从角门出去?” “我为什么不能从角门出去?”林沫觉得莫名其妙的,“你家里,又不是别人家,我还能在意这些!” 水溶心里被这句话说得一荡,一时也就让申宝推着林沫出了门,谁知道他家里的园子风雅势风雅,走廊且多,到处都是台阶,林沫带了两个身强力壮的下人抬轮椅,也慢的很,刚出了槐淇门,就见到管事的引着水汲正往这边来,一路走还一路介绍着梅花。 林沫撞了个正着,却也不尴尬,拱手便行礼:“王爷,请恕沫腿脚不便,行不得礼。” 水汲看了他一眼:“靖远侯这就走了?” 林沫笑道:“家里有人在等。” 他这理由说得其实算不上理由只是他说这话时带着十分的真心同十二分的温情,看着倒像是一片柔意了。他本就生的俊朗清秀,如今眉眼含笑面若春风,看起来颇是赏心悦目。 水汲便不再说话了,他今日也是客,何况同林沫也说不上多熟悉,留客还是送客,自然是等主人家开口。 水溶伸手招来两个丫鬟,道:“你们送林侯到马车上,少一步都不行。” 他们这种人家的丫头,也比小户人家的姑娘金贵些,林沫家里的聆歌、闻歌等,当年可是连院子门都不出,也没几个客人有能耐见到她们,水溶这一手,可算得上是对林沫的顶顶看重了。 水汲冷眼看着,林沫接受得心安理得。 等人走远了,他才问道:“北静王看林侯爷,同林侯爷看北静王,可不大相同。” 水溶笑道:“相不相同又何妨?” 他打那日从御书房里出来,皇帝叫他去看看林沫以后,就觉得自己腰杆子都挺起来了。林沫同水浮最大的不同,就是那个位子离他实在是太过遥远,所以他同谁在一起,皇帝其实也用不上管,或者说,谁也管不了他,而皇帝甚至愿意给他一些旁人看起来离经叛道的东西,只要他喜欢。 故而,水溶如今怕的,也只有一个林沫而已。水汲的这两句话,他想想也是,但也就是听一听罢了。 于是便笑着引水汲去屋里坐,水汲道:“何必如此,这廊下又没有风,刚刚听府上管家说,你们家的亭子也是特别的,坐在里头,一丁点风都吹不到,还能俯瞰整座园子,闻着梅香,何不就到那里去,喝酒吃串子,岂不乐哉?” 水汲这人在皇陵无所事事,很会找乐子,水溶拍手大笑,叫人去风亭收拾着。 两个人也不要下人抬,趁着石阶上还没有积雪,拾级而上,见风亭里已经收拾妥当,放上了火盆子,石桌石凳上也铺上了厚垫子,摆着一个火锅,里头正烧着浓香滚烫的汤汁,几个水灵的小丫鬟在收拾串子,又温了一壶上好的白云边。 “湖北那儿今年供上的。”水溶介绍道,“我爱这酒。算不上多名贵,就是合我的口,允郡王不要嫌弃。” 水汲道:“北静王何须客气,说起来,汲还需叫你一声小皇叔,便叫汲的姓名吧。” 水溶笑笑,亲自去烫了一串羊肉,递与水汲。 他二人早年便相识,水汲困于皇陵之中,落难的凤凰不如鸡,京城的权贵不去落井下石就罢了,水溶却每次路过必去探望,也不带厚礼,只带着各地的美酒佳肴,皇陵凄苦阴寒,他二人无花可赏,倒与天下文人墨客共享一轮圆月,坐在廊下,既无美人,又无佳乐,只能说着闲话,吃几粒花生米佐酒,也喝得开心。 如今水汲想起那一幕幕,也叹了一声:“当年真是委屈了你。” “汲之这是什么话,分明是你年年月月的在那地方,更委屈些。”水溶当日拜访水汲,图的是他义忠王之子的身份,为的是有朝一日能讨好太上皇,又为了牵制忠顺王门下那些义忠王的旧部,两边讨好又两边留一手,他素来爱干这个。谁知道还没等水汲进京,林沫先来了一步,叫他一步错,便踏入了名叫林泰隐的深渊里头去,自此万劫不复。 水汲问道:“小皇叔以为,汲如今在京里,不委屈么?” 水溶看了他许久,方才明白林沫避之不及的是什么。 “汲之,”他道,“不委屈的王爷,您不是见过么?您的十五皇叔,就从来没委屈过自己,结果呢?” 成王败寇,自古不变,那个位子只有一个,当初没争的,那撇过不提,当初争了的,那就是输家,一个输家,还要赢家来如何如何,着实是笑话。 水溶祖上其实有机会去争一争的,或者说,帮某个皇子争一争,但他们都没有去做,到水溶这儿,也是看清楚了局势,知道水浮有了不少胜算才敢插手,还要暗搓搓地把林沫推到明处,自己依旧是躲躲闪闪不把话说明白,图的就是一个安稳。 水汲问道:“那你又为何帮靖远侯呢?” “他姓林啊。”水溶道。 水汲忽然道:“小皇叔,你有没有想过,林泰隐有的,汲也有”他抬起头来,那张与林沫有七分相似的脸,这么着带着些志在必得的样子,倒真的像林沫了。 水溶愕然。 111第110章 水溶愣了半天,方才讶然笑道:“汲之难得来家里一趟,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这时节,能买到新鲜的菜肉都不容易,我好辣,这汤锅子你吃着可习惯?”< >< >水溶好辣,这倒是不少人都知道的,水汲倒也听说过,请北静王吃饭,不给他准备个湖南厨子,任你山珍海味,他都吃不尽兴。如今风亭里头的锅子也是红彤彤的一片翻滚着,另外又备了一个陶瓷锅炉,烧着清汤,显然管事的也知道,自家王爷的口味不是所有人都习惯的。< >< >就如同刚刚走的那个靖远侯,他好鲁菜,味儿要浓厚,葱蒜味儿重些,最爱吃海鲜同汤菜,他还不光会说,有时候兴致来了能忘了“君子远庖厨”的古话露一小手,但说老实话,还真不大好吃,只要他来,水溶的饭桌上就不大摆他自己爱的。这位林爷规矩多,吃这个对肝不好,吃那个对肠胃不好,这个吃多了脑仁疼那个吃多了上火,只要有他在,桌面上的菜色无不修身养性搭配合理——这位爷在北静王府从来不拿自己当外人,主人家的菜色如何安排他也要管一管的。< >< >水溶面不改色地看着丫鬟给自己捞出一片辣乎乎的羊肉,自己吃了一口,鲜香扑鼻,对水汲道:“你也吃呀。”< >< >水汲碗里只有他刚刚给自己烫的串子,此刻也笑了一笑,咬了一口。< >< >有些话说一次就够了。< >< >有个俏生生的丫鬟一直在给他们斟酒,见他们二人相顾无言,便想着要打起气氛来:“爷,不如行个酒令?”水溶还未答话,水汲便摇了摇手道,“我不行了,我脑子有些糊涂,别说行酒令,听明白话都不容易。”< >< >他今日十分地后悔,又失望,不禁有了几分借酒消愁的意思。< >< >水溶道:“有些事情勉强不得,若是能勉强,我自己先勉强了。”< >< >“那你家里那些孩子是养来做什么的?”水溶家里也养了戏子,忠顺王府败了,他们家里养的一个叫琪官的,听说还特特地投奔了他来,叫不少人羡慕,虽然水溶给拒之门外,给了些银两,叫他告老还乡了。琪官唱了这么多年戏,身上能一点积蓄也没有?自然是不在乎这么点钱,他当年也逃过,叫真心相交的贾宝玉给供了出来,又被捉了回去,挨了好一顿打骂。如今图的,也不过就是水溶一句“回家去吧”,有这句话,别的老爷,也不大好再来打他的主意。这事传得挺广,故而水汲有此一问。< >< >水溶道:“那些孩子,我花了钱买了,花了钱供着,他们自然替我分忧,给我逗乐子。可是汲之,你····我可花不起啊。”< >< >水汲要的是什么,水溶其实也清楚,如今忠顺王府倒了,他的门客正是鸟兽奔逃的时候,而水汲,却是他们许多人的老主子义忠王的儿子。这下,连水溶都得暗惊这个人的大胆。却也明白了林沫的心思,有些觉得他太看不清局势了。早年太上皇大权在握,忠顺王嚣张狂傲、结党营私也罢了,后来上皇渐渐年老体迈,皇上不动声色地给整个朝堂变了颜色,他们仍旧毫无察觉,仍觉得自己胜券在握,这可就没什么意思了。而水汲,亲眼目睹了忠顺王的下场,竟还要重蹈覆辙吗?< >< >他以为皇上动得了亲弟弟,就不会下手动自己的侄子吗?< >< >更何况,义忠老千岁,废了又立,再次被废时就是举兵谋反,抄家问斩,本就有“戾王”之称,皇帝能不防着他?< >< >皇陵几年,他是待傻了吗?居然想出这样的损招来。他难道真以为水溶就是个笨蛋,被林沫几句话一撩拨就丢盔弃甲选好立场?他不过是也渐渐看明白了,知道再做墙头草,这命虽然能保住,能不能讨皇帝的喜欢可就难办了。北静王府传承至今,靠的虽然不是帝王的喜爱,但也要学会体量上头人的心思,摸清楚命门,才不至于太过难看。< >< >水汲叹了一声:“可惜了。”< >< >“你原先就不该这么瞧得起我的。”水溶这话的意思,原本是想说,他并不是水汲心目中的那种情圣,会为了心上人赴汤蹈火的,谁知水汲却误会了,道:“何必谦虚呢?北静王府的本事,我也是见识过的,去围场的人那么多,连忠顺王带过去的人手都有大半是皇上故意安插的,你却悄悄地带了那么多人过去,悄悄地引开了一波埋伏,又故意隐藏在卫兵之中,救下你同靖远侯,训练有素,叫人叹为观止。”< >< >水溶的笑容登时就挂不住了。< >< >他虽然早就知道自己的影卫不一定能瞒天过海,也早做好了被皇帝审问的准备,只是却没料到,没有多少实权与朋友的水汲,竟然也察觉到了?他的影卫做事向来是谨慎的,有一个,本来就在御林军中,又被皇帝派去忠顺王府上做了多年的卧底,身份乱得自己都不大清醒,是北静王府这么多代的积累,被皇帝知晓了也罢了,竟然连水汲都瞒不过吗?< >< >水汲自然是看到了他的脸色,又吃了一片肉,示意丫鬟给他盛一碗老汤,才慢悠悠地道:“的确,我没有那么多的眼线,也没有那么多的人手,可是你难道忘了,我有这么一双眼睛。”< >< >水溶笑道:“原来如此。”< >< >水汲这个人,困于皇陵多年,整个人都变得阴霾沉默,叫人看着他就觉得阴森森的,刚进京时,谁都不理,也没人主动去结交他。甚至叫林沫发出了“养儿如是,当叹乎”的想法,觉得自己在林家长大,眼光变得独到。谁知道这么一看,竟还有几分能耐。< >< >他接到了水溶送来的信,就一直不大说话。< >< >林澈看着他的脸色,问道:“哥哥,怎么了?”< >< >“我听景宁说,北静王妃身子沉了,多有不便,家里又没个侧妃庶妃的,要不要给他送两个女人去?”他盘算着。林澈唬了一大跳:“哥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聊了?”水溶是断袖的事儿,他倒是不知道,但水溶对林沫的心思,他还是有眼睛的,故而即使是崇拜的哥哥,也觉得他做事太没有头脑了。< >< >林沫笑道:“我觉着奇怪的,允郡王这个人吧,知道了什么事,不藏着掖着的,或者拿出来威胁一番,反倒是把自己的底牌先亮了出来,他难道觉得这样就能告诉别人他有多能?皇上皇位安稳,是天下百姓的福祉,我身为臣子,自然要为皇上守疆土安宁,却不知道他上蹿下跳的在忙些什么。又图的什么。北静王本事是不小,却留在手里准备保命用的。当年对三殿下尚且如此,何况允郡王?更何况,长得像我······未免太扯些。”< >< >林澈不接:“到底什么跟什么。”< >< >“没有什么跟什么。”林沫说到底,倒不是不相信水溶信里说的话,这种事水溶倒没有必要骗他。轻视了水汲的能耐,算他有眼无珠,这么点小错误,林沫倒也不是没有胸襟承认。说到底,他不过是觉得水溶的那一句“闻吾思卿意,欲效合德举”实在是无耻至极而已。< >< >水溶这人,难道对谁都是真心?< >< >林沫知道自己有几分能耐能叫水溶高看他一眼,却不至于自信得觉得能敌得过他与水浮这二十多年的单相思,而水汲,显然是找错了门路,听信了京里的风言风语,以为他们是如何,又看了他今日的言行,以为现如今水溶正费了劲地讨好他。而林沫这人,既无小倌们温柔可意,又对水溶从不言听计从,水溶喜爱他什么?这张脸总要占一部分。故有此计,也算是孤投一掷,试试运气,竟连自己的脸面也搁下了。< >< >何须这么麻烦呢,林沫心想,若是我在那个情况,一定是先同水溶交好,在他家里多转转,找出同围场上的人眼熟的——有这个眼力劲儿,找出这些人不难,然后,不就能胁迫水溶了?哪那么麻烦,主次不分的。< >< >可见两个人血缘再近,样貌再像,脑子却是不一样的,他又一次地庆幸自己长在林家。< >< >说到血缘近,他脑子里想起了水浮意气奋发地要彻查江南盐账的模样。这个人······虽然长得不像,但真的是,知己。< >< >人生得一知己,自当肝脑涂地 112第111章 迎春坐在屋子里,绣着手里的鸳鸯枕巾,她早就搬出了大观园,在邢夫人小院里给她排了个三间屋,收拾收拾了让她待嫁。贾赦这样的父亲,能给多少嫁妆?倒是总撺掇着她去求老太太。迎春是个木讷的,在老太太那儿能说句话就不错了,哪里可能去要嫁妆,故而过了这么长时间,嫁妆依旧寒碜得叫人看不过去。< >< >邢夫人道:“你是续弦,本来就当低调些,不能越过他元配去。”< >< >司棋气不过,私下同迎春嘀咕了许久,迎春才道:“算了吧。”< >< >她年纪也不小,做事没一丁点主见,向来是逆来顺受的,这一回林家做媒,许给了容家的长子、未来的容家族长,凤姐来同她说过,容熹这人,现在是秀才,当年因为身上有妻孝,没来同弟弟一起考举,但念书其实不差,将来是有出息的,家里只有通房,还没有正式开脸做姨娘,不嫖不赌的,人品过得去。婆婆迎春也见过,能干又和气,迎春嫁过去,只要自己守本分,想来不会有什么麻烦。< >< >迎春讷讷地听着,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但是这个小姑她是知道的,守本分这三个字,她要是做不到,那就没人做得到了。< >< >等凤姐走了,司棋却对绣橘道:“咱们二姑娘这回,嫁的肯定是好人家,你看二奶奶多精明的人,这时候特特地来同我们姑娘开导,要是姑爷条件差了,她舍得花这个功夫?”绣橘笑她:“姑爷能干,难道你也能跟着沾光,也是,回头提拔你当个——”< >< >司棋笑骂着掐了她一把:“我打你个小蹄子,成天在想什么!”< >< >迎春看着丫鬟们胡闹,倒也什么都没说,也没放下手里的活计。她是个随遇而安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但是心里也知道,林妹妹待人算得上真心,早年在家里住的时候,苏州有什么好东西寄过来,她给姐姐妹妹们分的时候也不会短了她这一块儿,林家表哥,虽然老太太同太太们都说不好,但来了家里几次,对姐们们也算是谦恭有礼。< >< >如今大房二房关系越发地淡了,探春也不常来陪她说话,倒是惜春不管这些,时常来与她说说话,陪她做做活。四妹妹年纪小,最近性子越发地冷清孤僻,迎春虽然木,倒也不是一无所知。可是她既不会说话,也不会安慰人,只得在心里干着急,每每多留惜春一会儿,叫她在自己这儿玩高兴一点。< >< >惜春道:“昨儿个三姐姐来找我玩的时候,我正跟妙玉下棋,她只留了一会儿就走了,侍书倒是留在这儿,和入画说了两句话。”< >< >迎春问:“她说什么了?”< >< >“也没什么,说你运气好哩。”惜春冷笑了一声,“哪里是运气好,你爹是谁,三姐姐的爹是谁,真是在家里待太久了,忘了当家的是哪一个呢。”< >< >迎春道:“你也别这么说,叫三妹妹听了不好。”< >< >惜春道:“有什么不好的?咱们家的人,我是不想沾的,什么好的坏的没做过?我好好地过我的日子,平白地被连累上,真是怎么想怎么说都没有用。我也懒得管这些。只是你且看吧,他们二房,兴许要再出一个娘娘呢。”< >< >迎春吓了一跳:“这话可不敢乱说。”< >< >“这话又不是我说的。”惜春冷笑道,“三姐姐倒是没说,可是有些人嘛!”< >< >迎春虽然闷在屋里不问别人的事,倒也听别人说过,四姑娘最近说话越发地叫人听不懂,故而有些着急地道:“你这么说,不怕三妹妹不理你?”< >< >“三姐姐要真拿我当妹妹,就该明白我是为她好!”惜春道,“真当那道宫门好进呢,也真当里面多好呢。”< >< >迎春赶紧捂着她的嘴。< >< >惜春想起那日里她的攒珠钗子被乳母拿去典当了,竟然不去说,还要丫鬟替她出头,不禁叹了一口气:“罢罢罢,你就在这边忍罢!这回是林姐姐家的哥哥给你做的媒,不然,要真按大伯伯的意思,我看你忍得下去呢!”< >< >迎春捏了捏绣布,道:“嗯,我运气好。”< >< >惜春虽然怒其不争,但是起身的时候,还是邀迎春陪她去藕香榭坐坐:“好歹来看看,以后去了山东,再回来可就难了!”这话倒是戳中了迎春的心里,她红了眼眶,隔了半晌才点了点头,又问:“宝玉近来好么?”< >< >那日里凤姐来说,林妹妹要与她做妯娌了,谁知宝玉一听,竟昏厥了过去,发了病,待醒过来,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整日里说着胡话,吵着要见林妹妹,王夫人心疼得没法,贾母却硬下了心肠,一边流着泪到处请名医求和尚,却不肯再去林家求人。< >< >“玉儿定了人家了,若是叫人知道了这孩子的胡话,她的名声要不要了?”贾母一拍桌子,喝道,“我生平只她妈妈一个女儿,有些事情,想也别想!”她到底是心疼黛玉的,虽然也想着两个玉儿能结成连理,也算对女儿有个交代,可如今这情况,自知之明还是有的,黛玉是什么身份?林家唯一的姑娘、靖远侯的掌上明珠,孔家嫡女悉心教养长大,便是许给有功名有官职的容嘉,还有不少人说是容嘉占了便宜。宝玉这项,还真是痴心妄想了。< >< >想到这儿,她不仅又心疼,又后悔,又伤心,又无奈,只能到处托人托关系,言说只要能治好宝玉,在所不惜的。< >< >惜春道:“宝玉还是那个样子,我们看看他去?”< >< >“还是不要了吧。”迎春道。她如今是容家铁板钉钉的大奶奶,黛玉未来的大嫂子,当日里宝玉一看到她就“哇”得一声哭出来,直说容家抢他的姐姐妹妹,王夫人没法,叫迎春别去了,省的宝玉触景生情。迎春也被吓坏了,忐忑不安了许久,听话地不在宝玉面前晃悠。< >< >惜春冷笑了一声,道:“那就别去,到我那儿去玩一玩,下下棋。”< >< >而那厢,邢夫人正在生气:“为了二房的二爷,能花个万八千两的求大夫,我们二丫头许人,嫁妆里的家具还没着落呢!这老太太的心呐,还真是偏的。”< >< >凤姐如何不知,这邢夫人只是借故发脾气,迎春嫁妆简陋,她这个嫡母小气难道不是占了大头?故而劝道:“其他都好说,但是要我说,太太,如今我们家虽然同林家关系不大好,但那也是二太太弄出来的,林家、容家这样的亲戚,结交了对我们只有益没有坏处的。二妹妹的嫁妆,太寒酸了的话,老爷太太的脸面也不好。人家到底是山东巡抚的大公子呢。”< >< >涉及脸面,邢夫人倒也有些在意,去与贾赦商议了一番,各出了一些私房,又去求了贾母,要添些嫁妆。< >< >贾母并不是不知事的人。这一趟围场,人人都说,贾家出来的贵妃是出了力的,但贾母等了半天,一无赏赐,二无元妃晋升的消息,递了牌子想去宫里请安,宫里回了一声“元妃此番受惊,需要静养”,便把她们的牌子给回了。现如今,连她也明白,若真是元妃立了功,怎么可能是这个景况?何况忠顺王嚣张她们是都知道的,只是看在上皇的面子上,料定皇上会网开一面,谁能料到皇上会如此地赶尽杀绝?他们贾家,人人都说权势遮天,她却发现,袭爵的长子除了吃喝嫖赌什么本事都没有,而她向来宠爱的次子,在工部员外郎这个职位上已经待了二十多年了。家里的爵位,在儿子这一代,已经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到了孙子那辈,更是在京里一捞一大把的水平,贾家真的要没落了?< >< >好在贾琏不知怎么的竟争气起来了,这次外放,她悄悄地打听了一番,除了自家出钱通关系,竟也有林沫去说话的功劳。人家同自己已经冷淡到去户部断了籍的地步了,此番出力,难道是看在自己这张老脸上?当然不是,看的是容家的面儿!可见这门婚事,对贾家来说也是相当的重要。< >< >故而她开了自己的私房,给迎春添了不少嫁妆,又怕贾赦夫妇两个中饱私囊,还特特地派了鸳鸯去看着。一时间,迎春这个木丫头在贾家的风头竟盖过了探春去。< >< >王夫人心里暗暗生恨,他们宝玉,是为了林丫头那个祸水病的,老太太的意思,却是一点也不追究,而对于迎春这个丫头,竟然出手这么大方,想了半天,去与贾母商议:“明年就要大选了呢,四丫头还小,倒是宝丫头同三丫头,年纪合适,要不······”< ><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有人家千方百计地要避开进宫大选,也有的人家,为了个入宫的名额争得头破血流。这一趟是大选,四品以上官吏家中十三到十七岁的姑娘均在名册之中,而贾政,却偏偏不巧是五品,薛宝钗,干脆就没有资格。< >< >薛姨妈求到了妹妹头上,王夫人却有苦说不出。元春如今是贵妃了,可是她当初,却是小选上去的——选的是宫女,若非皇后看她才情出众,吟诗作对的颇有一手,留她在宫里做女官,元妃也不能有今日这样的地位。这小选选上去的,有元春这样一步登天的幸运儿,更多的,却是熬到二十五六岁放出宫去,或是干脆在宫里熬到死的。大选可就不一样了,选不上另说,只要留了牌子,或是留在宫里,或是赐婚,都是绝好的出路。< >< >可是宝钗能有这个资格么?< >< >别说宝钗了,她有心让探春去试一试——这丫头聪明、能干、又有这心思,助元春一臂之力,都有些摇摇欲坠的。< >< >贾母叹了口气,儿孙不争气,靠女孩儿从后宫入手,振兴贾家,倒也不失为一条路子:“去问问东府,最近有没有请戴公公喝酒?”< >< >去东府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尤氏亲自带着几个人来,言语之间提到要把惜春带回去:“诶,自打蓉儿媳妇没了,戴公公他们来往得也少了,何况如今·····这几个公公都不大出门。先头我们老爷在观里炼出一炉子什么紫金丹来,倒是有个公公去了一趟,言语间像是说,惜春明年也是要去选妃的。”她的语调轻快,像是带了些雀跃。< >< >王夫人捏紧了帕子,有些气恼,又有些不知所措。< >< >她的元春出尽了风头占尽了风光,却也是多年苦熬出来的,而如今,竟连惜春也有了这个资格?她哥哥是三品威烈将军,她又是太太生的,也过了十三,似乎确实可以,但是·····迎丫头,四丫头,在她看来都不如探春聪慧,如今却像是熬出了头。< >< >贾母道:“那感情好,叫四丫头来吧。可要请个教养嬷嬷?”< >< >“如今嬷嬷难请呢。”尤氏道。< >< >谁知道惜春却发了火:“几百年不记得我在哪儿,如今倒想起我来了?我不回去,我干嘛要回去!”< >< >尤氏有些尴尬,便是连贾母都觉得有些不像:“四丫头,听话,这是你的造化。”< >< >“我不要这样的造化!”惜春一急,竟是拿了把剪子要绞自己的头发,“成天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要把我送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去!你们再逼我,我索性绞干净头发,划烂了脸当姑子去,看看谁没脸呢!”< >< >贾母哭道:“这都是什么事啊!”< >< >“老祖宗息怒,是我不好,我以后不能孝顺你了。”惜春泪流满面道,“要我去选什么秀女?宝姐姐不是想着法子要去吗?让她去!”< >< >“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尤氏恨不得上来捂她的嘴。< >< >迎春有些尴尬,她本来好好地陪惜春在下着棋,老太太派人来叫,她本想回自己屋里去,谁知道琥珀笑嘻嘻地道:“四姑娘大喜,二姑娘一起去凑凑热闹,高兴高兴。”便也跟了过来。谁知道来了这一出,叫她不知如何是好了,手脚都没地方放,又不会劝人,只能讷讷地坐在凳上,恨不得叫人别看见自己。< >< >这时辰可真难熬。< >< >惜春年纪虽小,这番以死相逼,却不像是玩笑耍小脾气,她又素来冷清冷性的,不拿别人的事儿放心上,便是贾珍尤氏此刻跪着求她,想来她也改不了心意,这可叫尤氏急的,她们却是不知道,这反倒是因祸得福,免得把姑娘的名字报上去丢脸——那贾珍,被人一纸诉状告到了大理寺,说他白日宣淫,强抢民女,品行不端。大理寺虽未受理,这贾家东府的名声,却从来不是什么秘密。< >< >皇后提着一枝笔,在一本户部同吏部一同送上来的名册上圈圈点点的,皇帝坐在她的上手,捧着一盏铁观音,微微喝了一口,才道:“慢慢来,不着急。”皇后笑道:“不早些整理出来,明年又要手忙脚乱的,我可折腾不起了——皇上昨儿个撤了俞贵人的牌子?”< >< >皇帝轻笑了一番:“昨儿个,她同朕说,她宫里有个小宫女造谣,说父皇是被你气坏的,她一个后妃没资格用刑,又怕报给你听惹你生气,所以来讨朕的意下,实在太过蠢笨。”皇后道:“十五皇弟干的这糟心事儿,确实是妾身最先禀报父皇的。”她摇了摇头,“若是十五弟还留了后手,只怕妾身便要变成话本里那些无耻得瑟的小人了。”< >< >皇帝伸手握住她的手,道:“该是立太子的时候了。”< >< >皇后手一抖,放下笔,起身行了大礼:“陛下,这不是妾身能听的话。”< >< >“你与朕三十年夫妻,什么话朕没同你说过?”皇帝道,“这是国事,也是家事,你就当时平常夫妻,告诉朕愿意哪个儿子继承家业不行?”皇后苦笑道:“陛下,这哪里是平常人家能作比喻的?”若真是寻常人家,哪里还需要讨论,嫡子分家,庶子连提都不用提的。她道,“何况,妾身是陛下所有的儿子的嫡母,偏颇不得的。”< >< >皇帝握着她的手,轻轻挠了一挠,玩笑般道:“说实话。”< >< >皇后被逗笑了,左右看看,才轻声道:“妾身希望自己的儿子做太子。”< >< >“人之常情。”皇帝也点头。虽说本朝没有立嫡的规矩,但是嫡子没有显著缺陷的时候,他也愿意立嫡,更稳妥些。虽说皇妃们都无权亲自抚育皇子,要将皇子们送去皇子府,但皇帝的几个儿子,却都是在外王府里生的,那时候规矩不甚严谨,皇子们与各自的母妃、舅家联系颇深,尤其是韩王·····他沉吟了片刻,问道:“你心里有什么想法?”< >< >皇后却笑着摇一摇头。皇帝方才那句话,简直算是允诺,她已心满意足。< >< >“若朕立了太子,有效仿义忠、忠顺者,皇后当如何?”< >< >皇后又行了一个大礼:“陛下立太子,必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妾身只认您立下的太子。”她咬了咬嘴唇,心里却明白,这也是皇帝要她下个承诺。自古后宫在立储一事上,都是插手颇多,尤其是位高如皇后者,她若有所偏心,对太子来说压力颇大。< >< >她有三个儿子,三皇子与五皇子资质相当,而皇帝要求她,没有被选上太子的那一个,她不能予以补偿心态。< >< >她抬起头来,笑道:“陛下放心,妾身的依仗,从来都只有皇上。”< >< >无论是哪一个皇上。 作者有话要说:我一直以为,那些个完全看不清局势自以为是自我感觉良好的角色都是经过艺术加工的,直到我自己遇到了一个···上次相亲相的那个男的,炫富炫得相当没有水准,什么“家族企业”啦,什么“高级工程师”啦,什么“别墅啦”,什么“你的身高虽然一般,其他各方面条件还能看嘛”之类的,我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接他电话了,尼玛···自我感觉良好地跑到我单位来劝我不要紧张了!尼玛!!! 113第112章 接近年关,各地皆有官员入京述职,亦有容明谦这样任满五年,亲自进京的。吏部礼部兵部户部都是忙得脚不沾地,水浮想起来要去探探林沫,已经过了挺长一段日子,于是去找水溶:“我去瞧瞧泰隐,你要不要我去带什么话?”< >< >水溶抬起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林沫内伤调养得差不多了,现在也能下床人扶着走两步了,去探他做什么?”< >< >水浮哑然失笑:“我还当你许久没能见他呢!”< >< >“倒没那么麻烦,他这几天在家里闲得能发霉,天天可了劲地玩他弟弟妹妹,现在连他妹妹都嫌他烦不给他玩了,他那个热闹表弟,又因为如今同他妹妹订了亲,要避嫌,不能去他家里,他正打算着在家里开茶话会呢,可是年底谁不忙?也就几个翰林有空去给他捧捧场,我估摸着你这趟去,咱们昨天死活没算出来的那本帐就有着落了。”水溶正看账本看得头晕眼花,他底下坐了五六个人,指头都在算盘珠上飞,噼里啪啦的没有片刻停歇,他揉了揉眼睛,道,“你若是去,把这本带过去,他硬说这本前后矛盾,我怎么算都算不出来。”< >< >水浮接过账本子,略翻了一翻,道:“他好好地躲着懒养着病,你要去扰他的清闲,当心他看你不顺眼。”< >< >水溶道:“你猜他是高兴还是生气?”< >< >水浮懒得去猜,他只是看水溶一脸得瑟的样子有些好笑,卷起账本来敲了敲他的头:“我去了。”如今他算是看明白了,水溶压根就没想过跟林沫能有什么,他不过是自己喜欢了,就高兴了,这境界倒是让水浮意外不已。不过倒也好,省的他提心吊胆的,为自己手下最得力的两个盟友的关系操心。< >< >林家从门房到管事都手脚麻利,说话也识趣,不该说的就是一问摇头三不知,水浮再次感叹了下林沫的管教有方,连大厅都没久坐,就被引进了林沫的卧房。< >< >这是林沫婚前就睡的小院儿,离他的书房不远,屋前屋后都种了竹子,寒风之中不见春夏的青翠欲滴,仍旧迎着风摇曳,踩着卵石铺成的小道一路走进去,先是一股浓重的药香扑鼻而来,几个丫鬟正在做针线活,瞧见他来,都放下手里的活计,低着头行礼。< >< >林沫果真是有些无聊了,正在屋里自己研墨,桌上铺了一张宣纸,绘着一株兰花,还未题字。< >< >“打算题什么?”水浮开口问了一声。< >< >林沫抬起头来,他身边的丫鬟举着的茶盏也稳稳当当地放到了桌上,丝毫没有受惊。水浮笑了一笑:“这丫头定力好。”林沫道:“这丫头就是胆子大。聆歌,三殿下夸你呢,还不谢谢人家。”聆歌俏生生地行了个礼:“多谢三殿下,殿下喝茶。”说罢奉了茶上来。< >< >水浮喝了一口,仍旧问道:“打算题什么字?”< >< >“随手画画,画艺又不精,这画算是废的,题什么字。”< >< >“不若淇奥二字?怕是要与你这院子重了名了。”水浮道。林沫随手把画纸卷到了一边,笑道:“又不是画的竹子,题淇奥做什么?”水浮看着他,目光灼灼:“谁说就只有竹子配得这二字?既然诗经写了出来,意思引了出去,我说兰花梅花都当的。”< >< >林沫沉吟片刻,苦笑一声:“三殿下多虑,某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是什么人,做什么事,当什么赏,都有自己的分寸。我与殿下,从一开始就是不一样的。”< >< >水浮这下彻底地放下心来,笑道:“你如今明白了自己的身份了,你的一举一动,可不光事关林家。我是个不安分的人,将来成则上九重天,输了,如今的允郡王就是明天的我,你还敢跟着我吗?”忽的又像宽慰似的说道,“其实你也不用担心,你的能耐,满朝上下都是知道的,便是我输了,就凭着你状元郎的身份,赢的那个也只会拉拢你,所以你看,其实风险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 >< >林沫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他还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最聪明的做法应该是装糊涂地糊弄过去。< >< >可是有这个必要吗?自打他进了户部,自打他成了这个户部侍郎,他就被所有人归到了水浮的门下。就如同多少人都在说他和水溶的闲话,言之凿凿、仿佛亲眼见过他们如何一样。这不是他避嫌不避嫌就能躲得过去的。< >< >或者说,就如同性子上来了,你们说我怎样,好,我便做给你们看!< >< >可是林沫不是这种任性的人。然而他也明白,水浮是个顶顶聪明的人,他这趟真心实意的试探,估计也是最后一次。若是成了,从此林沫便是他的心腹,若是不成,倒也能买卖不成仁义在,可是日后他大事若成,林沫能分得几勺子羹,可就难说了。< >< >林沫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 >< >水浮侧着头看他。< >< >“士为知己者死。”林沫道,“只要殿下愿意继续把帐查下去,无论您是什么身份,下官都肝脑涂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 >水浮大笑起来:“可惜无酒,不然,定与泰隐痛饮三杯。”林沫却摇了摇手:“可不行,身上伤口刚开始愈合,这腿也得好好养着,若是敢喝酒,一会儿我弟弟就来掀我桌子了。”他笑容里带着些许宠溺,又像是只是玩笑,叫人辨不分明。< >< >“对了,这本账本子,小皇叔说他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水浮又想起正事来。< >< >林沫果真有空,只略翻了一翻,便道:“这本,这儿,同去年的账本出入太大,难道他一个小小的县城,今年比去年少了几万口人不成?”< >< >水浮叹道:“这名堂,除了你,还有谁能看得出来!”< >< >林沫道:“只要有心,把这十年的账本子拿出来一一对照,总能找到出入。”水浮道:“也不是人人都有你过目不忘的本事,小皇叔这几天说是看账本看得眼睛都花了。我也一个脑袋两个大,没有你还真不行。”< >< >林沫看了他几眼,才缓声道:“户部员外郎于东励,博学能文,翰林院学士柳湘茹,嫉恶如仇,文华殿大学士李司镓,细致谨慎,国子监祭酒······”< >< >水浮听他一个个地报上名头,道:“都是四五品的京官。”< >< >“殿下如今,结交这些人最好。”林沫这话说得自然有他的考量,当朝皇子,结交权臣、重臣、地方臣子,那传到皇帝的耳朵里,绝对不好听,反而是这些四五品的官员里,又不少胸襟广博,有佐臣之相。< >< >水浮是个聪明人,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我得泰隐,如虎添翼。”又回味了一番这名单,道,“柳湘茹···这是个妙人,听说同容家订了亲?”< >< >“这亲事怕是成不了了。”林沫道。< >< >水浮奇道:“为何?”< >< >“前几日柳学士来找我,说,他姑姑以命相劝,要他娶我容表妹,可是他自己不愿意毁了一个好姑娘一辈子,叫我来劝劝。我说这哪行,清官难断家务事,宁毁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他就叫我给他把脉,说看看他的脉象就信了。”< >< >“柳学士如何了?”< >< >“病入骨髓,体虚内寒,强撑罢了。”< >< >水浮愕然:“我看柳学士大冷天的还只穿着薄薄的一件,还当他——”又道,“容大人怎么敢把女儿许给他!”< >< >林沫赞道:“柳学士这人,意志坚定,聪明绝顶,当日告茜雪国主书,大气磅礴,读后简直夜不能寐,若满朝文武能有一人当的上‘惊采绝艳’这四字,也只合他了。若我是姨夫,能有这样的女婿,心里倒也说不定会把女儿排在一边,想着这桩婚事会不会委屈了这人了。他能撑五年十年,必能撑的更久,百年之后,世人说起本朝,兴许会忘了你我,却忘不了他的豪情壮志、锦绣文章。”< >< >水浮笑道:“柳学士的确出色,倒是泰隐如此夸他,自谦也罢了,不怕小皇叔听了生气?”< >< >林沫像是才听懂似的,笑道:“他没这胆子。 114第113章 太上皇清醒了。 这消息在宫里传开的时候,元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人人都道这次平定忠顺王叛乱,她居功至伟,只是她自己却清楚得很,忠顺王因何而来。如今,她早已失了帝心,在这宫里,只怕随随便便一个小才人都能踩着她。 空有份位,没有一丁点子实权,皇上几年都不来兰春殿一趟,这个贵妃,做着有什么意思。 她松了口气,忽然又想起,便就是太上皇醒了,他最爱的十五子是在她帐篷里被击杀的,难道能指望上皇捞她? 还不如缩得更小一些,让上皇彻底想不起她这个人得好。 抱琴哭红了双眼,只反反复复一句“娘娘怎么这般命苦”,她知道这个打小跟着她的丫头是真心的,这世上,真心待她的人,恐怕只有这个丫头了,连父母兄弟,都不及这丫头对自己的万分之一。否则,当初何必把她送进宫里来。 “家里子侄不争气,只会靠着女儿在宫里给他们挣面子……”元妃喃喃了几句,丝毫不去想她当初也是怀着怎么样的憧憬进宫的。 直到在围场之中,承了帝王恩露,本该是柔情蜜意的时候,就迎来皇帝的当头一击:“小祥子,给贵妃送碗避子汤药来。” 晴天霹雳不过如此。这后宫之中,帝王的荣宠都比不上一个傍身的孩子,若能得一个儿子,那日后的尊荣不说,在宫里扬眉吐气也是当然的。 可是皇帝不肯给她。 “莫要耍小聪明。”末了还警告一句,“敬事房的太监不在。” 便是皇家围场,住的地方也不算太宽敞,西藏土司送来和亲的宝贝女儿就住在她对面,藏族女孩儿地位比中原人要高,小姑娘一身火红的藏袍,骑在马上,得意地炫耀自己的马术。 元妃嫉妒得险些掐坏自己的胳膊。 她彻彻底底地明白,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倒不是没有别的机会,忠顺王…… 伏兵冲进来的时候,元春只感觉得到绝望,洋洋得意地说着自己计划的忠顺王被擒下,恼羞成怒:“皇兄好大的手段!”皇帝不羞不恼,只轻声问:“整个天下都是朕的,朕要什么手段?倒是你,对得起父皇么?”而后手一挥,不待忠顺王再开口,冯唐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将他的头颅割了下来,动作之凌厉,叫元妃唬得晕了过去。 皇帝的手段可见一斑。 而这样薄情寡义的皇帝,也有一个同他一样擅长做戏的皇后,这两人比肩而立,俯视大好河山的时候,是真的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 妻与妾,主与仆。 元妃不禁抱着抱琴,二人埋头痛哭了一回,又赶忙擦干了眼泪,如今是上皇恢复的好日子,她们在这儿掉眼泪,是给上皇找晦气,不想活呢。皇后派了女官来,言说:“上皇醒了,后宫上下,论理都该去请安侍疾的,只是上皇刚醒,太医说了要静养,皇后娘娘说,不若分个几批去,也省得份位不高的嫔妃们在殿外候着挨冻,贵妃娘娘是四妃里的头一人,皇后娘娘叫您一起去给上皇请安。” 怕什么来什么,如今,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皇后今日盛装而来。衣冠首饰皆是一丝不苟。元春几乎莫不清楚她的心思,她是去侍疾呢,还是去炫耀呢? 到了上皇面前她才清楚,皇后只是来示威而已。 上皇对皇后心里有气,见她来请安,依旧是爱理不理的,倒是皇太后,不知哪来的胆子,竟逾矩越过上皇,做主叫她起了身子。 俞太妃愕然道:“姐姐如今可与往日不一样了。” 皇后却没有理会上头的腥风血雨,她小心翼翼地问:“皇上问老圣人好呢。他现如今在朝上,下了朝就来看老圣人。” 这样熟稔的口气,宛若民间夫妻才有的亲昵,太上皇冷哼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他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这世上退位的太上皇多了,所谓的荣养,也不过那么一回事。他为了防止自己如唐高祖唐玄宗一般地晚年,倒也不肯放手帝权,可惜结果……如今皇帝看重皇后,而他,以后也要仰仗着儿子,故而倒不曾怎么为难皇后。 皇后问道:“还有一件事,要讨老圣人的示下呢。” 太上皇点了点头。 “十五皇弟没了,忠顺王府抄了,爵位倒是还在呢,可惜他又没个嫡子,几个庶子,爵位给哪个,陛下也没个主意,想请老圣人出个主意。” 太上皇心里凉了半天。 他虽然明白,倒是也明白,忠顺王府经此一劫,定是乱了,想来什么都不剩了,皇帝才摆个样子,给他们留个空壳子,说不定还要冷眼看着几个侄子争上一争。 说实话,忠顺王的几个儿子,连他这个做爷爷的都看不上。 他缓缓道:“十五糊涂,犯下了这事,这王爵,他不配留给儿子了。” 俞太妃忙道:“陛下看华姐姐呢!” 华太妃自打忠顺王犯了事以后就一直卧床不起,她是皇太贵妃,当初就有着同皇后一样的仪仗,太后忍惯了,倒也没去计较。 太后道:“就这样吧,华太妃要是知道忠顺干下了这事,只怕要气得病呢。”、 她如今算是彻底地扬眉吐气了。 太上皇虽然不悦,到底也没多说,只是道:“就这样吧。” 皇后心里却叫了一声不好。 太上皇这招以进为退,着实高明。 115第114章 事实上,皇后完全是多虑了,皇帝连客气都没有客气,直接发了圣旨:“遵父皇口谕,夺忠顺王爵,一应家眷,着宗人府逐一审查。” 连端王都唬了一跳。 好在他到底是经历了大风大浪的,低头应了一声,便下去了。 御书房的气氛有点凝滞,皇帝却没管,直接喊下一个:“秦王,帐查得怎么样了?”水浮比起林沫的干劲来也不遑多让,早就备好了一应账单,一一描述,他倒是说得有理有据,一股子打死了不少人,御书房里挺多人的姻亲都被提到了,一个个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慢慢来,不急。”皇帝也拧起了眉头,他当然能料到这么些年的账本有猫腻,但没料到猫腻这么多,照这么算下去,他京城里发下去纹银一百万两,一层一层地下去,到了老百姓手里的,只有十万两?而底下的人交十两的税,能入了他的国库的,竟只有十分之一! 所谓的鱼肉百姓,果然如此。 只是纵是生气,他也明白,这事急不得,需得要循序渐进,否则,即使是水浮,得罪的人太多,也会一时站不住脚跟,事倍功半。倒是短短几天能弄出来这样的账本,即使有林沫先前打的基础在,也挺不容易的。于是一挥手:“都散了吧,秦王留下。” 水浮笑了笑,倒也没揽工:“靖远侯给儿臣推荐了几个人才。” 皇帝听他说完,哑然失笑:“他撺掇你用朕的臣子倒是勤快。这些人会到处去说吗?”查账之事,动静虽大,然而里头的微小细节,他还是希望能不叫人知道,留到最后一击必杀。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几个学士都是靖远侯多年的知交好友,人品能力都信得过。”水浮道,“还请父皇多疼疼儿子,给他们准个假,来户部多劳累两天?” 皇帝看着他呈上来的账本,点头应了一声:“户部这么多年,都没能出一个比得上翰林院学士的。。。。。。这柳湘茹,倒是个全才,本来以为他就一张嘴厉害,想不到还是样样精通。难怪人说林侯柳郎了。他身子不要紧罢?” “他身子要紧得很,可是又不看,前几日林侯的叔父林溪不是来了京里,主动要给他看看,他倒好,说自己病就这个样子,不去坠林神医的名号罢。横竖他想活着,阎王爷都不能叫他死的。连泰隐都被他给气着了。”水浮又道,“户部倒不是没人能做这些帐,只是父皇也晓得的,如今在京里做个几年的官,就有丈母娘家、恩师家、同乡家。。。。。。多少交错复杂着,曹尚书难道不比我们会看账本?这么多年也没看出个什么来。倒不是有意的,只怕是从来就不来想。” 皇帝道:“你也别当着朕的面给人上眼药。” 水浮笑了笑,不说话。 皇帝道:“泰隐如今伤怎么样?” “内伤倒是调养好呢,腿伤还养着,林溪说应当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就是以后刮风下雨的要注意些,他还年轻,身子骨硬,好好调理应当没什么事。”水浮自然明白父皇想知道什么,“昨儿个吕氏去他府上看景宁表妹,倒是一切都好,说是看着有些显怀了,能吃饭了。” 皇帝笑了笑:“秦王妃在宫里呢?” “在母后宫里陪着说话呢。”水浮笑着应道。 秦王妃吕氏出身将门,人却长得温婉可人,笑起来颇是和气,她坐在和贵人的下手,笑眯眯地垫了块帕子剥着果儿皮,一边把静娴的情况又说了一遍。皇后也是笑眯眯的,摸了一把和贵人的小脸,问道:“你如今去靖远侯府上到时勤,都不来看母后了。” “母后这话说得,可折煞臣媳了。” 皇后笑了笑:“烨凛烨东两个怎么没来?” “烨凛开始启蒙了,现如今在太傅那儿跟着念书呢,烨东离不得他哥,哭着吵着要一起,跟着一起在那儿瞎闹腾呢。” 皇后也高兴了起来:“就两个孩子,到底孤单了些。”她斟酌着口气,“你父皇的意思呢,趁着明年大选,给你们府上再添两个人,你怎么看?” 秦王与秦王妃关系甚笃,府上就两个侧妃,倒也没什么麻烦,比起其他几个皇子府上闹出来的争宠笑话,倒是安静得很,只是子嗣也不富裕。做母亲的,心里虽然介意儿子府邸安宁,倒更希望他们子嗣丰裕,给秦王添几个侧妃庶妃,倒也不赖。就是怕吕王妃不高兴。 哪里晓得吕王妃只是笑笑:“那就有劳母后,给王爷挑两个温柔贤惠的,模样出挑的,说话有趣的。” 淑妃笑道:“秦王妃贤名我是早听过的,现如今看着,倒真是不容易。”她生的二殿下赵王,娶了个王妃,倒也没明面上张扬,只是暗地里弄倒了王府不少人,现如今赵王府邸不宁,连着死了七八个侍妾,搁谁谁都知道不安宁。 吕王妃什么也不说。 她当然嫉妒,只要是个女的都嫉妒。只是她也明白,皇后如今给秦王纳妾,难道她能拦着?这么一出,算是表示皇后对秦王的重视,对秦王有利无害。而且,皇后总不会害自己的儿子,侧妃的份位还算可以,应当能招来不错的人家,帮秦王拉拢拉拢人。 至于她在王府里的地位——两个嫡子傍身,与秦王琴瑟和鸣,倒也不算什么。 人都是这样的,有得必有失,吕王妃大户人家出身,明白道理。 “北静王妃日子也快到了吧。”皇后倒是事无巨细地知道,“看太妃,在我这儿说话才说了多久,就急着要回去。” 北静太妃笑嘻嘻地:“实在是溶儿不争气,我盼了多少年才盼来这一个孙子,媳妇年纪也不算小了,实在是担心。说到底,我如今能有这福气,还得多谢娘娘当年赐婚给我家小子呢。” 皇后道:“本宫也就自夸一回,这么多年了,做媒从没出过岔子的。” 吕王妃奉承道:“母后看的人多了,什么人能瞒得过您的眼睛去,什么样的姑娘,您□□,给了谁都是造化。” 皇后道:“嘴里今儿个是含着蜜呢?有事情求我?” 吕王妃道:“不是想求您给我们王爷也挑个水灵聪明的嘛。” 众命妇笑成一团。 皇后点着她的脑袋,笑了半晌,才道:“你这个丫头,嘴越发地伶俐了。改天叫浮之来看看你呢。说到□姑娘,我倒是有个遗憾,这辈子啊,没生个女儿出来。和贵人说是我妹妹,我拿她当女儿养着,倒也还好,可现下想着,要是有个公主就好了。” 几个命妇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倒是淑妃动了心思,笑道:“当年太皇太后膝下无女,不是过继了和惠大长公主承欢膝下,皇后不若也过继个公主,养在身边亲自教着?” “咱们皇家,就是缺女孩儿,宫里的几个公主,景宜、景柔、景乐,都是快要嫁人的了,是贤妃她们几个的心头肉,我难道能抢她们女儿?至于郡主县主们,本来就不多,倒还是难办。” 她笑吟吟地道:“你们等着,改明儿本宫带个小姑娘出来给你们看看。” 后妃所生公主,与皇后教养的公主,倒还是天壤之别,皇后放着现成的庶女不收,看来,是不想给其他后妃一点路子走了。淑妃心里盘算着,想到,也是,便就是她,也不敢养已经这么大的姑娘啊,本来公主地位就高,再被皇后教养出来的,找个驸马,那得是什么样的人家,不白白便宜了贤妃她们?特别是贤妃,本就是四妃之一,皇后若是病着她能代理后宫事务的。要是女儿成了嫡出的,心难道不向着她? 让人家一本万利的事儿,难怪皇后不做这啥事。 116第115章 进京述职的地方官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户部查税。 这税是每年都查的,可从来没一年像今年这么正式过,论理,他们在京里待上几天,见见皇帝,走走关系,也就差不多能回去了,便就是账目上有点什么,也早打点了关系,大过年的,谁愿意折腾?只要不是那么明目张胆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今年不一样,曹尚书提前发了话,三殿下亲自管账,皇上特特地派了人下来的,有什么纰漏,他压不下来。 水溶亲自请几个地方官喝茶。 北静王府向来是人来客往,水溶年纪轻轻的挺会做人,各方面的关系都处理得不赖,文人雅士来他府上以诗会友的不少,当官做宰的在他家里拉拢交流的也有,更有各家年轻俊朗的后生,水溶有些不足为他人道的怪癖,能入了他的眼的,自然有一分好前程。 但像今儿个这么压抑的茶会,还是难得一见。 有丫鬟送了茶,一人一盏,再没有多的。 “各位心里有数,小王今儿个请大家来,不是为了品茶的,各位远道而来,也不是为了讨小王这一杯茶喝。做官么,图的难道不是封妻荫子,名扬后世?就是没那么远大,平平安安地,发点小财,都是一个意思。”他坐在上首,开门见山地道,“这趟,小王奉皇上之命,助秦王查今年的税,各位,不好看呐。” 他直截了当,倒也有人应道:“王爷,下官是个实诚人,不会绕弯路,这账,这么多年都是这么做的,怎么今年就不行了呢?” 水溶笑了笑:“我说了也不怕各位生气,这帐,今年就是不许这么做了,怎么了?” 能怎么样? 查账的是哪一个?是三殿下,人当年小小年纪的就敢手持尚方宝剑把江南的水杀成了红色,那么多门阀世家人都不怕,还怕他们?前几年,吕王妃的亲表叔犯了事,吕将军亲自带着人上门赔罪,说是账,人倾家荡产地填上,只求三殿下网开一面。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事,偏偏水浮说了:“今儿个是岳父来求情,我开了这个先河,以后可怎么办?”二话没说,把老丈人给送了出去,把老丈人的表弟直接送到了刑部去。 在座的这些人,再亲近,能亲得过他丈人? “我也不怕你们听了生气。”水溶笑了笑,把玩着手里的茶盏,“三殿下怕过谁?” 是啊,水浮怕过谁?他虽然不是天王老子,但架不住他有个天王老子爹啊。 “我知道,你们当了这么多年的官,手上都有些门路,两广总督许昌远的使者是哪一个?我知道,你家许大人是赵王殿下的老丈人,这么多年的经营,不容易。只是我倒是想请教请请教给各位呢,你们觉着,秦王这么兴师动众地查账,要是谁都扳不倒,那不是雷声大雨点小了?他的面子往哪儿搁?动不了你们上司,难道还动不了你们?这位大人,你觉着,要是三殿下冲你下手,许大人会不会为了你走赵王的门路?”水溶笑嘻嘻地,“我呢,同你们有些老交情,只是吧,要是有人为了税的事儿来求我,送再多的礼,我也不敢收的。” 这税的事儿,可大可小,说大,它是国之根本,说小,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也没个人查。 可既然水浮这么大张旗鼓地把场子铺开了,那就难办了。 不免有人多心,这皇上还没立太子呢,说不准的事儿,你三殿下这么招摇,万一以后太子不是你,就不怕遭人妒忌? 可又有一想,现如今正是各个王子在皇帝面前各施神通的时候,三殿下现在为了露脸,肯定是要做出点成绩来的,能轻易放过他们? 这么想着,便有人动了心思:“王爷,您消息最是灵通,不然给个准信,让下官也好有个主心骨,这事,三殿下打算查到什么程度去?” 水溶抬了抬眼皮:“金陵知府贾雨村是吧。三殿下的心思,小王不敢乱猜,不过就一句话告诉你,我既然在这儿请你们喝茶,就说明事儿还有转圜的余地,把账填补上,别动不该动的心思,你好我也好,不然的话,殿下还能做到哪一步?左右不是吏部,就是刑部了。” 他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一年的账填补上都难,何况这些地方官当了十几年的地头蛇?只怕倾家荡产也凑不上零头。 水溶起了身,长身玉立,水色的外衫上滚着银线绣的云边,说不出的好看:“各位,小王话说到这份上了,也算得上是对得起咱们这么些年的交情,该怎么做,你们自己回去琢磨琢磨。或者呢,给你们家大人呢去封信,我也不要你们立时给我答复,反正皇上的意思,是要留你们在京里头过年的,咱们慢慢来。不急。” 他匆匆地送了客,来到后堂,林沫坐在轮椅上,已经无聊得开始撕他桌上的盆景叶子玩。水溶忙走了上去,把宝贝盆景护了下来:“这是干嘛呢,又没人惹你,拿我的宝贝出气做什么?” “说完了?”林沫舒舒服服地在轮椅上找了个位子靠着,一手撑头,笑眯眯地看着他,“一帮老狐狸,什么都不肯说是不是?” 再狐狸能有你狐狸?水溶在心里说了一句,道:“你明知道他们什么都不肯说,还要我白请这么多茶?” 林沫点了点头:“请你给他们施施压罢了。这么多人来,便是有心要投靠的,也不会当出头鸟。他们精着呢,这一回,不过是告诉他们,别想多余的心思。” “一个个地都不认,我们也没辙吧。” “谁说没辙?”林沫笑笑,“六部会审,怎么会没辙。” 水溶吓了一跳:“六部会审?” “他们不是喜欢托关系吗?我干脆让他们托个痛快,就让他们送礼的人审他们,你觉得好玩么?” 水溶被他的黑心肠吓了一大跳。 朝中党派纷争由来已久,便是他这么个墙头草一样的人物,也有喜欢的和避之不及的。而这么多地方官,后头的背景自然都不同,六部会审。。。。。。就是要他们自己咬自己啊。倒是有一点要注意:“若是他们连成一气怎么办?” “你说呢?” 不会,已经成了气候的人,只会互相猜疑,哪里能想得到连成一气?便是达成了共识,也一定是相互防着,甚至暗地里使点绊子。更何况。。。。。。 “这么大的场面,皇上当然会派人来,你说,他们会不会在天使面前给那些明显出了篓子的账本扫尾巴?我本来以为这事情难办得很,谁知道忠顺王自己作死了,那还真是天助我也。这些账本子,一本比一本的漏洞多,不把他们扳倒了,我简直对不起他们的愚蠢。” 水溶无奈道:“就你火眼金睛,能瞧得出来那些漏洞。我前几天看账看得头晕眼花,什么都瞧不出来,回来倒头就睡,把我母妃给吓个半死。” 林沫挑了挑眉毛:“你没用,难不成是我害的?” 水溶沉下脸来:“我没用?我替你风里来雨里去的得罪了多少人,换来这句我没用,你良心给狗吃了?” 林沫“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我二弟妹同二弟吵架的时候,也老这么跟他说话,北静王,你如今混到跟一个女人说一样的话了。” 水溶脸一红:“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林沫道,“就是看你好玩。” “玩我可更没意思了。”水溶提醒他,“到时候我甩不掉,你能怎么样?你的名声,你不是最在乎么?” 林沫皱着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了半晌,看的水溶心里直发毛:“你在想什么?” “看你有几分真心。”林沫特地压低了声音,配着他眯起眼睛的表情,说不出的狡黠,简直再像狐狸不过。 水溶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心里说不出地后怕,有些忐忑地强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林沫换了只手撑脑袋,“玩玩你罢了。” 明明自己站着,简直是居高临下地在看林沫,可是无论怎么样,都觉得惧怕。他是北静王,这京里说得上话数得着人,可是回回对着林沫,都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够用。 这人说话带刀子,心是黑的血是冷的,脑袋是硬的。 不过这种时候,还得鼓起勇气回他一句:“好玩吗?” 林沫笑着点了点头:“你说呢?” 水溶嘴硬道:“这样可没什么意思。” “对你来说当然没意思,可是对我来说,反正不过是玩玩。”林沫偏过头去,挺认真地看他,“你看,我这个人就是这么样,死也不肯吃亏的,谁跟我动真心,最后都不好过,你倒不如试试水汲,那人虽然蠢了点,脸还能看不是?” 水溶冷笑了一声:“我便是要看脑袋,怎么了?” 林沫冲他钩钩手指头。 水溶狐疑了半天,想了想还是带着点希望凑了过去。 可惜林沫什么也没干,只是在他耳边悄悄地说:“你看,我最喜欢干的就是这种事,逗逗你,可是我比三殿下还坏,我都懒得给你甜头吃,你还要继续吗?” 水溶侧过脸来直视他的眼睛:“为什么不继续?我也不吃亏啊。” 117第116章 容明谦上朝的时候简直觉得脑仁疼。 他是打定了主意要辞官的,封疆大吏不好当,尤其是他任期内,太招摇太出风头了,又得罪了不少人,这官再做下去,对子孙不利。可是偏偏这个时候,他姨侄在查税。于是他这么一辞官,简直是像是心虚似的。 事实上,这伙人里头,最不心虚的可能就是他了。 但这种情况,他能怪林沫吗?各地官员欺上瞒下,克扣营私的事儿,他亲眼见过不少,亲自处理了几个,长此以往,实在是损害国之根本。而林沫此番雷厉风行,简直算是光宗耀祖。 是以,容明谦不但不能怪林沫坏了他的计划,他还得鼎力支持,亲自把账本送到户部去不谈,给皇上述职的时候也是详尽彻底,把山东这些年发生的事,用掉的银钱,新增的人口,收取的赋税都一一解释了遍,说得皇上赐了两趟茶,其他述职的恨得牙痒痒。 没办法,容明谦两袖清风,朝中上下无人不知,白老将军衣锦还乡的时候难得见了个当官能越当越穷的,一见如故,把女儿许给了他。白二姑娘嫁妆丰厚,精于打理家事,一嫁过来就先购置良田旺铺,公婆见了欢喜,索性把库房钥匙都给了她,叫她管全家的账,让容明谦彻底地放手,才不至于叫容家穷下去。 皇帝听说他要辞官,笑问道:“容卿正值壮年,是朕的股肱之臣,这么多年了,山东百姓安居乐业,不容易,怎么就不做官了?” “回皇上话,臣这几年,也算是功成名就,心满意足了,如今辞官,算得上是荣归故里,对得起先祖百姓。”容明谦道,“求陛下恩准。” 皇帝确实希望容明谦辞官。 任何一个地方官,做久了做长了,无论是做得好还是不好,对他这个皇帝来说都不是好事。像容明谦这样已经做到叫一方百姓爱戴的,更是让他不知如何是好。撤了吧,这个官实在是当的好,换一个人能有他这样的?不撤,长此以往,山东百姓皆知容明谦而不知君也,当如何?而且谁能保证,容明谦当十年的官不贪,可是在这么个位置上待稳了扎实了,能忍得住? 利益是个无孔不入的毒素,侵蚀了多少他原本的能臣干吏,他虽然信人,却不敢彻底地信了。 然而如今户部查账,查出了一大笔人,他本意是想叫他们慢些,循序渐进地来,谁知道林沫虎得很,他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叫查一个逮一个审一个,从口供里往里头钻。他直截了当地从账目入手,让那些一环套一环的关系都派不上用场——人家就是从源头抓的,六部会审,还去了官官相护的路子,倒真是绝好的主意。 这主意委实太妙,若无他这样有时间有耐心地翻遍十年账目的人,怕也难以实现,而既然实现了,要他舍得不跟着做,那也不容易。 自古以来,贪官误国,他当然不至于连这么好的机会都不把握。 只是,人太多了。 让他太寒心的是,被揪出来的人太多了。他曾经最为看重的张怀生,河南人,寒门子弟,十年寒窗高中榜眼,任开封知府,贪污至少二十万两,他亲自提名点的探花郎章原,文笔出众,任南宁知府时政绩出色,叫他颇是欣慰,提了做广西巡抚,林沫送来的两广的账本,可也好看的很。 如今这个情形,容明谦走不得。 故而散朝时,他说了一句:“退朝吧,容卿留下,随朕走走。” 御花园是外官去不得的,容明谦今日颇得皇帝恩宠,随他在御花园逛了一逛,又到松香亭里喝茶。 “容卿啊,你读书做官,为的是光宗耀祖?”皇帝道,“朕以为,你是为的黎民苍生,天下百姓。” 容明谦忙磕头赔罪。 “起吧,如今朕是用人的时候,你若要走,朕也不便强留,可是啊,你同朕说实话,如今这局面,你当真舍得退?你又是为何而退?” 容明谦其实不舍得,但他不说话。 皇帝是个聪明人,替他答道:“你退,是因为儿子大了吧?你小儿子,早年就中了进士,如今在太常寺当个闲职,你大儿子,只怕明年也要考举了?你是怕,你当着封疆大吏,朕不放心你,不放心容家,要留你儿子在京里为质?扣着他们不让他们上?” 容明谦忙道:“微臣不敢。” “莫要真当朕什么都不知道。”皇帝道,“现如今的局势,你也看到了,便就是你不想看,泰隐是你姨侄,你应当也听他说过了,朝廷缺人手,你们这些股肱之臣不留下,难道要朕继续用那些贪官污吏去鱼肉百姓不成?” 皇帝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再啰嗦就是不识抬举了,容明谦心里只好替两个儿子惋惜了一回:“臣谢陛下信任,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起来吧。”皇帝道,“只是这趟,要给你派个远地方了。”总是让容明谦这么有名望的留在山东,他也不放心。 至于容明谦担心得 “你小儿子叫容嘉?当年他考进士的时候,殿试的时候朕还亲眼见着,模样倒是不错。当年同莫总兵那事,闹得真叫一个大快人心,去年祭祖的时候见过他,会说话。” 皇帝是不是真记得自己儿子,那还真不好说,兴许也就是随便给块枣糕吃,但容明谦面上却表现得受宠若惊:“陛下能记得犬子,是臣全家的福分。” “行了,靖远侯天天挂在嘴边上的人,朕能不记得?那小子机灵,只要他学好,将来的前途,不比你差。” 别人说这话,容明谦心里只是得意而已,而皇帝说了,容明谦简直觉得祖坟上冒了青烟,只恨不得对皇帝再磕几个响头谢恩。心里想到,回去要好好地提点提点二小子,踏实做官,报效君国。 只是皇帝又提到了林沫 自家连襟抱回来的这个孩子,他当年也能猜到是个富贵人家的孩子,不然,何至于叫林清简直是带着敬畏养孩子?可是富贵人家能由着这么个男孩儿扔到河里去冻着?便就是后宅大院勾心斗角,也不至于这么狠心。只是林沫这孩子后来学好了,把那些上树掏鸟下河捞鱼的毛病改了,专心读书,他欣慰姨侄的上进,也没管他。 不管是谁家的孩子,总之是个好孩子,不会害了家里人,就足够了,将来也是容熹容嘉两个人仕途上能相互扶持的好人选。 谁知道他进京赶考,就考上状元了,再摇身一变,成了靖远侯,这下,别说同容熹容嘉相互扶持了,人遥遥领先,只能用提携的了。 容明谦一边教育自家的两个小子,一边欣慰地想,林清养了个好儿子,出息到了这份上,他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可是这趟进京,听了些许消息,说林沫长得同允郡王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倒是叫他想起了当年的猜想。又一想,不对,林沫被抱回来的时候瘦瘦小小的一团,怎么看就是几个月大的孩子,义忠老千岁当时都没了三四年了,不可能是他的种。 皇家就那么几个孩子,想来想去,还有谁? 他心里越想越慌,倒是见了林沫安下心来。 不管是谁的孩子,沫哥儿还是当年那个披麻戴孝,拄着林家祖传宝刀守在门前,扛起林家的好孩子。这就足够了。 容嘉找着他,偷偷地说想娶林家的表妹,还把自家祖传的弓同刀都送给了林沫。 容明谦深恨这些小孩子偷偷搞些男女私情,当场就要传家法,被容白氏拦着,简直要以死相逼:“老爷打他,那是要我的命!林家的姑娘,品貌都没的说,咱嘉哥儿难道是乱挑的人?” “他还敢挑?”容明谦想了想,问道,“林家的姑娘能看得上他?” “沫哥儿应了。景宁郡君也说好。”容白氏道,“你真以为咱们儿子是那些个孟浪的小子?” 林沫居然真的应了,他宝贝那个妹妹,可是和惠大长公主都拿出来当笑话说的。容明谦这才相信,他这个二儿子,是有大前程的。 “如今等不得科考了,朕有意挑一些世家子弟,选一些出来,不光是世家子弟,皇家里头,吃闲饭的也太多了。”皇帝道,“就趁着今年过年,挑一挑。叫你儿子也来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好抽啊 118第117章 谁都明白这里头最出头的肯定是水浮,他们也就是去给人家做个嫁衣裳,可是没办法,林沫把账本子理得明明白白的,你要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说三殿下小题大做,那可真是前程不保。把底下人去了,自己的钱路断了几根,可要是把好容易钻营出来的仕途给堵上了,那可就真就不行了。 何况若是个小官小吏的办这事,他们也有法子,哪怕是当朝首辅相爷来惩贪,也有话说,但这回出头的是哪一个?秦王殿下。你能跑皇帝面前说,你儿子是有私心的,你应该相信我们不应该相信自己儿子?平常皇帝随口说一两个字都能被多少人解读,何况秦王这个封号,本来就意义良多。 “到底行还是不行,你们给老三个准话吧。”皇帝扫了一眼御书房下面坐着的站着的议事的重臣,用食指轻轻地扣了扣台面。 最先开口的竟然是燕王水沉,这位七殿下生母早逝,又没什么正经舅家扶持,而且生日离最倒霉的八殿下又太近,叫皇帝经常触景生情的,向来低着头做人,只是如今却抚掌笑道:“我早说了,那个甄应嘉的事儿没完,复什么官?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的,多麻烦。” 他与水浮素来交好,又敬慕林沫文采,此番表态虽是大胆,却也像是出了口气似的,有些痛快。 自己的几个儿子各有喜好,皇帝也知道,老大同老五,老二独一个,老四老实,没什么本事,老六还没什么定数,老七么,倒是少年老成,原先天天跟着老三混,后来还和林沫勾肩搭背地称起了兄弟,倒是叫他奇怪。他是皇帝,也是父亲,自然是希望儿子们可以兄友弟恭,和睦相处,只是这实在是实现不了。他并不是太上皇那么天真的人,自己身下的这个皇座,多少双眼睛盯着?要他的儿子们不争,不斗,不抢?那实在是太天真了。 他虽然痛心,却也觉得,儿子们争一争也罢了,否则,难道真要个无能的庸才来继承大统?如今瞧着,水浮前几年是不如他大哥五弟出挑,干的事也太过赶尽杀绝惹人诟病,可是这么些年来,他倒是没走什么歪路,梗着脖子往前走。 既然水沉都开了口,再装傻也说不过去,韩王年纪最大,向来在兄弟几个里头打头的,他又善于结交人才,说话做事颇有分寸,故而也道:“儿臣复议。” 赵王却问:“只是六部之中,谁人打头?” 自然是户部,然而赵王既有此问,旁人也不好回得太过理所当然。 皇帝道:“老三,账本是哪几个弄的?” 水浮先是夸了林沫一番,又把他推荐的那个人说了一通,自然不敢忘了户部其他的人,倒是自己做的事儿只字未提。水溶心里替他叫了声好,又打趣道:“我为了殿下的的事儿,多少天都没合眼了,殿下怎么不提提我的功劳?” 皇帝笑骂道:“你闭嘴吧,这是你的功劳?朕要你去做的!”又道,“既然本就是靖远侯打头,看看他能下床了没有,能者多劳,他来主审,最合适不过。” 这可是大大的露脸机会,赵王道:“靖远侯围场之行,九死一生,不是说了要静养?” 水溶道:“我只看得出来他闲得发闷了,天天在家里打鸟逗孩子玩,说是林太医都嫌他嫌得要赶他出门了。” 皇帝哈哈大笑。 林沫身着三品官服,暗红色的朝服趁着他的面白如雪,说不出的清秀俊雅,如玉风流。此刻他端坐在轮椅之上,也不敲惊堂木,只笑了笑,冲下头点了点头:“金陵知府贾雨村是吧,赐座。” 坐在后头的赵王奇怪地探头看了他一眼,嘀咕道:“林侯今日与往常不大一样啊。” “没什么不一样。”燕王道,“还是一样的喜欢虚张声势罢了。” 这贾雨村搭的是金陵贾家的船,原先靠的是忠顺王府的案,在座的几个,哪怕互相看不顺眼,对于忠顺王叔,却没一个喜欢的,故而也就看着热闹。只是林沫今儿个居然分外地和气,叫人颇是失望。 和气的靖远侯客客气气地对贾雨村道:“本侯这几天身子不好,懒得发脾气,我也就把话给你明说了吧,今儿个,一不是来听你喊冤枉的,二不是来听你扯谎话的。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不管是答非所问,还是前言不搭后语,为了不生气,我都直接传板子,好吗?” 他问得这句“好吗”,真是又和气又温柔,简直像是逗孩子玩的大哥哥,却叫贾雨村浑身发抖,连坐都坐不稳。 齐王“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韩王亦道:“靖远侯果真是个妙人。” “你抖什么呢。”林沫莞尔,“不是进来之前还跟人说,你什么都不怕,你当过我们林家的先生,我不看僧面也得看父亲的面儿吗。一切都好说。来,贾大人,解释一下,四年前兴修金陵水利花了六十万两,今年复修,花了一百万两,是六十万两修好的河堤只能用四年,还是因为有你在,金陵年年水患呐?请的是哪些工匠,总共花了多少,金陵是一担米能卖一两还是怎么的?不应该啊,我也在江南住过呢!” 后头的几个王爷都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交头接耳起来。皇帝坐在暗处,心里有些发酸。 那些弄虚作假的,真当他们是会问出“何不食肉糜”的无知蠢材么?可是看着自己儿子的模样,又有些不懂。 便是叫出内务府的总管来,说起米价油价盐价,能有林沫这么头头是道吗?皇帝想起水浮所说的:“各省各地的粮价,靖远也都记录了,这不是随便打听来的,是他亲自派了人在各处买了才回来的,同各省上交出来的价格并不同。”这些当官的,低价购入官粮,贩给私贩,叫他们高价卖出,也不是什么秘密,却叫人触目惊心。 只要六部之中其他的官员能有几个像林沫这么用心又大胆,何至于有这么多当官的鱼肉百姓,搜刮民脂民膏?他这个皇帝,又何苦当得如此小心翼翼? 可惜了啊……这个孩子,终究是姓林的。 皇帝心里感叹了几句,又仔细听着。 林沫扣了扣桌面,这习惯也不知道他跟谁学的,腾出一只手来支撑着下巴:“贾雨村啊,你也一大把年纪了,考出来的功名,不容易。我知道你不要脸,当年薛家那谁打死了人的事儿,也是你给判的,刑部那儿还留了底呢,你能不能给我爽利点?我下头还要审人呢?” 贾雨村瘫坐在椅子上,再也说不出话来。 齐王看了一眼燕王:“薛家是谁?留了什么案底?” “姓薛的是个商人吧,跟王子腾家是亲戚。”燕王道,“刑部倒真没什么案底。” 水浮道:“兴许有呢,你没看到。” “我这儿又不是户部,能有什么案底我不知道的,独独林沫晓得?他得有这本事夜探刑部大牢,打倒几百个守卫看上一眼。”燕王道。 水溶笑道:“这贾雨村原先是林家的教书先生确实不假,后来被林海荐给了贾家,就是荣国府,荣国府保他到了如今。这薛家和贾家的关系你们还不知道?原来贾家倒算是林家的外家,林沫这分明是以前就知道了,现在拿出来匡人呢,你们还真信他。” 燕王道:“这么说,还真有姓薛的杀了人,他给判错了的?怎么没到我这儿来?刑部侍郎呢?” “得了,哪能事事都传到你耳朵里来。”水浮劝道。 燕王却指着水溶道:“不说前头那个,咱们身边这个,也是什么事都知道吧。” 北静王府消息灵通,这的确是京城里头的独一家。 水溶既没得意,也无惶恐,只笑道:“我知道的哪里多,不过是平日里闲得慌,总是出去喝酒吃菜,酒席上知道的多点罢了。” 韩王道:“很是,多少英雄豪杰,便是酒席上说漏了嘴,一世英名都没了的。” 齐王道:“倒也不一定,若真是一丝儿毛病挑不出的,跟小皇叔这样的人喝再多酒,也没什么糟心事儿能被他知道吧。” 赵王却说:“你如果说的是靖远侯,那的确,小皇叔可是一点他的糟心事儿都不晓得的。” 场子一下子冷了下来。 被他提到的靖远侯此刻刚审完了贾雨村,抱着一叠口供,被下人推到了后间来,也不看赵王,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就把刚刚的问话大体说了一遍:“金陵的账得细查。” “当然得查。”韩王向来是老好人的角色,趁着这个机会扯开了话题。 林沫笑了笑,看了一眼赵王:“二殿下,水溶的确是一点我的糟心事儿也不知道的,他知道了也只会当做不知道,我今儿个就挑明了承认了,是这么回事。” “噗——”水浮正喝着水呢,一口气就呛着了,身边的小太监好容易帮他顺气了,他才开口,“泰隐啊,别开玩笑了,下一个是沧州知府?”他一边说一边冲水溶使眼色,别人不知道,他却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皇帝可在里头坐着呢,这玩笑开得可不好。 水溶脑袋还在嗡嗡作响,他完全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和林沫——便是他有这个心思,林沫可完全没松过口啊。他实在是想不通今儿个林沫是怎么了,顶撞赵王不说,还是用这么完全没伤到敌却自损三百的法子。 不过片刻,他就想明白了——林沫是被气了。 他心里有百姓,有民生,便越发地看不惯贪官污吏,而在堂上审问那些人的时候,他虽然面上带笑,心里一定是气得没法了,回来听了赵王这句话,这才口不择言。 故而他也就笑笑,问:“你腿还疼么?总是坐着,要不要紧?” 水浮气得简直想打他,这么问,难道是要坐实了那些谣言?以后名声可怎么办! 谁知道林沫只是道:“我有什么要紧的。何时传膳?有些饿了。” “你接下来还要审?”水浮问。 “下头不是我的了吧?”林沫身上还有伤,皇上也不舍得他多辛苦,叫他同几个人轮流审问,分担一些。燕王道:“我看三哥也不用多担心,下面不是柳学士去审?他那张嘴,我估计着,比林侯也差不了几分。 119第118章 “这小子早晚有天要挨揍的。”柳湘茹这么跟水浮说,他从来都是没上没下没大没小的,尤其是跟林沫,两个人都是朝里公认的年轻俊杰,一个甭管内里如何,面上看着那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另一个却是里外都是狂放桀骜潇洒不羁,这两人凑在一起,一起喝酒赏花也好,一起感悟国事也罢,都是本朝文人墨客所向往的魏晋风流。 林沫正扒着食盒用膳——现如今当着差,户部提供午膳,不过这些当官的都是什么出身?也就真正的寒门子弟吃一吃罢了,林沫这样娇气的,更是家里丫鬟早早备下了,用棉褥子捂着放在隔温的紫檀木食盒里,让他中午能吃上热乎的。听了柳湘茹这话,笑嘻嘻地回了他一句:“我好好的腿伤不在家里养着,顾着你们辛苦,跑来给你们打下手,冷大你就这么咒我?” 柳湘茹瞪了他一眼道:“我以后可不敢跟你靠得太近了,知道有人说你什么吗?” 水溶干咳了起来。 林沫夹了一片茄子,瞄了一眼身后已经快哭了的申宝,笑着用筷子尾端敲了敲桌面,压低了声音凑近了柳湘茹:“说我有龙阳之好?” 柳湘茹冷哼一声,筷子竖了起来,便要往林沫脸上戳,他有拳脚功夫,就是一支筷子也被他耍得虎虎生威,林沫也不躲,只拿自己的筷子去夹,两个人本就坐一块,一打一闹的,就跟小孩子闹着玩一样。 水浮道:“也就半个时辰的午休,你们可真够闲的。” 若是往日里,他们只需要当半天的差,早上处理了公事就能回去的,不过现如今非常时期,有时候晚膳都得在户部吃,这午休的半个时辰,真是难得又难得了。 但是林沫没当回事,他一边拉扯着柳湘茹的袖子一边拿筷子反戳回去——用油腻腻的那头:“冷大你别得意,你再怎么比我厉害,我弟弟比你弟弟乖。” 一提弟弟,柳湘茹就冷了下来。 柳湘莲是个不省事的,行侠仗义是好事,不过他结交的人三教九流的都有,惹出来的事儿就比什么都麻烦,他打过薛大傻子,骂过京兆府尹家的四公子,嘲过宁国府,笑过朱国公,虽然柳湘茹自己也是个爱嘲讽的,但还真没他弟弟会惹事。 至于林沫为什么会提起这么个人,还真没人知道。 水浮打起了圆场:“行了,吃饭吧,下午还要忙。” 倒是水溶,多看了几眼柳湘茹,而后不得不承认,这人无论是学识、性格、品貌、志向,甚至那几分得理不饶人的气势,同喜欢揽自己弟弟妹妹的事儿在身上的脾气,都与林沫不相上下,仿佛合拍得不行。 更何况这人男生女相,纵是一团狠气,看起来也非常地傲气,被那几分面相也弄地人没法冲他发脾气,也就是林沫,生冷不吃,同他开起玩笑来,简直恨不得戳着他的伤口埋汰人。 但柳湘茹对于林沫来也是特殊。他冷眼看了这么久,也就柳湘茹能笑林沫是个瘸子而不被他的伶牙俐齿骂得没声音的。 他想了又想,觉得如果他是林沫,约莫着也会看上柳湘茹这种的。 别说他是林沫了,在他还没对林沫有这么些个心思之前,他也确实对柳大郎动过心思——那会儿柳郎高中,一身大红穿街而过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恨不得往他头上扔点鲜花果子。水溶这人乱没意思的,逮着个漂亮小哥儿就要结交的,何况是柳湘茹这样的极品?只是还没有什么动作,柳郎就敲爆了一个登徒子的脑袋,名震京师。 这样的烈美人,若是同林沫发生点什么,简直都算不上丑闻,搞不好还有人传为佳话,水溶有些酸溜溜地想。 然而林沫却没给他时候多想,叫人把轮椅推到了他旁边来盯着他看账本。 水溶看账本实在是没什么天赋,他没有林沫过目不忘的天分,也没有水浮的耐心,更没有柳湘茹那样可怕的举一反三的直觉,故而总是漏掉些重要的东西,林沫盯着他看了半晌,才道:“你先头是怎么整理出那些东西的?” 水溶脸一红,不说话。 北静王府人脉之广,消息之灵通,独此一家。谁家和谁家有姻亲,谁家和谁家来往不多,他通通心里有数,有些账倒不完全是账本里头看出来的。 “我来吧。”林沫道。 “得了,你养着伤呢——腿还没好?”水溶随口问了一声。 林沫应了一声:“能走几步,只是懒得动弹,横竖天冷,坐轮椅也没有不方便的。” “下台阶的时候也方便?” “自然有人扶着扛着抬着。”林沫道,伸手将他手里的账本取了过来,悄声对他说道,“也不早了,你回府歇着吧,不是说我儿媳妇没几天就要出来了?” 水溶反应了半天,才想起来他说的儿媳妇是谁,哭笑不得道:“你怎么知道……” 可是林沫已经埋头去翻账本了,不像是要与他说话的样子。 他越想越憋屈,觉得很有必要找他谈谈。然而林沫却又真的腾不出手来,叫他心里简直有几千只猫在挠似的。 而林沫,不动声色,斜靠在轮椅上的姿势很没有什么仪态,却说不出的勾人。 水溶冷笑了一声,别过头去。 林沫完全没看见。 他低头又看了有两个时辰的账本,圈圈点点,写写画画,手边一个算盘,偶尔拨动几下,大部分的时候是闭着眼睛心算,算出什么来就翻翻自己原先做下的记录,简直是全神贯注,全天下的老板要是有他这样的伙计,睡着了都能笑醒了来。 他看了半天,终于抬起头揉了揉脖子,结果扭头看了看,发现水溶还在,觉着奇怪:“你怎么还不回去呢?反正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 水溶瞪着他,气得说不上话来。 “回去吧。”林沫笑着推了他一把,“不然一会儿天再晚些,路上就要结冰了。你小心别冻着。” 水溶道:“柳学士今儿个居然是骑着马来的,我怕他冻出病来,马车给他了,等你一道呢。” 林沫奇奇怪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我今儿个在堂下,脑子气糊涂了,随口这么一说,横竖那会儿就那么几个人,几个殿下不提,其他的也是阁老相爷们,他们自持身份,应当不会出去乱说。”如今谣言已经四起了,不差这几句。 “你话已经说得够明白了,我难道还这么不要脸贴你?不过是浮之先走了,柳学士又身子看起来实在吹不得风。”水溶苦笑道。 “罢罢,一道走吧。”林沫道,申宝伶俐地上来替他们收拾了东西,又使唤了两个力气大的小厮来帮林沫抬轮椅,只是出了户部,才发现有人牵着马绳在外头候着。 那人眉眼倒没什么出色的地方,只是五官合在一起看,就无比地顺眼,叫人见了就心生欢喜。水溶素来爱那些颜色好的小哥儿,也就多看了几眼,只是申宝却眼睛尖,叫了一声:“舅老爷!” 林沫也瞧见了他:“小舅舅?” 水溶心里疑惑,正想着是他哪门子的舅舅,就见那人利落地几步跨过他,捏了捏林沫的左腿骨,疼得林沫“哇”得一声叫了出来。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怎么不下地走走?”那人问道。 林沫达道:“这不是怕留什么后遗症吗?小舅舅怎么上京来?”又与水溶介绍,“这是我舅舅,忠武将军白时越,舅舅,北静王。” “哦,先回去吧,风大,你身子不好。”白时越的身板看着不起眼,轻轻一弯腰便把林沫打横抱起,申宝忙打了帘子,让他把林沫抱上了马车,又请水溶上车,把白时越的马牵了过去。 马车虽大,三个人,却是有些挤了。 水溶没话找话:“久闻白将军大名,驻守北疆,三年前生擒北狄左贤王赫谷,圣上多次褒奖,果真是虎父无犬子。” 白时越给林沫看完腿骨上的伤,道:“王爷过奖。我这次来,是押送木合卫指挥使来京里的,沫儿这次,倒是替我们解了个大围,以后战士们粮饷发不下来,我倒是不用去拿着刀找人拼命了,只要吼一嗓子,户部右侍郎是我外甥,看他们敢不敢扣我们的军饷去放利呢!” 林沫敛了神色:“漠河那儿的官,已经嚣张到这地步了?” “他们以为天高皇帝远吧。”白时越问道,“我们这不是往你家里去?” “先送王爷回家。”林沫道,“这次来,顺便把澈儿带走?” “你们不再留他两年,娶个妻生个孩子?”白时越道。林沫却笑了又笑:“一切都且随他。舅舅这些年辛苦,一会儿回家,我们好好叙叙旧。” 水溶有心要留林沫在家里过一宿好好说说话的,只是人家舅舅来了,总不能拦着,于是只好坐在一边干愣着,没事可做。 只是马车却停了下来,白时越紧觉地握紧了手里的弯刀,听得外面申宝尖叫了一声:“大爷小心!”然后便是刀剑相拼的声音。 “申宝!”林沫吼了一声,外头申宝却没应,他不禁掀开帘子想看看如何了,谁知刚一掀开,外头便有一冷箭射来,水溶吓了一跳,忙把他推开,自己胳膊反被划拉到了。 “别出去!”白时越喝了一声,拎着他的刀冲了出去。 林沫瘫倒在马车上,过了半晌,爬起身子来给水溶看伤口。 水溶很疼。 那箭头有毒。 林沫“唰”地一声撕开了他的袖子,对着已经开始冒黑血的伤口“嘶”了一声,埋下头去,吸了两口毒血,狠狠地吐了出来。 水溶整个脑袋“哄”得就没了声音。 外头的打斗声还在继续,然而却没有人说话争吵,白时越问了两声,没有回应,下手更狠,林沫敲了敲水溶:“别睡!保持清醒!” 水溶液是风里来雨里去刀尖上走过的人,努力保持着清醒。 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整整齐齐地铠甲碰撞声、喝斥声同争斗声。 白时越倚在马车外头,死死地拉住帘子不让林沫出来:“沫儿,你那个小厮没了。” 申宝打小家里就穷,被他亲哥给卖到了林家,因为机灵,长得还行,被林白氏送到了林沫院子里,从打杂的干起,后来就成了他身边的头一人,跟着他上山采过草药,下河捞过鱼虾,出了什么事他第一个站出来当替罪羊。成了他身边第一个人以后,年年就往家里寄钱,怕他哥饿着他老子娘。年初的时候,他求林沫给他说了个媳妇,是林可家的娘家的外甥女儿,那丫头人好看,跟着申宝就图他老实,两个人踏踏实实地过日子,过几天,申宝家的就要生了,林沫见过他媳妇的肚子,像是个小子。 “舅舅。”林沫哑声道,“北静王府的人到没?还是京兆府尹、京都卫的人到了?让他们送北静王去就医,咱们去讨个说法。光天化日的,天还没黑呢,咱们走的是大马路,刺杀朝廷命官,什么王法!” 白时越喝道:“胡闹!” 水溶咳嗽了两声,道:“他们为了什么来的,你不知道?” 林沫看了看水溶苍白的脸色,忽的落下泪来,也就三四滴,便没了,换了个咬牙切齿的表情:“好得很!”申宝跟了他十几年,没利用这身份占过一点便宜,媳妇有了身子,他想多加点菜还自己掏钱给厨房,这样的奴才,他不给他报仇,简直算不得人。 水溶凉声道:“给我找个大夫。” “别闹了,传御医去。”林沫看了他一眼。 水溶道:“没有闹,你嫂夫人在家里,她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敢这么回去?”他是没有马车不假,却不是借给了柳湘茹,而是叫自己的小厮弄回家去了,谁知道正好遇上了有人要对林沫下手,他觉得有些倒霉,又有些庆幸,林沫前阵子刚受了那么重的伤,这几天又辛苦,气血不足,正要调养,若是这支箭是射在他身上的,那后果不堪设想。 “水溶。”林沫声音低沉,“你知道是谁下的手吗?” “得看刑部吧。”水溶斟酌着道。 120第119章 水溶是个有色心没色胆的,他刚才生死攸关的时候,倒也没想太多,只是等林溪替他放干净毒血,包扎好了,他就想起了林沫那会儿伏在他身上帮他吸出毒血的样子了,心理一荡,高高兴兴地想和他说说话。 可是林沫却坐在窗前,把玩着一枚玉佩,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过了半晌,女官弄云来报:“侯爷,侯妃有几句话想与你说。”她为难地看了一眼水溶,水溶正自觉地要回避,林沫已经道:“恩,那我过去。” 弄云推着轮椅往外走,路过门槛时迟疑了一下,林沫正要自己下来走两步,白时越打外头进来,轻轻一提把他连人带轮椅提了起来,送到了外头,对弄云道:“好好服侍着,去吧。”而后便进了来,看着水溶笑了一笑:“如今沫儿算不得是我外甥了,不过押人去刑部的时候,还是有人来跟我说他同你的笑话,说起来,北静王府的老王爷同我还有些渊源。” 水溶忙笑道:“齐忠伯与家父本就是同一个师傅门下的师兄弟,最是亲近不过的。可惜如今我父王却没了。” 白时越笑眯眯地说:“他知道得太多了,怪得了谁呢?你倒还真是他儿子,和他一模一样,可惜他没你这么个怪癖。沫儿的靖远侯爵位不算太高,只是状元的身份好看些,倒也不一定能护得了你。” 水溶道:“我也不图他能护我。”心下却一阵寒颤,他父王是怎么没的,他心里有数,那病说白了,不过是毒,只是为了保全母妃同他,刻意地不去治罢了。他倒是没想过报仇,不然父王的良苦用心可就难说了,但白时越是怎么知道的 白时越也没管他,倒是说:“真是可惜了,你年限也快到了?” 水溶抬头瞪了他一眼:“齐忠伯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能有什么意思。”白时越道,“历代北静王没一个活过而立的,不过一个有龙阳之癖又没有嗣子的北静王,大概能活久一些,尤其是这个北静王看上的还是个身份来历不明却谁也不敢得罪的。” 水溶咬牙道:“将军久居塞外,大概没听说,内子已有身孕,不然我何必怕吓着他,来靖远侯府养伤?” “谁知道呢。”白时越凉凉地笑道。 他是个怪人,当年立下军功,上皇大为褒奖,说是虎父无犬子,要把明娅长公主许给他,只是才流露出了些许意思,这人就收拾东西跑路了——旁人不想当驸马,有的是怕公主刁蛮,有的是心头有人,只有他不是,他怕的是娶了公主,便再不能回到战场上去。哪怕是削了爵从伙夫做起,他倒是也不怕。太上皇素爱武官,倒也没太难为他,只是本来能封侯的军功,到头来不了了之,幸好他老子齐忠伯白骞是个不慕权势的人,不然生出这种败家儿子来,指不定能气成什么样。、 “趁如今你伤着,我倒不妨明说了吧,沫儿这孩子,你便是利用他了,也最好别让他发觉,不然的话,你就是天王老子,人也能给你咬下块肉来。”白时越摇了摇手,“你好歹算是我师侄,论起来等叫我声师叔,我就随意地提点提点你几句,不用太感激我。” 他年纪不大,却又故作老成,水溶却也说不出话来。 林沫到了静娴那儿才知道为的是什么事。 “云夕听说申宝没了,动了胎气,这会儿正疼着,不知道哪一个,把她婆婆给找了来,张妈妈问是要大人还是要孩子,她婆婆说,孩子生下来是个奴才秧子,倒是申宝他大哥现在还没媳妇——叫云夕听到了。”静娴凉凉地道。 林沫一直叫那个小媳妇申宝家的,只是她却也是有名字的,原来是林澈身边的二等丫头,同府里的几个女主子倒也能说得上话。 “那个老婆子,打出去吧。”林沫正在气头上,听了这话冷哼了一声,“申宝的这个孩子,你怎么说?” 申宝忠心护主,只留下这一条血脉,依林沫的脾气,只怕是要收了做义子的,只是若是过了来,他便是林家的长子,林沫身上还有爵位呢!静娴如今倒是明白了林白氏有多大方了,她倒也没多说什么,点了点头道:“一切听侯爷的。” 又过了许久,才有人来报:“申宝家的生了个男孩,母子平安。” 静娴捏了捏衣角:“侯爷起个名字吗?” 林沫歪头想了片刻:“申修朗。” 修字是林家下一辈的排行,却是姓申的,静娴几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才问:“这孩子,该如何养呢?” “我早知道申宝他老子娘都是畜生,却没想到这么彻底,这孩子就算跟着咱们,也有这样的亲戚,这辈子是没甩不干净,倒不如一次了结了?我记着原先云夕认你做干娘?”林沫问。 平常大户人家倒也有奴才认主子做干娘的习惯,只是静娴倒也没这爱好,便是云夕是林澈身边的红人,又是申宝的媳妇,她也懒得管这些,不过既然林沫说了,她也就点了点头。 “云夕以后就跟着林可家的学着做事吧,这个孩子,她自己想养就自己养着,若是愿意给我,倒也罢了,日后想改嫁、赎身,都别拦着。”林沫道。 寻常人家的女人,倒也没有大户人家那些守身的规矩,为了自己的丈夫守节的,自然是诸多赞誉,只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改嫁的,也没多少人骂。云夕还年轻,长得也不错,未来的路还长,林沫倒也没一定要她为了申宝怎么样。只是若是要改嫁,把申宝的遗腹子带过去,就不合适了。 云夕刚生完孩子,张妈妈来学了林沫的话,她先哭了。 孩子跟着林沫,那就翻身做主子了,可这是她的孩子,难道她以后要叫自己的儿子叫爷么?大爷倒没一定要过去,但她一个寡妇,带着孩子做奴才,又该如何呢? “大爷给这孩子赏了个名儿,修朗。” 云夕眼前一亮:“这孩子姓——” “当然姓申呐,还能姓什么。” 她刚提起的希望又没了。 申修朗,除非跟着大爷大奶奶,否则,便也就是个林家普通的下人罢了。 “我……我一个女人,没了丈夫,这孩子……这孩子的爷爷奶奶又没个心,就劳烦,大爷,大奶奶费心了。”她道。 张妈妈看她可怜,问道:“这孩子你还奶吗?” “我不敢呀。”云夕终于哭了出声,“我不敢再看他了呀,可这是他自己的前途呀,我能有什么法子!” 121两个骗子 就在北京城里,刺杀朝廷命官,饶是林沫最近狠狠地得罪了些人,也不至于有人嚣张到了这个地步的。若无忠仆舍身相救,若非忠武将军正好在他车上与他同行,若不是北静王替他挡了一道毒箭 皇帝盛怒,责令刑部严查。 刑部郑尚书请求宽限几日,今日实在没有人手,连刑捕司的七品小捕快都派了出去,不然何至于要忠武将军亲自押人来京里。 水溶是第二次来这院子养病了,上一次在这里的时候,他与林沫都还没有成亲,他心心念念的人还是水浮,那一次他受的伤比这次严重多了,躺在床上十几天都不能动弹,只有林沫同他最亲近的几个丫鬟能进来,多少人议论纷纷说侯爷房里养了个姨娘,他那时候气的牙痒,如今却只觉得难得。 白时越陪他下了两局棋就扔了棋子去找林溪了,这时节漠河正是冰冻的时候,为了防止手底下士兵们冻伤,去讨几贴药方子挺有必要。而且他同水溶,实在没什么能说的。 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几个丫鬟捧着晚膳进来,林沫低着头跟在后头,正跟一个俏生生的丫鬟交代事情。那丫鬟他也认得,是起初林沫身边头一号人物闻歌的妹妹,长得很是水灵,林沫一边说着还一边把手搭她肩膀上,借着力要跳进来。水溶忙要上去搀他,林沫摆摆手:“你胳膊不伤着呢吗?”就着云初的肩膀进来找了凳子坐下了。 云初道:“这么说,申爷还是云夕姐姐带?” “便是我也不能明着抢人家的孩子嘛,当然是给云夕带,我以后收修朗做学生,能怎么养就怎么养,我儿子有什么,绝不缺他那一份。”林沫交代下去,“云夕就先当修朗的奶娘吧,她日后要改嫁要怎么的,只要说一声,没有我不应的。” 云初笑道:“我先替云夕姐姐谢过大爷。大爷,我伺候您用膳?” “那边是北静王,你伺候好他了就发达了。” 云初笑了笑:“那我就算想要发达,也得图个说法,北静王是客人,奴婢伺候他还不是为了讨好您?”说罢便先拿银筷试了菜,又每道先尝了些,才给林沫与水溶布菜。 水溶道:“你这丫头,倒真是奇怪。” 云初嘻嘻地笑了一会儿,然后便站在后边服侍了。 “你先下去吧,我有话跟北静王说。聆歌妙荷,你们俩去外头睡吧,有什么人要进来说一声,我这儿没空。”林沫本来也没什么心思吃饭,盛了一碗党参乌鸡汤泡着饭吃了两口就放到了一边。 水溶倒是对蒜蓉蒸黄鱼挺有兴趣的,多吃了两口,侧过头等林沫说话。 他今儿个心情不好。水溶看得出来。 林沫喝了口茶漱口,然后才慢吞吞地道:“刚刚湘茹打发人来探我,我问过了,他是自己骑马回去的,你们家的马车根本没借他。”说完一挥手,组织水溶想说的话,“出事的地方,离你的府邸只有不到两里,你那儿我时常去的,都是些贵人们住的地方,是没几个人敢在那儿摆摊开店的,只是看家护院的可也不少?往常你就是来我家,影卫都不离身的,何况这几天事儿这么多,仇人跟不要钱似的要杀我们?” 水溶冷笑了一声:“你难道是怀疑上我了?”他欢喜林沫,故而一向好声好气地待他,只是如今林沫死了个小厮,就疑上他了?他们这么些年,不说同生共死,好歹也在同一条船上过了这么久,他替林沫挡的毒箭伤口还没复原呢,现在只觉得头晕眼花,林沫这人,也忒没良心了些。 “既然你疑上小王了,那本王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告辞!” 每当水溶生起气,他就会“本王”“小王”的,把自己与林沫拉开一个档次,好像这样就能高他一等似的。 林沫伸手拉住了他。 十指相贴,明明两个人的指尖都是冰凉的,贴在一起却像是刚从火炉里捞出来似的,滚烫得连耳朵根都传染上了绯红。 林沫稍稍用力,把那只手拽了回来,水溶没力气阻拦——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想拦,就这么跌进了林沫怀里。 “围场的时候,我昏迷着,好像听你说真心来着。是同我说的?对我真心?”他问道,“为什么呢?”不等水溶答话,便自己点头道,“也是,我也算救了你那么多回,每一趟都差点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你要是再不对我有几分真心,良心可就真被狼给吞了。” 水溶本就是个风月场上的老手,起初是有些羞涩,然而见林沫问得认真,倒也起了调戏的心思,可惜一只手被林沫死死地拽着,另一只胳膊包的团子似的使不上劲儿,只好笑着道:“是,我欢喜你,十一二分的真心。” “倒还真是”林沫笑着摇了摇头,“没皮没脸啊。” “我便是没皮没脸怎么了?”水溶笑着拿自己的鼻尖去蹭他的嘴唇,“你如果不欢喜我,也不会问我这话了吧?” 岂料林沫不躲不闪,让他蹭了个正着:“是,你同旁人有些不同。” 水溶听了,心里真是百感交集,只觉得又欣慰又高兴,苦尽甘来同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心思充斥着脑门,只觉得此刻便是死了也甘愿了。却又有了心思来动手动脚的,只是他动了没两下,就觉得浑身发软。 林沫一只手拽着他,另一只手倒没停歇,在他腰腹后背从脊梁骨一直摸到脖颈,也不知道是什么手法,叫他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 “我腿脚不好,你自己坐床上去?”他压低了声音在水溶耳边道,语调带笑,说不出的风流魅惑。 水溶一边恼自己的不争气,一边不自觉地往床榻上躺了,倒是对林沫笑了笑:“既然靖远侯腿脚不便,倒不如小王来伺候你?” “没这个必要。”林沫的腿伤,虽然没好全,但慢慢地走两步并不妨事,他走到床边去,忽然取出一本册子来,同几瓶药水。 “这是什么?” “四叔给我的。”林沫给他看了看,“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会儿我看完了得扔掉。”水溶心下放心了三分:“原来你不晓得?倒也没什么,我可以教你” 林沫没等他说完,直接动了手,依旧是那套说不清楚的指法,倒也没什么特别,只是拣了他几处又是摸又是掐的,不一会儿就解下他的腰带外衫来,差点叫他把持不住。 然而也止于此。 林沫靠在床栏上,屋里灯火摇曳。 他直勾勾地盯着水溶看,目光如水,专注又沉静。 便是浮躁如水溶,都被他的眼神带得平静起来,屋外头的翠竹影子投进了屋里来,摇着躯干,今儿个是满月天。 “我知道今天是谁干的了。”林沫开口道。 “离你家只有两里地,刑捕司每天巡街是半个时辰一趟,我们这几日回去的时辰通常没什么定数,可是只要问一声户部的看守,倒也没什么不能知道规律的。可是问题是,谁问了看守这个,看守会一点戒心都没有地告诉他们?不是外官,因为外官要集结这么多高手不容易,他们训练有素,一直到动手都没让我们发觉——就算我们俩都不济事,车上还有我小舅舅在,他是个高手。这些人的水平不亚于你的影卫,甚至说,高于你的影卫。” 水溶脸上的嬉笑媚色都收了起来,渐渐变成了严肃:“这世上有资格有影卫的人不多,北静王府多年传承,自有一套训练的法子,可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皇家的专门训练,皇上会给殿下们赏下影卫护身,我们都晓得,忠顺王论理应当也有的,可是那日围场,听说没见的,是他的吗?” “不是。”林沫斩钉截铁地道,“若他有这一批影卫,不放去杀三殿下,杀你我做什么?” 水溶到底与水浮有些情谊,听了这话有些不高兴,倒也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只是既然不是忠顺旧部——他脸色却僵硬了起来。 “你也猜到了,六部尚书,皆是相爷身份,除了咱们户部,其他几部,虽说有皇子坐镇,倒都还是尚书大人做主的,三殿下封秦王,其意义自然不一样,只是这次,虽说三殿下占了大功,在外人看来,审案之时,风头倒都在某身上。”林沫冷笑了一声,“箭矢含毒,却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剧毒,甚至能拖到我们平平安安地回来上药,来人并不想要我的命,只是想摆出一副有人要对户部不利的样子。三殿下倒不会多此一举,可是有人与他交好——便是那没有人手的七殿下了!” 水溶吓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这话自然是不能乱说的,七殿下与三殿下交好,世人皆知,三殿下护七殿下,只怕比一母同胞的五殿下还要多些。我若是说出去了,便是七殿下想一肩担下,你的秦王殿下也逃不脱干系。”林沫冷笑着靠在床栏上,偏过头去,清俊的五官就着暖洋洋的烛火,竟带了三分绮丽两分艳色,“现在,你说,我要不要说出去,给申宝报仇?” 水溶忙道:“还是莫说了罢,你这些年,惹下的祸事还不多?陛下护着你,终究护不周全,燕王行事素来乖张,说开了倒也罢了,你……你不是也希望浮之……的么?”剩下的话,他看着林沫的神色,到底没说得出口。 林沫看起来失望至极。 “北静王。”他扶着床栏站了起来,“你我从此,桥归桥,路归路罢。” 申宝于他,是主仆,却更似兄弟。 北静王心里,三殿下是窗外头的白月光,纵然不爱了,也是想着、念着、敬着、护着的。而林沫心里所想,终究没有三殿下重要。 他本来已经做好了被四叔责骂的准备,从四叔那儿拿了药膏,还管白时越借了本春宫,打算研究研究同男人是怎么一回事。水溶这人,若真是对他真心,那便用真心待他,倒也是值得的。可惜结果、、、、、、、 自讨没趣又自作多情的事儿,干了两次了,事不过三。 122过渡一章 林沫说完那句,倒也没叫水溶走,自己也平平静静地把书页撕了丢到了炭火盆里,药膏通通锁进了柜子里,过了半晌,叫聆歌进来伺候着脱衣裳。聆歌表情有些讶然,不过收敛得很好,笑嘻嘻地帮他脱了衣裳,只留一件雪白的亵衣,又问道:“大爷,我们在外头,有什么要伺候的您直接吩咐。” “就先这样吧,你也忙了一天了——四老爷同舅老爷呢?” “四老爷早就歇下了,舅老爷还在院子里喝酒,听宋嫂子说,他刚刚同护院们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现下还在赏月呢,大冷的天,他倒真不怕冷,还不让文萝文鸢她们几个伺候着,说她们几个是小姑娘,身子弱。”聆歌道,“舅老爷别是有心事吧?” 林沫笑道:“北狄一天不除,他就一天心事重重。等到北狄安定了,他又要担心没仗打了。你道他为什么不住姨夫家住我家来?可不是因为我这儿侯府宽敞,他是怕姨夫姨母又要说他。” 聆歌道:“就算有心事,也不能这么冻着。” “你别管他,有四叔在,他还能冻病了?”林沫宽了衣躺了下来,问水溶道,“王爷,我晚上睡觉惯着点了灯睡,可会影响到你?” 水溶不知道说什么好,闭上眼睛不答话。 聆歌于是替他们掖好被角,又说了声“大爷王爷有事叫我”,就去了外间睡下了。 房间里安静得吓人。水溶偷偷睁开了眼睛瞄了一眼身侧,外头林沫倒还没睡,盯着床顶的帐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水溶斟酌了许久,才开口道:“我倒不是不让你去说燕王,只是燕王再怎么样,他是皇上的亲儿子,皇上再宠你,能宠过自己儿子去?这事无凭无据的,连个人证都没留下,只凭着你的猜测,叫皇上发落燕王,便是皇上对你,想必也要有微词的。若真发落成了,你得罪的可就不止浮之与沉之了,届时,所有的殿下都会拿你当成一个对手,因为这说明,你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超过了皇子——这是你想看到的吗?如今查账正到关键时候,我以为,说给浮之听听,让他提点沉之,或者干脆直接约了沉之出来,同他开明布公地说了,对你好些。” 他这话是真心,也是替林沫考虑了好久才说出来的。林沫如今树敌太多,可是大多数人还是以为,他即便是有皇家血脉,也是个离大统之位遥不可及的、没有一丁点盼头的。但是这事若是成了……大家会怎么看他?又会怎么看皇上? 皇上会为了一个靖远侯大义灭亲?最多也就是叫燕王卸了职在家闭门思过罢了,既不能同申宝报仇,又给林沫结了大大的仇家。而皇上会考虑不到这点?所以最大的可能,是皇上放林沫回来歇着,叫他不要胡思乱想,这事不了了之。 而不了了之的结果,是皇帝从此开始疑心水浮同水沉两个。 毫无疑问,这个结果对谁都不好,无论怎么看,如今林沫是拴在水溶这条船上了,水溶被皇上疑心上了,那个位子叫其他人得了,对林沫难道有好处?这些天查账查下来,敷衍的有,暗着使绊子的也有,能实现林沫宏图壮志的明主,可不会是这些人。 燕王还真是……坏了大事。 他剥心推腹地同林沫说了,想着林沫自己也是个懂道理的人,想得向来比他还要长远些,这些个道理不至于不懂,可是扭头一看,林沫仍旧直愣愣地盯着床顶,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什么都没听。 见水溶看着他,林沫只侧过头去,微微地皱了皱眉。 这个男人,一向长于算计,不动声色地拨析局面,在一团乱麻里找到他想要的,不声不响地引导着局势。用伶牙俐齿做矛,以铮铮傲骨为盾,从山东一路杀来京师,披荆斩棘,自成一条凄艳血路。 从八岁到二十,从未退缩过。 他需要一个伴侣,累的时候搭把手,苦的时候安慰两句,最好是能志同道合齐头并进的,就算是老天恩赐了。 有些话,连妻子弟弟妹妹都不能说,怕他们担心,怕他们胡思乱想,而最重要的是,他当起一个家来,就是为了家里其他人能够安慰舒适,不能叫他们陪着他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找个男人,倒也不差。 林沫的小舅舅是白时越,这个公认的怪人,是他外祖父唯一的儿子,也是老来子,颇是溺爱,长到了三十又四也没有娶妻生子,在塞外驰骋沙场。林沫问过他累不累,他倒是说无所谓,便是没有家眷惦记,在战场上才能不畏死。 白时越同他的军师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他倒不像水溶,天生地喜爱男人,他年轻的时候在家里,也有几个通房丫头,甚至后来还有了一个庶子,只是后来上了战场,一是没得挑,二是风里来血里去的,同生共死了太多次,感情就不一样了。 林沫开始考虑水溶同他的感情,也是受了白时越的启发。 最后,连开导他的白时越也想不通,为什么会是水溶这家伙。 不够义气、墙头草、总是利用他、说话做事不肯吃一丁点亏,那些惩贪除恶的事,他干着也不是为了黎民百姓,纯粹就是被他逼的。 可能就是这样,看着一个原先那么猥琐的人,为了他不惜得罪了那么多人,一步一步地走上正轨,明明心里不愿意,可是只要他招呼一声,就骂骂咧咧地跟上来的样子,倒也挺不错。 存着逗弄的心思,到后来渐渐变了质。 水溶说他是十一二分的真心,他倒也相信。 若真是真心,他便也回报真心,又如何呢?这世上总要有些付出才行的。若是真心喜欢,耳鬓厮磨也罢,红袖添香也行,“并肩”二字,足以叫他心向往矣,只盼日后风雨同舟的时候,可以共撑一把伞,省的身后无人,一条路一个人走得太久了,到底寂寞了些。 可结果真没什么意思。 林沫心想,也不过就是找个伴罢了,何必执着呢?柳湘茹倒不错……可惜心里只有他那个宝贝弟弟。不过不是听说他弟弟也要定媳妇了?上次来自荐枕席的那个小举人倒也不错?他这么想着想着,就想跑了题,可是烛光里头,莫名其妙的就想起了水溶那张脸。 这人现在就在自己身畔,伸出手去就能摸到。 皮相很好,身段更是不错,细腰窄胯,怪道多少年轻俊俏的公子哥儿争先恐后地要往北静王府的床上爬,连那个贾宝玉都念念不忘的,把他送的手串当宝贝供着。 只可惜了,这人心里头有人。 林沫想了半天,开口道:“聆歌!” 聆歌倒是睡下了,轮到守夜的闻琴跑了进来:“大爷,什么事?要喝水么?” “去外头找看夜的婆子们问一下,舅舅睡了没?若是没睡,我去找他喝酒。” 闻琴犹豫道:“大爷,这么冷的天,又这么晚了,您今天又出了这么个事,早些歇息吧?”大奶奶有了身子,也想过给大爷身边送几个通房丫鬟泻火的,倒是大爷都拒了,今儿个留宿北静王,谁都以为他要做些什么,可他偏偏什么也没做,要真是她们做丫头的误会了,可怎么就不好好睡觉呢?留着客人在床上,自己去找舅老爷喝酒,是哪门子的道理。 不过犹豫归犹豫,林家的下人向来是唯林沫之命是从的,手脚麻利地帮他穿好衣裳,又裹上了猩猩毡,亲自举着灯笼,要送林沫出去。 水溶叹了口气:“你又何须躲我如此,我不说话便是。” 林沫扭过头来,替他掖了掖被角,轻声道:“王爷多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卡得好销魂··· 姑娘们能送积分的我都送了,你们查一下。 123我欢喜他 水溶醒的时候,感觉身边还有些温度,暖洋洋的,只是分辨不出是汤婆子的作用还是林沫睡过。其实不管怎么说,都结束了,林沫这人一贯地听不进人话,只要自己拿定了主意,便怎么也改不了了。水溶欢喜他,愿意为了他的一举一动高兴难过,不过也没这个自信去改变他。 他昨儿个把话说得干净明白了,自以为交代得透彻了,林沫又不是那些蠢笨的,这些个道理,他就算起初因为申宝的事儿伤心没想到,他这么一说,也该晓得的。只是却依旧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估计又是想着“知道是一回事,不高兴是另一回事”了。 水溶也觉得有点累。他本来就是天之骄子,北静太妃天生的慈母,就他一个儿子,爱若珍宝,连他那见不得人的毛病都能体谅,只求他平安顺遂。这样的母亲养大的孩子,本来就是任性妄为的。水溶因着家世的缘故,倒也能圆滑世故,滴水不漏,可是其余的,他倒也是有些寻常公子哥儿的坏脾气,要他待人好容易,可是要他长长久久地顺从奉承,他倒也没那个心思。林沫这人,是他的心头好,却还不在心尖上,水溶看他本就是得知我幸失之我命,有当然最好,没有也是意料之中的,故而要放手,倒也不算是难事。 他从喜欢水浮开始就养成了这个习惯,能得手最好,不能得手看着也行,左右他床榻上不会少人,便是遭了林沫的恨,他也自认为问心无愧。 这事,原本他就一丁点也没做错。 水溶脾气上来了,拥被左起,聆歌同妙荷两个亲自端着盆进来,轻声细语地问:“王爷要起身么?奴婢们伺候您?” 水溶点了点头,作漫不经心状问道:“你们家侯爷呢?” “舅老爷说大爷身子太弱了,一大早地就把大爷叫去锻炼身子了。”聆歌笑着说,“我们大爷腿还没利索呢,怕吵着王爷,起身都不敢叫人服侍,自己穿好衣裳就出去了——王爷怎么不多睡会儿,是被大爷弄醒了” “并没有。”水溶胳膊上包着纱布,他昨儿个血放得有些多,故而下床时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聆歌上来扶着他,问道:“王爷是等我们大爷回来一道用早膳,还是自己先吃着?四老爷吩咐了,王爷气血不足,今儿起得好好补补了。” 补气活血这种事儿,林家认第二,杏林之中没有哪家敢认第一,林溪且不提,便是林沫这个早早放下了岐黄药术的,也花了几年把黛玉从弱不禁风养到了脸上见了血色。水溶知他们家也不会害他,倒也放宽了心,便在林沫房里吃着点心等他回来。 隔了半晌,才听到院里有人说话,林沫叫白时越半抱着,大步进了屋里来,他早上既没叫丫鬟服侍着更衣,自然衣冠不算整齐,头上随意地扎了个辫子,也没有束冠,甚至有几簇飘在脖子上,他手上倒是拎了一杆红缨长枪,手势也算是行家,水溶远远地看他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白时越皱眉,似乎想把他摔下来,他倒是死死地拉着舅舅的衣袖,放声大笑。 这人从来都是这么的任性妄为。 水溶也不矫情,安安静静地用完早膳,便要辞行,林沫尚未说话,白时越先讶然道:“北静王身子好了?倒是多歇息几日呢,都说病去如抽丝,巧的是如溪在这儿,他这次来京里,下回要见他,可就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去了。” 水溶自然是明白,不过他也受过不少伤,诚如林沫昨日所说,这箭上的毒,虽然猛,却没什么后劲,逼出来了也就不妨事了。所以便笑道:“能有劳林神医帮我看病,自然是我的福分。只是我这身子也就这样,没什么大碍,倒也用不上神医的妙药,索性回去自己养着,我家里也有好些事要处理,在这儿,多少有些闲言碎语的不方便。” “哧。”白时越笑了起来,对林沫道,“沫儿,你这个朋友说你是怕闲话的人。” 这声“朋友”成功的让喜怒不形于色的林沫把手上的热粥碗直接往白时越身上扔过去,可他舅舅是什么身手,轻轻一让身子,还伸出两只手指头夹住了碗边儿,连里头的粥都没洒出来一点:“你倒是轻些,汝窑的瓷器,顶我们一个伍夫长半年的军饷。”一边说一边笑了起来,“你这脾气可一点没改,横竖如今我也不是你舅舅了,没什么想法,要不要同我试试?我倒还不介意你这小弱鸡崽子的细胳膊细腿容易断。” 林沫没理他,从他手里拿回了自己的碗,又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才轻声说道:“昨儿个的事,北静王放心,某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说完,也没留人,叫聆歌给水溶把药方子拿来,“四叔开的方子,你是放血放狠了用这方子补两天,过几天就换个大夫看看,重开个方子。”他转了转手里的象牙筷子,忽然嬉笑道,“倒是给王爷府上去了信,不若等府上有人来接了再走?” 水溶心说“坏了”,他这么一去信,本来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非得闹得满城风雨。左右之前不过是刑捕司的知道了,告诉给皇帝,皇帝叫人去查,刑部一推脱,皇帝倒也没逼着,想来自己心里也有数。这种事,当事人不追究,皇帝倒估计也是想息事宁人的——他对哪个儿子再不看好,不过是再冷冷,倒也真不会为着哪个宠臣对自己亲儿子喊打喊杀的。但如果告诉了北静王府。。。。。。别人不说,太妃定是要生气的。 他叹了口气。心想,得饶人处且饶人,对人对己都好的事儿,林沫怎么就放不下。 白时越又在那边胡说八道:“你昨儿个不是收了个义子?骨骼经脉如何?” 林沫道:“比不得安儿宝儿。”白安同白宝这两个是白时越的庶子,未娶正妻而先有庶子,是大忌讳,然而白时越也年纪不小了,白骞也没时间同他计较,庶子便庶子了,好好教养着,文武师傅请了一堆,恨不得两个孙子能文武双全,足智多谋,少说不能差过外孙去。倒是白时越有主意,同他爹说:“咱们先不说别的,之前沫儿那个天分,学文习武的时候能有多出色?好赖把其他都放下了,专心念书,才得了如今的出息,你要孙子出息,也得先看看天分。”这才说过去了。 但不得不说,白安同白宝这两兄弟,习武天分相当之高,林沫来京里的时候,两个表弟才多大,一套白家枪法已经习完了,比他们小人还高点的银枪被使得虎虎生威,颇是精彩。他感激申宝的情谊,要收申修朗做学生,具体教他什么,倒还真没数。 水溶听他们说得越发地烦躁,林沫当然有不少的朋友,原先他以为,这人脾气这么差,又不爱交际,能结交几个人?谁知道户部一查帐,他的面子下来,多少年轻俊杰不求回报地来给他帮忙,就连一向清高孤僻的柳湘茹,也是同他打打闹闹的。他倒不是不结交朋友,只是不爱结交那些勋贵老臣罢了。水溶插不进去那对甥舅聊天,也不想插话,故而等林可来报王启他们到了,便匆匆告辞。 林沫送他。 他推辞道:“你腿脚不好,外头风大。” 林沫也没说话,只是执意披起了狐裘,直送他到马车上,又招来王启问:“你们人手够?”王启知道了王爷昨儿个受了伤,倒也唬了一跳,刺客埋伏的地方离他们王府才两里地,这不能不说是他们平日里守护不周到,故而道:“侯爷放心,人手不多,都是精英,若是再有不要命的,一个个地杀回去。” 林沫冷笑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他倒没跟王启说对手也是训练有素的影卫,这种事知道得人越少越好,水溶又一门心思地不想连累水浮,当然不会允许他到处乱说,此时已经好好地坐到了马车上,掀起帘子来看他:“靖远侯还有什么话么?” 林沫摇了摇手,身后的聆歌倒是迎了上来:“王爷,路上冷,这野鸭子毛毯子您路上盖着。不然府上该说我们大爷了。”又送上了手炉同一口砂锅。这锅做得十分得精巧,外头是陶瓷的,用绒布包着,并不烫手,里头也垫了好几层纱布,才到紫砂泥做得内胆,掀开盖子,一股子鲜香味道扑鼻而来,驱散了不少寒气。 水溶笑道:“多谢。” 林沫这人,嘴上说着不管不顾,桥归桥路归路,心里头终究是软的。 可是水溶却也没觉得多沾沾自喜。这人对他有多温柔,将来换了人,指不定更加地体贴细致。水溶倒不是小气的人,他是打定了主意看着林沫就好的,这么个人物,要他整天儿女情长恩恩爱爱的,别说别人,就是水溶自己想想,都觉得对不起皇帝。可是这放手并不代表他不介意,尤其是林沫那一帮子朋友,一个个丰神俊秀的,水溶倒不怕跟他们比别的,可是等他们说起了文不贪财武不怕死,说起了以文会友书剑相随,他除了插不上话,还有些悄然的自卑。 白时越说的没错,他一开始接近林沫,确实是存了利用的心思。 不过倒不是如白时越所说的,利用一个男人来造成北静王府无后的假相,叫那些人放他一马,他从来也不怕死,只是想给北静王府再多留几个靠山。当日父王故去,他守在太妃身边,看年轻的太妃运筹帷幄,支撑着北静王府,除了心疼,也想自己活久一点,让母妃妻子能安心些。林沫是谁,他心里有数,当时结交他,除了让皇上看重他些,也是图日后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林沫能照拂北静王府一二。 如今看来,大约是不成了。 如此,水溶倒希望周荟真的给北静王府生个县主了。起码,依着那门娃娃亲事,林沫也不会对北静王府的事儿袖手旁观。 可是林沫如今多灾多难的,还老有刺客伏击、、、、、、、水溶锤了一下马车窗户,觉得有些难办。 到底还是,提点提点吧。 燕王早等在了北静王府。瞧见他来,冷笑了一声:“小皇叔别来无恙。” 水溶左臂上包扎得牢牢实实的,行动有些不便,笑道:“沉之喝什么茶?” 水沉也不见外:“有什么茶喝什么茶,我在小皇叔家里还当自己是客人么?”他原就与水浮同进同出,水浮同水溶当年有多好,他便进出了北静王府多少回。水溶笑道:“昨儿个挺忙?想找你查查是哪个不要命的在我府外头埋伏了杀人,都没得空闲。” 水沉道:“明人不说暗话。”他忽的跪了下来,递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鞭子。 竟是负荆请罪来了。 水溶叹道:“你同我来道歉有什么用?死的不是我的兄弟。何况我如今这手吊着,要打你也没力气。你还不晓得我?这事我只求着息事宁人的,要真要计较,也该是泰隐计较。你脸上的淤青是怎么回事?浮之打的?” 水沉有些羞赧。 “这事你做的没脑子。着实该打。” 水沉却激动了起来:“我倒是不知道小皇叔在想些什么。我们皇家血脉,难道真的比不过一个靖远侯?小皇叔最近倒是艳福不浅,允郡王,靖远侯,模样不消说,只怕两个人的性子都是小皇叔的心头好吧!倒是置三哥于何处呢?” 水溶沉沉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今儿个的赔罪,我知道了,我自己去同浮之讲。林沫那儿,去不去我没法子说你。只是吧,你早晚要害到浮之。”他敛了笑容道,“至于靖远侯,他如何,我管不着,你更管不着。今儿个我听你瞎说,看在你已经被浮之教训了的份上不计较,下回可就没这么便宜了。”他幽幽地说了声,“不管靖远侯怎么看我,我欢喜他,愿意替他肝脑涂地。谁也管不着。” 作者有话要说:能送积分的我都送了xd,姑娘们注意查收 124莫名其妙 林沫往常受了气,或是如何,总是要告个三四天的假的,这趟遇刺,皇上又没多追究,水浮料想着他指不定得在家里歇个十天半月的,想到堆积成山的事务就脑仁疼,结果一进户部,却看到林家的马车安安分分地停在那儿,林沫身边换了个小厮,低眉顺眼的,模样十分清秀,只是他看了一会儿才发觉眼熟,仔细瞅瞅,很是吃了一惊——竟是他六弟水淯的亲兵。 楚王水淯,在几个皇子里头算得上特殊。 他母族显赫,生母德妃,那算得上是皇帝后宫里皇后之下的第一人,德妃之祖父宋致远,乃是太宗皇帝时期的大司马,德妃之父、水淯之外祖,是太上皇的少傅,公认的帝师,而水淯的舅舅,又是金紫光禄大夫,宋家之名望,即便是承恩侯,也不敢遮其光辉。 然而水淯这个人,又十分地低调。他四平八稳地过着他的日子,从不因外祖家的权势争夺什么,封王建府后,更是内敛得没什么动静。皇帝给他指了个家世并不如何的王妃,他也不气不恼,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 而现如今,这样的楚王,给了林沫他自己的亲兵。 水浮心思转了十几个弯,也想不出点门道来。他昨儿个得知了这事,就亲自教训了水沉一顿,想先去北静王府探探口风,谁知派了人过去,说北静王在林家歇下了,他倒是放宽了心。水溶这人,重利也重情,早年有过心思,如今也不会要他不好看。 谁料到水淯竟会送了人给林沫。这个一贯羞涩又怯懦的弟弟,为何会有这样的举动?他陷入了沉思。 然而不仅如此,到了午膳时候,林沫被水淯派了人,恭恭敬敬地请到了外头。欣然应约的林沫瞅见水浮不自在的脸色,笑道:“殿下宽心,肃清盐政,清算账务本就是沫毕生追求,自然不会因小失大,忘了本分。” 水浮听明白他是说这次清账他不会动什么手脚,却又有些疑心,难道言下之意,除了这事外,他其他方面要收回场子来不成?昨儿那事,水沉办得确实一点都不厚道,但是他可一丁点都没沾手,这林沫平日里也不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的,这次怎么这么计较?他都觉得自个儿有些倒霉了。 水淯找上林沫,倒不全是自作主张。 林沫下午还要当差,不肯多喝酒,先谢过了水淯的亲兵,又道:“六殿下知道自己要什么了?我从不能替您做决定,帮忙也得知道您想要什么。” 水淯沉默了半晌,道:“若我只想平安顺遂呢?” “只怕宋大人并不想。”林沫低声笑道。 水淯叹了口气:“哪里只外祖父舅舅不想,便是王妃,也镇日里说我心思太简薄了,只是心思多的人,又有几个活得长久。”他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很不愿意为了妻子的一两句话就多做打算。 “若是要绝了宋家的心思,又断了其他皇子对您的猜忌,不是很简单吗?就看王爷舍不舍得了。”林沫把玩着手里的杯盏,轻声笑道。水淯奇道:“如何?” “连后宫都不得干涉朝政,何况一个王妃。”林沫道,“王爷总得树树自己在王府里头的地位。” 这话说得容易。王妃家世的确不行,但却是皇上赐婚,水淯若是休妻,那便是对皇上赐婚的不满意,虽不至于受罚,但却叫皇上丢了面子。而宋家,也不是看不清局势的人,只怕会立时倒戈。谁都明白,一个休了妻子的王子,是上不了那个台面的,其他殿下,自然也不至于继续视他做眼中钉。 水淯看着他,苦笑道:“若本王想争上一争呢?” 他知道林沫是三哥的人,决不至于真心与他出谋划策,果然听林沫道:“下官以为,王爷若是放手一搏,胜算并不大。”他笑道:“为何?” “王爷成在外家势大,亦败在此处。”林沫指出,“陛下英明神武,精于掌控局势,他不会允许新君未来的母族过分强势的。王爷若是依靠宋家的名望威势成了太子,那日后,这天下姓水还是姓宋?” 他这话说得大胆,水淯紧张地左右看了看,屋里头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门外守着的都是他的亲信,隔壁屋子也都清了场,这才干咳一声:“这么说,本王是一点机会也没有?” “倒也不是。”林沫笑道,“看王爷狠不狠得下心了。” 水淯紧张得捏紧了手里的暖炉:“你愿不愿意帮我?” 林沫却摇头问道:“王爷敢信我?” 他是公认的三爷党,虽然任性妄为,但是给三殿下谋名声的事儿没少干,而多了他以后,三殿下的确顺遂不少。要水淯真信他,倒也不可能——只是…… 水淯一咬牙:“我信你。” “那王爷先告诉我,谁告诉你我能帮您的?”林沫凑近了,悄声问道,“允郡王?”果不其然,见到水淯连耳朵根都泛了红色。 六殿下生得很是平凡,他又向来胆小谨慎,没有其余皇子那股子所谓的王霸之气,真真是丢到人群里也揪不出来那种。林沫看着他,心里泛起了对水汲的不满——这样一个殿下,又有什么好利用的?眼光忒差了些。难道以为人人都是水溶,好那龙阳之道,能叫他用上? 水淯看着他,觉得有些郁闷。对面的人明明是笑着,什么也没做,他却觉着一股子寒气从脚底直接涌了上来,叫他发抖。 “你个傻的。”林沫道,“允郡王能允你什么呢?” 水淯道:“堂兄不过离京师的时候多了,有些不通消息,他却是比我强的多。更何况,以靖远侯与堂兄的渊源,不该如此诋毁他的。” 林沫叹了口气,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心想这六殿下还真是消息不够灵通,水浮之流早就明白了他的真实身份,利用得如鱼得水,水淯却还以为他是义忠血脉,要来套近乎。但仔细想想,他的身份,水浮也没告诉给水沉知道,可见是个心思深的,若无水溶在旁指点,只怕也猜不到他是谁。 水溶…… 他不禁笑了起来。 水淯疑道:“有什么好笑的吗?” “我笑王爷妄自菲薄。”林沫道,“有句话叫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同允郡王就是这个状态。王爷既然相信允郡王,不如就直接听着他的话做事就罢了。何苦来问我?我这人,脾气又不好,性子还倔强,跟我一起共事的,也就三殿下有这个耐心听我说话了。” 水淯忙道:“侯爷何必……” “你又要我帮你拿主意,又要听允郡王的,到时候,你到底是挺谁的呢?”林沫笑道,“我这儿就是一言堂,你爱听不听,我时候紧,回户部去——对了,我同三殿下,没什么不好,允郡王猜错了。” 水浮这种主子,既宽和又听得进话,除了要提防他日后飞鸟尽藏良弓外,简直没什么不好。 他可能确实有必要找个新主子,却不是水淯这种没本事又信错了人的。水汲这人,野心同脑子不搭界,又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水淯信他,那就是糊涂透顶了。 对于争权夺势这种事,林沫向来是无师自通的,他仔细想想,又觉得没有必要。以皇帝的气色,便是有谁当上了太子,也得熬个几十年,几十年后,这朝堂是什么格局,做太子的还是不是太子,上朝的还是不是现在这伙人还难说呢。 出了酒楼,林沫先跟水淯的亲兵说道:“行了,你回去罢,同你主子说,我这儿没什么消息好打探的,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那人是个精明的,道:“侯爷这是什么话,侯爷如今为国效力,劳苦功高,王爷担心侯爷安全,派卑职来护送王爷,实在没什么可求的。” 林沫笑道:“行,那你就跟着吧。不过既然来了我这儿,把父母家人的身契也带过来重新签一份的好。” 那人一愣,表情像是噎着了似的。 林沫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罢,你主子不是个能干这事的人,做的这般明目张胆的,小心惹事。跟以前似的倒还行,现在这样,不知道他图什么。允郡王的口才就这么伶俐,能叫他忘了初衷?” 他返身,也不要人跟着,自己拄着拐杖就往户部去了。大庭广众的,倒不怕有什么人再来行刺。再来一趟,别的不说,水淯水沉两个就得背黑锅。 户部里头倒是人挤人的,还来了不速之客。 “舅舅来这儿做什么?”林沫讶异地盯着白时越。 白时越瞅了他的拐杖一眼:“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还拄着这玩意做什么?真要别人以为你是瘸子了你就高兴了?”又提了提手里的篮子,“你媳妇说,义子也是子,要送红鸡蛋的。” 林沫反应了过来:“哦。是,我昨儿个当父亲了。”便顺势邀人,“再过二十几天小儿满月,到时候年关事儿多,各位可得空出个当来,来我家喝满月酒。”说罢拉了一把白时越,到一旁小声道,“舅舅来。” 能送红鸡蛋的多了,孔静娴并不是不知礼数的人,就算要人来也有林澈在家里,怎么会叫一个长辈来做这事 白时越见左右无人,悄声道:“我今儿个去面了圣,该回漠河去了。” 林沫也吓了一跳:“怎么这么急?” “我得悄悄地回去,就不在家里摆酒了,一会儿去二姐夫家一趟,你心里有数。”白时越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义子也是子,这话说得一点不差,你如今也是当父亲的人了,行事说话得有些数,我不多说了,你注意安全。” “舅舅才是。”林沫忙道,“一切小心。” 白时越奉旨进京,说是押个贪官,谁信?满京师的人都在观望着,他如今面了圣,又匆匆地回去,为了什么? 林沫是个心思活络的,却也猜不透彻。 散了红鸡蛋,白时越不顾曹尚书水浮等人的挽留,茶也没喝多少,便走了,临了倒留了个人下来:“沫儿的申宝不是没了?叫齐三陪着你。他会点拳脚功夫,再有人想杀你,也能拦上一拦。要我说,你当年就不该放下拳脚功夫,省得跟昨天似的,什么用都顶不上。” 林沫脸一红,推着他道:“舅舅快走。” 白时越走了,曹尚书才道:“林侍郎,本官新得了些好茶,不若来尝一尝?” 林沫点头应了,低声先把自己这儿要看的账吩咐了下去,又给水浮报备了一遍,才抽身去见曹尚书。 水浮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曹尚书年纪挺大了,当年也是世家子弟,科考入仕,没林沫这么一鸣惊人,倒也是稳扎稳打地一步一步走了上来,封妻荫子,颇是自在。他原先一直以为,林沫杏林出身,没什么背景,又自己把荣国府给得罪了,算得上是赤条条一个人,若无了三殿下与北静王看重,他也就什么都不是,只是今儿个他才意识到,林沫还真不能算是孤苦伶仃。他虽过继给了林海,可是跟山东本家的关系一直挺好,白家、容家,都算得上是他的靠山。 曹尚书觉着应该好好地跟他谈一谈。 “北静王伤势如何?”他想法子找话。 “箭伤不碍事,箭上有毒,倒是要好好调养几天。”林沫自然是明白上司想要说什么,笑眯眯地回道,“尚书大人找下官所为何事?” 曹尚书斟酌着词句:“忠武将军这趟来京里……不只是押解一个御史吧?” 林沫笑微微地看着他。 曹尚书道:“今年北狄的收成不好,蛮夷之地,本来就不怎么开化,少不得要来中原烧杀抢掠一番,忠武将军是守边大将,在这个时节来京里,不怕边关那儿出什么篓子?” “大人,舅舅是奉旨进京的。”林沫提醒道。 曹尚书道:“这个自然,自然。”他道,“只怕别人不这么想。” 林沫道:“大人且放宽了心罢。舅舅为人虽然乖张,行事倒是有分寸的。何况陛下的念头,咱们做臣子的哪能胡思乱想?” 曹尚书又打探了几回,只是林沫口风着实是紧,半点也没流露出什么来。他不禁有些泄气:“林大人倒是滴水不漏。” 林沫叹了口气:“下官也不知道尚书大人想要知道些什么。您已经算得上是位极人臣了,谁见了您不用叫声相爷?有些事知道了再多又能怎么样?您还想当第二个北静王不成?” 他这话倒是算得上真心,曹尚书一时也无话可说。 安安静静地从曹尚书屋里头出来,又见着了水浮,水浮倒也没说什么,递了盏茶给他,便扭头走了。林沫狐疑地看了看手里的茶盏,忽然也没了话说。 水沉这人,做的这事,委实没脑子。 即使林沫说了不计较,水浮难道会真信?何况,申宝从小跟在他身边,这份情谊,林沫不计较,还真不好说。 本来好好的,除了添乱让人离心外,昨天那一出,真的算得上是莫名其妙。 125劝解不得 过了半晌,水溶带着伤来了户部,他虽然娇生惯养大了,但是做事也有分寸,如今户部是一刻也离不得人,他虽然不能帮什么大忙,好歹往这边一坐,告诉别人他北静王还安心在这儿给户部撑腰,也算是个事儿。 水浮同样给他递了一盏茶,水溶连声道不敢当不敢当。他伤得是左臂,故而吃饭喝水什么的倒也不用别人帮,随手拿了个镇纸盖着账本,写写画画的也不用在意。 “今儿个靖远侯的午膳,是六弟请的。”水浮低声说道。 水溶一愣,而后笑道:“哦。” 水浮本来想着能从水溶这儿打听点什么来,可是看样子水溶是铁了心不说的,他也明白昨儿水沉做事不过脑子,水溶这个受了伤的,没发脾气就算是好的,故而也就是笑笑便走开了。 水溶想了半天,到底在后面加了一句:“如今不是查账么?想太多了,倒反而会坏事。” 至少林沫这人,他心里图的,就是一个政治清明,他要往上爬,为的是少几个说三道四的人,为了自己说话能有些分量。谁当太子,他会在意,也不过是因为关系到他能不能继续做自己的事。若是水浮再逼他,把他逼急了,他真去给水淯这样胆小又没主见的人当参谋,将来自己把持朝政,不是更高兴? 水溶平白无故地挨了一箭,逼毒逼得元气大伤,好容易林沫对他有点意思,又被推开了,实在是一肚子的委屈没处去说,只得叹几口气,劝水浮安生一点,别真惹了林沫。水沉不懂事,不知道林沫的真正身份,笑他一个小侯爷敢与皇子争辉,你水浮难不成不懂?只要你爹还在那皇位上一天,你就不该惹这个小祖宗! 林沫瞧见他来,也不过是微微颔首,便什么也不说。倒是他身后的齐三,笑嘻嘻地给水溶递了红鸡蛋:“给王爷请安,我家大爷昨儿个得了义子,这是红鸡蛋。” “多谢。恭喜小侯爷。”水溶倒是客气。他又多看了一眼林沫,见林沫面上淡淡的,也觉得没什么意思,搁下了早就准备好的、给申修朗的礼,转身就走了。 林沫侯爵在身,收了个义子,静娴还大散红鸡蛋,看来是打算当自己儿子养,不少人都议论着这孩子的来头——林家收义子像是传统似的,林清就收了个,后来当了侯爷不是? 齐三倒也没瞒着,就说是申宝的遗腹子,申宝是林沫身后头的头一人,往常也跟着他来户部的,不少人都认得,此刻听说了,也只感慨一句奴才忠心,主子有义。只是却有人要多心,如水浮等,不由地要怀疑,林沫收这个儿子,难道是要提醒自己报仇? 水溶叹气:“殿下喂,你就别胡思乱想了,再想,真要把林沫给逼走了,你就高兴了?” 水浮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他要动手也是对你家老七,难道还委屈了燕王不成?而且燕王不是说了吗,他堂堂燕王,也不是谁都能欺辱得了的——林沫欺辱他了?”水溶头疼道,“我知道你护短,只是我好端端地坐着林沫的马车回家,没事来了一箭差点要了我的命,是我叫人欺辱了吧?还有个说法叫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呢,更有一说叫杀人偿命呢!” 水浮皱眉道:“不过是死了一个奴才。。。。。。。” “我也差点死了!”水溶低声喝道,“他昨儿那个阵仗你是没见到,便是我也是见所未见!当真是训练有素,提前清好了道,人上来,招呼不打一声就是杀招,要不是白将军在,我现如今也没命同你说话!你顾忌着兄弟情谊,林沫顾忌着你,他只当杀了我们也什么事都没有,下回林沫再出什么风头,他还要去杀,死了我,死了林沫,你也就高兴了?” 水浮哑然,说不出话来。 “昔日义忠老千岁为太子时,圣眷隆盛,而昌平侯因淮北案为上皇所不喜,义忠千岁欲纳昌平侯之妹为庶妃,昌平侯婉拒,义忠千岁毒杀之——上皇盛怒,夺其太子之位,改立废太子。”水溶冷笑一声,“昌平侯彼时是待罪之身,而义忠千岁乃是上皇最心爱的儿子呢。殿下是觉着七殿下比义忠千岁当时还厉害,还是觉着林侯不如昌平侯呢。” 水浮被他吓了一跳。这京里流传得最广的就是消息。水沉虽说自己行事小心,没留下什么破绽来,可今日水淯不来了?水淯都知道,可见这个“没留下什么破绽”也不是什么有用的。 林沫瞧样子倒不是准备去告发他,想来正是如今查账到了关键时候,他不愿意叫那些不看好他们的人得意,只是心里这个结,估摸着是真放不下。 “你都能说得动沉之来我这儿玩负荆请罪了,怎么就不能叫他去林沫那儿赔个礼道个歉?林沫这人虽然小气,大是大非可从来不是不晓得的。”水溶劝道。 水浮叹了口气:“得了,我这儿本来就你同沉之两个人,现如今连你都倒去了泰隐那儿,沉之替我不高兴呢。他脑子是直的,我若是能劝得动,也不用着急上火了——你的伤没事吧?” “死不了。”水溶道,“劝不动也劝呀,至少叫他晓得他这样做非但帮不了你,还给你惹了一身麻烦——算了,你这么说,他又该觉得林沫压着你了,去说你不稀的他这么帮倒忙不行?” 水浮道:“你这么说下去,连我都快理解老七的心思了。” 水溶见劝不动,也只得摇着头回自己那间屋子算账去。他本来就是户部编外的,后来又来了几个比他还编外的,户部倒没有空余的地方,水溶见柳湘茹姿色可观,客气得请他到了自己那儿,如今他勾搭林沫不成,怎么看柳湘茹怎么像强劲的对手,深恨自己当初因色误事,找了个敌人放眼前恶心自己。 柳湘茹那张嘴,是不分尊卑贵贱歹谁刺谁的,瞧见水溶神色不好,非但不上来巴结奉承一番,反而笑道:“想着两边好,结果落了两边的骂,人人都说北静王精明聪慧,我怎么觉着不对呢?” 水溶咬牙道:“我这不叫蠢,我这叫怂。” 饶是柳湘茹这般嘴巴毒的,也被他这句自我评价给惊得瞠目结舌。 “自己没本事,说服不了谁,格局也就僵在这儿谁也动不了,又没胆子学林沫动手段,我这不叫怂叫什么?” 柳湘茹想了半天,觉得北静王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个天之骄子,能做到八面玲珑不管哪派都引为知己也不容易,叫他这么妄自菲薄下去,估计得坏事,于是好心好意地安慰他:“倒也不尽然,诺,那瓶子伤药是林侍郎给你的,拄着伤腿亲自送来的呢,你不在,他还等了一会儿再走,临了还给你写了个方子,我给你压桌上了,可见真心了。” 水溶面色如常:“我这膀子是为了救他伤的。” 柳湘茹鼓掌道:“英雄救。。。。。。。额,英雄,北静王胆色过人。” “所以他只是觉着自己有义务治好我这伤而已。你等着瞧,我这伤好了,他要是还同我说话,我祖坟上就冒了青烟了。”水溶一边说一边打量着柳湘茹的脸色,见他只是一般惊讶,像是对林沫无意,也算放下了心,只是一时又笑自己痴心妄想,思考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柳湘茹笑道:“我给你挠挠伤,一会儿就裂开来了,他得继续治你的伤。”只是笑完,他自己也一口气没喘上来,咳了好一会儿。 水溶冷眼看着。 这么个已经过了少年年纪的男人,病怏怏的,换做别人,只怕早下地去陪了阎王,他却自己强撑着一股子气,不要强势岳家,不用族里帮一点忙,竟做到了如今这样的大事,难怪林沫对他赞不绝口。 这样的人,和林沫才是一个世界的吧。 柳湘茹好容易顺过气来,见他脸色不大好,又不说话,道:“北静王好没意思,下官不过说笑罢了。” 水溶倒不是开不起玩笑之人,他只淡淡道:“我不过是心情不好。” 如今这情况,要他心情好也难。 柳湘茹道:“此间没有外人,下官也不是怕得罪王爷,如此便直说了,男人同男人,本来就是那回事,又不是结发夫妻,有婚书为证子嗣为诺,合则两成,分则两散,林侯不是个拿自己同王爷您的名声开玩笑的人,前日里竟当着那些个贵人的面说了那话,想来也是有几分心思的,同王爷平日里玩的那些孩子可不一样。” 水溶道:“你别自作聪明——” “王爷辜负林侯,倒也不光是辜负他,也算是辜负自己。。。。。。”柳湘茹继续道。 林沫敲了敲门。 水溶的几个近侍,面带尴尬地跟在他后面,没拦住他,小心地盯着水溶等候发落。 水溶苦笑。 林沫先给了一本册子给柳湘茹:“帮我核对一下,我那儿腾不出手来。”又淡淡地一挥手,叫王启他们几个别堵着门口,对柳湘茹悄声说道,“冷大郎,你被辜负了这么多年,难得有个机会说说委屈,也别对着其他人啊。” 柳湘茹斜眼看了他:“你怎么不说别对着你的人?” “我没这胆子。”林沫也咳了一声,问水溶,“王爷伤势如何?” 水溶拿不定他心里在想什么,道:“好多了,多谢林侯挂念。” 可惜林沫没太拿他这话怎么看,只是指了指桌上的药瓶子:“齐三赶回家拿的,我四叔这就要离开京里,继续云游了,他的药用一回少一回。一天三次,外敷就行。至于药膳方子,你请了太医,叫他给你把过脉后斟酌着改改量。方子是我家里的秘方,要是泄出去了,你来告诉我谁给你看的病。” 柳湘茹在旁边嗤笑了一声:“这么麻烦做什么?林兄何不直截了当地替王爷看个脉?” 林沫回过头问了一声:“你弟弟回来了?” 柳湘茹冷笑着“哼”了一声,却没再答话。 126冷二郎 林沫倒也不是无缘无故地提起柳湘莲来。他家里前些时日也来了人报丧——说是宁国府那位喜爱修仙无视权势的老爷终于没了。说起来,他倒是丙辰科的进士,在贾家男儿里头算得上有学问的,只是一心修道,最终倒是自己吃了丹药死了。他儿子贾珍是个没出息的,倒也不敢在自己老子的丧礼上糊弄过去,到底前头给儿媳妇的排场大了,这边丧事也得轰轰烈烈,便是外放了的贾琏也回了家来帮着操办婚事。只是林沫那几日养着伤,且与贾家关系着实淡了,静娴身子又不便,便是黛玉,也不敢放她大冷天的出门,便叫下人依着往例送了礼去不提。 只是柳湘莲偏偏这时节回来了京里,还是同薛蟠一道回来的,言说路上遇着了贾琏,给他说了门亲事。 林沫简直要合掌大笑了:“你弟弟不是素来说要个绝色的?我觉着琏二爷挺好,他给介绍的,定然是绝色的!” 柳湘茹气得咬牙切齿:“得是要怎么样的女人,才能叫一个男人做媒不说,叫做媒的有了家室的男人说他绝色?” 林沫虽然瞧贾家不好,只是贾琏这人他却也结交了,知道他本性不坏,只是这女色上。。。。。。见柳湘茹脸色着实不好,简直像是要立时晕过去,便道:“要我去同贾二说一说么?我同他们家虽然关系断了,这贾琏我也能厚着脸皮叫声表哥。” 柳湘茹笑道:“你管他做什么,横竖他自己答应下来的亲事。他这么大个人了,什么脏的臭的想往身边拉,我还能管着他?”竟是一点也不想管了。 他二人为这事气这一会,林沫却也没在意,柳湘莲颇有侠名,行事乖张,听说很有些孤芳自赏的意思,早些年还揍了薛蟠一顿,叫人颇是爽气,只是这么个离经叛道的,林沫也没什么心情去结交,同是性子古怪,他族兄柳湘茹要比他好得多。这么大个人了,便是游走江湖,瞧见哥哥拖着这么个身子在庙堂打拼,不说帮把手,给他少惹些事也是好的。 贾敬下葬那天,林沫倒是去了一趟,满屋子乌烟瘴气的,贾家结交的那些人,能给他好脸色看?他也就借口伤口疼,接了妹妹就回去——黛玉已经说了亲,按道理也不当来的,只是听说贾母病了,她不来看看委实说不过去。路上黛玉倒是欲言又止的:“怎么没见着四妹妹。” “这不是她亲爹么?”惜春是宁国府的嫡女,林沫倒也是知道的。 黛玉道:“听说是身子不好——再不好也不该不来的。凤姐姐如今气色倒是好多了,听说想再要个孩子,说要谢谢哥哥呢。” 林沫想起贾琏给柳湘莲说的亲事,笑道:“哦,二嫂子呀。。。。。。呵呵,老太太病的如何呢。” 黛玉道:“哥哥笑什么?外祖母。。。。。。老太太身子也就那样了,同我在他们家住的时候不能比,到底年纪大了。只是我也想不明白,外祖母究竟想要什么呢,又求什么呢?”贾母子孙环绕,儿子们都孝顺,又有一堆人奉承,如今重孙辈的都这么大了,家里权势不缺,银子不少,贾母却像是忧心忡忡的。 林沫道:“知道不满足倒还是好的,可惜他们两府一家几百口人,估计只有老太太一个人知道忧心,其他人都动着别的心思呢。” 黛玉年纪还小,不懂他说的什么意思,只能懵懵懂懂地伏在哥哥胸前,听着哥哥的心跳声,过了半晌也觉得放心起来——她什么也不用懂,她的哥哥和贾家那些舅舅表哥们不一样,她有一个天神一样的哥哥,就不用操心那么多烦心事。她甚至比凤姐和探春都要过得舒服些。 林沫心里想着要好好地找个机会嘲笑柳湘茹一番,便问:“你见着姓尤的没有?” “尤嫂子的继母同两个妹妹在。。。。。。”黛玉撇了撇嘴,“我看今儿个这样的日子,也就三妹妹来了,二姐姐本来也应当来的,只是听说要嫁了?倒是薛姨妈同宝姐姐也在——说是薛姨妈做媒给尤家的三姑娘说了亲,说了好些子混话。” 林沫自然是明白宝钗她们要说什么的,无非是说黛玉说了人家之类的闲话。林沫道:“她们说呗,咱气死她们。”黛玉点着他的鼻子问:“你怎么这么小气呢?”她笑着点完哥哥,倒也说起了其他人,“史家妹妹也定了人家了,是卫家。” “卫家老大是养在公主名下的,这么大了还没定人,估计公主留着这儿子有大用处。卫家老二老三我记着是卫驸马他弟弟卫言恩生的,卫二是容嘉的上头,是个精灵的,同他家结亲确实百利无一害,忠靖侯保龄侯这两个,也算是对得起他们哥哥了。” 黛玉道:“是卫家老三。”她听到容嘉的名字,有些害羞,不过半晌后,便也放到脑后,皱眉道,“湘云有些不高兴。” “哦。”林沫应了一声,“她不高兴也没法子,保龄侯先前外迁,带了家眷赴任,贾家老太太不是留了那姑娘在自己家里?她既没争得过人,许给贾家,这事就由不得她不高兴。再者说了,她两个叔叔都不是傻的,能放任她由着性子败史家姑娘的名声呢。”这些话原先他倒也不会说,不过既然黛玉已经许了人,有些道理还是教一教她的好。白纸一样的姑娘,嫁给官宦人家的儿子,未来的夫君又是要在官场沉浮的,真的一点都不懂也不好。 果然黛玉是个聪慧的,他提了一提便也懂了,白着脸在一边不说话。 林沫心里想着柳湘莲的事儿,又问:“尤家那个三姑娘怎么样呢?” “那个人。。。。。”黛玉却是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妹妹这般评价,林沫笑容裂得更大,竟是拍着垫子笑了起来。那时候申宝还在,骑着马跟在马车外头,愁眉苦脸道:“大爷,您悠着点,您可是去人家悼丧回来的,这么着笑,叫人听见了不好。” 那时候申宝还在。 林沫忽然就没了嘲笑柳湘茹的兴致,只问了一声他弟弟,便撇过了脸去,柳湘茹本来也不欲同他多说,扭过了头去,过了半晌,才想起来:“皇上有意召世家子弟,看看他们的弓马骑射,文章策论,你三弟身上不是有个秀才,去不去呢?” “我们家哪算得上是世家——怎么的,你弟弟要去?”柳湘莲到底是理国公的族人,理国公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子孙,必要时候,要柳湘莲上去顶顶面子也不是没可能,也替柳湘莲挣一份前程。他到底是要娶妻的男人了,不管这个妻子是什么样的,做哥哥的总是希望自己弟弟有些出息。 柳湘茹却没吭声,他弟弟是什么样的性子,他比谁都清楚。 水溶在一旁听得他们议论,道:“哦,你弟弟不是定了婚事了,怎么还去那边?想着当驸马呢?” 皇上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召见世家子弟,他们这些富贵闲人,天天在家里无所事事的,总是要惹祸的,给他们找些事做,这是其一,如今林沫这一折腾,官场震荡,多少位子空了出来,正是不拘一格挑选人才的时候,这是其二,皇帝一出手便斩杀亲弟,虽然于理无损,到底要顾忌名声,给世家子弟们安插些闲职,收买人心,这是其三。其四么,自然是因为宫里还有三位公主正值妙龄,云英未嫁。 柳湘茹眼睛亮了起来,一会儿又灭了回去。 他那个弟弟,一心只要什么自由,对于妻子,便是要“绝色”的,公主什么的,别说人家看不看得上他,便是贵主看走了眼,真的瞧上他,柳湘莲只怕也要效仿一下白时越,做帝都里第二个拒当驸马的人。可是柳家可没白家这样的背景,这种找死的事儿,还是别替他做了吧。 柳学士的脸色变化多端,颇是好看,只是林沫却无暇欣赏,他心思一转,想起姨夫说的,皇帝也叫容嘉去,不觉在心里骂了一声:“这小子不是要到那地方去招蜂引蝶吧?”心里颇是后悔,想着那日不该给那个香囊给这祸害小子,还是黛玉亲手给他绣的,他骗妹妹说弄丢了——挨了妹妹半天的没理。 这话可是冤枉了容嘉。他往常在家里,爱以护花使者自居——也就是他姐姐妹妹吵架吵不过了去帮把手,而且过了七岁可就再不敢这么干了。只是林家的姑姑们却老爱逗他,他年纪又小,被逗起来只会往林沫身后头躲,几天不来林家便是。林沫却总说他油嘴滑舌的,只会讨姐姐妹妹喜欢,活该挨姨夫揍。 那会儿容熹也还小,瞧不惯他这么说幼弟,总拎着他衣领子叫他道歉。一来二去的,林沫更加地觉得容嘉简直是他家姑娘们的祸星。 这等迁怒的本事,也算是难得了。 水溶听他们二人说话,端的是意气飞扬,于是埋头去核对林沫送上来的账本,也不过一会儿,王启悄悄地进来,看了一眼柳林二人,伏在水溶耳边悄悄地说了一句。 水溶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王启自然是明白的,附耳过去,只听得水溶小声道:“南安还是东平?”便悄声道,“东平王爷不是还病着?南安王爷年纪又大了,奴才想着,说不定是西宁王爷呢。” “哦,他——”水溶素来是个消息灵通的,此刻便看了一眼林沫,心道,怪不得白时越一早就走了。 北狄尚不太平,茜雪国又来惹乱子。如今正是林沫肃清政务的时候,只怕要被有心人利用,他不禁皱了皱眉。。。。。。。 他这儿主仆二人说悄悄话,那厢柳林二人怎会看不到?只是柳湘茹多看了几眼,林沫却像是一点也不好奇的样子,继续含着笑站在一边。柳湘茹想想不对:“你腿不是伤着,坐下吧。我报账,你听着。” “先不急。”林沫笑笑,“太宗时候,不是有许多人家借了国库银两,我想看看账册,这些国公老爷、将军大人们,还得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林沫倒也不是无缘无故地提起柳湘莲来。他家里前些时日也来了人报丧——说是宁国府那位喜爱修仙无视权势的老爷终于没了。说起来,他倒是丙辰科的进士,在贾家男儿里头算得上有学问的,只是一心修道,最终倒是自己吃了丹药死了。他儿子贾珍是个没出息的,倒也不敢在自己老子的丧礼上糊弄过去,到底前头给儿媳妇的排场大了,这边丧事也得轰轰烈烈,便是外放了的贾琏也回了家来帮着操办婚事。只是林沫那几日养着伤,且与贾家关系着实淡了,静娴身子又不便,便是黛玉,也不敢放她大冷天的出门,便叫下人依着往例送了礼去不提。 只是柳湘莲偏偏这时节回来了京里,还是同薛蟠一道回来的,言说路上遇着了贾琏,给他说了门亲事。 林沫简直要合掌大笑了:“你弟弟不是素来说要个绝色的?我觉着琏二爷挺好,他给介绍的,定然是绝色的!” 柳湘茹气得咬牙切齿:“得是要怎么样的女人,才能叫一个男人做媒不说,叫做媒的有了家室的男人说他绝色?” 林沫虽然瞧贾家不好,只是贾琏这人他却也结交了,知道他本性不坏,只是这女色上。。。。。。见柳湘茹脸色着实不好,简直像是要立时晕过去,便道:“要我去同贾二说一说么?我同他们家虽然关系断了,这贾琏我也能厚着脸皮叫声表哥。” 柳湘茹笑道:“你管他做什么,横竖他自己答应下来的亲事。他这么大个人了,什么脏的臭的想往身边拉,我还能管着他?”竟是一点也不想管了。 他二人为这事气这一会,林沫却也没在意,柳湘莲颇有侠名,行事乖张,听说很有些孤芳自赏的意思,早些年还揍了薛蟠一顿,叫人颇是爽气,只是这么个离经叛道的,林沫也没什么心情去结交,同是性子古怪,他族兄柳湘茹要比他好得多。这么大个人了,便是游走江湖,瞧见哥哥拖着这么个身子在庙堂打拼,不说帮把手,给他少惹些事也是好的。 贾敬下葬那天,林沫倒是去了一趟,满屋子乌烟瘴气的,贾家结交的那些人,能给他好脸色看?他也就借口伤口疼,接了妹妹就回去——黛玉已经说了亲,按道理也不当来的,只是听说贾母病了,她不来看看委实说不过去。路上黛玉倒是欲言又止的:“怎么没见着四妹妹。” “这不是她亲爹么?”惜春是宁国府的嫡女,林沫倒也是知道的。 黛玉道:“听说是身子不好——再不好也不该不来的。凤姐姐如今气色倒是好多了,听说想再要个孩子,说要谢谢哥哥呢。” 林沫想起贾琏给柳湘莲说的亲事,笑道:“哦,二嫂子呀。。。。。。呵呵,老太太病的如何呢。” 黛玉道:“哥哥笑什么?外祖母。。。。。。老太太身子也就那样了,同我在他们家住的时候不能比,到底年纪大了。只是我也想不明白,外祖母究竟想要什么呢,又求什么呢?”贾母子孙环绕,儿子们都孝顺,又有一堆人奉承,如今重孙辈的都这么大了,家里权势不缺,银子不少,贾母却像是忧心忡忡的。 林沫道:“知道不满足倒还是好的,可惜他们两府一家几百口人,估计只有老太太一个人知道忧心,其他人都动着别的心思呢。” 黛玉年纪还小,不懂他说的什么意思,只能懵懵懂懂地伏在哥哥胸前,听着哥哥的心跳声,过了半晌也觉得放心起来——她什么也不用懂,她的哥哥和贾家那些舅舅表哥们不一样,她有一个天神一样的哥哥,就不用操心那么多烦心事。她甚至比凤姐和探春都要过得舒服些。 林沫心里想着要好好地找个机会嘲笑柳湘茹一番,便问:“你见着姓尤的没有?” “尤嫂子的继母同两个妹妹在。。。。。。”黛玉撇了撇嘴,“我看今儿个这样的日子,也就三妹妹来了,二姐姐本来也应当来的,只是听说要嫁了?倒是薛姨妈同宝姐姐也在——说是薛姨妈做媒给尤家的三姑娘说了亲,说了好些子混话。” 林沫自然是明白宝钗她们要说什么的,无非是说黛玉说了人家之类的闲话。林沫道:“她们说呗,咱气死她们。”黛玉点着他的鼻子问:“你怎么这么小气呢?”她笑着点完哥哥,倒也说起了其他人,“史家妹妹也定了人家了,是卫家。” “卫家老大是养在公主名下的,这么大了还没定人,估计公主留着这儿子有大用处。卫家老二老三我记着是卫驸马他弟弟卫言恩生的,卫二是容嘉的上头,是个精灵的,同他家结亲确实百利无一害,忠靖侯保龄侯这两个,也算是对得起他们哥哥了。” 黛玉道:“是卫家老三。”她听到容嘉的名字,有些害羞,不过半晌后,便也放到脑后,皱眉道,“湘云有些不高兴。” “哦。”林沫应了一声,“她不高兴也没法子,保龄侯先前外迁,带了家眷赴任,贾家老太太不是留了那姑娘在自己家里?她既没争得过人,许给贾家,这事就由不得她不高兴。再者说了,她两个叔叔都不是傻的,能放任她由着性子败史家姑娘的名声呢。”这些话原先他倒也不会说,不过既然黛玉已经许了人,有些道理还是教一教她的好。白纸一样的姑娘,嫁给官宦人家的儿子,未来的夫君又是要在官场沉浮的,真的一点都不懂也不好。 果然黛玉是个聪慧的,他提了一提便也懂了,白着脸在一边不说话。 林沫心里想着柳湘莲的事儿,又问:“尤家那个三姑娘怎么样呢?” “那个人。。。。。”黛玉却是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妹妹这般评价,林沫笑容裂得更大,竟是拍着垫子笑了起来。那时候申宝还在,骑着马跟在马车外头,愁眉苦脸道:“大爷,您悠着点,您可是去人家悼丧回来的,这么着笑,叫人听见了不好。” 那时候申宝还在。 林沫忽然就没了嘲笑柳湘茹的兴致,只问了一声他弟弟,便撇过了脸去,柳湘茹本来也不欲同他多说,扭过了头去,过了半晌,才想起来:“皇上有意召世家子弟,看看他们的弓马骑射,文章策论,你三弟身上不是有个秀才,去不去呢?” “我们家哪算得上是世家——怎么的,你弟弟要去?”柳湘莲到底是理国公的族人,理国公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子孙,必要时候,要柳湘莲上去顶顶面子也不是没可能,也替柳湘莲挣一份前程。他到底是要娶妻的男人了,不管这个妻子是什么样的,做哥哥的总是希望自己弟弟有些出息。 柳湘茹却没吭声,他弟弟是什么样的性子,他比谁都清楚。 水溶在一旁听得他们议论,道:“哦,你弟弟不是定了婚事了,怎么还去那边?想着当驸马呢?” 皇上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召见世家子弟,他们这些富贵闲人,天天在家里无所事事的,总是要惹祸的,给他们找些事做,这是其一,如今林沫这一折腾,官场震荡,多少位子空了出来,正是不拘一格挑选人才的时候,这是其二,皇帝一出手便斩杀亲弟,虽然于理无损,到底要顾忌名声,给世家子弟们安插些闲职,收买人心,这是其三。其四么,自然是因为宫里还有三位公主正值妙龄,云英未嫁。 柳湘茹眼睛亮了起来,一会儿又灭了回去。 他那个弟弟,一心只要什么自由,对于妻子,便是要“绝色”的,公主什么的,别说人家看不看得上他,便是贵主看走了眼,真的瞧上他,柳湘莲只怕也要效仿一下白时越,做帝都里第二个拒当驸马的人。可是柳家可没白家这样的背景,这种找死的事儿,还是别替他做了吧。 柳学士的脸色变化多端,颇是好看,只是林沫却无暇欣赏,他心思一转,想起姨夫说的,皇帝也叫容嘉去,不觉在心里骂了一声:“这小子不是要到那地方去招蜂引蝶吧?”心里颇是后悔,想着那日不该给那个香囊给这祸害小子,还是黛玉亲手给他绣的,他骗妹妹说弄丢了——挨了妹妹半天的没理。 这话可是冤枉了容嘉。他往常在家里,爱以护花使者自居——也就是他姐姐妹妹吵架吵不过了去帮把手,而且过了七岁可就再不敢这么干了。只是林家的姑姑们却老爱逗他,他年纪又小,被逗起来只会往林沫身后头躲,几天不来林家便是。林沫却总说他油嘴滑舌的,只会讨姐姐妹妹喜欢,活该挨姨夫揍。 那会儿容熹也还小,瞧不惯他这么说幼弟,总拎着他衣领子叫他道歉。一来二去的,林沫更加地觉得容嘉简直是他家姑娘们的祸星。 这等迁怒的本事,也算是难得了。 水溶听他们二人说话,端的是意气飞扬,于是埋头去核对林沫送上来的账本,也不过一会儿,王启悄悄地进来,看了一眼柳林二人,伏在水溶耳边悄悄地说了一句。 水溶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王启自然是明白的,附耳过去,只听得水溶小声道:“南安还是东平?”便悄声道,“东平王爷不是还病着?南安王爷年纪又大了,奴才想着,说不定是西宁王爷呢。” “哦,他——”水溶素来是个消息灵通的,此刻便看了一眼林沫,心道,怪不得白时越一早就走了。 北狄尚不太平,茜雪国又来惹乱子。如今正是林沫肃清政务的时候,只怕要被有心人利用,他不禁皱了皱眉。。。。。。。 他这儿主仆二人说悄悄话,那厢柳林二人怎会看不到?只是柳湘茹多看了几眼,林沫却像是一点也不好奇的样子,继续含着笑站在一边。柳湘茹想想不对:“你腿不是伤着,坐下吧。我报账,你听着。” “先不急。”林沫笑笑,“太宗时候,不是有许多人家借了国库银两,我想看看账册,这些国公老爷、将军大人们,还得怎么样了。” 127第126章 说起为什么这么多世家会欠国库银两,那就不得不提起本朝的太宗皇帝了。说起这位皇帝,不少人都会尴尬——即使再妙笔生花口若悬河的史家,要夸起这位帝王都有些力不从心,因为他是个实打实的流氓皇帝。 太宗皇帝登基之时,朝堂尚不稳定,沿海流寇作乱,北狄一直跃跃欲试着想往中原来,就是远远的西藏,都想着要来捞一笔,更别说回人同老宿敌茜雪国了。那时候内忧外患,结果还逢上了天灾——黄河发了大水。就这么个情况,太宗皇帝一边收了以和惠公主为代表的宗室女做义女,随时叫她们出去和亲,一边整顿军队,准备抵御外敌。 可是户部出来哭穷。他们也该哭,今年这个收成,别说打仗了,就是四海安宁,也得紧巴巴地过日子呀。 太宗皇帝一拍大腿,这仗是扬我国威的好机会,此刻若软了,日后便再挺不起腰杆子了!必须得打!他倒是也没小气,但凡战场上立了功的,都大大地赏,封公封侯的就有好些家,倒也激得武将们拼命。 但是他只封了爵,没给封邑。 人人都说千户侯万户侯,说的就是皇帝封你的时候,给了你多少人多少田,但太宗皇帝好得很,他只封爵,你想要田地人手,好得很,来向他买吧。倒也不用立时就给他,现在大家都不宽裕嘛,可以先欠着。民间不合法的贷是三分利,京城里的钱庄放贷是一分,上皇只收十分之一的利,非常大方。 这是这个皇帝被后人戏称为流氓皇帝的原因,也是他最叫人诟病的地方。 太宗后来卖东西卖上了瘾。你想要面子,好,朕这儿有闲职,正要找几个年轻俊秀的孩子撑场面,拿点钱来,这官就是你的。你想当皇商?那就更简单了啊,商贾人家有的是钱,给国库献上一点,朕派内务府去看看你的货。 这一举措,的确非常地无赖。大概太宗也这么觉得,所以等到战事平息后,他并没有催着人还钱,更别提利钱。上皇是个好面子的人,自然更不会提,这事也就算糊弄过去了。 但此刻林沫说要查看账本,不得不叫柳湘茹大吃一惊:“你不要你的名声了?” “能损我什么名声呢?”林沫笑道,“这可是太宗皇帝定下的。” 当夜,林沫上书,得饶人处且饶人,账务空白漏缺之处,给各省官员一个补救的机会,能填的填,不能填的,再重新发落。实在不行,效仿太宗皇帝,也未尝不可。 上允之。 这让不少当官做宰的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想起了家里欠国库的银两,不觉头疼了起来。比如说千里迢迢回来述职的王子腾,一边要操心自己当值时候的账本子有没有纰漏,一边要庆幸这些年王家把当年的账还得七七八八,一边又担心自己跟贾家关系如此之好,听说林沫跟贾家不对付,贾家举荐的那个叫贾雨村的被他连老底子都翻了出来,会不会也对自己下手……千思万绪的,一个脑袋七个大。 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会会林沫。 其妻史氏见他如临大敌的模样,笑道:“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到底你是长辈呢。凤丫头说,这林家哥儿也是个知礼数的,她能生下哥儿,多亏了林哥儿开的方子。先头同荣国府闹开了,实在是老太太自己做得不地道。他跟琏儿凤丫头倒是处得不差,薇哥儿满月,他还给送了套书,虽然凤丫头没瞧出什么来,但是她家二老爷羡慕得很,说是什么朱元晦标注过的古本。” 王子腾叹了口气:“甭管他是真知礼还是假知礼,能这个年纪做到户部侍郎,还做的这么轰轰烈烈的,就不能小瞧了。你还知道那事是贾家太君做的不对?怎么不想想这里头也有我王家的姑奶奶推波助澜呢。林沫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无论如何,探听探听总没有坏处。” 想请林沫喝酒的人多了去了,便是王子腾也得排一排队,但是他有便利,其妻史氏,约上了回门来看叔叔婶婶的凤姐,一道去了靖远侯府探望静娴。当初凤姐有身子的时候黛玉也来看过她,如今投桃报李,也算的上是有礼。 林沫如今看到凤姐贾琏两个的名字就想起了柳湘莲那个绿油油的亲事,顿时就看凤姐也觉得同情,甚至还抱了一下贾薇,给了他一排金锞子同一盘点心,静娴道:“把修朗也抱出来,同小哥哥玩玩。” 申修朗刚生下来的时候吓了静娴一跳,全身红通通皱巴巴的,像个小猴子,她听了云夕生孩子时候的撕心裂肺,又看到生下来就是这么丑的孩子,颇是失望了些,只是养了几天,孩子渐渐变得白嫩可爱起来,她自己带了几天,越发地舍不得放手,对自己腹中的孩子也多了几分期待。 黛玉这几日也陪着静娴照看修朗,如今牵着贾薇,也是笑嘻嘻的,史氏有些尴尬,她听说了林沫收了个义子,只是没想到这么正式,竟是景宁郡君亲自教养,是以按庶子例准备的见面礼,同静娴给贾薇备下的比起来,就有些不够看了。 好在静娴也没介意,哄着两个孩子玩了一会儿,便在黛玉的劝说下倚到了床头,叫两个小丫头在后头捶背,还一伸手把黛玉也拉上了榻上靠着,对史氏道:“王家太太不常来呢,听说世伯调任回京了?日后倒要常来走动走动。妹妹同二嫂子很说得上话,我们两个在家里,也时常无聊。” 史氏笑道:“这是当然,你们还别嫌我啰嗦又不客气呢!” 黛玉抿嘴道:“难怪二嫂子这张嘴这么厉害呢,原来是家学。” 凤姐道:“哟,瞧瞧这丫头,嫂子这么些年在你嘴上讨过便宜啊?还说我嘴厉害,可真真是委屈死我了。往常你嫂子在,我说不过你,可今儿个我婶子也在呢。”她又对史氏说,“婶娘,你快看,你家侄女儿挨欺负了呢。” 史氏与黛玉等笑作一团,连底下的丫鬟们都忍不住偷笑。 静娴看凤姐却有些可怜。林沫这人,除了朝堂的事,其他的都不瞒她,故而她也知道了贾琏给柳湘莲说亲的事。你说好端端的,荣国府的琏二爷外放在外头,这回回来给自己叔叔治丧,怎么想的起来给自己堂嫂子的继妹说亲了?且一个闺阁家的女孩儿,他说些什么不好,说了个“绝色”,要说他同这女孩儿清清白白的,谁信? 她这一想可还真没冤枉贾琏,这贾琏在外头任上,起初倒也是勤勤勉勉,只是从他顶头上司起,做事就有些虎头蛇尾的,他一个世家子弟,捐来的官,钱堆出来的外放,能有什么好差事?做了没几天就觉着厌烦,加之凤姐又不在身边,他日日游乐,倒也轻松自在,乡野村妇倒也有几个姿色清丽的,他又不嫌弃,用凤姐的话说,“原就是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家里拉”的,如今回了京里,又是给叔叔办丧事,又有凤姐看着,索然无味,好在儿子可爱,抱着逗乐倒也能玩一会儿。 只是没几日,却由贾蓉引见着,去见了尤氏的两个妹子,真真模样标志,身段水灵。那三姐虽然颜色更好些,只是委实泼辣,钱花得流水似的,说起话来,能叫他们这些大老爷们羞红了脸,倒是二姐,温和顺从,小心体意,很是叫贾琏受用。竟是掏出私房体己,给她单独置了个小院子,穿着素服来同她拜了天地,焚了纸马,以奶奶称之了。 这凤姐如今是不知道,方这么自在逍遥,若是知道了,不知道该怎么伤心呢。 静娴心里叹了一声,也不多话,支起耳朵来,那厢史氏已经说到了王子腾这趟回来路上艰辛:“不知道怎么的,竟然遇上了水盗,呼啦啦地冲上了船来,活生生给他吓出了病来。好在凤丫头之前提醒他,叫他请任上的知府借了他几个卫兵,不然,真没这命回来了。” 静娴于是淡淡地道:“世伯吉人自有天相,此次遇祸,必有后福。” 史氏微微松了口气:“沫哥儿最近办事还苦?” “是挺辛苦的。”静娴道,又听着史氏絮絮叨叨了一些养身子的话,倒还受用,临走竟准备送一送,叫史氏和凤姐给拦住了。 “怎么样?”林沫问。 静娴道:“知进退,是个难得的。难怪王子腾不退反进了。” 林沫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是想问,琏二嫂子看着有什么不对劲么?” 静娴狐疑地看着他:“大爷最近越发地无趣了。” “呵,又不说王子腾任上的事儿,你们说什么呢?” “最近皇上不是要考校世家子弟么。说他们家的孩子也想去试试身手,可是实在是不中用。” 皇帝考校世家子弟,甭管是为了什么,对于这些富贵闲人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这些人,往日里就是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多,当然,也有要往仕途经济上上进的,可是娇生惯养的,哪里比得上寒门子弟肯吃苦。便是捐官也罢,家里托关系也行,总能给个职位,只是多半要在上头耗上一辈子没个进展,只图个说出去好听。而今大好的机会,不由地要感谢皇恩浩荡,陛下英明。 原先年前事务杂多,这事儿得拖到年后的,只是宫里华太妃的身子渐渐不行了,她这病来得凶险,竟比中了的太上皇还要严重些,加之又没了儿子,上皇不喜,宫里多是落井下石之人,身子如何好得起来?倒是皇后为了自己贤良淑德的美名常去探探,只是她如今如何敢在皇后面前摆谱?每每总要换了衣裳见皇后,一来二去的,竟是一次比一次还要厉害了。皇后禀明了皇帝,华太妃撑不过冬天,现下也不过是吊着了。 华太妃纵有千般错处,太上皇却顾念着往昔的情分,不肯除了她太皇贵妃的封号。这皇贵妃与贵妃到底不同,她要是没了,几个庶出的亲王只怕还得给她守孝,得按国丧来办。这事只怕就得拖下去了,皇帝很不愿意那些个子弟再无所事事下去,何况几个公主年岁确实不小了, 如此大好的机会,贾家却没法子分上一杯羹——他们家如今正守着孝。宝玉倒是自以为得救,他素来不爱这些。可是贾政却十分犯愁,与贾母道:“宝玉如今上学也断断续续的,指望科考,必不中用,如今大好的机会,可惜了。” 贾母却有主意:“前儿南安太妃叫人去上香的时候,见着鸳鸯,还说了几句话,这事,得娘娘拿主意。” 贾政讶然道:“怎么了?” “娘娘如今在老圣人面前尽孝呢,说是那日在围场英勇,老圣人很是褒奖,说她有国公爷的样子。”贾母抹了把眼泪,“如今,也只能靠娘娘替咱们家周旋一二了。”这叔叔刚死,侄儿就想当官的事儿,就是要走别的关系,也不大好。 贾政虽然觉得这么着不合适,只是如今自己家是这个样子,也只能放手搏上一搏。若宝玉此番能得了皇上的青眼,倒真是造化了。便是不能,宝玉是有几分歪才的,去露个头,也算是好事。 宝玉本来庆幸着,如今一听说还是得去,不仅如此,老爷还要亲自考察他与兰儿的功课,顿时晴天霹雳一样,简直魂不守舍。 有人失落,有人却是忌恨,赵姨娘在屋里,简直要揪碎了帕子。 128第127章 宝玉有几斤几两,贾母等看不清楚,贾政如何会不知?只是卫言恩送卫若兰去试试身手的时候,也告知贾政,皇上这次放了话下来,倒不是一定要考察孩子们的文章,天南地北的人文见识、年轻人处理事务的思路法子,都是要看看的。宝玉这孩子念书不用功,但是一些杂七杂八的书看的不少,送到卫家去与卫若兰一道叫师傅教着,听说也是亮点颇多。 卫家的师傅是严师,宝玉上了几天,有些吃不消,贾母也很是心疼,便同贾政说道:“不是说那个先生也摸不准皇上到底考什么?既然不考书里的,叫孩子在家里念书也是一样的。” 不论在什么时候,总有考生以“又不考书上的”给自己安慰,又觉得先生无用。只是不想想,卫家是什么人家?那是驸马家,临时为卫家子弟此番试手请的先生,必有明乐长公主的面子,岂会是一般人?贾政总说贾母溺爱宝玉是害了他,倒也没说错。卫家的先生纵然猜不到皇帝到底会出什么题,人家至少也能提供一些思路。宝玉自己看书,又是看的杂书,能看出什么结果来? 元春果然在老圣人那儿有几分面子,皇帝请安的时候,老圣人提起来:“如今你的贤德妃在朕这儿服侍着,倒叫朕想起贾代善来了,当年朕在淮南御驾亲征,贾代善鞍前马后的,还替朕挡过一刀。可惜走得早了些、他们那班子随朕南征北战的,如今也没剩几个了。人都说一代好汉二代孬,但是看贾代善,不输他老子啊。贤德妃说她有个弟弟,长得就跟贾代善一个样,朕倒想看一看。” 太上皇的意思很明显,“一代好汉二代孬”这话实在是不好听,但皇帝向来不是个为这种话生气的人,既然父皇说想看一看贾宝玉,那就看看吧,皇上还大方得很,知道宁府办丧事,但是荣府,倒不如过来两个。 如今是用人之际。皇帝又是以喜欢用年轻人出了名的,这不能不说是一次机会。 让多少世家跃跃欲试。 说是让那些白身来试试身手,倒也有些已经有了功名的奉命来露露脸,大家也心知肚明,这些人也是各部举荐,不是要升官,就是要走大运了。 比如说容嘉。 容明谦辞官没辞得掉,大伙儿心知肚明,这位正值壮年的巡抚这几年干得实在是出色,出色得其他人都显得平庸甚至不妥当了。尤其是林沫整出来的清算账务这一出,能全身而退的实在没几个。纵然后头林沫松了口,说是把钱补上就行。但那么多漏洞,要补上谈何容易?就算倾家荡产填上了,皇上那儿的面子可就没了。 容明谦确实个特例。坐得端行得正,想找茬也没法子。 任命还没下来,但是这么一看,不会比巡抚低。 到了比试那一日,难得的天气还不错,林沫终于弃了他的拐杖,摇摇晃晃地去宫里听旨。水溶早早地告了假不来,他家里王妃就是这几日临盆了,这个孩子他也很是期待,去户部当差那是没办法,人人都忙得脚朝天他也不好意思不到,可是这么个选人的时候,他就干脆不来了。京里那些子弟有几斤几两,他根本不用看就知道。 林沫慢腾腾地往户部那班子地方去,曹尚书笑嘻嘻地笼着手等他,他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就被曹尚书拉到了一边:“小林大人呐,来来,这是吏部的于尚书,工部的马尚书。。。。。。” 这些人林沫说不上多熟悉,也都认识,他这么些年在京里也不是不交际的。只是上司这么着介绍了,他也只能一一见礼,却不知曹尚书是个什么意思。 那日他也没跟曹尚书说什么呀,忽然这么亲密,为的是什么? 他们这些人来得晚,那边的弓马考校已经结束了。林沫想起容嘉早就对这一项跃跃欲试了,不觉会心一笑,果不其然,兵部的张尚书回来的时候,笑嘻嘻地对容明谦道:“小容大人还真是深藏不露,五箭都是正中靶心,行兵论述也是做得好。”武试本来就不是什么硬性要求,多少人平日里在大街上骑个马还要一堆下人扶着怕小祖宗摔下来的,这么着一看,唯一的亮点竟然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的容嘉了,他还算中规中矩,也没想出风头,只是对手实在是不行。 “哪里哪里,他只是会纸上谈兵罢了。”容明谦少不得要谦虚一番。只是他是定了的朝廷大员,容嘉的文武双全也不是吹出来的,众人哪里肯放过这么个奉承的机会。容明谦虽然嘴上不肯说容嘉一点好话,心里倒是有几分得意。转头瞧见林沫站在人群后,负着手笑盈盈地盯着他看,不觉红了老脸。 而那厢,出了马场的容嘉却觉得有什么不对,回过头,竟发现贾宝玉那个呆子皱着眉头在看他。 莫名其妙的,他又没惹他。容嘉甩甩手,有些无奈。 宝玉自然不是无缘无故地生气。倒不是为这次容嘉出风头——他并不在乎这次成绩,他看容嘉,本就因为黛玉的婚事十分不爽,而容嘉方才下马时,颇是小心地查看了一□上的挂饰,倒没注意自己腰上挂着的玉佩,而是把一个露出来的香囊小心地塞了回去。 宝玉离得近,那香囊他扫了一眼,登时就痴了。 曾几何时,他身上也挂着那样的香囊,林妹妹针脚细致,描边又清秀,她做的香囊,从来都精致得叫人舍不得放手。 此刻看容嘉,简直是新仇旧恨意难平。 可是他到底是荣国府的公子哥儿,知道大庭广众的,不能有无礼的举动。贾兰站在他身边,有些懊恼自己刚刚的一箭脱了靶。宝玉心不在焉地劝道:“你才多大,弓拿不稳也是正常,再过几年就好了。” 贾兰仍是不平,多看了几眼容嘉。 接下来是文试,所谓的文试,确实不考校文章。贾政等送了宝玉贾兰去比试,此时听得消息传出来,也松了一口气。 他户部的同僚告诉他:“各部长官都问几个问题,能答好的就好了。” 这时候,皇帝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他就是要能干事的!各部长官,当着皇帝的面,自然也不能徇私。何况,如今他们也确实缺人手,要几个没用的人回去,简直是丢脸、是以,各人问的都是中规中矩的,倒让人措手不及起来。 皇帝同太上皇在上头冷眼看着,连素来看重老臣的太上皇都冷哼了一声。 出色者实在寥寥无几。 到了户部,曹尚书却道:“臣一时半会儿也没个准备,倒是林侍郎事务繁忙,本就有心提两个人给他。臣请林侍郎代臣提问。” 皇帝欣然应允。 林沫沉吟半刻,问:“河北一年收几次麦子?” 这个问题一出,饶是严肃如宜德大殿,都响起了窃窃私语声,几个尚书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是推他出来的曹尚书,此刻都有些不解。连他的表弟、准妹夫容嘉,都傻了眼不知道说什么好。 疑惑是疑惑,题还是要答的,一时之间,说什么的都有。 林沫叹了口气,摇摇头。 此刻,却忽然有人道:“回林大人话,河北那儿是两年三熟,没有春麦,秋种小麦,来年六月收割,接着是玉米,十月收,再接着种棉花。” 林沫眼神一亮。四处搜寻,却见答题那人自己站了出来给他行了礼,他便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林大人的话,下官陈也俊。” 这陈也俊,宝玉倒也认识,可卿殡天的时候他还来祭过,往常同卫若兰冯紫英两个玩得最好,却早早地考了功名,如今在步兵统领衙门当值,也不清闲,与他们就不再常聚了,这次竟也来了,一个武职,方才没怎么出彩,这次却是开口说了话,且算得上一鸣惊人。 只是这风头却是答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来的,不少人都有些不明白。 林沫接着问:“请问陈大人,各地税率,你可知一二?” 陈也俊也不惊慌,竟是从盐税粮税起,一一背了出来。 这都不是什么秘密,大街上随便抓个人,也能给你说个一二,只是这些公子哥儿,平日里有几个关心这些?陈也俊这回倒是出其不意了。 林沫见好歹有人答上自己的话,笑嘻嘻地退了回来:“陛下,臣问好了。” “这么说,林爱卿属意他了?”皇帝扭头,身后的一个太监替他记了下来。皇帝倒是又多问了几句:“你好好的,问他们收成做什么?” 林沫道:“陛下,户部管得便是户籍与税收,臣不问这个,问什么呢?” 他这话说的,倒没什么错处。 几番轮下来,宝玉虽没出彩的地方,倒也不算难看,尤其是作诗那项,还得了太上皇的赏,也算是争光。 容嘉却更是厉害,他做的诗,到不仅仅是“工整”二字了,瞧得出来,同身边这些公子哥儿有不同,至少,脱了女气。像是在外头历练过的人写得出来的。同他一样的便是陈也俊。这位像是厚积薄发似的,自得了林沫的青眼,便一往无前。 太上皇看着这两位的诗作,也叹了一声:“小容比前几年考学的时候还精进些。”容嘉那年一团孩气,圆润可爱,太上皇虽然记恨着他与罗道伟打官司的事儿,倒也记者他。 容嘉忙跪谢上皇谬赞。 皇帝却笑道:“容爱卿生了个好儿子,朕封 129第128章 皇帝倒不是无缘无故地有此一问。 先前武试的时候,他的三位公主就坐在高楼之上,隔着层层的轻罗纱,举着西洋独筒镜儿往外看,皇家的公主,总是比别人家的姑娘多几分优厚,皇帝这般大张旗鼓的,算是选拔人才,也算是给女儿们看看人。 容嘉身姿利落,仪态也好。容家规矩大,他老子又是个严厉的,故而一举一动的,都说不出的赏心悦目。景宜公主年长,尚没说什么,景柔公主先道:“这人极好。” 景柔公主与水淯乃是同母所出,德妃份位高,皇后没有嫡出的女儿,故而她在公主里头算得上是头一人。皇帝也爱她天真可爱,说话做事利落,有皇家的气魄,待她与别的公主不同,听了这话,不仅不气,反而笑问:“当你的驸马如何?” 一边的景宜、景乐公主早就羞红了脸,景柔却落落大方道:“一切凭父皇做主。不过事分先后,姐姐比我年长,应当先替姐姐选。”惹得景宜公主更加羞愤难当。 皇帝哈哈大笑。 既至文试,容嘉果然更是出色,难得的是几番下来也没面露得色,只是瞅着空往林沫那儿挤眉弄眼,林沫倒也陪他玩,表兄弟两个歪嘴拧眼的,容明谦在前头也看不到,皇帝倒是看着心生愉悦,更喜爱他的赤子天性。 这一问,却也是真心。容明谦此人官也做到顶了,这个时候,他当然也不能由着容嘉也平步青云,但是却要拉拢容家,做驸马,简直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只是他这一问,容嘉却是一怔,而后便是满脸的不情愿,便是容明谦,也十二万分地为难,不见半分喜色。他心里暗叫不对,历来皇家择婿,总要先问问是不是订了亲,只是他看容嘉年纪小,又一派天真,一时高兴,竟然就忘了。 容嘉同容明谦俱是摘了关门,上前告罪。 “微臣辜负圣上厚爱。。。。。。微臣已经定下亲事了。”容嘉讷讷地,心里仿佛扎了几千根针。 皇帝面上有些挂不住:“哦,是哪家的姑娘?正式议过亲了?” 林沫瑟瑟发抖起来。 由不得他不害怕,前朝明瑶长公主深得上皇宠爱,不知怎么的看上了时任大理寺少卿的尤跃安,这尤跃安也是名门之后,是定昌侯的儿子,定昌侯死了,未来岳家乐家也没嫌他,不仅把他拉扯大了送进了官场,还好好地把女儿嫁给了他。谁知道飞来横祸,他被明瑶公主给看上了?公主死活要嫁他,太上皇也宠女儿,乐家后来自己扛不住,劝尤跃安休了自家姑奶奶。这尤乐氏委屈难当,竟是带着休书投井自尽了,一尸两命。尤跃安也是个执拗的,他好好地娶了公主,然后在洞房花烛夜自己服毒了——公主刚一下嫁就成了寡妇,他这一手不可谓不毒,但尤家、乐家两家也没落到好处去。 容嘉此时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若是说了是林家的姑娘,表哥的仕途会不会因此受损?林家表妹的名声呢?可是若是不说。。。。。。他捏着腰间小小的香囊,竟是一咬牙,道:“回皇上话,议过亲了,君子一诺重彻千金,微臣虽算不得君子,也,也是要说话算话的。” 皇上的口气已经算得上不善:“爱卿还未回朕的话呢,谁家的姑娘,这么好的运气。” 容嘉正要答话,身后却忽然传来“咚”地一声。 林沫重重地跪倒了地上,一拜到底:“回陛下话,同容大人定亲的,是舍妹。才刚排了八字,尚未正式下聘。” 皇帝有些吃惊。 林沫伏在地上,肩膀抖动,整个身子像是僵住了似的,跪拜下去的时候,眼角分明有泪。在这个殿上哭了的人多了去了,或惊恐或感激或大呼冤枉的,却没有一个是像林沫这样,带着万念俱灰的失望,还有几分破釜沉舟似的凄厉。 好好的天,不知何时竟乌云密布,甚至电闪雷鸣起来。众人面面相觑,司天监竟是没忍住“啊”了一声。 大冬天的,从未有过这样疾风骤雨般的天气。 京外的城隍庙里,有个癞头和尚看着天时,长叹了一口气:“那头蛟龙到底要改命格了。”他身旁的道士道:“他只改自己的命格也罢了,偏偏连龙脉也。。。。。。”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得庙里传来一阵大笑,二人扭头一看,却是个长相奇丑、蓬头垢面的老妇,指着他们问道:“你们既觉得人各有命,不愿去救那些个苦命的人,可又见不得人家自己改了命格,从未见过你们这样不讲道理的。”癞头和尚笑道:“难道这世上有道理可言?” 老妇道:“既无道理,可见人人都是凭自己的本事的,人家本事高过你们了,甚至高过天去了,你们又能如何呢?” 二人皆惊,再看那老妇,早已变了模样,忙上来行礼,那老妇却道:“也罢,最终绛珠仙草会如何,且看她的造化。若蛟龙真成了龙,自有百川江流去还那神瑛侍者,都是各人的命罢了。” 二人领命。 宜德殿内,却是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了。皇帝看着跪伏在地的林沫,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前几日林候遇刺,他恼怒水沉做事无理,心里却也烦恼,若是林沫不依不饶地一定要探查,这事该如何收场。幸而林沫听了刑部无人手的话,倒也没怎么做,叫他好生地松了口气。而今,他的妹夫要被皇家强收了去,而他,自以为天之骄子无往不利,也只能跪在金砖银毯上,一句话也不能说。 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儿,还是这么些年来一直只能远远地看着的幼子? 皇帝几乎是一瞬间就下了决心。他知道景柔会失望,这个丫头被他宝贝了这么些年,有些骄纵也是难免的。但若是这一趟夺了容嘉去,林沫就该彻底地与皇家离心了。 这本来也无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林沫的一切也都是皇家给的,便是本事再大,皇帝要收回给他的东西也算是轻而易举。 可是他舍不得。 他记得皇后当年花了整整一天一夜才生下这个孩子,一出生不哭先笑,不像其他孩子那般皱巴巴地,白嫩可爱,可惜生错了日子,生下来又正逢上皇生病,活活地叫十五弟他们抓住了把柄。 礼部尚书玉征文上前道:“既然只排了八字,那就只是提亲了,尚不算定亲。小容大人——” 林沫转头看了他一眼。 他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他也是个有女儿的,林家的姑娘,如果这次大庭广众之下被退了亲,日后如何嫁的出去?皇家之威不可折辱,但当年尤跃安之祸,难道又要重演? 容嘉已经又磕了两个响头:“启禀圣上,微臣与林家虽未正式议亲,但下聘的事务具已准备妥当,只待日子到了便要去林家的,也算是议亲了,求圣上成全。” 林沫笑了起来。 他自得知自己的身世便一直以为,其实老天待他还不算太薄,看,连水溶这种墙头草都靠了过来,可见他还是能做些大事的。只是水沉那个漏洞百出的刺杀真的被皇上无视掉,而到了今日,他定好的妹夫又要被皇家的公主抢去,而他的妹妹,从此真正前途未卜后,他才明白,他跟那些生长在皇家的王子皇孙们,真的不同。 他们可以肆意妄为,随心所欲,只图自己高兴。而他却得小心谨慎,不能忘了自己的本分,否则,逍遥得死了也不会有人拦着。 好在,好在嘉哥儿还真是够义气,只怕自己这次要害了他了。 皇帝叹了一口气:“先头你舅舅就拒了一回驸马,你可没他的军功,抗旨不尊,就要拿命抵了。” 容嘉苦笑道:“微臣,微臣只有这颗脑袋了。只是,这事只是微臣自己任性,同父母兄长、林家俱无关系,求圣上开恩。”他心里盘算着,自己若是因此没了,林家表妹也只能算是未嫁而寡,比起当着这么多人被退亲,名声好听些,以表哥的本事,将来再给她议个亲事,也算不得难。更何况,如今父亲正当重用,舅舅也在边关戍守,皇上倒也许给父亲个面子。 皇帝看下去,林沫已经一副绝望的模样,同容嘉两个面面相觑,相对苦笑,竟一副要执手去黄泉的架势。他心里也叹了口气,容嘉这小子看着精明,竟也是个执拗的性子,偏偏林沫也是个气性大的。若是今儿个真为了景柔同他们两个较劲下去,别说林沫要同他离心,看样子,容嘉也不会打算给景柔好看。 皇帝笑道:“既然如此,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朕又不像丢了面子,爱卿当如何?” 容嘉面色如灰,俯□去。 “皇后前阵子一直与朕说,要收个义女,林爱卿家的妹子年岁倒还合适,北静太妃同老三家的交口称赞过,皇后也有意。林爱卿过几日得空,送你妹子给皇后看一看,且放宽心,朕总不至于要同你抢婿!” 峰回路转,林沫默默低头谢恩,容嘉大喜过望,容明谦却暗暗叫苦。他有心叫儿子闯出一番事业来的,可一转眼,林家姑娘成了公主,容嘉看样子别说大展身手了,做一辈子富贵闲人吧。这世上能像卫驸马那样出头的驸马,还真没见过第二个。 玉征文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让你多话,谁能料到,皇帝宠爱林候,竟到了这个地步! 可是林沫却依旧面无表情,像是这天大的喜事也不能动摇他分毫似的。 他发现自己实在是微不足道,若是皇家的人想要收回他什么东西,他就连自己至亲至爱的妹妹都保护不了。 也许天下的文人会替他鸣不平,也许容嘉会够义气,也许景柔公主也会与明瑶公主一样不得善终,但到底,这种双手无力的感觉,叫他高兴不起来。 太上皇冷眼看完了一出闹剧,对皇帝道:“朕还以为,你真敢冒天下之不韪,直接封他个王呢!” 皇帝微微一笑,并不说话,亲自扶着上皇往殿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请个假,明天我妹子过二十岁,我要回家给她过生日,目测是没得更新了。 周一补6000字。 下章终于能写凤姐大闹宁国府斗尤二姐了,憋死我了 130第129章 退朝的时候一片嘈杂,这些世家子弟里头,有如同陈也俊一样定了要去的衙门的,也有各项都不错需要等吏部统一考核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出来的,不至于像小门小户的现在就凑着那些大人物讨好,但是奉承话不会少。 林沫却谁也不理,弹了弹官袍上根本就不存在的尘土,歪歪斜斜地往外走。容明谦是封疆大吏,一会儿要去御书房听旨,只得临时把儿子叫身边来训了几句,到底架不住周围一堆奉承劝说的,见容嘉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只得挥挥手叫他去了。容嘉却是一个机灵地跳起来,不顾周围一堆长辈要同他说话,给父亲行了礼便跑到林沫身边去:“表哥,你没事吧?” 林沫皱起眉头来,想要迁怒他两句,只是话到嘴边,唇角却不自觉地勾了起来。容嘉向来是够义气的,他从来都知道,却也没想过,这个孩子真敢为了玉儿直面圣上龙威,连命也不要了。 他伸出手去,揉了揉容嘉的头顶:“你小子,都快比我高了。” 容嘉笑道:“小舅舅说我还能长呢!表哥,你的腿疼不疼?” “不疼。”腿伤虽然还没好麻利,但林沫也不是娇气的人,“多少人想着要跟你说话呢,回去吧,对你仕途有好处。” 容嘉道:“我今后还有仕途这东西么?”想想这话不对,又道,“何况表哥不也没同人多说话?这种大庭广众下面,真要结交人也不是在这儿。”他说罢便上前一步蹲了下来,“我背表哥。” “就几步路,我家的马车就在那儿呢。”林沫拒绝。 容嘉却不肯:“表哥也说了,就几步路,难道还能累着我不成?” 林沫拗不过他,真叫他给背了起来,小小的少年早就抽条似的长开了,刚来京里时候他脸上还都是肉,嘴里还缺颗牙呢,现如今伏在他背上,却没几两肉,但林沫还是觉得,就这么个孩子,应当也是有力气背起自己的妹妹来,好好照顾她一世的。 宝玉抿着唇,贾兰与他说了些什么,他也完全听不进去,直到陈也俊同卫若兰叫住了他:“宝玉!”他与卫若兰从来交好,此刻虽然瞧不上陈也俊钻营的样儿,也只得停下来,同他们打了招呼,又介绍贾兰与他们互相见过。卫若兰笑道:“前儿个冯紫英还问呢,薛文龙回来了,怎么不喊我们聚聚。” 宝玉道:“薛表哥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连我也不常见他。”说罢偷偷地瞄了一眼陈也俊,见他只是与卫若兰笑着说谁家的酒好,越发地摸不清他的心思。 他满怀着心事回家里,贾政早早地等着他,面有得色,贾母亦是欣慰,显然是有人说了不少好话,倒是宝玉照旧讷讷的,贾母怕他累着,连声地叫人服侍着歇去。宝玉道:“我没什么,林妹妹要当公主了。” 宝钗等姐妹本来是聚在这儿打算给宝玉贺喜的,听到这话具是一怔,忙问是怎么回事。宝玉把容嘉出彩、皇上想要召他做驸马、他如何说与林家订了亲、最后又是如何收场的话都说了一遍,贾母听了,又喜又惊,泪目道:“我可怜的玉儿,竟有如此的奇遇?” 其他人倒也罢了,不过叹了一声,宝钗心里却是说不出的苦楚。她素来心高,在荣国府里头,说话做事也不落其他姐妹一头,当初同黛玉一样都是寄居在贾府,也经常叫人拿来比较,虽说各有千秋,她到底有妈,还有哥哥,手头更宽裕些,打点下人、应酬姐妹,都比黛玉勤快,自然受到的感激也比黛玉要多谢。在她看来,林家的孤女,虽然容貌才学的确是一流,但是病歪歪的,身世也凄苦,只怕没什么造化。谁能想到她父亲没了,却也得了个哥哥,还是个才貌双全的第一流人物,超品靖远侯、三品户部侍郎,这两个名头摆出来,就够吓住多少人了。 而她呢?本是为了选公主试读进的京,偏偏哥哥为了香菱那丫头犯了事儿,自己失了资格,现如今,虽然她自以为比探春惜春几个要高上一头,但人家若是想要去大选,托托人走走关系还能上,自己却是无论如何也没得机会。不禁还要自嘲一回:也亏得没选公主试读,不然,难道要给林妹妹去当试读去? 人家也不过是多了一个好哥哥,命就不同了。宝钗不无心酸地想起自己的哥哥来,出了趟远门,不知道带回来多少银钱,没有赔本,妈妈已经谢天谢地,换做是林妹妹的哥哥,只怕不知道能做做出什么样的事业来。 宝钗心里的不甘、酸楚,到了这个年纪也成了认命。妈妈说的对,她难道还有更好的出路不成?像元春表姐那样做人上人,已经是不可能的路子了,倒不如看看身边,宝玉出身好,得老太太看重,人也聪慧,虽说不爱仕途经济,但到底是个孝顺孩子,若是老太太同姨母求求他,他也就应了,今儿个去宫里头比试,不是说就挺好? 只是连宝玉,心里头念着的都是林妹妹! 除了宝钗不甘,探春担忧祸福相依外,王夫人却是要感叹“命运弄人”的,当初她刚嫁进贾家来,忍气吞声的,看贾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就不怎么高兴,后来也就不怎么瞧得上黛玉,老太太提起两个玉儿的婚事,她也装聋作哑,甚至当初得知林清可能犯了欺君之罪,林沫说不定要不好的时候,她还带了点儿幸灾乐祸。只是就如同贾母所说,谁能料到黛玉有这般造化呢? 其余人想什么贾母不知道,她心里却是有喜有忧的,黛玉再怎么说,也是她唯一的外孙女,当初没了母亲,孤身上京,在贾家住了些年头,她说“我这些儿女,所疼的唯有你母亲”,倒也不全是假话,对这个外孙女,她也是偏疼的。只是再怎么疼,玉儿终究是姓林的,国公府未来的希望,还是在宝玉身上。何况她疼爱黛玉,却看不惯黛玉那个不知变通又无礼的哥哥,渐渐的,对黛玉也没先前那么疼惜了。到了后来,黛玉与她也离了心,户部下了文书,断了林家同贾家的户籍联系的时候,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而今,这个她曾经疼爱过的外孙女,竟要当公主了么? 她老了,也看不清局势了,先头觉得权倾朝野的忠顺王,说没就没了,她一直觉得摇摇欲坠的靖远侯府,却还屹立不倒。黛玉若是当上公主,她心里也明白,就是林女婿还在也不成的,他们东府的那个可卿,可到了也没能正名! 林沫那小子,他们先头都看轻了他啊。 被贾母称之为小子的林沫,正抱着刚生下来没几天的义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家里来的客人。 他正逗弄着修朗玩呢,林可神色匆匆地说来了客人,自称是北静王府上来的,看着很是尊贵,他笑着问了声“来报喜的?我儿媳妇出生了”叫进来,却傻愣了一会儿,才呆呆地抱着修朗跪下去行礼,直到义子大哭了起来才回过神。 皇帝却不是独自来的。 林沫到现在,也就有一回在后宫远远地见过皇后的车辇,隔了老远就跪下来趴着行礼了,但皇帝身边带着的妇人,不用脑子猜都能想得到是谁,他忙叫聆歌几个上茶,抱着孩子,手脚也不知道往哪儿放:“大冷的天,您怎么来了……” 皇帝倒不介意他的失礼,倒是多看了他怀里的修朗几眼:“呵,这个孩子——” “是微臣的义子。”林沫忙解释道,“他父亲是个忠心的,为了救我没了,就留下这么个孩子,我替他养着。” 申修朗被养得很好,云夕奶水足,林家又在养生一道颇有建树,故而这小子虽是早产,倒也养得白白胖胖的,很是可爱。皇后也多看了几眼,面上倒是纹风不动:“泰隐不必麻烦招待,我不过来看看景宁同你妹妹。” “是。”林沫也不敢叫下人领着,直接自己就要带皇后往园子里走。皇帝倒是拉着已经吓得有些发抖的林澈道:“你坐,陪朕……陪我说说话。”林澈声音里都带了哭腔:“爷,大哥屋里头还没收拾呢,我带您去他书房里头歇着?” 林沫有几个得力的丫鬟,平日里也把他的屋子打扫得干净整齐的,只是今儿个林沫觉得自己很累,回来和衣小憩了会儿,一醒来就见林澈抱着修朗在他屋外头找聆歌说话,好像还提到了闻歌,就叫他把修朗抱进来玩,一时间倒也没功夫去整理床铺。 皇帝瞧了一眼林澈,见他虽然诚惶诚恐的,规矩倒也还好,便点了点头:“你倒没辜负你哥哥的教导。”林澈低头应了一声。 皇帝又问:“你哥哥先头在家里做什么?” “念书……”林澈答道,“先前父亲在时学得杂些,也练过拳脚,写写诗作作画什么的,后来就专心念书了。”说罢见聆歌送了茶点进来,亲自接过来给皇帝倒茶,布好点心果子。林家的点心贵精不贵多,饶是皇帝也见了两样自己在宫里没吃过的,颇是有兴趣,“你现如今在做什么呢?” “回皇……回爷的话,原在太医院当差,前些日子小舅舅叫我别干了,跟他去北边当军医。已经收拾了东西,过了年就去。” 皇帝笑道:“你们家难道还要出个将军不成?” “小的只想当大夫。”林澈认真地道,“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哪怕没什么名气也不要紧,只要不当庸医,不乱治病乱开药,就算对得起父亲了。” 皇帝道:“做大夫也好,只是何苦要到那么远去受苦?”心里仍是不相信林澈过去只是要行医的。林澈却理所当然地答道:“大哥说,背一百遍锄禾日当午都不如自己去插回秧,说一百遍医者仁心都不如自己去见识见识战场。” 皇帝心里一动:“你哥哥插过秧?” “哥哥自己有块药田,在济南。”林澈道,“他种了些草药,说是磨性子用。现在约莫是给下人种了。” 林清确实比自己要会养孩子。皇帝心里苦笑。 他们到底不能久留,皇后由静娴同黛玉陪着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最后虽是依依不舍,也明白自己这趟出宫是坏了规矩的,不等戴权催了第二遍,就回宫了,临行前先握着黛玉的手道:“我单知道是个灵秀姑娘,没想到这般的婉雅,倒真是江南的水土才能养出来的,景宁也不早带来给我看看,下趟带进了宫来,可就要叫我干妈了。” 干妈这个词,她也是听几个命妇聊天才听到的,此刻算得上活学活用,倒是叫黛玉眼眶一红。 “梓童今日很高兴。”回宫的路上,皇帝看着她。其实今天大冷的天,确实不该叫她出来的,只是皇后实在是高兴,高兴到让他觉得,这个妻子几十年没求过什么了,要是让她稍微露出欣喜来,他也是很乐意甚至得意的。 但其实得意不起来,皇后为什么会高兴?因为她终于见着了她的小儿子,而这个小儿子,当初却是因为他的不中用、因为他的野心,被丢到了寻常百姓家里。甚至这个儿子被刺杀,他也只能暗地里希望他不要去追究庶兄的责任。而今日——今日若是他心里再稍稍偏向景柔,幼子会如何,皇后又会如何呢? 送走帝后二人,静娴见黛玉眼眶红红的,劝道:“你也不必太担心,皇后娘娘行事最是‘规矩’二字,她作为一国之母,真的没别的好说了。” 这世界上不会有人比她更适合做皇后了。端庄清丽,和蔼慈祥。 也只是适合做皇后而已。作为一个母亲,她有些自私了。至少你问静娴,愿不愿意为了个更高的封号不要肚子里的那个,或者哪怕是不要修朗,她都只会叫你滚远些的。 不过这些话,哪怕是静娴,也只敢在肚子里说说了。 紫鹃道:“大奶奶不知道,我们太太去得早,姑娘打小就羡慕别的姑娘有母亲疼爱,那时候,还差点认了薛家的太太做干妈,可险……” 静娴道:“皇后娘娘虽说认了做义女,也是面儿上的事,她们是君,咱们是臣。”不过想想倒是冷笑起来,“不过,遇上其他的公主,你倒也别怕。”又道,“遇到贤德妃,更不用怕。” 贤德妃……这个贾家的表姐,倒是让黛玉一怔。她离开荣国府得早,没见过元春封妃给贾家带来的热闹景象。 这个义母来得格外的突兀,让她一时想不起来太多。 但哥哥嫂嫂好像都没有把这个当回事。她也明白,不过是多了个义母,并不能就拿自己当了真正的公主,她到底是姓林的,她如今的安乐无忧都是哥哥带来的,而哥哥为何会成了自己的哥哥,也是因为父亲在任时兢兢业业,叫皇上不忍心断了他的香火。 林为双木,青直秀长,不偏不倚。 林家的男儿,山东本家的,与她们江南一脉的,都是好样的,林家的女儿,也要好好的。 静娴说完,也笑了:“你回去歇着吧,不是说原来伺候你的丫头来看你了?” 黛玉也记挂着闻歌,便同嫂子道了别,又叮嘱弄云她们几个服侍着嫂子吃安胎药,才往燕子坞去。 闻歌自嫁了古頔,也算是当了掌柜的太太,如今古頔被派到了京里的善仁堂当掌柜,她自然也跟着到了京里来,先是来拜会林沫兄妹两个。她是林家的家生子,自己的身契拿走了,也脱了奴籍,家人的却还在,这趟来,也是要见见云初的。 黛玉先头与她有过一段主仆情谊,自然是放心不下,如今亲眼见着,见她比在自己家时消瘦了些,精神头却还好,握着手时,却发现多了几分茧子。 “原先跟在姑娘身边,只需要服侍姑娘,连针线活都不用你干多少,现如今嫁了人,还算的上是小门小户的太太呢,瞧瞧你这手,不是说姐夫家里头有几个服侍的人吗?难道还要你亲自做活计?”云初问道。 闻歌道:“是有呢,不过我婆婆身子不好,统共两个服侍的人,自然是要先紧着婆婆。我也不干什么活,不过下下厨房,你姐夫的衣裳鞋袜做一做罢了。” 云初紫鹃她们是没做过这些活的,此刻都露出了不忍的神色。 “你们倒是在想什么呢。”闻歌道,“我做这些,我也乐意。” 黛玉倒是知道自己这个昔日的大丫鬟的性情的。她同宝玉身边的晴雯一个样,不愿意当一辈子的奴才,只是晴雯却也只能说说,闻歌却是早有打算,好好地求了主子的恩典,脱了奴籍出去了,便是林沫没这恩典,她想来也是要自己攒银子赎身的。倒不是说林家待她不好,只是人各有志,她真在林家当一辈子奴才,最后无非是做个管事婆子,依旧脱不得一个奴字。现如今出去了,将来子嗣却是能考学的,便是没有做丫头轻松,她也甘之如饴。 紫鹃她们是做老了丫鬟的,她们这些姐妹,有像袭人这样,将来一个姨娘是跑不了的,也有像鸳鸯这样,在老太太身边,好歹有些体面,琏二奶奶身边的小红,她妈妈林之孝家的,当初也是个丫头,配给了小厮,渐渐地混到管事……说来说去,也都是奴才罢了。 闻歌道:“我这趟来,听说了个新鲜事儿,是贾家的,吓得我魂飞魄散,好容易到了这边,才听说你们家同贾家脱了关系,可算是放下心来。” 黛玉笑道:“你才从我们家出去几天呢,现在就‘你们家我们家’了。” 闻歌忙告罪:“诶,可不是我在乡井里头待久了,人也粗鄙了不少?前些时候我们家那口子刚接手善仁堂,就有人拿着贾家琏二爷的手信来叫个能验尸的。兰松可傻了眼,咱们又不是那府衙,哪有会验尸的。只是那人又不肯去报官,这琏二爷又是咱们大爷的亲戚,他只能自己和我小叔子跑了一趟。结果,诶嘿,还是个女人!” 黛玉白了脸:“什么事?”她与凤姐相交甚好,凤姐前几天还来看了她,贾琏要看的女尸,难道是…… “姑娘别怕,不是琏二奶奶,也不是平姑娘。”闻歌见黛玉松了口气,才道,“我小叔说,听下人叫那人尤三奶奶?分明是个未出阁的闺女。琏二爷同宁国府的珍大爷拉扯着一个极俊俏的公子哥儿,说他无缘无故地退了亲,逼得这尤三姑娘自尽了,要打官司,还要我们家那口子给写个凭据——这哪儿成,吓得我们家那口子鞋底抹油就跑回来了。我小叔胆儿大,在那儿要出诊的诊金,听得一个小妇人,像是那尤三姑娘的姐姐劝下了,只是那小妇人,琏二爷底下的人可喊她二奶奶呢!” 紫鹃一愣,道:“这是什么话!琏二爷先头要纳小,不就是说了要留个后?琏二奶奶还给了他平儿在屋里头,现如今不是有了哥儿,他要纳妾,也不至于偷偷摸摸的……” 几个丫鬟正在说话呢,忽的听到了林沫的声音:“荣国府的凤凰蛋有一句荒诞话传得还挺广,他说女孩儿在家里头是无价宝珠,嫁了人就成了死珠,再老些就成了鱼眼睛。我先前觉得这人真是一句话骂遍了天下女人,怎么闻歌你嫁了人,难道竟真要如他所说,开始道张家长李家短了?”他是闻歌打小服侍大的,同她也不客气,“你也悠着些,你叔子明年是要去考举的,万一中了,你们家也要发达了,别真学了些市井乡气,回头古兰松嫌弃你了,别来找我哭鼻子。” “他敢呢。”闻歌笑了一声,“大爷不知道,先头我也就爱打听这些,只是如今您管不着我了,才敢说出来。” “诶哟,听听这话。”林沫笑了声,“好罢,你领着云初,去找你妈妈吃个饭,贾家这些事,说说也罢了,他家的荒唐,贾琏一个人占不了多少。” 因为柳湘茹的缘故,林沫先前也问过不少柳湘莲同尤三姐的事儿,故而闻歌只略略提了一提,她便也知道,只是这些闺阁之中的腌臜事儿,先头还传不到她耳朵里来,这时候却叫她白了脸了。 林沫揉了揉她的头顶:“嘉小子是个好的,他不敢这么负你,他要是欺负了你,你也别学琏二嫂子去理论什么的,直接收拾了嫁妆回来,哥哥去把他打得下不来床。” 黛玉一撇嘴:“哥哥才是养了好久,将将能下床吧?” 一个敢为了她不要公主的人,若是相负,那真就无话可说了。 而那个被容嘉不要的公主,此刻正在皇祖父的宫中,听贤德妃劝道:“虽是本宫的表妹,本宫倒也没见过,只是不怕景柔你笑话,本宫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尚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景柔输给这样的,倒也不用可惜,是容家的那小子不配。” 景柔公主身后的教养嬷嬷道:“贵妃娘娘慎言,靖远侯府的千金……再过几日也是公主了呢。” 还是会从皇后宫里出去的,嫡公主。 这世上,任你做到了贵妃德妃,在那人的凤印面前,再大的权势荣宠,都逃不过一个“妾”字。 景柔苦笑道:“元妃何必说这多此一举的话?本宫难道是输给了那位没见过的妹妹?本宫是输给了先来后到四个字。小容大人有义气,本宫只为自己可惜。”她咬牙加了一句,“别无他想。” 纵是输了,她也是最尊贵的公主,今儿个也不过头次见容嘉,皇上也不过提了句收他做驸马,怎地元妃就知道是给她做驸马,而不是景宜?这元妃挑拨得,未免太难看了些。德妃在后宫这么些年的经营,若景柔公主真的只是个刁蛮任性的姑娘,也不至于叫她父皇格外宠爱,在公主里头打头。 131凤辣子大闹宁国府 闻歌这么一说,虽然那头尤三姑娘又是被退婚,又是自杀的,但人有亲疏,林家这儿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贾琏外头养了人,凤姐姐可该怎么办。 凤姐会怎么办?凤辣子当了这么多年的当家奶奶,靠的可不光是一张嘴,背景手段她是样样不缺的。这种男人在外头纳小的事儿,从来都是妻子是最后一个知道的,饶是琏二奶奶也不能例外。高高兴兴地打娘家回来,听得兴儿几个在嚼舌头根,一口一个尤二奶奶的,叫平儿听见了,气得肺都快炸掉了。他们几个还苦苦求着平儿别告诉凤姐,却不想平儿这些年替他们担事,多得也是些小事,如今贾琏在外头养人,平儿且还算他屋里人呢! 只是如何说给凤姐听,她却是斟酌了一番。 凤姐听了,宛若晴天霹雳。她自得了哥儿,又有放例子的事儿叫林沫知晓了还提点了一番,自然敛了心神,把那张牙舞爪的气势去了一些,便是贾琏也赞她改了性儿,做起贤妻良母来了,两人很是蜜里调油了一番。谁知道,终究是改不了脾性。凤姐现在只有冷笑了:“以前在外头找人,说是为了儿子,因为我不贤淑,如今又是为了什么?我这边还没死呢,那边二奶奶都叫上了?看来是盼着我死呢!”一边说一边哭道,“前些日子,见天地说东府上敬老爷没了,去那头帮忙治丧,我还总担心他冷着饿着累着,原来是忙的这个!” 巧姐正好醒了,见了妈妈在哭,也不知发生什么事,也跟着哭了起来,凤姐见了更是伤心,搂着女儿掉眼泪。 平儿懊悔自己到底说得重了些,只得一边哄巧姐一边劝道:“奶奶也别生气,那尤家二姑娘是什么人?单看她老娘就知道了。一般人没了丈夫,不说守一辈子,好歹得守完孝吧?她倒好,前脚守了寡,后脚就带着两个女儿改嫁了。这样的女人教的出什么女儿来?奶奶犯得着为这种人生气?” “犯得着!为什么犯不着?”凤姐发狠道,“不然一个个地都指着我早死,我还有什么活路!” 她生着气,脑子倒还清醒,叫小红去把兴儿旺儿叫来,仔仔细细地把前因后果盘问清楚了。兴儿旺儿自知躲不过,只得说明白了,磕着头求凤姐恕罪,凤姐气得直哆嗦:“恕罪,恕罪,叫你们那个二奶奶恕你们的罪去,我这个早该死的,哪有胆子问你们的罪!” “奶奶,现如今怎么办?”平儿问道。 “怎么办?去东府,问问我那好哥哥好嫂嫂好侄儿,怎么办!”凤姐怒道。 宁国府倒是一派祥和,尤氏是不管她老娘妹子的,贾珍贾蓉两个荒唐,她又不敢劝,只得关上门来过自己的日子,见了王熙凤来倒还挺高兴:“今儿个吹的是什么风?把你这个大忙人给吹来了。”又问,“怎么不把巧姐同薇哥儿带过来玩?” 凤姐强笑道:“有事呢!珍大哥哥和蓉儿在不在?” 贾珍是整日里在家里吃喝玩乐的,也没别的去处,倒是贾蓉,前几日不知怎么的得了允郡王水汲的青眼,常邀他出去坐坐,这几日允郡王没得闲,他也在家里看戏,同丫鬟们逗乐,故而尤氏派人去请,父子两个倒是前后脚都来了。 贾蓉油嘴滑舌的,先给凤姐请安:“婶子好容易来一趟,也不给侄儿带点礼。先头秦氏还在的时候可不是这么对我的。”贾珍尤氏知道他们婶侄二人是经常玩闹的,倒也没阻拦,见凤姐笑道:“哦,你对婶婶有多好呢,婶婶要给你备礼?” 贾蓉笑道:“我对婶子还不好?” 凤姐道:“多好啊,都把你二姨给了你叔叔呢,你对婶子,可真是好得很啊!”说完便变了色,厉声道,“我来就是想问问大嫂子一声,你们尤家的女儿是嫁不出去还是怎么的,我还没死呢,就往你弟弟房里塞?塞就塞了,我是不容人还是怎么的,偷鸡摸狗的,什么行事?你公公才没了几天,你倒是大方呢!” 尤氏可委屈得很,这事她倒也有所听闻,只是一来,贾珍她不敢管,贾琏就更管不着,二来这尤老娘是她继母,自打她爹没了,不过是面儿上的情分留她们母女在宁国府住着,连尤三姐没了,她都没怎么过问,这贾琏要纳尤二姐,做娘的都没管,她能说什么。 贾珍面上一阵红一阵白,讷讷道:“妹妹先别生气,这事原是我们不对……” “哦,那大哥哥给我说说,这事怎么办?” 贾蓉早已是唬得不敢说话,贾珍却也是尴尬,这事怎么办?他能有什么主意?原先二姐还是他先看上的呢,倒是尤二姐到底是他小姨子,得避避嫌,偏偏二姐又是个要名分的,所求的是终身有靠,也明白自己给不得,立刻就与贾琏看对了眼。这两人可是正经拜过天地的,如今要拉扯开…… 只是这凤姐的手段,他们也见识过。别的不说,可卿丧事的时候,那一团乱麻,全赖凤姐打理,井井有条秩序井然,只怕多少男儿也及不上。她叔叔又回来了,王子腾那是什么人?会由得贾琏胡来。 孝期里头,停妻再娶,这说出去,贾琏能有好果子吃? 凤姐冷笑道:“我单知道你们是我的好哥哥好嫂嫂,嘴上说得好听,使唤起我来,只恨不得我有八只脚,有事情要瞒着我的时候,又恨不得我是聋子哑巴。怎么着,现在给琏儿找了个好媳妇了,我却不肯挪窝让位,碍着你们的眼了,珍大哥哥,好哥哥,你连一个屁也放不出来了?” 王熙凤自小没读过书,说话便有些粗鄙,只是她到底是大户人家出身,往日里因为当家,也收敛不少,只是如今气上头了,便什么话都骂的出来了。 贾珍被她骂得狗血喷头,又不敢说话,只好踹了贾蓉一脚:“你干的好事!还不给你婶婶赔罪呢!”贾蓉被他踹得滚了几滚,灰头灰脸地跪下来:“侄儿糊涂,求婶子责罚,只是婶子要打要骂,侄儿都受的,只求婶子莫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凤姐唾了他一口:“你以为我舍不得骂还是舍不得打?”又道,“便是把你打伤了,又有何用,你那个好二姨,亲婶婶,往你二叔耳朵根上吹一阵风,指不定我们这些上不得台面见不得人的,还得来您蓉大爷床前头磕个头谢罪呢。” 贾蓉道:“婶婶这样说,可要了侄儿的命了。” 凤姐骂道:“走吧,珍大爷,珍大奶奶,蓉大爷,倒是领我这不能见人的,去给琏二奶奶请安呀!” “这——”尤氏面露难色,与贾珍面面相觑,见凤姐怒容未消,只得说实话,“好妹妹,姐姐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是真不知道我那便宜妹妹住哪儿,不然,哪能由得他们胡来?” 凤姐虽然迁怒尤氏,倒也明白她是真做不得主,瞪了一眼贾珍,贾珍讪讪的,只得叫人领路,亲自扶凤姐上马车,往贾琏置办的那小院儿去了。 那尤二姐同尤老娘,本来也在家里做着活计,贾珍的小厮早跌跌撞撞地跑马过来,只说:“要死了,琏二奶奶知道了,正同我们爷、奶奶往这边来呢。”二姐哪里见过这阵仗,吓得俏脸惨白,不知如何是好。倒是尤老娘劝道:“咱们行得正,坐得端,原也是姑爷起了兴,说那头二奶奶身子不行了,要把你扶正的,才许了他,难道是咱们的错?你不是正要找她?倒有什么好怕的?” 尤二姐心想也是:“我只以礼待她,想来她也不能奈我何。” “看看你的样子。”尤老娘道,“要是你三妹妹还在,哪里还用得上怕。”又是一叹。尤二姐想起妹妹,亦是酸楚。三姐也是一步错,步步错,自入了宁府,跟贾珍父子两个厮混起,名声就没好过,后来纵为了柳湘莲守身如玉,情郎却也不信了,即使舍了命来证清白,人没了,又有什么用?她想起那日郎中来验了三姐身子,对柳湘莲道:“柳二爷倒也不必懊恼,这确实不是个干净姑娘。”就脸上一阵热辣,自觉矮了一头。 贾蓉把二姨说给贾琏,原就是为了与二姐、三姐鬼混得更方便些,那院子自然离宁国府不远。不过几步路就到了。凤姐却叫马车停,尤氏同她一辆车,紧张地道:“妹妹怎么不走了?” “我有些话,同大哥哥说说清楚。”凤姐道,“大嫂嫂,你这二妹妹,是许了人家的吧?” 这尤二姐原先也不是姓尤的,她亲爹在时,给她同皇粮庄头张家攀上了娃娃亲,只是张家却败落了,尤老娘嫌贫爱富,自然是想法子退了亲,贾琏同二姐成婚前,倒也给过那张华几吊钱。 贾珍不大明白这一番由头,他是只管吃饭不管抹嘴的人,倒是贾蓉清楚,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听得尤氏也面红耳赤,抬不起头来。 “倒是好得很。”凤姐冷笑道。 那头,二姐却迎了出来,凤姐一眼望去,只见得个温婉秀丽的美人儿,瑟瑟地站在寒风里头,身段妖娆模样标志,活生生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儿。她也不客气,越过二姐,直接坐了主座,还叫身边的平儿:“你也坐,你在二爷房里这么多年啦,好容易也熬出头,当一回姐姐,陪我坐着,喝一回茶。” 平儿道:“这怎么好,我是做奴才的,这位到底是珍大奶奶的妹子呢?” 凤姐冷哼一声:“偏偏有人好好的亲戚不当,硬要上赶着来给你当奴才,你难道要拦着?” 这平儿也是个利落丫头,竟真在凤姐身下坐下了。尤氏狠瞪了尤二姐一眼,简直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放。 这二姐早听说了凤姐厉害,今日亲眼所见,却是吓得魂飞魄散,只见这凤姐一身大红金凤绣褶裙,头上戴着貂皮帽儿,身上挂着刚炸过的黄灿灿的金项圈,腕里又是赤金襄祖母绿宝石的时新镯子,眉眼虽是比她差些,但这通身富丽堂皇的气度,却是叫她不敢直视。 凤姐同平儿一唱一和地,先把二姐给贬到了尘里,才问:“你这儿服侍的叫什么呀?” 这么一问,她却又笑了。你道为何?原来在尤二姐这儿服侍的,也是凤姐的老熟人,乃是鲍二同他媳妇。这鲍二先头的媳妇,浑名多姑娘的,便是同贾琏厮混,叫凤姐撞破了,自己上了吊,他倒也不计较,还在这儿伺候着。 “鲍二,去叫你琏二爷来。”凤姐把玩着手里的镯子,不咸不淡道。 尤二姐听说贾琏要来,心里的石头坠了地,以为有靠,忙给鲍二使眼色,要他快去。结果凤姐下一句话,却叫她吓得瘫坐到了地上:“大哥哥,你的人不是去请那个张家的人来接他们媳妇回去了吗。手脚倒是利落些,给他们配匹好马,咱们等等没关系,别叫琏二爷等久了,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凤姐跟尤二姐的故事,同原著有了很大的出入。主要是设定的问题,一来凤姐在这个故事里有了儿子了,贾琏“求子嗣”的说法不成立,本就是处在道德劣势,二来王子腾未死,还回了京,能给凤姐撑腰。 原著里头的尤二姐是个可怜人,我同情她的遭遇,却也得说一声,她同她妹妹的悲惨,也是自己的选择。若是不想着当贾家的姨奶奶,甚至正房奶奶,不嫌贫爱富,纵然过得苦些,哪有后来的周折。 贾琏在贾家的公子哥里头算得上是好人,贾赦为了几个扇子夺人性命的事儿,他看不惯。也没见他有什么强抢民女之类的,比起薛蟠贾珍来,简直是不错了。多姑娘自杀,他还瞒着凤姐给钱给鲍二家的让他办桑,比起金钏儿投井后只敢偷偷地凭吊,一句话不敢说的宝玉,像是有担当了一些。 但是这么个贾琏,也是个喜新厌旧的花心的男人,狗改不了吃屎,哪怕是有了儿子,哪怕是凤姐贤淑,他的性子,看到了漂亮的姑娘还是要凑上去的——我是这么理解的。 望指正 132第131章 王子腾近来烦心事多,户部查账的事儿,他自己虽然能脱了干系,但外放期间,手底下有两个人手脚颇不干净。如今非常时期,他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不顾那两人在王家世代服侍的体面,亲自扭了人去告发处置了。虽然面上不好看,倒是得了皇帝的赏,偏偏林沫笑道:“我知道这些王孙世家几代传下来,年岁大些的奴才比主子还猖狂,有一便有二,要我说,王大人家的奴才们是该管制管制。您的账,现如今我瞧不出什么好歹来,再看看再说。”叫他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人真是生冷不禁的。 就这么个脚不沾地的当儿,侄女儿那头还出了事。王家的女儿嫁到贾家的有两个,只是王夫人素来不会说话,同史氏关系不行,王熙凤虽然不是亲女儿,但自小养在身边,眼力劲又好,又会奉承人,史氏也没女儿,乐意拿她当闺女看,博个好名声。 贾琏孝期停妻纳了二房,还是个有婚约的,这事搁谁看都要骂两声,王子腾气得直哆嗦,又问带着儿女哭回娘家的凤姐:“你婆婆怎么说?你姑姑怎么说?” 凤姐哭道:“婆婆还能说什么?还怪我不该把这事闹大,老爷知道了不好看。姑姑?二太太说只怪我平日里做事太不给琏儿面儿,逼得他不得不这么做。就是老太太,也只说琏儿娶外室的时候不对,没说他这事做得不妥当呢!” 王子腾叹了一口气。他也是男子,侄女儿霸道,侄子偷娶二房,他倒能理解,只是王家的女儿被这么欺负可不行。再有史氏在一边絮絮叨叨着,他也来了脾气:“行了行了,他们贾家是豪门大户,儿子孝期停妻再娶都不打紧,咱们惹不起,你就带巧姐薇哥儿在家里头住下,他要强抢人家的媳妇就抢去,现如今人人都屏气凝神的,怕招惹什么是非,他倒是好呢!自有天收他。” 凤姐恨道:“叔叔没见到贾琏那天那样,他是巴不得我不回去,好直接扶那个女人当奶奶呢!” 贾琏当日来,先是震惊,又带了些懊恼后悔,只是见凤姐劈头盖脸地骂了他一通,全不顾他在贾赦、贾蓉这儿的面子,又要张华把尤二姐领回去,又有尤老娘在旁哭天抢地地撺掇着,登时便恼了,也喊打喊杀起来,亏得是贾珍尤氏等拦着。凤姐哭哭啼啼回去找老太太、邢夫人做主,却给驳了回来,这才一气之下,带着儿子女儿回了娘家。 王子腾怒道:“他若是真敢,我也舍了这张老脸,跟他打打官司!” 贾琏倒是真敢,他性子拧上了谁劝也不听的,只是贾赦好面子,当场给了他几鞭子:“你就是不要你媳妇,连你儿子也不要了不是?”贾琏也不过说的气话,提到贾薇倒也软了下去,自去王府接人。 结果还没接到。 王子腾冷哼了几声,也没骂他,只不咸不淡地说:“凤丫头么,我有心留她在家里住几天,你自己把外头那人处理好了,其他再说。”不帮着劝凤姐也罢了,竟也是要他把尤二姐送走。只是这个不是他媳妇,别说打着骂着了,他还得赔着笑,求王子腾让他看看凤姐。 “靖远侯府的林姑娘下了帖子来,她今儿个去靖远侯府上去了。”史氏笑眯眯地,“侄女婿,你也别急,日子长着呢。” 王熙凤不怕跟他耗,他要留着二姐,就别想见儿子姑娘。 贾琏是真没了办法。凤姐在林家,他也不敢去接,别人不提,林表妹同景宁郡君那两张嘴他可见识过。女人在这时候总是同心协力的,他犯不着去找不自在。 他们夫妻二人吵架,倒是殃及了宁国府一家子,尤其是尤氏,本来就在府上没什么说话的地方,如今娘家闹出这么个笑话,连佩凤、偕鸾二人都降不住,底下的下人更是不听话。她本来就要图那贤良的名声,不如凤姐平日理家的严厉,此刻宁国府更是一团乱麻。贾珍也不管不顾。 倒是贾蓉,那日里结结实实地挨了贾珍两下,心下十分委屈,请允郡王过府喝茶的时候,脸上的乌青还没下去,可唬了水汲一跳:“这是怎么回事?” 贾蓉摇手道:“快别提了,家里出了些不妥当的事。” 水汲本也不是真心问,见他不想提,自然也就略过不说,只轻声道:“听说你们家姨妈没能同柳学士的弟弟做成亲?”他千方百计地走动了许久,才说动一个水淯,并劝他把林沫拉拢来。谁知林沫反而挖了他的墙角,水淯非但么说动他,自己回来了反而斗气全无,又恢复到了以往的怯懦模样,他倒也没放弃,打听了许久,倒是知道了自己原来还有个姐姐。 可惜也没了。 但是没了也不要紧,交情还在。秦氏嫁的是宁国府的嫡长孙贾蓉。贾蓉是谁?他是贾家族长之子,宁国府的爵位,将来就是他的。这样一个人,娶他姐姐,为的是什么?水汲也不是个太笨的,不过略一试探,贾蓉果然便与他结交了起来。 贾家势大,水汲有心要好好利用利用。 谁知道他这一问,却又是宁国府另一桩尴尬事,贾蓉讪笑道:“我那三姨没福。” 水汲连碰了两个钉子,也只得喝酒不提。酒过三巡,贾蔷偷偷地来问要不要开戏,水汲忙道:“使不得,贵府上还在热孝呢。”贾蓉便邀他去园子里逛逛。 宁国府的园子比不上为了贵妃省亲大张旗鼓造起来的大观园,但也别有一番风味。水汲虽然在皇陵待了这么些年,然而到底是皇家出身,回来了又常与水溶等来往,瞧着宁国府的园子,只觉得富贵有余而精巧不足,倒也还算了。 只是谁都没想到园子里竟会有女眷。 水汲也是个守礼的,忙转过身去,倒是贾蓉是个有眼色的,给尤氏等介绍道:“这是允郡王,来祭祖父的。”又与水汲道,“太太这些天操劳,旧疾犯了,总听说姑姑、婶婶们要来探望,却不料与王爷撞上了,实在是我招待不周。” 尤氏等忙见礼。来探她的,有几个宁府重孙、玄孙媳妇,还有些旁支的奶奶、姑娘,不过是来巴结的,倒有那薛姨妈,因为尤三姐的事儿,叫宝钗也过来陪尤氏说话,到底三姐同湘莲的婚事是薛蟠提的,落了个没好。宝钗说着:“妈妈也多心了,珍大嫂子未必介怀这些。”到底是过来了。薛家同贾家也是世交,尤氏倒也果真没计较。 只是饶是她,也没想到能在宁国府遇上个王爷。 这王爷,偏偏长得还同林妹妹的哥哥如此之像! 林沫生得清俊,带着些文人墨气,比起水汲来更精神些。水汲的眉眼同林沫说不出地神似,但是神情更阴郁些,仿佛化不开的浓墨,又像是江南烟雨,倒叫她看痴了,不过一眼,倒是自己低下头来,愧不敢当,心道,到底是王爷,这般的丰神俊秀,只怕宝玉也不及了。 水汲原是立时要走的,只是听贾蓉一说紫薇舍人之后亦在,倒有些许在意。 薛家如今虽没了皇商的资格,然而“富可敌国”这四字,也不是说说的,“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水汲结交贾蓉,一来他是自己姐姐的丈夫,二来,却是为的四大家族背后的财势。如今薛家虽有百万之富,儿子却不是个守成的料,他也是有所耳闻,只是偷偷一瞟,这薛家的姑娘生得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容貌丰美,不觉也是叹了声“可惜”,只是他这多看了一眼,却叫贾蓉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二人转回假山石上看梅花时说给他听:“薛大姑娘是荣国府我政爷爷那头的客人,她哥哥倒是常同我们玩,我是真不知她今日也出了门。” 水汲心里一动,这么说,可是个守礼的女儿,便问道:“薛家也是大家,怎的住在荣国公家里。” 贾蓉知道有戏,便细细地把那薛家进京的事儿说出来,隐去了薛蟠打死人那一案,只说他糊涂:“薛太太又管不得薛大叔,说是住在亲戚家里,有姨丈约束着,方可一试。” 水汲道:“可见轰轰烈烈的人家,也怕没个有用的儿孙。”心里也可惜宝钗,雪一样的女儿,担了这么个糟心的兄长。 贾蓉又道:“可不是,薛家虽然是商贾,倒也是大户,薛太太出生王家,是九省检点王子腾大人的亲妹子。薛姑姑又是这样的品貌,就是被这个哥哥连累了,到现在还没说人家呢。” 水汲眼珠子一转,却是计上心头。 薛家的富贵、薛宝钗的美貌,都叫他十分地惦记。他的王妃胡氏,与贾蓉如今的续弦倒是同族出身,成婚时他尚在皇陵,故而王妃出身也有限,帮不得他。都是皇后陆陆续续地赏去皇陵几个女子,也都靠不上,偏偏那时候为了奉承皇后,还给她们封了份位,如今看来倒是可惜了。 薛家的滔天富贵,于如今的他来说,着实是一大助力。 他虽落魄,到底是北静王。四大家族图的是什么?若真是无所求,当初也不会求娶秦可卿。他既然有意,薛家自然是欢天喜地的。 唯一的不乐意,约莫就是王夫人了。她爱薛家的富贵,又爱宝钗温和知礼,有心说给宝玉。只叹宝玉不解风情,老太太又执拗不肯,好好的金玉良缘,竟然是废了。 宝钗谦和,荣国府里上上下下无不爱她,都来与她贺喜。她也盘算着要从大观园里搬出去住,心里一边想着宝玉,一边又无可奈何。宝玉那一声“谁说要金玉良缘,我偏要木石前盟”虽是梦里出的,她却是听得真切。薛家如今还富贵,只是哥哥不争气,这富贵也不知能坚持几日,王家是铁了心不帮忙,若是依着贾家的权势,倒也能保些。 她心里酸楚,这宝玉心里头想得是林妹妹,若真是依着姨母所说,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谁料到柳暗花明,竟叫她遇上了一个王爷。 探春素来与她交好,姐妹们都走了,她还独自留着。宝玉一步三回头,终是叫湘云给拉走了,探春却道:“宝姐姐一贯是精明的,怎么这次竟糊涂了?” 宝钗本以为她要说宝玉的事,强笑道:“哪里糊涂了,三妹妹指教指教我。” “那允郡王,府中已有王妃,便是四个侧妃也都齐全了,宝姐姐过去,当如何?”她自己是姨娘生的,深受其害,只觉得常常抬不起头来,却不明白宝钗为何要往火坑里跳。 宝钗苦笑道:“人家是王爷,我难道能拒了不成?”心下却不以为然,树是死的,人是活的。她自信自己的出身、才学、容貌能压过侧妃去,至于王妃她心里叹了一声,却也明白,到底是自己求不起的。 这么一想,那些离别的情绪倒也冲淡了一些,只剩下踌躇满志。 探春是真的怜惜自己。她心里宽慰地想着,握着探春的手道:“好妹妹,我知道你不输须眉,心里自有主意。只是这个世道,太要强了也不好,咱们这么多年,我如今也到了这时候,不怕同你说真心话,你同大嫂子管园子那几日就很好,只是到底急躁了些,看凤丫头,难道能落得好去?倒是要自己小心些。” 探春含泪道:“我自然是知道的,咱们这样的人家,外面看着好,内里,早不如多年前了。我便是不落好也不怕,怕的就是什么用都不顶,到头来,伤的还是自己。” 姐妹二人推心置腹了一回,倒是好好哭了一场。 而那头,皇帝却是得了信儿,北静王妃生了一双女儿,自己却没了。 “北静王府又是办喜事,又是办丧事啊。”他说给林沫听,君臣二人倒没拘束,坐在亭子里头,“这雪还没落下来,梅花倒也没得看头了。” 林沫点头称是。心里却有数,水溶得的是女儿,这条命约莫是保住了。 皇帝笑着看他:“听说是你儿媳妇?这回倒有得挑了。” “无妨,”林沫并不当回事,“微臣多生个儿子就是了。” 皇帝知他家学,对于妻子生男生女约莫也有数,心里也是高兴,便道:“你是打定了主意要同北静王做儿女亲家。” 林沫道:“约好了的事,改不得。” 这话却是带了些怨气,说的是容嘉当驸马的那一番乌龙。 皇帝有些欣慰,又有些难过地看着自己的幼子。这个孩子其实还不大,比自己的几个公主还小些,却也快要做父亲了。他有时候很高兴,孩子被林清养得很好,比原先计划的给奶娘养,要好得多。但又难过,若是给奶娘养了,他或许就是个无忧无虑的、无用的公子哥儿,不知柴米贵,说得出“何不食肉糜”也不稀奇,就如同那日殿上站得那一群外头金玉内里败絮的公子哥儿一样。 而现如今,他知道各地的米价油价,给他报个地名,他能一溜烟地说出那地方人口几何、亩产多少,给他报个菜名,他甚至能把用料成本给你说出来,十足的小户作风。其实,林家之富,比多少人强。 林家也花心思做菜,只是贵精不贵多,主人家吃剩下的,留给下人吃,不肯铺张浪费,只是一举一动的,又透露着大家的谦和朴素。 这么个人,帝王之学,其实比他的兄长们都要好得多。 他原先只道林清会养孩子,而见了林澈,才明白,林清不只是会养林沫,他的每个孩子都养的很好。 只可惜真龙天子家的皇子皇孙们,身份矜贵得很,莫说像林清这么着养,磕着碰着都是有人要掉脑袋的。 皇帝这心思也说给皇后听过,皇后却并不高兴,她说:“泰隐若真的是那些无用的,倒也好。”他也明白皇后的心思——这般有用,最后,却不得不听人做事,真是委屈了这个孩子。 有了比较,他发觉老三做事有些乖张,又不得法。老大么,圆滑有余果断不足,老二更不必提,老五 竟然是一个都不如林沫。 他长叹了一声,问林沫道:“历代北静王,没一个活得长久的。” 林沫笑了一声,语气里带了央求的意味:“那水溶可惨些,他可只有女儿呢。” 皇帝冷哼了一声:“你同他的交情,倒是真得深刻。”又道,“如今这里也没有其他人,你妹妹在皇后那边,估摸着,今后与朕就是一家人了。” 林沫忙道不敢。 “既如此,倒同朕敞开了心说亮话呢。你既然能同北静王都处的这般好,怎么的就同荣国府断的那么干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像是你的作风。” 林沫问:“微臣能说实话?” “说,” “微臣初入京时,在荣国府歇脚,他家一个族人,生得很是不错,能说会道的,说是在贾家旁支玄孙里很是出挑,做大事的。我便问了一声,这人是做什么大事,结果呢,说是给贾家管戏园子。”林沫道,“一个宗族里头出挑的年轻人,便是在他们家做这个,也算是出头?照这么说,贾家族人上千,余者比这人还不如。贾家三个当官的,领些许俸禄,祖上的田产铺子也就那些,他们怎么养这么多族人?微臣那时候就想着,这样的亲戚,倒还是远了些好。” 同荣国府断了关系,一来,是他家的女眷心思太多,指手画脚到他的头上来了,二来,就是因为他家的男儿实在是不中用。 便是贾母一心喜爱的贾政,读书无用、从官无绩、持家无业、教子无成。这么个亲戚,处着于他也没什么助力。 皇帝却是一愣。 林沫看人委实太准。 他原先是想着,挑个太子,新君将来能扶持着林沫,保佑他平安。如今这么看来,新君将来竟是要仰仗林沫辅佐才是。 他只得再想了一遍,林清真是会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