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县主》 1.第一章 宫中今日发生了一件大事。 徐贵妃那进宫探望她的幼妹,遇到了丹阳县主十岁的侄女萧灵珊,两个人起了争执,萧灵珊用圆凳砸伤了徐贵妃妹妹的额头,破了相。 这女孩子破相了还得了! 徐贵妃拉着妹妹到皇帝跟前哭诉,皇帝头疼不已,只能派人找丹阳县主萧元瑾过来问话。但萧元瑾只是说:“她犯下这等祸事,是我们疏于管教。万望徐贵妃多担待。日后不管令妹嫁何人,我都给令妹添一倍的嫁妆,以示歉意。” 话说得滴水不漏,将自己的侄女牢牢护住。 徐贵妃很不甘心,这破了相的事,是用银钱就能解决的吗? 但又能有什么办法,萧灵珊虽然身份一般,但这丹阳县主萧元瑾可不一般。她父亲是名震边关的西北候,姑母是当今摄政太后,她自小就由太后养大,身份太过贵重,就连皇帝也不会轻易得罪她,只能劝徐贵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算了。 徐贵妃带着妹妹回了长春宫,而萧元瑾则带着侄女回了慈宁宫。 西次间里燃着奇楠熏香,漳绒长毯铺地。元瑾靠着宝蓝潞稠迎枕喝热汤,瞧也不瞧灵珊。灵珊则跪在地上不敢说话,低垂着头小声地哭。 元瑾没有理会她,而是放下了汤盅问宫婢:“太后还没有下朝?” 宫婢应道:“乾清宫那边还没有动静。” 元瑾便叫宫婢把太后要看的折子拿来。 自县主十二岁起就是如此,宫婢们都习惯了。半跪在地上,用黑漆托盘盛放着奏折,等县主替太后将重要的折子挑出来。 当今皇上非太后所出,唯有丹阳县主才是太后真正的血亲。尊贵非常人能比。为太后分选奏折的差事,也是太后授意的。 元瑾分好了折子,才抬起头问灵珊:“这次的事,你可知错了。” “灵珊何错之有!”她说话仍然带着哭腔,“若不是那忠义侯家姑娘挑拨再先,说姑姑是被人退亲了的,灵珊也不会和她们起争执。分明就是她们的不对!” 元瑾便语气一冷:“这便是你打人的理由吗!” 灵珊被元瑾如此一喝,气焰顿时小了不小。 元瑾秀眉微皱,继续道:“我当着外人的面,自然要护着你。但即便你和她有口角之争,也不能因平白动手,伤了人家的脸!今日是徐贵妃的妹妹,倘若哪天是个郡主公主的,我怎么给你兜得住?” 元瑾当真是生气,她这边正和进宫的国公府小姐赏花呢,听到这桩事心急如焚,匆忙地赶过去。就看到人家徐贵妃的妹妹坐在地上大哭,额头上裂了寸长的大口。 砸得真是狠,若是再用些力,怕就不是破相,而是毁容了。 她当时看到都惊讶了,灵珊怎么下如此狠手。 “她实在刁钻刻薄,说姑姑是别人不要的,还比不得小门户的女子。我听了气不过……”灵珊仍然觉得委屈,声音却小了很多。 听到灵珊复述这些话,元瑾也是有些无言。 千怪万怪,还是怪她那桩亲事。 她自小就有个婚约,是幼时母亲带她去魏永侯家做客,与魏永侯夫人定下的,定的正是魏永侯世子爷顾珩。还交换了玉佩作为信物。母亲虽然去世了,这门亲事却一直存在。 后来这位世子长大后继承了侯位,不仅长相俊朗出众,还跟着祖父在战场立下赫赫战功,升为了都督佥事。太后见他如此上进,半个月前,就将顾珩叫来,准备将元瑾嫁给他。 不想那顾珩竟然当场拒绝,说自己早就心有所属,要废了这桩婚约。太后震怒,差点撸了顾珩的官位。而顾珩的家人则是诚惶诚恐,进宫给她请罪,让她不要生气,他们定让顾珩回心转意。 结果宫内外就开始纷纷传闻,她非顾珩不嫁,用尽手段逼人家娶自己不可。 再后来元瑾听说,这顾珩是因在山西看上了一个小门户的女子,为了她一直不娶,不惜得罪权势滔天的西北候家和摄政太后。这事越传越远,甚至有戏班子将这事改成了戏文,她自然是那个棒打鸳鸯的恶毒女子。 太后一怒之下,罚了顾珩去边疆守城门。但这件事已经让她成了满京城的笑柄,再怎么说也没用了。 “我也知道你是想护着我。”元瑾叹了口气:“但你打伤了人家,别人只会说你骄纵跋扈。而我护着你,别人也只会说我是无理护短。你现在可知道错了?” 不过灵珊这件事也怪她。她从小尊贵,太后、父亲都很宠爱她。外头的人不敢冒犯她分毫。灵珊还不过十岁,不到明辨是非的年纪,难免会给了她坏影响。 灵珊含泪点头,元瑾便摸了摸她的头,叫宫婢带她下去休息。 西次间的人都退了下去,元瑾的贴身宫婢珍珠道:“县主的风寒还没完全好,又为了灵珊小姐的事烦心,还是喝了药早些睡了吧。” 元瑾却摇了摇头说:“我睡不着。刚看了折子,礼部尚书进言要姑母还权于皇帝,这已经是本月的第三次了。再加上今日靖王回宫。姑母怕是有的忙,我得为她看着些。” 她的姑母,也就是当今太后,二十三岁被封为皇后,在先帝驾崩后收养了当今皇上,继承了皇位。但皇上慵懦无能,故仍是太后主持朝政。 古来女子执政多遭人非议,太后也不例外。礼部尚书、户部侍郎等人一直主张太后还权与皇上。且当今皇帝非太后亲生,早就蠢蠢欲动想要夺回摄政大权,他不足为惧,真正可怕的其实是他的亲弟弟,西北靖王。 靖王是个极富才华和能力的人,所在的封地宣府兵力强大,几乎可以匹敌整个北直隶的兵力。此人一直在西北按兵不动,只博个儒雅温和的名声。如此强横的藩王,又是皇上的同胞弟弟,惹得姑母大为忌惮。 元瑾曾安排过锦衣卫卧底此人身边,但还没等接近他,就被人暗中无声抹去。靖王收复广济穷人,极得人心,背地里做的事情却又毫不留情。这是能成大事的人。 他时常让元瑾深刻体会到,聪明与智谋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珍珠看她劳累,有些不忍心。 县主不仅是是西北候家的县主,还是她外家,保定傅氏的指望。家族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指望靠着县主飞黄腾达,这些人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她身份尊贵,在外界看来是高不可攀。实际内忧外患危机不少。 幸而县主承受得住这些压力。 但不论她如何聪慧,始终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罢了。 珍珠替她披了件外衣等着。外头传来了请安的声音,随即一个高大的青年走进来。他一身玄色长袍,长相英俊,明亮的眼眸熠熠生辉。 “姑姑。”他给元瑾行了礼,声音微沉。 周围的宫婢见他来,纷纷地退了出去。 他是三皇子朱询,生母原是个位分极低的才人,在他出生后不久就撒手人寰了。是元瑾见他可怜,将他从偏宫中带了出来,自八岁起一直跟在她身边,后来长大了才搬出去。 元瑾看到是他,就道:“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过来了。” “听到了灵珊的事,所以过来看看您。”朱询将她的药碗端起来,“怎的药也不喝完?” 他的勺子递到了她的嘴边,元瑾却别过头避开了。朱询笑容一僵,元瑾才顿了顿说:“你如今身份不同了,不能像以前那般行事。” “姑姑与我有什么生分的。”朱询虽如此说,却也放下了碗,“灵珊虽然蛮横,做事却不无道理。谁敢对您不敬,必得让她好看!不过此事的源头终归是顾珩,您和他是多年婚约,他弃您不娶,是他背信弃义了。姑姑难道打算就此放过他不成?” 元瑾虽然不在乎这桩婚事,但也不代表别人可以如此侮辱她。 “我若是真的对他做了什么,别人怕只会说我挟私报复。”元瑾淡淡地道,“姑母罚他去大同做参将,大同是大伯父的任地,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教训他,与我无关。” 朱询便一笑:“还是姑姑思量周全!”他话锋一转,又道,“我听说,您和顾珩的亲事不成。太后就有意让傅庭娶您……已经宣您的舅母进宫商议了。” 元瑾听到这里表情便冷淡了起来。 傅庭是她亲表兄,自小和她一起长大,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今年刚考中了进士,可谓是前途无量。 他本来已经要和兵部侍郎家的小姐徐婉定亲了。她这边一个变动,就要他退亲来娶她。改变这么多人的命运来迁就她,她并不喜欢这样。 “这事我已经拒绝了,你不必再问。”元瑾觉得有些困倦,闭上了眼睛。 朱询看着她的侧脸,朦胧的光晕照在她脸上,竟隐隐有层如玉光辉,不由看了一会儿,才轻轻地说:“只是觉得这些人都配不上您罢了。” 元瑾道:“没什么配不配得上的……不说这些了,你去给我拿书过来吧。” 反正是人家不愿意娶她,她还能怎么样,总不能把顾珩杀了吧。 朱询笑了笑,将放在旁边的茶递给元瑾。“姑姑先喝口茶吧,我去给您找。” 等到他拿着书过来,元瑾已经靠着迎枕睡着了,他站在旁边,静默地看着她的脸。宫婢进来的时候,看到他在,立刻就要请安,朱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不必”。 随后他跨出了宫门,侍卫正等着他。 他披上了鹤氅,与面对元瑾的时候不一样。此刻他面无表情,不笑的时候甚至透出几分冷意。 “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侍卫低声说,“靖王殿下派人来,请您过去一趟。” “知道了。”朱询淡淡道,“县主今日太过劳累,我又在她的茶中放入了安神药,一时半会儿不会醒。记得派人守在慈宁宫外,以免伤及县主。” 萧元瑾可不是个简单的人,她暗地里为太后做了多少事,对太后来说有多重要,大家心里都有数。她如果在,这件事会非常棘手。但从情绪上,他又根本无法伤她分毫,只能先暂时让她睡过去。 侍卫有些犹豫:“殿下既疼惜县主,何不告诉她此事。以县主的身份,只会成为咱们的助力。” “告诉她?她对太后极为忠心。不知道还能慢慢接受,若是知道了,只能等她和你鱼死网破了。”朱询语气冷淡,“太后对我极为戒备,议储一事提也不提。若不是如此,恐怕我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入主东宫了。” 只能对不起姑姑了。 *** 朱询走了之后,元瑾睡了很久才醒。 她醒的时候,屋内烛火跳动。四周格外寂静。 元瑾揉了揉眉心,竟没察觉自己睡了这么久。 门帘又是一挑,珍珠同伺候太后的太监刘治进来了。 珍珠服侍元瑾起身,刘治则半佝着身子,行了礼说:“县主,您醒了。” 元瑾问道:“灵珊已经睡了吧?” “已经睡了。”珍珠道。 元瑾洗了把脸,这才彻底清醒,看了看周围:“姑母可回来了?怎么这宫中如何安静。” 刘治低声说,“太后仍在乾清宫和皇上商议政事……但方才传来消息,说靖王进入午门后,径直带着人朝着乾清宫去了,奴婢觉得似乎有蹊跷。” 元瑾面色郑重起来。太后怎么会与皇帝商议到这个时辰,又怎会让靖王闯入? 此事定有古怪! “你随时注意乾清宫,有异动就来告诉我。另外去找锦衣卫副指挥使来,我有话吩咐他。”元瑾冷声吩咐了刘治。她这心中难免忐忑起来,太后就算晚归,也会派人回来给她送个信,今日却迟迟没有人回来。 她怎么会睡了这么久! 元瑾面色凝重,坐在了太师椅上等着。 另一个宫女则给她端来一碗芝麻汤圆,汤是蜜枣、枸杞炖出来的,香甜可口,让人非常有食欲。“县主吃些罢,您方才睡着,连晚膳都没吃呢。” 元瑾虽然担心姑母的事,但毕竟也饿了,更何况不吃东西后半夜也顶不住,就接过来吃了两口。 宫婢们见她爱吃,便哄她多吃几个。 元瑾正想说她已经吃不下了,突然觉得腹中剧痛,她脸色苍白,捂着腹部弓起了身,珍珠也吓到了,连忙来扶她:“县主,怎么了?” “叫……”元瑾太医二字还没说出口,就觉得一股腥甜涌上了喉咙。 有人毒杀她! …… 京城大街小巷都传着一桩趣闻,丹阳县主萧元瑾因为吃汤圆被噎死了。 之所以是趣闻,是因为她死得太不体面。 不仅如此,丹阳县主去后一个月,皇太后也因为思念县主过度,薨于寿康宫,西北候家的荣华显贵从此不复存在。皇帝宣布为太后守国丧一个月,京城人人哗然,太后把持朝政多年,突然病逝,实在是让人不禁深思。甚至是太后亲侄女丹阳县主的死,也显得莫名其妙。 说不是阴谋,恐怕也没有几个人信。 朝堂风云变幻。因靖王佐政有功,皇上亲政后,几乎将整个西北都赐给了靖王殿下。同时三殿下朱询也被皇上器重,正式册封为太子。 一个时代的逝去,必然伴随着另一个时代的兴起。 这些人,成了站在权力顶峰的人。 皇太后和丹阳县主,已经成为了很多人都不想提起的往事。 此时,薛府里。 十三岁大的薛四娘子,正咔嚓咔嚓地剪着手里的鞋垫。 一群小娘子围在一起做针线活,其他几个都在说着这桩趣事。唯独薛四娘子神色漠然,径直地剪着她的鞋垫。 “你们可听说了,那被魏永侯爷拒亲的丹阳县主死了。” “我听说是被汤圆噎死,多不体面的死法……” “还不是因为跟着妖后作恶太多,才被菩萨给收了。” 一直没有人注意的薛四娘子突然说:“宫里吃的汤圆,每个只有龙眼大,怎么可能噎死人。她是被人毒杀的。” 听到她说话,其他几个娘子伸手像赶苍蝇似的挥了挥:“去去,谁让你说话了!大家都是这么说的,难道还有假不成!” 几个姐妹把做针线的东西收了收,懒得和薛四娘子玩了。 薛四娘子叹了口气,她就是知道啊。 说是借尸还魂了也好,半路投胎了也罢,反正等她睁开眼睛,就已经是这位薛四娘子了。在她们面前的就是丹阳县主本尊。 讨论她的死法,还不让她插嘴。 她怎么死的自己还不知道吗。 2.第二章 第2章 日头已经西斜了,金色的夕阳光落在屋檐上。元瑾抬头看着金乌西沉,远山的峦影,沉默了片刻。 在她死后,太后甍逝,父亲因贪墨被斩首。曾经西北候家的权势滔天,也不过是现在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被她救回来的,自小信任养大的朱询,却在这场浩劫之后成为了太子。发生了什么事昭然若揭。 他背叛了她和太后,换得如今的荣耀。 甚至说不定,她便是被他亲手杀的。 他们都活得好好的,唯一改变的是她和太后,以及西北候家罢了。 她闭上了眼,感受到天际之间一丝凉意的风吹来,拂过她的面颊。 她正出神,身后半大的小丫头杏儿低声提醒:“四娘子,咱们该回去了,再晚些,太太该说您了。” 元瑾才回过神来,嗯了一声。提起小竹篮走在了前面。 元瑾如今所在的薛家,是太原府一个普通的官宦家庭,家里最大的官也不过是个正五品,是长房的大老爷。而她父亲薛青山是第四房,庶出,谋了个地方苑马寺寺丞的官职,既无实权也无前途。 薛元瑾现在的母亲崔氏,是并州一个乡绅的女儿,没读过什么书,亦是个普通的的妇人。 元瑾刚踏进西厢房房门,就看到崔氏迎面走来。 崔氏穿了件丁香色十样锦褙子,三十出头。明明是初夏的天气,她却拿着把团扇扇风,看来火气很盛,一见着元瑾就瞪眼:“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元瑾把小竹篮放下,才说:“今天教针线的嬷嬷来得晚。” 崔氏拿起了她竹篮里绣的牡丹花样看,忍不住说:“你绣得这样歪歪扭扭的,谁敢拿来用?你如今也十三了,好好给为娘省点心,将女红练好些,以后谈婚论嫁,媒人也有个说头。” 元瑾只是喝着水。崔氏见她这样不听,一手抓住她的耳朵:“为娘说的你可听到了?” 元瑾被揪得耳朵疼,立刻说:“我听着呢!” 崔氏放开后,她才揉着自己泛疼的耳朵一阵阵气恼,这要是放在以前,谁敢这么对她。 虎落平阳被犬欺! 她做丹阳县主的时候,就从没有学过女红刺绣。倒是诗词书画都能懂,精通兵法,对政治时局也能解一二,但这些现在有用吗? 女子无才便是德,在崔氏眼里,这些加起来都比不过会做一手针线活。 “你还小,哪里知道嫁个好夫婿的重要。当初娘便是嫁了你爹这个庶出的,现在在你嫡出的几个伯母面前,才低了一头。”崔氏拿自己的切身体会教育她,“你出身不如你几个堂姐。努力把女红针黹练好些,博个贤惠的名头,以后才能嫁得好。” 元瑾并不想听这个话题。 毕竟之前能和她谈婚论嫁的都是京城屈指可数的世家公子,现在告诉她嫁人改变命运,实在是很难感兴趣。 更何况崔氏这也太天真了,有个贤惠的名头也并不能让她嫁得好。还不如有个出众的家世,或者有惊人的美貌。她现在的模样倒也长得好看,但还没有完全长开,这是没定数的事。 她问崔氏:“您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崔氏被女儿一提醒,这才想起正事,面露喜色跟她说:“这可是一桩好事,明日定国公家开游园会,咱们府里的女眷都要去!” 元瑾听到这里停下了喝水,这定国公府她倒是知道的。 太原府只有一个国公爵位,而且名闻整个北直隶,便是定国公。这位定国公骁勇善战,被封为一等公。又有兵权在手,所以权势极盛。没想到这薛家竟然还七拐八拐的和这种豪绅家族有关系。 “太原府里头,得是有些头脸的人家才能去。虽咱们家是定国公府的旁系,但若不是老太太跟老定国公夫人关系极好,咱们家还没这个机会去。我给你做了身新衣裳,一会儿你试试合不合身。”崔氏叫丫头把刚做的衣裳抱出来给元瑾。 “她穿什么新衣服!”外面传来一个稚嫩的男声,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带着人走进来。他小小年纪,脸还肉团团的,长着一双与元瑾相似的杏眼。 此人是元瑾的亲弟弟薛锦玉。由于崔氏只得这一子,故十分娇宠,性格骄横目中无人。 他坐到崔氏身边,拉着崔氏的手撒娇说:“娘,我晚上要吃冰糖肘子!” 这亲弟弟专爱和她过不去,平日时常冷嘲热讽,没个好气的。元瑾看着他肉肉的小脸,说道:“都这么胖了还吃呢。” 薛锦玉最听不得别人说他胖,立刻就跳起来:“我哪里胖了!昨个嬷嬷做的栗子红烧肉,还不是你把肉吃了。” 崔氏护子,抱过薛锦玉哄他说:“你姐姐跟你开玩笑罢了,男孩子就是要长得壮一些才好。” 崔氏好不容易又亲又抱地把小祖宗劝住了,瞪了元瑾一眼。“惹你弟弟做什么,赶紧去把你的鞋垫做好才是要紧!” 元瑾不再说话了。崔氏这么宠男孩,只会把薛锦玉养废。如果换做是旁人,几顿板子就能把薛锦玉打得服服帖帖的。但崔氏太护儿子,根本不会容许别人插手,她现在也暂时没有这个闲心。 崔氏仍然生气,对着门口跟薛锦玉一起进来的人说:“傻站那儿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元瑾抬头,看到门口跟着薛锦玉一起进来的孩子。 他一直沉默地站着,肩膀极瘦,身上穿的衣袍已经旧了。脸极为瘦削精致。虽然年纪不大,但看他雪白肤色,眉宇间未长开的隽秀,便知他长大了定是容色不凡。 这人是薛元瑾庶出的弟弟,薛闻玉。 崔氏本人凶悍,所以薛青山一直不怎么敢纳妾,纳妾了也不敢让她们生养。薛闻玉是元瑾唯一庶出的弟弟。 薛闻玉的生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逝世了。崔氏对他很一般,毕竟不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派了个老妈子照顾他的日常起居,便不怎么管了。 但是这个庶弟自小就有些不正常,他不爱说话,也不怎么和人交流,似乎是神智有些问题。 薛闻玉听到崔氏叫他,也没有任何回应。还是被身后的嬷嬷拉着,带到桌前准备吃饭。 见人都到齐了,崔氏让翠洗将每样菜都挑出给薛青山留一些,便带着三个孩子开始吃饭了。 薛家虽然不是大家族,但也是官宦之家了,伙食水平自然不差。两碟炒肉,一碟韭菜虾仁,还有薛锦玉要吃的冰糖猪蹄,一小菜一个素汤,只是对比元瑾之前的所吃的山珍海味自然逊色不少。 但也不知道是自己本来就口味低俗,还是越来越习惯了这些家常菜,元瑾竟然比以前吃得还多,饭后还要加一碗汤。 幸好她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也不怕胖。 元瑾喝着汤,看着坐在她身侧的薛闻玉。 她发现他似乎只夹自己面前的一盘青菜,从不夹别的盘子的菜。 她又细看着,才发现他夹菜的手似乎有些不对,动作僵硬,夹得很慢。她眉一皱,问薛闻玉身后的宋嬷嬷:“四少爷的手怎么了?” 宋嬷嬷也疑惑:“奴婢也不知道……” 薛闻玉似乎没有听到,继续夹菜。元瑾却越瞧越觉得不对,站了起来,一把将他的手拉过来看。 他似乎想往回缩,但元瑾岂容他往回,打开一看才发现他的手心伤口遍布,伤口虽细,却纵横交错。有些地方血还没有止住,仍然有血浸出。 薛元瑾一看这样的情形,眉一皱又问宋嬷嬷:“这是怎么弄的?” 宋嬷嬷犹豫了一下,才说:“下午小少爷说要和他玩,便弄成了这样……” 元瑾面色一冷,方才宋嬷嬷说不知道,分明就是在隐藏此事。她看向了薛锦玉:“这是你弄的?” 元瑾知道薛锦玉一直对薛闻玉不好,说不好都是轻的,他简直以欺负薛闻玉为乐。 曾经大冬天将他推进池塘,冻得高烧四五日才退。又曾将他骗到柴房关起来,直到第三天仆人才找到他。如此调皮荒唐,但在崔氏眼中自然没把庶出的闻玉当回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次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算了。 但是这事落在薛元瑾眼中,就不是这样的了。 薛闻玉本来就和正常人不同,无法表达自己的喜悲痛苦,欺负这样一个庶子,这不就是恃强凌弱吗? 更何况这样的事要是传了出去,人家在背后指点他们家苛待庶子,对谁的名声都没有好处。崔氏就是从来没把这种事放在眼里,心粗得可以,不知道薛锦玉行为的严重性,薛青山也对内宅的事不怎么上心。所以才一家子都碌碌无为,毫无上进。 薛锦玉很少看到姐姐这样严厉的神情,一时竟然真的被震慑住了。 薛元瑾平时和他斗嘴,不过只是逗他玩而已,他其实是知道的,薛元瑾从没有真正和他计较过。但是她此刻的神情却让薛锦玉意识到,她这是认真的,让薛锦玉忍不住有些心虚了。“是他自己非要玩匕首,伤着了自己,跟我没有关系……” 元瑾声音严厉了一些:“你再说与你无关试试?” 薛锦玉立刻看向了崔氏:“娘……” 崔氏也很少见到女儿这样,女儿一向随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她一般也不反驳。一旦女儿严厉起来了,她还真的不好驳斥她。 崔氏打着圆场:“你弟弟大概也不是故意的,我看他似乎伤得有些重,你先带他去上药吧,我叫丫头把晚饭送到你屋子里去。” 元瑾冷笑,便是崔氏不在意这种事,所以才把薛锦玉放任自此! 3.第三章 第3章 “娘,您可得想清楚,这虐待庶子的名声,要是传了出去,无论咱们家到哪里都是要被人说闲话的,甚至可能影响到父亲的仕途。”元瑾淡淡地道,“更何况闻玉本身便神智不好,他如此欺凌弱小,长大了还得了!” 崔氏却说:“不过是没看到受了些伤罢了,锦玉也未必虐待他了。” 哪里不知道崔氏是袒护薛锦玉,何况她也真的不重视这个庶子。 继续跟崔氏说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元瑾先带着薛闻玉回到自己住的东厢房,叫杏儿点了油灯放在桌上,她拿来了纱布药酒。抓着薛闻玉的手腕要他坐下,然后将药酒打开,静静地给他包扎。 他的手手指细长,骨节分明。脸也是真的长得极好看,五官精致得毫无瑕疵,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 单看这孩子的外貌,便能猜测他母亲是何等的美人。 “你这伤究竟是怎么弄的?”元瑾问他。 薛闻玉不讲话。 元瑾淡淡地道:“量你也不会答我。但你也这么大了,他若是欺负你,你可以告诉旁人,何必任他欺负。”元瑾没有听到回答,便抬头看他,“你可知道了?” 她才发现,薛闻玉生了双浅棕色的眼睛,正静静地看着她。这样的瞳色看着人的时候,竟显得格外专注。 发现她抬头看自己之后,薛闻玉就别开了眼睛看别处。 她觉得他年纪小,就揉了揉他的头:“姐姐说的话,你可听到了?” 薛闻玉没有躲开她的手,却仍然没有回答她的话。 元瑾叫杏儿收起药酒,一边想着她之前听太后说过此症,有的生下来就是如此,有的是幼年时遭受过虐待,所以变得不爱说话。不知道薛闻玉是哪一种,听说崔氏也请大夫来给薛闻玉看过,吃了几服药不见好,就没有下文了。 “四少爷实在是可怜。”杏儿看着薛闻玉,同情地道,“打小没娘的,又常被小少爷欺负,太太偏偏不管。” 元瑾房里另一个大些的丫头柳儿正在给元瑾拧毛巾,闻言说:“杏儿你这嘴没遮没掩的,怎的排揎起太太了!” 元瑾房里的丫头并不多,两个小的,一个叫杏儿,一个比杏儿还傻的叫枣儿,大的便是柳儿,算是她房中的管事丫头,性格比较沉稳。 杏儿轻轻扯了下元瑾的袖子,小声说:“娘子,四少爷能跟着咱们住吗?西厢房还空着两间呢,您能看着些,也免得小少爷欺负他。” 柳儿又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四少爷都要十二了,怎能和娘子一起住!” 杏儿急了:“四少爷又不是旁人,而是娘子的亲弟弟,更何况还神智不清楚,怎么不能一起住了。” 元瑾接了柳儿的毛巾洗脸,看两个丫头争得热闹,没有说话。 她当然不会带薛闻玉一起住。 她虽然从小聪慧,做事不要太后操心。但其实异常容易心软,尤其是对小孩。 当年朱询在冷宫被太监踹打,身体伤痕累累。她从冷宫外经过看到,把朱询带回了慈宁宫,从此朱询跟她住在一起,像个小尾巴一样怎么都甩不掉。若是一天不见了她,便会哇哇大哭到处找她。 她那时候也不过比朱询长半岁,像带弟弟一样带着他。朱询开蒙得晚,她还亲自教他《论语》和《诗经》。朱询一字一句跟着她背,总是要紧紧地偎依着她。 但后来呢。 他还不是为了权势背叛了她,成为了太子。甚至因此害死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人长大了都是会变的。 元瑾一想到这里,便对自己当初的好心非常痛恨。现在在同样的情景里,她甚至不想做同样的选择。 “去叫宋嬷嬷来,带他回外院歇息了吧。”元瑾吩咐柳儿。 柳儿得了命,便立刻出门去找宋嬷嬷了。 她又跟薛闻玉说:“你先坐着,宋嬷嬷一会儿就来带你走了。” 他仍没有回答,元瑾倒也习惯了他的沉默。 夜深人静,旁边又坐着一个什么动静都没有的闷葫芦。元瑾等得有些无聊了,便将桌上放的两个棋盒子打开,叫杏儿将棋盘拿出来。 成了四娘子之后,元瑾平日的生活便百无聊赖,除了学女红外没别的事做。当年在宫里的时候,她对围棋十分痴迷,太后还曾请国子监侍读学士教她下棋,她在棋艺上极有天分,少有对手。所以现在无聊的时候,她便和自己下棋。 她自己落一白子之后,又换个棋盅下黑棋。 薛闻玉的目光放在元瑾身上。 她站在桌边凝视棋局,姣好玉白的侧颜,面颊带着淡粉色,更显得少女如花娇嫩。未绾的发束滑到胸前,油灯下有种如丝绸一般的光泽。 他看着她下棋很久。 元瑾正要下黑子的时候,突然有两个细长的指头按住了她的手,元瑾抬起头,就看到闻玉一张冷淡的脸。随后他从棋盅里夹起了黑子,放在了棋盘上。 他居然会下棋? 元瑾一怔,先看了眼棋局。 薛闻玉并没有学过围棋,他不是会下棋,落下的子是一个死棋。那他是想干什么? 元瑾试探地又落了一个白子,看到薛闻玉又从黑色棋盅中拿出一粒,落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难道是见她一个人下棋,所以陪她下棋?元瑾又觉得自己想多了,这可是你叫他十句都不会回一句的人,或者是他觉得下棋很有意思? “这是一处死棋。”元瑾将他刚下的那枚子拿了起来,告诉他,“你要放在能让棋活,气息连通的地方。比如这里。” 细手夹白玉子落子,轻轻一声,珠玉轻响。 这声轻响,仿佛触动了某个微妙的地方。薛闻玉睫毛微动。 元瑾又把黑子递给他,轻声说:“你觉得该下在哪里?” 闻玉却没有理会她手中的棋,而是自己从棋盅里拿出一子,落在棋盘上。元瑾倒也不在意,将棋放了回去,继续行白子。 元瑾发现闻玉竟然还挺喜欢下棋的,非常专注,虽然中途经常需要她指正,但他几乎开始越下越好。直到柳儿带着宋嬷嬷走进来,宋嬷嬷笑着说:“四娘子,奴婢要把四少爷带回去休息了。” 正好元瑾也有点累了,便让宋嬷嬷带薛闻玉回去。 宋嬷嬷走过来喊薛闻玉回去,他却是继续下棋,纹丝未动,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宋嬷嬷喊他。 宋嬷嬷有些不知该怎么办,还是元瑾摸了摸他的头,跟他说:“你先回去歇息,咱们明日再下吧,好不好?” 闻玉僵持了片刻,最后还是放开了手指,任元瑾拿去了他的棋子。被宋嬷嬷带着离开了。 元瑾才叫丫头端水来洗脸洗脚。今天太累,她几乎是倒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卯时,精神抖擞的崔氏带着丫头走进西厢房,将她从炕床上揪起来:“你几个堂姐寅正就起床梳洗打扮了,你倒睡得天都亮了还不醒,怎的这么疲懒!”一边说,一边指挥婆子给她穿上昨天新制的衣裳。 元瑾睡眼惺忪地任由崔氏折腾她,直到她被人推到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彻底清醒了过来。 崔氏拿了压箱底的嵌红宝石金簪给她戴,还给她戴了一朵新制的粉色绢花,与身上茜红色的海棠花杭绸褙子相映衬。整个人花团锦簇。 崔氏却很满意地看着女儿姣好如明月的面容,叹道:“得亏你长得像你爹,生得好看,压得住这身衣裳。” 元瑾看着镜中的自己,沉默后问道:“娘,您觉得这……好看?” 她年纪小,应该穿些嫩黄粉红的才能新嫩好看,崔氏却偏偏把她打扮得异常富贵。 “自然。”崔氏很满意,催促女儿快些走了,“马车都已经套上了,你还是别耽搁了。” 但她穿成这样根本走不出去! 在元瑾的坚决反对之下,崔氏很是不满地勉强同意她换了另一件粉色璎珞纹褙子,取了金簪绢花,来不及再试别的,便这样不戴发饰出门了。 影壁已经停着好几辆马车了。几位少女正百无聊赖地坐在车上等着。一看她这打扮,其中一位粉衣少女先笑了一声:“四妹平日打扮得花团锦簇,怎的今日如此素净!” 另一位少女也捂唇笑。“四姐这打扮太素,如何能吸引得到如意郎君的目光!” 这两个是二房的嫡女,大的是薛元珊,小的是薛元钰。 元瑾一脸漠然,跟着崔氏上了最末一辆青帷马车,相比别的四辆马车,只是显得更简朴了些。薛家一共有四房,她虽然说是嫡出,但却是唯一一个庶房的嫡女,爹又没有出息,故整个四房在家里都不受重视。 那粉衣少女却继续笑:“四妹妹好生无礼,都不理会姐姐的话。” “行了。”前头一个轿子传来个威严的声音,只见是个华发老妇人坐在里面,头戴眉勒,穿檀香色团云纹褙子。“胡乱说什么,都给我闭嘴。” 这位便是薛老太太了。 两个姑娘被老太太一训斥,才奄奄地缩回了头去,放下了车帘。 薛老太太朝元瑾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却闭上了眼。 进了轿子的崔氏也非常哀怨,欲言又止好几次才说:“你要是听娘的,穿成刚才那样多好!” 崔氏一路抱怨,直到元瑾终于忍不住了:“您别说话了!” 崔氏根本就不懂,今日去定国公府的多半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出身好的,才情好的不知道有多少,穿得太过张扬,却只是个庶房的小嫡女,只怕更会惹人非议。更何况这个年纪的少女,不需要珠宝绸缎来映衬,清纯稚嫩就极好了。 反正不管如何,总比刚才那样好! 4.第四章 第4章 马车不过行了半个时辰,就到了一处巷子,停在一扇黑漆铜环门前。 薛家先是递上了拜帖:“劳烦管家,我们是薛府来的。”门才打开,放了她们的马车进去。 崔氏咳嗽了一声,似乎有些紧张,整理了三回衣襟,又给元瑾拉了两次裙子,免得一会儿见了定国公府的人失了礼数。也没有人敢挑开帘子往外看,生怕是露出一副乡巴佬的样子叫人瞧不起。 “一会儿跟着你几个堂姐,她们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知道吗?”崔氏还是不放心地再次叮嘱。 马车停了下来,只听外头有个声音:“请各家太太娘子下来吧。” 崔氏才带着元瑾下去,薛家女眷个个都有些紧张。就是薛老太太也一脸郑重,叫大太太周氏扶着,带着自己的儿媳孙女,朝着定国公府气派的廊柱二门进去。 二门进去是个大花园,草木葳蕤,假山叠石。两侧的走道各站在许多丫头,一个年长的嬷嬷在前面引路,又进了一扇月门,才看到两个丫头挑起竹帘,里面飘出些礼佛的檀香味道。 薛府众人此刻皆小心谨慎,生怕自己行差踏错。还是薛老太太最为镇定,带着众女眷走进去,只见里头是博古架隔断,琳琅满目的翡翠摆件,五蝠献寿漳绒毯,踩上去悄无声息。那架黑漆紫檀罗汉床上,正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由丫头服侍着喝茶。 老妇人一看是薛老太太,便红了眼眶,似乎有些激动,叫她来身边坐下。两个人讲了许多话。 元瑾在旁听着,才知道这位老妇人秦氏原来是住在并州,前几日才搬到了太原。似乎秦氏和薛老太太在没出嫁之前,是家里最要好的一对堂姐妹,虽然都是嫁到姓薛的家中,一个却是定国公府薛家,一个却是毫无名头的旁系薛家,想来是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薛老太太与秦氏契阔了一番,才介绍起自己的儿媳孙女们。 她最先介绍的自然是大房周氏,也是她最为喜欢的儿媳。“这是我大儿媳周氏,这是她所生之女元珍。” 周氏与薛元珍先上前给秦氏行礼。薛元珍也是个妙龄少女,温婉娇柔地道:“给堂祖母请安。” 周氏出身是所有媳妇中最好的,是太原府知府之女,所以她在薛家的地位也最高。薛元珍是其独女,自然也是薛府中最为娇贵的,有良好的大家闺秀的教养。 秦氏只是微笑着点头。 薛老太太见秦氏此,笑容一淡,又介绍起了二房的太太沈氏和两位娘子,便是刚才笑话了元瑾的薛元珊和薛元珏,两人规规矩矩地给秦氏行了礼。 三房的太太姜氏,却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精,还没等薛老太太介绍,便先带着女儿向前一步,笑着给秦氏行礼:“免得娘费口舌,我先自己说了。我便是三房的媳妇,这是小女薛元珠。” 薛元珠是几个姐妹中最小的。 秦氏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元瑾身上,笑了笑说:“这便是你家庶房的那位娘子吧?” 她注意到元瑾也是因为,方才一起进来的薛府众人里面,不论是薛元珍或是周氏,甚至是薛老太太本人,都难以掩饰对定国公府奢华的惊讶。唯这个小姑娘,她进来的时候环顾四周,表情是平静的,那种司空见惯、宠辱不惊的平静。 这样的小姐,只有那些真正的权贵家才教养得出来。 但怎么会是薛家一个庶房的小娘子。 “正是呢!”崔氏连忙扬起笑容,连忙在背后轻推了元瑾一把,示意她上前请安。 元瑾也上前,屈身行了礼问安,既不谦卑也不谄媚。毕竟她之前所见之人皆人中龙凤,对定国公老夫人自然没有胆怯之心。秦氏又多看了她两眼,笑道:“这娘子倒是大气,像你亲生教养的嫡亲孙女了。” 这话一出,大太太周氏和二太太沈氏脸色微变,三太太姜氏却仍然保持微笑。 随后秦氏似乎有话要单独和薛老太太说,便叫嬷嬷先带她们去赏睡莲,只留下了薛老太太在屋中。 走出来的人难免好奇。 沈氏出身书香门第,因此和大太太周氏比较要好,小声地问周氏:“娘和定国公老夫人要商量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周氏淡淡道:“两人多年未见,左不过是说些体己话吧。”她走在了前面,似乎不想多说了。而崔氏落在后面,对元瑾小声说:“嫡亲的姐儿都没夸,独独夸了你一个,今儿真是给娘长脸了!” 元瑾可没有把秦氏的夸奖当一回事。秦氏就算夸她,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吗?若是秦氏都不夸就罢了,偏生夸她个庶房出来的,几个嫡房的向来心高气傲,现在觉得庶房的压了自己嫡出女儿的风头,自然会不高兴了。 但她什么也没说什么,只是跟着众人往前走。 嬷嬷领着她们到了一片荷花池,曲折的回廊落于荷花池上,几个亭子相互连同,有几家小姐已经坐在亭子里了。微澜荡漾的湖面上盛开着紫色、黄色的睡莲。这季节荷苞才露头,睡莲却已经缤纷绽开,铺满了大半的湖面。亭边又有细柳万千丝垂下,倒真是极美。 薛府众人又是感叹,平日里虽然见荷花池不少,却没见过这么大的,这样花开成一片才叫真的好看。 “今儿便是宴请了各家太太和娘子在此处开游园会,还请各位娘子先入座,”定国公府的嬷嬷有礼地微笑,“太太们若是坐不住,还可以去花厅先打会儿叶子牌,等咱们老夫人与薛老夫人说完了话,再去正厅开席。” 小姑娘们才对赏花感兴趣呢,亭子里坐着的也多半是少女。由此几个太太就和姑娘们分开了,元瑾则跟着嬷嬷进了亭子坐下。 此时凉爽的清风拂面,初夏的天气叫人十分舒服。 薛元珍坐在了另一头,两个二房的立刻跟着坐下。叫丫头泡了茶上来。 薛元珊笑着说:“方才倒是四妹在定国公老夫人面前露脸了呢。” “露面又有何用,庶房出的就是庶房出的。”薛元珏轻声说,“爹也只是个养马的罢了。” 薛元珍只是笑着听,倒没有说一句话。 对她而言,薛元瑾父亲官位太低,母亲家世上不得台面,与她一个天一个地,她根本不想把自己和薛元瑾相提并论。 她们说话也并没有避及元瑾,所以元瑾听得清清楚楚。薛元珏之所以说她父亲是养马的,那是因为她这父亲的确是地方苑马寺寺丞,管的就是并州的军马供养。元瑾对这种小女孩般的斗嘴并不感兴趣,所以并不搭腔。 倒是旁薛元珠哼了声:“五姐这话说的,要不是有四叔这个养马的,二叔如今这官位还得不来,你还能坐在这里喝茶么!” 薛元珏瞪了瞪眼,无话可说地转过身。 薛元珠说的这事,元瑾也知道。 听说当初,是二叔偷偷拿了自己父亲的文章,得了当时任山西布政使的许大人的赏识,因此平步青云,如今在外做知州。后来大家知道这事,却也没什么说的了,人的命途难测,这也是各自的命罢了。但二房却的确因此对不起四房。 “多谢六妹了。”元瑾低声对旁边的薛元珠说。 薛元珠却把头扭到一边说:“我就是和她不对付,跟你没关系!” 元瑾一笑:“那我也要谢你啊!”说着揉了揉元珠的包包头。元珠还梳着丫髻。 元珠因此红了脸,有些结巴:“你做什么摸我的头发!”说着还不解气,“你这人真是的!” 元瑾一笑不说话。 元珠却坐到了她的身边来,过了好久才说:“我这次就勉为其难,不怪你了。” “好啊。”元瑾答应了她,元珠这性格还挺可爱的。 几人说完话不久,来的石子路那边就传来了喧哗声,隐隐是少年说话的声音。 凉亭中的各家娘子们自然窃窃私语,不知道这是谁在定国公府的院子里,也不知道该不该避。但看她们微红的面颊,就知道是根本不想避开,只张望着等着看是谁来了。 嬷嬷也笑了笑:“娘子们不必避开,进国公府的都是亲眷,与在座娘子也算是亲戚了。继续吃茶吧。” 自然是娘子们的几声笑声。随后那些人越来越近,大家都张望起来,看向石子路的方向。 几个少年结伴而来,为首的是个面如冠玉,清秀的少年,穿一身蓝色衣袍。见着此人,有个娘子惊呼说:“这不是卫三公子卫衡么!” 卫家听说也跟定国公府是亲戚关系,而且比薛家更近。这卫三公子是家中年轻后生的佼佼者,身份非常尊贵。见着是她,小娘子们更是好奇,眼睛水亮,脸颊微红。毕竟这卫三公子也是个难得的美男子。 “原是咱们四妹妹喜欢的卫三公子么!”薛元珊笑着看向元瑾,“四妹妹,你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元瑾则是一头雾水。薛元珊……说什么? “上次在家宴上一见,四妹便对人家一见倾心。练字的时候,满纸都写着人家卫衡的名字。”薛元珊道,“还几次偷偷想见人家,却是一片痴心,只是可惜人家未曾理会四妹。” 元瑾嘴唇微抿,颇有些无言。 怎么这四房一家子都净做些……蠢事。 卫衡那边,旁边的少年正好捅了捅他的手肘:“卫三你看,那不就是之前喜欢你的女子吗!” 卫衡本来没注意的,朝这边一看,这才看到了正在吃茶的薛元瑾。 他差点没认出来,是因为之前见到她的时候,她总是穿得大红大紫。今儿倒只穿了件粉色褙子,更是半点发饰也没有,只留青丝垂在肩头。显出少女姣美明净的一张脸,雪白中带着一丝稚气。气质似乎……也有些不一样。 “你上次不是说,是个样貌普通的姑娘吗。”旁边少年又说,“这也叫普通,卫三你是不是要求太高了?” “该不会是听到你来,所以也来参加游园会吧?”有人打趣他,“可惜没有这样貌美的姑娘喜欢我,卫三你好福气啊。” 卫衡皱了皱眉,轻声道:“别胡说了!” 他迈开步,向亭子这边走了过来。他们本来就是准备在亭子里吟诗作对的。 只是他们要去的亭子,会经过元瑾所在的亭子。 元瑾看到他们朝这边走来,更是有些头疼,而旁边薛元珏已经露出了兴致盎然的表情。 5.第五章 第5章 既然之前还有这么段往事,元瑾也并不想跟这个人有什么应对。便别过头看旁边,只当自己根本不认识卫衡。 没想卫衡走到她面前的时候,竟然停了一下。随后淡淡地对身边的人说:“你们先走吧。” 等那几个少年郎走了,他才面对薛元瑾。 这少年倒还真长得不错,家世也算优秀,但元瑾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京城有名的美男子,魏永侯爷顾珩是她的未婚夫婿,虽然她还没见过。朱询也是英俊逼人的长相。至于这些人的家世,那更是不必说了。 没想她想避开,这卫衡却顿了顿说:“薛四姑娘。” 元瑾看他一眼。 卫衡继续轻声道:“不管你是何种心思来这里,我只有一言相告。姑娘家……最要紧的是矜持守礼,别人若是不喜欢你,也不必强求。” 元瑾听到这里便笑了笑。 她的笑容有些奇异,既轻缓又美丽,似乎带着几分嘲讽。 小元瑾怎么看上这么个人的元瑾还真是不知道。 即便小元瑾当真喜欢他,难道他就能如此当众羞辱人不成?今天在这儿的是她,倘若是旁的姑娘,该如何自处? “卫三公子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她的语气淡淡的,“我在这里看花,既没有扰旁人,也未曾扰公子。什么喜不喜欢的,却不知卫三公子从何而来。” “你……”他哪知这薛四姑娘竟然嘴巴还如此厉害,脸色未免一红。 她现在的神情,似乎真的和以前天壤之别。 正在这时,石子路上小跑来一个小厮,叫着卫衡“三少爷”,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卫衡脸色一变,也来不及跟薛元瑾说什么了,匆匆几步走出亭子。 本来看着好戏的薛家几姑娘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小厮也跑到管事嬷嬷旁边说了话,管事嬷嬷也郑重了起来,招了亭子中的娘子们:“有贵客路经此处,请娘子们先随我去花厅。” 见管事嬷嬷催得急,众娘子也赶紧起身,纷纷走出凉亭。却是已经来不及了,只见那石子路上走来了一群人,似乎是护卫在前开道。其中一人戴银冠,穿着一件飞鱼服,眉眼有些阴郁,却是一种阴郁的俊秀,嘴唇微抿,迈步要向前院走去。 元瑾一看到他,几乎是控制不住地脸色一变。 卫衡却已经走上前行礼:“舅舅要来,怎的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也好去接您!” “不必,只是有私事罢了。”这人声音也十分冷清。 在座的小娘子们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好奇地盯着他看,话也不敢大声说,只能小声地讨论。 “此人是谁?排场竟然这样大。” 裴子清。 元瑾的手慢慢地握紧。 她刚见到裴子清的时候,他不过是个失意的青年,虽然出身世家,却只是个没有人重视的卑微庶子。那时候他饱尝世人冷眼,什么苦没有吃过。哪里有什么排场,不过是个沉默低调的人罢了。 后来是她赏识他的才华,把他扶持起来,又推荐给了太后。他倒也的确有才,竟然做到了锦衣卫副指挥使的位置。她对他不薄,裴子清也极为忠心,有一次还曾舍命救过她。 没想到最后却依然背叛了她和太后。 现在他是锦衣卫指挥使了,越发有了权势。 而她如今呢,什么也不是了。 朱询背叛她是为了太子之位,她也一直知道。太后并不喜欢朱询,从未想过要将朱询议储,一直想立的是六皇子。朱询倘若从小就是个心机深沉的人,怎么会没有存异心。 但是裴子清背叛她是为了什么呢? 她一直想不通,她一直以为自己对他是有知遇之恩的。一直以为,就算谁都会背叛她,但是他不会。 现实是一种她想不到的凉薄。 裴子清淡淡地道:“你混在这脂粉堆中做什么?” 卫衡答道:“不过是小事而已。” 裴子清看了一眼后面站着的那些小娘子们,小娘子们都被他看得脸色微白,心中忐忑,卫衡再怎么长得好看毕竟也只是一个后生。但裴子清可就不一样了,他可是位比定国公的锦衣卫指挥使,正二品的大员。 “你到了成亲的年纪了,若是有喜欢的,便带回来给你娘看看,免得你娘为你操心。”裴子清说,“方才似乎听到你在和姑娘说话,是哪家姑娘?” 听到这里,元瑾心一紧,表情却仍然漠然。 卫衡方才和薛元瑾说话又不是喜欢她,他没说话。薛府的几个姑娘在这种时候自然也没有开口,但总有刚才看到了,又好事的娘子,将元瑾指了出来:“便是这个,薛府家的四娘子!” 裴子清的目光落到了她身上。 薛元瑾也没有抬头。他只看到她眉眼姣好,打扮得也素净,素得几乎只剩一对丁香耳钉,柔软的发丝垂在雪白的面颊两侧。 别的娘子都面露好奇或是惧怕,却唯有她表情平静,甚至有几分冷淡。 他很快就收回了目光,淡淡说:“那你一会儿到中堂来。” 嬷嬷见此,便赶紧让娘子们先跟着她去花厅了。裴子清毕竟是锦衣卫指挥使,恐怕也不喜欢这么多人在。但没想元瑾刚走了几步,就听到后面又传来声音说:“方才那姑娘,等等。” 元瑾只当自己没有听到,越发快走了几步。但后面很快走上来两个护卫,将她拦住。“姑娘留步,裴大人叫你稍等。” 元瑾只能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她感觉非常复杂,像仇恨又像冷漠。 他叫住她干什么?难道还能看出她是谁了不成?那又能如何呢,是找出来再把她斩草除根吗?送给皇帝处死,换取更高的地位? 他又将她看了很久,才低声问:“她是谁?” 卫衡不知道舅舅为何要问她,只能说:“她是薛家的四娘子。” 裴子清仔细看她的样貌,又觉得样貌并不相似。但方才那神态,却又极为相似。 薛家?不过是个没有听过的小家族。 他在想什么,怎么会觉得这姑娘有几分像她。 她怎么会像萧元瑾! 那个人是他心里最特殊的存在。当初她给了他荣耀和权力,给了他隐秘的盼望和温情。但是他由于某种原因,的确对不起她,这么多年,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留在他心里,以至于成了他的业障。 大概,没有人真的觉得她已经走了吧。 丹阳县主萧元瑾,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忘了她。无论是背叛还是别的,更复杂的情绪。 他的语气淡漠了下来:“你走吧。” 把这样的女子认成她,是对她的侮辱。 薛元瑾不置一词,裴子清是她一手选的人,脾性她最了解不过。此人才高八斗,最善于察言观色,在他面前,最好就是少说少做,免得让他猜出心思。 他一说走,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到了傍晚,吃过晚膳。薛府的人才赶着马车回家。 薛元珊几个上了马车,正和太太们将今天发生的事。 “有的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要看人家看不看得上你。”薛元钰见元瑾走出来,冷笑着说,“凭出身,给人家做妾都勉强。遑论还想做正室,巴巴贴着也没人要!” 元瑾一言不发,径直地上了马车。 这种人,你反驳她她倒更带劲了,再者她现在也没有心情计较。 她只恨自己那时候手里没把剑,仇敌就在她面前,她都没办法报复,最好是一剑捅死他。 薛元钰见元瑾不理自己,果然央央地没了兴趣,缩回了头。 崔氏则难得地看出自己女儿的不痛快,以为她是因为薛元钰的话,就安慰她说:“你二叔家两个闺女说话就是如此,你别在意就是了。” 元瑾看向她,虽然她是不在意,却也不满崔氏这话。崔氏这样的人就是如此,面对子女拿得出款来,你真让她对外面的人使威风,那是半点也不敢的:“那您就不在意吗?” 崔氏就说:“怪只怪咱们是庶房,你爹又没出息。你娘我……也不是正经官家的女儿,不能和人家比。” 元瑾一笑:“二叔当年是冒领了父亲的文章,才拜入了山西布政使名下。若没有这段,他如今怎么能做到知州的位置?现在他两个女儿倒是挟恩报仇,全然忘了。” 崔氏又叹说:“人家如今却是知州,你父亲只是个地方寺丞,又能有什么办法。” 元瑾发现,崔氏其实是个非常认命的人。 那她认命吗?她自然不了,她若是认命,那些害死她的人岂不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不会总是这样的。”元瑾淡淡地道。 她挑开车帘,看着外面渐渐消逝的黄昏。 6.第六章 第6章 回到府上时天已黑透,各房本来都准备回去休息了。老太太却把大家都叫到了正堂,还叫上府中的男眷们,说是有事情要嘱咐。 老太太先是喝了口茶,又看了看窗外的夜色,才开口道:“福春,去将正堂的门关起来。” 老太太身边的丫头应喏去关门,这叫正堂中的人越发的疑惑,面面相觑,究竟是什么事情,搞得如此神神秘秘的。 关上门后,薛老太太才面色郑重地一扫屋内的众人说:“把你们留下,是有一件大事要说。在说之前,我必须先告诉大家明白,今儿个谁要是把这件事说了出去,便按家法伺候,决不会留情面!你们可听明白了?”老太太的声音陡然严厉。 在座诸位都纷纷表示明白,却越发的好奇,什么事搞得老太太如此大费周章! 崔氏先道:“娘,究竟有什么要紧事,您还是赶紧说了吧!弄得我这心里提心吊胆,怪不踏实的。” 薛老太太看了崔氏一眼,才慢慢说:“你们可知道,今日为何定国公府请我们去游园?” 这大家自然不知道。 薛老太太倒也不卖关子,继续往下说:“定国公府虽然强盛,却向来子嗣艰难。老夫人本就只有个老来得的独子,便是定国公,却一直不曾有后。原配的夫人病死后,定国公更悲痛至极,无心于此。今日老夫人告诉我,定国公前个月在和北元的战事中受了伤,再无子嗣的可能了。” 元瑾听到这里抬起了头。 薛老太太为何突然跟大家提起定国公府的子嗣? 屋内中人,二太太沈氏先是震惊了片刻,才说:“如此一来,定国公府岂不是就绝后了?” “定国公府自然不能无后。他们打算从旁系中过继一个男孩过去,记在定国公名下做嫡子,继承定国公之位。”她顿了顿继续,“咱们家老太爷当年与定国公老侯爷是堂兄弟,同是一族,便是有了入选的资格。所以老夫人才告诉我,她想从我们家的男孩中挑一个过继过去。” 老太太话音一落,有人甚至忍不住惊呼出声,又是惊喜又是震撼,大太太周氏都绷不住了:“您的意思是,老夫人要从咱们府中挑一个男孩,继承定国公府?” 老太太颔首:“另外,还要再挑一个姑娘一起过继,既是做个伴,也是给老夫人承欢膝下,充作定国公府的小姐养大出嫁,亲的最好,堂姐妹也行。” 原来定国公府是想从薛家挑两个孩子过继过去。 那可是定国公府! 别说这太原府了,就是在整个北直隶,定国公府也是数得上数的豪绅贵族。选过去的孩子可是要作为定国公世子继承定国公府的。女孩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作为定国公小姐养大出嫁,薛家这样的小门户是完全不能比的了。 假如能从薛家挑一个男孩过继到定国公府,就是整个薛家,也会为之而改变。 随便落在哪一房,都是天降的大运! 元瑾此刻也震惊了片刻,薛家这样的小家族,竟然摊上了如此的运势! 当然她又迅速地冷静了下来,想继续听薛老太太说更多。 薛老太太却是脑子很清楚的,虽然当时她听到的时候也是脑子一片空白,半刻钟都没缓过劲儿来。她打断了大太太周氏的话:“却也没有这么简单!定国公府的旁系,也不止我们一家。若不是我在出嫁前,当真与定国公老夫人是同真姐妹一般的情谊,也不能得到这个先。” “是是。”姜氏先笑了笑,“我们还是沾您老的福气,否则哪有这番造化!我只是想问问您,这选继子有没有什么条件?” 老太太便说:“第一,岁数不能过大也不能过小,老夫人说了,五岁到十五为佳。第二,也必得是个聪慧伶俐的,且就算我们送了人选过去,他们府还得从中选出几个合适的,相互比较,最后再做决定,上报礼部正式请封。不过老夫人已经同我说了,她最属意我们家,多半是从我们府上挑。” 几房仍然不能安静,窃窃私欲许久。一个个精神振奋,恨不得赶紧回去把儿子们抓紧起来。 还是周氏先说:“那您现在可有主意,咱们府让谁去了?” 人选老太太已经有了主意。她刚听到时就在思索了。年岁符合,又聪明伶俐的,她选了大房的二少爷薛云海,二房的三少爷薛云涛。三房的薛云玺则年岁有点小了,恰好卡在了五岁的当口上,倒也可以去试试,更何况薛云玺从小就生得聪明,类似其母。 而四房…… 没有人提一句选四房的谁去试试,好像四房的两个儿子根本不存在一般。大家都在讨论怎么让薛云海、薛云玺去应选。关注的都是这两个人,那热闹欣喜,仿佛已经选上了似的。 天色已经很晚了,薛老太太让大家散了。大房二房还在讨论,崔氏和薛青山就带着元瑾回四房了。 等进了家门后,薛青山先坐下歇息,他刚从并州回来,身子还有些乏累。 他问了崔氏几句家中怎么样,崔氏说一切都好。随后就叫丫头打水铺床,两人竟好像当今晚的事没有发生,就准备要洗洗睡了。 元瑾虽一路按捺着心情沉默,实则是思绪连连,她在想这件事四房能做什么应对,还以为崔氏和薛青山是想回屋在谈。没想到两人连谈论的意思都没有,一副要洗洗睡了的架势。她忍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今日祖母说的事,你们难道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崔氏被女儿突然问得一愣:“什么想法?” 元瑾道:“祖母说定国公府要从咱们府选一个男孩过继,你们就不想让四房也去试试?” 崔氏和薛青山面面相觑。 正所谓人没有梦想,活着和咸鱼有什么区别。而薛青山和崔氏,还真的是两条非常咸的鱼。 薛青山咳嗽了一声,他官位低,平日在家里也谨小慎微的,生怕得罪了谁。就劝元瑾说:“咱们也不要痴心妄想了,你看你弟弟那个样子,哪里能和你两个堂兄比。人家定国公府如何看得上!我看云海、云涛还有些可能,他们俩自小就聪慧。” 崔氏听到了有些不满:“你这话说得,我儿子怎么了,是比别人缺条胳膊还是少根腿了?” 但的确也没有说什么让薛锦玉去试试的话。 薛青山对妻子无言片刻,又劝薛元瑾:“你还是别想这件事了。明儿个不必学针黹,你便在家里好好做女红吧。” 他们竟连半分想法都没有。 这世上有人费尽心机向上走,自然也有人心中毫无青云志。有人丝毫受不得气,有人却惯于逆来顺受。崔氏和薛青山,就是这样的性子。 文章被拿走充作别人的,别人还因此平步青云,平日里倍受人家欺负还不能还手。皆是因他们这个性子。 可这样的机会搁在眼前,元瑾是决不会坐视不理的! 大房和二房的人她若说聪明,不过是矮子中拔将军而已,根本无法和她前世遇到的那些人精相比。至于她自己,宫中、朝堂种种尔虞我诈的争斗她何曾退缩畏惧过,这些豪绅世家她又都了如指掌。何至于在一个小小薛家的几个嫡房面前退让? 虽然说凭她现在的力量想报仇雪恨的话,还是早点洗洗睡了比较现实。但人往高处走,难说就不能成呢! 不过有一点姜氏和薛青山都有很清楚的认知,那就是,薛锦玉和他另外两个堂兄比起来,虽然的确没有缺胳膊少腿。 但是真的挺蠢的…… 薛元瑾陷入了沉思,但并没有打算去睡。 她甚至想立刻将薛锦玉抓来试试他有没有这个天分。 万一薛锦玉其实是个天纵奇才,只是被崔氏和薛青山埋没了呢。 7.第七章 第七章 想现在试薛锦玉自然是不可能的,他已经在崔氏床上睡得跟小猪一般了,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元瑾他们说话都没有将他吵醒。 薛青山发现女儿在朝薛锦玉的方向看,又轻轻叹气:“父亲也明白,你是为了咱们家里好。但知子莫若父,你叫他吃喝玩乐,略读些书行。但你想让他去和云海、云涛争,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其实父亲说的元瑾也明白。 别看薛青山寡言少语,也不争什么东西,处世低调。但其实他是个非常清醒的人。 即便她再怎么聪慧,若是想要□□的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恐怕也无能为力的。 在将一切都仔细思索,联系自己这亲弟弟,平日里三天都背不下一首五言律诗的极品资质之后,元瑾的心也冷却了下来。 难道……只能这么算了? 希望之后又绝望,其实并不是一件好受的事。 元瑾回到了房里。经历今日的情绪波折,她实在是有些累了。但她走进房门之后,发现一道细瘦的影子竟然还坐在炕床前等着她,竟是薛闻玉。 “四少爷怎么在这儿。”元瑾问杏儿。 杏儿道:“您昨日说要和四少爷继续下棋。他从辰时就坐在这里等您,一直等到现在。” 那岂不是等了近六个时辰了!元瑾眉头微皱:“你们怎的不劝阻?” 杏儿有些委屈:“娘子您不知道,咱们哪里劝得动四少爷!” 元瑾便走过去,温声对薛闻玉说:“闻玉,今天天色已经太晚了。我叫嬷嬷送你回去了,好不好?” 薛闻玉看着她,白玉般的脸面无表情。他沉默很久,开口说道:“你说的,下棋。” 他很少说话,因此声音带着一些沙哑。 这明明是平静的语气,却让元瑾生出几分骗了小孩的愧疚。人家都等了她六个时辰了,她却一回来就让人家回去,还算什么姐姐。不就是陪他下几盘棋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元瑾叫柳儿拿了棋盅坐下来。将黑子放到他面前:“那好吧,你要黑棋,你先走。” 薛闻玉这才接过了棋盅,却没有开始下,而是把她的白棋盅也拿了过去。随后从两个棋盅中拿出子放在棋盘上,摆出了一个棋局。元瑾原以为他是胡乱摆的,但等她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局有些眼熟。似乎是……他们昨晚下的那盘棋! 元瑾有些不敢置信,再仔细看,的确是他们昨晚下的那盘棋! 她在棋艺方面天分超群,这还是不会记错的!元瑾看了闻玉一眼,再次将棋局再次打乱,对闻玉说:“你再摆一次我看看。” 薛闻玉大概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棋局打乱。但还是一子子将它们摆回原位。 他当真记得昨晚的棋局! 薛闻玉,常人眼中的一个痴傻人,竟然有过目不忘之能! 元瑾久久地不能说话,她重新而郑重地打量她这个弟弟。他虽然长得非常好看,却很没有存在感。因为他几乎就不怎么说话,由于长期的孤僻和木讷,跟人接触也显得有些不正常。 他皱了皱眉,可能是等得太久了,把白子放到她的手里:“下棋。” 元瑾深吸了口气,决定先同他一起下棋。 她昨天教了薛闻玉怎么下棋,他今天便能照着她说的路子,一步步地随她下。虽然跟她比还有很大不足,但却是天赋异禀,竟能接得住她的棋了,而且还能反堵她的棋。 元瑾终于是确定了,这个弟弟不仅能过目不忘,恐怕还聪明过常人数倍!就是她当年教朱询下棋,他也没有闻玉这样的天分。 这让她内心突然生出了一个想法! 这是一个绝对荒谬的想法,恐怕若是旁人听了,都要笑她是疯了。 这次定国公府选继子,她能不能……让闻玉去试试? 薛锦玉的资质是肯定不能入定国公府的眼了,别说定国公府,薛老太太这关都过不了。但是闻玉却未必。他有如此的天分,难说不会有机会! 她看着薛闻玉,虽然他仍是那副无悲无喜的样子,寡言少语。但她却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想法了。 薛老太太其实并非一个重嫡轻庶的人,实际上她日常还是很照顾庶房的。何况这次不光是只有她们薛家一家人去选,倘若是为了增大入选的可能性,薛老太太是绝不会拒绝带上薛闻玉的。这点她还是对薛老太太有了解的。 既然这样的话,没什么是不可以的! 元瑾心中念头百转,最后才定下了思量,问他:“闻玉,如果姐姐交给你一件事,你愿不愿意去做?” 薛闻玉却没有反应,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她说话,静静地继续下他的棋。 元瑾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她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荒谬了。薛闻玉就算智力超群又能如何,他连基本的与人交流都做不到,难道还能去争夺定国公之位吗! 但正当她想让下人带闻玉去休息的时候,他却看着棋局,突然开口说话了。 “想我做什么事。” 他说话竟然很正常。 元瑾这才知道,原来薛闻玉是能理解别人的意思的,他只是从来不表露罢了。也许是周围的人的反应,他也从来不需要。 元瑾也并没有把他当孩子,而是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颇为郑重地跟他说:“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这件事未必会很好玩,甚至可能会有些危险。但它会让你会得到权势地位,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而姐姐会保护你去做这件事。” 他嘴角微微一扯。 “若是帮你,有什么好处?”他继续问。 他是在问她要好处?元瑾头一次把这个弟弟当成正常人,知道他其实是能流利完成对话的,并且思维是很清晰的。元瑾问他:“权势地位还不够的话,那你想要什么好处?” 闻玉轻轻问道:“你刚才说,会保护我?” 元瑾道:“这是自然的,否则你一个孩子岂不是太危险。” 他想了想,放下了棋子说:“我答应了。” 这盘棋其实已经下完,元瑾赢了。 “闻玉!”元瑾见他似乎要走,又叫住了他,她还有个问题想问问他。见闻玉停止了,她才开口道,“你其实也并不像旁人说的那样神志不清,为何平日从不表示?” 薛闻玉却是沉默了很久,但并没有回答她。 “如果你要和姐姐一起去做这件事,你就不能这样继续下去。”元瑾告诉他。 他听到这里才说:“……知道了。” 等闻玉的身影离开之后,元瑾沉默了片刻,其实她也应该知道是为什么。对于薛闻玉来说,无论是周围的人还是事,也许他都觉得……没有应对的必要了。因为这周围从来没有一个人与他相关,也从没有一个人,对他有过期许。 他在薛家活了十多年,却只像个影子,从来没有人真正的注意到他。 他应该,就是这样的心境吧。 8.第八章 第8章 薛元瑾一大早到了外院薛闻玉的住处。 既然打算了扶持他去试试能不能选上,她自然也得对闻玉有更多了解才是。 她到的时候闻玉已经起来了,正伏在案前,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乱画。窗外植了一丛湘妃竹,明亮的阳光透过竹叶,宛如揉碎了一般落在桌上上,照出斑驳的影子。他的手指白得有些透明了。 这孩子看着身体就不大康健。 元瑾在他旁边坐下来,柔声问道:“闻玉,你这画的是什么呀?” 薛闻玉又不答,看来昨晚说那么多话的确是个奇迹。 元瑾牵着他的手,将他带到了桌边坐下:“我听说你曾跟着家里几位兄长读书,那可认得字?” 他却仍然盯着桌上的水迹,仿佛很想回去接着画。 元瑾却语气柔和而坚定地继续问:“家里的人可都认得全?知不知道祖母、大伯母这些人?” 闻玉仿若未闻。 见他这般,元瑾轻叹一声,只得问他:“我是谁?” 薛闻玉的眼睫毛动了动,终于轻声说。 “姐姐。” 好,不管他是不是知道这些人,总还算是认可她这个姐姐。 “昨天我们商议的事你可记得?那是什么?”元瑾问他。 薛闻玉道:“要帮你做一件事。” 见他还记得,元瑾把薛闻玉放回去,让他继续画他的。把伺候薛闻玉的宋嬷嬷叫过来问话。“我一向知道闻玉心智与常人不同,却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您既是从小带大他的,想必他有什么情况您也清楚,跟我仔细讲讲吧。” 宋嬷嬷是当初崔氏为了照顾闻玉,从厨房提起来的一个嬷嬷。人倒也朴实,照顾薛闻玉这么多年,虽说不是无微不至,总也没让他受过苦就是了。 虽然不知道四小姐为什么突然关心起了闻玉,但宋嬷嬷还是仔细地和她讲了起来。 “奴婢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症,但四少爷打小就显得有些不正常。时常自己坐在桌前用水画画,一画就是一两个时辰。若是被人打扰,四少爷还会不高兴,甚至会发脾气。也不像别的孩子那样调皮爱玩。” “五岁之后,老爷就把四少爷送进家中的书房读书。但四少爷从不听先生的话,不答问题。因为行事太古怪,还受过其他几位少爷的欺负。故八岁起也不去书房了,便这样养着。” 元瑾听到这里眉头一皱,像这样的情况,她是知道一个人的。 前朝有位皇帝爱做木匠活,平日不理朝政,也不喜欢与人交流。但这位皇帝实则记性异常好,能巨细无遗地说出哪天他身边的太监跟他说了什么话,甚至还能完整背出他几个月前看到的一本折子。所以虽然这位皇帝从不上朝,却也能将国事料理得妥当。 闻玉……是不是也是类似的病症? 可能他还要病得严重些,毕竟在他长大的过程中,从没有人来引导照顾他。外界还总是嘲笑、欺负他,只会越病越严重。 “那他还有没有别的异常?” 宋嬷嬷想了想,“倒还真有,四少爷其实记性异常好,甚至也很聪明。太太有时候对管家的帐子,四少爷在旁看一眼,就知道对不对。还能一条条地再背出来。可惜了四少爷这个性子,否则还真是个天才。” 宋嬷嬷又叹息:“可这又能如何,四少爷这病,就算是真的科考进了官场,恐怕也是举步维艰。” 元瑾颔首。 她大概知道薛闻玉是什么情况了。的确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闻玉这个病想要纠正,恐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她打算将薛闻玉的住处搬到她身边来,既免得薛锦玉欺负他,也能时刻照顾着他。 不过当务之急,是要带闻玉去见老太太,让薛老太太同意闻玉一起去选。明日他们就要去定国公府叫老夫人过目了。再不去就要来不及了。 元瑾的丫头柳儿从旁边走过来:“奴婢看了四少爷的衣橱,不是短了就是旧了,要不就是些颜色花样不好看的。实在是找不出个合身的。” 元瑾道:“今儿是来不及了。不过咱们但难免得给他做两身像样的衣裳,闻玉每个月有多少月例?” 宋嬷嬷答说:“太太说,少爷吃住全在家里,所以就用不着月例。” 元瑾啧了一声,崔氏真是抠门。不过去问崔氏要钱,那是别想的,她就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元瑾就同柳儿说:“你去同管采买的嬷嬷讲一声,叫她明儿下午带一匹宝蓝色的杭绸回来。” 柳儿低声问:“娘子,那买杭绸的钱怎么来?” “从我的月例中出吧。”元瑾道。 柳儿声音更低了一些:“娘子,您一个月八钱月例,似乎,不够买一匹杭绸的料子啊……” 元瑾沉默片刻,她来了之后还不知道自己的月例。八钱银子……以前她身边的普通宫婢月例都有三两银子。她真的快被自己穷到了! “那便不要杭绸,普通绸布可够?” 柳儿点头:“够倒是够了,不过这下来的一个月,咱们屋中恐怕都得过得紧巴巴了。” “先这样吧。”元瑾见请安的时辰要到了,先带着闻玉出门了。 与那天去的仿江南建筑的定国公府不同,薛家是很典型的晋中建筑。薛家大院中,一条宽阔的石道穿过大院,将大院分为南北两排,一头是门楼和大门,另一头就是薛家祠堂,与大门遥相对应。元瑾带着闻玉从南院穿出来,她一路都牵着他,闻玉则握紧了元瑾的手。 “闻玉害怕吗?”元瑾问他。 薛闻玉沉默。 他不是第一次走在这条路上,只是头一次由另一个人牵着,走在这条路上。 仿佛有什么东西就此不同了。 他不是怕,他只是不喜欢这种不确定。 “不用怕,凡事姐姐会帮你的。”元瑾也不管他是不是怕,低声安慰了他一句。 北院正堂是薛老太太的住处,跨进描金砌粉的门檐,再走过一条干净的石子甬道,就看到了正堂。薛老太太身边的徐嬷嬷将二人引入了正堂。 平日里元瑾若是这时候到的话,正堂是人影子都还没有的。今天几房人却早早地就来了,正按齿序坐在正堂上喝茶。 大房周氏身边站着的是薛云海和薛元珍。薛云海穿着件菖蒲纹直裰,身量颇长,长得倒也清俊。据说从小读书天分就极高,明年要下场乡试了,很是让周氏觉得骄傲。薛元珍今儿穿了件青织金妆花十样锦褙子,雪白月华裙,衬得她容貌秀美,精致贵气。 二房沈氏带着她的儿子薛云涛。沈氏也是书香门第的出身,据说父亲还是两榜进士,做过翰林学士。薛云涛正站在那里同两姐妹说话,长得很是俊俏,小小年纪就有几分风流相。 姜氏带着自己五岁的儿子薛云玺,云玺则还是一副白生生的包子模样,立在母亲旁边强打着精神。 四房觉得今天没他们什么事儿,除了元瑾带着闻玉来了以外,一个都没来。 元瑾正好带着闻玉坐在姜氏旁边,姜氏是个极聪明,又八面玲珑的人,笑着看薛闻玉:“今儿闻玉也来给祖母请安啊?” 薛闻玉自然是喝他的茶,也不看人。 元瑾就道:“三伯母莫见怪,他不爱说话。” 四房这个傻儿子,大家都有所耳闻,姜氏倒不见怪。她只是有些好奇,薛元瑾带薛闻玉过来做什么。 而薛元钰已经看到元瑾带着她的傻弟弟,笑了笑说:“四姐怎的,带者傻子来,是想让他也去试试不成?” 薛元珊轻轻拉了妹妹一把,低斥道:“这个时候,你说这些干什么!” 平日跟四房斗斗嘴取笑就算了,现在要紧的是选定国公府世子的事,而不是四房这个傻儿子。她这妹妹一向不知轻重,不分场合,让人头疼。 薛元钰却不满姐姐说她:“你以前还不是如此,说我做什么。” 沈氏回头瞪了两个女儿一眼:“老太太就要出来了,你们给我安静些!” 养两个女儿真是叫人头疼,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的。两个女儿均有些委屈,回过头去不说话了。 果然不过片刻,薛老太太就叫扶着出来了,一见竟这么多人等着,就说:“怎的都来了?” 周氏笑道:“这不是还想跟娘了解清楚一些,明天也好有个应对,毕竟是这样一件大事,咱们也不敢马虎了。” 薛老太太点头,对大儿媳的态度很满意:“有准备便是最好。”她坐了下来,先将薛云海叫到跟前,仔细问过之后,十分满意他的准备和应答。 周氏见儿子被夸,也是暗暗得意。其实在她心里,觉得二房、三房的那两个人,是无论如何都比不过自己儿子的。再说女儿薛元珍也出挑,虽说上次去定国公府上时,秦氏夸的是四房那个小嫡女。但毕竟也只是庶房而已。 便是觉得薛元海入选的机会最大,所以昨晚沈氏连夜找她商量过了,两人决定先联手先挤出去一个再说,免得被别人抢了先。 她与沈氏对看了一眼,沈氏便站了起来,咳嗽了一声说:“娘,我觉得这次去应选,云玺恐怕是不合适的。” 姜氏听到这里,笑容渐收。她跟大房、二房的出身不同,她出身商贾之家,平日跟这两个书香世家出身的妯娌就是交人不交心。没想到沈氏突然来这一出,她一看周氏静静喝茶不说话,便知道两个人这是合伙了。 “二嫂何以这么说?我云玺年岁是够的,没理由不去选。” 沈氏笑了笑:“三弟妹先别生气,毕竟咱们薛家里,无论哪一房选上都是一样的。” 姜氏心里先啐了沈氏一口,既然说选谁都一样,那她倒是别让她儿子去应选啊! “娘,我是觉得。云玺年岁尚小,正好卡在五岁的当口,这就已经不合适了。再者,云玺自打生下来起,就大病小病不断,身子不大康健,这样的人选送了过去,定国公老夫人见着是个病秧子,恐怕也不会高兴的。”沈氏说。 薛老太太却只是听着喝茶,并没有表态。 姜氏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先行了个礼:“娘,云玺虽然是卡在五岁的当口,但老夫人既然是定了五岁,便是不嫌弃的。更何况云玺年纪还小,孩子小的时候,谁没个头疼脑热的,云玺虽然一直不大康健,却也没有病得下不来床过。倒是云涛……”说着顿了顿,“云海倒是敏而好学,颇具才华。媳妇是没有什么意见的。” 元瑾在旁听着,还是三伯母这回应得体而有涵养,还不动声色地挑拨了一下大房二房,水准比沈氏高多了。 果然薛老太太听了姜氏的话之后,就合上茶盖道:“老二媳妇,你们几房,我都是要一碗水端平的。既然云玺符合了条件,总也带去看看的好。至于成不成,也只看定国公府那边的。” 沈氏见没能成功说动老太太,示意了周氏一眼。 周氏自己却是不会开口掉自个儿身份的,既然已经到了这份上,就笑了笑:“娘说得对,哪一房不去都不公平。” 沈氏听到周氏不但不帮她,还圆了场。心里自然也不舒服。大家明明约好的排挤了三房,却好像只有她才是恶人一般。她有些愤愤不平地坐下了,等薛老太太问她有没有意见时,只能说自己没有意见。 这次三房互撕便这样不欢而散,大家虽然离开的时候都面带微笑,心里怕是已经骂对方的祖宗十八代了。 元瑾看着有点怀念,竟然让她想起了往日在宫中,看着那些大小嫔妃在太后面前勾心斗角的样子。 三个女人一台戏,正好可以唱开。 经过这场纷争,薛老太太也有些累了。这件事往后恐怕会闹得家里更加鸡犬不宁,她要好好养精蓄锐盯着才行。只是众人都走光了,才看到原地还留着两个人,竟是四房的薛元瑾……还有她们家的庶弟薛闻玉。 薛老太太对自己这个庶房的孙女原来印象不深,最近印象深刻记得还是因为秦氏的那句夸奖。 “元瑾可还有事?”薛老太太问道。 元瑾便站了起来:“祖母,孙女能否借一步说话。” 薛老太太沉默片刻,便带着元瑾进了次间。 屋子里陈设着檀木围屏,镂雕四季花卉、八仙献寿。炕床上铺着万字不断头纹绸垫。薛老太太被徐嬷嬷扶上了炕床,示意孙女坐在自己对面的绣墩上,问道:“你有什么要紧事?” 元瑾却上前一步,屈身道:“方才听祖母说,您要每一房的水都端平。孙女是十分敬佩的。孙女今天带闻玉过来,便是想问问您一件事,四房能不能也出个人选?” 薛老太太闻言眉头一皱。 其实对她来说,并不重视这四房的嫡庶之分。薛青山虽然是庶出,但他姨娘早亡,其实是跟在她身边长大的。薛青山因此感激她的养育之恩,一贯对她极好,甚至比亲儿子还孝顺几分。只不过是薛青山自己官位太低,比不得嫡房的三个兄弟,难免就越来越不得志了。 薛元瑾说是要出个人,难不成是想出她弟弟薛锦玉? 之前才觉得这小孙女还算聪明,如今看来,却是被定国公府的荣华富贵冲昏了头脑。薛锦玉就算是带了去,也只会徒增笑话而已。 薛老太太的语气难免就有些冷淡了:“倒并非祖母偏心不让锦玉去选。而是锦玉长这么大,的确是学业平平,没什么天分,性子也教你母亲惯坏了。便是带去了定国公府,也不会入选的,你还是回去吧。” 元瑾又笑了笑,淡淡道:“祖母,四房并非想带锦玉去,而是想让您带闻玉去试试。” 薛老太太听到这里,难免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掩饰了过去。她看着站在元瑾旁边的薛闻玉,皱了皱眉:“你莫不是在和我开玩笑?你这弟弟……” 薛闻玉是四房的傻庶子,这谁都知道。据说是连人也不会喊的。 “祖母,闻玉其实并非外界传闻的痴傻。您看了就明白了。”元瑾摸了摸薛闻玉的头,对徐嬷嬷说,“府中可有不用的账本?能否劳烦嬷嬷替我拿一本来。” 薛老太太阻止了徐嬷嬷,她倒是想看看薛元瑾想做什么。于是从抽屉中拿出一本帐子递过来,“便用这个吧。” 元瑾接了过来,见这是家中才出的账本,便说:“多谢祖母。”又随便翻到一页递给了薛闻玉。 薛闻玉垂眸看了片刻,就轻轻对元瑾点头。 元瑾便将账本还给了薛老太太,道:“祖母,您可以随便考他,只需问他第几行写的什么内容即可。” 薛老太太接过账本,非常半信半疑。 这才一瞬的功夫,谁能记得下东西? 她便试探性地开口问:“这一页第七行写的什么?” 薛闻玉便淡淡道:“辛末年四月六日,购香料沉香、白檀、麝香各二两,藿香六钱,零陵香四两。总用银两四两六钱。” “第十行写的什么?” “辛末年四月七日,购妆花缎、软烟罗、云雾绡,云锦各五匹,总用银两三十八两四钱。” 他当真记得,这如何可能! 会不会是元瑾在帮他?但这账本是她刚拿出来的,元瑾又如何能事先知道?薛老太太合上账本,问元瑾:“他竟有过目不忘之能?” 元瑾道:“还并不止如此”,她又问薛闻玉,“这一页里,府中总共花出去多少银子?” 薛闻玉说了答案:“一百零七两三钱。” 元瑾笑了笑:“烦请祖母核对一下是不是这个数?” 薛老太太摆了摆手:“不必了,你既然有这自信叫他答,那就不会错了。”她走下炕床,走到薛闻玉身前,打量了他很久,才有些严肃地问他,“闻玉,你从小便有如此天分?” 这样一个苗子,却从来没有人知道,反倒所有人以为他是痴傻愚笨! 薛闻玉却不回答。 元瑾道:“却也是我无意中发现的,只是从没有人注意过他罢了。祖母,您也看了闻玉的天分了。可也能带上闻玉?” 薛老太太又看了薛闻玉一眼,摇了摇头。 她坐回了炕床上:“四丫头,不是我不愿意,而是他即便聪明绝顶,过目不忘。但他不能同别人正常说话问答,再怎么好的天分也是无用的。只能说,是可惜了他这个人。” “若是我能治好他呢?”元瑾走上前,“祖母,他这病并非不能治。只是从没有人好好待过他而已,他不是全然不知的,至少他知道别人待他好,便会对那个人不一样的。他只是现在,还没有对周围的环境放下戒心而已。” 她又低声说:“若是大家都对他好一些,倒也不至于这样。” 薛老太太看着薛闻玉精致如雪的小脸,突然也有些心疼这孩子。 倘若别人有这天分,那家族必定是倾尽全力培养。但是这孩子,却是小小年纪,就受尽了人世间的辛苦。 “再者,请容元瑾说一句推测的话。”元瑾轻声道,“倘若真如定国公老夫人所言,大半都是在我们家中选,为何那天的游园会上,还来了这么多薛家旁家的人,甚至那卫三少爷卫衡,都在宴席上,他可是已经考中了举子的。” “你的意思是……”薛老太太眉头微皱。 “倒也并非老夫人骗了您,而是元瑾猜测,她虽然有意咱们家。但定国公可能还有别的有意的人选。”元瑾继续道,“如果遇到了更优秀出众的人,咱们府中的二哥、三哥,或者是六弟,能不能应对这些人?” 薛老太太沉默了,因为她也明白,薛元瑾的推测是很有道理的。 “若是这样,元瑾觉得,怕是只有闻玉能同他们相较。”元瑾温和地说道。 薛老太太沉沉地出了口气,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庶房的孙女的确说的有道理。她说的地方,正是她有隐隐担忧的地方。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薛云海几人虽然资质尚可,但跟大家族的嫡子比还是有区别的,她一直在想,定国公府凭什么就能选中他们了。 她说得对,唯有薛闻玉这种天纵之资,才会真正让人眼前一亮。 她抬起了头,告诉薛元瑾:“我同意带上闻玉。” 元瑾正要谢她,薛老太太却又说:“但是我还有个条件。” 元瑾微一疑惑,说道:“祖母但说无妨。” “等闻玉入选后,我自然会告诉你的。”薛老太太笑了笑。“但在他入选这期间,你一定要好生调-教他,至少能让他在人前应答。否则他便是再怎么天纵奇才,也是没用的。你可是清楚的吧?” 元瑾应喏,她看着薛老太太的表情,有瞬间的恍惚。她似乎在薛老太太身上,看到了太后的影子。 只是,薛老太太不是太后而已。 她五岁的时候,太后来西北侯府接她,笑着跟她说:“元瑾,从今儿起,你就和姑母一起住了。姑母会保护你,照顾你,不会让人欺负你。你会有这世间一切最好的东西。” 而现在,她没有了太后,也没有了这世间一切最好的东西。 突然地想起太后,元瑾几乎控制不住的眼睛一酸。 薛老太太笑道:“怎么,祖母答应了你,就高兴成这样了?” 元瑾笑着摇了摇头,跟薛老太太告辞,怕自己再控制不住情绪,很快就带着闻玉走出了正堂。 外面草木葳蕤,阳光正盛,夏天正在一步步地逼近。 薛闻玉似乎有些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轻轻地摇了一下她的手。元瑾侧头看他,只见他突然伸出手指,轻轻地擦了一下她的脸颊。 他说:“姐姐,不要哭。” 元瑾说:“我没有哭。”她却慢慢在原地蹲坐下,把脸埋进了臂弯里。 薛闻玉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他只能在她身边也蹲下,想给她擦眼泪,但是她又不抬头。他就有些急,在她身边一遍遍轻声地说:“不要哭,不要哭。” 而她却真的,第一次无声地哭泣起来。 9.第九章 第9章 四房的傻子也要被带去定国公府应选的消息,很快就被各房分布在老太太屋子里的眼线知道了。房中洒扫的婆子,传菜的小丫头,偷偷地把这件事告诉了其他三房。 周氏听到这事的时候,正在看自己的儿子薛云海的练字,叹息了一声:“你祖母还真是糊涂了,竟连个傻子都要带去。” 薛云海在丫头端来的白瓷海碗中洗净手上的墨汁,闻言抬头道:“我倒没怎么接触过,这庶弟当真是痴傻么?” 周氏道:“你是我儿,除了你早病逝的大哥,这府中你便是嫡房嫡子,又何必去关心一个庶房的庶子。这庶子的确是痴傻,不过旁人的事不要紧,要紧的是你要得到定国公世子爷的位置。” 薛云海却说:“娘,便是我得不到这个位置,功名利禄也是可以自己争取的。” 周氏就笑了:“我的傻儿!你便是寒窗二三十年,真的考中了进士又能如何?你祖父何尝不是两榜进士,官场浮沉了一辈子,也不过是位居五品而已。但定国公家可是世袭的正二品爵位!你若是做了这个世子,那些科考出来,辛苦了一辈子的进士,在你面前还要低伏奉承于你。岂不是好?” 薛云海听着周氏的话,若有所思。 “你现在哪里知道权势的好处!”周氏叹息,“再者你若中选了,还可以带着你妹妹做个定国公府小姐,她能嫁个勋贵家庭的世子,也是极好的!你总还得想着你妹妹。其实这家中,最有希望的便是你了,你祖母也指望着你呢。” 薛云海听到这里,眼中的目光才坚定了,便答道:“娘放心,儿子心里是有数的。” 周氏见儿子总算是明白了,倒也欣慰了几分。 二房沈氏则压根没在意这事,丫头正给她捶腿,她嗤笑一声合上茶盖:“带个傻子去,也不怕丢人现眼!” 给她捶腿的丫头小声问:“太太,奴婢倒是不明白,您和大太太伯仲之间,将来两位少爷势必也会水火之争,咱们为何不与三太太联手,说不定还能给咱们少爷一份助力……” “你懂什么!”沈氏换了个姿势躺着,“你以为,姜氏便是好糊弄的吗?她那儿子才五岁,还什么都不懂呢,她不也是紧赶着给她儿子做打算吗?我与周氏联手,要是云涛没选上,总还是云海选上的可能性大。我们也不算是得罪了她。” 丫头若有所思地点头,沈氏打了个哈欠,叫嬷嬷盯着薛云涛念书,她决定先回房去睡一觉。 至于这个傻子的事,她很快就抛到了脑后。 唯有三房姜氏听到这件事的时候,觉得很不寻常。 其他人是从没把四房放在眼里,但她自小就是长在娘家的妯娌堆里,混成人精的人,最是聪明敏锐了。老太太不是做糊涂事的人,她精明着呢。老四家能把老太太说动了,肯定是有什么制胜的法宝,但究竟是什么呢? 姜氏坐直了身体,心中百转千回。 如今大房和二房联手,对她很是不利。她总是想着,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帮自己儿子一把。 若是老四家真的有什么办法,她知道了也好。 姜氏便让丫头给她拾掇了一番,吃了早饭后,提了两盒蜂蜜槽子糕去四房拜访崔氏。 见她来访,崔氏很热情地请她坐下,又叫丫头沏了茶来。 姜氏笑着接了她的茶,先打量了一下四房。四房跟其他三房比,家中的布置简单了许多,一幅青竹细布帘子,博古架上摆着些瓷器,炕床上也只是摆了一张水曲柳的小几,上头摆着几个放红枣蜜饯的红漆食盒。 姜氏已经打量完,心道四房果真挺穷的。又笑着问道:“却没见着四丫头?” 崔氏说:“她刚吃了早膳就回房了,也不知道是去做什么了。” 姜氏便放下了茶盏,开始旁敲侧击地打听起来:“四弟妹,咱们二人平日虽然不算亲近,却也一向和睦。府中有什么要紧的事,咱们相互通个气,也是有益彼此的。四弟妹觉得呢?” 崔氏听得疑惑,这姜氏平白无故地跟她说这个做什么。“这是自然的,三嫂是……有什么事吗?”· 这崔氏这口还挺紧的!姜氏就说得更明白了些:“四弟妹,这次定国公府内选的事,你可是有什么旁人不知道的消息?我手里也有些东西,若是你愿意,我们可以互换 。” 没想到崔氏却仍是神情茫然,一问三不知,好像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事一般。 姜氏一开始还以为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到最后越看越不像,她终于忍不住,问道:“你难道不知道……元瑾带着闻玉去找老太太,已经让老太太同意,带闻玉一起去定国公府了吗?” 崔氏则愣了片刻:“……我不知道啊,有这回事?” 姜氏憋得内伤,被崔氏的咸鱼程度给震惊了。 崔氏被姜氏告知了这件事之后,便在屋子里来回转。直到小丫头来向她回禀:“太太,四娘子来了。” “这疲懒货,叫她好生做女红不做,偏生出这么多事来!”崔氏道,“快叫她进来!” 坐在一旁的薛青山说:“咱们好生问她,凡事都好商量。你也别这副样子,四丫头又没做错事。” 元瑾跨门进去,就看到是三堂会审等着她。 一脸不高兴的崔氏,喝茶的薛青山,正和小丫头玩翻绳的弟弟薛锦玉。 “父亲、母亲。”元瑾先给两人行礼。 薛青山直起身,先问道:“你三伯母说,你昨日带闻玉去老太太那里,让她同意闻玉也去选定国公府世子了?” “正是。”元瑾正好也把这事的来龙去脉跟他们讲一遍,随后说,“父亲母亲也别怪元瑾没先说,我若是说了,你们定是不同意,觉得祖母怎么会答应让闻玉去。但如今祖母却是已经同意了,闻玉也没什么不可以去试试的,他是薛家的子孙,是四房的儿子,没有比别人差的地方。且闻玉资质极佳,若不是因这病的缘故,定比别人优秀百十倍。” “但他毕竟是个傻子。”崔氏却不能理解,“倘若将他带到定国公府,一个不好,只会丢了薛家的脸,你爹的脸!” “闻玉并非傻子,他只是与常人不同罢了。”元瑾平缓道。“且有我在,自然会好好教他。” “你可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崔氏又道,“你几个堂兄,哪个不是厉害人?他又如何能争得过人家?” “父亲。”元瑾却不再和崔氏说,而是直接对薛青山道,“这些年里,大伯父在外为官,将家中事务交给你料理。几位伯父在官场步步青云的时候,您因为处理琐事太多,不能分心读书,连个进士也没有中。与几个嫡兄的差距越来越大,他们没说伸手扶您一把,却只将您平日所做事都认为理所当然。二伯父若不是靠你那篇文章,如何能拜得布政使大人为老师,到今天的位置。二房算是受了您的恩惠,但二房的人又何曾对我们好过?您难道就不曾有过怨怼?” 薛元瑾这一番话,让薛青山彻底地沉默了下来。 不错,他便生来就是老好人的性子。薛老太爷去得早,几位兄长忙于读书,他就自己接过了大哥的担子,料理家事。后来没考上进士,仕途也差了他们一截,原以为都是一家兄弟,不会因此分了彼此。如今才发现,人家的确不会把你当回事。 这么多年,说不后悔是假的,看到自己的女儿元瑾,明明都是薛家的小姐,吃穿用度却比不上几个堂姐妹,但他何尝不是心存愧疚。 崔氏没读过什么书,元瑾这一番论调却是要把她绕晕了,提高了声音:“不管怎么说,你要带这傻子出去丢人现眼,我就是不答应!即便是老太太同意了你带他去,人家定国公府的老夫人也不会看上他!你莫要痴心妄想了!” 玩翻绳的薛锦玉也说:“今儿和七弟玩,人家七弟都笑我们家出了个傻子!你还要把这傻子带到人前去,丢尽我们家的脸面。” “行了。”薛青山突然出言,打断了两人的话。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闻玉这事,以后都由你管,要什么东西也和父亲说一声。父亲会尽力去给你找来。” “多谢父亲。”元瑾见说服了薛青山,道,“女儿不要别的,只要您一房的书就好。” “你想用什么都可以从书房拿。若是闻玉当真入选了,你与闻玉两人,月例涨到三两银子吧。”薛青山却又想了想,特地说,“我每个月会直接派人送给你。” 这父亲果然是头脑清楚的人,可惜之前被耽搁了。 元瑾谢过薛青山,没理会崔氏和薛锦玉,先退下了。 见元瑾走了,崔氏还想说什么,薛青山摆了摆手:“四丫头说的也对,试都不试就认命了,我们也只能一辈子这样。你方才又何必对她说那样重的话。” 崔氏听到这里,有些不服气:“我自嫁给你,操持这家中上下,哪样不是我费心得多?你倒是点头同意就过了,但这薛闻玉也是能选上的吗?别到头她白费了精力,反而没学好女红和灶事,耽误了日后嫁人!” “且看吧。”薛青山轻轻一叹,“不成就算了,至少四丫头也不会后悔。这样财势,的确也不是谁能轻易得到的。” 崔氏尤有些气,但看丈夫一副不想再说话的样子,也只能先按下火气,将锦玉抱来洗脸。 元瑾并没有薛青山和崔氏的担忧。倒也不是她有把握,其实元瑾也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样的权势,蜂拥而抢的人必定不少,未必就能成。她不担忧,是因为现在她必须要去做这件事。正所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没什么好担忧的。 留给各房准备的时日不多,半个月后,薛老太太便要带着几个孙子去让定国公老夫人亲自过目。所以几房的少爷这半个月都是加紧的读书,但对于闻玉来说,读书不是问题,正常的同别人说话交流才是问题。 他说话不看人的眼睛,也不喜欢别人盯着他。若是别人要他说太多话,便会十分烦躁。 元瑾这半个月,多半都花在怎么让他到时候同定国公府老夫人正常对话上了。 各房这半个月也没有松懈,几个应选的要准备,嫡出娘子也抓紧起来,紧急地训练了一番。因为不仅是应选的男孩老夫人要看,她们这些男孩的姐妹们老夫人也是要甄选的。 正巧这日是五月十五,定国公老夫人礼佛,要到薛家大院不远的崇善寺上香,便在崇善寺旁的定国公府别院里见。 上次游园会,各房怎么穿着打扮是随自己意的。这次就不同了,薛老太太十分重视,每个孙子孙女的衣着打扮都要她点头认可了,方能上马车。因为丫头婆子人太多,几个太太便不能再跟着去,只能在影壁好生叮嘱了自己的儿女一番,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们离去。 因要过老太太这关,元瑾今日就穿了件月白底樱花纹水蓝斓边褙子,梳了双螺髻,倒是清新明丽。闻玉今儿穿了刚制的宝蓝绸布袍,他长得好看,正所谓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这身衬得他更加肤白如玉,气质清贵矜秀,只是他有些不大习惯,一直在扯领子。 因下了车两人就要分开,元瑾抓住了他的手,又再叮嘱了一遍,确定他对答如流。才告诉他身边的小厮桐儿:“你要看好四少爷,莫出什么岔子。” 桐儿是元瑾刚为闻玉找来的小厮。 前些日子平阳闹旱灾,饿死了不少人。很多穷苦人家见过不下去了,孩子养不活就卖了出来。比平日里价格低了一半还多,于是薛家趁此买了一批半大的丫头小子。桐儿原小名叫愣子,长得个子小小的,一副没吃饱饭病怏怏的样子,所以别房都没有人看得上,倘若最后没人挑中,他就要再被送回去了。 他也急了,等到元瑾来选的时候,扑通就在元瑾面前跪下哭开了。说家里有五个哥哥,穷得快揭不开锅了,等着拿这钱买粮填肚子。元瑾见他虽然瘦小,却是个机灵活泼,便留下给了闻玉用。 崔氏又按她一贯的取名风格,给了他个名字桐儿。 “您放心,我会看好少爷的!”桐儿眼睛明亮,他对元瑾交待的事情都非常热枕,伺候闻玉更是尽心尽力。这反倒把闻玉惊着了,看了桐儿一眼,离他更远了一些。 等马车停了后,元瑾就带着闻玉下来了。 他径直地走在元瑾身边,表情淡漠。实际上他根本就是无视了周围的人。 薛云海等人本来正在说话,不由地朝薛闻玉的方向看过来。 平日里这傻子穿得破破烂烂,看不出他长得多好看,今日才发现,原来他当真是长得极好,精致雪白的面孔,气质清贵。他还总是面无表情,竟将旁人都比了下去,只一眼看得到他。 幸好是个傻子,薛云海等人很快转过头。 元瑾却抬头看了一眼崇善寺。 崇善寺是太原府最大的寺庙,当年恭王被分封到太原之后,为了纪念其母孝慈高皇后马氏,历时八载扩修此寺,如今是富丽堂皇,宏伟壮观。高大的门楼便足以并排进六辆马车,其中佛殿楼阁更是无数。它不仅是一座寺院,更是一座皇家祖庙。佛寺的最后一个大殿金灵殿中,据说供奉着开国皇帝的牌位,所以香火极旺。 不过今日虽然是十五,来往上香的香客竟然很少,门楼处有带刀侍卫把守,戒备森严,不许寻常人进出。 女孩们难免狐疑,薛元珊同薛老太太说:“难不成定国公府老夫人来进香,就让人把崇善寺都清空了?” 薛老太太摇了摇头:“崇善寺是皇寺,定国公府哪有资格封寺,势必是有大人物来了。” 几个女孩更是惊讶,毕竟定国公府在她们眼中,已经是太原府最有权势的家族了。 薛元珍不由喃喃:“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能封皇寺……” 这时候,定国公老夫人派人来请他们过去。 崇善寺旁修有许多别院,专供达官贵人来礼佛时暂歇。老夫人暂住的是个两进的院子,虽小却修得精致干净,薛老太太带着元瑾等人进去的时候,已经有几个人姑娘在别院中坐着喝茶了。 男孩们很快被带了进去,其余人都留在了外头。元瑾瞧那些女孩众星捧月,围着其中一个女孩。她十五六的年纪,长得倒是清丽,身上穿着一件石青织银丝牡丹团花褙子,此布昂贵,百金方能得一匹,这女子的身份定不简单。 薛元珍一见着她就扬起笑容,向她走了过去:“原是卫姐姐,你今日竟也来了!” 薛元珠凑在元瑾旁边,小声同她道:“你没见过她这般谄媚的样子吧!那人是卫家的长女,就是上次同你说话的卫衡的姐姐。她父亲现任陕西布政使,身份比她高多了!” 元瑾看着这卫家小姐,竟是笑了笑。 她知道此人,她还是丹阳县主的时候,有回宫里摆宴席,这位卫家小姐似乎在场。不过她的身份与在场显贵世家的小姐比起来毫不起眼。所以元瑾倒也没跟她说过话。 想到这里,她似乎又回忆起了一件事。当时这位卫小姐的母亲,似乎还为她儿子,给她递过庚帖。只不过太后淡淡的一句:“身份太低,功名又非鼎甲。”然后就扔到了一边不予理会。 这位布政使夫人,后来还被她丈夫给斥责了一通:“县主是什么身份,就是侯爷、状元想娶,也得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够不够。你拿你儿子当个宝,想求娶人家县主,却是闹了满京城的笑话!” 元瑾想到这里,几乎是沉默了一下……那个人,难道就是卫衡? 当初给她递个庚帖,都因身份太低无法入围。现在竟然是她高攀不上人家了。 “你们家那位四娘子在何处。”卫家小姐的声音悠悠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又落在了薛元瑾身上。 卫家小姐就向她看过来,笑了笑:“原来是你,长得倒还不错。”她的目光冰凉,这让元瑾不由得想起,那日宫宴上,她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 元瑾倒也适应了这样的身份差距,不卑不亢地道:“多谢卫小姐夸赞,不过谬赞罢了。” 卫家小姐淡淡道:“可惜你父亲是庶出,官位又不高。你日后嫁个普通官家的嫡子已是高攀,若论起身份,嫁个庶子才是合适身份的。有些事还是不要妄想的好。姑娘觉得呢?” “卫小姐说的倒是有道理。只是我今日来礼佛,却是从未想过什么卫家亲事的。卫小姐此言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元瑾语气和缓。 卫家小姐脸色一变,却是不悦。正还要说什么,正堂隔扇的门已经打开了,男孩们陆续地走了出来。 元瑾一眼看去,薛闻玉神色如常,依旧是没有表情。薛云海和薛云涛脸色发白,竟还有卫衡和另一个不认识的少年一起出来,薛云玺却是一直抽泣哭啼。这让薛云玺的奶妈吓了一跳,连忙迎了上去:“云玺少爷,您怎么了?” “不必担忧,他方才不过是没看清楚路,跌了一跤。”那个不认识的,生了对凤眸的少年笑道,“不过膝盖怕是有些摔伤了。” 奶妈忍不住心疼:“好好的怎么会摔着!”把云玺抱起来,去旁边厢房看看了。 元瑾见状不对,将闻玉身边的桐儿叫了过来:“方才里面发生了什么?” 桐儿压低声音说:“似乎是云涛少爷的小厮,伸腿绊到了云玺少爷,云玺少爷又磕在了门框上……” 元瑾皱了皱眉,这沈氏,心也太狠了点。薛云玺只是个孩子罢了! “那结果呢,可有说谁入选了?”元瑾又问,桐儿摇了摇头,“每次只能进去一个人,就咱们老太太和定国公府的老夫人在里头。谁都不知道是谁入选了。我方才问四少爷,老夫人对他的印象如何,四少爷只跟我说,不知道……” 这的确就是闻玉的风格,他似乎根本看不到别人对他的反应。 “罢,你也带闻玉去旁边喝茶休息。”元瑾深吸了口气,“我估摸着,云玺怕是已经落选了。” 桐儿一愣,正想问娘子是怎么知道的,但只见里头走出来一个穿紫色百蝶短绸褙子,模样端正的大丫头,扫视了一眼众人,微笑着道:“烦请众位娘子跟我进来,咱们老夫人有请。” 元瑾整了整衣裙,不再说话,和别的娘子一起进了屋里。 10.第十章 第10章 定国公老夫人正在里头喝茶,表情淡然自若,薛老太太却是神色僵硬,倒有些强颜欢笑的味道。 等诸位娘子都坐下后,刚才传话的那丫头站在老夫人身侧说:“诸位娘子都是定国公府旁系的人。若是以后有缘,你们其中一人便是要成为定国公府小姐的,因此老夫人特地相看。请各家娘子按了齿序,一一报身家。” 元瑾却看了眼薛老太太,方才薛家发生的事,肯定让老太太很不高兴,甚至说不定,定国公老夫人都对薛家低看了几分。古来兄弟阋墙是最被忌讳的,更何况是薛云涛这种先排除自己人的做法,简直就是冷血无情。 按齿序,却是卫家小姐最为年长,她先站起来说。 元珠小声问她:“四姐,我倒是好奇了,这卫家小姐家世不差,为何也来应选?” 元瑾就轻声说:“有多不差?” 卫家家世的确在薛家之上很多,但这位卫家小姐的父亲陕西布政使,却是再过几年就要致仕了。但他们家的男丁,大的没什么才气,小的卫衡倒是天资聪慧,十六岁就中了举,可惜还没有踏入官场。他家眼见强盛,实则青黄不接。 这便是普通官家和勋爵世家的区别了,勋爵人家的子孙不管有没有出息,爵位却是世袭的,只要不出现败家子,家族一直繁盛是没有问题的。普通官家,倘若子孙不好好读书,举业不成,这家业说没也就没了。 卫衡也来应选,不也正是说明问题了吗。他是中了举不假,但能保证一定中进士吗?这读书人寒窗二十年,有几个中进士的?这也是为何薛云海等人积极应选的原因。有这样通往富贵尊贵的捷径可走,谁会不眼红。 卫家小姐说完后,老夫人含笑点头,问了句:“你家祖母近日身子可还好?” 卫家小姐笑着道:“多谢老夫人记挂,祖母身子尚好,还说想等您有空来拜见您呢!” “自家人,用得着什么拜见!“老夫人笑着让她坐下了。 元瑾分明地看见,薛老太太的脸色更不好看一些。但很快她就笑了起来:“说来,我也很久没见过她了。当初那事闹得这么大,咱们几家都生疏了,却是要找个时日喝茶叙叙旧了。” 元瑾虽然对卫家不了解,但这半个月也是将定国公府的旁系都熟悉过了的。其实定国公府旁系中,后生最出众的是卫家的几位少爷,毕竟别的少年可没有举人的功名在身。不过老夫人并不中意卫家,似乎是因为当初卫家曾经与定国公府闹得不愉快。 现在看到老夫人主动与这位卫家小姐交谈,那就是说关系有所缓和,甚至可能有了意向,这让薛老太太怎能不紧张。 其余众人又一一站起来自报了身家,老夫人皆是淡笑听过。 都听过了之后,老太太才合上茶盖,问了句:“方才有个叫薛闻玉的,是谁的兄弟?” 元瑾静了片刻,才从诸位娘子中站了出来。 诸位娘子的目光顿时聚到她身上来。 “老夫人安好,闻玉是我弟弟。”元瑾答道。 老夫人夸了一句:“令弟天纵之才,只是可惜……神智似乎有些不足。” 元瑾自然也料到了如此,即便是老夫人对闻玉的才智印象深刻,怕也会忌惮着闻玉的病。她说道:“能得老夫人一句夸奖,已是他的幸运了。” 老夫人一笑:“你这女娃,倒是当真沉得住气!”她的目光却严肃了一些,“我可以给他机会试试,但我需要你同我保证,他的病能治好。若是你能保证,我便给他一个机会。那我现在问你,你可能保证?” 元瑾岂会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丝毫犹豫,立刻就应道:“老夫人尽可放心,我能保证。” 旁的娘子顿时窃窃私语起来,这应该就是已经敲定一个人选了。那卫家娘子见她的弟弟入选,更是轻哼了一声,方才两人那就算是结下梁子了。她自然早知道自己胞弟卫衡也入选了,毕竟卫衡可有个举人的功名,却要再和这种庶房出来的一起争,当真是让人不服气。 薛家其他几个娘子也脸色不对。这薛闻玉不是个傻子吗,怎的会有什么天纵之资…… 老夫人才笑着点头:“那好!只是你弟弟底子还弱,怕是没怎么进学,回去告诉你父亲,要找个得力的先生好生教导。” 元瑾应了下来,再复坐下。 老夫人又道:“其余诸家有入选的,我会派人将名牌送到府上来。不必担忧。” 等初选过了,老夫人才让别家的娘子各自散去吃茶或是先回府了,因薛老太太还要陪老夫人说话,所以薛家的女眷还留在别院中。老夫人又着意问了下薛元珍、薛元珊的年岁性情。 薛老太太跟老夫人说起崇善寺封寺的事:“……方才走至寺庙门口,却是看到不许旁人进入。不知何人到此礼佛,竟将皇寺都封了。” 老夫人叫丫头切了些王过酥梨上来,将梨分给了姑娘们各自一盘,才说:“这整个山西行省,除了那位回来,谁还敢封皇寺?” 薛老太太有一丝惊讶:“你是说……靖王殿下回山西了?” 元瑾听到这个名字,从啃梨中抬起头来。 “昨日才回来的,回来那日百官跪迎,好大的阵仗。”老夫人道,“虽说靖王的封地只是大同,但整个山西,乃至陕西、山东半岛,谁不以他为马是瞻?国公爷也不敢懈怠半分,也去迎了的。” 薛老太太听到这里有些感慨:“原是这样,那今日岂不是不能上香了?” “却也能的,说下午就能进去了,殿下似乎要启程去大同府。” 元瑾垂下了眼睫。 靖王朱槙,这个强大到无可匹敌的藩王。就算她当年还是丹阳县主的时候,也不能奈何他。 更何况她现在只是个不起眼的普通官家的小娘子。 老夫人说完之后,笑着问元珍她们,“这梨子可甜?”元珍等人自然是说清甜爽脆。老夫人便叫丫头多拣了几个梨,带她们去隔间吃,她似乎要同薛老太太单独说什么话。 几个娘子被带到次间之后,丫头们就退了出去等着。 薛元钰吃了几口梨,却是百无聊赖:“说是来上香,却只能闷在这里,都要闷死个人了!” “好生坐着吧,晌午吃了斋饭就能走了。”薛元珍劝了她一句。 薛元钰看了薛元瑾一眼:“不过你家傻子弟弟是怎么入选的?” 薛元瑾淡淡地道:“五妹要是再说闻玉是傻子,我便只好去告诉教针线的嬷嬷,说你每次绣工都是你丫头代你做的。” 薛元钰被元瑾威胁,便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元瑾了。 但她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眼珠滴溜溜转,提着裙子悄悄走到了屏风旁边,佯装是看那盆高几上摆着的文竹,实则是在偷听里头说话。这隔间只用了木雕的屏风隔开,说话隐隐是听得见的。 薛元珊看到这里有些生气,这妹妹怎的如此行事如此莽撞!她正想出言呵斥她。没想薛元钰听了几句脸色不对,向薛元珊招了招手,小声说:“你也快来听听!” 薛元珊沉着脸几步走到妹妹身边,正想揪她耳朵过来。却被妹妹按在屏风上:“你听里面在说什么!” 元珠看到这里自然也好奇,拉了元瑾一把:“四姐,我们也去听听看吧!”不等元瑾拒绝,拉着她就靠到了屏风旁。 薛元珍平日自持身份,是绝不会干偷听这种事的,无奈实在是好奇,薛元钰究竟听到了什么,怎会有如此反应?她也跟着走到了屏风边。 里头正好隐隐传来了定国公老夫人的声音:“……你家元珍倒是不错,既是嫡房的,性格也温婉,知书达理。就是家世不如卫家小姐。” 薛老太太的声音却似乎带着一丝喜气:“元珍是个温婉可人的,我平日也甚是喜欢。只是她的身份还不够,其他几个娘子怕就更没有资格了。” “自然的,毕竟那也是魏永侯爷选妻。”老夫人说,“当初魏永侯爷可是能娶丹阳县主的人。若不是他一直抗拒不娶,哪里会拖到现在。我与顾老夫人是最好不过的交情,她已经同我说好了,我这定国公府小姐若是选了出来,她也满意,便同我们定下这门亲事。毕竟哪位娘子要是成了这定国公府小姐,这门第自然也就够了。” 薛老太太听到这里说:“若是定国公府嫡亲的小姐,自然算得上是和魏永侯爷门当户对了!只是魏永侯府既然这样的权势和家世,为何不在京城找?” 老夫人就笑:“自丹阳县主死后,京城中能配得上他的姑娘们,都不敢嫁他了。门第差一些的,顾老夫人又看不上。所以顾老夫人才发愁呢,眼见着魏永侯爷虚岁二十二了,才准备逼着要他娶一个。这样的好事,若是哪个女子捡了便宜,便是保了这辈子的荣华富贵了!你们家的娘子们可要抓紧些了。” 这边偷听的几个娘子,已经完全被两位老太太说的话给震惊了。 定国公府老夫人,竟然在和薛老太太讨论这个! 日后的定国公府小姐,竟然是要和魏永侯爷定亲的! 坐回来喝茶的时候,薛元钰看了一圈大家的表情,小声地说:“你们都知道魏永侯爷是谁吧?” 薛元珠却很茫然:“他是谁?” 薛元珊见元珠年纪小,就跟薛元珠讲:“魏永侯爷不仅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勋贵家族,还长得相貌俊美。当初本来是要指亲给丹阳县主的——这丹阳县主你总是知道的吧?” 薛元珠立刻点头:“知道!她谁会不知道。” 薛元珊就继续说:“拒传闻,因为他拒不娶这位县主大人,被太后罚贬官山西。他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就同靖王殿下等人一起联合清君侧,最后将萧太后囚禁毒杀了。” 薛元珠吓了一跳:“这样吓人,难道以后谁选上了定国公府小姐,就要嫁给这样的人不成?” “有什么好吓人的。”薛元珊却说,“这样的权势富贵,又有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名号。我看只有别的姑娘对他趋之若鹜的!就是咱们谁想嫁,还要被选成了定国公府小姐才行呢。”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看了薛元珍一眼,刚才老夫人可是提了她的名字的。她现在似乎仍然在恍惚状态,握着茶杯的手紧紧的。 “难道不吓人吗,”薛元珠却对这个魏永侯爷不屑一顾,拉了拉元瑾,“四姐,你说这魏永侯爷怎么样?” 曾经的丹阳县主,现在的薛四娘子薛元瑾刚在一旁,表情淡淡地听完了薛元珊讲整个故事,说道:“……的确吓人。” 当初人家为了不娶她,都差点杀她全家了,她还能怎么说? 没想到现在阴差阳错,她还要跟顾珩扯上关系。 她表面平静,实在放在桌下的手都已经捏紧了拳头。造化弄人! 11.第十一章 第11章 对于选上了定国公府小姐,就很可能会和顾珩说亲一事,元瑾并没有在意多久。 毕竟能不能选上还是未知的,比这更让她头痛的时候还很多。但是其他几个姐妹却静不下来,兴奋地讨论了顾珩很久。 “你们可听说过,当初丹阳县主,喜欢魏永侯爷喜欢的不得了,不惜逼迫他的家人让他娶自己。可惜魏永侯爷仍然不喜欢她。” “我还听说。顾珩有个表妹极为爱慕他,县主便容不下此她。竟然在有一次听戏的时候,把人家推下了二楼……” 元瑾在旁听得有些生无可恋。 顾珩那表妹,分明就是自己听戏的时候不小心摔下楼去的。同她有什么关系! 她有这么无聊吗! 她一点都不想再听下去了,幸好过了斋饭到下午,寺庙派了个知客师父过来传话,说已经可以进去了。 “想来靖王是已经离开了。”老夫人想进崇善寺上个香,叫了薛老太太陪同。 薛老太太也正想去上个香,求保此事平安顺利,便带了几个孙女一起从偏门进去。 崇善寺内的确十分宏大。殿堂楼阁、亭台廊庑数近千间,中线上有六大主殿,其中大悲殿中的千眼千手观音最为宏大,高有三丈,金箔覆身,金光熠熠。按照佛经的解释,千手千眼是观音的“六种变相”之一,能洞察人间一切祸福。这里求来的签,据说也是太原府当中最为灵验的。 薛老太太先跪在了蒲团上,来都来了,便让诸位孙女都求个签卜吉凶。 知客师父们便将签筒递到了几位娘子手中。 元瑾接过了签筒,跟着众人跪下闭上了眼睛,她虽然不信佛,倒也不妨碍求个签。 签筒摇动,一支签落在了地上。 她放下签筒捡来一看,只见偈语写的是:梦中得宝醒来无,自谓南山只是锄。天命本该随天意,造化愚弄不可休。 几位娘子的签都已出来,元珍、元珊都得了好签,非常高兴。唯独元钰得了个下签,她便有些不高兴了。元珠根本没有扔出签来,不过她人小,也没人注意她。她倒是一把抢了元瑾的签看,左翻右翻地有些好奇:“咦,四姐。你这签却是别致了,人家的签都说些富贵姻缘的话,你这签倒是云里雾里的,叫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薛老太太听了,也走来拿了元瑾的签看,轻轻咦了一声,递给旁一位解签的和尚:“敢问师父,这句是什么意思?” 和尚穿着件旧的红色袈裟,长得极瘦,其貌不扬。唯一双眼睛透出一种隐然出世的宁静。他合十手念了声佛号,接过签一看,含笑道:“这位娘子怕是富贵命了。” 旁薛元钰就笑了一声:“师父你可不要看错了,她哪里是什么富贵命,穷命还差不多!” 定国公老夫人在旁笑着不说话,薛老太太便瞪了薛元钰一眼,这孙女当真嘴上没个把门的! 这和尚笑道:“命数本是不重要的,娘子身带紫气,命格与紫微星相交,便是极贵了。”和尚一说完,其余几位皆心里不舒服,叫这庶房被说成命格尊贵,那把她们这些嫡出的放在哪里! 还扯到什么紫微星,难不成是想说薛元瑾还有娘娘命?她一个庶房的,爹的官芝麻大点,能做个举人夫人已经不错了! 元瑾却表情难测。 紫微星,星斗之主,帝王之星宿。 说她与紫微星命格相交,难不成是因为养大朱询的缘故?他如今可是太子,成为帝王也是名正言顺的事。 倒是这时,又走进来一个穿袈裟的老僧人,先对几位香客合十,才对那解签师父说:“你怎的又在此处躲懒!晨起便没扫后院,如今住持生气了。快去吧,不要在这里解签了!” 那和尚听到住持生气了,才匆匆地便告辞离开。 老僧人便对她们道:“几位莫要见怪,他本只是管后院洒扫,不该在这里解签的,若是说了些有的没的,还请你们担待。” 薛元珊才笑了笑:“原是个扫地僧,倒是弄得我们误会了!四妹妹可千万别把元钰方才的话往心里去。” 薛元珊明劝暗讽,不过是让她别痴心妄想个什么富贵命罢了。 元瑾怎么可能在意这个,二房的两个都只会在嘴上讨个便宜,不足为惧。她们还没有人家薛元珍段位高,对底下这些不如她的小姐妹,薛元珍是理也懒得理会的。元瑾也是笑:“元钰妹妹向来如此,想必也是因还小,二伯母尚没怎么教导,倒也不碍事!” 元珊听着脸色就不好看了,这不是拐着弯地说她妹妹没教养么! 她发觉这四妹越发的伶牙俐齿,竟讨不到她半句好了,便也哼了不再说话了。 薛老太太在一旁看着,脸色冷了好几次。得亏定国公老夫人没说什么,她才按捺着没有发作。 求了签之后,因老夫人还要和薛老太太一起去听一位高僧讲《楞严经》,但是姑娘们如何坐得住,听枯燥乏味的讲经。薛老太太便让几个姑娘由婆子陪着,先去各大主殿一一上香,最后回到别院坐马车回去。 只有元瑾身边没有嬷嬷跟着伺候,她来的时候只跟了个丫头柳儿,却也被元瑾留在了别院照看闻玉。她便和元珠一起,去大雄宝殿上香。 路上的时候,元珠的嬷嬷说起了崇善寺的趣事:“……若说这寺庙里真正有趣的,还是正德年间所筑的那口大钟,听说高约丈余,平日里敲起钟来,半个城都能听到呢!” 元珠一听到这里,便想去看个稀奇。“去上香有什么意思,我们去看这口钟吧,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钟呢!” 她的嬷嬷有些为难:“五娘子,咱们还是上了香回去吧,那钟楼还是有些远的,这天色也不晚了!” 元珠又来拉元瑾:“四姐,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元瑾正被方才求签的事所烦扰,根本没有去看钟的心情,只想着赶紧回去了。“钟楼偏远,你走一半就会吵腿累的。”元瑾对元珠这种小孩非常了解。 元珠却不甘心,淘气地道:“我是一定要去看看的!你们不去就在这里等我吧!” 她怕嬷嬷抓她,跑得极快,这一路上回廊又多,竟几步就不见了人影。 她的嬷嬷怕弄丢了她,连喊着五娘子追了上去。 元瑾一叹,跟着个小孩就是一惊一乍的!只能也跟了上去。 只是转过几个回廊的功夫,那两人却不见了。 元瑾站在庑廊的岔口上,一目望去,尽是重峦叠嶂的屋檐。竟不知道她们走到哪里去了。屋檐下是各种神佛的雕刻,彩绘勾面,一百零八罗汉或是喜或是嗔,或是极恶相或是极怒相,叫她有些眩晕,往后微退了一步。 “小施主可是找不到人了?”背后突然传来个声音。元瑾一惊,回头看去。 原是刚才殿中那个穿褐红旧袈裟,长得极瘦的和尚。他正面露微笑看着她。 “师父可见那两人去了何处?”元瑾也合十了手问他。 “小施主若找人,往那边便能找到了。”那和尚给她指了条庑廊。 元瑾便谢了他,往他指的方向过去了。又隐约地听到他似乎在背后念了句佛号,只是她回头看时,却已经不见了那和尚的踪影。 她顺着和尚指的庑廊往前走,却也根本没找到元珠和她的嬷嬷。 此时的确也不早了,阳光斜斜地照过回廊的廊柱,投到地上大片大片的光影,朱红的墙壁,庑廊下精美的木雕,都因此晕出黄昏淡淡的金色,朦胧得好像在画中。 远处苍山平寂,倦鸟归巢,沉厚的钟鼓长响。 元瑾却无心欣赏这般景色,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四周都是庙宇长廊,她胡乱地走着,却一直都在回廊里绕来绕去,不见着有人的身影。元瑾有些着急了,毕竟天快黑了,而她又是独身一人。她想循着原路走回去,但是转了几圈,却连来路都不知道在哪儿了。 谁知她走到转角处时,竟一下子撞到了个人!似乎撞到了来人抱着的什么硬物,元瑾的额头被撞得生疼! 元瑾被撞得退了两步,又痛又急,一时竟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张口就斥道:“你是何人,走路不长眼睛吗!” 撞着元瑾的是个男子,他方才抱了很多书,被元瑾撞得掉了一地。 男子抬起头。他长得浓眉如剑,鼻梁高挺,大约是二十七八的年纪。听到元瑾的话,他笑了笑问道:“难道不是你撞得我吗?” “分明是你抱的书撞到了我!”元瑾见他还不承认,捂着额头说,“你抱着这么多东西走在路也不小心,书角太锋利,撞着了我的额头还抵赖!” 元瑾其实是被撞痛得狠了,将做县主的派头拿了出来。她打量了一下此人,他穿着件普通的右衽青棉布袍,没有佩戴任何饰物,身量结实修长,个子倒是挺高的,她只到他的胸口高。他面含笑意,眼神却平静幽深。 他既然衣着朴素,也无人跟随。应当是居住在寺庙中的普通居士吧。 “你这小姑娘年岁不大,倒是气势汹汹的。”他似乎也不在意,把他的书捡起来,说:“你赶紧走吧,天色不早了。” 说罢就准备要走了。 元瑾见他要走,便抓住了他的衣袖:“你站住!撞了人便想走吗?” 男子看了一眼她揪着自己衣袖的手,嘴角一扯,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你想如何?” 毕竟是要问人家问题,元瑾声音含糊了一些,“我本来想去大雄宝殿的,在这里没找到路……你可知道怎么走?” 原来是迷路了,不知道怎么走,还敢如此气焰嚣张。 男子还是抬手给她指了方向:“从这里过去,再走一条甬道便是了。” “这次便算了……你下次走路得小心,莫撞着旁人了!”元瑾说,男子笑着应好。 元瑾便朝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了,还一边在揉仍有余痛的额头。 不过是个半大少女,胆子倒是不小,竟还想教训他。 男子面带笑容,看着少女消失不见后才回过头。 他的身前悄无声息地跪下了两个人,恭敬地道:“殿下。” “嗯。”朱槙往前走去,淡淡地问,“怎么会让人闯入。” “殿下恕罪,属下一时疏忽。”跪着的人说,“本想将之射杀的……” 靖王殿下每年都会来崇善寺礼佛,是为了给将他养育大的孝定太后祈福。本想上午就启程去大同的,不过临时有事留下了,既已解封了崇善寺,殿下便没再叫封起来,所以才造成了防卫疏忽。 “一个小姑娘罢了,倒也不至于下这样的狠手。”朱槙淡淡地说。即便那小姑娘是无意闯入他的住处,他的随身护卫也差点在刚才发生冲撞时射杀了她。为了保障他的安全,这几乎是种必要的控制措施。 不过是他暗中做了手势,阻止了下属动手,饶了那小姑娘一命。她偏还揪着他不依不饶,殊不知若不是他阻止,她早就死了。 朱槙径直向殿内走了进去,道:“将大同堪舆图给我拿来吧。” 两人应喏,先退下领罚去了。 12.第十二章 第12章 元瑾循着那男子指的路找回去,看到了坐在门口心情沮丧的元珠,还有她心急如焚的嬷嬷。 看到元瑾出现,那嬷嬷才眼睛一亮:“四娘子!” 元珠听到了声音才发现是元瑾回来了,立刻飞跑过来将她抱住,抱得紧紧的。元瑾有些讶然,摸了摸她的头:“元珠怎么了?” 元珠却抱着她,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嬷嬷才说:“娘子以为是因她的缘故把您弄丢了,正伤心呢。您去哪里了?我们发现您不见了,回头去找您,一路找遍了都没找到!” “我没事,不过是走错路了。”元瑾也觉得奇怪,按说崇善寺香火鼎盛,便就算是偏僻处,洒扫行走的人应该也不少,但偏偏她去的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老太太也急坏了,正在里头等您呢,您也赶紧进去和老太太说一声吧。”嬷嬷道。 元瑾便进了屋内。谁知一进屋,就看到坐在老太太坐下的薛闻玉,他竟是衣裳凌乱在挣扎,却被两个小厮紧紧按住,动弹不得。 元珠一看到闻玉这样,却吓得立刻躲在了元瑾身后。 “怎么了?”元瑾有些奇怪,“你们按着闻玉做什么,闻玉?” 嬷嬷说:“四少爷听说六娘子把您弄丢了,就要打六娘子,还要去找您。我们只能这样控制着他。” 他一贯沉默,对外界几乎没有反应,竟是听说她丢了才这样的。 元瑾摸了摸他的头柔声说:“闻玉,姐姐没事。你方才想打六妹妹?” 元珠又在后面抽泣着小声说:“都怪我……” 薛闻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在元瑾的安慰下勉强地平静下来,他抿了抿嘴说:“她说,把你弄丢了……” “姐姐这不是在么,没事了。六妹妹也不是故意的,你给她道个歉好不好?”元瑾劝闻玉。 但是薛闻玉拒绝道歉,除了那句话之外他没再说过话。 “罢了,你回来就好。”薛老太太今天似乎太累,定国公老夫人先走了,她们因没等到元瑾,在这里耗了许久。也不想再管薛闻玉这事了,只问了下元瑾遇到了什么事,既然没什么大事,就让小厮们套了马车准备回去了。 元瑾和闻玉上了一辆马车,因他一直拉着元瑾的手,根本无法放开。 “闻玉,你好些了吗?”元瑾问他。 闻玉却嘴唇闭了两次,才说话:“刚才想去找你,但她们不许我去。” 闻玉不算得是个正常人,自然不会让他去找了。元瑾道:“你下次不要急了,回去之后,还是去给六妹妹道个歉吧?” 一提到这个,薛闻玉就闭口不答了。 他倔强起来也是很倔的,谁也拿他没有办法。 元瑾也只能摸了摸他头算了。 * 薛元珍等人回到薛府后,便立刻下了马车直奔各自的院子。 原因无他,本来选世子此事只关系到自家兄弟,便是自己不能作为定国公府小姐出嫁,干系也不大,毕竟只是个名头,难道还能真的和人家世家小姐比尊贵? 但是现在不同了,京城那位顾老夫人竟有意于与定国公家结亲。若谁被选中,那日后便是魏永侯夫人,这尊贵比起定国公府也不差了! 她们这样的官家女子,能嫁个新科进士,已经是很好的了。现在有这样的机会,如何能不珍惜? 薛家二房的两姐妹,却因为薛元涛要是入选了,带谁做定国公府小姐吵得不可开交。 沈氏听得脑瓜仁疼,终于在两姐妹要动手的时候,出声喝止了二人:“行了,你们现在窝里斗什么,你们哥哥要是选不上,谁也没戏!” 薛云涛在一旁剥着松子吃,一边点头:“我看二妹你也别急,哥哥我要是成了世子,你姐姐又嫁了侯府。难道还不能保你一世荣华富贵?更何况你难道能和薛元珍比,大妹反而有可能一些。” 沈氏连连点头,她虽然生了两个女儿不聪明,但这儿子别看平日读书一般,论起弯弯绕绕的心机来,他竟还能说出几分。 薛元钰却是嘴一撅,哥哥和母亲从来就要喜欢姐姐一些。但她却知道,到了自己手里的才是真的,谁知道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俩还会不会管自己的死活。因此气道:“你们便都是向着姐姐,才说什么谦让的话,我看我还不如个外人了!” “胡闹。”沈氏说她,“什么外人,你跟你哥哥姐姐不可离心!将来你哥哥姐姐若有出息,怎会不带上你!” 薛元钰被母亲训斥,又想到自己今天抽到的下下签,心情更是不好。沈氏正要继续劝她,老太太那边派了个丫头过来。要请诸位去正堂说话,带上各家的子女一起。 沈氏深吸一口气,也不说了,叫两个女儿赶紧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一起去正堂。 正堂里点了四根烛台,将堂内照得明晃晃的。 元瑾也是刚吃了点鸡丝面条就被叫了过来,如今肚子正饿。而薛老太太却坐在首位上不说话,四周明亮,元瑾觉得老太太点这么多蜡烛,是想把这房中人的表情都看得个清楚。强作镇定的周氏,一脸紧张的沈氏,面无表情的姜氏,甚至还有她身边正在打哈欠的崔氏。以便于老太太能洞悉各人的心思。 只见薛老太太扫视了所有人之后,放下了茶说:“今儿个去应选,我们府上出了一些事,说起来实在是让人糟心!” 几房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老太太究竟是什么意思。 薛老太太见他们这般模样,一掌拍了扶手,大怒:“还给我装傻,二房家的。你们仆人,怎么平白无故绊到了云玺!” 果然是要说薛云涛那事,这元瑾倒是不意外,她当时看到薛老太太的表情就知道,回来肯定会有场狂风暴雨在等着薛云涛。 薛云涛听到说他,倒是立刻就跪下了:“祖母明察,这事实在是我那仆人不小心的。我也是为六弟心痛不已,已经重罚了那仆人,明日便打送到三伯母那里去,任三伯母处置!” 这薛云涛反应很快,在瞬间推开自己责任的同时,把‘如何处置仆人’这个问题交给了姜氏。毕竟云玺没伤着,姜氏也不可能对这下人太狠了。元瑾听到这里,觉得这薛云涛口才比他两个妹妹出众很多,她又看向姜氏,姜氏不置一词,她也许正是气得狠,等着看老太太怎么处理。 薛老太太冷笑一声说:“你当我老糊涂了,拿这些话来糊弄我?你这般兄弟阋墙,让外人看了只会笑我们府里没规矩!本来老夫人是有意于我们的,倘若今日这事她厌弃了我们家!你便是连累了全家你可知道!” 薛云涛又连连认错:“着实不是孙儿有意为之,孙儿怎会如此愚蠢,我向来疼爱六弟,可舍不得这般对他……祖母若是不信,我也只能去给六弟赔礼道歉,送他些补品,别的我却是再没办法了!” 薛老太太仍然余怒未平。 她们家本来是有十足把握的,如今一来,却让老夫人有了芥蒂。她当时看到那幕,恐怕是想活撕了薛云涛的心都有! “你明日一早便去领十棍的罚,再登门给你六弟赔礼道歉!”薛老太太说,又指着薛云涛严厉道,“但你今后若是再犯,我便请了家法,将你打个半死!免得你出去丢了薛家的脸面!” 薛云涛立刻连连应是。 “我一定好生给六弟赔礼道歉!即便我不是故意,却总归是让六弟受惊了!”薛云涛虽是认错,却打死不承认是故意的。 元瑾听到这里,抬头看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这看似雷霆之怒,但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根本没真正惩罚薛云涛。 那只有一个可能……薛云涛最后仍然是入选了。不管薛老太太是怎么巧舌如簧替自己孙儿辩解的,也不管定国公老夫人究竟是怎么想的,总之薛云涛还是入选了。既然老太太看似生气却没动真格,那证明还没连累别人,薛云海应当也入选了。 果然,老太太随之就语气一缓:“你也该庆幸自己运气好!幸而我和老夫人解释了缘由,她才并未介怀。没得连累我们家。她对云海云涛的应答倒也满意,觉得闻玉也是可造之才。只是……”她语带些许歉意,“云玺怕是不能了。” 说到这里,大房和二房倒是欣喜若狂,姜氏却是在袖中捏紧了拳头:“娘,那我儿受的委屈怎么办?” “三婶母莫要生气,明日我必当去领了罚,再给六弟赔礼道歉!”薛云涛立刻就说,“幸而六弟也没伤着哪里,否则我真是要内疚一辈子了!” 他这话一出,周氏立刻就劝道:“弟妹也别太生气,总归孩子没伤着哪里。我看云涛认错倒也诚恳,就这么算了吧。” 沈氏更是走近一步,拉着姜氏的手:“弟妹千怪万怪,还是怪我治下无方的缘故!你要是还生气,尽可骂我便是了!” 姜氏气得胸口起伏,却说不出半句话。 孩子的确没伤着哪儿,她无法拿这个发挥。且两房的人都在劝她,老太太又明着骂了薛云涛一顿,她若是再计较,只会显得她小肚鸡肠。更何况,她要是发作过头了,倘若明儿个这两人中真的哪一个被选成了世子,只怕是成了她吃不了兜着走! 但这样的事,让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平日里论起来,大家一样是嫡出的,她与两个妯娌也是往来亲近,从没红过脸。现才知道什么是人情凉薄! 老太太喝了茶润口,又说:“这事暂且一放,现我还有更要紧的事要说。” 诸房便不再说话,立刻洗耳恭听。 老太太道:“虽说我们家出了三个人选,却还有别的家出了两个,便是卫家的卫衡和卫襄。” 周氏一听是卫家,立刻谨慎了起来:“卫家也入选了?” 不怪周氏紧张,这卫家着实也不是个普通的家族。原卫家那位老太爷,和已故去的老国公爷是嫡庶兄弟,当年两人因为家产起了争执后,这位庶出的老太爷有功名,便出来自立门户,连姓都改了,称作卫氏。 沈氏喃喃道:“如今卫家倒也壮大,现在两家的关系已经缓和了很多。他们若是入选,岂不是比我们更亲一些!” 薛老太太叹气:“便不论亲疏,卫衡还有举人的功名在。老夫人也是十分喜欢他的。再说——这卫衡还有个任锦衣卫指挥使的舅舅裴大人,有这样强大的靠山,定国公府总还是会顾及几分的。若不是老夫人当年实在和卫老太太闹得不愉快,直到现在都心有芥蒂,恐怕也轮不到我们了!” 老太太这般一说,大房二房立刻慎重了起来。 元瑾却是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听着。裴子清是她一手培养的人,凭她对裴子清的了解,不管是不是他的亲人,与他不相干的事他是决计不会管的。除非他另有目的。 只是裴子清究竟有没有目的,她自然是不知道了。 裴子清这个人有将相之风,心思极为缜密,一般人是根本猜不到他想做什么的。她若是知道,又怎会不明白裴子清为什么背叛她。 “所以你们千万不能再出今日这样的岔子了,往后云海云涛,都要拿出十足表现的势头。再有闻玉,”老太太看向四房,方才那番训斥,已经把崔氏的瞌睡给吓没了,现在正张大眼睛认真地听着她说话,“老四媳妇,你要多安排些伺候闻玉的人,再给他找个先生继续教他读书。他天分极高,定国公老夫人也称赞了他的,可千万别埋没了他!” 崔氏对于薛闻玉入选,是完全没有预料的。现在也反应不过来。她现在才听的一愣,薛闻玉天资极高,老太太说的这是什么,他不是傻子吗! 另外两房自然也好奇,将目光投到了站着的元瑾和薛闻玉身上。薛元瑾年岁虽然不大,却半点看不出深浅。薛闻玉更不必说了,他全程似乎都没有听薛老太太说话,连听到入选都没有半点反应。他不是看不出深浅的问题,他是根本就没有深浅。 “行了,今日先各自回去歇息吧。”薛老太太实在是累极了,说到这里便让散了,“明日我再同你们讲定国公府怎么选世子。” 听了卫家的事,大房和二房已经冷静了许多。这泼天的富贵,哪这么容易得到!蜂拥而抢的人必然很多。 至于四房那傻子,却是要好生打听一下了。 老太太一直没再说云玺的事。 姜氏从正堂出来之后,脸色就一直难看。 等到家中坐下来后,她才怒道:“实在是欺人太甚!” 丫头素喜安慰她:“太太别气坏了身子,咱们少爷没进许还是好事,少爷年纪还小,怕是防不住这些居心叵测。” “这么小的孩子,又是堂兄弟,他也下得去手!”姜氏冷笑,“咱们家老太太也是个见风使舵的,这次分明就是薛云涛故意,不过就是看他入选了,所以才叫他给我带点东西赔礼便罢,我呸!我姜家缺他那点东西不成!” 素喜给她拍背顺气,又道:“都是一家妯娌,少爷也没有真的伤到哪里,您总不能因为这个和二房翻脸……可恨您素日和大太太也算交好,她却不帮您这边。” “这事怕从头到尾都是她们二人勾结好的,她还如此惺惺作态。”姜氏却说:“我不会这么和沈氏算了。” 素喜听到这里有些疑惑:“咱们少爷不是已经落选了吗,您打算如何做?” 姜氏接过另一个丫头的茶,喝了口冷冷道:“她们不仁,我便不义。她们让云玺选不上,我便要让她们的儿子也选不上!”放下茶杯说,“明日你跟我去一趟四房。” 素喜想了片刻才明白了姜氏的意思,惊讶道:“您难道是想帮着……可四房是庶出,四老爷官位低微,入选的还是个庶子,怎么争得过大少爷他们?” 姜氏冷哼:“反正总都是要选一个的,就是便宜了四房,我也不愿意便宜了她们!” 她现在大房二房是恨之入骨了。 13.第十三章 第13章 第二日起来,天气就比前些日子热多了。 不过辰时太阳就已经升得老高,晒得屋前白花花一片。崔氏一边摇着团扇,一边看正在给闻玉吃冰镇雪梨膏的薛元瑾:“你说他当真天资不凡?” 元瑾给闻玉的碗里淋了一勺蜂蜜,说:“我不是已经告诉您了,闻玉虽然性格有些缺陷,却是绝顶聪明的,天资胜过薛云海他们许多。你说是不是闻玉?” 旁人说话闻玉不爱理,但元瑾说什么他都会点点头,然后继续专心致志地吃他的冰镇雪梨膏。 薛锦玉却在一旁,满不在乎地道:“一个傻子能有什么绝顶聪明!”他跳下炕来,拉了一下闻玉的衣袖,“喂,你到底跟别人说了什么,让人家选了你!” 闻玉扯回自己的衣袖,避开他转到另一边去吃。 薛锦玉更气,不依不挠:“薛闻玉,我在和你说话!” “他是你哥哥,不叫兄长就罢了,怎能直呼其名!”元瑾瞪了锦玉一眼,冷冷道,“你在这般不守规矩,我就告诉爹去。” 薛锦玉平日最怕薛青山,听到姐姐搬出父亲,虽不高兴,也只能轻哼了一声。 “好了,你弟弟也不过是好奇。”崔氏劝了一句,想起昨晚薛青山听说闻玉入选后,郑重叮嘱她的话。和元瑾说,“你父亲说选两个丫头去他房里伺候,另外还在外头给他请了个西席,专门教他读书,一月费用便得有一两银子,再给他重添四季衣裳,文房四宝什么的,花费了家里二十多两。花这么多银子,你可要好生看着他,别到头来是亏了力气又亏了银子!” 崔氏仍然觉得薛闻玉是选不上的,但女儿非要试试,丈夫又发话不许她插手,她也不能多说什么,便让她们父女俩去折腾吧! “行了娘,我心里有数。”元瑾不想再听崔氏继续说。 崔氏倒也不是心坏,就是见识浅薄,对庶子差了点。元瑾无意跟她多说,也无意同她争执。 正好这时,有个丫头进来通禀:“太太,三太太过来了。” “她来做什么。”崔氏不解,平时姜氏和她并不是很亲近。姜氏虽然为人八面玲珑谁也不得罪,但她们毕竟还有个嫡庶之别,她其实还是和大房二房来往得多。 虽然疑惑,崔氏还是叫小丫头请了她进来。 姜氏今儿梳了个挑心髻,穿了身利落的青色妆花杭绸短褙子,身后的丫头一溜地捧着大大小小的盒子。 她在桌边坐下之后就喝了口茶,看了眼元瑾和薛闻玉,开门见山地直接对崔氏说:“四弟妹,这次家里选世子的事,你怎么看?” 元瑾听到姜氏这话抬起头,只见崔氏又扇了两下团扇,有些不解:“这事……能怎么看?” 这事……跟她有什么关系吗? 元瑾嘴角微动,直接走到崔氏旁边坐下:“三伯母可是有什么事?” 姜氏淡淡地道:“我也不和你们绕圈子,昨日家里的事想必你也看到了。这家中仗着大的欺小的,没个兄友弟恭!兄弟之间的手段着实让人心寒。” “昨日的事的确手段过分,不怪三伯母生气。”元瑾道。 姜氏放下茶盏:“所以我今儿前来,是想问你们一个问题。”姜氏说到这里一顿,看着元瑾和崔氏的表情,说,“你们想不想得到这世子的位子?” 元瑾心中暗惊,已经有所感姜氏会说什么:“三伯母这是什么意思?” “我儿虽然已经落选,没了指望。但昨天的事实在是恶毒,便是我儿不能入选,我也不能让她们入选!”她说到这里目光一冷,元瑾还少见到姜氏露出这样的神情。她又看向元瑾,“所以,你可想让薛闻玉最后坐上这世子之位?” 元瑾坦诚地说:“虽说四房不过庶出,但我也不怕三伯母您说什么,这样的好事是谁都想要的。不过闻玉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最后选不选得上还是未知的,毕竟云海和云涛哥哥,都比闻玉年长许多,也十分优秀。” 她说这话,是想看看姜氏究竟怎么打算的。 姜氏冷笑道:“卫家那两个底细我虽然不清楚,但我们家这两个我是再清楚不过了!薛云海一般,薛云涛更不过是个绣花枕头,只要你有把握治好你弟弟的病,我自然会帮你对付他们。” 听到姜氏果然说到这里,元瑾心中一动:“只要三伯母愿意,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这位三伯母极为聪明,有她帮助,绝对是一件对闻玉大为有益的事。 “那好,上次来,瞧着你们东西似乎不够用,这些你们先收着。”姜氏说完之后,就对身后的丫头们招了招手,丫头便抱着锦盒走上前来,悉数打开。只见里头是一刀雪白的澄心堂纸、几方上好的端砚,紫檀镇纸,白玉镇纸,上好的大小羊毫笔二十字。甚至还有人参、阿胶、鹿茸等的进补药材,另有红纸封着一锭锭雪白的纹银,装满了一个匣子,怕是有五六十两之多! 这些东西,把崔氏看得是目瞪口呆。 她方才还说闻玉花家里的钱,跟人家姜氏比,那点银子算得了什么,怕光姜氏拿出来的一方砚台,都不止这个数了! 元瑾是见惯了好东西的人,前半辈子能出现在她面前的,无不都是被人精挑细选过的极品之物。但现在看到这些琳琅满目的东西,她仍然是一顿。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这是非常大方的了! 旁姜氏的丫头素喜还说:“各样绸缎二十匹,已经直接送去了四娘子的住处,娘子不必不舍得,尽管用就是了。” 元瑾也没推辞,叫丫头们将东西一一收了,屈身对姜氏说,“三伯母如此厚待,日后闻玉若真的被选中,定报答三伯母今日的恩情!” 姜氏却道:“不用谢我,你好生教导薛闻玉。只要你赢了她们两个,就算是报答我的恩情了。你日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找我就是了。我家世不如你另两个伯母,只有一点好,还是有些家底的,绝不会让你在银钱上短了另外两个” 果然是江南丝绸大户的女儿,这魄力就是不同常人! 姜氏在细细了解闻玉的病和天赋之后,才离开四房,说有事会和她们联系的。 有了这位壕气的三伯母的资助,至少短时间不用愁银钱的问题,还很有可能还能随时得到关于大房二房的战略指导。这让元瑾非常感慨,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这话果然是没错的。若不是大房二房得罪了姜氏,姜氏也不会来和四房合作了! 而大房和二房,也打探了一下四房这傻子是什么情况。 虽说四房这些丫头婆子们,非常容易被撬开嘴。但对于薛闻玉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她们却一问三不知,只晓得似乎并非寻常的傻子,还专门请了西席重新授课,别的却是再也不知道了。 两房暗自疑惑,准备等到了正式考核的时候再看看。不过仍然没有引起戒备,毕竟也只是个庶房的傻子罢了。 下午,薛老太太把诸房的孙子孙女都召集过去,告诉他们定国公府打算怎么选世子。 “定国公府会从文才武略、谋定力等方面来考核几个入选的人。文才,指的自然不是科举八股,而是行军布阵,兵法制衡。武略却只是个小巧,练的是骑马射箭这些功夫。虽说如今定国公府已经十分强盛,子孙不需要再冲锋陷阵,但必要的武习还是要的。”薛老太太地把这话告诉众人,众人听了倒也点头,这些都是正常的。 “比较难以考核的是谋定力,前面两个都是有迹可循的,最后这个,却不知老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要怎么选定。”薛老太太顿了一下,似乎思索了片刻,“不过倒也无碍,到时候自然便知道了。” “后日开始,你们便每日午后都要去定国公府别院,跟着武师父教习。”薛老太太喝了口茶说,“女孩们也去,定国公府老夫人身边有个嬷嬷,当年是宫里针线局的,是最为精巧的苏绣娘,以后由这个嬷嬷来教导你们的女红针黹,顺便纠正你们的行为举止。毕竟若是谁的兄弟中选了,日后就该是大家小姐了,不能在这上面失了礼数。” 几个孙女孙子齐齐应喏,都对即将开始的教习充满了期待,不断地兴奋交谈。 她们大概也清楚,老太太所谓的女孩也去,绝不是因为学女红什么的,而是老夫人要给魏永侯爷相看,看哪个女孩最适合。 这是多么令人振奋的事! 所以元瑾并不意外地,第二天在影壁见到了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们,除了元珠还梳着个包包头,没怎么打扮外,其他几个可谓是争奇斗艳了。元珠的弟弟虽然没有入选的可能了,她却是被姜氏强行塞进来,准备好好磨一下她那性格的。由于起得太早,天刚麻麻亮就被婆子从被窝里挖出来,所以她撅着嘴,满脸的不乐意。 薛老太太也是起得太早,摸了摸脸醒了下神,叫众位孙子孙女上马车:“走吧,再磨蹭就天亮了。” 马车便载着兴奋又忐忑的薛家众人,前往定国公府别院去了。 14.第十四章 第14章 等到了别院之后,男孩们被带到了后院,女孩们则被带到了绣房。 女孩们走进去之后,难免被惊讶了一番。 定国公府给她们准备了各种名贵绸布,皆是整匹裁成小块供她们使用。还有三十多色的各类蚕丝线,鎏金的锥子顶子,白玉骨的大小绣绷,各类精致时兴的花样,整齐有序地摆在桌上。 另还有小碟的豌豆黄、枣泥奶糕和姜香梅子备着。 这炎炎夏日里,为了避免娘子们中暑,定国公府还特意制下了消暑的绿豆汤。这绿豆汤更是做得精致,温凉的汤盛加了玫瑰卤,在白玉小碗中,放在大冰碗上冰着。一旁丫头站着等给娘子们添汤。每个娘子都分一个这样的丫头伺候,宽阔的绣房竟一列排了二十多人。 薛家的娘子们哪里见过世家贵族这样的派头!这样一天下来,岂不是光那些丝线、布料都要数十两银子! 定国公老夫人被嬷嬷扶着进来,身边跟着薛老太太。薛老太太一看这房里也愣住了,立刻反应过来,谢了老夫人:“……难为老夫人费心了!” 元瑾立在末尾的娘子中,其实她想说,薛老太太不必谢。世家里这样的排场只是小巧,说不定人家老夫人根本就没管这事,都是下面的人按照规矩自己布置的。 自然,老夫人是个极有心智的人,笑道:“不必谢,既是在我这里学,也别委屈了她们。” 各房的娘子们自然再次对世家如此的富贵起了羡慕之心,除了卫家那位小姐卫显兰,她出身不差,比薛家这几个眼界高多了。看了眼绣房的精细奢侈,也只是把目光落在了元瑾身上,轻声冷哼道:“你这样的,你家兄弟也能入选?” 因上次的事,两人结下了梁子。 元瑾也只当没有听到,这种时候没必要理会她。 这时候老夫人笑着让诸位娘子坐下来:“今日定国公回太原,正巧见见男孩们。我便得了个闲,来看你们学绣艺。倒不必拘束,你们学你们的就是了。” 原来是定国公今日回来了! 娘子们难免窃窃私语,太原府里谁会不知道这位定国公。只是定国公一直在宣府,难得回来一次,难道是为了选世子的事特地回来一趟? 老夫人和定国公之间,其实真正能做决定的当然是定国公。 各位娘子分了齿序坐下,定国公府那位教苏绣的绣娘安嬷嬷,才开始给娘子们讲苏绣的要领。娘子们想着定国公府、想着魏永侯爷,自然都是听得精神抖擞,聚精会神。努力挺直腰板,希望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老太太看,除了一个困得打盹的元珠,和一个对女红毫无兴趣,只擅长权术斗争的元瑾。 不怪元瑾不认真,她实在是对女红不擅长,甚至到了听多了她都觉得头疼的地步。只是这样聚精会神的一上午下来,女孩们再好的精神也萎靡了,等嬷嬷说可以去旁边的花厅喝茶休息的时候,皆是松了一口气。 元珠却是这个时候准时地悠悠醒来,问元瑾:“四姐,终于教完了?” 元瑾抬手,往她小嘴里塞了块豌豆黄:“方才祖母瞪了你好几眼,仔细回去被你娘骂。” “我才不怕呢。”元珠嚼着豌豆黄说,“骂几句又少不了块肉,我听着就是了!我这么小,正是需要睡的时候。” 这种皮实的人,再怎么磋磨也是没用的。元瑾虽说没听,但怎么还是保持着清醒状态,觉得自己怎么还是比元珠强些的。她也给自己灌了杯茶,想着闻玉今日见定国公不知顺不顺利,却看到那卫家小姐卫显兰站了起来,走到了老夫人和薛老太太之前行了个礼。 “堂祖母,我有一事想跟您讲,不知当不当讲?” 几位娘子被她突然的发话吸引了注意力,朝她看过去。 老夫人不知道她想说什么,自然点头:“你讲就是了。” 卫显兰道:“既然堂祖母肯了,那有话我也就直说了。定国公府选小姐,本是选贤德淑能的,出身如何自然也不重要。但若这人选不守礼节,不知姑娘家的礼义廉耻,不知道这人还能不能入选?我倒也不是为我自己说的,我也是为诸位姐妹说的,若有人品上的瑕疵,还要和诸位姐妹一起争,岂不也是不公平?” 老夫人没想到卫显兰说了这个,笑容有些僵硬:“不知道你说的是何人?” 元瑾听到这里,默默地将茶杯捏紧。 “却也不是别人,正是这位薛四娘子!”卫显兰回头看向元瑾。 薛老太太神色微变,老夫人则放下了茶杯:“显兰说话可不能随意说,你这样说薛四娘子,可有证据?” “我自然有!”卫显兰继续道,“她正是之前喜欢我胞弟卫衡,对他纠缠不休的人。堂祖母若是不信,大可找我胞弟的随从来问话,看是不是这位薛四娘子曾纠缠过我胞弟!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姑娘家没出阁之前,本该恪守本分。以这位薛四娘子的身份,和我家胞弟当正妻自然是不可的,所以她才是想了这些下作的手段,想迷惑我弟弟喜欢她,她便能嫁入卫家了!这样的人,如何不是不知礼义廉耻?” 薛老太太显然并不知道薛元瑾还有这段,虽然不知道真假,但脸色顿时不好看了。薛家其他几位娘子自然知道薛元瑾爱慕过卫衡,但对于元瑾是否真的纠缠过卫衡却是不清楚的。这两者之间还是有明显区别的,倘若只是心生倾慕,那自然也就算了,哪个娘子心里没个心仪的儿郎。倘若真的去纠缠了人家男子,妄想通过旁的手段嫁入卫家,那这女孩的名声,说坏也就坏了。 但她们这时候都不敢说话,帮薛元瑾,自然也没熟到这份上。若是想害她,这种涉及到女儿家名声的事情,一不小心说不定都会牵连到薛家旁的姐妹,所以还是隔岸观火比较好。 薛老太太清了清嗓子道:“我们薛家虽不如卫家是高门大户,这孩子的规矩教养还是严格的。卫娘子也别着急,倘若元瑾当真做了出格的事,我自然会惩戒她。倘若没做,却也不能只你一人说。”她转向元瑾问道,“四丫头,你现在告诉祖母和老夫人,你可曾纠缠过卫三少爷?” 在卫显兰说这件事的时候,元瑾先是心中一紧。她虽然知道薛四娘子喜欢过卫衡,但也是从别人口中得知,她并不知道四娘子是不是做过出格的事。 自然下一刻她就镇定了过来。薛四娘子这样的姑娘出生庶房,从来不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非分之想,当真做得出纠缠卫衡的事吗?若她当真纠缠过,又是在何处纠缠的,身边难道就没有丫头知道?且若纠缠了,卫显兰就不会在这里空口白话,而是会拿出凭证了。 不过卫显兰是否歪曲事实不重要。此事的关键是在于,即便她没做过纠缠的事,但她之前喜欢卫衡的事却是真的,抵赖不得。卫显兰这话三分真七分假,却真的会对她的名节有损。尤其是会给老夫人留下个坏印象,这才是她的目的! 元瑾心里已经考虑好,站起来走到老夫人身前,行了个礼道:“孙女之前,是曾喜欢过卫三少爷。” 薛老太太几乎是脸色可见的变得难看。“这事……你当真做过?” 四房这个不起眼的小姑娘,当真做过如此不知廉耻的事? “请祖母、老夫人听我明述。我虽喜欢过卫三少爷,但也止于少女思慕,从未做过什么纠缠之举,更不曾想嫁入卫家。娶为妻奔为妾,方才卫小姐也说了,你家是绝不可能允卫三少爷娶我的。既然我也明知卫三少爷不会娶我,又怎会做出这样自取其辱的事?那岂不是太过愚蠢了?我自认还没有蠢到卫小姐所说的地步。”元瑾清晰地缓缓道来。先不说是否是真,就她这个不疾不徐,进退有度的态度,便让人信服了她三分。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来! 听了元瑾的话之后,薛老太太的神色明显好了很多。 卫显兰不觉被她抓住话中漏洞,强作镇定:“你做过的事便能矢口否认了?你告诉过我弟弟,你喜欢他不在乎名节,便做妾都要嫁入我家,这不是蛊惑我弟弟来娶你吗,你休想抵赖!” 元瑾越发笑了:“卫小姐说话是否有些颠三倒四呢?方才才说我是为了荣华富贵,痴缠你弟弟。现在又是我不顾名分都要跟他。究竟是何种说辞,卫小姐可要想好了再说,免得徒惹笑话。再说,卫小姐在此说我痴缠你弟弟的话,无非就是想毁坏我的名节。我倒想问卫小姐一句,你若没个凭证就空口白话的污蔑旁人,算不算你自己包藏祸心?你方才说要找你弟弟的小厮来问话,但你家的小厮自然是向着你的,岂非是你叫他说什么就说什么了?” 元瑾轻巧的一段话四两拨千斤,既表明了自己的清白。还反将了卫显兰一军! 老夫人的脸色自然有些凝滞,又问卫显兰:“你这凭证,除了你弟弟的小厮之外,可还有别人?” 卫显兰拿不出别的证据来,脸色发红,语气也有些慌乱:“但你喜欢过我弟弟,还曾向他表明心思,你敢说不是?女孩家便要恪守本分,你这样的行为,不是不知廉耻还能是什么?我纵没别的凭证,但你为了富贵,妄图攀附我弟弟是事实!” 薛老太太几乎有些听不下去了。 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也只有卫显兰这种从小被人宠溺娇养的人做得出来。 她说这话已是强弩之末,元瑾自然是但笑不语。 “怎么了,里头这么热闹。”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个声音,只见是个身穿紫红暗云纹长袍,戴玉革带,身材瘦削的男子走进来、他肤色黧黑,应当是常年在边疆晒的。走在他后面的,却是一脸淡漠,面貌清俊的裴子清。众多护卫都林立在花厅外面,没有进来,但这阵仗却是一点都不小的。 元瑾立刻猜到,有裴子清跟着,又是这样的排场,这位说话的应该就是定国公了。 不过怎么又遇到了裴子清! 她微垂下眼睑,看着老夫人桌上那只豆青色冰裂纹的茶杯。 她只希望刚才那些话裴子清没有听到。倒不是怕丢人,而是裴子清对她的说话行为都太过熟悉了,上次不过一个照面,裴子清便对她产生了疑惑,那若是听到她的长篇大论,岂不是更熟悉了!毕竟在很久之前,她便都是这样和他说话的。 “倒没什么,她们姑娘家说些闲话罢了。”老夫人笑着站起来,“男孩们你都看过吧了?觉得如何?” “尚有几个可造之材。”定国公说,“我来是告诉您一声,我与裴大人要去崇善寺中一趟,家中的事还得您料理。” “你去就是了,家中的事我醒得。”老夫人颔首,又对裴子清笑道,“没得好生招待裴大人,怕是不日就要回京了吧?” 裴子清笑了笑表示不在意,却又把目光放在了薛元瑾身上:“方才,似乎是你在说话?” 他还当真听见了? 薛元瑾缓缓抬头,笑道:“裴大人好耳力。” 定国公等人自然都没料到裴子清会突然和一个小姑娘说话,很是意外地看了看薛元瑾。 “上次也是见到你和卫衡说话。后来我听他说,你似乎倾慕于他?”裴子清又问。 “裴大人多虑了,上次不过是卫三公子同我说话而已。”元瑾却道。旁人听了裴子清的话,便会觉得是她缠着卫衡说话,但那日分明是卫衡自作多情,要跑来告诫她两句,自然不能让他颠倒黑白! 裴子清眼睛微眯,淡淡地说:“我那外甥心高气傲,怕不是世家贵女的话,他是看不上的。” 他说完这话,就和定国公一起先离开了。但他这句话的意思,简直就是再明显不过了。 剩下花厅中的人,看薛元瑾的眼神都有些复杂。薛元瑾脸色非常不好看,她这里明明都要转败为胜了,为什么裴子清要出来搅局!现恐怕不管她是不是纠缠过卫衡,痴心妄想要嫁入世家的名声,她真的洗不掉了! 卫显兰几乎立刻就是一笑:“既然裴大人都发话了,想必四娘子日后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言行才是。” 老夫人则看了元瑾一眼。 老夫人是看不出深浅的,这件事对她的影响很难说。但对于薛老太太来说,影响却很显著,即便薛元瑾真的没做过出格的事,但喜欢过卫衡并叫人发现了,的确是让她心有芥蒂,觉得这庶房的,果然就是不如嫡房出来的有眼界一些。难免地待元瑾冷淡了些。 “诸位娘子莫喝茶了,随我一起去用斋饭吧。”老夫人说了,随即一行人才前往饭厅去。 元瑾落在后面,深深地吸了口气。 * 崇善寺的庑廊上,定国公和裴子清正带着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定国公想到了刚才的情形,有些好奇,同裴子清说:“你今儿的怎的注意到个小姑娘了?” 他还不了解裴子清么,这人当年是丹阳县主手底下最得力的人,后来叛变跟随了靖王,成了锦衣卫指挥使。此人日常生活极其乏味,既不爱财也不贪色,叫那些想讨好、奉承、贿赂他的人都找不着门道。方才却突然跟那小姑娘说话,小姑娘年岁不大,虽还生嫩,倒长得真不错。他和人家说话也委实不客气的,算是害了人家一把,莫非是动了凡心? 裴子清淡淡道:“也没别的,不过是觉得像一位故人罢了。” “像谁?”定国公却想问个究竟,语气意味深长,“你若当真喜欢,倒不如我做了这个顺水人情……” 裴子清立刻道:“她才多大!” 定国公就悠悠地道:“裴大人,你觉得你千辛万苦,终于做到了如今这等的权势地位,是为了什么?” 裴子清也明白他的意思,到了他们如今的地位,不就是为了随心所欲,想要什么便能得到什么。不管世俗束缚,只遵从自己的欲-望即可。但他却只是沉默不言。 那个人是他的心魔,他的指引,他的思慕……他的罪恶。 太过复杂,以至于无法言说,无法触碰。 “行了,马上就要见殿下,还是别说这些了。”裴子清提醒他。 前方就是殿下所住的别院,他们走到庑廊上时,便看到林立的侍卫将别院包围住,连个苍蝇都别想飞进去。 定国公觉得有些奇怪:“这守卫怎的比前些日子还严了。” 自然,守在门口的侍卫是认得二人的,拿开□□放了他们进去。不过两人的护卫只能留在外面。 靖王殿下有这个嗜好,回太原府的时候不住他的靖王府,反倒是喜欢住在寺庙里。他觉得靖王府太大太杂,倒不如寺庙里住着清净。 进了别院宽阔的前厅,只见陈设极简,黄色帷幔下供了一尊三尺高的玉佛,两侧排开六把东坡椅,中间却摆了个极大的沙盘,其中地势起伏,山川河流都一目了然,极为精细。一身着长袍的男子立于沙盘之前,低首看着沙盘的走势,他长眉如刀,如深潭一般不可见底的眼睛。虽不讲穿着,却是透出一种自然的凛冽之势。 定国公和裴子清跪下行礼:“殿下。” 朱槙见他们二人来了,嗯了一声,接过手下递来的热茶喝了口:“之前交待你的袄儿都司部的舆图可绘制好了?” “不负殿下所托。”定国公从袖中拿出一卷图,恭敬地双手递给了朱槙。 朱槙找了把太师椅坐下,打开仔细看舆图,却是眉头一皱,定国公便是心下一紧。难不成殿下对这舆图不满意? 朱槙接着问他:“你派三十名密探,在袄儿都司打探了一个月,确认这舆图无误吗?” 定国公道:“我再三叮嘱了,应该不会有错。” “后日左副将便要带领五万大军攻袄儿都司部了,倘若舆图有误,便是延误军情。”朱槙抬起头,嘴角一扯,“到时候,我拿你的人头来抵?” 定国公听到这里冷汗都要下来了,苦笑道:“殿下说笑了!” 朱槙仍看着舆图,淡淡道:“我没和你说笑。” 定国都不知该怎么接殿下的话了。他知道殿下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连忙问道:“您觉得这舆图有问题?” 朱槙沉吟了一声。 他自十六岁分封于西北,便开始和军事打交道,如今十二年过去,已经是个极其老练的军事家了。舆图有什么问题他不知道,毕竟不是他亲自去勘探的,但凭借多年经验,和几次袄儿都司的经历,他觉得有些不对。 “这舆图我会让左副将核实的。”朱槙叫一旁的人收了起来,先让两人坐下喝杯茶,“你旧疾未愈,别站着了。” “多谢殿下。”定国公舒了口气坐下来。 裴子清又站起来,恭敬道:“殿下,我还有些事要回禀。”朱槙颔首,示意他说。 “太后余党不多,傅家、萧家其他人,几乎在太后倒下的时候就立刻反戈了,如今倒也没有异动。不过东宫那边,太子殿下,似乎是手段残忍地诛杀了一批宫人,让皇上不太高兴。有些……殿下的人也在其中,属下知道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没能保住他们,还望殿下责罚。” “你也知道他为何要杀那些人。”朱槙淡淡道,“想杀些人解气随便他吧。” 裴子清应喏,朱槙挥手示意他们退下了。 朱槙接连几日都处理公事,倒也有些累了。他揉了揉眉心,旁下属就道:“殿下您还是歇息一会儿吧,您接连部署四个时辰了。” “袄儿都司部的事还未定,还不能歇息。”朱槙拒绝了,袄儿都司部紧邻山西,一旦作乱,便会对山西边境产生影响。 下属又道:“属下知道您也是忧心边疆,只是您前两日便一直闷在房中,再接着看舆图,恐怕也精力不济了。” 朱槙想了想,叹了口气道:“罢了,先把东西撤下吧!” * 元瑾在别院吃过斋饭,到了下午,就同老夫人她们一起去崇善寺礼佛。 由于上午那件事,薛老太太一整个中午待元瑾都透着一股冷淡。元瑾虽能为自己辩驳,却无法抹去原薛四娘子做过的事,她的确就是脑子不清楚,喜欢卫衡还弄得人尽皆知,反倒给她埋下了今日的祸患! 便不知这件事会不会影响老夫人。 其实世子入选,再带一个姐妹,这人选未必是亲姐妹,堂姐妹也是可以的。也许今日这事,便让老夫人对她产生了芥蒂,不希望她入选,甚至也有可能影响到闻玉入选也不一定。元瑾一想到这些后果,又怎能不恨! 老夫人在拜完菩萨后,便去听高僧讲佛经了,她在五月会固定吃斋念佛一个月,所以这一个月都住在别院中。正好带着薛家众娘子一起念佛,积一些善德。 元瑾今天并没有什么吃斋念佛的心情,实际上她心中的情绪快要压抑不住了。 其他几位娘子还留在大悲殿拜菩萨,元瑾就从大悲殿走了出来。她沿着庑廊一路朝前走,越走越快,到最后便是跑了。直到停在了一片葳蕤的草木下面,她没有了力气,才蹲坐下来,将头埋进膝中。 她是聪慧老练,是能干,但也总有丧气的时候!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按着她计划的走,却无奈她本人,四房,总是有拉她后腿的时候! 前世的种种,也都不肯放过她! 元瑾将头埋在膝上一动不动。她只能放松这么一会儿,等回去之后,她便再不能露出弱态。 不管结果如何,她还等帮闻玉去争,总不能放弃这样的机会。 只是想到前世的人事,想到现在,她便顿生一种悲凉之感,难免叫她觉得窒息。 当她这般放纵自己沉溺的时候,却没有察觉到有个人走近。 看到她如一团鹌鹑蜷缩在那里,来人的脚步停顿。随后熟悉的声音响起:“怎么的,你又迷路了?” 15.第十五章 元瑾听到声音抬起头。 面前这人有些眼熟,他个子很高,浓眉如剑,鼻梁高挺,整个人却有种儒雅的英俊。 是上次她迷路的时候遇到的那个人,他走路撞到她,抱着的书还撞伤了她的额角。 朱槙本是想走院中散步醒神,便也没带侍卫。不想又遇到这个小姑娘,她蹲坐在屋檐下缩成一团。抬起头时,小脸憋得通红,眼睛却湿漉漉的。她这是怎么了,一副要哭的模样。 朱槙笑着问她:“你究竟是哪家的姑娘,怎的老在此处迷路。” “我没有迷路。”元瑾淡淡地道。她有这么蠢吗,在同一个地方迷路两次。她就是想在这里躲个清净罢了。 朱槙啧了一声,怎么这小姑娘却冷言冷语,如刺猬一般。他也是怕她在此地乱闯,当真丢了小命,因为这一块他时常出入,禁地颇多,暗中侍卫也不少。 他便说:“罢了,你不要再乱闯就是了。”说完正要离开。 元瑾正欲说话,却听到旁边的小径上传来说话声。 “娘子可是在担心入选的事?我瞧着今儿个的事却是对您有利的,卫小姐为难了四娘子,四娘子在老夫人面前败坏了面子不说,恐怕老夫人对卫小姐的印象也不好了……” 这声音似乎是薛元珍身边的贴身丫头青蕊。 随后是薛元珍的声音:“卫显兰我倒不怕,门第高也没用,老夫人一向不喜欢她的为人。我是不喜欢薛元瑾,她一个庶房的,怎么平白能得到老夫人的夸奖。今儿卫显兰这样说了她,老夫人应当就不喜欢她了,我才算舒心了几分……” “就是喜欢也没关系,她一个庶房的,凭什么跟您争!我看咱们老太太也没把她放在眼里。” 薛元珍笑了笑:“这也自然,她爹不过是个管马的,只配给家里料理庶务罢了,如何能跟父亲比!” 她们在谈论今天的事,竟还说到了薛青山。 元瑾虽然觉得薛青山为人懦弱,却也听不得薛元珍污蔑他。薛青山是个极有才华的人,倘若不是被家里耽搁,也不会没中进士,现在也不会失去斗志,只当个苑马寺寺丞罢了。 她想听这两人说更多,只是她们马上便要走近了。 元瑾四下一看,发现不远处的庑廊转角非常荫蔽,正想躲到那处去,却看到了面前这人。他还站在这里,表情松散地看着她。 他若站在这里,岂不是让薛元珍也不会继续说话了。 元瑾只能对他低声说:“你同我躲片刻。”说着就拉他要走,谁知道拉了一下,他却不动。 朱槙问她:“你要我躲?” 在他自己的地盘,居然要被人拉着躲。 她的手还隔着衣料抓着他的手腕。 人声越来越近,他又不动,还很可能惊扰到那两人,元瑾只能无奈道:“先生帮我一次吧,古言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若帮了我,我会报答你的,你且开口就是了。”元瑾想了想,她如今每月束脩是三两,罢了,便都给他吧。她道,“不如以三两银子报之如何?” 朱槙嘴角一扯。他身为靖王,坐拥西北、山西兵权,银子对他来说几乎都是一种无用之物了。竟然有天有人会想用银子来打发他。 她为人倔强,只是他迟迟不肯动,她虽面上不显露,眼中难免露出一丝焦急。因为那两人几乎立刻要走过来了。 朱槙还没说话,元瑾却立刻拉着他躲到了庑廊后面,一个转身,薛元珍便已经带着丫头走了过来。 “奴婢瞧着,二房的两个也不成气候。”青蕊继续说,“都说龙生龙,凤生凤,他们一家子都上不得台面……上次算计六少爷的事,还是云涛少爷亲口同太太商量的。结果反倒让四房那个傻子选上了。” “他们狗咬狗,便不是我们得了好处么。”薛元珍道,“不过哥哥说了,三日后定国公会亲自考核一番,到时候这种傻子,自然是过不了那关的。” 上次对薛云玺动手,果然是大房二房合谋为之。 元瑾刚听到这里,却又皱了皱眉,不过薛元珍说的是什么考核? 看来还得回去问问闻玉才是。 只是她们二人虽然说完了话,却并未离开。反而站在一树紫薇面前赏花。 她们不走,她如何走的了……元瑾思忖着,回头看到身侧的男子,他看着她问:“可以走了吗?” 元瑾摇头:“她们还站在外面。”她又说,“你在这寺庙中住,左不过礼佛念经的,平日很忙吗?” 朱槙微微一顿,然后才道:“……比你想的忙一点。” 元瑾说:“那还好,我看她们一会儿便也走了。你且想立刻便有三两银子的谢礼了。” 朱槙只能道:“……那我尽量想想吧。” 只是又一会儿过去,两人仍然没有走的意思,薛元珍看到了一株开得正好的忍冬花架,两主仆拿了随身的丝帕出来,打算包一点新鲜的花回去做香囊。 元瑾有些无言。寺庙里种的花又不是自家的,为什么要在这里摘。 “你……”元瑾正想侧过头,跟他说让他等久一些。这人却抓住了她的手,把她带着往前走。她压低声音问:“你做什么!” “走这条路吧,我看她们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走了。”他隔着衣袖抓着她的手往前。 “前面这条路方才看到有人封住了,根本不许人走!”元瑾皱眉,“你可别带我胡乱闯。” 朱槙却笑道:“跟我过来就是了。” 他做了个手势,暗中的侍卫便悄悄领命去了,等他们走到那路口时,果然没有人守着。 元瑾有些疑惑,她方才分明见到有人守在这里,并且还看到定国公府的护卫出入,她当时还想着,这里住的人应当是和定国公府有什么关系。 她看了这男子一眼,他究竟是什么人? “穿过这里就是大雄宝殿了,跟你上次走的路一样。”朱槙示意了她上次走的那条路。 元瑾却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男子一番,这次她看出了更多不同的地方。此人应当不是个一般的居士,他说话做事无不闲适平和,和居士的气质不同,这更多的是一种超然的闲适。或者来说,这是一切顺遂己意的人才有的感觉。并且他虽穿着布袍,却步伐稳健,方才拉她的手更硬而有力,似乎有习过武的样子。 “你真是这庙中的居士?”元瑾语气一顿,“似乎有些不像。” 朱槙一向穿着简单,也从不佩戴象征地位的东西,比如玉佩扳指什么的,故旁人自然会把他认成居士。但这小姑娘倒是敏锐,竟察觉到一丝不同,他挑眉:“我似乎没说过我是居士吧。” “那你是何人?”元瑾问到这里,心中已隐隐有所戒备。“为何会在寺庙中居住?” 这人虽然没有坏心,但不是居士,为何住在寺庙里? 这小姑娘似乎以为他是个坏人,但朱槙也不想真的表明身份,他住在崇善寺是旁人不知道的。 他便说:“我是定国公府的一位幕僚,姓陈。方才你看到守在这里的便是定国公府的人。你既知道了便走吧。”说着他就要转身离开了。 他竟能知道方才是定国公府的人出入这里,那还是有几分可信的,平常人并不认识定国公府的人。且这种功勋世家的幕僚,多半都是既习文也习武的。 元瑾信了几分,同时她的心里又有了个想法。 既然是定国公府的幕僚……国公爷还和他商议事情,那是不是说,这位幕僚还算得是定国公所用的。那定国公的许多喜好习性,他势必也清楚吧?既然如此,或许她能向他打听一些定国公的事情,便对闻玉的甄选有利了。 “我今日不去大雄宝殿,而是要回大悲殿。”元瑾说,“不过现在还过不去,不如先在你这里吃杯茶吧。正好,方才说好了答应你一件事的。” 这小姑娘当真有意思,竟还想凭这个敲诈他一杯茶。 他所饮的茶,皆是采自峨眉高寒多雾山顶的顶级雪芽,只有长在陡壁上一棵树可得,每年只得一斤,都到了他这里,千金难求。 朱槙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已经沿着庑廊往里走了。 朱槙阻止不成,心道这小姑娘还真是自来熟,叹了口气,也跟着上来。 庑廊第一间便开着,是他平日看闲书的书房,支了一张竹榻,旁放着一张小几,摆了几个茶盅。 这间书房用的都是寺庙中的东西,故显得十分清贫。 元瑾一踏进来后,明显地感觉到了主人的清贫。这屋子里唯一值钱的,怕只有那几架子的书了,若都卖了,也许能置办个宅子了。但对于读书人来说,书就是命根子,卖命都不能卖书。 “先生竟然过得如此……清净。”元瑾选了个比较好听的词,他既说自己是幕僚,她自然就称呼他为先生了。那下次给他送一些银子过来,周济一下他吧。 朱槙走到了小几旁,把壶放在了小炉上。他又打开小几上一只竹制的茶叶筒,才发现竟然茶叶已经用完了。 元瑾看到他没有倒出茶叶来。 这位幕僚似乎混得并不好,虽只是幕僚,但若跟着定国公,应该也是不愁吃穿的,普通的茶叶也是用得起的。竟然会没有茶叶了。 “既没有就算了吧。”元瑾笑道,“我下次给先生带一些茶叶过来吧?比你在外面买的普通茶叶好些,是我父亲从庐州带回来的六安瓜片,品质尚可。” 她似乎比初见的时候友好了一些。 朱槙把茶叶罐放了回去,听到这里只能说:“……还是不必了吧,岂不是麻烦了你。再者我也不常喝六安瓜片。” “不麻烦,我给您带来吧。”元瑾说,“您喝喝就习惯了。” 朱槙只能沉默后说:“……那多谢了。” 水壶在茶炉上咕噜噜冒开了,冲起的水泡腾出热气。他取下小壶给她倒了杯热水,才坐到了书桌旁。 方才那份舆图,下属正好已经给他放在了桌上。他倒也没有避这小姑娘,上次她闯入他所住之地后,就已经有人去查过她的身份了,是太原府一个小官僚家庭的庶房娘子,跟定国公府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 他说:“你稍候片刻就回去吧,我这里也不是久留的地方。” 但元瑾已经起身,她在仔细看他收藏的书。倒还真的多偏行军布阵的书,不过也有一些诗集。此人怕是极其爱书吧,竟有很多罕见的兵书也在其中。不过他既然是幕僚,看兵书也是他的必须了。 元瑾一眼就瞥到了那份舆图。 “咦,你这舆图……”元瑾顿了顿,她瞧着这幅图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很快元瑾就想起来了,当年她随着太后住在慈宁宫的时候,山西毗邻的袄儿都司部发展壮大,太后颇觉危险。曾密派大内侍卫三十人深入袄儿都司部腹地,绘制当地舆图。倘若哪天有战事,这份舆图将会发挥重要用途。当时袄儿都司十分危险,三十位大内密探只回来十个不到,才九死一生绘得了那份图。 她是接手那份图的人,又惯常记忆好。尤其是看图、棋谱一类的东西,她能达到过目不忘的地步,所以记得十分清楚。 他侧头看她:“你懂舆图?” 朱槙是有了点警惕之意,若她只是一个寻常官家的小姑娘,如何会懂舆图。 “我父亲对此有兴趣,我也随之看了一些兵书。”元瑾随口敷衍他,然后她看着皱了皱眉,“你这舆图哪里来的?” 朱槙说:“……别人送我的。” 元瑾指了这图左上角的部分:“这块不对。” 朱槙听到这里合起了舆图,一笑:“你如何知道的?”他并没有当真,只觉得这小姑娘是胡乱开口的。 元瑾又不好跟他说,自己见过这图最详尽的原版。 但倘若他这图真有什么重要的用处,有这样的错误岂不是耽误了他。她只能说:“我曾经读过一个人走袄儿都司部的游记,说那里的西北方向多山丘,又有黄河经流,所以其中蕴藏一片绿洲。但图中这片却没有绿洲。你若要用,怕是要多查证一下。” 她的话并不像信口胡说。朱槙又看了一眼,其实他的不舒服之处应该就是源自这里,觉得这处的地势相互矛盾。而这样的直觉,非得是十多年各地征战才能培养起来。这小姑娘才多大,自然不可能有这样的功力。他又看向她,她却笑了笑:“陈先生,你这舆图用来做什么的啊?” 果然是想跟他套近乎,方才什么进来喝茶,也是想探探他是不是真的幕僚。如今看到这舆图,估计才确认了他是真的幕僚。 他收起了舆图道:“不过是帮人看看罢了。”他又说,“想必方才那两人已经走了,你还不回去?” 元瑾就站了起来,“那下次我给你带些茶叶过来。”元瑾见他桌上摆的竹筒正好方便,这样的茶叶筒很常见,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说,“你这竹筒借我吧,便用这个给你装来。” “那还真是多谢你了。”朱槙笑了笑,着看她离开。 她走后不久,有人进来跪下:“殿下。方才那姑娘……是不是拿走了您的茶叶筒?” 殿下这个茶叶筒是特制的,虽外部是一般的竹制,里头却精细地放入一层薄和田玉胎。以保持茶叶常新,茶气不散,当初也是耗费十数块极品和田玉,方得这么一个薄胎,价值非金银可比的。殿下就让那姑娘拿走了? “她会送回来的。”朱槙说。打开舆图仔细看了看,又把可疑处圈了起来,交给了他,“快马加鞭送往大同,让副将派人即刻核对,尤其是西北角。不得有误。” 属下应喏,领命退下了。 16.第十六章 第16章 元瑾回到薛府后,就随手把茶叶罐交给了杏儿,告诉她:“去父亲那里装些六安瓜片回来,顺便拿这个月的月例银子。” 杏儿便领命带着茶叶罐去了。 跟她一起去领月例银子的,是那个比她还傻的丫头枣儿,好奇地问她:“娘子又不喝茶,怎的要咱们去装茶叶?” “娘子既吩咐,咱们做就是了!”杏儿从来不想这么多。跟薛青山的小厮说了声,便拿钥匙开了库房领茶叶,她旋开了盖子,枣儿好奇地看,伸手一摸又咦了一声,“杏儿姐姐,这茶叶罐里滑得很,似乎不是竹制的呢!” 杏儿赶紧拍开了枣儿的爪子:“去去去,装茶叶的东西是摸不得的。你那爪子摸了娘子还能喝吗?” 枣儿委屈地哦了一声,不再好奇了。 杏儿只想赶紧把茶叶装回去交差,旋好盖子,带着拿了月例银子的枣儿回了西厢房。 “娘子,茶叶和银子都拿回来了。”杏儿把茶叶罐和红纸包的三两银子都放在桌上。元瑾就拿起银子,感叹了一声:“一个月的月例,就这么没有了。” 姜氏给的那六十两,叫崔氏拿去收起来了,说怕她不懂节制乱花银子,等要的时候找她支。但这个银子无法跟崔氏讲去处,所以不能跟她要。其他东西崔氏倒也给了闻玉,只稍微留了几匹布给锦玉做衣裳。 元瑾非常感慨自己的堕落,曾几何时,银子对她而言不过是个打赏人用的玩意儿,现在居然每一两都要这么珍惜。 杏儿小声地说:“娘子,太太说了,用出去的每一笔银子都要留个底子,看您是用哪里了。” “月例银子她不管。”元瑾说着收起了银子,又叫了柳儿过来,今天的事,她仍然不全放心。 “后天我们去定国公府的时候,你找下人打探一下,定国公府是否有个姓陈的幕僚住在崇善寺。”她吩咐柳儿。屋里三个丫头的品行她都了解,柳儿心细又年长,倒是个得用的人。杏儿虽不聪明,但交代她的事都切切实实记得。至于枣儿嘛……只能说,养着用用吧。 柳儿应下了,元瑾又问她:“闻玉可下学了?” 柳儿便答道:“这时候四少爷怕还在书房里进学吧。” 闻玉其实过得也挺辛苦的,从定国公府回来后,他还要另上西席的课,教授四书五经,兵法战略。往往要到酉时才能下学。 元瑾算着他该饿了,亲自去厨房装了给闻玉留在蒸笼的菜,去薛青山的书房等他。 元瑾到了书房,见先生还没讲完,先站在门口看着闻玉上课。 她一直不清楚闻玉对竞争世子是什么态度,她希望并不仅因为她想,他才去做。虽说是有些她想让他去做的成分在里面,但元瑾也的确希望他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不被庶子的身份束缚,不埋没了他的才华。 书房点着两盏蜡烛,映照得满室昏黄。闻玉上课还是极认真的,听着先生讲课,侧颜如玉,极为精致。 等先生讲完了,元瑾才进去请了先生坐下。 这位先生姓徐,长得极为普通,扔进人群都找不到的那种,但眼神露出一种隐然的智慧,并且他对闻玉极有耐心,从不因他的病说他半句。且这位徐先生极有才华,当时选西席的时候,无论薛青山考他什么,他都能对答如流。 元瑾向他问询闻玉的学习进度,徐先生都说很好。 “虽四少爷不爱说话,却是的确天资卓绝。若能治好这病,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徐先生道。 “便是这个要请先生包容他,他有时候若有言语不当的地方,先生不要见怪,他不是存心的,只是不知道罢了。”元瑾笑着道。 徐先生摇头道:“四小姐不必多言,我倒当真喜欢四少爷。也很愿意教他。只需您照顾好他,便是对他极好了。” 元瑾谢过徐先生,又让柳儿拿了上次三伯母送的端砚给徐先生,送先生出了门。 她看着这位徐先生的背影,总觉得此人有些神秘。 寻常的读书人,既有这般才华,为何屈居于一个小小官僚之家教一个庶子。且为何又对闻玉十分包容,倒当真奇怪了。 她回来时桐儿已经给闻玉摆好了饭菜。一碟炒青菜,一碟腌笋肉丝,一碗炖鸡,一碗火腿煨牛腩。闻玉现在吃的菜多是肉,毕竟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又要每天练骑马射箭,消耗是很大的。 他只吃面前的一盘菜,其实并不是因为他挑食,而是不论你放什么在他面前,他都只夹那一盘菜。元瑾只能等他吃一会儿这菜,就换个菜放他面前。 可能练习射箭骑马真的挺累的,他竟狼吞虎咽的消灭了大半饭菜。 “今儿很累吧?”元瑾本还想问问他定国公和考核的事,却也不好问了,“你回去好生睡一觉,叫桐儿给你揉揉肩。” 闻玉却似乎想了片刻,然后他说:“你说过,如果有什么问题,要告诉你。” 元瑾颔首,她一直希望闻玉能遇到问题同她说,免得他自己憋在心里。她问:“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告诉姐姐?” 闻玉点头,放下碗筷看着她说:“定国公今日来了。” 他竟然会主动提起定国公的事。这让元瑾有些意外,他提起这件事,证明争夺世子之位这事他也是在思索的。而实际上,他获得的才是直接的消息,若由他的口转述给元瑾来思索,难免不如他自己思考有用。 “我们在练箭,定国公只看了卫衡练箭,很快便走了。”他继续道。 这倒也理解,本来定国公心里一直想要的人就是卫衡,只是老夫人更中意薛家的人罢了。元瑾沉吟了片刻问他:“另两个堂兄是什么表现?” 闻玉摇头,轻轻地说:“他们不值一提。” 这让元瑾更加意外,她以为薛闻玉根本就没关心过另两个堂兄,却没想到他还有自己的判断,并且他还觉得另两个堂兄根本不入眼。元瑾笑了笑,摸了下他的头,“你这小脑瓜每天倒想很多东西啊,都不与我说么?” 看来他的确在慢慢改变,至少愿意主动跟她说这些话了。元瑾思忖着,又问他:“那另外两个卫家的人,你怎么看?” 闻玉这次想得更久了一些,告诉元瑾:“卫衡很聪明,但卫襄更危险一些。” 卫襄,便是卫衡的堂弟了。 竟能让闻玉都说出危险二字,此人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元瑾问:“你如何看出他危险的?” 闻玉这次抿了抿嘴唇,大概是在想怎么说。最后却仍然摇头:“没法说。” 闻玉看人大概是有他自己的方式,有时候这或许只是一种微妙的感觉。也或许是他察觉到了什么,但他无法用言语去描述。元瑾不再问他了,而是思索了起来。卫家只选进了两个人,大家都觉得卫衡才是最后能成为世子的人,故十分看重他,倘若其实真正厉害的人是这个卫襄呢……那便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你先暂时不必管他,倘若他真的厉害,这个时候便不会对付你,你只先学你的就是了。”元瑾说,她又想起了今日听薛元珍提到的考核,便想一起问了他,“我似乎听说,今日定国公同你们说了,三日后会考核你们?” 闻玉摇头,“没有。”又说:“他只问我们,知不知道西宁战役。” 西宁战役。 旁的战役元瑾或许不清楚,她毕竟擅长的不是军事,但是西宁战役不一样,当年这场战役名闻天下,她不会没有听说过。 因为这是靖王的成名之战。 当初靖王被分封到甘肃行省驻守兰州卫,旁边土默特部日益发展壮大,土默特部可汗额日斯是个骁勇善战的猛将,数度侵犯甘肃烧杀抢掠。朝廷曾换任三个甘肃总兵,都未能将土默特部消灭,反而使其日益壮大。当时的甘肃民不聊生,几乎一度被打得逼近了兰州。 兰州若是失守,那甘肃便当真是完了。 靖王临危受命,挂帅上阵,在西宁卫与额日斯带领的军队发生交战,这是场绝对的大战,额日斯领兵六万,靖王领兵不过四万,在西宁卫打了三天。却凭借他在边疆积攒五六年的军事经验和实力大败额日斯,把额日斯打回了土默特部老巢,保住了甘肃行省。当时此役振奋了全国。靖王班师回朝的时候,万人空巷,无数人涌到街上看大将的风采。 自此之后,太后才不得不重用靖王驻守西北。当时朝廷可用大将不多,元瑾的父亲驻守山西,西北必须有强横实力者驻守。 定国公不会平白无故问他们西宁战役,恐怕是想借此考验他们的军事素养,但闻玉现在才开始学习,怎会懂得如何分析,甚至举一反三。 元瑾手指轻巧着桌沿思索,她对军事也只能说个大概,说精通是肯定不能的。她这水平指点闻玉还行,但想让他应对定国公,还有些困难。 元瑾立刻想到了那个幕僚陈先生。 他既是定国公的幕僚,想必对军事应该还是挺精通的吧。且看他生活清贫,又住在寺庙里,势必是不得定国公重用的人,找个借口问他倒也不怕露了底。再给些银子作为报酬就是了。 既是如此,后天给他送银子和茶叶过去的时候,请教他一下吧。 元瑾想到这里,跟闻玉说:“姐姐找些书给你,你有空的时候看看吧。” 元瑾站起身走到博古架前,找了《吕氏春秋》、《战国策》、《资治通鉴》、《贞观政要》这些书出来。这是她想要闻玉立刻读的。将这些书给了闻玉,她告诉他:“你不必记得太快,只需半个月内看完就行。” 带着闻玉出书房的时候,元瑾稍微地停顿了一下。她刚才给闻玉找的书,其实是当年太后告诉她的,帝王权术所用的书。后来她也是这么教给朱询的,然后他就谋逆了。 反正都是制衡之术,帝王世子什么的……应该是差不多的吧。 17.第十七章 第17章 三日后恰好是元瑾十四岁的生辰,只因不是及笄,也不是整岁,崔氏便叫厨房给她做了碗长寿面,里头卧了个荷包蛋,算是过生辰了。 薛青山说:“……家里只这一个女孩儿,不说大操大办的,总得给她置办件像样的生辰礼才是。” 崔氏看着三个孩子吃早饭,说:“薛闻玉现在请西席,买这个那个的,家中花销的银子本来多。你一年俸禄怕都供不起他,要不是三嫂接济,咱们就该去喝西北风了,你还能从你老娘那里抠到多少银子不成?再者明儿元瑾就及笄了,及笄礼的花销更大,现在不省着些,日后怎么办?” 一提到俸禄,薛青山没话说了。他做苑马寺寺丞,一个月才六两银子的俸禄,加上衙门补贴些油米布的,算个七两已经是多了。家里倒还有五百亩的地,每年能有四五十两银子的收成,这样的收入在几位嫡房面前,非常的捉襟见肘。 元瑾吃着面说:“无妨,我这生辰过不过都行。” 上一次她及笄的时候,宫中大肆操办,各个权贵家里送来的及笄礼中奇珍异宝无数。她的梳头娘子是已经出嫁的宁德长公主,宴席三日不散,太后又送了她四套宝石翡翠的头面。但那又如何呢,她还不是被人背叛然后被害死了,现在坐在这里吃面,几两银子的事都要操心。 这些都没有意思,过眼烟云而已。 吃过早饭,薛锦玉上书房读书,元瑾和闻玉去定国公府别院。 今儿不是学绣工,而是学世家中各种走行坐言的规矩。几位娘子都出身官家,官家的规矩,比起世家的繁多还是不如的。 给她们上课的是老太太贴身的大丫头拂云,她站在几位娘子中间,先把规矩示范了,再一一请娘子们出来跟着做。 这个可以说是元瑾之所长了,当想年她当年在宫里的时候,三个教习嬷嬷围着她教,时时刻刻盯着她的行为举止。如此一年下来,她行走端坐无不优美,且这种气质,并不是学就能学出来的,是长期印刻在骨子里的。故即便她不学,也能随意做好。 于是娘子们发现,在绣工上笨拙得可以的四娘子,竟然学这些规矩水到渠成,几乎不必教,居然还让拂云笑着称赞了她一句:“四娘子倒是悟性好。” 卫显兰便哼了一声:“连个针线都学不会,会这些有什么用!” 拂云一听到卫显兰这么说,脸上的笑容不减,却缓缓道:“卫小姐此言差矣,世家同你们官家不一样,倘若我们现在在京城,凭定国公家的身份,每年宴请肯定还要去宫中请安的,宫中最是讲究规矩的地方。若是没学好这些,在贵人们面前丢了定国公府的颜面,岂不是一桩坏事?真功夫固然重要,不过在世家之中,更重要的是你们的规矩。” 薛元珠也帮了一句腔:“更何况,你自己的女红又好么!五十步笑百步,我四姐没招你惹你!” 薛元珊却皱了皱眉,说元珠:“六妹,拂云姑姑在说话,不许你这样没大没小的插嘴!” 薛元珠便不干了,说道:“元珊姐姐,方才卫小姐插嘴你如何不说她?怎么就我说话,你才说我?” 元珠因为自己弟弟云玺的事,对二房的两个极看不过眼。更何况众姐妹中,要论谁的口才最好,那是谁也比不过元珠的。 “你!”薛元珊脖子一梗,说,“我这是帮理不帮亲!” 元珠更是笑了:“这么说,元珊姐姐觉得卫家小姐才是理。反倒是拂云姑姑的不是了?” 薛元珊彻底的败下阵来,她们无人敢对拂云不敬。 拂云虽只是丫头,但她的身份不一样,她是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大丫头。诸位娘子有什么表现,她都会一一告诉老夫人。这便是老夫人的喉舌,那是能得罪的么? 拂云看着她们争执,最后说:“几位娘子都是官家小姐,书香传世。实在是不必这般争吵,都坐下吧。” 却没有真的指责几位小姐。 下了课之后,她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了老夫人。 定国公老夫人喝着茶,缓缓道:“你觉得,这几个娘子谁比较好?” 拂云想了一下道:“薛家几房人太多,相互倾轧,姐妹之间彼此不和。卫小姐是家中独女,上有哥哥下有弟弟,太过受宠,非要和庶房的娘子计较,看不清楚自己的优势。” 老夫人笑了笑:“你这般说来,你是不喜欢显兰了?” 拂云给老夫人剥了葡萄递过去:“当日她指责薛四娘子,分明可以私下偷偷告诉你,但她没有这般做,那是想要四娘子当众出丑。再者她若真的想要四娘子当众出丑,明明可以指使丫头来说,却偏要自己出头,叫四娘子抓住话柄反击了回去。奴婢不好说别的,老夫人您心里是清楚的。” 老夫人吃了葡萄,继续问道:“那你觉得薛家几个娘子如何?” 拂云想了想道:“这奴婢倒是不好说了,元珊和元钰小姐,您早已不喜,元珠小姐今日帮四娘子出头,倒也不失率性可爱,就是年纪终归小了。元珍小姐倒是温柔和善,表现得没什么错处。至于四娘子……奴婢倒不知道,您介不介怀那天的事。” 老夫人叹了口气:“她的性子像宝珠,也聪明大气,我本是挺喜欢的。” 宝珠是原定国公府小姐,老夫人老来得女,千娇万宠地养大,跟老夫人亲近极了,可惜在三十年前,不到十三岁就因病去世了,一直是老夫人的一块心病。 本是挺喜欢的,那也就是说,还是介怀当日之事了。 拂云半跪下来给老夫人捶腿:“您一贯看人都是准的,奴婢并不担心。正如您看卫家和薛家,卫衡看似更好,实则他出身太好,到头来反倒不能融入咱们府中。倒不如小门小户的,全心全意地依仗定国公府,把国公府当成自己的家。” 老夫人笑道:“正是这个理,国公爷还以为我老糊涂了,因为自己堂姐妹选的薛府,他是没看明白这个关窍。”老夫人盯着窗外的日光兀自思索片刻,又道,“着看吧,就那么几个月的功夫,也不会太久了。” 拂云正若有所思,外面来了个丫头通禀:“老夫人,顾老夫人来太原拜祖,特地来拜谒您。现人正在花厅呢!” 老夫人听到这里顿时惊喜。 她和顾老夫人是同乡,虽顾老夫人差她些岁数,却十分交好,后来顾老夫人嫁去京城魏永侯府,就总是见少离多。听到她回乡祭祖特地来见她,如何能不高兴。她立刻直起身道:“快请她进来!” 丫头给她梳洗,老夫人又想了片刻说,“把那几个娘子都叫到堂屋来。” 几个娘子听到京城来的顾老夫人来,立刻就紧张了起来。那卫显兰显然也是知道魏永侯爷那件事的,因为她一时激动,打翻了茶杯。 元珠很惊讶,小声同元瑾说:“至于么,一个个也未必选上的……” 元瑾的心情却有些许复杂,因为想到了当初,这位顾老夫人三进宫中,告诉她不要怪罪顾珩,顾珩总会娶她的情景。 “人事叵测啊。”她感概了一句,瞧元珠正眨巴眼睛看着她,就摸了把她的丫髻,“走吧,大家都已经走了。” 几个娘子被领着去了堂屋,慎重地一一拜见了顾老夫人。 和之前元瑾所见不同,这时候的顾老夫人面色红润,谈笑自若,虽人已半老,却仍见得出年轻时候的貌美。浑不像当时,脸色苍白得仿佛得了重病一样的场景。她也只是看了元瑾一眼,便不感兴趣地移开了目光,亲热地和卫显兰、元珍交谈。 这让元瑾对她的印象大为改观,之前在她的记忆中,这是个病弱可怜,半天不敢说一句话的老侯夫人。 老夫人同顾老夫人提到了当初的事:“……当初我当真替你捏了把汗,那萧家可是能得罪得起的!你儿着实任性。幸好萧太后倒台,侯爷反倒因从龙之功,地位更甚从前。不过如今,侯爷仍未娶亲,你便不急?” 顾老夫人放下茶盏叹气:“我急又有何用。没人能忤逆他的心意,他年少时喜欢的那个姑娘一直未能找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老夫人觉得惊奇:“如何会找不到?” 顾老夫人摇头:“许本就是他的托词吧。算了,不提这事了。” 顾老夫人又细细问起元珍的女红等事,元珍又是惊喜又是害羞。其余诸人只能大眼瞪小眼的,幸好老夫人很快叫她们自己出来玩,不必杵在那里喝冷茶。 元瑾正好想借此机会去找那位陈先生,至于顾珩她是没有半点兴致的,她唯一那点兴致已经在前世耗光了。 不管顾珩喜欢香的臭的,美得丑的,现在统统和她没有关系。 她正循着别院的夹道往外走的时候,却突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叫她。 “薛四姑娘。” 元瑾眉头微皱,这声音略有些耳熟。她回过头,果然看到卫衡站在一株柳树下,他穿着件月白的细布直裰,玉树临风,少年俊秀。 她嘴角略抿,淡淡地道:“卫三公子有事?” 卫衡顿了顿,似乎在想怎么开口,“那日……我胞姐的事我听说了,我不知道她会那样说你。” 元瑾听到这里似乎觉得好笑,她慢慢走近,抬头看着卫衡。 “相比起你姐姐,我更不喜欢你舅舅那番话。”元瑾说,“卫三公子既今日叫住我,我不妨把话同你说明白,我现在并不喜欢你。你若是有空的话,能否把这些话告诉他们一声?” “你……”卫衡却盯着她说,“你之前不是说……” 她之前不是,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么? “之前说什么都不要紧了,今日起我和卫三公子再无干系,所以你也不必为此忧虑了。”元瑾说完,看了眼旁边的湘妃竹林丛,不想和他多说,便随之离开了。 卫衡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其实元瑾并未做过痴缠他的事。这几日她更是对他极为冷淡,虽都在别院,却连在他面前露面都没有。所以听到卫显兰那般说她,他才又羞愧又着急,分明是想让她别误会的,可看到她今日的模样,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他一直站在原地,直到旁边传来个说话的声音:“三哥原是在等她啊!” 卫衡回过头,看到一个蓝袍少年从湘妃竹丛中走出来,他生了对细长凤眸,皮肤白皙,笑容懒洋洋的。 卫衡一看是他,问道:“你方才一直跟在我身后?” “你学射箭的时候就心神不宁,我便想知道你出来干什么了。”卫襄笑着说,“不是我说你三哥,人家追着你的时候不喜欢,不追了又何必在意呢!” 卫衡皱了皱眉,并没有辩解这个问题,叮嘱他,“方才的事你不要说出去。”说罢他也离开了。 只剩卫襄站在原地,看着元瑾离开的方向。 方才那姑娘分明发现他了,却一直没说。此人倒是有几分厉害啊。 * 朱槙坐在长案后面写字,室内一片沉寂。 他面无表情,这让身旁伺候的人大气都不敢喘。 靖王殿下便是那种,平日貌似好说话,但当真惹怒了他,那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人。 门扇开了,定国公走了进来。他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才走上前来拱手道:“殿下找我何事?” 朱槙略抬起头,搁下笔后从仆人的托盘中拿帕子擦手。随后问:“找你来是要问问,袄儿都司部的舆图,你当真觉得没有问题?” “这……”定国公一个迟疑,“都勘测了这么久,自然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朱槙冷笑,从案上拿起本册子,丢到了定国公身前:“你给我看了再说话!” 定国公也少见他这么生气,捡起册子一看,顿时心跳加速,手心冒汗。这是榆林卫发来的密保,他们在袄儿都司绿洲被人偷袭,幸亏早有防备,才没有出现伤亡。只是攻击袄儿都司部的计划还是落空了。 “殿下,这……!”定国公也深知辩解的话不能再说,僵持半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若不是我早已做了应对,你现在就该回京城,跟皇上请罪了!”朱槙冷淡道。 越看那册中的描述,定国公越发觉事情的严重性,他脸色发白:“是我的过错,竟未发现那舆图有重大失误!幸亏有殿下在,否则我便是削官也难洗刷罪责了!” 见他久不说话,认错态度十分诚恳。朱槙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给人一棒自然要再给个甜枣。 他喝了口茶,缓和了些语气:“行了,既然军队没有伤亡,我便也不追究了,你自行领三千两银子的罚吧。袄儿都司地形极难勘测,倒也不能全怪你。我让裴子清给你四十个锦衣卫。你带人重新勘测一遍。” 定国公十分感激,千恩万谢领命退下。 随后外头进来个人,跪下通禀道:“殿下,上次那位姑娘又来了,属下不知该不该拦……” 朱槙道:“不用拦她。”这次袄儿都司部的事,怎么也是因为她才没有出现伤亡,他还欠她个人情。 朱槙去了上次那间书房。等他到的时候,元瑾已经在书房里等他了。 她正在烹茶。水壶的水咕噜噜地冒泡了,她提起悬梁,先烫一遍茶杯。再过一道茶,第二遍清亮的茶汤才倒入杯中。 丝绸一般的长发滑至胸口,她垂下头,长睫覆着眼眸。 听到动静,元瑾才抬头看,笑道:“陈先生回来了。” 她放下茶壶,伸出手把茶杯推到他面前走,“我烹的茶,您尝尝?” 朱槙坐下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先不说他对六安瓜片的感觉如何,方才看她那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有几分模样,还以为是个懂茶的。没想茶汤一入口,他就立刻知道水过热,茶味不够悠久。 元瑾等他喝了,才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他放下了茶杯,看她期待的看着自己,只能说:“……好茶。” “那我以后常给你带。”元瑾就道。 朱槙的笑容略僵片刻,往后靠在圈椅上,继续笑着说:“这也太麻烦你了,送这一次就够了吧。” “不用客气,我看您生活清贫,往后缺什么告诉我一声就行。”元瑾拿出了给他带的茶叶和银子,“这银子你收下吧。” 她指头挑开红纸给他看,于是他看到了三颗小小的银锭。 看到当真是三两银子,朱槙心情复杂。只能道:“你家中也不算富裕,何必周济我。这三两银子还是拿回去吧。” 这人怎的有这样的傲骨,到眼前的银子都不要,难怪这么穷。 元瑾劝他:“你现在住在寺庙中,不知道外头柴米油盐贵,但等你将来要用银子的时候,银子便是救命钱。不必推辞。我如今也是经历了一番世事,才知道银子的宝贵。” 朱槙想再推迟,却实在是推迟不过一心觉得他很穷的元瑾,他只能收下了这……三两银子。然后说:“你既这般大方。若是有什么所求,也可以告诉我,我会尽量帮你解决。” 他做出了怎样的承诺,元瑾并不知道。 其实她现在可以轻易地向他要求几万两银子,甚至给她父亲求个四品的官位。 这些,朱槙都不会拒绝的,这对他来说只是小事而已。 自然了,元瑾并没有想到这上面去,她坐直了身体,想了想说:“万事都瞒不过先生,我今日来找你,的确是有个事想请教你。” 果然,又是烹茶又是送东西的,必是有事相求。 朱槙笑了笑:“你说吧,但凡我能帮得上忙。” 元瑾问他:“您既是幕僚出身,可知道西宁战役?” 他听到这四个字,眼睛微眯,似乎有些意外:“……你为何问这个?” 元瑾就从袖中拿出一张图展开,以小杯压住了边角,道:“这张是西宁地域的舆图。我想同您请教,西宁战役当中,靖王主要采用的是何种战术打法,当时土默特部兵力多于靖王,且实力强横,他是怎么赢的?我看舆图,却怎么也和书上说的对不上。” 元瑾说完之后,久久没听到他说话。就问他:“……怎么,您对这个战役不熟?” “你问这个做什么?”朱槙却没有回答她,而是又问了一次。 元瑾道:“我自有用处。” 朱槙却抬头看着她很久。 诚然她一个姑娘家,想知道这个,怕也是为家中的兄弟问的。她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确是问谁都不如问他。 他看了眼她的舆图,道:“你稍等。” 随即站起身来走到书案旁,拿了笔墨过来。以笔蘸墨,在她的舆图上勾画了几笔。 “这几处是错的。”朱槙的语气温醇平和,讲的却是绝对的军事机密,事实上,流传在外的舆图很少有全对的,也怕是被敌方收集利用。而对他来说,这是再熟悉不过的舆图,他能轻易地看出其中的错误。 “此处的地势应该是这样的。”他将她图中的错误一一的纠正了过来。 元瑾凑过来一看,果然他这几笔才是对的。她抬头,无意地撞到他也看下来,两人对视片刻,他才低声问:“这下看明白了吗?” “明白了。”元瑾颔首,她坐了回去。 朱槙笔尖一停,方才她凑得太近,看着她那双纯澈平静的眼眸,竟不知为何有些异样。 他又觉得荒唐,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很快那样的感觉又没有了。朱槙就继续道:“那你跟我说一遍,你是如何看这场战役的。” 元瑾便将自己理解的说了一遍,她本就是极聪慧的人,竟能讲的八九不离十。等说完,元瑾又跟他说:“我还想问问先生,倘若如今我是土默特部的首领,在当时的情景下,我该如何打败靖王呢?” 朱槙听到这里又是一笑。 她若问旁人,旁人还当真无法给她解决这个问题。 “你若是土默特部首领,当时正吹西北风,可以火箭烧靖王的军营,他必无还手之力。”朱槙喝了口茶道。 元瑾便说:“靖王难道不会为了防止这样的情况,将军营驻扎得更远些么?” “不会。”朱槙摇头道,“驻扎得再远一些,就赶不上供给了。当时宁夏卫已经不能再拖了,他想三日内取胜,所以必须冒险一击。赌的不过是对方没有足够多的箭簇罢了,毕竟土默特部是蛮荒之地。” 元瑾听了却眉头微皱:“你怎知他想三日内取胜?” 元瑾觉得自己还是极为了解靖王的,毕竟是曾经试图瓦解他数年,虽然并没有成功。这个男人当真是能隐忍能谋略,不介意用任何方法达到他的目的。有时候狠起来,又百十倍的胜过别人的凶狠残暴。 朱槙顿了片刻,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说:“……我猜的。” “这如何能做无端猜测。”元瑾觉得他不太严谨。 朱槙又是沉默,说:“好吧……你若觉得这段不好,不要便是了。” 元瑾虽然那般说,却也觉得他说的是可行的。这幕僚当真是才思敏捷,只做个幕僚却是屈才了。 “罢了,今日谢过陈先生了,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元瑾站起来,又指了指茶叶罐,笑道,“下次来若先生喝完了,我再给您装点来吧。” “好。”朱槙笑着看少女纤细的身影走远。 下属走了进来,行礼问道:“殿下,茶叶罐送回来了,可要加上新茶叶?” “不用。”朱槙道,“先喝着这个吧,味道也不错。” 等殿下离开后,下属便好奇地打开闻了闻。 这不是……六安瓜片么。 殿下什么时候喜欢喝这样常见的茶了? 味道……哪里不错了? 18.第十八章 第18章 元瑾回到薛府的时候天色已晚,但还是同闻玉将西宁战役讲了一遍。 闻玉竟能举一反三,心智敏捷灵活超出元瑾的预期。 元瑾觉得他在这上面果然有天分,才放下心来,叫丫头送他回去歇息。 等闻玉走后,柳儿跟她回禀道:“奴婢已经问过,崇善寺中的确住着定国公府的幕僚,是不是姓陈就不清楚了。丫头们对这个也说不上来,只说那幕僚是定国公不喜欢的,生活也很清贫……” 那便是对上了,元瑾心想,看来此人的身份没问题。 她准备让杏儿打水洗洗睡了。这时候崔氏却带着丫头过来,一进门便抱怨道:“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您可是有事?”元瑾对崔氏的抱怨一般都当听不到,问她。 崔氏坐下来,她手里拿着个檀色祥云纹细铜扣的锦盒,打开了递给元瑾。“这对雕海棠的金簪,是我及笄的时候,你外祖母送我的。” 金簪放在白绸布上,雕的海棠花栩栩如生,花蕊处还嵌了几颗米粒大的红宝石。金子有些分量,元瑾掂着都有些沉。虽是海棠金簪,却也不俗气,反倒是贵气精致。 看来外祖母的审美,是比崔氏好一些的。 “我嫌它样式不好看,一直没怎么戴过。当做你的生辰礼送你了。”崔氏说得别扭,元瑾却笑了起来。 崔氏就没有嫌金子不好看的时候,不过是想送给她罢了。 “多谢母亲。”元瑾让柳儿好生收了起来。 崔氏咳嗽一声继续说:“你如今十四岁了,到了可以定亲的年纪了。平日打扮得好看些,别穿得太素净了。”她说着摸了摸元瑾的头发,“我和你爹头发都好,你偏像你外祖母,头发又细又软,都不好梳发髻。簪子都不好戴。衣着也是,整日的没个喜庆,给你做好看的衣裳你都不穿,不知道在想什么,白让人操心……”崔氏絮絮叨叨地数落了她一通。 元瑾却没觉得不耐烦。 她前世三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她对母亲没有什么印象。只能从太后、从父亲的形容中得听来。父亲说母亲满腹诗书,大家闺秀,温婉和气,反正没有一个地方不好的。 太后听了却笑,跟她说:“你母亲脾气最急,别人不合她的意,往往就从不来往。特别是你的事,什么她都要做到最好的,把你养得特别好,抱出来就跟个瓷娃娃一样好看。她得病去的时候,就告诉你爹啊,要好生照顾你,不能让继母欺负了你,否则她做厉鬼都不会放过你爹……你爹那时候半跪在她床边,跟她说,你若是今天死了,我明儿就娶个继室,也不会好好养女儿。” “你母亲听了,气得直瞪着他。可你母亲终于还是去了,你爹却跪在床边痛哭出声,浑身发抖,我从没见他哭成那样……后来……” 后来的事元瑾知道,父亲再也没有娶过旁人。 每每她听到此处,都对母亲好奇不已。她很遗憾自己记不得这样的母亲,也很遗憾她和爹早早地失去了这样的母亲。 她突然在崔氏身上,找到了一丝母亲的影子,竟勾出了她心中温情的那一部分。 分明母亲和崔氏半点都不一样。 “我都记住了,您也早点睡了吧。”元瑾笑着说。 “记住有什么用,你啊就是太小,等你嫁了人,就知道为娘说的都是为你好。”崔氏最后还数落了她一句,又犹豫了一下,“你和闻玉的胜算能有多大,人家厉害的人不少呢。你的重心还是要放在自己身上,别为了这事耽搁了自己嫁人。” 她说的元瑾都应好,才好不容易把崔氏送走了。 元瑾拿着金簪看了一会儿才睡下。 * 次日定国公亲自考察这几个人,以西宁战役为范本,叫他们分析谋划。卫衡、薛云海都答得一般,卫襄的答案另辟蹊径,倒也不错。 而闻玉则出乎众人的意料,对答如流,且思路清晰,条理得当。竟叫定国公听了赞叹不已。之前他觉得薛闻玉虽然聪慧,却难免性子有问题。如今看来却问题不大,让他有些惊喜,觉得薛闻玉是个培养的好坯子。 这件事让薛云涛觉得很不妙。 他不像云海、卫衡二人,本来就得到了定国公府的赏识,也不像卫襄答得好。现在这唯一不如自己的傻子都得了赞赏,他岂不就成了最差的一个,若是现在他们当中要淘汰一个人,他岂不是就危险了。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府上,将今日发生的事讲给了沈氏听。 沈氏听了眉头紧皱:“本来,你败给你大哥或是卫衡倒也罢了,他们比你强些,败给他们也不丢人。如今却是败给一个傻子,这要是说出去,你恐怕面子上也无光。” 薛云涛颔首:“正是这个道理。若说败给这个傻子,我是怎么也不甘心的。” 薛元珊和薛元钰在旁听着,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们也很怕薛云涛会选不上。 虽说薛家无论是哪个男孩入选,其他房的姐儿都有机会成定国公府继小姐。但总归还是亲生的兄弟姐妹可能性大,更何况她们本就不如薛元珍有优势,倘若薛云涛被淘汰,她们还有什么盼头。 这下两姐妹也没有什么互掐的劲头了,怏怏地看着彼此。 一想到定国公府的荣华富贵,想到京城那位位高权重、号称第一美男子的顾珩,如今就要失去了,简直是令人窒息。 薛元珊也非常的不甘心。她在薛家,入选的可能性仅次于薛元珍,她也曾幻想假如自己有了这样的家世和身份,是何等的叫人羡慕,现在一切都要化为泡影了,想想就不好受。 她也想挽救。 “哥哥,我说你们就这么傻坐着不成。”薛元钰却突然说话了,语气有些严肃,“你们要真的什么办法都不想,岂不是真的成全了四房吗?”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突然觉得这傻妹妹说得有道理。 在这里吁声叹气,倒不如想些办法出来。 “那你想到了什么?”沈氏问她。 薛元钰的想法简单又直接,毫不思索地道:“咱们是怎么让薛云玺淘汰的,就怎么让薛闻玉淘汰呗!” 沈氏和薛云涛对视,别看人家薛元钰平日莽撞无脑,这时候倒还说得对。她们又不是不能使手段。 薛云涛的面上,顿时闪过一丝果决的阴狠。 当初他对薛云玺这样一个孩子都不会手下留情,如今就更不会对一个傻子留情了! 沈氏让两姐妹先回去休息,母子二人在房中秘密商量该怎么办。 而这件事,很快就通过沈氏身边的一个丫头,传到了姜氏那里。 她听了顿时直起身子:“她们打算对闻玉下手?商量怎么做了吗?” “奴婢听得真真的!的确如此。”丫头答道,“后来二太太就屏退左右,奴婢便没有听到了。只知道有这个打算,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办法。” 姜氏坐了回去沉思,自然了,这样的事沈氏是不可能让她们听到的。 “这事你做得很好,日后有消息,你还可以来告诉我。”姜氏对她说,又让素喜包了二十两银子,做为报酬。“今儿额外给你多些,以后放出府去,也可以在外头置办两亩地了。” 丫头喜形于色,谢了几次姜氏,捧着银子回去了。 “太太,咱们该怎么办?”素喜道,“四少爷好不容易有了些可能性,他们便想对他下手!” 姜氏冷笑:“二房一贯眼界狭小,只会捡软柿子捏!我自然不能让她们得逞!” 幸而二房平日待下严苛,又十分抠门,丫头们的月钱都时常克扣。所以她收买了几个二房的人,如今便派上了用场。 姜氏决定要把这件事告诉元瑾。 她连夜去了元瑾那里。 元瑾听了姜氏的话,倒也并不意外。 她知道闻玉一旦露出锋芒,肯定会引来旁人的算计。但也没想到二房竟这样的急不可耐! 元瑾谢了姜氏:“多谢三伯母,我会注意防备的。” 姜氏道:“你且放心,只要你把你家闻玉盯紧了,薛云涛薛云海便都不是他的对手。坐上世子之位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姜氏的话让元瑾露出一丝笑容,姜氏是不知道卫家那两个也不是省油的灯。不过她也颔首道:“我会盯好他的。” 姜氏也知道元瑾是聪明人,当初她挑四房合作,看中的并不是薛闻玉的天分,而是薛元瑾的聪明才智。元瑾不需要她多说。她同元瑾一起喝了杯茶才离开。 而元瑾则去找了父亲,将这事告诉他。 薛青山听了也是脸色铁青,当年二哥偷拿了他的文章去应选的事,让他耿耿于怀至今。如今他们家竟还想对闻玉下手!元瑾道:“桐儿毕竟年幼,我希望您能派几个身强体壮的小厮,随侍闻玉身边。免得出现云玺那样的事情。” 薛青山想了想道:“我们府中正好买来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厮,你给闻玉选几个吧。” 元瑾便便挑了几个小厮出来,专门安排了每日陪着闻玉去定国公府进学。不过由于是才进府,又不是买来的孩子,元瑾怕有什么底细不清楚,先暂时放在外院。 只是这样三四日过去,都未曾有什么事发生,难免叫人猜不透,二房究竟想做些什么。 一时间,有的人也放松了戒备。 定国公府进学是五天一次,再休息一日。这日因不必去定国公府,闻玉便在书房里读书。 他正在看书,桐儿进来,放下了手中装早膳的食盒,对闻玉说:“四少爷,您先吃些东西吧。” 闻玉嗯了一声。 随后桐儿便去给他支开窗扇,叫外头的阳光照进来。 闻玉就放下了书,正要打开食盒。 但随即他便感觉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抬起的手又轻轻放下,后退一步,凝神盯着食盒。 桐儿见此,有些疑惑地走过来:“四少爷,您怎么不吃?” 他说着正要帮闻玉打开,闻玉却伸出手阻止了他:“别动。” 四少爷除了偶尔应他一声,很少会跟他说话,桐儿更是疑惑了:“四少爷,究竟怎么了?” 闻玉轻轻摇头,道:“你别动,去叫姐姐过来。” 片刻之后,元瑾带着人走进来。食盒放在书案正中,闻玉和桐儿站在一旁,元瑾走过去问闻玉:“怎么了?” 闻玉思索片刻,跟她说:“食盒里……似乎有东西在动。” 元瑾眉头微皱,叫众人都退出去。对柳儿说:“你去找根长竹竿来,另去前院找几个身强力健的小厮过来。” 柳儿应喏而去,不过一会儿就拿着竹竿回来了,元瑾示意关上门,叫小厮从窗户伸了竹竿进去,将篮子挑开。 咚的一声盖子落地,突然一个东西从食盒里蹿了出来!众丫头小厮顿时惊呼,连元瑾都后退了一步,只见原是条蛇,那蛇落在书案上,斯斯地吐着红信子,它长约三尺,通体黑色,带有白色环纹。 “食盒里怎么会有蛇跑进去!”篮子是桐儿提来的,他已经吓得脸色苍白了。若刚才四少爷没有阻止他,他恐怕已经被蛇咬了。 元瑾道:“这蛇是剧毒的银环蛇。不会是自己跑进去的。” 寻常家中即便有蛇,也不会是这种蛇。这绝对是有人蓄意放进去的,至于是何人干的,那还能是谁,自然是蓄谋已久的二房动了手脚!他们的心当真是歹毒,即便是想淘汰闻玉,也不必用这样的死招!幸好闻玉机敏,否则现在恐怕已经没了性命。 元瑾表面平静,实则心里异常的愤怒,她是真没料到二房会下死手。 她先问小厮们:“你们谁会抓蛇?” 但是听元瑾说此蛇剧毒,皆无人敢去抓。 倒是背后有个声音说:“四小姐,我在家中时常抓蛇,不如我来试试吧。”说话的是个身长矫健,面貌普通的小厮,他性格沉静,平时都不怎么爱说话。似乎是因为家中受灾,只剩下他一个人,便卖身入了薛府为奴。 其实方才元瑾不过是想借机考验这几人,都是肉体凡胎,她怎么会无故叫别人去抓毒蛇。不过是想看看哪个最不怕事罢了。“不必抓它,去池塘边捡些大石块来,砸死便得了。蛇身也别扔了,找个麻袋装起来。”元瑾吩咐道,又问那小厮,“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名唤赵维。” “从此你叫薛维,跟在四少爷身边贴身伺候。”元瑾淡淡道,那人立刻就跪下谢了。跟在少爷身边伺候,跟粗使的小厮可是完全不同的。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成为管家,比小厮威风八面多了。 其他几位小厮难免地有些后悔,早知道方才自己就上了,四小姐分明没有真的让人去抓蛇。 自然了,这事是肯定要审问清楚的。 既然发生在这样的环节,那必然是四房当中有奸细,必须要揪出来不可! 元瑾对柳儿道:“你去厨房,把人都找到西厢房来,我一一审问。” 人很快都被带到了西厢房来,做饭的婆子,烧火的丫头,但凡有可能接触到食盒的人都被带了过来。元瑾端坐在正堂太师椅上喝茶,虽年少纤细,脸庞清秀稚嫩,却透出一种摄人的魄力。 桐儿是最后接触到食盒的,他嘴唇发抖地道:“四小姐,不是我,我没有放过蛇,我怎么会害四少爷呢……” 不会是桐儿,方才闻玉也说过了,桐儿还试图帮他开食盒,不过是被他阻止罢了。 元瑾自然也没怀疑桐儿。她让桐儿先退下,然后审问剩下的几个人。 做饭的婆子是崔氏陪嫁过来的,跟了崔氏十多年了,而烧火的小丫头一见到被提进来的蛇尸就吓得大叫,连连后退。唯独那刚进府的小厮,脸色苍白眼神游移,极似有鬼。 元瑾便问他是否是他所为,这小厮不肯答,元瑾便叫了薛维进来,示意他:“打吧。” 薛维身强体壮,几下就把那小厮打得满地爬,连连哀嚎:“四小姐,是我干的!您别打了,是我!” 元瑾挥手叫停,又问他:“是谁在背后指使的你?” 19.第十九章 第19章 那小厮一边喘气一边说:“是谁我也不知道,只知是个中年男子,给了我银子……说事成之后,还会给我五十两。” 元瑾听后靠在太师椅上。这小厮不过是个愚笨蠢货,如此明显的害主,他是签了卖身契的,出了事就算被主人打死,官府都不会追究。二房自然也不笨,这种事不会自己出面的。 倒是西厢房的动静太大,让崔氏闻讯赶来。 “你这兴师动众地在做什么呢?我这午饭都没人做了。”崔氏一脸的不高兴,自从这家中开始选世子后,她觉得就没清净过。进来看到跪了一地的丫头婆子,更是肝火大作,“你又作什么妖呢?” 元瑾有些头疼,叫人把那蛇尸给了崔氏看,又把来龙去脉讲给了崔氏听。 崔氏顿时被吓住了:“你是说,有人想害闻玉?” “便是二房的人。”元瑾颔首,“所以不是我兴师动众大惊小怪,而是差点闹出了人命的事,如何不严查。” 崔氏平时也就是在小事上抖抖威风,遇到这种大事,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问女儿:“既然是这样,那咱们怎么办?我看不如拿了这蛇尸,抓了这人去你祖母那里,叫她主持个公道!” 元瑾道:“咱们没有证据是二房所为,即便去了祖母那里也没用,她也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让这种事传出去的。” 崔氏却道:“不管怎么说,总不能憋着不说吧!今儿个是闻玉,万一明儿个是你,是锦玉呢!” 元瑾好不容易才劝阻了崔氏,这没有证据的事,你若去争,说不定还会被二房反咬一口。而要是把二房的人都叫过来一一让小厮指认,二房定不会同意,老太太也不会同意的。这样的家丑,她绝不想外扬。 “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他就是了。”元瑾淡淡地道。“咱们不能说,但是下人们能说,只要不放到明面上来,怎么说都不过分。” 她让崔氏稍安勿躁,随后去找了姜氏。 姜氏听到她说毒蛇的事,也吓了一跳,随后怒火中烧。“二房也太过歹毒了!不过是个世子之位罢了,至于下这样的狠手么!” “正是如此。”元瑾道,“我是想知道,三伯母既在二房有眼线,可这些眼线,都在谁身边呢?” 姜氏有些诧异地看了元瑾一眼。 而元瑾只是笑了笑。 如此一天过去,到了晚上,薛闻玉差点被毒蛇咬伤的事,已经传遍了薛府。四房的下人们,自然都纷纷议论是二房所为,还传言说,连崔氏都骂了二房是“忘恩负义,冷血无情”这样的话。 薛老太太找了沈氏过去问话。 沈氏听了却死不认账:“我们二房可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他们说是我们做的,可要拿出证据来!否则便是诽谤!” “人家四房可没说是你做的,不过是下面的人传的谣言罢了,你着什么急。”薛老太太看了沈氏一眼。 沈氏便只能笑了笑:“娘,您可不能被这样流言污了耳朵,咱们二房可从没做过这样的事。” 薛老太太闭目不语,这儿媳妇心肠一向狠,再者前几日,薛闻玉又得到了定国公的赞赏,她肯定会心中不平。这太像她能干出来的事了。但她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让这样的话传出去,否则岂不是整个薛家都要被人耻笑么。 既然四房也没因此闹腾,就算了吧。 薛老太太想着息事宁人罢了,就警告了沈氏几句,把她放了回去。 崔氏虽然早听女儿说了,薛老太太是不会管的。但如今听到了,仍然气的不得了,跟薛青山说:“你这嫡母就是心眼偏到肚脐去了!只向着嫡房不向着咱们,这么大的事,她连查都不想查,叫人送些东西过来给闻玉就算了,这叫怎么回事!” 薛青山叹了口气。他又有什么办法,毕竟是把他养大的嫡母。从没有短过他的吃穿。再者的确没有证据,想生事也没有办法。 元瑾听到这事,反应倒是非常平静。 崔氏说薛老太太的话有句是错的,薛老太太并不是想维护嫡房,而是不希望这件事传出去,影响这次选拔。 她已经料到的事,有什么好生气的。 本来大家以为这件事便过去了,谁知到了第二天,薛府众人去定国公府里进学。元瑾等娘子正在练习刺绣,却跑进来二房的一个丫头,对薛元珊说:“娘子,不好了,咱们少爷从马上摔下来了!” 薛元珊和薛元钰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绣样,薛元珊非常震惊,连声问:“怎么摔着了,摔得重不重?” 小丫头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看就是飞奔过来的,平息片刻才说:“少爷骑的那匹马不知怎的突然发了狂,把少爷甩下了马。撞在石柱上摔断了腿。您赶紧去看看吧,少爷被抬到了后罩房,老夫人已经叫人去请大夫了!” 其他几个娘子也不再练下去了,跟着一起去了后罩房看。 元珠小声跟元瑾说:“活该他摔着了,我巴不得看呢,谁叫他摔着了我弟弟!” 元瑾则笑了笑,放下了绣样对元珠说:“想不想去看看?” 元珠自然乐意去看看。 后罩房被围得水泄不通,定国公老夫人正坐在外面坐镇,毕竟人是在她这里摔着的,她不能不管。 闻玉却走到了元瑾身边,因为练骑射,他穿着件袍子,手臂也用麝皮包着,倒显得人更笔挺修长。他这些日子活动得多,眼看着就是突然蹿高了,竟已经和元瑾齐平了。 “他突然从马上摔下来,怎么了。”闻玉轻声问。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觉得这件事和姐姐有脱不开的干系。 元瑾淡淡道:“便是摔下来了啊。” 都欺负到她头上来了,差点害了闻玉的性命,她如何能忍。 这次只是摔断腿,下次,就不会这么轻松了! 闻玉看着元瑾的侧颜,久久地看着,突然淡淡地一笑:“姐姐,和以前不一样。” 元瑾听到这里皱了皱眉,闻玉感触很敏锐,他势必是察觉到什么了。 其实元瑾一直很努力的想融入庶房小娘子的角色,无奈她脾性就是这样的,不可能完全像。 她正想说什么。闻玉却又轻轻地摇头,他说,“姐姐就是姐姐,不必说。” 这话虽然听起来有些奇怪,但元瑾并没有多想。 两姐弟正说话,薛老太太已经带着沈氏过来了。沈氏似乎路上哭过,眼眶通红。两人一来就赶紧进去看了薛云涛的伤势,随后大夫也提着箱笼过来了,诊断了一番,告诉沈氏,这腿没有两三个月怕是养不好的,其间要上板,也不能活动腿。 沈氏瞬间脸色苍白,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薛云涛几个月都无法练骑射,那便是说,他再也无法竞争这个定国公世子之位了!毕竟人家定国公府,可不会为了他等两三个月。她紧张地连连问大夫:“当真动不了吗?” 得到了确切答案后,她便当场哭了起来,揪着薛老太太的衣袖说:“娘,您可要为您的孙儿做主!他无端的如何会摔下马!必是有人害他的!您可不能不管啊!” 老夫人咳嗽了一声道:“薛家二奶奶,你也别太过伤心了,人没事就好。只是往后几个月……恐怕都不能练骑射了。”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明眼人自然一听就知道。沈氏自然哭得更伤心了,连两个女儿都跟着伤心至极,心情十分低落。 怎么能不伤心,这近在咫尺的荣华富贵就这么没了!定国公世子之位,与侯府都婚事,都没有了!谁能不伤心! 沈氏哭了片刻,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神凌厉地一扫在场的人,然后看到了薛元瑾,朝她走了过来:“是你害的我儿!你在马上面动了手脚,你因为你弟弟的事,所以要害我的儿!” 她说着要来揪元瑾的衣襟,却被站在旁边的闻玉一把抓住她的手,然后扔开。 旁边老夫人又劝她:“薛二太太,你不要激动,马匹我们都查过了,没有问题。” 沈氏道:“那就是马吃的草料,是草料有问题!” 这让老夫人更无奈了,不过说话的语气仍然温和:“二太太,众马都吃的同样的草料,别的马都没有问题,这马又怎么会是草料的问题。” 沈氏平日里纠缠惯了的人,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唯一想去做的,就是亲自去查马匹有没有问题。但是定国公府的人一直在劝阻,偏偏她不依不饶一定要去,连定国公老夫人的脸色都不好看起来。薛老太太见她这般丢人,更是沉下了脸:“你注意自己的身份,老夫人一再同你说没有问题,那就是没问题,你何必揪着不放!” 沈氏被婆婆这么一吼,才回过神来。 “可……一定是四房,她们因为毒蛇的事,所以要害我儿……” 薛老太太突然打断了她:“你可有证据说是四房做的?” 她没有证据。 沈氏浑身发冷,突然明白了薛老太太打断她的用意,她若是再说下去,分明就要承认毒蛇那事是她做的。所以她才担心四房的报复!她不能再说下去了,也不能揪着四房不放,因为老夫人其实是公正的,她说没问题,那就是真的没有问题。 “这事只是个意外。”薛老太太淡淡地道,“你一会儿带云涛回去歇息吧,定国公府别院,就暂时不用来了,等养好伤再说吧。” 沈氏见怎么闹腾都没有办法,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因为薛老太太谁都不维护,她只维护薛家的利益。 之前云涛害得云玺无法参与其中,她没有追究。现在四房可能害了云涛不能继续,她更不会追究。因为能留下来的人越多越好。但凡会留下来的人,她都不会追究。 薛云涛,只能这么被淘汰了。 今日这事,老夫人自然也派人,去告诉了定国公一声。 定国公正在和裴子清喝茶。 裴子清再来山西,正好给他送来了四十个锦衣卫精锐。 听了小厮的回话,讲了稀奇之处,定国公很感兴趣。 “这事倒是有趣了。”定国公薛让把着酒杯说,“他不是第一次骑马,马怎么会突然发狂,且草料也没有什么问题。” “倒也不是没可能。”裴子清淡淡地道。 薛让饶有兴趣:“你难不成知道是为什么?” 裴子清眼睛微眯,突然问他:“你记得当初兵部侍郎高嵩吗?” 薛让点头。这人当年立过军功,又是读书人,后来当了兵部侍郎。只是性格非常狂妄,所以不大招人喜欢,如今似乎被调去了金陵的兵部,还降成了五品的郎中。 “当初我还只是个小司庾,因为挡了他的路,被他所羞辱。”裴子清道,“他从马上跳下来,抽了我几鞭子,还用靴子踩了我的脸。” 薛让笑了:“我说他怎么被贬官得这么厉害,原是得罪了你!” 裴子清一笑,眉眼间透出几分阴郁:“可那时候我只是个小官,虽然如此屈辱,却没有办法报复。” 但是那天他进宫给丹阳说事情,她看了他的脸,问他是怎么回事。裴子清告诉了她,丹阳就想了想,跟他说:“你想报复吗?” 他那时候还以为,她会和他说,只要他自己强大了,便能报复回去。她却跟他说,“书上有种特制的针,你回去之后做好,找个机会放在他的马的铁蹄内,就能看到他摔个狗吃屎了。且这针自己会掉,真是神不知鬼不觉,谁也不会怀疑你。” 他当时虽然没有回去这样做,但她说话的时候那样的神态,那样的微笑,却让他一直都记得。 他这一生都没怎么活得快乐过,和丹阳在一起的日子,是他几乎不多的快乐。 尤其是和他背叛了她的痛意结合在一起,几乎是无法磨灭的记忆。无论他是有多么不得已的理由,都不能解释。 他曾无比地想过得到她,但她高高在上,不是她能够企及的。 倘若……她没死,还活着。那也许他就能得到她了。即便两人之间仇深似海,她会恨不得杀了他。 只是她已经没有了,再说这些也没有用了。 但是后面的话,裴子清都没有再说了。 他举了酒杯,继续喝酒。 定国公听了他说的那针,却是十分好奇。派人在跑马的地方细细摸索搜寻。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也许裴子清也是道听途说,但反正现在也无事做。 直到一个时辰后,有个侍卫拿张棉布,捧在手中走进来。“国公爷,我们发现了这个。” 定国公一看,那是一根略粗,中空的短针,有个弯曲是用来固定的。他正要拿起来细看,再问裴子清这是不是他所说的那种针。 但回过头的时候,却只见裴子清看着这针,脸色都变了。 20.第二十章 第20章 “你怎么了?”定国公见他异样, 不禁地问。 裴子清略摇了摇头:“没什么。” 不过是当真看到了一模一样的东西,难免一时失神。但随即他又反应了过来, 即便是同样的东西又能如何, 难不成丹阳还在世么?在那样的情况下, 丹阳是绝对活不下来的。 那个人想杀她, 她就不会活下来。 他接过去看了一番, 才把这东西还给了定国公:“这倒是有趣,竟还有人知晓此法。你这世子选拔也太乱了, 就不查查是谁做的?” 定国公道:“我大概猜到了, 薛闻玉前几日差点被这薛云涛所害, 这怕是他的报复吧。这我倒不在意。日后能继承我这位置的, 也不能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公子哥,得会手段有谋略才行。” 他是选世子, 不是给女儿找婆家,不需要对方的门风有多清正, 他只需要一个聪明有谋略的继承者罢了。 定国公倒笑了笑:“我倒还希望是他所为呢。” 裴子清却觉得不会是薛闻玉所为, 他见过薛闻玉, 薛闻玉是做不出这样的事的。 他又看了一眼那东西,却还是心跳不已, 根本无法平复下来。 他总还是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也许这真是老天要给他的一个启示。也许……她没死呢?裴子清开始不由得生出一些荒谬的念头, 他从没有见过丹阳的尸首, 或许她根本就没有死呢!萧太后这般厉害, 她也不是省油的灯, 或许早已经安排好了退路,在宫变的时候逃脱了。如今正蛰伏在这周围,打算要报复他们,所以才暗中做了手脚!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他几乎有些坐不住了,突然站了起来。这让定国公有些诧异:“怎么了?” “只是突然想到了个事情。”裴子清转过头,问他,“你可介意我搜一搜你这别院?” 两人同为靖王手下,平日又交好,定国公倒是不介意他搜自己的别院。只是不知道裴子清究竟想做什么,但裴子清又不肯说,只是在得到了他的同意之后,立刻就带人走了出去,叫守在外头的锦衣卫带人,将别院团团围住,仔细搜寻。 一直搜到了马场那里,只避开了女眷,连库房都没有放过。 薛家众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老夫人也是一脸的疑惑,正想去问问定国公,定国公却已经派了个小厮回来传话,说:“……裴大人在马场发现了个东西,似乎因此要找出人来。国公爷说了没事,反正是别院,任裴大人找找吧。” 老夫人脸色不虞,但既然国公爷已经答应了,她也没有说什么。 倒是旁边的元瑾听到了,眼皮微微一跳。 她用的这招旁人虽然是神不知鬼不觉,但裴子清却未必不知道,难道他找到了那颗暗针,要把施计的人找出来?但这不过是件小事而已,他何必这样兴师动众,这不似他平日的作风。 还没等元瑾思索多久,就看到裴子清带着锦衣卫亲自过来了。 他神色平静而沉重,但是跟往日比,整个人却隐隐透出一丝急迫。 沈氏见这阵仗,还以为裴大人是因为薛云涛受伤的事特地跑过来,正是受宠若惊,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和裴大人搭上几句话,却看他径直走向了薛闻玉,将他叫到了旁侧的次间里问话。 他拿出那枚暗针的时候,闻玉眼皮微微地动了一下,但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 “这针究竟是谁做的?”裴子清问他。 “我未见过。”闻玉回答得很平静。 裴子清却继续问:“是不是个女子,年约十七八?” “不知道。”无论他怎么问,闻玉一概地答他什么都不知道,也没见过。裴子清问多了,他甚至就闭口不再说话了。 他本就神智不正常,裴子清又能拿他如何! 问了一会儿没结果,裴子清也不能对一个心智不正常的人发火,更何况他本就知道,她还活着本就没有什么可能性,是他在痴心妄想而已!他又冲了出去,带着锦衣卫去搜马场,但是仍然一无所获。 他举目看着空旷的马地,气息未平,忍不住大声喊她:“你不是要报仇吗!我现在就在这里,你来报仇啊!” 他喊了几句,四周空茫,半点动静都没有。 下属们皆垂下头,又怎敢对裴大人的言行置喙。 裴子清最后还是失望了,她不会在的,不会还活着的。 他明明该释怀了,却总还是痴心妄想。 他垂下头,沉默了片刻,对手下们说:“……走吧。” 裴大人来得快,走的也快,带着大批锦衣卫离开了马场。不再看在场的任何人一眼。众人都觉得疑惑,裴大人这来去匆匆的,究竟在找什么呢。 唯独人群中的元瑾低下头。 方才她问了闻玉,裴子清找他过去说了什么话。她自然知道裴子清在找什么。 她曾和裴子清说过这种暗针,他是找打了那枚暗针,所以起了疑心吧。 但为什么要找,因为愧疚?如果是如此,那真是太好了,她希望他带着这种愧疚过一辈子。 只是她自己也身困这样的境遇中,无法从中解脱。 元瑾闭上了眼睛。 清风拂过她的脸,带来一丝微凉。 * 薛云涛摔断腿的事便这样过去了,他成了第一个被淘汰的人,任沈氏去老太太那里怎么哭,都无法挽回局面。老太太也绝不认可她调查四房的思路。沈氏气闷不已,据说小半个月都未曾吃好饭,人整整瘦了一圈。 三伯母姜氏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每天食欲都很好,还成日给元瑾送些新鲜的荔枝、西瓜过来。 她觉得和四房合作当真是极正确的。 自然,沈氏也没有颓丧多久,她很快就振作了精神,在屋子里想了半天,决定去找了周氏,准备全力支持薛云海应选。 虽然云涛已经选不上了,但榜上一个有可能选上的大腿,总是没有错的。 但周氏对沈氏却有些冷淡。 元瑾对姜氏好,那是姜氏雪中送炭,沈氏这是锦上添花。周氏觉得不论有没有沈氏帮忙,她儿子都是能选上的,更何况之前两人在竞争的时候,闹得不大愉快。因此周氏对沈氏的态度才一般。 沈氏讪讪的,只能陪着笑脸。告诉她:“你可别小瞧了咱们这四房,我儿子这事,定是他们所为!心机实在是歹毒。” 周氏心中冷笑,这沈氏还真好玩,她差点害了人家薛闻玉的性命,人家却只是让她儿子摔断了腿,还不知道是谁歹毒呢。 她喝了口茶道:“云海这孩子,一向就十分优秀,若要真的比,那也是跟卫衡角逐。薛闻玉迟早是要被淘汰的,我何必把力气浪费在他身上,舍本逐末。” 沈氏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不过周氏总算秉承着少一人不如多一人的心态,接受了沈氏的投靠。 她虽然嘴上说着不在意四房那傻子,但是薛云涛出的这事,还是让她起了防备之意。要算计一个人不难,算计得不留一丝痕迹,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虽然如今主要的是对付卫家那两个,但她也不能不提防着四房。 周氏深思了一会儿。 * 这天定国公薛让却得到了一份密令,他连夜拿着这密令去找了老夫人。 他即将调任京城,出任京畿总指挥使了。 他这一调任,便要带着定国公府诸人,都搬到京城里去。只是这选世子的事,就需要加紧了。 “皇上叫我两个月内赴任,如此一来,选世子的事势必要在一个月内完成。”薛让同老夫人商量,“您可已经有了中意的人选?” 老夫人从丫头手中接过鎏金景泰蓝的广口瓶,吐了漱口水。才含了一粒金丝蜜枣。 “搬到京城也好,在太原地界里,没几个勋贵人家,我时常连个说话的都没有。”老夫人靠在了迎枕上,“若是说中意的人选,男孩倒有几个我都觉得不错。不知道你是怎么看的?” 薛让沉吟:“薛云海、卫衡都是不错的苗子。之前觉得薛闻玉不行,但那日之后,儿子反倒觉得薛闻玉杀伐果决,倒也不失为个好人选。还是母亲你看人毒辣,这几个人都担得起世子的名头。不过云海和卫衡性子身份都更相近,若论起来,自然是已经有了功名的卫衡更好。” 老夫人便笑了笑:“你既这么觉得,最便考察他们一番也就是了。咱们选的这世子,以后是要继承你的爵位,建功立业的。那自然是以军事谋定为佳,你且从这方面考察就行了。再者,你只告诉他们一个月内就要选出世子,都不必你多说,他们自然会各自现了形。” 薛让便道:“那劳烦母亲传达一声,如今殿下正在大同,准备与袄儿都司开战,我恐怕要几日回不来了。” 老夫人颔首:“这自是可以的,只是我心中还有个问题。” 薛让请母亲先说。 老夫人继续道:“袄儿都司部若是被灭了,靖王殿下与皇上势必产生嫌隙。当初皇上将靖王分封去西北,是为了抗衡萧太后,现在萧太后已灭,边疆也已然平定了。你说,皇上如何再容忍靖王这般拥兵自重的亲王。” 薛让沉思。 母亲看这些事情往往比他更准。他自然也思考过这个问题,他道:“我总觉得,皇上与殿下既是亲兄弟,便不至于此。殿下一心护国,从没有想登上大宝的想法。皇上若因此残害手足,岂非是太过阴狠。” 老夫人笑了笑:“咱们这位皇上,一向便是懦弱无能,却又十分阴狠的性子。当年萧太后虽说做过一些错事,但怎么也算是对他有恩,却是说杀就杀,连她的亲眷都没放过。不过……” 薛让疑惑,不知道老夫人这番停顿是什么意思。 “不过咱们都能想到的事,靖王殿下会想不到么。”老夫人说。 定国公听到母亲的话似乎深意:“您的意思是……” 老夫人一笑:“所以,倘若靖王真的灭了袄儿都司部,事情才当真玄妙了。那我还当真猜不到,靖王殿下在想什么。” 薛让却道:“但殿下绝不是那种,为了这些斗争,而对敌人手下留情的人。” 老夫人听到这里便是一叹:“且看吧,人心难测。” 定国公若有所思。 他算是靖王的心腹,如今出任京卫指挥使,那往后随着政局的动荡,这个位置肯定安稳不了。 母亲的担忧虽然只是猜测,但确实不无道理。 老夫人第二日,就把一个月内就要选出世子的消息,告诉了薛家和卫家的人,大家自是更为紧张。 元瑾每日督促闻玉念书。老太太也时常过问一二,毕竟现在只剩他和云海了,再怎么也是个人选。自然老太太还是对云海更为重视,甚至将他接到了自己旁的小院里住着,每日看着衣食起居。 府里新买了三块叶玄卿墨,这是极难得的名墨。原老太太是想买来分三个孙子一人一块,如今薛云涛已落选,他那块自然不必了。元瑾听说的时候,正在为闻玉修书,便派桐儿去取回。 半个时辰后,桐儿却两手空空的跑回来,告诉元瑾:“娘子,库房的人说,三块都被大房的仆人拿走了。我去大房要,他们却说说闻玉少爷本就没怎么读过书,用普通的墨就是了,没必要用这样的好墨……” 杏儿听着有些愤愤不平:“本来就是买了一人一块的,他们拿两块便是了,怎的一块都不留给少爷!” “罢了,一块墨的事。”元瑾手中正拿着一本极为珍贵的兵书。此书名为《齐膑兵法详要》,是当年她在宫中之时,太后跟她说过的一本书。此书主人原是个行军作战的天才,曾为先皇征战江山立下汗马功劳。他所著这本兵书也十分精妙,集前人兵法之所长,又有他自己总结的一套对付鞑靼等异族的办法。 可惜后来此人因得罪了先皇,被贬官到贵州,死在了任上,而他这本书也被列为□□,据说是有谋逆言论,不得买卖宣发。 就这一本,还是元瑾花了五两银子,从徐先生的一个朋友手中秘密买来的。徐先生还告诉她,绝无第二本了。 若是一个月内就要选出世子,那定国公府必然会考察他们的兵法谋定。而闻玉虽然有天分,但毕竟不如薛云海和卫衡进学的时间长,所以需要出奇制胜。倘若闻玉能习读此书,那兵法上必能有所长进。 只是这书年深久远,边角有些破损,她正在修整。 四小姐都说不要就罢了,桐儿自然领命退下了。只是这时候薛锦玉却从外面走了进来,语带怒气:“薛元瑾,你为何平白将我的小厮打了一顿!他招你惹你了!” 元瑾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头道:“没大没小的,叫个姐姐为难你了么?” 薛锦玉却根本不听,走到她面前,一把夺走了她手里的书扔在桌上:“你给我说清楚!” 薛元瑾本是忍他,却没想到他这般过分。她冷笑道:“你那小厮为难闻玉的事,你当我不知道?你来找我闹,我今儿只是打了他一顿,明儿便是打死了扔出府去,也没有人会说什么!你信不信?” 薛锦玉咬了咬嘴唇,自从薛闻玉入选,薛云涛又被淘汰之后,这家中就有些变了。原来大家都是围着他宠着他的,如今却一个个围着薛闻玉转。 就连府里那些小厮,都觉得薛闻玉日后可能会成为世子,巴巴地去讨好他。 但他明明才是正经的四房的嫡生子,薛闻玉一个庶子,凭什么比他更受重视! 他仍有怒气,但是元瑾要继续修整书籍,压根就不想理会他。还叫杏儿把他送出去,不许进来捣乱。 薛锦玉冒着太阳在外面游荡,他想去和崔氏说这件事,崔氏却正在小厨房盯着他们做薛闻玉的午饭。自从那次毒蛇的事之后,元瑾已经叮嘱过崔氏了,送入闻玉那里的饭菜要她一直看着,直到闻玉入口才行,免得又被人动了手脚。他便连崔氏那里也没有去。 青蕊正陪着薛元珍在院子里乘凉,却看到远处有个人影走动。 她轻轻点了下元珍:“娘子您看,那不是咱们锦玉少爷么。” 元珍举起团扇挡住些光,顺着青蕊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真看到是薛锦玉。“这大热天的,他在外头走什么呢。”薛元珍有些好奇,道,“你去把他叫过来问问。” 青蕊走过去,跟薛锦玉说了几句话,便把薛锦玉带了过来。 薛锦玉却抿着嘴唇,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锦玉这是怎么了,竟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薛元珍笑着说,“青蕊,把我的冰碗给锦玉吃吧。” 夏日大家爱吃冰碗,或是红豆煮成泥,拌了蜂蜜浇在碎冰上。或是山楂加了蔗汁浇在冰上,小小一碗。又清甜又凉快。 薛锦玉吃了个冰碗,便好受了一些,跟薛元珍说:“谢谢元珍姐姐的冰碗,也没什么,就是家里的人都只围着闻玉,我觉得不痛快罢了。” 元珍听到这样,心中一动,笑道:“说来这事,我倒是真的同情你呢。” “为何?”锦玉问道。 元珍便继续说:“你本才是四房的嫡子,也不是不能去选这世子。怎的你姐姐只帮着你那傻庶兄去应选,却不帮你呢?” 薛锦玉听到这里,默默地捏紧了拳头。 其实他心里何尝不是一直有这个疑问,只是以前,他总觉得这傻子是选不上的。但现在连薛云涛都淘汰了,这傻子却还留着,他方才知道原来不是不可能的。 元珍一看就知道他这是早有不满,说着又叹了口气,“说来你还是她亲弟弟呢,她却连你这个亲弟弟都不帮。说到底,难道是你还不如个傻子么!” 这话说得薛锦玉心中一震,脸色涨红。竟不知道怎么辩解才好。 但薛元珍已经不再说了,起身准备回去吃午膳了。临走告诉锦玉:“五弟你可要好生想想才是!” 薛锦玉有些失神地回到了四房,他越想越觉得生气。尤其是他发现今日的菜色也不是他所喜欢的,更气得摔了饭碗。他的小厮吓了一跳,忙问他怎么了。薛锦玉却不答,而是朝元瑾的院子跑去。 他要去找她问清楚,为什么他还不如一个傻子! 他到元瑾那里的时候,屋子里却四下无人,只剩一个枣儿守在,问他:“小少爷,你在找什么呢?” 薛锦玉径直闯进了书房里,她当真不在,但应该是才出去不久,她修书用的剪刀削片都放在桌上。锦玉满心的怒气无处发泄,便把书案翻得乱七八糟,连抽屉都打开了。虽然他才突然看到,她方才修的那本书,正放在抽屉里。 薛锦玉心中突然有了个念头。 她方才这么对他,还打他的小厮,他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薛锦玉知道她这本书是给薛闻玉收集的,否则何以修整得这么用心。而且也一定非常重要,否则刚才他抢这本书的时候,她不会那般生气。他拿着这本书,心里生出了破坏的念头。将这本兵书揣在怀里带了出去,枣儿跟在他后面,被他训斥了回去。 走到池塘边的时候,薛锦玉就把这本书扔进了池塘里。 这样发泄一通,他才好受了一些,准备回去睡午觉了。 等到元瑾从闻玉那里回来,发现书不见了。她把书房找遍了都没有找到,正叫丫头婆子在屋子里搜的时候,枣儿回来了。 元瑾问了枣儿才知道,晌午的时候薛锦玉又来过一次。 她当即脸色就不好看起来,叫人去把薛锦玉带过来问话。 薛锦玉来的时候满脸不情愿,问她:“你又想如何?” 元瑾这时候却是面色沉静,她问锦玉:“你方才来过,我放在书案上的书,你是不是拿走了?” “谁要拿你的破书!”薛锦玉却把头别向一边,根本不承认。 元瑾几步走到薛锦玉面前来,道:“你拿了就是拿了,现在把书交出来,我最多责备你两句。你若是做了什么别的事,那就别怪我了。” 薛锦玉听到姐姐的语气,难免有一丝害怕,却仍嘴犟:“我就是没有拿过,你再问也没有拿过!” 元瑾却已经肯定是他拿的,抓住他的手,冷冷地道:“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再不说实话,我便把你的小厮打死了扔出去!” 薛锦玉面色游移不定,终于还是扛不住了,大声道:“我就是拿了怎么样!” “现在在哪儿?”元瑾问他,她怕的不是他把书拿走了,而是他毁坏了,这样她去哪里找第二本出来。 “我已经扔进……池塘里了。”薛锦玉说,“想要你就自己去捞啊!” 元瑾听到这里,气得手都有些抖。这弟弟平日里便是乖张跋扈,她都念着他年纪小没有计较过,现如今却为了几句口角做这样的事。这书是她找了许久无果,最后才通过徐先生找到的。并且她修整了好几天,有些破损之处更是重新拿纸蒙着抄了一遍。他说扔池塘便扔了。即便捞出来,那也再不能要了。 元瑾头一次对这个弟弟大动肝火,训斥了一通。 薛锦玉毕竟年纪还小,吓得红了眼眶 这样一番,自然将崔氏招来了。一看儿子这般模样,立刻将他搂入怀中,问元瑾:“你这究竟是怎么了!瞧把你弟弟吓的!” “你自己问他!”元瑾已不想再提。 薛锦玉一边哭一边把过程述说了一遍,然后说:“……她帮那傻子,都不帮我,明明我才是她的亲弟弟,她为何有好事就想着那个庶子。我不服气!不过是一本书而已,她为什么要这样骂我!” 元瑾听到这里冷笑,帮傻子却不帮他,这弟弟可想的真有趣! “这话是谁告诉你的?”元瑾沉声问。 薛锦玉年纪还小,自己是想不出这样的话的,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挑唆他。 薛锦玉便道:“我遇到元珍姐姐,她便是这么说的。元珍姐姐是心疼我,她说过了,傻子都能入选,为何我不能!” 元瑾又是冷笑,她这好弟弟,简直快比得上认贼作父了。 “薛元珍是为了你好,你当真以为,选世子是件容易的事情?”元瑾说,“你可知道云玺是怎么被刷下来的?” 薛锦玉迟疑片刻,倔强地说:“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元瑾却继续说:“他是被薛云涛的小厮绊倒,大哭不止,老夫人才没考虑他。你又知道,你哥哥怎么被他们算计的么?薛云涛见你哥哥被定国公赏识,在他的食盒里放了毒蛇,要不是你哥哥聪明机敏,现早该被毒蛇咬死了!” 薛锦玉已是脸色发白。 毒蛇这个事,他是听小厮们提起过的。 “你觉得闻玉现在入选过得很轻松?”元瑾一句句地接着问他,“他每晨寅正就起床念书,下午要去国公府学骑马射箭,晚上还有先生继续给他授课。因为他没读过几年书,不比另外几人。幸好他足够聪明,书读过就能记得,但即便如此,他每天也只能睡四个时辰。他在读书的时候,你可能还没起床,你想去争吗?” 薛锦玉已经说不出话来,他求救一般地看向崔氏,却发现母亲竟也不帮他。 崔氏以前是不知道,但这几日跟着元瑾帮忙,她如何能不知道这选世子真的不是谁都能胜任的事。如果当初是送的薛锦玉过去,可能还没入选就被老夫人刷下来了。即便侥幸入选,也可能面对着各方危险。幸好承受这件事的是元瑾和闻玉,如果是薛锦玉,他是根本就承受不住的。 所以即便一开始她也有点这样的心思,但看到薛闻玉的日常和可怕的天分之后,她就完全放弃了这个想法。 元瑾步步紧逼,说道:“如今有旁人帮你努力,闻玉若成了世子,自然不会不管你,你只需要坐享其成。你又有什么资格抱怨,有什么资格——说他是傻子?” “我……”薛锦玉已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从未指望过你能帮忙,只希望你别添堵就是万幸了。可你呢,听信了薛元珍的挑拨,却要来搞破坏?她要是真的为你好,回头就应该告诉她哥哥,把这世子之位让给你当,她会吗?她跟你说那些话,就是希望能离间我们,而你却当真蠢得被人家当刀使!你方才分明看到我在那里修书,便知道这东西很重要,却还蓄意毁坏!” “你之前千般万般不好,我从未想过怪你,觉得你毕竟还小不懂事。现在你却真的做出这样的蠢事,当真是让人寒心!” 最后一句说完,薛锦玉已是后退得靠着墙,眼泪积蓄在眼眶里,不肯掉下来。 他听了元瑾的话,也有些后悔了,但他又不想说。只能盯着元瑾。 他知道,其实姐姐之前从未真的跟他计较过。但是今天,她是真的生气了。 元瑾深吸了一口气,她是真的气狠了,所以才忍不住骂了他这么多。 崔氏见两姐弟僵持,走上前去道:“锦玉,你还不跟你姐姐道歉,你知道她那本书,修了几天了么?” 薛锦玉抿着嘴不说话,元瑾摇头道:“罢了,你带他出去吧,我现在实在是不想看到他。” 如今事态越来越紧张,各房都恨不得拿出自己最大的精力来应对。大房便以极高的价格另请了个幕僚给云海讲兵法,但凡有名望的幕僚怎么会愿意来,就这个尚可的,还要四十两银子一个月,估计卫家那边也没闲着。但她想为闻玉找的兵书却没有了,她该怎么办? 元瑾一时也有些疲惫。 她让崔氏和薛锦玉先离开,她自己好生想想。又派人去问了徐先生,徐先生这次也真的无可奈何了,这本当真就是他竭尽所能找到的,再没有别的了。自然,从水里捞出来的那本,字全部晕花了,的确不能用了。闻玉倒是安慰了元瑾几句,叫她不必忧心此事。 元瑾想去找陈先生问问,但去了两次,他都不在寺庙中,不知道去了何处。 没过几天,就传来了靖王殿下大败袄儿都司部,得胜归来的消息。整个山西行省都喜气洋洋,皇帝还特地赐下黄金五千两,嘉奖靖王得胜之功,之前袄儿都司部毕竟是山西之大患。如今得以除去,乃是民之大幸。 所以到七月初二,今年的晋祠庙会开始的时候,便办得格外的隆重。 崔氏见元瑾心绪不佳,便说带她去庙会上看看。 元瑾哪里有心情看庙会,她还没想好怎么解决兵书的问题,但还是被崔氏拉着带出了门。还说外祖母家正好在晋祠附近,带她回去看看外祖母。 晋祠庙会是山西最大的庙会,百姓把圣母当作晋源水神祭祀,春夏祈雨,以祷丰年。每逢庙会时便格外热闹,周围的大街小巷都高棚林立,而祠庙以及附近的街道农商云集,货品琳琅,人山人海。到了晚上,更是到处点灯,亮如星海。 这次出行还不止崔氏和元瑾,崔氏还叫了姜氏,和三房的元珠云玺,一行加上丫头婆子这么十多人便坐了三辆马车出发了。除了闻玉,他要留在家中继续读书。元瑾不想和锦玉一个马车,便和元珠云玺两姐弟在一起。 山西土地贫瘠,风沙较大,夏天又热的不得了。小孩子们正是聒噪的年纪,又遇到这样好玩的事,一路上说个不停,还总是撩车帘看到没有。元瑾的心情便没有好过。 因崔氏的娘家就是乡绅,所以便在乡下,离晋祠倒是真的不远。家里有几十亩的玉蜀黍正好成熟,一眼看去,热风吹来,那真是碧波万里,叫人神清气爽。崔家屋后还有一片沙果林,这时节枝头累累地挂满了红黄色的果实。 崔老太太便叫仆人去摘了些回来,用井水冰镇了给她们吃。 元瑾是第一次吃,这果子不过比李子大些,酸甜可口。崔老太太笑眯眯地说:“过些时日会更甜的,姐儿记得再来。” 姜氏也是出身世家,从未来过乡里,一开始难免被家中养的牲畜吓到,但习惯了以后却非常喜欢这里。其他几个孩子早闹着要亲手去沙果。崔老太太乐呵呵地派了几个长工跟着他们去。 崔家修得宽阔的三进三出的大院子,元瑾有两个舅舅,崔老太爷早去了。一家子人都很热忱,对于嫁去薛家的崔氏也挺好的,毕竟也算是嫁入了与定国公府沾亲带故的薛家,对元瑾也极好。 元瑾靠着垫了软垫的椅子,乘着夏日的阴凉,听着身边崔老太太和崔氏说一些家长里短,说家里二舅母如何懒惰不勤快,倒是真的放松了心情。 崔氏说大家是来看庙会的,崔老太太便让大舅晚上带他们去晋祠。 大舅带大家去了个酒楼,让薛家众人坐在酒楼临街,看着抬圣母像的人游街。只是大家怎么坐得住,不一会儿元珠便央着要下去玩,姜氏不放心,叫了两个婆子和元瑾一起陪她下去。 元瑾就笑着戏弄她:“你可别像上次一般把我弄丢了。” 元珠笑嘻嘻地答应了,她想立刻下去买楼下喷香的葱油烤饼吃。 靖王却正坐在旁边的酒楼中喝酒,定国公陪着他。侍卫将酒楼二楼封住,不准任何人进出。 定国公喝了会儿酒说:“殿下,我有一事不明。” 朱槙看了他一眼,继续喝酒:“问吧。” 定国公才说:“殿下莫怪我多嘴,您这次尽灭袄儿都司部精锐,是得胜归来,陛下也赏赐您黄金五千两。这山西百姓,都奉您为神明。”他压低了声音:“只是您哪天将边疆真的清理干净了,倘若哪日陛下对您……有了别心,恐怕会无所顾忌。” 朱槙却淡淡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定国公道:“我实在是忧心殿下,想请殿下自己有防备之意。上面那位毕竟是天子,阴晴不定是常有的。” 朱槙却沉默片刻,把着酒杯说:“你知道我和皇上是一母同出吧?” 定国公道:“知道,您生母是现当今的淑太后。” 朱槙淡淡地道:“其实前萧太后,当真不是个多坏的人。当时她过继皇上做了继子,却也没有杀当年的淑贵妃,也就是如今的淑太后。皇上十岁之前,是没有过继的。而淑贵妃照顾不过来两个皇子,便将我交给了当时的孝定太后养大。后来,皇上被过继,孝定太后甍逝,我虽然回到了淑贵妃身边。淑贵妃的重心却在即将继承皇位的皇兄身上,故我虽是皇子,自小在宫里是没什么人管的。这倒也没什么,我跟着宫里的教习师父,走马斗鹰的长大了,年轻的时候还很是过了一段荒唐日子,直到分封到西北。” 定国公听到这里问:“您还曾有荒唐的日子?” 朱槙眼睛一眯:“大概十六七岁吧,时常迷茫,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定国公实诚地说:“那我真想认识那时候的殿下。” 朱槙就笑:“我现在不好?” 定国公只能打哈哈:“给您岔开了,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朱槙就继续道:“后来我便想,找自己喜欢的事做吧,行军打仗我是喜欢的,的确这也是我所长。这十年都在钻研此道,不说战无不胜,至少也有五年没打过败仗了。从此我便替皇兄巩固疆土——所以,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罢了,何必考虑太多。” 定国公被靖王云里雾里地绕了一通,最后得出了个似是而非的结论。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朱槙却不想跟他喝酒了,这家伙喝酒喝多了会撒疯。他让定国公先走,自己一个人留下慢慢品酒。 定国公走后不久,下属送来了一封密信。 朱槙捏了蜡丸,打开一看,是淑太后写来的:除你皇兄心腹大患,功成卓越,何时回京? 朱槙漠然。 他除袄儿都司部,固然是为了山西百姓的康定,却也有淑太后的请求在里面。淑太后几次三番写信来告诉他,皇上近日为了袄儿都司部寝食难安,倘若他能除去,便是一件大好事。至于朱槙要怎么除去,这并不是淑太后关心的。 只是如今一除,皇上怕是睡得更不安稳了吧。 他示意下属将旁的蜡烛台拿来,他将这密信烧了。然后投在窗棂挂的花灯里。 只是一侧头,却看到了旁边楼下站着个熟悉的少女。 微红的灯笼光落在她脸上,衬得她娇软明媚的面容,清亮的眼眸,清秀得如同三月枝头的杏花。只是似乎仍然探头探脑的,好像在找什么。 朱槙看到她这个样子,便皱了皱眉。 怎么到这儿来了…… 她经常在寺庙里迷路,这里人多,难道是又迷路了? 朱槙看了眼她周围,也没见谁跟着。就告诉了属下:“找个店小二,将那姑娘请上来,就说是陈幕僚请她上来。” 21.第二十一章 第21章 店小二应声下去, 不过片刻,元瑾就带了个丫头上来。一眼便看到坐在靠窗的位置喝酒的人, 果然是陈先生。 恰好这时候到了圣母游街的时候, 各大酒楼的人都下去看热闹了, 所以二楼冷冷清清。也没个人陪他喝酒, 他独自一人坐在窗边, 外面花灯映照进来,映照着他的侧脸, 繁华而又清冷。 “先生怎的不要个雅间, 既是喝酒, 外头人多吵杂岂不是影响心情?”元瑾说完, 却自然地反应过来,还能因为什么, 不就是生活穷困么。她也不多问了,招手叫了店家过来:“劳烦给我和陈先生一个雅间, 银子我出。” 店家一愣, 这二楼此座是殿下经常来的, 是个正好的,能看到三条街道交错的地方, 且也不会嘈杂, 所以殿下才常坐在此处。殿下一来的时候, 往往二楼不许任何人上来。不过恰好赶着圣母游街, 酒楼的二楼都没有人罢了, 这位姑娘想必是不知道殿下的身份。 “这雅间……”店家有些为难, 殿下没有表态,他一时不敢动作。 朱槙就淡淡道:“既说要雅间,你们给个雅间就是了。” 店家才笑了:“那二位这边请!” 元瑾看到这里有些好奇,这店家怎么好像对给雅间不大情愿的样子。 她跟着陈先生进了雅间中,才问他:“我瞧着,人家似乎不愿意给你雅间的样子?” “是吗。”朱槙不甚在意,继续端起酒杯。 元瑾便心生猜测,继续问他:“莫不是因你常在此处吃喝,拖欠人家的酒钱不给,所以人家才不愿意……” 朱槙听到这里时正在喝酒,他差点被一口酒呛住,有些哭笑不得。“我欠银子?” 看来是被她说中了。元瑾就笑了笑:“先生不必担忧,今日你的花销,我全包就是了。” 朱槙更是哭笑不得。但既然都已经装成了幕僚身份,又如何能告诉人家小姑娘真实身份,恐怕说了才会把她吓到。朱槙就说:“怎么能让你一个小姑娘出银子,我每月束脩虽然不多,但一顿茶钱还是付得起的。”他招了店家过来,告诉他们,“给她一壶碧螺春。” 元瑾却把桌上的酒壶提起来,轻轻一闻:“原是秋露白,此酒以秋天兰草上的露水酿造而成,若不温着喝,便是伤身了。的确是佳酿,这壶该有五六年的窖藏了。”说着准备给自己倒一杯。 朱槙却伸手拦住了酒壶:“你小小年纪,如何能喝酒。” 这有什么不能喝的,元瑾心想。太后爱饮好酒,她就从小跟着喝。自然也是三五杯即可,贪多伤身。更何况她自那之后,再也没闻到过这么好的酒了。 不过他说的也是,她之前能喝,未必现在能喝。元瑾还是放下了酒壶,等着她的那壶碧螺春上来,却难免有些不舍。 朱槙也注意到了她依依不舍的眼神,笑道:“放心,他这里的碧螺春也是极好的。” 不一会儿,店家以一紫砂小壶,泡了一小壶酽酽的碧螺春上来。 元瑾端起来举到鼻尖,果然扑鼻一股茶香,微带着清淡花香。品一口,茶味淡雅,如雨后山岚。回韵有种微甜的果香。果然是好茶! 只是这样的好茶好酒,似乎不是寻常酒楼能买到的。 元瑾又看向朱槙。 他如往常一般衣着朴素,浓眉如刀,下颌干净,整个人有种俊雅之感。宽肩大手,却是看得出身强体健,但气质却透出一股和气,很好说话的感觉,面对旁人时常是笑眯眯的。 只是她一时有了一丝疑虑,这样极品的碧螺春,比之贡品也不差了。这酒楼哪里来的? 看来他并不像自己想的那般贫穷啊。 她暂没说此事,而是问他:“对了,先生这几日去哪儿了,我又去寺庙找过你两次,都不见你踪影。” 前几日袄儿都司部攻击山西边境,大同军情告急,所以他要立刻赶去大同。朱槙就说:“……老家出了点事,回去了一趟。” 老家有事?想来他二十七八的样子,应该也成家了吧。元瑾迟疑问他:“可是先生的妻儿……有什么事?” 听她这么问,朱槙垂下眼把玩茶杯,依旧淡笑说:“我没有妻儿。” 怎的二十七八了还没有妻儿,亦或是妻儿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没有了?但不管怎么说,总是人家不愿意提起的伤心之事。元瑾品着茶,遥望街外人群涌动沉默。 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前世种种,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总有意想不到的事在等她。 而她又能怎么办呢,对于那些背叛她欺骗她的人,她何尝不想挫骨扬灰,只是无能为力罢了。 朱槙看着她,她在遇到他的时候,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可是遇到什么了。”他说,“小小年纪,可不要整天愁眉苦脸的。” 元瑾叹了口气:“不过是遇到不好的事罢了。”人总会遇到不好的事,却也没什么抱怨的。 她收回目光看向他,“先生才华横溢,为何屈居为一个普通幕僚,你若是去科考举业,或是征战沙场,决计是能出头的。为何不去呢?” 朱槙本想让她不要不高兴,她反倒说到了自己身上。他便说,“我自生来就不受家里重视,所以倒也觉得无所谓了。” 元瑾听了就笑:“旁人若是遇到这样的事,便加倍出头,非要让那些不重视他的人好看。先生却避世而居,反倒和凡尘俗世不沾染了。” 朱槙听了也一笑。 他不争,那是因为他已经站在了权力的顶峰,没有再争的必要了。 自然,跟她说的话也是事实。 元瑾却继续说,“我见惯了权欲熏心的人。很不喜欢这些人。但是先生你不争这些名利,清净而居,却是极好的。” 元瑾倒是挺喜欢陈先生的,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多次帮过她,而且永远这般和煦,也很好说话的样子。让她觉得很舒服。 朱槙看着她清亮的眼神,突然问:“要是有一天,你知道我不是你想的样子呢?” “只要先生不骗我,我便能接受。再说你这般好性子,又能做什么坏事不成。”元瑾笑着道,又说,“对了,先生日后可唤我元瑾,莫要小姑娘地叫着了。” 朱槙笑容微敛。她不喜欢旁人骗她,看来他这身份,一时半会儿是不能说破了。 “你却还没有告诉我,你究竟有什么烦恼的。”朱槙继续问她。她若是有什么小麻烦,他可以顺手帮她解决。 元瑾正好想到了被毁坏的书,说不定陈先生有门路呢。她就说:“我倒是有一事想求先生再帮忙,不知道先生还肯不肯帮……” 她有一张细白的脸,五官精巧,眼睛如澄亮的宝石般嵌着脸上。求人的时候便叫人不忍拒绝她。虽然这其实是她的表象,她之前没有事求自己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而是张牙舞爪的,如同一只小老虎般。 朱槙看着她笑了:“要我帮你什么?”朱槙向后仰靠,手随意交叉,“你直说罢,上次舆图的事你也对我有恩,但凡说了我能做到,便不会拒绝你。” 元瑾才问:“你可知《齐膑兵法详要》一书?” 元瑾一问,朱槙便觉得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这本书的?” 其实这书很多将领都悄悄收藏,齐膑此人非常擅长攻克异族,对边防极有意义。 “是一个先生告诉我的。”元瑾自然是随意找了话搪塞他,“他在教我弟弟兵法,十分需要此书,只是此书是□□,我找到的一本也无意中被毁了。不知道先生有没有?” 其实元瑾一说,朱槙就知道她在说谎,寻常人是不知道这本书的。自然,也因元瑾的确只是个官家小姑娘,若是个陌生男子向他试探,他早就将他抓起来了,因为很可能是边疆部族的探子。想来她虽然有撒谎的地方,却也与他干系不大吧。 朱槙沉吟说:“我虽然手里没有这本书,但我知道哪里有。崇善寺藏经阁中就有此书,只是毕竟是□□,寺庙从不外借……” “这崇善寺的藏经阁,我似乎听说过。”元瑾听到他提起崇善寺的藏经阁,却皱了皱眉,“听说是崇善寺守卫最森严的地方,寻常人不得靠近。似乎是某个大人物藏书的地方……” 自然了,这是他的书房。 有许多机要秘信、军事舆图放在里面,所以必须守卫森严。 没想到她竟然知道藏经阁是崇善寺之重地,那这还难办了,他若是这时候提出,自己可以将这本书送她,元瑾势必会怀疑他的身份了。 朱槙颇有些挖了坑自己跳的感觉,只能说:“那你想就这么算了?” 元瑾却又想了想,摇头道:“不能,不过我倒有个主意。陈先生,这崇善寺的地貌你可熟悉,可以画给我看看吗?” 她这是想做什么? 朱槙有些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叫店家拿来了记账用的纸笔,将地貌粗略地画了出来。 元瑾发现他工笔勾勒,画得竟然还不错。问他:“藏经阁是何处?” 朱槙比她高许多。越过她的肩拾起毛笔,把藏经阁圈了出来,他的声音温醇平和,微带磁性:“便是这处。” 元瑾听他的声音在自己头顶,莫名有种不一样的感觉,背心似乎麻酥酥的。她有些不习惯,往旁边站了些,仔细看地图。 “你究竟想做什么?”朱槙低头问她。 元瑾道:“……自然是,看看能不能偷到了。” “偷?”朱槙有些哭笑不得,“你不怕守卫森严了?” “我先打探一下,倘若守卫太森严,也只能算了。”元瑾说,“若是被人发现,我就说我是迷路的香客,谁知道我是不是呢。” 这倒也是,反正她也不是没在寺庙里迷过路。 到时候,他把守卫去掉,叫她好偷些也就是了。 “只是我一个人,难免对藏经阁不熟悉。”元瑾却又想了想,犹豫地看向他,低声问,“陈先生,你能和我一起去吗?” 朱槙嘴角微动。 居然被人邀请,去偷他自己的东西。 真是……很新鲜啊。 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朱槙答应了:“……好吧,可以,你明日来寺庙找我。” 22.第二十二章 第22章 夜里下起了细雨, 闻玉坐在窗边,静静地看着窗外被雨浸润的朦胧红色。 “四少爷在忧心选世子的事吗?”徐先生问他。 闻玉却不答, 于是徐先生又问:“那你可是在想四小姐?” 闻玉将手肘搭在窗边, 随后他轻轻地点了下头。 徐先生就笑了笑:“四小姐不过离开了一日, 您就这样想她吗?”他平日里习书不是这样的。 “那看来四小姐对您是非常好了。”徐先生说。 闻玉想了想, 嘴角微挑笑了笑:“嗯。” 教了他这么久, 徐先生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笑。 “四小姐怎么对您好的呢?”徐先生继续问。 闻玉说:“她说永远不会离开我。” 徐先生却笑了笑:“但如果四少爷一直如此的话,四小姐也许有天就离开您了。” 闻玉听到这里, 才看向了他。 “四少爷如果一直不与人交流, 无法做到心智周全。四小姐恐怕也会头疼您的。四少爷唯一能做的, 就是成为能保护别人的人, 四小姐便也放心您了。”徐先生说。 薛闻玉的目光闪了闪,似乎在思索徐先生的话。 细密的雨丝落在窗棂上, 庭院中传来细密深邃的雨声,似近似远。 徐先生看着薛闻玉轻叹, 他试探了这么久, 还是发现以四小姐作为突破, 他最能接受。 “倒不如四少爷自己日渐正常起来。让自己变得强大,便想要什么都有了, 四小姐想要的你也能给她。您觉得呢?” 薛闻玉遥望着细雨, 他突然淡淡地说:“先生是在说世子之位吗?” 徐先生惊讶于他终于开始同他真正的对话, 他说:“金鳞岂是池中物, 四少爷才智不凡, 而四小姐毕竟是女流之辈, 很多事情若您肯出手,是非常简单的。” 闻玉听了一笑,他将袖口上沾的一点碎屑弄掉,再把袖口弄得十分平整,继续看着窗外的细雨。 而大房之中,薛云海坐在周氏对面,元珍坐在周氏身侧替周氏捶腿。 周氏长出了口气:“你是说,国公爷更重意于卫衡?” 薛云海道:“本来国公爷就是更喜欢卫衡的,只是老夫人喜欢我们家。但我近日似乎觉得,老夫人也渐渐觉得卫衡好了。所以儿子才有些忧心。” 周氏喝了口茶说:“我之前也是忧心这个问题,若是在咱们薛府里,你自然是能拔得头筹的。但跟卫衡比,我却没这么有信心……” 薛云海眼神微闪:“还有薛闻玉。” 周氏看向他,薛云海就说:“自上次云涛被淘汰后,我仿佛觉得,国公爷更喜欢薛闻玉了一些……” 周氏听了深深地皱起眉。 薛元珍却在周氏身边微微一笑说:“这傻子虽说有些天分,但却是不如哥哥你的。倘若没有薛元瑾,他难不成还能留到现在?我看若是薛元瑾出了什么意外,这傻子就留不成了。” 薛云海看向妹妹,妹妹平日柔弱,他是没料到妹妹会突然说出这样果决的话。 周氏道:“你妹妹说的也有道理,咱们若是能把卫衡和薛元瑾一同除去,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薛云海一时深思起来。 * 第二日天放晴,元瑾一行人回到薛府,定国公那边的授课还未开始。元瑾下午便带了婆子去寺庙中上香。让婆子在香客休憩的地方等她后。她一路沿着回廊往前走,准备去陈幕僚的院子。 她路上还在思索争夺世子的事情。 如今时间越来越少,恐怕就这几日,定国公就要下决定了。最大的问题是没料到竟然有这般快,闻玉的劣势就是准备不够充分。若能得到那本兵书自然会好很多。 陈先生住的院子种了些枣树,正是枝叶繁茂的季节,枝桠上挂了些青色小果,累累缀满枝头,还远不到能吃的时候。 她看到满园的阴凉,心情才好了一些。罢了,如今也是一步步来而已。 书房的门开着,似乎正是为她留的。 元瑾拾阶而上,看到他正在写字。竹制的隔扇支开,凉风透进来,他一手的袖子卷着,露出的半截手臂筋骨结实,却有一道细长的伤疤。 “来了?”朱槙说,“你似乎迟了一些。” 元瑾看了一眼那疤,倒也没问出来:“那先生可写完了?” “见你迟迟不来,我已经开始做事了。你怕要等片刻了。”朱槙指了指院子那头,庑廊角落下的那张竹椅,“那里凉快。” 元瑾心想,他这意思是哪里凉快就到哪里呆着吗。她走过去坐在了竹椅上,树荫如盖,斑驳的阳光透在地上,重叠堆积的细碎阳光。她望着那些树梢上青色的小果,竟渐渐的有一丝困倦,闭上了眼睛。 书房内一道侧面轻轻打开,来人走到朱槙面前,低声道:“……殿下。” “嗯。”他搁下笔,“机密的东西都收起来了吧。” “收起来了。”来人回到,靖王才叫他退下。 朱槙才走出书房,见她似乎睡着了。雪白的面容覆着长睫,几缕头发粘在脸上。 他以为她睡着了,但在他接近的时候,她却已经极为警惕的睁开了眼。看到是他,她的神情才松了下来。 “走吧。”朱槙径直走在前面。 元瑾见陈先生竟走到前面去了,就道:“陈先生,还是我走前面吧。既是我想要这书,怎能让你打头阵。” 朱槙欲言又止,虽然早知道她要来偷他的书,但因为她是邀请自己一起去……偷的。所以他也没有叫侍卫撤下,心想直接带她进去,也没有人会拦她就是了。现在她居然想打头阵? “你一个小姑娘,如何能打头阵。”朱槙说,“就是传出去,我也会被人耻笑的。” “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怎会有第三人再知。”元瑾却道,“你跟在我后面就是了。”说着就走到了前面去。 朱槙也拿她没办法,只能跟了上去。 他心想自己跟紧一些,应该也没事就是了。 谁知元瑾又停了下来,转身看着他。 朱槙有些觉得莫名其妙:“又怎么了?” 元瑾微叹了口气:“陈先生,你当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啊。你我二人跟得太紧,岂非太过形迹可疑,你还是离我远一些,旁人才不会怀疑我们是一伙的。” 朱槙失笑,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人家元瑾说得很有道理,他只能点头:“好好,我离你远一些就是了。” 元瑾才继续往前走,她来之前已经计划好了,这守藏经阁的守卫会在下午换一次,这时候守卫最为薄弱,能悄悄进去,但肯定不能成功离开,因为换人的时候是很短的。而藏经阁左侧有一座空置的后罩房,到时候偷了书便藏到那里,从后窗翻走逃跑。 若守卫太严,不能混入,也只能作罢了,再想别的办法了。 藏经阁掩映在寺庙恢弘的佛殿之中,是座两层高的楼宇。这里已经是崇善寺最净僻的地方了,少有香客经过。此处远山苍茫,山巅碧蓝,而寺庙中檀香隐约,宛如佛音,是阿耶赖识无所不在,无不浩瀚。 元瑾看到此处时,倒真是感慨崇善寺之恢弘。她有一瞬的恍惚,仿佛那日在重重庑廊迷路,看到屋檐下层层镂雕的一百零八罗汉图。 好处也是这里建筑极多,还种着葱葱郁郁高大柏树,很易掩藏。 元瑾先带着陈先生藏在庑廊之后,看到守在藏经阁的两个护卫离开后,才对他说说:“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去试探一番,看周围是否还有暗卫。” 有时候除了门口有护卫,暗中也有人盯着。一般机要之地都是如此。 朱槙听了稍微有些意外,这小姑娘还挺警觉的,竟知道防备暗中还有的护卫。 自然,他这里守卫极其森严,暗中是肯定有护卫的。 朱槙很想给她减轻一点偷书的难度,就说:“我跟你一起去吧,反正他们人也走了。” 元瑾摇头,同他仔细分析:“我只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倘若真的被人发现,也不会被疑是坏人。但你一个身强体健的男子走出去,却难免会被人怀疑的。我怎能让你以身犯险。再者我只是先探探,倘若真的有护卫,我便若无其事的走了就是了。” 她说的一切都很有道理。如果不是因为他就是藏经阁的主人,肯定无法反驳。 朱槙只能道:“……好,那你当心一些。” “你藏好就是了。”元瑾嘱咐他。 朱槙笑着嗯了一声。 元瑾走了出去,先看了看周围,确认当真无人之后,才神态自然地朝着藏经阁的方向走去。 而与此同时,暗中的侍卫看到了有人接近藏经阁,几乎就已经举起了手中的弓箭,凝神看着她,若她做出什么事,便要准备立刻射杀。 朱槙却从庑廊后走了出来,略一抬手,示意暗卫不必管。然后向那小姑娘走去。 暗中侍卫看到竟然是靖王殿下出来,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靖王殿下并未说什么,也就是不想他们出来,便只能先握着刀,缓缓退了回去。 元瑾见他跟了上来,却皱了皱眉低声道:“我不是说叫你藏好吗?” “这周围也没有人啊。”他说得若无其事,“走吧,去看看你要的兵书在哪儿。” 他先走到了藏经阁的门口。 因为藏经阁随时会有人进出,故并没有锁。朱槙推门就要进去,元瑾却立刻拦住他,对他摇摇头:“门可能布置了铜铃,你直接推也许会响动。”她检查了一番,“既是来偷东西的,便要小心谨慎。” 朱槙退开让她检查。 而暗中侍卫听到这位姑娘的话,已是十分疑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殿下这是……带这位姑娘来,偷自己东西的吗? 但殿下本人都没说什么,他们也不能怎么样。 两人进了藏经阁,元瑾关上了门。只见藏书阁内部很大,樟木地板铺地,磨得光滑温润,中间是一张长书案,两侧对开六张太师椅。对面供奉一尊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而两侧围绕无数的博古架,上面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藏书,二楼楼梯却是上不去的,一把铁锁将门锁着,锁还很新。 元瑾便道:“都说这藏经阁守卫森严,我怎么觉得十分松懈,竟轻而易举进来了。” 弄得她都怀疑,是不是有人在瓮中捉鳖。但想想却又是不可能的,即便瓮中捉鳖,捉住她又有什么意义。 朱槙嘴角微动。 守卫松懈……若不是他一路跟着,她现在说不定连小命都没了。 “你快找书吧,趁下次守卫换人我们再出去。”朱槙说着,也走到书的附近处帮她找起来。 元瑾却在这藏书阁中,看到了许多好书。她是爱书之人,可惜不能将之带出去,只能将之放了回去, 朱槙已经拿着她要的那本《齐膑兵法详要》找了出来,见她拿着一本《铸杌闲评》看了片刻,就说:“你喜欢就带走吧。” “说得好像这些书是你的一般。”元瑾道,还是把书放了回去,这些都是小巧,若叫人发现了才不好。 朱槙只能笑笑。 元瑾将这本《齐膑兵法详要》贴身放好,此时竟天色微晚,远处天际泛起黧紫色,天光也俺了下来,她是该回去了。 她正想跟陈先生说多谢他今日的帮忙,却听到了隐隐的脚步声传来,夹杂兵械相触的声音。这是她无比熟悉的声音。她脸色一变,拉着他就躲到了博古架与墙之间。 这处的空间十分狭窄,两人几乎是面对面站着。自然元瑾只到他的胸口,小姑娘呼吸略急,脸蛋微红,让他留在里面,她挡在外面。眼睛谨慎地从博古架的缝隙盯着外面。 朱槙看她如此慎重,就笑道:“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你不要出声,”她低声道,“似乎是有人来了。若他们在这里发现你我,那便说不清楚了。说不定……” 既然是个守卫森严的地方,对闯进来的人恐怕也不会太客气。说不定杖打死了都不会有人管。 朱槙就问她:“你是怕么?” 元瑾看向他,然后她说:“倒是不怕这些人,只是怕连累了你。” 朱槙只是笑笑,他本还是心情闲适的。谁知道却听到暗中有两声闷哼,随后藏经阁的门被破开,一群人突然闯入。他们身着褐色短袍,腰间别着绣春刀刀鞘,一行五六人。皆行动敏捷,悄无声息。 朱槙已是脸色微变,这不是他的人! 其中一人低声道,“探子不是说他进来了,怎么没有人。” “许是躲起来了。”另一人便回道。 “速战速决。”那人又说,示意其余人快速四下搜寻,甚至有两人很快撬开了二楼的门进去了。 朱槙听到这里,脸色瞬间很不好看,藏经阁当真有人闯入,并且是来刺杀他的。 方才那两声闷哼,便是暗卫被杀的声音。 暗卫训练有素,绝非简单贼人能轻松解决的,这些人来着不善,并且十分熟练,说不定外面还有接应的人在。 他有多年行军打仗的素养,立刻就反应过来,这可不是随意开玩笑的时候,也绝不是松懈的时候。既然这些人能闯入,外面就应当没有他的人了。 元瑾看向他,她发现他的情绪突然变得不一样了。 他竖手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即一搂住她的腰转过身,把她换到了里面,他挡在外面。从博古架的缝隙看这几个人的身形和分布,迅速谋划形势和打法。 元瑾一瞬间被他半搂住,还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香,略热的体温。不过他也很快放开了她,仔细看着外面。 她有一些愧疚,自己当真连累了他,他却还想保护她。 朱槙回过头,看见她目光闪烁,便趁那几人还没搜到这里来,声音压得极低告诉她:“他们总会搜到这边来的,一会儿你先出去,立刻找个地方藏起来,知道吗?” 元瑾怎么能自己走,此事本来是因她而起的。她皱眉说:“是我连累的你,不能让你为我挡。应当你先出去,我会保护你的。”她再想有什么办法就是了,总不能任陈先生因为她而陷入危险。 “你保护我……”朱槙听得一笑。 他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被谁保护过。 她居然想保护他。 朱槙低声道:“闭上眼。” 但元瑾却根本不听他的,看着他道:“我说的是真的……” 看到两人越来越近,他已经没有时间和她说了。直接单手覆住了她的眼睛。 元瑾只感觉到温暖干燥的手覆盖她,随后她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在她看不到的时候,朱槙脸沉如冰。竟闯入他的地盘还妄想杀他,手底下的防卫竟也松懈了。人闯入这么长时间,却还没有侍卫来。 在那刺客要搜到这里来的时候,他侧身藏在墙侧,等刺客转过身时,趁其不备,突然就是一脚将他踢飞! 这力气极大,那人竟被踢飞了出去,接连撞到了两个博古架,轰然一堆书落下来将他埋住。 这样的动静太大,楼上的人也很快反应过来:“他在此处!”一行人冲下来。 朱槙的袖中滑出一把刀,瞬间握在手里,这是他一贯防身用的。此刀长约两寸,刀身长而弯,薄而锋利惊人。对着迎面扑来的人就是角度刁钻凌厉的一刀,那人顿时面颈崩裂,血瞬间大量涌出。 楼上还有四五人,而他还要护着一个人,是无法跟这些人打的。朱槙也压根没想打。 朱槙带着她破门而出,才把她放开,转而抓住她的手。 他与寻常的时候不大一样,此刻他身上的冷酷之气极重,一向英俊温和的脸上毫无表情,且身上有很多血迹。是方才他杀的那个人的血,元瑾虽然没有看到,却也是听到了声音的。 那样利落的一刀入喉,似乎是毫不犹豫。 他之前,应该杀过很多的人吧。 一般人即便是杀人,也绝对没有这样的果决和熟练。并且他遇到危险,能极快反应过来,普通人不会对这种场面和惊险习以为常的。 朱槙没有在藏经阁外停留,这些人极有可能外面还有人接应。毕竟有胆子来刺杀他的,也绝不会只派这么几个人。 侍卫也许马上就到,但她不能留在他身边。 朱槙将元瑾带至无窗的后罩房,找了间屋子,让她进去藏起来,告诉她:“你在这里躲着,不要出声,也不要出来。否则极可能性命不保。” 见陈先生立刻要走,元瑾却拉住了他:“你还是同我一起留在此处吧,你如何打得过他们这么多人!” 朱槙却并不答应她的话,只是笑了笑:“你留在这儿吧,不会有事的。” 他什么都没有告诉她,出去之后将门关上,便没有了声息。 元瑾就听不到外面的动静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毕竟就算他身手再厉害,如何能以一敌多。更有,这些人究竟是谁? 她虽然对寺庙内不熟悉,却知道这些人绝不会是寺庙内的护卫。护卫怎么会在藏经楼中乱搜,他们似乎……在找什么人的样子。 那他们究竟是谁,从何处冒出来的?又究竟在找什么呢。 并且,一个普通的幕僚,怎么会有这样的身手。 元瑾坐在一个落灰的柜子上,一边思索这些问题,一边盯着门,有些忐忑地等着陈先生回来。 她当然也不能出去,在这种时候,一个弱女子便是累赘,她还是不要拖累他的好。 23.第二十三章 第23章 朱槙神色漠然地背手站在庭院之中, 身后的官兵手持火把, 照亮了黄昏微暗的天空。此时藏经阁以及附近区域皆被大批官兵包围,地面上横七竖八地摆放着尸体,血将地面染红。 寺庙封了寺, 所有寺院中的人不得出入, 而所有有接应嫌疑的人都被带到了这里,惶恐地被侍卫包围着。 有侍卫快步走到朱槙身边, 半跪下禀报:“殿下,已经搜尽了,人都在这里。三个活口,其中一人吞毒自尽, 另二人受尽折磨, 什么也没说。” 朱槙看了看天空, 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这世上还有胆子刺杀他的人, 当真不多了。 外族探子想潜入边境是不可能的, 更遑论一路闯入崇善寺, 所以绝非外族之人。 朝野上他并非全无对手。内阁几个重臣都主张削藩,劝了皇上很多次。藩王拥兵自重, 对皇权来说就是威胁。皇上表面上对这种声音极为反对,从不采纳。每次他进宫之时,他都是倒履相迎, 赐下无数的财宝地产, 以示对他的宠信和重视。但是对这些进谏的重臣, 却也一个都没有贬官。 至于武官之中, 萧太后甍逝,西北候便已土崩瓦解。魏永侯虽然军功在身,但年纪还轻。倒是忠义侯极不喜欢他,几次三番上谏皇上骂过他。但他觉得那不过是小事,只要不在他面前骂,他就只当不知道了。 这些人,都是极有可能想除去他的人。但能这么训练有素的,终是不多的。 “继续用刑。”朱槙冷淡道,“裴子清可来了?” “已经传了殿下的话了,应该很快就来了。” 朱槙嗯了一声,看了眼天色并不早了,想到还把小姑娘安置在后面的后罩房中。她方才想舍身救自己,倒的确让人动容。 只是这里他暂时不能走开,恐怕也不能去找她。 他叫了寺庙住持。 寺庙住持本也在一旁等着,等靖王叫了,才上前双手合十:“殿下。” 朱槙道:“后罩房中有个小姑娘,你派个沙弥过去,将她送出寺庙。”他想了想道,“应该是有人同她一起来的,带着她找到那人。” 住持应了喏,亲自找了平日最机灵的沙弥,将这事嘱咐了他。 朱槙又叫了两个侍卫:“你们二人暗中跟着,不要露面。” 侍卫们虽有些疑惑,却也立刻抱拳应喏去了。 朱槙侧过身,冷漠地对手下道:“将方才审问过,有嫌疑的一律抓入府牢,不可错放。” 手下半跪,抱拳应喏。 “另太原府闭城三日,一一查找可疑之人。”朱槙直接下了封城令。 在山西他算了算,因为他是靖王,他说封城,其他官员屁都不敢发。 元瑾在后罩房里呆了好一会儿,实际上她有好几次想出去,但担心外面那些人并未走。她隔着隔扇看过外面,暮色已渐渐降临,婆子一直等不到她,恐怕该着急了。只是陈先生为何还不回来,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若真是如此,那她还是得出去找找才行。总不能叫别人因为她枉送了性命。 元瑾思量再三,既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寺庙的护卫再慢也该反应过来了,陈先生还不来,必定是有什么事了。她决定出去。只是谁知她刚推开门的时候,就看到有个人迎面走来,她后退了一步,才发现这是个溜圆的光脑袋,穿了件月白袈裟。约莫十三四岁,面容还有些稚嫩。 是寺庙中的小沙弥。 小沙弥一看到她便问:“这位女施主可是姓薛?” 元瑾却也没有放松警惕,先是问他:“你在找谁?” 小沙弥才说:“有位先生叫我来找你,说他如今走不开,但是外面贼人已经被杀了。叫我送女施主离开寺庙。” 难道陈先生自己不能来,便叫了个沙弥来送她出去? 她问:“那这位先生姓什么?” 小沙弥道:“这贫僧却是不知的。” 元瑾斟酌片刻,又仔细打量了这小沙弥一番,见头上白色戒疤不假,才准备跟着他走。 路上她想着陈先生方才救她的情景,又问:“那位先生可有恙?” “……无恙。”小沙弥道。 他没事就行,元瑾又想了许久 倘若陈先生不是个幕僚……那他该是谁呢?实际上他表露很多次不对的地方,比如他身居陋室,却能喝那样上等的秋露白和碧螺春,比如他身手极好,之前却从未显露过。 他又问:“那先生当真是你们寺庙里的幕僚吗?” “这贫僧也是不知的。” 既是一问三不知,元瑾便也不再问了,看来是什么也问不出来的。只是她心中的疑虑未曾打消掉。 前面却已经到了香客歇息的地方,婆子正站在门口,焦急的到处看,一看到她过来,才赶紧冲过来拉住她。 “娘子去哪里了,这般晚回去,太太可要着急死了!” “无事。”元瑾对婆子摇了摇头。 小沙弥见将她送到,便合十了手离开了。 元瑾同婆子走在路上,婆子絮絮叨叨地同她说话:“娘子不知道,这寺庙中今日发生了大事!” 元瑾心道她怎么会不知道,这大事多半还和她有关。 “奴婢在那儿休息喝茶,一群官兵冲了进来把香客都制住了。挨个地盘问,有些便不顾人家挣扎拖走了,他们见我不过是个老婆子,才未曾管我。有人把守在门口,不许我们走动,直到方才才准了。” 元瑾听到这里倒觉得有些奇怪了,那些贼人究竟是谁,怎么会如此兴师动众,还惊动了官兵。 她问婆子:“您还听到了什么?” 婆子想了想说:“奴婢似乎还听说,今日靖王殿下也来了。可能是听说发生了什么,带了大批官兵将崇善寺包围了,谁也不准进,说连只苍蝇都不能飞进来呢。” 元瑾听到这里,表情微微一变。 靖王朱槙。 她如何会不知道这个人,这个人有超过她数倍的手段与谋略,在她身为县主的生涯中,她从未胜过他。 而正是朱槙所主导的宫变,才让太后被囚禁宫中,莫名甍逝。 后萧氏一族败落,从此世上再无萧家的荣膺。她对他的心情,敬畏中夹杂着憎恨。虽然她也知道,成王败寇,政治斗争便是这般此起彼伏,并没有谁对谁错的说法。但还是忍不住,将罪魁祸首归咎于他。 但靖王朱槙这个人的手腕,智谋,还是给她留下的深深的印象,让她极为忌惮。 他当真到这寺庙中来了? “娘子,您怎么了?”婆子见她脸色不对,略有些担忧。 元瑾淡淡地道:“没什么。” 她正想继续往前走。 前面却传来了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似乎有人正快速朝这边而来。 婆子拉着元瑾避开到一旁。 此时天色已暗,却也未完全昏黑。元瑾便能依稀看见,竟是裴子清带着一大群护卫而来。行迹匆匆,面色凝重。 为何裴子清也来了这崇善寺中。 究竟发生的是什么,让这些人兴师动众? 元瑾与婆子站在一侧,本以为裴子清根本不会注意到她,谁知裴子清一眼扫过来,看到她,却停顿了视线。 然后他低声对身侧的人说:“你们先去吧,替我禀报靖王殿下一声,说我随后就到。” 看来的确不错,朱槙果真在此! 裴子清向她走了过来,却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大人这是说什么。”元瑾道,“难不成这崇善寺不是人人可进的吗。” “但不是在这个时候。”裴子清眼睛微微一眯。 殿下在自己的地盘上遇到了刺杀,此事让他极为生气,勒令严查崇善寺,别说是苍蝇都飞不进来,就是这路上,也不知道有多少暗卫和巡逻的官兵,她们怎能随意地在里面走动。就不怕被暗中的护卫射成筛子吗。 元瑾却静静地看着他。 他背叛了自己,成为了靖王的人。 竟还能好好站在这里,和她说话! 越想就越令人生气。 “裴大人方才行迹匆匆,想必是遇到了什么紧急的事吧。”元瑾笑着说,“既是如此,我也不耽误裴大人的功夫了。裴大人又何必,陪我在这里浪费口舌呢,还是去你的吧。” 裴子清倒也没有这般急。 殿下是传他去刑讯刺客的,以殿下百密无疏的性格,便是刺客已经全部抓到了,所以并不着急。 反倒是她,不知为何总是一副不喜欢他的样子。如同现在这般,虽然是笑着跟他说话,实则她根本就不想和他多说一句,不过是敷衍他罢了。这让他想起了县主,她面对她不喜欢的人时,便是这样的神态。 县主其实涵养极好,就算是不喜欢也不会表现在面上,而是非常的礼貌而和煦,其实是对生人和熟人态度的划分罢了。 曾几何时,他也是县主最信任的人。县主在他面前是放松的,她可以笑可以皱眉,甚至有的时候,她会跟他说哪个大臣怎么愚蠢,折子写得如何令人发指这样的话。 一想到这里,裴子清心里骤然一紧。 他似乎觉得,好像是县主仍然站在他面前。但是因为他的背叛,因为他害了太后,所以她才这样对他。 如果她还活着,一定对他是这样的表情。 和对待那些陌生人没有区别,甚至更加不如。 一瞬间的痛苦莫名的攫住了他,他发现自己竟然难以忍受县主用这样的态度对他。 即便是想想都不行。 元瑾看着他突然苍白的神情,向后退了一步,语带微嘲:“裴大人这是怎么了?” 裴子清却从情绪中醒了过来。 她不是丹阳。 没有人再会是丹阳。 他笑了笑,却走近了她一步。“倒是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件事来。” “哦?”她表现得既平静也不好奇。 裴子清却走近她,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然后缓缓问:“薛四姑娘,害薛云涛摔下马断腿的人,就是你吧?” 在那之后,他回去是调查过的。旁人查不出来,但他手底下可都是锦衣卫,便没有查不出来的东西。只是那时候战事繁忙,他来不及找这个小姑娘问问罢了。 元瑾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她就回过神来,笑道:“裴大人,没有证据的话可不要乱说。” “我不需要证据。”裴子清一字一句地道,“只需你告诉我,这个法子,究竟是谁交给你的?” 元瑾并不回答,似乎根本没有看着他。 裴子清语气一厉:“到底是谁!” 24.第二十四章 第24章 “裴大人如此对一个弱女子, 说出去怕不是被人笑话。”元瑾淡淡道, “至于这件事是谁做的,我并不知道。不过方才裴大人行迹匆匆,当真不着急走, 要浪费时间同我说话吗?” “你若告诉我究竟是谁教你的, 我会给你想要的任何东西。你不是要帮你弟弟争夺世子之位吗?我可以帮你。”裴子清继续道,“只需你告诉我, 是不是一年轻女子,年约十七八?” 元瑾却别开了眼睛。 她当然能听出来,裴子清是在找她。 可是找到她又能做什么。 就不怕她是来报仇的,一刀把他杀了吗。 “我不知道裴大人在说什么, 那法子, 是我从书上看来的。”元瑾只是道, “不知道裴大人找的又是谁?” 裴子清渐渐的冷静下来, 或者是重复一般的失望了。 在那个情景下, 她怎么活得下来呢, 想要杀她的人实在太多了。其实他都知道,不过是不想承认, 不过是一直希望……她是没有死的。 否则怎的连她的尸首都不敢去看。 他闭目叹了口气,淡淡地道:“罢了,你走吧。” 元瑾便看也不看他, 径直地转身离去了。 裴子清一个人沿着庑廊往前走。 夜色已经静静的笼罩了佛寺, 寺庙屋檐下亮着一盏盏的灯笼。黑夜静寂, 周围仿佛都没有人存在的声响。 一如宫变的前夕, 靖王找他过去问话的那夜。 那个时候,靖王大概是察觉到了一些他的不对。因为他在某些事情上变得犹豫和不果决起来。 靖王叫他过去,两个人对坐在一张小几的两侧,靖王端起紫砂小壶为他倒茶。那是第一次,靖王殿下亲自为他倒茶。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叫他品茶。正是这样的态度,才让他于心中不安。 “我不会逼你做什么。”朱槙道,“这些事情,只有你自己才能衡量。不光是因为我,更是着眼于天下。太后若是不除,萧家势大势必动摇国本。甚至江山改朝换姓也不是没有可能。” 裴子清当时自然知道,萧家权势大到了人人忌惮的地步。 县主是西北候的女儿,萧家除了太后和西北候外最有权威的人。她平日过的什么生活,别人如何对她阿谀奉承,他都一清二楚。别说普通贵女,就是公主贵妃这些人在县主面前,也要让其一二。县主甚至可以直接插手锦衣卫,为太后分理奏折,手里还有一些密探。 所有的繁荣和权势堆积到了顶点,都是极其危险的。 没有太多给他选择的时间,他其实并不能选县主。 他低低的叹了口气:“殿下您,对我不止是知遇之恩,更是救命之恩。” 靖王抬头看他,他便笑道:“那日,若不是殿下拉我一把,我恐怕是挺不过去的。” 这样的恩情,他是不能不还的。 当初他是侯府庶出的儿子,但是家中的庶子实在不少。他的姨娘因是瘦马出身,因此娘俩身份低微,受人欺辱。姨娘已年老色衰,再不得父亲宠爱,只盼着他能好生读书,出人头地。 她辛苦地攒了十两银子,希望他能去个好的书院进学。因为家中的族学里,主母请来的先生只对嫡兄上心,根本就对他不理不睬。这般下去,他也别想能有金榜题名的那一天。 少年的裴子清仔细地揣着那十两银子,大冷的冬天里,穿着自己最好的衣袍走在路上。 谁知迎面一辆马车,突然将他撞到了街沿边上,还没反应过来。那马车的仆人还跳下来,骂咧咧地说他自己走路没长眼睛,冲撞贵人的车。 那人走了之后,他才从地上爬起来,街边半化的黑色雪水泅染了他的衣袍,雪沫子沾得到处都是,他满身的狼狈,能找到最好的衣裳也这样了。但他没有时间回去换衣裳,只能拍干净了雪沫,忍着痛,一瘸一拐地一路走到书院门口。 等到要准备交束脩银子时。他一摸身上,才发现稳妥地放在怀中的十两银子竟然不翼而飞。他摸遍了全身,竟怎么找都找不到。 那书院的小童鄙夷地看着他。本来他这满身脏污的衣裳,看着就是个没钱的,竟连束脩银子都拿不出来,还妄想到他们书院来读书。他语带嘲讽:“你要找银子去别处找去,别挡着了后面的人。” 裴子清那时候还只是个好面子的少年,被众多异样的目光盯着。他面色僵硬,心中极度难堪。从书院走出来后一个人就这么走在街上,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去跟姨娘交代,他知道那是姨娘卖了最体面的几件金器才攒够的银子,可能再也凑不到这样一笔银子了。绝望而无力的感觉笼罩着他。 他甚至想不回去罢了,死在外面了都好。 雪又下了起来,街上行人匆匆,纷纷扬扬的大雪淹没了眼前的景色。他在一处破败的屋檐下蹲坐下来,茫然地看着大雪。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前路究竟在何方。 他只是盯着大雪,眼中茫然地倒映着雪中的世界,但其实什么都没有。 这时候,有一辆马车嗒嗒地跑了过来,少年的裴子清看了过去,驾车的是个衣着干净整齐的小厮,他跳下来道:“方才看公子与那辆马车冲撞,似乎是掉了银钱。我家主人特地命我给公子送来。” 说罢递过来一袋银子,裴子清却分明看那袋银子,不是用他的钱袋装的。 他未曾反应过来,这是为了什么,特地给他送银子的吗?裴子清有些疑惑地问:“你家主人是谁?” 小厮笑了笑,又道:“我家主人还捡到了公子的文章,对公子十分赏识。想请公子一见。公子见了便知我的主人是谁了。” 为了来书院应试,裴子清是带了一篇自己的文章。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靖王殿下。 靖王殿下非常赏识他的才华,还告诉他,他才气不凡,不用被这些外物打扰。只要稍得提点,金榜题名便不是什么难事。 靖王开始接济他,暗中派良师教导他,这让他非常的感激。 如果那天没有靖王殿下的接济,也许他会走到护城河跳下去也不一定。 只是在他第一次乡试之后,命运又发生了一个巨大的改变。他的才华被一个人看中了,要请他过去商议。 这个人就是丹阳县主。 县主很赏识他,告诉他科举入仕实在是太慢,还不如替她打点各方事宜。官职便不是什么难事了。 但当时朝野之中人人都知道,靖王殿下与太后不和,而丹阳便是太后最亲近的人,他既然已经投靠了靖王殿下,如何还能答应她。所以直接便拒绝了。 谁知靖王得知此事之后,却派人来找了他过去,告诉他:“你需要答应。” 裴子清顿时就明白了殿下的意思,殿下是想顺水推舟,在太后身边安插一个人。 而相对于他金榜题名而入仕,殿下真正需要的,是想让他去做一个探子。 他那时候对殿下极为忠诚,殿下既然说了,他自然就去了。甚至还想好好地为殿下谋划天下,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其实他从始至终都在背叛县主,因为他本来就是靖王殿下的人。县主只是不知道而已。 县主对他极好。她一路提拔他重用他,让他年纪轻轻就能身居高位,让侯府众人看到他都要小心翼翼的巴结他,让他不必再看任何人的脸色。 她时常笑着跟他说:“你是我三顾茅庐才请来的,如今看来真是不亏。” 因为裴子清把她身边的一切都料理得很好,还曾救她于危难之中。 他那时候听着笑了笑,内心却突然泛起一阵痛苦。 县主这样掏心掏肺地对他好,她又是这般的美好。他怎么会没有别样的心思。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太美好,他身处高位,每日和县主在一起都放松而愉悦。他甚至越来越贪婪,想能永远的和县主在一起。即便知道就算是他如今的身份,也没有什么资格娶县主。 但是他始终是靖王的人,不论如何,殿下对他也有知遇之恩。 他只能劝自己,靖王真正要对付的是太后,县主不会有性命之虞。倘若失去了太后,他会娶她的,他会一辈子对她好的。她不需要依靠别人,只需要依靠他就好了。 他必须选择靖王,他根本没得选择。 所以最终那一天终于发生了,他其实还是迟钝的。他仿佛在做一件别人的事。根本不知道,自己那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后来县主被人毒死在宫中,他回天无力。 不止是他回天无力,太子殿下朱询也是愤怒得失去了理智。 他屠戮尽了慈宁宫的宫人,并非因为慈宁宫曾是太后的寝宫。而是他们当中,有人害死了县主,可能还不止一个。 如果县主还活着,肯定觉得他们都很可笑吧。 一个个都说在乎她,却一个个地背叛她。 裴子清看着前方,靖王所住院中透出的火把亮光。 可他还是,无比的思念她,无比的……想她能回到自己的身边来。 * 元瑾回到薛家时有些失神。 她喝了三杯茶才把那种感觉压了下来。 崔氏则担心坏了,早派人去崇善寺里找过她们,但崇善寺寺庙被封,无论如何都进不去。她也只能在家里转转。 听到元瑾回来了,她才赶紧过来。检查一番女儿无事,才放下心来。跟她说:“后日是定国公老夫人的寿辰,咱们都要去贺寿。你堂姐她们早便准备起来了,你却只知道跑去上香,还这时候才回来,真是气人!” 老夫人寿辰?元瑾之前听崔氏提起过一次,不过那时候她正挂心兵书,所以没注意罢了。 如今世子选拔只剩一个月了,恐怕大家都想在老夫人的寿辰上,讨老夫人欢心。 崔氏却是拎着女儿的一只爪子看,惨不忍睹地啧了一声。 她今天是去上香了还是扒地了,这身上发上的,怎的全都是灰。 崔氏回头就叫她的丫头翠冷:“快叫厨房烧水,给姐儿好生洗洗!” 元瑾也看到了自己一身的灰,这是在后罩房里钻的。不过说到后罩房,不知道陈先生现在怎么样了。他一个人住着,要是受点伤恐怕都不能照应自己。 元瑾本想第二日再去寺庙中看看他,顺便问问他那些刺客的事。但是鉴于现在元瑾越来越没个女孩的样子,崔氏第二日便不许元瑾出门。元瑾只能派个小厮去寺庙中替她的带话,说她后日会去寺庙中看他,叫他不要外出。 她已经是扑空过好几次的了,所以还是事先告诉他一声比较好。 崔氏则抓紧这一天的时间,将元瑾从头发到指甲的好生整顿一番,免得明日在宴席上丢了自家的脸面。等第二日同薛府众人一起出现在宴席上时,元瑾才又恢复了香白娇软。 她走出来的时候,其他几房姑娘难免侧目,随着四娘子日渐长大,她越发出落得好看。头发只梳了个简单的发髻,戴了个赤金宝结,淡青色交领白斓边绣兰花纹褙子,墨绿月华裙,便趁得她如青莲出水,格外清新动人。 元瑾品位极好,只要崔氏不插手,她自然能穿得好看。 几房姑娘自然也不差,薛元珍也是娇美温婉,珠玉装饰,织金华服。薛元珊也长得秀气,戴了整套的金头面。只是容貌上都逊色元瑾几分。即便华服累身,却也不能胜过她。 薛元珍上了马车之后就脸色微沉,问青蕊:“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青蕊道:“都准备好了。您放心,今日过后,咱们少爷便是稳妥的世子了。” 薛元珍嗯了一声,听到这里她才放心一些。 本来也是如此,在薛家里,她和哥哥才是身份最尊贵的人,这世子和小姐之位,自然是属于他们兄妹俩的。旁人若是来抢,那她自然是不会容忍的。 也不知怎的,她对薛元瑾总是有种强烈的危机感,觉得她会抢走自己的东西。 而刚才一看到她,她就确认了。 她觉得薛元瑾危险,是因为她骨子里就透出一种,同薛家旁的姐妹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一种说不出来的,让她有些忌惮的感觉。 薛元珍闭上了眼睛。 这次应是办寿宴,去的便不是定国公别院了,而是定国公家的主宅里。太太和娘子们仍然是在月门下了马车,由薛老太太领着,先去给老夫人贺寿。 要备选世子的男孩们这次也都来了,但和女孩们之间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不同。男孩们都是笑笑闹闹的,薛云海更是和卫衡交谈得十分投入。 元瑾却注意到,薛闻玉竟然也在和卫襄说话。虽然大部分时候是卫襄在说,他就是偶尔回应,或者笑笑表示他在听。 元瑾觉得有些奇异,她一直以为闻玉不会跟别人交谈呢。 诸位宾客都到花厅入座之后,闻玉坐到了元瑾的旁侧。元瑾侧身问他:“你现在似乎和卫襄关系不错?” 闻玉想了想跟元瑾说:“他是个聪明人。” 这是元瑾第二次听到闻玉说卫襄是个聪明人,她抬头朝卫襄看过去,他原是在喝酒的,竟突然有所感一般的抬起头,对她笑了笑。 元瑾心想,这怕是个生性敏锐的人。 她收回了目光,这时候老太太由拂云扶着出来了。今日寿辰,大家都齐聚一堂为她贺寿,老人家也是容光焕发,笑容满面。各家娘子少爷们都纷纷站起来说了贺寿的吉祥话,又各自送了寿礼。 周氏送的是一对翡翠的手镯,玉色极好,碧汪汪的十分好看。沈氏因儿子落选,也没什么送东西的劲头,便只送了一副松鹤延年的字画敷衍了事。姜氏送的是一尊三尺高的紫檀佛像。崔氏为这个寿礼很是伤脑筋,贵的她送不出来,便宜的人家定国公府怎么看得上,人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所以憋着想了好几日。 她思前想后,最后决定送了一件……自己绣的檀香色杭绸褙子。 崔氏的绣样不说多好,总是比元瑾好多了。这褙子上的鹤鹿同春图还是栩栩如生的,崔氏想着,钱数她自然没有办法,但这心意她还是能够给到的。她跟元瑾说这个主意的时候,元瑾并没有反对。 当然,她还试图让元瑾自己来绣,元瑾只能告诉她:“你要是想让我去丢人现眼的话,我就绣。” 最后崔氏思考了一下元瑾能把蜻蜓绣成蝴蝶的的绣艺,还是自己上了。 老夫人见了这件褙子,倒是笑着同崔氏点点头:“你费心了,这鹿绣得极好。” 崔氏没想到竟然还得了老夫人的夸奖。她有些激动,坐下来的时候差点坐歪了椅子。 元瑾闷笑两声,崔氏有的时候还挺可爱的。 不过她四下看去,却是注意到今天的定国公府,似乎气氛有些异常。 不仅定国公早早地出现在了堂屋,穿着正式飞鱼服,且护卫也是平日的三四倍之多。这屋内的布置无不谨慎,甚至老夫人身边的拂云还一直盯着,若东西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立刻就要丫头摆正过来。 薛老太太也感觉到了一丝异常,便去问了老夫人。 片刻薛老太太回来之后,便异常谨慎地把她们都叫过来,告诉她们:“今日靖王殿下可能会过来赴宴。” 她这话一说,大家顿时哗然一声,精神一紧。 靖王殿下是谁。 在这山西地界,谁会不知道靖王殿下,便是说句话,山西都要抖三抖的人。 周氏压低了语气,有些微抖:“娘,殿下当真会来?” 他们这样的小家族,能够与定国公家攀上这样的关系,已经是今生有幸了。竟还能有幸,能与靖王殿下有个交集。 这可才是真正的大人物。 薛老太太严肃地点头:“老夫人亲口说的,岂会有假。你们到时候都给我警醒着,万不可行差踏错,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知道吗?” 众娘子少爷们连忙应是。 薛老太太说完之后,大家便开始了低声的讨论。自然别的旁支也知道了,堂屋里一片说话的声音。 元瑾表情木然,拳头握在袖中轻轻地握紧。 靖王朱槙。 若是严格地论起来,他才是导致自己沦落到今天的真正元凶。若不是他主导的宫变,太后如何会死,萧家如何会败。 这才是她真正最大的仇人。 这个人也有绝对的冷酷和智谋。 当年他拥兵自重,对太后下的,令他班师回朝的懿旨充耳不闻的时候。她曾密派三十个人围剿靖王。 她提前知道了靖王那天会去狩猎,势必不会带太多人,便让这些人埋伏在猎场周围。靖王本已陷入包围,三十人围剿他一人,无论如何也该成功了。他却凭借精湛的箭术,一箭射瞎了打头之人的眼睛,随后将他虏获在手,以他来给自己挡刀箭。 其他人自然忌惮,竟让他顺利突围,随即有大量官兵在外接应。三十个人,只顺利回来了两个,其余诸人全部被他抓获。 那是她离刺杀靖王成功最接近的一次。 元瑾垂下眼,即便是靖王今天真的到此又能如何,她除了憎恨他之外,也做不了别的事情。 她只能和一群忐忑而期待的人一起,等着他的到来。 因要等着靖王来,老夫人和定国公便不敢让大家散去。就这么一直等到午时,老夫人终于熬不住了,问定国公:“殿下是否还来,怕是要开席了。” 25.第二十五章 第25章 定国公如何知道, 一时也犹豫起来, 就派了个人去问话。 不一会儿那人传了消息回来:“靖王殿下那边回话说, 殿下明日有个重要安排,故今天便得处理公事, 怕是来不了了。” 老夫人皱了皱眉:“如此的事, 怎的不早些说!” 定国公却替靖王说话:“殿下公事繁忙,忘了这事也是可能的。咱们叫开席吧。” 众人才得到消息,今日靖王殿下是不会来了。 大家在有些失望的同时,倒也有些意料之中, 毕竟这样的大人物,能轻易见到才是奇怪了。 元瑾才揉了揉站得有些疼的腰, 心道这靖王是仗势凌人了, 约定好的竟也不来。 随后众人一起去宴息处就坐。 虽有靖王的插曲在,不过宴席间还是很热闹的, 定国公府上的是羊肚鲍鱼宴,除了八样凉菜, 十六样热菜,还有鱼翅羊肚参汤,火腿鸽蛋煨鲍鱼两个主菜。 薛老太太刚接了鱼翅羊肚参汤的时候, 还笑道:“那今儿我这老婆子就麻烦一回,给大家分分。” 旁边上菜的嬷嬷有礼地笑着说:“老太太不必麻烦,是每个都有的。” 原后面的黑漆方盘上, 还放着许多这样的汤盅, 却是每人都有一份的。 薛老太太顿时有些尴尬, 毕竟是她从未见识过这种世家的奢侈,所以闹了笑话。幸好桌上还有姜氏打圆场,笑道:“我还正眼馋娘那份,还想幸好娘要分我,原是每人一份的。” 桌上的人自然都是笑笑,刚才的尴尬便冲淡了。 稍后上来的火腿鸽蛋煨鲍鱼也是如此,拳头这样大个头的鲍鱼,也是端上来每人能分一只。 薛家的人不是没吃过鱼翅鲍鱼,是没见过这样豪奢的派头,更别提其他山珍海味和繁多菜目。 别说崔氏这样震惊得看了又看的,就是薛老太太都吃得小心翼翼,生怕又出现刚才的事。 崔氏偷偷和元瑾说:“将来你大哥要是当选了世子,这样奢侈和气派的定国公府,以后就是他的了。” 崔氏一副艳羡的口吻。 元瑾却朝定国公的方向看了一眼,待选的男孩们都和定国公一桌,卫衡、薛云海都受到了宾朋的特殊礼遇,几乎等同半个世子来对待了。毕竟两个人都是热门人选,但光看表面,却不知道定国公中意的究竟是谁。 吃过了席,几个少爷们便去了莲陶馆喝酒,据说那里种了一片白莲,这时候恰是白莲盛开的好时节。只是既然男眷们要去,女眷们就只能留在宴息处的偏厅里吃茶品点心了。 元珠正和元瑾说方才席间的事:“……祖母这次丢脸了,一直脸色不好看,刚才因为件小事把五姐训斥了一通,我看到可是笑死我了。” 元瑾道:“你偷溜过去看,不怕被祖母抓住?” 元珠捂了嘴说:“她烦心自己的事,才没空理我呢!” 元瑾正和元珠说话,薛元珍的丫头一一给在座的娘子们添茶,走过元瑾身边时,却突然一不小心碰倒了她的茶杯,茶水顿时洒在元瑾的裙子上。 旁边元珠惊呼了一声,那丫头连忙半跪下来,用手帕替元瑾汲着水,只是难免已经留下了茶渍。 元珠连忙问她:“四姐可烫着了?” 元瑾摇了摇头,这茶水并不烫。 “呀!你这丫头怎么笨手笨脚的,若是烫着四妹妹了可如何是好!”薛元珍也看到了,走过来训斥了那丫头一通,丫头跪下认错。薛元珍又关切地同元瑾说:“四妹妹这裙子成了这样,倒不如去房中清理一下吧,也看看里面烫伤没有。若是烫伤了,我这姐姐也愧疚!” 元瑾道:“没有烫着,便不必了吧。” 薛元珍却笑笑:“四妹何必同我客气!这样的事怎么能马虎!” 元瑾听到这里笑了笑。薛元珍突然对她如此殷勤,非要让她去看看不可,必然是事出反常既妖。 她在宫中长大,那些嫔妃勾心斗角的戏码看太多了。这种无聊常见的手段,没一千也有八百了。 竟也敢用在她身上! 那她倒想看看薛元珍究竟要做什么。 元瑾道,“那就看看吧。” 薛元珍叫了个陌生的丫头给元瑾带路,送了她出去。女眷们自己贴身的丫头都留在抱厦了,并没有跟过来伺候。 她随即又暗暗对席中的薛元珊示意了一眼。 薛元珊轻轻点头,跟在了元瑾身后。 夏日的柳树荫下凉风拂面,丫头领着她走在庑廊下。道:“四娘子,这池塘边的房子特别凉快,您进去看看是否烫伤了吧。若是有什么要的,就叫奴婢一声,奴婢就在外头等您。” 元瑾点了点头。 那丫头便应喏去了,元瑾看了一眼那房间,倒是没瞧出什么独特之处。 她悄悄地退到了柳树之后,一直盯着房门的方向。 不过片刻,她便看到一个人走过来,在房门口探头探脑的,似乎在朝里面张望。然后从袖中拿出一把锁,似乎准备将房门锁起来。 元瑾冷冷一笑,原来是薛元珊! 她悄悄向她走过去,在她背后道:“三姐为何鬼鬼祟祟跟在我身后?” 薛元珊突然被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才发现居然是元瑾!她竟然没有进去! “你为何突然出声!”她习惯性地责备元瑾,“你吓着我了!” 元瑾笑了笑:“三姐方才想锁门,是想把我关在里面?” 薛元珊不回答,元瑾便朝屋中看了一眼:“这屋子里……有什么呢?三姐非要把我锁在里面不可?” 薛元珊目光游移,咬了咬唇。“自然是没有什么了!” 元瑾笑道:“这我可不敢信呢,倒不如三姐进去帮我看看?” 不等薛元珊说话,她突然将薛元珊推入房中,随后关上了房门挂了锁。 若她没有害她的心思,里面自然是安全。若是她有,那也别怪她不客气了! 薛元珊一开始还在里面猛拍房门,叫喊不休。但不知为何,过了半刻钟,却又渐渐的没有了声音。 元瑾方才在开门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屋子中熏香的味道。她闻过这种香,宫中人若有失眠者,多靠它入眠,只是方才的味道,比日常用的浓烈十倍不止,恐怕是闻了就会让人神志不清。 而刚才那个丫头,却一直没有回来。 看来果然是个圈套了。 那旁偏厅里,几位太太摸过了叶子牌,也到偏厅喝茶。崔氏却左看右看的不见薛元瑾。问元珍:“可见着你四妹妹了?” 元珍才有些歉意地道:“方才丫头不小心把茶水泼到了四妹妹身上,四妹妹便去旁边的莲陶馆歇息片刻了。”她也咦了一声,“却不见四妹妹回来,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周氏道:“你怎的刚才不说,我们总该去找找才是!” 旁边沈氏也道:“不如我们一同去吧,反正现在也无事。我听说莲陶院那边的白莲开得正好。” 崔氏有些担心女儿,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姜氏在一旁本喝茶,听到这里皱了皱眉。 周氏怎会突然对元瑾如此关心? 此事恐怕有些蹊跷。 她笑着说:“正好我也空闲,陪四弟妹去看看吧。” 一行人便朝着莲陶馆走去,等走到了庑廊下,四下寂静,半个人都没有。 方才领路的丫头说:“四娘子便是在里头休息的。” 姜氏看到这里,心中咯噔一声。怎么外面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崔氏却毫无防备,说:“既是如此,你去敲门吧!” “慢着。”姜氏向前一步道,“四娘子许是在里头睡觉呢,咱们还是不要打扰得好。”她示意了一眼崔氏,“四弟妹,你说呢?” 崔氏记得,元瑾经常叮嘱她:“……三伯母平日不喜管事,但她一旦管了,就必定是大事。到那时候,您一定要听她的。” 崔氏虽然没长几两脑子,但女儿的话还是记着的。 她不由得忐忑起来,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姜氏为何突然插手了!“若她还在睡觉,那还是算了吧。”崔氏道。 周氏却笑了笑:“我看四娘子便是睡再久也该醒了。不如叫了起来,我们一同去赏花吧。” 说着又示意那丫头上前开门。 元瑾此刻正藏在庑廊转角处听着,周氏如此着急要开门进去,那门内势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倒是三伯母果然上道,如果不是她这时候已经脱身,三伯母就帮了她大忙了。 姜氏虽然不知道有什么蹊跷,但和周氏对着干总是没错的。她又上前一步拦住那丫头:“大嫂,元瑾既然要睡,你又何必去强行打扰!” 沈氏就在旁冷笑:“三弟妹这也太多管闲事了,我们不过是看看罢了,你何必在旁阻拦!” 几个人说话的声音不小,带着裴子清路过的定国公很快就听到了。 “那不是薛家的几个太太,在这里做什么。”定国公皱了皱眉,这几人似乎发生了什么冲突的样子。 他低声吩咐身旁的小厮去打探。 裴子清却是心不在焉,自发现暗针那事过去后,他便不想再山西久留了,只想快点把事情处理完回京,所以根本没在意。 沈氏和姜氏却越发的争执厉害起来。 姜氏想要阻拦,沈氏却是帮着周氏要进去。崔氏光拦着周氏已经脱不开身。沈氏甚至冷笑道:“三弟妹这般激动,这房中可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你们才拦着不要我们看!” 姜氏道:“二嫂执意要进去,我何尝不是百思不得其解!” 沈氏目中冷光一闪:“那我偏要进去!” 说着她背后的丫头已经机灵的脱围而出,一把将房门推开走了进去。片刻之间却没有任何声音,随后只听她声音发抖地道:“太太……二太太!您快来看看啊!” 沈氏心道自己这丫头演技还不错,又冷笑道:“我看果然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元瑾听到这里,却知道沈氏她们目的已达到,她是能出去了,便从庑廊后走出来,笑吟吟地道:“娘,几位伯母,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姜氏听到她的声音,欣喜地回过身。 周氏看到她竟然从庑廊那边走过来,面色突然一变,心中猛地一沉。 薛元瑾怎么会在这儿!她不是应该在房中吗? 崔氏看到元瑾,却几步朝她走过来,焦急地抓住她的衣袖:“阿瑾,你方才去哪儿了!” 元瑾走了过去:“我是觉得在这里纳凉,这衣裳倒也能干,便四处走了走。”她看到周氏和沈氏的阵仗,似乎有些疑惑,“几位伯母怎么在此处拉扯,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氏也察觉了不对,如果外面这个人是薛元瑾,那里面那个呢…… 沈氏突然想起元珊也没有回来…… 她顾不得说话,一把推开姜氏几步冲进了房中,随后传来她的惊叫声。屋子里顿时一片混乱,周氏、姜氏也跟着跑了进去。 元瑾走在最后进了房中,她还当真想看看,屋内究竟是什么! 只见屋内一片混乱,屏风倾倒,原是有个男子衣衫凌乱地坐在床上,竟然是卫衡!他也一副久睡刚醒的样子,薛元珊已经被丫头披了件斗篷,正在啜泣。但看她发髻凌乱,便知道两人之间定是有了点什么。 原来如此,卫衡怕是因喝醉了,在此处睡觉,所以薛元珍才设计她来此处,是是想败坏了她和卫衡的名声。这样便可同时除去两人了! 即便到时候大家有所疑惑,也会想到她是因之前喜欢卫衡。看到人家睡在此处,便情不自禁地想要算计人家,才特意制造了这出戏。到时候,旁人只会骂她是不知廉耻,却不会怀疑到薛元珍身上来! 崔氏和姜氏看到这里,也是脸阵红阵白,她们做梦也没想到,竟然是薛元珊和卫衡在这屋子里! 沈氏则慌乱地搂着元珊,问她可有大事,薛元珊只是啜泣不说话。沈氏便嗷的一声蹿起来,似乎想要去打卫衡。但却被周氏赶紧拦住。 卫衡则面色阴寒,他自然也怀疑自己这是被人算计了。 方才他同其他几个在莲陶馆喝酒,喝着喝着就觉得头晕,被扶到这房中来休息,谁知半路醒来就觉得口干舌燥,这时候突然进来个女子,他便失去了神智…… 但此事实在让人怀疑,他不是不能饮酒的人,怎的喝了点酒就神志不清了! 他抬起头,却发现元瑾跟在众人身后进来,他不由得别过了头。他不怕被人算计,可是看到元瑾,却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羞愧。 沈氏握着元珊问:“珊儿,你怎么在里面!不应该是薛……” 周氏突然道:“二弟妹,你现在应该好生安抚珊儿,说这些做什么!” 姜氏却在旁听出了端倪,道:“二嫂方才说什么?” 沈氏不肯再开口,周氏就对姜氏说:“三弟妹去找老夫人吧,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而卫衡也知道自己是被人所害了,并不多说。也对姜氏道:“劳烦这位太太,去请老夫人过来吧。” 定国公和裴子清在不远处听到不对,已走了过来,看到两人一前一后,衣裳凌乱地走出来,定国公顿时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脸色也不好看起来。其余几个太太小姐看到定国公和裴子清竟然在场,表情一时慌乱,便屈身行了个礼。 裴子清却看到了站在最后面的薛元瑾。 由他方才听到的经过,他自然能猜到,恐怕是那几个人想算计她的,结果算计她不成,反被她算计了。 他向她走过去。小姑娘应该是注意到了他看着自己,却只佯装没看到,径直走了。 裴子清嘴角略微一挑。 她当真是非常不喜欢他啊! 自然,平白无故被人这样威胁冷遇几次,没有人喜欢得起来。 裴子清跟了上去,在她身边低声问。“她们方才想算计你吧?” “这事似乎与裴大人无干吧?”小姑娘淡淡地道。 她这个不阴不阳的说话语气都像极了丹阳。 裴子清却不生气,又笑了笑说:“你不要太戒备,我不会告诉旁人的。你这般模样,怕是算计回去了?” 元瑾心中却是一紧,裴子清察言观色的能力实在可怕,虽然他现在并未当真,只是在同她玩耍罢了。 她停下来,看了裴子清一眼。然后轻声说:“裴大人。” 裴子清等着她说个子丑寅卯出来,她却说:“您每天,都没什么事做吗?” 裴子清听了失笑,元瑾不再理他,跟着崔氏等人身后离开去了正堂。 跟丹阳比,小姑娘对他还有更不耐烦。像个小刺猬一般,戒备地忌惮着周围,让人不好靠近。想想却是能理解的,毕竟出身不好,周围想害她的人却很多,自然要警惕起来,竖起刺扎人。 也是没有一个人护着她,所以只能自己护着自己罢了。 老夫人听了这件事,自然是大动肝火,府里怎能发生这样的事!便她不是这些姑娘的直系长辈,也实在是无法忍受了。 老夫人问清楚来龙去脉之后,就直刀而入问薛元珊:“你如何会闯入他休息的房间?” 薛元珊听到这里,立刻指了元瑾出来:“是她,她推我进去的!是她害的我!” 元瑾被她一指,很是疑惑的样子:“三姐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推了你?” “分明是你看到我……”薛元珊说到这里,突然觉得有一丝不对。 这事似乎根本没法说啊! 她为什么会在那里,那是因为她悄悄跟着薛元瑾过去的,她为何会跟着薛元瑾过去,那是因为要确认她进了房中,和卫衡发生了什么。这样一来,两个人便都能从世子小姐的竞选中被淘汰了。是她和薛元珊想要算计元瑾。 这些话她能说吗,她是讲不清楚的! 老夫人察觉了事情有一丝不对,对薛元瑾道:“你来说罢!” 元瑾便继续道:“方才二姐的丫头泼了我一身的茶水,便让丫头带我去那处歇息,我还正好奇呢。偏厅不是没有休息的地方,为何将我带到那里。随后丫头走了,我看荷花开得正好,就去赏了会儿荷。一时忘了时辰,等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伯母们都站在门前争执……” 薛元珊听到这里更是激动,立刻要站起来:“你胡说!分明是你看到我跟着你过去,所以推我进去的!” 老夫人眼中冷光一闪:“那三娘子,你为何会跟着元瑾过去?” 薛元珊才发现,自己竟然被老夫人抓住了话中的问题。她才突然明白过来,薛元瑾就是故意的,她就是要引她自己说出这话! 薛元珊的声音有些外强中干了:“我跟着她……只是想去赏花罢了,我没有别的意思!” 她这话一说出来,薛元珍深吸了口气。 愚蠢! 薛元瑾说的话,在偏厅的人都可以佐证,但是她的话,却像是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 老夫人将偏厅的人找来问,自然是知道元瑾没说谎。而这事还牵扯了薛元珍,她看向薛元珍:“二娘子,你的丫头,为何会把茶水泼到元瑾的裙子上?” 薛元珍立刻跪下了:“老夫人,我那丫头当真是不当心的。再者,领路的那丫头却是我也不认识的。元珊妹妹为何会突然去找元瑾,我也并不知道。若说您疑心是我和元珊勾结害四妹妹,我是实在冤枉……”说着眼眶已红。 她几句话干净地把自己摘了出去,这是早就想好了的。 老夫人闭了闭眼睛,旁人也许还看不出来,她却是已经看出了个端倪。 怕是薛元珍和薛元珊想算计元瑾,却莫名其妙地把自己算计了进去。但薛元珊毕竟已经失去了清白,追究起来没有意思。 老夫人她又问薛元珊:“我再问你,你究竟是怎么进去的!你可要想好了说!” 薛元珊看了看薛元珍和周氏的表情,非常的不甘心,却也只能咬咬牙说:“是我自己……不小心闯入的。和四妹妹无关。” 既然她已经不再牵连旁人,老夫人也就不问了。她摆了摆手,让薛老太太来继续问话。 薛老太太以为老夫人气的是薛元珊的冒进,将她大为训斥了一通,甚至还训斥了元瑾几句,却没有怪罪薛元珍。 元瑾倒是并不在意,骂她两句少不了肉。 定国公那边在问卫衡,问来问去的,却只知是酒后乱-性,什么证据也没有找到。至于那屋中,定国公也派人去看了,但时间太长,什么东西都已经毫不能察觉了。 定国公最后站在卫衡面前,看了在场的薛云海、卫襄等人一眼,道:“发生了这样的事,卫衡,你便只能退出世子竞选了。” 卫衡沉默,随后行了礼,什么也没说的答应了。 卫夫人却很快从卫家赶了过来,知道儿子因此这件事,从此无缘世子之位了。她如何能甘心,面色阴沉地大闹了定国公府,说是一定有人陷害了她儿,否则怎会出这样的事情!她要求细查,决不能就这样算了! 26.第二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 支持正版, 多谢小仙女们  即便她再怎么聪慧,若是想要调教的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 恐怕也无能为力的。 在将一切都仔细思索, 联系自己这亲弟弟,平日里三天都背不下一首五言律诗的极品资质之后,元瑾的心也冷却了下来。 难道……只能这么算了? 希望之后又绝望,其实并不是一件好受的事。 元瑾回到了房里。经历今日的情绪波折, 她实在是有些累了。但她走进房门之后,发现一道细瘦的影子竟然还坐在炕床前等着她, 竟是薛闻玉。 “四少爷怎么在这儿。”元瑾问杏儿。 杏儿道:“您昨日说要和四少爷继续下棋。他从辰时就坐在这里等您, 一直等到现在。” 那岂不是等了近六个时辰了!元瑾眉头微皱:“你们怎的不劝阻?” 杏儿有些委屈:“娘子您不知道,咱们哪里劝得动四少爷!” 元瑾便走过去, 温声对薛闻玉说:“闻玉,今天天色已经太晚了。我叫嬷嬷送你回去了, 好不好?” 薛闻玉看着她,白玉般的脸面无表情。他沉默很久,开口说道:“你说的, 下棋。” 他很少说话,因此声音带着一些沙哑。 这明明是平静的语气,却让元瑾生出几分骗了小孩的愧疚。人家都等了她六个时辰了, 她却一回来就让人家回去, 还算什么姐姐。不就是陪他下几盘棋么, 有什么大不了的。 元瑾叫柳儿拿了棋盅坐下来。将黑子放到他面前:“那好吧,你要黑棋,你先走。” 薛闻玉这才接过了棋盅,却没有开始下,而是把她的白棋盅也拿了过去。随后从两个棋盅中拿出子放在棋盘上,摆出了一个棋局。元瑾原以为他是胡乱摆的,但等她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局有些眼熟。似乎是……他们昨晚下的那盘棋! 元瑾有些不敢置信,再仔细看,的确是他们昨晚下的那盘棋! 她在棋艺方面天分超群,这还是不会记错的!元瑾看了闻玉一眼,再次将棋局再次打乱,对闻玉说:“你再摆一次我看看。” 薛闻玉大概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棋局打乱。但还是一子子将它们摆回原位。 他当真记得昨晚的棋局! 薛闻玉,常人眼中的一个痴傻人,竟然有过目不忘之能! 元瑾久久地不能说话,她重新而郑重地打量她这个弟弟。他虽然长得非常好看,却很没有存在感。因为他几乎就不怎么说话,由于长期的孤僻和木讷,跟人接触也显得有些不正常。 他皱了皱眉,可能是等得太久了,把白子放到她的手里:“下棋。” 元瑾深吸了口气,决定先同他一起下棋。 她昨天教了薛闻玉怎么下棋,他今天便能照着她说的路子,一步步地随她下。虽然跟她比还有很大不足,但却是天赋异禀,竟能接得住她的棋了,而且还能反堵她的棋。 元瑾终于是确定了,这个弟弟不仅能过目不忘,恐怕还聪明过常人数倍!就是她当年教朱询下棋,他也没有闻玉这样的天分。 这让她内心突然生出了一个想法! 这是一个绝对荒谬的想法,恐怕若是旁人听了,都要笑她是疯了。 这次定国公府选继子,她能不能……让闻玉去试试? 薛锦玉的资质是肯定不能入定国公府的眼了,别说定国公府,薛老太太这关都过不了。但是闻玉却未必。他有如此的天分,难说不会有机会! 她看着薛闻玉,虽然他仍是那副无悲无喜的样子,寡言少语。但她却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想法了。 薛老太太其实并非一个重嫡轻庶的人,实际上她日常还是很照顾庶房的。何况这次不光是只有她们薛家一家人去选,倘若是为了增大入选的可能性,薛老太太是绝不会拒绝带上薛闻玉的。这点她还是对薛老太太有了解的。 既然这样的话,没什么是不可以的! 元瑾心中念头百转,最后才定下了思量,问他:“闻玉,如果姐姐交给你一件事,你愿不愿意去做?” 薛闻玉却没有反应,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她说话,静静地继续下他的棋。 元瑾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她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荒谬了。薛闻玉就算智力超群又能如何,他连基本的与人交流都做不到,难道还能去争夺定国公之位吗! 但正当她想让下人带闻玉去休息的时候,他却看着棋局,突然开口说话了。 “想我做什么事。” 他说话竟然很正常。 元瑾这才知道,原来薛闻玉是能理解别人的意思的,他只是从来不表露罢了。也许是周围的人的反应,他也从来不需要。 元瑾也并没有把他当孩子,而是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颇为郑重地跟他说:“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这件事未必会很好玩,甚至可能会有些危险。但它会让你会得到权势地位,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而姐姐会保护你去做这件事。” 他嘴角微微一扯。 “若是帮你,有什么好处?”他继续问。 他是在问她要好处?元瑾头一次把这个弟弟当成正常人,知道他其实是能流利完成对话的,并且思维是很清晰的。元瑾问他:“权势地位还不够的话,那你想要什么好处?” 闻玉轻轻问道:“你刚才说,会保护我?” 元瑾道:“这是自然的,否则你一个孩子岂不是太危险。” 他想了想,放下了棋子说:“我答应了。” 这盘棋其实已经下完,元瑾赢了。 “闻玉!”元瑾见他似乎要走,又叫住了他,她还有个问题想问问他。见闻玉停止了,她才开口道,“你其实也并不像旁人说的那样神志不清,为何平日从不表示?” 薛闻玉却是沉默了很久,但并没有回答她。 “如果你要和姐姐一起去做这件事,你就不能这样继续下去。”元瑾告诉他。 他听到这里才说:“……知道了。” 等闻玉的身影离开之后,元瑾沉默了片刻,其实她也应该知道是为什么。对于薛闻玉来说,无论是周围的人还是事,也许他都觉得……没有应对的必要了。因为这周围从来没有一个人与他相关,也从没有一个人,对他有过期许。 他在薛家活了十多年,却只像个影子,从来没有人真正的注意到他。 他应该,就是这样的心境吧。 薛府众人此刻皆小心谨慎,生怕自己行差踏错。还是薛老太太最为镇定,带着众女眷走进去,只见里头是博古架隔断,琳琅满目的翡翠摆件,五蝠献寿漳绒毯,踩上去悄无声息。那架黑漆紫檀罗汉床上,正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由丫头服侍着喝茶。 老妇人一看是薛老太太,便红了眼眶,似乎有些激动,叫她来身边坐下。两个人讲了许多话。 元瑾在旁听着,才知道这位老妇人秦氏原来是住在并州,前几日才搬到了太原。似乎秦氏和薛老太太在没出嫁之前,是家里最要好的一对堂姐妹,虽然都是嫁到姓薛的家中,一个却是定国公府,一个却是毫无名头的旁系,想来是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薛老太太与秦氏契阔了一番,才介绍起自己的儿媳孙女们。 她最先介绍的自然是大房周氏,也是她最为喜欢的儿媳。“这是我大儿媳周氏,这是她所生之女元珍。” 周氏与薛元珍上前行礼。薛元珍也是个妙龄少女,温婉娇柔地道:“给堂祖母请安。” 周氏出身是所有媳妇中最好的,是太原府知府之女,所以她在薛家的地位也最高。薛元珍是其独女,自然也是薛府中最为娇贵的,有良好的大家闺秀的教养。 秦氏只是微笑着点头。 薛老太太见秦氏此,笑容一淡,又介绍起了二房的太太沈氏和两位娘子,便是刚才笑话了元瑾的薛元珊和薛元珏,两人规规矩矩地给秦氏行了礼。 三房的太太姜氏,却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精,还没等薛老太太介绍,便先带着女儿向前一步,笑着给秦氏行礼:“免得娘费口舌,我先自己说了。我便是三房的媳妇,这是小女薛元珠。” 薛元珠是几个姐妹中最小的。 秦氏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元瑾身上,笑了笑说:“这便是你家庶房的那位娘子吧?” 她注意到元瑾也是因为,方才一起进来的薛府众人里面,不论是薛元珍或是周氏,甚至是薛老太太本人,都难以掩饰对定国公府奢华的惊讶。唯这个小姑娘,她进来的时候环顾四周,表情是平静的,那种司空见惯、宠辱不惊的平静。 这样的小姐,只有那些真正的权贵家才教养得出来。 但怎么会是薛家一个庶房的小娘子。 “正是呢!”崔氏连忙扬起笑容,连忙在背后轻推了元瑾一把,示意她上前请安。 元瑾也上前,屈身行了礼问安,既不谦卑也不谄媚。毕竟她之前所见之人皆人中龙凤,对定国公老夫人自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秦氏又多看了她两眼,笑道:“这娘子倒是大气,像你亲生教养的嫡亲孙女了。” 这话一出,大太太周氏和二太太沈氏脸色微变,三太太姜氏却仍然保持微笑。 随后秦氏似乎有话要单独和薛老太太说,便叫嬷嬷先带她们去赏莲,只留下了薛老太太在屋中。 走出来的人难免好奇。 沈氏出身书香门第,因此和大太太周氏比较要好,小声地问周氏:“娘和定国公老夫人要商量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周氏淡淡道:“两人多年未见,左不过是说些体己话吧。”她走在了前面,似乎不想多说了。而崔氏落在后面,对元瑾小声说:“嫡亲的姐儿都没夸,独独夸了你一个,今儿真是给娘长脸了!” 元瑾可没有把秦氏的夸奖当一回事。秦氏就算夸她,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吗? 若是秦氏都不夸就罢了,偏生夸她个庶房出来的,几个嫡房的向来心高气傲,现在觉得庶房的压了自己嫡出女儿的风头,自然会不高兴了。 但她什么也没说什么,只是跟着众人往前走。 嬷嬷领着她们到了一片荷花池,曲折的回廊落于荷花池上,有几家小姐已经坐在亭子里了。微澜荡漾的湖面上盛开着紫色、黄色的睡莲。这季节荷苞才露头,睡莲却已经缤纷绽开,铺满了大半的湖面。亭边又有细柳垂下,倒真是极美。 薛府众人又是感叹,平日里虽然见荷花池不少,却没见过这么大的,这样花开成一片才叫真的好看。 “今儿便是宴请了各家太太和娘子在此处开游园会,还请各位娘子先入座,”定国公府的嬷嬷有礼地微笑,“太太们若是坐不住,还可以去花厅先打会儿叶子牌,等咱们老夫人与薛老夫人说完了话,再去正厅开席。” 由此几个太太就和姑娘们分开了,元瑾则跟着进了亭子坐下。 此时凉爽的清风拂面,初夏的天气叫人十分舒服。 薛元珍坐在了另一头,两个二房的立刻跟着坐下。叫丫头泡了茶上来。 薛元珊笑着说:“方才倒是四妹在定国公老夫人面前露脸了呢。” “露面又有何用,庶房出的就是庶房出的。”薛元珏轻声说,“爹也只是个养马的罢了。” 薛元珍只是笑着听,倒没有说一句话。 对她而言,薛元瑾父亲官位太低,母亲家世上不得台面,与她一个天一个地,她根本不想把自己和薛元瑾相提并论。 她们说话也并没有避及元瑾,所以元瑾听得清清楚楚。薛元珏之所以说她父亲是养马的,那是因为她这父亲是地方苑马寺寺丞,管的就是并州的军马供养。元瑾对这种小女孩般的斗嘴并不感兴趣,所以并不搭腔。 倒是旁薛元珠哼了声:“五姐这话说的,要不是有四叔这个养马的,二叔如今这官位还得不来,你还能坐在这里喝茶么!” 薛元珏瞪了瞪眼,无话可说地转过身。 薛元珠说的这事,元瑾也知道。 听说当初,是二叔偷偷拿了自己父亲的文章,得了当时任山西布政使的许大人的赏识,因此平步青云,如今在外做知州。后来大家知道这事,却也没什么说的了,人的命途难测,这也是各自的命罢了。但二房却的确因此对不起四房。 “多谢六妹了。”元瑾低声对旁边的薛元珠说。 薛元珠却把头扭到一边说:“我就是和她不对付,跟你没关系!” 元瑾一笑:“那我也要谢你啊!”说着揉了揉元珠的包包头。元珠还梳着丫髻。 元珠因此红了脸,有些结巴:“你做什么摸我的头发!”说着还不解气,“你这人真是的!” 元瑾一笑不说话。 元珠却坐到了她的身边来,过了好久才说:“我这次就勉为其难,不怪你了。” “好啊。”元瑾答应了她,元珠这性格还挺可爱的。 几人说完话不久,来的石子路那边就传来了喧哗声,隐隐是少年说话的声音。 凉亭中的各家娘子们自然窃窃私语,不知道这是谁在定国公府的院子里,也不知道该不该避。但看她们微红的面颊,就知道是根本不想避开,只张望着等着看是谁来了。 嬷嬷也笑了笑:“娘子们不必避开,进国公府的都是亲眷,与在座娘子也算是亲戚了。继续吃茶吧。” 自然是娘子们的几声笑声。随后那些人越来越近,大家都张望起来,看向石子路的方向。 几个少年结伴而来,为首的是个面如冠玉,清秀的少年,穿一身蓝色衣袍。见着此人,有个娘子说:“这不是卫三公子卫衡么!” 卫家听说也跟定国公府是亲戚关系,而且比薛家更近。这卫三公子是家中年轻后生的佼佼者,身份非常尊贵。见着是她,小娘子们更是好奇,眼睛水亮,脸颊微红。毕竟这卫三公子也是个难得的美男子。 “原是咱们四妹妹喜欢的卫三公子么!”薛元珊笑着看向元瑾,“四妹妹,你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元瑾则是一头雾水。薛元珊……说什么? “上次在家宴上一见,四妹便对人家一见倾心。”薛元珊道,“还几次偷偷想见人家,却是一片痴心,只是可惜人家未曾理会四妹。” 元瑾嘴唇微抿,颇有些无言。 她之前,喜欢过卫衡么。怎么这四房一家子都净做些……蠢事。 卫衡那边,旁边的少年正好捅了捅他的手肘:“卫三你看,那不就是之前喜欢你的女子吗!” 卫衡本来没注意的,朝这边一看,这才看到了正在吃茶的薛元瑾。 他差点没认出来,是因为之前见到她的时候,她总是穿得大红大紫。今儿只穿了件粉色褙子,更是半点发饰也没有,只留青丝垂在肩头。显出少女姣美明净的一张脸,雪白中带着一丝稚气。气质似乎……也有些不一样。 原她虽长得好看,却不知怎的并不让人惊艳。如今配上这样冷淡的神情,玉白的脸,莫名让人有容色摄人之感。 “你上次不是说,是个样貌普通的姑娘吗。”旁边少年又说,“这也叫普通,卫三你是不是要求太高了?” “该不会是听到你来,所以也来参加游园会吧?”有人打趣他,“可惜没有这样貌美的姑娘喜欢我,卫三你好福气啊。” 卫衡皱了皱眉,轻声道:“别胡说了!” 他迈开步,向亭子这边走了过来。他们本来就是准备在亭子里吟诗作对的。 只是他们要去的亭子,会经过元瑾所在的亭子。 元瑾看到他们朝这边走来,便有些头疼,她根本不想面对这样的事。 而旁边薛元珏已经露出了兴致盎然的表情。 薛府众人此刻皆小心谨慎,生怕自己行差踏错。还是薛老太太最为镇定,带着众女眷走进去,只见里头是博古架隔断,琳琅满目的翡翠摆件,五蝠献寿漳绒毯,踩上去悄无声息。那架黑漆紫檀罗汉床上,正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由丫头服侍着喝茶。 老妇人一看是薛老太太,便红了眼眶,似乎有些激动,叫她来身边坐下。两个人讲了许多话。 元瑾在旁听着,才知道这位老妇人秦氏原来是住在并州,前几日才搬到了太原。似乎秦氏和薛老太太在没出嫁之前,是家里最要好的一对堂姐妹,虽然都是嫁到姓薛的家中,一个却是定国公府,一个却是毫无名头的旁系,想来是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薛老太太与秦氏契阔了一番,才介绍起自己的儿媳孙女们。 她最先介绍的自然是大房周氏,也是她最为喜欢的儿媳。“这是我大儿媳周氏,这是她所生之女元珍。” 周氏与薛元珍上前行礼。薛元珍也是个妙龄少女,温婉娇柔地道:“给堂祖母请安。” 周氏出身是所有媳妇中最好的,是太原府知府之女,所以她在薛家的地位也最高。薛元珍是其独女,自然也是薛府中最为娇贵的,有良好的大家闺秀的教养。 秦氏只是微笑着点头。 薛老太太见秦氏此,笑容一淡,又介绍起了二房的太太沈氏和两位娘子,便是刚才笑话了元瑾的薛元珊和薛元珏,两人规规矩矩地给秦氏行了礼。 三房的太太姜氏,却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精,还没等薛老太太介绍,便先带着女儿向前一步,笑着给秦氏行礼:“免得娘费口舌,我先自己说了。我便是三房的媳妇,这是小女薛元珠。” 薛元珠是几个姐妹中最小的。 秦氏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元瑾身上,笑了笑说:“这便是你家庶房的那位娘子吧?” 27.第二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 支持正版, 多谢小仙女们  旁人说话闻玉不爱理, 但元瑾说什么他都会点点头, 然后继续专心致志地吃他的冰镇雪梨膏。 薛锦玉却在一旁,满不在乎地道:“一个傻子能有什么绝顶聪明!”他跳下炕来,拉了一下闻玉的衣袖, “喂,你到底跟别人说了什么, 让人家选了你!” 闻玉扯回自己的衣袖, 避开他转到另一边去吃。 薛锦玉更气, 不依不挠:“薛闻玉,我在和你说话!” “他是你哥哥, 不叫兄长就罢了, 怎能直呼其名!”元瑾瞪了锦玉一眼,冷冷道, “你在这般不守规矩, 我就告诉爹去。” 薛锦玉平日最怕薛青山,听到姐姐搬出父亲, 虽不高兴,也只能轻哼了一声。 “好了,你弟弟也不过是好奇。”崔氏劝了一句, 想起昨晚薛青山听说闻玉入选后, 郑重叮嘱她的话。和元瑾说, “你父亲说选两个丫头去他房里伺候,另外还在外头给他请了个西席,专门教他读书,一月费用便得有一两银子,再给他重添四季衣裳,文房四宝什么的,花费了家里二十多两。花这么多银子,你可要好生看着他,别到头来是亏了力气又亏了银子!” 崔氏仍然觉得薛闻玉是选不上的,但女儿非要试试,丈夫又发话不许她插手,她也不能多说什么,便让她们父女俩去折腾吧! “行了娘,我心里有数。”元瑾不想再听崔氏继续说。 崔氏倒也不是心坏,就是见识浅薄,对庶子差了点。元瑾无意跟她多说,也无意同她争执。 正好这时,有个丫头进来通禀:“太太,三太太过来了。” “她来做什么。”崔氏不解,平时姜氏和她并不是很亲近。姜氏虽然为人八面玲珑谁也不得罪,但她们毕竟还有个嫡庶之别,她其实还是和大房二房来往得多。 虽然疑惑,崔氏还是叫小丫头请了她进来。 姜氏今儿梳了个挑心髻,穿了身利落的青色妆花杭绸短褙子,身后的丫头一溜地捧着大大小小的盒子。 她在桌边坐下之后就喝了口茶,看了眼元瑾和薛闻玉,开门见山地直接对崔氏说:“四弟妹,这次家里选世子的事,你怎么看?” 元瑾听到姜氏这话抬起头,只见崔氏又扇了两下团扇,有些不解:“这事……能怎么看?” 这事……跟她有什么关系吗? 元瑾嘴角微动,直接走到崔氏旁边坐下:“三伯母可是有什么事?” 姜氏淡淡地道:“我也不和你们绕圈子,昨日家里的事想必你也看到了。这家中仗着大的欺小的,没个兄友弟恭!兄弟之间的手段着实让人心寒。” “昨日的事的确手段过分,不怪三伯母生气。”元瑾道。 姜氏放下茶盏:“所以我今儿前来,是想问你们一个问题。”姜氏说到这里一顿,看着元瑾和崔氏的表情,说,“你们想不想得到这世子的位子?” 元瑾心中暗惊,已经有所感姜氏会说什么:“三伯母这是什么意思?” “我儿虽然已经落选,没了指望。但昨天的事实在是恶毒,便是我儿不能入选,我也不能让她们入选!”她说到这里目光一冷,元瑾还少见到姜氏露出这样的神情。她又看向元瑾,“所以,你可想让薛闻玉最后坐上这世子之位?” 元瑾坦诚地说:“虽说四房不过庶出,但我也不怕三伯母您说什么,这样的好事是谁都想要的。不过闻玉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最后选不选得上还是未知的,毕竟云海和云涛哥哥,都比闻玉年长许多,也十分优秀。” 她说这话,是想看看姜氏究竟怎么打算的。 姜氏冷笑道:“卫家那两个底细我虽然不清楚,但我们家这两个我是再清楚不过了!薛云海一般,薛云涛更不过是个绣花枕头,只要你有把握治好你弟弟的病,我自然会帮你对付他们。” 听到姜氏果然说到这里,元瑾心中一动:“只要三伯母愿意,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这位三伯母极为聪明,有她帮助,绝对是一件对闻玉大为有益的事。 “那好,上次来,瞧着你们东西似乎不够用,这些你们先收着。”姜氏说完之后,就对身后的丫头们招了招手,丫头便抱着锦盒走上前来,悉数打开。只见里头是一刀雪白的澄心堂纸、几方上好的端砚,紫檀镇纸,白玉镇纸,上好的大小羊毫笔二十字。甚至还有人参、阿胶、鹿茸等的进补药材,另有红纸封着一锭锭雪白的纹银,装满了一个匣子,怕是有五六十两之多! 这些东西,把崔氏看得是目瞪口呆。 她方才还说闻玉花家里的钱,跟人家姜氏比,那点银子算得了什么,怕光姜氏拿出来的一方砚台,都不止这个数了! 元瑾是见惯了好东西的人,前半辈子能出现在她面前的,无不都是被人精挑细选过的极品之物。但现在看到这些琳琅满目的东西,她仍然是一顿。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这是非常大方的了! 旁姜氏的丫头素喜还说:“各样绸缎二十匹,已经直接送去了四娘子的住处,娘子不必不舍得,尽管用就是了。” 元瑾也没推辞,叫丫头们将东西一一收了,屈身对姜氏说,“三伯母如此厚待,日后闻玉若真的被选中,定报答三伯母今日的恩情!” 姜氏却道:“不用谢我,你好生教导薛闻玉。只要你赢了她们两个,就算是报答我的恩情了。你日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找我就是了。我家世不如你另两个伯母,只有一点好,还是有些家底的,绝不会让你在银钱上短了另外两个” 果然是江南丝绸大户的女儿,这魄力就是不同常人! 姜氏在细细了解闻玉的病和天赋之后,才离开四房,说有事会和她们联系的。 有了这位壕气的三伯母的资助,至少短时间不用愁银钱的问题,还很有可能还能随时得到关于大房二房的战略指导。这让元瑾非常感慨,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这话果然是没错的。若不是大房二房得罪了姜氏,姜氏也不会来和四房合作了! 而大房和二房,也打探了一下四房这傻子是什么情况。 虽说四房这些丫头婆子们,非常容易被撬开嘴。但对于薛闻玉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她们却一问三不知,只晓得似乎并非寻常的傻子,还专门请了西席重新授课,别的却是再也不知道了。 两房暗自疑惑,准备等到了正式考核的时候再看看。不过仍然没有引起戒备,毕竟也只是个庶房的傻子罢了。 下午,薛老太太把诸房的孙子孙女都召集过去,告诉他们定国公府打算怎么选世子。 “定国公府会从文才武略、谋定力等方面来考核几个入选的人。文才,指的自然不是科举八股,而是行军布阵,兵法制衡。武略却只是个小巧,练的是骑马射箭这些功夫。虽说如今定国公府已经十分强盛,子孙不需要再冲锋陷阵,但必要的武习还是要的。”薛老太太地把这话告诉众人,众人听了倒也点头,这些都是正常的。 “比较难以考核的是谋定力,前面两个都是有迹可循的,最后这个,却不知老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要怎么选定。”薛老太太顿了一下,似乎思索了片刻,“不过倒也无碍,到时候自然便知道了。” “后日开始,你们便每日午后都要去定国公府别院,跟着武师父教习。”薛老太太喝了口茶说,“女孩们也去,定国公府老夫人身边有个嬷嬷,当年是宫里针线局的,是最为精巧的苏绣娘,以后由这个嬷嬷来教导你们的女红针黹,顺便纠正你们的行为举止。毕竟若是谁的兄弟中选了,日后就该是大家小姐了,不能在这上面失了礼数。” 几个孙女孙子齐齐应喏,都对即将开始的教习充满了期待,不断地兴奋交谈。 她们大概也清楚,老太太所谓的女孩也去,绝不是因为学女红什么的,而是老夫人要给魏永侯爷相看,看哪个女孩最适合。 这是多么令人振奋的事! 所以元瑾并不意外地,第二天在影壁见到了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们,除了元珠还梳着个包包头,没怎么打扮外,其他几个可谓是争奇斗艳了。元珠的弟弟虽然没有入选的可能了,她却是被姜氏强行塞进来,准备好好磨一下她那性格的。由于起得太早,天刚麻麻亮就被婆子从被窝里挖出来,所以她撅着嘴,满脸的不乐意。 薛老太太也是起得太早,摸了摸脸醒了下神,叫众位孙子孙女上马车:“走吧,再磨蹭就天亮了。” 马车便载着兴奋又忐忑的薛家众人,前往定国公府别院去了。 崔氏看着三个孩子吃早饭,说:“薛闻玉现在请西席,买这个那个的,家中花销的银子本来多。你一年俸禄怕都供不起他,要不是三嫂接济,咱们就该去喝西北风了,你还能从你老娘那里抠到多少银子不成?再者明儿元瑾就及笄了,及笄礼的花销更大,现在不省着些,日后怎么办?” 一提到俸禄,薛青山没话说了。他做苑马寺寺丞,一个月才六两银子的俸禄,加上衙门补贴些油米布的,算个七两已经是多了。家里倒还有五百亩的地,每年能有四五十两银子的收成,这样的收入在几位嫡房面前,非常的捉襟见肘。 元瑾吃着面说:“无妨,我这生辰过不过都行。” 上一次她及笄的时候,宫中大肆操办,各个权贵家里送来的及笄礼中奇珍异宝无数。她的梳头娘子是已经出嫁的宁德长公主,宴席三日不散,太后又送了她四套宝石翡翠的头面。但那又如何呢,她还不是被人背叛然后被害死了,现在坐在这里吃面,几两银子的事都要操心。 这些都没有意思,过眼烟云而已。 吃过早饭,薛锦玉上书房读书,元瑾和闻玉去定国公府别院。 今儿不是学绣工,而是学世家中各种走行坐言的规矩。几位娘子都出身官家,官家的规矩,比起世家的繁多还是不如的。 给她们上课的是老太太贴身的大丫头拂云,她站在几位娘子中间,先把规矩示范了,再一一请娘子们出来跟着做。 这个可以说是元瑾之所长了,当想年她当年在宫里的时候,三个教习嬷嬷围着她教,时时刻刻盯着她的行为举止。如此一年下来,她行走端坐无不优美,且这种气质,并不是学就能学出来的,是长期印刻在骨子里的。故即便她不学,也能随意做好。 于是娘子们发现,在绣工上笨拙得可以的四娘子,竟然学这些规矩水到渠成,几乎不必教,居然还让拂云笑着称赞了她一句:“四娘子倒是悟性好。” 卫显兰便哼了一声:“连个针线都学不会,会这些有什么用!” 拂云一听到卫显兰这么说,脸上的笑容不减,却缓缓道:“卫小姐此言差矣,世家同你们官家不一样,倘若我们现在在京城,凭定国公家的身份,每年宴请肯定还要去宫中请安的,宫中最是讲究规矩的地方。若是没学好这些,在贵人们面前丢了定国公府的颜面,岂不是一桩坏事?真功夫固然重要,不过在世家之中,更重要的是你们的规矩。” 薛元珠也帮了一句腔:“更何况,你自己的女红又好么!五十步笑百步,我四姐没招你惹你!” 薛元珊却皱了皱眉,说元珠:“六妹,拂云姑姑在说话,不许你这样没大没小的插嘴!” 薛元珠便不干了,说道:“元珊姐姐,方才卫小姐插嘴你如何不说她?怎么就我说话,你才说我?” 元珠因为自己弟弟云玺的事,对二房的两个极看不过眼。更何况众姐妹中,要论谁的口才最好,那是谁也比不过元珠的。 “你!”薛元珊脖子一梗,说,“我这是帮理不帮亲!” 元珠更是笑了:“这么说,元珊姐姐觉得卫家小姐才是理。反倒是拂云姑姑的不是了?” 薛元珊彻底的败下阵来,她们无人敢对拂云不敬。 拂云虽只是丫头,但她的身份不一样,她是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大丫头。诸位娘子有什么表现,她都会一一告诉老夫人。这便是老夫人的喉舌,那是能得罪的么? 拂云看着她们争执,最后说:“几位娘子都是官家小姐,书香传世。实在是不必这般争吵,都坐下吧。” 却没有真的指责几位小姐。 下了课之后,她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了老夫人。 定国公老夫人喝着茶,缓缓道:“你觉得,这几个娘子谁比较好?” 拂云想了一下道:“薛家几房人太多,相互倾轧,姐妹之间彼此不和。卫小姐是家中独女,上有哥哥下有弟弟,太过受宠,非要和庶房的娘子计较,看不清楚自己的优势。” 老夫人笑了笑:“你这般说来,你是不喜欢显兰了?” 拂云给老夫人剥了葡萄递过去:“当日她指责薛四娘子,分明可以私下偷偷告诉你,但她没有这般做,那是想要四娘子当众出丑。再者她若真的想要四娘子当众出丑,明明可以指使丫头来说,却偏要自己出头,叫四娘子抓住话柄反击了回去。奴婢不好说别的,老夫人您心里是清楚的。” 老夫人吃了葡萄,继续问道:“那你觉得薛家几个娘子如何?” 拂云想了想道:“这奴婢倒是不好说了,元珊和元钰小姐,您早已不喜,元珠小姐今日帮四娘子出头,倒也不失率性可爱,就是年纪终归小了。元珍小姐倒是温柔和善,表现得没什么错处。至于四娘子……奴婢倒不知道,您介不介怀那天的事。” 老夫人叹了口气:“她的性子像宝珠,也聪明大气,我本是挺喜欢的。” 宝珠是原定国公府小姐,老夫人老来得女,千娇万宠地养大,跟老夫人亲近极了,可惜在三十年前,不到十三岁就因病去世了,一直是老夫人的一块心病。 本是挺喜欢的,那也就是说,还是介怀当日之事了。 拂云半跪下来给老夫人捶腿:“您一贯看人都是准的,奴婢并不担心。正如您看卫家和薛家,卫衡看似更好,实则他出身太好,到头来反倒不能融入咱们府中。倒不如小门小户的,全心全意地依仗定国公府,把国公府当成自己的家。” 老夫人笑道:“正是这个理,国公爷还以为我老糊涂了,因为自己堂姐妹选的薛府,他是没看明白这个关窍。”老夫人盯着窗外的日光兀自思索片刻,又道,“着看吧,就那么几个月的功夫,也不会太久了。” 拂云正若有所思,外面来了个丫头通禀:“老夫人,顾老夫人来太原拜祖,特地来拜谒您。现人正在花厅呢!” 老夫人听到这里顿时惊喜。 她和顾老夫人是同乡,虽顾老夫人差她些岁数,却十分交好,后来顾老夫人嫁去京城魏永侯府,就总是见少离多。听到她回乡祭祖特地来见她,如何能不高兴。她立刻直起身道:“快请她进来!” 丫头给她梳洗,老夫人又想了片刻说,“把那几个娘子都叫到堂屋来。” 几个娘子听到京城来的顾老夫人来,立刻就紧张了起来。那卫显兰显然也是知道魏永侯爷那件事的,因为她一时激动,打翻了茶杯。 元珠很惊讶,小声同元瑾说:“至于么,一个个也未必选上的……” 元瑾的心情却有些许复杂,因为想到了当初,这位顾老夫人三进宫中,告诉她不要怪罪顾珩,顾珩总会娶她的情景。 “人事叵测啊。”她感概了一句,瞧元珠正眨巴眼睛看着她,就摸了把她的丫髻,“走吧,大家都已经走了。” 几个娘子被领着去了堂屋,慎重地一一拜见了顾老夫人。 和之前元瑾所见不同,这时候的顾老夫人面色红润,谈笑自若,虽人已半老,却仍见得出年轻时候的貌美。浑不像当时,脸色苍白得仿佛得了重病一样的场景。她也只是看了元瑾一眼,便不感兴趣地移开了目光,亲热地和卫显兰、元珍交谈。 这让元瑾对她的印象大为改观,之前在她的记忆中,这是个病弱可怜,半天不敢说一句话的老侯夫人。 老夫人同顾老夫人提到了当初的事:“……当初我当真替你捏了把汗,那萧家可是能得罪得起的!你儿着实任性。幸好萧太后倒台,侯爷反倒因从龙之功,地位更甚从前。不过如今,侯爷仍未娶亲,你便不急?” 顾老夫人放下茶盏叹气:“我急又有何用。没人能忤逆他的心意,他年少时喜欢的那个姑娘一直未能找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老夫人觉得惊奇:“如何会找不到?” 顾老夫人摇头:“许本就是他的托词吧。算了,不提这事了。” 顾老夫人又细细问起元珍的女红等事,元珍又是惊喜又是害羞。其余诸人只能大眼瞪小眼的,幸好老夫人很快叫她们自己出来玩,不必杵在那里喝冷茶。 元瑾正好想借此机会去找那位陈先生,至于顾珩她是没有半点兴致的,她唯一那点兴致已经在前世耗光了。 不管顾珩喜欢香的臭的,美得丑的,现在统统和她没有关系。 她正循着别院的夹道往外走的时候,却突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叫她。 “薛四姑娘。” 元瑾眉头微皱,这声音略有些耳熟。她回过头,果然看到卫衡站在一株柳树下,他穿着件月白的细布直裰,玉树临风,少年俊秀。 她嘴角略抿,淡淡地道:“卫三公子有事?” 卫衡顿了顿,似乎在想怎么开口,“那日……我胞姐的事我听说了,我不知道她会那样说你。” 元瑾听到这里似乎觉得好笑,她慢慢走近,抬头看着卫衡。 “相比起你姐姐,我更不喜欢你舅舅那番话。”元瑾说,“卫三公子既今日叫住我,我不妨把话同你说明白,我现在并不喜欢你。你若是有空的话,能否把这些话告诉他们一声?” “你……”卫衡却盯着她说,“你之前不是说……” 她之前不是,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么? “之前说什么都不要紧了,今日起我和卫三公子再无干系,所以你也不必为此忧虑了。”元瑾说完,看了眼旁边的湘妃竹林丛,不想和他多说,便随之离开了。 卫衡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其实元瑾并未做过痴缠他的事。这几日她更是对他极为冷淡,虽都在别院,却连在他面前露面都没有。所以听到卫显兰那般说她,他才又羞愧又着急,分明是想让她别误会的,可看到她今日的模样,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他一直站在原地,直到旁边传来个说话的声音:“三哥原是在等她啊!” 卫衡回过头,看到一个蓝袍少年从湘妃竹丛中走出来,他生了对细长凤眸,皮肤白皙,笑容懒洋洋的。 卫衡一看是他,问道:“你方才一直跟在我身后?” “你学射箭的时候就心神不宁,我便想知道你出来干什么了。”卫襄笑着说,“不是我说你三哥,人家追着你的时候不喜欢,不追了又何必在意呢!” 卫衡皱了皱眉,并没有辩解这个问题,叮嘱他,“方才的事你不要说出去。”说罢他也离开了。 只剩卫襄站在原地,看着元瑾离开的方向。 方才那姑娘分明发现他了,却一直没说。此人倒是有几分厉害啊。 * 朱槙坐在长案后面写字,室内一片沉寂。 他面无表情,这让身旁伺候的人大气都不敢喘。 靖王殿下便是那种,平日貌似好说话,但当真惹怒了他,那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人。 门扇开了,定国公走了进来。他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才走上前来拱手道:“殿下找我何事?” 28.第二十八章 第28章 “祖母。”元瑾站了起来, 这时候她脸上的表情已经平淡了, 纵然心里猛地一惊,没有料到薛老太太竟如此直接的提出了这般无礼的要求。但她也很快的镇静了下来。 “可国公府这次选世子,本就说是以亲姐妹进入侯府。我为弟弟选世子的事, 也忙前忙后三个月。祖母若这样就要我让出名额,我怕是不会同意的。除此以外的其他的要求, 祖母尽管再提就是了。” 薛老太太道:“我再没有别的要求了, 当初这可是你亲口答应的,难不成如今你要出尔反尔?更何况若不是我与老夫人这层关系, 你弟弟也选不上这个世子,我提这个要求,纵然对你来说是不公平, 但却是合理的。我也不会亏待了你,以后我自会给你寻摸一门好亲事,以薛家嫡出嫡女的身份出嫁。” 元瑾听到这里冷笑, 薛老太太当真是打得一把好算盘!竟想以薛府嫡女的身份, 跟她换定国公府小姐的位置,还跟她说合理! 当初她虽然答应了薛老太太一个条件, 但也需得是合理的条件。这般将她摒弃在外, 弃之如敝履, 要将这成果全给她的亲孙女的条件。 当真是偏心至极! 她抬头继续道:“虽说是有祖母这层关系在里头,但在闻玉竞选的过程中, 祖母您多关照的是大哥, 万事都以大哥为先。四房本就是庶出, 若不是我辛苦支撑,不是三伯母无私相助,恐怕闻玉根本不能坚持到今日!我只想问祖母,在这之中,您可出了什么力,元珍姐姐可出了什么力?现在要为元珍讨这个位置。您可觉得合乎情理?” 薛老太太的面容如菩萨一般的宁静。她看向薛元瑾。 其实元瑾比自己想的还要冷静得多,她本来以为,薛元瑾会更生气乃至愤怒。果然四房这两个孩子都不是一般人。平白被人夺去荣华富贵,没有人会不生气的,她竟然还能忍得住! “我是你们的祖母,这事,自然是我说了算。”薛老太太道,“若没我的同意,恐怕,定国公府也是不能收闻玉做继子的吧?” 这便是□□裸的威胁了。 毕竟薛老太太才是当家祖母。没有薛老太太的同意,薛闻玉的确出不了薛家,无法成为继子。 薛元瑾深深的吸了口气。 看来老太太是铁了心了!她知道她决不会让闻玉放弃世子之位,毕竟已经为此努力了这么久。 “你先回去睡吧,今儿天也晚了。”薛老太太道,“明儿你带闻玉来的时候,我希望你已经同意了。” 元瑾嘴唇一抿,甚至都没有同她告别,屈身就离开了。 路上她一直在思考该如何解决,薛老太太这一招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 大房是她的血亲,薛元珍是她最为疼爱的孙女,她自然会为薛元珍考虑。除此之外,恐怕她还怕她和薛闻玉不在她的控制之内,即便是做了定国公府的世子小姐,也不会对她,甚至对她另几房亲儿子好。 所以,让她把位置给薛元珍,是她必然会做出的决定。 而她呢,努力了这么久,却面临一切成为泡影的局面。 绝不会如此的,她要仔细思索该怎么办! 元瑾回到屋中时,薛青山正好从衙门回来。本还沉浸在闻玉入选的喜悦中,就听元瑾说了这件事。 崔氏大怒:“这黑心老太婆,紧着为她亲孙女打算!实在是太过分!” 闻玉语气冰冷:“姐姐若不去,我也不会去的。” 元瑾轻按住他的肩膀道:“闻玉不可任性行事,即便最后我没能去,你也一定要去,否则你的这些辛苦不都白费了吗。” 薛青山坐在旁边一直沉默,拳头紧紧捏起,脸色十分难看。 他突然一语不发地往外走。 元瑾立刻拦他:“父亲,您这是……” “我去说。”薛青山道,“这么多年,我们四房没对不起她的时候,我为薛家付出太多,以至于你们都不能如其他三房过得好。如今你是凭了自己争取了这样的机会,她却要凭空夺去!我是你父亲,决不能再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他说完径直地往外走,元瑾一怔,没想到自己这包子父亲还有为她出头的一天! 她怕他太过冲动,立刻跟了上去。 崔氏还从未见过薛青山这样生气。他在家里一直如老好人般,嫡母和兄长说什么他都不会反对,现在竟然也会生气愤怒了。她连忙叮嘱翠冷看护好锦玉,也带着闻玉一起赶了过去。 薛老太太正准备睡下,就听到丫头通传说四老爷求见。 薛老太太知道他是为何而来,并不想见,就淡淡道:“就说天色晚了,不见。” 她刚说完,就听到门扇被撞开的声音:“儿子一定要求见!” 她叹了口气,叫婆子给她披了件外衣走了出去。只见薛青山站在原地,目光冰冷地看着她,说:“今日之事,儿子不服气!” 薛老太太坐下拢了拢衣服,对这个一向言听计从的儿子这般不听话,感到很不舒服,她说:“你深夜闯进来,连个安也不清,却径直冲我这老太婆发火。我倒不知是谁不服气了。” 薛青山却神色漠然道:“倘若您还是往日那个嫡母,儿子倒是愿意跪下给您请安。只是今天这事——是您要夺走元瑾辛苦得来的东西,白白送给元珍,我是在没办法给您请这个安!” 薛老太太听到他的语气如此的忤逆,她也被激起了怒气,陡然提高了声音:“就凭我是你们的嫡母,供养你们长这般大。这点吩咐,难道你们还听不得了?” 薛青山听到这里更加愤怒,往日的不满顷刻间都堵塞在心口需要宣泄,忍不住冷笑说:“供养?您除了给我口饭吃让我长大,什么时候供养过我?当年我的文章被二哥偷走,您明明知道了,却没有指责他一句!大哥让我替他处理庶务,他好专心读书。您告诉我说,日后大哥高中,必定有数不清的好处给我,叫我安心帮家中的忙!现在我只是个苑马寺的小官,大哥二哥倒是在外做官。我还想问问你,供养从何谈起!大哥二哥是给我过一粒米,还是分过我一片布了!我为这个家做的事,你们什么时候感恩过!什么时候在意过!” “这都罢了,现在元瑾凭自己的能力得到了这个位置,你还要夺去,再送给大哥的女儿。我倒是想问问母亲,我们四房,也不是欠你们的。凭什么什么好东西都要让给他们!” 薛老太太本来还沉得住气,听到这四儿子如此的不客气,也是气得发抖。“你大哥哪里没曾帮你,你这苑马寺的位置,不就是他帮你谋求的吗!” 薛青山更是冷笑:“谋求?母亲,他给我谋求了个养马的位置,难道我还要对他千恩万谢不成!若这就是大哥的回报,那这回报我还真是承受不起!” 元瑾在外听到这里,已然咋舌。父亲竟然和薛老太太撕起来了! 这怨怼都是积少成多的,眼下是一次性爆发了! 崔氏在旁往里面张望,紧张地握住了元瑾的手:“我的天,你爹今儿胆子太大。”她咽了口吐沫,“恐怕今儿晚上大家别想睡了!” 而堂屋里,薛老太太已经气得站了起来:“你这是忤逆不孝!今儿这事就这般决定了,你便是再说都没有用。给我退下去!” 薛青山却漠然地看着薛老太太,他站着一动不动,只是道:“我不会退下。” “你不退下,我便要请家法了!” “您也不必请家法。”薛青山道,“您今儿要是非坚持如此。那儿子也只好不孝,请求分家了。” “你!”薛老太太当真没料到这言听计从的薛青山有如此反骨的时候,她气不打一处来:“你自己提分家,那便是不孝!你以为你分了家,便能不受我管,让闻玉和元瑾入定国公府了?我告诉你,没有我这老婆子在,你们也休想踏入定国公府!” “所以,只有请您改变主意了。”薛青山道,“分家是大不孝,儿子自然也知道。但您若是要逼儿子走这条路,我也没有办法!” 若是父母尚在,儿子私自提分家,就是大不孝。本朝自古以来以孝道治天下,若是有了大不孝的名声,在官场就很难有所进益了。而且薛青山还真的摸不准,若是和老太太真的闹僵,定国公府会不会对他们家有所非词,最后影响到两个孩子入选。 所以,他也只是以这点来威胁老太太。 薛老太太气得倒在椅子上直喘气,她还一直没发现。这四儿子也是块难啃的骨头。她原本以为以四房的懦弱,她提出来了,四房应该会立即答应了才是。 薛青山若真的要分家,她只能从孝道上指责他,还真不能对他做什么! 更何况,两人这样闹下去,一个不好也是鱼死网破的结局。薛青山也是知道这点,所以在反而威胁她。 老太太这边动静弄得这样大,甚至连分家的话都说出来了,其他几房自然也都知道了。眼下都纷纷穿衣裳围到堂屋来。但老太太不许任何人进去。 周氏姗姗来迟,崔氏瞪了一眼周氏,周氏则仿佛没看到的样子。 元瑾站在崔氏后面,却看也不看薛元珍。 直到里面走出来薛老太太的贴身丫头传话:“……老太太请四娘子进来说话。” 崔氏紧张起来,为何只要元瑾进去。她看向元瑾,元瑾则安慰地轻轻点头,叫她安心。随后走了进去。 屋内烛火跳动,薛老太太和薛青山都坐在椅子上,却仿佛是已经耗尽了力气。只是两人之间诡异的沉默,还依稀能感觉方才的争执。薛元瑾站在原地,老太太方叹了口气:“方才你父亲和我说过了,你可听到了?” 元瑾自然也听到了,父亲以分家来威胁薛老太太,薛老太太仍然不改口,两个人差点干架。 “祖母容我说句实话。”元瑾淡淡道,“这番即便您成功让元珍姐姐去了。我那弟弟却是再倔强不过的性子,元珍姐姐能不能辅佐他是一说。日后弟弟成了世子,元珍姐姐一旦嫁出去,便和定国公府再无瓜葛。就是嫁了权贵门第,恐怕也没有人能支撑得起她的腰杆。” 要是没有定国公府撑腰,薛元珍在权贵世家就是纸糊的老虎,不堪一击! 薛老太太一怔,是她之前总觉得四房太软弱,如今看来,她们鱼死网破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是不能的! 她决定把态度放软一些,先说:“其实我想抬举元珍是情理之中,却也未必没想到你。你弟弟若成了世子,你的身价自然也是和如今不同,到时候行婚论嫁,虽说不如元珍的身份一些,却也比现在好多了。总也还是公平的。更何况,当初我同意闻玉入选的理由,本就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如今我提出来,你们二人却这样不同意,不也是出尔反尔吗?” 看来老太太心如磐石,毫不放弃。是和父亲正是僵持住了。 薛元瑾又是冷笑。 如果不是她没把握,老太太对定国公老夫人有多大影响,她是决不会这样妥协的! 有没有定国公府小姐的名头,当然是大不一样的!老太太当她年少无知,所以才用这话来蒙她。 至于答应她一件事,也不该是这样无理的事。 但要是不妥协,当真闹到分家的地步,不孝就是一件大事,有了不孝的名声,父亲官场不好发展。更何况定国公府看到他们这般多事,说不定也会心生退意。定国公府突然定下闻玉本来就有些蹊跷,又来得太急,若是这样的机会因为争执白白没了,那才真是最可惜的事! 元瑾绝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发生。 “祖母若当真执意如此,我也不是没有办法。”元瑾突然道。 薛老太太看向她,她才继续说,“您可以劝说老夫人,将我和元珍二人都收为养女。若她也一并入选,倒也算我信守诺言了。” 薛老太太听到这里轻轻皱眉。“你这却是什么说法,定国公府是什么身份,岂能是说收养就收养的!” 元瑾继续道:“您稍安勿躁,且听我说来。定国公老夫人一则想有个孙女承欢膝下,安养晚年。又想和魏永侯府成一桩亲事。我则是年纪不大,还不到出嫁的时候。若是收养了我和元珍两个,一个出嫁,一个还能留在身边解闷。老夫人若是听了这个说法,自然会考虑一二。” 薛老太太听了之后沉思片刻,薛青山看向元瑾,欲言又止。 在薛青山看来,这不还是女儿受了委屈,本来说得好好的,魏永侯爷那桩亲事也是给定国公府小姐的。眼下若是收养了两个,薛元珍的家世年龄又比元瑾有优势,元瑾就没有这个份了,那不是白白浪费一桩好姻缘! 元瑾则对薛青山轻轻摇头,示意他不用说话。 别的人做这个小姐,主要目的大概就是想嫁顾珩。但她还真不是。 她甚至挺怕自己看到顾珩,会想抽他嘴巴子的。这样一说,虽然便宜了薛元珍,却也平息了这件事的冲突,让闻玉能顺利的当这个世子,也解决了魏永侯婚事的问题。一举多得,从理智来说,这是个极佳的办法。 薛老太太思索了一会儿,抬头问她:“你就这般确定,老夫人会同意不成?” 元瑾轻轻啧了声,薛老太太毕竟是小门户的人,还是不明白这些大家族真正在乎什么。她继续解释道:“您要想想,小姐不是世子,对于定国公府来说,世子只有一个,小姐却只是多个人吃饭的事,甚至小姐们出嫁了,还能巩固定国公府的人脉关系,他们又怎么会在意多出区区一人。”元瑾又道,“您只消明日去,对老夫人说一说这话,便知道行不行了。” 薛老太太听到这里,也知道除了明天再去试试外别无他法。 否则,今儿真的闹得鱼死网破,对谁都不好。 她的神色微松,但再面对薛元瑾的时候,难免有自己做了坏人的感觉。就道:“你既如此说,那我便试试。如果不行再说别的。你们今儿也累坏了,就回去歇息吧。” 薛青山听到这里,嘴角微微一扯,嫡母果然就是嫡母,永远都比不得亲生的,他恐怕也得永远记住这个理了。 他们二人出来,薛老太太又叫了周氏和薛元珍进去合计。四房一行人先回家,却没有一开头的兴奋了。 他们现在算是明白了,这命数的事,从来都是波折无限。当真是不到上族谱的那一刻,都是说不定的。 *** 第二日,薛老太太亲自带着薛闻玉去定国公府,先拜会了定国公老夫人和定国公。 两人越看薛闻玉越是满意,薛让单独叫了闻玉去旁边说话。 薛老太太就在定国公老夫人旁坐下,笑道:“原以为还有半个月才选定,却不知国公爷竟这般快,第二日就选了闻玉!” 她的话语带试探。 老夫人自然不会将靖王殿下钦点的事讲出来。更何况,今日见了闻玉宠辱不惊,她的确更是满意。最为让她满意的,还是闻玉本身和薛家的羁绊不深,以后能更好的融入定国公府。 “闻玉天资聪慧,国公爷实在喜欢,我们思来想去就不如直接定下了。”老夫人笑道,“倒还有一桩事要告诉你,国公爷接到了调令,任京卫指挥使,我们要举家搬往京城了。我想着,亲人分离毕竟不是好事,倒不如叫四房一起搬到京城,国公爷给薛青山寻摸一个小官做吧,留在太原也没什么出路。” 薛老太太听了,心中滋味十分复杂。定国公府竟打算将整个四房都带去京城。 简直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薛老太太似乎略微遗憾地叹了声气,才继续道:“我这有句话,也不知如何对你说。” 老夫人含笑说:“你我原就是姐妹,有什么不好说的。” 薛老太太才轻咳一声:“这原是为难了你的。你们本说是选一个小姐的,只是我们家嫡长女元珍,样样都出挑,我本觉得她是在适合不过的。但现在闻玉入选,自然是他的胞姐被选来,可怜元珍便失落了,她本是非常盼望,能常侍奉在你身边的。” 听到这里,老夫人笑容微敛。 “你这意思,莫不是想让元珍选来?”老夫人语气间有些迟疑,“只是这亲姐弟还是要更亲密,总不会不和睦。更何况一开始便说好的选男孩的亲姐妹来,元瑾也没什么错处,我总不能白白的换人……” 薛老太太听到这里老脸一红,知道老夫人是误会了,连连摆手:“我也不是这个意思,虽不是亲生的,却总归是嫡祖母,怎会不让她来!”她舒了口气说,“我是想着,如果定国公府能两个都收养了,你有两个姑娘在身前围绕,岂不是更好?” 老夫人听了薛老太太的话后,沉吟了片刻。 按理说,她定下了闻玉,小姐选定的自然应该是闻玉的胞姐元瑾。如今,薛老太太却来商议两人都入选。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猫腻。 她之前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一开始她喜欢的便是元瑾,不过卫衡那事她心里有点介怀。后来,薛元珍又出了上次那样的事,她还是觉得元瑾更好些。只是她心里也觉得可惜,元瑾似乎不得顾老夫人喜欢,恐怕和顾家的婚事会不成。 若是两个都收养呢? 平心而论,这两个女孩子都是不差的。元珍虽说心思深了点,但出身更好,极是温婉可人。元瑾虽出身太差,却有种旁人没有的淡定平静,心智更甚别人百倍。要是两个都选进来,不光能和魏永侯府结亲,还能留下一个多陪她两年。也是件大好事。 老夫人仔细思索,觉得这是件极好的事。 更何况,左不过是给薛老太太一个人情的事,毕竟没选她嫡出的。 “我左思右想着……”老夫人一边说,一边便看着薛老太太的神情有些紧张。 她才道:“觉得这主意是不错的。” 薛老太太才松了口气,笑道:“你满意便好!” 老夫人也是一笑,跟她说:“上次顾老夫人来的时候,极是喜欢元珍。倘若她成了定国公府小姐,去了京城。是很有可能和魏永侯府说亲。” 薛老太太早知道定国公府小姐是有可能嫁给魏永侯爷的事,却不知道顾老夫人是喜欢元珍的。顿时有些意外之喜:“当真?” 老夫人笑道:“这还有假!否则我为何同意得这么爽快。你家元珍岁数已到,进了定国公府,若是能有这样的姻缘也是好事。只是现在只过了顾老夫人这关。一切还要顾珩见了才能说,你也知道的,这样的世家里,父母之命,反倒没有当权者的话重要!若顾珩不同意,恐怕也没办法。” “我知道的,知道的!”薛老太太有些喜出望外。虽然老夫人这么说,她却没有太当回事。她的观念还是觉得,只要父母满意了,这婚事就成了一半了,更何况哪里会有男的不喜欢漂亮的,元珍长得又美,总会喜欢的。 随后薛老太太和老夫人商量了入族谱的日子,就满脸喜色地从定国公府回去了。 之后便迫不及待地把这事告诉了大房,大房自然是喜出望外。 这世子之位固然重要,但没了这个,元珍若能嫁给魏永侯爷,也是一桩妙事,毕竟那可是魏永侯爷,是能和定国公平起平坐的!到时候,她们也不会差四房什么了。 消息传过来时,姜氏正在和元瑾商量入京的事。 本来定国公府准备带四房去,但因元珍要去京城,而大老爷也在京城做官,故周氏也决定迁去京城。如此一来,薛老太太自然是要跟去了,姜氏不想留在山西和二房的人整天大眼瞪小眼的,而三伯父上任的地方是保定,离京城极近,她便也决定一起迁走。唯有二房,二老爷就在山西任职,现在还有薛元珊的事牵扯,不能迁去京城。 元珠她们从未出过远门,非常高兴,在一旁和云玺盘算着路上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京城有多么繁华这样的事。 姜氏叹气:“说是你们二人都一起入选了,可和魏永侯爷的亲事,却还是落到了她的头上。分明好处最大的就是这件事了,实在是亏了你。那薛元珍又做了什么……” 元瑾却无所谓,笑了一笑说:“这事不会这么容易的。” 薛元珍想嫁给顾珩? 当初她身为丹阳县主,京城顶尖的贵女,家世容貌万里挑一,可谓是冠盖满京华,唯她独风采。那顾珩又是怎么样的? 还不是当场悔亲,宁可去守城门吃沙子。 随后他反杀回京城,跟随靖王灭萧氏一门。 她,马上就要和这些人对上了。 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回到京城那个地方去。 元瑾瞬间有些感叹。那些曾经对不起她,现如今高高在上的人,应该都过得很好吧。 她还真是想看看,顾珩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有件事要去做。 元瑾第二日去了寺庙,想去找陈幕僚。一则是告诉他自己弟弟入选的喜讯。二是跟他道别,毕竟她可能过不了多久就要去京城了。 只是她到寺庙门口时,却看到院子门紧锁着,台阶上落了枯叶,疏落的阳光落在有些陈旧的木门上,似乎是很久没人来了。 元瑾有些失望,他……又出去了么? 她对陈先生还真的有些依赖,大概是因为他一直帮她,又保护她吧。除了太后外,这样的人再没有第二个了。而他又住在这寺庙中,就像是尊佛像一样。好像来拜拜他,一切的愿望都会实现。 元瑾在台阶上坐下来,想等等看他会不会回来。 不过她没有等到陈先生回来,却等到了一个小沙弥。 小沙弥拾阶而来,他穿着月白袈裟,光脑袋,白色袈裟。是那天曾给她带路的那一个。 元瑾看到他过来,就站了起来,正好行了个佛礼问他:“小师父,你可知道住在这里的人去哪儿了?” 小沙弥站定,也合十手道了声佛号,说:“先生外出有事,至于什么时候会回来,贫僧不知。” 元瑾听到这般话后沉默片刻,他这是不告而别了吗? 她本来是来告别的,却不想他竟然不在。也不知道陈先生会去哪里,她这一走,京城路途遥远,恐怕是很久都见不到了。 小沙弥看着她的神情片刻,又说:“不过先生临走前,给了贫僧一物。说要是看到你过来便给你。” 实际上,他已经等了五天了。 元瑾有些疑惑,陈先生能给她留什么东西。就看到小沙弥从袖中拿出一块不起眼的玉佩,这玉佩当真看不出任何异样,淡青色不透明的玉质,镂雕了一个‘慎’字,不过缠的璎珞流苏都是上好的丝线。这难道是他贴身的玉佩? 她接了过来打量,青莹莹的玉在她的微透的指尖转动。小沙弥就道:“先生曾说,若姑娘遇到危险,可以带着玉佩去找定国公帮忙。” 原是这个用处。怎么的,陈先生身为幕僚,还对定国公有恩不成?拿他的玉佩能怎么样。 那还是算了,何必给他添麻烦。 不过他也是一片好心,她就收下当做一个念想吧! 元瑾收起玉佩,谢过了小沙弥,才离开了寺庙。 小沙弥看到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庑廊下,轻轻地叹了口气。她看来……是不认识殿下的贴身玉佩啊。 不知道,这块玉佩能有多厉害啊。 29.第二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 支持正版,多谢小仙女们 在将一切都仔细思索,联系自己这亲弟弟, 平日里三天都背不下一首五言律诗的极品资质之后,元瑾的心也冷却了下来。 难道……只能这么算了? 希望之后又绝望, 其实并不是一件好受的事。 元瑾回到了房里。经历今日的情绪波折, 她实在是有些累了。但她走进房门之后,发现一道细瘦的影子竟然还坐在炕床前等着她, 竟是薛闻玉。 “四少爷怎么在这儿。”元瑾问杏儿。 杏儿道:“您昨日说要和四少爷继续下棋。他从辰时就坐在这里等您,一直等到现在。” 那岂不是等了近六个时辰了!元瑾眉头微皱:“你们怎的不劝阻?” 杏儿有些委屈:“娘子您不知道,咱们哪里劝得动四少爷!” 元瑾便走过去, 温声对薛闻玉说:“闻玉,今天天色已经太晚了。我叫嬷嬷送你回去了,好不好?” 薛闻玉看着她, 白玉般的脸面无表情。他沉默很久, 开口说道:“你说的,下棋。” 他很少说话, 因此声音带着一些沙哑。 这明明是平静的语气, 却让元瑾生出几分骗了小孩的愧疚。人家都等了她六个时辰了, 她却一回来就让人家回去,还算什么姐姐。不就是陪他下几盘棋么, 有什么大不了的。 元瑾叫柳儿拿了棋盅坐下来。将黑子放到他面前:“那好吧, 你要黑棋, 你先走。” 薛闻玉这才接过了棋盅,却没有开始下,而是把她的白棋盅也拿了过去。随后从两个棋盅中拿出子放在棋盘上,摆出了一个棋局。元瑾原以为他是胡乱摆的,但等她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局有些眼熟。似乎是……他们昨晚下的那盘棋! 元瑾有些不敢置信,再仔细看,的确是他们昨晚下的那盘棋! 她在棋艺方面天分超群,这还是不会记错的!元瑾看了闻玉一眼,再次将棋局再次打乱,对闻玉说:“你再摆一次我看看。” 薛闻玉大概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棋局打乱。但还是一子子将它们摆回原位。 他当真记得昨晚的棋局! 薛闻玉,常人眼中的一个痴傻人,竟然有过目不忘之能! 元瑾久久地不能说话,她重新而郑重地打量她这个弟弟。他虽然长得非常好看,却很没有存在感。因为他几乎就不怎么说话,由于长期的孤僻和木讷,跟人接触也显得有些不正常。 他皱了皱眉,可能是等得太久了,把白子放到她的手里:“下棋。” 元瑾深吸了口气,决定先同他一起下棋。 她昨天教了薛闻玉怎么下棋,他今天便能照着她说的路子,一步步地随她下。虽然跟她比还有很大不足,但却是天赋异禀,竟能接得住她的棋了,而且还能反堵她的棋。 元瑾终于是确定了,这个弟弟不仅能过目不忘,恐怕还聪明过常人数倍!就是她当年教朱询下棋,他也没有闻玉这样的天分。 这让她内心突然生出了一个想法! 这是一个绝对荒谬的想法,恐怕若是旁人听了,都要笑她是疯了。 这次定国公府选继子,她能不能……让闻玉去试试? 薛锦玉的资质是肯定不能入定国公府的眼了,别说定国公府,薛老太太这关都过不了。但是闻玉却未必。他有如此的天分,难说不会有机会! 她看着薛闻玉,虽然他仍是那副无悲无喜的样子,寡言少语。但她却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想法了。 薛老太太其实并非一个重嫡轻庶的人,实际上她日常还是很照顾庶房的。何况这次不光是只有她们薛家一家人去选,倘若是为了增大入选的可能性,薛老太太是绝不会拒绝带上薛闻玉的。这点她还是对薛老太太有了解的。 既然这样的话,没什么是不可以的! 元瑾心中念头百转,最后才定下了思量,问他:“闻玉,如果姐姐交给你一件事,你愿不愿意去做?” 薛闻玉却没有反应,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她说话,静静地继续下他的棋。 元瑾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她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荒谬了。薛闻玉就算智力超群又能如何,他连基本的与人交流都做不到,难道还能去争夺定国公之位吗! 但正当她想让下人带闻玉去休息的时候,他却看着棋局,突然开口说话了。 “想我做什么事。” 他说话竟然很正常。 元瑾这才知道,原来薛闻玉是能理解别人的意思的,他只是从来不表露罢了。也许是周围的人的反应,他也从来不需要。 元瑾也并没有把他当孩子,而是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颇为郑重地跟他说:“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这件事未必会很好玩,甚至可能会有些危险。但它会让你会得到权势地位,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而姐姐会保护你去做这件事。” 他嘴角微微一扯。 “若是帮你,有什么好处?”他继续问。 他是在问她要好处?元瑾头一次把这个弟弟当成正常人,知道他其实是能流利完成对话的,并且思维是很清晰的。元瑾问他:“权势地位还不够的话,那你想要什么好处?” 闻玉轻轻问道:“你刚才说,会保护我?” 元瑾道:“这是自然的,否则你一个孩子岂不是太危险。” 他想了想,放下了棋子说:“我答应了。” 这盘棋其实已经下完,元瑾赢了。 “闻玉!”元瑾见他似乎要走,又叫住了他,她还有个问题想问问他。见闻玉停止了,她才开口道,“你其实也并不像旁人说的那样神志不清,为何平日从不表示?” 薛闻玉却是沉默了很久,但并没有回答她。 “如果你要和姐姐一起去做这件事,你就不能这样继续下去。”元瑾告诉他。 他听到这里才说:“……知道了。” 等闻玉的身影离开之后,元瑾沉默了片刻,其实她也应该知道是为什么。对于薛闻玉来说,无论是周围的人还是事,也许他都觉得……没有应对的必要了。因为这周围从来没有一个人与他相关,也从没有一个人,对他有过期许。 他在薛家活了十多年,却只像个影子,从来没有人真正的注意到他。 他应该,就是这样的心境吧。 三日后恰好是元瑾十四岁的生辰,只因不是及笄,也不是整岁,崔氏便叫厨房给她做了碗长寿面,里头卧了个荷包蛋,算是过生辰了。 薛青山说:“……家里只这一个女孩儿,不说大操大办的,总得给她置办件像样的生辰礼才是。” 崔氏看着三个孩子吃早饭,说:“薛闻玉现在请西席,买这个那个的,家中花销的银子本来多。你一年俸禄怕都供不起他,要不是三嫂接济,咱们就该去喝西北风了,你还能从你老娘那里抠到多少银子不成?再者明儿元瑾就及笄了,及笄礼的花销更大,现在不省着些,日后怎么办?” 一提到俸禄,薛青山没话说了。他做苑马寺寺丞,一个月才六两银子的俸禄,加上衙门补贴些油米布的,算个七两已经是多了。家里倒还有五百亩的地,每年能有四五十两银子的收成,这样的收入在几位嫡房面前,非常的捉襟见肘。 元瑾吃着面说:“无妨,我这生辰过不过都行。” 上一次她及笄的时候,宫中大肆操办,各个权贵家里送来的及笄礼中奇珍异宝无数。她的梳头娘子是已经出嫁的宁德长公主,宴席三日不散,太后又送了她四套宝石翡翠的头面。但那又如何呢,她还不是被人背叛然后被害死了,现在坐在这里吃面,几两银子的事都要操心。 这些都没有意思,过眼烟云而已。 吃过早饭,薛锦玉上书房读书,元瑾和闻玉去定国公府别院。 今儿不是学绣工,而是学世家中各种走行坐言的规矩。几位娘子都出身官家,官家的规矩,比起世家的繁多还是不如的。 给她们上课的是老太太贴身的大丫头拂云,她站在几位娘子中间,先把规矩示范了,再一一请娘子们出来跟着做。 这个可以说是元瑾之所长了,当想年她当年在宫里的时候,三个教习嬷嬷围着她教,时时刻刻盯着她的行为举止。如此一年下来,她行走端坐无不优美,且这种气质,并不是学就能学出来的,是长期印刻在骨子里的。故即便她不学,也能随意做好。 于是娘子们发现,在绣工上笨拙得可以的四娘子,竟然学这些规矩水到渠成,几乎不必教,居然还让拂云笑着称赞了她一句:“四娘子倒是悟性好。” 卫显兰便哼了一声:“连个针线都学不会,会这些有什么用!” 拂云一听到卫显兰这么说,脸上的笑容不减,却缓缓道:“卫小姐此言差矣,世家同你们官家不一样,倘若我们现在在京城,凭定国公家的身份,每年宴请肯定还要去宫中请安的,宫中最是讲究规矩的地方。若是没学好这些,在贵人们面前丢了定国公府的颜面,岂不是一桩坏事?真功夫固然重要,不过在世家之中,更重要的是你们的规矩。” 薛元珠也帮了一句腔:“更何况,你自己的女红又好么!五十步笑百步,我四姐没招你惹你!” 薛元珊却皱了皱眉,说元珠:“六妹,拂云姑姑在说话,不许你这样没大没小的插嘴!” 薛元珠便不干了,说道:“元珊姐姐,方才卫小姐插嘴你如何不说她?怎么就我说话,你才说我?” 元珠因为自己弟弟云玺的事,对二房的两个极看不过眼。更何况众姐妹中,要论谁的口才最好,那是谁也比不过元珠的。 “你!”薛元珊脖子一梗,说,“我这是帮理不帮亲!” 元珠更是笑了:“这么说,元珊姐姐觉得卫家小姐才是理。反倒是拂云姑姑的不是了?” 薛元珊彻底的败下阵来,她们无人敢对拂云不敬。 拂云虽只是丫头,但她的身份不一样,她是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大丫头。诸位娘子有什么表现,她都会一一告诉老夫人。这便是老夫人的喉舌,那是能得罪的么? 拂云看着她们争执,最后说:“几位娘子都是官家小姐,书香传世。实在是不必这般争吵,都坐下吧。” 却没有真的指责几位小姐。 下了课之后,她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了老夫人。 定国公老夫人喝着茶,缓缓道:“你觉得,这几个娘子谁比较好?” 拂云想了一下道:“薛家几房人太多,相互倾轧,姐妹之间彼此不和。卫小姐是家中独女,上有哥哥下有弟弟,太过受宠,非要和庶房的娘子计较,看不清楚自己的优势。” 老夫人笑了笑:“你这般说来,你是不喜欢显兰了?” 拂云给老夫人剥了葡萄递过去:“当日她指责薛四娘子,分明可以私下偷偷告诉你,但她没有这般做,那是想要四娘子当众出丑。再者她若真的想要四娘子当众出丑,明明可以指使丫头来说,却偏要自己出头,叫四娘子抓住话柄反击了回去。奴婢不好说别的,老夫人您心里是清楚的。” 老夫人吃了葡萄,继续问道:“那你觉得薛家几个娘子如何?” 拂云想了想道:“这奴婢倒是不好说了,元珊和元钰小姐,您早已不喜,元珠小姐今日帮四娘子出头,倒也不失率性可爱,就是年纪终归小了。元珍小姐倒是温柔和善,表现得没什么错处。至于四娘子……奴婢倒不知道,您介不介怀那天的事。” 老夫人叹了口气:“她的性子像宝珠,也聪明大气,我本是挺喜欢的。” 宝珠是原定国公府小姐,老夫人老来得女,千娇万宠地养大,跟老夫人亲近极了,可惜在三十年前,不到十三岁就因病去世了,一直是老夫人的一块心病。 本是挺喜欢的,那也就是说,还是介怀当日之事了。 拂云半跪下来给老夫人捶腿:“您一贯看人都是准的,奴婢并不担心。正如您看卫家和薛家,卫衡看似更好,实则他出身太好,到头来反倒不能融入咱们府中。倒不如小门小户的,全心全意地依仗定国公府,把国公府当成自己的家。” 老夫人笑道:“正是这个理,国公爷还以为我老糊涂了,因为自己堂姐妹选的薛府,他是没看明白这个关窍。”老夫人盯着窗外的日光兀自思索片刻,又道,“着看吧,就那么几个月的功夫,也不会太久了。” 拂云正若有所思,外面来了个丫头通禀:“老夫人,顾老夫人来太原拜祖,特地来拜谒您。现人正在花厅呢!” 老夫人听到这里顿时惊喜。 她和顾老夫人是同乡,虽顾老夫人差她些岁数,却十分交好,后来顾老夫人嫁去京城魏永侯府,就总是见少离多。听到她回乡祭祖特地来见她,如何能不高兴。她立刻直起身道:“快请她进来!” 丫头给她梳洗,老夫人又想了片刻说,“把那几个娘子都叫到堂屋来。” 几个娘子听到京城来的顾老夫人来,立刻就紧张了起来。那卫显兰显然也是知道魏永侯爷那件事的,因为她一时激动,打翻了茶杯。 元珠很惊讶,小声同元瑾说:“至于么,一个个也未必选上的……” 元瑾的心情却有些许复杂,因为想到了当初,这位顾老夫人三进宫中,告诉她不要怪罪顾珩,顾珩总会娶她的情景。 “人事叵测啊。”她感概了一句,瞧元珠正眨巴眼睛看着她,就摸了把她的丫髻,“走吧,大家都已经走了。” 几个娘子被领着去了堂屋,慎重地一一拜见了顾老夫人。 和之前元瑾所见不同,这时候的顾老夫人面色红润,谈笑自若,虽人已半老,却仍见得出年轻时候的貌美。浑不像当时,脸色苍白得仿佛得了重病一样的场景。她也只是看了元瑾一眼,便不感兴趣地移开了目光,亲热地和卫显兰、元珍交谈。 这让元瑾对她的印象大为改观,之前在她的记忆中,这是个病弱可怜,半天不敢说一句话的老侯夫人。 老夫人同顾老夫人提到了当初的事:“……当初我当真替你捏了把汗,那萧家可是能得罪得起的!你儿着实任性。幸好萧太后倒台,侯爷反倒因从龙之功,地位更甚从前。不过如今,侯爷仍未娶亲,你便不急?” 顾老夫人放下茶盏叹气:“我急又有何用。没人能忤逆他的心意,他年少时喜欢的那个姑娘一直未能找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老夫人觉得惊奇:“如何会找不到?” 顾老夫人摇头:“许本就是他的托词吧。算了,不提这事了。” 顾老夫人又细细问起元珍的女红等事,元珍又是惊喜又是害羞。其余诸人只能大眼瞪小眼的,幸好老夫人很快叫她们自己出来玩,不必杵在那里喝冷茶。 元瑾正好想借此机会去找那位陈先生,至于顾珩她是没有半点兴致的,她唯一那点兴致已经在前世耗光了。 不管顾珩喜欢香的臭的,美得丑的,现在统统和她没有关系。 她正循着别院的夹道往外走的时候,却突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叫她。 “薛四姑娘。” 元瑾眉头微皱,这声音略有些耳熟。她回过头,果然看到卫衡站在一株柳树下,他穿着件月白的细布直裰,玉树临风,少年俊秀。 她嘴角略抿,淡淡地道:“卫三公子有事?” 卫衡顿了顿,似乎在想怎么开口,“那日……我胞姐的事我听说了,我不知道她会那样说你。” 元瑾听到这里似乎觉得好笑,她慢慢走近,抬头看着卫衡。 “相比起你姐姐,我更不喜欢你舅舅那番话。”元瑾说,“卫三公子既今日叫住我,我不妨把话同你说明白,我现在并不喜欢你。你若是有空的话,能否把这些话告诉他们一声?” “你……”卫衡却盯着她说,“你之前不是说……” 她之前不是,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么? “之前说什么都不要紧了,今日起我和卫三公子再无干系,所以你也不必为此忧虑了。”元瑾说完,看了眼旁边的湘妃竹林丛,不想和他多说,便随之离开了。 卫衡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其实元瑾并未做过痴缠他的事。这几日她更是对他极为冷淡,虽都在别院,却连在他面前露面都没有。所以听到卫显兰那般说她,他才又羞愧又着急,分明是想让她别误会的,可看到她今日的模样,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他一直站在原地,直到旁边传来个说话的声音:“三哥原是在等她啊!” 卫衡回过头,看到一个蓝袍少年从湘妃竹丛中走出来,他生了对细长凤眸,皮肤白皙,笑容懒洋洋的。 卫衡一看是他,问道:“你方才一直跟在我身后?” “你学射箭的时候就心神不宁,我便想知道你出来干什么了。”卫襄笑着说,“不是我说你三哥,人家追着你的时候不喜欢,不追了又何必在意呢!” 卫衡皱了皱眉,并没有辩解这个问题,叮嘱他,“方才的事你不要说出去。”说罢他也离开了。 只剩卫襄站在原地,看着元瑾离开的方向。 方才那姑娘分明发现他了,却一直没说。此人倒是有几分厉害啊。 * 朱槙坐在长案后面写字,室内一片沉寂。 他面无表情,这让身旁伺候的人大气都不敢喘。 靖王殿下便是那种,平日貌似好说话,但当真惹怒了他,那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人。 门扇开了,定国公走了进来。他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才走上前来拱手道:“殿下找我何事?” 朱槙略抬起头,搁下笔后从仆人的托盘中拿帕子擦手。随后问:“找你来是要问问,袄儿都司部的舆图,你当真觉得没有问题?” “这……”定国公一个迟疑,“都勘测了这么久,自然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朱槙冷笑,从案上拿起本册子,丢到了定国公身前:“你给我看了再说话!” 定国公也少见他这么生气,捡起册子一看,顿时心跳加速,手心冒汗。这是榆林卫发来的密保,他们在袄儿都司绿洲被人偷袭,幸亏早有防备,才没有出现伤亡。只是攻击袄儿都司部的计划还是落空了。 “殿下,这……!”定国公也深知辩解的话不能再说,僵持半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若不是我早已做了应对,你现在就该回京城,跟皇上请罪了!”朱槙冷冰道。 越看那册中的描述,定国公越发觉事情的严重性,他脸色发白:“是我的过错,竟未发现那舆图有重大失误!幸亏有殿下在,否则我便是削官也难洗刷罪责了!” 见他久不说话,也知道自己错了。朱槙也略微松了些气。 他喝了口茶,缓和了些语气:“行了,既然军队没有伤亡,便也不追究了,你自行领三千两银子的罚吧。袄儿都司地形极难勘测,倒也不能全怪你。我会给你四十个锦衣卫。你带人重新勘测一遍。” 定国公十分感激,千恩万谢领命退下。 他退下之后,外头进来个人,跪下通禀道:“殿下,上次那位姑娘又来了,属下不知该不该拦……” 朱槙想了想道:“不用拦她。”这次袄儿都司部的事,还正是因为她那天那番话,才没有出现伤亡,他还欠她个人情。 他去了上次那间书房。等他到的时候,元瑾已经在书房里等他了。 她正在烹茶。水壶的水咕噜噜地冒泡了,她提起悬梁,先烫一遍茶杯。再过一道茶,第二遍清亮的茶汤才倒入杯中。 丝绸一般的长发滑至胸口,她垂下头,长睫覆着眼眸。 听到动静,元瑾才抬头看,笑道:“陈先生回来了。” 她放下茶壶,伸出手把茶杯推到他面前走,“我烹的茶,您尝尝?” 朱槙坐下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先不说他对六安瓜片的感觉如何,方才看她那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有几分模样,还以为是个懂茶的。没想茶汤一入口,他就立刻知道这茶水过热,茶味不够悠久。 元瑾等他喝了,才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他放下了茶杯,看她期待的看着自己,只能说:“……好茶。” “那我以后常给你带。”元瑾就道。 朱槙的笑容略僵片刻,往后靠在圈椅上,继续笑着说:“这也太麻烦你了,送这一次就够了吧。” “不用客气,我看您生活……挺清净的,往后缺什么告诉我一声就行。”元瑾拿出了给他带的茶叶和银子,“这银子你收下吧。” 她指头挑开红纸给他看,于是他看到了三颗小小的银锭。 朱槙道:“你这是做什么?” “自然是上次的谢礼,先生不会嫌少吧。”元瑾说。 朱槙只能道:“不会……你家中也不算富裕,何必周济我。这三两银子还是拿回去吧。” 这人怎的有这样的傲骨,到眼前的银子都不要,难怪这么穷。 元瑾劝他:“你现在住在寺庙中,不知道外头柴米油盐贵,但等你将来要用银子的时候,银子便是救命钱。不必推辞。我如今也是经历了一番世事,才知道银子的宝贵。” 朱槙想再推迟,却实在是推迟不过一心觉得他很穷的元瑾,他只能收下了这……三两银子。然后说:“你既这般大方。若是有什么所求,也可以告诉我,我会尽量帮你解决。” 他做出了怎样的承诺,元瑾并不知道。 其实她现在可以轻易地向他要求几万两银子,甚至给她父亲求个四品的官位。 这些,朱槙都不会拒绝的,这对他来说只是小事而已。 自然了,元瑾并没有想到这上面去,她坐直了身体,想了想说:“万事都瞒不过先生,我今日来找你,的确是有个事想请教你。” 果然,又是烹茶又是送东西的,必是有事相求。 30.第三十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 支持正版, 多谢小仙女们 元瑾牵着他的手,将他带到了桌边坐下:“我听说你曾跟着家里几位兄长读书, 那可认得字?” 他却仍然盯着桌上的水迹, 仿佛很想回去接着画。 元瑾却语气柔和而坚定地继续问:“家里的人可都认得全?知不知道祖母、大伯母这些人?” 闻玉仿若未闻。 见他这般, 元瑾轻叹一声,只得问他:“我是谁?” 薛闻玉的眼睫毛动了动, 终于轻声说。 “姐姐。” 好,不管他是不是知道这些人, 总还算是认可她这个姐姐。 “昨天我们商议的事你可记得?那是什么?”元瑾问他。 薛闻玉道:“要帮你做一件事。” 见他还记得,元瑾把薛闻玉放回去, 让他继续画他的。把伺候薛闻玉的宋嬷嬷叫过来问话。“我一向知道闻玉心智与常人不同,却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您既是从小带大他的,想必他有什么情况您也清楚, 跟我仔细讲讲吧。” 宋嬷嬷是当初崔氏为了照顾闻玉,从厨房提起来的一个嬷嬷。人倒也朴实,照顾薛闻玉这么多年, 虽说不是无微不至, 总也没让他受过苦就是了。 虽然不知道四小姐为什么突然关心起了闻玉,但宋嬷嬷还是仔细地和她讲了起来。 “奴婢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症,但四少爷打小就显得有些不正常。时常自己坐在桌前用水画画, 一画就是一两个时辰。若是被人打扰, 四少爷还会不高兴, 甚至会发脾气。也不像别的孩子那样调皮爱玩。” “五岁之后,老爷就把四少爷送进家中的书房读书。但四少爷从不听先生的话,不答问题。因为行事太古怪,还受过其他几位少爷的欺负。故八岁起也不去书房了,便这样养着。” 元瑾听到这里眉头一皱,像这样的情况,她是知道一个人的。 前朝有位皇帝爱做木匠活,平日不理朝政,也不喜欢与人交流。但这位皇帝实则记性异常好,能巨细无遗地说出哪天他身边的太监跟他说了什么话,甚至还能完整背出他几个月前看到的一本折子。所以虽然这位皇帝从不上朝,却也能将国事料理得妥当。 闻玉……是不是也是类似的病症? 可能他还要病得严重些,毕竟在他长大的过程中,从没有人来引导照顾他。外界还总是嘲笑、欺负他,只会越病越严重。 “那他还有没有别的异常?” 宋嬷嬷想了想,“倒还真有,四少爷其实记性异常好,甚至也很聪明。太太有时候对管家的帐子,四少爷在旁看一眼,就知道对不对。还能一条条地再背出来。可惜了四少爷这个性子,否则还真是个天才。” 宋嬷嬷又叹息:“可这又能如何,四少爷这病,就算是真的科考进了官场,恐怕也是举步维艰。” 元瑾颔首。 她大概知道薛闻玉是什么情况了。的确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闻玉这个病想要纠正,恐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她打算将薛闻玉的住处搬到她身边来,既免得薛锦玉欺负他,也能时刻照顾着他。 不过当务之急,是要带闻玉去见老太太,让薛老太太同意闻玉一起去选。明日他们就要去定国公府叫老夫人过目了。再不去就要来不及了。 元瑾的丫头柳儿从旁边走过来:“奴婢看了四少爷的衣橱,不是短了就是旧了,要不就是些颜色花样不好看的。实在是找不出个合身的。” 元瑾道:“今儿是来不及了。不过咱们但难免得给他做两身像样的衣裳,闻玉每个月有多少月例?” 宋嬷嬷答说:“太太说,少爷吃住全在家里,所以就用不着月例。” 元瑾啧了一声,崔氏真是抠门。不过去问崔氏要钱,那是别想的,她就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元瑾就同柳儿说:“你去同管采买的嬷嬷讲一声,叫她明儿下午带一匹宝蓝色的杭绸回来。” 柳儿低声问:“娘子,那买杭绸的钱怎么来?” “从我的月例中出吧。”元瑾道。 柳儿声音更低了一些:“娘子,您一个月八钱月例,似乎,不够买一匹杭绸的料子啊……” 元瑾沉默片刻,她来了之后还不知道自己的月例。八钱银子……以前她身边的普通宫婢月例都有三两银子。她真的快被自己穷到了! “那便不要杭绸,普通绸布可够?” 柳儿点头:“够倒是够了,不过这下来的一个月,咱们屋中恐怕都得过得紧巴巴了。” “先这样吧。”元瑾见请安的时辰要到了,先带着闻玉出门了。 与那天去的仿江南建筑的定国公府不同,薛家是很典型的晋中建筑。薛家大院中,一条宽阔的石道穿过大院,将大院分为南北两排,一头是门楼和大门,另一头就是薛家祠堂,与大门遥相对应。元瑾带着闻玉从南院穿出来,她一路都牵着他,闻玉则握紧了元瑾的手。 “闻玉害怕吗?”元瑾问他。 薛闻玉沉默。 他不是第一次走在这条路上,只是头一次由另一个人牵着,走在这条路上。 仿佛有什么东西就此不同了。 他不是怕,他只是不喜欢这种不确定。 “不用怕,凡事姐姐会帮你的。”元瑾也不管他是不是怕,低声安慰了他一句。 北院正堂是薛老太太的住处,跨进描金砌粉的门檐,再走过一条干净的石子甬道,就看到了正堂。薛老太太身边的徐嬷嬷将二人引入了正堂。 平日里元瑾若是这时候到的话,正堂是人影子都还没有的。今天几房人却早早地就来了,正按齿序坐在正堂上喝茶。 大房周氏身边站着的是薛云海和薛元珍。薛云海穿着件菖蒲纹直裰,身量颇长,长得倒也清俊。据说从小读书天分就极高,明年要下场乡试了,很是让周氏觉得骄傲。薛元珍今儿穿了件青织金妆花十样锦褙子,雪白月华裙,衬得她容貌秀美,精致贵气。 二房沈氏带着她的儿子薛云涛。沈氏也是书香门第的出身,据说父亲还是两榜进士,做过翰林学士。薛云涛正站在那里同两姐妹说话,长得很是俊俏,小小年纪就有几分风流相。 姜氏带着自己五岁的儿子薛云玺,云玺则还是一副白生生的包子模样,立在母亲旁边强打着精神。 四房觉得今天没他们什么事儿,除了元瑾带着闻玉来了以外,一个都没来。 元瑾正好带着闻玉坐在姜氏旁边,姜氏是个极聪明,又八面玲珑的人,笑着看薛闻玉:“今儿闻玉也来给祖母请安啊?” 薛闻玉自然是喝他的茶,也不看人。 元瑾就道:“三伯母莫见怪,他不爱说话。” 四房这个傻儿子,大家都有所耳闻,姜氏倒不见怪。她只是有些好奇,薛元瑾带薛闻玉过来做什么。 而薛元钰已经看到元瑾带着她的傻弟弟,笑了笑说:“四姐怎的,带者傻子来,是想让他也去试试不成?” 薛元珊轻轻拉了妹妹一把,低斥道:“这个时候,你说这些干什么!” 平日跟四房斗斗嘴取笑就算了,现在要紧的是选定国公府世子的事,而不是四房这个傻儿子。她这妹妹一向不知轻重,不分场合,让人头疼。 薛元钰却不满姐姐说她:“你以前还不是如此,说我做什么。” 沈氏回头瞪了两个女儿一眼:“老太太就要出来了,你们给我安静些!” 养两个女儿真是叫人头疼,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的。两个女儿均有些委屈,回过头去不说话了。 果然不过片刻,薛老太太就叫扶着出来了,一见竟这么多人等着,就说:“怎的都来了?” 周氏笑道:“这不是还想跟娘了解清楚一些,明天也好有个应对,毕竟是这样一件大事,咱们也不敢马虎了。” 薛老太太点头,对大儿媳的态度很满意:“有准备便是最好。”她坐了下来,先将薛云海叫到跟前,仔细问过之后,十分满意他的准备和应答。 周氏见儿子被夸,也是暗暗得意。其实在她心里,觉得二房、三房的那两个人,是无论如何都比不过自己儿子的。再说女儿薛元珍也出挑,虽说上次去定国公府上时,秦氏夸的是四房那个小嫡女。但毕竟也只是庶房而已。 便是觉得薛元海入选的机会最大,所以昨晚沈氏连夜找她商量过了,两人决定先联手先挤出去一个再说,免得被别人抢了先。 她与沈氏对看了一眼,沈氏便站了起来,咳嗽了一声说:“娘,我觉得这次去应选,云玺恐怕是不合适的。” 姜氏听到这里,笑容渐收。她跟大房、二房的出身不同,她出身商贾之家,平日跟这两个书香世家出身的妯娌就是交人不交心。没想到沈氏突然来这一出,她一看周氏静静喝茶不说话,便知道两个人这是合伙了。 “二嫂何以这么说?我云玺年岁是够的,没理由不去选。” 沈氏笑了笑:“三弟妹先别生气,毕竟咱们薛家里,无论哪一房选上都是一样的。” 姜氏心里先啐了沈氏一口,既然说选谁都一样,那她倒是别让她儿子去应选啊! “娘,我是觉得。云玺年岁尚小,正好卡在五岁的当口,这就已经不合适了。再者,云玺自打生下来起,就大病小病不断,身子不大康健,这样的人选送了过去,定国公老夫人见着是个病秧子,恐怕也不会高兴的。”沈氏说。 薛老太太却只是听着喝茶,并没有表态。 姜氏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先行了个礼:“娘,云玺虽然是卡在五岁的当口,但老夫人既然是定了五岁,便是不嫌弃的。更何况云玺年纪还小,孩子小的时候,谁没个头疼脑热的,云玺虽然一直不大康健,却也没有病得下不来床过。倒是云涛……”说着顿了顿,“云海倒是敏而好学,颇具才华。媳妇是没有什么意见的。” 元瑾在旁听着,还是三伯母这回应得体而有涵养,还不动声色地挑拨了一下大房二房,水准比沈氏高多了。 果然薛老太太听了姜氏的话之后,就合上茶盖道:“老二媳妇,你们几房,我都是要一碗水端平的。既然云玺符合了条件,总也带去看看的好。至于成不成,也只看定国公府那边的。” 沈氏见没能成功说动老太太,示意了周氏一眼。 周氏自己却是不会开口掉自个儿身份的,既然已经到了这份上,就笑了笑:“娘说得对,哪一房不去都不公平。” 沈氏听到周氏不但不帮她,还圆了场。心里自然也不舒服。大家明明约好的排挤了三房,却好像只有她才是恶人一般。她有些愤愤不平地坐下了,等薛老太太问她有没有意见时,只能说自己没有意见。 这次三房互撕便这样不欢而散,大家虽然离开的时候都面带微笑,心里怕是已经骂对方的祖宗十八代了。 元瑾看着有点怀念,竟然让她想起了往日在宫中,看着那些大小嫔妃在太后面前勾心斗角的样子。 三个女人一台戏,正好可以唱开。 经过这场纷争,薛老太太也有些累了。这件事往后恐怕会闹得家里更加鸡犬不宁,她要好好养精蓄锐盯着才行。只是众人都走光了,才看到原地还留着两个人,竟是四房的薛元瑾……还有她们家的庶弟薛闻玉。 薛老太太对自己这个庶房的孙女原来印象不深,最近印象深刻记得还是因为秦氏的那句夸奖。 “元瑾可还有事?”薛老太太问道。 元瑾便站了起来:“祖母,孙女能否借一步说话。” 薛老太太沉默片刻,便带着元瑾进了次间。 屋子里陈设着檀木围屏,镂雕四季花卉、八仙献寿。炕床上铺着万字不断头纹绸垫。薛老太太被徐嬷嬷扶上了炕床,示意孙女坐在自己对面的绣墩上,问道:“你有什么要紧事?” 元瑾却上前一步,屈身道:“方才听祖母说,您要每一房的水都端平。孙女是十分敬佩的。孙女今天带闻玉过来,便是想问问您一件事,四房能不能也出个人选?” 薛老太太闻言眉头一皱。 其实对她来说,并不重视这四房的嫡庶之分。薛青山虽然是庶出,但他姨娘早亡,其实是跟在她身边长大的。薛青山因此感激她的养育之恩,一贯对她极好,甚至比亲儿子还孝顺几分。只不过是薛青山自己官位太低,比不得嫡房的三个兄弟,难免就越来越不得志了。 薛元瑾说是要出个人,难不成是想出她弟弟薛锦玉? 之前才觉得这小孙女还算聪明,如今看来,却是被定国公府的荣华富贵冲昏了头脑。薛锦玉就算是带了去,也只会徒增笑话而已。 薛老太太的语气难免就有些冷淡了:“倒并非祖母偏心不让锦玉去选。而是锦玉长这么大,的确是学业平平,没什么天分,性子也教你母亲惯坏了。便是带去了定国公府,也不会入选的,你还是回去吧。” 元瑾又笑了笑,淡淡道:“祖母,四房并非想带锦玉去,而是想让您带闻玉去试试。” 薛老太太听到这里,难免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掩饰了过去。她看着站在元瑾旁边的薛闻玉,皱了皱眉:“你莫不是在和我开玩笑?你这弟弟……” 薛闻玉是四房的傻庶子,这谁都知道。据说是连人也不会喊的。 “祖母,闻玉其实并非外界传闻的痴傻。您看了就明白了。”元瑾摸了摸薛闻玉的头,对徐嬷嬷说,“府中可有不用的账本?能否劳烦嬷嬷替我拿一本来。” 薛老太太阻止了徐嬷嬷,她倒是想看看薛元瑾想做什么。于是从抽屉中拿出一本帐子递过来,“便用这个吧。” 元瑾接了过来,见这是家中才出的账本,便说:“多谢祖母。”又随便翻到一页递给了薛闻玉。 薛闻玉垂眸看了片刻,就轻轻对元瑾点头。 元瑾便将账本还给了薛老太太,道:“祖母,您可以随便考他,只需问他第几行写的什么内容即可。” 薛老太太接过账本,非常半信半疑。 这才一瞬的功夫,谁能记得下东西? 她便试探性地开口问:“这一页第七行写的什么?” 薛闻玉便淡淡道:“辛末年四月六日,购香料沉香、白檀、麝香各二两,藿香六钱,零陵香四两。总用银两四两六钱。” “第十行写的什么?” “辛末年四月七日,购妆花缎、软烟罗、云雾绡,云锦各五匹,总用银两三十八两四钱。” 他当真记得,这如何可能! 会不会是元瑾在帮他?但这账本是她刚拿出来的,元瑾又如何能事先知道?薛老太太合上账本,问元瑾:“他竟有过目不忘之能?” 元瑾道:“还并不止如此”,她又问薛闻玉,“这一页里,府中总共花出去多少银子?” 薛闻玉说了答案:“一百零七两三钱。” 元瑾笑了笑:“烦请祖母核对一下是不是这个数?” 薛老太太摆了摆手:“不必了,你既然有这自信叫他答,那就不会错了。”她走下炕床,走到薛闻玉身前,打量了他很久,才有些严肃地问他,“闻玉,你从小便有如此天分?” 这样一个苗子,却从来没有人知道,反倒所有人以为他是痴傻愚笨! 薛闻玉却不回答。 元瑾道:“却也是我无意中发现的,只是从没有人注意过他罢了。祖母,您也看了闻玉的天分了。可也能带上闻玉?” 薛老太太又看了薛闻玉一眼,摇了摇头。 她坐回了炕床上:“四丫头,不是我不愿意,而是他即便聪明绝顶,过目不忘。但他不能同别人正常说话问答,再怎么好的天分也是无用的。只能说,是可惜了他这个人。” “若是我能治好他呢?”元瑾走上前,“祖母,他这病并非不能治。只是从没有人好好待过他而已,他不是全然不知的,至少他知道别人待他好,便会对那个人不一样的。他只是现在,还没有对周围的环境放下戒心而已。” 她又低声说:“若是大家都对他好一些,倒也不至于这样。” 薛老太太看着薛闻玉精致如雪的小脸,突然也有些心疼这孩子。 倘若别人有这天分,那家族必定是倾尽全力培养。但是这孩子,却是小小年纪,就受尽了人世间的辛苦。 “再者,请容元瑾说一句推测的话。”元瑾轻声道,“倘若真如定国公老夫人所言,大半都是在我们家中选,为何那天的游园会上,还来了这么多薛家旁家的人,甚至那卫三少爷卫衡,都在宴席上,他可是已经考中了举子的。” “你的意思是……”薛老太太眉头微皱。 “倒也并非老夫人骗了您,而是元瑾猜测,她虽然有意咱们家。但定国公可能还有别的有意的人选。”元瑾继续道,“如果遇到了更优秀出众的人,咱们府中的二哥、三哥,或者是六弟,能不能应对这些人?” 薛老太太沉默了,因为她也明白,薛元瑾的推测是很有道理的。 “若是这样,元瑾觉得,怕是只有闻玉能同他们相较。”元瑾温和地说道。 薛老太太沉沉地出了口气,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庶房的孙女的确说的有道理。她说的地方,正是她有隐隐担忧的地方。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薛云海几人虽然资质尚可,但跟大家族的嫡子比还是有区别的,她一直在想,定国公府凭什么就能选中他们了。 她说得对,唯有薛闻玉这种天纵之资,才会真正让人眼前一亮。 她抬起了头,告诉薛元瑾:“我同意带上闻玉。” 元瑾正要谢她,薛老太太却又说:“但是我还有个条件。” 元瑾微一疑惑,说道:“祖母但说无妨。” “等闻玉入选后,我自然会告诉你的。”薛老太太笑了笑。“但在他入选这期间,你一定要好生调-教他,至少能让他在人前应答。否则他便是再怎么天纵奇才,也是没用的。你可是清楚的吧?” 元瑾应喏,她看着薛老太太的表情,有瞬间的恍惚。她似乎在薛老太太身上,看到了太后的影子。 只是,薛老太太不是太后而已。 她五岁的时候,太后来西北侯府接她,笑着跟她说:“元瑾,从今儿起,你就和姑母一起住了。姑母会保护你,照顾你,不会让人欺负你。你会有这世间一切最好的东西。” 而现在,她没有了太后,也没有了这世间一切最好的东西。 突然地想起太后,元瑾几乎控制不住的眼睛一酸。 薛老太太笑道:“怎么,祖母答应了你,就高兴成这样了?” 元瑾笑着摇了摇头,跟薛老太太告辞,怕自己再控制不住情绪,很快就带着闻玉走出了正堂。 外面草木葳蕤,阳光正盛,夏天正在一步步地逼近。 薛闻玉似乎有些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轻轻地摇了一下她的手。元瑾侧头看他,只见他突然伸出手指,轻轻地擦了一下她的脸颊。 他说:“姐姐,不要哭。” 元瑾说:“我没有哭。”她却慢慢在原地蹲坐下,把脸埋进了臂弯里。 薛闻玉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他只能在她身边也蹲下,想给她擦眼泪,但是她又不抬头。他就有些急,在她身边一遍遍轻声地说:“不要哭,不要哭。” 而她却真的,第一次无声地哭泣起来。 “他是你哥哥,不叫兄长就罢了,怎能直呼其名!”元瑾瞪了锦玉一眼,冷冷道,“你在这般不守规矩,我就告诉爹去。” 薛锦玉平日最怕薛青山,听到姐姐搬出父亲,虽不高兴,也只能轻哼了一声。 “好了,你弟弟也不过是好奇。”崔氏劝了一句,想起昨晚薛青山听说闻玉入选后,郑重叮嘱她的话。和元瑾说,“你父亲说选两个丫头去他房里伺候,另外还在外头给他请了个西席,专门教他读书,一月费用便得有一两银子,再给他重添四季衣裳,文房四宝什么的,花费了家里二十多两。花这么多银子,你可要好生看着他,别到头来是亏了力气又亏了银子!” 崔氏仍然觉得薛闻玉是选不上的,但女儿非要试试,丈夫又发话不许她插手,她也不能多说什么,便让她们父女俩去折腾吧! “行了娘,我心里有数。”元瑾不想再听崔氏继续说。 崔氏倒也不是心坏,就是见识浅薄,对庶子差了点。元瑾无意跟她多说,也无意同她争执。 正好这时,有个丫头进来通禀:“太太,三太太过来了。” “她来做什么。”崔氏不解,平时姜氏和她并不是很亲近。姜氏虽然为人八面玲珑谁也不得罪,但她们毕竟还有个嫡庶之别,她其实还是和大房二房来往得多。 31.第三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防盗比例60%, 支持正版, 多谢小仙女们 她到的时候闻玉已经起来了,正伏在案前, 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乱画。窗外植了一丛湘妃竹, 明亮的阳光透过竹叶,宛如揉碎了一般落在桌上上,照出斑驳的影子。他的手指白得有些透明了。 这孩子看着身体就不大康健。 元瑾在他旁边坐下来,柔声问道:“闻玉, 你这画的是什么呀?” 薛闻玉又不答, 看来昨晚说那么多话的确是个奇迹。 元瑾牵着他的手, 将他带到了桌边坐下:“我听说你曾跟着家里几位兄长读书, 那可认得字?” 他却仍然盯着桌上的水迹,仿佛很想回去接着画。 元瑾却语气柔和而坚定地继续问:“家里的人可都认得全?知不知道祖母、大伯母这些人?” 闻玉仿若未闻。 见他这般, 元瑾轻叹一声, 只得问他:“我是谁?” 薛闻玉的眼睫毛动了动,终于轻声说。 “姐姐。” 好, 不管他是不是知道这些人, 总还算是认可她这个姐姐。 “昨天我们商议的事你可记得?那是什么?”元瑾问他。 薛闻玉道:“要帮你做一件事。” 见他还记得,元瑾把薛闻玉放回去, 让他继续画他的。把伺候薛闻玉的宋嬷嬷叫过来问话。“我一向知道闻玉心智与常人不同,却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您既是从小带大他的, 想必他有什么情况您也清楚, 跟我仔细讲讲吧。” 宋嬷嬷是当初崔氏为了照顾闻玉, 从厨房提起来的一个嬷嬷。人倒也朴实,照顾薛闻玉这么多年,虽说不是无微不至,总也没让他受过苦就是了。 虽然不知道四小姐为什么突然关心起了闻玉,但宋嬷嬷还是仔细地和她讲了起来。 “奴婢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症,但四少爷打小就显得有些不正常。时常自己坐在桌前用水画画,一画就是一两个时辰。若是被人打扰,四少爷还会不高兴,甚至会发脾气。也不像别的孩子那样调皮爱玩。” “五岁之后,老爷就把四少爷送进家中的书房读书。但四少爷从不听先生的话,不答问题。因为行事太古怪,还受过其他几位少爷的欺负。故八岁起也不去书房了,便这样养着。” 元瑾听到这里眉头一皱,像这样的情况,她是知道一个人的。 前朝有位皇帝爱做木匠活,平日不理朝政,也不喜欢与人交流。但这位皇帝实则记性异常好,能巨细无遗地说出哪天他身边的太监跟他说了什么话,甚至还能完整背出他几个月前看到的一本折子。所以虽然这位皇帝从不上朝,却也能将国事料理得妥当。 闻玉……是不是也是类似的病症? 可能他还要病得严重些,毕竟在他长大的过程中,从没有人来引导照顾他。外界还总是嘲笑、欺负他,只会越病越严重。 “那他还有没有别的异常?” 宋嬷嬷想了想,“倒还真有,四少爷其实记性异常好,甚至也很聪明。太太有时候对管家的帐子,四少爷在旁看一眼,就知道对不对。还能一条条地再背出来。可惜了四少爷这个性子,否则还真是个天才。” 宋嬷嬷又叹息:“可这又能如何,四少爷这病,就算是真的科考进了官场,恐怕也是举步维艰。” 元瑾颔首。 她大概知道薛闻玉是什么情况了。的确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闻玉这个病想要纠正,恐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她打算将薛闻玉的住处搬到她身边来,既免得薛锦玉欺负他,也能时刻照顾着他。 不过当务之急,是要带闻玉去见老太太,让薛老太太同意闻玉一起去选。明日他们就要去定国公府叫老夫人过目了。再不去就要来不及了。 元瑾的丫头柳儿从旁边走过来:“奴婢看了四少爷的衣橱,不是短了就是旧了,要不就是些颜色花样不好看的。实在是找不出个合身的。” 元瑾道:“今儿是来不及了。不过咱们但难免得给他做两身像样的衣裳,闻玉每个月有多少月例?” 宋嬷嬷答说:“太太说,少爷吃住全在家里,所以就用不着月例。” 元瑾啧了一声,崔氏真是抠门。不过去问崔氏要钱,那是别想的,她就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元瑾就同柳儿说:“你去同管采买的嬷嬷讲一声,叫她明儿下午带一匹宝蓝色的杭绸回来。” 柳儿低声问:“娘子,那买杭绸的钱怎么来?” “从我的月例中出吧。”元瑾道。 柳儿声音更低了一些:“娘子,您一个月八钱月例,似乎,不够买一匹杭绸的料子啊……” 元瑾沉默片刻,她来了之后还不知道自己的月例。八钱银子……以前她身边的普通宫婢月例都有三两银子。她真的快被自己穷到了! “那便不要杭绸,普通绸布可够?” 柳儿点头:“够倒是够了,不过这下来的一个月,咱们屋中恐怕都得过得紧巴巴了。” “先这样吧。”元瑾见请安的时辰要到了,先带着闻玉出门了。 与那天去的仿江南建筑的定国公府不同,薛家是很典型的晋中建筑。薛家大院中,一条宽阔的石道穿过大院,将大院分为南北两排,一头是门楼和大门,另一头就是薛家祠堂,与大门遥相对应。元瑾带着闻玉从南院穿出来,她一路都牵着他,闻玉则握紧了元瑾的手。 “闻玉害怕吗?”元瑾问他。 薛闻玉沉默。 他不是第一次走在这条路上,只是头一次由另一个人牵着,走在这条路上。 仿佛有什么东西就此不同了。 他不是怕,他只是不喜欢这种不确定。 “不用怕,凡事姐姐会帮你的。”元瑾也不管他是不是怕,低声安慰了他一句。 北院正堂是薛老太太的住处,跨进描金砌粉的门檐,再走过一条干净的石子甬道,就看到了正堂。薛老太太身边的徐嬷嬷将二人引入了正堂。 平日里元瑾若是这时候到的话,正堂是人影子都还没有的。今天几房人却早早地就来了,正按齿序坐在正堂上喝茶。 大房周氏身边站着的是薛云海和薛元珍。薛云海穿着件菖蒲纹直裰,身量颇长,长得倒也清俊。据说从小读书天分就极高,明年要下场乡试了,很是让周氏觉得骄傲。薛元珍今儿穿了件青织金妆花十样锦褙子,雪白月华裙,衬得她容貌秀美,精致贵气。 二房沈氏带着她的儿子薛云涛。沈氏也是书香门第的出身,据说父亲还是两榜进士,做过翰林学士。薛云涛正站在那里同两姐妹说话,长得很是俊俏,小小年纪就有几分风流相。 姜氏带着自己五岁的儿子薛云玺,云玺则还是一副白生生的包子模样,立在母亲旁边强打着精神。 四房觉得今天没他们什么事儿,除了元瑾带着闻玉来了以外,一个都没来。 元瑾正好带着闻玉坐在姜氏旁边,姜氏是个极聪明,又八面玲珑的人,笑着看薛闻玉:“今儿闻玉也来给祖母请安啊?” 薛闻玉自然是喝他的茶,也不看人。 元瑾就道:“三伯母莫见怪,他不爱说话。” 四房这个傻儿子,大家都有所耳闻,姜氏倒不见怪。她只是有些好奇,薛元瑾带薛闻玉过来做什么。 而薛元钰已经看到元瑾带着她的傻弟弟,笑了笑说:“四姐怎的,带者傻子来,是想让他也去试试不成?” 薛元珊轻轻拉了妹妹一把,低斥道:“这个时候,你说这些干什么!” 平日跟四房斗斗嘴取笑就算了,现在要紧的是选定国公府世子的事,而不是四房这个傻儿子。她这妹妹一向不知轻重,不分场合,让人头疼。 薛元钰却不满姐姐说她:“你以前还不是如此,说我做什么。” 沈氏回头瞪了两个女儿一眼:“老太太就要出来了,你们给我安静些!” 养两个女儿真是叫人头疼,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的。两个女儿均有些委屈,回过头去不说话了。 果然不过片刻,薛老太太就叫扶着出来了,一见竟这么多人等着,就说:“怎的都来了?” 周氏笑道:“这不是还想跟娘了解清楚一些,明天也好有个应对,毕竟是这样一件大事,咱们也不敢马虎了。” 薛老太太点头,对大儿媳的态度很满意:“有准备便是最好。”她坐了下来,先将薛云海叫到跟前,仔细问过之后,十分满意他的准备和应答。 周氏见儿子被夸,也是暗暗得意。其实在她心里,觉得二房、三房的那两个人,是无论如何都比不过自己儿子的。再说女儿薛元珍也出挑,虽说上次去定国公府上时,秦氏夸的是四房那个小嫡女。但毕竟也只是庶房而已。 便是觉得薛元海入选的机会最大,所以昨晚沈氏连夜找她商量过了,两人决定先联手先挤出去一个再说,免得被别人抢了先。 她与沈氏对看了一眼,沈氏便站了起来,咳嗽了一声说:“娘,我觉得这次去应选,云玺恐怕是不合适的。” 姜氏听到这里,笑容渐收。她跟大房、二房的出身不同,她出身商贾之家,平日跟这两个书香世家出身的妯娌就是交人不交心。没想到沈氏突然来这一出,她一看周氏静静喝茶不说话,便知道两个人这是合伙了。 “二嫂何以这么说?我云玺年岁是够的,没理由不去选。” 沈氏笑了笑:“三弟妹先别生气,毕竟咱们薛家里,无论哪一房选上都是一样的。” 姜氏心里先啐了沈氏一口,既然说选谁都一样,那她倒是别让她儿子去应选啊! “娘,我是觉得。云玺年岁尚小,正好卡在五岁的当口,这就已经不合适了。再者,云玺自打生下来起,就大病小病不断,身子不大康健,这样的人选送了过去,定国公老夫人见着是个病秧子,恐怕也不会高兴的。”沈氏说。 薛老太太却只是听着喝茶,并没有表态。 姜氏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先行了个礼:“娘,云玺虽然是卡在五岁的当口,但老夫人既然是定了五岁,便是不嫌弃的。更何况云玺年纪还小,孩子小的时候,谁没个头疼脑热的,云玺虽然一直不大康健,却也没有病得下不来床过。倒是云涛……”说着顿了顿,“云海倒是敏而好学,颇具才华。媳妇是没有什么意见的。” 元瑾在旁听着,还是三伯母这回应得体而有涵养,还不动声色地挑拨了一下大房二房,水准比沈氏高多了。 果然薛老太太听了姜氏的话之后,就合上茶盖道:“老二媳妇,你们几房,我都是要一碗水端平的。既然云玺符合了条件,总也带去看看的好。至于成不成,也只看定国公府那边的。” 沈氏见没能成功说动老太太,示意了周氏一眼。 周氏自己却是不会开口掉自个儿身份的,既然已经到了这份上,就笑了笑:“娘说得对,哪一房不去都不公平。” 沈氏听到周氏不但不帮她,还圆了场。心里自然也不舒服。大家明明约好的排挤了三房,却好像只有她才是恶人一般。她有些愤愤不平地坐下了,等薛老太太问她有没有意见时,只能说自己没有意见。 这次三房互撕便这样不欢而散,大家虽然离开的时候都面带微笑,心里怕是已经骂对方的祖宗十八代了。 元瑾看着有点怀念,竟然让她想起了往日在宫中,看着那些大小嫔妃在太后面前勾心斗角的样子。 三个女人一台戏,正好可以唱开。 经过这场纷争,薛老太太也有些累了。这件事往后恐怕会闹得家里更加鸡犬不宁,她要好好养精蓄锐盯着才行。只是众人都走光了,才看到原地还留着两个人,竟是四房的薛元瑾……还有她们家的庶弟薛闻玉。 薛老太太对自己这个庶房的孙女原来印象不深,最近印象深刻记得还是因为秦氏的那句夸奖。 “元瑾可还有事?”薛老太太问道。 元瑾便站了起来:“祖母,孙女能否借一步说话。” 薛老太太沉默片刻,便带着元瑾进了次间。 屋子里陈设着檀木围屏,镂雕四季花卉、八仙献寿。炕床上铺着万字不断头纹绸垫。薛老太太被徐嬷嬷扶上了炕床,示意孙女坐在自己对面的绣墩上,问道:“你有什么要紧事?” 元瑾却上前一步,屈身道:“方才听祖母说,您要每一房的水都端平。孙女是十分敬佩的。孙女今天带闻玉过来,便是想问问您一件事,四房能不能也出个人选?” 薛老太太闻言眉头一皱。 其实对她来说,并不重视这四房的嫡庶之分。薛青山虽然是庶出,但他姨娘早亡,其实是跟在她身边长大的。薛青山因此感激她的养育之恩,一贯对她极好,甚至比亲儿子还孝顺几分。只不过是薛青山自己官位太低,比不得嫡房的三个兄弟,难免就越来越不得志了。 薛元瑾说是要出个人,难不成是想出她弟弟薛锦玉? 之前才觉得这小孙女还算聪明,如今看来,却是被定国公府的荣华富贵冲昏了头脑。薛锦玉就算是带了去,也只会徒增笑话而已。 薛老太太的语气难免就有些冷淡了:“倒并非祖母偏心不让锦玉去选。而是锦玉长这么大,的确是学业平平,没什么天分,性子也教你母亲惯坏了。便是带去了定国公府,也不会入选的,你还是回去吧。” 元瑾又笑了笑,淡淡道:“祖母,四房并非想带锦玉去,而是想让您带闻玉去试试。” 薛老太太听到这里,难免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掩饰了过去。她看着站在元瑾旁边的薛闻玉,皱了皱眉:“你莫不是在和我开玩笑?你这弟弟……” 薛闻玉是四房的傻庶子,这谁都知道。据说是连人也不会喊的。 “祖母,闻玉其实并非外界传闻的痴傻。您看了就明白了。”元瑾摸了摸薛闻玉的头,对徐嬷嬷说,“府中可有不用的账本?能否劳烦嬷嬷替我拿一本来。” 薛老太太阻止了徐嬷嬷,她倒是想看看薛元瑾想做什么。于是从抽屉中拿出一本帐子递过来,“便用这个吧。” 元瑾接了过来,见这是家中才出的账本,便说:“多谢祖母。”又随便翻到一页递给了薛闻玉。 薛闻玉垂眸看了片刻,就轻轻对元瑾点头。 元瑾便将账本还给了薛老太太,道:“祖母,您可以随便考他,只需问他第几行写的什么内容即可。” 薛老太太接过账本,非常半信半疑。 这才一瞬的功夫,谁能记得下东西? 她便试探性地开口问:“这一页第七行写的什么?” 薛闻玉便淡淡道:“辛末年四月六日,购香料沉香、白檀、麝香各二两,藿香六钱,零陵香四两。总用银两四两六钱。” “第十行写的什么?” “辛末年四月七日,购妆花缎、软烟罗、云雾绡,云锦各五匹,总用银两三十八两四钱。” 他当真记得,这如何可能! 会不会是元瑾在帮他?但这账本是她刚拿出来的,元瑾又如何能事先知道?薛老太太合上账本,问元瑾:“他竟有过目不忘之能?” 元瑾道:“还并不止如此”,她又问薛闻玉,“这一页里,府中总共花出去多少银子?” 薛闻玉说了答案:“一百零七两三钱。” 元瑾笑了笑:“烦请祖母核对一下是不是这个数?” 薛老太太摆了摆手:“不必了,你既然有这自信叫他答,那就不会错了。”她走下炕床,走到薛闻玉身前,打量了他很久,才有些严肃地问他,“闻玉,你从小便有如此天分?” 这样一个苗子,却从来没有人知道,反倒所有人以为他是痴傻愚笨! 薛闻玉却不回答。 元瑾道:“却也是我无意中发现的,只是从没有人注意过他罢了。祖母,您也看了闻玉的天分了。可也能带上闻玉?” 薛老太太又看了薛闻玉一眼,摇了摇头。 32.第三十二章 第32章 元瑾不明白定国公为何反应这么大。 她道:“这玉佩……是有人赠与我的, 国公爷怎么了?” 薛让脸色数变,这玉佩他如何能不眼熟, 中间镂刻一个慎字, 这是靖王殿下的贴身之物!怎么会落到薛元瑾这里! 他首先想了薛元瑾是否是从什么地方拾得或者偷来的,否则她怎么一脸懵懂不知的表情,甚至连这东西的来历都不清楚。一时间他看薛元瑾的目光都凌厉了起来。 这让薛元瑾皱了皱眉, 定国公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随后, 薛让自己又否认了这个猜测, 靖王殿下的贴身之物, 薛元瑾就是手眼通天, 她也不可能拿到。恐怕是另有来处。他又立刻问:“谁赠与你的?” 元瑾对这种审问的态度感觉有些不舒服, 不过是个玉佩罢了, 定国公为何如此急迫。她道:“便是您的幕僚陈慎陈先生。” 幕僚陈慎……他身边何时有什么姓陈的幕僚! 靖王殿下究竟在做什么! 薛让将玉佩拿了过来,道:“这玉佩先放在我这处。”说罢收入袖中, 连闻玉也不再找了, 径直准备离去。 元瑾被薛让这番动作惊着了, 这玉佩究竟是什么来路,让定国公如此失态。 “国公爷。”元瑾突然问道, “这东西究竟应该是谁的?” 薛让脚步一顿, 他淡淡说:“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 薛让知道靖王殿下刚到京城不久,住在他西照坊的府邸里, 这是还未分封之时殿下的住处。府邸里有层层精兵守卫, 机关重重, 他通禀了之后, 才被人领着进去。走过石径和夹道,侍卫打开书房门,薛让才走进去跪下,行礼道:“殿下。” 靖王殿下嗯了声,薛让才抬起头。 一别月余未见,靖王殿下依旧如他往日的习惯那般,穿着简单的布袍,一边看密信一边喝茶。他眉峰浓郁,周身带着一种儒雅的英俊气质,却又端然如肃,气沉如山。 “怎么了,这么着急着见我。”朱槙略抬头看薛让,“脸色这么难看,最近睡得不好?” “殿下,属下有一事不明,实在要紧。”薛让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块玉佩,放在了朱槙的书桌上。 正是他送给元瑾的那块。 朱槙一时怔住,然后问他:“这玉佩,你是从哪儿来的?” 薛让见靖王殿下竟然如此平静,也是有些不解,他说:“是我新收养的继女薛元瑾手中之物。我一见便起了疑,这是殿下贴身所佩之物,怎会无缘无故落到了她的手中!所以才拿了过来,想问问殿下,可是当中出了什么事?” 朱槙听到这里,轻叹了一声。 薛让骁勇善战,对他也极为忠心,唯有一点不是很好,那就是……不够聪明。幸而他还有个极为聪明的母亲,能帮他把持住定国公府。可老夫人总有逝世的一天,希望他那个新继子足够聪明,能继续为他把持定国公府吧。 他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笑道:“薛让,你难道就没想过,我为何让你立薛闻玉为世子。” 靖王殿下这话一出,薛让便怔住了。 他自然是想过了,但是他以为是殿下看重薛闻玉的缘故……等等,莫非靖王殿下根本就不是看重薛闻玉,背后的原因,其实是薛元瑾? 薛让突然想到当初在山西的时候,他有一次因事去找靖王殿下,那时候殿下的住处有一位姑娘因闯入被擒,殿下十分焦急……难道,这姑娘其实就是薛元瑾! 当时他回去,只和老太太说了立闻玉为世子,以为是靖王殿下赏识他。殊不知,其实这背后真正的关键是薛元瑾,而他们根本的忽视了这点。据他所知,薛府还差点换了薛元瑾,想以薛元珍代替她过继。后来还是经过一番折腾,才变成了两个人都过继。 若那时候过继的变成了薛元珍,恐怕才会真正触怒殿下。 “殿下原是因……”薛让神色不定,又问,“殿下将贴身之物给了她,可是她,得了殿下的喜欢?” 靖王殿下这些年,再未动过王妃的心思。难道是对薛元瑾有别意?但又为何放任她成为自己的继女,而不收归他身边呢,殿下实在是不能怪他没有猜到,他着实不明白殿下所想。 “不全是。”朱槙道,“说来其实你应该感谢她,当初袄儿都司部的舆图,还是她看出了有问题,救了你一命。不过如今她既已是你的继女,她弟弟还做了你的世子,也算是你报答她了。” 原来还有这层原因在里面! 那薛让倒是要反思一下自己对元瑾的态度了。他日常的确没把薛元瑾当回事,只不过是收养给老太太解闷的罢了。如今看来,她救过自己的性命,的确当得这定国公府继小姐。但她一个小姑娘,又如何看得出袄儿都司部舆图的问题的? 这薛让暂且没管,但他还是觉得蹊跷。 就算有这件事的原因在里面,也不到让殿下将贴身之物送人的地步。想到那日殿下对元瑾焦急的神态,恐怕殿下还是对元瑾是极喜欢的。 只是殿下在想什么,他是猜不透罢了。 薛让没有再提别的,而是问朱槙:“那殿下……这玉佩可要我再拿回去给她?” 朱槙略一出神。 他本来决定离这小姑娘远一些,他不愿自己陷于情-欲,也不愿她陷入这种政局的尔虞我诈,看到他更多的冷酷面。他希望自己在她心里,就是她所欣赏的陈幕僚,也希望她快乐生活。如今回京,本来也决意不见她,但定国公闹出了这样的事,她势必又会怀疑。 他无法忍受在小姑娘心中有这种瑕疵,亦无法忍受她的怀疑。 且前几天,他还监察到了一些定国公府的异动,似乎跟她有关。总归还是放心不下。 或者,只是想见她罢了。 朱槙回神后,轻轻摩挲着玉佩,道:“不必,我亲手给她吧。不过你不要告诉她我的身份就是了。” 薛让听殿下这么说,才总算是解决了心中的疑惑,舒畅了许多。他笑道:“难怪我问起她这玉佩是谁的,她说是陈幕僚,我还正惊诧呢。原来是小姑娘不知道殿下您的身份,您又何不告诉她?” 朱槙看了他一眼:“你如今,倒越发多话了。” 薛让只能笑笑,毕竟殿下不想让他再问下去了。 元瑾第二日,却是被崔氏和姜氏拉着一起去京城的西市看绸缎庄。 京城有专供这些世家小姐们看的绸庄,都分隔了雅间,布了茶水点心,叫店家一一拿上来细看,自然价格也是不菲。崔氏虽进了定国公府,但也没什么底子,不过是沾着两个儿女的光罢了。姜氏却一向有钱,买了四五匹好布料,准备给元珠做衣裳。元珠最近越发长高了,原来的衣裳便不怎么能穿了。 最让崔氏觉得诡异的是,周氏竟然也跟了过来,即便崔氏和姜氏对她都没个好脸,也是笑眯眯地同两个妯娌说话。崔氏看中一匹布料舍不得买,周氏竟还要买了送她。 自然,崔氏没有那种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观念,反正周氏送她就收着,东西她是拿了的,别的再说就是了。 但对于周氏的反常,她着意看了元瑾两眼,元瑾摇头示意不必理会。 周氏如今想当她们的盟友,自然是想尽力讨好的,随她去就是了。 一直到华灯初上,姜氏提出去旁的祥云楼吃饭。 如今正值秋季,京城正好有时兴的桂花菱粉糕,糖藕,白糖梨酥等吃食,正在路边热腾腾的卖着。她们却也不能在路边吃,一行人在酒楼中要个包间,再派婆子下去买来尝尝。 京城西市极其热闹繁华,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卖东西的小贩更沿街都是,新奇玩意儿比太原多多了,叫人看得目不暇接。 元瑾虽是长在京城,但她之前身为县主,是极少能出来的。这样民间的热闹,她之前也未曾见过。因此趁着崔氏她们继续吃东西的功夫,她走到了酒楼的回廊上,趴在窗沿边,俯看着来往的人群。远处的屋顶鳞次栉比,做饭的炊烟一缕缕的飘出来,暖红的灯火映照着屋檐。 她凝神,似乎在人群中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高大的身体,青色布袍,正从卖纸笔的铺子里出来,提了一大捆纸。 那是……他吗? 真的十分像他,动作也极是和缓。 元瑾心下一动,又待仔细去看。那人却几个闪身,消失在人海中,再不曾看到。 她一时有些失落。 陈慎留给自己的玉佩,却又被定国公拿走。拿走之后又什么都没说,她心里翻来覆去的思量了很久,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想问他个究竟。 但这又不是山西,他怎么会在呢。 “你在找什么?”她背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元瑾回头,便真正看到他站在她身后,他面带笑容,依旧是高大的身影,将回廊照过来的灯笼光挡住了大半。 她一时有些错愕:“你、你怎么……” 为何正想着他,他就突然出现了。 光影落在回廊上,落在他身上,越发显得他高大。 朱槙走过来,手放在栏杆上也往外看,动作有些半圈着她。他问她:“你看了好久,有这么好看吗?” 他回头,却发现她仍旧怔怔地看着自己,眼神错愕得像小动物,朱槙就笑道:“进隔间说话吧。” 他为什么要笑,明明早就看到她了却不喊她! 虽然疑惑陈先生为什么突然出现在京城,但元瑾对他还是放心的,叮嘱了跟着她的柳儿回去同崔氏说一声,就说她半个时辰之内会回去,随后进了隔间。 而在两人进去之后,两个侍卫才悄无声息地站到了回廊口上,重新将这条回廊封了起来。 这酒楼的屋内都是一样的陈设,只是桌上摆的不是吃食,而是几本书。 他竟然包了个酒楼雅间,然后……在里面看书? 元瑾瞧了眼那些书,顿了顿说:“陈先生……如此努力,难不成是想考明年春闱?”明年正好是会试年。 她怎的如此有趣,他不过是已经等了她很久,所以看书罢了。 而且朱槙只是喜欢看兵书罢了,若真的去会试,当年上御书房只为混日子的底子怕是要暴露无遗。 “闲来无事。”朱槙说着靠在椅子上,又继续问她,“你方才在看什么?” 下属通传,他知道她上了酒楼,和她家中一行人吃了会儿点心,就走到回廊这边来看风景,没想就这么一直看。像个孩子一般认真。 元瑾不想说。她坐下来翻了翻他桌上的书说:“古人可以采薇而食,但我不能以书为食……先生,叫几道菜如何?” 她方才没吃什么,现在还当真饿了。 朱槙笑笑起身,走到了门外。传来对话的声音:“先生有何吩咐?” “上菜吧。”他想了想,又嘱咐说,“小姑娘家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要些肉菜。” 元瑾也听到了,她并未出言反对,她的确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好生吃饭才行。 不过一会儿菜就上来了,只见是冰糖肘子红烧鱼,糟鹅掌,整只的烤鸭,还有切成四方的东坡肉,果然真的都是肉菜。 元瑾一边吃饭,一边问他为何会出现在京城。 朱槙自然答说:“定国公有事召我,所以我便来了。方才正好看到你在外面,才叫你进来。” 元瑾却是看着他,表情渐渐平静了下来。 “不对。”她说,“你在说谎。” “哦?”朱槙反倒是笑了,“你为何觉得我在说谎?” 他觉得自己的话听上去逻辑清晰,并未有什么不对的。 元瑾缓缓说:“我在外面站了这么久,未听到你这里开门的声音。那你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的,或者——不是从这里出来的。”她指了指房门。 这小丫头怎的这么机敏。 “那证明,你分明是在这里等我的。”元瑾一笑,“你是刻意来见我的。” 朱槙被她说得哑口无言,他的确不是一直呆在这里面。 他问道:“我为何要刻意来见你?” 元瑾也道:“我却也想问你,你若是想见我,为何不直接在定国公府找我,你送我的玉佩究竟是何物,为何定国公看到便严肃质问我?”她看着他,又继续问,“陈慎,你当真只是个普通幕僚吗?” 他身手极好,懂得品茗上好的茶叶,出手的玉佩连定国公看到都认得。却住在破落寺庙中,实在是矛盾。 元瑾头一次,没有叫他是陈先生,而是叫了他的名字。 朱槙竟被她问得一滞,毕竟难得有人敢这般质问他。看她的神情十分郑重,是决意要追究到底的,就叹了口气说:“我的确并非落魄,而是国公爷的亲信,曾在战场上救过他的性命。”其实这话也不算假的,他的确救过薛让的性命。 “那你的玉佩又作何解释?”元瑾却不肯轻易放过,“国公爷为何看到,会是如此激烈的反应?” 她想知道,陈慎究竟想是什么,又想做什么。是不是在骗她! 朱槙这次停顿了许久,才说:“那玉佩是我的贴身之物,故定国公认得。当日料定你会去京城,我便把这玉佩给了你。若你有危险,可以拿这玉佩找定国公救你一次。” 元瑾听到这里一时错愕。 那玉佩……原是他的贴身之物。既然国公爷都认得,势必对他而言是极重要的。 那他为什么要给她? 她动了动嘴唇,才轻轻道:“当真?” 朱槙就笑了笑道:“自然我亦没什么值钱的送你。” 元瑾沉思了片刻,知道他的话中还有一些疑点。但是也罢了吧,既然他同定国公是交好的,他还给她他的贴身玉佩,也是为了庇佑她。自然不会对她有什么算计。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说的事。 元瑾才坐了下来,道:“你休想再诳我了,上次在晋祠庙会见到你,你喝的秋露白三两银子一坛不止。你既是定国公的亲信,如何会缺银子使。我送你银子的时候,你肯定在心里笑我。” 那这倒是真的。 朱槙一笑,继而神情又一正:“不过我来找你,倒是有个正事找你,你弟弟何以认识贵州土司的人?” 贵州土司? 元瑾倒是知道这贵州土司,贵州有些少数民族极为彪悍,派去的官员都无法治理。故选当地大户作为土司,久而久之,土司越发壮大,有时若太过壮大,甚至还会危及朝廷。但闻玉怎么可能认识什么土司的人。她道:“应当是不认识的。” 朱槙的语气严肃了一些,继续道:“元瑾,若是有你必须要告诉我。” 贵州土司那些人,不是她们能招惹的起的。 元瑾自然果断摇头,弟弟什么性子她还会不知道么。“闻玉的性子,是不会结交这些人的。”当然她又思索了一下,说,“亦可能我弟弟也未必知道这些人的来历,我回去问问他便知。” 朱槙不再问了,小姑娘这种事应当不会瞒他。但薛闻玉身边的人有些古怪也是真。 元瑾停下了筷箸,她估摸着半个时辰已经到了,再不走崔氏该着急了,就跟朱槙说了声准备要走了。 身后那人却又声音低沉地叫她:“元瑾。” 元瑾回头,就看到他摊开的手掌心上,放着那枚玉质温润的玉佩,正是定国公拿走的那一枚。 他说:“这玉牌其实是崇善寺高僧开过光的,你随身佩戴可保平安,玉是需要养的,平日不要取下。” 元瑾伸手去取,指尖触到他温厚的掌心,竟微微的一酥。他摊开掌心任她拿,便有种随她取求的感觉,明明只是错觉。她立刻收回玉佩,反驳他说:“若这都能保平安,人人都能平安无虞了。” 朱槙一笑,这玉佩保平安可是真不假,不过不是高僧开光有用,而是他有用。 元瑾收了玉佩,又看了看他,犹豫说:“若我有事要问你的时候,可能在京城找到你?” 朱槙却问:“你有何事要找我?” 元瑾却道:“你说就是了,一个住处罢了,弄得神神秘秘的!” 好吧,陈幕僚的住处自然没什么神秘的。朱槙道:“我现在暂住西照坊米行旁的一个四合院中,门口种了一棵垂柳。” 元瑾才点头应了,又说:“我看你既是定国公府的人,倒不如住到定国公府来,方便也更宽敞。国公爷应当也不介意,不如我跟国公爷说一声吧?定国公府的前院还有几个院子空着。” “……”朱槙沉默,她要是真的和薛让提了,可能会把薛让吓死。他笑着说,“还是算了吧,我这人住惯陋室,可能不习惯国公爷的奢华。就算国公爷不介意,我也过意不去。” 听到他拒绝,元瑾也没有多劝。 她是见过朱槙在崇善寺的住处的,也许这人就是不喜欢住得好吧。那算了吧,劝他也没意思。 她跟朱槙道别,然后要离开了。 “元瑾,”朱槙突然又道,“你没有别的事,要我帮忙了?” 元瑾想了想,肯定地摇头:“没事,有事你也帮不上忙。便不麻烦你了。” 朱槙对此便只能笑笑:“好,那算了吧。”直到看到少女纤细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角。朱槙才吩咐下属道:“备轿,去紫禁城。” 有些事情,他是要亲自去解决一下了。 靖王的轿撵刚过午门的时候,就已经有人飞快地去通传了皇上和太子。 整个紫禁城都慎重起来,正在处理朝事的内阁,金吾卫、羽林军首领,司礼监秉笔太监、掌印太监,主宫的掌事太监,皆纷纷到了太和门跪拜迎接。 靖王殿下是谁? 当年若没有他,皇上能不能坐稳这个位置还是一说。如今他仍旧是坐拥西北和山西军权的大藩王,无人敢不慎重。 靖王在太和门下了轿,身前全是跪拜之人。 他淡淡问:“太子何在?” 有掌事太监立刻回道:“回禀靖王殿下,太子正在文华殿处理公事,应当马上就来了。” 朱槙却低沉一笑:“太子殿下公事繁忙,怎可叨扰,还是我这个做叔叔的亲自去找他吧。” 说着带人朝东宫的方向去。 而听说朱槙来了,东宫里的人也是匆匆走出,在文华殿外跪迎。 朱槙走上台阶时,就听到传来一个疏朗的声音:“叔叔大驾光临,应当我来迎接才是,怎能劳烦叔叔来找我。” 这声音说罢,从文华殿中走出一人。来人束银冠,穿绯红色太子朝服,长相清朗,唇带笑意,眉眼间却有种深藏不露的凛冽。 朱槙道:“太子勤勉,这是天下百姓之福。” 说着他走上了台阶。 朱槙是行军打仗出身,即便朱询也生得高大,但和朱槙比还差了一些。当这个叔叔走上来时,他能感觉到这叔叔浑身都散发着一种隐隐的压迫,那是战场的凝练,是肃杀的内敛。 一个人一旦有了威名,他其实并不需要做什么让人觉得可怖的时候。他只需站在那里,即便是和气的微笑,人人都自然会敬畏他。 朱询也感受到了这种压迫,但他毕竟也不是普通人,否则这皇宫中夺嫡惨烈,为何独他能胜出。他仍然微笑,看到自己的叔叔跨入了文华殿内,随后也跟了进去。 文华殿是他办公之处,现皇上病重,他如今监国。很多内阁的折子呈到这处给他批阅,故长案上放了许多折子。按说这些都是呈给皇上的奏折,若没皇上的旨意,旁人自然是不可以看的。 但是朱槙却坐了下来,拿起了一本奏折打开。 “侄儿处理朝事可是辛苦?”他问。 “叔叔这是哪里话,正如叔叔所说,为天下黎民做事,怎会辛苦呢。”朱询走过去道。 朱槙就笑了一声:“朱询,还年轻,凡事要懂得掂量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朱询道:“这话便是我不明白的,叔叔所谓,什么是能做与不能做呢?” “那怕是要我做点什么,侄儿才能明白吧。”朱槙笑道,眼神却陡然凌厉起来,“但若我做了,你恐怕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没有人不对靖王的手段印象深刻。 朱询听到这里不再说话了。 朱槙见他不说话,就扔了奏折说:“定国公府的这场闹剧该结束了,想必侄儿也明白我说的是什么。”他看向朱询,语气冰寒,“明白了吗?” 朱询才又笑了起来。既然靖王已经插手,那这事就容不得他做下去了。靖王的凶悍之名,他并不想尝试。 他说:“原叔叔是为定国公世子一事来的,若是叔叔早说,便没有这番说头了。既然是叔叔出面,那我自然是卖这个面子的。”说罢喊了‘来人’,“拿纸笔来,我亲自拟定定国公世子的封位。” 朱槙才看了他一眼,英俊的脸上反而不再有什么笑意了,只是站起来,带了人离开,他还要再去探望太后。 朱询看着朱槙走远,眼睛才渐渐变得凝冷。如兽群中年轻力壮的狼,妄图挑战成年头狼。 天下至主,到最后只会有一个。靖王不会甘心被他削藩。而就算他继承了皇位,有这样一个人在,他也会寝食难安。 这时候门外跨进来一个人,却正是傅庭。向朱询拱手:“殿下。” 朱询嗯了声算听到了,问他:“你近日和裴子清交好,是否看出他有什么异动?” 靖王手底下有很多人,但最堪大用的无非就是那几个,而裴子清是靖王暗中最利的刃。 傅庭想了片刻,告诉朱询:“他近日没有什么异动,除了看上一个女子。” “女子?”朱询皱眉,对傅庭这个说法感觉不甚满意。 傅庭又过了片刻,才能精准定义:“酷似丹阳。” 这句话是什么含义,只能留给朱询自己体会。裴子清不会把真正的意图流露给傅庭看,正如朱询也不需要他说太多话。 丹阳…… 姑姑。 朱询出神片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东西,随即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这世上,姑姑已经死了。其余像她的人,也只会是东施效颦罢了,只有她才是她,别人像她只是对她的亵渎。 裴子清怕也是疯了吧。 他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33.第三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支持正版, 多谢小仙女们  他本也想假装没看到薛元瑾的, 谁知道旁边有个姑娘却捂唇笑道:“四姐姐今日怎么了,换做往日,不已经巴巴的凑上去了吗。” 元瑾喝了口茶道:“五妹妹再这般口无遮拦, 祖母听了可是要罚的, 我对卫三公子没别的意思。” 这关乎女子名声的事情, 哪里能乱说。 她看也不看卫衡, 反倒惹得卫衡身边的人又笑了起来:“卫三, 这美人为何不理你了。可是你长久的不回应, 人家恼了你?” 卫衡清俊白皙的脸微微一红。他之前是觉得薛四姑娘的身份配不上他。可不知道为何, 他总觉得今日的薛四姑娘,比往日的要好看许多。若一开始便是这个人喜欢的他, 他未必能拒绝得了。 但她突然又这样似乎对自己不屑一顾, 他却也不舒服。之前不是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吗, 为何今天又这幅样子! 卫衡便走到了她面前,顿了顿说:“薛四姑娘。” 他为何突然叫她。元瑾抬起头看。 卫衡继续轻声道:“不管你是因何种目的来到这里, 又说了什么话。我只是想告诉你, 你我并不相配,往日的那些事便算了, 从今起切莫纠缠我。” 元瑾听到这里便笑了笑。 她的笑容有些奇异, 既轻缓又美丽, 似乎带着几分嘲讽。 这卫三公子倒也算优秀, 但元瑾是什么人。这些年权贵们在她眼里就犹如过眼烟云,别说是个小小卫三,就算把侯爷太子的送到她面前来,她也看都不想看一眼。 小元瑾怎么看上这么个人! 即便小元瑾当真喜欢他,难道他就能如此当众羞辱人不成?今天在这儿的是她,倘若是旁的姑娘,该如何自处? “卫三公子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她的语气淡淡的,“我在这里看花,既没有扰旁人,也未曾扰公子。什么喜不喜欢的,却不知卫三公子从何而来。” “你……”他哪知这薛四姑娘竟然嘴巴还如此厉害,脸色未免一红。 她现在的神情,似乎真的和以前天壤之别。 正在这时,石子路上小跑来一个小厮,叫着卫衡“三少爷”,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卫衡听完之后脸色一变,也来不及跟薛元瑾说什么了,匆匆几步走出亭子。 本来看着好戏的薛家几姑娘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小厮也跑到管事嬷嬷旁边说了话,管事嬷嬷也郑重了起来,招了亭子中的娘子们:“有贵客路经此处,请娘子们先随我去花厅。” 见管事嬷嬷催得急,众娘子也赶紧起身,纷纷走出凉亭。却只见那石子路上走来了一群人,数十个护卫在前开道。簇拥着一个头戴银冠,身着飞鱼服的人。他嘴唇微抿,眉眼间有些阴郁,却是一种阴郁的俊秀。 元瑾一看到他,几乎是控制不住地脸色微变。 卫衡却已经走上前,对他行了礼:“舅舅要来,怎的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也好去接您!” “只是有私事罢了。”这人声音也十分冷清。 在座的小娘子们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好奇地盯着他看,话也不敢大声说,只能小声地讨论。 “此人是谁?排场竟然这样大。” 裴子清。 元瑾的手慢慢地握紧。 她第一次见到裴子清的时候,他不过是个失意的青年罢了。虽然出身世家,却只是个没有人重视的卑微庶子。那时候他饱尝世人冷眼,什么苦没有吃过。哪里有什么排场,不过是个沉默低调的人罢了。 后来是她赏识他的才华,把他扶持起来,又推荐给了太后。元瑾对他不薄,他倒也颇有才华,竟一路做到了锦衣卫副指挥使的位置。她对他极好,从来都是当成心腹看待。 没想到他最后却背叛了她和太后。 现在他是锦衣卫指挥使了,越发的权势在手了。 朱询背叛她是为了太子之位,她也一直知道。太后并不喜欢朱询,从未想过要将朱询议储,一直想立的是六皇子。朱询倘若从小就是个心机深沉的人,怎么会没有存异心。 但是裴子清背叛她是为了什么呢? 她一直想不通,她一直以为自己对他是有知遇之恩的。一直以为,就算谁都会背叛她,但是他不会。 现实却给了她重重一击。 裴子清淡淡地问他:“你混在这脂粉堆中做什么?” 卫衡答道:“不过是小事而已。” 裴子清看了一眼后面站着的那些小娘子们,小娘子们都被他看得脸色微白,心中忐忑,卫衡再怎么长得好看毕竟也只是一个后生。但裴子清可就不一样了,他可是位比定国公的锦衣卫指挥使,正二品的大员。 “你到了成亲的年纪了,若是有喜欢的,便带回来给你娘看看,免得你娘为你操心。”裴子清说,“方才似乎听到你在和姑娘说话,是哪家姑娘?” 听到这里,元瑾心一紧,表情却仍然漠然。 卫衡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薛府的几个在这种时候自然也不会开口,但总有刚才看到了,又好事的娘子,将元瑾指了出来:“便是这个,薛府家的四娘子!” 裴子清的目光落到了她身上。 薛元瑾也没有抬头。他只看到她眉眼姣美,清嫩秀雅,素得几乎只剩一对丁香耳钉,柔软的发丝垂在雪白的面颊两侧。 别的娘子都面露好奇或是惧怕,却唯有她表情平静,甚至有几分冷淡。 嬷嬷见裴大人没有说话,便赶紧让娘子们先跟着她去花厅。元瑾也跟着走在后面,但没想元瑾刚走了几步,就听到后面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说:“方才那姑娘,我们裴大人让你等等。” 元瑾只当自己没有听到,越发快走了几步。但后面很快走上来两个护卫,将她拦住。“姑娘留步,裴大人叫你稍等。” 元瑾不能再躲,只能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她感觉非常复杂,既仇恨又冷漠。 他叫住她干什么,难道还能看出她是谁了不成?那又能如何,是找出来再把她斩草除根吗?送给皇帝处死,换取更高的地位? 他又将她看了很久,才低声问:“她是谁?” 卫衡不知道舅舅为何要问她,只能说:“她是薛家的四娘子。” 裴子清仔细看她的样貌,这姑娘虽也极美,却和县主的样貌并不相似。但方才那个神态,却又极为相似。 薛家?不过是个没有听过的小家族。 他在想什么,怎么会觉得这姑娘有几分像她。 她怎么会像萧元瑾! 那个人是他心里最特殊的存在。当初她给了他荣耀和权力,给了他隐秘的盼望和温情。但是他由于某种原因,他背叛了她,这么多年,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留在他心里,以至于成了他的业障。 大概,没有人真的觉得她已经走了吧。 丹阳县主萧元瑾,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忘了她。无论是背叛还是别的,更复杂的情绪。 “你方才,在和衡儿说什么?”裴子清问她。 元瑾想了片刻,轻声道:“不过是卫三公子和我说了几句写莲的诗罢了。” 裴子清听着笑了笑,少男少女们,彼此相互有倾慕之意,是再正常不过的。他的语气彻底淡漠了下来:“你走吧。” 把这样的女子认成她,是对她的侮辱。 薛元瑾不置一词,裴子清是她一手选的人,脾性她最了解不过。此人才高八斗,最善于察言观色,在他面前,最好就是少说少做,免得让他猜出心思。她这么一说,他势必觉得她是和卫衡有什么私情,只会看低她几分,更加不屑于理会她罢了。 她行了个礼,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到了傍晚,吃过晚膳。薛府的人才赶着马车回家。 薛元珊几个上了马车,正和太太们将今天发生的事。 “有的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要看人家看不看得上你。”薛元钰见元瑾走出来,冷笑着说,“凭出身,给人家做妾都勉强。遑论还想做正室,巴巴贴着也没人要!” 元瑾一言不发,径直地上了马车。 这种人,你反驳她她倒更带劲了,再者她现在也没有心情计较。 她只恨自己那时候手里没把剑,仇敌就在她面前,她都没办法报复,最好是一剑捅死他。 不仅不能捅死他,反而自己还要装傻,实在是让她忍得很难受。 薛元钰见元瑾不理自己,果然央央地没了兴趣,缩回了头。 崔氏则难得地看出自己女儿的不痛快,以为她是因为薛元钰的话,就安慰她说:“你二叔家两个闺女说话就是如此,你别在意就是了。” 元瑾看向她,虽然她是不在意薛元钰,却也不喜欢崔氏这话。崔氏这样的人就是如此,色厉内荏,面对子女拿得出款来,你真让她对外面的人使威风,那是半点也不敢的:“那您就不在意吗?” 崔氏就说:“怪只怪咱们是庶房,你爹又没出息。你娘我……也不是正经官家的女儿,不能和人家比。” 元瑾一笑:“二叔当年是冒领了父亲的文章,才拜入了山西布政使名下。若没有这段,他如今怎么能做到知州的位置?现在他两个女儿倒是挟恩报仇,全然忘了。” 崔氏又叹说:“人家如今却是知州,你父亲只是个地方寺丞,又能有什么办法。” 元瑾发现,崔氏其实是个非常认命的人。 那她认命吗?她自然不了,她若是认命,那些害死她的人岂不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她会抓住一切的时机成长,这些对不起她的人,她最终会一个个地报复回去的。 “不会总是这样的。”元瑾淡淡地道。 她挑开车帘,看着外面渐渐消逝的黄昏。 薛青山说:“……家里只这一个女孩儿,不说大操大办的,总得给她置办件像样的生辰礼才是。” 崔氏看着三个孩子吃早饭,说:“薛闻玉现在请西席,买这个那个的,家中花销的银子本来多。你一年俸禄怕都供不起他,要不是三嫂接济,咱们就该去喝西北风了,你还能从你老娘那里抠到多少银子不成?再者明儿元瑾就及笄了,及笄礼的花销更大,现在不省着些,日后怎么办?” 一提到俸禄,薛青山没话说了。他做苑马寺寺丞,一个月才六两银子的俸禄,加上衙门补贴些油米布的,算个七两已经是多了。家里倒还有五百亩的地,每年能有四五十两银子的收成,这样的收入在几位嫡房面前,非常的捉襟见肘。 元瑾吃着面说:“无妨,我这生辰过不过都行。” 上一次她及笄的时候,宫中大肆操办,各个权贵家里送来的及笄礼中奇珍异宝无数。她的梳头娘子是已经出嫁的宁德长公主,宴席三日不散,太后又送了她四套宝石翡翠的头面。但那又如何呢,她还不是被人背叛然后被害死了,现在坐在这里吃面,几两银子的事都要操心。 这些都没有意思,过眼烟云而已。 吃过早饭,薛锦玉上书房读书,元瑾和闻玉去定国公府别院。 今儿不是学绣工,而是学世家中各种走行坐言的规矩。几位娘子都出身官家,官家的规矩,比起世家的繁多还是不如的。 给她们上课的是老太太贴身的大丫头拂云,她站在几位娘子中间,先把规矩示范了,再一一请娘子们出来跟着做。 这个可以说是元瑾之所长了,当想年她当年在宫里的时候,三个教习嬷嬷围着她教,时时刻刻盯着她的行为举止。如此一年下来,她行走端坐无不优美,且这种气质,并不是学就能学出来的,是长期印刻在骨子里的。故即便她不学,也能随意做好。 于是娘子们发现,在绣工上笨拙得可以的四娘子,竟然学这些规矩水到渠成,几乎不必教,居然还让拂云笑着称赞了她一句:“四娘子倒是悟性好。” 卫显兰便哼了一声:“连个针线都学不会,会这些有什么用!” 拂云一听到卫显兰这么说,脸上的笑容不减,却缓缓道:“卫小姐此言差矣,世家同你们官家不一样,倘若我们现在在京城,凭定国公家的身份,每年宴请肯定还要去宫中请安的,宫中最是讲究规矩的地方。若是没学好这些,在贵人们面前丢了定国公府的颜面,岂不是一桩坏事?真功夫固然重要,不过在世家之中,更重要的是你们的规矩。” 34.第三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支持正版, 多谢小仙女们 薛元瑾一大早到了外院薛闻玉的住处。 既然打算了扶持他去试试能不能选上,她自然也得对闻玉有更多了解才是。 她到的时候闻玉已经起来了,正伏在案前, 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乱画。窗外植了一丛湘妃竹, 明亮的阳光透过竹叶,宛如揉碎了一般落在桌上上, 照出斑驳的影子。他的手指白得有些透明了。 这孩子看着身体就不大康健。 元瑾在他旁边坐下来,柔声问道:“闻玉,你这画的是什么呀?” 薛闻玉又不答,看来昨晚说那么多话的确是个奇迹。 元瑾牵着他的手,将他带到了桌边坐下:“我听说你曾跟着家里几位兄长读书,那可认得字?” 他却仍然盯着桌上的水迹,仿佛很想回去接着画。 元瑾却语气柔和而坚定地继续问:“家里的人可都认得全?知不知道祖母、大伯母这些人?” 闻玉仿若未闻。 见他这般,元瑾轻叹一声, 只得问他:“我是谁?” 薛闻玉的眼睫毛动了动,终于轻声说。 “姐姐。” 好,不管他是不是知道这些人,总还算是认可她这个姐姐。 “昨天我们商议的事你可记得?那是什么?”元瑾问他。 薛闻玉道:“要帮你做一件事。” 见他还记得, 元瑾把薛闻玉放回去,让他继续画他的。把伺候薛闻玉的宋嬷嬷叫过来问话。“我一向知道闻玉心智与常人不同, 却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您既是从小带大他的, 想必他有什么情况您也清楚, 跟我仔细讲讲吧。” 宋嬷嬷是当初崔氏为了照顾闻玉,从厨房提起来的一个嬷嬷。人倒也朴实,照顾薛闻玉这么多年,虽说不是无微不至,总也没让他受过苦就是了。 虽然不知道四小姐为什么突然关心起了闻玉,但宋嬷嬷还是仔细地和她讲了起来。 “奴婢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症,但四少爷打小就显得有些不正常。时常自己坐在桌前用水画画,一画就是一两个时辰。若是被人打扰,四少爷还会不高兴,甚至会发脾气。也不像别的孩子那样调皮爱玩。” “五岁之后,老爷就把四少爷送进家中的书房读书。但四少爷从不听先生的话,不答问题。因为行事太古怪,还受过其他几位少爷的欺负。故八岁起也不去书房了,便这样养着。” 元瑾听到这里眉头一皱,像这样的情况,她是知道一个人的。 前朝有位皇帝爱做木匠活,平日不理朝政,也不喜欢与人交流。但这位皇帝实则记性异常好,能巨细无遗地说出哪天他身边的太监跟他说了什么话,甚至还能完整背出他几个月前看到的一本折子。所以虽然这位皇帝从不上朝,却也能将国事料理得妥当。 闻玉……是不是也是类似的病症? 可能他还要病得严重些,毕竟在他长大的过程中,从没有人来引导照顾他。外界还总是嘲笑、欺负他,只会越病越严重。 “那他还有没有别的异常?” 宋嬷嬷想了想,“倒还真有,四少爷其实记性异常好,甚至也很聪明。太太有时候对管家的帐子,四少爷在旁看一眼,就知道对不对。还能一条条地再背出来。可惜了四少爷这个性子,否则还真是个天才。” 宋嬷嬷又叹息:“可这又能如何,四少爷这病,就算是真的科考进了官场,恐怕也是举步维艰。” 元瑾颔首。 她大概知道薛闻玉是什么情况了。的确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闻玉这个病想要纠正,恐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她打算将薛闻玉的住处搬到她身边来,既免得薛锦玉欺负他,也能时刻照顾着他。 不过当务之急,是要带闻玉去见老太太,让薛老太太同意闻玉一起去选。明日他们就要去定国公府叫老夫人过目了。再不去就要来不及了。 元瑾的丫头柳儿从旁边走过来:“奴婢看了四少爷的衣橱,不是短了就是旧了,要不就是些颜色花样不好看的。实在是找不出个合身的。” 元瑾道:“今儿是来不及了。不过咱们但难免得给他做两身像样的衣裳,闻玉每个月有多少月例?” 宋嬷嬷答说:“太太说,少爷吃住全在家里,所以就用不着月例。” 元瑾啧了一声,崔氏真是抠门。不过去问崔氏要钱,那是别想的,她就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元瑾就同柳儿说:“你去同管采买的嬷嬷讲一声,叫她明儿下午带一匹宝蓝色的杭绸回来。” 柳儿低声问:“娘子,那买杭绸的钱怎么来?” “从我的月例中出吧。”元瑾道。 柳儿声音更低了一些:“娘子,您一个月八钱月例,似乎,不够买一匹杭绸的料子啊……” 元瑾沉默片刻,她来了之后还不知道自己的月例。八钱银子……以前她身边的普通宫婢月例都有三两银子。她真的快被自己穷到了! “那便不要杭绸,普通绸布可够?” 柳儿点头:“够倒是够了,不过这下来的一个月,咱们屋中恐怕都得过得紧巴巴了。” “先这样吧。”元瑾见请安的时辰要到了,先带着闻玉出门了。 与那天去的仿江南建筑的定国公府不同,薛家是很典型的晋中建筑。薛家大院中,一条宽阔的石道穿过大院,将大院分为南北两排,一头是门楼和大门,另一头就是薛家祠堂,与大门遥相对应。元瑾带着闻玉从南院穿出来,她一路都牵着他,闻玉则握紧了元瑾的手。 “闻玉害怕吗?”元瑾问他。 薛闻玉沉默。 他不是第一次走在这条路上,只是头一次由另一个人牵着,走在这条路上。 仿佛有什么东西就此不同了。 他不是怕,他只是不喜欢这种不确定。 “不用怕,凡事姐姐会帮你的。”元瑾也不管他是不是怕,低声安慰了他一句。 北院正堂是薛老太太的住处,跨进描金砌粉的门檐,再走过一条干净的石子甬道,就看到了正堂。薛老太太身边的徐嬷嬷将二人引入了正堂。 平日里元瑾若是这时候到的话,正堂是人影子都还没有的。今天几房人却早早地就来了,正按齿序坐在正堂上喝茶。 大房周氏身边站着的是薛云海和薛元珍。薛云海穿着件菖蒲纹直裰,身量颇长,长得倒也清俊。据说从小读书天分就极高,明年要下场乡试了,很是让周氏觉得骄傲。薛元珍今儿穿了件青织金妆花十样锦褙子,雪白月华裙,衬得她容貌秀美,精致贵气。 二房沈氏带着她的儿子薛云涛。沈氏也是书香门第的出身,据说父亲还是两榜进士,做过翰林学士。薛云涛正站在那里同两姐妹说话,长得很是俊俏,小小年纪就有几分风流相。 姜氏带着自己五岁的儿子薛云玺,云玺则还是一副白生生的包子模样,立在母亲旁边强打着精神。 四房觉得今天没他们什么事儿,除了元瑾带着闻玉来了以外,一个都没来。 元瑾正好带着闻玉坐在姜氏旁边,姜氏是个极聪明,又八面玲珑的人,笑着看薛闻玉:“今儿闻玉也来给祖母请安啊?” 薛闻玉自然是喝他的茶,也不看人。 元瑾就道:“三伯母莫见怪,他不爱说话。” 四房这个傻儿子,大家都有所耳闻,姜氏倒不见怪。她只是有些好奇,薛元瑾带薛闻玉过来做什么。 而薛元钰已经看到元瑾带着她的傻弟弟,笑了笑说:“四姐怎的,带者傻子来,是想让他也去试试不成?” 薛元珊轻轻拉了妹妹一把,低斥道:“这个时候,你说这些干什么!” 平日跟四房斗斗嘴取笑就算了,现在要紧的是选定国公府世子的事,而不是四房这个傻儿子。她这妹妹一向不知轻重,不分场合,让人头疼。 薛元钰却不满姐姐说她:“你以前还不是如此,说我做什么。” 沈氏回头瞪了两个女儿一眼:“老太太就要出来了,你们给我安静些!” 养两个女儿真是叫人头疼,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的。两个女儿均有些委屈,回过头去不说话了。 果然不过片刻,薛老太太就叫扶着出来了,一见竟这么多人等着,就说:“怎的都来了?” 周氏笑道:“这不是还想跟娘了解清楚一些,明天也好有个应对,毕竟是这样一件大事,咱们也不敢马虎了。” 薛老太太点头,对大儿媳的态度很满意:“有准备便是最好。”她坐了下来,先将薛云海叫到跟前,仔细问过之后,十分满意他的准备和应答。 周氏见儿子被夸,也是暗暗得意。其实在她心里,觉得二房、三房的那两个人,是无论如何都比不过自己儿子的。再说女儿薛元珍也出挑,虽说上次去定国公府上时,秦氏夸的是四房那个小嫡女。但毕竟也只是庶房而已。 便是觉得薛元海入选的机会最大,所以昨晚沈氏连夜找她商量过了,两人决定先联手先挤出去一个再说,免得被别人抢了先。 她与沈氏对看了一眼,沈氏便站了起来,咳嗽了一声说:“娘,我觉得这次去应选,云玺恐怕是不合适的。” 姜氏听到这里,笑容渐收。她跟大房、二房的出身不同,她出身商贾之家,平日跟这两个书香世家出身的妯娌就是交人不交心。没想到沈氏突然来这一出,她一看周氏静静喝茶不说话,便知道两个人这是合伙了。 “二嫂何以这么说?我云玺年岁是够的,没理由不去选。” 沈氏笑了笑:“三弟妹先别生气,毕竟咱们薛家里,无论哪一房选上都是一样的。” 姜氏心里先啐了沈氏一口,既然说选谁都一样,那她倒是别让她儿子去应选啊! “娘,我是觉得。云玺年岁尚小,正好卡在五岁的当口,这就已经不合适了。再者,云玺自打生下来起,就大病小病不断,身子不大康健,这样的人选送了过去,定国公老夫人见着是个病秧子,恐怕也不会高兴的。”沈氏说。 薛老太太却只是听着喝茶,并没有表态。 姜氏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先行了个礼:“娘,云玺虽然是卡在五岁的当口,但老夫人既然是定了五岁,便是不嫌弃的。更何况云玺年纪还小,孩子小的时候,谁没个头疼脑热的,云玺虽然一直不大康健,却也没有病得下不来床过。倒是云涛……”说着顿了顿,“云海倒是敏而好学,颇具才华。媳妇是没有什么意见的。” 元瑾在旁听着,还是三伯母这回应得体而有涵养,还不动声色地挑拨了一下大房二房,水准比沈氏高多了。 果然薛老太太听了姜氏的话之后,就合上茶盖道:“老二媳妇,你们几房,我都是要一碗水端平的。既然云玺符合了条件,总也带去看看的好。至于成不成,也只看定国公府那边的。” 沈氏见没能成功说动老太太,示意了周氏一眼。 周氏自己却是不会开口掉自个儿身份的,既然已经到了这份上,就笑了笑:“娘说得对,哪一房不去都不公平。” 沈氏听到周氏不但不帮她,还圆了场。心里自然也不舒服。大家明明约好的排挤了三房,却好像只有她才是恶人一般。她有些愤愤不平地坐下了,等薛老太太问她有没有意见时,只能说自己没有意见。 这次三房互撕便这样不欢而散,大家虽然离开的时候都面带微笑,心里怕是已经骂对方的祖宗十八代了。 元瑾看着有点怀念,竟然让她想起了往日在宫中,看着那些大小嫔妃在太后面前勾心斗角的样子。 三个女人一台戏,正好可以唱开。 经过这场纷争,薛老太太也有些累了。这件事往后恐怕会闹得家里更加鸡犬不宁,她要好好养精蓄锐盯着才行。只是众人都走光了,才看到原地还留着两个人,竟是四房的薛元瑾……还有她们家的庶弟薛闻玉。 薛老太太对自己这个庶房的孙女原来印象不深,最近印象深刻记得还是因为秦氏的那句夸奖。 “元瑾可还有事?”薛老太太问道。 元瑾便站了起来:“祖母,孙女能否借一步说话。” 薛老太太沉默片刻,便带着元瑾进了次间。 屋子里陈设着檀木围屏,镂雕四季花卉、八仙献寿。炕床上铺着万字不断头纹绸垫。薛老太太被徐嬷嬷扶上了炕床,示意孙女坐在自己对面的绣墩上,问道:“你有什么要紧事?” 元瑾却上前一步,屈身道:“方才听祖母说,您要每一房的水都端平。孙女是十分敬佩的。孙女今天带闻玉过来,便是想问问您一件事,四房能不能也出个人选?” 薛老太太闻言眉头一皱。 其实对她来说,并不重视这四房的嫡庶之分。薛青山虽然是庶出,但他姨娘早亡,其实是跟在她身边长大的。薛青山因此感激她的养育之恩,一贯对她极好,甚至比亲儿子还孝顺几分。只不过是薛青山自己官位太低,比不得嫡房的三个兄弟,难免就越来越不得志了。 薛元瑾说是要出个人,难不成是想出她弟弟薛锦玉? 之前才觉得这小孙女还算聪明,如今看来,却是被定国公府的荣华富贵冲昏了头脑。薛锦玉就算是带了去,也只会徒增笑话而已。 薛老太太的语气难免就有些冷淡了:“倒并非祖母偏心不让锦玉去选。而是锦玉长这么大,的确是学业平平,没什么天分,性子也教你母亲惯坏了。便是带去了定国公府,也不会入选的,你还是回去吧。” 元瑾又笑了笑,淡淡道:“祖母,四房并非想带锦玉去,而是想让您带闻玉去试试。” 薛老太太听到这里,难免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掩饰了过去。她看着站在元瑾旁边的薛闻玉,皱了皱眉:“你莫不是在和我开玩笑?你这弟弟……” 薛闻玉是四房的傻庶子,这谁都知道。据说是连人也不会喊的。 “祖母,闻玉其实并非外界传闻的痴傻。您看了就明白了。”元瑾摸了摸薛闻玉的头,对徐嬷嬷说,“府中可有不用的账本?能否劳烦嬷嬷替我拿一本来。” 薛老太太阻止了徐嬷嬷,她倒是想看看薛元瑾想做什么。于是从抽屉中拿出一本帐子递过来,“便用这个吧。” 元瑾接了过来,见这是家中才出的账本,便说:“多谢祖母。”又随便翻到一页递给了薛闻玉。 薛闻玉垂眸看了片刻,就轻轻对元瑾点头。 元瑾便将账本还给了薛老太太,道:“祖母,您可以随便考他,只需问他第几行写的什么内容即可。” 薛老太太接过账本,非常半信半疑。 这才一瞬的功夫,谁能记得下东西? 她便试探性地开口问:“这一页第七行写的什么?” 薛闻玉便淡淡道:“辛末年四月六日,购香料沉香、白檀、麝香各二两,藿香六钱,零陵香四两。总用银两四两六钱。” “第十行写的什么?” “辛末年四月七日,购妆花缎、软烟罗、云雾绡,云锦各五匹,总用银两三十八两四钱。” 他当真记得,这如何可能! 会不会是元瑾在帮他?但这账本是她刚拿出来的,元瑾又如何能事先知道?薛老太太合上账本,问元瑾:“他竟有过目不忘之能?” 元瑾道:“还并不止如此”,她又问薛闻玉,“这一页里,府中总共花出去多少银子?” 薛闻玉说了答案:“一百零七两三钱。” 元瑾笑了笑:“烦请祖母核对一下是不是这个数?” 薛老太太摆了摆手:“不必了,你既然有这自信叫他答,那就不会错了。”她走下炕床,走到薛闻玉身前,打量了他很久,才有些严肃地问他,“闻玉,你从小便有如此天分?” 这样一个苗子,却从来没有人知道,反倒所有人以为他是痴傻愚笨! 薛闻玉却不回答。 元瑾道:“却也是我无意中发现的,只是从没有人注意过他罢了。祖母,您也看了闻玉的天分了。可也能带上闻玉?” 薛老太太又看了薛闻玉一眼,摇了摇头。 她坐回了炕床上:“四丫头,不是我不愿意,而是他即便聪明绝顶,过目不忘。但他不能同别人正常说话问答,再怎么好的天分也是无用的。只能说,是可惜了他这个人。” “若是我能治好他呢?”元瑾走上前,“祖母,他这病并非不能治。只是从没有人好好待过他而已,他不是全然不知的,至少他知道别人待他好,便会对那个人不一样的。他只是现在,还没有对周围的环境放下戒心而已。” 她又低声说:“若是大家都对他好一些,倒也不至于这样。” 薛老太太看着薛闻玉精致如雪的小脸,突然也有些心疼这孩子。 倘若别人有这天分,那家族必定是倾尽全力培养。但是这孩子,却是小小年纪,就受尽了人世间的辛苦。 “再者,请容元瑾说一句推测的话。”元瑾轻声道,“倘若真如定国公老夫人所言,大半都是在我们家中选,为何那天的游园会上,还来了这么多薛家旁家的人,甚至那卫三少爷卫衡,都在宴席上,他可是已经考中了举子的。” “你的意思是……”薛老太太眉头微皱。 “倒也并非老夫人骗了您,而是元瑾猜测,她虽然有意咱们家。但定国公可能还有别的有意的人选。”元瑾继续道,“如果遇到了更优秀出众的人,咱们府中的二哥、三哥,或者是六弟,能不能应对这些人?” 薛老太太沉默了,因为她也明白,薛元瑾的推测是很有道理的。 “若是这样,元瑾觉得,怕是只有闻玉能同他们相较。”元瑾温和地说道。 薛老太太沉沉地出了口气,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庶房的孙女的确说的有道理。她说的地方,正是她有隐隐担忧的地方。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薛云海几人虽然资质尚可,但跟大家族的嫡子比还是有区别的,她一直在想,定国公府凭什么就能选中他们了。 她说得对,唯有薛闻玉这种天纵之资,才会真正让人眼前一亮。 她抬起了头,告诉薛元瑾:“我同意带上闻玉。” 元瑾正要谢她,薛老太太却又说:“但是我还有个条件。” 元瑾微一疑惑,说道:“祖母但说无妨。” “等闻玉入选后,我自然会告诉你的。”薛老太太笑了笑。“但在他入选这期间,你一定要好生调-教他,至少能让他在人前应答。否则他便是再怎么天纵奇才,也是没用的。你可是清楚的吧?” 元瑾应喏,她看着薛老太太的表情,有瞬间的恍惚。她似乎在薛老太太身上,看到了太后的影子。 只是,薛老太太不是太后而已。 她五岁的时候,太后来西北侯府接她,笑着跟她说:“元瑾,从今儿起,你就和姑母一起住了。姑母会保护你,照顾你,不会让人欺负你。你会有这世间一切最好的东西。” 而现在,她没有了太后,也没有了这世间一切最好的东西。 突然地想起太后,元瑾几乎控制不住的眼睛一酸。 薛老太太笑道:“怎么,祖母答应了你,就高兴成这样了?” 元瑾笑着摇了摇头,跟薛老太太告辞,怕自己再控制不住情绪,很快就带着闻玉走出了正堂。 35.第三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支持正版,多谢小仙女们  而被她救回来的,自小养大的朱询,却在这场浩劫之后成为了太子。发生了什么事昭然若揭。 他背叛了他和太后, 换得如今的荣耀。 甚至说不定, 她便是被他亲手杀的。 他们都活得好好的, 唯一改变的是她和太后,以及西北候家罢了。 如今他们是人上人, 享受名利权贵的一切。而她现在不过是个低微的庶房小嫡女罢了。 想要报仇,还要掂量掂量自己如今的身份。 虽然她也决不会就这么放弃。 身后半大的小丫头杏儿低声提醒:“四娘子,咱们该回去了, 再晚些, 太太该说您了。” 元瑾嗯了一声。提起小竹篮走在了前面。 元瑾如今所在的薛家,是太原府一个普通的官宦家庭,家里最大的官也不过是个正五品,是长房的大老爷。而她父亲薛青山是庶出, 谋了个地方苑马寺寺丞的官职,没有实权。 薛元瑾现在的母亲崔氏,是并州一个乡绅的女儿,没读过什么书,亦是个普通的的妇人。 元瑾刚踏进西厢房房门, 就看到崔氏迎面走来。 崔氏穿了件丁香色十样锦褙子, 三十出头。明明是初夏的天气, 她却拿着把团扇扇风,看来火气很盛,一见着元瑾就瞪眼:“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元瑾把小竹篮放下,才说:“今天教针线的嬷嬷来得晚。” 崔氏拿起了她竹篮里绣的牡丹花样看,忍不住说:“你绣得这样歪歪扭扭的,谁敢拿来用?你如今也十三了,好好给为娘省点心,将女红练好些,以后谈婚论嫁,媒人也有个说头。” 元瑾只是喝着水。崔氏见她这样不听,一手抓住她的耳朵:“为娘说的你可听到了?” 元瑾的表情绷不住了,被揪得耳朵疼,立刻说:“我听着呢!” 崔氏放开后,她才揉着自己泛疼的耳朵一阵阵气恼,这要是放在以前,谁敢这么对她。 虎落平阳被犬欺! 连县主的仪态她都绷不住了,遇到崔氏总是会失态。 她做丹阳县主的时候,就从没有学过女红刺绣。倒是诗词书画都能懂,精通兵法,对政治时局也能解一二。 但在崔氏眼里,这些加起来都比过会做一手针线活。 “你还小,哪里知道嫁个好夫婿的重要。当初娘便是嫁了你爹这个庶出的,现在在你嫡出的几个伯母面前,才低了一头。”崔氏拿自己的切身体会教育她,“你出身不如你几个堂姐。努力把女红针黹练好些,博个贤惠的名头,以后才能嫁得好。” 元瑾并不想听这个话题。 毕竟之前能和她谈婚论嫁的都是京城屈指可数的世家公子,现在告诉她嫁人改变命运,实在是很难感兴趣。 更何况崔氏这也太天真了,有个贤惠的名头也并不能让她嫁得好。若不是有出众的家世,一切都是空谈。 她如今这小姑娘的模样也极美,小小年纪灵秀婉约,肌肤胜雪。虽还未完全长开,却比之她前世也不差了。但若没有家世作为支撑,待这模样长开,却也未必是件好事。 她问崔氏:“您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崔氏被女儿一提醒,这才想起正事,面露喜色跟她说:“娘是要同你说,明日定国公家开游园会,咱们府里的女眷都受了邀请!” 元瑾听到这里思忖片刻,这定国公府她倒是知道的。 太原府只有一个国公,便是定国公。这位定国公骁勇善战,被封为一等公,又有兵权在手,所以权势极盛。并且这位定国公,似乎与靖王是交好的。 元瑾当初久居深宫,这些京外的权贵她虽然没见过,却也都知道一二。 没想到这薛家竟然还七拐八拐的和这种豪绅家族有关系,她还以为薛家当真普通呢。 “太原府里头,得是有些头脸的人家才能去。得亏咱们家还算是定国公府的旁系,才受了邀请。我给你做了身新衣裳,一会儿你试试合不合身。”崔氏叫丫头把刚做的衣裳抱出来给元瑾。 “她配得上穿什么新衣服!”外面传来一个稚嫩的男声,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带着人走进来。他小小年纪,脸还肉团团的,长着一双与元瑾相似的杏眼。 此人是元瑾的亲弟弟薛锦玉。由于崔氏只得这一子,故十分娇宠,性格骄横目中无人。 他坐到崔氏身边,拉着崔氏的手撒娇说:“娘,我晚上要吃冰糖肘子!” 这亲弟弟专爱和她过不去,平日时常冷嘲热讽的。元瑾看着他肉肉的小脸,调侃他说:“都这么胖了还吃呢。” 薛锦玉最听不得别人说他胖,立刻就跳起来:“我哪里胖了!昨个嬷嬷做的栗子红烧肉,还不是你把肉吃了。” 元瑾是能吃不胖的体质,对于这样的指责,只是转过头继续喝她的水。 崔氏护子,抱过薛锦玉哄他说:“你姐姐跟你开玩笑罢了,男孩子就是要长得壮一些才好。” 崔氏好不容易又亲又抱地把小祖宗劝住了,瞪了元瑾一眼。“惹你弟弟做什么,赶紧去把你的鞋垫做好才是要紧!” 元瑾不再说话了。崔氏这么宠男孩,只会把薛锦玉养废。如果换做是旁人,几顿板子就能把薛锦玉打得服服帖帖的。但崔氏太护儿子,根本不会容许别人插手,她现在也暂时没有这个闲心。 崔氏仍然生气,对着门口跟薛锦玉一起进来的人说:“你傻站那儿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元瑾抬头,看到门口跟着薛锦玉一起进来的孩子。 他一直沉默地站着,肩膀极瘦,身上穿的衣袍已经旧了。脸极为瘦削精致。虽然年纪不大,但雪白肤色,眉宇隽秀。 这人是薛元瑾庶出的弟弟,薛闻玉。 崔氏本人凶悍,所以薛青山一直不怎么敢纳妾。薛闻玉是元瑾唯一庶出的弟弟。 薛闻玉的生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逝世了。崔氏对他很一般,毕竟不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派了个老妈子照顾他的日常起居,便不怎么管了。 这个庶弟自小就有些不正常,他不爱说话,似乎是神智有些问题。 薛闻玉听到崔氏叫他,只是目光微闪却没有上前。还是被身后的嬷嬷拉着,带到桌前准备吃饭。 见人都到齐了,崔氏让翠洗将每样菜都挑出给薛青山留一些,便带着三个孩子开始吃饭了。 薛家虽然不是大家族,但也是官宦之家了,伙食水平自然不差。两碟炒肉,一碟韭菜虾仁,还有薛锦玉要吃的冰糖猪蹄,一小菜一个素汤,只是对比元瑾之前的所吃的山珍海味自然逊色不少。 但也不知道是自己本来就口味低俗,还是越来越习惯了这些家常菜,元瑾竟然比以前吃得还多,饭后还要加一碗汤。 元瑾喝着汤,看着坐在她身侧的薛闻玉。 她才发现他夹菜的手似乎有些不对,动作僵硬。她眉一皱,问薛闻玉身后的宋嬷嬷:“四少爷的手怎么了?” 宋嬷嬷也疑惑:“奴婢也不知道……” 薛闻玉似乎没有听到,继续夹菜。元瑾却越瞧越觉得不对,站了起来,一把将他的手拉过来看。 他似乎想往回缩,但元瑾岂容他往回,打开一看才发现他的手心伤口纵横交错。有些地方血还没有止住,仍然有血浸出。 薛元瑾一看这样的情形,眉一皱又问宋嬷嬷:“这是怎么弄的?” 宋嬷嬷犹豫了一下,才说:“下午小少爷说要和他玩,便弄成了这样……” 元瑾面色一冷,她看向了薛锦玉:“这是你弄的?” 元瑾知道薛锦玉一直对这庶兄不好,说不好都是轻的,他简直以欺负薛闻玉为乐。 曾经大冬天将他推进池塘,冻得高烧四五日才退。又曾将他骗到柴房关起来。如此调皮荒唐,但在崔氏眼中自然没把庶出的闻玉当回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次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算了。 但在元瑾看来。薛闻玉本来就和正常人不同,无法表达自己的喜悲痛苦,欺负这样一个庶子,这不就是恃强凌弱吗? 她之前身份虽极高,却最是讨厌这样的人。有本事便去欺负厉害的,欺负个小孩算什么本事。 更何况这样的事要是传了出去,人家在背后指点他们家苛待庶子,对谁的名声都没有好处。崔氏就是从来没把这种事放在眼里,心粗得可以。所以才一家子都碌碌无为,毫无上进。 薛锦玉很少看到姐姐这样严厉的神情,一时竟然真的被震慑住了。 薛元瑾平时和他斗嘴,不过只是逗他玩而已,他其实是知道的,薛元瑾从没有真正和他计较过。但是她此刻的神情却让薛锦玉意识到,姐姐是和往日不一样的,让薛锦玉忍不住有些心虚了。“是他自己非要玩匕首,伤着了自己,跟我没有关系……” 元瑾声音严厉了一些:“你再说与你无关试试?” 薛锦玉立刻看向了崔氏:“娘……” 崔氏也很少见到女儿这样,女儿一向随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她一般也不反驳。一旦女儿严厉起来了,她还真的不好驳斥她。 崔氏打着圆场:“你弟弟大概也不是故意的,我看他似乎伤得有些重,你先带他去上药吧,我叫丫头把晚饭送到你屋子里去。” 元瑾冷笑,便是崔氏不在意这种事,所以才把薛锦玉放任自此! 他们都活得好好的,唯一改变的是她和太后,以及西北候家罢了。 如今他们是人上人,享受名利权贵的一切。而她现在不过是个低微的庶房小嫡女罢了。 想要报仇,还要掂量掂量自己如今的身份。 虽然她也决不会就这么放弃。 身后半大的小丫头杏儿低声提醒:“四娘子,咱们该回去了,再晚些,太太该说您了。” 元瑾嗯了一声。提起小竹篮走在了前面。 元瑾如今所在的薛家,是太原府一个普通的官宦家庭,家里最大的官也不过是个正五品,是长房的大老爷。而她父亲薛青山是庶出,谋了个地方苑马寺寺丞的官职,没有实权。 薛元瑾现在的母亲崔氏,是并州一个乡绅的女儿,没读过什么书,亦是个普通的的妇人。 元瑾刚踏进西厢房房门,就看到崔氏迎面走来。 崔氏穿了件丁香色十样锦褙子,三十出头。明明是初夏的天气,她却拿着把团扇扇风,看来火气很盛,一见着元瑾就瞪眼:“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元瑾把小竹篮放下,才说:“今天教针线的嬷嬷来得晚。” 崔氏拿起了她竹篮里绣的牡丹花样看,忍不住说:“你绣得这样歪歪扭扭的,谁敢拿来用?你如今也十三了,好好给为娘省点心,将女红练好些,以后谈婚论嫁,媒人也有个说头。” 元瑾只是喝着水。崔氏见她这样不听,一手抓住她的耳朵:“为娘说的你可听到了?” 元瑾的表情绷不住了,被揪得耳朵疼,立刻说:“我听着呢!” 崔氏放开后,她才揉着自己泛疼的耳朵一阵阵气恼,这要是放在以前,谁敢这么对她。 虎落平阳被犬欺! 连县主的仪态她都绷不住了,遇到崔氏总是会失态。 她做丹阳县主的时候,就从没有学过女红刺绣。倒是诗词书画都能懂,精通兵法,对政治时局也能解一二。 但在崔氏眼里,这些加起来都比过会做一手针线活。 “你还小,哪里知道嫁个好夫婿的重要。当初娘便是嫁了你爹这个庶出的,现在在你嫡出的几个伯母面前,才低了一头。”崔氏拿自己的切身体会教育她,“你出身不如你几个堂姐。努力把女红针黹练好些,博个贤惠的名头,以后才能嫁得好。” 元瑾并不想听这个话题。 毕竟之前能和她谈婚论嫁的都是京城屈指可数的世家公子,现在告诉她嫁人改变命运,实在是很难感兴趣。 更何况崔氏这也太天真了,有个贤惠的名头也并不能让她嫁得好。若不是有出众的家世,一切都是空谈。 她如今这小姑娘的模样也极美,小小年纪灵秀婉约,肌肤胜雪。虽还未完全长开,却比之她前世也不差了。但若没有家世作为支撑,待这模样长开,却也未必是件好事。 她问崔氏:“您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崔氏被女儿一提醒,这才想起正事,面露喜色跟她说:“娘是要同你说,明日定国公家开游园会,咱们府里的女眷都受了邀请!” 元瑾听到这里思忖片刻,这定国公府她倒是知道的。 太原府只有一个国公,便是定国公。这位定国公骁勇善战,被封为一等公,又有兵权在手,所以权势极盛。并且这位定国公,似乎与靖王是交好的。 元瑾当初久居深宫,这些京外的权贵她虽然没见过,却也都知道一二。 没想到这薛家竟然还七拐八拐的和这种豪绅家族有关系,她还以为薛家当真普通呢。 “太原府里头,得是有些头脸的人家才能去。得亏咱们家还算是定国公府的旁系,才受了邀请。我给你做了身新衣裳,一会儿你试试合不合身。”崔氏叫丫头把刚做的衣裳抱出来给元瑾。 “她配得上穿什么新衣服!”外面传来一个稚嫩的男声,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带着人走进来。他小小年纪,脸还肉团团的,长着一双与元瑾相似的杏眼。 此人是元瑾的亲弟弟薛锦玉。由于崔氏只得这一子,故十分娇宠,性格骄横目中无人。 他坐到崔氏身边,拉着崔氏的手撒娇说:“娘,我晚上要吃冰糖肘子!” 这亲弟弟专爱和她过不去,平日时常冷嘲热讽的。元瑾看着他肉肉的小脸,调侃他说:“都这么胖了还吃呢。” 薛锦玉最听不得别人说他胖,立刻就跳起来:“我哪里胖了!昨个嬷嬷做的栗子红烧肉,还不是你把肉吃了。” 元瑾是能吃不胖的体质,对于这样的指责,只是转过头继续喝她的水。 崔氏护子,抱过薛锦玉哄他说:“你姐姐跟你开玩笑罢了,男孩子就是要长得壮一些才好。” 崔氏好不容易又亲又抱地把小祖宗劝住了,瞪了元瑾一眼。“惹你弟弟做什么,赶紧去把你的鞋垫做好才是要紧!” 元瑾不再说话了。崔氏这么宠男孩,只会把薛锦玉养废。如果换做是旁人,几顿板子就能把薛锦玉打得服服帖帖的。但崔氏太护儿子,根本不会容许别人插手,她现在也暂时没有这个闲心。 崔氏仍然生气,对着门口跟薛锦玉一起进来的人说:“你傻站那儿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元瑾抬头,看到门口跟着薛锦玉一起进来的孩子。 他一直沉默地站着,肩膀极瘦,身上穿的衣袍已经旧了。脸极为瘦削精致。虽然年纪不大,但雪白肤色,眉宇隽秀。 这人是薛元瑾庶出的弟弟,薛闻玉。 崔氏本人凶悍,所以薛青山一直不怎么敢纳妾。薛闻玉是元瑾唯一庶出的弟弟。 薛闻玉的生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逝世了。崔氏对他很一般,毕竟不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派了个老妈子照顾他的日常起居,便不怎么管了。 这个庶弟自小就有些不正常,他不爱说话,似乎是神智有些问题。 薛闻玉听到崔氏叫他,只是目光微闪却没有上前。还是被身后的嬷嬷拉着,带到桌前准备吃饭。 见人都到齐了,崔氏让翠洗将每样菜都挑出给薛青山留一些,便带着三个孩子开始吃饭了。 薛家虽然不是大家族,但也是官宦之家了,伙食水平自然不差。两碟炒肉,一碟韭菜虾仁,还有薛锦玉要吃的冰糖猪蹄,一小菜一个素汤,只是对比元瑾之前的所吃的山珍海味自然逊色不少。 但也不知道是自己本来就口味低俗,还是越来越习惯了这些家常菜,元瑾竟然比以前吃得还多,饭后还要加一碗汤。 元瑾喝着汤,看着坐在她身侧的薛闻玉。 她才发现他夹菜的手似乎有些不对,动作僵硬。她眉一皱,问薛闻玉身后的宋嬷嬷:“四少爷的手怎么了?” 宋嬷嬷也疑惑:“奴婢也不知道……” 薛闻玉似乎没有听到,继续夹菜。元瑾却越瞧越觉得不对,站了起来,一把将他的手拉过来看。 他似乎想往回缩,但元瑾岂容他往回,打开一看才发现他的手心伤口纵横交错。有些地方血还没有止住,仍然有血浸出。 薛元瑾一看这样的情形,眉一皱又问宋嬷嬷:“这是怎么弄的?” 宋嬷嬷犹豫了一下,才说:“下午小少爷说要和他玩,便弄成了这样……” 元瑾面色一冷,她看向了薛锦玉:“这是你弄的?” 元瑾知道薛锦玉一直对这庶兄不好,说不好都是轻的,他简直以欺负薛闻玉为乐。 曾经大冬天将他推进池塘,冻得高烧四五日才退。又曾将他骗到柴房关起来。如此调皮荒唐,但在崔氏眼中自然没把庶出的闻玉当回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次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算了。 但在元瑾看来。薛闻玉本来就和正常人不同,无法表达自己的喜悲痛苦,欺负这样一个庶子,这不就是恃强凌弱吗? 她之前身份虽极高,却最是讨厌这样的人。有本事便去欺负厉害的,欺负个小孩算什么本事。 更何况这样的事要是传了出去,人家在背后指点他们家苛待庶子,对谁的名声都没有好处。崔氏就是从来没把这种事放在眼里,心粗得可以。所以才一家子都碌碌无为,毫无上进。 薛锦玉很少看到姐姐这样严厉的神情,一时竟然真的被震慑住了。 薛元瑾平时和他斗嘴,不过只是逗他玩而已,他其实是知道的,薛元瑾从没有真正和他计较过。但是她此刻的神情却让薛锦玉意识到,姐姐是和往日不一样的,让薛锦玉忍不住有些心虚了。“是他自己非要玩匕首,伤着了自己,跟我没有关系……” 元瑾声音严厉了一些:“你再说与你无关试试?” 薛锦玉立刻看向了崔氏:“娘……” 崔氏也很少见到女儿这样,女儿一向随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她一般也不反驳。一旦女儿严厉起来了,她还真的不好驳斥她。 崔氏打着圆场:“你弟弟大概也不是故意的,我看他似乎伤得有些重,你先带他去上药吧,我叫丫头把晚饭送到你屋子里去。” 元瑾冷笑,便是崔氏不在意这种事,所以才把薛锦玉放任自此! 等到了别院之后,男孩们被带到了后院,女孩们则被带到了绣房。 女孩们走进去之后,难免被惊讶了一番。 定国公府给她们准备了各种名贵绸布,皆是整匹裁成小块供她们使用。还有三十多色的各类蚕丝线,鎏金的锥子顶子,白玉骨的大小绣绷,各类精致时兴的花样,整齐有序地摆在桌上。 另还有小碟的豌豆黄、枣泥奶糕和姜香梅子备着。 这炎炎夏日里,为了避免娘子们中暑,定国公府还特意制下了消暑的绿豆汤。这绿豆汤更是做得精致,温凉的汤盛加了玫瑰卤,在白玉小碗中,放在大冰碗上冰着。一旁丫头站着等给娘子们添汤。每个娘子都分一个这样的丫头伺候,宽阔的绣房竟一列排了二十多人。 薛家的娘子们哪里见过世家贵族这样的派头!这样一天下来,岂不是光那些丝线、布料都要数十两银子! 定国公老夫人被嬷嬷扶着进来,身边跟着薛老太太。薛老太太一看这房里也愣住了,立刻反应过来,谢了老夫人:“……难为老夫人费心了!” 元瑾立在末尾的娘子中,其实她想说,薛老太太不必谢。世家里这样的排场只是小巧,说不定人家老夫人根本就没管这事,都是下面的人按照规矩自己布置的。 自然,老夫人是个极有心智的人,笑道:“不必谢,既是在我这里学,也别委屈了她们。” 各房的娘子们自然再次对世家如此的富贵起了羡慕之心,除了卫家那位小姐卫显兰,她出身不差,比薛家这几个眼界高多了。看了眼绣房的精细奢侈,也只是把目光落在了元瑾身上,轻声冷哼道:“你这样的,你家兄弟也能入选?” 因上次的事,两人结下了梁子。 元瑾也只当没有听到,这种时候没必要理会她。 这时候老夫人笑着让诸位娘子坐下来:“今日定国公回太原,正巧见见男孩们。我便得了个闲,来看你们学绣艺。倒不必拘束,你们学你们的就是了。” 原来是定国公今日回来了! 娘子们难免窃窃私语,太原府里谁会不知道这位定国公。只是定国公一直在宣府,难得回来一次,难道是为了选世子的事特地回来一趟? 老夫人和定国公之间,其实真正能做决定的当然是定国公。 各位娘子分了齿序坐下,定国公府那位教苏绣的绣娘安嬷嬷,才开始给娘子们讲苏绣的要领。娘子们想着定国公府、想着魏永侯爷,自然都是听得精神抖擞,聚精会神。努力挺直腰板,希望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老太太看,除了一个困得打盹的元珠,和一个对女红毫无兴趣,只擅长权术斗争的元瑾。 不怪元瑾不认真,她实在是对女红不擅长,甚至到了听多了她都觉得头疼的地步。只是这样聚精会神的一上午下来,女孩们再好的精神也萎靡了,等嬷嬷说可以去旁边的花厅喝茶休息的时候,皆是松了一口气。 36.第三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支持正版, 多谢小仙女们  卫衡走到她面前的时候,竟稍微地停了一下。 他本也想假装没看到薛元瑾的,谁知道旁边有个姑娘却捂唇笑道:“四姐姐今日怎么了, 换做往日, 不已经巴巴的凑上去了吗。” 元瑾喝了口茶道:“五妹妹再这般口无遮拦, 祖母听了可是要罚的, 我对卫三公子没别的意思。” 这关乎女子名声的事情,哪里能乱说。 她看也不看卫衡,反倒惹得卫衡身边的人又笑了起来:“卫三,这美人为何不理你了。可是你长久的不回应, 人家恼了你?” 卫衡清俊白皙的脸微微一红。他之前是觉得薛四姑娘的身份配不上他。可不知道为何, 他总觉得今日的薛四姑娘, 比往日的要好看许多。若一开始便是这个人喜欢的他, 他未必能拒绝得了。 但她突然又这样似乎对自己不屑一顾, 他却也不舒服。之前不是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吗,为何今天又这幅样子! 卫衡便走到了她面前, 顿了顿说:“薛四姑娘。” 他为何突然叫她。元瑾抬起头看。 卫衡继续轻声道:“不管你是因何种目的来到这里,又说了什么话。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我并不相配,往日的那些事便算了, 从今起切莫纠缠我。” 元瑾听到这里便笑了笑。 她的笑容有些奇异, 既轻缓又美丽, 似乎带着几分嘲讽。 这卫三公子倒也算优秀,但元瑾是什么人。这些年权贵们在她眼里就犹如过眼烟云,别说是个小小卫三,就算把侯爷太子的送到她面前来,她也看都不想看一眼。 小元瑾怎么看上这么个人! 即便小元瑾当真喜欢他,难道他就能如此当众羞辱人不成?今天在这儿的是她,倘若是旁的姑娘,该如何自处? “卫三公子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她的语气淡淡的,“我在这里看花,既没有扰旁人,也未曾扰公子。什么喜不喜欢的,却不知卫三公子从何而来。” “你……”他哪知这薛四姑娘竟然嘴巴还如此厉害,脸色未免一红。 她现在的神情,似乎真的和以前天壤之别。 正在这时,石子路上小跑来一个小厮,叫着卫衡“三少爷”,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卫衡听完之后脸色一变,也来不及跟薛元瑾说什么了,匆匆几步走出亭子。 本来看着好戏的薛家几姑娘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小厮也跑到管事嬷嬷旁边说了话,管事嬷嬷也郑重了起来,招了亭子中的娘子们:“有贵客路经此处,请娘子们先随我去花厅。” 见管事嬷嬷催得急,众娘子也赶紧起身,纷纷走出凉亭。却只见那石子路上走来了一群人,数十个护卫在前开道。簇拥着一个头戴银冠,身着飞鱼服的人。他嘴唇微抿,眉眼间有些阴郁,却是一种阴郁的俊秀。 元瑾一看到他,几乎是控制不住地脸色微变。 卫衡却已经走上前,对他行了礼:“舅舅要来,怎的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也好去接您!” “只是有私事罢了。”这人声音也十分冷清。 在座的小娘子们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好奇地盯着他看,话也不敢大声说,只能小声地讨论。 “此人是谁?排场竟然这样大。” 裴子清。 元瑾的手慢慢地握紧。 她第一次见到裴子清的时候,他不过是个失意的青年罢了。虽然出身世家,却只是个没有人重视的卑微庶子。那时候他饱尝世人冷眼,什么苦没有吃过。哪里有什么排场,不过是个沉默低调的人罢了。 后来是她赏识他的才华,把他扶持起来,又推荐给了太后。元瑾对他不薄,他倒也颇有才华,竟一路做到了锦衣卫副指挥使的位置。她对他极好,从来都是当成心腹看待。 没想到他最后却背叛了她和太后。 现在他是锦衣卫指挥使了,越发的权势在手了。 朱询背叛她是为了太子之位,她也一直知道。太后并不喜欢朱询,从未想过要将朱询议储,一直想立的是六皇子。朱询倘若从小就是个心机深沉的人,怎么会没有存异心。 但是裴子清背叛她是为了什么呢? 她一直想不通,她一直以为自己对他是有知遇之恩的。一直以为,就算谁都会背叛她,但是他不会。 现实却给了她重重一击。 裴子清淡淡地问他:“你混在这脂粉堆中做什么?” 卫衡答道:“不过是小事而已。” 裴子清看了一眼后面站着的那些小娘子们,小娘子们都被他看得脸色微白,心中忐忑,卫衡再怎么长得好看毕竟也只是一个后生。但裴子清可就不一样了,他可是位比定国公的锦衣卫指挥使,正二品的大员。 “你到了成亲的年纪了,若是有喜欢的,便带回来给你娘看看,免得你娘为你操心。”裴子清说,“方才似乎听到你在和姑娘说话,是哪家姑娘?” 听到这里,元瑾心一紧,表情却仍然漠然。 卫衡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薛府的几个在这种时候自然也不会开口,但总有刚才看到了,又好事的娘子,将元瑾指了出来:“便是这个,薛府家的四娘子!” 裴子清的目光落到了她身上。 薛元瑾也没有抬头。他只看到她眉眼姣美,清嫩秀雅,素得几乎只剩一对丁香耳钉,柔软的发丝垂在雪白的面颊两侧。 别的娘子都面露好奇或是惧怕,却唯有她表情平静,甚至有几分冷淡。 嬷嬷见裴大人没有说话,便赶紧让娘子们先跟着她去花厅。元瑾也跟着走在后面,但没想元瑾刚走了几步,就听到后面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说:“方才那姑娘,我们裴大人让你等等。” 元瑾只当自己没有听到,越发快走了几步。但后面很快走上来两个护卫,将她拦住。“姑娘留步,裴大人叫你稍等。” 元瑾不能再躲,只能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她感觉非常复杂,既仇恨又冷漠。 他叫住她干什么,难道还能看出她是谁了不成?那又能如何,是找出来再把她斩草除根吗?送给皇帝处死,换取更高的地位? 他又将她看了很久,才低声问:“她是谁?” 卫衡不知道舅舅为何要问她,只能说:“她是薛家的四娘子。” 裴子清仔细看她的样貌,这姑娘虽也极美,却和县主的样貌并不相似。但方才那个神态,却又极为相似。 薛家?不过是个没有听过的小家族。 他在想什么,怎么会觉得这姑娘有几分像她。 她怎么会像萧元瑾! 那个人是他心里最特殊的存在。当初她给了他荣耀和权力,给了他隐秘的盼望和温情。但是他由于某种原因,他背叛了她,这么多年,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留在他心里,以至于成了他的业障。 大概,没有人真的觉得她已经走了吧。 丹阳县主萧元瑾,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忘了她。无论是背叛还是别的,更复杂的情绪。 “你方才,在和衡儿说什么?”裴子清问她。 元瑾想了片刻,轻声道:“不过是卫三公子和我说了几句写莲的诗罢了。” 裴子清听着笑了笑,少男少女们,彼此相互有倾慕之意,是再正常不过的。他的语气彻底淡漠了下来:“你走吧。” 把这样的女子认成她,是对她的侮辱。 薛元瑾不置一词,裴子清是她一手选的人,脾性她最了解不过。此人才高八斗,最善于察言观色,在他面前,最好就是少说少做,免得让他猜出心思。她这么一说,他势必觉得她是和卫衡有什么私情,只会看低她几分,更加不屑于理会她罢了。 她行了个礼,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到了傍晚,吃过晚膳。薛府的人才赶着马车回家。 薛元珊几个上了马车,正和太太们将今天发生的事。 “有的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要看人家看不看得上你。”薛元钰见元瑾走出来,冷笑着说,“凭出身,给人家做妾都勉强。遑论还想做正室,巴巴贴着也没人要!” 元瑾一言不发,径直地上了马车。 这种人,你反驳她她倒更带劲了,再者她现在也没有心情计较。 她只恨自己那时候手里没把剑,仇敌就在她面前,她都没办法报复,最好是一剑捅死他。 不仅不能捅死他,反而自己还要装傻,实在是让她忍得很难受。 薛元钰见元瑾不理自己,果然央央地没了兴趣,缩回了头。 崔氏则难得地看出自己女儿的不痛快,以为她是因为薛元钰的话,就安慰她说:“你二叔家两个闺女说话就是如此,你别在意就是了。” 元瑾看向她,虽然她是不在意薛元钰,却也不喜欢崔氏这话。崔氏这样的人就是如此,色厉内荏,面对子女拿得出款来,你真让她对外面的人使威风,那是半点也不敢的:“那您就不在意吗?” 崔氏就说:“怪只怪咱们是庶房,你爹又没出息。你娘我……也不是正经官家的女儿,不能和人家比。” 元瑾一笑:“二叔当年是冒领了父亲的文章,才拜入了山西布政使名下。若没有这段,他如今怎么能做到知州的位置?现在他两个女儿倒是挟恩报仇,全然忘了。” 崔氏又叹说:“人家如今却是知州,你父亲只是个地方寺丞,又能有什么办法。” 元瑾发现,崔氏其实是个非常认命的人。 那她认命吗?她自然不了,她若是认命,那些害死她的人岂不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她会抓住一切的时机成长,这些对不起她的人,她最终会一个个地报复回去的。 “不会总是这样的。”元瑾淡淡地道。 她挑开车帘,看着外面渐渐消逝的黄昏。 他背叛了他和太后,换得如今的荣耀。 甚至说不定,她便是被他亲手杀的。 他们都活得好好的,唯一改变的是她和太后,以及西北候家罢了。 如今他们是人上人,享受名利权贵的一切。而她现在不过是个低微的庶房小嫡女罢了。 想要报仇,还要掂量掂量自己如今的身份。 虽然她也决不会就这么放弃。 身后半大的小丫头杏儿低声提醒:“四娘子,咱们该回去了,再晚些,太太该说您了。” 元瑾嗯了一声。提起小竹篮走在了前面。 元瑾如今所在的薛家,是太原府一个普通的官宦家庭,家里最大的官也不过是个正五品,是长房的大老爷。而她父亲薛青山是庶出,谋了个地方苑马寺寺丞的官职,没有实权。 薛元瑾现在的母亲崔氏,是并州一个乡绅的女儿,没读过什么书,亦是个普通的的妇人。 元瑾刚踏进西厢房房门,就看到崔氏迎面走来。 崔氏穿了件丁香色十样锦褙子,三十出头。明明是初夏的天气,她却拿着把团扇扇风,看来火气很盛,一见着元瑾就瞪眼:“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元瑾把小竹篮放下,才说:“今天教针线的嬷嬷来得晚。” 崔氏拿起了她竹篮里绣的牡丹花样看,忍不住说:“你绣得这样歪歪扭扭的,谁敢拿来用?你如今也十三了,好好给为娘省点心,将女红练好些,以后谈婚论嫁,媒人也有个说头。” 元瑾只是喝着水。崔氏见她这样不听,一手抓住她的耳朵:“为娘说的你可听到了?” 元瑾的表情绷不住了,被揪得耳朵疼,立刻说:“我听着呢!” 崔氏放开后,她才揉着自己泛疼的耳朵一阵阵气恼,这要是放在以前,谁敢这么对她。 虎落平阳被犬欺! 连县主的仪态她都绷不住了,遇到崔氏总是会失态。 她做丹阳县主的时候,就从没有学过女红刺绣。倒是诗词书画都能懂,精通兵法,对政治时局也能解一二。 但在崔氏眼里,这些加起来都比过会做一手针线活。 “你还小,哪里知道嫁个好夫婿的重要。当初娘便是嫁了你爹这个庶出的,现在在你嫡出的几个伯母面前,才低了一头。”崔氏拿自己的切身体会教育她,“你出身不如你几个堂姐。努力把女红针黹练好些,博个贤惠的名头,以后才能嫁得好。” 元瑾并不想听这个话题。 毕竟之前能和她谈婚论嫁的都是京城屈指可数的世家公子,现在告诉她嫁人改变命运,实在是很难感兴趣。 更何况崔氏这也太天真了,有个贤惠的名头也并不能让她嫁得好。若不是有出众的家世,一切都是空谈。 她如今这小姑娘的模样也极美,小小年纪灵秀婉约,肌肤胜雪。虽还未完全长开,却比之她前世也不差了。但若没有家世作为支撑,待这模样长开,却也未必是件好事。 她问崔氏:“您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崔氏被女儿一提醒,这才想起正事,面露喜色跟她说:“娘是要同你说,明日定国公家开游园会,咱们府里的女眷都受了邀请!” 元瑾听到这里思忖片刻,这定国公府她倒是知道的。 太原府只有一个国公,便是定国公。这位定国公骁勇善战,被封为一等公,又有兵权在手,所以权势极盛。并且这位定国公,似乎与靖王是交好的。 元瑾当初久居深宫,这些京外的权贵她虽然没见过,却也都知道一二。 没想到这薛家竟然还七拐八拐的和这种豪绅家族有关系,她还以为薛家当真普通呢。 “太原府里头,得是有些头脸的人家才能去。得亏咱们家还算是定国公府的旁系,才受了邀请。我给你做了身新衣裳,一会儿你试试合不合身。”崔氏叫丫头把刚做的衣裳抱出来给元瑾。 “她配得上穿什么新衣服!”外面传来一个稚嫩的男声,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带着人走进来。他小小年纪,脸还肉团团的,长着一双与元瑾相似的杏眼。 此人是元瑾的亲弟弟薛锦玉。由于崔氏只得这一子,故十分娇宠,性格骄横目中无人。 他坐到崔氏身边,拉着崔氏的手撒娇说:“娘,我晚上要吃冰糖肘子!” 这亲弟弟专爱和她过不去,平日时常冷嘲热讽的。元瑾看着他肉肉的小脸,调侃他说:“都这么胖了还吃呢。” 薛锦玉最听不得别人说他胖,立刻就跳起来:“我哪里胖了!昨个嬷嬷做的栗子红烧肉,还不是你把肉吃了。” 元瑾是能吃不胖的体质,对于这样的指责,只是转过头继续喝她的水。 崔氏护子,抱过薛锦玉哄他说:“你姐姐跟你开玩笑罢了,男孩子就是要长得壮一些才好。” 崔氏好不容易又亲又抱地把小祖宗劝住了,瞪了元瑾一眼。“惹你弟弟做什么,赶紧去把你的鞋垫做好才是要紧!” 元瑾不再说话了。崔氏这么宠男孩,只会把薛锦玉养废。如果换做是旁人,几顿板子就能把薛锦玉打得服服帖帖的。但崔氏太护儿子,根本不会容许别人插手,她现在也暂时没有这个闲心。 崔氏仍然生气,对着门口跟薛锦玉一起进来的人说:“你傻站那儿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元瑾抬头,看到门口跟着薛锦玉一起进来的孩子。 他一直沉默地站着,肩膀极瘦,身上穿的衣袍已经旧了。脸极为瘦削精致。虽然年纪不大,但雪白肤色,眉宇隽秀。 这人是薛元瑾庶出的弟弟,薛闻玉。 崔氏本人凶悍,所以薛青山一直不怎么敢纳妾。薛闻玉是元瑾唯一庶出的弟弟。 薛闻玉的生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逝世了。崔氏对他很一般,毕竟不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派了个老妈子照顾他的日常起居,便不怎么管了。 这个庶弟自小就有些不正常,他不爱说话,似乎是神智有些问题。 薛闻玉听到崔氏叫他,只是目光微闪却没有上前。还是被身后的嬷嬷拉着,带到桌前准备吃饭。 见人都到齐了,崔氏让翠洗将每样菜都挑出给薛青山留一些,便带着三个孩子开始吃饭了。 薛家虽然不是大家族,但也是官宦之家了,伙食水平自然不差。两碟炒肉,一碟韭菜虾仁,还有薛锦玉要吃的冰糖猪蹄,一小菜一个素汤,只是对比元瑾之前的所吃的山珍海味自然逊色不少。 但也不知道是自己本来就口味低俗,还是越来越习惯了这些家常菜,元瑾竟然比以前吃得还多,饭后还要加一碗汤。 元瑾喝着汤,看着坐在她身侧的薛闻玉。 她才发现他夹菜的手似乎有些不对,动作僵硬。她眉一皱,问薛闻玉身后的宋嬷嬷:“四少爷的手怎么了?” 宋嬷嬷也疑惑:“奴婢也不知道……” 薛闻玉似乎没有听到,继续夹菜。元瑾却越瞧越觉得不对,站了起来,一把将他的手拉过来看。 他似乎想往回缩,但元瑾岂容他往回,打开一看才发现他的手心伤口纵横交错。有些地方血还没有止住,仍然有血浸出。 薛元瑾一看这样的情形,眉一皱又问宋嬷嬷:“这是怎么弄的?” 宋嬷嬷犹豫了一下,才说:“下午小少爷说要和他玩,便弄成了这样……” 元瑾面色一冷,她看向了薛锦玉:“这是你弄的?” 元瑾知道薛锦玉一直对这庶兄不好,说不好都是轻的,他简直以欺负薛闻玉为乐。 曾经大冬天将他推进池塘,冻得高烧四五日才退。又曾将他骗到柴房关起来。如此调皮荒唐,但在崔氏眼中自然没把庶出的闻玉当回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次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算了。 但在元瑾看来。薛闻玉本来就和正常人不同,无法表达自己的喜悲痛苦,欺负这样一个庶子,这不就是恃强凌弱吗? 她之前身份虽极高,却最是讨厌这样的人。有本事便去欺负厉害的,欺负个小孩算什么本事。 更何况这样的事要是传了出去,人家在背后指点他们家苛待庶子,对谁的名声都没有好处。崔氏就是从来没把这种事放在眼里,心粗得可以。所以才一家子都碌碌无为,毫无上进。 薛锦玉很少看到姐姐这样严厉的神情,一时竟然真的被震慑住了。 薛元瑾平时和他斗嘴,不过只是逗他玩而已,他其实是知道的,薛元瑾从没有真正和他计较过。但是她此刻的神情却让薛锦玉意识到,姐姐是和往日不一样的,让薛锦玉忍不住有些心虚了。“是他自己非要玩匕首,伤着了自己,跟我没有关系……” 元瑾声音严厉了一些:“你再说与你无关试试?” 薛锦玉立刻看向了崔氏:“娘……” 崔氏也很少见到女儿这样,女儿一向随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她一般也不反驳。一旦女儿严厉起来了,她还真的不好驳斥她。 崔氏打着圆场:“你弟弟大概也不是故意的,我看他似乎伤得有些重,你先带他去上药吧,我叫丫头把晚饭送到你屋子里去。” 元瑾冷笑,便是崔氏不在意这种事,所以才把薛锦玉放任自此! 哪里不知道崔氏是袒护薛锦玉,何况她也真的不重视这个庶子。 继续跟崔氏说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元瑾先带着薛闻玉回到自己住的东厢房,叫杏儿点了油灯放在桌上,她拿来了纱布药酒。抓着薛闻玉的手腕要他坐下,他又想往回缩,似乎觉得有些不安全,但却被元瑾紧紧地按住。 “不会有事的。”元瑾说,然后她将药酒打开,给他包扎。 他的手手指细长,骨节分明。脸也是真的长得极好看,五官精致,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 单看这孩子的外貌,便能猜测他母亲是何等的美人。 “你这伤究竟是怎么弄的?”元瑾问他。 薛闻玉低垂着头不说话。 元瑾淡淡地道:“量你也不会答我。但你也这么大了,他若是欺负你,你可以告诉旁人,何必任他欺负。”元瑾没有听到回答,便抬头看他,“你可知道了?” 她才发现,薛闻玉生了双浅棕色的眼睛,正静静地看着她。这样的瞳色看着人的时候,竟显得格外专注。 发现她抬头看自己之后,薛闻玉才别开了眼睛看别处。 她觉得他年纪小,就揉了揉他的头:“姐姐说的话,你可听到了?” 薛闻玉没有躲开她的手,似乎因她的抚摸愣了一下。 元瑾叫杏儿收起药酒,一边想着她之前听太后说过此症,有的生下来就是如此,有的是幼年时遭受过虐待,所以变得自我封闭。不知道薛闻玉是哪一种,听说崔氏也请大夫来给薛闻玉看过,吃了几服药不见好,就没有下文了。 “四少爷实在是可怜。”杏儿看着薛闻玉,同情地道,“打小没娘的,又常被小少爷欺负,太太偏偏不管。” 元瑾房里另一个大些的丫头柳儿正在给元瑾拧毛巾,闻言说:“杏儿你这嘴没遮没掩的,怎的排揎起太太了!” 元瑾房里的丫头并不多,两个小的,一个叫杏儿,一个比杏儿还傻的叫枣儿,大的便是柳儿,算是她房中的管事丫头,性格比较沉稳。 杏儿轻轻扯了下元瑾的袖子,小声说:“娘子,四少爷能跟着咱们住吗?西厢房还空着两间呢,您能看着些,也免得小少爷欺负他。” 柳儿又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四少爷都要十二了,怎能和娘子一起住!” 杏儿急了:“四少爷又不是旁人,而是娘子的亲弟弟,更何况还神智不清楚,怎么不能一起住了。” 元瑾接了柳儿的毛巾洗脸,看两个丫头争得热闹,没有说话。 她当然不会带薛闻玉一起住。 她虽然地位尊贵。但其实异常容易心软,尤其是对小孩。 当年朱询在冷宫被太监踹打,身体伤痕累累。她从冷宫外经过看到,把朱询带回了慈宁宫,从此朱询跟她住在一起,像个小尾巴一样怎么都甩不掉。若是一天不见了她,便会哇哇大哭到处找她。 她那时候也不过比朱询长半岁,像带弟弟一样带着他。朱询开蒙得完,她还亲自教他《论语》和《诗经》。朱询一字一句跟着她背,总是要紧紧地偎依着她。 但后来呢。 他还不是为了权势背叛了她,成为了太子。甚至因此害死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人长大了都是会变的。 元瑾一想到这里,便对自己当初的好心非常痛恨。现在在同样的情景里,她甚至不想做同样的选择。 “去叫宋嬷嬷来,带他回外院歇息了吧。”元瑾吩咐柳儿。 柳儿得了命,便立刻出门去找宋嬷嬷了。 她又跟薛闻玉说:“你先坐着,宋嬷嬷一会儿就来带你走了。” 闻玉看了看她,自己坐到炕床上,抱着自己坐成一个球的样子,似乎这样很好玩。 夜深人静,旁边又坐着一个什么动静都没有的闷葫芦。元瑾等得有些无聊了,便将桌上放的两个棋盒子打开,叫杏儿将棋盘拿出来。 成了四娘子之后,元瑾平日的生活便百无聊赖,除了学女红外没别的事做。当年在宫里的时候,她对围棋十分痴迷,太后还曾请国子监侍读学士教她下棋,她在棋艺上极有天分,少有对手。所以现在无聊的时候,她便和自己下棋。 她自己落一白子之后,又换个棋盅下黑棋。 薛闻玉的目光又放在了元瑾身上。 她站在桌边凝视棋局,姣好玉白的侧颜,面颊带着淡粉色,更显得少女如花娇嫩。未绾的发束滑到胸前,油灯下有种如丝绸一般的光泽。 他看着她下棋很久,似乎很好奇她在干什么。 元瑾正要下黑子的时候,突然有两个细长的指头按住了她的手,元瑾抬起头,就看到闻玉的脸。随后他从棋盅里夹起了黑子,放在了棋盘上。 他居然会下棋? 元瑾一怔,先看了眼棋局。 薛闻玉并没有学过围棋,他不是会下棋,落下的子是一个死棋。那他是想干什么? 元瑾试探地又落了一个白子,看到薛闻玉又从黑色棋盅中拿出一粒,落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然后抬头看着她,似乎是示意她也赶紧下。 37.第三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 支持正版, 多谢小仙女们 元瑾也并不想跟这个人有什么应对。便别过头看旁边,只当自己根本不认识卫衡。 卫衡走到她面前的时候, 竟稍微地停了一下。 他本也想假装没看到薛元瑾的, 谁知道旁边有个姑娘却捂唇笑道:“四姐姐今日怎么了, 换做往日,不已经巴巴的凑上去了吗。” 元瑾喝了口茶道:“五妹妹再这般口无遮拦, 祖母听了可是要罚的,我对卫三公子没别的意思。” 这关乎女子名声的事情,哪里能乱说。 她看也不看卫衡, 反倒惹得卫衡身边的人又笑了起来:“卫三,这美人为何不理你了。可是你长久的不回应,人家恼了你?” 卫衡清俊白皙的脸微微一红。他之前是觉得薛四姑娘的身份配不上他。可不知道为何, 他总觉得今日的薛四姑娘, 比往日的要好看许多。若一开始便是这个人喜欢的他,他未必能拒绝得了。 但她突然又这样似乎对自己不屑一顾, 他却也不舒服。之前不是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吗,为何今天又这幅样子! 卫衡便走到了她面前, 顿了顿说:“薛四姑娘。” 他为何突然叫她。元瑾抬起头看。 卫衡继续轻声道:“不管你是因何种目的来到这里,又说了什么话。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我并不相配, 往日的那些事便算了, 从今起切莫纠缠我。” 元瑾听到这里便笑了笑。 她的笑容有些奇异, 既轻缓又美丽,似乎带着几分嘲讽。 这卫三公子倒也算优秀,但元瑾是什么人。这些年权贵们在她眼里就犹如过眼烟云,别说是个小小卫三,就算把侯爷太子的送到她面前来,她也看都不想看一眼。 小元瑾怎么看上这么个人! 即便小元瑾当真喜欢他,难道他就能如此当众羞辱人不成?今天在这儿的是她,倘若是旁的姑娘,该如何自处? “卫三公子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她的语气淡淡的,“我在这里看花,既没有扰旁人,也未曾扰公子。什么喜不喜欢的,却不知卫三公子从何而来。” “你……”他哪知这薛四姑娘竟然嘴巴还如此厉害,脸色未免一红。 她现在的神情,似乎真的和以前天壤之别。 正在这时,石子路上小跑来一个小厮,叫着卫衡“三少爷”,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卫衡听完之后脸色一变,也来不及跟薛元瑾说什么了,匆匆几步走出亭子。 本来看着好戏的薛家几姑娘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小厮也跑到管事嬷嬷旁边说了话,管事嬷嬷也郑重了起来,招了亭子中的娘子们:“有贵客路经此处,请娘子们先随我去花厅。” 见管事嬷嬷催得急,众娘子也赶紧起身,纷纷走出凉亭。却只见那石子路上走来了一群人,数十个护卫在前开道。簇拥着一个头戴银冠,身着飞鱼服的人。他嘴唇微抿,眉眼间有些阴郁,却是一种阴郁的俊秀。 元瑾一看到他,几乎是控制不住地脸色微变。 卫衡却已经走上前,对他行了礼:“舅舅要来,怎的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也好去接您!” “只是有私事罢了。”这人声音也十分冷清。 在座的小娘子们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好奇地盯着他看,话也不敢大声说,只能小声地讨论。 “此人是谁?排场竟然这样大。” 裴子清。 元瑾的手慢慢地握紧。 她第一次见到裴子清的时候,他不过是个失意的青年罢了。虽然出身世家,却只是个没有人重视的卑微庶子。那时候他饱尝世人冷眼,什么苦没有吃过。哪里有什么排场,不过是个沉默低调的人罢了。 后来是她赏识他的才华,把他扶持起来,又推荐给了太后。元瑾对他不薄,他倒也颇有才华,竟一路做到了锦衣卫副指挥使的位置。她对他极好,从来都是当成心腹看待。 没想到他最后却背叛了她和太后。 现在他是锦衣卫指挥使了,越发的权势在手了。 朱询背叛她是为了太子之位,她也一直知道。太后并不喜欢朱询,从未想过要将朱询议储,一直想立的是六皇子。朱询倘若从小就是个心机深沉的人,怎么会没有存异心。 但是裴子清背叛她是为了什么呢? 她一直想不通,她一直以为自己对他是有知遇之恩的。一直以为,就算谁都会背叛她,但是他不会。 现实却给了她重重一击。 裴子清淡淡地问他:“你混在这脂粉堆中做什么?” 卫衡答道:“不过是小事而已。” 裴子清看了一眼后面站着的那些小娘子们,小娘子们都被他看得脸色微白,心中忐忑,卫衡再怎么长得好看毕竟也只是一个后生。但裴子清可就不一样了,他可是位比定国公的锦衣卫指挥使,正二品的大员。 “你到了成亲的年纪了,若是有喜欢的,便带回来给你娘看看,免得你娘为你操心。”裴子清说,“方才似乎听到你在和姑娘说话,是哪家姑娘?” 听到这里,元瑾心一紧,表情却仍然漠然。 卫衡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薛府的几个在这种时候自然也不会开口,但总有刚才看到了,又好事的娘子,将元瑾指了出来:“便是这个,薛府家的四娘子!” 裴子清的目光落到了她身上。 薛元瑾也没有抬头。他只看到她眉眼姣美,清嫩秀雅,素得几乎只剩一对丁香耳钉,柔软的发丝垂在雪白的面颊两侧。 别的娘子都面露好奇或是惧怕,却唯有她表情平静,甚至有几分冷淡。 嬷嬷见裴大人没有说话,便赶紧让娘子们先跟着她去花厅。元瑾也跟着走在后面,但没想元瑾刚走了几步,就听到后面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说:“方才那姑娘,我们裴大人让你等等。” 元瑾只当自己没有听到,越发快走了几步。但后面很快走上来两个护卫,将她拦住。“姑娘留步,裴大人叫你稍等。” 元瑾不能再躲,只能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她感觉非常复杂,既仇恨又冷漠。 他叫住她干什么,难道还能看出她是谁了不成?那又能如何,是找出来再把她斩草除根吗?送给皇帝处死,换取更高的地位? 他又将她看了很久,才低声问:“她是谁?” 卫衡不知道舅舅为何要问她,只能说:“她是薛家的四娘子。” 裴子清仔细看她的样貌,这姑娘虽也极美,却和县主的样貌并不相似。但方才那个神态,却又极为相似。 薛家?不过是个没有听过的小家族。 他在想什么,怎么会觉得这姑娘有几分像她。 她怎么会像萧元瑾! 那个人是他心里最特殊的存在。当初她给了他荣耀和权力,给了他隐秘的盼望和温情。但是他由于某种原因,他背叛了她,这么多年,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留在他心里,以至于成了他的业障。 大概,没有人真的觉得她已经走了吧。 丹阳县主萧元瑾,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忘了她。无论是背叛还是别的,更复杂的情绪。 “你方才,在和衡儿说什么?”裴子清问她。 元瑾想了片刻,轻声道:“不过是卫三公子和我说了几句写莲的诗罢了。” 裴子清听着笑了笑,少男少女们,彼此相互有倾慕之意,是再正常不过的。他的语气彻底淡漠了下来:“你走吧。” 把这样的女子认成她,是对她的侮辱。 薛元瑾不置一词,裴子清是她一手选的人,脾性她最了解不过。此人才高八斗,最善于察言观色,在他面前,最好就是少说少做,免得让他猜出心思。她这么一说,他势必觉得她是和卫衡有什么私情,只会看低她几分,更加不屑于理会她罢了。 她行了个礼,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到了傍晚,吃过晚膳。薛府的人才赶着马车回家。 薛元珊几个上了马车,正和太太们将今天发生的事。 “有的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要看人家看不看得上你。”薛元钰见元瑾走出来,冷笑着说,“凭出身,给人家做妾都勉强。遑论还想做正室,巴巴贴着也没人要!” 元瑾一言不发,径直地上了马车。 这种人,你反驳她她倒更带劲了,再者她现在也没有心情计较。 她只恨自己那时候手里没把剑,仇敌就在她面前,她都没办法报复,最好是一剑捅死他。 不仅不能捅死他,反而自己还要装傻,实在是让她忍得很难受。 薛元钰见元瑾不理自己,果然央央地没了兴趣,缩回了头。 崔氏则难得地看出自己女儿的不痛快,以为她是因为薛元钰的话,就安慰她说:“你二叔家两个闺女说话就是如此,你别在意就是了。” 元瑾看向她,虽然她是不在意薛元钰,却也不喜欢崔氏这话。崔氏这样的人就是如此,色厉内荏,面对子女拿得出款来,你真让她对外面的人使威风,那是半点也不敢的:“那您就不在意吗?” 崔氏就说:“怪只怪咱们是庶房,你爹又没出息。你娘我……也不是正经官家的女儿,不能和人家比。” 元瑾一笑:“二叔当年是冒领了父亲的文章,才拜入了山西布政使名下。若没有这段,他如今怎么能做到知州的位置?现在他两个女儿倒是挟恩报仇,全然忘了。” 崔氏又叹说:“人家如今却是知州,你父亲只是个地方寺丞,又能有什么办法。” 元瑾发现,崔氏其实是个非常认命的人。 那她认命吗?她自然不了,她若是认命,那些害死她的人岂不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她会抓住一切的时机成长,这些对不起她的人,她最终会一个个地报复回去的。 “不会总是这样的。”元瑾淡淡地道。 她挑开车帘,看着外面渐渐消逝的黄昏。 她看也不看卫衡,反倒惹得卫衡身边的人又笑了起来:“卫三,这美人为何不理你了。可是你长久的不回应,人家恼了你?” 卫衡清俊白皙的脸微微一红。他之前是觉得薛四姑娘的身份配不上他。可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今日的薛四姑娘,比往日的要好看许多。若一开始便是这个人喜欢的他,他未必能拒绝得了。 但她突然又这样似乎对自己不屑一顾,他却也不舒服。之前不是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吗,为何今天又这幅样子! 卫衡便走到了她面前,顿了顿说:“薛四姑娘。” 他为何突然叫她。元瑾抬起头看。 卫衡继续轻声道:“不管你是因何种目的来到这里,又说了什么话。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我并不相配,往日的那些事便算了,从今起切莫纠缠我。” 元瑾听到这里便笑了笑。 她的笑容有些奇异,既轻缓又美丽,似乎带着几分嘲讽。 这卫三公子倒也算优秀,但元瑾是什么人。这些年权贵们在她眼里就犹如过眼烟云,别说是个小小卫三,就算把侯爷太子的送到她面前来,她也看都不想看一眼。 小元瑾怎么看上这么个人! 即便小元瑾当真喜欢他,难道他就能如此当众羞辱人不成?今天在这儿的是她,倘若是旁的姑娘,该如何自处? “卫三公子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她的语气淡淡的,“我在这里看花,既没有扰旁人,也未曾扰公子。什么喜不喜欢的,却不知卫三公子从何而来。” “你……”他哪知这薛四姑娘竟然嘴巴还如此厉害,脸色未免一红。 她现在的神情,似乎真的和以前天壤之别。 正在这时,石子路上小跑来一个小厮,叫着卫衡“三少爷”,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卫衡听完之后脸色一变,也来不及跟薛元瑾说什么了,匆匆几步走出亭子。 本来看着好戏的薛家几姑娘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小厮也跑到管事嬷嬷旁边说了话,管事嬷嬷也郑重了起来,招了亭子中的娘子们:“有贵客路经此处,请娘子们先随我去花厅。” 见管事嬷嬷催得急,众娘子也赶紧起身,纷纷走出凉亭。却只见那石子路上走来了一群人,数十个护卫在前开道。簇拥着一个头戴银冠,身着飞鱼服的人。他嘴唇微抿,眉眼间有些阴郁,却是一种阴郁的俊秀。 元瑾一看到他,几乎是控制不住地脸色微变。 卫衡却已经走上前,对他行了礼:“舅舅要来,怎的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也好去接您!” “只是有私事罢了。”这人声音也十分冷清。 在座的小娘子们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好奇地盯着他看,话也不敢大声说,只能小声地讨论。 “此人是谁?排场竟然这样大。” 裴子清。 元瑾的手慢慢地握紧。 她第一次见到裴子清的时候,他不过是个失意的青年罢了。虽然出身世家,却只是个没有人重视的卑微庶子。那时候他饱尝世人冷眼,什么苦没有吃过。哪里有什么排场,不过是个沉默低调的人罢了。 后来是她赏识他的才华,把他扶持起来,又推荐给了太后。元瑾对他不薄,他倒也颇有才华,竟一路做到了锦衣卫副指挥使的位置。她对他极好,从来都是当成心腹看待。 没想到他最后却背叛了她和太后。 现在他是锦衣卫指挥使了,越发的权势在手了。 朱询背叛她是为了太子之位,她也一直知道。太后并不喜欢朱询,从未想过要将朱询议储,一直想立的是六皇子。朱询倘若从小就是个心机深沉的人,怎么会没有存异心。 但是裴子清背叛她是为了什么呢? 她一直想不通,她一直以为自己对他是有知遇之恩的。一直以为,就算谁都会背叛她,但是他不会。 现实却给了她重重一击。 裴子清淡淡地问他:“你混在这脂粉堆中做什么?” 卫衡答道:“不过是小事而已。” 裴子清看了一眼后面站着的那些小娘子们,小娘子们都被他看得脸色微白,心中忐忑,卫衡再怎么长得好看毕竟也只是一个后生。但裴子清可就不一样了,他可是位比定国公的锦衣卫指挥使,正二品的大员。 “你到了成亲的年纪了,若是有喜欢的,便带回来给你娘看看,免得你娘为你操心。”裴子清说,“方才似乎听到你在和姑娘说话,是哪家姑娘?” 听到这里,元瑾心一紧,表情却仍然漠然。 卫衡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薛府的几个在这种时候自然也不会开口,但总有刚才看到了,又好事的娘子,将元瑾指了出来:“便是这个,薛府家的四娘子!” 裴子清的目光落到了她身上。 薛元瑾也没有抬头。他只看到她眉眼姣美,清嫩秀雅,素得几乎只剩一对丁香耳钉,柔软的发丝垂在雪白的面颊两侧。 别的娘子都面露好奇或是惧怕,却唯有她表情平静,甚至有几分冷淡。 嬷嬷见裴大人没有说话,便赶紧让娘子们先跟着她去花厅。元瑾也跟着走在后面,但没想元瑾刚走了几步,就听到后面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说:“方才那姑娘,我们裴大人让你等等。” 元瑾只当自己没有听到,越发快走了几步。但后面很快走上来两个护卫,将她拦住。“姑娘留步,裴大人叫你稍等。” 元瑾不能再躲,只能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她感觉非常复杂,既仇恨又冷漠。 他叫住她干什么,难道还能看出她是谁了不成?那又能如何,是找出来再把她斩草除根吗?送给皇帝处死,换取更高的地位? 他又将她看了很久,才低声问:“她是谁?” 卫衡不知道舅舅为何要问她,只能说:“她是薛家的四娘子。” 裴子清仔细看她的样貌,这姑娘虽也极美,却和县主的样貌并不相似。但方才那个神态,却又极为相似。 薛家?不过是个没有听过的小家族。 他在想什么,怎么会觉得这姑娘有几分像她。 她怎么会像萧元瑾! 那个人是他心里最特殊的存在。当初她给了他荣耀和权力,给了他隐秘的盼望和温情。但是他由于某种原因,他背叛了她,这么多年,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留在他心里,以至于成了他的业障。 大概,没有人真的觉得她已经走了吧。 丹阳县主萧元瑾,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忘了她。无论是背叛还是别的,更复杂的情绪。 “你方才,在和衡儿说什么?”裴子清问她。 元瑾想了片刻,轻声道:“不过是卫三公子和我说了几句写莲的诗罢了。” 裴子清听着笑了笑,少男少女们,彼此相互有倾慕之意,是再正常不过的。他的语气彻底淡漠了下来:“你走吧。” 把这样的女子认成她,是对她的侮辱。 薛元瑾不置一词,裴子清是她一手选的人,脾性她最了解不过。此人才高八斗,最善于察言观色,在他面前,最好就是少说少做,免得让他猜出心思。她这么一说,他势必觉得她是和卫衡有什么私情,只会看低她几分,更加不屑于理会她罢了。 她行了个礼,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到了傍晚,吃过晚膳。薛府的人才赶着马车回家。 薛元珊几个上了马车,正和太太们将今天发生的事。 “有的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要看人家看不看得上你。”薛元钰见元瑾走出来,冷笑着说,“凭出身,给人家做妾都勉强。遑论还想做正室,巴巴贴着也没人要!” 元瑾一言不发,径直地上了马车。 这种人,你反驳她她倒更带劲了,再者她现在也没有心情计较。 她只恨自己那时候手里没把剑,仇敌就在她面前,她都没办法报复,最好是一剑捅死他。 不仅不能捅死他,反而自己还要装傻,实在是让她忍得很难受。 薛元钰见元瑾不理自己,果然央央地没了兴趣,缩回了头。 崔氏则难得地看出自己女儿的不痛快,以为她是因为薛元钰的话,就安慰她说:“你二叔家两个闺女说话就是如此,你别在意就是了。” 元瑾看向她,虽然她是不在意薛元钰,却也不喜欢崔氏这话。崔氏这样的人就是如此,色厉内荏,面对子女拿得出款来,你真让她对外面的人使威风,那是半点也不敢的:“那您就不在意吗?” 崔氏就说:“怪只怪咱们是庶房,你爹又没出息。你娘我……也不是正经官家的女儿,不能和人家比。” 元瑾一笑:“二叔当年是冒领了父亲的文章,才拜入了山西布政使名下。若没有这段,他如今怎么能做到知州的位置?现在他两个女儿倒是挟恩报仇,全然忘了。” 崔氏又叹说:“人家如今却是知州,你父亲只是个地方寺丞,又能有什么办法。” 元瑾发现,崔氏其实是个非常认命的人。 那她认命吗?她自然不了,她若是认命,那些害死她的人岂不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她会抓住一切的时机成长,这些对不起她的人,她最终会一个个地报复回去的。 “不会总是这样的。”元瑾淡淡地道。 她挑开车帘,看着外面渐渐消逝的黄昏。 周氏就笑了:“我的傻儿!你便是寒窗二三十年,真的考中了进士又能如何?你祖父何尝不是两榜进士,官场浮沉了一辈子,也不过是位居五品而已。但定国公家可是世袭的正二品爵位!你若是做了这个世子,那些科考出来,辛苦了一辈子的进士,在你面前还要低伏奉承于你。岂不是好?” 薛云海听着周氏的话,若有所思。 “你现在哪里知道权势的好处!”周氏叹息,“再者你若中选了,还可以带着你妹妹做个定国公府小姐,她能嫁个勋贵家庭的世子,也是极好的!你总还得想着你妹妹。其实这家中,最有希望的便是你了,你祖母也指望着你呢。” 38.第三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 支持正版,多谢小仙女们  这炎炎夏日里,为了避免娘子们中暑,定国公府还特意制下了消暑的绿豆汤。这绿豆汤更是做得精致,温凉的汤盛加了玫瑰卤,在白玉小碗中, 放在大冰碗上冰着。一旁丫头站着等给娘子们添汤。每个娘子都分一个这样的丫头伺候,宽阔的绣房竟一列排了二十多人。 薛家的娘子们哪里见过世家贵族这样的派头!这样一天下来, 岂不是光那些丝线、布料都要数十两银子! 定国公老夫人被嬷嬷扶着进来,身边跟着薛老太太。薛老太太一看这房里也愣住了, 立刻反应过来, 谢了老夫人:“……难为老夫人费心了!” 元瑾立在末尾的娘子中, 其实她想说,薛老太太不必谢。世家里这样的排场只是小巧,说不定人家老夫人根本就没管这事, 都是下面的人按照规矩自己布置的。 自然,老夫人是个极有心智的人, 笑道:“不必谢, 既是在我这里学,也别委屈了她们。” 各房的娘子们自然再次对世家如此的富贵起了羡慕之心, 除了卫家那位小姐卫显兰, 她出身不差, 比薛家这几个眼界高多了。看了眼绣房的精细奢侈, 也只是把目光落在了元瑾身上,轻声冷哼道:“你这样的,你家兄弟也能入选?” 因上次的事,两人结下了梁子。 元瑾也只当没有听到,这种时候没必要理会她。 这时候老夫人笑着让诸位娘子坐下来:“今日定国公回太原,正巧见见男孩们。我便得了个闲,来看你们学绣艺。倒不必拘束,你们学你们的就是了。” 原来是定国公今日回来了! 娘子们难免窃窃私语,太原府里谁会不知道这位定国公。只是定国公一直在宣府,难得回来一次,难道是为了选世子的事特地回来一趟? 老夫人和定国公之间,其实真正能做决定的当然是定国公。 各位娘子分了齿序坐下,定国公府那位教苏绣的绣娘安嬷嬷,才开始给娘子们讲苏绣的要领。娘子们想着定国公府、想着魏永侯爷,自然都是听得精神抖擞,聚精会神。努力挺直腰板,希望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老太太看,除了一个困得打盹的元珠,和一个对女红毫无兴趣,只擅长权术斗争的元瑾。 不怪元瑾不认真,她实在是对女红不擅长,甚至到了听多了她都觉得头疼的地步。只是这样聚精会神的一上午下来,女孩们再好的精神也萎靡了,等嬷嬷说可以去旁边的花厅喝茶休息的时候,皆是松了一口气。 元珠却是这个时候准时地悠悠醒来,问元瑾:“四姐,终于教完了?” 元瑾抬手,往她小嘴里塞了块豌豆黄:“方才祖母瞪了你好几眼,仔细回去被你娘骂。” “我才不怕呢。”元珠嚼着豌豆黄说,“骂几句又少不了块肉,我听着就是了!我这么小,正是需要睡的时候。” 这种皮实的人,再怎么磋磨也是没用的。元瑾虽说没听,但怎么还是保持着清醒状态,觉得自己怎么还是比元珠强些的。她也给自己灌了杯茶,想着闻玉今日见定国公不知顺不顺利,却看到那卫家小姐卫显兰站了起来,走到了老夫人和薛老太太之前行了个礼。 “堂祖母,我有一事想跟您讲,不知当不当讲?” 几位娘子被她突然的发话吸引了注意力,朝她看过去。 老夫人不知道她想说什么,自然点头:“你讲就是了。” 卫显兰道:“既然堂祖母肯了,那有话我也就直说了。定国公府选小姐,本是选贤德淑能的,出身如何自然也不重要。但若这人选不守礼节,不知姑娘家的礼义廉耻,不知道这人还能不能入选?我倒也不是为我自己说的,我也是为诸位姐妹说的,若有人品上的瑕疵,还要和诸位姐妹一起争,岂不也是不公平?” 老夫人没想到卫显兰说了这个,笑容有些僵硬:“不知道你说的是何人?” 元瑾听到这里,默默地将茶杯捏紧。 “却也不是别人,正是这位薛四娘子!”卫显兰回头看向元瑾。 薛老太太神色微变,老夫人则放下了茶杯:“显兰说话可不能随意说,你这样说薛四娘子,可有证据?” “我自然有!”卫显兰继续道,“她正是之前喜欢我胞弟卫衡,对他纠缠不休的人。堂祖母若是不信,大可找我胞弟的随从来问话,看是不是这位薛四娘子曾纠缠过我胞弟!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姑娘家没出阁之前,本该恪守本分。以这位薛四娘子的身份,和我家胞弟当正妻自然是不可的,所以她才是想了这些下作的手段,想迷惑我弟弟喜欢她,她便能嫁入卫家了!这样的人,如何不是不知礼义廉耻?” 薛老太太显然并不知道薛元瑾还有这段,虽然不知道真假,但脸色顿时不好看了。薛家其他几位娘子自然知道薛元瑾爱慕过卫衡,但对于元瑾是否真的纠缠过卫衡却是不清楚的。这两者之间还是有明显区别的,倘若只是心生倾慕,那自然也就算了,哪个娘子心里没个心仪的儿郎。倘若真的去纠缠了人家男子,妄想通过旁的手段嫁入卫家,那这女孩的名声,说坏也就坏了。 但她们这时候都不敢说话,帮薛元瑾,自然也没熟到这份上。若是想害她,这种涉及到女儿家名声的事情,一不小心说不定都会牵连到薛家旁的姐妹,所以还是隔岸观火比较好。 薛老太太清了清嗓子道:“我们薛家虽不如卫家是高门大户,这孩子的规矩教养还是严格的。卫娘子也别着急,倘若元瑾当真做了出格的事,我自然会惩戒她。倘若没做,却也不能只你一人说。”她转向元瑾问道,“四丫头,你现在告诉祖母和老夫人,你可曾纠缠过卫三少爷?” 在卫显兰说这件事的时候,元瑾先是心中一紧。她虽然知道薛四娘子喜欢过卫衡,但也是从别人口中得知,她并不知道四娘子是不是做过出格的事。 自然下一刻她就镇定了过来。薛四娘子这样的姑娘出生庶房,从来不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非分之想,当真做得出纠缠卫衡的事吗?若她当真纠缠过,又是在何处纠缠的,身边难道就没有丫头知道?且若纠缠了,卫显兰就不会在这里空口白话,而是会拿出凭证了。 不过卫显兰是否歪曲事实不重要。此事的关键是在于,即便她没做过纠缠的事,但她之前喜欢卫衡的事却是真的,抵赖不得。卫显兰这话三分真七分假,却真的会对她的名节有损。尤其是会给老夫人留下个坏印象,这才是她的目的! 元瑾心里已经考虑好,站起来走到老夫人身前,行了个礼道:“孙女之前,是曾喜欢过卫三少爷。” 薛老太太几乎是脸色可见的变得难看。“这事……你当真做过?” 四房这个不起眼的小姑娘,当真做过如此不知廉耻的事? “请祖母、老夫人听我明述。我虽喜欢过卫三少爷,但也止于少女思慕,从未做过什么纠缠之举,更不曾想嫁入卫家。娶为妻奔为妾,方才卫小姐也说了,你家是绝不可能允卫三少爷娶我的。既然我也明知卫三少爷不会娶我,又怎会做出这样自取其辱的事?那岂不是太过愚蠢了?我自认还没有蠢到卫小姐所说的地步。”元瑾清晰地缓缓道来。先不说是否是真,就她这个不疾不徐,进退有度的态度,便让人信服了她三分。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来! 听了元瑾的话之后,薛老太太的神色明显好了很多。 卫显兰不觉被她抓住话中漏洞,强作镇定:“你做过的事便能矢口否认了?你告诉过我弟弟,你喜欢他不在乎名节,便做妾都要嫁入我家,这不是蛊惑我弟弟来娶你吗,你休想抵赖!” 元瑾越发笑了:“卫小姐说话是否有些颠三倒四呢?方才才说我是为了荣华富贵,痴缠你弟弟。现在又是我不顾名分都要跟他。究竟是何种说辞,卫小姐可要想好了再说,免得徒惹笑话。再说,卫小姐在此说我痴缠你弟弟的话,无非就是想毁坏我的名节。我倒想问卫小姐一句,你若没个凭证就空口白话的污蔑旁人,算不算你自己包藏祸心?你方才说要找你弟弟的小厮来问话,但你家的小厮自然是向着你的,岂非是你叫他说什么就说什么了?” 元瑾轻巧的一段话四两拨千斤,既表明了自己的清白。还反将了卫显兰一军! 老夫人的脸色自然有些凝滞,又问卫显兰:“你这凭证,除了你弟弟的小厮之外,可还有别人?” 卫显兰拿不出别的证据来,脸色发红,语气也有些慌乱:“但你喜欢过我弟弟,还曾向他表明心思,你敢说不是?女孩家便要恪守本分,你这样的行为,不是不知廉耻还能是什么?我纵没别的凭证,但你为了富贵,妄图攀附我弟弟是事实!” 薛老太太几乎有些听不下去了。 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也只有卫显兰这种从小被人宠溺娇养的人做得出来。 她说这话已是强弩之末,元瑾自然是但笑不语。 “怎么了,里头这么热闹。”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个声音,只见是个身穿紫红暗云纹长袍,戴玉革带,身材瘦削的男子走进来、他肤色黧黑,应当是常年在边疆晒的。走在他后面的,却是一脸淡漠,面貌清俊的裴子清。众多护卫都林立在花厅外面,没有进来,但这阵仗却是一点都不小的。 元瑾立刻猜到,有裴子清跟着,又是这样的排场,这位说话的应该就是定国公了。 不过怎么又遇到了裴子清! 她微垂下眼睑,看着老夫人桌上那只豆青色冰裂纹的茶杯。 她只希望刚才那些话裴子清没有听到。倒不是怕丢人,而是裴子清对她的说话行为都太过熟悉了,上次不过一个照面,裴子清便对她产生了疑惑,那若是听到她的长篇大论,岂不是更熟悉了!毕竟在很久之前,她便都是这样和他说话的。 “倒没什么,她们姑娘家说些闲话罢了。”老夫人笑着站起来,“男孩们你都看过吧了?觉得如何?” “尚有几个可造之材。”定国公说,“我来是告诉您一声,我与裴大人要去崇善寺中一趟,家中的事还得您料理。” “你去就是了,家中的事我醒得。”老夫人颔首,又对裴子清笑道,“没得好生招待裴大人,怕是不日就要回京了吧?” 裴子清笑了笑表示不在意,却又把目光放在了薛元瑾身上:“方才,似乎是你在说话?” 他还当真听见了? 薛元瑾缓缓抬头,笑道:“裴大人好耳力。” 定国公等人自然都没料到裴子清会突然和一个小姑娘说话,很是意外地看了看薛元瑾。 “上次也是见到你和卫衡说话。后来我听他说,你似乎倾慕于他?”裴子清又问。 “裴大人多虑了,上次不过是卫三公子同我说话而已。”元瑾却道。旁人听了裴子清的话,便会觉得是她缠着卫衡说话,但那日分明是卫衡自作多情,要跑来告诫她两句,自然不能让他颠倒黑白! 裴子清眼睛微眯,淡淡地说:“我那外甥心高气傲,怕不是世家贵女的话,他是看不上的。” 他说完这话,就和定国公一起先离开了。但他这句话的意思,简直就是再明显不过了。 剩下花厅中的人,看薛元瑾的眼神都有些复杂。薛元瑾脸色非常不好看,她这里明明都要转败为胜了,为什么裴子清要出来搅局!现恐怕不管她是不是纠缠过卫衡,痴心妄想要嫁入世家的名声,她真的洗不掉了! 卫显兰几乎立刻就是一笑:“既然裴大人都发话了,想必四娘子日后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言行才是。” 老夫人则看了元瑾一眼。 老夫人是看不出深浅的,这件事对她的影响很难说。但对于薛老太太来说,影响却很显著,即便薛元瑾真的没做过出格的事,但喜欢过卫衡并叫人发现了,的确是让她心有芥蒂,觉得这庶房的,果然就是不如嫡房出来的有眼界一些。难免地待元瑾冷淡了些。 “诸位娘子莫喝茶了,随我一起去用斋饭吧。”老夫人说了,随即一行人才前往饭厅去。 元瑾落在后面,深深地吸了口气。 * 崇善寺的庑廊上,定国公和裴子清正带着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定国公想到了刚才的情形,有些好奇,同裴子清说:“你今儿的怎的注意到个小姑娘了?” 他还不了解裴子清么,这人当年是丹阳县主手底下最得力的人,后来叛变跟随了靖王,成了锦衣卫指挥使。此人日常生活极其乏味,既不爱财也不贪色,叫那些想讨好、奉承、贿赂他的人都找不着门道。方才却突然跟那小姑娘说话,小姑娘年岁不大,虽还生嫩,倒长得真不错。他和人家说话也委实不客气的,算是害了人家一把,莫非是动了凡心? 裴子清淡淡道:“也没别的,不过是觉得像一位故人罢了。” “像谁?”定国公却想问个究竟,语气意味深长,“你若当真喜欢,倒不如我做了这个顺水人情……” 裴子清立刻道:“她才多大!” 定国公就悠悠地道:“裴大人,你觉得你千辛万苦,终于做到了如今这等的权势地位,是为了什么?” 裴子清也明白他的意思,到了他们如今的地位,不就是为了随心所欲,想要什么便能得到什么。不管世俗束缚,只遵从自己的欲-望即可。但他却只是沉默不言。 那个人是他的心魔,他的指引,他的思慕……他的罪恶。 太过复杂,以至于无法言说,无法触碰。 “行了,马上就要见殿下,还是别说这些了。”裴子清提醒他。 前方就是殿下所住的别院,他们走到庑廊上时,便看到林立的侍卫将别院包围住,连个苍蝇都别想飞进去。 定国公觉得有些奇怪:“这守卫怎的比前些日子还严了。” 自然,守在门口的侍卫是认得二人的,拿开长枪放了他们进去。不过两人的护卫只能留在外面。 靖王殿下有这个嗜好,回太原府的时候不住他的靖王府,反倒是喜欢住在寺庙里。他觉得靖王府太大太杂,倒不如寺庙里住着清净。 进了别院宽阔的前厅,只见陈设极简,黄色帷幔下供了一尊三尺高的玉佛,两侧排开六把东坡椅,中间却摆了个极大的沙盘,其中地势起伏,山川河流都一目了然,极为精细。一身着长袍的男子立于沙盘之前,低首看着沙盘的走势,他长眉如刀,如深潭一般不可见底的眼睛。虽不讲穿着,却是透出一种自然的凛冽之势。 定国公和裴子清跪下行礼:“殿下。” 朱槙见他们二人来了,嗯了一声,接过手下递来的热茶喝了口:“之前交待你的袄儿都司部的舆图可绘制好了?” “不负殿下所托。”定国公从袖中拿出一卷图,恭敬地双手递给了朱槙。 朱槙找了把太师椅坐下,打开仔细看舆图,却是眉头一皱,定国公便是心下一紧。难不成殿下对这舆图不满意? 朱槙接着问他:“你派三十名密探,在袄儿都司打探了一个月,确认这舆图无误吗?” 定国公道:“我再三叮嘱了,应该不会有错。” “后日左副将便要带领五万大军攻袄儿都司部了,倘若舆图有误,便是延误军情。”朱槙抬起头,嘴角一扯,“到时候,我拿你的人头来抵?” 定国公听到这里冷汗都要下来了,苦笑道:“殿下说笑了!” 朱槙仍看着舆图,淡淡道:“我没和你说笑。” 定国都不知该怎么接殿下的话了。他知道殿下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连忙问道:“您觉得这舆图有问题?” 朱槙沉吟了一声。 他自十六岁分封于西北,便开始和军事打交道,如今十二年过去,已经是个极其老练的军事家了。舆图有什么问题他不知道,毕竟不是他亲自去勘探的,但凭借多年经验,和几次袄儿都司的经历,他觉得有些不对。 “这舆图我会让左副将核实的。”朱槙叫一旁的人收了起来,先让两人坐下喝杯茶,“你旧疾未愈,别站着了。” “多谢殿下。”定国公舒了口气坐下来。 裴子清又站起来,恭敬道:“殿下,我还有些事要回禀。”朱槙颔首,示意他说。 “太后余党不多,傅家、萧家其他人,几乎在太后倒下的时候就立刻反戈了,如今倒也没有异动。不过东宫那边,太子殿下,似乎是手段残忍地诛杀了一批宫人,让皇上不太高兴。有些……殿下的人也在其中,属下知道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没能保住他们,还望殿下责罚。” “你也知道他为何要杀那些人。”朱槙淡淡道,“想杀些人解气随便他吧。” 裴子清应喏,朱槙挥手示意他们退下了。 朱槙接连几日都处理公事,倒也有些累了。他揉了揉眉心,旁下属就道:“殿下您还是歇息一会儿吧,您接连部署四个时辰了。” “袄儿都司部的事还未定,还不能歇息。”朱槙拒绝了,袄儿都司部紧邻山西,一旦作乱,便会对山西边境产生影响。 下属又道:“属下知道您也是忧心边疆,只是您前两日便一直闷在房中,再接着看舆图,恐怕也精力不济了。” 朱槙想了想,叹了口气道:“罢了,先把东西撤下吧!” * 元瑾在别院吃过斋饭,到了下午,就同老夫人她们一起去崇善寺礼佛。 由于上午那件事,薛老太太一整个中午待元瑾都透着一股冷淡。元瑾虽能为自己辩驳,却无法抹去原薛四娘子做过的事,她的确就是脑子不清楚,喜欢卫衡还弄得人尽皆知,反倒给她埋下了今日的祸患! 39.第三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防盗比例60%, 支持正版, 多谢小仙女们  元瑾却看了眼薛老太太, 方才薛家发生的事, 肯定让老太太很不高兴, 甚至说不定,定国公老夫人都对薛家低看了几分。古来兄弟阋墙是最被忌讳的,更何况是薛云涛这种先排除自己人的做法,简直就是冷血无情。 按齿序, 却是卫家小姐最为年长, 她先站起来说。 元珠小声问她:“四姐, 我倒是好奇了,这卫家小姐家世不差, 为何也来应选?” 元瑾就轻声说:“有多不差?” 卫家家世的确在薛家之上很多,但这位卫家小姐的父亲陕西布政使,却是再过几年就要致仕了。但他们家的男丁,大的没什么才气,小的卫衡倒是天资聪慧,十六岁就中了举, 可惜还没有踏入官场。他家眼见强盛,实则青黄不接。 这便是普通官家和勋爵世家的区别了, 勋爵人家的子孙不管有没有出息, 爵位却是世袭的, 只要不出现败家子, 家族一直繁盛是没有问题的。普通官家,倘若子孙不好好读书,举业不成,这家业说没也就没了。 卫衡也来应选,不也正是说明问题了吗。他是中了举不假,但能保证一定中进士吗?这读书人寒窗二十年,有几个中进士的?这也是为何薛云海等人积极应选的原因。有这样通往富贵尊贵的捷径可走,谁会不眼红。 卫家小姐说完后,老夫人含笑点头,问了句:“你家祖母近日身子可还好?” 卫家小姐笑着道:“多谢老夫人记挂,祖母身子尚好,还说想等您有空来拜见您呢!” “自家人,用得着什么拜见!“老夫人笑着让她坐下了。 元瑾分明地看见,薛老太太的脸色更不好看一些。但很快她就笑了起来:“说来,我也很久没见过她了。当初那事闹得这么大,咱们几家都生疏了,却是要找个时日喝茶叙叙旧了。” 元瑾虽然对卫家不了解,但这半个月也是将定国公府的旁系都熟悉过了的。其实定国公府旁系中,后生最出众的是卫家的几位少爷,毕竟别的少年可没有举人的功名在身。不过老夫人并不中意卫家,似乎是因为当初卫家曾经与定国公府闹得不愉快。 现在看到老夫人主动与这位卫家小姐交谈,那就是说关系有所缓和,甚至可能有了意向,这让薛老太太怎能不紧张。 其余众人又一一站起来自报了身家,老夫人皆是淡笑听过。 都听过了之后,老太太才合上茶盖,问了句:“方才有个叫薛闻玉的,是谁的兄弟?” 元瑾静了片刻,才从诸位娘子中站了出来。 诸位娘子的目光顿时聚到她身上来。 “老夫人安好,闻玉是我弟弟。”元瑾答道。 老夫人夸了一句:“令弟天纵之才,只是可惜……神智似乎有些不足。” 元瑾自然也料到了如此,即便是老夫人对闻玉的才智印象深刻,怕也会忌惮着闻玉的病。她说道:“能得老夫人一句夸奖,已是他的幸运了。” 老夫人一笑:“你这女娃,倒是当真沉得住气!”她的目光却严肃了一些,“我可以给他机会试试,但我需要你同我保证,他的病能治好。若是你能保证,我便给他一个机会。那我现在问你,你可能保证?” 元瑾岂会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丝毫犹豫,立刻就应道:“老夫人尽可放心,我能保证。” 旁的娘子顿时窃窃私语起来,这应该就是已经敲定一个人选了。那卫家娘子见她的弟弟入选,更是轻哼了一声,方才两人那就算是结下梁子了。她自然早知道自己胞弟卫衡也入选了,毕竟卫衡可有个举人的功名,却要再和这种庶房出来的一起争,当真是让人不服气。 薛家其他几个娘子也脸色不对。这薛闻玉不是个傻子吗,怎的会有什么天纵之资…… 老夫人才笑着点头:“那好!只是你弟弟底子还弱,怕是没怎么进学,回去告诉你父亲,要找个得力的先生好生教导。” 元瑾应了下来,再复坐下。 老夫人又道:“其余诸家有入选的,我会派人将名牌送到府上来。不必担忧。” 等初选过了,老夫人才让别家的娘子各自散去吃茶或是先回府了,因薛老太太还要陪老夫人说话,所以薛家的女眷还留在别院中。老夫人又着意问了下薛元珍、薛元珊的年岁性情。 薛老太太跟老夫人说起崇善寺封寺的事:“……方才走至寺庙门口,却是看到不许旁人进入。不知何人到此礼佛,竟将皇寺都封了。” 老夫人叫丫头切了些王过酥梨上来,将梨分给了姑娘们各自一盘,才说:“这整个山西行省,除了那位回来,谁还敢封皇寺?” 薛老太太有一丝惊讶:“你是说……靖王殿下回山西了?” 元瑾听到这个名字,从啃梨中抬起头来。 “昨日才回来的,回来那日百官跪迎,好大的阵仗。”老夫人道,“虽说靖王的封地只是大同,但整个山西,乃至陕西、山东半岛,谁不以他为马是瞻?国公爷也不敢懈怠半分,也去迎了的。” 薛老太太听到这里有些感慨:“原是这样,那今日岂不是不能上香了?” “却也能的,说下午就能进去了,殿下似乎要启程去大同府。” 元瑾垂下了眼睫。 靖王朱槙,这个强大到无可匹敌的藩王。就算她当年还是丹阳县主的时候,也不能奈何他。 更何况她现在只是个不起眼的普通官家的小娘子。 老夫人说完之后,笑着问元珍她们,“这梨子可甜?”元珍等人自然是说清甜爽脆。老夫人便叫丫头多拣了几个梨,带她们去隔间吃,她似乎要同薛老太太单独说什么话。 几个娘子被带到次间之后,丫头们就退了出去等着。 薛元钰吃了几口梨,却是百无聊赖:“说是来上香,却只能闷在这里,都要闷死个人了!” “好生坐着吧,晌午吃了斋饭就能走了。”薛元珍劝了她一句。 薛元钰看了薛元瑾一眼:“不过你家傻子弟弟是怎么入选的?” 薛元瑾淡淡地道:“五妹要是再说闻玉是傻子,我便只好去告诉教针线的嬷嬷,说你每次绣工都是你丫头代你做的。” 薛元钰被元瑾威胁,便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元瑾了。 但她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眼珠滴溜溜转,提着裙子悄悄走到了屏风旁边,佯装是看那盆高几上摆着的文竹,实则是在偷听里头说话。这隔间只用了木雕的屏风隔开,说话隐隐是听得见的。 薛元珊看到这里有些生气,这妹妹怎的如此行事如此莽撞!她正想出言呵斥她。没想薛元钰听了几句脸色不对,向薛元珊招了招手,小声说:“你也快来听听!” 薛元珊沉着脸几步走到妹妹身边,正想揪她耳朵过来。却被妹妹按在屏风上:“你听里面在说什么!” 元珠看到这里自然也好奇,拉了元瑾一把:“四姐,我们也去听听看吧!”不等元瑾拒绝,拉着她就靠到了屏风旁。 薛元珍平日自持身份,是绝不会干偷听这种事的,无奈实在是好奇,薛元钰究竟听到了什么,怎会有如此反应?她也跟着走到了屏风边。 里头正好隐隐传来了定国公老夫人的声音:“……你家元珍倒是不错,既是嫡房的,性格也温婉,知书达理。就是家世不如卫家小姐。” 薛老太太的声音却似乎带着一丝喜气:“元珍是个温婉可人的,我平日也甚是喜欢。只是她的身份还不够,其他几个娘子怕就更没有资格了。” “自然的,毕竟那也是魏永侯爷选妻。”老夫人说,“当初魏永侯爷可是能娶丹阳县主的人。若不是他一直抗拒不娶,哪里会拖到现在。我与顾老夫人是最好不过的交情,她已经同我说好了,我这定国公府小姐若是选了出来,她也满意,便同我们定下这门亲事。毕竟哪位娘子要是成了这定国公府小姐,这门第自然也就够了。” 薛老太太听到这里说:“若是定国公府嫡亲的小姐,自然算得上是和魏永侯爷门当户对了!只是魏永侯府既然这样的权势和家世,为何不在京城找?” 老夫人就笑:“自丹阳县主死后,京城中能配得上他的姑娘们,都不敢嫁他了。门第差一些的,顾老夫人又看不上。所以顾老夫人才发愁呢,眼见着魏永侯爷虚岁二十二了,才准备逼着要他娶一个。这样的好事,若是哪个女子捡了便宜,便是保了这辈子的荣华富贵了!你们家的娘子们可要抓紧些了。” 这边偷听的几个娘子,已经完全被两位老太太说的话给震惊了。 定国公府老夫人,竟然在和薛老太太讨论这个! 日后的定国公府小姐,竟然是要和魏永侯爷定亲的! 坐回来喝茶的时候,薛元钰看了一圈大家的表情,小声地说:“你们都知道魏永侯爷是谁吧?” 薛元珠却很茫然:“他是谁?” 薛元珊见元珠年纪小,就跟薛元珠讲:“魏永侯爷不仅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勋贵家族,还长得相貌俊美。当初本来是要指亲给丹阳县主的——这丹阳县主你总是知道的吧?” 薛元珠立刻点头:“知道!她谁会不知道。” 薛元珊就继续说:“拒传闻,因为他拒不娶这位县主大人,被太后罚贬官山西。他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就同靖王殿下等人一起联合清君侧,最后将萧太后囚禁毒杀了。” 薛元珠吓了一跳:“这样吓人,难道以后谁选上了定国公府小姐,就要嫁给这样的人不成?” “有什么好吓人的。”薛元珊却说,“这样的权势富贵,又有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名号。我看只有别的姑娘对他趋之若鹜的!就是咱们谁想嫁,还要被选成了定国公府小姐才行呢。”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看了薛元珍一眼,刚才老夫人可是提了她的名字的。她现在似乎仍然在恍惚状态,握着茶杯的手紧紧的。 “难道不吓人吗,”薛元珠却对这个魏永侯爷不屑一顾,拉了拉元瑾,“四姐,你说这魏永侯爷怎么样?” 曾经的丹阳县主,现在的薛四娘子薛元瑾刚在一旁,表情淡淡地听完了薛元珊讲整个故事,说道:“……的确吓人。” 当初人家为了不娶她,都差点杀她全家了,她还能怎么说? 没想到现在阴差阳错,她还要跟顾珩扯上关系。 她表面平静,实在放在桌下的手都已经捏紧了拳头。造化弄人! 倒是西厢房的动静太大,让崔氏闻讯赶来。 “你这兴师动众地在做什么呢?我这午饭都没人做了。”崔氏一脸的不高兴,自从这家中开始选世子后,她觉得就没清净过。进来看到跪了一地的丫头婆子,更是肝火大作,“你又作什么妖呢?” 元瑾有些头疼,叫人把那蛇尸给了崔氏看,又把来龙去脉讲给了崔氏听。 崔氏顿时被吓住了:“你是说,有人想害闻玉?” “便是二房的人。”元瑾颔首,“所以不是我兴师动众大惊小怪,而是差点闹出了人命的事,如何不严查。” 崔氏平时也就是在小事上抖抖威风,遇到这种大事,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问女儿:“既然是这样,那咱们怎么办?我看不如拿了这蛇尸,抓了这人去你祖母那里,叫她主持个公道!” 元瑾道:“咱们没有证据是二房所为,即便去了祖母那里也没用,她也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让这种事传出去的。” 崔氏却道:“不管怎么说,总不能憋着不说吧!今儿个是闻玉,万一明儿个是你,是锦玉呢!” 元瑾好不容易才劝阻了崔氏,这没有证据的事,你若去争,说不定还会被二房反咬一口。而要是把二房的人都叫过来一一让小厮指认,二房定不会同意,老太太也不会同意的。这样的家丑,她绝不想外扬。 “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他就是了。”元瑾淡淡地道。“咱们不能说,但是下人们能说,只要不放到明面上来,怎么说都不过分。” 她让崔氏稍安勿躁,随后去找了姜氏。 姜氏听到她说毒蛇的事,也吓了一跳,随后怒火中烧。“二房也太过歹毒了!不过是个世子之位罢了,至于下这样的狠手么!” “正是如此。”元瑾道,“我是想知道,三伯母既在二房有眼线,可这些眼线,都在谁身边呢?” 姜氏有些诧异地看了元瑾一眼。 而元瑾只是笑了笑。 如此一天过去,到了晚上,薛闻玉差点被毒蛇咬伤的事,已经传遍了薛府。四房的下人们,自然都纷纷议论是二房所为,还传言说,连崔氏都骂了二房是“忘恩负义,冷血无情”这样的话。 薛老太太找了沈氏过去问话。 沈氏听了却死不认账:“我们二房可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他们说是我们做的,可要拿出证据来!否则便是诽谤!” “人家四房可没说是你做的,不过是下面的人传的谣言罢了,你着什么急。”薛老太太看了沈氏一眼。 沈氏便只能笑了笑:“娘,您可不能被这样流言污了耳朵,咱们二房可从没做过这样的事。” 薛老太太闭目不语,这儿媳妇心肠一向狠,再者前几日,薛闻玉又得到了定国公的赞赏,她肯定会心中不平。这太像她能干出来的事了。但她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让这样的话传出去,否则岂不是整个薛家都要被人耻笑么。 既然四房也没因此闹腾,就算了吧。 薛老太太想着息事宁人罢了,就警告了沈氏几句,把她放了回去。 崔氏虽然早听女儿说了,薛老太太是不会管的。但如今听到了,仍然气的不得了,跟薛青山说:“你这嫡母就是心眼偏到肚脐去了!只向着嫡房不向着咱们,这么大的事,她连查都不想查,叫人送些东西过来给闻玉就算了,这叫怎么回事!” 薛青山叹了口气。他又有什么办法,毕竟是把他养大的嫡母。从没有短过他的吃穿。再者的确没有证据,想生事也没有办法。 元瑾听到这事,反应倒是非常平静。 崔氏说薛老太太的话有句是错的,薛老太太并不是想维护嫡房,而是不希望这件事传出去,影响这次选拔。 她已经料到的事,有什么好生气的。 本来大家以为这件事便过去了,谁知到了第二天,薛府众人去定国公府里进学。元瑾等娘子正在练习刺绣,却跑进来二房的一个丫头,对薛元珊说:“娘子,不好了,咱们少爷从马上摔下来了!” 薛元珊和薛元钰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绣样,薛元珊非常震惊,连声问:“怎么摔着了,摔得重不重?” 小丫头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看就是飞奔过来的,平息片刻才说:“少爷骑的那匹马不知怎的突然发了狂,把少爷甩下了马。撞在石柱上摔断了腿。您赶紧去看看吧,少爷被抬到了后罩房,老夫人已经叫人去请大夫了!” 其他几个娘子也不再练下去了,跟着一起去了后罩房看。 元珠小声跟元瑾说:“活该他摔着了,我巴不得看呢,谁叫他摔着了我弟弟!” 元瑾则笑了笑,放下了绣样对元珠说:“想不想去看看?” 元珠自然乐意去看看。 后罩房被围得水泄不通,定国公老夫人正坐在外面坐镇,毕竟人是在她这里摔着的,她不能不管。 闻玉却走到了元瑾身边,因为练骑射,他穿着件袍子,手臂也用麝皮包着,倒显得人更笔挺修长。他这些日子活动得多,眼看着就是突然蹿高了,竟已经和元瑾齐平了。 “他突然从马上摔下来,怎么了。”闻玉轻声问。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觉得这件事和姐姐有脱不开的干系。 元瑾淡淡道:“便是摔下来了啊。” 都欺负到她头上来了,差点害了闻玉的性命,她如何能忍。 这次只是摔断腿,下次,就不会这么轻松了! 闻玉看着元瑾的侧颜,久久地看着,突然淡淡地一笑:“姐姐,和以前不一样。” 元瑾听到这里皱了皱眉,闻玉感触很敏锐,他势必是察觉到什么了。 其实元瑾一直很努力的想融入庶房小娘子的角色,无奈她脾性就是这样的,不可能完全像。 她正想说什么。闻玉却又轻轻地摇头,他说,“姐姐就是姐姐,不必说。” 这话虽然听起来有些奇怪,但元瑾并没有多想。 两姐弟正说话,薛老太太已经带着沈氏过来了。沈氏似乎路上哭过,眼眶通红。两人一来就赶紧进去看了薛云涛的伤势,随后大夫也提着箱笼过来了,诊断了一番,告诉沈氏,这腿没有两三个月怕是养不好的,其间要上板,也不能活动腿。 沈氏瞬间脸色苍白,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薛云涛几个月都无法练骑射,那便是说,他再也无法竞争这个定国公世子之位了!毕竟人家定国公府,可不会为了他等两三个月。她紧张地连连问大夫:“当真动不了吗?” 得到了确切答案后,她便当场哭了起来,揪着薛老太太的衣袖说:“娘,您可要为您的孙儿做主!他无端的如何会摔下马!必是有人害他的!您可不能不管啊!” 老夫人咳嗽了一声道:“薛家二奶奶,你也别太过伤心了,人没事就好。只是往后几个月……恐怕都不能练骑射了。”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明眼人自然一听就知道。沈氏自然哭得更伤心了,连两个女儿都跟着伤心至极,心情十分低落。 怎么能不伤心,这近在咫尺的荣华富贵就这么没了!定国公世子之位,与侯府都婚事,都没有了!谁能不伤心! 沈氏哭了片刻,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神凌厉地一扫在场的人,然后看到了薛元瑾,朝她走了过来:“是你害的我儿!你在马上面动了手脚,你因为你弟弟的事,所以要害我的儿!” 她说着要来揪元瑾的衣襟,却被站在旁边的闻玉一把抓住她的手,然后扔开。 旁边老夫人又劝她:“薛二太太,你不要激动,马匹我们都查过了,没有问题。” 沈氏道:“那就是马吃的草料,是草料有问题!” 这让老夫人更无奈了,不过说话的语气仍然温和:“二太太,众马都吃的同样的草料,别的马都没有问题,这马又怎么会是草料的问题。” 沈氏平日里纠缠惯了的人,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唯一想去做的,就是亲自去查马匹有没有问题。但是定国公府的人一直在劝阻,偏偏她不依不饶一定要去,连定国公老夫人的脸色都不好看起来。薛老太太见她这般丢人,更是沉下了脸:“你注意自己的身份,老夫人一再同你说没有问题,那就是没问题,你何必揪着不放!” 40.第四十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支持正版, 多谢小仙女们  她看也不看卫衡,反倒惹得卫衡身边的人又笑了起来:“卫三,这美人为何不理你了。可是你长久的不回应,人家恼了你?” 卫衡清俊白皙的脸微微一红。他之前是觉得薛四姑娘的身份配不上他。可不知道为何, 他总觉得今日的薛四姑娘,比往日的要好看许多。若一开始便是这个人喜欢的他,他未必能拒绝得了。 但她突然又这样似乎对自己不屑一顾, 他却也不舒服。之前不是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吗, 为何今天又这幅样子! 卫衡便走到了她面前, 顿了顿说:“薛四姑娘。” 他为何突然叫她。元瑾抬起头看。 卫衡继续轻声道:“不管你是因何种目的来到这里, 又说了什么话。我只是想告诉你, 你我并不相配,往日的那些事便算了, 从今起切莫纠缠我。” 元瑾听到这里便笑了笑。 她的笑容有些奇异, 既轻缓又美丽,似乎带着几分嘲讽。 这卫三公子倒也算优秀,但元瑾是什么人。这些年权贵们在她眼里就犹如过眼烟云, 别说是个小小卫三,就算把侯爷太子的送到她面前来, 她也看都不想看一眼。 小元瑾怎么看上这么个人! 即便小元瑾当真喜欢他, 难道他就能如此当众羞辱人不成?今天在这儿的是她, 倘若是旁的姑娘, 该如何自处? “卫三公子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她的语气淡淡的,“我在这里看花,既没有扰旁人,也未曾扰公子。什么喜不喜欢的,却不知卫三公子从何而来。” “你……”他哪知这薛四姑娘竟然嘴巴还如此厉害,脸色未免一红。 她现在的神情,似乎真的和以前天壤之别。 正在这时,石子路上小跑来一个小厮,叫着卫衡“三少爷”,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卫衡听完之后脸色一变,也来不及跟薛元瑾说什么了,匆匆几步走出亭子。 本来看着好戏的薛家几姑娘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小厮也跑到管事嬷嬷旁边说了话,管事嬷嬷也郑重了起来,招了亭子中的娘子们:“有贵客路经此处,请娘子们先随我去花厅。” 见管事嬷嬷催得急,众娘子也赶紧起身,纷纷走出凉亭。却只见那石子路上走来了一群人,数十个护卫在前开道。簇拥着一个头戴银冠,身着飞鱼服的人。他嘴唇微抿,眉眼间有些阴郁,却是一种阴郁的俊秀。 元瑾一看到他,几乎是控制不住地脸色微变。 卫衡却已经走上前,对他行了礼:“舅舅要来,怎的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也好去接您!” “只是有私事罢了。”这人声音也十分冷清。 在座的小娘子们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好奇地盯着他看,话也不敢大声说,只能小声地讨论。 “此人是谁?排场竟然这样大。” 裴子清。 元瑾的手慢慢地握紧。 她第一次见到裴子清的时候,他不过是个失意的青年罢了。虽然出身世家,却只是个没有人重视的卑微庶子。那时候他饱尝世人冷眼,什么苦没有吃过。哪里有什么排场,不过是个沉默低调的人罢了。 后来是她赏识他的才华,把他扶持起来,又推荐给了太后。元瑾对他不薄,他倒也颇有才华,竟一路做到了锦衣卫副指挥使的位置。她对他极好,从来都是当成心腹看待。 没想到他最后却背叛了她和太后。 现在他是锦衣卫指挥使了,越发的权势在手了。 朱询背叛她是为了太子之位,她也一直知道。太后并不喜欢朱询,从未想过要将朱询议储,一直想立的是六皇子。朱询倘若从小就是个心机深沉的人,怎么会没有存异心。 但是裴子清背叛她是为了什么呢? 她一直想不通,她一直以为自己对他是有知遇之恩的。一直以为,就算谁都会背叛她,但是他不会。 现实却给了她重重一击。 裴子清淡淡地问他:“你混在这脂粉堆中做什么?” 卫衡答道:“不过是小事而已。” 裴子清看了一眼后面站着的那些小娘子们,小娘子们都被他看得脸色微白,心中忐忑,卫衡再怎么长得好看毕竟也只是一个后生。但裴子清可就不一样了,他可是位比定国公的锦衣卫指挥使,正二品的大员。 “你到了成亲的年纪了,若是有喜欢的,便带回来给你娘看看,免得你娘为你操心。”裴子清说,“方才似乎听到你在和姑娘说话,是哪家姑娘?” 听到这里,元瑾心一紧,表情却仍然漠然。 卫衡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薛府的几个在这种时候自然也不会开口,但总有刚才看到了,又好事的娘子,将元瑾指了出来:“便是这个,薛府家的四娘子!” 裴子清的目光落到了她身上。 薛元瑾也没有抬头。他只看到她眉眼姣美,清嫩秀雅,素得几乎只剩一对丁香耳钉,柔软的发丝垂在雪白的面颊两侧。 别的娘子都面露好奇或是惧怕,却唯有她表情平静,甚至有几分冷淡。 嬷嬷见裴大人没有说话,便赶紧让娘子们先跟着她去花厅。元瑾也跟着走在后面,但没想元瑾刚走了几步,就听到后面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说:“方才那姑娘,我们裴大人让你等等。” 元瑾只当自己没有听到,越发快走了几步。但后面很快走上来两个护卫,将她拦住。“姑娘留步,裴大人叫你稍等。” 元瑾不能再躲,只能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她感觉非常复杂,既仇恨又冷漠。 他叫住她干什么,难道还能看出她是谁了不成?那又能如何,是找出来再把她斩草除根吗?送给皇帝处死,换取更高的地位? 他又将她看了很久,才低声问:“她是谁?” 卫衡不知道舅舅为何要问她,只能说:“她是薛家的四娘子。” 裴子清仔细看她的样貌,这姑娘虽也极美,却和县主的样貌并不相似。但方才那个神态,却又极为相似。 薛家?不过是个没有听过的小家族。 他在想什么,怎么会觉得这姑娘有几分像她。 她怎么会像萧元瑾! 那个人是他心里最特殊的存在。当初她给了他荣耀和权力,给了他隐秘的盼望和温情。但是他由于某种原因,他背叛了她,这么多年,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留在他心里,以至于成了他的业障。 大概,没有人真的觉得她已经走了吧。 丹阳县主萧元瑾,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忘了她。无论是背叛还是别的,更复杂的情绪。 “你方才,在和衡儿说什么?”裴子清问她。 元瑾想了片刻,轻声道:“不过是卫三公子和我说了几句写莲的诗罢了。” 裴子清听着笑了笑,少男少女们,彼此相互有倾慕之意,是再正常不过的。他的语气彻底淡漠了下来:“你走吧。” 把这样的女子认成她,是对她的侮辱。 薛元瑾不置一词,裴子清是她一手选的人,脾性她最了解不过。此人才高八斗,最善于察言观色,在他面前,最好就是少说少做,免得让他猜出心思。她这么一说,他势必觉得她是和卫衡有什么私情,只会看低她几分,更加不屑于理会她罢了。 她行了个礼,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到了傍晚,吃过晚膳。薛府的人才赶着马车回家。 薛元珊几个上了马车,正和太太们将今天发生的事。 “有的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要看人家看不看得上你。”薛元钰见元瑾走出来,冷笑着说,“凭出身,给人家做妾都勉强。遑论还想做正室,巴巴贴着也没人要!” 元瑾一言不发,径直地上了马车。 这种人,你反驳她她倒更带劲了,再者她现在也没有心情计较。 她只恨自己那时候手里没把剑,仇敌就在她面前,她都没办法报复,最好是一剑捅死他。 不仅不能捅死他,反而自己还要装傻,实在是让她忍得很难受。 薛元钰见元瑾不理自己,果然央央地没了兴趣,缩回了头。 崔氏则难得地看出自己女儿的不痛快,以为她是因为薛元钰的话,就安慰她说:“你二叔家两个闺女说话就是如此,你别在意就是了。” 元瑾看向她,虽然她是不在意薛元钰,却也不喜欢崔氏这话。崔氏这样的人就是如此,色厉内荏,面对子女拿得出款来,你真让她对外面的人使威风,那是半点也不敢的:“那您就不在意吗?” 崔氏就说:“怪只怪咱们是庶房,你爹又没出息。你娘我……也不是正经官家的女儿,不能和人家比。” 元瑾一笑:“二叔当年是冒领了父亲的文章,才拜入了山西布政使名下。若没有这段,他如今怎么能做到知州的位置?现在他两个女儿倒是挟恩报仇,全然忘了。” 崔氏又叹说:“人家如今却是知州,你父亲只是个地方寺丞,又能有什么办法。” 元瑾发现,崔氏其实是个非常认命的人。 那她认命吗?她自然不了,她若是认命,那些害死她的人岂不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她会抓住一切的时机成长,这些对不起她的人,她最终会一个个地报复回去的。 “不会总是这样的。”元瑾淡淡地道。 她挑开车帘,看着外面渐渐消逝的黄昏。 那小厮一边喘气一边说:“是谁我也不知道,只知是个中年男子,给了我银子……说事成之后,还会给我五十两。” 元瑾听后靠在太师椅上。这小厮不过是个愚笨蠢货,如此明显的害主,他是签了卖身契的,出了事就算被主人打死,官府都不会追究。二房自然也不笨,这种事不会自己出面的。 倒是西厢房的动静太大,让崔氏闻讯赶来。 “你这兴师动众地在做什么呢?我这午饭都没人做了。”崔氏一脸的不高兴,自从这家中开始选世子后,她觉得就没清净过。进来看到跪了一地的丫头婆子,更是肝火大作,“你又作什么妖呢?” 元瑾有些头疼,叫人把那蛇尸给了崔氏看,又把来龙去脉讲给了崔氏听。 崔氏顿时被吓住了:“你是说,有人想害闻玉?” “便是二房的人。”元瑾颔首,“所以不是我兴师动众大惊小怪,而是差点闹出了人命的事,如何不严查。” 崔氏平时也就是在小事上抖抖威风,遇到这种大事,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问女儿:“既然是这样,那咱们怎么办?我看不如拿了这蛇尸,抓了这人去你祖母那里,叫她主持个公道!” 元瑾道:“咱们没有证据是二房所为,即便去了祖母那里也没用,她也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让这种事传出去的。” 崔氏却道:“不管怎么说,总不能憋着不说吧!今儿个是闻玉,万一明儿个是你,是锦玉呢!” 元瑾好不容易才劝阻了崔氏,这没有证据的事,你若去争,说不定还会被二房反咬一口。而要是把二房的人都叫过来一一让小厮指认,二房定不会同意,老太太也不会同意的。这样的家丑,她绝不想外扬。 “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他就是了。”元瑾淡淡地道。“咱们不能说,但是下人们能说,只要不放到明面上来,怎么说都不过分。” 她让崔氏稍安勿躁,随后去找了姜氏。 姜氏听到她说毒蛇的事,也吓了一跳,随后怒火中烧。“二房也太过歹毒了!不过是个世子之位罢了,至于下这样的狠手么!” “正是如此。”元瑾道,“我是想知道,三伯母既在二房有眼线,可这些眼线,都在谁身边呢?” 姜氏有些诧异地看了元瑾一眼。 而元瑾只是笑了笑。 如此一天过去,到了晚上,薛闻玉差点被毒蛇咬伤的事,已经传遍了薛府。四房的下人们,自然都纷纷议论是二房所为,还传言说,连崔氏都骂了二房是“忘恩负义,冷血无情”这样的话。 薛老太太找了沈氏过去问话。 沈氏听了却死不认账:“我们二房可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他们说是我们做的,可要拿出证据来!否则便是诽谤!” “人家四房可没说是你做的,不过是下面的人传的谣言罢了,你着什么急。”薛老太太看了沈氏一眼。 沈氏便只能笑了笑:“娘,您可不能被这样流言污了耳朵,咱们二房可从没做过这样的事。” 薛老太太闭目不语,这儿媳妇心肠一向狠,再者前几日,薛闻玉又得到了定国公的赞赏,她肯定会心中不平。这太像她能干出来的事了。但她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让这样的话传出去,否则岂不是整个薛家都要被人耻笑么。 既然四房也没因此闹腾,就算了吧。 薛老太太想着息事宁人罢了,就警告了沈氏几句,把她放了回去。 崔氏虽然早听女儿说了,薛老太太是不会管的。但如今听到了,仍然气的不得了,跟薛青山说:“你这嫡母就是心眼偏到肚脐去了!只向着嫡房不向着咱们,这么大的事,她连查都不想查,叫人送些东西过来给闻玉就算了,这叫怎么回事!” 薛青山叹了口气。他又有什么办法,毕竟是把他养大的嫡母。从没有短过他的吃穿。再者的确没有证据,想生事也没有办法。 元瑾听到这事,反应倒是非常平静。 崔氏说薛老太太的话有句是错的,薛老太太并不是想维护嫡房,而是不希望这件事传出去,影响这次选拔。 她已经料到的事,有什么好生气的。 本来大家以为这件事便过去了,谁知到了第二天,薛府众人去定国公府里进学。元瑾等娘子正在练习刺绣,却跑进来二房的一个丫头,对薛元珊说:“娘子,不好了,咱们少爷从马上摔下来了!” 薛元珊和薛元钰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绣样,薛元珊非常震惊,连声问:“怎么摔着了,摔得重不重?” 小丫头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看就是飞奔过来的,平息片刻才说:“少爷骑的那匹马不知怎的突然发了狂,把少爷甩下了马。撞在石柱上摔断了腿。您赶紧去看看吧,少爷被抬到了后罩房,老夫人已经叫人去请大夫了!” 其他几个娘子也不再练下去了,跟着一起去了后罩房看。 元珠小声跟元瑾说:“活该他摔着了,我巴不得看呢,谁叫他摔着了我弟弟!” 元瑾则笑了笑,放下了绣样对元珠说:“想不想去看看?” 元珠自然乐意去看看。 后罩房被围得水泄不通,定国公老夫人正坐在外面坐镇,毕竟人是在她这里摔着的,她不能不管。 闻玉却走到了元瑾身边,因为练骑射,他穿着件袍子,手臂也用麝皮包着,倒显得人更笔挺修长。他这些日子活动得多,眼看着就是突然蹿高了,竟已经和元瑾齐平了。 “他突然从马上摔下来,怎么了。”闻玉轻声问。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觉得这件事和姐姐有脱不开的干系。 元瑾淡淡道:“便是摔下来了啊。” 都欺负到她头上来了,差点害了闻玉的性命,她如何能忍。 这次只是摔断腿,下次,就不会这么轻松了! 闻玉看着元瑾的侧颜,久久地看着,突然淡淡地一笑:“姐姐,和以前不一样。” 元瑾听到这里皱了皱眉,闻玉感触很敏锐,他势必是察觉到什么了。 其实元瑾一直很努力的想融入庶房小娘子的角色,无奈她脾性就是这样的,不可能完全像。 她正想说什么。闻玉却又轻轻地摇头,他说,“姐姐就是姐姐,不必说。” 这话虽然听起来有些奇怪,但元瑾并没有多想。 两姐弟正说话,薛老太太已经带着沈氏过来了。沈氏似乎路上哭过,眼眶通红。两人一来就赶紧进去看了薛云涛的伤势,随后大夫也提着箱笼过来了,诊断了一番,告诉沈氏,这腿没有两三个月怕是养不好的,其间要上板,也不能活动腿。 沈氏瞬间脸色苍白,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薛云涛几个月都无法练骑射,那便是说,他再也无法竞争这个定国公世子之位了!毕竟人家定国公府,可不会为了他等两三个月。她紧张地连连问大夫:“当真动不了吗?” 得到了确切答案后,她便当场哭了起来,揪着薛老太太的衣袖说:“娘,您可要为您的孙儿做主!他无端的如何会摔下马!必是有人害他的!您可不能不管啊!” 老夫人咳嗽了一声道:“薛家二奶奶,你也别太过伤心了,人没事就好。只是往后几个月……恐怕都不能练骑射了。”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明眼人自然一听就知道。沈氏自然哭得更伤心了,连两个女儿都跟着伤心至极,心情十分低落。 怎么能不伤心,这近在咫尺的荣华富贵就这么没了!定国公世子之位,与侯府都婚事,都没有了!谁能不伤心! 沈氏哭了片刻,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神凌厉地一扫在场的人,然后看到了薛元瑾,朝她走了过来:“是你害的我儿!你在马上面动了手脚,你因为你弟弟的事,所以要害我的儿!” 她说着要来揪元瑾的衣襟,却被站在旁边的闻玉一把抓住她的手,然后扔开。 旁边老夫人又劝她:“薛二太太,你不要激动,马匹我们都查过了,没有问题。” 沈氏道:“那就是马吃的草料,是草料有问题!” 这让老夫人更无奈了,不过说话的语气仍然温和:“二太太,众马都吃的同样的草料,别的马都没有问题,这马又怎么会是草料的问题。” 沈氏平日里纠缠惯了的人,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唯一想去做的,就是亲自去查马匹有没有问题。但是定国公府的人一直在劝阻,偏偏她不依不饶一定要去,连定国公老夫人的脸色都不好看起来。薛老太太见她这般丢人,更是沉下了脸:“你注意自己的身份,老夫人一再同你说没有问题,那就是没问题,你何必揪着不放!” 沈氏被婆婆这么一吼,才回过神来。 “可……一定是四房,她们因为毒蛇的事,所以要害我儿……” 薛老太太突然打断了她:“你可有证据说是四房做的?” 她没有证据。 沈氏浑身发冷,突然明白了薛老太太打断她的用意,她若是再说下去,分明就要承认毒蛇那事是她做的。所以她才担心四房的报复!她不能再说下去了,也不能揪着四房不放,因为老夫人其实是公正的,她说没问题,那就是真的没有问题。 “这事只是个意外。”薛老太太淡淡地道,“你一会儿带云涛回去歇息吧,定国公府别院,就暂时不用来了,等养好伤再说吧。” 沈氏见怎么闹腾都没有办法,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因为薛老太太谁都不维护,她只维护薛家的利益。 之前云涛害得云玺无法参与其中,她没有追究。现在四房可能害了云涛不能继续,她更不会追究。因为能留下来的人越多越好。但凡会留下来的人,她都不会追究。 薛云涛,只能这么被淘汰了。 今日这事,老夫人自然也派人,去告诉了定国公一声。 定国公正在和裴子清喝茶。 裴子清再来山西,正好给他送来了四十个锦衣卫精锐。 听了小厮的回话,讲了稀奇之处,定国公很感兴趣。 “这事倒是有趣了。”定国公薛让把着酒杯说,“他不是第一次骑马,马怎么会突然发狂,且草料也没有什么问题。” “倒也不是没可能。”裴子清淡淡地道。 薛让饶有兴趣:“你难不成知道是为什么?” 裴子清眼睛微眯,突然问他:“你记得当初兵部侍郎高嵩吗?” 薛让点头。这人当年立过军功,又是读书人,后来当了兵部侍郎。只是性格非常狂妄,所以不大招人喜欢,如今似乎被调去了金陵的兵部,还降成了五品的郎中。 “当初我还只是个小司庾,因为挡了他的路,被他所羞辱。”裴子清道,“他从马上跳下来,抽了我几鞭子,还用靴子踩了我的脸。” 薛让笑了:“我说他怎么被贬官得这么厉害,原是得罪了你!” 裴子清一笑,眉眼间透出几分阴郁:“可那时候我只是个小官,虽然如此屈辱,却没有办法报复。” 41.第四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 支持正版,多谢小仙女们 马车停了下来, 只听外头有个声音:“请各家太太娘子下来吧。” 崔氏才带着元瑾下去, 薛家女眷个个都有些紧张。就是薛老太太也一脸郑重, 叫大太太周氏扶着,带着自己的儿媳孙女, 朝着定国公府气派的二门进去。 二门进去是个大花园, 草木葳蕤, 假山叠石。两侧的走道各站在许多丫头, 一个年长的嬷嬷在前面引路,又进了一扇月门,才看到两个丫头挑起竹帘, 里面飘出些礼佛的檀香味道。 薛府众人此刻皆小心谨慎, 生怕自己行差踏错。还是薛老太太最为镇定,带着众女眷走进去, 只见里头是博古架隔断,琳琅满目的翡翠摆件,五蝠献寿漳绒毯, 踩上去悄无声息。那架黑漆紫檀罗汉床上,正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由丫头服侍着喝茶。 老妇人一看是薛老太太, 便红了眼眶, 似乎有些激动, 叫她来身边坐下。两个人讲了许多话。 元瑾在旁听着,才知道这位老妇人秦氏原来是住在并州,前几日才搬到了太原。似乎秦氏和薛老太太在没出嫁之前,是家里最要好的一对堂姐妹,虽然都是嫁到姓薛的家中,一个却是定国公府,一个却是毫无名头的旁系,想来是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薛老太太与秦氏契阔了一番,才介绍起自己的儿媳孙女们。 她最先介绍的自然是大房周氏,也是她最为喜欢的儿媳。“这是我大儿媳周氏,这是她所生之女元珍。” 周氏与薛元珍上前行礼。薛元珍也是个妙龄少女,温婉娇柔地道:“给堂祖母请安。” 周氏出身是所有媳妇中最好的,是太原府知府之女,所以她在薛家的地位也最高。薛元珍是其独女,自然也是薛府中最为娇贵的,有良好的大家闺秀的教养。 秦氏只是微笑着点头。 薛老太太见秦氏此,笑容一淡,又介绍起了二房的太太沈氏和两位娘子,便是刚才笑话了元瑾的薛元珊和薛元珏,两人规规矩矩地给秦氏行了礼。 三房的太太姜氏,却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精,还没等薛老太太介绍,便先带着女儿向前一步,笑着给秦氏行礼:“免得娘费口舌,我先自己说了。我便是三房的媳妇,这是小女薛元珠。” 薛元珠是几个姐妹中最小的。 秦氏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元瑾身上,笑了笑说:“这便是你家庶房的那位娘子吧?” 她注意到元瑾也是因为,方才一起进来的薛府众人里面,不论是薛元珍或是周氏,甚至是薛老太太本人,都难以掩饰对定国公府奢华的惊讶。唯这个小姑娘,她进来的时候环顾四周,表情是平静的,那种司空见惯、宠辱不惊的平静。 这样的小姐,只有那些真正的权贵家才教养得出来。 但怎么会是薛家一个庶房的小娘子。 “正是呢!”崔氏连忙扬起笑容,连忙在背后轻推了元瑾一把,示意她上前请安。 元瑾也上前,屈身行了礼问安,既不谦卑也不谄媚。毕竟她之前所见之人皆人中龙凤,对定国公老夫人自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秦氏又多看了她两眼,笑道:“这娘子倒是大气,像你亲生教养的嫡亲孙女了。” 这话一出,大太太周氏和二太太沈氏脸色微变,三太太姜氏却仍然保持微笑。 随后秦氏似乎有话要单独和薛老太太说,便叫嬷嬷先带她们去赏莲,只留下了薛老太太在屋中。 走出来的人难免好奇。 沈氏出身书香门第,因此和大太太周氏比较要好,小声地问周氏:“娘和定国公老夫人要商量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周氏淡淡道:“两人多年未见,左不过是说些体己话吧。”她走在了前面,似乎不想多说了。而崔氏落在后面,对元瑾小声说:“嫡亲的姐儿都没夸,独独夸了你一个,今儿真是给娘长脸了!” 元瑾可没有把秦氏的夸奖当一回事。秦氏就算夸她,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吗? 若是秦氏都不夸就罢了,偏生夸她个庶房出来的,几个嫡房的向来心高气傲,现在觉得庶房的压了自己嫡出女儿的风头,自然会不高兴了。 但她什么也没说什么,只是跟着众人往前走。 嬷嬷领着她们到了一片荷花池,曲折的回廊落于荷花池上,有几家小姐已经坐在亭子里了。微澜荡漾的湖面上盛开着紫色、黄色的睡莲。这季节荷苞才露头,睡莲却已经缤纷绽开,铺满了大半的湖面。亭边又有细柳垂下,倒真是极美。 薛府众人又是感叹,平日里虽然见荷花池不少,却没见过这么大的,这样花开成一片才叫真的好看。 “今儿便是宴请了各家太太和娘子在此处开游园会,还请各位娘子先入座,”定国公府的嬷嬷有礼地微笑,“太太们若是坐不住,还可以去花厅先打会儿叶子牌,等咱们老夫人与薛老夫人说完了话,再去正厅开席。” 由此几个太太就和姑娘们分开了,元瑾则跟着进了亭子坐下。 此时凉爽的清风拂面,初夏的天气叫人十分舒服。 薛元珍坐在了另一头,两个二房的立刻跟着坐下。叫丫头泡了茶上来。 薛元珊笑着说:“方才倒是四妹在定国公老夫人面前露脸了呢。” “露面又有何用,庶房出的就是庶房出的。”薛元珏轻声说,“爹也只是个养马的罢了。” 薛元珍只是笑着听,倒没有说一句话。 对她而言,薛元瑾父亲官位太低,母亲家世上不得台面,与她一个天一个地,她根本不想把自己和薛元瑾相提并论。 她们说话也并没有避及元瑾,所以元瑾听得清清楚楚。薛元珏之所以说她父亲是养马的,那是因为她这父亲是地方苑马寺寺丞,管的就是并州的军马供养。元瑾对这种小女孩般的斗嘴并不感兴趣,所以并不搭腔。 倒是旁薛元珠哼了声:“五姐这话说的,要不是有四叔这个养马的,二叔如今这官位还得不来,你还能坐在这里喝茶么!” 薛元珏瞪了瞪眼,无话可说地转过身。 薛元珠说的这事,元瑾也知道。 听说当初,是二叔偷偷拿了自己父亲的文章,得了当时任山西布政使的许大人的赏识,因此平步青云,如今在外做知州。后来大家知道这事,却也没什么说的了,人的命途难测,这也是各自的命罢了。但二房却的确因此对不起四房。 “多谢六妹了。”元瑾低声对旁边的薛元珠说。 薛元珠却把头扭到一边说:“我就是和她不对付,跟你没关系!” 元瑾一笑:“那我也要谢你啊!”说着揉了揉元珠的包包头。元珠还梳着丫髻。 元珠因此红了脸,有些结巴:“你做什么摸我的头发!”说着还不解气,“你这人真是的!” 元瑾一笑不说话。 元珠却坐到了她的身边来,过了好久才说:“我这次就勉为其难,不怪你了。” “好啊。”元瑾答应了她,元珠这性格还挺可爱的。 几人说完话不久,来的石子路那边就传来了喧哗声,隐隐是少年说话的声音。 凉亭中的各家娘子们自然窃窃私语,不知道这是谁在定国公府的院子里,也不知道该不该避。但看她们微红的面颊,就知道是根本不想避开,只张望着等着看是谁来了。 嬷嬷也笑了笑:“娘子们不必避开,进国公府的都是亲眷,与在座娘子也算是亲戚了。继续吃茶吧。” 自然是娘子们的几声笑声。随后那些人越来越近,大家都张望起来,看向石子路的方向。 几个少年结伴而来,为首的是个面如冠玉,清秀的少年,穿一身蓝色衣袍。见着此人,有个娘子说:“这不是卫三公子卫衡么!” 卫家听说也跟定国公府是亲戚关系,而且比薛家更近。这卫三公子是家中年轻后生的佼佼者,身份非常尊贵。见着是她,小娘子们更是好奇,眼睛水亮,脸颊微红。毕竟这卫三公子也是个难得的美男子。 “原是咱们四妹妹喜欢的卫三公子么!”薛元珊笑着看向元瑾,“四妹妹,你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元瑾则是一头雾水。薛元珊……说什么? “上次在家宴上一见,四妹便对人家一见倾心。”薛元珊道,“还几次偷偷想见人家,却是一片痴心,只是可惜人家未曾理会四妹。” 元瑾嘴唇微抿,颇有些无言。 她之前,喜欢过卫衡么。怎么这四房一家子都净做些……蠢事。 卫衡那边,旁边的少年正好捅了捅他的手肘:“卫三你看,那不就是之前喜欢你的女子吗!” 卫衡本来没注意的,朝这边一看,这才看到了正在吃茶的薛元瑾。 他差点没认出来,是因为之前见到她的时候,她总是穿得大红大紫。今儿只穿了件粉色褙子,更是半点发饰也没有,只留青丝垂在肩头。显出少女姣美明净的一张脸,雪白中带着一丝稚气。气质似乎……也有些不一样。 原她虽长得好看,却不知怎的并不让人惊艳。如今配上这样冷淡的神情,玉白的脸,莫名让人有容色摄人之感。 “你上次不是说,是个样貌普通的姑娘吗。”旁边少年又说,“这也叫普通,卫三你是不是要求太高了?” “该不会是听到你来,所以也来参加游园会吧?”有人打趣他,“可惜没有这样貌美的姑娘喜欢我,卫三你好福气啊。” 卫衡皱了皱眉,轻声道:“别胡说了!” 他迈开步,向亭子这边走了过来。他们本来就是准备在亭子里吟诗作对的。 只是他们要去的亭子,会经过元瑾所在的亭子。 元瑾看到他们朝这边走来,便有些头疼,她根本不想面对这样的事。 而旁边薛元珏已经露出了兴致盎然的表情。 元瑾循着那男子指的路找回去,看到了坐在门口心情沮丧的元珠,还有她心急如焚的嬷嬷。 看到元瑾出现,那嬷嬷才眼睛一亮:“四娘子!” 元珠听到了声音才发现是元瑾回来了,立刻飞跑过来将她抱住,抱得紧紧的。元瑾有些讶然,摸了摸她的头:“元珠怎么了?” 元珠却抱着她,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嬷嬷才说:“娘子以为是因她的缘故把您弄丢了,正伤心呢。您去哪里了?我们发现您不见了,回头去找您,一路找遍了都没找到!” “我没事,不过是走错路了。”元瑾也觉得奇怪,按说崇善寺香火鼎盛,便就算是偏僻处,洒扫行走的人应该也不少,但偏偏她去的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老太太也急坏了,正在里头等您呢,您也赶紧进去和老太太说一声吧。”嬷嬷道。 元瑾便进了屋内。谁知一进屋,就看到坐在老太太坐下的薛闻玉,他竟是衣裳凌乱在挣扎,却被两个小厮紧紧按住,动弹不得。 元珠一看到闻玉这样,却吓得立刻躲在了元瑾身后。 “怎么了?”元瑾有些奇怪,“你们按着闻玉做什么,闻玉?” 嬷嬷说:“四少爷听说六娘子把您弄丢了,就要打六娘子,还要去找您。我们只能这样控制着他。” 他一贯沉默,对外界几乎没有反应,竟是听说她丢了才这样的。 元瑾摸了摸他的头柔声说:“闻玉,姐姐没事。你方才想打六妹妹?” 元珠又在后面抽泣着小声说:“都怪我……” 薛闻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在元瑾的安慰下勉强地平静下来,他抿了抿嘴说:“她说,把你弄丢了……” “姐姐这不是在么,没事了。六妹妹也不是故意的,你给她道个歉好不好?”元瑾劝闻玉。 但是薛闻玉拒绝道歉,除了那句话之外他没再说过话。 “罢了,你回来就好。”薛老太太今天似乎太累,定国公老夫人先走了,她们因没等到元瑾,在这里耗了许久。也不想再管薛闻玉这事了,只问了下元瑾遇到了什么事,既然没什么大事,就让小厮们套了马车准备回去了。 元瑾和闻玉上了一辆马车,因他一直拉着元瑾的手,根本无法放开。 “闻玉,你好些了吗?”元瑾问他。 闻玉却嘴唇闭了两次,才说话:“刚才想去找你,但她们不许我去。” 闻玉不算得是个正常人,自然不会让他去找了。元瑾道:“你下次不要急了,回去之后,还是去给六妹妹道个歉吧?” 一提到这个,薛闻玉就闭口不答了。 他倔强起来也是很倔的,谁也拿他没有办法。 元瑾也只能摸了摸他头算了。 * 薛元珍等人回到薛府后,便立刻下了马车直奔各自的院子。 原因无他,本来选世子此事只关系到自家兄弟,便是自己不能作为定国公府小姐出嫁,干系也不大,毕竟只是个名头,难道还能真的和人家世家小姐比尊贵? 但是现在不同了,京城那位顾老夫人竟有意于与定国公家结亲。若谁被选中,那日后便是魏永侯夫人,这尊贵比起定国公府也不差了! 她们这样的官家女子,能嫁个新科进士,已经是很好的了。现在有这样的机会,如何能不珍惜? 薛家二房的两姐妹,却因为薛元涛要是入选了,带谁做定国公府小姐吵得不可开交。 沈氏听得脑瓜仁疼,终于在两姐妹要动手的时候,出声喝止了二人:“行了,你们现在窝里斗什么,你们哥哥要是选不上,谁也没戏!” 薛云涛在一旁剥着松子吃,一边点头:“我看二妹你也别急,哥哥我要是成了世子,你姐姐又嫁了侯府。难道还不能保你一世荣华富贵?更何况你难道能和薛元珍比,大妹反而有可能一些。” 沈氏连连点头,她虽然生了两个女儿不聪明,但这儿子别看平日读书一般,论起弯弯绕绕的心机来,他竟还能说出几分。 薛元钰却是嘴一撅,哥哥和母亲从来就要喜欢姐姐一些。但她却知道,到了自己手里的才是真的,谁知道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俩还会不会管自己的死活。因此气道:“你们便都是向着姐姐,才说什么谦让的话,我看我还不如个外人了!” “胡闹。”沈氏说她,“什么外人,你跟你哥哥姐姐不可离心!将来你哥哥姐姐若有出息,怎会不带上你!” 薛元钰被母亲训斥,又想到自己今天抽到的下下签,心情更是不好。沈氏正要继续劝她,老太太那边派了个丫头过来。要请诸位去正堂说话,带上各家的子女一起。 沈氏深吸一口气,也不说了,叫两个女儿赶紧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一起去正堂。 正堂里点了四根烛台,将堂内照得明晃晃的。 元瑾也是刚吃了点鸡丝面条就被叫了过来,如今肚子正饿。而薛老太太却坐在首位上不说话,四周明亮,元瑾觉得老太太点这么多蜡烛,是想把这房中人的表情都看得个清楚。强作镇定的周氏,一脸紧张的沈氏,面无表情的姜氏,甚至还有她身边正在打哈欠的崔氏。以便于老太太能洞悉各人的心思。 只见薛老太太扫视了所有人之后,放下了茶说:“今儿个去应选,我们府上出了一些事,说起来实在是让人糟心!” 几房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老太太究竟是什么意思。 薛老太太见他们这般模样,一掌拍了扶手,大怒:“还给我装傻,二房家的。你们仆人,怎么平白无故绊到了云玺!” 果然是要说薛云涛那事,这元瑾倒是不意外,她当时看到薛老太太的表情就知道,回来肯定会有场狂风暴雨在等着薛云涛。 薛云涛听到说他,倒是立刻就跪下了:“祖母明察,这事实在是我那仆人不小心的。我也是为六弟心痛不已,已经重罚了那仆人,明日便打送到三伯母那里去,任三伯母处置!” 这薛云涛反应很快,在瞬间推开自己责任的同时,把‘如何处置仆人’这个问题交给了姜氏。毕竟云玺没伤着,姜氏也不可能对这下人太狠了。元瑾听到这里,觉得这薛云涛口才比他两个妹妹出众很多,她又看向姜氏,姜氏不置一词,她也许正是气得狠,等着看老太太怎么处理。 薛老太太冷笑一声说:“你当我老糊涂了,拿这些话来糊弄我?你这般兄弟阋墙,让外人看了只会笑我们府里没规矩!本来老夫人是有意于我们的,倘若今日这事她厌弃了我们家!你便是连累了全家你可知道!” 薛云涛又连连认错:“着实不是孙儿有意为之,孙儿怎会如此愚蠢,我向来疼爱六弟,可舍不得这般对他……祖母若是不信,我也只能去给六弟赔礼道歉,送他些补品,别的我却是再没办法了!” 薛老太太仍然余怒未平。 她们家本来是有十足把握的,如今一来,却让老夫人有了芥蒂。她当时看到那幕,恐怕是想活撕了薛云涛的心都有! “你明日一早便去领十棍的罚,再登门给你六弟赔礼道歉!”薛老太太说,又指着薛云涛严厉道,“但你今后若是再犯,我便请了家法,将你打个半死!免得你出去丢了薛家的脸面!” 薛云涛立刻连连应是。 “我一定好生给六弟赔礼道歉!即便我不是故意,却总归是让六弟受惊了!”薛云涛虽是认错,却打死不承认是故意的。 42.第四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 支持正版,多谢小仙女们  等诸位娘子都坐下后,刚才传话的那丫头站在老夫人身侧说:“诸位娘子都是定国公府旁系的人。若是以后有缘, 你们其中一人便是要成为定国公府小姐的,因此老夫人特地相看。请各家娘子按了齿序, 一一报身家。” 元瑾却看了眼薛老太太, 方才薛家发生的事, 肯定让老太太很不高兴,甚至说不定,定国公老夫人都对薛家低看了几分。古来兄弟阋墙是最被忌讳的, 更何况是薛云涛这种先排除自己人的做法, 简直就是冷血无情。 按齿序,却是卫家小姐最为年长, 她先站起来说。 元珠小声问她:“四姐,我倒是好奇了, 这卫家小姐家世不差, 为何也来应选?” 元瑾就轻声说:“有多不差?” 卫家家世的确在薛家之上很多, 但这位卫家小姐的父亲陕西布政使, 却是再过几年就要致仕了。但他们家的男丁, 大的没什么才气,小的卫衡倒是天资聪慧, 十六岁就中了举, 可惜还没有踏入官场。他家眼见强盛, 实则青黄不接。 这便是普通官家和勋爵世家的区别了,勋爵人家的子孙不管有没有出息,爵位却是世袭的,只要不出现败家子,家族一直繁盛是没有问题的。普通官家,倘若子孙不好好读书,举业不成,这家业说没也就没了。 卫衡也来应选,不也正是说明问题了吗。他是中了举不假,但能保证一定中进士吗?这读书人寒窗二十年,有几个中进士的?这也是为何薛云海等人积极应选的原因。有这样通往富贵尊贵的捷径可走,谁会不眼红。 卫家小姐说完后,老夫人含笑点头,问了句:“你家祖母近日身子可还好?” 卫家小姐笑着道:“多谢老夫人记挂,祖母身子尚好,还说想等您有空来拜见您呢!” “自家人,用得着什么拜见!“老夫人笑着让她坐下了。 元瑾分明地看见,薛老太太的脸色更不好看一些。但很快她就笑了起来:“说来,我也很久没见过她了。当初那事闹得这么大,咱们几家都生疏了,却是要找个时日喝茶叙叙旧了。” 元瑾虽然对卫家不了解,但这半个月也是将定国公府的旁系都熟悉过了的。其实定国公府旁系中,后生最出众的是卫家的几位少爷,毕竟别的少年可没有举人的功名在身。不过老夫人并不中意卫家,似乎是因为当初卫家曾经与定国公府闹得不愉快。 现在看到老夫人主动与这位卫家小姐交谈,那就是说关系有所缓和,甚至可能有了意向,这让薛老太太怎能不紧张。 其余众人又一一站起来自报了身家,老夫人皆是淡笑听过。 都听过了之后,老太太才合上茶盖,问了句:“方才有个叫薛闻玉的,是谁的兄弟?” 元瑾静了片刻,才从诸位娘子中站了出来。 诸位娘子的目光顿时聚到她身上来。 “老夫人安好,闻玉是我弟弟。”元瑾答道。 老夫人夸了一句:“令弟天纵之才,只是可惜……神智似乎有些不足。” 元瑾自然也料到了如此,即便是老夫人对闻玉的才智印象深刻,怕也会忌惮着闻玉的病。她说道:“能得老夫人一句夸奖,已是他的幸运了。” 老夫人一笑:“你这女娃,倒是当真沉得住气!”她的目光却严肃了一些,“我可以给他机会试试,但我需要你同我保证,他的病能治好。若是你能保证,我便给他一个机会。那我现在问你,你可能保证?” 元瑾岂会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丝毫犹豫,立刻就应道:“老夫人尽可放心,我能保证。” 旁的娘子顿时窃窃私语起来,这应该就是已经敲定一个人选了。那卫家娘子见她的弟弟入选,更是轻哼了一声,方才两人那就算是结下梁子了。她自然早知道自己胞弟卫衡也入选了,毕竟卫衡可有个举人的功名,却要再和这种庶房出来的一起争,当真是让人不服气。 薛家其他几个娘子也脸色不对。这薛闻玉不是个傻子吗,怎的会有什么天纵之资…… 老夫人才笑着点头:“那好!只是你弟弟底子还弱,怕是没怎么进学,回去告诉你父亲,要找个得力的先生好生教导。” 元瑾应了下来,再复坐下。 老夫人又道:“其余诸家有入选的,我会派人将名牌送到府上来。不必担忧。” 等初选过了,老夫人才让别家的娘子各自散去吃茶或是先回府了,因薛老太太还要陪老夫人说话,所以薛家的女眷还留在别院中。老夫人又着意问了下薛元珍、薛元珊的年岁性情。 薛老太太跟老夫人说起崇善寺封寺的事:“……方才走至寺庙门口,却是看到不许旁人进入。不知何人到此礼佛,竟将皇寺都封了。” 老夫人叫丫头切了些王过酥梨上来,将梨分给了姑娘们各自一盘,才说:“这整个山西行省,除了那位回来,谁还敢封皇寺?” 薛老太太有一丝惊讶:“你是说……靖王殿下回山西了?” 元瑾听到这个名字,从啃梨中抬起头来。 “昨日才回来的,回来那日百官跪迎,好大的阵仗。”老夫人道,“虽说靖王的封地只是大同,但整个山西,乃至陕西、山东半岛,谁不以他为马是瞻?国公爷也不敢懈怠半分,也去迎了的。” 薛老太太听到这里有些感慨:“原是这样,那今日岂不是不能上香了?” “却也能的,说下午就能进去了,殿下似乎要启程去大同府。” 元瑾垂下了眼睫。 靖王朱槙,这个强大到无可匹敌的藩王。就算她当年还是丹阳县主的时候,也不能奈何他。 更何况她现在只是个不起眼的普通官家的小娘子。 老夫人说完之后,笑着问元珍她们,“这梨子可甜?”元珍等人自然是说清甜爽脆。老夫人便叫丫头多拣了几个梨,带她们去隔间吃,她似乎要同薛老太太单独说什么话。 几个娘子被带到次间之后,丫头们就退了出去等着。 薛元钰吃了几口梨,却是百无聊赖:“说是来上香,却只能闷在这里,都要闷死个人了!” “好生坐着吧,晌午吃了斋饭就能走了。”薛元珍劝了她一句。 薛元钰看了薛元瑾一眼:“不过你家傻子弟弟是怎么入选的?” 薛元瑾淡淡地道:“五妹要是再说闻玉是傻子,我便只好去告诉教针线的嬷嬷,说你每次绣工都是你丫头代你做的。” 薛元钰被元瑾威胁,便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元瑾了。 但她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眼珠滴溜溜转,提着裙子悄悄走到了屏风旁边,佯装是看那盆高几上摆着的文竹,实则是在偷听里头说话。这隔间只用了木雕的屏风隔开,说话隐隐是听得见的。 薛元珊看到这里有些生气,这妹妹怎的如此行事如此莽撞!她正想出言呵斥她。没想薛元钰听了几句脸色不对,向薛元珊招了招手,小声说:“你也快来听听!” 薛元珊沉着脸几步走到妹妹身边,正想揪她耳朵过来。却被妹妹按在屏风上:“你听里面在说什么!” 元珠看到这里自然也好奇,拉了元瑾一把:“四姐,我们也去听听看吧!”不等元瑾拒绝,拉着她就靠到了屏风旁。 薛元珍平日自持身份,是绝不会干偷听这种事的,无奈实在是好奇,薛元钰究竟听到了什么,怎会有如此反应?她也跟着走到了屏风边。 里头正好隐隐传来了定国公老夫人的声音:“……你家元珍倒是不错,既是嫡房的,性格也温婉,知书达理。就是家世不如卫家小姐。” 薛老太太的声音却似乎带着一丝喜气:“元珍是个温婉可人的,我平日也甚是喜欢。只是她的身份还不够,其他几个娘子怕就更没有资格了。” “自然的,毕竟那也是魏永侯爷选妻。”老夫人说,“当初魏永侯爷可是能娶丹阳县主的人。若不是他一直抗拒不娶,哪里会拖到现在。我与顾老夫人是最好不过的交情,她已经同我说好了,我这定国公府小姐若是选了出来,她也满意,便同我们定下这门亲事。毕竟哪位娘子要是成了这定国公府小姐,这门第自然也就够了。” 薛老太太听到这里说:“若是定国公府嫡亲的小姐,自然算得上是和魏永侯爷门当户对了!只是魏永侯府既然这样的权势和家世,为何不在京城找?” 老夫人就笑:“自丹阳县主死后,京城中能配得上他的姑娘们,都不敢嫁他了。门第差一些的,顾老夫人又看不上。所以顾老夫人才发愁呢,眼见着魏永侯爷虚岁二十二了,才准备逼着要他娶一个。这样的好事,若是哪个女子捡了便宜,便是保了这辈子的荣华富贵了!你们家的娘子们可要抓紧些了。” 这边偷听的几个娘子,已经完全被两位老太太说的话给震惊了。 定国公府老夫人,竟然在和薛老太太讨论这个! 日后的定国公府小姐,竟然是要和魏永侯爷定亲的! 坐回来喝茶的时候,薛元钰看了一圈大家的表情,小声地说:“你们都知道魏永侯爷是谁吧?” 薛元珠却很茫然:“他是谁?” 薛元珊见元珠年纪小,就跟薛元珠讲:“魏永侯爷不仅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勋贵家族,还长得相貌俊美。当初本来是要指亲给丹阳县主的——这丹阳县主你总是知道的吧?” 薛元珠立刻点头:“知道!她谁会不知道。” 薛元珊就继续说:“拒传闻,因为他拒不娶这位县主大人,被太后罚贬官山西。他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就同靖王殿下等人一起联合清君侧,最后将萧太后囚禁毒杀了。” 薛元珠吓了一跳:“这样吓人,难道以后谁选上了定国公府小姐,就要嫁给这样的人不成?” “有什么好吓人的。”薛元珊却说,“这样的权势富贵,又有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名号。我看只有别的姑娘对他趋之若鹜的!就是咱们谁想嫁,还要被选成了定国公府小姐才行呢。”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看了薛元珍一眼,刚才老夫人可是提了她的名字的。她现在似乎仍然在恍惚状态,握着茶杯的手紧紧的。 “难道不吓人吗,”薛元珠却对这个魏永侯爷不屑一顾,拉了拉元瑾,“四姐,你说这魏永侯爷怎么样?” 曾经的丹阳县主,现在的薛四娘子薛元瑾刚在一旁,表情淡淡地听完了薛元珊讲整个故事,说道:“……的确吓人。” 当初人家为了不娶她,都差点杀她全家了,她还能怎么说? 没想到现在阴差阳错,她还要跟顾珩扯上关系。 她表面平静,实在放在桌下的手都已经捏紧了拳头。造化弄人! 倒是西厢房的动静太大,让崔氏闻讯赶来。 “你这兴师动众地在做什么呢?我这午饭都没人做了。”崔氏一脸的不高兴,自从这家中开始选世子后,她觉得就没清净过。进来看到跪了一地的丫头婆子,更是肝火大作,“你又作什么妖呢?” 元瑾有些头疼,叫人把那蛇尸给了崔氏看,又把来龙去脉讲给了崔氏听。 崔氏顿时被吓住了:“你是说,有人想害闻玉?” “便是二房的人。”元瑾颔首,“所以不是我兴师动众大惊小怪,而是差点闹出了人命的事,如何不严查。” 崔氏平时也就是在小事上抖抖威风,遇到这种大事,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问女儿:“既然是这样,那咱们怎么办?我看不如拿了这蛇尸,抓了这人去你祖母那里,叫她主持个公道!” 元瑾道:“咱们没有证据是二房所为,即便去了祖母那里也没用,她也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让这种事传出去的。” 崔氏却道:“不管怎么说,总不能憋着不说吧!今儿个是闻玉,万一明儿个是你,是锦玉呢!” 元瑾好不容易才劝阻了崔氏,这没有证据的事,你若去争,说不定还会被二房反咬一口。而要是把二房的人都叫过来一一让小厮指认,二房定不会同意,老太太也不会同意的。这样的家丑,她绝不想外扬。 “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他就是了。”元瑾淡淡地道。“咱们不能说,但是下人们能说,只要不放到明面上来,怎么说都不过分。” 她让崔氏稍安勿躁,随后去找了姜氏。 姜氏听到她说毒蛇的事,也吓了一跳,随后怒火中烧。“二房也太过歹毒了!不过是个世子之位罢了,至于下这样的狠手么!” “正是如此。”元瑾道,“我是想知道,三伯母既在二房有眼线,可这些眼线,都在谁身边呢?” 姜氏有些诧异地看了元瑾一眼。 而元瑾只是笑了笑。 如此一天过去,到了晚上,薛闻玉差点被毒蛇咬伤的事,已经传遍了薛府。四房的下人们,自然都纷纷议论是二房所为,还传言说,连崔氏都骂了二房是“忘恩负义,冷血无情”这样的话。 薛老太太找了沈氏过去问话。 沈氏听了却死不认账:“我们二房可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他们说是我们做的,可要拿出证据来!否则便是诽谤!” “人家四房可没说是你做的,不过是下面的人传的谣言罢了,你着什么急。”薛老太太看了沈氏一眼。 沈氏便只能笑了笑:“娘,您可不能被这样流言污了耳朵,咱们二房可从没做过这样的事。” 薛老太太闭目不语,这儿媳妇心肠一向狠,再者前几日,薛闻玉又得到了定国公的赞赏,她肯定会心中不平。这太像她能干出来的事了。但她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让这样的话传出去,否则岂不是整个薛家都要被人耻笑么。 既然四房也没因此闹腾,就算了吧。 薛老太太想着息事宁人罢了,就警告了沈氏几句,把她放了回去。 崔氏虽然早听女儿说了,薛老太太是不会管的。但如今听到了,仍然气的不得了,跟薛青山说:“你这嫡母就是心眼偏到肚脐去了!只向着嫡房不向着咱们,这么大的事,她连查都不想查,叫人送些东西过来给闻玉就算了,这叫怎么回事!” 薛青山叹了口气。他又有什么办法,毕竟是把他养大的嫡母。从没有短过他的吃穿。再者的确没有证据,想生事也没有办法。 元瑾听到这事,反应倒是非常平静。 崔氏说薛老太太的话有句是错的,薛老太太并不是想维护嫡房,而是不希望这件事传出去,影响这次选拔。 她已经料到的事,有什么好生气的。 本来大家以为这件事便过去了,谁知到了第二天,薛府众人去定国公府里进学。元瑾等娘子正在练习刺绣,却跑进来二房的一个丫头,对薛元珊说:“娘子,不好了,咱们少爷从马上摔下来了!” 薛元珊和薛元钰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绣样,薛元珊非常震惊,连声问:“怎么摔着了,摔得重不重?” 小丫头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看就是飞奔过来的,平息片刻才说:“少爷骑的那匹马不知怎的突然发了狂,把少爷甩下了马。撞在石柱上摔断了腿。您赶紧去看看吧,少爷被抬到了后罩房,老夫人已经叫人去请大夫了!” 其他几个娘子也不再练下去了,跟着一起去了后罩房看。 元珠小声跟元瑾说:“活该他摔着了,我巴不得看呢,谁叫他摔着了我弟弟!” 元瑾则笑了笑,放下了绣样对元珠说:“想不想去看看?” 元珠自然乐意去看看。 后罩房被围得水泄不通,定国公老夫人正坐在外面坐镇,毕竟人是在她这里摔着的,她不能不管。 闻玉却走到了元瑾身边,因为练骑射,他穿着件袍子,手臂也用麝皮包着,倒显得人更笔挺修长。他这些日子活动得多,眼看着就是突然蹿高了,竟已经和元瑾齐平了。 “他突然从马上摔下来,怎么了。”闻玉轻声问。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觉得这件事和姐姐有脱不开的干系。 元瑾淡淡道:“便是摔下来了啊。” 都欺负到她头上来了,差点害了闻玉的性命,她如何能忍。 这次只是摔断腿,下次,就不会这么轻松了! 闻玉看着元瑾的侧颜,久久地看着,突然淡淡地一笑:“姐姐,和以前不一样。” 元瑾听到这里皱了皱眉,闻玉感触很敏锐,他势必是察觉到什么了。 其实元瑾一直很努力的想融入庶房小娘子的角色,无奈她脾性就是这样的,不可能完全像。 她正想说什么。闻玉却又轻轻地摇头,他说,“姐姐就是姐姐,不必说。” 这话虽然听起来有些奇怪,但元瑾并没有多想。 两姐弟正说话,薛老太太已经带着沈氏过来了。沈氏似乎路上哭过,眼眶通红。两人一来就赶紧进去看了薛云涛的伤势,随后大夫也提着箱笼过来了,诊断了一番,告诉沈氏,这腿没有两三个月怕是养不好的,其间要上板,也不能活动腿。 沈氏瞬间脸色苍白,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薛云涛几个月都无法练骑射,那便是说,他再也无法竞争这个定国公世子之位了!毕竟人家定国公府,可不会为了他等两三个月。她紧张地连连问大夫:“当真动不了吗?” 得到了确切答案后,她便当场哭了起来,揪着薛老太太的衣袖说:“娘,您可要为您的孙儿做主!他无端的如何会摔下马!必是有人害他的!您可不能不管啊!” 老夫人咳嗽了一声道:“薛家二奶奶,你也别太过伤心了,人没事就好。只是往后几个月……恐怕都不能练骑射了。”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明眼人自然一听就知道。沈氏自然哭得更伤心了,连两个女儿都跟着伤心至极,心情十分低落。 怎么能不伤心,这近在咫尺的荣华富贵就这么没了!定国公世子之位,与侯府都婚事,都没有了!谁能不伤心! 沈氏哭了片刻,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神凌厉地一扫在场的人,然后看到了薛元瑾,朝她走了过来:“是你害的我儿!你在马上面动了手脚,你因为你弟弟的事,所以要害我的儿!” 她说着要来揪元瑾的衣襟,却被站在旁边的闻玉一把抓住她的手,然后扔开。 旁边老夫人又劝她:“薛二太太,你不要激动,马匹我们都查过了,没有问题。” 沈氏道:“那就是马吃的草料,是草料有问题!” 这让老夫人更无奈了,不过说话的语气仍然温和:“二太太,众马都吃的同样的草料,别的马都没有问题,这马又怎么会是草料的问题。” 沈氏平日里纠缠惯了的人,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唯一想去做的,就是亲自去查马匹有没有问题。但是定国公府的人一直在劝阻,偏偏她不依不饶一定要去,连定国公老夫人的脸色都不好看起来。薛老太太见她这般丢人,更是沉下了脸:“你注意自己的身份,老夫人一再同你说没有问题,那就是没问题,你何必揪着不放!” 沈氏被婆婆这么一吼,才回过神来。 “可……一定是四房,她们因为毒蛇的事,所以要害我儿……” 薛老太太突然打断了她:“你可有证据说是四房做的?” 她没有证据。 沈氏浑身发冷,突然明白了薛老太太打断她的用意,她若是再说下去,分明就要承认毒蛇那事是她做的。所以她才担心四房的报复!她不能再说下去了,也不能揪着四房不放,因为老夫人其实是公正的,她说没问题,那就是真的没有问题。 “这事只是个意外。”薛老太太淡淡地道,“你一会儿带云涛回去歇息吧,定国公府别院,就暂时不用来了,等养好伤再说吧。” 沈氏见怎么闹腾都没有办法,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因为薛老太太谁都不维护,她只维护薛家的利益。 之前云涛害得云玺无法参与其中,她没有追究。现在四房可能害了云涛不能继续,她更不会追究。因为能留下来的人越多越好。但凡会留下来的人,她都不会追究。 薛云涛,只能这么被淘汰了。 今日这事,老夫人自然也派人,去告诉了定国公一声。 定国公正在和裴子清喝茶。 裴子清再来山西,正好给他送来了四十个锦衣卫精锐。 听了小厮的回话,讲了稀奇之处,定国公很感兴趣。 “这事倒是有趣了。”定国公薛让把着酒杯说,“他不是第一次骑马,马怎么会突然发狂,且草料也没有什么问题。” 43.第四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支持正版,多谢小仙女们  闻玉扯回自己的衣袖, 避开他转到另一边去吃。 薛锦玉更气,不依不挠:“薛闻玉, 我在和你说话!” “他是你哥哥,不叫兄长就罢了, 怎能直呼其名!”元瑾瞪了锦玉一眼,冷冷道,“你在这般不守规矩, 我就告诉爹去。” 薛锦玉平日最怕薛青山, 听到姐姐搬出父亲, 虽不高兴,也只能轻哼了一声。 “好了, 你弟弟也不过是好奇。”崔氏劝了一句, 想起昨晚薛青山听说闻玉入选后,郑重叮嘱她的话。和元瑾说,“你父亲说选两个丫头去他房里伺候,另外还在外头给他请了个西席,专门教他读书, 一月费用便得有一两银子, 再给他重添四季衣裳, 文房四宝什么的, 花费了家里二十多两。花这么多银子, 你可要好生看着他,别到头来是亏了力气又亏了银子!” 崔氏仍然觉得薛闻玉是选不上的,但女儿非要试试,丈夫又发话不许她插手,她也不能多说什么,便让她们父女俩去折腾吧! “行了娘,我心里有数。”元瑾不想再听崔氏继续说。 崔氏倒也不是心坏,就是见识浅薄,对庶子差了点。元瑾无意跟她多说,也无意同她争执。 正好这时,有个丫头进来通禀:“太太,三太太过来了。” “她来做什么。”崔氏不解,平时姜氏和她并不是很亲近。姜氏虽然为人八面玲珑谁也不得罪,但她们毕竟还有个嫡庶之别,她其实还是和大房二房来往得多。 虽然疑惑,崔氏还是叫小丫头请了她进来。 姜氏今儿梳了个挑心髻,穿了身利落的青色妆花杭绸短褙子,身后的丫头一溜地捧着大大小小的盒子。 她在桌边坐下之后就喝了口茶,看了眼元瑾和薛闻玉,开门见山地直接对崔氏说:“四弟妹,这次家里选世子的事,你怎么看?” 元瑾听到姜氏这话抬起头,只见崔氏又扇了两下团扇,有些不解:“这事……能怎么看?” 这事……跟她有什么关系吗? 元瑾嘴角微动,直接走到崔氏旁边坐下:“三伯母可是有什么事?” 姜氏淡淡地道:“我也不和你们绕圈子,昨日家里的事想必你也看到了。这家中仗着大的欺小的,没个兄友弟恭!兄弟之间的手段着实让人心寒。” “昨日的事的确手段过分,不怪三伯母生气。”元瑾道。 姜氏放下茶盏:“所以我今儿前来,是想问你们一个问题。”姜氏说到这里一顿,看着元瑾和崔氏的表情,说,“你们想不想得到这世子的位子?” 元瑾心中暗惊,已经有所感姜氏会说什么:“三伯母这是什么意思?” “我儿虽然已经落选,没了指望。但昨天的事实在是恶毒,便是我儿不能入选,我也不能让她们入选!”她说到这里目光一冷,元瑾还少见到姜氏露出这样的神情。她又看向元瑾,“所以,你可想让薛闻玉最后坐上这世子之位?” 元瑾坦诚地说:“虽说四房不过庶出,但我也不怕三伯母您说什么,这样的好事是谁都想要的。不过闻玉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最后选不选得上还是未知的,毕竟云海和云涛哥哥,都比闻玉年长许多,也十分优秀。” 她说这话,是想看看姜氏究竟怎么打算的。 姜氏冷笑道:“卫家那两个底细我虽然不清楚,但我们家这两个我是再清楚不过了!薛云海一般,薛云涛更不过是个绣花枕头,只要你有把握治好你弟弟的病,我自然会帮你对付他们。” 听到姜氏果然说到这里,元瑾心中一动:“只要三伯母愿意,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这位三伯母极为聪明,有她帮助,绝对是一件对闻玉大为有益的事。 “那好,上次来,瞧着你们东西似乎不够用,这些你们先收着。”姜氏说完之后,就对身后的丫头们招了招手,丫头便抱着锦盒走上前来,悉数打开。只见里头是一刀雪白的澄心堂纸、几方上好的端砚,紫檀镇纸,白玉镇纸,上好的大小羊毫笔二十字。甚至还有人参、阿胶、鹿茸等的进补药材,另有红纸封着一锭锭雪白的纹银,装满了一个匣子,怕是有五六十两之多! 这些东西,把崔氏看得是目瞪口呆。 她方才还说闻玉花家里的钱,跟人家姜氏比,那点银子算得了什么,怕光姜氏拿出来的一方砚台,都不止这个数了! 元瑾是见惯了好东西的人,前半辈子能出现在她面前的,无不都是被人精挑细选过的极品之物。但现在看到这些琳琅满目的东西,她仍然是一顿。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这是非常大方的了! 旁姜氏的丫头素喜还说:“各样绸缎二十匹,已经直接送去了四娘子的住处,娘子不必不舍得,尽管用就是了。” 元瑾也没推辞,叫丫头们将东西一一收了,屈身对姜氏说,“三伯母如此厚待,日后闻玉若真的被选中,定报答三伯母今日的恩情!” 姜氏却道:“不用谢我,你好生教导薛闻玉。只要你赢了她们两个,就算是报答我的恩情了。你日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找我就是了。我家世不如你另两个伯母,只有一点好,还是有些家底的,绝不会让你在银钱上短了另外两个” 果然是江南丝绸大户的女儿,这魄力就是不同常人! 姜氏在细细了解闻玉的病和天赋之后,才离开四房,说有事会和她们联系的。 有了这位壕气的三伯母的资助,至少短时间不用愁银钱的问题,还很有可能还能随时得到关于大房二房的战略指导。这让元瑾非常感慨,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这话果然是没错的。若不是大房二房得罪了姜氏,姜氏也不会来和四房合作了! 而大房和二房,也打探了一下四房这傻子是什么情况。 虽说四房这些丫头婆子们,非常容易被撬开嘴。但对于薛闻玉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她们却一问三不知,只晓得似乎并非寻常的傻子,还专门请了西席重新授课,别的却是再也不知道了。 两房暗自疑惑,准备等到了正式考核的时候再看看。不过仍然没有引起戒备,毕竟也只是个庶房的傻子罢了。 下午,薛老太太把诸房的孙子孙女都召集过去,告诉他们定国公府打算怎么选世子。 “定国公府会从文才武略、谋定力等方面来考核几个入选的人。文才,指的自然不是科举八股,而是行军布阵,兵法制衡。武略却只是个小巧,练的是骑马射箭这些功夫。虽说如今定国公府已经十分强盛,子孙不需要再冲锋陷阵,但必要的武习还是要的。”薛老太太地把这话告诉众人,众人听了倒也点头,这些都是正常的。 “比较难以考核的是谋定力,前面两个都是有迹可循的,最后这个,却不知老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要怎么选定。”薛老太太顿了一下,似乎思索了片刻,“不过倒也无碍,到时候自然便知道了。” “后日开始,你们便每日午后都要去定国公府别院,跟着武师父教习。”薛老太太喝了口茶说,“女孩们也去,定国公府老夫人身边有个嬷嬷,当年是宫里针线局的,是最为精巧的苏绣娘,以后由这个嬷嬷来教导你们的女红针黹,顺便纠正你们的行为举止。毕竟若是谁的兄弟中选了,日后就该是大家小姐了,不能在这上面失了礼数。” 几个孙女孙子齐齐应喏,都对即将开始的教习充满了期待,不断地兴奋交谈。 她们大概也清楚,老太太所谓的女孩也去,绝不是因为学女红什么的,而是老夫人要给魏永侯爷相看,看哪个女孩最适合。 这是多么令人振奋的事! 所以元瑾并不意外地,第二天在影壁见到了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们,除了元珠还梳着个包包头,没怎么打扮外,其他几个可谓是争奇斗艳了。元珠的弟弟虽然没有入选的可能了,她却是被姜氏强行塞进来,准备好好磨一下她那性格的。由于起得太早,天刚麻麻亮就被婆子从被窝里挖出来,所以她撅着嘴,满脸的不乐意。 薛老太太也是起得太早,摸了摸脸醒了下神,叫众位孙子孙女上马车:“走吧,再磨蹭就天亮了。” 马车便载着兴奋又忐忑的薛家众人,前往定国公府别院去了。 第18章 元瑾回到薛府的时候天色已晚,但还是同闻玉将西宁战役讲了一遍。 闻玉竟能举一反三,心智敏捷灵活超出元瑾的预期。 元瑾觉得他在这上面果然有天分,才放下心来,叫丫头送他回去歇息。 等闻玉走后,柳儿跟她回禀道:“奴婢已经问过,崇善寺中的确住着定国公府的幕僚,是不是姓陈就不清楚了。丫头们对这个也说不上来,只说那幕僚是定国公不喜欢的,生活也很清贫……” 那便是对上了,元瑾心想,看来此人的身份没问题。 她准备让杏儿打水洗洗睡了。这时候崔氏却带着丫头过来,一进门便抱怨道:“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您可是有事?”元瑾对崔氏的抱怨一般都当听不到,问她。 崔氏坐下来,她手里拿着个檀色祥云纹细铜扣的锦盒,打开了递给元瑾。“这对雕海棠的金簪,是我及笄的时候,你外祖母送我的。” 金簪放在白绸布上,雕的海棠花栩栩如生,花蕊处还嵌了几颗米粒大的红宝石。金子有些分量,元瑾掂着都有些沉。虽是海棠金簪,却也不俗气,反倒是贵气精致。 看来外祖母的审美,是比崔氏好一些的。 “我嫌它样式不好看,一直没怎么戴过。当做你的生辰礼送你了。”崔氏说得别扭,元瑾却笑了起来。 崔氏就没有嫌金子不好看的时候,不过是想送给她罢了。 “多谢母亲。”元瑾让柳儿好生收了起来。 崔氏咳嗽一声继续说:“你如今十四岁了,到了可以定亲的年纪了。平日打扮得好看些,别穿得太素净了。”她说着摸了摸元瑾的头发,“我和你爹头发都好,你偏像你外祖母,头发又细又软,都不好梳发髻。簪子都不好戴。衣着也是,整日的没个喜庆,给你做好看的衣裳你都不穿,不知道在想什么,白让人操心……”崔氏絮絮叨叨地数落了她一通。 元瑾却没觉得不耐烦。 她前世三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她对母亲没有什么印象。只能从太后、从父亲的形容中得听来。父亲说母亲满腹诗书,大家闺秀,温婉和气,反正没有一个地方不好的。 太后听了却笑,跟她说:“你母亲脾气最急,别人不合她的意,往往就从不来往。特别是你的事,什么她都要做到最好的,把你养得特别好,抱出来就跟个瓷娃娃一样好看。她得病去的时候,就告诉你爹啊,要好生照顾你,不能让继母欺负了你,否则她做厉鬼都不会放过你爹……你爹那时候半跪在她床边,跟她说,你若是今天死了,我明儿就娶个继室,也不会好好养女儿。” “你母亲听了,气得直瞪着他。可你母亲终于还是去了,你爹却跪在床边痛哭出声,浑身发抖,我从没见他哭成那样……后来……” 后来的事元瑾知道,父亲再也没有娶过旁人。 每每她听到此处,都对母亲好奇不已。她很遗憾自己记不得这样的母亲,也很遗憾她和爹早早地失去了这样的母亲。 她突然在崔氏身上,找到了一丝母亲的影子,竟勾出了她心中温情的那一部分。 44.第四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防盗比例60%, 支持正版, 多谢小仙女们  在将一切都仔细思索, 联系自己这亲弟弟, 平日里三天都背不下一首五言律诗的极品资质之后,元瑾的心也冷却了下来。 难道……只能这么算了? 希望之后又绝望,其实并不是一件好受的事。 元瑾回到了房里。经历今日的情绪波折,她实在是有些累了。但她走进房门之后,发现一道细瘦的影子竟然还坐在炕床前等着她,竟是薛闻玉。 “四少爷怎么在这儿。”元瑾问杏儿。 杏儿道:“您昨日说要和四少爷继续下棋。他从辰时就坐在这里等您,一直等到现在。” 那岂不是等了近六个时辰了!元瑾眉头微皱:“你们怎的不劝阻?” 杏儿有些委屈:“娘子您不知道, 咱们哪里劝得动四少爷!” 元瑾便走过去,温声对薛闻玉说:“闻玉,今天天色已经太晚了。我叫嬷嬷送你回去了, 好不好?” 薛闻玉看着她, 白玉般的脸面无表情。他沉默很久,开口说道:“你说的, 下棋。” 他很少说话, 因此声音带着一些沙哑。 这明明是平静的语气,却让元瑾生出几分骗了小孩的愧疚。人家都等了她六个时辰了,她却一回来就让人家回去,还算什么姐姐。不就是陪他下几盘棋么, 有什么大不了的。 元瑾叫柳儿拿了棋盅坐下来。将黑子放到他面前:“那好吧, 你要黑棋, 你先走。” 薛闻玉这才接过了棋盅,却没有开始下,而是把她的白棋盅也拿了过去。随后从两个棋盅中拿出子放在棋盘上,摆出了一个棋局。元瑾原以为他是胡乱摆的,但等她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局有些眼熟。似乎是……他们昨晚下的那盘棋! 元瑾有些不敢置信,再仔细看,的确是他们昨晚下的那盘棋! 她在棋艺方面天分超群,这还是不会记错的!元瑾看了闻玉一眼,再次将棋局再次打乱,对闻玉说:“你再摆一次我看看。” 薛闻玉大概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棋局打乱。但还是一子子将它们摆回原位。 他当真记得昨晚的棋局! 薛闻玉,常人眼中的一个痴傻人,竟然有过目不忘之能! 元瑾久久地不能说话,她重新而郑重地打量她这个弟弟。他虽然长得非常好看,却很没有存在感。因为他几乎就不怎么说话,由于长期的孤僻和木讷,跟人接触也显得有些不正常。 他皱了皱眉,可能是等得太久了,把白子放到她的手里:“下棋。” 元瑾深吸了口气,决定先同他一起下棋。 她昨天教了薛闻玉怎么下棋,他今天便能照着她说的路子,一步步地随她下。虽然跟她比还有很大不足,但却是天赋异禀,竟能接得住她的棋了,而且还能反堵她的棋。 元瑾终于是确定了,这个弟弟不仅能过目不忘,恐怕还聪明过常人数倍!就是她当年教朱询下棋,他也没有闻玉这样的天分。 这让她内心突然生出了一个想法! 这是一个绝对荒谬的想法,恐怕若是旁人听了,都要笑她是疯了。 这次定国公府选继子,她能不能……让闻玉去试试? 薛锦玉的资质是肯定不能入定国公府的眼了,别说定国公府,薛老太太这关都过不了。但是闻玉却未必。他有如此的天分,难说不会有机会! 她看着薛闻玉,虽然他仍是那副无悲无喜的样子,寡言少语。但她却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想法了。 薛老太太其实并非一个重嫡轻庶的人,实际上她日常还是很照顾庶房的。何况这次不光是只有她们薛家一家人去选,倘若是为了增大入选的可能性,薛老太太是绝不会拒绝带上薛闻玉的。这点她还是对薛老太太有了解的。 既然这样的话,没什么是不可以的! 元瑾心中念头百转,最后才定下了思量,问他:“闻玉,如果姐姐交给你一件事,你愿不愿意去做?” 薛闻玉却没有反应,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她说话,静静地继续下他的棋。 元瑾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她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荒谬了。薛闻玉就算智力超群又能如何,他连基本的与人交流都做不到,难道还能去争夺定国公之位吗! 但正当她想让下人带闻玉去休息的时候,他却看着棋局,突然开口说话了。 “想我做什么事。” 他说话竟然很正常。 元瑾这才知道,原来薛闻玉是能理解别人的意思的,他只是从来不表露罢了。也许是周围的人的反应,他也从来不需要。 元瑾也并没有把他当孩子,而是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颇为郑重地跟他说:“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这件事未必会很好玩,甚至可能会有些危险。但它会让你会得到权势地位,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而姐姐会保护你去做这件事。” 他嘴角微微一扯。 “若是帮你,有什么好处?”他继续问。 他是在问她要好处?元瑾头一次把这个弟弟当成正常人,知道他其实是能流利完成对话的,并且思维是很清晰的。元瑾问他:“权势地位还不够的话,那你想要什么好处?” 闻玉轻轻问道:“你刚才说,会保护我?” 元瑾道:“这是自然的,否则你一个孩子岂不是太危险。” 他想了想,放下了棋子说:“我答应了。” 这盘棋其实已经下完,元瑾赢了。 “闻玉!”元瑾见他似乎要走,又叫住了他,她还有个问题想问问他。见闻玉停止了,她才开口道,“你其实也并不像旁人说的那样神志不清,为何平日从不表示?” 薛闻玉却是沉默了很久,但并没有回答她。 “如果你要和姐姐一起去做这件事,你就不能这样继续下去。”元瑾告诉他。 他听到这里才说:“……知道了。” 等闻玉的身影离开之后,元瑾沉默了片刻,其实她也应该知道是为什么。对于薛闻玉来说,无论是周围的人还是事,也许他都觉得……没有应对的必要了。因为这周围从来没有一个人与他相关,也从没有一个人,对他有过期许。 他在薛家活了十多年,却只像个影子,从来没有人真正的注意到他。 他应该,就是这样的心境吧。 薛青山说:“……家里只这一个女孩儿,不说大操大办的,总得给她置办件像样的生辰礼才是。” 崔氏看着三个孩子吃早饭,说:“薛闻玉现在请西席,买这个那个的,家中花销的银子本来多。你一年俸禄怕都供不起他,要不是三嫂接济,咱们就该去喝西北风了,你还能从你老娘那里抠到多少银子不成?再者明儿元瑾就及笄了,及笄礼的花销更大,现在不省着些,日后怎么办?” 一提到俸禄,薛青山没话说了。他做苑马寺寺丞,一个月才六两银子的俸禄,加上衙门补贴些油米布的,算个七两已经是多了。家里倒还有五百亩的地,每年能有四五十两银子的收成,这样的收入在几位嫡房面前,非常的捉襟见肘。 元瑾吃着面说:“无妨,我这生辰过不过都行。” 上一次她及笄的时候,宫中大肆操办,各个权贵家里送来的及笄礼中奇珍异宝无数。她的梳头娘子是已经出嫁的宁德长公主,宴席三日不散,太后又送了她四套宝石翡翠的头面。但那又如何呢,她还不是被人背叛然后被害死了,现在坐在这里吃面,几两银子的事都要操心。 这些都没有意思,过眼烟云而已。 吃过早饭,薛锦玉上书房读书,元瑾和闻玉去定国公府别院。 今儿不是学绣工,而是学世家中各种走行坐言的规矩。几位娘子都出身官家,官家的规矩,比起世家的繁多还是不如的。 给她们上课的是老太太贴身的大丫头拂云,她站在几位娘子中间,先把规矩示范了,再一一请娘子们出来跟着做。 这个可以说是元瑾之所长了,当想年她当年在宫里的时候,三个教习嬷嬷围着她教,时时刻刻盯着她的行为举止。如此一年下来,她行走端坐无不优美,且这种气质,并不是学就能学出来的,是长期印刻在骨子里的。故即便她不学,也能随意做好。 于是娘子们发现,在绣工上笨拙得可以的四娘子,竟然学这些规矩水到渠成,几乎不必教,居然还让拂云笑着称赞了她一句:“四娘子倒是悟性好。” 卫显兰便哼了一声:“连个针线都学不会,会这些有什么用!” 拂云一听到卫显兰这么说,脸上的笑容不减,却缓缓道:“卫小姐此言差矣,世家同你们官家不一样,倘若我们现在在京城,凭定国公家的身份,每年宴请肯定还要去宫中请安的,宫中最是讲究规矩的地方。若是没学好这些,在贵人们面前丢了定国公府的颜面,岂不是一桩坏事?真功夫固然重要,不过在世家之中,更重要的是你们的规矩。” 薛元珠也帮了一句腔:“更何况,你自己的女红又好么!五十步笑百步,我四姐没招你惹你!” 薛元珊却皱了皱眉,说元珠:“六妹,拂云姑姑在说话,不许你这样没大没小的插嘴!” 薛元珠便不干了,说道:“元珊姐姐,方才卫小姐插嘴你如何不说她?怎么就我说话,你才说我?” 元珠因为自己弟弟云玺的事,对二房的两个极看不过眼。更何况众姐妹中,要论谁的口才最好,那是谁也比不过元珠的。 “你!”薛元珊脖子一梗,说,“我这是帮理不帮亲!” 元珠更是笑了:“这么说,元珊姐姐觉得卫家小姐才是理。反倒是拂云姑姑的不是了?” 薛元珊彻底的败下阵来,她们无人敢对拂云不敬。 拂云虽只是丫头,但她的身份不一样,她是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大丫头。诸位娘子有什么表现,她都会一一告诉老夫人。这便是老夫人的喉舌,那是能得罪的么? 拂云看着她们争执,最后说:“几位娘子都是官家小姐,书香传世。实在是不必这般争吵,都坐下吧。” 却没有真的指责几位小姐。 下了课之后,她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了老夫人。 定国公老夫人喝着茶,缓缓道:“你觉得,这几个娘子谁比较好?” 拂云想了一下道:“薛家几房人太多,相互倾轧,姐妹之间彼此不和。卫小姐是家中独女,上有哥哥下有弟弟,太过受宠,非要和庶房的娘子计较,看不清楚自己的优势。” 老夫人笑了笑:“你这般说来,你是不喜欢显兰了?” 拂云给老夫人剥了葡萄递过去:“当日她指责薛四娘子,分明可以私下偷偷告诉你,但她没有这般做,那是想要四娘子当众出丑。再者她若真的想要四娘子当众出丑,明明可以指使丫头来说,却偏要自己出头,叫四娘子抓住话柄反击了回去。奴婢不好说别的,老夫人您心里是清楚的。” 老夫人吃了葡萄,继续问道:“那你觉得薛家几个娘子如何?” 拂云想了想道:“这奴婢倒是不好说了,元珊和元钰小姐,您早已不喜,元珠小姐今日帮四娘子出头,倒也不失率性可爱,就是年纪终归小了。元珍小姐倒是温柔和善,表现得没什么错处。至于四娘子……奴婢倒不知道,您介不介怀那天的事。” 老夫人叹了口气:“她的性子像宝珠,也聪明大气,我本是挺喜欢的。” 宝珠是原定国公府小姐,老夫人老来得女,千娇万宠地养大,跟老夫人亲近极了,可惜在三十年前,不到十三岁就因病去世了,一直是老夫人的一块心病。 本是挺喜欢的,那也就是说,还是介怀当日之事了。 拂云半跪下来给老夫人捶腿:“您一贯看人都是准的,奴婢并不担心。正如您看卫家和薛家,卫衡看似更好,实则他出身太好,到头来反倒不能融入咱们府中。倒不如小门小户的,全心全意地依仗定国公府,把国公府当成自己的家。” 老夫人笑道:“正是这个理,国公爷还以为我老糊涂了,因为自己堂姐妹选的薛府,他是没看明白这个关窍。”老夫人盯着窗外的日光兀自思索片刻,又道,“着看吧,就那么几个月的功夫,也不会太久了。” 拂云正若有所思,外面来了个丫头通禀:“老夫人,顾老夫人来太原拜祖,特地来拜谒您。现人正在花厅呢!” 老夫人听到这里顿时惊喜。 她和顾老夫人是同乡,虽顾老夫人差她些岁数,却十分交好,后来顾老夫人嫁去京城魏永侯府,就总是见少离多。听到她回乡祭祖特地来见她,如何能不高兴。她立刻直起身道:“快请她进来!” 丫头给她梳洗,老夫人又想了片刻说,“把那几个娘子都叫到堂屋来。” 几个娘子听到京城来的顾老夫人来,立刻就紧张了起来。那卫显兰显然也是知道魏永侯爷那件事的,因为她一时激动,打翻了茶杯。 元珠很惊讶,小声同元瑾说:“至于么,一个个也未必选上的……” 元瑾的心情却有些许复杂,因为想到了当初,这位顾老夫人三进宫中,告诉她不要怪罪顾珩,顾珩总会娶她的情景。 “人事叵测啊。”她感概了一句,瞧元珠正眨巴眼睛看着她,就摸了把她的丫髻,“走吧,大家都已经走了。” 几个娘子被领着去了堂屋,慎重地一一拜见了顾老夫人。 和之前元瑾所见不同,这时候的顾老夫人面色红润,谈笑自若,虽人已半老,却仍见得出年轻时候的貌美。浑不像当时,脸色苍白得仿佛得了重病一样的场景。她也只是看了元瑾一眼,便不感兴趣地移开了目光,亲热地和卫显兰、元珍交谈。 这让元瑾对她的印象大为改观,之前在她的记忆中,这是个病弱可怜,半天不敢说一句话的老侯夫人。 老夫人同顾老夫人提到了当初的事:“……当初我当真替你捏了把汗,那萧家可是能得罪得起的!你儿着实任性。幸好萧太后倒台,侯爷反倒因从龙之功,地位更甚从前。不过如今,侯爷仍未娶亲,你便不急?” 顾老夫人放下茶盏叹气:“我急又有何用。没人能忤逆他的心意,他年少时喜欢的那个姑娘一直未能找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老夫人觉得惊奇:“如何会找不到?” 顾老夫人摇头:“许本就是他的托词吧。算了,不提这事了。” 顾老夫人又细细问起元珍的女红等事,元珍又是惊喜又是害羞。其余诸人只能大眼瞪小眼的,幸好老夫人很快叫她们自己出来玩,不必杵在那里喝冷茶。 元瑾正好想借此机会去找那位陈先生,至于顾珩她是没有半点兴致的,她唯一那点兴致已经在前世耗光了。 不管顾珩喜欢香的臭的,美得丑的,现在统统和她没有关系。 她正循着别院的夹道往外走的时候,却突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叫她。 “薛四姑娘。” 元瑾眉头微皱,这声音略有些耳熟。她回过头,果然看到卫衡站在一株柳树下,他穿着件月白的细布直裰,玉树临风,少年俊秀。 她嘴角略抿,淡淡地道:“卫三公子有事?” 卫衡顿了顿,似乎在想怎么开口,“那日……我胞姐的事我听说了,我不知道她会那样说你。” 元瑾听到这里似乎觉得好笑,她慢慢走近,抬头看着卫衡。 “相比起你姐姐,我更不喜欢你舅舅那番话。”元瑾说,“卫三公子既今日叫住我,我不妨把话同你说明白,我现在并不喜欢你。你若是有空的话,能否把这些话告诉他们一声?” “你……”卫衡却盯着她说,“你之前不是说……” 她之前不是,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么? “之前说什么都不要紧了,今日起我和卫三公子再无干系,所以你也不必为此忧虑了。”元瑾说完,看了眼旁边的湘妃竹林丛,不想和他多说,便随之离开了。 卫衡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其实元瑾并未做过痴缠他的事。这几日她更是对他极为冷淡,虽都在别院,却连在他面前露面都没有。所以听到卫显兰那般说她,他才又羞愧又着急,分明是想让她别误会的,可看到她今日的模样,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他一直站在原地,直到旁边传来个说话的声音:“三哥原是在等她啊!” 卫衡回过头,看到一个蓝袍少年从湘妃竹丛中走出来,他生了对细长凤眸,皮肤白皙,笑容懒洋洋的。 卫衡一看是他,问道:“你方才一直跟在我身后?” “你学射箭的时候就心神不宁,我便想知道你出来干什么了。”卫襄笑着说,“不是我说你三哥,人家追着你的时候不喜欢,不追了又何必在意呢!” 卫衡皱了皱眉,并没有辩解这个问题,叮嘱他,“方才的事你不要说出去。”说罢他也离开了。 只剩卫襄站在原地,看着元瑾离开的方向。 方才那姑娘分明发现他了,却一直没说。此人倒是有几分厉害啊。 * 朱槙坐在长案后面写字,室内一片沉寂。 他面无表情,这让身旁伺候的人大气都不敢喘。 靖王殿下便是那种,平日貌似好说话,但当真惹怒了他,那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人。 门扇开了,定国公走了进来。他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才走上前来拱手道:“殿下找我何事?” 朱槙略抬起头,搁下笔后从仆人的托盘中拿帕子擦手。随后问:“找你来是要问问,袄儿都司部的舆图,你当真觉得没有问题?” “这……”定国公一个迟疑,“都勘测了这么久,自然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朱槙冷笑,从案上拿起本册子,丢到了定国公身前:“你给我看了再说话!” 定国公也少见他这么生气,捡起册子一看,顿时心跳加速,手心冒汗。这是榆林卫发来的密保,他们在袄儿都司绿洲被人偷袭,幸亏早有防备,才没有出现伤亡。只是攻击袄儿都司部的计划还是落空了。 “殿下,这……!”定国公也深知辩解的话不能再说,僵持半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45.第四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支持正版,多谢小仙女们 元瑾在旁听得有些生无可恋。 顾珩那表妹, 分明就是自己听戏的时候不小心摔下楼去的。同她有什么关系! 她有这么无聊吗! 她一点都不想再听下去了,幸好过了斋饭到下午,寺庙派了个知客师父过来传话, 说已经可以进去了。 “想来靖王是已经离开了。”老夫人想进崇善寺上个香,叫了薛老太太陪同。 薛老太太也正想去上个香, 求保此事平安顺利, 便带了几个孙女一起从偏门进去。 崇善寺内的确十分宏大。殿堂楼阁、亭台廊庑数近千间, 中线上有六大主殿,其中大悲殿中的千眼千手观音最为宏大,高有三丈, 金箔覆身,金光熠熠。按照佛经的解释, 千手千眼是观音的“六种变相”之一,能洞察人间一切祸福。这里求来的签,据说也是太原府当中最为灵验的。 薛老太太先跪在了蒲团上,来都来了,便让诸位孙女都求个签卜吉凶。 知客师父们便将签筒递到了几位娘子手中。 元瑾接过了签筒,跟着众人跪下闭上了眼睛,她虽然不信佛, 倒也不妨碍求个签。 签筒摇动, 一支签落在了地上。 她放下签筒捡来一看, 只见偈语写的是:梦中得宝醒来无,自谓南山只是锄。天命本该随天意,造化愚弄不可休。 几位娘子的签都已出来,元珍、元珊都得了好签,非常高兴。唯独元钰得了个下签,她便有些不高兴了。元珠根本没有扔出签来,不过她人小,也没人注意她。她倒是一把抢了元瑾的签看,左翻右翻地有些好奇:“咦,四姐。你这签却是别致了,人家的签都说些富贵姻缘的话,你这签倒是云里雾里的,叫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薛老太太听了,也走来拿了元瑾的签看,轻轻咦了一声,递给旁一位解签的和尚:“敢问师父,这句是什么意思?” 和尚穿着件旧的红色袈裟,长得极瘦,其貌不扬。唯一双眼睛透出一种隐然出世的宁静。他合十手念了声佛号,接过签一看,含笑道:“这位娘子怕是富贵命了。” 旁薛元钰就笑了一声:“师父你可不要看错了,她哪里是什么富贵命,穷命还差不多!” 定国公老夫人在旁笑着不说话,薛老太太便瞪了薛元钰一眼,这孙女当真嘴上没个把门的! 这和尚笑道:“命数本是不重要的,娘子身带紫气,命格与紫微星相交,便是极贵了。”和尚一说完,其余几位皆心里不舒服,叫这庶房被说成命格尊贵,那把她们这些嫡出的放在哪里! 还扯到什么紫微星,难不成是想说薛元瑾还有娘娘命?她一个庶房的,爹的官芝麻大点,能做个举人夫人已经不错了! 元瑾却表情难测。 紫微星,星斗之主,帝王之星宿。 说她与紫微星命格相交,难不成是因为养大朱询的缘故?他如今可是太子,成为帝王也是名正言顺的事。 倒是这时,又走进来一个穿袈裟的老僧人,先对几位香客合十,才对那解签师父说:“你怎的又在此处躲懒!晨起便没扫后院,如今住持生气了。快去吧,不要在这里解签了!” 那和尚听到住持生气了,才匆匆地便告辞离开。 老僧人便对她们道:“几位莫要见怪,他本只是管后院洒扫,不该在这里解签的,若是说了些有的没的,还请你们担待。” 薛元珊才笑了笑:“原是个扫地僧,倒是弄得我们误会了!四妹妹可千万别把元钰方才的话往心里去。” 薛元珊明劝暗讽,不过是让她别痴心妄想个什么富贵命罢了。 元瑾怎么可能在意这个,二房的两个都只会在嘴上讨个便宜,不足为惧。她们还没有人家薛元珍段位高,对底下这些不如她的小姐妹,薛元珍是理也懒得理会的。元瑾也是笑:“元钰妹妹向来如此,想必也是因还小,二伯母尚没怎么教导,倒也不碍事!” 元珊听着脸色就不好看了,这不是拐着弯地说她妹妹没教养么! 她发觉这四妹越发的伶牙俐齿,竟讨不到她半句好了,便也哼了不再说话了。 薛老太太在一旁看着,脸色冷了好几次。得亏定国公老夫人没说什么,她才按捺着没有发作。 求了签之后,因老夫人还要和薛老太太一起去听一位高僧讲《楞严经》,但是姑娘们如何坐得住,听枯燥乏味的讲经。薛老太太便让几个姑娘由婆子陪着,先去各大主殿一一上香,最后回到别院坐马车回去。 只有元瑾身边没有嬷嬷跟着伺候,她来的时候只跟了个丫头柳儿,却也被元瑾留在了别院照看闻玉。她便和元珠一起,去大雄宝殿上香。 路上的时候,元珠的嬷嬷说起了崇善寺的趣事:“……若说这寺庙里真正有趣的,还是正德年间所筑的那口大钟,听说高约丈余,平日里敲起钟来,半个城都能听到呢!” 元珠一听到这里,便想去看个稀奇。“去上香有什么意思,我们去看这口钟吧,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钟呢!” 她的嬷嬷有些为难:“五娘子,咱们还是上了香回去吧,那钟楼还是有些远的,这天色也不晚了!” 元珠又来拉元瑾:“四姐,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元瑾正被方才求签的事所烦扰,根本没有去看钟的心情,只想着赶紧回去了。“钟楼偏远,你走一半就会吵腿累的。”元瑾对元珠这种小孩非常了解。 元珠却不甘心,淘气地道:“我是一定要去看看的!你们不去就在这里等我吧!” 她怕嬷嬷抓她,跑得极快,这一路上回廊又多,竟几步就不见了人影。 她的嬷嬷怕弄丢了她,连喊着五娘子追了上去。 元瑾一叹,跟着个小孩就是一惊一乍的!只能也跟了上去。 只是转过几个回廊的功夫,那两人却不见了。 元瑾站在庑廊的岔口上,一目望去,尽是重峦叠嶂的屋檐。竟不知道她们走到哪里去了。屋檐下是各种神佛的雕刻,彩绘勾面,一百零八罗汉或是喜或是嗔,或是极恶相或是极怒相,叫她有些眩晕,往后微退了一步。 “小施主可是找不到人了?”背后突然传来个声音。元瑾一惊,回头看去。 原是刚才殿中那个穿褐红旧袈裟,长得极瘦的和尚。他正面露微笑看着她。 “师父可见那两人去了何处?”元瑾也合十了手问他。 “小施主若找人,往那边便能找到了。”那和尚给她指了条庑廊。 元瑾便谢了他,往他指的方向过去了。又隐约地听到他似乎在背后念了句佛号,只是她回头看时,却已经不见了那和尚的踪影。 她顺着和尚指的庑廊往前走,却也根本没找到元珠和她的嬷嬷。 此时的确也不早了,阳光斜斜地照过回廊的廊柱,投到地上大片大片的光影,朱红的墙壁,庑廊下精美的木雕,都因此晕出黄昏淡淡的金色,朦胧得好像在画中。 远处苍山平寂,倦鸟归巢,沉厚的钟鼓长响。 元瑾却无心欣赏这般景色,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四周都是庙宇长廊,她胡乱地走着,却一直都在回廊里绕来绕去,不见着有人的身影。元瑾有些着急了,毕竟天快黑了,而她又是独身一人。她想循着原路走回去,但是转了几圈,却连来路都不知道在哪儿了。 谁知她走到转角处时,竟一下子撞到了个人!似乎撞到了来人抱着的什么硬物,元瑾的额头被撞得生疼! 元瑾被撞得退了两步,又痛又急,一时竟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张口就斥道:“你是何人,走路不长眼睛吗!” 撞着元瑾的是个男子,他方才抱了很多书,被元瑾撞得掉了一地。 男子抬起头。他长得浓眉如剑,鼻梁高挺,大约是二十七八的年纪。听到元瑾的话,他笑了笑问道:“难道不是你撞得我吗?” “分明是你抱的书撞到了我!”元瑾见他还不承认,捂着额头说,“你抱着这么多东西走在路也不小心,书角太锋利,撞着了我的额头还抵赖!” 元瑾其实是被撞痛得狠了,将做县主的派头拿了出来。她打量了一下此人,他穿着件普通的右衽青棉布袍,没有佩戴任何饰物,身量结实修长,个子倒是挺高的,她只到他的胸口高。他面含笑意,眼神却平静幽深。 他既然衣着朴素,也无人跟随。应当是居住在寺庙中的普通居士吧。 “你这小姑娘年岁不大,倒是气势汹汹的。”他似乎也不在意,把他的书捡起来,说:“你赶紧走吧,天色不早了。” 说罢就准备要走了。 元瑾见他要走,便抓住了他的衣袖:“你站住!撞了人便想走吗?” 男子看了一眼她揪着自己衣袖的手,嘴角一扯,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你想如何?” 毕竟是要问人家问题,元瑾声音含糊了一些,“我本来想去大雄宝殿的,在这里没找到路……你可知道怎么走?” 原来是迷路了,不知道怎么走,还敢如此气焰嚣张。 男子还是抬手给她指了方向:“从这里过去,再走一条甬道便是了。” “这次便算了……你下次走路得小心,莫撞着旁人了!”元瑾说,男子笑着应好。 元瑾便朝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了,还一边在揉仍有余痛的额头。 不过是个半大少女,胆子倒是不小,竟还想教训他。 男子面带笑容,看着少女消失不见后才回过头。 他的身前悄无声息地跪下了两个人,恭敬地道:“殿下。” “嗯。”朱槙往前走去,淡淡地问,“怎么会让人闯入。” “殿下恕罪,属下一时疏忽。”跪着的人说,“本想将之射杀的……” 靖王殿下每年都会来崇善寺礼佛,是为了给将他养育大的孝定太后祈福。本想上午就启程去大同的,不过临时有事留下了,既已解封了崇善寺,殿下便没再叫封起来,所以才造成了防卫疏忽。 “一个小姑娘罢了,倒也不至于下这样的狠手。”朱槙淡淡地说。即便那小姑娘是无意闯入他的住处,他的随身护卫也差点在刚才发生冲撞时射杀了她。为了保障他的安全,这几乎是种必要的控制措施。 不过是他暗中做了手势,阻止了下属动手,饶了那小姑娘一命。她偏还揪着他不依不饶,殊不知若不是他阻止,她早就死了。 朱槙径直向殿内走了进去,道:“将大同堪舆图给我拿来吧。” 两人应喏,先退下领罚去了。 周氏就笑了:“我的傻儿!你便是寒窗二三十年,真的考中了进士又能如何?你祖父何尝不是两榜进士,官场浮沉了一辈子,也不过是位居五品而已。但定国公家可是世袭的正二品爵位!你若是做了这个世子,那些科考出来,辛苦了一辈子的进士,在你面前还要低伏奉承于你。岂不是好?” 薛云海听着周氏的话,若有所思。 “你现在哪里知道权势的好处!”周氏叹息,“再者你若中选了,还可以带着你妹妹做个定国公府小姐,她能嫁个勋贵家庭的世子,也是极好的!你总还得想着你妹妹。其实这家中,最有希望的便是你了,你祖母也指望着你呢。” 薛云海听到这里,眼中的目光才坚定了,便答道:“娘放心,儿子心里是有数的。” 周氏见儿子总算是明白了,倒也欣慰了几分。 二房沈氏则压根没在意这事,丫头正给她捶腿,她嗤笑一声合上茶盖:“带个傻子去,也不怕丢人现眼!” 给她捶腿的丫头小声问:“太太,奴婢倒是不明白,您和大太太伯仲之间,将来两位少爷势必也会水火之争,咱们为何不与三太太联手,说不定还能给咱们少爷一份助力……” “你懂什么!”沈氏换了个姿势躺着,“你以为,姜氏便是好糊弄的吗?她那儿子才五岁,还什么都不懂呢,她不也是紧赶着给她儿子做打算吗?我与周氏联手,要是云涛没选上,总还是云海选上的可能性大。我们也不算是得罪了她。” 丫头若有所思地点头,沈氏打了个哈欠,叫嬷嬷盯着薛云涛念书,她决定先回房去睡一觉。 至于这个傻子的事,她很快就抛到了脑后。 唯有三房姜氏听到这件事的时候,觉得很不寻常。 其他人是从没把四房放在眼里,但她自小就是长在娘家的妯娌堆里,混成人精的人,最是聪明敏锐了。老太太不是做糊涂事的人,她精明着呢。老四家能把老太太说动了,肯定是有什么制胜的法宝,但究竟是什么呢? 姜氏坐直了身体,心中百转千回。 如今大房和二房联手,对她很是不利。她总是想着,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帮自己儿子一把。 若是老四家真的有什么办法,她知道了也好。 姜氏便让丫头给她拾掇了一番,吃了早饭后,提了两盒蜂蜜槽子糕去四房拜访崔氏。 见她来访,崔氏很热情地请她坐下,又叫丫头沏了茶来。 姜氏笑着接了她的茶,先打量了一下四房。四房跟其他三房比,家中的布置简单了许多,一幅青竹细布帘子,博古架上摆着些瓷器,炕床上也只是摆了一张水曲柳的小几,上头摆着几个放红枣蜜饯的红漆食盒。 姜氏已经打量完,心道四房果真挺穷的。又笑着问道:“却没见着四丫头?” 崔氏说:“她刚吃了早膳就回房了,也不知道是去做什么了。” 姜氏便放下了茶盏,开始旁敲侧击地打听起来:“四弟妹,咱们二人平日虽然不算亲近,却也一向和睦。府中有什么要紧的事,咱们相互通个气,也是有益彼此的。四弟妹觉得呢?” 崔氏听得疑惑,这姜氏平白无故地跟她说这个做什么。“这是自然的,三嫂是……有什么事吗?”· 这崔氏这口还挺紧的!姜氏就说得更明白了些:“四弟妹,这次定国公府内选的事,你可是有什么旁人不知道的消息?我手里也有些东西,若是你愿意,我们可以互换 。” 没想到崔氏却仍是神情茫然,一问三不知,好像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事一般。 姜氏一开始还以为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到最后越看越不像,她终于忍不住,问道:“你难道不知道……元瑾带着闻玉去找老太太,已经让老太太同意,带闻玉一起去定国公府了吗?” 崔氏则愣了片刻:“……我不知道啊,有这回事?” 姜氏憋得内伤,被崔氏的咸鱼程度给震惊了。 崔氏被姜氏告知了这件事之后,便在屋子里来回转。直到小丫头来向她回禀:“太太,四娘子来了。” “这疲懒货,叫她好生做女红不做,偏生出这么多事来!”崔氏道,“快叫她进来!” 坐在一旁的薛青山说:“咱们好生问她,凡事都好商量。你也别这副样子,四丫头又没做错事。” 元瑾跨门进去,就看到是三堂会审等着她。 一脸不高兴的崔氏,喝茶的薛青山,正和小丫头玩翻绳的弟弟薛锦玉。 “父亲、母亲。”元瑾先给两人行礼。 薛青山直起身,先问道:“你三伯母说,你昨日带闻玉去老太太那里,让她同意闻玉也去选定国公府世子了?” “正是。”元瑾正好也把这事的来龙去脉跟他们讲一遍,随后说,“父亲母亲也别怪元瑾没先说,我若是说了,你们定是不同意,觉得祖母怎么会答应让闻玉去。但如今祖母却是已经同意了,闻玉也没什么不可以去试试的,他是薛家的子孙,是四房的儿子,没有比别人差的地方。且闻玉资质极佳,若不是因这病的缘故,定比别人优秀百十倍。” “但他毕竟是个傻子。”崔氏却不能理解,“倘若将他带到定国公府,一个不好,只会丢了薛家的脸,你爹的脸!” “闻玉并非傻子,他只是与常人不同罢了。”元瑾平缓道。“且有我在,自然会好好教他。” “你可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崔氏又道,“你几个堂兄,哪个不是厉害人?他又如何能争得过人家?” “父亲。”元瑾却不再和崔氏说,而是直接对薛青山道,“这些年里,大伯父在外为官,将家中事务交给你料理。几位伯父在官场步步青云的时候,您因为处理琐事太多,不能分心读书,连个进士也没有中。与几个嫡兄的差距越来越大,他们没说伸手扶您一把,却只将您平日所做事都认为理所当然。二伯父若不是靠你那篇文章,如何能拜得布政使大人为老师,到今天的位置。二房算是受了您的恩惠,但二房的人又何曾对我们好过?您难道就不曾有过怨怼?” 薛元瑾这一番话,让薛青山彻底地沉默了下来。 不错,他便生来就是老好人的性子。薛老太爷去得早,几位兄长忙于读书,他就自己接过了大哥的担子,料理家事。后来没考上进士,仕途也差了他们一截,原以为都是一家兄弟,不会因此分了彼此。如今才发现,人家的确不会把你当回事。 这么多年,说不后悔是假的,看到自己的女儿元瑾,明明都是薛家的小姐,吃穿用度却比不上几个堂姐妹,但他何尝不是心存愧疚。 崔氏没读过什么书,元瑾这一番论调却是要把她绕晕了,提高了声音:“不管怎么说,你要带这傻子出去丢人现眼,我就是不答应!即便是老太太同意了你带他去,人家定国公府的老夫人也不会看上他!你莫要痴心妄想了!” 玩翻绳的薛锦玉也说:“今儿和七弟玩,人家七弟都笑我们家出了个傻子!你还要把这傻子带到人前去,丢尽我们家的脸面。” “行了。”薛青山突然出言,打断了两人的话。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闻玉这事,以后都由你管,要什么东西也和父亲说一声。父亲会尽力去给你找来。” “多谢父亲。”元瑾见说服了薛青山,道,“女儿不要别的,只要您一房的书就好。” “你想用什么都可以从书房拿。若是闻玉当真入选了,你与闻玉两人,月例涨到三两银子吧。”薛青山却又想了想,特地说,“我每个月会直接派人送给你。” 这父亲果然是头脑清楚的人,可惜之前被耽搁了。 元瑾谢过薛青山,没理会崔氏和薛锦玉,先退下了。 见元瑾走了,崔氏还想说什么,薛青山摆了摆手:“四丫头说的也对,试都不试就认命了,我们也只能一辈子这样。你方才又何必对她说那样重的话。” 崔氏听到这里,有些不服气:“我自嫁给你,操持这家中上下,哪样不是我费心得多?你倒是点头同意就过了,但这薛闻玉也是能选上的吗?别到头她白费了精力,反而没学好女红和灶事,耽误了日后嫁人!” “且看吧。”薛青山轻轻一叹,“不成就算了,至少四丫头也不会后悔。这样财势,的确也不是谁能轻易得到的。” 崔氏尤有些气,但看丈夫一副不想再说话的样子,也只能先按下火气,将锦玉抱来洗脸。 元瑾并没有薛青山和崔氏的担忧。倒也不是她有把握,其实元瑾也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样的权势,蜂拥而抢的人必定不少,未必就能成。她不担忧,是因为现在她必须要去做这件事。正所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没什么好担忧的。 留给各房准备的时日不多,半个月后,薛老太太便要带着几个孙子去让定国公老夫人亲自过目。所以几房的少爷这半个月都是加紧的读书,但对于闻玉来说,读书不是问题,正常的同别人说话交流才是问题。 他说话不看人的眼睛,也不喜欢别人盯着他。若是别人要他说太多话,便会十分烦躁。 元瑾这半个月,多半都花在怎么让他到时候同定国公府老夫人正常对话上了。 各房这半个月也没有松懈,几个应选的要准备,嫡出娘子也抓紧起来,紧急地训练了一番。因为不仅是应选的男孩老夫人要看,她们这些男孩的姐妹们老夫人也是要甄选的。 正巧这日是五月十五,定国公老夫人礼佛,要到薛家大院不远的崇善寺上香,便在崇善寺旁的定国公府别院里见。 上次游园会,各房怎么穿着打扮是随自己意的。这次就不同了,薛老太太十分重视,每个孙子孙女的衣着打扮都要她点头认可了,方能上马车。因为丫头婆子人太多,几个太太便不能再跟着去,只能在影壁好生叮嘱了自己的儿女一番,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们离去。 46.第四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 支持正版,多谢小仙女们  既然打算了扶持他去试试能不能选上, 她自然也得对闻玉有更多了解才是。 她到的时候闻玉已经起来了, 正伏在案前, 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乱画。窗外植了一丛湘妃竹, 明亮的阳光透过竹叶, 宛如揉碎了一般落在桌上上,照出斑驳的影子。他的手指白得有些透明了。 这孩子看着身体就不大康健。 元瑾在他旁边坐下来,柔声问道:“闻玉, 你这画的是什么呀?” 薛闻玉又不答,看来昨晚说那么多话的确是个奇迹。 元瑾牵着他的手, 将他带到了桌边坐下:“我听说你曾跟着家里几位兄长读书, 那可认得字?” 他却仍然盯着桌上的水迹, 仿佛很想回去接着画。 元瑾却语气柔和而坚定地继续问:“家里的人可都认得全?知不知道祖母、大伯母这些人?” 闻玉仿若未闻。 见他这般,元瑾轻叹一声,只得问他:“我是谁?” 薛闻玉的眼睫毛动了动, 终于轻声说。 “姐姐。” 好,不管他是不是知道这些人,总还算是认可她这个姐姐。 “昨天我们商议的事你可记得?那是什么?”元瑾问他。 薛闻玉道:“要帮你做一件事。” 见他还记得, 元瑾把薛闻玉放回去, 让他继续画他的。把伺候薛闻玉的宋嬷嬷叫过来问话。“我一向知道闻玉心智与常人不同, 却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您既是从小带大他的, 想必他有什么情况您也清楚, 跟我仔细讲讲吧。” 宋嬷嬷是当初崔氏为了照顾闻玉,从厨房提起来的一个嬷嬷。人倒也朴实,照顾薛闻玉这么多年,虽说不是无微不至,总也没让他受过苦就是了。 虽然不知道四小姐为什么突然关心起了闻玉,但宋嬷嬷还是仔细地和她讲了起来。 “奴婢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症,但四少爷打小就显得有些不正常。时常自己坐在桌前用水画画,一画就是一两个时辰。若是被人打扰,四少爷还会不高兴,甚至会发脾气。也不像别的孩子那样调皮爱玩。” “五岁之后,老爷就把四少爷送进家中的书房读书。但四少爷从不听先生的话,不答问题。因为行事太古怪,还受过其他几位少爷的欺负。故八岁起也不去书房了,便这样养着。” 元瑾听到这里眉头一皱,像这样的情况,她是知道一个人的。 前朝有位皇帝爱做木匠活,平日不理朝政,也不喜欢与人交流。但这位皇帝实则记性异常好,能巨细无遗地说出哪天他身边的太监跟他说了什么话,甚至还能完整背出他几个月前看到的一本折子。所以虽然这位皇帝从不上朝,却也能将国事料理得妥当。 闻玉……是不是也是类似的病症? 可能他还要病得严重些,毕竟在他长大的过程中,从没有人来引导照顾他。外界还总是嘲笑、欺负他,只会越病越严重。 “那他还有没有别的异常?” 宋嬷嬷想了想,“倒还真有,四少爷其实记性异常好,甚至也很聪明。太太有时候对管家的帐子,四少爷在旁看一眼,就知道对不对。还能一条条地再背出来。可惜了四少爷这个性子,否则还真是个天才。” 宋嬷嬷又叹息:“可这又能如何,四少爷这病,就算是真的科考进了官场,恐怕也是举步维艰。” 元瑾颔首。 她大概知道薛闻玉是什么情况了。的确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闻玉这个病想要纠正,恐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她打算将薛闻玉的住处搬到她身边来,既免得薛锦玉欺负他,也能时刻照顾着他。 不过当务之急,是要带闻玉去见老太太,让薛老太太同意闻玉一起去选。明日他们就要去定国公府叫老夫人过目了。再不去就要来不及了。 元瑾的丫头柳儿从旁边走过来:“奴婢看了四少爷的衣橱,不是短了就是旧了,要不就是些颜色花样不好看的。实在是找不出个合身的。” 元瑾道:“今儿是来不及了。不过咱们但难免得给他做两身像样的衣裳,闻玉每个月有多少月例?” 宋嬷嬷答说:“太太说,少爷吃住全在家里,所以就用不着月例。” 元瑾啧了一声,崔氏真是抠门。不过去问崔氏要钱,那是别想的,她就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元瑾就同柳儿说:“你去同管采买的嬷嬷讲一声,叫她明儿下午带一匹宝蓝色的杭绸回来。” 柳儿低声问:“娘子,那买杭绸的钱怎么来?” “从我的月例中出吧。”元瑾道。 柳儿声音更低了一些:“娘子,您一个月八钱月例,似乎,不够买一匹杭绸的料子啊……” 元瑾沉默片刻,她来了之后还不知道自己的月例。八钱银子……以前她身边的普通宫婢月例都有三两银子。她真的快被自己穷到了! “那便不要杭绸,普通绸布可够?” 柳儿点头:“够倒是够了,不过这下来的一个月,咱们屋中恐怕都得过得紧巴巴了。” “先这样吧。”元瑾见请安的时辰要到了,先带着闻玉出门了。 与那天去的仿江南建筑的定国公府不同,薛家是很典型的晋中建筑。薛家大院中,一条宽阔的石道穿过大院,将大院分为南北两排,一头是门楼和大门,另一头就是薛家祠堂,与大门遥相对应。元瑾带着闻玉从南院穿出来,她一路都牵着他,闻玉则握紧了元瑾的手。 “闻玉害怕吗?”元瑾问他。 薛闻玉沉默。 他不是第一次走在这条路上,只是头一次由另一个人牵着,走在这条路上。 仿佛有什么东西就此不同了。 他不是怕,他只是不喜欢这种不确定。 “不用怕,凡事姐姐会帮你的。”元瑾也不管他是不是怕,低声安慰了他一句。 北院正堂是薛老太太的住处,跨进描金砌粉的门檐,再走过一条干净的石子甬道,就看到了正堂。薛老太太身边的徐嬷嬷将二人引入了正堂。 平日里元瑾若是这时候到的话,正堂是人影子都还没有的。今天几房人却早早地就来了,正按齿序坐在正堂上喝茶。 大房周氏身边站着的是薛云海和薛元珍。薛云海穿着件菖蒲纹直裰,身量颇长,长得倒也清俊。据说从小读书天分就极高,明年要下场乡试了,很是让周氏觉得骄傲。薛元珍今儿穿了件青织金妆花十样锦褙子,雪白月华裙,衬得她容貌秀美,精致贵气。 二房沈氏带着她的儿子薛云涛。沈氏也是书香门第的出身,据说父亲还是两榜进士,做过翰林学士。薛云涛正站在那里同两姐妹说话,长得很是俊俏,小小年纪就有几分风流相。 姜氏带着自己五岁的儿子薛云玺,云玺则还是一副白生生的包子模样,立在母亲旁边强打着精神。 四房觉得今天没他们什么事儿,除了元瑾带着闻玉来了以外,一个都没来。 元瑾正好带着闻玉坐在姜氏旁边,姜氏是个极聪明,又八面玲珑的人,笑着看薛闻玉:“今儿闻玉也来给祖母请安啊?” 薛闻玉自然是喝他的茶,也不看人。 元瑾就道:“三伯母莫见怪,他不爱说话。” 四房这个傻儿子,大家都有所耳闻,姜氏倒不见怪。她只是有些好奇,薛元瑾带薛闻玉过来做什么。 而薛元钰已经看到元瑾带着她的傻弟弟,笑了笑说:“四姐怎的,带者傻子来,是想让他也去试试不成?” 薛元珊轻轻拉了妹妹一把,低斥道:“这个时候,你说这些干什么!” 平日跟四房斗斗嘴取笑就算了,现在要紧的是选定国公府世子的事,而不是四房这个傻儿子。她这妹妹一向不知轻重,不分场合,让人头疼。 薛元钰却不满姐姐说她:“你以前还不是如此,说我做什么。” 沈氏回头瞪了两个女儿一眼:“老太太就要出来了,你们给我安静些!” 养两个女儿真是叫人头疼,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的。两个女儿均有些委屈,回过头去不说话了。 果然不过片刻,薛老太太就叫扶着出来了,一见竟这么多人等着,就说:“怎的都来了?” 周氏笑道:“这不是还想跟娘了解清楚一些,明天也好有个应对,毕竟是这样一件大事,咱们也不敢马虎了。” 薛老太太点头,对大儿媳的态度很满意:“有准备便是最好。”她坐了下来,先将薛云海叫到跟前,仔细问过之后,十分满意他的准备和应答。 周氏见儿子被夸,也是暗暗得意。其实在她心里,觉得二房、三房的那两个人,是无论如何都比不过自己儿子的。再说女儿薛元珍也出挑,虽说上次去定国公府上时,秦氏夸的是四房那个小嫡女。但毕竟也只是庶房而已。 便是觉得薛元海入选的机会最大,所以昨晚沈氏连夜找她商量过了,两人决定先联手先挤出去一个再说,免得被别人抢了先。 她与沈氏对看了一眼,沈氏便站了起来,咳嗽了一声说:“娘,我觉得这次去应选,云玺恐怕是不合适的。” 姜氏听到这里,笑容渐收。她跟大房、二房的出身不同,她出身商贾之家,平日跟这两个书香世家出身的妯娌就是交人不交心。没想到沈氏突然来这一出,她一看周氏静静喝茶不说话,便知道两个人这是合伙了。 “二嫂何以这么说?我云玺年岁是够的,没理由不去选。” 沈氏笑了笑:“三弟妹先别生气,毕竟咱们薛家里,无论哪一房选上都是一样的。” 姜氏心里先啐了沈氏一口,既然说选谁都一样,那她倒是别让她儿子去应选啊! “娘,我是觉得。云玺年岁尚小,正好卡在五岁的当口,这就已经不合适了。再者,云玺自打生下来起,就大病小病不断,身子不大康健,这样的人选送了过去,定国公老夫人见着是个病秧子,恐怕也不会高兴的。”沈氏说。 薛老太太却只是听着喝茶,并没有表态。 姜氏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先行了个礼:“娘,云玺虽然是卡在五岁的当口,但老夫人既然是定了五岁,便是不嫌弃的。更何况云玺年纪还小,孩子小的时候,谁没个头疼脑热的,云玺虽然一直不大康健,却也没有病得下不来床过。倒是云涛……”说着顿了顿,“云海倒是敏而好学,颇具才华。媳妇是没有什么意见的。” 元瑾在旁听着,还是三伯母这回应得体而有涵养,还不动声色地挑拨了一下大房二房,水准比沈氏高多了。 果然薛老太太听了姜氏的话之后,就合上茶盖道:“老二媳妇,你们几房,我都是要一碗水端平的。既然云玺符合了条件,总也带去看看的好。至于成不成,也只看定国公府那边的。” 沈氏见没能成功说动老太太,示意了周氏一眼。 周氏自己却是不会开口掉自个儿身份的,既然已经到了这份上,就笑了笑:“娘说得对,哪一房不去都不公平。” 沈氏听到周氏不但不帮她,还圆了场。心里自然也不舒服。大家明明约好的排挤了三房,却好像只有她才是恶人一般。她有些愤愤不平地坐下了,等薛老太太问她有没有意见时,只能说自己没有意见。 这次三房互撕便这样不欢而散,大家虽然离开的时候都面带微笑,心里怕是已经骂对方的祖宗十八代了。 元瑾看着有点怀念,竟然让她想起了往日在宫中,看着那些大小嫔妃在太后面前勾心斗角的样子。 三个女人一台戏,正好可以唱开。 经过这场纷争,薛老太太也有些累了。这件事往后恐怕会闹得家里更加鸡犬不宁,她要好好养精蓄锐盯着才行。只是众人都走光了,才看到原地还留着两个人,竟是四房的薛元瑾……还有她们家的庶弟薛闻玉。 薛老太太对自己这个庶房的孙女原来印象不深,最近印象深刻记得还是因为秦氏的那句夸奖。 “元瑾可还有事?”薛老太太问道。 元瑾便站了起来:“祖母,孙女能否借一步说话。” 薛老太太沉默片刻,便带着元瑾进了次间。 屋子里陈设着檀木围屏,镂雕四季花卉、八仙献寿。炕床上铺着万字不断头纹绸垫。薛老太太被徐嬷嬷扶上了炕床,示意孙女坐在自己对面的绣墩上,问道:“你有什么要紧事?” 元瑾却上前一步,屈身道:“方才听祖母说,您要每一房的水都端平。孙女是十分敬佩的。孙女今天带闻玉过来,便是想问问您一件事,四房能不能也出个人选?” 薛老太太闻言眉头一皱。 其实对她来说,并不重视这四房的嫡庶之分。薛青山虽然是庶出,但他姨娘早亡,其实是跟在她身边长大的。薛青山因此感激她的养育之恩,一贯对她极好,甚至比亲儿子还孝顺几分。只不过是薛青山自己官位太低,比不得嫡房的三个兄弟,难免就越来越不得志了。 薛元瑾说是要出个人,难不成是想出她弟弟薛锦玉? 之前才觉得这小孙女还算聪明,如今看来,却是被定国公府的荣华富贵冲昏了头脑。薛锦玉就算是带了去,也只会徒增笑话而已。 薛老太太的语气难免就有些冷淡了:“倒并非祖母偏心不让锦玉去选。而是锦玉长这么大,的确是学业平平,没什么天分,性子也教你母亲惯坏了。便是带去了定国公府,也不会入选的,你还是回去吧。” 元瑾又笑了笑,淡淡道:“祖母,四房并非想带锦玉去,而是想让您带闻玉去试试。” 薛老太太听到这里,难免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掩饰了过去。她看着站在元瑾旁边的薛闻玉,皱了皱眉:“你莫不是在和我开玩笑?你这弟弟……” 薛闻玉是四房的傻庶子,这谁都知道。据说是连人也不会喊的。 “祖母,闻玉其实并非外界传闻的痴傻。您看了就明白了。”元瑾摸了摸薛闻玉的头,对徐嬷嬷说,“府中可有不用的账本?能否劳烦嬷嬷替我拿一本来。” 薛老太太阻止了徐嬷嬷,她倒是想看看薛元瑾想做什么。于是从抽屉中拿出一本帐子递过来,“便用这个吧。” 元瑾接了过来,见这是家中才出的账本,便说:“多谢祖母。”又随便翻到一页递给了薛闻玉。 薛闻玉垂眸看了片刻,就轻轻对元瑾点头。 元瑾便将账本还给了薛老太太,道:“祖母,您可以随便考他,只需问他第几行写的什么内容即可。” 薛老太太接过账本,非常半信半疑。 这才一瞬的功夫,谁能记得下东西? 她便试探性地开口问:“这一页第七行写的什么?” 薛闻玉便淡淡道:“辛末年四月六日,购香料沉香、白檀、麝香各二两,藿香六钱,零陵香四两。总用银两四两六钱。” “第十行写的什么?” “辛末年四月七日,购妆花缎、软烟罗、云雾绡,云锦各五匹,总用银两三十八两四钱。” 他当真记得,这如何可能! 会不会是元瑾在帮他?但这账本是她刚拿出来的,元瑾又如何能事先知道?薛老太太合上账本,问元瑾:“他竟有过目不忘之能?” 元瑾道:“还并不止如此”,她又问薛闻玉,“这一页里,府中总共花出去多少银子?” 薛闻玉说了答案:“一百零七两三钱。” 元瑾笑了笑:“烦请祖母核对一下是不是这个数?” 薛老太太摆了摆手:“不必了,你既然有这自信叫他答,那就不会错了。”她走下炕床,走到薛闻玉身前,打量了他很久,才有些严肃地问他,“闻玉,你从小便有如此天分?” 这样一个苗子,却从来没有人知道,反倒所有人以为他是痴傻愚笨! 薛闻玉却不回答。 元瑾道:“却也是我无意中发现的,只是从没有人注意过他罢了。祖母,您也看了闻玉的天分了。可也能带上闻玉?” 薛老太太又看了薛闻玉一眼,摇了摇头。 47.第四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支持正版,多谢小仙女们 元瑾却看了眼薛老太太,方才薛家发生的事,肯定让老太太很不高兴,甚至说不定, 定国公老夫人都对薛家低看了几分。古来兄弟阋墙是最被忌讳的,更何况是薛云涛这种先排除自己人的做法,简直就是冷血无情。 按齿序,却是卫家小姐最为年长, 她先站起来说。 元珠小声问她:“四姐,我倒是好奇了, 这卫家小姐家世不差, 为何也来应选?” 元瑾就轻声说:“有多不差?” 卫家家世的确在薛家之上很多, 但这位卫家小姐的父亲陕西布政使, 却是再过几年就要致仕了。但他们家的男丁, 大的没什么才气,小的卫衡倒是天资聪慧, 十六岁就中了举,可惜还没有踏入官场。他家眼见强盛, 实则青黄不接。 这便是普通官家和勋爵世家的区别了,勋爵人家的子孙不管有没有出息, 爵位却是世袭的, 只要不出现败家子, 家族一直繁盛是没有问题的。普通官家,倘若子孙不好好读书,举业不成,这家业说没也就没了。 卫衡也来应选,不也正是说明问题了吗。他是中了举不假,但能保证一定中进士吗?这读书人寒窗二十年,有几个中进士的?这也是为何薛云海等人积极应选的原因。有这样通往富贵尊贵的捷径可走,谁会不眼红。 卫家小姐说完后,老夫人含笑点头,问了句:“你家祖母近日身子可还好?” 卫家小姐笑着道:“多谢老夫人记挂,祖母身子尚好,还说想等您有空来拜见您呢!” “自家人,用得着什么拜见!“老夫人笑着让她坐下了。 元瑾分明地看见,薛老太太的脸色更不好看一些。但很快她就笑了起来:“说来,我也很久没见过她了。当初那事闹得这么大,咱们几家都生疏了,却是要找个时日喝茶叙叙旧了。” 元瑾虽然对卫家不了解,但这半个月也是将定国公府的旁系都熟悉过了的。其实定国公府旁系中,后生最出众的是卫家的几位少爷,毕竟别的少年可没有举人的功名在身。不过老夫人并不中意卫家,似乎是因为当初卫家曾经与定国公府闹得不愉快。 现在看到老夫人主动与这位卫家小姐交谈,那就是说关系有所缓和,甚至可能有了意向,这让薛老太太怎能不紧张。 其余众人又一一站起来自报了身家,老夫人皆是淡笑听过。 都听过了之后,老太太才合上茶盖,问了句:“方才有个叫薛闻玉的,是谁的兄弟?” 元瑾静了片刻,才从诸位娘子中站了出来。 诸位娘子的目光顿时聚到她身上来。 “老夫人安好,闻玉是我弟弟。”元瑾答道。 老夫人夸了一句:“令弟天纵之才,只是可惜……神智似乎有些不足。” 元瑾自然也料到了如此,即便是老夫人对闻玉的才智印象深刻,怕也会忌惮着闻玉的病。她说道:“能得老夫人一句夸奖,已是他的幸运了。” 老夫人一笑:“你这女娃,倒是当真沉得住气!”她的目光却严肃了一些,“我可以给他机会试试,但我需要你同我保证,他的病能治好。若是你能保证,我便给他一个机会。那我现在问你,你可能保证?” 元瑾岂会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丝毫犹豫,立刻就应道:“老夫人尽可放心,我能保证。” 旁的娘子顿时窃窃私语起来,这应该就是已经敲定一个人选了。那卫家娘子见她的弟弟入选,更是轻哼了一声,方才两人那就算是结下梁子了。她自然早知道自己胞弟卫衡也入选了,毕竟卫衡可有个举人的功名,却要再和这种庶房出来的一起争,当真是让人不服气。 薛家其他几个娘子也脸色不对。这薛闻玉不是个傻子吗,怎的会有什么天纵之资…… 老夫人才笑着点头:“那好!只是你弟弟底子还弱,怕是没怎么进学,回去告诉你父亲,要找个得力的先生好生教导。” 元瑾应了下来,再复坐下。 老夫人又道:“其余诸家有入选的,我会派人将名牌送到府上来。不必担忧。” 等初选过了,老夫人才让别家的娘子各自散去吃茶或是先回府了,因薛老太太还要陪老夫人说话,所以薛家的女眷还留在别院中。老夫人又着意问了下薛元珍、薛元珊的年岁性情。 薛老太太跟老夫人说起崇善寺封寺的事:“……方才走至寺庙门口,却是看到不许旁人进入。不知何人到此礼佛,竟将皇寺都封了。” 老夫人叫丫头切了些王过酥梨上来,将梨分给了姑娘们各自一盘,才说:“这整个山西行省,除了那位回来,谁还敢封皇寺?” 薛老太太有一丝惊讶:“你是说……靖王殿下回山西了?” 元瑾听到这个名字,从啃梨中抬起头来。 “昨日才回来的,回来那日百官跪迎,好大的阵仗。”老夫人道,“虽说靖王的封地只是大同,但整个山西,乃至陕西、山东半岛,谁不以他为马是瞻?国公爷也不敢懈怠半分,也去迎了的。” 薛老太太听到这里有些感慨:“原是这样,那今日岂不是不能上香了?” “却也能的,说下午就能进去了,殿下似乎要启程去大同府。” 元瑾垂下了眼睫。 靖王朱槙,这个强大到无可匹敌的藩王。就算她当年还是丹阳县主的时候,也不能奈何他。 更何况她现在只是个不起眼的普通官家的小娘子。 老夫人说完之后,笑着问元珍她们,“这梨子可甜?”元珍等人自然是说清甜爽脆。老夫人便叫丫头多拣了几个梨,带她们去隔间吃,她似乎要同薛老太太单独说什么话。 几个娘子被带到次间之后,丫头们就退了出去等着。 薛元钰吃了几口梨,却是百无聊赖:“说是来上香,却只能闷在这里,都要闷死个人了!” “好生坐着吧,晌午吃了斋饭就能走了。”薛元珍劝了她一句。 薛元钰看了薛元瑾一眼:“不过你家傻子弟弟是怎么入选的?” 薛元瑾淡淡地道:“五妹要是再说闻玉是傻子,我便只好去告诉教针线的嬷嬷,说你每次绣工都是你丫头代你做的。” 薛元钰被元瑾威胁,便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元瑾了。 但她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眼珠滴溜溜转,提着裙子悄悄走到了屏风旁边,佯装是看那盆高几上摆着的文竹,实则是在偷听里头说话。这隔间只用了木雕的屏风隔开,说话隐隐是听得见的。 薛元珊看到这里有些生气,这妹妹怎的如此行事如此莽撞!她正想出言呵斥她。没想薛元钰听了几句脸色不对,向薛元珊招了招手,小声说:“你也快来听听!” 薛元珊沉着脸几步走到妹妹身边,正想揪她耳朵过来。却被妹妹按在屏风上:“你听里面在说什么!” 元珠看到这里自然也好奇,拉了元瑾一把:“四姐,我们也去听听看吧!”不等元瑾拒绝,拉着她就靠到了屏风旁。 薛元珍平日自持身份,是绝不会干偷听这种事的,无奈实在是好奇,薛元钰究竟听到了什么,怎会有如此反应?她也跟着走到了屏风边。 里头正好隐隐传来了定国公老夫人的声音:“……你家元珍倒是不错,既是嫡房的,性格也温婉,知书达理。就是家世不如卫家小姐。” 薛老太太的声音却似乎带着一丝喜气:“元珍是个温婉可人的,我平日也甚是喜欢。只是她的身份还不够,其他几个娘子怕就更没有资格了。” “自然的,毕竟那也是魏永侯爷选妻。”老夫人说,“当初魏永侯爷可是能娶丹阳县主的人。若不是他一直抗拒不娶,哪里会拖到现在。我与顾老夫人是最好不过的交情,她已经同我说好了,我这定国公府小姐若是选了出来,她也满意,便同我们定下这门亲事。毕竟哪位娘子要是成了这定国公府小姐,这门第自然也就够了。” 薛老太太听到这里说:“若是定国公府嫡亲的小姐,自然算得上是和魏永侯爷门当户对了!只是魏永侯府既然这样的权势和家世,为何不在京城找?” 老夫人就笑:“自丹阳县主死后,京城中能配得上他的姑娘们,都不敢嫁他了。门第差一些的,顾老夫人又看不上。所以顾老夫人才发愁呢,眼见着魏永侯爷虚岁二十二了,才准备逼着要他娶一个。这样的好事,若是哪个女子捡了便宜,便是保了这辈子的荣华富贵了!你们家的娘子们可要抓紧些了。” 这边偷听的几个娘子,已经完全被两位老太太说的话给震惊了。 定国公府老夫人,竟然在和薛老太太讨论这个! 日后的定国公府小姐,竟然是要和魏永侯爷定亲的! 坐回来喝茶的时候,薛元钰看了一圈大家的表情,小声地说:“你们都知道魏永侯爷是谁吧?” 薛元珠却很茫然:“他是谁?” 薛元珊见元珠年纪小,就跟薛元珠讲:“魏永侯爷不仅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勋贵家族,还长得相貌俊美。当初本来是要指亲给丹阳县主的——这丹阳县主你总是知道的吧?” 薛元珠立刻点头:“知道!她谁会不知道。” 薛元珊就继续说:“拒传闻,因为他拒不娶这位县主大人,被太后罚贬官山西。他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就同靖王殿下等人一起联合清君侧,最后将萧太后囚禁毒杀了。” 薛元珠吓了一跳:“这样吓人,难道以后谁选上了定国公府小姐,就要嫁给这样的人不成?” “有什么好吓人的。”薛元珊却说,“这样的权势富贵,又有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名号。我看只有别的姑娘对他趋之若鹜的!就是咱们谁想嫁,还要被选成了定国公府小姐才行呢。”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看了薛元珍一眼,刚才老夫人可是提了她的名字的。她现在似乎仍然在恍惚状态,握着茶杯的手紧紧的。 “难道不吓人吗,”薛元珠却对这个魏永侯爷不屑一顾,拉了拉元瑾,“四姐,你说这魏永侯爷怎么样?” 曾经的丹阳县主,现在的薛四娘子薛元瑾刚在一旁,表情淡淡地听完了薛元珊讲整个故事,说道:“……的确吓人。” 当初人家为了不娶她,都差点杀她全家了,她还能怎么说? 没想到现在阴差阳错,她还要跟顾珩扯上关系。 她表面平静,实在放在桌下的手都已经捏紧了拳头。造化弄人! 徐贵妃离开后,元瑾带着侄女回了慈宁宫。 西次间里燃着奇楠熏香,元瑾靠着宝蓝潞稠迎枕喝热汤,她心里正是生气,便瞧也不瞧薛灵珊。 灵珊则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小声地哭。 元瑾没有理会她,而是放下了汤盅,示意宫婢把太后要看的折子拿来。 宫婢们半跪在地上,用黑漆托盘盛放着奏折,等县主替太后将重要的折子挑出来。 元瑾分好了折子,才问灵珊:“这次的事,你可知错了。” “灵珊何错之有!”她说话仍然带着哭腔,“若不是她挑拨再先,灵珊也不会和她们起争执。分明就是她们的不对!” 元瑾听到这里更气,她怎的这般倔强,她语气一冷:“这便是你打人的理由吗!” 灵珊被元瑾如此一喝,气焰顿时小了不小。 元瑾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当着外人的面,自然要护着你。但即便你和她有口角之争,也不能因平白动手,伤了人家的脸!今日是徐贵妃的妹妹,倘若哪天是个郡主公主的,我怎么给你兜得住?” 元瑾当真是生气,她这边正和进宫的国公府小姐赏花呢,听到这桩事心急如焚,匆忙地赶过去。就看到人家徐贵妃的妹妹坐在地上大哭,额头上裂了寸长的大口。 砸得真是狠,若是再用些力,怕就不是破相,而是毁容了。 她当时看到都惊讶了,灵珊怎么下如此狠手。 “但她实在刁钻刻薄,说姑姑是别人不要的,还比不得小门户的女子。我听了气不过……”灵珊仍然觉得委屈,声音却小了很多。“姑姑这般的好,长相貌美身份尊贵,喜欢姑姑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她们凭什么这么说您!” 听到灵珊复述这些话,元瑾也是有些无言。 原来还是怪她那桩亲事。 她自小就有个婚约,是母亲在她三岁那年定下的,定的是魏永侯世子爷顾珩。母亲虽然去世了,这门亲事却一直存在。 后来这位世子长大不仅俊朗出众,还跟着祖父在战场立下赫赫战功,升为了都督佥事。太后见他如此上进,就准备将元瑾嫁给他。 不想在太后提起时,那顾珩竟然当场拒绝,说自己早就心有所属,要废了这桩婚约。太后震怒,差点撸了顾珩的官位。而顾珩的家人则是诚惶诚恐,进宫给她请罪,让她不要生气,他们定让顾珩回心转意。 结果宫内外就开始纷纷传闻,她非顾珩不嫁,用尽手段逼人家娶自己不可。 再后来元瑾听说,这顾珩是因在山西看上了一个小门户的女子,为了她一直不娶,不惜得罪权势滔天的西北候家和摄政太后。这事越传越远,甚至有戏班子将这事改成了戏文,她自然是那个棒打鸳鸯的恶毒女子。 太后一怒之下,罚了顾珩去边疆守城门。但这件事已经让她成了满京城的笑柄,再怎么说也没用了。 元瑾想起这件事也很无奈,毕竟灵珊是想护着她的,只能教育了灵珊一通,让她含泪认了错,才叫宫婢带她下去休息。 西次间的人都退了下去,元瑾的贴身宫婢珍珠看着县主烛火下玉白的容颜,略薄的唇瓣,低垂的长睫微微地动。只是脸上略带疲态,却也有些心疼。 县主这般貌美,倘若那魏永侯爷看过,必不会再反对,定会心甘情愿地迎娶县主过门。 珍珠道:“县主的风寒还没完全好,又为了灵珊小姐的事烦心,还是喝了药早些睡了吧。” 元瑾却摇头说:“今日靖王回宫。姑母怕是有的忙,我得为她看着些。” 她的姑母,也就是当今太后,二十三岁被封为皇后,在先帝驾崩后收养了当今皇上,继承了皇位。但皇上慵懦无能,故仍是姑母主持朝政。 但朝中礼部尚书、户部侍郎等人一直主张太后还权与皇上。且皇帝非太后亲生,早就蠢蠢欲动想要夺回摄政大权,他不足为惧,真正可怕的其实是他的亲弟弟,西北靖王。 靖王是个极有才华和能力的人,所在的封地兵力强大,几乎可以匹敌整个北直隶。此人一直在西北按兵不动,只博个儒雅温和的名声。如此强横的藩王,又是皇上的同胞弟弟,惹得姑母大为忌惮。 元瑾曾安排过锦衣卫卧底此人身边,但还没等接近他,就被人暗中无声抹去。靖王表面温和,背地里做的事情却又毫不留情。这是能成大事的人。 他时常让元瑾深刻体会到,聪明与智谋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珍珠看她劳累,有些不忍心。不论县主如何聪慧,始终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罢了。 县主不仅是是西北候家的县主,还是她外家,保定傅氏的指望。家族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指望靠着县主飞黄腾达,这些人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她身份尊贵,在外界看来是高不可攀。实际内忧外患危机不少。 珍珠替她披了件外衣等着。外头传来了请安的声音,是三皇子朱询来了。 一个高大的青年走进来。他一身玄色长袍,长相英俊,有种龙章凤姿之感。 “姑姑。”他先给元瑾行了礼,声音低沉。 朱询的生母原是个位分极低的才人,在他出生后不久就撒手人寰了。是元瑾见他可怜,将他从偏宫中带了出来,自八岁起一直跟在她身边。 元瑾笑了笑:“都这个时候,你怎么过来了。” “听到了灵珊的事,所以过来看看您。”朱询看到药碗未空,便眉头微皱,“您怎的药也不喝完?” 他将药碗端了起来,勺子递到了她的嘴边,元瑾却别过头避开了。 朱询笑容一僵,元瑾才顿了顿说:“你如今身份不同了,不能像以前那般行事。” 朱询便只能笑笑,放下碗说:“灵珊虽然蛮横,做事却不无道理。谁敢对您不敬,必得让她好看才行。不过此事的源头终归是顾珩,是他背信弃义,姑姑难道就此放过他不成?” 元瑾虽然不在乎这桩婚事,但也不代表别人可以如此侮辱她。 她淡淡地道:“姑母罚他去大同做参将,大同是父亲的任地,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教训他,与我无关。” 朱询微微一笑:“还是姑姑思量更远。” 他看着她的侧脸,朦胧的光晕照在她雪白的脸上,清冷而妖异,竟隐隐有层如玉光辉,那真是极美极美的。 他不由看了一会儿,才轻轻地说:“不过姑姑不必愁心此事,是他配不上您。” 元瑾转过头,才发现他竟然一直看着自己,目光一时极深。直到她看他,他才别过头。 元瑾才道:“不说这些了,你去给我拿书过来吧。” 反正是人家不愿意娶她,她还能怎么样,她又不能杀了她。 朱询将放在旁边的茶递给元瑾。“姑姑先喝口茶吧,我去给您找。” 等到他拿着书过来,元瑾已经靠着迎枕睡着了,他站在旁边,静默地看着她的脸。又伸出手,将元瑾脸侧的乱发理好。 姑姑这样容貌的女子,本应该被人保护疼爱,而不是适合这些腥风血雨,尔虞我诈。她倘若不是县主,不是如今尊贵的身份,怕是会沦为某些权贵的禁-脔。自然,若是她听到这样的话,肯定会将说这种话的人乱棍打死。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又让人敬畏。 宫婢进来的时候,看到他在,立刻就要请安,朱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不必”。 随后他跨出了宫门,侍卫正等着他。 他披上了鹤氅,与面对元瑾的时候不一样。此刻他面无表情,透出几分冷意。 “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侍卫低声说。 “知道了。”朱询淡淡道,“我在县主的茶中放入了安神药,一时半会儿不会醒。记得派人守在慈宁宫外,定要护住她。” 姑姑可不是个简单的人,她对太后来说有多重要,大家心里都有数。她如果在,这件事会非常棘手。 而且他也怕她会因此受伤,毕竟她已经无力改变局面了。 侍卫有些犹豫:“殿下既疼惜县主,何不告诉她此事。以县主的身份,只会成为咱们的助力。” “告诉她?她对太后极为忠心。发生了以后还能慢慢接受,若是知道了,只能等她和你鱼死网破了。”朱询语气冷淡,“太后对我极为戒备,议储一事提也不提。若不是如此,恐怕我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入主东宫了。” 只能暂时对不起姑姑了。但只要他登大宝,一切……便都由他的心意了。 *** 朱询走了之后,元瑾睡了很久才醒。 屋内烛火跳动。四周格外寂静。元瑾揉了揉眉心,竟没察觉自己睡了这么久。 门帘一挑,珍珠同伺候太后的太监刘治进来了。 刘治行了礼说:“县主,您醒了。” 元瑾洗了把脸,这才彻底清醒,看了看周围:“”姑母可回来了?怎么这宫中如何安静。” 刘治低声说,“太后仍在乾清宫和皇上商议政事……但方才传来消息,说靖王进入午门后,径直带着人朝着乾清宫去了,奴婢觉得似乎有蹊跷。” 元瑾皱了皱眉。太后怎么会与皇帝商议到这个时辰,又怎会让靖王闯入? 此事定有古怪! “你随时注意乾清宫,有异动就来告诉我。”元瑾吩咐了刘治。她这心中难免忐忑起来。 她怎么会睡了这么久! 元瑾面色凝重,坐在了太师椅上等着。 另一个宫女则给她端来一碗芝麻汤圆,汤是蜜枣、枸杞炖出来的,香甜可口,让人非常有食欲。“县主吃些罢,您方才睡着,连晚膳都没吃呢。” 元瑾虽然担心姑母的事,但毕竟也饿了,就吃了两口。 宫婢们见她爱吃,便哄她多吃几个。 元瑾正想说她已经吃不下了,突然腹中剧痛,她脸色苍白,捂着腹部弓起了身,珍珠也吓到了,连忙来扶她:“县主,怎么了?” 48.第四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 支持正版, 多谢小仙女们  定国公老夫人正在里头喝茶,表情淡然自若,薛老太太却是神色僵硬, 倒有些强颜欢笑的味道。 等诸位娘子都坐下后, 刚才传话的那丫头站在老夫人身侧说:“诸位娘子都是定国公府旁系的人。若是以后有缘,你们其中一人便是要成为定国公府小姐的,因此老夫人特地相看。请各家娘子按了齿序,一一报身家。” 元瑾却看了眼薛老太太,方才薛家发生的事,肯定让老太太很不高兴,甚至说不定, 定国公老夫人都对薛家低看了几分。古来兄弟阋墙是最被忌讳的,更何况是薛云涛这种先排除自己人的做法,简直就是冷血无情。 按齿序, 却是卫家小姐最为年长,她先站起来说。 元珠小声问她:“四姐, 我倒是好奇了, 这卫家小姐家世不差,为何也来应选?” 元瑾就轻声说:“有多不差?” 卫家家世的确在薛家之上很多,但这位卫家小姐的父亲陕西布政使, 却是再过几年就要致仕了。但他们家的男丁, 大的没什么才气, 小的卫衡倒是天资聪慧,十六岁就中了举,可惜还没有踏入官场。他家眼见强盛,实则青黄不接。 这便是普通官家和勋爵世家的区别了,勋爵人家的子孙不管有没有出息,爵位却是世袭的,只要不出现败家子,家族一直繁盛是没有问题的。普通官家,倘若子孙不好好读书,举业不成,这家业说没也就没了。 卫衡也来应选,不也正是说明问题了吗。他是中了举不假,但能保证一定中进士吗?这读书人寒窗二十年,有几个中进士的?这也是为何薛云海等人积极应选的原因。有这样通往富贵尊贵的捷径可走,谁会不眼红。 卫家小姐说完后,老夫人含笑点头,问了句:“你家祖母近日身子可还好?” 卫家小姐笑着道:“多谢老夫人记挂,祖母身子尚好,还说想等您有空来拜见您呢!” “自家人,用得着什么拜见!“老夫人笑着让她坐下了。 元瑾分明地看见,薛老太太的脸色更不好看一些。但很快她就笑了起来:“说来,我也很久没见过她了。当初那事闹得这么大,咱们几家都生疏了,却是要找个时日喝茶叙叙旧了。” 元瑾虽然对卫家不了解,但这半个月也是将定国公府的旁系都熟悉过了的。其实定国公府旁系中,后生最出众的是卫家的几位少爷,毕竟别的少年可没有举人的功名在身。不过老夫人并不中意卫家,似乎是因为当初卫家曾经与定国公府闹得不愉快。 现在看到老夫人主动与这位卫家小姐交谈,那就是说关系有所缓和,甚至可能有了意向,这让薛老太太怎能不紧张。 其余众人又一一站起来自报了身家,老夫人皆是淡笑听过。 都听过了之后,老太太才合上茶盖,问了句:“方才有个叫薛闻玉的,是谁的兄弟?” 元瑾静了片刻,才从诸位娘子中站了出来。 诸位娘子的目光顿时聚到她身上来。 “老夫人安好,闻玉是我弟弟。”元瑾答道。 老夫人夸了一句:“令弟天纵之才,只是可惜……神智似乎有些不足。” 元瑾自然也料到了如此,即便是老夫人对闻玉的才智印象深刻,怕也会忌惮着闻玉的病。她说道:“能得老夫人一句夸奖,已是他的幸运了。” 老夫人一笑:“你这女娃,倒是当真沉得住气!”她的目光却严肃了一些,“我可以给他机会试试,但我需要你同我保证,他的病能治好。若是你能保证,我便给他一个机会。那我现在问你,你可能保证?” 元瑾岂会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丝毫犹豫,立刻就应道:“老夫人尽可放心,我能保证。” 旁的娘子顿时窃窃私语起来,这应该就是已经敲定一个人选了。那卫家娘子见她的弟弟入选,更是轻哼了一声,方才两人那就算是结下梁子了。她自然早知道自己胞弟卫衡也入选了,毕竟卫衡可有个举人的功名,却要再和这种庶房出来的一起争,当真是让人不服气。 薛家其他几个娘子也脸色不对。这薛闻玉不是个傻子吗,怎的会有什么天纵之资…… 老夫人才笑着点头:“那好!只是你弟弟底子还弱,怕是没怎么进学,回去告诉你父亲,要找个得力的先生好生教导。” 元瑾应了下来,再复坐下。 老夫人又道:“其余诸家有入选的,我会派人将名牌送到府上来。不必担忧。” 等初选过了,老夫人才让别家的娘子各自散去吃茶或是先回府了,因薛老太太还要陪老夫人说话,所以薛家的女眷还留在别院中。老夫人又着意问了下薛元珍、薛元珊的年岁性情。 薛老太太跟老夫人说起崇善寺封寺的事:“……方才走至寺庙门口,却是看到不许旁人进入。不知何人到此礼佛,竟将皇寺都封了。” 老夫人叫丫头切了些王过酥梨上来,将梨分给了姑娘们各自一盘,才说:“这整个山西行省,除了那位回来,谁还敢封皇寺?” 薛老太太有一丝惊讶:“你是说……靖王殿下回山西了?” 元瑾听到这个名字,从啃梨中抬起头来。 “昨日才回来的,回来那日百官跪迎,好大的阵仗。”老夫人道,“虽说靖王的封地只是大同,但整个山西,乃至陕西、山东半岛,谁不以他为马是瞻?国公爷也不敢懈怠半分,也去迎了的。” 薛老太太听到这里有些感慨:“原是这样,那今日岂不是不能上香了?” “却也能的,说下午就能进去了,殿下似乎要启程去大同府。” 元瑾垂下了眼睫。 靖王朱槙,这个强大到无可匹敌的藩王。就算她当年还是丹阳县主的时候,也不能奈何他。 更何况她现在只是个不起眼的普通官家的小娘子。 老夫人说完之后,笑着问元珍她们,“这梨子可甜?”元珍等人自然是说清甜爽脆。老夫人便叫丫头多拣了几个梨,带她们去隔间吃,她似乎要同薛老太太单独说什么话。 几个娘子被带到次间之后,丫头们就退了出去等着。 薛元钰吃了几口梨,却是百无聊赖:“说是来上香,却只能闷在这里,都要闷死个人了!” “好生坐着吧,晌午吃了斋饭就能走了。”薛元珍劝了她一句。 薛元钰看了薛元瑾一眼:“不过你家傻子弟弟是怎么入选的?” 薛元瑾淡淡地道:“五妹要是再说闻玉是傻子,我便只好去告诉教针线的嬷嬷,说你每次绣工都是你丫头代你做的。” 薛元钰被元瑾威胁,便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元瑾了。 但她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眼珠滴溜溜转,提着裙子悄悄走到了屏风旁边,佯装是看那盆高几上摆着的文竹,实则是在偷听里头说话。这隔间只用了木雕的屏风隔开,说话隐隐是听得见的。 薛元珊看到这里有些生气,这妹妹怎的如此行事如此莽撞!她正想出言呵斥她。没想薛元钰听了几句脸色不对,向薛元珊招了招手,小声说:“你也快来听听!” 薛元珊沉着脸几步走到妹妹身边,正想揪她耳朵过来。却被妹妹按在屏风上:“你听里面在说什么!” 元珠看到这里自然也好奇,拉了元瑾一把:“四姐,我们也去听听看吧!”不等元瑾拒绝,拉着她就靠到了屏风旁。 薛元珍平日自持身份,是绝不会干偷听这种事的,无奈实在是好奇,薛元钰究竟听到了什么,怎会有如此反应?她也跟着走到了屏风边。 里头正好隐隐传来了定国公老夫人的声音:“……你家元珍倒是不错,既是嫡房的,性格也温婉,知书达理。就是家世不如卫家小姐。” 薛老太太的声音却似乎带着一丝喜气:“元珍是个温婉可人的,我平日也甚是喜欢。只是她的身份还不够,其他几个娘子怕就更没有资格了。” “自然的,毕竟那也是魏永侯爷选妻。”老夫人说,“当初魏永侯爷可是能娶丹阳县主的人。若不是他一直抗拒不娶,哪里会拖到现在。我与顾老夫人是最好不过的交情,她已经同我说好了,我这定国公府小姐若是选了出来,她也满意,便同我们定下这门亲事。毕竟哪位娘子要是成了这定国公府小姐,这门第自然也就够了。” 薛老太太听到这里说:“若是定国公府嫡亲的小姐,自然算得上是和魏永侯爷门当户对了!只是魏永侯府既然这样的权势和家世,为何不在京城找?” 老夫人就笑:“自丹阳县主死后,京城中能配得上他的姑娘们,都不敢嫁他了。门第差一些的,顾老夫人又看不上。所以顾老夫人才发愁呢,眼见着魏永侯爷虚岁二十二了,才准备逼着要他娶一个。这样的好事,若是哪个女子捡了便宜,便是保了这辈子的荣华富贵了!你们家的娘子们可要抓紧些了。” 这边偷听的几个娘子,已经完全被两位老太太说的话给震惊了。 定国公府老夫人,竟然在和薛老太太讨论这个! 日后的定国公府小姐,竟然是要和魏永侯爷定亲的! 坐回来喝茶的时候,薛元钰看了一圈大家的表情,小声地说:“你们都知道魏永侯爷是谁吧?” 薛元珠却很茫然:“他是谁?” 薛元珊见元珠年纪小,就跟薛元珠讲:“魏永侯爷不仅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勋贵家族,还长得相貌俊美。当初本来是要指亲给丹阳县主的——这丹阳县主你总是知道的吧?” 薛元珠立刻点头:“知道!她谁会不知道。” 薛元珊就继续说:“拒传闻,因为他拒不娶这位县主大人,被太后罚贬官山西。他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就同靖王殿下等人一起联合清君侧,最后将萧太后囚禁毒杀了。” 薛元珠吓了一跳:“这样吓人,难道以后谁选上了定国公府小姐,就要嫁给这样的人不成?” “有什么好吓人的。”薛元珊却说,“这样的权势富贵,又有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名号。我看只有别的姑娘对他趋之若鹜的!就是咱们谁想嫁,还要被选成了定国公府小姐才行呢。”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看了薛元珍一眼,刚才老夫人可是提了她的名字的。她现在似乎仍然在恍惚状态,握着茶杯的手紧紧的。 “难道不吓人吗,”薛元珠却对这个魏永侯爷不屑一顾,拉了拉元瑾,“四姐,你说这魏永侯爷怎么样?” 曾经的丹阳县主,现在的薛四娘子薛元瑾刚在一旁,表情淡淡地听完了薛元珊讲整个故事,说道:“……的确吓人。” 当初人家为了不娶她,都差点杀她全家了,她还能怎么说? 没想到现在阴差阳错,她还要跟顾珩扯上关系。 她表面平静,实在放在桌下的手都已经捏紧了拳头。造化弄人! 第二日起来,天气就比前些日子热多了。 不过辰时太阳就已经升得老高,晒得屋前白花花一片。崔氏一边摇着团扇,一边看正在给闻玉吃冰镇雪梨膏的薛元瑾:“你说他当真天资不凡?” 元瑾给闻玉的碗里淋了一勺蜂蜜,说:“我不是已经告诉您了,闻玉虽然性格有些缺陷,却是绝顶聪明的,天资胜过薛云海他们许多。你说是不是闻玉?” 旁人说话闻玉不爱理,但元瑾说什么他都会点点头,然后继续专心致志地吃他的冰镇雪梨膏。 薛锦玉却在一旁,满不在乎地道:“一个傻子能有什么绝顶聪明!”他跳下炕来,拉了一下闻玉的衣袖,“喂,你到底跟别人说了什么,让人家选了你!” 闻玉扯回自己的衣袖,避开他转到另一边去吃。 薛锦玉更气,不依不挠:“薛闻玉,我在和你说话!” “他是你哥哥,不叫兄长就罢了,怎能直呼其名!”元瑾瞪了锦玉一眼,冷冷道,“你在这般不守规矩,我就告诉爹去。” 薛锦玉平日最怕薛青山,听到姐姐搬出父亲,虽不高兴,也只能轻哼了一声。 “好了,你弟弟也不过是好奇。”崔氏劝了一句,想起昨晚薛青山听说闻玉入选后,郑重叮嘱她的话。和元瑾说,“你父亲说选两个丫头去他房里伺候,另外还在外头给他请了个西席,专门教他读书,一月费用便得有一两银子,再给他重添四季衣裳,文房四宝什么的,花费了家里二十多两。花这么多银子,你可要好生看着他,别到头来是亏了力气又亏了银子!” 崔氏仍然觉得薛闻玉是选不上的,但女儿非要试试,丈夫又发话不许她插手,她也不能多说什么,便让她们父女俩去折腾吧! “行了娘,我心里有数。”元瑾不想再听崔氏继续说。 崔氏倒也不是心坏,就是见识浅薄,对庶子差了点。元瑾无意跟她多说,也无意同她争执。 正好这时,有个丫头进来通禀:“太太,三太太过来了。” “她来做什么。”崔氏不解,平时姜氏和她并不是很亲近。姜氏虽然为人八面玲珑谁也不得罪,但她们毕竟还有个嫡庶之别,她其实还是和大房二房来往得多。 虽然疑惑,崔氏还是叫小丫头请了她进来。 姜氏今儿梳了个挑心髻,穿了身利落的青色妆花杭绸短褙子,身后的丫头一溜地捧着大大小小的盒子。 她在桌边坐下之后就喝了口茶,看了眼元瑾和薛闻玉,开门见山地直接对崔氏说:“四弟妹,这次家里选世子的事,你怎么看?” 元瑾听到姜氏这话抬起头,只见崔氏又扇了两下团扇,有些不解:“这事……能怎么看?” 这事……跟她有什么关系吗? 元瑾嘴角微动,直接走到崔氏旁边坐下:“三伯母可是有什么事?” 姜氏淡淡地道:“我也不和你们绕圈子,昨日家里的事想必你也看到了。这家中仗着大的欺小的,没个兄友弟恭!兄弟之间的手段着实让人心寒。” “昨日的事的确手段过分,不怪三伯母生气。”元瑾道。 姜氏放下茶盏:“所以我今儿前来,是想问你们一个问题。”姜氏说到这里一顿,看着元瑾和崔氏的表情,说,“你们想不想得到这世子的位子?” 元瑾心中暗惊,已经有所感姜氏会说什么:“三伯母这是什么意思?” “我儿虽然已经落选,没了指望。但昨天的事实在是恶毒,便是我儿不能入选,我也不能让她们入选!”她说到这里目光一冷,元瑾还少见到姜氏露出这样的神情。她又看向元瑾,“所以,你可想让薛闻玉最后坐上这世子之位?” 元瑾坦诚地说:“虽说四房不过庶出,但我也不怕三伯母您说什么,这样的好事是谁都想要的。不过闻玉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最后选不选得上还是未知的,毕竟云海和云涛哥哥,都比闻玉年长许多,也十分优秀。” 她说这话,是想看看姜氏究竟怎么打算的。 姜氏冷笑道:“卫家那两个底细我虽然不清楚,但我们家这两个我是再清楚不过了!薛云海一般,薛云涛更不过是个绣花枕头,只要你有把握治好你弟弟的病,我自然会帮你对付他们。” 听到姜氏果然说到这里,元瑾心中一动:“只要三伯母愿意,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这位三伯母极为聪明,有她帮助,绝对是一件对闻玉大为有益的事。 “那好,上次来,瞧着你们东西似乎不够用,这些你们先收着。”姜氏说完之后,就对身后的丫头们招了招手,丫头便抱着锦盒走上前来,悉数打开。只见里头是一刀雪白的澄心堂纸、几方上好的端砚,紫檀镇纸,白玉镇纸,上好的大小羊毫笔二十字。甚至还有人参、阿胶、鹿茸等的进补药材,另有红纸封着一锭锭雪白的纹银,装满了一个匣子,怕是有五六十两之多! 49.第四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防盗比例60%, 支持正版, 多谢小仙女们  元瑾牵着他的手,将他带到了桌边坐下:“我听说你曾跟着家里几位兄长读书, 那可认得字?” 他却仍然盯着桌上的水迹,仿佛很想回去接着画。 元瑾却语气柔和而坚定地继续问:“家里的人可都认得全?知不知道祖母、大伯母这些人?” 闻玉仿若未闻。 见他这般,元瑾轻叹一声,只得问他:“我是谁?” 薛闻玉的眼睫毛动了动, 终于轻声说。 “姐姐。” 好, 不管他是不是知道这些人, 总还算是认可她这个姐姐。 “昨天我们商议的事你可记得?那是什么?”元瑾问他。 薛闻玉道:“要帮你做一件事。” 见他还记得,元瑾把薛闻玉放回去, 让他继续画他的。把伺候薛闻玉的宋嬷嬷叫过来问话。“我一向知道闻玉心智与常人不同, 却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您既是从小带大他的,想必他有什么情况您也清楚, 跟我仔细讲讲吧。” 宋嬷嬷是当初崔氏为了照顾闻玉,从厨房提起来的一个嬷嬷。人倒也朴实, 照顾薛闻玉这么多年,虽说不是无微不至,总也没让他受过苦就是了。 虽然不知道四小姐为什么突然关心起了闻玉,但宋嬷嬷还是仔细地和她讲了起来。 “奴婢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症,但四少爷打小就显得有些不正常。时常自己坐在桌前用水画画, 一画就是一两个时辰。若是被人打扰, 四少爷还会不高兴, 甚至会发脾气。也不像别的孩子那样调皮爱玩。” “五岁之后,老爷就把四少爷送进家中的书房读书。但四少爷从不听先生的话,不答问题。因为行事太古怪,还受过其他几位少爷的欺负。故八岁起也不去书房了,便这样养着。” 元瑾听到这里眉头一皱,像这样的情况,她是知道一个人的。 前朝有位皇帝爱做木匠活,平日不理朝政,也不喜欢与人交流。但这位皇帝实则记性异常好,能巨细无遗地说出哪天他身边的太监跟他说了什么话,甚至还能完整背出他几个月前看到的一本折子。所以虽然这位皇帝从不上朝,却也能将国事料理得妥当。 闻玉……是不是也是类似的病症? 可能他还要病得严重些,毕竟在他长大的过程中,从没有人来引导照顾他。外界还总是嘲笑、欺负他,只会越病越严重。 “那他还有没有别的异常?” 宋嬷嬷想了想,“倒还真有,四少爷其实记性异常好,甚至也很聪明。太太有时候对管家的帐子,四少爷在旁看一眼,就知道对不对。还能一条条地再背出来。可惜了四少爷这个性子,否则还真是个天才。” 宋嬷嬷又叹息:“可这又能如何,四少爷这病,就算是真的科考进了官场,恐怕也是举步维艰。” 元瑾颔首。 她大概知道薛闻玉是什么情况了。的确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闻玉这个病想要纠正,恐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她打算将薛闻玉的住处搬到她身边来,既免得薛锦玉欺负他,也能时刻照顾着他。 不过当务之急,是要带闻玉去见老太太,让薛老太太同意闻玉一起去选。明日他们就要去定国公府叫老夫人过目了。再不去就要来不及了。 元瑾的丫头柳儿从旁边走过来:“奴婢看了四少爷的衣橱,不是短了就是旧了,要不就是些颜色花样不好看的。实在是找不出个合身的。” 元瑾道:“今儿是来不及了。不过咱们但难免得给他做两身像样的衣裳,闻玉每个月有多少月例?” 宋嬷嬷答说:“太太说,少爷吃住全在家里,所以就用不着月例。” 元瑾啧了一声,崔氏真是抠门。不过去问崔氏要钱,那是别想的,她就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元瑾就同柳儿说:“你去同管采买的嬷嬷讲一声,叫她明儿下午带一匹宝蓝色的杭绸回来。” 柳儿低声问:“娘子,那买杭绸的钱怎么来?” “从我的月例中出吧。”元瑾道。 柳儿声音更低了一些:“娘子,您一个月八钱月例,似乎,不够买一匹杭绸的料子啊……” 元瑾沉默片刻,她来了之后还不知道自己的月例。八钱银子……以前她身边的普通宫婢月例都有三两银子。她真的快被自己穷到了! “那便不要杭绸,普通绸布可够?” 柳儿点头:“够倒是够了,不过这下来的一个月,咱们屋中恐怕都得过得紧巴巴了。” “先这样吧。”元瑾见请安的时辰要到了,先带着闻玉出门了。 与那天去的仿江南建筑的定国公府不同,薛家是很典型的晋中建筑。薛家大院中,一条宽阔的石道穿过大院,将大院分为南北两排,一头是门楼和大门,另一头就是薛家祠堂,与大门遥相对应。元瑾带着闻玉从南院穿出来,她一路都牵着他,闻玉则握紧了元瑾的手。 “闻玉害怕吗?”元瑾问他。 薛闻玉沉默。 他不是第一次走在这条路上,只是头一次由另一个人牵着,走在这条路上。 仿佛有什么东西就此不同了。 他不是怕,他只是不喜欢这种不确定。 “不用怕,凡事姐姐会帮你的。”元瑾也不管他是不是怕,低声安慰了他一句。 北院正堂是薛老太太的住处,跨进描金砌粉的门檐,再走过一条干净的石子甬道,就看到了正堂。薛老太太身边的徐嬷嬷将二人引入了正堂。 平日里元瑾若是这时候到的话,正堂是人影子都还没有的。今天几房人却早早地就来了,正按齿序坐在正堂上喝茶。 大房周氏身边站着的是薛云海和薛元珍。薛云海穿着件菖蒲纹直裰,身量颇长,长得倒也清俊。据说从小读书天分就极高,明年要下场乡试了,很是让周氏觉得骄傲。薛元珍今儿穿了件青织金妆花十样锦褙子,雪白月华裙,衬得她容貌秀美,精致贵气。 二房沈氏带着她的儿子薛云涛。沈氏也是书香门第的出身,据说父亲还是两榜进士,做过翰林学士。薛云涛正站在那里同两姐妹说话,长得很是俊俏,小小年纪就有几分风流相。 姜氏带着自己五岁的儿子薛云玺,云玺则还是一副白生生的包子模样,立在母亲旁边强打着精神。 四房觉得今天没他们什么事儿,除了元瑾带着闻玉来了以外,一个都没来。 元瑾正好带着闻玉坐在姜氏旁边,姜氏是个极聪明,又八面玲珑的人,笑着看薛闻玉:“今儿闻玉也来给祖母请安啊?” 薛闻玉自然是喝他的茶,也不看人。 元瑾就道:“三伯母莫见怪,他不爱说话。” 四房这个傻儿子,大家都有所耳闻,姜氏倒不见怪。她只是有些好奇,薛元瑾带薛闻玉过来做什么。 而薛元钰已经看到元瑾带着她的傻弟弟,笑了笑说:“四姐怎的,带者傻子来,是想让他也去试试不成?” 薛元珊轻轻拉了妹妹一把,低斥道:“这个时候,你说这些干什么!” 平日跟四房斗斗嘴取笑就算了,现在要紧的是选定国公府世子的事,而不是四房这个傻儿子。她这妹妹一向不知轻重,不分场合,让人头疼。 薛元钰却不满姐姐说她:“你以前还不是如此,说我做什么。” 沈氏回头瞪了两个女儿一眼:“老太太就要出来了,你们给我安静些!” 养两个女儿真是叫人头疼,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的。两个女儿均有些委屈,回过头去不说话了。 果然不过片刻,薛老太太就叫扶着出来了,一见竟这么多人等着,就说:“怎的都来了?” 周氏笑道:“这不是还想跟娘了解清楚一些,明天也好有个应对,毕竟是这样一件大事,咱们也不敢马虎了。” 薛老太太点头,对大儿媳的态度很满意:“有准备便是最好。”她坐了下来,先将薛云海叫到跟前,仔细问过之后,十分满意他的准备和应答。 周氏见儿子被夸,也是暗暗得意。其实在她心里,觉得二房、三房的那两个人,是无论如何都比不过自己儿子的。再说女儿薛元珍也出挑,虽说上次去定国公府上时,秦氏夸的是四房那个小嫡女。但毕竟也只是庶房而已。 便是觉得薛元海入选的机会最大,所以昨晚沈氏连夜找她商量过了,两人决定先联手先挤出去一个再说,免得被别人抢了先。 她与沈氏对看了一眼,沈氏便站了起来,咳嗽了一声说:“娘,我觉得这次去应选,云玺恐怕是不合适的。” 姜氏听到这里,笑容渐收。她跟大房、二房的出身不同,她出身商贾之家,平日跟这两个书香世家出身的妯娌就是交人不交心。没想到沈氏突然来这一出,她一看周氏静静喝茶不说话,便知道两个人这是合伙了。 “二嫂何以这么说?我云玺年岁是够的,没理由不去选。” 沈氏笑了笑:“三弟妹先别生气,毕竟咱们薛家里,无论哪一房选上都是一样的。” 姜氏心里先啐了沈氏一口,既然说选谁都一样,那她倒是别让她儿子去应选啊! “娘,我是觉得。云玺年岁尚小,正好卡在五岁的当口,这就已经不合适了。再者,云玺自打生下来起,就大病小病不断,身子不大康健,这样的人选送了过去,定国公老夫人见着是个病秧子,恐怕也不会高兴的。”沈氏说。 薛老太太却只是听着喝茶,并没有表态。 姜氏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先行了个礼:“娘,云玺虽然是卡在五岁的当口,但老夫人既然是定了五岁,便是不嫌弃的。更何况云玺年纪还小,孩子小的时候,谁没个头疼脑热的,云玺虽然一直不大康健,却也没有病得下不来床过。倒是云涛……”说着顿了顿,“云海倒是敏而好学,颇具才华。媳妇是没有什么意见的。” 元瑾在旁听着,还是三伯母这回应得体而有涵养,还不动声色地挑拨了一下大房二房,水准比沈氏高多了。 果然薛老太太听了姜氏的话之后,就合上茶盖道:“老二媳妇,你们几房,我都是要一碗水端平的。既然云玺符合了条件,总也带去看看的好。至于成不成,也只看定国公府那边的。” 沈氏见没能成功说动老太太,示意了周氏一眼。 周氏自己却是不会开口掉自个儿身份的,既然已经到了这份上,就笑了笑:“娘说得对,哪一房不去都不公平。” 沈氏听到周氏不但不帮她,还圆了场。心里自然也不舒服。大家明明约好的排挤了三房,却好像只有她才是恶人一般。她有些愤愤不平地坐下了,等薛老太太问她有没有意见时,只能说自己没有意见。 这次三房互撕便这样不欢而散,大家虽然离开的时候都面带微笑,心里怕是已经骂对方的祖宗十八代了。 元瑾看着有点怀念,竟然让她想起了往日在宫中,看着那些大小嫔妃在太后面前勾心斗角的样子。 三个女人一台戏,正好可以唱开。 经过这场纷争,薛老太太也有些累了。这件事往后恐怕会闹得家里更加鸡犬不宁,她要好好养精蓄锐盯着才行。只是众人都走光了,才看到原地还留着两个人,竟是四房的薛元瑾……还有她们家的庶弟薛闻玉。 薛老太太对自己这个庶房的孙女原来印象不深,最近印象深刻记得还是因为秦氏的那句夸奖。 “元瑾可还有事?”薛老太太问道。 元瑾便站了起来:“祖母,孙女能否借一步说话。” 薛老太太沉默片刻,便带着元瑾进了次间。 屋子里陈设着檀木围屏,镂雕四季花卉、八仙献寿。炕床上铺着万字不断头纹绸垫。薛老太太被徐嬷嬷扶上了炕床,示意孙女坐在自己对面的绣墩上,问道:“你有什么要紧事?” 元瑾却上前一步,屈身道:“方才听祖母说,您要每一房的水都端平。孙女是十分敬佩的。孙女今天带闻玉过来,便是想问问您一件事,四房能不能也出个人选?” 薛老太太闻言眉头一皱。 其实对她来说,并不重视这四房的嫡庶之分。薛青山虽然是庶出,但他姨娘早亡,其实是跟在她身边长大的。薛青山因此感激她的养育之恩,一贯对她极好,甚至比亲儿子还孝顺几分。只不过是薛青山自己官位太低,比不得嫡房的三个兄弟,难免就越来越不得志了。 薛元瑾说是要出个人,难不成是想出她弟弟薛锦玉? 之前才觉得这小孙女还算聪明,如今看来,却是被定国公府的荣华富贵冲昏了头脑。薛锦玉就算是带了去,也只会徒增笑话而已。 薛老太太的语气难免就有些冷淡了:“倒并非祖母偏心不让锦玉去选。而是锦玉长这么大,的确是学业平平,没什么天分,性子也教你母亲惯坏了。便是带去了定国公府,也不会入选的,你还是回去吧。” 元瑾又笑了笑,淡淡道:“祖母,四房并非想带锦玉去,而是想让您带闻玉去试试。” 薛老太太听到这里,难免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掩饰了过去。她看着站在元瑾旁边的薛闻玉,皱了皱眉:“你莫不是在和我开玩笑?你这弟弟……” 薛闻玉是四房的傻庶子,这谁都知道。据说是连人也不会喊的。 “祖母,闻玉其实并非外界传闻的痴傻。您看了就明白了。”元瑾摸了摸薛闻玉的头,对徐嬷嬷说,“府中可有不用的账本?能否劳烦嬷嬷替我拿一本来。” 薛老太太阻止了徐嬷嬷,她倒是想看看薛元瑾想做什么。于是从抽屉中拿出一本帐子递过来,“便用这个吧。” 元瑾接了过来,见这是家中才出的账本,便说:“多谢祖母。”又随便翻到一页递给了薛闻玉。 薛闻玉垂眸看了片刻,就轻轻对元瑾点头。 元瑾便将账本还给了薛老太太,道:“祖母,您可以随便考他,只需问他第几行写的什么内容即可。” 薛老太太接过账本,非常半信半疑。 这才一瞬的功夫,谁能记得下东西? 她便试探性地开口问:“这一页第七行写的什么?” 薛闻玉便淡淡道:“辛末年四月六日,购香料沉香、白檀、麝香各二两,藿香六钱,零陵香四两。总用银两四两六钱。” “第十行写的什么?” “辛末年四月七日,购妆花缎、软烟罗、云雾绡,云锦各五匹,总用银两三十八两四钱。” 他当真记得,这如何可能! 会不会是元瑾在帮他?但这账本是她刚拿出来的,元瑾又如何能事先知道?薛老太太合上账本,问元瑾:“他竟有过目不忘之能?” 元瑾道:“还并不止如此”,她又问薛闻玉,“这一页里,府中总共花出去多少银子?” 薛闻玉说了答案:“一百零七两三钱。” 元瑾笑了笑:“烦请祖母核对一下是不是这个数?” 薛老太太摆了摆手:“不必了,你既然有这自信叫他答,那就不会错了。”她走下炕床,走到薛闻玉身前,打量了他很久,才有些严肃地问他,“闻玉,你从小便有如此天分?” 这样一个苗子,却从来没有人知道,反倒所有人以为他是痴傻愚笨! 薛闻玉却不回答。 元瑾道:“却也是我无意中发现的,只是从没有人注意过他罢了。祖母,您也看了闻玉的天分了。可也能带上闻玉?” 薛老太太又看了薛闻玉一眼,摇了摇头。 她坐回了炕床上:“四丫头,不是我不愿意,而是他即便聪明绝顶,过目不忘。但他不能同别人正常说话问答,再怎么好的天分也是无用的。只能说,是可惜了他这个人。” “若是我能治好他呢?”元瑾走上前,“祖母,他这病并非不能治。只是从没有人好好待过他而已,他不是全然不知的,至少他知道别人待他好,便会对那个人不一样的。他只是现在,还没有对周围的环境放下戒心而已。” 她又低声说:“若是大家都对他好一些,倒也不至于这样。” 薛老太太看着薛闻玉精致如雪的小脸,突然也有些心疼这孩子。 倘若别人有这天分,那家族必定是倾尽全力培养。但是这孩子,却是小小年纪,就受尽了人世间的辛苦。 “再者,请容元瑾说一句推测的话。”元瑾轻声道,“倘若真如定国公老夫人所言,大半都是在我们家中选,为何那天的游园会上,还来了这么多薛家旁家的人,甚至那卫三少爷卫衡,都在宴席上,他可是已经考中了举子的。” “你的意思是……”薛老太太眉头微皱。 “倒也并非老夫人骗了您,而是元瑾猜测,她虽然有意咱们家。但定国公可能还有别的有意的人选。”元瑾继续道,“如果遇到了更优秀出众的人,咱们府中的二哥、三哥,或者是六弟,能不能应对这些人?” 薛老太太沉默了,因为她也明白,薛元瑾的推测是很有道理的。 “若是这样,元瑾觉得,怕是只有闻玉能同他们相较。”元瑾温和地说道。 薛老太太沉沉地出了口气,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庶房的孙女的确说的有道理。她说的地方,正是她有隐隐担忧的地方。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薛云海几人虽然资质尚可,但跟大家族的嫡子比还是有区别的,她一直在想,定国公府凭什么就能选中他们了。 她说得对,唯有薛闻玉这种天纵之资,才会真正让人眼前一亮。 她抬起了头,告诉薛元瑾:“我同意带上闻玉。” 元瑾正要谢她,薛老太太却又说:“但是我还有个条件。” 元瑾微一疑惑,说道:“祖母但说无妨。” “等闻玉入选后,我自然会告诉你的。”薛老太太笑了笑。“但在他入选这期间,你一定要好生调-教他,至少能让他在人前应答。否则他便是再怎么天纵奇才,也是没用的。你可是清楚的吧?” 元瑾应喏,她看着薛老太太的表情,有瞬间的恍惚。她似乎在薛老太太身上,看到了太后的影子。 只是,薛老太太不是太后而已。 她五岁的时候,太后来西北侯府接她,笑着跟她说:“元瑾,从今儿起,你就和姑母一起住了。姑母会保护你,照顾你,不会让人欺负你。你会有这世间一切最好的东西。” 50.第五十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 支持正版,多谢小仙女们  “便是二房的人。”元瑾颔首, “所以不是我兴师动众大惊小怪,而是差点闹出了人命的事, 如何不严查。” 崔氏平时也就是在小事上抖抖威风, 遇到这种大事,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问女儿:“既然是这样,那咱们怎么办?我看不如拿了这蛇尸,抓了这人去你祖母那里, 叫她主持个公道!” 元瑾道:“咱们没有证据是二房所为, 即便去了祖母那里也没用, 她也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让这种事传出去的。” 崔氏却道:“不管怎么说, 总不能憋着不说吧!今儿个是闻玉,万一明儿个是你, 是锦玉呢!” 元瑾好不容易才劝阻了崔氏,这没有证据的事,你若去争, 说不定还会被二房反咬一口。而要是把二房的人都叫过来一一让小厮指认,二房定不会同意, 老太太也不会同意的。这样的家丑, 她绝不想外扬。 “自然, 也不会轻易放过他就是了。”元瑾淡淡地道。“咱们不能说,但是下人们能说,只要不放到明面上来,怎么说都不过分。” 她让崔氏稍安勿躁,随后去找了姜氏。 姜氏听到她说毒蛇的事,也吓了一跳,随后怒火中烧。“二房也太过歹毒了!不过是个世子之位罢了,至于下这样的狠手么!” “正是如此。”元瑾道,“我是想知道,三伯母既在二房有眼线,可这些眼线,都在谁身边呢?” 姜氏有些诧异地看了元瑾一眼。 而元瑾只是笑了笑。 如此一天过去,到了晚上,薛闻玉差点被毒蛇咬伤的事,已经传遍了薛府。四房的下人们,自然都纷纷议论是二房所为,还传言说,连崔氏都骂了二房是“忘恩负义,冷血无情”这样的话。 薛老太太找了沈氏过去问话。 沈氏听了却死不认账:“我们二房可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他们说是我们做的,可要拿出证据来!否则便是诽谤!” “人家四房可没说是你做的,不过是下面的人传的谣言罢了,你着什么急。”薛老太太看了沈氏一眼。 沈氏便只能笑了笑:“娘,您可不能被这样流言污了耳朵,咱们二房可从没做过这样的事。” 薛老太太闭目不语,这儿媳妇心肠一向狠,再者前几日,薛闻玉又得到了定国公的赞赏,她肯定会心中不平。这太像她能干出来的事了。但她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让这样的话传出去,否则岂不是整个薛家都要被人耻笑么。 既然四房也没因此闹腾,就算了吧。 薛老太太想着息事宁人罢了,就警告了沈氏几句,把她放了回去。 崔氏虽然早听女儿说了,薛老太太是不会管的。但如今听到了,仍然气的不得了,跟薛青山说:“你这嫡母就是心眼偏到肚脐去了!只向着嫡房不向着咱们,这么大的事,她连查都不想查,叫人送些东西过来给闻玉就算了,这叫怎么回事!” 薛青山叹了口气。他又有什么办法,毕竟是把他养大的嫡母。从没有短过他的吃穿。再者的确没有证据,想生事也没有办法。 元瑾听到这事,反应倒是非常平静。 崔氏说薛老太太的话有句是错的,薛老太太并不是想维护嫡房,而是不希望这件事传出去,影响这次选拔。 她已经料到的事,有什么好生气的。 本来大家以为这件事便过去了,谁知到了第二天,薛府众人去定国公府里进学。元瑾等娘子正在练习刺绣,却跑进来二房的一个丫头,对薛元珊说:“娘子,不好了,咱们少爷从马上摔下来了!” 薛元珊和薛元钰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绣样,薛元珊非常震惊,连声问:“怎么摔着了,摔得重不重?” 小丫头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看就是飞奔过来的,平息片刻才说:“少爷骑的那匹马不知怎的突然发了狂,把少爷甩下了马。撞在石柱上摔断了腿。您赶紧去看看吧,少爷被抬到了后罩房,老夫人已经叫人去请大夫了!” 其他几个娘子也不再练下去了,跟着一起去了后罩房看。 元珠小声跟元瑾说:“活该他摔着了,我巴不得看呢,谁叫他摔着了我弟弟!” 元瑾则笑了笑,放下了绣样对元珠说:“想不想去看看?” 元珠自然乐意去看看。 后罩房被围得水泄不通,定国公老夫人正坐在外面坐镇,毕竟人是在她这里摔着的,她不能不管。 闻玉却走到了元瑾身边,因为练骑射,他穿着件袍子,手臂也用麝皮包着,倒显得人更笔挺修长。他这些日子活动得多,眼看着就是突然蹿高了,竟已经和元瑾齐平了。 “他突然从马上摔下来,怎么了。”闻玉轻声问。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觉得这件事和姐姐有脱不开的干系。 元瑾淡淡道:“便是摔下来了啊。” 都欺负到她头上来了,差点害了闻玉的性命,她如何能忍。 这次只是摔断腿,下次,就不会这么轻松了! 闻玉看着元瑾的侧颜,久久地看着,突然淡淡地一笑:“姐姐,和以前不一样。” 元瑾听到这里皱了皱眉,闻玉感触很敏锐,他势必是察觉到什么了。 其实元瑾一直很努力的想融入庶房小娘子的角色,无奈她脾性就是这样的,不可能完全像。 她正想说什么。闻玉却又轻轻地摇头,他说,“姐姐就是姐姐,不必说。” 这话虽然听起来有些奇怪,但元瑾并没有多想。 两姐弟正说话,薛老太太已经带着沈氏过来了。沈氏似乎路上哭过,眼眶通红。两人一来就赶紧进去看了薛云涛的伤势,随后大夫也提着箱笼过来了,诊断了一番,告诉沈氏,这腿没有两三个月怕是养不好的,其间要上板,也不能活动腿。 沈氏瞬间脸色苍白,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薛云涛几个月都无法练骑射,那便是说,他再也无法竞争这个定国公世子之位了!毕竟人家定国公府,可不会为了他等两三个月。她紧张地连连问大夫:“当真动不了吗?” 得到了确切答案后,她便当场哭了起来,揪着薛老太太的衣袖说:“娘,您可要为您的孙儿做主!他无端的如何会摔下马!必是有人害他的!您可不能不管啊!” 老夫人咳嗽了一声道:“薛家二奶奶,你也别太过伤心了,人没事就好。只是往后几个月……恐怕都不能练骑射了。”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明眼人自然一听就知道。沈氏自然哭得更伤心了,连两个女儿都跟着伤心至极,心情十分低落。 怎么能不伤心,这近在咫尺的荣华富贵就这么没了!定国公世子之位,与侯府都婚事,都没有了!谁能不伤心! 沈氏哭了片刻,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神凌厉地一扫在场的人,然后看到了薛元瑾,朝她走了过来:“是你害的我儿!你在马上面动了手脚,你因为你弟弟的事,所以要害我的儿!” 她说着要来揪元瑾的衣襟,却被站在旁边的闻玉一把抓住她的手,然后扔开。 旁边老夫人又劝她:“薛二太太,你不要激动,马匹我们都查过了,没有问题。” 沈氏道:“那就是马吃的草料,是草料有问题!” 这让老夫人更无奈了,不过说话的语气仍然温和:“二太太,众马都吃的同样的草料,别的马都没有问题,这马又怎么会是草料的问题。” 沈氏平日里纠缠惯了的人,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唯一想去做的,就是亲自去查马匹有没有问题。但是定国公府的人一直在劝阻,偏偏她不依不饶一定要去,连定国公老夫人的脸色都不好看起来。薛老太太见她这般丢人,更是沉下了脸:“你注意自己的身份,老夫人一再同你说没有问题,那就是没问题,你何必揪着不放!” 沈氏被婆婆这么一吼,才回过神来。 “可……一定是四房,她们因为毒蛇的事,所以要害我儿……” 薛老太太突然打断了她:“你可有证据说是四房做的?” 她没有证据。 沈氏浑身发冷,突然明白了薛老太太打断她的用意,她若是再说下去,分明就要承认毒蛇那事是她做的。所以她才担心四房的报复!她不能再说下去了,也不能揪着四房不放,因为老夫人其实是公正的,她说没问题,那就是真的没有问题。 “这事只是个意外。”薛老太太淡淡地道,“你一会儿带云涛回去歇息吧,定国公府别院,就暂时不用来了,等养好伤再说吧。” 沈氏见怎么闹腾都没有办法,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因为薛老太太谁都不维护,她只维护薛家的利益。 之前云涛害得云玺无法参与其中,她没有追究。现在四房可能害了云涛不能继续,她更不会追究。因为能留下来的人越多越好。但凡会留下来的人,她都不会追究。 薛云涛,只能这么被淘汰了。 今日这事,老夫人自然也派人,去告诉了定国公一声。 定国公正在和裴子清喝茶。 裴子清再来山西,正好给他送来了四十个锦衣卫精锐。 听了小厮的回话,讲了稀奇之处,定国公很感兴趣。 “这事倒是有趣了。”定国公薛让把着酒杯说,“他不是第一次骑马,马怎么会突然发狂,且草料也没有什么问题。” “倒也不是没可能。”裴子清淡淡地道。 薛让饶有兴趣:“你难不成知道是为什么?” 裴子清眼睛微眯,突然问他:“你记得当初兵部侍郎高嵩吗?” 薛让点头。这人当年立过军功,又是读书人,后来当了兵部侍郎。只是性格非常狂妄,所以不大招人喜欢,如今似乎被调去了金陵的兵部,还降成了五品的郎中。 “当初我还只是个小司庾,因为挡了他的路,被他所羞辱。”裴子清道,“他从马上跳下来,抽了我几鞭子,还用靴子踩了我的脸。” 薛让笑了:“我说他怎么被贬官得这么厉害,原是得罪了你!” 裴子清一笑,眉眼间透出几分阴郁:“可那时候我只是个小官,虽然如此屈辱,却没有办法报复。” 但是那天他进宫给丹阳说事情,她看了他的脸,问他是怎么回事。裴子清告诉了她,丹阳就想了想,跟他说:“你想报复吗?” 他那时候还以为,她会和他说,只要他自己强大了,便能报复回去。她却跟他说,“书上有种特制的针,你回去之后做好,找个机会放在他的马的铁蹄内,就能看到他摔个狗吃屎了。且这针自己会掉,真是神不知鬼不觉,谁也不会怀疑你。” 他当时虽然没有回去这样做,但她说话的时候那样的神态,那样的微笑,却让他一直都记得。 他这一生都没怎么活得快乐过,和丹阳在一起的日子,是他几乎不多的快乐。 尤其是和他背叛了她的痛意结合在一起,几乎是无法磨灭的记忆。无论他是有多么不得已的理由,都不能解释。 他曾无比地想过得到她,但她高高在上,不是她能够企及的。 倘若……她没死,还活着。那也许他就能得到她了。即便两人之间仇深似海,她会恨不得杀了他。 只是她已经没有了,再说这些也没有用了。 但是后面的话,裴子清都没有再说了。 他举了酒杯,继续喝酒。 定国公听了他说的那针,却是十分好奇。派人在跑马的地方细细摸索搜寻。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也许裴子清也是道听途说,但反正现在也无事做。 直到一个时辰后,有个侍卫拿张棉布,捧在手中走进来。“国公爷,我们发现了这个。” 定国公一看,那是一根略粗,中空的短针,有个弯曲是用来固定的。他正要拿起来细看,再问裴子清这是不是他所说的那种针。 但回过头的时候,却只见裴子清看着这针,脸色都变了。 杏儿便领命带着茶叶罐去了。 跟她一起去领月例银子的,是那个比她还傻的丫头枣儿,好奇地问她:“娘子又不喝茶,怎的要咱们去装茶叶?” “娘子既吩咐,咱们做就是了!”杏儿从来不想这么多。跟薛青山的小厮说了声,便拿钥匙开了库房领茶叶,她旋开了盖子,枣儿好奇地看,伸手一摸又咦了一声,“杏儿姐姐,这茶叶罐里滑得很,似乎不是竹制的呢!” 杏儿赶紧拍开了枣儿的爪子:“去去去,装茶叶的东西是摸不得的。你那爪子摸了娘子还能喝吗?” 枣儿委屈地哦了一声,不再好奇了。 杏儿只想赶紧把茶叶装回去交差,旋好盖子,带着拿了月例银子的枣儿回了西厢房。 “娘子,茶叶和银子都拿回来了。”杏儿把茶叶罐和红纸包的三两银子都放在桌上。元瑾就拿起银子,感叹了一声:“一个月的月例,就这么没有了。” 姜氏给的那六十两,叫崔氏拿去收起来了,说怕她不懂节制乱花银子,等要的时候找她支。但这个银子无法跟崔氏讲去处,所以不能跟她要。其他东西崔氏倒也给了闻玉,只稍微留了几匹布给锦玉做衣裳。 元瑾非常感慨自己的堕落,曾几何时,银子对她而言不过是个打赏人用的玩意儿,现在居然每一两都要这么珍惜。 杏儿小声地说:“娘子,太太说了,用出去的每一笔银子都要留个底子,看您是用哪里了。” “月例银子她不管。”元瑾说着收起了银子,又叫了柳儿过来,今天的事,她仍然不全放心。 “后天我们去定国公府的时候,你找下人打探一下,定国公府是否有个姓陈的幕僚住在崇善寺。”她吩咐柳儿。屋里三个丫头的品行她都了解,柳儿心细又年长,倒是个得用的人。杏儿虽不聪明,但交代她的事都切切实实记得。至于枣儿嘛……只能说,养着用用吧。 柳儿应下了,元瑾又问她:“闻玉可下学了?” 柳儿便答道:“这时候四少爷怕还在书房里进学吧。” 闻玉其实过得也挺辛苦的,从定国公府回来后,他还要另上西席的课,教授四书五经,兵法战略。往往要到酉时才能下学。 元瑾算着他该饿了,亲自去厨房装了给闻玉留在蒸笼的菜,去薛青山的书房等他。 元瑾到了书房,见先生还没讲完,先站在门口看着闻玉上课。 她一直不清楚闻玉对竞争世子是什么态度,她希望并不仅因为她想,他才去做。虽说是有些她想让他去做的成分在里面,但元瑾也的确希望他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不被庶子的身份束缚,不埋没了他的才华。 书房点着两盏蜡烛,映照得满室昏黄。闻玉上课还是极认真的,听着先生讲课,侧颜如玉,极为精致。 等先生讲完了,元瑾才进去请了先生坐下。 这位先生姓徐,长得极为普通,扔进人群都找不到的那种,但眼神露出一种隐然的智慧,并且他对闻玉极有耐心,从不因他的病说他半句。且这位徐先生极有才华,当时选西席的时候,无论薛青山考他什么,他都能对答如流。 元瑾向他问询闻玉的学习进度,徐先生都说很好。 “虽四少爷不爱说话,却是的确天资卓绝。若能治好这病,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徐先生道。 “便是这个要请先生包容他,他有时候若有言语不当的地方,先生不要见怪,他不是存心的,只是不知道罢了。”元瑾笑着道。 徐先生摇头道:“四小姐不必多言,我倒当真喜欢四少爷。也很愿意教他。只需您照顾好他,便是对他极好了。” 元瑾谢过徐先生,又让柳儿拿了上次三伯母送的端砚给徐先生,送先生出了门。 她看着这位徐先生的背影,总觉得此人有些神秘。 寻常的读书人,既有这般才华,为何屈居于一个小小官僚之家教一个庶子。且为何又对闻玉十分包容,倒当真奇怪了。 她回来时桐儿已经给闻玉摆好了饭菜。一碟炒青菜,一碟腌笋肉丝,一碗炖鸡,一碗火腿煨牛腩。闻玉现在吃的菜多是肉,毕竟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又要每天练骑马射箭,消耗是很大的。 他只吃面前的一盘菜,其实并不是因为他挑食,而是不论你放什么在他面前,他都只夹那一盘菜。元瑾只能等他吃一会儿这菜,就换个菜放他面前。 可能练习射箭骑马真的挺累的,他竟狼吞虎咽的消灭了大半饭菜。 “今儿很累吧?”元瑾本还想问问他定国公和考核的事,却也不好问了,“你回去好生睡一觉,叫桐儿给你揉揉肩。” 闻玉却似乎想了片刻,然后他说:“你说过,如果有什么问题,要告诉你。” 元瑾颔首,她一直希望闻玉能遇到问题同她说,免得他自己憋在心里。她问:“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告诉姐姐?” 闻玉点头,放下碗筷看着她说:“定国公今日来了。” 他竟然会主动提起定国公的事。这让元瑾有些意外,他提起这件事,证明争夺世子之位这事他也是在思索的。而实际上,他获得的才是直接的消息,若由他的口转述给元瑾来思索,难免不如他自己思考有用。 “我们在练箭,定国公只看了卫衡练箭,很快便走了。”他继续道。 这倒也理解,本来定国公心里一直想要的人就是卫衡,只是老夫人更中意薛家的人罢了。元瑾沉吟了片刻问他:“另两个堂兄是什么表现?” 闻玉摇头,轻轻地说:“他们不值一提。” 这让元瑾更加意外,她以为薛闻玉根本就没关心过另两个堂兄,却没想到他还有自己的判断,并且他还觉得另两个堂兄根本不入眼。元瑾笑了笑,摸了下他的头,“你这小脑瓜每天倒想很多东西啊,都不与我说么?” 看来他的确在慢慢改变,至少愿意主动跟她说这些话了。元瑾思忖着,又问他:“那另外两个卫家的人,你怎么看?” 闻玉这次想得更久了一些,告诉元瑾:“卫衡很聪明,但卫襄更危险一些。” 卫襄,便是卫衡的堂弟了。 竟能让闻玉都说出危险二字,此人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元瑾问:“你如何看出他危险的?” 闻玉这次抿了抿嘴唇,大概是在想怎么说。最后却仍然摇头:“没法说。” 闻玉看人大概是有他自己的方式,有时候这或许只是一种微妙的感觉。也或许是他察觉到了什么,但他无法用言语去描述。元瑾不再问他了,而是思索了起来。卫家只选进了两个人,大家都觉得卫衡才是最后能成为世子的人,故十分看重他,倘若其实真正厉害的人是这个卫襄呢……那便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你先暂时不必管他,倘若他真的厉害,这个时候便不会对付你,你只先学你的就是了。”元瑾说,她又想起了今日听薛元珍提到的考核,便想一起问了他,“我似乎听说,今日定国公同你们说了,三日后会考核你们?” 51.第五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支持正版,多谢小仙女们  毕竟能不能选上还是未知的, 比这更让她头痛的时候还很多。但是其他几个姐妹却静不下来, 兴奋地讨论了顾珩很久。 “你们可听说过,当初丹阳县主, 喜欢魏永侯爷喜欢的不得了,不惜逼迫他的家人让他娶自己。可惜魏永侯爷仍然不喜欢她。” “我还听说。顾珩有个表妹极为爱慕他, 县主便容不下此她。竟然在有一次听戏的时候, 把人家推下了二楼……” 元瑾在旁听得有些生无可恋。 顾珩那表妹,分明就是自己听戏的时候不小心摔下楼去的。同她有什么关系! 她有这么无聊吗! 她一点都不想再听下去了, 幸好过了斋饭到下午, 寺庙派了个知客师父过来传话, 说已经可以进去了。 “想来靖王是已经离开了。”老夫人想进崇善寺上个香, 叫了薛老太太陪同。 薛老太太也正想去上个香, 求保此事平安顺利, 便带了几个孙女一起从偏门进去。 崇善寺内的确十分宏大。殿堂楼阁、亭台廊庑数近千间,中线上有六大主殿,其中大悲殿中的千眼千手观音最为宏大, 高有三丈,金箔覆身, 金光熠熠。按照佛经的解释, 千手千眼是观音的“六种变相”之一, 能洞察人间一切祸福。这里求来的签, 据说也是太原府当中最为灵验的。 薛老太太先跪在了蒲团上,来都来了,便让诸位孙女都求个签卜吉凶。 知客师父们便将签筒递到了几位娘子手中。 元瑾接过了签筒,跟着众人跪下闭上了眼睛,她虽然不信佛,倒也不妨碍求个签。 签筒摇动,一支签落在了地上。 她放下签筒捡来一看,只见偈语写的是:梦中得宝醒来无,自谓南山只是锄。天命本该随天意,造化愚弄不可休。 几位娘子的签都已出来,元珍、元珊都得了好签,非常高兴。唯独元钰得了个下签,她便有些不高兴了。元珠根本没有扔出签来,不过她人小,也没人注意她。她倒是一把抢了元瑾的签看,左翻右翻地有些好奇:“咦,四姐。你这签却是别致了,人家的签都说些富贵姻缘的话,你这签倒是云里雾里的,叫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薛老太太听了,也走来拿了元瑾的签看,轻轻咦了一声,递给旁一位解签的和尚:“敢问师父,这句是什么意思?” 和尚穿着件旧的红色袈裟,长得极瘦,其貌不扬。唯一双眼睛透出一种隐然出世的宁静。他合十手念了声佛号,接过签一看,含笑道:“这位娘子怕是富贵命了。” 旁薛元钰就笑了一声:“师父你可不要看错了,她哪里是什么富贵命,穷命还差不多!” 定国公老夫人在旁笑着不说话,薛老太太便瞪了薛元钰一眼,这孙女当真嘴上没个把门的! 这和尚笑道:“命数本是不重要的,娘子身带紫气,命格与紫微星相交,便是极贵了。”和尚一说完,其余几位皆心里不舒服,叫这庶房被说成命格尊贵,那把她们这些嫡出的放在哪里! 还扯到什么紫微星,难不成是想说薛元瑾还有娘娘命?她一个庶房的,爹的官芝麻大点,能做个举人夫人已经不错了! 元瑾却表情难测。 紫微星,星斗之主,帝王之星宿。 说她与紫微星命格相交,难不成是因为养大朱询的缘故?他如今可是太子,成为帝王也是名正言顺的事。 倒是这时,又走进来一个穿袈裟的老僧人,先对几位香客合十,才对那解签师父说:“你怎的又在此处躲懒!晨起便没扫后院,如今住持生气了。快去吧,不要在这里解签了!” 那和尚听到住持生气了,才匆匆地便告辞离开。 老僧人便对她们道:“几位莫要见怪,他本只是管后院洒扫,不该在这里解签的,若是说了些有的没的,还请你们担待。” 薛元珊才笑了笑:“原是个扫地僧,倒是弄得我们误会了!四妹妹可千万别把元钰方才的话往心里去。” 薛元珊明劝暗讽,不过是让她别痴心妄想个什么富贵命罢了。 元瑾怎么可能在意这个,二房的两个都只会在嘴上讨个便宜,不足为惧。她们还没有人家薛元珍段位高,对底下这些不如她的小姐妹,薛元珍是理也懒得理会的。元瑾也是笑:“元钰妹妹向来如此,想必也是因还小,二伯母尚没怎么教导,倒也不碍事!” 元珊听着脸色就不好看了,这不是拐着弯地说她妹妹没教养么! 她发觉这四妹越发的伶牙俐齿,竟讨不到她半句好了,便也哼了不再说话了。 薛老太太在一旁看着,脸色冷了好几次。得亏定国公老夫人没说什么,她才按捺着没有发作。 求了签之后,因老夫人还要和薛老太太一起去听一位高僧讲《楞严经》,但是姑娘们如何坐得住,听枯燥乏味的讲经。薛老太太便让几个姑娘由婆子陪着,先去各大主殿一一上香,最后回到别院坐马车回去。 只有元瑾身边没有嬷嬷跟着伺候,她来的时候只跟了个丫头柳儿,却也被元瑾留在了别院照看闻玉。她便和元珠一起,去大雄宝殿上香。 路上的时候,元珠的嬷嬷说起了崇善寺的趣事:“……若说这寺庙里真正有趣的,还是正德年间所筑的那口大钟,听说高约丈余,平日里敲起钟来,半个城都能听到呢!” 元珠一听到这里,便想去看个稀奇。“去上香有什么意思,我们去看这口钟吧,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钟呢!” 她的嬷嬷有些为难:“五娘子,咱们还是上了香回去吧,那钟楼还是有些远的,这天色也不晚了!” 元珠又来拉元瑾:“四姐,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元瑾正被方才求签的事所烦扰,根本没有去看钟的心情,只想着赶紧回去了。“钟楼偏远,你走一半就会吵腿累的。”元瑾对元珠这种小孩非常了解。 元珠却不甘心,淘气地道:“我是一定要去看看的!你们不去就在这里等我吧!” 她怕嬷嬷抓她,跑得极快,这一路上回廊又多,竟几步就不见了人影。 她的嬷嬷怕弄丢了她,连喊着五娘子追了上去。 元瑾一叹,跟着个小孩就是一惊一乍的!只能也跟了上去。 只是转过几个回廊的功夫,那两人却不见了。 元瑾站在庑廊的岔口上,一目望去,尽是重峦叠嶂的屋檐。竟不知道她们走到哪里去了。屋檐下是各种神佛的雕刻,彩绘勾面,一百零八罗汉或是喜或是嗔,或是极恶相或是极怒相,叫她有些眩晕,往后微退了一步。 “小施主可是找不到人了?”背后突然传来个声音。元瑾一惊,回头看去。 原是刚才殿中那个穿褐红旧袈裟,长得极瘦的和尚。他正面露微笑看着她。 “师父可见那两人去了何处?”元瑾也合十了手问他。 “小施主若找人,往那边便能找到了。”那和尚给她指了条庑廊。 元瑾便谢了他,往他指的方向过去了。又隐约地听到他似乎在背后念了句佛号,只是她回头看时,却已经不见了那和尚的踪影。 她顺着和尚指的庑廊往前走,却也根本没找到元珠和她的嬷嬷。 此时的确也不早了,阳光斜斜地照过回廊的廊柱,投到地上大片大片的光影,朱红的墙壁,庑廊下精美的木雕,都因此晕出黄昏淡淡的金色,朦胧得好像在画中。 远处苍山平寂,倦鸟归巢,沉厚的钟鼓长响。 元瑾却无心欣赏这般景色,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四周都是庙宇长廊,她胡乱地走着,却一直都在回廊里绕来绕去,不见着有人的身影。元瑾有些着急了,毕竟天快黑了,而她又是独身一人。她想循着原路走回去,但是转了几圈,却连来路都不知道在哪儿了。 谁知她走到转角处时,竟一下子撞到了个人!似乎撞到了来人抱着的什么硬物,元瑾的额头被撞得生疼! 元瑾被撞得退了两步,又痛又急,一时竟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张口就斥道:“你是何人,走路不长眼睛吗!” 撞着元瑾的是个男子,他方才抱了很多书,被元瑾撞得掉了一地。 男子抬起头。他长得浓眉如剑,鼻梁高挺,大约是二十七八的年纪。听到元瑾的话,他笑了笑问道:“难道不是你撞得我吗?” “分明是你抱的书撞到了我!”元瑾见他还不承认,捂着额头说,“你抱着这么多东西走在路也不小心,书角太锋利,撞着了我的额头还抵赖!” 元瑾其实是被撞痛得狠了,将做县主的派头拿了出来。她打量了一下此人,他穿着件普通的右衽青棉布袍,没有佩戴任何饰物,身量结实修长,个子倒是挺高的,她只到他的胸口高。他面含笑意,眼神却平静幽深。 他既然衣着朴素,也无人跟随。应当是居住在寺庙中的普通居士吧。 “你这小姑娘年岁不大,倒是气势汹汹的。”他似乎也不在意,把他的书捡起来,说:“你赶紧走吧,天色不早了。” 说罢就准备要走了。 元瑾见他要走,便抓住了他的衣袖:“你站住!撞了人便想走吗?” 男子看了一眼她揪着自己衣袖的手,嘴角一扯,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你想如何?” 毕竟是要问人家问题,元瑾声音含糊了一些,“我本来想去大雄宝殿的,在这里没找到路……你可知道怎么走?” 原来是迷路了,不知道怎么走,还敢如此气焰嚣张。 男子还是抬手给她指了方向:“从这里过去,再走一条甬道便是了。” “这次便算了……你下次走路得小心,莫撞着旁人了!”元瑾说,男子笑着应好。 元瑾便朝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了,还一边在揉仍有余痛的额头。 不过是个半大少女,胆子倒是不小,竟还想教训他。 男子面带笑容,看着少女消失不见后才回过头。 他的身前悄无声息地跪下了两个人,恭敬地道:“殿下。” “嗯。”朱槙往前走去,淡淡地问,“怎么会让人闯入。” “殿下恕罪,属下一时疏忽。”跪着的人说,“本想将之射杀的……” 靖王殿下每年都会来崇善寺礼佛,是为了给将他养育大的孝定太后祈福。本想上午就启程去大同的,不过临时有事留下了,既已解封了崇善寺,殿下便没再叫封起来,所以才造成了防卫疏忽。 “一个小姑娘罢了,倒也不至于下这样的狠手。”朱槙淡淡地说。即便那小姑娘是无意闯入他的住处,他的随身护卫也差点在刚才发生冲撞时射杀了她。为了保障他的安全,这几乎是种必要的控制措施。 不过是他暗中做了手势,阻止了下属动手,饶了那小姑娘一命。她偏还揪着他不依不饶,殊不知若不是他阻止,她早就死了。 朱槙径直向殿内走了进去,道:“将大同堪舆图给我拿来吧。” 两人应喏,先退下领罚去了。 宫中今日发生了一件大事。 徐贵妃那进宫探望她的妹妹,遇到了丹阳县主的小侄女萧灵珊,两个人起了争执,萧灵珊便砸伤了徐贵妃妹妹的额头,破了相。 徐贵妃拉着妹妹到皇帝跟前哭诉。但丹阳县主萧元瑾只是说:“她犯下这等祸事,是我们疏于管教。万望徐贵妃多担待。日后不管令妹嫁何人,我都给令妹添一倍的嫁妆,以示歉意。” 徐贵妃很不甘心,这破了相的事,是用银钱就能解决的吗? 但又能有什么办法,萧灵珊虽然普通,但这丹阳县主萧元瑾的身份可不一般。她父亲是名震边关的西北候,姑母是当今摄政太后,她自小就由太后养大,身份贵重,就连皇帝也不会轻易得罪她,只能劝徐贵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算了。 徐贵妃离开后,元瑾带着侄女回了慈宁宫。 西次间里燃着奇楠熏香,元瑾靠着宝蓝潞稠迎枕喝热汤,她心里正是生气,便瞧也不瞧薛灵珊。 灵珊则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小声地哭。 元瑾没有理会她,而是放下了汤盅,示意宫婢把太后要看的折子拿来。 宫婢们半跪在地上,用黑漆托盘盛放着奏折,等县主替太后将重要的折子挑出来。 元瑾分好了折子,才问灵珊:“这次的事,你可知错了。” “灵珊何错之有!”她说话仍然带着哭腔,“若不是她挑拨再先,灵珊也不会和她们起争执。分明就是她们的不对!” 元瑾听到这里更气,她怎的这般倔强,她语气一冷:“这便是你打人的理由吗!” 灵珊被元瑾如此一喝,气焰顿时小了不小。 元瑾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当着外人的面,自然要护着你。但即便你和她有口角之争,也不能因平白动手,伤了人家的脸!今日是徐贵妃的妹妹,倘若哪天是个郡主公主的,我怎么给你兜得住?” 元瑾当真是生气,她这边正和进宫的国公府小姐赏花呢,听到这桩事心急如焚,匆忙地赶过去。就看到人家徐贵妃的妹妹坐在地上大哭,额头上裂了寸长的大口。 砸得真是狠,若是再用些力,怕就不是破相,而是毁容了。 她当时看到都惊讶了,灵珊怎么下如此狠手。 “但她实在刁钻刻薄,说姑姑是别人不要的,还比不得小门户的女子。我听了气不过……”灵珊仍然觉得委屈,声音却小了很多。“姑姑这般的好,长相貌美身份尊贵,喜欢姑姑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她们凭什么这么说您!” 听到灵珊复述这些话,元瑾也是有些无言。 原来还是怪她那桩亲事。 她自小就有个婚约,是母亲在她三岁那年定下的,定的是魏永侯世子爷顾珩。母亲虽然去世了,这门亲事却一直存在。 后来这位世子长大不仅俊朗出众,还跟着祖父在战场立下赫赫战功,升为了都督佥事。太后见他如此上进,就准备将元瑾嫁给他。 不想在太后提起时,那顾珩竟然当场拒绝,说自己早就心有所属,要废了这桩婚约。太后震怒,差点撸了顾珩的官位。而顾珩的家人则是诚惶诚恐,进宫给她请罪,让她不要生气,他们定让顾珩回心转意。 结果宫内外就开始纷纷传闻,她非顾珩不嫁,用尽手段逼人家娶自己不可。 再后来元瑾听说,这顾珩是因在山西看上了一个小门户的女子,为了她一直不娶,不惜得罪权势滔天的西北候家和摄政太后。这事越传越远,甚至有戏班子将这事改成了戏文,她自然是那个棒打鸳鸯的恶毒女子。 太后一怒之下,罚了顾珩去边疆守城门。但这件事已经让她成了满京城的笑柄,再怎么说也没用了。 元瑾想起这件事也很无奈,毕竟灵珊是想护着她的,只能教育了灵珊一通,让她含泪认了错,才叫宫婢带她下去休息。 西次间的人都退了下去,元瑾的贴身宫婢珍珠看着县主烛火下玉白的容颜,略薄的唇瓣,低垂的长睫微微地动。只是脸上略带疲态,却也有些心疼。 县主这般貌美,倘若那魏永侯爷看过,必不会再反对,定会心甘情愿地迎娶县主过门。 珍珠道:“县主的风寒还没完全好,又为了灵珊小姐的事烦心,还是喝了药早些睡了吧。” 元瑾却摇头说:“今日靖王回宫。姑母怕是有的忙,我得为她看着些。” 她的姑母,也就是当今太后,二十三岁被封为皇后,在先帝驾崩后收养了当今皇上,继承了皇位。但皇上慵懦无能,故仍是姑母主持朝政。 但朝中礼部尚书、户部侍郎等人一直主张太后还权与皇上。且皇帝非太后亲生,早就蠢蠢欲动想要夺回摄政大权,他不足为惧,真正可怕的其实是他的亲弟弟,西北靖王。 靖王是个极有才华和能力的人,所在的封地兵力强大,几乎可以匹敌整个北直隶。此人一直在西北按兵不动,只博个儒雅温和的名声。如此强横的藩王,又是皇上的同胞弟弟,惹得姑母大为忌惮。 元瑾曾安排过锦衣卫卧底此人身边,但还没等接近他,就被人暗中无声抹去。靖王表面温和,背地里做的事情却又毫不留情。这是能成大事的人。 他时常让元瑾深刻体会到,聪明与智谋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珍珠看她劳累,有些不忍心。不论县主如何聪慧,始终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罢了。 县主不仅是是西北候家的县主,还是她外家,保定傅氏的指望。家族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指望靠着县主飞黄腾达,这些人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她身份尊贵,在外界看来是高不可攀。实际内忧外患危机不少。 珍珠替她披了件外衣等着。外头传来了请安的声音,是三皇子朱询来了。 一个高大的青年走进来。他一身玄色长袍,长相英俊,有种龙章凤姿之感。 “姑姑。”他先给元瑾行了礼,声音低沉。 朱询的生母原是个位分极低的才人,在他出生后不久就撒手人寰了。是元瑾见他可怜,将他从偏宫中带了出来,自八岁起一直跟在她身边。 元瑾笑了笑:“都这个时候,你怎么过来了。” “听到了灵珊的事,所以过来看看您。”朱询看到药碗未空,便眉头微皱,“您怎的药也不喝完?” 他将药碗端了起来,勺子递到了她的嘴边,元瑾却别过头避开了。 朱询笑容一僵,元瑾才顿了顿说:“你如今身份不同了,不能像以前那般行事。” 朱询便只能笑笑,放下碗说:“灵珊虽然蛮横,做事却不无道理。谁敢对您不敬,必得让她好看才行。不过此事的源头终归是顾珩,是他背信弃义,姑姑难道就此放过他不成?” 元瑾虽然不在乎这桩婚事,但也不代表别人可以如此侮辱她。 她淡淡地道:“姑母罚他去大同做参将,大同是父亲的任地,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教训他,与我无关。” 朱询微微一笑:“还是姑姑思量更远。” 他看着她的侧脸,朦胧的光晕照在她雪白的脸上,清冷而妖异,竟隐隐有层如玉光辉,那真是极美极美的。 他不由看了一会儿,才轻轻地说:“不过姑姑不必愁心此事,是他配不上您。” 元瑾转过头,才发现他竟然一直看着自己,目光一时极深。直到她看他,他才别过头。 元瑾才道:“不说这些了,你去给我拿书过来吧。” 反正是人家不愿意娶她,她还能怎么样,她又不能杀了她。 朱询将放在旁边的茶递给元瑾。“姑姑先喝口茶吧,我去给您找。” 等到他拿着书过来,元瑾已经靠着迎枕睡着了,他站在旁边,静默地看着她的脸。又伸出手,将元瑾脸侧的乱发理好。 姑姑这样容貌的女子,本应该被人保护疼爱,而不是适合这些腥风血雨,尔虞我诈。她倘若不是县主,不是如今尊贵的身份,怕是会沦为某些权贵的禁-脔。自然,若是她听到这样的话,肯定会将说这种话的人乱棍打死。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又让人敬畏。 宫婢进来的时候,看到他在,立刻就要请安,朱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不必”。 随后他跨出了宫门,侍卫正等着他。 他披上了鹤氅,与面对元瑾的时候不一样。此刻他面无表情,透出几分冷意。 “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侍卫低声说。 “知道了。”朱询淡淡道,“我在县主的茶中放入了安神药,一时半会儿不会醒。记得派人守在慈宁宫外,定要护住她。” 姑姑可不是个简单的人,她对太后来说有多重要,大家心里都有数。她如果在,这件事会非常棘手。 而且他也怕她会因此受伤,毕竟她已经无力改变局面了。 侍卫有些犹豫:“殿下既疼惜县主,何不告诉她此事。以县主的身份,只会成为咱们的助力。” “告诉她?她对太后极为忠心。发生了以后还能慢慢接受,若是知道了,只能等她和你鱼死网破了。”朱询语气冷淡,“太后对我极为戒备,议储一事提也不提。若不是如此,恐怕我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入主东宫了。” 只能暂时对不起姑姑了。但只要他登大宝,一切……便都由他的心意了。 *** 朱询走了之后,元瑾睡了很久才醒。 屋内烛火跳动。四周格外寂静。元瑾揉了揉眉心,竟没察觉自己睡了这么久。 门帘一挑,珍珠同伺候太后的太监刘治进来了。 刘治行了礼说:“县主,您醒了。” 元瑾洗了把脸,这才彻底清醒,看了看周围:“”姑母可回来了?怎么这宫中如何安静。” 刘治低声说,“太后仍在乾清宫和皇上商议政事……但方才传来消息,说靖王进入午门后,径直带着人朝着乾清宫去了,奴婢觉得似乎有蹊跷。” 元瑾皱了皱眉。太后怎么会与皇帝商议到这个时辰,又怎会让靖王闯入? 此事定有古怪! “你随时注意乾清宫,有异动就来告诉我。”元瑾吩咐了刘治。她这心中难免忐忑起来。 她怎么会睡了这么久! 元瑾面色凝重,坐在了太师椅上等着。 另一个宫女则给她端来一碗芝麻汤圆,汤是蜜枣、枸杞炖出来的,香甜可口,让人非常有食欲。“县主吃些罢,您方才睡着,连晚膳都没吃呢。” 元瑾虽然担心姑母的事,但毕竟也饿了,就吃了两口。 宫婢们见她爱吃,便哄她多吃几个。 元瑾正想说她已经吃不下了,突然腹中剧痛,她脸色苍白,捂着腹部弓起了身,珍珠也吓到了,连忙来扶她:“县主,怎么了?” “叫……”元瑾太医二字还没说出口,就觉得一股腥甜涌上了喉咙。 有人毒杀她! …… 京城大街小巷都传着一桩趣闻,丹阳县主萧元瑾因为吃汤圆被噎死了。 之所以是趣闻,是因为她死得太不体面。 不仅如此,丹阳县主去后一个月,皇太后也因为思念县主过度,薨于寿康宫,西北候家的荣华显贵从此不复存在。皇帝宣布为太后守国丧一个月,京城人人哗然,太后把持朝政多年,突然病逝,实在是让人不禁深思。 说不是阴谋,恐怕也没有几个人信。 朝堂风云变幻。因靖王佐政有功,皇上亲政后,几乎将整个西北都赐给了靖王殿下。同时三殿下朱询也被皇上器重,正式册封为太子。 一个时代的逝去,必然伴随着另一个时代的兴起。 这些人,成了站在权力顶峰的人。 皇太后和丹阳县主,已经成为了很多人都不想提起的往事。 此时,薛府里。 十三岁大的薛四娘子,正咔嚓咔嚓地剪着手里的鞋垫。 一群小娘子围在一起做针线活,其他几个都在说着这桩趣事。唯独薛四娘子神色漠然,径直地剪着她的鞋垫。 “你们可听说了,那被魏永侯爷拒亲的丹阳县主死了。” “我听说是被汤圆噎死,多不体面的死法……” “还不是因为跟着妖后作恶太多,才被菩萨给收了。” 一直没有人注意的薛四娘子突然说:“宫里吃的汤圆,每个只有龙眼大,怎么可能噎死人。她是被人毒杀的。” 听到她说话,其他几个娘子伸手像赶苍蝇似的挥了挥:“去去,谁让你说话了!大家都是这么说的,难道还有假不成!” 几个姐妹把做针线的东西收了收,懒得和薛四娘子玩了。 薛四娘子叹了口气,她就是知道啊。 说是借尸还魂了也好,半路投胎了也罢,反正等她睁开眼睛,就已经是这位薛四娘子了。在她们面前的就是丹阳县主本尊。 讨论她的死法,还不让她插嘴。 她怎么死的,自己还不知道吗。 那小厮一边喘气一边说:“是谁我也不知道,只知是个中年男子,给了我银子……说事成之后,还会给我五十两。” 元瑾听后靠在太师椅上。这小厮不过是个愚笨蠢货,如此明显的害主,他是签了卖身契的,出了事就算被主人打死,官府都不会追究。二房自然也不笨,这种事不会自己出面的。 倒是西厢房的动静太大,让崔氏闻讯赶来。 “你这兴师动众地在做什么呢?我这午饭都没人做了。”崔氏一脸的不高兴,自从这家中开始选世子后,她觉得就没清净过。进来看到跪了一地的丫头婆子,更是肝火大作,“你又作什么妖呢?” 元瑾有些头疼,叫人把那蛇尸给了崔氏看,又把来龙去脉讲给了崔氏听。 崔氏顿时被吓住了:“你是说,有人想害闻玉?” “便是二房的人。”元瑾颔首,“所以不是我兴师动众大惊小怪,而是差点闹出了人命的事,如何不严查。” 崔氏平时也就是在小事上抖抖威风,遇到这种大事,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问女儿:“既然是这样,那咱们怎么办?我看不如拿了这蛇尸,抓了这人去你祖母那里,叫她主持个公道!” 元瑾道:“咱们没有证据是二房所为,即便去了祖母那里也没用,她也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让这种事传出去的。” 崔氏却道:“不管怎么说,总不能憋着不说吧!今儿个是闻玉,万一明儿个是你,是锦玉呢!” 元瑾好不容易才劝阻了崔氏,这没有证据的事,你若去争,说不定还会被二房反咬一口。而要是把二房的人都叫过来一一让小厮指认,二房定不会同意,老太太也不会同意的。这样的家丑,她绝不想外扬。 “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他就是了。”元瑾淡淡地道。“咱们不能说,但是下人们能说,只要不放到明面上来,怎么说都不过分。” 她让崔氏稍安勿躁,随后去找了姜氏。 姜氏听到她说毒蛇的事,也吓了一跳,随后怒火中烧。“二房也太过歹毒了!不过是个世子之位罢了,至于下这样的狠手么!” “正是如此。”元瑾道,“我是想知道,三伯母既在二房有眼线,可这些眼线,都在谁身边呢?” 姜氏有些诧异地看了元瑾一眼。 而元瑾只是笑了笑。 如此一天过去,到了晚上,薛闻玉差点被毒蛇咬伤的事,已经传遍了薛府。四房的下人们,自然都纷纷议论是二房所为,还传言说,连崔氏都骂了二房是“忘恩负义,冷血无情”这样的话。 薛老太太找了沈氏过去问话。 沈氏听了却死不认账:“我们二房可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他们说是我们做的,可要拿出证据来!否则便是诽谤!” “人家四房可没说是你做的,不过是下面的人传的谣言罢了,你着什么急。”薛老太太看了沈氏一眼。 沈氏便只能笑了笑:“娘,您可不能被这样流言污了耳朵,咱们二房可从没做过这样的事。” 薛老太太闭目不语,这儿媳妇心肠一向狠,再者前几日,薛闻玉又得到了定国公的赞赏,她肯定会心中不平。这太像她能干出来的事了。但她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让这样的话传出去,否则岂不是整个薛家都要被人耻笑么。 既然四房也没因此闹腾,就算了吧。 薛老太太想着息事宁人罢了,就警告了沈氏几句,把她放了回去。 崔氏虽然早听女儿说了,薛老太太是不会管的。但如今听到了,仍然气的不得了,跟薛青山说:“你这嫡母就是心眼偏到肚脐去了!只向着嫡房不向着咱们,这么大的事,她连查都不想查,叫人送些东西过来给闻玉就算了,这叫怎么回事!” 薛青山叹了口气。他又有什么办法,毕竟是把他养大的嫡母。从没有短过他的吃穿。再者的确没有证据,想生事也没有办法。 元瑾听到这事,反应倒是非常平静。 崔氏说薛老太太的话有句是错的,薛老太太并不是想维护嫡房,而是不希望这件事传出去,影响这次选拔。 她已经料到的事,有什么好生气的。 本来大家以为这件事便过去了,谁知到了第二天,薛府众人去定国公府里进学。元瑾等娘子正在练习刺绣,却跑进来二房的一个丫头,对薛元珊说:“娘子,不好了,咱们少爷从马上摔下来了!” 薛元珊和薛元钰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绣样,薛元珊非常震惊,连声问:“怎么摔着了,摔得重不重?” 小丫头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看就是飞奔过来的,平息片刻才说:“少爷骑的那匹马不知怎的突然发了狂,把少爷甩下了马。撞在石柱上摔断了腿。您赶紧去看看吧,少爷被抬到了后罩房,老夫人已经叫人去请大夫了!” 其他几个娘子也不再练下去了,跟着一起去了后罩房看。 元珠小声跟元瑾说:“活该他摔着了,我巴不得看呢,谁叫他摔着了我弟弟!” 元瑾则笑了笑,放下了绣样对元珠说:“想不想去看看?” 52.第五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支持正版,多谢小仙女们  女孩们走进去之后, 难免被惊讶了一番。 定国公府给她们准备了各种名贵绸布, 皆是整匹裁成小块供她们使用。还有三十多色的各类蚕丝线, 鎏金的锥子顶子,白玉骨的大小绣绷, 各类精致时兴的花样, 整齐有序地摆在桌上。 另还有小碟的豌豆黄、枣泥奶糕和姜香梅子备着。 这炎炎夏日里, 为了避免娘子们中暑,定国公府还特意制下了消暑的绿豆汤。这绿豆汤更是做得精致, 温凉的汤盛加了玫瑰卤,在白玉小碗中, 放在大冰碗上冰着。一旁丫头站着等给娘子们添汤。每个娘子都分一个这样的丫头伺候,宽阔的绣房竟一列排了二十多人。 薛家的娘子们哪里见过世家贵族这样的派头!这样一天下来, 岂不是光那些丝线、布料都要数十两银子! 定国公老夫人被嬷嬷扶着进来, 身边跟着薛老太太。薛老太太一看这房里也愣住了, 立刻反应过来,谢了老夫人:“……难为老夫人费心了!” 元瑾立在末尾的娘子中,其实她想说, 薛老太太不必谢。世家里这样的排场只是小巧,说不定人家老夫人根本就没管这事, 都是下面的人按照规矩自己布置的。 自然, 老夫人是个极有心智的人, 笑道:“不必谢,既是在我这里学,也别委屈了她们。” 各房的娘子们自然再次对世家如此的富贵起了羡慕之心,除了卫家那位小姐卫显兰,她出身不差,比薛家这几个眼界高多了。看了眼绣房的精细奢侈,也只是把目光落在了元瑾身上,轻声冷哼道:“你这样的,你家兄弟也能入选?” 因上次的事,两人结下了梁子。 元瑾也只当没有听到,这种时候没必要理会她。 这时候老夫人笑着让诸位娘子坐下来:“今日定国公回太原,正巧见见男孩们。我便得了个闲,来看你们学绣艺。倒不必拘束,你们学你们的就是了。” 原来是定国公今日回来了! 娘子们难免窃窃私语,太原府里谁会不知道这位定国公。只是定国公一直在宣府,难得回来一次,难道是为了选世子的事特地回来一趟? 老夫人和定国公之间,其实真正能做决定的当然是定国公。 各位娘子分了齿序坐下,定国公府那位教苏绣的绣娘安嬷嬷,才开始给娘子们讲苏绣的要领。娘子们想着定国公府、想着魏永侯爷,自然都是听得精神抖擞,聚精会神。努力挺直腰板,希望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老太太看,除了一个困得打盹的元珠,和一个对女红毫无兴趣,只擅长权术斗争的元瑾。 不怪元瑾不认真,她实在是对女红不擅长,甚至到了听多了她都觉得头疼的地步。只是这样聚精会神的一上午下来,女孩们再好的精神也萎靡了,等嬷嬷说可以去旁边的花厅喝茶休息的时候,皆是松了一口气。 元珠却是这个时候准时地悠悠醒来,问元瑾:“四姐,终于教完了?” 元瑾抬手,往她小嘴里塞了块豌豆黄:“方才祖母瞪了你好几眼,仔细回去被你娘骂。” “我才不怕呢。”元珠嚼着豌豆黄说,“骂几句又少不了块肉,我听着就是了!我这么小,正是需要睡的时候。” 这种皮实的人,再怎么磋磨也是没用的。元瑾虽说没听,但怎么还是保持着清醒状态,觉得自己怎么还是比元珠强些的。她也给自己灌了杯茶,想着闻玉今日见定国公不知顺不顺利,却看到那卫家小姐卫显兰站了起来,走到了老夫人和薛老太太之前行了个礼。 “堂祖母,我有一事想跟您讲,不知当不当讲?” 几位娘子被她突然的发话吸引了注意力,朝她看过去。 老夫人不知道她想说什么,自然点头:“你讲就是了。” 卫显兰道:“既然堂祖母肯了,那有话我也就直说了。定国公府选小姐,本是选贤德淑能的,出身如何自然也不重要。但若这人选不守礼节,不知姑娘家的礼义廉耻,不知道这人还能不能入选?我倒也不是为我自己说的,我也是为诸位姐妹说的,若有人品上的瑕疵,还要和诸位姐妹一起争,岂不也是不公平?” 老夫人没想到卫显兰说了这个,笑容有些僵硬:“不知道你说的是何人?” 元瑾听到这里,默默地将茶杯捏紧。 “却也不是别人,正是这位薛四娘子!”卫显兰回头看向元瑾。 薛老太太神色微变,老夫人则放下了茶杯:“显兰说话可不能随意说,你这样说薛四娘子,可有证据?” “我自然有!”卫显兰继续道,“她正是之前喜欢我胞弟卫衡,对他纠缠不休的人。堂祖母若是不信,大可找我胞弟的随从来问话,看是不是这位薛四娘子曾纠缠过我胞弟!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姑娘家没出阁之前,本该恪守本分。以这位薛四娘子的身份,和我家胞弟当正妻自然是不可的,所以她才是想了这些下作的手段,想迷惑我弟弟喜欢她,她便能嫁入卫家了!这样的人,如何不是不知礼义廉耻?” 薛老太太显然并不知道薛元瑾还有这段,虽然不知道真假,但脸色顿时不好看了。薛家其他几位娘子自然知道薛元瑾爱慕过卫衡,但对于元瑾是否真的纠缠过卫衡却是不清楚的。这两者之间还是有明显区别的,倘若只是心生倾慕,那自然也就算了,哪个娘子心里没个心仪的儿郎。倘若真的去纠缠了人家男子,妄想通过旁的手段嫁入卫家,那这女孩的名声,说坏也就坏了。 但她们这时候都不敢说话,帮薛元瑾,自然也没熟到这份上。若是想害她,这种涉及到女儿家名声的事情,一不小心说不定都会牵连到薛家旁的姐妹,所以还是隔岸观火比较好。 薛老太太清了清嗓子道:“我们薛家虽不如卫家是高门大户,这孩子的规矩教养还是严格的。卫娘子也别着急,倘若元瑾当真做了出格的事,我自然会惩戒她。倘若没做,却也不能只你一人说。”她转向元瑾问道,“四丫头,你现在告诉祖母和老夫人,你可曾纠缠过卫三少爷?” 在卫显兰说这件事的时候,元瑾先是心中一紧。她虽然知道薛四娘子喜欢过卫衡,但也是从别人口中得知,她并不知道四娘子是不是做过出格的事。 自然下一刻她就镇定了过来。薛四娘子这样的姑娘出生庶房,从来不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非分之想,当真做得出纠缠卫衡的事吗?若她当真纠缠过,又是在何处纠缠的,身边难道就没有丫头知道?且若纠缠了,卫显兰就不会在这里空口白话,而是会拿出凭证了。 不过卫显兰是否歪曲事实不重要。此事的关键是在于,即便她没做过纠缠的事,但她之前喜欢卫衡的事却是真的,抵赖不得。卫显兰这话三分真七分假,却真的会对她的名节有损。尤其是会给老夫人留下个坏印象,这才是她的目的! 元瑾心里已经考虑好,站起来走到老夫人身前,行了个礼道:“孙女之前,是曾喜欢过卫三少爷。” 薛老太太几乎是脸色可见的变得难看。“这事……你当真做过?” 四房这个不起眼的小姑娘,当真做过如此不知廉耻的事? “请祖母、老夫人听我明述。我虽喜欢过卫三少爷,但也止于少女思慕,从未做过什么纠缠之举,更不曾想嫁入卫家。娶为妻奔为妾,方才卫小姐也说了,你家是绝不可能允卫三少爷娶我的。既然我也明知卫三少爷不会娶我,又怎会做出这样自取其辱的事?那岂不是太过愚蠢了?我自认还没有蠢到卫小姐所说的地步。”元瑾清晰地缓缓道来。先不说是否是真,就她这个不疾不徐,进退有度的态度,便让人信服了她三分。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来! 听了元瑾的话之后,薛老太太的神色明显好了很多。 卫显兰不觉被她抓住话中漏洞,强作镇定:“你做过的事便能矢口否认了?你告诉过我弟弟,你喜欢他不在乎名节,便做妾都要嫁入我家,这不是蛊惑我弟弟来娶你吗,你休想抵赖!” 元瑾越发笑了:“卫小姐说话是否有些颠三倒四呢?方才才说我是为了荣华富贵,痴缠你弟弟。现在又是我不顾名分都要跟他。究竟是何种说辞,卫小姐可要想好了再说,免得徒惹笑话。再说,卫小姐在此说我痴缠你弟弟的话,无非就是想毁坏我的名节。我倒想问卫小姐一句,你若没个凭证就空口白话的污蔑旁人,算不算你自己包藏祸心?你方才说要找你弟弟的小厮来问话,但你家的小厮自然是向着你的,岂非是你叫他说什么就说什么了?” 元瑾轻巧的一段话四两拨千斤,既表明了自己的清白。还反将了卫显兰一军! 老夫人的脸色自然有些凝滞,又问卫显兰:“你这凭证,除了你弟弟的小厮之外,可还有别人?” 卫显兰拿不出别的证据来,脸色发红,语气也有些慌乱:“但你喜欢过我弟弟,还曾向他表明心思,你敢说不是?女孩家便要恪守本分,你这样的行为,不是不知廉耻还能是什么?我纵没别的凭证,但你为了富贵,妄图攀附我弟弟是事实!” 薛老太太几乎有些听不下去了。 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也只有卫显兰这种从小被人宠溺娇养的人做得出来。 她说这话已是强弩之末,元瑾自然是但笑不语。 “怎么了,里头这么热闹。”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个声音,只见是个身穿紫红暗云纹长袍,戴玉革带,身材瘦削的男子走进来、他肤色黧黑,应当是常年在边疆晒的。走在他后面的,却是一脸淡漠,面貌清俊的裴子清。众多护卫都林立在花厅外面,没有进来,但这阵仗却是一点都不小的。 元瑾立刻猜到,有裴子清跟着,又是这样的排场,这位说话的应该就是定国公了。 不过怎么又遇到了裴子清! 她微垂下眼睑,看着老夫人桌上那只豆青色冰裂纹的茶杯。 她只希望刚才那些话裴子清没有听到。倒不是怕丢人,而是裴子清对她的说话行为都太过熟悉了,上次不过一个照面,裴子清便对她产生了疑惑,那若是听到她的长篇大论,岂不是更熟悉了!毕竟在很久之前,她便都是这样和他说话的。 “倒没什么,她们姑娘家说些闲话罢了。”老夫人笑着站起来,“男孩们你都看过吧了?觉得如何?” “尚有几个可造之材。”定国公说,“我来是告诉您一声,我与裴大人要去崇善寺中一趟,家中的事还得您料理。” “你去就是了,家中的事我醒得。”老夫人颔首,又对裴子清笑道,“没得好生招待裴大人,怕是不日就要回京了吧?” 裴子清笑了笑表示不在意,却又把目光放在了薛元瑾身上:“方才,似乎是你在说话?” 他还当真听见了? 薛元瑾缓缓抬头,笑道:“裴大人好耳力。” 定国公等人自然都没料到裴子清会突然和一个小姑娘说话,很是意外地看了看薛元瑾。 “上次也是见到你和卫衡说话。后来我听他说,你似乎倾慕于他?”裴子清又问。 “裴大人多虑了,上次不过是卫三公子同我说话而已。”元瑾却道。旁人听了裴子清的话,便会觉得是她缠着卫衡说话,但那日分明是卫衡自作多情,要跑来告诫她两句,自然不能让他颠倒黑白! 裴子清眼睛微眯,淡淡地说:“我那外甥心高气傲,怕不是世家贵女的话,他是看不上的。” 他说完这话,就和定国公一起先离开了。但他这句话的意思,简直就是再明显不过了。 剩下花厅中的人,看薛元瑾的眼神都有些复杂。薛元瑾脸色非常不好看,她这里明明都要转败为胜了,为什么裴子清要出来搅局!现恐怕不管她是不是纠缠过卫衡,痴心妄想要嫁入世家的名声,她真的洗不掉了! 卫显兰几乎立刻就是一笑:“既然裴大人都发话了,想必四娘子日后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言行才是。” 老夫人则看了元瑾一眼。 老夫人是看不出深浅的,这件事对她的影响很难说。但对于薛老太太来说,影响却很显著,即便薛元瑾真的没做过出格的事,但喜欢过卫衡并叫人发现了,的确是让她心有芥蒂,觉得这庶房的,果然就是不如嫡房出来的有眼界一些。难免地待元瑾冷淡了些。 “诸位娘子莫喝茶了,随我一起去用斋饭吧。”老夫人说了,随即一行人才前往饭厅去。 元瑾落在后面,深深地吸了口气。 * 崇善寺的庑廊上,定国公和裴子清正带着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定国公想到了刚才的情形,有些好奇,同裴子清说:“你今儿的怎的注意到个小姑娘了?” 他还不了解裴子清么,这人当年是丹阳县主手底下最得力的人,后来叛变跟随了靖王,成了锦衣卫指挥使。此人日常生活极其乏味,既不爱财也不贪色,叫那些想讨好、奉承、贿赂他的人都找不着门道。方才却突然跟那小姑娘说话,小姑娘年岁不大,虽还生嫩,倒长得真不错。他和人家说话也委实不客气的,算是害了人家一把,莫非是动了凡心? 裴子清淡淡道:“也没别的,不过是觉得像一位故人罢了。” “像谁?”定国公却想问个究竟,语气意味深长,“你若当真喜欢,倒不如我做了这个顺水人情……” 裴子清立刻道:“她才多大!” 定国公就悠悠地道:“裴大人,你觉得你千辛万苦,终于做到了如今这等的权势地位,是为了什么?” 裴子清也明白他的意思,到了他们如今的地位,不就是为了随心所欲,想要什么便能得到什么。不管世俗束缚,只遵从自己的欲-望即可。但他却只是沉默不言。 那个人是他的心魔,他的指引,他的思慕……他的罪恶。 太过复杂,以至于无法言说,无法触碰。 “行了,马上就要见殿下,还是别说这些了。”裴子清提醒他。 前方就是殿下所住的别院,他们走到庑廊上时,便看到林立的侍卫将别院包围住,连个苍蝇都别想飞进去。 定国公觉得有些奇怪:“这守卫怎的比前些日子还严了。” 自然,守在门口的侍卫是认得二人的,拿开□□放了他们进去。不过两人的护卫只能留在外面。 靖王殿下有这个嗜好,回太原府的时候不住他的靖王府,反倒是喜欢住在寺庙里。他觉得靖王府太大太杂,倒不如寺庙里住着清净。 进了别院宽阔的前厅,只见陈设极简,黄色帷幔下供了一尊三尺高的玉佛,两侧排开六把东坡椅,中间却摆了个极大的沙盘,其中地势起伏,山川河流都一目了然,极为精细。一身着长袍的男子立于沙盘之前,低首看着沙盘的走势,他长眉如刀,如深潭一般不可见底的眼睛。虽不讲穿着,却是透出一种自然的凛冽之势。 定国公和裴子清跪下行礼:“殿下。” 朱槙见他们二人来了,嗯了一声,接过手下递来的热茶喝了口:“之前交待你的袄儿都司部的舆图可绘制好了?” “不负殿下所托。”定国公从袖中拿出一卷图,恭敬地双手递给了朱槙。 朱槙找了把太师椅坐下,打开仔细看舆图,却是眉头一皱,定国公便是心下一紧。难不成殿下对这舆图不满意? 朱槙接着问他:“你派三十名密探,在袄儿都司打探了一个月,确认这舆图无误吗?” 定国公道:“我再三叮嘱了,应该不会有错。” “后日左副将便要带领五万大军攻袄儿都司部了,倘若舆图有误,便是延误军情。”朱槙抬起头,嘴角一扯,“到时候,我拿你的人头来抵?” 定国公听到这里冷汗都要下来了,苦笑道:“殿下说笑了!” 朱槙仍看着舆图,淡淡道:“我没和你说笑。” 定国都不知该怎么接殿下的话了。他知道殿下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连忙问道:“您觉得这舆图有问题?” 朱槙沉吟了一声。 他自十六岁分封于西北,便开始和军事打交道,如今十二年过去,已经是个极其老练的军事家了。舆图有什么问题他不知道,毕竟不是他亲自去勘探的,但凭借多年经验,和几次袄儿都司的经历,他觉得有些不对。 “这舆图我会让左副将核实的。”朱槙叫一旁的人收了起来,先让两人坐下喝杯茶,“你旧疾未愈,别站着了。” “多谢殿下。”定国公舒了口气坐下来。 裴子清又站起来,恭敬道:“殿下,我还有些事要回禀。”朱槙颔首,示意他说。 “太后余党不多,傅家、萧家其他人,几乎在太后倒下的时候就立刻反戈了,如今倒也没有异动。不过东宫那边,太子殿下,似乎是手段残忍地诛杀了一批宫人,让皇上不太高兴。有些……殿下的人也在其中,属下知道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没能保住他们,还望殿下责罚。” “你也知道他为何要杀那些人。”朱槙淡淡道,“想杀些人解气随便他吧。” 裴子清应喏,朱槙挥手示意他们退下了。 朱槙接连几日都处理公事,倒也有些累了。他揉了揉眉心,旁下属就道:“殿下您还是歇息一会儿吧,您接连部署四个时辰了。” “袄儿都司部的事还未定,还不能歇息。”朱槙拒绝了,袄儿都司部紧邻山西,一旦作乱,便会对山西边境产生影响。 下属又道:“属下知道您也是忧心边疆,只是您前两日便一直闷在房中,再接着看舆图,恐怕也精力不济了。” 朱槙想了想,叹了口气道:“罢了,先把东西撤下吧!” * 元瑾在别院吃过斋饭,到了下午,就同老夫人她们一起去崇善寺礼佛。 由于上午那件事,薛老太太一整个中午待元瑾都透着一股冷淡。元瑾虽能为自己辩驳,却无法抹去原薛四娘子做过的事,她的确就是脑子不清楚,喜欢卫衡还弄得人尽皆知,反倒给她埋下了今日的祸患! 便不知这件事会不会影响老夫人。 其实世子入选,再带一个姐妹,这人选未必是亲姐妹,堂姐妹也是可以的。也许今日这事,便让老夫人对她产生了芥蒂,不希望她入选,甚至也有可能影响到闻玉入选也不一定。元瑾一想到这些后果,又怎能不恨! 老夫人在拜完菩萨后,便去听高僧讲佛经了,她在五月会固定吃斋念佛一个月,所以这一个月都住在别院中。正好带着薛家众娘子一起念佛,积一些善德。 元瑾今天并没有什么吃斋念佛的心情,实际上她心中的情绪快要压抑不住了。 其他几位娘子还留在大悲殿拜菩萨,元瑾就从大悲殿走了出来。她沿着庑廊一路朝前走,越走越快,到最后便是跑了。直到停在了一片葳蕤的草木下面,她没有了力气,才蹲坐下来,将头埋进膝中。 她是聪慧老练,是能干,但也总有丧气的时候!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按着她计划的走,却无奈她本人,四房,总是有拉她后腿的时候! 前世的种种,也都不肯放过她! 元瑾将头埋在膝上一动不动。她只能放松这么一会儿,等回去之后,她便再不能露出弱态。 不管结果如何,她还等帮闻玉去争,总不能放弃这样的机会。 只是想到前世的人事,想到现在,她便顿生一种悲凉之感,难免叫她觉得窒息。 当她这般放纵自己沉溺的时候,却没有察觉到有个人走近。 看到她如一团鹌鹑蜷缩在那里,来人的脚步停顿。随后熟悉的声音响起:“怎么的,你又迷路了?” 在她死后,太后甍逝,父亲因贪墨被斩首。曾经西北候家的权势滔天,也不过是现在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而被她救回来的,自小养大的朱询,却在这场浩劫之后成为了太子。发生了什么事昭然若揭。 他背叛了他和太后,换得如今的荣耀。 甚至说不定,她便是被他亲手杀的。 他们都活得好好的,唯一改变的是她和太后,以及西北候家罢了。 如今他们是人上人,享受名利权贵的一切。而她现在不过是个低微的庶房小嫡女罢了。 想要报仇,还要掂量掂量自己如今的身份。 虽然她也决不会就这么放弃。 身后半大的小丫头杏儿低声提醒:“四娘子,咱们该回去了,再晚些,太太该说您了。” 元瑾嗯了一声。提起小竹篮走在了前面。 元瑾如今所在的薛家,是太原府一个普通的官宦家庭,家里最大的官也不过是个正五品,是长房的大老爷。而她父亲薛青山是庶出,谋了个地方苑马寺寺丞的官职,没有实权。 薛元瑾现在的母亲崔氏,是并州一个乡绅的女儿,没读过什么书,亦是个普通的的妇人。 元瑾刚踏进西厢房房门,就看到崔氏迎面走来。 崔氏穿了件丁香色十样锦褙子,三十出头。明明是初夏的天气,她却拿着把团扇扇风,看来火气很盛,一见着元瑾就瞪眼:“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元瑾把小竹篮放下,才说:“今天教针线的嬷嬷来得晚。” 崔氏拿起了她竹篮里绣的牡丹花样看,忍不住说:“你绣得这样歪歪扭扭的,谁敢拿来用?你如今也十三了,好好给为娘省点心,将女红练好些,以后谈婚论嫁,媒人也有个说头。” 元瑾只是喝着水。崔氏见她这样不听,一手抓住她的耳朵:“为娘说的你可听到了?” 元瑾的表情绷不住了,被揪得耳朵疼,立刻说:“我听着呢!” 崔氏放开后,她才揉着自己泛疼的耳朵一阵阵气恼,这要是放在以前,谁敢这么对她。 虎落平阳被犬欺! 连县主的仪态她都绷不住了,遇到崔氏总是会失态。 她做丹阳县主的时候,就从没有学过女红刺绣。倒是诗词书画都能懂,精通兵法,对政治时局也能解一二。 但在崔氏眼里,这些加起来都比过会做一手针线活。 “你还小,哪里知道嫁个好夫婿的重要。当初娘便是嫁了你爹这个庶出的,现在在你嫡出的几个伯母面前,才低了一头。”崔氏拿自己的切身体会教育她,“你出身不如你几个堂姐。努力把女红针黹练好些,博个贤惠的名头,以后才能嫁得好。” 元瑾并不想听这个话题。 毕竟之前能和她谈婚论嫁的都是京城屈指可数的世家公子,现在告诉她嫁人改变命运,实在是很难感兴趣。 更何况崔氏这也太天真了,有个贤惠的名头也并不能让她嫁得好。若不是有出众的家世,一切都是空谈。 她如今这小姑娘的模样也极美,小小年纪灵秀婉约,肌肤胜雪。虽还未完全长开,却比之她前世也不差了。但若没有家世作为支撑,待这模样长开,却也未必是件好事。 她问崔氏:“您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崔氏被女儿一提醒,这才想起正事,面露喜色跟她说:“娘是要同你说,明日定国公家开游园会,咱们府里的女眷都受了邀请!” 元瑾听到这里思忖片刻,这定国公府她倒是知道的。 太原府只有一个国公,便是定国公。这位定国公骁勇善战,被封为一等公,又有兵权在手,所以权势极盛。并且这位定国公,似乎与靖王是交好的。 元瑾当初久居深宫,这些京外的权贵她虽然没见过,却也都知道一二。 没想到这薛家竟然还七拐八拐的和这种豪绅家族有关系,她还以为薛家当真普通呢。 “太原府里头,得是有些头脸的人家才能去。得亏咱们家还算是定国公府的旁系,才受了邀请。我给你做了身新衣裳,一会儿你试试合不合身。”崔氏叫丫头把刚做的衣裳抱出来给元瑾。 “她配得上穿什么新衣服!”外面传来一个稚嫩的男声,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带着人走进来。他小小年纪,脸还肉团团的,长着一双与元瑾相似的杏眼。 此人是元瑾的亲弟弟薛锦玉。由于崔氏只得这一子,故十分娇宠,性格骄横目中无人。 他坐到崔氏身边,拉着崔氏的手撒娇说:“娘,我晚上要吃冰糖肘子!” 这亲弟弟专爱和她过不去,平日时常冷嘲热讽的。元瑾看着他肉肉的小脸,调侃他说:“都这么胖了还吃呢。” 薛锦玉最听不得别人说他胖,立刻就跳起来:“我哪里胖了!昨个嬷嬷做的栗子红烧肉,还不是你把肉吃了。” 元瑾是能吃不胖的体质,对于这样的指责,只是转过头继续喝她的水。 崔氏护子,抱过薛锦玉哄他说:“你姐姐跟你开玩笑罢了,男孩子就是要长得壮一些才好。” 崔氏好不容易又亲又抱地把小祖宗劝住了,瞪了元瑾一眼。“惹你弟弟做什么,赶紧去把你的鞋垫做好才是要紧!” 元瑾不再说话了。崔氏这么宠男孩,只会把薛锦玉养废。如果换做是旁人,几顿板子就能把薛锦玉打得服服帖帖的。但崔氏太护儿子,根本不会容许别人插手,她现在也暂时没有这个闲心。 崔氏仍然生气,对着门口跟薛锦玉一起进来的人说:“你傻站那儿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元瑾抬头,看到门口跟着薛锦玉一起进来的孩子。 他一直沉默地站着,肩膀极瘦,身上穿的衣袍已经旧了。脸极为瘦削精致。虽然年纪不大,但雪白肤色,眉宇隽秀。 这人是薛元瑾庶出的弟弟,薛闻玉。 崔氏本人凶悍,所以薛青山一直不怎么敢纳妾。薛闻玉是元瑾唯一庶出的弟弟。 薛闻玉的生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逝世了。崔氏对他很一般,毕竟不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派了个老妈子照顾他的日常起居,便不怎么管了。 这个庶弟自小就有些不正常,他不爱说话,似乎是神智有些问题。 薛闻玉听到崔氏叫他,只是目光微闪却没有上前。还是被身后的嬷嬷拉着,带到桌前准备吃饭。 见人都到齐了,崔氏让翠洗将每样菜都挑出给薛青山留一些,便带着三个孩子开始吃饭了。 薛家虽然不是大家族,但也是官宦之家了,伙食水平自然不差。两碟炒肉,一碟韭菜虾仁,还有薛锦玉要吃的冰糖猪蹄,一小菜一个素汤,只是对比元瑾之前的所吃的山珍海味自然逊色不少。 但也不知道是自己本来就口味低俗,还是越来越习惯了这些家常菜,元瑾竟然比以前吃得还多,饭后还要加一碗汤。 元瑾喝着汤,看着坐在她身侧的薛闻玉。 她才发现他夹菜的手似乎有些不对,动作僵硬。她眉一皱,问薛闻玉身后的宋嬷嬷:“四少爷的手怎么了?” 宋嬷嬷也疑惑:“奴婢也不知道……” 薛闻玉似乎没有听到,继续夹菜。元瑾却越瞧越觉得不对,站了起来,一把将他的手拉过来看。 他似乎想往回缩,但元瑾岂容他往回,打开一看才发现他的手心伤口纵横交错。有些地方血还没有止住,仍然有血浸出。 薛元瑾一看这样的情形,眉一皱又问宋嬷嬷:“这是怎么弄的?” 宋嬷嬷犹豫了一下,才说:“下午小少爷说要和他玩,便弄成了这样……” 元瑾面色一冷,她看向了薛锦玉:“这是你弄的?” 元瑾知道薛锦玉一直对这庶兄不好,说不好都是轻的,他简直以欺负薛闻玉为乐。 曾经大冬天将他推进池塘,冻得高烧四五日才退。又曾将他骗到柴房关起来。如此调皮荒唐,但在崔氏眼中自然没把庶出的闻玉当回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次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算了。 但在元瑾看来。薛闻玉本来就和正常人不同,无法表达自己的喜悲痛苦,欺负这样一个庶子,这不就是恃强凌弱吗? 她之前身份虽极高,却最是讨厌这样的人。有本事便去欺负厉害的,欺负个小孩算什么本事。 53.第五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防盗比例60%, 支持正版, 多谢小仙女们  第5章 元瑾也并不想跟这个人有什么应对。便别过头看旁边, 只当自己根本不认识卫衡。 卫衡走到她面前的时候,竟稍微地停了一下。 他本也想假装没看到薛元瑾的, 谁知道旁边有个姑娘却捂唇笑道:“四姐姐今日怎么了, 换做往日,不已经巴巴的凑上去了吗。” 元瑾喝了口茶道:“五妹妹再这般口无遮拦, 祖母听了可是要罚的, 我对卫三公子没别的意思。” 这关乎女子名声的事情, 哪里能乱说。 她看也不看卫衡, 反倒惹得卫衡身边的人又笑了起来:“卫三,这美人为何不理你了。可是你长久的不回应, 人家恼了你?” 卫衡清俊白皙的脸微微一红。他之前是觉得薛四姑娘的身份配不上他。可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今日的薛四姑娘, 比往日的要好看许多。若一开始便是这个人喜欢的他,他未必能拒绝得了。 但她突然又这样似乎对自己不屑一顾, 他却也不舒服。之前不是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吗, 为何今天又这幅样子! 卫衡便走到了她面前, 顿了顿说:“薛四姑娘。” 他为何突然叫她。元瑾抬起头看。 卫衡继续轻声道:“不管你是因何种目的来到这里,又说了什么话。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我并不相配, 往日的那些事便算了, 从今起切莫纠缠我。” 元瑾听到这里便笑了笑。 她的笑容有些奇异, 既轻缓又美丽,似乎带着几分嘲讽。 这卫三公子倒也算优秀,但元瑾是什么人。这些年权贵们在她眼里就犹如过眼烟云,别说是个小小卫三,就算把侯爷太子的送到她面前来,她也看都不想看一眼。 小元瑾怎么看上这么个人! 即便小元瑾当真喜欢他,难道他就能如此当众羞辱人不成?今天在这儿的是她,倘若是旁的姑娘,该如何自处? “卫三公子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她的语气淡淡的,“我在这里看花,既没有扰旁人,也未曾扰公子。什么喜不喜欢的,却不知卫三公子从何而来。” “你……”他哪知这薛四姑娘竟然嘴巴还如此厉害,脸色未免一红。 她现在的神情,似乎真的和以前天壤之别。 正在这时,石子路上小跑来一个小厮,叫着卫衡“三少爷”,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卫衡听完之后脸色一变,也来不及跟薛元瑾说什么了,匆匆几步走出亭子。 本来看着好戏的薛家几姑娘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小厮也跑到管事嬷嬷旁边说了话,管事嬷嬷也郑重了起来,招了亭子中的娘子们:“有贵客路经此处,请娘子们先随我去花厅。” 见管事嬷嬷催得急,众娘子也赶紧起身,纷纷走出凉亭。却只见那石子路上走来了一群人,数十个护卫在前开道。簇拥着一个头戴银冠,身着飞鱼服的人。他嘴唇微抿,眉眼间有些阴郁,却是一种阴郁的俊秀。 元瑾一看到他,几乎是控制不住地脸色微变。 卫衡却已经走上前,对他行了礼:“舅舅要来,怎的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也好去接您!” “只是有私事罢了。”这人声音也十分冷清。 在座的小娘子们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好奇地盯着他看,话也不敢大声说,只能小声地讨论。 “此人是谁?排场竟然这样大。” 裴子清。 元瑾的手慢慢地握紧。 她第一次见到裴子清的时候,他不过是个失意的青年罢了。虽然出身世家,却只是个没有人重视的卑微庶子。那时候他饱尝世人冷眼,什么苦没有吃过。哪里有什么排场,不过是个沉默低调的人罢了。 后来是她赏识他的才华,把他扶持起来,又推荐给了太后。元瑾对他不薄,他倒也颇有才华,竟一路做到了锦衣卫副指挥使的位置。她对他极好,从来都是当成心腹看待。 没想到他最后却背叛了她和太后。 现在他是锦衣卫指挥使了,越发的权势在手了。 朱询背叛她是为了太子之位,她也一直知道。太后并不喜欢朱询,从未想过要将朱询议储,一直想立的是六皇子。朱询倘若从小就是个心机深沉的人,怎么会没有存异心。 但是裴子清背叛她是为了什么呢? 她一直想不通,她一直以为自己对他是有知遇之恩的。一直以为,就算谁都会背叛她,但是他不会。 现实却给了她重重一击。 裴子清淡淡地问他:“你混在这脂粉堆中做什么?” 卫衡答道:“不过是小事而已。” 裴子清看了一眼后面站着的那些小娘子们,小娘子们都被他看得脸色微白,心中忐忑,卫衡再怎么长得好看毕竟也只是一个后生。但裴子清可就不一样了,他可是位比定国公的锦衣卫指挥使,正二品的大员。 “你到了成亲的年纪了,若是有喜欢的,便带回来给你娘看看,免得你娘为你操心。”裴子清说,“方才似乎听到你在和姑娘说话,是哪家姑娘?” 听到这里,元瑾心一紧,表情却仍然漠然。 卫衡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薛府的几个在这种时候自然也不会开口,但总有刚才看到了,又好事的娘子,将元瑾指了出来:“便是这个,薛府家的四娘子!” 裴子清的目光落到了她身上。 薛元瑾也没有抬头。他只看到她眉眼姣美,清嫩秀雅,素得几乎只剩一对丁香耳钉,柔软的发丝垂在雪白的面颊两侧。 别的娘子都面露好奇或是惧怕,却唯有她表情平静,甚至有几分冷淡。 嬷嬷见裴大人没有说话,便赶紧让娘子们先跟着她去花厅。元瑾也跟着走在后面,但没想元瑾刚走了几步,就听到后面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说:“方才那姑娘,我们裴大人让你等等。” 元瑾只当自己没有听到,越发快走了几步。但后面很快走上来两个护卫,将她拦住。“姑娘留步,裴大人叫你稍等。” 元瑾不能再躲,只能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她感觉非常复杂,既仇恨又冷漠。 他叫住她干什么,难道还能看出她是谁了不成?那又能如何,是找出来再把她斩草除根吗?送给皇帝处死,换取更高的地位? 他又将她看了很久,才低声问:“她是谁?” 卫衡不知道舅舅为何要问她,只能说:“她是薛家的四娘子。” 裴子清仔细看她的样貌,这姑娘虽也极美,却和县主的样貌并不相似。但方才那个神态,却又极为相似。 薛家?不过是个没有听过的小家族。 他在想什么,怎么会觉得这姑娘有几分像她。 她怎么会像萧元瑾! 那个人是他心里最特殊的存在。当初她给了他荣耀和权力,给了他隐秘的盼望和温情。但是他由于某种原因,他背叛了她,这么多年,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留在他心里,以至于成了他的业障。 大概,没有人真的觉得她已经走了吧。 丹阳县主萧元瑾,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忘了她。无论是背叛还是别的,更复杂的情绪。 “你方才,在和衡儿说什么?”裴子清问她。 元瑾想了片刻,轻声道:“不过是卫三公子和我说了几句写莲的诗罢了。” 裴子清听着笑了笑,少男少女们,彼此相互有倾慕之意,是再正常不过的。他的语气彻底淡漠了下来:“你走吧。” 把这样的女子认成她,是对她的侮辱。 薛元瑾不置一词,裴子清是她一手选的人,脾性她最了解不过。此人才高八斗,最善于察言观色,在他面前,最好就是少说少做,免得让他猜出心思。她这么一说,他势必觉得她是和卫衡有什么私情,只会看低她几分,更加不屑于理会她罢了。 她行了个礼,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到了傍晚,吃过晚膳。薛府的人才赶着马车回家。 薛元珊几个上了马车,正和太太们将今天发生的事。 “有的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要看人家看不看得上你。”薛元钰见元瑾走出来,冷笑着说,“凭出身,给人家做妾都勉强。遑论还想做正室,巴巴贴着也没人要!” 元瑾一言不发,径直地上了马车。 这种人,你反驳她她倒更带劲了,再者她现在也没有心情计较。 她只恨自己那时候手里没把剑,仇敌就在她面前,她都没办法报复,最好是一剑捅死他。 不仅不能捅死他,反而自己还要装傻,实在是让她忍得很难受。 薛元钰见元瑾不理自己,果然央央地没了兴趣,缩回了头。 崔氏则难得地看出自己女儿的不痛快,以为她是因为薛元钰的话,就安慰她说:“你二叔家两个闺女说话就是如此,你别在意就是了。” 元瑾看向她,虽然她是不在意薛元钰,却也不喜欢崔氏这话。崔氏这样的人就是如此,色厉内荏,面对子女拿得出款来,你真让她对外面的人使威风,那是半点也不敢的:“那您就不在意吗?” 崔氏就说:“怪只怪咱们是庶房,你爹又没出息。你娘我……也不是正经官家的女儿,不能和人家比。” 元瑾一笑:“二叔当年是冒领了父亲的文章,才拜入了山西布政使名下。若没有这段,他如今怎么能做到知州的位置?现在他两个女儿倒是挟恩报仇,全然忘了。” 崔氏又叹说:“人家如今却是知州,你父亲只是个地方寺丞,又能有什么办法。” 元瑾发现,崔氏其实是个非常认命的人。 那她认命吗?她自然不了,她若是认命,那些害死她的人岂不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她会抓住一切的时机成长,这些对不起她的人,她最终会一个个地报复回去的。 “不会总是这样的。”元瑾淡淡地道。 她挑开车帘,看着外面渐渐消逝的黄昏。 崔氏先道:“娘,究竟有什么要紧事,您还是赶紧说了吧!弄得我这心里提心吊胆,怪不踏实的。” 薛老太太看了崔氏一眼,才慢慢说:“你们可知道,今日为何定国公府请我们去游园?” 这大家自然不知道。 薛老太太倒也不卖关子,继续往下说:“定国公府虽然强盛,却向来子嗣艰难。老夫人本就只有个老来得的独子,便是定国公,却一直不曾有后。原配的夫人病死后,定国公更悲痛至极,无心于此。今日老夫人告诉我,定国公前个月在和北元的战事中受了伤,再无子嗣的可能了。” 元瑾听到这里抬起了头。 薛老太太为何突然跟大家提起定国公府的子嗣? 屋内中人,二太太沈氏先是震惊了片刻,才说:“如此一来,定国公府岂不是就绝后了?” “定国公府自然不能无后。他们打算从旁系中过继一个男孩过去,记在定国公名下做嫡子,继承定国公之位。”她顿了顿继续,“咱们家老太爷当年与定国公老侯爷是堂兄弟,同是一族,便是有了入选的资格。所以老夫人才告诉我,她想从我们家的男孩中挑一个过继过去。” 老太太话音一落,有人甚至忍不住惊呼出声,又是惊喜又是震撼,大太太周氏都绷不住了:“您的意思是,老夫人要从咱们府中挑一个男孩,继承定国公府?” 老太太颔首:“另外,还要再挑一个姑娘一起过继,既是做个伴,也是给老夫人承欢膝下,充作定国公府的小姐养大出嫁,亲的最好,堂姐妹也行。” 原来定国公府是想从薛家挑两个孩子过继过去。 那可是定国公府! 别说这太原府了,就是在整个北直隶,定国公府也是数得上数的豪绅贵族。选过去的孩子可是要作为定国公世子继承定国公府的。女孩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作为定国公小姐养大出嫁,薛家这样的小门户是完全不能比的了。 假如能从薛家挑一个男孩过继到定国公府,就是整个薛家,也会为之而改变。 随便落在哪一房,都是天降的大运! 元瑾此刻也震惊了片刻,薛家这样的小家族,竟然摊上了如此的运势! 当然她又迅速地冷静了下来,想继续听薛老太太说更多。 薛老太太却是脑子很清楚的,虽然当时她听到的时候也是脑子一片空白,半刻钟都没缓过劲儿来。她打断了大太太周氏的话:“却也没有这么简单!定国公府的旁系,也不止我们一家。若不是我在出嫁前,当真与定国公老夫人是同真姐妹一般的情谊,也不能得到这个先。” “是是。”姜氏先笑了笑,“我们还是沾您老的福气,否则哪有这番造化!我只是想问问您,这选继子有没有什么条件?” 老太太便说:“第一,岁数不能过大也不能过小,老夫人说了,五岁到十五为佳。第二,也必得是个聪慧伶俐的,且就算我们送了人选过去,他们府还得从中选出几个合适的,相互比较,最后再做决定,上报礼部正式请封。不过老夫人已经同我说了,她最属意我们家,多半是从我们府上挑。” 几房仍然不能安静,窃窃私欲许久。一个个精神振奋,恨不得赶紧回去把儿子们抓紧起来。 还是周氏先说:“那您现在可有主意,咱们府让谁去了?” 人选老太太已经有了主意。她刚听到时就在思索了。年岁符合,又聪明伶俐的,她选了大房的二少爷薛云海,二房的三少爷薛云涛。三房的薛云玺则年岁有点小了,恰好卡在了五岁的当口上,倒也可以去试试,更何况薛云玺从小就生得聪明,类似其母。 而四房…… 没有人提一句选四房的谁去试试,好像四房的两个儿子根本不存在一般。大家都在讨论怎么让薛云海、薛云玺去应选。关注的都是这两个人,那热闹欣喜,仿佛已经选上了似的。 天色已经很晚了,薛老太太让大家散了。大房二房还在讨论,崔氏和薛青山就带着元瑾回四房了。 等进了家门后,薛青山先坐下歇息,他刚从并州回来,身子还有些乏累。 他问了崔氏几句家中怎么样,崔氏说一切都好。随后就叫丫头打水铺床,两人竟好像当今晚的事没有发生,就准备要洗洗睡了。 元瑾虽一路按捺着心情沉默,实则是思绪连连,她在想这件事四房能做什么应对,还以为崔氏和薛青山是想回屋在谈。没想到两人连谈论的意思都没有,一副要洗洗睡了的架势。她忍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今日祖母说的事,你们难道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崔氏被女儿突然问得一愣:“什么想法?” 元瑾道:“祖母说定国公府要从咱们府选一个男孩过继,你们就不想让四房也去试试?” 崔氏和薛青山面面相觑。 正所谓人没有梦想,活着和咸鱼有什么区别。而薛青山和崔氏,还真的是两条非常咸的鱼。 薛青山咳嗽了一声,他官位低,平日在家里也谨小慎微的,生怕得罪了谁。就劝元瑾说:“咱们也不要痴心妄想了,你看你弟弟那个样子,哪里能和你两个堂兄比。人家定国公府如何看得上!我看云海、云涛还有些可能,他们俩自小就聪慧。” 崔氏听到了有些不满:“你这话说得,我儿子怎么了,是比别人缺条胳膊还是少根腿了?” 但的确也没有说什么让薛锦玉去试试的话。 薛青山对妻子无言片刻,又劝薛元瑾:“你还是别想这件事了。明儿个不必学针黹,你便在家里好好做女红吧。” 他们竟连半分想法都没有。 这世上有人费尽心机向上走,自然也有人心中毫无青云志。有人丝毫受不得气,有人却惯于逆来顺受。崔氏和薛青山,就是这样的性子。 文章被拿走充作别人的,别人还因此平步青云,平日里倍受人家欺负还不能还手。皆是因他们这个性子。 54.第五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支持正版,多谢小仙女们  “你们可听说过,当初丹阳县主,喜欢魏永侯爷喜欢的不得了, 不惜逼迫他的家人让他娶自己。可惜魏永侯爷仍然不喜欢她。” “我还听说。顾珩有个表妹极为爱慕他, 县主便容不下此她。竟然在有一次听戏的时候, 把人家推下了二楼……” 元瑾在旁听得有些生无可恋。 顾珩那表妹, 分明就是自己听戏的时候不小心摔下楼去的。同她有什么关系! 她有这么无聊吗! 她一点都不想再听下去了,幸好过了斋饭到下午, 寺庙派了个知客师父过来传话, 说已经可以进去了。 “想来靖王是已经离开了。”老夫人想进崇善寺上个香, 叫了薛老太太陪同。 薛老太太也正想去上个香, 求保此事平安顺利, 便带了几个孙女一起从偏门进去。 崇善寺内的确十分宏大。殿堂楼阁、亭台廊庑数近千间, 中线上有六大主殿, 其中大悲殿中的千眼千手观音最为宏大, 高有三丈, 金箔覆身,金光熠熠。按照佛经的解释,千手千眼是观音的“六种变相”之一,能洞察人间一切祸福。这里求来的签, 据说也是太原府当中最为灵验的。 薛老太太先跪在了蒲团上, 来都来了, 便让诸位孙女都求个签卜吉凶。 知客师父们便将签筒递到了几位娘子手中。 元瑾接过了签筒,跟着众人跪下闭上了眼睛,她虽然不信佛,倒也不妨碍求个签。 签筒摇动,一支签落在了地上。 她放下签筒捡来一看,只见偈语写的是:梦中得宝醒来无,自谓南山只是锄。天命本该随天意,造化愚弄不可休。 几位娘子的签都已出来,元珍、元珊都得了好签,非常高兴。唯独元钰得了个下签,她便有些不高兴了。元珠根本没有扔出签来,不过她人小,也没人注意她。她倒是一把抢了元瑾的签看,左翻右翻地有些好奇:“咦,四姐。你这签却是别致了,人家的签都说些富贵姻缘的话,你这签倒是云里雾里的,叫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薛老太太听了,也走来拿了元瑾的签看,轻轻咦了一声,递给旁一位解签的和尚:“敢问师父,这句是什么意思?” 和尚穿着件旧的红色袈裟,长得极瘦,其貌不扬。唯一双眼睛透出一种隐然出世的宁静。他合十手念了声佛号,接过签一看,含笑道:“这位娘子怕是富贵命了。” 旁薛元钰就笑了一声:“师父你可不要看错了,她哪里是什么富贵命,穷命还差不多!” 定国公老夫人在旁笑着不说话,薛老太太便瞪了薛元钰一眼,这孙女当真嘴上没个把门的! 这和尚笑道:“命数本是不重要的,娘子身带紫气,命格与紫微星相交,便是极贵了。”和尚一说完,其余几位皆心里不舒服,叫这庶房被说成命格尊贵,那把她们这些嫡出的放在哪里! 还扯到什么紫微星,难不成是想说薛元瑾还有娘娘命?她一个庶房的,爹的官芝麻大点,能做个举人夫人已经不错了! 元瑾却表情难测。 紫微星,星斗之主,帝王之星宿。 说她与紫微星命格相交,难不成是因为养大朱询的缘故?他如今可是太子,成为帝王也是名正言顺的事。 倒是这时,又走进来一个穿袈裟的老僧人,先对几位香客合十,才对那解签师父说:“你怎的又在此处躲懒!晨起便没扫后院,如今住持生气了。快去吧,不要在这里解签了!” 那和尚听到住持生气了,才匆匆地便告辞离开。 老僧人便对她们道:“几位莫要见怪,他本只是管后院洒扫,不该在这里解签的,若是说了些有的没的,还请你们担待。” 薛元珊才笑了笑:“原是个扫地僧,倒是弄得我们误会了!四妹妹可千万别把元钰方才的话往心里去。” 薛元珊明劝暗讽,不过是让她别痴心妄想个什么富贵命罢了。 元瑾怎么可能在意这个,二房的两个都只会在嘴上讨个便宜,不足为惧。她们还没有人家薛元珍段位高,对底下这些不如她的小姐妹,薛元珍是理也懒得理会的。元瑾也是笑:“元钰妹妹向来如此,想必也是因还小,二伯母尚没怎么教导,倒也不碍事!” 元珊听着脸色就不好看了,这不是拐着弯地说她妹妹没教养么! 她发觉这四妹越发的伶牙俐齿,竟讨不到她半句好了,便也哼了不再说话了。 薛老太太在一旁看着,脸色冷了好几次。得亏定国公老夫人没说什么,她才按捺着没有发作。 求了签之后,因老夫人还要和薛老太太一起去听一位高僧讲《楞严经》,但是姑娘们如何坐得住,听枯燥乏味的讲经。薛老太太便让几个姑娘由婆子陪着,先去各大主殿一一上香,最后回到别院坐马车回去。 只有元瑾身边没有嬷嬷跟着伺候,她来的时候只跟了个丫头柳儿,却也被元瑾留在了别院照看闻玉。她便和元珠一起,去大雄宝殿上香。 路上的时候,元珠的嬷嬷说起了崇善寺的趣事:“……若说这寺庙里真正有趣的,还是正德年间所筑的那口大钟,听说高约丈余,平日里敲起钟来,半个城都能听到呢!” 元珠一听到这里,便想去看个稀奇。“去上香有什么意思,我们去看这口钟吧,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钟呢!” 她的嬷嬷有些为难:“五娘子,咱们还是上了香回去吧,那钟楼还是有些远的,这天色也不晚了!” 元珠又来拉元瑾:“四姐,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元瑾正被方才求签的事所烦扰,根本没有去看钟的心情,只想着赶紧回去了。“钟楼偏远,你走一半就会吵腿累的。”元瑾对元珠这种小孩非常了解。 元珠却不甘心,淘气地道:“我是一定要去看看的!你们不去就在这里等我吧!” 她怕嬷嬷抓她,跑得极快,这一路上回廊又多,竟几步就不见了人影。 她的嬷嬷怕弄丢了她,连喊着五娘子追了上去。 元瑾一叹,跟着个小孩就是一惊一乍的!只能也跟了上去。 只是转过几个回廊的功夫,那两人却不见了。 元瑾站在庑廊的岔口上,一目望去,尽是重峦叠嶂的屋檐。竟不知道她们走到哪里去了。屋檐下是各种神佛的雕刻,彩绘勾面,一百零八罗汉或是喜或是嗔,或是极恶相或是极怒相,叫她有些眩晕,往后微退了一步。 “小施主可是找不到人了?”背后突然传来个声音。元瑾一惊,回头看去。 原是刚才殿中那个穿褐红旧袈裟,长得极瘦的和尚。他正面露微笑看着她。 “师父可见那两人去了何处?”元瑾也合十了手问他。 “小施主若找人,往那边便能找到了。”那和尚给她指了条庑廊。 元瑾便谢了他,往他指的方向过去了。又隐约地听到他似乎在背后念了句佛号,只是她回头看时,却已经不见了那和尚的踪影。 她顺着和尚指的庑廊往前走,却也根本没找到元珠和她的嬷嬷。 此时的确也不早了,阳光斜斜地照过回廊的廊柱,投到地上大片大片的光影,朱红的墙壁,庑廊下精美的木雕,都因此晕出黄昏淡淡的金色,朦胧得好像在画中。 远处苍山平寂,倦鸟归巢,沉厚的钟鼓长响。 元瑾却无心欣赏这般景色,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四周都是庙宇长廊,她胡乱地走着,却一直都在回廊里绕来绕去,不见着有人的身影。元瑾有些着急了,毕竟天快黑了,而她又是独身一人。她想循着原路走回去,但是转了几圈,却连来路都不知道在哪儿了。 谁知她走到转角处时,竟一下子撞到了个人!似乎撞到了来人抱着的什么硬物,元瑾的额头被撞得生疼! 元瑾被撞得退了两步,又痛又急,一时竟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张口就斥道:“你是何人,走路不长眼睛吗!” 撞着元瑾的是个男子,他方才抱了很多书,被元瑾撞得掉了一地。 男子抬起头。他长得浓眉如剑,鼻梁高挺,大约是二十七八的年纪。听到元瑾的话,他笑了笑问道:“难道不是你撞得我吗?” “分明是你抱的书撞到了我!”元瑾见他还不承认,捂着额头说,“你抱着这么多东西走在路也不小心,书角太锋利,撞着了我的额头还抵赖!” 元瑾其实是被撞痛得狠了,将做县主的派头拿了出来。她打量了一下此人,他穿着件普通的右衽青棉布袍,没有佩戴任何饰物,身量结实修长,个子倒是挺高的,她只到他的胸口高。他面含笑意,眼神却平静幽深。 他既然衣着朴素,也无人跟随。应当是居住在寺庙中的普通居士吧。 “你这小姑娘年岁不大,倒是气势汹汹的。”他似乎也不在意,把他的书捡起来,说:“你赶紧走吧,天色不早了。” 说罢就准备要走了。 元瑾见他要走,便抓住了他的衣袖:“你站住!撞了人便想走吗?” 男子看了一眼她揪着自己衣袖的手,嘴角一扯,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你想如何?” 毕竟是要问人家问题,元瑾声音含糊了一些,“我本来想去大雄宝殿的,在这里没找到路……你可知道怎么走?” 原来是迷路了,不知道怎么走,还敢如此气焰嚣张。 男子还是抬手给她指了方向:“从这里过去,再走一条甬道便是了。” “这次便算了……你下次走路得小心,莫撞着旁人了!”元瑾说,男子笑着应好。 元瑾便朝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了,还一边在揉仍有余痛的额头。 不过是个半大少女,胆子倒是不小,竟还想教训他。 男子面带笑容,看着少女消失不见后才回过头。 他的身前悄无声息地跪下了两个人,恭敬地道:“殿下。” “嗯。”朱槙往前走去,淡淡地问,“怎么会让人闯入。” “殿下恕罪,属下一时疏忽。”跪着的人说,“本想将之射杀的……” 靖王殿下每年都会来崇善寺礼佛,是为了给将他养育大的孝定太后祈福。本想上午就启程去大同的,不过临时有事留下了,既已解封了崇善寺,殿下便没再叫封起来,所以才造成了防卫疏忽。 “一个小姑娘罢了,倒也不至于下这样的狠手。”朱槙淡淡地说。即便那小姑娘是无意闯入他的住处,他的随身护卫也差点在刚才发生冲撞时射杀了她。为了保障他的安全,这几乎是种必要的控制措施。 不过是他暗中做了手势,阻止了下属动手,饶了那小姑娘一命。她偏还揪着他不依不饶,殊不知若不是他阻止,她早就死了。 朱槙径直向殿内走了进去,道:“将大同堪舆图给我拿来吧。” 两人应喏,先退下领罚去了。 如今他们是人上人,享受名利权贵的一切。而她现在不过是个低微的庶房小嫡女罢了。 想要报仇,还要掂量掂量自己如今的身份。 虽然她也决不会就这么放弃。 身后半大的小丫头杏儿低声提醒:“四娘子,咱们该回去了,再晚些,太太该说您了。” 元瑾嗯了一声。提起小竹篮走在了前面。 元瑾如今所在的薛家,是太原府一个普通的官宦家庭,家里最大的官也不过是个正五品,是长房的大老爷。而她父亲薛青山是庶出,谋了个地方苑马寺寺丞的官职,没有实权。 薛元瑾现在的母亲崔氏,是并州一个乡绅的女儿,没读过什么书,亦是个普通的的妇人。 元瑾刚踏进西厢房房门,就看到崔氏迎面走来。 崔氏穿了件丁香色十样锦褙子,三十出头。明明是初夏的天气,她却拿着把团扇扇风,看来火气很盛,一见着元瑾就瞪眼:“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元瑾把小竹篮放下,才说:“今天教针线的嬷嬷来得晚。” 崔氏拿起了她竹篮里绣的牡丹花样看,忍不住说:“你绣得这样歪歪扭扭的,谁敢拿来用?你如今也十三了,好好给为娘省点心,将女红练好些,以后谈婚论嫁,媒人也有个说头。” 元瑾只是喝着水。崔氏见她这样不听,一手抓住她的耳朵:“为娘说的你可听到了?” 元瑾的表情绷不住了,被揪得耳朵疼,立刻说:“我听着呢!” 崔氏放开后,她才揉着自己泛疼的耳朵一阵阵气恼,这要是放在以前,谁敢这么对她。 虎落平阳被犬欺! 连县主的仪态她都绷不住了,遇到崔氏总是会失态。 她做丹阳县主的时候,就从没有学过女红刺绣。倒是诗词书画都能懂,精通兵法,对政治时局也能解一二。 但在崔氏眼里,这些加起来都比过会做一手针线活。 “你还小,哪里知道嫁个好夫婿的重要。当初娘便是嫁了你爹这个庶出的,现在在你嫡出的几个伯母面前,才低了一头。”崔氏拿自己的切身体会教育她,“你出身不如你几个堂姐。努力把女红针黹练好些,博个贤惠的名头,以后才能嫁得好。” 元瑾并不想听这个话题。 毕竟之前能和她谈婚论嫁的都是京城屈指可数的世家公子,现在告诉她嫁人改变命运,实在是很难感兴趣。 更何况崔氏这也太天真了,有个贤惠的名头也并不能让她嫁得好。若不是有出众的家世,一切都是空谈。 她如今这小姑娘的模样也极美,小小年纪灵秀婉约,肌肤胜雪。虽还未完全长开,却比之她前世也不差了。但若没有家世作为支撑,待这模样长开,却也未必是件好事。 她问崔氏:“您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崔氏被女儿一提醒,这才想起正事,面露喜色跟她说:“娘是要同你说,明日定国公家开游园会,咱们府里的女眷都受了邀请!” 元瑾听到这里思忖片刻,这定国公府她倒是知道的。 太原府只有一个国公,便是定国公。这位定国公骁勇善战,被封为一等公,又有兵权在手,所以权势极盛。并且这位定国公,似乎与靖王是交好的。 元瑾当初久居深宫,这些京外的权贵她虽然没见过,却也都知道一二。 没想到这薛家竟然还七拐八拐的和这种豪绅家族有关系,她还以为薛家当真普通呢。 “太原府里头,得是有些头脸的人家才能去。得亏咱们家还算是定国公府的旁系,才受了邀请。我给你做了身新衣裳,一会儿你试试合不合身。”崔氏叫丫头把刚做的衣裳抱出来给元瑾。 “她配得上穿什么新衣服!”外面传来一个稚嫩的男声,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带着人走进来。他小小年纪,脸还肉团团的,长着一双与元瑾相似的杏眼。 此人是元瑾的亲弟弟薛锦玉。由于崔氏只得这一子,故十分娇宠,性格骄横目中无人。 他坐到崔氏身边,拉着崔氏的手撒娇说:“娘,我晚上要吃冰糖肘子!” 这亲弟弟专爱和她过不去,平日时常冷嘲热讽的。元瑾看着他肉肉的小脸,调侃他说:“都这么胖了还吃呢。” 薛锦玉最听不得别人说他胖,立刻就跳起来:“我哪里胖了!昨个嬷嬷做的栗子红烧肉,还不是你把肉吃了。” 元瑾是能吃不胖的体质,对于这样的指责,只是转过头继续喝她的水。 崔氏护子,抱过薛锦玉哄他说:“你姐姐跟你开玩笑罢了,男孩子就是要长得壮一些才好。” 崔氏好不容易又亲又抱地把小祖宗劝住了,瞪了元瑾一眼。“惹你弟弟做什么,赶紧去把你的鞋垫做好才是要紧!” 元瑾不再说话了。崔氏这么宠男孩,只会把薛锦玉养废。如果换做是旁人,几顿板子就能把薛锦玉打得服服帖帖的。但崔氏太护儿子,根本不会容许别人插手,她现在也暂时没有这个闲心。 崔氏仍然生气,对着门口跟薛锦玉一起进来的人说:“你傻站那儿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元瑾抬头,看到门口跟着薛锦玉一起进来的孩子。 他一直沉默地站着,肩膀极瘦,身上穿的衣袍已经旧了。脸极为瘦削精致。虽然年纪不大,但雪白肤色,眉宇隽秀。 这人是薛元瑾庶出的弟弟,薛闻玉。 崔氏本人凶悍,所以薛青山一直不怎么敢纳妾。薛闻玉是元瑾唯一庶出的弟弟。 薛闻玉的生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逝世了。崔氏对他很一般,毕竟不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派了个老妈子照顾他的日常起居,便不怎么管了。 这个庶弟自小就有些不正常,他不爱说话,似乎是神智有些问题。 薛闻玉听到崔氏叫他,只是目光微闪却没有上前。还是被身后的嬷嬷拉着,带到桌前准备吃饭。 见人都到齐了,崔氏让翠洗将每样菜都挑出给薛青山留一些,便带着三个孩子开始吃饭了。 薛家虽然不是大家族,但也是官宦之家了,伙食水平自然不差。两碟炒肉,一碟韭菜虾仁,还有薛锦玉要吃的冰糖猪蹄,一小菜一个素汤,只是对比元瑾之前的所吃的山珍海味自然逊色不少。 但也不知道是自己本来就口味低俗,还是越来越习惯了这些家常菜,元瑾竟然比以前吃得还多,饭后还要加一碗汤。 元瑾喝着汤,看着坐在她身侧的薛闻玉。 她才发现他夹菜的手似乎有些不对,动作僵硬。她眉一皱,问薛闻玉身后的宋嬷嬷:“四少爷的手怎么了?” 宋嬷嬷也疑惑:“奴婢也不知道……” 薛闻玉似乎没有听到,继续夹菜。元瑾却越瞧越觉得不对,站了起来,一把将他的手拉过来看。 他似乎想往回缩,但元瑾岂容他往回,打开一看才发现他的手心伤口纵横交错。有些地方血还没有止住,仍然有血浸出。 薛元瑾一看这样的情形,眉一皱又问宋嬷嬷:“这是怎么弄的?” 宋嬷嬷犹豫了一下,才说:“下午小少爷说要和他玩,便弄成了这样……” 元瑾面色一冷,她看向了薛锦玉:“这是你弄的?” 元瑾知道薛锦玉一直对这庶兄不好,说不好都是轻的,他简直以欺负薛闻玉为乐。 曾经大冬天将他推进池塘,冻得高烧四五日才退。又曾将他骗到柴房关起来。如此调皮荒唐,但在崔氏眼中自然没把庶出的闻玉当回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次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算了。 但在元瑾看来。薛闻玉本来就和正常人不同,无法表达自己的喜悲痛苦,欺负这样一个庶子,这不就是恃强凌弱吗? 她之前身份虽极高,却最是讨厌这样的人。有本事便去欺负厉害的,欺负个小孩算什么本事。 更何况这样的事要是传了出去,人家在背后指点他们家苛待庶子,对谁的名声都没有好处。崔氏就是从来没把这种事放在眼里,心粗得可以。所以才一家子都碌碌无为,毫无上进。 薛锦玉很少看到姐姐这样严厉的神情,一时竟然真的被震慑住了。 薛元瑾平时和他斗嘴,不过只是逗他玩而已,他其实是知道的,薛元瑾从没有真正和他计较过。但是她此刻的神情却让薛锦玉意识到,姐姐是和往日不一样的,让薛锦玉忍不住有些心虚了。“是他自己非要玩匕首,伤着了自己,跟我没有关系……” 元瑾声音严厉了一些:“你再说与你无关试试?” 薛锦玉立刻看向了崔氏:“娘……” 崔氏也很少见到女儿这样,女儿一向随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她一般也不反驳。一旦女儿严厉起来了,她还真的不好驳斥她。 崔氏打着圆场:“你弟弟大概也不是故意的,我看他似乎伤得有些重,你先带他去上药吧,我叫丫头把晚饭送到你屋子里去。” 元瑾冷笑,便是崔氏不在意这种事,所以才把薛锦玉放任自此! 她有这么无聊吗! 她一点都不想再听下去了,幸好过了斋饭到下午,寺庙派了个知客师父过来传话,说已经可以进去了。 “想来靖王是已经离开了。”老夫人想进崇善寺上个香,叫了薛老太太陪同。 薛老太太也正想去上个香,求保此事平安顺利,便带了几个孙女一起从偏门进去。 崇善寺内的确十分宏大。殿堂楼阁、亭台廊庑数近千间,中线上有六大主殿,其中大悲殿中的千眼千手观音最为宏大,高有三丈,金箔覆身,金光熠熠。按照佛经的解释,千手千眼是观音的“六种变相”之一,能洞察人间一切祸福。这里求来的签,据说也是太原府当中最为灵验的。 薛老太太先跪在了蒲团上,来都来了,便让诸位孙女都求个签卜吉凶。 知客师父们便将签筒递到了几位娘子手中。 元瑾接过了签筒,跟着众人跪下闭上了眼睛,她虽然不信佛,倒也不妨碍求个签。 签筒摇动,一支签落在了地上。 她放下签筒捡来一看,只见偈语写的是:梦中得宝醒来无,自谓南山只是锄。天命本该随天意,造化愚弄不可休。 几位娘子的签都已出来,元珍、元珊都得了好签,非常高兴。唯独元钰得了个下签,她便有些不高兴了。元珠根本没有扔出签来,不过她人小,也没人注意她。她倒是一把抢了元瑾的签看,左翻右翻地有些好奇:“咦,四姐。你这签却是别致了,人家的签都说些富贵姻缘的话,你这签倒是云里雾里的,叫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薛老太太听了,也走来拿了元瑾的签看,轻轻咦了一声,递给旁一位解签的和尚:“敢问师父,这句是什么意思?” 和尚穿着件旧的红色袈裟,长得极瘦,其貌不扬。唯一双眼睛透出一种隐然出世的宁静。他合十手念了声佛号,接过签一看,含笑道:“这位娘子怕是富贵命了。” 旁薛元钰就笑了一声:“师父你可不要看错了,她哪里是什么富贵命,穷命还差不多!” 定国公老夫人在旁笑着不说话,薛老太太便瞪了薛元钰一眼,这孙女当真嘴上没个把门的! 这和尚笑道:“命数本是不重要的,娘子身带紫气,命格与紫微星相交,便是极贵了。”和尚一说完,其余几位皆心里不舒服,叫这庶房被说成命格尊贵,那把她们这些嫡出的放在哪里! 还扯到什么紫微星,难不成是想说薛元瑾还有娘娘命?她一个庶房的,爹的官芝麻大点,能做个举人夫人已经不错了! 元瑾却表情难测。 紫微星,星斗之主,帝王之星宿。 说她与紫微星命格相交,难不成是因为养大朱询的缘故?他如今可是太子,成为帝王也是名正言顺的事。 倒是这时,又走进来一个穿袈裟的老僧人,先对几位香客合十,才对那解签师父说:“你怎的又在此处躲懒!晨起便没扫后院,如今住持生气了。快去吧,不要在这里解签了!” 那和尚听到住持生气了,才匆匆地便告辞离开。 老僧人便对她们道:“几位莫要见怪,他本只是管后院洒扫,不该在这里解签的,若是说了些有的没的,还请你们担待。” 薛元珊才笑了笑:“原是个扫地僧,倒是弄得我们误会了!四妹妹可千万别把元钰方才的话往心里去。” 薛元珊明劝暗讽,不过是让她别痴心妄想个什么富贵命罢了。 元瑾怎么可能在意这个,二房的两个都只会在嘴上讨个便宜,不足为惧。她们还没有人家薛元珍段位高,对底下这些不如她的小姐妹,薛元珍是理也懒得理会的。元瑾也是笑:“元钰妹妹向来如此,想必也是因还小,二伯母尚没怎么教导,倒也不碍事!” 元珊听着脸色就不好看了,这不是拐着弯地说她妹妹没教养么! 她发觉这四妹越发的伶牙俐齿,竟讨不到她半句好了,便也哼了不再说话了。 薛老太太在一旁看着,脸色冷了好几次。得亏定国公老夫人没说什么,她才按捺着没有发作。 求了签之后,因老夫人还要和薛老太太一起去听一位高僧讲《楞严经》,但是姑娘们如何坐得住,听枯燥乏味的讲经。薛老太太便让几个姑娘由婆子陪着,先去各大主殿一一上香,最后回到别院坐马车回去。 只有元瑾身边没有嬷嬷跟着伺候,她来的时候只跟了个丫头柳儿,却也被元瑾留在了别院照看闻玉。她便和元珠一起,去大雄宝殿上香。 路上的时候,元珠的嬷嬷说起了崇善寺的趣事:“……若说这寺庙里真正有趣的,还是正德年间所筑的那口大钟,听说高约丈余,平日里敲起钟来,半个城都能听到呢!” 元珠一听到这里,便想去看个稀奇。“去上香有什么意思,我们去看这口钟吧,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钟呢!” 她的嬷嬷有些为难:“五娘子,咱们还是上了香回去吧,那钟楼还是有些远的,这天色也不晚了!” 元珠又来拉元瑾:“四姐,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元瑾正被方才求签的事所烦扰,根本没有去看钟的心情,只想着赶紧回去了。“钟楼偏远,你走一半就会吵腿累的。”元瑾对元珠这种小孩非常了解。 元珠却不甘心,淘气地道:“我是一定要去看看的!你们不去就在这里等我吧!” 她怕嬷嬷抓她,跑得极快,这一路上回廊又多,竟几步就不见了人影。 她的嬷嬷怕弄丢了她,连喊着五娘子追了上去。 元瑾一叹,跟着个小孩就是一惊一乍的!只能也跟了上去。 只是转过几个回廊的功夫,那两人却不见了。 元瑾站在庑廊的岔口上,一目望去,尽是重峦叠嶂的屋檐。竟不知道她们走到哪里去了。屋檐下是各种神佛的雕刻,彩绘勾面,一百零八罗汉或是喜或是嗔,或是极恶相或是极怒相,叫她有些眩晕,往后微退了一步。 “小施主可是找不到人了?”背后突然传来个声音。元瑾一惊,回头看去。 原是刚才殿中那个穿褐红旧袈裟,长得极瘦的和尚。他正面露微笑看着她。 “师父可见那两人去了何处?”元瑾也合十了手问他。 “小施主若找人,往那边便能找到了。”那和尚给她指了条庑廊。 元瑾便谢了他,往他指的方向过去了。又隐约地听到他似乎在背后念了句佛号,只是她回头看时,却已经不见了那和尚的踪影。 她顺着和尚指的庑廊往前走,却也根本没找到元珠和她的嬷嬷。 此时的确也不早了,阳光斜斜地照过回廊的廊柱,投到地上大片大片的光影,朱红的墙壁,庑廊下精美的木雕,都因此晕出黄昏淡淡的金色,朦胧得好像在画中。 远处苍山平寂,倦鸟归巢,沉厚的钟鼓长响。 元瑾却无心欣赏这般景色,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四周都是庙宇长廊,她胡乱地走着,却一直都在回廊里绕来绕去,不见着有人的身影。元瑾有些着急了,毕竟天快黑了,而她又是独身一人。她想循着原路走回去,但是转了几圈,却连来路都不知道在哪儿了。 谁知她走到转角处时,竟一下子撞到了个人!似乎撞到了来人抱着的什么硬物,元瑾的额头被撞得生疼! 元瑾被撞得退了两步,又痛又急,一时竟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张口就斥道:“你是何人,走路不长眼睛吗!” 撞着元瑾的是个男子,他方才抱了很多书,被元瑾撞得掉了一地。 男子抬起头。他长得浓眉如剑,鼻梁高挺,大约是二十七八的年纪。听到元瑾的话,他笑了笑问道:“难道不是你撞得我吗?” “分明是你抱的书撞到了我!”元瑾见他还不承认,捂着额头说,“你抱着这么多东西走在路也不小心,书角太锋利,撞着了我的额头还抵赖!” 元瑾其实是被撞痛得狠了,将做县主的派头拿了出来。她打量了一下此人,他穿着件普通的右衽青棉布袍,没有佩戴任何饰物,身量结实修长,个子倒是挺高的,她只到他的胸口高。他面含笑意,眼神却平静幽深。 他既然衣着朴素,也无人跟随。应当是居住在寺庙中的普通居士吧。 “你这小姑娘年岁不大,倒是气势汹汹的。”他似乎也不在意,把他的书捡起来,说:“你赶紧走吧,天色不早了。” 说罢就准备要走了。 元瑾见他要走,便抓住了他的衣袖:“你站住!撞了人便想走吗?” 男子看了一眼她揪着自己衣袖的手,嘴角一扯,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你想如何?” 55.第五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支持正版, 多谢小仙女们  元珠小声问她:“四姐, 我倒是好奇了, 这卫家小姐家世不差,为何也来应选?” 元瑾就轻声说:“有多不差?” 卫家家世的确在薛家之上很多,但这位卫家小姐的父亲陕西布政使,却是再过几年就要致仕了。但他们家的男丁,大的没什么才气,小的卫衡倒是天资聪慧,十六岁就中了举, 可惜还没有踏入官场。他家眼见强盛,实则青黄不接。 这便是普通官家和勋爵世家的区别了, 勋爵人家的子孙不管有没有出息, 爵位却是世袭的,只要不出现败家子,家族一直繁盛是没有问题的。普通官家, 倘若子孙不好好读书, 举业不成, 这家业说没也就没了。 卫衡也来应选, 不也正是说明问题了吗。他是中了举不假, 但能保证一定中进士吗?这读书人寒窗二十年, 有几个中进士的?这也是为何薛云海等人积极应选的原因。有这样通往富贵尊贵的捷径可走, 谁会不眼红。 卫家小姐说完后, 老夫人含笑点头,问了句:“你家祖母近日身子可还好?” 卫家小姐笑着道:“多谢老夫人记挂,祖母身子尚好,还说想等您有空来拜见您呢!” “自家人,用得着什么拜见!“老夫人笑着让她坐下了。 元瑾分明地看见,薛老太太的脸色更不好看一些。但很快她就笑了起来:“说来,我也很久没见过她了。当初那事闹得这么大,咱们几家都生疏了,却是要找个时日喝茶叙叙旧了。” 元瑾虽然对卫家不了解,但这半个月也是将定国公府的旁系都熟悉过了的。其实定国公府旁系中,后生最出众的是卫家的几位少爷,毕竟别的少年可没有举人的功名在身。不过老夫人并不中意卫家,似乎是因为当初卫家曾经与定国公府闹得不愉快。 现在看到老夫人主动与这位卫家小姐交谈,那就是说关系有所缓和,甚至可能有了意向,这让薛老太太怎能不紧张。 其余众人又一一站起来自报了身家,老夫人皆是淡笑听过。 都听过了之后,老太太才合上茶盖,问了句:“方才有个叫薛闻玉的,是谁的兄弟?” 元瑾静了片刻,才从诸位娘子中站了出来。 诸位娘子的目光顿时聚到她身上来。 “老夫人安好,闻玉是我弟弟。”元瑾答道。 老夫人夸了一句:“令弟天纵之才,只是可惜……神智似乎有些不足。” 元瑾自然也料到了如此,即便是老夫人对闻玉的才智印象深刻,怕也会忌惮着闻玉的病。她说道:“能得老夫人一句夸奖,已是他的幸运了。” 老夫人一笑:“你这女娃,倒是当真沉得住气!”她的目光却严肃了一些,“我可以给他机会试试,但我需要你同我保证,他的病能治好。若是你能保证,我便给他一个机会。那我现在问你,你可能保证?” 元瑾岂会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丝毫犹豫,立刻就应道:“老夫人尽可放心,我能保证。” 旁的娘子顿时窃窃私语起来,这应该就是已经敲定一个人选了。那卫家娘子见她的弟弟入选,更是轻哼了一声,方才两人那就算是结下梁子了。她自然早知道自己胞弟卫衡也入选了,毕竟卫衡可有个举人的功名,却要再和这种庶房出来的一起争,当真是让人不服气。 薛家其他几个娘子也脸色不对。这薛闻玉不是个傻子吗,怎的会有什么天纵之资…… 老夫人才笑着点头:“那好!只是你弟弟底子还弱,怕是没怎么进学,回去告诉你父亲,要找个得力的先生好生教导。” 元瑾应了下来,再复坐下。 老夫人又道:“其余诸家有入选的,我会派人将名牌送到府上来。不必担忧。” 等初选过了,老夫人才让别家的娘子各自散去吃茶或是先回府了,因薛老太太还要陪老夫人说话,所以薛家的女眷还留在别院中。老夫人又着意问了下薛元珍、薛元珊的年岁性情。 薛老太太跟老夫人说起崇善寺封寺的事:“……方才走至寺庙门口,却是看到不许旁人进入。不知何人到此礼佛,竟将皇寺都封了。” 老夫人叫丫头切了些王过酥梨上来,将梨分给了姑娘们各自一盘,才说:“这整个山西行省,除了那位回来,谁还敢封皇寺?” 薛老太太有一丝惊讶:“你是说……靖王殿下回山西了?” 元瑾听到这个名字,从啃梨中抬起头来。 “昨日才回来的,回来那日百官跪迎,好大的阵仗。”老夫人道,“虽说靖王的封地只是大同,但整个山西,乃至陕西、山东半岛,谁不以他为马是瞻?国公爷也不敢懈怠半分,也去迎了的。” 薛老太太听到这里有些感慨:“原是这样,那今日岂不是不能上香了?” “却也能的,说下午就能进去了,殿下似乎要启程去大同府。” 元瑾垂下了眼睫。 靖王朱槙,这个强大到无可匹敌的藩王。就算她当年还是丹阳县主的时候,也不能奈何他。 更何况她现在只是个不起眼的普通官家的小娘子。 老夫人说完之后,笑着问元珍她们,“这梨子可甜?”元珍等人自然是说清甜爽脆。老夫人便叫丫头多拣了几个梨,带她们去隔间吃,她似乎要同薛老太太单独说什么话。 几个娘子被带到次间之后,丫头们就退了出去等着。 薛元钰吃了几口梨,却是百无聊赖:“说是来上香,却只能闷在这里,都要闷死个人了!” “好生坐着吧,晌午吃了斋饭就能走了。”薛元珍劝了她一句。 薛元钰看了薛元瑾一眼:“不过你家傻子弟弟是怎么入选的?” 薛元瑾淡淡地道:“五妹要是再说闻玉是傻子,我便只好去告诉教针线的嬷嬷,说你每次绣工都是你丫头代你做的。” 薛元钰被元瑾威胁,便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元瑾了。 但她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眼珠滴溜溜转,提着裙子悄悄走到了屏风旁边,佯装是看那盆高几上摆着的文竹,实则是在偷听里头说话。这隔间只用了木雕的屏风隔开,说话隐隐是听得见的。 薛元珊看到这里有些生气,这妹妹怎的如此行事如此莽撞!她正想出言呵斥她。没想薛元钰听了几句脸色不对,向薛元珊招了招手,小声说:“你也快来听听!” 薛元珊沉着脸几步走到妹妹身边,正想揪她耳朵过来。却被妹妹按在屏风上:“你听里面在说什么!” 元珠看到这里自然也好奇,拉了元瑾一把:“四姐,我们也去听听看吧!”不等元瑾拒绝,拉着她就靠到了屏风旁。 薛元珍平日自持身份,是绝不会干偷听这种事的,无奈实在是好奇,薛元钰究竟听到了什么,怎会有如此反应?她也跟着走到了屏风边。 里头正好隐隐传来了定国公老夫人的声音:“……你家元珍倒是不错,既是嫡房的,性格也温婉,知书达理。就是家世不如卫家小姐。” 薛老太太的声音却似乎带着一丝喜气:“元珍是个温婉可人的,我平日也甚是喜欢。只是她的身份还不够,其他几个娘子怕就更没有资格了。” “自然的,毕竟那也是魏永侯爷选妻。”老夫人说,“当初魏永侯爷可是能娶丹阳县主的人。若不是他一直抗拒不娶,哪里会拖到现在。我与顾老夫人是最好不过的交情,她已经同我说好了,我这定国公府小姐若是选了出来,她也满意,便同我们定下这门亲事。毕竟哪位娘子要是成了这定国公府小姐,这门第自然也就够了。” 薛老太太听到这里说:“若是定国公府嫡亲的小姐,自然算得上是和魏永侯爷门当户对了!只是魏永侯府既然这样的权势和家世,为何不在京城找?” 老夫人就笑:“自丹阳县主死后,京城中能配得上他的姑娘们,都不敢嫁他了。门第差一些的,顾老夫人又看不上。所以顾老夫人才发愁呢,眼见着魏永侯爷虚岁二十二了,才准备逼着要他娶一个。这样的好事,若是哪个女子捡了便宜,便是保了这辈子的荣华富贵了!你们家的娘子们可要抓紧些了。” 这边偷听的几个娘子,已经完全被两位老太太说的话给震惊了。 定国公府老夫人,竟然在和薛老太太讨论这个! 日后的定国公府小姐,竟然是要和魏永侯爷定亲的! 坐回来喝茶的时候,薛元钰看了一圈大家的表情,小声地说:“你们都知道魏永侯爷是谁吧?” 薛元珠却很茫然:“他是谁?” 薛元珊见元珠年纪小,就跟薛元珠讲:“魏永侯爷不仅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勋贵家族,还长得相貌俊美。当初本来是要指亲给丹阳县主的——这丹阳县主你总是知道的吧?” 薛元珠立刻点头:“知道!她谁会不知道。” 薛元珊就继续说:“拒传闻,因为他拒不娶这位县主大人,被太后罚贬官山西。他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就同靖王殿下等人一起联合清君侧,最后将萧太后囚禁毒杀了。” 薛元珠吓了一跳:“这样吓人,难道以后谁选上了定国公府小姐,就要嫁给这样的人不成?” “有什么好吓人的。”薛元珊却说,“这样的权势富贵,又有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名号。我看只有别的姑娘对他趋之若鹜的!就是咱们谁想嫁,还要被选成了定国公府小姐才行呢。”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看了薛元珍一眼,刚才老夫人可是提了她的名字的。她现在似乎仍然在恍惚状态,握着茶杯的手紧紧的。 “难道不吓人吗,”薛元珠却对这个魏永侯爷不屑一顾,拉了拉元瑾,“四姐,你说这魏永侯爷怎么样?” 曾经的丹阳县主,现在的薛四娘子薛元瑾刚在一旁,表情淡淡地听完了薛元珊讲整个故事,说道:“……的确吓人。” 当初人家为了不娶她,都差点杀她全家了,她还能怎么说? 没想到现在阴差阳错,她还要跟顾珩扯上关系。 她表面平静,实在放在桌下的手都已经捏紧了拳头。造化弄人! 二门进去是个大花园,草木葳蕤,假山叠石。两侧的走道各站在许多丫头,一个年长的嬷嬷在前面引路,又进了一扇月门,才看到两个丫头挑起竹帘,里面飘出些礼佛的檀香味道。 薛府众人此刻皆小心谨慎,生怕自己行差踏错。还是薛老太太最为镇定,带着众女眷走进去,只见里头是博古架隔断,琳琅满目的翡翠摆件,五蝠献寿漳绒毯,踩上去悄无声息。那架黑漆紫檀罗汉床上,正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由丫头服侍着喝茶。 老妇人一看是薛老太太,便红了眼眶,似乎有些激动,叫她来身边坐下。两个人讲了许多话。 元瑾在旁听着,才知道这位老妇人秦氏原来是住在并州,前几日才搬到了太原。似乎秦氏和薛老太太在没出嫁之前,是家里最要好的一对堂姐妹,虽然都是嫁到姓薛的家中,一个却是定国公府,一个却是毫无名头的旁系,想来是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薛老太太与秦氏契阔了一番,才介绍起自己的儿媳孙女们。 她最先介绍的自然是大房周氏,也是她最为喜欢的儿媳。“这是我大儿媳周氏,这是她所生之女元珍。” 周氏与薛元珍上前行礼。薛元珍也是个妙龄少女,温婉娇柔地道:“给堂祖母请安。” 周氏出身是所有媳妇中最好的,是太原府知府之女,所以她在薛家的地位也最高。薛元珍是其独女,自然也是薛府中最为娇贵的,有良好的大家闺秀的教养。 秦氏只是微笑着点头。 薛老太太见秦氏此,笑容一淡,又介绍起了二房的太太沈氏和两位娘子,便是刚才笑话了元瑾的薛元珊和薛元珏,两人规规矩矩地给秦氏行了礼。 三房的太太姜氏,却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精,还没等薛老太太介绍,便先带着女儿向前一步,笑着给秦氏行礼:“免得娘费口舌,我先自己说了。我便是三房的媳妇,这是小女薛元珠。” 薛元珠是几个姐妹中最小的。 秦氏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元瑾身上,笑了笑说:“这便是你家庶房的那位娘子吧?” 她注意到元瑾也是因为,方才一起进来的薛府众人里面,不论是薛元珍或是周氏,甚至是薛老太太本人,都难以掩饰对定国公府奢华的惊讶。唯这个小姑娘,她进来的时候环顾四周,表情是平静的,那种司空见惯、宠辱不惊的平静。 这样的小姐,只有那些真正的权贵家才教养得出来。 但怎么会是薛家一个庶房的小娘子。 “正是呢!”崔氏连忙扬起笑容,连忙在背后轻推了元瑾一把,示意她上前请安。 元瑾也上前,屈身行了礼问安,既不谦卑也不谄媚。毕竟她之前所见之人皆人中龙凤,对定国公老夫人自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秦氏又多看了她两眼,笑道:“这娘子倒是大气,像你亲生教养的嫡亲孙女了。” 这话一出,大太太周氏和二太太沈氏脸色微变,三太太姜氏却仍然保持微笑。 随后秦氏似乎有话要单独和薛老太太说,便叫嬷嬷先带她们去赏莲,只留下了薛老太太在屋中。 走出来的人难免好奇。 沈氏出身书香门第,因此和大太太周氏比较要好,小声地问周氏:“娘和定国公老夫人要商量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周氏淡淡道:“两人多年未见,左不过是说些体己话吧。”她走在了前面,似乎不想多说了。而崔氏落在后面,对元瑾小声说:“嫡亲的姐儿都没夸,独独夸了你一个,今儿真是给娘长脸了!” 元瑾可没有把秦氏的夸奖当一回事。秦氏就算夸她,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吗? 若是秦氏都不夸就罢了,偏生夸她个庶房出来的,几个嫡房的向来心高气傲,现在觉得庶房的压了自己嫡出女儿的风头,自然会不高兴了。 但她什么也没说什么,只是跟着众人往前走。 嬷嬷领着她们到了一片荷花池,曲折的回廊落于荷花池上,有几家小姐已经坐在亭子里了。微澜荡漾的湖面上盛开着紫色、黄色的睡莲。这季节荷苞才露头,睡莲却已经缤纷绽开,铺满了大半的湖面。亭边又有细柳垂下,倒真是极美。 薛府众人又是感叹,平日里虽然见荷花池不少,却没见过这么大的,这样花开成一片才叫真的好看。 “今儿便是宴请了各家太太和娘子在此处开游园会,还请各位娘子先入座,”定国公府的嬷嬷有礼地微笑,“太太们若是坐不住,还可以去花厅先打会儿叶子牌,等咱们老夫人与薛老夫人说完了话,再去正厅开席。” 由此几个太太就和姑娘们分开了,元瑾则跟着进了亭子坐下。 此时凉爽的清风拂面,初夏的天气叫人十分舒服。 薛元珍坐在了另一头,两个二房的立刻跟着坐下。叫丫头泡了茶上来。 薛元珊笑着说:“方才倒是四妹在定国公老夫人面前露脸了呢。” “露面又有何用,庶房出的就是庶房出的。”薛元珏轻声说,“爹也只是个养马的罢了。” 薛元珍只是笑着听,倒没有说一句话。 对她而言,薛元瑾父亲官位太低,母亲家世上不得台面,与她一个天一个地,她根本不想把自己和薛元瑾相提并论。 她们说话也并没有避及元瑾,所以元瑾听得清清楚楚。薛元珏之所以说她父亲是养马的,那是因为她这父亲是地方苑马寺寺丞,管的就是并州的军马供养。元瑾对这种小女孩般的斗嘴并不感兴趣,所以并不搭腔。 倒是旁薛元珠哼了声:“五姐这话说的,要不是有四叔这个养马的,二叔如今这官位还得不来,你还能坐在这里喝茶么!” 薛元珏瞪了瞪眼,无话可说地转过身。 薛元珠说的这事,元瑾也知道。 听说当初,是二叔偷偷拿了自己父亲的文章,得了当时任山西布政使的许大人的赏识,因此平步青云,如今在外做知州。后来大家知道这事,却也没什么说的了,人的命途难测,这也是各自的命罢了。但二房却的确因此对不起四房。 “多谢六妹了。”元瑾低声对旁边的薛元珠说。 薛元珠却把头扭到一边说:“我就是和她不对付,跟你没关系!” 元瑾一笑:“那我也要谢你啊!”说着揉了揉元珠的包包头。元珠还梳着丫髻。 元珠因此红了脸,有些结巴:“你做什么摸我的头发!”说着还不解气,“你这人真是的!” 元瑾一笑不说话。 元珠却坐到了她的身边来,过了好久才说:“我这次就勉为其难,不怪你了。” “好啊。”元瑾答应了她,元珠这性格还挺可爱的。 几人说完话不久,来的石子路那边就传来了喧哗声,隐隐是少年说话的声音。 凉亭中的各家娘子们自然窃窃私语,不知道这是谁在定国公府的院子里,也不知道该不该避。但看她们微红的面颊,就知道是根本不想避开,只张望着等着看是谁来了。 嬷嬷也笑了笑:“娘子们不必避开,进国公府的都是亲眷,与在座娘子也算是亲戚了。继续吃茶吧。” 自然是娘子们的几声笑声。随后那些人越来越近,大家都张望起来,看向石子路的方向。 几个少年结伴而来,为首的是个面如冠玉,清秀的少年,穿一身蓝色衣袍。见着此人,有个娘子说:“这不是卫三公子卫衡么!” 卫家听说也跟定国公府是亲戚关系,而且比薛家更近。这卫三公子是家中年轻后生的佼佼者,身份非常尊贵。见着是她,小娘子们更是好奇,眼睛水亮,脸颊微红。毕竟这卫三公子也是个难得的美男子。 “原是咱们四妹妹喜欢的卫三公子么!”薛元珊笑着看向元瑾,“四妹妹,你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元瑾则是一头雾水。薛元珊……说什么? “上次在家宴上一见,四妹便对人家一见倾心。”薛元珊道,“还几次偷偷想见人家,却是一片痴心,只是可惜人家未曾理会四妹。” 元瑾嘴唇微抿,颇有些无言。 她之前,喜欢过卫衡么。怎么这四房一家子都净做些……蠢事。 卫衡那边,旁边的少年正好捅了捅他的手肘:“卫三你看,那不就是之前喜欢你的女子吗!” 卫衡本来没注意的,朝这边一看,这才看到了正在吃茶的薛元瑾。 他差点没认出来,是因为之前见到她的时候,她总是穿得大红大紫。今儿只穿了件粉色褙子,更是半点发饰也没有,只留青丝垂在肩头。显出少女姣美明净的一张脸,雪白中带着一丝稚气。气质似乎……也有些不一样。 原她虽长得好看,却不知怎的并不让人惊艳。如今配上这样冷淡的神情,玉白的脸,莫名让人有容色摄人之感。 “你上次不是说,是个样貌普通的姑娘吗。”旁边少年又说,“这也叫普通,卫三你是不是要求太高了?” “该不会是听到你来,所以也来参加游园会吧?”有人打趣他,“可惜没有这样貌美的姑娘喜欢我,卫三你好福气啊。” 卫衡皱了皱眉,轻声道:“别胡说了!” 他迈开步,向亭子这边走了过来。他们本来就是准备在亭子里吟诗作对的。 只是他们要去的亭子,会经过元瑾所在的亭子。 元瑾看到他们朝这边走来,便有些头疼,她根本不想面对这样的事。 而旁边薛元珏已经露出了兴致盎然的表情。 枣儿委屈地哦了一声,不再好奇了。 杏儿只想赶紧把茶叶装回去交差,旋好盖子,带着拿了月例银子的枣儿回了西厢房。 “娘子,茶叶和银子都拿回来了。”杏儿把茶叶罐和红纸包的三两银子都放在桌上。元瑾就拿起银子,感叹了一声:“一个月的月例,就这么没有了。” 姜氏给的那六十两,叫崔氏拿去收起来了,说怕她不懂节制乱花银子,等要的时候找她支。但这个银子无法跟崔氏讲去处,所以不能跟她要。其他东西崔氏倒也给了闻玉,只稍微留了几匹布给锦玉做衣裳。 元瑾非常感慨自己的堕落,曾几何时,银子对她而言不过是个打赏人用的玩意儿,现在居然每一两都要这么珍惜。 杏儿小声地说:“娘子,太太说了,用出去的每一笔银子都要留个底子,看您是用哪里了。” “月例银子她不管。”元瑾说着收起了银子,又叫了柳儿过来,今天的事,她仍然不全放心。 “后天我们去定国公府的时候,你找下人打探一下,定国公府是否有个姓陈的幕僚住在崇善寺。”她吩咐柳儿。屋里三个丫头的品行她都了解,柳儿心细又年长,倒是个得用的人。杏儿虽不聪明,但交代她的事都切切实实记得。至于枣儿嘛……只能说,养着用用吧。 柳儿应下了,元瑾又问她:“闻玉可下学了?” 柳儿便答道:“这时候四少爷怕还在书房里进学吧。” 闻玉其实过得也挺辛苦的,从定国公府回来后,他还要另上西席的课,教授四书五经,兵法战略。往往要到酉时才能下学。 元瑾算着他该饿了,亲自去厨房装了给闻玉留在蒸笼的菜,去薛青山的书房等他。 元瑾到了书房,见先生还没讲完,先站在门口看着闻玉上课。 她一直不清楚闻玉对竞争世子是什么态度,她希望并不仅因为她想,他才去做。虽说是有些她想让他去做的成分在里面,但元瑾也的确希望他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不被庶子的身份束缚,不埋没了他的才华。 书房点着两盏蜡烛,映照得满室昏黄。闻玉上课还是极认真的,听着先生讲课,侧颜如玉,极为精致。 等先生讲完了,元瑾才进去请了先生坐下。 这位先生姓徐,长得极为普通,扔进人群都找不到的那种,但眼神露出一种隐然的智慧,并且他对闻玉极有耐心,从不因他的病说他半句。且这位徐先生极有才华,当时选西席的时候,无论薛青山考他什么,他都能对答如流。 元瑾向他问询闻玉的学习进度,徐先生都说很好。 “虽四少爷不爱说话,却是的确天资卓绝。若能治好这病,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徐先生道。 “便是这个要请先生包容他,他有时候若有言语不当的地方,先生不要见怪,他不是存心的,只是不知道罢了。”元瑾笑着道。 徐先生摇头道:“四小姐不必多言,我倒当真喜欢四少爷。也很愿意教他。只需您照顾好他,便是对他极好了。” 元瑾谢过徐先生,又让柳儿拿了上次三伯母送的端砚给徐先生,送先生出了门。 她看着这位徐先生的背影,总觉得此人有些神秘。 寻常的读书人,既有这般才华,为何屈居于一个小小官僚之家教一个庶子。且为何又对闻玉十分包容,倒当真奇怪了。 她回来时桐儿已经给闻玉摆好了饭菜。一碟炒青菜,一碟腌笋肉丝,一碗炖鸡,一碗火腿煨牛腩。闻玉现在吃的菜多是肉,毕竟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又要每天练骑马射箭,消耗是很大的。 他只吃面前的一盘菜,其实并不是因为他挑食,而是不论你放什么在他面前,他都只夹那一盘菜。元瑾只能等他吃一会儿这菜,就换个菜放他面前。 可能练习射箭骑马真的挺累的,他竟狼吞虎咽的消灭了大半饭菜。 “今儿很累吧?”元瑾本还想问问他定国公和考核的事,却也不好问了,“你回去好生睡一觉,叫桐儿给你揉揉肩。” 闻玉却似乎想了片刻,然后他说:“你说过,如果有什么问题,要告诉你。” 元瑾颔首,她一直希望闻玉能遇到问题同她说,免得他自己憋在心里。她问:“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告诉姐姐?” 闻玉点头,放下碗筷看着她说:“定国公今日来了。” 他竟然会主动提起定国公的事。这让元瑾有些意外,他提起这件事,证明争夺世子之位这事他也是在思索的。而实际上,他获得的才是直接的消息,若由他的口转述给元瑾来思索,难免不如他自己思考有用。 “我们在练箭,定国公只看了卫衡练箭,很快便走了。”他继续道。 这倒也理解,本来定国公心里一直想要的人就是卫衡,只是老夫人更中意薛家的人罢了。元瑾沉吟了片刻问他:“另两个堂兄是什么表现?” 闻玉摇头,轻轻地说:“他们不值一提。” 这让元瑾更加意外,她以为薛闻玉根本就没关心过另两个堂兄,却没想到他还有自己的判断,并且他还觉得另两个堂兄根本不入眼。元瑾笑了笑,摸了下他的头,“你这小脑瓜每天倒想很多东西啊,都不与我说么?” 看来他的确在慢慢改变,至少愿意主动跟她说这些话了。元瑾思忖着,又问他:“那另外两个卫家的人,你怎么看?” 闻玉这次想得更久了一些,告诉元瑾:“卫衡很聪明,但卫襄更危险一些。” 卫襄,便是卫衡的堂弟了。 竟能让闻玉都说出危险二字,此人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元瑾问:“你如何看出他危险的?” 闻玉这次抿了抿嘴唇,大概是在想怎么说。最后却仍然摇头:“没法说。” 闻玉看人大概是有他自己的方式,有时候这或许只是一种微妙的感觉。也或许是他察觉到了什么,但他无法用言语去描述。元瑾不再问他了,而是思索了起来。卫家只选进了两个人,大家都觉得卫衡才是最后能成为世子的人,故十分看重他,倘若其实真正厉害的人是这个卫襄呢……那便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你先暂时不必管他,倘若他真的厉害,这个时候便不会对付你,你只先学你的就是了。”元瑾说,她又想起了今日听薛元珍提到的考核,便想一起问了他,“我似乎听说,今日定国公同你们说了,三日后会考核你们?” 闻玉摇头,“没有。”又说:“他只问我们,知不知道西宁战役。” 西宁战役。 旁的战役元瑾或许不清楚,她毕竟擅长的不是军事,但是西宁战役不一样,当年这场战役名闻天下,她不会没有听说过。 因为这是靖王的成名之战。 当初靖王被分封到甘肃行省驻守兰州卫,旁边土默特部日益发展壮大,土默特部可汗额日斯是个骁勇善战的猛将,数度侵犯甘肃烧杀抢掠。朝廷曾换任三个甘肃总兵,都未能将土默特部消灭,反而使其日益壮大。当时的甘肃民不聊生,几乎一度被打得逼近了兰州。 56.第五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支持正版,多谢小仙女们 嬷嬷才说:“娘子以为是因她的缘故把您弄丢了, 正伤心呢。您去哪里了?我们发现您不见了,回头去找您, 一路找遍了都没找到!” “我没事, 不过是走错路了。”元瑾也觉得奇怪,按说崇善寺香火鼎盛, 便就算是偏僻处,洒扫行走的人应该也不少,但偏偏她去的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老太太也急坏了,正在里头等您呢, 您也赶紧进去和老太太说一声吧。”嬷嬷道。 元瑾便进了屋内。谁知一进屋,就看到坐在老太太坐下的薛闻玉, 他竟是衣裳凌乱在挣扎,却被两个小厮紧紧按住, 动弹不得。 元珠一看到闻玉这样,却吓得立刻躲在了元瑾身后。 “怎么了?”元瑾有些奇怪,“你们按着闻玉做什么, 闻玉?” 嬷嬷说:“四少爷听说六娘子把您弄丢了, 就要打六娘子,还要去找您。我们只能这样控制着他。” 他一贯沉默, 对外界几乎没有反应, 竟是听说她丢了才这样的。 元瑾摸了摸他的头柔声说:“闻玉, 姐姐没事。你方才想打六妹妹?” 元珠又在后面抽泣着小声说:“都怪我……” 薛闻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在元瑾的安慰下勉强地平静下来,他抿了抿嘴说:“她说,把你弄丢了……” “姐姐这不是在么,没事了。六妹妹也不是故意的,你给她道个歉好不好?”元瑾劝闻玉。 但是薛闻玉拒绝道歉,除了那句话之外他没再说过话。 “罢了,你回来就好。”薛老太太今天似乎太累,定国公老夫人先走了,她们因没等到元瑾,在这里耗了许久。也不想再管薛闻玉这事了,只问了下元瑾遇到了什么事,既然没什么大事,就让小厮们套了马车准备回去了。 元瑾和闻玉上了一辆马车,因他一直拉着元瑾的手,根本无法放开。 “闻玉,你好些了吗?”元瑾问他。 闻玉却嘴唇闭了两次,才说话:“刚才想去找你,但她们不许我去。” 闻玉不算得是个正常人,自然不会让他去找了。元瑾道:“你下次不要急了,回去之后,还是去给六妹妹道个歉吧?” 一提到这个,薛闻玉就闭口不答了。 他倔强起来也是很倔的,谁也拿他没有办法。 元瑾也只能摸了摸他头算了。 * 薛元珍等人回到薛府后,便立刻下了马车直奔各自的院子。 原因无他,本来选世子此事只关系到自家兄弟,便是自己不能作为定国公府小姐出嫁,干系也不大,毕竟只是个名头,难道还能真的和人家世家小姐比尊贵? 但是现在不同了,京城那位顾老夫人竟有意于与定国公家结亲。若谁被选中,那日后便是魏永侯夫人,这尊贵比起定国公府也不差了! 她们这样的官家女子,能嫁个新科进士,已经是很好的了。现在有这样的机会,如何能不珍惜? 薛家二房的两姐妹,却因为薛元涛要是入选了,带谁做定国公府小姐吵得不可开交。 沈氏听得脑瓜仁疼,终于在两姐妹要动手的时候,出声喝止了二人:“行了,你们现在窝里斗什么,你们哥哥要是选不上,谁也没戏!” 薛云涛在一旁剥着松子吃,一边点头:“我看二妹你也别急,哥哥我要是成了世子,你姐姐又嫁了侯府。难道还不能保你一世荣华富贵?更何况你难道能和薛元珍比,大妹反而有可能一些。” 沈氏连连点头,她虽然生了两个女儿不聪明,但这儿子别看平日读书一般,论起弯弯绕绕的心机来,他竟还能说出几分。 薛元钰却是嘴一撅,哥哥和母亲从来就要喜欢姐姐一些。但她却知道,到了自己手里的才是真的,谁知道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俩还会不会管自己的死活。因此气道:“你们便都是向着姐姐,才说什么谦让的话,我看我还不如个外人了!” “胡闹。”沈氏说她,“什么外人,你跟你哥哥姐姐不可离心!将来你哥哥姐姐若有出息,怎会不带上你!” 薛元钰被母亲训斥,又想到自己今天抽到的下下签,心情更是不好。沈氏正要继续劝她,老太太那边派了个丫头过来。要请诸位去正堂说话,带上各家的子女一起。 沈氏深吸一口气,也不说了,叫两个女儿赶紧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一起去正堂。 正堂里点了四根烛台,将堂内照得明晃晃的。 元瑾也是刚吃了点鸡丝面条就被叫了过来,如今肚子正饿。而薛老太太却坐在首位上不说话,四周明亮,元瑾觉得老太太点这么多蜡烛,是想把这房中人的表情都看得个清楚。强作镇定的周氏,一脸紧张的沈氏,面无表情的姜氏,甚至还有她身边正在打哈欠的崔氏。以便于老太太能洞悉各人的心思。 只见薛老太太扫视了所有人之后,放下了茶说:“今儿个去应选,我们府上出了一些事,说起来实在是让人糟心!” 几房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老太太究竟是什么意思。 薛老太太见他们这般模样,一掌拍了扶手,大怒:“还给我装傻,二房家的。你们仆人,怎么平白无故绊到了云玺!” 果然是要说薛云涛那事,这元瑾倒是不意外,她当时看到薛老太太的表情就知道,回来肯定会有场狂风暴雨在等着薛云涛。 薛云涛听到说他,倒是立刻就跪下了:“祖母明察,这事实在是我那仆人不小心的。我也是为六弟心痛不已,已经重罚了那仆人,明日便打送到三伯母那里去,任三伯母处置!” 这薛云涛反应很快,在瞬间推开自己责任的同时,把‘如何处置仆人’这个问题交给了姜氏。毕竟云玺没伤着,姜氏也不可能对这下人太狠了。元瑾听到这里,觉得这薛云涛口才比他两个妹妹出众很多,她又看向姜氏,姜氏不置一词,她也许正是气得狠,等着看老太太怎么处理。 薛老太太冷笑一声说:“你当我老糊涂了,拿这些话来糊弄我?你这般兄弟阋墙,让外人看了只会笑我们府里没规矩!本来老夫人是有意于我们的,倘若今日这事她厌弃了我们家!你便是连累了全家你可知道!” 薛云涛又连连认错:“着实不是孙儿有意为之,孙儿怎会如此愚蠢,我向来疼爱六弟,可舍不得这般对他……祖母若是不信,我也只能去给六弟赔礼道歉,送他些补品,别的我却是再没办法了!” 薛老太太仍然余怒未平。 她们家本来是有十足把握的,如今一来,却让老夫人有了芥蒂。她当时看到那幕,恐怕是想活撕了薛云涛的心都有! “你明日一早便去领十棍的罚,再登门给你六弟赔礼道歉!”薛老太太说,又指着薛云涛严厉道,“但你今后若是再犯,我便请了家法,将你打个半死!免得你出去丢了薛家的脸面!” 薛云涛立刻连连应是。 “我一定好生给六弟赔礼道歉!即便我不是故意,却总归是让六弟受惊了!”薛云涛虽是认错,却打死不承认是故意的。 元瑾听到这里,抬头看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这看似雷霆之怒,但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根本没真正惩罚薛云涛。 那只有一个可能……薛云涛最后仍然是入选了。不管薛老太太是怎么巧舌如簧替自己孙儿辩解的,也不管定国公老夫人究竟是怎么想的,总之薛云涛还是入选了。既然老太太看似生气却没动真格,那证明还没连累别人,薛云海应当也入选了。 果然,老太太随之就语气一缓:“你也该庆幸自己运气好!幸而我和老夫人解释了缘由,她才并未介怀。没得连累我们家。她对云海云涛的应答倒也满意,觉得闻玉也是可造之才。只是……”她语带些许歉意,“云玺怕是不能了。” 说到这里,大房和二房倒是欣喜若狂,姜氏却是在袖中捏紧了拳头:“娘,那我儿受的委屈怎么办?” “三婶母莫要生气,明日我必当去领了罚,再给六弟赔礼道歉!”薛云涛立刻就说,“幸而六弟也没伤着哪里,否则我真是要内疚一辈子了!” 他这话一出,周氏立刻就劝道:“弟妹也别太生气,总归孩子没伤着哪里。我看云涛认错倒也诚恳,就这么算了吧。” 沈氏更是走近一步,拉着姜氏的手:“弟妹千怪万怪,还是怪我治下无方的缘故!你要是还生气,尽可骂我便是了!” 姜氏气得胸口起伏,却说不出半句话。 孩子的确没伤着哪儿,她无法拿这个发挥。且两房的人都在劝她,老太太又明着骂了薛云涛一顿,她若是再计较,只会显得她小肚鸡肠。更何况,她要是发作过头了,倘若明儿个这两人中真的哪一个被选成了世子,只怕是成了她吃不了兜着走! 但这样的事,让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平日里论起来,大家一样是嫡出的,她与两个妯娌也是往来亲近,从没红过脸。现才知道什么是人情凉薄! 老太太喝了茶润口,又说:“这事暂且一放,现我还有更要紧的事要说。” 诸房便不再说话,立刻洗耳恭听。 老太太道:“虽说我们家出了三个人选,却还有别的家出了两个,便是卫家的卫衡和卫襄。” 周氏一听是卫家,立刻谨慎了起来:“卫家也入选了?” 不怪周氏紧张,这卫家着实也不是个普通的家族。原卫家那位老太爷,和已故去的老国公爷是嫡庶兄弟,当年两人因为家产起了争执后,这位庶出的老太爷有功名,便出来自立门户,连姓都改了,称作卫氏。 沈氏喃喃道:“如今卫家倒也壮大,现在两家的关系已经缓和了很多。他们若是入选,岂不是比我们更亲一些!” 薛老太太叹气:“便不论亲疏,卫衡还有举人的功名在。老夫人也是十分喜欢他的。再说——这卫衡还有个任锦衣卫指挥使的舅舅裴大人,有这样强大的靠山,定国公府总还是会顾及几分的。若不是老夫人当年实在和卫老太太闹得不愉快,直到现在都心有芥蒂,恐怕也轮不到我们了!” 老太太这般一说,大房二房立刻慎重了起来。 元瑾却是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听着。裴子清是她一手培养的人,凭她对裴子清的了解,不管是不是他的亲人,与他不相干的事他是决计不会管的。除非他另有目的。 只是裴子清究竟有没有目的,她自然是不知道了。 裴子清这个人有将相之风,心思极为缜密,一般人是根本猜不到他想做什么的。她若是知道,又怎会不明白裴子清为什么背叛她。 “所以你们千万不能再出今日这样的岔子了,往后云海云涛,都要拿出十足表现的势头。再有闻玉,”老太太看向四房,方才那番训斥,已经把崔氏的瞌睡给吓没了,现在正张大眼睛认真地听着她说话,“老四媳妇,你要多安排些伺候闻玉的人,再给他找个先生继续教他读书。他天分极高,定国公老夫人也称赞了他的,可千万别埋没了他!” 崔氏对于薛闻玉入选,是完全没有预料的。现在也反应不过来。她现在才听的一愣,薛闻玉天资极高,老太太说的这是什么,他不是傻子吗! 另外两房自然也好奇,将目光投到了站着的元瑾和薛闻玉身上。薛元瑾年岁虽然不大,却半点看不出深浅。薛闻玉更不必说了,他全程似乎都没有听薛老太太说话,连听到入选都没有半点反应。他不是看不出深浅的问题,他是根本就没有深浅。 “行了,今日先各自回去歇息吧。”薛老太太实在是累极了,说到这里便让散了,“明日我再同你们讲定国公府怎么选世子。” 听了卫家的事,大房和二房已经冷静了许多。这泼天的富贵,哪这么容易得到!蜂拥而抢的人必然很多。 至于四房那傻子,却是要好生打听一下了。 老太太一直没再说云玺的事。 姜氏从正堂出来之后,脸色就一直难看。 等到家中坐下来后,她才怒道:“实在是欺人太甚!” 丫头素喜安慰她:“太太别气坏了身子,咱们少爷没进许还是好事,少爷年纪还小,怕是防不住这些居心叵测。” “这么小的孩子,又是堂兄弟,他也下得去手!”姜氏冷笑,“咱们家老太太也是个见风使舵的,这次分明就是薛云涛故意,不过就是看他入选了,所以才叫他给我带点东西赔礼便罢,我呸!我姜家缺他那点东西不成!” 素喜给她拍背顺气,又道:“都是一家妯娌,少爷也没有真的伤到哪里,您总不能因为这个和二房翻脸……可恨您素日和大太太也算交好,她却不帮您这边。” “这事怕从头到尾都是她们二人勾结好的,她还如此惺惺作态。”姜氏却说:“我不会这么和沈氏算了。” 素喜听到这里有些疑惑:“咱们少爷不是已经落选了吗,您打算如何做?” 姜氏接过另一个丫头的茶,喝了口冷冷道:“她们不仁,我便不义。她们让云玺选不上,我便要让她们的儿子也选不上!”放下茶杯说,“明日你跟我去一趟四房。” 素喜想了片刻才明白了姜氏的意思,惊讶道:“您难道是想帮着……可四房是庶出,四老爷官位低微,入选的还是个庶子,怎么争得过大少爷他们?” 姜氏冷哼:“反正总都是要选一个的,就是便宜了四房,我也不愿意便宜了她们!” 她现在大房二房是恨之入骨了。 朱槙啧了一声,怎么这小姑娘却冷言冷语,如刺猬一般。他也是怕她在此地乱闯,当真丢了小命,因为这一块他时常出入,禁地颇多,暗中侍卫也不少。 他便说:“罢了,你不要再乱闯就是了。”说完正要离开。 元瑾正欲说话,却听到旁边的小径上传来说话声。 “娘子可是在担心入选的事?我瞧着今儿个的事却是对您有利的,卫小姐为难了四娘子,四娘子在老夫人面前败坏了面子不说,恐怕老夫人对卫小姐的印象也不好了……” 这声音似乎是薛元珍身边的贴身丫头青蕊。 随后是薛元珍的声音:“卫显兰我倒不怕,门第高也没用,老夫人一向不喜欢她的为人。我是不喜欢薛元瑾,她一个庶房的,怎么平白能得到老夫人的夸奖。今儿卫显兰这样说了她,老夫人应当就不喜欢她了,我才算舒心了几分……” “就是喜欢也没关系,她一个庶房的,凭什么跟您争!我看咱们老太太也没把她放在眼里。” 薛元珍笑了笑:“这也自然,她爹不过是个管马的,只配给家里料理庶务罢了,如何能跟父亲比!” 她们在谈论今天的事,竟还说到了薛青山。 元瑾虽然觉得薛青山为人懦弱,却也听不得薛元珍污蔑他。薛青山是个极有才华的人,倘若不是被家里耽搁,也不会没中进士,现在也不会失去斗志,只当个苑马寺寺丞罢了。 她想听这两人说更多,只是她们马上便要走近了。 元瑾四下一看,发现不远处的庑廊转角非常荫蔽,正想躲到那处去,却看到了面前这人。他还站在这里,表情松散地看着她。 他若站在这里,岂不是让薛元珍也不会继续说话了。 元瑾只能对他低声说:“你同我躲片刻。”说着就拉他要走,谁知道拉了一下,他却不动。 朱槙问她:“你要我躲?” 在他自己的地盘,居然要被人拉着躲。 她的手还隔着衣料抓着他的手腕。 人声越来越近,他又不动,还很可能惊扰到那两人,元瑾只能无奈道:“先生帮我一次吧,古言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若帮了我,我会报答你的,你且开口就是了。”元瑾想了想,她如今每月束脩是三两,罢了,便都给他吧。她道,“不如以三两银子报之如何?” 朱槙嘴角一扯。他身为靖王,坐拥西北、山西兵权,银子对他来说几乎都是一种无用之物了。竟然有天有人会想用银子来打发他。 她为人倔强,只是他迟迟不肯动,她虽面上不显露,眼中难免露出一丝焦急。因为那两人几乎立刻要走过来了。 朱槙还没说话,元瑾却立刻拉着他躲到了庑廊后面,一个转身,薛元珍便已经带着丫头走了过来。 “奴婢瞧着,二房的两个也不成气候。”青蕊继续说,“都说龙生龙,凤生凤,他们一家子都上不得台面……上次算计六少爷的事,还是云涛少爷亲口同太太商量的。结果反倒让四房那个傻子选上了。” “他们狗咬狗,便不是我们得了好处么。”薛元珍道,“不过哥哥说了,三日后定国公会亲自考核一番,到时候这种傻子,自然是过不了那关的。” 上次对薛云玺动手,果然是大房二房合谋为之。 元瑾刚听到这里,却又皱了皱眉,不过薛元珍说的是什么考核? 看来还得回去问问闻玉才是。 只是她们二人虽然说完了话,却并未离开。反而站在一树紫薇面前赏花。 她们不走,她如何走的了……元瑾思忖着,回头看到身侧的男子,他看着她问:“可以走了吗?” 元瑾摇头:“她们还站在外面。”她又说,“你在这寺庙中住,左不过礼佛念经的,平日很忙吗?” 朱槙微微一顿,然后才道:“……比你想的忙一点。” 元瑾说:“那还好,我看她们一会儿便也走了。” 朱槙便只能继续站在那里。 只是又一会儿过去,两人仍然没有走的意思,薛元珍看到了一株开得正好的忍冬花架,两主仆拿了随身的丝帕出来,打算包一点新鲜的花回去做香囊。 元瑾有些无言。寺庙里种的花又不是自家的,为什么要在这里摘。 “你……”元瑾正想侧过头,跟他说让他等久一些。这人却抓住了她的手,把她带着往前走。她压低声音问:“你做什么!” “走这条路吧,我看她们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走了。”他隔着衣袖抓着她的手往前。 “前面这条路方才看到有人封住了,根本不许人走!”元瑾皱眉,“你可别带我胡乱闯。” 朱槙却笑道:“跟我过来就是了。” 他做了个手势,暗中的侍卫便悄悄领命去了,等他们走到那路口时,果然没有人守着。 元瑾有些疑惑,她方才分明见到有人守在这里,并且还看到定国公府的护卫出入,她当时还想着,这里住的人应当是和定国公府有什么关系。 她看了这男子一眼,他究竟是什么人? “穿过这里就是大雄宝殿了,跟你上次走的路一样。”朱槙示意了她上次走的那条路。 元瑾却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男子一番,这次她看出了更多不同的地方。此人应当不是个一般的居士,他说话做事无不闲适平和,和居士的气质不同,这更多的是一种超然的闲适。或者来说,这是一切顺遂己意的人才有的感觉。并且他虽穿着布袍,却步伐稳健,方才拉她的手更硬而有力,似乎有习过武的样子。 “你真是这庙中的居士?”元瑾语气一顿,“似乎有些不像。” 朱槙一向穿着简单,也从不佩戴象征地位的东西,比如玉佩扳指什么的,故旁人自然会把他认成居士。但这小姑娘倒是敏锐,竟察觉到一丝不同,他挑眉:“我似乎没说过我是居士吧。” “那你是何人?”元瑾问到这里,心中已隐隐有所戒备。“为何会在寺庙中居住?” 这人虽然没有坏心,但不是居士,为何住在寺庙里? 这小姑娘似乎以为他是个坏人,但朱槙也不想真的表明身份,他住在崇善寺是旁人不知道的。 他便说:“我是定国公府的一位幕僚,姓陈。方才你看到守在这里的便是定国公府的人。你既知道了便走吧。”说着他就要转身离开了。 他竟能知道方才是定国公府的人出入这里,那还是有几分可信的,平常人并不认识定国公府的人。且这种功勋世家的幕僚,多半都是既习文也习武的。 元瑾信了几分,同时她的心里又有了个想法。 既然是定国公府的幕僚……国公爷还和他商议事情,那是不是说,这位幕僚还算得是定国公所用的。那定国公的许多喜好习性,他势必也清楚吧?既然如此,或许她能向他打听一些定国公的事情,便对闻玉的甄选有利了。 “我今日不去大雄宝殿,而是要回大悲殿。”元瑾说,“不过现在还过不去,不如先在你这里吃杯茶吧。正好,方才说好了答应你一件事的。” 这小姑娘当真有意思,竟还想凭这个敲诈他一杯茶。 他所饮的茶,皆是采自峨眉高寒多雾山顶的顶级雪芽,只有长在陡壁上一棵树可得,每年只得一斤,都到了他这里,千金难求。 朱槙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已经沿着庑廊往里走了。 朱槙阻止不成,心道这小姑娘还真是自来熟,叹了口气,也跟着上来。 庑廊第一间便开着,是他平日看闲书的书房,支了一张竹榻,旁放着一张小几,摆了几个茶盅。 这间书房用的都是寺庙中的东西,故显得十分清贫。 元瑾一踏进来后,明显地感觉到了主人的清贫。这屋子里唯一值钱的,怕只有那几架子的书了,若都卖了,也许能置办个宅子了。但对于读书人来说,书就是命根子,卖命都不能卖书。 “先生竟然过得如此……清净。”元瑾选了个比较好听的词,他既说自己是幕僚,她自然就称呼他为先生了。那下次给他送一些银子过来,周济一下他吧。 朱槙走到了小几旁,把壶放在了小炉上。他又打开小几上一只竹制的茶叶筒,才发现竟然茶叶已经用完了。 元瑾看到他没有倒出茶叶来。 这位幕僚似乎混得并不好,虽只是幕僚,但若跟着定国公,应该也是不愁吃穿的,普通的茶叶也是用得起的。竟然会没有茶叶了。 “既没有就算了吧。”元瑾笑道,“我下次给先生带一些茶叶过来吧?比你在外面买的普通茶叶好些,是我父亲从庐州带回来的六安瓜片,品质尚可。” 她似乎比初见的时候友好了一些。 朱槙把茶叶罐放了回去,听到这里只能说:“……还是不必了吧,岂不是麻烦了你。再者我也不常喝六安瓜片。” “不麻烦,我给您带来吧。”元瑾说,“您喝喝就习惯了。” 朱槙只能沉默后说:“……那多谢了。” 水壶在茶炉上咕噜噜冒开了,冲起的水泡腾出热气。他取下小壶给她倒了杯热水,才坐到了书桌旁。 方才那份舆图,下属正好已经给他放在了桌上。他倒也没有避这小姑娘,上次她闯入他所住之地后,就已经有人去查过她的身份了,是太原府一个小官僚家庭的庶房娘子,跟定国公府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 他说:“你稍候片刻就回去吧,我这里也不是久留的地方。” 但元瑾已经起身,她在仔细看他收藏的书。倒还真的多偏行军布阵的书,不过也有一些诗集。此人怕是极其爱书吧,竟有很多罕见的兵书也在其中。不过他既然是幕僚,看兵书也是他的必须了。 元瑾一眼就瞥到了那份舆图。 “咦,你这舆图……”元瑾顿了顿,她瞧着这幅图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很快元瑾就想起来了,当年她随着太后住在慈宁宫的时候,山西毗邻的袄儿都司部发展壮大,太后颇觉危险。曾密派大内侍卫三十人深入袄儿都司部腹地,绘制当地舆图。倘若哪天有战事,这份舆图将会发挥重要用途。当时袄儿都司十分危险,三十位大内密探只回来十个不到,才九死一生绘得了那份图。 她是接手那份图的人,又惯常记忆好。尤其是看图、棋谱一类的东西,她能达到过目不忘的地步,所以记得十分清楚。 他侧头看她:“你懂舆图?” 朱槙是有了点警惕之意,若她只是一个寻常官家的小姑娘,如何会懂舆图。 “我父亲对此有兴趣,我也随之看了一些兵书。”元瑾随口敷衍他,然后她看着皱了皱眉,“你这舆图哪里来的?” 57.第五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支持正版, 多谢小仙女们  上一次她及笄的时候,宫中大肆操办,各个权贵家里送来的及笄礼中奇珍异宝无数。她的梳头娘子是已经出嫁的宁德长公主, 宴席三日不散,太后又送了她四套宝石翡翠的头面。但那又如何呢, 她还不是被人背叛然后被害死了,现在坐在这里吃面, 几两银子的事都要操心。 这些都没有意思,过眼烟云而已。 吃过早饭,薛锦玉上书房读书, 元瑾和闻玉去定国公府别院。 今儿不是学绣工,而是学世家中各种走行坐言的规矩。几位娘子都出身官家,官家的规矩,比起世家的繁多还是不如的。 给她们上课的是老太太贴身的大丫头拂云, 她站在几位娘子中间, 先把规矩示范了,再一一请娘子们出来跟着做。 这个可以说是元瑾之所长了, 当想年她当年在宫里的时候,三个教习嬷嬷围着她教,时时刻刻盯着她的行为举止。如此一年下来, 她行走端坐无不优美, 且这种气质, 并不是学就能学出来的,是长期印刻在骨子里的。故即便她不学,也能随意做好。 于是娘子们发现,在绣工上笨拙得可以的四娘子,竟然学这些规矩水到渠成,几乎不必教,居然还让拂云笑着称赞了她一句:“四娘子倒是悟性好。” 卫显兰便哼了一声:“连个针线都学不会,会这些有什么用!” 拂云一听到卫显兰这么说,脸上的笑容不减,却缓缓道:“卫小姐此言差矣,世家同你们官家不一样,倘若我们现在在京城,凭定国公家的身份,每年宴请肯定还要去宫中请安的,宫中最是讲究规矩的地方。若是没学好这些,在贵人们面前丢了定国公府的颜面,岂不是一桩坏事?真功夫固然重要,不过在世家之中,更重要的是你们的规矩。” 薛元珠也帮了一句腔:“更何况,你自己的女红又好么!五十步笑百步,我四姐没招你惹你!” 薛元珊却皱了皱眉,说元珠:“六妹,拂云姑姑在说话,不许你这样没大没小的插嘴!” 薛元珠便不干了,说道:“元珊姐姐,方才卫小姐插嘴你如何不说她?怎么就我说话,你才说我?” 元珠因为自己弟弟云玺的事,对二房的两个极看不过眼。更何况众姐妹中,要论谁的口才最好,那是谁也比不过元珠的。 “你!”薛元珊脖子一梗,说,“我这是帮理不帮亲!” 元珠更是笑了:“这么说,元珊姐姐觉得卫家小姐才是理。反倒是拂云姑姑的不是了?” 薛元珊彻底的败下阵来,她们无人敢对拂云不敬。 拂云虽只是丫头,但她的身份不一样,她是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大丫头。诸位娘子有什么表现,她都会一一告诉老夫人。这便是老夫人的喉舌,那是能得罪的么? 拂云看着她们争执,最后说:“几位娘子都是官家小姐,书香传世。实在是不必这般争吵,都坐下吧。” 却没有真的指责几位小姐。 下了课之后,她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了老夫人。 定国公老夫人喝着茶,缓缓道:“你觉得,这几个娘子谁比较好?” 拂云想了一下道:“薛家几房人太多,相互倾轧,姐妹之间彼此不和。卫小姐是家中独女,上有哥哥下有弟弟,太过受宠,非要和庶房的娘子计较,看不清楚自己的优势。” 老夫人笑了笑:“你这般说来,你是不喜欢显兰了?” 拂云给老夫人剥了葡萄递过去:“当日她指责薛四娘子,分明可以私下偷偷告诉你,但她没有这般做,那是想要四娘子当众出丑。再者她若真的想要四娘子当众出丑,明明可以指使丫头来说,却偏要自己出头,叫四娘子抓住话柄反击了回去。奴婢不好说别的,老夫人您心里是清楚的。” 老夫人吃了葡萄,继续问道:“那你觉得薛家几个娘子如何?” 拂云想了想道:“这奴婢倒是不好说了,元珊和元钰小姐,您早已不喜,元珠小姐今日帮四娘子出头,倒也不失率性可爱,就是年纪终归小了。元珍小姐倒是温柔和善,表现得没什么错处。至于四娘子……奴婢倒不知道,您介不介怀那天的事。” 老夫人叹了口气:“她的性子像宝珠,也聪明大气,我本是挺喜欢的。” 宝珠是原定国公府小姐,老夫人老来得女,千娇万宠地养大,跟老夫人亲近极了,可惜在三十年前,不到十三岁就因病去世了,一直是老夫人的一块心病。 本是挺喜欢的,那也就是说,还是介怀当日之事了。 拂云半跪下来给老夫人捶腿:“您一贯看人都是准的,奴婢并不担心。正如您看卫家和薛家,卫衡看似更好,实则他出身太好,到头来反倒不能融入咱们府中。倒不如小门小户的,全心全意地依仗定国公府,把国公府当成自己的家。” 老夫人笑道:“正是这个理,国公爷还以为我老糊涂了,因为自己堂姐妹选的薛府,他是没看明白这个关窍。”老夫人盯着窗外的日光兀自思索片刻,又道,“着看吧,就那么几个月的功夫,也不会太久了。” 拂云正若有所思,外面来了个丫头通禀:“老夫人,顾老夫人来太原拜祖,特地来拜谒您。现人正在花厅呢!” 老夫人听到这里顿时惊喜。 她和顾老夫人是同乡,虽顾老夫人差她些岁数,却十分交好,后来顾老夫人嫁去京城魏永侯府,就总是见少离多。听到她回乡祭祖特地来见她,如何能不高兴。她立刻直起身道:“快请她进来!” 丫头给她梳洗,老夫人又想了片刻说,“把那几个娘子都叫到堂屋来。” 几个娘子听到京城来的顾老夫人来,立刻就紧张了起来。那卫显兰显然也是知道魏永侯爷那件事的,因为她一时激动,打翻了茶杯。 元珠很惊讶,小声同元瑾说:“至于么,一个个也未必选上的……” 元瑾的心情却有些许复杂,因为想到了当初,这位顾老夫人三进宫中,告诉她不要怪罪顾珩,顾珩总会娶她的情景。 “人事叵测啊。”她感概了一句,瞧元珠正眨巴眼睛看着她,就摸了把她的丫髻,“走吧,大家都已经走了。” 几个娘子被领着去了堂屋,慎重地一一拜见了顾老夫人。 和之前元瑾所见不同,这时候的顾老夫人面色红润,谈笑自若,虽人已半老,却仍见得出年轻时候的貌美。浑不像当时,脸色苍白得仿佛得了重病一样的场景。她也只是看了元瑾一眼,便不感兴趣地移开了目光,亲热地和卫显兰、元珍交谈。 这让元瑾对她的印象大为改观,之前在她的记忆中,这是个病弱可怜,半天不敢说一句话的老侯夫人。 老夫人同顾老夫人提到了当初的事:“……当初我当真替你捏了把汗,那萧家可是能得罪得起的!你儿着实任性。幸好萧太后倒台,侯爷反倒因从龙之功,地位更甚从前。不过如今,侯爷仍未娶亲,你便不急?” 顾老夫人放下茶盏叹气:“我急又有何用。没人能忤逆他的心意,他年少时喜欢的那个姑娘一直未能找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老夫人觉得惊奇:“如何会找不到?” 顾老夫人摇头:“许本就是他的托词吧。算了,不提这事了。” 顾老夫人又细细问起元珍的女红等事,元珍又是惊喜又是害羞。其余诸人只能大眼瞪小眼的,幸好老夫人很快叫她们自己出来玩,不必杵在那里喝冷茶。 元瑾正好想借此机会去找那位陈先生,至于顾珩她是没有半点兴致的,她唯一那点兴致已经在前世耗光了。 不管顾珩喜欢香的臭的,美得丑的,现在统统和她没有关系。 她正循着别院的夹道往外走的时候,却突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叫她。 “薛四姑娘。” 元瑾眉头微皱,这声音略有些耳熟。她回过头,果然看到卫衡站在一株柳树下,他穿着件月白的细布直裰,玉树临风,少年俊秀。 她嘴角略抿,淡淡地道:“卫三公子有事?” 卫衡顿了顿,似乎在想怎么开口,“那日……我胞姐的事我听说了,我不知道她会那样说你。” 元瑾听到这里似乎觉得好笑,她慢慢走近,抬头看着卫衡。 “相比起你姐姐,我更不喜欢你舅舅那番话。”元瑾说,“卫三公子既今日叫住我,我不妨把话同你说明白,我现在并不喜欢你。你若是有空的话,能否把这些话告诉他们一声?” “你……”卫衡却盯着她说,“你之前不是说……” 她之前不是,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么? “之前说什么都不要紧了,今日起我和卫三公子再无干系,所以你也不必为此忧虑了。”元瑾说完,看了眼旁边的湘妃竹林丛,不想和他多说,便随之离开了。 卫衡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其实元瑾并未做过痴缠他的事。这几日她更是对他极为冷淡,虽都在别院,却连在他面前露面都没有。所以听到卫显兰那般说她,他才又羞愧又着急,分明是想让她别误会的,可看到她今日的模样,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他一直站在原地,直到旁边传来个说话的声音:“三哥原是在等她啊!” 卫衡回过头,看到一个蓝袍少年从湘妃竹丛中走出来,他生了对细长凤眸,皮肤白皙,笑容懒洋洋的。 卫衡一看是他,问道:“你方才一直跟在我身后?” “你学射箭的时候就心神不宁,我便想知道你出来干什么了。”卫襄笑着说,“不是我说你三哥,人家追着你的时候不喜欢,不追了又何必在意呢!” 卫衡皱了皱眉,并没有辩解这个问题,叮嘱他,“方才的事你不要说出去。”说罢他也离开了。 只剩卫襄站在原地,看着元瑾离开的方向。 方才那姑娘分明发现他了,却一直没说。此人倒是有几分厉害啊。 * 朱槙坐在长案后面写字,室内一片沉寂。 他面无表情,这让身旁伺候的人大气都不敢喘。 靖王殿下便是那种,平日貌似好说话,但当真惹怒了他,那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人。 门扇开了,定国公走了进来。他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才走上前来拱手道:“殿下找我何事?” 朱槙略抬起头,搁下笔后从仆人的托盘中拿帕子擦手。随后问:“找你来是要问问,袄儿都司部的舆图,你当真觉得没有问题?” “这……”定国公一个迟疑,“都勘测了这么久,自然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朱槙冷笑,从案上拿起本册子,丢到了定国公身前:“你给我看了再说话!” 定国公也少见他这么生气,捡起册子一看,顿时心跳加速,手心冒汗。这是榆林卫发来的密保,他们在袄儿都司绿洲被人偷袭,幸亏早有防备,才没有出现伤亡。只是攻击袄儿都司部的计划还是落空了。 “殿下,这……!”定国公也深知辩解的话不能再说,僵持半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若不是我早已做了应对,你现在就该回京城,跟皇上请罪了!”朱槙冷冰道。 越看那册中的描述,定国公越发觉事情的严重性,他脸色发白:“是我的过错,竟未发现那舆图有重大失误!幸亏有殿下在,否则我便是削官也难洗刷罪责了!” 见他久不说话,也知道自己错了。朱槙也略微松了些气。 他喝了口茶,缓和了些语气:“行了,既然军队没有伤亡,便也不追究了,你自行领三千两银子的罚吧。袄儿都司地形极难勘测,倒也不能全怪你。我会给你四十个锦衣卫。你带人重新勘测一遍。” 定国公十分感激,千恩万谢领命退下。 他退下之后,外头进来个人,跪下通禀道:“殿下,上次那位姑娘又来了,属下不知该不该拦……” 朱槙想了想道:“不用拦她。”这次袄儿都司部的事,还正是因为她那天那番话,才没有出现伤亡,他还欠她个人情。 他去了上次那间书房。等他到的时候,元瑾已经在书房里等他了。 她正在烹茶。水壶的水咕噜噜地冒泡了,她提起悬梁,先烫一遍茶杯。再过一道茶,第二遍清亮的茶汤才倒入杯中。 丝绸一般的长发滑至胸口,她垂下头,长睫覆着眼眸。 听到动静,元瑾才抬头看,笑道:“陈先生回来了。” 她放下茶壶,伸出手把茶杯推到他面前走,“我烹的茶,您尝尝?” 朱槙坐下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先不说他对六安瓜片的感觉如何,方才看她那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有几分模样,还以为是个懂茶的。没想茶汤一入口,他就立刻知道这茶水过热,茶味不够悠久。 元瑾等他喝了,才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他放下了茶杯,看她期待的看着自己,只能说:“……好茶。” “那我以后常给你带。”元瑾就道。 朱槙的笑容略僵片刻,往后靠在圈椅上,继续笑着说:“这也太麻烦你了,送这一次就够了吧。” “不用客气,我看您生活……挺清净的,往后缺什么告诉我一声就行。”元瑾拿出了给他带的茶叶和银子,“这银子你收下吧。” 她指头挑开红纸给他看,于是他看到了三颗小小的银锭。 朱槙道:“你这是做什么?” “自然是上次的谢礼,先生不会嫌少吧。”元瑾说。 朱槙只能道:“不会……你家中也不算富裕,何必周济我。这三两银子还是拿回去吧。” 这人怎的有这样的傲骨,到眼前的银子都不要,难怪这么穷。 元瑾劝他:“你现在住在寺庙中,不知道外头柴米油盐贵,但等你将来要用银子的时候,银子便是救命钱。不必推辞。我如今也是经历了一番世事,才知道银子的宝贵。” 朱槙想再推迟,却实在是推迟不过一心觉得他很穷的元瑾,他只能收下了这……三两银子。然后说:“你既这般大方。若是有什么所求,也可以告诉我,我会尽量帮你解决。” 他做出了怎样的承诺,元瑾并不知道。 其实她现在可以轻易地向他要求几万两银子,甚至给她父亲求个四品的官位。 这些,朱槙都不会拒绝的,这对他来说只是小事而已。 自然了,元瑾并没有想到这上面去,她坐直了身体,想了想说:“万事都瞒不过先生,我今日来找你,的确是有个事想请教你。” 果然,又是烹茶又是送东西的,必是有事相求。 朱槙笑了笑:“你说吧,但凡我能帮得上忙。” 元瑾问他:“您既是幕僚出身,可知道西宁战役?” 他听到这四个字,眼睛微眯,似乎有些意外:“……你为何问这个?” 元瑾就从袖中拿出一张图展开,以小杯压住了边角,道:“这张是西宁地域的舆图。我想同您请教,西宁战役当中,靖王采用的是何种战术打法,当时土默特部兵力多于靖王,且实力强横,他是怎么赢的?我看舆图,却怎么也和书上说的对不上。” 元瑾说完之后,久久没听到他说话。就问他:“……怎么,您对这个战役不熟?” “你问这个做什么?”朱槙却没有回答她,而是又问了一次。 元瑾道:“我自有用处。” 朱槙却看着她很久。 虽然她是一个姑娘家,也不大可能是边疆部族派来的探子。但是他生性多疑,上次她说到舆图的事,他就有所疑惑,这次她又问道了西宁战役,势必让他更警觉了。 他笑了笑,“但你还是得告诉我才行。” 元瑾只能说:“我弟弟在学兵法,有些实例弄不明白。先生可不要误会了我,我一个小女子,也不可能拿这个做什么。” 他听了她的解释停顿片刻,若她真的身份有什么不对,上次舆图的事,应该也不会帮他了。 靖王倒也没有继续问。而是看了眼她的舆图,道:“你稍等。” 随即他站起身,走到书案旁拿了笔墨过来。以笔蘸墨,在她的舆图上勾画了几笔。 “这几处是错的。”朱槙的语气和缓而清晰,讲的却是绝对的军事机密,事实上,流传在外的舆图很少有全对的,也怕是被敌方收集利用。而对他来说,这是再熟悉不过的舆图,他能轻易地看出其中的错误。 “此处的标注这样才对。”他看到她还在图上写了地势高低的标注,只是有些地方不准确,便又将她图中的错误一一的纠正了过来。 此刻元瑾看着他手底下的笔迹,却有些似曾相识之感,仿佛觉得这样的字迹在哪里见过,这样的感觉一瞬而逝,她并没有抓住。 元瑾凑过来一看,果然他这几笔才是对的。她抬头,无意地撞到他也看下来,两人对视片刻,他才低声问:“这下看明白了吗?” “明白了。”元瑾颔首,她坐了回去。 朱槙笔尖一停,方才她凑得太近,看着她那双纯澈平静的眼眸,竟不知为何有些异样。 他又觉得荒唐,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 朱槙就继续道:“那你跟我说一遍,你是如何看这场战役的。” 元瑾便将自己理解的说了一遍,她本就是极聪慧的人,竟能讲的八九不离十。等说完,元瑾又跟他说:“我还想问问先生,倘若如今我是土默特部的首领,在当时的情景下,我该如何打败靖王呢?” 朱槙听到这里又是一笑。 她若问旁人,旁人还当真无法给她解决这个问题。 “你若是土默特部首领,当时正吹西北风,可以火箭烧靖王的军营,他必无还手之力。”朱槙喝了口茶道。 元瑾便说:“靖王难道不会为了防止这样的情况,将军营驻扎得更远些么?” “不会。”朱槙摇头道,“驻扎得再远一些,就赶不上供给了。当时宁夏卫已经不能再拖了,他想三日内取胜,所以必须冒险一击。赌的不过是对方没有足够多的箭簇罢了,毕竟土默特部是蛮荒之地。” 元瑾听了却眉头微皱:“你怎知他想三日内取胜?” 元瑾觉得自己还是极为了解靖王的,毕竟是曾经试图瓦解他数年,虽然并没有成功。这个男人当真是能隐忍能谋略,不介意用任何方法达到他的目的。有时候狠起来,又百十倍的胜过别人的凶狠残暴。 朱槙顿了片刻,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说:“……我猜的。” “这如何能做无端猜测。”元瑾觉得他不太严谨。 朱槙只能笑了笑说:“好吧,你若觉得不好,不要便是了。” 元瑾虽然那般说,却也觉得他说的是可行的。这幕僚当真是才思敏捷,只做个幕僚却是屈才了。 “罢了,今日谢过陈先生了,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元瑾站起来,又指了指茶叶罐,笑道,“下次来若先生喝完了,我再给您装点来吧。” “好。”朱槙笑着看少女纤细的身影走远。 下属走了进来,行礼问道:“殿下,茶叶罐送回来了,可要加上新茶叶?” “不用。”朱槙道,“先喝着这个吧。” 等殿下离开后,下属便好奇地打开闻了闻。 这不是……六安瓜片么。 殿下什么时候喜欢喝这样常见的茶了? 日头已经西斜,金色的夕阳光落在屋檐上。元瑾抬头看着金乌西沉。 在她死后,太后甍逝,父亲因贪墨被斩首。曾经西北候家的权势滔天,也不过是现在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而被她救回来的,自小养大的朱询,却在这场浩劫之后成为了太子。发生了什么事昭然若揭。 他背叛了他和太后,换得如今的荣耀。 甚至说不定,她便是被他亲手杀的。 他们都活得好好的,唯一改变的是她和太后,以及西北候家罢了。 如今他们是人上人,享受名利权贵的一切。而她现在不过是个低微的庶房小嫡女罢了。 想要报仇,还要掂量掂量自己如今的身份。 虽然她也决不会就这么放弃。 身后半大的小丫头杏儿低声提醒:“四娘子,咱们该回去了,再晚些,太太该说您了。” 元瑾嗯了一声。提起小竹篮走在了前面。 元瑾如今所在的薛家,是太原府一个普通的官宦家庭,家里最大的官也不过是个正五品,是长房的大老爷。而她父亲薛青山是庶出,谋了个地方苑马寺寺丞的官职,没有实权。 薛元瑾现在的母亲崔氏,是并州一个乡绅的女儿,没读过什么书,亦是个普通的的妇人。 元瑾刚踏进西厢房房门,就看到崔氏迎面走来。 崔氏穿了件丁香色十样锦褙子,三十出头。明明是初夏的天气,她却拿着把团扇扇风,看来火气很盛,一见着元瑾就瞪眼:“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元瑾把小竹篮放下,才说:“今天教针线的嬷嬷来得晚。” 崔氏拿起了她竹篮里绣的牡丹花样看,忍不住说:“你绣得这样歪歪扭扭的,谁敢拿来用?你如今也十三了,好好给为娘省点心,将女红练好些,以后谈婚论嫁,媒人也有个说头。” 元瑾只是喝着水。崔氏见她这样不听,一手抓住她的耳朵:“为娘说的你可听到了?” 元瑾的表情绷不住了,被揪得耳朵疼,立刻说:“我听着呢!” 崔氏放开后,她才揉着自己泛疼的耳朵一阵阵气恼,这要是放在以前,谁敢这么对她。 虎落平阳被犬欺! 连县主的仪态她都绷不住了,遇到崔氏总是会失态。 她做丹阳县主的时候,就从没有学过女红刺绣。倒是诗词书画都能懂,精通兵法,对政治时局也能解一二。 但在崔氏眼里,这些加起来都比过会做一手针线活。 “你还小,哪里知道嫁个好夫婿的重要。当初娘便是嫁了你爹这个庶出的,现在在你嫡出的几个伯母面前,才低了一头。”崔氏拿自己的切身体会教育她,“你出身不如你几个堂姐。努力把女红针黹练好些,博个贤惠的名头,以后才能嫁得好。” 元瑾并不想听这个话题。 毕竟之前能和她谈婚论嫁的都是京城屈指可数的世家公子,现在告诉她嫁人改变命运,实在是很难感兴趣。 更何况崔氏这也太天真了,有个贤惠的名头也并不能让她嫁得好。若不是有出众的家世,一切都是空谈。 她如今这小姑娘的模样也极美,小小年纪灵秀婉约,肌肤胜雪。虽还未完全长开,却比之她前世也不差了。但若没有家世作为支撑,待这模样长开,却也未必是件好事。 她问崔氏:“您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崔氏被女儿一提醒,这才想起正事,面露喜色跟她说:“娘是要同你说,明日定国公家开游园会,咱们府里的女眷都受了邀请!” 元瑾听到这里思忖片刻,这定国公府她倒是知道的。 58.第五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支持正版, 多谢小仙女们  元瑾喝了口茶道:“五妹妹再这般口无遮拦,祖母听了可是要罚的, 我对卫三公子没别的意思。” 这关乎女子名声的事情, 哪里能乱说。 她看也不看卫衡,反倒惹得卫衡身边的人又笑了起来:“卫三, 这美人为何不理你了。可是你长久的不回应, 人家恼了你?” 卫衡清俊白皙的脸微微一红。他之前是觉得薛四姑娘的身份配不上他。可不知道为何, 他总觉得今日的薛四姑娘, 比往日的要好看许多。若一开始便是这个人喜欢的他,他未必能拒绝得了。 但她突然又这样似乎对自己不屑一顾,他却也不舒服。之前不是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吗,为何今天又这幅样子! 卫衡便走到了她面前, 顿了顿说:“薛四姑娘。” 他为何突然叫她。元瑾抬起头看。 卫衡继续轻声道:“不管你是因何种目的来到这里, 又说了什么话。我只是想告诉你, 你我并不相配, 往日的那些事便算了, 从今起切莫纠缠我。” 元瑾听到这里便笑了笑。 她的笑容有些奇异, 既轻缓又美丽,似乎带着几分嘲讽。 这卫三公子倒也算优秀,但元瑾是什么人。这些年权贵们在她眼里就犹如过眼烟云, 别说是个小小卫三, 就算把侯爷太子的送到她面前来, 她也看都不想看一眼。 小元瑾怎么看上这么个人! 即便小元瑾当真喜欢他,难道他就能如此当众羞辱人不成?今天在这儿的是她,倘若是旁的姑娘,该如何自处? “卫三公子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她的语气淡淡的,“我在这里看花,既没有扰旁人,也未曾扰公子。什么喜不喜欢的,却不知卫三公子从何而来。” “你……”他哪知这薛四姑娘竟然嘴巴还如此厉害,脸色未免一红。 她现在的神情,似乎真的和以前天壤之别。 正在这时,石子路上小跑来一个小厮,叫着卫衡“三少爷”,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卫衡听完之后脸色一变,也来不及跟薛元瑾说什么了,匆匆几步走出亭子。 本来看着好戏的薛家几姑娘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小厮也跑到管事嬷嬷旁边说了话,管事嬷嬷也郑重了起来,招了亭子中的娘子们:“有贵客路经此处,请娘子们先随我去花厅。” 见管事嬷嬷催得急,众娘子也赶紧起身,纷纷走出凉亭。却只见那石子路上走来了一群人,数十个护卫在前开道。簇拥着一个头戴银冠,身着飞鱼服的人。他嘴唇微抿,眉眼间有些阴郁,却是一种阴郁的俊秀。 元瑾一看到他,几乎是控制不住地脸色微变。 卫衡却已经走上前,对他行了礼:“舅舅要来,怎的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也好去接您!” “只是有私事罢了。”这人声音也十分冷清。 在座的小娘子们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好奇地盯着他看,话也不敢大声说,只能小声地讨论。 “此人是谁?排场竟然这样大。” 裴子清。 元瑾的手慢慢地握紧。 她第一次见到裴子清的时候,他不过是个失意的青年罢了。虽然出身世家,却只是个没有人重视的卑微庶子。那时候他饱尝世人冷眼,什么苦没有吃过。哪里有什么排场,不过是个沉默低调的人罢了。 后来是她赏识他的才华,把他扶持起来,又推荐给了太后。元瑾对他不薄,他倒也颇有才华,竟一路做到了锦衣卫副指挥使的位置。她对他极好,从来都是当成心腹看待。 没想到他最后却背叛了她和太后。 现在他是锦衣卫指挥使了,越发的权势在手了。 朱询背叛她是为了太子之位,她也一直知道。太后并不喜欢朱询,从未想过要将朱询议储,一直想立的是六皇子。朱询倘若从小就是个心机深沉的人,怎么会没有存异心。 但是裴子清背叛她是为了什么呢? 她一直想不通,她一直以为自己对他是有知遇之恩的。一直以为,就算谁都会背叛她,但是他不会。 现实却给了她重重一击。 裴子清淡淡地问他:“你混在这脂粉堆中做什么?” 卫衡答道:“不过是小事而已。” 裴子清看了一眼后面站着的那些小娘子们,小娘子们都被他看得脸色微白,心中忐忑,卫衡再怎么长得好看毕竟也只是一个后生。但裴子清可就不一样了,他可是位比定国公的锦衣卫指挥使,正二品的大员。 “你到了成亲的年纪了,若是有喜欢的,便带回来给你娘看看,免得你娘为你操心。”裴子清说,“方才似乎听到你在和姑娘说话,是哪家姑娘?” 听到这里,元瑾心一紧,表情却仍然漠然。 卫衡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薛府的几个在这种时候自然也不会开口,但总有刚才看到了,又好事的娘子,将元瑾指了出来:“便是这个,薛府家的四娘子!” 裴子清的目光落到了她身上。 薛元瑾也没有抬头。他只看到她眉眼姣美,清嫩秀雅,素得几乎只剩一对丁香耳钉,柔软的发丝垂在雪白的面颊两侧。 别的娘子都面露好奇或是惧怕,却唯有她表情平静,甚至有几分冷淡。 嬷嬷见裴大人没有说话,便赶紧让娘子们先跟着她去花厅。元瑾也跟着走在后面,但没想元瑾刚走了几步,就听到后面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说:“方才那姑娘,我们裴大人让你等等。” 元瑾只当自己没有听到,越发快走了几步。但后面很快走上来两个护卫,将她拦住。“姑娘留步,裴大人叫你稍等。” 元瑾不能再躲,只能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她感觉非常复杂,既仇恨又冷漠。 他叫住她干什么,难道还能看出她是谁了不成?那又能如何,是找出来再把她斩草除根吗?送给皇帝处死,换取更高的地位? 他又将她看了很久,才低声问:“她是谁?” 卫衡不知道舅舅为何要问她,只能说:“她是薛家的四娘子。” 裴子清仔细看她的样貌,这姑娘虽也极美,却和县主的样貌并不相似。但方才那个神态,却又极为相似。 薛家?不过是个没有听过的小家族。 他在想什么,怎么会觉得这姑娘有几分像她。 她怎么会像萧元瑾! 那个人是他心里最特殊的存在。当初她给了他荣耀和权力,给了他隐秘的盼望和温情。但是他由于某种原因,他背叛了她,这么多年,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留在他心里,以至于成了他的业障。 大概,没有人真的觉得她已经走了吧。 丹阳县主萧元瑾,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忘了她。无论是背叛还是别的,更复杂的情绪。 “你方才,在和衡儿说什么?”裴子清问她。 元瑾想了片刻,轻声道:“不过是卫三公子和我说了几句写莲的诗罢了。” 裴子清听着笑了笑,少男少女们,彼此相互有倾慕之意,是再正常不过的。他的语气彻底淡漠了下来:“你走吧。” 把这样的女子认成她,是对她的侮辱。 薛元瑾不置一词,裴子清是她一手选的人,脾性她最了解不过。此人才高八斗,最善于察言观色,在他面前,最好就是少说少做,免得让他猜出心思。她这么一说,他势必觉得她是和卫衡有什么私情,只会看低她几分,更加不屑于理会她罢了。 她行了个礼,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到了傍晚,吃过晚膳。薛府的人才赶着马车回家。 薛元珊几个上了马车,正和太太们将今天发生的事。 “有的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要看人家看不看得上你。”薛元钰见元瑾走出来,冷笑着说,“凭出身,给人家做妾都勉强。遑论还想做正室,巴巴贴着也没人要!” 元瑾一言不发,径直地上了马车。 这种人,你反驳她她倒更带劲了,再者她现在也没有心情计较。 她只恨自己那时候手里没把剑,仇敌就在她面前,她都没办法报复,最好是一剑捅死他。 不仅不能捅死他,反而自己还要装傻,实在是让她忍得很难受。 薛元钰见元瑾不理自己,果然央央地没了兴趣,缩回了头。 崔氏则难得地看出自己女儿的不痛快,以为她是因为薛元钰的话,就安慰她说:“你二叔家两个闺女说话就是如此,你别在意就是了。” 元瑾看向她,虽然她是不在意薛元钰,却也不喜欢崔氏这话。崔氏这样的人就是如此,色厉内荏,面对子女拿得出款来,你真让她对外面的人使威风,那是半点也不敢的:“那您就不在意吗?” 崔氏就说:“怪只怪咱们是庶房,你爹又没出息。你娘我……也不是正经官家的女儿,不能和人家比。” 元瑾一笑:“二叔当年是冒领了父亲的文章,才拜入了山西布政使名下。若没有这段,他如今怎么能做到知州的位置?现在他两个女儿倒是挟恩报仇,全然忘了。” 崔氏又叹说:“人家如今却是知州,你父亲只是个地方寺丞,又能有什么办法。” 元瑾发现,崔氏其实是个非常认命的人。 那她认命吗?她自然不了,她若是认命,那些害死她的人岂不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她会抓住一切的时机成长,这些对不起她的人,她最终会一个个地报复回去的。 “不会总是这样的。”元瑾淡淡地道。 她挑开车帘,看着外面渐渐消逝的黄昏。 “我还听说。顾珩有个表妹极为爱慕他,县主便容不下此她。竟然在有一次听戏的时候,把人家推下了二楼……” 元瑾在旁听得有些生无可恋。 顾珩那表妹,分明就是自己听戏的时候不小心摔下楼去的。同她有什么关系! 她有这么无聊吗! 她一点都不想再听下去了,幸好过了斋饭到下午,寺庙派了个知客师父过来传话,说已经可以进去了。 “想来靖王是已经离开了。”老夫人想进崇善寺上个香,叫了薛老太太陪同。 薛老太太也正想去上个香,求保此事平安顺利,便带了几个孙女一起从偏门进去。 崇善寺内的确十分宏大。殿堂楼阁、亭台廊庑数近千间,中线上有六大主殿,其中大悲殿中的千眼千手观音最为宏大,高有三丈,金箔覆身,金光熠熠。按照佛经的解释,千手千眼是观音的“六种变相”之一,能洞察人间一切祸福。这里求来的签,据说也是太原府当中最为灵验的。 薛老太太先跪在了蒲团上,来都来了,便让诸位孙女都求个签卜吉凶。 知客师父们便将签筒递到了几位娘子手中。 元瑾接过了签筒,跟着众人跪下闭上了眼睛,她虽然不信佛,倒也不妨碍求个签。 签筒摇动,一支签落在了地上。 她放下签筒捡来一看,只见偈语写的是:梦中得宝醒来无,自谓南山只是锄。天命本该随天意,造化愚弄不可休。 几位娘子的签都已出来,元珍、元珊都得了好签,非常高兴。唯独元钰得了个下签,她便有些不高兴了。元珠根本没有扔出签来,不过她人小,也没人注意她。她倒是一把抢了元瑾的签看,左翻右翻地有些好奇:“咦,四姐。你这签却是别致了,人家的签都说些富贵姻缘的话,你这签倒是云里雾里的,叫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薛老太太听了,也走来拿了元瑾的签看,轻轻咦了一声,递给旁一位解签的和尚:“敢问师父,这句是什么意思?” 和尚穿着件旧的红色袈裟,长得极瘦,其貌不扬。唯一双眼睛透出一种隐然出世的宁静。他合十手念了声佛号,接过签一看,含笑道:“这位娘子怕是富贵命了。” 旁薛元钰就笑了一声:“师父你可不要看错了,她哪里是什么富贵命,穷命还差不多!” 定国公老夫人在旁笑着不说话,薛老太太便瞪了薛元钰一眼,这孙女当真嘴上没个把门的! 这和尚笑道:“命数本是不重要的,娘子身带紫气,命格与紫微星相交,便是极贵了。”和尚一说完,其余几位皆心里不舒服,叫这庶房被说成命格尊贵,那把她们这些嫡出的放在哪里! 还扯到什么紫微星,难不成是想说薛元瑾还有娘娘命?她一个庶房的,爹的官芝麻大点,能做个举人夫人已经不错了! 元瑾却表情难测。 紫微星,星斗之主,帝王之星宿。 说她与紫微星命格相交,难不成是因为养大朱询的缘故?他如今可是太子,成为帝王也是名正言顺的事。 倒是这时,又走进来一个穿袈裟的老僧人,先对几位香客合十,才对那解签师父说:“你怎的又在此处躲懒!晨起便没扫后院,如今住持生气了。快去吧,不要在这里解签了!” 那和尚听到住持生气了,才匆匆地便告辞离开。 老僧人便对她们道:“几位莫要见怪,他本只是管后院洒扫,不该在这里解签的,若是说了些有的没的,还请你们担待。” 薛元珊才笑了笑:“原是个扫地僧,倒是弄得我们误会了!四妹妹可千万别把元钰方才的话往心里去。” 薛元珊明劝暗讽,不过是让她别痴心妄想个什么富贵命罢了。 元瑾怎么可能在意这个,二房的两个都只会在嘴上讨个便宜,不足为惧。她们还没有人家薛元珍段位高,对底下这些不如她的小姐妹,薛元珍是理也懒得理会的。元瑾也是笑:“元钰妹妹向来如此,想必也是因还小,二伯母尚没怎么教导,倒也不碍事!” 元珊听着脸色就不好看了,这不是拐着弯地说她妹妹没教养么! 她发觉这四妹越发的伶牙俐齿,竟讨不到她半句好了,便也哼了不再说话了。 薛老太太在一旁看着,脸色冷了好几次。得亏定国公老夫人没说什么,她才按捺着没有发作。 求了签之后,因老夫人还要和薛老太太一起去听一位高僧讲《楞严经》,但是姑娘们如何坐得住,听枯燥乏味的讲经。薛老太太便让几个姑娘由婆子陪着,先去各大主殿一一上香,最后回到别院坐马车回去。 只有元瑾身边没有嬷嬷跟着伺候,她来的时候只跟了个丫头柳儿,却也被元瑾留在了别院照看闻玉。她便和元珠一起,去大雄宝殿上香。 路上的时候,元珠的嬷嬷说起了崇善寺的趣事:“……若说这寺庙里真正有趣的,还是正德年间所筑的那口大钟,听说高约丈余,平日里敲起钟来,半个城都能听到呢!” 元珠一听到这里,便想去看个稀奇。“去上香有什么意思,我们去看这口钟吧,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钟呢!” 她的嬷嬷有些为难:“五娘子,咱们还是上了香回去吧,那钟楼还是有些远的,这天色也不晚了!” 元珠又来拉元瑾:“四姐,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元瑾正被方才求签的事所烦扰,根本没有去看钟的心情,只想着赶紧回去了。“钟楼偏远,你走一半就会吵腿累的。”元瑾对元珠这种小孩非常了解。 元珠却不甘心,淘气地道:“我是一定要去看看的!你们不去就在这里等我吧!” 她怕嬷嬷抓她,跑得极快,这一路上回廊又多,竟几步就不见了人影。 她的嬷嬷怕弄丢了她,连喊着五娘子追了上去。 元瑾一叹,跟着个小孩就是一惊一乍的!只能也跟了上去。 只是转过几个回廊的功夫,那两人却不见了。 元瑾站在庑廊的岔口上,一目望去,尽是重峦叠嶂的屋檐。竟不知道她们走到哪里去了。屋檐下是各种神佛的雕刻,彩绘勾面,一百零八罗汉或是喜或是嗔,或是极恶相或是极怒相,叫她有些眩晕,往后微退了一步。 “小施主可是找不到人了?”背后突然传来个声音。元瑾一惊,回头看去。 原是刚才殿中那个穿褐红旧袈裟,长得极瘦的和尚。他正面露微笑看着她。 “师父可见那两人去了何处?”元瑾也合十了手问他。 “小施主若找人,往那边便能找到了。”那和尚给她指了条庑廊。 元瑾便谢了他,往他指的方向过去了。又隐约地听到他似乎在背后念了句佛号,只是她回头看时,却已经不见了那和尚的踪影。 她顺着和尚指的庑廊往前走,却也根本没找到元珠和她的嬷嬷。 此时的确也不早了,阳光斜斜地照过回廊的廊柱,投到地上大片大片的光影,朱红的墙壁,庑廊下精美的木雕,都因此晕出黄昏淡淡的金色,朦胧得好像在画中。 远处苍山平寂,倦鸟归巢,沉厚的钟鼓长响。 元瑾却无心欣赏这般景色,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四周都是庙宇长廊,她胡乱地走着,却一直都在回廊里绕来绕去,不见着有人的身影。元瑾有些着急了,毕竟天快黑了,而她又是独身一人。她想循着原路走回去,但是转了几圈,却连来路都不知道在哪儿了。 谁知她走到转角处时,竟一下子撞到了个人!似乎撞到了来人抱着的什么硬物,元瑾的额头被撞得生疼! 元瑾被撞得退了两步,又痛又急,一时竟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张口就斥道:“你是何人,走路不长眼睛吗!” 撞着元瑾的是个男子,他方才抱了很多书,被元瑾撞得掉了一地。 男子抬起头。他长得浓眉如剑,鼻梁高挺,大约是二十七八的年纪。听到元瑾的话,他笑了笑问道:“难道不是你撞得我吗?” “分明是你抱的书撞到了我!”元瑾见他还不承认,捂着额头说,“你抱着这么多东西走在路也不小心,书角太锋利,撞着了我的额头还抵赖!” 元瑾其实是被撞痛得狠了,将做县主的派头拿了出来。她打量了一下此人,他穿着件普通的右衽青棉布袍,没有佩戴任何饰物,身量结实修长,个子倒是挺高的,她只到他的胸口高。他面含笑意,眼神却平静幽深。 他既然衣着朴素,也无人跟随。应当是居住在寺庙中的普通居士吧。 “你这小姑娘年岁不大,倒是气势汹汹的。”他似乎也不在意,把他的书捡起来,说:“你赶紧走吧,天色不早了。” 说罢就准备要走了。 元瑾见他要走,便抓住了他的衣袖:“你站住!撞了人便想走吗?” 男子看了一眼她揪着自己衣袖的手,嘴角一扯,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你想如何?” 毕竟是要问人家问题,元瑾声音含糊了一些,“我本来想去大雄宝殿的,在这里没找到路……你可知道怎么走?” 原来是迷路了,不知道怎么走,还敢如此气焰嚣张。 男子还是抬手给她指了方向:“从这里过去,再走一条甬道便是了。” “这次便算了……你下次走路得小心,莫撞着旁人了!”元瑾说,男子笑着应好。 元瑾便朝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了,还一边在揉仍有余痛的额头。 不过是个半大少女,胆子倒是不小,竟还想教训他。 男子面带笑容,看着少女消失不见后才回过头。 他的身前悄无声息地跪下了两个人,恭敬地道:“殿下。” “嗯。”朱槙往前走去,淡淡地问,“怎么会让人闯入。” “殿下恕罪,属下一时疏忽。”跪着的人说,“本想将之射杀的……” 靖王殿下每年都会来崇善寺礼佛,是为了给将他养育大的孝定太后祈福。本想上午就启程去大同的,不过临时有事留下了,既已解封了崇善寺,殿下便没再叫封起来,所以才造成了防卫疏忽。 “一个小姑娘罢了,倒也不至于下这样的狠手。”朱槙淡淡地说。即便那小姑娘是无意闯入他的住处,他的随身护卫也差点在刚才发生冲撞时射杀了她。为了保障他的安全,这几乎是种必要的控制措施。 59.第五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防盗比例60%, 支持正版, 多谢小仙女们  马车停了下来,只听外头有个声音:“请各家太太娘子下来吧。” 崔氏才带着元瑾下去, 薛家女眷个个都有些紧张。就是薛老太太也一脸郑重,叫大太太周氏扶着, 带着自己的儿媳孙女, 朝着定国公府气派的二门进去。 二门进去是个大花园,草木葳蕤,假山叠石。两侧的走道各站在许多丫头, 一个年长的嬷嬷在前面引路, 又进了一扇月门,才看到两个丫头挑起竹帘, 里面飘出些礼佛的檀香味道。 薛府众人此刻皆小心谨慎, 生怕自己行差踏错。还是薛老太太最为镇定, 带着众女眷走进去, 只见里头是博古架隔断, 琳琅满目的翡翠摆件, 五蝠献寿漳绒毯, 踩上去悄无声息。那架黑漆紫檀罗汉床上, 正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由丫头服侍着喝茶。 老妇人一看是薛老太太, 便红了眼眶, 似乎有些激动, 叫她来身边坐下。两个人讲了许多话。 元瑾在旁听着,才知道这位老妇人秦氏原来是住在并州,前几日才搬到了太原。似乎秦氏和薛老太太在没出嫁之前,是家里最要好的一对堂姐妹,虽然都是嫁到姓薛的家中,一个却是定国公府,一个却是毫无名头的旁系,想来是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薛老太太与秦氏契阔了一番,才介绍起自己的儿媳孙女们。 她最先介绍的自然是大房周氏,也是她最为喜欢的儿媳。“这是我大儿媳周氏,这是她所生之女元珍。” 周氏与薛元珍上前行礼。薛元珍也是个妙龄少女,温婉娇柔地道:“给堂祖母请安。” 周氏出身是所有媳妇中最好的,是太原府知府之女,所以她在薛家的地位也最高。薛元珍是其独女,自然也是薛府中最为娇贵的,有良好的大家闺秀的教养。 秦氏只是微笑着点头。 薛老太太见秦氏此,笑容一淡,又介绍起了二房的太太沈氏和两位娘子,便是刚才笑话了元瑾的薛元珊和薛元珏,两人规规矩矩地给秦氏行了礼。 三房的太太姜氏,却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精,还没等薛老太太介绍,便先带着女儿向前一步,笑着给秦氏行礼:“免得娘费口舌,我先自己说了。我便是三房的媳妇,这是小女薛元珠。” 薛元珠是几个姐妹中最小的。 秦氏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元瑾身上,笑了笑说:“这便是你家庶房的那位娘子吧?” 她注意到元瑾也是因为,方才一起进来的薛府众人里面,不论是薛元珍或是周氏,甚至是薛老太太本人,都难以掩饰对定国公府奢华的惊讶。唯这个小姑娘,她进来的时候环顾四周,表情是平静的,那种司空见惯、宠辱不惊的平静。 这样的小姐,只有那些真正的权贵家才教养得出来。 但怎么会是薛家一个庶房的小娘子。 “正是呢!”崔氏连忙扬起笑容,连忙在背后轻推了元瑾一把,示意她上前请安。 元瑾也上前,屈身行了礼问安,既不谦卑也不谄媚。毕竟她之前所见之人皆人中龙凤,对定国公老夫人自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秦氏又多看了她两眼,笑道:“这娘子倒是大气,像你亲生教养的嫡亲孙女了。” 这话一出,大太太周氏和二太太沈氏脸色微变,三太太姜氏却仍然保持微笑。 随后秦氏似乎有话要单独和薛老太太说,便叫嬷嬷先带她们去赏莲,只留下了薛老太太在屋中。 走出来的人难免好奇。 沈氏出身书香门第,因此和大太太周氏比较要好,小声地问周氏:“娘和定国公老夫人要商量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周氏淡淡道:“两人多年未见,左不过是说些体己话吧。”她走在了前面,似乎不想多说了。而崔氏落在后面,对元瑾小声说:“嫡亲的姐儿都没夸,独独夸了你一个,今儿真是给娘长脸了!” 元瑾可没有把秦氏的夸奖当一回事。秦氏就算夸她,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吗? 若是秦氏都不夸就罢了,偏生夸她个庶房出来的,几个嫡房的向来心高气傲,现在觉得庶房的压了自己嫡出女儿的风头,自然会不高兴了。 但她什么也没说什么,只是跟着众人往前走。 嬷嬷领着她们到了一片荷花池,曲折的回廊落于荷花池上,有几家小姐已经坐在亭子里了。微澜荡漾的湖面上盛开着紫色、黄色的睡莲。这季节荷苞才露头,睡莲却已经缤纷绽开,铺满了大半的湖面。亭边又有细柳垂下,倒真是极美。 薛府众人又是感叹,平日里虽然见荷花池不少,却没见过这么大的,这样花开成一片才叫真的好看。 “今儿便是宴请了各家太太和娘子在此处开游园会,还请各位娘子先入座,”定国公府的嬷嬷有礼地微笑,“太太们若是坐不住,还可以去花厅先打会儿叶子牌,等咱们老夫人与薛老夫人说完了话,再去正厅开席。” 由此几个太太就和姑娘们分开了,元瑾则跟着进了亭子坐下。 此时凉爽的清风拂面,初夏的天气叫人十分舒服。 薛元珍坐在了另一头,两个二房的立刻跟着坐下。叫丫头泡了茶上来。 薛元珊笑着说:“方才倒是四妹在定国公老夫人面前露脸了呢。” “露面又有何用,庶房出的就是庶房出的。”薛元珏轻声说,“爹也只是个养马的罢了。” 薛元珍只是笑着听,倒没有说一句话。 对她而言,薛元瑾父亲官位太低,母亲家世上不得台面,与她一个天一个地,她根本不想把自己和薛元瑾相提并论。 她们说话也并没有避及元瑾,所以元瑾听得清清楚楚。薛元珏之所以说她父亲是养马的,那是因为她这父亲是地方苑马寺寺丞,管的就是并州的军马供养。元瑾对这种小女孩般的斗嘴并不感兴趣,所以并不搭腔。 倒是旁薛元珠哼了声:“五姐这话说的,要不是有四叔这个养马的,二叔如今这官位还得不来,你还能坐在这里喝茶么!” 薛元珏瞪了瞪眼,无话可说地转过身。 薛元珠说的这事,元瑾也知道。 听说当初,是二叔偷偷拿了自己父亲的文章,得了当时任山西布政使的许大人的赏识,因此平步青云,如今在外做知州。后来大家知道这事,却也没什么说的了,人的命途难测,这也是各自的命罢了。但二房却的确因此对不起四房。 “多谢六妹了。”元瑾低声对旁边的薛元珠说。 薛元珠却把头扭到一边说:“我就是和她不对付,跟你没关系!” 元瑾一笑:“那我也要谢你啊!”说着揉了揉元珠的包包头。元珠还梳着丫髻。 元珠因此红了脸,有些结巴:“你做什么摸我的头发!”说着还不解气,“你这人真是的!” 元瑾一笑不说话。 元珠却坐到了她的身边来,过了好久才说:“我这次就勉为其难,不怪你了。” “好啊。”元瑾答应了她,元珠这性格还挺可爱的。 几人说完话不久,来的石子路那边就传来了喧哗声,隐隐是少年说话的声音。 凉亭中的各家娘子们自然窃窃私语,不知道这是谁在定国公府的院子里,也不知道该不该避。但看她们微红的面颊,就知道是根本不想避开,只张望着等着看是谁来了。 嬷嬷也笑了笑:“娘子们不必避开,进国公府的都是亲眷,与在座娘子也算是亲戚了。继续吃茶吧。” 自然是娘子们的几声笑声。随后那些人越来越近,大家都张望起来,看向石子路的方向。 几个少年结伴而来,为首的是个面如冠玉,清秀的少年,穿一身蓝色衣袍。见着此人,有个娘子说:“这不是卫三公子卫衡么!” 卫家听说也跟定国公府是亲戚关系,而且比薛家更近。这卫三公子是家中年轻后生的佼佼者,身份非常尊贵。见着是她,小娘子们更是好奇,眼睛水亮,脸颊微红。毕竟这卫三公子也是个难得的美男子。 “原是咱们四妹妹喜欢的卫三公子么!”薛元珊笑着看向元瑾,“四妹妹,你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元瑾则是一头雾水。薛元珊……说什么? “上次在家宴上一见,四妹便对人家一见倾心。”薛元珊道,“还几次偷偷想见人家,却是一片痴心,只是可惜人家未曾理会四妹。” 元瑾嘴唇微抿,颇有些无言。 她之前,喜欢过卫衡么。怎么这四房一家子都净做些……蠢事。 卫衡那边,旁边的少年正好捅了捅他的手肘:“卫三你看,那不就是之前喜欢你的女子吗!” 卫衡本来没注意的,朝这边一看,这才看到了正在吃茶的薛元瑾。 他差点没认出来,是因为之前见到她的时候,她总是穿得大红大紫。今儿只穿了件粉色褙子,更是半点发饰也没有,只留青丝垂在肩头。显出少女姣美明净的一张脸,雪白中带着一丝稚气。气质似乎……也有些不一样。 原她虽长得好看,却不知怎的并不让人惊艳。如今配上这样冷淡的神情,玉白的脸,莫名让人有容色摄人之感。 “你上次不是说,是个样貌普通的姑娘吗。”旁边少年又说,“这也叫普通,卫三你是不是要求太高了?” “该不会是听到你来,所以也来参加游园会吧?”有人打趣他,“可惜没有这样貌美的姑娘喜欢我,卫三你好福气啊。” 卫衡皱了皱眉,轻声道:“别胡说了!” 他迈开步,向亭子这边走了过来。他们本来就是准备在亭子里吟诗作对的。 只是他们要去的亭子,会经过元瑾所在的亭子。 元瑾看到他们朝这边走来,便有些头疼,她根本不想面对这样的事。 而旁边薛元珏已经露出了兴致盎然的表情。 按齿序,却是卫家小姐最为年长,她先站起来说。 元珠小声问她:“四姐,我倒是好奇了,这卫家小姐家世不差,为何也来应选?” 元瑾就轻声说:“有多不差?” 卫家家世的确在薛家之上很多,但这位卫家小姐的父亲陕西布政使,却是再过几年就要致仕了。但他们家的男丁,大的没什么才气,小的卫衡倒是天资聪慧,十六岁就中了举,可惜还没有踏入官场。他家眼见强盛,实则青黄不接。 这便是普通官家和勋爵世家的区别了,勋爵人家的子孙不管有没有出息,爵位却是世袭的,只要不出现败家子,家族一直繁盛是没有问题的。普通官家,倘若子孙不好好读书,举业不成,这家业说没也就没了。 卫衡也来应选,不也正是说明问题了吗。他是中了举不假,但能保证一定中进士吗?这读书人寒窗二十年,有几个中进士的?这也是为何薛云海等人积极应选的原因。有这样通往富贵尊贵的捷径可走,谁会不眼红。 卫家小姐说完后,老夫人含笑点头,问了句:“你家祖母近日身子可还好?” 卫家小姐笑着道:“多谢老夫人记挂,祖母身子尚好,还说想等您有空来拜见您呢!” “自家人,用得着什么拜见!“老夫人笑着让她坐下了。 元瑾分明地看见,薛老太太的脸色更不好看一些。但很快她就笑了起来:“说来,我也很久没见过她了。当初那事闹得这么大,咱们几家都生疏了,却是要找个时日喝茶叙叙旧了。” 元瑾虽然对卫家不了解,但这半个月也是将定国公府的旁系都熟悉过了的。其实定国公府旁系中,后生最出众的是卫家的几位少爷,毕竟别的少年可没有举人的功名在身。不过老夫人并不中意卫家,似乎是因为当初卫家曾经与定国公府闹得不愉快。 现在看到老夫人主动与这位卫家小姐交谈,那就是说关系有所缓和,甚至可能有了意向,这让薛老太太怎能不紧张。 其余众人又一一站起来自报了身家,老夫人皆是淡笑听过。 都听过了之后,老太太才合上茶盖,问了句:“方才有个叫薛闻玉的,是谁的兄弟?” 元瑾静了片刻,才从诸位娘子中站了出来。 诸位娘子的目光顿时聚到她身上来。 “老夫人安好,闻玉是我弟弟。”元瑾答道。 老夫人夸了一句:“令弟天纵之才,只是可惜……神智似乎有些不足。” 元瑾自然也料到了如此,即便是老夫人对闻玉的才智印象深刻,怕也会忌惮着闻玉的病。她说道:“能得老夫人一句夸奖,已是他的幸运了。” 老夫人一笑:“你这女娃,倒是当真沉得住气!”她的目光却严肃了一些,“我可以给他机会试试,但我需要你同我保证,他的病能治好。若是你能保证,我便给他一个机会。那我现在问你,你可能保证?” 元瑾岂会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丝毫犹豫,立刻就应道:“老夫人尽可放心,我能保证。” 旁的娘子顿时窃窃私语起来,这应该就是已经敲定一个人选了。那卫家娘子见她的弟弟入选,更是轻哼了一声,方才两人那就算是结下梁子了。她自然早知道自己胞弟卫衡也入选了,毕竟卫衡可有个举人的功名,却要再和这种庶房出来的一起争,当真是让人不服气。 薛家其他几个娘子也脸色不对。这薛闻玉不是个傻子吗,怎的会有什么天纵之资…… 老夫人才笑着点头:“那好!只是你弟弟底子还弱,怕是没怎么进学,回去告诉你父亲,要找个得力的先生好生教导。” 元瑾应了下来,再复坐下。 老夫人又道:“其余诸家有入选的,我会派人将名牌送到府上来。不必担忧。” 等初选过了,老夫人才让别家的娘子各自散去吃茶或是先回府了,因薛老太太还要陪老夫人说话,所以薛家的女眷还留在别院中。老夫人又着意问了下薛元珍、薛元珊的年岁性情。 薛老太太跟老夫人说起崇善寺封寺的事:“……方才走至寺庙门口,却是看到不许旁人进入。不知何人到此礼佛,竟将皇寺都封了。” 老夫人叫丫头切了些王过酥梨上来,将梨分给了姑娘们各自一盘,才说:“这整个山西行省,除了那位回来,谁还敢封皇寺?” 薛老太太有一丝惊讶:“你是说……靖王殿下回山西了?” 元瑾听到这个名字,从啃梨中抬起头来。 “昨日才回来的,回来那日百官跪迎,好大的阵仗。”老夫人道,“虽说靖王的封地只是大同,但整个山西,乃至陕西、山东半岛,谁不以他为马是瞻?国公爷也不敢懈怠半分,也去迎了的。” 薛老太太听到这里有些感慨:“原是这样,那今日岂不是不能上香了?” “却也能的,说下午就能进去了,殿下似乎要启程去大同府。” 元瑾垂下了眼睫。 靖王朱槙,这个强大到无可匹敌的藩王。就算她当年还是丹阳县主的时候,也不能奈何他。 更何况她现在只是个不起眼的普通官家的小娘子。 老夫人说完之后,笑着问元珍她们,“这梨子可甜?”元珍等人自然是说清甜爽脆。老夫人便叫丫头多拣了几个梨,带她们去隔间吃,她似乎要同薛老太太单独说什么话。 几个娘子被带到次间之后,丫头们就退了出去等着。 薛元钰吃了几口梨,却是百无聊赖:“说是来上香,却只能闷在这里,都要闷死个人了!” “好生坐着吧,晌午吃了斋饭就能走了。”薛元珍劝了她一句。 薛元钰看了薛元瑾一眼:“不过你家傻子弟弟是怎么入选的?” 薛元瑾淡淡地道:“五妹要是再说闻玉是傻子,我便只好去告诉教针线的嬷嬷,说你每次绣工都是你丫头代你做的。” 薛元钰被元瑾威胁,便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元瑾了。 但她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眼珠滴溜溜转,提着裙子悄悄走到了屏风旁边,佯装是看那盆高几上摆着的文竹,实则是在偷听里头说话。这隔间只用了木雕的屏风隔开,说话隐隐是听得见的。 薛元珊看到这里有些生气,这妹妹怎的如此行事如此莽撞!她正想出言呵斥她。没想薛元钰听了几句脸色不对,向薛元珊招了招手,小声说:“你也快来听听!” 薛元珊沉着脸几步走到妹妹身边,正想揪她耳朵过来。却被妹妹按在屏风上:“你听里面在说什么!” 元珠看到这里自然也好奇,拉了元瑾一把:“四姐,我们也去听听看吧!”不等元瑾拒绝,拉着她就靠到了屏风旁。 薛元珍平日自持身份,是绝不会干偷听这种事的,无奈实在是好奇,薛元钰究竟听到了什么,怎会有如此反应?她也跟着走到了屏风边。 里头正好隐隐传来了定国公老夫人的声音:“……你家元珍倒是不错,既是嫡房的,性格也温婉,知书达理。就是家世不如卫家小姐。” 薛老太太的声音却似乎带着一丝喜气:“元珍是个温婉可人的,我平日也甚是喜欢。只是她的身份还不够,其他几个娘子怕就更没有资格了。” “自然的,毕竟那也是魏永侯爷选妻。”老夫人说,“当初魏永侯爷可是能娶丹阳县主的人。若不是他一直抗拒不娶,哪里会拖到现在。我与顾老夫人是最好不过的交情,她已经同我说好了,我这定国公府小姐若是选了出来,她也满意,便同我们定下这门亲事。毕竟哪位娘子要是成了这定国公府小姐,这门第自然也就够了。” 薛老太太听到这里说:“若是定国公府嫡亲的小姐,自然算得上是和魏永侯爷门当户对了!只是魏永侯府既然这样的权势和家世,为何不在京城找?” 60.第六十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 支持正版,多谢小仙女们 薛府众人此刻皆小心谨慎,生怕自己行差踏错。还是薛老太太最为镇定,带着众女眷走进去,只见里头是博古架隔断, 琳琅满目的翡翠摆件, 五蝠献寿漳绒毯, 踩上去悄无声息。那架黑漆紫檀罗汉床上,正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 由丫头服侍着喝茶。 老妇人一看是薛老太太,便红了眼眶,似乎有些激动,叫她来身边坐下。两个人讲了许多话。 元瑾在旁听着,才知道这位老妇人秦氏原来是住在并州,前几日才搬到了太原。似乎秦氏和薛老太太在没出嫁之前, 是家里最要好的一对堂姐妹, 虽然都是嫁到姓薛的家中,一个却是定国公府,一个却是毫无名头的旁系, 想来是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薛老太太与秦氏契阔了一番,才介绍起自己的儿媳孙女们。 她最先介绍的自然是大房周氏, 也是她最为喜欢的儿媳。“这是我大儿媳周氏, 这是她所生之女元珍。” 周氏与薛元珍上前行礼。薛元珍也是个妙龄少女, 温婉娇柔地道:“给堂祖母请安。” 周氏出身是所有媳妇中最好的,是太原府知府之女,所以她在薛家的地位也最高。薛元珍是其独女,自然也是薛府中最为娇贵的,有良好的大家闺秀的教养。 秦氏只是微笑着点头。 薛老太太见秦氏此,笑容一淡,又介绍起了二房的太太沈氏和两位娘子,便是刚才笑话了元瑾的薛元珊和薛元珏,两人规规矩矩地给秦氏行了礼。 三房的太太姜氏,却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精,还没等薛老太太介绍,便先带着女儿向前一步,笑着给秦氏行礼:“免得娘费口舌,我先自己说了。我便是三房的媳妇,这是小女薛元珠。” 薛元珠是几个姐妹中最小的。 秦氏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元瑾身上,笑了笑说:“这便是你家庶房的那位娘子吧?” 她注意到元瑾也是因为,方才一起进来的薛府众人里面,不论是薛元珍或是周氏,甚至是薛老太太本人,都难以掩饰对定国公府奢华的惊讶。唯这个小姑娘,她进来的时候环顾四周,表情是平静的,那种司空见惯、宠辱不惊的平静。 这样的小姐,只有那些真正的权贵家才教养得出来。 但怎么会是薛家一个庶房的小娘子。 “正是呢!”崔氏连忙扬起笑容,连忙在背后轻推了元瑾一把,示意她上前请安。 元瑾也上前,屈身行了礼问安,既不谦卑也不谄媚。毕竟她之前所见之人皆人中龙凤,对定国公老夫人自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秦氏又多看了她两眼,笑道:“这娘子倒是大气,像你亲生教养的嫡亲孙女了。” 这话一出,大太太周氏和二太太沈氏脸色微变,三太太姜氏却仍然保持微笑。 随后秦氏似乎有话要单独和薛老太太说,便叫嬷嬷先带她们去赏莲,只留下了薛老太太在屋中。 走出来的人难免好奇。 沈氏出身书香门第,因此和大太太周氏比较要好,小声地问周氏:“娘和定国公老夫人要商量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周氏淡淡道:“两人多年未见,左不过是说些体己话吧。”她走在了前面,似乎不想多说了。而崔氏落在后面,对元瑾小声说:“嫡亲的姐儿都没夸,独独夸了你一个,今儿真是给娘长脸了!” 元瑾可没有把秦氏的夸奖当一回事。秦氏就算夸她,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吗? 若是秦氏都不夸就罢了,偏生夸她个庶房出来的,几个嫡房的向来心高气傲,现在觉得庶房的压了自己嫡出女儿的风头,自然会不高兴了。 但她什么也没说什么,只是跟着众人往前走。 嬷嬷领着她们到了一片荷花池,曲折的回廊落于荷花池上,有几家小姐已经坐在亭子里了。微澜荡漾的湖面上盛开着紫色、黄色的睡莲。这季节荷苞才露头,睡莲却已经缤纷绽开,铺满了大半的湖面。亭边又有细柳垂下,倒真是极美。 薛府众人又是感叹,平日里虽然见荷花池不少,却没见过这么大的,这样花开成一片才叫真的好看。 “今儿便是宴请了各家太太和娘子在此处开游园会,还请各位娘子先入座,”定国公府的嬷嬷有礼地微笑,“太太们若是坐不住,还可以去花厅先打会儿叶子牌,等咱们老夫人与薛老夫人说完了话,再去正厅开席。” 由此几个太太就和姑娘们分开了,元瑾则跟着进了亭子坐下。 此时凉爽的清风拂面,初夏的天气叫人十分舒服。 薛元珍坐在了另一头,两个二房的立刻跟着坐下。叫丫头泡了茶上来。 薛元珊笑着说:“方才倒是四妹在定国公老夫人面前露脸了呢。” “露面又有何用,庶房出的就是庶房出的。”薛元珏轻声说,“爹也只是个养马的罢了。” 薛元珍只是笑着听,倒没有说一句话。 对她而言,薛元瑾父亲官位太低,母亲家世上不得台面,与她一个天一个地,她根本不想把自己和薛元瑾相提并论。 她们说话也并没有避及元瑾,所以元瑾听得清清楚楚。薛元珏之所以说她父亲是养马的,那是因为她这父亲是地方苑马寺寺丞,管的就是并州的军马供养。元瑾对这种小女孩般的斗嘴并不感兴趣,所以并不搭腔。 倒是旁薛元珠哼了声:“五姐这话说的,要不是有四叔这个养马的,二叔如今这官位还得不来,你还能坐在这里喝茶么!” 薛元珏瞪了瞪眼,无话可说地转过身。 薛元珠说的这事,元瑾也知道。 听说当初,是二叔偷偷拿了自己父亲的文章,得了当时任山西布政使的许大人的赏识,因此平步青云,如今在外做知州。后来大家知道这事,却也没什么说的了,人的命途难测,这也是各自的命罢了。但二房却的确因此对不起四房。 “多谢六妹了。”元瑾低声对旁边的薛元珠说。 薛元珠却把头扭到一边说:“我就是和她不对付,跟你没关系!” 元瑾一笑:“那我也要谢你啊!”说着揉了揉元珠的包包头。元珠还梳着丫髻。 元珠因此红了脸,有些结巴:“你做什么摸我的头发!”说着还不解气,“你这人真是的!” 元瑾一笑不说话。 元珠却坐到了她的身边来,过了好久才说:“我这次就勉为其难,不怪你了。” “好啊。”元瑾答应了她,元珠这性格还挺可爱的。 几人说完话不久,来的石子路那边就传来了喧哗声,隐隐是少年说话的声音。 凉亭中的各家娘子们自然窃窃私语,不知道这是谁在定国公府的院子里,也不知道该不该避。但看她们微红的面颊,就知道是根本不想避开,只张望着等着看是谁来了。 嬷嬷也笑了笑:“娘子们不必避开,进国公府的都是亲眷,与在座娘子也算是亲戚了。继续吃茶吧。” 自然是娘子们的几声笑声。随后那些人越来越近,大家都张望起来,看向石子路的方向。 几个少年结伴而来,为首的是个面如冠玉,清秀的少年,穿一身蓝色衣袍。见着此人,有个娘子说:“这不是卫三公子卫衡么!” 卫家听说也跟定国公府是亲戚关系,而且比薛家更近。这卫三公子是家中年轻后生的佼佼者,身份非常尊贵。见着是她,小娘子们更是好奇,眼睛水亮,脸颊微红。毕竟这卫三公子也是个难得的美男子。 “原是咱们四妹妹喜欢的卫三公子么!”薛元珊笑着看向元瑾,“四妹妹,你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元瑾则是一头雾水。薛元珊……说什么? “上次在家宴上一见,四妹便对人家一见倾心。”薛元珊道,“还几次偷偷想见人家,却是一片痴心,只是可惜人家未曾理会四妹。” 元瑾嘴唇微抿,颇有些无言。 她之前,喜欢过卫衡么。怎么这四房一家子都净做些……蠢事。 卫衡那边,旁边的少年正好捅了捅他的手肘:“卫三你看,那不就是之前喜欢你的女子吗!” 卫衡本来没注意的,朝这边一看,这才看到了正在吃茶的薛元瑾。 他差点没认出来,是因为之前见到她的时候,她总是穿得大红大紫。今儿只穿了件粉色褙子,更是半点发饰也没有,只留青丝垂在肩头。显出少女姣美明净的一张脸,雪白中带着一丝稚气。气质似乎……也有些不一样。 原她虽长得好看,却不知怎的并不让人惊艳。如今配上这样冷淡的神情,玉白的脸,莫名让人有容色摄人之感。 “你上次不是说,是个样貌普通的姑娘吗。”旁边少年又说,“这也叫普通,卫三你是不是要求太高了?” “该不会是听到你来,所以也来参加游园会吧?”有人打趣他,“可惜没有这样貌美的姑娘喜欢我,卫三你好福气啊。” 卫衡皱了皱眉,轻声道:“别胡说了!” 他迈开步,向亭子这边走了过来。他们本来就是准备在亭子里吟诗作对的。 只是他们要去的亭子,会经过元瑾所在的亭子。 元瑾看到他们朝这边走来,便有些头疼,她根本不想面对这样的事。 而旁边薛元珏已经露出了兴致盎然的表情。 元珠听到了声音才发现是元瑾回来了,立刻飞跑过来将她抱住,抱得紧紧的。元瑾有些讶然,摸了摸她的头:“元珠怎么了?” 元珠却抱着她,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嬷嬷才说:“娘子以为是因她的缘故把您弄丢了,正伤心呢。您去哪里了?我们发现您不见了,回头去找您,一路找遍了都没找到!” “我没事,不过是走错路了。”元瑾也觉得奇怪,按说崇善寺香火鼎盛,便就算是偏僻处,洒扫行走的人应该也不少,但偏偏她去的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老太太也急坏了,正在里头等您呢,您也赶紧进去和老太太说一声吧。”嬷嬷道。 元瑾便进了屋内。谁知一进屋,就看到坐在老太太坐下的薛闻玉,他竟是衣裳凌乱在挣扎,却被两个小厮紧紧按住,动弹不得。 元珠一看到闻玉这样,却吓得立刻躲在了元瑾身后。 “怎么了?”元瑾有些奇怪,“你们按着闻玉做什么,闻玉?” 嬷嬷说:“四少爷听说六娘子把您弄丢了,就要打六娘子,还要去找您。我们只能这样控制着他。” 他一贯沉默,对外界几乎没有反应,竟是听说她丢了才这样的。 元瑾摸了摸他的头柔声说:“闻玉,姐姐没事。你方才想打六妹妹?” 元珠又在后面抽泣着小声说:“都怪我……” 薛闻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在元瑾的安慰下勉强地平静下来,他抿了抿嘴说:“她说,把你弄丢了……” “姐姐这不是在么,没事了。六妹妹也不是故意的,你给她道个歉好不好?”元瑾劝闻玉。 但是薛闻玉拒绝道歉,除了那句话之外他没再说过话。 “罢了,你回来就好。”薛老太太今天似乎太累,定国公老夫人先走了,她们因没等到元瑾,在这里耗了许久。也不想再管薛闻玉这事了,只问了下元瑾遇到了什么事,既然没什么大事,就让小厮们套了马车准备回去了。 元瑾和闻玉上了一辆马车,因他一直拉着元瑾的手,根本无法放开。 “闻玉,你好些了吗?”元瑾问他。 闻玉却嘴唇闭了两次,才说话:“刚才想去找你,但她们不许我去。” 闻玉不算得是个正常人,自然不会让他去找了。元瑾道:“你下次不要急了,回去之后,还是去给六妹妹道个歉吧?” 一提到这个,薛闻玉就闭口不答了。 他倔强起来也是很倔的,谁也拿他没有办法。 元瑾也只能摸了摸他头算了。 * 薛元珍等人回到薛府后,便立刻下了马车直奔各自的院子。 原因无他,本来选世子此事只关系到自家兄弟,便是自己不能作为定国公府小姐出嫁,干系也不大,毕竟只是个名头,难道还能真的和人家世家小姐比尊贵? 但是现在不同了,京城那位顾老夫人竟有意于与定国公家结亲。若谁被选中,那日后便是魏永侯夫人,这尊贵比起定国公府也不差了! 她们这样的官家女子,能嫁个新科进士,已经是很好的了。现在有这样的机会,如何能不珍惜? 薛家二房的两姐妹,却因为薛元涛要是入选了,带谁做定国公府小姐吵得不可开交。 沈氏听得脑瓜仁疼,终于在两姐妹要动手的时候,出声喝止了二人:“行了,你们现在窝里斗什么,你们哥哥要是选不上,谁也没戏!” 薛云涛在一旁剥着松子吃,一边点头:“我看二妹你也别急,哥哥我要是成了世子,你姐姐又嫁了侯府。难道还不能保你一世荣华富贵?更何况你难道能和薛元珍比,大妹反而有可能一些。” 沈氏连连点头,她虽然生了两个女儿不聪明,但这儿子别看平日读书一般,论起弯弯绕绕的心机来,他竟还能说出几分。 薛元钰却是嘴一撅,哥哥和母亲从来就要喜欢姐姐一些。但她却知道,到了自己手里的才是真的,谁知道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俩还会不会管自己的死活。因此气道:“你们便都是向着姐姐,才说什么谦让的话,我看我还不如个外人了!” “胡闹。”沈氏说她,“什么外人,你跟你哥哥姐姐不可离心!将来你哥哥姐姐若有出息,怎会不带上你!” 薛元钰被母亲训斥,又想到自己今天抽到的下下签,心情更是不好。沈氏正要继续劝她,老太太那边派了个丫头过来。要请诸位去正堂说话,带上各家的子女一起。 沈氏深吸一口气,也不说了,叫两个女儿赶紧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一起去正堂。 正堂里点了四根烛台,将堂内照得明晃晃的。 元瑾也是刚吃了点鸡丝面条就被叫了过来,如今肚子正饿。而薛老太太却坐在首位上不说话,四周明亮,元瑾觉得老太太点这么多蜡烛,是想把这房中人的表情都看得个清楚。强作镇定的周氏,一脸紧张的沈氏,面无表情的姜氏,甚至还有她身边正在打哈欠的崔氏。以便于老太太能洞悉各人的心思。 只见薛老太太扫视了所有人之后,放下了茶说:“今儿个去应选,我们府上出了一些事,说起来实在是让人糟心!” 几房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老太太究竟是什么意思。 薛老太太见他们这般模样,一掌拍了扶手,大怒:“还给我装傻,二房家的。你们仆人,怎么平白无故绊到了云玺!” 果然是要说薛云涛那事,这元瑾倒是不意外,她当时看到薛老太太的表情就知道,回来肯定会有场狂风暴雨在等着薛云涛。 薛云涛听到说他,倒是立刻就跪下了:“祖母明察,这事实在是我那仆人不小心的。我也是为六弟心痛不已,已经重罚了那仆人,明日便打送到三伯母那里去,任三伯母处置!” 这薛云涛反应很快,在瞬间推开自己责任的同时,把‘如何处置仆人’这个问题交给了姜氏。毕竟云玺没伤着,姜氏也不可能对这下人太狠了。元瑾听到这里,觉得这薛云涛口才比他两个妹妹出众很多,她又看向姜氏,姜氏不置一词,她也许正是气得狠,等着看老太太怎么处理。 薛老太太冷笑一声说:“你当我老糊涂了,拿这些话来糊弄我?你这般兄弟阋墙,让外人看了只会笑我们府里没规矩!本来老夫人是有意于我们的,倘若今日这事她厌弃了我们家!你便是连累了全家你可知道!” 薛云涛又连连认错:“着实不是孙儿有意为之,孙儿怎会如此愚蠢,我向来疼爱六弟,可舍不得这般对他……祖母若是不信,我也只能去给六弟赔礼道歉,送他些补品,别的我却是再没办法了!” 薛老太太仍然余怒未平。 她们家本来是有十足把握的,如今一来,却让老夫人有了芥蒂。她当时看到那幕,恐怕是想活撕了薛云涛的心都有! “你明日一早便去领十棍的罚,再登门给你六弟赔礼道歉!”薛老太太说,又指着薛云涛严厉道,“但你今后若是再犯,我便请了家法,将你打个半死!免得你出去丢了薛家的脸面!” 薛云涛立刻连连应是。 “我一定好生给六弟赔礼道歉!即便我不是故意,却总归是让六弟受惊了!”薛云涛虽是认错,却打死不承认是故意的。 元瑾听到这里,抬头看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这看似雷霆之怒,但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根本没真正惩罚薛云涛。 那只有一个可能……薛云涛最后仍然是入选了。不管薛老太太是怎么巧舌如簧替自己孙儿辩解的,也不管定国公老夫人究竟是怎么想的,总之薛云涛还是入选了。既然老太太看似生气却没动真格,那证明还没连累别人,薛云海应当也入选了。 果然,老太太随之就语气一缓:“你也该庆幸自己运气好!幸而我和老夫人解释了缘由,她才并未介怀。没得连累我们家。她对云海云涛的应答倒也满意,觉得闻玉也是可造之才。只是……”她语带些许歉意,“云玺怕是不能了。” 说到这里,大房和二房倒是欣喜若狂,姜氏却是在袖中捏紧了拳头:“娘,那我儿受的委屈怎么办?” “三婶母莫要生气,明日我必当去领了罚,再给六弟赔礼道歉!”薛云涛立刻就说,“幸而六弟也没伤着哪里,否则我真是要内疚一辈子了!” 他这话一出,周氏立刻就劝道:“弟妹也别太生气,总归孩子没伤着哪里。我看云涛认错倒也诚恳,就这么算了吧。” 沈氏更是走近一步,拉着姜氏的手:“弟妹千怪万怪,还是怪我治下无方的缘故!你要是还生气,尽可骂我便是了!” 姜氏气得胸口起伏,却说不出半句话。 孩子的确没伤着哪儿,她无法拿这个发挥。且两房的人都在劝她,老太太又明着骂了薛云涛一顿,她若是再计较,只会显得她小肚鸡肠。更何况,她要是发作过头了,倘若明儿个这两人中真的哪一个被选成了世子,只怕是成了她吃不了兜着走! 但这样的事,让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平日里论起来,大家一样是嫡出的,她与两个妯娌也是往来亲近,从没红过脸。现才知道什么是人情凉薄! 老太太喝了茶润口,又说:“这事暂且一放,现我还有更要紧的事要说。” 诸房便不再说话,立刻洗耳恭听。 老太太道:“虽说我们家出了三个人选,却还有别的家出了两个,便是卫家的卫衡和卫襄。” 周氏一听是卫家,立刻谨慎了起来:“卫家也入选了?” 不怪周氏紧张,这卫家着实也不是个普通的家族。原卫家那位老太爷,和已故去的老国公爷是嫡庶兄弟,当年两人因为家产起了争执后,这位庶出的老太爷有功名,便出来自立门户,连姓都改了,称作卫氏。 沈氏喃喃道:“如今卫家倒也壮大,现在两家的关系已经缓和了很多。他们若是入选,岂不是比我们更亲一些!” 薛老太太叹气:“便不论亲疏,卫衡还有举人的功名在。老夫人也是十分喜欢他的。再说——这卫衡还有个任锦衣卫指挥使的舅舅裴大人,有这样强大的靠山,定国公府总还是会顾及几分的。若不是老夫人当年实在和卫老太太闹得不愉快,直到现在都心有芥蒂,恐怕也轮不到我们了!” 老太太这般一说,大房二房立刻慎重了起来。 元瑾却是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听着。裴子清是她一手培养的人,凭她对裴子清的了解,不管是不是他的亲人,与他不相干的事他是决计不会管的。除非他另有目的。 只是裴子清究竟有没有目的,她自然是不知道了。 裴子清这个人有将相之风,心思极为缜密,一般人是根本猜不到他想做什么的。她若是知道,又怎会不明白裴子清为什么背叛她。 “所以你们千万不能再出今日这样的岔子了,往后云海云涛,都要拿出十足表现的势头。再有闻玉,”老太太看向四房,方才那番训斥,已经把崔氏的瞌睡给吓没了,现在正张大眼睛认真地听着她说话,“老四媳妇,你要多安排些伺候闻玉的人,再给他找个先生继续教他读书。他天分极高,定国公老夫人也称赞了他的,可千万别埋没了他!” 崔氏对于薛闻玉入选,是完全没有预料的。现在也反应不过来。她现在才听的一愣,薛闻玉天资极高,老太太说的这是什么,他不是傻子吗! 另外两房自然也好奇,将目光投到了站着的元瑾和薛闻玉身上。薛元瑾年岁虽然不大,却半点看不出深浅。薛闻玉更不必说了,他全程似乎都没有听薛老太太说话,连听到入选都没有半点反应。他不是看不出深浅的问题,他是根本就没有深浅。 “行了,今日先各自回去歇息吧。”薛老太太实在是累极了,说到这里便让散了,“明日我再同你们讲定国公府怎么选世子。” 听了卫家的事,大房和二房已经冷静了许多。这泼天的富贵,哪这么容易得到!蜂拥而抢的人必然很多。 至于四房那傻子,却是要好生打听一下了。 老太太一直没再说云玺的事。 姜氏从正堂出来之后,脸色就一直难看。 等到家中坐下来后,她才怒道:“实在是欺人太甚!” 丫头素喜安慰她:“太太别气坏了身子,咱们少爷没进许还是好事,少爷年纪还小,怕是防不住这些居心叵测。” “这么小的孩子,又是堂兄弟,他也下得去手!”姜氏冷笑,“咱们家老太太也是个见风使舵的,这次分明就是薛云涛故意,不过就是看他入选了,所以才叫他给我带点东西赔礼便罢,我呸!我姜家缺他那点东西不成!” 素喜给她拍背顺气,又道:“都是一家妯娌,少爷也没有真的伤到哪里,您总不能因为这个和二房翻脸……可恨您素日和大太太也算交好,她却不帮您这边。” “这事怕从头到尾都是她们二人勾结好的,她还如此惺惺作态。”姜氏却说:“我不会这么和沈氏算了。” 素喜听到这里有些疑惑:“咱们少爷不是已经落选了吗,您打算如何做?” 姜氏接过另一个丫头的茶,喝了口冷冷道:“她们不仁,我便不义。她们让云玺选不上,我便要让她们的儿子也选不上!”放下茶杯说,“明日你跟我去一趟四房。” 素喜想了片刻才明白了姜氏的意思,惊讶道:“您难道是想帮着……可四房是庶出,四老爷官位低微,入选的还是个庶子,怎么争得过大少爷他们?” 姜氏冷哼:“反正总都是要选一个的,就是便宜了四房,我也不愿意便宜了她们!” 她现在大房二房是恨之入骨了。 薛锦玉却在一旁,满不在乎地道:“一个傻子能有什么绝顶聪明!”他跳下炕来,拉了一下闻玉的衣袖,“喂,你到底跟别人说了什么,让人家选了你!” 闻玉扯回自己的衣袖,避开他转到另一边去吃。 薛锦玉更气,不依不挠:“薛闻玉,我在和你说话!” “他是你哥哥,不叫兄长就罢了,怎能直呼其名!”元瑾瞪了锦玉一眼,冷冷道,“你在这般不守规矩,我就告诉爹去。” 薛锦玉平日最怕薛青山,听到姐姐搬出父亲,虽不高兴,也只能轻哼了一声。 “好了,你弟弟也不过是好奇。”崔氏劝了一句,想起昨晚薛青山听说闻玉入选后,郑重叮嘱她的话。和元瑾说,“你父亲说选两个丫头去他房里伺候,另外还在外头给他请了个西席,专门教他读书,一月费用便得有一两银子,再给他重添四季衣裳,文房四宝什么的,花费了家里二十多两。花这么多银子,你可要好生看着他,别到头来是亏了力气又亏了银子!” 崔氏仍然觉得薛闻玉是选不上的,但女儿非要试试,丈夫又发话不许她插手,她也不能多说什么,便让她们父女俩去折腾吧! “行了娘,我心里有数。”元瑾不想再听崔氏继续说。 崔氏倒也不是心坏,就是见识浅薄,对庶子差了点。元瑾无意跟她多说,也无意同她争执。 正好这时,有个丫头进来通禀:“太太,三太太过来了。” “她来做什么。”崔氏不解,平时姜氏和她并不是很亲近。姜氏虽然为人八面玲珑谁也不得罪,但她们毕竟还有个嫡庶之别,她其实还是和大房二房来往得多。 虽然疑惑,崔氏还是叫小丫头请了她进来。 姜氏今儿梳了个挑心髻,穿了身利落的青色妆花杭绸短褙子,身后的丫头一溜地捧着大大小小的盒子。 她在桌边坐下之后就喝了口茶,看了眼元瑾和薛闻玉,开门见山地直接对崔氏说:“四弟妹,这次家里选世子的事,你怎么看?” 元瑾听到姜氏这话抬起头,只见崔氏又扇了两下团扇,有些不解:“这事……能怎么看?” 这事……跟她有什么关系吗? 元瑾嘴角微动,直接走到崔氏旁边坐下:“三伯母可是有什么事?” 姜氏淡淡地道:“我也不和你们绕圈子,昨日家里的事想必你也看到了。这家中仗着大的欺小的,没个兄友弟恭!兄弟之间的手段着实让人心寒。” “昨日的事的确手段过分,不怪三伯母生气。”元瑾道。 姜氏放下茶盏:“所以我今儿前来,是想问你们一个问题。”姜氏说到这里一顿,看着元瑾和崔氏的表情,说,“你们想不想得到这世子的位子?” 元瑾心中暗惊,已经有所感姜氏会说什么:“三伯母这是什么意思?” “我儿虽然已经落选,没了指望。但昨天的事实在是恶毒,便是我儿不能入选,我也不能让她们入选!”她说到这里目光一冷,元瑾还少见到姜氏露出这样的神情。她又看向元瑾,“所以,你可想让薛闻玉最后坐上这世子之位?” 元瑾坦诚地说:“虽说四房不过庶出,但我也不怕三伯母您说什么,这样的好事是谁都想要的。不过闻玉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最后选不选得上还是未知的,毕竟云海和云涛哥哥,都比闻玉年长许多,也十分优秀。” 她说这话,是想看看姜氏究竟怎么打算的。 姜氏冷笑道:“卫家那两个底细我虽然不清楚,但我们家这两个我是再清楚不过了!薛云海一般,薛云涛更不过是个绣花枕头,只要你有把握治好你弟弟的病,我自然会帮你对付他们。” 听到姜氏果然说到这里,元瑾心中一动:“只要三伯母愿意,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这位三伯母极为聪明,有她帮助,绝对是一件对闻玉大为有益的事。 “那好,上次来,瞧着你们东西似乎不够用,这些你们先收着。”姜氏说完之后,就对身后的丫头们招了招手,丫头便抱着锦盒走上前来,悉数打开。只见里头是一刀雪白的澄心堂纸、几方上好的端砚,紫檀镇纸,白玉镇纸,上好的大小羊毫笔二十字。甚至还有人参、阿胶、鹿茸等的进补药材,另有红纸封着一锭锭雪白的纹银,装满了一个匣子,怕是有五六十两之多! 这些东西,把崔氏看得是目瞪口呆。 她方才还说闻玉花家里的钱,跟人家姜氏比,那点银子算得了什么,怕光姜氏拿出来的一方砚台,都不止这个数了! 元瑾是见惯了好东西的人,前半辈子能出现在她面前的,无不都是被人精挑细选过的极品之物。但现在看到这些琳琅满目的东西,她仍然是一顿。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这是非常大方的了! 旁姜氏的丫头素喜还说:“各样绸缎二十匹,已经直接送去了四娘子的住处,娘子不必不舍得,尽管用就是了。” 元瑾也没推辞,叫丫头们将东西一一收了,屈身对姜氏说,“三伯母如此厚待,日后闻玉若真的被选中,定报答三伯母今日的恩情!” 姜氏却道:“不用谢我,你好生教导薛闻玉。只要你赢了她们两个,就算是报答我的恩情了。你日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找我就是了。我家世不如你另两个伯母,只有一点好,还是有些家底的,绝不会让你在银钱上短了另外两个” 果然是江南丝绸大户的女儿,这魄力就是不同常人! 姜氏在细细了解闻玉的病和天赋之后,才离开四房,说有事会和她们联系的。 有了这位壕气的三伯母的资助,至少短时间不用愁银钱的问题,还很有可能还能随时得到关于大房二房的战略指导。这让元瑾非常感慨,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这话果然是没错的。若不是大房二房得罪了姜氏,姜氏也不会来和四房合作了! 而大房和二房,也打探了一下四房这傻子是什么情况。 虽说四房这些丫头婆子们,非常容易被撬开嘴。但对于薛闻玉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她们却一问三不知,只晓得似乎并非寻常的傻子,还专门请了西席重新授课,别的却是再也不知道了。 两房暗自疑惑,准备等到了正式考核的时候再看看。不过仍然没有引起戒备,毕竟也只是个庶房的傻子罢了。 下午,薛老太太把诸房的孙子孙女都召集过去,告诉他们定国公府打算怎么选世子。 “定国公府会从文才武略、谋定力等方面来考核几个入选的人。文才,指的自然不是科举八股,而是行军布阵,兵法制衡。武略却只是个小巧,练的是骑马射箭这些功夫。虽说如今定国公府已经十分强盛,子孙不需要再冲锋陷阵,但必要的武习还是要的。”薛老太太地把这话告诉众人,众人听了倒也点头,这些都是正常的。 “比较难以考核的是谋定力,前面两个都是有迹可循的,最后这个,却不知老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要怎么选定。”薛老太太顿了一下,似乎思索了片刻,“不过倒也无碍,到时候自然便知道了。” “后日开始,你们便每日午后都要去定国公府别院,跟着武师父教习。”薛老太太喝了口茶说,“女孩们也去,定国公府老夫人身边有个嬷嬷,当年是宫里针线局的,是最为精巧的苏绣娘,以后由这个嬷嬷来教导你们的女红针黹,顺便纠正你们的行为举止。毕竟若是谁的兄弟中选了,日后就该是大家小姐了,不能在这上面失了礼数。” 几个孙女孙子齐齐应喏,都对即将开始的教习充满了期待,不断地兴奋交谈。 她们大概也清楚,老太太所谓的女孩也去,绝不是因为学女红什么的,而是老夫人要给魏永侯爷相看,看哪个女孩最适合。 这是多么令人振奋的事! 所以元瑾并不意外地,第二天在影壁见到了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们,除了元珠还梳着个包包头,没怎么打扮外,其他几个可谓是争奇斗艳了。元珠的弟弟虽然没有入选的可能了,她却是被姜氏强行塞进来,准备好好磨一下她那性格的。由于起得太早,天刚麻麻亮就被婆子从被窝里挖出来,所以她撅着嘴,满脸的不乐意。 61.第六十一章 第61章 在一天的思索之后, 元瑾做好了谋划。 朱槙还在养伤, 元瑾注意到其实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他仍然是一副重伤未愈的样子在修养, 眼下他正躺在罗汉床上,手里拿着一本闲书看。 一切都显得和平日并无不同。 元瑾端着黑漆方盘进来,上面放了一碗银耳红枣燕窝羹,一碗汤药。 她走到朱槙近旁, 将托盘中的东西一一拿出:“殿下,您该喝药了。” 朱槙放下手中的书,笑道:“这样的事交给下人就行了, 何须你亲自来做。” 他在看到两碗汤放在自己面前的时候, 手却略微犹豫了一下。 “怎么了?”元瑾笑了笑,“殿下难道怕妾身下毒不成?” 元瑾抬起头, 她真正地审视着这个, 她已经同床共枕过的男人。他面容英俊,向来十分和气, 也不会轻易地发火。他眼若深潭, 一眼看去的时候并不会觉得有什么,但是再仔细看,仿佛是能看出其中偶然闪过的幽光的。 她注意地看着朱槙的神色,只见他眼中微微一闪, 然后笑笑:“我怎会怀疑你呢。” 他的手终是伸向了那碗银耳红枣燕窝羹, 端起来之后几口喝了个干净。再将空碗放在了桌上。 “殿下的药不先喝吗?”元瑾声音轻轻的, “仔细药凉了伤了药性。” 朱槙抬起头看着元瑾:“今日怎么了, 竟这般关心我。” “哪里, 只是殿下的伤久久不好,妾身挂心罢了。”元瑾说着坐了下来,伸手拿过了勺子,舀了药之后,递到了他的嘴边,笑道,“不如我喂殿下?” 朱槙一瞬间没有动作,而是眼睛微眯看着元瑾。 他面无表情的时候,神色其实有种平日没有的冷酷。自然,他并未流露出更多的神色,只是在元瑾的注视之下,张口喝了药。 元瑾则笑着看他喉结微动,确认他真的喝下去了药。 紧接着,第二勺、第三勺,直到药见了底。 元瑾才放下了药碗:“殿下方才先喝了银耳羹,眼下却没有东西压苦味了。” “无妨。”朱槙道,端了杯茶在嘴中含了片刻压住苦味。 元瑾则拿起了他放在小几上的书:“殿下竟然还看《喻世明言》?”《喻世明言》是三言二拍中的一本,若是在正经读书人眼中,这必是一本花边读物,里面所载皆是民间一些传奇故事,用以在闲暇无聊的时候放松心情的。 “有的时候,觉得这种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书,倒也挺有意思的。”朱槙说,“元瑾,你相信世道轮回,报应不爽吗?” 元瑾想了片刻说:“难道殿下不信?” 朱槙笑了笑,并没有说自己信不信,只是说:“若是世道真如书中所记载一般简单,我倒也省心省力了。” 元瑾自然是信的,因为她觉得,她就是这些人的报应。 “殿下在烦恼什么事吗?”她问道。 朱槙见她出落在日光中,肤色莹白剔透,身上是浅紫色襦裙,腰上挂着他送的那块羊脂玉的玉佩,她将它改成了噤步的样式。少女明媚清新,是这样的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说:“倒也没什么。很多事,也不是我所烦忧的。只是知道,它终将会来罢了。” 而她不应该知道这些事,他会将她保护得很好,这就够了。 “殿下说得越来越神秘了。”元瑾道,“究竟是什么事不能告诉我的?” 朱槙笑笑:不再说什么,叫元瑾退下后,他继续看他的书了。 元瑾才自屋中退出来,但是她没有走远,只是站在庑廊外的一株海棠树下,听着屋内的动静。 而屋内,朱槙身边的暗卫自房梁一跃而下,走到他身边道:“殿下怎的就直接喝了药呢。” 现在是特殊时期,朱槙刚遇刺,身边的一切饮食皆要格外注意,所送来的东西只要是会入口的,就必须经过严格的检查。 这人说着,就从袖中拿出了一根银针,伸向了那两个碗。 朱槙自然是觉得元瑾是不会害自己的,但方才她突然这般主动,的确让他心中有些疑虑。不知怎的,也看向暗卫手中的银针。那银针两碗都试过了,皆没有丝毫变色。朱槙的面部表情才微松了一下。 暗卫抱拳道:“殿下莫要见怪,属下并非信不过王妃,只是您身边的一切饮食都得留意检查才是。” “我知道。”朱槙说,正要让他退下。 元瑾虽听不到里面具体的说话,却是能听到暗卫的动静的,她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却是很快收敛起来,径直走入了房门。 那暗卫一时还没来得及翻上去,看到王妃娘娘突然进来,表情略有一丝慌乱。 元瑾则看着他,又看了看仍然放在桌上的两个空碗。也露出些许惊疑:“殿下,这是……?” “没什么,只是方才,他向我汇报一些事罢了。”朱槙却是雷打不动的镇定,笑道。 元瑾却微咬嘴唇道:“我方才便在外面赏海棠花,未见有人进来,想必他一直在屋内。难道是……”她的面色瞬间变得苍白,“殿下,您当真以为……我要害您不成?” 朱槙还未来得及说,就听到她有些生气地继续说:“方才……我看您犹豫,还不知道是为何,原来竟是怕我给您下毒……想来,我那一番好心,却是狼心狗肺罢了!”说完眼眶一红,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疾步往外走去。 朱槙也没想她竟会突然进来,湛堂毕竟是她的地方,护卫们都在湛堂外,里头只有些丫头伺候,所以元瑾来也没有人通传。他轻轻叹了口气。 暗卫则立刻跪到了地上:“殿下,是属下失职!” 朱槙只是淡淡道:“无妨,你先退下吧。” 这暗卫试毒不过是一件小事,主要还是他的问题,虽然说检查是必须的。但方才那一瞬间,他的确也有一丝的动摇。任何人被疑都会不好受罢,何况她只是想要关心自己。 朱槙下了床,出门后直接问守在外面的丫头:“王妃去哪里了?” 丫头第一次被靖王殿下问话,不敢直视他的面容,小声道:“娘娘似乎朝着那个方向去了。”她指了指前面,那是演武堂的方向。 朱槙跟了上去。 听说,他走之后元瑾还经常到演武场练箭,现在用她那把小弓,已经能做到十丈内箭无虚发了。 朱槙走到演武堂外,众位守在门口的侍卫皆行礼:“殿下!”他摆手叫他们起身,他径直往里走。一眼看去,只见元瑾并没有在练箭……那她去哪里了? 朱槙目光一扫演武场,立刻听到了右边庑廊的房中传来响动。他缓步朝这间房走过去,推开了房门。这是放普通弓箭的房间,他一眼就看到她果然在此处,正在沉默地擦拭她手中的弓箭。 元瑾听到声音,径直地转身准备出去,却瞬间被朱槙拦住,不许她出去。低声问她:“你在生我的气?” 元瑾身子略一僵硬,随之淡淡说:“我怎敢生殿下的气!” “你方才分明就是在生气。”朱槙说,“不是我怀疑你,只是我日常饮食都必须慎重。他也只是例行公事罢了,阿瑾,我不妨告诉你,如今我是将我当做我最为信任的人,又怎会担心你害我呢……” 元瑾却是不听,想要突围出去,却被他抱住按在墙上。扭动身体想要挣脱。但他的手臂如铜墙铁壁,又怎么能挣脱! 并且他的声音略带笑意:“你可是在使性子?” “我还要问殿下。”元瑾却说,“您不是伤重得卧病在床动不了么,怎么会追上来?想来,您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您却一直没有告诉我,是吧?” “阿瑾,我隐瞒着你都是有原因的。”朱槙继续说,“你不要生气了。你想要什么,尽可告诉我。我作为赔罪如何?” 元瑾又看到了他如潭水般深邃的眼眸,一如往常般让人深陷。并且神情温柔,看不出丝毫伪装。 不,他是伪装的,她不可再被他迷惑了。她现在已经不会陷了。 “您若是这事瞒着我,那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呢。”元瑾却说,“或者有什么与我相关的事?” 朱槙一笑:“没有的事,莫要胡思乱想!” 元瑾却继续挣脱他,终于将他甩开,本准备立刻跨出去的。却突然又被他按在了墙上:“你若不好,我便不会放你出这个门了。” 元瑾瞪他:“你这可是无赖行径!” 朱槙并不否认,一笑:“嗯,那又如何。” “那我然是不再理会你这……” 元瑾还要说话,他却看着她红润而紧抿的嘴唇,突然吻下来。元瑾被他紧紧桎梏,密不透风地围绕着。他的动作极为强势,一手按着她的腰,一手抬高她的下巴。一开始是不想让她说接下来的话,紧接着就是被她唇齿间的甜蜜所彻底的引诱。多次都是浅尝辄止,想等到她及笄,但似乎现在有些不想等了。 反正她也没多久就要及笄了,不如在了结了这件事之后,便真正的要了她吧。 朱槙放开她的时候,元瑾依旧腿软,靠着他的手臂站着。他问:“可想好了,要些什么东西,从此便不能生气了?” “那我有一个条件。”元瑾顿了顿,终于说,“殿下您的弩机室,要准我随时参观。” 演武堂的内院,便是朱槙真正的书房,书房旁边就是弩机室。 上次朱槙带她进去,一方面是她喜欢,另一方面是的确有一些试探的成分。元瑾要随时进出弩机室,岂不是就是自由进入核心地带了,甚至是他的书房。 朱槙虽然并不怀疑她,但他不喜欢凡事超脱他掌控的感觉。 “自由进出恐怕有些麻烦。”朱槙道,“不如你想去的话,我便抽空陪你去如何?” 元瑾却道:“那您若是太忙呢?” 朱槙想了想道:“却也是怕刀剑无眼,伤着了你。若我没空,就叫李凌陪你去如何?” 李凌其实才是朱槙真正的心腹,朱槙有什么莫测的心思,他是最清楚的那个人。 元瑾才答应了下来。 朱槙笑了笑,从房中选了把弓,又将她的小弓拿起。“走吧,再继续教你射箭。” 元瑾问道:“您的伤当真好了么?” 朱槙嘴角一勾,什么也没说,牵着她往外走。 在朱槙看不到的地方,元瑾看着他的背影许久,似乎想了什么。声音却依旧如常:“我明日要回一趟国公府。” “好。”朱槙不会在这个上限制她,元瑾在靖王府中无聊,时常回定国公府。 元瑾第二日准备好了一些送给老夫人的补品和崔氏的点心,才往定国公府去。 结果她刚一下马车,老夫人身边的拂云就匆匆跑了过来,告诉她:“二小姐……国公爷出事的事,薛夫人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叫老夫人知道了!” 元瑾听了立刻皱起眉头,往老夫人的住处赶,又问:“母亲是怎么知道的?” 这样重要的事,她和薛闻玉是断不会告诉崔氏的,不然就崔氏那个大嘴巴,指定的叫所有人都知道了去。 拂云道:“……是薛老爷跟薛夫人说了靖王殿下受伤的事,连带着说出口的。” 元瑾揉了揉眉心,对这对夫妻很没有办法。眼下纠结是谁说的已经没有必要了,要紧的是怎么安慰老夫人。薛让是死是活这么多天都没有线索,谁都知道,恐怕已经是凶多吉少了。虽然朱槙还在派人继续寻找,但是希望的确渺茫。 “老夫人现在如何了?”元瑾问。 “哭得昏过去两次了,奴婢本来也是准备差人去请您回来的。” 两人说着,前面已经到了老夫人的住处,还没有走近,元瑾就听到了一阵哭声。 那声音撕心裂肺,是老夫人的声音。 她听得一阵难受。 元瑾对薛让的感情自然没有对老夫人的深,薛让出事时她虽然也为此焦急,却只有在听到老夫人哭嚎的时候,才感觉到难受。她三步并两步跨入正房,见老夫人正躺在罗汉床上,却哭得差点要扑在地上。崔氏跟薛元珍在一旁又劝又拉,却也无济于事。元瑾则几步上前,连忙也将她扶住。 老夫人哭得老眼昏花,都没注意到人进来,直到元瑾把她扶起来,她才知道是她来了。一下子又哭了起来,紧紧抓着元瑾的衣袖:“阿瑾,你……你们为什么瞒着我,为什么瞒着我啊!” “祖母……”元瑾也说不出安慰她的话来,薛让是为政治牺牲的,皇帝和朱槙博弈,他却成了牺牲品!她能怎么安慰老夫人,本就是无妄之灾!她只能紧紧地抱着老夫人,安慰她:“祖母您别伤心坏了身子,国公爷只是失踪,未必回不来的啊!您若伤心坏了,国公爷回来也是会心疼的!您得保重身体,好好等他回来才是啊!” 这话旁人已经说过,老夫人却活得太清醒,知道十有八九是再也不会回来的,因此根本劝不住。依旧哭得天昏地暗:“我就……就这么一个儿子,就……这么一个!” 旁边的薛青山立刻跪下来,抓着老夫人的手:“您若不嫌弃,我便给您做干儿子,我们一家子,都是您的亲人,只求您保重身体,不要再这般伤身了啊!” 老夫人紧紧地反握住薛青山的手,这个时候,她也唯有他们可以依靠。国公府,也唯有他们可以支撑了。 元瑾也跪到了老夫人面前:“祖母,您还有我们,还有闻玉呢!我和闻玉,一定会竭力把国公爷找回来的!您可一定要等着他回来!闻玉也还小,国公府的许多人事他还不懂呢,您不帮衬他,他又怎么过得去!” 为今之计,是想给老夫人一个精神支柱,给她个活着的理由。 定国公府本就人丁凋零,老夫人只有薛让一个儿子,他去了,老夫人哪里还有什么活着的盼头。若说还有闻玉等着她扶持,等着她帮助,老夫人说不定还能有几分活着的意念。 这样一说,老夫人却抓紧了元瑾的手。问她:“闻玉……闻玉呢……” 拂云就道:“世子爷去了礼部,应当很快就回来了。” 正说着,外面喧哗声起,闻玉大步跨入进来,径直走到老夫人面前半跪下。“祖母。” 老夫人就抱着他和元瑾,又大哭起来。 元瑾陷入她老人家充满佛香的怀抱,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这哭和方才的哭是不一样的。她终于还是有活下去的意志了,不管是为了等国公爷回来,还是为了支应门庭。 哭了一会儿之后,老夫人才放开两人,定了定心神,对闻玉说:“这样不行……让儿若是一直失踪,你便不能这样下去了。”她咬了咬牙,“祖母要你上书,为自己请封国公爷。” “祖母!”闻玉喃喃说,“您别……父亲说不定还会回来的!” “现在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老夫人却摇了摇头,虽仍然悲痛欲绝,却开始了谋划,“你要管你父亲留下的那些人手和势力……只有你强大了才护得住定国公府……以后,等你父亲回来了,这些东西才不会消失!” 老夫人的确是个头脑清醒之人,若薛让出事的消息传出去,这些原本的势力说散也就散了。现在就让闻玉继承定国公之位,还能保得住这些。等薛让回来之后,定国公府不至于没落。 虽然老夫人不知道的是,薛闻玉背后所代表的势力,已经比定国公府庞大多了。但是这件事之后,他就可以站到明面上,使用自己真正的实力,成为独当一面的人物。 闻玉沉默片刻,才应承了下来。 他这个人虽然薄情,但是旁人对他好,他便会记在心上。他答应了那就是一份责任,一份绝不会让定国公府没落的责任。 元瑾留他在老夫人身边安慰她。她则去了自己的书房,叫徐先生过来见她。 她虽然出嫁,但是定国公府她的住处仍然是保留的,并且老夫人还派人时时打扫,弄得崭新无尘。 徐贤忠匆匆赶到,给元瑾行了礼:“二小姐。” 自萧风一事之后,徐贤忠等人就对元瑾毕恭毕敬,将她当做主心骨一般的对待。 “我有样东西要交给你。”元瑾把玩着手上盘的青琉璃珠串,淡淡地道。 “您有东西,交代给赵壁转交便是,又何必亲自跑一趟呢。“徐贤忠笑道。 赵壁便是元瑾身边的赵管事。 元瑾却没说话,只缓缓从袖中拿出一张图纸,展开后递给了徐贤忠。 徐贤忠一看就惊讶了,他随即立刻合上,对元瑾拱手,激动之情都有些按捺不住了:“多谢二小姐!老朽本还没报什么希望……”竟然是朱槙的军事布局图! “只是您……究竟是怎么取到的?”徐贤忠有些疑惑,虽然他之前是有所请求,但其实并未想到元瑾能弄到手。毕竟她身边的人可是朱槙,是那个靖王朱槙。偷他这样机密的东西,绝非易事。 “说取到的倒也不尽然。”元瑾道。 她其实有非常周全的计划。 朱槙既然是个心思极多的人,那她利用的便是这点。她给朱槙送药,致使他心存疑虑,而她怎么会蠢到真的给朱槙下药,由此他便心存愧疚。在朱槙追过来之时,她便借此提出要求,朱槙虽然愧疚,却也果然不会同意她单独进入书房。但这不要紧,李凌毕竟是个下人,元瑾走哪里,他不敢寸步跟着。 自然,元瑾并没有冒险到去偷,她恰好对图像也有过目不忘之能,虽然没有闻玉记得那样快。 第一次拿到布局图时元瑾便记了一半,当时犹豫,没有记完另一半。 而她上次,趁着李凌不注意时,已经将另一半记完。她并没有将图取走,那么朱槙也就发现不了。 “这份是我默下来的。”元瑾道,“不过只有一半,你们将就着用。” 这不是轻易得来的东西,元瑾也没有全然交给徐先生,完整的布局图就在她脑海中,谁也不会告诉。 “已经是极难得了!”徐先生道。 “另外,我还要你们帮我做件事。”元瑾淡淡道。 “二小姐尽管吩咐。”徐先生拱手。 “这事,说来可有一点冒险啊……”元瑾笑着说,眼中暗芒闪过。 那些对不起她,对不起太后的人,现在,她要一步步地报复他们了。 徐先生笑了起来:“二小姐说的,咱们本来做的,就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事,您尽管吩咐就是了。老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边好。”元瑾道,“如今我们,可有人能接近皇上?”她盘玩着琉璃珠子,看到徐贤忠似乎在沉思,随后告诉她,“倒是有,不过是个宫女。” “那无妨。”元瑾笑道,“不过眼下,我要见一见太子。徐先生先去安排吧。” 而半个时辰之后,元瑾已经坐在了上次来过的那个院子里。 院子里依旧在煮茶,茶香四溢。 这次却有个女子跪地服侍元瑾吃茶,片刻之后,元瑾又听到了脚步声响起。 她微微叹气,问那女子:“姑娘,有茶点吗?” 很快,朱询就跨门进来,他穿着太子燕服,坐在了元瑾对面。“王妃娘娘今日又找我,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吧?”朱询笑道,他眉眼间有种年轻的凌厉,这和朱槙是不同的,朱槙的冷酷凌厉,是藏在温和面具下的。 否则,她也不会被骗这么久了。 元瑾只是喝茶。 面前坐着的,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而不远处他的对手,也是她的仇人,并且是她有着更多复杂情绪的敌人。眼下她需要同弱小者结盟,否则,等强势者将弱小者吞没,那就没她什么事了,可以洗洗睡了。 她将利用两边的矛盾,将弟弟扶持上位。 说真的,若朱槙只是利用她作为遮掩,利用她作为借口。元瑾倒也觉得没什么。只是上次宫中落水一事,现在想来的确疑点颇多,徐贵妃为何会要杀她?莫不真是朱槙动的手脚?否则何以他将那些人杀得遮掩快,几乎一个活口都没留。 只要这样一想,她心中仍然莫名地钝痛。 现在,就不是该留情面的时候了。 “殿下不急。”元瑾道,“殿下匆匆自宫中赶来,想必还没吃午膳吧。” 说着,方才煮茶的姑娘,已经端着托盘走了进来,跪在两人身侧,将里面的素饼、豌豆黄、煮花生和卤牛肉放下,才屈身退了出去。 “你怎知我没吃午膳。”朱询拿起了筷箸。 元瑾心道却也不难,她叫得匆忙,正是要进午膳的时候,朱询现在不敢轻慢她,自然是很快就赶过来了。 “凡事何必刨根问底呢。”元瑾淡笑道。 朱槙越来越觉得这个靖王妃神秘莫测。她给的意见的确不错,所以他才赶紧来见她。他一边吃一边道,“王妃娘娘有什么事尽可说。现在这时局紧张,你不能在此久留。” 元瑾只是一笑:“那我要的东西,殿下可带了?” 朱询从袖中拿出一张图。 他看着元瑾,只见她低头凝视着图,看了许久之后,却无端地笑起来,抬起头说:“殿下莫不是诳我?” “有些地方分明就是兵力虚弱点,殿下却毫不设防。”元瑾喝了口茶,“给我看假的兵力布局图,殿下合作之心,怕是不诚吧!” 朱询才一笑:“二小姐哪里的话,我只是拿错了罢了。”他从另一袖再拿出一张纸铺展开。 元瑾这才眼睛一眯,这份果然是真的! 并且,他的称呼也变了。 朱询倒也明白事不过三的道理,他倘若再表现出怀疑,恐怕就会寒了旁人的心了。 在重生后的这些年中,元瑾同闻玉一起学行军布阵,加之还有太后为她打下的基础,更有朱槙的亲历指导,眼下比之一个幕僚也不想让了。但她和普通幕僚的不同之处在于,她无比的了解朱槙。 她在前世就已经同朱槙交手数次,眼下又得他亲生指导许久,对他的用兵、阵法和布局都非常熟悉。 “殿下对自己的布局图有何想法。”元瑾先问。 朱询却实在是觉得新鲜,竟和一个姑娘讨论这些,这让他无比地想起姑姑。当年,他也是这样和姑姑一起讨论的,并且姑姑也很强势,说起来,比现在的薛二姑娘还要强势。 “想法什么的,却也不好说。”朱询嘴角一扯,“二小姐先说?” “西北兵力太弱,靖王是个喜欢侧面突围的人。”元瑾就懒得跟他卖关子了,“殿下不应把兵力放在主场。另外,到了开战的时候,京卫势必会接应靖王,殿下手中不过是金吾卫、羽林军,神机营和保真两卫,靖王手里是锦衣卫、千军营、京卫以及山西八万亲兵,和顾珩手中的宣府卫兵。殿下虽防御了锦衣卫、千军营等,可防卫了京卫?” 朱询眼中微闪,那一瞬间的眼神,元瑾其实并没有看见。他缓缓说:“说的不错,不过薛二小姐出自普通官家,本宫能否一问,这些事薛二小姐是从何处习得?” 像,实在是太像了。 就连行军布阵都这么像! 这让朱询心中蠢蠢欲动起来,他太过思念她了,太想要得到她了,而以前那些所谓像她的人,不过是容貌或者气质有几分相似,但是面前这个不同,她虽然容貌上丝毫不似,但是内里却是像得,让他感觉是同一个人。 “殿下问这么多,可是不想听了?”元瑾淡淡道。 “哪里的话,”朱询一笑,“只是好奇于二小姐在这上面的精通罢了。不过二小姐能否再仔细同我说说,该如何防御京卫呢?” 元瑾看他一眼,能感觉到一丝他的变化。 但眼下大敌当前,他只能专注于局面,不会真的去在意或者查探,这个元瑾是明白的。 而她需要做这些事,无可避免,那便不掩藏了,不然反而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元瑾将自己的战略布局说了一遍,其实并非她比朱询他们的幕僚更优秀,而是她比那些人更懂朱询和靖王。 朱询听完之后也慎重起来,他不得不承认,元瑾的确聪明,并且极有军事素养,她所说的法子正是可行的。他们虽已重伤朱槙,但是兵力上仍然不好制衡。有了这个布局,便足以对敌了。 “殿下的动作,是否也要加快了。”元瑾笑道,“需知夜长梦多之理。” “二小姐说的极是,我们也是这般的考量。”朱询道,“后日就是先帝的生辰了,不过今年皇上并不打算操办,只说邀了自家人聚聚便罢了。不知到时候二小姐来不来?” “殿下这般一说,那我那日恐怕是不得空了。”元瑾站了起来,“如此,殿下既已全知晓了,那我便告辞了。” 元瑾站起来往外走,不知朱询在背后看她的目光,变得深沉似海。 62.第六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防盗比例50%, 支持正版, 多谢小仙女们 元瑾在旁听得有些生无可恋。 顾珩那表妹, 分明就是自己听戏的时候不小心摔下楼去的。同她有什么关系! 她有这么无聊吗! 她一点都不想再听下去了,幸好过了斋饭到下午, 寺庙派了个知客师父过来传话,说已经可以进去了。 “想来靖王是已经离开了。”老夫人想进崇善寺上个香,叫了薛老太太陪同。 薛老太太也正想去上个香, 求保此事平安顺利, 便带了几个孙女一起从偏门进去。 崇善寺内的确十分宏大。殿堂楼阁、亭台廊庑数近千间,中线上有六大主殿, 其中大悲殿中的千眼千手观音最为宏大,高有三丈,金箔覆身,金光熠熠。按照佛经的解释, 千手千眼是观音的“六种变相”之一,能洞察人间一切祸福。这里求来的签,据说也是太原府当中最为灵验的。 薛老太太先跪在了蒲团上,来都来了,便让诸位孙女都求个签卜吉凶。 知客师父们便将签筒递到了几位娘子手中。 元瑾接过了签筒,跟着众人跪下闭上了眼睛,她虽然不信佛, 倒也不妨碍求个签。 签筒摇动, 一支签落在了地上。 她放下签筒捡来一看, 只见偈语写的是:梦中得宝醒来无,自谓南山只是锄。天命本该随天意,造化愚弄不可休。 几位娘子的签都已出来,元珍、元珊都得了好签,非常高兴。唯独元钰得了个下签,她便有些不高兴了。元珠根本没有扔出签来,不过她人小,也没人注意她。她倒是一把抢了元瑾的签看,左翻右翻地有些好奇:“咦,四姐。你这签却是别致了,人家的签都说些富贵姻缘的话,你这签倒是云里雾里的,叫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薛老太太听了,也走来拿了元瑾的签看,轻轻咦了一声,递给旁一位解签的和尚:“敢问师父,这句是什么意思?” 和尚穿着件旧的红色袈裟,长得极瘦,其貌不扬。唯一双眼睛透出一种隐然出世的宁静。他合十手念了声佛号,接过签一看,含笑道:“这位娘子怕是富贵命了。” 旁薛元钰就笑了一声:“师父你可不要看错了,她哪里是什么富贵命,穷命还差不多!” 定国公老夫人在旁笑着不说话,薛老太太便瞪了薛元钰一眼,这孙女当真嘴上没个把门的! 这和尚笑道:“命数本是不重要的,娘子身带紫气,命格与紫微星相交,便是极贵了。”和尚一说完,其余几位皆心里不舒服,叫这庶房被说成命格尊贵,那把她们这些嫡出的放在哪里! 还扯到什么紫微星,难不成是想说薛元瑾还有娘娘命?她一个庶房的,爹的官芝麻大点,能做个举人夫人已经不错了! 元瑾却表情难测。 紫微星,星斗之主,帝王之星宿。 说她与紫微星命格相交,难不成是因为养大朱询的缘故?他如今可是太子,成为帝王也是名正言顺的事。 倒是这时,又走进来一个穿袈裟的老僧人,先对几位香客合十,才对那解签师父说:“你怎的又在此处躲懒!晨起便没扫后院,如今住持生气了。快去吧,不要在这里解签了!” 那和尚听到住持生气了,才匆匆地便告辞离开。 老僧人便对她们道:“几位莫要见怪,他本只是管后院洒扫,不该在这里解签的,若是说了些有的没的,还请你们担待。” 薛元珊才笑了笑:“原是个扫地僧,倒是弄得我们误会了!四妹妹可千万别把元钰方才的话往心里去。” 薛元珊明劝暗讽,不过是让她别痴心妄想个什么富贵命罢了。 元瑾怎么可能在意这个,二房的两个都只会在嘴上讨个便宜,不足为惧。她们还没有人家薛元珍段位高,对底下这些不如她的小姐妹,薛元珍是理也懒得理会的。元瑾也是笑:“元钰妹妹向来如此,想必也是因还小,二伯母尚没怎么教导,倒也不碍事!” 元珊听着脸色就不好看了,这不是拐着弯地说她妹妹没教养么! 她发觉这四妹越发的伶牙俐齿,竟讨不到她半句好了,便也哼了不再说话了。 薛老太太在一旁看着,脸色冷了好几次。得亏定国公老夫人没说什么,她才按捺着没有发作。 求了签之后,因老夫人还要和薛老太太一起去听一位高僧讲《楞严经》,但是姑娘们如何坐得住,听枯燥乏味的讲经。薛老太太便让几个姑娘由婆子陪着,先去各大主殿一一上香,最后回到别院坐马车回去。 只有元瑾身边没有嬷嬷跟着伺候,她来的时候只跟了个丫头柳儿,却也被元瑾留在了别院照看闻玉。她便和元珠一起,去大雄宝殿上香。 路上的时候,元珠的嬷嬷说起了崇善寺的趣事:“……若说这寺庙里真正有趣的,还是正德年间所筑的那口大钟,听说高约丈余,平日里敲起钟来,半个城都能听到呢!” 元珠一听到这里,便想去看个稀奇。“去上香有什么意思,我们去看这口钟吧,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钟呢!” 她的嬷嬷有些为难:“五娘子,咱们还是上了香回去吧,那钟楼还是有些远的,这天色也不晚了!” 元珠又来拉元瑾:“四姐,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元瑾正被方才求签的事所烦扰,根本没有去看钟的心情,只想着赶紧回去了。“钟楼偏远,你走一半就会吵腿累的。”元瑾对元珠这种小孩非常了解。 元珠却不甘心,淘气地道:“我是一定要去看看的!你们不去就在这里等我吧!” 她怕嬷嬷抓她,跑得极快,这一路上回廊又多,竟几步就不见了人影。 她的嬷嬷怕弄丢了她,连喊着五娘子追了上去。 元瑾一叹,跟着个小孩就是一惊一乍的!只能也跟了上去。 只是转过几个回廊的功夫,那两人却不见了。 元瑾站在庑廊的岔口上,一目望去,尽是重峦叠嶂的屋檐。竟不知道她们走到哪里去了。屋檐下是各种神佛的雕刻,彩绘勾面,一百零八罗汉或是喜或是嗔,或是极恶相或是极怒相,叫她有些眩晕,往后微退了一步。 “小施主可是找不到人了?”背后突然传来个声音。元瑾一惊,回头看去。 原是刚才殿中那个穿褐红旧袈裟,长得极瘦的和尚。他正面露微笑看着她。 “师父可见那两人去了何处?”元瑾也合十了手问他。 “小施主若找人,往那边便能找到了。”那和尚给她指了条庑廊。 元瑾便谢了他,往他指的方向过去了。又隐约地听到他似乎在背后念了句佛号,只是她回头看时,却已经不见了那和尚的踪影。 她顺着和尚指的庑廊往前走,却也根本没找到元珠和她的嬷嬷。 此时的确也不早了,阳光斜斜地照过回廊的廊柱,投到地上大片大片的光影,朱红的墙壁,庑廊下精美的木雕,都因此晕出黄昏淡淡的金色,朦胧得好像在画中。 远处苍山平寂,倦鸟归巢,沉厚的钟鼓长响。 元瑾却无心欣赏这般景色,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四周都是庙宇长廊,她胡乱地走着,却一直都在回廊里绕来绕去,不见着有人的身影。元瑾有些着急了,毕竟天快黑了,而她又是独身一人。她想循着原路走回去,但是转了几圈,却连来路都不知道在哪儿了。 谁知她走到转角处时,竟一下子撞到了个人!似乎撞到了来人抱着的什么硬物,元瑾的额头被撞得生疼! 元瑾被撞得退了两步,又痛又急,一时竟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张口就斥道:“你是何人,走路不长眼睛吗!” 撞着元瑾的是个男子,他方才抱了很多书,被元瑾撞得掉了一地。 男子抬起头。他长得浓眉如剑,鼻梁高挺,大约是二十七八的年纪。听到元瑾的话,他笑了笑问道:“难道不是你撞得我吗?” “分明是你抱的书撞到了我!”元瑾见他还不承认,捂着额头说,“你抱着这么多东西走在路也不小心,书角太锋利,撞着了我的额头还抵赖!” 元瑾其实是被撞痛得狠了,将做县主的派头拿了出来。她打量了一下此人,他穿着件普通的右衽青棉布袍,没有佩戴任何饰物,身量结实修长,个子倒是挺高的,她只到他的胸口高。他面含笑意,眼神却平静幽深。 他既然衣着朴素,也无人跟随。应当是居住在寺庙中的普通居士吧。 “你这小姑娘年岁不大,倒是气势汹汹的。”他似乎也不在意,把他的书捡起来,说:“你赶紧走吧,天色不早了。” 说罢就准备要走了。 元瑾见他要走,便抓住了他的衣袖:“你站住!撞了人便想走吗?” 男子看了一眼她揪着自己衣袖的手,嘴角一扯,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你想如何?” 毕竟是要问人家问题,元瑾声音含糊了一些,“我本来想去大雄宝殿的,在这里没找到路……你可知道怎么走?” 原来是迷路了,不知道怎么走,还敢如此气焰嚣张。 男子还是抬手给她指了方向:“从这里过去,再走一条甬道便是了。” “这次便算了……你下次走路得小心,莫撞着旁人了!”元瑾说,男子笑着应好。 元瑾便朝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了,还一边在揉仍有余痛的额头。 不过是个半大少女,胆子倒是不小,竟还想教训他。 男子面带笑容,看着少女消失不见后才回过头。 他的身前悄无声息地跪下了两个人,恭敬地道:“殿下。” “嗯。”朱槙往前走去,淡淡地问,“怎么会让人闯入。” “殿下恕罪,属下一时疏忽。”跪着的人说,“本想将之射杀的……” 靖王殿下每年都会来崇善寺礼佛,是为了给将他养育大的孝定太后祈福。本想上午就启程去大同的,不过临时有事留下了,既已解封了崇善寺,殿下便没再叫封起来,所以才造成了防卫疏忽。 “一个小姑娘罢了,倒也不至于下这样的狠手。”朱槙淡淡地说。即便那小姑娘是无意闯入他的住处,他的随身护卫也差点在刚才发生冲撞时射杀了她。为了保障他的安全,这几乎是种必要的控制措施。 不过是他暗中做了手势,阻止了下属动手,饶了那小姑娘一命。她偏还揪着他不依不饶,殊不知若不是他阻止,她早就死了。 朱槙径直向殿内走了进去,道:“将大同堪舆图给我拿来吧。” 两人应喏,先退下领罚去了。 看到元瑾出现,那嬷嬷才眼睛一亮:“四娘子!” 元珠听到了声音才发现是元瑾回来了,立刻飞跑过来将她抱住,抱得紧紧的。元瑾有些讶然,摸了摸她的头:“元珠怎么了?” 元珠却抱着她,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嬷嬷才说:“娘子以为是因她的缘故把您弄丢了,正伤心呢。您去哪里了?我们发现您不见了,回头去找您,一路找遍了都没找到!” “我没事,不过是走错路了。”元瑾也觉得奇怪,按说崇善寺香火鼎盛,便就算是偏僻处,洒扫行走的人应该也不少,但偏偏她去的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老太太也急坏了,正在里头等您呢,您也赶紧进去和老太太说一声吧。”嬷嬷道。 元瑾便进了屋内。谁知一进屋,就看到坐在老太太坐下的薛闻玉,他竟是衣裳凌乱在挣扎,却被两个小厮紧紧按住,动弹不得。 元珠一看到闻玉这样,却吓得立刻躲在了元瑾身后。 “怎么了?”元瑾有些奇怪,“你们按着闻玉做什么,闻玉?” 嬷嬷说:“四少爷听说六娘子把您弄丢了,就要打六娘子,还要去找您。我们只能这样控制着他。” 他一贯沉默,对外界几乎没有反应,竟是听说她丢了才这样的。 元瑾摸了摸他的头柔声说:“闻玉,姐姐没事。你方才想打六妹妹?” 元珠又在后面抽泣着小声说:“都怪我……” 薛闻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在元瑾的安慰下勉强地平静下来,他抿了抿嘴说:“她说,把你弄丢了……” “姐姐这不是在么,没事了。六妹妹也不是故意的,你给她道个歉好不好?”元瑾劝闻玉。 但是薛闻玉拒绝道歉,除了那句话之外他没再说过话。 “罢了,你回来就好。”薛老太太今天似乎太累,定国公老夫人先走了,她们因没等到元瑾,在这里耗了许久。也不想再管薛闻玉这事了,只问了下元瑾遇到了什么事,既然没什么大事,就让小厮们套了马车准备回去了。 元瑾和闻玉上了一辆马车,因他一直拉着元瑾的手,根本无法放开。 “闻玉,你好些了吗?”元瑾问他。 闻玉却嘴唇闭了两次,才说话:“刚才想去找你,但她们不许我去。” 闻玉不算得是个正常人,自然不会让他去找了。元瑾道:“你下次不要急了,回去之后,还是去给六妹妹道个歉吧?” 一提到这个,薛闻玉就闭口不答了。 他倔强起来也是很倔的,谁也拿他没有办法。 元瑾也只能摸了摸他头算了。 * 薛元珍等人回到薛府后,便立刻下了马车直奔各自的院子。 原因无他,本来选世子此事只关系到自家兄弟,便是自己不能作为定国公府小姐出嫁,干系也不大,毕竟只是个名头,难道还能真的和人家世家小姐比尊贵? 但是现在不同了,京城那位顾老夫人竟有意于与定国公家结亲。若谁被选中,那日后便是魏永侯夫人,这尊贵比起定国公府也不差了! 她们这样的官家女子,能嫁个新科进士,已经是很好的了。现在有这样的机会,如何能不珍惜? 薛家二房的两姐妹,却因为薛元涛要是入选了,带谁做定国公府小姐吵得不可开交。 沈氏听得脑瓜仁疼,终于在两姐妹要动手的时候,出声喝止了二人:“行了,你们现在窝里斗什么,你们哥哥要是选不上,谁也没戏!” 薛云涛在一旁剥着松子吃,一边点头:“我看二妹你也别急,哥哥我要是成了世子,你姐姐又嫁了侯府。难道还不能保你一世荣华富贵?更何况你难道能和薛元珍比,大妹反而有可能一些。” 沈氏连连点头,她虽然生了两个女儿不聪明,但这儿子别看平日读书一般,论起弯弯绕绕的心机来,他竟还能说出几分。 薛元钰却是嘴一撅,哥哥和母亲从来就要喜欢姐姐一些。但她却知道,到了自己手里的才是真的,谁知道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俩还会不会管自己的死活。因此气道:“你们便都是向着姐姐,才说什么谦让的话,我看我还不如个外人了!” “胡闹。”沈氏说她,“什么外人,你跟你哥哥姐姐不可离心!将来你哥哥姐姐若有出息,怎会不带上你!” 薛元钰被母亲训斥,又想到自己今天抽到的下下签,心情更是不好。沈氏正要继续劝她,老太太那边派了个丫头过来。要请诸位去正堂说话,带上各家的子女一起。 沈氏深吸一口气,也不说了,叫两个女儿赶紧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一起去正堂。 正堂里点了四根烛台,将堂内照得明晃晃的。 元瑾也是刚吃了点鸡丝面条就被叫了过来,如今肚子正饿。而薛老太太却坐在首位上不说话,四周明亮,元瑾觉得老太太点这么多蜡烛,是想把这房中人的表情都看得个清楚。强作镇定的周氏,一脸紧张的沈氏,面无表情的姜氏,甚至还有她身边正在打哈欠的崔氏。以便于老太太能洞悉各人的心思。 只见薛老太太扫视了所有人之后,放下了茶说:“今儿个去应选,我们府上出了一些事,说起来实在是让人糟心!” 几房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老太太究竟是什么意思。 薛老太太见他们这般模样,一掌拍了扶手,大怒:“还给我装傻,二房家的。你们仆人,怎么平白无故绊到了云玺!” 果然是要说薛云涛那事,这元瑾倒是不意外,她当时看到薛老太太的表情就知道,回来肯定会有场狂风暴雨在等着薛云涛。 薛云涛听到说他,倒是立刻就跪下了:“祖母明察,这事实在是我那仆人不小心的。我也是为六弟心痛不已,已经重罚了那仆人,明日便打送到三伯母那里去,任三伯母处置!” 这薛云涛反应很快,在瞬间推开自己责任的同时,把‘如何处置仆人’这个问题交给了姜氏。毕竟云玺没伤着,姜氏也不可能对这下人太狠了。元瑾听到这里,觉得这薛云涛口才比他两个妹妹出众很多,她又看向姜氏,姜氏不置一词,她也许正是气得狠,等着看老太太怎么处理。 薛老太太冷笑一声说:“你当我老糊涂了,拿这些话来糊弄我?你这般兄弟阋墙,让外人看了只会笑我们府里没规矩!本来老夫人是有意于我们的,倘若今日这事她厌弃了我们家!你便是连累了全家你可知道!” 薛云涛又连连认错:“着实不是孙儿有意为之,孙儿怎会如此愚蠢,我向来疼爱六弟,可舍不得这般对他……祖母若是不信,我也只能去给六弟赔礼道歉,送他些补品,别的我却是再没办法了!” 薛老太太仍然余怒未平。 她们家本来是有十足把握的,如今一来,却让老夫人有了芥蒂。她当时看到那幕,恐怕是想活撕了薛云涛的心都有! “你明日一早便去领十棍的罚,再登门给你六弟赔礼道歉!”薛老太太说,又指着薛云涛严厉道,“但你今后若是再犯,我便请了家法,将你打个半死!免得你出去丢了薛家的脸面!” 薛云涛立刻连连应是。 “我一定好生给六弟赔礼道歉!即便我不是故意,却总归是让六弟受惊了!”薛云涛虽是认错,却打死不承认是故意的。 元瑾听到这里,抬头看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这看似雷霆之怒,但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根本没真正惩罚薛云涛。 那只有一个可能……薛云涛最后仍然是入选了。不管薛老太太是怎么巧舌如簧替自己孙儿辩解的,也不管定国公老夫人究竟是怎么想的,总之薛云涛还是入选了。既然老太太看似生气却没动真格,那证明还没连累别人,薛云海应当也入选了。 果然,老太太随之就语气一缓:“你也该庆幸自己运气好!幸而我和老夫人解释了缘由,她才并未介怀。没得连累我们家。她对云海云涛的应答倒也满意,觉得闻玉也是可造之才。只是……”她语带些许歉意,“云玺怕是不能了。” 说到这里,大房和二房倒是欣喜若狂,姜氏却是在袖中捏紧了拳头:“娘,那我儿受的委屈怎么办?” “三婶母莫要生气,明日我必当去领了罚,再给六弟赔礼道歉!”薛云涛立刻就说,“幸而六弟也没伤着哪里,否则我真是要内疚一辈子了!” 他这话一出,周氏立刻就劝道:“弟妹也别太生气,总归孩子没伤着哪里。我看云涛认错倒也诚恳,就这么算了吧。” 沈氏更是走近一步,拉着姜氏的手:“弟妹千怪万怪,还是怪我治下无方的缘故!你要是还生气,尽可骂我便是了!” 姜氏气得胸口起伏,却说不出半句话。 孩子的确没伤着哪儿,她无法拿这个发挥。且两房的人都在劝她,老太太又明着骂了薛云涛一顿,她若是再计较,只会显得她小肚鸡肠。更何况,她要是发作过头了,倘若明儿个这两人中真的哪一个被选成了世子,只怕是成了她吃不了兜着走! 但这样的事,让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平日里论起来,大家一样是嫡出的,她与两个妯娌也是往来亲近,从没红过脸。现才知道什么是人情凉薄! 老太太喝了茶润口,又说:“这事暂且一放,现我还有更要紧的事要说。” 诸房便不再说话,立刻洗耳恭听。 老太太道:“虽说我们家出了三个人选,却还有别的家出了两个,便是卫家的卫衡和卫襄。” 周氏一听是卫家,立刻谨慎了起来:“卫家也入选了?” 不怪周氏紧张,这卫家着实也不是个普通的家族。原卫家那位老太爷,和已故去的老国公爷是嫡庶兄弟,当年两人因为家产起了争执后,这位庶出的老太爷有功名,便出来自立门户,连姓都改了,称作卫氏。 沈氏喃喃道:“如今卫家倒也壮大,现在两家的关系已经缓和了很多。他们若是入选,岂不是比我们更亲一些!” 薛老太太叹气:“便不论亲疏,卫衡还有举人的功名在。老夫人也是十分喜欢他的。再说——这卫衡还有个任锦衣卫指挥使的舅舅裴大人,有这样强大的靠山,定国公府总还是会顾及几分的。若不是老夫人当年实在和卫老太太闹得不愉快,直到现在都心有芥蒂,恐怕也轮不到我们了!” 老太太这般一说,大房二房立刻慎重了起来。 元瑾却是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听着。裴子清是她一手培养的人,凭她对裴子清的了解,不管是不是他的亲人,与他不相干的事他是决计不会管的。除非他另有目的。 只是裴子清究竟有没有目的,她自然是不知道了。 裴子清这个人有将相之风,心思极为缜密,一般人是根本猜不到他想做什么的。她若是知道,又怎会不明白裴子清为什么背叛她。 “所以你们千万不能再出今日这样的岔子了,往后云海云涛,都要拿出十足表现的势头。再有闻玉,”老太太看向四房,方才那番训斥,已经把崔氏的瞌睡给吓没了,现在正张大眼睛认真地听着她说话,“老四媳妇,你要多安排些伺候闻玉的人,再给他找个先生继续教他读书。他天分极高,定国公老夫人也称赞了他的,可千万别埋没了他!” 崔氏对于薛闻玉入选,是完全没有预料的。现在也反应不过来。她现在才听的一愣,薛闻玉天资极高,老太太说的这是什么,他不是傻子吗! 另外两房自然也好奇,将目光投到了站着的元瑾和薛闻玉身上。薛元瑾年岁虽然不大,却半点看不出深浅。薛闻玉更不必说了,他全程似乎都没有听薛老太太说话,连听到入选都没有半点反应。他不是看不出深浅的问题,他是根本就没有深浅。 “行了,今日先各自回去歇息吧。”薛老太太实在是累极了,说到这里便让散了,“明日我再同你们讲定国公府怎么选世子。” 听了卫家的事,大房和二房已经冷静了许多。这泼天的富贵,哪这么容易得到!蜂拥而抢的人必然很多。 至于四房那傻子,却是要好生打听一下了。 老太太一直没再说云玺的事。 姜氏从正堂出来之后,脸色就一直难看。 等到家中坐下来后,她才怒道:“实在是欺人太甚!” 丫头素喜安慰她:“太太别气坏了身子,咱们少爷没进许还是好事,少爷年纪还小,怕是防不住这些居心叵测。” “这么小的孩子,又是堂兄弟,他也下得去手!”姜氏冷笑,“咱们家老太太也是个见风使舵的,这次分明就是薛云涛故意,不过就是看他入选了,所以才叫他给我带点东西赔礼便罢,我呸!我姜家缺他那点东西不成!” 素喜给她拍背顺气,又道:“都是一家妯娌,少爷也没有真的伤到哪里,您总不能因为这个和二房翻脸……可恨您素日和大太太也算交好,她却不帮您这边。” “这事怕从头到尾都是她们二人勾结好的,她还如此惺惺作态。”姜氏却说:“我不会这么和沈氏算了。” 素喜听到这里有些疑惑:“咱们少爷不是已经落选了吗,您打算如何做?” 姜氏接过另一个丫头的茶,喝了口冷冷道:“她们不仁,我便不义。她们让云玺选不上,我便要让她们的儿子也选不上!”放下茶杯说,“明日你跟我去一趟四房。” 素喜想了片刻才明白了姜氏的意思,惊讶道:“您难道是想帮着……可四房是庶出,四老爷官位低微,入选的还是个庶子,怎么争得过大少爷他们?” 姜氏冷哼:“反正总都是要选一个的,就是便宜了四房,我也不愿意便宜了她们!” 她现在大房二房是恨之入骨了。 等闻玉走后,柳儿跟她回禀道:“奴婢已经问过,崇善寺中的确住着定国公府的幕僚,是不是姓陈就不清楚了。丫头们对这个也说不上来,只说那幕僚是定国公不喜欢的,生活也很清贫……” 那便是对上了,元瑾心想,看来此人的身份没问题。 她准备让杏儿打水洗洗睡了。这时候崔氏却带着丫头过来,一进门便抱怨道:“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您可是有事?”元瑾对崔氏的抱怨一般都当听不到,问她。 崔氏坐下来,她手里拿着个檀色祥云纹细铜扣的锦盒,打开了递给元瑾。“这对雕海棠的金簪,是我及笄的时候,你外祖母送我的。” 金簪放在白绸布上,雕的海棠花栩栩如生,花蕊处还嵌了几颗米粒大的红宝石。金子有些分量,元瑾掂着都有些沉。虽是海棠金簪,却也不俗气,反倒是贵气精致。 看来外祖母的审美,是比崔氏好一些的。 “我嫌它样式不好看,一直没怎么戴过。当做你的生辰礼送你了。”崔氏说得别扭,元瑾却笑了起来。 崔氏就没有嫌金子不好看的时候,不过是想送给她罢了。 “多谢母亲。”元瑾让柳儿好生收了起来。 崔氏咳嗽一声继续说:“你如今十四岁了,到了可以定亲的年纪了。平日打扮得好看些,别穿得太素净了。”她说着摸了摸元瑾的头发,“我和你爹头发都好,你偏像你外祖母,头发又细又软,都不好梳发髻。簪子都不好戴。衣着也是,整日的没个喜庆,给你做好看的衣裳你都不穿,不知道在想什么,白让人操心……”崔氏絮絮叨叨地数落了她一通。 元瑾却没觉得不耐烦。 她前世三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她对母亲没有什么印象。只能从太后、从父亲的形容中得听来。父亲说母亲满腹诗书,大家闺秀,温婉和气,反正没有一个地方不好的。 太后听了却笑,跟她说:“你母亲脾气最急,别人不合她的意,往往就从不来往。特别是你的事,什么她都要做到最好的,把你养得特别好,抱出来就跟个瓷娃娃一样好看。她得病去的时候,就告诉你爹啊,要好生照顾你,不能让继母欺负了你,否则她做厉鬼都不会放过你爹……你爹那时候半跪在她床边,跟她说,你若是今天死了,我明儿就娶个继室,也不会好好养女儿。” “你母亲听了,气得直瞪着他。可你母亲终于还是去了,你爹却跪在床边痛哭出声,浑身发抖,我从没见他哭成那样……后来……” 后来的事元瑾知道,父亲再也没有娶过旁人。 每每她听到此处,都对母亲好奇不已。她很遗憾自己记不得这样的母亲,也很遗憾她和爹早早地失去了这样的母亲。 她突然在崔氏身上,找到了一丝母亲的影子,竟勾出了她心中温情的那一部分。 分明母亲和崔氏半点都不一样。 “我都记住了,您也早点睡了吧。”元瑾笑着说。 “记住有什么用,你啊就是太小,等你嫁了人,就知道为娘说的都是为你好。”崔氏最后还数落了她一句,又犹豫了一下,“你和闻玉的胜算能有多大,人家厉害的人不少呢。你的重心还是要放在自己身上,别为了这事耽搁了自己嫁人。” 她说的元瑾都应好,才好不容易把崔氏送走了。 元瑾拿着金簪看了一会儿才睡下。 * 次日定国公亲自考察这几个人,以西宁战役为范本,叫他们分析谋划。卫衡、薛云海都答得一般,卫襄的答案另辟蹊径,倒也不错。 而闻玉则出乎众人的意料,对答如流,且思路清晰,条理得当。竟叫定国公听了赞叹不已。之前他觉得薛闻玉虽然聪慧,却难免性子有问题。如今看来却问题不大,让他有些惊喜,觉得薛闻玉是个培养的好坯子。 这件事让薛云涛觉得很不妙。 他不像云海、卫衡二人,本来就得到了定国公府的赏识,也不像卫襄答得好。现在这唯一不如自己的傻子都得了赞赏,他岂不就成了最差的一个,若是现在他们当中要淘汰一个人,他岂不是就危险了。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府上,将今日发生的事讲给了沈氏听。 沈氏听了眉头紧皱:“本来,你败给你大哥或是卫衡倒也罢了,他们比你强些,败给他们也不丢人。如今却是败给一个傻子,这要是说出去,你恐怕面子上也无光。” 薛云涛颔首:“正是这个道理。若说败给这个傻子,我是怎么也不甘心的。” 薛元珊和薛元钰在旁听着,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们也很怕薛云涛会选不上。 虽说薛家无论是哪个男孩入选,其他房的姐儿都有机会成定国公府继小姐。但总归还是亲生的兄弟姐妹可能性大,更何况她们本就不如薛元珍有优势,倘若薛云涛被淘汰,她们还有什么盼头。 这下两姐妹也没有什么互掐的劲头了,怏怏地看着彼此。 一想到定国公府的荣华富贵,想到京城那位位高权重、号称第一美男子的顾珩,如今就要失去了,简直是令人窒息。 薛元珊也非常的不甘心。她在薛家,入选的可能性仅次于薛元珍,她也曾幻想假如自己有了这样的家世和身份,是何等的叫人羡慕,现在一切都要化为泡影了,想想就不好受。 她也想挽救。 “哥哥,我说你们就这么傻坐着不成。”薛元钰却突然说话了,语气有些严肃,“你们要真的什么办法都不想,岂不是真的成全了四房吗?”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突然觉得这傻妹妹说得有道理。 在这里吁声叹气,倒不如想些办法出来。 “那你想到了什么?”沈氏问她。 薛元钰的想法简单又直接,毫不思索地道:“咱们是怎么让薛云玺淘汰的,就怎么让薛闻玉淘汰呗!” 沈氏和薛云涛对视,别看人家薛元钰平日莽撞无脑,这时候倒还说得对。她们又不是不能使手段。 薛云涛的面上,顿时闪过一丝果决的阴狠。 当初他对薛云玺这样一个孩子都不会手下留情,如今就更不会对一个傻子留情了! 沈氏让两姐妹先回去休息,母子二人在房中秘密商量该怎么办。 而这件事,很快就通过沈氏身边的一个丫头,传到了姜氏那里。 她听了顿时直起身子:“她们打算对闻玉下手?商量怎么做了吗?” “奴婢听得真真的!的确如此。”丫头答道,“后来二太太就屏退左右,奴婢便没有听到了。只知道有这个打算,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办法。” 姜氏坐了回去沉思,自然了,这样的事沈氏是不可能让她们听到的。 “这事你做得很好,日后有消息,你还可以来告诉我。”姜氏对她说,又让素喜包了二十两银子,做为报酬。“今儿额外给你多些,以后放出府去,也可以在外头置办两亩地了。” 丫头喜形于色,谢了几次姜氏,捧着银子回去了。 “太太,咱们该怎么办?”素喜道,“四少爷好不容易有了些可能性,他们便想对他下手!” 姜氏冷笑:“二房一贯眼界狭小,只会捡软柿子捏!我自然不能让她们得逞!” 幸而二房平日待下严苛,又十分抠门,丫头们的月钱都时常克扣。所以她收买了几个二房的人,如今便派上了用场。 姜氏决定要把这件事告诉元瑾。 她连夜去了元瑾那里。 元瑾听了姜氏的话,倒也并不意外。 她知道闻玉一旦露出锋芒,肯定会引来旁人的算计。但也没想到二房竟这样的急不可耐! 元瑾谢了姜氏:“多谢三伯母,我会注意防备的。” 姜氏道:“你且放心,只要你把你家闻玉盯紧了,薛云涛薛云海便都不是他的对手。坐上世子之位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姜氏的话让元瑾露出一丝笑容,姜氏是不知道卫家那两个也不是省油的灯。不过她也颔首道:“我会盯好他的。” 姜氏也知道元瑾是聪明人,当初她挑四房合作,看中的并不是薛闻玉的天分,而是薛元瑾的聪明才智。元瑾不需要她多说。她同元瑾一起喝了杯茶才离开。 而元瑾则去找了父亲,将这事告诉他。 薛青山听了也是脸色铁青,当年二哥偷拿了他的文章去应选的事,让他耿耿于怀至今。如今他们家竟还想对闻玉下手!元瑾道:“桐儿毕竟年幼,我希望您能派几个身强体壮的小厮,随侍闻玉身边。免得出现云玺那样的事情。” 薛青山想了想道:“我们府中正好买来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厮,你给闻玉选几个吧。” 元瑾便便挑了几个小厮出来,专门安排了每日陪着闻玉去定国公府进学。不过由于是才进府,又不是买来的孩子,元瑾怕有什么底细不清楚,先暂时放在外院。 只是这样三四日过去,都未曾有什么事发生,难免叫人猜不透,二房究竟想做些什么。 一时间,有的人也放松了戒备。 定国公府进学是五天一次,再休息一日。这日因不必去定国公府,闻玉便在书房里读书。 他正在看书,桐儿进来,放下了手中装早膳的食盒,对闻玉说:“四少爷,您先吃些东西吧。” 闻玉嗯了一声。 随后桐儿便去给他支开窗扇,叫外头的阳光照进来。 闻玉就放下了书,正要打开食盒。 但随即他便感觉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抬起的手又轻轻放下,后退一步,凝神盯着食盒。 桐儿见此,有些疑惑地走过来:“四少爷,您怎么不吃?” 他说着正要帮闻玉打开,闻玉却伸出手阻止了他:“别动。” 四少爷除了偶尔应他一声,很少会跟他说话,桐儿更是疑惑了:“四少爷,究竟怎么了?” 63.第六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防盗比例50%, 支持正版, 多谢小仙女们 “你们可听说过, 当初丹阳县主, 喜欢魏永侯爷喜欢的不得了, 不惜逼迫他的家人让他娶自己。可惜魏永侯爷仍然不喜欢她。” “我还听说。顾珩有个表妹极为爱慕他,县主便容不下此她。竟然在有一次听戏的时候,把人家推下了二楼……” 元瑾在旁听得有些生无可恋。 顾珩那表妹,分明就是自己听戏的时候不小心摔下楼去的。同她有什么关系! 她有这么无聊吗! 她一点都不想再听下去了, 幸好过了斋饭到下午,寺庙派了个知客师父过来传话,说已经可以进去了。 “想来靖王是已经离开了。”老夫人想进崇善寺上个香,叫了薛老太太陪同。 薛老太太也正想去上个香,求保此事平安顺利, 便带了几个孙女一起从偏门进去。 崇善寺内的确十分宏大。殿堂楼阁、亭台廊庑数近千间, 中线上有六大主殿,其中大悲殿中的千眼千手观音最为宏大, 高有三丈,金箔覆身,金光熠熠。按照佛经的解释,千手千眼是观音的“六种变相”之一,能洞察人间一切祸福。这里求来的签, 据说也是太原府当中最为灵验的。 薛老太太先跪在了蒲团上, 来都来了, 便让诸位孙女都求个签卜吉凶。 知客师父们便将签筒递到了几位娘子手中。 元瑾接过了签筒,跟着众人跪下闭上了眼睛,她虽然不信佛,倒也不妨碍求个签。 签筒摇动,一支签落在了地上。 她放下签筒捡来一看,只见偈语写的是:梦中得宝醒来无,自谓南山只是锄。天命本该随天意,造化愚弄不可休。 几位娘子的签都已出来,元珍、元珊都得了好签,非常高兴。唯独元钰得了个下签,她便有些不高兴了。元珠根本没有扔出签来,不过她人小,也没人注意她。她倒是一把抢了元瑾的签看,左翻右翻地有些好奇:“咦,四姐。你这签却是别致了,人家的签都说些富贵姻缘的话,你这签倒是云里雾里的,叫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薛老太太听了,也走来拿了元瑾的签看,轻轻咦了一声,递给旁一位解签的和尚:“敢问师父,这句是什么意思?” 和尚穿着件旧的红色袈裟,长得极瘦,其貌不扬。唯一双眼睛透出一种隐然出世的宁静。他合十手念了声佛号,接过签一看,含笑道:“这位娘子怕是富贵命了。” 旁薛元钰就笑了一声:“师父你可不要看错了,她哪里是什么富贵命,穷命还差不多!” 定国公老夫人在旁笑着不说话,薛老太太便瞪了薛元钰一眼,这孙女当真嘴上没个把门的! 这和尚笑道:“命数本是不重要的,娘子身带紫气,命格与紫微星相交,便是极贵了。”和尚一说完,其余几位皆心里不舒服,叫这庶房被说成命格尊贵,那把她们这些嫡出的放在哪里! 还扯到什么紫微星,难不成是想说薛元瑾还有娘娘命?她一个庶房的,爹的官芝麻大点,能做个举人夫人已经不错了! 元瑾却表情难测。 紫微星,星斗之主,帝王之星宿。 说她与紫微星命格相交,难不成是因为养大朱询的缘故?他如今可是太子,成为帝王也是名正言顺的事。 倒是这时,又走进来一个穿袈裟的老僧人,先对几位香客合十,才对那解签师父说:“你怎的又在此处躲懒!晨起便没扫后院,如今住持生气了。快去吧,不要在这里解签了!” 那和尚听到住持生气了,才匆匆地便告辞离开。 老僧人便对她们道:“几位莫要见怪,他本只是管后院洒扫,不该在这里解签的,若是说了些有的没的,还请你们担待。” 薛元珊才笑了笑:“原是个扫地僧,倒是弄得我们误会了!四妹妹可千万别把元钰方才的话往心里去。” 薛元珊明劝暗讽,不过是让她别痴心妄想个什么富贵命罢了。 元瑾怎么可能在意这个,二房的两个都只会在嘴上讨个便宜,不足为惧。她们还没有人家薛元珍段位高,对底下这些不如她的小姐妹,薛元珍是理也懒得理会的。元瑾也是笑:“元钰妹妹向来如此,想必也是因还小,二伯母尚没怎么教导,倒也不碍事!” 元珊听着脸色就不好看了,这不是拐着弯地说她妹妹没教养么! 她发觉这四妹越发的伶牙俐齿,竟讨不到她半句好了,便也哼了不再说话了。 薛老太太在一旁看着,脸色冷了好几次。得亏定国公老夫人没说什么,她才按捺着没有发作。 求了签之后,因老夫人还要和薛老太太一起去听一位高僧讲《楞严经》,但是姑娘们如何坐得住,听枯燥乏味的讲经。薛老太太便让几个姑娘由婆子陪着,先去各大主殿一一上香,最后回到别院坐马车回去。 只有元瑾身边没有嬷嬷跟着伺候,她来的时候只跟了个丫头柳儿,却也被元瑾留在了别院照看闻玉。她便和元珠一起,去大雄宝殿上香。 路上的时候,元珠的嬷嬷说起了崇善寺的趣事:“……若说这寺庙里真正有趣的,还是正德年间所筑的那口大钟,听说高约丈余,平日里敲起钟来,半个城都能听到呢!” 元珠一听到这里,便想去看个稀奇。“去上香有什么意思,我们去看这口钟吧,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钟呢!” 她的嬷嬷有些为难:“五娘子,咱们还是上了香回去吧,那钟楼还是有些远的,这天色也不晚了!” 元珠又来拉元瑾:“四姐,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元瑾正被方才求签的事所烦扰,根本没有去看钟的心情,只想着赶紧回去了。“钟楼偏远,你走一半就会吵腿累的。”元瑾对元珠这种小孩非常了解。 元珠却不甘心,淘气地道:“我是一定要去看看的!你们不去就在这里等我吧!” 她怕嬷嬷抓她,跑得极快,这一路上回廊又多,竟几步就不见了人影。 她的嬷嬷怕弄丢了她,连喊着五娘子追了上去。 元瑾一叹,跟着个小孩就是一惊一乍的!只能也跟了上去。 只是转过几个回廊的功夫,那两人却不见了。 元瑾站在庑廊的岔口上,一目望去,尽是重峦叠嶂的屋檐。竟不知道她们走到哪里去了。屋檐下是各种神佛的雕刻,彩绘勾面,一百零八罗汉或是喜或是嗔,或是极恶相或是极怒相,叫她有些眩晕,往后微退了一步。 “小施主可是找不到人了?”背后突然传来个声音。元瑾一惊,回头看去。 原是刚才殿中那个穿褐红旧袈裟,长得极瘦的和尚。他正面露微笑看着她。 “师父可见那两人去了何处?”元瑾也合十了手问他。 “小施主若找人,往那边便能找到了。”那和尚给她指了条庑廊。 元瑾便谢了他,往他指的方向过去了。又隐约地听到他似乎在背后念了句佛号,只是她回头看时,却已经不见了那和尚的踪影。 她顺着和尚指的庑廊往前走,却也根本没找到元珠和她的嬷嬷。 此时的确也不早了,阳光斜斜地照过回廊的廊柱,投到地上大片大片的光影,朱红的墙壁,庑廊下精美的木雕,都因此晕出黄昏淡淡的金色,朦胧得好像在画中。 远处苍山平寂,倦鸟归巢,沉厚的钟鼓长响。 元瑾却无心欣赏这般景色,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四周都是庙宇长廊,她胡乱地走着,却一直都在回廊里绕来绕去,不见着有人的身影。元瑾有些着急了,毕竟天快黑了,而她又是独身一人。她想循着原路走回去,但是转了几圈,却连来路都不知道在哪儿了。 谁知她走到转角处时,竟一下子撞到了个人!似乎撞到了来人抱着的什么硬物,元瑾的额头被撞得生疼! 元瑾被撞得退了两步,又痛又急,一时竟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张口就斥道:“你是何人,走路不长眼睛吗!” 撞着元瑾的是个男子,他方才抱了很多书,被元瑾撞得掉了一地。 男子抬起头。他长得浓眉如剑,鼻梁高挺,大约是二十七八的年纪。听到元瑾的话,他笑了笑问道:“难道不是你撞得我吗?” “分明是你抱的书撞到了我!”元瑾见他还不承认,捂着额头说,“你抱着这么多东西走在路也不小心,书角太锋利,撞着了我的额头还抵赖!” 元瑾其实是被撞痛得狠了,将做县主的派头拿了出来。她打量了一下此人,他穿着件普通的右衽青棉布袍,没有佩戴任何饰物,身量结实修长,个子倒是挺高的,她只到他的胸口高。他面含笑意,眼神却平静幽深。 他既然衣着朴素,也无人跟随。应当是居住在寺庙中的普通居士吧。 “你这小姑娘年岁不大,倒是气势汹汹的。”他似乎也不在意,把他的书捡起来,说:“你赶紧走吧,天色不早了。” 说罢就准备要走了。 元瑾见他要走,便抓住了他的衣袖:“你站住!撞了人便想走吗?” 男子看了一眼她揪着自己衣袖的手,嘴角一扯,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你想如何?” 毕竟是要问人家问题,元瑾声音含糊了一些,“我本来想去大雄宝殿的,在这里没找到路……你可知道怎么走?” 原来是迷路了,不知道怎么走,还敢如此气焰嚣张。 男子还是抬手给她指了方向:“从这里过去,再走一条甬道便是了。” “这次便算了……你下次走路得小心,莫撞着旁人了!”元瑾说,男子笑着应好。 元瑾便朝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了,还一边在揉仍有余痛的额头。 不过是个半大少女,胆子倒是不小,竟还想教训他。 男子面带笑容,看着少女消失不见后才回过头。 他的身前悄无声息地跪下了两个人,恭敬地道:“殿下。” “嗯。”朱槙往前走去,淡淡地问,“怎么会让人闯入。” “殿下恕罪,属下一时疏忽。”跪着的人说,“本想将之射杀的……” 靖王殿下每年都会来崇善寺礼佛,是为了给将他养育大的孝定太后祈福。本想上午就启程去大同的,不过临时有事留下了,既已解封了崇善寺,殿下便没再叫封起来,所以才造成了防卫疏忽。 “一个小姑娘罢了,倒也不至于下这样的狠手。”朱槙淡淡地说。即便那小姑娘是无意闯入他的住处,他的随身护卫也差点在刚才发生冲撞时射杀了她。为了保障他的安全,这几乎是种必要的控制措施。 不过是他暗中做了手势,阻止了下属动手,饶了那小姑娘一命。她偏还揪着他不依不饶,殊不知若不是他阻止,她早就死了。 朱槙径直向殿内走了进去,道:“将大同堪舆图给我拿来吧。” 两人应喏,先退下领罚去了。 “您可是有事?”元瑾对崔氏的抱怨一般都当听不到,问她。 崔氏坐下来,她手里拿着个檀色祥云纹细铜扣的锦盒,打开了递给元瑾。“这对雕海棠的金簪,是我及笄的时候,你外祖母送我的。” 金簪放在白绸布上,雕的海棠花栩栩如生,花蕊处还嵌了几颗米粒大的红宝石。金子有些分量,元瑾掂着都有些沉。虽是海棠金簪,却也不俗气,反倒是贵气精致。 看来外祖母的审美,是比崔氏好一些的。 “我嫌它样式不好看,一直没怎么戴过。当做你的生辰礼送你了。”崔氏说得别扭,元瑾却笑了起来。 崔氏就没有嫌金子不好看的时候,不过是想送给她罢了。 “多谢母亲。”元瑾让柳儿好生收了起来。 崔氏咳嗽一声继续说:“你如今十四岁了,到了可以定亲的年纪了。平日打扮得好看些,别穿得太素净了。”她说着摸了摸元瑾的头发,“我和你爹头发都好,你偏像你外祖母,头发又细又软,都不好梳发髻。簪子都不好戴。衣着也是,整日的没个喜庆,给你做好看的衣裳你都不穿,不知道在想什么,白让人操心……”崔氏絮絮叨叨地数落了她一通。 元瑾却没觉得不耐烦。 她前世三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她对母亲没有什么印象。只能从太后、从父亲的形容中得听来。父亲说母亲满腹诗书,大家闺秀,温婉和气,反正没有一个地方不好的。 太后听了却笑,跟她说:“你母亲脾气最急,别人不合她的意,往往就从不来往。特别是你的事,什么她都要做到最好的,把你养得特别好,抱出来就跟个瓷娃娃一样好看。她得病去的时候,就告诉你爹啊,要好生照顾你,不能让继母欺负了你,否则她做厉鬼都不会放过你爹……你爹那时候半跪在她床边,跟她说,你若是今天死了,我明儿就娶个继室,也不会好好养女儿。” “你母亲听了,气得直瞪着他。可你母亲终于还是去了,你爹却跪在床边痛哭出声,浑身发抖,我从没见他哭成那样……后来……” 后来的事元瑾知道,父亲再也没有娶过旁人。 每每她听到此处,都对母亲好奇不已。她很遗憾自己记不得这样的母亲,也很遗憾她和爹早早地失去了这样的母亲。 她突然在崔氏身上,找到了一丝母亲的影子,竟勾出了她心中温情的那一部分。 分明母亲和崔氏半点都不一样。 “我都记住了,您也早点睡了吧。”元瑾笑着说。 “记住有什么用,你啊就是太小,等你嫁了人,就知道为娘说的都是为你好。”崔氏最后还数落了她一句,又犹豫了一下,“你和闻玉的胜算能有多大,人家厉害的人不少呢。你的重心还是要放在自己身上,别为了这事耽搁了自己嫁人。” 她说的元瑾都应好,才好不容易把崔氏送走了。 元瑾拿着金簪看了一会儿才睡下。 * 次日定国公亲自考察这几个人,以西宁战役为范本,叫他们分析谋划。卫衡、薛云海都答得一般,卫襄的答案另辟蹊径,倒也不错。 而闻玉则出乎众人的意料,对答如流,且思路清晰,条理得当。竟叫定国公听了赞叹不已。之前他觉得薛闻玉虽然聪慧,却难免性子有问题。如今看来却问题不大,让他有些惊喜,觉得薛闻玉是个培养的好坯子。 这件事让薛云涛觉得很不妙。 他不像云海、卫衡二人,本来就得到了定国公府的赏识,也不像卫襄答得好。现在这唯一不如自己的傻子都得了赞赏,他岂不就成了最差的一个,若是现在他们当中要淘汰一个人,他岂不是就危险了。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府上,将今日发生的事讲给了沈氏听。 沈氏听了眉头紧皱:“本来,你败给你大哥或是卫衡倒也罢了,他们比你强些,败给他们也不丢人。如今却是败给一个傻子,这要是说出去,你恐怕面子上也无光。” 薛云涛颔首:“正是这个道理。若说败给这个傻子,我是怎么也不甘心的。” 薛元珊和薛元钰在旁听着,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们也很怕薛云涛会选不上。 虽说薛家无论是哪个男孩入选,其他房的姐儿都有机会成定国公府继小姐。但总归还是亲生的兄弟姐妹可能性大,更何况她们本就不如薛元珍有优势,倘若薛云涛被淘汰,她们还有什么盼头。 这下两姐妹也没有什么互掐的劲头了,怏怏地看着彼此。 一想到定国公府的荣华富贵,想到京城那位位高权重、号称第一美男子的顾珩,如今就要失去了,简直是令人窒息。 薛元珊也非常的不甘心。她在薛家,入选的可能性仅次于薛元珍,她也曾幻想假如自己有了这样的家世和身份,是何等的叫人羡慕,现在一切都要化为泡影了,想想就不好受。 她也想挽救。 “哥哥,我说你们就这么傻坐着不成。”薛元钰却突然说话了,语气有些严肃,“你们要真的什么办法都不想,岂不是真的成全了四房吗?”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突然觉得这傻妹妹说得有道理。 在这里吁声叹气,倒不如想些办法出来。 “那你想到了什么?”沈氏问她。 薛元钰的想法简单又直接,毫不思索地道:“咱们是怎么让薛云玺淘汰的,就怎么让薛闻玉淘汰呗!” 沈氏和薛云涛对视,别看人家薛元钰平日莽撞无脑,这时候倒还说得对。她们又不是不能使手段。 薛云涛的面上,顿时闪过一丝果决的阴狠。 当初他对薛云玺这样一个孩子都不会手下留情,如今就更不会对一个傻子留情了! 沈氏让两姐妹先回去休息,母子二人在房中秘密商量该怎么办。 64.第六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50%, 支持正版,多谢小仙女们  回到府上时天已黑透,各房本来都准备回去休息了。老太太却把大家都叫到了正堂, 还叫上府中的男眷们, 说是有事情要嘱咐。 老太太先是喝了口茶,又看了看窗外的夜色, 才开口道:“福春, 去将正堂的门关起来。” 老太太身边的丫头应喏去关门, 这叫正堂中的人越发的疑惑,面面相觑,究竟是什么事情,搞得如此神神秘秘的。 关上门后, 薛老太太才面色郑重地一扫屋内的众人说:“把你们留下,是有一件大事要说。在说之前, 我必须先告诉大家明白, 今儿个谁要是把这件事说了出去,便按家法伺候, 决不会留情面!你们可听明白了?”老太太的声音陡然严厉。 在座诸位都纷纷表示明白,却越发的好奇, 什么事搞得老太太如此大费周章! 崔氏先道:“娘,究竟有什么要紧事, 您还是赶紧说了吧!弄得我这心里提心吊胆, 怪不踏实的。” 薛老太太看了崔氏一眼, 才慢慢说:“你们可知道,今日为何定国公府请我们去游园?” 这大家自然不知道。 薛老太太倒也不卖关子,继续往下说:“定国公府虽然强盛,却向来子嗣艰难。老夫人本就只有个老来得的独子,便是定国公,却一直不曾有后。原配的夫人病死后,定国公更悲痛至极,无心于此。今日老夫人告诉我,定国公前个月在和北元的战事中受了伤,再无子嗣的可能了。” 元瑾听到这里抬起了头。 薛老太太为何突然跟大家提起定国公府的子嗣? 屋内中人,二太太沈氏先是震惊了片刻,才说:“如此一来,定国公府岂不是就绝后了?” “定国公府自然不能无后。他们打算从旁系中过继一个男孩过去,记在定国公名下做嫡子,继承定国公之位。”她顿了顿继续,“咱们家老太爷当年与定国公老侯爷是堂兄弟,同是一族,便是有了入选的资格。所以老夫人才告诉我,她想从我们家的男孩中挑一个过继过去。” 老太太话音一落,有人甚至忍不住惊呼出声,又是惊喜又是震撼,大太太周氏都绷不住了:“您的意思是,老夫人要从咱们府中挑一个男孩,继承定国公府?” 老太太颔首:“另外,还要再挑一个姑娘一起过继,既是做个伴,也是给老夫人承欢膝下,充作定国公府的小姐养大出嫁,亲的最好,堂姐妹也行。” 原来定国公府是想从薛家挑两个孩子过继过去。 那可是定国公府! 别说这太原府了,就是在整个北直隶,定国公府也是数得上数的豪绅贵族。选过去的孩子可是要作为定国公世子继承定国公府的。女孩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作为定国公小姐养大出嫁,薛家这样的小门户是完全不能比的了。 假如能从薛家挑一个男孩过继到定国公府,就是整个薛家,也会为之而改变。 随便落在哪一房,都是天降的大运! 元瑾此刻也震惊了片刻,薛家这样的小家族,竟然摊上了如此的运势! 当然她又迅速地冷静了下来,想继续听薛老太太说更多。 薛老太太却是脑子很清楚的,虽然当时她听到的时候也是脑子一片空白,半刻钟都没缓过劲儿来。她打断了大太太周氏的话:“却也没有这么简单!定国公府的旁系,也不止我们一家。若不是我在出嫁前,当真与定国公老夫人是同真姐妹一般的情谊,也不能得到这个先。” “是是。”姜氏先笑了笑,“我们还是沾您老的福气,否则哪有这番造化!我只是想问问您,这选继子有没有什么条件?” 老太太便说:“第一,岁数不能过大也不能过小,老夫人说了,五岁到十五为佳。第二,也必得是个聪慧伶俐的,且就算我们送了人选过去,他们府还得从中选出几个合适的,相互比较,最后再做决定,上报礼部正式请封。不过老夫人已经同我说了,她最属意我们家,多半是从我们府上挑。” 几房仍然不能安静,窃窃私欲许久。一个个精神振奋,恨不得赶紧回去把儿子们抓紧起来。 还是周氏先说:“那您现在可有主意,咱们府让谁去了?” 人选老太太已经有了主意。她刚听到时就在思索了。年岁符合,又聪明伶俐的,她选了大房的二少爷薛云海,二房的三少爷薛云涛。三房的薛云玺则年岁有点小了,恰好卡在了五岁的当口上,倒也可以去试试,更何况薛云玺从小就生得聪明,类似其母。 而四房…… 没有人提一句选四房的谁去试试,好像四房的两个儿子根本不存在一般。大家都在讨论怎么让薛云海、薛云玺去应选。关注的都是这两个人,那热闹欣喜,仿佛已经选上了似的。 天色已经很晚了,薛老太太让大家散了。大房二房还在讨论,崔氏和薛青山就带着元瑾回四房了。 等进了家门后,薛青山先坐下歇息,他刚从并州回来,身子还有些乏累。 他问了崔氏几句家中怎么样,崔氏说一切都好。随后就叫丫头打水铺床,两人竟好像当今晚的事没有发生,就准备要洗洗睡了。 元瑾虽一路按捺着心情沉默,实则是思绪连连,她在想这件事四房能做什么应对,还以为崔氏和薛青山是想回屋在谈。没想到两人连谈论的意思都没有,一副要洗洗睡了的架势。她忍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今日祖母说的事,你们难道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崔氏被女儿突然问得一愣:“什么想法?” 元瑾道:“祖母说定国公府要从咱们府选一个男孩过继,你们就不想让四房也去试试?” 崔氏和薛青山面面相觑。 正所谓人没有梦想,活着和咸鱼有什么区别。而薛青山和崔氏,还真的是两条非常咸的鱼。 薛青山咳嗽了一声,他官位低,平日在家里也谨小慎微的,生怕得罪了谁。就劝元瑾说:“咱们也不要痴心妄想了,你看你弟弟那个样子,哪里能和你两个堂兄比。人家定国公府如何看得上!我看云海、云涛还有些可能,他们俩自小就聪慧。” 崔氏听到了有些不满:“你这话说得,我儿子怎么了,是比别人缺条胳膊还是少根腿了?” 但的确也没有说什么让薛锦玉去试试的话。 薛青山对妻子无言片刻,又劝薛元瑾:“你还是别想这件事了。明儿个不必学针黹,你便在家里好好做女红吧。” 他们竟连半分想法都没有。 这世上有人费尽心机向上走,自然也有人心中毫无青云志。有人丝毫受不得气,有人却惯于逆来顺受。崔氏和薛青山,就是这样的性子。 文章被拿走充作别人的,别人还因此平步青云,平日里倍受人家欺负还不能还手。皆是因他们这个性子。 可这样的机会搁在眼前,元瑾是决不会坐视不理的! 大房和二房的人她若说聪明,不过是矮子中拔将军而已,根本无法和她前世遇到的那些人精相比。至于她自己,宫中、朝堂种种尔虞我诈的争斗她何曾退缩畏惧过,这些豪绅世家她又都了如指掌。何至于在一个小小薛家的几个嫡房面前退让? 虽然说凭她现在的力量想报仇雪恨的话,还是早点洗洗睡了比较现实。但人往高处走,难说就不能成呢! 不过有一点姜氏和薛青山都有很清楚的认知,那就是,薛锦玉和他另外两个堂兄比起来,虽然的确没有缺胳膊少腿。 但是真的挺蠢的…… 薛元瑾陷入了沉思,但并没有打算去睡。 她甚至想立刻将薛锦玉抓来试试他有没有这个天分。 万一薛锦玉其实是个天纵奇才,只是被崔氏和薛青山埋没了呢。 倒是西厢房的动静太大,让崔氏闻讯赶来。 “你这兴师动众地在做什么呢?我这午饭都没人做了。”崔氏一脸的不高兴,自从这家中开始选世子后,她觉得就没清净过。进来看到跪了一地的丫头婆子,更是肝火大作,“你又作什么妖呢?” 元瑾有些头疼,叫人把那蛇尸给了崔氏看,又把来龙去脉讲给了崔氏听。 崔氏顿时被吓住了:“你是说,有人想害闻玉?” “便是二房的人。”元瑾颔首,“所以不是我兴师动众大惊小怪,而是差点闹出了人命的事,如何不严查。” 崔氏平时也就是在小事上抖抖威风,遇到这种大事,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问女儿:“既然是这样,那咱们怎么办?我看不如拿了这蛇尸,抓了这人去你祖母那里,叫她主持个公道!” 元瑾道:“咱们没有证据是二房所为,即便去了祖母那里也没用,她也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让这种事传出去的。” 崔氏却道:“不管怎么说,总不能憋着不说吧!今儿个是闻玉,万一明儿个是你,是锦玉呢!” 元瑾好不容易才劝阻了崔氏,这没有证据的事,你若去争,说不定还会被二房反咬一口。而要是把二房的人都叫过来一一让小厮指认,二房定不会同意,老太太也不会同意的。这样的家丑,她绝不想外扬。 “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他就是了。”元瑾淡淡地道。“咱们不能说,但是下人们能说,只要不放到明面上来,怎么说都不过分。” 她让崔氏稍安勿躁,随后去找了姜氏。 姜氏听到她说毒蛇的事,也吓了一跳,随后怒火中烧。“二房也太过歹毒了!不过是个世子之位罢了,至于下这样的狠手么!” “正是如此。”元瑾道,“我是想知道,三伯母既在二房有眼线,可这些眼线,都在谁身边呢?” 姜氏有些诧异地看了元瑾一眼。 而元瑾只是笑了笑。 如此一天过去,到了晚上,薛闻玉差点被毒蛇咬伤的事,已经传遍了薛府。四房的下人们,自然都纷纷议论是二房所为,还传言说,连崔氏都骂了二房是“忘恩负义,冷血无情”这样的话。 薛老太太找了沈氏过去问话。 沈氏听了却死不认账:“我们二房可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他们说是我们做的,可要拿出证据来!否则便是诽谤!” “人家四房可没说是你做的,不过是下面的人传的谣言罢了,你着什么急。”薛老太太看了沈氏一眼。 沈氏便只能笑了笑:“娘,您可不能被这样流言污了耳朵,咱们二房可从没做过这样的事。” 薛老太太闭目不语,这儿媳妇心肠一向狠,再者前几日,薛闻玉又得到了定国公的赞赏,她肯定会心中不平。这太像她能干出来的事了。但她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让这样的话传出去,否则岂不是整个薛家都要被人耻笑么。 既然四房也没因此闹腾,就算了吧。 薛老太太想着息事宁人罢了,就警告了沈氏几句,把她放了回去。 崔氏虽然早听女儿说了,薛老太太是不会管的。但如今听到了,仍然气的不得了,跟薛青山说:“你这嫡母就是心眼偏到肚脐去了!只向着嫡房不向着咱们,这么大的事,她连查都不想查,叫人送些东西过来给闻玉就算了,这叫怎么回事!” 薛青山叹了口气。他又有什么办法,毕竟是把他养大的嫡母。从没有短过他的吃穿。再者的确没有证据,想生事也没有办法。 元瑾听到这事,反应倒是非常平静。 崔氏说薛老太太的话有句是错的,薛老太太并不是想维护嫡房,而是不希望这件事传出去,影响这次选拔。 她已经料到的事,有什么好生气的。 本来大家以为这件事便过去了,谁知到了第二天,薛府众人去定国公府里进学。元瑾等娘子正在练习刺绣,却跑进来二房的一个丫头,对薛元珊说:“娘子,不好了,咱们少爷从马上摔下来了!” 薛元珊和薛元钰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绣样,薛元珊非常震惊,连声问:“怎么摔着了,摔得重不重?” 小丫头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看就是飞奔过来的,平息片刻才说:“少爷骑的那匹马不知怎的突然发了狂,把少爷甩下了马。撞在石柱上摔断了腿。您赶紧去看看吧,少爷被抬到了后罩房,老夫人已经叫人去请大夫了!” 其他几个娘子也不再练下去了,跟着一起去了后罩房看。 元珠小声跟元瑾说:“活该他摔着了,我巴不得看呢,谁叫他摔着了我弟弟!” 元瑾则笑了笑,放下了绣样对元珠说:“想不想去看看?” 元珠自然乐意去看看。 后罩房被围得水泄不通,定国公老夫人正坐在外面坐镇,毕竟人是在她这里摔着的,她不能不管。 闻玉却走到了元瑾身边,因为练骑射,他穿着件袍子,手臂也用麝皮包着,倒显得人更笔挺修长。他这些日子活动得多,眼看着就是突然蹿高了,竟已经和元瑾齐平了。 “他突然从马上摔下来,怎么了。”闻玉轻声问。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觉得这件事和姐姐有脱不开的干系。 元瑾淡淡道:“便是摔下来了啊。” 都欺负到她头上来了,差点害了闻玉的性命,她如何能忍。 这次只是摔断腿,下次,就不会这么轻松了! 闻玉看着元瑾的侧颜,久久地看着,突然淡淡地一笑:“姐姐,和以前不一样。” 元瑾听到这里皱了皱眉,闻玉感触很敏锐,他势必是察觉到什么了。 其实元瑾一直很努力的想融入庶房小娘子的角色,无奈她脾性就是这样的,不可能完全像。 她正想说什么。闻玉却又轻轻地摇头,他说,“姐姐就是姐姐,不必说。” 这话虽然听起来有些奇怪,但元瑾并没有多想。 两姐弟正说话,薛老太太已经带着沈氏过来了。沈氏似乎路上哭过,眼眶通红。两人一来就赶紧进去看了薛云涛的伤势,随后大夫也提着箱笼过来了,诊断了一番,告诉沈氏,这腿没有两三个月怕是养不好的,其间要上板,也不能活动腿。 沈氏瞬间脸色苍白,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薛云涛几个月都无法练骑射,那便是说,他再也无法竞争这个定国公世子之位了!毕竟人家定国公府,可不会为了他等两三个月。她紧张地连连问大夫:“当真动不了吗?” 得到了确切答案后,她便当场哭了起来,揪着薛老太太的衣袖说:“娘,您可要为您的孙儿做主!他无端的如何会摔下马!必是有人害他的!您可不能不管啊!” 老夫人咳嗽了一声道:“薛家二奶奶,你也别太过伤心了,人没事就好。只是往后几个月……恐怕都不能练骑射了。”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明眼人自然一听就知道。沈氏自然哭得更伤心了,连两个女儿都跟着伤心至极,心情十分低落。 怎么能不伤心,这近在咫尺的荣华富贵就这么没了!定国公世子之位,与侯府都婚事,都没有了!谁能不伤心! 沈氏哭了片刻,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神凌厉地一扫在场的人,然后看到了薛元瑾,朝她走了过来:“是你害的我儿!你在马上面动了手脚,你因为你弟弟的事,所以要害我的儿!” 她说着要来揪元瑾的衣襟,却被站在旁边的闻玉一把抓住她的手,然后扔开。 旁边老夫人又劝她:“薛二太太,你不要激动,马匹我们都查过了,没有问题。” 沈氏道:“那就是马吃的草料,是草料有问题!” 这让老夫人更无奈了,不过说话的语气仍然温和:“二太太,众马都吃的同样的草料,别的马都没有问题,这马又怎么会是草料的问题。” 沈氏平日里纠缠惯了的人,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唯一想去做的,就是亲自去查马匹有没有问题。但是定国公府的人一直在劝阻,偏偏她不依不饶一定要去,连定国公老夫人的脸色都不好看起来。薛老太太见她这般丢人,更是沉下了脸:“你注意自己的身份,老夫人一再同你说没有问题,那就是没问题,你何必揪着不放!” 沈氏被婆婆这么一吼,才回过神来。 “可……一定是四房,她们因为毒蛇的事,所以要害我儿……” 薛老太太突然打断了她:“你可有证据说是四房做的?” 她没有证据。 沈氏浑身发冷,突然明白了薛老太太打断她的用意,她若是再说下去,分明就要承认毒蛇那事是她做的。所以她才担心四房的报复!她不能再说下去了,也不能揪着四房不放,因为老夫人其实是公正的,她说没问题,那就是真的没有问题。 “这事只是个意外。”薛老太太淡淡地道,“你一会儿带云涛回去歇息吧,定国公府别院,就暂时不用来了,等养好伤再说吧。” 沈氏见怎么闹腾都没有办法,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因为薛老太太谁都不维护,她只维护薛家的利益。 之前云涛害得云玺无法参与其中,她没有追究。现在四房可能害了云涛不能继续,她更不会追究。因为能留下来的人越多越好。但凡会留下来的人,她都不会追究。 薛云涛,只能这么被淘汰了。 今日这事,老夫人自然也派人,去告诉了定国公一声。 定国公正在和裴子清喝茶。 裴子清再来山西,正好给他送来了四十个锦衣卫精锐。 听了小厮的回话,讲了稀奇之处,定国公很感兴趣。 “这事倒是有趣了。”定国公薛让把着酒杯说,“他不是第一次骑马,马怎么会突然发狂,且草料也没有什么问题。” “倒也不是没可能。”裴子清淡淡地道。 薛让饶有兴趣:“你难不成知道是为什么?” 裴子清眼睛微眯,突然问他:“你记得当初兵部侍郎高嵩吗?” 薛让点头。这人当年立过军功,又是读书人,后来当了兵部侍郎。只是性格非常狂妄,所以不大招人喜欢,如今似乎被调去了金陵的兵部,还降成了五品的郎中。 “当初我还只是个小司庾,因为挡了他的路,被他所羞辱。”裴子清道,“他从马上跳下来,抽了我几鞭子,还用靴子踩了我的脸。” 薛让笑了:“我说他怎么被贬官得这么厉害,原是得罪了你!” 裴子清一笑,眉眼间透出几分阴郁:“可那时候我只是个小官,虽然如此屈辱,却没有办法报复。” 但是那天他进宫给丹阳说事情,她看了他的脸,问他是怎么回事。裴子清告诉了她,丹阳就想了想,跟他说:“你想报复吗?” 他那时候还以为,她会和他说,只要他自己强大了,便能报复回去。她却跟他说,“书上有种特制的针,你回去之后做好,找个机会放在他的马的铁蹄内,就能看到他摔个狗吃屎了。且这针自己会掉,真是神不知鬼不觉,谁也不会怀疑你。” 他当时虽然没有回去这样做,但她说话的时候那样的神态,那样的微笑,却让他一直都记得。 他这一生都没怎么活得快乐过,和丹阳在一起的日子,是他几乎不多的快乐。 尤其是和他背叛了她的痛意结合在一起,几乎是无法磨灭的记忆。无论他是有多么不得已的理由,都不能解释。 他曾无比地想过得到她,但她高高在上,不是她能够企及的。 倘若……她没死,还活着。那也许他就能得到她了。即便两人之间仇深似海,她会恨不得杀了他。 只是她已经没有了,再说这些也没有用了。 但是后面的话,裴子清都没有再说了。 他举了酒杯,继续喝酒。 定国公听了他说的那针,却是十分好奇。派人在跑马的地方细细摸索搜寻。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也许裴子清也是道听途说,但反正现在也无事做。 65.第六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50%,支持正版,多谢小仙女们 崔氏看着三个孩子吃早饭,说:“薛闻玉现在请西席, 买这个那个的,家中花销的银子本来多。你一年俸禄怕都供不起他,要不是三嫂接济, 咱们就该去喝西北风了,你还能从你老娘那里抠到多少银子不成?再者明儿元瑾就及笄了,及笄礼的花销更大, 现在不省着些,日后怎么办?” 一提到俸禄, 薛青山没话说了。他做苑马寺寺丞, 一个月才六两银子的俸禄,加上衙门补贴些油米布的, 算个七两已经是多了。家里倒还有五百亩的地, 每年能有四五十两银子的收成,这样的收入在几位嫡房面前,非常的捉襟见肘。 元瑾吃着面说:“无妨,我这生辰过不过都行。” 上一次她及笄的时候,宫中大肆操办,各个权贵家里送来的及笄礼中奇珍异宝无数。她的梳头娘子是已经出嫁的宁德长公主, 宴席三日不散, 太后又送了她四套宝石翡翠的头面。但那又如何呢, 她还不是被人背叛然后被害死了,现在坐在这里吃面,几两银子的事都要操心。 这些都没有意思,过眼烟云而已。 吃过早饭,薛锦玉上书房读书,元瑾和闻玉去定国公府别院。 今儿不是学绣工,而是学世家中各种走行坐言的规矩。几位娘子都出身官家,官家的规矩,比起世家的繁多还是不如的。 给她们上课的是老太太贴身的大丫头拂云,她站在几位娘子中间,先把规矩示范了,再一一请娘子们出来跟着做。 这个可以说是元瑾之所长了,当想年她当年在宫里的时候,三个教习嬷嬷围着她教,时时刻刻盯着她的行为举止。如此一年下来,她行走端坐无不优美,且这种气质,并不是学就能学出来的,是长期印刻在骨子里的。故即便她不学,也能随意做好。 于是娘子们发现,在绣工上笨拙得可以的四娘子,竟然学这些规矩水到渠成,几乎不必教,居然还让拂云笑着称赞了她一句:“四娘子倒是悟性好。” 卫显兰便哼了一声:“连个针线都学不会,会这些有什么用!” 拂云一听到卫显兰这么说,脸上的笑容不减,却缓缓道:“卫小姐此言差矣,世家同你们官家不一样,倘若我们现在在京城,凭定国公家的身份,每年宴请肯定还要去宫中请安的,宫中最是讲究规矩的地方。若是没学好这些,在贵人们面前丢了定国公府的颜面,岂不是一桩坏事?真功夫固然重要,不过在世家之中,更重要的是你们的规矩。” 薛元珠也帮了一句腔:“更何况,你自己的女红又好么!五十步笑百步,我四姐没招你惹你!” 薛元珊却皱了皱眉,说元珠:“六妹,拂云姑姑在说话,不许你这样没大没小的插嘴!” 薛元珠便不干了,说道:“元珊姐姐,方才卫小姐插嘴你如何不说她?怎么就我说话,你才说我?” 元珠因为自己弟弟云玺的事,对二房的两个极看不过眼。更何况众姐妹中,要论谁的口才最好,那是谁也比不过元珠的。 “你!”薛元珊脖子一梗,说,“我这是帮理不帮亲!” 元珠更是笑了:“这么说,元珊姐姐觉得卫家小姐才是理。反倒是拂云姑姑的不是了?” 薛元珊彻底的败下阵来,她们无人敢对拂云不敬。 拂云虽只是丫头,但她的身份不一样,她是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大丫头。诸位娘子有什么表现,她都会一一告诉老夫人。这便是老夫人的喉舌,那是能得罪的么? 拂云看着她们争执,最后说:“几位娘子都是官家小姐,书香传世。实在是不必这般争吵,都坐下吧。” 却没有真的指责几位小姐。 下了课之后,她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了老夫人。 定国公老夫人喝着茶,缓缓道:“你觉得,这几个娘子谁比较好?” 拂云想了一下道:“薛家几房人太多,相互倾轧,姐妹之间彼此不和。卫小姐是家中独女,上有哥哥下有弟弟,太过受宠,非要和庶房的娘子计较,看不清楚自己的优势。” 老夫人笑了笑:“你这般说来,你是不喜欢显兰了?” 拂云给老夫人剥了葡萄递过去:“当日她指责薛四娘子,分明可以私下偷偷告诉你,但她没有这般做,那是想要四娘子当众出丑。再者她若真的想要四娘子当众出丑,明明可以指使丫头来说,却偏要自己出头,叫四娘子抓住话柄反击了回去。奴婢不好说别的,老夫人您心里是清楚的。” 老夫人吃了葡萄,继续问道:“那你觉得薛家几个娘子如何?” 拂云想了想道:“这奴婢倒是不好说了,元珊和元钰小姐,您早已不喜,元珠小姐今日帮四娘子出头,倒也不失率性可爱,就是年纪终归小了。元珍小姐倒是温柔和善,表现得没什么错处。至于四娘子……奴婢倒不知道,您介不介怀那天的事。” 老夫人叹了口气:“她的性子像宝珠,也聪明大气,我本是挺喜欢的。” 宝珠是原定国公府小姐,老夫人老来得女,千娇万宠地养大,跟老夫人亲近极了,可惜在三十年前,不到十三岁就因病去世了,一直是老夫人的一块心病。 本是挺喜欢的,那也就是说,还是介怀当日之事了。 拂云半跪下来给老夫人捶腿:“您一贯看人都是准的,奴婢并不担心。正如您看卫家和薛家,卫衡看似更好,实则他出身太好,到头来反倒不能融入咱们府中。倒不如小门小户的,全心全意地依仗定国公府,把国公府当成自己的家。” 老夫人笑道:“正是这个理,国公爷还以为我老糊涂了,因为自己堂姐妹选的薛府,他是没看明白这个关窍。”老夫人盯着窗外的日光兀自思索片刻,又道,“着看吧,就那么几个月的功夫,也不会太久了。” 拂云正若有所思,外面来了个丫头通禀:“老夫人,顾老夫人来太原拜祖,特地来拜谒您。现人正在花厅呢!” 老夫人听到这里顿时惊喜。 她和顾老夫人是同乡,虽顾老夫人差她些岁数,却十分交好,后来顾老夫人嫁去京城魏永侯府,就总是见少离多。听到她回乡祭祖特地来见她,如何能不高兴。她立刻直起身道:“快请她进来!” 丫头给她梳洗,老夫人又想了片刻说,“把那几个娘子都叫到堂屋来。” 几个娘子听到京城来的顾老夫人来,立刻就紧张了起来。那卫显兰显然也是知道魏永侯爷那件事的,因为她一时激动,打翻了茶杯。 元珠很惊讶,小声同元瑾说:“至于么,一个个也未必选上的……” 元瑾的心情却有些许复杂,因为想到了当初,这位顾老夫人三进宫中,告诉她不要怪罪顾珩,顾珩总会娶她的情景。 “人事叵测啊。”她感概了一句,瞧元珠正眨巴眼睛看着她,就摸了把她的丫髻,“走吧,大家都已经走了。” 几个娘子被领着去了堂屋,慎重地一一拜见了顾老夫人。 和之前元瑾所见不同,这时候的顾老夫人面色红润,谈笑自若,虽人已半老,却仍见得出年轻时候的貌美。浑不像当时,脸色苍白得仿佛得了重病一样的场景。她也只是看了元瑾一眼,便不感兴趣地移开了目光,亲热地和卫显兰、元珍交谈。 这让元瑾对她的印象大为改观,之前在她的记忆中,这是个病弱可怜,半天不敢说一句话的老侯夫人。 老夫人同顾老夫人提到了当初的事:“……当初我当真替你捏了把汗,那萧家可是能得罪得起的!你儿着实任性。幸好萧太后倒台,侯爷反倒因从龙之功,地位更甚从前。不过如今,侯爷仍未娶亲,你便不急?” 顾老夫人放下茶盏叹气:“我急又有何用。没人能忤逆他的心意,他年少时喜欢的那个姑娘一直未能找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老夫人觉得惊奇:“如何会找不到?” 顾老夫人摇头:“许本就是他的托词吧。算了,不提这事了。” 顾老夫人又细细问起元珍的女红等事,元珍又是惊喜又是害羞。其余诸人只能大眼瞪小眼的,幸好老夫人很快叫她们自己出来玩,不必杵在那里喝冷茶。 元瑾正好想借此机会去找那位陈先生,至于顾珩她是没有半点兴致的,她唯一那点兴致已经在前世耗光了。 不管顾珩喜欢香的臭的,美得丑的,现在统统和她没有关系。 她正循着别院的夹道往外走的时候,却突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叫她。 “薛四姑娘。” 元瑾眉头微皱,这声音略有些耳熟。她回过头,果然看到卫衡站在一株柳树下,他穿着件月白的细布直裰,玉树临风,少年俊秀。 她嘴角略抿,淡淡地道:“卫三公子有事?” 卫衡顿了顿,似乎在想怎么开口,“那日……我胞姐的事我听说了,我不知道她会那样说你。” 元瑾听到这里似乎觉得好笑,她慢慢走近,抬头看着卫衡。 “相比起你姐姐,我更不喜欢你舅舅那番话。”元瑾说,“卫三公子既今日叫住我,我不妨把话同你说明白,我现在并不喜欢你。你若是有空的话,能否把这些话告诉他们一声?” “你……”卫衡却盯着她说,“你之前不是说……” 她之前不是,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么? “之前说什么都不要紧了,今日起我和卫三公子再无干系,所以你也不必为此忧虑了。”元瑾说完,看了眼旁边的湘妃竹林丛,不想和他多说,便随之离开了。 卫衡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其实元瑾并未做过痴缠他的事。这几日她更是对他极为冷淡,虽都在别院,却连在他面前露面都没有。所以听到卫显兰那般说她,他才又羞愧又着急,分明是想让她别误会的,可看到她今日的模样,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他一直站在原地,直到旁边传来个说话的声音:“三哥原是在等她啊!” 卫衡回过头,看到一个蓝袍少年从湘妃竹丛中走出来,他生了对细长凤眸,皮肤白皙,笑容懒洋洋的。 卫衡一看是他,问道:“你方才一直跟在我身后?” “你学射箭的时候就心神不宁,我便想知道你出来干什么了。”卫襄笑着说,“不是我说你三哥,人家追着你的时候不喜欢,不追了又何必在意呢!” 卫衡皱了皱眉,并没有辩解这个问题,叮嘱他,“方才的事你不要说出去。”说罢他也离开了。 只剩卫襄站在原地,看着元瑾离开的方向。 方才那姑娘分明发现他了,却一直没说。此人倒是有几分厉害啊。 * 朱槙坐在长案后面写字,室内一片沉寂。 他面无表情,这让身旁伺候的人大气都不敢喘。 靖王殿下便是那种,平日貌似好说话,但当真惹怒了他,那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人。 门扇开了,定国公走了进来。他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才走上前来拱手道:“殿下找我何事?” 朱槙略抬起头,搁下笔后从仆人的托盘中拿帕子擦手。随后问:“找你来是要问问,袄儿都司部的舆图,你当真觉得没有问题?” “这……”定国公一个迟疑,“都勘测了这么久,自然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朱槙冷笑,从案上拿起本册子,丢到了定国公身前:“你给我看了再说话!” 定国公也少见他这么生气,捡起册子一看,顿时心跳加速,手心冒汗。这是榆林卫发来的密保,他们在袄儿都司绿洲被人偷袭,幸亏早有防备,才没有出现伤亡。只是攻击袄儿都司部的计划还是落空了。 “殿下,这……!”定国公也深知辩解的话不能再说,僵持半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若不是我早已做了应对,你现在就该回京城,跟皇上请罪了!”朱槙冷冰道。 越看那册中的描述,定国公越发觉事情的严重性,他脸色发白:“是我的过错,竟未发现那舆图有重大失误!幸亏有殿下在,否则我便是削官也难洗刷罪责了!” 见他久不说话,也知道自己错了。朱槙也略微松了些气。 他喝了口茶,缓和了些语气:“行了,既然军队没有伤亡,便也不追究了,你自行领三千两银子的罚吧。袄儿都司地形极难勘测,倒也不能全怪你。我会给你四十个锦衣卫。你带人重新勘测一遍。” 定国公十分感激,千恩万谢领命退下。 他退下之后,外头进来个人,跪下通禀道:“殿下,上次那位姑娘又来了,属下不知该不该拦……” 朱槙想了想道:“不用拦她。”这次袄儿都司部的事,还正是因为她那天那番话,才没有出现伤亡,他还欠她个人情。 他去了上次那间书房。等他到的时候,元瑾已经在书房里等他了。 她正在烹茶。水壶的水咕噜噜地冒泡了,她提起悬梁,先烫一遍茶杯。再过一道茶,第二遍清亮的茶汤才倒入杯中。 丝绸一般的长发滑至胸口,她垂下头,长睫覆着眼眸。 听到动静,元瑾才抬头看,笑道:“陈先生回来了。” 她放下茶壶,伸出手把茶杯推到他面前走,“我烹的茶,您尝尝?” 朱槙坐下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先不说他对六安瓜片的感觉如何,方才看她那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有几分模样,还以为是个懂茶的。没想茶汤一入口,他就立刻知道这茶水过热,茶味不够悠久。 元瑾等他喝了,才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他放下了茶杯,看她期待的看着自己,只能说:“……好茶。” “那我以后常给你带。”元瑾就道。 朱槙的笑容略僵片刻,往后靠在圈椅上,继续笑着说:“这也太麻烦你了,送这一次就够了吧。” “不用客气,我看您生活……挺清净的,往后缺什么告诉我一声就行。”元瑾拿出了给他带的茶叶和银子,“这银子你收下吧。” 她指头挑开红纸给他看,于是他看到了三颗小小的银锭。 朱槙道:“你这是做什么?” “自然是上次的谢礼,先生不会嫌少吧。”元瑾说。 朱槙只能道:“不会……你家中也不算富裕,何必周济我。这三两银子还是拿回去吧。” 这人怎的有这样的傲骨,到眼前的银子都不要,难怪这么穷。 元瑾劝他:“你现在住在寺庙中,不知道外头柴米油盐贵,但等你将来要用银子的时候,银子便是救命钱。不必推辞。我如今也是经历了一番世事,才知道银子的宝贵。” 朱槙想再推迟,却实在是推迟不过一心觉得他很穷的元瑾,他只能收下了这……三两银子。然后说:“你既这般大方。若是有什么所求,也可以告诉我,我会尽量帮你解决。” 他做出了怎样的承诺,元瑾并不知道。 其实她现在可以轻易地向他要求几万两银子,甚至给她父亲求个四品的官位。 这些,朱槙都不会拒绝的,这对他来说只是小事而已。 自然了,元瑾并没有想到这上面去,她坐直了身体,想了想说:“万事都瞒不过先生,我今日来找你,的确是有个事想请教你。” 果然,又是烹茶又是送东西的,必是有事相求。 朱槙笑了笑:“你说吧,但凡我能帮得上忙。” 元瑾问他:“您既是幕僚出身,可知道西宁战役?” 他听到这四个字,眼睛微眯,似乎有些意外:“……你为何问这个?” 元瑾就从袖中拿出一张图展开,以小杯压住了边角,道:“这张是西宁地域的舆图。我想同您请教,西宁战役当中,靖王采用的是何种战术打法,当时土默特部兵力多于靖王,且实力强横,他是怎么赢的?我看舆图,却怎么也和书上说的对不上。” 元瑾说完之后,久久没听到他说话。就问他:“……怎么,您对这个战役不熟?” “你问这个做什么?”朱槙却没有回答她,而是又问了一次。 元瑾道:“我自有用处。” 朱槙却看着她很久。 虽然她是一个姑娘家,也不大可能是边疆部族派来的探子。但是他生性多疑,上次她说到舆图的事,他就有所疑惑,这次她又问道了西宁战役,势必让他更警觉了。 他笑了笑,“但你还是得告诉我才行。” 元瑾只能说:“我弟弟在学兵法,有些实例弄不明白。先生可不要误会了我,我一个小女子,也不可能拿这个做什么。” 他听了她的解释停顿片刻,若她真的身份有什么不对,上次舆图的事,应该也不会帮他了。 靖王倒也没有继续问。而是看了眼她的舆图,道:“你稍等。” 随即他站起身,走到书案旁拿了笔墨过来。以笔蘸墨,在她的舆图上勾画了几笔。 “这几处是错的。”朱槙的语气和缓而清晰,讲的却是绝对的军事机密,事实上,流传在外的舆图很少有全对的,也怕是被敌方收集利用。而对他来说,这是再熟悉不过的舆图,他能轻易地看出其中的错误。 “此处的标注这样才对。”他看到她还在图上写了地势高低的标注,只是有些地方不准确,便又将她图中的错误一一的纠正了过来。 此刻元瑾看着他手底下的笔迹,却有些似曾相识之感,仿佛觉得这样的字迹在哪里见过,这样的感觉一瞬而逝,她并没有抓住。 元瑾凑过来一看,果然他这几笔才是对的。她抬头,无意地撞到他也看下来,两人对视片刻,他才低声问:“这下看明白了吗?” “明白了。”元瑾颔首,她坐了回去。 朱槙笔尖一停,方才她凑得太近,看着她那双纯澈平静的眼眸,竟不知为何有些异样。 他又觉得荒唐,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 朱槙就继续道:“那你跟我说一遍,你是如何看这场战役的。” 元瑾便将自己理解的说了一遍,她本就是极聪慧的人,竟能讲的八九不离十。等说完,元瑾又跟他说:“我还想问问先生,倘若如今我是土默特部的首领,在当时的情景下,我该如何打败靖王呢?” 朱槙听到这里又是一笑。 她若问旁人,旁人还当真无法给她解决这个问题。 “你若是土默特部首领,当时正吹西北风,可以火箭烧靖王的军营,他必无还手之力。”朱槙喝了口茶道。 元瑾便说:“靖王难道不会为了防止这样的情况,将军营驻扎得更远些么?” “不会。”朱槙摇头道,“驻扎得再远一些,就赶不上供给了。当时宁夏卫已经不能再拖了,他想三日内取胜,所以必须冒险一击。赌的不过是对方没有足够多的箭簇罢了,毕竟土默特部是蛮荒之地。” 元瑾听了却眉头微皱:“你怎知他想三日内取胜?” 元瑾觉得自己还是极为了解靖王的,毕竟是曾经试图瓦解他数年,虽然并没有成功。这个男人当真是能隐忍能谋略,不介意用任何方法达到他的目的。有时候狠起来,又百十倍的胜过别人的凶狠残暴。 朱槙顿了片刻,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说:“……我猜的。” “这如何能做无端猜测。”元瑾觉得他不太严谨。 朱槙只能笑了笑说:“好吧,你若觉得不好,不要便是了。” 元瑾虽然那般说,却也觉得他说的是可行的。这幕僚当真是才思敏捷,只做个幕僚却是屈才了。 “罢了,今日谢过陈先生了,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元瑾站起来,又指了指茶叶罐,笑道,“下次来若先生喝完了,我再给您装点来吧。” “好。”朱槙笑着看少女纤细的身影走远。 下属走了进来,行礼问道:“殿下,茶叶罐送回来了,可要加上新茶叶?” “不用。”朱槙道,“先喝着这个吧。” 等殿下离开后,下属便好奇地打开闻了闻。 这不是……六安瓜片么。 殿下什么时候喜欢喝这样常见的茶了? “你们可听说过,当初丹阳县主,喜欢魏永侯爷喜欢的不得了,不惜逼迫他的家人让他娶自己。可惜魏永侯爷仍然不喜欢她。” “我还听说。顾珩有个表妹极为爱慕他,县主便容不下此她。竟然在有一次听戏的时候,把人家推下了二楼……” 元瑾在旁听得有些生无可恋。 66.第六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50%,支持正版, 多谢小仙女们 对于选上了定国公府小姐,就很可能会和顾珩说亲一事,元瑾并没有在意多久。 毕竟能不能选上还是未知的,比这更让她头痛的时候还很多。但是其他几个姐妹却静不下来,兴奋地讨论了顾珩很久。 “你们可听说过, 当初丹阳县主,喜欢魏永侯爷喜欢的不得了,不惜逼迫他的家人让他娶自己。可惜魏永侯爷仍然不喜欢她。” “我还听说。顾珩有个表妹极为爱慕他, 县主便容不下此她。竟然在有一次听戏的时候,把人家推下了二楼……” 元瑾在旁听得有些生无可恋。 顾珩那表妹,分明就是自己听戏的时候不小心摔下楼去的。同她有什么关系! 她有这么无聊吗! 她一点都不想再听下去了,幸好过了斋饭到下午, 寺庙派了个知客师父过来传话, 说已经可以进去了。 “想来靖王是已经离开了。”老夫人想进崇善寺上个香, 叫了薛老太太陪同。 薛老太太也正想去上个香, 求保此事平安顺利, 便带了几个孙女一起从偏门进去。 崇善寺内的确十分宏大。殿堂楼阁、亭台廊庑数近千间,中线上有六大主殿,其中大悲殿中的千眼千手观音最为宏大,高有三丈, 金箔覆身, 金光熠熠。按照佛经的解释, 千手千眼是观音的“六种变相”之一,能洞察人间一切祸福。这里求来的签,据说也是太原府当中最为灵验的。 薛老太太先跪在了蒲团上,来都来了,便让诸位孙女都求个签卜吉凶。 知客师父们便将签筒递到了几位娘子手中。 元瑾接过了签筒,跟着众人跪下闭上了眼睛,她虽然不信佛,倒也不妨碍求个签。 签筒摇动,一支签落在了地上。 她放下签筒捡来一看,只见偈语写的是:梦中得宝醒来无,自谓南山只是锄。天命本该随天意,造化愚弄不可休。 几位娘子的签都已出来,元珍、元珊都得了好签,非常高兴。唯独元钰得了个下签,她便有些不高兴了。元珠根本没有扔出签来,不过她人小,也没人注意她。她倒是一把抢了元瑾的签看,左翻右翻地有些好奇:“咦,四姐。你这签却是别致了,人家的签都说些富贵姻缘的话,你这签倒是云里雾里的,叫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薛老太太听了,也走来拿了元瑾的签看,轻轻咦了一声,递给旁一位解签的和尚:“敢问师父,这句是什么意思?” 和尚穿着件旧的红色袈裟,长得极瘦,其貌不扬。唯一双眼睛透出一种隐然出世的宁静。他合十手念了声佛号,接过签一看,含笑道:“这位娘子怕是富贵命了。” 旁薛元钰就笑了一声:“师父你可不要看错了,她哪里是什么富贵命,穷命还差不多!” 定国公老夫人在旁笑着不说话,薛老太太便瞪了薛元钰一眼,这孙女当真嘴上没个把门的! 这和尚笑道:“命数本是不重要的,娘子身带紫气,命格与紫微星相交,便是极贵了。”和尚一说完,其余几位皆心里不舒服,叫这庶房被说成命格尊贵,那把她们这些嫡出的放在哪里! 还扯到什么紫微星,难不成是想说薛元瑾还有娘娘命?她一个庶房的,爹的官芝麻大点,能做个举人夫人已经不错了! 元瑾却表情难测。 紫微星,星斗之主,帝王之星宿。 说她与紫微星命格相交,难不成是因为养大朱询的缘故?他如今可是太子,成为帝王也是名正言顺的事。 倒是这时,又走进来一个穿袈裟的老僧人,先对几位香客合十,才对那解签师父说:“你怎的又在此处躲懒!晨起便没扫后院,如今住持生气了。快去吧,不要在这里解签了!” 那和尚听到住持生气了,才匆匆地便告辞离开。 老僧人便对她们道:“几位莫要见怪,他本只是管后院洒扫,不该在这里解签的,若是说了些有的没的,还请你们担待。” 薛元珊才笑了笑:“原是个扫地僧,倒是弄得我们误会了!四妹妹可千万别把元钰方才的话往心里去。” 薛元珊明劝暗讽,不过是让她别痴心妄想个什么富贵命罢了。 元瑾怎么可能在意这个,二房的两个都只会在嘴上讨个便宜,不足为惧。她们还没有人家薛元珍段位高,对底下这些不如她的小姐妹,薛元珍是理也懒得理会的。元瑾也是笑:“元钰妹妹向来如此,想必也是因还小,二伯母尚没怎么教导,倒也不碍事!” 元珊听着脸色就不好看了,这不是拐着弯地说她妹妹没教养么! 她发觉这四妹越发的伶牙俐齿,竟讨不到她半句好了,便也哼了不再说话了。 薛老太太在一旁看着,脸色冷了好几次。得亏定国公老夫人没说什么,她才按捺着没有发作。 求了签之后,因老夫人还要和薛老太太一起去听一位高僧讲《楞严经》,但是姑娘们如何坐得住,听枯燥乏味的讲经。薛老太太便让几个姑娘由婆子陪着,先去各大主殿一一上香,最后回到别院坐马车回去。 只有元瑾身边没有嬷嬷跟着伺候,她来的时候只跟了个丫头柳儿,却也被元瑾留在了别院照看闻玉。她便和元珠一起,去大雄宝殿上香。 路上的时候,元珠的嬷嬷说起了崇善寺的趣事:“……若说这寺庙里真正有趣的,还是正德年间所筑的那口大钟,听说高约丈余,平日里敲起钟来,半个城都能听到呢!” 元珠一听到这里,便想去看个稀奇。“去上香有什么意思,我们去看这口钟吧,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钟呢!” 她的嬷嬷有些为难:“五娘子,咱们还是上了香回去吧,那钟楼还是有些远的,这天色也不晚了!” 元珠又来拉元瑾:“四姐,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元瑾正被方才求签的事所烦扰,根本没有去看钟的心情,只想着赶紧回去了。“钟楼偏远,你走一半就会吵腿累的。”元瑾对元珠这种小孩非常了解。 元珠却不甘心,淘气地道:“我是一定要去看看的!你们不去就在这里等我吧!” 她怕嬷嬷抓她,跑得极快,这一路上回廊又多,竟几步就不见了人影。 她的嬷嬷怕弄丢了她,连喊着五娘子追了上去。 元瑾一叹,跟着个小孩就是一惊一乍的!只能也跟了上去。 只是转过几个回廊的功夫,那两人却不见了。 元瑾站在庑廊的岔口上,一目望去,尽是重峦叠嶂的屋檐。竟不知道她们走到哪里去了。屋檐下是各种神佛的雕刻,彩绘勾面,一百零八罗汉或是喜或是嗔,或是极恶相或是极怒相,叫她有些眩晕,往后微退了一步。 “小施主可是找不到人了?”背后突然传来个声音。元瑾一惊,回头看去。 原是刚才殿中那个穿褐红旧袈裟,长得极瘦的和尚。他正面露微笑看着她。 “师父可见那两人去了何处?”元瑾也合十了手问他。 “小施主若找人,往那边便能找到了。”那和尚给她指了条庑廊。 元瑾便谢了他,往他指的方向过去了。又隐约地听到他似乎在背后念了句佛号,只是她回头看时,却已经不见了那和尚的踪影。 她顺着和尚指的庑廊往前走,却也根本没找到元珠和她的嬷嬷。 此时的确也不早了,阳光斜斜地照过回廊的廊柱,投到地上大片大片的光影,朱红的墙壁,庑廊下精美的木雕,都因此晕出黄昏淡淡的金色,朦胧得好像在画中。 远处苍山平寂,倦鸟归巢,沉厚的钟鼓长响。 元瑾却无心欣赏这般景色,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四周都是庙宇长廊,她胡乱地走着,却一直都在回廊里绕来绕去,不见着有人的身影。元瑾有些着急了,毕竟天快黑了,而她又是独身一人。她想循着原路走回去,但是转了几圈,却连来路都不知道在哪儿了。 谁知她走到转角处时,竟一下子撞到了个人!似乎撞到了来人抱着的什么硬物,元瑾的额头被撞得生疼! 元瑾被撞得退了两步,又痛又急,一时竟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张口就斥道:“你是何人,走路不长眼睛吗!” 撞着元瑾的是个男子,他方才抱了很多书,被元瑾撞得掉了一地。 男子抬起头。他长得浓眉如剑,鼻梁高挺,大约是二十七八的年纪。听到元瑾的话,他笑了笑问道:“难道不是你撞得我吗?” “分明是你抱的书撞到了我!”元瑾见他还不承认,捂着额头说,“你抱着这么多东西走在路也不小心,书角太锋利,撞着了我的额头还抵赖!” 元瑾其实是被撞痛得狠了,将做县主的派头拿了出来。她打量了一下此人,他穿着件普通的右衽青棉布袍,没有佩戴任何饰物,身量结实修长,个子倒是挺高的,她只到他的胸口高。他面含笑意,眼神却平静幽深。 他既然衣着朴素,也无人跟随。应当是居住在寺庙中的普通居士吧。 “你这小姑娘年岁不大,倒是气势汹汹的。”他似乎也不在意,把他的书捡起来,说:“你赶紧走吧,天色不早了。” 说罢就准备要走了。 元瑾见他要走,便抓住了他的衣袖:“你站住!撞了人便想走吗?” 男子看了一眼她揪着自己衣袖的手,嘴角一扯,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你想如何?” 毕竟是要问人家问题,元瑾声音含糊了一些,“我本来想去大雄宝殿的,在这里没找到路……你可知道怎么走?” 原来是迷路了,不知道怎么走,还敢如此气焰嚣张。 男子还是抬手给她指了方向:“从这里过去,再走一条甬道便是了。” “这次便算了……你下次走路得小心,莫撞着旁人了!”元瑾说,男子笑着应好。 元瑾便朝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了,还一边在揉仍有余痛的额头。 不过是个半大少女,胆子倒是不小,竟还想教训他。 男子面带笑容,看着少女消失不见后才回过头。 他的身前悄无声息地跪下了两个人,恭敬地道:“殿下。” “嗯。”朱槙往前走去,淡淡地问,“怎么会让人闯入。” “殿下恕罪,属下一时疏忽。”跪着的人说,“本想将之射杀的……” 靖王殿下每年都会来崇善寺礼佛,是为了给将他养育大的孝定太后祈福。本想上午就启程去大同的,不过临时有事留下了,既已解封了崇善寺,殿下便没再叫封起来,所以才造成了防卫疏忽。 “一个小姑娘罢了,倒也不至于下这样的狠手。”朱槙淡淡地说。即便那小姑娘是无意闯入他的住处,他的随身护卫也差点在刚才发生冲撞时射杀了她。为了保障他的安全,这几乎是种必要的控制措施。 不过是他暗中做了手势,阻止了下属动手,饶了那小姑娘一命。她偏还揪着他不依不饶,殊不知若不是他阻止,她早就死了。 朱槙径直向殿内走了进去,道:“将大同堪舆图给我拿来吧。” 两人应喏,先退下领罚去了。 等诸位娘子都坐下后,刚才传话的那丫头站在老夫人身侧说:“诸位娘子都是定国公府旁系的人。若是以后有缘,你们其中一人便是要成为定国公府小姐的,因此老夫人特地相看。请各家娘子按了齿序,一一报身家。” 元瑾却看了眼薛老太太,方才薛家发生的事,肯定让老太太很不高兴,甚至说不定,定国公老夫人都对薛家低看了几分。古来兄弟阋墙是最被忌讳的,更何况是薛云涛这种先排除自己人的做法,简直就是冷血无情。 按齿序,却是卫家小姐最为年长,她先站起来说。 元珠小声问她:“四姐,我倒是好奇了,这卫家小姐家世不差,为何也来应选?” 元瑾就轻声说:“有多不差?” 卫家家世的确在薛家之上很多,但这位卫家小姐的父亲陕西布政使,却是再过几年就要致仕了。但他们家的男丁,大的没什么才气,小的卫衡倒是天资聪慧,十六岁就中了举,可惜还没有踏入官场。他家眼见强盛,实则青黄不接。 这便是普通官家和勋爵世家的区别了,勋爵人家的子孙不管有没有出息,爵位却是世袭的,只要不出现败家子,家族一直繁盛是没有问题的。普通官家,倘若子孙不好好读书,举业不成,这家业说没也就没了。 卫衡也来应选,不也正是说明问题了吗。他是中了举不假,但能保证一定中进士吗?这读书人寒窗二十年,有几个中进士的?这也是为何薛云海等人积极应选的原因。有这样通往富贵尊贵的捷径可走,谁会不眼红。 卫家小姐说完后,老夫人含笑点头,问了句:“你家祖母近日身子可还好?” 卫家小姐笑着道:“多谢老夫人记挂,祖母身子尚好,还说想等您有空来拜见您呢!” “自家人,用得着什么拜见!“老夫人笑着让她坐下了。 元瑾分明地看见,薛老太太的脸色更不好看一些。但很快她就笑了起来:“说来,我也很久没见过她了。当初那事闹得这么大,咱们几家都生疏了,却是要找个时日喝茶叙叙旧了。” 元瑾虽然对卫家不了解,但这半个月也是将定国公府的旁系都熟悉过了的。其实定国公府旁系中,后生最出众的是卫家的几位少爷,毕竟别的少年可没有举人的功名在身。不过老夫人并不中意卫家,似乎是因为当初卫家曾经与定国公府闹得不愉快。 现在看到老夫人主动与这位卫家小姐交谈,那就是说关系有所缓和,甚至可能有了意向,这让薛老太太怎能不紧张。 其余众人又一一站起来自报了身家,老夫人皆是淡笑听过。 都听过了之后,老太太才合上茶盖,问了句:“方才有个叫薛闻玉的,是谁的兄弟?” 元瑾静了片刻,才从诸位娘子中站了出来。 诸位娘子的目光顿时聚到她身上来。 “老夫人安好,闻玉是我弟弟。”元瑾答道。 老夫人夸了一句:“令弟天纵之才,只是可惜……神智似乎有些不足。” 元瑾自然也料到了如此,即便是老夫人对闻玉的才智印象深刻,怕也会忌惮着闻玉的病。她说道:“能得老夫人一句夸奖,已是他的幸运了。” 老夫人一笑:“你这女娃,倒是当真沉得住气!”她的目光却严肃了一些,“我可以给他机会试试,但我需要你同我保证,他的病能治好。若是你能保证,我便给他一个机会。那我现在问你,你可能保证?” 元瑾岂会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丝毫犹豫,立刻就应道:“老夫人尽可放心,我能保证。” 旁的娘子顿时窃窃私语起来,这应该就是已经敲定一个人选了。那卫家娘子见她的弟弟入选,更是轻哼了一声,方才两人那就算是结下梁子了。她自然早知道自己胞弟卫衡也入选了,毕竟卫衡可有个举人的功名,却要再和这种庶房出来的一起争,当真是让人不服气。 薛家其他几个娘子也脸色不对。这薛闻玉不是个傻子吗,怎的会有什么天纵之资…… 老夫人才笑着点头:“那好!只是你弟弟底子还弱,怕是没怎么进学,回去告诉你父亲,要找个得力的先生好生教导。” 元瑾应了下来,再复坐下。 老夫人又道:“其余诸家有入选的,我会派人将名牌送到府上来。不必担忧。” 等初选过了,老夫人才让别家的娘子各自散去吃茶或是先回府了,因薛老太太还要陪老夫人说话,所以薛家的女眷还留在别院中。老夫人又着意问了下薛元珍、薛元珊的年岁性情。 薛老太太跟老夫人说起崇善寺封寺的事:“……方才走至寺庙门口,却是看到不许旁人进入。不知何人到此礼佛,竟将皇寺都封了。” 老夫人叫丫头切了些王过酥梨上来,将梨分给了姑娘们各自一盘,才说:“这整个山西行省,除了那位回来,谁还敢封皇寺?” 薛老太太有一丝惊讶:“你是说……靖王殿下回山西了?” 元瑾听到这个名字,从啃梨中抬起头来。 “昨日才回来的,回来那日百官跪迎,好大的阵仗。”老夫人道,“虽说靖王的封地只是大同,但整个山西,乃至陕西、山东半岛,谁不以他为马是瞻?国公爷也不敢懈怠半分,也去迎了的。” 薛老太太听到这里有些感慨:“原是这样,那今日岂不是不能上香了?” “却也能的,说下午就能进去了,殿下似乎要启程去大同府。” 元瑾垂下了眼睫。 靖王朱槙,这个强大到无可匹敌的藩王。就算她当年还是丹阳县主的时候,也不能奈何他。 更何况她现在只是个不起眼的普通官家的小娘子。 老夫人说完之后,笑着问元珍她们,“这梨子可甜?”元珍等人自然是说清甜爽脆。老夫人便叫丫头多拣了几个梨,带她们去隔间吃,她似乎要同薛老太太单独说什么话。 几个娘子被带到次间之后,丫头们就退了出去等着。 薛元钰吃了几口梨,却是百无聊赖:“说是来上香,却只能闷在这里,都要闷死个人了!” “好生坐着吧,晌午吃了斋饭就能走了。”薛元珍劝了她一句。 薛元钰看了薛元瑾一眼:“不过你家傻子弟弟是怎么入选的?” 薛元瑾淡淡地道:“五妹要是再说闻玉是傻子,我便只好去告诉教针线的嬷嬷,说你每次绣工都是你丫头代你做的。” 薛元钰被元瑾威胁,便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元瑾了。 但她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眼珠滴溜溜转,提着裙子悄悄走到了屏风旁边,佯装是看那盆高几上摆着的文竹,实则是在偷听里头说话。这隔间只用了木雕的屏风隔开,说话隐隐是听得见的。 薛元珊看到这里有些生气,这妹妹怎的如此行事如此莽撞!她正想出言呵斥她。没想薛元钰听了几句脸色不对,向薛元珊招了招手,小声说:“你也快来听听!” 薛元珊沉着脸几步走到妹妹身边,正想揪她耳朵过来。却被妹妹按在屏风上:“你听里面在说什么!” 元珠看到这里自然也好奇,拉了元瑾一把:“四姐,我们也去听听看吧!”不等元瑾拒绝,拉着她就靠到了屏风旁。 薛元珍平日自持身份,是绝不会干偷听这种事的,无奈实在是好奇,薛元钰究竟听到了什么,怎会有如此反应?她也跟着走到了屏风边。 里头正好隐隐传来了定国公老夫人的声音:“……你家元珍倒是不错,既是嫡房的,性格也温婉,知书达理。就是家世不如卫家小姐。” 薛老太太的声音却似乎带着一丝喜气:“元珍是个温婉可人的,我平日也甚是喜欢。只是她的身份还不够,其他几个娘子怕就更没有资格了。” “自然的,毕竟那也是魏永侯爷选妻。”老夫人说,“当初魏永侯爷可是能娶丹阳县主的人。若不是他一直抗拒不娶,哪里会拖到现在。我与顾老夫人是最好不过的交情,她已经同我说好了,我这定国公府小姐若是选了出来,她也满意,便同我们定下这门亲事。毕竟哪位娘子要是成了这定国公府小姐,这门第自然也就够了。” 薛老太太听到这里说:“若是定国公府嫡亲的小姐,自然算得上是和魏永侯爷门当户对了!只是魏永侯府既然这样的权势和家世,为何不在京城找?” 老夫人就笑:“自丹阳县主死后,京城中能配得上他的姑娘们,都不敢嫁他了。门第差一些的,顾老夫人又看不上。所以顾老夫人才发愁呢,眼见着魏永侯爷虚岁二十二了,才准备逼着要他娶一个。这样的好事,若是哪个女子捡了便宜,便是保了这辈子的荣华富贵了!你们家的娘子们可要抓紧些了。” 这边偷听的几个娘子,已经完全被两位老太太说的话给震惊了。 定国公府老夫人,竟然在和薛老太太讨论这个! 日后的定国公府小姐,竟然是要和魏永侯爷定亲的! 坐回来喝茶的时候,薛元钰看了一圈大家的表情,小声地说:“你们都知道魏永侯爷是谁吧?” 薛元珠却很茫然:“他是谁?” 薛元珊见元珠年纪小,就跟薛元珠讲:“魏永侯爷不仅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勋贵家族,还长得相貌俊美。当初本来是要指亲给丹阳县主的——这丹阳县主你总是知道的吧?” 薛元珠立刻点头:“知道!她谁会不知道。” 薛元珊就继续说:“拒传闻,因为他拒不娶这位县主大人,被太后罚贬官山西。他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就同靖王殿下等人一起联合清君侧,最后将萧太后囚禁毒杀了。” 薛元珠吓了一跳:“这样吓人,难道以后谁选上了定国公府小姐,就要嫁给这样的人不成?” “有什么好吓人的。”薛元珊却说,“这样的权势富贵,又有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名号。我看只有别的姑娘对他趋之若鹜的!就是咱们谁想嫁,还要被选成了定国公府小姐才行呢。”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看了薛元珍一眼,刚才老夫人可是提了她的名字的。她现在似乎仍然在恍惚状态,握着茶杯的手紧紧的。 “难道不吓人吗,”薛元珠却对这个魏永侯爷不屑一顾,拉了拉元瑾,“四姐,你说这魏永侯爷怎么样?” 曾经的丹阳县主,现在的薛四娘子薛元瑾刚在一旁,表情淡淡地听完了薛元珊讲整个故事,说道:“……的确吓人。” 当初人家为了不娶她,都差点杀她全家了,她还能怎么说? 没想到现在阴差阳错,她还要跟顾珩扯上关系。 她表面平静,实在放在桌下的手都已经捏紧了拳头。造化弄人! 这关乎女子名声的事情,哪里能乱说。 她看也不看卫衡,反倒惹得卫衡身边的人又笑了起来:“卫三,这美人为何不理你了。可是你长久的不回应,人家恼了你?” 卫衡清俊白皙的脸微微一红。他之前是觉得薛四姑娘的身份配不上他。可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今日的薛四姑娘,比往日的要好看许多。若一开始便是这个人喜欢的他,他未必能拒绝得了。 但她突然又这样似乎对自己不屑一顾,他却也不舒服。之前不是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吗,为何今天又这幅样子! 卫衡便走到了她面前,顿了顿说:“薛四姑娘。” 他为何突然叫她。元瑾抬起头看。 卫衡继续轻声道:“不管你是因何种目的来到这里,又说了什么话。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我并不相配,往日的那些事便算了,从今起切莫纠缠我。” 元瑾听到这里便笑了笑。 她的笑容有些奇异,既轻缓又美丽,似乎带着几分嘲讽。 这卫三公子倒也算优秀,但元瑾是什么人。这些年权贵们在她眼里就犹如过眼烟云,别说是个小小卫三,就算把侯爷太子的送到她面前来,她也看都不想看一眼。 小元瑾怎么看上这么个人! 即便小元瑾当真喜欢他,难道他就能如此当众羞辱人不成?今天在这儿的是她,倘若是旁的姑娘,该如何自处? “卫三公子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她的语气淡淡的,“我在这里看花,既没有扰旁人,也未曾扰公子。什么喜不喜欢的,却不知卫三公子从何而来。” “你……”他哪知这薛四姑娘竟然嘴巴还如此厉害,脸色未免一红。 她现在的神情,似乎真的和以前天壤之别。 正在这时,石子路上小跑来一个小厮,叫着卫衡“三少爷”,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卫衡听完之后脸色一变,也来不及跟薛元瑾说什么了,匆匆几步走出亭子。 本来看着好戏的薛家几姑娘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小厮也跑到管事嬷嬷旁边说了话,管事嬷嬷也郑重了起来,招了亭子中的娘子们:“有贵客路经此处,请娘子们先随我去花厅。” 见管事嬷嬷催得急,众娘子也赶紧起身,纷纷走出凉亭。却只见那石子路上走来了一群人,数十个护卫在前开道。簇拥着一个头戴银冠,身着飞鱼服的人。他嘴唇微抿,眉眼间有些阴郁,却是一种阴郁的俊秀。 元瑾一看到他,几乎是控制不住地脸色微变。 卫衡却已经走上前,对他行了礼:“舅舅要来,怎的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也好去接您!” “只是有私事罢了。”这人声音也十分冷清。 在座的小娘子们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好奇地盯着他看,话也不敢大声说,只能小声地讨论。 “此人是谁?排场竟然这样大。” 裴子清。 元瑾的手慢慢地握紧。 她第一次见到裴子清的时候,他不过是个失意的青年罢了。虽然出身世家,却只是个没有人重视的卑微庶子。那时候他饱尝世人冷眼,什么苦没有吃过。哪里有什么排场,不过是个沉默低调的人罢了。 后来是她赏识他的才华,把他扶持起来,又推荐给了太后。元瑾对他不薄,他倒也颇有才华,竟一路做到了锦衣卫副指挥使的位置。她对他极好,从来都是当成心腹看待。 没想到他最后却背叛了她和太后。 现在他是锦衣卫指挥使了,越发的权势在手了。 朱询背叛她是为了太子之位,她也一直知道。太后并不喜欢朱询,从未想过要将朱询议储,一直想立的是六皇子。朱询倘若从小就是个心机深沉的人,怎么会没有存异心。 67.第六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防盗比例50%, 支持正版, 多谢小仙女们  “不会有事的。”元瑾说, 然后她将药酒打开, 给他包扎。 他的手手指细长, 骨节分明。脸也是真的长得极好看, 五官精致,高挺的鼻梁, 薄薄的嘴唇。 单看这孩子的外貌,便能猜测他母亲是何等的美人。 “你这伤究竟是怎么弄的?”元瑾问他。 薛闻玉低垂着头不说话。 元瑾淡淡地道:“量你也不会答我。但你也这么大了,他若是欺负你, 你可以告诉旁人,何必任他欺负。”元瑾没有听到回答, 便抬头看他,“你可知道了?” 她才发现, 薛闻玉生了双浅棕色的眼睛,正静静地看着她。这样的瞳色看着人的时候, 竟显得格外专注。 发现她抬头看自己之后, 薛闻玉才别开了眼睛看别处。 她觉得他年纪小,就揉了揉他的头:“姐姐说的话,你可听到了?” 薛闻玉没有躲开她的手, 似乎因她的抚摸愣了一下。 元瑾叫杏儿收起药酒, 一边想着她之前听太后说过此症, 有的生下来就是如此, 有的是幼年时遭受过虐待,所以变得自我封闭。不知道薛闻玉是哪一种,听说崔氏也请大夫来给薛闻玉看过,吃了几服药不见好,就没有下文了。 “四少爷实在是可怜。”杏儿看着薛闻玉,同情地道,“打小没娘的,又常被小少爷欺负,太太偏偏不管。” 元瑾房里另一个大些的丫头柳儿正在给元瑾拧毛巾,闻言说:“杏儿你这嘴没遮没掩的,怎的排揎起太太了!” 元瑾房里的丫头并不多,两个小的,一个叫杏儿,一个比杏儿还傻的叫枣儿,大的便是柳儿,算是她房中的管事丫头,性格比较沉稳。 杏儿轻轻扯了下元瑾的袖子,小声说:“娘子,四少爷能跟着咱们住吗?西厢房还空着两间呢,您能看着些,也免得小少爷欺负他。” 柳儿又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四少爷都要十二了,怎能和娘子一起住!” 杏儿急了:“四少爷又不是旁人,而是娘子的亲弟弟,更何况还神智不清楚,怎么不能一起住了。” 元瑾接了柳儿的毛巾洗脸,看两个丫头争得热闹,没有说话。 她当然不会带薛闻玉一起住。 她虽然地位尊贵。但其实异常容易心软,尤其是对小孩。 当年朱询在冷宫被太监踹打,身体伤痕累累。她从冷宫外经过看到,把朱询带回了慈宁宫,从此朱询跟她住在一起,像个小尾巴一样怎么都甩不掉。若是一天不见了她,便会哇哇大哭到处找她。 她那时候也不过比朱询长半岁,像带弟弟一样带着他。朱询开蒙得完,她还亲自教他《论语》和《诗经》。朱询一字一句跟着她背,总是要紧紧地偎依着她。 但后来呢。 他还不是为了权势背叛了她,成为了太子。甚至因此害死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人长大了都是会变的。 元瑾一想到这里,便对自己当初的好心非常痛恨。现在在同样的情景里,她甚至不想做同样的选择。 “去叫宋嬷嬷来,带他回外院歇息了吧。”元瑾吩咐柳儿。 柳儿得了命,便立刻出门去找宋嬷嬷了。 她又跟薛闻玉说:“你先坐着,宋嬷嬷一会儿就来带你走了。” 闻玉看了看她,自己坐到炕床上,抱着自己坐成一个球的样子,似乎这样很好玩。 夜深人静,旁边又坐着一个什么动静都没有的闷葫芦。元瑾等得有些无聊了,便将桌上放的两个棋盒子打开,叫杏儿将棋盘拿出来。 成了四娘子之后,元瑾平日的生活便百无聊赖,除了学女红外没别的事做。当年在宫里的时候,她对围棋十分痴迷,太后还曾请国子监侍读学士教她下棋,她在棋艺上极有天分,少有对手。所以现在无聊的时候,她便和自己下棋。 她自己落一白子之后,又换个棋盅下黑棋。 薛闻玉的目光又放在了元瑾身上。 她站在桌边凝视棋局,姣好玉白的侧颜,面颊带着淡粉色,更显得少女如花娇嫩。未绾的发束滑到胸前,油灯下有种如丝绸一般的光泽。 他看着她下棋很久,似乎很好奇她在干什么。 元瑾正要下黑子的时候,突然有两个细长的指头按住了她的手,元瑾抬起头,就看到闻玉的脸。随后他从棋盅里夹起了黑子,放在了棋盘上。 他居然会下棋? 元瑾一怔,先看了眼棋局。 薛闻玉并没有学过围棋,他不是会下棋,落下的子是一个死棋。那他是想干什么? 元瑾试探地又落了一个白子,看到薛闻玉又从黑色棋盅中拿出一粒,落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然后抬头看着她,似乎是示意她也赶紧下。 难道是见她一个人下棋,所以陪她下棋?元瑾又觉得自己想多了,这可是你叫他十句都不会回一句的人,或者是他觉得下棋很有意思? “这是一处死棋。”元瑾将他刚下的那枚子拿了起来,告诉他,“你要放在能让棋活,气息连通的地方。比如这里。” 细手夹白玉子落子,轻轻一声,珠玉轻响。 这声轻响,仿佛触动了某个微妙的地方。 元瑾又把黑子递给他,轻声说:“你觉得该下在哪里?” 元瑾发现闻玉竟然还挺喜欢下棋的,非常专注,虽然中途经常需要她指正,但他几乎开始越下越好。直到柳儿带着宋嬷嬷走进来,宋嬷嬷笑着说:“四娘子,奴婢要把四少爷带回去休息了。” 正好元瑾也有点累了,便让宋嬷嬷带薛闻玉回去。 宋嬷嬷走过来喊薛闻玉回去,他却是继续下棋,纹丝未动,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宋嬷嬷喊他。其实他这样的做法,只是表示他并不想离开。 宋嬷嬷有些不知该怎么办,过来想拉他走,闻玉却更不高兴的样子,将她的手甩开。 还是元瑾最后摸了摸他的头,跟他说:“你先回去歇息,咱们明日再下吧,好不好?” 闻玉僵持了片刻,看了看元瑾,最后还是放开了手指,任元瑾拿去了他的棋子。被宋嬷嬷带着离开了。 元瑾才叫丫头端水来洗脸洗脚。今天太累,她几乎是倒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卯时,精神抖擞的崔氏带着丫头走进西厢房,将她从炕床上揪起来:“你几个堂姐寅正就起床梳洗打扮了,你倒睡得天都亮了还不醒,怎的这么疲懒!”一边说,一边指挥婆子给她穿上昨天新制的衣裳。 元瑾睡眼惺忪地任由崔氏折腾她,直到她被人推到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彻底清醒了过来。 崔氏拿了压箱底的嵌红宝石金簪给她戴,还给她戴了一朵新制的粉色绢花,与身上茜红色的海棠花杭绸褙子相映衬。整个人花团锦簇。 崔氏却很满意地看着女儿姣好如明月的面容,叹道:“得亏你长得像你爹,生得好看,压得住这身衣裳。” 元瑾看着镜中的自己,沉默后问道:“娘,您觉得这好看?” 她年纪小,应该穿些嫩黄粉红的才能新嫩好看,崔氏却偏偏把她打扮得异常富贵。 “自然。”崔氏很满意,催促女儿快些走了,“马车都已经套上了,你还是别耽搁了。” 但她穿成这样根本走不出去! 在元瑾的坚决反对之下,崔氏很是不满地勉强同意她换了另一件粉色璎珞纹褙子,取了金簪绢花,来不及再试别的,便这样不戴发饰出门了。 影壁已经停着好几辆马车了。几位少女正百无聊赖地坐在车上等着。一看她这打扮,其中一位粉衣少女先笑了一声:“四妹平日打扮得花团锦簇,怎的今日如此素净!” 另一位少女也捂唇笑。“四姐这打扮太素,如何能吸引得到如意郎君的目光!” 这两个是二房的嫡女,大的是薛元珊,小的是薛元钰。 元瑾一脸漠然,跟着崔氏上了最末一辆青帷马车,相比别的四辆马车,只是显得更简朴了些。薛家一共有四房,她虽然说是嫡出,但却是唯一一个庶房的嫡女,爹又没有出息,故整个四房在家里都不受重视。 那粉衣少女却继续笑:“四妹妹好生无礼,都不理会姐姐的话。” “行了。”前头一个轿子传来个威严的声音,只见是个华发老妇人坐在里面,头戴眉勒,穿檀香色团云纹褙子。“胡乱说什么,都给我闭嘴。” 这位便是薛老太太了。 两个姑娘被老太太一训斥,才奄奄地缩回了头去,放下了车帘。 薛老太太朝元瑾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有说话,闭上了眼。 进了轿子的崔氏也非常哀怨,欲言又止好几次才说:“你要是听娘的,穿成刚才那样多好!” 崔氏一路抱怨,直到元瑾终于忍不住了:“您别说话了。” 崔氏根本就不懂,在这种场合之下,出身好的,才情好的不知道有多少,穿得太过张扬,却只是个庶房的小嫡女,只怕更惹人非议。更何况这个年纪的少女,长得又美,根本不需要珠宝绸缎来映衬,清纯稚嫩就极好了。 反正不管如何,总比刚才那样好! 定国公老夫人被嬷嬷扶着进来,身边跟着薛老太太。薛老太太一看这房里也愣住了,立刻反应过来,谢了老夫人:“……难为老夫人费心了!” 元瑾立在末尾的娘子中,其实她想说,薛老太太不必谢。世家里这样的排场只是小巧,说不定人家老夫人根本就没管这事,都是下面的人按照规矩自己布置的。 自然,老夫人是个极有心智的人,笑道:“不必谢,既是在我这里学,也别委屈了她们。” 各房的娘子们自然再次对世家如此的富贵起了羡慕之心,除了卫家那位小姐卫显兰,她出身不差,比薛家这几个眼界高多了。看了眼绣房的精细奢侈,也只是把目光落在了元瑾身上,轻声冷哼道:“你这样的,你家兄弟也能入选?” 因上次的事,两人结下了梁子。 元瑾也只当没有听到,这种时候没必要理会她。 这时候老夫人笑着让诸位娘子坐下来:“今日定国公回太原,正巧见见男孩们。我便得了个闲,来看你们学绣艺。倒不必拘束,你们学你们的就是了。” 原来是定国公今日回来了! 娘子们难免窃窃私语,太原府里谁会不知道这位定国公。只是定国公一直在宣府,难得回来一次,难道是为了选世子的事特地回来一趟? 老夫人和定国公之间,其实真正能做决定的当然是定国公。 各位娘子分了齿序坐下,定国公府那位教苏绣的绣娘安嬷嬷,才开始给娘子们讲苏绣的要领。娘子们想着定国公府、想着魏永侯爷,自然都是听得精神抖擞,聚精会神。努力挺直腰板,希望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老太太看,除了一个困得打盹的元珠,和一个对女红毫无兴趣,只擅长权术斗争的元瑾。 不怪元瑾不认真,她实在是对女红不擅长,甚至到了听多了她都觉得头疼的地步。只是这样聚精会神的一上午下来,女孩们再好的精神也萎靡了,等嬷嬷说可以去旁边的花厅喝茶休息的时候,皆是松了一口气。 元珠却是这个时候准时地悠悠醒来,问元瑾:“四姐,终于教完了?” 元瑾抬手,往她小嘴里塞了块豌豆黄:“方才祖母瞪了你好几眼,仔细回去被你娘骂。” “我才不怕呢。”元珠嚼着豌豆黄说,“骂几句又少不了块肉,我听着就是了!我这么小,正是需要睡的时候。” 这种皮实的人,再怎么磋磨也是没用的。元瑾虽说没听,但怎么还是保持着清醒状态,觉得自己怎么还是比元珠强些的。她也给自己灌了杯茶,想着闻玉今日见定国公不知顺不顺利,却看到那卫家小姐卫显兰站了起来,走到了老夫人和薛老太太之前行了个礼。 “堂祖母,我有一事想跟您讲,不知当不当讲?” 几位娘子被她突然的发话吸引了注意力,朝她看过去。 老夫人不知道她想说什么,自然点头:“你讲就是了。” 卫显兰道:“既然堂祖母肯了,那有话我也就直说了。定国公府选小姐,本是选贤德淑能的,出身如何自然也不重要。但若这人选不守礼节,不知姑娘家的礼义廉耻,不知道这人还能不能入选?我倒也不是为我自己说的,我也是为诸位姐妹说的,若有人品上的瑕疵,还要和诸位姐妹一起争,岂不也是不公平?” 老夫人没想到卫显兰说了这个,笑容有些僵硬:“不知道你说的是何人?” 元瑾听到这里,默默地将茶杯捏紧。 “却也不是别人,正是这位薛四娘子!”卫显兰回头看向元瑾。 薛老太太神色微变,老夫人则放下了茶杯:“显兰说话可不能随意说,你这样说薛四娘子,可有证据?” “我自然有!”卫显兰继续道,“她正是之前喜欢我胞弟卫衡,对他纠缠不休的人。堂祖母若是不信,大可找我胞弟的随从来问话,看是不是这位薛四娘子曾纠缠过我胞弟!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姑娘家没出阁之前,本该恪守本分。以这位薛四娘子的身份,和我家胞弟当正妻自然是不可的,所以她才是想了这些下作的手段,想迷惑我弟弟喜欢她,她便能嫁入卫家了!这样的人,如何不是不知礼义廉耻?” 薛老太太显然并不知道薛元瑾还有这段,虽然不知道真假,但脸色顿时不好看了。薛家其他几位娘子自然知道薛元瑾爱慕过卫衡,但对于元瑾是否真的纠缠过卫衡却是不清楚的。这两者之间还是有明显区别的,倘若只是心生倾慕,那自然也就算了,哪个娘子心里没个心仪的儿郎。倘若真的去纠缠了人家男子,妄想通过旁的手段嫁入卫家,那这女孩的名声,说坏也就坏了。 但她们这时候都不敢说话,帮薛元瑾,自然也没熟到这份上。若是想害她,这种涉及到女儿家名声的事情,一不小心说不定都会牵连到薛家旁的姐妹,所以还是隔岸观火比较好。 薛老太太清了清嗓子道:“我们薛家虽不如卫家是高门大户,这孩子的规矩教养还是严格的。卫娘子也别着急,倘若元瑾当真做了出格的事,我自然会惩戒她。倘若没做,却也不能只你一人说。”她转向元瑾问道,“四丫头,你现在告诉祖母和老夫人,你可曾纠缠过卫三少爷?” 在卫显兰说这件事的时候,元瑾先是心中一紧。她虽然知道薛四娘子喜欢过卫衡,但也是从别人口中得知,她并不知道四娘子是不是做过出格的事。 自然下一刻她就镇定了过来。薛四娘子这样的姑娘出生庶房,从来不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非分之想,当真做得出纠缠卫衡的事吗?若她当真纠缠过,又是在何处纠缠的,身边难道就没有丫头知道?且若纠缠了,卫显兰就不会在这里空口白话,而是会拿出凭证了。 不过卫显兰是否歪曲事实不重要。此事的关键是在于,即便她没做过纠缠的事,但她之前喜欢卫衡的事却是真的,抵赖不得。卫显兰这话三分真七分假,却真的会对她的名节有损。尤其是会给老夫人留下个坏印象,这才是她的目的! 元瑾心里已经考虑好,站起来走到老夫人身前,行了个礼道:“孙女之前,是曾喜欢过卫三少爷。” 薛老太太几乎是脸色可见的变得难看。“这事……你当真做过?” 四房这个不起眼的小姑娘,当真做过如此不知廉耻的事? “请祖母、老夫人听我明述。我虽喜欢过卫三少爷,但也止于少女思慕,从未做过什么纠缠之举,更不曾想嫁入卫家。娶为妻奔为妾,方才卫小姐也说了,你家是绝不可能允卫三少爷娶我的。既然我也明知卫三少爷不会娶我,又怎会做出这样自取其辱的事?那岂不是太过愚蠢了?我自认还没有蠢到卫小姐所说的地步。”元瑾清晰地缓缓道来。先不说是否是真,就她这个不疾不徐,进退有度的态度,便让人信服了她三分。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来! 听了元瑾的话之后,薛老太太的神色明显好了很多。 卫显兰不觉被她抓住话中漏洞,强作镇定:“你做过的事便能矢口否认了?你告诉过我弟弟,你喜欢他不在乎名节,便做妾都要嫁入我家,这不是蛊惑我弟弟来娶你吗,你休想抵赖!” 元瑾越发笑了:“卫小姐说话是否有些颠三倒四呢?方才才说我是为了荣华富贵,痴缠你弟弟。现在又是我不顾名分都要跟他。究竟是何种说辞,卫小姐可要想好了再说,免得徒惹笑话。再说,卫小姐在此说我痴缠你弟弟的话,无非就是想毁坏我的名节。我倒想问卫小姐一句,你若没个凭证就空口白话的污蔑旁人,算不算你自己包藏祸心?你方才说要找你弟弟的小厮来问话,但你家的小厮自然是向着你的,岂非是你叫他说什么就说什么了?” 元瑾轻巧的一段话四两拨千斤,既表明了自己的清白。还反将了卫显兰一军! 老夫人的脸色自然有些凝滞,又问卫显兰:“你这凭证,除了你弟弟的小厮之外,可还有别人?” 卫显兰拿不出别的证据来,脸色发红,语气也有些慌乱:“但你喜欢过我弟弟,还曾向他表明心思,你敢说不是?女孩家便要恪守本分,你这样的行为,不是不知廉耻还能是什么?我纵没别的凭证,但你为了富贵,妄图攀附我弟弟是事实!” 薛老太太几乎有些听不下去了。 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也只有卫显兰这种从小被人宠溺娇养的人做得出来。 她说这话已是强弩之末,元瑾自然是但笑不语。 “怎么了,里头这么热闹。”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个声音,只见是个身穿紫红暗云纹长袍,戴玉革带,身材瘦削的男子走进来、他肤色黧黑,应当是常年在边疆晒的。走在他后面的,却是一脸淡漠,面貌清俊的裴子清。众多护卫都林立在花厅外面,没有进来,但这阵仗却是一点都不小的。 元瑾立刻猜到,有裴子清跟着,又是这样的排场,这位说话的应该就是定国公了。 不过怎么又遇到了裴子清! 她微垂下眼睑,看着老夫人桌上那只豆青色冰裂纹的茶杯。 她只希望刚才那些话裴子清没有听到。倒不是怕丢人,而是裴子清对她的说话行为都太过熟悉了,上次不过一个照面,裴子清便对她产生了疑惑,那若是听到她的长篇大论,岂不是更熟悉了!毕竟在很久之前,她便都是这样和他说话的。 “倒没什么,她们姑娘家说些闲话罢了。”老夫人笑着站起来,“男孩们你都看过吧了?觉得如何?” “尚有几个可造之材。”定国公说,“我来是告诉您一声,我与裴大人要去崇善寺中一趟,家中的事还得您料理。” “你去就是了,家中的事我醒得。”老夫人颔首,又对裴子清笑道,“没得好生招待裴大人,怕是不日就要回京了吧?” 裴子清笑了笑表示不在意,却又把目光放在了薛元瑾身上:“方才,似乎是你在说话?” 他还当真听见了? 薛元瑾缓缓抬头,笑道:“裴大人好耳力。” 定国公等人自然都没料到裴子清会突然和一个小姑娘说话,很是意外地看了看薛元瑾。 “上次也是见到你和卫衡说话。后来我听他说,你似乎倾慕于他?”裴子清又问。 68.第六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50%,支持正版, 多谢小仙女们  定国公老夫人正在里头喝茶, 表情淡然自若, 薛老太太却是神色僵硬, 倒有些强颜欢笑的味道。 等诸位娘子都坐下后, 刚才传话的那丫头站在老夫人身侧说:“诸位娘子都是定国公府旁系的人。若是以后有缘, 你们其中一人便是要成为定国公府小姐的,因此老夫人特地相看。请各家娘子按了齿序, 一一报身家。” 元瑾却看了眼薛老太太, 方才薛家发生的事, 肯定让老太太很不高兴,甚至说不定,定国公老夫人都对薛家低看了几分。古来兄弟阋墙是最被忌讳的,更何况是薛云涛这种先排除自己人的做法,简直就是冷血无情。 按齿序,却是卫家小姐最为年长,她先站起来说。 元珠小声问她:“四姐, 我倒是好奇了,这卫家小姐家世不差,为何也来应选?” 元瑾就轻声说:“有多不差?” 卫家家世的确在薛家之上很多,但这位卫家小姐的父亲陕西布政使, 却是再过几年就要致仕了。但他们家的男丁, 大的没什么才气, 小的卫衡倒是天资聪慧,十六岁就中了举,可惜还没有踏入官场。他家眼见强盛,实则青黄不接。 这便是普通官家和勋爵世家的区别了,勋爵人家的子孙不管有没有出息,爵位却是世袭的,只要不出现败家子,家族一直繁盛是没有问题的。普通官家,倘若子孙不好好读书,举业不成,这家业说没也就没了。 卫衡也来应选,不也正是说明问题了吗。他是中了举不假,但能保证一定中进士吗?这读书人寒窗二十年,有几个中进士的?这也是为何薛云海等人积极应选的原因。有这样通往富贵尊贵的捷径可走,谁会不眼红。 卫家小姐说完后,老夫人含笑点头,问了句:“你家祖母近日身子可还好?” 卫家小姐笑着道:“多谢老夫人记挂,祖母身子尚好,还说想等您有空来拜见您呢!” “自家人,用得着什么拜见!“老夫人笑着让她坐下了。 元瑾分明地看见,薛老太太的脸色更不好看一些。但很快她就笑了起来:“说来,我也很久没见过她了。当初那事闹得这么大,咱们几家都生疏了,却是要找个时日喝茶叙叙旧了。” 元瑾虽然对卫家不了解,但这半个月也是将定国公府的旁系都熟悉过了的。其实定国公府旁系中,后生最出众的是卫家的几位少爷,毕竟别的少年可没有举人的功名在身。不过老夫人并不中意卫家,似乎是因为当初卫家曾经与定国公府闹得不愉快。 现在看到老夫人主动与这位卫家小姐交谈,那就是说关系有所缓和,甚至可能有了意向,这让薛老太太怎能不紧张。 其余众人又一一站起来自报了身家,老夫人皆是淡笑听过。 都听过了之后,老太太才合上茶盖,问了句:“方才有个叫薛闻玉的,是谁的兄弟?” 元瑾静了片刻,才从诸位娘子中站了出来。 诸位娘子的目光顿时聚到她身上来。 “老夫人安好,闻玉是我弟弟。”元瑾答道。 老夫人夸了一句:“令弟天纵之才,只是可惜……神智似乎有些不足。” 元瑾自然也料到了如此,即便是老夫人对闻玉的才智印象深刻,怕也会忌惮着闻玉的病。她说道:“能得老夫人一句夸奖,已是他的幸运了。” 老夫人一笑:“你这女娃,倒是当真沉得住气!”她的目光却严肃了一些,“我可以给他机会试试,但我需要你同我保证,他的病能治好。若是你能保证,我便给他一个机会。那我现在问你,你可能保证?” 元瑾岂会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丝毫犹豫,立刻就应道:“老夫人尽可放心,我能保证。” 旁的娘子顿时窃窃私语起来,这应该就是已经敲定一个人选了。那卫家娘子见她的弟弟入选,更是轻哼了一声,方才两人那就算是结下梁子了。她自然早知道自己胞弟卫衡也入选了,毕竟卫衡可有个举人的功名,却要再和这种庶房出来的一起争,当真是让人不服气。 薛家其他几个娘子也脸色不对。这薛闻玉不是个傻子吗,怎的会有什么天纵之资…… 老夫人才笑着点头:“那好!只是你弟弟底子还弱,怕是没怎么进学,回去告诉你父亲,要找个得力的先生好生教导。” 元瑾应了下来,再复坐下。 老夫人又道:“其余诸家有入选的,我会派人将名牌送到府上来。不必担忧。” 等初选过了,老夫人才让别家的娘子各自散去吃茶或是先回府了,因薛老太太还要陪老夫人说话,所以薛家的女眷还留在别院中。老夫人又着意问了下薛元珍、薛元珊的年岁性情。 薛老太太跟老夫人说起崇善寺封寺的事:“……方才走至寺庙门口,却是看到不许旁人进入。不知何人到此礼佛,竟将皇寺都封了。” 老夫人叫丫头切了些王过酥梨上来,将梨分给了姑娘们各自一盘,才说:“这整个山西行省,除了那位回来,谁还敢封皇寺?” 薛老太太有一丝惊讶:“你是说……靖王殿下回山西了?” 元瑾听到这个名字,从啃梨中抬起头来。 “昨日才回来的,回来那日百官跪迎,好大的阵仗。”老夫人道,“虽说靖王的封地只是大同,但整个山西,乃至陕西、山东半岛,谁不以他为马是瞻?国公爷也不敢懈怠半分,也去迎了的。” 薛老太太听到这里有些感慨:“原是这样,那今日岂不是不能上香了?” “却也能的,说下午就能进去了,殿下似乎要启程去大同府。” 元瑾垂下了眼睫。 靖王朱槙,这个强大到无可匹敌的藩王。就算她当年还是丹阳县主的时候,也不能奈何他。 更何况她现在只是个不起眼的普通官家的小娘子。 老夫人说完之后,笑着问元珍她们,“这梨子可甜?”元珍等人自然是说清甜爽脆。老夫人便叫丫头多拣了几个梨,带她们去隔间吃,她似乎要同薛老太太单独说什么话。 几个娘子被带到次间之后,丫头们就退了出去等着。 薛元钰吃了几口梨,却是百无聊赖:“说是来上香,却只能闷在这里,都要闷死个人了!” “好生坐着吧,晌午吃了斋饭就能走了。”薛元珍劝了她一句。 薛元钰看了薛元瑾一眼:“不过你家傻子弟弟是怎么入选的?” 薛元瑾淡淡地道:“五妹要是再说闻玉是傻子,我便只好去告诉教针线的嬷嬷,说你每次绣工都是你丫头代你做的。” 薛元钰被元瑾威胁,便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元瑾了。 但她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眼珠滴溜溜转,提着裙子悄悄走到了屏风旁边,佯装是看那盆高几上摆着的文竹,实则是在偷听里头说话。这隔间只用了木雕的屏风隔开,说话隐隐是听得见的。 薛元珊看到这里有些生气,这妹妹怎的如此行事如此莽撞!她正想出言呵斥她。没想薛元钰听了几句脸色不对,向薛元珊招了招手,小声说:“你也快来听听!” 薛元珊沉着脸几步走到妹妹身边,正想揪她耳朵过来。却被妹妹按在屏风上:“你听里面在说什么!” 元珠看到这里自然也好奇,拉了元瑾一把:“四姐,我们也去听听看吧!”不等元瑾拒绝,拉着她就靠到了屏风旁。 薛元珍平日自持身份,是绝不会干偷听这种事的,无奈实在是好奇,薛元钰究竟听到了什么,怎会有如此反应?她也跟着走到了屏风边。 里头正好隐隐传来了定国公老夫人的声音:“……你家元珍倒是不错,既是嫡房的,性格也温婉,知书达理。就是家世不如卫家小姐。” 薛老太太的声音却似乎带着一丝喜气:“元珍是个温婉可人的,我平日也甚是喜欢。只是她的身份还不够,其他几个娘子怕就更没有资格了。” “自然的,毕竟那也是魏永侯爷选妻。”老夫人说,“当初魏永侯爷可是能娶丹阳县主的人。若不是他一直抗拒不娶,哪里会拖到现在。我与顾老夫人是最好不过的交情,她已经同我说好了,我这定国公府小姐若是选了出来,她也满意,便同我们定下这门亲事。毕竟哪位娘子要是成了这定国公府小姐,这门第自然也就够了。” 薛老太太听到这里说:“若是定国公府嫡亲的小姐,自然算得上是和魏永侯爷门当户对了!只是魏永侯府既然这样的权势和家世,为何不在京城找?” 老夫人就笑:“自丹阳县主死后,京城中能配得上他的姑娘们,都不敢嫁他了。门第差一些的,顾老夫人又看不上。所以顾老夫人才发愁呢,眼见着魏永侯爷虚岁二十二了,才准备逼着要他娶一个。这样的好事,若是哪个女子捡了便宜,便是保了这辈子的荣华富贵了!你们家的娘子们可要抓紧些了。” 这边偷听的几个娘子,已经完全被两位老太太说的话给震惊了。 定国公府老夫人,竟然在和薛老太太讨论这个! 日后的定国公府小姐,竟然是要和魏永侯爷定亲的! 坐回来喝茶的时候,薛元钰看了一圈大家的表情,小声地说:“你们都知道魏永侯爷是谁吧?” 薛元珠却很茫然:“他是谁?” 薛元珊见元珠年纪小,就跟薛元珠讲:“魏永侯爷不仅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勋贵家族,还长得相貌俊美。当初本来是要指亲给丹阳县主的——这丹阳县主你总是知道的吧?” 薛元珠立刻点头:“知道!她谁会不知道。” 薛元珊就继续说:“拒传闻,因为他拒不娶这位县主大人,被太后罚贬官山西。他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就同靖王殿下等人一起联合清君侧,最后将萧太后囚禁毒杀了。” 薛元珠吓了一跳:“这样吓人,难道以后谁选上了定国公府小姐,就要嫁给这样的人不成?” “有什么好吓人的。”薛元珊却说,“这样的权势富贵,又有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名号。我看只有别的姑娘对他趋之若鹜的!就是咱们谁想嫁,还要被选成了定国公府小姐才行呢。”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看了薛元珍一眼,刚才老夫人可是提了她的名字的。她现在似乎仍然在恍惚状态,握着茶杯的手紧紧的。 “难道不吓人吗,”薛元珠却对这个魏永侯爷不屑一顾,拉了拉元瑾,“四姐,你说这魏永侯爷怎么样?” 曾经的丹阳县主,现在的薛四娘子薛元瑾刚在一旁,表情淡淡地听完了薛元珊讲整个故事,说道:“……的确吓人。” 当初人家为了不娶她,都差点杀她全家了,她还能怎么说? 没想到现在阴差阳错,她还要跟顾珩扯上关系。 她表面平静,实在放在桌下的手都已经捏紧了拳头。造化弄人! 徐贵妃离开后,元瑾带着侄女回了慈宁宫。 西次间里燃着奇楠熏香,元瑾靠着宝蓝潞稠迎枕喝热汤,她心里正是生气,便瞧也不瞧薛灵珊。 灵珊则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小声地哭。 元瑾没有理会她,而是放下了汤盅,示意宫婢把太后要看的折子拿来。 宫婢们半跪在地上,用黑漆托盘盛放着奏折,等县主替太后将重要的折子挑出来。 元瑾分好了折子,才问灵珊:“这次的事,你可知错了。” “灵珊何错之有!”她说话仍然带着哭腔,“若不是她挑拨再先,灵珊也不会和她们起争执。分明就是她们的不对!” 元瑾听到这里更气,她怎的这般倔强,她语气一冷:“这便是你打人的理由吗!” 灵珊被元瑾如此一喝,气焰顿时小了不小。 元瑾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当着外人的面,自然要护着你。但即便你和她有口角之争,也不能因平白动手,伤了人家的脸!今日是徐贵妃的妹妹,倘若哪天是个郡主公主的,我怎么给你兜得住?” 元瑾当真是生气,她这边正和进宫的国公府小姐赏花呢,听到这桩事心急如焚,匆忙地赶过去。就看到人家徐贵妃的妹妹坐在地上大哭,额头上裂了寸长的大口。 砸得真是狠,若是再用些力,怕就不是破相,而是毁容了。 她当时看到都惊讶了,灵珊怎么下如此狠手。 “但她实在刁钻刻薄,说姑姑是别人不要的,还比不得小门户的女子。我听了气不过……”灵珊仍然觉得委屈,声音却小了很多。“姑姑这般的好,长相貌美身份尊贵,喜欢姑姑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她们凭什么这么说您!” 听到灵珊复述这些话,元瑾也是有些无言。 原来还是怪她那桩亲事。 她自小就有个婚约,是母亲在她三岁那年定下的,定的是魏永侯世子爷顾珩。母亲虽然去世了,这门亲事却一直存在。 后来这位世子长大不仅俊朗出众,还跟着祖父在战场立下赫赫战功,升为了都督佥事。太后见他如此上进,就准备将元瑾嫁给他。 不想在太后提起时,那顾珩竟然当场拒绝,说自己早就心有所属,要废了这桩婚约。太后震怒,差点撸了顾珩的官位。而顾珩的家人则是诚惶诚恐,进宫给她请罪,让她不要生气,他们定让顾珩回心转意。 结果宫内外就开始纷纷传闻,她非顾珩不嫁,用尽手段逼人家娶自己不可。 再后来元瑾听说,这顾珩是因在山西看上了一个小门户的女子,为了她一直不娶,不惜得罪权势滔天的西北候家和摄政太后。这事越传越远,甚至有戏班子将这事改成了戏文,她自然是那个棒打鸳鸯的恶毒女子。 太后一怒之下,罚了顾珩去边疆守城门。但这件事已经让她成了满京城的笑柄,再怎么说也没用了。 元瑾想起这件事也很无奈,毕竟灵珊是想护着她的,只能教育了灵珊一通,让她含泪认了错,才叫宫婢带她下去休息。 西次间的人都退了下去,元瑾的贴身宫婢珍珠看着县主烛火下玉白的容颜,略薄的唇瓣,低垂的长睫微微地动。只是脸上略带疲态,却也有些心疼。 县主这般貌美,倘若那魏永侯爷看过,必不会再反对,定会心甘情愿地迎娶县主过门。 珍珠道:“县主的风寒还没完全好,又为了灵珊小姐的事烦心,还是喝了药早些睡了吧。” 元瑾却摇头说:“今日靖王回宫。姑母怕是有的忙,我得为她看着些。” 她的姑母,也就是当今太后,二十三岁被封为皇后,在先帝驾崩后收养了当今皇上,继承了皇位。但皇上慵懦无能,故仍是姑母主持朝政。 但朝中礼部尚书、户部侍郎等人一直主张太后还权与皇上。且皇帝非太后亲生,早就蠢蠢欲动想要夺回摄政大权,他不足为惧,真正可怕的其实是他的亲弟弟,西北靖王。 靖王是个极有才华和能力的人,所在的封地兵力强大,几乎可以匹敌整个北直隶。此人一直在西北按兵不动,只博个儒雅温和的名声。如此强横的藩王,又是皇上的同胞弟弟,惹得姑母大为忌惮。 元瑾曾安排过锦衣卫卧底此人身边,但还没等接近他,就被人暗中无声抹去。靖王表面温和,背地里做的事情却又毫不留情。这是能成大事的人。 他时常让元瑾深刻体会到,聪明与智谋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珍珠看她劳累,有些不忍心。不论县主如何聪慧,始终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罢了。 县主不仅是是西北候家的县主,还是她外家,保定傅氏的指望。家族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指望靠着县主飞黄腾达,这些人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她身份尊贵,在外界看来是高不可攀。实际内忧外患危机不少。 珍珠替她披了件外衣等着。外头传来了请安的声音,是三皇子朱询来了。 一个高大的青年走进来。他一身玄色长袍,长相英俊,有种龙章凤姿之感。 “姑姑。”他先给元瑾行了礼,声音低沉。 朱询的生母原是个位分极低的才人,在他出生后不久就撒手人寰了。是元瑾见他可怜,将他从偏宫中带了出来,自八岁起一直跟在她身边。 元瑾笑了笑:“都这个时候,你怎么过来了。” “听到了灵珊的事,所以过来看看您。”朱询看到药碗未空,便眉头微皱,“您怎的药也不喝完?” 他将药碗端了起来,勺子递到了她的嘴边,元瑾却别过头避开了。 朱询笑容一僵,元瑾才顿了顿说:“你如今身份不同了,不能像以前那般行事。” 朱询便只能笑笑,放下碗说:“灵珊虽然蛮横,做事却不无道理。谁敢对您不敬,必得让她好看才行。不过此事的源头终归是顾珩,是他背信弃义,姑姑难道就此放过他不成?” 元瑾虽然不在乎这桩婚事,但也不代表别人可以如此侮辱她。 她淡淡地道:“姑母罚他去大同做参将,大同是父亲的任地,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教训他,与我无关。” 朱询微微一笑:“还是姑姑思量更远。” 他看着她的侧脸,朦胧的光晕照在她雪白的脸上,清冷而妖异,竟隐隐有层如玉光辉,那真是极美极美的。 他不由看了一会儿,才轻轻地说:“不过姑姑不必愁心此事,是他配不上您。” 元瑾转过头,才发现他竟然一直看着自己,目光一时极深。直到她看他,他才别过头。 元瑾才道:“不说这些了,你去给我拿书过来吧。” 反正是人家不愿意娶她,她还能怎么样,她又不能杀了她。 朱询将放在旁边的茶递给元瑾。“姑姑先喝口茶吧,我去给您找。” 等到他拿着书过来,元瑾已经靠着迎枕睡着了,他站在旁边,静默地看着她的脸。又伸出手,将元瑾脸侧的乱发理好。 姑姑这样容貌的女子,本应该被人保护疼爱,而不是适合这些腥风血雨,尔虞我诈。她倘若不是县主,不是如今尊贵的身份,怕是会沦为某些权贵的禁-脔。自然,若是她听到这样的话,肯定会将说这种话的人乱棍打死。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又让人敬畏。 宫婢进来的时候,看到他在,立刻就要请安,朱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不必”。 随后他跨出了宫门,侍卫正等着他。 他披上了鹤氅,与面对元瑾的时候不一样。此刻他面无表情,透出几分冷意。 “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侍卫低声说。 “知道了。”朱询淡淡道,“我在县主的茶中放入了安神药,一时半会儿不会醒。记得派人守在慈宁宫外,定要护住她。” 姑姑可不是个简单的人,她对太后来说有多重要,大家心里都有数。她如果在,这件事会非常棘手。 而且他也怕她会因此受伤,毕竟她已经无力改变局面了。 侍卫有些犹豫:“殿下既疼惜县主,何不告诉她此事。以县主的身份,只会成为咱们的助力。” “告诉她?她对太后极为忠心。发生了以后还能慢慢接受,若是知道了,只能等她和你鱼死网破了。”朱询语气冷淡,“太后对我极为戒备,议储一事提也不提。若不是如此,恐怕我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入主东宫了。” 只能暂时对不起姑姑了。但只要他登大宝,一切……便都由他的心意了。 *** 朱询走了之后,元瑾睡了很久才醒。 屋内烛火跳动。四周格外寂静。元瑾揉了揉眉心,竟没察觉自己睡了这么久。 门帘一挑,珍珠同伺候太后的太监刘治进来了。 刘治行了礼说:“县主,您醒了。” 元瑾洗了把脸,这才彻底清醒,看了看周围:“”姑母可回来了?怎么这宫中如何安静。” 刘治低声说,“太后仍在乾清宫和皇上商议政事……但方才传来消息,说靖王进入午门后,径直带着人朝着乾清宫去了,奴婢觉得似乎有蹊跷。” 元瑾皱了皱眉。太后怎么会与皇帝商议到这个时辰,又怎会让靖王闯入? 此事定有古怪! “你随时注意乾清宫,有异动就来告诉我。”元瑾吩咐了刘治。她这心中难免忐忑起来。 她怎么会睡了这么久! 元瑾面色凝重,坐在了太师椅上等着。 另一个宫女则给她端来一碗芝麻汤圆,汤是蜜枣、枸杞炖出来的,香甜可口,让人非常有食欲。“县主吃些罢,您方才睡着,连晚膳都没吃呢。” 元瑾虽然担心姑母的事,但毕竟也饿了,就吃了两口。 宫婢们见她爱吃,便哄她多吃几个。 元瑾正想说她已经吃不下了,突然腹中剧痛,她脸色苍白,捂着腹部弓起了身,珍珠也吓到了,连忙来扶她:“县主,怎么了?” “叫……”元瑾太医二字还没说出口,就觉得一股腥甜涌上了喉咙。 有人毒杀她! …… 京城大街小巷都传着一桩趣闻,丹阳县主萧元瑾因为吃汤圆被噎死了。 之所以是趣闻,是因为她死得太不体面。 不仅如此,丹阳县主去后一个月,皇太后也因为思念县主过度,薨于寿康宫,西北候家的荣华显贵从此不复存在。皇帝宣布为太后守国丧一个月,京城人人哗然,太后把持朝政多年,突然病逝,实在是让人不禁深思。 说不是阴谋,恐怕也没有几个人信。 朝堂风云变幻。因靖王佐政有功,皇上亲政后,几乎将整个西北都赐给了靖王殿下。同时三殿下朱询也被皇上器重,正式册封为太子。 一个时代的逝去,必然伴随着另一个时代的兴起。 这些人,成了站在权力顶峰的人。 皇太后和丹阳县主,已经成为了很多人都不想提起的往事。 此时,薛府里。 十三岁大的薛四娘子,正咔嚓咔嚓地剪着手里的鞋垫。 一群小娘子围在一起做针线活,其他几个都在说着这桩趣事。唯独薛四娘子神色漠然,径直地剪着她的鞋垫。 “你们可听说了,那被魏永侯爷拒亲的丹阳县主死了。” “我听说是被汤圆噎死,多不体面的死法……” “还不是因为跟着妖后作恶太多,才被菩萨给收了。” 69.第六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50%, 支持正版,多谢小仙女们  元瑾回到薛府的时候天色已晚, 但还是同闻玉将西宁战役讲了一遍。 闻玉竟能举一反三,心智敏捷灵活超出元瑾的预期。 元瑾觉得他在这上面果然有天分, 才放下心来,叫丫头送他回去歇息。 等闻玉走后,柳儿跟她回禀道:“奴婢已经问过, 崇善寺中的确住着定国公府的幕僚,是不是姓陈就不清楚了。丫头们对这个也说不上来, 只说那幕僚是定国公不喜欢的,生活也很清贫……” 那便是对上了,元瑾心想,看来此人的身份没问题。 她准备让杏儿打水洗洗睡了。这时候崔氏却带着丫头过来, 一进门便抱怨道:“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您可是有事?”元瑾对崔氏的抱怨一般都当听不到, 问她。 崔氏坐下来,她手里拿着个檀色祥云纹细铜扣的锦盒,打开了递给元瑾。“这对雕海棠的金簪,是我及笄的时候, 你外祖母送我的。” 金簪放在白绸布上,雕的海棠花栩栩如生, 花蕊处还嵌了几颗米粒大的红宝石。金子有些分量, 元瑾掂着都有些沉。虽是海棠金簪, 却也不俗气, 反倒是贵气精致。 看来外祖母的审美,是比崔氏好一些的。 “我嫌它样式不好看,一直没怎么戴过。当做你的生辰礼送你了。”崔氏说得别扭,元瑾却笑了起来。 崔氏就没有嫌金子不好看的时候,不过是想送给她罢了。 “多谢母亲。”元瑾让柳儿好生收了起来。 崔氏咳嗽一声继续说:“你如今十四岁了,到了可以定亲的年纪了。平日打扮得好看些,别穿得太素净了。”她说着摸了摸元瑾的头发,“我和你爹头发都好,你偏像你外祖母,头发又细又软,都不好梳发髻。簪子都不好戴。衣着也是,整日的没个喜庆,给你做好看的衣裳你都不穿,不知道在想什么,白让人操心……”崔氏絮絮叨叨地数落了她一通。 元瑾却没觉得不耐烦。 她前世三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她对母亲没有什么印象。只能从太后、从父亲的形容中得听来。父亲说母亲满腹诗书,大家闺秀,温婉和气,反正没有一个地方不好的。 太后听了却笑,跟她说:“你母亲脾气最急,别人不合她的意,往往就从不来往。特别是你的事,什么她都要做到最好的,把你养得特别好,抱出来就跟个瓷娃娃一样好看。她得病去的时候,就告诉你爹啊,要好生照顾你,不能让继母欺负了你,否则她做厉鬼都不会放过你爹……你爹那时候半跪在她床边,跟她说,你若是今天死了,我明儿就娶个继室,也不会好好养女儿。” “你母亲听了,气得直瞪着他。可你母亲终于还是去了,你爹却跪在床边痛哭出声,浑身发抖,我从没见他哭成那样……后来……” 后来的事元瑾知道,父亲再也没有娶过旁人。 每每她听到此处,都对母亲好奇不已。她很遗憾自己记不得这样的母亲,也很遗憾她和爹早早地失去了这样的母亲。 她突然在崔氏身上,找到了一丝母亲的影子,竟勾出了她心中温情的那一部分。 分明母亲和崔氏半点都不一样。 “我都记住了,您也早点睡了吧。”元瑾笑着说。 “记住有什么用,你啊就是太小,等你嫁了人,就知道为娘说的都是为你好。”崔氏最后还数落了她一句,又犹豫了一下,“你和闻玉的胜算能有多大,人家厉害的人不少呢。你的重心还是要放在自己身上,别为了这事耽搁了自己嫁人。” 她说的元瑾都应好,才好不容易把崔氏送走了。 元瑾拿着金簪看了一会儿才睡下。 * 次日定国公亲自考察这几个人,以西宁战役为范本,叫他们分析谋划。卫衡、薛云海都答得一般,卫襄的答案另辟蹊径,倒也不错。 而闻玉则出乎众人的意料,对答如流,且思路清晰,条理得当。竟叫定国公听了赞叹不已。之前他觉得薛闻玉虽然聪慧,却难免性子有问题。如今看来却问题不大,让他有些惊喜,觉得薛闻玉是个培养的好坯子。 这件事让薛云涛觉得很不妙。 他不像云海、卫衡二人,本来就得到了定国公府的赏识,也不像卫襄答得好。现在这唯一不如自己的傻子都得了赞赏,他岂不就成了最差的一个,若是现在他们当中要淘汰一个人,他岂不是就危险了。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府上,将今日发生的事讲给了沈氏听。 沈氏听了眉头紧皱:“本来,你败给你大哥或是卫衡倒也罢了,他们比你强些,败给他们也不丢人。如今却是败给一个傻子,这要是说出去,你恐怕面子上也无光。” 薛云涛颔首:“正是这个道理。若说败给这个傻子,我是怎么也不甘心的。” 薛元珊和薛元钰在旁听着,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们也很怕薛云涛会选不上。 虽说薛家无论是哪个男孩入选,其他房的姐儿都有机会成定国公府继小姐。但总归还是亲生的兄弟姐妹可能性大,更何况她们本就不如薛元珍有优势,倘若薛云涛被淘汰,她们还有什么盼头。 这下两姐妹也没有什么互掐的劲头了,怏怏地看着彼此。 一想到定国公府的荣华富贵,想到京城那位位高权重、号称第一美男子的顾珩,如今就要失去了,简直是令人窒息。 薛元珊也非常的不甘心。她在薛家,入选的可能性仅次于薛元珍,她也曾幻想假如自己有了这样的家世和身份,是何等的叫人羡慕,现在一切都要化为泡影了,想想就不好受。 她也想挽救。 “哥哥,我说你们就这么傻坐着不成。”薛元钰却突然说话了,语气有些严肃,“你们要真的什么办法都不想,岂不是真的成全了四房吗?”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突然觉得这傻妹妹说得有道理。 在这里吁声叹气,倒不如想些办法出来。 “那你想到了什么?”沈氏问她。 薛元钰的想法简单又直接,毫不思索地道:“咱们是怎么让薛云玺淘汰的,就怎么让薛闻玉淘汰呗!” 沈氏和薛云涛对视,别看人家薛元钰平日莽撞无脑,这时候倒还说得对。她们又不是不能使手段。 薛云涛的面上,顿时闪过一丝果决的阴狠。 当初他对薛云玺这样一个孩子都不会手下留情,如今就更不会对一个傻子留情了! 沈氏让两姐妹先回去休息,母子二人在房中秘密商量该怎么办。 而这件事,很快就通过沈氏身边的一个丫头,传到了姜氏那里。 她听了顿时直起身子:“她们打算对闻玉下手?商量怎么做了吗?” “奴婢听得真真的!的确如此。”丫头答道,“后来二太太就屏退左右,奴婢便没有听到了。只知道有这个打算,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办法。” 姜氏坐了回去沉思,自然了,这样的事沈氏是不可能让她们听到的。 “这事你做得很好,日后有消息,你还可以来告诉我。”姜氏对她说,又让素喜包了二十两银子,做为报酬。“今儿额外给你多些,以后放出府去,也可以在外头置办两亩地了。” 丫头喜形于色,谢了几次姜氏,捧着银子回去了。 “太太,咱们该怎么办?”素喜道,“四少爷好不容易有了些可能性,他们便想对他下手!” 姜氏冷笑:“二房一贯眼界狭小,只会捡软柿子捏!我自然不能让她们得逞!” 幸而二房平日待下严苛,又十分抠门,丫头们的月钱都时常克扣。所以她收买了几个二房的人,如今便派上了用场。 姜氏决定要把这件事告诉元瑾。 她连夜去了元瑾那里。 元瑾听了姜氏的话,倒也并不意外。 她知道闻玉一旦露出锋芒,肯定会引来旁人的算计。但也没想到二房竟这样的急不可耐! 元瑾谢了姜氏:“多谢三伯母,我会注意防备的。” 姜氏道:“你且放心,只要你把你家闻玉盯紧了,薛云涛薛云海便都不是他的对手。坐上世子之位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姜氏的话让元瑾露出一丝笑容,姜氏是不知道卫家那两个也不是省油的灯。不过她也颔首道:“我会盯好他的。” 姜氏也知道元瑾是聪明人,当初她挑四房合作,看中的并不是薛闻玉的天分,而是薛元瑾的聪明才智。元瑾不需要她多说。她同元瑾一起喝了杯茶才离开。 而元瑾则去找了父亲,将这事告诉他。 薛青山听了也是脸色铁青,当年二哥偷拿了他的文章去应选的事,让他耿耿于怀至今。如今他们家竟还想对闻玉下手!元瑾道:“桐儿毕竟年幼,我希望您能派几个身强体壮的小厮,随侍闻玉身边。免得出现云玺那样的事情。” 薛青山想了想道:“我们府中正好买来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厮,你给闻玉选几个吧。” 元瑾便便挑了几个小厮出来,专门安排了每日陪着闻玉去定国公府进学。不过由于是才进府,又不是买来的孩子,元瑾怕有什么底细不清楚,先暂时放在外院。 只是这样三四日过去,都未曾有什么事发生,难免叫人猜不透,二房究竟想做些什么。 一时间,有的人也放松了戒备。 定国公府进学是五天一次,再休息一日。这日因不必去定国公府,闻玉便在书房里读书。 他正在看书,桐儿进来,放下了手中装早膳的食盒,对闻玉说:“四少爷,您先吃些东西吧。” 闻玉嗯了一声。 随后桐儿便去给他支开窗扇,叫外头的阳光照进来。 闻玉就放下了书,正要打开食盒。 但随即他便感觉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抬起的手又轻轻放下,后退一步,凝神盯着食盒。 桐儿见此,有些疑惑地走过来:“四少爷,您怎么不吃?” 他说着正要帮闻玉打开,闻玉却伸出手阻止了他:“别动。” 四少爷除了偶尔应他一声,很少会跟他说话,桐儿更是疑惑了:“四少爷,究竟怎么了?” 闻玉轻轻摇头,道:“你别动,去叫姐姐过来。” 片刻之后,元瑾带着人走进来。食盒放在书案正中,闻玉和桐儿站在一旁,元瑾走过去问闻玉:“怎么了?” 闻玉思索片刻,跟她说:“食盒里……似乎有东西在动。” 元瑾眉头微皱,叫众人都退出去。对柳儿说:“你去找根长竹竿来,另去前院找几个身强力健的小厮过来。” 柳儿应喏而去,不过一会儿就拿着竹竿回来了,元瑾示意关上门,叫小厮从窗户伸了竹竿进去,将篮子挑开。 咚的一声盖子落地,突然一个东西从食盒里蹿了出来!众丫头小厮顿时惊呼,连元瑾都后退了一步,只见原是条蛇,那蛇落在书案上,斯斯地吐着红信子,它长约三尺,通体黑色,带有白色环纹。 “食盒里怎么会有蛇跑进去!”篮子是桐儿提来的,他已经吓得脸色苍白了。若刚才四少爷没有阻止他,他恐怕已经被蛇咬了。 元瑾道:“这蛇是剧毒的银环蛇。不会是自己跑进去的。” 寻常家中即便有蛇,也不会是这种蛇。这绝对是有人蓄意放进去的,至于是何人干的,那还能是谁,自然是蓄谋已久的二房动了手脚!他们的心当真是歹毒,即便是想淘汰闻玉,也不必用这样的死招!幸好闻玉机敏,否则现在恐怕已经没了性命。 元瑾表面平静,实则心里异常的愤怒,她是真没料到二房会下死手。 她先问小厮们:“你们谁会抓蛇?” 但是听元瑾说此蛇剧毒,皆无人敢去抓。 倒是背后有个声音说:“四小姐,我在家中时常抓蛇,不如我来试试吧。”说话的是个身长矫健,面貌普通的小厮,他性格沉静,平时都不怎么爱说话。似乎是因为家中受灾,只剩下他一个人,便卖身入了薛府为奴。 其实方才元瑾不过是想借机考验这几人,都是肉体凡胎,她怎么会无故叫别人去抓毒蛇。不过是想看看哪个最不怕事罢了。“不必抓它,去池塘边捡些大石块来,砸死便得了。蛇身也别扔了,找个麻袋装起来。”元瑾吩咐道,又问那小厮,“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名唤赵维。” “从此你叫薛维,跟在四少爷身边贴身伺候。”元瑾淡淡道,那人立刻就跪下谢了。跟在少爷身边伺候,跟粗使的小厮可是完全不同的。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成为管家,比小厮威风八面多了。 其他几位小厮难免地有些后悔,早知道方才自己就上了,四小姐分明没有真的让人去抓蛇。 自然了,这事是肯定要审问清楚的。 既然发生在这样的环节,那必然是四房当中有奸细,必须要揪出来不可! 元瑾对柳儿道:“你去厨房,把人都找到西厢房来,我一一审问。” 人很快都被带到了西厢房来,做饭的婆子,烧火的丫头,但凡有可能接触到食盒的人都被带了过来。元瑾端坐在正堂太师椅上喝茶,虽年少纤细,脸庞清秀稚嫩,却透出一种摄人的魄力。 桐儿是最后接触到食盒的,他嘴唇发抖地道:“四小姐,不是我,我没有放过蛇,我怎么会害四少爷呢……” 不会是桐儿,方才闻玉也说过了,桐儿还试图帮他开食盒,不过是被他阻止罢了。 元瑾自然也没怀疑桐儿。她让桐儿先退下,然后审问剩下的几个人。 做饭的婆子是崔氏陪嫁过来的,跟了崔氏十多年了,而烧火的小丫头一见到被提进来的蛇尸就吓得大叫,连连后退。唯独那刚进府的小厮,脸色苍白眼神游移,极似有鬼。 元瑾便问他是否是他所为,这小厮不肯答,元瑾便叫了薛维进来,示意他:“打吧。” 薛维身强体壮,几下就把那小厮打得满地爬,连连哀嚎:“四小姐,是我干的!您别打了,是我!” 元瑾挥手叫停,又问他:“是谁在背后指使的你?” 元瑾也并不想跟这个人有什么应对。便别过头看旁边,只当自己根本不认识卫衡。 卫衡走到她面前的时候,竟稍微地停了一下。 他本也想假装没看到薛元瑾的,谁知道旁边有个姑娘却捂唇笑道:“四姐姐今日怎么了,换做往日,不已经巴巴的凑上去了吗。” 元瑾喝了口茶道:“五妹妹再这般口无遮拦,祖母听了可是要罚的,我对卫三公子没别的意思。” 这关乎女子名声的事情,哪里能乱说。 她看也不看卫衡,反倒惹得卫衡身边的人又笑了起来:“卫三,这美人为何不理你了。可是你长久的不回应,人家恼了你?” 卫衡清俊白皙的脸微微一红。他之前是觉得薛四姑娘的身份配不上他。可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今日的薛四姑娘,比往日的要好看许多。若一开始便是这个人喜欢的他,他未必能拒绝得了。 但她突然又这样似乎对自己不屑一顾,他却也不舒服。之前不是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吗,为何今天又这幅样子! 卫衡便走到了她面前,顿了顿说:“薛四姑娘。” 他为何突然叫她。元瑾抬起头看。 卫衡继续轻声道:“不管你是因何种目的来到这里,又说了什么话。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我并不相配,往日的那些事便算了,从今起切莫纠缠我。” 元瑾听到这里便笑了笑。 她的笑容有些奇异,既轻缓又美丽,似乎带着几分嘲讽。 这卫三公子倒也算优秀,但元瑾是什么人。这些年权贵们在她眼里就犹如过眼烟云,别说是个小小卫三,就算把侯爷太子的送到她面前来,她也看都不想看一眼。 小元瑾怎么看上这么个人! 即便小元瑾当真喜欢他,难道他就能如此当众羞辱人不成?今天在这儿的是她,倘若是旁的姑娘,该如何自处? “卫三公子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她的语气淡淡的,“我在这里看花,既没有扰旁人,也未曾扰公子。什么喜不喜欢的,却不知卫三公子从何而来。” “你……”他哪知这薛四姑娘竟然嘴巴还如此厉害,脸色未免一红。 她现在的神情,似乎真的和以前天壤之别。 正在这时,石子路上小跑来一个小厮,叫着卫衡“三少爷”,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卫衡听完之后脸色一变,也来不及跟薛元瑾说什么了,匆匆几步走出亭子。 本来看着好戏的薛家几姑娘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小厮也跑到管事嬷嬷旁边说了话,管事嬷嬷也郑重了起来,招了亭子中的娘子们:“有贵客路经此处,请娘子们先随我去花厅。” 见管事嬷嬷催得急,众娘子也赶紧起身,纷纷走出凉亭。却只见那石子路上走来了一群人,数十个护卫在前开道。簇拥着一个头戴银冠,身着飞鱼服的人。他嘴唇微抿,眉眼间有些阴郁,却是一种阴郁的俊秀。 元瑾一看到他,几乎是控制不住地脸色微变。 卫衡却已经走上前,对他行了礼:“舅舅要来,怎的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也好去接您!” “只是有私事罢了。”这人声音也十分冷清。 在座的小娘子们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好奇地盯着他看,话也不敢大声说,只能小声地讨论。 “此人是谁?排场竟然这样大。” 裴子清。 元瑾的手慢慢地握紧。 她第一次见到裴子清的时候,他不过是个失意的青年罢了。虽然出身世家,却只是个没有人重视的卑微庶子。那时候他饱尝世人冷眼,什么苦没有吃过。哪里有什么排场,不过是个沉默低调的人罢了。 后来是她赏识他的才华,把他扶持起来,又推荐给了太后。元瑾对他不薄,他倒也颇有才华,竟一路做到了锦衣卫副指挥使的位置。她对他极好,从来都是当成心腹看待。 没想到他最后却背叛了她和太后。 现在他是锦衣卫指挥使了,越发的权势在手了。 朱询背叛她是为了太子之位,她也一直知道。太后并不喜欢朱询,从未想过要将朱询议储,一直想立的是六皇子。朱询倘若从小就是个心机深沉的人,怎么会没有存异心。 但是裴子清背叛她是为了什么呢? 她一直想不通,她一直以为自己对他是有知遇之恩的。一直以为,就算谁都会背叛她,但是他不会。 现实却给了她重重一击。 裴子清淡淡地问他:“你混在这脂粉堆中做什么?” 卫衡答道:“不过是小事而已。” 裴子清看了一眼后面站着的那些小娘子们,小娘子们都被他看得脸色微白,心中忐忑,卫衡再怎么长得好看毕竟也只是一个后生。但裴子清可就不一样了,他可是位比定国公的锦衣卫指挥使,正二品的大员。 “你到了成亲的年纪了,若是有喜欢的,便带回来给你娘看看,免得你娘为你操心。”裴子清说,“方才似乎听到你在和姑娘说话,是哪家姑娘?” 听到这里,元瑾心一紧,表情却仍然漠然。 卫衡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薛府的几个在这种时候自然也不会开口,但总有刚才看到了,又好事的娘子,将元瑾指了出来:“便是这个,薛府家的四娘子!” 裴子清的目光落到了她身上。 薛元瑾也没有抬头。他只看到她眉眼姣美,清嫩秀雅,素得几乎只剩一对丁香耳钉,柔软的发丝垂在雪白的面颊两侧。 别的娘子都面露好奇或是惧怕,却唯有她表情平静,甚至有几分冷淡。 嬷嬷见裴大人没有说话,便赶紧让娘子们先跟着她去花厅。元瑾也跟着走在后面,但没想元瑾刚走了几步,就听到后面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说:“方才那姑娘,我们裴大人让你等等。” 70.第七十章 此为防盗章,防盗比例50%, 支持正版, 多谢小仙女们  不过辰时太阳就已经升得老高, 晒得屋前白花花一片。崔氏一边摇着团扇,一边看正在给闻玉吃冰镇雪梨膏的薛元瑾:“你说他当真天资不凡?” 元瑾给闻玉的碗里淋了一勺蜂蜜, 说:“我不是已经告诉您了,闻玉虽然性格有些缺陷,却是绝顶聪明的, 天资胜过薛云海他们许多。你说是不是闻玉?” 旁人说话闻玉不爱理,但元瑾说什么他都会点点头, 然后继续专心致志地吃他的冰镇雪梨膏。 薛锦玉却在一旁, 满不在乎地道:“一个傻子能有什么绝顶聪明!”他跳下炕来, 拉了一下闻玉的衣袖,“喂,你到底跟别人说了什么, 让人家选了你!” 闻玉扯回自己的衣袖,避开他转到另一边去吃。 薛锦玉更气,不依不挠:“薛闻玉, 我在和你说话!” “他是你哥哥,不叫兄长就罢了, 怎能直呼其名!”元瑾瞪了锦玉一眼, 冷冷道, “你在这般不守规矩, 我就告诉爹去。” 薛锦玉平日最怕薛青山, 听到姐姐搬出父亲,虽不高兴,也只能轻哼了一声。 “好了,你弟弟也不过是好奇。”崔氏劝了一句,想起昨晚薛青山听说闻玉入选后,郑重叮嘱她的话。和元瑾说,“你父亲说选两个丫头去他房里伺候,另外还在外头给他请了个西席,专门教他读书,一月费用便得有一两银子,再给他重添四季衣裳,文房四宝什么的,花费了家里二十多两。花这么多银子,你可要好生看着他,别到头来是亏了力气又亏了银子!” 崔氏仍然觉得薛闻玉是选不上的,但女儿非要试试,丈夫又发话不许她插手,她也不能多说什么,便让她们父女俩去折腾吧! “行了娘,我心里有数。”元瑾不想再听崔氏继续说。 崔氏倒也不是心坏,就是见识浅薄,对庶子差了点。元瑾无意跟她多说,也无意同她争执。 正好这时,有个丫头进来通禀:“太太,三太太过来了。” “她来做什么。”崔氏不解,平时姜氏和她并不是很亲近。姜氏虽然为人八面玲珑谁也不得罪,但她们毕竟还有个嫡庶之别,她其实还是和大房二房来往得多。 虽然疑惑,崔氏还是叫小丫头请了她进来。 姜氏今儿梳了个挑心髻,穿了身利落的青色妆花杭绸短褙子,身后的丫头一溜地捧着大大小小的盒子。 她在桌边坐下之后就喝了口茶,看了眼元瑾和薛闻玉,开门见山地直接对崔氏说:“四弟妹,这次家里选世子的事,你怎么看?” 元瑾听到姜氏这话抬起头,只见崔氏又扇了两下团扇,有些不解:“这事……能怎么看?” 这事……跟她有什么关系吗? 元瑾嘴角微动,直接走到崔氏旁边坐下:“三伯母可是有什么事?” 姜氏淡淡地道:“我也不和你们绕圈子,昨日家里的事想必你也看到了。这家中仗着大的欺小的,没个兄友弟恭!兄弟之间的手段着实让人心寒。” “昨日的事的确手段过分,不怪三伯母生气。”元瑾道。 姜氏放下茶盏:“所以我今儿前来,是想问你们一个问题。”姜氏说到这里一顿,看着元瑾和崔氏的表情,说,“你们想不想得到这世子的位子?” 元瑾心中暗惊,已经有所感姜氏会说什么:“三伯母这是什么意思?” “我儿虽然已经落选,没了指望。但昨天的事实在是恶毒,便是我儿不能入选,我也不能让她们入选!”她说到这里目光一冷,元瑾还少见到姜氏露出这样的神情。她又看向元瑾,“所以,你可想让薛闻玉最后坐上这世子之位?” 元瑾坦诚地说:“虽说四房不过庶出,但我也不怕三伯母您说什么,这样的好事是谁都想要的。不过闻玉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最后选不选得上还是未知的,毕竟云海和云涛哥哥,都比闻玉年长许多,也十分优秀。” 她说这话,是想看看姜氏究竟怎么打算的。 姜氏冷笑道:“卫家那两个底细我虽然不清楚,但我们家这两个我是再清楚不过了!薛云海一般,薛云涛更不过是个绣花枕头,只要你有把握治好你弟弟的病,我自然会帮你对付他们。” 听到姜氏果然说到这里,元瑾心中一动:“只要三伯母愿意,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这位三伯母极为聪明,有她帮助,绝对是一件对闻玉大为有益的事。 “那好,上次来,瞧着你们东西似乎不够用,这些你们先收着。”姜氏说完之后,就对身后的丫头们招了招手,丫头便抱着锦盒走上前来,悉数打开。只见里头是一刀雪白的澄心堂纸、几方上好的端砚,紫檀镇纸,白玉镇纸,上好的大小羊毫笔二十字。甚至还有人参、阿胶、鹿茸等的进补药材,另有红纸封着一锭锭雪白的纹银,装满了一个匣子,怕是有五六十两之多! 这些东西,把崔氏看得是目瞪口呆。 她方才还说闻玉花家里的钱,跟人家姜氏比,那点银子算得了什么,怕光姜氏拿出来的一方砚台,都不止这个数了! 元瑾是见惯了好东西的人,前半辈子能出现在她面前的,无不都是被人精挑细选过的极品之物。但现在看到这些琳琅满目的东西,她仍然是一顿。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这是非常大方的了! 旁姜氏的丫头素喜还说:“各样绸缎二十匹,已经直接送去了四娘子的住处,娘子不必不舍得,尽管用就是了。” 元瑾也没推辞,叫丫头们将东西一一收了,屈身对姜氏说,“三伯母如此厚待,日后闻玉若真的被选中,定报答三伯母今日的恩情!” 姜氏却道:“不用谢我,你好生教导薛闻玉。只要你赢了她们两个,就算是报答我的恩情了。你日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找我就是了。我家世不如你另两个伯母,只有一点好,还是有些家底的,绝不会让你在银钱上短了另外两个” 果然是江南丝绸大户的女儿,这魄力就是不同常人! 姜氏在细细了解闻玉的病和天赋之后,才离开四房,说有事会和她们联系的。 有了这位壕气的三伯母的资助,至少短时间不用愁银钱的问题,还很有可能还能随时得到关于大房二房的战略指导。这让元瑾非常感慨,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这话果然是没错的。若不是大房二房得罪了姜氏,姜氏也不会来和四房合作了! 而大房和二房,也打探了一下四房这傻子是什么情况。 虽说四房这些丫头婆子们,非常容易被撬开嘴。但对于薛闻玉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她们却一问三不知,只晓得似乎并非寻常的傻子,还专门请了西席重新授课,别的却是再也不知道了。 两房暗自疑惑,准备等到了正式考核的时候再看看。不过仍然没有引起戒备,毕竟也只是个庶房的傻子罢了。 下午,薛老太太把诸房的孙子孙女都召集过去,告诉他们定国公府打算怎么选世子。 “定国公府会从文才武略、谋定力等方面来考核几个入选的人。文才,指的自然不是科举八股,而是行军布阵,兵法制衡。武略却只是个小巧,练的是骑马射箭这些功夫。虽说如今定国公府已经十分强盛,子孙不需要再冲锋陷阵,但必要的武习还是要的。”薛老太太地把这话告诉众人,众人听了倒也点头,这些都是正常的。 “比较难以考核的是谋定力,前面两个都是有迹可循的,最后这个,却不知老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要怎么选定。”薛老太太顿了一下,似乎思索了片刻,“不过倒也无碍,到时候自然便知道了。” “后日开始,你们便每日午后都要去定国公府别院,跟着武师父教习。”薛老太太喝了口茶说,“女孩们也去,定国公府老夫人身边有个嬷嬷,当年是宫里针线局的,是最为精巧的苏绣娘,以后由这个嬷嬷来教导你们的女红针黹,顺便纠正你们的行为举止。毕竟若是谁的兄弟中选了,日后就该是大家小姐了,不能在这上面失了礼数。” 几个孙女孙子齐齐应喏,都对即将开始的教习充满了期待,不断地兴奋交谈。 她们大概也清楚,老太太所谓的女孩也去,绝不是因为学女红什么的,而是老夫人要给魏永侯爷相看,看哪个女孩最适合。 这是多么令人振奋的事! 所以元瑾并不意外地,第二天在影壁见到了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们,除了元珠还梳着个包包头,没怎么打扮外,其他几个可谓是争奇斗艳了。元珠的弟弟虽然没有入选的可能了,她却是被姜氏强行塞进来,准备好好磨一下她那性格的。由于起得太早,天刚麻麻亮就被婆子从被窝里挖出来,所以她撅着嘴,满脸的不乐意。 薛老太太也是起得太早,摸了摸脸醒了下神,叫众位孙子孙女上马车:“走吧,再磨蹭就天亮了。” 马车便载着兴奋又忐忑的薛家众人,前往定国公府别院去了。 马车停了下来,只听外头有个声音:“请各家太太娘子下来吧。” 崔氏才带着元瑾下去,薛家女眷个个都有些紧张。就是薛老太太也一脸郑重,叫大太太周氏扶着,带着自己的儿媳孙女,朝着定国公府气派的二门进去。 二门进去是个大花园,草木葳蕤,假山叠石。两侧的走道各站在许多丫头,一个年长的嬷嬷在前面引路,又进了一扇月门,才看到两个丫头挑起竹帘,里面飘出些礼佛的檀香味道。 薛府众人此刻皆小心谨慎,生怕自己行差踏错。还是薛老太太最为镇定,带着众女眷走进去,只见里头是博古架隔断,琳琅满目的翡翠摆件,五蝠献寿漳绒毯,踩上去悄无声息。那架黑漆紫檀罗汉床上,正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由丫头服侍着喝茶。 老妇人一看是薛老太太,便红了眼眶,似乎有些激动,叫她来身边坐下。两个人讲了许多话。 元瑾在旁听着,才知道这位老妇人秦氏原来是住在并州,前几日才搬到了太原。似乎秦氏和薛老太太在没出嫁之前,是家里最要好的一对堂姐妹,虽然都是嫁到姓薛的家中,一个却是定国公府,一个却是毫无名头的旁系,想来是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薛老太太与秦氏契阔了一番,才介绍起自己的儿媳孙女们。 她最先介绍的自然是大房周氏,也是她最为喜欢的儿媳。“这是我大儿媳周氏,这是她所生之女元珍。” 周氏与薛元珍上前行礼。薛元珍也是个妙龄少女,温婉娇柔地道:“给堂祖母请安。” 周氏出身是所有媳妇中最好的,是太原府知府之女,所以她在薛家的地位也最高。薛元珍是其独女,自然也是薛府中最为娇贵的,有良好的大家闺秀的教养。 秦氏只是微笑着点头。 薛老太太见秦氏此,笑容一淡,又介绍起了二房的太太沈氏和两位娘子,便是刚才笑话了元瑾的薛元珊和薛元珏,两人规规矩矩地给秦氏行了礼。 三房的太太姜氏,却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精,还没等薛老太太介绍,便先带着女儿向前一步,笑着给秦氏行礼:“免得娘费口舌,我先自己说了。我便是三房的媳妇,这是小女薛元珠。” 薛元珠是几个姐妹中最小的。 秦氏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元瑾身上,笑了笑说:“这便是你家庶房的那位娘子吧?” 她注意到元瑾也是因为,方才一起进来的薛府众人里面,不论是薛元珍或是周氏,甚至是薛老太太本人,都难以掩饰对定国公府奢华的惊讶。唯这个小姑娘,她进来的时候环顾四周,表情是平静的,那种司空见惯、宠辱不惊的平静。 这样的小姐,只有那些真正的权贵家才教养得出来。 但怎么会是薛家一个庶房的小娘子。 “正是呢!”崔氏连忙扬起笑容,连忙在背后轻推了元瑾一把,示意她上前请安。 元瑾也上前,屈身行了礼问安,既不谦卑也不谄媚。毕竟她之前所见之人皆人中龙凤,对定国公老夫人自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秦氏又多看了她两眼,笑道:“这娘子倒是大气,像你亲生教养的嫡亲孙女了。” 这话一出,大太太周氏和二太太沈氏脸色微变,三太太姜氏却仍然保持微笑。 随后秦氏似乎有话要单独和薛老太太说,便叫嬷嬷先带她们去赏莲,只留下了薛老太太在屋中。 走出来的人难免好奇。 沈氏出身书香门第,因此和大太太周氏比较要好,小声地问周氏:“娘和定国公老夫人要商量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周氏淡淡道:“两人多年未见,左不过是说些体己话吧。”她走在了前面,似乎不想多说了。而崔氏落在后面,对元瑾小声说:“嫡亲的姐儿都没夸,独独夸了你一个,今儿真是给娘长脸了!” 元瑾可没有把秦氏的夸奖当一回事。秦氏就算夸她,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吗? 若是秦氏都不夸就罢了,偏生夸她个庶房出来的,几个嫡房的向来心高气傲,现在觉得庶房的压了自己嫡出女儿的风头,自然会不高兴了。 但她什么也没说什么,只是跟着众人往前走。 嬷嬷领着她们到了一片荷花池,曲折的回廊落于荷花池上,有几家小姐已经坐在亭子里了。微澜荡漾的湖面上盛开着紫色、黄色的睡莲。这季节荷苞才露头,睡莲却已经缤纷绽开,铺满了大半的湖面。亭边又有细柳垂下,倒真是极美。 薛府众人又是感叹,平日里虽然见荷花池不少,却没见过这么大的,这样花开成一片才叫真的好看。 “今儿便是宴请了各家太太和娘子在此处开游园会,还请各位娘子先入座,”定国公府的嬷嬷有礼地微笑,“太太们若是坐不住,还可以去花厅先打会儿叶子牌,等咱们老夫人与薛老夫人说完了话,再去正厅开席。” 由此几个太太就和姑娘们分开了,元瑾则跟着进了亭子坐下。 此时凉爽的清风拂面,初夏的天气叫人十分舒服。 薛元珍坐在了另一头,两个二房的立刻跟着坐下。叫丫头泡了茶上来。 薛元珊笑着说:“方才倒是四妹在定国公老夫人面前露脸了呢。” “露面又有何用,庶房出的就是庶房出的。”薛元珏轻声说,“爹也只是个养马的罢了。” 薛元珍只是笑着听,倒没有说一句话。 对她而言,薛元瑾父亲官位太低,母亲家世上不得台面,与她一个天一个地,她根本不想把自己和薛元瑾相提并论。 她们说话也并没有避及元瑾,所以元瑾听得清清楚楚。薛元珏之所以说她父亲是养马的,那是因为她这父亲是地方苑马寺寺丞,管的就是并州的军马供养。元瑾对这种小女孩般的斗嘴并不感兴趣,所以并不搭腔。 倒是旁薛元珠哼了声:“五姐这话说的,要不是有四叔这个养马的,二叔如今这官位还得不来,你还能坐在这里喝茶么!” 薛元珏瞪了瞪眼,无话可说地转过身。 薛元珠说的这事,元瑾也知道。 听说当初,是二叔偷偷拿了自己父亲的文章,得了当时任山西布政使的许大人的赏识,因此平步青云,如今在外做知州。后来大家知道这事,却也没什么说的了,人的命途难测,这也是各自的命罢了。但二房却的确因此对不起四房。 “多谢六妹了。”元瑾低声对旁边的薛元珠说。 薛元珠却把头扭到一边说:“我就是和她不对付,跟你没关系!” 元瑾一笑:“那我也要谢你啊!”说着揉了揉元珠的包包头。元珠还梳着丫髻。 元珠因此红了脸,有些结巴:“你做什么摸我的头发!”说着还不解气,“你这人真是的!” 元瑾一笑不说话。 元珠却坐到了她的身边来,过了好久才说:“我这次就勉为其难,不怪你了。” “好啊。”元瑾答应了她,元珠这性格还挺可爱的。 几人说完话不久,来的石子路那边就传来了喧哗声,隐隐是少年说话的声音。 凉亭中的各家娘子们自然窃窃私语,不知道这是谁在定国公府的院子里,也不知道该不该避。但看她们微红的面颊,就知道是根本不想避开,只张望着等着看是谁来了。 嬷嬷也笑了笑:“娘子们不必避开,进国公府的都是亲眷,与在座娘子也算是亲戚了。继续吃茶吧。” 自然是娘子们的几声笑声。随后那些人越来越近,大家都张望起来,看向石子路的方向。 几个少年结伴而来,为首的是个面如冠玉,清秀的少年,穿一身蓝色衣袍。见着此人,有个娘子说:“这不是卫三公子卫衡么!” 卫家听说也跟定国公府是亲戚关系,而且比薛家更近。这卫三公子是家中年轻后生的佼佼者,身份非常尊贵。见着是她,小娘子们更是好奇,眼睛水亮,脸颊微红。毕竟这卫三公子也是个难得的美男子。 “原是咱们四妹妹喜欢的卫三公子么!”薛元珊笑着看向元瑾,“四妹妹,你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元瑾则是一头雾水。薛元珊……说什么? “上次在家宴上一见,四妹便对人家一见倾心。”薛元珊道,“还几次偷偷想见人家,却是一片痴心,只是可惜人家未曾理会四妹。” 元瑾嘴唇微抿,颇有些无言。 她之前,喜欢过卫衡么。怎么这四房一家子都净做些……蠢事。 卫衡那边,旁边的少年正好捅了捅他的手肘:“卫三你看,那不就是之前喜欢你的女子吗!” 卫衡本来没注意的,朝这边一看,这才看到了正在吃茶的薛元瑾。 他差点没认出来,是因为之前见到她的时候,她总是穿得大红大紫。今儿只穿了件粉色褙子,更是半点发饰也没有,只留青丝垂在肩头。显出少女姣美明净的一张脸,雪白中带着一丝稚气。气质似乎……也有些不一样。 原她虽长得好看,却不知怎的并不让人惊艳。如今配上这样冷淡的神情,玉白的脸,莫名让人有容色摄人之感。 “你上次不是说,是个样貌普通的姑娘吗。”旁边少年又说,“这也叫普通,卫三你是不是要求太高了?” “该不会是听到你来,所以也来参加游园会吧?”有人打趣他,“可惜没有这样貌美的姑娘喜欢我,卫三你好福气啊。” 卫衡皱了皱眉,轻声道:“别胡说了!” 他迈开步,向亭子这边走了过来。他们本来就是准备在亭子里吟诗作对的。 只是他们要去的亭子,会经过元瑾所在的亭子。 元瑾看到他们朝这边走来,便有些头疼,她根本不想面对这样的事。 而旁边薛元珏已经露出了兴致盎然的表情。 一提到俸禄,薛青山没话说了。他做苑马寺寺丞,一个月才六两银子的俸禄,加上衙门补贴些油米布的,算个七两已经是多了。家里倒还有五百亩的地,每年能有四五十两银子的收成,这样的收入在几位嫡房面前,非常的捉襟见肘。 元瑾吃着面说:“无妨,我这生辰过不过都行。” 上一次她及笄的时候,宫中大肆操办,各个权贵家里送来的及笄礼中奇珍异宝无数。她的梳头娘子是已经出嫁的宁德长公主,宴席三日不散,太后又送了她四套宝石翡翠的头面。但那又如何呢,她还不是被人背叛然后被害死了,现在坐在这里吃面,几两银子的事都要操心。 这些都没有意思,过眼烟云而已。 吃过早饭,薛锦玉上书房读书,元瑾和闻玉去定国公府别院。 今儿不是学绣工,而是学世家中各种走行坐言的规矩。几位娘子都出身官家,官家的规矩,比起世家的繁多还是不如的。 给她们上课的是老太太贴身的大丫头拂云,她站在几位娘子中间,先把规矩示范了,再一一请娘子们出来跟着做。 这个可以说是元瑾之所长了,当想年她当年在宫里的时候,三个教习嬷嬷围着她教,时时刻刻盯着她的行为举止。如此一年下来,她行走端坐无不优美,且这种气质,并不是学就能学出来的,是长期印刻在骨子里的。故即便她不学,也能随意做好。 于是娘子们发现,在绣工上笨拙得可以的四娘子,竟然学这些规矩水到渠成,几乎不必教,居然还让拂云笑着称赞了她一句:“四娘子倒是悟性好。” 卫显兰便哼了一声:“连个针线都学不会,会这些有什么用!” 拂云一听到卫显兰这么说,脸上的笑容不减,却缓缓道:“卫小姐此言差矣,世家同你们官家不一样,倘若我们现在在京城,凭定国公家的身份,每年宴请肯定还要去宫中请安的,宫中最是讲究规矩的地方。若是没学好这些,在贵人们面前丢了定国公府的颜面,岂不是一桩坏事?真功夫固然重要,不过在世家之中,更重要的是你们的规矩。” 薛元珠也帮了一句腔:“更何况,你自己的女红又好么!五十步笑百步,我四姐没招你惹你!” 薛元珊却皱了皱眉,说元珠:“六妹,拂云姑姑在说话,不许你这样没大没小的插嘴!” 薛元珠便不干了,说道:“元珊姐姐,方才卫小姐插嘴你如何不说她?怎么就我说话,你才说我?” 元珠因为自己弟弟云玺的事,对二房的两个极看不过眼。更何况众姐妹中,要论谁的口才最好,那是谁也比不过元珠的。 “你!”薛元珊脖子一梗,说,“我这是帮理不帮亲!” 元珠更是笑了:“这么说,元珊姐姐觉得卫家小姐才是理。反倒是拂云姑姑的不是了?” 薛元珊彻底的败下阵来,她们无人敢对拂云不敬。 拂云虽只是丫头,但她的身份不一样,她是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大丫头。诸位娘子有什么表现,她都会一一告诉老夫人。这便是老夫人的喉舌,那是能得罪的么? 拂云看着她们争执,最后说:“几位娘子都是官家小姐,书香传世。实在是不必这般争吵,都坐下吧。” 却没有真的指责几位小姐。 下了课之后,她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了老夫人。 定国公老夫人喝着茶,缓缓道:“你觉得,这几个娘子谁比较好?” 拂云想了一下道:“薛家几房人太多,相互倾轧,姐妹之间彼此不和。卫小姐是家中独女,上有哥哥下有弟弟,太过受宠,非要和庶房的娘子计较,看不清楚自己的优势。” 老夫人笑了笑:“你这般说来,你是不喜欢显兰了?” 拂云给老夫人剥了葡萄递过去:“当日她指责薛四娘子,分明可以私下偷偷告诉你,但她没有这般做,那是想要四娘子当众出丑。再者她若真的想要四娘子当众出丑,明明可以指使丫头来说,却偏要自己出头,叫四娘子抓住话柄反击了回去。奴婢不好说别的,老夫人您心里是清楚的。” 老夫人吃了葡萄,继续问道:“那你觉得薛家几个娘子如何?” 拂云想了想道:“这奴婢倒是不好说了,元珊和元钰小姐,您早已不喜,元珠小姐今日帮四娘子出头,倒也不失率性可爱,就是年纪终归小了。元珍小姐倒是温柔和善,表现得没什么错处。至于四娘子……奴婢倒不知道,您介不介怀那天的事。” 老夫人叹了口气:“她的性子像宝珠,也聪明大气,我本是挺喜欢的。” 宝珠是原定国公府小姐,老夫人老来得女,千娇万宠地养大,跟老夫人亲近极了,可惜在三十年前,不到十三岁就因病去世了,一直是老夫人的一块心病。 本是挺喜欢的,那也就是说,还是介怀当日之事了。 拂云半跪下来给老夫人捶腿:“您一贯看人都是准的,奴婢并不担心。正如您看卫家和薛家,卫衡看似更好,实则他出身太好,到头来反倒不能融入咱们府中。倒不如小门小户的,全心全意地依仗定国公府,把国公府当成自己的家。” 老夫人笑道:“正是这个理,国公爷还以为我老糊涂了,因为自己堂姐妹选的薛府,他是没看明白这个关窍。”老夫人盯着窗外的日光兀自思索片刻,又道,“着看吧,就那么几个月的功夫,也不会太久了。” 拂云正若有所思,外面来了个丫头通禀:“老夫人,顾老夫人来太原拜祖,特地来拜谒您。现人正在花厅呢!” 老夫人听到这里顿时惊喜。 她和顾老夫人是同乡,虽顾老夫人差她些岁数,却十分交好,后来顾老夫人嫁去京城魏永侯府,就总是见少离多。听到她回乡祭祖特地来见她,如何能不高兴。她立刻直起身道:“快请她进来!” 丫头给她梳洗,老夫人又想了片刻说,“把那几个娘子都叫到堂屋来。” 几个娘子听到京城来的顾老夫人来,立刻就紧张了起来。那卫显兰显然也是知道魏永侯爷那件事的,因为她一时激动,打翻了茶杯。 元珠很惊讶,小声同元瑾说:“至于么,一个个也未必选上的……” 元瑾的心情却有些许复杂,因为想到了当初,这位顾老夫人三进宫中,告诉她不要怪罪顾珩,顾珩总会娶她的情景。 “人事叵测啊。”她感概了一句,瞧元珠正眨巴眼睛看着她,就摸了把她的丫髻,“走吧,大家都已经走了。” 几个娘子被领着去了堂屋,慎重地一一拜见了顾老夫人。 和之前元瑾所见不同,这时候的顾老夫人面色红润,谈笑自若,虽人已半老,却仍见得出年轻时候的貌美。浑不像当时,脸色苍白得仿佛得了重病一样的场景。她也只是看了元瑾一眼,便不感兴趣地移开了目光,亲热地和卫显兰、元珍交谈。 71.第七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50%,支持正版,多谢小仙女们  元瑾却看了眼薛老太太, 方才薛家发生的事, 肯定让老太太很不高兴, 甚至说不定,定国公老夫人都对薛家低看了几分。古来兄弟阋墙是最被忌讳的, 更何况是薛云涛这种先排除自己人的做法, 简直就是冷血无情。 按齿序, 却是卫家小姐最为年长,她先站起来说。 元珠小声问她:“四姐,我倒是好奇了,这卫家小姐家世不差,为何也来应选?” 元瑾就轻声说:“有多不差?” 卫家家世的确在薛家之上很多, 但这位卫家小姐的父亲陕西布政使, 却是再过几年就要致仕了。但他们家的男丁,大的没什么才气, 小的卫衡倒是天资聪慧, 十六岁就中了举,可惜还没有踏入官场。他家眼见强盛, 实则青黄不接。 这便是普通官家和勋爵世家的区别了, 勋爵人家的子孙不管有没有出息, 爵位却是世袭的, 只要不出现败家子, 家族一直繁盛是没有问题的。普通官家,倘若子孙不好好读书,举业不成,这家业说没也就没了。 卫衡也来应选,不也正是说明问题了吗。他是中了举不假,但能保证一定中进士吗?这读书人寒窗二十年,有几个中进士的?这也是为何薛云海等人积极应选的原因。有这样通往富贵尊贵的捷径可走,谁会不眼红。 卫家小姐说完后,老夫人含笑点头,问了句:“你家祖母近日身子可还好?” 卫家小姐笑着道:“多谢老夫人记挂,祖母身子尚好,还说想等您有空来拜见您呢!” “自家人,用得着什么拜见!“老夫人笑着让她坐下了。 元瑾分明地看见,薛老太太的脸色更不好看一些。但很快她就笑了起来:“说来,我也很久没见过她了。当初那事闹得这么大,咱们几家都生疏了,却是要找个时日喝茶叙叙旧了。” 元瑾虽然对卫家不了解,但这半个月也是将定国公府的旁系都熟悉过了的。其实定国公府旁系中,后生最出众的是卫家的几位少爷,毕竟别的少年可没有举人的功名在身。不过老夫人并不中意卫家,似乎是因为当初卫家曾经与定国公府闹得不愉快。 现在看到老夫人主动与这位卫家小姐交谈,那就是说关系有所缓和,甚至可能有了意向,这让薛老太太怎能不紧张。 其余众人又一一站起来自报了身家,老夫人皆是淡笑听过。 都听过了之后,老太太才合上茶盖,问了句:“方才有个叫薛闻玉的,是谁的兄弟?” 元瑾静了片刻,才从诸位娘子中站了出来。 诸位娘子的目光顿时聚到她身上来。 “老夫人安好,闻玉是我弟弟。”元瑾答道。 老夫人夸了一句:“令弟天纵之才,只是可惜……神智似乎有些不足。” 元瑾自然也料到了如此,即便是老夫人对闻玉的才智印象深刻,怕也会忌惮着闻玉的病。她说道:“能得老夫人一句夸奖,已是他的幸运了。” 老夫人一笑:“你这女娃,倒是当真沉得住气!”她的目光却严肃了一些,“我可以给他机会试试,但我需要你同我保证,他的病能治好。若是你能保证,我便给他一个机会。那我现在问你,你可能保证?” 元瑾岂会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丝毫犹豫,立刻就应道:“老夫人尽可放心,我能保证。” 旁的娘子顿时窃窃私语起来,这应该就是已经敲定一个人选了。那卫家娘子见她的弟弟入选,更是轻哼了一声,方才两人那就算是结下梁子了。她自然早知道自己胞弟卫衡也入选了,毕竟卫衡可有个举人的功名,却要再和这种庶房出来的一起争,当真是让人不服气。 薛家其他几个娘子也脸色不对。这薛闻玉不是个傻子吗,怎的会有什么天纵之资…… 老夫人才笑着点头:“那好!只是你弟弟底子还弱,怕是没怎么进学,回去告诉你父亲,要找个得力的先生好生教导。” 元瑾应了下来,再复坐下。 老夫人又道:“其余诸家有入选的,我会派人将名牌送到府上来。不必担忧。” 等初选过了,老夫人才让别家的娘子各自散去吃茶或是先回府了,因薛老太太还要陪老夫人说话,所以薛家的女眷还留在别院中。老夫人又着意问了下薛元珍、薛元珊的年岁性情。 薛老太太跟老夫人说起崇善寺封寺的事:“……方才走至寺庙门口,却是看到不许旁人进入。不知何人到此礼佛,竟将皇寺都封了。” 老夫人叫丫头切了些王过酥梨上来,将梨分给了姑娘们各自一盘,才说:“这整个山西行省,除了那位回来,谁还敢封皇寺?” 薛老太太有一丝惊讶:“你是说……靖王殿下回山西了?” 元瑾听到这个名字,从啃梨中抬起头来。 “昨日才回来的,回来那日百官跪迎,好大的阵仗。”老夫人道,“虽说靖王的封地只是大同,但整个山西,乃至陕西、山东半岛,谁不以他为马是瞻?国公爷也不敢懈怠半分,也去迎了的。” 薛老太太听到这里有些感慨:“原是这样,那今日岂不是不能上香了?” “却也能的,说下午就能进去了,殿下似乎要启程去大同府。” 元瑾垂下了眼睫。 靖王朱槙,这个强大到无可匹敌的藩王。就算她当年还是丹阳县主的时候,也不能奈何他。 更何况她现在只是个不起眼的普通官家的小娘子。 老夫人说完之后,笑着问元珍她们,“这梨子可甜?”元珍等人自然是说清甜爽脆。老夫人便叫丫头多拣了几个梨,带她们去隔间吃,她似乎要同薛老太太单独说什么话。 几个娘子被带到次间之后,丫头们就退了出去等着。 薛元钰吃了几口梨,却是百无聊赖:“说是来上香,却只能闷在这里,都要闷死个人了!” “好生坐着吧,晌午吃了斋饭就能走了。”薛元珍劝了她一句。 薛元钰看了薛元瑾一眼:“不过你家傻子弟弟是怎么入选的?” 薛元瑾淡淡地道:“五妹要是再说闻玉是傻子,我便只好去告诉教针线的嬷嬷,说你每次绣工都是你丫头代你做的。” 薛元钰被元瑾威胁,便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元瑾了。 但她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眼珠滴溜溜转,提着裙子悄悄走到了屏风旁边,佯装是看那盆高几上摆着的文竹,实则是在偷听里头说话。这隔间只用了木雕的屏风隔开,说话隐隐是听得见的。 薛元珊看到这里有些生气,这妹妹怎的如此行事如此莽撞!她正想出言呵斥她。没想薛元钰听了几句脸色不对,向薛元珊招了招手,小声说:“你也快来听听!” 薛元珊沉着脸几步走到妹妹身边,正想揪她耳朵过来。却被妹妹按在屏风上:“你听里面在说什么!” 元珠看到这里自然也好奇,拉了元瑾一把:“四姐,我们也去听听看吧!”不等元瑾拒绝,拉着她就靠到了屏风旁。 薛元珍平日自持身份,是绝不会干偷听这种事的,无奈实在是好奇,薛元钰究竟听到了什么,怎会有如此反应?她也跟着走到了屏风边。 里头正好隐隐传来了定国公老夫人的声音:“……你家元珍倒是不错,既是嫡房的,性格也温婉,知书达理。就是家世不如卫家小姐。” 薛老太太的声音却似乎带着一丝喜气:“元珍是个温婉可人的,我平日也甚是喜欢。只是她的身份还不够,其他几个娘子怕就更没有资格了。” “自然的,毕竟那也是魏永侯爷选妻。”老夫人说,“当初魏永侯爷可是能娶丹阳县主的人。若不是他一直抗拒不娶,哪里会拖到现在。我与顾老夫人是最好不过的交情,她已经同我说好了,我这定国公府小姐若是选了出来,她也满意,便同我们定下这门亲事。毕竟哪位娘子要是成了这定国公府小姐,这门第自然也就够了。” 薛老太太听到这里说:“若是定国公府嫡亲的小姐,自然算得上是和魏永侯爷门当户对了!只是魏永侯府既然这样的权势和家世,为何不在京城找?” 老夫人就笑:“自丹阳县主死后,京城中能配得上他的姑娘们,都不敢嫁他了。门第差一些的,顾老夫人又看不上。所以顾老夫人才发愁呢,眼见着魏永侯爷虚岁二十二了,才准备逼着要他娶一个。这样的好事,若是哪个女子捡了便宜,便是保了这辈子的荣华富贵了!你们家的娘子们可要抓紧些了。” 这边偷听的几个娘子,已经完全被两位老太太说的话给震惊了。 定国公府老夫人,竟然在和薛老太太讨论这个! 日后的定国公府小姐,竟然是要和魏永侯爷定亲的! 坐回来喝茶的时候,薛元钰看了一圈大家的表情,小声地说:“你们都知道魏永侯爷是谁吧?” 薛元珠却很茫然:“他是谁?” 薛元珊见元珠年纪小,就跟薛元珠讲:“魏永侯爷不仅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勋贵家族,还长得相貌俊美。当初本来是要指亲给丹阳县主的——这丹阳县主你总是知道的吧?” 薛元珠立刻点头:“知道!她谁会不知道。” 薛元珊就继续说:“拒传闻,因为他拒不娶这位县主大人,被太后罚贬官山西。他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就同靖王殿下等人一起联合清君侧,最后将萧太后囚禁毒杀了。” 薛元珠吓了一跳:“这样吓人,难道以后谁选上了定国公府小姐,就要嫁给这样的人不成?” “有什么好吓人的。”薛元珊却说,“这样的权势富贵,又有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名号。我看只有别的姑娘对他趋之若鹜的!就是咱们谁想嫁,还要被选成了定国公府小姐才行呢。”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看了薛元珍一眼,刚才老夫人可是提了她的名字的。她现在似乎仍然在恍惚状态,握着茶杯的手紧紧的。 “难道不吓人吗,”薛元珠却对这个魏永侯爷不屑一顾,拉了拉元瑾,“四姐,你说这魏永侯爷怎么样?” 曾经的丹阳县主,现在的薛四娘子薛元瑾刚在一旁,表情淡淡地听完了薛元珊讲整个故事,说道:“……的确吓人。” 当初人家为了不娶她,都差点杀她全家了,她还能怎么说? 没想到现在阴差阳错,她还要跟顾珩扯上关系。 她表面平静,实在放在桌下的手都已经捏紧了拳头。造化弄人! 元瑾在旁听得有些生无可恋。 顾珩那表妹,分明就是自己听戏的时候不小心摔下楼去的。同她有什么关系! 她有这么无聊吗! 她一点都不想再听下去了,幸好过了斋饭到下午,寺庙派了个知客师父过来传话,说已经可以进去了。 “想来靖王是已经离开了。”老夫人想进崇善寺上个香,叫了薛老太太陪同。 薛老太太也正想去上个香,求保此事平安顺利,便带了几个孙女一起从偏门进去。 崇善寺内的确十分宏大。殿堂楼阁、亭台廊庑数近千间,中线上有六大主殿,其中大悲殿中的千眼千手观音最为宏大,高有三丈,金箔覆身,金光熠熠。按照佛经的解释,千手千眼是观音的“六种变相”之一,能洞察人间一切祸福。这里求来的签,据说也是太原府当中最为灵验的。 薛老太太先跪在了蒲团上,来都来了,便让诸位孙女都求个签卜吉凶。 知客师父们便将签筒递到了几位娘子手中。 元瑾接过了签筒,跟着众人跪下闭上了眼睛,她虽然不信佛,倒也不妨碍求个签。 签筒摇动,一支签落在了地上。 她放下签筒捡来一看,只见偈语写的是:梦中得宝醒来无,自谓南山只是锄。天命本该随天意,造化愚弄不可休。 几位娘子的签都已出来,元珍、元珊都得了好签,非常高兴。唯独元钰得了个下签,她便有些不高兴了。元珠根本没有扔出签来,不过她人小,也没人注意她。她倒是一把抢了元瑾的签看,左翻右翻地有些好奇:“咦,四姐。你这签却是别致了,人家的签都说些富贵姻缘的话,你这签倒是云里雾里的,叫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薛老太太听了,也走来拿了元瑾的签看,轻轻咦了一声,递给旁一位解签的和尚:“敢问师父,这句是什么意思?” 和尚穿着件旧的红色袈裟,长得极瘦,其貌不扬。唯一双眼睛透出一种隐然出世的宁静。他合十手念了声佛号,接过签一看,含笑道:“这位娘子怕是富贵命了。” 旁薛元钰就笑了一声:“师父你可不要看错了,她哪里是什么富贵命,穷命还差不多!” 定国公老夫人在旁笑着不说话,薛老太太便瞪了薛元钰一眼,这孙女当真嘴上没个把门的! 这和尚笑道:“命数本是不重要的,娘子身带紫气,命格与紫微星相交,便是极贵了。”和尚一说完,其余几位皆心里不舒服,叫这庶房被说成命格尊贵,那把她们这些嫡出的放在哪里! 还扯到什么紫微星,难不成是想说薛元瑾还有娘娘命?她一个庶房的,爹的官芝麻大点,能做个举人夫人已经不错了! 元瑾却表情难测。 紫微星,星斗之主,帝王之星宿。 说她与紫微星命格相交,难不成是因为养大朱询的缘故?他如今可是太子,成为帝王也是名正言顺的事。 倒是这时,又走进来一个穿袈裟的老僧人,先对几位香客合十,才对那解签师父说:“你怎的又在此处躲懒!晨起便没扫后院,如今住持生气了。快去吧,不要在这里解签了!” 那和尚听到住持生气了,才匆匆地便告辞离开。 老僧人便对她们道:“几位莫要见怪,他本只是管后院洒扫,不该在这里解签的,若是说了些有的没的,还请你们担待。” 薛元珊才笑了笑:“原是个扫地僧,倒是弄得我们误会了!四妹妹可千万别把元钰方才的话往心里去。” 薛元珊明劝暗讽,不过是让她别痴心妄想个什么富贵命罢了。 元瑾怎么可能在意这个,二房的两个都只会在嘴上讨个便宜,不足为惧。她们还没有人家薛元珍段位高,对底下这些不如她的小姐妹,薛元珍是理也懒得理会的。元瑾也是笑:“元钰妹妹向来如此,想必也是因还小,二伯母尚没怎么教导,倒也不碍事!” 元珊听着脸色就不好看了,这不是拐着弯地说她妹妹没教养么! 她发觉这四妹越发的伶牙俐齿,竟讨不到她半句好了,便也哼了不再说话了。 薛老太太在一旁看着,脸色冷了好几次。得亏定国公老夫人没说什么,她才按捺着没有发作。 求了签之后,因老夫人还要和薛老太太一起去听一位高僧讲《楞严经》,但是姑娘们如何坐得住,听枯燥乏味的讲经。薛老太太便让几个姑娘由婆子陪着,先去各大主殿一一上香,最后回到别院坐马车回去。 只有元瑾身边没有嬷嬷跟着伺候,她来的时候只跟了个丫头柳儿,却也被元瑾留在了别院照看闻玉。她便和元珠一起,去大雄宝殿上香。 路上的时候,元珠的嬷嬷说起了崇善寺的趣事:“……若说这寺庙里真正有趣的,还是正德年间所筑的那口大钟,听说高约丈余,平日里敲起钟来,半个城都能听到呢!” 元珠一听到这里,便想去看个稀奇。“去上香有什么意思,我们去看这口钟吧,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钟呢!” 她的嬷嬷有些为难:“五娘子,咱们还是上了香回去吧,那钟楼还是有些远的,这天色也不晚了!” 元珠又来拉元瑾:“四姐,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元瑾正被方才求签的事所烦扰,根本没有去看钟的心情,只想着赶紧回去了。“钟楼偏远,你走一半就会吵腿累的。”元瑾对元珠这种小孩非常了解。 元珠却不甘心,淘气地道:“我是一定要去看看的!你们不去就在这里等我吧!” 她怕嬷嬷抓她,跑得极快,这一路上回廊又多,竟几步就不见了人影。 她的嬷嬷怕弄丢了她,连喊着五娘子追了上去。 元瑾一叹,跟着个小孩就是一惊一乍的!只能也跟了上去。 只是转过几个回廊的功夫,那两人却不见了。 元瑾站在庑廊的岔口上,一目望去,尽是重峦叠嶂的屋檐。竟不知道她们走到哪里去了。屋檐下是各种神佛的雕刻,彩绘勾面,一百零八罗汉或是喜或是嗔,或是极恶相或是极怒相,叫她有些眩晕,往后微退了一步。 “小施主可是找不到人了?”背后突然传来个声音。元瑾一惊,回头看去。 原是刚才殿中那个穿褐红旧袈裟,长得极瘦的和尚。他正面露微笑看着她。 “师父可见那两人去了何处?”元瑾也合十了手问他。 “小施主若找人,往那边便能找到了。”那和尚给她指了条庑廊。 元瑾便谢了他,往他指的方向过去了。又隐约地听到他似乎在背后念了句佛号,只是她回头看时,却已经不见了那和尚的踪影。 她顺着和尚指的庑廊往前走,却也根本没找到元珠和她的嬷嬷。 此时的确也不早了,阳光斜斜地照过回廊的廊柱,投到地上大片大片的光影,朱红的墙壁,庑廊下精美的木雕,都因此晕出黄昏淡淡的金色,朦胧得好像在画中。 远处苍山平寂,倦鸟归巢,沉厚的钟鼓长响。 元瑾却无心欣赏这般景色,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四周都是庙宇长廊,她胡乱地走着,却一直都在回廊里绕来绕去,不见着有人的身影。元瑾有些着急了,毕竟天快黑了,而她又是独身一人。她想循着原路走回去,但是转了几圈,却连来路都不知道在哪儿了。 谁知她走到转角处时,竟一下子撞到了个人!似乎撞到了来人抱着的什么硬物,元瑾的额头被撞得生疼! 元瑾被撞得退了两步,又痛又急,一时竟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张口就斥道:“你是何人,走路不长眼睛吗!” 撞着元瑾的是个男子,他方才抱了很多书,被元瑾撞得掉了一地。 男子抬起头。他长得浓眉如剑,鼻梁高挺,大约是二十七八的年纪。听到元瑾的话,他笑了笑问道:“难道不是你撞得我吗?” “分明是你抱的书撞到了我!”元瑾见他还不承认,捂着额头说,“你抱着这么多东西走在路也不小心,书角太锋利,撞着了我的额头还抵赖!” 元瑾其实是被撞痛得狠了,将做县主的派头拿了出来。她打量了一下此人,他穿着件普通的右衽青棉布袍,没有佩戴任何饰物,身量结实修长,个子倒是挺高的,她只到他的胸口高。他面含笑意,眼神却平静幽深。 他既然衣着朴素,也无人跟随。应当是居住在寺庙中的普通居士吧。 “你这小姑娘年岁不大,倒是气势汹汹的。”他似乎也不在意,把他的书捡起来,说:“你赶紧走吧,天色不早了。” 说罢就准备要走了。 元瑾见他要走,便抓住了他的衣袖:“你站住!撞了人便想走吗?” 男子看了一眼她揪着自己衣袖的手,嘴角一扯,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你想如何?” 毕竟是要问人家问题,元瑾声音含糊了一些,“我本来想去大雄宝殿的,在这里没找到路……你可知道怎么走?” 原来是迷路了,不知道怎么走,还敢如此气焰嚣张。 男子还是抬手给她指了方向:“从这里过去,再走一条甬道便是了。” “这次便算了……你下次走路得小心,莫撞着旁人了!”元瑾说,男子笑着应好。 元瑾便朝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了,还一边在揉仍有余痛的额头。 不过是个半大少女,胆子倒是不小,竟还想教训他。 男子面带笑容,看着少女消失不见后才回过头。 他的身前悄无声息地跪下了两个人,恭敬地道:“殿下。” “嗯。”朱槙往前走去,淡淡地问,“怎么会让人闯入。” “殿下恕罪,属下一时疏忽。”跪着的人说,“本想将之射杀的……” 靖王殿下每年都会来崇善寺礼佛,是为了给将他养育大的孝定太后祈福。本想上午就启程去大同的,不过临时有事留下了,既已解封了崇善寺,殿下便没再叫封起来,所以才造成了防卫疏忽。 “一个小姑娘罢了,倒也不至于下这样的狠手。”朱槙淡淡地说。即便那小姑娘是无意闯入他的住处,他的随身护卫也差点在刚才发生冲撞时射杀了她。为了保障他的安全,这几乎是种必要的控制措施。 不过是他暗中做了手势,阻止了下属动手,饶了那小姑娘一命。她偏还揪着他不依不饶,殊不知若不是他阻止,她早就死了。 朱槙径直向殿内走了进去,道:“将大同堪舆图给我拿来吧。” 两人应喏,先退下领罚去了。 但又能有什么办法,萧灵珊虽然普通,但这丹阳县主萧元瑾的身份可不一般。她父亲是名震边关的西北候,姑母是当今摄政太后,她自小就由太后养大,身份贵重,就连皇帝也不会轻易得罪她,只能劝徐贵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算了。 徐贵妃离开后,元瑾带着侄女回了慈宁宫。 西次间里燃着奇楠熏香,元瑾靠着宝蓝潞稠迎枕喝热汤,她心里正是生气,便瞧也不瞧薛灵珊。 灵珊则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小声地哭。 元瑾没有理会她,而是放下了汤盅,示意宫婢把太后要看的折子拿来。 宫婢们半跪在地上,用黑漆托盘盛放着奏折,等县主替太后将重要的折子挑出来。 元瑾分好了折子,才问灵珊:“这次的事,你可知错了。” “灵珊何错之有!”她说话仍然带着哭腔,“若不是她挑拨再先,灵珊也不会和她们起争执。分明就是她们的不对!” 元瑾听到这里更气,她怎的这般倔强,她语气一冷:“这便是你打人的理由吗!” 灵珊被元瑾如此一喝,气焰顿时小了不小。 元瑾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当着外人的面,自然要护着你。但即便你和她有口角之争,也不能因平白动手,伤了人家的脸!今日是徐贵妃的妹妹,倘若哪天是个郡主公主的,我怎么给你兜得住?” 元瑾当真是生气,她这边正和进宫的国公府小姐赏花呢,听到这桩事心急如焚,匆忙地赶过去。就看到人家徐贵妃的妹妹坐在地上大哭,额头上裂了寸长的大口。 砸得真是狠,若是再用些力,怕就不是破相,而是毁容了。 她当时看到都惊讶了,灵珊怎么下如此狠手。 “但她实在刁钻刻薄,说姑姑是别人不要的,还比不得小门户的女子。我听了气不过……”灵珊仍然觉得委屈,声音却小了很多。“姑姑这般的好,长相貌美身份尊贵,喜欢姑姑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她们凭什么这么说您!” 听到灵珊复述这些话,元瑾也是有些无言。 原来还是怪她那桩亲事。 她自小就有个婚约,是母亲在她三岁那年定下的,定的是魏永侯世子爷顾珩。母亲虽然去世了,这门亲事却一直存在。 后来这位世子长大不仅俊朗出众,还跟着祖父在战场立下赫赫战功,升为了都督佥事。太后见他如此上进,就准备将元瑾嫁给他。 不想在太后提起时,那顾珩竟然当场拒绝,说自己早就心有所属,要废了这桩婚约。太后震怒,差点撸了顾珩的官位。而顾珩的家人则是诚惶诚恐,进宫给她请罪,让她不要生气,他们定让顾珩回心转意。 结果宫内外就开始纷纷传闻,她非顾珩不嫁,用尽手段逼人家娶自己不可。 再后来元瑾听说,这顾珩是因在山西看上了一个小门户的女子,为了她一直不娶,不惜得罪权势滔天的西北候家和摄政太后。这事越传越远,甚至有戏班子将这事改成了戏文,她自然是那个棒打鸳鸯的恶毒女子。 太后一怒之下,罚了顾珩去边疆守城门。但这件事已经让她成了满京城的笑柄,再怎么说也没用了。 元瑾想起这件事也很无奈,毕竟灵珊是想护着她的,只能教育了灵珊一通,让她含泪认了错,才叫宫婢带她下去休息。 西次间的人都退了下去,元瑾的贴身宫婢珍珠看着县主烛火下玉白的容颜,略薄的唇瓣,低垂的长睫微微地动。只是脸上略带疲态,却也有些心疼。 县主这般貌美,倘若那魏永侯爷看过,必不会再反对,定会心甘情愿地迎娶县主过门。 珍珠道:“县主的风寒还没完全好,又为了灵珊小姐的事烦心,还是喝了药早些睡了吧。” 元瑾却摇头说:“今日靖王回宫。姑母怕是有的忙,我得为她看着些。” 她的姑母,也就是当今太后,二十三岁被封为皇后,在先帝驾崩后收养了当今皇上,继承了皇位。但皇上慵懦无能,故仍是姑母主持朝政。 但朝中礼部尚书、户部侍郎等人一直主张太后还权与皇上。且皇帝非太后亲生,早就蠢蠢欲动想要夺回摄政大权,他不足为惧,真正可怕的其实是他的亲弟弟,西北靖王。 靖王是个极有才华和能力的人,所在的封地兵力强大,几乎可以匹敌整个北直隶。此人一直在西北按兵不动,只博个儒雅温和的名声。如此强横的藩王,又是皇上的同胞弟弟,惹得姑母大为忌惮。 元瑾曾安排过锦衣卫卧底此人身边,但还没等接近他,就被人暗中无声抹去。靖王表面温和,背地里做的事情却又毫不留情。这是能成大事的人。 他时常让元瑾深刻体会到,聪明与智谋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珍珠看她劳累,有些不忍心。不论县主如何聪慧,始终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罢了。 县主不仅是是西北候家的县主,还是她外家,保定傅氏的指望。家族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指望靠着县主飞黄腾达,这些人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她身份尊贵,在外界看来是高不可攀。实际内忧外患危机不少。 珍珠替她披了件外衣等着。外头传来了请安的声音,是三皇子朱询来了。 一个高大的青年走进来。他一身玄色长袍,长相英俊,有种龙章凤姿之感。 “姑姑。”他先给元瑾行了礼,声音低沉。 朱询的生母原是个位分极低的才人,在他出生后不久就撒手人寰了。是元瑾见他可怜,将他从偏宫中带了出来,自八岁起一直跟在她身边。 元瑾笑了笑:“都这个时候,你怎么过来了。” “听到了灵珊的事,所以过来看看您。”朱询看到药碗未空,便眉头微皱,“您怎的药也不喝完?” 他将药碗端了起来,勺子递到了她的嘴边,元瑾却别过头避开了。 朱询笑容一僵,元瑾才顿了顿说:“你如今身份不同了,不能像以前那般行事。” 朱询便只能笑笑,放下碗说:“灵珊虽然蛮横,做事却不无道理。谁敢对您不敬,必得让她好看才行。不过此事的源头终归是顾珩,是他背信弃义,姑姑难道就此放过他不成?” 元瑾虽然不在乎这桩婚事,但也不代表别人可以如此侮辱她。 她淡淡地道:“姑母罚他去大同做参将,大同是父亲的任地,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教训他,与我无关。” 朱询微微一笑:“还是姑姑思量更远。” 他看着她的侧脸,朦胧的光晕照在她雪白的脸上,清冷而妖异,竟隐隐有层如玉光辉,那真是极美极美的。 他不由看了一会儿,才轻轻地说:“不过姑姑不必愁心此事,是他配不上您。” 元瑾转过头,才发现他竟然一直看着自己,目光一时极深。直到她看他,他才别过头。 元瑾才道:“不说这些了,你去给我拿书过来吧。” 反正是人家不愿意娶她,她还能怎么样,她又不能杀了她。 朱询将放在旁边的茶递给元瑾。“姑姑先喝口茶吧,我去给您找。” 等到他拿着书过来,元瑾已经靠着迎枕睡着了,他站在旁边,静默地看着她的脸。又伸出手,将元瑾脸侧的乱发理好。 姑姑这样容貌的女子,本应该被人保护疼爱,而不是适合这些腥风血雨,尔虞我诈。她倘若不是县主,不是如今尊贵的身份,怕是会沦为某些权贵的禁-脔。自然,若是她听到这样的话,肯定会将说这种话的人乱棍打死。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又让人敬畏。 宫婢进来的时候,看到他在,立刻就要请安,朱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不必”。 随后他跨出了宫门,侍卫正等着他。 他披上了鹤氅,与面对元瑾的时候不一样。此刻他面无表情,透出几分冷意。 “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侍卫低声说。 “知道了。”朱询淡淡道,“我在县主的茶中放入了安神药,一时半会儿不会醒。记得派人守在慈宁宫外,定要护住她。” 姑姑可不是个简单的人,她对太后来说有多重要,大家心里都有数。她如果在,这件事会非常棘手。 而且他也怕她会因此受伤,毕竟她已经无力改变局面了。 侍卫有些犹豫:“殿下既疼惜县主,何不告诉她此事。以县主的身份,只会成为咱们的助力。” “告诉她?她对太后极为忠心。发生了以后还能慢慢接受,若是知道了,只能等她和你鱼死网破了。”朱询语气冷淡,“太后对我极为戒备,议储一事提也不提。若不是如此,恐怕我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入主东宫了。” 只能暂时对不起姑姑了。但只要他登大宝,一切……便都由他的心意了。 *** 朱询走了之后,元瑾睡了很久才醒。 屋内烛火跳动。四周格外寂静。元瑾揉了揉眉心,竟没察觉自己睡了这么久。 门帘一挑,珍珠同伺候太后的太监刘治进来了。 刘治行了礼说:“县主,您醒了。” 元瑾洗了把脸,这才彻底清醒,看了看周围:“”姑母可回来了?怎么这宫中如何安静。” 刘治低声说,“太后仍在乾清宫和皇上商议政事……但方才传来消息,说靖王进入午门后,径直带着人朝着乾清宫去了,奴婢觉得似乎有蹊跷。” 元瑾皱了皱眉。太后怎么会与皇帝商议到这个时辰,又怎会让靖王闯入? 此事定有古怪! “你随时注意乾清宫,有异动就来告诉我。”元瑾吩咐了刘治。她这心中难免忐忑起来。 她怎么会睡了这么久! 元瑾面色凝重,坐在了太师椅上等着。 另一个宫女则给她端来一碗芝麻汤圆,汤是蜜枣、枸杞炖出来的,香甜可口,让人非常有食欲。“县主吃些罢,您方才睡着,连晚膳都没吃呢。” 72.第七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50%,支持正版,多谢小仙女们  朱槙啧了一声,怎么这小姑娘却冷言冷语,如刺猬一般。他也是怕她在此地乱闯, 当真丢了小命, 因为这一块他时常出入, 禁地颇多, 暗中侍卫也不少。 他便说:“罢了,你不要再乱闯就是了。”说完正要离开。 元瑾正欲说话,却听到旁边的小径上传来说话声。 “娘子可是在担心入选的事?我瞧着今儿个的事却是对您有利的,卫小姐为难了四娘子,四娘子在老夫人面前败坏了面子不说,恐怕老夫人对卫小姐的印象也不好了……” 这声音似乎是薛元珍身边的贴身丫头青蕊。 随后是薛元珍的声音:“卫显兰我倒不怕,门第高也没用,老夫人一向不喜欢她的为人。我是不喜欢薛元瑾,她一个庶房的,怎么平白能得到老夫人的夸奖。今儿卫显兰这样说了她, 老夫人应当就不喜欢她了, 我才算舒心了几分……” “就是喜欢也没关系,她一个庶房的, 凭什么跟您争!我看咱们老太太也没把她放在眼里。” 薛元珍笑了笑:“这也自然, 她爹不过是个管马的, 只配给家里料理庶务罢了, 如何能跟父亲比!” 她们在谈论今天的事,竟还说到了薛青山。 元瑾虽然觉得薛青山为人懦弱,却也听不得薛元珍污蔑他。薛青山是个极有才华的人,倘若不是被家里耽搁,也不会没中进士,现在也不会失去斗志,只当个苑马寺寺丞罢了。 她想听这两人说更多,只是她们马上便要走近了。 元瑾四下一看,发现不远处的庑廊转角非常荫蔽,正想躲到那处去,却看到了面前这人。他还站在这里,表情松散地看着她。 他若站在这里,岂不是让薛元珍也不会继续说话了。 元瑾只能对他低声说:“你同我躲片刻。”说着就拉他要走,谁知道拉了一下,他却不动。 朱槙问她:“你要我躲?” 在他自己的地盘,居然要被人拉着躲。 她的手还隔着衣料抓着他的手腕。 人声越来越近,他又不动,还很可能惊扰到那两人,元瑾只能无奈道:“先生帮我一次吧,古言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若帮了我,我会报答你的,你且开口就是了。”元瑾想了想,她如今每月束脩是三两,罢了,便都给他吧。她道,“不如以三两银子报之如何?” 朱槙嘴角一扯。他身为靖王,坐拥西北、山西兵权,银子对他来说几乎都是一种无用之物了。竟然有天有人会想用银子来打发他。 她为人倔强,只是他迟迟不肯动,她虽面上不显露,眼中难免露出一丝焦急。因为那两人几乎立刻要走过来了。 朱槙还没说话,元瑾却立刻拉着他躲到了庑廊后面,一个转身,薛元珍便已经带着丫头走了过来。 “奴婢瞧着,二房的两个也不成气候。”青蕊继续说,“都说龙生龙,凤生凤,他们一家子都上不得台面……上次算计六少爷的事,还是云涛少爷亲口同太太商量的。结果反倒让四房那个傻子选上了。” “他们狗咬狗,便不是我们得了好处么。”薛元珍道,“不过哥哥说了,三日后定国公会亲自考核一番,到时候这种傻子,自然是过不了那关的。” 上次对薛云玺动手,果然是大房二房合谋为之。 元瑾刚听到这里,却又皱了皱眉,不过薛元珍说的是什么考核? 看来还得回去问问闻玉才是。 只是她们二人虽然说完了话,却并未离开。反而站在一树紫薇面前赏花。 她们不走,她如何走的了……元瑾思忖着,回头看到身侧的男子,他看着她问:“可以走了吗?” 元瑾摇头:“她们还站在外面。”她又说,“你在这寺庙中住,左不过礼佛念经的,平日很忙吗?” 朱槙微微一顿,然后才道:“……比你想的忙一点。” 元瑾说:“那还好,我看她们一会儿便也走了。” 朱槙便只能继续站在那里。 只是又一会儿过去,两人仍然没有走的意思,薛元珍看到了一株开得正好的忍冬花架,两主仆拿了随身的丝帕出来,打算包一点新鲜的花回去做香囊。 元瑾有些无言。寺庙里种的花又不是自家的,为什么要在这里摘。 “你……”元瑾正想侧过头,跟他说让他等久一些。这人却抓住了她的手,把她带着往前走。她压低声音问:“你做什么!” “走这条路吧,我看她们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走了。”他隔着衣袖抓着她的手往前。 “前面这条路方才看到有人封住了,根本不许人走!”元瑾皱眉,“你可别带我胡乱闯。” 朱槙却笑道:“跟我过来就是了。” 他做了个手势,暗中的侍卫便悄悄领命去了,等他们走到那路口时,果然没有人守着。 元瑾有些疑惑,她方才分明见到有人守在这里,并且还看到定国公府的护卫出入,她当时还想着,这里住的人应当是和定国公府有什么关系。 她看了这男子一眼,他究竟是什么人? “穿过这里就是大雄宝殿了,跟你上次走的路一样。”朱槙示意了她上次走的那条路。 元瑾却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男子一番,这次她看出了更多不同的地方。此人应当不是个一般的居士,他说话做事无不闲适平和,和居士的气质不同,这更多的是一种超然的闲适。或者来说,这是一切顺遂己意的人才有的感觉。并且他虽穿着布袍,却步伐稳健,方才拉她的手更硬而有力,似乎有习过武的样子。 “你真是这庙中的居士?”元瑾语气一顿,“似乎有些不像。” 朱槙一向穿着简单,也从不佩戴象征地位的东西,比如玉佩扳指什么的,故旁人自然会把他认成居士。但这小姑娘倒是敏锐,竟察觉到一丝不同,他挑眉:“我似乎没说过我是居士吧。” “那你是何人?”元瑾问到这里,心中已隐隐有所戒备。“为何会在寺庙中居住?” 这人虽然没有坏心,但不是居士,为何住在寺庙里? 这小姑娘似乎以为他是个坏人,但朱槙也不想真的表明身份,他住在崇善寺是旁人不知道的。 他便说:“我是定国公府的一位幕僚,姓陈。方才你看到守在这里的便是定国公府的人。你既知道了便走吧。”说着他就要转身离开了。 他竟能知道方才是定国公府的人出入这里,那还是有几分可信的,平常人并不认识定国公府的人。且这种功勋世家的幕僚,多半都是既习文也习武的。 元瑾信了几分,同时她的心里又有了个想法。 既然是定国公府的幕僚……国公爷还和他商议事情,那是不是说,这位幕僚还算得是定国公所用的。那定国公的许多喜好习性,他势必也清楚吧?既然如此,或许她能向他打听一些定国公的事情,便对闻玉的甄选有利了。 “我今日不去大雄宝殿,而是要回大悲殿。”元瑾说,“不过现在还过不去,不如先在你这里吃杯茶吧。正好,方才说好了答应你一件事的。” 这小姑娘当真有意思,竟还想凭这个敲诈他一杯茶。 他所饮的茶,皆是采自峨眉高寒多雾山顶的顶级雪芽,只有长在陡壁上一棵树可得,每年只得一斤,都到了他这里,千金难求。 朱槙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已经沿着庑廊往里走了。 朱槙阻止不成,心道这小姑娘还真是自来熟,叹了口气,也跟着上来。 庑廊第一间便开着,是他平日看闲书的书房,支了一张竹榻,旁放着一张小几,摆了几个茶盅。 这间书房用的都是寺庙中的东西,故显得十分清贫。 元瑾一踏进来后,明显地感觉到了主人的清贫。这屋子里唯一值钱的,怕只有那几架子的书了,若都卖了,也许能置办个宅子了。但对于读书人来说,书就是命根子,卖命都不能卖书。 “先生竟然过得如此……清净。”元瑾选了个比较好听的词,他既说自己是幕僚,她自然就称呼他为先生了。那下次给他送一些银子过来,周济一下他吧。 朱槙走到了小几旁,把壶放在了小炉上。他又打开小几上一只竹制的茶叶筒,才发现竟然茶叶已经用完了。 元瑾看到他没有倒出茶叶来。 这位幕僚似乎混得并不好,虽只是幕僚,但若跟着定国公,应该也是不愁吃穿的,普通的茶叶也是用得起的。竟然会没有茶叶了。 “既没有就算了吧。”元瑾笑道,“我下次给先生带一些茶叶过来吧?比你在外面买的普通茶叶好些,是我父亲从庐州带回来的六安瓜片,品质尚可。” 她似乎比初见的时候友好了一些。 朱槙把茶叶罐放了回去,听到这里只能说:“……还是不必了吧,岂不是麻烦了你。再者我也不常喝六安瓜片。” “不麻烦,我给您带来吧。”元瑾说,“您喝喝就习惯了。” 朱槙只能沉默后说:“……那多谢了。” 水壶在茶炉上咕噜噜冒开了,冲起的水泡腾出热气。他取下小壶给她倒了杯热水,才坐到了书桌旁。 方才那份舆图,下属正好已经给他放在了桌上。他倒也没有避这小姑娘,上次她闯入他所住之地后,就已经有人去查过她的身份了,是太原府一个小官僚家庭的庶房娘子,跟定国公府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 他说:“你稍候片刻就回去吧,我这里也不是久留的地方。” 但元瑾已经起身,她在仔细看他收藏的书。倒还真的多偏行军布阵的书,不过也有一些诗集。此人怕是极其爱书吧,竟有很多罕见的兵书也在其中。不过他既然是幕僚,看兵书也是他的必须了。 元瑾一眼就瞥到了那份舆图。 “咦,你这舆图……”元瑾顿了顿,她瞧着这幅图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很快元瑾就想起来了,当年她随着太后住在慈宁宫的时候,山西毗邻的袄儿都司部发展壮大,太后颇觉危险。曾密派大内侍卫三十人深入袄儿都司部腹地,绘制当地舆图。倘若哪天有战事,这份舆图将会发挥重要用途。当时袄儿都司十分危险,三十位大内密探只回来十个不到,才九死一生绘得了那份图。 她是接手那份图的人,又惯常记忆好。尤其是看图、棋谱一类的东西,她能达到过目不忘的地步,所以记得十分清楚。 他侧头看她:“你懂舆图?” 朱槙是有了点警惕之意,若她只是一个寻常官家的小姑娘,如何会懂舆图。 “我父亲对此有兴趣,我也随之看了一些兵书。”元瑾随口敷衍他,然后她看着皱了皱眉,“你这舆图哪里来的?” 朱槙说:“……别人送我的。” 元瑾指了这图左上角的部分:“这块不对。” 朱槙听到这里合起了舆图,一笑:“你如何知道的?”他并没有当真,只觉得这小姑娘是胡乱开口的。 元瑾又不好跟他说,自己见过这图最详尽的原版。 但倘若他这图真有什么重要的用处,有这样的错误岂不是耽误了他。她只能说:“我曾经读过一个人走袄儿都司部的游记,说那里的西北方向多山丘,又有黄河经流,所以其中蕴藏一片绿洲。但图中这片却没有绿洲。你若要用,怕是要多查证一下。” 她的话并不像信口胡说。朱槙又看了一眼,其实他的不舒服之处应该就是源自这里,觉得这处的地势相互矛盾。而这样的直觉,非得是十多年各地征战才能培养起来。这小姑娘才多大,自然不可能有这样的功力。他又看向她,她却笑了笑:“陈先生,你这舆图用来做什么的啊?” 果然是想跟他套近乎,方才什么进来喝茶,也是想探探他是不是真的幕僚。如今看到这舆图,估计才确认了他是真的幕僚。 他收起了舆图道:“不过是帮人看看罢了。”他又说,“想必方才那两人已经走了,你还不回去?” 元瑾就站了起来,“那下次我给你带些茶叶过来。”元瑾见他桌上摆的竹筒正好方便,这样的茶叶筒很常见,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说,“你这竹筒借我吧,便用这个给你装来。” “那还真是多谢你了。”朱槙笑了笑,着看她离开。 她走后不久,有人进来跪下:“殿下。方才那姑娘……是不是拿走了您的茶叶筒?” 殿下这个茶叶筒是特制的,虽外部是一般的竹制,里头却精细地放入一层薄和田玉胎。以保持茶叶常新,茶气不散,当初也是耗费十数块极品和田玉,方得这么一个薄胎,价值非金银可比的。殿下就让那姑娘拿走了? “她会送回来的。”朱槙说。打开舆图仔细看了看,又把可疑处圈了起来,交给了他,“快马加鞭送往大同,让副将派人即刻核对,尤其是西北角。不得有误。” 属下应喏,领命退下了。 但又能有什么办法,萧灵珊虽然普通,但这丹阳县主萧元瑾的身份可不一般。她父亲是名震边关的西北候,姑母是当今摄政太后,她自小就由太后养大,身份贵重,就连皇帝也不会轻易得罪她,只能劝徐贵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算了。 徐贵妃离开后,元瑾带着侄女回了慈宁宫。 西次间里燃着奇楠熏香,元瑾靠着宝蓝潞稠迎枕喝热汤,她心里正是生气,便瞧也不瞧薛灵珊。 灵珊则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小声地哭。 元瑾没有理会她,而是放下了汤盅,示意宫婢把太后要看的折子拿来。 宫婢们半跪在地上,用黑漆托盘盛放着奏折,等县主替太后将重要的折子挑出来。 元瑾分好了折子,才问灵珊:“这次的事,你可知错了。” “灵珊何错之有!”她说话仍然带着哭腔,“若不是她挑拨再先,灵珊也不会和她们起争执。分明就是她们的不对!” 元瑾听到这里更气,她怎的这般倔强,她语气一冷:“这便是你打人的理由吗!” 灵珊被元瑾如此一喝,气焰顿时小了不小。 元瑾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当着外人的面,自然要护着你。但即便你和她有口角之争,也不能因平白动手,伤了人家的脸!今日是徐贵妃的妹妹,倘若哪天是个郡主公主的,我怎么给你兜得住?” 元瑾当真是生气,她这边正和进宫的国公府小姐赏花呢,听到这桩事心急如焚,匆忙地赶过去。就看到人家徐贵妃的妹妹坐在地上大哭,额头上裂了寸长的大口。 砸得真是狠,若是再用些力,怕就不是破相,而是毁容了。 她当时看到都惊讶了,灵珊怎么下如此狠手。 “但她实在刁钻刻薄,说姑姑是别人不要的,还比不得小门户的女子。我听了气不过……”灵珊仍然觉得委屈,声音却小了很多。“姑姑这般的好,长相貌美身份尊贵,喜欢姑姑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她们凭什么这么说您!” 听到灵珊复述这些话,元瑾也是有些无言。 原来还是怪她那桩亲事。 她自小就有个婚约,是母亲在她三岁那年定下的,定的是魏永侯世子爷顾珩。母亲虽然去世了,这门亲事却一直存在。 后来这位世子长大不仅俊朗出众,还跟着祖父在战场立下赫赫战功,升为了都督佥事。太后见他如此上进,就准备将元瑾嫁给他。 不想在太后提起时,那顾珩竟然当场拒绝,说自己早就心有所属,要废了这桩婚约。太后震怒,差点撸了顾珩的官位。而顾珩的家人则是诚惶诚恐,进宫给她请罪,让她不要生气,他们定让顾珩回心转意。 结果宫内外就开始纷纷传闻,她非顾珩不嫁,用尽手段逼人家娶自己不可。 再后来元瑾听说,这顾珩是因在山西看上了一个小门户的女子,为了她一直不娶,不惜得罪权势滔天的西北候家和摄政太后。这事越传越远,甚至有戏班子将这事改成了戏文,她自然是那个棒打鸳鸯的恶毒女子。 太后一怒之下,罚了顾珩去边疆守城门。但这件事已经让她成了满京城的笑柄,再怎么说也没用了。 元瑾想起这件事也很无奈,毕竟灵珊是想护着她的,只能教育了灵珊一通,让她含泪认了错,才叫宫婢带她下去休息。 西次间的人都退了下去,元瑾的贴身宫婢珍珠看着县主烛火下玉白的容颜,略薄的唇瓣,低垂的长睫微微地动。只是脸上略带疲态,却也有些心疼。 县主这般貌美,倘若那魏永侯爷看过,必不会再反对,定会心甘情愿地迎娶县主过门。 珍珠道:“县主的风寒还没完全好,又为了灵珊小姐的事烦心,还是喝了药早些睡了吧。” 元瑾却摇头说:“今日靖王回宫。姑母怕是有的忙,我得为她看着些。” 她的姑母,也就是当今太后,二十三岁被封为皇后,在先帝驾崩后收养了当今皇上,继承了皇位。但皇上慵懦无能,故仍是姑母主持朝政。 但朝中礼部尚书、户部侍郎等人一直主张太后还权与皇上。且皇帝非太后亲生,早就蠢蠢欲动想要夺回摄政大权,他不足为惧,真正可怕的其实是他的亲弟弟,西北靖王。 靖王是个极有才华和能力的人,所在的封地兵力强大,几乎可以匹敌整个北直隶。此人一直在西北按兵不动,只博个儒雅温和的名声。如此强横的藩王,又是皇上的同胞弟弟,惹得姑母大为忌惮。 元瑾曾安排过锦衣卫卧底此人身边,但还没等接近他,就被人暗中无声抹去。靖王表面温和,背地里做的事情却又毫不留情。这是能成大事的人。 他时常让元瑾深刻体会到,聪明与智谋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珍珠看她劳累,有些不忍心。不论县主如何聪慧,始终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罢了。 县主不仅是是西北候家的县主,还是她外家,保定傅氏的指望。家族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指望靠着县主飞黄腾达,这些人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她身份尊贵,在外界看来是高不可攀。实际内忧外患危机不少。 珍珠替她披了件外衣等着。外头传来了请安的声音,是三皇子朱询来了。 一个高大的青年走进来。他一身玄色长袍,长相英俊,有种龙章凤姿之感。 “姑姑。”他先给元瑾行了礼,声音低沉。 朱询的生母原是个位分极低的才人,在他出生后不久就撒手人寰了。是元瑾见他可怜,将他从偏宫中带了出来,自八岁起一直跟在她身边。 元瑾笑了笑:“都这个时候,你怎么过来了。” “听到了灵珊的事,所以过来看看您。”朱询看到药碗未空,便眉头微皱,“您怎的药也不喝完?” 他将药碗端了起来,勺子递到了她的嘴边,元瑾却别过头避开了。 朱询笑容一僵,元瑾才顿了顿说:“你如今身份不同了,不能像以前那般行事。” 朱询便只能笑笑,放下碗说:“灵珊虽然蛮横,做事却不无道理。谁敢对您不敬,必得让她好看才行。不过此事的源头终归是顾珩,是他背信弃义,姑姑难道就此放过他不成?” 元瑾虽然不在乎这桩婚事,但也不代表别人可以如此侮辱她。 她淡淡地道:“姑母罚他去大同做参将,大同是父亲的任地,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教训他,与我无关。” 朱询微微一笑:“还是姑姑思量更远。” 他看着她的侧脸,朦胧的光晕照在她雪白的脸上,清冷而妖异,竟隐隐有层如玉光辉,那真是极美极美的。 他不由看了一会儿,才轻轻地说:“不过姑姑不必愁心此事,是他配不上您。” 元瑾转过头,才发现他竟然一直看着自己,目光一时极深。直到她看他,他才别过头。 元瑾才道:“不说这些了,你去给我拿书过来吧。” 反正是人家不愿意娶她,她还能怎么样,她又不能杀了她。 朱询将放在旁边的茶递给元瑾。“姑姑先喝口茶吧,我去给您找。” 等到他拿着书过来,元瑾已经靠着迎枕睡着了,他站在旁边,静默地看着她的脸。又伸出手,将元瑾脸侧的乱发理好。 姑姑这样容貌的女子,本应该被人保护疼爱,而不是适合这些腥风血雨,尔虞我诈。她倘若不是县主,不是如今尊贵的身份,怕是会沦为某些权贵的禁-脔。自然,若是她听到这样的话,肯定会将说这种话的人乱棍打死。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又让人敬畏。 宫婢进来的时候,看到他在,立刻就要请安,朱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不必”。 随后他跨出了宫门,侍卫正等着他。 他披上了鹤氅,与面对元瑾的时候不一样。此刻他面无表情,透出几分冷意。 “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侍卫低声说。 “知道了。”朱询淡淡道,“我在县主的茶中放入了安神药,一时半会儿不会醒。记得派人守在慈宁宫外,定要护住她。” 姑姑可不是个简单的人,她对太后来说有多重要,大家心里都有数。她如果在,这件事会非常棘手。 而且他也怕她会因此受伤,毕竟她已经无力改变局面了。 侍卫有些犹豫:“殿下既疼惜县主,何不告诉她此事。以县主的身份,只会成为咱们的助力。” “告诉她?她对太后极为忠心。发生了以后还能慢慢接受,若是知道了,只能等她和你鱼死网破了。”朱询语气冷淡,“太后对我极为戒备,议储一事提也不提。若不是如此,恐怕我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入主东宫了。” 只能暂时对不起姑姑了。但只要他登大宝,一切……便都由他的心意了。 73.第七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防盗比例50%, 支持正版, 多谢小仙女们  三日后恰好是元瑾十四岁的生辰, 只因不是及笄, 也不是整岁,崔氏便叫厨房给她做了碗长寿面,里头卧了个荷包蛋,算是过生辰了。 薛青山说:“……家里只这一个女孩儿, 不说大操大办的,总得给她置办件像样的生辰礼才是。” 崔氏看着三个孩子吃早饭,说:“薛闻玉现在请西席,买这个那个的, 家中花销的银子本来多。你一年俸禄怕都供不起他,要不是三嫂接济, 咱们就该去喝西北风了,你还能从你老娘那里抠到多少银子不成?再者明儿元瑾就及笄了, 及笄礼的花销更大,现在不省着些,日后怎么办?” 一提到俸禄,薛青山没话说了。他做苑马寺寺丞,一个月才六两银子的俸禄, 加上衙门补贴些油米布的, 算个七两已经是多了。家里倒还有五百亩的地, 每年能有四五十两银子的收成, 这样的收入在几位嫡房面前,非常的捉襟见肘。 元瑾吃着面说:“无妨,我这生辰过不过都行。” 上一次她及笄的时候,宫中大肆操办,各个权贵家里送来的及笄礼中奇珍异宝无数。她的梳头娘子是已经出嫁的宁德长公主,宴席三日不散,太后又送了她四套宝石翡翠的头面。但那又如何呢,她还不是被人背叛然后被害死了,现在坐在这里吃面,几两银子的事都要操心。 这些都没有意思,过眼烟云而已。 吃过早饭,薛锦玉上书房读书,元瑾和闻玉去定国公府别院。 今儿不是学绣工,而是学世家中各种走行坐言的规矩。几位娘子都出身官家,官家的规矩,比起世家的繁多还是不如的。 给她们上课的是老太太贴身的大丫头拂云,她站在几位娘子中间,先把规矩示范了,再一一请娘子们出来跟着做。 这个可以说是元瑾之所长了,当想年她当年在宫里的时候,三个教习嬷嬷围着她教,时时刻刻盯着她的行为举止。如此一年下来,她行走端坐无不优美,且这种气质,并不是学就能学出来的,是长期印刻在骨子里的。故即便她不学,也能随意做好。 于是娘子们发现,在绣工上笨拙得可以的四娘子,竟然学这些规矩水到渠成,几乎不必教,居然还让拂云笑着称赞了她一句:“四娘子倒是悟性好。” 卫显兰便哼了一声:“连个针线都学不会,会这些有什么用!” 拂云一听到卫显兰这么说,脸上的笑容不减,却缓缓道:“卫小姐此言差矣,世家同你们官家不一样,倘若我们现在在京城,凭定国公家的身份,每年宴请肯定还要去宫中请安的,宫中最是讲究规矩的地方。若是没学好这些,在贵人们面前丢了定国公府的颜面,岂不是一桩坏事?真功夫固然重要,不过在世家之中,更重要的是你们的规矩。” 薛元珠也帮了一句腔:“更何况,你自己的女红又好么!五十步笑百步,我四姐没招你惹你!” 薛元珊却皱了皱眉,说元珠:“六妹,拂云姑姑在说话,不许你这样没大没小的插嘴!” 薛元珠便不干了,说道:“元珊姐姐,方才卫小姐插嘴你如何不说她?怎么就我说话,你才说我?” 元珠因为自己弟弟云玺的事,对二房的两个极看不过眼。更何况众姐妹中,要论谁的口才最好,那是谁也比不过元珠的。 “你!”薛元珊脖子一梗,说,“我这是帮理不帮亲!” 元珠更是笑了:“这么说,元珊姐姐觉得卫家小姐才是理。反倒是拂云姑姑的不是了?” 薛元珊彻底的败下阵来,她们无人敢对拂云不敬。 拂云虽只是丫头,但她的身份不一样,她是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大丫头。诸位娘子有什么表现,她都会一一告诉老夫人。这便是老夫人的喉舌,那是能得罪的么? 拂云看着她们争执,最后说:“几位娘子都是官家小姐,书香传世。实在是不必这般争吵,都坐下吧。” 却没有真的指责几位小姐。 下了课之后,她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了老夫人。 定国公老夫人喝着茶,缓缓道:“你觉得,这几个娘子谁比较好?” 拂云想了一下道:“薛家几房人太多,相互倾轧,姐妹之间彼此不和。卫小姐是家中独女,上有哥哥下有弟弟,太过受宠,非要和庶房的娘子计较,看不清楚自己的优势。” 老夫人笑了笑:“你这般说来,你是不喜欢显兰了?” 拂云给老夫人剥了葡萄递过去:“当日她指责薛四娘子,分明可以私下偷偷告诉你,但她没有这般做,那是想要四娘子当众出丑。再者她若真的想要四娘子当众出丑,明明可以指使丫头来说,却偏要自己出头,叫四娘子抓住话柄反击了回去。奴婢不好说别的,老夫人您心里是清楚的。” 老夫人吃了葡萄,继续问道:“那你觉得薛家几个娘子如何?” 拂云想了想道:“这奴婢倒是不好说了,元珊和元钰小姐,您早已不喜,元珠小姐今日帮四娘子出头,倒也不失率性可爱,就是年纪终归小了。元珍小姐倒是温柔和善,表现得没什么错处。至于四娘子……奴婢倒不知道,您介不介怀那天的事。” 老夫人叹了口气:“她的性子像宝珠,也聪明大气,我本是挺喜欢的。” 宝珠是原定国公府小姐,老夫人老来得女,千娇万宠地养大,跟老夫人亲近极了,可惜在三十年前,不到十三岁就因病去世了,一直是老夫人的一块心病。 本是挺喜欢的,那也就是说,还是介怀当日之事了。 拂云半跪下来给老夫人捶腿:“您一贯看人都是准的,奴婢并不担心。正如您看卫家和薛家,卫衡看似更好,实则他出身太好,到头来反倒不能融入咱们府中。倒不如小门小户的,全心全意地依仗定国公府,把国公府当成自己的家。” 老夫人笑道:“正是这个理,国公爷还以为我老糊涂了,因为自己堂姐妹选的薛府,他是没看明白这个关窍。”老夫人盯着窗外的日光兀自思索片刻,又道,“着看吧,就那么几个月的功夫,也不会太久了。” 拂云正若有所思,外面来了个丫头通禀:“老夫人,顾老夫人来太原拜祖,特地来拜谒您。现人正在花厅呢!” 老夫人听到这里顿时惊喜。 她和顾老夫人是同乡,虽顾老夫人差她些岁数,却十分交好,后来顾老夫人嫁去京城魏永侯府,就总是见少离多。听到她回乡祭祖特地来见她,如何能不高兴。她立刻直起身道:“快请她进来!” 丫头给她梳洗,老夫人又想了片刻说,“把那几个娘子都叫到堂屋来。” 几个娘子听到京城来的顾老夫人来,立刻就紧张了起来。那卫显兰显然也是知道魏永侯爷那件事的,因为她一时激动,打翻了茶杯。 元珠很惊讶,小声同元瑾说:“至于么,一个个也未必选上的……” 元瑾的心情却有些许复杂,因为想到了当初,这位顾老夫人三进宫中,告诉她不要怪罪顾珩,顾珩总会娶她的情景。 “人事叵测啊。”她感概了一句,瞧元珠正眨巴眼睛看着她,就摸了把她的丫髻,“走吧,大家都已经走了。” 几个娘子被领着去了堂屋,慎重地一一拜见了顾老夫人。 和之前元瑾所见不同,这时候的顾老夫人面色红润,谈笑自若,虽人已半老,却仍见得出年轻时候的貌美。浑不像当时,脸色苍白得仿佛得了重病一样的场景。她也只是看了元瑾一眼,便不感兴趣地移开了目光,亲热地和卫显兰、元珍交谈。 这让元瑾对她的印象大为改观,之前在她的记忆中,这是个病弱可怜,半天不敢说一句话的老侯夫人。 老夫人同顾老夫人提到了当初的事:“……当初我当真替你捏了把汗,那萧家可是能得罪得起的!你儿着实任性。幸好萧太后倒台,侯爷反倒因从龙之功,地位更甚从前。不过如今,侯爷仍未娶亲,你便不急?” 顾老夫人放下茶盏叹气:“我急又有何用。没人能忤逆他的心意,他年少时喜欢的那个姑娘一直未能找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老夫人觉得惊奇:“如何会找不到?” 顾老夫人摇头:“许本就是他的托词吧。算了,不提这事了。” 顾老夫人又细细问起元珍的女红等事,元珍又是惊喜又是害羞。其余诸人只能大眼瞪小眼的,幸好老夫人很快叫她们自己出来玩,不必杵在那里喝冷茶。 元瑾正好想借此机会去找那位陈先生,至于顾珩她是没有半点兴致的,她唯一那点兴致已经在前世耗光了。 不管顾珩喜欢香的臭的,美得丑的,现在统统和她没有关系。 她正循着别院的夹道往外走的时候,却突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叫她。 “薛四姑娘。” 元瑾眉头微皱,这声音略有些耳熟。她回过头,果然看到卫衡站在一株柳树下,他穿着件月白的细布直裰,玉树临风,少年俊秀。 她嘴角略抿,淡淡地道:“卫三公子有事?” 卫衡顿了顿,似乎在想怎么开口,“那日……我胞姐的事我听说了,我不知道她会那样说你。” 元瑾听到这里似乎觉得好笑,她慢慢走近,抬头看着卫衡。 “相比起你姐姐,我更不喜欢你舅舅那番话。”元瑾说,“卫三公子既今日叫住我,我不妨把话同你说明白,我现在并不喜欢你。你若是有空的话,能否把这些话告诉他们一声?” “你……”卫衡却盯着她说,“你之前不是说……” 她之前不是,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么? “之前说什么都不要紧了,今日起我和卫三公子再无干系,所以你也不必为此忧虑了。”元瑾说完,看了眼旁边的湘妃竹林丛,不想和他多说,便随之离开了。 卫衡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其实元瑾并未做过痴缠他的事。这几日她更是对他极为冷淡,虽都在别院,却连在他面前露面都没有。所以听到卫显兰那般说她,他才又羞愧又着急,分明是想让她别误会的,可看到她今日的模样,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他一直站在原地,直到旁边传来个说话的声音:“三哥原是在等她啊!” 卫衡回过头,看到一个蓝袍少年从湘妃竹丛中走出来,他生了对细长凤眸,皮肤白皙,笑容懒洋洋的。 卫衡一看是他,问道:“你方才一直跟在我身后?” “你学射箭的时候就心神不宁,我便想知道你出来干什么了。”卫襄笑着说,“不是我说你三哥,人家追着你的时候不喜欢,不追了又何必在意呢!” 卫衡皱了皱眉,并没有辩解这个问题,叮嘱他,“方才的事你不要说出去。”说罢他也离开了。 只剩卫襄站在原地,看着元瑾离开的方向。 方才那姑娘分明发现他了,却一直没说。此人倒是有几分厉害啊。 * 朱槙坐在长案后面写字,室内一片沉寂。 他面无表情,这让身旁伺候的人大气都不敢喘。 靖王殿下便是那种,平日貌似好说话,但当真惹怒了他,那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人。 门扇开了,定国公走了进来。他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才走上前来拱手道:“殿下找我何事?” 朱槙略抬起头,搁下笔后从仆人的托盘中拿帕子擦手。随后问:“找你来是要问问,袄儿都司部的舆图,你当真觉得没有问题?” “这……”定国公一个迟疑,“都勘测了这么久,自然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朱槙冷笑,从案上拿起本册子,丢到了定国公身前:“你给我看了再说话!” 定国公也少见他这么生气,捡起册子一看,顿时心跳加速,手心冒汗。这是榆林卫发来的密保,他们在袄儿都司绿洲被人偷袭,幸亏早有防备,才没有出现伤亡。只是攻击袄儿都司部的计划还是落空了。 “殿下,这……!”定国公也深知辩解的话不能再说,僵持半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若不是我早已做了应对,你现在就该回京城,跟皇上请罪了!”朱槙冷冰道。 越看那册中的描述,定国公越发觉事情的严重性,他脸色发白:“是我的过错,竟未发现那舆图有重大失误!幸亏有殿下在,否则我便是削官也难洗刷罪责了!” 见他久不说话,也知道自己错了。朱槙也略微松了些气。 他喝了口茶,缓和了些语气:“行了,既然军队没有伤亡,便也不追究了,你自行领三千两银子的罚吧。袄儿都司地形极难勘测,倒也不能全怪你。我会给你四十个锦衣卫。你带人重新勘测一遍。” 定国公十分感激,千恩万谢领命退下。 他退下之后,外头进来个人,跪下通禀道:“殿下,上次那位姑娘又来了,属下不知该不该拦……” 朱槙想了想道:“不用拦她。”这次袄儿都司部的事,还正是因为她那天那番话,才没有出现伤亡,他还欠她个人情。 他去了上次那间书房。等他到的时候,元瑾已经在书房里等他了。 她正在烹茶。水壶的水咕噜噜地冒泡了,她提起悬梁,先烫一遍茶杯。再过一道茶,第二遍清亮的茶汤才倒入杯中。 丝绸一般的长发滑至胸口,她垂下头,长睫覆着眼眸。 听到动静,元瑾才抬头看,笑道:“陈先生回来了。” 她放下茶壶,伸出手把茶杯推到他面前走,“我烹的茶,您尝尝?” 朱槙坐下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先不说他对六安瓜片的感觉如何,方才看她那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有几分模样,还以为是个懂茶的。没想茶汤一入口,他就立刻知道这茶水过热,茶味不够悠久。 元瑾等他喝了,才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他放下了茶杯,看她期待的看着自己,只能说:“……好茶。” “那我以后常给你带。”元瑾就道。 朱槙的笑容略僵片刻,往后靠在圈椅上,继续笑着说:“这也太麻烦你了,送这一次就够了吧。” “不用客气,我看您生活……挺清净的,往后缺什么告诉我一声就行。”元瑾拿出了给他带的茶叶和银子,“这银子你收下吧。” 她指头挑开红纸给他看,于是他看到了三颗小小的银锭。 朱槙道:“你这是做什么?” “自然是上次的谢礼,先生不会嫌少吧。”元瑾说。 朱槙只能道:“不会……你家中也不算富裕,何必周济我。这三两银子还是拿回去吧。” 这人怎的有这样的傲骨,到眼前的银子都不要,难怪这么穷。 元瑾劝他:“你现在住在寺庙中,不知道外头柴米油盐贵,但等你将来要用银子的时候,银子便是救命钱。不必推辞。我如今也是经历了一番世事,才知道银子的宝贵。” 朱槙想再推迟,却实在是推迟不过一心觉得他很穷的元瑾,他只能收下了这……三两银子。然后说:“你既这般大方。若是有什么所求,也可以告诉我,我会尽量帮你解决。” 他做出了怎样的承诺,元瑾并不知道。 其实她现在可以轻易地向他要求几万两银子,甚至给她父亲求个四品的官位。 这些,朱槙都不会拒绝的,这对他来说只是小事而已。 自然了,元瑾并没有想到这上面去,她坐直了身体,想了想说:“万事都瞒不过先生,我今日来找你,的确是有个事想请教你。” 果然,又是烹茶又是送东西的,必是有事相求。 朱槙笑了笑:“你说吧,但凡我能帮得上忙。” 元瑾问他:“您既是幕僚出身,可知道西宁战役?” 他听到这四个字,眼睛微眯,似乎有些意外:“……你为何问这个?” 元瑾就从袖中拿出一张图展开,以小杯压住了边角,道:“这张是西宁地域的舆图。我想同您请教,西宁战役当中,靖王采用的是何种战术打法,当时土默特部兵力多于靖王,且实力强横,他是怎么赢的?我看舆图,却怎么也和书上说的对不上。” 元瑾说完之后,久久没听到他说话。就问他:“……怎么,您对这个战役不熟?” “你问这个做什么?”朱槙却没有回答她,而是又问了一次。 元瑾道:“我自有用处。” 朱槙却看着她很久。 虽然她是一个姑娘家,也不大可能是边疆部族派来的探子。但是他生性多疑,上次她说到舆图的事,他就有所疑惑,这次她又问道了西宁战役,势必让他更警觉了。 他笑了笑,“但你还是得告诉我才行。” 元瑾只能说:“我弟弟在学兵法,有些实例弄不明白。先生可不要误会了我,我一个小女子,也不可能拿这个做什么。” 他听了她的解释停顿片刻,若她真的身份有什么不对,上次舆图的事,应该也不会帮他了。 靖王倒也没有继续问。而是看了眼她的舆图,道:“你稍等。” 随即他站起身,走到书案旁拿了笔墨过来。以笔蘸墨,在她的舆图上勾画了几笔。 “这几处是错的。”朱槙的语气和缓而清晰,讲的却是绝对的军事机密,事实上,流传在外的舆图很少有全对的,也怕是被敌方收集利用。而对他来说,这是再熟悉不过的舆图,他能轻易地看出其中的错误。 “此处的标注这样才对。”他看到她还在图上写了地势高低的标注,只是有些地方不准确,便又将她图中的错误一一的纠正了过来。 此刻元瑾看着他手底下的笔迹,却有些似曾相识之感,仿佛觉得这样的字迹在哪里见过,这样的感觉一瞬而逝,她并没有抓住。 元瑾凑过来一看,果然他这几笔才是对的。她抬头,无意地撞到他也看下来,两人对视片刻,他才低声问:“这下看明白了吗?” “明白了。”元瑾颔首,她坐了回去。 朱槙笔尖一停,方才她凑得太近,看着她那双纯澈平静的眼眸,竟不知为何有些异样。 他又觉得荒唐,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 朱槙就继续道:“那你跟我说一遍,你是如何看这场战役的。” 元瑾便将自己理解的说了一遍,她本就是极聪慧的人,竟能讲的八九不离十。等说完,元瑾又跟他说:“我还想问问先生,倘若如今我是土默特部的首领,在当时的情景下,我该如何打败靖王呢?” 朱槙听到这里又是一笑。 她若问旁人,旁人还当真无法给她解决这个问题。 “你若是土默特部首领,当时正吹西北风,可以火箭烧靖王的军营,他必无还手之力。”朱槙喝了口茶道。 元瑾便说:“靖王难道不会为了防止这样的情况,将军营驻扎得更远些么?” “不会。”朱槙摇头道,“驻扎得再远一些,就赶不上供给了。当时宁夏卫已经不能再拖了,他想三日内取胜,所以必须冒险一击。赌的不过是对方没有足够多的箭簇罢了,毕竟土默特部是蛮荒之地。” 元瑾听了却眉头微皱:“你怎知他想三日内取胜?” 元瑾觉得自己还是极为了解靖王的,毕竟是曾经试图瓦解他数年,虽然并没有成功。这个男人当真是能隐忍能谋略,不介意用任何方法达到他的目的。有时候狠起来,又百十倍的胜过别人的凶狠残暴。 朱槙顿了片刻,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说:“……我猜的。” “这如何能做无端猜测。”元瑾觉得他不太严谨。 朱槙只能笑了笑说:“好吧,你若觉得不好,不要便是了。” 元瑾虽然那般说,却也觉得他说的是可行的。这幕僚当真是才思敏捷,只做个幕僚却是屈才了。 “罢了,今日谢过陈先生了,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元瑾站起来,又指了指茶叶罐,笑道,“下次来若先生喝完了,我再给您装点来吧。” “好。”朱槙笑着看少女纤细的身影走远。 下属走了进来,行礼问道:“殿下,茶叶罐送回来了,可要加上新茶叶?” “不用。”朱槙道,“先喝着这个吧。” 等殿下离开后,下属便好奇地打开闻了闻。 这不是……六安瓜片么。 殿下什么时候喜欢喝这样常见的茶了? 徐贵妃离开后,元瑾带着侄女回了慈宁宫。 西次间里燃着奇楠熏香,元瑾靠着宝蓝潞稠迎枕喝热汤,她心里正是生气,便瞧也不瞧薛灵珊。 灵珊则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小声地哭。 元瑾没有理会她,而是放下了汤盅,示意宫婢把太后要看的折子拿来。 宫婢们半跪在地上,用黑漆托盘盛放着奏折,等县主替太后将重要的折子挑出来。 元瑾分好了折子,才问灵珊:“这次的事,你可知错了。” “灵珊何错之有!”她说话仍然带着哭腔,“若不是她挑拨再先,灵珊也不会和她们起争执。分明就是她们的不对!” 元瑾听到这里更气,她怎的这般倔强,她语气一冷:“这便是你打人的理由吗!” 灵珊被元瑾如此一喝,气焰顿时小了不小。 元瑾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当着外人的面,自然要护着你。但即便你和她有口角之争,也不能因平白动手,伤了人家的脸!今日是徐贵妃的妹妹,倘若哪天是个郡主公主的,我怎么给你兜得住?” 元瑾当真是生气,她这边正和进宫的国公府小姐赏花呢,听到这桩事心急如焚,匆忙地赶过去。就看到人家徐贵妃的妹妹坐在地上大哭,额头上裂了寸长的大口。 砸得真是狠,若是再用些力,怕就不是破相,而是毁容了。 她当时看到都惊讶了,灵珊怎么下如此狠手。 “但她实在刁钻刻薄,说姑姑是别人不要的,还比不得小门户的女子。我听了气不过……”灵珊仍然觉得委屈,声音却小了很多。“姑姑这般的好,长相貌美身份尊贵,喜欢姑姑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她们凭什么这么说您!” 听到灵珊复述这些话,元瑾也是有些无言。 原来还是怪她那桩亲事。 她自小就有个婚约,是母亲在她三岁那年定下的,定的是魏永侯世子爷顾珩。母亲虽然去世了,这门亲事却一直存在。 后来这位世子长大不仅俊朗出众,还跟着祖父在战场立下赫赫战功,升为了都督佥事。太后见他如此上进,就准备将元瑾嫁给他。 不想在太后提起时,那顾珩竟然当场拒绝,说自己早就心有所属,要废了这桩婚约。太后震怒,差点撸了顾珩的官位。而顾珩的家人则是诚惶诚恐,进宫给她请罪,让她不要生气,他们定让顾珩回心转意。 结果宫内外就开始纷纷传闻,她非顾珩不嫁,用尽手段逼人家娶自己不可。 再后来元瑾听说,这顾珩是因在山西看上了一个小门户的女子,为了她一直不娶,不惜得罪权势滔天的西北候家和摄政太后。这事越传越远,甚至有戏班子将这事改成了戏文,她自然是那个棒打鸳鸯的恶毒女子。 太后一怒之下,罚了顾珩去边疆守城门。但这件事已经让她成了满京城的笑柄,再怎么说也没用了。 元瑾想起这件事也很无奈,毕竟灵珊是想护着她的,只能教育了灵珊一通,让她含泪认了错,才叫宫婢带她下去休息。 西次间的人都退了下去,元瑾的贴身宫婢珍珠看着县主烛火下玉白的容颜,略薄的唇瓣,低垂的长睫微微地动。只是脸上略带疲态,却也有些心疼。 县主这般貌美,倘若那魏永侯爷看过,必不会再反对,定会心甘情愿地迎娶县主过门。 珍珠道:“县主的风寒还没完全好,又为了灵珊小姐的事烦心,还是喝了药早些睡了吧。” 元瑾却摇头说:“今日靖王回宫。姑母怕是有的忙,我得为她看着些。” 她的姑母,也就是当今太后,二十三岁被封为皇后,在先帝驾崩后收养了当今皇上,继承了皇位。但皇上慵懦无能,故仍是姑母主持朝政。 但朝中礼部尚书、户部侍郎等人一直主张太后还权与皇上。且皇帝非太后亲生,早就蠢蠢欲动想要夺回摄政大权,他不足为惧,真正可怕的其实是他的亲弟弟,西北靖王。 靖王是个极有才华和能力的人,所在的封地兵力强大,几乎可以匹敌整个北直隶。此人一直在西北按兵不动,只博个儒雅温和的名声。如此强横的藩王,又是皇上的同胞弟弟,惹得姑母大为忌惮。 元瑾曾安排过锦衣卫卧底此人身边,但还没等接近他,就被人暗中无声抹去。靖王表面温和,背地里做的事情却又毫不留情。这是能成大事的人。 他时常让元瑾深刻体会到,聪明与智谋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珍珠看她劳累,有些不忍心。不论县主如何聪慧,始终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罢了。 县主不仅是是西北候家的县主,还是她外家,保定傅氏的指望。家族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指望靠着县主飞黄腾达,这些人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她身份尊贵,在外界看来是高不可攀。实际内忧外患危机不少。 珍珠替她披了件外衣等着。外头传来了请安的声音,是三皇子朱询来了。 一个高大的青年走进来。他一身玄色长袍,长相英俊,有种龙章凤姿之感。 “姑姑。”他先给元瑾行了礼,声音低沉。 朱询的生母原是个位分极低的才人,在他出生后不久就撒手人寰了。是元瑾见他可怜,将他从偏宫中带了出来,自八岁起一直跟在她身边。 元瑾笑了笑:“都这个时候,你怎么过来了。” “听到了灵珊的事,所以过来看看您。”朱询看到药碗未空,便眉头微皱,“您怎的药也不喝完?” 他将药碗端了起来,勺子递到了她的嘴边,元瑾却别过头避开了。 朱询笑容一僵,元瑾才顿了顿说:“你如今身份不同了,不能像以前那般行事。” 朱询便只能笑笑,放下碗说:“灵珊虽然蛮横,做事却不无道理。谁敢对您不敬,必得让她好看才行。不过此事的源头终归是顾珩,是他背信弃义,姑姑难道就此放过他不成?” 元瑾虽然不在乎这桩婚事,但也不代表别人可以如此侮辱她。 她淡淡地道:“姑母罚他去大同做参将,大同是父亲的任地,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教训他,与我无关。” 74.第七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50%, 支持正版, 多谢小仙女们  嬷嬷才说:“娘子以为是因她的缘故把您弄丢了, 正伤心呢。您去哪里了?我们发现您不见了, 回头去找您,一路找遍了都没找到!” “我没事,不过是走错路了。”元瑾也觉得奇怪,按说崇善寺香火鼎盛,便就算是偏僻处,洒扫行走的人应该也不少, 但偏偏她去的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老太太也急坏了, 正在里头等您呢, 您也赶紧进去和老太太说一声吧。”嬷嬷道。 元瑾便进了屋内。谁知一进屋,就看到坐在老太太坐下的薛闻玉,他竟是衣裳凌乱在挣扎,却被两个小厮紧紧按住, 动弹不得。 元珠一看到闻玉这样, 却吓得立刻躲在了元瑾身后。 “怎么了?”元瑾有些奇怪,“你们按着闻玉做什么, 闻玉?” 嬷嬷说:“四少爷听说六娘子把您弄丢了, 就要打六娘子,还要去找您。我们只能这样控制着他。” 他一贯沉默, 对外界几乎没有反应, 竟是听说她丢了才这样的。 元瑾摸了摸他的头柔声说:“闻玉, 姐姐没事。你方才想打六妹妹?” 元珠又在后面抽泣着小声说:“都怪我……” 薛闻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在元瑾的安慰下勉强地平静下来,他抿了抿嘴说:“她说,把你弄丢了……” “姐姐这不是在么,没事了。六妹妹也不是故意的,你给她道个歉好不好?”元瑾劝闻玉。 但是薛闻玉拒绝道歉,除了那句话之外他没再说过话。 “罢了,你回来就好。”薛老太太今天似乎太累,定国公老夫人先走了,她们因没等到元瑾,在这里耗了许久。也不想再管薛闻玉这事了,只问了下元瑾遇到了什么事,既然没什么大事,就让小厮们套了马车准备回去了。 元瑾和闻玉上了一辆马车,因他一直拉着元瑾的手,根本无法放开。 “闻玉,你好些了吗?”元瑾问他。 闻玉却嘴唇闭了两次,才说话:“刚才想去找你,但她们不许我去。” 闻玉不算得是个正常人,自然不会让他去找了。元瑾道:“你下次不要急了,回去之后,还是去给六妹妹道个歉吧?” 一提到这个,薛闻玉就闭口不答了。 他倔强起来也是很倔的,谁也拿他没有办法。 元瑾也只能摸了摸他头算了。 * 薛元珍等人回到薛府后,便立刻下了马车直奔各自的院子。 原因无他,本来选世子此事只关系到自家兄弟,便是自己不能作为定国公府小姐出嫁,干系也不大,毕竟只是个名头,难道还能真的和人家世家小姐比尊贵? 但是现在不同了,京城那位顾老夫人竟有意于与定国公家结亲。若谁被选中,那日后便是魏永侯夫人,这尊贵比起定国公府也不差了! 她们这样的官家女子,能嫁个新科进士,已经是很好的了。现在有这样的机会,如何能不珍惜? 薛家二房的两姐妹,却因为薛元涛要是入选了,带谁做定国公府小姐吵得不可开交。 沈氏听得脑瓜仁疼,终于在两姐妹要动手的时候,出声喝止了二人:“行了,你们现在窝里斗什么,你们哥哥要是选不上,谁也没戏!” 薛云涛在一旁剥着松子吃,一边点头:“我看二妹你也别急,哥哥我要是成了世子,你姐姐又嫁了侯府。难道还不能保你一世荣华富贵?更何况你难道能和薛元珍比,大妹反而有可能一些。” 沈氏连连点头,她虽然生了两个女儿不聪明,但这儿子别看平日读书一般,论起弯弯绕绕的心机来,他竟还能说出几分。 薛元钰却是嘴一撅,哥哥和母亲从来就要喜欢姐姐一些。但她却知道,到了自己手里的才是真的,谁知道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俩还会不会管自己的死活。因此气道:“你们便都是向着姐姐,才说什么谦让的话,我看我还不如个外人了!” “胡闹。”沈氏说她,“什么外人,你跟你哥哥姐姐不可离心!将来你哥哥姐姐若有出息,怎会不带上你!” 薛元钰被母亲训斥,又想到自己今天抽到的下下签,心情更是不好。沈氏正要继续劝她,老太太那边派了个丫头过来。要请诸位去正堂说话,带上各家的子女一起。 沈氏深吸一口气,也不说了,叫两个女儿赶紧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一起去正堂。 正堂里点了四根烛台,将堂内照得明晃晃的。 元瑾也是刚吃了点鸡丝面条就被叫了过来,如今肚子正饿。而薛老太太却坐在首位上不说话,四周明亮,元瑾觉得老太太点这么多蜡烛,是想把这房中人的表情都看得个清楚。强作镇定的周氏,一脸紧张的沈氏,面无表情的姜氏,甚至还有她身边正在打哈欠的崔氏。以便于老太太能洞悉各人的心思。 只见薛老太太扫视了所有人之后,放下了茶说:“今儿个去应选,我们府上出了一些事,说起来实在是让人糟心!” 几房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老太太究竟是什么意思。 薛老太太见他们这般模样,一掌拍了扶手,大怒:“还给我装傻,二房家的。你们仆人,怎么平白无故绊到了云玺!” 果然是要说薛云涛那事,这元瑾倒是不意外,她当时看到薛老太太的表情就知道,回来肯定会有场狂风暴雨在等着薛云涛。 薛云涛听到说他,倒是立刻就跪下了:“祖母明察,这事实在是我那仆人不小心的。我也是为六弟心痛不已,已经重罚了那仆人,明日便打送到三伯母那里去,任三伯母处置!” 这薛云涛反应很快,在瞬间推开自己责任的同时,把‘如何处置仆人’这个问题交给了姜氏。毕竟云玺没伤着,姜氏也不可能对这下人太狠了。元瑾听到这里,觉得这薛云涛口才比他两个妹妹出众很多,她又看向姜氏,姜氏不置一词,她也许正是气得狠,等着看老太太怎么处理。 薛老太太冷笑一声说:“你当我老糊涂了,拿这些话来糊弄我?你这般兄弟阋墙,让外人看了只会笑我们府里没规矩!本来老夫人是有意于我们的,倘若今日这事她厌弃了我们家!你便是连累了全家你可知道!” 薛云涛又连连认错:“着实不是孙儿有意为之,孙儿怎会如此愚蠢,我向来疼爱六弟,可舍不得这般对他……祖母若是不信,我也只能去给六弟赔礼道歉,送他些补品,别的我却是再没办法了!” 薛老太太仍然余怒未平。 她们家本来是有十足把握的,如今一来,却让老夫人有了芥蒂。她当时看到那幕,恐怕是想活撕了薛云涛的心都有! “你明日一早便去领十棍的罚,再登门给你六弟赔礼道歉!”薛老太太说,又指着薛云涛严厉道,“但你今后若是再犯,我便请了家法,将你打个半死!免得你出去丢了薛家的脸面!” 薛云涛立刻连连应是。 “我一定好生给六弟赔礼道歉!即便我不是故意,却总归是让六弟受惊了!”薛云涛虽是认错,却打死不承认是故意的。 元瑾听到这里,抬头看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这看似雷霆之怒,但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根本没真正惩罚薛云涛。 那只有一个可能……薛云涛最后仍然是入选了。不管薛老太太是怎么巧舌如簧替自己孙儿辩解的,也不管定国公老夫人究竟是怎么想的,总之薛云涛还是入选了。既然老太太看似生气却没动真格,那证明还没连累别人,薛云海应当也入选了。 果然,老太太随之就语气一缓:“你也该庆幸自己运气好!幸而我和老夫人解释了缘由,她才并未介怀。没得连累我们家。她对云海云涛的应答倒也满意,觉得闻玉也是可造之才。只是……”她语带些许歉意,“云玺怕是不能了。” 说到这里,大房和二房倒是欣喜若狂,姜氏却是在袖中捏紧了拳头:“娘,那我儿受的委屈怎么办?” “三婶母莫要生气,明日我必当去领了罚,再给六弟赔礼道歉!”薛云涛立刻就说,“幸而六弟也没伤着哪里,否则我真是要内疚一辈子了!” 他这话一出,周氏立刻就劝道:“弟妹也别太生气,总归孩子没伤着哪里。我看云涛认错倒也诚恳,就这么算了吧。” 沈氏更是走近一步,拉着姜氏的手:“弟妹千怪万怪,还是怪我治下无方的缘故!你要是还生气,尽可骂我便是了!” 姜氏气得胸口起伏,却说不出半句话。 孩子的确没伤着哪儿,她无法拿这个发挥。且两房的人都在劝她,老太太又明着骂了薛云涛一顿,她若是再计较,只会显得她小肚鸡肠。更何况,她要是发作过头了,倘若明儿个这两人中真的哪一个被选成了世子,只怕是成了她吃不了兜着走! 但这样的事,让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平日里论起来,大家一样是嫡出的,她与两个妯娌也是往来亲近,从没红过脸。现才知道什么是人情凉薄! 老太太喝了茶润口,又说:“这事暂且一放,现我还有更要紧的事要说。” 诸房便不再说话,立刻洗耳恭听。 老太太道:“虽说我们家出了三个人选,却还有别的家出了两个,便是卫家的卫衡和卫襄。” 周氏一听是卫家,立刻谨慎了起来:“卫家也入选了?” 不怪周氏紧张,这卫家着实也不是个普通的家族。原卫家那位老太爷,和已故去的老国公爷是嫡庶兄弟,当年两人因为家产起了争执后,这位庶出的老太爷有功名,便出来自立门户,连姓都改了,称作卫氏。 沈氏喃喃道:“如今卫家倒也壮大,现在两家的关系已经缓和了很多。他们若是入选,岂不是比我们更亲一些!” 薛老太太叹气:“便不论亲疏,卫衡还有举人的功名在。老夫人也是十分喜欢他的。再说——这卫衡还有个任锦衣卫指挥使的舅舅裴大人,有这样强大的靠山,定国公府总还是会顾及几分的。若不是老夫人当年实在和卫老太太闹得不愉快,直到现在都心有芥蒂,恐怕也轮不到我们了!” 老太太这般一说,大房二房立刻慎重了起来。 元瑾却是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听着。裴子清是她一手培养的人,凭她对裴子清的了解,不管是不是他的亲人,与他不相干的事他是决计不会管的。除非他另有目的。 只是裴子清究竟有没有目的,她自然是不知道了。 裴子清这个人有将相之风,心思极为缜密,一般人是根本猜不到他想做什么的。她若是知道,又怎会不明白裴子清为什么背叛她。 “所以你们千万不能再出今日这样的岔子了,往后云海云涛,都要拿出十足表现的势头。再有闻玉,”老太太看向四房,方才那番训斥,已经把崔氏的瞌睡给吓没了,现在正张大眼睛认真地听着她说话,“老四媳妇,你要多安排些伺候闻玉的人,再给他找个先生继续教他读书。他天分极高,定国公老夫人也称赞了他的,可千万别埋没了他!” 崔氏对于薛闻玉入选,是完全没有预料的。现在也反应不过来。她现在才听的一愣,薛闻玉天资极高,老太太说的这是什么,他不是傻子吗! 另外两房自然也好奇,将目光投到了站着的元瑾和薛闻玉身上。薛元瑾年岁虽然不大,却半点看不出深浅。薛闻玉更不必说了,他全程似乎都没有听薛老太太说话,连听到入选都没有半点反应。他不是看不出深浅的问题,他是根本就没有深浅。 “行了,今日先各自回去歇息吧。”薛老太太实在是累极了,说到这里便让散了,“明日我再同你们讲定国公府怎么选世子。” 听了卫家的事,大房和二房已经冷静了许多。这泼天的富贵,哪这么容易得到!蜂拥而抢的人必然很多。 至于四房那傻子,却是要好生打听一下了。 老太太一直没再说云玺的事。 姜氏从正堂出来之后,脸色就一直难看。 等到家中坐下来后,她才怒道:“实在是欺人太甚!” 丫头素喜安慰她:“太太别气坏了身子,咱们少爷没进许还是好事,少爷年纪还小,怕是防不住这些居心叵测。” “这么小的孩子,又是堂兄弟,他也下得去手!”姜氏冷笑,“咱们家老太太也是个见风使舵的,这次分明就是薛云涛故意,不过就是看他入选了,所以才叫他给我带点东西赔礼便罢,我呸!我姜家缺他那点东西不成!” 素喜给她拍背顺气,又道:“都是一家妯娌,少爷也没有真的伤到哪里,您总不能因为这个和二房翻脸……可恨您素日和大太太也算交好,她却不帮您这边。” “这事怕从头到尾都是她们二人勾结好的,她还如此惺惺作态。”姜氏却说:“我不会这么和沈氏算了。” 素喜听到这里有些疑惑:“咱们少爷不是已经落选了吗,您打算如何做?” 姜氏接过另一个丫头的茶,喝了口冷冷道:“她们不仁,我便不义。她们让云玺选不上,我便要让她们的儿子也选不上!”放下茶杯说,“明日你跟我去一趟四房。” 素喜想了片刻才明白了姜氏的意思,惊讶道:“您难道是想帮着……可四房是庶出,四老爷官位低微,入选的还是个庶子,怎么争得过大少爷他们?” 姜氏冷哼:“反正总都是要选一个的,就是便宜了四房,我也不愿意便宜了她们!” 她现在大房二房是恨之入骨了。 崔氏才带着元瑾下去,薛家女眷个个都有些紧张。就是薛老太太也一脸郑重,叫大太太周氏扶着,带着自己的儿媳孙女,朝着定国公府气派的二门进去。 二门进去是个大花园,草木葳蕤,假山叠石。两侧的走道各站在许多丫头,一个年长的嬷嬷在前面引路,又进了一扇月门,才看到两个丫头挑起竹帘,里面飘出些礼佛的檀香味道。 薛府众人此刻皆小心谨慎,生怕自己行差踏错。还是薛老太太最为镇定,带着众女眷走进去,只见里头是博古架隔断,琳琅满目的翡翠摆件,五蝠献寿漳绒毯,踩上去悄无声息。那架黑漆紫檀罗汉床上,正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由丫头服侍着喝茶。 老妇人一看是薛老太太,便红了眼眶,似乎有些激动,叫她来身边坐下。两个人讲了许多话。 元瑾在旁听着,才知道这位老妇人秦氏原来是住在并州,前几日才搬到了太原。似乎秦氏和薛老太太在没出嫁之前,是家里最要好的一对堂姐妹,虽然都是嫁到姓薛的家中,一个却是定国公府,一个却是毫无名头的旁系,想来是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薛老太太与秦氏契阔了一番,才介绍起自己的儿媳孙女们。 她最先介绍的自然是大房周氏,也是她最为喜欢的儿媳。“这是我大儿媳周氏,这是她所生之女元珍。” 周氏与薛元珍上前行礼。薛元珍也是个妙龄少女,温婉娇柔地道:“给堂祖母请安。” 周氏出身是所有媳妇中最好的,是太原府知府之女,所以她在薛家的地位也最高。薛元珍是其独女,自然也是薛府中最为娇贵的,有良好的大家闺秀的教养。 秦氏只是微笑着点头。 薛老太太见秦氏此,笑容一淡,又介绍起了二房的太太沈氏和两位娘子,便是刚才笑话了元瑾的薛元珊和薛元珏,两人规规矩矩地给秦氏行了礼。 三房的太太姜氏,却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精,还没等薛老太太介绍,便先带着女儿向前一步,笑着给秦氏行礼:“免得娘费口舌,我先自己说了。我便是三房的媳妇,这是小女薛元珠。” 薛元珠是几个姐妹中最小的。 秦氏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元瑾身上,笑了笑说:“这便是你家庶房的那位娘子吧?” 她注意到元瑾也是因为,方才一起进来的薛府众人里面,不论是薛元珍或是周氏,甚至是薛老太太本人,都难以掩饰对定国公府奢华的惊讶。唯这个小姑娘,她进来的时候环顾四周,表情是平静的,那种司空见惯、宠辱不惊的平静。 这样的小姐,只有那些真正的权贵家才教养得出来。 但怎么会是薛家一个庶房的小娘子。 “正是呢!”崔氏连忙扬起笑容,连忙在背后轻推了元瑾一把,示意她上前请安。 元瑾也上前,屈身行了礼问安,既不谦卑也不谄媚。毕竟她之前所见之人皆人中龙凤,对定国公老夫人自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秦氏又多看了她两眼,笑道:“这娘子倒是大气,像你亲生教养的嫡亲孙女了。” 这话一出,大太太周氏和二太太沈氏脸色微变,三太太姜氏却仍然保持微笑。 随后秦氏似乎有话要单独和薛老太太说,便叫嬷嬷先带她们去赏莲,只留下了薛老太太在屋中。 走出来的人难免好奇。 沈氏出身书香门第,因此和大太太周氏比较要好,小声地问周氏:“娘和定国公老夫人要商量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周氏淡淡道:“两人多年未见,左不过是说些体己话吧。”她走在了前面,似乎不想多说了。而崔氏落在后面,对元瑾小声说:“嫡亲的姐儿都没夸,独独夸了你一个,今儿真是给娘长脸了!” 元瑾可没有把秦氏的夸奖当一回事。秦氏就算夸她,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吗? 若是秦氏都不夸就罢了,偏生夸她个庶房出来的,几个嫡房的向来心高气傲,现在觉得庶房的压了自己嫡出女儿的风头,自然会不高兴了。 但她什么也没说什么,只是跟着众人往前走。 嬷嬷领着她们到了一片荷花池,曲折的回廊落于荷花池上,有几家小姐已经坐在亭子里了。微澜荡漾的湖面上盛开着紫色、黄色的睡莲。这季节荷苞才露头,睡莲却已经缤纷绽开,铺满了大半的湖面。亭边又有细柳垂下,倒真是极美。 薛府众人又是感叹,平日里虽然见荷花池不少,却没见过这么大的,这样花开成一片才叫真的好看。 “今儿便是宴请了各家太太和娘子在此处开游园会,还请各位娘子先入座,”定国公府的嬷嬷有礼地微笑,“太太们若是坐不住,还可以去花厅先打会儿叶子牌,等咱们老夫人与薛老夫人说完了话,再去正厅开席。” 由此几个太太就和姑娘们分开了,元瑾则跟着进了亭子坐下。 此时凉爽的清风拂面,初夏的天气叫人十分舒服。 薛元珍坐在了另一头,两个二房的立刻跟着坐下。叫丫头泡了茶上来。 薛元珊笑着说:“方才倒是四妹在定国公老夫人面前露脸了呢。” “露面又有何用,庶房出的就是庶房出的。”薛元珏轻声说,“爹也只是个养马的罢了。” 薛元珍只是笑着听,倒没有说一句话。 对她而言,薛元瑾父亲官位太低,母亲家世上不得台面,与她一个天一个地,她根本不想把自己和薛元瑾相提并论。 她们说话也并没有避及元瑾,所以元瑾听得清清楚楚。薛元珏之所以说她父亲是养马的,那是因为她这父亲是地方苑马寺寺丞,管的就是并州的军马供养。元瑾对这种小女孩般的斗嘴并不感兴趣,所以并不搭腔。 倒是旁薛元珠哼了声:“五姐这话说的,要不是有四叔这个养马的,二叔如今这官位还得不来,你还能坐在这里喝茶么!” 薛元珏瞪了瞪眼,无话可说地转过身。 薛元珠说的这事,元瑾也知道。 听说当初,是二叔偷偷拿了自己父亲的文章,得了当时任山西布政使的许大人的赏识,因此平步青云,如今在外做知州。后来大家知道这事,却也没什么说的了,人的命途难测,这也是各自的命罢了。但二房却的确因此对不起四房。 “多谢六妹了。”元瑾低声对旁边的薛元珠说。 薛元珠却把头扭到一边说:“我就是和她不对付,跟你没关系!” 元瑾一笑:“那我也要谢你啊!”说着揉了揉元珠的包包头。元珠还梳着丫髻。 元珠因此红了脸,有些结巴:“你做什么摸我的头发!”说着还不解气,“你这人真是的!” 元瑾一笑不说话。 元珠却坐到了她的身边来,过了好久才说:“我这次就勉为其难,不怪你了。” “好啊。”元瑾答应了她,元珠这性格还挺可爱的。 几人说完话不久,来的石子路那边就传来了喧哗声,隐隐是少年说话的声音。 凉亭中的各家娘子们自然窃窃私语,不知道这是谁在定国公府的院子里,也不知道该不该避。但看她们微红的面颊,就知道是根本不想避开,只张望着等着看是谁来了。 嬷嬷也笑了笑:“娘子们不必避开,进国公府的都是亲眷,与在座娘子也算是亲戚了。继续吃茶吧。” 自然是娘子们的几声笑声。随后那些人越来越近,大家都张望起来,看向石子路的方向。 几个少年结伴而来,为首的是个面如冠玉,清秀的少年,穿一身蓝色衣袍。见着此人,有个娘子说:“这不是卫三公子卫衡么!” 卫家听说也跟定国公府是亲戚关系,而且比薛家更近。这卫三公子是家中年轻后生的佼佼者,身份非常尊贵。见着是她,小娘子们更是好奇,眼睛水亮,脸颊微红。毕竟这卫三公子也是个难得的美男子。 “原是咱们四妹妹喜欢的卫三公子么!”薛元珊笑着看向元瑾,“四妹妹,你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元瑾则是一头雾水。薛元珊……说什么? “上次在家宴上一见,四妹便对人家一见倾心。”薛元珊道,“还几次偷偷想见人家,却是一片痴心,只是可惜人家未曾理会四妹。” 元瑾嘴唇微抿,颇有些无言。 她之前,喜欢过卫衡么。怎么这四房一家子都净做些……蠢事。 卫衡那边,旁边的少年正好捅了捅他的手肘:“卫三你看,那不就是之前喜欢你的女子吗!” 卫衡本来没注意的,朝这边一看,这才看到了正在吃茶的薛元瑾。 他差点没认出来,是因为之前见到她的时候,她总是穿得大红大紫。今儿只穿了件粉色褙子,更是半点发饰也没有,只留青丝垂在肩头。显出少女姣美明净的一张脸,雪白中带着一丝稚气。气质似乎……也有些不一样。 原她虽长得好看,却不知怎的并不让人惊艳。如今配上这样冷淡的神情,玉白的脸,莫名让人有容色摄人之感。 “你上次不是说,是个样貌普通的姑娘吗。”旁边少年又说,“这也叫普通,卫三你是不是要求太高了?” “该不会是听到你来,所以也来参加游园会吧?”有人打趣他,“可惜没有这样貌美的姑娘喜欢我,卫三你好福气啊。” 卫衡皱了皱眉,轻声道:“别胡说了!” 他迈开步,向亭子这边走了过来。他们本来就是准备在亭子里吟诗作对的。 只是他们要去的亭子,会经过元瑾所在的亭子。 元瑾看到他们朝这边走来,便有些头疼,她根本不想面对这样的事。 而旁边薛元珏已经露出了兴致盎然的表情。 那便是对上了,元瑾心想,看来此人的身份没问题。 她准备让杏儿打水洗洗睡了。这时候崔氏却带着丫头过来,一进门便抱怨道:“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您可是有事?”元瑾对崔氏的抱怨一般都当听不到,问她。 崔氏坐下来,她手里拿着个檀色祥云纹细铜扣的锦盒,打开了递给元瑾。“这对雕海棠的金簪,是我及笄的时候,你外祖母送我的。” 金簪放在白绸布上,雕的海棠花栩栩如生,花蕊处还嵌了几颗米粒大的红宝石。金子有些分量,元瑾掂着都有些沉。虽是海棠金簪,却也不俗气,反倒是贵气精致。 看来外祖母的审美,是比崔氏好一些的。 “我嫌它样式不好看,一直没怎么戴过。当做你的生辰礼送你了。”崔氏说得别扭,元瑾却笑了起来。 崔氏就没有嫌金子不好看的时候,不过是想送给她罢了。 “多谢母亲。”元瑾让柳儿好生收了起来。 崔氏咳嗽一声继续说:“你如今十四岁了,到了可以定亲的年纪了。平日打扮得好看些,别穿得太素净了。”她说着摸了摸元瑾的头发,“我和你爹头发都好,你偏像你外祖母,头发又细又软,都不好梳发髻。簪子都不好戴。衣着也是,整日的没个喜庆,给你做好看的衣裳你都不穿,不知道在想什么,白让人操心……”崔氏絮絮叨叨地数落了她一通。 元瑾却没觉得不耐烦。 她前世三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她对母亲没有什么印象。只能从太后、从父亲的形容中得听来。父亲说母亲满腹诗书,大家闺秀,温婉和气,反正没有一个地方不好的。 太后听了却笑,跟她说:“你母亲脾气最急,别人不合她的意,往往就从不来往。特别是你的事,什么她都要做到最好的,把你养得特别好,抱出来就跟个瓷娃娃一样好看。她得病去的时候,就告诉你爹啊,要好生照顾你,不能让继母欺负了你,否则她做厉鬼都不会放过你爹……你爹那时候半跪在她床边,跟她说,你若是今天死了,我明儿就娶个继室,也不会好好养女儿。” “你母亲听了,气得直瞪着他。可你母亲终于还是去了,你爹却跪在床边痛哭出声,浑身发抖,我从没见他哭成那样……后来……” 后来的事元瑾知道,父亲再也没有娶过旁人。 每每她听到此处,都对母亲好奇不已。她很遗憾自己记不得这样的母亲,也很遗憾她和爹早早地失去了这样的母亲。 她突然在崔氏身上,找到了一丝母亲的影子,竟勾出了她心中温情的那一部分。 分明母亲和崔氏半点都不一样。 “我都记住了,您也早点睡了吧。”元瑾笑着说。 “记住有什么用,你啊就是太小,等你嫁了人,就知道为娘说的都是为你好。”崔氏最后还数落了她一句,又犹豫了一下,“你和闻玉的胜算能有多大,人家厉害的人不少呢。你的重心还是要放在自己身上,别为了这事耽搁了自己嫁人。” 她说的元瑾都应好,才好不容易把崔氏送走了。 元瑾拿着金簪看了一会儿才睡下。 * 次日定国公亲自考察这几个人,以西宁战役为范本,叫他们分析谋划。卫衡、薛云海都答得一般,卫襄的答案另辟蹊径,倒也不错。 而闻玉则出乎众人的意料,对答如流,且思路清晰,条理得当。竟叫定国公听了赞叹不已。之前他觉得薛闻玉虽然聪慧,却难免性子有问题。如今看来却问题不大,让他有些惊喜,觉得薛闻玉是个培养的好坯子。 这件事让薛云涛觉得很不妙。 他不像云海、卫衡二人,本来就得到了定国公府的赏识,也不像卫襄答得好。现在这唯一不如自己的傻子都得了赞赏,他岂不就成了最差的一个,若是现在他们当中要淘汰一个人,他岂不是就危险了。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府上,将今日发生的事讲给了沈氏听。 75.第七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50%, 支持正版, 多谢小仙女们  难道……只能这么算了? 希望之后又绝望,其实并不是一件好受的事。 元瑾回到了房里。经历今日的情绪波折,她实在是有些累了。但她走进房门之后,发现一道细瘦的影子竟然还坐在炕床前等着她,竟是薛闻玉。 “四少爷怎么在这儿。”元瑾问杏儿。 杏儿道:“您昨日说要和四少爷继续下棋。他从辰时就坐在这里等您,一直等到现在。” 那岂不是等了近六个时辰了!元瑾眉头微皱:“你们怎的不劝阻?” 杏儿有些委屈:“娘子您不知道,咱们哪里劝得动四少爷!” 元瑾便走过去, 温声对薛闻玉说:“闻玉, 今天天色已经太晚了。我叫嬷嬷送你回去了,好不好?” 薛闻玉看着她,白玉般的脸面无表情。他沉默很久,开口说道:“你说的,下棋。” 他很少说话,因此声音带着一些沙哑。 这明明是平静的语气,却让元瑾生出几分骗了小孩的愧疚。人家都等了她六个时辰了,她却一回来就让人家回去, 还算什么姐姐。不就是陪他下几盘棋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元瑾叫柳儿拿了棋盅坐下来。将黑子放到他面前:“那好吧, 你要黑棋,你先走。” 薛闻玉这才接过了棋盅, 却没有开始下, 而是把她的白棋盅也拿了过去。随后从两个棋盅中拿出子放在棋盘上, 摆出了一个棋局。元瑾原以为他是胡乱摆的,但等她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局有些眼熟。似乎是……他们昨晚下的那盘棋! 元瑾有些不敢置信,再仔细看,的确是他们昨晚下的那盘棋! 她在棋艺方面天分超群,这还是不会记错的!元瑾看了闻玉一眼,再次将棋局再次打乱,对闻玉说:“你再摆一次我看看。” 薛闻玉大概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棋局打乱。但还是一子子将它们摆回原位。 他当真记得昨晚的棋局! 薛闻玉,常人眼中的一个痴傻人,竟然有过目不忘之能! 元瑾久久地不能说话,她重新而郑重地打量她这个弟弟。他虽然长得非常好看,却很没有存在感。因为他几乎就不怎么说话,由于长期的孤僻和木讷,跟人接触也显得有些不正常。 他皱了皱眉,可能是等得太久了,把白子放到她的手里:“下棋。” 元瑾深吸了口气,决定先同他一起下棋。 她昨天教了薛闻玉怎么下棋,他今天便能照着她说的路子,一步步地随她下。虽然跟她比还有很大不足,但却是天赋异禀,竟能接得住她的棋了,而且还能反堵她的棋。 元瑾终于是确定了,这个弟弟不仅能过目不忘,恐怕还聪明过常人数倍!就是她当年教朱询下棋,他也没有闻玉这样的天分。 这让她内心突然生出了一个想法! 这是一个绝对荒谬的想法,恐怕若是旁人听了,都要笑她是疯了。 这次定国公府选继子,她能不能……让闻玉去试试? 薛锦玉的资质是肯定不能入定国公府的眼了,别说定国公府,薛老太太这关都过不了。但是闻玉却未必。他有如此的天分,难说不会有机会! 她看着薛闻玉,虽然他仍是那副无悲无喜的样子,寡言少语。但她却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想法了。 薛老太太其实并非一个重嫡轻庶的人,实际上她日常还是很照顾庶房的。何况这次不光是只有她们薛家一家人去选,倘若是为了增大入选的可能性,薛老太太是绝不会拒绝带上薛闻玉的。这点她还是对薛老太太有了解的。 既然这样的话,没什么是不可以的! 元瑾心中念头百转,最后才定下了思量,问他:“闻玉,如果姐姐交给你一件事,你愿不愿意去做?” 薛闻玉却没有反应,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她说话,静静地继续下他的棋。 元瑾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她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荒谬了。薛闻玉就算智力超群又能如何,他连基本的与人交流都做不到,难道还能去争夺定国公之位吗! 但正当她想让下人带闻玉去休息的时候,他却看着棋局,突然开口说话了。 “想我做什么事。” 他说话竟然很正常。 元瑾这才知道,原来薛闻玉是能理解别人的意思的,他只是从来不表露罢了。也许是周围的人的反应,他也从来不需要。 元瑾也并没有把他当孩子,而是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颇为郑重地跟他说:“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这件事未必会很好玩,甚至可能会有些危险。但它会让你会得到权势地位,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而姐姐会保护你去做这件事。” 他嘴角微微一扯。 “若是帮你,有什么好处?”他继续问。 他是在问她要好处?元瑾头一次把这个弟弟当成正常人,知道他其实是能流利完成对话的,并且思维是很清晰的。元瑾问他:“权势地位还不够的话,那你想要什么好处?” 闻玉轻轻问道:“你刚才说,会保护我?” 元瑾道:“这是自然的,否则你一个孩子岂不是太危险。” 他想了想,放下了棋子说:“我答应了。” 这盘棋其实已经下完,元瑾赢了。 “闻玉!”元瑾见他似乎要走,又叫住了他,她还有个问题想问问他。见闻玉停止了,她才开口道,“你其实也并不像旁人说的那样神志不清,为何平日从不表示?” 薛闻玉却是沉默了很久,但并没有回答她。 “如果你要和姐姐一起去做这件事,你就不能这样继续下去。”元瑾告诉他。 他听到这里才说:“……知道了。” 等闻玉的身影离开之后,元瑾沉默了片刻,其实她也应该知道是为什么。对于薛闻玉来说,无论是周围的人还是事,也许他都觉得……没有应对的必要了。因为这周围从来没有一个人与他相关,也从没有一个人,对他有过期许。 他在薛家活了十多年,却只像个影子,从来没有人真正的注意到他。 他应该,就是这样的心境吧。 想现在试薛锦玉自然是不可能的,他已经在崔氏床上睡得跟小猪一般了,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元瑾他们说话都没有将他吵醒。 薛青山发现女儿在朝薛锦玉的方向看,又轻轻叹气:“父亲也明白,你是为了咱们家里好。但知子莫若父,你叫他吃喝玩乐,略读些书行。但你想让他去和云海、云涛争,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其实父亲说的元瑾也明白。 别看薛青山寡言少语,也不争什么东西,处世低调。但其实他是个非常清醒的人。 即便她再怎么聪慧,若是想要调教的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恐怕也无能为力的。 在将一切都仔细思索,联系自己这亲弟弟,平日里三天都背不下一首五言律诗的极品资质之后,元瑾的心也冷却了下来。 难道……只能这么算了? 希望之后又绝望,其实并不是一件好受的事。 元瑾回到了房里。经历今日的情绪波折,她实在是有些累了。但她走进房门之后,发现一道细瘦的影子竟然还坐在炕床前等着她,竟是薛闻玉。 “四少爷怎么在这儿。”元瑾问杏儿。 杏儿道:“您昨日说要和四少爷继续下棋。他从辰时就坐在这里等您,一直等到现在。” 那岂不是等了近六个时辰了!元瑾眉头微皱:“你们怎的不劝阻?” 杏儿有些委屈:“娘子您不知道,咱们哪里劝得动四少爷!” 元瑾便走过去,温声对薛闻玉说:“闻玉,今天天色已经太晚了。我叫嬷嬷送你回去了,好不好?” 薛闻玉看着她,白玉般的脸面无表情。他沉默很久,开口说道:“你说的,下棋。” 他很少说话,因此声音带着一些沙哑。 这明明是平静的语气,却让元瑾生出几分骗了小孩的愧疚。人家都等了她六个时辰了,她却一回来就让人家回去,还算什么姐姐。不就是陪他下几盘棋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元瑾叫柳儿拿了棋盅坐下来。将黑子放到他面前:“那好吧,你要黑棋,你先走。” 薛闻玉这才接过了棋盅,却没有开始下,而是把她的白棋盅也拿了过去。随后从两个棋盅中拿出子放在棋盘上,摆出了一个棋局。元瑾原以为他是胡乱摆的,但等她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局有些眼熟。似乎是……他们昨晚下的那盘棋! 元瑾有些不敢置信,再仔细看,的确是他们昨晚下的那盘棋! 她在棋艺方面天分超群,这还是不会记错的!元瑾看了闻玉一眼,再次将棋局再次打乱,对闻玉说:“你再摆一次我看看。” 薛闻玉大概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棋局打乱。但还是一子子将它们摆回原位。 他当真记得昨晚的棋局! 薛闻玉,常人眼中的一个痴傻人,竟然有过目不忘之能! 元瑾久久地不能说话,她重新而郑重地打量她这个弟弟。他虽然长得非常好看,却很没有存在感。因为他几乎就不怎么说话,由于长期的孤僻和木讷,跟人接触也显得有些不正常。 他皱了皱眉,可能是等得太久了,把白子放到她的手里:“下棋。” 元瑾深吸了口气,决定先同他一起下棋。 她昨天教了薛闻玉怎么下棋,他今天便能照着她说的路子,一步步地随她下。虽然跟她比还有很大不足,但却是天赋异禀,竟能接得住她的棋了,而且还能反堵她的棋。 元瑾终于是确定了,这个弟弟不仅能过目不忘,恐怕还聪明过常人数倍!就是她当年教朱询下棋,他也没有闻玉这样的天分。 这让她内心突然生出了一个想法! 这是一个绝对荒谬的想法,恐怕若是旁人听了,都要笑她是疯了。 这次定国公府选继子,她能不能……让闻玉去试试? 薛锦玉的资质是肯定不能入定国公府的眼了,别说定国公府,薛老太太这关都过不了。但是闻玉却未必。他有如此的天分,难说不会有机会! 她看着薛闻玉,虽然他仍是那副无悲无喜的样子,寡言少语。但她却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想法了。 薛老太太其实并非一个重嫡轻庶的人,实际上她日常还是很照顾庶房的。何况这次不光是只有她们薛家一家人去选,倘若是为了增大入选的可能性,薛老太太是绝不会拒绝带上薛闻玉的。这点她还是对薛老太太有了解的。 既然这样的话,没什么是不可以的! 元瑾心中念头百转,最后才定下了思量,问他:“闻玉,如果姐姐交给你一件事,你愿不愿意去做?” 薛闻玉却没有反应,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她说话,静静地继续下他的棋。 元瑾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她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荒谬了。薛闻玉就算智力超群又能如何,他连基本的与人交流都做不到,难道还能去争夺定国公之位吗! 但正当她想让下人带闻玉去休息的时候,他却看着棋局,突然开口说话了。 “想我做什么事。” 他说话竟然很正常。 元瑾这才知道,原来薛闻玉是能理解别人的意思的,他只是从来不表露罢了。也许是周围的人的反应,他也从来不需要。 元瑾也并没有把他当孩子,而是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颇为郑重地跟他说:“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这件事未必会很好玩,甚至可能会有些危险。但它会让你会得到权势地位,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而姐姐会保护你去做这件事。” 他嘴角微微一扯。 “若是帮你,有什么好处?”他继续问。 他是在问她要好处?元瑾头一次把这个弟弟当成正常人,知道他其实是能流利完成对话的,并且思维是很清晰的。元瑾问他:“权势地位还不够的话,那你想要什么好处?” 闻玉轻轻问道:“你刚才说,会保护我?” 元瑾道:“这是自然的,否则你一个孩子岂不是太危险。” 他想了想,放下了棋子说:“我答应了。” 这盘棋其实已经下完,元瑾赢了。 “闻玉!”元瑾见他似乎要走,又叫住了他,她还有个问题想问问他。见闻玉停止了,她才开口道,“你其实也并不像旁人说的那样神志不清,为何平日从不表示?” 薛闻玉却是沉默了很久,但并没有回答她。 “如果你要和姐姐一起去做这件事,你就不能这样继续下去。”元瑾告诉他。 他听到这里才说:“……知道了。” 等闻玉的身影离开之后,元瑾沉默了片刻,其实她也应该知道是为什么。对于薛闻玉来说,无论是周围的人还是事,也许他都觉得……没有应对的必要了。因为这周围从来没有一个人与他相关,也从没有一个人,对他有过期许。 他在薛家活了十多年,却只像个影子,从来没有人真正的注意到他。 他应该,就是这样的心境吧。 按齿序,却是卫家小姐最为年长,她先站起来说。 元珠小声问她:“四姐,我倒是好奇了,这卫家小姐家世不差,为何也来应选?” 元瑾就轻声说:“有多不差?” 卫家家世的确在薛家之上很多,但这位卫家小姐的父亲陕西布政使,却是再过几年就要致仕了。但他们家的男丁,大的没什么才气,小的卫衡倒是天资聪慧,十六岁就中了举,可惜还没有踏入官场。他家眼见强盛,实则青黄不接。 这便是普通官家和勋爵世家的区别了,勋爵人家的子孙不管有没有出息,爵位却是世袭的,只要不出现败家子,家族一直繁盛是没有问题的。普通官家,倘若子孙不好好读书,举业不成,这家业说没也就没了。 卫衡也来应选,不也正是说明问题了吗。他是中了举不假,但能保证一定中进士吗?这读书人寒窗二十年,有几个中进士的?这也是为何薛云海等人积极应选的原因。有这样通往富贵尊贵的捷径可走,谁会不眼红。 卫家小姐说完后,老夫人含笑点头,问了句:“你家祖母近日身子可还好?” 卫家小姐笑着道:“多谢老夫人记挂,祖母身子尚好,还说想等您有空来拜见您呢!” “自家人,用得着什么拜见!“老夫人笑着让她坐下了。 元瑾分明地看见,薛老太太的脸色更不好看一些。但很快她就笑了起来:“说来,我也很久没见过她了。当初那事闹得这么大,咱们几家都生疏了,却是要找个时日喝茶叙叙旧了。” 元瑾虽然对卫家不了解,但这半个月也是将定国公府的旁系都熟悉过了的。其实定国公府旁系中,后生最出众的是卫家的几位少爷,毕竟别的少年可没有举人的功名在身。不过老夫人并不中意卫家,似乎是因为当初卫家曾经与定国公府闹得不愉快。 现在看到老夫人主动与这位卫家小姐交谈,那就是说关系有所缓和,甚至可能有了意向,这让薛老太太怎能不紧张。 其余众人又一一站起来自报了身家,老夫人皆是淡笑听过。 都听过了之后,老太太才合上茶盖,问了句:“方才有个叫薛闻玉的,是谁的兄弟?” 元瑾静了片刻,才从诸位娘子中站了出来。 诸位娘子的目光顿时聚到她身上来。 “老夫人安好,闻玉是我弟弟。”元瑾答道。 老夫人夸了一句:“令弟天纵之才,只是可惜……神智似乎有些不足。” 元瑾自然也料到了如此,即便是老夫人对闻玉的才智印象深刻,怕也会忌惮着闻玉的病。她说道:“能得老夫人一句夸奖,已是他的幸运了。” 老夫人一笑:“你这女娃,倒是当真沉得住气!”她的目光却严肃了一些,“我可以给他机会试试,但我需要你同我保证,他的病能治好。若是你能保证,我便给他一个机会。那我现在问你,你可能保证?” 元瑾岂会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丝毫犹豫,立刻就应道:“老夫人尽可放心,我能保证。” 旁的娘子顿时窃窃私语起来,这应该就是已经敲定一个人选了。那卫家娘子见她的弟弟入选,更是轻哼了一声,方才两人那就算是结下梁子了。她自然早知道自己胞弟卫衡也入选了,毕竟卫衡可有个举人的功名,却要再和这种庶房出来的一起争,当真是让人不服气。 薛家其他几个娘子也脸色不对。这薛闻玉不是个傻子吗,怎的会有什么天纵之资…… 老夫人才笑着点头:“那好!只是你弟弟底子还弱,怕是没怎么进学,回去告诉你父亲,要找个得力的先生好生教导。” 元瑾应了下来,再复坐下。 老夫人又道:“其余诸家有入选的,我会派人将名牌送到府上来。不必担忧。” 等初选过了,老夫人才让别家的娘子各自散去吃茶或是先回府了,因薛老太太还要陪老夫人说话,所以薛家的女眷还留在别院中。老夫人又着意问了下薛元珍、薛元珊的年岁性情。 薛老太太跟老夫人说起崇善寺封寺的事:“……方才走至寺庙门口,却是看到不许旁人进入。不知何人到此礼佛,竟将皇寺都封了。” 老夫人叫丫头切了些王过酥梨上来,将梨分给了姑娘们各自一盘,才说:“这整个山西行省,除了那位回来,谁还敢封皇寺?” 薛老太太有一丝惊讶:“你是说……靖王殿下回山西了?” 元瑾听到这个名字,从啃梨中抬起头来。 “昨日才回来的,回来那日百官跪迎,好大的阵仗。”老夫人道,“虽说靖王的封地只是大同,但整个山西,乃至陕西、山东半岛,谁不以他为马是瞻?国公爷也不敢懈怠半分,也去迎了的。” 薛老太太听到这里有些感慨:“原是这样,那今日岂不是不能上香了?” “却也能的,说下午就能进去了,殿下似乎要启程去大同府。” 元瑾垂下了眼睫。 靖王朱槙,这个强大到无可匹敌的藩王。就算她当年还是丹阳县主的时候,也不能奈何他。 更何况她现在只是个不起眼的普通官家的小娘子。 老夫人说完之后,笑着问元珍她们,“这梨子可甜?”元珍等人自然是说清甜爽脆。老夫人便叫丫头多拣了几个梨,带她们去隔间吃,她似乎要同薛老太太单独说什么话。 几个娘子被带到次间之后,丫头们就退了出去等着。 薛元钰吃了几口梨,却是百无聊赖:“说是来上香,却只能闷在这里,都要闷死个人了!” “好生坐着吧,晌午吃了斋饭就能走了。”薛元珍劝了她一句。 薛元钰看了薛元瑾一眼:“不过你家傻子弟弟是怎么入选的?” 薛元瑾淡淡地道:“五妹要是再说闻玉是傻子,我便只好去告诉教针线的嬷嬷,说你每次绣工都是你丫头代你做的。” 薛元钰被元瑾威胁,便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元瑾了。 但她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眼珠滴溜溜转,提着裙子悄悄走到了屏风旁边,佯装是看那盆高几上摆着的文竹,实则是在偷听里头说话。这隔间只用了木雕的屏风隔开,说话隐隐是听得见的。 薛元珊看到这里有些生气,这妹妹怎的如此行事如此莽撞!她正想出言呵斥她。没想薛元钰听了几句脸色不对,向薛元珊招了招手,小声说:“你也快来听听!” 薛元珊沉着脸几步走到妹妹身边,正想揪她耳朵过来。却被妹妹按在屏风上:“你听里面在说什么!” 元珠看到这里自然也好奇,拉了元瑾一把:“四姐,我们也去听听看吧!”不等元瑾拒绝,拉着她就靠到了屏风旁。 薛元珍平日自持身份,是绝不会干偷听这种事的,无奈实在是好奇,薛元钰究竟听到了什么,怎会有如此反应?她也跟着走到了屏风边。 里头正好隐隐传来了定国公老夫人的声音:“……你家元珍倒是不错,既是嫡房的,性格也温婉,知书达理。就是家世不如卫家小姐。” 薛老太太的声音却似乎带着一丝喜气:“元珍是个温婉可人的,我平日也甚是喜欢。只是她的身份还不够,其他几个娘子怕就更没有资格了。” “自然的,毕竟那也是魏永侯爷选妻。”老夫人说,“当初魏永侯爷可是能娶丹阳县主的人。若不是他一直抗拒不娶,哪里会拖到现在。我与顾老夫人是最好不过的交情,她已经同我说好了,我这定国公府小姐若是选了出来,她也满意,便同我们定下这门亲事。毕竟哪位娘子要是成了这定国公府小姐,这门第自然也就够了。” 薛老太太听到这里说:“若是定国公府嫡亲的小姐,自然算得上是和魏永侯爷门当户对了!只是魏永侯府既然这样的权势和家世,为何不在京城找?” 老夫人就笑:“自丹阳县主死后,京城中能配得上他的姑娘们,都不敢嫁他了。门第差一些的,顾老夫人又看不上。所以顾老夫人才发愁呢,眼见着魏永侯爷虚岁二十二了,才准备逼着要他娶一个。这样的好事,若是哪个女子捡了便宜,便是保了这辈子的荣华富贵了!你们家的娘子们可要抓紧些了。” 这边偷听的几个娘子,已经完全被两位老太太说的话给震惊了。 定国公府老夫人,竟然在和薛老太太讨论这个! 日后的定国公府小姐,竟然是要和魏永侯爷定亲的! 坐回来喝茶的时候,薛元钰看了一圈大家的表情,小声地说:“你们都知道魏永侯爷是谁吧?” 薛元珠却很茫然:“他是谁?” 薛元珊见元珠年纪小,就跟薛元珠讲:“魏永侯爷不仅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勋贵家族,还长得相貌俊美。当初本来是要指亲给丹阳县主的——这丹阳县主你总是知道的吧?” 薛元珠立刻点头:“知道!她谁会不知道。” 薛元珊就继续说:“拒传闻,因为他拒不娶这位县主大人,被太后罚贬官山西。他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就同靖王殿下等人一起联合清君侧,最后将萧太后囚禁毒杀了。” 薛元珠吓了一跳:“这样吓人,难道以后谁选上了定国公府小姐,就要嫁给这样的人不成?” “有什么好吓人的。”薛元珊却说,“这样的权势富贵,又有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名号。我看只有别的姑娘对他趋之若鹜的!就是咱们谁想嫁,还要被选成了定国公府小姐才行呢。”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看了薛元珍一眼,刚才老夫人可是提了她的名字的。她现在似乎仍然在恍惚状态,握着茶杯的手紧紧的。 “难道不吓人吗,”薛元珠却对这个魏永侯爷不屑一顾,拉了拉元瑾,“四姐,你说这魏永侯爷怎么样?” 曾经的丹阳县主,现在的薛四娘子薛元瑾刚在一旁,表情淡淡地听完了薛元珊讲整个故事,说道:“……的确吓人。” 当初人家为了不娶她,都差点杀她全家了,她还能怎么说? 没想到现在阴差阳错,她还要跟顾珩扯上关系。 她表面平静,实在放在桌下的手都已经捏紧了拳头。造化弄人! 其实父亲说的元瑾也明白。 别看薛青山寡言少语,也不争什么东西,处世低调。但其实他是个非常清醒的人。 即便她再怎么聪慧,若是想要调教的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恐怕也无能为力的。 在将一切都仔细思索,联系自己这亲弟弟,平日里三天都背不下一首五言律诗的极品资质之后,元瑾的心也冷却了下来。 76.第七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50%,支持正版, 多谢小仙女们 徐贵妃拉着妹妹到皇帝跟前哭诉。但丹阳县主萧元瑾只是说:“她犯下这等祸事,是我们疏于管教。万望徐贵妃多担待。日后不管令妹嫁何人,我都给令妹添一倍的嫁妆,以示歉意。” 徐贵妃很不甘心,这破了相的事,是用银钱就能解决的吗? 但又能有什么办法, 萧灵珊虽然普通,但这丹阳县主萧元瑾的身份可不一般。她父亲是名震边关的西北候, 姑母是当今摄政太后,她自小就由太后养大,身份贵重,就连皇帝也不会轻易得罪她, 只能劝徐贵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算了。 徐贵妃离开后, 元瑾带着侄女回了慈宁宫。 西次间里燃着奇楠熏香,元瑾靠着宝蓝潞稠迎枕喝热汤,她心里正是生气, 便瞧也不瞧薛灵珊。 灵珊则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小声地哭。 元瑾没有理会她, 而是放下了汤盅, 示意宫婢把太后要看的折子拿来。 宫婢们半跪在地上, 用黑漆托盘盛放着奏折, 等县主替太后将重要的折子挑出来。 元瑾分好了折子,才问灵珊:“这次的事,你可知错了。” “灵珊何错之有!”她说话仍然带着哭腔,“若不是她挑拨再先,灵珊也不会和她们起争执。分明就是她们的不对!” 元瑾听到这里更气,她怎的这般倔强,她语气一冷:“这便是你打人的理由吗!” 灵珊被元瑾如此一喝,气焰顿时小了不小。 元瑾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当着外人的面,自然要护着你。但即便你和她有口角之争,也不能因平白动手,伤了人家的脸!今日是徐贵妃的妹妹,倘若哪天是个郡主公主的,我怎么给你兜得住?” 元瑾当真是生气,她这边正和进宫的国公府小姐赏花呢,听到这桩事心急如焚,匆忙地赶过去。就看到人家徐贵妃的妹妹坐在地上大哭,额头上裂了寸长的大口。 砸得真是狠,若是再用些力,怕就不是破相,而是毁容了。 她当时看到都惊讶了,灵珊怎么下如此狠手。 “但她实在刁钻刻薄,说姑姑是别人不要的,还比不得小门户的女子。我听了气不过……”灵珊仍然觉得委屈,声音却小了很多。“姑姑这般的好,长相貌美身份尊贵,喜欢姑姑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她们凭什么这么说您!” 听到灵珊复述这些话,元瑾也是有些无言。 原来还是怪她那桩亲事。 她自小就有个婚约,是母亲在她三岁那年定下的,定的是魏永侯世子爷顾珩。母亲虽然去世了,这门亲事却一直存在。 后来这位世子长大不仅俊朗出众,还跟着祖父在战场立下赫赫战功,升为了都督佥事。太后见他如此上进,就准备将元瑾嫁给他。 不想在太后提起时,那顾珩竟然当场拒绝,说自己早就心有所属,要废了这桩婚约。太后震怒,差点撸了顾珩的官位。而顾珩的家人则是诚惶诚恐,进宫给她请罪,让她不要生气,他们定让顾珩回心转意。 结果宫内外就开始纷纷传闻,她非顾珩不嫁,用尽手段逼人家娶自己不可。 再后来元瑾听说,这顾珩是因在山西看上了一个小门户的女子,为了她一直不娶,不惜得罪权势滔天的西北候家和摄政太后。这事越传越远,甚至有戏班子将这事改成了戏文,她自然是那个棒打鸳鸯的恶毒女子。 太后一怒之下,罚了顾珩去边疆守城门。但这件事已经让她成了满京城的笑柄,再怎么说也没用了。 元瑾想起这件事也很无奈,毕竟灵珊是想护着她的,只能教育了灵珊一通,让她含泪认了错,才叫宫婢带她下去休息。 西次间的人都退了下去,元瑾的贴身宫婢珍珠看着县主烛火下玉白的容颜,略薄的唇瓣,低垂的长睫微微地动。只是脸上略带疲态,却也有些心疼。 县主这般貌美,倘若那魏永侯爷看过,必不会再反对,定会心甘情愿地迎娶县主过门。 珍珠道:“县主的风寒还没完全好,又为了灵珊小姐的事烦心,还是喝了药早些睡了吧。” 元瑾却摇头说:“今日靖王回宫。姑母怕是有的忙,我得为她看着些。” 她的姑母,也就是当今太后,二十三岁被封为皇后,在先帝驾崩后收养了当今皇上,继承了皇位。但皇上慵懦无能,故仍是姑母主持朝政。 但朝中礼部尚书、户部侍郎等人一直主张太后还权与皇上。且皇帝非太后亲生,早就蠢蠢欲动想要夺回摄政大权,他不足为惧,真正可怕的其实是他的亲弟弟,西北靖王。 靖王是个极有才华和能力的人,所在的封地兵力强大,几乎可以匹敌整个北直隶。此人一直在西北按兵不动,只博个儒雅温和的名声。如此强横的藩王,又是皇上的同胞弟弟,惹得姑母大为忌惮。 元瑾曾安排过锦衣卫卧底此人身边,但还没等接近他,就被人暗中无声抹去。靖王表面温和,背地里做的事情却又毫不留情。这是能成大事的人。 他时常让元瑾深刻体会到,聪明与智谋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珍珠看她劳累,有些不忍心。不论县主如何聪慧,始终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罢了。 县主不仅是是西北候家的县主,还是她外家,保定傅氏的指望。家族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指望靠着县主飞黄腾达,这些人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她身份尊贵,在外界看来是高不可攀。实际内忧外患危机不少。 珍珠替她披了件外衣等着。外头传来了请安的声音,是三皇子朱询来了。 一个高大的青年走进来。他一身玄色长袍,长相英俊,有种龙章凤姿之感。 “姑姑。”他先给元瑾行了礼,声音低沉。 朱询的生母原是个位分极低的才人,在他出生后不久就撒手人寰了。是元瑾见他可怜,将他从偏宫中带了出来,自八岁起一直跟在她身边。 元瑾笑了笑:“都这个时候,你怎么过来了。” “听到了灵珊的事,所以过来看看您。”朱询看到药碗未空,便眉头微皱,“您怎的药也不喝完?” 他将药碗端了起来,勺子递到了她的嘴边,元瑾却别过头避开了。 朱询笑容一僵,元瑾才顿了顿说:“你如今身份不同了,不能像以前那般行事。” 朱询便只能笑笑,放下碗说:“灵珊虽然蛮横,做事却不无道理。谁敢对您不敬,必得让她好看才行。不过此事的源头终归是顾珩,是他背信弃义,姑姑难道就此放过他不成?” 元瑾虽然不在乎这桩婚事,但也不代表别人可以如此侮辱她。 她淡淡地道:“姑母罚他去大同做参将,大同是父亲的任地,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教训他,与我无关。” 朱询微微一笑:“还是姑姑思量更远。” 他看着她的侧脸,朦胧的光晕照在她雪白的脸上,清冷而妖异,竟隐隐有层如玉光辉,那真是极美极美的。 他不由看了一会儿,才轻轻地说:“不过姑姑不必愁心此事,是他配不上您。” 元瑾转过头,才发现他竟然一直看着自己,目光一时极深。直到她看他,他才别过头。 元瑾才道:“不说这些了,你去给我拿书过来吧。” 反正是人家不愿意娶她,她还能怎么样,她又不能杀了她。 朱询将放在旁边的茶递给元瑾。“姑姑先喝口茶吧,我去给您找。” 等到他拿着书过来,元瑾已经靠着迎枕睡着了,他站在旁边,静默地看着她的脸。又伸出手,将元瑾脸侧的乱发理好。 姑姑这样容貌的女子,本应该被人保护疼爱,而不是适合这些腥风血雨,尔虞我诈。她倘若不是县主,不是如今尊贵的身份,怕是会沦为某些权贵的禁-脔。自然,若是她听到这样的话,肯定会将说这种话的人乱棍打死。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又让人敬畏。 宫婢进来的时候,看到他在,立刻就要请安,朱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不必”。 随后他跨出了宫门,侍卫正等着他。 他披上了鹤氅,与面对元瑾的时候不一样。此刻他面无表情,透出几分冷意。 “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侍卫低声说。 “知道了。”朱询淡淡道,“我在县主的茶中放入了安神药,一时半会儿不会醒。记得派人守在慈宁宫外,定要护住她。” 姑姑可不是个简单的人,她对太后来说有多重要,大家心里都有数。她如果在,这件事会非常棘手。 而且他也怕她会因此受伤,毕竟她已经无力改变局面了。 侍卫有些犹豫:“殿下既疼惜县主,何不告诉她此事。以县主的身份,只会成为咱们的助力。” “告诉她?她对太后极为忠心。发生了以后还能慢慢接受,若是知道了,只能等她和你鱼死网破了。”朱询语气冷淡,“太后对我极为戒备,议储一事提也不提。若不是如此,恐怕我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入主东宫了。” 只能暂时对不起姑姑了。但只要他登大宝,一切……便都由他的心意了。 *** 朱询走了之后,元瑾睡了很久才醒。 屋内烛火跳动。四周格外寂静。元瑾揉了揉眉心,竟没察觉自己睡了这么久。 门帘一挑,珍珠同伺候太后的太监刘治进来了。 刘治行了礼说:“县主,您醒了。” 元瑾洗了把脸,这才彻底清醒,看了看周围:“”姑母可回来了?怎么这宫中如何安静。” 刘治低声说,“太后仍在乾清宫和皇上商议政事……但方才传来消息,说靖王进入午门后,径直带着人朝着乾清宫去了,奴婢觉得似乎有蹊跷。” 77.第七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防盗比例50%, 支持正版, 多谢小仙女们 薛元瑾一大早到了外院薛闻玉的住处。 既然打算了扶持他去试试能不能选上, 她自然也得对闻玉有更多了解才是。 她到的时候闻玉已经起来了, 正伏在案前, 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乱画。窗外植了一丛湘妃竹,明亮的阳光透过竹叶, 宛如揉碎了一般落在桌上上, 照出斑驳的影子。他的手指白得有些透明了。 这孩子看着身体就不大康健。 元瑾在他旁边坐下来,柔声问道:“闻玉, 你这画的是什么呀?” 薛闻玉又不答,看来昨晚说那么多话的确是个奇迹。 元瑾牵着他的手, 将他带到了桌边坐下:“我听说你曾跟着家里几位兄长读书, 那可认得字?” 他却仍然盯着桌上的水迹,仿佛很想回去接着画。 元瑾却语气柔和而坚定地继续问:“家里的人可都认得全?知不知道祖母、大伯母这些人?” 闻玉仿若未闻。 见他这般,元瑾轻叹一声,只得问他:“我是谁?” 薛闻玉的眼睫毛动了动,终于轻声说。 “姐姐。” 好, 不管他是不是知道这些人, 总还算是认可她这个姐姐。 “昨天我们商议的事你可记得?那是什么?”元瑾问他。 薛闻玉道:“要帮你做一件事。” 见他还记得,元瑾把薛闻玉放回去,让他继续画他的。把伺候薛闻玉的宋嬷嬷叫过来问话。“我一向知道闻玉心智与常人不同, 却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您既是从小带大他的, 想必他有什么情况您也清楚, 跟我仔细讲讲吧。” 宋嬷嬷是当初崔氏为了照顾闻玉,从厨房提起来的一个嬷嬷。人倒也朴实,照顾薛闻玉这么多年,虽说不是无微不至,总也没让他受过苦就是了。 虽然不知道四小姐为什么突然关心起了闻玉,但宋嬷嬷还是仔细地和她讲了起来。 “奴婢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症,但四少爷打小就显得有些不正常。时常自己坐在桌前用水画画,一画就是一两个时辰。若是被人打扰,四少爷还会不高兴,甚至会发脾气。也不像别的孩子那样调皮爱玩。” “五岁之后,老爷就把四少爷送进家中的书房读书。但四少爷从不听先生的话,不答问题。因为行事太古怪,还受过其他几位少爷的欺负。故八岁起也不去书房了,便这样养着。” 元瑾听到这里眉头一皱,像这样的情况,她是知道一个人的。 前朝有位皇帝爱做木匠活,平日不理朝政,也不喜欢与人交流。但这位皇帝实则记性异常好,能巨细无遗地说出哪天他身边的太监跟他说了什么话,甚至还能完整背出他几个月前看到的一本折子。所以虽然这位皇帝从不上朝,却也能将国事料理得妥当。 闻玉……是不是也是类似的病症? 可能他还要病得严重些,毕竟在他长大的过程中,从没有人来引导照顾他。外界还总是嘲笑、欺负他,只会越病越严重。 “那他还有没有别的异常?” 宋嬷嬷想了想,“倒还真有,四少爷其实记性异常好,甚至也很聪明。太太有时候对管家的帐子,四少爷在旁看一眼,就知道对不对。还能一条条地再背出来。可惜了四少爷这个性子,否则还真是个天才。” 宋嬷嬷又叹息:“可这又能如何,四少爷这病,就算是真的科考进了官场,恐怕也是举步维艰。” 元瑾颔首。 她大概知道薛闻玉是什么情况了。的确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闻玉这个病想要纠正,恐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她打算将薛闻玉的住处搬到她身边来,既免得薛锦玉欺负他,也能时刻照顾着他。 不过当务之急,是要带闻玉去见老太太,让薛老太太同意闻玉一起去选。明日他们就要去定国公府叫老夫人过目了。再不去就要来不及了。 元瑾的丫头柳儿从旁边走过来:“奴婢看了四少爷的衣橱,不是短了就是旧了,要不就是些颜色花样不好看的。实在是找不出个合身的。” 元瑾道:“今儿是来不及了。不过咱们但难免得给他做两身像样的衣裳,闻玉每个月有多少月例?” 宋嬷嬷答说:“太太说,少爷吃住全在家里,所以就用不着月例。” 元瑾啧了一声,崔氏真是抠门。不过去问崔氏要钱,那是别想的,她就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元瑾就同柳儿说:“你去同管采买的嬷嬷讲一声,叫她明儿下午带一匹宝蓝色的杭绸回来。” 柳儿低声问:“娘子,那买杭绸的钱怎么来?” “从我的月例中出吧。”元瑾道。 柳儿声音更低了一些:“娘子,您一个月八钱月例,似乎,不够买一匹杭绸的料子啊……” 元瑾沉默片刻,她来了之后还不知道自己的月例。八钱银子……以前她身边的普通宫婢月例都有三两银子。她真的快被自己穷到了! “那便不要杭绸,普通绸布可够?” 柳儿点头:“够倒是够了,不过这下来的一个月,咱们屋中恐怕都得过得紧巴巴了。” “先这样吧。”元瑾见请安的时辰要到了,先带着闻玉出门了。 与那天去的仿江南建筑的定国公府不同,薛家是很典型的晋中建筑。薛家大院中,一条宽阔的石道穿过大院,将大院分为南北两排,一头是门楼和大门,另一头就是薛家祠堂,与大门遥相对应。元瑾带着闻玉从南院穿出来,她一路都牵着他,闻玉则握紧了元瑾的手。 “闻玉害怕吗?”元瑾问他。 薛闻玉沉默。 他不是第一次走在这条路上,只是头一次由另一个人牵着,走在这条路上。 仿佛有什么东西就此不同了。 他不是怕,他只是不喜欢这种不确定。 “不用怕,凡事姐姐会帮你的。”元瑾也不管他是不是怕,低声安慰了他一句。 北院正堂是薛老太太的住处,跨进描金砌粉的门檐,再走过一条干净的石子甬道,就看到了正堂。薛老太太身边的徐嬷嬷将二人引入了正堂。 平日里元瑾若是这时候到的话,正堂是人影子都还没有的。今天几房人却早早地就来了,正按齿序坐在正堂上喝茶。 大房周氏身边站着的是薛云海和薛元珍。薛云海穿着件菖蒲纹直裰,身量颇长,长得倒也清俊。据说从小读书天分就极高,明年要下场乡试了,很是让周氏觉得骄傲。薛元珍今儿穿了件青织金妆花十样锦褙子,雪白月华裙,衬得她容貌秀美,精致贵气。 二房沈氏带着她的儿子薛云涛。沈氏也是书香门第的出身,据说父亲还是两榜进士,做过翰林学士。薛云涛正站在那里同两姐妹说话,长得很是俊俏,小小年纪就有几分风流相。 姜氏带着自己五岁的儿子薛云玺,云玺则还是一副白生生的包子模样,立在母亲旁边强打着精神。 四房觉得今天没他们什么事儿,除了元瑾带着闻玉来了以外,一个都没来。 元瑾正好带着闻玉坐在姜氏旁边,姜氏是个极聪明,又八面玲珑的人,笑着看薛闻玉:“今儿闻玉也来给祖母请安啊?” 薛闻玉自然是喝他的茶,也不看人。 元瑾就道:“三伯母莫见怪,他不爱说话。” 四房这个傻儿子,大家都有所耳闻,姜氏倒不见怪。她只是有些好奇,薛元瑾带薛闻玉过来做什么。 而薛元钰已经看到元瑾带着她的傻弟弟,笑了笑说:“四姐怎的,带者傻子来,是想让他也去试试不成?” 薛元珊轻轻拉了妹妹一把,低斥道:“这个时候,你说这些干什么!” 平日跟四房斗斗嘴取笑就算了,现在要紧的是选定国公府世子的事,而不是四房这个傻儿子。她这妹妹一向不知轻重,不分场合,让人头疼。 薛元钰却不满姐姐说她:“你以前还不是如此,说我做什么。” 沈氏回头瞪了两个女儿一眼:“老太太就要出来了,你们给我安静些!” 养两个女儿真是叫人头疼,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的。两个女儿均有些委屈,回过头去不说话了。 果然不过片刻,薛老太太就叫扶着出来了,一见竟这么多人等着,就说:“怎的都来了?” 周氏笑道:“这不是还想跟娘了解清楚一些,明天也好有个应对,毕竟是这样一件大事,咱们也不敢马虎了。” 薛老太太点头,对大儿媳的态度很满意:“有准备便是最好。”她坐了下来,先将薛云海叫到跟前,仔细问过之后,十分满意他的准备和应答。 周氏见儿子被夸,也是暗暗得意。其实在她心里,觉得二房、三房的那两个人,是无论如何都比不过自己儿子的。再说女儿薛元珍也出挑,虽说上次去定国公府上时,秦氏夸的是四房那个小嫡女。但毕竟也只是庶房而已。 便是觉得薛元海入选的机会最大,所以昨晚沈氏连夜找她商量过了,两人决定先联手先挤出去一个再说,免得被别人抢了先。 她与沈氏对看了一眼,沈氏便站了起来,咳嗽了一声说:“娘,我觉得这次去应选,云玺恐怕是不合适的。” 姜氏听到这里,笑容渐收。她跟大房、二房的出身不同,她出身商贾之家,平日跟这两个书香世家出身的妯娌就是交人不交心。没想到沈氏突然来这一出,她一看周氏静静喝茶不说话,便知道两个人这是合伙了。 “二嫂何以这么说?我云玺年岁是够的,没理由不去选。” 沈氏笑了笑:“三弟妹先别生气,毕竟咱们薛家里,无论哪一房选上都是一样的。” 姜氏心里先啐了沈氏一口,既然说选谁都一样,那她倒是别让她儿子去应选啊! “娘,我是觉得。云玺年岁尚小,正好卡在五岁的当口,这就已经不合适了。再者,云玺自打生下来起,就大病小病不断,身子不大康健,这样的人选送了过去,定国公老夫人见着是个病秧子,恐怕也不会高兴的。”沈氏说。 薛老太太却只是听着喝茶,并没有表态。 姜氏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先行了个礼:“娘,云玺虽然是卡在五岁的当口,但老夫人既然是定了五岁,便是不嫌弃的。更何况云玺年纪还小,孩子小的时候,谁没个头疼脑热的,云玺虽然一直不大康健,却也没有病得下不来床过。倒是云涛……”说着顿了顿,“云海倒是敏而好学,颇具才华。媳妇是没有什么意见的。” 元瑾在旁听着,还是三伯母这回应得体而有涵养,还不动声色地挑拨了一下大房二房,水准比沈氏高多了。 果然薛老太太听了姜氏的话之后,就合上茶盖道:“老二媳妇,你们几房,我都是要一碗水端平的。既然云玺符合了条件,总也带去看看的好。至于成不成,也只看定国公府那边的。” 沈氏见没能成功说动老太太,示意了周氏一眼。 周氏自己却是不会开口掉自个儿身份的,既然已经到了这份上,就笑了笑:“娘说得对,哪一房不去都不公平。” 沈氏听到周氏不但不帮她,还圆了场。心里自然也不舒服。大家明明约好的排挤了三房,却好像只有她才是恶人一般。她有些愤愤不平地坐下了,等薛老太太问她有没有意见时,只能说自己没有意见。 这次三房互撕便这样不欢而散,大家虽然离开的时候都面带微笑,心里怕是已经骂对方的祖宗十八代了。 元瑾看着有点怀念,竟然让她想起了往日在宫中,看着那些大小嫔妃在太后面前勾心斗角的样子。 三个女人一台戏,正好可以唱开。 经过这场纷争,薛老太太也有些累了。这件事往后恐怕会闹得家里更加鸡犬不宁,她要好好养精蓄锐盯着才行。只是众人都走光了,才看到原地还留着两个人,竟是四房的薛元瑾……还有她们家的庶弟薛闻玉。 薛老太太对自己这个庶房的孙女原来印象不深,最近印象深刻记得还是因为秦氏的那句夸奖。 “元瑾可还有事?”薛老太太问道。 元瑾便站了起来:“祖母,孙女能否借一步说话。” 薛老太太沉默片刻,便带着元瑾进了次间。 屋子里陈设着檀木围屏,镂雕四季花卉、八仙献寿。炕床上铺着万字不断头纹绸垫。薛老太太被徐嬷嬷扶上了炕床,示意孙女坐在自己对面的绣墩上,问道:“你有什么要紧事?” 元瑾却上前一步,屈身道:“方才听祖母说,您要每一房的水都端平。孙女是十分敬佩的。孙女今天带闻玉过来,便是想问问您一件事,四房能不能也出个人选?” 薛老太太闻言眉头一皱。 其实对她来说,并不重视这四房的嫡庶之分。薛青山虽然是庶出,但他姨娘早亡,其实是跟在她身边长大的。薛青山因此感激她的养育之恩,一贯对她极好,甚至比亲儿子还孝顺几分。只不过是薛青山自己官位太低,比不得嫡房的三个兄弟,难免就越来越不得志了。 薛元瑾说是要出个人,难不成是想出她弟弟薛锦玉? 之前才觉得这小孙女还算聪明,如今看来,却是被定国公府的荣华富贵冲昏了头脑。薛锦玉就算是带了去,也只会徒增笑话而已。 薛老太太的语气难免就有些冷淡了:“倒并非祖母偏心不让锦玉去选。而是锦玉长这么大,的确是学业平平,没什么天分,性子也教你母亲惯坏了。便是带去了定国公府,也不会入选的,你还是回去吧。” 元瑾又笑了笑,淡淡道:“祖母,四房并非想带锦玉去,而是想让您带闻玉去试试。” 薛老太太听到这里,难免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掩饰了过去。她看着站在元瑾旁边的薛闻玉,皱了皱眉:“你莫不是在和我开玩笑?你这弟弟……” 薛闻玉是四房的傻庶子,这谁都知道。据说是连人也不会喊的。 “祖母,闻玉其实并非外界传闻的痴傻。您看了就明白了。”元瑾摸了摸薛闻玉的头,对徐嬷嬷说,“府中可有不用的账本?能否劳烦嬷嬷替我拿一本来。” 薛老太太阻止了徐嬷嬷,她倒是想看看薛元瑾想做什么。于是从抽屉中拿出一本帐子递过来,“便用这个吧。” 元瑾接了过来,见这是家中才出的账本,便说:“多谢祖母。”又随便翻到一页递给了薛闻玉。 薛闻玉垂眸看了片刻,就轻轻对元瑾点头。 元瑾便将账本还给了薛老太太,道:“祖母,您可以随便考他,只需问他第几行写的什么内容即可。” 78.第七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50%,支持正版, 多谢小仙女们  马车行了半个时辰, 就到了一处巷子, 停在一扇黑漆铜环门前。 崔氏咳嗽了一声, 似乎有些紧张, 整理了三回衣襟, 又给元瑾拉了两次裙子, 免得一会儿见了定国公府的人失了礼数。也没有人敢挑开帘子往外看, 生怕是露出一副乡巴佬的样子叫人瞧不起。 “一会儿跟着你几个堂姐, 她们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知道吗?”崔氏还是不放心地再次叮嘱。 马车停了下来,只听外头有个声音:“请各家太太娘子下来吧。” 崔氏才带着元瑾下去,薛家女眷个个都有些紧张。就是薛老太太也一脸郑重, 叫大太太周氏扶着, 带着自己的儿媳孙女, 朝着定国公府气派的二门进去。 二门进去是个大花园, 草木葳蕤,假山叠石。两侧的走道各站在许多丫头,一个年长的嬷嬷在前面引路,又进了一扇月门,才看到两个丫头挑起竹帘, 里面飘出些礼佛的檀香味道。 薛府众人此刻皆小心谨慎, 生怕自己行差踏错。还是薛老太太最为镇定, 带着众女眷走进去,只见里头是博古架隔断,琳琅满目的翡翠摆件,五蝠献寿漳绒毯,踩上去悄无声息。那架黑漆紫檀罗汉床上,正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由丫头服侍着喝茶。 老妇人一看是薛老太太,便红了眼眶,似乎有些激动,叫她来身边坐下。两个人讲了许多话。 元瑾在旁听着,才知道这位老妇人秦氏原来是住在并州,前几日才搬到了太原。似乎秦氏和薛老太太在没出嫁之前,是家里最要好的一对堂姐妹,虽然都是嫁到姓薛的家中,一个却是定国公府,一个却是毫无名头的旁系,想来是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薛老太太与秦氏契阔了一番,才介绍起自己的儿媳孙女们。 她最先介绍的自然是大房周氏,也是她最为喜欢的儿媳。“这是我大儿媳周氏,这是她所生之女元珍。” 周氏与薛元珍上前行礼。薛元珍也是个妙龄少女,温婉娇柔地道:“给堂祖母请安。” 周氏出身是所有媳妇中最好的,是太原府知府之女,所以她在薛家的地位也最高。薛元珍是其独女,自然也是薛府中最为娇贵的,有良好的大家闺秀的教养。 秦氏只是微笑着点头。 薛老太太见秦氏此,笑容一淡,又介绍起了二房的太太沈氏和两位娘子,便是刚才笑话了元瑾的薛元珊和薛元珏,两人规规矩矩地给秦氏行了礼。 三房的太太姜氏,却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精,还没等薛老太太介绍,便先带着女儿向前一步,笑着给秦氏行礼:“免得娘费口舌,我先自己说了。我便是三房的媳妇,这是小女薛元珠。” 薛元珠是几个姐妹中最小的。 秦氏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元瑾身上,笑了笑说:“这便是你家庶房的那位娘子吧?” 她注意到元瑾也是因为,方才一起进来的薛府众人里面,不论是薛元珍或是周氏,甚至是薛老太太本人,都难以掩饰对定国公府奢华的惊讶。唯这个小姑娘,她进来的时候环顾四周,表情是平静的,那种司空见惯、宠辱不惊的平静。 这样的小姐,只有那些真正的权贵家才教养得出来。 但怎么会是薛家一个庶房的小娘子。 “正是呢!”崔氏连忙扬起笑容,连忙在背后轻推了元瑾一把,示意她上前请安。 元瑾也上前,屈身行了礼问安,既不谦卑也不谄媚。毕竟她之前所见之人皆人中龙凤,对定国公老夫人自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秦氏又多看了她两眼,笑道:“这娘子倒是大气,像你亲生教养的嫡亲孙女了。” 这话一出,大太太周氏和二太太沈氏脸色微变,三太太姜氏却仍然保持微笑。 随后秦氏似乎有话要单独和薛老太太说,便叫嬷嬷先带她们去赏莲,只留下了薛老太太在屋中。 走出来的人难免好奇。 沈氏出身书香门第,因此和大太太周氏比较要好,小声地问周氏:“娘和定国公老夫人要商量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周氏淡淡道:“两人多年未见,左不过是说些体己话吧。”她走在了前面,似乎不想多说了。而崔氏落在后面,对元瑾小声说:“嫡亲的姐儿都没夸,独独夸了你一个,今儿真是给娘长脸了!” 元瑾可没有把秦氏的夸奖当一回事。秦氏就算夸她,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吗? 若是秦氏都不夸就罢了,偏生夸她个庶房出来的,几个嫡房的向来心高气傲,现在觉得庶房的压了自己嫡出女儿的风头,自然会不高兴了。 但她什么也没说什么,只是跟着众人往前走。 嬷嬷领着她们到了一片荷花池,曲折的回廊落于荷花池上,有几家小姐已经坐在亭子里了。微澜荡漾的湖面上盛开着紫色、黄色的睡莲。这季节荷苞才露头,睡莲却已经缤纷绽开,铺满了大半的湖面。亭边又有细柳垂下,倒真是极美。 薛府众人又是感叹,平日里虽然见荷花池不少,却没见过这么大的,这样花开成一片才叫真的好看。 “今儿便是宴请了各家太太和娘子在此处开游园会,还请各位娘子先入座,”定国公府的嬷嬷有礼地微笑,“太太们若是坐不住,还可以去花厅先打会儿叶子牌,等咱们老夫人与薛老夫人说完了话,再去正厅开席。” 由此几个太太就和姑娘们分开了,元瑾则跟着进了亭子坐下。 此时凉爽的清风拂面,初夏的天气叫人十分舒服。 薛元珍坐在了另一头,两个二房的立刻跟着坐下。叫丫头泡了茶上来。 薛元珊笑着说:“方才倒是四妹在定国公老夫人面前露脸了呢。” “露面又有何用,庶房出的就是庶房出的。”薛元珏轻声说,“爹也只是个养马的罢了。” 薛元珍只是笑着听,倒没有说一句话。 对她而言,薛元瑾父亲官位太低,母亲家世上不得台面,与她一个天一个地,她根本不想把自己和薛元瑾相提并论。 她们说话也并没有避及元瑾,所以元瑾听得清清楚楚。薛元珏之所以说她父亲是养马的,那是因为她这父亲是地方苑马寺寺丞,管的就是并州的军马供养。元瑾对这种小女孩般的斗嘴并不感兴趣,所以并不搭腔。 倒是旁薛元珠哼了声:“五姐这话说的,要不是有四叔这个养马的,二叔如今这官位还得不来,你还能坐在这里喝茶么!” 薛元珏瞪了瞪眼,无话可说地转过身。 薛元珠说的这事,元瑾也知道。 听说当初,是二叔偷偷拿了自己父亲的文章,得了当时任山西布政使的许大人的赏识,因此平步青云,如今在外做知州。后来大家知道这事,却也没什么说的了,人的命途难测,这也是各自的命罢了。但二房却的确因此对不起四房。 “多谢六妹了。”元瑾低声对旁边的薛元珠说。 薛元珠却把头扭到一边说:“我就是和她不对付,跟你没关系!” 元瑾一笑:“那我也要谢你啊!”说着揉了揉元珠的包包头。元珠还梳着丫髻。 元珠因此红了脸,有些结巴:“你做什么摸我的头发!”说着还不解气,“你这人真是的!” 元瑾一笑不说话。 元珠却坐到了她的身边来,过了好久才说:“我这次就勉为其难,不怪你了。” “好啊。”元瑾答应了她,元珠这性格还挺可爱的。 几人说完话不久,来的石子路那边就传来了喧哗声,隐隐是少年说话的声音。 凉亭中的各家娘子们自然窃窃私语,不知道这是谁在定国公府的院子里,也不知道该不该避。但看她们微红的面颊,就知道是根本不想避开,只张望着等着看是谁来了。 嬷嬷也笑了笑:“娘子们不必避开,进国公府的都是亲眷,与在座娘子也算是亲戚了。继续吃茶吧。” 自然是娘子们的几声笑声。随后那些人越来越近,大家都张望起来,看向石子路的方向。 几个少年结伴而来,为首的是个面如冠玉,清秀的少年,穿一身蓝色衣袍。见着此人,有个娘子说:“这不是卫三公子卫衡么!” 卫家听说也跟定国公府是亲戚关系,而且比薛家更近。这卫三公子是家中年轻后生的佼佼者,身份非常尊贵。见着是她,小娘子们更是好奇,眼睛水亮,脸颊微红。毕竟这卫三公子也是个难得的美男子。 “原是咱们四妹妹喜欢的卫三公子么!”薛元珊笑着看向元瑾,“四妹妹,你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元瑾则是一头雾水。薛元珊……说什么? “上次在家宴上一见,四妹便对人家一见倾心。”薛元珊道,“还几次偷偷想见人家,却是一片痴心,只是可惜人家未曾理会四妹。” 元瑾嘴唇微抿,颇有些无言。 她之前,喜欢过卫衡么。怎么这四房一家子都净做些……蠢事。 卫衡那边,旁边的少年正好捅了捅他的手肘:“卫三你看,那不就是之前喜欢你的女子吗!” 卫衡本来没注意的,朝这边一看,这才看到了正在吃茶的薛元瑾。 他差点没认出来,是因为之前见到她的时候,她总是穿得大红大紫。今儿只穿了件粉色褙子,更是半点发饰也没有,只留青丝垂在肩头。显出少女姣美明净的一张脸,雪白中带着一丝稚气。气质似乎……也有些不一样。 原她虽长得好看,却不知怎的并不让人惊艳。如今配上这样冷淡的神情,玉白的脸,莫名让人有容色摄人之感。 “你上次不是说,是个样貌普通的姑娘吗。”旁边少年又说,“这也叫普通,卫三你是不是要求太高了?” “该不会是听到你来,所以也来参加游园会吧?”有人打趣他,“可惜没有这样貌美的姑娘喜欢我,卫三你好福气啊。” 卫衡皱了皱眉,轻声道:“别胡说了!” 他迈开步,向亭子这边走了过来。他们本来就是准备在亭子里吟诗作对的。 只是他们要去的亭子,会经过元瑾所在的亭子。 元瑾看到他们朝这边走来,便有些头疼,她根本不想面对这样的事。 而旁边薛元珏已经露出了兴致盎然的表情。 她有这么无聊吗! 她一点都不想再听下去了,幸好过了斋饭到下午,寺庙派了个知客师父过来传话,说已经可以进去了。 “想来靖王是已经离开了。”老夫人想进崇善寺上个香,叫了薛老太太陪同。 薛老太太也正想去上个香,求保此事平安顺利,便带了几个孙女一起从偏门进去。 崇善寺内的确十分宏大。殿堂楼阁、亭台廊庑数近千间,中线上有六大主殿,其中大悲殿中的千眼千手观音最为宏大,高有三丈,金箔覆身,金光熠熠。按照佛经的解释,千手千眼是观音的“六种变相”之一,能洞察人间一切祸福。这里求来的签,据说也是太原府当中最为灵验的。 薛老太太先跪在了蒲团上,来都来了,便让诸位孙女都求个签卜吉凶。 知客师父们便将签筒递到了几位娘子手中。 元瑾接过了签筒,跟着众人跪下闭上了眼睛,她虽然不信佛,倒也不妨碍求个签。 签筒摇动,一支签落在了地上。 她放下签筒捡来一看,只见偈语写的是:梦中得宝醒来无,自谓南山只是锄。天命本该随天意,造化愚弄不可休。 几位娘子的签都已出来,元珍、元珊都得了好签,非常高兴。唯独元钰得了个下签,她便有些不高兴了。元珠根本没有扔出签来,不过她人小,也没人注意她。她倒是一把抢了元瑾的签看,左翻右翻地有些好奇:“咦,四姐。你这签却是别致了,人家的签都说些富贵姻缘的话,你这签倒是云里雾里的,叫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薛老太太听了,也走来拿了元瑾的签看,轻轻咦了一声,递给旁一位解签的和尚:“敢问师父,这句是什么意思?” 和尚穿着件旧的红色袈裟,长得极瘦,其貌不扬。唯一双眼睛透出一种隐然出世的宁静。他合十手念了声佛号,接过签一看,含笑道:“这位娘子怕是富贵命了。” 旁薛元钰就笑了一声:“师父你可不要看错了,她哪里是什么富贵命,穷命还差不多!” 定国公老夫人在旁笑着不说话,薛老太太便瞪了薛元钰一眼,这孙女当真嘴上没个把门的! 这和尚笑道:“命数本是不重要的,娘子身带紫气,命格与紫微星相交,便是极贵了。”和尚一说完,其余几位皆心里不舒服,叫这庶房被说成命格尊贵,那把她们这些嫡出的放在哪里! 还扯到什么紫微星,难不成是想说薛元瑾还有娘娘命?她一个庶房的,爹的官芝麻大点,能做个举人夫人已经不错了! 元瑾却表情难测。 紫微星,星斗之主,帝王之星宿。 说她与紫微星命格相交,难不成是因为养大朱询的缘故?他如今可是太子,成为帝王也是名正言顺的事。 倒是这时,又走进来一个穿袈裟的老僧人,先对几位香客合十,才对那解签师父说:“你怎的又在此处躲懒!晨起便没扫后院,如今住持生气了。快去吧,不要在这里解签了!” 那和尚听到住持生气了,才匆匆地便告辞离开。 老僧人便对她们道:“几位莫要见怪,他本只是管后院洒扫,不该在这里解签的,若是说了些有的没的,还请你们担待。” 薛元珊才笑了笑:“原是个扫地僧,倒是弄得我们误会了!四妹妹可千万别把元钰方才的话往心里去。” 薛元珊明劝暗讽,不过是让她别痴心妄想个什么富贵命罢了。 元瑾怎么可能在意这个,二房的两个都只会在嘴上讨个便宜,不足为惧。她们还没有人家薛元珍段位高,对底下这些不如她的小姐妹,薛元珍是理也懒得理会的。元瑾也是笑:“元钰妹妹向来如此,想必也是因还小,二伯母尚没怎么教导,倒也不碍事!” 元珊听着脸色就不好看了,这不是拐着弯地说她妹妹没教养么! 她发觉这四妹越发的伶牙俐齿,竟讨不到她半句好了,便也哼了不再说话了。 薛老太太在一旁看着,脸色冷了好几次。得亏定国公老夫人没说什么,她才按捺着没有发作。 求了签之后,因老夫人还要和薛老太太一起去听一位高僧讲《楞严经》,但是姑娘们如何坐得住,听枯燥乏味的讲经。薛老太太便让几个姑娘由婆子陪着,先去各大主殿一一上香,最后回到别院坐马车回去。 只有元瑾身边没有嬷嬷跟着伺候,她来的时候只跟了个丫头柳儿,却也被元瑾留在了别院照看闻玉。她便和元珠一起,去大雄宝殿上香。 路上的时候,元珠的嬷嬷说起了崇善寺的趣事:“……若说这寺庙里真正有趣的,还是正德年间所筑的那口大钟,听说高约丈余,平日里敲起钟来,半个城都能听到呢!” 元珠一听到这里,便想去看个稀奇。“去上香有什么意思,我们去看这口钟吧,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钟呢!” 她的嬷嬷有些为难:“五娘子,咱们还是上了香回去吧,那钟楼还是有些远的,这天色也不晚了!” 元珠又来拉元瑾:“四姐,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元瑾正被方才求签的事所烦扰,根本没有去看钟的心情,只想着赶紧回去了。“钟楼偏远,你走一半就会吵腿累的。”元瑾对元珠这种小孩非常了解。 元珠却不甘心,淘气地道:“我是一定要去看看的!你们不去就在这里等我吧!” 她怕嬷嬷抓她,跑得极快,这一路上回廊又多,竟几步就不见了人影。 她的嬷嬷怕弄丢了她,连喊着五娘子追了上去。 元瑾一叹,跟着个小孩就是一惊一乍的!只能也跟了上去。 只是转过几个回廊的功夫,那两人却不见了。 元瑾站在庑廊的岔口上,一目望去,尽是重峦叠嶂的屋檐。竟不知道她们走到哪里去了。屋檐下是各种神佛的雕刻,彩绘勾面,一百零八罗汉或是喜或是嗔,或是极恶相或是极怒相,叫她有些眩晕,往后微退了一步。 “小施主可是找不到人了?”背后突然传来个声音。元瑾一惊,回头看去。 原是刚才殿中那个穿褐红旧袈裟,长得极瘦的和尚。他正面露微笑看着她。 “师父可见那两人去了何处?”元瑾也合十了手问他。 “小施主若找人,往那边便能找到了。”那和尚给她指了条庑廊。 元瑾便谢了他,往他指的方向过去了。又隐约地听到他似乎在背后念了句佛号,只是她回头看时,却已经不见了那和尚的踪影。 她顺着和尚指的庑廊往前走,却也根本没找到元珠和她的嬷嬷。 此时的确也不早了,阳光斜斜地照过回廊的廊柱,投到地上大片大片的光影,朱红的墙壁,庑廊下精美的木雕,都因此晕出黄昏淡淡的金色,朦胧得好像在画中。 远处苍山平寂,倦鸟归巢,沉厚的钟鼓长响。 元瑾却无心欣赏这般景色,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四周都是庙宇长廊,她胡乱地走着,却一直都在回廊里绕来绕去,不见着有人的身影。元瑾有些着急了,毕竟天快黑了,而她又是独身一人。她想循着原路走回去,但是转了几圈,却连来路都不知道在哪儿了。 谁知她走到转角处时,竟一下子撞到了个人!似乎撞到了来人抱着的什么硬物,元瑾的额头被撞得生疼! 元瑾被撞得退了两步,又痛又急,一时竟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张口就斥道:“你是何人,走路不长眼睛吗!” 撞着元瑾的是个男子,他方才抱了很多书,被元瑾撞得掉了一地。 男子抬起头。他长得浓眉如剑,鼻梁高挺,大约是二十七八的年纪。听到元瑾的话,他笑了笑问道:“难道不是你撞得我吗?” “分明是你抱的书撞到了我!”元瑾见他还不承认,捂着额头说,“你抱着这么多东西走在路也不小心,书角太锋利,撞着了我的额头还抵赖!” 元瑾其实是被撞痛得狠了,将做县主的派头拿了出来。她打量了一下此人,他穿着件普通的右衽青棉布袍,没有佩戴任何饰物,身量结实修长,个子倒是挺高的,她只到他的胸口高。他面含笑意,眼神却平静幽深。 他既然衣着朴素,也无人跟随。应当是居住在寺庙中的普通居士吧。 “你这小姑娘年岁不大,倒是气势汹汹的。”他似乎也不在意,把他的书捡起来,说:“你赶紧走吧,天色不早了。” 说罢就准备要走了。 元瑾见他要走,便抓住了他的衣袖:“你站住!撞了人便想走吗?” 男子看了一眼她揪着自己衣袖的手,嘴角一扯,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你想如何?” 毕竟是要问人家问题,元瑾声音含糊了一些,“我本来想去大雄宝殿的,在这里没找到路……你可知道怎么走?” 原来是迷路了,不知道怎么走,还敢如此气焰嚣张。 男子还是抬手给她指了方向:“从这里过去,再走一条甬道便是了。” “这次便算了……你下次走路得小心,莫撞着旁人了!”元瑾说,男子笑着应好。 元瑾便朝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了,还一边在揉仍有余痛的额头。 不过是个半大少女,胆子倒是不小,竟还想教训他。 男子面带笑容,看着少女消失不见后才回过头。 他的身前悄无声息地跪下了两个人,恭敬地道:“殿下。” “嗯。”朱槙往前走去,淡淡地问,“怎么会让人闯入。” “殿下恕罪,属下一时疏忽。”跪着的人说,“本想将之射杀的……” 靖王殿下每年都会来崇善寺礼佛,是为了给将他养育大的孝定太后祈福。本想上午就启程去大同的,不过临时有事留下了,既已解封了崇善寺,殿下便没再叫封起来,所以才造成了防卫疏忽。 79.第七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50%,支持正版, 多谢小仙女们  “娘子既吩咐,咱们做就是了!”杏儿从来不想这么多。跟薛青山的小厮说了声,便拿钥匙开了库房领茶叶,她旋开了盖子, 枣儿好奇地看,伸手一摸又咦了一声, “杏儿姐姐,这茶叶罐里滑得很, 似乎不是竹制的呢!” 杏儿赶紧拍开了枣儿的爪子:“去去去,装茶叶的东西是摸不得的。你那爪子摸了娘子还能喝吗?” 枣儿委屈地哦了一声, 不再好奇了。 杏儿只想赶紧把茶叶装回去交差,旋好盖子,带着拿了月例银子的枣儿回了西厢房。 “娘子,茶叶和银子都拿回来了。”杏儿把茶叶罐和红纸包的三两银子都放在桌上。元瑾就拿起银子, 感叹了一声:“一个月的月例,就这么没有了。” 姜氏给的那六十两,叫崔氏拿去收起来了,说怕她不懂节制乱花银子, 等要的时候找她支。但这个银子无法跟崔氏讲去处, 所以不能跟她要。其他东西崔氏倒也给了闻玉, 只稍微留了几匹布给锦玉做衣裳。 元瑾非常感慨自己的堕落, 曾几何时, 银子对她而言不过是个打赏人用的玩意儿,现在居然每一两都要这么珍惜。 杏儿小声地说:“娘子,太太说了,用出去的每一笔银子都要留个底子,看您是用哪里了。” “月例银子她不管。”元瑾说着收起了银子,又叫了柳儿过来,今天的事,她仍然不全放心。 “后天我们去定国公府的时候,你找下人打探一下,定国公府是否有个姓陈的幕僚住在崇善寺。”她吩咐柳儿。屋里三个丫头的品行她都了解,柳儿心细又年长,倒是个得用的人。杏儿虽不聪明,但交代她的事都切切实实记得。至于枣儿嘛……只能说,养着用用吧。 柳儿应下了,元瑾又问她:“闻玉可下学了?” 柳儿便答道:“这时候四少爷怕还在书房里进学吧。” 闻玉其实过得也挺辛苦的,从定国公府回来后,他还要另上西席的课,教授四书五经,兵法战略。往往要到酉时才能下学。 元瑾算着他该饿了,亲自去厨房装了给闻玉留在蒸笼的菜,去薛青山的书房等他。 元瑾到了书房,见先生还没讲完,先站在门口看着闻玉上课。 她一直不清楚闻玉对竞争世子是什么态度,她希望并不仅因为她想,他才去做。虽说是有些她想让他去做的成分在里面,但元瑾也的确希望他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不被庶子的身份束缚,不埋没了他的才华。 书房点着两盏蜡烛,映照得满室昏黄。闻玉上课还是极认真的,听着先生讲课,侧颜如玉,极为精致。 等先生讲完了,元瑾才进去请了先生坐下。 这位先生姓徐,长得极为普通,扔进人群都找不到的那种,但眼神露出一种隐然的智慧,并且他对闻玉极有耐心,从不因他的病说他半句。且这位徐先生极有才华,当时选西席的时候,无论薛青山考他什么,他都能对答如流。 元瑾向他问询闻玉的学习进度,徐先生都说很好。 “虽四少爷不爱说话,却是的确天资卓绝。若能治好这病,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徐先生道。 “便是这个要请先生包容他,他有时候若有言语不当的地方,先生不要见怪,他不是存心的,只是不知道罢了。”元瑾笑着道。 徐先生摇头道:“四小姐不必多言,我倒当真喜欢四少爷。也很愿意教他。只需您照顾好他,便是对他极好了。” 元瑾谢过徐先生,又让柳儿拿了上次三伯母送的端砚给徐先生,送先生出了门。 她看着这位徐先生的背影,总觉得此人有些神秘。 寻常的读书人,既有这般才华,为何屈居于一个小小官僚之家教一个庶子。且为何又对闻玉十分包容,倒当真奇怪了。 她回来时桐儿已经给闻玉摆好了饭菜。一碟炒青菜,一碟腌笋肉丝,一碗炖鸡,一碗火腿煨牛腩。闻玉现在吃的菜多是肉,毕竟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又要每天练骑马射箭,消耗是很大的。 他只吃面前的一盘菜,其实并不是因为他挑食,而是不论你放什么在他面前,他都只夹那一盘菜。元瑾只能等他吃一会儿这菜,就换个菜放他面前。 可能练习射箭骑马真的挺累的,他竟狼吞虎咽的消灭了大半饭菜。 “今儿很累吧?”元瑾本还想问问他定国公和考核的事,却也不好问了,“你回去好生睡一觉,叫桐儿给你揉揉肩。” 闻玉却似乎想了片刻,然后他说:“你说过,如果有什么问题,要告诉你。” 元瑾颔首,她一直希望闻玉能遇到问题同她说,免得他自己憋在心里。她问:“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告诉姐姐?” 闻玉点头,放下碗筷看着她说:“定国公今日来了。” 他竟然会主动提起定国公的事。这让元瑾有些意外,他提起这件事,证明争夺世子之位这事他也是在思索的。而实际上,他获得的才是直接的消息,若由他的口转述给元瑾来思索,难免不如他自己思考有用。 “我们在练箭,定国公只看了卫衡练箭,很快便走了。”他继续道。 这倒也理解,本来定国公心里一直想要的人就是卫衡,只是老夫人更中意薛家的人罢了。元瑾沉吟了片刻问他:“另两个堂兄是什么表现?” 闻玉摇头,轻轻地说:“他们不值一提。” 这让元瑾更加意外,她以为薛闻玉根本就没关心过另两个堂兄,却没想到他还有自己的判断,并且他还觉得另两个堂兄根本不入眼。元瑾笑了笑,摸了下他的头,“你这小脑瓜每天倒想很多东西啊,都不与我说么?” 看来他的确在慢慢改变,至少愿意主动跟她说这些话了。元瑾思忖着,又问他:“那另外两个卫家的人,你怎么看?” 闻玉这次想得更久了一些,告诉元瑾:“卫衡很聪明,但卫襄更危险一些。” 卫襄,便是卫衡的堂弟了。 竟能让闻玉都说出危险二字,此人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元瑾问:“你如何看出他危险的?” 闻玉这次抿了抿嘴唇,大概是在想怎么说。最后却仍然摇头:“没法说。” 闻玉看人大概是有他自己的方式,有时候这或许只是一种微妙的感觉。也或许是他察觉到了什么,但他无法用言语去描述。元瑾不再问他了,而是思索了起来。卫家只选进了两个人,大家都觉得卫衡才是最后能成为世子的人,故十分看重他,倘若其实真正厉害的人是这个卫襄呢……那便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你先暂时不必管他,倘若他真的厉害,这个时候便不会对付你,你只先学你的就是了。”元瑾说,她又想起了今日听薛元珍提到的考核,便想一起问了他,“我似乎听说,今日定国公同你们说了,三日后会考核你们?” 闻玉摇头,“没有。”又说:“他只问我们,知不知道西宁战役。” 西宁战役。 旁的战役元瑾或许不清楚,她毕竟擅长的不是军事,但是西宁战役不一样,当年这场战役名闻天下,她不会没有听说过。 因为这是靖王的成名之战。 当初靖王被分封到甘肃行省驻守兰州卫,旁边土默特部日益发展壮大,土默特部可汗额日斯是个骁勇善战的猛将,数度侵犯甘肃烧杀抢掠。朝廷曾换任三个甘肃总兵,都未能将土默特部消灭,反而使其日益壮大。当时的甘肃民不聊生,几乎一度被打得逼近了兰州。 兰州若是失守,那甘肃便当真是完了。 靖王临危受命,挂帅上阵,在西宁卫与额日斯带领的军队发生交战,这是场绝对的大战,额日斯领兵六万,靖王领兵不过四万,在西宁卫打了三天。却凭借他在边疆积攒五六年的军事经验和实力大败额日斯,把额日斯打回了土默特部老巢,保住了甘肃行省。当时此役振奋了全国。靖王班师回朝的时候,万人空巷,无数人涌到街上看大将的风采。 自此之后,太后才不得不重用靖王驻守西北。当时朝廷可用大将不多,元瑾的父亲驻守山西,西北必须有强横实力者驻守。 定国公不会平白无故问他们西宁战役,恐怕是想借此考验他们的军事素养,但闻玉现在才开始学习,怎会懂得如何分析,甚至举一反三。 元瑾手指轻巧着桌沿思索,她对军事也只能说个大概,说精通是肯定不能的。她这水平指点闻玉还行,但想让他应对定国公,还有些困难。 元瑾立刻想到了那个幕僚陈先生。 他既是定国公的幕僚,想必对军事应该还是挺精通的吧。且看他生活清贫,又住在寺庙里,势必是不得定国公重用的人,找个借口问他倒也不怕露了底。再给些银子作为报酬就是了。 既是如此,后天给他送银子和茶叶过去的时候,请教他一下吧。 元瑾想到这里,跟闻玉说:“姐姐找些书给你,你有空的时候看看吧。” 元瑾站起身走到博古架前,找了《吕氏春秋》、《战国策》、《资治通鉴》、《贞观政要》这些书出来。这是她想要闻玉立刻读的。将这些书给了闻玉,她告诉他:“你不必记得太快,只需半个月内看完就行。” 带着闻玉出书房的时候,元瑾稍微地停顿了一下。她刚才给闻玉找的书,其实是当年太后告诉她的,帝王权术所用的书。后来她也是这么教给朱询的,然后他就谋逆了。 反正都是制衡之术,帝王世子什么的……应该是差不多的吧。 元瑾回到薛府的时候天色已晚,但还是同闻玉将西宁战役讲了一遍。 闻玉竟能举一反三,心智敏捷灵活超出元瑾的预期。 元瑾觉得他在这上面果然有天分,才放下心来,叫丫头送他回去歇息。 等闻玉走后,柳儿跟她回禀道:“奴婢已经问过,崇善寺中的确住着定国公府的幕僚,是不是姓陈就不清楚了。丫头们对这个也说不上来,只说那幕僚是定国公不喜欢的,生活也很清贫……” 那便是对上了,元瑾心想,看来此人的身份没问题。 她准备让杏儿打水洗洗睡了。这时候崔氏却带着丫头过来,一进门便抱怨道:“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您可是有事?”元瑾对崔氏的抱怨一般都当听不到,问她。 崔氏坐下来,她手里拿着个檀色祥云纹细铜扣的锦盒,打开了递给元瑾。“这对雕海棠的金簪,是我及笄的时候,你外祖母送我的。” 金簪放在白绸布上,雕的海棠花栩栩如生,花蕊处还嵌了几颗米粒大的红宝石。金子有些分量,元瑾掂着都有些沉。虽是海棠金簪,却也不俗气,反倒是贵气精致。 看来外祖母的审美,是比崔氏好一些的。 “我嫌它样式不好看,一直没怎么戴过。当做你的生辰礼送你了。”崔氏说得别扭,元瑾却笑了起来。 崔氏就没有嫌金子不好看的时候,不过是想送给她罢了。 “多谢母亲。”元瑾让柳儿好生收了起来。 崔氏咳嗽一声继续说:“你如今十四岁了,到了可以定亲的年纪了。平日打扮得好看些,别穿得太素净了。”她说着摸了摸元瑾的头发,“我和你爹头发都好,你偏像你外祖母,头发又细又软,都不好梳发髻。簪子都不好戴。衣着也是,整日的没个喜庆,给你做好看的衣裳你都不穿,不知道在想什么,白让人操心……”崔氏絮絮叨叨地数落了她一通。 元瑾却没觉得不耐烦。 她前世三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她对母亲没有什么印象。只能从太后、从父亲的形容中得听来。父亲说母亲满腹诗书,大家闺秀,温婉和气,反正没有一个地方不好的。 太后听了却笑,跟她说:“你母亲脾气最急,别人不合她的意,往往就从不来往。特别是你的事,什么她都要做到最好的,把你养得特别好,抱出来就跟个瓷娃娃一样好看。她得病去的时候,就告诉你爹啊,要好生照顾你,不能让继母欺负了你,否则她做厉鬼都不会放过你爹……你爹那时候半跪在她床边,跟她说,你若是今天死了,我明儿就娶个继室,也不会好好养女儿。” “你母亲听了,气得直瞪着他。可你母亲终于还是去了,你爹却跪在床边痛哭出声,浑身发抖,我从没见他哭成那样……后来……” 后来的事元瑾知道,父亲再也没有娶过旁人。 每每她听到此处,都对母亲好奇不已。她很遗憾自己记不得这样的母亲,也很遗憾她和爹早早地失去了这样的母亲。 她突然在崔氏身上,找到了一丝母亲的影子,竟勾出了她心中温情的那一部分。 分明母亲和崔氏半点都不一样。 “我都记住了,您也早点睡了吧。”元瑾笑着说。 “记住有什么用,你啊就是太小,等你嫁了人,就知道为娘说的都是为你好。”崔氏最后还数落了她一句,又犹豫了一下,“你和闻玉的胜算能有多大,人家厉害的人不少呢。你的重心还是要放在自己身上,别为了这事耽搁了自己嫁人。” 她说的元瑾都应好,才好不容易把崔氏送走了。 元瑾拿着金簪看了一会儿才睡下。 * 次日定国公亲自考察这几个人,以西宁战役为范本,叫他们分析谋划。卫衡、薛云海都答得一般,卫襄的答案另辟蹊径,倒也不错。 而闻玉则出乎众人的意料,对答如流,且思路清晰,条理得当。竟叫定国公听了赞叹不已。之前他觉得薛闻玉虽然聪慧,却难免性子有问题。如今看来却问题不大,让他有些惊喜,觉得薛闻玉是个培养的好坯子。 这件事让薛云涛觉得很不妙。 他不像云海、卫衡二人,本来就得到了定国公府的赏识,也不像卫襄答得好。现在这唯一不如自己的傻子都得了赞赏,他岂不就成了最差的一个,若是现在他们当中要淘汰一个人,他岂不是就危险了。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府上,将今日发生的事讲给了沈氏听。 沈氏听了眉头紧皱:“本来,你败给你大哥或是卫衡倒也罢了,他们比你强些,败给他们也不丢人。如今却是败给一个傻子,这要是说出去,你恐怕面子上也无光。” 薛云涛颔首:“正是这个道理。若说败给这个傻子,我是怎么也不甘心的。” 薛元珊和薛元钰在旁听着,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们也很怕薛云涛会选不上。 虽说薛家无论是哪个男孩入选,其他房的姐儿都有机会成定国公府继小姐。但总归还是亲生的兄弟姐妹可能性大,更何况她们本就不如薛元珍有优势,倘若薛云涛被淘汰,她们还有什么盼头。 这下两姐妹也没有什么互掐的劲头了,怏怏地看着彼此。 一想到定国公府的荣华富贵,想到京城那位位高权重、号称第一美男子的顾珩,如今就要失去了,简直是令人窒息。 薛元珊也非常的不甘心。她在薛家,入选的可能性仅次于薛元珍,她也曾幻想假如自己有了这样的家世和身份,是何等的叫人羡慕,现在一切都要化为泡影了,想想就不好受。 她也想挽救。 “哥哥,我说你们就这么傻坐着不成。”薛元钰却突然说话了,语气有些严肃,“你们要真的什么办法都不想,岂不是真的成全了四房吗?”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突然觉得这傻妹妹说得有道理。 在这里吁声叹气,倒不如想些办法出来。 “那你想到了什么?”沈氏问她。 薛元钰的想法简单又直接,毫不思索地道:“咱们是怎么让薛云玺淘汰的,就怎么让薛闻玉淘汰呗!” 沈氏和薛云涛对视,别看人家薛元钰平日莽撞无脑,这时候倒还说得对。她们又不是不能使手段。 薛云涛的面上,顿时闪过一丝果决的阴狠。 当初他对薛云玺这样一个孩子都不会手下留情,如今就更不会对一个傻子留情了! 沈氏让两姐妹先回去休息,母子二人在房中秘密商量该怎么办。 而这件事,很快就通过沈氏身边的一个丫头,传到了姜氏那里。 她听了顿时直起身子:“她们打算对闻玉下手?商量怎么做了吗?” “奴婢听得真真的!的确如此。”丫头答道,“后来二太太就屏退左右,奴婢便没有听到了。只知道有这个打算,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办法。” 姜氏坐了回去沉思,自然了,这样的事沈氏是不可能让她们听到的。 “这事你做得很好,日后有消息,你还可以来告诉我。”姜氏对她说,又让素喜包了二十两银子,做为报酬。“今儿额外给你多些,以后放出府去,也可以在外头置办两亩地了。” 丫头喜形于色,谢了几次姜氏,捧着银子回去了。 “太太,咱们该怎么办?”素喜道,“四少爷好不容易有了些可能性,他们便想对他下手!” 姜氏冷笑:“二房一贯眼界狭小,只会捡软柿子捏!我自然不能让她们得逞!” 幸而二房平日待下严苛,又十分抠门,丫头们的月钱都时常克扣。所以她收买了几个二房的人,如今便派上了用场。 姜氏决定要把这件事告诉元瑾。 她连夜去了元瑾那里。 元瑾听了姜氏的话,倒也并不意外。 她知道闻玉一旦露出锋芒,肯定会引来旁人的算计。但也没想到二房竟这样的急不可耐! 元瑾谢了姜氏:“多谢三伯母,我会注意防备的。” 姜氏道:“你且放心,只要你把你家闻玉盯紧了,薛云涛薛云海便都不是他的对手。坐上世子之位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姜氏的话让元瑾露出一丝笑容,姜氏是不知道卫家那两个也不是省油的灯。不过她也颔首道:“我会盯好他的。” 80.第八十章(完)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50%, 支持正版,多谢小仙女们  别看薛青山寡言少语, 也不争什么东西,处世低调。但其实他是个非常清醒的人。 即便她再怎么聪慧,若是想要□□的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恐怕也无能为力的。 在将一切都仔细思索, 联系自己这亲弟弟,平日里三天都背不下一首五言律诗的极品资质之后, 元瑾的心也冷却了下来。 难道……只能这么算了? 希望之后又绝望, 其实并不是一件好受的事。 元瑾回到了房里。经历今日的情绪波折,她实在是有些累了。但她走进房门之后, 发现一道细瘦的影子竟然还坐在炕床前等着她, 竟是薛闻玉。 “四少爷怎么在这儿。”元瑾问杏儿。 杏儿道:“您昨日说要和四少爷继续下棋。他从辰时就坐在这里等您, 一直等到现在。” 那岂不是等了近六个时辰了!元瑾眉头微皱:“你们怎的不劝阻?” 杏儿有些委屈:“娘子您不知道,咱们哪里劝得动四少爷!” 元瑾便走过去, 温声对薛闻玉说:“闻玉, 今天天色已经太晚了。我叫嬷嬷送你回去了,好不好?” 薛闻玉看着她,白玉般的脸面无表情。他沉默很久,开口说道:“你说的, 下棋。” 他很少说话, 因此声音带着一些沙哑。 这明明是平静的语气, 却让元瑾生出几分骗了小孩的愧疚。人家都等了她六个时辰了, 她却一回来就让人家回去,还算什么姐姐。不就是陪他下几盘棋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元瑾叫柳儿拿了棋盅坐下来。将黑子放到他面前:“那好吧,你要黑棋,你先走。” 薛闻玉这才接过了棋盅,却没有开始下,而是把她的白棋盅也拿了过去。随后从两个棋盅中拿出子放在棋盘上,摆出了一个棋局。元瑾原以为他是胡乱摆的,但等她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局有些眼熟。似乎是……他们昨晚下的那盘棋! 元瑾有些不敢置信,再仔细看,的确是他们昨晚下的那盘棋! 她在棋艺方面天分超群,这还是不会记错的!元瑾看了闻玉一眼,再次将棋局再次打乱,对闻玉说:“你再摆一次我看看。” 薛闻玉大概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棋局打乱。但还是一子子将它们摆回原位。 他当真记得昨晚的棋局! 薛闻玉,常人眼中的一个痴傻人,竟然有过目不忘之能! 元瑾久久地不能说话,她重新而郑重地打量她这个弟弟。他虽然长得非常好看,却很没有存在感。因为他几乎就不怎么说话,由于长期的孤僻和木讷,跟人接触也显得有些不正常。 他皱了皱眉,可能是等得太久了,把白子放到她的手里:“下棋。” 元瑾深吸了口气,决定先同他一起下棋。 她昨天教了薛闻玉怎么下棋,他今天便能照着她说的路子,一步步地随她下。虽然跟她比还有很大不足,但却是天赋异禀,竟能接得住她的棋了,而且还能反堵她的棋。 元瑾终于是确定了,这个弟弟不仅能过目不忘,恐怕还聪明过常人数倍!就是她当年教朱询下棋,他也没有闻玉这样的天分。 这让她内心突然生出了一个想法! 这是一个绝对荒谬的想法,恐怕若是旁人听了,都要笑她是疯了。 这次定国公府选继子,她能不能……让闻玉去试试? 薛锦玉的资质是肯定不能入定国公府的眼了,别说定国公府,薛老太太这关都过不了。但是闻玉却未必。他有如此的天分,难说不会有机会! 她看着薛闻玉,虽然他仍是那副无悲无喜的样子,寡言少语。但她却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想法了。 薛老太太其实并非一个重嫡轻庶的人,实际上她日常还是很照顾庶房的。何况这次不光是只有她们薛家一家人去选,倘若是为了增大入选的可能性,薛老太太是绝不会拒绝带上薛闻玉的。这点她还是对薛老太太有了解的。 既然这样的话,没什么是不可以的! 元瑾心中念头百转,最后才定下了思量,问他:“闻玉,如果姐姐交给你一件事,你愿不愿意去做?” 薛闻玉却没有反应,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她说话,静静地继续下他的棋。 元瑾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她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荒谬了。薛闻玉就算智力超群又能如何,他连基本的与人交流都做不到,难道还能去争夺定国公之位吗! 但正当她想让下人带闻玉去休息的时候,他却看着棋局,突然开口说话了。 “想我做什么事。” 他说话竟然很正常。 元瑾这才知道,原来薛闻玉是能理解别人的意思的,他只是从来不表露罢了。也许是周围的人的反应,他也从来不需要。 元瑾也并没有把他当孩子,而是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颇为郑重地跟他说:“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这件事未必会很好玩,甚至可能会有些危险。但它会让你会得到权势地位,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而姐姐会保护你去做这件事。” 他嘴角微微一扯。 “若是帮你,有什么好处?”他继续问。 他是在问她要好处?元瑾头一次把这个弟弟当成正常人,知道他其实是能流利完成对话的,并且思维是很清晰的。元瑾问他:“权势地位还不够的话,那你想要什么好处?” 闻玉轻轻问道:“你刚才说,会保护我?” 元瑾道:“这是自然的,否则你一个孩子岂不是太危险。” 他想了想,放下了棋子说:“我答应了。” 这盘棋其实已经下完,元瑾赢了。 “闻玉!”元瑾见他似乎要走,又叫住了他,她还有个问题想问问他。见闻玉停止了,她才开口道,“你其实也并不像旁人说的那样神志不清,为何平日从不表示?” 薛闻玉却是沉默了很久,但并没有回答她。 “如果你要和姐姐一起去做这件事,你就不能这样继续下去。”元瑾告诉他。 他听到这里才说:“……知道了。” 等闻玉的身影离开之后,元瑾沉默了片刻,其实她也应该知道是为什么。对于薛闻玉来说,无论是周围的人还是事,也许他都觉得……没有应对的必要了。因为这周围从来没有一个人与他相关,也从没有一个人,对他有过期许。 他在薛家活了十多年,却只像个影子,从来没有人真正的注意到他。 他应该,就是这样的心境吧。 那小厮一边喘气一边说:“是谁我也不知道,只知是个中年男子,给了我银子……说事成之后,还会给我五十两。” 元瑾听后靠在太师椅上。这小厮不过是个愚笨蠢货,如此明显的害主,他是签了卖身契的,出了事就算被主人打死,官府都不会追究。二房自然也不笨,这种事不会自己出面的。 倒是西厢房的动静太大,让崔氏闻讯赶来。 “你这兴师动众地在做什么呢?我这午饭都没人做了。”崔氏一脸的不高兴,自从这家中开始选世子后,她觉得就没清净过。进来看到跪了一地的丫头婆子,更是肝火大作,“你又作什么妖呢?” 元瑾有些头疼,叫人把那蛇尸给了崔氏看,又把来龙去脉讲给了崔氏听。 崔氏顿时被吓住了:“你是说,有人想害闻玉?” “便是二房的人。”元瑾颔首,“所以不是我兴师动众大惊小怪,而是差点闹出了人命的事,如何不严查。” 崔氏平时也就是在小事上抖抖威风,遇到这种大事,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问女儿:“既然是这样,那咱们怎么办?我看不如拿了这蛇尸,抓了这人去你祖母那里,叫她主持个公道!” 元瑾道:“咱们没有证据是二房所为,即便去了祖母那里也没用,她也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让这种事传出去的。” 崔氏却道:“不管怎么说,总不能憋着不说吧!今儿个是闻玉,万一明儿个是你,是锦玉呢!” 元瑾好不容易才劝阻了崔氏,这没有证据的事,你若去争,说不定还会被二房反咬一口。而要是把二房的人都叫过来一一让小厮指认,二房定不会同意,老太太也不会同意的。这样的家丑,她绝不想外扬。 “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他就是了。”元瑾淡淡地道。“咱们不能说,但是下人们能说,只要不放到明面上来,怎么说都不过分。” 她让崔氏稍安勿躁,随后去找了姜氏。 姜氏听到她说毒蛇的事,也吓了一跳,随后怒火中烧。“二房也太过歹毒了!不过是个世子之位罢了,至于下这样的狠手么!” “正是如此。”元瑾道,“我是想知道,三伯母既在二房有眼线,可这些眼线,都在谁身边呢?” 姜氏有些诧异地看了元瑾一眼。 而元瑾只是笑了笑。 如此一天过去,到了晚上,薛闻玉差点被毒蛇咬伤的事,已经传遍了薛府。四房的下人们,自然都纷纷议论是二房所为,还传言说,连崔氏都骂了二房是“忘恩负义,冷血无情”这样的话。 薛老太太找了沈氏过去问话。 沈氏听了却死不认账:“我们二房可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他们说是我们做的,可要拿出证据来!否则便是诽谤!” “人家四房可没说是你做的,不过是下面的人传的谣言罢了,你着什么急。”薛老太太看了沈氏一眼。 沈氏便只能笑了笑:“娘,您可不能被这样流言污了耳朵,咱们二房可从没做过这样的事。” 薛老太太闭目不语,这儿媳妇心肠一向狠,再者前几日,薛闻玉又得到了定国公的赞赏,她肯定会心中不平。这太像她能干出来的事了。但她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让这样的话传出去,否则岂不是整个薛家都要被人耻笑么。 既然四房也没因此闹腾,就算了吧。 薛老太太想着息事宁人罢了,就警告了沈氏几句,把她放了回去。 崔氏虽然早听女儿说了,薛老太太是不会管的。但如今听到了,仍然气的不得了,跟薛青山说:“你这嫡母就是心眼偏到肚脐去了!只向着嫡房不向着咱们,这么大的事,她连查都不想查,叫人送些东西过来给闻玉就算了,这叫怎么回事!” 薛青山叹了口气。他又有什么办法,毕竟是把他养大的嫡母。从没有短过他的吃穿。再者的确没有证据,想生事也没有办法。 元瑾听到这事,反应倒是非常平静。 崔氏说薛老太太的话有句是错的,薛老太太并不是想维护嫡房,而是不希望这件事传出去,影响这次选拔。 她已经料到的事,有什么好生气的。 本来大家以为这件事便过去了,谁知到了第二天,薛府众人去定国公府里进学。元瑾等娘子正在练习刺绣,却跑进来二房的一个丫头,对薛元珊说:“娘子,不好了,咱们少爷从马上摔下来了!” 薛元珊和薛元钰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绣样,薛元珊非常震惊,连声问:“怎么摔着了,摔得重不重?” 小丫头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看就是飞奔过来的,平息片刻才说:“少爷骑的那匹马不知怎的突然发了狂,把少爷甩下了马。撞在石柱上摔断了腿。您赶紧去看看吧,少爷被抬到了后罩房,老夫人已经叫人去请大夫了!” 其他几个娘子也不再练下去了,跟着一起去了后罩房看。 元珠小声跟元瑾说:“活该他摔着了,我巴不得看呢,谁叫他摔着了我弟弟!” 元瑾则笑了笑,放下了绣样对元珠说:“想不想去看看?” 元珠自然乐意去看看。 后罩房被围得水泄不通,定国公老夫人正坐在外面坐镇,毕竟人是在她这里摔着的,她不能不管。 闻玉却走到了元瑾身边,因为练骑射,他穿着件袍子,手臂也用麝皮包着,倒显得人更笔挺修长。他这些日子活动得多,眼看着就是突然蹿高了,竟已经和元瑾齐平了。 “他突然从马上摔下来,怎么了。”闻玉轻声问。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觉得这件事和姐姐有脱不开的干系。 元瑾淡淡道:“便是摔下来了啊。” 都欺负到她头上来了,差点害了闻玉的性命,她如何能忍。 这次只是摔断腿,下次,就不会这么轻松了! 闻玉看着元瑾的侧颜,久久地看着,突然淡淡地一笑:“姐姐,和以前不一样。” 元瑾听到这里皱了皱眉,闻玉感触很敏锐,他势必是察觉到什么了。 其实元瑾一直很努力的想融入庶房小娘子的角色,无奈她脾性就是这样的,不可能完全像。 她正想说什么。闻玉却又轻轻地摇头,他说,“姐姐就是姐姐,不必说。” 这话虽然听起来有些奇怪,但元瑾并没有多想。 两姐弟正说话,薛老太太已经带着沈氏过来了。沈氏似乎路上哭过,眼眶通红。两人一来就赶紧进去看了薛云涛的伤势,随后大夫也提着箱笼过来了,诊断了一番,告诉沈氏,这腿没有两三个月怕是养不好的,其间要上板,也不能活动腿。 沈氏瞬间脸色苍白,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薛云涛几个月都无法练骑射,那便是说,他再也无法竞争这个定国公世子之位了!毕竟人家定国公府,可不会为了他等两三个月。她紧张地连连问大夫:“当真动不了吗?” 得到了确切答案后,她便当场哭了起来,揪着薛老太太的衣袖说:“娘,您可要为您的孙儿做主!他无端的如何会摔下马!必是有人害他的!您可不能不管啊!” 老夫人咳嗽了一声道:“薛家二奶奶,你也别太过伤心了,人没事就好。只是往后几个月……恐怕都不能练骑射了。”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明眼人自然一听就知道。沈氏自然哭得更伤心了,连两个女儿都跟着伤心至极,心情十分低落。 怎么能不伤心,这近在咫尺的荣华富贵就这么没了!定国公世子之位,与侯府都婚事,都没有了!谁能不伤心! 沈氏哭了片刻,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神凌厉地一扫在场的人,然后看到了薛元瑾,朝她走了过来:“是你害的我儿!你在马上面动了手脚,你因为你弟弟的事,所以要害我的儿!” 她说着要来揪元瑾的衣襟,却被站在旁边的闻玉一把抓住她的手,然后扔开。 旁边老夫人又劝她:“薛二太太,你不要激动,马匹我们都查过了,没有问题。” 沈氏道:“那就是马吃的草料,是草料有问题!” 这让老夫人更无奈了,不过说话的语气仍然温和:“二太太,众马都吃的同样的草料,别的马都没有问题,这马又怎么会是草料的问题。” 沈氏平日里纠缠惯了的人,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唯一想去做的,就是亲自去查马匹有没有问题。但是定国公府的人一直在劝阻,偏偏她不依不饶一定要去,连定国公老夫人的脸色都不好看起来。薛老太太见她这般丢人,更是沉下了脸:“你注意自己的身份,老夫人一再同你说没有问题,那就是没问题,你何必揪着不放!” 沈氏被婆婆这么一吼,才回过神来。 “可……一定是四房,她们因为毒蛇的事,所以要害我儿……” 薛老太太突然打断了她:“你可有证据说是四房做的?” 她没有证据。 沈氏浑身发冷,突然明白了薛老太太打断她的用意,她若是再说下去,分明就要承认毒蛇那事是她做的。所以她才担心四房的报复!她不能再说下去了,也不能揪着四房不放,因为老夫人其实是公正的,她说没问题,那就是真的没有问题。 “这事只是个意外。”薛老太太淡淡地道,“你一会儿带云涛回去歇息吧,定国公府别院,就暂时不用来了,等养好伤再说吧。” 沈氏见怎么闹腾都没有办法,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因为薛老太太谁都不维护,她只维护薛家的利益。 之前云涛害得云玺无法参与其中,她没有追究。现在四房可能害了云涛不能继续,她更不会追究。因为能留下来的人越多越好。但凡会留下来的人,她都不会追究。 薛云涛,只能这么被淘汰了。 今日这事,老夫人自然也派人,去告诉了定国公一声。 定国公正在和裴子清喝茶。 裴子清再来山西,正好给他送来了四十个锦衣卫精锐。 听了小厮的回话,讲了稀奇之处,定国公很感兴趣。 “这事倒是有趣了。”定国公薛让把着酒杯说,“他不是第一次骑马,马怎么会突然发狂,且草料也没有什么问题。” “倒也不是没可能。”裴子清淡淡地道。 薛让饶有兴趣:“你难不成知道是为什么?” 裴子清眼睛微眯,突然问他:“你记得当初兵部侍郎高嵩吗?” 薛让点头。这人当年立过军功,又是读书人,后来当了兵部侍郎。只是性格非常狂妄,所以不大招人喜欢,如今似乎被调去了金陵的兵部,还降成了五品的郎中。 “当初我还只是个小司庾,因为挡了他的路,被他所羞辱。”裴子清道,“他从马上跳下来,抽了我几鞭子,还用靴子踩了我的脸。” 薛让笑了:“我说他怎么被贬官得这么厉害,原是得罪了你!” 裴子清一笑,眉眼间透出几分阴郁:“可那时候我只是个小官,虽然如此屈辱,却没有办法报复。” 但是那天他进宫给丹阳说事情,她看了他的脸,问他是怎么回事。裴子清告诉了她,丹阳就想了想,跟他说:“你想报复吗?” 他那时候还以为,她会和他说,只要他自己强大了,便能报复回去。她却跟他说,“书上有种特制的针,你回去之后做好,找个机会放在他的马的铁蹄内,就能看到他摔个狗吃屎了。且这针自己会掉,真是神不知鬼不觉,谁也不会怀疑你。” 他当时虽然没有回去这样做,但她说话的时候那样的神态,那样的微笑,却让他一直都记得。 他这一生都没怎么活得快乐过,和丹阳在一起的日子,是他几乎不多的快乐。 尤其是和他背叛了她的痛意结合在一起,几乎是无法磨灭的记忆。无论他是有多么不得已的理由,都不能解释。 他曾无比地想过得到她,但她高高在上,不是她能够企及的。 倘若……她没死,还活着。那也许他就能得到她了。即便两人之间仇深似海,她会恨不得杀了他。 只是她已经没有了,再说这些也没有用了。 但是后面的话,裴子清都没有再说了。 他举了酒杯,继续喝酒。 定国公听了他说的那针,却是十分好奇。派人在跑马的地方细细摸索搜寻。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也许裴子清也是道听途说,但反正现在也无事做。 直到一个时辰后,有个侍卫拿张棉布,捧在手中走进来。“国公爷,我们发现了这个。” 定国公一看,那是一根略粗,中空的短针,有个弯曲是用来固定的。他正要拿起来细看,再问裴子清这是不是他所说的那种针。 但回过头的时候,却只见裴子清看着这针,脸色都变了。 元瑾牵着他的手,将他带到了桌边坐下:“我听说你曾跟着家里几位兄长读书,那可认得字?” 他却仍然盯着桌上的水迹,仿佛很想回去接着画。 元瑾却语气柔和而坚定地继续问:“家里的人可都认得全?知不知道祖母、大伯母这些人?” 闻玉仿若未闻。 见他这般,元瑾轻叹一声,只得问他:“我是谁?” 薛闻玉的眼睫毛动了动,终于轻声说。 “姐姐。” 好,不管他是不是知道这些人,总还算是认可她这个姐姐。 “昨天我们商议的事你可记得?那是什么?”元瑾问他。 薛闻玉道:“要帮你做一件事。” 见他还记得,元瑾把薛闻玉放回去,让他继续画他的。把伺候薛闻玉的宋嬷嬷叫过来问话。“我一向知道闻玉心智与常人不同,却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您既是从小带大他的,想必他有什么情况您也清楚,跟我仔细讲讲吧。” 宋嬷嬷是当初崔氏为了照顾闻玉,从厨房提起来的一个嬷嬷。人倒也朴实,照顾薛闻玉这么多年,虽说不是无微不至,总也没让他受过苦就是了。 虽然不知道四小姐为什么突然关心起了闻玉,但宋嬷嬷还是仔细地和她讲了起来。 “奴婢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症,但四少爷打小就显得有些不正常。时常自己坐在桌前用水画画,一画就是一两个时辰。若是被人打扰,四少爷还会不高兴,甚至会发脾气。也不像别的孩子那样调皮爱玩。” “五岁之后,老爷就把四少爷送进家中的书房读书。但四少爷从不听先生的话,不答问题。因为行事太古怪,还受过其他几位少爷的欺负。故八岁起也不去书房了,便这样养着。” 元瑾听到这里眉头一皱,像这样的情况,她是知道一个人的。 前朝有位皇帝爱做木匠活,平日不理朝政,也不喜欢与人交流。但这位皇帝实则记性异常好,能巨细无遗地说出哪天他身边的太监跟他说了什么话,甚至还能完整背出他几个月前看到的一本折子。所以虽然这位皇帝从不上朝,却也能将国事料理得妥当。 闻玉……是不是也是类似的病症? 可能他还要病得严重些,毕竟在他长大的过程中,从没有人来引导照顾他。外界还总是嘲笑、欺负他,只会越病越严重。 “那他还有没有别的异常?” 宋嬷嬷想了想,“倒还真有,四少爷其实记性异常好,甚至也很聪明。太太有时候对管家的帐子,四少爷在旁看一眼,就知道对不对。还能一条条地再背出来。可惜了四少爷这个性子,否则还真是个天才。” 宋嬷嬷又叹息:“可这又能如何,四少爷这病,就算是真的科考进了官场,恐怕也是举步维艰。” 元瑾颔首。 她大概知道薛闻玉是什么情况了。的确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闻玉这个病想要纠正,恐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她打算将薛闻玉的住处搬到她身边来,既免得薛锦玉欺负他,也能时刻照顾着他。 不过当务之急,是要带闻玉去见老太太,让薛老太太同意闻玉一起去选。明日他们就要去定国公府叫老夫人过目了。再不去就要来不及了。 元瑾的丫头柳儿从旁边走过来:“奴婢看了四少爷的衣橱,不是短了就是旧了,要不就是些颜色花样不好看的。实在是找不出个合身的。” 元瑾道:“今儿是来不及了。不过咱们但难免得给他做两身像样的衣裳,闻玉每个月有多少月例?” 宋嬷嬷答说:“太太说,少爷吃住全在家里,所以就用不着月例。” 元瑾啧了一声,崔氏真是抠门。不过去问崔氏要钱,那是别想的,她就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元瑾就同柳儿说:“你去同管采买的嬷嬷讲一声,叫她明儿下午带一匹宝蓝色的杭绸回来。” 柳儿低声问:“娘子,那买杭绸的钱怎么来?” “从我的月例中出吧。”元瑾道。 柳儿声音更低了一些:“娘子,您一个月八钱月例,似乎,不够买一匹杭绸的料子啊……” 元瑾沉默片刻,她来了之后还不知道自己的月例。八钱银子……以前她身边的普通宫婢月例都有三两银子。她真的快被自己穷到了! “那便不要杭绸,普通绸布可够?” 柳儿点头:“够倒是够了,不过这下来的一个月,咱们屋中恐怕都得过得紧巴巴了。” “先这样吧。”元瑾见请安的时辰要到了,先带着闻玉出门了。 与那天去的仿江南建筑的定国公府不同,薛家是很典型的晋中建筑。薛家大院中,一条宽阔的石道穿过大院,将大院分为南北两排,一头是门楼和大门,另一头就是薛家祠堂,与大门遥相对应。元瑾带着闻玉从南院穿出来,她一路都牵着他,闻玉则握紧了元瑾的手。 “闻玉害怕吗?”元瑾问他。 薛闻玉沉默。 他不是第一次走在这条路上,只是头一次由另一个人牵着,走在这条路上。 仿佛有什么东西就此不同了。 他不是怕,他只是不喜欢这种不确定。 “不用怕,凡事姐姐会帮你的。”元瑾也不管他是不是怕,低声安慰了他一句。 北院正堂是薛老太太的住处,跨进描金砌粉的门檐,再走过一条干净的石子甬道,就看到了正堂。薛老太太身边的徐嬷嬷将二人引入了正堂。 平日里元瑾若是这时候到的话,正堂是人影子都还没有的。今天几房人却早早地就来了,正按齿序坐在正堂上喝茶。 大房周氏身边站着的是薛云海和薛元珍。薛云海穿着件菖蒲纹直裰,身量颇长,长得倒也清俊。据说从小读书天分就极高,明年要下场乡试了,很是让周氏觉得骄傲。薛元珍今儿穿了件青织金妆花十样锦褙子,雪白月华裙,衬得她容貌秀美,精致贵气。 二房沈氏带着她的儿子薛云涛。沈氏也是书香门第的出身,据说父亲还是两榜进士,做过翰林学士。薛云涛正站在那里同两姐妹说话,长得很是俊俏,小小年纪就有几分风流相。 姜氏带着自己五岁的儿子薛云玺,云玺则还是一副白生生的包子模样,立在母亲旁边强打着精神。 四房觉得今天没他们什么事儿,除了元瑾带着闻玉来了以外,一个都没来。 元瑾正好带着闻玉坐在姜氏旁边,姜氏是个极聪明,又八面玲珑的人,笑着看薛闻玉:“今儿闻玉也来给祖母请安啊?” 薛闻玉自然是喝他的茶,也不看人。 元瑾就道:“三伯母莫见怪,他不爱说话。” 四房这个傻儿子,大家都有所耳闻,姜氏倒不见怪。她只是有些好奇,薛元瑾带薛闻玉过来做什么。 而薛元钰已经看到元瑾带着她的傻弟弟,笑了笑说:“四姐怎的,带者傻子来,是想让他也去试试不成?” 薛元珊轻轻拉了妹妹一把,低斥道:“这个时候,你说这些干什么!” 平日跟四房斗斗嘴取笑就算了,现在要紧的是选定国公府世子的事,而不是四房这个傻儿子。她这妹妹一向不知轻重,不分场合,让人头疼。 薛元钰却不满姐姐说她:“你以前还不是如此,说我做什么。” 沈氏回头瞪了两个女儿一眼:“老太太就要出来了,你们给我安静些!” 养两个女儿真是叫人头疼,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的。两个女儿均有些委屈,回过头去不说话了。 果然不过片刻,薛老太太就叫扶着出来了,一见竟这么多人等着,就说:“怎的都来了?” 周氏笑道:“这不是还想跟娘了解清楚一些,明天也好有个应对,毕竟是这样一件大事,咱们也不敢马虎了。” 薛老太太点头,对大儿媳的态度很满意:“有准备便是最好。”她坐了下来,先将薛云海叫到跟前,仔细问过之后,十分满意他的准备和应答。 周氏见儿子被夸,也是暗暗得意。其实在她心里,觉得二房、三房的那两个人,是无论如何都比不过自己儿子的。再说女儿薛元珍也出挑,虽说上次去定国公府上时,秦氏夸的是四房那个小嫡女。但毕竟也只是庶房而已。 便是觉得薛元海入选的机会最大,所以昨晚沈氏连夜找她商量过了,两人决定先联手先挤出去一个再说,免得被别人抢了先。 她与沈氏对看了一眼,沈氏便站了起来,咳嗽了一声说:“娘,我觉得这次去应选,云玺恐怕是不合适的。” 姜氏听到这里,笑容渐收。她跟大房、二房的出身不同,她出身商贾之家,平日跟这两个书香世家出身的妯娌就是交人不交心。没想到沈氏突然来这一出,她一看周氏静静喝茶不说话,便知道两个人这是合伙了。 “二嫂何以这么说?我云玺年岁是够的,没理由不去选。” 沈氏笑了笑:“三弟妹先别生气,毕竟咱们薛家里,无论哪一房选上都是一样的。” 姜氏心里先啐了沈氏一口,既然说选谁都一样,那她倒是别让她儿子去应选啊! 81.番外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50%,支持正版,多谢小仙女们 等闻玉走后, 柳儿跟她回禀道:“奴婢已经问过,崇善寺中的确住着定国公府的幕僚, 是不是姓陈就不清楚了。丫头们对这个也说不上来, 只说那幕僚是定国公不喜欢的,生活也很清贫……” 那便是对上了, 元瑾心想, 看来此人的身份没问题。 她准备让杏儿打水洗洗睡了。这时候崔氏却带着丫头过来,一进门便抱怨道:“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您可是有事?”元瑾对崔氏的抱怨一般都当听不到, 问她。 崔氏坐下来,她手里拿着个檀色祥云纹细铜扣的锦盒,打开了递给元瑾。“这对雕海棠的金簪, 是我及笄的时候,你外祖母送我的。” 金簪放在白绸布上,雕的海棠花栩栩如生,花蕊处还嵌了几颗米粒大的红宝石。金子有些分量,元瑾掂着都有些沉。虽是海棠金簪, 却也不俗气,反倒是贵气精致。 看来外祖母的审美, 是比崔氏好一些的。 “我嫌它样式不好看, 一直没怎么戴过。当做你的生辰礼送你了。”崔氏说得别扭, 元瑾却笑了起来。 崔氏就没有嫌金子不好看的时候, 不过是想送给她罢了。 “多谢母亲。”元瑾让柳儿好生收了起来。 崔氏咳嗽一声继续说:“你如今十四岁了,到了可以定亲的年纪了。平日打扮得好看些,别穿得太素净了。”她说着摸了摸元瑾的头发,“我和你爹头发都好,你偏像你外祖母,头发又细又软,都不好梳发髻。簪子都不好戴。衣着也是,整日的没个喜庆,给你做好看的衣裳你都不穿,不知道在想什么,白让人操心……”崔氏絮絮叨叨地数落了她一通。 元瑾却没觉得不耐烦。 她前世三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她对母亲没有什么印象。只能从太后、从父亲的形容中得听来。父亲说母亲满腹诗书,大家闺秀,温婉和气,反正没有一个地方不好的。 太后听了却笑,跟她说:“你母亲脾气最急,别人不合她的意,往往就从不来往。特别是你的事,什么她都要做到最好的,把你养得特别好,抱出来就跟个瓷娃娃一样好看。她得病去的时候,就告诉你爹啊,要好生照顾你,不能让继母欺负了你,否则她做厉鬼都不会放过你爹……你爹那时候半跪在她床边,跟她说,你若是今天死了,我明儿就娶个继室,也不会好好养女儿。” “你母亲听了,气得直瞪着他。可你母亲终于还是去了,你爹却跪在床边痛哭出声,浑身发抖,我从没见他哭成那样……后来……” 后来的事元瑾知道,父亲再也没有娶过旁人。 每每她听到此处,都对母亲好奇不已。她很遗憾自己记不得这样的母亲,也很遗憾她和爹早早地失去了这样的母亲。 她突然在崔氏身上,找到了一丝母亲的影子,竟勾出了她心中温情的那一部分。 分明母亲和崔氏半点都不一样。 “我都记住了,您也早点睡了吧。”元瑾笑着说。 “记住有什么用,你啊就是太小,等你嫁了人,就知道为娘说的都是为你好。”崔氏最后还数落了她一句,又犹豫了一下,“你和闻玉的胜算能有多大,人家厉害的人不少呢。你的重心还是要放在自己身上,别为了这事耽搁了自己嫁人。” 她说的元瑾都应好,才好不容易把崔氏送走了。 元瑾拿着金簪看了一会儿才睡下。 * 次日定国公亲自考察这几个人,以西宁战役为范本,叫他们分析谋划。卫衡、薛云海都答得一般,卫襄的答案另辟蹊径,倒也不错。 而闻玉则出乎众人的意料,对答如流,且思路清晰,条理得当。竟叫定国公听了赞叹不已。之前他觉得薛闻玉虽然聪慧,却难免性子有问题。如今看来却问题不大,让他有些惊喜,觉得薛闻玉是个培养的好坯子。 这件事让薛云涛觉得很不妙。 他不像云海、卫衡二人,本来就得到了定国公府的赏识,也不像卫襄答得好。现在这唯一不如自己的傻子都得了赞赏,他岂不就成了最差的一个,若是现在他们当中要淘汰一个人,他岂不是就危险了。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府上,将今日发生的事讲给了沈氏听。 沈氏听了眉头紧皱:“本来,你败给你大哥或是卫衡倒也罢了,他们比你强些,败给他们也不丢人。如今却是败给一个傻子,这要是说出去,你恐怕面子上也无光。” 薛云涛颔首:“正是这个道理。若说败给这个傻子,我是怎么也不甘心的。” 薛元珊和薛元钰在旁听着,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们也很怕薛云涛会选不上。 虽说薛家无论是哪个男孩入选,其他房的姐儿都有机会成定国公府继小姐。但总归还是亲生的兄弟姐妹可能性大,更何况她们本就不如薛元珍有优势,倘若薛云涛被淘汰,她们还有什么盼头。 这下两姐妹也没有什么互掐的劲头了,怏怏地看着彼此。 一想到定国公府的荣华富贵,想到京城那位位高权重、号称第一美男子的顾珩,如今就要失去了,简直是令人窒息。 薛元珊也非常的不甘心。她在薛家,入选的可能性仅次于薛元珍,她也曾幻想假如自己有了这样的家世和身份,是何等的叫人羡慕,现在一切都要化为泡影了,想想就不好受。 她也想挽救。 “哥哥,我说你们就这么傻坐着不成。”薛元钰却突然说话了,语气有些严肃,“你们要真的什么办法都不想,岂不是真的成全了四房吗?”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突然觉得这傻妹妹说得有道理。 在这里吁声叹气,倒不如想些办法出来。 “那你想到了什么?”沈氏问她。 薛元钰的想法简单又直接,毫不思索地道:“咱们是怎么让薛云玺淘汰的,就怎么让薛闻玉淘汰呗!” 沈氏和薛云涛对视,别看人家薛元钰平日莽撞无脑,这时候倒还说得对。她们又不是不能使手段。 薛云涛的面上,顿时闪过一丝果决的阴狠。 当初他对薛云玺这样一个孩子都不会手下留情,如今就更不会对一个傻子留情了! 沈氏让两姐妹先回去休息,母子二人在房中秘密商量该怎么办。 而这件事,很快就通过沈氏身边的一个丫头,传到了姜氏那里。 她听了顿时直起身子:“她们打算对闻玉下手?商量怎么做了吗?” “奴婢听得真真的!的确如此。”丫头答道,“后来二太太就屏退左右,奴婢便没有听到了。只知道有这个打算,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办法。” 姜氏坐了回去沉思,自然了,这样的事沈氏是不可能让她们听到的。 “这事你做得很好,日后有消息,你还可以来告诉我。”姜氏对她说,又让素喜包了二十两银子,做为报酬。“今儿额外给你多些,以后放出府去,也可以在外头置办两亩地了。” 丫头喜形于色,谢了几次姜氏,捧着银子回去了。 “太太,咱们该怎么办?”素喜道,“四少爷好不容易有了些可能性,他们便想对他下手!” 姜氏冷笑:“二房一贯眼界狭小,只会捡软柿子捏!我自然不能让她们得逞!” 幸而二房平日待下严苛,又十分抠门,丫头们的月钱都时常克扣。所以她收买了几个二房的人,如今便派上了用场。 姜氏决定要把这件事告诉元瑾。 她连夜去了元瑾那里。 元瑾听了姜氏的话,倒也并不意外。 她知道闻玉一旦露出锋芒,肯定会引来旁人的算计。但也没想到二房竟这样的急不可耐! 元瑾谢了姜氏:“多谢三伯母,我会注意防备的。” 姜氏道:“你且放心,只要你把你家闻玉盯紧了,薛云涛薛云海便都不是他的对手。坐上世子之位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姜氏的话让元瑾露出一丝笑容,姜氏是不知道卫家那两个也不是省油的灯。不过她也颔首道:“我会盯好他的。” 姜氏也知道元瑾是聪明人,当初她挑四房合作,看中的并不是薛闻玉的天分,而是薛元瑾的聪明才智。元瑾不需要她多说。她同元瑾一起喝了杯茶才离开。 而元瑾则去找了父亲,将这事告诉他。 薛青山听了也是脸色铁青,当年二哥偷拿了他的文章去应选的事,让他耿耿于怀至今。如今他们家竟还想对闻玉下手!元瑾道:“桐儿毕竟年幼,我希望您能派几个身强体壮的小厮,随侍闻玉身边。免得出现云玺那样的事情。” 薛青山想了想道:“我们府中正好买来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厮,你给闻玉选几个吧。” 元瑾便便挑了几个小厮出来,专门安排了每日陪着闻玉去定国公府进学。不过由于是才进府,又不是买来的孩子,元瑾怕有什么底细不清楚,先暂时放在外院。 只是这样三四日过去,都未曾有什么事发生,难免叫人猜不透,二房究竟想做些什么。 一时间,有的人也放松了戒备。 定国公府进学是五天一次,再休息一日。这日因不必去定国公府,闻玉便在书房里读书。 他正在看书,桐儿进来,放下了手中装早膳的食盒,对闻玉说:“四少爷,您先吃些东西吧。” 闻玉嗯了一声。 随后桐儿便去给他支开窗扇,叫外头的阳光照进来。 闻玉就放下了书,正要打开食盒。 但随即他便感觉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抬起的手又轻轻放下,后退一步,凝神盯着食盒。 桐儿见此,有些疑惑地走过来:“四少爷,您怎么不吃?” 他说着正要帮闻玉打开,闻玉却伸出手阻止了他:“别动。” 四少爷除了偶尔应他一声,很少会跟他说话,桐儿更是疑惑了:“四少爷,究竟怎么了?” 闻玉轻轻摇头,道:“你别动,去叫姐姐过来。” 片刻之后,元瑾带着人走进来。食盒放在书案正中,闻玉和桐儿站在一旁,元瑾走过去问闻玉:“怎么了?” 闻玉思索片刻,跟她说:“食盒里……似乎有东西在动。” 元瑾眉头微皱,叫众人都退出去。对柳儿说:“你去找根长竹竿来,另去前院找几个身强力健的小厮过来。” 柳儿应喏而去,不过一会儿就拿着竹竿回来了,元瑾示意关上门,叫小厮从窗户伸了竹竿进去,将篮子挑开。 咚的一声盖子落地,突然一个东西从食盒里蹿了出来!众丫头小厮顿时惊呼,连元瑾都后退了一步,只见原是条蛇,那蛇落在书案上,斯斯地吐着红信子,它长约三尺,通体黑色,带有白色环纹。 “食盒里怎么会有蛇跑进去!”篮子是桐儿提来的,他已经吓得脸色苍白了。若刚才四少爷没有阻止他,他恐怕已经被蛇咬了。 元瑾道:“这蛇是剧毒的银环蛇。不会是自己跑进去的。” 寻常家中即便有蛇,也不会是这种蛇。这绝对是有人蓄意放进去的,至于是何人干的,那还能是谁,自然是蓄谋已久的二房动了手脚!他们的心当真是歹毒,即便是想淘汰闻玉,也不必用这样的死招!幸好闻玉机敏,否则现在恐怕已经没了性命。 元瑾表面平静,实则心里异常的愤怒,她是真没料到二房会下死手。 她先问小厮们:“你们谁会抓蛇?” 但是听元瑾说此蛇剧毒,皆无人敢去抓。 倒是背后有个声音说:“四小姐,我在家中时常抓蛇,不如我来试试吧。”说话的是个身长矫健,面貌普通的小厮,他性格沉静,平时都不怎么爱说话。似乎是因为家中受灾,只剩下他一个人,便卖身入了薛府为奴。 其实方才元瑾不过是想借机考验这几人,都是肉体凡胎,她怎么会无故叫别人去抓毒蛇。不过是想看看哪个最不怕事罢了。“不必抓它,去池塘边捡些大石块来,砸死便得了。蛇身也别扔了,找个麻袋装起来。”元瑾吩咐道,又问那小厮,“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名唤赵维。” “从此你叫薛维,跟在四少爷身边贴身伺候。”元瑾淡淡道,那人立刻就跪下谢了。跟在少爷身边伺候,跟粗使的小厮可是完全不同的。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成为管家,比小厮威风八面多了。 其他几位小厮难免地有些后悔,早知道方才自己就上了,四小姐分明没有真的让人去抓蛇。 自然了,这事是肯定要审问清楚的。 既然发生在这样的环节,那必然是四房当中有奸细,必须要揪出来不可! 元瑾对柳儿道:“你去厨房,把人都找到西厢房来,我一一审问。” 人很快都被带到了西厢房来,做饭的婆子,烧火的丫头,但凡有可能接触到食盒的人都被带了过来。元瑾端坐在正堂太师椅上喝茶,虽年少纤细,脸庞清秀稚嫩,却透出一种摄人的魄力。 桐儿是最后接触到食盒的,他嘴唇发抖地道:“四小姐,不是我,我没有放过蛇,我怎么会害四少爷呢……” 不会是桐儿,方才闻玉也说过了,桐儿还试图帮他开食盒,不过是被他阻止罢了。 元瑾自然也没怀疑桐儿。她让桐儿先退下,然后审问剩下的几个人。 做饭的婆子是崔氏陪嫁过来的,跟了崔氏十多年了,而烧火的小丫头一见到被提进来的蛇尸就吓得大叫,连连后退。唯独那刚进府的小厮,脸色苍白眼神游移,极似有鬼。 元瑾便问他是否是他所为,这小厮不肯答,元瑾便叫了薛维进来,示意他:“打吧。” 薛维身强体壮,几下就把那小厮打得满地爬,连连哀嚎:“四小姐,是我干的!您别打了,是我!” 元瑾挥手叫停,又问他:“是谁在背后指使的你?” 那便是对上了,元瑾心想,看来此人的身份没问题。 她准备让杏儿打水洗洗睡了。这时候崔氏却带着丫头过来,一进门便抱怨道:“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您可是有事?”元瑾对崔氏的抱怨一般都当听不到,问她。 崔氏坐下来,她手里拿着个檀色祥云纹细铜扣的锦盒,打开了递给元瑾。“这对雕海棠的金簪,是我及笄的时候,你外祖母送我的。” 金簪放在白绸布上,雕的海棠花栩栩如生,花蕊处还嵌了几颗米粒大的红宝石。金子有些分量,元瑾掂着都有些沉。虽是海棠金簪,却也不俗气,反倒是贵气精致。 看来外祖母的审美,是比崔氏好一些的。 “我嫌它样式不好看,一直没怎么戴过。当做你的生辰礼送你了。”崔氏说得别扭,元瑾却笑了起来。 崔氏就没有嫌金子不好看的时候,不过是想送给她罢了。 “多谢母亲。”元瑾让柳儿好生收了起来。 崔氏咳嗽一声继续说:“你如今十四岁了,到了可以定亲的年纪了。平日打扮得好看些,别穿得太素净了。”她说着摸了摸元瑾的头发,“我和你爹头发都好,你偏像你外祖母,头发又细又软,都不好梳发髻。簪子都不好戴。衣着也是,整日的没个喜庆,给你做好看的衣裳你都不穿,不知道在想什么,白让人操心……”崔氏絮絮叨叨地数落了她一通。 元瑾却没觉得不耐烦。 她前世三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她对母亲没有什么印象。只能从太后、从父亲的形容中得听来。父亲说母亲满腹诗书,大家闺秀,温婉和气,反正没有一个地方不好的。 太后听了却笑,跟她说:“你母亲脾气最急,别人不合她的意,往往就从不来往。特别是你的事,什么她都要做到最好的,把你养得特别好,抱出来就跟个瓷娃娃一样好看。她得病去的时候,就告诉你爹啊,要好生照顾你,不能让继母欺负了你,否则她做厉鬼都不会放过你爹……你爹那时候半跪在她床边,跟她说,你若是今天死了,我明儿就娶个继室,也不会好好养女儿。” “你母亲听了,气得直瞪着他。可你母亲终于还是去了,你爹却跪在床边痛哭出声,浑身发抖,我从没见他哭成那样……后来……” 后来的事元瑾知道,父亲再也没有娶过旁人。 每每她听到此处,都对母亲好奇不已。她很遗憾自己记不得这样的母亲,也很遗憾她和爹早早地失去了这样的母亲。 她突然在崔氏身上,找到了一丝母亲的影子,竟勾出了她心中温情的那一部分。 分明母亲和崔氏半点都不一样。 “我都记住了,您也早点睡了吧。”元瑾笑着说。 “记住有什么用,你啊就是太小,等你嫁了人,就知道为娘说的都是为你好。”崔氏最后还数落了她一句,又犹豫了一下,“你和闻玉的胜算能有多大,人家厉害的人不少呢。你的重心还是要放在自己身上,别为了这事耽搁了自己嫁人。” 她说的元瑾都应好,才好不容易把崔氏送走了。 元瑾拿着金簪看了一会儿才睡下。 * 次日定国公亲自考察这几个人,以西宁战役为范本,叫他们分析谋划。卫衡、薛云海都答得一般,卫襄的答案另辟蹊径,倒也不错。 而闻玉则出乎众人的意料,对答如流,且思路清晰,条理得当。竟叫定国公听了赞叹不已。之前他觉得薛闻玉虽然聪慧,却难免性子有问题。如今看来却问题不大,让他有些惊喜,觉得薛闻玉是个培养的好坯子。 这件事让薛云涛觉得很不妙。 他不像云海、卫衡二人,本来就得到了定国公府的赏识,也不像卫襄答得好。现在这唯一不如自己的傻子都得了赞赏,他岂不就成了最差的一个,若是现在他们当中要淘汰一个人,他岂不是就危险了。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府上,将今日发生的事讲给了沈氏听。 沈氏听了眉头紧皱:“本来,你败给你大哥或是卫衡倒也罢了,他们比你强些,败给他们也不丢人。如今却是败给一个傻子,这要是说出去,你恐怕面子上也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