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够了吗》 1.梅子汤与盛夏(1) 睡够了吗 栖见/文 第一章 时吟磨走了她的第三位责编那天,刚好是她二十三岁生日。 上午十一点半,时吟即将辞职的第三位编辑站在门口,身后佛光普照,一脸‘我佛慈悲终于熬出头脱离苦海了快点结束吧’的豁然表情。 女生端着杯冰镇酸梅汁站在门口,她叼着吸管慢吞吞地吸了两口,抬着眼蔫巴巴地看着她的第三任编辑,表情哀伤的像是看着即将分手的男朋友:“真的不要我了吗,我觉得我们合作的还挺愉快的,我也挺喜欢你。” 从赵编辑的表情上来看,他显然不是这么觉得的。 他甚至惊恐了一瞬间,身形无意识往后虚虚晃了一晃,堪堪稳住,苦笑:“时一老师,您别开我玩笑了,我这交接工作都做好了,您以后归我们新主编负责。” 时吟十分伤感地看着他,好半天,有点沮丧地皱了下鼻子,转身进了屋,从冰箱里抽了听可乐出来递过去,自己叼着吸管坐到对面沙发里。 客厅宽敞,正午阳光透过大落地窗照进来,又被淡色窗纱过滤了一层,温柔又明亮。 时吟虽然去年刚毕业,但从大学时期开始就没闲着,算下来入行也三四年了,自己有点积蓄。 她又一向是个享受生活的人,环内租了套房,面积不小,装饰风格也带着很浓郁的个人特色,客厅大落地窗前像是一个小型室内花园,盆盆罐罐的满是各种绿植。 绿萝茎叶饱满,吊挂在剔透的圆形玻璃器皿里,油亮亮的一大片。 七月日头正盛,外面热得很,赵编辑刚进屋,脑门上还挂着汗珠,接过可乐道了谢,拉开金属拉环,迫不及待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 冰凉的可乐滑进喉管,他整个人又活过来了,熟门熟路进入工作状态,从公文包里翻出几沓子修改过的分镜和原稿,把之前月刊上连载的事情一样一样认认真真交代。 时吟听着,抬起头来忧伤道:“行,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也跟了你快一年了,哪次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 赵编辑心道您可别他妈吹牛逼了吧,快一年了,哪次我说什么您听过了? 就因为摊上了这么一祖宗,赵编辑年纪轻轻,今年就已经开始疯狂脱发,伴随着神经性偏头痛,视力骤降,截稿期将近还会失眠,成宿成宿不睡觉,每天睁眼瞎啥也不干,就打电话,就打电话,老妈子似的玩儿命催稿。 毕竟时一老师的拖延症业内出名,据说大学时期外号时咕咕坊间闻名。 赵编辑用沉痛的目光默默地看着她,最终长叹了口气:“那就先这样了,今天我们主编有点事情——” 时吟抬眼,接道:“就先不来了?” 赵编辑:“就晚一会儿到。” 时吟肩膀一塌,随手拽过抱枕,重新窝回到沙发里,懒洋洋地“哦”了一声。 天才漫画家时吟,笔名时一,十八岁时第一篇短篇漫画夺得新人大赏冠军,后来凭借着一部在漫画月刊《赤月》上连载的战斗少年漫出道。 然而,整部漫画连载了三年,她也整整拖稿拖了三年。 每个月临近截稿日的时候,她的编辑都会被她折磨得三天老上三十岁,面容枯槁憔悴蜡黄,眼底布满红血丝加班加点儿的蹲在她的工作室里,劳心劳力帮她贴网点。 没有人知道这种助手做的事儿为什么身为时一老师的编辑也要负责,就连编辑自己也不知道。 虽然时吟自己是觉得挺纳闷儿的,她觉得自己点儿可太背了,这些编辑不是要回老家结婚就是老婆要生了准备调任,就没有一个编辑能陪着她帮助她和她一起进步一起成长爱爱爱不完永永远远直到世界的尽头地老天荒的吗。 目前来看,好像没有人。 今天,在漫长的惨无人道的慢性折磨中,时一老师终于再次告别了这一任编辑,迎来了第四任。 但是偏偏,她跟很多网瘾少女一样有一个共同点,她其实不是很喜欢和陌生人接触。每次换编辑或者助手,她都要适应好长好长一段时间,工作习惯和节奏也要慢慢磨合,非常麻烦且耽误时间。 时吟兴致不高,对于新编辑显然没有太大期待:“晚一会儿是晚多久啊。” 赵编辑抽出手机看了一眼:“应该差不多也快到了吧。”他说着,抬眼看对面的姑娘。 女生无精打采地缩在沙发里,脚踩着沙发边儿,拖鞋被脚尖勾住,一荡一荡的,微垂着眼,看起来有点儿委屈巴巴的小郁闷。 平心而论,时吟长得赏心悦目,性格讨喜家教良好,抛开她令人发指的懒癌和拖延症不谈,赵编辑是打心眼里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 喜欢归喜欢,他也不想把自己有限的头发投入到无限的事业当中去。 没走的时候想休息,等真卸任了,赵编辑想起以前熬夜通宵贴网点儿改分镜的点点滴滴,又感伤上了,赵编辑眼眶红了:“时一老师,您还记不记着那次,咱们赶稿赶到早上,天都亮了——” 时吟疑惑抬头:“咱们哪次不是赶到天亮的?” “……” 赵编辑一噎,挣扎道:“就是您还给我煮了碗泡面那次,老坛酸菜味儿的,汪涵代的言。” 时吟想起来了,幽幽地看着他:“哦,那次,你还让我给你多加根肠,还非得要纯肉的,我跑了好几家便利店才买到的。” “……” 赵编辑放弃了挣扎,觉得这个情算是煽不起来了。 他眼眶里那点儿潮意瞬间就没有了,冷漠地换了话题:“主编应该也快到了,您以后在摇光社这边的事情就全都归他管,包括在《赤月》上的连载,还有单行本什么的,这个新主编虽然看起来冷,好像不太好相处,但是人很好,能力也没得说,” 赵编辑耐心道,“而且主编本来是不带人的,他就负责您一个,各个方面肯定都会更细致些。” 时吟听到这里心一下提起来了,警惕问:“他吃泡面不加肠吧?” “……” 赵编辑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时一老师,最后一次见面了,咱们给彼此都留个好念想吧。” “……” 两个人默默无言对望了三十秒,赵编辑的手机短信提示音打破了平静。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时吟家的门铃。 赵编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吟站起来往玄关走,走到一半,回过头来:“是新编辑来了吗?” 赵编辑放下手机,人也站起来了:“嗯,到门口了。” 时吟点点头,直接进了玄关走到门口,听到他这么说了就没开门镜,也没问人,直接压开了防盗门。 楼道背阴,阴凉,穿堂风顺着敞开的窗无意穿过,凉风轻飘。 余光扫见人就站在面前,她抬起头。 男人垂眼。 时吟看见,男人浅色的瞳仁里,映出了一个小小的,模糊又清晰的自己。 她恍惚了一下,眼睛睁大了点儿,唇微张。 吸管从嘴边脱落,冰镇的酸梅汁透心凉,玻璃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捏在上面的手指骨碌碌地往下滚。 大脑停滞了数秒,然后身体某处倏地传来细微的“砰”的一声。 像是香槟或者冰啤,玻璃瓶塞被人打开,半透明的香槟泡沫顺着瓶颈一寸寸升腾,停在瓶口,将溢未溢,看起来摇摇欲坠。 时吟觉得不止语言中枢,她脑子好像已经被香槟酒液浸泡得醺掉了。 虽然也只有几秒钟的时间。 两三秒后,酒液的泡沫一点一点消失,她回过神来,将眼前的男人看了个真真切切。 依然是熟悉的那张脸,长眼内勾外翘,瞳色比常人浅,看人的时候带着种漫不经心的冷感。 时吟嘴巴张了张,又合上,喉咙里溢出两个字来,声音很轻,在安静的楼道里空荡荡的回荡。 男人垂着眼,眼神无波无澜,像是看着个陌生人。 他像是没听见她含在嗓子里的那两个字,眸光微敛,音调平,声线又冷又淡:“我是《赤月》的主编顾从礼。” 像极薄的冰片,缓慢顺着耳膜滑进体内,锋利的边缘却无法被温度融化,从内里划破组织,割得人皮开肉绽。 “……” 时吟吞了吞口水,没说话。 男人身材颀长,无声站在门口,似乎是在等着她反应,也不急。 万籁俱寂,酸梅汁的酸涩甜味在口腔里蔓延,穿堂而过的风以及彼此的呼吸声仿佛也都变得清晰起来。 门内,赵编辑也已经走过来来,看见外面站着的人,面上一喜,赶紧扬起手来,热情地打招呼:“顾主编!您来了,快点进——” 他还没说完,时吟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终于回过神来了一般。她单手扣着门把,手臂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前猛地一送。 “哐”的一声巨响,防盗门被她狠狠摔上了。 如虹气势带起的风,刮歪了门内赵编辑仅剩的几根刘海儿。 赵编辑的手还举在半空中:“——来……” 2.梅子汤与盛夏(2) 酸梅汁还剩下小半杯,杯子被时吟紧紧捏在手里,人站在门口,发呆。 还是赵编辑最先反应过来,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对着看了半分钟,赵编辑举在半空中的手放下了,看着她眨眨眼:“时一老师,您关门干啥。” 时吟表情有一点点呆滞,直勾勾地看了他半晌,“啊”了一声,恍惚道:“他刚刚说什么?” 赵编辑:“……” 赵编辑:“他说他是《赤月》的新主编。” 时吟点点头:“叫顾从礼。” 赵编辑道:“对,顾从礼。” 时吟目光幽幽看着他:“你不用重复,我知道他叫什么。” “……” 赵编辑觉得最后一次一起工作了,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太计较。 他深吸了口气:“时一老师,您开门吧,那就是我们主编本人,不是什么可疑人士。” 时吟又不说话了。 她就那么站在门口,捏着玻璃杯的手指力气很大,指尖泛了白。 她发了十几秒的呆,恍恍惚惚地再次抬起头来,舔了舔嘴唇,紧张地问:“我现在看起来怎么样?” 赵编辑没反应过来:“啥?” “我好看吗?” “……” 平心而论,时吟五官虽然说不上多惊艳,但绝对算得上是个漂亮姑娘。 即使她现在身上穿着一套纯棉长袖睡衣,脚踩毛绒拖鞋,脑袋上戴着个浅粉色的兔耳朵毛绒毛巾发箍,发际线处毛绒绒的碎发全被刷上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造型上看起来像是日剧和漫画里的那种网瘾宅女。 她皮肤很白,鼻子挺翘,杏眼又黑又亮,明明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带着点儿提不起劲儿来的感觉,盯着你看的时候却又会给人一种十分投入的专注感。 好像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听你说话更重要的事儿了。 赵编辑实在地说:“好看。” 时吟终于放松了下来,抬眼肃然道:“那我开门了。” 她的表情太严肃,纤细的小身板挺得笔直,看起来像是马上要会见国家主席了。 被她搞的赵编辑不知道为什么也有点紧张,他不由得直了直腰,点点头:“开吧。” 时吟重新转过身去,手搭上门把。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她会再次见到顾从礼,还是在这种情况下,好像还变成了她的主编。 从老师变责编,顾从礼的涉猎范围可以说是十分之广了。 时吟想起了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那句“老师”。 他应该是听到了,可是看起来像是没听到似的。 看着她的眼神也没有一丁点儿的诧异,波澜不惊的的冷漠样子,反而显得时吟的激烈反应有点过度奇怪了。 时吟有点懊恼的垂了垂眼,努力放松有点儿僵硬的唇角。 女人,和老相识久别重逢,一定是要精致的。 要从容,要淡定,要冷静,要若无其事。 尤其是这老相识还牛逼哄哄的。 她深呼吸了两次,面部表情调整到最自然端庄的样子,一气呵成,压下门把手,打开了门:“不好意思,我——” 门口空无一人。 时吟话音戛然而止。 她捏着杯酸梅汤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空荡荡的楼道。 牛逼哄哄的顾主编走得连人影都没有了。 * 顾从礼这个人脾气大。 时吟很多年前就发现了。 虽然他看起来端得是冷漠薄凉,好像没什么事情能入他老人家法眼,没什么事情能让他在意,其实都是假的。 他是一点儿不顺心都不行的少爷。 客厅里窗开着,清晨空气清新,阳光很薄,时吟倒着躺在沙发上,腿挂着沙发靠背,直勾勾看着天花板。 梁秋实端着碗牛奶走过来,另一手拿着麦片,放茶几上,倒好,勺子架在一边,屈指敲了敲桌边:“老师。” 时吟身子往下窜了窜,头冲着地面,扬眼倒着看他。 梁秋实嘴角一抽:“练瑜伽呢?” 时吟长叹:“实秋啊……” “……” 梁秋实面无表情:“秋实。” “实秋啊……” “秋实。” “球球。” “……” 梁秋实给时吟当了一年的助手,知道这个人越搭理她她就越没完没了,连纠正她的欲望都没有了,干脆地抱了本漫画书坐在旁边沙发里看,不搭腔。 时吟腿往旁边一侧,在沙发上整个人翻了个个儿,盘腿坐起来,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眼皮:“球球啊,你谈过恋爱没有?” 梁秋实一顿,抬起头来,一脸防备的看着她:“没有。” 时吟捏过勺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搅了搅碗里的麦片:“哦,那有喜欢的人吗?” 梁秋实重新垂头,专注于手里的漫画:“我永远喜欢木之本樱。” 时吟沉吟了半晌,才缓慢问:“那如果你遇见了高中时候认识的人,并且你们以后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应该是要有亲密接触的,你会怎么样?” 梁助手恍然大悟,秒懂:“老相好?时一老师您还早恋啊。” “……” 时吟随手从沙发上捞了个抱枕丢过去:“我说什么了就老相好了?都说了是认识的人,你思想干净一点行不行?” 梁秋实很懂:“反正就是喜欢过的人呗。”他身子往前倾了倾,神秘道,“这种还是要看,你想怎么样?” 时吟:“还能有选择的?” 梁秋实:“当然有,既然是年轻的时候喜欢的人,那就看你还喜欢不喜欢他了。” 时吟愣住了。 半晌,犹豫问道:“还喜欢呢?” “创造条件睡了他。”梁秋实答的干脆。 时吟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不喜欢了呢。” “让他滚。” “……” 梁秋实毕竟是个没有过恋爱经历的男人,还是个除了漫画和轻小说以外对任何事情都没兴趣的阿宅,女朋友是d.va纱雾木之本樱,时吟不指望他能提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或建议。 顾主编三天前因为被关在门外干脆走人,到现在三天没再露面,既然是自己新责编,事后时吟从赵编辑那里要来了顾从礼微信,做了一晚上的思想准备,掏出纸笔写了无数份演讲发言稿,终于在临睡觉前下定了决心加他好友,准备道个歉,也要说说工作方面的事情。 人算不如天算,时吟保持着每天晚上十点半一条的频率给他发好友请求,就这么连着发了三天,那边还是没通过。 真是个祖宗。 时吟第一天恍惚,第二天忐忑,第三天气得咬牙切齿,对着手机微信界面整个人帕金森似的抖,最终啪的一下把手机丢在床上,一脸愤愤地盯着亮起的手机屏幕。 你牛逼,你伟大。 你爱!加!不!加! 老子不伺候你了行不行啊! 时吟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扑腾着从床上爬起来,去浴室洗澡。 洗手间镜子里的姑娘头发乱糟糟地披散着,脸色苍白,眼底重重的黑眼圈,整个人看起来无精打采的,一看就是没好好休息。 她耷拉着肩膀,去冲了个澡,换上新睡衣,爬上床,靠着床头缩进被子里。 ——又拿起了手机,对着微信界面发呆。 …… 时吟第一次见到顾从礼那年上高中,十七岁。 正是最好的年纪,文理科刚分班,时吟年级第一名分进理科重点班,被老师和学年主任叫进办公室里去谈了个话,里里外外都是等着她给考个清华北大的意思。 谈了十分钟,少女出了主任办公室,一改之前乖巧模样,挺得笔直的脊背也软下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准备去食堂。 路过艺体楼,看见三三两两没穿校服的艺术生正从里面出来,稀稀拉拉往小卖部走。 实验一中不仅在文化课方面出类拔萃,还是省里美术教育实验基地,艺体楼地下室有个大画室,给艺术生平时上课、还有高三集训用。 老师的水平都很高,每年往清美鲁美输送不少生源,私下自己去找画室集训的虽然也有,但是大部分还是会留下。 时吟就是那时候第一次看见顾从礼。 男人就站在画室出口,表情淡,薄唇微抿,阳光下浅色的瞳仁又温柔又冷漠。 额头鼻梁下颚,修长脖颈锋利喉结,连衬衫的褶皱都在漫不经心的勾人。 路过的艺术生笑嘻嘻的,有女孩子红着脸,凑过去给他打招呼:“顾老师好。” 他眼都不抬,只淡声应了一句。 时吟不远不近的听着,喉咙动了动,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突然没由来觉得口渴。 只觉得秀色可餐、耳朵怀孕这种小说里才会出现的词汇,原来也可以是真实存在的。 * 本来,对于顾从礼通过她好友申请这件事,时吟已经不抱任何期待了。 七月盛夏,空气燥热潮闷,时吟懒趴趴地靠坐在咖啡厅角落位置,手里捧着个素描本,耷拉着眼皮,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观察外面的行人。 “我跟你说话你到底听没听见?” “银行工作的,我看了照片了,长得也挺好,讲起话来慢悠悠的,是个稳当的性子。” 时吟充耳不闻,依然是一脸提不起精神的样子,连眉毛都没抬一下,看得时母气不打一处来:“你现在还不觉得什么,等你过了二十五你就知道了,女人的年华是不等人的!” 时吟头也不抬:“那也得二十五呢,我才二十三,再过两年吧。” 时母直拍桌子:“你都二十三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怀了你了,你大学不谈个朋友么也就算了,这都毕业一年了,还动静都没有。你要是正常二十三妈妈肯定不催你的,但是你看看你现在,工作么也没个正经工作,天天就在家里呆着,怎么可能能认识优秀的男孩子呀?” 时吟闻言,终于抬眼:“我工作怎么了?” 时母眨眨眼,反应过来,不说话了。 时吟全职画漫画这事儿,时家一家子人没一个同意的。 国内漫画行业并不景气,说着好听是漫画家,业内也会叫声老师,其实真正赚钱的也就只有金字塔顶端的那么一些人,大部分也就是饿不死的程度,更有很多人甚至连温饱都解决不了。 漫画行业萧条,纸媒方面有些规模的靠谱漫画出版社就那么几个,周刊月刊竞争激烈,有些人费尽心思甚至都拿不到一个连载资格,就算是取得了连载名额,人气投票拿不到名次,随时都会被腰斩。 后来有了网络漫画,情况好转了不少。 但老一辈的人依然没有几个承认这个行业的。 在她们看来,所谓网络小说家,漫画家,电竞人这些职业,其实全部都是不务正业家里蹲,不如去公司里面找个蹲办公室的工作,每月拿几千块钱来得稳定正经。 时吟刚决定画漫画的时候就和时家人发生过激烈的争吵,时父甚至说出断绝父女关系之类的气话,时吟也是倔性子,一个礼拜找好了房子,直接从家里搬出去住。 关于这件事,也就成了家里的禁忌话题。 时母一时口快,看到时吟的反应讪讪道:“反正你就去吃个饭,就当多认识个朋友,你要是不喜欢他,就让他给你介绍介绍他朋友。” 时吟:“……” 让相亲对象介绍帮忙介绍男朋友这种事儿,大概只有她妈想得出来。 时吟正想着怎么说服母亲大人让她断了相亲的念想,放在旁边桌上的手机清脆一声,屏幕亮起。 她放下手里的笔和素描本,拿起来划开瞧了一眼。 下一秒,她瞪大了眼睛。 通过了。 竟然通过了。 牛逼哄哄的,小肚鸡肠的,睚眦必报的主编大人,在晾了她快一个礼拜以后,终于通过她的好友请求。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啦! 时吟眨眨眼,又眨眨眼,确定自己没看错以后,几天堆积下来的怨气消失的无影无踪,颤抖着手指小心翼翼地打字:【顾主编您终于加我啦!】 一分钟过去,那边才慢吞吞地回复。 也是三个字。 连标点符号都懒得打。 【点错了】 时吟:“……” 时吟:??? 3.梅子汤与盛夏(3) 时吟觉得,这顾主编随着年龄的增长,好像也越来越幽默了。 虽然这种冷幽默还是让人觉得有点火大。 她素描本往前一推,人靠进椅子里,冷笑了声,磨了磨牙,依然不动声色,甚至很好脾气地开玩笑道:【没事,您还可以再拉黑。】 等了三分钟,没等到回复。 难道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吗? 时吟想了想,觉得自己其实善解人意一点儿也不是不可以,从表情包里精心挑选了一个软萌中带高冷的表情发过去,以此来表达自己半真半假的不满。 这次绿色的气泡下面秒弹出一条提示。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 时吟:????? 时吟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坐在对面的时母看着她拿起手机以后就调色盘似的变来变去的脸色,不满地拍了拍桌子刷存在感:“跟你说话呢!你现在连我跟你讲话都当耳旁风的是不是呀?你把妈妈当什么啦!” 时吟没听见似的,直勾勾地盯着手机微信界面,恨声道:“王八蛋……” 时母:“……” 下一秒,尖利的女高音响彻整个咖啡馆:“时吟?!我看你是要上天了你?!?!?!” * 最终,时吟鬼哭狼嚎的答应下来了去见见时母口中的那位银行工作精英男,时母才勉为其难的留了她一条狗命没把她就地打死。 时母原本的意思是先加个微信聊一聊,时吟觉得没有必要,一边把速写本塞进包里:“不用现在加了吧,我们先见了面看看,如果聊得来再加微信也可以。”她顿了顿,又小声嘀咕,“不然我还得删……” 时母耳朵可太好使了,气儿本来还没消,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抬手戳她脑袋:“见面你就好好见,好好表现,别给我搞出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时吟不敢造次,乖巧的点点头。 时母想了想,又道:“也不用好好表现,是我闺女挑男人,好好表现也应该是他要好好表现,你就随意一点儿,泼辣一点儿也行。” 时吟:“……” 时母下午要和小姐妹去逛街喝茶,没和时吟聊多久,急着做美容去了。 下午的时候来了消息,说是和那边说好了,在金鼎顶楼的旋转餐厅,周六晚上五点半,顺便发了个电话号码过来,后面备注,林源。 时吟随便扫了一眼手机就丢一边去了,也没在意,继续捧着手里的漫画看。 时一的第一部长篇漫画连载了三年,时间不算短,然而毕竟也只是她的第一部长篇作品,在漫画界,毫无疑问算是个新人。 赵编辑临走前,给她说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每年七月低八月初的夏季漫画新人赏。 时吟之前也参加过一次,不过那届平均质量一般,没有什么出彩的作品,时吟的冠军拿的没什么悬念。 后来她开始画长篇连载,也就没什么精力参加,今年她的长篇连载接近尾声,编辑的意思也是让她用新连载的第一话去参加这个新人赏看一下效果,也草个热度。 而时吟现在手里的这本漫画书,也是去年新人赏冠军的作品,并且这人今年也要参加。 叫甜味苹果糖。 看着这个笔名,时吟甚至能够脑补出一个穿着洛丽塔小洋装的萝莉怀里抱着个数位板哼哧哼哧上色的样子。 甜味苹果糖对得起她的笔名,故事非常少女心,画风也很甜,笔触细腻,色彩明艳,打眼一扫过去就极抓人眼球,让时吟羡慕得很。 时吟的弱项就在彩图上。 可惜现在国内黑白漫画基本没有出路,彩漫当道。 时吟将甜味苹果糖的漫画扣在脸上,不太开心的皱了皱鼻子。 书本从脸上缓慢地滑下去,掉在了腿上,啪嗒一声轻响,在安静的房子里显得十分清晰。 这空荡荡的一声,时吟听着太难过了。 她皱巴着一张脸直起身来,从茶几上捞过手机,给赵编辑发微信:【赵哥啊啊啊啊啊啊】 赵编辑:【?】 时吟:【我真的好想你啊。】 赵编辑沉默了半分钟,才小心翼翼回:【时一老师,你别这样吧,我小孩都三岁了。】 “……” 时吟无语了三秒钟,重新打起精神来,开始控诉顾主编的暴行,字字泣血。 【赵哥,实不相瞒,自从上次在我家门口那惊鸿一瞥以后,我再也没见过顾主编。】 【一次,一次都没见到过他。】 【甚至没有说过话。】 【我去加他微信,他不加我。】 【好不容易加我了,他说他点错了。】 【点错就点错吧,他又把我拉黑了。】 【这也太贱了吧!?!?!?!】 【赵哥啊!!!我日子过的好苦啊!!!】 【想你,想你,想花短信给你,想打吊话给你】 【想你帮我改分镜,给我贴网点的日子。】 【为什么给我换编辑!我不要!我不要换!他也不给我贴网点儿!也不陪我讨论新连载,我不想要他!!!】 【他连我微信都不加!!!】 时吟一口气噼里啪啦的打完,心中郁气消散了大半,长出了口气,重新懒洋洋靠回到了沙发里。 赵编辑那边安静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回:【主编刚刚就在我旁边看着。】 时吟:“……” 赵编辑继续说:【现在他站起来了。】 时吟:【……?】 赵编辑挺幸灾乐祸:【哦,他出去了,可能找你算账去了吧。】 “……” 沉默了三秒,时吟默默地拉着聊天记录往上翻,回顾了一下自己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时吟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自从遇见了顾从礼,她好像就开始诸事不顺。 这人倒起霉来,还真的是喝口凉水都塞牙。 她说了那么些大逆不道的话,全都被顾从礼看到了,肯定是来找她勾魂索命了。 时吟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边看表,一边计算从摇光社开车到她家来需要的时间,并且脑海里开始飞速编写小作文,模拟她和顾从礼第二次见面会出现的各种情况和情境。 大概半个小时,她把顾从礼可能说的话全都罗列了一遍,并且想到了合适的对应策略,才深吸口气,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算算时间,他应该也快到了。 时吟脊背挺直,静坐了一分钟,又忽然想起什么来,扑腾着站起来狂奔进洗手间,洗了个脸,冲进卧室化妆台前,开始化妆。 有一种妆,叫做裸妆。 时吟喷湿了美妆蛋,遮瑕遮了两坨黑眼圈,粉底上了薄薄一层,腮红眼线极近自然,甚至连睫毛膏都没涂。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着要不要换套衣服。 还是别换了,睡衣看起来比较自然,要不然看着就像自己盛装打扮等着他来似的。 万事俱备,时吟从冰箱里拎出来一瓶冰镇酸梅汁,从容的坐进沙发里,漫画书平铺在面前茶几上。 时吟甚至还屁颠屁颠地拿了面小镜子过来,摆了好几个姿势,琢磨着哪个姿势比较好。 结果一摆又是半个小时。 顾从礼人还没来。 一个小时前,赵编辑不是说他出去了吗? 时吟腿都坐麻了,她换了个姿势,决定再给他半个小时的时间。 门铃安静如鸡,一点声音都没有。 时吟终于忍不住了。 她抓过手机,给赵编辑发了条微信:【赵哥,顾主编来了吗?】 赵编辑回消息的速度一向挺快,这次也是秒回,字里行间充满了茫然:【啊?来哪?】 时吟:【你不是说他刚刚来找我了吗……】 赵编辑:【没有啊,我开玩笑的,主编没几分钟就回来了,可能放水去了吧。】 时吟:“……” 她精心化了直男绝对看不出来系列裸妆,找了八百个姿势,还想了三万年对手戏台词儿。 结果对方只是去撒了泡尿。 时吟好他妈气啊。 她面无表情的,缓慢的退出了和赵编辑的聊天框,回到列表界面,点开了顾从礼的微信。 两个人的对话只有那么几条,还停留在【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时吟更气了。 她想着,反正她也被拉黑了。 那她现在说什么,顾从礼都看不见。 * 摇光社漫画月刊《赤月》编辑部,赵编辑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复,有点儿摸不清头脑的放下了手机。 正是临近下班的时间,编辑部里气氛轻松,顾从礼手里拿着个牛皮纸袋子从会议室出来。 赵编辑侧头:“主编,刚刚时一老师跟我问你来着。” 顾从礼脚步微顿,神情漠然:“嗯?” 赵编辑诚实道:“她好像找你有事,问你什么时候过去找她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赵编辑似乎看见他们这位冷若冰霜的主编大人表情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变得柔软了起来。 好像还笑了一下。 赵编辑还没来得及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顾从礼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起。 简单说了两句,他挂了电话,指尖落在屏幕上,顿了顿,点开微信。 最上头一个对话框,头像是个脑袋扁的像是一头撞在了墙上,看起来就很傻的猫。 顾从礼盯着那只猫看了一会儿,想起上周女生戴着个毛绒发箍,一脸懵逼的站在门口看着他发呆的样子,觉得物似主人型。 他点开对话框,进入到对方的资料界面,把人移出了黑名单。 也不知是心有灵犀还是无与伦比的凑巧,刚好,两秒钟后,这个刚被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并且自己还毫不知情的人,气势磅礴的发过来了一条消息。 ——【顾从礼大!傻!逼!!!】 顾从礼:“……” 4.梅子汤与盛夏(4) 一发出去,时吟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毫无预兆的,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违和感顺着脚底板直窜到天灵盖。 时吟凝神思索了两秒,反应过来了。 为什么她的消息发出去以后,没有马上弹出那边的拒收提示? 不是拉黑了吗? 不是已经把她拉黑了吗?? 时吟拿脚想,也没有想到顾从礼会主动地,无声无息地把自己从黑名单里拽出来。 装逼一时爽。 事后火葬场。 这可真是,防不胜防。 几年不见,这男人的段位和恐怖程度越来越高了。 竟然也学会了鬼鬼祟祟了!!! 时吟心下发慌,手忙脚乱地赶紧长按撤回,看着绿色的气泡被撤回以后,整个人长长吐出了口气,放松下来。 放松了几秒,又继续紧张了起来。 不知道他看没看见。 应该没看见吧,她很快就撤回了。 顾从礼好像也不是会时时刻刻盯着手机看的人。 时吟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非常刻意地,又打过去了一条:【主编,买包吗?外贸原单买一赠一。】 忐忑焦心地等了五分钟,对方都没有回。 看来应该是没有在看手机的。 她终于放下了心来,长舒了口气,转手去做别的事情,把顾从礼忘了个精光。 时吟也确实是没有什么时间闲着摸鱼了,《赤月》是月刊,虽然比起周刊来说已经轻松很多了,然而问题就在于,她是个懒癌晚期拖延症患者。 时一老师的生活,在交稿后和临近交稿前可以说是天差地别的两个极端。 《赤月》每月月初出刊,此时正是七月中上旬,平时这个时间时吟还在吃饭睡觉煲剧打游戏,每天都能闲出屁来好不自在。 然而这个月,她不仅要画出正在连载的漫画收尾,又要准备新连载的分镜脚本,还要赶在八月前画出原稿去参加八月初的的夏季新人赏。 拖延症归拖延症,时吟真正进入工作状态以后其实认真得非常疯魔,并且要求极高,龟毛得很,导致这几年来助手换了无数,跟了她时间最久的一个助手也就梁秋实。 梁秋实起了个和著名当代散文家就换了个顺序的名字,却是个深爱漫画和各种电子产品的宅男,并且据说家境殷实,家里的手办多到可以弄个展。 梁球球同志工作效率不低,时吟就他一个助手,以前临近截稿期赵编辑也会来帮忙,倒是也勉勉强强够用。 但是这次因为事情堆了一堆,新旧连载半个月内都要弄出来一话,一个助手也实在有点忙不过来,时吟就让梁秋实帮忙留意下有没有认识的人愿意来做个临时助手。 正忙的时候,时母再次打来电话,让时吟不要忘记周六晚上跟人家约好的吃饭。 时母打过来的时候时吟正在画分镜的脚本——name,手下动作没停,接了时母电话歪着脑袋用肩膀夹住,就听见时母在那边大着嗓门:“喂!喂喂!宝贝,你干嘛呢宝贝!” 时吟心思都不在电话上,哼哼哈哈的应付着,都说了些什么也没太听进去。 等分镜脚本草稿终于画完已经是晚上快十一点了,时吟一下午连水都没喝一口,拖着半条命出了工作室去厨房觅食,就看见一条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时吟从记忆最底层挖出了某个好像叫林源的电话号码。 时间太晚,时吟也不好再给人家回电话过去,只发了条信息,道了个歉,确定了一下明天的见面时间和地点。 等了一会儿,对方没回。 这人可太养生了,不到十一点就睡觉的。 时吟手机丢在一边,拽了袋泡面出来煮了,又熬到后半夜把草稿改完,完全没有明天就要去相亲了要睡美容养颜觉的自觉。 第二天就理所当然的睡到日上三竿,时母哐哐哐来砸门了才迷迷糊糊的醒过来。 一开门,就看见时母雄赳赳气昂昂站在门口,表情和气场有点像马上要冲进敌人警备区的女战士。 时吟刚从床上爬下来,衣衫不整,鸟窝头,眼皮子肿的像两个馒头,迷迷瞪瞪的瞅着门口的人。 咔嗒一声,时母手里的手榴弹保险栓被抽掉了。 下一秒—— “时吟!!你又熬夜了是不是!!!” ——爆炸了。 时吟不太懂时母为什么对这次相亲这么重视。 她自认为自己长得也没有很丑,而且才刚刚二十三岁,还有好几年可以浪,实在不是需要急着相亲的年纪。 时母的态度就好像,她错过了这次的这银行精英,以后就嫁不出去了。 被按在沙发上拿冰勺子敷眼睛的时候,她提出了异议。 时母翻了个白眼,一手拿着一把勺子贴在她眼皮上:“你以为我想呀?你天天在家呆着,到哪认识男人去,你要是去公司里找个工作我还用给你操心这些事情?就现在这样,别说你二十三,你呆到三十三岁也不会有男朋友,”时母越说越起劲儿,愤愤嫌弃道,“我给你办了个健身卡,以后每天都给我去运动听见没有?天天除了吃就是睡,我是生了个猪啊?” “……” …… 时吟这个人,情路一直不怎么顺畅。 初恋是初中的时候,年纪小,还不懂得什么是喜欢,只觉得学校里那个呼风唤雨的校霸小哥哥真是帅。 他校服永远不好好穿,吊儿郎当的样子,耳朵上一排亮闪闪的铁圈子,烫头纹身,还抽烟喝酒。 时吟完全好学生一枚,看着那群头发红红黄黄的高年级小姐姐围着她的初恋前前后后的打转,觉得对方可能是喜欢这个类型的。 某天放学以后,她也屁颠屁颠跑去学校旁边小发廊,拿出攒了半个月的零花钱,找了平价替代版tony总监给她染了个头。 当天晚上,时吟顶着满头紫毛美滋滋地回家了,准备明天就去找梦中情人告白。 以后她也是老大的女人了! 四舍五入不就是老大本大了吗!!! 时吟内心在激动的咆哮。 结果没能进去家门。 差点被时母打死在家门口。 第二天就被拽着重新把头发染回来了,时吟半个月的零花钱打水漂,还挨了一顿胖揍,顿时怨念乍起,觉得什么谈恋爱,什么男朋友可真是个罪孽的东西。 揉着还发疼的屁股,时吟发现校霸好像也变得面目可憎了。 当时怎么就会觉得他帅呢? 从那以后,初中生时吟小朋友哭唧唧地发了毒誓,觉着天若有情天亦老,清心寡欲是正道,她再也不碰爱情了。 感情这杯酒。 谁喝都得醉。 她也是有青春疼痛经历后看透了男人参透爱情真谛的女人了。 时吟多愁善感的想。 直到高中遇见了顾从礼。 时吟二十三年来没叛逆过几次,初中为了校霸染了个紫毛算一次,被时母打了屁股两棍子就打服了。 高三的时候,放弃了北大的保送名额,不顾所有老师同学家长的阻拦和劝说,执意要去学画画考美院算一次。 这次打折了两根棍子,也没能让她服。 少女平时看着软,其实是个拧巴性子,固执起来像头牛,真的决定了就会一条路走到黑,什么都拉不住。 * 因为时母催得紧,著名鸽王时咕咕同学不但没迟到,反而提前了十几分钟就已经到了。 金鼎的餐厅需要提前订位,时吟报了林源的名字,服务生带着她过去。 银行小精英已经到了,人正坐在窗边的一张桌前,撑着下巴侧着头看着窗外,侧脸看起来英俊端正。 时吟走过去,他转过头来。 男人面部轮廓干净锋利,浓眉,眼窝很深,表情看起来有点不耐烦。 夏天昼长夜短,晚上五点多天空还亮,落日余晖透过落地大玻璃窗,落在他的黑发上,整个人都显得温柔。 ——个屁。 这林源同学的眼神,看起来不耐烦的像是下一秒就会把她顺着窗户丢出去。 时吟的视线落在他又宽又厚的肩膀,还有挽起的袖子,露出的结结实实的小臂肌肉上。 这是个银行上班的?这他妈其实是银行保安吧? 她清了清嗓子,走过去,拉开椅子,在对面坐下。 进了看,男人表情看起来煞气愈发浓烈。 好像还有点眼熟。 时吟小心翼翼道:“林先生?” 林源拧着眉看过来,凶神恶煞,声音嘶哑:“干啥。” 时吟:“……” 太可怕了呜呜呜说好的温润精英金融男的呢…… 时吟咽了咽口水:“等很久了吗?” 林源:“等的他妈花儿都谢了。” “……” 时吟快哭了,可怜巴巴小声道:“那咱们先点餐吧……” 说着,又偷偷地瞥了他一眼。 眉眼确实是有点儿眼熟。 时吟觉得自己绝对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的。 可是突然一下就是想不起来。 时吟皱着眉,歪着头,表情颇为严肃,脑海里一张张脸晃晃悠悠闪过,最终定格在某一个人上。 时吟“啊”的一声,发出声来。 校霸。 帅哥校霸。 她的黑月光,她的黑砂痣,她疼痛青春的始作俑者,她美好初恋的终结者。 有缘千里来相会。 时吟觉得自己屁股又开始阵阵作痛。 可是那个人不叫林源啊。 时吟不确定地看着他,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那个,林先生,你初中读的是不是十一中?林佑贺?” 林先生闻言,眯起眼来,似乎是在回忆她的脸,眼神警惕凶狠又狐疑:“你混哪边的?” “……” 时吟肃然回答:“我游走于黑白正邪两道。” 林佑贺:“……” 林佑贺看起来脾气不是很好,看着她的眼神明明白白写着“你他妈是耍我的吧”,时吟怕他下一秒直接把桌子掀了,赶紧道:“开玩笑的,我就是以前和你同校,见过,觉得有点眼熟,”时吟笑了,“没想到真的是你啊。” 林佑贺没说话,表情看起来依然不太爽,像是只暴躁的狮子。 时吟假装没看见,温柔问道:“那林源是你?” 林佑贺:“我表弟,他不想来。” 时吟诧异了,觉得怎么看这大佬都不像是有耐心替人家相亲的类型。 她还没等说话,就听林佑贺又道:“我听说你是个画漫画的,就来看看。” “……” 抽烟喝酒烫头纹纹身的炫酷校霸疑似是个漫画迷,怎么听怎么可怕。 她瞪大了眼,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一点儿:“林先生也喜欢漫画?” 林佑贺点头:“我也是个画漫画的。” 时吟大惊失色。 夭寿啦,校霸长大以后没去收高利贷,竟然画漫画啦! 时吟觉得这校霸路子真是含蓄野,面上却不显,依然十分淡定的点点头,道:“画的是少年战斗漫吧。” 校霸捏了捏他满是肌肉的,堪比健身房教练的粗壮手腕子,面无表情道:“不是,我画少女漫,我的笔名是甜味苹果糖。” “……” 时吟:? 5.荷尔蒙战争(1) 时吟不知道为什么校霸可以把“我的笔名是甜味苹果糖”这几个字说的这么流利顺畅,这么自然而然,这么平静又面不改色。 就像她死也想不出来为什么一个肌肉猛男会去画少女漫,还画的那么细腻,那么温柔甜美,那么入木三分。 还给自己起名叫甜味苹果糖。 从初中到进入社会,这八年来校霸身上究竟发生了多少惨绝人寰的故事和事故。 时吟脸色变了又变,校霸仿佛没注意到,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起了自己入了漫画这行的机遇。 “之前有次送堂姐家小孩去上补习班,懒得再回去了,就在旁边一个书店等他,那边全是漫画。我等的无聊,就随手翻一本看看,结果难看的一逼,我就觉得我也能画,就去报了个班随便学了一年。” 时吟:“……” 校霸:“那个作者好像叫什么,时一吧,画的是什么几把,现在什么人都能当漫画家了,呵呵。” 时吟:“……?” 校霸原本笑得嘲讽,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抬眼问道:“对了,你笔名叫什么?” 时吟:“呵呵。” 时吟觉得自己和这甜味苹果糖聊得挺不愉快的,不过金鼎这家餐厅的食物味道确实不错,时吟不太擅长烧饭,而且她很懒,平时每天在家里不是叫外卖就是随便弄点东西吃,这一顿吃得她胃口大开,心情愉悦。 抛开校霸对时一这位漫画家的抨击不谈的话。 “色彩很差,而且内容一般,”校霸一手捏着叉子,指尖点了点桌面,“虽然我是化少女漫的,但是少年漫很多东西应该也差不多吧。” “差很多,”时吟不太开心地说,“等你画一次少年漫就知道了。” 校霸估计也是聊得高兴了,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灿烂的笑容在他那张脸上就很有种阴森森的味道:“这次夏季新人大赏我就准备尝试一下战斗少年漫,草稿已经画好了,叫《水蜜桃之恋》。” “……” 时吟没看出来这名字哪里战斗了,恋爱修罗场吗。 一顿饭边吃边聊,一场相亲莫名其妙就变成了两个漫画家交流会,吃到一半,时吟去了个洗手间。 从里面洗好了手,她一边从镜下抽了张纸,一边往外走,随意瞥了眼窗外。 七点多钟,外面已经黑了,天空呈现出一种蓝紫相间的颜色,不见星光,颜色浓郁得像铺了张天鹅绒帘幕。 从顶层的餐厅玻璃窗俯瞰,下面的世界车水马龙,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灯火通明,车灯和路灯的光线交织,流离璀璨,亮如白昼。 火树银花不夜天。 时吟在这个城市出生,在这里长大,见到过了无数次这样的夜晚,却依然还是每一次都忍不住想要驻足。 餐厅巨大玻璃前,影影绰绰映出女人的身影,被拉得有些长,黑色的连衣裙几乎融进背景,露在外面的皮肤就显得尤为清晰。 时吟好一会儿,才发现那上面映着的,另一个人影。 男人倚靠着洗手间出口处大理石立柱,深色的衣服,影子模糊,看不清五官。 他一动不动,就那么站在那里看着她的方向,给人一种,他仿佛已经站在那里千万年的错觉。 时吟回过头去。 顾从礼微微垂着眼看着她,睫毛轻轻覆盖,浅色的瞳孔被打下了一层深色。 冰冷阴郁,藏着点暴戾。 时吟无意识的缩了下肩膀,忍不住想要后退。 只是被他这么看着,就好像整个人都被剖开重组了一遍似的,想动却又没办法动,被生生钉死在了原地。 她眨眨眼,再看过去,那双狭长的眼底暴戾浅散,只剩淡漠。 时吟手里捏着刚才完手,被水珠打得蔫巴巴的纸巾,身子微微往前倾了倾,小声开口:“顾主编?” 顾从礼没应声。 时吟等了两秒,朝他走过来。 剪裁简单的黑色收腰小礼裙,裙摆落在膝盖往上几寸的位置,随着姑娘的动作微微晃动。 纤细的腕,白瘦手臂,圆润的肩。 往上是锁骨的线条,脖颈的弧度,单薄脆弱的仿佛单手捏过去就会像个洋娃娃一样碎掉。 顾从礼平淡地收回视线。 时吟刚好走到他面前。 她今天化了很精致的妆,眼角微扬,唇膏应该刚补过,是很饱满的红。 几秒钟后,那嘴唇轻动,吐出字来:“主编,您也来这里吃饭呀?” 顾从礼抬眼。 姑娘仰着颗小脑袋,漆黑杏眼看着他,两把长睫毛刷子似的眨。 他往她手里扫了一眼,突然道:“外贸原单?” “啊?”时吟没反应过来。 两三秒后,她顺着看向自己手里的包。 两个c背靠着背,交叠在一起张牙舞爪挂着。 时吟张了张嘴,试图解释:“不是不是,诶,主编,我那天是开玩笑的,我就随手一打,其实我不卖什么原单的。” 顾从礼点点头,表情平静:“骗我的?” “……” 时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绞尽脑汁想着能编出什么合适的理由,没奈何,想不到,只得惨兮兮地咧了咧嘴角,好半天,才慢吞吞道:“也不能这么说,就……” 顾从礼微微歪了下头,十分耐心的等着她的答案。 他是窄窄的内双,眼皮很薄,显得有些冷漠薄情,配上内勾外翘的眼型,却好像怎么看都有点勾人的味道。 就这么面无表情歪着头安静的看着她的时候又莫名多出了点儿无辜的稚感,像是在引诱着人似的。 时吟有种被诱惑到了的感觉。 这男人,几年不见,真是段位越来越高了。 她没出息地吞了吞口水,老实巴交道:“想跟你说句话……” 没人再说话了,片刻的安静。 顾从礼垂眼,突然笑了一下。 时吟觉得有点儿热。 她厚了这么多年脸皮,没有想到也有不好意思的一天。 男色害人啊。 她还没来得及脸红,就听见害人的男色淡声道:“说我大傻逼?” 时吟:“……” 时吟震惊了。 她唰地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难以置信,惊恐万分的看着他。 顾从礼语气平淡,不辨喜怒:“时吟,几年没教你,你现在胆子大。” 姑娘惨白着脸,面无血色,形容枯槁,眼神绝望,看起来快哭了。 她哆哆嗦嗦地道歉:“顾老师,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 ——以为你拉黑我看不见我骂你。 后面的话她不敢说,怕自己被打死在这儿。 “主编……”时吟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您别生气了。” 他没说话。 时吟还想再接再厉,就听顾从礼突然道:“周一之前画好新连载的原稿给我。” 这话题转的太快,时吟没反应过来,一脸茫然:“什么?” 顾从礼看了她一眼,言简意赅重复:“周一早上,我去取新连载的原稿。” 时吟:“……” 今天已经周六晚上了,也就是明天一天时间,他要她画好新连载的几十页原稿,这不是扯淡吗。 就算她现在飞回家去通宵画一晚上都画不完。 * 时吟回去的时候,林佑贺正在玩手机。 跟气场极强的冷漠面瘫胆战心惊的交流了一波,时吟现在看着校霸这张表情丰富的脸觉得亲切异常。 又想到她还有几十页的原稿要画,时吟脑壳疼。 她长叹了口气,看了眼表,眼巴巴地看着林佑贺:“林先生,你吃饱了吗?” 林佑贺是个极其没有眼力价儿的,完全没看出来她的暗示,点点头:“一般吧,我刚又点了两个甜品,巧克力巴菲和红酒雪域你要哪个?” 时吟:“……” 一顿饭最后吃完八点了,时吟后来看了四五次表,校霸半点未察,还在和她讨论时一老师的彩图有多少多少缺点。 吃到最后,万念俱灰生无可恋,面无表情的捏叉子戳着面前的红丝绒,像是在戳什么杀父仇人。 校霸终于吃饱了。 时吟扑腾着站起来准备去付钱,被林佑贺拦下来了。 “怎么说也还是相亲,男方请是应该的。” 时吟觉得也是,校霸这种炫酷狂霸的性格肯定会觉得女孩子买单很丢面子。 校霸大大方方刷卡:“反正也是林源的卡。” 时吟:“……” 九点钟,时一老师终于回了家。 她妆都来不及卸,洗了个手屁滚尿流就滚进了工作室,前几天刚画完的一沓子分镜草稿摊在面前。 时吟数了数,整整34页。 正常她一个月的工作量,就算她叫上助手,从现在开始不吃不喝不睡,每天头不抬眼不睁的画,也要十天才能画完。 这顾从礼就是故意想搞她。 他早就不是她的老师了,她也不是他的学生。 即使他现在是主编了,两个人也算是平等的合作关系吧,非要说的话,他甚至还应该反过来喊她一声时一老师呢。 老子才是你的摇钱树!!你跟我装什么逼?!!! 时吟愤怒摔笔,觉得有必要让顾从礼了解一下形式,认清谁才是爸爸。 6.荷尔蒙战争(2) 晚上九点半,时吟坐在工作室里,手里笔一丢,数位板一推,哼哼了两声,靠回到椅子里,开始玩手机。 明天周日,刚好有部新电影上映。 时吟翘着二郎腿,眼珠子一转,心下有了决定。 手边草稿随意丢在一边,她慢条斯理站起来了,走出了工作室,回手关门,踢踢踏踏跑去浴室卸妆去了。 卸完,时吟泡了个玫瑰牛奶花瓣浴,敷了个面膜,躺在床上哼着歌,一边拿着平板看视频,一边发微信。 时吟是a市人,遍地是朋友同学,高中时期闺蜜方舒刚从新西兰留学回国,目前还没有找工作,每天家里蹲待业混吃等死,吃喝玩乐必备人选。 时吟二话不说给她发微信:【姐妹!姐妹!你说,我们是不是好闺蜜。】 方舒回的也很快:【我只有三块钱。】 “……” 人情冷漠,物欲纵横的社会。 时吟面无表情,只嘴巴动了动,脸上的面膜贴了差不多十多分钟,此时已经有点干了,稍微紧绷绷的感觉。 她捏着面膜纸一边儿撕掉,随手丢进垃圾桶,和方舒定好了明天见面的时间,又在高中的同学群里面狂轰乱炸了一通,约了几个许久没见的朋友晚上一起,才爬下床,去洗手间洗面膜液。 * 时吟跟方舒初中同校,不过两个人当时不怎么对付。 方舒是小才女,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学校里有什么活动都能拔得头筹,人很傲,几乎不怎么跟其它同学说话。 时吟当时算是她的一个强有力竞争对手。 没有想到高中,两个人考进了同一所,还同班。 同班也就算了,还同桌。 同桌也就算了,方舒无意当中发现,这个她初中时期以为的强劲对手,是个嘴巴逼逼逼逼停不下来的傻逼。 方舒觉得,如果时吟是个反派,那么她一定是个死于话多的典范。 而对于她高中时期的那点儿破事儿,方舒也自然是最了解的一个。 包括顾从礼。 周日是个好天气,日头大,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原稿画是肯定画不完了,时一老师干干脆脆地放弃,不仅一张不准备画,还像个中二时期的小孩儿似的开始跟顾从礼玩起了叛逆。 她行程安排的满,中午和方舒吃个饭,下午看场电影,晚上参加一下同学聚餐。 十点钟回家,洗个澡睡觉,第二天神清气爽的起床跟顾从礼正面刚。 完美计划,满分操作。 正午时分,两个人坐在商场泰餐厅里,一个懒得像是浑身没骨头,一个腰板挺得笔直一丝不苟。 时吟软趴趴地捏着叉子戳盘子里的香兰包叶鸡,无精打采。 方舒一脸刻板精英样:“他现在是你主编?” 时吟郁闷地点点头。 方舒沉吟了片刻,理智问道:“那他认出你来了吗?” “……” 时吟一脸无语:“我难道是毁了容了吗?” 方舒摇了摇头,冷静说:“你变好看了不少,你高中的时候——”她顿了顿,上上下下扫了她一圈,似乎是在回忆她以前的样子,最后,微微嫌弃,“可太丑了。” “……” ? 时吟手里叉子一丢,愤怒地抬起头来:“你怎么回事儿啊你,我找你出来是为了听你说我长得丑吗?” 方舒“哦”了一声,一脸淡定:“不是吗,那你想听我说点儿什么?你跟顾从礼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啊,你要好好把握,不要错失良机,争取和他再续前缘。” 她这一番话说得刻薄,完全没有给时吟留任何情面的意思,话毕,她等着对面的人跟她炸毛。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反应。 姑娘垂着眼,长睫低低的覆盖着,咬了下嘴唇,又很快松开。 然后很轻松的勾出一个笑来。 时吟重新拿起叉子,叉子尖插进鸡肉里,浓郁的油汁从里面溢出来,粘上外面包着的深绿色的叶,声音淡淡的,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哪门子的续法,” 她戳着鸡肉举起叉子,啊呜一口咬下去,烫得舌尖发麻,只得咬着鸡块,嘶嘶哈哈的呼气,口齿不清,“我俩又没前缘。” 饭后,两人去看了电影。 电影是个好电影,星际特效大片儿,演到最后,男主角死了,女主角瞎了。 时吟看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散场的时候抱着方舒的细胳膊哭。 给方舒烦得不行,抬指推了她两下没推动,时吟哭得安静又投入,没擦干的眼泪顺着眼角滑到唇畔。 好一会儿,她才眨眨眼,舌尖伸出来舔掉,又小心翼翼地擦了擦湿漉漉的眼眶,抬眼看向方舒,可怜巴巴地吸了吸鼻子:“我妆花了吗,是不是应该补个妆?” 方舒神情复杂的看着她。 时吟点点头,转头就往洗手间走:“看来是花了,还好我带了化妆品过来。” 大学以后,时吟很少和高中同学联系了。 后来她们班班长也搞过几次同学会,时吟也都没去,这次本来是她主动提出来的,结果群里话音刚落,几个狂热聚会分子就立马扛起了接班的大旗,最后负责讨论的都是他们,时吟看起来反而变成了被拉着邀请的那个。 饭店选在离商场不远的一家,淮扬菜很出名,时吟和方舒是第二波过去的,人到的时候几个人正站在门口聊天。 少年郎褪去了稚气,夹着烟站在酒店门口,看到学生时代熟悉的旧友惊喜万分,相谈甚欢放声大笑。 方舒一下出租车,门口站着的两个人就认出她来了。 男人笑嘻嘻地小跑过来:“哎哟我们方大美女,上次见面也两年前了吧,怎么样,海的那边空气不如祖国好吧?” 方舒哼哼了两声:“空气没怎么注意,男人是比祖国强多了。” 她一向这个性子,大家都了解,男人也不在意,看到时吟跟着下来,侧头,眨巴着眼,做作的惊呼:“时咕咕!见到你真高兴啊!” 时吟非常配合他:“二狗!你又长高了!” 学习委员二狗,本名苟敬文,高中时期是个自称发育不良的矮子。 现在依然是个矮子,看来确实不是发育不良了。 几个人说着边往门口走,二狗说笑了两句,凑过头来,神秘兮兮:“今天有神秘嘉宾。” 方舒挑眉:“有多神秘?” 二狗双手合十,一脸虔诚:“我求佛求来的。” 时吟笑了:“那看来是妹子。” 二狗啪啪鼓掌:“还真是妹子,隔壁班的那个秦研,还记得吧,就高三那会儿去参加那个什么女团出道了那个,人家现在红着呢,前两天不是刚参加了一个那个什么综艺么,刚好那个节目的策划我认识,大家高中又都熟嘛,就叫来一起玩了。” 方舒笑了一声:“你跟美女都熟啊。” 二狗笑嘻嘻地摆手:“大家都是好朋友嘛。” 此时几个人已经走进了饭店大厅,方舒翻了个白眼,一抬眼,愣了一下,脚步顿住了。 时吟就走在她旁边,还在听二狗说现在秦研有多多多仙女,没注意到她。 方舒一把拉住了她。 时吟停下来,扭过头看着她:“怎么了?” 方舒不确定的眯眼,往前扬了扬下巴:“你看那个,是不是顾从礼。” 时吟一愣,顺着看过去。 最先看见的是他的腿。 顾从礼很高,学画画的对人体敏感,目测就八九不离十了,他差不多一八八的个子,腿看起来比别人长了一截,黑色的长裤裹着修长的腿,腿型匀称,衬衫的衣摆塞进裤腰,腰线处扎出利落的褶皱。 方舒在她耳边小声继续道:“和他说话那个女的谁啊,戴墨镜的那个,秦研?” 时吟目光落在男人身上不转,仿佛没听见。 周末的饭店大厅人满为患,四周的声音喧嚣,他低着头,站在饭店休息区旁边,看起来是在听人说话。 侧脸线条锋利又冷漠,像是沸腾尘世间唯一的寂静。 仿佛有什么奇怪的感应似的,顾从礼抬起头来,正对上她的视线。 时吟朝他眨了眨眼。 顾从礼微眯了下眼,眸光微沉。 二狗完全没意识到这边的风起云涌,昂首挺胸走过去,大着嗓门道:“人到得差不多了吧?还差谁啊?要么秦研带我们顾老师先进去吧,”他又压低了声音,幽默道,“不然国民女神一会儿被人认出来了该脱不开身了。” 时吟默默。 听这意思就是顾从礼还是秦研带过来的。 秦研闻言笑了一下,巨大的墨镜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红润的嘴唇和小小的一个下巴尖儿。 她侧过头来,看向顾从礼,声音也温温柔柔地:“那我们先进去吧?” 顾从礼没理。 秦研等了几秒,抬手,似乎是想去拉他袖口。 几乎是同时,顾从礼站直了身,不着痕迹错开了她的手,往前走了两步。 已经有几个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看过来,秦研手指停在空中,有点儿尴尬。 时吟心里有一丢丢小开心,也不知道在开心些什么,无意识弯着唇角,偷偷摸摸地笑。 还没反应过来,顾从礼已经走到她面前,垂眼看着她,淡道:“作业写完了?” “……” 时吟唇角的笑意僵住了。 7.荷尔蒙战争(3) 严格来说,这次也不算同学聚会。 就高中的时候关系比较好的出来吃个饭,有分班前的,也有两个隔壁班的,秦研会过来也很正常。 但是顾从礼在这儿就不太对。 顾从礼当年是他们的老师,虽然没多久,而且教的是艺术生,但是因为一张盛世美颜也是在实验一中引起过轩然大波的,大半个学校女生的梦中情人,算是非常有名。 那些无法无天天王老子都不怕的半大小伙子们看见他都要乖乖喊一声“顾老师”。 二狗觉得,以前没发现,这顾老师还挺幽默。 他看了一眼面露尴尬的秦研,非常有眼力价儿的上前打哈哈:“顾老师,我们都毕业多少年了,你还收作业啊,太惨了吧。” 顾从礼没说话。 时吟很快反应过来,充满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爪子搭在他肩膀上,一边扭头往里走:“二狗说的对啊,顾老师越来越幽默了啊,哈哈哈哈,我们先进去吧,啊,好饿啊……” 她越说声音越低,面露心虚,嘴角抽搐。 二狗瞥了她一眼,又看看落在自己肩膀上那只颤抖着的爪子,低声问:“你怕什么?” 时吟一个激灵,瞪他:“谁怕了?” “不怕你抖什么,你溜这么快干什么?顾从礼能吃了你?” 两个人走得快,把身后的人拉开了一段距离,时吟没忍住偷偷侧头往后瞥了一眼,余光扫见秦研是和顾从礼并排走的,跟在她们后面。 她撇撇嘴:“刚刚还一口一个顾老师的叫,现在就顾从礼了,狗学委,你还是那么虚伪。” 二狗也不生气,反而笑了,他长得清秀,一张娃娃脸,笑起来有种天然黑的感觉:“这不是怕你有心理压力么,”他突然贴过来,人凑近了点儿,声音压得低,几近耳语,“怎么,还喜欢他呢?” 时吟步子一顿,侧过头来。 看着他的眼神阴沉沉的,带着警告。 二狗咧嘴笑:“你这个人就是太较真,当年别说你,咱们班,咱们学校有多少女生都喜欢他呢,天天一下课就趴窗台上盯着,花痴似的叫唤,你这就也垂涎一下美色怎么了?而且这都毕业这么久了,你不能因为当年的事儿就永远这样吧,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你胆儿也太小了吧” 时吟快烦死他了,长嘶了一声,咬牙切齿:“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米六吗?” “嗯?” “因为你屁话太多,还爱多管闲事。” 二狗挑眉:“被我说中了啊。” “滚。” * 包间选的是大包,一行□□个人落座,时吟坐里面,一边是二狗,另一边方舒。 顾从礼的位置在她斜侧面,旁边坐着秦研,正在和他说话。 顾从礼靠坐在椅子里,微垂着头,有点懒洋洋的样子,食指指尖搭在手机边缘,也不说话,不知道是在听还是没在听。 已经进了包间,秦研就把遮了她大半张脸的墨镜摘了,挂在胸口,v领的红裙往下拉了点儿,线条饱满诱人。 她一边说话,上半身往顾从礼那边一点一点倾斜,从男人的角度,只要一侧头,应该刚好看见宽阔领口后的美好光景。 时吟心里冷笑了一声,撇开了眼。 没有见过顾从礼这么不要脸的男人。 一边问她作业写完了没,自己倒是天天在外面鬼混,把妹把得美滋滋的。 眼光还高的嘞,一来就来个女明星,还国民女神。 酒桌情绪热烈,时吟自己刚刚也喝了不少,有点儿上头,她翻了个白眼,面前啤酒瓶子一推,捏了另一头白酒倒满,往苟学委面前一举,一脸肃然:“二狗,你刚刚是不是说你要调去帝都了?” 二狗没反应过来,愣愣点头:“对啊。” 话音刚落,时吟那边已经一杯干了:“祝你一路顺风。” 满满的一杯白酒,白开水似的咕咚咕咚下肚,透明的液体划过喉管,辣得她皱起眉来。 倒了第二杯,仍然笑嘻嘻道:“如日方升。” 秦研注意力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过来,没再跟顾从礼说话,只看着她吐了下舌头,娇娇气气地笑:“这白酒是不是很辣啊,小姐姐厉害了啊,我酒量就特别差。” 时吟本来声音不大,大家都在各聊各的,没引起什么注意,倒是秦研这一声,满桌人都看过来了,开始起哄。 时吟瞥她一眼,没说话,举杯喝了个干净。 姑娘喝起酒来有种淋漓尽致的大气,畅快又洒脱,半点儿不扭捏,细瘦的手捏着杯,头微扬着,颈部线条拉得修长,室内灯下白得晃眼。 喝完,她手里玻璃杯往桌上一搁,扬眼勾唇,似笑非笑瞥了秦研一眼:“小姐姐还能更厉害,想看不想看?” 这操作毫无预兆,秦研愣了愣。 时吟微微倾身朝她的方向靠了靠,胸口的布料贴紧了桌沿,声音低懒,带几分邪气:“叫两声好听的,哄得小姐姐开心了就给你看?嗯?” 语气轻佻,半点尊重没有,像是哪家的浪荡公子哥。 秦研反应过来了,脸色十分难看。 一片的静里,方舒“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抬手按着时吟脑袋啪叽一下推回去了,时吟重新栽进椅子里,不满的拍掉她的手。 方舒含笑道歉:“不好意思啊,秦研,时吟有点儿喝多了,她今天特别开心,大家又都熟,玩笑开得没边儿。” 时吟撇嘴嘟哝:“我说什么了?我说什么了?我就喜欢和漂亮的小姐姐玩儿不行吗?我看她电视里不也这么演的么……” 秦研刚缓过来一点儿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她之前接过一部刑侦单元剧,在里面演一个夜总会陪酒。 说是什么国民女神,当红小花旦,其实也都是好听的,别说大荧幕了,就是电视剧里面,她也只能拿到一些配角刷个脸熟,此时时吟迷迷糊糊嘟哝着,明摆着打她的脸。 方舒又是一巴掌拍上时吟脑门儿,拽着人胳膊给拉起来了,毫无诚意又道了个歉:“喝得都不清醒了,大家先吃,我带她去醒醒酒。” 时吟十分乖巧的依偎在她怀里,跟着她往外走。 出了包间,方舒关上门,手一松。 时吟晃了晃脑袋,一脸不满:“你别松手啊,我真有点晕呢。” 方舒抱着臂,好笑的看着她:“你这人过分,秦研眼睛都气红了。” 时吟翻了个白眼:“我和二狗玩得与世无争呢,谁让她突然跳出来给自己加戏啊。” 方舒却突然眯起眼来,凑近了看着她:“你和秦研这么大仇?” 时吟耸肩:“没仇。” 方舒哼哼笑了两声。 两个人走到洗手间门口,时吟随手拉开最近的一个隔间门:“你为什么要问这么愚蠢的问题?我和她有什么仇你心里没数吗?” 方舒“哦”了一声:“因为顾从礼。” 时吟没说话。 方舒就当她默认了:“你之前不是说你对顾从礼现在已经没有非分之想了吗?” “我什么时候说的。” “你中午刚说过。” “我说的是,我们没有前缘可以续,你对我不关心,你到底是不是真的爱我?” 方舒一阵恶寒:“时吟你要点脸,你有非分之想就想吧,你恶心我干什么?” 时吟没忍住笑了两声,顿了顿,轻飘飘道:“非分之想好像也还是有,不过学委说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其实我觉得他说挺有道理的。” 方舒怔了下。 隔间里,抽水声哗啦啦地响起,然后归于平静。 方舒回神,刚想说话,隔间门咔嗒一声开了,时吟从里面出来,平静地走到水池前:“我一直有,但我不敢了。” * 时吟回去的时候,气氛依旧热烈,只是少了人。 顾从礼没在。 秦研倒是还在,应该是已经被哄开心了,只是看见她们进来的时候冷冷瞥过来两眼。 男人喝嗨了以后就喜欢开始跑火车,桌上位置已经换了一圈儿了,几个男人凑在一起天南海北的吹牛逼,时吟旁边换成了个女孩子。 小个子女生,长了张娃娃脸,皮肤很好,声音也幼幼的,以前是班里的英语课代表,叫李思璇。 几年过去了,她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笑眯眯地跟她们打了招呼,将旁边的酒瓶挪到一边,换了果汁。 时吟一阵感动,只觉得还是女孩子好,香香软软,又体贴。 她道了谢,端起来喝了两口。 李思璇撑着脑袋歪着头,狡黠眨眼:“好点了吧,别喝太多了,不然多难受呀,白酒劲儿大。” 女人是比较懂女人的。 时吟满脸无辜:“你说得对。” 李思璇凑过头来,小声和她咬耳朵:“其实刚在大厅的时候我就懂了,秦研只说她带个人,我也没想到。” “……” 你又懂了。 时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保持沉默。 好在李思璇没说两句就拐到别的事情上的,女人的话题总是无穷多,三个人聊得火热,没一会儿,顾从礼回来。 秦研又凑过去了。 时吟觉得这顿饭真是吃得她不爽极了,郁气阴魂不散似的围着她转,她烦躁地偷偷往那边看,对上男人寡淡视线。 她微愣了下。 顾从礼整个人靠坐在椅子里,隔着半个桌子看着她,瞳孔在灯光下看是浅浅的棕,剔透平静的颜色,却莫名有压抑又锋利的感觉。 时吟有种被老师抓包了的狼狈感,匆匆移开视线,端起果汁杯,半张脸藏在杯子后面。 刚好那边喝得嗨的又开始叫嚷着转移阵地ktv不见不散,二狗热情地扯着脖子喊她:“咕咕!咕咕!去不去啊!不见不散啊!” 时吟赶紧高举手臂,兴高采烈:“我去啊!不见不散!不见不散!” 二狗满意了,又扭头:“秦研去不去啊。” 秦研没马上回答,扭头看向旁边的顾从礼。 他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靠坐在椅子里,漫不经心的样子,有点和他整个人的冷漠气质都不太相符的懒散。 又矛盾,又好像也很奇怪地和谐。 秦研等着他的答案,所以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身上,顺便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起哄:“顾老师,秦女神在征求你的同意呢,让不让人家去啊!” 秦研笑得十分羞涩。 时吟看都懒得看,垂着头,捏着小叉子戳盘子里没吃完的油泼鱼片。 秦研这个女人是不是有毛病啊。 知道你们俩亲近,你们俩认识,你们俩关系好,你的事情他能做主了行了吧。 他是你爸吗? 他让你去你就去,让你不去你就不去啊? 你怎么听话啊。 你作为一个成年女人还能不能有点儿自己的主意了?! 还能不能?! 时吟一边心里偷偷嘟哝着,一边还是忍不住悄悄听着顾从礼那边的动静。 等了两三秒,才听见他说:“时吟不去了。” 秦研笑容一僵。 被点了名的时吟茫然的抬起头来。 所有人都一脸呆滞的表情,二狗没反应过来:“啊?她说她去啊。” 顾从礼转过头来看着他,平静又耐心地说:“她得回家写作业。” 众人:“……” 时吟:“……” 时吟:? 8.荷尔蒙战争(4) 一顿饭闹闹腾腾吃到了晚上九点,众人一起走出去。 本来还张罗着要接下一场继续玩,想了想第二天周一,该上班的上班该上课的上课,最终还是作罢,大家约好以后有时间再聚。 自然是要先把女孩子安排回去的,二狗和方舒顺路,李思璇没喝酒,自己开了车,体贴的苟学委看向秦研,热情问道:“秦女神怎么走?” 秦研的表情从刚刚开始就一直不太好看,她此时已经戴上了墨镜,下巴高扬,红唇抿着。 她站在饭店门口张望了一圈儿,又去旁边打了个电话,没一会儿,踩着高跟鞋蹬蹬蹬的回来了:“刚忘记给助理打电话了,说是刚出门,一个小时后到。” 还有没眼力价儿的直嚷嚷:“让顾老师送你回去啊。” 二狗翻了个白眼,看了说话的人一眼。 刚刚在包厢里,顾从礼话一出,整个房间都安静了好一会儿。 从刚刚在饭店大堂里开始,顾从礼一共也就跟时吟说了两句话,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位置都没坐在一起,可是就是这两句话,已经足够令人遐想连篇了。 众人神情各异,原本以为是点错了鸳鸯谱配错了对儿,还是时吟解释,说她现在和顾从礼勉强算是同事,作业指的其实也是工作上的事情。 不过从态度上,一整个晚上,注意过这边动静的基本上也都看出来了。人虽然是秦研带来的,可这一顿饭下来,顾从礼根本没怎么搭理过她,明眼人多多少少也都看明白了几分。 刚刚脱口喊出来的那个人对上二狗的视线,也反应过来了,讪讪道了个别,脚底抹油飞快钻进的士先溜了。 但也没什么影响,秦研目的达到,顺着台阶就下了,优优雅雅笑,声音温软,三分打趣:“顾老师,有没有空送我一程?” 顾从礼侧头:“你助理不是来吗。” 秦研一脸为难:“他说现在过来要一个小时才能到了。” 顾从礼:“那你等一会吧。” 秦研:“……” 秦女神连墨镜下面露出的那块儿下巴都变色了,踩着细高跟咔嗒咔嗒下了台阶,拦了辆的士钻进去走了。 时吟在一边听着,又忍不住想偷偷笑。 她靠在玻璃门边,抬手摸了摸鼻子,唇角藏在掌心后悄悄弯起一点弧度来。 人走的差不多,只剩二狗和方舒,时吟看着她俩上了车,又看了眼苟学委喝得通红的脸,不放心的拍了车牌号,才看着他们走。 就只剩下时吟和顾从礼。 夏夜晚风凉意微微,吹散了空气中的闷躁,绿植葱郁,树影摇曳。 时吟偷偷抬眼看他。 男人走在她前头,只一个颀长背影,宽肩窄腰,一双赏心悦目的大长腿。 后面的的士开过来,他走到车边,回头,居高临下瞥她一眼,往车门扬了扬下巴:“上。” 时吟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颠颠跑到后排去,拉开车门钻进去。 关上门第一件事儿就是放下车窗往外瞅,就看着他也跟着钻上了副驾驶,报了她家小区名。 时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小心翼翼地伸着脑袋往前:“主编,您打算跟我回家啊?” “……” 顾从礼无声地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眼神怪异。 时吟也不敢说话了,乖乖地重新靠回到后座。 过了两分钟,她又忍不住,低声嘟哝:“我家也挺大的,够两个人睡了……” 这次,顾从礼直接转过头来。 光线昏暗,只有车窗外街灯的暖光被拉长了滤进来,他的眼睛又漆又暗,嘴角绷着,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有点阴沉。 时吟连忙闭上了嘴,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她今晚喝得确实不少,白的掺了啤的,一双杏子眼却依旧清亮。 顾从礼微眯了眼:“不是醉了?” 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回事儿。 莫名的又开始不开心了。 时吟沉默了一下,没说话。 然后,毫无预兆的,她抬手把着副驾驶靠背坐直了身子,人整个靠过来,脸侧贴着座位,下巴往上一搁。 顾从礼还侧头垂眸看着她,她的脸倏地贴过来,两人之间距离无限靠近。 男人的五官在眼前放大,黑夜仿佛也染黑了他的瞳孔,浓郁深沉的黑里像是有无数只从地狱里伸出的手,拉着人几乎快要被吸进去,一同沦陷于沸腾业火之中。 她垂眼,视线黏在他薄薄的,柔软的唇瓣上。 时吟无意识地吞了吞口水。 酒壮怂人胆。 她觉得,自己有胆子这么近的距离盯着他看,可能是真的有点喝醉了,已经开始神志不清了。 她还没回神,顾从礼已经转过头去了,时吟直起身子,晃了晃脑袋,又重新搁上去:“我借着酒劲儿调戏了秦研,你不高兴了?” 连敬语都没有了。 顾从礼无波无澜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刚刚为什么没送她回去?”她又问。 他重复:“跟我有什么关系。” 时吟抿了抿唇,心跳变得有点儿快。 她顿了顿,轻轻吐出口气来,声音低低的:“可是你送我了。” “你是我的作者。” 她连呼吸都停了两秒。 即使他这话说的时候平静又冷漠,声音没有半点情绪波动,也没有任何其他别的意思。 但是就好像,她与他之间终于再次建立起了关系的纽带,不再是无关的人,即使只是编辑和漫画作者的关系,她也是“他的作者”了。 不重要也没关系。 不特别也没关系。 只是作为他的作者,好像也都已经足够。 时吟弯起唇角,一晚上的烦躁郁气简简单单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整个人重新靠回到后座里,侧头看向车窗外。 车辆高速行驶,车窗开了一半,晚风灌进来,温凉清爽,女生的声音夹在风力,轻轻淡淡的:“主编。” “嗯。” “你不用跟我打亲情牌了,就算你这么说,我明天之前也不可能画完三十四张原稿的,天王老子也画不完。” 顾从礼没说话。 时吟顿时有了底气,觉得有必要斗争到底,让顾从礼这次能够清醒的认识到自己之前的要求有多么可笑,多么神经病,多么反人类,多么不可能做到。 而且他是编辑,她才是画画的!时一老师入行以来叱咤风云三四年,这点场子找不回来以后还要不要混了。 这么想着,她一咬牙,侧过身来,在狭窄的后座哼哧哼哧翘起了二郎腿,扬起下巴,一脸很屌的样子,大着胆子继续道:“三十四张原稿,你如果两天内画得完,我跪下来给你磕头,再叫你三声爸爸。” 9.荷尔蒙战争(5) 顾从礼以前是做老师的,功力自然毋庸置疑,时吟曾经见过他的画,是真正有才能的人才画得出的东西。 但是这并不表示,他能两天画出三十四页原稿。 漫画和普通的画、人物肖像不同,是需要利用分镜镜头来讲故事的,职业漫画家在有助手的情况下每天差不多可以完成两到三页原稿,彩漫则要更慢一些。 顾从礼当然画不完了。 除非他有二十双手。 时吟觉得自己稳操胜券,像个大爷似的翘着腿儿瘫在出租车后面,斜歪着身子,周身都充斥着一种强者的气场。 她已经无敌太久了牛逼太久了立于不败之地太久太久了。 现在连顾从礼都无法奈何她分毫。 这个无趣的世界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时吟在后面一个人嘚瑟得没完没了,好像下一秒就要上天了,顾从礼从后视镜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本来也没觉得你能画完,”他顿了顿,“也知道你不会画。” 时吟一噎。 怎么说那种感觉呢。 就好像是初中生跟三十岁的老男人说话。 你当真的事情,你特别认真计较的事情,他四两拨千斤就过去了,结结实实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全是无力感。 偏偏他还衣服云淡风轻,不想跟你小朋友计较的样子。 时吟安静了三秒,肩膀一塌,咬牙道:“没觉得你说什么?” 顾从礼:“你骂我。” “……” 我不就骂了你一句傻逼吗? 你幼儿园刚毕业吗? 时吟差点没被自己一口口水呛着,她坐在后座中间,脑袋伸过去,从驾驶座和副驾中间的空处看她,表情看起来既可怜又愤怒,一脸憋屈着想发火又不敢发的表情:“那你也不用……今天一直提作业什么的吧,”她委委屈屈压低了声,“我那么多同学都在呢,我不要面子的啊……” 顾从礼手肘撑住车窗框,单手撑在耳畔,微侧着头,许是因为受了酒精的影响,声音松懒:“人多才能让你长记性。” “……” 你说你问他这个干啥,他总是有理由。 时吟翻了个白眼,再次靠回到后座,不想再说话了。 她不说话,顾从礼自然也不会主动跟她说话的,饭店到她家不算远,车子停在小区楼下,时吟开门下了车,转身跟他道别:“主编,今天麻烦您送我回来了。” 顾从礼“嗯”了一声。 时吟顿了下,又试探性问道:“那您明天还……来吗?” 顾从礼侧头:“新连载准备得怎么样了。” 时吟连忙道:“第一话分镜草稿画完了!” “《echo》的完结篇呢。” “……” 时吟目光游离:“还差几张……” 她一副心虚的不行的样子,垂着脑袋,看都不敢看他。 结果顾从礼也并不多问,只点点头:“《echo》画完给我,新连载原稿先不用画,第一话的分镜草稿今晚传给我看一下。” 时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小区里路灯昏暗,小虫飞蛾盘桓。 他说一句,她就乖乖答一句。 顾从礼抬眼。 她今天穿了件白裙子,昏黄的灯光给她描了一层毛绒绒的边儿,大眼睛明亮水润,看着他认认真真地样子,像藏在森林深处树丛里的食草动物。 他收回视线:“上去吧。” 时吟如释重负,长出口气,朝他挥了挥手:“主编再见!” 一路小跑着颠颠颠跑走了。 白色的一个小影子兔子似的一窜一窜逃进楼里。 出租车司机听了他们一路,此时看着也觉得好笑,打方向盘转了个圈儿,笑道:“这小姑娘怎么看着这么怕你呢。” 顾从礼没说话。 司机四五十岁,可能也是第一次看到有小年轻是这样的相处模式,打趣道:“你可要小心点啊小伙子,对姑娘不能一直这样,我看那小姑娘长得漂亮,你对她那么凶,以后别把人吓着,到时候被别人一哄就跑了。” “……” 这算凶吗? 顾从礼终于有了反应。 他眼皮子微掀,弯了弯唇角:“不凶一点她就上房揭瓦了。” * 差一点点就能上房揭瓦的时吟睡得不怎么好,她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一片汪洋大海,她踩着冲浪板鱼似的在浪花见穿梭,突然一个大浪扑过来,她整个人都被淹在里面了。 又咸又苦的海水顺着鼻腔口腔不要钱地往里灌,酸涩痛感刺激着泪水跟着哗啦啦往外滚,巨大的浪花拍得她浑身疼得近乎没有知觉,只觉得整个身体都散了架,时吟闭着眼,跟着海流不知道冲到了什么地方。 耳边全是声音。 哭声,骂声,尖利又放肆的笑声,还有男人低低淡淡的叹息。 海水中仿佛蕴含无数灵魂,前仆后继往她的耳膜里钻。 再睁开眼睛,面对的是白花花的天花板。 时吟怔怔地一动不动,觉得还有种在海水里飘荡沉浮的错觉。 好一会儿,她才坐起来,抬手抹了一把眼睛。 湿漉漉的。 这梦做的也太真实了点儿。 满身的汗黏着睡衣,时吟爬下床进浴室洗了个澡,整个人才从那种混沌的状态里清醒过来,擦着头发出来,刚好接到方舒的电话。 “怎么,昨天和顾老师发展如何。”方舒劈头盖脸就问。 “……” 时吟一阵无语:“什么叫发展如何。” “昨天我们走了就剩你们俩了啊,你别告诉我他自己走了把你丢在那儿了吧,喝醉了的,漂亮的女学生?” “……” 时吟疑惑道:“你今天是不是被人魂穿了啊,你昨天喝的是假酒?” “别人关心你你还不适应了?我关心一下你感情发展不行吗?” “那不好意思啊,要让你失望了,并没有什么感情发展,也不会有的好吗,”时吟趿拉着拖鞋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手机丢在一边按了免提,两只手抓着毛巾擦头发,“他现在算是我责编,我们俩除了工作以外的话半句都没多说。” 时吟做了漫画家这事儿她从来没说过,同学里也就只有方舒知道,二狗也只以为她是做什么设计之类的工作,甚至因为时吟朋友圈什么的经常中午还没起床,所以也很多人都以为她现在无业游民每天在家里啃老。 已经被亲戚朋友们打上了啃老标签的时一老师倒是觉得也无所谓,倒是时母十分在意这件事儿,每次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亲切地表示她实在是太惯着时吟了,毕业一年了,就只靠着父母养哪行,并且开始给她介绍工作的时候,时母都会非常无奈且烦躁。 时吟和方舒有一句没一句聊了一会儿,挂了电话,毛巾随手搭在门把上,捞了沙发上笔记本开电脑。 她昨晚实在累,干脆躺在床上给顾从礼传了新连载的分镜草稿,传完笔记本随手就放在了一边。 此时差不多上午十点,邮件已经读过了。 时吟想了想,站起身来,从床头拿了手机过来,点开微信。 她微信常年有一大堆东西,公众号推送未读消息之类的,红色的消息提示几百上千条,她懒得点,就那么放着,多一两个新消息根本不知道,有时候过个四五天,她才会发现。 但是这个消息如果是顾从礼发过来的,那么晚一分钟看到,时吟都肝疼。 看着那个红色的小小的阿拉伯数字1,时吟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瞪大了眼,小心肝颤颤悠悠地点开。 早上七点半的消息:【醒了过来一趟。】 再看表,十点了。 时吟屁滚尿流地爬下床,飞奔到衣柜前拽了套衣服出来套上,梳子随手扒了两下半干的头发,拉起包就出了家门。 《赤月》是摇光社旗下月刊漫画,她家过去差不多半个小时左右,到那不到十点半,也可以假装自己其实起了个大早,优雅地喝了早茶才过来的。 巨大写字楼玻璃幕墙映着碧蓝天空,门口立着大大的alkaid字样logo,时吟不是第一次过来,前台也认识,给顾从礼打了个电话,领着她到了漫画部的楼层会议室。 她进去的时候,顾从礼已经在里面了,面前一张牛皮纸袋。 他视线落在她半湿的发梢半秒,移开,朝前面沙发里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坐。 时吟在他对面坐下。 “你这个不行。”顾从礼开门见山道。 “嗯?” “题材还可以,也不是头一个,想画出新意要下功夫,设定相对出彩,但是故事核很单薄,再扩一下,”他闭了闭眼,揉了下眼角,“而且分镜问题大,节奏可以变一变,回去改完再那给我看。”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对她说这么多话。 时吟靠坐在沙发里,单手撑着脑袋,指尖一下一下点在脸侧。 她其实听得认真,一边思考一边皱了下眉:“主编,您什么时候有空,我拿稿子来您帮说一下,不然就这样说有些地方还是会不太懂。” 顾从礼没说话,将面前袋子推给她。 时吟拉过来打开,抽出里面的东西看,愣住了。 是她新连载的分镜草稿。 昨天晚上她传过去的三十四页,被他一张张全都给打印出来了,上面很多红笔划出来的圈圈框框,还有一行行的字迹批注。 而他早上七点多给她发的信息,就是说明他通宵了一晚上,把这些都看完了,每一张都很详细的标出了问题和需要修改的地方。 她愣愣地抬起头来。 顾从礼微微前倾着身靠近,白皙修长的食指抬了抬,点在纸面上,淡淡看着她:“这样懂了吗。” …… 时吟恍了下神。 仿佛又陷进了之前那个梦境里,滔天的巨浪卷着她穿过了时间的横轴,回到学生时代,回到了高中时的那些熟悉的下午。 摆满了石膏像和静物的空旷画室里,顾从礼手里捏着铅笔站在她背后,脊背微弓,长臂前伸,垂着头认真又专注地帮她改画。 鼻尖嗅到的是他身上干净清冽的气息,感受到的是他几乎贴上她通红耳廓的小臂的温度。 她坐在画架前,有种被他圈在怀中的错觉。 一片寂静里,男人清冷低淡的声线混合着笔尖和纸张的摩擦声,带着浅浅的鼻息,在她耳畔一层一层暧昧低荡开, “这样懂了吗。” 10.荒凉大梦(1) 非要算起来,时吟第一次见到顾从礼也并不是在艺体楼楼下。 实验一中本来只有一个校区,虽然地处市中心,不过面积不大,教学设施的老旧程度也很能配得上它百年老校的名头。后来学校发展起来,又建了新校区。 新校区位置略偏僻,算是靠近郊区,但是占地大,旁边有个大公园,和学校之间一泊人工湖隔着,空气清新,环境好得不行。 高一新生在老校区,期末分了文理班以后转到新校区去,那边儿离市里远,晚自习下的又晚,所以除了个别家长过来要求,在学校附近租房子陪孩子读书的,其他人基本住校。 时吟就是在刚搬到新校区来第一天碰见的顾从礼。 校区新建没几年,宿舍楼崭新,理科学校,男多女少,女生宿舍楼两栋,男生三栋,中间隔着一条马路,两道栏杆,三片绿化带。 旧校区地方小,学校是没有强制住校要求的,时吟班里的同学多数都没住过校,第一次住校,大家跟参加集体露营似的,相当兴奋躁动。 时吟长得好看讨喜,性格又好,当时在班级里人缘是很好的,也算那种很多人想混进去的明星小圈子里的一员。 物理课一下课,她就被当时只有一米五的二狗拉过来了,找了个墙角,低声神秘兮兮地:“九点半,男寝三号楼,耍伐?” 时吟四下看了一圈,也低声道:“什么活动。” 二狗不肯再多透露:“你来便知。” 时吟悄悄比了个江湖手势。 二狗也回了一个,顺便风情万种地给她抛了个媚眼,蹦哒蹦哒一窜一窜回教室继续上课了。 从老校区过来的孩子们仿佛贫困山区出来见世面的,第一天换校区,大家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实验一中的桌椅也是可以这么新,黑板也是可以这么黑,广播声音也是可以这么清晰的。 就连晚自习上得也让人通体舒畅,背起单词来干劲儿十足。 八点半晚自习一下,时吟抱着书本和方舒回寝室,寝室里另外几个人还没回来,时吟放下东西,洗了个澡,换了套衣服,九点半过了。 宿舍楼的门还没锁,社管阿姨背靠着玻璃窗口坐,正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还珠格格》。 时吟拉上了方舒,蹑手蹑脚溜出去,路上还有不少下了晚自习笑笑闹闹往回走,路灯影影绰绰,大片的绿化带传来蝉鸣。 两个人走到男生寝室楼那边,自然是不可能大摇大摆走进去找人的,二狗又只说了在门口,没法,就只能站在门口等。 时吟为难侧头:“光让我们来,这怎么进去啊?” 方舒大学霸看起来兴趣缺缺:“我哪知道,是你拉我来的。” “是二狗让我叫你的。” “让你叫你就叫,你可真是听话。” 时吟凑过来,神秘兮兮道:“你知道二狗他室友谁吗?以前三班的沈之扬啊,级草了解一下。” 方舒一脸“你当我是你吗”的表情。 时吟摇头晃脑地:“你不要假装矜持了,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个世界上有谁不爱帅哥呢?而且这沈之扬我也曾凑巧有过几面之缘,实乃绝代佳人也。” 方舒没搭理她,时吟也习惯了,没在意,蹲在男寝门口想着就这么吼上二狗一嗓子他听不听得见的时候,听见旁边有人笑了一声。 时吟仰着脑袋,侧头。 少年穿着校服站在她们旁边,有点儿眼熟,有过几面之缘的时吟慢吞吞地认出来,好像正是绝代佳人沈之扬本扬。 突然和她对上视线,他愣了一下,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 二狗从他身后窜出来,一爪子拍在时吟肩膀上,个子不高力气不小,一把把她提溜起来,下巴一扬:“走着。” 时吟揉了揉蹲得开始有点发麻的腿,跟着他走。 寝室楼旁边隔着绿化和一条石子路是艺体楼,楼侧外面也有楼梯,门开在每层走廊的最里面,是安全疏散通道,只不过平时那门都锁着,出不去进不来。 二狗带着她们过去,人走在最前面,中间两个姑娘,沈之扬垫后,四个人就这么顺着艺体楼外面的楼梯一直爬到了楼顶天台。 已经有几个人在了,一团团黑影两两三三凑在一起,看见她们过来,摆了摆手。 时吟走近了才看清,四五个人,一个不认识,应该是谁带来了新室友,剩下的几个都是他们班的。 工具倒是拿得齐全,天台正中央铺了块大床单,中间还立了个做旧小夜灯。 几个人盘腿坐在上面,黑夜里看不见身体,只能看见在那夜灯昏黄光线下一张张阴森森的脸,像是一个个没有身体的,悬在半空中的脑袋。 时吟:“……” 时吟开始后悔参加这次活动了。 她后退了两步,还没来得及,被二狗推着走过去。 脑袋们仰起头来,开始对她笑。 时吟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哆哆嗦嗦地:“你们就不能带个亮一点儿的灯吗?” 二狗笑嘻嘻地:“太亮了不就被发现了吗?” “谁没事儿会往楼顶看啊,而且你们坐在正中间,从下面看也不会看得见的好吗?” “那也没气氛了啊,还怎么玩了。” 旁边已经坐下的体委也伸过头来,幽幽道:“对啊,你知道我们为什么选在这里吗?” 时吟悚然看着他,脑海中已经闪过了无数个校园灵异故事,比如从前有个女学生,她怎么怎么样,后来怎么怎么样了。还比如从前有个女老师,她怎么怎么样,最后怎么怎么样了。 她脑补得肩膀直缩,还没来得及捂上耳朵,就听见体委阴测测道:“因为我已经挨个考察过了,只有这栋楼的天台铺了草坪,坐着比较舒服。” 时吟:“……” 她翻了个白眼,靠了个边儿坐下,也成为了一圈子悬着的脑袋里面的一颗。 众人坐好,二狗手一抬,静了声。 黑夜里的校园一片寂静,二狗白皙清秀的正太脸在昏暗灯光下迷离又朦胧,他从口袋里捏出来了一副纸牌,低低开口,声音轻却清晰:“这游戏简单,玩之前,你们有没有感觉,天台上不止有我们在?” 有女孩子缩了缩肩膀,和旁边的人靠得近了点儿,下意识往身后去看。 时吟:“……” 她本来还没觉得什么,被这姑娘一搞,也总觉得背后有人。 二狗垂眼,手里的牌哗啦哗啦洗开,配合着周围气氛,声音阴诡怪异,像是被扭曲着飘荡在空中:“七月鬼门开,月底了,那些个脏东西在阳间也留不了几天了,你们觉得,他们会喜欢什么地方?” 话音刚落,一声尖叫,来自方舒旁边的一个姑娘。 她这一叫不要紧,旁边的另一个姑娘紧跟着也扑腾着蹦起来,尖声大叫。然后,就跟多米诺骨牌似的,没被吓到的被这两声突如其来的高分贝女声吓了个半死,二狗一个激灵,也蹦起来了,嚷嚷道:“干嘛啊你们!吓他妈死我了!” 最开始叫起来的那个女生脸色煞白,看起来更加恐怖,越过时吟看着她身后,哆哆嗦嗦的抬起手来,指着前面,声音听起来快哭了:“真……真的有人,眼眼眼眼睛是红的……” 时吟汗毛都立起来了,唰地扭过头去。 寂静黑暗里,她身后一点猩红的光点,明明灭灭,上上下下微微晃动。 时吟站起身来,眯起眼,大着胆子直勾勾的望进黑暗里,仔细分辨。 那猩红的点顿了顿,停了两秒,晃晃悠悠的靠了过来,怎么看都像是…… 人影渐近。 属于成年男人的骨骼身架,黑裤子,白色衬衫松松垮垮,衣角后隐约可见裤腰。 袖子随意的卷着,小臂低垂,一双削瘦的手,手背青筋掌骨微突,修长手指间夹着一根——烟。 时吟猜测得到证实,肩膀塌下来,有点无语地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女生。 天台唯一的光源就是她们带过来的灯,此时灯前一圈子人全都站起来了,光线被上半身遮了个大半,男人的脸藏在黑暗里,只能模糊看到眉眼的轮廓。 是个好像挺帅的男的。 可是这个时间,老师应该也都早就下班了。 难道是个保安? 时吟被这人藏在黑暗里的长相勾得心痒痒,侧头小声对方舒道:“这新校区就是不一样啊,连保安看着好像都长得很帅?” 她声音不大,比上课的时候悄悄和同桌说话的声音也没大多少。 但是此时周围太静,她的低语声就显得清晰又突兀。 一句话,倒是喊醒了周围的一帮人的魂儿,大半夜的被抓了包,刚刚还张牙舞爪的男生们一个个都安静如鸡,女孩子看清了是个人类以后松了口气,紧接着又紧张了起来。 说实在的,现在想想,就算是害怕,也应该是面前这个男人害怕才对,人就上天台抽个烟,看见前面一圈儿亮着光的脑袋悬在半空中围了一圈儿,跟他妈小鬼聚众开大会似的。 这放谁谁不怕。 时吟也有点尴尬,抬眼看面前的人,见他一直没有说话的意思,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尴尬道:“叔叔好……?” 他没什么反应,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只捏着烟的手轻动,食指微抬,掸了下烟灰,又抬手,咬进嘴巴。 寂静黑夜里,猩红一点的光照出了男人下半张脸的锋利轮廓,然后又很快再次被黑暗吞噬。像胶片电影里出现过的画面。 他含着烟,吐字有点模糊,嗓音冷淡低哑:“十点半,小朋友上床时间,在外面逛什么。” 11.荒凉大梦(2) 时吟觉得,如果再让她遇见一次这男人,她一定能够认出他来,即使没能看清楚他的脸。 因为他有一把让人耳朵怀孕的嗓子。 清冽低淡,薄冰似的质感,里面还仿佛掺杂着融不掉的冰粒,磨得人灵魂都在发颤。 一圈小朋友们半夜从寝室里偷偷溜出来被大人抓包,一个个都虚的不行,生怕被问几年级的哪个班的班主任是谁叫什么名字明天跟我见一下你们老师,点头哈腰齐齐刷刷鞠躬道歉,动作整齐划一,声音比军训的时候喊口号还要嘹亮:“叔叔再见!” ——掉头就跑了。 “……” 时吟走在最后面,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黑夜与他融为一体,唯有一点红光可见,亮起了一瞬,然后坠落在地,被踩灭掉了。 真是有点儿像鬼火。 时吟克制住了想冲过去拿手机照亮他的脸,看看他长什么样子的欲望,转头,跟着二狗一起跑下了楼。 没见到人家长什么样,心脏就开始砰砰砰跳个不停,怕不是真的见了鬼。 后来的几天时间里,上课下课午休自习,她都有点不在状态,直到再一次,在艺体楼下看见了他。 男人站在艺体楼门口,靠着墙边,有路过的学生跟他打招呼,不少女生红着脸,一句顾老师叫的百转千回。 他点头回应,眼都不抬。 时吟发现,他甚至根本不需要开口说话,不需要通过声音辨认,他站在那里,无声无息,就能和那天晚上的人影重合。 气息和轮廓,都是他。 夜里没能看清的那张脸,要比想象中年轻一些的,也比想象中更英俊好看,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妖精。 课间休息时间一共也没有几分钟,此时已经过半,眼看着就要上课,时吟有点着急,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能过去跟他说话。 他怎么还不是保安,是个老师啊。 还不如是保安呢,时吟想。 她跺了跺脚,有点急,干脆豁出去,先过去问声好,到时候随机应变好了。 刚想过去,上课铃响起。 “……” 时吟好气啊,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依依不舍看了他最后一眼,才往教学楼的方向跑。 跑了两步,又停住了,重新转过身来,结果巧得很,男人刚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了视线,在看着她。 时吟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的眼睛,浅浅的棕灰色,眼神冷漠,落在她身上毫无情绪,像是看着什么没有生命的东西。 可是她来不及思考那么多,时间紧任务急,时吟赶紧小步重新跑回去了,仰着脑袋看着他,有点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嗨。” “……” 时吟懊恼地塌了下眉,觉得自己现在看起来肯定很像个傻子。 她清了清嗓子,明知故问道:“原来你不是保安啊?” 他垂着眼,依然没说话。 时吟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就是——”她顿了顿,四下看了一圈儿,才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前几天在天台上,我们不是见过一次吗,那个是你吧?” 他顿了两秒,终于有了反应:“嗯,是我。” 时吟松了口气,有点开心,又有点得意:“我就知道是你,虽然我当时没看清你的脸,你是老师吗?” 他瞥她:“不像吗?” “可太像了,就是没有想到会有老师那么晚了还在学校里,”少女从善如流,还加上了敬语,“您是姓顾吗,您教什么科目的呀?理科吗?物理?化学?” 她话音刚落,上课铃第二遍响起。 刚刚打过的那个是预备铃,所以现在已经开始上课了。 校园里已经不见别的学生,男人安静的看着他,声音平而淡:“教你不用学的科目,上课了,回去吧。” 你又不知道我学文学理,你怎么知道哪些课我不用上。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人已经转身先走,拐进了艺体楼。 时吟眨巴了两下眼睛。 理科老师的办公室可不在艺体楼里,文科应该也不在,这新校区的艺体楼是个什么结构她也不知道,只听学长学姐说一楼和地下室都是画室。 * 跑回到班级用了三分钟的时间,时吟回到教室的时候,光荣地迟到了五分钟。 正在上生物课,据说实验一中的两个校区生物组全体老师都是地中海,而且没有一个女老师,全部都是男的。所以一进到生物组教师办公室,能看到一排排一模一样的锃亮的脑门儿连着脑瓜顶,从老到小,无一幸免,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神秘的诅咒。 时吟她们班是理科实验班,生物老师是生物组组长,大概是因为最强,所以秃的最厉害,人称老秃。 也刚好是她们班班主任。 时吟想,那个不知名顾老师一定不是教生物的,因为他不秃。 可是她又实在不能接受他不强的事实。 那么帅的男人,怎么可以不强? 可是他不秃。 强者都秃。 时吟痛苦极了,沐浴在老秃谴责的目光下走了一整节课的神,内心陷入了极度的煎熬与纠结之中,好不容易混到了下课铃响起,她唰地站起来,椅子往后一推,刺啦一声。 全班都看过来,老秃脸色漆黑。 时吟肃然深深一鞠躬:“老师辛苦了!老师再见!” ——然后冲出了教室门。 老秃一脸懵,两三秒后才反应过来,大步走到教室门口扯着脖子朝走廊里喊:“时吟!我还没讲完呢!我再讲五分钟!你给我回来!!” 时吟头都不回朝后面摆手,姿势帅得像个浪子剑客:“老师您先讲吧,我五分钟后就回来!” 老秃气得七窍生烟,大吼着她的名字,时吟两个字在空旷的教学楼走廊里长久地回荡,回荡,回荡。 也拉不回少女一颗追逐美色的心。 时吟直奔艺体楼,像是一个熟练的新校区学生,神色自然的仿佛第一百次踏入这个地方,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 果然,一楼一整层,全部都是画室。 一共三大间,其中两间的门关着,透过玻璃看得见里面艺术生坐得七零八落,神情专注。最后一间空着,里面没人。 时吟小心地推开虚掩的门进去,有颜料混合着纸张、木头和灰尘的味道。 层层叠叠的木头架子上摆着大大小小各种石膏像,墙边一个椭圆形的小洗手池,池边搭着两支沾满颜料的笔。画架或两三个一堆立在一起,或单个孤零零地架在角落,有些上面白纸上有未完成的画,颜料层层叠叠晕开在纸面上,时吟看不出个名堂来,却也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她像是窥探到了什么其他的世界里,不敢再往里走,只敢站在门口小心地张望,目光能及之处有限,她看着门口白色桌布上摆着的一颗桃子,小心翼翼地,有点好奇地伸手,拿指甲尖儿轻轻戳了一下。 在时吟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桃子滴溜溜地滚下了桌子,掉在水泥地面上,轻轻地啪嗒一声。 给摔烂了。 还摔出了汁儿。 “……” 时吟僵住,几秒钟后,才意识到自己闯了祸。 少女脸色都白了。 她蹒跚着磨蹭过去,颤颤巍巍蹲下身来,哆哆嗦嗦地伸手,捏着被摔得稀烂的,软乎乎的桃子的尸体,有点拿不准是现在毁尸灭迹好还是投案自首好。 正犹豫着,画室门又被人推开了。 时吟仰起头来。 顾姓不知名某老师站在门口,单手把在门边,垂着头看着她。 毁尸灭迹好像是不行了。 时吟煞白着脸,吞了吞口水:“不是我的错,我就碰了她一下,是她自己想不开。” “……” 顾从礼有点好笑。 少女穿着校服,蹲在地上,仰着小脑袋,惊慌又不安的看着他。 手心里捧着个烂桃,像是捧着一只死了的小鸟,桃汁顺着她的指缝,滴答滴答地滴在水泥地面上。 顾从礼神情冷漠,嫌弃地皱了皱眉。 这是他这张脸做出的,到目前为止,唯一一个可以勉强算得上生动的表情。 居然是嫌弃。 时吟觉得他是生气了,而且本来就是她的错,进了人家的画室,还弄烂了他的桃,还妄图推卸责任。 “对不起,是我的错,”她有点儿慌了,可怜巴巴地认错,手里的桃高举过头顶,一脸虔诚,小心翼翼地,“我再买十个一模一样的赔给您,行吗?” “不行,”顾老师面无表情说,“我这是奥地利皇家果园空运过来的新疆天然桃。” 时吟没反应过来,像个傻子一样看着他:“啊?” “价值千金。”顾老师平淡补充。 时吟:“……” 奥地利皇家果园空运过来的新疆天然桃。 时吟不知道为什么这顾老师可以用他这张极具欺骗性的脸,面无表情无波无澜的说出这种糊弄傻子的话,而且偏偏这话被他说出来还有力得让人无法发出质疑。 她干笑了两声,捧着桃站起来,往他身前递了递:“那还扔吗?要不吃了吧,怪浪费的。” “……扔了吧。” 时吟乖乖地“噢”了一声,屁颠屁颠跑到垃圾桶旁边丢掉,又洗了手,拽了立在墙边的拖把走过来,问他:“用这个擦地可以吗?” “嗯。” 得到首肯,时吟抓着拖把走到凶案现场,一小块深色的地方,旁边还有滴滴答答的几滴。 她一边擦,一边觉得还是需要解释一下:“顾老师,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看看它是真的还是假的,对不起,我不应该随便乱动的。” 男人已经在木架子旁坐下了,正在看一本很厚的画集还是什么的书,闻言,他眼都没抬,只嗯了一声:“没事。” 时吟拄着拖把,没话找话继续说:“我从小到大就连一只蟑螂都舍不得伤害。” “……” “更别说是一颗来自奥地利皇家果园的新疆天然桃。” “……” “那可太珍贵了。” “……” 12.荒凉大梦(3) 实验一中也有自己的贴吧和论坛,平时还挺活跃,里面基本上有一中的一切动向,基本上校内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贴吧论坛大佬的火眼金睛。 帅哥自然也不可能。 以理科出名的学校,男生本来占比就自然的比女生多,基数大,还有个什么花样校草榜。 时吟平时是不玩贴吧论坛这种东西的,偶尔看看也是有八卦什么的,同学拉着她上去看看,结果一打开论坛,就看见一被高高顶起的帖子。 【救命啊以前的男神跑来当老师啦!!!】 点进去就能看得出来楼主有多兴奋,满屏幕的感叹号横飞—— 【楼主准高三,是个艺术生,画画的,学了很多年,高一的时候在画室有一个美院的小哥哥来做助教,帅!得!惨!绝!人!寰!!!!!他刚来的那天整个画室的女生都沸腾了!小哥哥属于那种非典型的冰山型,虽然人很冷漠但是超有礼貌!基本上就是无论有谁有多么弱智的问题去问他他都绝对不会不耐烦!都会很耐心!反正就是很快就成为大众男神了,不过没多久他就不做了,结果前段时间楼主准备艺考,回学校里的画室上课的时候楼主发现那个小哥哥现在是老师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已经毕业了!!刚好教楼主!!啊啊啊啊啊楼主激动!这是不是天赐良缘!别说了我要去想想怎么跟男神老师搭上话了。】 楼下1楼:【6666如果这都不算爱。】 2楼:【缘,妙不可言。】 3楼:【我知道那个老师!!!我今天看见了,当时还以为他是哪个学生的哥哥什么的!帅得我合不拢腿!!!】 4楼:【是我我就上了,这不是天赐的缘分吗,楼主在等些什么:)】 …… 老天爷哪有那么闲啊,到处给人赐缘分的啊。 时吟看着上面一串的劝楼主勇敢追爱的烦得不行,翻了个白眼,很响亮的嗤了一声,才继续往下看。 这楼盖得很高,后面还有人放出了偷拍的照片,黄昏画室里,男人单手撑着木架,正在跟旁边一个学生模样的女生说话,神情冷漠平淡,颇有几分出尘谪仙的味道。 说的确实是那位顾老师没错了。 时吟爬了很久才爬完了整栋楼,信息七七八八拼凑在一起,知道了他叫顾从礼,刚毕业没两年,教艺术生的。 确实是她不用学的科目。 意思就是活动范围差不多就是在艺体楼那边了。 离教学楼好像有点儿远啊。 没人说话,教室里面一片安静,临近期末考试,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抱着书本在啃。 时吟像是整个教室里唯一的不合群,抱着手机刷刷地刷着论坛,时不时长叹口气。 就这么叹了两三次以后,方舒终于忍不住了,抬起头来,笔尖啪啪地敲了敲她的桌角。 时吟一脸沮丧地抬起头来。 方舒皱着眉看着她:“马上期末考试了,你想考倒数第一?” 时吟忧郁地看着她:“我为情所困。” 方舒:“哦。” 时吟:“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情所困。” “我懒得问。” “这个故事有点长,一两句也说不清楚——” “那你闭嘴吧。” 时吟仿佛没听见,自顾自继续道:“事情是这样的,那天夜黑风高,鬼门大开,伸手不见五指,我和我的朋友们坐在寒风中,只有一盏做旧的夜灯能够勉强照亮彼此的脸——” 方舒忍无可忍,笔一摔:“你到底要放什么屁。” “就是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之前在艺体楼楼上捉鬼,然后遇到的那个疑似保安的男的,他其实不是保安,是个老师,教画画的,然后——”时吟深吸了口气,“我有点喜欢他。” “……” 寂静了半分钟,方舒僵着脸看着她,然后,瞪大了眼睛:“你再说一遍?” 时吟嘴角一咧,笑容灿烂:“我好像还挺喜欢他的耶。” 方舒难以置信:“你不是说他是老师吗?” “教画画的,应该不是编制的。” “那也是个老师啊!”方舒没想到她狗胆这么大,“而且你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你就喜欢他了?” 时吟二话不说,掏出手机,翻出了刚刚在论坛那张帖子里保存下来的那张偷拍,举到她面前:“我后来遇见他了,知道他长什么样。” 方舒盯着那张照片三秒,用评价鸭子一样的口吻冷静评价道:“是个尤物。” 时吟:“……” 有的时候她觉得方舒这个人真是社会,不应该是学霸才女,应该是个女流氓的。 女流氓听不到她的腹诽,继续道:“你这不是喜欢他,是见色起意。” 时吟正色道:“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 方舒被她气笑了:“你这个情来得还真是突如其来。” 时吟肃然:“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方舒:“……” 时吟一向是个行动派。 她初中的时候觉得自己喜欢上了校霸,第二天就去找tony染头了,虽然最后没能在一起,但是怎么说也算是一段难忘的单向初恋吧? 周五下了课,时吟回家,在家里潜心钻研琢磨了两天,周日起了个大早,和时母一起去菜市场,挑桃。 早上的果蔬是第一批货,最好的都在里面,最新鲜,时吟平时都是不到十点不起床的,这次定了三十个闹钟起了个大早,挑了一大袋子的桃子。 下午到了学校,时吟直奔艺体楼。 集训期间的高三艺术生是没有休息日的,时吟判断,顾从礼应该也会在。 反正不在的话,她就明天再来。 她赌对了,顾从礼确实在。 他人没在画室,在办公室里,走廊最尽头,门没关,里面两张桌子。 不过只有他一个人在,时吟刚刚路过画室的时候看见里面有一个女老师,正在给里面的学生作指导。 身材很好,穿着紧身的裙子,高跟鞋,长得还很好看。 时吟站在办公室门口,垂头看了一眼自己。 她今天不用穿校服,穿得是自己的衣服,精心挑选的一套,加菲猫t恤,牛仔短裤,白球鞋。 时吟本来觉得这一套好看得冒泡了,高腰的牛仔短裤,显得腿特别长,白t恤往裤腰里一塞,腰就特别细。 但是跟那个女老师的连衣裙比起来,就又幼稚又廉价,又没有女人味儿。 人真的是不能比。 她手里拎着一袋桃靠在墙边,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可是她又没有那样的衣服可以穿,也没有那样的胸和屁股,难道永远不跟他说话了吗。 算了。 她还有人格魅力!!! 她长出了口气,拎着一袋子桃走到门口,刚要敲门,里面的人就抬起头来。 时吟眨眨眼,乖乖巧巧地叫了他一声:“老师好。” 顾从礼手里握着笔,点点头:“怎么了。” 时吟走进去,举了举手里的袋子,一脸讨好:“赔给您的桃子。” “……” 顾从礼的眼神有些复杂。 时吟颠颠颠的跑进去,放在他桌子上:“我买了二十个,说好的赔给您的,之前真的对不起。” 顾从礼垂眼。 一塑料袋二十个桃,个个大而饱满,不知道有多重。 少女费力地提起来放在他桌上以后终于如释重负吐出口气来,不自觉地甩了甩手,白白嫩嫩的手心勒出一道道红鲜鲜的印子,几乎发紫,边缘泛着白,从虎口一直蔓延穿过整个掌心。 到嘴边的拒绝转了个方向,最后吞回肚子里。 顾从礼不动声色收回视线,放下笔,身体倾了倾,从裤袋里翻出皮夹子:“多少钱。” “一百六。”时吟干脆道。 顾从礼顿了顿,从皮夹子里抽出了两张一百,递过去。 她没接,瞪着他:“您要给我钱啊?” 他歪了下头,没说话,等着她接。 时吟手往身后一背,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您别给我了啊,我也没有零钱找,要么您转账吧。”她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好极了,简直宇宙无敌机智,美滋滋继续道,“转账多好,也不用找钱了,又方便,顾老师,您有没有微信啊,或者支付宝?您支付宝是手机号码吗?” 顾从礼听着她说完,微挑了下眉,抬眼,对上小姑娘灼热期盼的视线。 他忽然笑了一下。 眼角低垂,唇角勾起一点弧度,冰层融化,灰粽色的瞳仁含了一点点温柔。 时吟傻了几秒,表情有点呆,还没等回神,就听他说:“行啊。” 少女眨巴了两下眼,意识到他刚刚说了些什么,开心到得意忘形,急急忙忙从口袋里把手机掏出来了,翻出微信二维码,走到他身边弯腰凑过去,递给他,一边毫无任何歪心思地,真心实意地赞美道:“顾老师,您笑起来真好看。” 顾从礼动作一顿。 她一垂头,长发跟着垂下来,发梢扫在男人肩膀上,带着椰子油的味道,混合着桌上满满一袋桃子的香味。 停了两秒,顾从礼捏着她手机边缘抽走:“上学带手机。” “……?” 时吟愣了愣。 男人修长手指夹着白色手机,轻轻在桌面上点了点,身子后撤,懒洋洋地靠回到椅子里:“没收了。” “……” 时吟:?? 13.荒凉大梦(4) 时吟没有想到,顾从礼这么狠。 看起来年纪轻轻,没想到老教师的套路还挺熟练,竟然利用她对他的热情钓鱼执法。 手机其实现在人人都有带的,只要不上课拿出来被发现老师们基本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怎么会没收了,而且她们现在住校,不带手机家长有时候联系不到,确实不太方便。 最关键的是,很无聊。 时吟度过了两天没有手机的日子,平时上课的时候倒也还好,一到晚上下课回寝室,都无聊得像咸鱼一样。 在她跟方舒说明了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以后,方舒女神无情的嘲笑了她:“你这也太明显了,手段拙劣,粗糙到让人不忍直视,人家又不是傻子,看不出来你什么意思才奇怪。至于他没收你手机,应该也不是真的想没收的意思,你现在去要他应该就给你了。” 时吟严肃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他就是故意想引起我的注意力,”说完,她美滋滋地捧脸,“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 方舒翻了个白眼:“是‘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是你死了这条心吧。’的意思。” 时吟不开心地瞪她。 方舒毫不留情:“你瞪我干什么,他这明显就是在委婉地劝退你啊。” 方舒本来以为时吟就算不会醒悟过来放弃,也至少会有点失落的反应才对。 没想到她平静地听完了,竟然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毕竟像我这么优秀的女孩子不可多得,他一时间觉得难以接受也是正常的。” “……” 方舒被她气笑了:“时吟,你一共才见过他几次?你不可能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时吟瞪大了眼睛:“这个怎么能靠见过几次来定夺,那我天天跟二狗朝夕相处了一年了,我也没喜欢他啊。” “那你喜欢他哪了?” 时吟很认真地想了两秒,坦诚道:“长得好看。” “……” 方舒无言以对,又翻了她一眼,似乎懒得理她了,转头继续看书。 刚好老师进来,话题结束,时吟也捡起笔来,继续写物理练习册。 其实这是骗人的。 这个世界上长得好看的男生有那么多,她见过的也不少,比如二狗的那个新室友沈之扬,已经从级草升级成校草了,天天有高年级的小姐姐们围在他班级门口。 但是顾从礼就是不一样的那个。 这感觉来的突如其来又毫无预兆,时吟也没法解释,甚至在她第一次见到他,还没看清楚他到底长什么样的时候,就已经惦记上了。 像夏天天气预报都无法预知的雷阵雨,猝不及防就浇了她满身。 * 一整个礼拜,时吟都有点儿心不在焉。 她偷偷的去了几次艺体楼,没见到顾从礼人,倒是碰见了之前在画室里看到的那个穿紧身连衣裙的美术老师,姓裴。 裴老师长得很对得起她的身材,又气质又性感,总之就是个很有女神范儿的美女老师,看见她来敲办公室门表情了然:“你找顾老师?” 时吟点点头。 “有什么事吗?” 时吟觉得有点丢人,小声道:“我手机被顾老师没收了……” 美女老师诧异的看着她:“顾老师?他现在不在。” 时吟有种在美女面前自惭形秽的感觉,连忙乖巧点头:“那我之后再来吧,老师再见。” ——然后飞速撤离现场。 她纠结得要死,一方面又想借着要手机的名义去找顾从礼,一方面又明白方舒说的话其实是有道理的,她用那么拙劣又蹩脚的办法跟他要微信要手机号码,还说他笑起来好看。 他不可能没听出来的,所谓的没收手机,不过是不想给她联系方式,委婉地拒绝了她,作为老师又不能伤害到她的自尊心,给她个台阶下罢了。 时吟伤心死了,伤心了三秒钟,又开始陷入了纠结。 倒不是因为被顾从礼婉拒,而是在思考,如果她去把手机要回来,那她好像就没什么其他的理由还能去找他了。 除非他来给她上个课什么的。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 时吟长叹了口气,慢吞吞地往食堂走。 中午午休,大帮的人从教学楼里出来为了不排队朝食堂方向狂奔,时吟不紧不慢走,一边一个人神游天外。 实验一中新校区食堂很大,一共三层,一层二层是窗口,三楼算是教师食堂,菜比较豪华,据说价格也很豪华。 时吟随着人群进了食堂,先去一楼门口的地方买了瓶冰可乐,边喝边往二楼走。 瓶口贴在嘴边,随意抬了眼,看见顾从礼正往楼上走。 时吟眼睛一亮,还踩在楼梯上,迈了一半,蹬蹬蹬快走了两步,凑过去:“顾老师,好久不见呀。” 顾从礼脚步一顿,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 时吟咬着可乐瓶口:“您也在这儿吃饭?” 一说完,她就懊恼地拍了拍脑门。 这是什么破问题。 果然,顾从礼并没有搭理她。 时吟小步着跟着他上楼梯,想了想,委屈巴巴开口:“顾老师,您什么时候能把手机给我,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当着您的面拿出来了。” 他终于有了点儿反应,步子一顿,侧头挑眉。 “再也不拿出来了。”时吟认真纠正道。 他点点头:“你下午过来拿吧。” “那下午几点的时候您在?” “我都在。” 时吟不依不饶:“那如果我去的时候您在上课呢?” “我放桌上,你自己拿。” 时吟义正辞严:“那怎么行,我不能随便动老师的东西的,”她一本正经地告诉他,“我必须要等您回来。” “……” 顾从礼终于看了她一眼。 此时两个人走到了二楼,时吟好像也没指望他会搭理她一样,站在二楼到三楼的楼梯口朝他摆了摆手:“那,顾老师再见。” 她依依不舍地转身,往里走。 二楼比一楼人少了点儿,每个窗口前队伍也没排那么长,她拧开手里的冰可乐,边喝边思考着中午吃什么,刚走了没几步,听见身后有人喊她:“时吟。” 时吟下意识回过头去。 顾从礼已经朝她走过来了,两步走到她面前,人一晃,站到她身后。 时吟眨眨眼,刚想转身,男人低淡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别动。” 她愣了愣:“顾老师?” “看看有没有同学在这儿,”他顿了顿,补充道,“女生。” 时吟完全摸不到头脑,有些莫名其妙,又不让她转身,又让她找什么女生。 她身子微微往后倾了倾,脑袋朝后面仰成九十度,脖颈拉长,嘴巴微张,脑瓜尖抵上他胸膛,声音因为嗓子绷着听起来有点紧:“没有,怎么了?” “……” 他垂头看着她,睫毛覆盖下来,露出一个看起来有点无奈的表情,声音平淡,无波无澜:“你生理期。” 时吟:“……” 饶是脸皮再厚,到底也是个女孩子。 她唰地垂下了头,整个人僵在原地,涨红了脸:“那,我衣服……” “嗯,脏了。” 二楼基本没老师会过来,两个人就这么站在二楼食堂楼梯口,不停地有学生上来,绕过她们的时候都会多看两眼。 小姑娘尴尬到不行,手足无措的样子,咬着嘴唇站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看起来快哭了。 一垂眼,就能看到她红透了的耳尖。 顾从礼叹了口气:“先到墙边去。” 时吟犹豫了一下才动,她往前走一步,就能感觉到身后的人也跟在她后面走一步,一到墙边,她飞速转过头来,背靠着墙面站,哭丧着脸仰起头来看着他:“然后呢。” “等着。”他说完,转身下楼了。 “……” 时吟就僵着靠墙站在那里,食堂里吵吵闹闹,窗口前长队变短,座位里坐满了人,她盯着楼梯口,等了好像有一个世纪,才看见顾从礼回来。 时吟感动得快哭了:“顾老师!” 顾从礼走过来,手里一件衣服丢在她身上。 时吟接住,抖开来,一件白衬衫,款式简约,只金属纽扣上刻着繁复的花纹。 她也顾不得穿着会有多奇怪了,连忙披在身上,扭着身子回头看,确定了长度一直到了大腿,才长长松了口气,重新扭过头:“顾老师,我先回寝室换衣服。” 顾从礼微扬了下下巴:“嗯,去吧。” 小姑娘红着脸跑没了。 顾从礼盯着楼梯口看了一会儿,也跟着下了楼,回了办公室。 和他一间办公室的裴诗好看见他回来,有点诧异地挑了挑眉:“这么快就吃完了?” 顾从礼一顿,才想起来,跟着这小朋友折腾了一中午,午饭没吃。 屋子里一股散不去的桃子味,桌上白色的手机静静躺在电脑旁边,全部都无声无息地刷着存在感。 他拿过那支手机,点了一下home键。 手机屏幕亮起,壁纸是黑色的底,上面鲜红大字横横竖竖没有规律的排列着,显眼得很—— 【我时吟就算单身一辈子,和女生谈恋爱,去荷兰结婚,我也绝对不会喜欢男人。】 【男人都是大骗子】 【走开你们这些该死的男人,让我学习】 【我爱学习,学习使我快乐,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两个字——学习】 【今天谁都别想谈恋爱,都给我学习】 他突然很淡笑了一下,按灭了屏幕,放下手机:“嗯。” 裴诗好注意到他的动作,刚想起来似的:“说起来,我这两天碰见一个学生好几次,说是来找你要手机的,”她顿了顿,开玩笑道,“怎么回事儿啊顾老师,您也有收学生手机的闲情逸致呢?” 顾从礼坐进椅子里,没说话。 裴诗好状似无意笑道:“而且你可小心点啊,那女孩看起来也不像是来要手机的样子,不过她也不是第一个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正是喜欢胡思乱想的时候呢。” 顾从礼垂着眼,想起刚刚在食堂的时候,小姑娘后仰着脑袋看着他,杏眼微弯,像天生含着笑,亦步亦趋跟着他,麻雀似的没话找话叽叽喳喳,张扬又莽撞的,带着满满的少女感。 真的有点儿吵。 他食指微曲,轻叩了下桌角,神情松懒:“就一小丫头。” 14.荒凉大梦(5) 饶是时吟脸皮堪比城墙厚,少女第一次遇见这种尴尬事儿,还刚好被心仪对象撞见,也够她难以接受的了,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顾从礼。 可是他衣服还在她这儿,她的手机还在他那儿。 有点像是交换了定情信物,时吟不可救药的想。 衬衫虽然只是披了一下,她依然里里外外洗了好几遍,认认真真晾干,装进纸袋子里,放在寝室衣柜里又搁了两天,中间用方舒的手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她这个礼拜闭关学习,不用电话。 时母立刻怀疑道:“你是不是上课玩手机被老师没收了?” “……” 时吟觉得很委屈,她上课没玩手机来着,莫名其妙就被没收了。 她连忙否认。 时母还不信:“那你怎么不用你自己手机跟我说?说完了再不用不是也一样吗?” “我为了防止自己抵挡不住诱惑把手机锁起来钥匙给我们老师了,老师说周五才给我,他还夸奖了我,说我有觉悟。”时吟正直地说。 时母:“……” 时母懒得听她扯屁,嘱咐了几句就挂了,又问她想吃什么好吃的没有,周末回来给她烧。 临近考试,就这么上课做作业,每天被数不完的卷子和练习册淹没畅游在题海里,时间过得也快。 周五,时吟拎着纸袋子去找顾从礼。 顾老师当时在画室,站在一个学生身侧,手里捏着支铅笔,笔尖在面前画架上夹着的纸上勾勒出轮廓,一边在说话。画室的门关着,听不见他的声音,只看见他薄唇轻动,不紧不慢。 时吟就这么抱着纸袋子,偷偷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 他有所察似的,突然扭过头来。 视线对上,男人的眼清灰,无波无澜。 时吟愣了下,不躲不闪,和他对视,咧嘴笑了一下。 黑漆漆的大眼睛亮晶晶的,一对上他的视线就雀跃起来,鲜活又生动。 他看了她一眼,又重新若无其事转过去了。 时吟偷偷地,有些开心。 从他的角度明明看不到门口这边,却突然转过头来了,还和她对视,感觉就像是他对她有所感应似的。 每一个巧合,都像是命中注定,像是心有灵犀。 高三的艺术生集训没有课间休息这一说,基本上就是在画室里从早上一坐坐到晚上,顾从礼从画室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人已经不在外面了,顾从礼转身往办公室走,穿过走廊,步子一顿,退了两步。 小姑娘坐在正对着大门的楼梯口,抱着个纸袋子微垂着头,安安静静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艺体楼里面阴冷,大理石的地面更是冰凉,顾从礼还没走过去,她抬起头来,看见他了。 时吟眨眨眼,蹦跶着站起来,刚想跑过去,看见他的表情。 虽然也是淡淡的,好像没什么不同。 但是就是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冷冰冰的,有点阴沉,像是不太高兴。 明明刚刚看起来还挺正常的。 她走过去,仰起脑袋,手里的袋子递过去,小心道:“顾老师,谢谢您的衣服……” 顾从礼没接。 时吟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今天周五了,我的手机,您看……” 可怜巴巴地,小心翼翼地,有点怕地看着他。 就好像他会吃人一样。 顾从礼转身:“走吧。” 她就又高兴起来了,像条小尾巴,蹦蹦哒哒跟在他后面。 仅仅是因为,他跟她说了一句话。 小姑娘抱着袋子走在他身后,他步子大,她看起来几乎像是一路小跑着跟着了,一边问他问题:“顾老师,您是只给艺术生集训上课吗?” “嗯。” “啊,”时吟有点遗憾,“为什么不给普通的学生上课啊?” “你们有美术课吗?” 没有。 除了文化课以外唯一的课是体育,数理化都上不过来,一到自习课每科老师都疯狂来加课,一般台词是“同学们,我就讲十分钟。” 哪有空上什么美术。 时吟有点沮丧,开始胡说八道:“那您要是跟学校说,你就是非得要给普通学生上课呢。” “……” 顾从礼回头看了她一眼。 时吟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瞎说的……” 两个人走到办公室门口,看着他开门,时吟又道:“那顾老师,我如果是艺术生,你是不是就得给我上课了?” 顾从礼捏着门把手,动作一顿。 她没察觉到,很小声地,自言自语嘟哝了一声:“那我也不用天天绞尽脑汁了……” 每天费尽心机地找理由来艺体楼找他。 “咔嗒”一声轻响,门开了,顾从礼推门,站在门口没动:“进来。” 时吟乖乖地跟着他进去。 他回手,把门关上了。 办公室里没人,那个长得很漂亮的裴老师不在,时吟走到桌前,把手里的衣服放在桌子上,迫不及待问他:“老师,艺考难吗?我这种半路出家以前没学过画画的行不行啊?” 顾从礼没答。 他走过来坐下,拉开抽屉抽出手机,苍白修长的手指捏着,玩儿似的转了一圈,手机边缘轻轻磕了下桌面,叫她了他一声:“时吟。” 时吟垂眼,眨巴眨巴看着他。 “我不反对你们这个年纪谈恋爱,或者有喜欢的对象,只要不影响正事儿,我不会管。”他声音淡淡的。 时吟愣住了,慢慢地瞪大了眼睛,心脏开始狂跳。 “但是对象的选择上,你要慎重。” 上一秒还在狂跳的心脏仿佛骤停了。 他靠坐在椅子里看着她,眼底没有情绪波动,平静地看着她,缓慢说:“你懂我的意思吗?” 小姑娘站在他面前,垂着眼,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微张,也呆呆的看着他。 她似乎是没反应过来,有点茫然。 过了好几十秒。 她忽然狼狈地垂下眼,声音低低的,有点模糊:“不懂……” 顾从礼闭了闭眼:“时吟,你还小——” 时吟猛地抬起头来,眼睛睁得大大的,眼圈红红。 她强忍着才没哭的。 时吟觉得自己十七年来一直都是大心脏,什么事情看起来都有点儿吊儿郎当的,好像没什么事情能让她上心,也没什么事情能让她真正难过。 但是她毕竟也是个女孩子。 女孩子都有柔软的灵魂。 她没有办法在他说出了这样的话以后还能保持真的若无其事。 他的意思表达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他知道她喜欢他,看清了她的痴缠,明白了她的心意,第一次为了照顾她那脆弱的自尊心,委婉地拒绝了以后发现没用,她丝毫没有受到打击一样,还是追着他转。 可是他不喜欢,他觉得她年纪小,觉得她麻烦,觉得困扰。 他觉得她不自爱。 时吟藏在桌沿下的手紧紧攥在一起,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也和他一样平静:“顾老师为什么跟我说这些,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问您艺术生的事情是因为我感兴趣,我觉得画画很好玩,我自己想学,我以后想艺考。而且我有喜欢的男孩子了,是校草,长得也很好看,跟我同岁,共同话题也很多,” 她一口气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才停下,深吸口气,抬手抽掉了他虚虚捏在手里的手机,“谢谢您把手机还我,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会再犯了,对不起。” 不敢看他的表情,也不想让他看到狼狈的自己。 时吟捏着手机,扭头冲出了办公室,猛地一开门,对上正靠着墙边站在外面的女人的视线。 裴诗好愣了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女孩子匆匆朝她鞠了鞠躬,很快跑掉了。 她看着女孩跑远的背影,轻歪了下头,勾了勾唇角,转身进屋,声音温柔轻快:“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是很麻烦,你这样说清楚其实也好,她应该也懂了,不过顾老师这次还真是有点温柔——” 她一转身,看清了他的表情,话头顿住,愣了愣。 男人像是在发呆,微垂着眼,眼底藏着阴影。 裴诗好的声音像是隔着很远模模糊糊地传过来。脑子里是刚刚,小姑娘湿漉漉的大眼睛倔强地瞪他,咬着牙,拼命睁大了眼睛没让眼泪掉下来。 声音带着一点哭腔,发黏,软软哑哑的说对不起。 15.荒凉大梦(6) 后来无数次,时吟都在想,如果当时她真的放弃了,他教他的画,她读她的书,老老实实参加高考,按着家里人安排的路平平稳稳走下去,只把他当做懵懂躁动的青春里一段小插曲,是不是会好一点。 十七岁的时吟没法预知以后,她年轻又鲜活,生动跳脱,有一腔热情和莽莽倔气,不屈不悔不回头。 在家里缓了一整天,周六中午吃饭前,她按着脑袋狂摇了两分钟,两手往脸蛋上啪叽一拍,精神振奋出了家门,出去散心放松,顺便思考一下人生大事。 她开始后悔了。 当初装逼的时候一番话说得流畅又大方,事后想想,时吟一阵绝望。 什么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什么有喜欢的男生了,什么是校草的。这样不是就显得她之前的行为像个朝三暮四的坏女人了吗!?心里喜欢着别人还要去缠着他。 话说的太满,以后不就一点儿去找他的理由都没有了。 只因为一句拒绝就玻璃心一阵受挫,还哭了一晚上。 她本来就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也知道八成会被拒绝,还是没忍住矫情地难过。 明知道基本上是没结果的,可是就是想尝试,就是想靠近,就是忍不住找出各种理由来说服自己,就是不由自主会生出那么一点点期望来。 万一呢。 万一他瞎了眼,万一自己走了狗屎运呢。 他那么优秀出色,那样好,时吟一刻都不敢等,生怕自己犹豫等待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别的女孩儿骗走了。 所以还是算了,念在他是初犯,这次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他了。 谁让她喜欢他呢。 * 休息日街道上热闹,时吟家算校区房,附近小学初中幼儿园一条龙,旁边自然也有很多私人的补习班。 时吟路过十字路口的时候买了个炒冰果,边吃边沿着附属小学往前走。 休息日,学校里安安静静的没人,旁边的补习班什么的倒是很多家长领着孩子进进出出。 再往前走拐角处是一家画室。 这里原本是个琴行,连带着上课,离着时吟家不远,偶尔路过的时候能听见里面滋滋啦啦的提琴声像电锯一样。 此时却是一片安静,不知道什么时候改成了画室,漆黑的牌匾上白色的字体干净凌厉,只写了两个字:画室。 连名字都懒得起。 时吟脚步停住,在门口站了片刻,鬼使神差走进去。 因为时母致力于把她培养成一个多才多艺的小才女,从小到大时吟各种课也没少上,长笛钢琴架子鼓,古筝书法拉丁舞,唯独没学过画画,大概是时母觉得她性格活泼,可能坐不住。 时吟也没想过自己会有踏进画室的那一天。 里面空间很大,空调开得足,灰墨色墙面上挂着白色的装饰画,装修风格也透着种很有格调的冷淡感,前台两个人,左手边玻璃隔开的一间间咨询室,有些帘子半垂。 见她进来,前台很热情的打招呼:“您好。” 时吟走过去,清了清嗓子:“这里教画画的吗?” 前台小姐姐笑了,似乎觉得她这个问题很可爱:“教的,学画画吗?” 时吟点点头。 “多大了?” “十七。” “那不是明年要高考了,准备艺考?” 时吟摸摸鼻子:“……嗯,还没考虑好,就觉得比较感兴趣,想先看看。” “有没有基础呢,学过画画之类的吗?” “小学初中的美术课算吗?” “……” 看来是不算了。 前台垂着头,随手写了些什么,起身,领着她进了旁边咨询室。 二十分钟后,时吟走出了画室,手里捏着空空的皮夹子,还有点恍惚。 不过是饭前出来溜达两圈,散散心。 怎么就花掉了两个月的零花钱,报了个课? 接下来的两个月她该怎么办。 靠意念活着。 时吟开始后悔了,有点儿想冲进去把钱要回来。一转身,刚好看见刚刚前台的那个小姐姐。 小姐姐笑靥如花提醒她:“晚上六点下课,下午随时都可以过来哦。” “……” “好的。”时吟艰难地说。 * 时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画室都这样,学费是按小时扣的,没有固定的上课时间,平时下午四点开始,双休日上午十点开始,直到晚上六点,在这个时间段随时都可以来,什么时候走也都可以,老师都在。 听起来不像个正经画室。 时吟怀疑自己被骗了。 可是钱都交了,时吟回家换了套衣服,吃了个午饭,顺便跟时母说她下午要跟同学去图书馆。 她从小成绩上基本没怎么让家里人费心,学习态度十分端正积极,时母不疑有他,应了。 到画室的时候下午两点。 还是前台的那个小姐姐领着她进去,穿过走廊,里头一扇双开门,一面开着。 小姐姐笑着回头:“进去吧,今天刚好我们老板上课,他只有周六在。” 时吟怀里抱着一袋写了她名字的纸,点点头,走进去。 明亮的窗,贴墙摆放着的一层层白色石膏像,画架,颜料,油彩,铅笔芯。 欢迎来到他的世界。 时吟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可能因为是新开的,画室里没几个学生,时吟走到角落里的一个画架前,不知道下一步要干什么。 也没看见有老师在。 她等了大概两三分钟,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关门声。 时吟回过头来。 老师来了。 老师穿了件灰衬衫,卷着袖子,手臂自然垂着,手指修长削瘦,手背上挂着两滴没擦干的水珠。 老师黑发干净利落,瞳仁颜色很浅,苍白肤色,红润薄唇。 老师看起来有点眼熟。 时吟:“……” 如果没有昨天那事儿,她现在大概会惊喜交加,头昏脑涨,开心得窜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时吟闭上了眼睛:“老师好……” 画室里一片寂静,他脚步声清晰,一步,一步,走过来。 像是凌迟。 刽子手走到她面前,停住。 她能够感受到他没温度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时吟。” 小姑娘人一颤,下意识后退两步,腿磕上身后的画架,一身闷响。 她嗷地一声,疼的整个人都蜷起来了,蹲在地上缓了几秒,可怜巴巴地仰起头来看着他:“顾老师……我真不知道您在这儿的,我家就在这附近,我就是随便找了个画室,想学画画……我如果知道您在这儿的话,我就——” 我早就来了。 她没说出口。 顾从礼看了她一眼:“你家里人知道吗?” 时吟揉了揉小腿被撞的那块儿,站起来,眼神躲闪。 他懂了:“自己交的学费?” 她低低垂着头,不说话。 “学费可以退。” 时吟猛然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这是明摆着赶人呢? 顾从礼平淡冷然,没看见似的。 好。 算你狠。 时吟深呼吸,长吐气,杏眼一弯,唇微微翘。 “顾老师。”她轻柔开口。 顾从礼只看着她,没说话。 “我有钱,”时吟说,“我就愿意把钱放在这儿,报个班,然后不来上课。” “……” * 画室偶然遇见以后,时吟没再见过顾从礼。 实验一中考试不断,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虽然高二,每科老师也在不停地提醒他们时间紧任务急,好像明天就要高考了似的。 省里数一数二的高中,全是变态,时吟在顾从礼身上用了太多的心思,月考成绩一出,名次退了八名。 再加上一颗少女心被接二连三无情拒绝,受伤颇深,时吟决定先把顾从礼塞进角落的墙缝里晾一会儿。 于是寝室里每天晚上都会上演这样的一幕,时吟同学一个人背着手,在寝室里走来走去,脑袋一会儿转过来一会儿转过去—— “时吟,你有点出息,人家都那么凶你了。” “你不是早知道他什么性格了吗?你矫情什么?” “你考试退步了八名心里还没点逼数吗?美色误人。” “不会的,我就每天或者每周定期去找他一下。” “不行不行,做人要有原则。” “原则是什么狗屁。” 寝室里的众人:“……” 月考完又是期中,中间唯一的放松是秋季运动会。 时吟一直觉得运动会是个挺没意思的事儿,而且她是啦啦队,要蹦跶一上午,又热又晒,累个半死。 但是这次不一样,因为多个顾从礼。 运动会最后有个教师也得参加的接力赛,要求全体男性教师,身体素质允许。 这个身体素质允许的意思就是,不是像老秃这种拎着扫帚绕教室追学生半圈儿就气喘吁吁的老头。 对于顾从礼穿运动服的样子,时吟还是非常期待的。 体育场很大,半圆形,中间球场围着一圈赛道。建筑上面是一层层看台,下面一层进去是屋子。 器材室,更衣室,洗手间都在里头。 时吟换了啦啦队服,从更衣室出来,一边垂着头整理胸口处的亮片一边往前走,走了两步,发现不对劲。 有哭声。 浅浅低低的,断断续续传过来。 体育场底下本就阴凉,时吟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循着声音往前走,到离着更衣室隔了一个房间的器材室门口停下。 器材室的门虚掩着,时吟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悄悄朝里面看了一眼。 顾从礼倚靠着窗台,长腿微曲,站得有些懒散。 女人背对着门,时吟从背影认出来是之前那个裴老师,她哭得肩膀颤抖:“我等了你这么多年,有多少人追我我都拒绝了,你敢说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美人哭起来果然也是梨花带雨的,她一个女人,光是听着这声音都心软了。 时吟有点紧张,咽了咽口水,集中精神等着他的答案。 顾从礼没说话,突然抬起头来,看向门口。 时吟吓了一跳,连忙缩回脑袋,背靠着墙边站。 半晌,才听到他开口:“抱歉。” 外面欢呼声鼎沸,砰地一声枪响,像是开在心上。 时吟长长地松了口气,抬头看见裴诗好低低垂着头捂着脸快步走出来。 她有点开心,又有点庆幸,忍不住偷偷地扬起唇角,摇头晃脑地转身正要走。 男人低低淡淡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有胆子偷听还跑什么?” 16.荒凉大梦(7) 体育馆外面吵吵闹闹的,枪声伴随着鼓声和欢呼尖叫, 不知道进行到了哪个项目。 器材室门口, 时吟前脚刚迈出去,一步都没走出去, 就被人一句话钉在了原地。 时吟闭了闭眼睛。 老实说,她对这裴老师的印象很好, 没人会不喜欢美女,温温柔柔,赏心悦目, 让人看见了心情就会变好。 前提是这个美女和你喜欢的人没有什么接触。 可是不巧, 刚刚那一位恰好是和暗恋对象一个办公室的,而且这办公室就他们两个人, 他俩天天.朝夕独处。 更不巧,还被她还撞见了告白现场,得知两个人听起来好像还是旧友, 认识了很多年。 时吟觉得自己这样确实挺不好的, 特别特别不好,人家告白失败, 她却偷偷松了口气, 实在是有些, 阴暗。 本来就是偷听了墙角,虽然她真的不是故意偷听的, 只是撞见了, 看到被表白对象是自己的意中人, 脚步就像黏在地上了一样,根本挪不开。 结果当场被抓了包,人赃并获,尴尬。 她慢吞吞转过身来,笑容收的一干二净了,乖乖巧巧地样子,低眉顺眼,像只温顺的小绵羊:“顾老师好。” 一边说着,她一边悄悄打量他。 刚刚在器材室门口,她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就被发现了。 顾从礼今天没有穿运动服,身上半点运动气息都没有,依然是平日里的样子,白衬衫,黑长裤,就连袖口的褶子都纹丝不乱,表情淡漠冷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就在一分钟前,一个天使面孔魔鬼身材的大美女才在他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告白,他一根眼睫毛都没动过,甚至拒绝了以后,连安慰都没有一句。 原来他也不是只对她这么冷酷的,他对所有人看来都一样。 时吟开始怀疑,这个人是真的没心,还是理性自制,或者是根本早就已经超然于尘世之外了。 她眨眨眼,决定先掌握主动权,岔开话题:“这么巧,您也来参加运动会啊?” “……” 超然于尘世之外的顾老师异样的看着她,眼神看起来像是看着一个傻子。 时吟想把自己这张嘴缝上。 只要面对他,她就像个没带脑子的傻子,全是蠢问题。 她身上是啦啦队的统一服装,大红色的抹胸上衣,白色短裙,大腿三分之一的长度,露出一双腿。 白得像嫩豆腐,笔直修长,精致脚踝,好看的膝盖骨。 大清早的,太阳都没见,再加上是体育场内部,阴冷阴冷。 她小幅度地缩着肩膀,红色的啦啦队服,胸口廉价的亮片往上,是流畅削瘦的锁骨线条。 顾从礼道:“冷?” 这个问题有点突然,并且莫名其妙,时吟下意识点点头,又摇摇头,最终选了个比较含糊的回答:“还行。” 顾从礼就笑了。 时吟从第一次见到他到现在,这个人一共也没有过几个表情,笑是第二个。 而他上一次笑的时候,没收了她的手机。 但是他笑起来太好看了。 胜过清寂冷月拨开云雾,胜过山间清风穿松林,也许是因为稀少,所以更显得格外珍贵。 简单来说就是,男色.诱人,让人身不由己,理智全无,谁看谁知道,不信你试试。 时吟作为一个合格的暗恋对象,理所当然的很没有出息的看出了神。 正呆着,就看见他往前走了两步。 时吟回过神来,眼睛聚焦,他笑容已经没了踪影,恢复到平日里“露出一个多余的表情算我输”的状态,垂眼看着她。 只是距离有点近。 她靠着墙,他站在她面前,头一垂。 其实他还是保持着相当一段的,礼貌且合适的安全距离的,但是这是时吟第一次和他面对面,这么近的对视了这么久,从他的眉眼开始,到鼻梁和嘴唇,都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 她往后靠了靠,整个人贴在墙上,唾液腺开始前所未有的活跃起来。 顾从礼声音冷然,压低了的声线:“你在这里干什么。” 如果说之前他对她的冷是淡漠,那么此时的冷可以称得上冷厉。 大概是他以为她偷偷摸摸的跟踪他,所以引起了他的反感。 时吟连忙举了举怀里抱着的刚换下来的校服,解释道:“换衣服,我就是过来换个衣服,听见这边好像有人哭,才过来看看的。” 他微微偏了下头,似乎是在思考。 片刻后,神色敛了敛,平静问:“刚才听见什么了?” 时吟咽了咽口水,非常上道:“什么都没听见。” 这个答案大概令他满意了,没再说什么,走了。 时吟看着男人转身出门,外面天光从推开的门挤进来,亮了一瞬,又很快恢复昏暗。 难道实验一中有校规,老师不能内部消化吗,所以才来找她封口。那可真是太好了,以后可以彻底不用担心顾从礼被貌美的女老师抢走。 站在这样的昏暗里,时吟再次有点阴暗的想。 不过很快她的阴暗就变成郁闷了,因为她和他,更不可能消化。 * 运动会一如时吟所料的没意思。 到了后面,啦啦队没什么事情了,时吟偷了个懒,悄悄溜回了班级那边吃吃喝喝,看看骄阳下少年少女们青春热血的样子。 直到最后一个教师参加的接力赛,时吟才坐直了身子,放了一点儿注意力过去。 她叼着薯片往那边找了一圈,顾从礼意料之中的没在,只有一帮头发半掉不掉的,三十多岁已婚人民教师在赛道上挥洒汗水和热情,还有他们的头发。 二狗坐在时吟旁边,撑着脑袋看着,颇为感叹:“趁着还能跑赶紧跑吧,跑一年头发就少一年,过个三五年就变成老秃那样了,一根都没有。” 老秃刚好路过,听了个真真切切,手里的纸卷子啪叽一下就砸在他脑袋上了:“造什么谣你造谣!谁说我一根都没有?我只是少了点儿!” 周围的学生一阵爆笑,老秃更气了,揍得二狗鬼哭狼嚎求饶。 运动会结束,期中考试将近。 因为这次在体育场偶然撞见了顾从礼,两个人虽然只说了两句话,但是也算是给了时吟一个台阶下。 画室那次以后,她终于可以不计前嫌的,大人有大量的原谅了顾从礼让她退学费那事儿了。 也让她发现了,顾从礼这个人其实很有可能脾气不大好。 虽然他之前对她的态度一直是有礼的,就连拒绝的时候都算得上是耐心平静,但这很有可能,只是因为他现在是她的老师。 他对自己的情绪很是克制,因为对象是学生,所以他就表现出耐心温和的样子,保持着合适的距离感,在她的心意刚刚露出一些端倪的时候就干脆地打消她的念头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时吟想起顾从礼在面对裴诗好告白的时候的样子。 漫不经心的倚靠在窗边,冷眼看着她哭,淡淡不耐,连掩饰都懒得。 如果不是因为她是学生,恐怕他面对她的纠缠的时候,也会是这种表情。 不过没关系,人长得帅,不耐烦的时候都很帅。 * 周六下午,时吟去了画室。 前台小姐姐之前就说过,她们这儿老板就周六来,有时候上个课,有时候就在这儿待一会儿。不用说,这老板八九不离十应该就是顾从礼。 他在她家附近开了间画室,走过来不要一刻钟的路,时吟把这归结于天赐良缘。 她来的时候,顾从礼背对着门站,正在给一个学生改画,听见开门声,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两人视线对上,停了两秒,他重新扭过头去,跟那个学生又说了两句话,才转身走过来。 他手里捏着铅笔,苍白的指腹沾着一点点铅笔屑,黑灰色,手腕处凸起的骨骼也蹭着一点儿,有些脏,和他平时消毒水一样的洁净气质很是不符。 时吟觉得有些神奇,好像一点铅笔屑,就把他从神坛上拽下来了。 她依然挑了个最里面的画架,特别乖地跟他问好:“老师好,”她顿了顿,“我来上课了。” 顾从礼走过来,微挑了下眉。 时吟已经习惯了他的沉默,自顾自地继续道:“我后来想了一下,觉得因为一时的小性子放弃了自己的爱好不太妥当。而且我现在还赚不了钱呢,用着爸妈的钱,还是不能任性。” 毕竟这段时间以来,她都是靠着方舒的接济苟延残喘的活着的。 “所以我决定,还是要来上课,做一个五讲四美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好学生,也在繁忙的课业压力下忙里偷闲,学一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放松自己。”时吟一本正经地说瞎话。 顾从礼很安静的听完她一听就是瞎胡扯的解释,点点头,直接从角落里拖了把椅子过来,放在画架前,从袋子里抽了纸:“过来。” 时吟乖乖地过去,坐在椅子上等,看着他夹上纸,抽出铅笔来。 她趁机偷偷看了看画室里其他的学生。 有一个面前一堆球体圆柱体正方形,另一个在画水果,从时吟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画纸上一颗颗葡萄粒排列在一起,松散或紧贴,组成惟妙惟肖的一串儿。 时吟有点儿兴奋,转过头来期待地抬眼问道:“老师,我画什么啊。” 顾从礼平淡地看了她一眼:“你画线。” “……” 剧本里明明不是这样写的。 女主角在学习的第一天就展现出了自己惊人的天赋,宛如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让男主角不由得暗自惊叹,另眼相看,从而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难道不应该是这样的展开吗? 为什么还是得画线? 她觉得自己应该从清明上河图开始画起,作为她美术生涯的开端,很完美。 然而事实是,时吟花了一整个小时的时间,纸上密密麻麻的横横竖竖乌压压一片全是线,她的横依然画得像波浪纹。 她开始觉得有点无聊了,单手撑着下巴,捏着铅笔在纸上画小花。 顾从礼鬼魂似的无声无息从她身边走过,好看的手指轻轻扣了下她的画板。 时吟立马挺直了腰板,继续画线,偷偷看他:“顾老师。” “嗯。” “您真的不管学生早恋啊?” 顾从礼瞥她:“我为什么要管。” “早恋不好,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怎么能够沉迷于男女私情?”时吟答得很官方。 顾从礼回得也简洁:“反正也不会有好结果。” “……” 时吟服气了。 她手腕抖啊抖啊画海浪似的又画出十几条横线,没安静几分钟,又小声开口:“顾老师。” “嗯。” “那您短时间内有没有谈恋爱的意思啊,您岁数也不小了吧?” 您岁数也不小了吧。 岁数也不小了吧。 也不小了吧。 “……” 顾从礼侧过眼来,眼神冷漠。 时吟被冻得遍体生寒,缩了缩肩膀,赶紧补救:“我的意思是,您现在是可以谈恋爱的年纪了。” 他表情更冷了。 时吟惊了,第一次知道他原来还能更冷漠。 这男人长得过于好看看来也是不行的,会美丽冻人。 “真的没有恋爱的打算吗?” 顾美人平平淡淡收回视线:“没有。” 时吟变本加厉:“没有喜欢的小姐姐吗?” “没有。” 时吟蹬鼻子上脸:“那也没有——” 顾从礼终于不耐烦了,打断她:“时吟。” 他的声音低,在空旷的画室里有一点点回音。 时吟缩了缩肩膀,闭嘴了。 顾从礼居高临下睨着她:“你来干什么的。” 时吟心想,我来干什么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你不是心知肚明吗。 少女挠了挠脸,小小声嘟哝:“就关心您一下……” 沾满了铅笔灰的手在白嫩的脸颊上抓出了两道黑,像猫胡子,也不知道她到底是用了多么高难度的动作来画画,下巴上甚至也蹭到了好几块。 顾从礼看起来像是头疼,冷声警告似的:“时吟。” “陶冶情操,培养兴趣爱好。”时吟马上肃然道。 “那就画,”他敲了敲她的画板,“别的问题别乱问。” 时吟仰着脑袋,黑眼睛滴溜溜瞅着他:“噢。” 她现在发现,对着他这张冷脸看多了,好像也会有那么一丁点儿免疫了。 见她依然还是没什么反应,顾从礼无奈啧了一声,直接抬手,按住她一颗高高仰起盯着他看的小脑袋,扣着发顶给压下去了:“看我干什么,看你的画。” 他力气用得不大,却猝不及防,突然而然,时吟脑袋被压得低低的,视线下移,愣愣地看着地面。 几乎只是一瞬间,他就松了手。 时吟还保持着刚刚的样子,脖颈弯着。她慢慢地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几秒种后,才回过神。 心跳的声音一下高过一下,砰砰砰,清晰又有力,像是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膛。 她舔了舔嘴唇,抬起头来。 顾从礼已经走了,远远站在画室另一端的一个学生旁边,背对着她。 时吟悄悄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顶,他刚刚掌心落下的地方。 仿佛还能感受到刚刚那一瞬间。 虽然只有一瞬间。 男人的大手落在她发顶,冰冰凉,隔着发丝都能感受到冷意,一如他整个人。 却有灼人的温度顺着头发丝急速攀爬一路向下,通遍了全身。 17.荒凉大梦(8) 半个月以后,时吟开始怀疑起了自己对顾从礼的爱情。 上次让她产生对爱情的怀疑, 是因为时母的棍棒教育。 这次, 是因为手里的铅笔。 她彻底接受了自己没有绘画天赋当不成女主角的事实,每次画画全凭顾从礼一口美色吊着, 就这么吊了半个月。 时吟觉得画画无聊,但是她莫名其妙地对画室里的味道上了瘾, 那种颜料纸张灰尘和木屑混合在一起的奇异味道,就像是中药或者油漆,闻久了好像有种奇异的成瘾性。 可喜可贺, 她现在可以画正方形了。 虽然大部分的时间也都要用来画线。 时吟懒趴趴地坐在画架前, 看看坐在她隔壁的学姐正在画骷髅,另一边隔壁小哥哥画石膏人像。 只有她面前, 孤零零摆着一个正方体,好没意思,好单调, 好枯燥乏味。 时吟左右瞧了一圈儿, 看见顾从礼往这边看,举了举手。 他走过来, 微倾下身, 看她画的正方形:“怎么了?” “老师, 我现在还得画方块吗?” 他随手帮她整理画得模糊的线条:“嗯。” 她拖着腮帮子,蔫巴巴地“哦”了一声:“那我什么时候能画点儿别的啊。” 顾从礼侧头, 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在这儿坐了一下午, 屁股没挪过地方, 纸上一堆横横竖竖正方形,画得大概是困了,无聊得眼睛都长了。 她实在是不适合这种,静止型爱好。 就这样,她还依然锲而不舍地往这里跑,每天困得拿脑袋撞纸,抓一脸的铅笔印子。 顾从礼点点头问:“你想画什么?” 时吟不说话了。 她四周看了一圈儿,确定没人在旁边以后,偷偷摸摸地超顾从礼招了招手。 他没动。 她两只手一起,朝他疯狂摇摆。 “……” 顾从礼缓慢地靠过去了一点儿。 时吟悄声道:“顾老师,我中午的时候看见学姐领了个很帅的小哥哥,她说是找的模特。” “嗯?” “我们模特以后都是要自己找吗?” “你可以自己找。” 时吟脸红了,吞吞吐吐地:“那……模特是要全luo的吗?” 顾从礼:“……” 他侧头,很平静地瞥她:“都随你。” “都随我吗?” “嗯。” “我说脱就脱?”时吟很兴奋,刚刚那点儿虚伪的脸红不见了,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又不好意思地神秘兮兮压低了声,“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开始画luo体?” “……” 顾从礼不想再跟她废话,直起身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时吟。” 时吟笑容一敛,坐直了身子转过头,笔尖唰唰唰给正方体画阴影上调子:“啊,这个正方体真方啊!” 顾从礼:“……” * 十一月,期中考试刚结束,老秃已经开始催起了期末。 时吟十月份的月考在年级大榜比之前退步了七名,被时母一顿催魂夺命连环call,质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儿,挨了一顿痛骂,时吟不敢再偷懒,这次期中考试成效显著,她成功的进步了一名。 总体来算,就是倒退了六名。 时吟不知道这个学校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全都是变态吧,为什么分儿都能考得那么高。 期中成绩放榜的那天,公告板前挤满了人,现在教育部为了不伤害学生的自尊心,年级里的排名大榜都不让公开这么挂了。不过实验一中竞争很激烈,用年级主任的话说就是,没有竞争,就没有进步。 所以学年前一百还是会放,挂个百名榜。 反正老秃已经提前找过她,时吟得知自己还在学年前十,也就没去看。 结果第二节课下课,二狗出去没两分钟,又像一阵风一样呼啸着跑回来了,一脸撞了鬼似的表情跑到时吟面前,手撑着她的书桌,呼哧呼哧喘气。 时吟莫名,警惕地看着他:“你干啥啊你?” 二狗气还没喘匀,啪啪拍她桌子,拍得她错题本都皱起来了:“大榜……年纪……你……你大榜……” 时吟有点嫌弃,从他手下扯出本子:“苟二狗同志,麻烦你气儿喘匀了再说话可以吗?” “你的名字在年级大榜上被人划烂了!” 时吟一顿:“什么?” 二狗终于喘匀了气儿:“你的名字……年级第九名时吟同学,你的名字在外面那个年级大榜上被人用红笔划烂了,看起来巨他妈恐怖,鲜血淋漓的,”他皱着眉,一脸惊魂未定,“你最近是不是得罪谁了啊。” 时吟愣了愣:“我没啊……谁没事儿划我名字干嘛?”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时吟狐疑起身,方舒跟着她一起出了教室,往公告栏那边走。 走廊上聚满了人,公告栏前挤了一堆,声音嘈杂,伴随着女生的惊呼,有点吵。 时吟在学校里也不算是默默无闻的那种,成绩好性格好长得又漂亮,大眼睛白皮肤小脸儿,很是招人喜欢的长相,喜欢她的其实不少,算起来追过她的各个年级男生也得排个小队。 她走过去,听见旁边低声议论。 “来了来了,当事人。” “她惹着谁了啊,这也太他妈吓人了。” “我赌五毛是情感纠葛,我爱你你却爱着她那种戏码,我得不到你们也别想得到那种戏码。” “我觉得不是吧,没准儿是她占了谁的名次,那人怀恨在心呢,不过她这次考得也不怎么好啊,才第九。” 时吟:“……” 真的不愧是重点高中,学习可比谈恋爱重要多了。 她隔着密密麻麻的人头凑过去看了一眼,大榜上她的名字被人用红色的马克笔来来回回地划了至少十几条,几乎看不清她的名字,最深的地方纸张都烂掉了。 二狗还真的没有夸张,乍一看上去确实有点儿鲜血淋漓的感觉。 其实在公告栏这块儿写写画画的人以前也不是没有,但是这次针对性实在是太强太明显了。 方舒当场炸毛,上去就要去扯掉那张百名榜,被时吟拉出了。 她笑吟吟地:“同桌桌,没有想到你这么关心我。” 知名沉默寡言才女文青方舒小仙女阴沉着脸爆了粗:“我关心你妈。” 当事人继续笑嘻嘻,一边把满身杀气的方少女拉走了。 时吟看起来淡定的样子,其实内心也很茫然。 她做人一直很低调,从来也没跟谁结过仇,甚至深交都没有几个,也就和方舒她们几个关系好一点儿。 所以时吟心很大的把这个意外归结于有人看错了名字,误伤了她,这个插曲也很快过去了。 直到周四晚上—— 自从上次在校内的论坛看见顾从礼的高楼帖子以后,时吟有的时候无聊,就会打开来逛一逛。 时吟看得更多的还是之前的那个帖子,楼主是个艺术生,每天有一百零八张偷拍的顾老师的照片。 时吟手机相册照片数量以十分可观的速度开始增长。 而且,不逛不知道,这个校内网竟然还真的有很多人玩的,每天都有各种神奇的帖子冒出来,还有什么打卡刷等级,吐槽遇到的奇葩事情或者琐碎,以及撕逼。 时吟觉得学霸们的日常也是非常之精彩的。 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和顾从礼一起出现在同一个帖子里。 以这样的一种方式。 帖子最开始是以一种很愉快的口吻叙述的,标题非常uc体——【震惊!去尿个尿竟然会遇到这种事情。】 发帖时间是运动会那天。 楼主讲述了一下他运动会去尿尿,但是因为没有来过新校区的体育场没找到厕所在哪,所以他就在体育场里转了一圈。 然后,他看见了非常香艳的一幕。 楼主放了一张照片。 很明显看得出来是偷拍的,角度很隐蔽,距离不近并且光线昏暗,只能看清画面里,一男一女站在器材室门口,女的背靠着墙,男的面对着她,俯下身去,微垂着头。女生的脸被挡住了,只能看见她身上穿着啦啦队的鲜红色衣服,露出来大片的皮肤,凝脂似的白。 从男人身后拍的一张,两个人看起来是叠在一起的,像是在亲吻。 也许是因为这个标题看起来实在太蠢了,或者临近期中,大家沉迷学习没空刷论坛,这个帖子最开始的时候沉下去了,回帖的人寥寥无几。 然而,就在它已经被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之中的时候,它又被人顶起来了。 内容挺简单,就一句话,【这男的一看就不是一中的学生吧,但是这女的穿得是一中啦啦队服啊,你队的美少女们真的会玩,运动会带男朋友过来在小角落里这样那样的。】 本来这也没什么,帖子一直在第二页晃悠,偶尔几个回复,也都是些骚话。 直到三十多楼一个层主回复:【这个男的看起来有点眼熟哦,我好像在学校里见过。】 【这个不是那个吗,首页一直飘着的那个男神现在变成她老师了的帖子,楼主实时更新的,里面不少偷拍,那些偷拍里的背影和这个一模一样啊,同学们了解一下,姓顾吧这个老师。】 【卧槽,老师???那么请问他们在???】 于是一发不可收拾。 说什么的都有,众人开始好奇那女生到底是谁,可惜脸被挡得太严实,范围只有一个啦啦队,确实也找不到是谁。 攻击的对象就变成了顾从礼。 时吟越往下看,只觉得浑身发冷,血液几乎被冻住了。 方舒抱着本书推门而入,看见她在,一边整理桌子一边问她晚上吃什么。 时吟没理。 叫了她好几遍,她像是没听到一样,完全没反应。 方舒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皱着眉走过去,拉了她一下:“我跟你说话你——” 她顿住了。 时吟被她扯着身子晃了晃,恍惚地抬起头来,脸上没有血色。 方舒愣了:“怎么了……你怎么了?不舒服?” 她反应过来,露出了一个类似于惊慌的表情,声音又低又模糊:“我错了……” 方舒没听清:“什么?” “我得解释……”她眼眶通红,慌乱的看着她,有点儿语无伦次,“我得解释,根本就不是那样的,那个照片不对……” “时吟!”方舒低声喊她,“到底怎么了,你好好说。” 时吟没听进去,扯开了她抓着她的手,捏着手机径直往外跑。 十一月份天气转凉,傍晚的风尤其冷,正是晚自习前的休息时间,校园里人很多,成群结队地说说笑笑,篮球场有男生在打球,远远地隐约传来哨声。 时吟穿过绿化带中间的小路,一路跑到艺体楼,直接冲了进去。 这地方她来了很多次,已经熟门熟路,艺术生这个时候也都不在,三个画室空着,她拐进走廊,径直往尽头办公室里跑。 她速度很快,跑到第二间画室门口,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 时吟来不及停住脚步,撞了个满打满。 淡淡的花香味香水冲进鼻腔,撞到的触感柔软。 时吟连忙往后躲,一边抬起头来。 裴诗好也猝不及防,被她撞得后退了两步,才堪堪稳住身子。略有些不悦,皱眉抬头。 看清了人以后,裴诗好愣了愣。 时吟也愣愣的看着她,甚至连道歉都忘了。 还是裴诗好回过神来,看着她,缓缓地皱起了好看的眉,轻声问她:“你是叫时吟?” 时吟点点头,匆匆问了声好,顾不上跟她说话,就要往前跑。 “如果你是来找顾从礼,我劝你别去了吧,我如果是他,现在应该不会想见到你。”裴诗好淡淡道。 时吟脚步一顿,抬起头来看她。 女人化着妆,五官漂亮柔美,大波浪卷披在肩头,是很精致的女人味,之前的告白被拒没让她黯淡分毫。 她微扬着下巴,永远带着笑意的一张脸此时却没什么表情:“照片里的那个女孩,是你吧,帖子里的那个。” 时吟僵住。 裴诗好笑了:“我有的时候觉得你们现在的女孩子真的很可怕,至少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不懂得这么多,我记得顾老师之前拒绝你拒绝得干脆,你是痴缠不成,换了这种手段?” 时吟有点慌:“不是,我没有用什么手段……我也——” “你现在装什么无辜呢,”裴诗好打断她,“那帖子上面别人怎么说的你应该也看见了吧,说他人渣败类,说他乱搞未成年,你呢?你自己倒是藏了个利利索索,什么事情都让你的顾老师来替你抗,等到事情真的闹大了他走人,你不是他的学生了,没准儿真就能跟他终成眷属了。” 裴诗好冷冷笑了,温柔消失的一干二净:“时吟同学,你这算盘打得真是叮当响。”她凑近她,轻声耳语,每一个字都透着厌烦,“你以后都离他远点儿吧,行吗?你放过他吧。” 时吟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校园里欢声笑语一阵一阵传来,艺体楼里面却一片阴冷寂静,整个一楼空荡荡的,夕阳透过玻璃窗,在走廊的地上映出一格一格的暖黄色光块。 裴诗好走了,时吟走到办公室门口,站定,手指冰凉,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在控制不住的抖。 知道这件事情以后,她第一个念头就是来找他,可是现在,她突然不敢进去了。 裴诗好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的。 从一开始,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是她主动的。 是她一直缠着他,喜欢他,顾从礼几次三番的,那么直接那么明确的拒绝过她了。 可她就是不死心,她不愿意放弃,想方设法的找机会接近他靠近他,绞尽脑汁地想怎么才能跟他多说上两句话,和他多相处一分钟,让他多看她一眼。 从头到尾,明明都是她单方面的,他的态度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直和她保持着合适的距离。 结果终于出了这样的事情,名誉受损的人是他。 时吟本来想着,一定要解释清楚,本来就是误会,是照片角度的问题,解释清楚就好了。 可是解释的话,有人相信,就会有人不会信,而且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那么好解释的。 当影响已经造成了,真相的作用就越小。 更何况,她喜欢他是真的,缠着他是真的。 是她做错了。 她不该喜欢他的,她对他本来就不该出现这种感情,这是错的,是畸形的,是不对的。 明明都是她的错。 明明他什么都没做,却被说得那么难堪,明明她才是罪魁祸首,却没有一个人认出她,指责她。 她果然是顾从礼的飞来横祸。 他现在肯定恨死她,讨厌死她了。 时吟就这么僵立在门口,不知道站了多久,办公室门毫无预兆被人从里面拉开。 温暖的光线从室内投过来,时吟惊慌抬眼。 顾从礼逆着光站在门口,神情漠然一如既往,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影响他分毫。 他垂着眼,平静地看着她,声音低低淡淡,像是一声叹息:“哭什么。” 18.一人宇宙(1) 时吟这十七年来的人生一直是顺风顺水的,家庭幸福和谐, 父母感情美满, 没怎么有过青春叛逆期,上学的路上摔了一跤都能算是个挫折。 直到遇到了顾从礼, 她有了一个求而不得。 喜欢这种事情真的很难控制,如果可以选择, 时吟宁愿去喜欢二狗,喜欢校草,喜欢和她同龄的男孩。 至少不会发生这么尴尬的事情。 照片是假, 可是她的心意是真的。 顾从礼确实是对她没什么想法, 可是她有,她没法问心无愧, 没法坦坦荡荡。 她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顾从礼了。 她给他带来困扰了。 而且现在,已经不仅仅只是困扰。 时吟咬紧了嘴唇,低低垂着头:“对不起……” 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时吟胡乱用手背抹了把眼睛, 声音低低的:“对不起, 我会去解释清楚的。” 顾从礼没说话。 他知道这件事情,还是裴诗好告诉他的。 自从她告白以后, 两个人很久没说话。 裴诗好有自己的傲气, 她没再主动跟他说过话, 各自上课,然后在办公室里忙自己的事情。 顾从礼当然也不会主动说什么, 他根本不在意。 直到昨天, 裴诗好下课回了办公室, 手里的手机啪地砸在他面前,平日里温柔平和的表情不见了踪影,带着怒火。 顾从礼看了她一眼。 她示意他看手机。 他才看到那个帖子。 顾从礼很快扫下来,把手机还给她。 裴诗好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你跟那个女孩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已经跟她说清楚了吗?我前一秒才在那里跟你告白,你下一秒就拉着个小姑娘去调情?你至少换个地方行不行?” 顾从礼很冷静:“误会。” “你看到下面都是怎么说的了吗?” “嗯。” “你看到怎么说你的了吗?” “嗯。” 裴诗好被他事不关己似的态度气笑了:“这是你的事情,我现在又气又担心,像个傻子一样,你倒是真的冷静,顾从礼,你是不是真的没有心肝?” 顾从礼冷漠地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字,神色平淡:“谁知道呢。” 他大概是没有。 可是这种事情其实也麻烦,他有点怕麻烦。 顾从礼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是很倔的性子。 当时被他拒绝的时候,她也是红着眼咬着牙,硬是一点眼泪都没掉,对他说喜欢的是别人,说他是不是想多了。 现在,她看都不敢看他一眼,低低垂着脑袋,哑着嗓子跟他说对不起。 声音里浓浓的,全是愧疚和后悔。 顾从礼淡声道:“时吟,抬头。” 时吟一颤,抬眼看他。 视线有点糊,她抬起手来,又用力地揉了揉眼睛,深吸了口气,似乎是冷静下来了:“顾老师,这件事情是我造成的,我会解释清楚的,也不会逃避责任,给您带来了这么大的困扰我真的很对不起。” 顾从礼侧了侧身,轻靠在门边:“你怎么解释清楚。” 时吟固执地看着他:“可是我也不能,就这么躲在你后面什么都不解释,当个胆小鬼。” “你去说明了里面的人是你,事情是个误会,我们就是碰巧遇见了,还有吗?” 时吟急了:“本来就是误会!明明根本什么都没有的事情,只凭借着一张模模糊糊的照片哪能就那么简单的随便给人定罪?而且那些人一看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明明什么不知道话怎么能说的那么难听。” 顾从礼笑了一下:“你也说了,是看热闹的,当然不在乎是不是误会。” 时吟哑然。 他说的对,她也心知肚明。 那帖子里也不是没有说这个的,说光线那么暗,距离又很远,也许人家只是在说话,刚好角度看起来不对劲而已。 不过这样的声音寥寥无几,而且很快就被淹没了,因为没意思。 既然事不关己,又是发生在自己身边,那么他们更想看到的就是更精彩的剧本。 时吟紧紧咬着嘴唇,重新低下头。 “抬头,”顾从礼站直了身,“时吟,我虽然不是你的老师,但也算教过你。” 时吟习惯了他命令式的语气,愣了下,下意识仰起头来。 他垂眼看着她,浅棕色的眸子无波无澜:“我希望我教过的学生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能抬头挺胸做人。” 时吟怔怔地看着他,湿漉漉的眼底水汽未干。 顾从礼叹了声:“这件事情我自己处理,你别随便给我添乱。” * 顾从礼说,这件事情他会处理,时吟就信他。 学校里的贴吧和论坛不是人人都玩,但是一传十十传百,没几天,这件事就成了大家议论的焦点事件。 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觉得一张照片而已,被脑补的也太过了。有人觉得有果必有因,肯定是不会凭空就生出这么张照片来,两个人之间绝对是有点什么的。 时吟沉默地听着他们课间午休休息的时候无休止的讨论。 方舒坐在旁边,看着她有点欲言又止。 大课间休息,教室里吵闹,旁边的几个男生八卦的很大声:“那个老师是教画画的吧,我听说他不是编制内的老师啊,就是好像人很牛逼,然后被学校请来给高三艺术生集训的。” “艺术生不是有好多都喜欢他吗,长得是真的没话说,你们看到帖子里有个艺术生爆料了伐,说最近确实就有个女生往他办公室跑的啊,就是没看到长什么样。” “唉,其实我特别能理解,你们看这小姐姐的腿,哇靠,无敌,是我我也喜欢这样的。” “小姐姐好美腿,不过啦啦队身材都挺好,而且这张糊,其实也看不清啥。” 旁边另一个男生突然想起什么来,坐在桌子上伸头过来:“对了,时吟,你不是也是啦啦队的嘛!有没有什么内幕的料给我们啊!” 时吟愣愣地张了张嘴。 方舒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笔一摔,冷冷看过去:“有完没完?你们长舌妇吗?一件事情嚼不烂,叽叽歪歪的烦死了。” 方舒一向这种性格,大家也就习惯了,几个男生耸耸肩,各自回了座位。 时吟侧头,轻声道:“同桌。” 方舒哼哼了两声。 “我爱你。” 方舒神情复杂地看着她,“是我想的那样?” “……你想得哪样。” “就是你们俩,”方舒脸有点红,“那个了?” 时吟瞪大了眼睛,声音拔高:“怎么可能!”她反应过来,小声解释,有点急,“我们俩什么都没有,就是很纯洁的——” “很纯洁的?” 时吟垂着眼,声音低低的:“很纯洁的单相思一厢情愿关系。” 方舒不知道说什么了。 安静了一会儿,时吟软下身子,趴在桌子上,下巴埋进臂弯里,声音闷闷的:“桌桌,我做错了。” 方舒沉默了几秒,才说:“这件事情不是你的错,但是你确实是对他有想法的。” 时吟明白了。 方舒在外人面前,绝对是护短的那个。 但是她不盲目,她是那种绝对理智,会站在中间立场分析问题的人。 时吟沉默地推开了椅子,起身去洗手间。 她走到最里面的一个隔间,关上了门,开始发呆。 顾从礼说交给他,这是小事。 可是时吟觉得这是她这辈子遇到过的最大的事了。 她想告诉所有人,可是她怎么说呢,她去贴吧论坛发帖子,还是冲出去拽着每一个路过的在议论这件事的人,大吼你们知道个屁。 他不让她添乱,可是她就这么躲在他身后,只觉得自己像个胆小鬼,缩头乌龟,良心每分每秒都备受煎熬。 洗手间隔间外,轻轻的脚步声传来,停在门口,声音消失了。 紧接着是衣料摩擦的沙沙声。 一只手推着张纸条进来。 时吟愣了愣,蹲下身去,捡起来,打开。 上面是用铅笔写的字——我知道是你。 时吟指尖冰凉,手心沁出冷汗。 她猛地战起了身,拨开隔间门锁推开了门。 外面空无一人,洗手间瓷白的瓷砖上印出一个模糊的,她的轮廓。 * 校方正式发出声明,是在周一的升旗仪式上。 据说最近有不少艺术生的家长找来,校方一遍一遍的解释,迫于压力不得已,公开说明了这件事情。 副校长亲自上台,说法很官方,最近学校里有很多谣传,顾老师虽然非编制内教师,但是职业操守毋庸置疑,希望大家以学习为重,不要相信那些无聊的不实之言。 长篇大论二十分钟,一言以蔽之就是,辟个谣,顺便推卸一下责任。 时吟心砰砰跳,第一个念头是去找顾从礼。 而在她跑到艺体楼楼下的一瞬间,这个念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时吟站在门口,天气转凉,玻璃门关得严严实实,外面天光大亮,只能隐约看得见里面大厅楼梯的轮廓。 她藏到对面的绿化带草丛里蹲了好一会儿,蹲到脚都麻掉了。 时吟想,要么就这样吧。 本来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因为她的喜欢是错误的,所以造成了负面的后果,就算没有那张照片,她如果一直这样顽固不化地缠着他,最后肯定也会有其他不好的事情发生。 也许上天给了她这个机会,就是为了要她及时止损,避免以后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她和他都回到了正轨,是最好的结果。 更何况,她哪儿还有脸再去找他。 事情已经发生过了,伤害也造成过,他之前遭受到了无妄非议是真,即使校方发出声明,也没有办法控制所有人的想法。 他原本是那么完美的一个人,他该是霞姿月韵,是霁月清风,是神祇,是高不可攀。 她却真的将他拉下了神坛。 时吟觉得自己罪该万死。 晚自习的铃声在校园里响起,她脚麻到没知觉,完全站不起来,干脆一屁股坐在了草坪里。 脚底板密密麻麻的,尖锐刺痛感一寸一寸窜上来,像是针尖刺破皮肤,扎进肉体。 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响起,打破片刻寂静。 时吟愣了一会儿神,才从校服口袋里摸出手机。 号码陌生,内容却熟悉。 ——我知道是你。 时吟僵住。 她唰地直起身来,四下望了一圈儿。 学生往教学楼的方向走,有些刚从小卖部里出来,手里捧着一堆零食,朋友同学在远处喊他们:“快点儿!晚自习要迟到了。” 她垂眼,飞快打字:你是谁。 【凭什么走的人不是你。】 时吟后背发凉,一个猜测逐渐成型。 她直接一通电话打了过去。 响了很久以后,那边才接起来。 时吟没说话,那边也一片安静,时吟撑着地面站起来,顾不得身上沾了泥土,深吸了口气:“我是时吟。” 那边的人依旧没说话。 时吟试探性地问:“你是艺术生吗?” 对方的呼吸声清晰起来。 “你是之前那个帖子的楼主吗?” 对方沉默了几秒,突然开口:“关你什么事。” 是个女生,声音有点嘶哑,几乎听不出原本的声线。 时吟嗓子发干,低声问:“顾老师,要走了吗?” 她一句话,像是引爆了什么东西。 那女孩儿笑了起来:“你还敢问他?” 时吟空着的那只手攥得很紧,有点长的指甲嵌进掌心:“我不会再见他了,”她低声说,“但是我想知道,他要走了吗?” 女孩沉默了一下。“你来吧,”她哑声道,“我在湖边。” 她挂了电话。 时吟站在原地,深吸了口气。 实验一中就那么一个人工湖。 从这里传过去,绕过男寝,两片绿化带,在女生寝室楼后面。 时吟想,自己胆子真的大。 那个楼主,喜欢了顾从礼那么久,每天偷拍无数张他的照片,执念看起来应该比她深。 之前百名榜上被划掉的名字,洗手间里递进来的纸条,恐怕都是她。 照片的事情,大概是个意外,毕竟她讨厌的是她,不是顾从礼。 这样的一个人,会不会把她骗过去,然后偷偷杀掉。 她选的不是好地方。 这人工湖作为一中的情侣圣地,现在应该正热闹。 每个学校都不乏逃课的学生,晚自习更甚,有零星学生在,大多是一男一女,隔着很远的距离,偷偷翻过护栏,坐在湖边凑在一起聊天。 时吟远远地找,看见一个女孩坐在树下。 和想象中那种偏激的不太一样,是个很清秀的姑娘,梳着马尾,抱着膝盖靠着树干,安安静静的样子。 她突然抬起头来,视线和她对上。 时吟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 没人说话。 还是女孩先开口。 嘶哑的,低低的声音,几乎听不出原本的声线:“你还真敢来。” “你找我来是想打我吗?” 女孩摇摇头:“我本来准备把你推到湖里的,如果推不下去,我就拉你下去。” 时吟笑了:“其实你不用那么麻烦,我可以自己跳。” 女孩侧过头来,眼神古怪的看着她。 时吟抓了抓头发,诶了一声:“顾老师真的要走了吗?” 她表情变得阴沉起来:“他已经走了。” 时吟一怔,“啊”了一声。 这个女生应该是恨死了她的,时吟觉得她刚刚说的那句,想把她推下去的话,应该不是开玩笑的。 她突然有种诡异的,同病相怜的感觉。 时吟垂头,声音很轻:“对不起。” 她没说话。 安静了几秒,才慢慢说:“我高一的时候就认识他了,那时候他还没毕业。我和你不一样,我成绩不太好,脑子很笨,无论怎么样就是听不懂的那种,我家里人都觉得我如果不去艺考就考不上大学了,就送我去画画。我其实一直很自卑,觉得自己是因为学习不好才学画画,在好学生面前觉得抬不起头。” “然后我就遇见他了,他跟我说,画画不是逃避,是选择。” “后来他走了,再在学校里看见他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可是我不敢,我可以在网络上发帖,可是一旦面对他,我一句话都不敢说,我只敢偷偷的。” “所以我真的很讨厌你,你每次那么光明正大的去找他,去跟他说话,我都觉得非常烦。如果不是因为你,我还可以每天都见到他,现在我觉得一点盼头都没有。” “对不起。”时吟说。 女孩看着她:“你不喜欢他吗?你不难过吗?” 时吟歪了歪头:“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他不会过得不好。” 他是那么优秀的人,无论在哪里,他都会拥有最美好的未来。 时吟觉得,这样就很好。 就和所有的青春小说一样,她遇见他,做了错事,遭了报应,然后没有然后了。 像一场荒凉大梦,梦总该有醒的时候。 她没再去过那个画室,虽然她用两个月的零花钱来投资,并且后来每次想到那两个月的悲惨情形,都有种无法遏制的饥饿感。 期末考试过后,是寒假。 学校里面新鲜的事情总是很多,热度来得快去得也快,大家谈论的东西每天都不一样,顾从礼这个名字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哪个小鲜肉,哪个明星,谁和谁早恋被发现了,谁数学测试拿了满分。 二狗大概是隐约猜到了什么,曾经隐晦地跟时吟打听了顾从礼的事情,时吟笑着把手里的书啪叽砸在他脑袋上:“我哪知道啊。” 二狗嗷嗷叫,大呼自己要不长个子了。 寒假放假前一天,时吟最后一次去了艺体楼。 十二月已经开始艺考,画室里空荡荡的没人,她走到第三间画室,推门进去。 颜料,混合着石膏像,木屑和灰尘。 时吟之前觉得这味道有种很恐怖的成瘾性。 她蹲在门口一个木桌前,上面摆了个桃子。 她抬手,轻轻戳了戳。 桃子叽里咕噜地滚下了桌子,很轻的一声泡沫掉在水泥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空旷的画室里几不可闻。 没再破掉。 她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翻出手机来拨了时母的电话。 那边很快接起来,时母那边声音嘈杂:“吟吟啊,你几点到家呀,妈妈给你烧了鸡翅,还弄了糖醋——” “妈。”时吟打断她。 “嗯?怎么啦。” “我去学画画怎么样,”时吟轻快地说,“去学画画,然后艺考,以后考最好的美院。” 19.朝日诗歌(1) 时吟见过顾从礼的画,却是第一次看见他的字。 红色的字体凌厉干净, 力透纸背, 长长的一行整整齐齐,每一个字高矮大小看着都无甚差别, 像是用尺子比着写的。 让时吟这种从小养成的坏习惯写字有点歪的人好生羡慕。 她带着一沓子影印稿回家,稿子往工作室桌子上一丢, 就准备去看个电影摸摸鱼。 刚走出去两步,脑海中浮现出男人揉着眼角的时候,略显疲惫的神情。 前一天同学聚会出去的时候, 他也是喝了酒的。 时吟脚步一顿, 背着身倒退着走到桌边,垂眼看着桌上的牛皮纸袋, 静了几秒。 时吟长叹了口气。 这是她的作品,八月要用来参加新人赏的,她得做到最好。 下午一点, 梁秋实来的时候, 房子里静悄悄的一片。 往常这个时间,时一老师应该正倒着挂在沙发上, 手里捏着psp打游戏, 身边堆着薯片袋子和巧克力皮。 而此时, 客厅里空无一人,茶几上干干净净, 两本漫画书摊开在沙发上,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杂物。 梁秋实以为时吟是出去玩了没在家, 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时一老师?” 没人应声。 梁秋实推开了工作室的门。 时吟穿着居家服坐在电脑前,头上套着一个粉色的小兔子毛巾发箍,细碎的额发全部抓上去,整个人趴在数位板上,只能看得见一个漆黑的脑瓜顶和半个白皙额头。 梁秋实有种撞了鬼的感觉。 从来没有见过天黑以前工作的时一老师。 他走过来,时吟刚好抬起头,手里捏着笔,警惕地看着他:“你是怎么进来的?” 梁秋实已经习惯了她的间歇性发疯,冷静道:“您半年前就把钥匙给我了。” 时吟面无表情的看了他几秒,“哦”了一声,重新垂下头去:“《echo》前几页我之前画出来了,你补一下远景,然后把网点上了吧。” 梁秋实放下东西,弯腰开电脑:“老师,完结篇的彩图你画了吗。” “……” 时吟假装没听见。 “echo后面十页的原稿呢。” 时吟装聋作哑。 “新人赏八月就开始了,您现在还在修改name吗。” “……” 时吟终于愤怒地摔了笔:“你怎么回事儿,你到底想干什么??” 梁秋实对她的愤怒视而不见:“提醒您一下还有多少工作没做,这都几号了,老师您长点心,我听说新主编可跟赵编辑不一样,是个很不好说话的人。” 他有多不好说话我当然比你清楚。 时吟瞬间就萎了,长长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朝梁秋实摆了摆手:“我晚饭之前把分镜草稿改完,今天晚上通宵画出彩页,明天开始画完《echo》剩下的十页原稿,退下吧,球球。” 梁秋实装模作样:“遵旨。” 时吟翻了个白眼。 * 时吟的新漫画暂定名为《鸿鸣》,画的是刀。 传说上古时期轩辕黄帝造金剑出炉时,余下原料因高温未褪去,自行流向模底,形成刀型,称为鸿鸣刀。 因为是自成刀型,鸿鸣刀自我意识极强,并且威力足以和轩辕剑匹敌,持有者意志力薄弱甚至会被其反噬,黄帝深觉后患无穷,欲以轩辕剑毁之,结果没想到被它化形而逃,从此销声匿迹。 直到汉代才重现于世,而此时,这刀已经能够修炼成人型。 三十多张草稿修完又画了一页原稿,结束已经凌晨了,窗外夜幕低垂,时吟数位板一推,哀嚎一声,整个人平摊在桌子上,头晕眼花,意识模糊。 肚子饿过了头就感受不到饿了,时吟揉了揉眼睛,撑着桌边抬起头来,把修好的分镜草稿发给了顾从礼。 发完,她电脑一推,按了按生疼的脖颈,起身出了工作室。 梁秋实早就回去了,房子里安安静静,客厅没开灯,时吟赤着脚走到落地窗边,拨开绿油油的绿萝藤叶,窗外灯火阑珊,整座城市被盛夏的夜晚温柔浸泡。 连续用眼十几个小时,此时看着街灯像是叠了影,她微眯着眼,看着窗外长街发呆。 时吟没想到会再见到顾从礼。 她没心没肺了六年,本来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其实现在想想看,她当年喜欢顾从礼哪儿呢?她对他完全不了解,最直接的吸引,也就只有那张脸了。 时吟觉得,她当时其实应该也没那么喜欢顾从礼,之所以会那么执着于他,也只是青春期执念带给她了某种错觉。 可是,她再也没有遇见过第二个像他一样的人。 她青春年少时期的执念起点实在是太高了,导致她直到现在都没能再看上谁,也没有谁覆盖掉他在他脑海里的影子,时吟有些忧郁,觉得自己可能要单身一辈子了。 单就算了,她现在还要斟酌着到底要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顾从礼。 她看着窗外,盘腿直接坐在地毯上,夏夜里风都带着燥热闷潮,不见凉意,时吟将窗户开得大大的,然后伸长了手臂去够旁边的空调遥控,开到最低温。 手机放在一边,开了静音,屏幕亮起,无声地闪烁。 她没注意,垂着头揉了揉眼睛,爬起来迷迷糊糊地往卧室里走。 早上走得急,她连被子都没叠,人直接倒进被窝里,沾了枕头就睡。 * 第二天是被门铃声吵醒的。 最开始的时候,时吟还以为她在做梦。 梦里她在一个火车站一样的地方,站台上空无一人,连列车员都没有,时吟捏着车票茫然地在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站台上走,然后就听到了叮铃,叮铃的声音。 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时吟醒了。 叮铃声却还在。 不急不缓地,以每隔三十秒一次的频率慢吞吞地响着。 时吟眨眨眼,躺在床上歪了下头。 这是门铃吧。 她抓抓头发爬下床,还困得睁不开眼,迷迷糊糊走到门口,整个人靠在防盗门上,打了个哈欠,拖腔拖调:“谁——啊——” 门外的人沉默了一下,才开口:“时吟。” 时吟一个激灵,打了一半的哈欠硬生生憋回去了,整个人都吓清醒了。 她急忙趴在门上从门镜往外看,看见一张冷漠的脸。 时吟手忙脚乱地开了门,微张着嘴,有点呆滞的看着他:“顾主编?” 顾从礼由上至下扫了她一眼。 姑娘赤着脚站在门口,睡裙被她睡得皱巴巴的,长发披散着,眼角湿润,脸上还带着红红的印子,整个人还有点儿迷迷糊糊的,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他抬手看了一眼表,九点半。 顾从礼垂手,人走进来,看着她:“口水。” 时吟脸红了,慌乱地抬起手来,用手背使劲儿蹭了蹭嘴角,白嫩的脸被她揉得变了形。 顾从礼垂头,无声地弯了下唇,再抬起眼的时候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我昨天跟你说了今早过来。” 时吟眨眨眼:“我没看见,你什么时候说的……” “你稿子发给我以后五分钟。” 时吟愣了愣:“您那么晚还没睡吗?” “加班。” 时吟敬佩了,觉得主编真是个辛苦活儿:“您加班到凌晨的啊。” “如果我的作者不凌晨给我发分镜草稿过来,那我就不用。”顾从礼平静地说。 “……噢,我当时刚改好,就给您发过去了,我以为您睡了。” 他看起来就是早睡早起,很养生的样子。 时吟抓抓头发,有点不好意思,本来就被她睡得乱糟糟的头发这么一抓,看起来更有个性了,她抬头:“那您是看完了吗,这次的可以了吗?” 她一边问,一边从鞋柜里给他抽了双拖鞋出来。 身子一弯,睡裙领口往下飘。 顾从礼视线顿了半秒,平淡地移开:“差不多。” 时吟松了口气,看他进来,一边掰着手指头自顾自地算自己剩下的工作:“那我就可以开始画原稿了,《echo》还差一点就能完结,还有一页彩页大图,八月前画完《鸿鸣》的序章。” 她算着算着,又哭丧了脸,仰起头来:“顾主编,我画不完了。” 顾从礼走到茶几前,抽出笔记本,垂头打开:“我看你前天出去聚会的时候挺自信的,还要去ktv。” 时吟一噎。 也不知道谁就因为她“不小心”“无意”地骂了他一句,就一直怀恨在心,给她留了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自己去跟小姐姐开开心心吃饭了。 她撇撇嘴,很小声地说:“我以前赶稿来不及的时候,赵哥都会留下来帮我的……” 闻言,顾从礼动作一顿,侧过头去。 小姑娘站在沙发旁边,垂着头,背着手,多动症似的左左右右晃啊晃,晃啊晃,一边自己小声嘟哝。 脖颈修长,锁骨削瘦,流畅线条往下有属于女性的柔软弧度。 睡裙裙摆下是精致好看的膝盖,一双细白小腿。 她像是没变,又好像变了。 顾从礼眯了下眼,微微歪着脑袋,直起身来,指尖虚虚停在笔记本电脑的边缘:“你想让我也帮你?” 时吟一愣,抬起头来,惊喜问道:“可以吗?” 他勾起唇角,明明该是很温柔的浅色瞳仁看起来却冷漠又不近人情:“你想得美。” “……” 20.朝日诗歌(2) 时吟觉得顾从礼这个人几年不见, 怎么好像愈发的不友好了。 也可能是因为他终于可以不需要顾及到她作为学生的廉价自尊心, 所以卸下了以前所有的伪装,暴露了他的残忍本性。 你说你不想帮我忙你接什么茬。 时吟偷偷摸摸地翻了个白眼:“那您自便,我洗漱。” 顾从礼重新垂头看向笔记本, “嗯”了一声。 时吟转身往卧室里走。 等进了浴室看见自己毫无形象可言的, 刚睡醒蓬头垢面的样子以后,时吟彻底挫败。 眼底一片黑眼圈,眼睛也有点肿。 她本来还想努力塑造一下久别重逢以后美丽优雅的完美形象,现在看来草人设是不可能草得起来了。 她坐在马桶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哀嚎了一声, 放弃了挣扎, 把身上的睡裙剥了丢进衣篓, 起身进了浴室。 因为外面顾从礼还在等,她洗得很快, 除了刚刚身上穿的那条,剩下的夏天穿的睡裙布料看起来实在都过于清凉,什么吊带什么蕾丝。时吟挑了半天, 未果,最后干脆拽了件白色t恤出来穿, 下面套牛仔短裤。 吹干了头发出去, 顾从礼还是她刚刚进去的那个姿势,人坐在沙发里, 电脑放在茶几上, 微微向前倾着身, 手肘撑在膝盖处,看着电脑上她昨天发过来的分镜草稿。 听见声音,他抬起头,侧眼看过来。 姑娘抓着头发走过来,头发半干,白皙的脸蛋上淡淡红晕,白色棉质t恤遮了个腿根,大咧咧地露着一双笔直修长的腿。 顾从礼一顿,视线从她头顶到脚踝,再平移到脸上。 “把裤子穿上。”他平静地说。 “……” 时吟无语了一下,双手拽着t恤边缘“唰”地往上一撩,顾从礼还没来得及反应,她衣摆已经掀开了。 露出里面的牛仔短裤:“主编,您近视多少度?” “……” “我又没有透视眼,”顾主编冷淡地扭头,“过来。” 时吟放下衣摆,走过去。 沐浴露的味道混合着洗发水,椰子的甜香味和淡淡花香轻飘飘地散过来,带来恍惚的熟悉感。 她人靠近了站在旁边,弯下腰去看他面前的电脑,身上还带着沐浴后湿漉漉的热气,细白的腿贴上他的裤线,随着动作蹭了蹭,轻微的压力。 顾从礼觉得非常烦。 而她好像完全没任何察觉。 时吟抓了一把垂下来遮住视线的碎发,专注地看着屏幕,上面是两个主角第一次见面的那一页。 岩浆火海之中,一红一蓝的两位挺拔清秀的年郎持刀而立,须臾,人影一闪,两刀刀身相撞,一声悠远的金属脆响,长鸣声划破天际。 ——然后蓝衣少年手里的那把刀弯了。 弯了。 时吟直起身来,啪啪鼓掌:“我最喜欢这里。” 顾从礼抬眼看她,冷静地问:“你这是冷幽默耽美漫画?” 时吟一本正经道:“双主角热血王道少年漫。” “热血王道少年漫,”顾从礼缓声重复,点点头,“然后鸿鸣弯了。” 时吟眼睛明亮:“因为他遇到了他的命中注定,大夏龙雀,”她指着屏幕上的红衣少年,“王道漫画要素之一么,不打不相识的过命伙伴,你看猎人火影海贼王,不都是这样的。” 大夏龙雀,《晋书》有记载:造百炼钢刀为龙雀大环,号曰大夏龙雀,铭其背曰:“古之利器,吴楚湛卢,大夏龙雀,名冠神都。可以怀远,可以柔逋;如风靡草,威服九区。”世甚弭之。 原为春秋时期晋文公所有,据说后于晋楚之战中败于名剑湛卢,刀身尽毁,葬身于黄沙血海之中。 就是这么两把命运悲惨的刀,他们捡了条命,相遇以后在岩浆里打了一架,然后一个把另一个搞弯了。 好棒哦。 时吟灵机一动:“主编,要么改叫《鸿鸣龙雀》吧,《鸿鸣》听起来好像有点枯燥。” “……” 顾从礼静了两秒:“不应该是《龙雀鸿鸣》?” 时吟睁大了眼睛:“大夏龙雀这种邪魅话痨小妖精人设哪里像是在上——” 她说了一半,反应过来,飞快改口:“我觉得《鸿鸣龙雀》更顺口一点。” 顾从礼:“呵。” 他看起来懒得理她了,指尖点在笔记本触摸板上继续往下看,时吟走到落地窗前,弯腰捡起昨晚放在地上的手机,刚好时母电话打过来。 时吟看了一眼在旁边认真看稿子的顾从礼,接起来:“喂,妈,没有没有,早就起了。” “相亲啊,就还行吧……人挺好的,嗯嗯嗯,帅帅帅……” 顾从礼抬了下眼。 “没有啊,没再约我了,周六?”时吟已经转过身去了,一边说着一边往卧室走,咔嗒一声关上了门,走到床边坐下,有点呆滞,“他说周六再约我啊?” 时母那边听起来很兴奋:“小伙子好像说很喜欢你,觉得聊得来,想问问你周六有没有空再吃个饭,不过他说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就来问问。怎么回事啊,你们不是互相有手机号码的吗?” 时吟有点不确定她说的是银行小哥林源还是甜甜的校霸小哥哥,犹豫道:“林源的电话……我是有吧……” 林佑贺的,她还真没有。 所以是甜味苹果糖老师觉得自己和她相谈甚欢意犹未尽,想再找个时间继续跟她□□时一这个漫画家的作品有多烂? 时吟有点无奈:“妈,我最近有点忙,好多工作没做完呢,八月之前都没什么时间。” “就你工作忙,人家不忙呀?而且特别巧,”时母很兴奋,“小伙子说好像也对你工作挺感兴趣的,想看看你的作品,你的那个出的那个漫画书,还有杂志,还有没有呀,送人家两本给看看,我之前藏的几本之前被你爸发现了,全都给我扔了,气死我了,我一会儿把那男孩的微信推给你啊,你们俩自己联系。” 时吟脑壳疼,不想再听时母碎碎叨,随便应下来以后挂了电话,点开微信看见时母发过来的那个名片,想了想,还是加了。 加完,她抓着手机起身,打开卧室门走出去,一边低着头看手机一边说:“对不起,刚刚说到哪儿了,这次的name可以了吗?还有哪里需要修改的?” 一片寂静,没人应声。 时吟抬起头来。 沙发上已经没了人影,电脑也不见了。 时吟“咦”了一声,走到玄关,拖鞋整整齐齐摆在门口。 顾从礼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无声无息,胜似鬼魂幽灵,就好像他从没来过似的。 时吟还没等来得及微信发个消息问问他怎么了,那边相亲小哥哥的微信已经通过了,朋友圈设置的是三天可见,时吟不太确定这个微信到底是林源本人还是校霸,她试探性地发了一个表情过去:【林佑贺先生?】 对面秒回:【嗯?怎么了。】 “……” 你怎么了什么你怎么了。 难道不是你要跟我再续前缘的吗?你问我怎么了干啥?! 时吟走到沙发旁边,一屁股坐进去,盘起腿来。 上面还带着一点点淡淡的余温,贴着大腿,温温热热。 她手指顿了顿,才慢慢打字:【啊,没什么,因为我不太确定你是哪位……毕竟你这个相亲有点复杂。】 林佑贺:【哦,那是我。】 林佑贺:【对了,你笔名到底叫什么。】 时吟:“……” 老娘就是你口中的那个“画的极差极烂非常难看不知道是用几根脚趾画出来的为什么这种人都能出道”的时一。 这话说出来有点尴尬。 时吟一边思考着要怎么灵活运用中华博大精深的语言艺术最小的降低尴尬值,一边点进去给他备注,在打下“甜味苹果糖老师”这几个字的时候手指都是颤抖的。 想了想,时吟觉得自己不能接受,默默地又改成了“校霸小甜甜”。 等她切回去,还是没想好怎么自我介绍。 好在校霸大哥好像也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连着又是几条消息发过来。 校霸小哥哥:【你应该也是画少女漫的吧?】 校霸小哥哥:【女孩子画这个视角应该跟我们完全不一样吧?】 校霸小哥哥:【你看过我的漫画没有?】 校霸小哥哥:【哦,还有,你周六有空吗,我这两天画完了新连载的原稿,我编辑跟我说少女漫有些地方要参考女性的心里和想法,可是老子他妈哪有认识的女的。】 时吟:“……” 时吟想,岁月真的是一把杀猪刀,它能把淡漠却温和的男人变成一个斤斤计较的冰冷鬼.畜,也能把一个抽烟喝酒纹纹身的校霸变成话多到聒噪的肌肉小甜甜。 可惜,她还是喜欢寒塘冷月那一款的。 即使他鬼.畜了点儿,那也是个月。 时吟瘫在沙发里,正在思考着要怎么回这个聒噪的肌肉小甜甜,微信嗡嗡地又开始震。 她垂眸去看,发现校霸并没有再发新消息过来,顿了顿,时吟后退出去,发现消息来自顾从礼。 顾主编:【分镜草稿没问题,可以开始画原稿】 顾主编:【《echo》的完结篇最终话和跨页彩图画完给我】 顾主编:【周六晚上十点之前】 时吟:“……” 去你妈的寒塘冷月吧。 老子瞎了眼了才会去喜欢什么狗屁冷月。 21.朝日诗歌(3) 晋江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  在她跟方舒说明了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以后, 方舒女神无情的嘲笑了她:“你这也太明显了, 手段拙劣,粗糙到让人不忍直视, 人家又不是傻子,看不出来你什么意思才奇怪。至于他没收你手机,应该也不是真的想没收的意思,你现在去要他应该就给你了。” 时吟严肃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他就是故意想引起我的注意力,”说完,她美滋滋地捧脸,“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 方舒翻了个白眼:“是‘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是你死了这条心吧。’的意思。” 时吟不开心地瞪她。 方舒毫不留情:“你瞪我干什么, 他这明显就是在委婉地劝退你啊。” 方舒本来以为时吟就算不会醒悟过来放弃,也至少会有点失落的反应才对。 没想到她平静地听完了,竟然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毕竟像我这么优秀的女孩子不可多得,他一时间觉得难以接受也是正常的。” “……” 方舒被她气笑了:“时吟, 你一共才见过他几次?你不可能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时吟瞪大了眼睛:“这个怎么能靠见过几次来定夺, 那我天天跟二狗朝夕相处了一年了,我也没喜欢他啊。” “那你喜欢他哪了?” 时吟很认真地想了两秒, 坦诚道:“长得好看。” “……” 方舒无言以对,又翻了她一眼, 似乎懒得理她了, 转头继续看书。 刚好老师进来, 话题结束,时吟也捡起笔来,继续写物理练习册。 其实这是骗人的。 这个世界上长得好看的男生有那么多,她见过的也不少,比如二狗的那个新室友沈之扬,已经从级草升级成校草了,天天有高年级的小姐姐们围在他班级门口。 但是顾从礼就是不一样的那个。 这感觉来的突如其来又毫无预兆,时吟也没法解释,甚至在她第一次见到他,还没看清楚他到底长什么样的时候,就已经惦记上了。 像夏天天气预报都无法预知的雷阵雨,猝不及防就浇了她满身。 * 一整个礼拜,时吟都有点儿心不在焉。 她偷偷的去了几次艺体楼,没见到顾从礼人,倒是碰见了之前在画室里看到的那个穿紧身连衣裙的美术老师,姓裴。 裴老师长得很对得起她的身材,又气质又性感,总之就是个很有女神范儿的美女老师,看见她来敲办公室门表情了然:“你找顾老师?” 时吟点点头。 “有什么事吗?” 时吟觉得有点丢人,小声道:“我手机被顾老师没收了……” 美女老师诧异的看着她:“顾老师?他现在不在。” 时吟有种在美女面前自惭形秽的感觉,连忙乖巧点头:“那我之后再来吧,老师再见。” ——然后飞速撤离现场。 她纠结得要死,一方面又想借着要手机的名义去找顾从礼,一方面又明白方舒说的话其实是有道理的,她用那么拙劣又蹩脚的办法跟他要微信要手机号码,还说他笑起来好看。 他不可能没听出来的,所谓的没收手机,不过是不想给她联系方式,委婉地拒绝了她,作为老师又不能伤害到她的自尊心,给她个台阶下罢了。 时吟伤心死了,伤心了三秒钟,又开始陷入了纠结。 倒不是因为被顾从礼婉拒,而是在思考,如果她去把手机要回来,那她好像就没什么其他的理由还能去找他了。 除非他来给她上个课什么的。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 时吟长叹了口气,慢吞吞地往食堂走。 中午午休,大帮的人从教学楼里出来为了不排队朝食堂方向狂奔,时吟不紧不慢走,一边一个人神游天外。 实验一中新校区食堂很大,一共三层,一层二层是窗口,三楼算是教师食堂,菜比较豪华,据说价格也很豪华。 时吟随着人群进了食堂,先去一楼门口的地方买了瓶冰可乐,边喝边往二楼走。 瓶口贴在嘴边,随意抬了眼,看见顾从礼正往楼上走。 时吟眼睛一亮,还踩在楼梯上,迈了一半,蹬蹬蹬快走了两步,凑过去:“顾老师,好久不见呀。” 顾从礼脚步一顿,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 时吟咬着可乐瓶口:“您也在这儿吃饭?” 一说完,她就懊恼地拍了拍脑门。 这是什么破问题。 果然,顾从礼并没有搭理她。 时吟小步着跟着他上楼梯,想了想,委屈巴巴开口:“顾老师,您什么时候能把手机给我,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当着您的面拿出来了。” 他终于有了点儿反应,步子一顿,侧头挑眉。 “再也不拿出来了。”时吟认真纠正道。 他点点头:“你下午过来拿吧。” “那下午几点的时候您在?” “我都在。” 时吟不依不饶:“那如果我去的时候您在上课呢?” “我放桌上,你自己拿。” 时吟义正辞严:“那怎么行,我不能随便动老师的东西的,”她一本正经地告诉他,“我必须要等您回来。” “……” 顾从礼终于看了她一眼。 此时两个人走到了二楼,时吟好像也没指望他会搭理她一样,站在二楼到三楼的楼梯口朝他摆了摆手:“那,顾老师再见。” 她依依不舍地转身,往里走。 二楼比一楼人少了点儿,每个窗口前队伍也没排那么长,她拧开手里的冰可乐,边喝边思考着中午吃什么,刚走了没几步,听见身后有人喊她:“时吟。” 时吟下意识回过头去。 顾从礼已经朝她走过来了,两步走到她面前,人一晃,站到她身后。 时吟眨眨眼,刚想转身,男人低淡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别动。” 她愣了愣:“顾老师?” “看看有没有同学在这儿,”他顿了顿,补充道,“女生。” 时吟完全摸不到头脑,有些莫名其妙,又不让她转身,又让她找什么女生。 她身子微微往后倾了倾,脑袋朝后面仰成九十度,脖颈拉长,嘴巴微张,脑瓜尖抵上他胸膛,声音因为嗓子绷着听起来有点紧:“没有,怎么了?” “……” 他垂头看着她,睫毛覆盖下来,露出一个看起来有点无奈的表情,声音平淡,无波无澜:“你生理期。” 时吟:“……” 饶是脸皮再厚,到底也是个女孩子。 她唰地垂下了头,整个人僵在原地,涨红了脸:“那,我衣服……” “嗯,脏了。” 二楼基本没老师会过来,两个人就这么站在二楼食堂楼梯口,不停地有学生上来,绕过她们的时候都会多看两眼。 小姑娘尴尬到不行,手足无措的样子,咬着嘴唇站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看起来快哭了。 一垂眼,就能看到她红透了的耳尖。 顾从礼叹了口气:“先到墙边去。” 时吟犹豫了一下才动,她往前走一步,就能感觉到身后的人也跟在她后面走一步,一到墙边,她飞速转过头来,背靠着墙面站,哭丧着脸仰起头来看着他:“然后呢。” “等着。”他说完,转身下楼了。 “……” 时吟就僵着靠墙站在那里,食堂里吵吵闹闹,窗口前长队变短,座位里坐满了人,她盯着楼梯口,等了好像有一个世纪,才看见顾从礼回来。 时吟感动得快哭了:“顾老师!” 顾从礼走过来,手里一件衣服丢在她身上。 时吟接住,抖开来,一件白衬衫,款式简约,只金属纽扣上刻着繁复的花纹。 她也顾不得穿着会有多奇怪了,连忙披在身上,扭着身子回头看,确定了长度一直到了大腿,才长长松了口气,重新扭过头:“顾老师,我先回寝室换衣服。” 顾从礼微扬了下下巴:“嗯,去吧。” 小姑娘红着脸跑没了。 顾从礼盯着楼梯口看了一会儿,也跟着下了楼,回了办公室。 和他一间办公室的裴诗好看见他回来,有点诧异地挑了挑眉:“这么快就吃完了?” 顾从礼一顿,才想起来,跟着这小朋友折腾了一中午,午饭没吃。 屋子里一股散不去的桃子味,桌上白色的手机静静躺在电脑旁边,全部都无声无息地刷着存在感。 他拿过那支手机,点了一下home键。 手机屏幕亮起,壁纸是黑色的底,上面鲜红大字横横竖竖没有规律的排列着,显眼得很—— 【我时吟就算单身一辈子,和女生谈恋爱,去荷兰结婚,我也绝对不会喜欢男人。】 【男人都是大骗子】 【走开你们这些该死的男人,让我学习】 【我爱学习,学习使我快乐,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两个字——学习】 【今天谁都别想谈恋爱,都给我学习】 他突然很淡笑了一下,按灭了屏幕,放下手机:“嗯。” 裴诗好注意到他的动作,刚想起来似的:“说起来,我这两天碰见一个学生好几次,说是来找你要手机的,”她顿了顿,开玩笑道,“怎么回事儿啊顾老师,您也有收学生手机的闲情逸致呢?” 顾从礼坐进椅子里,没说话。 裴诗好状似无意笑道:“而且你可小心点啊,那女孩看起来也不像是来要手机的样子,不过她也不是第一个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正是喜欢胡思乱想的时候呢。” 顾从礼垂着眼,想起刚刚在食堂的时候,小姑娘后仰着脑袋看着他,杏眼微弯,像天生含着笑,亦步亦趋跟着他,麻雀似的没话找话叽叽喳喳,张扬又莽撞的,带着满满的少女感。 真的有点儿吵。 他食指微曲,轻叩了下桌角,神情松懒:“就一小丫头。” “……” 22.朝日诗歌(4) 晋江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  时吟不知道为什么校霸可以把“我的笔名是甜味苹果糖”这几个字说的这么流利顺畅, 这么自然而然, 这么平静又面不改色。 就像她死也想不出来为什么一个肌肉猛男会去画少女漫,还画的那么细腻,那么温柔甜美, 那么入木三分。 还给自己起名叫甜味苹果糖。 从初中到进入社会, 这八年来校霸身上究竟发生了多少惨绝人寰的故事和事故。 时吟脸色变了又变, 校霸仿佛没注意到, 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起了自己入了漫画这行的机遇。 “之前有次送堂姐家小孩去上补习班, 懒得再回去了, 就在旁边一个书店等他, 那边全是漫画。我等的无聊,就随手翻一本看看,结果难看的一逼, 我就觉得我也能画, 就去报了个班随便学了一年。” 时吟:“……” 校霸:“那个作者好像叫什么, 时一吧,画的是什么几把,现在什么人都能当漫画家了, 呵呵。” 时吟:“……?” 校霸原本笑得嘲讽, 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 抬眼问道:“对了, 你笔名叫什么?” 时吟:“呵呵。” 时吟觉得自己和这甜味苹果糖聊得挺不愉快的, 不过金鼎这家餐厅的食物味道确实不错, 时吟不太擅长烧饭,而且她很懒,平时每天在家里不是叫外卖就是随便弄点东西吃,这一顿吃得她胃口大开,心情愉悦。 抛开校霸对时一这位漫画家的抨击不谈的话。 “色彩很差,而且内容一般,”校霸一手捏着叉子,指尖点了点桌面,“虽然我是化少女漫的,但是少年漫很多东西应该也差不多吧。” “差很多,”时吟不太开心地说,“等你画一次少年漫就知道了。” 校霸估计也是聊得高兴了,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灿烂的笑容在他那张脸上就很有种阴森森的味道:“这次夏季新人大赏我就准备尝试一下战斗少年漫,草稿已经画好了,叫《水蜜桃之恋》。” “……” 时吟没看出来这名字哪里战斗了,恋爱修罗场吗。 一顿饭边吃边聊,一场相亲莫名其妙就变成了两个漫画家交流会,吃到一半,时吟去了个洗手间。 从里面洗好了手,她一边从镜下抽了张纸,一边往外走,随意瞥了眼窗外。 七点多钟,外面已经黑了,天空呈现出一种蓝紫相间的颜色,不见星光,颜色浓郁得像铺了张天鹅绒帘幕。 从顶层的餐厅玻璃窗俯瞰,下面的世界车水马龙,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灯火通明,车灯和路灯的光线交织,流离璀璨,亮如白昼。 火树银花不夜天。 时吟在这个城市出生,在这里长大,见到过了无数次这样的夜晚,却依然还是每一次都忍不住想要驻足。 餐厅巨大玻璃前,影影绰绰映出女人的身影,被拉得有些长,黑色的连衣裙几乎融进背景,露在外面的皮肤就显得尤为清晰。 时吟好一会儿,才发现那上面映着的,另一个人影。 男人倚靠着洗手间出口处大理石立柱,深色的衣服,影子模糊,看不清五官。 他一动不动,就那么站在那里看着她的方向,给人一种,他仿佛已经站在那里千万年的错觉。 时吟回过头去。 顾从礼微微垂着眼看着她,睫毛轻轻覆盖,浅色的瞳孔被打下了一层深色。 冰冷阴郁,藏着点暴戾。 时吟无意识的缩了下肩膀,忍不住想要后退。 只是被他这么看着,就好像整个人都被剖开重组了一遍似的,想动却又没办法动,被生生钉死在了原地。 她眨眨眼,再看过去,那双狭长的眼底暴戾浅散,只剩淡漠。 时吟手里捏着刚才完手,被水珠打得蔫巴巴的纸巾,身子微微往前倾了倾,小声开口:“顾主编?” 顾从礼没应声。 时吟等了两秒,朝他走过来。 剪裁简单的黑色收腰小礼裙,裙摆落在膝盖往上几寸的位置,随着姑娘的动作微微晃动。 纤细的腕,白瘦手臂,圆润的肩。 往上是锁骨的线条,脖颈的弧度,单薄脆弱的仿佛单手捏过去就会像个洋娃娃一样碎掉。 顾从礼平淡地收回视线。 时吟刚好走到他面前。 她今天化了很精致的妆,眼角微扬,唇膏应该刚补过,是很饱满的红。 几秒钟后,那嘴唇轻动,吐出字来:“主编,您也来这里吃饭呀?” 顾从礼抬眼。 姑娘仰着颗小脑袋,漆黑杏眼看着他,两把长睫毛刷子似的眨。 他往她手里扫了一眼,突然道:“外贸原单?” “啊?”时吟没反应过来。 两三秒后,她顺着看向自己手里的包。 两个c背靠着背,交叠在一起张牙舞爪挂着。 时吟张了张嘴,试图解释:“不是不是,诶,主编,我那天是开玩笑的,我就随手一打,其实我不卖什么原单的。” 顾从礼点点头,表情平静:“骗我的?” “……” 时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绞尽脑汁想着能编出什么合适的理由,没奈何,想不到,只得惨兮兮地咧了咧嘴角,好半天,才慢吞吞道:“也不能这么说,就……” 顾从礼微微歪了下头,十分耐心的等着她的答案。 他是窄窄的内双,眼皮很薄,显得有些冷漠薄情,配上内勾外翘的眼型,却好像怎么看都有点勾人的味道。 就这么面无表情歪着头安静的看着她的时候又莫名多出了点儿无辜的稚感,像是在引诱着人似的。 时吟有种被诱惑到了的感觉。 这男人,几年不见,真是段位越来越高了。 她没出息地吞了吞口水,老实巴交道:“想跟你说句话……” 没人再说话了,片刻的安静。 顾从礼垂眼,突然笑了一下。 时吟觉得有点儿热。 她厚了这么多年脸皮,没有想到也有不好意思的一天。 男色害人啊。 她还没来得及脸红,就听见害人的男色淡声道:“说我大傻逼?” 时吟:“……” 时吟震惊了。 她唰地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难以置信,惊恐万分的看着他。 顾从礼语气平淡,不辨喜怒:“时吟,几年没教你,你现在胆子大。” 姑娘惨白着脸,面无血色,形容枯槁,眼神绝望,看起来快哭了。 她哆哆嗦嗦地道歉:“顾老师,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 ——以为你拉黑我看不见我骂你。 后面的话她不敢说,怕自己被打死在这儿。 “主编……”时吟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您别生气了。” 他没说话。 时吟还想再接再厉,就听顾从礼突然道:“周一之前画好新连载的原稿给我。” 这话题转的太快,时吟没反应过来,一脸茫然:“什么?” 顾从礼看了她一眼,言简意赅重复:“周一早上,我去取新连载的原稿。” 时吟:“……” 今天已经周六晚上了,也就是明天一天时间,他要她画好新连载的几十页原稿,这不是扯淡吗。 就算她现在飞回家去通宵画一晚上都画不完。 * 时吟回去的时候,林佑贺正在玩手机。 跟气场极强的冷漠面瘫胆战心惊的交流了一波,时吟现在看着校霸这张表情丰富的脸觉得亲切异常。 又想到她还有几十页的原稿要画,时吟脑壳疼。 她长叹了口气,看了眼表,眼巴巴地看着林佑贺:“林先生,你吃饱了吗?” 林佑贺是个极其没有眼力价儿的,完全没看出来她的暗示,点点头:“一般吧,我刚又点了两个甜品,巧克力巴菲和红酒雪域你要哪个?” 时吟:“……” 一顿饭最后吃完八点了,时吟后来看了四五次表,校霸半点未察,还在和她讨论时一老师的彩图有多少多少缺点。 吃到最后,万念俱灰生无可恋,面无表情的捏叉子戳着面前的红丝绒,像是在戳什么杀父仇人。 校霸终于吃饱了。 时吟扑腾着站起来准备去付钱,被林佑贺拦下来了。 “怎么说也还是相亲,男方请是应该的。” 时吟觉得也是,校霸这种炫酷狂霸的性格肯定会觉得女孩子买单很丢面子。 校霸大大方方刷卡:“反正也是林源的卡。” 时吟:“……” 九点钟,时一老师终于回了家。 她妆都来不及卸,洗了个手屁滚尿流就滚进了工作室,前几天刚画完的一沓子分镜草稿摊在面前。 时吟数了数,整整34页。 正常她一个月的工作量,就算她叫上助手,从现在开始不吃不喝不睡,每天头不抬眼不睁的画,也要十天才能画完。 这顾从礼就是故意想搞她。 他早就不是她的老师了,她也不是他的学生。 即使他现在是主编了,两个人也算是平等的合作关系吧,非要说的话,他甚至还应该反过来喊她一声时一老师呢。 老子才是你的摇钱树!!你跟我装什么逼?!!! 时吟愤怒摔笔,觉得有必要让顾从礼了解一下形式,认清谁才是爸爸。 那些无法无天天王老子都不怕的半大小伙子们看见他都要乖乖喊一声“顾老师”。 二狗觉得,以前没发现,这顾老师还挺幽默。 他看了一眼面露尴尬的秦研,非常有眼力价儿的上前打哈哈:“顾老师,我们都毕业多少年了,你还收作业啊,太惨了吧。” 23.朝日诗歌(5) 晋江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  “之前有次送堂姐家小孩去上补习班, 懒得再回去了,就在旁边一个书店等他, 那边全是漫画。我等的无聊, 就随手翻一本看看,结果难看的一逼, 我就觉得我也能画, 就去报了个班随便学了一年。” 时吟:“……” 校霸:“那个作者好像叫什么,时一吧, 画的是什么几把, 现在什么人都能当漫画家了, 呵呵。” 时吟:“……?” 校霸原本笑得嘲讽, 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 抬眼问道:“对了, 你笔名叫什么?” 时吟:“呵呵。” 时吟觉得自己和这甜味苹果糖聊得挺不愉快的,不过金鼎这家餐厅的食物味道确实不错,时吟不太擅长烧饭,而且她很懒, 平时每天在家里不是叫外卖就是随便弄点东西吃,这一顿吃得她胃口大开, 心情愉悦。 抛开校霸对时一这位漫画家的抨击不谈的话。 “色彩很差,而且内容一般, ”校霸一手捏着叉子, 指尖点了点桌面, “虽然我是化少女漫的,但是少年漫很多东西应该也差不多吧。” “差很多,”时吟不太开心地说,“等你画一次少年漫就知道了。” 校霸估计也是聊得高兴了,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灿烂的笑容在他那张脸上就很有种阴森森的味道:“这次夏季新人大赏我就准备尝试一下战斗少年漫,草稿已经画好了,叫《水蜜桃之恋》。” “……” 时吟没看出来这名字哪里战斗了,恋爱修罗场吗。 一顿饭边吃边聊,一场相亲莫名其妙就变成了两个漫画家交流会,吃到一半,时吟去了个洗手间。 从里面洗好了手,她一边从镜下抽了张纸,一边往外走,随意瞥了眼窗外。 七点多钟,外面已经黑了,天空呈现出一种蓝紫相间的颜色,不见星光,颜色浓郁得像铺了张天鹅绒帘幕。 从顶层的餐厅玻璃窗俯瞰,下面的世界车水马龙,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灯火通明,车灯和路灯的光线交织,流离璀璨,亮如白昼。 火树银花不夜天。 时吟在这个城市出生,在这里长大,见到过了无数次这样的夜晚,却依然还是每一次都忍不住想要驻足。 餐厅巨大玻璃前,影影绰绰映出女人的身影,被拉得有些长,黑色的连衣裙几乎融进背景,露在外面的皮肤就显得尤为清晰。 时吟好一会儿,才发现那上面映着的,另一个人影。 男人倚靠着洗手间出口处大理石立柱,深色的衣服,影子模糊,看不清五官。 他一动不动,就那么站在那里看着她的方向,给人一种,他仿佛已经站在那里千万年的错觉。 时吟回过头去。 顾从礼微微垂着眼看着她,睫毛轻轻覆盖,浅色的瞳孔被打下了一层深色。 冰冷阴郁,藏着点暴戾。 时吟无意识的缩了下肩膀,忍不住想要后退。 只是被他这么看着,就好像整个人都被剖开重组了一遍似的,想动却又没办法动,被生生钉死在了原地。 她眨眨眼,再看过去,那双狭长的眼底暴戾浅散,只剩淡漠。 时吟手里捏着刚才完手,被水珠打得蔫巴巴的纸巾,身子微微往前倾了倾,小声开口:“顾主编?” 顾从礼没应声。 时吟等了两秒,朝他走过来。 剪裁简单的黑色收腰小礼裙,裙摆落在膝盖往上几寸的位置,随着姑娘的动作微微晃动。 纤细的腕,白瘦手臂,圆润的肩。 往上是锁骨的线条,脖颈的弧度,单薄脆弱的仿佛单手捏过去就会像个洋娃娃一样碎掉。 顾从礼平淡地收回视线。 时吟刚好走到他面前。 她今天化了很精致的妆,眼角微扬,唇膏应该刚补过,是很饱满的红。 几秒钟后,那嘴唇轻动,吐出字来:“主编,您也来这里吃饭呀?” 顾从礼抬眼。 姑娘仰着颗小脑袋,漆黑杏眼看着他,两把长睫毛刷子似的眨。 他往她手里扫了一眼,突然道:“外贸原单?” “啊?”时吟没反应过来。 两三秒后,她顺着看向自己手里的包。 两个c背靠着背,交叠在一起张牙舞爪挂着。 时吟张了张嘴,试图解释:“不是不是,诶,主编,我那天是开玩笑的,我就随手一打,其实我不卖什么原单的。” 顾从礼点点头,表情平静:“骗我的?” “……” 时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绞尽脑汁想着能编出什么合适的理由,没奈何,想不到,只得惨兮兮地咧了咧嘴角,好半天,才慢吞吞道:“也不能这么说,就……” 顾从礼微微歪了下头,十分耐心的等着她的答案。 他是窄窄的内双,眼皮很薄,显得有些冷漠薄情,配上内勾外翘的眼型,却好像怎么看都有点勾人的味道。 就这么面无表情歪着头安静的看着她的时候又莫名多出了点儿无辜的稚感,像是在引诱着人似的。 时吟有种被诱惑到了的感觉。 这男人,几年不见,真是段位越来越高了。 她没出息地吞了吞口水,老实巴交道:“想跟你说句话……” 没人再说话了,片刻的安静。 顾从礼垂眼,突然笑了一下。 时吟觉得有点儿热。 她厚了这么多年脸皮,没有想到也有不好意思的一天。 男色害人啊。 她还没来得及脸红,就听见害人的男色淡声道:“说我大傻逼?” 时吟:“……” 时吟震惊了。 她唰地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难以置信,惊恐万分的看着他。 顾从礼语气平淡,不辨喜怒:“时吟,几年没教你,你现在胆子大。” 姑娘惨白着脸,面无血色,形容枯槁,眼神绝望,看起来快哭了。 她哆哆嗦嗦地道歉:“顾老师,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 ——以为你拉黑我看不见我骂你。 后面的话她不敢说,怕自己被打死在这儿。 “主编……”时吟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您别生气了。” 他没说话。 时吟还想再接再厉,就听顾从礼突然道:“周一之前画好新连载的原稿给我。” 这话题转的太快,时吟没反应过来,一脸茫然:“什么?” 顾从礼看了她一眼,言简意赅重复:“周一早上,我去取新连载的原稿。” 时吟:“……” 今天已经周六晚上了,也就是明天一天时间,他要她画好新连载的几十页原稿,这不是扯淡吗。 就算她现在飞回家去通宵画一晚上都画不完。 * 时吟回去的时候,林佑贺正在玩手机。 跟气场极强的冷漠面瘫胆战心惊的交流了一波,时吟现在看着校霸这张表情丰富的脸觉得亲切异常。 又想到她还有几十页的原稿要画,时吟脑壳疼。 她长叹了口气,看了眼表,眼巴巴地看着林佑贺:“林先生,你吃饱了吗?” 林佑贺是个极其没有眼力价儿的,完全没看出来她的暗示,点点头:“一般吧,我刚又点了两个甜品,巧克力巴菲和红酒雪域你要哪个?” 时吟:“……” 一顿饭最后吃完八点了,时吟后来看了四五次表,校霸半点未察,还在和她讨论时一老师的彩图有多少多少缺点。 吃到最后,万念俱灰生无可恋,面无表情的捏叉子戳着面前的红丝绒,像是在戳什么杀父仇人。 校霸终于吃饱了。 时吟扑腾着站起来准备去付钱,被林佑贺拦下来了。 “怎么说也还是相亲,男方请是应该的。” 时吟觉得也是,校霸这种炫酷狂霸的性格肯定会觉得女孩子买单很丢面子。 校霸大大方方刷卡:“反正也是林源的卡。” 时吟:“……” 九点钟,时一老师终于回了家。 她妆都来不及卸,洗了个手屁滚尿流就滚进了工作室,前几天刚画完的一沓子分镜草稿摊在面前。 时吟数了数,整整34页。 正常她一个月的工作量,就算她叫上助手,从现在开始不吃不喝不睡,每天头不抬眼不睁的画,也要十天才能画完。 这顾从礼就是故意想搞她。 他早就不是她的老师了,她也不是他的学生。 即使他现在是主编了,两个人也算是平等的合作关系吧,非要说的话,他甚至还应该反过来喊她一声时一老师呢。 老子才是你的摇钱树!!你跟我装什么逼?!!! 时吟愤怒摔笔,觉得有必要让顾从礼了解一下形式,认清谁才是爸爸。 毫无预兆的,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违和感顺着脚底板直窜到天灵盖。 时吟凝神思索了两秒,反应过来了。 为什么她的消息发出去以后,没有马上弹出那边的拒收提示? 不是拉黑了吗? 不是已经把她拉黑了吗?? 时吟拿脚想,也没有想到顾从礼会主动地,无声无息地把自己从黑名单里拽出来。 装逼一时爽。 事后火葬场。 这可真是,防不胜防。 几年不见,这男人的段位和恐怖程度越来越高了。 竟然也学会了鬼鬼祟祟了!!! 时吟心下发慌,手忙脚乱地赶紧长按撤回,看着绿色的气泡被撤回以后,整个人长长吐出了口气,放松下来。 放松了几秒,又继续紧张了起来。 不知道他看没看见。 应该没看见吧,她很快就撤回了。 顾从礼好像也不是会时时刻刻盯着手机看的人。 时吟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非常刻意地,又打过去了一条:【主编,买包吗?外贸原单买一赠一。】 忐忑焦心地等了五分钟,对方都没有回。 看来应该是没有在看手机的。 她终于放下了心来,长舒了口气,转手去做别的事情,把顾从礼忘了个精光。 时吟也确实是没有什么时间闲着摸鱼了,《赤月》是月刊,虽然比起周刊来说已经轻松很多了,然而问题就在于,她是个懒癌晚期拖延症患者。 时一老师的生活,在交稿后和临近交稿前可以说是天差地别的两个极端。 《赤月》每月月初出刊,此时正是七月中上旬,平时这个时间时吟还在吃饭睡觉煲剧打游戏,每天都能闲出屁来好不自在。 然而这个月,她不仅要画出正在连载的漫画收尾,又要准备新连载的分镜脚本,还要赶在八月前画出原稿去参加八月初的的夏季新人赏。 拖延症归拖延症,时吟真正进入工作状态以后其实认真得非常疯魔,并且要求极高,龟毛得很,导致这几年来助手换了无数,跟了她时间最久的一个助手也就梁秋实。 梁秋实起了个和著名当代散文家就换了个顺序的名字,却是个深爱漫画和各种电子产品的宅男,并且据说家境殷实,家里的手办多到可以弄个展。 梁球球同志工作效率不低,时吟就他一个助手,以前临近截稿期赵编辑也会来帮忙,倒是也勉勉强强够用。 但是这次因为事情堆了一堆,新旧连载半个月内都要弄出来一话,一个助手也实在有点忙不过来,时吟就让梁秋实帮忙留意下有没有认识的人愿意来做个临时助手。 正忙的时候,时母再次打来电话,让时吟不要忘记周六晚上跟人家约好的吃饭。 时母打过来的时候时吟正在画分镜的脚本——name,手下动作没停,接了时母电话歪着脑袋用肩膀夹住,就听见时母在那边大着嗓门:“喂!喂喂!宝贝,你干嘛呢宝贝!” 时吟心思都不在电话上,哼哼哈哈的应付着,都说了些什么也没太听进去。 24.朝日诗歌(6) 晋江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  手机其实现在人人都有带的, 只要不上课拿出来被发现老师们基本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怎么会没收了,而且她们现在住校, 不带手机家长有时候联系不到, 确实不太方便。 最关键的是,很无聊。 时吟度过了两天没有手机的日子, 平时上课的时候倒也还好, 一到晚上下课回寝室,都无聊得像咸鱼一样。 在她跟方舒说明了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以后, 方舒女神无情的嘲笑了她:“你这也太明显了, 手段拙劣, 粗糙到让人不忍直视, 人家又不是傻子, 看不出来你什么意思才奇怪。至于他没收你手机, 应该也不是真的想没收的意思,你现在去要他应该就给你了。” 时吟严肃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他就是故意想引起我的注意力,”说完, 她美滋滋地捧脸,“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 方舒翻了个白眼:“是‘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但是你死了这条心吧。’的意思。” 时吟不开心地瞪她。 方舒毫不留情:“你瞪我干什么,他这明显就是在委婉地劝退你啊。” 方舒本来以为时吟就算不会醒悟过来放弃, 也至少会有点失落的反应才对。 没想到她平静地听完了, 竟然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毕竟像我这么优秀的女孩子不可多得, 他一时间觉得难以接受也是正常的。” “……” 方舒被她气笑了:“时吟,你一共才见过他几次?你不可能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时吟瞪大了眼睛:“这个怎么能靠见过几次来定夺,那我天天跟二狗朝夕相处了一年了,我也没喜欢他啊。” “那你喜欢他哪了?” 时吟很认真地想了两秒,坦诚道:“长得好看。” “……” 方舒无言以对,又翻了她一眼,似乎懒得理她了,转头继续看书。 刚好老师进来,话题结束,时吟也捡起笔来,继续写物理练习册。 其实这是骗人的。 这个世界上长得好看的男生有那么多,她见过的也不少,比如二狗的那个新室友沈之扬,已经从级草升级成校草了,天天有高年级的小姐姐们围在他班级门口。 但是顾从礼就是不一样的那个。 这感觉来的突如其来又毫无预兆,时吟也没法解释,甚至在她第一次见到他,还没看清楚他到底长什么样的时候,就已经惦记上了。 像夏天天气预报都无法预知的雷阵雨,猝不及防就浇了她满身。 * 一整个礼拜,时吟都有点儿心不在焉。 她偷偷的去了几次艺体楼,没见到顾从礼人,倒是碰见了之前在画室里看到的那个穿紧身连衣裙的美术老师,姓裴。 裴老师长得很对得起她的身材,又气质又性感,总之就是个很有女神范儿的美女老师,看见她来敲办公室门表情了然:“你找顾老师?” 时吟点点头。 “有什么事吗?” 时吟觉得有点丢人,小声道:“我手机被顾老师没收了……” 美女老师诧异的看着她:“顾老师?他现在不在。” 时吟有种在美女面前自惭形秽的感觉,连忙乖巧点头:“那我之后再来吧,老师再见。” ——然后飞速撤离现场。 她纠结得要死,一方面又想借着要手机的名义去找顾从礼,一方面又明白方舒说的话其实是有道理的,她用那么拙劣又蹩脚的办法跟他要微信要手机号码,还说他笑起来好看。 他不可能没听出来的,所谓的没收手机,不过是不想给她联系方式,委婉地拒绝了她,作为老师又不能伤害到她的自尊心,给她个台阶下罢了。 时吟伤心死了,伤心了三秒钟,又开始陷入了纠结。 倒不是因为被顾从礼婉拒,而是在思考,如果她去把手机要回来,那她好像就没什么其他的理由还能去找他了。 除非他来给她上个课什么的。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 时吟长叹了口气,慢吞吞地往食堂走。 中午午休,大帮的人从教学楼里出来为了不排队朝食堂方向狂奔,时吟不紧不慢走,一边一个人神游天外。 实验一中新校区食堂很大,一共三层,一层二层是窗口,三楼算是教师食堂,菜比较豪华,据说价格也很豪华。 时吟随着人群进了食堂,先去一楼门口的地方买了瓶冰可乐,边喝边往二楼走。 瓶口贴在嘴边,随意抬了眼,看见顾从礼正往楼上走。 时吟眼睛一亮,还踩在楼梯上,迈了一半,蹬蹬蹬快走了两步,凑过去:“顾老师,好久不见呀。” 顾从礼脚步一顿,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 时吟咬着可乐瓶口:“您也在这儿吃饭?” 一说完,她就懊恼地拍了拍脑门。 这是什么破问题。 果然,顾从礼并没有搭理她。 时吟小步着跟着他上楼梯,想了想,委屈巴巴开口:“顾老师,您什么时候能把手机给我,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当着您的面拿出来了。” 他终于有了点儿反应,步子一顿,侧头挑眉。 “再也不拿出来了。”时吟认真纠正道。 他点点头:“你下午过来拿吧。” “那下午几点的时候您在?” “我都在。” 时吟不依不饶:“那如果我去的时候您在上课呢?” “我放桌上,你自己拿。” 时吟义正辞严:“那怎么行,我不能随便动老师的东西的,”她一本正经地告诉他,“我必须要等您回来。” “……” 顾从礼终于看了她一眼。 此时两个人走到了二楼,时吟好像也没指望他会搭理她一样,站在二楼到三楼的楼梯口朝他摆了摆手:“那,顾老师再见。” 她依依不舍地转身,往里走。 二楼比一楼人少了点儿,每个窗口前队伍也没排那么长,她拧开手里的冰可乐,边喝边思考着中午吃什么,刚走了没几步,听见身后有人喊她:“时吟。” 时吟下意识回过头去。 顾从礼已经朝她走过来了,两步走到她面前,人一晃,站到她身后。 时吟眨眨眼,刚想转身,男人低淡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别动。” 她愣了愣:“顾老师?” “看看有没有同学在这儿,”他顿了顿,补充道,“女生。” 时吟完全摸不到头脑,有些莫名其妙,又不让她转身,又让她找什么女生。 她身子微微往后倾了倾,脑袋朝后面仰成九十度,脖颈拉长,嘴巴微张,脑瓜尖抵上他胸膛,声音因为嗓子绷着听起来有点紧:“没有,怎么了?” “……” 他垂头看着她,睫毛覆盖下来,露出一个看起来有点无奈的表情,声音平淡,无波无澜:“你生理期。” 时吟:“……” 饶是脸皮再厚,到底也是个女孩子。 她唰地垂下了头,整个人僵在原地,涨红了脸:“那,我衣服……” “嗯,脏了。” 二楼基本没老师会过来,两个人就这么站在二楼食堂楼梯口,不停地有学生上来,绕过她们的时候都会多看两眼。 小姑娘尴尬到不行,手足无措的样子,咬着嘴唇站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看起来快哭了。 一垂眼,就能看到她红透了的耳尖。 顾从礼叹了口气:“先到墙边去。” 时吟犹豫了一下才动,她往前走一步,就能感觉到身后的人也跟在她后面走一步,一到墙边,她飞速转过头来,背靠着墙面站,哭丧着脸仰起头来看着他:“然后呢。” “等着。”他说完,转身下楼了。 “……” 时吟就僵着靠墙站在那里,食堂里吵吵闹闹,窗口前长队变短,座位里坐满了人,她盯着楼梯口,等了好像有一个世纪,才看见顾从礼回来。 时吟感动得快哭了:“顾老师!” 顾从礼走过来,手里一件衣服丢在她身上。 时吟接住,抖开来,一件白衬衫,款式简约,只金属纽扣上刻着繁复的花纹。 她也顾不得穿着会有多奇怪了,连忙披在身上,扭着身子回头看,确定了长度一直到了大腿,才长长松了口气,重新扭过头:“顾老师,我先回寝室换衣服。” 顾从礼微扬了下下巴:“嗯,去吧。” 小姑娘红着脸跑没了。 顾从礼盯着楼梯口看了一会儿,也跟着下了楼,回了办公室。 和他一间办公室的裴诗好看见他回来,有点诧异地挑了挑眉:“这么快就吃完了?” 顾从礼一顿,才想起来,跟着这小朋友折腾了一中午,午饭没吃。 屋子里一股散不去的桃子味,桌上白色的手机静静躺在电脑旁边,全部都无声无息地刷着存在感。 他拿过那支手机,点了一下home键。 手机屏幕亮起,壁纸是黑色的底,上面鲜红大字横横竖竖没有规律的排列着,显眼得很—— 【我时吟就算单身一辈子,和女生谈恋爱,去荷兰结婚,我也绝对不会喜欢男人。】 【男人都是大骗子】 【走开你们这些该死的男人,让我学习】 【我爱学习,学习使我快乐,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两个字——学习】 25.朝日诗歌(7) 晋江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  漫画和普通的画、人物肖像不同,是需要利用分镜镜头来讲故事的, 职业漫画家在有助手的情况下每天差不多可以完成两到三页原稿, 彩漫则要更慢一些。 顾从礼当然画不完了。 除非他有二十双手。 时吟觉得自己稳操胜券, 像个大爷似的翘着腿儿瘫在出租车后面, 斜歪着身子, 周身都充斥着一种强者的气场。 她已经无敌太久了牛逼太久了立于不败之地太久太久了。 现在连顾从礼都无法奈何她分毫。 这个无趣的世界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时吟在后面一个人嘚瑟得没完没了,好像下一秒就要上天了,顾从礼从后视镜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本来也没觉得你能画完,”他顿了顿,“也知道你不会画。” 时吟一噎。 怎么说那种感觉呢。 就好像是初中生跟三十岁的老男人说话。 你当真的事情,你特别认真计较的事情, 他四两拨千斤就过去了,结结实实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全是无力感。 偏偏他还衣服云淡风轻,不想跟你小朋友计较的样子。 时吟安静了三秒, 肩膀一塌, 咬牙道:“没觉得你说什么?” 顾从礼:“你骂我。” “……” 我不就骂了你一句傻逼吗? 你幼儿园刚毕业吗? 时吟差点没被自己一口口水呛着, 她坐在后座中间,脑袋伸过去, 从驾驶座和副驾中间的空处看她, 表情看起来既可怜又愤怒, 一脸憋屈着想发火又不敢发的表情:“那你也不用……今天一直提作业什么的吧, ”她委委屈屈压低了声,“我那么多同学都在呢,我不要面子的啊……” 顾从礼手肘撑住车窗框,单手撑在耳畔,微侧着头,许是因为受了酒精的影响,声音松懒:“人多才能让你长记性。” “……” 你说你问他这个干啥,他总是有理由。 时吟翻了个白眼,再次靠回到后座,不想再说话了。 她不说话,顾从礼自然也不会主动跟她说话的,饭店到她家不算远,车子停在小区楼下,时吟开门下了车,转身跟他道别:“主编,今天麻烦您送我回来了。” 顾从礼“嗯”了一声。 时吟顿了下,又试探性问道:“那您明天还……来吗?” 顾从礼侧头:“新连载准备得怎么样了。” 时吟连忙道:“第一话分镜草稿画完了!” “《echo》的完结篇呢。” “……” 时吟目光游离:“还差几张……” 她一副心虚的不行的样子,垂着脑袋,看都不敢看他。 结果顾从礼也并不多问,只点点头:“《echo》画完给我,新连载原稿先不用画,第一话的分镜草稿今晚传给我看一下。” 时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小区里路灯昏暗,小虫飞蛾盘桓。 他说一句,她就乖乖答一句。 顾从礼抬眼。 她今天穿了件白裙子,昏黄的灯光给她描了一层毛绒绒的边儿,大眼睛明亮水润,看着他认认真真地样子,像藏在森林深处树丛里的食草动物。 他收回视线:“上去吧。” 时吟如释重负,长出口气,朝他挥了挥手:“主编再见!” 一路小跑着颠颠颠跑走了。 白色的一个小影子兔子似的一窜一窜逃进楼里。 出租车司机听了他们一路,此时看着也觉得好笑,打方向盘转了个圈儿,笑道:“这小姑娘怎么看着这么怕你呢。” 顾从礼没说话。 司机四五十岁,可能也是第一次看到有小年轻是这样的相处模式,打趣道:“你可要小心点啊小伙子,对姑娘不能一直这样,我看那小姑娘长得漂亮,你对她那么凶,以后别把人吓着,到时候被别人一哄就跑了。” “……” 这算凶吗? 顾从礼终于有了反应。 他眼皮子微掀,弯了弯唇角:“不凶一点她就上房揭瓦了。” * 差一点点就能上房揭瓦的时吟睡得不怎么好,她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一片汪洋大海,她踩着冲浪板鱼似的在浪花见穿梭,突然一个大浪扑过来,她整个人都被淹在里面了。 又咸又苦的海水顺着鼻腔口腔不要钱地往里灌,酸涩痛感刺激着泪水跟着哗啦啦往外滚,巨大的浪花拍得她浑身疼得近乎没有知觉,只觉得整个身体都散了架,时吟闭着眼,跟着海流不知道冲到了什么地方。 耳边全是声音。 哭声,骂声,尖利又放肆的笑声,还有男人低低淡淡的叹息。 海水中仿佛蕴含无数灵魂,前仆后继往她的耳膜里钻。 再睁开眼睛,面对的是白花花的天花板。 时吟怔怔地一动不动,觉得还有种在海水里飘荡沉浮的错觉。 好一会儿,她才坐起来,抬手抹了一把眼睛。 湿漉漉的。 这梦做的也太真实了点儿。 满身的汗黏着睡衣,时吟爬下床进浴室洗了个澡,整个人才从那种混沌的状态里清醒过来,擦着头发出来,刚好接到方舒的电话。 “怎么,昨天和顾老师发展如何。”方舒劈头盖脸就问。 “……” 时吟一阵无语:“什么叫发展如何。” “昨天我们走了就剩你们俩了啊,你别告诉我他自己走了把你丢在那儿了吧,喝醉了的,漂亮的女学生?” “……” 时吟疑惑道:“你今天是不是被人魂穿了啊,你昨天喝的是假酒?” “别人关心你你还不适应了?我关心一下你感情发展不行吗?” “那不好意思啊,要让你失望了,并没有什么感情发展,也不会有的好吗,”时吟趿拉着拖鞋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手机丢在一边按了免提,两只手抓着毛巾擦头发,“他现在算是我责编,我们俩除了工作以外的话半句都没多说。” 时吟做了漫画家这事儿她从来没说过,同学里也就只有方舒知道,二狗也只以为她是做什么设计之类的工作,甚至因为时吟朋友圈什么的经常中午还没起床,所以也很多人都以为她现在无业游民每天在家里啃老。 已经被亲戚朋友们打上了啃老标签的时一老师倒是觉得也无所谓,倒是时母十分在意这件事儿,每次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亲切地表示她实在是太惯着时吟了,毕业一年了,就只靠着父母养哪行,并且开始给她介绍工作的时候,时母都会非常无奈且烦躁。 时吟和方舒有一句没一句聊了一会儿,挂了电话,毛巾随手搭在门把上,捞了沙发上笔记本开电脑。 她昨晚实在累,干脆躺在床上给顾从礼传了新连载的分镜草稿,传完笔记本随手就放在了一边。 此时差不多上午十点,邮件已经读过了。 时吟想了想,站起身来,从床头拿了手机过来,点开微信。 她微信常年有一大堆东西,公众号推送未读消息之类的,红色的消息提示几百上千条,她懒得点,就那么放着,多一两个新消息根本不知道,有时候过个四五天,她才会发现。 但是这个消息如果是顾从礼发过来的,那么晚一分钟看到,时吟都肝疼。 看着那个红色的小小的阿拉伯数字1,时吟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瞪大了眼,小心肝颤颤悠悠地点开。 早上七点半的消息:【醒了过来一趟。】 再看表,十点了。 时吟屁滚尿流地爬下床,飞奔到衣柜前拽了套衣服出来套上,梳子随手扒了两下半干的头发,拉起包就出了家门。 《赤月》是摇光社旗下月刊漫画,她家过去差不多半个小时左右,到那不到十点半,也可以假装自己其实起了个大早,优雅地喝了早茶才过来的。 巨大写字楼玻璃幕墙映着碧蓝天空,门口立着大大的alkaid字样logo,时吟不是第一次过来,前台也认识,给顾从礼打了个电话,领着她到了漫画部的楼层会议室。 她进去的时候,顾从礼已经在里面了,面前一张牛皮纸袋。 他视线落在她半湿的发梢半秒,移开,朝前面沙发里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坐。 时吟在他对面坐下。 “你这个不行。”顾从礼开门见山道。 “嗯?” “题材还可以,也不是头一个,想画出新意要下功夫,设定相对出彩,但是故事核很单薄,再扩一下,”他闭了闭眼,揉了下眼角,“而且分镜问题大,节奏可以变一变,回去改完再那给我看。”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对她说这么多话。 时吟靠坐在沙发里,单手撑着脑袋,指尖一下一下点在脸侧。 她其实听得认真,一边思考一边皱了下眉:“主编,您什么时候有空,我拿稿子来您帮说一下,不然就这样说有些地方还是会不太懂。” 顾从礼没说话,将面前袋子推给她。 时吟拉过来打开,抽出里面的东西看,愣住了。 26.朝日诗歌() 晋江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 时吟磨走了她的第三位责编那天,刚好是她二十三岁生日。 上午十一点半, 时吟即将辞职的第三位编辑站在门口,身后佛光普照,一脸‘我佛慈悲终于熬出头脱离苦海了快点结束吧’的豁然表情。 女生端着杯冰镇酸梅汁站在门口, 她叼着吸管慢吞吞地吸了两口, 抬着眼蔫巴巴地看着她的第三任编辑,表情哀伤的像是看着即将分手的男朋友:“真的不要我了吗, 我觉得我们合作的还挺愉快的,我也挺喜欢你。” 从赵编辑的表情上来看,他显然不是这么觉得的。 他甚至惊恐了一瞬间,身形无意识往后虚虚晃了一晃, 堪堪稳住, 苦笑:“时一老师, 您别开我玩笑了, 我这交接工作都做好了,您以后归我们新主编负责。” 时吟十分伤感地看着他, 好半天, 有点沮丧地皱了下鼻子,转身进了屋,从冰箱里抽了听可乐出来递过去,自己叼着吸管坐到对面沙发里。 客厅宽敞, 正午阳光透过大落地窗照进来, 又被淡色窗纱过滤了一层, 温柔又明亮。 时吟虽然去年刚毕业,但从大学时期开始就没闲着,算下来入行也三四年了,自己有点积蓄。 她又一向是个享受生活的人,环内租了套房,面积不小,装饰风格也带着很浓郁的个人特色,客厅大落地窗前像是一个小型室内花园,盆盆罐罐的满是各种绿植。 绿萝茎叶饱满,吊挂在剔透的圆形玻璃器皿里,油亮亮的一大片。 七月日头正盛,外面热得很,赵编辑刚进屋,脑门上还挂着汗珠,接过可乐道了谢,拉开金属拉环,迫不及待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 冰凉的可乐滑进喉管,他整个人又活过来了,熟门熟路进入工作状态,从公文包里翻出几沓子修改过的分镜和原稿,把之前月刊上连载的事情一样一样认认真真交代。 时吟听着,抬起头来忧伤道:“行,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也跟了你快一年了,哪次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 赵编辑心道您可别他妈吹牛逼了吧,快一年了,哪次我说什么您听过了? 就因为摊上了这么一祖宗,赵编辑年纪轻轻,今年就已经开始疯狂脱发,伴随着神经性偏头痛,视力骤降,截稿期将近还会失眠,成宿成宿不睡觉,每天睁眼瞎啥也不干,就打电话,就打电话,老妈子似的玩儿命催稿。 毕竟时一老师的拖延症业内出名,据说大学时期外号时咕咕坊间闻名。 赵编辑用沉痛的目光默默地看着她,最终长叹了口气:“那就先这样了,今天我们主编有点事情——” 时吟抬眼,接道:“就先不来了?” 赵编辑:“就晚一会儿到。” 时吟肩膀一塌,随手拽过抱枕,重新窝回到沙发里,懒洋洋地“哦”了一声。 天才漫画家时吟,笔名时一,十八岁时第一篇短篇漫画夺得新人大赏冠军,后来凭借着一部在漫画月刊《赤月》上连载的战斗少年漫出道。 然而,整部漫画连载了三年,她也整整拖稿拖了三年。 每个月临近截稿日的时候,她的编辑都会被她折磨得三天老上三十岁,面容枯槁憔悴蜡黄,眼底布满红血丝加班加点儿的蹲在她的工作室里,劳心劳力帮她贴网点。 没有人知道这种助手做的事儿为什么身为时一老师的编辑也要负责,就连编辑自己也不知道。 虽然时吟自己是觉得挺纳闷儿的,她觉得自己点儿可太背了,这些编辑不是要回老家结婚就是老婆要生了准备调任,就没有一个编辑能陪着她帮助她和她一起进步一起成长爱爱爱不完永永远远直到世界的尽头地老天荒的吗。 目前来看,好像没有人。 今天,在漫长的惨无人道的慢性折磨中,时一老师终于再次告别了这一任编辑,迎来了第四任。 但是偏偏,她跟很多网瘾少女一样有一个共同点,她其实不是很喜欢和陌生人接触。每次换编辑或者助手,她都要适应好长好长一段时间,工作习惯和节奏也要慢慢磨合,非常麻烦且耽误时间。 时吟兴致不高,对于新编辑显然没有太大期待:“晚一会儿是晚多久啊。” 赵编辑抽出手机看了一眼:“应该差不多也快到了吧。”他说着,抬眼看对面的姑娘。 女生无精打采地缩在沙发里,脚踩着沙发边儿,拖鞋被脚尖勾住,一荡一荡的,微垂着眼,看起来有点儿委屈巴巴的小郁闷。 平心而论,时吟长得赏心悦目,性格讨喜家教良好,抛开她令人发指的懒癌和拖延症不谈,赵编辑是打心眼里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 喜欢归喜欢,他也不想把自己有限的头发投入到无限的事业当中去。 没走的时候想休息,等真卸任了,赵编辑想起以前熬夜通宵贴网点儿改分镜的点点滴滴,又感伤上了,赵编辑眼眶红了:“时一老师,您还记不记着那次,咱们赶稿赶到早上,天都亮了——” 时吟疑惑抬头:“咱们哪次不是赶到天亮的?” “……” 赵编辑一噎,挣扎道:“就是您还给我煮了碗泡面那次,老坛酸菜味儿的,汪涵代的言。” 时吟想起来了,幽幽地看着他:“哦,那次,你还让我给你多加根肠,还非得要纯肉的,我跑了好几家便利店才买到的。” “……” 赵编辑放弃了挣扎,觉得这个情算是煽不起来了。 他眼眶里那点儿潮意瞬间就没有了,冷漠地换了话题:“主编应该也快到了,您以后在摇光社这边的事情就全都归他管,包括在《赤月》上的连载,还有单行本什么的,这个新主编虽然看起来冷,好像不太好相处,但是人很好,能力也没得说,” 赵编辑耐心道,“而且主编本来是不带人的,他就负责您一个,各个方面肯定都会更细致些。” 时吟听到这里心一下提起来了,警惕问:“他吃泡面不加肠吧?” “……” 赵编辑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时一老师,最后一次见面了,咱们给彼此都留个好念想吧。” “……” 两个人默默无言对望了三十秒,赵编辑的手机短信提示音打破了平静。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时吟家的门铃。 赵编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吟站起来往玄关走,走到一半,回过头来:“是新编辑来了吗?” 赵编辑放下手机,人也站起来了:“嗯,到门口了。” 时吟点点头,直接进了玄关走到门口,听到他这么说了就没开门镜,也没问人,直接压开了防盗门。 楼道背阴,阴凉,穿堂风顺着敞开的窗无意穿过,凉风轻飘。 余光扫见人就站在面前,她抬起头。 男人垂眼。 时吟看见,男人浅色的瞳仁里,映出了一个小小的,模糊又清晰的自己。 她恍惚了一下,眼睛睁大了点儿,唇微张。 吸管从嘴边脱落,冰镇的酸梅汁透心凉,玻璃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捏在上面的手指骨碌碌地往下滚。 大脑停滞了数秒,然后身体某处倏地传来细微的“砰”的一声。 像是香槟或者冰啤,玻璃瓶塞被人打开,半透明的香槟泡沫顺着瓶颈一寸寸升腾,停在瓶口,将溢未溢,看起来摇摇欲坠。 时吟觉得不止语言中枢,她脑子好像已经被香槟酒液浸泡得醺掉了。 虽然也只有几秒钟的时间。 两三秒后,酒液的泡沫一点一点消失,她回过神来,将眼前的男人看了个真真切切。 依然是熟悉的那张脸,长眼内勾外翘,瞳色比常人浅,看人的时候带着种漫不经心的冷感。 时吟嘴巴张了张,又合上,喉咙里溢出两个字来,声音很轻,在安静的楼道里空荡荡的回荡。 男人垂着眼,眼神无波无澜,像是看着个陌生人。 他像是没听见她含在嗓子里的那两个字,眸光微敛,音调平,声线又冷又淡:“我是《赤月》的主编顾从礼。” 像极薄的冰片,缓慢顺着耳膜滑进体内,锋利的边缘却无法被温度融化,从内里划破组织,割得人皮开肉绽。 “……” 时吟吞了吞口水,没说话。 男人身材颀长,无声站在门口,似乎是在等着她反应,也不急。 万籁俱寂,酸梅汁的酸涩甜味在口腔里蔓延,穿堂而过的风以及彼此的呼吸声仿佛也都变得清晰起来。 门内,赵编辑也已经走过来来,看见外面站着的人,面上一喜,赶紧扬起手来,热情地打招呼:“顾主编!您来了,快点进——” 他还没说完,时吟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终于回过神来了一般。她单手扣着门把,手臂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前猛地一送。 “哐”的一声巨响,防盗门被她狠狠摔上了。 如虹气势带起的风,刮歪了门内赵编辑仅剩的几根刘海儿。 赵编辑的手还举在半空中:“——来……” 那些无法无天天王老子都不怕的半大小伙子们看见他都要乖乖喊一声“顾老师”。 27.玫瑰花房(1) 晋江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 上午十一点半, 时吟即将辞职的第三位编辑站在门口, 身后佛光普照, 一脸‘我佛慈悲终于熬出头脱离苦海了快点结束吧’的豁然表情。 女生端着杯冰镇酸梅汁站在门口, 她叼着吸管慢吞吞地吸了两口,抬着眼蔫巴巴地看着她的第三任编辑,表情哀伤的像是看着即将分手的男朋友:“真的不要我了吗, 我觉得我们合作的还挺愉快的,我也挺喜欢你。” 从赵编辑的表情上来看, 他显然不是这么觉得的。 他甚至惊恐了一瞬间, 身形无意识往后虚虚晃了一晃, 堪堪稳住,苦笑:“时一老师, 您别开我玩笑了, 我这交接工作都做好了,您以后归我们新主编负责。” 时吟十分伤感地看着他, 好半天, 有点沮丧地皱了下鼻子,转身进了屋, 从冰箱里抽了听可乐出来递过去,自己叼着吸管坐到对面沙发里。 客厅宽敞,正午阳光透过大落地窗照进来, 又被淡色窗纱过滤了一层, 温柔又明亮。 时吟虽然去年刚毕业, 但从大学时期开始就没闲着,算下来入行也三四年了,自己有点积蓄。 她又一向是个享受生活的人,环内租了套房,面积不小,装饰风格也带着很浓郁的个人特色,客厅大落地窗前像是一个小型室内花园,盆盆罐罐的满是各种绿植。 绿萝茎叶饱满,吊挂在剔透的圆形玻璃器皿里,油亮亮的一大片。 七月日头正盛,外面热得很,赵编辑刚进屋,脑门上还挂着汗珠,接过可乐道了谢,拉开金属拉环,迫不及待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 冰凉的可乐滑进喉管,他整个人又活过来了,熟门熟路进入工作状态,从公文包里翻出几沓子修改过的分镜和原稿,把之前月刊上连载的事情一样一样认认真真交代。 时吟听着,抬起头来忧伤道:“行,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也跟了你快一年了,哪次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 赵编辑心道您可别他妈吹牛逼了吧,快一年了,哪次我说什么您听过了? 就因为摊上了这么一祖宗,赵编辑年纪轻轻,今年就已经开始疯狂脱发,伴随着神经性偏头痛,视力骤降,截稿期将近还会失眠,成宿成宿不睡觉,每天睁眼瞎啥也不干,就打电话,就打电话,老妈子似的玩儿命催稿。 毕竟时一老师的拖延症业内出名,据说大学时期外号时咕咕坊间闻名。 赵编辑用沉痛的目光默默地看着她,最终长叹了口气:“那就先这样了,今天我们主编有点事情——” 时吟抬眼,接道:“就先不来了?” 赵编辑:“就晚一会儿到。” 时吟肩膀一塌,随手拽过抱枕,重新窝回到沙发里,懒洋洋地“哦”了一声。 天才漫画家时吟,笔名时一,十八岁时第一篇短篇漫画夺得新人大赏冠军,后来凭借着一部在漫画月刊《赤月》上连载的战斗少年漫出道。 然而,整部漫画连载了三年,她也整整拖稿拖了三年。 每个月临近截稿日的时候,她的编辑都会被她折磨得三天老上三十岁,面容枯槁憔悴蜡黄,眼底布满红血丝加班加点儿的蹲在她的工作室里,劳心劳力帮她贴网点。 没有人知道这种助手做的事儿为什么身为时一老师的编辑也要负责,就连编辑自己也不知道。 虽然时吟自己是觉得挺纳闷儿的,她觉得自己点儿可太背了,这些编辑不是要回老家结婚就是老婆要生了准备调任,就没有一个编辑能陪着她帮助她和她一起进步一起成长爱爱爱不完永永远远直到世界的尽头地老天荒的吗。 目前来看,好像没有人。 今天,在漫长的惨无人道的慢性折磨中,时一老师终于再次告别了这一任编辑,迎来了第四任。 但是偏偏,她跟很多网瘾少女一样有一个共同点,她其实不是很喜欢和陌生人接触。每次换编辑或者助手,她都要适应好长好长一段时间,工作习惯和节奏也要慢慢磨合,非常麻烦且耽误时间。 时吟兴致不高,对于新编辑显然没有太大期待:“晚一会儿是晚多久啊。” 赵编辑抽出手机看了一眼:“应该差不多也快到了吧。”他说着,抬眼看对面的姑娘。 女生无精打采地缩在沙发里,脚踩着沙发边儿,拖鞋被脚尖勾住,一荡一荡的,微垂着眼,看起来有点儿委屈巴巴的小郁闷。 平心而论,时吟长得赏心悦目,性格讨喜家教良好,抛开她令人发指的懒癌和拖延症不谈,赵编辑是打心眼里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 喜欢归喜欢,他也不想把自己有限的头发投入到无限的事业当中去。 没走的时候想休息,等真卸任了,赵编辑想起以前熬夜通宵贴网点儿改分镜的点点滴滴,又感伤上了,赵编辑眼眶红了:“时一老师,您还记不记着那次,咱们赶稿赶到早上,天都亮了——” 时吟疑惑抬头:“咱们哪次不是赶到天亮的?” “……” 赵编辑一噎,挣扎道:“就是您还给我煮了碗泡面那次,老坛酸菜味儿的,汪涵代的言。” 时吟想起来了,幽幽地看着他:“哦,那次,你还让我给你多加根肠,还非得要纯肉的,我跑了好几家便利店才买到的。” “……” 赵编辑放弃了挣扎,觉得这个情算是煽不起来了。 他眼眶里那点儿潮意瞬间就没有了,冷漠地换了话题:“主编应该也快到了,您以后在摇光社这边的事情就全都归他管,包括在《赤月》上的连载,还有单行本什么的,这个新主编虽然看起来冷,好像不太好相处,但是人很好,能力也没得说,” 赵编辑耐心道,“而且主编本来是不带人的,他就负责您一个,各个方面肯定都会更细致些。” 时吟听到这里心一下提起来了,警惕问:“他吃泡面不加肠吧?” “……” 赵编辑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时一老师,最后一次见面了,咱们给彼此都留个好念想吧。” “……” 两个人默默无言对望了三十秒,赵编辑的手机短信提示音打破了平静。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时吟家的门铃。 赵编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吟站起来往玄关走,走到一半,回过头来:“是新编辑来了吗?” 赵编辑放下手机,人也站起来了:“嗯,到门口了。” 时吟点点头,直接进了玄关走到门口,听到他这么说了就没开门镜,也没问人,直接压开了防盗门。 楼道背阴,阴凉,穿堂风顺着敞开的窗无意穿过,凉风轻飘。 余光扫见人就站在面前,她抬起头。 男人垂眼。 时吟看见,男人浅色的瞳仁里,映出了一个小小的,模糊又清晰的自己。 她恍惚了一下,眼睛睁大了点儿,唇微张。 吸管从嘴边脱落,冰镇的酸梅汁透心凉,玻璃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捏在上面的手指骨碌碌地往下滚。 大脑停滞了数秒,然后身体某处倏地传来细微的“砰”的一声。 像是香槟或者冰啤,玻璃瓶塞被人打开,半透明的香槟泡沫顺着瓶颈一寸寸升腾,停在瓶口,将溢未溢,看起来摇摇欲坠。 时吟觉得不止语言中枢,她脑子好像已经被香槟酒液浸泡得醺掉了。 虽然也只有几秒钟的时间。 两三秒后,酒液的泡沫一点一点消失,她回过神来,将眼前的男人看了个真真切切。 依然是熟悉的那张脸,长眼内勾外翘,瞳色比常人浅,看人的时候带着种漫不经心的冷感。 时吟嘴巴张了张,又合上,喉咙里溢出两个字来,声音很轻,在安静的楼道里空荡荡的回荡。 男人垂着眼,眼神无波无澜,像是看着个陌生人。 他像是没听见她含在嗓子里的那两个字,眸光微敛,音调平,声线又冷又淡:“我是《赤月》的主编顾从礼。” 像极薄的冰片,缓慢顺着耳膜滑进体内,锋利的边缘却无法被温度融化,从内里划破组织,割得人皮开肉绽。 “……” 时吟吞了吞口水,没说话。 男人身材颀长,无声站在门口,似乎是在等着她反应,也不急。 万籁俱寂,酸梅汁的酸涩甜味在口腔里蔓延,穿堂而过的风以及彼此的呼吸声仿佛也都变得清晰起来。 门内,赵编辑也已经走过来来,看见外面站着的人,面上一喜,赶紧扬起手来,热情地打招呼:“顾主编!您来了,快点进——” 他还没说完,时吟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终于回过神来了一般。她单手扣着门把,手臂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前猛地一送。 “哐”的一声巨响,防盗门被她狠狠摔上了。 如虹气势带起的风,刮歪了门内赵编辑仅剩的几根刘海儿。 赵编辑的手还举在半空中:“——来……” 现在连顾从礼都无法奈何她分毫。 这个无趣的世界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时吟在后面一个人嘚瑟得没完没了,好像下一秒就要上天了,顾从礼从后视镜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本来也没觉得你能画完,”他顿了顿,“也知道你不会画。” 时吟一噎。 怎么说那种感觉呢。 就好像是初中生跟三十岁的老男人说话。 你当真的事情,你特别认真计较的事情,他四两拨千斤就过去了,结结实实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全是无力感。 偏偏他还衣服云淡风轻,不想跟你小朋友计较的样子。 时吟安静了三秒,肩膀一塌,咬牙道:“没觉得你说什么?” 顾从礼:“你骂我。” “……” 我不就骂了你一句傻逼吗? 你幼儿园刚毕业吗? 时吟差点没被自己一口口水呛着,她坐在后座中间,脑袋伸过去,从驾驶座和副驾中间的空处看她,表情看起来既可怜又愤怒,一脸憋屈着想发火又不敢发的表情:“那你也不用……今天一直提作业什么的吧,”她委委屈屈压低了声,“我那么多同学都在呢,我不要面子的啊……” 28.玫瑰花房(2) 晋江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 楼下1楼:【6666如果这都不算爱。】 2楼:【缘,妙不可言。】 3楼:【我知道那个老师!!!我今天看见了,当时还以为他是哪个学生的哥哥什么的!帅得我合不拢腿!!!】 4楼:【是我我就上了, 这不是天赐的缘分吗, 楼主在等些什么:)】 …… 老天爷哪有那么闲啊, 到处给人赐缘分的啊。 时吟看着上面一串的劝楼主勇敢追爱的烦得不行,翻了个白眼,很响亮的嗤了一声, 才继续往下看。 这楼盖得很高, 后面还有人放出了偷拍的照片,黄昏画室里,男人单手撑着木架, 正在跟旁边一个学生模样的女生说话, 神情冷漠平淡,颇有几分出尘谪仙的味道。 说的确实是那位顾老师没错了。 时吟爬了很久才爬完了整栋楼,信息七七八八拼凑在一起, 知道了他叫顾从礼, 刚毕业没两年, 教艺术生的。 确实是她不用学的科目。 意思就是活动范围差不多就是在艺体楼那边了。 离教学楼好像有点儿远啊。 没人说话, 教室里面一片安静,临近期末考试,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抱着书本在啃。 时吟像是整个教室里唯一的不合群, 抱着手机刷刷地刷着论坛, 时不时长叹口气。 就这么叹了两三次以后, 方舒终于忍不住了,抬起头来,笔尖啪啪地敲了敲她的桌角。 时吟一脸沮丧地抬起头来。 方舒皱着眉看着她:“马上期末考试了,你想考倒数第一?” 时吟忧郁地看着她:“我为情所困。” 方舒:“哦。” 时吟:“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情所困。” “我懒得问。” “这个故事有点长,一两句也说不清楚——” “那你闭嘴吧。” 时吟仿佛没听见,自顾自继续道:“事情是这样的,那天夜黑风高,鬼门大开,伸手不见五指,我和我的朋友们坐在寒风中,只有一盏做旧的夜灯能够勉强照亮彼此的脸——” 方舒忍无可忍,笔一摔:“你到底要放什么屁。” “就是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之前在艺体楼楼上捉鬼,然后遇到的那个疑似保安的男的,他其实不是保安,是个老师,教画画的,然后——”时吟深吸了口气,“我有点喜欢他。” “……” 寂静了半分钟,方舒僵着脸看着她,然后,瞪大了眼睛:“你再说一遍?” 时吟嘴角一咧,笑容灿烂:“我好像还挺喜欢他的耶。” 方舒难以置信:“你不是说他是老师吗?” “教画画的,应该不是编制的。” “那也是个老师啊!”方舒没想到她狗胆这么大,“而且你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你就喜欢他了?” 时吟二话不说,掏出手机,翻出了刚刚在论坛那张帖子里保存下来的那张偷拍,举到她面前:“我后来遇见他了,知道他长什么样。” 方舒盯着那张照片三秒,用评价鸭子一样的口吻冷静评价道:“是个尤物。” 时吟:“……” 有的时候她觉得方舒这个人真是社会,不应该是学霸才女,应该是个女流氓的。 女流氓听不到她的腹诽,继续道:“你这不是喜欢他,是见色起意。” 时吟正色道:“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 方舒被她气笑了:“你这个情来得还真是突如其来。” 时吟肃然:“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方舒:“……” 时吟一向是个行动派。 她初中的时候觉得自己喜欢上了校霸,第二天就去找tony染头了,虽然最后没能在一起,但是怎么说也算是一段难忘的单向初恋吧? 周五下了课,时吟回家,在家里潜心钻研琢磨了两天,周日起了个大早,和时母一起去菜市场,挑桃。 早上的果蔬是第一批货,最好的都在里面,最新鲜,时吟平时都是不到十点不起床的,这次定了三十个闹钟起了个大早,挑了一大袋子的桃子。 下午到了学校,时吟直奔艺体楼。 集训期间的高三艺术生是没有休息日的,时吟判断,顾从礼应该也会在。 反正不在的话,她就明天再来。 她赌对了,顾从礼确实在。 他人没在画室,在办公室里,走廊最尽头,门没关,里面两张桌子。 不过只有他一个人在,时吟刚刚路过画室的时候看见里面有一个女老师,正在给里面的学生作指导。 身材很好,穿着紧身的裙子,高跟鞋,长得还很好看。 时吟站在办公室门口,垂头看了一眼自己。 她今天不用穿校服,穿得是自己的衣服,精心挑选的一套,加菲猫t恤,牛仔短裤,白球鞋。 时吟本来觉得这一套好看得冒泡了,高腰的牛仔短裤,显得腿特别长,白t恤往裤腰里一塞,腰就特别细。 但是跟那个女老师的连衣裙比起来,就又幼稚又廉价,又没有女人味儿。 人真的是不能比。 她手里拎着一袋桃靠在墙边,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可是她又没有那样的衣服可以穿,也没有那样的胸和屁股,难道永远不跟他说话了吗。 算了。 她还有人格魅力!!! 她长出了口气,拎着一袋子桃走到门口,刚要敲门,里面的人就抬起头来。 时吟眨眨眼,乖乖巧巧地叫了他一声:“老师好。” 顾从礼手里握着笔,点点头:“怎么了。” 时吟走进去,举了举手里的袋子,一脸讨好:“赔给您的桃子。” “……” 顾从礼的眼神有些复杂。 时吟颠颠颠的跑进去,放在他桌子上:“我买了二十个,说好的赔给您的,之前真的对不起。” 顾从礼垂眼。 一塑料袋二十个桃,个个大而饱满,不知道有多重。 少女费力地提起来放在他桌上以后终于如释重负吐出口气来,不自觉地甩了甩手,白白嫩嫩的手心勒出一道道红鲜鲜的印子,几乎发紫,边缘泛着白,从虎口一直蔓延穿过整个掌心。 到嘴边的拒绝转了个方向,最后吞回肚子里。 顾从礼不动声色收回视线,放下笔,身体倾了倾,从裤袋里翻出皮夹子:“多少钱。” “一百六。”时吟干脆道。 顾从礼顿了顿,从皮夹子里抽出了两张一百,递过去。 她没接,瞪着他:“您要给我钱啊?” 他歪了下头,没说话,等着她接。 时吟手往身后一背,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您别给我了啊,我也没有零钱找,要么您转账吧。”她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好极了,简直宇宙无敌机智,美滋滋继续道,“转账多好,也不用找钱了,又方便,顾老师,您有没有微信啊,或者支付宝?您支付宝是手机号码吗?” 顾从礼听着她说完,微挑了下眉,抬眼,对上小姑娘灼热期盼的视线。 他忽然笑了一下。 眼角低垂,唇角勾起一点弧度,冰层融化,灰粽色的瞳仁含了一点点温柔。 时吟傻了几秒,表情有点呆,还没等回神,就听他说:“行啊。” 少女眨巴了两下眼,意识到他刚刚说了些什么,开心到得意忘形,急急忙忙从口袋里把手机掏出来了,翻出微信二维码,走到他身边弯腰凑过去,递给他,一边毫无任何歪心思地,真心实意地赞美道:“顾老师,您笑起来真好看。” 顾从礼动作一顿。 她一垂头,长发跟着垂下来,发梢扫在男人肩膀上,带着椰子油的味道,混合着桌上满满一袋桃子的香味。 停了两秒,顾从礼捏着她手机边缘抽走:“上学带手机。” “……?” 时吟愣了愣。 男人修长手指夹着白色手机,轻轻在桌面上点了点,身子后撤,懒洋洋地靠回到椅子里:“没收了。” “……” 时吟:?? 为什么她的消息发出去以后,没有马上弹出那边的拒收提示? 不是拉黑了吗? 不是已经把她拉黑了吗?? 时吟拿脚想,也没有想到顾从礼会主动地,无声无息地把自己从黑名单里拽出来。 装逼一时爽。 事后火葬场。 这可真是,防不胜防。 几年不见,这男人的段位和恐怖程度越来越高了。 竟然也学会了鬼鬼祟祟了!!! 时吟心下发慌,手忙脚乱地赶紧长按撤回,看着绿色的气泡被撤回以后,整个人长长吐出了口气,放松下来。 放松了几秒,又继续紧张了起来。 不知道他看没看见。 应该没看见吧,她很快就撤回了。 顾从礼好像也不是会时时刻刻盯着手机看的人。 时吟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非常刻意地,又打过去了一条:【主编,买包吗?外贸原单买一赠一。】 忐忑焦心地等了五分钟,对方都没有回。 看来应该是没有在看手机的。 她终于放下了心来,长舒了口气,转手去做别的事情,把顾从礼忘了个精光。 时吟也确实是没有什么时间闲着摸鱼了,《赤月》是月刊,虽然比起周刊来说已经轻松很多了,然而问题就在于,她是个懒癌晚期拖延症患者。 时一老师的生活,在交稿后和临近交稿前可以说是天差地别的两个极端。 《赤月》每月月初出刊,此时正是七月中上旬,平时这个时间时吟还在吃饭睡觉煲剧打游戏,每天都能闲出屁来好不自在。 然而这个月,她不仅要画出正在连载的漫画收尾,又要准备新连载的分镜脚本,还要赶在八月前画出原稿去参加八月初的的夏季新人赏。 拖延症归拖延症,时吟真正进入工作状态以后其实认真得非常疯魔,并且要求极高,龟毛得很,导致这几年来助手换了无数,跟了她时间最久的一个助手也就梁秋实。 29.玫瑰花房(3) 晋江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 时吟严肃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就是故意想引起我的注意力,”说完,她美滋滋地捧脸,“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 方舒翻了个白眼:“是‘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但是你死了这条心吧。’的意思。” 时吟不开心地瞪她。 方舒毫不留情:“你瞪我干什么,他这明显就是在委婉地劝退你啊。” 方舒本来以为时吟就算不会醒悟过来放弃, 也至少会有点失落的反应才对。 没想到她平静地听完了,竟然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毕竟像我这么优秀的女孩子不可多得, 他一时间觉得难以接受也是正常的。” “……” 方舒被她气笑了:“时吟,你一共才见过他几次?你不可能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时吟瞪大了眼睛:“这个怎么能靠见过几次来定夺,那我天天跟二狗朝夕相处了一年了,我也没喜欢他啊。” “那你喜欢他哪了?” 时吟很认真地想了两秒, 坦诚道:“长得好看。” “……” 方舒无言以对,又翻了她一眼, 似乎懒得理她了,转头继续看书。 刚好老师进来,话题结束,时吟也捡起笔来, 继续写物理练习册。 其实这是骗人的。 这个世界上长得好看的男生有那么多, 她见过的也不少,比如二狗的那个新室友沈之扬, 已经从级草升级成校草了, 天天有高年级的小姐姐们围在他班级门口。 但是顾从礼就是不一样的那个。 这感觉来的突如其来又毫无预兆, 时吟也没法解释,甚至在她第一次见到他,还没看清楚他到底长什么样的时候,就已经惦记上了。 像夏天天气预报都无法预知的雷阵雨,猝不及防就浇了她满身。 * 一整个礼拜,时吟都有点儿心不在焉。 她偷偷的去了几次艺体楼,没见到顾从礼人,倒是碰见了之前在画室里看到的那个穿紧身连衣裙的美术老师,姓裴。 裴老师长得很对得起她的身材,又气质又性感,总之就是个很有女神范儿的美女老师,看见她来敲办公室门表情了然:“你找顾老师?” 时吟点点头。 “有什么事吗?” 时吟觉得有点丢人,小声道:“我手机被顾老师没收了……” 美女老师诧异的看着她:“顾老师?他现在不在。” 时吟有种在美女面前自惭形秽的感觉,连忙乖巧点头:“那我之后再来吧,老师再见。” ——然后飞速撤离现场。 她纠结得要死,一方面又想借着要手机的名义去找顾从礼,一方面又明白方舒说的话其实是有道理的,她用那么拙劣又蹩脚的办法跟他要微信要手机号码,还说他笑起来好看。 他不可能没听出来的,所谓的没收手机,不过是不想给她联系方式,委婉地拒绝了她,作为老师又不能伤害到她的自尊心,给她个台阶下罢了。 时吟伤心死了,伤心了三秒钟,又开始陷入了纠结。 倒不是因为被顾从礼婉拒,而是在思考,如果她去把手机要回来,那她好像就没什么其他的理由还能去找他了。 除非他来给她上个课什么的。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 时吟长叹了口气,慢吞吞地往食堂走。 中午午休,大帮的人从教学楼里出来为了不排队朝食堂方向狂奔,时吟不紧不慢走,一边一个人神游天外。 实验一中新校区食堂很大,一共三层,一层二层是窗口,三楼算是教师食堂,菜比较豪华,据说价格也很豪华。 时吟随着人群进了食堂,先去一楼门口的地方买了瓶冰可乐,边喝边往二楼走。 瓶口贴在嘴边,随意抬了眼,看见顾从礼正往楼上走。 时吟眼睛一亮,还踩在楼梯上,迈了一半,蹬蹬蹬快走了两步,凑过去:“顾老师,好久不见呀。” 顾从礼脚步一顿,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 时吟咬着可乐瓶口:“您也在这儿吃饭?” 一说完,她就懊恼地拍了拍脑门。 这是什么破问题。 果然,顾从礼并没有搭理她。 时吟小步着跟着他上楼梯,想了想,委屈巴巴开口:“顾老师,您什么时候能把手机给我,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当着您的面拿出来了。” 他终于有了点儿反应,步子一顿,侧头挑眉。 “再也不拿出来了。”时吟认真纠正道。 他点点头:“你下午过来拿吧。” “那下午几点的时候您在?” “我都在。” 时吟不依不饶:“那如果我去的时候您在上课呢?” “我放桌上,你自己拿。” 时吟义正辞严:“那怎么行,我不能随便动老师的东西的,”她一本正经地告诉他,“我必须要等您回来。” “……” 顾从礼终于看了她一眼。 此时两个人走到了二楼,时吟好像也没指望他会搭理她一样,站在二楼到三楼的楼梯口朝他摆了摆手:“那,顾老师再见。” 她依依不舍地转身,往里走。 二楼比一楼人少了点儿,每个窗口前队伍也没排那么长,她拧开手里的冰可乐,边喝边思考着中午吃什么,刚走了没几步,听见身后有人喊她:“时吟。” 时吟下意识回过头去。 顾从礼已经朝她走过来了,两步走到她面前,人一晃,站到她身后。 时吟眨眨眼,刚想转身,男人低淡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别动。” 她愣了愣:“顾老师?” “看看有没有同学在这儿,”他顿了顿,补充道,“女生。” 时吟完全摸不到头脑,有些莫名其妙,又不让她转身,又让她找什么女生。 她身子微微往后倾了倾,脑袋朝后面仰成九十度,脖颈拉长,嘴巴微张,脑瓜尖抵上他胸膛,声音因为嗓子绷着听起来有点紧:“没有,怎么了?” “……” 他垂头看着她,睫毛覆盖下来,露出一个看起来有点无奈的表情,声音平淡,无波无澜:“你生理期。” 时吟:“……” 饶是脸皮再厚,到底也是个女孩子。 她唰地垂下了头,整个人僵在原地,涨红了脸:“那,我衣服……” “嗯,脏了。” 二楼基本没老师会过来,两个人就这么站在二楼食堂楼梯口,不停地有学生上来,绕过她们的时候都会多看两眼。 小姑娘尴尬到不行,手足无措的样子,咬着嘴唇站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看起来快哭了。 一垂眼,就能看到她红透了的耳尖。 顾从礼叹了口气:“先到墙边去。” 时吟犹豫了一下才动,她往前走一步,就能感觉到身后的人也跟在她后面走一步,一到墙边,她飞速转过头来,背靠着墙面站,哭丧着脸仰起头来看着他:“然后呢。” “等着。”他说完,转身下楼了。 “……” 时吟就僵着靠墙站在那里,食堂里吵吵闹闹,窗口前长队变短,座位里坐满了人,她盯着楼梯口,等了好像有一个世纪,才看见顾从礼回来。 时吟感动得快哭了:“顾老师!” 顾从礼走过来,手里一件衣服丢在她身上。 时吟接住,抖开来,一件白衬衫,款式简约,只金属纽扣上刻着繁复的花纹。 她也顾不得穿着会有多奇怪了,连忙披在身上,扭着身子回头看,确定了长度一直到了大腿,才长长松了口气,重新扭过头:“顾老师,我先回寝室换衣服。” 顾从礼微扬了下下巴:“嗯,去吧。” 小姑娘红着脸跑没了。 顾从礼盯着楼梯口看了一会儿,也跟着下了楼,回了办公室。 和他一间办公室的裴诗好看见他回来,有点诧异地挑了挑眉:“这么快就吃完了?” 顾从礼一顿,才想起来,跟着这小朋友折腾了一中午,午饭没吃。 屋子里一股散不去的桃子味,桌上白色的手机静静躺在电脑旁边,全部都无声无息地刷着存在感。 他拿过那支手机,点了一下home键。 手机屏幕亮起,壁纸是黑色的底,上面鲜红大字横横竖竖没有规律的排列着,显眼得很—— 【我时吟就算单身一辈子,和女生谈恋爱,去荷兰结婚,我也绝对不会喜欢男人。】 【男人都是大骗子】 【走开你们这些该死的男人,让我学习】 【我爱学习,学习使我快乐,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两个字——学习】 【今天谁都别想谈恋爱,都给我学习】 他突然很淡笑了一下,按灭了屏幕,放下手机:“嗯。” 裴诗好注意到他的动作,刚想起来似的:“说起来,我这两天碰见一个学生好几次,说是来找你要手机的,”她顿了顿,开玩笑道,“怎么回事儿啊顾老师,您也有收学生手机的闲情逸致呢?” 顾从礼坐进椅子里,没说话。 裴诗好状似无意笑道:“而且你可小心点啊,那女孩看起来也不像是来要手机的样子,不过她也不是第一个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正是喜欢胡思乱想的时候呢。” 顾从礼垂着眼,想起刚刚在食堂的时候,小姑娘后仰着脑袋看着他,杏眼微弯,像天生含着笑,亦步亦趋跟着他,麻雀似的没话找话叽叽喳喳,张扬又莽撞的,带着满满的少女感。 真的有点儿吵。 他食指微曲,轻叩了下桌角,神情松懒:“就一小丫头。” 时吟想了想,觉得自己其实善解人意一点儿也不是不可以,从表情包里精心挑选了一个软萌中带高冷的表情发过去,以此来表达自己半真半假的不满。 30.玫瑰花房(4) 晋江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  衬衫虽然只是披了一下, 她依然里里外外洗了好几遍,认认真真晾干, 装进纸袋子里,放在寝室衣柜里又搁了两天,中间用方舒的手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说她这个礼拜闭关学习,不用电话。 时母立刻怀疑道:“你是不是上课玩手机被老师没收了?” “……” 时吟觉得很委屈,她上课没玩手机来着, 莫名其妙就被没收了。 她连忙否认。 时母还不信:“那你怎么不用你自己手机跟我说?说完了再不用不是也一样吗?” “我为了防止自己抵挡不住诱惑把手机锁起来钥匙给我们老师了, 老师说周五才给我, 他还夸奖了我, 说我有觉悟。”时吟正直地说。 时母:“……” 时母懒得听她扯屁,嘱咐了几句就挂了,又问她想吃什么好吃的没有, 周末回来给她烧。 临近考试, 就这么上课做作业,每天被数不完的卷子和练习册淹没畅游在题海里,时间过得也快。 周五, 时吟拎着纸袋子去找顾从礼。 顾老师当时在画室,站在一个学生身侧,手里捏着支铅笔, 笔尖在面前画架上夹着的纸上勾勒出轮廓, 一边在说话。画室的门关着, 听不见他的声音,只看见他薄唇轻动,不紧不慢。 时吟就这么抱着纸袋子,偷偷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 他有所察似的,突然扭过头来。 视线对上,男人的眼清灰,无波无澜。 时吟愣了下,不躲不闪,和他对视,咧嘴笑了一下。 黑漆漆的大眼睛亮晶晶的,一对上他的视线就雀跃起来,鲜活又生动。 他看了她一眼,又重新若无其事转过去了。 时吟偷偷地,有些开心。 从他的角度明明看不到门口这边,却突然转过头来了,还和她对视,感觉就像是他对她有所感应似的。 每一个巧合,都像是命中注定,像是心有灵犀。 高三的艺术生集训没有课间休息这一说,基本上就是在画室里从早上一坐坐到晚上,顾从礼从画室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人已经不在外面了,顾从礼转身往办公室走,穿过走廊,步子一顿,退了两步。 小姑娘坐在正对着大门的楼梯口,抱着个纸袋子微垂着头,安安静静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艺体楼里面阴冷,大理石的地面更是冰凉,顾从礼还没走过去,她抬起头来,看见他了。 时吟眨眨眼,蹦跶着站起来,刚想跑过去,看见他的表情。 虽然也是淡淡的,好像没什么不同。 但是就是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冷冰冰的,有点阴沉,像是不太高兴。 明明刚刚看起来还挺正常的。 她走过去,仰起脑袋,手里的袋子递过去,小心道:“顾老师,谢谢您的衣服……” 顾从礼没接。 时吟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今天周五了,我的手机,您看……” 可怜巴巴地,小心翼翼地,有点怕地看着他。 就好像他会吃人一样。 顾从礼转身:“走吧。” 她就又高兴起来了,像条小尾巴,蹦蹦哒哒跟在他后面。 仅仅是因为,他跟她说了一句话。 小姑娘抱着袋子走在他身后,他步子大,她看起来几乎像是一路小跑着跟着了,一边问他问题:“顾老师,您是只给艺术生集训上课吗?” “嗯。” “啊,”时吟有点遗憾,“为什么不给普通的学生上课啊?” “你们有美术课吗?” 没有。 除了文化课以外唯一的课是体育,数理化都上不过来,一到自习课每科老师都疯狂来加课,一般台词是“同学们,我就讲十分钟。” 哪有空上什么美术。 时吟有点沮丧,开始胡说八道:“那您要是跟学校说,你就是非得要给普通学生上课呢。” “……” 顾从礼回头看了她一眼。 时吟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瞎说的……” 两个人走到办公室门口,看着他开门,时吟又道:“那顾老师,我如果是艺术生,你是不是就得给我上课了?” 顾从礼捏着门把手,动作一顿。 她没察觉到,很小声地,自言自语嘟哝了一声:“那我也不用天天绞尽脑汁了……” 每天费尽心机地找理由来艺体楼找他。 “咔嗒”一声轻响,门开了,顾从礼推门,站在门口没动:“进来。” 时吟乖乖地跟着他进去。 他回手,把门关上了。 办公室里没人,那个长得很漂亮的裴老师不在,时吟走到桌前,把手里的衣服放在桌子上,迫不及待问他:“老师,艺考难吗?我这种半路出家以前没学过画画的行不行啊?” 顾从礼没答。 他走过来坐下,拉开抽屉抽出手机,苍白修长的手指捏着,玩儿似的转了一圈,手机边缘轻轻磕了下桌面,叫她了他一声:“时吟。” 时吟垂眼,眨巴眨巴看着他。 “我不反对你们这个年纪谈恋爱,或者有喜欢的对象,只要不影响正事儿,我不会管。”他声音淡淡的。 时吟愣住了,慢慢地瞪大了眼睛,心脏开始狂跳。 “但是对象的选择上,你要慎重。” 上一秒还在狂跳的心脏仿佛骤停了。 他靠坐在椅子里看着她,眼底没有情绪波动,平静地看着她,缓慢说:“你懂我的意思吗?” 小姑娘站在他面前,垂着眼,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微张,也呆呆的看着他。 她似乎是没反应过来,有点茫然。 过了好几十秒。 她忽然狼狈地垂下眼,声音低低的,有点模糊:“不懂……” 顾从礼闭了闭眼:“时吟,你还小——” 时吟猛地抬起头来,眼睛睁得大大的,眼圈红红。 她强忍着才没哭的。 时吟觉得自己十七年来一直都是大心脏,什么事情看起来都有点儿吊儿郎当的,好像没什么事情能让她上心,也没什么事情能让她真正难过。 但是她毕竟也是个女孩子。 女孩子都有柔软的灵魂。 她没有办法在他说出了这样的话以后还能保持真的若无其事。 他的意思表达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他知道她喜欢他,看清了她的痴缠,明白了她的心意,第一次为了照顾她那脆弱的自尊心,委婉地拒绝了以后发现没用,她丝毫没有受到打击一样,还是追着他转。 可是他不喜欢,他觉得她年纪小,觉得她麻烦,觉得困扰。 他觉得她不自爱。 时吟藏在桌沿下的手紧紧攥在一起,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也和他一样平静:“顾老师为什么跟我说这些,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问您艺术生的事情是因为我感兴趣,我觉得画画很好玩,我自己想学,我以后想艺考。而且我有喜欢的男孩子了,是校草,长得也很好看,跟我同岁,共同话题也很多,” 她一口气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才停下,深吸口气,抬手抽掉了他虚虚捏在手里的手机,“谢谢您把手机还我,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会再犯了,对不起。” 不敢看他的表情,也不想让他看到狼狈的自己。 时吟捏着手机,扭头冲出了办公室,猛地一开门,对上正靠着墙边站在外面的女人的视线。 裴诗好愣了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女孩子匆匆朝她鞠了鞠躬,很快跑掉了。 她看着女孩跑远的背影,轻歪了下头,勾了勾唇角,转身进屋,声音温柔轻快:“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是很麻烦,你这样说清楚其实也好,她应该也懂了,不过顾老师这次还真是有点温柔——” 她一转身,看清了他的表情,话头顿住,愣了愣。 男人像是在发呆,微垂着眼,眼底藏着阴影。 裴诗好的声音像是隔着很远模模糊糊地传过来。脑子里是刚刚,小姑娘湿漉漉的大眼睛倔强地瞪他,咬着牙,拼命睁大了眼睛没让眼泪掉下来。 声音带着一点哭腔,发黏,软软哑哑的说对不起。 明天周日,刚好有部新电影上映。 时吟翘着二郎腿,眼珠子一转,心下有了决定。 手边草稿随意丢在一边,她慢条斯理站起来了,走出了工作室,回手关门,踢踢踏踏跑去浴室卸妆去了。 卸完,时吟泡了个玫瑰牛奶花瓣浴,敷了个面膜,躺在床上哼着歌,一边拿着平板看视频,一边发微信。 时吟是a市人,遍地是朋友同学,高中时期闺蜜方舒刚从新西兰留学回国,目前还没有找工作,每天家里蹲待业混吃等死,吃喝玩乐必备人选。 时吟二话不说给她发微信:【姐妹!姐妹!你说,我们是不是好闺蜜。】 方舒回的也很快:【我只有三块钱。】 “……” 人情冷漠,物欲纵横的社会。 时吟面无表情,只嘴巴动了动,脸上的面膜贴了差不多十多分钟,此时已经有点干了,稍微紧绷绷的感觉。 她捏着面膜纸一边儿撕掉,随手丢进垃圾桶,和方舒定好了明天见面的时间,又在高中的同学群里面狂轰乱炸了一通,约了几个许久没见的朋友晚上一起,才爬下床,去洗手间洗面膜液。 * 时吟跟方舒初中同校,不过两个人当时不怎么对付。 方舒是小才女,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学校里有什么活动都能拔得头筹,人很傲,几乎不怎么跟其它同学说话。 时吟当时算是她的一个强有力竞争对手。 没有想到高中,两个人考进了同一所,还同班。 同班也就算了,还同桌。 同桌也就算了,方舒无意当中发现,这个她初中时期以为的强劲对手,是个嘴巴逼逼逼逼停不下来的傻逼。 方舒觉得,如果时吟是个反派,那么她一定是个死于话多的典范。 而对于她高中时期的那点儿破事儿,方舒也自然是最了解的一个。 包括顾从礼。 周日是个好天气,日头大,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原稿画是肯定画不完了,时一老师干干脆脆地放弃,不仅一张不准备画,还像个中二时期的小孩儿似的开始跟顾从礼玩起了叛逆。 她行程安排的满,中午和方舒吃个饭,下午看场电影,晚上参加一下同学聚餐。 十点钟回家,洗个澡睡觉,第二天神清气爽的起床跟顾从礼正面刚。 完美计划,满分操作。 正午时分,两个人坐在商场泰餐厅里,一个懒得像是浑身没骨头,一个腰板挺得笔直一丝不苟。 时吟软趴趴地捏着叉子戳盘子里的香兰包叶鸡,无精打采。 方舒一脸刻板精英样:“他现在是你主编?” 时吟郁闷地点点头。 方舒沉吟了片刻,理智问道:“那他认出你来了吗?” “……” 时吟一脸无语:“我难道是毁了容了吗?” 方舒摇了摇头,冷静说:“你变好看了不少,你高中的时候——”她顿了顿,上上下下扫了她一圈,似乎是在回忆她以前的样子,最后,微微嫌弃,“可太丑了。” “……” ? 时吟手里叉子一丢,愤怒地抬起头来:“你怎么回事儿啊你,我找你出来是为了听你说我长得丑吗?” 方舒“哦”了一声,一脸淡定:“不是吗,那你想听我说点儿什么?你跟顾从礼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啊,你要好好把握,不要错失良机,争取和他再续前缘。” 她这一番话说得刻薄,完全没有给时吟留任何情面的意思,话毕,她等着对面的人跟她炸毛。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反应。 姑娘垂着眼,长睫低低的覆盖着,咬了下嘴唇,又很快松开。 然后很轻松的勾出一个笑来。 时吟重新拿起叉子,叉子尖插进鸡肉里,浓郁的油汁从里面溢出来,粘上外面包着的深绿色的叶,声音淡淡的,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哪门子的续法,” 她戳着鸡肉举起叉子,啊呜一口咬下去,烫得舌尖发麻,只得咬着鸡块,嘶嘶哈哈的呼气,口齿不清,“我俩又没前缘。” 饭后,两人去看了电影。 电影是个好电影,星际特效大片儿,演到最后,男主角死了,女主角瞎了。 时吟看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散场的时候抱着方舒的细胳膊哭。 给方舒烦得不行,抬指推了她两下没推动,时吟哭得安静又投入,没擦干的眼泪顺着眼角滑到唇畔。 好一会儿,她才眨眨眼,舌尖伸出来舔掉,又小心翼翼地擦了擦湿漉漉的眼眶,抬眼看向方舒,可怜巴巴地吸了吸鼻子:“我妆花了吗,是不是应该补个妆?” 31.玫瑰花房(5) 晋江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 实验一中本来只有一个校区, 虽然地处市中心,不过面积不大, 教学设施的老旧程度也很能配得上它百年老校的名头。后来学校发展起来,又建了新校区。 新校区位置略偏僻, 算是靠近郊区,但是占地大,旁边有个大公园, 和学校之间一泊人工湖隔着, 空气清新,环境好得不行。 高一新生在老校区,期末分了文理班以后转到新校区去,那边儿离市里远, 晚自习下的又晚, 所以除了个别家长过来要求, 在学校附近租房子陪孩子读书的,其他人基本住校。 时吟就是在刚搬到新校区来第一天碰见的顾从礼。 校区新建没几年, 宿舍楼崭新, 理科学校,男多女少, 女生宿舍楼两栋,男生三栋, 中间隔着一条马路, 两道栏杆, 三片绿化带。 旧校区地方小,学校是没有强制住校要求的,时吟班里的同学多数都没住过校,第一次住校,大家跟参加集体露营似的,相当兴奋躁动。 时吟长得好看讨喜,性格又好,当时在班级里人缘是很好的,也算那种很多人想混进去的明星小圈子里的一员。 物理课一下课,她就被当时只有一米五的二狗拉过来了,找了个墙角,低声神秘兮兮地:“九点半,男寝三号楼,耍伐?” 时吟四下看了一圈,也低声道:“什么活动。” 二狗不肯再多透露:“你来便知。” 时吟悄悄比了个江湖手势。 二狗也回了一个,顺便风情万种地给她抛了个媚眼,蹦哒蹦哒一窜一窜回教室继续上课了。 从老校区过来的孩子们仿佛贫困山区出来见世面的,第一天换校区,大家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实验一中的桌椅也是可以这么新,黑板也是可以这么黑,广播声音也是可以这么清晰的。 就连晚自习上得也让人通体舒畅,背起单词来干劲儿十足。 八点半晚自习一下,时吟抱着书本和方舒回寝室,寝室里另外几个人还没回来,时吟放下东西,洗了个澡,换了套衣服,九点半过了。 宿舍楼的门还没锁,社管阿姨背靠着玻璃窗口坐,正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还珠格格》。 时吟拉上了方舒,蹑手蹑脚溜出去,路上还有不少下了晚自习笑笑闹闹往回走,路灯影影绰绰,大片的绿化带传来蝉鸣。 两个人走到男生寝室楼那边,自然是不可能大摇大摆走进去找人的,二狗又只说了在门口,没法,就只能站在门口等。 时吟为难侧头:“光让我们来,这怎么进去啊?” 方舒大学霸看起来兴趣缺缺:“我哪知道,是你拉我来的。” “是二狗让我叫你的。” “让你叫你就叫,你可真是听话。” 时吟凑过来,神秘兮兮道:“你知道二狗他室友谁吗?以前三班的沈之扬啊,级草了解一下。” 方舒一脸“你当我是你吗”的表情。 时吟摇头晃脑地:“你不要假装矜持了,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个世界上有谁不爱帅哥呢?而且这沈之扬我也曾凑巧有过几面之缘,实乃绝代佳人也。” 方舒没搭理她,时吟也习惯了,没在意,蹲在男寝门口想着就这么吼上二狗一嗓子他听不听得见的时候,听见旁边有人笑了一声。 时吟仰着脑袋,侧头。 少年穿着校服站在她们旁边,有点儿眼熟,有过几面之缘的时吟慢吞吞地认出来,好像正是绝代佳人沈之扬本扬。 突然和她对上视线,他愣了一下,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 二狗从他身后窜出来,一爪子拍在时吟肩膀上,个子不高力气不小,一把把她提溜起来,下巴一扬:“走着。” 时吟揉了揉蹲得开始有点发麻的腿,跟着他走。 寝室楼旁边隔着绿化和一条石子路是艺体楼,楼侧外面也有楼梯,门开在每层走廊的最里面,是安全疏散通道,只不过平时那门都锁着,出不去进不来。 二狗带着她们过去,人走在最前面,中间两个姑娘,沈之扬垫后,四个人就这么顺着艺体楼外面的楼梯一直爬到了楼顶天台。 已经有几个人在了,一团团黑影两两三三凑在一起,看见她们过来,摆了摆手。 时吟走近了才看清,四五个人,一个不认识,应该是谁带来了新室友,剩下的几个都是他们班的。 工具倒是拿得齐全,天台正中央铺了块大床单,中间还立了个做旧小夜灯。 几个人盘腿坐在上面,黑夜里看不见身体,只能看见在那夜灯昏黄光线下一张张阴森森的脸,像是一个个没有身体的,悬在半空中的脑袋。 时吟:“……” 时吟开始后悔参加这次活动了。 她后退了两步,还没来得及,被二狗推着走过去。 脑袋们仰起头来,开始对她笑。 时吟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哆哆嗦嗦地:“你们就不能带个亮一点儿的灯吗?” 二狗笑嘻嘻地:“太亮了不就被发现了吗?” “谁没事儿会往楼顶看啊,而且你们坐在正中间,从下面看也不会看得见的好吗?” “那也没气氛了啊,还怎么玩了。” 旁边已经坐下的体委也伸过头来,幽幽道:“对啊,你知道我们为什么选在这里吗?” 时吟悚然看着他,脑海中已经闪过了无数个校园灵异故事,比如从前有个女学生,她怎么怎么样,后来怎么怎么样了。还比如从前有个女老师,她怎么怎么样,最后怎么怎么样了。 她脑补得肩膀直缩,还没来得及捂上耳朵,就听见体委阴测测道:“因为我已经挨个考察过了,只有这栋楼的天台铺了草坪,坐着比较舒服。” 时吟:“……” 她翻了个白眼,靠了个边儿坐下,也成为了一圈子悬着的脑袋里面的一颗。 众人坐好,二狗手一抬,静了声。 黑夜里的校园一片寂静,二狗白皙清秀的正太脸在昏暗灯光下迷离又朦胧,他从口袋里捏出来了一副纸牌,低低开口,声音轻却清晰:“这游戏简单,玩之前,你们有没有感觉,天台上不止有我们在?” 有女孩子缩了缩肩膀,和旁边的人靠得近了点儿,下意识往身后去看。 时吟:“……” 她本来还没觉得什么,被这姑娘一搞,也总觉得背后有人。 二狗垂眼,手里的牌哗啦哗啦洗开,配合着周围气氛,声音阴诡怪异,像是被扭曲着飘荡在空中:“七月鬼门开,月底了,那些个脏东西在阳间也留不了几天了,你们觉得,他们会喜欢什么地方?” 话音刚落,一声尖叫,来自方舒旁边的一个姑娘。 她这一叫不要紧,旁边的另一个姑娘紧跟着也扑腾着蹦起来,尖声大叫。然后,就跟多米诺骨牌似的,没被吓到的被这两声突如其来的高分贝女声吓了个半死,二狗一个激灵,也蹦起来了,嚷嚷道:“干嘛啊你们!吓他妈死我了!” 最开始叫起来的那个女生脸色煞白,看起来更加恐怖,越过时吟看着她身后,哆哆嗦嗦的抬起手来,指着前面,声音听起来快哭了:“真……真的有人,眼眼眼眼睛是红的……” 时吟汗毛都立起来了,唰地扭过头去。 寂静黑暗里,她身后一点猩红的光点,明明灭灭,上上下下微微晃动。 时吟站起身来,眯起眼,大着胆子直勾勾的望进黑暗里,仔细分辨。 那猩红的点顿了顿,停了两秒,晃晃悠悠的靠了过来,怎么看都像是…… 人影渐近。 属于成年男人的骨骼身架,黑裤子,白色衬衫松松垮垮,衣角后隐约可见裤腰。 袖子随意的卷着,小臂低垂,一双削瘦的手,手背青筋掌骨微突,修长手指间夹着一根——烟。 时吟猜测得到证实,肩膀塌下来,有点无语地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女生。 天台唯一的光源就是她们带过来的灯,此时灯前一圈子人全都站起来了,光线被上半身遮了个大半,男人的脸藏在黑暗里,只能模糊看到眉眼的轮廓。 是个好像挺帅的男的。 可是这个时间,老师应该也都早就下班了。 难道是个保安? 时吟被这人藏在黑暗里的长相勾得心痒痒,侧头小声对方舒道:“这新校区就是不一样啊,连保安看着好像都长得很帅?” 她声音不大,比上课的时候悄悄和同桌说话的声音也没大多少。 但是此时周围太静,她的低语声就显得清晰又突兀。 一句话,倒是喊醒了周围的一帮人的魂儿,大半夜的被抓了包,刚刚还张牙舞爪的男生们一个个都安静如鸡,女孩子看清了是个人类以后松了口气,紧接着又紧张了起来。 说实在的,现在想想,就算是害怕,也应该是面前这个男人害怕才对,人就上天台抽个烟,看见前面一圈儿亮着光的脑袋悬在半空中围了一圈儿,跟他妈小鬼聚众开大会似的。 32.玫瑰花房(6) 晋江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  还有没眼力价儿的直嚷嚷:“让顾老师送你回去啊。” 二狗翻了个白眼, 看了说话的人一眼。 刚刚在包厢里, 顾从礼话一出,整个房间都安静了好一会儿。 从刚刚在饭店大堂里开始, 顾从礼一共也就跟时吟说了两句话, 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 位置都没坐在一起,可是就是这两句话, 已经足够令人遐想连篇了。 众人神情各异,原本以为是点错了鸳鸯谱配错了对儿, 还是时吟解释,说她现在和顾从礼勉强算是同事, 作业指的其实也是工作上的事情。 不过从态度上,一整个晚上,注意过这边动静的基本上也都看出来了。人虽然是秦研带来的, 可这一顿饭下来,顾从礼根本没怎么搭理过她,明眼人多多少少也都看明白了几分。 刚刚脱口喊出来的那个人对上二狗的视线, 也反应过来了, 讪讪道了个别,脚底抹油飞快钻进的士先溜了。 但也没什么影响,秦研目的达到, 顺着台阶就下了, 优优雅雅笑, 声音温软,三分打趣:“顾老师,有没有空送我一程?” 顾从礼侧头:“你助理不是来吗。” 秦研一脸为难:“他说现在过来要一个小时才能到了。” 顾从礼:“那你等一会吧。” 秦研:“……” 秦女神连墨镜下面露出的那块儿下巴都变色了,踩着细高跟咔嗒咔嗒下了台阶,拦了辆的士钻进去走了。 时吟在一边听着,又忍不住想偷偷笑。 她靠在玻璃门边,抬手摸了摸鼻子,唇角藏在掌心后悄悄弯起一点弧度来。 人走的差不多,只剩二狗和方舒,时吟看着她俩上了车,又看了眼苟学委喝得通红的脸,不放心的拍了车牌号,才看着他们走。 就只剩下时吟和顾从礼。 夏夜晚风凉意微微,吹散了空气中的闷躁,绿植葱郁,树影摇曳。 时吟偷偷抬眼看他。 男人走在她前头,只一个颀长背影,宽肩窄腰,一双赏心悦目的大长腿。 后面的的士开过来,他走到车边,回头,居高临下瞥她一眼,往车门扬了扬下巴:“上。” 时吟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颠颠跑到后排去,拉开车门钻进去。 关上门第一件事儿就是放下车窗往外瞅,就看着他也跟着钻上了副驾驶,报了她家小区名。 时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小心翼翼地伸着脑袋往前:“主编,您打算跟我回家啊?” “……” 顾从礼无声地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眼神怪异。 时吟也不敢说话了,乖乖地重新靠回到后座。 过了两分钟,她又忍不住,低声嘟哝:“我家也挺大的,够两个人睡了……” 这次,顾从礼直接转过头来。 光线昏暗,只有车窗外街灯的暖光被拉长了滤进来,他的眼睛又漆又暗,嘴角绷着,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有点阴沉。 时吟连忙闭上了嘴,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她今晚喝得确实不少,白的掺了啤的,一双杏子眼却依旧清亮。 顾从礼微眯了眼:“不是醉了?” 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回事儿。 莫名的又开始不开心了。 时吟沉默了一下,没说话。 然后,毫无预兆的,她抬手把着副驾驶靠背坐直了身子,人整个靠过来,脸侧贴着座位,下巴往上一搁。 顾从礼还侧头垂眸看着她,她的脸倏地贴过来,两人之间距离无限靠近。 男人的五官在眼前放大,黑夜仿佛也染黑了他的瞳孔,浓郁深沉的黑里像是有无数只从地狱里伸出的手,拉着人几乎快要被吸进去,一同沦陷于沸腾业火之中。 她垂眼,视线黏在他薄薄的,柔软的唇瓣上。 时吟无意识地吞了吞口水。 酒壮怂人胆。 她觉得,自己有胆子这么近的距离盯着他看,可能是真的有点喝醉了,已经开始神志不清了。 她还没回神,顾从礼已经转过头去了,时吟直起身子,晃了晃脑袋,又重新搁上去:“我借着酒劲儿调戏了秦研,你不高兴了?” 连敬语都没有了。 顾从礼无波无澜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刚刚为什么没送她回去?”她又问。 他重复:“跟我有什么关系。” 时吟抿了抿唇,心跳变得有点儿快。 她顿了顿,轻轻吐出口气来,声音低低的:“可是你送我了。” “你是我的作者。” 她连呼吸都停了两秒。 即使他这话说的时候平静又冷漠,声音没有半点情绪波动,也没有任何其他别的意思。 但是就好像,她与他之间终于再次建立起了关系的纽带,不再是无关的人,即使只是编辑和漫画作者的关系,她也是“他的作者”了。 不重要也没关系。 不特别也没关系。 只是作为他的作者,好像也都已经足够。 时吟弯起唇角,一晚上的烦躁郁气简简单单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整个人重新靠回到后座里,侧头看向车窗外。 车辆高速行驶,车窗开了一半,晚风灌进来,温凉清爽,女生的声音夹在风力,轻轻淡淡的:“主编。” “嗯。” “你不用跟我打亲情牌了,就算你这么说,我明天之前也不可能画完三十四张原稿的,天王老子也画不完。” 顾从礼没说话。 时吟顿时有了底气,觉得有必要斗争到底,让顾从礼这次能够清醒的认识到自己之前的要求有多么可笑,多么神经病,多么反人类,多么不可能做到。 而且他是编辑,她才是画画的!时一老师入行以来叱咤风云三四年,这点场子找不回来以后还要不要混了。 这么想着,她一咬牙,侧过身来,在狭窄的后座哼哧哼哧翘起了二郎腿,扬起下巴,一脸很屌的样子,大着胆子继续道:“三十四张原稿,你如果两天内画得完,我跪下来给你磕头,再叫你三声爸爸。” 这次绿色的气泡下面秒弹出一条提示。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 时吟:????? 时吟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坐在对面的时母看着她拿起手机以后就调色盘似的变来变去的脸色,不满地拍了拍桌子刷存在感:“跟你说话呢!你现在连我跟你讲话都当耳旁风的是不是呀?你把妈妈当什么啦!” 时吟没听见似的,直勾勾地盯着手机微信界面,恨声道:“王八蛋……” 时母:“……” 下一秒,尖利的女高音响彻整个咖啡馆:“时吟?!我看你是要上天了你?!?!?!” * 最终,时吟鬼哭狼嚎的答应下来了去见见时母口中的那位银行工作精英男,时母才勉为其难的留了她一条狗命没把她就地打死。 时母原本的意思是先加个微信聊一聊,时吟觉得没有必要,一边把速写本塞进包里:“不用现在加了吧,我们先见了面看看,如果聊得来再加微信也可以。”她顿了顿,又小声嘀咕,“不然我还得删……” 时母耳朵可太好使了,气儿本来还没消,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抬手戳她脑袋:“见面你就好好见,好好表现,别给我搞出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时吟不敢造次,乖巧的点点头。 时母想了想,又道:“也不用好好表现,是我闺女挑男人,好好表现也应该是他要好好表现,你就随意一点儿,泼辣一点儿也行。” 时吟:“……” 时母下午要和小姐妹去逛街喝茶,没和时吟聊多久,急着做美容去了。 下午的时候来了消息,说是和那边说好了,在金鼎顶楼的旋转餐厅,周六晚上五点半,顺便发了个电话号码过来,后面备注,林源。 时吟随便扫了一眼手机就丢一边去了,也没在意,继续捧着手里的漫画看。 时一的第一部长篇漫画连载了三年,时间不算短,然而毕竟也只是她的第一部长篇作品,在漫画界,毫无疑问算是个新人。 赵编辑临走前,给她说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每年七月低八月初的夏季漫画新人赏。 时吟之前也参加过一次,不过那届平均质量一般,没有什么出彩的作品,时吟的冠军拿的没什么悬念。 后来她开始画长篇连载,也就没什么精力参加,今年她的长篇连载接近尾声,编辑的意思也是让她用新连载的第一话去参加这个新人赏看一下效果,也草个热度。 而时吟现在手里的这本漫画书,也是去年新人赏冠军的作品,并且这人今年也要参加。 叫甜味苹果糖。 看着这个笔名,时吟甚至能够脑补出一个穿着洛丽塔小洋装的萝莉怀里抱着个数位板哼哧哼哧上色的样子。 甜味苹果糖对得起她的笔名,故事非常少女心,画风也很甜,笔触细腻,色彩明艳,打眼一扫过去就极抓人眼球,让时吟羡慕得很。 33.玫瑰花房(7) 晋江独家发表, 订阅比例不足,补足订阅可见。  除非他有二十双手。 时吟觉得自己稳操胜券, 像个大爷似的翘着腿儿瘫在出租车后面, 斜歪着身子, 周身都充斥着一种强者的气场。 她已经无敌太久了牛逼太久了立于不败之地太久太久了。 现在连顾从礼都无法奈何她分毫。 这个无趣的世界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时吟在后面一个人嘚瑟得没完没了,好像下一秒就要上天了,顾从礼从后视镜瞥了她一眼, 不咸不淡道:“本来也没觉得你能画完, ”他顿了顿,“也知道你不会画。” 时吟一噎。 怎么说那种感觉呢。 就好像是初中生跟三十岁的老男人说话。 你当真的事情,你特别认真计较的事情,他四两拨千斤就过去了, 结结实实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全是无力感。 偏偏他还衣服云淡风轻,不想跟你小朋友计较的样子。 时吟安静了三秒,肩膀一塌,咬牙道:“没觉得你说什么?” 顾从礼:“你骂我。” “……” 我不就骂了你一句傻逼吗? 你幼儿园刚毕业吗? 时吟差点没被自己一口口水呛着, 她坐在后座中间, 脑袋伸过去,从驾驶座和副驾中间的空处看她, 表情看起来既可怜又愤怒,一脸憋屈着想发火又不敢发的表情:“那你也不用……今天一直提作业什么的吧, ”她委委屈屈压低了声, “我那么多同学都在呢, 我不要面子的啊……” 顾从礼手肘撑住车窗框,单手撑在耳畔,微侧着头,许是因为受了酒精的影响,声音松懒:“人多才能让你长记性。” “……” 你说你问他这个干啥,他总是有理由。 时吟翻了个白眼,再次靠回到后座,不想再说话了。 她不说话,顾从礼自然也不会主动跟她说话的,饭店到她家不算远,车子停在小区楼下,时吟开门下了车,转身跟他道别:“主编,今天麻烦您送我回来了。” 顾从礼“嗯”了一声。 时吟顿了下,又试探性问道:“那您明天还……来吗?” 顾从礼侧头:“新连载准备得怎么样了。” 时吟连忙道:“第一话分镜草稿画完了!” “《echo》的完结篇呢。” “……” 时吟目光游离:“还差几张……” 她一副心虚的不行的样子,垂着脑袋,看都不敢看他。 结果顾从礼也并不多问,只点点头:“《echo》画完给我,新连载原稿先不用画,第一话的分镜草稿今晚传给我看一下。” 时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小区里路灯昏暗,小虫飞蛾盘桓。 他说一句,她就乖乖答一句。 顾从礼抬眼。 她今天穿了件白裙子,昏黄的灯光给她描了一层毛绒绒的边儿,大眼睛明亮水润,看着他认认真真地样子,像藏在森林深处树丛里的食草动物。 他收回视线:“上去吧。” 时吟如释重负,长出口气,朝他挥了挥手:“主编再见!” 一路小跑着颠颠颠跑走了。 白色的一个小影子兔子似的一窜一窜逃进楼里。 出租车司机听了他们一路,此时看着也觉得好笑,打方向盘转了个圈儿,笑道:“这小姑娘怎么看着这么怕你呢。” 顾从礼没说话。 司机四五十岁,可能也是第一次看到有小年轻是这样的相处模式,打趣道:“你可要小心点啊小伙子,对姑娘不能一直这样,我看那小姑娘长得漂亮,你对她那么凶,以后别把人吓着,到时候被别人一哄就跑了。” “……” 这算凶吗? 顾从礼终于有了反应。 他眼皮子微掀,弯了弯唇角:“不凶一点她就上房揭瓦了。” * 差一点点就能上房揭瓦的时吟睡得不怎么好,她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一片汪洋大海,她踩着冲浪板鱼似的在浪花见穿梭,突然一个大浪扑过来,她整个人都被淹在里面了。 又咸又苦的海水顺着鼻腔口腔不要钱地往里灌,酸涩痛感刺激着泪水跟着哗啦啦往外滚,巨大的浪花拍得她浑身疼得近乎没有知觉,只觉得整个身体都散了架,时吟闭着眼,跟着海流不知道冲到了什么地方。 耳边全是声音。 哭声,骂声,尖利又放肆的笑声,还有男人低低淡淡的叹息。 海水中仿佛蕴含无数灵魂,前仆后继往她的耳膜里钻。 再睁开眼睛,面对的是白花花的天花板。 时吟怔怔地一动不动,觉得还有种在海水里飘荡沉浮的错觉。 好一会儿,她才坐起来,抬手抹了一把眼睛。 湿漉漉的。 这梦做的也太真实了点儿。 满身的汗黏着睡衣,时吟爬下床进浴室洗了个澡,整个人才从那种混沌的状态里清醒过来,擦着头发出来,刚好接到方舒的电话。 “怎么,昨天和顾老师发展如何。”方舒劈头盖脸就问。 “……” 时吟一阵无语:“什么叫发展如何。” “昨天我们走了就剩你们俩了啊,你别告诉我他自己走了把你丢在那儿了吧,喝醉了的,漂亮的女学生?” “……” 时吟疑惑道:“你今天是不是被人魂穿了啊,你昨天喝的是假酒?” “别人关心你你还不适应了?我关心一下你感情发展不行吗?” “那不好意思啊,要让你失望了,并没有什么感情发展,也不会有的好吗,”时吟趿拉着拖鞋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手机丢在一边按了免提,两只手抓着毛巾擦头发,“他现在算是我责编,我们俩除了工作以外的话半句都没多说。” 时吟做了漫画家这事儿她从来没说过,同学里也就只有方舒知道,二狗也只以为她是做什么设计之类的工作,甚至因为时吟朋友圈什么的经常中午还没起床,所以也很多人都以为她现在无业游民每天在家里啃老。 已经被亲戚朋友们打上了啃老标签的时一老师倒是觉得也无所谓,倒是时母十分在意这件事儿,每次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亲切地表示她实在是太惯着时吟了,毕业一年了,就只靠着父母养哪行,并且开始给她介绍工作的时候,时母都会非常无奈且烦躁。 时吟和方舒有一句没一句聊了一会儿,挂了电话,毛巾随手搭在门把上,捞了沙发上笔记本开电脑。 她昨晚实在累,干脆躺在床上给顾从礼传了新连载的分镜草稿,传完笔记本随手就放在了一边。 此时差不多上午十点,邮件已经读过了。 时吟想了想,站起身来,从床头拿了手机过来,点开微信。 她微信常年有一大堆东西,公众号推送未读消息之类的,红色的消息提示几百上千条,她懒得点,就那么放着,多一两个新消息根本不知道,有时候过个四五天,她才会发现。 但是这个消息如果是顾从礼发过来的,那么晚一分钟看到,时吟都肝疼。 看着那个红色的小小的阿拉伯数字1,时吟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瞪大了眼,小心肝颤颤悠悠地点开。 早上七点半的消息:【醒了过来一趟。】 再看表,十点了。 时吟屁滚尿流地爬下床,飞奔到衣柜前拽了套衣服出来套上,梳子随手扒了两下半干的头发,拉起包就出了家门。 《赤月》是摇光社旗下月刊漫画,她家过去差不多半个小时左右,到那不到十点半,也可以假装自己其实起了个大早,优雅地喝了早茶才过来的。 巨大写字楼玻璃幕墙映着碧蓝天空,门口立着大大的alkaid字样logo,时吟不是第一次过来,前台也认识,给顾从礼打了个电话,领着她到了漫画部的楼层会议室。 她进去的时候,顾从礼已经在里面了,面前一张牛皮纸袋。 他视线落在她半湿的发梢半秒,移开,朝前面沙发里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坐。 时吟在他对面坐下。 “你这个不行。”顾从礼开门见山道。 “嗯?” “题材还可以,也不是头一个,想画出新意要下功夫,设定相对出彩,但是故事核很单薄,再扩一下,”他闭了闭眼,揉了下眼角,“而且分镜问题大,节奏可以变一变,回去改完再那给我看。”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对她说这么多话。 时吟靠坐在沙发里,单手撑着脑袋,指尖一下一下点在脸侧。 她其实听得认真,一边思考一边皱了下眉:“主编,您什么时候有空,我拿稿子来您帮说一下,不然就这样说有些地方还是会不太懂。” 顾从礼没说话,将面前袋子推给她。 时吟拉过来打开,抽出里面的东西看,愣住了。 是她新连载的分镜草稿。 昨天晚上她传过去的三十四页,被他一张张全都给打印出来了,上面很多红笔划出来的圈圈框框,还有一行行的字迹批注。 而他早上七点多给她发的信息,就是说明他通宵了一晚上,把这些都看完了,每一张都很详细的标出了问题和需要修改的地方。 她愣愣地抬起头来。 顾从礼微微前倾着身靠近,白皙修长的食指抬了抬,点在纸面上,淡淡看着她:“这样懂了吗。” …… 时吟恍了下神。 仿佛又陷进了之前那个梦境里,滔天的巨浪卷着她穿过了时间的横轴,回到学生时代,回到了高中时的那些熟悉的下午。 摆满了石膏像和静物的空旷画室里,顾从礼手里捏着铅笔站在她背后,脊背微弓,长臂前伸,垂着头认真又专注地帮她改画。 鼻尖嗅到的是他身上干净清冽的气息,感受到的是他几乎贴上她通红耳廓的小臂的温度。 她坐在画架前,有种被他圈在怀中的错觉。 一片寂静里,男人清冷低淡的声线混合着笔尖和纸张的摩擦声,带着浅浅的鼻息,在她耳畔一层一层暧昧低荡开, “这样懂了吗。” 时吟就是在刚搬到新校区来第一天碰见的顾从礼。 校区新建没几年,宿舍楼崭新,理科学校,男多女少,女生宿舍楼两栋,男生三栋,中间隔着一条马路,两道栏杆,三片绿化带。 34.玫瑰花房(8) 晋江独家发表, 订阅比例不足,补足订阅可见。  “之前有次送堂姐家小孩去上补习班,懒得再回去了,就在旁边一个书店等他, 那边全是漫画。我等的无聊,就随手翻一本看看,结果难看的一逼,我就觉得我也能画, 就去报了个班随便学了一年。” 时吟:“……” 校霸:“那个作者好像叫什么, 时一吧, 画的是什么几把,现在什么人都能当漫画家了,呵呵。” 时吟:“……?” 校霸原本笑得嘲讽, 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抬眼问道:“对了, 你笔名叫什么?” 时吟:“呵呵。” 时吟觉得自己和这甜味苹果糖聊得挺不愉快的, 不过金鼎这家餐厅的食物味道确实不错,时吟不太擅长烧饭, 而且她很懒,平时每天在家里不是叫外卖就是随便弄点东西吃,这一顿吃得她胃口大开,心情愉悦。 抛开校霸对时一这位漫画家的抨击不谈的话。 “色彩很差, 而且内容一般, ”校霸一手捏着叉子, 指尖点了点桌面,“虽然我是化少女漫的,但是少年漫很多东西应该也差不多吧。” “差很多,”时吟不太开心地说,“等你画一次少年漫就知道了。” 校霸估计也是聊得高兴了,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灿烂的笑容在他那张脸上就很有种阴森森的味道:“这次夏季新人大赏我就准备尝试一下战斗少年漫,草稿已经画好了,叫《水蜜桃之恋》。” “……” 时吟没看出来这名字哪里战斗了,恋爱修罗场吗。 一顿饭边吃边聊,一场相亲莫名其妙就变成了两个漫画家交流会,吃到一半,时吟去了个洗手间。 从里面洗好了手,她一边从镜下抽了张纸,一边往外走,随意瞥了眼窗外。 七点多钟,外面已经黑了,天空呈现出一种蓝紫相间的颜色,不见星光,颜色浓郁得像铺了张天鹅绒帘幕。 从顶层的餐厅玻璃窗俯瞰,下面的世界车水马龙,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灯火通明,车灯和路灯的光线交织,流离璀璨,亮如白昼。 火树银花不夜天。 时吟在这个城市出生,在这里长大,见到过了无数次这样的夜晚,却依然还是每一次都忍不住想要驻足。 餐厅巨大玻璃前,影影绰绰映出女人的身影,被拉得有些长,黑色的连衣裙几乎融进背景,露在外面的皮肤就显得尤为清晰。 时吟好一会儿,才发现那上面映着的,另一个人影。 男人倚靠着洗手间出口处大理石立柱,深色的衣服,影子模糊,看不清五官。 他一动不动,就那么站在那里看着她的方向,给人一种,他仿佛已经站在那里千万年的错觉。 时吟回过头去。 顾从礼微微垂着眼看着她,睫毛轻轻覆盖,浅色的瞳孔被打下了一层深色。 冰冷阴郁,藏着点暴戾。 时吟无意识的缩了下肩膀,忍不住想要后退。 只是被他这么看着,就好像整个人都被剖开重组了一遍似的,想动却又没办法动,被生生钉死在了原地。 她眨眨眼,再看过去,那双狭长的眼底暴戾浅散,只剩淡漠。 时吟手里捏着刚才完手,被水珠打得蔫巴巴的纸巾,身子微微往前倾了倾,小声开口:“顾主编?” 顾从礼没应声。 时吟等了两秒,朝他走过来。 剪裁简单的黑色收腰小礼裙,裙摆落在膝盖往上几寸的位置,随着姑娘的动作微微晃动。 纤细的腕,白瘦手臂,圆润的肩。 往上是锁骨的线条,脖颈的弧度,单薄脆弱的仿佛单手捏过去就会像个洋娃娃一样碎掉。 顾从礼平淡地收回视线。 时吟刚好走到他面前。 她今天化了很精致的妆,眼角微扬,唇膏应该刚补过,是很饱满的红。 几秒钟后,那嘴唇轻动,吐出字来:“主编,您也来这里吃饭呀?” 顾从礼抬眼。 姑娘仰着颗小脑袋,漆黑杏眼看着他,两把长睫毛刷子似的眨。 他往她手里扫了一眼,突然道:“外贸原单?” “啊?”时吟没反应过来。 两三秒后,她顺着看向自己手里的包。 两个c背靠着背,交叠在一起张牙舞爪挂着。 时吟张了张嘴,试图解释:“不是不是,诶,主编,我那天是开玩笑的,我就随手一打,其实我不卖什么原单的。” 顾从礼点点头,表情平静:“骗我的?” “……” 时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绞尽脑汁想着能编出什么合适的理由,没奈何,想不到,只得惨兮兮地咧了咧嘴角,好半天,才慢吞吞道:“也不能这么说,就……” 顾从礼微微歪了下头,十分耐心的等着她的答案。 他是窄窄的内双,眼皮很薄,显得有些冷漠薄情,配上内勾外翘的眼型,却好像怎么看都有点勾人的味道。 就这么面无表情歪着头安静的看着她的时候又莫名多出了点儿无辜的稚感,像是在引诱着人似的。 时吟有种被诱惑到了的感觉。 这男人,几年不见,真是段位越来越高了。 她没出息地吞了吞口水,老实巴交道:“想跟你说句话……” 没人再说话了,片刻的安静。 顾从礼垂眼,突然笑了一下。 时吟觉得有点儿热。 她厚了这么多年脸皮,没有想到也有不好意思的一天。 男色害人啊。 她还没来得及脸红,就听见害人的男色淡声道:“说我大傻逼?” 时吟:“……” 时吟震惊了。 她唰地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难以置信,惊恐万分的看着他。 顾从礼语气平淡,不辨喜怒:“时吟,几年没教你,你现在胆子大。” 姑娘惨白着脸,面无血色,形容枯槁,眼神绝望,看起来快哭了。 她哆哆嗦嗦地道歉:“顾老师,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 ——以为你拉黑我看不见我骂你。 后面的话她不敢说,怕自己被打死在这儿。 “主编……”时吟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您别生气了。” 他没说话。 时吟还想再接再厉,就听顾从礼突然道:“周一之前画好新连载的原稿给我。” 这话题转的太快,时吟没反应过来,一脸茫然:“什么?” 顾从礼看了她一眼,言简意赅重复:“周一早上,我去取新连载的原稿。” 时吟:“……” 今天已经周六晚上了,也就是明天一天时间,他要她画好新连载的几十页原稿,这不是扯淡吗。 就算她现在飞回家去通宵画一晚上都画不完。 * 时吟回去的时候,林佑贺正在玩手机。 跟气场极强的冷漠面瘫胆战心惊的交流了一波,时吟现在看着校霸这张表情丰富的脸觉得亲切异常。 又想到她还有几十页的原稿要画,时吟脑壳疼。 她长叹了口气,看了眼表,眼巴巴地看着林佑贺:“林先生,你吃饱了吗?” 林佑贺是个极其没有眼力价儿的,完全没看出来她的暗示,点点头:“一般吧,我刚又点了两个甜品,巧克力巴菲和红酒雪域你要哪个?” 时吟:“……” 一顿饭最后吃完八点了,时吟后来看了四五次表,校霸半点未察,还在和她讨论时一老师的彩图有多少多少缺点。 吃到最后,万念俱灰生无可恋,面无表情的捏叉子戳着面前的红丝绒,像是在戳什么杀父仇人。 校霸终于吃饱了。 时吟扑腾着站起来准备去付钱,被林佑贺拦下来了。 “怎么说也还是相亲,男方请是应该的。” 时吟觉得也是,校霸这种炫酷狂霸的性格肯定会觉得女孩子买单很丢面子。 校霸大大方方刷卡:“反正也是林源的卡。” 时吟:“……” 九点钟,时一老师终于回了家。 她妆都来不及卸,洗了个手屁滚尿流就滚进了工作室,前几天刚画完的一沓子分镜草稿摊在面前。 时吟数了数,整整34页。 正常她一个月的工作量,就算她叫上助手,从现在开始不吃不喝不睡,每天头不抬眼不睁的画,也要十天才能画完。 这顾从礼就是故意想搞她。 他早就不是她的老师了,她也不是他的学生。 即使他现在是主编了,两个人也算是平等的合作关系吧,非要说的话,他甚至还应该反过来喊她一声时一老师呢。 老子才是你的摇钱树!!你跟我装什么逼?!!! 时吟愤怒摔笔,觉得有必要让顾从礼了解一下形式,认清谁才是爸爸。 第一章 时吟磨走了她的第三位责编那天,刚好是她二十三岁生日。 上午十一点半,时吟即将辞职的第三位编辑站在门口,身后佛光普照,一脸‘我佛慈悲终于熬出头脱离苦海了快点结束吧’的豁然表情。 女生端着杯冰镇酸梅汁站在门口,她叼着吸管慢吞吞地吸了两口,抬着眼蔫巴巴地看着她的第三任编辑,表情哀伤的像是看着即将分手的男朋友:“真的不要我了吗,我觉得我们合作的还挺愉快的,我也挺喜欢你。” 从赵编辑的表情上来看,他显然不是这么觉得的。 他甚至惊恐了一瞬间,身形无意识往后虚虚晃了一晃,堪堪稳住,苦笑:“时一老师,您别开我玩笑了,我这交接工作都做好了,您以后归我们新主编负责。” 时吟十分伤感地看着他,好半天,有点沮丧地皱了下鼻子,转身进了屋,从冰箱里抽了听可乐出来递过去,自己叼着吸管坐到对面沙发里。 客厅宽敞,正午阳光透过大落地窗照进来,又被淡色窗纱过滤了一层,温柔又明亮。 时吟虽然去年刚毕业,但从大学时期开始就没闲着,算下来入行也三四年了,自己有点积蓄。 她又一向是个享受生活的人,环内租了套房,面积不小,装饰风格也带着很浓郁的个人特色,客厅大落地窗前像是一个小型室内花园,盆盆罐罐的满是各种绿植。 绿萝茎叶饱满,吊挂在剔透的圆形玻璃器皿里,油亮亮的一大片。 七月日头正盛,外面热得很,赵编辑刚进屋,脑门上还挂着汗珠,接过可乐道了谢,拉开金属拉环,迫不及待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 冰凉的可乐滑进喉管,他整个人又活过来了,熟门熟路进入工作状态,从公文包里翻出几沓子修改过的分镜和原稿,把之前月刊上连载的事情一样一样认认真真交代。 时吟听着,抬起头来忧伤道:“行,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也跟了你快一年了,哪次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 赵编辑心道您可别他妈吹牛逼了吧,快一年了,哪次我说什么您听过了? 就因为摊上了这么一祖宗,赵编辑年纪轻轻,今年就已经开始疯狂脱发,伴随着神经性偏头痛,视力骤降,截稿期将近还会失眠,成宿成宿不睡觉,每天睁眼瞎啥也不干,就打电话,就打电话,老妈子似的玩儿命催稿。 毕竟时一老师的拖延症业内出名,据说大学时期外号时咕咕坊间闻名。 35.冰原与月光(1) 晋江独家发表,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订阅可见。 时吟脸色变了又变, 校霸仿佛没注意到,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起了自己入了漫画这行的机遇。 “之前有次送堂姐家小孩去上补习班, 懒得再回去了, 就在旁边一个书店等他, 那边全是漫画。我等的无聊, 就随手翻一本看看,结果难看的一逼,我就觉得我也能画, 就去报了个班随便学了一年。” 时吟:“……” 校霸:“那个作者好像叫什么, 时一吧, 画的是什么几把,现在什么人都能当漫画家了,呵呵。” 时吟:“……?” 校霸原本笑得嘲讽, 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 抬眼问道:“对了, 你笔名叫什么?” 时吟:“呵呵。” 时吟觉得自己和这甜味苹果糖聊得挺不愉快的,不过金鼎这家餐厅的食物味道确实不错,时吟不太擅长烧饭,而且她很懒,平时每天在家里不是叫外卖就是随便弄点东西吃, 这一顿吃得她胃口大开, 心情愉悦。 抛开校霸对时一这位漫画家的抨击不谈的话。 “色彩很差, 而且内容一般,”校霸一手捏着叉子,指尖点了点桌面,“虽然我是化少女漫的,但是少年漫很多东西应该也差不多吧。” “差很多,”时吟不太开心地说,“等你画一次少年漫就知道了。” 校霸估计也是聊得高兴了,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灿烂的笑容在他那张脸上就很有种阴森森的味道:“这次夏季新人大赏我就准备尝试一下战斗少年漫,草稿已经画好了,叫《水蜜桃之恋》。” “……” 时吟没看出来这名字哪里战斗了,恋爱修罗场吗。 一顿饭边吃边聊,一场相亲莫名其妙就变成了两个漫画家交流会,吃到一半,时吟去了个洗手间。 从里面洗好了手,她一边从镜下抽了张纸,一边往外走,随意瞥了眼窗外。 七点多钟,外面已经黑了,天空呈现出一种蓝紫相间的颜色,不见星光,颜色浓郁得像铺了张天鹅绒帘幕。 从顶层的餐厅玻璃窗俯瞰,下面的世界车水马龙,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灯火通明,车灯和路灯的光线交织,流离璀璨,亮如白昼。 火树银花不夜天。 时吟在这个城市出生,在这里长大,见到过了无数次这样的夜晚,却依然还是每一次都忍不住想要驻足。 餐厅巨大玻璃前,影影绰绰映出女人的身影,被拉得有些长,黑色的连衣裙几乎融进背景,露在外面的皮肤就显得尤为清晰。 时吟好一会儿,才发现那上面映着的,另一个人影。 男人倚靠着洗手间出口处大理石立柱,深色的衣服,影子模糊,看不清五官。 他一动不动,就那么站在那里看着她的方向,给人一种,他仿佛已经站在那里千万年的错觉。 时吟回过头去。 顾从礼微微垂着眼看着她,睫毛轻轻覆盖,浅色的瞳孔被打下了一层深色。 冰冷阴郁,藏着点暴戾。 时吟无意识的缩了下肩膀,忍不住想要后退。 只是被他这么看着,就好像整个人都被剖开重组了一遍似的,想动却又没办法动,被生生钉死在了原地。 她眨眨眼,再看过去,那双狭长的眼底暴戾浅散,只剩淡漠。 时吟手里捏着刚才完手,被水珠打得蔫巴巴的纸巾,身子微微往前倾了倾,小声开口:“顾主编?” 顾从礼没应声。 时吟等了两秒,朝他走过来。 剪裁简单的黑色收腰小礼裙,裙摆落在膝盖往上几寸的位置,随着姑娘的动作微微晃动。 纤细的腕,白瘦手臂,圆润的肩。 往上是锁骨的线条,脖颈的弧度,单薄脆弱的仿佛单手捏过去就会像个洋娃娃一样碎掉。 顾从礼平淡地收回视线。 时吟刚好走到他面前。 她今天化了很精致的妆,眼角微扬,唇膏应该刚补过,是很饱满的红。 几秒钟后,那嘴唇轻动,吐出字来:“主编,您也来这里吃饭呀?” 顾从礼抬眼。 姑娘仰着颗小脑袋,漆黑杏眼看着他,两把长睫毛刷子似的眨。 他往她手里扫了一眼,突然道:“外贸原单?” “啊?”时吟没反应过来。 两三秒后,她顺着看向自己手里的包。 两个c背靠着背,交叠在一起张牙舞爪挂着。 时吟张了张嘴,试图解释:“不是不是,诶,主编,我那天是开玩笑的,我就随手一打,其实我不卖什么原单的。” 顾从礼点点头,表情平静:“骗我的?” “……” 时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绞尽脑汁想着能编出什么合适的理由,没奈何,想不到,只得惨兮兮地咧了咧嘴角,好半天,才慢吞吞道:“也不能这么说,就……” 顾从礼微微歪了下头,十分耐心的等着她的答案。 他是窄窄的内双,眼皮很薄,显得有些冷漠薄情,配上内勾外翘的眼型,却好像怎么看都有点勾人的味道。 就这么面无表情歪着头安静的看着她的时候又莫名多出了点儿无辜的稚感,像是在引诱着人似的。 时吟有种被诱惑到了的感觉。 这男人,几年不见,真是段位越来越高了。 她没出息地吞了吞口水,老实巴交道:“想跟你说句话……” 没人再说话了,片刻的安静。 顾从礼垂眼,突然笑了一下。 时吟觉得有点儿热。 她厚了这么多年脸皮,没有想到也有不好意思的一天。 男色害人啊。 她还没来得及脸红,就听见害人的男色淡声道:“说我大傻逼?” 时吟:“……” 时吟震惊了。 她唰地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难以置信,惊恐万分的看着他。 顾从礼语气平淡,不辨喜怒:“时吟,几年没教你,你现在胆子大。” 姑娘惨白着脸,面无血色,形容枯槁,眼神绝望,看起来快哭了。 她哆哆嗦嗦地道歉:“顾老师,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 ——以为你拉黑我看不见我骂你。 后面的话她不敢说,怕自己被打死在这儿。 “主编……”时吟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您别生气了。” 他没说话。 时吟还想再接再厉,就听顾从礼突然道:“周一之前画好新连载的原稿给我。” 这话题转的太快,时吟没反应过来,一脸茫然:“什么?” 顾从礼看了她一眼,言简意赅重复:“周一早上,我去取新连载的原稿。” 时吟:“……” 今天已经周六晚上了,也就是明天一天时间,他要她画好新连载的几十页原稿,这不是扯淡吗。 就算她现在飞回家去通宵画一晚上都画不完。 * 时吟回去的时候,林佑贺正在玩手机。 跟气场极强的冷漠面瘫胆战心惊的交流了一波,时吟现在看着校霸这张表情丰富的脸觉得亲切异常。 又想到她还有几十页的原稿要画,时吟脑壳疼。 她长叹了口气,看了眼表,眼巴巴地看着林佑贺:“林先生,你吃饱了吗?” 林佑贺是个极其没有眼力价儿的,完全没看出来她的暗示,点点头:“一般吧,我刚又点了两个甜品,巧克力巴菲和红酒雪域你要哪个?” 时吟:“……” 一顿饭最后吃完八点了,时吟后来看了四五次表,校霸半点未察,还在和她讨论时一老师的彩图有多少多少缺点。 吃到最后,万念俱灰生无可恋,面无表情的捏叉子戳着面前的红丝绒,像是在戳什么杀父仇人。 校霸终于吃饱了。 时吟扑腾着站起来准备去付钱,被林佑贺拦下来了。 “怎么说也还是相亲,男方请是应该的。” 时吟觉得也是,校霸这种炫酷狂霸的性格肯定会觉得女孩子买单很丢面子。 校霸大大方方刷卡:“反正也是林源的卡。” 时吟:“……” 九点钟,时一老师终于回了家。 她妆都来不及卸,洗了个手屁滚尿流就滚进了工作室,前几天刚画完的一沓子分镜草稿摊在面前。 时吟数了数,整整34页。 正常她一个月的工作量,就算她叫上助手,从现在开始不吃不喝不睡,每天头不抬眼不睁的画,也要十天才能画完。 这顾从礼就是故意想搞她。 他早就不是她的老师了,她也不是他的学生。 即使他现在是主编了,两个人也算是平等的合作关系吧,非要说的话,他甚至还应该反过来喊她一声时一老师呢。 老子才是你的摇钱树!!你跟我装什么逼?!!! 时吟愤怒摔笔,觉得有必要让顾从礼了解一下形式,认清谁才是爸爸。 校区新建没几年,宿舍楼崭新,理科学校,男多女少,女生宿舍楼两栋,男生三栋,中间隔着一条马路,两道栏杆,三片绿化带。 旧校区地方小,学校是没有强制住校要求的,时吟班里的同学多数都没住过校,第一次住校,大家跟参加集体露营似的,相当兴奋躁动。 时吟长得好看讨喜,性格又好,当时在班级里人缘是很好的,也算那种很多人想混进去的明星小圈子里的一员。 物理课一下课,她就被当时只有一米五的二狗拉过来了,找了个墙角,低声神秘兮兮地:“九点半,男寝三号楼,耍伐?” 时吟四下看了一圈,也低声道:“什么活动。” 二狗不肯再多透露:“你来便知。” 时吟悄悄比了个江湖手势。 二狗也回了一个,顺便风情万种地给她抛了个媚眼,蹦哒蹦哒一窜一窜回教室继续上课了。 从老校区过来的孩子们仿佛贫困山区出来见世面的,第一天换校区,大家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实验一中的桌椅也是可以这么新,黑板也是可以这么黑,广播声音也是可以这么清晰的。 就连晚自习上得也让人通体舒畅,背起单词来干劲儿十足。 八点半晚自习一下,时吟抱着书本和方舒回寝室,寝室里另外几个人还没回来,时吟放下东西,洗了个澡,换了套衣服,九点半过了。 宿舍楼的门还没锁,社管阿姨背靠着玻璃窗口坐,正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还珠格格》。 时吟拉上了方舒,蹑手蹑脚溜出去,路上还有不少下了晚自习笑笑闹闹往回走,路灯影影绰绰,大片的绿化带传来蝉鸣。 两个人走到男生寝室楼那边,自然是不可能大摇大摆走进去找人的,二狗又只说了在门口,没法,就只能站在门口等。 时吟为难侧头:“光让我们来,这怎么进去啊?” 方舒大学霸看起来兴趣缺缺:“我哪知道,是你拉我来的。” “是二狗让我叫你的。” “让你叫你就叫,你可真是听话。” 时吟凑过来,神秘兮兮道:“你知道二狗他室友谁吗?以前三班的沈之扬啊,级草了解一下。” 方舒一脸“你当我是你吗”的表情。 时吟摇头晃脑地:“你不要假装矜持了,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个世界上有谁不爱帅哥呢?而且这沈之扬我也曾凑巧有过几面之缘,实乃绝代佳人也。” 方舒没搭理她,时吟也习惯了,没在意,蹲在男寝门口想着就这么吼上二狗一嗓子他听不听得见的时候,听见旁边有人笑了一声。 时吟仰着脑袋,侧头。 少年穿着校服站在她们旁边,有点儿眼熟,有过几面之缘的时吟慢吞吞地认出来,好像正是绝代佳人沈之扬本扬。 突然和她对上视线,他愣了一下,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 二狗从他身后窜出来,一爪子拍在时吟肩膀上,个子不高力气不小,一把把她提溜起来,下巴一扬:“走着。” 36.冰原与月光(2) 晋江独家发表,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订阅可见。  现在连顾从礼都无法奈何她分毫。 这个无趣的世界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时吟在后面一个人嘚瑟得没完没了, 好像下一秒就要上天了, 顾从礼从后视镜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本来也没觉得你能画完, ”他顿了顿,“也知道你不会画。” 时吟一噎。 怎么说那种感觉呢。 就好像是初中生跟三十岁的老男人说话。 你当真的事情, 你特别认真计较的事情,他四两拨千斤就过去了,结结实实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全是无力感。 偏偏他还衣服云淡风轻, 不想跟你小朋友计较的样子。 时吟安静了三秒,肩膀一塌, 咬牙道:“没觉得你说什么?” 顾从礼:“你骂我。” “……” 我不就骂了你一句傻逼吗? 你幼儿园刚毕业吗? 时吟差点没被自己一口口水呛着,她坐在后座中间,脑袋伸过去,从驾驶座和副驾中间的空处看她,表情看起来既可怜又愤怒, 一脸憋屈着想发火又不敢发的表情:“那你也不用……今天一直提作业什么的吧, ”她委委屈屈压低了声,“我那么多同学都在呢,我不要面子的啊……” 顾从礼手肘撑住车窗框, 单手撑在耳畔, 微侧着头, 许是因为受了酒精的影响,声音松懒:“人多才能让你长记性。” “……” 你说你问他这个干啥,他总是有理由。 时吟翻了个白眼,再次靠回到后座,不想再说话了。 她不说话,顾从礼自然也不会主动跟她说话的,饭店到她家不算远,车子停在小区楼下,时吟开门下了车,转身跟他道别:“主编,今天麻烦您送我回来了。” 顾从礼“嗯”了一声。 时吟顿了下,又试探性问道:“那您明天还……来吗?” 顾从礼侧头:“新连载准备得怎么样了。” 时吟连忙道:“第一话分镜草稿画完了!” “《echo》的完结篇呢。” “……” 时吟目光游离:“还差几张……” 她一副心虚的不行的样子,垂着脑袋,看都不敢看他。 结果顾从礼也并不多问,只点点头:“《echo》画完给我,新连载原稿先不用画,第一话的分镜草稿今晚传给我看一下。” 时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小区里路灯昏暗,小虫飞蛾盘桓。 他说一句,她就乖乖答一句。 顾从礼抬眼。 她今天穿了件白裙子,昏黄的灯光给她描了一层毛绒绒的边儿,大眼睛明亮水润,看着他认认真真地样子,像藏在森林深处树丛里的食草动物。 他收回视线:“上去吧。” 时吟如释重负,长出口气,朝他挥了挥手:“主编再见!” 一路小跑着颠颠颠跑走了。 白色的一个小影子兔子似的一窜一窜逃进楼里。 出租车司机听了他们一路,此时看着也觉得好笑,打方向盘转了个圈儿,笑道:“这小姑娘怎么看着这么怕你呢。” 顾从礼没说话。 司机四五十岁,可能也是第一次看到有小年轻是这样的相处模式,打趣道:“你可要小心点啊小伙子,对姑娘不能一直这样,我看那小姑娘长得漂亮,你对她那么凶,以后别把人吓着,到时候被别人一哄就跑了。” “……” 这算凶吗? 顾从礼终于有了反应。 他眼皮子微掀,弯了弯唇角:“不凶一点她就上房揭瓦了。” * 差一点点就能上房揭瓦的时吟睡得不怎么好,她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一片汪洋大海,她踩着冲浪板鱼似的在浪花见穿梭,突然一个大浪扑过来,她整个人都被淹在里面了。 又咸又苦的海水顺着鼻腔口腔不要钱地往里灌,酸涩痛感刺激着泪水跟着哗啦啦往外滚,巨大的浪花拍得她浑身疼得近乎没有知觉,只觉得整个身体都散了架,时吟闭着眼,跟着海流不知道冲到了什么地方。 耳边全是声音。 哭声,骂声,尖利又放肆的笑声,还有男人低低淡淡的叹息。 海水中仿佛蕴含无数灵魂,前仆后继往她的耳膜里钻。 再睁开眼睛,面对的是白花花的天花板。 时吟怔怔地一动不动,觉得还有种在海水里飘荡沉浮的错觉。 好一会儿,她才坐起来,抬手抹了一把眼睛。 湿漉漉的。 这梦做的也太真实了点儿。 满身的汗黏着睡衣,时吟爬下床进浴室洗了个澡,整个人才从那种混沌的状态里清醒过来,擦着头发出来,刚好接到方舒的电话。 “怎么,昨天和顾老师发展如何。”方舒劈头盖脸就问。 “……” 时吟一阵无语:“什么叫发展如何。” “昨天我们走了就剩你们俩了啊,你别告诉我他自己走了把你丢在那儿了吧,喝醉了的,漂亮的女学生?” “……” 时吟疑惑道:“你今天是不是被人魂穿了啊,你昨天喝的是假酒?” “别人关心你你还不适应了?我关心一下你感情发展不行吗?” “那不好意思啊,要让你失望了,并没有什么感情发展,也不会有的好吗,”时吟趿拉着拖鞋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手机丢在一边按了免提,两只手抓着毛巾擦头发,“他现在算是我责编,我们俩除了工作以外的话半句都没多说。” 时吟做了漫画家这事儿她从来没说过,同学里也就只有方舒知道,二狗也只以为她是做什么设计之类的工作,甚至因为时吟朋友圈什么的经常中午还没起床,所以也很多人都以为她现在无业游民每天在家里啃老。 已经被亲戚朋友们打上了啃老标签的时一老师倒是觉得也无所谓,倒是时母十分在意这件事儿,每次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亲切地表示她实在是太惯着时吟了,毕业一年了,就只靠着父母养哪行,并且开始给她介绍工作的时候,时母都会非常无奈且烦躁。 时吟和方舒有一句没一句聊了一会儿,挂了电话,毛巾随手搭在门把上,捞了沙发上笔记本开电脑。 她昨晚实在累,干脆躺在床上给顾从礼传了新连载的分镜草稿,传完笔记本随手就放在了一边。 此时差不多上午十点,邮件已经读过了。 时吟想了想,站起身来,从床头拿了手机过来,点开微信。 她微信常年有一大堆东西,公众号推送未读消息之类的,红色的消息提示几百上千条,她懒得点,就那么放着,多一两个新消息根本不知道,有时候过个四五天,她才会发现。 但是这个消息如果是顾从礼发过来的,那么晚一分钟看到,时吟都肝疼。 看着那个红色的小小的阿拉伯数字1,时吟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瞪大了眼,小心肝颤颤悠悠地点开。 早上七点半的消息:【醒了过来一趟。】 再看表,十点了。 时吟屁滚尿流地爬下床,飞奔到衣柜前拽了套衣服出来套上,梳子随手扒了两下半干的头发,拉起包就出了家门。 《赤月》是摇光社旗下月刊漫画,她家过去差不多半个小时左右,到那不到十点半,也可以假装自己其实起了个大早,优雅地喝了早茶才过来的。 巨大写字楼玻璃幕墙映着碧蓝天空,门口立着大大的alkaid字样logo,时吟不是第一次过来,前台也认识,给顾从礼打了个电话,领着她到了漫画部的楼层会议室。 她进去的时候,顾从礼已经在里面了,面前一张牛皮纸袋。 他视线落在她半湿的发梢半秒,移开,朝前面沙发里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坐。 时吟在他对面坐下。 “你这个不行。”顾从礼开门见山道。 “嗯?” “题材还可以,也不是头一个,想画出新意要下功夫,设定相对出彩,但是故事核很单薄,再扩一下,”他闭了闭眼,揉了下眼角,“而且分镜问题大,节奏可以变一变,回去改完再那给我看。”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对她说这么多话。 时吟靠坐在沙发里,单手撑着脑袋,指尖一下一下点在脸侧。 她其实听得认真,一边思考一边皱了下眉:“主编,您什么时候有空,我拿稿子来您帮说一下,不然就这样说有些地方还是会不太懂。” 顾从礼没说话,将面前袋子推给她。 时吟拉过来打开,抽出里面的东西看,愣住了。 是她新连载的分镜草稿。 昨天晚上她传过去的三十四页,被他一张张全都给打印出来了,上面很多红笔划出来的圈圈框框,还有一行行的字迹批注。 而他早上七点多给她发的信息,就是说明他通宵了一晚上,把这些都看完了,每一张都很详细的标出了问题和需要修改的地方。 她愣愣地抬起头来。 顾从礼微微前倾着身靠近,白皙修长的食指抬了抬,点在纸面上,淡淡看着她:“这样懂了吗。” …… 时吟恍了下神。 仿佛又陷进了之前那个梦境里,滔天的巨浪卷着她穿过了时间的横轴,回到学生时代,回到了高中时的那些熟悉的下午。 摆满了石膏像和静物的空旷画室里,顾从礼手里捏着铅笔站在她背后,脊背微弓,长臂前伸,垂着头认真又专注地帮她改画。 鼻尖嗅到的是他身上干净清冽的气息,感受到的是他几乎贴上她通红耳廓的小臂的温度。 她坐在画架前,有种被他圈在怀中的错觉。 一片寂静里,男人清冷低淡的声线混合着笔尖和纸张的摩擦声,带着浅浅的鼻息,在她耳畔一层一层暧昧低荡开, “这样懂了吗。” 清冽低淡,薄冰似的质感,里面还仿佛掺杂着融不掉的冰粒,磨得人灵魂都在发颤。 一圈小朋友们半夜从寝室里偷偷溜出来被大人抓包,一个个都虚的不行,生怕被问几年级的哪个班的班主任是谁叫什么名字明天跟我见一下你们老师,点头哈腰齐齐刷刷鞠躬道歉,动作整齐划一,声音比军训的时候喊口号还要嘹亮:“叔叔再见!” ——掉头就跑了。 “……” 时吟走在最后面,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37.冰原与月光(3) 晋江独家发表,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订阅可见。 但是顾从礼在这儿就不太对。 顾从礼当年是他们的老师, 虽然没多久,而且教的是艺术生, 但是因为一张盛世美颜也是在实验一中引起过轩然大波的,大半个学校女生的梦中情人,算是非常有名。 那些无法无天天王老子都不怕的半大小伙子们看见他都要乖乖喊一声“顾老师”。 二狗觉得, 以前没发现, 这顾老师还挺幽默。 他看了一眼面露尴尬的秦研,非常有眼力价儿的上前打哈哈:“顾老师, 我们都毕业多少年了, 你还收作业啊, 太惨了吧。” 顾从礼没说话。 时吟很快反应过来, 充满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爪子搭在他肩膀上, 一边扭头往里走:“二狗说的对啊,顾老师越来越幽默了啊, 哈哈哈哈, 我们先进去吧,啊, 好饿啊……” 她越说声音越低,面露心虚, 嘴角抽搐。 二狗瞥了她一眼, 又看看落在自己肩膀上那只颤抖着的爪子, 低声问:“你怕什么?” 时吟一个激灵,瞪他:“谁怕了?” “不怕你抖什么,你溜这么快干什么?顾从礼能吃了你?” 两个人走得快,把身后的人拉开了一段距离,时吟没忍住偷偷侧头往后瞥了一眼,余光扫见秦研是和顾从礼并排走的,跟在她们后面。 她撇撇嘴:“刚刚还一口一个顾老师的叫,现在就顾从礼了,狗学委,你还是那么虚伪。” 二狗也不生气,反而笑了,他长得清秀,一张娃娃脸,笑起来有种天然黑的感觉:“这不是怕你有心理压力么,”他突然贴过来,人凑近了点儿,声音压得低,几近耳语,“怎么,还喜欢他呢?” 时吟步子一顿,侧过头来。 看着他的眼神阴沉沉的,带着警告。 二狗咧嘴笑:“你这个人就是太较真,当年别说你,咱们班,咱们学校有多少女生都喜欢他呢,天天一下课就趴窗台上盯着,花痴似的叫唤,你这就也垂涎一下美色怎么了?而且这都毕业这么久了,你不能因为当年的事儿就永远这样吧,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你胆儿也太小了吧” 时吟快烦死他了,长嘶了一声,咬牙切齿:“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米六吗?” “嗯?” “因为你屁话太多,还爱多管闲事。” 二狗挑眉:“被我说中了啊。” “滚。” * 包间选的是大包,一行八九个人落座,时吟坐里面,一边是二狗,另一边方舒。 顾从礼的位置在她斜侧面,旁边坐着秦研,正在和他说话。 顾从礼靠坐在椅子里,微垂着头,有点懒洋洋的样子,食指指尖搭在手机边缘,也不说话,不知道是在听还是没在听。 已经进了包间,秦研就把遮了她大半张脸的墨镜摘了,挂在胸口,v领的红裙往下拉了点儿,线条饱满诱人。 她一边说话,上半身往顾从礼那边一点一点倾斜,从男人的角度,只要一侧头,应该刚好看见宽阔领口后的美好光景。 时吟心里冷笑了一声,撇开了眼。 没有见过顾从礼这么不要脸的男人。 一边问她作业写完了没,自己倒是天天在外面鬼混,把妹把得美滋滋的。 眼光还高的嘞,一来就来个女明星,还国民女神。 酒桌情绪热烈,时吟自己刚刚也喝了不少,有点儿上头,她翻了个白眼,面前啤酒瓶子一推,捏了另一头白酒倒满,往苟学委面前一举,一脸肃然:“二狗,你刚刚是不是说你要调去帝都了?” 二狗没反应过来,愣愣点头:“对啊。” 话音刚落,时吟那边已经一杯干了:“祝你一路顺风。” 满满的一杯白酒,白开水似的咕咚咕咚下肚,透明的液体划过喉管,辣得她皱起眉来。 倒了第二杯,仍然笑嘻嘻道:“如日方升。” 秦研注意力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过来,没再跟顾从礼说话,只看着她吐了下舌头,娇娇气气地笑:“这白酒是不是很辣啊,小姐姐厉害了啊,我酒量就特别差。” 时吟本来声音不大,大家都在各聊各的,没引起什么注意,倒是秦研这一声,满桌人都看过来了,开始起哄。 时吟瞥她一眼,没说话,举杯喝了个干净。 姑娘喝起酒来有种淋漓尽致的大气,畅快又洒脱,半点儿不扭捏,细瘦的手捏着杯,头微扬着,颈部线条拉得修长,室内灯下白得晃眼。 喝完,她手里玻璃杯往桌上一搁,扬眼勾唇,似笑非笑瞥了秦研一眼:“小姐姐还能更厉害,想看不想看?” 这操作毫无预兆,秦研愣了愣。 时吟微微倾身朝她的方向靠了靠,胸口的布料贴紧了桌沿,声音低懒,带几分邪气:“叫两声好听的,哄得小姐姐开心了就给你看?嗯?” 语气轻佻,半点尊重没有,像是哪家的浪荡公子哥。 秦研反应过来了,脸色十分难看。 一片的静里,方舒“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抬手按着时吟脑袋啪叽一下推回去了,时吟重新栽进椅子里,不满的拍掉她的手。 方舒含笑道歉:“不好意思啊,秦研,时吟有点儿喝多了,她今天特别开心,大家又都熟,玩笑开得没边儿。” 时吟撇嘴嘟哝:“我说什么了?我说什么了?我就喜欢和漂亮的小姐姐玩儿不行吗?我看她电视里不也这么演的么……” 秦研刚缓过来一点儿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她之前接过一部刑侦单元剧,在里面演一个夜总会陪酒。 说是什么国民女神,当红小花旦,其实也都是好听的,别说大荧幕了,就是电视剧里面,她也只能拿到一些配角刷个脸熟,此时时吟迷迷糊糊嘟哝着,明摆着打她的脸。 方舒又是一巴掌拍上时吟脑门儿,拽着人胳膊给拉起来了,毫无诚意又道了个歉:“喝得都不清醒了,大家先吃,我带她去醒醒酒。” 时吟十分乖巧的依偎在她怀里,跟着她往外走。 出了包间,方舒关上门,手一松。 时吟晃了晃脑袋,一脸不满:“你别松手啊,我真有点晕呢。” 方舒抱着臂,好笑的看着她:“你这人过分,秦研眼睛都气红了。” 时吟翻了个白眼:“我和二狗玩得与世无争呢,谁让她突然跳出来给自己加戏啊。” 方舒却突然眯起眼来,凑近了看着她:“你和秦研这么大仇?” 时吟耸肩:“没仇。” 方舒哼哼笑了两声。 两个人走到洗手间门口,时吟随手拉开最近的一个隔间门:“你为什么要问这么愚蠢的问题?我和她有什么仇你心里没数吗?” 方舒“哦”了一声:“因为顾从礼。” 时吟没说话。 方舒就当她默认了:“你之前不是说你对顾从礼现在已经没有非分之想了吗?” “我什么时候说的。” “你中午刚说过。” “我说的是,我们没有前缘可以续,你对我不关心,你到底是不是真的爱我?” 方舒一阵恶寒:“时吟你要点脸,你有非分之想就想吧,你恶心我干什么?” 时吟没忍住笑了两声,顿了顿,轻飘飘道:“非分之想好像也还是有,不过学委说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其实我觉得他说挺有道理的。” 方舒怔了下。 隔间里,抽水声哗啦啦地响起,然后归于平静。 方舒回神,刚想说话,隔间门咔嗒一声开了,时吟从里面出来,平静地走到水池前:“我一直有,但我不敢了。” * 时吟回去的时候,气氛依旧热烈,只是少了人。 顾从礼没在。 秦研倒是还在,应该是已经被哄开心了,只是看见她们进来的时候冷冷瞥过来两眼。 男人喝嗨了以后就喜欢开始跑火车,桌上位置已经换了一圈儿了,几个男人凑在一起天南海北的吹牛逼,时吟旁边换成了个女孩子。 小个子女生,长了张娃娃脸,皮肤很好,声音也幼幼的,以前是班里的英语课代表,叫李思璇。 几年过去了,她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笑眯眯地跟她们打了招呼,将旁边的酒瓶挪到一边,换了果汁。 时吟一阵感动,只觉得还是女孩子好,香香软软,又体贴。 她道了谢,端起来喝了两口。 李思璇撑着脑袋歪着头,狡黠眨眼:“好点了吧,别喝太多了,不然多难受呀,白酒劲儿大。” 女人是比较懂女人的。 时吟满脸无辜:“你说得对。” 李思璇凑过头来,小声和她咬耳朵:“其实刚在大厅的时候我就懂了,秦研只说她带个人,我也没想到。” “……” 你又懂了。 时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保持沉默。 好在李思璇没说两句就拐到别的事情上的,女人的话题总是无穷多,三个人聊得火热,没一会儿,顾从礼回来。 秦研又凑过去了。 时吟觉得这顿饭真是吃得她不爽极了,郁气阴魂不散似的围着她转,她烦躁地偷偷往那边看,对上男人寡淡视线。 她微愣了下。 顾从礼整个人靠坐在椅子里,隔着半个桌子看着她,瞳孔在灯光下看是浅浅的棕,剔透平静的颜色,却莫名有压抑又锋利的感觉。 时吟有种被老师抓包了的狼狈感,匆匆移开视线,端起果汁杯,半张脸藏在杯子后面。 刚好那边喝得嗨的又开始叫嚷着转移阵地ktv不见不散,二狗热情地扯着脖子喊她:“咕咕!咕咕!去不去啊!不见不散啊!” 时吟赶紧高举手臂,兴高采烈:“我去啊!不见不散!不见不散!” 二狗满意了,又扭头:“秦研去不去啊。” 秦研没马上回答,扭头看向旁边的顾从礼。 他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靠坐在椅子里,漫不经心的样子,有点和他整个人的冷漠气质都不太相符的懒散。 又矛盾,又好像也很奇怪地和谐。 秦研等着他的答案,所以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身上,顺便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起哄:“顾老师,秦女神在征求你的同意呢,让不让人家去啊!” 秦研笑得十分羞涩。 时吟看都懒得看,垂着头,捏着小叉子戳盘子里没吃完的油泼鱼片。 秦研这个女人是不是有毛病啊。 知道你们俩亲近,你们俩认识,你们俩关系好,你的事情他能做主了行了吧。 他是你爸吗? 他让你去你就去,让你不去你就不去啊? 你怎么听话啊。 你作为一个成年女人还能不能有点儿自己的主意了?! 还能不能?! 时吟一边心里偷偷嘟哝着,一边还是忍不住悄悄听着顾从礼那边的动静。 等了两三秒,才听见他说:“时吟不去了。” 秦研笑容一僵。 被点了名的时吟茫然的抬起头来。 所有人都一脸呆滞的表情,二狗没反应过来:“啊?她说她去啊。” 顾从礼转过头来看着他,平静又耐心地说:“她得回家写作业。” 众人:“……” 时吟:“……” 时吟:? 她已经无敌太久了牛逼太久了立于不败之地太久太久了。 现在连顾从礼都无法奈何她分毫。 这个无趣的世界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时吟在后面一个人嘚瑟得没完没了,好像下一秒就要上天了,顾从礼从后视镜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本来也没觉得你能画完,”他顿了顿,“也知道你不会画。” 时吟一噎。 怎么说那种感觉呢。 就好像是初中生跟三十岁的老男人说话。 你当真的事情,你特别认真计较的事情,他四两拨千斤就过去了,结结实实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全是无力感。 偏偏他还衣服云淡风轻,不想跟你小朋友计较的样子。 38.冰原与月光(4) 晋江独家发表,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订阅可见。  卸完, 时吟泡了个玫瑰牛奶花瓣浴,敷了个面膜, 躺在床上哼着歌,一边拿着平板看视频,一边发微信。 时吟是a市人, 遍地是朋友同学, 高中时期闺蜜方舒刚从新西兰留学回国,目前还没有找工作, 每天家里蹲待业混吃等死, 吃喝玩乐必备人选。 时吟二话不说给她发微信:【姐妹!姐妹!你说, 我们是不是好闺蜜。】 方舒回的也很快:【我只有三块钱。】 “……” 人情冷漠, 物欲纵横的社会。 时吟面无表情, 只嘴巴动了动, 脸上的面膜贴了差不多十多分钟,此时已经有点干了, 稍微紧绷绷的感觉。 她捏着面膜纸一边儿撕掉, 随手丢进垃圾桶,和方舒定好了明天见面的时间, 又在高中的同学群里面狂轰乱炸了一通,约了几个许久没见的朋友晚上一起, 才爬下床, 去洗手间洗面膜液。 * 时吟跟方舒初中同校, 不过两个人当时不怎么对付。 方舒是小才女,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学校里有什么活动都能拔得头筹,人很傲,几乎不怎么跟其它同学说话。 时吟当时算是她的一个强有力竞争对手。 没有想到高中,两个人考进了同一所,还同班。 同班也就算了,还同桌。 同桌也就算了,方舒无意当中发现,这个她初中时期以为的强劲对手,是个嘴巴逼逼逼逼停不下来的傻逼。 方舒觉得,如果时吟是个反派,那么她一定是个死于话多的典范。 而对于她高中时期的那点儿破事儿,方舒也自然是最了解的一个。 包括顾从礼。 周日是个好天气,日头大,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原稿画是肯定画不完了,时一老师干干脆脆地放弃,不仅一张不准备画,还像个中二时期的小孩儿似的开始跟顾从礼玩起了叛逆。 她行程安排的满,中午和方舒吃个饭,下午看场电影,晚上参加一下同学聚餐。 十点钟回家,洗个澡睡觉,第二天神清气爽的起床跟顾从礼正面刚。 完美计划,满分操作。 正午时分,两个人坐在商场泰餐厅里,一个懒得像是浑身没骨头,一个腰板挺得笔直一丝不苟。 时吟软趴趴地捏着叉子戳盘子里的香兰包叶鸡,无精打采。 方舒一脸刻板精英样:“他现在是你主编?” 时吟郁闷地点点头。 方舒沉吟了片刻,理智问道:“那他认出你来了吗?” “……” 时吟一脸无语:“我难道是毁了容了吗?” 方舒摇了摇头,冷静说:“你变好看了不少,你高中的时候——”她顿了顿,上上下下扫了她一圈,似乎是在回忆她以前的样子,最后,微微嫌弃,“可太丑了。” “……” ? 时吟手里叉子一丢,愤怒地抬起头来:“你怎么回事儿啊你,我找你出来是为了听你说我长得丑吗?” 方舒“哦”了一声,一脸淡定:“不是吗,那你想听我说点儿什么?你跟顾从礼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啊,你要好好把握,不要错失良机,争取和他再续前缘。” 她这一番话说得刻薄,完全没有给时吟留任何情面的意思,话毕,她等着对面的人跟她炸毛。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反应。 姑娘垂着眼,长睫低低的覆盖着,咬了下嘴唇,又很快松开。 然后很轻松的勾出一个笑来。 时吟重新拿起叉子,叉子尖插进鸡肉里,浓郁的油汁从里面溢出来,粘上外面包着的深绿色的叶,声音淡淡的,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哪门子的续法,” 她戳着鸡肉举起叉子,啊呜一口咬下去,烫得舌尖发麻,只得咬着鸡块,嘶嘶哈哈的呼气,口齿不清,“我俩又没前缘。” 饭后,两人去看了电影。 电影是个好电影,星际特效大片儿,演到最后,男主角死了,女主角瞎了。 时吟看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散场的时候抱着方舒的细胳膊哭。 给方舒烦得不行,抬指推了她两下没推动,时吟哭得安静又投入,没擦干的眼泪顺着眼角滑到唇畔。 好一会儿,她才眨眨眼,舌尖伸出来舔掉,又小心翼翼地擦了擦湿漉漉的眼眶,抬眼看向方舒,可怜巴巴地吸了吸鼻子:“我妆花了吗,是不是应该补个妆?” 方舒神情复杂的看着她。 时吟点点头,转头就往洗手间走:“看来是花了,还好我带了化妆品过来。” 大学以后,时吟很少和高中同学联系了。 后来她们班班长也搞过几次同学会,时吟也都没去,这次本来是她主动提出来的,结果群里话音刚落,几个狂热聚会分子就立马扛起了接班的大旗,最后负责讨论的都是他们,时吟看起来反而变成了被拉着邀请的那个。 饭店选在离商场不远的一家,淮扬菜很出名,时吟和方舒是第二波过去的,人到的时候几个人正站在门口聊天。 少年郎褪去了稚气,夹着烟站在酒店门口,看到学生时代熟悉的旧友惊喜万分,相谈甚欢放声大笑。 方舒一下出租车,门口站着的两个人就认出她来了。 男人笑嘻嘻地小跑过来:“哎哟我们方大美女,上次见面也两年前了吧,怎么样,海的那边空气不如祖国好吧?” 方舒哼哼了两声:“空气没怎么注意,男人是比祖国强多了。” 她一向这个性子,大家都了解,男人也不在意,看到时吟跟着下来,侧头,眨巴着眼,做作的惊呼:“时咕咕!见到你真高兴啊!” 时吟非常配合他:“二狗!你又长高了!” 学习委员二狗,本名苟敬文,高中时期是个自称发育不良的矮子。 现在依然是个矮子,看来确实不是发育不良了。 几个人说着边往门口走,二狗说笑了两句,凑过头来,神秘兮兮:“今天有神秘嘉宾。” 方舒挑眉:“有多神秘?” 二狗双手合十,一脸虔诚:“我求佛求来的。” 时吟笑了:“那看来是妹子。” 二狗啪啪鼓掌:“还真是妹子,隔壁班的那个秦研,还记得吧,就高三那会儿去参加那个什么女团出道了那个,人家现在红着呢,前两天不是刚参加了一个那个什么综艺么,刚好那个节目的策划我认识,大家高中又都熟嘛,就叫来一起玩了。” 方舒笑了一声:“你跟美女都熟啊。” 二狗笑嘻嘻地摆手:“大家都是好朋友嘛。” 此时几个人已经走进了饭店大厅,方舒翻了个白眼,一抬眼,愣了一下,脚步顿住了。 时吟就走在她旁边,还在听二狗说现在秦研有多多多仙女,没注意到她。 方舒一把拉住了她。 时吟停下来,扭过头看着她:“怎么了?” 方舒不确定的眯眼,往前扬了扬下巴:“你看那个,是不是顾从礼。” 时吟一愣,顺着看过去。 最先看见的是他的腿。 顾从礼很高,学画画的对人体敏感,目测就八九不离十了,他差不多一八八的个子,腿看起来比别人长了一截,黑色的长裤裹着修长的腿,腿型匀称,衬衫的衣摆塞进裤腰,腰线处扎出利落的褶皱。 方舒在她耳边小声继续道:“和他说话那个女的谁啊,戴墨镜的那个,秦研?” 时吟目光落在男人身上不转,仿佛没听见。 周末的饭店大厅人满为患,四周的声音喧嚣,他低着头,站在饭店休息区旁边,看起来是在听人说话。 侧脸线条锋利又冷漠,像是沸腾尘世间唯一的寂静。 仿佛有什么奇怪的感应似的,顾从礼抬起头来,正对上她的视线。 时吟朝他眨了眨眼。 顾从礼微眯了下眼,眸光微沉。 二狗完全没意识到这边的风起云涌,昂首挺胸走过去,大着嗓门道:“人到得差不多了吧?还差谁啊?要么秦研带我们顾老师先进去吧,”他又压低了声音,幽默道,“不然国民女神一会儿被人认出来了该脱不开身了。” 时吟默默。 听这意思就是顾从礼还是秦研带过来的。 秦研闻言笑了一下,巨大的墨镜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红润的嘴唇和小小的一个下巴尖儿。 她侧过头来,看向顾从礼,声音也温温柔柔地:“那我们先进去吧?” 顾从礼没理。 秦研等了几秒,抬手,似乎是想去拉他袖口。 几乎是同时,顾从礼站直了身,不着痕迹错开了她的手,往前走了两步。 已经有几个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看过来,秦研手指停在空中,有点儿尴尬。 时吟心里有一丢丢小开心,也不知道在开心些什么,无意识弯着唇角,偷偷摸摸地笑。 还没反应过来,顾从礼已经走到她面前,垂眼看着她,淡道:“作业写完了?” “……” 时吟唇角的笑意僵住了。 但是这并不表示,他能两天画出三十四页原稿。 漫画和普通的画、人物肖像不同,是需要利用分镜镜头来讲故事的,职业漫画家在有助手的情况下每天差不多可以完成两到三页原稿,彩漫则要更慢一些。 顾从礼当然画不完了。 除非他有二十双手。 时吟觉得自己稳操胜券,像个大爷似的翘着腿儿瘫在出租车后面,斜歪着身子,周身都充斥着一种强者的气场。 她已经无敌太久了牛逼太久了立于不败之地太久太久了。 现在连顾从礼都无法奈何她分毫。 这个无趣的世界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时吟在后面一个人嘚瑟得没完没了,好像下一秒就要上天了,顾从礼从后视镜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本来也没觉得你能画完,”他顿了顿,“也知道你不会画。” 时吟一噎。 怎么说那种感觉呢。 就好像是初中生跟三十岁的老男人说话。 你当真的事情,你特别认真计较的事情,他四两拨千斤就过去了,结结实实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全是无力感。 偏偏他还衣服云淡风轻,不想跟你小朋友计较的样子。 时吟安静了三秒,肩膀一塌,咬牙道:“没觉得你说什么?” 顾从礼:“你骂我。” “……” 我不就骂了你一句傻逼吗? 你幼儿园刚毕业吗? 时吟差点没被自己一口口水呛着,她坐在后座中间,脑袋伸过去,从驾驶座和副驾中间的空处看她,表情看起来既可怜又愤怒,一脸憋屈着想发火又不敢发的表情:“那你也不用……今天一直提作业什么的吧,”她委委屈屈压低了声,“我那么多同学都在呢,我不要面子的啊……” 39.冰原与月光(5) 晋江独家发表,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订阅可见。  时吟翘着二郎腿, 眼珠子一转, 心下有了决定。 手边草稿随意丢在一边,她慢条斯理站起来了, 走出了工作室, 回手关门, 踢踢踏踏跑去浴室卸妆去了。 卸完, 时吟泡了个玫瑰牛奶花瓣浴,敷了个面膜, 躺在床上哼着歌,一边拿着平板看视频,一边发微信。 时吟是a市人, 遍地是朋友同学, 高中时期闺蜜方舒刚从新西兰留学回国, 目前还没有找工作, 每天家里蹲待业混吃等死, 吃喝玩乐必备人选。 时吟二话不说给她发微信:【姐妹!姐妹!你说, 我们是不是好闺蜜。】 方舒回的也很快:【我只有三块钱。】 “……” 人情冷漠,物欲纵横的社会。 时吟面无表情, 只嘴巴动了动, 脸上的面膜贴了差不多十多分钟, 此时已经有点干了, 稍微紧绷绷的感觉。 她捏着面膜纸一边儿撕掉, 随手丢进垃圾桶,和方舒定好了明天见面的时间,又在高中的同学群里面狂轰乱炸了一通,约了几个许久没见的朋友晚上一起,才爬下床,去洗手间洗面膜液。 * 时吟跟方舒初中同校,不过两个人当时不怎么对付。 方舒是小才女,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学校里有什么活动都能拔得头筹,人很傲,几乎不怎么跟其它同学说话。 时吟当时算是她的一个强有力竞争对手。 没有想到高中,两个人考进了同一所,还同班。 同班也就算了,还同桌。 同桌也就算了,方舒无意当中发现,这个她初中时期以为的强劲对手,是个嘴巴逼逼逼逼停不下来的傻逼。 方舒觉得,如果时吟是个反派,那么她一定是个死于话多的典范。 而对于她高中时期的那点儿破事儿,方舒也自然是最了解的一个。 包括顾从礼。 周日是个好天气,日头大,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原稿画是肯定画不完了,时一老师干干脆脆地放弃,不仅一张不准备画,还像个中二时期的小孩儿似的开始跟顾从礼玩起了叛逆。 她行程安排的满,中午和方舒吃个饭,下午看场电影,晚上参加一下同学聚餐。 十点钟回家,洗个澡睡觉,第二天神清气爽的起床跟顾从礼正面刚。 完美计划,满分操作。 正午时分,两个人坐在商场泰餐厅里,一个懒得像是浑身没骨头,一个腰板挺得笔直一丝不苟。 时吟软趴趴地捏着叉子戳盘子里的香兰包叶鸡,无精打采。 方舒一脸刻板精英样:“他现在是你主编?” 时吟郁闷地点点头。 方舒沉吟了片刻,理智问道:“那他认出你来了吗?” “……” 时吟一脸无语:“我难道是毁了容了吗?” 方舒摇了摇头,冷静说:“你变好看了不少,你高中的时候——”她顿了顿,上上下下扫了她一圈,似乎是在回忆她以前的样子,最后,微微嫌弃,“可太丑了。” “……” ? 时吟手里叉子一丢,愤怒地抬起头来:“你怎么回事儿啊你,我找你出来是为了听你说我长得丑吗?” 方舒“哦”了一声,一脸淡定:“不是吗,那你想听我说点儿什么?你跟顾从礼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啊,你要好好把握,不要错失良机,争取和他再续前缘。” 她这一番话说得刻薄,完全没有给时吟留任何情面的意思,话毕,她等着对面的人跟她炸毛。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反应。 姑娘垂着眼,长睫低低的覆盖着,咬了下嘴唇,又很快松开。 然后很轻松的勾出一个笑来。 时吟重新拿起叉子,叉子尖插进鸡肉里,浓郁的油汁从里面溢出来,粘上外面包着的深绿色的叶,声音淡淡的,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哪门子的续法,” 她戳着鸡肉举起叉子,啊呜一口咬下去,烫得舌尖发麻,只得咬着鸡块,嘶嘶哈哈的呼气,口齿不清,“我俩又没前缘。” 饭后,两人去看了电影。 电影是个好电影,星际特效大片儿,演到最后,男主角死了,女主角瞎了。 时吟看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散场的时候抱着方舒的细胳膊哭。 给方舒烦得不行,抬指推了她两下没推动,时吟哭得安静又投入,没擦干的眼泪顺着眼角滑到唇畔。 好一会儿,她才眨眨眼,舌尖伸出来舔掉,又小心翼翼地擦了擦湿漉漉的眼眶,抬眼看向方舒,可怜巴巴地吸了吸鼻子:“我妆花了吗,是不是应该补个妆?” 方舒神情复杂的看着她。 时吟点点头,转头就往洗手间走:“看来是花了,还好我带了化妆品过来。” 大学以后,时吟很少和高中同学联系了。 后来她们班班长也搞过几次同学会,时吟也都没去,这次本来是她主动提出来的,结果群里话音刚落,几个狂热聚会分子就立马扛起了接班的大旗,最后负责讨论的都是他们,时吟看起来反而变成了被拉着邀请的那个。 饭店选在离商场不远的一家,淮扬菜很出名,时吟和方舒是第二波过去的,人到的时候几个人正站在门口聊天。 少年郎褪去了稚气,夹着烟站在酒店门口,看到学生时代熟悉的旧友惊喜万分,相谈甚欢放声大笑。 方舒一下出租车,门口站着的两个人就认出她来了。 男人笑嘻嘻地小跑过来:“哎哟我们方大美女,上次见面也两年前了吧,怎么样,海的那边空气不如祖国好吧?” 方舒哼哼了两声:“空气没怎么注意,男人是比祖国强多了。” 她一向这个性子,大家都了解,男人也不在意,看到时吟跟着下来,侧头,眨巴着眼,做作的惊呼:“时咕咕!见到你真高兴啊!” 时吟非常配合他:“二狗!你又长高了!” 学习委员二狗,本名苟敬文,高中时期是个自称发育不良的矮子。 现在依然是个矮子,看来确实不是发育不良了。 几个人说着边往门口走,二狗说笑了两句,凑过头来,神秘兮兮:“今天有神秘嘉宾。” 方舒挑眉:“有多神秘?” 二狗双手合十,一脸虔诚:“我求佛求来的。” 时吟笑了:“那看来是妹子。” 二狗啪啪鼓掌:“还真是妹子,隔壁班的那个秦研,还记得吧,就高三那会儿去参加那个什么女团出道了那个,人家现在红着呢,前两天不是刚参加了一个那个什么综艺么,刚好那个节目的策划我认识,大家高中又都熟嘛,就叫来一起玩了。” 方舒笑了一声:“你跟美女都熟啊。” 二狗笑嘻嘻地摆手:“大家都是好朋友嘛。” 此时几个人已经走进了饭店大厅,方舒翻了个白眼,一抬眼,愣了一下,脚步顿住了。 时吟就走在她旁边,还在听二狗说现在秦研有多多多仙女,没注意到她。 方舒一把拉住了她。 时吟停下来,扭过头看着她:“怎么了?” 方舒不确定的眯眼,往前扬了扬下巴:“你看那个,是不是顾从礼。” 时吟一愣,顺着看过去。 最先看见的是他的腿。 顾从礼很高,学画画的对人体敏感,目测就八九不离十了,他差不多一八八的个子,腿看起来比别人长了一截,黑色的长裤裹着修长的腿,腿型匀称,衬衫的衣摆塞进裤腰,腰线处扎出利落的褶皱。 方舒在她耳边小声继续道:“和他说话那个女的谁啊,戴墨镜的那个,秦研?” 时吟目光落在男人身上不转,仿佛没听见。 周末的饭店大厅人满为患,四周的声音喧嚣,他低着头,站在饭店休息区旁边,看起来是在听人说话。 侧脸线条锋利又冷漠,像是沸腾尘世间唯一的寂静。 仿佛有什么奇怪的感应似的,顾从礼抬起头来,正对上她的视线。 时吟朝他眨了眨眼。 顾从礼微眯了下眼,眸光微沉。 二狗完全没意识到这边的风起云涌,昂首挺胸走过去,大着嗓门道:“人到得差不多了吧?还差谁啊?要么秦研带我们顾老师先进去吧,”他又压低了声音,幽默道,“不然国民女神一会儿被人认出来了该脱不开身了。” 时吟默默。 听这意思就是顾从礼还是秦研带过来的。 秦研闻言笑了一下,巨大的墨镜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红润的嘴唇和小小的一个下巴尖儿。 她侧过头来,看向顾从礼,声音也温温柔柔地:“那我们先进去吧?” 顾从礼没理。 秦研等了几秒,抬手,似乎是想去拉他袖口。 几乎是同时,顾从礼站直了身,不着痕迹错开了她的手,往前走了两步。 已经有几个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看过来,秦研手指停在空中,有点儿尴尬。 时吟心里有一丢丢小开心,也不知道在开心些什么,无意识弯着唇角,偷偷摸摸地笑。 还没反应过来,顾从礼已经走到她面前,垂眼看着她,淡道:“作业写完了?” “……” 时吟唇角的笑意僵住了。 卸完,时吟泡了个玫瑰牛奶花瓣浴,敷了个面膜,躺在床上哼着歌,一边拿着平板看视频,一边发微信。 时吟是a市人,遍地是朋友同学,高中时期闺蜜方舒刚从新西兰留学回国,目前还没有找工作,每天家里蹲待业混吃等死,吃喝玩乐必备人选。 时吟二话不说给她发微信:【姐妹!姐妹!你说,我们是不是好闺蜜。】 方舒回的也很快:【我只有三块钱。】 “……” 人情冷漠,物欲纵横的社会。 时吟面无表情,只嘴巴动了动,脸上的面膜贴了差不多十多分钟,此时已经有点干了,稍微紧绷绷的感觉。 她捏着面膜纸一边儿撕掉,随手丢进垃圾桶,和方舒定好了明天见面的时间,又在高中的同学群里面狂轰乱炸了一通,约了几个许久没见的朋友晚上一起,才爬下床,去洗手间洗面膜液。 * 时吟跟方舒初中同校,不过两个人当时不怎么对付。 方舒是小才女,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学校里有什么活动都能拔得头筹,人很傲,几乎不怎么跟其它同学说话。 时吟当时算是她的一个强有力竞争对手。 没有想到高中,两个人考进了同一所,还同班。 同班也就算了,还同桌。 同桌也就算了,方舒无意当中发现,这个她初中时期以为的强劲对手,是个嘴巴逼逼逼逼停不下来的傻逼。 方舒觉得,如果时吟是个反派,那么她一定是个死于话多的典范。 而对于她高中时期的那点儿破事儿,方舒也自然是最了解的一个。 包括顾从礼。 周日是个好天气,日头大,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原稿画是肯定画不完了,时一老师干干脆脆地放弃,不仅一张不准备画,还像个中二时期的小孩儿似的开始跟顾从礼玩起了叛逆。 她行程安排的满,中午和方舒吃个饭,下午看场电影,晚上参加一下同学聚餐。 十点钟回家,洗个澡睡觉,第二天神清气爽的起床跟顾从礼正面刚。 完美计划,满分操作。 正午时分,两个人坐在商场泰餐厅里,一个懒得像是浑身没骨头,一个腰板挺得笔直一丝不苟。 时吟软趴趴地捏着叉子戳盘子里的香兰包叶鸡,无精打采。 方舒一脸刻板精英样:“他现在是你主编?” 时吟郁闷地点点头。 方舒沉吟了片刻,理智问道:“那他认出你来了吗?” “……” 时吟一脸无语:“我难道是毁了容了吗?” 方舒摇了摇头,冷静说:“你变好看了不少,你高中的时候——”她顿了顿,上上下下扫了她一圈,似乎是在回忆她以前的样子,最后,微微嫌弃,“可太丑了。” “……” ? 时吟手里叉子一丢,愤怒地抬起头来:“你怎么回事儿啊你,我找你出来是为了听你说我长得丑吗?” 方舒“哦”了一声,一脸淡定:“不是吗,那你想听我说点儿什么?你跟顾从礼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啊,你要好好把握,不要错失良机,争取和他再续前缘。” 她这一番话说得刻薄,完全没有给时吟留任何情面的意思,话毕,她等着对面的人跟她炸毛。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反应。 姑娘垂着眼,长睫低低的覆盖着,咬了下嘴唇,又很快松开。 然后很轻松的勾出一个笑来。 时吟重新拿起叉子,叉子尖插进鸡肉里,浓郁的油汁从里面溢出来,粘上外面包着的深绿色的叶,声音淡淡的,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哪门子的续法,” 她戳着鸡肉举起叉子,啊呜一口咬下去,烫得舌尖发麻,只得咬着鸡块,嘶嘶哈哈的呼气,口齿不清,“我俩又没前缘。” 饭后,两人去看了电影。 电影是个好电影,星际特效大片儿,演到最后,男主角死了,女主角瞎了。 40.冰原与月光(6) 晋江独家发表,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订阅可见。  一发出去, 时吟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毫无预兆的, 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违和感顺着脚底板直窜到天灵盖。 时吟凝神思索了两秒, 反应过来了。 为什么她的消息发出去以后, 没有马上弹出那边的拒收提示? 不是拉黑了吗? 不是已经把她拉黑了吗?? 时吟拿脚想,也没有想到顾从礼会主动地, 无声无息地把自己从黑名单里拽出来。 装逼一时爽。 事后火葬场。 这可真是,防不胜防。 几年不见, 这男人的段位和恐怖程度越来越高了。 竟然也学会了鬼鬼祟祟了!!! 时吟心下发慌,手忙脚乱地赶紧长按撤回, 看着绿色的气泡被撤回以后,整个人长长吐出了口气, 放松下来。 放松了几秒, 又继续紧张了起来。 不知道他看没看见。 应该没看见吧,她很快就撤回了。 顾从礼好像也不是会时时刻刻盯着手机看的人。 时吟舔了舔嘴唇, 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 非常刻意地,又打过去了一条:【主编,买包吗?外贸原单买一赠一。】 忐忑焦心地等了五分钟, 对方都没有回。 看来应该是没有在看手机的。 她终于放下了心来, 长舒了口气, 转手去做别的事情, 把顾从礼忘了个精光。 时吟也确实是没有什么时间闲着摸鱼了,《赤月》是月刊,虽然比起周刊来说已经轻松很多了,然而问题就在于,她是个懒癌晚期拖延症患者。 时一老师的生活,在交稿后和临近交稿前可以说是天差地别的两个极端。 《赤月》每月月初出刊,此时正是七月中上旬,平时这个时间时吟还在吃饭睡觉煲剧打游戏,每天都能闲出屁来好不自在。 然而这个月,她不仅要画出正在连载的漫画收尾,又要准备新连载的分镜脚本,还要赶在八月前画出原稿去参加八月初的的夏季新人赏。 拖延症归拖延症,时吟真正进入工作状态以后其实认真得非常疯魔,并且要求极高,龟毛得很,导致这几年来助手换了无数,跟了她时间最久的一个助手也就梁秋实。 梁秋实起了个和著名当代散文家就换了个顺序的名字,却是个深爱漫画和各种电子产品的宅男,并且据说家境殷实,家里的手办多到可以弄个展。 梁球球同志工作效率不低,时吟就他一个助手,以前临近截稿期赵编辑也会来帮忙,倒是也勉勉强强够用。 但是这次因为事情堆了一堆,新旧连载半个月内都要弄出来一话,一个助手也实在有点忙不过来,时吟就让梁秋实帮忙留意下有没有认识的人愿意来做个临时助手。 正忙的时候,时母再次打来电话,让时吟不要忘记周六晚上跟人家约好的吃饭。 时母打过来的时候时吟正在画分镜的脚本——name,手下动作没停,接了时母电话歪着脑袋用肩膀夹住,就听见时母在那边大着嗓门:“喂!喂喂!宝贝,你干嘛呢宝贝!” 时吟心思都不在电话上,哼哼哈哈的应付着,都说了些什么也没太听进去。 等分镜脚本草稿终于画完已经是晚上快十一点了,时吟一下午连水都没喝一口,拖着半条命出了工作室去厨房觅食,就看见一条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时吟从记忆最底层挖出了某个好像叫林源的电话号码。 时间太晚,时吟也不好再给人家回电话过去,只发了条信息,道了个歉,确定了一下明天的见面时间和地点。 等了一会儿,对方没回。 这人可太养生了,不到十一点就睡觉的。 时吟手机丢在一边,拽了袋泡面出来煮了,又熬到后半夜把草稿改完,完全没有明天就要去相亲了要睡美容养颜觉的自觉。 第二天就理所当然的睡到日上三竿,时母哐哐哐来砸门了才迷迷糊糊的醒过来。 一开门,就看见时母雄赳赳气昂昂站在门口,表情和气场有点像马上要冲进敌人警备区的女战士。 时吟刚从床上爬下来,衣衫不整,鸟窝头,眼皮子肿的像两个馒头,迷迷瞪瞪的瞅着门口的人。 咔嗒一声,时母手里的手榴弹保险栓被抽掉了。 下一秒—— “时吟!!你又熬夜了是不是!!!” ——爆炸了。 时吟不太懂时母为什么对这次相亲这么重视。 她自认为自己长得也没有很丑,而且才刚刚二十三岁,还有好几年可以浪,实在不是需要急着相亲的年纪。 时母的态度就好像,她错过了这次的这银行精英,以后就嫁不出去了。 被按在沙发上拿冰勺子敷眼睛的时候,她提出了异议。 时母翻了个白眼,一手拿着一把勺子贴在她眼皮上:“你以为我想呀?你天天在家呆着,到哪认识男人去,你要是去公司里找个工作我还用给你操心这些事情?就现在这样,别说你二十三,你呆到三十三岁也不会有男朋友,”时母越说越起劲儿,愤愤嫌弃道,“我给你办了个健身卡,以后每天都给我去运动听见没有?天天除了吃就是睡,我是生了个猪啊?” “……” …… 时吟这个人,情路一直不怎么顺畅。 初恋是初中的时候,年纪小,还不懂得什么是喜欢,只觉得学校里那个呼风唤雨的校霸小哥哥真是帅。 他校服永远不好好穿,吊儿郎当的样子,耳朵上一排亮闪闪的铁圈子,烫头纹身,还抽烟喝酒。 时吟完全好学生一枚,看着那群头发红红黄黄的高年级小姐姐围着她的初恋前前后后的打转,觉得对方可能是喜欢这个类型的。 某天放学以后,她也屁颠屁颠跑去学校旁边小发廊,拿出攒了半个月的零花钱,找了平价替代版tony总监给她染了个头。 当天晚上,时吟顶着满头紫毛美滋滋地回家了,准备明天就去找梦中情人告白。 以后她也是老大的女人了! 四舍五入不就是老大本大了吗!!! 时吟内心在激动的咆哮。 结果没能进去家门。 差点被时母打死在家门口。 第二天就被拽着重新把头发染回来了,时吟半个月的零花钱打水漂,还挨了一顿胖揍,顿时怨念乍起,觉得什么谈恋爱,什么男朋友可真是个罪孽的东西。 揉着还发疼的屁股,时吟发现校霸好像也变得面目可憎了。 当时怎么就会觉得他帅呢? 从那以后,初中生时吟小朋友哭唧唧地发了毒誓,觉着天若有情天亦老,清心寡欲是正道,她再也不碰爱情了。 感情这杯酒。 谁喝都得醉。 她也是有青春疼痛经历后看透了男人参透爱情真谛的女人了。 时吟多愁善感的想。 直到高中遇见了顾从礼。 时吟二十三年来没叛逆过几次,初中为了校霸染了个紫毛算一次,被时母打了屁股两棍子就打服了。 高三的时候,放弃了北大的保送名额,不顾所有老师同学家长的阻拦和劝说,执意要去学画画考美院算一次。 这次打折了两根棍子,也没能让她服。 少女平时看着软,其实是个拧巴性子,固执起来像头牛,真的决定了就会一条路走到黑,什么都拉不住。 * 因为时母催得紧,著名鸽王时咕咕同学不但没迟到,反而提前了十几分钟就已经到了。 金鼎的餐厅需要提前订位,时吟报了林源的名字,服务生带着她过去。 银行小精英已经到了,人正坐在窗边的一张桌前,撑着下巴侧着头看着窗外,侧脸看起来英俊端正。 时吟走过去,他转过头来。 男人面部轮廓干净锋利,浓眉,眼窝很深,表情看起来有点不耐烦。 夏天昼长夜短,晚上五点多天空还亮,落日余晖透过落地大玻璃窗,落在他的黑发上,整个人都显得温柔。 ——个屁。 这林源同学的眼神,看起来不耐烦的像是下一秒就会把她顺着窗户丢出去。 时吟的视线落在他又宽又厚的肩膀,还有挽起的袖子,露出的结结实实的小臂肌肉上。 这是个银行上班的?这他妈其实是银行保安吧? 她清了清嗓子,走过去,拉开椅子,在对面坐下。 进了看,男人表情看起来煞气愈发浓烈。 好像还有点眼熟。 时吟小心翼翼道:“林先生?” 林源拧着眉看过来,凶神恶煞,声音嘶哑:“干啥。” 时吟:“……” 太可怕了呜呜呜说好的温润精英金融男的呢…… 时吟咽了咽口水:“等很久了吗?” 林源:“等的他妈花儿都谢了。” “……” 时吟快哭了,可怜巴巴小声道:“那咱们先点餐吧……” 41.冰原与月光(7) 晋江独家发表, 订阅比例不足,补足订阅可见。  时吟觉得自己稳操胜券, 像个大爷似的翘着腿儿瘫在出租车后面, 斜歪着身子, 周身都充斥着一种强者的气场。 她已经无敌太久了牛逼太久了立于不败之地太久太久了。 现在连顾从礼都无法奈何她分毫。 这个无趣的世界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时吟在后面一个人嘚瑟得没完没了, 好像下一秒就要上天了,顾从礼从后视镜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本来也没觉得你能画完,”他顿了顿, “也知道你不会画。” 时吟一噎。 怎么说那种感觉呢。 就好像是初中生跟三十岁的老男人说话。 你当真的事情, 你特别认真计较的事情, 他四两拨千斤就过去了, 结结实实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全是无力感。 偏偏他还衣服云淡风轻, 不想跟你小朋友计较的样子。 时吟安静了三秒, 肩膀一塌,咬牙道:“没觉得你说什么?” 顾从礼:“你骂我。” “……” 我不就骂了你一句傻逼吗? 你幼儿园刚毕业吗? 时吟差点没被自己一口口水呛着,她坐在后座中间,脑袋伸过去, 从驾驶座和副驾中间的空处看她, 表情看起来既可怜又愤怒,一脸憋屈着想发火又不敢发的表情:“那你也不用……今天一直提作业什么的吧, ”她委委屈屈压低了声, “我那么多同学都在呢, 我不要面子的啊……” 顾从礼手肘撑住车窗框,单手撑在耳畔,微侧着头,许是因为受了酒精的影响,声音松懒:“人多才能让你长记性。” “……” 你说你问他这个干啥,他总是有理由。 时吟翻了个白眼,再次靠回到后座,不想再说话了。 她不说话,顾从礼自然也不会主动跟她说话的,饭店到她家不算远,车子停在小区楼下,时吟开门下了车,转身跟他道别:“主编,今天麻烦您送我回来了。” 顾从礼“嗯”了一声。 时吟顿了下,又试探性问道:“那您明天还……来吗?” 顾从礼侧头:“新连载准备得怎么样了。” 时吟连忙道:“第一话分镜草稿画完了!” “《echo》的完结篇呢。” “……” 时吟目光游离:“还差几张……” 她一副心虚的不行的样子,垂着脑袋,看都不敢看他。 结果顾从礼也并不多问,只点点头:“《echo》画完给我,新连载原稿先不用画,第一话的分镜草稿今晚传给我看一下。” 时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小区里路灯昏暗,小虫飞蛾盘桓。 他说一句,她就乖乖答一句。 顾从礼抬眼。 她今天穿了件白裙子,昏黄的灯光给她描了一层毛绒绒的边儿,大眼睛明亮水润,看着他认认真真地样子,像藏在森林深处树丛里的食草动物。 他收回视线:“上去吧。” 时吟如释重负,长出口气,朝他挥了挥手:“主编再见!” 一路小跑着颠颠颠跑走了。 白色的一个小影子兔子似的一窜一窜逃进楼里。 出租车司机听了他们一路,此时看着也觉得好笑,打方向盘转了个圈儿,笑道:“这小姑娘怎么看着这么怕你呢。” 顾从礼没说话。 司机四五十岁,可能也是第一次看到有小年轻是这样的相处模式,打趣道:“你可要小心点啊小伙子,对姑娘不能一直这样,我看那小姑娘长得漂亮,你对她那么凶,以后别把人吓着,到时候被别人一哄就跑了。” “……” 这算凶吗? 顾从礼终于有了反应。 他眼皮子微掀,弯了弯唇角:“不凶一点她就上房揭瓦了。” * 差一点点就能上房揭瓦的时吟睡得不怎么好,她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一片汪洋大海,她踩着冲浪板鱼似的在浪花见穿梭,突然一个大浪扑过来,她整个人都被淹在里面了。 又咸又苦的海水顺着鼻腔口腔不要钱地往里灌,酸涩痛感刺激着泪水跟着哗啦啦往外滚,巨大的浪花拍得她浑身疼得近乎没有知觉,只觉得整个身体都散了架,时吟闭着眼,跟着海流不知道冲到了什么地方。 耳边全是声音。 哭声,骂声,尖利又放肆的笑声,还有男人低低淡淡的叹息。 海水中仿佛蕴含无数灵魂,前仆后继往她的耳膜里钻。 再睁开眼睛,面对的是白花花的天花板。 时吟怔怔地一动不动,觉得还有种在海水里飘荡沉浮的错觉。 好一会儿,她才坐起来,抬手抹了一把眼睛。 湿漉漉的。 这梦做的也太真实了点儿。 满身的汗黏着睡衣,时吟爬下床进浴室洗了个澡,整个人才从那种混沌的状态里清醒过来,擦着头发出来,刚好接到方舒的电话。 “怎么,昨天和顾老师发展如何。”方舒劈头盖脸就问。 “……” 时吟一阵无语:“什么叫发展如何。” “昨天我们走了就剩你们俩了啊,你别告诉我他自己走了把你丢在那儿了吧,喝醉了的,漂亮的女学生?” “……” 时吟疑惑道:“你今天是不是被人魂穿了啊,你昨天喝的是假酒?” “别人关心你你还不适应了?我关心一下你感情发展不行吗?” “那不好意思啊,要让你失望了,并没有什么感情发展,也不会有的好吗,”时吟趿拉着拖鞋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手机丢在一边按了免提,两只手抓着毛巾擦头发,“他现在算是我责编,我们俩除了工作以外的话半句都没多说。” 时吟做了漫画家这事儿她从来没说过,同学里也就只有方舒知道,二狗也只以为她是做什么设计之类的工作,甚至因为时吟朋友圈什么的经常中午还没起床,所以也很多人都以为她现在无业游民每天在家里啃老。 已经被亲戚朋友们打上了啃老标签的时一老师倒是觉得也无所谓,倒是时母十分在意这件事儿,每次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亲切地表示她实在是太惯着时吟了,毕业一年了,就只靠着父母养哪行,并且开始给她介绍工作的时候,时母都会非常无奈且烦躁。 时吟和方舒有一句没一句聊了一会儿,挂了电话,毛巾随手搭在门把上,捞了沙发上笔记本开电脑。 她昨晚实在累,干脆躺在床上给顾从礼传了新连载的分镜草稿,传完笔记本随手就放在了一边。 此时差不多上午十点,邮件已经读过了。 时吟想了想,站起身来,从床头拿了手机过来,点开微信。 她微信常年有一大堆东西,公众号推送未读消息之类的,红色的消息提示几百上千条,她懒得点,就那么放着,多一两个新消息根本不知道,有时候过个四五天,她才会发现。 但是这个消息如果是顾从礼发过来的,那么晚一分钟看到,时吟都肝疼。 看着那个红色的小小的阿拉伯数字1,时吟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瞪大了眼,小心肝颤颤悠悠地点开。 早上七点半的消息:【醒了过来一趟。】 再看表,十点了。 时吟屁滚尿流地爬下床,飞奔到衣柜前拽了套衣服出来套上,梳子随手扒了两下半干的头发,拉起包就出了家门。 《赤月》是摇光社旗下月刊漫画,她家过去差不多半个小时左右,到那不到十点半,也可以假装自己其实起了个大早,优雅地喝了早茶才过来的。 巨大写字楼玻璃幕墙映着碧蓝天空,门口立着大大的alkaid字样logo,时吟不是第一次过来,前台也认识,给顾从礼打了个电话,领着她到了漫画部的楼层会议室。 她进去的时候,顾从礼已经在里面了,面前一张牛皮纸袋。 他视线落在她半湿的发梢半秒,移开,朝前面沙发里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坐。 时吟在他对面坐下。 “你这个不行。”顾从礼开门见山道。 “嗯?” “题材还可以,也不是头一个,想画出新意要下功夫,设定相对出彩,但是故事核很单薄,再扩一下,”他闭了闭眼,揉了下眼角,“而且分镜问题大,节奏可以变一变,回去改完再那给我看。”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对她说这么多话。 时吟靠坐在沙发里,单手撑着脑袋,指尖一下一下点在脸侧。 她其实听得认真,一边思考一边皱了下眉:“主编,您什么时候有空,我拿稿子来您帮说一下,不然就这样说有些地方还是会不太懂。” 顾从礼没说话,将面前袋子推给她。 时吟拉过来打开,抽出里面的东西看,愣住了。 是她新连载的分镜草稿。 昨天晚上她传过去的三十四页,被他一张张全都给打印出来了,上面很多红笔划出来的圈圈框框,还有一行行的字迹批注。 而他早上七点多给她发的信息,就是说明他通宵了一晚上,把这些都看完了,每一张都很详细的标出了问题和需要修改的地方。 她愣愣地抬起头来。 顾从礼微微前倾着身靠近,白皙修长的食指抬了抬,点在纸面上,淡淡看着她:“这样懂了吗。” …… 时吟恍了下神。 仿佛又陷进了之前那个梦境里,滔天的巨浪卷着她穿过了时间的横轴,回到学生时代,回到了高中时的那些熟悉的下午。 摆满了石膏像和静物的空旷画室里,顾从礼手里捏着铅笔站在她背后,脊背微弓,长臂前伸,垂着头认真又专注地帮她改画。 鼻尖嗅到的是他身上干净清冽的气息,感受到的是他几乎贴上她通红耳廓的小臂的温度。 她坐在画架前,有种被他圈在怀中的错觉。 一片寂静里,男人清冷低淡的声线混合着笔尖和纸张的摩擦声,带着浅浅的鼻息,在她耳畔一层一层暧昧低荡开, “这样懂了吗。” 时吟拿脚想,也没有想到顾从礼会主动地,无声无息地把自己从黑名单里拽出来。 装逼一时爽。 事后火葬场。 这可真是,防不胜防。 几年不见,这男人的段位和恐怖程度越来越高了。 竟然也学会了鬼鬼祟祟了!!! 时吟心下发慌,手忙脚乱地赶紧长按撤回,看着绿色的气泡被撤回以后,整个人长长吐出了口气,放松下来。 放松了几秒,又继续紧张了起来。 不知道他看没看见。 应该没看见吧,她很快就撤回了。 顾从礼好像也不是会时时刻刻盯着手机看的人。 时吟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非常刻意地,又打过去了一条:【主编,买包吗?外贸原单买一赠一。】 忐忑焦心地等了五分钟,对方都没有回。 看来应该是没有在看手机的。 她终于放下了心来,长舒了口气,转手去做别的事情,把顾从礼忘了个精光。 时吟也确实是没有什么时间闲着摸鱼了,《赤月》是月刊,虽然比起周刊来说已经轻松很多了,然而问题就在于,她是个懒癌晚期拖延症患者。 时一老师的生活,在交稿后和临近交稿前可以说是天差地别的两个极端。 《赤月》每月月初出刊,此时正是七月中上旬,平时这个时间时吟还在吃饭睡觉煲剧打游戏,每天都能闲出屁来好不自在。 然而这个月,她不仅要画出正在连载的漫画收尾,又要准备新连载的分镜脚本,还要赶在八月前画出原稿去参加八月初的的夏季新人赏。 42.冰原与月光(8) 晋江独家发表, 订阅比例不足,补足订阅可见。  时吟就是在刚搬到新校区来第一天碰见的顾从礼。 校区新建没几年,宿舍楼崭新,理科学校, 男多女少,女生宿舍楼两栋,男生三栋, 中间隔着一条马路, 两道栏杆, 三片绿化带。 旧校区地方小, 学校是没有强制住校要求的, 时吟班里的同学多数都没住过校, 第一次住校,大家跟参加集体露营似的, 相当兴奋躁动。 时吟长得好看讨喜, 性格又好,当时在班级里人缘是很好的, 也算那种很多人想混进去的明星小圈子里的一员。 物理课一下课,她就被当时只有一米五的二狗拉过来了, 找了个墙角, 低声神秘兮兮地:“九点半, 男寝三号楼, 耍伐?” 时吟四下看了一圈, 也低声道:“什么活动。” 二狗不肯再多透露:“你来便知。” 时吟悄悄比了个江湖手势。 二狗也回了一个, 顺便风情万种地给她抛了个媚眼,蹦哒蹦哒一窜一窜回教室继续上课了。 从老校区过来的孩子们仿佛贫困山区出来见世面的,第一天换校区,大家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实验一中的桌椅也是可以这么新,黑板也是可以这么黑,广播声音也是可以这么清晰的。 就连晚自习上得也让人通体舒畅,背起单词来干劲儿十足。 八点半晚自习一下,时吟抱着书本和方舒回寝室,寝室里另外几个人还没回来,时吟放下东西,洗了个澡,换了套衣服,九点半过了。 宿舍楼的门还没锁,社管阿姨背靠着玻璃窗口坐,正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还珠格格》。 时吟拉上了方舒,蹑手蹑脚溜出去,路上还有不少下了晚自习笑笑闹闹往回走,路灯影影绰绰,大片的绿化带传来蝉鸣。 两个人走到男生寝室楼那边,自然是不可能大摇大摆走进去找人的,二狗又只说了在门口,没法,就只能站在门口等。 时吟为难侧头:“光让我们来,这怎么进去啊?” 方舒大学霸看起来兴趣缺缺:“我哪知道,是你拉我来的。” “是二狗让我叫你的。” “让你叫你就叫,你可真是听话。” 时吟凑过来,神秘兮兮道:“你知道二狗他室友谁吗?以前三班的沈之扬啊,级草了解一下。” 方舒一脸“你当我是你吗”的表情。 时吟摇头晃脑地:“你不要假装矜持了,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个世界上有谁不爱帅哥呢?而且这沈之扬我也曾凑巧有过几面之缘,实乃绝代佳人也。” 方舒没搭理她,时吟也习惯了,没在意,蹲在男寝门口想着就这么吼上二狗一嗓子他听不听得见的时候,听见旁边有人笑了一声。 时吟仰着脑袋,侧头。 少年穿着校服站在她们旁边,有点儿眼熟,有过几面之缘的时吟慢吞吞地认出来,好像正是绝代佳人沈之扬本扬。 突然和她对上视线,他愣了一下,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 二狗从他身后窜出来,一爪子拍在时吟肩膀上,个子不高力气不小,一把把她提溜起来,下巴一扬:“走着。” 时吟揉了揉蹲得开始有点发麻的腿,跟着他走。 寝室楼旁边隔着绿化和一条石子路是艺体楼,楼侧外面也有楼梯,门开在每层走廊的最里面,是安全疏散通道,只不过平时那门都锁着,出不去进不来。 二狗带着她们过去,人走在最前面,中间两个姑娘,沈之扬垫后,四个人就这么顺着艺体楼外面的楼梯一直爬到了楼顶天台。 已经有几个人在了,一团团黑影两两三三凑在一起,看见她们过来,摆了摆手。 时吟走近了才看清,四五个人,一个不认识,应该是谁带来了新室友,剩下的几个都是他们班的。 工具倒是拿得齐全,天台正中央铺了块大床单,中间还立了个做旧小夜灯。 几个人盘腿坐在上面,黑夜里看不见身体,只能看见在那夜灯昏黄光线下一张张阴森森的脸,像是一个个没有身体的,悬在半空中的脑袋。 时吟:“……” 时吟开始后悔参加这次活动了。 她后退了两步,还没来得及,被二狗推着走过去。 脑袋们仰起头来,开始对她笑。 时吟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哆哆嗦嗦地:“你们就不能带个亮一点儿的灯吗?” 二狗笑嘻嘻地:“太亮了不就被发现了吗?” “谁没事儿会往楼顶看啊,而且你们坐在正中间,从下面看也不会看得见的好吗?” “那也没气氛了啊,还怎么玩了。” 旁边已经坐下的体委也伸过头来,幽幽道:“对啊,你知道我们为什么选在这里吗?” 时吟悚然看着他,脑海中已经闪过了无数个校园灵异故事,比如从前有个女学生,她怎么怎么样,后来怎么怎么样了。还比如从前有个女老师,她怎么怎么样,最后怎么怎么样了。 她脑补得肩膀直缩,还没来得及捂上耳朵,就听见体委阴测测道:“因为我已经挨个考察过了,只有这栋楼的天台铺了草坪,坐着比较舒服。” 时吟:“……” 她翻了个白眼,靠了个边儿坐下,也成为了一圈子悬着的脑袋里面的一颗。 众人坐好,二狗手一抬,静了声。 黑夜里的校园一片寂静,二狗白皙清秀的正太脸在昏暗灯光下迷离又朦胧,他从口袋里捏出来了一副纸牌,低低开口,声音轻却清晰:“这游戏简单,玩之前,你们有没有感觉,天台上不止有我们在?” 有女孩子缩了缩肩膀,和旁边的人靠得近了点儿,下意识往身后去看。 时吟:“……” 她本来还没觉得什么,被这姑娘一搞,也总觉得背后有人。 二狗垂眼,手里的牌哗啦哗啦洗开,配合着周围气氛,声音阴诡怪异,像是被扭曲着飘荡在空中:“七月鬼门开,月底了,那些个脏东西在阳间也留不了几天了,你们觉得,他们会喜欢什么地方?” 话音刚落,一声尖叫,来自方舒旁边的一个姑娘。 她这一叫不要紧,旁边的另一个姑娘紧跟着也扑腾着蹦起来,尖声大叫。然后,就跟多米诺骨牌似的,没被吓到的被这两声突如其来的高分贝女声吓了个半死,二狗一个激灵,也蹦起来了,嚷嚷道:“干嘛啊你们!吓他妈死我了!” 最开始叫起来的那个女生脸色煞白,看起来更加恐怖,越过时吟看着她身后,哆哆嗦嗦的抬起手来,指着前面,声音听起来快哭了:“真……真的有人,眼眼眼眼睛是红的……” 时吟汗毛都立起来了,唰地扭过头去。 寂静黑暗里,她身后一点猩红的光点,明明灭灭,上上下下微微晃动。 时吟站起身来,眯起眼,大着胆子直勾勾的望进黑暗里,仔细分辨。 那猩红的点顿了顿,停了两秒,晃晃悠悠的靠了过来,怎么看都像是…… 人影渐近。 属于成年男人的骨骼身架,黑裤子,白色衬衫松松垮垮,衣角后隐约可见裤腰。 袖子随意的卷着,小臂低垂,一双削瘦的手,手背青筋掌骨微突,修长手指间夹着一根——烟。 时吟猜测得到证实,肩膀塌下来,有点无语地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女生。 天台唯一的光源就是她们带过来的灯,此时灯前一圈子人全都站起来了,光线被上半身遮了个大半,男人的脸藏在黑暗里,只能模糊看到眉眼的轮廓。 是个好像挺帅的男的。 可是这个时间,老师应该也都早就下班了。 难道是个保安? 时吟被这人藏在黑暗里的长相勾得心痒痒,侧头小声对方舒道:“这新校区就是不一样啊,连保安看着好像都长得很帅?” 她声音不大,比上课的时候悄悄和同桌说话的声音也没大多少。 但是此时周围太静,她的低语声就显得清晰又突兀。 一句话,倒是喊醒了周围的一帮人的魂儿,大半夜的被抓了包,刚刚还张牙舞爪的男生们一个个都安静如鸡,女孩子看清了是个人类以后松了口气,紧接着又紧张了起来。 说实在的,现在想想,就算是害怕,也应该是面前这个男人害怕才对,人就上天台抽个烟,看见前面一圈儿亮着光的脑袋悬在半空中围了一圈儿,跟他妈小鬼聚众开大会似的。 这放谁谁不怕。 时吟也有点尴尬,抬眼看面前的人,见他一直没有说话的意思,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尴尬道:“叔叔好……?” 他没什么反应,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只捏着烟的手轻动,食指微抬,掸了下烟灰,又抬手,咬进嘴巴。 寂静黑夜里,猩红一点的光照出了男人下半张脸的锋利轮廓,然后又很快再次被黑暗吞噬。像胶片电影里出现过的画面。 他含着烟,吐字有点模糊,嗓音冷淡低哑:“十点半,小朋友上床时间,在外面逛什么。” 赵编辑:“……” 赵编辑:“他说他是《赤月》的新主编。” 时吟点点头:“叫顾从礼。” 赵编辑道:“对,顾从礼。” 时吟目光幽幽看着他:“你不用重复,我知道他叫什么。” “……” 赵编辑觉得最后一次一起工作了,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太计较。 他深吸了口气:“时一老师,您开门吧,那就是我们主编本人,不是什么可疑人士。” 时吟又不说话了。 她就那么站在门口,捏着玻璃杯的手指力气很大,指尖泛了白。 她发了十几秒的呆,恍恍惚惚地再次抬起头来,舔了舔嘴唇,紧张地问:“我现在看起来怎么样?” 赵编辑没反应过来:“啥?” “我好看吗?” “……” 平心而论,时吟五官虽然说不上多惊艳,但绝对算得上是个漂亮姑娘。 即使她现在身上穿着一套纯棉长袖睡衣,脚踩毛绒拖鞋,脑袋上戴着个浅粉色的兔耳朵毛绒毛巾发箍,发际线处毛绒绒的碎发全被刷上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造型上看起来像是日剧和漫画里的那种网瘾宅女。 她皮肤很白,鼻子挺翘,杏眼又黑又亮,明明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带着点儿提不起劲儿来的感觉,盯着你看的时候却又会给人一种十分投入的专注感。 好像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听你说话更重要的事儿了。 赵编辑实在地说:“好看。” 时吟终于放松了下来,抬眼肃然道:“那我开门了。” 她的表情太严肃,纤细的小身板挺得笔直,看起来像是马上要会见国家主席了。 被她搞的赵编辑不知道为什么也有点紧张,他不由得直了直腰,点点头:“开吧。” 时吟重新转过身去,手搭上门把。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她会再次见到顾从礼,还是在这种情况下,好像还变成了她的主编。 43.冰原与月光(9) 晋江独家发表,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订阅可见。 时吟点点头:“叫顾从礼。” 赵编辑道:“对,顾从礼。” 时吟目光幽幽看着他:“你不用重复,我知道他叫什么。” “……” 赵编辑觉得最后一次一起工作了, 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太计较。 他深吸了口气:“时一老师,您开门吧,那就是我们主编本人,不是什么可疑人士。” 时吟又不说话了。 她就那么站在门口, 捏着玻璃杯的手指力气很大, 指尖泛了白。 她发了十几秒的呆, 恍恍惚惚地再次抬起头来, 舔了舔嘴唇,紧张地问:“我现在看起来怎么样?” 赵编辑没反应过来:“啥?” “我好看吗?” “……” 平心而论,时吟五官虽然说不上多惊艳, 但绝对算得上是个漂亮姑娘。 即使她现在身上穿着一套纯棉长袖睡衣, 脚踩毛绒拖鞋,脑袋上戴着个浅粉色的兔耳朵毛绒毛巾发箍, 发际线处毛绒绒的碎发全被刷上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造型上看起来像是日剧和漫画里的那种网瘾宅女。 她皮肤很白, 鼻子挺翘,杏眼又黑又亮, 明明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带着点儿提不起劲儿来的感觉, 盯着你看的时候却又会给人一种十分投入的专注感。 好像这个世界上, 再没有比听你说话更重要的事儿了。 赵编辑实在地说:“好看。” 时吟终于放松了下来,抬眼肃然道:“那我开门了。” 她的表情太严肃,纤细的小身板挺得笔直,看起来像是马上要会见国家主席了。 被她搞的赵编辑不知道为什么也有点紧张,他不由得直了直腰,点点头:“开吧。” 时吟重新转过身去,手搭上门把。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她会再次见到顾从礼,还是在这种情况下,好像还变成了她的主编。 从老师变责编,顾从礼的涉猎范围可以说是十分之广了。 时吟想起了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那句“老师”。 他应该是听到了,可是看起来像是没听到似的。 看着她的眼神也没有一丁点儿的诧异,波澜不惊的的冷漠样子,反而显得时吟的激烈反应有点过度奇怪了。 时吟有点懊恼的垂了垂眼,努力放松有点儿僵硬的唇角。 女人,和老相识久别重逢,一定是要精致的。 要从容,要淡定,要冷静,要若无其事。 尤其是这老相识还牛逼哄哄的。 她深呼吸了两次,面部表情调整到最自然端庄的样子,一气呵成,压下门把手,打开了门:“不好意思,我——” 门口空无一人。 时吟话音戛然而止。 她捏着杯酸梅汤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空荡荡的楼道。 牛逼哄哄的顾主编走得连人影都没有了。 * 顾从礼这个人脾气大。 时吟很多年前就发现了。 虽然他看起来端得是冷漠薄凉,好像没什么事情能入他老人家法眼,没什么事情能让他在意,其实都是假的。 他是一点儿不顺心都不行的少爷。 客厅里窗开着,清晨空气清新,阳光很薄,时吟倒着躺在沙发上,腿挂着沙发靠背,直勾勾看着天花板。 梁秋实端着碗牛奶走过来,另一手拿着麦片,放茶几上,倒好,勺子架在一边,屈指敲了敲桌边:“老师。” 时吟身子往下窜了窜,头冲着地面,扬眼倒着看他。 梁秋实嘴角一抽:“练瑜伽呢?” 时吟长叹:“实秋啊……” “……” 梁秋实面无表情:“秋实。” “实秋啊……” “秋实。” “球球。” “……” 梁秋实给时吟当了一年的助手,知道这个人越搭理她她就越没完没了,连纠正她的欲望都没有了,干脆地抱了本漫画书坐在旁边沙发里看,不搭腔。 时吟腿往旁边一侧,在沙发上整个人翻了个个儿,盘腿坐起来,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眼皮:“球球啊,你谈过恋爱没有?” 梁秋实一顿,抬起头来,一脸防备的看着她:“没有。” 时吟捏过勺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搅了搅碗里的麦片:“哦,那有喜欢的人吗?” 梁秋实重新垂头,专注于手里的漫画:“我永远喜欢木之本樱。” 时吟沉吟了半晌,才缓慢问:“那如果你遇见了高中时候认识的人,并且你们以后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应该是要有亲密接触的,你会怎么样?” 梁助手恍然大悟,秒懂:“老相好?时一老师您还早恋啊。” “……” 时吟随手从沙发上捞了个抱枕丢过去:“我说什么了就老相好了?都说了是认识的人,你思想干净一点行不行?” 梁秋实很懂:“反正就是喜欢过的人呗。”他身子往前倾了倾,神秘道,“这种还是要看,你想怎么样?” 时吟:“还能有选择的?” 梁秋实:“当然有,既然是年轻的时候喜欢的人,那就看你还喜欢不喜欢他了。” 时吟愣住了。 半晌,犹豫问道:“还喜欢呢?” “创造条件睡了他。”梁秋实答的干脆。 时吟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不喜欢了呢。” “让他滚。” “……” 梁秋实毕竟是个没有过恋爱经历的男人,还是个除了漫画和轻小说以外对任何事情都没兴趣的阿宅,女朋友是d.va纱雾木之本樱,时吟不指望他能提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或建议。 顾主编三天前因为被关在门外干脆走人,到现在三天没再露面,既然是自己新责编,事后时吟从赵编辑那里要来了顾从礼微信,做了一晚上的思想准备,掏出纸笔写了无数份演讲发言稿,终于在临睡觉前下定了决心加他好友,准备道个歉,也要说说工作方面的事情。 人算不如天算,时吟保持着每天晚上十点半一条的频率给他发好友请求,就这么连着发了三天,那边还是没通过。 真是个祖宗。 时吟第一天恍惚,第二天忐忑,第三天气得咬牙切齿,对着手机微信界面整个人帕金森似的抖,最终啪的一下把手机丢在床上,一脸愤愤地盯着亮起的手机屏幕。 你牛逼,你伟大。 你爱!加!不!加! 老子不伺候你了行不行啊! 时吟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扑腾着从床上爬起来,去浴室洗澡。 洗手间镜子里的姑娘头发乱糟糟地披散着,脸色苍白,眼底重重的黑眼圈,整个人看起来无精打采的,一看就是没好好休息。 她耷拉着肩膀,去冲了个澡,换上新睡衣,爬上床,靠着床头缩进被子里。 ——又拿起了手机,对着微信界面发呆。 …… 时吟第一次见到顾从礼那年上高中,十七岁。 正是最好的年纪,文理科刚分班,时吟年级第一名分进理科重点班,被老师和学年主任叫进办公室里去谈了个话,里里外外都是等着她给考个清华北大的意思。 谈了十分钟,少女出了主任办公室,一改之前乖巧模样,挺得笔直的脊背也软下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准备去食堂。 路过艺体楼,看见三三两两没穿校服的艺术生正从里面出来,稀稀拉拉往小卖部走。 实验一中不仅在文化课方面出类拔萃,还是省里美术教育实验基地,艺体楼地下室有个大画室,给艺术生平时上课、还有高三集训用。 老师的水平都很高,每年往清美鲁美输送不少生源,私下自己去找画室集训的虽然也有,但是大部分还是会留下。 时吟就是那时候第一次看见顾从礼。 男人就站在画室出口,表情淡,薄唇微抿,阳光下浅色的瞳仁又温柔又冷漠。 额头鼻梁下颚,修长脖颈锋利喉结,连衬衫的褶皱都在漫不经心的勾人。 路过的艺术生笑嘻嘻的,有女孩子红着脸,凑过去给他打招呼:“顾老师好。” 他眼都不抬,只淡声应了一句。 时吟不远不近的听着,喉咙动了动,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突然没由来觉得口渴。 只觉得秀色可餐、耳朵怀孕这种小说里才会出现的词汇,原来也可以是真实存在的。 * 本来,对于顾从礼通过她好友申请这件事,时吟已经不抱任何期待了。 七月盛夏,空气燥热潮闷,时吟懒趴趴地靠坐在咖啡厅角落位置,手里捧着个素描本,耷拉着眼皮,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观察外面的行人。 “我跟你说话你到底听没听见?” “银行工作的,我看了照片了,长得也挺好,讲起话来慢悠悠的,是个稳当的性子。” 时吟充耳不闻,依然是一脸提不起精神的样子,连眉毛都没抬一下,看得时母气不打一处来:“你现在还不觉得什么,等你过了二十五你就知道了,女人的年华是不等人的!” 时吟头也不抬:“那也得二十五呢,我才二十三,再过两年吧。” 时母直拍桌子:“你都二十三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怀了你了,你大学不谈个朋友么也就算了,这都毕业一年了,还动静都没有。你要是正常二十三妈妈肯定不催你的,但是你看看你现在,工作么也没个正经工作,天天就在家里呆着,怎么可能能认识优秀的男孩子呀?” 时吟闻言,终于抬眼:“我工作怎么了?” 时母眨眨眼,反应过来,不说话了。 时吟全职画漫画这事儿,时家一家子人没一个同意的。 国内漫画行业并不景气,说着好听是漫画家,业内也会叫声老师,其实真正赚钱的也就只有金字塔顶端的那么一些人,大部分也就是饿不死的程度,更有很多人甚至连温饱都解决不了。 漫画行业萧条,纸媒方面有些规模的靠谱漫画出版社就那么几个,周刊月刊竞争激烈,有些人费尽心思甚至都拿不到一个连载资格,就算是取得了连载名额,人气投票拿不到名次,随时都会被腰斩。 后来有了网络漫画,情况好转了不少。 但老一辈的人依然没有几个承认这个行业的。 在她们看来,所谓网络小说家,漫画家,电竞人这些职业,其实全部都是不务正业家里蹲,不如去公司里面找个蹲办公室的工作,每月拿几千块钱来得稳定正经。 时吟刚决定画漫画的时候就和时家人发生过激烈的争吵,时父甚至说出断绝父女关系之类的气话,时吟也是倔性子,一个礼拜找好了房子,直接从家里搬出去住。 关于这件事,也就成了家里的禁忌话题。 时母一时口快,看到时吟的反应讪讪道:“反正你就去吃个饭,就当多认识个朋友,你要是不喜欢他,就让他给你介绍介绍他朋友。” 时吟:“……” 让相亲对象介绍帮忙介绍男朋友这种事儿,大概只有她妈想得出来。 时吟正想着怎么说服母亲大人让她断了相亲的念想,放在旁边桌上的手机清脆一声,屏幕亮起。 她放下手里的笔和素描本,拿起来划开瞧了一眼。 下一秒,她瞪大了眼睛。 通过了。 竟然通过了。 牛逼哄哄的,小肚鸡肠的,睚眦必报的主编大人,在晾了她快一个礼拜以后,终于通过她的好友请求。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啦! 时吟眨眨眼,又眨眨眼,确定自己没看错以后,几天堆积下来的怨气消失的无影无踪,颤抖着手指小心翼翼地打字:【顾主编您终于加我啦!】 一分钟过去,那边才慢吞吞地回复。 也是三个字。 连标点符号都懒得打。 【点错了】 时吟:“……” 时吟:??? “……” 时吟走在最后面,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黑夜与他融为一体,唯有一点红光可见,亮起了一瞬,然后坠落在地,被踩灭掉了。 真是有点儿像鬼火。 时吟克制住了想冲过去拿手机照亮他的脸,看看他长什么样子的欲望,转头,跟着二狗一起跑下了楼。 没见到人家长什么样,心脏就开始砰砰砰跳个不停,怕不是真的见了鬼。 后来的几天时间里,上课下课午休自习,她都有点不在状态,直到再一次,在艺体楼下看见了他。 男人站在艺体楼门口,靠着墙边,有路过的学生跟他打招呼,不少女生红着脸,一句顾老师叫的百转千回。 他点头回应,眼都不抬。 时吟发现,他甚至根本不需要开口说话,不需要通过声音辨认,他站在那里,无声无息,就能和那天晚上的人影重合。 气息和轮廓,都是他。 夜里没能看清的那张脸,要比想象中年轻一些的,也比想象中更英俊好看,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妖精。 课间休息时间一共也没有几分钟,此时已经过半,眼看着就要上课,时吟有点着急,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能过去跟他说话。 他怎么还不是保安,是个老师啊。 还不如是保安呢,时吟想。 她跺了跺脚,有点急,干脆豁出去,先过去问声好,到时候随机应变好了。 刚想过去,上课铃响起。 “……” 时吟好气啊,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依依不舍看了他最后一眼,才往教学楼的方向跑。 跑了两步,又停住了,重新转过身来,结果巧得很,男人刚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了视线,在看着她。 时吟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的眼睛,浅浅的棕灰色,眼神冷漠,落在她身上毫无情绪,像是看着什么没有生命的东西。 可是她来不及思考那么多,时间紧任务急,时吟赶紧小步重新跑回去了,仰着脑袋看着他,有点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嗨。” “……” 时吟懊恼地塌了下眉,觉得自己现在看起来肯定很像个傻子。 她清了清嗓子,明知故问道:“原来你不是保安啊?” 他垂着眼,依然没说话。 时吟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就是——”她顿了顿,四下看了一圈儿,才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前几天在天台上,我们不是见过一次吗,那个是你吧?” 他顿了两秒,终于有了反应:“嗯,是我。” 时吟松了口气,有点开心,又有点得意:“我就知道是你,虽然我当时没看清你的脸,你是老师吗?” 他瞥她:“不像吗?” “可太像了,就是没有想到会有老师那么晚了还在学校里,”少女从善如流,还加上了敬语,“您是姓顾吗,您教什么科目的呀?理科吗?物理?化学?” 她话音刚落,上课铃第二遍响起。 刚刚打过的那个是预备铃,所以现在已经开始上课了。 校园里已经不见别的学生,男人安静的看着他,声音平而淡:“教你不用学的科目,上课了,回去吧。” 你又不知道我学文学理,你怎么知道哪些课我不用上。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人已经转身先走,拐进了艺体楼。 时吟眨巴了两下眼睛。 理科老师的办公室可不在艺体楼里,文科应该也不在,这新校区的艺体楼是个什么结构她也不知道,只听学长学姐说一楼和地下室都是画室。 * 跑回到班级用了三分钟的时间,时吟回到教室的时候,光荣地迟到了五分钟。 正在上生物课,据说实验一中的两个校区生物组全体老师都是地中海,而且没有一个女老师,全部都是男的。所以一进到生物组教师办公室,能看到一排排一模一样的锃亮的脑门儿连着脑瓜顶,从老到小,无一幸免,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神秘的诅咒。 时吟她们班是理科实验班,生物老师是生物组组长,大概是因为最强,所以秃的最厉害,人称老秃。 也刚好是她们班班主任。 时吟想,那个不知名顾老师一定不是教生物的,因为他不秃。 可是她又实在不能接受他不强的事实。 那么帅的男人,怎么可以不强? 可是他不秃。 强者都秃。 时吟痛苦极了,沐浴在老秃谴责的目光下走了一整节课的神,内心陷入了极度的煎熬与纠结之中,好不容易混到了下课铃响起,她唰地站起来,椅子往后一推,刺啦一声。 全班都看过来,老秃脸色漆黑。 时吟肃然深深一鞠躬:“老师辛苦了!老师再见!” ——然后冲出了教室门。 老秃一脸懵,两三秒后才反应过来,大步走到教室门口扯着脖子朝走廊里喊:“时吟!我还没讲完呢!我再讲五分钟!你给我回来!!” 时吟头都不回朝后面摆手,姿势帅得像个浪子剑客:“老师您先讲吧,我五分钟后就回来!” 老秃气得七窍生烟,大吼着她的名字,时吟两个字在空旷的教学楼走廊里长久地回荡,回荡,回荡。 也拉不回少女一颗追逐美色的心。 时吟直奔艺体楼,像是一个熟练的新校区学生,神色自然的仿佛第一百次踏入这个地方,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 44.予死予生(1) 晋江独家发表,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订阅可见。  第一章 时吟磨走了她的第三位责编那天,刚好是她二十三岁生日。 上午十一点半,时吟即将辞职的第三位编辑站在门口, 身后佛光普照,一脸‘我佛慈悲终于熬出头脱离苦海了快点结束吧’的豁然表情。 女生端着杯冰镇酸梅汁站在门口,她叼着吸管慢吞吞地吸了两口,抬着眼蔫巴巴地看着她的第三任编辑, 表情哀伤的像是看着即将分手的男朋友:“真的不要我了吗, 我觉得我们合作的还挺愉快的, 我也挺喜欢你。” 从赵编辑的表情上来看, 他显然不是这么觉得的。 他甚至惊恐了一瞬间,身形无意识往后虚虚晃了一晃,堪堪稳住, 苦笑:“时一老师, 您别开我玩笑了,我这交接工作都做好了, 您以后归我们新主编负责。” 时吟十分伤感地看着他,好半天,有点沮丧地皱了下鼻子, 转身进了屋,从冰箱里抽了听可乐出来递过去, 自己叼着吸管坐到对面沙发里。 客厅宽敞, 正午阳光透过大落地窗照进来, 又被淡色窗纱过滤了一层,温柔又明亮。 时吟虽然去年刚毕业,但从大学时期开始就没闲着,算下来入行也三四年了,自己有点积蓄。 她又一向是个享受生活的人,环内租了套房,面积不小,装饰风格也带着很浓郁的个人特色,客厅大落地窗前像是一个小型室内花园,盆盆罐罐的满是各种绿植。 绿萝茎叶饱满,吊挂在剔透的圆形玻璃器皿里,油亮亮的一大片。 七月日头正盛,外面热得很,赵编辑刚进屋,脑门上还挂着汗珠,接过可乐道了谢,拉开金属拉环,迫不及待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 冰凉的可乐滑进喉管,他整个人又活过来了,熟门熟路进入工作状态,从公文包里翻出几沓子修改过的分镜和原稿,把之前月刊上连载的事情一样一样认认真真交代。 时吟听着,抬起头来忧伤道:“行,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也跟了你快一年了,哪次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 赵编辑心道您可别他妈吹牛逼了吧,快一年了,哪次我说什么您听过了? 就因为摊上了这么一祖宗,赵编辑年纪轻轻,今年就已经开始疯狂脱发,伴随着神经性偏头痛,视力骤降,截稿期将近还会失眠,成宿成宿不睡觉,每天睁眼瞎啥也不干,就打电话,就打电话,老妈子似的玩儿命催稿。 毕竟时一老师的拖延症业内出名,据说大学时期外号时咕咕坊间闻名。 赵编辑用沉痛的目光默默地看着她,最终长叹了口气:“那就先这样了,今天我们主编有点事情——” 时吟抬眼,接道:“就先不来了?” 赵编辑:“就晚一会儿到。” 时吟肩膀一塌,随手拽过抱枕,重新窝回到沙发里,懒洋洋地“哦”了一声。 天才漫画家时吟,笔名时一,十八岁时第一篇短篇漫画夺得新人大赏冠军,后来凭借着一部在漫画月刊《赤月》上连载的战斗少年漫出道。 然而,整部漫画连载了三年,她也整整拖稿拖了三年。 每个月临近截稿日的时候,她的编辑都会被她折磨得三天老上三十岁,面容枯槁憔悴蜡黄,眼底布满红血丝加班加点儿的蹲在她的工作室里,劳心劳力帮她贴网点。 没有人知道这种助手做的事儿为什么身为时一老师的编辑也要负责,就连编辑自己也不知道。 虽然时吟自己是觉得挺纳闷儿的,她觉得自己点儿可太背了,这些编辑不是要回老家结婚就是老婆要生了准备调任,就没有一个编辑能陪着她帮助她和她一起进步一起成长爱爱爱不完永永远远直到世界的尽头地老天荒的吗。 目前来看,好像没有人。 今天,在漫长的惨无人道的慢性折磨中,时一老师终于再次告别了这一任编辑,迎来了第四任。 但是偏偏,她跟很多网瘾少女一样有一个共同点,她其实不是很喜欢和陌生人接触。每次换编辑或者助手,她都要适应好长好长一段时间,工作习惯和节奏也要慢慢磨合,非常麻烦且耽误时间。 时吟兴致不高,对于新编辑显然没有太大期待:“晚一会儿是晚多久啊。” 赵编辑抽出手机看了一眼:“应该差不多也快到了吧。”他说着,抬眼看对面的姑娘。 女生无精打采地缩在沙发里,脚踩着沙发边儿,拖鞋被脚尖勾住,一荡一荡的,微垂着眼,看起来有点儿委屈巴巴的小郁闷。 平心而论,时吟长得赏心悦目,性格讨喜家教良好,抛开她令人发指的懒癌和拖延症不谈,赵编辑是打心眼里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 喜欢归喜欢,他也不想把自己有限的头发投入到无限的事业当中去。 没走的时候想休息,等真卸任了,赵编辑想起以前熬夜通宵贴网点儿改分镜的点点滴滴,又感伤上了,赵编辑眼眶红了:“时一老师,您还记不记着那次,咱们赶稿赶到早上,天都亮了——” 时吟疑惑抬头:“咱们哪次不是赶到天亮的?” “……” 赵编辑一噎,挣扎道:“就是您还给我煮了碗泡面那次,老坛酸菜味儿的,汪涵代的言。” 时吟想起来了,幽幽地看着他:“哦,那次,你还让我给你多加根肠,还非得要纯肉的,我跑了好几家便利店才买到的。” “……” 赵编辑放弃了挣扎,觉得这个情算是煽不起来了。 他眼眶里那点儿潮意瞬间就没有了,冷漠地换了话题:“主编应该也快到了,您以后在摇光社这边的事情就全都归他管,包括在《赤月》上的连载,还有单行本什么的,这个新主编虽然看起来冷,好像不太好相处,但是人很好,能力也没得说,” 赵编辑耐心道,“而且主编本来是不带人的,他就负责您一个,各个方面肯定都会更细致些。” 时吟听到这里心一下提起来了,警惕问:“他吃泡面不加肠吧?” “……” 赵编辑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时一老师,最后一次见面了,咱们给彼此都留个好念想吧。” “……” 两个人默默无言对望了三十秒,赵编辑的手机短信提示音打破了平静。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时吟家的门铃。 赵编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吟站起来往玄关走,走到一半,回过头来:“是新编辑来了吗?” 赵编辑放下手机,人也站起来了:“嗯,到门口了。” 时吟点点头,直接进了玄关走到门口,听到他这么说了就没开门镜,也没问人,直接压开了防盗门。 楼道背阴,阴凉,穿堂风顺着敞开的窗无意穿过,凉风轻飘。 余光扫见人就站在面前,她抬起头。 男人垂眼。 时吟看见,男人浅色的瞳仁里,映出了一个小小的,模糊又清晰的自己。 她恍惚了一下,眼睛睁大了点儿,唇微张。 吸管从嘴边脱落,冰镇的酸梅汁透心凉,玻璃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捏在上面的手指骨碌碌地往下滚。 大脑停滞了数秒,然后身体某处倏地传来细微的“砰”的一声。 像是香槟或者冰啤,玻璃瓶塞被人打开,半透明的香槟泡沫顺着瓶颈一寸寸升腾,停在瓶口,将溢未溢,看起来摇摇欲坠。 时吟觉得不止语言中枢,她脑子好像已经被香槟酒液浸泡得醺掉了。 虽然也只有几秒钟的时间。 两三秒后,酒液的泡沫一点一点消失,她回过神来,将眼前的男人看了个真真切切。 依然是熟悉的那张脸,长眼内勾外翘,瞳色比常人浅,看人的时候带着种漫不经心的冷感。 时吟嘴巴张了张,又合上,喉咙里溢出两个字来,声音很轻,在安静的楼道里空荡荡的回荡。 男人垂着眼,眼神无波无澜,像是看着个陌生人。 他像是没听见她含在嗓子里的那两个字,眸光微敛,音调平,声线又冷又淡:“我是《赤月》的主编顾从礼。” 像极薄的冰片,缓慢顺着耳膜滑进体内,锋利的边缘却无法被温度融化,从内里划破组织,割得人皮开肉绽。 “……” 时吟吞了吞口水,没说话。 男人身材颀长,无声站在门口,似乎是在等着她反应,也不急。 万籁俱寂,酸梅汁的酸涩甜味在口腔里蔓延,穿堂而过的风以及彼此的呼吸声仿佛也都变得清晰起来。 门内,赵编辑也已经走过来来,看见外面站着的人,面上一喜,赶紧扬起手来,热情地打招呼:“顾主编!您来了,快点进——” 他还没说完,时吟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终于回过神来了一般。她单手扣着门把,手臂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前猛地一送。 “哐”的一声巨响,防盗门被她狠狠摔上了。 45.予死予生(2) 晋江独家发表,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订阅可见。  二狗翻了个白眼,看了说话的人一眼。 刚刚在包厢里,顾从礼话一出, 整个房间都安静了好一会儿。 从刚刚在饭店大堂里开始, 顾从礼一共也就跟时吟说了两句话, 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位置都没坐在一起, 可是就是这两句话,已经足够令人遐想连篇了。 众人神情各异, 原本以为是点错了鸳鸯谱配错了对儿, 还是时吟解释,说她现在和顾从礼勉强算是同事, 作业指的其实也是工作上的事情。 不过从态度上, 一整个晚上,注意过这边动静的基本上也都看出来了。人虽然是秦研带来的, 可这一顿饭下来,顾从礼根本没怎么搭理过她, 明眼人多多少少也都看明白了几分。 刚刚脱口喊出来的那个人对上二狗的视线,也反应过来了, 讪讪道了个别, 脚底抹油飞快钻进的士先溜了。 但也没什么影响, 秦研目的达到, 顺着台阶就下了, 优优雅雅笑,声音温软,三分打趣:“顾老师,有没有空送我一程?” 顾从礼侧头:“你助理不是来吗。” 秦研一脸为难:“他说现在过来要一个小时才能到了。” 顾从礼:“那你等一会吧。” 秦研:“……” 秦女神连墨镜下面露出的那块儿下巴都变色了,踩着细高跟咔嗒咔嗒下了台阶,拦了辆的士钻进去走了。 时吟在一边听着,又忍不住想偷偷笑。 她靠在玻璃门边,抬手摸了摸鼻子,唇角藏在掌心后悄悄弯起一点弧度来。 人走的差不多,只剩二狗和方舒,时吟看着她俩上了车,又看了眼苟学委喝得通红的脸,不放心的拍了车牌号,才看着他们走。 就只剩下时吟和顾从礼。 夏夜晚风凉意微微,吹散了空气中的闷躁,绿植葱郁,树影摇曳。 时吟偷偷抬眼看他。 男人走在她前头,只一个颀长背影,宽肩窄腰,一双赏心悦目的大长腿。 后面的的士开过来,他走到车边,回头,居高临下瞥她一眼,往车门扬了扬下巴:“上。” 时吟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颠颠跑到后排去,拉开车门钻进去。 关上门第一件事儿就是放下车窗往外瞅,就看着他也跟着钻上了副驾驶,报了她家小区名。 时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小心翼翼地伸着脑袋往前:“主编,您打算跟我回家啊?” “……” 顾从礼无声地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眼神怪异。 时吟也不敢说话了,乖乖地重新靠回到后座。 过了两分钟,她又忍不住,低声嘟哝:“我家也挺大的,够两个人睡了……” 这次,顾从礼直接转过头来。 光线昏暗,只有车窗外街灯的暖光被拉长了滤进来,他的眼睛又漆又暗,嘴角绷着,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有点阴沉。 时吟连忙闭上了嘴,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她今晚喝得确实不少,白的掺了啤的,一双杏子眼却依旧清亮。 顾从礼微眯了眼:“不是醉了?” 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回事儿。 莫名的又开始不开心了。 时吟沉默了一下,没说话。 然后,毫无预兆的,她抬手把着副驾驶靠背坐直了身子,人整个靠过来,脸侧贴着座位,下巴往上一搁。 顾从礼还侧头垂眸看着她,她的脸倏地贴过来,两人之间距离无限靠近。 男人的五官在眼前放大,黑夜仿佛也染黑了他的瞳孔,浓郁深沉的黑里像是有无数只从地狱里伸出的手,拉着人几乎快要被吸进去,一同沦陷于沸腾业火之中。 她垂眼,视线黏在他薄薄的,柔软的唇瓣上。 时吟无意识地吞了吞口水。 酒壮怂人胆。 她觉得,自己有胆子这么近的距离盯着他看,可能是真的有点喝醉了,已经开始神志不清了。 她还没回神,顾从礼已经转过头去了,时吟直起身子,晃了晃脑袋,又重新搁上去:“我借着酒劲儿调戏了秦研,你不高兴了?” 连敬语都没有了。 顾从礼无波无澜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刚刚为什么没送她回去?”她又问。 他重复:“跟我有什么关系。” 时吟抿了抿唇,心跳变得有点儿快。 她顿了顿,轻轻吐出口气来,声音低低的:“可是你送我了。” “你是我的作者。” 她连呼吸都停了两秒。 即使他这话说的时候平静又冷漠,声音没有半点情绪波动,也没有任何其他别的意思。 但是就好像,她与他之间终于再次建立起了关系的纽带,不再是无关的人,即使只是编辑和漫画作者的关系,她也是“他的作者”了。 不重要也没关系。 不特别也没关系。 只是作为他的作者,好像也都已经足够。 时吟弯起唇角,一晚上的烦躁郁气简简单单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整个人重新靠回到后座里,侧头看向车窗外。 车辆高速行驶,车窗开了一半,晚风灌进来,温凉清爽,女生的声音夹在风力,轻轻淡淡的:“主编。” “嗯。” “你不用跟我打亲情牌了,就算你这么说,我明天之前也不可能画完三十四张原稿的,天王老子也画不完。” 顾从礼没说话。 时吟顿时有了底气,觉得有必要斗争到底,让顾从礼这次能够清醒的认识到自己之前的要求有多么可笑,多么神经病,多么反人类,多么不可能做到。 而且他是编辑,她才是画画的!时一老师入行以来叱咤风云三四年,这点场子找不回来以后还要不要混了。 这么想着,她一咬牙,侧过身来,在狭窄的后座哼哧哼哧翘起了二郎腿,扬起下巴,一脸很屌的样子,大着胆子继续道:“三十四张原稿,你如果两天内画得完,我跪下来给你磕头,再叫你三声爸爸。” 但是顾从礼在这儿就不太对。 顾从礼当年是他们的老师,虽然没多久,而且教的是艺术生,但是因为一张盛世美颜也是在实验一中引起过轩然大波的,大半个学校女生的梦中情人,算是非常有名。 那些无法无天天王老子都不怕的半大小伙子们看见他都要乖乖喊一声“顾老师”。 二狗觉得,以前没发现,这顾老师还挺幽默。 他看了一眼面露尴尬的秦研,非常有眼力价儿的上前打哈哈:“顾老师,我们都毕业多少年了,你还收作业啊,太惨了吧。” 顾从礼没说话。 时吟很快反应过来,充满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爪子搭在他肩膀上,一边扭头往里走:“二狗说的对啊,顾老师越来越幽默了啊,哈哈哈哈,我们先进去吧,啊,好饿啊……” 她越说声音越低,面露心虚,嘴角抽搐。 二狗瞥了她一眼,又看看落在自己肩膀上那只颤抖着的爪子,低声问:“你怕什么?” 时吟一个激灵,瞪他:“谁怕了?” “不怕你抖什么,你溜这么快干什么?顾从礼能吃了你?” 两个人走得快,把身后的人拉开了一段距离,时吟没忍住偷偷侧头往后瞥了一眼,余光扫见秦研是和顾从礼并排走的,跟在她们后面。 她撇撇嘴:“刚刚还一口一个顾老师的叫,现在就顾从礼了,狗学委,你还是那么虚伪。” 二狗也不生气,反而笑了,他长得清秀,一张娃娃脸,笑起来有种天然黑的感觉:“这不是怕你有心理压力么,”他突然贴过来,人凑近了点儿,声音压得低,几近耳语,“怎么,还喜欢他呢?” 时吟步子一顿,侧过头来。 看着他的眼神阴沉沉的,带着警告。 二狗咧嘴笑:“你这个人就是太较真,当年别说你,咱们班,咱们学校有多少女生都喜欢他呢,天天一下课就趴窗台上盯着,花痴似的叫唤,你这就也垂涎一下美色怎么了?而且这都毕业这么久了,你不能因为当年的事儿就永远这样吧,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你胆儿也太小了吧” 时吟快烦死他了,长嘶了一声,咬牙切齿:“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米六吗?” “嗯?” “因为你屁话太多,还爱多管闲事。” 二狗挑眉:“被我说中了啊。” “滚。” * 包间选的是大包,一行八九个人落座,时吟坐里面,一边是二狗,另一边方舒。 顾从礼的位置在她斜侧面,旁边坐着秦研,正在和他说话。 顾从礼靠坐在椅子里,微垂着头,有点懒洋洋的样子,食指指尖搭在手机边缘,也不说话,不知道是在听还是没在听。 已经进了包间,秦研就把遮了她大半张脸的墨镜摘了,挂在胸口,v领的红裙往下拉了点儿,线条饱满诱人。 她一边说话,上半身往顾从礼那边一点一点倾斜,从男人的角度,只要一侧头,应该刚好看见宽阔领口后的美好光景。 时吟心里冷笑了一声,撇开了眼。 没有见过顾从礼这么不要脸的男人。 一边问她作业写完了没,自己倒是天天在外面鬼混,把妹把得美滋滋的。 眼光还高的嘞,一来就来个女明星,还国民女神。 酒桌情绪热烈,时吟自己刚刚也喝了不少,有点儿上头,她翻了个白眼,面前啤酒瓶子一推,捏了另一头白酒倒满,往苟学委面前一举,一脸肃然:“二狗,你刚刚是不是说你要调去帝都了?” 二狗没反应过来,愣愣点头:“对啊。” 话音刚落,时吟那边已经一杯干了:“祝你一路顺风。” 满满的一杯白酒,白开水似的咕咚咕咚下肚,透明的液体划过喉管,辣得她皱起眉来。 倒了第二杯,仍然笑嘻嘻道:“如日方升。” 秦研注意力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过来,没再跟顾从礼说话,只看着她吐了下舌头,娇娇气气地笑:“这白酒是不是很辣啊,小姐姐厉害了啊,我酒量就特别差。” 时吟本来声音不大,大家都在各聊各的,没引起什么注意,倒是秦研这一声,满桌人都看过来了,开始起哄。 时吟瞥她一眼,没说话,举杯喝了个干净。 姑娘喝起酒来有种淋漓尽致的大气,畅快又洒脱,半点儿不扭捏,细瘦的手捏着杯,头微扬着,颈部线条拉得修长,室内灯下白得晃眼。 喝完,她手里玻璃杯往桌上一搁,扬眼勾唇,似笑非笑瞥了秦研一眼:“小姐姐还能更厉害,想看不想看?” 这操作毫无预兆,秦研愣了愣。 时吟微微倾身朝她的方向靠了靠,胸口的布料贴紧了桌沿,声音低懒,带几分邪气:“叫两声好听的,哄得小姐姐开心了就给你看?嗯?” 语气轻佻,半点尊重没有,像是哪家的浪荡公子哥。 秦研反应过来了,脸色十分难看。 一片的静里,方舒“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抬手按着时吟脑袋啪叽一下推回去了,时吟重新栽进椅子里,不满的拍掉她的手。 方舒含笑道歉:“不好意思啊,秦研,时吟有点儿喝多了,她今天特别开心,大家又都熟,玩笑开得没边儿。” 时吟撇嘴嘟哝:“我说什么了?我说什么了?我就喜欢和漂亮的小姐姐玩儿不行吗?我看她电视里不也这么演的么……” 秦研刚缓过来一点儿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她之前接过一部刑侦单元剧,在里面演一个夜总会陪酒。 说是什么国民女神,当红小花旦,其实也都是好听的,别说大荧幕了,就是电视剧里面,她也只能拿到一些配角刷个脸熟,此时时吟迷迷糊糊嘟哝着,明摆着打她的脸。 46.予死予生(3) 晋江独家发表,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订阅可见。 但是顾从礼在这儿就不太对。 顾从礼当年是他们的老师, 虽然没多久,而且教的是艺术生,但是因为一张盛世美颜也是在实验一中引起过轩然大波的, 大半个学校女生的梦中情人,算是非常有名。 那些无法无天天王老子都不怕的半大小伙子们看见他都要乖乖喊一声“顾老师”。 二狗觉得, 以前没发现,这顾老师还挺幽默。 他看了一眼面露尴尬的秦研,非常有眼力价儿的上前打哈哈:“顾老师, 我们都毕业多少年了,你还收作业啊, 太惨了吧。” 顾从礼没说话。 时吟很快反应过来, 充满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爪子搭在他肩膀上, 一边扭头往里走:“二狗说的对啊,顾老师越来越幽默了啊, 哈哈哈哈, 我们先进去吧,啊, 好饿啊……” 她越说声音越低,面露心虚, 嘴角抽搐。 二狗瞥了她一眼, 又看看落在自己肩膀上那只颤抖着的爪子, 低声问:“你怕什么?” 时吟一个激灵,瞪他:“谁怕了?” “不怕你抖什么,你溜这么快干什么?顾从礼能吃了你?” 两个人走得快,把身后的人拉开了一段距离,时吟没忍住偷偷侧头往后瞥了一眼,余光扫见秦研是和顾从礼并排走的,跟在她们后面。 她撇撇嘴:“刚刚还一口一个顾老师的叫,现在就顾从礼了,狗学委,你还是那么虚伪。” 二狗也不生气,反而笑了,他长得清秀,一张娃娃脸,笑起来有种天然黑的感觉:“这不是怕你有心理压力么,”他突然贴过来,人凑近了点儿,声音压得低,几近耳语,“怎么,还喜欢他呢?” 时吟步子一顿,侧过头来。 看着他的眼神阴沉沉的,带着警告。 二狗咧嘴笑:“你这个人就是太较真,当年别说你,咱们班,咱们学校有多少女生都喜欢他呢,天天一下课就趴窗台上盯着,花痴似的叫唤,你这就也垂涎一下美色怎么了?而且这都毕业这么久了,你不能因为当年的事儿就永远这样吧,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你胆儿也太小了吧” 时吟快烦死他了,长嘶了一声,咬牙切齿:“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米六吗?” “嗯?” “因为你屁话太多,还爱多管闲事。” 二狗挑眉:“被我说中了啊。” “滚。” * 包间选的是大包,一行八九个人落座,时吟坐里面,一边是二狗,另一边方舒。 顾从礼的位置在她斜侧面,旁边坐着秦研,正在和他说话。 顾从礼靠坐在椅子里,微垂着头,有点懒洋洋的样子,食指指尖搭在手机边缘,也不说话,不知道是在听还是没在听。 已经进了包间,秦研就把遮了她大半张脸的墨镜摘了,挂在胸口,v领的红裙往下拉了点儿,线条饱满诱人。 她一边说话,上半身往顾从礼那边一点一点倾斜,从男人的角度,只要一侧头,应该刚好看见宽阔领口后的美好光景。 时吟心里冷笑了一声,撇开了眼。 没有见过顾从礼这么不要脸的男人。 一边问她作业写完了没,自己倒是天天在外面鬼混,把妹把得美滋滋的。 眼光还高的嘞,一来就来个女明星,还国民女神。 酒桌情绪热烈,时吟自己刚刚也喝了不少,有点儿上头,她翻了个白眼,面前啤酒瓶子一推,捏了另一头白酒倒满,往苟学委面前一举,一脸肃然:“二狗,你刚刚是不是说你要调去帝都了?” 二狗没反应过来,愣愣点头:“对啊。” 话音刚落,时吟那边已经一杯干了:“祝你一路顺风。” 满满的一杯白酒,白开水似的咕咚咕咚下肚,透明的液体划过喉管,辣得她皱起眉来。 倒了第二杯,仍然笑嘻嘻道:“如日方升。” 秦研注意力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过来,没再跟顾从礼说话,只看着她吐了下舌头,娇娇气气地笑:“这白酒是不是很辣啊,小姐姐厉害了啊,我酒量就特别差。” 时吟本来声音不大,大家都在各聊各的,没引起什么注意,倒是秦研这一声,满桌人都看过来了,开始起哄。 时吟瞥她一眼,没说话,举杯喝了个干净。 姑娘喝起酒来有种淋漓尽致的大气,畅快又洒脱,半点儿不扭捏,细瘦的手捏着杯,头微扬着,颈部线条拉得修长,室内灯下白得晃眼。 喝完,她手里玻璃杯往桌上一搁,扬眼勾唇,似笑非笑瞥了秦研一眼:“小姐姐还能更厉害,想看不想看?” 这操作毫无预兆,秦研愣了愣。 时吟微微倾身朝她的方向靠了靠,胸口的布料贴紧了桌沿,声音低懒,带几分邪气:“叫两声好听的,哄得小姐姐开心了就给你看?嗯?” 语气轻佻,半点尊重没有,像是哪家的浪荡公子哥。 秦研反应过来了,脸色十分难看。 一片的静里,方舒“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抬手按着时吟脑袋啪叽一下推回去了,时吟重新栽进椅子里,不满的拍掉她的手。 方舒含笑道歉:“不好意思啊,秦研,时吟有点儿喝多了,她今天特别开心,大家又都熟,玩笑开得没边儿。” 时吟撇嘴嘟哝:“我说什么了?我说什么了?我就喜欢和漂亮的小姐姐玩儿不行吗?我看她电视里不也这么演的么……” 秦研刚缓过来一点儿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她之前接过一部刑侦单元剧,在里面演一个夜总会陪酒。 说是什么国民女神,当红小花旦,其实也都是好听的,别说大荧幕了,就是电视剧里面,她也只能拿到一些配角刷个脸熟,此时时吟迷迷糊糊嘟哝着,明摆着打她的脸。 方舒又是一巴掌拍上时吟脑门儿,拽着人胳膊给拉起来了,毫无诚意又道了个歉:“喝得都不清醒了,大家先吃,我带她去醒醒酒。” 时吟十分乖巧的依偎在她怀里,跟着她往外走。 出了包间,方舒关上门,手一松。 时吟晃了晃脑袋,一脸不满:“你别松手啊,我真有点晕呢。” 方舒抱着臂,好笑的看着她:“你这人过分,秦研眼睛都气红了。” 时吟翻了个白眼:“我和二狗玩得与世无争呢,谁让她突然跳出来给自己加戏啊。” 方舒却突然眯起眼来,凑近了看着她:“你和秦研这么大仇?” 时吟耸肩:“没仇。” 方舒哼哼笑了两声。 两个人走到洗手间门口,时吟随手拉开最近的一个隔间门:“你为什么要问这么愚蠢的问题?我和她有什么仇你心里没数吗?” 方舒“哦”了一声:“因为顾从礼。” 时吟没说话。 方舒就当她默认了:“你之前不是说你对顾从礼现在已经没有非分之想了吗?” “我什么时候说的。” “你中午刚说过。” “我说的是,我们没有前缘可以续,你对我不关心,你到底是不是真的爱我?” 方舒一阵恶寒:“时吟你要点脸,你有非分之想就想吧,你恶心我干什么?” 时吟没忍住笑了两声,顿了顿,轻飘飘道:“非分之想好像也还是有,不过学委说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其实我觉得他说挺有道理的。” 方舒怔了下。 隔间里,抽水声哗啦啦地响起,然后归于平静。 方舒回神,刚想说话,隔间门咔嗒一声开了,时吟从里面出来,平静地走到水池前:“我一直有,但我不敢了。” * 时吟回去的时候,气氛依旧热烈,只是少了人。 顾从礼没在。 秦研倒是还在,应该是已经被哄开心了,只是看见她们进来的时候冷冷瞥过来两眼。 男人喝嗨了以后就喜欢开始跑火车,桌上位置已经换了一圈儿了,几个男人凑在一起天南海北的吹牛逼,时吟旁边换成了个女孩子。 小个子女生,长了张娃娃脸,皮肤很好,声音也幼幼的,以前是班里的英语课代表,叫李思璇。 几年过去了,她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笑眯眯地跟她们打了招呼,将旁边的酒瓶挪到一边,换了果汁。 时吟一阵感动,只觉得还是女孩子好,香香软软,又体贴。 她道了谢,端起来喝了两口。 李思璇撑着脑袋歪着头,狡黠眨眼:“好点了吧,别喝太多了,不然多难受呀,白酒劲儿大。” 女人是比较懂女人的。 时吟满脸无辜:“你说得对。” 李思璇凑过头来,小声和她咬耳朵:“其实刚在大厅的时候我就懂了,秦研只说她带个人,我也没想到。” “……” 你又懂了。 时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保持沉默。 好在李思璇没说两句就拐到别的事情上的,女人的话题总是无穷多,三个人聊得火热,没一会儿,顾从礼回来。 秦研又凑过去了。 时吟觉得这顿饭真是吃得她不爽极了,郁气阴魂不散似的围着她转,她烦躁地偷偷往那边看,对上男人寡淡视线。 她微愣了下。 顾从礼整个人靠坐在椅子里,隔着半个桌子看着她,瞳孔在灯光下看是浅浅的棕,剔透平静的颜色,却莫名有压抑又锋利的感觉。 47.予死予生(4) 晋江独家发表, 订阅比例不足,补足订阅可见。 时吟严肃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就是故意想引起我的注意力,”说完, 她美滋滋地捧脸,“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 方舒翻了个白眼:“是‘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但是你死了这条心吧。’的意思。” 时吟不开心地瞪她。 方舒毫不留情:“你瞪我干什么, 他这明显就是在委婉地劝退你啊。” 方舒本来以为时吟就算不会醒悟过来放弃, 也至少会有点失落的反应才对。 没想到她平静地听完了,竟然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毕竟像我这么优秀的女孩子不可多得, 他一时间觉得难以接受也是正常的。” “……” 方舒被她气笑了:“时吟, 你一共才见过他几次?你不可能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时吟瞪大了眼睛:“这个怎么能靠见过几次来定夺, 那我天天跟二狗朝夕相处了一年了, 我也没喜欢他啊。” “那你喜欢他哪了?” 时吟很认真地想了两秒,坦诚道:“长得好看。” “……” 方舒无言以对,又翻了她一眼, 似乎懒得理她了, 转头继续看书。 刚好老师进来,话题结束,时吟也捡起笔来,继续写物理练习册。 其实这是骗人的。 这个世界上长得好看的男生有那么多, 她见过的也不少, 比如二狗的那个新室友沈之扬, 已经从级草升级成校草了, 天天有高年级的小姐姐们围在他班级门口。 但是顾从礼就是不一样的那个。 这感觉来的突如其来又毫无预兆,时吟也没法解释,甚至在她第一次见到他,还没看清楚他到底长什么样的时候,就已经惦记上了。 像夏天天气预报都无法预知的雷阵雨,猝不及防就浇了她满身。 * 一整个礼拜,时吟都有点儿心不在焉。 她偷偷的去了几次艺体楼,没见到顾从礼人,倒是碰见了之前在画室里看到的那个穿紧身连衣裙的美术老师,姓裴。 裴老师长得很对得起她的身材,又气质又性感,总之就是个很有女神范儿的美女老师,看见她来敲办公室门表情了然:“你找顾老师?” 时吟点点头。 “有什么事吗?” 时吟觉得有点丢人,小声道:“我手机被顾老师没收了……” 美女老师诧异的看着她:“顾老师?他现在不在。” 时吟有种在美女面前自惭形秽的感觉,连忙乖巧点头:“那我之后再来吧,老师再见。” ——然后飞速撤离现场。 她纠结得要死,一方面又想借着要手机的名义去找顾从礼,一方面又明白方舒说的话其实是有道理的,她用那么拙劣又蹩脚的办法跟他要微信要手机号码,还说他笑起来好看。 他不可能没听出来的,所谓的没收手机,不过是不想给她联系方式,委婉地拒绝了她,作为老师又不能伤害到她的自尊心,给她个台阶下罢了。 时吟伤心死了,伤心了三秒钟,又开始陷入了纠结。 倒不是因为被顾从礼婉拒,而是在思考,如果她去把手机要回来,那她好像就没什么其他的理由还能去找他了。 除非他来给她上个课什么的。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 时吟长叹了口气,慢吞吞地往食堂走。 中午午休,大帮的人从教学楼里出来为了不排队朝食堂方向狂奔,时吟不紧不慢走,一边一个人神游天外。 实验一中新校区食堂很大,一共三层,一层二层是窗口,三楼算是教师食堂,菜比较豪华,据说价格也很豪华。 时吟随着人群进了食堂,先去一楼门口的地方买了瓶冰可乐,边喝边往二楼走。 瓶口贴在嘴边,随意抬了眼,看见顾从礼正往楼上走。 时吟眼睛一亮,还踩在楼梯上,迈了一半,蹬蹬蹬快走了两步,凑过去:“顾老师,好久不见呀。” 顾从礼脚步一顿,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 时吟咬着可乐瓶口:“您也在这儿吃饭?” 一说完,她就懊恼地拍了拍脑门。 这是什么破问题。 果然,顾从礼并没有搭理她。 时吟小步着跟着他上楼梯,想了想,委屈巴巴开口:“顾老师,您什么时候能把手机给我,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当着您的面拿出来了。” 他终于有了点儿反应,步子一顿,侧头挑眉。 “再也不拿出来了。”时吟认真纠正道。 他点点头:“你下午过来拿吧。” “那下午几点的时候您在?” “我都在。” 时吟不依不饶:“那如果我去的时候您在上课呢?” “我放桌上,你自己拿。” 时吟义正辞严:“那怎么行,我不能随便动老师的东西的,”她一本正经地告诉他,“我必须要等您回来。” “……” 顾从礼终于看了她一眼。 此时两个人走到了二楼,时吟好像也没指望他会搭理她一样,站在二楼到三楼的楼梯口朝他摆了摆手:“那,顾老师再见。” 她依依不舍地转身,往里走。 二楼比一楼人少了点儿,每个窗口前队伍也没排那么长,她拧开手里的冰可乐,边喝边思考着中午吃什么,刚走了没几步,听见身后有人喊她:“时吟。” 时吟下意识回过头去。 顾从礼已经朝她走过来了,两步走到她面前,人一晃,站到她身后。 时吟眨眨眼,刚想转身,男人低淡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别动。” 她愣了愣:“顾老师?” “看看有没有同学在这儿,”他顿了顿,补充道,“女生。” 时吟完全摸不到头脑,有些莫名其妙,又不让她转身,又让她找什么女生。 她身子微微往后倾了倾,脑袋朝后面仰成九十度,脖颈拉长,嘴巴微张,脑瓜尖抵上他胸膛,声音因为嗓子绷着听起来有点紧:“没有,怎么了?” “……” 他垂头看着她,睫毛覆盖下来,露出一个看起来有点无奈的表情,声音平淡,无波无澜:“你生理期。” 时吟:“……” 饶是脸皮再厚,到底也是个女孩子。 她唰地垂下了头,整个人僵在原地,涨红了脸:“那,我衣服……” “嗯,脏了。” 二楼基本没老师会过来,两个人就这么站在二楼食堂楼梯口,不停地有学生上来,绕过她们的时候都会多看两眼。 小姑娘尴尬到不行,手足无措的样子,咬着嘴唇站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看起来快哭了。 一垂眼,就能看到她红透了的耳尖。 顾从礼叹了口气:“先到墙边去。” 时吟犹豫了一下才动,她往前走一步,就能感觉到身后的人也跟在她后面走一步,一到墙边,她飞速转过头来,背靠着墙面站,哭丧着脸仰起头来看着他:“然后呢。” “等着。”他说完,转身下楼了。 “……” 时吟就僵着靠墙站在那里,食堂里吵吵闹闹,窗口前长队变短,座位里坐满了人,她盯着楼梯口,等了好像有一个世纪,才看见顾从礼回来。 时吟感动得快哭了:“顾老师!” 顾从礼走过来,手里一件衣服丢在她身上。 时吟接住,抖开来,一件白衬衫,款式简约,只金属纽扣上刻着繁复的花纹。 她也顾不得穿着会有多奇怪了,连忙披在身上,扭着身子回头看,确定了长度一直到了大腿,才长长松了口气,重新扭过头:“顾老师,我先回寝室换衣服。” 顾从礼微扬了下下巴:“嗯,去吧。” 小姑娘红着脸跑没了。 顾从礼盯着楼梯口看了一会儿,也跟着下了楼,回了办公室。 和他一间办公室的裴诗好看见他回来,有点诧异地挑了挑眉:“这么快就吃完了?” 顾从礼一顿,才想起来,跟着这小朋友折腾了一中午,午饭没吃。 屋子里一股散不去的桃子味,桌上白色的手机静静躺在电脑旁边,全部都无声无息地刷着存在感。 他拿过那支手机,点了一下home键。 手机屏幕亮起,壁纸是黑色的底,上面鲜红大字横横竖竖没有规律的排列着,显眼得很—— 【我时吟就算单身一辈子,和女生谈恋爱,去荷兰结婚,我也绝对不会喜欢男人。】 【男人都是大骗子】 【走开你们这些该死的男人,让我学习】 【我爱学习,学习使我快乐,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两个字——学习】 【今天谁都别想谈恋爱,都给我学习】 他突然很淡笑了一下,按灭了屏幕,放下手机:“嗯。” 裴诗好注意到他的动作,刚想起来似的:“说起来,我这两天碰见一个学生好几次,说是来找你要手机的,”她顿了顿,开玩笑道,“怎么回事儿啊顾老师,您也有收学生手机的闲情逸致呢?” 顾从礼坐进椅子里,没说话。 裴诗好状似无意笑道:“而且你可小心点啊,那女孩看起来也不像是来要手机的样子,不过她也不是第一个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正是喜欢胡思乱想的时候呢。” 顾从礼垂着眼,想起刚刚在食堂的时候,小姑娘后仰着脑袋看着他,杏眼微弯,像天生含着笑,亦步亦趋跟着他,麻雀似的没话找话叽叽喳喳,张扬又莽撞的,带着满满的少女感。 真的有点儿吵。 他食指微曲,轻叩了下桌角,神情松懒:“就一小丫头。” 48.予死予生(5) 晋江独家发表, 订阅比例不足,补足订阅可见。 实验一中本来只有一个校区, 虽然地处市中心, 不过面积不大, 教学设施的老旧程度也很能配得上它百年老校的名头。后来学校发展起来, 又建了新校区。 新校区位置略偏僻, 算是靠近郊区,但是占地大,旁边有个大公园, 和学校之间一泊人工湖隔着,空气清新,环境好得不行。 高一新生在老校区,期末分了文理班以后转到新校区去, 那边儿离市里远, 晚自习下的又晚,所以除了个别家长过来要求,在学校附近租房子陪孩子读书的, 其他人基本住校。 时吟就是在刚搬到新校区来第一天碰见的顾从礼。 校区新建没几年, 宿舍楼崭新, 理科学校, 男多女少,女生宿舍楼两栋, 男生三栋, 中间隔着一条马路, 两道栏杆,三片绿化带。 旧校区地方小,学校是没有强制住校要求的,时吟班里的同学多数都没住过校,第一次住校,大家跟参加集体露营似的,相当兴奋躁动。 时吟长得好看讨喜,性格又好,当时在班级里人缘是很好的,也算那种很多人想混进去的明星小圈子里的一员。 物理课一下课,她就被当时只有一米五的二狗拉过来了,找了个墙角,低声神秘兮兮地:“九点半,男寝三号楼,耍伐?” 时吟四下看了一圈,也低声道:“什么活动。” 二狗不肯再多透露:“你来便知。” 时吟悄悄比了个江湖手势。 二狗也回了一个,顺便风情万种地给她抛了个媚眼,蹦哒蹦哒一窜一窜回教室继续上课了。 从老校区过来的孩子们仿佛贫困山区出来见世面的,第一天换校区,大家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实验一中的桌椅也是可以这么新,黑板也是可以这么黑,广播声音也是可以这么清晰的。 就连晚自习上得也让人通体舒畅,背起单词来干劲儿十足。 八点半晚自习一下,时吟抱着书本和方舒回寝室,寝室里另外几个人还没回来,时吟放下东西,洗了个澡,换了套衣服,九点半过了。 宿舍楼的门还没锁,社管阿姨背靠着玻璃窗口坐,正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还珠格格》。 时吟拉上了方舒,蹑手蹑脚溜出去,路上还有不少下了晚自习笑笑闹闹往回走,路灯影影绰绰,大片的绿化带传来蝉鸣。 两个人走到男生寝室楼那边,自然是不可能大摇大摆走进去找人的,二狗又只说了在门口,没法,就只能站在门口等。 时吟为难侧头:“光让我们来,这怎么进去啊?” 方舒大学霸看起来兴趣缺缺:“我哪知道,是你拉我来的。” “是二狗让我叫你的。” “让你叫你就叫,你可真是听话。” 时吟凑过来,神秘兮兮道:“你知道二狗他室友谁吗?以前三班的沈之扬啊,级草了解一下。” 方舒一脸“你当我是你吗”的表情。 时吟摇头晃脑地:“你不要假装矜持了,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个世界上有谁不爱帅哥呢?而且这沈之扬我也曾凑巧有过几面之缘,实乃绝代佳人也。” 方舒没搭理她,时吟也习惯了,没在意,蹲在男寝门口想着就这么吼上二狗一嗓子他听不听得见的时候,听见旁边有人笑了一声。 时吟仰着脑袋,侧头。 少年穿着校服站在她们旁边,有点儿眼熟,有过几面之缘的时吟慢吞吞地认出来,好像正是绝代佳人沈之扬本扬。 突然和她对上视线,他愣了一下,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 二狗从他身后窜出来,一爪子拍在时吟肩膀上,个子不高力气不小,一把把她提溜起来,下巴一扬:“走着。” 时吟揉了揉蹲得开始有点发麻的腿,跟着他走。 寝室楼旁边隔着绿化和一条石子路是艺体楼,楼侧外面也有楼梯,门开在每层走廊的最里面,是安全疏散通道,只不过平时那门都锁着,出不去进不来。 二狗带着她们过去,人走在最前面,中间两个姑娘,沈之扬垫后,四个人就这么顺着艺体楼外面的楼梯一直爬到了楼顶天台。 已经有几个人在了,一团团黑影两两三三凑在一起,看见她们过来,摆了摆手。 时吟走近了才看清,四五个人,一个不认识,应该是谁带来了新室友,剩下的几个都是他们班的。 工具倒是拿得齐全,天台正中央铺了块大床单,中间还立了个做旧小夜灯。 几个人盘腿坐在上面,黑夜里看不见身体,只能看见在那夜灯昏黄光线下一张张阴森森的脸,像是一个个没有身体的,悬在半空中的脑袋。 时吟:“……” 时吟开始后悔参加这次活动了。 她后退了两步,还没来得及,被二狗推着走过去。 脑袋们仰起头来,开始对她笑。 时吟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哆哆嗦嗦地:“你们就不能带个亮一点儿的灯吗?” 二狗笑嘻嘻地:“太亮了不就被发现了吗?” “谁没事儿会往楼顶看啊,而且你们坐在正中间,从下面看也不会看得见的好吗?” “那也没气氛了啊,还怎么玩了。” 旁边已经坐下的体委也伸过头来,幽幽道:“对啊,你知道我们为什么选在这里吗?” 时吟悚然看着他,脑海中已经闪过了无数个校园灵异故事,比如从前有个女学生,她怎么怎么样,后来怎么怎么样了。还比如从前有个女老师,她怎么怎么样,最后怎么怎么样了。 她脑补得肩膀直缩,还没来得及捂上耳朵,就听见体委阴测测道:“因为我已经挨个考察过了,只有这栋楼的天台铺了草坪,坐着比较舒服。” 时吟:“……” 她翻了个白眼,靠了个边儿坐下,也成为了一圈子悬着的脑袋里面的一颗。 众人坐好,二狗手一抬,静了声。 黑夜里的校园一片寂静,二狗白皙清秀的正太脸在昏暗灯光下迷离又朦胧,他从口袋里捏出来了一副纸牌,低低开口,声音轻却清晰:“这游戏简单,玩之前,你们有没有感觉,天台上不止有我们在?” 有女孩子缩了缩肩膀,和旁边的人靠得近了点儿,下意识往身后去看。 时吟:“……” 她本来还没觉得什么,被这姑娘一搞,也总觉得背后有人。 二狗垂眼,手里的牌哗啦哗啦洗开,配合着周围气氛,声音阴诡怪异,像是被扭曲着飘荡在空中:“七月鬼门开,月底了,那些个脏东西在阳间也留不了几天了,你们觉得,他们会喜欢什么地方?” 话音刚落,一声尖叫,来自方舒旁边的一个姑娘。 她这一叫不要紧,旁边的另一个姑娘紧跟着也扑腾着蹦起来,尖声大叫。然后,就跟多米诺骨牌似的,没被吓到的被这两声突如其来的高分贝女声吓了个半死,二狗一个激灵,也蹦起来了,嚷嚷道:“干嘛啊你们!吓他妈死我了!” 最开始叫起来的那个女生脸色煞白,看起来更加恐怖,越过时吟看着她身后,哆哆嗦嗦的抬起手来,指着前面,声音听起来快哭了:“真……真的有人,眼眼眼眼睛是红的……” 时吟汗毛都立起来了,唰地扭过头去。 寂静黑暗里,她身后一点猩红的光点,明明灭灭,上上下下微微晃动。 时吟站起身来,眯起眼,大着胆子直勾勾的望进黑暗里,仔细分辨。 那猩红的点顿了顿,停了两秒,晃晃悠悠的靠了过来,怎么看都像是…… 人影渐近。 属于成年男人的骨骼身架,黑裤子,白色衬衫松松垮垮,衣角后隐约可见裤腰。 袖子随意的卷着,小臂低垂,一双削瘦的手,手背青筋掌骨微突,修长手指间夹着一根——烟。 时吟猜测得到证实,肩膀塌下来,有点无语地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女生。 天台唯一的光源就是她们带过来的灯,此时灯前一圈子人全都站起来了,光线被上半身遮了个大半,男人的脸藏在黑暗里,只能模糊看到眉眼的轮廓。 是个好像挺帅的男的。 可是这个时间,老师应该也都早就下班了。 难道是个保安? 时吟被这人藏在黑暗里的长相勾得心痒痒,侧头小声对方舒道:“这新校区就是不一样啊,连保安看着好像都长得很帅?” 她声音不大,比上课的时候悄悄和同桌说话的声音也没大多少。 但是此时周围太静,她的低语声就显得清晰又突兀。 一句话,倒是喊醒了周围的一帮人的魂儿,大半夜的被抓了包,刚刚还张牙舞爪的男生们一个个都安静如鸡,女孩子看清了是个人类以后松了口气,紧接着又紧张了起来。 说实在的,现在想想,就算是害怕,也应该是面前这个男人害怕才对,人就上天台抽个烟,看见前面一圈儿亮着光的脑袋悬在半空中围了一圈儿,跟他妈小鬼聚众开大会似的。 这放谁谁不怕。 时吟也有点尴尬,抬眼看面前的人,见他一直没有说话的意思,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尴尬道:“叔叔好……?” 他没什么反应,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只捏着烟的手轻动,食指微抬,掸了下烟灰,又抬手,咬进嘴巴。 寂静黑夜里,猩红一点的光照出了男人下半张脸的锋利轮廓,然后又很快再次被黑暗吞噬。像胶片电影里出现过的画面。 他含着烟,吐字有点模糊,嗓音冷淡低哑:“十点半,小朋友上床时间,在外面逛什么。” 时母立刻怀疑道:“你是不是上课玩手机被老师没收了?” “……” 时吟觉得很委屈,她上课没玩手机来着,莫名其妙就被没收了。 她连忙否认。 时母还不信:“那你怎么不用你自己手机跟我说?说完了再不用不是也一样吗?” “我为了防止自己抵挡不住诱惑把手机锁起来钥匙给我们老师了,老师说周五才给我,他还夸奖了我,说我有觉悟。”时吟正直地说。 时母:“……” 时母懒得听她扯屁,嘱咐了几句就挂了,又问她想吃什么好吃的没有,周末回来给她烧。 临近考试,就这么上课做作业,每天被数不完的卷子和练习册淹没畅游在题海里,时间过得也快。 周五,时吟拎着纸袋子去找顾从礼。 49.予死予生(6) 晋江独家发表, 订阅比例不足,补足订阅可见。  时吟度过了两天没有手机的日子, 平时上课的时候倒也还好, 一到晚上下课回寝室, 都无聊得像咸鱼一样。 在她跟方舒说明了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以后,方舒女神无情的嘲笑了她:“你这也太明显了, 手段拙劣,粗糙到让人不忍直视,人家又不是傻子, 看不出来你什么意思才奇怪。至于他没收你手机,应该也不是真的想没收的意思,你现在去要他应该就给你了。” 时吟严肃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就是故意想引起我的注意力, ”说完,她美滋滋地捧脸, “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 方舒翻了个白眼:“是‘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是你死了这条心吧。’的意思。” 时吟不开心地瞪她。 方舒毫不留情:“你瞪我干什么, 他这明显就是在委婉地劝退你啊。” 方舒本来以为时吟就算不会醒悟过来放弃,也至少会有点失落的反应才对。 没想到她平静地听完了,竟然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毕竟像我这么优秀的女孩子不可多得, 他一时间觉得难以接受也是正常的。” “……” 方舒被她气笑了:“时吟,你一共才见过他几次?你不可能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时吟瞪大了眼睛:“这个怎么能靠见过几次来定夺, 那我天天跟二狗朝夕相处了一年了, 我也没喜欢他啊。” “那你喜欢他哪了?” 时吟很认真地想了两秒, 坦诚道:“长得好看。” “……” 方舒无言以对,又翻了她一眼,似乎懒得理她了,转头继续看书。 刚好老师进来,话题结束,时吟也捡起笔来,继续写物理练习册。 其实这是骗人的。 这个世界上长得好看的男生有那么多,她见过的也不少,比如二狗的那个新室友沈之扬,已经从级草升级成校草了,天天有高年级的小姐姐们围在他班级门口。 但是顾从礼就是不一样的那个。 这感觉来的突如其来又毫无预兆,时吟也没法解释,甚至在她第一次见到他,还没看清楚他到底长什么样的时候,就已经惦记上了。 像夏天天气预报都无法预知的雷阵雨,猝不及防就浇了她满身。 * 一整个礼拜,时吟都有点儿心不在焉。 她偷偷的去了几次艺体楼,没见到顾从礼人,倒是碰见了之前在画室里看到的那个穿紧身连衣裙的美术老师,姓裴。 裴老师长得很对得起她的身材,又气质又性感,总之就是个很有女神范儿的美女老师,看见她来敲办公室门表情了然:“你找顾老师?” 时吟点点头。 “有什么事吗?” 时吟觉得有点丢人,小声道:“我手机被顾老师没收了……” 美女老师诧异的看着她:“顾老师?他现在不在。” 时吟有种在美女面前自惭形秽的感觉,连忙乖巧点头:“那我之后再来吧,老师再见。” ——然后飞速撤离现场。 她纠结得要死,一方面又想借着要手机的名义去找顾从礼,一方面又明白方舒说的话其实是有道理的,她用那么拙劣又蹩脚的办法跟他要微信要手机号码,还说他笑起来好看。 他不可能没听出来的,所谓的没收手机,不过是不想给她联系方式,委婉地拒绝了她,作为老师又不能伤害到她的自尊心,给她个台阶下罢了。 时吟伤心死了,伤心了三秒钟,又开始陷入了纠结。 倒不是因为被顾从礼婉拒,而是在思考,如果她去把手机要回来,那她好像就没什么其他的理由还能去找他了。 除非他来给她上个课什么的。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 时吟长叹了口气,慢吞吞地往食堂走。 中午午休,大帮的人从教学楼里出来为了不排队朝食堂方向狂奔,时吟不紧不慢走,一边一个人神游天外。 实验一中新校区食堂很大,一共三层,一层二层是窗口,三楼算是教师食堂,菜比较豪华,据说价格也很豪华。 时吟随着人群进了食堂,先去一楼门口的地方买了瓶冰可乐,边喝边往二楼走。 瓶口贴在嘴边,随意抬了眼,看见顾从礼正往楼上走。 时吟眼睛一亮,还踩在楼梯上,迈了一半,蹬蹬蹬快走了两步,凑过去:“顾老师,好久不见呀。” 顾从礼脚步一顿,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 时吟咬着可乐瓶口:“您也在这儿吃饭?” 一说完,她就懊恼地拍了拍脑门。 这是什么破问题。 果然,顾从礼并没有搭理她。 时吟小步着跟着他上楼梯,想了想,委屈巴巴开口:“顾老师,您什么时候能把手机给我,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当着您的面拿出来了。” 他终于有了点儿反应,步子一顿,侧头挑眉。 “再也不拿出来了。”时吟认真纠正道。 他点点头:“你下午过来拿吧。” “那下午几点的时候您在?” “我都在。” 时吟不依不饶:“那如果我去的时候您在上课呢?” “我放桌上,你自己拿。” 时吟义正辞严:“那怎么行,我不能随便动老师的东西的,”她一本正经地告诉他,“我必须要等您回来。” “……” 顾从礼终于看了她一眼。 此时两个人走到了二楼,时吟好像也没指望他会搭理她一样,站在二楼到三楼的楼梯口朝他摆了摆手:“那,顾老师再见。” 她依依不舍地转身,往里走。 二楼比一楼人少了点儿,每个窗口前队伍也没排那么长,她拧开手里的冰可乐,边喝边思考着中午吃什么,刚走了没几步,听见身后有人喊她:“时吟。” 时吟下意识回过头去。 顾从礼已经朝她走过来了,两步走到她面前,人一晃,站到她身后。 时吟眨眨眼,刚想转身,男人低淡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别动。” 她愣了愣:“顾老师?” “看看有没有同学在这儿,”他顿了顿,补充道,“女生。” 时吟完全摸不到头脑,有些莫名其妙,又不让她转身,又让她找什么女生。 她身子微微往后倾了倾,脑袋朝后面仰成九十度,脖颈拉长,嘴巴微张,脑瓜尖抵上他胸膛,声音因为嗓子绷着听起来有点紧:“没有,怎么了?” “……” 他垂头看着她,睫毛覆盖下来,露出一个看起来有点无奈的表情,声音平淡,无波无澜:“你生理期。” 时吟:“……” 饶是脸皮再厚,到底也是个女孩子。 她唰地垂下了头,整个人僵在原地,涨红了脸:“那,我衣服……” “嗯,脏了。” 二楼基本没老师会过来,两个人就这么站在二楼食堂楼梯口,不停地有学生上来,绕过她们的时候都会多看两眼。 小姑娘尴尬到不行,手足无措的样子,咬着嘴唇站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看起来快哭了。 一垂眼,就能看到她红透了的耳尖。 顾从礼叹了口气:“先到墙边去。” 时吟犹豫了一下才动,她往前走一步,就能感觉到身后的人也跟在她后面走一步,一到墙边,她飞速转过头来,背靠着墙面站,哭丧着脸仰起头来看着他:“然后呢。” “等着。”他说完,转身下楼了。 “……” 时吟就僵着靠墙站在那里,食堂里吵吵闹闹,窗口前长队变短,座位里坐满了人,她盯着楼梯口,等了好像有一个世纪,才看见顾从礼回来。 时吟感动得快哭了:“顾老师!” 顾从礼走过来,手里一件衣服丢在她身上。 时吟接住,抖开来,一件白衬衫,款式简约,只金属纽扣上刻着繁复的花纹。 她也顾不得穿着会有多奇怪了,连忙披在身上,扭着身子回头看,确定了长度一直到了大腿,才长长松了口气,重新扭过头:“顾老师,我先回寝室换衣服。” 顾从礼微扬了下下巴:“嗯,去吧。” 小姑娘红着脸跑没了。 顾从礼盯着楼梯口看了一会儿,也跟着下了楼,回了办公室。 和他一间办公室的裴诗好看见他回来,有点诧异地挑了挑眉:“这么快就吃完了?” 顾从礼一顿,才想起来,跟着这小朋友折腾了一中午,午饭没吃。 屋子里一股散不去的桃子味,桌上白色的手机静静躺在电脑旁边,全部都无声无息地刷着存在感。 他拿过那支手机,点了一下home键。 手机屏幕亮起,壁纸是黑色的底,上面鲜红大字横横竖竖没有规律的排列着,显眼得很—— 【我时吟就算单身一辈子,和女生谈恋爱,去荷兰结婚,我也绝对不会喜欢男人。】 【男人都是大骗子】 【走开你们这些该死的男人,让我学习】 【我爱学习,学习使我快乐,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两个字——学习】 【今天谁都别想谈恋爱,都给我学习】 他突然很淡笑了一下,按灭了屏幕,放下手机:“嗯。” 裴诗好注意到他的动作,刚想起来似的:“说起来,我这两天碰见一个学生好几次,说是来找你要手机的,”她顿了顿,开玩笑道,“怎么回事儿啊顾老师,您也有收学生手机的闲情逸致呢?” 顾从礼坐进椅子里,没说话。 裴诗好状似无意笑道:“而且你可小心点啊,那女孩看起来也不像是来要手机的样子,不过她也不是第一个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正是喜欢胡思乱想的时候呢。” 顾从礼垂着眼,想起刚刚在食堂的时候,小姑娘后仰着脑袋看着他,杏眼微弯,像天生含着笑,亦步亦趋跟着他,麻雀似的没话找话叽叽喳喳,张扬又莽撞的,带着满满的少女感。 真的有点儿吵。 他食指微曲,轻叩了下桌角,神情松懒:“就一小丫头。” 50.予死予生(7) 晋江独家发表, 订阅比例不足,补足订阅可见。  话说的太满, 以后不就一点儿去找他的理由都没有了。 只因为一句拒绝就玻璃心一阵受挫,还哭了一晚上。 她本来就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也知道八成会被拒绝,还是没忍住矫情地难过。 明知道基本上是没结果的, 可是就是想尝试, 就是想靠近,就是忍不住找出各种理由来说服自己,就是不由自主会生出那么一点点期望来。 万一呢。 万一他瞎了眼,万一自己走了狗屎运呢。 他那么优秀出色, 那样好,时吟一刻都不敢等, 生怕自己犹豫等待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别的女孩儿骗走了。 所以还是算了, 念在他是初犯,这次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他了。 谁让她喜欢他呢。 * 休息日街道上热闹,时吟家算校区房, 附近小学初中幼儿园一条龙, 旁边自然也有很多私人的补习班。 时吟路过十字路口的时候买了个炒冰果,边吃边沿着附属小学往前走。 休息日,学校里安安静静的没人, 旁边的补习班什么的倒是很多家长领着孩子进进出出。 再往前走拐角处是一家画室。 这里原本是个琴行, 连带着上课, 离着时吟家不远,偶尔路过的时候能听见里面滋滋啦啦的提琴声像电锯一样。 此时却是一片安静,不知道什么时候改成了画室,漆黑的牌匾上白色的字体干净凌厉,只写了两个字:画室。 连名字都懒得起。 时吟脚步停住,在门口站了片刻,鬼使神差走进去。 因为时母致力于把她培养成一个多才多艺的小才女,从小到大时吟各种课也没少上,长笛钢琴架子鼓,古筝书法拉丁舞,唯独没学过画画,大概是时母觉得她性格活泼,可能坐不住。 时吟也没想过自己会有踏进画室的那一天。 里面空间很大,空调开得足,灰墨色墙面上挂着白色的装饰画,装修风格也透着种很有格调的冷淡感,前台两个人,左手边玻璃隔开的一间间咨询室,有些帘子半垂。 见她进来,前台很热情的打招呼:“您好。” 时吟走过去,清了清嗓子:“这里教画画的吗?” 前台小姐姐笑了,似乎觉得她这个问题很可爱:“教的,学画画吗?” 时吟点点头。 “多大了?” “十七。” “那不是明年要高考了,准备艺考?” 时吟摸摸鼻子:“……嗯,还没考虑好,就觉得比较感兴趣,想先看看。” “有没有基础呢,学过画画之类的吗?” “小学初中的美术课算吗?” “……” 看来是不算了。 前台垂着头,随手写了些什么,起身,领着她进了旁边咨询室。 二十分钟后,时吟走出了画室,手里捏着空空的皮夹子,还有点恍惚。 不过是饭前出来溜达两圈,散散心。 怎么就花掉了两个月的零花钱,报了个课? 接下来的两个月她该怎么办。 靠意念活着。 时吟开始后悔了,有点儿想冲进去把钱要回来。一转身,刚好看见刚刚前台的那个小姐姐。 小姐姐笑靥如花提醒她:“晚上六点下课,下午随时都可以过来哦。” “……” “好的。”时吟艰难地说。 * 时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画室都这样,学费是按小时扣的,没有固定的上课时间,平时下午四点开始,双休日上午十点开始,直到晚上六点,在这个时间段随时都可以来,什么时候走也都可以,老师都在。 听起来不像个正经画室。 时吟怀疑自己被骗了。 可是钱都交了,时吟回家换了套衣服,吃了个午饭,顺便跟时母说她下午要跟同学去图书馆。 她从小成绩上基本没怎么让家里人费心,学习态度十分端正积极,时母不疑有他,应了。 到画室的时候下午两点。 还是前台的那个小姐姐领着她进去,穿过走廊,里头一扇双开门,一面开着。 小姐姐笑着回头:“进去吧,今天刚好我们老板上课,他只有周六在。” 时吟怀里抱着一袋写了她名字的纸,点点头,走进去。 明亮的窗,贴墙摆放着的一层层白色石膏像,画架,颜料,油彩,铅笔芯。 欢迎来到他的世界。 时吟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可能因为是新开的,画室里没几个学生,时吟走到角落里的一个画架前,不知道下一步要干什么。 也没看见有老师在。 她等了大概两三分钟,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关门声。 时吟回过头来。 老师来了。 老师穿了件灰衬衫,卷着袖子,手臂自然垂着,手指修长削瘦,手背上挂着两滴没擦干的水珠。 老师黑发干净利落,瞳仁颜色很浅,苍白肤色,红润薄唇。 老师看起来有点眼熟。 时吟:“……” 如果没有昨天那事儿,她现在大概会惊喜交加,头昏脑涨,开心得窜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时吟闭上了眼睛:“老师好……” 画室里一片寂静,他脚步声清晰,一步,一步,走过来。 像是凌迟。 刽子手走到她面前,停住。 她能够感受到他没温度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时吟。” 小姑娘人一颤,下意识后退两步,腿磕上身后的画架,一身闷响。 她嗷地一声,疼的整个人都蜷起来了,蹲在地上缓了几秒,可怜巴巴地仰起头来看着他:“顾老师……我真不知道您在这儿的,我家就在这附近,我就是随便找了个画室,想学画画……我如果知道您在这儿的话,我就——” 我早就来了。 她没说出口。 顾从礼看了她一眼:“你家里人知道吗?” 时吟揉了揉小腿被撞的那块儿,站起来,眼神躲闪。 他懂了:“自己交的学费?” 她低低垂着头,不说话。 “学费可以退。” 时吟猛然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这是明摆着赶人呢? 顾从礼平淡冷然,没看见似的。 好。 算你狠。 时吟深呼吸,长吐气,杏眼一弯,唇微微翘。 “顾老师。”她轻柔开口。 顾从礼只看着她,没说话。 “我有钱,”时吟说,“我就愿意把钱放在这儿,报个班,然后不来上课。” “……” * 画室偶然遇见以后,时吟没再见过顾从礼。 实验一中考试不断,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虽然高二,每科老师也在不停地提醒他们时间紧任务急,好像明天就要高考了似的。 省里数一数二的高中,全是变态,时吟在顾从礼身上用了太多的心思,月考成绩一出,名次退了八名。 再加上一颗少女心被接二连三无情拒绝,受伤颇深,时吟决定先把顾从礼塞进角落的墙缝里晾一会儿。 于是寝室里每天晚上都会上演这样的一幕,时吟同学一个人背着手,在寝室里走来走去,脑袋一会儿转过来一会儿转过去—— “时吟,你有点出息,人家都那么凶你了。” “你不是早知道他什么性格了吗?你矫情什么?” “你考试退步了八名心里还没点逼数吗?美色误人。” “不会的,我就每天或者每周定期去找他一下。” “不行不行,做人要有原则。” “原则是什么狗屁。” 寝室里的众人:“……” 月考完又是期中,中间唯一的放松是秋季运动会。 时吟一直觉得运动会是个挺没意思的事儿,而且她是啦啦队,要蹦跶一上午,又热又晒,累个半死。 但是这次不一样,因为多个顾从礼。 运动会最后有个教师也得参加的接力赛,要求全体男性教师,身体素质允许。 这个身体素质允许的意思就是,不是像老秃这种拎着扫帚绕教室追学生半圈儿就气喘吁吁的老头。 对于顾从礼穿运动服的样子,时吟还是非常期待的。 体育场很大,半圆形,中间球场围着一圈赛道。建筑上面是一层层看台,下面一层进去是屋子。 器材室,更衣室,洗手间都在里头。 时吟换了啦啦队服,从更衣室出来,一边垂着头整理胸口处的亮片一边往前走,走了两步,发现不对劲。 有哭声。 浅浅低低的,断断续续传过来。 体育场底下本就阴凉,时吟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循着声音往前走,到离着更衣室隔了一个房间的器材室门口停下。 器材室的门虚掩着,时吟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悄悄朝里面看了一眼。 顾从礼倚靠着窗台,长腿微曲,站得有些懒散。 女人背对着门,时吟从背影认出来是之前那个裴老师,她哭得肩膀颤抖:“我等了你这么多年,有多少人追我我都拒绝了,你敢说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美人哭起来果然也是梨花带雨的,她一个女人,光是听着这声音都心软了。 时吟有点紧张,咽了咽口水,集中精神等着他的答案。 顾从礼没说话,突然抬起头来,看向门口。 时吟吓了一跳,连忙缩回脑袋,背靠着墙边站。 51.予死予生(8) 晋江独家发表, 订阅比例不足,补足订阅可见。  赵编辑:“……” 赵编辑:“他说他是《赤月》的新主编。” 时吟点点头:“叫顾从礼。” 赵编辑道:“对, 顾从礼。” 时吟目光幽幽看着他:“你不用重复,我知道他叫什么。” “……” 赵编辑觉得最后一次一起工作了,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太计较。 他深吸了口气:“时一老师,您开门吧, 那就是我们主编本人,不是什么可疑人士。” 时吟又不说话了。 她就那么站在门口,捏着玻璃杯的手指力气很大, 指尖泛了白。 她发了十几秒的呆, 恍恍惚惚地再次抬起头来, 舔了舔嘴唇, 紧张地问:“我现在看起来怎么样?” 赵编辑没反应过来:“啥?” “我好看吗?” “……” 平心而论, 时吟五官虽然说不上多惊艳,但绝对算得上是个漂亮姑娘。 即使她现在身上穿着一套纯棉长袖睡衣, 脚踩毛绒拖鞋, 脑袋上戴着个浅粉色的兔耳朵毛绒毛巾发箍,发际线处毛绒绒的碎发全被刷上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造型上看起来像是日剧和漫画里的那种网瘾宅女。 她皮肤很白,鼻子挺翘, 杏眼又黑又亮, 明明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带着点儿提不起劲儿来的感觉, 盯着你看的时候却又会给人一种十分投入的专注感。 好像这个世界上, 再没有比听你说话更重要的事儿了。 赵编辑实在地说:“好看。” 时吟终于放松了下来,抬眼肃然道:“那我开门了。” 她的表情太严肃,纤细的小身板挺得笔直,看起来像是马上要会见国家主席了。 被她搞的赵编辑不知道为什么也有点紧张,他不由得直了直腰,点点头:“开吧。” 时吟重新转过身去,手搭上门把。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她会再次见到顾从礼,还是在这种情况下,好像还变成了她的主编。 从老师变责编,顾从礼的涉猎范围可以说是十分之广了。 时吟想起了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那句“老师”。 他应该是听到了,可是看起来像是没听到似的。 看着她的眼神也没有一丁点儿的诧异,波澜不惊的的冷漠样子,反而显得时吟的激烈反应有点过度奇怪了。 时吟有点懊恼的垂了垂眼,努力放松有点儿僵硬的唇角。 女人,和老相识久别重逢,一定是要精致的。 要从容,要淡定,要冷静,要若无其事。 尤其是这老相识还牛逼哄哄的。 她深呼吸了两次,面部表情调整到最自然端庄的样子,一气呵成,压下门把手,打开了门:“不好意思,我——” 门口空无一人。 时吟话音戛然而止。 她捏着杯酸梅汤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空荡荡的楼道。 牛逼哄哄的顾主编走得连人影都没有了。 * 顾从礼这个人脾气大。 时吟很多年前就发现了。 虽然他看起来端得是冷漠薄凉,好像没什么事情能入他老人家法眼,没什么事情能让他在意,其实都是假的。 他是一点儿不顺心都不行的少爷。 客厅里窗开着,清晨空气清新,阳光很薄,时吟倒着躺在沙发上,腿挂着沙发靠背,直勾勾看着天花板。 梁秋实端着碗牛奶走过来,另一手拿着麦片,放茶几上,倒好,勺子架在一边,屈指敲了敲桌边:“老师。” 时吟身子往下窜了窜,头冲着地面,扬眼倒着看他。 梁秋实嘴角一抽:“练瑜伽呢?” 时吟长叹:“实秋啊……” “……” 梁秋实面无表情:“秋实。” “实秋啊……” “秋实。” “球球。” “……” 梁秋实给时吟当了一年的助手,知道这个人越搭理她她就越没完没了,连纠正她的欲望都没有了,干脆地抱了本漫画书坐在旁边沙发里看,不搭腔。 时吟腿往旁边一侧,在沙发上整个人翻了个个儿,盘腿坐起来,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眼皮:“球球啊,你谈过恋爱没有?” 梁秋实一顿,抬起头来,一脸防备的看着她:“没有。” 时吟捏过勺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搅了搅碗里的麦片:“哦,那有喜欢的人吗?” 梁秋实重新垂头,专注于手里的漫画:“我永远喜欢木之本樱。” 时吟沉吟了半晌,才缓慢问:“那如果你遇见了高中时候认识的人,并且你们以后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应该是要有亲密接触的,你会怎么样?” 梁助手恍然大悟,秒懂:“老相好?时一老师您还早恋啊。” “……” 时吟随手从沙发上捞了个抱枕丢过去:“我说什么了就老相好了?都说了是认识的人,你思想干净一点行不行?” 梁秋实很懂:“反正就是喜欢过的人呗。”他身子往前倾了倾,神秘道,“这种还是要看,你想怎么样?” 时吟:“还能有选择的?” 梁秋实:“当然有,既然是年轻的时候喜欢的人,那就看你还喜欢不喜欢他了。” 时吟愣住了。 半晌,犹豫问道:“还喜欢呢?” “创造条件睡了他。”梁秋实答的干脆。 时吟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不喜欢了呢。” “让他滚。” “……” 梁秋实毕竟是个没有过恋爱经历的男人,还是个除了漫画和轻小说以外对任何事情都没兴趣的阿宅,女朋友是d.va纱雾木之本樱,时吟不指望他能提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或建议。 顾主编三天前因为被关在门外干脆走人,到现在三天没再露面,既然是自己新责编,事后时吟从赵编辑那里要来了顾从礼微信,做了一晚上的思想准备,掏出纸笔写了无数份演讲发言稿,终于在临睡觉前下定了决心加他好友,准备道个歉,也要说说工作方面的事情。 人算不如天算,时吟保持着每天晚上十点半一条的频率给他发好友请求,就这么连着发了三天,那边还是没通过。 真是个祖宗。 时吟第一天恍惚,第二天忐忑,第三天气得咬牙切齿,对着手机微信界面整个人帕金森似的抖,最终啪的一下把手机丢在床上,一脸愤愤地盯着亮起的手机屏幕。 你牛逼,你伟大。 你爱!加!不!加! 老子不伺候你了行不行啊! 时吟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扑腾着从床上爬起来,去浴室洗澡。 洗手间镜子里的姑娘头发乱糟糟地披散着,脸色苍白,眼底重重的黑眼圈,整个人看起来无精打采的,一看就是没好好休息。 她耷拉着肩膀,去冲了个澡,换上新睡衣,爬上床,靠着床头缩进被子里。 ——又拿起了手机,对着微信界面发呆。 …… 时吟第一次见到顾从礼那年上高中,十七岁。 正是最好的年纪,文理科刚分班,时吟年级第一名分进理科重点班,被老师和学年主任叫进办公室里去谈了个话,里里外外都是等着她给考个清华北大的意思。 谈了十分钟,少女出了主任办公室,一改之前乖巧模样,挺得笔直的脊背也软下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准备去食堂。 路过艺体楼,看见三三两两没穿校服的艺术生正从里面出来,稀稀拉拉往小卖部走。 实验一中不仅在文化课方面出类拔萃,还是省里美术教育实验基地,艺体楼地下室有个大画室,给艺术生平时上课、还有高三集训用。 老师的水平都很高,每年往清美鲁美输送不少生源,私下自己去找画室集训的虽然也有,但是大部分还是会留下。 时吟就是那时候第一次看见顾从礼。 男人就站在画室出口,表情淡,薄唇微抿,阳光下浅色的瞳仁又温柔又冷漠。 额头鼻梁下颚,修长脖颈锋利喉结,连衬衫的褶皱都在漫不经心的勾人。 路过的艺术生笑嘻嘻的,有女孩子红着脸,凑过去给他打招呼:“顾老师好。” 他眼都不抬,只淡声应了一句。 时吟不远不近的听着,喉咙动了动,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突然没由来觉得口渴。 只觉得秀色可餐、耳朵怀孕这种小说里才会出现的词汇,原来也可以是真实存在的。 * 本来,对于顾从礼通过她好友申请这件事,时吟已经不抱任何期待了。 七月盛夏,空气燥热潮闷,时吟懒趴趴地靠坐在咖啡厅角落位置,手里捧着个素描本,耷拉着眼皮,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观察外面的行人。 “我跟你说话你到底听没听见?” “银行工作的,我看了照片了,长得也挺好,讲起话来慢悠悠的,是个稳当的性子。” 时吟充耳不闻,依然是一脸提不起精神的样子,连眉毛都没抬一下,看得时母气不打一处来:“你现在还不觉得什么,等你过了二十五你就知道了,女人的年华是不等人的!” 时吟头也不抬:“那也得二十五呢,我才二十三,再过两年吧。” 时母直拍桌子:“你都二十三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怀了你了,你大学不谈个朋友么也就算了,这都毕业一年了,还动静都没有。你要是正常二十三妈妈肯定不催你的,但是你看看你现在,工作么也没个正经工作,天天就在家里呆着,怎么可能能认识优秀的男孩子呀?” 时吟闻言,终于抬眼:“我工作怎么了?” 时母眨眨眼,反应过来,不说话了。 时吟全职画漫画这事儿,时家一家子人没一个同意的。 国内漫画行业并不景气,说着好听是漫画家,业内也会叫声老师,其实真正赚钱的也就只有金字塔顶端的那么一些人,大部分也就是饿不死的程度,更有很多人甚至连温饱都解决不了。 52.予死予生(9) 晋江独家发表, 订阅比例不足,补足订阅可见。  现在连顾从礼都无法奈何她分毫。 这个无趣的世界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时吟在后面一个人嘚瑟得没完没了,好像下一秒就要上天了,顾从礼从后视镜瞥了她一眼, 不咸不淡道:“本来也没觉得你能画完,”他顿了顿,“也知道你不会画。” 时吟一噎。 怎么说那种感觉呢。 就好像是初中生跟三十岁的老男人说话。 你当真的事情, 你特别认真计较的事情,他四两拨千斤就过去了, 结结实实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全是无力感。 偏偏他还衣服云淡风轻,不想跟你小朋友计较的样子。 时吟安静了三秒, 肩膀一塌, 咬牙道:“没觉得你说什么?” 顾从礼:“你骂我。” “……” 我不就骂了你一句傻逼吗? 你幼儿园刚毕业吗? 时吟差点没被自己一口口水呛着, 她坐在后座中间,脑袋伸过去, 从驾驶座和副驾中间的空处看她,表情看起来既可怜又愤怒, 一脸憋屈着想发火又不敢发的表情:“那你也不用……今天一直提作业什么的吧, ”她委委屈屈压低了声, “我那么多同学都在呢, 我不要面子的啊……” 顾从礼手肘撑住车窗框, 单手撑在耳畔, 微侧着头, 许是因为受了酒精的影响,声音松懒:“人多才能让你长记性。” “……” 你说你问他这个干啥,他总是有理由。 时吟翻了个白眼,再次靠回到后座,不想再说话了。 她不说话,顾从礼自然也不会主动跟她说话的,饭店到她家不算远,车子停在小区楼下,时吟开门下了车,转身跟他道别:“主编,今天麻烦您送我回来了。” 顾从礼“嗯”了一声。 时吟顿了下,又试探性问道:“那您明天还……来吗?” 顾从礼侧头:“新连载准备得怎么样了。” 时吟连忙道:“第一话分镜草稿画完了!” “《echo》的完结篇呢。” “……” 时吟目光游离:“还差几张……” 她一副心虚的不行的样子,垂着脑袋,看都不敢看他。 结果顾从礼也并不多问,只点点头:“《echo》画完给我,新连载原稿先不用画,第一话的分镜草稿今晚传给我看一下。” 时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小区里路灯昏暗,小虫飞蛾盘桓。 他说一句,她就乖乖答一句。 顾从礼抬眼。 她今天穿了件白裙子,昏黄的灯光给她描了一层毛绒绒的边儿,大眼睛明亮水润,看着他认认真真地样子,像藏在森林深处树丛里的食草动物。 他收回视线:“上去吧。” 时吟如释重负,长出口气,朝他挥了挥手:“主编再见!” 一路小跑着颠颠颠跑走了。 白色的一个小影子兔子似的一窜一窜逃进楼里。 出租车司机听了他们一路,此时看着也觉得好笑,打方向盘转了个圈儿,笑道:“这小姑娘怎么看着这么怕你呢。” 顾从礼没说话。 司机四五十岁,可能也是第一次看到有小年轻是这样的相处模式,打趣道:“你可要小心点啊小伙子,对姑娘不能一直这样,我看那小姑娘长得漂亮,你对她那么凶,以后别把人吓着,到时候被别人一哄就跑了。” “……” 这算凶吗? 顾从礼终于有了反应。 他眼皮子微掀,弯了弯唇角:“不凶一点她就上房揭瓦了。” * 差一点点就能上房揭瓦的时吟睡得不怎么好,她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一片汪洋大海,她踩着冲浪板鱼似的在浪花见穿梭,突然一个大浪扑过来,她整个人都被淹在里面了。 又咸又苦的海水顺着鼻腔口腔不要钱地往里灌,酸涩痛感刺激着泪水跟着哗啦啦往外滚,巨大的浪花拍得她浑身疼得近乎没有知觉,只觉得整个身体都散了架,时吟闭着眼,跟着海流不知道冲到了什么地方。 耳边全是声音。 哭声,骂声,尖利又放肆的笑声,还有男人低低淡淡的叹息。 海水中仿佛蕴含无数灵魂,前仆后继往她的耳膜里钻。 再睁开眼睛,面对的是白花花的天花板。 时吟怔怔地一动不动,觉得还有种在海水里飘荡沉浮的错觉。 好一会儿,她才坐起来,抬手抹了一把眼睛。 湿漉漉的。 这梦做的也太真实了点儿。 满身的汗黏着睡衣,时吟爬下床进浴室洗了个澡,整个人才从那种混沌的状态里清醒过来,擦着头发出来,刚好接到方舒的电话。 “怎么,昨天和顾老师发展如何。”方舒劈头盖脸就问。 “……” 时吟一阵无语:“什么叫发展如何。” “昨天我们走了就剩你们俩了啊,你别告诉我他自己走了把你丢在那儿了吧,喝醉了的,漂亮的女学生?” “……” 时吟疑惑道:“你今天是不是被人魂穿了啊,你昨天喝的是假酒?” “别人关心你你还不适应了?我关心一下你感情发展不行吗?” “那不好意思啊,要让你失望了,并没有什么感情发展,也不会有的好吗,”时吟趿拉着拖鞋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手机丢在一边按了免提,两只手抓着毛巾擦头发,“他现在算是我责编,我们俩除了工作以外的话半句都没多说。” 时吟做了漫画家这事儿她从来没说过,同学里也就只有方舒知道,二狗也只以为她是做什么设计之类的工作,甚至因为时吟朋友圈什么的经常中午还没起床,所以也很多人都以为她现在无业游民每天在家里啃老。 已经被亲戚朋友们打上了啃老标签的时一老师倒是觉得也无所谓,倒是时母十分在意这件事儿,每次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亲切地表示她实在是太惯着时吟了,毕业一年了,就只靠着父母养哪行,并且开始给她介绍工作的时候,时母都会非常无奈且烦躁。 时吟和方舒有一句没一句聊了一会儿,挂了电话,毛巾随手搭在门把上,捞了沙发上笔记本开电脑。 她昨晚实在累,干脆躺在床上给顾从礼传了新连载的分镜草稿,传完笔记本随手就放在了一边。 此时差不多上午十点,邮件已经读过了。 时吟想了想,站起身来,从床头拿了手机过来,点开微信。 她微信常年有一大堆东西,公众号推送未读消息之类的,红色的消息提示几百上千条,她懒得点,就那么放着,多一两个新消息根本不知道,有时候过个四五天,她才会发现。 但是这个消息如果是顾从礼发过来的,那么晚一分钟看到,时吟都肝疼。 看着那个红色的小小的阿拉伯数字1,时吟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瞪大了眼,小心肝颤颤悠悠地点开。 早上七点半的消息:【醒了过来一趟。】 再看表,十点了。 时吟屁滚尿流地爬下床,飞奔到衣柜前拽了套衣服出来套上,梳子随手扒了两下半干的头发,拉起包就出了家门。 《赤月》是摇光社旗下月刊漫画,她家过去差不多半个小时左右,到那不到十点半,也可以假装自己其实起了个大早,优雅地喝了早茶才过来的。 巨大写字楼玻璃幕墙映着碧蓝天空,门口立着大大的alkaid字样logo,时吟不是第一次过来,前台也认识,给顾从礼打了个电话,领着她到了漫画部的楼层会议室。 她进去的时候,顾从礼已经在里面了,面前一张牛皮纸袋。 他视线落在她半湿的发梢半秒,移开,朝前面沙发里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坐。 时吟在他对面坐下。 “你这个不行。”顾从礼开门见山道。 “嗯?” “题材还可以,也不是头一个,想画出新意要下功夫,设定相对出彩,但是故事核很单薄,再扩一下,”他闭了闭眼,揉了下眼角,“而且分镜问题大,节奏可以变一变,回去改完再那给我看。”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对她说这么多话。 时吟靠坐在沙发里,单手撑着脑袋,指尖一下一下点在脸侧。 她其实听得认真,一边思考一边皱了下眉:“主编,您什么时候有空,我拿稿子来您帮说一下,不然就这样说有些地方还是会不太懂。” 顾从礼没说话,将面前袋子推给她。 时吟拉过来打开,抽出里面的东西看,愣住了。 是她新连载的分镜草稿。 昨天晚上她传过去的三十四页,被他一张张全都给打印出来了,上面很多红笔划出来的圈圈框框,还有一行行的字迹批注。 而他早上七点多给她发的信息,就是说明他通宵了一晚上,把这些都看完了,每一张都很详细的标出了问题和需要修改的地方。 她愣愣地抬起头来。 顾从礼微微前倾着身靠近,白皙修长的食指抬了抬,点在纸面上,淡淡看着她:“这样懂了吗。” …… 时吟恍了下神。 仿佛又陷进了之前那个梦境里,滔天的巨浪卷着她穿过了时间的横轴,回到学生时代,回到了高中时的那些熟悉的下午。 摆满了石膏像和静物的空旷画室里,顾从礼手里捏着铅笔站在她背后,脊背微弓,长臂前伸,垂着头认真又专注地帮她改画。 53.予死予生(10) 晋江独家发表,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订阅可见。 毫无预兆的, 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违和感顺着脚底板直窜到天灵盖。 时吟凝神思索了两秒,反应过来了。 为什么她的消息发出去以后, 没有马上弹出那边的拒收提示? 不是拉黑了吗? 不是已经把她拉黑了吗?? 时吟拿脚想, 也没有想到顾从礼会主动地,无声无息地把自己从黑名单里拽出来。 装逼一时爽。 事后火葬场。 这可真是, 防不胜防。 几年不见, 这男人的段位和恐怖程度越来越高了。 竟然也学会了鬼鬼祟祟了!!! 时吟心下发慌,手忙脚乱地赶紧长按撤回, 看着绿色的气泡被撤回以后,整个人长长吐出了口气, 放松下来。 放松了几秒,又继续紧张了起来。 不知道他看没看见。 应该没看见吧,她很快就撤回了。 顾从礼好像也不是会时时刻刻盯着手机看的人。 时吟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 试探性地,非常刻意地,又打过去了一条:【主编, 买包吗?外贸原单买一赠一。】 忐忑焦心地等了五分钟,对方都没有回。 看来应该是没有在看手机的。 她终于放下了心来, 长舒了口气, 转手去做别的事情, 把顾从礼忘了个精光。 时吟也确实是没有什么时间闲着摸鱼了, 《赤月》是月刊,虽然比起周刊来说已经轻松很多了,然而问题就在于,她是个懒癌晚期拖延症患者。 时一老师的生活,在交稿后和临近交稿前可以说是天差地别的两个极端。 《赤月》每月月初出刊,此时正是七月中上旬,平时这个时间时吟还在吃饭睡觉煲剧打游戏,每天都能闲出屁来好不自在。 然而这个月,她不仅要画出正在连载的漫画收尾,又要准备新连载的分镜脚本,还要赶在八月前画出原稿去参加八月初的的夏季新人赏。 拖延症归拖延症,时吟真正进入工作状态以后其实认真得非常疯魔,并且要求极高,龟毛得很,导致这几年来助手换了无数,跟了她时间最久的一个助手也就梁秋实。 梁秋实起了个和著名当代散文家就换了个顺序的名字,却是个深爱漫画和各种电子产品的宅男,并且据说家境殷实,家里的手办多到可以弄个展。 梁球球同志工作效率不低,时吟就他一个助手,以前临近截稿期赵编辑也会来帮忙,倒是也勉勉强强够用。 但是这次因为事情堆了一堆,新旧连载半个月内都要弄出来一话,一个助手也实在有点忙不过来,时吟就让梁秋实帮忙留意下有没有认识的人愿意来做个临时助手。 正忙的时候,时母再次打来电话,让时吟不要忘记周六晚上跟人家约好的吃饭。 时母打过来的时候时吟正在画分镜的脚本——name,手下动作没停,接了时母电话歪着脑袋用肩膀夹住,就听见时母在那边大着嗓门:“喂!喂喂!宝贝,你干嘛呢宝贝!” 时吟心思都不在电话上,哼哼哈哈的应付着,都说了些什么也没太听进去。 等分镜脚本草稿终于画完已经是晚上快十一点了,时吟一下午连水都没喝一口,拖着半条命出了工作室去厨房觅食,就看见一条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时吟从记忆最底层挖出了某个好像叫林源的电话号码。 时间太晚,时吟也不好再给人家回电话过去,只发了条信息,道了个歉,确定了一下明天的见面时间和地点。 等了一会儿,对方没回。 这人可太养生了,不到十一点就睡觉的。 时吟手机丢在一边,拽了袋泡面出来煮了,又熬到后半夜把草稿改完,完全没有明天就要去相亲了要睡美容养颜觉的自觉。 第二天就理所当然的睡到日上三竿,时母哐哐哐来砸门了才迷迷糊糊的醒过来。 一开门,就看见时母雄赳赳气昂昂站在门口,表情和气场有点像马上要冲进敌人警备区的女战士。 时吟刚从床上爬下来,衣衫不整,鸟窝头,眼皮子肿的像两个馒头,迷迷瞪瞪的瞅着门口的人。 咔嗒一声,时母手里的手榴弹保险栓被抽掉了。 下一秒—— “时吟!!你又熬夜了是不是!!!” ——爆炸了。 时吟不太懂时母为什么对这次相亲这么重视。 她自认为自己长得也没有很丑,而且才刚刚二十三岁,还有好几年可以浪,实在不是需要急着相亲的年纪。 时母的态度就好像,她错过了这次的这银行精英,以后就嫁不出去了。 被按在沙发上拿冰勺子敷眼睛的时候,她提出了异议。 时母翻了个白眼,一手拿着一把勺子贴在她眼皮上:“你以为我想呀?你天天在家呆着,到哪认识男人去,你要是去公司里找个工作我还用给你操心这些事情?就现在这样,别说你二十三,你呆到三十三岁也不会有男朋友,”时母越说越起劲儿,愤愤嫌弃道,“我给你办了个健身卡,以后每天都给我去运动听见没有?天天除了吃就是睡,我是生了个猪啊?” “……” …… 时吟这个人,情路一直不怎么顺畅。 初恋是初中的时候,年纪小,还不懂得什么是喜欢,只觉得学校里那个呼风唤雨的校霸小哥哥真是帅。 他校服永远不好好穿,吊儿郎当的样子,耳朵上一排亮闪闪的铁圈子,烫头纹身,还抽烟喝酒。 时吟完全好学生一枚,看着那群头发红红黄黄的高年级小姐姐围着她的初恋前前后后的打转,觉得对方可能是喜欢这个类型的。 某天放学以后,她也屁颠屁颠跑去学校旁边小发廊,拿出攒了半个月的零花钱,找了平价替代版tony总监给她染了个头。 当天晚上,时吟顶着满头紫毛美滋滋地回家了,准备明天就去找梦中情人告白。 以后她也是老大的女人了! 四舍五入不就是老大本大了吗!!! 时吟内心在激动的咆哮。 结果没能进去家门。 差点被时母打死在家门口。 第二天就被拽着重新把头发染回来了,时吟半个月的零花钱打水漂,还挨了一顿胖揍,顿时怨念乍起,觉得什么谈恋爱,什么男朋友可真是个罪孽的东西。 揉着还发疼的屁股,时吟发现校霸好像也变得面目可憎了。 当时怎么就会觉得他帅呢? 从那以后,初中生时吟小朋友哭唧唧地发了毒誓,觉着天若有情天亦老,清心寡欲是正道,她再也不碰爱情了。 感情这杯酒。 谁喝都得醉。 她也是有青春疼痛经历后看透了男人参透爱情真谛的女人了。 时吟多愁善感的想。 直到高中遇见了顾从礼。 时吟二十三年来没叛逆过几次,初中为了校霸染了个紫毛算一次,被时母打了屁股两棍子就打服了。 高三的时候,放弃了北大的保送名额,不顾所有老师同学家长的阻拦和劝说,执意要去学画画考美院算一次。 这次打折了两根棍子,也没能让她服。 少女平时看着软,其实是个拧巴性子,固执起来像头牛,真的决定了就会一条路走到黑,什么都拉不住。 * 因为时母催得紧,著名鸽王时咕咕同学不但没迟到,反而提前了十几分钟就已经到了。 金鼎的餐厅需要提前订位,时吟报了林源的名字,服务生带着她过去。 银行小精英已经到了,人正坐在窗边的一张桌前,撑着下巴侧着头看着窗外,侧脸看起来英俊端正。 时吟走过去,他转过头来。 男人面部轮廓干净锋利,浓眉,眼窝很深,表情看起来有点不耐烦。 夏天昼长夜短,晚上五点多天空还亮,落日余晖透过落地大玻璃窗,落在他的黑发上,整个人都显得温柔。 ——个屁。 这林源同学的眼神,看起来不耐烦的像是下一秒就会把她顺着窗户丢出去。 时吟的视线落在他又宽又厚的肩膀,还有挽起的袖子,露出的结结实实的小臂肌肉上。 这是个银行上班的?这他妈其实是银行保安吧? 她清了清嗓子,走过去,拉开椅子,在对面坐下。 进了看,男人表情看起来煞气愈发浓烈。 好像还有点眼熟。 时吟小心翼翼道:“林先生?” 林源拧着眉看过来,凶神恶煞,声音嘶哑:“干啥。” 时吟:“……” 太可怕了呜呜呜说好的温润精英金融男的呢…… 时吟咽了咽口水:“等很久了吗?” 林源:“等的他妈花儿都谢了。” “……” 时吟快哭了,可怜巴巴小声道:“那咱们先点餐吧……” 说着,又偷偷地瞥了他一眼。 眉眼确实是有点儿眼熟。 时吟觉得自己绝对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的。 可是突然一下就是想不起来。 时吟皱着眉,歪着头,表情颇为严肃,脑海里一张张脸晃晃悠悠闪过,最终定格在某一个人上。 时吟“啊”的一声,发出声来。 校霸。 帅哥校霸。 她的黑月光,她的黑砂痣,她疼痛青春的始作俑者,她美好初恋的终结者。 有缘千里来相会。 时吟觉得自己屁股又开始阵阵作痛。 可是那个人不叫林源啊。 时吟不确定地看着他,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那个,林先生,你初中读的是不是十一中?林佑贺?” 林先生闻言,眯起眼来,似乎是在回忆她的脸,眼神警惕凶狠又狐疑:“你混哪边的?” “……” 时吟肃然回答:“我游走于黑白正邪两道。” 林佑贺:“……” 林佑贺看起来脾气不是很好,看着她的眼神明明白白写着“你他妈是耍我的吧”,时吟怕他下一秒直接把桌子掀了,赶紧道:“开玩笑的,我就是以前和你同校,见过,觉得有点眼熟,”时吟笑了,“没想到真的是你啊。” 54.予死予生(11) 晋江独家发表,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订阅可见。  自然是要先把女孩子安排回去的,二狗和方舒顺路,李思璇没喝酒,自己开了车, 体贴的苟学委看向秦研,热情问道:“秦女神怎么走?” 秦研的表情从刚刚开始就一直不太好看, 她此时已经戴上了墨镜, 下巴高扬,红唇抿着。 她站在饭店门口张望了一圈儿, 又去旁边打了个电话,没一会儿,踩着高跟鞋蹬蹬蹬的回来了:“刚忘记给助理打电话了,说是刚出门,一个小时后到。” 还有没眼力价儿的直嚷嚷:“让顾老师送你回去啊。” 二狗翻了个白眼, 看了说话的人一眼。 刚刚在包厢里,顾从礼话一出, 整个房间都安静了好一会儿。 从刚刚在饭店大堂里开始,顾从礼一共也就跟时吟说了两句话,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 位置都没坐在一起,可是就是这两句话, 已经足够令人遐想连篇了。 众人神情各异, 原本以为是点错了鸳鸯谱配错了对儿, 还是时吟解释,说她现在和顾从礼勉强算是同事,作业指的其实也是工作上的事情。 不过从态度上,一整个晚上,注意过这边动静的基本上也都看出来了。人虽然是秦研带来的,可这一顿饭下来,顾从礼根本没怎么搭理过她,明眼人多多少少也都看明白了几分。 刚刚脱口喊出来的那个人对上二狗的视线,也反应过来了,讪讪道了个别,脚底抹油飞快钻进的士先溜了。 但也没什么影响,秦研目的达到,顺着台阶就下了,优优雅雅笑,声音温软,三分打趣:“顾老师,有没有空送我一程?” 顾从礼侧头:“你助理不是来吗。” 秦研一脸为难:“他说现在过来要一个小时才能到了。” 顾从礼:“那你等一会吧。” 秦研:“……” 秦女神连墨镜下面露出的那块儿下巴都变色了,踩着细高跟咔嗒咔嗒下了台阶,拦了辆的士钻进去走了。 时吟在一边听着,又忍不住想偷偷笑。 她靠在玻璃门边,抬手摸了摸鼻子,唇角藏在掌心后悄悄弯起一点弧度来。 人走的差不多,只剩二狗和方舒,时吟看着她俩上了车,又看了眼苟学委喝得通红的脸,不放心的拍了车牌号,才看着他们走。 就只剩下时吟和顾从礼。 夏夜晚风凉意微微,吹散了空气中的闷躁,绿植葱郁,树影摇曳。 时吟偷偷抬眼看他。 男人走在她前头,只一个颀长背影,宽肩窄腰,一双赏心悦目的大长腿。 后面的的士开过来,他走到车边,回头,居高临下瞥她一眼,往车门扬了扬下巴:“上。” 时吟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颠颠跑到后排去,拉开车门钻进去。 关上门第一件事儿就是放下车窗往外瞅,就看着他也跟着钻上了副驾驶,报了她家小区名。 时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小心翼翼地伸着脑袋往前:“主编,您打算跟我回家啊?” “……” 顾从礼无声地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眼神怪异。 时吟也不敢说话了,乖乖地重新靠回到后座。 过了两分钟,她又忍不住,低声嘟哝:“我家也挺大的,够两个人睡了……” 这次,顾从礼直接转过头来。 光线昏暗,只有车窗外街灯的暖光被拉长了滤进来,他的眼睛又漆又暗,嘴角绷着,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有点阴沉。 时吟连忙闭上了嘴,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她今晚喝得确实不少,白的掺了啤的,一双杏子眼却依旧清亮。 顾从礼微眯了眼:“不是醉了?” 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回事儿。 莫名的又开始不开心了。 时吟沉默了一下,没说话。 然后,毫无预兆的,她抬手把着副驾驶靠背坐直了身子,人整个靠过来,脸侧贴着座位,下巴往上一搁。 顾从礼还侧头垂眸看着她,她的脸倏地贴过来,两人之间距离无限靠近。 男人的五官在眼前放大,黑夜仿佛也染黑了他的瞳孔,浓郁深沉的黑里像是有无数只从地狱里伸出的手,拉着人几乎快要被吸进去,一同沦陷于沸腾业火之中。 她垂眼,视线黏在他薄薄的,柔软的唇瓣上。 时吟无意识地吞了吞口水。 酒壮怂人胆。 她觉得,自己有胆子这么近的距离盯着他看,可能是真的有点喝醉了,已经开始神志不清了。 她还没回神,顾从礼已经转过头去了,时吟直起身子,晃了晃脑袋,又重新搁上去:“我借着酒劲儿调戏了秦研,你不高兴了?” 连敬语都没有了。 顾从礼无波无澜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刚刚为什么没送她回去?”她又问。 他重复:“跟我有什么关系。” 时吟抿了抿唇,心跳变得有点儿快。 她顿了顿,轻轻吐出口气来,声音低低的:“可是你送我了。” “你是我的作者。” 她连呼吸都停了两秒。 即使他这话说的时候平静又冷漠,声音没有半点情绪波动,也没有任何其他别的意思。 但是就好像,她与他之间终于再次建立起了关系的纽带,不再是无关的人,即使只是编辑和漫画作者的关系,她也是“他的作者”了。 不重要也没关系。 不特别也没关系。 只是作为他的作者,好像也都已经足够。 时吟弯起唇角,一晚上的烦躁郁气简简单单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整个人重新靠回到后座里,侧头看向车窗外。 车辆高速行驶,车窗开了一半,晚风灌进来,温凉清爽,女生的声音夹在风力,轻轻淡淡的:“主编。” “嗯。” “你不用跟我打亲情牌了,就算你这么说,我明天之前也不可能画完三十四张原稿的,天王老子也画不完。” 顾从礼没说话。 时吟顿时有了底气,觉得有必要斗争到底,让顾从礼这次能够清醒的认识到自己之前的要求有多么可笑,多么神经病,多么反人类,多么不可能做到。 而且他是编辑,她才是画画的!时一老师入行以来叱咤风云三四年,这点场子找不回来以后还要不要混了。 这么想着,她一咬牙,侧过身来,在狭窄的后座哼哧哼哧翘起了二郎腿,扬起下巴,一脸很屌的样子,大着胆子继续道:“三十四张原稿,你如果两天内画得完,我跪下来给你磕头,再叫你三声爸爸。” 她站在饭店门口张望了一圈儿,又去旁边打了个电话,没一会儿,踩着高跟鞋蹬蹬蹬的回来了:“刚忘记给助理打电话了,说是刚出门,一个小时后到。” 还有没眼力价儿的直嚷嚷:“让顾老师送你回去啊。” 二狗翻了个白眼,看了说话的人一眼。 刚刚在包厢里,顾从礼话一出,整个房间都安静了好一会儿。 从刚刚在饭店大堂里开始,顾从礼一共也就跟时吟说了两句话,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位置都没坐在一起,可是就是这两句话,已经足够令人遐想连篇了。 众人神情各异,原本以为是点错了鸳鸯谱配错了对儿,还是时吟解释,说她现在和顾从礼勉强算是同事,作业指的其实也是工作上的事情。 不过从态度上,一整个晚上,注意过这边动静的基本上也都看出来了。人虽然是秦研带来的,可这一顿饭下来,顾从礼根本没怎么搭理过她,明眼人多多少少也都看明白了几分。 刚刚脱口喊出来的那个人对上二狗的视线,也反应过来了,讪讪道了个别,脚底抹油飞快钻进的士先溜了。 但也没什么影响,秦研目的达到,顺着台阶就下了,优优雅雅笑,声音温软,三分打趣:“顾老师,有没有空送我一程?” 顾从礼侧头:“你助理不是来吗。” 秦研一脸为难:“他说现在过来要一个小时才能到了。” 顾从礼:“那你等一会吧。” 秦研:“……” 秦女神连墨镜下面露出的那块儿下巴都变色了,踩着细高跟咔嗒咔嗒下了台阶,拦了辆的士钻进去走了。 时吟在一边听着,又忍不住想偷偷笑。 她靠在玻璃门边,抬手摸了摸鼻子,唇角藏在掌心后悄悄弯起一点弧度来。 人走的差不多,只剩二狗和方舒,时吟看着她俩上了车,又看了眼苟学委喝得通红的脸,不放心的拍了车牌号,才看着他们走。 就只剩下时吟和顾从礼。 夏夜晚风凉意微微,吹散了空气中的闷躁,绿植葱郁,树影摇曳。 时吟偷偷抬眼看他。 男人走在她前头,只一个颀长背影,宽肩窄腰,一双赏心悦目的大长腿。 后面的的士开过来,他走到车边,回头,居高临下瞥她一眼,往车门扬了扬下巴:“上。” 时吟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颠颠跑到后排去,拉开车门钻进去。 55.亲吻与诉说(1) 晋江独家发表,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订阅可见。  实验一中本来只有一个校区,虽然地处市中心,不过面积不大, 教学设施的老旧程度也很能配得上它百年老校的名头。后来学校发展起来,又建了新校区。 新校区位置略偏僻, 算是靠近郊区, 但是占地大, 旁边有个大公园,和学校之间一泊人工湖隔着,空气清新, 环境好得不行。 高一新生在老校区, 期末分了文理班以后转到新校区去,那边儿离市里远, 晚自习下的又晚,所以除了个别家长过来要求, 在学校附近租房子陪孩子读书的, 其他人基本住校。 时吟就是在刚搬到新校区来第一天碰见的顾从礼。 校区新建没几年, 宿舍楼崭新, 理科学校, 男多女少,女生宿舍楼两栋, 男生三栋, 中间隔着一条马路, 两道栏杆,三片绿化带。 旧校区地方小,学校是没有强制住校要求的,时吟班里的同学多数都没住过校,第一次住校,大家跟参加集体露营似的,相当兴奋躁动。 时吟长得好看讨喜,性格又好,当时在班级里人缘是很好的,也算那种很多人想混进去的明星小圈子里的一员。 物理课一下课,她就被当时只有一米五的二狗拉过来了,找了个墙角,低声神秘兮兮地:“九点半,男寝三号楼,耍伐?” 时吟四下看了一圈,也低声道:“什么活动。” 二狗不肯再多透露:“你来便知。” 时吟悄悄比了个江湖手势。 二狗也回了一个,顺便风情万种地给她抛了个媚眼,蹦哒蹦哒一窜一窜回教室继续上课了。 从老校区过来的孩子们仿佛贫困山区出来见世面的,第一天换校区,大家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实验一中的桌椅也是可以这么新,黑板也是可以这么黑,广播声音也是可以这么清晰的。 就连晚自习上得也让人通体舒畅,背起单词来干劲儿十足。 八点半晚自习一下,时吟抱着书本和方舒回寝室,寝室里另外几个人还没回来,时吟放下东西,洗了个澡,换了套衣服,九点半过了。 宿舍楼的门还没锁,社管阿姨背靠着玻璃窗口坐,正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还珠格格》。 时吟拉上了方舒,蹑手蹑脚溜出去,路上还有不少下了晚自习笑笑闹闹往回走,路灯影影绰绰,大片的绿化带传来蝉鸣。 两个人走到男生寝室楼那边,自然是不可能大摇大摆走进去找人的,二狗又只说了在门口,没法,就只能站在门口等。 时吟为难侧头:“光让我们来,这怎么进去啊?” 方舒大学霸看起来兴趣缺缺:“我哪知道,是你拉我来的。” “是二狗让我叫你的。” “让你叫你就叫,你可真是听话。” 时吟凑过来,神秘兮兮道:“你知道二狗他室友谁吗?以前三班的沈之扬啊,级草了解一下。” 方舒一脸“你当我是你吗”的表情。 时吟摇头晃脑地:“你不要假装矜持了,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个世界上有谁不爱帅哥呢?而且这沈之扬我也曾凑巧有过几面之缘,实乃绝代佳人也。” 方舒没搭理她,时吟也习惯了,没在意,蹲在男寝门口想着就这么吼上二狗一嗓子他听不听得见的时候,听见旁边有人笑了一声。 时吟仰着脑袋,侧头。 少年穿着校服站在她们旁边,有点儿眼熟,有过几面之缘的时吟慢吞吞地认出来,好像正是绝代佳人沈之扬本扬。 突然和她对上视线,他愣了一下,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 二狗从他身后窜出来,一爪子拍在时吟肩膀上,个子不高力气不小,一把把她提溜起来,下巴一扬:“走着。” 时吟揉了揉蹲得开始有点发麻的腿,跟着他走。 寝室楼旁边隔着绿化和一条石子路是艺体楼,楼侧外面也有楼梯,门开在每层走廊的最里面,是安全疏散通道,只不过平时那门都锁着,出不去进不来。 二狗带着她们过去,人走在最前面,中间两个姑娘,沈之扬垫后,四个人就这么顺着艺体楼外面的楼梯一直爬到了楼顶天台。 已经有几个人在了,一团团黑影两两三三凑在一起,看见她们过来,摆了摆手。 时吟走近了才看清,四五个人,一个不认识,应该是谁带来了新室友,剩下的几个都是他们班的。 工具倒是拿得齐全,天台正中央铺了块大床单,中间还立了个做旧小夜灯。 几个人盘腿坐在上面,黑夜里看不见身体,只能看见在那夜灯昏黄光线下一张张阴森森的脸,像是一个个没有身体的,悬在半空中的脑袋。 时吟:“……” 时吟开始后悔参加这次活动了。 她后退了两步,还没来得及,被二狗推着走过去。 脑袋们仰起头来,开始对她笑。 时吟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哆哆嗦嗦地:“你们就不能带个亮一点儿的灯吗?” 二狗笑嘻嘻地:“太亮了不就被发现了吗?” “谁没事儿会往楼顶看啊,而且你们坐在正中间,从下面看也不会看得见的好吗?” “那也没气氛了啊,还怎么玩了。” 旁边已经坐下的体委也伸过头来,幽幽道:“对啊,你知道我们为什么选在这里吗?” 时吟悚然看着他,脑海中已经闪过了无数个校园灵异故事,比如从前有个女学生,她怎么怎么样,后来怎么怎么样了。还比如从前有个女老师,她怎么怎么样,最后怎么怎么样了。 她脑补得肩膀直缩,还没来得及捂上耳朵,就听见体委阴测测道:“因为我已经挨个考察过了,只有这栋楼的天台铺了草坪,坐着比较舒服。” 时吟:“……” 她翻了个白眼,靠了个边儿坐下,也成为了一圈子悬着的脑袋里面的一颗。 众人坐好,二狗手一抬,静了声。 黑夜里的校园一片寂静,二狗白皙清秀的正太脸在昏暗灯光下迷离又朦胧,他从口袋里捏出来了一副纸牌,低低开口,声音轻却清晰:“这游戏简单,玩之前,你们有没有感觉,天台上不止有我们在?” 有女孩子缩了缩肩膀,和旁边的人靠得近了点儿,下意识往身后去看。 时吟:“……” 她本来还没觉得什么,被这姑娘一搞,也总觉得背后有人。 二狗垂眼,手里的牌哗啦哗啦洗开,配合着周围气氛,声音阴诡怪异,像是被扭曲着飘荡在空中:“七月鬼门开,月底了,那些个脏东西在阳间也留不了几天了,你们觉得,他们会喜欢什么地方?” 话音刚落,一声尖叫,来自方舒旁边的一个姑娘。 她这一叫不要紧,旁边的另一个姑娘紧跟着也扑腾着蹦起来,尖声大叫。然后,就跟多米诺骨牌似的,没被吓到的被这两声突如其来的高分贝女声吓了个半死,二狗一个激灵,也蹦起来了,嚷嚷道:“干嘛啊你们!吓他妈死我了!” 最开始叫起来的那个女生脸色煞白,看起来更加恐怖,越过时吟看着她身后,哆哆嗦嗦的抬起手来,指着前面,声音听起来快哭了:“真……真的有人,眼眼眼眼睛是红的……” 时吟汗毛都立起来了,唰地扭过头去。 寂静黑暗里,她身后一点猩红的光点,明明灭灭,上上下下微微晃动。 时吟站起身来,眯起眼,大着胆子直勾勾的望进黑暗里,仔细分辨。 那猩红的点顿了顿,停了两秒,晃晃悠悠的靠了过来,怎么看都像是…… 人影渐近。 属于成年男人的骨骼身架,黑裤子,白色衬衫松松垮垮,衣角后隐约可见裤腰。 袖子随意的卷着,小臂低垂,一双削瘦的手,手背青筋掌骨微突,修长手指间夹着一根——烟。 时吟猜测得到证实,肩膀塌下来,有点无语地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女生。 天台唯一的光源就是她们带过来的灯,此时灯前一圈子人全都站起来了,光线被上半身遮了个大半,男人的脸藏在黑暗里,只能模糊看到眉眼的轮廓。 是个好像挺帅的男的。 可是这个时间,老师应该也都早就下班了。 难道是个保安? 时吟被这人藏在黑暗里的长相勾得心痒痒,侧头小声对方舒道:“这新校区就是不一样啊,连保安看着好像都长得很帅?” 她声音不大,比上课的时候悄悄和同桌说话的声音也没大多少。 但是此时周围太静,她的低语声就显得清晰又突兀。 一句话,倒是喊醒了周围的一帮人的魂儿,大半夜的被抓了包,刚刚还张牙舞爪的男生们一个个都安静如鸡,女孩子看清了是个人类以后松了口气,紧接着又紧张了起来。 说实在的,现在想想,就算是害怕,也应该是面前这个男人害怕才对,人就上天台抽个烟,看见前面一圈儿亮着光的脑袋悬在半空中围了一圈儿,跟他妈小鬼聚众开大会似的。 这放谁谁不怕。 时吟也有点尴尬,抬眼看面前的人,见他一直没有说话的意思,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尴尬道:“叔叔好……?” 他没什么反应,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只捏着烟的手轻动,食指微抬,掸了下烟灰,又抬手,咬进嘴巴。 寂静黑夜里,猩红一点的光照出了男人下半张脸的锋利轮廓,然后又很快再次被黑暗吞噬。像胶片电影里出现过的画面。 他含着烟,吐字有点模糊,嗓音冷淡低哑:“十点半,小朋友上床时间,在外面逛什么。” 顾从礼没说话。 时吟很快反应过来,充满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爪子搭在他肩膀上,一边扭头往里走:“二狗说的对啊,顾老师越来越幽默了啊,哈哈哈哈,我们先进去吧,啊,好饿啊……” 她越说声音越低,面露心虚,嘴角抽搐。 二狗瞥了她一眼,又看看落在自己肩膀上那只颤抖着的爪子,低声问:“你怕什么?” 时吟一个激灵,瞪他:“谁怕了?” “不怕你抖什么,你溜这么快干什么?顾从礼能吃了你?” 56.亲吻与诉说(2) 晋江独家发表, 订阅比例不足,补足订阅可见。  点进去就能看得出来楼主有多兴奋, 满屏幕的感叹号横飞—— 【楼主准高三,是个艺术生, 画画的, 学了很多年, 高一的时候在画室有一个美院的小哥哥来做助教, 帅!得!惨!绝!人!寰!!!!!他刚来的那天整个画室的女生都沸腾了!小哥哥属于那种非典型的冰山型, 虽然人很冷漠但是超有礼貌!基本上就是无论有谁有多么弱智的问题去问他他都绝对不会不耐烦!都会很耐心!反正就是很快就成为大众男神了, 不过没多久他就不做了, 结果前段时间楼主准备艺考, 回学校里的画室上课的时候楼主发现那个小哥哥现在是老师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已经毕业了!!刚好教楼主!!啊啊啊啊啊楼主激动!这是不是天赐良缘!别说了我要去想想怎么跟男神老师搭上话了。】 楼下1楼:【6666如果这都不算爱。】 2楼:【缘, 妙不可言。】 3楼:【我知道那个老师!!!我今天看见了,当时还以为他是哪个学生的哥哥什么的!帅得我合不拢腿!!!】 4楼:【是我我就上了,这不是天赐的缘分吗, 楼主在等些什么:)】 …… 老天爷哪有那么闲啊, 到处给人赐缘分的啊。 时吟看着上面一串的劝楼主勇敢追爱的烦得不行,翻了个白眼,很响亮的嗤了一声,才继续往下看。 这楼盖得很高, 后面还有人放出了偷拍的照片,黄昏画室里, 男人单手撑着木架, 正在跟旁边一个学生模样的女生说话, 神情冷漠平淡,颇有几分出尘谪仙的味道。 说的确实是那位顾老师没错了。 时吟爬了很久才爬完了整栋楼,信息七七八八拼凑在一起,知道了他叫顾从礼,刚毕业没两年,教艺术生的。 确实是她不用学的科目。 意思就是活动范围差不多就是在艺体楼那边了。 离教学楼好像有点儿远啊。 没人说话,教室里面一片安静,临近期末考试,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抱着书本在啃。 时吟像是整个教室里唯一的不合群,抱着手机刷刷地刷着论坛,时不时长叹口气。 就这么叹了两三次以后,方舒终于忍不住了,抬起头来,笔尖啪啪地敲了敲她的桌角。 时吟一脸沮丧地抬起头来。 方舒皱着眉看着她:“马上期末考试了,你想考倒数第一?” 时吟忧郁地看着她:“我为情所困。” 方舒:“哦。” 时吟:“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情所困。” “我懒得问。” “这个故事有点长,一两句也说不清楚——” “那你闭嘴吧。” 时吟仿佛没听见,自顾自继续道:“事情是这样的,那天夜黑风高,鬼门大开,伸手不见五指,我和我的朋友们坐在寒风中,只有一盏做旧的夜灯能够勉强照亮彼此的脸——” 方舒忍无可忍,笔一摔:“你到底要放什么屁。” “就是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之前在艺体楼楼上捉鬼,然后遇到的那个疑似保安的男的,他其实不是保安,是个老师,教画画的,然后——”时吟深吸了口气,“我有点喜欢他。” “……” 寂静了半分钟,方舒僵着脸看着她,然后,瞪大了眼睛:“你再说一遍?” 时吟嘴角一咧,笑容灿烂:“我好像还挺喜欢他的耶。” 方舒难以置信:“你不是说他是老师吗?” “教画画的,应该不是编制的。” “那也是个老师啊!”方舒没想到她狗胆这么大,“而且你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你就喜欢他了?” 时吟二话不说,掏出手机,翻出了刚刚在论坛那张帖子里保存下来的那张偷拍,举到她面前:“我后来遇见他了,知道他长什么样。” 方舒盯着那张照片三秒,用评价鸭子一样的口吻冷静评价道:“是个尤物。” 时吟:“……” 有的时候她觉得方舒这个人真是社会,不应该是学霸才女,应该是个女流氓的。 女流氓听不到她的腹诽,继续道:“你这不是喜欢他,是见色起意。” 时吟正色道:“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 方舒被她气笑了:“你这个情来得还真是突如其来。” 时吟肃然:“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方舒:“……” 时吟一向是个行动派。 她初中的时候觉得自己喜欢上了校霸,第二天就去找tony染头了,虽然最后没能在一起,但是怎么说也算是一段难忘的单向初恋吧? 周五下了课,时吟回家,在家里潜心钻研琢磨了两天,周日起了个大早,和时母一起去菜市场,挑桃。 早上的果蔬是第一批货,最好的都在里面,最新鲜,时吟平时都是不到十点不起床的,这次定了三十个闹钟起了个大早,挑了一大袋子的桃子。 下午到了学校,时吟直奔艺体楼。 集训期间的高三艺术生是没有休息日的,时吟判断,顾从礼应该也会在。 反正不在的话,她就明天再来。 她赌对了,顾从礼确实在。 他人没在画室,在办公室里,走廊最尽头,门没关,里面两张桌子。 不过只有他一个人在,时吟刚刚路过画室的时候看见里面有一个女老师,正在给里面的学生作指导。 身材很好,穿着紧身的裙子,高跟鞋,长得还很好看。 时吟站在办公室门口,垂头看了一眼自己。 她今天不用穿校服,穿得是自己的衣服,精心挑选的一套,加菲猫t恤,牛仔短裤,白球鞋。 时吟本来觉得这一套好看得冒泡了,高腰的牛仔短裤,显得腿特别长,白t恤往裤腰里一塞,腰就特别细。 但是跟那个女老师的连衣裙比起来,就又幼稚又廉价,又没有女人味儿。 人真的是不能比。 她手里拎着一袋桃靠在墙边,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可是她又没有那样的衣服可以穿,也没有那样的胸和屁股,难道永远不跟他说话了吗。 算了。 她还有人格魅力!!! 她长出了口气,拎着一袋子桃走到门口,刚要敲门,里面的人就抬起头来。 时吟眨眨眼,乖乖巧巧地叫了他一声:“老师好。” 顾从礼手里握着笔,点点头:“怎么了。” 时吟走进去,举了举手里的袋子,一脸讨好:“赔给您的桃子。” “……” 顾从礼的眼神有些复杂。 时吟颠颠颠的跑进去,放在他桌子上:“我买了二十个,说好的赔给您的,之前真的对不起。” 顾从礼垂眼。 一塑料袋二十个桃,个个大而饱满,不知道有多重。 少女费力地提起来放在他桌上以后终于如释重负吐出口气来,不自觉地甩了甩手,白白嫩嫩的手心勒出一道道红鲜鲜的印子,几乎发紫,边缘泛着白,从虎口一直蔓延穿过整个掌心。 到嘴边的拒绝转了个方向,最后吞回肚子里。 顾从礼不动声色收回视线,放下笔,身体倾了倾,从裤袋里翻出皮夹子:“多少钱。” “一百六。”时吟干脆道。 顾从礼顿了顿,从皮夹子里抽出了两张一百,递过去。 她没接,瞪着他:“您要给我钱啊?” 他歪了下头,没说话,等着她接。 时吟手往身后一背,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您别给我了啊,我也没有零钱找,要么您转账吧。”她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好极了,简直宇宙无敌机智,美滋滋继续道,“转账多好,也不用找钱了,又方便,顾老师,您有没有微信啊,或者支付宝?您支付宝是手机号码吗?” 顾从礼听着她说完,微挑了下眉,抬眼,对上小姑娘灼热期盼的视线。 他忽然笑了一下。 眼角低垂,唇角勾起一点弧度,冰层融化,灰粽色的瞳仁含了一点点温柔。 时吟傻了几秒,表情有点呆,还没等回神,就听他说:“行啊。” 少女眨巴了两下眼,意识到他刚刚说了些什么,开心到得意忘形,急急忙忙从口袋里把手机掏出来了,翻出微信二维码,走到他身边弯腰凑过去,递给他,一边毫无任何歪心思地,真心实意地赞美道:“顾老师,您笑起来真好看。” 顾从礼动作一顿。 她一垂头,长发跟着垂下来,发梢扫在男人肩膀上,带着椰子油的味道,混合着桌上满满一袋桃子的香味。 停了两秒,顾从礼捏着她手机边缘抽走:“上学带手机。” “……?” 时吟愣了愣。 男人修长手指夹着白色手机,轻轻在桌面上点了点,身子后撤,懒洋洋地靠回到椅子里:“没收了。” “……” 时吟:?? 可是他衣服还在她这儿,她的手机还在他那儿。 有点像是交换了定情信物,时吟不可救药的想。 衬衫虽然只是披了一下,她依然里里外外洗了好几遍,认认真真晾干,装进纸袋子里,放在寝室衣柜里又搁了两天,中间用方舒的手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她这个礼拜闭关学习,不用电话。 时母立刻怀疑道:“你是不是上课玩手机被老师没收了?” “……” 时吟觉得很委屈,她上课没玩手机来着,莫名其妙就被没收了。 她连忙否认。 时母还不信:“那你怎么不用你自己手机跟我说?说完了再不用不是也一样吗?” “我为了防止自己抵挡不住诱惑把手机锁起来钥匙给我们老师了,老师说周五才给我,他还夸奖了我,说我有觉悟。”时吟正直地说。 57.亲吻与诉说(3) 晋江独家发表, 订阅比例不足,补足订阅可见。  实验一中本来只有一个校区,虽然地处市中心,不过面积不大, 教学设施的老旧程度也很能配得上它百年老校的名头。后来学校发展起来,又建了新校区。 新校区位置略偏僻, 算是靠近郊区,但是占地大,旁边有个大公园,和学校之间一泊人工湖隔着, 空气清新, 环境好得不行。 高一新生在老校区,期末分了文理班以后转到新校区去, 那边儿离市里远,晚自习下的又晚, 所以除了个别家长过来要求, 在学校附近租房子陪孩子读书的,其他人基本住校。 时吟就是在刚搬到新校区来第一天碰见的顾从礼。 校区新建没几年,宿舍楼崭新, 理科学校,男多女少,女生宿舍楼两栋, 男生三栋, 中间隔着一条马路, 两道栏杆,三片绿化带。 旧校区地方小,学校是没有强制住校要求的,时吟班里的同学多数都没住过校,第一次住校,大家跟参加集体露营似的,相当兴奋躁动。 时吟长得好看讨喜,性格又好,当时在班级里人缘是很好的,也算那种很多人想混进去的明星小圈子里的一员。 物理课一下课,她就被当时只有一米五的二狗拉过来了,找了个墙角,低声神秘兮兮地:“九点半,男寝三号楼,耍伐?” 时吟四下看了一圈,也低声道:“什么活动。” 二狗不肯再多透露:“你来便知。” 时吟悄悄比了个江湖手势。 二狗也回了一个,顺便风情万种地给她抛了个媚眼,蹦哒蹦哒一窜一窜回教室继续上课了。 从老校区过来的孩子们仿佛贫困山区出来见世面的,第一天换校区,大家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实验一中的桌椅也是可以这么新,黑板也是可以这么黑,广播声音也是可以这么清晰的。 就连晚自习上得也让人通体舒畅,背起单词来干劲儿十足。 八点半晚自习一下,时吟抱着书本和方舒回寝室,寝室里另外几个人还没回来,时吟放下东西,洗了个澡,换了套衣服,九点半过了。 宿舍楼的门还没锁,社管阿姨背靠着玻璃窗口坐,正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还珠格格》。 时吟拉上了方舒,蹑手蹑脚溜出去,路上还有不少下了晚自习笑笑闹闹往回走,路灯影影绰绰,大片的绿化带传来蝉鸣。 两个人走到男生寝室楼那边,自然是不可能大摇大摆走进去找人的,二狗又只说了在门口,没法,就只能站在门口等。 时吟为难侧头:“光让我们来,这怎么进去啊?” 方舒大学霸看起来兴趣缺缺:“我哪知道,是你拉我来的。” “是二狗让我叫你的。” “让你叫你就叫,你可真是听话。” 时吟凑过来,神秘兮兮道:“你知道二狗他室友谁吗?以前三班的沈之扬啊,级草了解一下。” 方舒一脸“你当我是你吗”的表情。 时吟摇头晃脑地:“你不要假装矜持了,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个世界上有谁不爱帅哥呢?而且这沈之扬我也曾凑巧有过几面之缘,实乃绝代佳人也。” 方舒没搭理她,时吟也习惯了,没在意,蹲在男寝门口想着就这么吼上二狗一嗓子他听不听得见的时候,听见旁边有人笑了一声。 时吟仰着脑袋,侧头。 少年穿着校服站在她们旁边,有点儿眼熟,有过几面之缘的时吟慢吞吞地认出来,好像正是绝代佳人沈之扬本扬。 突然和她对上视线,他愣了一下,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 二狗从他身后窜出来,一爪子拍在时吟肩膀上,个子不高力气不小,一把把她提溜起来,下巴一扬:“走着。” 时吟揉了揉蹲得开始有点发麻的腿,跟着他走。 寝室楼旁边隔着绿化和一条石子路是艺体楼,楼侧外面也有楼梯,门开在每层走廊的最里面,是安全疏散通道,只不过平时那门都锁着,出不去进不来。 二狗带着她们过去,人走在最前面,中间两个姑娘,沈之扬垫后,四个人就这么顺着艺体楼外面的楼梯一直爬到了楼顶天台。 已经有几个人在了,一团团黑影两两三三凑在一起,看见她们过来,摆了摆手。 时吟走近了才看清,四五个人,一个不认识,应该是谁带来了新室友,剩下的几个都是他们班的。 工具倒是拿得齐全,天台正中央铺了块大床单,中间还立了个做旧小夜灯。 几个人盘腿坐在上面,黑夜里看不见身体,只能看见在那夜灯昏黄光线下一张张阴森森的脸,像是一个个没有身体的,悬在半空中的脑袋。 时吟:“……” 时吟开始后悔参加这次活动了。 她后退了两步,还没来得及,被二狗推着走过去。 脑袋们仰起头来,开始对她笑。 时吟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哆哆嗦嗦地:“你们就不能带个亮一点儿的灯吗?” 二狗笑嘻嘻地:“太亮了不就被发现了吗?” “谁没事儿会往楼顶看啊,而且你们坐在正中间,从下面看也不会看得见的好吗?” “那也没气氛了啊,还怎么玩了。” 旁边已经坐下的体委也伸过头来,幽幽道:“对啊,你知道我们为什么选在这里吗?” 时吟悚然看着他,脑海中已经闪过了无数个校园灵异故事,比如从前有个女学生,她怎么怎么样,后来怎么怎么样了。还比如从前有个女老师,她怎么怎么样,最后怎么怎么样了。 她脑补得肩膀直缩,还没来得及捂上耳朵,就听见体委阴测测道:“因为我已经挨个考察过了,只有这栋楼的天台铺了草坪,坐着比较舒服。” 时吟:“……” 她翻了个白眼,靠了个边儿坐下,也成为了一圈子悬着的脑袋里面的一颗。 众人坐好,二狗手一抬,静了声。 黑夜里的校园一片寂静,二狗白皙清秀的正太脸在昏暗灯光下迷离又朦胧,他从口袋里捏出来了一副纸牌,低低开口,声音轻却清晰:“这游戏简单,玩之前,你们有没有感觉,天台上不止有我们在?” 有女孩子缩了缩肩膀,和旁边的人靠得近了点儿,下意识往身后去看。 时吟:“……” 她本来还没觉得什么,被这姑娘一搞,也总觉得背后有人。 二狗垂眼,手里的牌哗啦哗啦洗开,配合着周围气氛,声音阴诡怪异,像是被扭曲着飘荡在空中:“七月鬼门开,月底了,那些个脏东西在阳间也留不了几天了,你们觉得,他们会喜欢什么地方?” 话音刚落,一声尖叫,来自方舒旁边的一个姑娘。 她这一叫不要紧,旁边的另一个姑娘紧跟着也扑腾着蹦起来,尖声大叫。然后,就跟多米诺骨牌似的,没被吓到的被这两声突如其来的高分贝女声吓了个半死,二狗一个激灵,也蹦起来了,嚷嚷道:“干嘛啊你们!吓他妈死我了!” 最开始叫起来的那个女生脸色煞白,看起来更加恐怖,越过时吟看着她身后,哆哆嗦嗦的抬起手来,指着前面,声音听起来快哭了:“真……真的有人,眼眼眼眼睛是红的……” 时吟汗毛都立起来了,唰地扭过头去。 寂静黑暗里,她身后一点猩红的光点,明明灭灭,上上下下微微晃动。 时吟站起身来,眯起眼,大着胆子直勾勾的望进黑暗里,仔细分辨。 那猩红的点顿了顿,停了两秒,晃晃悠悠的靠了过来,怎么看都像是…… 人影渐近。 属于成年男人的骨骼身架,黑裤子,白色衬衫松松垮垮,衣角后隐约可见裤腰。 袖子随意的卷着,小臂低垂,一双削瘦的手,手背青筋掌骨微突,修长手指间夹着一根——烟。 时吟猜测得到证实,肩膀塌下来,有点无语地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女生。 天台唯一的光源就是她们带过来的灯,此时灯前一圈子人全都站起来了,光线被上半身遮了个大半,男人的脸藏在黑暗里,只能模糊看到眉眼的轮廓。 是个好像挺帅的男的。 可是这个时间,老师应该也都早就下班了。 难道是个保安? 时吟被这人藏在黑暗里的长相勾得心痒痒,侧头小声对方舒道:“这新校区就是不一样啊,连保安看着好像都长得很帅?” 她声音不大,比上课的时候悄悄和同桌说话的声音也没大多少。 但是此时周围太静,她的低语声就显得清晰又突兀。 一句话,倒是喊醒了周围的一帮人的魂儿,大半夜的被抓了包,刚刚还张牙舞爪的男生们一个个都安静如鸡,女孩子看清了是个人类以后松了口气,紧接着又紧张了起来。 说实在的,现在想想,就算是害怕,也应该是面前这个男人害怕才对,人就上天台抽个烟,看见前面一圈儿亮着光的脑袋悬在半空中围了一圈儿,跟他妈小鬼聚众开大会似的。 58.亲吻与诉说(4) 晋江独家发表,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订阅可见。  十七岁的时吟没法预知以后, 她年轻又鲜活,生动跳脱,有一腔热情和莽莽倔气, 不屈不悔不回头。 在家里缓了一整天, 周六中午吃饭前, 她按着脑袋狂摇了两分钟, 两手往脸蛋上啪叽一拍, 精神振奋出了家门,出去散心放松,顺便思考一下人生大事。 她开始后悔了。 当初装逼的时候一番话说得流畅又大方, 事后想想,时吟一阵绝望。 什么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什么有喜欢的男生了,什么是校草的。这样不是就显得她之前的行为像个朝三暮四的坏女人了吗!?心里喜欢着别人还要去缠着他。 话说的太满, 以后不就一点儿去找他的理由都没有了。 只因为一句拒绝就玻璃心一阵受挫,还哭了一晚上。 她本来就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也知道八成会被拒绝,还是没忍住矫情地难过。 明知道基本上是没结果的,可是就是想尝试,就是想靠近, 就是忍不住找出各种理由来说服自己, 就是不由自主会生出那么一点点期望来。 万一呢。 万一他瞎了眼, 万一自己走了狗屎运呢。 他那么优秀出色,那样好,时吟一刻都不敢等,生怕自己犹豫等待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别的女孩儿骗走了。 所以还是算了,念在他是初犯,这次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他了。 谁让她喜欢他呢。 * 休息日街道上热闹,时吟家算校区房,附近小学初中幼儿园一条龙,旁边自然也有很多私人的补习班。 时吟路过十字路口的时候买了个炒冰果,边吃边沿着附属小学往前走。 休息日,学校里安安静静的没人,旁边的补习班什么的倒是很多家长领着孩子进进出出。 再往前走拐角处是一家画室。 这里原本是个琴行,连带着上课,离着时吟家不远,偶尔路过的时候能听见里面滋滋啦啦的提琴声像电锯一样。 此时却是一片安静,不知道什么时候改成了画室,漆黑的牌匾上白色的字体干净凌厉,只写了两个字:画室。 连名字都懒得起。 时吟脚步停住,在门口站了片刻,鬼使神差走进去。 因为时母致力于把她培养成一个多才多艺的小才女,从小到大时吟各种课也没少上,长笛钢琴架子鼓,古筝书法拉丁舞,唯独没学过画画,大概是时母觉得她性格活泼,可能坐不住。 时吟也没想过自己会有踏进画室的那一天。 里面空间很大,空调开得足,灰墨色墙面上挂着白色的装饰画,装修风格也透着种很有格调的冷淡感,前台两个人,左手边玻璃隔开的一间间咨询室,有些帘子半垂。 见她进来,前台很热情的打招呼:“您好。” 时吟走过去,清了清嗓子:“这里教画画的吗?” 前台小姐姐笑了,似乎觉得她这个问题很可爱:“教的,学画画吗?” 时吟点点头。 “多大了?” “十七。” “那不是明年要高考了,准备艺考?” 时吟摸摸鼻子:“……嗯,还没考虑好,就觉得比较感兴趣,想先看看。” “有没有基础呢,学过画画之类的吗?” “小学初中的美术课算吗?” “……” 看来是不算了。 前台垂着头,随手写了些什么,起身,领着她进了旁边咨询室。 二十分钟后,时吟走出了画室,手里捏着空空的皮夹子,还有点恍惚。 不过是饭前出来溜达两圈,散散心。 怎么就花掉了两个月的零花钱,报了个课? 接下来的两个月她该怎么办。 靠意念活着。 时吟开始后悔了,有点儿想冲进去把钱要回来。一转身,刚好看见刚刚前台的那个小姐姐。 小姐姐笑靥如花提醒她:“晚上六点下课,下午随时都可以过来哦。” “……” “好的。”时吟艰难地说。 * 时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画室都这样,学费是按小时扣的,没有固定的上课时间,平时下午四点开始,双休日上午十点开始,直到晚上六点,在这个时间段随时都可以来,什么时候走也都可以,老师都在。 听起来不像个正经画室。 时吟怀疑自己被骗了。 可是钱都交了,时吟回家换了套衣服,吃了个午饭,顺便跟时母说她下午要跟同学去图书馆。 她从小成绩上基本没怎么让家里人费心,学习态度十分端正积极,时母不疑有他,应了。 到画室的时候下午两点。 还是前台的那个小姐姐领着她进去,穿过走廊,里头一扇双开门,一面开着。 小姐姐笑着回头:“进去吧,今天刚好我们老板上课,他只有周六在。” 时吟怀里抱着一袋写了她名字的纸,点点头,走进去。 明亮的窗,贴墙摆放着的一层层白色石膏像,画架,颜料,油彩,铅笔芯。 欢迎来到他的世界。 时吟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可能因为是新开的,画室里没几个学生,时吟走到角落里的一个画架前,不知道下一步要干什么。 也没看见有老师在。 她等了大概两三分钟,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关门声。 时吟回过头来。 老师来了。 老师穿了件灰衬衫,卷着袖子,手臂自然垂着,手指修长削瘦,手背上挂着两滴没擦干的水珠。 老师黑发干净利落,瞳仁颜色很浅,苍白肤色,红润薄唇。 老师看起来有点眼熟。 时吟:“……” 如果没有昨天那事儿,她现在大概会惊喜交加,头昏脑涨,开心得窜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时吟闭上了眼睛:“老师好……” 画室里一片寂静,他脚步声清晰,一步,一步,走过来。 像是凌迟。 刽子手走到她面前,停住。 她能够感受到他没温度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时吟。” 小姑娘人一颤,下意识后退两步,腿磕上身后的画架,一身闷响。 她嗷地一声,疼的整个人都蜷起来了,蹲在地上缓了几秒,可怜巴巴地仰起头来看着他:“顾老师……我真不知道您在这儿的,我家就在这附近,我就是随便找了个画室,想学画画……我如果知道您在这儿的话,我就——” 我早就来了。 她没说出口。 顾从礼看了她一眼:“你家里人知道吗?” 时吟揉了揉小腿被撞的那块儿,站起来,眼神躲闪。 他懂了:“自己交的学费?” 她低低垂着头,不说话。 “学费可以退。” 时吟猛然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这是明摆着赶人呢? 顾从礼平淡冷然,没看见似的。 好。 算你狠。 时吟深呼吸,长吐气,杏眼一弯,唇微微翘。 “顾老师。”她轻柔开口。 顾从礼只看着她,没说话。 “我有钱,”时吟说,“我就愿意把钱放在这儿,报个班,然后不来上课。” “……” * 画室偶然遇见以后,时吟没再见过顾从礼。 实验一中考试不断,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虽然高二,每科老师也在不停地提醒他们时间紧任务急,好像明天就要高考了似的。 省里数一数二的高中,全是变态,时吟在顾从礼身上用了太多的心思,月考成绩一出,名次退了八名。 再加上一颗少女心被接二连三无情拒绝,受伤颇深,时吟决定先把顾从礼塞进角落的墙缝里晾一会儿。 于是寝室里每天晚上都会上演这样的一幕,时吟同学一个人背着手,在寝室里走来走去,脑袋一会儿转过来一会儿转过去—— “时吟,你有点出息,人家都那么凶你了。” “你不是早知道他什么性格了吗?你矫情什么?” “你考试退步了八名心里还没点逼数吗?美色误人。” “不会的,我就每天或者每周定期去找他一下。” “不行不行,做人要有原则。” “原则是什么狗屁。” 寝室里的众人:“……” 月考完又是期中,中间唯一的放松是秋季运动会。 时吟一直觉得运动会是个挺没意思的事儿,而且她是啦啦队,要蹦跶一上午,又热又晒,累个半死。 但是这次不一样,因为多个顾从礼。 运动会最后有个教师也得参加的接力赛,要求全体男性教师,身体素质允许。 这个身体素质允许的意思就是,不是像老秃这种拎着扫帚绕教室追学生半圈儿就气喘吁吁的老头。 对于顾从礼穿运动服的样子,时吟还是非常期待的。 体育场很大,半圆形,中间球场围着一圈赛道。建筑上面是一层层看台,下面一层进去是屋子。 器材室,更衣室,洗手间都在里头。 时吟换了啦啦队服,从更衣室出来,一边垂着头整理胸口处的亮片一边往前走,走了两步,发现不对劲。 有哭声。 浅浅低低的,断断续续传过来。 体育场底下本就阴凉,时吟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循着声音往前走,到离着更衣室隔了一个房间的器材室门口停下。 器材室的门虚掩着,时吟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悄悄朝里面看了一眼。 顾从礼倚靠着窗台,长腿微曲,站得有些懒散。 女人背对着门,时吟从背影认出来是之前那个裴老师,她哭得肩膀颤抖:“我等了你这么多年,有多少人追我我都拒绝了,你敢说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美人哭起来果然也是梨花带雨的,她一个女人,光是听着这声音都心软了。 时吟有点紧张,咽了咽口水,集中精神等着他的答案。 顾从礼没说话,突然抬起头来,看向门口。 时吟吓了一跳,连忙缩回脑袋,背靠着墙边站。 半晌,才听到他开口:“抱歉。” 外面欢呼声鼎沸,砰地一声枪响,像是开在心上。 时吟长长地松了口气,抬头看见裴诗好低低垂着头捂着脸快步走出来。 59.亲吻与诉说(5) 晋江独家发表,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订阅可见。  就像她死也想不出来为什么一个肌肉猛男会去画少女漫, 还画的那么细腻, 那么温柔甜美,那么入木三分。 还给自己起名叫甜味苹果糖。 从初中到进入社会, 这八年来校霸身上究竟发生了多少惨绝人寰的故事和事故。 时吟脸色变了又变,校霸仿佛没注意到,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起了自己入了漫画这行的机遇。 “之前有次送堂姐家小孩去上补习班,懒得再回去了,就在旁边一个书店等他, 那边全是漫画。我等的无聊, 就随手翻一本看看,结果难看的一逼,我就觉得我也能画, 就去报了个班随便学了一年。” 时吟:“……” 校霸:“那个作者好像叫什么, 时一吧, 画的是什么几把, 现在什么人都能当漫画家了, 呵呵。” 时吟:“……?” 校霸原本笑得嘲讽, 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 抬眼问道:“对了,你笔名叫什么?” 时吟:“呵呵。” 时吟觉得自己和这甜味苹果糖聊得挺不愉快的, 不过金鼎这家餐厅的食物味道确实不错, 时吟不太擅长烧饭, 而且她很懒,平时每天在家里不是叫外卖就是随便弄点东西吃,这一顿吃得她胃口大开,心情愉悦。 抛开校霸对时一这位漫画家的抨击不谈的话。 “色彩很差,而且内容一般,”校霸一手捏着叉子,指尖点了点桌面,“虽然我是化少女漫的,但是少年漫很多东西应该也差不多吧。” “差很多,”时吟不太开心地说,“等你画一次少年漫就知道了。” 校霸估计也是聊得高兴了,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灿烂的笑容在他那张脸上就很有种阴森森的味道:“这次夏季新人大赏我就准备尝试一下战斗少年漫,草稿已经画好了,叫《水蜜桃之恋》。” “……” 时吟没看出来这名字哪里战斗了,恋爱修罗场吗。 一顿饭边吃边聊,一场相亲莫名其妙就变成了两个漫画家交流会,吃到一半,时吟去了个洗手间。 从里面洗好了手,她一边从镜下抽了张纸,一边往外走,随意瞥了眼窗外。 七点多钟,外面已经黑了,天空呈现出一种蓝紫相间的颜色,不见星光,颜色浓郁得像铺了张天鹅绒帘幕。 从顶层的餐厅玻璃窗俯瞰,下面的世界车水马龙,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灯火通明,车灯和路灯的光线交织,流离璀璨,亮如白昼。 火树银花不夜天。 时吟在这个城市出生,在这里长大,见到过了无数次这样的夜晚,却依然还是每一次都忍不住想要驻足。 餐厅巨大玻璃前,影影绰绰映出女人的身影,被拉得有些长,黑色的连衣裙几乎融进背景,露在外面的皮肤就显得尤为清晰。 时吟好一会儿,才发现那上面映着的,另一个人影。 男人倚靠着洗手间出口处大理石立柱,深色的衣服,影子模糊,看不清五官。 他一动不动,就那么站在那里看着她的方向,给人一种,他仿佛已经站在那里千万年的错觉。 时吟回过头去。 顾从礼微微垂着眼看着她,睫毛轻轻覆盖,浅色的瞳孔被打下了一层深色。 冰冷阴郁,藏着点暴戾。 时吟无意识的缩了下肩膀,忍不住想要后退。 只是被他这么看着,就好像整个人都被剖开重组了一遍似的,想动却又没办法动,被生生钉死在了原地。 她眨眨眼,再看过去,那双狭长的眼底暴戾浅散,只剩淡漠。 时吟手里捏着刚才完手,被水珠打得蔫巴巴的纸巾,身子微微往前倾了倾,小声开口:“顾主编?” 顾从礼没应声。 时吟等了两秒,朝他走过来。 剪裁简单的黑色收腰小礼裙,裙摆落在膝盖往上几寸的位置,随着姑娘的动作微微晃动。 纤细的腕,白瘦手臂,圆润的肩。 往上是锁骨的线条,脖颈的弧度,单薄脆弱的仿佛单手捏过去就会像个洋娃娃一样碎掉。 顾从礼平淡地收回视线。 时吟刚好走到他面前。 她今天化了很精致的妆,眼角微扬,唇膏应该刚补过,是很饱满的红。 几秒钟后,那嘴唇轻动,吐出字来:“主编,您也来这里吃饭呀?” 顾从礼抬眼。 姑娘仰着颗小脑袋,漆黑杏眼看着他,两把长睫毛刷子似的眨。 他往她手里扫了一眼,突然道:“外贸原单?” “啊?”时吟没反应过来。 两三秒后,她顺着看向自己手里的包。 两个c背靠着背,交叠在一起张牙舞爪挂着。 时吟张了张嘴,试图解释:“不是不是,诶,主编,我那天是开玩笑的,我就随手一打,其实我不卖什么原单的。” 顾从礼点点头,表情平静:“骗我的?” “……” 时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绞尽脑汁想着能编出什么合适的理由,没奈何,想不到,只得惨兮兮地咧了咧嘴角,好半天,才慢吞吞道:“也不能这么说,就……” 顾从礼微微歪了下头,十分耐心的等着她的答案。 他是窄窄的内双,眼皮很薄,显得有些冷漠薄情,配上内勾外翘的眼型,却好像怎么看都有点勾人的味道。 就这么面无表情歪着头安静的看着她的时候又莫名多出了点儿无辜的稚感,像是在引诱着人似的。 时吟有种被诱惑到了的感觉。 这男人,几年不见,真是段位越来越高了。 她没出息地吞了吞口水,老实巴交道:“想跟你说句话……” 没人再说话了,片刻的安静。 顾从礼垂眼,突然笑了一下。 时吟觉得有点儿热。 她厚了这么多年脸皮,没有想到也有不好意思的一天。 男色害人啊。 她还没来得及脸红,就听见害人的男色淡声道:“说我大傻逼?” 时吟:“……” 时吟震惊了。 她唰地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难以置信,惊恐万分的看着他。 顾从礼语气平淡,不辨喜怒:“时吟,几年没教你,你现在胆子大。” 姑娘惨白着脸,面无血色,形容枯槁,眼神绝望,看起来快哭了。 她哆哆嗦嗦地道歉:“顾老师,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 ——以为你拉黑我看不见我骂你。 后面的话她不敢说,怕自己被打死在这儿。 “主编……”时吟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您别生气了。” 他没说话。 时吟还想再接再厉,就听顾从礼突然道:“周一之前画好新连载的原稿给我。” 这话题转的太快,时吟没反应过来,一脸茫然:“什么?” 顾从礼看了她一眼,言简意赅重复:“周一早上,我去取新连载的原稿。” 时吟:“……” 今天已经周六晚上了,也就是明天一天时间,他要她画好新连载的几十页原稿,这不是扯淡吗。 就算她现在飞回家去通宵画一晚上都画不完。 * 时吟回去的时候,林佑贺正在玩手机。 跟气场极强的冷漠面瘫胆战心惊的交流了一波,时吟现在看着校霸这张表情丰富的脸觉得亲切异常。 又想到她还有几十页的原稿要画,时吟脑壳疼。 她长叹了口气,看了眼表,眼巴巴地看着林佑贺:“林先生,你吃饱了吗?” 林佑贺是个极其没有眼力价儿的,完全没看出来她的暗示,点点头:“一般吧,我刚又点了两个甜品,巧克力巴菲和红酒雪域你要哪个?” 时吟:“……” 一顿饭最后吃完八点了,时吟后来看了四五次表,校霸半点未察,还在和她讨论时一老师的彩图有多少多少缺点。 吃到最后,万念俱灰生无可恋,面无表情的捏叉子戳着面前的红丝绒,像是在戳什么杀父仇人。 校霸终于吃饱了。 时吟扑腾着站起来准备去付钱,被林佑贺拦下来了。 “怎么说也还是相亲,男方请是应该的。” 时吟觉得也是,校霸这种炫酷狂霸的性格肯定会觉得女孩子买单很丢面子。 校霸大大方方刷卡:“反正也是林源的卡。” 时吟:“……” 九点钟,时一老师终于回了家。 她妆都来不及卸,洗了个手屁滚尿流就滚进了工作室,前几天刚画完的一沓子分镜草稿摊在面前。 时吟数了数,整整34页。 正常她一个月的工作量,就算她叫上助手,从现在开始不吃不喝不睡,每天头不抬眼不睁的画,也要十天才能画完。 这顾从礼就是故意想搞她。 他早就不是她的老师了,她也不是他的学生。 即使他现在是主编了,两个人也算是平等的合作关系吧,非要说的话,他甚至还应该反过来喊她一声时一老师呢。 老子才是你的摇钱树!!你跟我装什么逼?!!! 时吟愤怒摔笔,觉得有必要让顾从礼了解一下形式,认清谁才是爸爸。 话说的太满,以后不就一点儿去找他的理由都没有了。 60.亲吻与诉说(6) 晋江独家发表, 订阅比例不足,补足订阅可见。 她连忙否认。 时母还不信:“那你怎么不用你自己手机跟我说?说完了再不用不是也一样吗?” “我为了防止自己抵挡不住诱惑把手机锁起来钥匙给我们老师了,老师说周五才给我,他还夸奖了我, 说我有觉悟。”时吟正直地说。 时母:“……” 时母懒得听她扯屁,嘱咐了几句就挂了, 又问她想吃什么好吃的没有, 周末回来给她烧。 临近考试,就这么上课做作业, 每天被数不完的卷子和练习册淹没畅游在题海里,时间过得也快。 周五, 时吟拎着纸袋子去找顾从礼。 顾老师当时在画室, 站在一个学生身侧,手里捏着支铅笔, 笔尖在面前画架上夹着的纸上勾勒出轮廓, 一边在说话。画室的门关着, 听不见他的声音,只看见他薄唇轻动, 不紧不慢。 时吟就这么抱着纸袋子, 偷偷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 他有所察似的,突然扭过头来。 视线对上, 男人的眼清灰, 无波无澜。 时吟愣了下, 不躲不闪, 和他对视,咧嘴笑了一下。 黑漆漆的大眼睛亮晶晶的,一对上他的视线就雀跃起来,鲜活又生动。 他看了她一眼,又重新若无其事转过去了。 时吟偷偷地,有些开心。 从他的角度明明看不到门口这边,却突然转过头来了,还和她对视,感觉就像是他对她有所感应似的。 每一个巧合,都像是命中注定,像是心有灵犀。 高三的艺术生集训没有课间休息这一说,基本上就是在画室里从早上一坐坐到晚上,顾从礼从画室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人已经不在外面了,顾从礼转身往办公室走,穿过走廊,步子一顿,退了两步。 小姑娘坐在正对着大门的楼梯口,抱着个纸袋子微垂着头,安安静静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艺体楼里面阴冷,大理石的地面更是冰凉,顾从礼还没走过去,她抬起头来,看见他了。 时吟眨眨眼,蹦跶着站起来,刚想跑过去,看见他的表情。 虽然也是淡淡的,好像没什么不同。 但是就是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冷冰冰的,有点阴沉,像是不太高兴。 明明刚刚看起来还挺正常的。 她走过去,仰起脑袋,手里的袋子递过去,小心道:“顾老师,谢谢您的衣服……” 顾从礼没接。 时吟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今天周五了,我的手机,您看……” 可怜巴巴地,小心翼翼地,有点怕地看着他。 就好像他会吃人一样。 顾从礼转身:“走吧。” 她就又高兴起来了,像条小尾巴,蹦蹦哒哒跟在他后面。 仅仅是因为,他跟她说了一句话。 小姑娘抱着袋子走在他身后,他步子大,她看起来几乎像是一路小跑着跟着了,一边问他问题:“顾老师,您是只给艺术生集训上课吗?” “嗯。” “啊,”时吟有点遗憾,“为什么不给普通的学生上课啊?” “你们有美术课吗?” 没有。 除了文化课以外唯一的课是体育,数理化都上不过来,一到自习课每科老师都疯狂来加课,一般台词是“同学们,我就讲十分钟。” 哪有空上什么美术。 时吟有点沮丧,开始胡说八道:“那您要是跟学校说,你就是非得要给普通学生上课呢。” “……” 顾从礼回头看了她一眼。 时吟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瞎说的……” 两个人走到办公室门口,看着他开门,时吟又道:“那顾老师,我如果是艺术生,你是不是就得给我上课了?” 顾从礼捏着门把手,动作一顿。 她没察觉到,很小声地,自言自语嘟哝了一声:“那我也不用天天绞尽脑汁了……” 每天费尽心机地找理由来艺体楼找他。 “咔嗒”一声轻响,门开了,顾从礼推门,站在门口没动:“进来。” 时吟乖乖地跟着他进去。 他回手,把门关上了。 办公室里没人,那个长得很漂亮的裴老师不在,时吟走到桌前,把手里的衣服放在桌子上,迫不及待问他:“老师,艺考难吗?我这种半路出家以前没学过画画的行不行啊?” 顾从礼没答。 他走过来坐下,拉开抽屉抽出手机,苍白修长的手指捏着,玩儿似的转了一圈,手机边缘轻轻磕了下桌面,叫她了他一声:“时吟。” 时吟垂眼,眨巴眨巴看着他。 “我不反对你们这个年纪谈恋爱,或者有喜欢的对象,只要不影响正事儿,我不会管。”他声音淡淡的。 时吟愣住了,慢慢地瞪大了眼睛,心脏开始狂跳。 “但是对象的选择上,你要慎重。” 上一秒还在狂跳的心脏仿佛骤停了。 他靠坐在椅子里看着她,眼底没有情绪波动,平静地看着她,缓慢说:“你懂我的意思吗?” 小姑娘站在他面前,垂着眼,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微张,也呆呆的看着他。 她似乎是没反应过来,有点茫然。 过了好几十秒。 她忽然狼狈地垂下眼,声音低低的,有点模糊:“不懂……” 顾从礼闭了闭眼:“时吟,你还小——” 时吟猛地抬起头来,眼睛睁得大大的,眼圈红红。 她强忍着才没哭的。 时吟觉得自己十七年来一直都是大心脏,什么事情看起来都有点儿吊儿郎当的,好像没什么事情能让她上心,也没什么事情能让她真正难过。 但是她毕竟也是个女孩子。 女孩子都有柔软的灵魂。 她没有办法在他说出了这样的话以后还能保持真的若无其事。 他的意思表达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他知道她喜欢他,看清了她的痴缠,明白了她的心意,第一次为了照顾她那脆弱的自尊心,委婉地拒绝了以后发现没用,她丝毫没有受到打击一样,还是追着他转。 可是他不喜欢,他觉得她年纪小,觉得她麻烦,觉得困扰。 他觉得她不自爱。 时吟藏在桌沿下的手紧紧攥在一起,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也和他一样平静:“顾老师为什么跟我说这些,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问您艺术生的事情是因为我感兴趣,我觉得画画很好玩,我自己想学,我以后想艺考。而且我有喜欢的男孩子了,是校草,长得也很好看,跟我同岁,共同话题也很多,” 她一口气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才停下,深吸口气,抬手抽掉了他虚虚捏在手里的手机,“谢谢您把手机还我,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会再犯了,对不起。” 不敢看他的表情,也不想让他看到狼狈的自己。 时吟捏着手机,扭头冲出了办公室,猛地一开门,对上正靠着墙边站在外面的女人的视线。 裴诗好愣了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女孩子匆匆朝她鞠了鞠躬,很快跑掉了。 她看着女孩跑远的背影,轻歪了下头,勾了勾唇角,转身进屋,声音温柔轻快:“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是很麻烦,你这样说清楚其实也好,她应该也懂了,不过顾老师这次还真是有点温柔——” 她一转身,看清了他的表情,话头顿住,愣了愣。 男人像是在发呆,微垂着眼,眼底藏着阴影。 裴诗好的声音像是隔着很远模模糊糊地传过来。脑子里是刚刚,小姑娘湿漉漉的大眼睛倔强地瞪他,咬着牙,拼命睁大了眼睛没让眼泪掉下来。 声音带着一点哭腔,发黏,软软哑哑的说对不起。 话说的太满,以后不就一点儿去找他的理由都没有了。 只因为一句拒绝就玻璃心一阵受挫,还哭了一晚上。 她本来就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也知道八成会被拒绝,还是没忍住矫情地难过。 明知道基本上是没结果的,可是就是想尝试,就是想靠近,就是忍不住找出各种理由来说服自己,就是不由自主会生出那么一点点期望来。 万一呢。 万一他瞎了眼,万一自己走了狗屎运呢。 他那么优秀出色,那样好,时吟一刻都不敢等,生怕自己犹豫等待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别的女孩儿骗走了。 所以还是算了,念在他是初犯,这次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他了。 谁让她喜欢他呢。 * 休息日街道上热闹,时吟家算校区房,附近小学初中幼儿园一条龙,旁边自然也有很多私人的补习班。 时吟路过十字路口的时候买了个炒冰果,边吃边沿着附属小学往前走。 休息日,学校里安安静静的没人,旁边的补习班什么的倒是很多家长领着孩子进进出出。 再往前走拐角处是一家画室。 这里原本是个琴行,连带着上课,离着时吟家不远,偶尔路过的时候能听见里面滋滋啦啦的提琴声像电锯一样。 此时却是一片安静,不知道什么时候改成了画室,漆黑的牌匾上白色的字体干净凌厉,只写了两个字:画室。 连名字都懒得起。 时吟脚步停住,在门口站了片刻,鬼使神差走进去。 因为时母致力于把她培养成一个多才多艺的小才女,从小到大时吟各种课也没少上,长笛钢琴架子鼓,古筝书法拉丁舞,唯独没学过画画,大概是时母觉得她性格活泼,可能坐不住。 时吟也没想过自己会有踏进画室的那一天。 里面空间很大,空调开得足,灰墨色墙面上挂着白色的装饰画,装修风格也透着种很有格调的冷淡感,前台两个人,左手边玻璃隔开的一间间咨询室,有些帘子半垂。 见她进来,前台很热情的打招呼:“您好。” 时吟走过去,清了清嗓子:“这里教画画的吗?” 前台小姐姐笑了,似乎觉得她这个问题很可爱:“教的,学画画吗?” 时吟点点头。 “多大了?” “十七。” “那不是明年要高考了,准备艺考?” 时吟摸摸鼻子:“……嗯,还没考虑好,就觉得比较感兴趣,想先看看。” “有没有基础呢,学过画画之类的吗?” “小学初中的美术课算吗?” “……” 看来是不算了。 前台垂着头,随手写了些什么,起身,领着她进了旁边咨询室。 二十分钟后,时吟走出了画室,手里捏着空空的皮夹子,还有点恍惚。 不过是饭前出来溜达两圈,散散心。 怎么就花掉了两个月的零花钱,报了个课? 接下来的两个月她该怎么办。 靠意念活着。 时吟开始后悔了,有点儿想冲进去把钱要回来。一转身,刚好看见刚刚前台的那个小姐姐。 小姐姐笑靥如花提醒她:“晚上六点下课,下午随时都可以过来哦。” “……” “好的。”时吟艰难地说。 * 时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画室都这样,学费是按小时扣的,没有固定的上课时间,平时下午四点开始,双休日上午十点开始,直到晚上六点,在这个时间段随时都可以来,什么时候走也都可以,老师都在。 听起来不像个正经画室。 时吟怀疑自己被骗了。 可是钱都交了,时吟回家换了套衣服,吃了个午饭,顺便跟时母说她下午要跟同学去图书馆。 她从小成绩上基本没怎么让家里人费心,学习态度十分端正积极,时母不疑有他,应了。 到画室的时候下午两点。 还是前台的那个小姐姐领着她进去,穿过走廊,里头一扇双开门,一面开着。 61.亲吻与诉说(7) 晋江独家发表, 订阅比例不足,补足订阅可见。 为什么她的消息发出去以后,没有马上弹出那边的拒收提示? 不是拉黑了吗? 不是已经把她拉黑了吗?? 时吟拿脚想, 也没有想到顾从礼会主动地, 无声无息地把自己从黑名单里拽出来。 装逼一时爽。 事后火葬场。 这可真是,防不胜防。 几年不见,这男人的段位和恐怖程度越来越高了。 竟然也学会了鬼鬼祟祟了!!! 时吟心下发慌, 手忙脚乱地赶紧长按撤回,看着绿色的气泡被撤回以后, 整个人长长吐出了口气, 放松下来。 放松了几秒,又继续紧张了起来。 不知道他看没看见。 应该没看见吧,她很快就撤回了。 顾从礼好像也不是会时时刻刻盯着手机看的人。 时吟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 非常刻意地,又打过去了一条:【主编,买包吗?外贸原单买一赠一。】 忐忑焦心地等了五分钟, 对方都没有回。 看来应该是没有在看手机的。 她终于放下了心来,长舒了口气, 转手去做别的事情,把顾从礼忘了个精光。 时吟也确实是没有什么时间闲着摸鱼了, 《赤月》是月刊, 虽然比起周刊来说已经轻松很多了, 然而问题就在于,她是个懒癌晚期拖延症患者。 时一老师的生活,在交稿后和临近交稿前可以说是天差地别的两个极端。 《赤月》每月月初出刊,此时正是七月中上旬,平时这个时间时吟还在吃饭睡觉煲剧打游戏,每天都能闲出屁来好不自在。 然而这个月,她不仅要画出正在连载的漫画收尾,又要准备新连载的分镜脚本,还要赶在八月前画出原稿去参加八月初的的夏季新人赏。 拖延症归拖延症,时吟真正进入工作状态以后其实认真得非常疯魔,并且要求极高,龟毛得很,导致这几年来助手换了无数,跟了她时间最久的一个助手也就梁秋实。 梁秋实起了个和著名当代散文家就换了个顺序的名字,却是个深爱漫画和各种电子产品的宅男,并且据说家境殷实,家里的手办多到可以弄个展。 梁球球同志工作效率不低,时吟就他一个助手,以前临近截稿期赵编辑也会来帮忙,倒是也勉勉强强够用。 但是这次因为事情堆了一堆,新旧连载半个月内都要弄出来一话,一个助手也实在有点忙不过来,时吟就让梁秋实帮忙留意下有没有认识的人愿意来做个临时助手。 正忙的时候,时母再次打来电话,让时吟不要忘记周六晚上跟人家约好的吃饭。 时母打过来的时候时吟正在画分镜的脚本——name,手下动作没停,接了时母电话歪着脑袋用肩膀夹住,就听见时母在那边大着嗓门:“喂!喂喂!宝贝,你干嘛呢宝贝!” 时吟心思都不在电话上,哼哼哈哈的应付着,都说了些什么也没太听进去。 等分镜脚本草稿终于画完已经是晚上快十一点了,时吟一下午连水都没喝一口,拖着半条命出了工作室去厨房觅食,就看见一条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时吟从记忆最底层挖出了某个好像叫林源的电话号码。 时间太晚,时吟也不好再给人家回电话过去,只发了条信息,道了个歉,确定了一下明天的见面时间和地点。 等了一会儿,对方没回。 这人可太养生了,不到十一点就睡觉的。 时吟手机丢在一边,拽了袋泡面出来煮了,又熬到后半夜把草稿改完,完全没有明天就要去相亲了要睡美容养颜觉的自觉。 第二天就理所当然的睡到日上三竿,时母哐哐哐来砸门了才迷迷糊糊的醒过来。 一开门,就看见时母雄赳赳气昂昂站在门口,表情和气场有点像马上要冲进敌人警备区的女战士。 时吟刚从床上爬下来,衣衫不整,鸟窝头,眼皮子肿的像两个馒头,迷迷瞪瞪的瞅着门口的人。 咔嗒一声,时母手里的手榴弹保险栓被抽掉了。 下一秒—— “时吟!!你又熬夜了是不是!!!” ——爆炸了。 时吟不太懂时母为什么对这次相亲这么重视。 她自认为自己长得也没有很丑,而且才刚刚二十三岁,还有好几年可以浪,实在不是需要急着相亲的年纪。 时母的态度就好像,她错过了这次的这银行精英,以后就嫁不出去了。 被按在沙发上拿冰勺子敷眼睛的时候,她提出了异议。 时母翻了个白眼,一手拿着一把勺子贴在她眼皮上:“你以为我想呀?你天天在家呆着,到哪认识男人去,你要是去公司里找个工作我还用给你操心这些事情?就现在这样,别说你二十三,你呆到三十三岁也不会有男朋友,”时母越说越起劲儿,愤愤嫌弃道,“我给你办了个健身卡,以后每天都给我去运动听见没有?天天除了吃就是睡,我是生了个猪啊?” “……” …… 时吟这个人,情路一直不怎么顺畅。 初恋是初中的时候,年纪小,还不懂得什么是喜欢,只觉得学校里那个呼风唤雨的校霸小哥哥真是帅。 他校服永远不好好穿,吊儿郎当的样子,耳朵上一排亮闪闪的铁圈子,烫头纹身,还抽烟喝酒。 时吟完全好学生一枚,看着那群头发红红黄黄的高年级小姐姐围着她的初恋前前后后的打转,觉得对方可能是喜欢这个类型的。 某天放学以后,她也屁颠屁颠跑去学校旁边小发廊,拿出攒了半个月的零花钱,找了平价替代版tony总监给她染了个头。 当天晚上,时吟顶着满头紫毛美滋滋地回家了,准备明天就去找梦中情人告白。 以后她也是老大的女人了! 四舍五入不就是老大本大了吗!!! 时吟内心在激动的咆哮。 结果没能进去家门。 差点被时母打死在家门口。 第二天就被拽着重新把头发染回来了,时吟半个月的零花钱打水漂,还挨了一顿胖揍,顿时怨念乍起,觉得什么谈恋爱,什么男朋友可真是个罪孽的东西。 揉着还发疼的屁股,时吟发现校霸好像也变得面目可憎了。 当时怎么就会觉得他帅呢? 从那以后,初中生时吟小朋友哭唧唧地发了毒誓,觉着天若有情天亦老,清心寡欲是正道,她再也不碰爱情了。 感情这杯酒。 谁喝都得醉。 她也是有青春疼痛经历后看透了男人参透爱情真谛的女人了。 时吟多愁善感的想。 直到高中遇见了顾从礼。 时吟二十三年来没叛逆过几次,初中为了校霸染了个紫毛算一次,被时母打了屁股两棍子就打服了。 高三的时候,放弃了北大的保送名额,不顾所有老师同学家长的阻拦和劝说,执意要去学画画考美院算一次。 这次打折了两根棍子,也没能让她服。 少女平时看着软,其实是个拧巴性子,固执起来像头牛,真的决定了就会一条路走到黑,什么都拉不住。 * 因为时母催得紧,著名鸽王时咕咕同学不但没迟到,反而提前了十几分钟就已经到了。 金鼎的餐厅需要提前订位,时吟报了林源的名字,服务生带着她过去。 银行小精英已经到了,人正坐在窗边的一张桌前,撑着下巴侧着头看着窗外,侧脸看起来英俊端正。 时吟走过去,他转过头来。 男人面部轮廓干净锋利,浓眉,眼窝很深,表情看起来有点不耐烦。 夏天昼长夜短,晚上五点多天空还亮,落日余晖透过落地大玻璃窗,落在他的黑发上,整个人都显得温柔。 ——个屁。 这林源同学的眼神,看起来不耐烦的像是下一秒就会把她顺着窗户丢出去。 时吟的视线落在他又宽又厚的肩膀,还有挽起的袖子,露出的结结实实的小臂肌肉上。 这是个银行上班的?这他妈其实是银行保安吧? 她清了清嗓子,走过去,拉开椅子,在对面坐下。 进了看,男人表情看起来煞气愈发浓烈。 好像还有点眼熟。 时吟小心翼翼道:“林先生?” 林源拧着眉看过来,凶神恶煞,声音嘶哑:“干啥。” 时吟:“……” 太可怕了呜呜呜说好的温润精英金融男的呢…… 时吟咽了咽口水:“等很久了吗?” 林源:“等的他妈花儿都谢了。” “……” 时吟快哭了,可怜巴巴小声道:“那咱们先点餐吧……” 说着,又偷偷地瞥了他一眼。 眉眼确实是有点儿眼熟。 时吟觉得自己绝对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的。 可是突然一下就是想不起来。 时吟皱着眉,歪着头,表情颇为严肃,脑海里一张张脸晃晃悠悠闪过,最终定格在某一个人上。 时吟“啊”的一声,发出声来。 校霸。 帅哥校霸。 她的黑月光,她的黑砂痣,她疼痛青春的始作俑者,她美好初恋的终结者。 有缘千里来相会。 时吟觉得自己屁股又开始阵阵作痛。 可是那个人不叫林源啊。 时吟不确定地看着他,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那个,林先生,你初中读的是不是十一中?林佑贺?” 林先生闻言,眯起眼来,似乎是在回忆她的脸,眼神警惕凶狠又狐疑:“你混哪边的?” “……” 时吟肃然回答:“我游走于黑白正邪两道。” 林佑贺:“……” 林佑贺看起来脾气不是很好,看着她的眼神明明白白写着“你他妈是耍我的吧”,时吟怕他下一秒直接把桌子掀了,赶紧道:“开玩笑的,我就是以前和你同校,见过,觉得有点眼熟,”时吟笑了,“没想到真的是你啊。” 林佑贺没说话,表情看起来依然不太爽,像是只暴躁的狮子。 时吟假装没看见,温柔问道:“那林源是你?” 林佑贺:“我表弟,他不想来。” 62.亲吻与诉说(8) 晋江独家发表, 订阅比例不足,补足订阅可见。  还是赵编辑最先反应过来,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对着看了半分钟,赵编辑举在半空中的手放下了,看着她眨眨眼:“时一老师,您关门干啥。” 时吟表情有一点点呆滞, 直勾勾地看了他半晌, “啊”了一声,恍惚道:“他刚刚说什么?” 赵编辑:“……” 赵编辑:“他说他是《赤月》的新主编。” 时吟点点头:“叫顾从礼。” 赵编辑道:“对,顾从礼。” 时吟目光幽幽看着他:“你不用重复,我知道他叫什么。” “……” 赵编辑觉得最后一次一起工作了, 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太计较。 他深吸了口气:“时一老师, 您开门吧, 那就是我们主编本人,不是什么可疑人士。” 时吟又不说话了。 她就那么站在门口,捏着玻璃杯的手指力气很大, 指尖泛了白。 她发了十几秒的呆, 恍恍惚惚地再次抬起头来,舔了舔嘴唇,紧张地问:“我现在看起来怎么样?” 赵编辑没反应过来:“啥?” “我好看吗?” “……” 平心而论,时吟五官虽然说不上多惊艳, 但绝对算得上是个漂亮姑娘。 即使她现在身上穿着一套纯棉长袖睡衣, 脚踩毛绒拖鞋, 脑袋上戴着个浅粉色的兔耳朵毛绒毛巾发箍, 发际线处毛绒绒的碎发全被刷上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造型上看起来像是日剧和漫画里的那种网瘾宅女。 她皮肤很白,鼻子挺翘,杏眼又黑又亮,明明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带着点儿提不起劲儿来的感觉,盯着你看的时候却又会给人一种十分投入的专注感。 好像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听你说话更重要的事儿了。 赵编辑实在地说:“好看。” 时吟终于放松了下来,抬眼肃然道:“那我开门了。” 她的表情太严肃,纤细的小身板挺得笔直,看起来像是马上要会见国家主席了。 被她搞的赵编辑不知道为什么也有点紧张,他不由得直了直腰,点点头:“开吧。” 时吟重新转过身去,手搭上门把。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她会再次见到顾从礼,还是在这种情况下,好像还变成了她的主编。 从老师变责编,顾从礼的涉猎范围可以说是十分之广了。 时吟想起了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那句“老师”。 他应该是听到了,可是看起来像是没听到似的。 看着她的眼神也没有一丁点儿的诧异,波澜不惊的的冷漠样子,反而显得时吟的激烈反应有点过度奇怪了。 时吟有点懊恼的垂了垂眼,努力放松有点儿僵硬的唇角。 女人,和老相识久别重逢,一定是要精致的。 要从容,要淡定,要冷静,要若无其事。 尤其是这老相识还牛逼哄哄的。 她深呼吸了两次,面部表情调整到最自然端庄的样子,一气呵成,压下门把手,打开了门:“不好意思,我——” 门口空无一人。 时吟话音戛然而止。 她捏着杯酸梅汤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空荡荡的楼道。 牛逼哄哄的顾主编走得连人影都没有了。 * 顾从礼这个人脾气大。 时吟很多年前就发现了。 虽然他看起来端得是冷漠薄凉,好像没什么事情能入他老人家法眼,没什么事情能让他在意,其实都是假的。 他是一点儿不顺心都不行的少爷。 客厅里窗开着,清晨空气清新,阳光很薄,时吟倒着躺在沙发上,腿挂着沙发靠背,直勾勾看着天花板。 梁秋实端着碗牛奶走过来,另一手拿着麦片,放茶几上,倒好,勺子架在一边,屈指敲了敲桌边:“老师。” 时吟身子往下窜了窜,头冲着地面,扬眼倒着看他。 梁秋实嘴角一抽:“练瑜伽呢?” 时吟长叹:“实秋啊……” “……” 梁秋实面无表情:“秋实。” “实秋啊……” “秋实。” “球球。” “……” 梁秋实给时吟当了一年的助手,知道这个人越搭理她她就越没完没了,连纠正她的欲望都没有了,干脆地抱了本漫画书坐在旁边沙发里看,不搭腔。 时吟腿往旁边一侧,在沙发上整个人翻了个个儿,盘腿坐起来,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眼皮:“球球啊,你谈过恋爱没有?” 梁秋实一顿,抬起头来,一脸防备的看着她:“没有。” 时吟捏过勺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搅了搅碗里的麦片:“哦,那有喜欢的人吗?” 梁秋实重新垂头,专注于手里的漫画:“我永远喜欢木之本樱。” 时吟沉吟了半晌,才缓慢问:“那如果你遇见了高中时候认识的人,并且你们以后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应该是要有亲密接触的,你会怎么样?” 梁助手恍然大悟,秒懂:“老相好?时一老师您还早恋啊。” “……” 时吟随手从沙发上捞了个抱枕丢过去:“我说什么了就老相好了?都说了是认识的人,你思想干净一点行不行?” 梁秋实很懂:“反正就是喜欢过的人呗。”他身子往前倾了倾,神秘道,“这种还是要看,你想怎么样?” 时吟:“还能有选择的?” 梁秋实:“当然有,既然是年轻的时候喜欢的人,那就看你还喜欢不喜欢他了。” 时吟愣住了。 半晌,犹豫问道:“还喜欢呢?” “创造条件睡了他。”梁秋实答的干脆。 时吟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不喜欢了呢。” “让他滚。” “……” 梁秋实毕竟是个没有过恋爱经历的男人,还是个除了漫画和轻小说以外对任何事情都没兴趣的阿宅,女朋友是d.va纱雾木之本樱,时吟不指望他能提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或建议。 顾主编三天前因为被关在门外干脆走人,到现在三天没再露面,既然是自己新责编,事后时吟从赵编辑那里要来了顾从礼微信,做了一晚上的思想准备,掏出纸笔写了无数份演讲发言稿,终于在临睡觉前下定了决心加他好友,准备道个歉,也要说说工作方面的事情。 人算不如天算,时吟保持着每天晚上十点半一条的频率给他发好友请求,就这么连着发了三天,那边还是没通过。 真是个祖宗。 时吟第一天恍惚,第二天忐忑,第三天气得咬牙切齿,对着手机微信界面整个人帕金森似的抖,最终啪的一下把手机丢在床上,一脸愤愤地盯着亮起的手机屏幕。 你牛逼,你伟大。 你爱!加!不!加! 老子不伺候你了行不行啊! 时吟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扑腾着从床上爬起来,去浴室洗澡。 洗手间镜子里的姑娘头发乱糟糟地披散着,脸色苍白,眼底重重的黑眼圈,整个人看起来无精打采的,一看就是没好好休息。 她耷拉着肩膀,去冲了个澡,换上新睡衣,爬上床,靠着床头缩进被子里。 ——又拿起了手机,对着微信界面发呆。 …… 时吟第一次见到顾从礼那年上高中,十七岁。 正是最好的年纪,文理科刚分班,时吟年级第一名分进理科重点班,被老师和学年主任叫进办公室里去谈了个话,里里外外都是等着她给考个清华北大的意思。 谈了十分钟,少女出了主任办公室,一改之前乖巧模样,挺得笔直的脊背也软下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准备去食堂。 路过艺体楼,看见三三两两没穿校服的艺术生正从里面出来,稀稀拉拉往小卖部走。 实验一中不仅在文化课方面出类拔萃,还是省里美术教育实验基地,艺体楼地下室有个大画室,给艺术生平时上课、还有高三集训用。 老师的水平都很高,每年往清美鲁美输送不少生源,私下自己去找画室集训的虽然也有,但是大部分还是会留下。 时吟就是那时候第一次看见顾从礼。 男人就站在画室出口,表情淡,薄唇微抿,阳光下浅色的瞳仁又温柔又冷漠。 额头鼻梁下颚,修长脖颈锋利喉结,连衬衫的褶皱都在漫不经心的勾人。 路过的艺术生笑嘻嘻的,有女孩子红着脸,凑过去给他打招呼:“顾老师好。” 他眼都不抬,只淡声应了一句。 时吟不远不近的听着,喉咙动了动,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突然没由来觉得口渴。 只觉得秀色可餐、耳朵怀孕这种小说里才会出现的词汇,原来也可以是真实存在的。 * 本来,对于顾从礼通过她好友申请这件事,时吟已经不抱任何期待了。 七月盛夏,空气燥热潮闷,时吟懒趴趴地靠坐在咖啡厅角落位置,手里捧着个素描本,耷拉着眼皮,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观察外面的行人。 “我跟你说话你到底听没听见?” “银行工作的,我看了照片了,长得也挺好,讲起话来慢悠悠的,是个稳当的性子。” 时吟充耳不闻,依然是一脸提不起精神的样子,连眉毛都没抬一下,看得时母气不打一处来:“你现在还不觉得什么,等你过了二十五你就知道了,女人的年华是不等人的!” 时吟头也不抬:“那也得二十五呢,我才二十三,再过两年吧。” 时母直拍桌子:“你都二十三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怀了你了,你大学不谈个朋友么也就算了,这都毕业一年了,还动静都没有。你要是正常二十三妈妈肯定不催你的,但是你看看你现在,工作么也没个正经工作,天天就在家里呆着,怎么可能能认识优秀的男孩子呀?” 时吟闻言,终于抬眼:“我工作怎么了?” 时母眨眨眼,反应过来,不说话了。 时吟全职画漫画这事儿,时家一家子人没一个同意的。 国内漫画行业并不景气,说着好听是漫画家,业内也会叫声老师,其实真正赚钱的也就只有金字塔顶端的那么一些人,大部分也就是饿不死的程度,更有很多人甚至连温饱都解决不了。 漫画行业萧条,纸媒方面有些规模的靠谱漫画出版社就那么几个,周刊月刊竞争激烈,有些人费尽心思甚至都拿不到一个连载资格,就算是取得了连载名额,人气投票拿不到名次,随时都会被腰斩。 后来有了网络漫画,情况好转了不少。 但老一辈的人依然没有几个承认这个行业的。 在她们看来,所谓网络小说家,漫画家,电竞人这些职业,其实全部都是不务正业家里蹲,不如去公司里面找个蹲办公室的工作,每月拿几千块钱来得稳定正经。 时吟刚决定画漫画的时候就和时家人发生过激烈的争吵,时父甚至说出断绝父女关系之类的气话,时吟也是倔性子,一个礼拜找好了房子,直接从家里搬出去住。 关于这件事,也就成了家里的禁忌话题。 时母一时口快,看到时吟的反应讪讪道:“反正你就去吃个饭,就当多认识个朋友,你要是不喜欢他,就让他给你介绍介绍他朋友。” 时吟:“……” 让相亲对象介绍帮忙介绍男朋友这种事儿,大概只有她妈想得出来。 时吟正想着怎么说服母亲大人让她断了相亲的念想,放在旁边桌上的手机清脆一声,屏幕亮起。 她放下手里的笔和素描本,拿起来划开瞧了一眼。 下一秒,她瞪大了眼睛。 通过了。 竟然通过了。 63.亲吻与诉说(9) 晋江独家发表, 订阅比例不足,补足订阅可见。  一顿饭闹闹腾腾吃到了晚上九点, 众人一起走出去。 本来还张罗着要接下一场继续玩,想了想第二天周一, 该上班的上班该上课的上课, 最终还是作罢, 大家约好以后有时间再聚。 自然是要先把女孩子安排回去的, 二狗和方舒顺路, 李思璇没喝酒, 自己开了车, 体贴的苟学委看向秦研, 热情问道:“秦女神怎么走?” 秦研的表情从刚刚开始就一直不太好看, 她此时已经戴上了墨镜,下巴高扬,红唇抿着。 她站在饭店门口张望了一圈儿, 又去旁边打了个电话, 没一会儿,踩着高跟鞋蹬蹬蹬的回来了:“刚忘记给助理打电话了,说是刚出门,一个小时后到。” 还有没眼力价儿的直嚷嚷:“让顾老师送你回去啊。” 二狗翻了个白眼, 看了说话的人一眼。 刚刚在包厢里,顾从礼话一出, 整个房间都安静了好一会儿。 从刚刚在饭店大堂里开始, 顾从礼一共也就跟时吟说了两句话, 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位置都没坐在一起,可是就是这两句话,已经足够令人遐想连篇了。 众人神情各异,原本以为是点错了鸳鸯谱配错了对儿,还是时吟解释,说她现在和顾从礼勉强算是同事,作业指的其实也是工作上的事情。 不过从态度上,一整个晚上,注意过这边动静的基本上也都看出来了。人虽然是秦研带来的,可这一顿饭下来,顾从礼根本没怎么搭理过她,明眼人多多少少也都看明白了几分。 刚刚脱口喊出来的那个人对上二狗的视线,也反应过来了,讪讪道了个别,脚底抹油飞快钻进的士先溜了。 但也没什么影响,秦研目的达到,顺着台阶就下了,优优雅雅笑,声音温软,三分打趣:“顾老师,有没有空送我一程?” 顾从礼侧头:“你助理不是来吗。” 秦研一脸为难:“他说现在过来要一个小时才能到了。” 顾从礼:“那你等一会吧。” 秦研:“……” 秦女神连墨镜下面露出的那块儿下巴都变色了,踩着细高跟咔嗒咔嗒下了台阶,拦了辆的士钻进去走了。 时吟在一边听着,又忍不住想偷偷笑。 她靠在玻璃门边,抬手摸了摸鼻子,唇角藏在掌心后悄悄弯起一点弧度来。 人走的差不多,只剩二狗和方舒,时吟看着她俩上了车,又看了眼苟学委喝得通红的脸,不放心的拍了车牌号,才看着他们走。 就只剩下时吟和顾从礼。 夏夜晚风凉意微微,吹散了空气中的闷躁,绿植葱郁,树影摇曳。 时吟偷偷抬眼看他。 男人走在她前头,只一个颀长背影,宽肩窄腰,一双赏心悦目的大长腿。 后面的的士开过来,他走到车边,回头,居高临下瞥她一眼,往车门扬了扬下巴:“上。” 时吟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颠颠跑到后排去,拉开车门钻进去。 关上门第一件事儿就是放下车窗往外瞅,就看着他也跟着钻上了副驾驶,报了她家小区名。 时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小心翼翼地伸着脑袋往前:“主编,您打算跟我回家啊?” “……” 顾从礼无声地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眼神怪异。 时吟也不敢说话了,乖乖地重新靠回到后座。 过了两分钟,她又忍不住,低声嘟哝:“我家也挺大的,够两个人睡了……” 这次,顾从礼直接转过头来。 光线昏暗,只有车窗外街灯的暖光被拉长了滤进来,他的眼睛又漆又暗,嘴角绷着,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有点阴沉。 时吟连忙闭上了嘴,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她今晚喝得确实不少,白的掺了啤的,一双杏子眼却依旧清亮。 顾从礼微眯了眼:“不是醉了?” 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回事儿。 莫名的又开始不开心了。 时吟沉默了一下,没说话。 然后,毫无预兆的,她抬手把着副驾驶靠背坐直了身子,人整个靠过来,脸侧贴着座位,下巴往上一搁。 顾从礼还侧头垂眸看着她,她的脸倏地贴过来,两人之间距离无限靠近。 男人的五官在眼前放大,黑夜仿佛也染黑了他的瞳孔,浓郁深沉的黑里像是有无数只从地狱里伸出的手,拉着人几乎快要被吸进去,一同沦陷于沸腾业火之中。 她垂眼,视线黏在他薄薄的,柔软的唇瓣上。 时吟无意识地吞了吞口水。 酒壮怂人胆。 她觉得,自己有胆子这么近的距离盯着他看,可能是真的有点喝醉了,已经开始神志不清了。 她还没回神,顾从礼已经转过头去了,时吟直起身子,晃了晃脑袋,又重新搁上去:“我借着酒劲儿调戏了秦研,你不高兴了?” 连敬语都没有了。 顾从礼无波无澜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刚刚为什么没送她回去?”她又问。 他重复:“跟我有什么关系。” 时吟抿了抿唇,心跳变得有点儿快。 她顿了顿,轻轻吐出口气来,声音低低的:“可是你送我了。” “你是我的作者。” 她连呼吸都停了两秒。 即使他这话说的时候平静又冷漠,声音没有半点情绪波动,也没有任何其他别的意思。 但是就好像,她与他之间终于再次建立起了关系的纽带,不再是无关的人,即使只是编辑和漫画作者的关系,她也是“他的作者”了。 不重要也没关系。 不特别也没关系。 只是作为他的作者,好像也都已经足够。 时吟弯起唇角,一晚上的烦躁郁气简简单单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整个人重新靠回到后座里,侧头看向车窗外。 车辆高速行驶,车窗开了一半,晚风灌进来,温凉清爽,女生的声音夹在风力,轻轻淡淡的:“主编。” “嗯。” “你不用跟我打亲情牌了,就算你这么说,我明天之前也不可能画完三十四张原稿的,天王老子也画不完。” 顾从礼没说话。 时吟顿时有了底气,觉得有必要斗争到底,让顾从礼这次能够清醒的认识到自己之前的要求有多么可笑,多么神经病,多么反人类,多么不可能做到。 而且他是编辑,她才是画画的!时一老师入行以来叱咤风云三四年,这点场子找不回来以后还要不要混了。 这么想着,她一咬牙,侧过身来,在狭窄的后座哼哧哼哧翘起了二郎腿,扬起下巴,一脸很屌的样子,大着胆子继续道:“三十四张原稿,你如果两天内画得完,我跪下来给你磕头,再叫你三声爸爸。” 只因为一句拒绝就玻璃心一阵受挫,还哭了一晚上。 她本来就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也知道八成会被拒绝,还是没忍住矫情地难过。 明知道基本上是没结果的,可是就是想尝试,就是想靠近,就是忍不住找出各种理由来说服自己,就是不由自主会生出那么一点点期望来。 万一呢。 万一他瞎了眼,万一自己走了狗屎运呢。 他那么优秀出色,那样好,时吟一刻都不敢等,生怕自己犹豫等待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别的女孩儿骗走了。 所以还是算了,念在他是初犯,这次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他了。 谁让她喜欢他呢。 * 休息日街道上热闹,时吟家算校区房,附近小学初中幼儿园一条龙,旁边自然也有很多私人的补习班。 时吟路过十字路口的时候买了个炒冰果,边吃边沿着附属小学往前走。 休息日,学校里安安静静的没人,旁边的补习班什么的倒是很多家长领着孩子进进出出。 再往前走拐角处是一家画室。 这里原本是个琴行,连带着上课,离着时吟家不远,偶尔路过的时候能听见里面滋滋啦啦的提琴声像电锯一样。 此时却是一片安静,不知道什么时候改成了画室,漆黑的牌匾上白色的字体干净凌厉,只写了两个字:画室。 连名字都懒得起。 时吟脚步停住,在门口站了片刻,鬼使神差走进去。 因为时母致力于把她培养成一个多才多艺的小才女,从小到大时吟各种课也没少上,长笛钢琴架子鼓,古筝书法拉丁舞,唯独没学过画画,大概是时母觉得她性格活泼,可能坐不住。 时吟也没想过自己会有踏进画室的那一天。 里面空间很大,空调开得足,灰墨色墙面上挂着白色的装饰画,装修风格也透着种很有格调的冷淡感,前台两个人,左手边玻璃隔开的一间间咨询室,有些帘子半垂。 见她进来,前台很热情的打招呼:“您好。” 时吟走过去,清了清嗓子:“这里教画画的吗?” 前台小姐姐笑了,似乎觉得她这个问题很可爱:“教的,学画画吗?” 时吟点点头。 “多大了?” “十七。” “那不是明年要高考了,准备艺考?” 时吟摸摸鼻子:“……嗯,还没考虑好,就觉得比较感兴趣,想先看看。” “有没有基础呢,学过画画之类的吗?” “小学初中的美术课算吗?” “……” 看来是不算了。 前台垂着头,随手写了些什么,起身,领着她进了旁边咨询室。 二十分钟后,时吟走出了画室,手里捏着空空的皮夹子,还有点恍惚。 64.亲吻与诉说(10) 晋江独家发表,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订阅可见。  时吟磨走了她的第三位责编那天, 刚好是她二十三岁生日。 上午十一点半, 时吟即将辞职的第三位编辑站在门口,身后佛光普照, 一脸‘我佛慈悲终于熬出头脱离苦海了快点结束吧’的豁然表情。 女生端着杯冰镇酸梅汁站在门口,她叼着吸管慢吞吞地吸了两口,抬着眼蔫巴巴地看着她的第三任编辑,表情哀伤的像是看着即将分手的男朋友:“真的不要我了吗,我觉得我们合作的还挺愉快的,我也挺喜欢你。” 从赵编辑的表情上来看,他显然不是这么觉得的。 他甚至惊恐了一瞬间,身形无意识往后虚虚晃了一晃, 堪堪稳住, 苦笑:“时一老师, 您别开我玩笑了,我这交接工作都做好了, 您以后归我们新主编负责。” 时吟十分伤感地看着他, 好半天,有点沮丧地皱了下鼻子, 转身进了屋,从冰箱里抽了听可乐出来递过去, 自己叼着吸管坐到对面沙发里。 客厅宽敞, 正午阳光透过大落地窗照进来, 又被淡色窗纱过滤了一层,温柔又明亮。 时吟虽然去年刚毕业,但从大学时期开始就没闲着,算下来入行也三四年了,自己有点积蓄。 她又一向是个享受生活的人,环内租了套房,面积不小,装饰风格也带着很浓郁的个人特色,客厅大落地窗前像是一个小型室内花园,盆盆罐罐的满是各种绿植。 绿萝茎叶饱满,吊挂在剔透的圆形玻璃器皿里,油亮亮的一大片。 七月日头正盛,外面热得很,赵编辑刚进屋,脑门上还挂着汗珠,接过可乐道了谢,拉开金属拉环,迫不及待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 冰凉的可乐滑进喉管,他整个人又活过来了,熟门熟路进入工作状态,从公文包里翻出几沓子修改过的分镜和原稿,把之前月刊上连载的事情一样一样认认真真交代。 时吟听着,抬起头来忧伤道:“行,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也跟了你快一年了,哪次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 赵编辑心道您可别他妈吹牛逼了吧,快一年了,哪次我说什么您听过了? 就因为摊上了这么一祖宗,赵编辑年纪轻轻,今年就已经开始疯狂脱发,伴随着神经性偏头痛,视力骤降,截稿期将近还会失眠,成宿成宿不睡觉,每天睁眼瞎啥也不干,就打电话,就打电话,老妈子似的玩儿命催稿。 毕竟时一老师的拖延症业内出名,据说大学时期外号时咕咕坊间闻名。 赵编辑用沉痛的目光默默地看着她,最终长叹了口气:“那就先这样了,今天我们主编有点事情——” 时吟抬眼,接道:“就先不来了?” 赵编辑:“就晚一会儿到。” 时吟肩膀一塌,随手拽过抱枕,重新窝回到沙发里,懒洋洋地“哦”了一声。 天才漫画家时吟,笔名时一,十八岁时第一篇短篇漫画夺得新人大赏冠军,后来凭借着一部在漫画月刊《赤月》上连载的战斗少年漫出道。 然而,整部漫画连载了三年,她也整整拖稿拖了三年。 每个月临近截稿日的时候,她的编辑都会被她折磨得三天老上三十岁,面容枯槁憔悴蜡黄,眼底布满红血丝加班加点儿的蹲在她的工作室里,劳心劳力帮她贴网点。 没有人知道这种助手做的事儿为什么身为时一老师的编辑也要负责,就连编辑自己也不知道。 虽然时吟自己是觉得挺纳闷儿的,她觉得自己点儿可太背了,这些编辑不是要回老家结婚就是老婆要生了准备调任,就没有一个编辑能陪着她帮助她和她一起进步一起成长爱爱爱不完永永远远直到世界的尽头地老天荒的吗。 目前来看,好像没有人。 今天,在漫长的惨无人道的慢性折磨中,时一老师终于再次告别了这一任编辑,迎来了第四任。 但是偏偏,她跟很多网瘾少女一样有一个共同点,她其实不是很喜欢和陌生人接触。每次换编辑或者助手,她都要适应好长好长一段时间,工作习惯和节奏也要慢慢磨合,非常麻烦且耽误时间。 时吟兴致不高,对于新编辑显然没有太大期待:“晚一会儿是晚多久啊。” 赵编辑抽出手机看了一眼:“应该差不多也快到了吧。”他说着,抬眼看对面的姑娘。 女生无精打采地缩在沙发里,脚踩着沙发边儿,拖鞋被脚尖勾住,一荡一荡的,微垂着眼,看起来有点儿委屈巴巴的小郁闷。 平心而论,时吟长得赏心悦目,性格讨喜家教良好,抛开她令人发指的懒癌和拖延症不谈,赵编辑是打心眼里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 喜欢归喜欢,他也不想把自己有限的头发投入到无限的事业当中去。 没走的时候想休息,等真卸任了,赵编辑想起以前熬夜通宵贴网点儿改分镜的点点滴滴,又感伤上了,赵编辑眼眶红了:“时一老师,您还记不记着那次,咱们赶稿赶到早上,天都亮了——” 时吟疑惑抬头:“咱们哪次不是赶到天亮的?” “……” 赵编辑一噎,挣扎道:“就是您还给我煮了碗泡面那次,老坛酸菜味儿的,汪涵代的言。” 时吟想起来了,幽幽地看着他:“哦,那次,你还让我给你多加根肠,还非得要纯肉的,我跑了好几家便利店才买到的。” “……” 赵编辑放弃了挣扎,觉得这个情算是煽不起来了。 他眼眶里那点儿潮意瞬间就没有了,冷漠地换了话题:“主编应该也快到了,您以后在摇光社这边的事情就全都归他管,包括在《赤月》上的连载,还有单行本什么的,这个新主编虽然看起来冷,好像不太好相处,但是人很好,能力也没得说,” 赵编辑耐心道,“而且主编本来是不带人的,他就负责您一个,各个方面肯定都会更细致些。” 时吟听到这里心一下提起来了,警惕问:“他吃泡面不加肠吧?” “……” 赵编辑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时一老师,最后一次见面了,咱们给彼此都留个好念想吧。” “……” 两个人默默无言对望了三十秒,赵编辑的手机短信提示音打破了平静。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时吟家的门铃。 赵编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吟站起来往玄关走,走到一半,回过头来:“是新编辑来了吗?” 赵编辑放下手机,人也站起来了:“嗯,到门口了。” 时吟点点头,直接进了玄关走到门口,听到他这么说了就没开门镜,也没问人,直接压开了防盗门。 楼道背阴,阴凉,穿堂风顺着敞开的窗无意穿过,凉风轻飘。 余光扫见人就站在面前,她抬起头。 男人垂眼。 时吟看见,男人浅色的瞳仁里,映出了一个小小的,模糊又清晰的自己。 她恍惚了一下,眼睛睁大了点儿,唇微张。 吸管从嘴边脱落,冰镇的酸梅汁透心凉,玻璃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捏在上面的手指骨碌碌地往下滚。 大脑停滞了数秒,然后身体某处倏地传来细微的“砰”的一声。 像是香槟或者冰啤,玻璃瓶塞被人打开,半透明的香槟泡沫顺着瓶颈一寸寸升腾,停在瓶口,将溢未溢,看起来摇摇欲坠。 时吟觉得不止语言中枢,她脑子好像已经被香槟酒液浸泡得醺掉了。 虽然也只有几秒钟的时间。 两三秒后,酒液的泡沫一点一点消失,她回过神来,将眼前的男人看了个真真切切。 依然是熟悉的那张脸,长眼内勾外翘,瞳色比常人浅,看人的时候带着种漫不经心的冷感。 时吟嘴巴张了张,又合上,喉咙里溢出两个字来,声音很轻,在安静的楼道里空荡荡的回荡。 男人垂着眼,眼神无波无澜,像是看着个陌生人。 他像是没听见她含在嗓子里的那两个字,眸光微敛,音调平,声线又冷又淡:“我是《赤月》的主编顾从礼。” 像极薄的冰片,缓慢顺着耳膜滑进体内,锋利的边缘却无法被温度融化,从内里划破组织,割得人皮开肉绽。 “……” 时吟吞了吞口水,没说话。 男人身材颀长,无声站在门口,似乎是在等着她反应,也不急。 万籁俱寂,酸梅汁的酸涩甜味在口腔里蔓延,穿堂而过的风以及彼此的呼吸声仿佛也都变得清晰起来。 门内,赵编辑也已经走过来来,看见外面站着的人,面上一喜,赶紧扬起手来,热情地打招呼:“顾主编!您来了,快点进——” 他还没说完,时吟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终于回过神来了一般。她单手扣着门把,手臂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前猛地一送。 “哐”的一声巨响,防盗门被她狠狠摔上了。 如虹气势带起的风,刮歪了门内赵编辑仅剩的几根刘海儿。 赵编辑的手还举在半空中:“——来……” 最关键的是,很无聊。 时吟度过了两天没有手机的日子,平时上课的时候倒也还好,一到晚上下课回寝室,都无聊得像咸鱼一样。 在她跟方舒说明了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以后,方舒女神无情的嘲笑了她:“你这也太明显了,手段拙劣,粗糙到让人不忍直视,人家又不是傻子,看不出来你什么意思才奇怪。至于他没收你手机,应该也不是真的想没收的意思,你现在去要他应该就给你了。” 时吟严肃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他就是故意想引起我的注意力,”说完,她美滋滋地捧脸,“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 方舒翻了个白眼:“是‘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是你死了这条心吧。’的意思。” 时吟不开心地瞪她。 方舒毫不留情:“你瞪我干什么,他这明显就是在委婉地劝退你啊。” 方舒本来以为时吟就算不会醒悟过来放弃,也至少会有点失落的反应才对。 没想到她平静地听完了,竟然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毕竟像我这么优秀的女孩子不可多得,他一时间觉得难以接受也是正常的。” “……” 方舒被她气笑了:“时吟,你一共才见过他几次?你不可能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时吟瞪大了眼睛:“这个怎么能靠见过几次来定夺,那我天天跟二狗朝夕相处了一年了,我也没喜欢他啊。” “那你喜欢他哪了?” 时吟很认真地想了两秒,坦诚道:“长得好看。” “……” 方舒无言以对,又翻了她一眼,似乎懒得理她了,转头继续看书。 刚好老师进来,话题结束,时吟也捡起笔来,继续写物理练习册。 其实这是骗人的。 这个世界上长得好看的男生有那么多,她见过的也不少,比如二狗的那个新室友沈之扬,已经从级草升级成校草了,天天有高年级的小姐姐们围在他班级门口。 65.亲吻与诉说(11) 晋江独家发表,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订阅可见。  【救命啊以前的男神跑来当老师啦!!!】 点进去就能看得出来楼主有多兴奋, 满屏幕的感叹号横飞—— 【楼主准高三,是个艺术生, 画画的,学了很多年, 高一的时候在画室有一个美院的小哥哥来做助教, 帅!得!惨!绝!人!寰!!!!!他刚来的那天整个画室的女生都沸腾了!小哥哥属于那种非典型的冰山型, 虽然人很冷漠但是超有礼貌!基本上就是无论有谁有多么弱智的问题去问他他都绝对不会不耐烦!都会很耐心!反正就是很快就成为大众男神了,不过没多久他就不做了,结果前段时间楼主准备艺考,回学校里的画室上课的时候楼主发现那个小哥哥现在是老师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已经毕业了!!刚好教楼主!!啊啊啊啊啊楼主激动!这是不是天赐良缘!别说了我要去想想怎么跟男神老师搭上话了。】 楼下1楼:【6666如果这都不算爱。】 2楼:【缘,妙不可言。】 3楼:【我知道那个老师!!!我今天看见了, 当时还以为他是哪个学生的哥哥什么的!帅得我合不拢腿!!!】 4楼:【是我我就上了,这不是天赐的缘分吗, 楼主在等些什么:)】 …… 老天爷哪有那么闲啊, 到处给人赐缘分的啊。 时吟看着上面一串的劝楼主勇敢追爱的烦得不行,翻了个白眼, 很响亮的嗤了一声, 才继续往下看。 这楼盖得很高,后面还有人放出了偷拍的照片, 黄昏画室里, 男人单手撑着木架, 正在跟旁边一个学生模样的女生说话, 神情冷漠平淡,颇有几分出尘谪仙的味道。 说的确实是那位顾老师没错了。 时吟爬了很久才爬完了整栋楼,信息七七八八拼凑在一起,知道了他叫顾从礼,刚毕业没两年,教艺术生的。 确实是她不用学的科目。 意思就是活动范围差不多就是在艺体楼那边了。 离教学楼好像有点儿远啊。 没人说话,教室里面一片安静,临近期末考试,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抱着书本在啃。 时吟像是整个教室里唯一的不合群,抱着手机刷刷地刷着论坛,时不时长叹口气。 就这么叹了两三次以后,方舒终于忍不住了,抬起头来,笔尖啪啪地敲了敲她的桌角。 时吟一脸沮丧地抬起头来。 方舒皱着眉看着她:“马上期末考试了,你想考倒数第一?” 时吟忧郁地看着她:“我为情所困。” 方舒:“哦。” 时吟:“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情所困。” “我懒得问。” “这个故事有点长,一两句也说不清楚——” “那你闭嘴吧。” 时吟仿佛没听见,自顾自继续道:“事情是这样的,那天夜黑风高,鬼门大开,伸手不见五指,我和我的朋友们坐在寒风中,只有一盏做旧的夜灯能够勉强照亮彼此的脸——” 方舒忍无可忍,笔一摔:“你到底要放什么屁。” “就是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之前在艺体楼楼上捉鬼,然后遇到的那个疑似保安的男的,他其实不是保安,是个老师,教画画的,然后——”时吟深吸了口气,“我有点喜欢他。” “……” 寂静了半分钟,方舒僵着脸看着她,然后,瞪大了眼睛:“你再说一遍?” 时吟嘴角一咧,笑容灿烂:“我好像还挺喜欢他的耶。” 方舒难以置信:“你不是说他是老师吗?” “教画画的,应该不是编制的。” “那也是个老师啊!”方舒没想到她狗胆这么大,“而且你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你就喜欢他了?” 时吟二话不说,掏出手机,翻出了刚刚在论坛那张帖子里保存下来的那张偷拍,举到她面前:“我后来遇见他了,知道他长什么样。” 方舒盯着那张照片三秒,用评价鸭子一样的口吻冷静评价道:“是个尤物。” 时吟:“……” 有的时候她觉得方舒这个人真是社会,不应该是学霸才女,应该是个女流氓的。 女流氓听不到她的腹诽,继续道:“你这不是喜欢他,是见色起意。” 时吟正色道:“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 方舒被她气笑了:“你这个情来得还真是突如其来。” 时吟肃然:“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方舒:“……” 时吟一向是个行动派。 她初中的时候觉得自己喜欢上了校霸,第二天就去找tony染头了,虽然最后没能在一起,但是怎么说也算是一段难忘的单向初恋吧? 周五下了课,时吟回家,在家里潜心钻研琢磨了两天,周日起了个大早,和时母一起去菜市场,挑桃。 早上的果蔬是第一批货,最好的都在里面,最新鲜,时吟平时都是不到十点不起床的,这次定了三十个闹钟起了个大早,挑了一大袋子的桃子。 下午到了学校,时吟直奔艺体楼。 集训期间的高三艺术生是没有休息日的,时吟判断,顾从礼应该也会在。 反正不在的话,她就明天再来。 她赌对了,顾从礼确实在。 他人没在画室,在办公室里,走廊最尽头,门没关,里面两张桌子。 不过只有他一个人在,时吟刚刚路过画室的时候看见里面有一个女老师,正在给里面的学生作指导。 身材很好,穿着紧身的裙子,高跟鞋,长得还很好看。 时吟站在办公室门口,垂头看了一眼自己。 她今天不用穿校服,穿得是自己的衣服,精心挑选的一套,加菲猫t恤,牛仔短裤,白球鞋。 时吟本来觉得这一套好看得冒泡了,高腰的牛仔短裤,显得腿特别长,白t恤往裤腰里一塞,腰就特别细。 但是跟那个女老师的连衣裙比起来,就又幼稚又廉价,又没有女人味儿。 人真的是不能比。 她手里拎着一袋桃靠在墙边,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可是她又没有那样的衣服可以穿,也没有那样的胸和屁股,难道永远不跟他说话了吗。 算了。 她还有人格魅力!!! 她长出了口气,拎着一袋子桃走到门口,刚要敲门,里面的人就抬起头来。 时吟眨眨眼,乖乖巧巧地叫了他一声:“老师好。” 顾从礼手里握着笔,点点头:“怎么了。” 时吟走进去,举了举手里的袋子,一脸讨好:“赔给您的桃子。” “……” 顾从礼的眼神有些复杂。 时吟颠颠颠的跑进去,放在他桌子上:“我买了二十个,说好的赔给您的,之前真的对不起。” 顾从礼垂眼。 一塑料袋二十个桃,个个大而饱满,不知道有多重。 少女费力地提起来放在他桌上以后终于如释重负吐出口气来,不自觉地甩了甩手,白白嫩嫩的手心勒出一道道红鲜鲜的印子,几乎发紫,边缘泛着白,从虎口一直蔓延穿过整个掌心。 到嘴边的拒绝转了个方向,最后吞回肚子里。 顾从礼不动声色收回视线,放下笔,身体倾了倾,从裤袋里翻出皮夹子:“多少钱。” “一百六。”时吟干脆道。 顾从礼顿了顿,从皮夹子里抽出了两张一百,递过去。 她没接,瞪着他:“您要给我钱啊?” 他歪了下头,没说话,等着她接。 时吟手往身后一背,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您别给我了啊,我也没有零钱找,要么您转账吧。”她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好极了,简直宇宙无敌机智,美滋滋继续道,“转账多好,也不用找钱了,又方便,顾老师,您有没有微信啊,或者支付宝?您支付宝是手机号码吗?” 顾从礼听着她说完,微挑了下眉,抬眼,对上小姑娘灼热期盼的视线。 他忽然笑了一下。 眼角低垂,唇角勾起一点弧度,冰层融化,灰粽色的瞳仁含了一点点温柔。 时吟傻了几秒,表情有点呆,还没等回神,就听他说:“行啊。” 少女眨巴了两下眼,意识到他刚刚说了些什么,开心到得意忘形,急急忙忙从口袋里把手机掏出来了,翻出微信二维码,走到他身边弯腰凑过去,递给他,一边毫无任何歪心思地,真心实意地赞美道:“顾老师,您笑起来真好看。” 顾从礼动作一顿。 她一垂头,长发跟着垂下来,发梢扫在男人肩膀上,带着椰子油的味道,混合着桌上满满一袋桃子的香味。 停了两秒,顾从礼捏着她手机边缘抽走:“上学带手机。” “……?” 时吟愣了愣。 男人修长手指夹着白色手机,轻轻在桌面上点了点,身子后撤,懒洋洋地靠回到椅子里:“没收了。” “……” 时吟:?? 这个无趣的世界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时吟在后面一个人嘚瑟得没完没了,好像下一秒就要上天了,顾从礼从后视镜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本来也没觉得你能画完,”他顿了顿,“也知道你不会画。” 时吟一噎。 怎么说那种感觉呢。 就好像是初中生跟三十岁的老男人说话。 你当真的事情,你特别认真计较的事情,他四两拨千斤就过去了,结结实实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全是无力感。 偏偏他还衣服云淡风轻,不想跟你小朋友计较的样子。 时吟安静了三秒,肩膀一塌,咬牙道:“没觉得你说什么?” 顾从礼:“你骂我。” “……” 我不就骂了你一句傻逼吗? 你幼儿园刚毕业吗? 时吟差点没被自己一口口水呛着,她坐在后座中间,脑袋伸过去,从驾驶座和副驾中间的空处看她,表情看起来既可怜又愤怒,一脸憋屈着想发火又不敢发的表情:“那你也不用……今天一直提作业什么的吧,”她委委屈屈压低了声,“我那么多同学都在呢,我不要面子的啊……” 顾从礼手肘撑住车窗框,单手撑在耳畔,微侧着头,许是因为受了酒精的影响,声音松懒:“人多才能让你长记性。” “……” 你说你问他这个干啥,他总是有理由。 时吟翻了个白眼,再次靠回到后座,不想再说话了。 她不说话,顾从礼自然也不会主动跟她说话的,饭店到她家不算远,车子停在小区楼下,时吟开门下了车,转身跟他道别:“主编,今天麻烦您送我回来了。” 66.野蔷薇之战(1) 晋江独家发表,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订阅可见。  “之前有次送堂姐家小孩去上补习班, 懒得再回去了,就在旁边一个书店等他,那边全是漫画。我等的无聊, 就随手翻一本看看, 结果难看的一逼,我就觉得我也能画,就去报了个班随便学了一年。” 时吟:“……” 校霸:“那个作者好像叫什么,时一吧,画的是什么几把,现在什么人都能当漫画家了,呵呵。” 时吟:“……?” 校霸原本笑得嘲讽, 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抬眼问道:“对了,你笔名叫什么?” 时吟:“呵呵。” 时吟觉得自己和这甜味苹果糖聊得挺不愉快的, 不过金鼎这家餐厅的食物味道确实不错,时吟不太擅长烧饭, 而且她很懒, 平时每天在家里不是叫外卖就是随便弄点东西吃,这一顿吃得她胃口大开,心情愉悦。 抛开校霸对时一这位漫画家的抨击不谈的话。 “色彩很差, 而且内容一般, ”校霸一手捏着叉子, 指尖点了点桌面,“虽然我是化少女漫的,但是少年漫很多东西应该也差不多吧。” “差很多,”时吟不太开心地说,“等你画一次少年漫就知道了。” 校霸估计也是聊得高兴了,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灿烂的笑容在他那张脸上就很有种阴森森的味道:“这次夏季新人大赏我就准备尝试一下战斗少年漫,草稿已经画好了,叫《水蜜桃之恋》。” “……” 时吟没看出来这名字哪里战斗了,恋爱修罗场吗。 一顿饭边吃边聊,一场相亲莫名其妙就变成了两个漫画家交流会,吃到一半,时吟去了个洗手间。 从里面洗好了手,她一边从镜下抽了张纸,一边往外走,随意瞥了眼窗外。 七点多钟,外面已经黑了,天空呈现出一种蓝紫相间的颜色,不见星光,颜色浓郁得像铺了张天鹅绒帘幕。 从顶层的餐厅玻璃窗俯瞰,下面的世界车水马龙,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灯火通明,车灯和路灯的光线交织,流离璀璨,亮如白昼。 火树银花不夜天。 时吟在这个城市出生,在这里长大,见到过了无数次这样的夜晚,却依然还是每一次都忍不住想要驻足。 餐厅巨大玻璃前,影影绰绰映出女人的身影,被拉得有些长,黑色的连衣裙几乎融进背景,露在外面的皮肤就显得尤为清晰。 时吟好一会儿,才发现那上面映着的,另一个人影。 男人倚靠着洗手间出口处大理石立柱,深色的衣服,影子模糊,看不清五官。 他一动不动,就那么站在那里看着她的方向,给人一种,他仿佛已经站在那里千万年的错觉。 时吟回过头去。 顾从礼微微垂着眼看着她,睫毛轻轻覆盖,浅色的瞳孔被打下了一层深色。 冰冷阴郁,藏着点暴戾。 时吟无意识的缩了下肩膀,忍不住想要后退。 只是被他这么看着,就好像整个人都被剖开重组了一遍似的,想动却又没办法动,被生生钉死在了原地。 她眨眨眼,再看过去,那双狭长的眼底暴戾浅散,只剩淡漠。 时吟手里捏着刚才完手,被水珠打得蔫巴巴的纸巾,身子微微往前倾了倾,小声开口:“顾主编?” 顾从礼没应声。 时吟等了两秒,朝他走过来。 剪裁简单的黑色收腰小礼裙,裙摆落在膝盖往上几寸的位置,随着姑娘的动作微微晃动。 纤细的腕,白瘦手臂,圆润的肩。 往上是锁骨的线条,脖颈的弧度,单薄脆弱的仿佛单手捏过去就会像个洋娃娃一样碎掉。 顾从礼平淡地收回视线。 时吟刚好走到他面前。 她今天化了很精致的妆,眼角微扬,唇膏应该刚补过,是很饱满的红。 几秒钟后,那嘴唇轻动,吐出字来:“主编,您也来这里吃饭呀?” 顾从礼抬眼。 姑娘仰着颗小脑袋,漆黑杏眼看着他,两把长睫毛刷子似的眨。 他往她手里扫了一眼,突然道:“外贸原单?” “啊?”时吟没反应过来。 两三秒后,她顺着看向自己手里的包。 两个c背靠着背,交叠在一起张牙舞爪挂着。 时吟张了张嘴,试图解释:“不是不是,诶,主编,我那天是开玩笑的,我就随手一打,其实我不卖什么原单的。” 顾从礼点点头,表情平静:“骗我的?” “……” 时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绞尽脑汁想着能编出什么合适的理由,没奈何,想不到,只得惨兮兮地咧了咧嘴角,好半天,才慢吞吞道:“也不能这么说,就……” 顾从礼微微歪了下头,十分耐心的等着她的答案。 他是窄窄的内双,眼皮很薄,显得有些冷漠薄情,配上内勾外翘的眼型,却好像怎么看都有点勾人的味道。 就这么面无表情歪着头安静的看着她的时候又莫名多出了点儿无辜的稚感,像是在引诱着人似的。 时吟有种被诱惑到了的感觉。 这男人,几年不见,真是段位越来越高了。 她没出息地吞了吞口水,老实巴交道:“想跟你说句话……” 没人再说话了,片刻的安静。 顾从礼垂眼,突然笑了一下。 时吟觉得有点儿热。 她厚了这么多年脸皮,没有想到也有不好意思的一天。 男色害人啊。 她还没来得及脸红,就听见害人的男色淡声道:“说我大傻逼?” 时吟:“……” 时吟震惊了。 她唰地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难以置信,惊恐万分的看着他。 顾从礼语气平淡,不辨喜怒:“时吟,几年没教你,你现在胆子大。” 姑娘惨白着脸,面无血色,形容枯槁,眼神绝望,看起来快哭了。 她哆哆嗦嗦地道歉:“顾老师,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 ——以为你拉黑我看不见我骂你。 后面的话她不敢说,怕自己被打死在这儿。 “主编……”时吟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您别生气了。” 他没说话。 时吟还想再接再厉,就听顾从礼突然道:“周一之前画好新连载的原稿给我。” 这话题转的太快,时吟没反应过来,一脸茫然:“什么?” 顾从礼看了她一眼,言简意赅重复:“周一早上,我去取新连载的原稿。” 时吟:“……” 今天已经周六晚上了,也就是明天一天时间,他要她画好新连载的几十页原稿,这不是扯淡吗。 就算她现在飞回家去通宵画一晚上都画不完。 * 时吟回去的时候,林佑贺正在玩手机。 跟气场极强的冷漠面瘫胆战心惊的交流了一波,时吟现在看着校霸这张表情丰富的脸觉得亲切异常。 又想到她还有几十页的原稿要画,时吟脑壳疼。 她长叹了口气,看了眼表,眼巴巴地看着林佑贺:“林先生,你吃饱了吗?” 林佑贺是个极其没有眼力价儿的,完全没看出来她的暗示,点点头:“一般吧,我刚又点了两个甜品,巧克力巴菲和红酒雪域你要哪个?” 时吟:“……” 一顿饭最后吃完八点了,时吟后来看了四五次表,校霸半点未察,还在和她讨论时一老师的彩图有多少多少缺点。 吃到最后,万念俱灰生无可恋,面无表情的捏叉子戳着面前的红丝绒,像是在戳什么杀父仇人。 校霸终于吃饱了。 时吟扑腾着站起来准备去付钱,被林佑贺拦下来了。 “怎么说也还是相亲,男方请是应该的。” 时吟觉得也是,校霸这种炫酷狂霸的性格肯定会觉得女孩子买单很丢面子。 校霸大大方方刷卡:“反正也是林源的卡。” 时吟:“……” 九点钟,时一老师终于回了家。 她妆都来不及卸,洗了个手屁滚尿流就滚进了工作室,前几天刚画完的一沓子分镜草稿摊在面前。 时吟数了数,整整34页。 正常她一个月的工作量,就算她叫上助手,从现在开始不吃不喝不睡,每天头不抬眼不睁的画,也要十天才能画完。 这顾从礼就是故意想搞她。 他早就不是她的老师了,她也不是他的学生。 即使他现在是主编了,两个人也算是平等的合作关系吧,非要说的话,他甚至还应该反过来喊她一声时一老师呢。 老子才是你的摇钱树!!你跟我装什么逼?!!! 时吟愤怒摔笔,觉得有必要让顾从礼了解一下形式,认清谁才是爸爸。 时吟度过了两天没有手机的日子,平时上课的时候倒也还好,一到晚上下课回寝室,都无聊得像咸鱼一样。 在她跟方舒说明了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以后,方舒女神无情的嘲笑了她:“你这也太明显了,手段拙劣,粗糙到让人不忍直视,人家又不是傻子,看不出来你什么意思才奇怪。至于他没收你手机,应该也不是真的想没收的意思,你现在去要他应该就给你了。” 时吟严肃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他就是故意想引起我的注意力,”说完,她美滋滋地捧脸,“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 方舒翻了个白眼:“是‘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是你死了这条心吧。’的意思。” 时吟不开心地瞪她。 方舒毫不留情:“你瞪我干什么,他这明显就是在委婉地劝退你啊。” 方舒本来以为时吟就算不会醒悟过来放弃,也至少会有点失落的反应才对。 67.野蔷薇之战(2) 晋江独家发表, 订阅比例不足,补足订阅可见。  时吟想了想, 觉得自己其实善解人意一点儿也不是不可以,从表情包里精心挑选了一个软萌中带高冷的表情发过去, 以此来表达自己半真半假的不满。 这次绿色的气泡下面秒弹出一条提示。 ——消息已发出, 但被对方拒收了。 “……” 时吟:????? 时吟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坐在对面的时母看着她拿起手机以后就调色盘似的变来变去的脸色, 不满地拍了拍桌子刷存在感:“跟你说话呢!你现在连我跟你讲话都当耳旁风的是不是呀?你把妈妈当什么啦!” 时吟没听见似的,直勾勾地盯着手机微信界面,恨声道:“王八蛋……” 时母:“……” 下一秒,尖利的女高音响彻整个咖啡馆:“时吟?!我看你是要上天了你?!?!?!” * 最终, 时吟鬼哭狼嚎的答应下来了去见见时母口中的那位银行工作精英男,时母才勉为其难的留了她一条狗命没把她就地打死。 时母原本的意思是先加个微信聊一聊, 时吟觉得没有必要, 一边把速写本塞进包里:“不用现在加了吧,我们先见了面看看, 如果聊得来再加微信也可以。”她顿了顿,又小声嘀咕, “不然我还得删……” 时母耳朵可太好使了, 气儿本来还没消,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抬手戳她脑袋:“见面你就好好见,好好表现,别给我搞出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时吟不敢造次, 乖巧的点点头。 时母想了想, 又道:“也不用好好表现, 是我闺女挑男人,好好表现也应该是他要好好表现,你就随意一点儿,泼辣一点儿也行。” 时吟:“……” 时母下午要和小姐妹去逛街喝茶,没和时吟聊多久,急着做美容去了。 下午的时候来了消息,说是和那边说好了,在金鼎顶楼的旋转餐厅,周六晚上五点半,顺便发了个电话号码过来,后面备注,林源。 时吟随便扫了一眼手机就丢一边去了,也没在意,继续捧着手里的漫画看。 时一的第一部长篇漫画连载了三年,时间不算短,然而毕竟也只是她的第一部长篇作品,在漫画界,毫无疑问算是个新人。 赵编辑临走前,给她说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每年七月低八月初的夏季漫画新人赏。 时吟之前也参加过一次,不过那届平均质量一般,没有什么出彩的作品,时吟的冠军拿的没什么悬念。 后来她开始画长篇连载,也就没什么精力参加,今年她的长篇连载接近尾声,编辑的意思也是让她用新连载的第一话去参加这个新人赏看一下效果,也草个热度。 而时吟现在手里的这本漫画书,也是去年新人赏冠军的作品,并且这人今年也要参加。 叫甜味苹果糖。 看着这个笔名,时吟甚至能够脑补出一个穿着洛丽塔小洋装的萝莉怀里抱着个数位板哼哧哼哧上色的样子。 甜味苹果糖对得起她的笔名,故事非常少女心,画风也很甜,笔触细腻,色彩明艳,打眼一扫过去就极抓人眼球,让时吟羡慕得很。 时吟的弱项就在彩图上。 可惜现在国内黑白漫画基本没有出路,彩漫当道。 时吟将甜味苹果糖的漫画扣在脸上,不太开心的皱了皱鼻子。 书本从脸上缓慢地滑下去,掉在了腿上,啪嗒一声轻响,在安静的房子里显得十分清晰。 这空荡荡的一声,时吟听着太难过了。 她皱巴着一张脸直起身来,从茶几上捞过手机,给赵编辑发微信:【赵哥啊啊啊啊啊啊】 赵编辑:【?】 时吟:【我真的好想你啊。】 赵编辑沉默了半分钟,才小心翼翼回:【时一老师,你别这样吧,我小孩都三岁了。】 “……” 时吟无语了三秒钟,重新打起精神来,开始控诉顾主编的暴行,字字泣血。 【赵哥,实不相瞒,自从上次在我家门口那惊鸿一瞥以后,我再也没见过顾主编。】 【一次,一次都没见到过他。】 【甚至没有说过话。】 【我去加他微信,他不加我。】 【好不容易加我了,他说他点错了。】 【点错就点错吧,他又把我拉黑了。】 【这也太贱了吧!?!?!?!】 【赵哥啊!!!我日子过的好苦啊!!!】 【想你,想你,想花短信给你,想打吊话给你】 【想你帮我改分镜,给我贴网点的日子。】 【为什么给我换编辑!我不要!我不要换!他也不给我贴网点儿!也不陪我讨论新连载,我不想要他!!!】 【他连我微信都不加!!!】 时吟一口气噼里啪啦的打完,心中郁气消散了大半,长出了口气,重新懒洋洋靠回到了沙发里。 赵编辑那边安静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回:【主编刚刚就在我旁边看着。】 时吟:“……” 赵编辑继续说:【现在他站起来了。】 时吟:【……?】 赵编辑挺幸灾乐祸:【哦,他出去了,可能找你算账去了吧。】 “……” 沉默了三秒,时吟默默地拉着聊天记录往上翻,回顾了一下自己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时吟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自从遇见了顾从礼,她好像就开始诸事不顺。 这人倒起霉来,还真的是喝口凉水都塞牙。 她说了那么些大逆不道的话,全都被顾从礼看到了,肯定是来找她勾魂索命了。 时吟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边看表,一边计算从摇光社开车到她家来需要的时间,并且脑海里开始飞速编写小作文,模拟她和顾从礼第二次见面会出现的各种情况和情境。 大概半个小时,她把顾从礼可能说的话全都罗列了一遍,并且想到了合适的对应策略,才深吸口气,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算算时间,他应该也快到了。 时吟脊背挺直,静坐了一分钟,又忽然想起什么来,扑腾着站起来狂奔进洗手间,洗了个脸,冲进卧室化妆台前,开始化妆。 有一种妆,叫做裸妆。 时吟喷湿了美妆蛋,遮瑕遮了两坨黑眼圈,粉底上了薄薄一层,腮红眼线极近自然,甚至连睫毛膏都没涂。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着要不要换套衣服。 还是别换了,睡衣看起来比较自然,要不然看着就像自己盛装打扮等着他来似的。 万事俱备,时吟从冰箱里拎出来一瓶冰镇酸梅汁,从容的坐进沙发里,漫画书平铺在面前茶几上。 时吟甚至还屁颠屁颠地拿了面小镜子过来,摆了好几个姿势,琢磨着哪个姿势比较好。 结果一摆又是半个小时。 顾从礼人还没来。 一个小时前,赵编辑不是说他出去了吗? 时吟腿都坐麻了,她换了个姿势,决定再给他半个小时的时间。 门铃安静如鸡,一点声音都没有。 时吟终于忍不住了。 她抓过手机,给赵编辑发了条微信:【赵哥,顾主编来了吗?】 赵编辑回消息的速度一向挺快,这次也是秒回,字里行间充满了茫然:【啊?来哪?】 时吟:【你不是说他刚刚来找我了吗……】 赵编辑:【没有啊,我开玩笑的,主编没几分钟就回来了,可能放水去了吧。】 时吟:“……” 她精心化了直男绝对看不出来系列裸妆,找了八百个姿势,还想了三万年对手戏台词儿。 结果对方只是去撒了泡尿。 时吟好他妈气啊。 她面无表情的,缓慢的退出了和赵编辑的聊天框,回到列表界面,点开了顾从礼的微信。 两个人的对话只有那么几条,还停留在【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时吟更气了。 她想着,反正她也被拉黑了。 那她现在说什么,顾从礼都看不见。 * 摇光社漫画月刊《赤月》编辑部,赵编辑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复,有点儿摸不清头脑的放下了手机。 正是临近下班的时间,编辑部里气氛轻松,顾从礼手里拿着个牛皮纸袋子从会议室出来。 赵编辑侧头:“主编,刚刚时一老师跟我问你来着。” 顾从礼脚步微顿,神情漠然:“嗯?” 赵编辑诚实道:“她好像找你有事,问你什么时候过去找她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赵编辑似乎看见他们这位冷若冰霜的主编大人表情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变得柔软了起来。 好像还笑了一下。 赵编辑还没来得及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顾从礼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起。 简单说了两句,他挂了电话,指尖落在屏幕上,顿了顿,点开微信。 最上头一个对话框,头像是个脑袋扁的像是一头撞在了墙上,看起来就很傻的猫。 顾从礼盯着那只猫看了一会儿,想起上周女生戴着个毛绒发箍,一脸懵逼的站在门口看着他发呆的样子,觉得物似主人型。 他点开对话框,进入到对方的资料界面,把人移出了黑名单。 68.野蔷薇之战(3) 晋江独家发表, 订阅比例不足,补足订阅可见。  她素描本往前一推,人靠进椅子里, 冷笑了声, 磨了磨牙,依然不动声色, 甚至很好脾气地开玩笑道:【没事, 您还可以再拉黑。】 等了三分钟, 没等到回复。 难道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吗? 时吟想了想, 觉得自己其实善解人意一点儿也不是不可以,从表情包里精心挑选了一个软萌中带高冷的表情发过去,以此来表达自己半真半假的不满。 这次绿色的气泡下面秒弹出一条提示。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 时吟:????? 时吟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坐在对面的时母看着她拿起手机以后就调色盘似的变来变去的脸色, 不满地拍了拍桌子刷存在感:“跟你说话呢!你现在连我跟你讲话都当耳旁风的是不是呀?你把妈妈当什么啦!” 时吟没听见似的, 直勾勾地盯着手机微信界面, 恨声道:“王八蛋……” 时母:“……” 下一秒, 尖利的女高音响彻整个咖啡馆:“时吟?!我看你是要上天了你?!?!?!” * 最终,时吟鬼哭狼嚎的答应下来了去见见时母口中的那位银行工作精英男,时母才勉为其难的留了她一条狗命没把她就地打死。 时母原本的意思是先加个微信聊一聊, 时吟觉得没有必要, 一边把速写本塞进包里:“不用现在加了吧, 我们先见了面看看, 如果聊得来再加微信也可以。”她顿了顿, 又小声嘀咕, “不然我还得删……” 时母耳朵可太好使了,气儿本来还没消,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抬手戳她脑袋:“见面你就好好见,好好表现,别给我搞出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时吟不敢造次,乖巧的点点头。 时母想了想,又道:“也不用好好表现,是我闺女挑男人,好好表现也应该是他要好好表现,你就随意一点儿,泼辣一点儿也行。” 时吟:“……” 时母下午要和小姐妹去逛街喝茶,没和时吟聊多久,急着做美容去了。 下午的时候来了消息,说是和那边说好了,在金鼎顶楼的旋转餐厅,周六晚上五点半,顺便发了个电话号码过来,后面备注,林源。 时吟随便扫了一眼手机就丢一边去了,也没在意,继续捧着手里的漫画看。 时一的第一部长篇漫画连载了三年,时间不算短,然而毕竟也只是她的第一部长篇作品,在漫画界,毫无疑问算是个新人。 赵编辑临走前,给她说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每年七月低八月初的夏季漫画新人赏。 时吟之前也参加过一次,不过那届平均质量一般,没有什么出彩的作品,时吟的冠军拿的没什么悬念。 后来她开始画长篇连载,也就没什么精力参加,今年她的长篇连载接近尾声,编辑的意思也是让她用新连载的第一话去参加这个新人赏看一下效果,也草个热度。 而时吟现在手里的这本漫画书,也是去年新人赏冠军的作品,并且这人今年也要参加。 叫甜味苹果糖。 看着这个笔名,时吟甚至能够脑补出一个穿着洛丽塔小洋装的萝莉怀里抱着个数位板哼哧哼哧上色的样子。 甜味苹果糖对得起她的笔名,故事非常少女心,画风也很甜,笔触细腻,色彩明艳,打眼一扫过去就极抓人眼球,让时吟羡慕得很。 时吟的弱项就在彩图上。 可惜现在国内黑白漫画基本没有出路,彩漫当道。 时吟将甜味苹果糖的漫画扣在脸上,不太开心的皱了皱鼻子。 书本从脸上缓慢地滑下去,掉在了腿上,啪嗒一声轻响,在安静的房子里显得十分清晰。 这空荡荡的一声,时吟听着太难过了。 她皱巴着一张脸直起身来,从茶几上捞过手机,给赵编辑发微信:【赵哥啊啊啊啊啊啊】 赵编辑:【?】 时吟:【我真的好想你啊。】 赵编辑沉默了半分钟,才小心翼翼回:【时一老师,你别这样吧,我小孩都三岁了。】 “……” 时吟无语了三秒钟,重新打起精神来,开始控诉顾主编的暴行,字字泣血。 【赵哥,实不相瞒,自从上次在我家门口那惊鸿一瞥以后,我再也没见过顾主编。】 【一次,一次都没见到过他。】 【甚至没有说过话。】 【我去加他微信,他不加我。】 【好不容易加我了,他说他点错了。】 【点错就点错吧,他又把我拉黑了。】 【这也太贱了吧!?!?!?!】 【赵哥啊!!!我日子过的好苦啊!!!】 【想你,想你,想花短信给你,想打吊话给你】 【想你帮我改分镜,给我贴网点的日子。】 【为什么给我换编辑!我不要!我不要换!他也不给我贴网点儿!也不陪我讨论新连载,我不想要他!!!】 【他连我微信都不加!!!】 时吟一口气噼里啪啦的打完,心中郁气消散了大半,长出了口气,重新懒洋洋靠回到了沙发里。 赵编辑那边安静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回:【主编刚刚就在我旁边看着。】 时吟:“……” 赵编辑继续说:【现在他站起来了。】 时吟:【……?】 赵编辑挺幸灾乐祸:【哦,他出去了,可能找你算账去了吧。】 “……” 沉默了三秒,时吟默默地拉着聊天记录往上翻,回顾了一下自己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时吟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自从遇见了顾从礼,她好像就开始诸事不顺。 这人倒起霉来,还真的是喝口凉水都塞牙。 她说了那么些大逆不道的话,全都被顾从礼看到了,肯定是来找她勾魂索命了。 时吟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边看表,一边计算从摇光社开车到她家来需要的时间,并且脑海里开始飞速编写小作文,模拟她和顾从礼第二次见面会出现的各种情况和情境。 大概半个小时,她把顾从礼可能说的话全都罗列了一遍,并且想到了合适的对应策略,才深吸口气,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算算时间,他应该也快到了。 时吟脊背挺直,静坐了一分钟,又忽然想起什么来,扑腾着站起来狂奔进洗手间,洗了个脸,冲进卧室化妆台前,开始化妆。 有一种妆,叫做裸妆。 时吟喷湿了美妆蛋,遮瑕遮了两坨黑眼圈,粉底上了薄薄一层,腮红眼线极近自然,甚至连睫毛膏都没涂。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着要不要换套衣服。 还是别换了,睡衣看起来比较自然,要不然看着就像自己盛装打扮等着他来似的。 万事俱备,时吟从冰箱里拎出来一瓶冰镇酸梅汁,从容的坐进沙发里,漫画书平铺在面前茶几上。 时吟甚至还屁颠屁颠地拿了面小镜子过来,摆了好几个姿势,琢磨着哪个姿势比较好。 结果一摆又是半个小时。 顾从礼人还没来。 一个小时前,赵编辑不是说他出去了吗? 时吟腿都坐麻了,她换了个姿势,决定再给他半个小时的时间。 门铃安静如鸡,一点声音都没有。 时吟终于忍不住了。 她抓过手机,给赵编辑发了条微信:【赵哥,顾主编来了吗?】 赵编辑回消息的速度一向挺快,这次也是秒回,字里行间充满了茫然:【啊?来哪?】 时吟:【你不是说他刚刚来找我了吗……】 赵编辑:【没有啊,我开玩笑的,主编没几分钟就回来了,可能放水去了吧。】 时吟:“……” 她精心化了直男绝对看不出来系列裸妆,找了八百个姿势,还想了三万年对手戏台词儿。 结果对方只是去撒了泡尿。 时吟好他妈气啊。 她面无表情的,缓慢的退出了和赵编辑的聊天框,回到列表界面,点开了顾从礼的微信。 两个人的对话只有那么几条,还停留在【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时吟更气了。 她想着,反正她也被拉黑了。 那她现在说什么,顾从礼都看不见。 * 摇光社漫画月刊《赤月》编辑部,赵编辑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复,有点儿摸不清头脑的放下了手机。 正是临近下班的时间,编辑部里气氛轻松,顾从礼手里拿着个牛皮纸袋子从会议室出来。 赵编辑侧头:“主编,刚刚时一老师跟我问你来着。” 顾从礼脚步微顿,神情漠然:“嗯?” 赵编辑诚实道:“她好像找你有事,问你什么时候过去找她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赵编辑似乎看见他们这位冷若冰霜的主编大人表情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变得柔软了起来。 好像还笑了一下。 赵编辑还没来得及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顾从礼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起。 简单说了两句,他挂了电话,指尖落在屏幕上,顿了顿,点开微信。 最上头一个对话框,头像是个脑袋扁的像是一头撞在了墙上,看起来就很傻的猫。 69.野蔷薇之战(4) 晋江独家发表,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订阅可见。  漫画和普通的画、人物肖像不同,是需要利用分镜镜头来讲故事的, 职业漫画家在有助手的情况下每天差不多可以完成两到三页原稿,彩漫则要更慢一些。 顾从礼当然画不完了。 除非他有二十双手。 时吟觉得自己稳操胜券, 像个大爷似的翘着腿儿瘫在出租车后面, 斜歪着身子,周身都充斥着一种强者的气场。 她已经无敌太久了牛逼太久了立于不败之地太久太久了。 现在连顾从礼都无法奈何她分毫。 这个无趣的世界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时吟在后面一个人嘚瑟得没完没了,好像下一秒就要上天了, 顾从礼从后视镜瞥了她一眼, 不咸不淡道:“本来也没觉得你能画完, ”他顿了顿,“也知道你不会画。” 时吟一噎。 怎么说那种感觉呢。 就好像是初中生跟三十岁的老男人说话。 你当真的事情,你特别认真计较的事情,他四两拨千斤就过去了, 结结实实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全是无力感。 偏偏他还衣服云淡风轻, 不想跟你小朋友计较的样子。 时吟安静了三秒, 肩膀一塌, 咬牙道:“没觉得你说什么?” 顾从礼:“你骂我。” “……” 我不就骂了你一句傻逼吗? 你幼儿园刚毕业吗? 时吟差点没被自己一口口水呛着, 她坐在后座中间,脑袋伸过去, 从驾驶座和副驾中间的空处看她, 表情看起来既可怜又愤怒, 一脸憋屈着想发火又不敢发的表情:“那你也不用……今天一直提作业什么的吧,”她委委屈屈压低了声,“我那么多同学都在呢,我不要面子的啊……” 顾从礼手肘撑住车窗框,单手撑在耳畔,微侧着头,许是因为受了酒精的影响,声音松懒:“人多才能让你长记性。” “……” 你说你问他这个干啥,他总是有理由。 时吟翻了个白眼,再次靠回到后座,不想再说话了。 她不说话,顾从礼自然也不会主动跟她说话的,饭店到她家不算远,车子停在小区楼下,时吟开门下了车,转身跟他道别:“主编,今天麻烦您送我回来了。” 顾从礼“嗯”了一声。 时吟顿了下,又试探性问道:“那您明天还……来吗?” 顾从礼侧头:“新连载准备得怎么样了。” 时吟连忙道:“第一话分镜草稿画完了!” “《echo》的完结篇呢。” “……” 时吟目光游离:“还差几张……” 她一副心虚的不行的样子,垂着脑袋,看都不敢看他。 结果顾从礼也并不多问,只点点头:“《echo》画完给我,新连载原稿先不用画,第一话的分镜草稿今晚传给我看一下。” 时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小区里路灯昏暗,小虫飞蛾盘桓。 他说一句,她就乖乖答一句。 顾从礼抬眼。 她今天穿了件白裙子,昏黄的灯光给她描了一层毛绒绒的边儿,大眼睛明亮水润,看着他认认真真地样子,像藏在森林深处树丛里的食草动物。 他收回视线:“上去吧。” 时吟如释重负,长出口气,朝他挥了挥手:“主编再见!” 一路小跑着颠颠颠跑走了。 白色的一个小影子兔子似的一窜一窜逃进楼里。 出租车司机听了他们一路,此时看着也觉得好笑,打方向盘转了个圈儿,笑道:“这小姑娘怎么看着这么怕你呢。” 顾从礼没说话。 司机四五十岁,可能也是第一次看到有小年轻是这样的相处模式,打趣道:“你可要小心点啊小伙子,对姑娘不能一直这样,我看那小姑娘长得漂亮,你对她那么凶,以后别把人吓着,到时候被别人一哄就跑了。” “……” 这算凶吗? 顾从礼终于有了反应。 他眼皮子微掀,弯了弯唇角:“不凶一点她就上房揭瓦了。” * 差一点点就能上房揭瓦的时吟睡得不怎么好,她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一片汪洋大海,她踩着冲浪板鱼似的在浪花见穿梭,突然一个大浪扑过来,她整个人都被淹在里面了。 又咸又苦的海水顺着鼻腔口腔不要钱地往里灌,酸涩痛感刺激着泪水跟着哗啦啦往外滚,巨大的浪花拍得她浑身疼得近乎没有知觉,只觉得整个身体都散了架,时吟闭着眼,跟着海流不知道冲到了什么地方。 耳边全是声音。 哭声,骂声,尖利又放肆的笑声,还有男人低低淡淡的叹息。 海水中仿佛蕴含无数灵魂,前仆后继往她的耳膜里钻。 再睁开眼睛,面对的是白花花的天花板。 时吟怔怔地一动不动,觉得还有种在海水里飘荡沉浮的错觉。 好一会儿,她才坐起来,抬手抹了一把眼睛。 湿漉漉的。 这梦做的也太真实了点儿。 满身的汗黏着睡衣,时吟爬下床进浴室洗了个澡,整个人才从那种混沌的状态里清醒过来,擦着头发出来,刚好接到方舒的电话。 “怎么,昨天和顾老师发展如何。”方舒劈头盖脸就问。 “……” 时吟一阵无语:“什么叫发展如何。” “昨天我们走了就剩你们俩了啊,你别告诉我他自己走了把你丢在那儿了吧,喝醉了的,漂亮的女学生?” “……” 时吟疑惑道:“你今天是不是被人魂穿了啊,你昨天喝的是假酒?” “别人关心你你还不适应了?我关心一下你感情发展不行吗?” “那不好意思啊,要让你失望了,并没有什么感情发展,也不会有的好吗,”时吟趿拉着拖鞋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手机丢在一边按了免提,两只手抓着毛巾擦头发,“他现在算是我责编,我们俩除了工作以外的话半句都没多说。” 时吟做了漫画家这事儿她从来没说过,同学里也就只有方舒知道,二狗也只以为她是做什么设计之类的工作,甚至因为时吟朋友圈什么的经常中午还没起床,所以也很多人都以为她现在无业游民每天在家里啃老。 已经被亲戚朋友们打上了啃老标签的时一老师倒是觉得也无所谓,倒是时母十分在意这件事儿,每次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亲切地表示她实在是太惯着时吟了,毕业一年了,就只靠着父母养哪行,并且开始给她介绍工作的时候,时母都会非常无奈且烦躁。 时吟和方舒有一句没一句聊了一会儿,挂了电话,毛巾随手搭在门把上,捞了沙发上笔记本开电脑。 她昨晚实在累,干脆躺在床上给顾从礼传了新连载的分镜草稿,传完笔记本随手就放在了一边。 此时差不多上午十点,邮件已经读过了。 时吟想了想,站起身来,从床头拿了手机过来,点开微信。 她微信常年有一大堆东西,公众号推送未读消息之类的,红色的消息提示几百上千条,她懒得点,就那么放着,多一两个新消息根本不知道,有时候过个四五天,她才会发现。 但是这个消息如果是顾从礼发过来的,那么晚一分钟看到,时吟都肝疼。 看着那个红色的小小的阿拉伯数字1,时吟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瞪大了眼,小心肝颤颤悠悠地点开。 早上七点半的消息:【醒了过来一趟。】 再看表,十点了。 时吟屁滚尿流地爬下床,飞奔到衣柜前拽了套衣服出来套上,梳子随手扒了两下半干的头发,拉起包就出了家门。 《赤月》是摇光社旗下月刊漫画,她家过去差不多半个小时左右,到那不到十点半,也可以假装自己其实起了个大早,优雅地喝了早茶才过来的。 巨大写字楼玻璃幕墙映着碧蓝天空,门口立着大大的alkaid字样logo,时吟不是第一次过来,前台也认识,给顾从礼打了个电话,领着她到了漫画部的楼层会议室。 她进去的时候,顾从礼已经在里面了,面前一张牛皮纸袋。 他视线落在她半湿的发梢半秒,移开,朝前面沙发里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坐。 时吟在他对面坐下。 “你这个不行。”顾从礼开门见山道。 “嗯?” “题材还可以,也不是头一个,想画出新意要下功夫,设定相对出彩,但是故事核很单薄,再扩一下,”他闭了闭眼,揉了下眼角,“而且分镜问题大,节奏可以变一变,回去改完再那给我看。”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对她说这么多话。 时吟靠坐在沙发里,单手撑着脑袋,指尖一下一下点在脸侧。 她其实听得认真,一边思考一边皱了下眉:“主编,您什么时候有空,我拿稿子来您帮说一下,不然就这样说有些地方还是会不太懂。” 顾从礼没说话,将面前袋子推给她。 时吟拉过来打开,抽出里面的东西看,愣住了。 是她新连载的分镜草稿。 昨天晚上她传过去的三十四页,被他一张张全都给打印出来了,上面很多红笔划出来的圈圈框框,还有一行行的字迹批注。 而他早上七点多给她发的信息,就是说明他通宵了一晚上,把这些都看完了,每一张都很详细的标出了问题和需要修改的地方。 她愣愣地抬起头来。 顾从礼微微前倾着身靠近,白皙修长的食指抬了抬,点在纸面上,淡淡看着她:“这样懂了吗。” …… 时吟恍了下神。 仿佛又陷进了之前那个梦境里,滔天的巨浪卷着她穿过了时间的横轴,回到学生时代,回到了高中时的那些熟悉的下午。 摆满了石膏像和静物的空旷画室里,顾从礼手里捏着铅笔站在她背后,脊背微弓,长臂前伸,垂着头认真又专注地帮她改画。 鼻尖嗅到的是他身上干净清冽的气息,感受到的是他几乎贴上她通红耳廓的小臂的温度。 她坐在画架前,有种被他圈在怀中的错觉。 一片寂静里,男人清冷低淡的声线混合着笔尖和纸张的摩擦声,带着浅浅的鼻息,在她耳畔一层一层暧昧低荡开, “这样懂了吗。” 女生端着杯冰镇酸梅汁站在门口,她叼着吸管慢吞吞地吸了两口,抬着眼蔫巴巴地看着她的第三任编辑,表情哀伤的像是看着即将分手的男朋友:“真的不要我了吗,我觉得我们合作的还挺愉快的,我也挺喜欢你。” 70.野蔷薇之战(5) 晋江独家发表,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订阅可见。  什么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什么有喜欢的男生了,什么是校草的。这样不是就显得她之前的行为像个朝三暮四的坏女人了吗!?心里喜欢着别人还要去缠着他。 话说的太满,以后不就一点儿去找他的理由都没有了。 只因为一句拒绝就玻璃心一阵受挫, 还哭了一晚上。 她本来就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也知道八成会被拒绝,还是没忍住矫情地难过。 明知道基本上是没结果的,可是就是想尝试, 就是想靠近,就是忍不住找出各种理由来说服自己, 就是不由自主会生出那么一点点期望来。 万一呢。 万一他瞎了眼, 万一自己走了狗屎运呢。 他那么优秀出色, 那样好, 时吟一刻都不敢等,生怕自己犹豫等待的时候, 他就已经被别的女孩儿骗走了。 所以还是算了,念在他是初犯, 这次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他了。 谁让她喜欢他呢。 * 休息日街道上热闹,时吟家算校区房,附近小学初中幼儿园一条龙,旁边自然也有很多私人的补习班。 时吟路过十字路口的时候买了个炒冰果, 边吃边沿着附属小学往前走。 休息日, 学校里安安静静的没人, 旁边的补习班什么的倒是很多家长领着孩子进进出出。 再往前走拐角处是一家画室。 这里原本是个琴行,连带着上课,离着时吟家不远,偶尔路过的时候能听见里面滋滋啦啦的提琴声像电锯一样。 此时却是一片安静,不知道什么时候改成了画室,漆黑的牌匾上白色的字体干净凌厉,只写了两个字:画室。 连名字都懒得起。 时吟脚步停住,在门口站了片刻,鬼使神差走进去。 因为时母致力于把她培养成一个多才多艺的小才女,从小到大时吟各种课也没少上,长笛钢琴架子鼓,古筝书法拉丁舞,唯独没学过画画,大概是时母觉得她性格活泼,可能坐不住。 时吟也没想过自己会有踏进画室的那一天。 里面空间很大,空调开得足,灰墨色墙面上挂着白色的装饰画,装修风格也透着种很有格调的冷淡感,前台两个人,左手边玻璃隔开的一间间咨询室,有些帘子半垂。 见她进来,前台很热情的打招呼:“您好。” 时吟走过去,清了清嗓子:“这里教画画的吗?” 前台小姐姐笑了,似乎觉得她这个问题很可爱:“教的,学画画吗?” 时吟点点头。 “多大了?” “十七。” “那不是明年要高考了,准备艺考?” 时吟摸摸鼻子:“……嗯,还没考虑好,就觉得比较感兴趣,想先看看。” “有没有基础呢,学过画画之类的吗?” “小学初中的美术课算吗?” “……” 看来是不算了。 前台垂着头,随手写了些什么,起身,领着她进了旁边咨询室。 二十分钟后,时吟走出了画室,手里捏着空空的皮夹子,还有点恍惚。 不过是饭前出来溜达两圈,散散心。 怎么就花掉了两个月的零花钱,报了个课? 接下来的两个月她该怎么办。 靠意念活着。 时吟开始后悔了,有点儿想冲进去把钱要回来。一转身,刚好看见刚刚前台的那个小姐姐。 小姐姐笑靥如花提醒她:“晚上六点下课,下午随时都可以过来哦。” “……” “好的。”时吟艰难地说。 * 时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画室都这样,学费是按小时扣的,没有固定的上课时间,平时下午四点开始,双休日上午十点开始,直到晚上六点,在这个时间段随时都可以来,什么时候走也都可以,老师都在。 听起来不像个正经画室。 时吟怀疑自己被骗了。 可是钱都交了,时吟回家换了套衣服,吃了个午饭,顺便跟时母说她下午要跟同学去图书馆。 她从小成绩上基本没怎么让家里人费心,学习态度十分端正积极,时母不疑有他,应了。 到画室的时候下午两点。 还是前台的那个小姐姐领着她进去,穿过走廊,里头一扇双开门,一面开着。 小姐姐笑着回头:“进去吧,今天刚好我们老板上课,他只有周六在。” 时吟怀里抱着一袋写了她名字的纸,点点头,走进去。 明亮的窗,贴墙摆放着的一层层白色石膏像,画架,颜料,油彩,铅笔芯。 欢迎来到他的世界。 时吟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可能因为是新开的,画室里没几个学生,时吟走到角落里的一个画架前,不知道下一步要干什么。 也没看见有老师在。 她等了大概两三分钟,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关门声。 时吟回过头来。 老师来了。 老师穿了件灰衬衫,卷着袖子,手臂自然垂着,手指修长削瘦,手背上挂着两滴没擦干的水珠。 老师黑发干净利落,瞳仁颜色很浅,苍白肤色,红润薄唇。 老师看起来有点眼熟。 时吟:“……” 如果没有昨天那事儿,她现在大概会惊喜交加,头昏脑涨,开心得窜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时吟闭上了眼睛:“老师好……” 画室里一片寂静,他脚步声清晰,一步,一步,走过来。 像是凌迟。 刽子手走到她面前,停住。 她能够感受到他没温度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时吟。” 小姑娘人一颤,下意识后退两步,腿磕上身后的画架,一身闷响。 她嗷地一声,疼的整个人都蜷起来了,蹲在地上缓了几秒,可怜巴巴地仰起头来看着他:“顾老师……我真不知道您在这儿的,我家就在这附近,我就是随便找了个画室,想学画画……我如果知道您在这儿的话,我就——” 我早就来了。 她没说出口。 顾从礼看了她一眼:“你家里人知道吗?” 时吟揉了揉小腿被撞的那块儿,站起来,眼神躲闪。 他懂了:“自己交的学费?” 她低低垂着头,不说话。 “学费可以退。” 时吟猛然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这是明摆着赶人呢? 顾从礼平淡冷然,没看见似的。 好。 算你狠。 时吟深呼吸,长吐气,杏眼一弯,唇微微翘。 “顾老师。”她轻柔开口。 顾从礼只看着她,没说话。 “我有钱,”时吟说,“我就愿意把钱放在这儿,报个班,然后不来上课。” “……” * 画室偶然遇见以后,时吟没再见过顾从礼。 实验一中考试不断,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虽然高二,每科老师也在不停地提醒他们时间紧任务急,好像明天就要高考了似的。 省里数一数二的高中,全是变态,时吟在顾从礼身上用了太多的心思,月考成绩一出,名次退了八名。 再加上一颗少女心被接二连三无情拒绝,受伤颇深,时吟决定先把顾从礼塞进角落的墙缝里晾一会儿。 于是寝室里每天晚上都会上演这样的一幕,时吟同学一个人背着手,在寝室里走来走去,脑袋一会儿转过来一会儿转过去—— “时吟,你有点出息,人家都那么凶你了。” “你不是早知道他什么性格了吗?你矫情什么?” “你考试退步了八名心里还没点逼数吗?美色误人。” “不会的,我就每天或者每周定期去找他一下。” “不行不行,做人要有原则。” “原则是什么狗屁。” 寝室里的众人:“……” 月考完又是期中,中间唯一的放松是秋季运动会。 时吟一直觉得运动会是个挺没意思的事儿,而且她是啦啦队,要蹦跶一上午,又热又晒,累个半死。 但是这次不一样,因为多个顾从礼。 运动会最后有个教师也得参加的接力赛,要求全体男性教师,身体素质允许。 这个身体素质允许的意思就是,不是像老秃这种拎着扫帚绕教室追学生半圈儿就气喘吁吁的老头。 对于顾从礼穿运动服的样子,时吟还是非常期待的。 体育场很大,半圆形,中间球场围着一圈赛道。建筑上面是一层层看台,下面一层进去是屋子。 器材室,更衣室,洗手间都在里头。 时吟换了啦啦队服,从更衣室出来,一边垂着头整理胸口处的亮片一边往前走,走了两步,发现不对劲。 有哭声。 浅浅低低的,断断续续传过来。 体育场底下本就阴凉,时吟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循着声音往前走,到离着更衣室隔了一个房间的器材室门口停下。 器材室的门虚掩着,时吟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悄悄朝里面看了一眼。 顾从礼倚靠着窗台,长腿微曲,站得有些懒散。 女人背对着门,时吟从背影认出来是之前那个裴老师,她哭得肩膀颤抖:“我等了你这么多年,有多少人追我我都拒绝了,你敢说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美人哭起来果然也是梨花带雨的,她一个女人,光是听着这声音都心软了。 时吟有点紧张,咽了咽口水,集中精神等着他的答案。 顾从礼没说话,突然抬起头来,看向门口。 时吟吓了一跳,连忙缩回脑袋,背靠着墙边站。 半晌,才听到他开口:“抱歉。” 外面欢呼声鼎沸,砰地一声枪响,像是开在心上。 时吟长长地松了口气,抬头看见裴诗好低低垂着头捂着脸快步走出来。 她有点开心,又有点庆幸,忍不住偷偷地扬起唇角,摇头晃脑地转身正要走。 男人低低淡淡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有胆子偷听还跑什么?” 赵编辑道:“对,顾从礼。” 时吟目光幽幽看着他:“你不用重复,我知道他叫什么。” “……” 赵编辑觉得最后一次一起工作了,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太计较。 他深吸了口气:“时一老师,您开门吧,那就是我们主编本人,不是什么可疑人士。” 时吟又不说话了。 她就那么站在门口,捏着玻璃杯的手指力气很大,指尖泛了白。 她发了十几秒的呆,恍恍惚惚地再次抬起头来,舔了舔嘴唇,紧张地问:“我现在看起来怎么样?” 赵编辑没反应过来:“啥?” “我好看吗?” “……” 平心而论,时吟五官虽然说不上多惊艳,但绝对算得上是个漂亮姑娘。 即使她现在身上穿着一套纯棉长袖睡衣,脚踩毛绒拖鞋,脑袋上戴着个浅粉色的兔耳朵毛绒毛巾发箍,发际线处毛绒绒的碎发全被刷上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造型上看起来像是日剧和漫画里的那种网瘾宅女。 她皮肤很白,鼻子挺翘,杏眼又黑又亮,明明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带着点儿提不起劲儿来的感觉,盯着你看的时候却又会给人一种十分投入的专注感。 好像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听你说话更重要的事儿了。 赵编辑实在地说:“好看。” 时吟终于放松了下来,抬眼肃然道:“那我开门了。” 她的表情太严肃,纤细的小身板挺得笔直,看起来像是马上要会见国家主席了。 被她搞的赵编辑不知道为什么也有点紧张,他不由得直了直腰,点点头:“开吧。” 时吟重新转过身去,手搭上门把。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她会再次见到顾从礼,还是在这种情况下,好像还变成了她的主编。 从老师变责编,顾从礼的涉猎范围可以说是十分之广了。 71.野蔷薇之战(6) 晋江独家发表,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订阅可见。 从赵编辑的表情上来看,他显然不是这么觉得的。 他甚至惊恐了一瞬间,身形无意识往后虚虚晃了一晃,堪堪稳住, 苦笑:“时一老师, 您别开我玩笑了,我这交接工作都做好了,您以后归我们新主编负责。” 时吟十分伤感地看着他,好半天,有点沮丧地皱了下鼻子,转身进了屋, 从冰箱里抽了听可乐出来递过去,自己叼着吸管坐到对面沙发里。 客厅宽敞, 正午阳光透过大落地窗照进来,又被淡色窗纱过滤了一层,温柔又明亮。 时吟虽然去年刚毕业, 但从大学时期开始就没闲着,算下来入行也三四年了, 自己有点积蓄。 她又一向是个享受生活的人, 环内租了套房, 面积不小, 装饰风格也带着很浓郁的个人特色, 客厅大落地窗前像是一个小型室内花园, 盆盆罐罐的满是各种绿植。 绿萝茎叶饱满,吊挂在剔透的圆形玻璃器皿里,油亮亮的一大片。 七月日头正盛,外面热得很,赵编辑刚进屋,脑门上还挂着汗珠,接过可乐道了谢,拉开金属拉环,迫不及待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 冰凉的可乐滑进喉管,他整个人又活过来了,熟门熟路进入工作状态,从公文包里翻出几沓子修改过的分镜和原稿,把之前月刊上连载的事情一样一样认认真真交代。 时吟听着,抬起头来忧伤道:“行,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也跟了你快一年了,哪次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 赵编辑心道您可别他妈吹牛逼了吧,快一年了,哪次我说什么您听过了? 就因为摊上了这么一祖宗,赵编辑年纪轻轻,今年就已经开始疯狂脱发,伴随着神经性偏头痛,视力骤降,截稿期将近还会失眠,成宿成宿不睡觉,每天睁眼瞎啥也不干,就打电话,就打电话,老妈子似的玩儿命催稿。 毕竟时一老师的拖延症业内出名,据说大学时期外号时咕咕坊间闻名。 赵编辑用沉痛的目光默默地看着她,最终长叹了口气:“那就先这样了,今天我们主编有点事情——” 时吟抬眼,接道:“就先不来了?” 赵编辑:“就晚一会儿到。” 时吟肩膀一塌,随手拽过抱枕,重新窝回到沙发里,懒洋洋地“哦”了一声。 天才漫画家时吟,笔名时一,十八岁时第一篇短篇漫画夺得新人大赏冠军,后来凭借着一部在漫画月刊《赤月》上连载的战斗少年漫出道。 然而,整部漫画连载了三年,她也整整拖稿拖了三年。 每个月临近截稿日的时候,她的编辑都会被她折磨得三天老上三十岁,面容枯槁憔悴蜡黄,眼底布满红血丝加班加点儿的蹲在她的工作室里,劳心劳力帮她贴网点。 没有人知道这种助手做的事儿为什么身为时一老师的编辑也要负责,就连编辑自己也不知道。 虽然时吟自己是觉得挺纳闷儿的,她觉得自己点儿可太背了,这些编辑不是要回老家结婚就是老婆要生了准备调任,就没有一个编辑能陪着她帮助她和她一起进步一起成长爱爱爱不完永永远远直到世界的尽头地老天荒的吗。 目前来看,好像没有人。 今天,在漫长的惨无人道的慢性折磨中,时一老师终于再次告别了这一任编辑,迎来了第四任。 但是偏偏,她跟很多网瘾少女一样有一个共同点,她其实不是很喜欢和陌生人接触。每次换编辑或者助手,她都要适应好长好长一段时间,工作习惯和节奏也要慢慢磨合,非常麻烦且耽误时间。 时吟兴致不高,对于新编辑显然没有太大期待:“晚一会儿是晚多久啊。” 赵编辑抽出手机看了一眼:“应该差不多也快到了吧。”他说着,抬眼看对面的姑娘。 女生无精打采地缩在沙发里,脚踩着沙发边儿,拖鞋被脚尖勾住,一荡一荡的,微垂着眼,看起来有点儿委屈巴巴的小郁闷。 平心而论,时吟长得赏心悦目,性格讨喜家教良好,抛开她令人发指的懒癌和拖延症不谈,赵编辑是打心眼里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 喜欢归喜欢,他也不想把自己有限的头发投入到无限的事业当中去。 没走的时候想休息,等真卸任了,赵编辑想起以前熬夜通宵贴网点儿改分镜的点点滴滴,又感伤上了,赵编辑眼眶红了:“时一老师,您还记不记着那次,咱们赶稿赶到早上,天都亮了——” 时吟疑惑抬头:“咱们哪次不是赶到天亮的?” “……” 赵编辑一噎,挣扎道:“就是您还给我煮了碗泡面那次,老坛酸菜味儿的,汪涵代的言。” 时吟想起来了,幽幽地看着他:“哦,那次,你还让我给你多加根肠,还非得要纯肉的,我跑了好几家便利店才买到的。” “……” 赵编辑放弃了挣扎,觉得这个情算是煽不起来了。 他眼眶里那点儿潮意瞬间就没有了,冷漠地换了话题:“主编应该也快到了,您以后在摇光社这边的事情就全都归他管,包括在《赤月》上的连载,还有单行本什么的,这个新主编虽然看起来冷,好像不太好相处,但是人很好,能力也没得说,” 赵编辑耐心道,“而且主编本来是不带人的,他就负责您一个,各个方面肯定都会更细致些。” 时吟听到这里心一下提起来了,警惕问:“他吃泡面不加肠吧?” “……” 赵编辑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时一老师,最后一次见面了,咱们给彼此都留个好念想吧。” “……” 两个人默默无言对望了三十秒,赵编辑的手机短信提示音打破了平静。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时吟家的门铃。 赵编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吟站起来往玄关走,走到一半,回过头来:“是新编辑来了吗?” 赵编辑放下手机,人也站起来了:“嗯,到门口了。” 时吟点点头,直接进了玄关走到门口,听到他这么说了就没开门镜,也没问人,直接压开了防盗门。 楼道背阴,阴凉,穿堂风顺着敞开的窗无意穿过,凉风轻飘。 余光扫见人就站在面前,她抬起头。 男人垂眼。 时吟看见,男人浅色的瞳仁里,映出了一个小小的,模糊又清晰的自己。 她恍惚了一下,眼睛睁大了点儿,唇微张。 吸管从嘴边脱落,冰镇的酸梅汁透心凉,玻璃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捏在上面的手指骨碌碌地往下滚。 大脑停滞了数秒,然后身体某处倏地传来细微的“砰”的一声。 像是香槟或者冰啤,玻璃瓶塞被人打开,半透明的香槟泡沫顺着瓶颈一寸寸升腾,停在瓶口,将溢未溢,看起来摇摇欲坠。 时吟觉得不止语言中枢,她脑子好像已经被香槟酒液浸泡得醺掉了。 虽然也只有几秒钟的时间。 两三秒后,酒液的泡沫一点一点消失,她回过神来,将眼前的男人看了个真真切切。 依然是熟悉的那张脸,长眼内勾外翘,瞳色比常人浅,看人的时候带着种漫不经心的冷感。 时吟嘴巴张了张,又合上,喉咙里溢出两个字来,声音很轻,在安静的楼道里空荡荡的回荡。 男人垂着眼,眼神无波无澜,像是看着个陌生人。 他像是没听见她含在嗓子里的那两个字,眸光微敛,音调平,声线又冷又淡:“我是《赤月》的主编顾从礼。” 像极薄的冰片,缓慢顺着耳膜滑进体内,锋利的边缘却无法被温度融化,从内里划破组织,割得人皮开肉绽。 “……” 时吟吞了吞口水,没说话。 男人身材颀长,无声站在门口,似乎是在等着她反应,也不急。 万籁俱寂,酸梅汁的酸涩甜味在口腔里蔓延,穿堂而过的风以及彼此的呼吸声仿佛也都变得清晰起来。 门内,赵编辑也已经走过来来,看见外面站着的人,面上一喜,赶紧扬起手来,热情地打招呼:“顾主编!您来了,快点进——” 他还没说完,时吟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终于回过神来了一般。她单手扣着门把,手臂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前猛地一送。 “哐”的一声巨响,防盗门被她狠狠摔上了。 如虹气势带起的风,刮歪了门内赵编辑仅剩的几根刘海儿。 赵编辑的手还举在半空中:“——来……” 当初装逼的时候一番话说得流畅又大方,事后想想,时吟一阵绝望。 什么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什么有喜欢的男生了,什么是校草的。这样不是就显得她之前的行为像个朝三暮四的坏女人了吗!?心里喜欢着别人还要去缠着他。 话说的太满,以后不就一点儿去找他的理由都没有了。 只因为一句拒绝就玻璃心一阵受挫,还哭了一晚上。 72.白鸽童话(1) 晋江独家发表,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订阅可见。  她已经无敌太久了牛逼太久了立于不败之地太久太久了。 现在连顾从礼都无法奈何她分毫。 这个无趣的世界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时吟在后面一个人嘚瑟得没完没了,好像下一秒就要上天了,顾从礼从后视镜瞥了她一眼, 不咸不淡道:“本来也没觉得你能画完,”他顿了顿, “也知道你不会画。” 时吟一噎。 怎么说那种感觉呢。 就好像是初中生跟三十岁的老男人说话。 你当真的事情,你特别认真计较的事情, 他四两拨千斤就过去了,结结实实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全是无力感。 偏偏他还衣服云淡风轻, 不想跟你小朋友计较的样子。 时吟安静了三秒,肩膀一塌, 咬牙道:“没觉得你说什么?” 顾从礼:“你骂我。” “……” 我不就骂了你一句傻逼吗? 你幼儿园刚毕业吗? 时吟差点没被自己一口口水呛着, 她坐在后座中间,脑袋伸过去, 从驾驶座和副驾中间的空处看她, 表情看起来既可怜又愤怒,一脸憋屈着想发火又不敢发的表情:“那你也不用……今天一直提作业什么的吧, ”她委委屈屈压低了声, “我那么多同学都在呢,我不要面子的啊……” 顾从礼手肘撑住车窗框, 单手撑在耳畔, 微侧着头, 许是因为受了酒精的影响,声音松懒:“人多才能让你长记性。” “……” 你说你问他这个干啥,他总是有理由。 时吟翻了个白眼,再次靠回到后座,不想再说话了。 她不说话,顾从礼自然也不会主动跟她说话的,饭店到她家不算远,车子停在小区楼下,时吟开门下了车,转身跟他道别:“主编,今天麻烦您送我回来了。” 顾从礼“嗯”了一声。 时吟顿了下,又试探性问道:“那您明天还……来吗?” 顾从礼侧头:“新连载准备得怎么样了。” 时吟连忙道:“第一话分镜草稿画完了!” “《echo》的完结篇呢。” “……” 时吟目光游离:“还差几张……” 她一副心虚的不行的样子,垂着脑袋,看都不敢看他。 结果顾从礼也并不多问,只点点头:“《echo》画完给我,新连载原稿先不用画,第一话的分镜草稿今晚传给我看一下。” 时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小区里路灯昏暗,小虫飞蛾盘桓。 他说一句,她就乖乖答一句。 顾从礼抬眼。 她今天穿了件白裙子,昏黄的灯光给她描了一层毛绒绒的边儿,大眼睛明亮水润,看着他认认真真地样子,像藏在森林深处树丛里的食草动物。 他收回视线:“上去吧。” 时吟如释重负,长出口气,朝他挥了挥手:“主编再见!” 一路小跑着颠颠颠跑走了。 白色的一个小影子兔子似的一窜一窜逃进楼里。 出租车司机听了他们一路,此时看着也觉得好笑,打方向盘转了个圈儿,笑道:“这小姑娘怎么看着这么怕你呢。” 顾从礼没说话。 司机四五十岁,可能也是第一次看到有小年轻是这样的相处模式,打趣道:“你可要小心点啊小伙子,对姑娘不能一直这样,我看那小姑娘长得漂亮,你对她那么凶,以后别把人吓着,到时候被别人一哄就跑了。” “……” 这算凶吗? 顾从礼终于有了反应。 他眼皮子微掀,弯了弯唇角:“不凶一点她就上房揭瓦了。” * 差一点点就能上房揭瓦的时吟睡得不怎么好,她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一片汪洋大海,她踩着冲浪板鱼似的在浪花见穿梭,突然一个大浪扑过来,她整个人都被淹在里面了。 又咸又苦的海水顺着鼻腔口腔不要钱地往里灌,酸涩痛感刺激着泪水跟着哗啦啦往外滚,巨大的浪花拍得她浑身疼得近乎没有知觉,只觉得整个身体都散了架,时吟闭着眼,跟着海流不知道冲到了什么地方。 耳边全是声音。 哭声,骂声,尖利又放肆的笑声,还有男人低低淡淡的叹息。 海水中仿佛蕴含无数灵魂,前仆后继往她的耳膜里钻。 再睁开眼睛,面对的是白花花的天花板。 时吟怔怔地一动不动,觉得还有种在海水里飘荡沉浮的错觉。 好一会儿,她才坐起来,抬手抹了一把眼睛。 湿漉漉的。 这梦做的也太真实了点儿。 满身的汗黏着睡衣,时吟爬下床进浴室洗了个澡,整个人才从那种混沌的状态里清醒过来,擦着头发出来,刚好接到方舒的电话。 “怎么,昨天和顾老师发展如何。”方舒劈头盖脸就问。 “……” 时吟一阵无语:“什么叫发展如何。” “昨天我们走了就剩你们俩了啊,你别告诉我他自己走了把你丢在那儿了吧,喝醉了的,漂亮的女学生?” “……” 时吟疑惑道:“你今天是不是被人魂穿了啊,你昨天喝的是假酒?” “别人关心你你还不适应了?我关心一下你感情发展不行吗?” “那不好意思啊,要让你失望了,并没有什么感情发展,也不会有的好吗,”时吟趿拉着拖鞋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手机丢在一边按了免提,两只手抓着毛巾擦头发,“他现在算是我责编,我们俩除了工作以外的话半句都没多说。” 时吟做了漫画家这事儿她从来没说过,同学里也就只有方舒知道,二狗也只以为她是做什么设计之类的工作,甚至因为时吟朋友圈什么的经常中午还没起床,所以也很多人都以为她现在无业游民每天在家里啃老。 已经被亲戚朋友们打上了啃老标签的时一老师倒是觉得也无所谓,倒是时母十分在意这件事儿,每次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亲切地表示她实在是太惯着时吟了,毕业一年了,就只靠着父母养哪行,并且开始给她介绍工作的时候,时母都会非常无奈且烦躁。 时吟和方舒有一句没一句聊了一会儿,挂了电话,毛巾随手搭在门把上,捞了沙发上笔记本开电脑。 她昨晚实在累,干脆躺在床上给顾从礼传了新连载的分镜草稿,传完笔记本随手就放在了一边。 此时差不多上午十点,邮件已经读过了。 时吟想了想,站起身来,从床头拿了手机过来,点开微信。 她微信常年有一大堆东西,公众号推送未读消息之类的,红色的消息提示几百上千条,她懒得点,就那么放着,多一两个新消息根本不知道,有时候过个四五天,她才会发现。 但是这个消息如果是顾从礼发过来的,那么晚一分钟看到,时吟都肝疼。 看着那个红色的小小的阿拉伯数字1,时吟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瞪大了眼,小心肝颤颤悠悠地点开。 早上七点半的消息:【醒了过来一趟。】 再看表,十点了。 时吟屁滚尿流地爬下床,飞奔到衣柜前拽了套衣服出来套上,梳子随手扒了两下半干的头发,拉起包就出了家门。 《赤月》是摇光社旗下月刊漫画,她家过去差不多半个小时左右,到那不到十点半,也可以假装自己其实起了个大早,优雅地喝了早茶才过来的。 巨大写字楼玻璃幕墙映着碧蓝天空,门口立着大大的alkaid字样logo,时吟不是第一次过来,前台也认识,给顾从礼打了个电话,领着她到了漫画部的楼层会议室。 她进去的时候,顾从礼已经在里面了,面前一张牛皮纸袋。 他视线落在她半湿的发梢半秒,移开,朝前面沙发里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坐。 时吟在他对面坐下。 “你这个不行。”顾从礼开门见山道。 “嗯?” “题材还可以,也不是头一个,想画出新意要下功夫,设定相对出彩,但是故事核很单薄,再扩一下,”他闭了闭眼,揉了下眼角,“而且分镜问题大,节奏可以变一变,回去改完再那给我看。”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对她说这么多话。 时吟靠坐在沙发里,单手撑着脑袋,指尖一下一下点在脸侧。 她其实听得认真,一边思考一边皱了下眉:“主编,您什么时候有空,我拿稿子来您帮说一下,不然就这样说有些地方还是会不太懂。” 顾从礼没说话,将面前袋子推给她。 时吟拉过来打开,抽出里面的东西看,愣住了。 是她新连载的分镜草稿。 昨天晚上她传过去的三十四页,被他一张张全都给打印出来了,上面很多红笔划出来的圈圈框框,还有一行行的字迹批注。 而他早上七点多给她发的信息,就是说明他通宵了一晚上,把这些都看完了,每一张都很详细的标出了问题和需要修改的地方。 她愣愣地抬起头来。 顾从礼微微前倾着身靠近,白皙修长的食指抬了抬,点在纸面上,淡淡看着她:“这样懂了吗。” …… 时吟恍了下神。 仿佛又陷进了之前那个梦境里,滔天的巨浪卷着她穿过了时间的横轴,回到学生时代,回到了高中时的那些熟悉的下午。 摆满了石膏像和静物的空旷画室里,顾从礼手里捏着铅笔站在她背后,脊背微弓,长臂前伸,垂着头认真又专注地帮她改画。 鼻尖嗅到的是他身上干净清冽的气息,感受到的是他几乎贴上她通红耳廓的小臂的温度。 她坐在画架前,有种被他圈在怀中的错觉。 一片寂静里,男人清冷低淡的声线混合着笔尖和纸张的摩擦声,带着浅浅的鼻息,在她耳畔一层一层暧昧低荡开, “这样懂了吗。” 顾从礼当然画不完了。 除非他有二十双手。 时吟觉得自己稳操胜券,像个大爷似的翘着腿儿瘫在出租车后面,斜歪着身子,周身都充斥着一种强者的气场。 她已经无敌太久了牛逼太久了立于不败之地太久太久了。 73.白鸽童话(2) 晋江独家发表, 订阅比例不足,补足订阅可见。  一圈小朋友们半夜从寝室里偷偷溜出来被大人抓包, 一个个都虚的不行,生怕被问几年级的哪个班的班主任是谁叫什么名字明天跟我见一下你们老师,点头哈腰齐齐刷刷鞠躬道歉, 动作整齐划一,声音比军训的时候喊口号还要嘹亮:“叔叔再见!” ——掉头就跑了。 “……” 时吟走在最后面, 鬼使神差地, 回头看了一眼。 黑夜与他融为一体, 唯有一点红光可见,亮起了一瞬, 然后坠落在地, 被踩灭掉了。 真是有点儿像鬼火。 时吟克制住了想冲过去拿手机照亮他的脸,看看他长什么样子的欲望, 转头,跟着二狗一起跑下了楼。 没见到人家长什么样, 心脏就开始砰砰砰跳个不停,怕不是真的见了鬼。 后来的几天时间里,上课下课午休自习,她都有点不在状态,直到再一次, 在艺体楼下看见了他。 男人站在艺体楼门口, 靠着墙边, 有路过的学生跟他打招呼, 不少女生红着脸,一句顾老师叫的百转千回。 他点头回应,眼都不抬。 时吟发现,他甚至根本不需要开口说话,不需要通过声音辨认,他站在那里,无声无息,就能和那天晚上的人影重合。 气息和轮廓,都是他。 夜里没能看清的那张脸,要比想象中年轻一些的,也比想象中更英俊好看,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妖精。 课间休息时间一共也没有几分钟,此时已经过半,眼看着就要上课,时吟有点着急,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能过去跟他说话。 他怎么还不是保安,是个老师啊。 还不如是保安呢,时吟想。 她跺了跺脚,有点急,干脆豁出去,先过去问声好,到时候随机应变好了。 刚想过去,上课铃响起。 “……” 时吟好气啊,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依依不舍看了他最后一眼,才往教学楼的方向跑。 跑了两步,又停住了,重新转过身来,结果巧得很,男人刚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了视线,在看着她。 时吟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的眼睛,浅浅的棕灰色,眼神冷漠,落在她身上毫无情绪,像是看着什么没有生命的东西。 可是她来不及思考那么多,时间紧任务急,时吟赶紧小步重新跑回去了,仰着脑袋看着他,有点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嗨。” “……” 时吟懊恼地塌了下眉,觉得自己现在看起来肯定很像个傻子。 她清了清嗓子,明知故问道:“原来你不是保安啊?” 他垂着眼,依然没说话。 时吟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就是——”她顿了顿,四下看了一圈儿,才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前几天在天台上,我们不是见过一次吗,那个是你吧?” 他顿了两秒,终于有了反应:“嗯,是我。” 时吟松了口气,有点开心,又有点得意:“我就知道是你,虽然我当时没看清你的脸,你是老师吗?” 他瞥她:“不像吗?” “可太像了,就是没有想到会有老师那么晚了还在学校里,”少女从善如流,还加上了敬语,“您是姓顾吗,您教什么科目的呀?理科吗?物理?化学?” 她话音刚落,上课铃第二遍响起。 刚刚打过的那个是预备铃,所以现在已经开始上课了。 校园里已经不见别的学生,男人安静的看着他,声音平而淡:“教你不用学的科目,上课了,回去吧。” 你又不知道我学文学理,你怎么知道哪些课我不用上。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人已经转身先走,拐进了艺体楼。 时吟眨巴了两下眼睛。 理科老师的办公室可不在艺体楼里,文科应该也不在,这新校区的艺体楼是个什么结构她也不知道,只听学长学姐说一楼和地下室都是画室。 * 跑回到班级用了三分钟的时间,时吟回到教室的时候,光荣地迟到了五分钟。 正在上生物课,据说实验一中的两个校区生物组全体老师都是地中海,而且没有一个女老师,全部都是男的。所以一进到生物组教师办公室,能看到一排排一模一样的锃亮的脑门儿连着脑瓜顶,从老到小,无一幸免,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神秘的诅咒。 时吟她们班是理科实验班,生物老师是生物组组长,大概是因为最强,所以秃的最厉害,人称老秃。 也刚好是她们班班主任。 时吟想,那个不知名顾老师一定不是教生物的,因为他不秃。 可是她又实在不能接受他不强的事实。 那么帅的男人,怎么可以不强? 可是他不秃。 强者都秃。 时吟痛苦极了,沐浴在老秃谴责的目光下走了一整节课的神,内心陷入了极度的煎熬与纠结之中,好不容易混到了下课铃响起,她唰地站起来,椅子往后一推,刺啦一声。 全班都看过来,老秃脸色漆黑。 时吟肃然深深一鞠躬:“老师辛苦了!老师再见!” ——然后冲出了教室门。 老秃一脸懵,两三秒后才反应过来,大步走到教室门口扯着脖子朝走廊里喊:“时吟!我还没讲完呢!我再讲五分钟!你给我回来!!” 时吟头都不回朝后面摆手,姿势帅得像个浪子剑客:“老师您先讲吧,我五分钟后就回来!” 老秃气得七窍生烟,大吼着她的名字,时吟两个字在空旷的教学楼走廊里长久地回荡,回荡,回荡。 也拉不回少女一颗追逐美色的心。 时吟直奔艺体楼,像是一个熟练的新校区学生,神色自然的仿佛第一百次踏入这个地方,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 果然,一楼一整层,全部都是画室。 一共三大间,其中两间的门关着,透过玻璃看得见里面艺术生坐得七零八落,神情专注。最后一间空着,里面没人。 时吟小心地推开虚掩的门进去,有颜料混合着纸张、木头和灰尘的味道。 层层叠叠的木头架子上摆着大大小小各种石膏像,墙边一个椭圆形的小洗手池,池边搭着两支沾满颜料的笔。画架或两三个一堆立在一起,或单个孤零零地架在角落,有些上面白纸上有未完成的画,颜料层层叠叠晕开在纸面上,时吟看不出个名堂来,却也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她像是窥探到了什么其他的世界里,不敢再往里走,只敢站在门口小心地张望,目光能及之处有限,她看着门口白色桌布上摆着的一颗桃子,小心翼翼地,有点好奇地伸手,拿指甲尖儿轻轻戳了一下。 在时吟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桃子滴溜溜地滚下了桌子,掉在水泥地面上,轻轻地啪嗒一声。 给摔烂了。 还摔出了汁儿。 “……” 时吟僵住,几秒钟后,才意识到自己闯了祸。 少女脸色都白了。 她蹒跚着磨蹭过去,颤颤巍巍蹲下身来,哆哆嗦嗦地伸手,捏着被摔得稀烂的,软乎乎的桃子的尸体,有点拿不准是现在毁尸灭迹好还是投案自首好。 正犹豫着,画室门又被人推开了。 时吟仰起头来。 顾姓不知名某老师站在门口,单手把在门边,垂着头看着她。 毁尸灭迹好像是不行了。 时吟煞白着脸,吞了吞口水:“不是我的错,我就碰了她一下,是她自己想不开。” “……” 顾从礼有点好笑。 少女穿着校服,蹲在地上,仰着小脑袋,惊慌又不安的看着他。 手心里捧着个烂桃,像是捧着一只死了的小鸟,桃汁顺着她的指缝,滴答滴答地滴在水泥地面上。 顾从礼神情冷漠,嫌弃地皱了皱眉。 这是他这张脸做出的,到目前为止,唯一一个可以勉强算得上生动的表情。 居然是嫌弃。 时吟觉得他是生气了,而且本来就是她的错,进了人家的画室,还弄烂了他的桃,还妄图推卸责任。 “对不起,是我的错,”她有点儿慌了,可怜巴巴地认错,手里的桃高举过头顶,一脸虔诚,小心翼翼地,“我再买十个一模一样的赔给您,行吗?” “不行,”顾老师面无表情说,“我这是奥地利皇家果园空运过来的新疆天然桃。” 时吟没反应过来,像个傻子一样看着他:“啊?” “价值千金。”顾老师平淡补充。 时吟:“……” 奥地利皇家果园空运过来的新疆天然桃。 时吟不知道为什么这顾老师可以用他这张极具欺骗性的脸,面无表情无波无澜的说出这种糊弄傻子的话,而且偏偏这话被他说出来还有力得让人无法发出质疑。 她干笑了两声,捧着桃站起来,往他身前递了递:“那还扔吗?要不吃了吧,怪浪费的。” “……扔了吧。” 时吟乖乖地“噢”了一声,屁颠屁颠跑到垃圾桶旁边丢掉,又洗了手,拽了立在墙边的拖把走过来,问他:“用这个擦地可以吗?” “嗯。” 得到首肯,时吟抓着拖把走到凶案现场,一小块深色的地方,旁边还有滴滴答答的几滴。 74.白鸽童话(3) 晋江独家发表,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订阅可见。  时吟拿脚想,也没有想到顾从礼会主动地, 无声无息地把自己从黑名单里拽出来。 装逼一时爽。 事后火葬场。 这可真是,防不胜防。 几年不见, 这男人的段位和恐怖程度越来越高了。 竟然也学会了鬼鬼祟祟了!!! 时吟心下发慌, 手忙脚乱地赶紧长按撤回,看着绿色的气泡被撤回以后,整个人长长吐出了口气, 放松下来。 放松了几秒,又继续紧张了起来。 不知道他看没看见。 应该没看见吧,她很快就撤回了。 顾从礼好像也不是会时时刻刻盯着手机看的人。 时吟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非常刻意地,又打过去了一条:【主编, 买包吗?外贸原单买一赠一。】 忐忑焦心地等了五分钟, 对方都没有回。 看来应该是没有在看手机的。 她终于放下了心来,长舒了口气,转手去做别的事情,把顾从礼忘了个精光。 时吟也确实是没有什么时间闲着摸鱼了,《赤月》是月刊, 虽然比起周刊来说已经轻松很多了, 然而问题就在于, 她是个懒癌晚期拖延症患者。 时一老师的生活,在交稿后和临近交稿前可以说是天差地别的两个极端。 《赤月》每月月初出刊,此时正是七月中上旬,平时这个时间时吟还在吃饭睡觉煲剧打游戏,每天都能闲出屁来好不自在。 然而这个月,她不仅要画出正在连载的漫画收尾,又要准备新连载的分镜脚本,还要赶在八月前画出原稿去参加八月初的的夏季新人赏。 拖延症归拖延症,时吟真正进入工作状态以后其实认真得非常疯魔,并且要求极高,龟毛得很,导致这几年来助手换了无数,跟了她时间最久的一个助手也就梁秋实。 梁秋实起了个和著名当代散文家就换了个顺序的名字,却是个深爱漫画和各种电子产品的宅男,并且据说家境殷实,家里的手办多到可以弄个展。 梁球球同志工作效率不低,时吟就他一个助手,以前临近截稿期赵编辑也会来帮忙,倒是也勉勉强强够用。 但是这次因为事情堆了一堆,新旧连载半个月内都要弄出来一话,一个助手也实在有点忙不过来,时吟就让梁秋实帮忙留意下有没有认识的人愿意来做个临时助手。 正忙的时候,时母再次打来电话,让时吟不要忘记周六晚上跟人家约好的吃饭。 时母打过来的时候时吟正在画分镜的脚本——name,手下动作没停,接了时母电话歪着脑袋用肩膀夹住,就听见时母在那边大着嗓门:“喂!喂喂!宝贝,你干嘛呢宝贝!” 时吟心思都不在电话上,哼哼哈哈的应付着,都说了些什么也没太听进去。 等分镜脚本草稿终于画完已经是晚上快十一点了,时吟一下午连水都没喝一口,拖着半条命出了工作室去厨房觅食,就看见一条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时吟从记忆最底层挖出了某个好像叫林源的电话号码。 时间太晚,时吟也不好再给人家回电话过去,只发了条信息,道了个歉,确定了一下明天的见面时间和地点。 等了一会儿,对方没回。 这人可太养生了,不到十一点就睡觉的。 时吟手机丢在一边,拽了袋泡面出来煮了,又熬到后半夜把草稿改完,完全没有明天就要去相亲了要睡美容养颜觉的自觉。 第二天就理所当然的睡到日上三竿,时母哐哐哐来砸门了才迷迷糊糊的醒过来。 一开门,就看见时母雄赳赳气昂昂站在门口,表情和气场有点像马上要冲进敌人警备区的女战士。 时吟刚从床上爬下来,衣衫不整,鸟窝头,眼皮子肿的像两个馒头,迷迷瞪瞪的瞅着门口的人。 咔嗒一声,时母手里的手榴弹保险栓被抽掉了。 下一秒—— “时吟!!你又熬夜了是不是!!!” ——爆炸了。 时吟不太懂时母为什么对这次相亲这么重视。 她自认为自己长得也没有很丑,而且才刚刚二十三岁,还有好几年可以浪,实在不是需要急着相亲的年纪。 时母的态度就好像,她错过了这次的这银行精英,以后就嫁不出去了。 被按在沙发上拿冰勺子敷眼睛的时候,她提出了异议。 时母翻了个白眼,一手拿着一把勺子贴在她眼皮上:“你以为我想呀?你天天在家呆着,到哪认识男人去,你要是去公司里找个工作我还用给你操心这些事情?就现在这样,别说你二十三,你呆到三十三岁也不会有男朋友,”时母越说越起劲儿,愤愤嫌弃道,“我给你办了个健身卡,以后每天都给我去运动听见没有?天天除了吃就是睡,我是生了个猪啊?” “……” …… 时吟这个人,情路一直不怎么顺畅。 初恋是初中的时候,年纪小,还不懂得什么是喜欢,只觉得学校里那个呼风唤雨的校霸小哥哥真是帅。 他校服永远不好好穿,吊儿郎当的样子,耳朵上一排亮闪闪的铁圈子,烫头纹身,还抽烟喝酒。 时吟完全好学生一枚,看着那群头发红红黄黄的高年级小姐姐围着她的初恋前前后后的打转,觉得对方可能是喜欢这个类型的。 某天放学以后,她也屁颠屁颠跑去学校旁边小发廊,拿出攒了半个月的零花钱,找了平价替代版tony总监给她染了个头。 当天晚上,时吟顶着满头紫毛美滋滋地回家了,准备明天就去找梦中情人告白。 以后她也是老大的女人了! 四舍五入不就是老大本大了吗!!! 时吟内心在激动的咆哮。 结果没能进去家门。 差点被时母打死在家门口。 第二天就被拽着重新把头发染回来了,时吟半个月的零花钱打水漂,还挨了一顿胖揍,顿时怨念乍起,觉得什么谈恋爱,什么男朋友可真是个罪孽的东西。 揉着还发疼的屁股,时吟发现校霸好像也变得面目可憎了。 当时怎么就会觉得他帅呢? 从那以后,初中生时吟小朋友哭唧唧地发了毒誓,觉着天若有情天亦老,清心寡欲是正道,她再也不碰爱情了。 感情这杯酒。 谁喝都得醉。 她也是有青春疼痛经历后看透了男人参透爱情真谛的女人了。 时吟多愁善感的想。 直到高中遇见了顾从礼。 时吟二十三年来没叛逆过几次,初中为了校霸染了个紫毛算一次,被时母打了屁股两棍子就打服了。 高三的时候,放弃了北大的保送名额,不顾所有老师同学家长的阻拦和劝说,执意要去学画画考美院算一次。 这次打折了两根棍子,也没能让她服。 少女平时看着软,其实是个拧巴性子,固执起来像头牛,真的决定了就会一条路走到黑,什么都拉不住。 * 因为时母催得紧,著名鸽王时咕咕同学不但没迟到,反而提前了十几分钟就已经到了。 金鼎的餐厅需要提前订位,时吟报了林源的名字,服务生带着她过去。 银行小精英已经到了,人正坐在窗边的一张桌前,撑着下巴侧着头看着窗外,侧脸看起来英俊端正。 时吟走过去,他转过头来。 男人面部轮廓干净锋利,浓眉,眼窝很深,表情看起来有点不耐烦。 夏天昼长夜短,晚上五点多天空还亮,落日余晖透过落地大玻璃窗,落在他的黑发上,整个人都显得温柔。 ——个屁。 这林源同学的眼神,看起来不耐烦的像是下一秒就会把她顺着窗户丢出去。 时吟的视线落在他又宽又厚的肩膀,还有挽起的袖子,露出的结结实实的小臂肌肉上。 这是个银行上班的?这他妈其实是银行保安吧? 她清了清嗓子,走过去,拉开椅子,在对面坐下。 进了看,男人表情看起来煞气愈发浓烈。 好像还有点眼熟。 时吟小心翼翼道:“林先生?” 林源拧着眉看过来,凶神恶煞,声音嘶哑:“干啥。” 时吟:“……” 太可怕了呜呜呜说好的温润精英金融男的呢…… 时吟咽了咽口水:“等很久了吗?” 林源:“等的他妈花儿都谢了。” “……” 时吟快哭了,可怜巴巴小声道:“那咱们先点餐吧……” 说着,又偷偷地瞥了他一眼。 眉眼确实是有点儿眼熟。 时吟觉得自己绝对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的。 可是突然一下就是想不起来。 时吟皱着眉,歪着头,表情颇为严肃,脑海里一张张脸晃晃悠悠闪过,最终定格在某一个人上。 时吟“啊”的一声,发出声来。 校霸。 帅哥校霸。 她的黑月光,她的黑砂痣,她疼痛青春的始作俑者,她美好初恋的终结者。 有缘千里来相会。 时吟觉得自己屁股又开始阵阵作痛。 可是那个人不叫林源啊。 时吟不确定地看着他,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那个,林先生,你初中读的是不是十一中?林佑贺?” 75.白鸽童话(4) 晋江独家发表, 订阅比例不足,补足订阅可见。  二狗翻了个白眼,看了说话的人一眼。 刚刚在包厢里,顾从礼话一出, 整个房间都安静了好一会儿。 从刚刚在饭店大堂里开始,顾从礼一共也就跟时吟说了两句话, 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位置都没坐在一起,可是就是这两句话, 已经足够令人遐想连篇了。 众人神情各异, 原本以为是点错了鸳鸯谱配错了对儿,还是时吟解释,说她现在和顾从礼勉强算是同事,作业指的其实也是工作上的事情。 不过从态度上, 一整个晚上,注意过这边动静的基本上也都看出来了。人虽然是秦研带来的,可这一顿饭下来, 顾从礼根本没怎么搭理过她, 明眼人多多少少也都看明白了几分。 刚刚脱口喊出来的那个人对上二狗的视线, 也反应过来了, 讪讪道了个别, 脚底抹油飞快钻进的士先溜了。 但也没什么影响, 秦研目的达到, 顺着台阶就下了, 优优雅雅笑,声音温软,三分打趣:“顾老师,有没有空送我一程?” 顾从礼侧头:“你助理不是来吗。” 秦研一脸为难:“他说现在过来要一个小时才能到了。” 顾从礼:“那你等一会吧。” 秦研:“……” 秦女神连墨镜下面露出的那块儿下巴都变色了,踩着细高跟咔嗒咔嗒下了台阶,拦了辆的士钻进去走了。 时吟在一边听着,又忍不住想偷偷笑。 她靠在玻璃门边,抬手摸了摸鼻子,唇角藏在掌心后悄悄弯起一点弧度来。 人走的差不多,只剩二狗和方舒,时吟看着她俩上了车,又看了眼苟学委喝得通红的脸,不放心的拍了车牌号,才看着他们走。 就只剩下时吟和顾从礼。 夏夜晚风凉意微微,吹散了空气中的闷躁,绿植葱郁,树影摇曳。 时吟偷偷抬眼看他。 男人走在她前头,只一个颀长背影,宽肩窄腰,一双赏心悦目的大长腿。 后面的的士开过来,他走到车边,回头,居高临下瞥她一眼,往车门扬了扬下巴:“上。” 时吟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颠颠跑到后排去,拉开车门钻进去。 关上门第一件事儿就是放下车窗往外瞅,就看着他也跟着钻上了副驾驶,报了她家小区名。 时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小心翼翼地伸着脑袋往前:“主编,您打算跟我回家啊?” “……” 顾从礼无声地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眼神怪异。 时吟也不敢说话了,乖乖地重新靠回到后座。 过了两分钟,她又忍不住,低声嘟哝:“我家也挺大的,够两个人睡了……” 这次,顾从礼直接转过头来。 光线昏暗,只有车窗外街灯的暖光被拉长了滤进来,他的眼睛又漆又暗,嘴角绷着,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有点阴沉。 时吟连忙闭上了嘴,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她今晚喝得确实不少,白的掺了啤的,一双杏子眼却依旧清亮。 顾从礼微眯了眼:“不是醉了?” 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回事儿。 莫名的又开始不开心了。 时吟沉默了一下,没说话。 然后,毫无预兆的,她抬手把着副驾驶靠背坐直了身子,人整个靠过来,脸侧贴着座位,下巴往上一搁。 顾从礼还侧头垂眸看着她,她的脸倏地贴过来,两人之间距离无限靠近。 男人的五官在眼前放大,黑夜仿佛也染黑了他的瞳孔,浓郁深沉的黑里像是有无数只从地狱里伸出的手,拉着人几乎快要被吸进去,一同沦陷于沸腾业火之中。 她垂眼,视线黏在他薄薄的,柔软的唇瓣上。 时吟无意识地吞了吞口水。 酒壮怂人胆。 她觉得,自己有胆子这么近的距离盯着他看,可能是真的有点喝醉了,已经开始神志不清了。 她还没回神,顾从礼已经转过头去了,时吟直起身子,晃了晃脑袋,又重新搁上去:“我借着酒劲儿调戏了秦研,你不高兴了?” 连敬语都没有了。 顾从礼无波无澜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刚刚为什么没送她回去?”她又问。 他重复:“跟我有什么关系。” 时吟抿了抿唇,心跳变得有点儿快。 她顿了顿,轻轻吐出口气来,声音低低的:“可是你送我了。” “你是我的作者。” 她连呼吸都停了两秒。 即使他这话说的时候平静又冷漠,声音没有半点情绪波动,也没有任何其他别的意思。 但是就好像,她与他之间终于再次建立起了关系的纽带,不再是无关的人,即使只是编辑和漫画作者的关系,她也是“他的作者”了。 不重要也没关系。 不特别也没关系。 只是作为他的作者,好像也都已经足够。 时吟弯起唇角,一晚上的烦躁郁气简简单单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整个人重新靠回到后座里,侧头看向车窗外。 车辆高速行驶,车窗开了一半,晚风灌进来,温凉清爽,女生的声音夹在风力,轻轻淡淡的:“主编。” “嗯。” “你不用跟我打亲情牌了,就算你这么说,我明天之前也不可能画完三十四张原稿的,天王老子也画不完。” 顾从礼没说话。 时吟顿时有了底气,觉得有必要斗争到底,让顾从礼这次能够清醒的认识到自己之前的要求有多么可笑,多么神经病,多么反人类,多么不可能做到。 而且他是编辑,她才是画画的!时一老师入行以来叱咤风云三四年,这点场子找不回来以后还要不要混了。 这么想着,她一咬牙,侧过身来,在狭窄的后座哼哧哼哧翘起了二郎腿,扬起下巴,一脸很屌的样子,大着胆子继续道:“三十四张原稿,你如果两天内画得完,我跪下来给你磕头,再叫你三声爸爸。” 秦研的表情从刚刚开始就一直不太好看,她此时已经戴上了墨镜,下巴高扬,红唇抿着。 她站在饭店门口张望了一圈儿,又去旁边打了个电话,没一会儿,踩着高跟鞋蹬蹬蹬的回来了:“刚忘记给助理打电话了,说是刚出门,一个小时后到。” 还有没眼力价儿的直嚷嚷:“让顾老师送你回去啊。” 二狗翻了个白眼,看了说话的人一眼。 刚刚在包厢里,顾从礼话一出,整个房间都安静了好一会儿。 从刚刚在饭店大堂里开始,顾从礼一共也就跟时吟说了两句话,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位置都没坐在一起,可是就是这两句话,已经足够令人遐想连篇了。 众人神情各异,原本以为是点错了鸳鸯谱配错了对儿,还是时吟解释,说她现在和顾从礼勉强算是同事,作业指的其实也是工作上的事情。 不过从态度上,一整个晚上,注意过这边动静的基本上也都看出来了。人虽然是秦研带来的,可这一顿饭下来,顾从礼根本没怎么搭理过她,明眼人多多少少也都看明白了几分。 刚刚脱口喊出来的那个人对上二狗的视线,也反应过来了,讪讪道了个别,脚底抹油飞快钻进的士先溜了。 但也没什么影响,秦研目的达到,顺着台阶就下了,优优雅雅笑,声音温软,三分打趣:“顾老师,有没有空送我一程?” 顾从礼侧头:“你助理不是来吗。” 秦研一脸为难:“他说现在过来要一个小时才能到了。” 顾从礼:“那你等一会吧。” 秦研:“……” 秦女神连墨镜下面露出的那块儿下巴都变色了,踩着细高跟咔嗒咔嗒下了台阶,拦了辆的士钻进去走了。 时吟在一边听着,又忍不住想偷偷笑。 她靠在玻璃门边,抬手摸了摸鼻子,唇角藏在掌心后悄悄弯起一点弧度来。 人走的差不多,只剩二狗和方舒,时吟看着她俩上了车,又看了眼苟学委喝得通红的脸,不放心的拍了车牌号,才看着他们走。 就只剩下时吟和顾从礼。 夏夜晚风凉意微微,吹散了空气中的闷躁,绿植葱郁,树影摇曳。 时吟偷偷抬眼看他。 男人走在她前头,只一个颀长背影,宽肩窄腰,一双赏心悦目的大长腿。 后面的的士开过来,他走到车边,回头,居高临下瞥她一眼,往车门扬了扬下巴:“上。” 时吟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颠颠跑到后排去,拉开车门钻进去。 关上门第一件事儿就是放下车窗往外瞅,就看着他也跟着钻上了副驾驶,报了她家小区名。 时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小心翼翼地伸着脑袋往前:“主编,您打算跟我回家啊?” “……” 顾从礼无声地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眼神怪异。 时吟也不敢说话了,乖乖地重新靠回到后座。 过了两分钟,她又忍不住,低声嘟哝:“我家也挺大的,够两个人睡了……” 这次,顾从礼直接转过头来。 光线昏暗,只有车窗外街灯的暖光被拉长了滤进来,他的眼睛又漆又暗,嘴角绷着,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有点阴沉。 时吟连忙闭上了嘴,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她今晚喝得确实不少,白的掺了啤的,一双杏子眼却依旧清亮。 顾从礼微眯了眼:“不是醉了?” 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回事儿。 莫名的又开始不开心了。 时吟沉默了一下,没说话。 然后,毫无预兆的,她抬手把着副驾驶靠背坐直了身子,人整个靠过来,脸侧贴着座位,下巴往上一搁。 顾从礼还侧头垂眸看着她,她的脸倏地贴过来,两人之间距离无限靠近。 男人的五官在眼前放大,黑夜仿佛也染黑了他的瞳孔,浓郁深沉的黑里像是有无数只从地狱里伸出的手,拉着人几乎快要被吸进去,一同沦陷于沸腾业火之中。 她垂眼,视线黏在他薄薄的,柔软的唇瓣上。 时吟无意识地吞了吞口水。 酒壮怂人胆。 她觉得,自己有胆子这么近的距离盯着他看,可能是真的有点喝醉了,已经开始神志不清了。 76.白鸽童话(5) 晋江独家发表,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订阅可见。  在她跟方舒说明了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以后, 方舒女神无情的嘲笑了她:“你这也太明显了, 手段拙劣, 粗糙到让人不忍直视,人家又不是傻子,看不出来你什么意思才奇怪。至于他没收你手机,应该也不是真的想没收的意思,你现在去要他应该就给你了。” 时吟严肃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就是故意想引起我的注意力,”说完, 她美滋滋地捧脸, “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 方舒翻了个白眼:“是‘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但是你死了这条心吧。’的意思。” 时吟不开心地瞪她。 方舒毫不留情:“你瞪我干什么,他这明显就是在委婉地劝退你啊。” 方舒本来以为时吟就算不会醒悟过来放弃, 也至少会有点失落的反应才对。 没想到她平静地听完了,竟然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毕竟像我这么优秀的女孩子不可多得,他一时间觉得难以接受也是正常的。” “……” 方舒被她气笑了:“时吟, 你一共才见过他几次?你不可能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时吟瞪大了眼睛:“这个怎么能靠见过几次来定夺,那我天天跟二狗朝夕相处了一年了, 我也没喜欢他啊。” “那你喜欢他哪了?” 时吟很认真地想了两秒, 坦诚道:“长得好看。” “……” 方舒无言以对, 又翻了她一眼, 似乎懒得理她了, 转头继续看书。 刚好老师进来,话题结束,时吟也捡起笔来,继续写物理练习册。 其实这是骗人的。 这个世界上长得好看的男生有那么多,她见过的也不少,比如二狗的那个新室友沈之扬,已经从级草升级成校草了,天天有高年级的小姐姐们围在他班级门口。 但是顾从礼就是不一样的那个。 这感觉来的突如其来又毫无预兆,时吟也没法解释,甚至在她第一次见到他,还没看清楚他到底长什么样的时候,就已经惦记上了。 像夏天天气预报都无法预知的雷阵雨,猝不及防就浇了她满身。 * 一整个礼拜,时吟都有点儿心不在焉。 她偷偷的去了几次艺体楼,没见到顾从礼人,倒是碰见了之前在画室里看到的那个穿紧身连衣裙的美术老师,姓裴。 裴老师长得很对得起她的身材,又气质又性感,总之就是个很有女神范儿的美女老师,看见她来敲办公室门表情了然:“你找顾老师?” 时吟点点头。 “有什么事吗?” 时吟觉得有点丢人,小声道:“我手机被顾老师没收了……” 美女老师诧异的看着她:“顾老师?他现在不在。” 时吟有种在美女面前自惭形秽的感觉,连忙乖巧点头:“那我之后再来吧,老师再见。” ——然后飞速撤离现场。 她纠结得要死,一方面又想借着要手机的名义去找顾从礼,一方面又明白方舒说的话其实是有道理的,她用那么拙劣又蹩脚的办法跟他要微信要手机号码,还说他笑起来好看。 他不可能没听出来的,所谓的没收手机,不过是不想给她联系方式,委婉地拒绝了她,作为老师又不能伤害到她的自尊心,给她个台阶下罢了。 时吟伤心死了,伤心了三秒钟,又开始陷入了纠结。 倒不是因为被顾从礼婉拒,而是在思考,如果她去把手机要回来,那她好像就没什么其他的理由还能去找他了。 除非他来给她上个课什么的。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 时吟长叹了口气,慢吞吞地往食堂走。 中午午休,大帮的人从教学楼里出来为了不排队朝食堂方向狂奔,时吟不紧不慢走,一边一个人神游天外。 实验一中新校区食堂很大,一共三层,一层二层是窗口,三楼算是教师食堂,菜比较豪华,据说价格也很豪华。 时吟随着人群进了食堂,先去一楼门口的地方买了瓶冰可乐,边喝边往二楼走。 瓶口贴在嘴边,随意抬了眼,看见顾从礼正往楼上走。 时吟眼睛一亮,还踩在楼梯上,迈了一半,蹬蹬蹬快走了两步,凑过去:“顾老师,好久不见呀。” 顾从礼脚步一顿,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 时吟咬着可乐瓶口:“您也在这儿吃饭?” 一说完,她就懊恼地拍了拍脑门。 这是什么破问题。 果然,顾从礼并没有搭理她。 时吟小步着跟着他上楼梯,想了想,委屈巴巴开口:“顾老师,您什么时候能把手机给我,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当着您的面拿出来了。” 他终于有了点儿反应,步子一顿,侧头挑眉。 “再也不拿出来了。”时吟认真纠正道。 他点点头:“你下午过来拿吧。” “那下午几点的时候您在?” “我都在。” 时吟不依不饶:“那如果我去的时候您在上课呢?” “我放桌上,你自己拿。” 时吟义正辞严:“那怎么行,我不能随便动老师的东西的,”她一本正经地告诉他,“我必须要等您回来。” “……” 顾从礼终于看了她一眼。 此时两个人走到了二楼,时吟好像也没指望他会搭理她一样,站在二楼到三楼的楼梯口朝他摆了摆手:“那,顾老师再见。” 她依依不舍地转身,往里走。 二楼比一楼人少了点儿,每个窗口前队伍也没排那么长,她拧开手里的冰可乐,边喝边思考着中午吃什么,刚走了没几步,听见身后有人喊她:“时吟。” 时吟下意识回过头去。 顾从礼已经朝她走过来了,两步走到她面前,人一晃,站到她身后。 时吟眨眨眼,刚想转身,男人低淡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别动。” 她愣了愣:“顾老师?” “看看有没有同学在这儿,”他顿了顿,补充道,“女生。” 时吟完全摸不到头脑,有些莫名其妙,又不让她转身,又让她找什么女生。 她身子微微往后倾了倾,脑袋朝后面仰成九十度,脖颈拉长,嘴巴微张,脑瓜尖抵上他胸膛,声音因为嗓子绷着听起来有点紧:“没有,怎么了?” “……” 他垂头看着她,睫毛覆盖下来,露出一个看起来有点无奈的表情,声音平淡,无波无澜:“你生理期。” 时吟:“……” 饶是脸皮再厚,到底也是个女孩子。 她唰地垂下了头,整个人僵在原地,涨红了脸:“那,我衣服……” “嗯,脏了。” 二楼基本没老师会过来,两个人就这么站在二楼食堂楼梯口,不停地有学生上来,绕过她们的时候都会多看两眼。 小姑娘尴尬到不行,手足无措的样子,咬着嘴唇站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看起来快哭了。 一垂眼,就能看到她红透了的耳尖。 顾从礼叹了口气:“先到墙边去。” 时吟犹豫了一下才动,她往前走一步,就能感觉到身后的人也跟在她后面走一步,一到墙边,她飞速转过头来,背靠着墙面站,哭丧着脸仰起头来看着他:“然后呢。” “等着。”他说完,转身下楼了。 “……” 时吟就僵着靠墙站在那里,食堂里吵吵闹闹,窗口前长队变短,座位里坐满了人,她盯着楼梯口,等了好像有一个世纪,才看见顾从礼回来。 时吟感动得快哭了:“顾老师!” 顾从礼走过来,手里一件衣服丢在她身上。 时吟接住,抖开来,一件白衬衫,款式简约,只金属纽扣上刻着繁复的花纹。 她也顾不得穿着会有多奇怪了,连忙披在身上,扭着身子回头看,确定了长度一直到了大腿,才长长松了口气,重新扭过头:“顾老师,我先回寝室换衣服。” 顾从礼微扬了下下巴:“嗯,去吧。” 小姑娘红着脸跑没了。 顾从礼盯着楼梯口看了一会儿,也跟着下了楼,回了办公室。 和他一间办公室的裴诗好看见他回来,有点诧异地挑了挑眉:“这么快就吃完了?” 顾从礼一顿,才想起来,跟着这小朋友折腾了一中午,午饭没吃。 屋子里一股散不去的桃子味,桌上白色的手机静静躺在电脑旁边,全部都无声无息地刷着存在感。 他拿过那支手机,点了一下home键。 手机屏幕亮起,壁纸是黑色的底,上面鲜红大字横横竖竖没有规律的排列着,显眼得很—— 【我时吟就算单身一辈子,和女生谈恋爱,去荷兰结婚,我也绝对不会喜欢男人。】 【男人都是大骗子】 【走开你们这些该死的男人,让我学习】 【我爱学习,学习使我快乐,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两个字——学习】 【今天谁都别想谈恋爱,都给我学习】 他突然很淡笑了一下,按灭了屏幕,放下手机:“嗯。” 裴诗好注意到他的动作,刚想起来似的:“说起来,我这两天碰见一个学生好几次,说是来找你要手机的,”她顿了顿,开玩笑道,“怎么回事儿啊顾老师,您也有收学生手机的闲情逸致呢?” 顾从礼坐进椅子里,没说话。 裴诗好状似无意笑道:“而且你可小心点啊,那女孩看起来也不像是来要手机的样子,不过她也不是第一个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正是喜欢胡思乱想的时候呢。” 顾从礼垂着眼,想起刚刚在食堂的时候,小姑娘后仰着脑袋看着他,杏眼微弯,像天生含着笑,亦步亦趋跟着他,麻雀似的没话找话叽叽喳喳,张扬又莽撞的,带着满满的少女感。 真的有点儿吵。 他食指微曲,轻叩了下桌角,神情松懒:“就一小丫头。” 时吟没有想到,顾从礼这么狠。 看起来年纪轻轻,没想到老教师的套路还挺熟练,竟然利用她对他的热情钓鱼执法。 手机其实现在人人都有带的,只要不上课拿出来被发现老师们基本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怎么会没收了,而且她们现在住校,不带手机家长有时候联系不到,确实不太方便。 最关键的是,很无聊。 时吟度过了两天没有手机的日子,平时上课的时候倒也还好,一到晚上下课回寝室,都无聊得像咸鱼一样。 在她跟方舒说明了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以后,方舒女神无情的嘲笑了她:“你这也太明显了,手段拙劣,粗糙到让人不忍直视,人家又不是傻子,看不出来你什么意思才奇怪。至于他没收你手机,应该也不是真的想没收的意思,你现在去要他应该就给你了。” 77.白鸽童话(6) 晋江独家发表, 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订阅可见。  时吟:“……” 校霸:“那个作者好像叫什么,时一吧,画的是什么几把, 现在什么人都能当漫画家了, 呵呵。” 时吟:“……?” 校霸原本笑得嘲讽,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抬眼问道:“对了, 你笔名叫什么?” 时吟:“呵呵。” 时吟觉得自己和这甜味苹果糖聊得挺不愉快的,不过金鼎这家餐厅的食物味道确实不错,时吟不太擅长烧饭,而且她很懒,平时每天在家里不是叫外卖就是随便弄点东西吃,这一顿吃得她胃口大开,心情愉悦。 抛开校霸对时一这位漫画家的抨击不谈的话。 “色彩很差, 而且内容一般,”校霸一手捏着叉子,指尖点了点桌面,“虽然我是化少女漫的,但是少年漫很多东西应该也差不多吧。” “差很多, ”时吟不太开心地说, “等你画一次少年漫就知道了。” 校霸估计也是聊得高兴了, 咧嘴一笑, 露出一口大白牙, 灿烂的笑容在他那张脸上就很有种阴森森的味道:“这次夏季新人大赏我就准备尝试一下战斗少年漫,草稿已经画好了,叫《水蜜桃之恋》。” “……” 时吟没看出来这名字哪里战斗了,恋爱修罗场吗。 一顿饭边吃边聊,一场相亲莫名其妙就变成了两个漫画家交流会,吃到一半,时吟去了个洗手间。 从里面洗好了手,她一边从镜下抽了张纸,一边往外走,随意瞥了眼窗外。 七点多钟,外面已经黑了,天空呈现出一种蓝紫相间的颜色,不见星光,颜色浓郁得像铺了张天鹅绒帘幕。 从顶层的餐厅玻璃窗俯瞰,下面的世界车水马龙,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灯火通明,车灯和路灯的光线交织,流离璀璨,亮如白昼。 火树银花不夜天。 时吟在这个城市出生,在这里长大,见到过了无数次这样的夜晚,却依然还是每一次都忍不住想要驻足。 餐厅巨大玻璃前,影影绰绰映出女人的身影,被拉得有些长,黑色的连衣裙几乎融进背景,露在外面的皮肤就显得尤为清晰。 时吟好一会儿,才发现那上面映着的,另一个人影。 男人倚靠着洗手间出口处大理石立柱,深色的衣服,影子模糊,看不清五官。 他一动不动,就那么站在那里看着她的方向,给人一种,他仿佛已经站在那里千万年的错觉。 时吟回过头去。 顾从礼微微垂着眼看着她,睫毛轻轻覆盖,浅色的瞳孔被打下了一层深色。 冰冷阴郁,藏着点暴戾。 时吟无意识的缩了下肩膀,忍不住想要后退。 只是被他这么看着,就好像整个人都被剖开重组了一遍似的,想动却又没办法动,被生生钉死在了原地。 她眨眨眼,再看过去,那双狭长的眼底暴戾浅散,只剩淡漠。 时吟手里捏着刚才完手,被水珠打得蔫巴巴的纸巾,身子微微往前倾了倾,小声开口:“顾主编?” 顾从礼没应声。 时吟等了两秒,朝他走过来。 剪裁简单的黑色收腰小礼裙,裙摆落在膝盖往上几寸的位置,随着姑娘的动作微微晃动。 纤细的腕,白瘦手臂,圆润的肩。 往上是锁骨的线条,脖颈的弧度,单薄脆弱的仿佛单手捏过去就会像个洋娃娃一样碎掉。 顾从礼平淡地收回视线。 时吟刚好走到他面前。 她今天化了很精致的妆,眼角微扬,唇膏应该刚补过,是很饱满的红。 几秒钟后,那嘴唇轻动,吐出字来:“主编,您也来这里吃饭呀?” 顾从礼抬眼。 姑娘仰着颗小脑袋,漆黑杏眼看着他,两把长睫毛刷子似的眨。 他往她手里扫了一眼,突然道:“外贸原单?” “啊?”时吟没反应过来。 两三秒后,她顺着看向自己手里的包。 两个c背靠着背,交叠在一起张牙舞爪挂着。 时吟张了张嘴,试图解释:“不是不是,诶,主编,我那天是开玩笑的,我就随手一打,其实我不卖什么原单的。” 顾从礼点点头,表情平静:“骗我的?” “……” 时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绞尽脑汁想着能编出什么合适的理由,没奈何,想不到,只得惨兮兮地咧了咧嘴角,好半天,才慢吞吞道:“也不能这么说,就……” 顾从礼微微歪了下头,十分耐心的等着她的答案。 他是窄窄的内双,眼皮很薄,显得有些冷漠薄情,配上内勾外翘的眼型,却好像怎么看都有点勾人的味道。 就这么面无表情歪着头安静的看着她的时候又莫名多出了点儿无辜的稚感,像是在引诱着人似的。 时吟有种被诱惑到了的感觉。 这男人,几年不见,真是段位越来越高了。 她没出息地吞了吞口水,老实巴交道:“想跟你说句话……” 没人再说话了,片刻的安静。 顾从礼垂眼,突然笑了一下。 时吟觉得有点儿热。 她厚了这么多年脸皮,没有想到也有不好意思的一天。 男色害人啊。 她还没来得及脸红,就听见害人的男色淡声道:“说我大傻逼?” 时吟:“……” 时吟震惊了。 她唰地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难以置信,惊恐万分的看着他。 顾从礼语气平淡,不辨喜怒:“时吟,几年没教你,你现在胆子大。” 姑娘惨白着脸,面无血色,形容枯槁,眼神绝望,看起来快哭了。 她哆哆嗦嗦地道歉:“顾老师,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 ——以为你拉黑我看不见我骂你。 后面的话她不敢说,怕自己被打死在这儿。 “主编……”时吟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您别生气了。” 他没说话。 时吟还想再接再厉,就听顾从礼突然道:“周一之前画好新连载的原稿给我。” 这话题转的太快,时吟没反应过来,一脸茫然:“什么?” 顾从礼看了她一眼,言简意赅重复:“周一早上,我去取新连载的原稿。” 时吟:“……” 今天已经周六晚上了,也就是明天一天时间,他要她画好新连载的几十页原稿,这不是扯淡吗。 就算她现在飞回家去通宵画一晚上都画不完。 * 时吟回去的时候,林佑贺正在玩手机。 跟气场极强的冷漠面瘫胆战心惊的交流了一波,时吟现在看着校霸这张表情丰富的脸觉得亲切异常。 又想到她还有几十页的原稿要画,时吟脑壳疼。 她长叹了口气,看了眼表,眼巴巴地看着林佑贺:“林先生,你吃饱了吗?” 林佑贺是个极其没有眼力价儿的,完全没看出来她的暗示,点点头:“一般吧,我刚又点了两个甜品,巧克力巴菲和红酒雪域你要哪个?” 时吟:“……” 一顿饭最后吃完八点了,时吟后来看了四五次表,校霸半点未察,还在和她讨论时一老师的彩图有多少多少缺点。 吃到最后,万念俱灰生无可恋,面无表情的捏叉子戳着面前的红丝绒,像是在戳什么杀父仇人。 校霸终于吃饱了。 时吟扑腾着站起来准备去付钱,被林佑贺拦下来了。 “怎么说也还是相亲,男方请是应该的。” 时吟觉得也是,校霸这种炫酷狂霸的性格肯定会觉得女孩子买单很丢面子。 校霸大大方方刷卡:“反正也是林源的卡。” 时吟:“……” 九点钟,时一老师终于回了家。 她妆都来不及卸,洗了个手屁滚尿流就滚进了工作室,前几天刚画完的一沓子分镜草稿摊在面前。 时吟数了数,整整34页。 正常她一个月的工作量,就算她叫上助手,从现在开始不吃不喝不睡,每天头不抬眼不睁的画,也要十天才能画完。 这顾从礼就是故意想搞她。 他早就不是她的老师了,她也不是他的学生。 即使他现在是主编了,两个人也算是平等的合作关系吧,非要说的话,他甚至还应该反过来喊她一声时一老师呢。 老子才是你的摇钱树!!你跟我装什么逼?!!! 时吟愤怒摔笔,觉得有必要让顾从礼了解一下形式,认清谁才是爸爸。 为什么她的消息发出去以后,没有马上弹出那边的拒收提示? 不是拉黑了吗? 不是已经把她拉黑了吗?? 时吟拿脚想,也没有想到顾从礼会主动地,无声无息地把自己从黑名单里拽出来。 装逼一时爽。 事后火葬场。 这可真是,防不胜防。 几年不见,这男人的段位和恐怖程度越来越高了。 竟然也学会了鬼鬼祟祟了!!! 时吟心下发慌,手忙脚乱地赶紧长按撤回,看着绿色的气泡被撤回以后,整个人长长吐出了口气,放松下来。 放松了几秒,又继续紧张了起来。 不知道他看没看见。 应该没看见吧,她很快就撤回了。 顾从礼好像也不是会时时刻刻盯着手机看的人。 78.白鸽童话(7) 晋江独家发表,订阅比例不足, 补足订阅可见。  但是顾从礼在这儿就不太对。 顾从礼当年是他们的老师, 虽然没多久, 而且教的是艺术生,但是因为一张盛世美颜也是在实验一中引起过轩然大波的, 大半个学校女生的梦中情人, 算是非常有名。 那些无法无天天王老子都不怕的半大小伙子们看见他都要乖乖喊一声“顾老师”。 二狗觉得,以前没发现, 这顾老师还挺幽默。 他看了一眼面露尴尬的秦研, 非常有眼力价儿的上前打哈哈:“顾老师, 我们都毕业多少年了, 你还收作业啊,太惨了吧。” 顾从礼没说话。 时吟很快反应过来, 充满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爪子搭在他肩膀上, 一边扭头往里走:“二狗说的对啊,顾老师越来越幽默了啊, 哈哈哈哈, 我们先进去吧, 啊,好饿啊……” 她越说声音越低,面露心虚, 嘴角抽搐。 二狗瞥了她一眼, 又看看落在自己肩膀上那只颤抖着的爪子, 低声问:“你怕什么?” 时吟一个激灵,瞪他:“谁怕了?” “不怕你抖什么,你溜这么快干什么?顾从礼能吃了你?” 两个人走得快,把身后的人拉开了一段距离,时吟没忍住偷偷侧头往后瞥了一眼,余光扫见秦研是和顾从礼并排走的,跟在她们后面。 她撇撇嘴:“刚刚还一口一个顾老师的叫,现在就顾从礼了,狗学委,你还是那么虚伪。” 二狗也不生气,反而笑了,他长得清秀,一张娃娃脸,笑起来有种天然黑的感觉:“这不是怕你有心理压力么,”他突然贴过来,人凑近了点儿,声音压得低,几近耳语,“怎么,还喜欢他呢?” 时吟步子一顿,侧过头来。 看着他的眼神阴沉沉的,带着警告。 二狗咧嘴笑:“你这个人就是太较真,当年别说你,咱们班,咱们学校有多少女生都喜欢他呢,天天一下课就趴窗台上盯着,花痴似的叫唤,你这就也垂涎一下美色怎么了?而且这都毕业这么久了,你不能因为当年的事儿就永远这样吧,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你胆儿也太小了吧” 时吟快烦死他了,长嘶了一声,咬牙切齿:“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米六吗?” “嗯?” “因为你屁话太多,还爱多管闲事。” 二狗挑眉:“被我说中了啊。” “滚。” * 包间选的是大包,一行八九个人落座,时吟坐里面,一边是二狗,另一边方舒。 顾从礼的位置在她斜侧面,旁边坐着秦研,正在和他说话。 顾从礼靠坐在椅子里,微垂着头,有点懒洋洋的样子,食指指尖搭在手机边缘,也不说话,不知道是在听还是没在听。 已经进了包间,秦研就把遮了她大半张脸的墨镜摘了,挂在胸口,v领的红裙往下拉了点儿,线条饱满诱人。 她一边说话,上半身往顾从礼那边一点一点倾斜,从男人的角度,只要一侧头,应该刚好看见宽阔领口后的美好光景。 时吟心里冷笑了一声,撇开了眼。 没有见过顾从礼这么不要脸的男人。 一边问她作业写完了没,自己倒是天天在外面鬼混,把妹把得美滋滋的。 眼光还高的嘞,一来就来个女明星,还国民女神。 酒桌情绪热烈,时吟自己刚刚也喝了不少,有点儿上头,她翻了个白眼,面前啤酒瓶子一推,捏了另一头白酒倒满,往苟学委面前一举,一脸肃然:“二狗,你刚刚是不是说你要调去帝都了?” 二狗没反应过来,愣愣点头:“对啊。” 话音刚落,时吟那边已经一杯干了:“祝你一路顺风。” 满满的一杯白酒,白开水似的咕咚咕咚下肚,透明的液体划过喉管,辣得她皱起眉来。 倒了第二杯,仍然笑嘻嘻道:“如日方升。” 秦研注意力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过来,没再跟顾从礼说话,只看着她吐了下舌头,娇娇气气地笑:“这白酒是不是很辣啊,小姐姐厉害了啊,我酒量就特别差。” 时吟本来声音不大,大家都在各聊各的,没引起什么注意,倒是秦研这一声,满桌人都看过来了,开始起哄。 时吟瞥她一眼,没说话,举杯喝了个干净。 姑娘喝起酒来有种淋漓尽致的大气,畅快又洒脱,半点儿不扭捏,细瘦的手捏着杯,头微扬着,颈部线条拉得修长,室内灯下白得晃眼。 喝完,她手里玻璃杯往桌上一搁,扬眼勾唇,似笑非笑瞥了秦研一眼:“小姐姐还能更厉害,想看不想看?” 这操作毫无预兆,秦研愣了愣。 时吟微微倾身朝她的方向靠了靠,胸口的布料贴紧了桌沿,声音低懒,带几分邪气:“叫两声好听的,哄得小姐姐开心了就给你看?嗯?” 语气轻佻,半点尊重没有,像是哪家的浪荡公子哥。 秦研反应过来了,脸色十分难看。 一片的静里,方舒“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抬手按着时吟脑袋啪叽一下推回去了,时吟重新栽进椅子里,不满的拍掉她的手。 方舒含笑道歉:“不好意思啊,秦研,时吟有点儿喝多了,她今天特别开心,大家又都熟,玩笑开得没边儿。” 时吟撇嘴嘟哝:“我说什么了?我说什么了?我就喜欢和漂亮的小姐姐玩儿不行吗?我看她电视里不也这么演的么……” 秦研刚缓过来一点儿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她之前接过一部刑侦单元剧,在里面演一个夜总会陪酒。 说是什么国民女神,当红小花旦,其实也都是好听的,别说大荧幕了,就是电视剧里面,她也只能拿到一些配角刷个脸熟,此时时吟迷迷糊糊嘟哝着,明摆着打她的脸。 方舒又是一巴掌拍上时吟脑门儿,拽着人胳膊给拉起来了,毫无诚意又道了个歉:“喝得都不清醒了,大家先吃,我带她去醒醒酒。” 时吟十分乖巧的依偎在她怀里,跟着她往外走。 出了包间,方舒关上门,手一松。 时吟晃了晃脑袋,一脸不满:“你别松手啊,我真有点晕呢。” 方舒抱着臂,好笑的看着她:“你这人过分,秦研眼睛都气红了。” 时吟翻了个白眼:“我和二狗玩得与世无争呢,谁让她突然跳出来给自己加戏啊。” 方舒却突然眯起眼来,凑近了看着她:“你和秦研这么大仇?” 时吟耸肩:“没仇。” 方舒哼哼笑了两声。 两个人走到洗手间门口,时吟随手拉开最近的一个隔间门:“你为什么要问这么愚蠢的问题?我和她有什么仇你心里没数吗?” 方舒“哦”了一声:“因为顾从礼。” 时吟没说话。 方舒就当她默认了:“你之前不是说你对顾从礼现在已经没有非分之想了吗?” “我什么时候说的。” “你中午刚说过。” “我说的是,我们没有前缘可以续,你对我不关心,你到底是不是真的爱我?” 方舒一阵恶寒:“时吟你要点脸,你有非分之想就想吧,你恶心我干什么?” 时吟没忍住笑了两声,顿了顿,轻飘飘道:“非分之想好像也还是有,不过学委说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其实我觉得他说挺有道理的。” 方舒怔了下。 隔间里,抽水声哗啦啦地响起,然后归于平静。 方舒回神,刚想说话,隔间门咔嗒一声开了,时吟从里面出来,平静地走到水池前:“我一直有,但我不敢了。” * 时吟回去的时候,气氛依旧热烈,只是少了人。 顾从礼没在。 秦研倒是还在,应该是已经被哄开心了,只是看见她们进来的时候冷冷瞥过来两眼。 男人喝嗨了以后就喜欢开始跑火车,桌上位置已经换了一圈儿了,几个男人凑在一起天南海北的吹牛逼,时吟旁边换成了个女孩子。 小个子女生,长了张娃娃脸,皮肤很好,声音也幼幼的,以前是班里的英语课代表,叫李思璇。 几年过去了,她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笑眯眯地跟她们打了招呼,将旁边的酒瓶挪到一边,换了果汁。 时吟一阵感动,只觉得还是女孩子好,香香软软,又体贴。 她道了谢,端起来喝了两口。 李思璇撑着脑袋歪着头,狡黠眨眼:“好点了吧,别喝太多了,不然多难受呀,白酒劲儿大。” 女人是比较懂女人的。 时吟满脸无辜:“你说得对。” 李思璇凑过头来,小声和她咬耳朵:“其实刚在大厅的时候我就懂了,秦研只说她带个人,我也没想到。” “……” 你又懂了。 时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保持沉默。 好在李思璇没说两句就拐到别的事情上的,女人的话题总是无穷多,三个人聊得火热,没一会儿,顾从礼回来。 秦研又凑过去了。 时吟觉得这顿饭真是吃得她不爽极了,郁气阴魂不散似的围着她转,她烦躁地偷偷往那边看,对上男人寡淡视线。 79.不及你(1) 晋江独家发表, 订阅比例不足,补足订阅可见。 手机其实现在人人都有带的,只要不上课拿出来被发现老师们基本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怎么会没收了, 而且她们现在住校,不带手机家长有时候联系不到,确实不太方便。 最关键的是,很无聊。 时吟度过了两天没有手机的日子, 平时上课的时候倒也还好,一到晚上下课回寝室, 都无聊得像咸鱼一样。 在她跟方舒说明了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以后,方舒女神无情的嘲笑了她:“你这也太明显了, 手段拙劣, 粗糙到让人不忍直视,人家又不是傻子,看不出来你什么意思才奇怪。至于他没收你手机,应该也不是真的想没收的意思, 你现在去要他应该就给你了。” 时吟严肃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就是故意想引起我的注意力, ”说完,她美滋滋地捧脸, “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 方舒翻了个白眼:“是‘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是你死了这条心吧。’的意思。” 时吟不开心地瞪她。 方舒毫不留情:“你瞪我干什么, 他这明显就是在委婉地劝退你啊。” 方舒本来以为时吟就算不会醒悟过来放弃, 也至少会有点失落的反应才对。 没想到她平静地听完了, 竟然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毕竟像我这么优秀的女孩子不可多得,他一时间觉得难以接受也是正常的。” “……” 方舒被她气笑了:“时吟,你一共才见过他几次?你不可能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时吟瞪大了眼睛:“这个怎么能靠见过几次来定夺,那我天天跟二狗朝夕相处了一年了,我也没喜欢他啊。” “那你喜欢他哪了?” 时吟很认真地想了两秒,坦诚道:“长得好看。” “……” 方舒无言以对,又翻了她一眼,似乎懒得理她了,转头继续看书。 刚好老师进来,话题结束,时吟也捡起笔来,继续写物理练习册。 其实这是骗人的。 这个世界上长得好看的男生有那么多,她见过的也不少,比如二狗的那个新室友沈之扬,已经从级草升级成校草了,天天有高年级的小姐姐们围在他班级门口。 但是顾从礼就是不一样的那个。 这感觉来的突如其来又毫无预兆,时吟也没法解释,甚至在她第一次见到他,还没看清楚他到底长什么样的时候,就已经惦记上了。 像夏天天气预报都无法预知的雷阵雨,猝不及防就浇了她满身。 * 一整个礼拜,时吟都有点儿心不在焉。 她偷偷的去了几次艺体楼,没见到顾从礼人,倒是碰见了之前在画室里看到的那个穿紧身连衣裙的美术老师,姓裴。 裴老师长得很对得起她的身材,又气质又性感,总之就是个很有女神范儿的美女老师,看见她来敲办公室门表情了然:“你找顾老师?” 时吟点点头。 “有什么事吗?” 时吟觉得有点丢人,小声道:“我手机被顾老师没收了……” 美女老师诧异的看着她:“顾老师?他现在不在。” 时吟有种在美女面前自惭形秽的感觉,连忙乖巧点头:“那我之后再来吧,老师再见。” ——然后飞速撤离现场。 她纠结得要死,一方面又想借着要手机的名义去找顾从礼,一方面又明白方舒说的话其实是有道理的,她用那么拙劣又蹩脚的办法跟他要微信要手机号码,还说他笑起来好看。 他不可能没听出来的,所谓的没收手机,不过是不想给她联系方式,委婉地拒绝了她,作为老师又不能伤害到她的自尊心,给她个台阶下罢了。 时吟伤心死了,伤心了三秒钟,又开始陷入了纠结。 倒不是因为被顾从礼婉拒,而是在思考,如果她去把手机要回来,那她好像就没什么其他的理由还能去找他了。 除非他来给她上个课什么的。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 时吟长叹了口气,慢吞吞地往食堂走。 中午午休,大帮的人从教学楼里出来为了不排队朝食堂方向狂奔,时吟不紧不慢走,一边一个人神游天外。 实验一中新校区食堂很大,一共三层,一层二层是窗口,三楼算是教师食堂,菜比较豪华,据说价格也很豪华。 时吟随着人群进了食堂,先去一楼门口的地方买了瓶冰可乐,边喝边往二楼走。 瓶口贴在嘴边,随意抬了眼,看见顾从礼正往楼上走。 时吟眼睛一亮,还踩在楼梯上,迈了一半,蹬蹬蹬快走了两步,凑过去:“顾老师,好久不见呀。” 顾从礼脚步一顿,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 时吟咬着可乐瓶口:“您也在这儿吃饭?” 一说完,她就懊恼地拍了拍脑门。 这是什么破问题。 果然,顾从礼并没有搭理她。 时吟小步着跟着他上楼梯,想了想,委屈巴巴开口:“顾老师,您什么时候能把手机给我,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当着您的面拿出来了。” 他终于有了点儿反应,步子一顿,侧头挑眉。 “再也不拿出来了。”时吟认真纠正道。 他点点头:“你下午过来拿吧。” “那下午几点的时候您在?” “我都在。” 时吟不依不饶:“那如果我去的时候您在上课呢?” “我放桌上,你自己拿。” 时吟义正辞严:“那怎么行,我不能随便动老师的东西的,”她一本正经地告诉他,“我必须要等您回来。” “……” 顾从礼终于看了她一眼。 此时两个人走到了二楼,时吟好像也没指望他会搭理她一样,站在二楼到三楼的楼梯口朝他摆了摆手:“那,顾老师再见。” 她依依不舍地转身,往里走。 二楼比一楼人少了点儿,每个窗口前队伍也没排那么长,她拧开手里的冰可乐,边喝边思考着中午吃什么,刚走了没几步,听见身后有人喊她:“时吟。” 时吟下意识回过头去。 顾从礼已经朝她走过来了,两步走到她面前,人一晃,站到她身后。 时吟眨眨眼,刚想转身,男人低淡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别动。” 她愣了愣:“顾老师?” “看看有没有同学在这儿,”他顿了顿,补充道,“女生。” 时吟完全摸不到头脑,有些莫名其妙,又不让她转身,又让她找什么女生。 她身子微微往后倾了倾,脑袋朝后面仰成九十度,脖颈拉长,嘴巴微张,脑瓜尖抵上他胸膛,声音因为嗓子绷着听起来有点紧:“没有,怎么了?” “……” 他垂头看着她,睫毛覆盖下来,露出一个看起来有点无奈的表情,声音平淡,无波无澜:“你生理期。” 时吟:“……” 饶是脸皮再厚,到底也是个女孩子。 她唰地垂下了头,整个人僵在原地,涨红了脸:“那,我衣服……” “嗯,脏了。” 二楼基本没老师会过来,两个人就这么站在二楼食堂楼梯口,不停地有学生上来,绕过她们的时候都会多看两眼。 小姑娘尴尬到不行,手足无措的样子,咬着嘴唇站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看起来快哭了。 一垂眼,就能看到她红透了的耳尖。 顾从礼叹了口气:“先到墙边去。” 时吟犹豫了一下才动,她往前走一步,就能感觉到身后的人也跟在她后面走一步,一到墙边,她飞速转过头来,背靠着墙面站,哭丧着脸仰起头来看着他:“然后呢。” “等着。”他说完,转身下楼了。 “……” 时吟就僵着靠墙站在那里,食堂里吵吵闹闹,窗口前长队变短,座位里坐满了人,她盯着楼梯口,等了好像有一个世纪,才看见顾从礼回来。 时吟感动得快哭了:“顾老师!” 顾从礼走过来,手里一件衣服丢在她身上。 时吟接住,抖开来,一件白衬衫,款式简约,只金属纽扣上刻着繁复的花纹。 她也顾不得穿着会有多奇怪了,连忙披在身上,扭着身子回头看,确定了长度一直到了大腿,才长长松了口气,重新扭过头:“顾老师,我先回寝室换衣服。” 顾从礼微扬了下下巴:“嗯,去吧。” 小姑娘红着脸跑没了。 顾从礼盯着楼梯口看了一会儿,也跟着下了楼,回了办公室。 和他一间办公室的裴诗好看见他回来,有点诧异地挑了挑眉:“这么快就吃完了?” 顾从礼一顿,才想起来,跟着这小朋友折腾了一中午,午饭没吃。 屋子里一股散不去的桃子味,桌上白色的手机静静躺在电脑旁边,全部都无声无息地刷着存在感。 他拿过那支手机,点了一下home键。 手机屏幕亮起,壁纸是黑色的底,上面鲜红大字横横竖竖没有规律的排列着,显眼得很—— 【我时吟就算单身一辈子,和女生谈恋爱,去荷兰结婚,我也绝对不会喜欢男人。】 【男人都是大骗子】 【走开你们这些该死的男人,让我学习】 【我爱学习,学习使我快乐,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两个字——学习】 【今天谁都别想谈恋爱,都给我学习】 他突然很淡笑了一下,按灭了屏幕,放下手机:“嗯。” 裴诗好注意到他的动作,刚想起来似的:“说起来,我这两天碰见一个学生好几次,说是来找你要手机的,”她顿了顿,开玩笑道,“怎么回事儿啊顾老师,您也有收学生手机的闲情逸致呢?” 顾从礼坐进椅子里,没说话。 裴诗好状似无意笑道:“而且你可小心点啊,那女孩看起来也不像是来要手机的样子,不过她也不是第一个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正是喜欢胡思乱想的时候呢。” 顾从礼垂着眼,想起刚刚在食堂的时候,小姑娘后仰着脑袋看着他,杏眼微弯,像天生含着笑,亦步亦趋跟着他,麻雀似的没话找话叽叽喳喳,张扬又莽撞的,带着满满的少女感。 真的有点儿吵。 他食指微曲,轻叩了下桌角,神情松懒:“就一小丫头。” 80.不及你(2) 按照之前顾从礼给她讲的那个故事, 顾璘这个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冷漠无情, 利益机器,利用了和白露的婚姻给自己带来了最大的收益,是个没有心的男人。 可是他笑起来, 和顾从礼实在太像了。 冰雪消融,天光大亮, 让人不由自主一阵毛骨悚然。 顾璘没说什么, 顿了顿, 侧过身来, 给她让了让位置:“进去吧。” 时吟犹豫了一下, 点点头,小声说:“叔叔再见。” 顾璘挑眉, 有些惊讶:“从礼没跟你说我的事情?” “说了。” “那你还,”他顿了顿, 换了种说法,“他应该说不了我什么好话吧。” 时吟继续点头:“嗯, 没说您什么好话。” 顾璘看起来没什么反应, 连点恼火的情绪都看不见, 摆摆手, 人往外走。 出了病房往外走了两步,顾璘转过头去。 小姑娘穿着件修身风衣外套, 扎着马尾辫, 白净, 眼睛很大,看着人的时候发亮,干净剔透,心里想的全都写在里面了。 身上的气质是那种,没被社会浸染过的单纯稚嫩。 女孩进了房间,回手关上门,关上的瞬间望了他一眼。 两个人视线对上,顾璘不慌不忙地点点头。 女孩似乎有点意外,又有点犹豫,最后还是咬着唇,也朝他点点头,关上了门。 顾璘轻轻笑了一声。 她眼底的防备和不喜太明显了,可是还是乖乖巧巧地,给他打招呼问好。 性格是好的。 他这个儿子哪哪都不怎么样,眼光和运气倒是不错。 顾璘回过身来,一路往外走,穿过绿化带和喷泉雕像,走到医院大门口。 门口停着辆车,司机远远见着他走过来,绕到后面给他开了车门。 顾璘坐进去,司机上车,从倒车镜看着他:“顾总,您现在回公司还是回家?” 顾璘没说话。 静了几分钟,他抽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一遍,没人接。 顾璘不急不缓,也不生气,淡定的继续打。 三遍以后,那边终于接起来了。 顾璘没指望对面能说话,先开口:“女朋友不错。” 他从小看着顾从礼长大,对他太了解。 白露不理解他,他却愿意跟白露更近。 而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他们骨肉相连,顾从礼的阴暗,挣扎,反抗,顾璘看得明明白白。 他却厌恶他,否认着他的同时也在否认他们之间的共同性,拼命想要和他拉开距离。 顾璘原本想不明白,他的儿子,这个世界上和他最亲近的人,为什么不愿意接受他。 他尽心尽力的教育他,把自己的全部经验倾囊相授。 明明只要听他的,他可以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人。 果然,一片死寂,三秒钟后,顾从礼把电话挂了。 顾璘靠进座位里,单手撑着下巴直直看着窗外。 这家医院环境很好,管理森严,地处近郊,空气清新,设施全部都是从国外引进的最尖端设备,医疗水平毋庸置疑。 黑色大门和大理石围墙拦住里面的世界,透过铁栏,能够看到里面绿色的植物,还有隐隐约约的人声。 顾璘发了会儿呆,转过头来,摆了摆手:“走吧,回公司。” 司机老李应声,启动车子。 * 时吟进了病房,回手关上门,看见里面站在的女人。 她和白露不算熟,几面之缘,而且这次就她一个人,时吟怕吓到她,没敢走近,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白露看起来精神状态好了很多,站在窗边摆弄着她养得两盆花,绿色的植物郁郁葱葱,她大概不怎么会打理,基本上就随便弄弄,任凭她们狂野生长。 听见关门声,她回过头来。 两个人视线对上,时吟有点无措,指尖搓了搓,微微欠了欠身:“阿姨好……我来看看您。” 白露弯起眼睛笑了,放下手里的小水壶,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时吟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床边。 女人头上依然是精致的盘发,一条月白色长旗袍,浅棕的眼睛温和柔软,唇边挂着浅浅的笑意,看着她,温声问道:“阿礼没来?” 时吟摇了摇头:“他明天应该会来,我今天路过,就来看看您。” 说完,她就安静了。 郊区地偏,地铁的最后一站,谁会没事儿到这里来路过? 还好白露不知是没听出来还是不在乎,自顾自继续道:“之前每次看你来都只站在门口看着我,也不进来,我还在想你是不是怕我,我也不敢叫你,”她笑了笑,“刚刚啊,阿礼的爸爸过来了。” 时吟安静听着,没说话。 白露眼睛发亮,像是想要把开心的事情分享给所有人的小孩子:“你要是早点来,还能让他见见你,不过他很凶的,不见也好,别让他吓到你,”女人微微靠近了一点,亲昵地拉过她的手,神秘笑道,“他就只对我温柔。” 时吟张了张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白露却忽然不笑了。 她垂下眼,忽然轻声说:“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时吟抬起头来。 “她们说我有病,说我脑子不清醒,我都知道,我不想治,也不想清醒,”白露抬眼,眼睛湿润泛红,“清醒太累了。” 时吟怔住了。 两个人对视了几秒,没人说话,手机铃声突兀响起。 时吟回过神来,匆忙从口袋里翻出手机,接起来:“喂。” “你在哪。”顾从礼声音冷硬。 时吟愣了愣,看了白露一眼:“怎么啦?” 他没听见似的:“你在哪,你刚刚遇见谁了。” 时吟“啊”了一声,有点懂了。 她放慢了语速,耐心道:“我在医院,来看看阿姨。” 顾从礼沉默了。 几秒钟后,他低声道:“我现在过去接你,不准乱跑。” 时吟乖乖应声:“好,我等你。” 她挂了电话,再回头,白露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唇边挂着浅浅的笑,手里捏着水壶看着她养的绿植,端庄又柔和:“是阿礼吧。” 时吟收起手机,“嗯”了一声。 白露站在窗边,动作顿了顿,轻声说:“我对阿礼不好,”她低垂着头,背对着时吟,没回头,声音里带着一点点颤抖,“我们都对他不好,你要对他好。” * 时吟呆了一会儿,有护士过来看着白露吃药,又看着她睡着。 她出了病房门,顺着明亮的走廊漫无目的往前走。 总觉得,今天见到的顾璘和白露,好像跟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白露是知道的。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她只是自顾自地把自己藏在那个封闭的壳里,不想努力走出来,不想康复,也不想面对现实。 她说,清醒太累了。 她说,我对阿礼不好。 她一直在逃避。 时吟下了电梯,坐在医院门口的大理石台阶上,看着前面小花园里穿着病号服的人。 在这里的病人一般都是精神类疾病,无法单独行动,旁边都会围着三两个护士或者护工。 时吟看见一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年龄的,二十多岁的漂亮姑娘蹲在草地上,拽了一根青草往嘴巴里塞。 旁边的护士赶紧把她拉起来:“哎呀,这个不能吃哦。” 漂亮姑娘仰着脑袋,眨眨眼,很认真地看着她:“你没看到,这上面的花蜜吗?我在采蜜。” 小护士耐心地拉着她的手:“你把蜜蜂的食物抢走了,蜜蜂吃什么呢?” “我不是蜜蜂吗?我是吃蜂蜜的啊。” “你不是,你要吃米的。” 两个人走远。 时吟看着那个穿着粉白条纹病号服的纤细身影被人牵着,一蹦一跳的消失。 这里确实是个很舒服的地方,无忧无虑,也没有那么多纷纷扰扰。 能做个傻子,谁会愿意清醒。 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时吟抱着膝盖快睡着了,忽然被人拍了拍脑袋。 她抬起头来,看见顾从礼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 时吟笑了笑,抬起手来去扯他的手:“你来啦。” 他抿了抿唇:“你坐了多久?”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不知道,好像也没多久,阿姨睡觉了,我就出来了。” 顾从礼牵住她的手,初春天气还没完全暖和起来,大理石的台面又冰凉,小姑娘的手指都凉凉的。 顾从礼将她小小的手整个包起来,时吟顺势站起来,跺了跺有点麻掉的脚,原地跳了两下,才抬起头:“你要不要上去看看?” 顾从礼换了个面儿,将她另一只手扯过来,塞进自己风衣外套的口袋里,往外走:“明天我再过来。” 时吟犹豫了一下,手塞在他的外套口袋里,捏了捏他的指尖:“顾从礼。” “嗯?” “我觉得,你哪天好好跟阿姨聊聊天吧。” 顾从礼垂眸,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诶,”时吟挠挠脑袋:“也没什么,就是,感觉如果有机会你们聊一下,阿姨会好很多。” 顾从礼没说话。 两个人上了车,就在时吟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他才淡淡道:“嗯,好。” 时吟这次没坐副驾驶,从这里到市区开车也要小一个小时,她跑到后座去,将车枕扯下来,和外套一起垫在车窗框上当枕头,横着坐在后面,准备睡个觉。 人靠在座位里,她想了想,还是跟他说了:“我今天好像遇到叔叔了,我来的时候,他刚从病房里面出来。” 顾从礼微勾起唇:“那我妈应该很开心。” 时吟没有说话。 她想起几个小时前看到的那个男人,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眼睛漆黑,看人的时候像是装了什么x光射线,冷漠得不近人情。 可是他笑起来,又顿时有温柔覆盖上眉眼。 反差太大,这种阴晴不定的,分裂的感觉,也跟顾从礼有点像。 不对,还是不像。 顾从礼温柔多了,就算不笑的时候,也是清冷孤寂的温柔冷月。 时吟忽然眯着眼,两只手把着前面驾驶座靠背,从中间的缝隙探过身去。 顾从礼察觉到她的动静,回头。 小姑娘已经贴到他脑袋前,软软的嘴唇凑上去,吧唧亲了他一口。 顾从礼愣了下。 等他反应过来,时吟已经飞速窜回去坐好,打了个哈欠,缩了缩肩膀,靠进位置里,安安稳稳地闭上了眼睛。 在家作息规律,时父和时母起得早,一起来时母就要去掀她被窝,时吟连续几天早上七点多钟起床,严重和她平日里的起床时间不符,到了这会儿,午觉时间,一上车就开始打哈欠。 车子开到一半,顾从礼回头,看见她脑袋歪着靠在玻璃窗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将车门落了锁,又把旁边自己的外套扯过去,盖在她身上。 衣领擦到她的下巴,有点痒,时吟皱着鼻子,嘟哝着扭过头去,抬手抓了抓下巴,小半张脑袋缩进风衣外套里,一直盖到了鼻尖。 顾从礼又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点。 * 时吟稿子交完,暂时休息了一段时间。 忙过了这一段,插画的稿子也交掉,她过上了朝五晚九的生活——每天早上五点睡。 相比较顾从礼,她看起来真的像个游手好闲的家里蹲。 时吟第三次拒绝了顾从礼怂恿她搬到他家去和他一起住的邀请,顾从礼索性也不叫她去了,直接到她家来,一三五二四六,隔个两三天就到她家来住个两三天,每次带套衣服过来,再带点东西过来,没几天,就到处都是他的东西了。 她租的这个不到二十平米的小卧室,被两个人的东西塞得满满的。好在相对的,顾从礼很爱干净,家里的家务现在都是他来做了。 虽然以前好像也是他做的。 时吟原本以为,顾从礼是只做着主编要做的那些事情,真的待在一起才知道,他有那么多的事。 甚至还有一个什么跟大学朋友一起,合伙开的公司,有些决策上的事情也是由她来处理。 时吟确定了自己确实像个游手好闲的家里蹲,这让她有点失落,她原本觉得漫画编辑那点死工资,她是比顾从礼赚得多的,赚得多,那就有更多的话语权,她在家里才是说的算的那个。 结果发现并不是,人家还有小副业呢。 某天晚上,时吟切实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在顾从礼抱着笔记本靠在床上噼里啪啦敲键盘的时候,她手脚并用爬上床去,抽掉了他的电脑,放在一边。 顾从礼抬起眼来。 时吟坐在他身上,抬手捧着他的脸,让他看着她:“你怎么有那么多工作啊。” 顾从礼的脸被她捧着,微微变了形,但是这丝毫不影响他冷淡的表情:“还好。” 时吟手上力气加大了点:“你天天求着我跟你同居,就是让我看你工作的?” 顾从礼微扬了下眉:“我得克制,你那都肿了。” “……” 时吟脸红了。 “变态。”她骂他。 顾从礼轻轻笑了一声,抬手,将她抱在怀里,时吟侧着头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声。 沉稳地,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动着。 她趴在他身上,像只乖巧的小猫咪,软声叫他:“顾从礼。” “嗯。” “你以后不要做那么多工作,你赚那么多钱,我就没有成就感了。” 顾从礼勾起她一缕长发,指尖一圈一圈的缠绕,顺从问道:“嗯?怎么没有成就感了。” 时吟抬起头来,下巴搁在他胸膛,扬起眼来看着他:“一个家里肯定是能赚钱的那个说话比较有管用,你如果太有钱,那你以后就不听我的了。” 顾从礼显然没太理解她的脑回路,微顿了顿:“在你家,叔叔和阿姨谁做主。” 时吟想了想:“我妈。” “谁听谁的话?” “我爸听我妈的。” “那谁赚得多。” “我爸。” 顾从礼拍了拍她的脑袋:“那我们也一样。” 时吟沉默了一下,脑袋撑在他胸口,一晃一晃的:“那不一样的,我爸傻,你又不傻,我当然算计不过你。” 她说完,抬手去拽他的耳朵。 他总喜欢拽她的耳朵。 他的手指大概是有什么魔力,每次他手一伸过来,酥酥麻麻得发痒,时吟曾经偷偷自己私底下也拽过,把自己耳朵拽得通红,也没有那种很让人难以启齿的感觉。 时吟指尖捏住他薄薄的耳垂,揉了揉,又顺着耳廓摸上去,揪了揪他的耳朵尖儿。 也没发现有什么好玩的。 “好玩吗?” “不好玩。”她撇了撇嘴,撒手,撑着他胸口直起身来,还没支起来,又被人扣着腰和后颈按下去。 时吟叫了一声,胸口结结实实压在他身上,撞得有点难受。 她整个人趴在他身上,人在水里似的扑腾了两下,被顾从礼压住。 他的声音在她头顶,低缓微哑,暗示意味很足:“留着点力气。” 时吟:“……” * 时吟感觉她就像是一张大饼。 整个人瘫在床上,翻过来,掉过去,翻过来,掉过去,撒上芝麻加点盐,再卷个土豆丝儿,中间夹根烤香肠。 第二天,顾从礼神清气爽去上班。 走之前还进来亲她,叫她起床,让她把早饭吃了再睡。 时吟觉得像是去健身房骑了一宿的动感单车,大腿内侧的肌肉都在抽搐。 恨他恨得咬牙切齿,随手拽了个枕头就丢过去了,软着身子裹在被子里张牙舞爪挥舞着她的小细胳膊:“你赶紧到三十岁吧!” 时吟想,等他三十岁以后不行了,开始走下坡路了,她一定天天晚上狠狠地勾引他,然后看着他力不从心的样子放一串500响的鞭炮。 一觉睡到十点多,还是被一通电话吵起来的。 时吟迷迷糊糊地从枕头旁边摸起手机来,喂了一声,声音困倦,带着浓浓的睡意。 男人大着嗓门在那边嚎:“时吟!天快黑了!还他妈睡!你是猪吗?” “……”时吟眯着眼打了个哈欠:“哪位。” “我!你苟敬文哥哥!” 刚睡醒,她反应有点慢,过了几秒,才慢吞吞地反应过来,想起这个人:“二狗啊,什么事儿。” 苟敬文那边声音有点杂,不过什么声音都掩盖不住他的大嗓门儿:“我这不是外派到北方去了,这个月刚回来,明天出去搓一顿儿啊,”他忽然一笑,嘿嘿嘿,羞涩得让人毛骨悚然,说话也带上了一股北方味儿,“顺便给你介绍一下我媳妇儿。” 时吟脑袋埋在枕头里,人清醒了一半:“你这出去一年婚都结了?” 二狗笑得更羞涩了,嘿嘿嘿:“没呢,这不是明儿个订婚宴。” 时吟从床上坐起来,赶紧道恭喜。 二狗像个娇羞的小姑娘,跟她海夸了一顿他媳妇儿,最后不忘补充:“我昨天打好几个,咱同学现在可都有伴儿了,就剩你了,时大班花,知道你人美眼光高,不过过去回不去,人要展望未来,该放下的人咱就放下吧,下一个更乖。” “啊?”时吟有点茫然。 她靠在床头,一侧头,看见顾从礼放在床头的水,还有干净的睡衣。 昨天那件已经被□□成一团,不知道跑到那个角落里了。 二狗那边顿了顿,忽然压低了声音:“咱们高中关系也算铁了,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说实话,之前那次同学聚会,我看见顾从礼还挺怕的,生怕你有什么过激反应。这秦研怎么把他带去了呢,我是真没想到他俩能凑到一块儿去,不过你也看开点儿,你看那顾从礼长得一脸性冷淡的样子,没准儿他俩也不太和谐呢。” “……” 时吟清了清嗓子,平静道:“二狗,我有男朋友了。” 二狗一愣,发出鸭子一样的笑声,嘎嘎嘎嘎嘎:“咋回事儿啊,铁树总算开花了啊,明天必须带过来给我见见,听见没有?带过来!哥哥帮你看看面相。” 说到一半,又顿了顿,担忧道:“你这男朋友长得怎么样,我上午给秦研打电话,她明儿也说要带伴儿过来的,我肯定是私心偏向你的,但是你这新欢旧爱颜值不能差太多啊,咱们顾老师那张脸确实能打啊。” “……” 时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给二狗的执念,让他觉得顾从礼就是跟秦研在一起了。 明明一年前那次遥远的同学会,顾从礼和秦研也没有太多的亲密互动。 好像是没有……吧。 行吧,顾从礼那种人,肯跟着一个女人去什么同学聚会,这本来就是一种默认行为了。 想到这儿,时吟火气又上来了,一边默默记了他一笔,想着晚上一定要找他问问清楚,严刑拷打一下。 她端起床头的水杯,喝了两口润润嗓子,微笑开口:“我男朋友的颜值,当然比顾老师能打的。” 81.不及你(3) 苟敬文订婚宴这天, 时吟做了三个小时的造型。 雄赳赳气昂昂,母鸡中的战斗机。 她去弄了个三百倍柔顺的头发, 带着一点点卷儿不太听话的额发乖巧服帖,然后使出自己浑身解数,画了一个登峰造极的妆。 都说好的化妆师一定是有画画基础的, 人像要很好,时吟人像是最当年学的最好的, 人物面部的阴影得心应手, 考虑到秦研现在是小花旦了, 肯定是有专业的化妆师和助手的, 时吟用处了浑身解数。 末了, 拿到顾从礼给她送来的衣服,对着胸口的地方发了一会儿呆。 时吟考虑着要不要多垫两个胸垫儿。 正拿着两个往自己胸前比划的时候, 顾从礼忽然开门,进了卧室。 时吟手还按在自己胸上, 错愕地抬起头来。 顾从礼站在门口,平静的看了她三秒, 看起来没什么异样。 反倒是时吟先反应过来, 脸红了, 唰地把胸垫塞进柜子里, 摔上柜门,瞪他:“你进来怎么都不敲门的?” 顾从礼微挑了下眉。 时吟很凶:“这是我的闺房, 少女神圣的私人空间, 你别以为你是我男朋友就可以随便进的啊。” 顾从礼四下扫了一圈, 看着这个到处都是他的东西的私人空间,点了点头,云淡风轻说:“你昨天在你神圣的私人空间的床上哭着求我不——” 他说到一半,时吟叫着飞扑过去扎进他怀里,两个手臂举起来严严实实地捂住了他的嘴。 顾从礼顺势将她抱住,垂眸。 她瞪着他,气恼又羞耻:“闭嘴!” 顾从礼眸光淡淡,染上笑意,嘴巴被她捂着说不出话,低低嗯了一声。 时吟放下手,退后了两步,刚要赶人,又想起来什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圈。 她用批判的眼光在他身上来回扫视,发现这个男人确实过分,挑不出什么需要改进的。 从眼睛鼻子嘴,到身材气质衣品,全是能一枪击中她少女心,完全符合她审美的地方。 情人眼里出西施,时吟看不出哪里需要她下手,扯着他出了门。 两个人到酒店门口,顾从礼刚停下车,时吟忽然探身过去,拍在他脸上:“顾老师,你要给我争气。” 顾从礼很听话:“嗯。” 她才又想起来,忘记问顾从礼秦研的事情了。 车子停在门口,泊车的小哥哥还站在那里等着,时吟率先开了副驾驶车门下车,等顾从礼过来,两人进了门。 二狗今天也穿的人模狗样,他个子矮,未婚妻比他要高,看起来温温柔柔的一个小姐姐,两个人远远的站在宴会厅尽头,正在跟人说话。 时吟没叫他,和顾从礼进来,有人先喊了她的名字。 她回过头来,看见高中时期的同班同学。 同学过来跟她说话,上次同学聚会这人没来,很多年不见,男同学目露惊艳:“真是你啊,我刚刚都差点没认出来,”他拉开自己旁边的那张椅子,笑出一口大白牙,“你坐这儿啊,这桌刚好都是咱们班的。” 顾从礼轻飘飘地瞥了一眼身边的姑娘。 确实是漂亮,长腿细腰杏眼樱唇,稚嫩的气质被三个小时的昂贵造型抹了个七七八八,整个人显得纯真又妩媚。 顾从礼不动声色地往她身前站了站,遮住男同学一半视线,俯身在她耳边问:“这酒店空调开得足,冷不冷?” 时吟扭过头去,自己感受了一下,连点儿冷风都没察觉到,茫然地摇了摇头:“不冷呀。” 顾从礼淡淡直起身,“哦”了一声。 他这么一问,倒是把整桌人的视线都吸引过来了,一桌子的高中同学,神情各异。 顾从礼在实验一中那年是画室老师,他那个时候也刚毕业没两年,还是编制外的。实验一中虽然说是美术实验基地,但是画室和学校内部还是分开管理的,大多数同学跟他擦不上边儿。 但是顾从礼有名,因为他长得好,全校都知道画室那边儿有个小帅哥。 后来出了事儿,其实所有见过顾从礼,和他相处过的人都觉得大概是个误会。 这个人骨子里的冷漠,只要是亲眼见到过的,都会明明白白的感觉得到不是假装的。 只是高中生涯里,平淡无奇的日常出现了这种调剂,所有人都不在乎它的真假。 那时候年纪小,不懂得谣言会造成多大的影响,觉得自己也就是个看热闹的,后来也渐渐懂了生活,才明白其实最可怕的伤害早就在自己懵懵懂懂的青春时期造成了。 所以男同学在看见顾从礼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其实是有点心虚的,心虚完了,又觉得松了口气。 还好他现在还是很好。 只是好就好吧,怎么还跟时吟一起出现了呢。 男同学有些傻眼,他之前明明在群里看见有人说,这顾天仙被秦研拿下了,还带出去吃饭了。 想着曹操曹操到,订婚宴这边开始,众人也就没再说什么,时吟和顾从礼落座,秦研姗姗来迟。 高中同学这边坐了三桌,实验班两桌,剩下一桌都是二狗认识的别的班的,秦研不是实验班的,本来不在这边儿,但是那边的桌子坐满了,只剩下顾从礼旁边一个空位置。 小花旦还是穿红,带着大大的墨镜,只身一人进来,时吟往后看了一眼,没看见有别人进来。 落座,顾从礼左手边坐着时吟,右手边坐着秦研,实验一班原本就寂静的气氛显得更加寂静。 当年实验一中他们这个年级,男生私底下暗搓搓的评出的两个级花,实验班的时吟,和普通班的秦研。 男同学偷偷摸摸往这边瞥了两眼,又看看面不改色坐在中间的顾从礼,暗叹:“好艳福。” 好些人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八卦之魂了,眼睛都发亮看着这边,问题堵在嗓子眼里思考着什么时候往外吐,就这么看了十分钟以后,发现不用吐了。 行动和眼神,都骗不了人。 整个过程中,顾从礼的眼睛就像长在左边了一样,时时刻刻关注着时吟要吃什么,一眼都没往秦研那边看,就像是完全不认识她一样。 秦研倒是不怎么介意的样子,只坐下来的时候打了声招呼,剩下的时间都很平静。 秦研确实是喜欢顾从礼的,今天过来看见这两个人,心里也确实不是滋味。 但是人到了这个年龄,进了娱乐圈,很多事情都不太一样了。 她喜欢什么样的男人现在无所谓,什么男人能让她红,好像比喜欢这种缥缈的东西要重要得多。 而且,她很久以后才想明白,也许顾从礼对她从没有过兴趣。 两个人一年前那次相遇以后他的配合,甚至愿意和她一起去同学聚会,并不是因为她,他的目标大概一直另有其人。 * 时吟第一次参加身边同龄朋友的订婚宴,感受到了事情有多少,二狗忙得脚不沾地,只来得及过来打了两声招呼,人正要走,扫到时吟的时候目光一顿,脚步硬生生停住了。 他的视线落她旁边顾从礼的身上,脱口而出一句脏话,被旁边他未婚妻偷偷地拧了一下胳膊。 二狗嗷的一声,哀怨侧头看了一眼,声音可怜巴巴地:“媳妇儿,轻点儿。” 女孩子笑得灿烂:“不好意思啊,你们就当没听见。” 时吟也笑眯眯地:“怎么样,我男朋友颜值确实比顾老师能打啊。” 二狗你你你了半天,一句话都没说出来,最后恍惚地摆了摆手,朝她竖起大拇指:“您牛逼,我败了。” 时吟心里的一口郁气这才散了,一直被别人以为自己的男朋友和另一个女人有一腿,这事儿会让人特别郁闷。 可是看着秦研毫无争斗欲望的样子,时吟又觉得是不是自己太小心眼儿了。 但是在意就是在意,不会因为情敌的淡定就变得释然了。 订婚宴一结束,两人开车回家,一上车时吟就凑过去,低声问他:“顾老师,我有一个问题,你要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如实回答。” 她一般开始吃醋的时候,都是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 顾从礼无声弯起唇:“嗯,你问。” “就很早之前,一年前的那次同学聚会,你为什么会跟着秦研一起过去?” 顾从礼瞥她一眼:“一年以前的事情,你现在才问。” 时吟撇撇嘴:“本来忘了,但是最近这个人又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就又想起来了。” 顾从礼缓声道:“我也忘了,是因为什么来着。” 他这明显一副准备糊弄她不想说实话的样子,让时吟睁大了眼睛,越来越觉得他是因为心虚,抬起手来食指指着他鼻尖,怒道:“你是不是本来想泡的是秦研,结果人家没看上你,你就退而求其次了?” 因为他三十岁了,该找个结婚对象了。 好像能说得通。 时吟很愤怒。 愤怒完又纳闷儿:“还会有女人看不上你?” 顾从礼看着她,眼神奇异,似乎在惊叹她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构成的,顿了顿,将她指着他的食指拽下来低声道:“除了你,没有别的女人看得上我。” 时吟大怒:“你果然是拿我将就的!” 他终于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拉着她的手指凑到唇边吻了吻,又轻轻咬了咬,声音平缓温柔:“时吟,我会去,是因为你在那里。” 时吟一毕业就选择了漫画家这个职业,最开始,顾从礼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她家庭幸福美满,学生时代简单,就像她说的,她这辈子遇到的最大的挫折就是他,毕业以后选择了自由职业,做事工作全部都随性而为,没有经历过职场,也没有被社会浸染。 她机灵又纯真,看问题通透却也迷糊,是真的二十几年来活得都简单,干净的像一张洁白的纸。 顾从礼是墨,他从小到大看透了太多人性丑恶的一面,很久以前看见那些拥有幸福家庭的同龄人,他也会想,上天是对他不公平的。 可是现在,他又觉得,这像是神对他的恩惠。 这大概也是一种冥冥。 她没见过的污浊,他来替她看。 她不知道的那些挫折和黑暗,他都替她经历。 神让他感受这个世界双倍的恶意,他愿本该属于她的那一份苦难转移,让他独自一人承担。 如此,她便可只看得到光。 82.不及你(4) 五月的这天, 时吟接到了无数个电话。 先是林佑贺的,校霸大佬声音低沉, 语气听起来还是那么不耐烦,沉默了两分钟,就在时吟乱想着这个人不会是来跟她借钱的吧, 才听见他冷硬地吐出了两个字:“恭喜。” 时吟“啊?”了一声,没来得及说第二个字, 苹果糖老师把电话挂了。 时吟举着电话干瞪眼, 没反应过来, 电话又响了。 这次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时吟接起来, 礼貌的问了声好。 “时一老师,恭喜你了。”女人的声音轻轻淡淡, 十分舒适好听,有一点耳熟, 却让人一时间想不到是谁。 她笑了一声,自我介绍:“我是林语惊, 之前年会上见过一次。” 时吟想起来了, 之前那个红裙小姐姐。 后来她问了顾从礼才知道, 这个人真的是摇光社的boss。 只不过这个boss是个甩手掌柜, 高薪雇佣了一大堆人才来管理公司,自己几乎什么事情都不管的, 每年只有在年会聚会各种活动或者团建中才会出现, 玩票的。 她又“啊——”了一声, 盘腿坐在沙发里:“谢谢,”时吟顿了顿,有点迟疑,“不过,恭喜什么?” 林语惊也沉默了,片刻她笑道:“这个我觉得不应该我来告诉你,你问顾从礼吧。” 时吟:“……” 两个人说了几句话以后,通话挂断,时吟将林语惊的手机号码存进通讯录,看了眼时间,刚想给顾从礼打个电话,手机铃声又响了。 梁秋实听起来整个人都兴奋得不行,一接起来就开始嚎叫:“老师!老师!恭喜你啊!!!” “……” 时吟盘腿往沙发里一靠,终于忍不住了:“你们到底在恭喜我什么啊!” 梁秋实平时也是个稳重的小男生,有一点点这个年纪的年轻人独有的那种性格和逼格的,喜欢装深沉,此时却是难掩雀跃:“动画呀!老师,您会参与制作吗?cv呢?” 时吟一愣,今天第三次:“啊?” 梁秋实那边已经在搭配制作班阵容了,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时吟听得头都晕了,连忙喊停:“不是,动画是什么意思啊?我吗?” “《鸿鸣龙雀》啊,不是准备谈动画化了吗?不过老师,您这本虽然已经画了一年了,但是内容还是有点少,感觉要再等等这个项目才会开始筹备吧,或者加一些原创的支线剧情进去?” 时吟听懂了,就是《鸿鸣龙雀》要动画化。 可是她自己,一点都不知道。 如果只是梁秋实或者林佑贺来,时吟还会觉得是个恶作剧什么的,但是连林语惊都打了电话过来,那这个恶作剧也太真实了。 时吟十分怀疑:“你怎么知道的?” “你不是介绍了我去贺哥那里做助手吗,刚刚才听他说的。” 时吟想起来了,梁秋实以前是只给她一个人做助手的,时间上有的时候也有空闲,时吟就让他去了林佑贺那儿,跟着不同的漫画家可以学到不同的东西。 “所以,他是怎么知道的?” “好像是西野奈老师告诉他的,之前听到他们在聊天。” “……西野老师又是怎么知道的?” “西野奈老师的工作室最近不是在跟摇光社谈合作吗,好像是那边管理层说的吧。” 时吟:“……” 所以说她自己的作品,她确实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时吟挂了电话以后整个人还有些恍惚,心脏砰砰砰越跳越快,指尖发凉,手都忍不住在抖,飞速给顾从礼打了个电话。 对面一接起来,她嗷地一声:“顾从礼!” “……” 电话那头,顾从礼看了一眼时间,应该差不多是她起床没多久:“怎么了?” “《鸿鸣龙雀》那个动画化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他们都来找我,结果我什么都不知道?” “嗯,我本来打算今天晚上回去跟你说这个,要问一下你的意见。” “不用问了。” 时吟干脆道。 顾从礼:“嗯?” 时吟斩钉截铁:“就这样吧,赶紧,赶紧,他们如果资金方面有问题我亲自出钱。” 顾从礼:“……” * 整个下午,时吟又接到了很多个电话,微信,微博,各种社交软件上面的消息。 精力了一下午反复的对话,时吟已经从最开始的那种亢奋心情里走出来,当电话再次响起来的时候,时吟面无表情地接起来,麻木而熟练道:“谢谢谢谢。” 她说完,对面好半天没声音。 沉默得很怪异。 时吟把手机拿开,看了一眼上面的来电显示,是一个不认识的号码。 她重新放到耳边,刚好听见那边男人开口:“你好,我是顾璘。” 时吟手一抖,手机差点没掉下去。 瞪大了眼睛看看手机,确定自己确实没有听错,时吟结结巴巴道:“您、您好……” 顾璘怎么知道她的手机号码这种事情她根本没想过,顾从礼本来就已经神通广大到无所不知了,他老子怎么可能比他差。 男人似乎听出来了她声音里的紧张,声音很平和:“时吟小姐今天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吃个饭。” 好像没有哪里不对。 时吟却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压力,就好像他说的话她完全无法拒绝。 她知道顾从礼不喜欢,他看起来似乎完全不想让时吟接触到他父亲这边,不想他们有丝毫联系。 可是如果想和他一直走下去,逃避也不是解决的办法。 总有一天,这些事情都是需要面对的。 顾璘订了家私房餐厅,时吟到的时候他已经在了,四周安静,隐蔽性极好,男人远远坐在背对着门口的位置,依然是一身黑色的笔挺西装,头发从后面看也一丝不苟。 时吟走过去,微微点了点头:“您好。” 顾璘抬起头来,上次匆匆一瞥,今天见到,时吟忍不住再次感叹,他真的很年轻。 时吟猜测他应该是比时父年纪要稍大一些的,但是时父现在眼角已经有皱纹了,一笑起来尤其明显,很是和蔼可亲的样子。 虽然他很少会笑。 她原本来的路上还一直有点紧张,不知道顾璘单独找她出来是准备干什么,结果人到这儿以后,反倒淡定了。 随便他想说什么呢,反正顾从礼也不听他的。 如果他像言情小说里那种套路,给她一张一千万的支票让她离开他儿子呢? 那她就让顾从礼,把他那套市中心的复式大房子房产证上写上她的名字。 毕竟她接下来马上就要为了他放弃一千万的支票了呢。 时吟打起精神来,已经做好了不被金钱和利益诱惑,全心全意捍卫自己的爱情的准备,顾璘轻轻笑了一声:“不用紧张,今天我就是来找你聊聊天,作为从礼的父亲。” 这就来了。 时吟打起了精神。 “你和从礼什么时候认识的?” 这个问题问得好。 非要说起来的话,七八年前吧。 “去年春天遇见的。”时吟保守地说。 去年春天,他来做主编,两个人重逢,也没有哪里错。 顾璘面色不变,优雅地切着牛排,忽然转了话头:“从礼从小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懂事早,很小的时候就很沉稳。” 时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沉默听着。 顾璘继续说:“他像我,性格和我特别像,我其实是高兴的,他可以很优秀,他的能力和才智远胜于很多人,甚至胜过我。我手把手培养他,我对他寄予厚望,可是他讨厌我,我不知道为什么。” 他似乎是真的很困惑,抬起头来,歪着脑袋看着时吟:“我难道不是为了他好吗?我可以让他成长为人上人,变得更优秀,他明明跟我那么像,可是他一直更喜欢他母亲。” “顾叔叔,顾从礼跟您不一样,”时吟认真地看着他,“他是懂得什么是爱的。” 顾璘的眼神平静:“他是我的儿子,我当然也是爱他的。” 时吟垂下眼:“您只是爱您自己而已。” 顾璘沉默了,半晌,突然开口:“如果没有你,从礼会成功,会跟我一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容易满足。是你毁了他。” 时吟闻言,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遇见的那个顾从礼。 他当时的眼神,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冷漠得近乎无情,甚至不见情绪的起伏,对万物都漠然。 如果她当初没有能够鼓起勇气走近他,是不是现在的他也会变成顾璘这样,无欲无爱的活着。 “白露阿姨没能毁了您吗?”时吟轻声问他。 顾璘一怔:“什么?” 女孩看着他,漆黑剔透的杏眼温和又安静:“您不爱白露阿姨,为什么还要和她结婚呢?” 顾璘微皱了下眉,似乎对她的话很不理解:“我们门当户对,她是很好的结婚对象,”他顿了顿,神情淡淡的,“如果她没有一直莫名其妙的胡闹,我们的婚姻可以很成功,我对她很好。” 时吟说不出话来了。 他说起婚姻来,就像是谈一场生意。 这个男人的眼睛是没有温度的。 她看懂了,他一定不会被任何事物影响,他做的每一件事也都是有着自己的目的性的,不会有丝毫犹豫,也不为任何人停留。 说白了,这段婚姻里,两个人过于不般配,错的人和错的人结合,塑造出的只有悲剧。 白露想要纯粹的,毫无瑕疵的爱情,而除了这个,顾璘什么都能给她。 白露那样的女人,在得知对方不爱以后,无论对方有多么的滴水不漏,也根本没有办法做到粉饰太平维持婚姻。 于是争吵,或者无理取闹,或者歇斯底里,到今天的地步。所有的这些都只不过是因为,她想要得到对方多一点点的,哪怕一点点的在意和爱而已。 但他给不了。 时吟不知道顾璘在这场悲剧里到底算不算是罪恶的那一方。 说错,其实他并不是真的有什么错,天性如此罢了。 甚至,时吟觉得顾璘是可怜的。 他终其一生都没能被谁毁掉,没能遇见那个能够让他心甘情愿停留下来的人。 * 顾从礼效率很高,《鸿鸣龙雀》动画化这件事情很快确定下来,《赤月》官方发布了这个消息,时吟转发了一下。 行业内很多人纷纷转发恭喜,时吟久违地收到了韩萏的信息。 韩萏之前一直在和颤栗的狸猫打官司,涉及到家庭暴力和知识产权保护这方面的官司本就不太好打,拖拖拉拉到现在将近一年,最近才好不容易有了点进展。 韩萏现在字里行间看得出比之前状态好了很多,甚至很是活泼了,两个人聊了一会儿,约定好等她那边的事情解决了以后两个人合作创作,韩萏写脚本,时吟来画。 她的写作和推理方面的能力确实是神赐的天赋。 动画化的消息也带动了漫画连载以及单行本的销量,一个月后,《鸿鸣龙雀》单行本加印一万册,一千套签名版。 时吟的《echo》从来没有加印过,上市至今不过几个月的时间,时吟开心得抱着顾从礼在床上打滚:“啊啊啊啊啊,我加印了!我厉害吗!” 男人睡衣都被她拽得乱七八糟的,依然很淡定,云淡风轻:“厉害。” 不需要任何言语,他的冷静就是对时吟最冷的一盆冷水。 但是现在别说一盆了,几桶都浇不灭她开心的火花,抱着他笑眯眯地:“欺岸老师动不动就加印个三五亿本,我们这种小透明一万册的开心你当然不懂了。” 顾从礼垂眸:“你现在准备捧杀我了?” 时吟捧起他的脸,鼻尖蹭了蹭鼻尖:“哪里,这是我对欺岸老师的崇拜。” 顾从礼抿了抿唇,忽然道:“时吟,那些漫画你少看点。” 时吟歪着脑袋:“那些漫画是那些,你画的那些吗?” 顾从礼淡淡“嗯”了一声。 欺岸这个名字是他的阴暗面,他曾经所有的不为人知,都可以由欺岸,通过手里的画笔发泄出来。 这些东西,他希望她越少接触越好。 时吟却依然笑眯眯地:“欺岸老师,你自己画完的东西自己会看吗?” 她的发梢扫过他的脖颈,有点痒,顾从礼喉结滚了滚,抬手勾起她的长发:“不会。” 她忽然坐起身来,盘腿坐在床上,双手撑着床面看着他:“我第一次看到欺岸的那本《沉睡之日》的时候,觉得这个漫画作者画的东西都好可怕。” 顾从礼眸色暗了暗:“所以别看了。” “后来长大了以后又看了一遍,忽然又觉得是个治愈系的故事了,我觉得很好,好人不会盲目善良,坏人也不都是阴暗的。” 背着光前行的人有阴影遮住前路,反之亦然。 肮脏泥泞的沼泽里也能长出洁白无垢的花,人也如此。 无论多么罪恶的人,在他们的灵魂深处,有某处一定还依然是郁郁葱葱的,生机勃勃,像稚嫩的幼苗拼命挣扎着想要破土而出。 时吟眨眨眼,继续说:“当时就觉得,能画出这样的故事的人,内心一定很温柔。” * 《鸿鸣龙雀》上次的签名版是印厂那边把扉页纸寄过来,时吟直接在纸上签完,然后再寄过去滚胶装订的,这次加印的那一千套签名版直接装订成册,时吟自己去了印厂签。 因为上次海报的事情,她已经跟印厂那边的负责人已经很熟了,顾从礼那天没和她一起,印好的书整整齐齐码在台面上,需要签字的一共有一千本。 因为前两天就印好了,所以没在厂内,放在印厂大院西边的一个单独独立的小库房里,印刷厂的工作人员将她带过去,时吟一个人坐在里面,对着那慢慢的一台子书,内心十分绝望。 整整一千本,要签到什么时候。 还好她的笔名还是比较好写的,时吟想了一下欺岸的笔名,比划那么多,签起名字来得有多痛苦。 不过欺岸大大那个咖位,可能就签个一百本吧。 再想想甜味苹果糖。 五个字儿。 时吟顿时心情舒畅,拿起笔来夹在指尖,开始刷微博。 拖延症这种病症,在各个方面上都有体现。 刷了一个小时微博,眼看着快两点了,时吟终于放下了手机,打开手机里的音乐播放器,塞好耳机,开始签名。 抽过来一本,签好,再整整齐齐地码到一边去。 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动作不知道多久,时吟小拇指边缘被纸上磨得通红,一长条的凹字型库房,墙角墙边都堆得满满的书和纸张,只有中间一张巨大台面坐着她。 无聊,寂寞,又凄清。 她开始后悔了,就应该把顾从礼也叫来陪她一起签,还能跟她说说话。 时吟趴在桌子上握着笔唰唰写字,忽然闻到了一股爆米花儿的味道。 最开始,时吟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大概是印厂的什么油墨的味道,后来那味道越来越重,哪里是爆米花味儿,就像是纸张被点燃了的味道。 她脸色微变,抬起头来,鼻子动了动,库房的另一头隐隐冒着烟,一点一点儿飘过来,味道呛鼻。 时吟唰地拽下了耳机,站起来往那边跑。 堆在角落里的纸已经烧起来了,因为刚好在凹陷的地方,时吟坐在中间根本看不到,如果不是闻到了味道,就只会在它烧过来的时候才会发现。 时吟顾不上别的,一边大声喊人一边往门口冲过去,偏偏门也在那头,她刚跑过去,门口一直堆到天花板的一摞纸被烧了一半,颤颤悠悠地倒下来。 时吟尖叫了一声,飞快躲开往后跑。 黑烟滚滚,火星舔着纸张唰地窜得老高,深红色的门被掩在火焰后面。 旁边都是易燃物,火势很快,不过几分钟的功夫,温度开始升高,烤得人眼睛发干,脸颊热烫,仿佛连衣服都要被点燃了。 眼看着火苗顺着墙边的纸多米诺骨牌似的一排一排蔓延过来,时吟闭上了嘴巴,尽量屏住呼吸,往库房尽头窗口跑过去,猛地推开窗户。 窗上都有铁栏杆护栏,新鲜空气进来,烟雾往外跑,就那么一眼,她看见有人影一闪而过。 时吟顾不上去看,转过身来飞快四下找了一圈,跑到墙边打开灭火器箱抓起灭火器,拉掉保险栓,捧在怀里对着门口火势最猛的地方狂喷。 火势太快,小小的灭火器收效甚微。 外面噪音越来越大,有人大喊着她的名字,时吟丢下灭火器捂紧了嘴巴蹲在地上回应了一声火焰已经蔓延到屋子里大半,她桌上刚签好的一摞摞签名被火舌舔到,瞬间窜起火苗燃烧。 浓烟争先恐后地窜进嘴巴和鼻腔,身体被热气滚得像是要被点燃了,时吟被呛得拼命咳嗽,然后听见“嘭”的一声巨响,有人撞开了库房的门。 时吟蹲在地上抬起眼来,迷迷糊糊地看着他冲过火舌朝她跑过来,周身席卷着雪花般的——干粉灭火剂。 时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顾从礼抱起她冲出了门,门口全是拿着灭火器的员工,消防来得很快,她人缩在他怀里,咯咯地笑。 他垂下头,抿着唇看着她,声音紧绷:“有没有哪里被烫到。” 时吟摇了摇头,继续笑:“没有。” 顾从礼不说话了。 时吟抬起头来。 男人像是忽然之间脱了力一般,身体一下塌了下来,只有抱着她的手臂紧紧地,死死地将她扣在怀里。 时吟抬手轻轻戳了戳他绷得直直的唇角,轻声说:“我没事,还好你来的快,对啊,你怎么这么快啊?” “觉得你自己会无聊,就过来了。” 消防来得很快,一个穿着橙色衣服的小哥看见他们俩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兄弟,有事儿的话去医院抱,没事儿就回家抱吧,啊!” 时吟脸红了,两条腿蹬了蹬,小声说:“你先放我下来呀,我真的没事。” 顾从礼不说话,沉默地将她放下。 时吟脚落地,刚站稳,他忽然抬起手臂,将她抱在怀里。 他用的力气太大了,箍着她生疼,感觉整个人像是要被镶嵌到他怀里去了似的,头颅低垂,灼热的鼻息喷洒在她颈间。 时吟抬手,环住了他的腰。 顾从礼忽然开口:“时吟,”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以后我不在,你哪都不许去。” * 尽管时吟已经再三强调了没事,顾从礼还是强行带她去了医院,里里外外查了个彻彻底底,确定确实没问题以后才带着她回了家。 印厂负责人跟去医院道了歉,后来又打了电话过来。最近几年包装工厂,印刷厂起火的事件太多,它们整个印厂都是安装了灭火装置的,唯独那个旧库房没有装。 那个地方背阴,阳光并不强烈,除非意外,不然自然起火的几率很小,所以就只放了个灭火器在里面。 没想到就出了事情,也不知道火是怎么起来的。 时吟听着,忽然想起之前开窗的时候,看到的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 “调监控。”顾从礼忽然道。 她侧头,看了他一眼。 顾从礼手里拿着电话,声音低而轻:“死角?那就把整个印厂那个时间里每一个角落的监控全部都给我调出来。” 他面无表情耷拉着唇角,浅棕的眼眸冷冰冰一片,跟平日里那种淡漠不太一样,阴影层层叠叠的缠绕,让他看起来像是刚从阴曹地府里爬出来的无常。 时吟悄咪咪地抬起手来,轻轻拽了拽他的指尖。 她此时刚洗好澡,吃了点东西,人靠坐在床上。顾从礼侧眸,挂断了电话,垂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柔声问:“睡一会儿?” 时吟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躺下。 顾从礼将她身上的被单拉高,隔着被子拍小朋友似的拍她:“睡吧,我陪你。” * 时吟再次得到离年的消息,已经是三天后了。 在之前被几个原画师联名挂了个彻彻底底以后,她很是消停了一段时间,没有任何动态和消息,结果再次出现在大众的视线里,是因为纵火被逮捕。 时吟早知道顾从礼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他就算掘地三尺,也会把原因,或者说那个人给揪出来。 离年这段时间日子过得很惨,网上被骂,之前一年赚的钱拿出去赔偿花了个七七八八,而从阳文化那边干脆直接联系不到,彻彻底底将她完全弃之不顾。 因为长相曝光,她甚至连出门都胆战心惊的。 结果就是这个时候,《鸿鸣龙雀》却要动画化了。 她什么都没了,时吟却什么都有,凭什么所有好事都被她遇见了,凭什么她运气就能这么好。 这个世界上哪有这么不公平的事,怎么能这么不公平。 歹念起,只是一瞬间的事。 再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 盛夏,天气潮湿燥热,风静止着,空气像是被凝固在了一起。 《鸿鸣龙雀》动画化的项目落实,预计明年年初开始投入制作,摇光社大楼门前,很多男男女女顶着骄阳和烈日站在门口聊天。 有路过的女孩子好奇,问旁边的人:“您好,请问里面是在干什么呀?有什么活动吗?” 她问完,一抬头,就后悔了。 妈呀,这人长得可太凶了。 他看起来好像有一米九,拧着眉,一脸不耐,漆黑的眼睛瞪着她:“时一的签售会。” 女孩子也不敢多问了,赶紧退后了两步,白着张小脸儿连声道谢。 就以为时一是哪个作家之类的,好奇得很,拉着身边的女伴往里走。 一进去,就看见坐在桌前的漂亮姑娘。 她穿着条款式简单的浅灰色连衣裙,白皮肤大眼睛,手里拿着一支笔,正垂眸在面前的书上写着什么,几缕碎发垂下来,好看得像摆拍。 女孩子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不就是那个!之前在飞机上! 果然,一侧头,她身边站着个气质冷冽的男人,浅灰色衬衫像是情侣款,低垂着头看着在写字的姑娘,眼神缠绵又温柔。 女孩激动得直拍大腿。 头等舱超甜的那对!! 做空姐以来还是第一次在地面上遇见乘客,还是给她留下了那么深的印象的,她眼睛发亮,颠颠地去买了本书,跑过去排队等签名。 好不容易等到她了,女孩期待地看着她,忍不住问:“您好,您还记得我吗?” 时吟抬头仔仔细细瞧着她,确实不记得有在哪里见过。 她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呀,我记忆力不太好。” 女孩也不在意,等她签完名,美滋滋地说:“您和您老公真般配。” 时吟愣了下,脸红了。 她连忙道:“不是,这是我男朋友……” 女孩瞪大了眼睛,东北味儿都出来了:“咋还不是你老公呢?” 她后面那人也探过头来:“卧槽,不是时一老师的责编么?” “卧槽,不是责编,是男朋友。” “也可能是责编变男朋友。” “怎么就不能是男朋友变责编?” “卧槽,我时一女神什么时候谈的恋爱?!情敌就在眼皮子底下站着,我竟然一直天真的以为他们是纯洁的编辑和漫画作者的关系??” 隐藏在人群中的西野奈忽然掐着嗓子大声喊道:“我不信,我不相信!除非他们俩当众接吻!!!” 有几个人随声附和,而后,所有人都开始整齐大喊。 “当众接吻!!!” “接吻!!” “当众的!!!” “快点接吻!!!” “……” 时吟看着下面乱成一团的人群,一脸懵逼,红着脸无所适从。 虽然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签售会了,但是为什么每次的状况都不一样啊! 时吟清了清嗓子,拿起麦克风:“诶,你们冷静一点儿啊。” 有女粉哭泣着喊她,声音大得震天动地:“当众接吻!!!” 时吟连耳朵都红了,无措地抬起头来,看向顾从礼。 男人完全从容淡定的样子,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依然是什么都不打算管的姿态。 时吟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 他每次都这样,一副完全置身事外的样子,好像只有她一个人觉得害羞似的,让人生气。 时吟鼓了鼓嘴巴,忽然撂下笔,扭过身去,抬起手臂,一把抓住顾从礼的领带,往下拉。 男人猝不及防,被她扯着弯下腰来,俯身,垂头,下一秒,柔软温热的唇瓣贴上来。 顾从礼微微睁大了眼睛,然后,他很快反应过来,单手撑住桌边任由她亲吻。 现场寂静了三秒钟,然后整个沸腾了。 善意的欢呼此起彼伏,女孩子在尖叫,男生们吹出长长的口哨声。 小空姐感动得哇哇哭,一转身,撞到一个硬邦邦的胸膛,抬头,看见之前在门口碰见的那个男人,此时正漆黑一张脸,凶神恶煞看着她。 下空姐眼泪顿时就憋回去了,吓得打了个嗝,抹了把眼泪,哆哆嗦嗦地:“对对对不起!” 林佑贺皱了皱眉,嫌弃地离她远了点儿。 又扫了一眼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夹了张纸巾给她递过去。 窗外天光大好,天空蓝得没有一丝杂质,骄阳照射在摇光社门口立着的大大的立绘牌子上。 蓝衣的鸿鸣和红衣的大厦龙雀手里各持着一把长刀,交叠在一起,刀锋凌厉,泛着隐隐光芒,上面是遒劲有力的黑色毛笔字:国漫的锋芒。 这是个很好的年代。 我们年少轻狂,充实鲜活,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要捡起那些未能实现的梦想。 能够哭得嚎啕,也放声大笑,抛开掉曾经胆怯的、畏缩的自己,抛开掉那些尘封的、阴暗的过去。坦荡地在阳光下亲吻心爱的人。 ——我所经历过的一切不幸和苦难,都不过是为了将毕生的幸运积攒,然后遇见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