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居然被只猫饲养了》 1.第一章 晋.江.独.发 第一章 陕西平利县有个女娲山乡,传说当年女娲斩鳌足撑天倾,采南山五色石炼制大石修天补洞,便是发生在此。 在这个女娲山乡里,还有个村子叫洪家村。 村子倒没什么特别,它依傍巴山而建,北望凤凰山、神龙台、九台子西岱顶等群峰。村子里住着几十户村民,他们靠绵薄的田地收入养活一家老小,过得很是简朴,为了贴补生活,男人们偶尔进山狩猎,捉些杀死的动物回来,将皮毛卖个好价钱。 虽然天高皇帝远,村民们却明白得很,皇城那地儿住着的精贵人啊,最爱披戴动物的皮毛做装饰,若不是他们,这些尸体的皮毛,哪就值那么多钱了? 此时,正值深更半夜,一轮弯月高高悬挂在苍穹。 洪家村家家户户都已陷入熟睡,村头村尾到处都静悄悄的。 忽然,一阵凉风吹来。 “哒哒哒”,有轻浅的脚步声在寂寥中响起。 村民张保全家院外的篱笆栅栏墙上,一只黄狸猫抖了抖耳朵,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它弹起柔软的身躯,一改先前慵懒模样,两只前爪匍匐,弓背瞪眼,警惕地望向鸡棚。 被墨涂黑了的画面里,一抹矫健结实的身影躲在老槐树后,它鬼鬼祟祟探出脑袋,毛茸茸的头颅转来转去,显然是在确认周围环境是否安全。 待侦探完毕,发现没有威胁,它放了心,依次挪出四只脚,拖着扫帚般的大尾巴直奔鸡棚而去。 这讨嫌的灰狼又来偷鸡蛋了!可恶! 冷眼盯着,黄狸猫在心里嗤笑,到底是个小偷,贼眉鼠眼的,还知道望风! 不行,绝不能和昨夜一样放任它为所欲为。山下村民生活简朴,养几只鸡攒几只鸡蛋容易吗? 转动着两颗滴溜溜的眼珠,黄狸猫开始思考对策,它不认为自己有逞英雄的本事,显而易见,一只猫能干得过一只狼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正想着,脊背突然凉飕飕的,下意识抬头,鸡棚方位,灰狼绿幽幽的眼睛直直望着它!那诡异的绿光中,还微微闪烁着邪恶的红! 乍一哆嗦,黄狸猫可耻地腿软了!那毕竟是狼啊! 我方气势一衰退,对方就敏感察觉到了。 在黄狸猫眼里,灰狼十分鄙夷地瞥它一记,然后轻蔑地跃上墙头,堂而皇之入了鸡棚。 黄狸猫气得炸毛! 爪子从肉垫绽出,它跃下篱笆墙,三步并作两步,一溜烟儿跑到张保全夫妻卧室的窗下。 “喵,喵,喵。”它打不赢,但它能搬救兵呀! 黄狸猫扯开嗓子拼命地叫,心底着急地喊:快起床,山上的狼下来偷你们的鸡蛋啦!之前你们污蔑隔壁家的吉祥,说是它贪嘴偷吃了鸡蛋,还用扫帚打了两下它嘴。其实才不是呢,真正的罪魁祸首在这里,你们快出来看看啊! 吉祥是张保全邻居家的狗,一身棕灰色的短毛,怪憨厚的! “喵喵喵!”黄狸猫越叫越着急,它听力好,鸡棚里方才传来一声轻微响动,明显是那恶狼做贼心虚出了点差错! 张保全夫妇你们再不出来抓现行,它就要跑啦! 心情急切,黄狸猫焦躁地在窗下踱来踱去:“喵,喵,喵……” “叫什么叫?发春啊!滚开!死猫!”忽地,男人惺忪暴怒地吼道。 小小的木屋似乎都被他震得在颤抖,与此同时,一个什么东西伴着吼声狠狠砸在窗户。 黄狸猫吓得跑开好几步远,它仰头怔怔望着那扇木窗,恼羞成怒。 它好心好意提醒他们有恶狼偷袭,他们居然—— 活该你们的鸡蛋都被狼叼走,活该! 黄狸猫低呜着生了会闷气。 转念又想,毕竟人听不懂猫语,何必与他们斤斤计较? 鸡棚那儿现在是什么情况? 犹豫半晌,黄狸猫鼓足勇气,蹑手蹑脚绕过去。 也是巧得很,它刚沿着墙角跟慢慢趟过去,那狼用嘴叼着几颗用破渔网装的土鸡蛋,纵身一跃,从墙头跳了下来。 一猫一狼同时抬眸,气氛有瞬间的滞顿。 黄狸猫屏气凝神,小小的身体僵硬酸软,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它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十余尺,像对峙打架的阵势。 其实并不是—— 目目相对,黄狸猫瞳孔收缩,倏地转身,它没命地朝离得最近的老槐跑去。 下个瞬间,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到了槐树上面,消失在枝繁叶茂中。 灰狼:“……” 它仰头望着槐树,有点懵,别说,其实它刚才也挺怵! 那猫小小一团,眼神挺凶! 本以为它是来找它决斗,结果……搞半天是想多了! 思及刚才那猫提醒主人的辛苦劲儿,灰狼就觉得挺好玩挺好笑。 嘴刚咧开一丝缝,叼着的鸡蛋便往下坠。 灰狼吓坏了,连忙用嘴死死叼住。 它向来很有品格很有底限的,平生不做亏心事,每每下山偷村民鸡蛋,高尚的灵魂都像在煮沸的油锅里炸,真真是饱受煎熬! 但它确实有万不得已的苦衷,若有机会,将来它一定会补偿弥补! 在心里默默发誓,灰狼最后看了眼高壮老槐树,转身朝黑暗处走去,很快消失在墨池般的夜幕。 危机解除。 黄狸猫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它沮丧地趴在树枝上问自己,为什么就那么怂呢? 面对狼这种可怕恐怖的生物,逃命并不可耻,可耻的是它连最后一丝优雅和尊严都没保住。 如此慌不择路屁滚尿流,肯定是人生中唯一的污点。 没错,它不是一只猫,“它”是人! 正因为是人,所以才格外介意面子问题。 奚念知缓和了会儿,从树上下来。 她本名叫奚念知,是太医院院使奚崇的长女,打小在京城长大。 灵魂穿到这只猫身上,是发生在两天前。 庆幸的是,女娲山本来就是她此行的目的地。 四爪落地,奚念知仰头望着老槐树,冷不丁打了个激灵,老天,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她居然能爬到那么高的位置?并且最后还能毫发无伤地稳稳着地? 天知道,她从前大多待在闺阁绣花习字,偶尔跟爹学习医术照顾园里的药草,鲜少踏出府邸半步,更莫说爬树这种危险又不合规矩的事了。 而且这也是她变成猫后第一次爬树,看来猫的本性并不会因为她的到来而失去效用。 奚念知庆幸不已,做猫好像比做人危险多了!有自保能力这点至关重要! 默默站了会儿,奚念知蹲坐在树下,仰头望月。 都说睹物思人,古往今来,月亮一向是人类情感的载体,奚念知看着看着,心中思念夺眶而出。 原来猫和人一样,都是有眼泪的啊! 她吸了吸鼻子,伸出爪子胡乱地擦去湿润。 不知爹爹他如今怎样了,身子受得住吗?宫里贵人会责骂他吗? 还有,皇帝莫名其妙的病情有进展了吗? 奚念知越想越愁,只能宽慰自己,不管爹他们有没有找到医治皇帝的法子,至少现在还没到最糟糕的情况,倘若皇帝有个万一,哪怕渺小如洪家村,肯定也会很快知道这个消息,既然这两天风平浪静,那就代表皇帝仍活着。 奚念知站起来走了几步,穿到这只黄狸猫身上的当天,她就逛遍了洪家村乃至周围的几个村子。 就目前来说,她没掌握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而且调查过程很惨烈,它被一个顽皮的孩子暴力揪了尾巴,还被几只癞皮狗调戏了一通,更是在躲避他们的同时蹭掉了块皮毛。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两天她作为人很累,作为猫更累,可谓是身心俱疲万念俱灰! 但不行,她不能放弃,也没时间绝望。 爹爹如今在皇宫饱受煎熬,若皇帝出了什么差池,作为太医院院使,爹爹势必在劫难逃,府邸家眷也难保不会受累,最可能的结果有两种,一则锒铛入狱,二则满门抄斩。 无论哪种,奚念知都无法接受,凭什么那么多人不分青红皂白,认为治不好病都是大夫的错?就因为他是皇帝,所以爹爹就要承担这样的风险吗? 绝不能静静坐等命运的抉择,所以,她宁愿主动出击。 奚念知虔诚的在心内祷告,愿老天庇佑,她没有找错方向,愿老天开眼,给她一点点提示。 睁开紧阖的双目,奚念知望向笼罩在漆黑之中的群山,她知道,是时候该进去看看了! 在心中叹了声气,它俯下头,硬着头皮往前方狂奔而去。 只有跑得快些,再快些,她才有胆量一往无前冲入那片延绵不绝充斥着恐怖诡异气息的森林里。 耳畔有寒风在呼啸,万物飞快擦肩而过,像一道道光影。 奚念知跨过一切阻碍,坚定而执着。 恍惚之中,在最前方的前方,她好似看到了一双温柔的眼睛,它安静地望着她,非但没有埋怨没有愤怒,反而透着释怀与微笑。 是错觉吧!奚念知想。 她亲手杀了它,它怎会不怨呢? 没命地跑进遮天蔽日的丛林,奚念知情不自禁地跟着那双眼睛,仿佛是它在为她引路。 当跑到一处高低起伏的岩石坡,那双眼消失了。 奚念知猛地停下脚步,喘着气朝四周望去。 不看还好,这一眼过去险些魂飞魄散要了她猫命。 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一只体格壮硕的灰狼瘫躺着,它两只前爪捧着个野果,嘴吻啄咬果肉,腮帮子咀嚼着,吃得还算优雅。 它身上这熟悉又讨厌的气味,不正是刚才跑进村子偷鸡蛋的恶狼吗? 想到方才的一幕幕画面,奚念知就气得胃痛,天呐,简直晦气倒霉到家了! 2.第二章 晋.江.独.发 第二章 见鬼了真是! 爪子一颤,没吃完的野果骨碌碌掉落在地。 灰狼猛一扭头,目瞪口呆,愣愣望着十多米开外的猫,它忍不住在心内腹诽,阴魂不散吗这小猫猫?这么远的距离,难道它偷偷尾随了它一路? 无语,不就偷了几个鸡蛋?又不是几条小鱼干,至于这么穷追不舍吗? 眯起双眼,灰狼疑惑,都说狗才是最忠诚的动物,不然家家户户怎么都爱养狗看门? 猫的秉性,应该无拘无束,傲慢随意,懒得多管闲事才对? 难道这是一只与众不同特别管得宽的猫? 权衡利弊,灰狼支起懒懒散散的身体。 身为一匹威风凛凛的狼,它自然不惧一只猫的挑衅,他主要怕它好的不学,专门跟狗一样。如果就这么放它回到村子,难保它下次不会带着村民来到这个地方。 那么就给它个教训吧! 今晚就让狼爷爷教它如何做人,啊,不,是如何做猫! 抬了抬眼梢,灰狼饶有兴致地盯着那只黄狸猫瞧。 它的眼神如一条淬了毒的蛇,浸着不屑的睥睨,以及森森冷意。 奚念知好气好怕啊!显而易见,它大概无意闯入了这恶狼的地盘。 然后狼是群居动物吧?然后动物好像很有领地意识吧? 怎么办?当然是逃命了!反正这也不是它第一次落荒而逃屁滚尿流颜面无存! 心动不如行动!奚念知拔腿就开始狂奔,奈何这片是岩石地,周围没什么特别高大的树。 要想活命,它必须往林子里钻。 “咻”,下一瞬,身后空气如同被利箭划破,寒风掀起它后背的一撮毛发,刺骨冷意顺着血液游走周身。 奚念知心都凉透了,惨了惨了,灰狼追上来了。 腿软了下,凭气息和动静,它感觉它离它不过咫尺之距了。 猛地闭上眼,奚念知听天由命的一个急转弯,倏地往左跑去。 灰狼哪知它竟如此阴险狡诈? 来不及刹车,它沉重的身躯径直往前冲。 心底想转弯,可四肢跟不上脑子转动的速度。 高手过招,仅仅小半个瞬间,就失去了绝佳的机会。灰狼气得用爪子拍了下地,惹得尘土飞扬。 收回条件反射冲上前的脚步,它跟着黄狸猫调头,不肯放弃地追逐。 很好,现在已经进了森林。 比奔跑速度,猫自然逊色于狼。但猫会爬树,狼会吗? 奚念知找准目标——一棵上了年纪的珍贵楠树。 迅速伸出利爪,像只壁虎似的,它贴着粗糙凹凸的树皮飞一般往上跃。 认定灰狼追不上来,奚念知这会已经不那么紧张,它甚至还有心情地瞥了眼正蹲在树下莫可奈何的大灰狼。 嘿,上来呀! 奚念知“喵”了一声,暗暗得意,原来飞檐走壁就是这种感觉?也太带感了吧! 灰狼:“……” 它冷冷望着藏在树枝树叶里的黄狸猫,有些恼火。 一开始它不过是想逗逗它,结果—— 倘若它真是一匹狼,今日可就是它黄狸猫的死期!要怪就怪他骨子里压根就不是嗜血的狼。 绕着楠树走了两圈,祁景迁自认不是睚眦必报的性子,他主要是被那一声“喵”给刺激到了。 虎落平阳被犬欺,皇帝沦落成猛狼被猫辱,有天理吗? 不行,得找个法子扳回一局,不然他堂堂天子的脸面往哪儿搁? 祁景迁歪头想了会儿,竟束手无策。 可笑他熟读六韬三略,但此时此地此景,竟毫无用武之地啊! 许是闲的吧! 漫漫长夜,祁景迁难得较起了真。 它观察了下四周位置,并没有找到任何有利的条件。 憋屈地仰头盯着那若隐若现的猫,祁景迁伸出前爪拍了下粗壮楠树,却如蚍蜉撼树般,纹丝不动。 难道就这么干巴巴守着?又要守到何时? 祁景迁大失体面。 某种程度上说,狼与天子有一定相似之处。 两者出于身份和天性,自持矜贵尊傲,怎能容许别人来挑战权威?更何况,这前来挑战的是只猫啊! 祁景迁还在纠结。 主要是闲的。 它穿成狼已经有小五日的光景了,每天除了摘野果填饱肚皮,也就下山偷偷鸡蛋养那三只小狼崽,实在无事可做。 小时候的他,总期望有时间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等长大登基,他才恍然发觉,原来他早已经找不到必须要完成的夙愿。 穿成狼后,大把时间大把光阴,蹉跎蹉跎着,倒也逐渐习惯这缓慢的生活节奏…… 晃了会神,祁景迁认清现实。 好吧,它是真拿黄狸猫丁点儿办法都没有。 彼此耗着,损人不利己。 正在思考怎么离开的有气势点,夜风突然远远送来几声不满又生气的“呜呕呜呕”,在寂静中颇为明显。 祁景迁支起耳朵听了听,照平常,他是不愿搭理的。 无非是洞穴里那几只小狼崽在呼唤他这个“奶妈”唧唧求喂养! 可这会儿对祁景迁来说,算是个不失颜面的好借口。 他挑起眼皮,看了眼蹲坐在四五米处高的黄狸猫,一甩尾巴,“嗷”了声,迈着帅气利落的步伐雄赳赳气昂昂走了。 奚念知盯着它远去,一时不敢下树。 听老人们说狼生性狡诈,报复心理强。她怕那狼是故意布下陷阱,等它一下来,立马去而复返。 不过也有可能是她想多了,她就一只猫,不好吃啊,浑身都没几两肉,灰狼兴许压根没看上她? 思及此,再等须臾,奚念知顺着树躯一步步往下行。 它从肉垫伸出利爪,用力扣入树皮。 仿佛如履平地,且越走越有心得。 全程保持高度警惕,奚念知还不忘随时瞅一眼灰狼离去的方向。 其实刚才的叫声她也有听见,唔,这里是有一窝小狼崽吗? 奚念知脑筋动得极快,转念猜测,难道灰狼是专门下山偷鸡蛋给小狼吃? 猫眼里划过几丝不可思议,奚念知深感匪夷所思,就算她对狼不了解,也知道幼狼吃奶,慢慢长大后的狼就开始吃肉糜生肉了吧? 在森林,狼可是顶级猎食小能手! 吃鸡蛋什么的,能满足它们吗? 不想了不想了。 关她什么事呢? 四脚轻稳落地,奚念知迅速朝反向飞奔离开。 此行她自认考量欠妥,毕竟森林的夜晚危险重重,许多猛兽都是天黑才出来觅食。 也更没料到冤家居然会如此路窄,森林那么大,她一晚上接连撞见灰狼两次,真真是孽缘! 不过没关系的,譬如狼啊狮子啊老虎啊都不会爬树,那灰狼今儿不就没能在她手上讨到便宜吗?所以她不能浪费今夜剩下的时间。 奚念知穿梭在黑漆漆的世界。 那一棵棵笔直向上生长的树犹如一个个冰冷的战士,缄默地守护着望不见天际的丛林。 路上不时用身体在植物草地上留下气味,奚念知盲目地东奔西走,许是环境太过压抑,她步伐渐渐急躁,情绪也变得焦灼紊乱。 只要想起京城,只要想起束手无策的爹爹和其他御医,奚念知便忐忑不安。 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那日她以同意带弟弟离开京城暂避风头为由,恳求爹爹带她入宫看一眼皇帝的病情,并保证只要他带她入宫,她立马收拾包袱投奔远方亲戚。 她说话算话,甫一出宫,她很快就带着弟弟奚临嘉悄悄出了城。 只不过一出城,他们便兵分两路。 弟弟奚临嘉由管家等人护送到原定目的地。而她则轻装上路,只带了婢女萱月与会武艺且信得过的家仆赵统二人前往平利县女娲山乡。 令奚念知下定决心来女娲山的原因无他。 只因为她扮作药童在宫中观察昏迷的皇帝时,确实发现了旁人没有留意到的细节。 更诡异的是—— 与其说别人没有发觉,倒不如说他们根本看不见。 如果只有她能发现的话,是不是证明她也已深陷其中? 女娲山啊! 这里真的与皇帝的病情有关吗?也真的与她穿成猫有关吗? 奚念知愁容满面地停下脚步,在一泓溪水旁的草地驻足,眸中微微一亮,转瞬即逝。 她看到了佛手参。 这种中药植物比较罕见,且比较珍贵。 若是从前,奚念知肯定激动得厉害,可现在她根本提不起任何兴致。 此时能让她喜悦兴奋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有人告诉她眼前的佛手参就能治好皇帝,不过怎么可能?佛手参的功效她背的很溜,哪怕皇帝中了不知名的毒,佛手参也发挥不到一丝作用。 蔫蔫趴在溪边喝了会儿水,奚念知在旁边石头上标记气味,往前行去。 一整夜,她不辞辛苦地找来找去,可山太大了!还一座连着一座! 想在这儿找出有用线索,无异于大海捞针,关键她还漫无目的没有方向。 但除了碰碰运气,她又有别的什么办法呢? 黑夜渐逝,熹微晨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枝叶,往森林里筛下一点点光影。 奚念知拖着疲惫的身躯徒劳无功地打道回府,她太累了,得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休息再作打算。 薄雾翩跹的大清早,没人会留意一只猫的行踪。 回到洪家村时,沉寂一夜的村子渐渐有了声息。 奚念知找了个还算干净的稻草窝,刚躺下,就听不远处响起一阵尖细的骂骂咧咧:“吉祥,你昨晚是不是又偷吃了鸡蛋?用粮食养你就是让你偷吃鸡蛋的吗?看老娘今天不打烂你的嘴!还跑,你还敢跑,给老娘回来……” 这是赵保全邻居黄嫂子的声音。 看来昨晚灰狼收获不小呀? 奚念知很想打抱不平说:你们别冤枉吉祥了好吗?它很无辜的,委屈得都快哭了好吗?这明明是狼干的好事,是狼呀狼呀狼呀! 不过她实在是没力气了,然后他们也听不懂猫语嘛! 陷入熟睡前,奚念知无可奈何地想,哎,吉祥啊吉祥,想开点儿,锅背着背着也就习惯了是吧? 3.第三章 晋.江.独.发 第三章 睡了两个时辰,奚念知被一股浓郁的鱼香给勾引醒了! 那香味儿,简直了。 仿佛着了魔般,奚念知迷迷瞪瞪爬出稻草窝,耸动鼻子循着空气中的香味儿一路猛追。 等神智清醒过来,她发现自己已然登堂入室,正站在黄嫂子家厨房口垂涎三尺地盯着大锅瞧。 呃—— 伸出前爪摸了摸鼻尖。 作为人,奚念知有点羞愧。 奇了怪了,她从前没觉得鱼特别好吃啊! 果然猫就是猫,对鱼有一种近乎痴迷的执念! “哟,小黄闻到香味儿过来了?”掌勺的黄大嫂发现了贪嘴小猫,好笑地跟它聊了两句,然后转身往灶肚里喂柴。 火势很旺,烧得灶壁亮堂堂的。 奚念知看不见那一锅鱼,没办法,她现在太矮了。 但锅内鲜汤咕噜咕噜鼓着泡儿的声音她可听得一清二楚,还有腾腾往上冒的热汽,她瞧得可明白了。 好香好香,奚念知身不由己地舔了舔舌头,快流口水了。 忍住忍住。 奚念知紧闭猫嘴,用意志力克服内心那股原始的渴望。 “哎。”黄大嫂可不懂它的忧愁,她握着木勺搅动鱼汤,还在为早上的事情生气,自言自语似的嘟囔叹气,“也不知怎么的,吉祥从前不偷吃鸡蛋的嘛!最近接二连三的,鸡窝里的蛋全消失的无影无踪,这可都是银子啊,还想着再攒两篮鸡蛋给卖了,去山下裁缝铺给铃铛儿买点新布做衣裳呢!” 奚念知:“……喵!” 是狼偷的鸡蛋并不是吉祥啊! 你们连追踪的基本方向都搞错啦! 黄大搜扭头看它,气笑说:“早知道养什么狗,养只猫多好!是吧,小黄?” 奚念知:“喵喵喵!” 小黄这名字也太逊了吧?村里起码有三条狗叫小黄! 她举爪抗议! 黄大嫂看见它动作,笑得更开了:“等会吃饭,鱼头留给你,谁叫你长得乖巧伶俐又可爱呢?” 奚念知:“喵呜!” 这话没错了!特别实在。 小步跑上前,奚念知蹭了蹭黄大嫂的裤腿。 黄大嫂家的中饭大概一直都很准,太阳正中时,在田里务农的黄大嫂丈夫回来了。 这个汉子名叫黄大壮,皮肤黝黑,臂膀结实有力,但话很少。 黄大嫂先给丈夫盛了碗红薯米粥,才拉着刚从外面玩耍回来的铃铛儿去洗手。 铃铛儿五岁了,是个男娃,长得更像黄大嫂。 看着这一家人,奚念知默默地蹲在餐桌不远处。 此时此刻,她的思绪有点不受控制了。 满脑子都是鱼鱼鱼,黄大嫂承诺吃饭的时候给她鱼头的,成年人说话要算话呀!她可都当真了。 眼巴巴瞅着黄大壮,奚念知吧唧了下嘴。 然而下一个瞬间,她的梦想粉碎了一地。 桌上共三样菜,一盘野韭菜,一盘酱萝卜,还有一碟鱼。 黄大壮手里两根竹筷犹豫了半瞬,蓦地往鱼伸去,他避开肉多的身子,竹筷夹住鱼头,手腕一个巧劲,鱼头轻而易举被他拧下。 吸了口鱼头,黄大壮仰头往嘴里倒了大口粥,吃得十分酣畅。 这鱼肯定好吃极了。 光看他表情就能知道。 奚念知绝望地趴下,蔫蔫在地上磨爪。 这是她的鱼头啊黄大壮…… “你怎么把鱼头给吃了?”须臾,黄大嫂跟铃铛儿来吃饭,一眼便看到了那些碎骨头渣,摇摇头拾起竹筷,她夹了块鱼肚嫩白的肉放到丈夫碗里,“这鱼挺大的,你多吃点,鱼头我本来要给小黄,你却将它给吃了,瞧,小黄都气坏了。” 黄大壮顺着视线瞥了眼黄狸猫:“又不是咱们的猫,有什么好喂的?” “话不能这么说,吉祥又不抓老鼠,咱屋里的安宁以后还得靠小黄呢!”说着,黄大嫂将鱼尾拧下来,丢到奚念知面前,笑说,“吃吧!” 明显舍不得,眼底甚至有肉痛的意思,黄大壮却没阻止,他将妻子给自己夹的鱼肉送到铃铛儿碗里,说:“长身体呢,多吃点好的。”语罢,夹了筷野菜大口大口喝粥。 地上的鱼尾沾了些灰。 变脏了。 奚念知愣愣看着,仰头望向有说有笑的一家人。 这是黄大壮都没舍得吃的鱼肉呢! 等凉了些,奚念知用爪子轻轻擦掉上面的灰,埋头认真去咬。 这是她穿成猫后第一次吃鱼,嗯,好吃的快哭了! 黄大壮话少,但在桌上还是和妻子说了些日常。 都是些生活上的琐碎。 到最后,他吃饱放下竹筷,端着杯凉水突然说:“等明儿地里的活干完了,后面几天我想和铁牛王大柱他们结伴进山。” 蹙眉,黄大嫂不太赞同:“又去找那窝小狼崽?前阵子村里男人不都翻了几座山了?公狼母狼都没了,它们也该饿死了吧!” 铃铛儿扒着饭,听到说狼,眼睛一亮,兴奋地插嘴说:“找狼,找狼,爹您带我一起去吧!” 黄大嫂好笑,敲了敲儿子脑袋:“你当是狗呢!狼可凶了。” “凶才好,吉祥太黏人了。”铃铛儿不知者无畏,信誓旦旦满脸崇拜说,“再厉害也没有村长厉害呀,他活抓了公狼,又抓住了母狼呀!” 夫妇对视一眼,不说话了。 奚念知本来准备走的。 听到这番话,她留了下来。 吃完饭,黄大嫂收拾完桌子,等铃铛儿午睡,回房找黄大壮继续说这件事。 虽然偷听墙角是不对的,但奚念知还是悄悄跟上,将耳朵贴在了墙角跟。 “我觉得小狼崽应该活不了,你不如在家休息几天,干嘛进山遭罪?” “狼的命比较硬,既然有希望,就该去试试。你想想,村长明明只有半张狼皮,京城的达官显贵却能开出一千两黄金,倘若我们找到小狼,哪怕就一只,等它长大,狼皮得多值钱。”黄大壮激动起来,“说不定卖掉小狼更划算,你继续想,它们可不是普普通通的狼,连宫里的皇上都觉得稀奇。” “谁知道真稀奇啦还是假稀奇啦?皇上哪会对这种东西着迷?还不都底下那些大官小官上赶着拍马屁吗?” “跟你一个妇道人家说不通,皇上难道不是人?就因为他尊贵,所以才不能容忍这世上有他不知道没见过的东西。” “行行行,就你是皇上肚子里的蛔虫。”黄大嫂声音里明显含着几丝没有恶意的取笑。 “好啊,你敢笑话我?” “没有,你听错了。” “嗯,我听错了?那我再听听……” 屋内传出轻浅的低笑。 渐渐旖旎暧昧。 奚念知尴尬地抖了抖猫耳,青天白日的! 好吧,人家夫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白天黑夜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轻轻抬爪,臊了一脸地飞快跑出黄大嫂家。 外面太阳很大,奚念知躲在阴凉处,蜷成一团思考问题。 暌违三年,今年三月,当今圣上恢复了春猎这项传统活动。 有了这层关系,各地都非常重视,负责的官员们纷纷敬献当地的异兽送入木兰山猎场,希冀龙颜大悦,从而官运亨通。 奚念知这般身份,是无法作为家眷同行的。 说来也巧,去年底爹爹为太后调养身子,一两月过去,功效不大,十分苦恼。 同为女人,自然更加了解女人,奚念知在奚崇的方子里添了两味药草,果然灵验。奚崇不贪功,又或者是为女儿感到骄傲,便告知太后药方背后的实情。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木兰山此行,太后亲自下口谕让她同去,说是往返行途女眷颇多,有略通医术的姑娘在,能省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原本不该去的奚念知得以随圣驾同行。 所有一切,都是从木兰山回去后才变了模样。 皇上明明好好儿的,为什么春猎回宫后就昏迷不醒了呢? 他臂弯上那个小小的暗红色符号,她在睿侯爷的书录阁翻看整整一宿,都没找到线索。 世人戏称睿侯爷藏书三万余卷,要想看完,得花多长时间? 实在走投无路,她壮着胆子求见睿侯爷,才从他口中得知这个符号是原始时代的文字,延绵至今,早没人懂得它代表的含义。 睿侯爷见多识广,为人和蔼,最爱听那些稀奇古怪的异闻,也亏得这般性子,才能告诉她不少关于这个符号的大概来历。 但都只是戏说罢了。 传言当年女娲造人,给大地一片生机,可随着人类繁衍增多,社会开始动荡。 水神共工造反,与火神祝融交战。共工被祝融打败,气得用头去撞世界的支柱周山,导致天塌陷,天河之水注入人间。 女娲虽是女神,可天都塌了,补天岂是易事? 那时她站在还没被称作女娲乡的山头,不辞辛劳地淬炼五彩石。 附近的山中灵兽被她感化,纷纷加入这场拯救苍生的行动中,其中便要数金焰狼八角鹿蓝狐等灵兽做出的贡献最大。 最终,女娲耗尽气血,力竭而亡,化作日月万物继续守护这个世界。 与此同时,灵兽们也损失惨重,但它们的后族却得到了恩惠,成为拥有尊贵血脉的神兽。 再后来,百年复百年。 神兽能力渐渐下降,已经和普通兽类没多大区别。 人类却逐渐强大,因为虚荣因为私欲,他们觊觎神兽们漂亮的皮毛和能延年益寿的身体,开始大肆屠杀它们。 到现在,这些动物基本绝了迹。 至于那个暗红色符号,睿侯爷推测,应该是和女娲补天一事有关。 说不定也和那群神兽有关呢? 奚念知觉得言之有理,所以动身前往女娲乡。 而且在动身的第二天,她腕上也出现了这个符号,或许,这也可能与她变成猫有关? 如今,她就身处这片曾经动荡过的土地上,女娲的痕迹虽然已经没了。 但神兽—— 奚念知眯了眯眼,方才黄大嫂夫妇说得就是金焰狼吧! 三月春猎时,平利县确实献上了一匹金焰狼,当时还引起了不小轰动。 思绪乱如麻,奚念知爬起来,她想去村长家瞧瞧。 反正皇上的病情没有任何方向,倒不如先搞清楚女娲补天的一系列事情,说不定有用呢? 绕过小荷塘,奚念知在桑树下看到了吉祥。 许是又怕又委屈,它都没回家。 正蔫蔫趴在荫凉下思考狗生呢! 奚念知有点心疼它,跑过去安慰地用爪子拍拍它后背,奚念知“喵”了声。 其实吉祥也知道是灰狼干的吧?可惜它也有苦难言啊! 哎,看开点儿吧!喵…… 4.第四章 晋.江.独.发 第四章 五月日头渐烈。 中午的大太阳晒得人昏昏欲睡,不仅人如此,动物也是。 洪家村村民们吃了午饭,基本都会小睡片刻再去务农。 此时山上的连绵丛林里,也已经没什么动物的踪迹。 ——除了神龙台深处斜坡下的那片青翠草地。 那看起来是只刚断奶不久的小灰兔。 它有着圆滚滚的肚皮,长长的耳朵,还有两颗闪闪发亮的黑眼睛。 由于涉世未深,小灰兔正憨态可掬地在草地上打着滚,丝毫没有察觉到近在咫尺的危险。 不用猜,肯定是小灰兔太过贪玩,它睡饱了觉,趁兔母亲没注意时偷偷从洞穴爬了出来。 小朋友,世界很危险的。 呐,谁叫你不好好听娘亲的话呢? 所以不要怪朕哦!下辈子千千万万谨记,要做一只听娘亲话的乖宝宝知道吗? 祁景迁蹲坐在离草地不远的灌木丛后,眼睛随那只小灰兔移动。 他知道,只要扑上去,狼嘴大张,这肥肥嫩嫩的小兔就会立马断气。 可他是人,并不是真正的狼。 咬断咽喉,鲜血四溅,腥味扑鼻,一想到这些,祁景迁便觉胃中翻腾。 他下不去口—— 犹豫的空档,急促的几声“咕咕”让小灰兔有所警觉。 它猛地抬起头,慌张望了眼四周,立即撅着屁股往斜后方奔跑。 不远处是兔子洞入口。 兔母亲钻出洞外接应,它用头迅速将小灰兔顶入洞穴,母子很快消失在视野。 祁景迁:“……” 歪了歪脑袋,他转身驾轻就熟地找到枇杷林。 用芭蕉叶装了些枇杷果,再用藤蔓包扎好。 嘴爪齐用,累得他气喘吁吁。 叼着几包枇杷果回到洞穴,三只小狼闻到他气味,争先恐后迎上来。 等看到他嘴里的东西,跑在最前面的小狼猛地刹车。 一改起先惊喜期盼的神色,它霎时龇牙弓背,冲他凶吼不休。 说好的肉呢? 个大骗子,又拿这些野果来充数。 我们是狼,不是猴儿,我要吃肉,我们要吃肉! 局面瞬间从一只狼虎视眈眈,变成了三只小狼恼羞成怒地狠盯着他。 祁景迁置之不理地丢下几包枇杷果,蹲坐着自顾自吃起来。 他也饿啊! 天天吃果子,跟修仙似的。 难怪昨晚抓不到那黄狸猫,一定是饿得没能发挥出这具躯体的水平。 “呜欧!”气得要爆炸,三只小狼中长得最强壮的那只狼尖叫着扑上去,它气急败坏地猛踹枇杷果,瞪着祁景迁,嘴里继续“呜欧呜欧”地吼叫。 吃吃吃,你还吃? 我们饿着呢! 白天才是我们狼睡觉的黄金时间,结果呢?饿得我睡都睡不着。 你喜欢吃这些果子,我们不喜欢。 肉肉肉,要肉! 祁景迁冷冷斜它一眼。 它虽然还没长大,破坏力已经不小,枇杷果被它踩碎大半,空气里全是甜软的香味。 小狼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扭头“呜欧”一声。 站在它身后的两只小狼顷刻上前,与它一起齐齐盯着他,仿佛是无言的谴责。 祁景迁嗤笑,他要不是在龙椅上坐了几年,说不定真会被三只小狼的气势给唬住。 奶爹可真不是人当的。 祁景迁在心里叹了声气,把剩下的枇杷果堆到三只小狼面前。 爱吃不吃,不吃饿死你们! 困得不行,祁景迁蜷缩到旁侧,闭眼睡大觉。 这惹得三小狼更气了,“呜欧呜欧”冲他骂骂咧咧狂吼一通。 似乎知道抗议无效,领头的小狼收了嗓,白白浪费力气只会饿得更快,它又不傻。 另两只跟着停下来,洞穴终于恢复安静。 祁景迁背对着它们,过了会儿,他悄摸摸扭头,眯开一条眼缝儿,朝它们看去。 三小狼凄惨兮兮地埋头啃起了枇杷果,像发泄似的,越悲愤啃得越快,不多时就消灭了大半,连被踩碎的枇杷果也没放过。 突然,领头小狼猛地抬眸,发现了祁景迁的窥视,自然也察觉到了他眼底的笑意。 它嘴角还沾着一点枇杷果肉,恼羞成怒地瞪他,它猛地转身,将屁股对着他,继续苦哈哈地啃枇杷果。 仿佛在说,哼,不吃白不吃。 祁景迁笑得更畅快了。 既然有力气生气,证明还没饿到一定境界。 他每天不都给它们喂鸡蛋了吗? 可惜鸡蛋也不是源源不断供应的,再者,它们到底是狼,还是得吃肉才能保证营养。 所以,问题来了,他上哪儿去给它们弄肉? 这下轮到祁景迁苦哈哈了,他狩猎技术一般,这下穿成狼可惨了,箭都没得使,得硬碰硬地肉搏。 纯粹拼体力倒好说,关键过不去心理那关。 人毕竟不是动物,茹毛饮血那是原始人才做的事。他没有办法让自己变得和真的狼一样,至少现在做不到。 怎么办呢? 愁得睡意全无,祁景迁支着脑袋胡思乱想,要是他有银子就好了,可以下山找村民们买鸡买鸭。 转念又想,得了吧,就冲他如今的模样,一只狼啊,就算有银子,也没法买到鸡鸭!村民们看到他估计得吓个半死,那画面,想都不敢想…… 三小只吃了半饱,舔完皮毛,顾自跑到离祁景迁很远的角落睡觉。 祁景迁有点心虚,其实它们一开始对他态度还算好。 前些次出门,它们知道他要去狩猎,都特别殷勤体贴。 等他回来只带了鸡蛋和野果,三小狼中最小的那只母狼还会安慰他,它用脑袋轻轻磨蹭他脖颈,仿佛在说:没关系的,不要丧气,你下次一定可以猎到猎物的,我们相信你。 三只小狼,两公一母。 凭观察,祁景迁大概能猜出母狼是小妹,另两只不好说。 祁景迁也懒得管它们谁大谁小,因为其中一只最为霸道好战,他就管它叫老大,另外一只比较沉默低调,屈当老二算了。 往常对于那些鸡蛋和水果,老二很淡定,会主动过来吃。 老大自然不爽,但不至于和现在似的,动不动便要造反。 哎!接二连三的,它们已经对他失去了信任。 在它们眼里,他是个连猎物都捉不到的无用奶爹啊! 祁景迁憋屈死了,也不知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倘若一辈子都没办法复原,他又该如何是好? 迷迷糊糊入睡,祁景迁整个下午都在做梦。 一会儿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人造皇宫,一会儿是广袤无垠幽深诡谲的原始森林。 一会儿是来来往往端盘送水的宫女太监,一会儿是形态各异奔腾跳跃的野兔松鼠猕猴狼。 明明他前一刻还在用膳,那桌上佳肴满布,有八宝丁儿、炒南贝、清蒸玉兰片、芙蓉燕菜、烩三鲜、炒螃蟹…… 可一转眼,全变成了野果,真真是岂有此理。 睁开眼时,祁景迁都睡懵了。 他是谁,他在哪里? 他究竟是狼还是人?这一切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呜欧呜欧。”老大见他醒了,开始拼命用爪子刨地,意图吸引他的注意力。 显而易见,它们又饿了。 祁景迁接收到它们哀怨的眼神,甩甩头,爬了起来。 出洞时,祁景迁扭头盯着它们,挥了挥利爪。 警告它们在他离开的时间不要贪玩爬出去,倘若谁敢忤逆,回来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老大将嘴角往上扯,大大的不屑。 那意思大概是说:你先操心你自己吧,要是今晚还带鸡蛋和野果,休怪我们以多欺少以小欺大对你不客气啊! 狼小妹蹲在地上,饿得懒懒的,瘦弱的身躯摆明了营养不良。 狼老二这次没有中立,完全站在了狼老大那边,饥饿令人疯狂,也令狼疯狂。 祁景迁调头就走,心想,确实得让它们吃肉了。 它们是他摆脱眼前窘况的唯一线索,千万不能让它们有事,不就狩猎吗?不就一咬满嘴血嘛,怕什么? 好,今晚他便不做小偷了,他要去抓猎物。 祁景迁自信满满,他是狼啊! 在他作为人的认知里,狼多厉害呀,肯定想抓什么就抓什么,轻而易举对吧? 然而—— 现实教他做人,不,是做狼。 首先,晚上出没的猎物有限,祁景迁原本想抓只兔子回去,可搜索半天,根本没找着兔子。 那勉为其难抓只鼹鼠也成啊! 祁景迁嗅着气味找到一片鼹鼠洞穴。 正好,有只鼹鼠趴在地上找吃的呢!他眼前一亮,克服恐惧,猛地冲上前。 鼹鼠听到地面震动,倏地转身,飞快钻回不远的地洞,保住一命。 祁景迁:“……” 他只好用爪子拼命刨洞,尘土漫天飞扬,刨了半天才一个浅坑。 嫌慢,他继续用嘴去拱,却吃了一嘴土。 呸呸吐出来,祁景迁气得一筹莫展。 足足守了两三个时辰,他一只鼹鼠都没抓着,到最后,反被一只狡猾的鼹鼠耍了半天。 那鼹鼠真真可恶。 大概它意识到这是个徒有其表的新手,长得凶神恶煞,其实很蠢。 所以便一会儿从这个洞里冒个头,再从那个洞里冒一下头。祁景迁刚开始不知道是戏弄,喘着气儿往这跑往那奔,每每都徒劳无功,最后才幡然醒悟,搞半天被耍了! 简直气死! 精疲力竭摊在地上,祁景迁恨不得以头撞石。 这些天他当奶爹养狼就够凄惨了,被那三小只鄙视不说,还被黄狸猫侮辱,被区区鼹鼠牵着鼻子走,有没有天理了? 他可是皇帝皇帝皇帝啊! 咬牙切齿地用爪拍地,祁景迁扭头往山下走,心底恨恨想着,呵呵,别等朕恢复身份,到时候看朕怎么收拾你们…… 5.第五章 晋.江.独.发 第五章 三更天了,莹白月光像在小径上洒满了雪。 矫健的灰色身影一路迎风奔跑,来到了洪家村。 ——正是祁景迁本狼无疑。 站在村口,祁景迁在心里默默念叨:诸位父老乡亲们,向你们宣布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呢是朕今儿终于不偷鸡蛋了。嗯,坏消息是,朕要偷生蛋的鸡!望节哀顺变! 念叨完,他一双狼眼在散如星斗的村宅之间扫来扫去。 既然要偷,起码得挑个稍微富裕点的下手吧? 好比上上次,他千辛万苦潜入某位住户家的鸡棚,定睛瞧,窝里总共就两枚鸡蛋。 他是偷还是不偷呢?真真是纠结…… 这次就偷村长家的鸡好了! 打定主意,祁景迁很快找到目的地,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村长家的房子比普通村民豪华很多。 不过他家居然还有间屋没熄灯?祁景迁顿时举棋不定。 踌躇间,轻风送来一股无比熟悉的好像深深烙印在骨子里的气息。 祁景迁好奇地盯着那扇窗,思忖片刻,壮着胆子跃入栅栏,倚着墙角走到窗下。 恰好撞见有人在说话。 “爹,您怎么还没睡?”男人一开口就打了个哈欠,仿佛困极,“这半张狼皮您每天都抱着睡,也不嫌味儿重?不是说后天就有人来提货?唔,爹,等咱家有钱了,咱们搬去京城吧,盘个铺子啥的,等以后生意做大了,咱们家可就发达啦,再不用守在这穷旮旯地,一年到头跟水牛铁犁为伍,脏兮兮不说,受苦受累也挣不到银子。” “再说吧!卖了狼皮再说。” “嗯嗯,爹,您别怕,没人来偷来抢,十里八荒都知道,这母狼是您猎的,这半张狼皮也是您的。” “这可说不准,儿啊,狼皮这么金贵,不怕万一就怕一万。行了行了,看你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去睡吧,爹还受得住。” “行吧,您受不了再叫我,我帮您守……”说着,一连又打了两个哈欠。 父子两终止谈天,夜晚重归宁静。 祁景迁蹲坐在窗下,恍然大悟。 原来这屋子里有半张狼皮?难怪,那是出于本能的来自同类和死亡的味道。 忽而又怔住,什么狼皮会那么金贵?难道? 屋子里再度响起话语声,似乎是老头在自言自语:“母狼啊母狼,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千万不要怪我心狠手辣,要怪就怪你是一匹金焰狼,有着别的狼没有的暗金色皮毛,那些有钱有权的人啊,全部都想要你的皮毛,就连当今皇上也想图个新鲜,瞧瞧你们长什么样儿。哎,你死了,你的狼崽们估计活不了,这样也好,免得以后落得和你们一样的下场……” 这老儿—— 听着听着,祁景迁冒起了火。 诚然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可作为最直接的刽子手,他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真的大丈夫? 挥爪拍了下地。 想起岩洞里三只小狼,祁景迁有些于心不忍。 那里面可是它们的母亲啊! 恼恨之余,却是深深的无奈。 他又岂是无辜? 自打春猎回宫,他便一病不起,御医们倾其所能,依旧无计可施。 他昏迷了很久很久,其实偶尔是有意识的,他能听见母后在床榻边绵绵不绝的啜泣,也能听见御医们相互探讨一无所获的叹息。 更多时候,他是在做梦,那些源源不断的画面逐渐拼凑完整,向他讲述了一个故事,是关于一个狼家庭的故事。 狼是群居生物,冬季猎物稀少,它们会抱团生活,增加狩猎成功的概率。 等春季到来,它们孕育了幼崽。这时它们会以家庭为单位在森林里散开,更隐秘更谨慎地将小狼抚养长大。 金焰狼虽然是狼里的稀有高贵品种,在生活习性上,却并不例外。 故事的主角是一对金焰狼伴侣,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里,它们与家族告别,越过一座座高山,越过溪涧,来到了神龙台。 为了即将诞生的幼崽,它们齐心协力筑造了安全宽阔的岩洞,也是它们的家。 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母狼顺利生下四只可爱的小狼崽。 不同于其它与别的狼群杂交的金焰狼,这对金焰狼伴侣血统非常纯正,故此,它们的四只小狼崽也是极其稀有的纯种金焰狼,在日趋渐少的金焰狼里,它们非常珍贵。 公狼是第一次做父亲,它很年轻,却英勇壮硕。 为了养活哺乳幼崽的母狼,它经常徘徊在森林里狩猎。 十次里,七八次能够成功。 算是不错的战绩了。 然天公不作美,那日中午,伴着轰然一记惊雷狠狠砸下,淅淅沥沥的雨从天而降,森林足足下了五日五夜的暴雨。 春天的雨明明应该是婉转多情的,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凶恶狠戾? 公狼想不通,它只知道,这样的天气,动物们都藏在洞穴,是没法出去打猎的。 食物匮乏,奶水短缺。 其中一只从出生就很瘦弱的小母狼生病了,最终没能熬过这场雨。 它死了。 伤心的公狼忍着丧子之痛,趁第六天雨势暂停,便急急出去狩猎。 这一去,再没回来…… 那时,举国各地纷纷响应京城发起的建议,在本地寻找值得进献的稀奇猎物送上朝廷,望博皇上龙颜一笑。 平利县只是其中之一。 女娲乡洪山村村长王富贵是个五旬老人,他身材枯瘦,人也不高,却擅长制造陷阱。 为了几两银子的赏赐,王富贵开始带着儿子冒雨频繁上山,一路设下诸多陷阱。 果然,雨停了,饥饿难耐的动物们纷纷出穴觅食。 他们也因此捕捉到许多猎物,但万万想不到的是,里面居然有一匹金焰狼,这可是将近百年都未曾再见过踪迹的稀有品种啊,整个洪山村包括平利县都沸腾了,知县甚至亲自前来,就为看一眼这传说中金焰狼的庐山真面目。 事实上,狼是很警觉的动物。 公狼本不该轻而易举被诱入陷阱,只能说他对人类的狡猾还不够深入了解,加上失去了一只狼崽,又急着带猎物回去喂养母狼幼崽,所以悲剧就这么发生了。 枯等两天后,独守三只小狼的母狼绝望了。 凭它如今虚弱的身体,如何能单独抚养它们长大? 它决定去寻找公狼。 是生是死,总要弄个明白。 神龙台陷阱里还残留着公狼的毛发和鲜血,母狼看到这些,就什么都明白了。 押送公狼启程那日,所有人都听到山林不远处突然响起一声声凄厉的“呜欧呜欧”。 刹那间,囚在木笼的公狼仿佛疯了般,双目赤红,不停地用身体冲撞囚笼,哪怕遍体鳞伤,哪怕浑身是血,它也不肯停止。 众人几乎吓傻,匆匆押着公狼远离山峰…… 母狼却因此暴露了行踪。 王富贵和村民们红了眼,金焰狼啊,谁不想抓住它换取金钱? 一日复一日,村民们积极上山,连晚上都举着火把不愿放弃。 母狼在夹缝中求生存,还要哺育幼崽,身心俱疲。 渐渐地,它体力不支,因村民们整天搜山,猎物也越来越捕捉不到,它终于意识到,它没有办法把小狼崽抚养长大并带回族群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哪怕死,母狼也不愿让这些人玷污自己的孩子。 最后喂饱三只幼崽,它吻遍它们的身体,拖着虚弱的身体故意走到离岩洞很远很远的地方,等着村民们找来。 它不会给他们留下它的皮毛。 哪怕死,也要毁掉。 王富贵追踪过来时,母狼正用沾满鲜血的利爪在自己背部腹部不停地挠抓。 这得多疼啊! 目瞪口呆的王富贵感受到了母狼眼底的仇恨,但—— 在利益驱使下,他根本顾不上动物的感情,动物始终是动物,它们不需要感情。 用利刃连续刺死母狼,王富贵好歹保住了半块还算完整的狼皮。 至于那只公狼—— 恍惚中,祁景迁仿佛看到了那双噙满血泪的双眼。 它的不甘它的祈求它的愤怒它的绝望,全都嵌在那双眼睛里。 临死之前,它就那么直直地望着他,眼睛自始至终没有闭上。 所以当祁景迁醒来那一刻,当他发现自己变成了荒郊野岭灰狼的那一刻。 他便顺着梦境里的路,恍恍惚惚在望不见尽头的森林里走啊走啊,然后找到了隐秘的岩洞。 三只小狼崽紧紧偎依在一起,肚皮饿得干瘪,仿佛再晚几日,它们就要跟狼爹狼娘在天上团聚了。 不知为何,那时的祁景迁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直觉,这可能是报应,也可能是狼的诅咒。 或许,他穿成狼最关键的问题就在这几只小狼身上。 不然,这匪夷所思的一切又该如何解释? 收回思绪,祁景迁望向明亮的窗户。 这灯大概会一直亮着。 在刚刚听到那些话之前,他一直都不知道王富贵就是故事里的凶手。 又冷冷想,王富贵用母狼换钱,那他取他几只鸡怎么了? 转身寻找鸡棚,没走几步,蓦地感觉脊背一阵发麻,祁景迁机警地循着方向望去。 在王富贵家的屋檐边缘上,一只黄狸猫蹲坐着,它背后是天上圆月。 许是月光皎洁,照得它一身黄毛柔软且富有光泽。 暗叫不好,祁景迁身体绷紧,摆出预备奔跑的架势。 这家人睡眠浅,倘若它扯开嗓子大叫,说不定真会把王富贵他们引出来。 孰知黄狸猫只淡淡看他一眼,便迈着优雅的一字步往反向行去。 没发出一声动静,它轻轻松松跃下地面,安静地消失在夜幕深处。 祁景迁:“……” 呃,这猫的心思,也太难猜了吧! 6.第六章 晋.江.独.发 第六章 从村长王富贵那儿回到张保全家,奚念知蜷缩成一团,躺在桃树下望月出神。 下巴枕着两只毛茸茸的前爪。 姿势挺舒服的,但她心底不舒服。 关于那匹金焰狼,不曾想背后还有这样凄惨的故事。 表面看只有公狼陷入不幸,可牵连其中的竟然还有走投无路的母狼,以及嗷嗷待哺的小狼崽子们。掐指算算,各地送入木兰山的猎物少说也有上百头。 是不是它们每只身上都有一段令人动容神伤的悲欢离合? 她射死的那只八角鹿呢? 它有爹娘配偶子女吗? 想着,眼前又浮现出那双湿漉漉雾蒙蒙的眼睛。 鼻尖泛酸,奚念知将头埋入胸口。 明明不是故意的,她只是不想看它在千金小姐们的戏耍围攻下惊慌失措。 那一支支箭羽裹满肃杀之气朝它射去。 姑娘们穿着精致骑马装,明艳的脸蛋红扑扑的,她们英姿飒爽手持弓箭,交头接耳巧笑倩兮,打赌谁能最后射中它咽喉,一击毙命。 她落在她们身后,眼睁睁望着那头八角鹿吓得魂飞魄散抱头鼠窜。 它左边后腿被擦身而过的箭削去一块皮肉,血顺着矫健的腿汩汩流淌。 斜臀处斜插着一支刺入身体的箭羽,它遍体鳞伤,疼得趔趄踉跄,却下意识跑着、躲着、避着。 望着挣扎的八角鹿,奚念知沉默地举起了手中弓箭。 或许是因为她没加入这场狩猎游戏,所以她感受不到一丝畅快和有趣。 她只觉得它是那么的可怜无助。 诚然人是万物主宰,但这些动物不是饲养在农圈的家禽,哪怕生而为食物,在它们死的瞬间为何不能给个痛快呢?为何不能给它们留下最后一丝尊严呢? 她讨厌她们对它的百般折磨。 “咻”,羽箭划破空气,直直朝八角鹿射去。 一击毙命。 它倒下的瞬间,似乎用尽力气回眸望了奚念知一眼。 就是这一眼,魂牵梦绕,不断不断地重现在脑海。 不管如何,她确实造了杀孽。 如睿侯爷所说,传言八角鹿金焰狼都是女娲补天时期的神兽。 金焰狼天生凶猛,一身暗金皮毛令它成为了黑夜王者,睥睨且尊贵。 八角鹿则贵在精美天然的两只犄角,不同于其它种族的鹿,八角鹿的犄角像珊瑚似的,莹润光滑。最神奇的是阳光下,能见一缕若有似无的红线在犄角内游走。 大概是这个原因,世人纷纷流传说八角鹿犄角是月老的红线,只要求得它,就能很快拥有自己的好姻缘。 奚念知一箭射死八角鹿,按理说,这犄角本该是她的。 可她如何肯要?而且她此举也已经得罪了不少王公贵女。 事情细细说来,颇为复杂。 三年前,孱弱的皇后嫁给皇上不到半年便撒手人寰,皇上许是顾念皇后一族对他的恩情,一直未立新后,眼看三年整了,这事再耽误不得,便有了五六位下任皇后候选人。 比较热门的是先皇后的亲妹妹孙淑,燕老王爷的曾外孙女隋瑶媛,以及重臣之女梁亚玲。 八角鹿犄角之争,正是这几位姑娘的暗暗较劲。 拥簇在她们身边的千金们哪敢争抢风头?无非是假意技术不好,放些虚箭抬高气氛罢了。 这三位箭术平平无奇,连番拥堵,为八角鹿添了不少伤。 这时,凭空冒出来的奚念知挑战权威,抢犄角事小,万一别有所图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好在奚念知只是区区太医院院使之女。 院使?不就是管御医的御医嘛,说到底,也是专门服侍贵人们的奴才。 孙淑隋瑶媛等顾及身份,没有大肆发作,又见奚念知识趣,怎么都不肯要那一双犄角,这事才算了结。 最后那两只沾满鲜血的犄角归给了谁?奚念知没有去打听,也不想知道。 姻缘这种事岂可强求? 她不信这些莫须有的传言。 可自从穿成这只黄狸猫,奚念知便不能确信了。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某种程度上说,人类是极其渺小的。 接下来几天,村民们开始频繁丢鸡。 丢鸡蛋倒还好说,鸡却是大大的不妙了! 目睹犯案经过的奚念知耸了耸肩,这次大家没把罪状推到以吉祥为代表的家狗身上,他们一致认为是——黄鼠狼。 奚念知:“……” 很好,现在轮到黄鼠狼背锅了! 其实,也不能怪村民们想象力匮乏,谁能知道山上竟会有如此胆大妄为厚颜无耻的贪狼呢? 不过,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对于这灰狼,奚念知的态度是,呵,且看它作死,她打赌它早晚会栽坑里的,还是深坑那种。 不管村民们忙什么,奚念知还是在村子和山上轮流跑,但她终于意识到这根本就不行通。 再漫无目的下去,大家早晚一起凉! 怎么办呢?哪怕给她一点点线索也好啊! 清晨,悻悻回到张保全家,奚念知找了个窝盘成一团补眠。 吃了早饭,张保全夫妇拿着锄头镰刀要去田地务农,便把十个月大的小女儿交给七岁的哥哥石宝照顾。 石宝这个年纪的男孩最是贪玩的时候,虽噘嘴应下,却十分不情愿。 大概巳时初吧! 一阵吵闹声传来,奚念知睡得正香。 闷热的空气忽然飘来一丝危险气息,她猛地惊醒,仰头看,一条淡红色的肥舌“嗤嗤”在她头顶喷气。 大黑狗胖胖的脑袋歪睨着它,眸子里闪过一丝恶作剧的意味。 仿佛在说:喵妹妹,又见面了哈,来玩捉迷藏啊! 奚念知气死了。 上次她就是被这大黑狗追得上蹿下跳,还掉了块皮毛。 “呜呜”低吼,奚念知警惕地观察环境地势,她看出大黑狗特地把右边的路给空了出来。 想让她往这边跑?然后落入它早准备好的圈套,顺势拦截? 呵呵,想阴谋她?不存在的…… 转了转碧绿色的眼珠,奚念知做了个假动作,它率先往右边飞快跑两步。 大黑狗迸发出欣喜若狂的神色,四肢绷紧,准备扑捕。 奚念知迅速撤回,跳上后面的稻草堆,冲它“喵”了声,大大方方跳上老槐树,蹲在枝头挑衅地向它挥了挥爪。 大黑狗:“……” 懵了下,它吐着舌头追来,绕着老槐团团转圈,疯了似的不断狂吠。 大黑狗的主人是个和石宝差不多大的男娃。 四个年纪相仿的男孩子是来找石宝出去抓鱼的。 奚念知望向小木屋,石宝挠着后脑勺,小脸纠结成一团,既想和朋友出去玩耍,又不得不听爹娘的话照顾妹妹。 不知男孩子们出了些什么主意,石宝欢欢喜喜蹦了下,转身跑进屋,将妹妹给抱了出来,并且锁好了门。 看这架势,是要带尚在襁褓的妹妹一同出去? 个熊孩子! 今天那么燥热的太阳!可能是要变天了啊! 奚念知简直无语,可惜她有口难言,不然非得教训他一顿。 此时,大黑狗听见远处传来的口哨声,知道是主人在呼唤,便不甘心地狠瞪了眼奚念知,甩着尾巴跟大部队走了。 遥望他们一行走远,奚念知犹豫地跳下树,慢慢跟上去。 相信这几个牙都没长齐的男孩能照顾好婴孩? 还不如相信灰狼大黑狗能上树。 石宝啊石宝,你就祈求等会别下雨吧,不过无论变不变天,你爹娘的这顿竹笋炒肉你可是吃定了! 一路随行,奚念知被晒得热死了。 几个男孩先在村子外的荷塘捉虾钓鱼,耍了半个时辰,又朝别处转移。 起先大家还挺照顾石宝妹妹,到后来新鲜感一过,就直接将她放在阴凉处。 他们玩得忘已,俨然将石宝妹妹抛却在了脑后。 这都算了,更过分的是,他们商量了一阵,居然要进山。 奚念知不可置信地弓起背。 大人们应该都有叮嘱自己孩子不要随意进山吧?尤其是单独。 可这会儿他们竟然想把石宝妹妹也带进去?疯了吗? 婴孩身上有独特的清香诱人气息,是大型食肉动物难以抗拒的美餐。 哪怕青天白日,也不能冒险啊! 奚念知气得血都热了,顾不得多想,她朝他们飞奔过去,扯着嗓子大声“喵喵喵”。 一帮蠢蛋们,趁现在还来得及,快回家,不然让你们好看!好吧,你们实在想去也不是不可以,好歹石宝你不能去吧,你得带妹妹回家呀!哪怕你把妹妹放回家再去也比现在强啊…… “汪汪汪!”跟在他们身边的大黑狗看到她,顿时炸了毛,它激动兴奋的都颤抖了。 一双眼睛好像在说:捉迷藏捉迷藏陪我捉迷藏,来吧来吧,猫妹,我来抓你了哦! 奚念知:“……” 她转身就跑,这下什么正气凛然什么气势如虹没了没了全没了! 被大黑狗这么一打岔,奚念知狼狈不堪,等“捉迷藏”结束,男孩们已经抱着女婴进了山。 大黑狗被主人唤着跟了去,奚念知恨不得原地滚上三滚,气气气气死人了! 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大黑狗! 嗅着气味跟上,奚念知仰头望了眼炽热的艳阳。 希望别那么快变天吧! 走啊走啊,奚念知稍微放心,虽然一路避开了务农村民,但这帮男孩明显对山中环境比较熟悉,肯定不是第一次溜进来。 他们驾轻就熟找到一条清澈溪涧,沿着蜿蜒小溪下行,不久便看到一汪隐藏在重重绿色之中的湖泊。 湖泊不是很深,能清楚看到底部鹅卵石,几缕阳光从浓密的枝叶罅隙筛在湖面,一闪一闪亮晶晶。 久居闺阁,何曾见过如此宁静致远的美色? 奚念知惊叹不已,蹲在灌木丛里静静欣赏。 女婴被搁在一块草地。 这孩子可真听话,粉唇吮着手指,被挪来挪去,竟然没哭。 男娃们瞬间跑远,拿着网兜到处捉鱼。 大黑狗跟在主人身后屁颠颠的,自然懒得理她。 奚念知松了口气,踱步走到女婴附近,她仰高脖颈,看她嫩乎乎的圆脸。 长得真好看! 伸爪想碰碰她肉嘟嘟的脸颊,但她好像不太干净? 收回爪子,奚念知心情不错地蜷缩到旁边,眯眼打盹儿。 花香、草香、溪流吟唱…… 她睡着了,还做了个美梦,她梦见自己脱离猫身,皇帝也苏醒,爹爹终于不用战战兢兢应付贵人的责难。 真好啊! 特别特别好,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奚念知咧嘴“咕哝”一声,欢快地在草地打了个滚,仰腹朝上,露出白花花的柔软肚皮。 虚妄的幸福让她嗅觉直觉大幅度下降。 等奚念知察觉不妙,一只不知比她大了多少倍的黑熊不知何时出现,正静静地专注地觊觎地望着女婴。 它个头强壮,半歪着脑袋,半隐在两丈之外的枞木后。 大概是被香喷喷的食物香气引来的? 它看起来憨厚而笨拙,没好似有任何攻击性,但嘴角那缓缓往下滴落的涎水却暴露了内心真正的渴望。 奚念知这回是真的吓傻了,这和她害怕灰狼和大黑狗完全不属于同个层次。 如果只有她,起码还有逃脱的机会,可此时—— 怎么办? 那群孩子早跑得不见踪影,而且就算他们在这里也于事无补,甚至还可能白白为黑熊加餐。 四肢僵硬,连思绪都冻住了。 面对森林里无可撼动的强者,奚念知想不到任何能转圜或拖延时间的办法。 难道眼睁睁看着黑熊一口吃掉女婴? “呜喵!”发出尖锐凶狠的声音,奚念知身体不停地颤栗,却没有后退。 黑熊一双小眼缓慢瞥她一记,复而重新盯着石宝妹妹。 有肥嫩味美的婴孩吃,谁要吃浑身上下没几两肉的小猫猫? 它对她的态度,摆明了不屑一顾…… 口水都快滴到地上。 黑熊踱步走来,它很谨慎,哪怕感知不到周围有危险,它还是走得不疾不徐。 一步一步,近了。 奚念知惊恐的眼球渐渐被黑暗吞噬,怎么办?她可不能死。 倘若这具身体死了,她会如何? 要跑吗?应该要逃对吗?女婴已经注定没有活路,她何必再搭上自己? 麻木地倒退,奚念知浑身如坠深渊,冷得彻骨。 黑熊终于走到女婴跟前。 它吸了口气,涎水滴滴。 俯首闻了闻,仿佛已然沉醉在这股无法拒绝的诱惑里。 迫不及待地张开大口,它泛黄的牙如利刃,淬出几点寒光。 然而将将在咬下的那一刹,黑熊动作陡然顿住,眼中蓦地迸发出极其凶狠的愤怒。 7.第七章 晋.江.独.发 第七章 黑熊扭头,暴躁地朝后侧望去。 即将到嘴的食物,它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不怕死的家伙敢跟它抢? 一阵风晃动平静水面。 波纹层层叠叠推移,打乱了水中那抹矫健精瘦的倒影。 溪畔草地,一只灰狼静静伫立,它视线紧盯着不远处襁褓中的婴孩。 落在黑熊眼里,毫无疑问,这就是觊觎抢夺的意思。 很好,开战吧! 黑熊打了个鼻息,眼神幽暗。 它是一只即将成年的黑熊,已经有了让百兽臣服的实力。 倘若此时面对的是一群狼,黑熊有可能会放弃这美味的婴儿。 单区区一匹狼,它还不至于放在眼里。 剑拔弩张,战斗一触即发。 黑熊不时做着些展示实力的小动作恫吓对手,希冀能不费吹灰之力将之赶走。 祁景迁一心两用,骑虎难下。 现在没人在意面子问题,逃跑不可耻,但扔下这个婴孩逃跑是不是太过残忍? 狼能打得赢黑熊吗? 祁景迁估算着概率,然而他是皇帝,操心的都是国家大事,何曾关注过动物们的战斗力? 如何是好? 先拖延拖延时间吧! 默默注视黑熊,祁景迁不退不进,就定在原地。 场面静止,奚念知怔住。 她分不清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难道灰狼是来争夺食物的? 两恶霸相争,对她来说,或许是个契机? 眼前一亮,转身就往山下跑。 这辈子,她都不会再跑得这般快了! 中途奚念知有看见石宝他们,本打算视而不见,却突然改了主意。 她是一只猫,从来没有人认为猫能预警能求助。 但狗可以。 直直朝他们冲上去,奚念知对着大黑狗疯狂叫喊。 动物们并没有共通语言,不过声音动作总能传达一二。 大黑狗刚开始以为这是挑衅,慢慢它察觉到了奚念知的恐惧和慌张,也变得恐惧慌张起来,再加上它确实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危险。本来没怎么在意,可这会儿不一样了。 一猫一狗疯了似的。 石宝像意识到了什么,赫然回神:“我妹妹呢?” 其他男孩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和害怕。 完了,他们好像已经走得很远了,石宝妹妹还丢在溪边呢! “我得回去找我妹妹。”石宝快吓哭地往回跑。 傻瓜,你现在过去送死吗? 奚念知猛冲上去,咬住他裤腿,却被奔跑的石宝在地上生生拖了半丈远。 “小黄你干嘛?”自家的猫还是认得的,石宝现在知道错了,他停下来,红着眼眶可怜巴巴看脚畔的黄狸猫,“怎么办小黄,要是妹妹有事,我爹会用竹棍打死我的。” 是我我也想打死你。 奚念知凄厉地大声喵叫,转身就往山下跑。 大黑狗不知是真懂了,还是纯粹凑热闹,也跟着撒腿没命地跑。 “是不是出事了?”大黑狗的主人一拍脑袋,煞有其事说,“我家小黑只要这样,肯定就是出了事。” “是啊是啊,它们好像很害怕的样子,都逃命了!” 石宝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呜,该不是我、我妹妹……” 男孩们不再说话,六神无主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是他们撺掇石宝带妹妹出来的,一旦出事,谁都撇不开责任。 刹那间,所有人想到即将面临的后果,都吓得脸色惨白。 “我得回去找妹妹。”石宝擦了擦眼泪,还是坚持折返。 这时,森林中好像发生了什么变故。 溪河方向,有成群的鸟儿扑簌扑簌朝这边飞来。 “嗷……”隐隐还有狼的咆哮随风传来。 男孩子们听见了。 不知是谁惨叫一声“狼来了快跑”,大家纷纷拔腿就往山下奔。 不过一眨眼,石宝身边已经没了任何人。 他看了眼身后,又转头望着即将没入丛林的伙伴们,犹豫了一瞬,石宝大哭着朝伙伴们追上去,他内心恐惧到了极致,哑着嗓子无助地喊:“等等我,你们等等我。” 奚念知运气不错。 村子里划分到的田地有限,有的村民就在山下草地开垦了小块田,用来种地瓜番薯作粮食。 一路俯冲下山,绊倒了根枯藤。 奚念知连滚带爬摔进村民的农田。 这个正在播种的汉子住在洪家村村东。 他满头是汗地握着锄头,与站在旁边的媳妇儿在笑。 两人都看到了奚念知搞笑的样子,乐得合不拢嘴。 奚念知爬起来就马不停蹄凑到他们跟前拼命叫:救命啊,张保全家的女儿要被吃了,就在山上溪涧边,你们快去救人。 大黑狗紧跟着滚下来,“汪汪”狂吠。 它的声音确实太有爆发力。 仿佛存心在奚念知面前展示似的,它叫得天都在震动,一声比一声凄厉高昂。 夫妻二人后退几步,面色乍变。 狗是十分忠诚的动物,既然不是要伤害他们,那就是? 夫妻对视一眼。 奚念知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它转身往山上跑,是指路的意思。 大黑狗成了她的拥簇者,掉头跟上,不忘继续狂吠。 “大牛,这是九娃他们家的狗,山上是不是出事了?” “叫成这样,肯定是出了事。”被称作大牛的壮汉脸色紧绷,不知联想到什么,他眸色划过一丝焦切,扭头便问妻子,“福生早上是不是去找九娃他们了?” “大牛你别吓我,他们该不是进山了吧……”女人傻傻愣住,霎时面色惨白地跌坐在泥地。 “快,你去附近找几个帮手,我先跟着上山看看。” 扛着锄头和镰刀,壮汉赤着脚就往山上狂奔。 奚念知心底焦切,人的脚程太慢,哪怕大牛铆足了力气飞跑,也还是慢啊! 女婴那边的情况也不知道怎样了,按她预估,灰狼应该打不过黑熊,毕竟黑熊往那儿一蹲,就是座庞然大物,它随便翻个身,就能压死灰狼。 此时此刻,她由衷期冀灰狼能坚持得久一些,请拿出持之以恒偷鸡蛋偷鸡的毅力吧! 只要它们两只恶霸互相撕咬残杀,就能给他们这边争取更多的时间。 奚念知奔跑在最前头,大黑狗紧随其后。 实在是挂念女婴,奚念知不再等落后的大牛,她冲大黑狗咆哮一声,猛地加快速度。 大黑狗没有领会到她的深意,拔腿紧跟一阵,它意识到后面的人类远远落在身后,这才缓缓放慢速度。 在它灵魂深处,自始至终镌刻着对人类的责任和忠诚。 所以,它要等大牛。 抄小路逼近目的地,奚念知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四肢僵硬麻木,已经没有任何感觉。 但还是在不断地跑着,仿佛是下意识的动作。 渐渐地,越来越近了,她已经能感受到硝烟弥漫的紧张气氛,空气里萦绕着肃杀狠戾,四周死一般的静寂。 狼与黑熊是丛林两霸,它们站在食物链顶端,是小动物们忌惮避讳的存在。 如今这两位霸主单挑,附近的鸟儿兔子们都有多远跑多远,连围观都不敢,生怕殃及池鱼牵连自己。 奚念知喘着粗气沿溪涧往上。 终于,她能看见它们了。 灰狼身上挂了多处彩,一只耳朵被撕裂,鲜血淋了半张脸。 身上腿上更是零零碎碎添了不少爪痕,有的深可见骨,触目惊心。 反观黑熊,大体没受什么伤,只尾巴被咬下小半截。 它尾巴本来就短,这一被咬近乎秃尾。 所以它更暴躁了,双爪拍胸,咆哮着就往灰狼扑去。 灰狼一个闪躲,堪堪避开。 它也是有技巧的,专门在黑熊视线顾及不到的范围里打游击战,抓一下它屁股,或者在它受伤的尾巴根再撒把盐,一副要将它尾巴根全咬掉的样子。 黑熊气得双脚剁地,它可不能做一头无尾熊。 喉咙里呜呜咕咕,好像在咒骂:嘿,好你个大灰狼,有本事咱们正面来打,总躲在人家屁股右面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我鄙视你我唾弃你我瞧不起你! 灰狼对它的激将法视而不见,它灵活地摆动躯体左躲右闪。 然后伺机而动,轻盈地跃上黑熊脊背。 黑熊个大肉厚皮还糙,祁景迁知道他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他似乎再次判断失误,他原以为黑熊会比较笨拙,但并不是。与黑熊较量,无异于自寻死路。 倘若他死在黑熊掌下,紧接着,女婴也会遭遇不测。 这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背水一战,只能胜不能负。 张开嘴,趁黑熊还没来得及把它甩下,祁景迁用尽全身气力朝它脖颈狠狠咬去。 尖利的牙像是遭遇灌满沙子的肉,黑熊的皮就跟老树皮似的。 慢慢尝到了鲜血腥臭的味道,祁景迁不退反进,牙齿继续往内撕咬。 吃痛,黑熊猛地站直身体,它暴吼着晃动身体。 灰狼一下子被它甩到两丈远,狠狠摔入灌木丛里。 黑熊生气地恨恨盯着那不能再动的狼,想着是把它弄死还是先品尝等待已久的美味。 最终,食欲占领主导地位。 黑熊砸吧了下嘴,炫耀着胜利般地挺直了背,看向它的胜利品——女婴。 女婴在哭,哭得撕心裂肺。 黑熊听得很烦,它大步走来,眼见离女婴不过咫尺之距。 “汪汪汪……”远处林子里狗吠突然响起,一声声,此起彼伏,气势如虹,听起来不止一条狗。 躲在一边紧张到窒息的奚念知终于缓了口气,赶来了,村民们应该都赶来了。 但能来得及吗? 黑熊也意识到了。 它瞳孔收缩,加快动作。 现在时间很充足,吃掉女婴再逃走根本不难。 所以黑熊没在怕的,经过斗争赢来的食物更加美味,它张大嘴,准备一口咬下女婴的脑袋。 下一瞬—— 身后那股讨厌的气息再度传了过来。 这下是真的生气到了极点。 一而再再而三,当它黑熊好欺负吗? 灌木丛中,满身是伤的灰狼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如闪电般弹射出去,它用身体狠狠撞向黑熊,哪怕以卵击石,也已经能达到目的。 村民们赶来了。 只要黑熊一击未成,绝对会吓得逃窜。 动物终归对人类是存有畏惧之心的。 果不其然,趔趄了下的黑熊有些慌了。 它想叼走婴孩,但伤痕累累的灰狼正不要命似的狠狠瞪着它。 黑熊明白,想得到食物,就得继续战斗,直至杀死灰狼。 可它没有时间了。 远处人类的哄喊驱赶声越来越近,黑熊踟蹰不定,犹豫了一会会,它恶毒地望着灰狼,暴吼着朝相反方向逃窜,很快消失在密林。 安全了。 祁景迁浑浑噩噩盯着脚畔的婴孩。 她还在哭,嗓子都嘶哑。 没事了,别哭了,祁景迁想安慰她,可他已经没有力气,“轰”一声,他倒在婴孩身边,身上鲜血染红了绿油油的小草。 8.第八章 晋.江.独.发 第八章 目睹后半段战斗的奚念知几乎忘却呼吸。 怔怔望着瘫软成一坨血肉的狼,敬意从心底油然而生。 她是不是错怪它了? 动物们生存不易,为了活下去,每场战斗都可能付出巨大代价,甚至是生命。 但奚念知现在佩服的不是灰狼孤注一掷不肯放弃的精神,倘若只是为了食物,它的举动无疑是愚蠢的。 从灌木丛走出来,奚念知一步步靠近灰狼。 它的右眼被鲜血糊成团,血液凝固干涸,成了黑色。 黑色仿佛在它身上开了一朵又一朵的大花,奚念知从头看到尾,就连它那漂亮蓬松的尾巴也掉了大块皮毛,露出白生生的皮肉。 不忍再看,奚念知不知所措地望向森林。 村民们来了—— 他们举着锄头,镰刀,大斧,长棍,以及任何一切能充当武器的工具。 他们高声怒吼着,眸中燃烧起一簇簇橘红色的火焰。 “杀啊,杀啊——” “乡亲们,不要害怕,跟我一起冲上去。” “保卫村民,杀死凶兽。” 不知谁担任了调动情绪的领头人,他中气十足,吼出的声音结实有力。 村民们受到鼓舞,跟着不断大喊:“杀——杀——” 老天不知是配合还是作对,轰隆轰隆,惊雷遽然在森林上空炸裂,大块大块云层由南向北挪动,变天了。 村民们高亢的声音停了一瞬。 然后奚念知看到张保全举着刀不顾一切地从人群率先冲过来。 生死未卜遭遇危险的是他女儿,他心情自然和其他村民们不同。 “囡囡,囡囡。” 女儿那嘶哑得快喊不出来的小声啜泣,令五大三粗的汉子几近崩溃,无论他外表多强壮结实,也有一颗疼爱女儿的柔软的心。 大颗大颗泪珠子从眼睛坠落,张保全蹒跚着快步跑过来,一把抱起襁褓中的女儿。 眼中布满血丝,他欣喜若狂地盯着女儿猛看,满是庆幸。 但当他的目光瞥向卧在一旁的狼时,便变成了冷蛇般的阴狠毒辣。 奚念知眼睁睁看着他持刀刺向灰狼腹部,她想说“别”,可喉咙口像被棉花堵住,怎么都发不出声。 灰狼精疲力竭,可想要活着是每个生物濒临死亡前的原始本能。 它拖着瘫软的身躯往旁边躲了躲,刀落在他后腿根部,不是致命伤。 鲜红的血像喷泉,汩汩冒出。 它疼得呻/吟了下,眯开眼缝望着他们。 张保全还要再刺,却被第二记巨大的炸雷惊得愣了下。 天瞬间黑了,乌云不断往下压,仿佛要坠落到地面似的,逼仄得令人胸口沉闷。 抱着婴儿跑回到赶来的人群中间,他把女儿交给媳妇儿抱好。 村民们交头接耳,吉祥大黑狗站在离灰狼十多步远的距离,仰头高声狂吠,却踟蹰不前。 它们不是猎狗,只是村民们养的家狗,并不凶煞。 灰狼三番五次下山巡逻偷鸡和鸡蛋,肯定是狠狠修理恫吓过它们。 不然它们也不会装聋作哑置若罔闻了。 奚念知定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她焦切绝望地盯着灰狼,心底狂喊:逃吧,快逃吧,你还能站起来吗? 灰狼有没有听懂她不知道,可能它也察觉死亡已经近在咫尺了吧?如果想活着,它就必须离开这里。 忍耐剧痛,它抽搐着伸了伸四爪,艰难地顽强地想站起来。 但伤口太多了,牵一发而动全身。 好不容易撑起后腿,却重重摔了下去。 不等灰狼挣扎站起来,几个村民已经商量好决策,迈着大步上前。 他们是否会对这出状况感到质疑? 婴孩毫发无损,灰狼却伤势惨重奄奄一息。 他们应该能想到一点点吧?但他们不会相信。 一只狼会舍命救一个人类婴孩吗?若非亲眼目睹,奚念知也是不信的…… 走在最前面的村民举着锄头站定在几步远,眯着眼睛观察灰狼。 他“啧”了一声,仿佛是惋惜。 伤口太多了,很难弄到一块完好的狼皮。 腹部那块地方摸约能做一双狼皮手套吧?村民算计着,眼睛里散发出生动的光芒。 与此同时,灰狼终于站了起来。 他瘸了后腿,动作有些趔趄。 一双疲惫的眼虚弱地望着四周,寻找逃亡的最佳路线。 前方是成群村民,身体左侧是蜿蜒溪水,黑熊是往密林逃走的,他不能走同样的路,所以,只剩最后的方案了。 但能逃得掉吗? 祁景迁苦笑一声,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死神的召唤,那么轻盈,那么温柔。 没有死在黑熊掌下,却死在人类手中,他不甘心。 身体像悬浮在半空的蒲公英,完全没有力气了。 不如放弃?只这么肖想了一刹,立即被他全盘否定。 不,今晨离开洞穴时,三只小狼亲吻了他额头,就连小狼大也破天荒轻轻用嘴吻啄了他一下。 它们还不具备独自生活的能力,它们依赖他,依恋他。 他死了,它们也活不了。 如果他来到这里是因为某种使命,那么,他就该坚持下去。 眸中突地迸发出生念,祁景迁定定望着面前的村民。 他已经举起了锄头。 可能是要砍下他脑袋? 祁景迁抬起笨重的腿,努力往唯一的路途逃去。 却失误踉跄了下,险些绊倒。 身后锄头抡起一股凄厉的冷风,祁景迁心凉了,生与死哪能由人?他可能逃不过这一遭了。 慢慢阖上眼,就在接受命运安排的那一刹那,余光视线里,脚畔那团橘黄色的身影一跃而起,擦过他的脑袋高高弹向半空。 “嗙”一声,铁锄头摔在地面。 旋即是村民暴怒的吼声:“死猫,滚开。” 奚念知牢牢抓住村民握着锄头的右臂,犀利的指甲从肉垫弹出,用了八成力道,穿过村民薄袖,刺入皮肉之中。 人一吃痛,下意识便松了手。 村民恨死了这只黄狸猫,用力挥臂,奚念知被他狠狠甩出半空,直直飞出两三丈远。 “小黄。”远方传出稚嫩焦切的呼唤,听起来是石宝的声音,但很快就消失了。 此时此刻,奚念知无比庆幸自己是一只猫。 她在半空蹬了蹬腿,坠落时借力在柔软草地滚了三滚,虽免不了疼痛,但没受内伤。 村民们责难愤怒的目光像一把把利箭朝它射来,奚念知迅速藏进附近的灌木丛内。 透过罅隙,她警惕地望着眼前的画面。 趁这个机会,灰狼跑远了。 村民们顾不上她,恶狠狠朝灰狼追去,一副不杀死它誓不罢休的模样。 轰隆轰隆—— 炸雷声声,倾盆大雨说来就来。 豆大的雨滴像断了线似的从天而降,柔弱的小草们被压弯了腰,溪水河面如被投入千万颗小碎石,一圈圈波纹撞击着拥挤着。 村民们的衣裳瞬间被雨淋透了。 顾念着跟来的几个男孩,他们大声商量先找个地方避雨。 可森林哪儿有遮风挡雨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惊雷不息,万一被劈中就了不得了。 反正那灰狼已经奄奄一息,不需他们补刀,这场雷雨估计就能要了它狼命。 思及此,追上去的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都退了回来,追随上大部队,浩浩荡荡下了山。 石宝妹妹被蓑衣裹着,张保全怕她淋湿,把身上的外衣也脱了盖在她身上。 众人脚程很快,没人记得留在原地的奚念知。 只有石宝记得。 他拉了拉娘亲的衣袖,想说小黄没跟上来。 但娘亲瞬间就甩开了他手,她恶狠狠瞪着他,怒极的嗓音在“噼里啪啦”的雨声风声中更显凶恶:“干什么?回去再好好修理你。” 于是,石宝沉默了。 目送众人走远,奚念知犹豫了一瞬,淋着大雨朝灰狼的方向追去。 她可能没有办法回洪家村了。 关键时刻,若非她那一爪,他们已经成功杀死了灰狼。 人的心思难猜得很,保不齐遇到报复心重的,会一榔头砍死她。 不觉得惋惜,也不觉得后悔。 就有点害怕会耽误她收集线索,奚念知在心底默默告诉自己,没错,她没做错。 她能确定的,灰狼就是为了救那个婴孩。 村庄里有鸡蛋和生禽呀,它偷起来简直熟门熟路,没必要为了从黑熊手里强夺食物而冒着付出生命的危险吧? 真奇怪,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狼呢? 说它好吧,它偷家畜偷得比谁都勤,说它十恶不赦吧,它又能为救一个婴孩上刀山下火海。 雨势越来越大,陷入迷惘的奚念知被淋湿了。 毛发紧贴皮肤,有点阻挠奔跑的步伐。 她视线也不好了,雨珠串成了帘子,森林里黑漆漆一片,这样的阴冷潮湿,仿若让人置身地狱。 说不怕是假的,奚念知努力克服恐惧,边走边嗅。 然而最最糟糕的是大风大雨吹散了血腥之气,她怎么都嗅不到灰狼的踪迹。 怎么办? 是找个地方躲雨舔毛,还是继续寻找? 这样恶劣的天气,灰狼伤口恶化,必死无疑。 她那样辛苦的为它争取了生机,难道就是为了让它在疼痛苦难中生生熬死吗? 不行,奚念知原地顿住,使劲地去嗅地面。 然后将自己带入灰狼的思想去考虑整件事情。 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它根本走不了太远的路,另外,它肯定对这一带非常熟悉,所以?它一定是想找个就近的能够避雨的洞穴养伤? 嗯,也不一定是洞穴,大岩石下也有可能。 眸中生出一丝光亮,奚念知恨不得为自己的机智鸣掌。 有了目标,找起来就容易多了。 大概花费了半刻钟,奚念知在一块巨大岩石附近的地方发现了灰狼。 它倒在雨中,离最终目的地只有十多丈了,但它并没有坚持到那里。 被王保全挥刀刺中的后腿伤口还在冒血,血丝混入雨水之中,慢慢渗入土壤。 它狼眼紧阖,印在皮毛上的黑色血花已经被冲刷干净。 现在,它是一匹干干净净的灰狼了。 奚念知没有走到它身边,她思忖片刻,调头往来时的路上狂奔。 作为一只猫,想把一匹狼挪到挡雨的岩石下是不可能的。 跑了会儿,奚念知停在大丛芭蕉长叶下。 这芭蕉叶本就翠绿,被雨水洗刷后,更是绿得油嫩嫩的。 奚念知轻轻一跃,爪子抱住芭蕉树身,开始用嘴迅速啃叶片根部,啃啊啃啊,一片片比她本人都长的叶片掉落在地上。 足足啃了七八片,她才停下动作。 纵身跳下,她把叶子们堆叠整齐,咬住叶梗,拖拽着往灰狼身处的地方而去。 八片芭蕉叶还挺重的。 奚念知只能倒退着一步步挪,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抵达目的地。 来不及休息,她将叶子一片片盖到灰狼身上。 怕不够保险,奚念知继续回去啃了六片芭蕉叶,蹦蹦跳跳像盖被子一样把灰狼完整盖住。 雨势没有变小,奚念知趴在芭蕉叶做成的被子角落歇了会儿。 她知道,这样是远远不够的。 其实,她并没有信心能把灰狼医治好,她也不懂为何要在一匹狼身上浪费那么多精力和时间,可人生在世,哪有每件事都要说出个信誓旦旦的理由? 歇了半晌,奚念知叹了声气,冒雨前行,去黑漆漆的森林找草药。 她虽然不是兽医,但止血消肿的药草应该都能通用? 且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奚念知跑上跑下,腿都开始打颤,雨势渐小时,她带回鱼腥草九里香血丝罗伞等草药。 一一嚼碎敷在灰狼伤口,这番折腾,已经深更半夜。 奚念知腮帮子都咀嚼累了,它躺下歇息,一双眼睛盯着灰狼瞧。 她在非常慎重地考虑一件事情。 动物们天生就会用唾液为自己疗伤,可灰狼都半死不活了,它自然没办法舔舐伤口。 她要为它代劳吗? 脑袋枕着两只前爪,奚念知犹豫不决。 区区一匹狼,不用牺牲那么大吧? 用舌头舔多恶心呀,虽然她现在是一只猫,可灵魂好歹是人。 辗转反侧换了许多姿势,奚念知长长叹气,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她舔还不行吗? 芭蕉叶片她没有挪开,雨天阴冷,叶子可以稍微起到保暖作用。 奚念知忍着胃部不适,以及骨子里的尊严,慢慢伸出舌头,试探着舔了舔灰狼的腹部。 还好,雨水给它洗了澡。 不然一身臊气她死都不会下嘴的。 唔,一旦下嘴,她就发现这好像也不算太大一回事儿,慢慢舔完它伤口,困到极致的奚念知便在灰狼身边蜷缩成一团沉沉睡着了。 第二天,天晴了。 鸟儿在枝叶间叽叽喳喳,奚念知身上的皮毛已经干透,但因为是捂着干的,有股特别难闻的味道。 嫌弃地闻了闻自己,奚念知烦躁地掀开盖在灰狼身上的叶片,好吧,它身上的那股味儿更浓。 伸爪碰了碰它身体,奚念知眸中严肃。 果然,她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灰狼发热了。 静静思考了会儿,奚念知重新给它舔了一遍身体。 这次,她将它从头到尾舔了个遍,尤其是耳朵那儿,希冀如此能稍微降降它身体的热度。 哎,难过地望着毫无意识的灰狼。 奚念知暗暗腹诽:这是个烫手山芋啊! 然后吧,她现在必须得去找吃的和草药了。 没有这两样它必死无疑,可是她若走了,会不会有别的动物趁虚而入,把灰狼一口一口吃掉呀? 纠结地蹲在原地,奚念知换了个思路。 她如此柔弱纤细还娇小,就算死死守在这儿,也打不赢森林里大多数的动物? 豁然开朗,奚念知用爪子拍了拍灰狼脑袋,冲它耳朵喵喵两声。 呐,小灰,喵大人我去给你寻找食物和草药了,今天要好好努力不被吃掉好吗? 再无顾虑,奚念知转身就跑。 先找了草药,再摘了几个野果,奚念知悲哀的发现。 她如此柔弱纤细还娇小,怎么打猎? 悻悻回到驻扎地,她把果肉嚼碎,用两只爪子暴力扒开狼嘴,将碎果肉使命塞进去。 塞是塞进去了,但它没有吞咽。 奚念知灵机一动,啧,不如下山偷鸡蛋吧? 咳咳—— 想起两日前,她与灰狼在一个月圆的晚上的初次见面,便有些忍俊不禁。 鸡蛋啊鸡蛋,想不到她也沦落到要去偷鸡蛋了。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义正言辞地指责灰狼。 怨念地在磨着爪,奚念知悲惨兮兮地想。 9.第九章 晋.江.独.发 第九章 祁景迁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跟摊肉泥似的,任“人”摆布。 一会儿像是被浸在水里泡,一会儿像是被架在火上烤,还老有把不甚柔软的小刷子在他身上刷来刷去。 这是要吃烤狼?要不要那么饥不择食啊? 他惶恐地努力睁开眼睛,拼命地努力睁开眼睛,试了一次又一次,终于叫他给成功了。 迷迷瞪瞪望着金黄色的龙纹床幔,床头悬着两颗麒麟镂空铜球,祁景迁知道,那里头放着时令干花,宫女们常收集的是桂花玫瑰腊梅桃花一类。 想坐起来,浑身不得劲,“嘶”了声,直挺挺倒栽下去。 “皇上?哎呀,是皇上醒了,来人啊!快来人啊!”尖利的嗓音响起,从而引起一系列慌慌张张的动静。这场面,倒不像素来有规有矩的婢子太监们,很像洪家村的妇女们在喊:“哎呀,周家媳妇儿要生啦,快来人呀,烧热水,快快快!再拿剪刀,快快快!” 短暂出了会神,焦切的深浅脚步声逼近,旋即是一叠声哭喊。 听得眉头簇起,祁景迁努着眼瞧自己。 是了,胳膊是人的胳膊,指甲是人的指甲,他现在这张脸想来也不是狼的脸了。 “朕……”嗓音似干涸裂口的贫瘠土地,祁景迁索性拿眼张望四周。 寝宫里的一桌一柜本都该是他熟悉的一切,可不知为何,却有些陌生得教他说不出话来。 “皇上。”站在最前头的太医院院使奚崇震惊欣喜地望着他,“请容许臣为您搭脉。” 祁景迁定定看他一眼,是默认的意思。 跪伏在榻边,奚崇认真把脉,他面上不便露出太多情绪,但心里像是一锅搅乱了的杂粥,很不清明。 脉象居然没有任何变化?除了虚弱些,这和之前那个正正常常健健康康的皇上一模一样。 昏迷期间,皇上一直如此。 是了,若非如此离奇,又怎会令他们这帮素有经验的御医们束手无策? 让婢女端杯温水给皇上润喉,奚崇惭愧地站在旁侧,头耷拉着,眼睛扫着地底。 润了润喉,祁景迁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沙哑着说:“奚院使不必自责,朕恐怕是因为……” 话语顿住,他眸中划过一丝震惊,仿佛遇到了匪夷所思的事情。 顿了顿,祁景迁再度尝试启唇:“朕的病情应该是因为……” 说不出来? 金焰狼、魂魄转移,但凡他昏迷期间的遭遇,所有一切的一切,他竟没办法告知旁人? 整个僵住,祁景迁眸子里满是肃穆和质疑。 难道这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是黄粱一梦? 不对,怎么会是梦呢? 关于这个神奇荒谬的故事,他连只言片语都不能叙述,不正正证明了它确实真真切切的存在着? 突然,“砰”一声,太医院院使奚崇猛地沉声跪地:“皇上,臣有罪!请皇上治罪!” 他这一跪,身后的御医宫婢黑压压跪了一通。 良久,祁景迁无奈叹气:“起身,你们都尽力了。”又神色倦怠说,“你们都先下去吧。” 众人鱼贯而出,寝宫寂静无声。 屋子里萦绕着淡淡的熏香,祁景迁微眯着双眼。 他这是死了吗?“他”指的是灰狼。 伤势惨重,又逢天公不作美,灰狼怕是在劫难逃。 祁景迁首先想到的是那一窝狼崽,其实他与它们也不过相处短短七八日的光景,要说感情有多深厚那是假的。 脑子里缓缓浮现它们的模样,亲昵的,愤怒的,依恋的…… 摇头挥去画面,祁景迁不知是否应该感到庆幸,毕竟他终于不用再做那便宜“奶爹”,也不用日日啃着野果青草果腹。 那段悲惨兮兮的日子,恐怕是他此生最黑暗的时期! 不多时,太后驾到。 免不得又是一番哭哭啼啼。 祁景迁被情绪渲染,也很悲戚。 末了,太后握着他手说:“皇帝,上次木兰山春猎,你应该有瞧见那几位姑娘们,心中可有中意的人选?几日前,哀家让钦天监推算了良辰吉日,下月初八便是个极好的天道。哀家想着,皇帝倘若有了合心意的人选,就……” 祁景迁叫了声“母后”,淡淡打断她的盘算。 母子间好不容易升起的温情逐渐冷却,祁景迁嗓音不疾不徐,恢复以往的沉着:“此事不急,以后再说。” “怎么能不急呢?”太后欲言又止,拾起帕子拭泪。 沉默片刻,祁景迁缓和语气说:“等朕休养一段时间再立后不迟。” “好吧!皇帝说得也对,是哀家有些着了急。” “母后也是为朕操心,朕都明白。” “那皇帝好好歇息,哀家不打搅你静休,要记住,身子一旦有什么不适,一定要传御医们,他们都值守在外间。” “是,母后慢走。” 珠帘拂开,人影消散。 寝殿恢复沉寂,祁景迁盯着满屋死物,突然有些怀念起那些浓郁的绿。 身为皇帝,他这场病大概是严重了些。 膝下无子,情况大概是更严峻了些。 也亏得冲喜这种不上台面的事情都上了门道,祁景迁默默闭上眼,暗想,灰狼已经死了,难道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做人有做人的责任,做狼有做狼的义务。 姑且就先当是一场梦吧! 太后这般着急,其实也是害怕他的病情引起朝中震荡。 顺从地喝下中药与鸡汤,祁景迁又让老太监搀着他走了几圈活络筋骨,这才重新躺到床上歇息。 他睡得不是很深。 灵魂似乎有知觉,但又看不见清晰的画面。 恍惚中,小刷子又兢兢业业地开始刷他了。 从头刷到尾,裹着温暖的湿意,柔柔抚过他的双眼、鼻子,然后是耳朵。 湿湿黏黏的,暖暖痒痒的,透着股认真劲儿,祁景迁的一颗心莫名其妙被刷出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刷完身体,他的嘴被毛茸茸的东西撬开了。 带着腥味的液体猛地灌入他口中,祁景迁要吐,嘴却被死死摁住。 抗议无效,他憋屈地无可奈何地咽下去。 心想,自打被黄狸猫和鼹鼠欺辱后,他对自己的定位真是越来低贱了。 这一夜,祁景迁睡得很是舒坦。 鸟儿啾啾吟唱声中,他睁开了双眼。 明黄的床幔提醒他这里依然是皇宫。 揉了揉额头,祁景迁望向屋内,明明没有摆置新鲜花草,他怎么像是闻到了植物与泥土的清香?就像仍然身处在那座遮天蔽日的原始丛林似的。 昏迷多日,积累的朝事需要处理。 宣几位重臣入宫觐见,祁景迁让他们口头陈述。 紧着重要的决策给了批复,剩余事情祁景迁全权交给他们,便让人搀着去了通天阁。 通天阁收集了许多古往今来的书卷,是单单针对皇室的专属“书阁”。 在民间,传言睿侯爷的书录阁藏书三万余卷,是唯一一处与通天阁比拟的“藏书馆”。祁景迁未登基前慕名去过几次,确实旗鼓相当。 给出关键字,通天阁办差的太监们忙碌起来,架着梯子翻找书籍。 坐在通天阁窗下,祁景迁抬眼遥望天际。 等了小半时辰,他问:“找到了吗?” 主事官员鼻尖沁出些许汗渍,点头又摇头:“回禀皇上,关于平利县女娲山乡的书已经找到一部分,还没找全。” 祁景迁改了主意,起身要走:“行,姑且搁置着,朕想看时再来。” 什么金焰狼,什么诅咒,什么报应。 他或许不应该再追究。 纵然怜悯那三只小狼崽,可身在京城的他又能如何? 快马加鞭赶去?那也需好些日光景。 一切想法都太不现实了,就这样吧,祁景迁默默问自己,不这样又还能怎样呢…… 太阳沉沉往西坠落,一天将逝。 金碧辉煌的宫殿在艳霞笼罩下庄重而旖旎。 远在千里之外的女娲乡群山也披上了一层橘色新衣,密林高处,还有云做的彩纱在缓缓流淌。 森林深处的“秘密根据地”里,奚念知正蹲在昏睡的灰狼身边,十分艰苦地做渔网兜。 虽说雨后放晴的傍晚特别美,但她根本没有闲情逸致去欣赏。 昨晚去洪山村偷鸡蛋时,她顺带叼回了些残破的渔网,准备尝试着做个捕鱼的工具。 山上溪涧清泉多,透彻水底时常看见小鱼甩着尾巴优哉游哉地顺流而下。 奚念知想着,她没有武力,但她有智慧好嘛! 作为一只智勇双全的猫咪,是时候展现出她的真实水平了。 没法捕捉猎物又怎样?她有办法捉鱼呀!只要做个渔网放在溪涧,从山顶滑下来的小鱼就会被尽数拦截,然后全部跌入她的渔网里,啧啧,简直不要太完美! 眸中透出亮光,奚念知干劲十足。 四爪与嘴并用,偶尔力道太大,还会摔个底朝天。 经过大半夜的奋斗,四根木棍支撑起来的粗糙版渔网兜新鲜出炉,奚念知兴奋地给灰狼敷草药,然后在它耳边“喵”了一声,叼起渔网欢快地跑了。 呐,灰狼,今天晚上也要好好努力不被吃掉好吗?喵大人我现在去给你捉鱼了哦! 10.第十章 晋.江.独.发 第十章 奚念知苦苦拖着渔网奔波,将它放在了附近的一泓清溪里。 这条小溪蜿蜒曲折,最终汇入山下的汪洋江河。 夜晚凉风习习,水声叮咚敲打石块,星空静谧安详,不知名的小虫小蛾在月光下飞来飞去。 有的还很调皮,专门绕着她打转! 摇头甩尾将它们驱走,奚念知不悦地“喵”了声。 腹诽说:本姑娘忙着呢!你们都到别处玩儿去。 默默将木棍用力插入两边溪畔泥土中,但她力气太小了。 好在暴雨初过,白天的太阳没能把土壤晒得十分坚硬。 奚念知窜上跳下,耗费九牛二虎之力,仍旧没能把木棍固定得十分扎实。 抿嘴张望四周,她用爪子推来许多小石块,一一将木棍牢牢护住。 毕竟这渔网兜她做得极其不易,倘若被溪水冲走,真要痛哭三百回合了! 反复检查,奚念知蹲在旁边歇了会儿,转身离开。 一步三回头,十分忐忑牵挂。 不过她没有精力与时间守在这儿,愿老天保佑吧!保佑她的渔网兜好好儿的,保佑明早里面已经有了好多新鲜小鱼。 去别处采摘药草与野果,奚念知赶回到灰狼身边。 她折了些新鲜的芭蕉叶盖在它身上,然后把野果放进捡来的破碗里,用石头将之碾碎,再打了颗生鸡蛋,用爪子搅了搅,嗯嗯,美味的食物完成了哦! ——尽管看起来闻起来并不那么的美味。 这是灰狼昏迷的第二个夜晚。 庆幸的是它身体已经没有起初那般滚烫,伤口清理及时,也没有红肿化脓。 应该会好起来吧? 奚念知蹲在它脑袋边,费劲地把爪子塞入它口中。 她有了经验,直接往它嘴里喂一根粗木棍顶住上下颚。 这样它的两瓣嘴就老老实实分开了。 再用比较结实的树叶当作汤匙,奚念知稳住重心,一勺勺将生鸡蛋野果羹喂给它。 它脑袋往后仰着,鸡蛋果羹很顺利地被它咽了下去。 就这样喂完一碗,奚念知给自己洗洗爪舔舔毛,勉强窝在芭蕉叶里睡着了。 天蒙蒙亮,奚念知就醒了。 森林笼罩在晨曦白雾里,又是崭新的一天。 因为心里惦念着渔网兜,奚念知一睁眼,就马不停蹄地立即跑去小溪畔。 渔网好好支在那儿,河水不知疲倦地汩汩流淌。 渔兜里,成人食指长的小鱼堆积成团,大概有两个拳头那般多。 奚念知高兴得手舞足蹈,正要把渔网兜收上来,这才发现,她没有带东西来装。 连蹦带跳跑回“根据地”,她把早准备好的另一个网眼兜叼住,匆匆赶去装鱼。 收获颇丰,连续奔跑几趟,奚念知才感觉到自己已经饿坏了了。 她想,她这会儿盯着小鱼的眼神一定闪闪发光。 但她不想生吃呀! 其实生吃也没什么?只要去掉内脏和鱼鳞就好。 绕着小鱼儿们打圈圈,她埋头嗅了嗅,决定了,生吃就生吃! 处理干净后,奚念知舔了舔嘴巴,试探地轻咬一点雪白鱼肉。 慢慢咀嚼,咦,鱼肉好像是甜的?类似泉水的味道,一点腥味都没有,反而有股沁鼻的清新。 果然森林野生的小鱼就是不一样,奚念知边吃边想,这绝对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小鱼了。 默默吃了好几条,打了个饱嗝。 她捧着圆圆的肚皮趴在地上歇息。 阳光凿破云层,细细地筛下来。 奚念知眯着眼,昏昏欲睡,她换了个姿势,刚要阖上双眼,余光不经意扫去,埋没在芭蕉叶只露出头颅的灰狼不知何时醒了,正睁着一双静幽幽的狼眼望着自己。 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对于狼,奚念知内心深处依旧是忌惮的。 紧张地弹起身躯,她眼也不眨地盯着它观察,生怕“农夫与蛇”的故事再度上演。 事实上,祁景迁比她还懵圈。 他竟然又回来了? 等等,这究竟算怎么回事? 眸中满是迷惘疑惑,祁景迁很是哭笑不得。 原以为生活已经恢复如初,结果短短不到两日光景,他就又摇身一变,成了这只灰狼。 身体疼痛提醒着他,是真的还活着。 祁景迁来不及思考更多,一股难以言明的滋味在体内横冲直撞,他神情骤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好吧,与其说高深莫测,不如说是扭曲尴尬。 顾不得思量处境,他努力抬头,软绵四肢撑着地面,尝试站起来。 这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稍微动作,便牵扯到所有的伤口,刚刚显出结痂趋势的伤痕全部崩裂,鲜血从皮肉里渗了出来。 疼得直冒冷汗,祁景迁依然坚持着,他不能放弃,也没办法放弃。 他现在是真的真的很想如厕。 快憋不住了—— 芭蕉叶从他身上掉落,祁景迁艰难地望了眼周遭。 很好,两丈远的地方有可以遮挡的灌木丛。 他要去那儿上厕所。 “喵——喵——” 旁观半晌的奚念知当真忍不住了,身为大夫,最最讨厌的就是病人作死。 她好不容易为它处理好伤口,结果呢?这货居然把她付出的所有努力都浪费了。 太过生气,奚念知径直跳到它身边大吼大叫。 灰狼灰狼,你再动一下试试? 本猫警告你,立马给我躺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我辛辛苦苦一口汤一口药地喂你容易吗? 如此不知好歹,真的是要把我气死了,你还往前走,你竟然还敢往前走,跟你说,再往前走一步,我就不管你了。 聒噪的“喵喵”声不绝于耳。 祁景迁觉得他的狼脸都胀红了,这黄狸猫在他眼前乱晃,他往左它就往左,他往右它就往右,活生生与他作对呢! 姑奶奶哎哟喂,朕叫你姑奶奶成吗? 行行好,让开吧!朕真的很着急! 对峙片刻,祁景迁都快急得原地团团转。 拼命憋住,骨子里的尊严不容许他作出任何龌龊的事情,总不能就地解决吧? 他绝对会鄙视自己一辈子的。 “嗷——”祁景迁沙哑地嚎了声,快哭了。 他的吼叫声起了作用,趁黄狸猫怔忪的一瞬间,他拖着长长的尾巴奋力奔向灌木丛后。 伤口流血就流血,他总不能被三急给憋死吧? 成功抵达目的地。 祁景迁用爪子刨了小坑,神情逐渐轻松下来。 如个厕简直跟打仗似的! 蔫蔫耷拉着头,祁景迁很绝望,幸好对方是只黄狸猫,他的颜面还不至于遍地无存。 身心舒畅,祁景迁准备把坑给埋了。 结果—— 那黄狸猫此时就蹲在他正前方,一双大大的碧绿色眼睛定定瞅着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目睹了全经过。 脸“刷”得滚烫。 祁景迁气得羞得爪子都在抖,想他堂堂九五之尊,怎么会沦落到被猫围观如厕的地步? 苍天无眼啊! 心如死灰地把坑埋好,祁景迁没了刚刚的气势和冲劲。 跛着脚慢慢走回芭蕉叶处,身心俱疲,他很受伤地躺下,自暴自弃地将脸对着地面。 奚念知:“……” 咦,震惊,狼上厕所怎么和猫一样的? 还知道刨坑埋坑呢?太不可思议了吧? 神色复杂,奚念知走到距离灰狼十多步的地方停下,歪头盯着它打量。 跟看稀奇物件似的。 而且它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好像是害羞了? 咦,害羞的狼?世上真的存在吗? 被看得心里窝火,祁景迁瞪它一眼,忽的意识到了什么。 梦里他总觉着有把刷子在他身上扫来扫去,嘴里也总被塞入味道古怪的食物,难道竟是这只黄狸猫的所作所为? 瞳孔猛地放大,祁景迁不可置信的与它对视。 他早觉得这猫与众不同,特别聪明,可聪明到这般地步,怕不是成精了吧? 浑身无力,祁景迁费劲地撑起头颅,眯着眼仔仔细细观察四周。 附近的芭蕉叶在他醒来时盖在他身上,他身上的伤口闻起来有股药草味儿,然后草地上卧着两枚生鸡蛋,再不远处,网兜里装着不少看起来还很新鲜的小鱼。 差点惊掉眼珠,祁景迁很想说,千万别告诉他这都是这只猫弄来的。 蜷缩成一团,他狐疑不定,甚至怀疑眼前的黄狸猫是妖怪。 能变成人的那种妖怪。 目目对视片刻,奚念知率先移开视线。 原来小灰不是不听话,而是要去如厕呀!看来她错怪它了,那就赏它新鲜肥嫩的小鱼吧! 叼着渔网放到它嘴边,奚念知“喵”一声,拿眼睛看它,再看地上的小鱼,让它不要客气,全吃光光吧! 祁景迁明白了它意思,它要他吃鱼。 神色纠结地望着它,祁景迁陷入回忆。 那日为救被黑熊盯上的山下婴孩,他险些死在村民刀下,若非黄狸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已经死透了。 不管怎么说,它都是“灰狼”的救命恩人。 可它是不是他的救命恩人,这就不好说了。 祁景迁突然有了个并不确定的猜测,是不是灰狼死了,他就能回到原来的身体,然后重新成为真正的皇帝祁景迁? 11.十一章 晋.江.独.发 十一章 什么死不死的,祁景迁也就只是想想而已。 毫无把握的事情,他不会轻易去尝试。 倘若灰狼死透透了,他没能回去自己的身体怎么办?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暂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对了,他昏迷了多久?小狼崽子们应该还好吧? 思及此,猛地起身,汩汩淌血的伤口更痛了,龇牙咧嘴疼倒在地上,祁景迁鼻尖沁出连串冷汗。 ——叫你不要作死了吧?怎么就这么不乖呢? 蹲在旁边的奚念知气得恨不得踹它两下。 无奈地跑到放药草的地方,她用石头将它们稍微碾碎,再用爪子捧着药草敷在灰狼流血的伤口上。 全程盯着它,祁景迁深觉诡异的同时,心中又生出股说不出的暖意。 连太后都不曾这般细致地照顾过他。 这只黄狸猫,真的不是妖怪吗? 想说,妖怪就妖怪,显个身,朕又不是没见识的人,一定不会大惊小怪。 它的毛发好像没认真梳理,有些打结,算不上漂亮可爱。 太后身边养了只从外域得来的波斯猫,蓝眼睛,雪白皮毛,肥嘟嘟的肚子,整日趴在毛毯上眯着眼睡懒觉,人打它身边经过,它只稍微眯开一条眼缝儿,端得是金贵高傲。 偏这个性子很得太后欢喜,说特别有她养的猫该有的气质。 祁景迁盯着眼前忙来忙去的黄狸猫,心想,他是不爱猫的,倘若非要养,把它抱回去倒不错。 “喵!”处理好伤口,奚念知瞪着灰狼,用爪把鱼往它身边挪了挪。 祁景迁:“……” 他扫了眼新鲜小鱼,心生嫌弃。 没有清理的生鱼,他怎么可能会吃呢? 张望四周,祁景迁有些发愁,这是哪儿?距离小狼们的洞穴远吗? 他这么久没回去,它们会不会跑出来?会不会被猛兽吃掉?会不会…… 越想越愁,祁景迁再度尝试起身。 他的意图似乎被黄狸猫看破,猛地弓背炸毛,它对着他脸“唔唔”乱吼一通,眸露凶光。 祁景迁想跟它好好讲道理。 他张开狼嘴,好声好气“呜欧呜欧”两声,意思是作为奶爹的他不容易啊,得回去看看三只小狼饿没饿死对吧,你虽然救了朕,可朕不能就算作是你的了,狼归狼,猫归猫,种族不同,差异巨大,欠你的情朕以后会还的!咱们就此别过,江湖再见! 奚念知:“……” 鬼知道它在乱嚎什么,见它没有露出凶态,狼嘴张开着,奚念知索性丢了只小鱼到它嘴里。 这条小鱼是她吃剩下的,去除了内脏,用清水仔细洗过。 小鱼精准落入狼嘴。 祁景迁正在酝酿情绪,他的话没说完,还得继续说。 结果冷不丁嘴里莫名多出了一玩意儿,上下两排牙齿这么张张合合,一不留神竟然滑到了喉咙口。 “咕哝”一下,再一个不留神,咽了下去。 祁景迁懵了,想吐,已经来不及。 然后慢慢觉得—— 咦,这小鱼的味道似乎还不错? 难道他味觉出了问题,怎么有股甜香味儿? 好奇地盯着网兜里的小鱼打量,祁景迁很确信,这是他吃过的最鲜嫩甜美的鱼。 奚念知得意地望着它,非常大方地推了推网兜。 喏,都是小灰你的了,吃吧,别客气! 祁景迁还真的挺想继续吃,可剩下的小鱼没去鳞片,没清理内脏,他下不去嘴。 从醒来到现在,连番折腾,祁景迁头晕目眩,脑袋沉甸甸的,浑身软绵无力。 就算爬回洞穴,估计也是一件很难完成的事情。 而且他没办法给三小狼提供食物了。 这样子的他勉强回到洞穴又有什么用? 心如死灰,祁景迁闭上沉重的眼皮,他知道,这一切都糟糕到了极点。 虽然担忧焦虑,但灰狼的身体非常虚弱,祁景迁闭了没一会儿眼,不知不觉就在沮丧中睡着了。 奚念知也困,她总算明白,为啥猫一天到晚大多时间都在睡觉,因为是真的困! 圈成一团,奚念知睡在小灰身边。 它的体温是热的,离得近点,会让她多些安全感。 森林太大了,绿波翻涌树影斑驳,她每每仰头,就觉得自己渺小如一只蝼蚁,从而生出许多孤单寂寞害怕的滋味。 自从穿成这只黄狸猫,她一直都处于惊惧恐慌之中。 对远在京城的父亲,她多想能够替他分担苦难,可惜她却一筹莫展无能为力,忙碌辗转了这么多天,丁点儿忙都帮不上。原来她真的没什么用,就连她自己,她都无能为力不是吗?或许,她这一辈子都得做猫了对吗? 将头埋入柔软胸膛,奚念知避开灰狼伤口,往它身边蹭了蹭。 她有点儿冷,而它很暖和…… 睡了一个多时辰,奚念知醒了。 太阳微微西斜,大概是未时末申时初的样子。 跑到溪畔检查渔网兜,奚念知惊讶的发现里面居然又新增了许多小鱼,而且这次是第一次的三四倍。 喜出望外地叼着重重的网兜回来。 奚念知开始打别的主意了,她是不是应该去山下村子里偷个打火石?再偷个铁锅什么的?她想喝口热乎的鱼汤。 算了,还是先等等吧! 她凑到灰狼身边观察它情况。 它睡得很沉,依稀又昏睡过去了。 把芭蕉叶一片片盖到它身上,奚念知望它一眼,转身上山。 这片森林时常令她感到可怕恐怖,但有时候又令她感到可爱珍贵。 因为这里面孕育了太多有价值的东西,譬如药草,譬如野人参,譬如生存在这世上还没有绝迹的动物们。 灰狼失血过多,已经度过最危险的时期。但奚念知还是想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野人参之类的天然补品。 顺便也去开开眼界,多认识些不曾见过的草药,说不定大有裨益。 关于皇帝昏迷事件,在她心里,其实一直都有两个推断。 其一是睿王爷嘴里那些上古时期的奇闻异事,其二则是皇帝感染了某种病毒。 当时木兰山春猎涌入大批兽禽,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什么都有。 皇帝感染了它们身上某种迄今未知的病源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长长叹了声气,奚念知开始逛山。 猫在森林算比较安全的动物,比起被吃,它们更操心的是如何得到食物生存下去。 好在奚念知是不担忧这些的,因为她有特殊的捕鱼技巧! 天慢慢地深沉了,浮在森林上的晚霞绚烂又明艳,壮阔而磅礴。 奚念知一路留下气味,渐渐穿过了两座山。 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野人参,但不曾见过的植物却是发现不少。如果有机会,奚念知真想用笔纸将它们描绘下来。 不多时,天彻底黑了。 奚念知正在犹豫要不要打退堂鼓,恍惚之间,她好像看到了野人参。 俯冲到阴暗斜坡,她猛盯着一株大叶散开的植物瞧。没错了,和典籍里画的野人参长得一模一样。 奚念知小心翼翼地刨土。 她爪子这些日子始终没能歇着,要么上梁爬树,要么刨土拖物。 昨儿前爪的两截指甲从中断裂,所以非常影响她现在的发挥。 土壤偏硬,夹杂着小石粒。 刨到一半,奚念知疼得不行,她蹲坐在地上,捧着爪子对着月光看。 是断裂的指甲往外渗血了。 一开始并没多少痛感,直至伤口变大变深,她才有所感知。 想了想,奚念知干脆背过身,用两只后爪艰难地刨土。 出于对人参的爱护和尊重,她非常认真,通过观察芦碗,这人参可能有五六十岁了。 人的一生才多少年?这株人参沉默地安静地在这儿活了这么久,如果没有遇到她,它仍能好好地生长在这里。 所以,今日既然要带走它,自然要把它整理得漂漂亮亮完完整整体体面面的。 脚底湿黏黏的,全是汗渍。 张开脚爪散热,奚念知歇了会,继续孜孜不倦地刨人参。 月上树梢,奚念知精疲力竭地拖着野人参赶回“根据地”。 她一路做的记号太多,有时会绕晕了头。 大概多走了许多冤枉路,奚念知气喘吁吁好不容易赶回来,还来不及高兴,草地上空空如也,只有今晨她刚摘的几片大芭蕉叶了。 如当头棒喝,奚念知丢下野人参,怔怔跑上前左右四顾。 完了完了,灰狼这是被前来觅食的熊啊虎啊豹啊给吃了吗? 它受了那么重的伤,肯定毫无还手之力。 奚念知跌坐在地上,突然很想哭。 她怎么做什么事都不能成功呢?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狼,结果它身体刚要好转,就被吃了。 泪眼朦胧,奚念知抱头痛哭。 哭着哭着,她离家出走的理智慢慢回来了。 不对,就算没有打斗,总该剩些骨头渣吧? 奚念知用爪子揉眼睛,起身到处翻找,没有,一丁点儿的骨头都没。 而且,她为小灰准备的药草不见了,她下午收回来的满满一网兜鱼也不见了。 愣愣望着这一切,奚念知渐渐止了哭泣,她想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是小灰它自己走的。 走就走,它还携款私逃,它把她找的药草和小鱼都卷跑了。 就连一条鱼都没给她剩…… 12.十二章 晋.江.独.发 十二章 笨蛋大灰狼。 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你真是蠢死了。 她这儿还有野人参呢!她的渔网兜还能源源不断捕鱼呢! 奚念知蹲坐在草地,一种深深的被背叛感油然而生。 冷风袭来,月亮被乌云遮住半边角,森林里树影摇晃,魍魉魑魅般张大了嘴,仿佛要吞噬一切。 奚念知吸了吸鼻子,蜷缩在芭蕉叶边。 明明身体疲倦不堪,却怎么都睡不着。 辗转反侧许久,天蒙蒙亮,奚念知爬了起来。 叼着野人参藏好,她一路嗅着灰狼残留的淡淡气味往前走去。 大灰狼伤成那样,怎么可能走很远的路? 一定精疲力竭疼得不行了吧?说不定还会晕厥在哪个角落,被路过的动物捡漏饱餐一顿。 又想,要是它遭遇什么不测,那就是活该,自讨苦吃,怨不着她。 奚念知一路愤懑不平,为自己救了只白眼儿狼感到心累。 不知不觉,气味越发淡了,几乎闻不到。 停下来观察四周,她圆眸里盛满了震惊,这路途算很远了,大灰狼真的能在负伤的情况下走那么远? 东嗅嗅西嗅嗅,奚念知迷惘地张望四周,无法决定朝哪个方向继续追。 它为什么一定要离开?难道有什么必须要离开的理由? 绞尽脑汁,奚念知想了片刻,豁然开朗。 她可真是蠢到家了! 灰狼好像是一只拖家带口的狼?有狼妻有狼崽的那种? 回想她初次进入森林遇见大灰狼的地点,奚念知有些犹豫,既然它有家有室,那她还屁颠颠儿跑过去找它做什么? 不对—— 她这种想法怎么好生古怪! 它是狼呀,有家室关她什么事?难不成还得避嫌? 奚念知自己都觉得好笑,依着隐隐约约的记忆,继续循路往前。 她方向感不好,成为猫也没能改变这个谜一般的属性。 绕来绕去,奚念知对当初躲避大灰狼而爬上去的楠树印象深刻。 那是一棵很老很老的楠树,盘根交错枝繁叶茂,树身镌刻满了岁月流长的斑驳痕迹。 找到它就能找到大灰狼洞穴了。 半时辰过去,奚念知终于站在这棵楠树下。 根据这个位置埋头一点点蹭过去,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在大片岩石堆的下角后发现了洞口,这个位置稍微偏僻,不易被察觉。 而且,她能闻到空气中隐约的鱼腥味儿。 呵呵,奚念知干笑一声。 以她身量钻进洞穴完全没问题,不过这么贸然行事,会不会被当做入侵者群殴? 试探地把脑袋凑进去,奚念知“喵”了声。 喂,大灰狼,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别躲着不出声,我都闻到那股鱼味了,呐,卷走我的鱼和药草本姑娘不和你一般见识,你至少“嗷呜”应个声呗! “喵,喵——” 回应她的自始至终只有沉寂。 奚念知皱眉,好,既然非要装死,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洞穴开口狭长,脑袋钻进去并不能窥得全貌。 随时保持撤退姿势,奚念知抖索着四肢,慢悠悠地挪着爪子往前进了小步。 洞穴依稀是胖肚花瓶结构,她小心翼翼刚爬到脖颈处,正要扭头瞧一瞧洞穴腹部,冷不丁一张脸忽地闯到她眼前。 两张脸几乎触碰到一起。 “呼哧呼哧”,热气扑在她鼻头,很是瘙痒。 奚念知“阿嚏”一声,转头就想躲。 对面似乎也被她的喷嚏声给吓坏了,一下原地高高蹦起,它四肢仿佛装了弹簧,从半空掉到地面的瞬间,又飞快夹着尾巴慌不择路跑了回去,并尖锐地大声“呜欧呜欧”,仿佛在说:对方使诈,好炸啊,那一下是什么攻击方式,喷的我一脸水呀!好可怕呀…… 与此同时,一阵“呜欧”声此起彼伏。 像是互相安慰又像是在密谋什么新的计策。 奚念知:“……” 她连忙止住逃窜的步伐,心想,啧,原来是一群小狼崽子啊,她总不能被小狼崽们吓得屁滚尿流吧! 清了清嗓,奚念知迈着高贵优雅缓慢地猫步朝声源处走去。 这下她看清了洞穴内部结构。 空间挺大的,阴暗却比较干燥,西南角落窝着三只小狼崽。 此时,三只小狼崽个个弓背瞪眼,排成一排,从嗓子里发出“呜欧呜欧”的低吼。 奚念知急于寻找大灰狼,没怎么管它们。 目光逡巡一圈,落在最右边的小角落。 干草铺就的地上,一只成年狼蔫蔫躺着,它腹部伤口开裂了,鲜血顺着肚皮全淌在草上地上。 这里似乎没有第二只成年狼。 奚念知开始检查灰狼伤口,无非是之前愈合的又全都崩裂,很好,一朝回到两天前,她耗费的功夫全清零。 生气地把药草叼起来,嚼碎了,奚念知吐在它伤口。 “呜欧呜欧”! 小狼崽子们排着队冲上前,凶恶地把她撞到一边,用舌头去舔灰狼伤口。 似乎是尝到药草的干涩味儿,它们神情陡然变得十分古怪,舌头吐出来又收进去,疑惑地望着那只莫名其妙的生物,即狸花猫奚念知。 它们没出过洞穴,偶尔会趴在洞口看一眼外面的世界,只认识蝴蝶啊小虫啊蜘蛛啊!可不认识长这样的动物。 面对三只小狼没见过世面的好奇眼神,奚念知哭笑不得。 她轻柔地“喵”了声,缓缓上前。 示好说:瞧,我没有任何攻击性,我是一只可爱漂亮的好猫哦! “呜欧!”狼老大猛地后退一步,仍不放松警惕地瞅着她,生怕她耍什么花招。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狼崽子们都不知该拿这个擅自闯入的狸花猫怎么办。 它身上有淡淡的令它们熟悉的味道,那是“奶爹”大灰狼的。 狼老大没辙,两个小的更没主意。 三只凑在一起,好像又在比划着商量怎么办。 奚念知这才腾出空仔细打量它们,奇怪,它们并不是灰色的,因为年幼,毛发稀疏柔软,透着股淡淡的金色。 这—— 除了金焰狼,从没听说过世上还有其它狼是金色皮毛。 等它们三长大,那股淡淡的金色是不是就变成了纯粹的暗金色? 不可置信地望着,奚念知情不自禁朝它们靠近。 三小狼怔住,停止沟通,全瞪着双眼睛与她对视。 为首的小狼露出没长齐的小牙,自以为凶神恶煞,不停恫吓奚念知。 完全顾不上它们的怒火,奚念知蹲坐在地上,陷入迷雾。 等等,上次洪家村村长王富贵说的那番话…… 这是押运送京的那匹公狼和死去母狼的幼崽吗?它们竟然真的还活着?难怪铃铛儿爹和那些村民还心心念念想上山来找它们。 两方各自沉默地对峙。 三小狼紧张生气愤怒还很害怕。 奚念知在发呆。 这事儿越来越莫名其妙,扭头盯着灰狼,奚念知想,奇怪又岂是一点,在她印象里,公狼不会收养其它狼的幼崽吧?那么这只灰狼为什么要这么做? 假设皇帝昏迷、她穿越成猫和神兽传说有关,这三小狼就是目前最重要的线索了。 眼睛大放光彩,奚念知兴奋地朝它们猛冲过去。 “哗”一下,三小狼瞬间吓得溃散,呈乌鸦状般快速躲开。 跳得最高跑得最远的当然要数狼大。 狼二狼妹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它,眼神耐人寻味。 呵,平常找奶爹要吃的,你吼得比谁都凶,抢得比谁都多,现在呢?真正的敌人出现,你却逃得比谁都快躲得比谁都灵敏,我们算是知道你的本性了,你就只会欺负自家人,在外人面前,就成了只小怂包狼。 狼大:“……”呜欧呜欧,我是饿坏了没力气嘛!明哲保身才是上上策。 狼二狼妹把头扭过去,不理它了。 面子里子掉了个精光。 狼大磨爪泄愤,做出一个伟大的决定,干架就干架吧! 身为金焰狼,它要一雪前耻,树立在狼二狼妹面前不可动摇的地位。 心里这么想着,狼大定了定神,前爪匍匐,眼睛瞄准,作出捕猎的英勇姿势。 殊不知,奚念知也在此时同样做出了一个伟大的决定。 她决定,她要加入这个集体! 近水楼台先得月,日日跟在三小只屁股后面转悠,应该能很快找到隐藏在它们身上的秘密和线索? 咳—— 要加入,自然得先拿出点儿诚意。 奚念知狡黠地笑了,她的诚意巨多的好嘛,还很新鲜呢! 没错,就是小鱼。 渔网兜放在溪涧大约有七八个时辰了没取了,这趟肯定能收获不少。 激情彭拜地旋身,奚念知高兴地朝洞口跑去。 就在她调头的那一刹那,准备好扑杀的狼大如个圆球般精准射了出去。 可惜,它们完美地擦肩而过了。 狼大气得捶胸顿足,咬着牙就跟在奚念知身后追。 “呜欧呜欧。”对着冲出洞口的奚念知,它凶狠地不断吼叫。 奚念知扭头看它一眼,信心百倍地离开。 唔,她得先拿点好处贿赂贿赂它们,小狼崽还不就和小孩子一样,零嘴儿哄一哄,它们就巴在你身边跟个软绵团子似的了? 目送奚念知消失在周围,狼大收嗓,跟打胜了仗一样,大摇大摆走入洞穴。 眼神睥睨地扫了眼狼二狼妹,它横着身子坐下。 骄傲模样仿佛在洋洋得意的说:瞧见没有?老子根本还没出手,它就吓得屁滚尿流了,啧,本想和它交个手活动下筋骨来着,偏偏不给老子机会,可气死宝宝了!不战而胜什么的,太没意思了呀! 狼二狼妹半信半疑,看起来似乎是这样,但哪里是不是又有些不对? 13.十三章 晋.江.独.发 十三章 三只小狼崽知道“奶爹”受了伤,但它们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替灰狼舔舐完伤口,它们没心没肺跑到一边玩了起来。 譬如你抓我下我挠你下,再譬如你撞我下我撞你下。 不到两炷香,狼大不动了。 它就地躺下,四爪朝天,生无可恋地瞅着一回来就倒地昏睡的“奶爹”。 呜呜呜,它饿了。 狼二狼妹早饿得想躺尸,无奈狼大精力过剩,总爱撩拨它们。 撩拨撩拨着,它们便忍不住地想要回击。 好饿啊!三小狼不约而同地伸出舌头舔嘴巴。 它们开始回忆方才那新鲜小鱼的甘甜,唔,真美味呀,好想饱餐个够呀! 可惜“奶爹”带回来的新鲜小鱼不多,被它们仨匀一匀,吃到嘴里的根本没多少。 足足饿了两天两夜,就这么一点哪够塞牙缝呀! 肚皮“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狼大翻了个身,把脑袋埋在狼妹肚皮上听了会儿。 “咕噜咕噜”,妹妹肚皮发出的声音仿佛在和它相互应和似的。 静静躺了会,就在狼大迷迷糊糊饿得快睡着时,一股鲜美的味道薄弱地飘了过来。 猛地掀开眼皮,再无一丝睡意。 不停翕动鼻尖,它用嘴吻把狼二狼妹暴力掀起来,“呜欧”一声,雀跃的说:快闻闻,快闻闻,我感受到食物的香气了,好香好香,快受不了啦! 狼二狼妹懵圈地蹲坐在地上,蔫蔫瞅着激动的狼大。 毫无波动地咧咧嘴,它们表示不屑一顾。那样儿明显在回:你是在做梦吧,“奶爹”就睡在这里,还能指望谁给我们送食物? 狼大:“……” 愤怒地望着它们再度躺平,狼大来来回回溜达,不肯相信自己的鼻子竟然会出问题。 很快,那股香味儿逐渐浓郁。 且越来越近。 这下狼二狼妹再也躺不住,纷纷爬了起来。 狼大冲它们两挑衅地昂首,哼,就说是食物的香气,你们这下可信了吧? 瞬间,三小狼你挤我我挤你,颠颠儿拥到洞穴口,争先恐后地钻出脑袋尖儿。 滴溜溜的眼珠子往外瞅,寻找食物的踪迹。 不多时,奚念知众望所归地出现了。 她用嘴咬着渔网兜,兜上还挂了株野人参。 慢慢拖到洞口附近,她几乎累瘫了。 扭头望向挤在洞口的小狼们,她友好地松嘴,“喵呜喵呜”叫着。 狼大一脸懵圈。 狼二则盯着狼大猛看,问它这算怎么回事儿? 至于狼妹,它一直在它们身后钻来钻去,试图挠它们痒痒好趁机抢到前面的位置。 可惜,它们两都不怕痒啊! 奚念知拖着渔网兜走到洞口,用圆圆的眼珠望着它们,透着温柔。 不停吞咽口水,狼大狼二对视一眼,默默爬了回去。 这便是让奚念知进来的意思。 有奶就是娘,在饥饿面前,小狼们毫不犹豫地妥协退让了。 将小鱼堆在它们中间,奚念知咬住人参靠近大灰狼。 悄悄用余光打量它们。 三小只先是试探般嗅了嗅,再谨慎地看看她背影,然后彼此对视一眼。 像是得到了什么指示,它们三倏地埋头,跟比赛似的,“呼哧呼哧”凶猛开吃。 不到片刻,一大网兜鱼尽数消灭。 狼大满足地用爪子揉着腹部,神态慵懒地躺在地上打起滚来。 狼二在梳理毛发。 小狼妹却抬头认真瞅着奚念知看,它是母狼,情感上更细腻。 奚念知并不急于表现自己,她把剩余的药草嚼碎给大灰狼敷好,又咬了点人参用石头捣碎,塞到灰狼嘴里。 照顾灰狼驾轻就熟。 等忙碌完,她贴着灰狼睡下。 朦胧中,感觉自己好像被几双眼睛给盯着。 她耳朵好痒,有风往她耳朵里吹。 她的爪子好像被什么动来动去。 还有她的毛她的嘴,怎么老是觉得痒痒的? 惺忪睁眼,面前似乎有几道黑影晃了下。 然后什么都看不见了。 奚念知诧异地望去,三小狼明明各自睡得酣甜呀。 狼大喉咙里还发出“咕噜呼哧”的声音,显然睡得正香。 疑惑地重新躺下,刚睡着不久,那些感觉再度出现。 奚念知被吵醒,一肚子火。 谁还没个暴脾气? 这洞穴统共就她和四匹狼,怒目瞪着假装睡觉的三只小狼,奚念知简直气炸,才多大就这么坏! 她恨恨翻身,闭上双眼。 不多时,三小狼故技重施。 它们吃饱了闲着就想玩,奚念知毛茸茸一团,摸着揉着很舒服。 狼大朝另两只抬了抬下巴,胆大地往她耳朵里吹气,一副“看我看我,我很厉害吧”的欠扁样子。 猫耳非常敏感,立即颤抖着往下压。 三小只都觉得特有趣,伸长了爪子想要捏一捏。 冷不丁,奚念知猛地跳起,在空中还炫技地扭了个身,四爪稳稳落地,毛发炸开,碧绿色的眸子阴沉沉攫住它们。 三小狼:“……” 动作仿佛定格,它们还保持着刚刚的滑稽姿势。 半晌,狼大讪讪收回探出去的脖颈,狼二放下前爪,狼妹委屈巴巴地眨眼睛。 被抓了个正着,它们夹着尾巴灰溜溜躲到角落睡觉去了。 奚念知平复情绪,冷冷瞧它们一眼,叼着渔网兜出去找小溪。 大灰狼伤势惨重,不一定能救回来。 她要担负起养狼的责任吗?还三只,可怕! 忧愁地在附近溪流放好渔网兜,奚念知认真找药草,她真诚地希望大灰狼能好好活下来,至少它还能下山偷鸡蛋偷鸡,怎么也比她强呀! 接下来两天,大灰狼始终昏厥不醒。 偶尔迷迷糊糊掀开条眼缝儿,也不知有没有看清她,很快又重新闭上眸。 奚念知主要工作是到溪边收鱼。 无奈三小只食量太大,每天顺流而下的鱼是有限的,哪能无休无止供应? 眼见小鱼一天天渐少,奚念知愁得胡须都快白了。 还是得下山吗? 她体量小,根本拖不动大型牲畜。 要不,去偷点材料多做点渔网兜?大不了她以后跑得辛苦点儿,山连着山,无数小溪流水潺潺,应该能捱一段日子。 打着如意算盘,奚念知下山了。 临别前,狼妹似乎能感知她在为它们的生活奔波,特地跑来吻了吻她鼻尖。 祝她一路好运。 狼大狼二无动于衷,只是奚念知出洞时,能感觉到它们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可等她回头,它们就假装望向别处了。 真是别扭的小狼崽! 奚念知摇摇头,往山下跑去。 相比其他不熟悉的村庄,她决定还是去洪家村! 她知道哪些居民家有渔网,这样动作可以快点。 阳光明媚,蓝天白云下的洪家村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 奚念知先去村西的老郭家。 老郭是捕鱼的一把好手,经常乘船到湖心,那沉重的渔网瞬息变成了任他拿捏的小玩意儿,轻轻一抛,沉入水中,再起来时,里面就有了好几条鲢鱼草鱼,白白胖胖活蹦乱跳的。 还没走近老郭家,耳畔便听到一阵欢笑吆喝声。 原来是老郭家隔壁办酒席,为孙子过周岁。 渔网晾晒在老郭家房屋的隔壁,靠几根竹竿搭成的架子支撑。 奚念知悄摸摸趟过去。 多余的废网是没那么多的,她只能从这张渔网里弄出小部分。 对不起呀老郭家!等我下次找到人参草药,我给你们送来。 这回就先赊账吧! 奚念知选定边角部分,开始用牙齿啃咬。 但是太太太慢了,害怕被察觉,她决定溜到屋子里偷一把稍轻的刀。 老郭家屋里也有人。 吃完宴席的村民嫌热,有的坐在他家避暑闲聊。 奚念知跑进厨房,认真蹲在灶台上选刀。 她必须得选轻点儿的,嘴巴好叼住的,然后—— 正聚精会神时,身后一阵凉风陡然刮来,奚念知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嗤”一下,腹背处瞬间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奚念知下意识跃下灶台。 伤口剧烈疼痛,她趔趄了下,险些没站稳。 仰头,面前站着的凶恶男人正是上次想杀灰狼却被她阻止的那个村民。 果然,很多因果孽仇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 “是你,该死的东西,看我今天不活剐了你的皮……”举着刀,村民大怒,追着她往外跑。 奚念知没命地飞奔狂逃,她身上伤口约人食指长,鲜血从粉色皮肉源源不绝地沁出,顺着黄白色毛汩汩淌下,一颗颗像水珠子般坠落在地。 一路逃到山里,奚念知上气不接下气地躺下。 她半边身体快被鲜血染红,特别疼。 扭头检查,伤口很深,因为一直在跑,鲜血流了太多。 勉强起身慢慢寻找草药,奚念知找了条小溪,蹲在草地清理伤口。 太阳落西,她虚弱地叼着不多的鱼回到洞穴。 小狼崽子们迎上来,却很失望。 但狼妹还是从嘴里剩了两条小鱼,叼到了她脚边。 顾不得脏,也没法再嫌弃。 奚念知晕晕乎乎吃完,倒下来睡着了。 足足睡到第二天下午,她才在狼崽子们饿得发亮的眼神下去取鱼,再替自己和大灰狼找草药。 勉勉强强应付了两天,奚念知觉得自己好累。 她真的没有力气站稳身体了。 小狼崽们的叫嚷呼唤渐渐远去,直至再也听不见。 一片浓雾里,她依稀闻到了鲜花的香味。 是什么花香呢?是雪白的栀子花吧…… 这样想着,她试探数次,终于睁开那双仿佛沉睡许久的漂亮杏眼。 14.十四章 晋.江.独.发 十四章 这是哪儿? 身体因连续昏迷而疲软无力,奚念知转动眼珠观察四周。 小屋萦绕着淡淡的新鲜药香,家具桌椅古朴陈旧,多是竹制,墙角陶罐斜插着几枝飞燕草。 飞燕草长藤上挂着一串串深蓝的花,每片花瓣都娇艳莹润,可见被养得极好。 “姑娘,您醒了?”萱月捧着一簇白车轴草从小窗经过,下意识往内瞧去,便看到了正努力起身的奚念知。 惊喜连连地踏进门槛,她似想起什么,又匆匆提裙跑出去。 遥声呼唤:“朴大夫,朴大夫,我家姑娘醒了。” 不多时,一位灰袍中年男子与萱月赵统齐齐进来。 奚念知还在努力坐起来,但没有成功。 面露尴尬,萱月忙扶起她,又开心又愧疚的认错说:“姑娘,我太着急,忘了先把姑娘扶起来再去找朴大夫了。” 奚念知轻笑,抬眸看这位朴大夫。 “萱月,给你家姑娘端杯水润润喉。”朴大夫面相和善,笑起来眼角有几道不深不浅的褶子,眉头却因不解而轻蹙,“奚姑娘,你的脉象其实没有任何问题。” 奚念知点头,就萱月手浅啜了口杯中温水,她这才哑着嗓子说:“我明白,多谢朴大夫收留。” 接下来,萱月和赵统把近日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她。 离京三日,她突然昏迷,起初萱月以为是她连夜未睡太过疲惫,并没在意,又一天过去,他们才知不对劲。那时已经走得远了,萱月认为回京的话,老爷和那帮御医们不一定能出宫,既然都要请大夫,倒不如就近找医馆。 哪知一连找了十多家医馆,大夫们纷纷束手无策。 多方打听,百姓们说洛阳有位朴大夫医术高明,他们便一边照顾她一边沿路寻医,前天才抵达朴大夫的医馆。 这里是洛阳? 奚念知蹙眉:“岂不是离平利县很近了?” 赵统点头:“大概两日的路程。” “姑娘,要不咱们先回京吧?”萱月红着眼眶说,“这么多日子没听到宫里那位传来不好的消息,说不定老爷已经治好了他。您身子虚弱,得赶紧回去让老爷瞧瞧才好。” 奚念知失笑:“你忘了姑娘我也是大夫了?我这病——”她思考着说,“我脉象是正常的,没病。” “是啊,所有大夫都这么说,偏偏姑娘就是昏睡不醒。” 奚念知也很无奈,何止她,所有御医也都说皇帝脉象正常。 她手腕上的那道淡淡的红痕仍在,奚念知放下袖摆,愣愣想,倘若皇帝与她情况一致,他的灵魂也会依附到别处吗? “往府上去一封信,打听下那位的情形。要是那位已经痊愈,让爹差人到女娲乡接我们。”说完,奚念知望着面前两人,认认真真说,“萱月,赵统,谢谢你们照顾我,接下来我们必须继续上路,去平利县女娲乡。我知道,你们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要去那里。理由我……” “姑娘,我们不在乎你告不告诉我们原因。”萱月心疼的说,“我只关心你身子,能受得住吗?养两天再去不行吗?” “不行,我怀疑我与宫中那位可能得了一样的杂症,不算病,但又说不出这算什么,所以想去女娲乡找找线索。” 她知道这番话他们肯定感到莫名其妙。 没有再解释,奚念知着急地等赵统送了信,他们三人于下午拜别朴大夫,乘马车往西北方向行去。 路上奚念知慎重地告诉萱月,接下来要是她再度昏迷,一定不要大惊小怪。 人在昏睡的情况下,只要好生照顾,不会轻易死的。 但长此以往,却也活不了。 奚念知乏力地靠在软垫上,小窗开了条缝隙,有裹着青草香的热风吹进来。 皇帝昏迷时间比她久,若一直都没苏醒,熬不了多长时间吧? 轻阖双眼,奚念知不由生出些惦念,也不知洞穴里的大灰狼和小狼崽子们现在怎么样? 饿个两天,它们倒饿不死,就怕大灰狼伤势恶化。 不管了。 它又不是金焰狼。 奚念知闭上双眼,昏昏沉沉睡去。 混沌里,似乎听到耳旁时不时响起几声“呜欧呜欧”。 是在做梦吗? 她好像梦见那群调皮的小狼崽子了! 森林的晌午很寂静。 岩石洞的狼穴里,三小狼饿得实在睡不着觉。 它们不傻,知道黄狸猫和奶爹一样,都疼得起不来去捉猎物了。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气,是黄狸猫伤口渗出了新的血迹。 狼小妹用粉色小舌头替它认认真真舔舐。 作为食肉动物,狼小妹还能控制自己,狼大却快控制不住了,它难受得不断在地上打滚。 好想吃肉,可黄狸猫的肉它不能吃吧?能吃,不能吃,能吃,不能吃…… 快纠结死了! 狼二狼妹感受到它的焦躁,都屏气凝神降低存在感。 它们也很迷惘,也同样饱受着饥饿的折磨。 终于,滚了无数遍的狼大慢慢靠近黄狸猫。 它睡在奶爹腹部,似乎是想寻求温暖。 舔了舔嘴巴,狼大紧盯着它腹背处的那道红色伤口。 黄狸猫的血闻起来好甜,吃起来是不是也像小鱼一样香美可口?应该会的吧? 低头嗅了嗅,狼大察觉到身后那两道朝它射来的犀利目光。 吃?不吃?吃?不吃?吃?不吃…… 痛苦地甩甩头,狼大回头望向两只小狼,突然像是做出什么决定,头也不回地出了洞穴。 “呜欧。”狼妹蓦地起身,想追上去,被狼二制止。 犹豫再三,狼妹看一眼狼二,又看一眼洞口,沉默地到墙角找小虫吃。 狼大整日整夜都没有回来。 祁景迁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少了只狼崽。 这些日子,他没能再回到自己身体,困顿在灰狼体内,他饱受着病痛的折磨。 至于蜷缩在他身边的这只黄狸猫,祁景迁俯首察看。 它也受伤了! 伤口整齐狭长,可见武器锋利,下手也快狠准。 没有动物能咬出这样的伤口,看来是山下村民无疑了。 为什么它要跑下山呢? 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狼妹闻声扭头,喜出望外。 奶爹醒了? 红着眼眶飞扑而去,它在祁景迁脖颈边蹭来蹭去。 “呜欧呜欧”开心狂叫:奶爹奶爹,你终于醒了,真好,我好高兴呀!我不用再挨饿了对吗? 狼二稍微矜持,站在两步之外望着祁景迁不吭声,眸子里有星星点点的亮光。 祁景迁听它们不断叫着示意着,以及自己模糊的意识,了解了大致情况。 他带小鱼回来的当天便昏死过去,但黄狸猫紧跟着来了。 免费供养小狼崽子们几天食物并好生照料他之后,黄狸猫于一个明媚的早晨下山,然后不幸负伤,勉力支撑两天,就躺下陷入昏迷。 祁景迁看黄狸猫一眼,起身。 大概睡得足,他精神特别好,伤口全部结痂,行走没有问题,但奔跑太快的话可能还是会拉扯伤口。 地上放着还剩一半的人参,祁景迁诧异地盯着它,咬下小块塞进黄狸猫嘴里。 三只小狼如今只剩下两只。 祁景迁很有些忐忑,狼大还小,丛林危险无处不在,陷阱猛兽天灾,样样都能要它小命。 狼大窝里横归窝里横,出去谁宠着它惯着它? 尽管操心,祁景迁没有立刻出去寻找,他把黄狸猫找回来的药草嚼碎,吐在它伤口。 它睡得一动不动,要不是腹部微微起伏,他几乎以为它没了声息。 这只黄狸猫是母的? 祁景迁替它敷药,瞥了眼它腹部,旋即沉思地眯起眼眸。 啧,若非种族有别,祁景迁几乎要误会它看上了自己伟岸英俊的身姿,倘若不是为了爱,他想不出这只黄狸猫赖在他身边的其他原因。毕竟它不止巴心巴肺地救他照顾他,还爱屋及乌给小狼崽子们找食物? 说不定爱真是可以跨越种族界线的? 胡思乱想着出洞穴,祁景迁准备找点野果先解决小狼崽们的基本问题,再去找狼大。 要能叹气,祁景迁不知叹了多少声。 狼大啊狼大!目前来看呢,多半是你亲爹让朕来当你奶爹,可你自己作死,总不能怪朕吧?只要你再多忍耐一小会,不就万事大吉了? 腹诽着摘了不少野果,祁景迁去溪边舀水。 顺着蜿蜒小溪一路往下,然后—— 他发现了很是粗糙的渔网兜。 这是针对游鱼的陷阱,网兜放入水里,上流溪水潺潺穿过,鱼儿虾儿尽数拦截。 祁景迁不可思议地用爪子把渔网兜拎出来,里面的小鱼小虾基本够两只小狼饱餐一顿。 山中腹地,村民不会在此设下陷阱。 莫非是黄狸猫? 是了,怪说上次它上哪儿弄的那么多小银鱼! 祁景迁衔着渔网兜回洞穴。 连步伐都透着质疑,那只黄狸猫太聪明了,聪明得令他感到可怕! 15.十五章 晋.江.独.发 十五章 喂饱狼二狼妹,祁景迁离开洞穴,去找狼大。 群山连绵起伏,它的气味已经消散在风中。 要找它,无异于大海捞针。 找了大半日,夜晚降临,丛林危机四伏,灰狼伤势未愈,祁景迁只好无奈地回到洞穴。 他带了些快干瘪的枇杷果和新鲜油桃回来,还有小半网兜银鱼。 趁狼二狼妹进食时,祁景迁弄了点小鱼,他用爪子撕下一点鱼肉,慢慢剥开黄狸猫的嘴,喂给它。 草药再用两次就得没了。 祁景迁认真看了半天,以为自己能记住它们的特征。 转念又想,森林里各种各样的花草太多,有些极其相似,未免出错,他决定每份留下一点,明早亲自带着它们去找药草。 这一晚大家睡得都不安宁。 狼二狼妹蜷缩在角落,少了狼大骚扰,它们很不习惯。 祁景迁也很担心狼大。 他潜意识知道它已经凶多吉少,一想到这儿,心底就颇不是滋味。它到底是他养育过的小狼崽,和别的狼崽终归是不一样的。 次日,祁景迁又找了整天。 依然毫无收获。 近黄昏,彩霞像纽带似地浮在森林之上,风一吹,它们就慢慢向南移动。 安详的村庄里,突然驶入一辆马车。 马车不算顶华贵,但在村民们来看,已经非常漂亮精致。 小孩子们听到消息,鸟儿般扑过来看热闹。 奚念知掀开轿帘,在萱月搀扶下落脚。 抬眼望去,左边那群孩子是铃铛儿石宝他们,他们周围还站了不少大人,面孔都是奚念知熟悉的。 因为金焰狼与上次大灰狼的事,奚念知本不愿在洪家村暂住,可这儿上山方便,又与送入京城的金焰狼有直接关联,奚念知便压下心头不快,带着萱月赵统暂留此处。 理由早想好了的。 赵统笑着跟村民们说我家姑娘身子弱,想找处山灵水秀的宝地调养身子。 加之女娲山山上奇珍异草多,我家姑娘略通医术,所以就决定来到了这儿。 奚念知以前没这么瘦削,因着皇帝病情,她担忧过度,清减不少。 这次昏迷数日,更显轻盈纤细。 村民们看她确实羸弱,没有生疑。 男人们不好猛盯着她打量,孩子们却看得眼都不舍得眨。 他们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美的姐姐呢! 站在石宝旁边的九娃一张脸红通通的,他拧着衣角,忽地转身,在田埂上摘了一簇野花,“哒哒哒”飞速跑到奚念知面前。把花递给她,一脸的羞涩说:“姐姐,送给你。” 奚念知微愣,这个男孩是九娃,即那日怂恿石宝抱着妹妹上山的熊孩子之一。 “谢谢。”奚念知看着手里的小野菊花,轻笑一声,“你以后要乖知道吗?” “嗯,我一直很乖的!” 奚念知:“……” 没等奚念知嗤之以鼻,那群孩子们“切”了声,争先恐后把他过往“恶举”全说了出来。 急得九娃两只手忙不过来,不知要捂住谁的嘴才好。 村民们哈哈大笑,说多大点孩子,都知道献殷勤争宠了。 赵统和萱月也笑。 他们见这个村庄的村民态度和蔼,就上前打听住处。 还真有几处房子空着,是原先村民搬到外地,至今没能转卖出去。 铃铛儿的娘黄大嫂很热情地领他们三人去看。 奚念知对她印象非常好,那时她不过一只猫,黄大嫂他们一家明明过得清苦,却也愿意给她鱼肉吃。 “大嫂,来时听好多人说女娲山有金焰狼?” 这不算什么新鲜事,黄大嫂点头笑说:“许多年不曾见了,上次咱们村村长捉到金焰狼是意外,后来送到京城去了,说是皇上春猎,想征集些没见过的动物瞧瞧。” 奚念知配合说:“是啊!” “奚姑娘,你来得倒巧。”黄大嫂看她穿得好人也漂亮,却不是刁钻冷淡的性子,很乐意跟她分享最近发生的大事,“昨儿咱们旁边的丰林村李姓村民抓到了一只小金焰狼,邻里邻外都巴巴去他家看稀奇,奚姑娘你要是感兴趣,下次我带你去瞧瞧。” 步伐猛顿。 奚念知面色一紧。 来这儿的路途中她确实有股不好的预感,原来竟是如此。 “捉了几只?” “一只。”黄大嫂用很不得了的语气说,“一只都不错了,应该是那头金焰狼的崽儿,哎,公狼母狼都死了,真没想到小狼崽居然还能活着。我家那位先前总吵着上山找小狼,是我老拦着他,早知道……哎,这下那个姓李的村民可发达了,半张金焰狼狼皮就能值千两银子,更莫说这只小狼……” 黄大嫂不无羡慕地絮絮叨叨。 奚念知心情复杂,黄大嫂是个好人,只是他们并不觉得用狼皮换银子有什么过错。 有什么错呢?千百年来,人类都是这么主宰过来的。 奚念知选了山下木屋作为住处。 里面两间卧室一间堂屋,够他们三人暂住。 拿出银子找黄大嫂和其他村民买了粮食腊肉和蔬菜,萱月整理完屋子,便在厨房忙活起来。 炊烟袅袅升起,奚念知倚在门侧,朝昏暗下的黑色森林望去。 她很想立刻去看被捉住的小狼,但天色已晚,倒不急于一时。 村民们知道它的价值,哪肯亏待它? 比起它,她更惦念留在洞穴里的小狼崽,它们还受得住吗? 晚饭萱月做的地瓜粥,一盘蒸腊肉和两样小菜。 “姑娘,赶明儿让赵统去市集买点菜回来吧!”萱月对这里的艰苦生活很挑剔,却不是为了她自己,“我刚看了,这个季节,村民菜园里都没多少能吃的东西,姑娘身子得好生补补,若老爷瞧见姑娘现在的样子,得多心疼啊!” 奚念知吹着热粥,笑说:“我会多吃些的,别担心。” 她这副身躯确实过于羸弱了些,要想上山,必须得变得更强壮。 夜里蚊子多,奚念知让萱月去黄大嫂家里讨了些干艾草。 将艾草点燃,用烟在屋子里熏一薰,就好多了。 夏日炎热,蚊虫只会更加猖獗,得早做准备才行。 奚念知清点了下她手上的银钱,并不少。 自从皇帝出事,奚念知便害怕连累阖府上下。 在离开前,她遣散府中奴仆,变卖了京郊的药园和庄子。 弟弟奚临嘉年纪尚幼,自然不能将财产托付给他。 放好银票,奚念知拿笔拿纸列采买清单。 首先需要肉,拿去喂小狼崽。 其次得买些常备药材,再买些风干的藿香薄荷香茅等制作避蚊香囊。 油灯并不明亮,不一会儿,萱月来催促她歇息,怕劳神又伤眼睛。 奚念知将清单交给她,明日赵统的任务便是这些了。 大抵是对这里的空气与蛙鸣太过熟悉。 奚念知躺到床上,很快入睡。 半梦半醒间,鼻尖有些痒意。 然后感觉嘴里冰凉凉的,像有什么东西塞入她口中。 诧异地张开眼,一双绿幽幽的眸子近在迟尺,吓得她呛了个正着,嘴里鱼肉连着小刺一起咽了下去。 卡住了—— 奚念知生着闷气,迅速躲到一边狂呕。 眼眶都呛红了,却于事无补。 祁景迁怔怔看着,猫也会卡住吗? 应该马上吃饭团,或者喝醋,他还小时常听宫里老太监这么说。 嗯,但这里什么都没有。 迟疑地踱着步子上前,祁景迁俯首盯着可怜的黄狸猫。 伸爪微用力拍了拍它背部,他想,说不定他这一拍,能把鱼刺给拍出来。 奚念知防不胜防,被他拍得踉跄不稳,直接趴在地上。 毕竟黄狸猫这具身体受了伤,又昏睡许久,体虚,哪经得起折腾? 蠢货!奚念知气不过,转头就一爪子挠向灰狼探过来的脑袋。 她没伸出利爪,挠得不痛不痒。 祁景迁却感觉到了它的愤怒。 暗暗腹诽说:啧,连一只猫现在都耀武扬威给朕脸色了,朕这狼做的委实憋屈了些。 大抵太过气愤,卡在喉咙的鱼刺突然给咳了出来。 灰狼眼睛瞬间变得神采奕奕,它尾巴嘚瑟地甩了甩,仿佛在说,这招有用啊还不快来拜谢本狼? 奚念知白它一眼,去看睡在角落的小狼崽。 果然,只剩下两只。 奚念知愣愣望着它们出神,十分困惑,她怎么又变成了猫? 原本准备拿一千两银子去丰林村买下小狼崽的,这下叫她如何去买? 祁景迁看它发呆,便叼了些药草放到它面前。 他知道,猫很厉害,会自己给自己治病。 不然怎么解释它还会找药草给他治病的事情呢? 呐,朕知道你救了朕,还把心爱的小银鱼分享给朕和小狼崽子。 上次不告而别是朕不对。 不过大家做猫做狼的,想必都不会像人一样小心眼。 你瞧,朕为你也找了许多药草。 朕身为堂堂九五之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你有多幸运吗?你知道你有多么独一无二吗?朕可从来没对别的人啊别的猫啊这么殷勤过,你是独一份儿,是不是特别感动,哈哈哈,朕自己都觉得…… 奚念知冷眼瞄了眼地上的草。 继而抬头沉沉盯着莫名兴奋的灰狼。 果然蠢货就是蠢货。 里面只有十分之一是药草,其它都是遍地生长的无用杂草野草。 不是吧?它都用这些东西给她敷伤口,思及此,奚念知登时气得脑壳生疼,都快崩溃了,她是不是还要感谢它的不治死之恩? 16.十六章 晋.江.独.发 十六章 夜晚对于狼来说,相当于人在白日。 不过祁景迁是人又是狼,没那么多规矩。 他白日翻了几座山,累得四肢酸软,哪怕机会渺茫,赶明儿还是得继续找狼大。 在黄狸猫面前邀完功,他便退回到“床榻”,瘫软成一颗“灰球”呼呼大睡。 奚念知气冲冲地把杂草从药草里分离,丢出洞外。 狼二狼妹白日睡饱了觉,此时正在玩扑杀游戏,就是你扑倒我我再扑倒你。 做完手头事情,奚念知走到大灰狼身边,伸爪踹了它几脚。 它睡得迷迷蒙蒙,喉咙里“呜呜哝哝”一阵儿,翻了个身,继续睡得酣甜。 德性! 奚念知白它一眼,顾自蜷缩到别处。 望着角落里玩耍的两只小狼崽,奚念知在心里叹了声长气。 她越来越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随遇而安吧…… 船到桥头自然直是爹爹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奚念知阖上眼皮,在心底默默地念“老天保佑”。 辗转难眠,直至听到山下几声遥远鸡鸣,她才慢慢沉入梦中。 天色渐渐破晓。 今日的雾颇浓郁,森林白茫茫一片。 当然,这对用鼻子思考的动物们没太大影响。 清晨,祁景迁去溪畔把鱼取回来,搭配找到的野果坚果喂养二狼,再看了眼仍昏睡的黄狸猫,独自离开洞穴。 雾气大概过了一个时辰才渐渐消散。 祁景迁仰头望着空中的大太阳,无奈地蹲在梧桐树下歇息。 梧桐树枝繁叶茂,倒也凉爽。 衔了根叶子在嘴里,祁景迁彻底绝望了。 狼大肯定已经凶多吉少,除了痛惜之余,祁景迁甚至开始犯愁。 假如他穿成狼是受了公狼诅咒,那么狼大出了事,他会不会也跟着出事? 又或者,他穿成狼跟金焰狼压根就没关系? 吐掉叶子,祁景迁迷茫地起身,向下一座山进军。 每到一处,他会把气味留在植物上,如果狼大发现他在找它,应该能顺着气味找过来。 路过槐林,祁景迁嗅到了人的气味。 他现在对人警惕得很。 抖了抖耳朵,他听到人踩动落叶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正在靠近。 祁景迁想躲,却累得没太多力气支撑他跑路。 逡巡一圈,祁景迁干脆猫进附近的灌木丛里。 也不知是不是他倒霉。 两个村民好死不死就站定在离他二十多步的位置,他们手里握着斧子,是来伐木的。 合力砍倒一棵男人大腿般粗的槐树后,两人边聊天边将树枝锯下来堆成堆。 男人凑在一起,不似妇人般爱嚼舌头。 他们聊的多是些风流浑话,说到兴头,还会嘿嘿笑出声。 “你说李屯这下发达后会不会把黄寡妇娶进门?” “他家婆娘泼辣得要死,之前李屯给黄寡妇送了点羊骨头,就被他那厉害婆娘拿着菜刀追了几圈,这要迎黄寡妇进门,他婆娘能忍?” “话不能这么说,有句俗语叫人穷志短。李屯手里没银子,肯定不敢在他婆娘刀下造反。现在不一样了,小金焰狼啊,要是能顺利养大,最少就值一千两银子,娶个黄寡妇怎么了?就是娶个漂亮的黄花大闺女都行。” “嘿嘿,什么黄花大闺女,我瞧黄寡妇不比大闺女差,那身段,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跟别家的婆娘都不一样,多股说不出的狐狸味儿,你说……” 祁景迁一改先前的厌恶神色,双眼瞪得极大。 等等,他们刚才提到了什么?金焰狼?小金焰狼? 难道说—— 屏气凝神,祁景迁藏好身体,打算能从他们嘴里听到更多关于“小金焰狼”的消息。 但他们接下来都是在围绕黄寡妇打转,祁景迁气得心头冒火,恨不能冲出去把他们按在爪下逼问。 也就想想罢了。 祁景迁按捺住性子,他知道,他们嘴里谈论的必是狼大无疑。 只要它现在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眼中迸发出亮光,祁景迁突然觉得浑身都充满了新的力量。 到中午,两位村民喝光水囊里的水,将柴木捆起来,用扁担挑着下山。 祁景迁悄悄摸摸跟在他们身后,隔了很远的距离。 他对附近的村庄认得不全,但丰林村就位于洪家村周边,他还是知道的。 默默把下山的路线和位置记在心底,祁景迁兴奋又激动地回到洞穴。 他太高兴了。 狼大没事儿。 日常给狼二狼妹喂完食,他蜷缩到边角开始补眠。 心中做出一个决定,今晚他要下山去丰林村打探打探,要是能把狼大救出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对于救狼大,祁景迁还是很有信心的,人的智慧加上狼的勇猛身躯,仿佛救狼大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黄狸猫仍在睡觉,祁景迁喜滋滋地翻了个身,暂时顾不上它。 他认为生病的猫和生病的人差不多,都需要好好调息,不碍事儿,上次他不也昏睡了几日几夜吗? 事实上,此时的黄狸猫虽在梦中,可奚念知却不在了。 她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赵统下山仍没归来,镇上离市集略远,往返得花几个时辰。 萱月为她煮了青菜粥,还有两颗水煮鸡蛋。 奚念知魂不守舍地喝着,思绪完全被匪夷所思地穿来穿去给侵占。 “姑娘,吃不下吗?”萱月很担忧,“您先勉强用些,等下午赵统回来,我再给您做好吃的补补身子。” “不是,我不太饿。”将其中一颗鸡蛋塞给她,奚念知笑笑说,“赵统去许久了?” “雾气稍散,他就驾着马车离开了庄子,我见姑娘睡得熟,便没叫您。” 奚念知点头表示明白:“萱月,等下咱们吃完,你去请黄大嫂过来一趟。” “好的姑娘,我现在就去。” 不多时,黄大嫂过来了。 奚念知搁下木筷,笑着迎上去。 两人寒暄了会儿,奚念知切入主题:“黄大嫂,您可有时间带我去丰林村走一趟?” 了然地望着她,黄大嫂笑说:“姑娘你是想去瞧瞧金焰狼吧?” 点头又摇头:“不瞒您说,我想找那位李姓村民买下小金焰狼。”奚念知一脸真挚,望着她的眼神充满了信任和亲近,“黄大嫂,我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许多方面还得靠您帮我,贸贸然过去,也怕不懂规矩冲撞了大家,所以才央您帮帮我,我是真的很想买下小金焰狼。” 17.十七章 晋.江.独.发 十七章 奚念知带着萱月跟黄大嫂去丰林村,一路边走边聊。 “奚姑娘,你买小狼做啥呀?”看她清清秀秀孱孱弱弱的,黄大嫂满脸好奇,“你不害怕吗?那可是狼呀!” “不怕,它还小呢!”奚念知没说买金焰狼的理由,笑着转移话题,“黄大嫂,其实小狼不好养吧?狼是肉食动物,如果吃得不好营养不良,长出来的毛发色泽便不光亮。” “这倒是。” “黄大嫂,您觉着他们能把小狼卖给我吗?” 沉思片刻,黄大嫂望着她说:“奚姑娘,你说得对,咱们穷苦人家哪养得起金焰狼?说不定没等它长大,就耗得自己揭不开锅了。”又担忧地望着她,神色严肃下来,“奚姑娘,但我还是得提醒你。听别人说,那小金焰狼特别凶悍,捉来两三天了,滴水不进,锁在铁笼子里也不安生,头天晚上不断嚎叫冲撞,脑袋全是血。后来李家的用铁链把它锁住,这才消停。” “那它现在还好吗?”愣住,奚念知着急地问。 “活着还活着,就是蔫蔫的。” “吃东西了吗?” 黄大嫂皱起眉头:“硬塞了些肉和奶到它嘴里,虽然吐了大半,倒也吃了一点。” 奚念知不作声了,她心头有些泛酸。别看狼大在三只小狼崽里最能吃最爱吃,寻常饿肚子时也就它闹得最凶叫得最惨,可被村民捉住,贪吃馋嘴的它却生生挨饿,也不愿接受送上门的食物。 “哎……”长叹气,黄大嫂自言自语般说,“或许动物有灵性吧,知道爹娘都死在人类手里,不肯吃仇人的食物啊!” 没再怎么开口,三人沉默地并肩而行。 奚念知揉了揉眼睛,与其说小狼记仇,倒不如说它已经预见自己的悲剧。 狼多么聪明高傲啊!天上没有白白掉下来的馅饼,它明白,每顿饭都是它丢掉自尊骨气换来的苟延残喘。 走了两炷香,便到了丰林村李屯家。 现在是农忙的季节,家家户户都有活儿干,没那么多时间天天盯着小金焰狼看。 再说,大家看多了心里泛酸,倒不如眼不见为净,免得羡慕嫉妒恨。 李屯的妻子正做午饭,烟囱里冒着浓烟。 大抵孩子不听话,老远就听到她扯着嗓子在大声训斥。 黄大嫂尴尬地对她们说:“李家的嗓门大,性格直爽,但心肠不坏。” 点点头表示明白,她们上前叩门,被迎进堂屋。 李屯妻子略胖,圆圆的脸,鼻头也是圆的,因为天气热,鼻尖沁出一些小汗珠。 她穿着粗布麻衣,手里捏着锅铲,从厨房匆匆跑出来打招呼,笑得一脸和气热情:“大妹来啦,哟,这位是昨儿才到的姑娘吧,长得真漂亮,这身段儿这气度,可比某些装模作样的人强多咯!” 黄大嫂知道她指桑骂槐,在说那位和她同姓的黄寡妇。 不好搭话,黄大嫂装聋作哑干笑两声。 “哎呀,你们先坐着,我把手里这盘菜炒了再出来。”说完,一头钻进厨房。 炒菜的味儿挺呛,奚念知轻咳着扭头打量。 她在找金焰狼。 黄大嫂扯扯她袖摆,伸手往杂物间指,告诉她们,锁在那儿呢。 李屯妻子很快出来。 寒暄了会,黄大嫂问:“当家的还没回来?” “他去别的村子讨羊奶去了,还不是要喂那瞎折腾的小狼?”说到这,李屯妻子又气又恨,金焰狼就是金元宝,得高高供着,偏它不听话,本来长得就不肥,这两三天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不少,他们天天都睡不安稳,生怕从天而降的财路就这么斩断。 奚念知与黄大嫂对视一眼,知道有戏。 没做什么铺垫,黄大嫂作为中间人,直接先和李屯妻子说了实话。 李屯妻子圆脸上的一双眼睛登时亮晶晶的:“姑娘你真的诚心想买?可是……” 奚念知知道她是在担忧价钱。 “嫂子,我这趟出来手里没带多少银子,毕竟出行在外多有不便,您能不能稍微给我点优惠?” 奚念知笑容甜美,声音也是泉水般叮咚清脆,不是那种软软的语调,很得李屯妻子喜欢。她最讨厌那种撒娇诱惑男人的语气,不三不四的。 不过牵扯上利益,她又不是个傻的。 “奚姑娘,我妇道人家哪能做主?不如等我家那位回来商量商量?” “也好。”奚念知本准备出一千两银子,可这会儿她不愿了,不是出不起,而是财不外露,关键小狼崽在这遭罪吃了苦,她心底莫名有些不痛快。 “嫂子,您觉得我这簪子如何?”过了会儿,奚念知看李屯妻子目光时不时扫过她发髻,干脆摘下递给她看,笑着说,“嫂子,我只能出五百两银子,不过这簪能值个几十两,是爹爹在及笄之日送给我的礼物,我把它和五百两银子一起交给你们成吗?” “这不好吧?”嘴里这么说着,李屯妻子的视线却直直盯着簪子挪不开。 女人哪有不爱华裳首饰的?况且这簪子太美了,美得像湖里的月亮,看得见捞不着。李屯妻子第一次见如此精致的簪子,顿时爱不释手。 李屯还未回,奚念知已经突破他妻子的心理防线。 女人耳边风一向不可小觑,奚念知胸有成竹,小金焰狼他们是卖定了。 不多久,李屯到家,他的意思是再稍微加点儿。 奚念知只推说银两不够,倘若他们坚持不卖,她也无计可施。 夫妻两一脸纠结,到屋外嘀嘀咕咕商量了半天,还是决定卖了,毕竟养金焰狼是笔巨大的开支,他们负担不起,第二个是金焰狼性格太倔太犟,要是养着养死了,可不赔了夫人又折兵? 银货两讫,李屯将锁小狼的笼子交给奚念知。 未免抓伤人,他们在外面套了个竹筐。 “姑娘,我来拎吧!”盯着那筐,萱月假装勇敢地伸出右手,却抖抖索索的,颤得厉害。 奚念知好笑,俯首看了眼笼子,她又有些心酸:“没事儿,它这会哪有力气伤人?” 方才连番折腾,小狼崽只从眼缝看了他们一眼,旋即闭着眼睛静静躺在笼子里,再没任何动作和声息。 疾步回到木屋,奚念知让萱月烧热水。 她从包袱里找出治外伤的药膏,准备给小狼崽清理伤口。 摘掉铁链,奚念知到底怕它伸爪挠她,便找了身衣服,用布料一层层把手臂裹住,只露出几根可以活动的手指。 等水稍凉,奚念知用面巾浸水,慢慢擦拭它伤口。 它依然一动不动。 大抵是有些疼,偶尔能感觉它小小的身体会轻轻颤动。 奚念知失笑,这么乖顺的狼大,若被大灰狼知道,肯定惊得合不拢嘴。 “姑娘,您干嘛买它呀?”做完活儿,萱月小步凑上来,但不敢靠得太近,她躲在奚念知背后好奇地张望,诧异问,“您向来不喜欢动物皮毛做的手套披风,难道想把它养大后做衣裳送给老爷?” 清理好伤口,奚念知开始涂抹药膏了,她聚精会神地上药,说:“爹爹能在贵人那件事上脱险便是最大的幸运,我买小狼不是为了剥它皮毛。”突然顿下动作,奚念知认真打量趴着的小狼,“萱月,你仔细瞧两眼,它是不是长得还挺可爱?” 萱月睁大眼睛瞧了两眼复两眼,很诚实地摇头。 奚念知质疑地抬眸看她:“……你再仔细瞧瞧,明明挺可爱的啊!” 18.十八章 晋.江.独.发 十八章 赵统申时回来了,奚念知没大小姐脾性,和萱月帮忙卸下马车上的货物,便催促赵统把新鲜牛肉给剁成小块。 装盘,肉块不断从内渗出丝丝缕缕的鲜血,并散发出浓郁的扑鼻腥味儿。 强忍胃中不适,奚念知匆匆将肉端到笼子边。 小狼崽软趴趴卧在笼子里,一副“不闻窗外事”的超脱境界。 但狼就是狼,肉就是肉。 奚念知明显看到它鼻子上下耸动了几次。 暗暗发笑,她蹲在笼子边,用木筷夹了块生牛肉,穿过缝隙送到它鼻子边。 轻声说:“呐,我不会伤害你的,吃吧!” “吃呀,我都看到你偷偷咽口水了。” “尝一口,就尝一口?快张嘴,特别好吃,不信你尝尝,呐,你不吃我可要吃了哦……” 使出浑身解数,依旧不能成功拿下“硬骨头”小狼崽。 奚念知抿唇,恨不能把肉强行塞进往它嘴里。 “行吧,咱们就这么耗着,看谁耐性最好!”奚念知挑眉,举起的木筷也不收回,依旧尝试把牛肉块往它嘴里送。 大抵是被折腾得烦不胜烦,狼大猛地睁开一双愤怒的眼睛,它全身浅金色长毛陡然炸开、竖起,一副“我很凶别惹我不然我要你好看”的模样。 奚念知淡然地望着它,往前送了送手臂,继续说:“吃吧,不吃饭怎么有力气生气?” 狼大:“……” 喉咙发出“呜呜啾啾”的低沉吼声,狼大暴躁地瞪着面前女人。 瞪了半晌,竟毫无威慑。 它气鼓鼓地站起来,蜷缩到笼子另一边。 行,咱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偏偏真躲不起。 奚念知轻笑出声,跟着它转到另一边,无休无止地强行喂养。 狼大生气地来回跑了几趟,眼见躲都躲不起,终于绝望。双眼无神地望着屋顶,它在心里默默泪流。问世间惨为何物,那就是眼睁睁看着嘴巴边的香喷喷肉块,却不能“啊呜”一口吞下腹。 怒而磨爪,狼大把笼子底板挠得“刺啦刺啦”作响。 泄愤的同时发出警告:瞧,我爪子特别锋利尖锐,别惹我!千万别惹我,我凶起来可是连我自己都怕! 奚念知好笑得不行。 可看着它瘪瘪的肚子,又怪心疼的。 明明那么饿,怎么偏偏就不肯吃呢? 或许人和动物在各方面有着千差万别,但从小狼崽拒绝食物来说,许多人在关键时刻未必能做到这般宁死不屈。 现实中,碍于利益物资或者权威而妥协的例子还少吗? “你想回森林对吗?”奚念知静静望着它,将肉碟放下,她就地坐下,抱着膝盖轻声说,“我也想放你回家,可你想想,我若放你走,村民们岂会不知?他们一旦知道,绝对会成群结队去山中寻你。躲躲藏藏的日子能过得舒坦吗?你们还小,又没有生存的本领,大灰狼再厉害也很难护你们周全,更何况,它也没那么厉害。当然,我是说它厉害归厉害,就是……” 奚念知认真想着合适的措辞,歪头说:“它有些不像狼,很温顺,很挑剔,奇怪,这种狼是怎么生存下来的?” 想着想着,奚念知当真疑惑起来。 扭头盯着无动于衷的小狼崽,奚念知甩去不解的思绪,兴起的说:“小狼崽,我给你起个名字吧!叫什么好呢?就叫——” “叫平平吧!” 眼前一亮,奚念知拍板定案,她起名言简意赅寓意通俗。 这只小狼崽叫平平,另两只小狼就叫安安和乐乐。 再合适不过了。 比起那些文绉绉又不朗朗上口的,平平安安乐乐多好呀! 奚念知重新拾起兴趣:“平平,吃肉!平平……” 起先小狼崽还左躲右闪,这会儿已呈躺尸状,任她如何撩拨,坚决不肯回应。 眼见耗去整整大半个时辰,奚念知不忍再勉强它。 周旋反抗也怪费力气的,它伤都没好呢! 将肉放在它能触碰到的位置,奚念知一步三回头,叹着长气离开房间。 赵统与萱月正坐在桃树下摘菜。 这房子空置一年多,可院子里的果树却顾自开花结果。 青叶间有许多板栗般大小的幼桃儿,毛绒绒的,很是机灵可爱。 奚念知搬了个小板凳坐到他们身边,手里捏了把毛豆剥壳,目光时不时朝小狼崽所在的方向望去。 “姑娘,您买狼做什么?”赵统回来就听说了这事,他倒不害怕,就是觉得姑娘越发古怪了。他爹是奚府账房先生,娘是夫人生前身边的大丫头。他打小就在府上长大,小时与姑娘还常一起玩耍,大了才知避嫌。 “我觉得它长得挺可爱的。” 赵统:“……”与萱月对视一眼,他皱着眉头说,“姑娘,咱们要在这儿呆多久?” 奚念知沉默了会儿,说:“养两天后,我还得上山呢!” “姑娘,我知道你医术好,也许你对贵人的病情有自己的想法,咱们既然没资格拦你,肯定会站在你这边。”顿了顿,赵统又说,“等上大半月,应该能收到京城寄来的回信,倘若贵人痊愈了,这狼咱们还带回去吗?” “不带。”奚念知把青翠的豆子放入竹篮,毫不犹豫,“它家在森林。” 傍晚,黄大嫂给他们送来了些新鲜小鱼。 奚念知回了块牛肉。 起初黄大嫂不肯接,劝了半天,她才连声道谢地走了。 端着小鱼,奚念知有些想笑。 她想起之前作为猫捕鱼时的辛酸了,正要把它交给厨房里的萱月,奚念知突然生出个想法。 三只小狼崽好像都很爱吃小银鱼的,尤其平平。 试试吧? 想着,奚念知转身小跑起来。 推开门,目光一晃而过。 放在笼子边的那盘生牛肉块原封不动,在没人的情况下,它也不愿吃,哪怕只偷吃一点点。 奚念知沮丧地走过去,蹲在地上。 不抱希望地夹起条小银鱼,她用木筷送到它嘴边。 鼻子翕动数下,慢慢掀开眼皮。 它眼睛是幽蓝色的,像一汪澄净的湖泊。 没看眼前的小鱼,它定定望着奚念知,许久,才缓缓垂眸盯着小鱼。 本来没抱任何期冀,没想到—— 怔怔看着它张开小嘴一口吞下小银鱼,奚念知压根没反应过来。 直至它吞咽下腹,又过了好久,奚念知迅速垂头,赶紧再夹了条小鱼喂给它。 这次,平平小狼崽很懂事,她喂,它便配合地张嘴。 一盘小鱼很快见了底。 小小一碟鱼哪够塞它牙缝? 奚念知轻咬下唇,忐忑地夹了块牛肉。 狼大一开始没动,幽蓝色的眼睛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将牛肉吞下去。 奚念知大喜过望,她激动地微微颤抖,高兴地把半盘牛肉也喂进了它肚子里。 “好了,你可不能再吃了!”还剩一半,奚念知笑着收回牛肉,不管它听不听得懂,很耐心地解释说,“你饿了那么久,不能吃太饱,会对肠胃造成负担,不过这剩下的肉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权当夜宵吧!我晚上再来喂你!” 一时高兴,奚念知忘了它是狼,又或者说,她还以为自己是只猫。 在洞穴时,她与三只小狼崽是有过肢体接触的。 当手指轻轻点在它鼻尖,感知到那股温暖湿润的触觉时,奚念知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人狼同时震惊僵硬。 奚念知猛地缩回手指,心有余悸。 它虽小,可要是使出全力,她的手指可就不保了。 狼大还不知道自己除了“狼大”,已经有另外的名字,叫“平平”。 它怔了会儿,蜷缩成团,把脑袋埋入胸膛。 有点懊恼,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吃这个女人给的食物呢? 小鱼就算了,最后它竟然还破罐子破摔地把牛肉也吃了,作为一只吃了嗟来之食的狼,还有勇气拒绝第二次的嗟来之食吗? 生着闷气,再不肯把脑袋钻出来。 奚念知劫后余生地拍了拍胸脯,看它一记,雀跃地端着盘子离开。 平平肯进食,她便完全放了心。 小狼崽的晚餐很丰盛,他们的晚餐也同样丰盛,有卤毛豆,牛肉煮土豆,还有清炒鸡蛋和炒小青菜。萱月厨艺一向没得说,奚念知难得多添了碗饭,吃得很是酣畅。 饭后挑灯,她与萱月一起做驱蚊香囊,纷纷悬挂到窗下床边。 中途奚念知给平平小狼崽送去一碗清水,又折回来继续做香囊。 夏日乡村的夜别具韵味,满天星斗与池塘里的蛙鸣、树林里的蝉鸣相得益彰。 凉风习习,纱窗吹进来些青草气息。 做着做着香囊,两人先后开始掩嘴打哈欠,笑了会儿,奚念知让萱月歇下,自己则提着灯笼再去看一眼平平小狼崽。 剩的半碟牛肉她放在笼子边,它还没吃。 奚念知不知它哪根筋又不对了,摇摇头,她蹲在笼子边叮嘱那坨“小圆球”,说:“呐,水在左边,肉在水的右边,不要随地大小便知道吗?要向大灰狼学习,得在铁盆里解决,做一只爱干净的乖狼崽。好啦,我要歇息了,平平你也好好歇息,明天见。” 笑着挥别,奚念知拿着铁笼钥匙回到卧房。 这铁笼做得别致,扎实且美观,没有钥匙是无法打开的。 褪去外衣躺在床榻,奚念知随意地把钥匙搁在枕下。 她倒不是故意藏着掖着,只是顺手罢了。 伴随最后灯光的熄灭,木屋陷入黑暗,与漆黑的世界融为一体。 遥远蝉鸣蛙鸣不知疲倦地回荡,惹得正走进洪家村的祁景迁心头乱糟糟的。 他原先计划得很好,天黑便小心翼翼潜入丰林村。 结果好不容易找着李屯的家,狼算不如天算,那家子竟着急得很,不过一个下午,就将狼大转手卖给了别人。 蹲墙角听了将近两个时辰,终于拼凑出有用信息。 狼大卖给了洪家村一漂亮小姑娘,那姑娘是外地来的,娇皮嫩肉,颜色比黄寡妇强几百倍。 这是李屯妻子说的,当然,李屯也举双手双脚表示同意。 祁景迁从他们家离开时,李屯妻子正在不遗余力地嘲讽她丈夫:“怎么?你还看上人小姑娘了?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长什么德行,我警告你,这笔银子由我保管,你若敢打什么歪主意,我拿剪刀灭了你命根子……” 19.十九章 晋.江.独.发 十九章 好在洪家村统共就几十户村民,要是再多些,岂不是把朕的腿都要跑折了? 气喘吁吁地望着眼前木屋,祁景迁在心里暗暗腹诽道。 夜色浓稠如墨汁,小小的木屋寂静地屹立着,仿佛一条听话的家犬。 祁景迁歇息够了,抬脚往前走。 乡下宅子都带有前院和后院,由木头或竹子做的栅栏围起来,上面攀长了许多茂盛繁密的绿藤蔓。 这儿便是狼大所在的地方没错了,他隐约能嗅到它身上散发的淡淡气味。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祁景迁谨慎地瞅来瞅去。 栅栏外的香樟树下栓了匹棕色骏马,前院有辆普普通通的马车,还有些不知名的小虫啊蛾子啊飞着叫着跳着。 判断出这些都不太具备威胁性,祁景迁纵身跃入栅栏,稳稳落在前院。 他动作小心翼翼的,唯独担忧惊扰了那匹骏马。 轻手轻脚踱着步子靠近菱格窗户,祁景迁猛地跳跃,后腿用力支撑,两只前爪抬起,扶墙像人一样笔直站立。 在窗户纸上戳了个洞,他朝内望去。 内室摆置十分简洁,几乎没什么家具。 目光顺着往前移,床榻下的地面正正方方摆着一双绣有桃花的白底布鞋,非常秀气纤细。 祁景迁顿时有些汗颜。 他怎么觉得自己跟个登徒子似的? 不妥不妥,朕可是正人君子。 想着不能再看,他刚要收回目光,视线不经意晃动,望到了床榻处。 床上悬挂了浅米色纱帘,很轻薄,可以清晰看到那具凹凸起伏的女性身形。 匆匆一瞥,瞬间仓皇地跳下来,祁景迁像被踩了尾巴的大灰狼,灰溜溜逃走。 抖了抖耳朵,他蹲坐在角落反省。 又想,还好朕是匹狼,不然朕的一世英名就毁于一旦了啊! 再想,偷看女人睡觉什么的,朕是这样的人吗?多得是愿意给朕偷看的女人,朕还不稀罕看呢!朕现在是有要事在身,所以才不得已偷看,但朕会当做什么没有偷看到。 没错,就是这样。 絮絮叨叨捋顺因果,祁景迁不那么害臊惭愧了。 他用大道理说服了自己! 绕着木屋晃悠一圈,根本没有入口。 除了—— 后院墙那儿的狗洞。 许是疏忽,又或者这些人刚搬进来,根本不知道还有个狗洞没堵。 犹豫片刻,祁景迁咬咬牙,憋屈地深吸一口气,把脑袋钻进去。 他跟自己说:既然没人知道朕偷看女人睡觉,当然也没人知道朕钻狗洞,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钻到中间有些卡住。 祁景迁很生气,朕如今都茹素了,每天才吃一点小鱼,大多野果果脯,怎么还那么胖? 拼命收缩腹部,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拔呀拔,一股冲力令他猛地往前踉跄,险些栽个跟头。 好歹是钻进来了! 摇头长叹,祁景迁很绝望地开始搜索房屋。 小木屋不大,他蹑手蹑脚走路,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两间卧房的门紧紧关着,堂屋睡了个男人,大概是充当护卫的角色。 这么说,狼大应该被关在堆放杂物的房间里? 要到那儿,必须穿过堂屋。 男人打的地铺,睡得很熟,发出一阵阵很有节奏的轻微鼾声。 祁景迁夹紧尾巴,爪子高高抬起,轻轻放下,走得步履维艰,真是又滑稽至极又辛苦至极。 狼大啊狼大,看在朕为你付出那么多的份儿上,今后可听点话吧! “唔……”突然,男人翻转身体,把头转向他这边,嘴里嘀嘀咕咕的,似乎在说梦话。 刚好经过他身边的祁景迁吓得呼吸都停止了,左边的前爪悬在半空不敢动作。 保持这个姿势直至男人安静下来,他才全身都僵了的赶紧把爪子落在地上。 累死朕了,祁景迁恨恨瞪男人一眼,继续警惕地往前行。 总算有惊无险,祁景迁穿过廊道,用脑袋一点一点推开杂物间木门。 中途不小心发出两声“吱呀”,吓得他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祁景迁敢发誓,这辈子他都没遇见过像今晚这般刺激的事情。 从空隙进去,目光轻扫,便看见关在铁笼里的狼大。 它蜷缩成一团,此时大概察觉到空气中熟悉的气味,它猛地从腹部抬起脑袋,等看到站在门边的是“奶爹”祁景迁,它一双狼眼陡然迸发出璀璨的光亮。 然后眼眶迅速红了,泛着晶莹的泪花。 仿佛在哭诉:哇呜,奶爹你可来了,这几天可吓死宝宝我了。带我回家,快带我回家,我以后再不跟你闹,再不嫌弃你带回来的野果不好吃了,食物诚可贵,自由价更高哇!快带我回家,我爱我家,我爱奶爹你,我爱狼二,我爱狼妹…… 狼大死死趴在铁笼边,从缝隙朝他伸出爪子,眼神如泣如诉地表白。 祁景迁:“……”怎么陡然有种探监的错觉? 他摇头挥去滑稽的想法,快步上前。 左看右看,心情倏地沉重低落,铁笼落了锁,是啊,怎么可能没落锁呢? 定定望着那把铁锁,祁景迁咬牙,他怎么可能弄得开? 狼大紧跟着他视线走,也盯着那把锁看,喉咙里发出“呜欧呜欧”委屈兮兮的声音。 厉色瞪它,警告不许出声。祁景迁凑近铁锁,眉头紧皱。 不敢再撒娇,狼大生怕奶爹抛下它不管不顾,便十分黏人殷勤的用爪子拼命够他尾巴。 奶爹啊奶爹,我最喜欢你了,你就像我亲爹啊,我用爪子给你梳毛好吗?你一定得带我离开这里呀,我长大后会好好抓鱼孝顺你的…… 祁景迁无暇顾及它的谄媚,他既然来了这里,自然是要带狼大回到森林。 可摆在眼前的难题却无法攻克,堂堂皇帝哪用得着学撬锁?他根本对这项技能一无所知。 钥匙在哪? 祁景迁神情复杂地眯起双眸,要想带狼大离开,唯一的选择就是偷钥匙。 那这把关键的钥匙放在哪儿? 目光逡巡四周,这儿虽是杂物间,但没堆放什么东西,很干净。 祁景迁不抱期望地找遍所有角落,果然,不抱期望是对的。 他蹲坐在小狼身边思考。 木屋里有三人,钥匙应该在他们其中一人的手上? 靠近铁笼,祁景迁极轻地低声安抚好狼大,出门走到堂屋。 夜晚对狼没有视觉上的阻碍,他在堂屋找来找去,也没有钥匙的踪影。 祁景迁苦恼又紧张,男人绵绵不断的鼾声倒成了缓解他情绪的乐曲。 他们三人,理应是一主两仆。 能出得起银子买下狼大,吃住穿用方面自然不差,方才那双绣鞋虽不华贵,但绣在上面的两枝桃花栩栩如生,每片花瓣绿叶都十分精致。 这位必定是主人无疑。 去她屋里打探打探情况吧!打定主意,祁景迁抿抿嘴,望向窗外的淡月。无比虔诚地默默说:苍天可鉴,朕真不是那种好色的登徒子,朕也不愿意进她闺房对吧?要是寻常,求朕进朕都不进呢! 想着,走到她房门口。 这位姑娘并没反锁房门,要么是门坏了,要么是极度信任她的仆从。 祁景迁抖抖耳朵,用身体缓缓撞开门,露出可通容的缝隙,钻了进去。 她房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味,怪好闻的。 用力嗅了嗅,祁景迁没看到熏香,只看到床头悬挂了些香囊,大抵那些香味便是从里面散发出来的? 钥匙在哪儿呢? 完全不敢瞧榻上那抹柔软身姿,祁景迁眼观鼻鼻观心,认认真真找钥匙。 每间房屋都很空,根本没有柜子之类的东西。 真是见了鬼了!他们把它藏在哪? 祁景迁越找越焦切,倏地转头,他朝床榻走去。 榻边搁着两把高脚椅子,上面乱七八糟放了一盏灯,一杯水,还有叠好的衣裙等。 兴许钥匙就在那儿呢? 抱着这个希冀,祁景迁不得不走到床榻边。 明明不想看,但他必须得密切注意这位姑娘的动静,万一她突然睁开眼睛,便大大不妙了。 她侧卧在床榻,双目阖着,睫毛像羽毛似的,很乖顺,睡姿也格外文静。 薄毯搭在她胸脯以下,如瀑青丝柔顺的铺在床上,寝衣是浅黄色的,袖摆微微往上跑了一节,露出皓白纤细的手腕。 真的很瘦。 不过她瘦不瘦关他什么事? 祁景迁猛地收回目光,伸长脖子找凳子上的钥匙。 没有?会不会压在她衣服下面? 祁景迁犹豫一瞬,爪子搭在那叠得整整齐齐的绿色衣裙上。 左摸摸右摸摸,没硬物硌得爪子疼啊! 不肯放弃,继续摸了一遍,当真没有。祁景迁愤怒收爪,好气啊,他有股直觉,钥匙应该就在这女子手里,但具体在什么地方呢? 时间一点点逝去,祁景迁忐忑地挠了挠额头。 再耗下去,天都要亮了! 正手足无措时,脑中灵机一动,会不会在她枕下? 屏住呼吸,祁景迁转身望向熟睡的女子,他方才都没仔细看她的脸,白白净净的,如瓷般细腻,柳眉弯弯,俏鼻秀挺,是个标志的美人胚子。 可他看过的美人不少,自然不至于为色所迷。 匆匆略过她脸庞,祁景迁紧张地靠近。 轻柔地把上半身搭在床沿,他用右爪试探着摸入枕下。 和她的距离陡然缩短,不知是不是错觉,涌入鼻尖的那股香味变得浓郁,这时的香味不似方才的香味了。或者说,是两股香味交杂在一起,而她身上散发的香味几乎将香囊的气味压制,总之,他鼻尖全是她的味道。 为什么心都快跳出来? 祁景迁默默回答:大抵是朕从没做过这等偷鸡摸狗甚至算得上“偷香窃玉”的事吧! 爪子一点点艰难地往内摸索前进,祁景迁浑身发烫。 哪怕是故去的先皇后,他也鲜少与她这般近距离接触。 先皇后身子羸弱,进宫时已病得十分厉害,当年他顺利登基多倚仗于先皇后一脉的支持,他不愿背上忘恩负义之名,自然风风光光将她迎入鸾凤宫。 等等—— 他好像触碰到了钥匙? 眼底蓦地生出一簇光亮,祁景迁还来不及高兴,榻上女子忽地轻轻簇起眉头,她粉唇微张,嘤咛一声,睫毛颤动数下,然后眼睛“唰”得睁开了。 一切发生的太快,祁景迁根本避无可避,他像个被抓现行的登徒子,臊得全身通红,恨不能找个地缝立即钻进去。 20.二十章 晋.江.独.发 二十章 黑暗中唯有两点绿幽幽的荧光近在咫尺,像鬼火似的,不被吓死才怪! 奚念知睡得迷迷糊糊,睁眼的瞬间,恍惚有种身处坟场的错觉,无须营造气氛,她脑中蓦地闪现出一幅幅无比生动恐怖的画面。 寒风呼啸,冷意戚戚,冤死的魂魄没有脚,他们长发飘飘一身白衣,悬在坟包上不断不断地游荡…… “啊!”条件发射般发出惊叫,奚念知捏紧拳头,拼命往后躲。 慌乱中,不知碰到什么东西,毛茸茸的,好恶心!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男人脚步声迅速逼近,焦切慌乱问,“姑娘,我能进来吗?” 听到人声,奚念知瞬间清醒,是了,她在洪家村呢! 难道是在做梦吗?可是那触感—— 掀开紧阖的眼皮,奚念知就着月光,捕捉到她房里的那团暗影。 是动物? 长得怪像狗的? 不对,奚念知看它横冲直撞,有门出不得,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一股强烈的直觉陡然涌上心头。 大灰狼?是大灰狼对吧? 就它那摇头晃脑走路的样子,不是它是谁? “姑娘,你怎么了?怎么不出声?再不出声,我数三下就进来了。”赵统在门外急得更像热锅上的蚂蚁,“一、二……” “等等,别进来。”奚念知连忙开口,“我、我没事。” 这时,她隔壁卧房的萱月也披好衣裳匆匆出来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姑娘,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别的什么事?我能进来吗?姑娘,我这就进来……” “别,都别——”厉声阻拦,奚念知坐在床上有点慌。 他们进来,大灰狼怎么办? 他们不进来,与大灰狼共处一室的她怎么办? 奚念知六神无主,若被逼急了,大灰狼会不会撕碎她? 她紧张得不行,事实上,祁景迁更紧张。 被困在这小小房间,前有护卫奴婢,后有千金小姐,偏偏这屋子连个柜子都没,他往哪儿躲? 慌不择路乱跑一通,暂时栖身阴暗角落,祁景迁直愣愣望向床上的女人。 等等,她是不是傻的啊? 难道还没发现他? 眸中一亮,祁景迁生出点点期冀。 老天保佑,保佑这女人最好蠢一点,朕可不想把命交待在这里啊! 冷静冷静,奚念知揉了揉长发,瞅着角落里的大灰狼,斟酌着开口说:“萱月,赵统,我房里跑进来一条狗。” 震惊一脸的萱月赵统:“……” 震惊一脸的祁景迁:“……” “狗怎么进来的?”赵统率先发出疑问。 “就、就我也不知道。” 萱月说:“姑娘,确定是狗吗?兴许是黄鼠狼?” 听这三人说话,祁景迁彻底怒了! 朕是狗就算了,怎么还成了黄鼠狼?虽然黄鼠狼里面也有“狼”这个字,但两者存在天壤之别好吗?你说你这婢女,不懂就别乱猜,再乱猜,小心朕请你喝茶! “是狗。”奚念知情绪逐渐平复,言辞肯定的说。 她想法很简单,大灰狼与狗长得有七八分相像。 正值夜半,在夜色浑浊的情况下,没见过狼的萱月赵统肯定会先入为主,根据她的说法,认为它就是一条大灰狗。 “你们进来吧!”拿起椅上的绿色衣裙迅速披上,奚念知努力淡定,“快,帮我把这条癞皮狗赶出去。” “什么癞皮狗,我看它就是条小色狗,哪儿不去专门挑这儿,肯定是贪图咱们姑娘的美色。”萱月手提灯笼,笑着推门进来了。 赵统也轻笑一声,跟着进屋,揶揄说:“是哪家没眼色的癞皮狗?竟敢占我们家姑娘便宜,要不要我拿两根木棍戳瞎它眼睛?” 好凶残好血腥! 祁景迁不屑地撇嘴,朕很委屈,但朕不说。 “姑娘,小色狗在哪儿呢?”萱月问。 穿上桃花绣鞋,奚念知下榻指向角落:“你们把它赶出去就好,千万别伤害它!” 萱月笑回:“姑娘你还怕赵统真戳瞎它眼睛呀?” 语气有些委屈,赵统做出驱赶的手势:“姑娘,我就开个玩笑吓唬吓唬它而已!” 祁景迁暗暗腹诽:呵呵,吓唬一条狗你也好意思? 还有,朕用得着你们“请”吗?朕自己出去。 起身,祁景迁朝门口大摇大摆地出去。 心想:愚蠢的人类啊,居然以为朕是条狗?也不看看朕伟岸的身姿与矫健的步伐,没眼色就是没眼色啊! “不对——” 就在事情尘埃落定的瞬间,赵统语气乍变,神色陡然变得僵硬,他径直冲上去关上门,顺手操起旁边的木凳,一副警戒恐慌的模样,“你们看,它长得根本不像狗。” “所以它是黄鼠狼?” 饶是全身紧绷,赵统也有些哭笑不得:“有那么大的黄鼠狼吗?” 萱月耸耸肩,好奇地盯着它打量:“明明是狗啊!贪图咱们姑娘美色的小色狗啊!” 生怕赵统瞧出端倪,奚念知忐忑地轻咳一声,上前两步,附和说:“对,这是狗。” “可是……”迟疑地皱眉,赵统举着灯笼往它身上照,举棋不定说,“我曾见过别人画的森林苍狼图,那里面的苍狼与狗确实长得颇为相似,但又略有不同。姑娘你们瞧,狗的耳朵通常下垂,狼的两个耳朵却是将近平行地垂直竖立。还有,狼的嘴吻比狗长而尖,口也较为宽阔,尾巴比狗的短而粗,毛较为蓬松,常常下垂于后肢之间,不象狗的尾巴常向上卷曲……” 赵统滔滔不绝,奚念知挑着眉梢如临大敌。 简直人算不如天算,好你个赵统,什么时候偷偷对狼了解这么多了? 完了完了,奚念知双手情不自禁交握在一起。 这番变故是她没预料到的,要怎么化险为夷才好? “汪,汪汪……”突然,一声声吠叫从它嘴里冒出来。 赵统侃侃而谈的话语戛然而止。 他怔怔望着冲他吠叫的“狼”或者是“狗”,有点反应不过来。 它也正望着他,绿幽幽的眸子像是透着狡黠,仿佛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似的,然后一脸嘲讽地讥笑:“伙计,你连我是狼是狗都分不清楚吗?还好意思在这里唠唠叨叨,我都替你脸红啊老兄! 还没卖弄完的赵统“唰”得脸红了。 萱月捂着嘴要笑不笑,她想顾及赵统的脸面,却又有些忍俊不禁。 三人中,只有奚念知僵在原地无法动弹,她曾听说过一个故事,很久以前,被狼收养的人类小孩无法跟人用同样的语言沟通,却能和狼一样发出相同的嗷叫声。这证明,长期生活在一起的不同种族里的动物也能学会别的族语,但大灰狼之前从来不“汪汪”狗吠的。 而且—— 它突然在危机中适时的反击赵统,这太可怕了! 她说它是狗,它难道就真的是狗了吗?它明明是一匹如假包换的大灰狼! 21.二一章 晋.江.独.发 二一章 趁赵统发愣,大灰“狗”甩着尾巴堂而皇之摆驾离开。 等走出他们视线范围,祁景迁一改趾高气昂的态度,他健步如飞冲出堂屋,瞅准狗洞就扑了上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朕不是在逃命。再重复一遍,朕绝对不是在逃命,这叫做以退为进,是胸有大智的体现。 狼大啊狼大,乖乖等着,朕明晚再来救你哈! 拼命挤出狗洞,祁景迁回头望了眼木屋,迅速朝黑乎乎的群山奔跑,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留在木屋内的三人很尴尬。 赵统脸胀得通红,他何曾有过被动物戏耍的经历? 按理说那“狗”不该是故意的,它听不懂人话,所以只能说这个巧合太巧了,害得他“啪啪啪”打脸,好疼! 萱月捂嘴笑够了,轻咳一声,关切地望着奚念知:“姑娘你没受惊吧?” 摇头示意无碍,奚念知没吭声。其实惊她倒是受了,还受了不小。 但前面被大灰狼吓到都不算什么,它那几声“汪”才是深深地将她给震住。 “不应该啊!”嘀嘀咕咕地,赵统提着灯笼,蔫蔫放下手里板凳,他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沮丧样子,“这狗明明跟狼长得分毫不差,怎么会是狗呢?” “你自己都说它是狗了,还怀疑什么?”萱月摊开手无奈地冲着他笑,“狼会吠叫吗?兴许是你记错了。” “我知道它是狗,我就只是——”烦躁地挠了挠后脑勺,赵统有苦说不出,他思绪已经乱成一锅粥。 “行啦行啦,咱们别打扰姑娘歇息了,出去吧!”萱月催促说。 赵统这才松开紧皱的眉头,嘱咐奚念知:“姑娘,天亮我就去找人来修锁,待会儿姑娘就用这条板凳将木门抵住,以免那狗再偷偷溜进来。” 萱月紧跟着附和:“没错。”又主动提议,“姑娘,要不我将凉席铺在地上,守在您床边睡吧!” “不必,我没关系,你们好好去休息,若有事,我自会出声唤你们。” 两人对视一眼,颔首应下。 等赵统萱月齐齐离开,奚念知扫了眼长条板凳,并没任何动作。 将门掩上,她转身坐回床榻。 仰头盯着悬在半空的避蚊香囊出神,奚念知眉心一跳,弯腰翻开枕头,取出那把用粗麻绳串起来的小钥匙。 回想种种细节,大灰狼的意图不难猜测,它是想偷到这把钥匙,然后打开铁笼救走小狼崽? 聪明如斯,不是成精了就是—— 就是和她一样,表面看确实乃动物的壳儿,芯却是另有蹊跷。 眸中霎时生出星辉,奚念知胸中“噗通噗通”,心脏情不自禁地狂跳。 如果这世上还有与她拥有相同遭遇的人,这种感觉,就好像溺水的人抓到了浮木。 不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感觉太好了! 奚念知猛地起身,恨不能立即揪住大灰狼问个明白透彻。 在小小的屋子里走来走去,天色逐渐破晓,奚念知满腔澎拜也慢慢冷却。 理智回笼,奚念知淡定地上前推开小窗。 此事万不可操之过急,徐徐图之才是正理。 窗开的刹那,清晨薄雾被风吹入屋内,扑面的凉意。 深吸一口这清爽新鲜的空气,奚念知踱步走到堂屋另一边的杂物间,去看小狼崽平平。 笼子里的平平小狼崽此时很抑郁,两只耳朵无力耷拉着,浑身上下连每根毛发都散发着浓浓的丧气。 所谓期望多大,失望就有多大,狼大真的好伤心啊,伤心抑郁得后半夜都没睡着觉。 听到门外逼近的脚步声,它压根懒得抬眼,默默消化着锥心之痛。 奚念知推门而入,将平平的忧愁尽扫眼底。 她挑挑眉,上前蹲在笼子前,手里拎了根从外折来的狗尾巴草,伸进笼子里逗弄平平小狼崽。 “昨晚大灰狼救你未果,你是不是好伤心啊?”无论怎么撩拨,它都毫无反应,看来的确是伤透了心,奚念知叹了声气,“昨儿不是与你说了,不是我不愿让你回家,而是你的家并不安全。” 对村民们来说,金焰狼是活的金山银山,他们世代穷苦,梦寐着鱼跃龙门。 而金焰狼便是他们实现愿望最简单的捷径,尤其经过洪山村村长王富贵和丰林村李屯的例子之后,他们能不眼红羡慕吗? 这片山,暂时不得安宁了。 奚念知无奈地用狗尾巴草扫了扫平平小狼崽的耳朵,它觉得痒,终于抬眼懒懒瞅了眼她,旋即继续蔫蔫趴着。 “好啦,我去给你取早餐,别闷闷不乐了,你要往好的方面去想,洞穴里的安安乐乐哪能吃到牛肉呢?是吧?它们说不定还羡慕你呢!”这个劝慰奚念知劝得很心虚,把狗尾巴草轻轻丢到它身上,起身离开。 天气炎热,昨日多余的生牛肉她放入小木桶,用绳子系着垂入了深井。 地下井水温度低,存在那儿应该不会坏。 圆井开在前院左方,平常用铁盖罩着。 赵统一向醒得早,正绕着小木屋跑圈锻炼身体。 “姑娘,这么早?”从栅栏缝隙瞧见她身影,赵统快步跑进来,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粗麻绳,开始往上提悬在井水里的木桶,碎碎念说,“这种粗活我们做就行,萱月呢?姑娘都起了,她还在睡懒觉?这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 “哪有那么多规矩?”奚念知阻止他扯嗓喊萱月的动作,笑说,“还早呢!我是睡不着,让她再睡会儿吧!” “姑娘是不是昨晚被吓到了?”说起这事,赵统的眉头深深蹙了起来,他仍对那条“狗”耿耿于怀。 奚念知赶紧转移话题:“以后得天天劳烦你下山呢!主要是买些小狼崽吃的牛肉。” 赵统神色稍霁:“姑娘总这么客气,这是我的分内事,你需要什么,吩咐一声就行。”想着又一脸严肃的叮嘱说,“那头金焰狼虽然还小,但姑娘不能掉以轻心,我下山时别离它太近,也不能将它从铁笼里放出来。” 奚念知连连点头,赵统像他爹,一般爱念叨的性子。 她不还嘴只管答应便是了。 足足唠叨小半柱香,萱月出来了,赵统心满意足地去找她,他已经做好姑娘的思想工作,双管齐下,他再把萱月的思想工作做好,哪怕家里有头狼,他也能安安心心下山了。 萱月忍着聒噪的念叨声淘米煮粥,准备早饭。 赵统便环在她身边跟来跟去。 见目标转移,奚念知鞋底抹油,赶紧溜了。 回到卧房,她从包袱找出彩线编了个手环,将铁笼钥匙串在上面,戴在左腕。 她也不想限制小狼崽自由,但关个几天培养培养感情还是必要的。 再者,只要小狼崽在,何愁大灰狼不亲自送上门来? 满意地放下长袖遮住手环,奚念知去厨房切牛肉。 赵统仍在念叨呢! 无非是不要离开咱们姑娘太远,洪山村村民看着淳朴友善,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害人之心咱们没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一边念叨,一边将她手中牛肉接过去,赵统三两下切完,望着奚念知动了动唇,似乎想喊“姑娘”。 怕他开了话匣子收不住,奚念知匆匆道谢,脚底生风地离开。 徒留黑脸的萱月“嘭嘭嘭”用力剁着碎猪肉馅,仿佛是无言的抗议。 晨雾渐渐消散了。 村庄被阳光唤醒,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冒出一圈圈白烟。 奚念知站在栅栏旁眺望远方。 青山如黛,山上的雾气没那么快消散,它们一团团翩跹在林中,如云般随风轻轻舞动。 大灰狼的洞穴就在那片山吧! 奚念知定定望着左前方,下意识用指腹摩挲着左腕上的钥匙。她想,送往京城的书信能早些收到回音就好了!只要能得知宫中那位的些许消息,她便不至于毫无头绪…… 不同于人类居住之处,森林的早晨从某种程度上说是鸟儿的天下。 叽叽喳喳,此起彼伏,它们扑棱着翅膀觅食,从树枝与树枝间穿过,撞了许多树叶从半空簌簌坠落。 正在地上翻找小虫谷物的野鸡果子狸等动物冷不丁会受到牵连,等叶片落在它们头顶,仰头去看,早没了肇事小鸟的踪迹。 活泼的景色里,祁景迁任劳任怨地钻出洞穴,叼着网兜去收鱼了。 那条小溪的小鱼越来越少,他干脆另寻溪涧,以便获得更多让两只小狼崽果腹的食物。 好在大自然的馈赠无处不在。 回到洞穴,狼二狼妹欢快地吃鱼,祁景迁蹲在一旁啃从桃林里摘来的水蜜桃。 狼大不在,它们两非常和谐。 祁景迁瞥了眼空荡荡的角落,那只黄狸猫不见了。 据狼妹说,他不在的时候,黄狸猫醒了,然后好像受到了惊吓,飞似地逃出洞穴,再没回来。 祁景迁一度表示怀疑。 就那只胆大包天敢欺负朕的黄狸猫?它会吓得屁滚尿流? 确定不是在跟他开玩笑吗? 狼妹生气的表示:谁有心情跟你开玩笑?爱信不信,不信拉倒! 拉倒就拉倒吧! 祁景迁吐出桃核,他并不太担心黄狸猫,它的生存经验简直高超到令人发指。 他还是担心今儿晚上怎么营救狼大比较靠谱。 用爪托腮,祁景迁瘫软在地上苦思冥想,怎么才能从他们手里得到钥匙呢?确切说,怎么从那个女人手里得到钥匙呢? 生夺硬抢? 不妥不妥,朕不欺负女人。 潜入香闺神不知鬼不觉盗走? 不行不行,他们肯定早有防范。 烦躁地翻了个身,祁景迁盯着洞穴顶部发怔,半晌,忽而茅塞顿开,心生一计。 呵呵哒,那女人不说朕是条狗吗?要不朕牺牲牺牲?装狗接近她,等获取她信任,便将钥匙光明正大取走? 好主意啊! 猛地原地蹦起,祁景迁激动得情绪澎拜。 不就“汪汪汪”地狗吠嘛!小意思,连朝中政务都难不倒朕,怎么可能折在“装狗”这件事上? 高兴地一拍爪,祁景迁眸中迸发出一簇光亮,好咧!装狗就装狗,就这么说定了! 22.二二章 晋.江.独.发 二二章 赵统下山为小狼崽买生鲜牛肉, 奚念知萱月两人坐在桃树下洗衣服。 手握捣衣杵, 奚念知用力捶打,一时有些手酸。 萱月一脸心有戚戚焉地拒绝:“姑娘,放着让我来吧,要让赵统瞧见,絮絮叨叨能念半时辰的经,我从前可不知他这般能念叨。” 奚念知为她传授经验:“对付赵统,你只要摆出‘你对你对你全对’的样子, 他便高兴, 话就少了。” “得, 我光忍着不作声就不错了,还装心服口服,难度也太大了吧?”萱月嘀嘀咕咕想抢她手里的捣衣杵,急道, “姑娘,放着我来,你去屋里歇息吧!” 奚念知躲开她动作,在半空挥了挥捣衣杵,一本正经说,“萱月, 你以为我在洗衣服吗?表面看, 我确实在洗衣服, 但我并不是为了洗衣服而洗衣服, 我在锻炼臂力呢!昏睡这么多日, 这幅身躯未免太脆生了些,必须抓紧时间活络筋骨。” 萱月抿唇笑出声,他们家姑娘心地好,从前在府上就对奴仆婢子们亲善有加。 宫中贵人出了事,老爷深陷其中,她送走小公子的同时,也没有忘记遣散仆从。 生命在她眼里,不存在卑贱高贵之分。 现在她这般说,只是为了不让她拒绝罢了! “那姑娘您慢些。” “嗯。”奚念知减缓捶打的速度,仰头望了眼慢慢往上爬的红日。 “姑娘,我总觉得贵人说不定已经没事了。”过了会儿,萱月压低嗓音,悄声对她说,“那么多日过去,那位若一直昏睡不醒,早该……” 奚念知没作声,“嗙嗙嗙”,捣衣杵砸出连串不轻不重的闷响。 她与皇帝的症状非常相似,昨晚她反复斟酌许久。 大胆猜测,她昏睡时期,灵魂出窍,变成了一只猫。 那位会不会也摇身一变,成为狗啊狐狸啊老虎啊,或者是狼这种动物? 洗完,萱月站在圆井边提水,清衣服。 两人合力把衣服晾在竹竿,松了口气。 做完手头上的事,奚念知揉了揉腰,转身想去看看平平小狼崽,却听萱月忽然“咦”了声。 “怎么了?” 透过木头之间的罅隙,萱月指着栅栏下的一捧花束,吃惊说:“姑娘看,这花真漂亮。”又纳闷,“哪儿来的花呀?大清早的,好像没看见有人来过咱们家门口。” 奚念知闻声而去,推开栅栏门,俯首盯着地上的那束新鲜花卉。 有娇红的石榴花,有粉嫩的山月季,有散发着迷人芬芳的大簇栀子。 粉粉红红白白夹杂在一起,富贵雍容,还透着股清新可爱。 忍不住捂嘴偷笑,萱月自豪的同时又有些生气:“姑娘,这村子里的人是不是太过无礼了些?哪有这么直接的?” 很明显,萱月认为有人爱慕他们家姑娘的花容月貌,献殷勤来了。 奚念知瞧着花,视线在周遭晃了一圈。 仿佛掐点似的,在她目光触及西南方位时,那片杂草灌木仿佛被大风刮过,幅度较明显地晃了晃。 然后露出一只毛茸茸的耳朵,以及一只毛茸茸的肉爪。 奚念知:“……” “是啊,不过这花倒挺漂亮的。”奚念知佯装不觉,拾起花束交给萱月,“拿去堂屋插瓶吧,倒也合适。” “嗯嗯,好香呀,不知道是谁送的。” “不想留名的人吧!”奚念知轻笑出声,掩上栅栏门,与萱月并肩进屋,漫不经心地说,“日头渐高,有些热了。” “那快点进屋吧,姑娘皮肤白,千万不能晒黑。” 奚念知点点头,加快脚程。 眼见两人即将进屋,藏在杂草灌木丛里的祁景迁着急了。 喂,别走,别走—— 朕再露出一只耳朵,再加一只爪,保证你们能一眼认出朕。 猛地从灌木丛里半冲出来,祁景迁在心里狂喊:回头,回头啊,朕在这里,是朕送的花。 可惜两人已然进屋,那婢女瞧了眼天上的大太阳,还干干脆脆地把门给关上。 呵、呵、呵,祁景迁冷笑三声。 蜷曲尾巴蹲坐在地上,暗讽道:傻女人,自以为长得有几分姿色就能颠倒众生?婢女也是个蠢的,以为全天下的男人看见美人儿就挪不动腿吗?庸俗,俗不可耐,这花可不是别人送的,是朕是朕是朕啊!” 生了会闷气,祁景迁摇头。 本想来个先抑后扬,但聪明人和愚笨的人根本没办法沟通!她们都接收不到朕的意图呢! 空有美貌果然毫无用处,祁景迁叹气,得,对付愚笨的人就得简单暴力,他汲取经验了。 扭头回山,祁景迁冲入深处蜜桃林。 林子有许多桃树,树上挂着一颗颗饱满的水蜜桃,散发着诱人的清香。 只可惜稍低些的成熟蜜桃所剩无几,他不会爬树,便跟着树上那几只啃桃儿的山猴打转。 猴儿最是聪明灵敏,以为这狼想扑杀它们,鄙夷的同时,干脆折了几个桃儿往它头上砸,教它瞧瞧咱山大王的厉害。 哪知这招正合祁景迁的意,他愈低吼,它们往地上砸的水蜜桃越多。 虽然偶尔他也会中招,但那股疼痛尚在能够忍受的范围之内。 草地蓬松柔软,祁景迁挑了些没有摔出裂痕的模样好看的水蜜桃,用网兜装着,狡黠地望了眼树上探头探脑的猴子们。 谢谢咯!免费的搬运工们。 等朕顺利入得那女人青眼,朕不会忘了你们无私奉献的恩情的。 扭头下山,祁景迁叼着“贿赂”朝小木屋奔去。 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哪怕对待一条狗,当然,朕并不是一条狗。 这事儿朕心底知道就行了,反正在他们眼里,朕就是一条狗。 做人呢,好歹要有廉耻心,他们看到狗又送花又送水果的,怎么也得对这条狗和颜悦色另眼相看一些吧? 只要顺利打入敌人内部,营救狼大便是胜券在握的事儿。 狼大啊狼大,等着吧,朕来救你了! 日头渐高,赵统还未回。 奚念知坐在平平小狼崽身边做避蚊香囊,想起方才逗弄大灰狼的事儿,突然懊恼。 方才她出门去看,大灰狼已经不见踪迹。 “哎……”长叹声气,奚念知锤了锤脑袋,暗骂自己,何必故意戏谑它呢? 又想,它还晓得如此拿捏做作,真不是一匹狼该有的境界。 或许等它下次来,她应该寻找机会多加试探,它这幅壳子的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灵魂,她无法确定。 做避蚊香囊的同时,奚念知为小狼崽做了些玩意儿。 小动物们好像都很喜欢玩耍,她缝了几个铃铛球悬系笼子顶端。起初平平小狼崽并不感兴趣,后来翻身无意晃动铃铛球,它慵懒疲软的眼神登时一凛,紧盯摇晃的铃铛球眼也不眨。等球停止晃动,它瞳孔微缩,露出警惕好奇的模样,缓缓伸爪又碰了下。 铃铛球在它爪下剧烈颤动,带动周围的几个铃铛球同时摇来晃去。 “叮叮当当”,清脆的铃声响成一片。 登时大为忌惮,平平小狼崽远远弹开,猛地撞到铁笼壁。 顾不上疼痛,它半匍匐在地,做出扑杀狩猎的凶狠姿势,倏地一跃而上,带着撕碎敌人的决心朝铃铛球们扑去。 我抓我抓我抓; 我咬我咬我咬; 我打我打我打。 左一招天马流星拳,又一招旋风飞毛腿,铃铛球漫天乱晃,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小狼崽平平斗志昂扬,眸露凶光,疯了似的时而蹬腿猛踹,时而发出警告震慑的低吼。 奈何铃铛球们虽无战斗力,却是个很经凑的家伙。 龇牙咧嘴,它气鼓鼓瞪着它们。 行,还不认输还不逃跑是吧?很好,待小爷我歇息歇息再战三百回合,不把你们凑得跪地求饶,小爷就不叫金焰狼。 奚念知忘了手上动作,愣愣围观那坨小毛球,乐得捧腹大笑。 也太逗了吧!这和柔顺可爱的小宠物有什么区别? 正在厨房忙碌的萱月听闻动静,好奇地握着铁勺跑过来看发生了什么事。 等目睹后半段小狼崽忘乎所以聚精会神的“表演”,她也忍俊不禁地乐了。 这狼崽,傻乎乎的,哪有点狼应该有的样子? 她总算明白,为何他们家姑娘会说一头狼崽可爱了,现在看,它的确是有那么一丢丢的可爱。 两人在旁边笑得合不拢嘴,惹得狼大微微炸毛。 它也晓得她们是在笑话它。 但它误会了,它以为她们瞧不起它,认为它不能战胜铃铛球。 这真的令狼很生气了! 狼大狠瞪她们一眼,麻溜儿起身,跑到角落的碗里呼噜呼噜舔水,又咬牙切齿狠撸了块牛肉。 哼,小爷方才是体力不足,现在吃好喝好,让你们见识下小爷的真实实力。 从前在洞穴,小爷我可是老大,狼二狼妹都对我俯首称臣,别看大灰狼个头壮,其实也是小爷我的手下败将。 磨爪半晌,狼大攫住半空的铃铛球,越挫越勇地再度狠扑而上。 厨房在煲汤呢,萱月笑了会儿便扭身走了。 奚念知拾起做了一半的避蚊香囊,继续整理药草。 时而望玩耍的平平小狼崽一眼,倒也悠闲。 小杂物间不时发出嘈杂声,全是平平小狼崽的功劳。 不知何时,动静消失得一干二净。 奚念知慢半拍察觉不对劲,抬眼朝铁笼望去。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小狼崽突然变得温顺至极,它趴在铁笼边,爪子从罅隙伸出来,尾巴甩来甩去,活脱脱谄媚献殷勤的小狗腿一枚。 这变化—— 奚念知顺着它视线,扭头去看。 杂物间的木门敞开着,此时,一匹壮硕的灰狼滑稽地叼着一网兜嘴儿红红的水蜜桃,正“深情”地注视她呢! 手微颤,奚念知手里捏着的香囊险些摔下地。 寂静的氛围里,大灰狼一步步朝她走近。 铁笼小狼崽尾巴甩得更欢了,仿佛在摇旗呐喊:天呐,奶爹,我太崇拜你了,你果然是个大大大大英雄。居然敢迎难而上,向这群人类发出正面挑战,我看好你哦,快快快,扑倒她,咬她,抢来钥匙,快快快,带宝宝我回家…… 不理欢脱的小狼崽,祁景迁走到她脚边,把水蜜桃轻轻搁在地上。 然后忍辱负重地抬起高傲的头颅,张开尊贵的嘴,清亮地“汪”了声。 狼大瞬间石化,它听不懂这声“汪”是啥玩意儿,但它能听出奶爹根本没有想战斗的意思。 奚念知:“……” 她神情复杂,似是想笑,又有些害怕,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两双眼睛对视,奚念知不敢长时间凝视狼眸,便挪开目光盯着地上的水蜜桃。 这算是……小狗腿和大狗腿的区别吗? 既然豁出去了,祁景迁倒也放得开,他用前爪把水蜜桃往她脚边推。 继续“汪”了两声,盯着她努力作出乖巧听话的样子。 瞧,花花给你,桃桃也给你,蠢女人,快点接纳朕,沦陷在朕的圈套里吧! 23.二三章 晋.江.独.发 二三章 奚念知缓了会儿, 弯腰从网兜取出个水蜜桃。 桃是真大, 她手是真小。 两相对比,是真的鲜明。 桃身大半是深深的粉红,浅浅的大红,唯独桃儿尖尖像染了胭脂渗了蜜,红得诱人,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 这样漂亮的它被托在白净柔软的手里,愈发衬得那手光洁细腻, 如同上好的小玉盘。 “你送我的?”语调含着笑意, 眼梢随着嘴角上翘, 弧度恰恰好,甜得不腻。 她不笑时姿色算不错了,笑的时候呢,整个就开始像星星一样, 有点闪闪发光。 祁景迁想点头,脑袋将要垂下的瞬间,想起来了,他是狗啊!狗不应该晓得点头的。 憨憨望着她,把尾巴摇了摇。 “呜欧呜欧……”锁在笼子里的狼大生气了,生无可恋地蜷缩到角落, 它不想再多看奶爹那没出息的样子一眼。 很好, 狼的面子里子全被它丢光了。 这些天, 它忍受孤独饥饿恐惧侮辱, 强撑到现在容易吗? 像它这种有骨气的狼, 是不会吃他们一块肉喝他们一口水的。 余光不经意瞥见铁笼那边空了的水碗食碟,狼大滴溜溜转动眼珠。 立即改变说辞,嗯,像它这种有格调有底线的狼,是绝对不会向他们谄媚摇尾的。 将平平小狼崽的鄙夷尽扫眼底,奚念知抿抿唇,心想,大灰狼若不是为了你,也不至于低声下气了。 为大灰狼佩服叫屈的同时,又打从心底的很想笑怎么办? 事到如今,她确定了。 蹲在她身旁的这匹狼它真不是狼,当初它为救石宝妹妹而身负重伤时,她就应该觉察出猫腻。 在动物眼里,大概唯有食物和幼崽能让它们心甘情愿付出生命,譬如那只黑熊,得知村民大批上山,它便识时务为俊杰,抛却食物和仇恨灰溜溜逃跑。 反观这匹狼,未免过于冥顽不化了些。 伸手轻轻抚摸它脑袋,奚念知有一瞬间真把它当做了狗。 一条好狗,是应该得到她的抚摸的。 当温热的指腹触碰到他头顶的瞬间,祁景迁内心是拒绝的。 可惜狼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忍,忍还不行吗?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不管怎么默默催眠,还是很难习惯。 他身份摆在那里,幼时太后重心集中在后宅争宠,对他鲜少关切爱护。 搂搂抱抱亲亲摸摸这种软绵的事情,在皇家显然不合规矩,若是姑娘家,倒也罢了,对待皇子皇孙,就是大大的不成体统了。 僵硬地像根木桩被钉在地上,祁景迁一动不动。 奚念知摸了几下,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倏地缩回手,有些尴尬。 藏在大灰狼皮囊下的灵魂究竟是谁?若真是那位的话—— 她可开罪不起。 想着,蓦地如坐针毡,余光偷偷瞄它两眼,奚念知干脆站起来,假装去看窗外风景。 她当真没那么大的肥胆,她哪敢在那位面前坐着啊,他们阖府的小命都捏在他掌心呢! 小小的杂物间安静下来。 祁景迁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单薄的身子立在窗下,睫毛眨动得较快,像受了惊的蝶。 大抵是在考虑什么吧!她右手下意识反复揉捏左手腕的袖摆,这是许多人入神时都有的小习惯之一。 祁景迁非常谦谦君子地移开目光。 等等—— 视线刚挪走,迅速转回去,他定定望着她纤细腕上的彩色手环。 好家伙,竟然把钥匙串成手环戴在手上?祁景迁眼睛几近冒出火来,好你个看起来毫无攻击力的小女子,心思居然这般缜密可怕。 你往手腕上戴,朕可怎么偷哇! 计划多半要凉,祁景迁怒气冲冲,掉头就往门口走。 愤懑不平地想,那些花那些桃可真真是白送了。 跨出门槛之际,耳畔依稀传来一声极轻的“呜欧”,显然是从腹部发出来的。 祁景迁扭回头,望向铁笼。 狼大正睁着幽蓝色的眼睛看他,眸子里盛着几丝不易察觉的挽留与求救。 目目对视,不过短短刹那。 祁景迁承认,他心软了。 深呼吸数次,默默退回杂物间内。 从穿成狼,他就开始担任饲养这三只小狼的“奶爹”,时间越久,他好像就越来越有股直觉,这是他的任务。 甭管究竟是不是这回事,他真能弃狼大于不顾吗? 它好歹是他喂养过的,在他心中,到底是有些不一样的。 奚念知并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她想问题想得魂不守舍。 虽说多有纠结,但首要目的很明确,她必须慢慢试探出“大灰狼”的真实身份。 是不是那位独一无二尊贵的人还不好说呢,何必把自己吓得够呛? 该怎么试探呢? 能用的法子暂时没想到,万万不该用的法子她倒是知道。 那就是——绝不能直截了当的戳穿,试想,他要真的是那谁谁谁,作为世上唯一一个知道他不堪秘密的她,会得到什么下场? 寒从脚底生,奚念知瑟缩了下,伸手揉了揉脖子。 她这颗脑袋虽不尊贵,但也不能掉啊! “姑娘。”突然,萱月呼唤的嗓音从外面传来,打断了她神游的思绪,“午饭做好了,赵统说别等他,姑娘,你出来先用吧!我去厨房端汤。” 奚念知应声,出门时,朝大灰狼招了招手。 明显感觉“它”怔了下,然后默默跟了上来。 从前在奚府,主仆自然不能同桌共食,在那个条条框框的世界里,许多真性情皆被捆缚,渐渐地,大家都变成了一个模子,方方正正,毫无特色。 现在不一样了,再者她昏迷时,多劳赵统萱月照顾,尊卑并不是不可逾越,情谊才是真! 连着数日,受她熏陶的两人终于放下所谓的规矩,慢慢敢与她坐下一起吃饭了。 走出厨房,萱月用抹布端着罐汤放到桌上,冷不丁看到一旁的大灰狗,吓得哆嗦往后退。 “呀,姑娘,这……”瞪大眼,“这不是昨晚那条狗吗?” “对。” 伸手驱赶了下,萱月着急:“姑娘,不赶它走吗?” “不用的,它很乖。” “再乖它也是一条野狗,不对,是小色狗。”萱月在堂屋寻觅着称手的工具,一边愤怒地讨伐,一边开玩笑地责备它,“你这狗太讨厌了,昨儿偷偷溜进来,今天又来,喂,你是爱上我们家姑娘了吗?你身为一条狗,都这么好色的呀!还偷看我们姑娘睡觉,你都不觉得脸红吗?” 祁景迁蹲坐着一动不动,稳如泰山。 他斜了眼那婢女,在心中回:不爱,不好色,没偷看是正大光明地看,脸不脸红干你什么事? “好啦!”奚念知倒被萱月念得耳朵开始泛红,“什么爱不爱的,它就是一条狗,懂什么呀!” 上前夺走她刚握在手里的扫帚,奚念知拉她回桌吃饭。 萱月有点不大乐意:“姑娘,它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 “还好啦!” “什么还好?姑娘你看它,瞪我呢!” “没瞪啦,它眼睛大。” “不是,姑娘。”被摁着坐在板凳,手上紧接着被塞了碗米饭,萱月眼睁睁看着姑娘往她碗里夹菜,不罢休地说,“姑娘,真的,我瞧这狗有点邪乎,我刚才想打它,它坐着纹丝不动,瞧,它又在看我,眼神怎么透着股冷意?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对了,昨晚赵统絮絮叨叨说的那些话,我看……” 动作顿住,奚念知头疼。 不妙,怎么扯回到老话题上面了?好不容易才绕过去的。 “小灰,你再不听话我就打你了。”奚念知厉声冲它低吼,“你这傻狗,还不过来。” 祁景迁:“……”倒也慢慢过去了,他讨厌被叫小色狗,当然,他也不喜欢“小灰”和“傻狗”。 萱月愣愣盯着挪动过来的大灰狗,好气又好笑:“姑娘,你是施了什么魔法吗?这小野狗怎么那么听你的话?” “它很乖的,就是有点呆愣。”奚念知昧着良心说。 “我们已经养了只小狼崽,难道还要再养只看门狗?”萱月放下筷子,皱起眉头,“姑娘,咱们说不定马上就要回去了,到时候它怎么办?” “再说吧……”奚念知拾筷夹了块排骨,转头喂给它。 萱月心疼肉,立即将姑娘送到她碗里的排骨喂进嘴里,然后往地上吐出骨头,口齿不清对大灰狗说:“次这个,骨头,狗最爱吃……” 不等她说完,祁景迁猛地昂首,把奚念知筷子上的排骨迅速咬进嘴里。 他本不愿吃的,喂食怪恶心的,他长这么大,记忆里可没被谁手把手喂食的经历。 都怪这个叫萱月的婢女,实在过分,居然让朕吃她吐出来的骨头? 你这脑袋是不想要了对吗? 气归气,祁景迁怕他再不吃,等下她主子又要凶起来,谁叫她现在手上有钥匙呢?谁有钥匙谁老大,万一这位老大临时改变主意,从自己嘴里吐出块骨头逼他吃呢? 呵呵,那就真的很尴尬了…… 囫囵吞枣,祁景迁将肉咽下去,骨头吐出来。 萱月气得恨不得拍桌子:“……它居然不吃骨头?也太叼嘴了吧!这谁家养得起啊?还有姑娘,你干嘛用你的筷子呀!它可是狗啊!” “没事儿,反正咱们家不缺筷子。”奚念知好笑,手上再夹了块排骨递到它嘴边。 祁景迁顺从地咬住,暗暗反驳萱月,你以为朕是你想养就养的?区区一双筷子而已,赶明儿朕做金筷子银筷子玉筷子翡翠筷子,全送给你家主子行不行? 24.二四章 晋.江.独.发 二四章 这顿午饭吃得很没有午饭的样子。 萱月进厨房重新洗了一双干净木筷, 出来看, 姑娘竟把自己的碗都给了那大灰狗。 她只好跺跺脚,折身再去洗碗。 “你还想吃什么?”奚念知看了眼“大灰狼”,把桌上每样菜都拣了些堆在米饭上。 这些日子,难怪它总是啃野果填饱肚皮,想想怪可怜的! 有过做猫的经验,她突然对它生出些惺惺相惜来。那种无奈的感觉她特别能理解,做人做得好好儿的, 突然变成动物就算了, 最重要的是有太多现实问题摆在眼前, 譬如温饱,譬如洗漱,譬如安危…… “姑娘,狗不吃青菜的。”萱月走到奚念知身边, 将新添的一碗饭摆上桌面,冲大灰狗嘀嘀咕咕发牢骚,“你呀,真是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到哪儿能找到像我们姑娘这么心地善良的人?你狗生能够遇到这样的主人,应该圆满了吧?我们姑娘把自己的碗自己的筷子都给了你, 你说你是不是三生有幸?” 祁景迁瞟她一眼, 很好, 这婢女他以后想不记得都难, 什么主人?别瞎说, 朕担心你折寿。 不过—— 仰眸望着为他认真布菜的姑娘,祁景迁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怪怪的感觉。 她对朕是不是也太好了? 朕不就是一条狗吗?还是她这姑娘一贯如此,爱心比较泛滥? 布完菜,奚念知找了块干净通风的地方,把装得满满的碗搁在地面。 朝“大灰狗”招招手,笑:“小灰,这里来。” 祁景迁抑郁地慢步上前,暗暗腹诽,朕不想叫小灰,太挫了!就不能换个有品位点的名字? 奚念知可不懂它的心理活动,她指了指碗,示意它去吃。 “姑娘,别管它了,赶紧回来吃饭吧,菜都要凉了。”萱月站在桌旁噘嘴,语气不高兴。 “嗯好。”奚念知冲她笑笑,因为没办法解释,便什么都不说了。 午饭后,两个女人卧榻小歇片刻,祁景迁无人拘束,跑去杂物间看狼大。 从昨夜开始,狼大心情起伏大,一会儿冲上云霄,一会儿跌落谷底。 对亲爱的奶爹一会儿崇拜喜欢得不行,一会儿又生气愤怒得要死。 此时,一大一小隔着铁笼对望,气氛莫名有些诡异。 祁景迁打破对峙,伸出前爪穿过笼子,拍了拍它脑袋,算是安慰了。 狼大一双幽蓝色眼眸瞬间红了,再顾不得矜持,迅速抱住奶爹的爪子,“呜呜欧欧”撒娇。 祁景迁:“……” 他挣扎数次,最后低吼一声,狼大委委屈屈松爪,有些害怕地瞅着他。 其实祁景迁并不想这样,但三只小狼崽不是狗,总不该多了狗的性子。 它们家在森林,迟早要成年,迟早会为了食物和尊严而去战斗,祈求和谄媚这种东西对它们有用吗? 头也不回地离开,祁景迁驾轻就熟地溜去奚念知卧房门口。 试探着撞了撞,门掩上了,没锁。 从空隙钻进去,祁景迁站在门口,不确定要不要继续靠近。 就看看她睡觉是否会摘下手环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看了! 没错,就是这样。 祁景迁轻手轻脚往前踱步,走到床边,抬高脖颈。 她侧卧在榻,脸正对他这边,宽大的袖摆遮住左腕。 扭头扫了眼旁边的两个高凳,并没有手环。 那就是说,钥匙还在她腕上。 祁景迁眯了眯眼眸,事情难办啊!倘若这姑娘连睡觉都不摘下手环,他又该如何得到钥匙? 愁容满面地咬咬牙,与上次一般,他两只前爪搭在床畔,缓缓向她靠近。 用嘴小心翼翼咬住她袖摆,慢慢往上掀。 露出雪白的手腕了,看到彩色手环了,还有那把垂着的钥匙,希望就在眼前了…… 眸中生出期冀,祁景迁定定望着那手环。 既然能戴上,必然能解。 他迅速瞟了眼她仍紧闭的眸子,伸出舌头,找到手环的那个结扣,想把它舔开。 奚念知并没入睡。 试问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本来还能再忍忍的,可是—— 倏地缩回手,她抿唇握住左手腕,上面残留着一小片晶晶亮的口水。 抬眸望着大灰狼,它明显心虚,瞬间移开目光,不敢与她对视。 脸上的嫌弃和恶心实在难以掩饰,奚念知不理它,穿上鞋去打水清洗。 祁景迁也很绝望。 还没成功打入敌人内部,他好像就已经遭到了老大的嫌弃。 能怎么办呢? 靠谄媚弥补过失呗! 他摇摇尾巴,跟上去。狗该怎么向主人撒娇的样子,他还是见过的。 奚念知打了盆井水放在地上,从瓶中取了朵蔷薇,一片片摘下花瓣,抛入水中。 花是大灰狼清晨送来的,芬芳馥郁。 将双手浸入水中,冰冰凉,倒也舒适。 奚念知已经不气了,但她还是要装作很生气的样子。 踱到她身边,祁景迁作出低眉顺眼状,仰头蹭了蹭她胳膊。 家狗获得主人喜爱的必杀技,“蹭”。 蹭来蹭去,蹭来蹭去,很好,重复着再来一轮…… “别,痒。”奚念知忙从木盆抬起右手隔开它的亲近。 怕痒倒是其次,只是她一想到这壳子里住的有可能是那位,就心里怕得痒痒的。 “小灰。”轻咳一声,奚念知斜望着它,不知该说什么,便重新把手浸入水盆。 是了,她必须步步谨慎,万不可透露一丝马脚,更必须打从心底里把它当做成一条狗,不然若被它先觉察出不对劲,她的小命就悬乎了。都说帝王无情,她不能抱有任何幻想。 蔷薇嫣红的花瓣浮在水面,将清水都映成了淡淡的绯色。 她白皙的手腕裸露出来,根根葱般纤细的手指在花瓣中时隐时现。 那彩色手环上的钥匙也晃晃荡荡离水面很近了。 祁景迁有些被那片莹白给晃了眼睛,她的手确实漂亮,与这些花很相称,甚至有些将花瓣给比了下去。 “你渴了吗?要喝水吗?”奚念知看它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水面,自然联想到这点。如今天气炎热,从它来到这儿,确实没为它准备过水。 “我……”正欲起身,却见大灰狼抬眸看她,似是犹豫纠结了一刹那,最终好像做出了决定,毅然决然埋头将嘴吻凑到她的洗手水里,伸出粉色舌头缓缓地缓缓地舔了起来。 奚念知别过头,没作声。 说好了拿它当狗的,喝就喝吧,省得她再起身为它倒水。 而且她手不脏的,沾的也是它的口水呀! 艳阳当空,木屋外蓦地传来马车轱辘轱辘碾压过石子路的声音。 奚念知起身用棉巾擦净手,迎了出去。 她人一走,祁景迁马上不喝了。 撑死朕了,蹲坐在地上,低头看着胀鼓鼓的腹部,心想,她连蹭都蹭不得,朕也只能走乖巧听话的“狗”路线了。 难为朕有生以来第一次喝别人的洗手水,其实,那水倒也不难喝。 有可能井水是甜的吧,或者花瓣是甜的?总之,她的手绝不可能是甜的! 另间卧室的萱月听到马车动静,也匆忙起身,快步经过堂屋时,看到大灰狗蹲在那儿,趁姑娘在外面不注意,她握起拳头,猛地挥到它眼前。 自然不会打到它。 原本是想吓唬吓唬它,但是—— 萱月无语地瞪着风淡云轻的大灰狗,有点风中凌乱。 它还懒懒散散睨她一眼,那意思仿佛在说她真的很无聊,它绝对不会配合她这么无聊的游戏的。 “小灰小灰,跟我来,给你吃肉哦!”萱月气不过,改变招数,瞬间换上满脸笑容,朝它勾勾手,示意它跟上她脚步,诱惑的说,“牛肉,排骨,猪蹄,给你都给你,快来呀……” 祁景迁静静望着她表演,终于明白某些宠物的感受了。 做宠物其实也挺累的,看着面前的人类不断滑稽地变换神情与动作,你就算再不情愿,偶尔也要稍微给点面子吧? 还好他不是一般的宠物。 他只要对她家姑娘殷勤些得到钥匙就好了,至于你们,轻飘飘瞥了眼还在努力的萱月,祁景迁干脆转过身,把头扭去一边,眼不见为净。 萱月差点没气死。 提着裙摆冲出门槛,就冲站在马车边的奚念知噼里啪啦告状。 赵统一边卸货,一边蹙眉。 姑娘是主子,他不能说她买狼崽养狗不对,关键那条狗…… 三人各拎了些货物回屋。 扛着袋米,赵统居高临下地扫了眼那条看似老实的狗,存疑地将米放到厨房。 萱月还在愤懑不平:“姑娘,这狗太坏了,它只是一条狗呀,居然还嫌弃我,凭什么呀,姑娘你都不嫌弃我呢,我偏不信这个邪了。”猛地叉腰,萱月手上得了空,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迅速朝大灰狗扑去,嚷嚷着说,“既然都是咱们家的看门狗了,我一定得在它面前建立威信,我得先捞住它,给脖子上系绳,再给它洗个澡,免得弄得屋子里脏兮兮的。” “洗澡就……不必了吧!”奚念知吓了一跳,慌慌张张说。 “要的要的,它太脏了。”一边说,一边与大灰狗绕起了圈圈,她捉不到它,却不肯放弃,累得扶腰直喘气。 奚念知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大灰狼寻得空隙,猛地奔出大门,三步并作两步,跃过栅栏墙,飞也似的在小径上不见了踪影。 萱月一脸懵圈:“……它怎么跑了?被我吓到了吗?” 叹了声气,奚念知想笑,默默说,可不是被你吓得嘛!你想给它洗澡,它能不怕得仓皇而逃? 那么,从这里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 奚念知眸中一亮,也就是说,“它”是“他”?是个男人? 离答案越来越近了,不知为何,她心里无比盼望着大灰狼就是那位贵人,至少他性命无忧,至少远在京城的爹也不会受到牵连。 25.二五章 晋.江.独.发 二五章 祁景迁回到神龙台, 按照惯例把溪涧的小鱼给取了, 再折身去摘了些水蜜桃,分两次拿回洞穴喂养狼二狼妹。 少了狼大这只大胃王,食物变得充裕,狼二狼妹吃得饱,渐渐长开长结实。 它们从前瞧着比狼大瘦弱不少,不过区区几日,竟快比狼大强壮了。 当然, 或许是因为狼大这些天心灵饱受摧残, 没有继续茁壮成长的缘故吧! 撇开还关在笼子里的狼大不谈, 祁景迁又有了新的烦恼,过不了多久,他应该能带着它们离开洞穴。小狼崽们必须得适应自给自足的森林生活,学着在动物社会立足。 然而问题来了。 他虽然贵为双足人类社会系的顶尖食肉者, 但在四脚称霸的原始森林,他连只兔子都不如,扑杀狩猎经验更是一窍不通,作为个百无一用的小白,他该怎么教育小狼崽们? 愁啊,当皇帝都没愁到这般一筹莫展的地步。 蜷缩在角落, 祁景迁瘫倒在地, 劳累大半日, 倒也乏了。 不远处, 吃完鲜嫩小鱼的狼妹开始啃水蜜桃了, 它是一只爱吃水果的好狼。 狼二不饿时是坚决拒绝茹素的,此时它吃饱喝足,伸了个懒腰,迈着雍容的脚步趴到洞口,叼着根青草望向外面自由自在的天空。 从前这个位置属于狼大,如今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宝座便成了狼二的专属根据地。 看来,它们三小只都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期待和兴趣。 这是好事,只是—— 愁着愁着,困意袭来,祁景迁阖上双目,渐渐沉入梦乡。 不管怎么说,凡事都得讲究轻重缓急,眼下还是营救狼大最为要紧。 他必须好好歇息,再去与那姑娘好生周旋,寻找机会拿走钥匙救出狼大。 太阳渐渐下山了。 温度低了些,村妇们开始准备晚饭。 农忙最忙碌的时节将要过去,家家户户清闲了许多。 方才黄大嫂来小木屋找奚念知,让她挎着菜篮去她家园子里摘些空心菜韭菜带回家,尝个新鲜。 奚念知欣然答应,戴了顶赵统买回来的斗笠遮阳帽,与黄大嫂同去她家。 洪家村上上下下她都清楚得很,不过作为猫和作为人的观感,完全是不一样的。 菜园在黄大嫂家的后面,一方不大不小的土地,开垦得非常漂亮,土壤大抵非常肥沃,加上被黄大嫂照料得很好,生出的韭菜空心菜等都青青嫩嫩,似能掐出水来。 两人进菜园时,路途中遇到了石宝。 他孤零零地蹲在地上抓石子玩,黄大嫂望着他摇摇头,叹了声长气。 奚念知问她为何叹气,是石宝发生了什么吗? 她便打开话匣子,将之前石宝妹妹差点被狼吃掉的事儿细细道来。 奚念知听得眉心直跳,什么村民与恶狼大战三百回合,什么狼口脱险救婴孩,什么将恶狼打得落花流水惨不忍睹。这不是完全在胡编乱造吗?果然人人都有张嘴,稍微夸张一点,口口相传,就成了个与现实相差七万八千里的故事。 “黄大嫂您亲眼看见了吗?”奚念知压下心头不屑,淡淡问。 “没,但隔壁石宝一家都在。”黄大嫂摇头叹息,睨了眼往她们这边望来的石宝,感慨说,“男孩子啊就是贪玩,不过这事不能全怪石宝,同村的男娃们都有错。不过不是他们自己家的孩子出事,他们爹娘打一顿就不管了。石宝这边被家里禁了足,不是特殊情况都不能离开家太远。” 奚念知轻蹙眉头,不知该说什么。 小孩确实缺乏分寸和认知,但这是需要耐心教导的。 打开菜园门,奚念知尾随黄大嫂进去。 蹲着采摘嫩绿的空心菜,她耐心听黄大嫂话家常。 不知怎么说起了泛滥成灾的老鼠,奚念知也大为头疼,住在木屋没几日,她便发现了,老鼠确实挺多。昨儿傍晚萱月放了碟蒸糕在厨房,短短片刻再去,竟少了一半,她以为是赵统偷吃,赵统则生气的否认,两人过来问她,三人一对峙,才知是老鼠惹的祸。 “可惜了小黄。” “啊?”奚念知冷不丁怔住,愣愣盯着黄大嫂不作声。 她咧嘴笑笑,解释说:“小黄是只猫,抓老鼠特别厉害,石宝家的,从前也老在我家帮忙驱赶老鼠,可前不久不知怎么走丢了。没了它,现在我家被老鼠闹得不得安宁,晚上吱吱叫,吵得睡不着觉。” 奚念知跟着露出愁容,她灵魂从小黄身体出来有两日了。 这次比上次时间长许多,她还会再回到黄狸猫身上吗?因着怀疑大灰狼身份,她倒并没那么在意自己的状况。 漫不经心拨弄青菜,奚念知挑挑眉,望向正用镰刀割韭菜的黄大嫂,突然开口:“大嫂,你知道金焰狼古老的传说吗?” “古老传说?”眼神迷惘,她将割下来的韭菜苗放在地上,想了会儿恍然大悟说,“姑娘你是说神兽吧?都是假的,你想呀,要是神兽,能被人一只只剥了皮做成帽子斗篷和毛毯吗?”说到这儿,她打趣说,“姑娘你不是买了小金焰狼,你看它有神兽的样子吗?” 讪笑一声,奚念知摇摇头。 她就是想从当地人嘴里找到那么一些线索,大灰狼若当真是那位的话,她就可以做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三只小金焰狼是送往京城春猎金焰狼的遗孤,而皇上他确实算是杀了那匹公金焰狼的凶手。这件事发生时她不在近处,但事后接连几天,耳畔全是大家对皇帝的恭维奉承之辞,什么文韬武略英勇无双,什么临危不惧王者风范等等。 惹得她想不知道事情经过都难。 原来金焰狼送往木兰山后,因过于凶悍,官员便在猎场内专门规划出一块空地,用铁网四面八方将金焰狼罩在里面,供皇帝与贵胄官员们肆无忌惮地欣赏。 哪知春猎当天,就在众人站在铁网边谈笑风生指指点点时,蔫蔫的金焰狼突然暴怒。 似发了疯,它吼叫着不断冲撞铁网,浑然不顾满身鲜血,它拼命冲出一个缺口,猩红着双眼朝左面的官员张嘴攻击。 一切发生的很快,四周守卫不多,加之围在铁笼边的有皇帝有官员也有他们的家眷,惨叫呼救声相互交织,乱得一塌糊涂。 眼看金焰狼即将撕咬到跌倒在地的某位千金小姐,空中倏地传来一声“咻”。 利箭破空,直直射入金焰狼颈部下方几寸,并非致命伤,但延迟了金焰狼的动作,它扭头回望的刹那,手中持弓的其他人终于反应过来,先后跟着响应皇帝的动作,用利箭射死了金焰狼。 皇上造了杀孽,却也救了人命。 错其实并不在他,若真要挑出他的错处,只能怪他站的位置太高。 他什么都不说不做,也有人争先恐后揣摩他的心思去巴结奉承,那真的全是他想要的吗?也不尽然吧! 还有,她呢? 她是因为射杀八角鹿所以才遭受现在的惩罚吗?可她该怎么去做,才能弥补呢? 如果这一切都没猜错,大灰狼只要好好抚养小狼崽子们就可以回到原点对吗?可她又该做什么? 奚念知蹲在地上愣愣发呆,黄大嫂一连叫了数声,她才恍然惊醒。 看她将大把大把的青菜塞入她竹篮,奚念知一边喊“够了”一边道谢。 黄大嫂为人慷慨,两人又说了些话,挥手告别。 挎着满蓝青菜,奚念知沐浴着蔼蔼霞色回家。 满天橙色下,萱月与赵统正站在小木屋门口走来走去地翘首以盼呢,瞧见她身影,先后上来接应。 “姑娘,你再不回来,我们都得出去找你了。” “是啊。”赵统蹙眉,“下次还是带上萱月好。” 奚念知点点头,她不带萱月也是有考量的。主要是不想让村民觉得她与他们之间有太大的距离感,一旦无法融入,他们怎么肯告诉她最近村庄发生的事情呢!譬如刚刚黄大嫂就提到,过两天,她家男人与几个壮汉约好,要去山里狩猎放陷阱,看能不能捉些能卖能吃的兽物回来。 她这样不怀好意,是不是很卑鄙? 奚念知叹了声长气,趁萱月去厨房,赵统去劈柴,她有气无力地来到杂物间看平平小狼崽。 蹲在笼子边,看着瘫躺在角落里的它,奚念知蓦地联想到大灰狼。 它肯定会回来的,因为小狼崽还在这里,她并不担心。 双手环住膝盖,奚念知默默对自己说。 没事的,只要它是他,只要这一切真的是所谓的惩罚。 她一定会帮助他将三只小狼抚养长大,这样他应该就能回到自己的位置了吧?一切都能恢复原样了吧? 至于她,再说吧,没关系的…… 26.二六章 晋.江.独.发 二六章 晚饭桌上, 萱月犹在感叹, 大灰狗落荒而逃的事儿,她仍耿耿于怀。 赵统轻飘飘说“跑了也好”,关于那条“狗”,关于那声“汪”,关于它身上那股莫名淡定的“气势”,他总觉得邪乎。 没参与话题,奚念知沉默地埋头吃饭, 等他们俩放下木筷, 她才抬头, 慎重说:“我有个决定,想告诉你们。” “怎么了姑娘?”赵统与萱月对望,都没能从彼此眼中找到任何线索,对姑娘嘴里的这个决定, 他们完全一片茫然。 “你们知道,我来洪家村是有目的的,早前我怀疑那位可能是被动物身上的未知病源所感染,所以来到了这。”当然,现在这个怀疑基本作废,但她没办法向他们坦诚布公。 “然后呢?”萱月不懂地问。 “我要在山中搭个简洁木屋, 然后住在山中, 近地去寻找探索药草。” 奚念知用的是“要”, 语气坚决, 有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不可。”赵统难得硬气, 他面有愠色地抬头,望着她说,“姑娘,我自知身份卑微,不该顶撞你,可这儿的山连绵起伏,里面藏有多少凶险谁都不知道,那些猛兽攻击力强,我们住在那儿,到夜里可怎么办?我们都算了,姑娘你自己的安危呢?” 萱月紧跟着把头点得如同捣蒜,着急地劝:“姑娘,我们知道你担心老爷,可你才从昏睡中清醒几天啊,咱们先调养调养再说。” “调养好了也不能住在那。” 怒目瞪赵统,萱月用眼神暗示,她这是想先稳住姑娘,把眼前这关过了,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转圜也不迟。 赵统把头扭去一边,唇紧紧抿成条线,神色依然不好看。 “夏季森林中的食物充沛,它们不会主动来吃我们,人也不好吃。” 萱月忍俊不禁地轻笑,他们姑娘就爱正正经经说这些令人捧腹的话,笑到一半,见赵统冷冷瞧她,迅速把笑容收回去。 将两人的样子看在眼里,奚念知锁眉,她必须为他们的安全考虑,便退一步说:“也不是日日夜夜都得留在那儿,我们把木屋搭建结实,抵御寻常猛兽一定没有问题。武器防范准备妥当,要是有危险,我会保护你们的。” 赵统心头一软,哭笑不得说:“我们哪要姑娘保护?” “姑娘箭术了得,比你准头强多了。”萱月面带骄傲说,“真要到了关键时刻,姑娘说不定比你有用。” “是是是,你家姑娘最厉害,不过你呢?最不厉害吧?” “赵统你什么意思,你有本事现在别吃我做的饭,反正……” 两人频频斗嘴,气氛瞬间活跃。 奚念知松了口气,趁机拍板定案:“就这么说定了,明日去找工匠木匠。” 还没反应过来的赵统萱月:“……” 奚念知满意地回房,找出纸笔,胡乱勾勒木屋的模样。 不多时,萱月在外唤她,水热好了,能沐浴了。 奚念知放下构思中的山中小屋,出去试水温。 他们租住的房子不大,奚念知不愿太过折腾,之前都是用木盆端水清洗,昨儿萱月偷偷嘱咐赵统为她买了个大大的澡桶,所以她今天能畅快地泡个花瓣浴或是药浴了。 “姑娘,花瓣和药草,选哪个?”清晨“爱慕者”留在栅栏下的花插在瓶中用水养着,还十分新鲜,萱月站在堂屋中央,怀抱花束,右手拎一包干药草,供她选择。 “花瓣吧!” “好咧,我马上准备。” 多日不曾好好沐浴,奚念知显得颇为兴奋,追上去说:“我与你一起。” 两人找了处空地,随意蹲在地上,将花朵上的层层花瓣摘下,放入木盆用清水浸泡。 萱月一边动作,一边抬头问:“姑娘,您说明儿还会收到花吗?” “不会。” “为什么?” 奚念知好笑,信口捏造:“肯定是谁看我们初来村子,特地用一束鲜花表示欢迎。欢迎一次就够了,哪有日日都来一遭的?” 撇撇嘴,萱月倒是不信,不过收花并不算值得炫耀的事,她家姑娘什么都好,日后肯定会找到样样拔尖的如意郎君,怎么可能在这小村子常呆呢?说不定京中消息传来,他们就会立即启程回府。 赵统看姑娘准备沐浴,便出了屋子。 洪家村民风淳朴,不必太过担忧安全性。 还有,姑娘既然说要造房子,他正好趁天没黑透,在附近溜溜圈。 若是碰到散步的村民,正好上前打听一番。 祁景迁下山过来时,险些撞上走出不远的赵统。 躲在草丛等他步伐远去,祁景迁飞快潜入木屋,他小心翼翼避开萱月,生怕这婢女捉住他要洗澡。 探头探脑踱入堂屋,耳畔传来两个女人说说笑笑的声音。 祁景迁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见萱月提了桶水要从厨房出来,飞快避开,他沿长廊迅速跑进卧房。 他进的是她家姑娘的房间。 是了,到现在,他还不知那位女子的名字。 不过名字有什么重要的?她有钥匙她就是老大! 祁景迁本以为躲在这里定然万无一失,哪知萱月的脚步像专程跟着他似的,他来了这里,她就紧跟着走了进来。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祁景迁暗叫不好,慌慌张张扭头四顾,这儿没什么能藏身的地方。他眼神乱飘,在被发现的前一刻,飞窜般躲进床底。 心想,多亏床底是空的,昨夜他多半是吓傻了,才没发现这块宝地。 床底黑乎乎一团,祁景迁耐心趴着,眼睛看不见外面情况,只能听到一阵“咕咚咕咚”倒水的声音。 安静了会儿,他挪动四肢,正要瞅瞅情况,脚步声又近了。 这次脚步轻浅许多,慢慢地,他从罅隙看到了一双秀气的小脚。 那双白底绣有桃花的鞋他认得,桃粉色裙裾随那双脚的抬起落下而翩跹拂动,临近床边,戛然而止。 正主来了! 祁景迁对这位正主,并不那么惧怕。 她看起来是个温软的性子,祁景迁对她各方面比较满意,旁的不说,起码她对他态度好,唯一不满的是她过于狡诈,钥匙竟然贴身戴在手腕,这就显得不那么可爱了! 木屋没有梳妆台,奚念知坐在床沿,将半束起的发髻拆散。 她头上饰物一贯不多,到洪家村后,那支钗给了李屯妻子,便什么都懒得再往发上戴,反正都是累赘。 用木梳一遍遍打理长发,奚念知将断落的几根发丝捏在手心,免得落在地面。 尽管小心,还是有根乌黑柔顺的发丝悄悄划过指尖,缓缓飘落下去。 祁景迁盯着那根发丝瞧,哦,原来在梳头。 他正考虑要不要钻出去,萱月的声音传了过来:“姑娘,花瓣我撒了,你先沐浴,我去给小狼崽切点牛肉送去。” “好,再给它换一碗水。”又补充说,“天热了,再打一盆井水搁它屋里吧!” “嗯嗯,姑娘我去了。” 奚念知起身,走上前笑说:“去吧,小心点儿,别逗它,它可不是大灰狗,会咬人的。” “知道啦,那可是狼,我绝对不碰,我只敢碰狗……” 床榻下的祁景迁听到这话,歪歪嘴,顿时有些乐。 心想,这姑娘果然独具慧眼,瞧出了朕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善良本质,是啊,哪怕毛发再厚,也掩不住朕高尚的品德! 等他美滋滋完了,才回过味来。 糟糕,这是准备沐浴呢? 怪说怎么听到倒水的声音! 完了完了,朕还是抓紧时间冲出去吧! 这要传出去,朕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祁景迁忙将两只前爪往前挪,脑袋挤到床口缝隙,刚要钻出来,又触电般猛地缩了回去,一双眼睛尴尬窘迫地定住。 不好,她在脱衣服。 腰带都解了,正褪外衣呢! 奚念知浑然不觉,因为经常与草药为伴,打小养成谨慎的习惯。 褪下粉色外纱搁在高凳上,她微蹙眉头,上前重新检查木门和窗户,门的内锁已经修好拴好,窗也扣得严严实实,等全部稳妥,她走回木桶边,继续宽衣。 她也是挺怕的,大灰狼今夜指不定会下山。 它行事如此莽撞,待会儿若稀里糊涂闯进来,那她真是有苦难言有气也无处可泄。 最后摘下左腕的手环放在干净衣裳上,长发用一根木簪挽住,奚念知踏入水中。 难得放松,她轻舒一口气。 渐渐地,热水氤氲的水雾将她脸颊都染红了。 用手捧水轻泼在脖颈,奚念知有一声没一声地哼唱着《蒹葭》,这是京城耳熟能详的歌谣,但闺阁里的姑娘家是万万不敢唱的。左右这儿天高皇帝远,没人听得见。 靠在木桶边,她轻轻闭上双眼,有些乏了。 离家快要足月,京城至今没传出任何讣告,她紧绷的神经已经慢慢平复。 她相信直觉,也差不多已经认定大灰狼的身份…… 室内陷入沉寂。 许久没有传出水花激荡的清脆声,也没有侬软清甜的歌声。 再煎熬半晌,祁景迁熬不住地露出一只眼睛,往外看。 朦胧温暖的烛光下,她似是靠在木桶睡着了,挽着的发丝有些松散,几缕半湿的黑发垂落于半空。有木桶遮挡,他只能看见她小半截纤细光滑的脖颈,这肯定还不到需要他“负责”的地步。 眼睛飞快看木门,栓了。 再看窗,扣了。 很好,插翅难逃。 祁景迁烦躁,看来只能等她沐浴更衣后再另做打算。 视线收回之际,一点亮光陡然吸引住他眼睛,那是一把钥匙,狼大铁笼的钥匙。 是了,她哪怕睡觉都戴在手腕,可沐浴的时候总不能还戴着啊,妙哉!人算不如天算,祁景迁激动得微微发抖,这叫什么,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27.二七章 此为防盗章  摇头甩尾将它们驱走, 奚念知不悦地“喵”了声。 腹诽说:本姑娘忙着呢!你们都到别处玩儿去。 默默将木棍用力插入两边溪畔泥土中, 但她力气太小了。 好在暴雨初过, 白天的太阳没能把土壤晒得十分坚硬。 奚念知窜上跳下,耗费九牛二虎之力, 仍旧没能把木棍固定得十分扎实。 抿嘴张望四周, 她用爪子推来许多小石块,一一将木棍牢牢护住。 毕竟这渔网兜她做得极其不易,倘若被溪水冲走,真要痛哭三百回合了! 反复检查,奚念知蹲在旁边歇了会儿,转身离开。 一步三回头, 十分忐忑牵挂。 不过她没有精力与时间守在这儿, 愿老天保佑吧!保佑她的渔网兜好好儿的,保佑明早里面已经有了好多新鲜小鱼。 去别处采摘药草与野果, 奚念知赶回到灰狼身边。 她折了些新鲜的芭蕉叶盖在它身上, 然后把野果放进捡来的破碗里,用石头将之碾碎, 再打了颗生鸡蛋,用爪子搅了搅,嗯嗯, 美味的食物完成了哦! ——尽管看起来闻起来并不那么的美味。 这是灰狼昏迷的第二个夜晚。 庆幸的是它身体已经没有起初那般滚烫,伤口清理及时, 也没有红肿化脓。 应该会好起来吧? 奚念知蹲在它脑袋边, 费劲地把爪子塞入它口中。 她有了经验, 直接往它嘴里喂一根粗木棍顶住上下颚。 这样它的两瓣嘴就老老实实分开了。 再用比较结实的树叶当作汤匙,奚念知稳住重心,一勺勺将生鸡蛋野果羹喂给它。 它脑袋往后仰着,鸡蛋果羹很顺利地被它咽了下去。 就这样喂完一碗,奚念知给自己洗洗爪舔舔毛,勉强窝在芭蕉叶里睡着了。 天蒙蒙亮,奚念知就醒了。 森林笼罩在晨曦白雾里,又是崭新的一天。 因为心里惦念着渔网兜,奚念知一睁眼,就马不停蹄地立即跑去小溪畔。 渔网好好支在那儿,河水不知疲倦地汩汩流淌。 渔兜里,成人食指长的小鱼堆积成团,大概有两个拳头那般多。 奚念知高兴得手舞足蹈,正要把渔网兜收上来,这才发现,她没有带东西来装。 连蹦带跳跑回“根据地”,她把早准备好的另一个网眼兜叼住,匆匆赶去装鱼。 收获颇丰,连续奔跑几趟,奚念知才感觉到自己已经饿坏了了。 她想,她这会儿盯着小鱼的眼神一定闪闪发光。 但她不想生吃呀! 其实生吃也没什么?只要去掉内脏和鱼鳞就好。 绕着小鱼儿们打圈圈,她埋头嗅了嗅,决定了,生吃就生吃! 处理干净后,奚念知舔了舔嘴巴,试探地轻咬一点雪白鱼肉。 慢慢咀嚼,咦,鱼肉好像是甜的?类似泉水的味道,一点腥味都没有,反而有股沁鼻的清新。 果然森林野生的小鱼就是不一样,奚念知边吃边想,这绝对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小鱼了。 默默吃了好几条,打了个饱嗝。 她捧着圆圆的肚皮趴在地上歇息。 阳光凿破云层,细细地筛下来。 奚念知眯着眼,昏昏欲睡,她换了个姿势,刚要阖上双眼,余光不经意扫去,埋没在芭蕉叶只露出头颅的灰狼不知何时醒了,正睁着一双静幽幽的狼眼望着自己。 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对于狼,奚念知内心深处依旧是忌惮的。 紧张地弹起身躯,她眼也不眨地盯着它观察,生怕“农夫与蛇”的故事再度上演。 事实上,祁景迁比她还懵圈。 他竟然又回来了? 等等,这究竟算怎么回事? 眸中满是迷惘疑惑,祁景迁很是哭笑不得。 原以为生活已经恢复如初,结果短短不到两日光景,他就又摇身一变,成了这只灰狼。 身体疼痛提醒着他,是真的还活着。 祁景迁来不及思考更多,一股难以言明的滋味在体内横冲直撞,他神情骤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好吧,与其说高深莫测,不如说是扭曲尴尬。 顾不得思量处境,他努力抬头,软绵四肢撑着地面,尝试站起来。 这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稍微动作,便牵扯到所有的伤口,刚刚显出结痂趋势的伤痕全部崩裂,鲜血从皮肉里渗了出来。 疼得直冒冷汗,祁景迁依然坚持着,他不能放弃,也没办法放弃。 他现在是真的真的很想如厕。 快憋不住了—— 芭蕉叶从他身上掉落,祁景迁艰难地望了眼周遭。 很好,两丈远的地方有可以遮挡的灌木丛。 他要去那儿上厕所。 “喵——喵——” 旁观半晌的奚念知当真忍不住了,身为大夫,最最讨厌的就是病人作死。 她好不容易为它处理好伤口,结果呢?这货居然把她付出的所有努力都浪费了。 太过生气,奚念知径直跳到它身边大吼大叫。 灰狼灰狼,你再动一下试试? 本猫警告你,立马给我躺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我辛辛苦苦一口汤一口药地喂你容易吗? 如此不知好歹,真的是要把我气死了,你还往前走,你竟然还敢往前走,跟你说,再往前走一步,我就不管你了。 聒噪的“喵喵”声不绝于耳。 祁景迁觉得他的狼脸都胀红了,这黄狸猫在他眼前乱晃,他往左它就往左,他往右它就往右,活生生与他作对呢! 姑奶奶哎哟喂,朕叫你姑奶奶成吗? 行行好,让开吧!朕真的很着急! 对峙片刻,祁景迁都快急得原地团团转。 拼命憋住,骨子里的尊严不容许他作出任何龌龊的事情,总不能就地解决吧? 他绝对会鄙视自己一辈子的。 “嗷——”祁景迁沙哑地嚎了声,快哭了。 他的吼叫声起了作用,趁黄狸猫怔忪的一瞬间,他拖着长长的尾巴奋力奔向灌木丛后。 伤口流血就流血,他总不能被三急给憋死吧? 成功抵达目的地。 祁景迁用爪子刨了小坑,神情逐渐轻松下来。 如个厕简直跟打仗似的! 蔫蔫耷拉着头,祁景迁很绝望,幸好对方是只黄狸猫,他的颜面还不至于遍地无存。 身心舒畅,祁景迁准备把坑给埋了。 结果—— 那黄狸猫此时就蹲在他正前方,一双大大的碧绿色眼睛定定瞅着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目睹了全经过。 脸“刷”得滚烫。 祁景迁气得羞得爪子都在抖,想他堂堂九五之尊,怎么会沦落到被猫围观如厕的地步? 苍天无眼啊! 心如死灰地把坑埋好,祁景迁没了刚刚的气势和冲劲。 跛着脚慢慢走回芭蕉叶处,身心俱疲,他很受伤地躺下,自暴自弃地将脸对着地面。 奚念知:“……” 咦,震惊,狼上厕所怎么和猫一样的? 还知道刨坑埋坑呢?太不可思议了吧? 神色复杂,奚念知走到距离灰狼十多步的地方停下,歪头盯着它打量。 跟看稀奇物件似的。 而且它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好像是害羞了? 咦,害羞的狼?世上真的存在吗? 被看得心里窝火,祁景迁瞪它一眼,忽的意识到了什么。 梦里他总觉着有把刷子在他身上扫来扫去,嘴里也总被塞入味道古怪的食物,难道竟是这只黄狸猫的所作所为? 瞳孔猛地放大,祁景迁不可置信的与它对视。 他早觉得这猫与众不同,特别聪明,可聪明到这般地步,怕不是成精了吧? 浑身无力,祁景迁费劲地撑起头颅,眯着眼仔仔细细观察四周。 附近的芭蕉叶在他醒来时盖在他身上,他身上的伤口闻起来有股药草味儿,然后草地上卧着两枚生鸡蛋,再不远处,网兜里装着不少看起来还很新鲜的小鱼。 差点惊掉眼珠,祁景迁很想说,千万别告诉他这都是这只猫弄来的。 蜷缩成一团,他狐疑不定,甚至怀疑眼前的黄狸猫是妖怪。 能变成人的那种妖怪。 目目对视片刻,奚念知率先移开视线。 原来小灰不是不听话,而是要去如厕呀!看来她错怪它了,那就赏它新鲜肥嫩的小鱼吧! 叼着渔网放到它嘴边,奚念知“喵”一声,拿眼睛看它,再看地上的小鱼,让它不要客气,全吃光光吧! 祁景迁明白了它意思,它要他吃鱼。 神色纠结地望着它,祁景迁陷入回忆。 那日为救被黑熊盯上的山下婴孩,他险些死在村民刀下,若非黄狸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已经死透了。 不管怎么说,它都是“灰狼”的救命恩人。 可它是不是他的救命恩人,这就不好说了。 祁景迁突然有了个并不确定的猜测,是不是灰狼死了,他就能回到原来的身体,然后重新成为真正的皇帝祁景迁? 他带了些快干瘪的枇杷果和新鲜油桃回来,还有小半网兜银鱼。 趁狼二狼妹进食时,祁景迁弄了点小鱼,他用爪子撕下一点鱼肉,慢慢剥开黄狸猫的嘴,喂给它。 草药再用两次就得没了。 祁景迁认真看了半天,以为自己能记住它们的特征。 转念又想,森林里各种各样的花草太多,有些极其相似,未免出错,他决定每份留下一点,明早亲自带着它们去找药草。 28.二八章 晋.江.独.发 二八章 祁景迁当然不会乖乖呆在门口反省, 他甩甩尾巴走了。 临走之际, 惭愧地踱进杂物间看望狼大。 铁笼子里, 狼大正在扑悬在铁笼顶端的铃铛球, 它已经看开了, 左右逃不掉, 便该吃吃该喝喝。毕竟新换的这个家比先前呆的要好, 它虽是动物, 却也分得出好歹。 之前那户人家凶神恶煞,盯着它像盯着一块肥瘦均匀的嫩肉,仿佛下个瞬间, 他们就要扑上来将它生吞活剥。 现在这个女人呢,对它还算可以, 起码吃得不错, 玩得不错。一天当中她还老抽空蹲在它身边嘀嘀咕咕,尽管它根本听不懂。 大小二狼隔着铁笼对望。 祁景迁叹了声气, 就差那么丢丢,倘若他没有迟疑地躲入床底, 起码还有一线成功的几率。 如今可好,赔了夫人又折兵。 没什么好嘱咐的, 祁景迁在夜色下回到山中洞穴。 喂养狼二狼妹后,他迟疑半晌,用嘴吻拱了拱两小只的脑袋, 示意它们跟上他步伐。 对视一眼, 狼二狼妹从彼此眸中看出偌大的惊喜和兴奋, 愉快地跟着奶爹爬出洞穴,它们欢脱地在岩石地转圈圈,玩到兴起,还用嘴拼命去咬自己的尾巴。 ——简直是两个幼稚的小傻子! 祁景迁摇摇头,忍不住想笑,看来再彪悍的猛兽小时候都有一段抹不掉的黑历史。 仰眸望天,今夜月色极美,璀璨星辰拥簇着一轮半圆的月亮,散发出皎洁的光。 懒懒趴在一块高大的岩石上,祁景迁视线紧盯疯了般撒欢的狼二狼妹,不容许它们跑出他划定的安全区域外。 看着它们无拘无束的样子,祁景迁不由生出些羡慕。 足足让它们玩了摸约一个时辰,祁景迁跃下岩石,将心不甘情不愿的两小只赶回洞穴。 并警告它们,只有在他陪同的情况下才能出门,不然他就要开揍了。 狼二抖抖耳朵,权当勉强答应,狼妹是个小机灵,围着他绕了几个圈圈表达完感谢后才回到角落准备睡觉。 很快,耳畔就传来它们沉稳的呼吸声,祁景迁却有些失眠。 趴在洞口望着黑黢黢的森林,良久,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寂静的夜悄悄流逝,山下木屋里的奚念知也安歇了。 她临睡前打开门,廊道上的大灰狼已经不在。 这是她预料之中的结果,骄傲如它,自不屑于在这儿面壁思过。 锁好门,她挥去乱七八糟的思绪,平躺床榻,阖上双眼。 头越来越沉。 渐渐地,她好像沉入一个古怪的梦乡—— 梦里,熟悉的那双眼睛再度出现,它温柔地凝视着她。 是春猎猎场上那只无助的八角鹿。 想追上它,想问个明白,为什么她的灵魂会离开自己的身体,是因为它吗? 它也轻盈地往前跑着,速度不快不慢,仿佛专门等她似的。 她跟着它跃入如镀了金箔的森林,可渐渐地,它的身影却逐渐融化在夺目的金光之中,再无踪迹。 顿下脚步,她迷惘地左右四顾。 在她面前,只有两条路。 两边的路都差不多宽,青草野花长在两边,粗看之下并没什么区别。 但是,右边草丛里蹲了只正在伸懒腰的黄狸猫,它像是在晒太阳,圆圆的眼睛眯着,似乎意识到什么,扭头轻轻看她一眼,旋即又埋下头,舒舒服服地睡起了懒觉。 她迟疑了会儿,扭头往左边走,走了段路,回眸再去看,身后的路凭空消失,那只猫也不见了…… 天色破晓,晨光熹微,绿叶上的蝴蝶都还没在雾气中苏醒。 奚念知轻轻推开门,站在院子里怔怔发呆。 直至赵统起来锻炼,她才折身回屋,去厨房看萱月做早饭。 赵统办事效率高,昨儿傍晚已经向遛弯儿的村民打探清楚手艺好的木匠工匠,早饭后,便出发去他们家。 两个时辰后,带回个年约四旬的木匠。 三人与他商讨片刻,确定好木屋格局要用的材料,以及花费等等。 木匠离开时百思不得其解,问他们为什么要住到那么危险的山里去。 奚念知当然还是用之前的借口以堵悠悠众口,寻找草药。 事情就此拍板定案,只等他们选定盖房的地点。 奚念知去请教黄大嫂的丈夫,最终确定在神龙台的半山腰空地搭建木屋。 工匠木匠们收了银子,便如火如荼地着手建造。 日子一晃,三天转眼过去。 赵统每天清晨跟着木匠们上山,傍晚则下山向奚念知汇报进程。 小木屋的雏形已经有了。 木匠们还提议在就近的大树中央建个空中木屋,既安全,能在意外中躲避猛兽攻击,又可以晚上欣赏星空,两全其美。 奚念知欣然应允。 这种大事,祁景迁过了两天才知道。 他每天还是照常下山几趟,在那位姑娘面前狂刷存在感。 经过上次“沐浴”事故,他老老实实夹起尾巴做“狗”,不敢再反抗她。 他猜,她之所以如此动气,大概是觉得他不乖,不该和她抢钥匙,不该冲她凶狠地又咬又叫。 人嘛,都是这样,对自己养的动物呼来喝去,稍有不如意,绝对是动物的错。 黄昏,太阳将要落山,空气中残留着微灼的余热。 奚念知坐在桃树下挑拣药草,黄大嫂家的铃铛儿最近染了伤寒,她去把了把脉,给他配了两副能医治伤寒的药草。 起初送去时,黄大嫂倒有些讪讪然,推却也不是,接受也不是。 女大夫世间少有,更何况她只是个十六七的小姑娘。 直至奚念知再三保证,就算这些药草无用,也必不会害了铃铛儿,她才胆大地试着煮了给铃铛儿喝下去,哪知效果甚好,黄大嫂当即提着小篮土鸡蛋,央她再给铃铛儿配上两副。 橘色光晕斜斜打在她明艳的脸庞,像一抹不浓不淡的胭脂。 祁景迁躺在她脚边打盹儿,眯着眼看她双手灵巧地拾掇那些干枯的草。 其中有一种药是圆形的,像小果子似的。 不知怎么,那胖墩墩的小果儿突然不听话的从她手上跳了下来,蹦蹦跳跳着从他眼前滚远。 他立即支起身体,殷勤地咬住那颗果子送到她手边。 奚念知继续手上动作,不理它。 以为她没发觉,祁景迁用脑袋摩挲她手臂,哼哼说:看,快看,朕给你捡回来了,你就别再对朕摆臭脸色了。 被挠得不行,奚念知无奈地从它嘴里接过果子,搁在地上。 祁景迁冷冷望着,有些生气。 凭什么别的果子都好好躺在竹匾里,他的果子却孤零零被随便扔在地上? 不服气地俯首重新叼在嘴里,他蹭蹭她手,示意她好好把果子放到她身边的竹匾里去。 奚念知没好脸色地瞪它,忍无可忍说:“沾了你口水的还能用吗?” 祁景迁:“……” “姑娘,这狗其实还挺聪明的。”萱月出来提水,目睹这出画面,便笑着夸大灰狗,还灵机一动,兴起地伸手往左前方指,命令说,“小灰小灰,去把那边的抹布捡回来。” “小灰”祁景迁淡淡看了眼被风吹落竹竿的抹布,将头埋入脖颈,闻所未闻地闭眼睡觉。 萱月打完水,提着进屋,连连叹气:“不经夸啊,才说它聪明来着。” 奚念知闻言看了眼匍匐在地的大灰“狗”,抿抿唇,没作声。 等山中木屋搭建好,她就把平平小狼崽带去那儿,这样总能远离村民的视线,这样离他恢复…… “奚姑娘——” 远远突然传来声呼唤,祁景迁蓦地睁开眼,朝声源望去。 一抹灰蓝布衣的妇人正朝这里走来,他警惕地迅速爬起来,窜到堂屋门后躲好。 山脚下的村民也不知道能不能认出狼和狗的区别,以防万一,他当然要避着些。 “黄大嫂,您来了啊!”奚念知起身打开栅栏门,迎她进院子。 “萱月,倒杯茶出来。”轻声朝内唤,奚念知笑着对她说,“大嫂,屋里热,咱们就在这里边纳凉边说话吧!” “我不要茶。”忙不迭挥手,黄大嫂把篮子里的青菜递给她,“我来没什么事儿,就是菜园里的青菜又生得茂密了,给你送些过来。” “刚好,我给铃铛儿的药草也准备好了,您顺便拿回去。” “谢谢啊,真的谢谢奚姑娘你了。”接过萱月特地送出来的茶水,黄大嫂连声说“太客气太客气”,站在一旁,她感激地看奚念知将药草用纸包好,感叹说,“奚姑娘,听赵统说,你们打京城来的?奚姑娘这般灵秀又懂医术,真的是好啊!” 奚念知笑了笑:“没什么,大嫂您坐!” “不用不用,奚姑娘,你许人家了吗?” 眸露诧异,奚念知一时没反应过来。 黄大嫂顿时有些尴尬,她慌忙摆手:“我就问问,咱们穷乡僻壤的,不懂礼数,要是冲撞了奚姑娘,你可千万别在意。” “没事,我还没呢!”奚念知不愿令人为难,如实答道。 “奚姑娘你这般好,将来一定会找到好人家的。” 不知该怎么回应,奚念知索性忙着手头事情,余光悄悄瞥了眼木门,她知道大灰狼藏在那儿。 其实说起这事儿,离京前,她爹奚崇倒是着急的要为她订门亲事赶紧拜堂,她已经到了婚嫁的年纪,若宫中那位有个万一,这事儿便得耽误三年,三年后,她就是众人眼中“愁嫁”的老姑娘了。 29.二九章 订阅不足60%, 显示此为防盗章, 需耐心等待72小时, 见谅  第三章 睡了两个时辰, 奚念知被一股浓郁的鱼香给勾引醒了! 那香味儿, 简直了。 仿佛着了魔般, 奚念知迷迷瞪瞪爬出稻草窝, 耸动鼻子循着空气中的香味儿一路猛追。 等神智清醒过来, 她发现自己已然登堂入室,正站在黄嫂子家厨房口垂涎三尺地盯着大锅瞧。 呃—— 伸出前爪摸了摸鼻尖。 作为人,奚念知有点羞愧。 奇了怪了, 她从前没觉得鱼特别好吃啊! 果然猫就是猫,对鱼有一种近乎痴迷的执念! “哟, 小黄闻到香味儿过来了?”掌勺的黄大嫂发现了贪嘴小猫, 好笑地跟它聊了两句,然后转身往灶肚里喂柴。 火势很旺, 烧得灶壁亮堂堂的。 奚念知看不见那一锅鱼,没办法, 她现在太矮了。 但锅内鲜汤咕噜咕噜鼓着泡儿的声音她可听得一清二楚,还有腾腾往上冒的热汽, 她瞧得可明白了。 好香好香,奚念知身不由己地舔了舔舌头,快流口水了。 忍住忍住。 奚念知紧闭猫嘴, 用意志力克服内心那股原始的渴望。 “哎。”黄大嫂可不懂它的忧愁, 她握着木勺搅动鱼汤, 还在为早上的事情生气,自言自语似的嘟囔叹气,“也不知怎么的,吉祥从前不偷吃鸡蛋的嘛!最近接二连三的,鸡窝里的蛋全消失的无影无踪,这可都是银子啊,还想着再攒两篮鸡蛋给卖了,去山下裁缝铺给铃铛儿买点新布做衣裳呢!” 奚念知:“……喵!” 是狼偷的鸡蛋并不是吉祥啊! 你们连追踪的基本方向都搞错啦! 黄大搜扭头看它,气笑说:“早知道养什么狗,养只猫多好!是吧,小黄?” 奚念知:“喵喵喵!” 小黄这名字也太逊了吧?村里起码有三条狗叫小黄! 她举爪抗议! 黄大嫂看见它动作,笑得更开了:“等会吃饭,鱼头留给你,谁叫你长得乖巧伶俐又可爱呢?” 奚念知:“喵呜!” 这话没错了!特别实在。 小步跑上前,奚念知蹭了蹭黄大嫂的裤腿。 黄大嫂家的中饭大概一直都很准,太阳正中时,在田里务农的黄大嫂丈夫回来了。 这个汉子名叫黄大壮,皮肤黝黑,臂膀结实有力,但话很少。 黄大嫂先给丈夫盛了碗红薯米粥,才拉着刚从外面玩耍回来的铃铛儿去洗手。 铃铛儿五岁了,是个男娃,长得更像黄大嫂。 看着这一家人,奚念知默默地蹲在餐桌不远处。 此时此刻,她的思绪有点不受控制了。 满脑子都是鱼鱼鱼,黄大嫂承诺吃饭的时候给她鱼头的,成年人说话要算话呀!她可都当真了。 眼巴巴瞅着黄大壮,奚念知吧唧了下嘴。 然而下一个瞬间,她的梦想粉碎了一地。 桌上共三样菜,一盘野韭菜,一盘酱萝卜,还有一碟鱼。 黄大壮手里两根竹筷犹豫了半瞬,蓦地往鱼伸去,他避开肉多的身子,竹筷夹住鱼头,手腕一个巧劲,鱼头轻而易举被他拧下。 吸了口鱼头,黄大壮仰头往嘴里倒了大口粥,吃得十分酣畅。 这鱼肯定好吃极了。 光看他表情就能知道。 奚念知绝望地趴下,蔫蔫在地上磨爪。 这是她的鱼头啊黄大壮…… “你怎么把鱼头给吃了?”须臾,黄大嫂跟铃铛儿来吃饭,一眼便看到了那些碎骨头渣,摇摇头拾起竹筷,她夹了块鱼肚嫩白的肉放到丈夫碗里,“这鱼挺大的,你多吃点,鱼头我本来要给小黄,你却将它给吃了,瞧,小黄都气坏了。” 黄大壮顺着视线瞥了眼黄狸猫:“又不是咱们的猫,有什么好喂的?” “话不能这么说,吉祥又不抓老鼠,咱屋里的安宁以后还得靠小黄呢!”说着,黄大嫂将鱼尾拧下来,丢到奚念知面前,笑说,“吃吧!” 明显舍不得,眼底甚至有肉痛的意思,黄大壮却没阻止,他将妻子给自己夹的鱼肉送到铃铛儿碗里,说:“长身体呢,多吃点好的。”语罢,夹了筷野菜大口大口喝粥。 地上的鱼尾沾了些灰。 变脏了。 奚念知愣愣看着,仰头望向有说有笑的一家人。 这是黄大壮都没舍得吃的鱼肉呢! 等凉了些,奚念知用爪子轻轻擦掉上面的灰,埋头认真去咬。 这是她穿成猫后第一次吃鱼,嗯,好吃的快哭了! 黄大壮话少,但在桌上还是和妻子说了些日常。 都是些生活上的琐碎。 到最后,他吃饱放下竹筷,端着杯凉水突然说:“等明儿地里的活干完了,后面几天我想和铁牛王大柱他们结伴进山。” 蹙眉,黄大嫂不太赞同:“又去找那窝小狼崽?前阵子村里男人不都翻了几座山了?公狼母狼都没了,它们也该饿死了吧!” 铃铛儿扒着饭,听到说狼,眼睛一亮,兴奋地插嘴说:“找狼,找狼,爹您带我一起去吧!” 黄大嫂好笑,敲了敲儿子脑袋:“你当是狗呢!狼可凶了。” “凶才好,吉祥太黏人了。”铃铛儿不知者无畏,信誓旦旦满脸崇拜说,“再厉害也没有村长厉害呀,他活抓了公狼,又抓住了母狼呀!” 夫妇对视一眼,不说话了。 奚念知本来准备走的。 听到这番话,她留了下来。 吃完饭,黄大嫂收拾完桌子,等铃铛儿午睡,回房找黄大壮继续说这件事。 虽然偷听墙角是不对的,但奚念知还是悄悄跟上,将耳朵贴在了墙角跟。 “我觉得小狼崽应该活不了,你不如在家休息几天,干嘛进山遭罪?” “狼的命比较硬,既然有希望,就该去试试。你想想,村长明明只有半张狼皮,京城的达官显贵却能开出一千两黄金,倘若我们找到小狼,哪怕就一只,等它长大,狼皮得多值钱。”黄大壮激动起来,“说不定卖掉小狼更划算,你继续想,它们可不是普普通通的狼,连宫里的皇上都觉得稀奇。” “谁知道真稀奇啦还是假稀奇啦?皇上哪会对这种东西着迷?还不都底下那些大官小官上赶着拍马屁吗?” “跟你一个妇道人家说不通,皇上难道不是人?就因为他尊贵,所以才不能容忍这世上有他不知道没见过的东西。” 30.三十章 订阅不足60%, 显示此为防盗章, 需耐心等待72小时, 见谅  暂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对了, 他昏迷了多久?小狼崽子们应该还好吧? 思及此, 猛地起身, 汩汩淌血的伤口更痛了, 龇牙咧嘴疼倒在地上, 祁景迁鼻尖沁出连串冷汗。 ——叫你不要作死了吧?怎么就这么不乖呢? 蹲在旁边的奚念知气得恨不得踹它两下。 无奈地跑到放药草的地方,她用石头将它们稍微碾碎,再用爪子捧着药草敷在灰狼流血的伤口上。 全程盯着它, 祁景迁深觉诡异的同时,心中又生出股说不出的暖意。 连太后都不曾这般细致地照顾过他。 这只黄狸猫, 真的不是妖怪吗? 想说, 妖怪就妖怪,显个身, 朕又不是没见识的人,一定不会大惊小怪。 它的毛发好像没认真梳理, 有些打结,算不上漂亮可爱。 太后身边养了只从外域得来的波斯猫, 蓝眼睛,雪白皮毛,肥嘟嘟的肚子, 整日趴在毛毯上眯着眼睡懒觉, 人打它身边经过, 它只稍微眯开一条眼缝儿,端得是金贵高傲。 偏这个性子很得太后欢喜,说特别有她养的猫该有的气质。 祁景迁盯着眼前忙来忙去的黄狸猫,心想,他是不爱猫的,倘若非要养,把它抱回去倒不错。 “喵!”处理好伤口,奚念知瞪着灰狼,用爪把鱼往它身边挪了挪。 祁景迁:“……” 他扫了眼新鲜小鱼,心生嫌弃。 没有清理的生鱼,他怎么可能会吃呢? 张望四周,祁景迁有些发愁,这是哪儿?距离小狼们的洞穴远吗? 他这么久没回去,它们会不会跑出来?会不会被猛兽吃掉?会不会…… 越想越愁,祁景迁再度尝试起身。 他的意图似乎被黄狸猫看破,猛地弓背炸毛,它对着他脸“唔唔”乱吼一通,眸露凶光。 祁景迁想跟它好好讲道理。 他张开狼嘴,好声好气“呜欧呜欧”两声,意思是作为奶爹的他不容易啊,得回去看看三只小狼饿没饿死对吧,你虽然救了朕,可朕不能就算作是你的了,狼归狼,猫归猫,种族不同,差异巨大,欠你的情朕以后会还的!咱们就此别过,江湖再见! 奚念知:“……” 鬼知道它在乱嚎什么,见它没有露出凶态,狼嘴张开着,奚念知索性丢了只小鱼到它嘴里。 这条小鱼是她吃剩下的,去除了内脏,用清水仔细洗过。 小鱼精准落入狼嘴。 祁景迁正在酝酿情绪,他的话没说完,还得继续说。 结果冷不丁嘴里莫名多出了一玩意儿,上下两排牙齿这么张张合合,一不留神竟然滑到了喉咙口。 “咕哝”一下,再一个不留神,咽了下去。 祁景迁懵了,想吐,已经来不及。 然后慢慢觉得—— 咦,这小鱼的味道似乎还不错? 难道他味觉出了问题,怎么有股甜香味儿? 好奇地盯着网兜里的小鱼打量,祁景迁很确信,这是他吃过的最鲜嫩甜美的鱼。 奚念知得意地望着它,非常大方地推了推网兜。 喏,都是小灰你的了,吃吧,别客气! 祁景迁还真的挺想继续吃,可剩下的小鱼没去鳞片,没清理内脏,他下不去嘴。 从醒来到现在,连番折腾,祁景迁头晕目眩,脑袋沉甸甸的,浑身软绵无力。 就算爬回洞穴,估计也是一件很难完成的事情。 而且他没办法给三小狼提供食物了。 这样子的他勉强回到洞穴又有什么用? 心如死灰,祁景迁闭上沉重的眼皮,他知道,这一切都糟糕到了极点。 虽然担忧焦虑,但灰狼的身体非常虚弱,祁景迁闭了没一会儿眼,不知不觉就在沮丧中睡着了。 奚念知也困,她总算明白,为啥猫一天到晚大多时间都在睡觉,因为是真的困! 圈成一团,奚念知睡在小灰身边。 它的体温是热的,离得近点,会让她多些安全感。 森林太大了,绿波翻涌树影斑驳,她每每仰头,就觉得自己渺小如一只蝼蚁,从而生出许多孤单寂寞害怕的滋味。 自从穿成这只黄狸猫,她一直都处于惊惧恐慌之中。 对远在京城的父亲,她多想能够替他分担苦难,可惜她却一筹莫展无能为力,忙碌辗转了这么多天,丁点儿忙都帮不上。原来她真的没什么用,就连她自己,她都无能为力不是吗?或许,她这一辈子都得做猫了对吗? 将头埋入柔软胸膛,奚念知避开灰狼伤口,往它身边蹭了蹭。 她有点儿冷,而它很暖和…… 睡了一个多时辰,奚念知醒了。 太阳微微西斜,大概是未时末申时初的样子。 跑到溪畔检查渔网兜,奚念知惊讶的发现里面居然又新增了许多小鱼,而且这次是第一次的三四倍。 喜出望外地叼着重重的网兜回来。 奚念知开始打别的主意了,她是不是应该去山下村子里偷个打火石?再偷个铁锅什么的?她想喝口热乎的鱼汤。 算了,还是先等等吧! 她凑到灰狼身边观察它情况。 它睡得很沉,依稀又昏睡过去了。 把芭蕉叶一片片盖到它身上,奚念知望它一眼,转身上山。 这片森林时常令她感到可怕恐怖,但有时候又令她感到可爱珍贵。 因为这里面孕育了太多有价值的东西,譬如药草,譬如野人参,譬如生存在这世上还没有绝迹的动物们。 灰狼失血过多,已经度过最危险的时期。但奚念知还是想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野人参之类的天然补品。 顺便也去开开眼界,多认识些不曾见过的草药,说不定大有裨益。 关于皇帝昏迷事件,在她心里,其实一直都有两个推断。 其一是睿王爷嘴里那些上古时期的奇闻异事,其二则是皇帝感染了某种病毒。 当时木兰山春猎涌入大批兽禽,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什么都有。 皇帝感染了它们身上某种迄今未知的病源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长长叹了声气,奚念知开始逛山。 猫在森林算比较安全的动物,比起被吃,它们更操心的是如何得到食物生存下去。 好在奚念知是不担忧这些的,因为她有特殊的捕鱼技巧! 天慢慢地深沉了,浮在森林上的晚霞绚烂又明艳,壮阔而磅礴。 奚念知一路留下气味,渐渐穿过了两座山。 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野人参,但不曾见过的植物却是发现不少。如果有机会,奚念知真想用笔纸将它们描绘下来。 不多时,天彻底黑了。 奚念知正在犹豫要不要打退堂鼓,恍惚之间,她好像看到了野人参。 俯冲到阴暗斜坡,她猛盯着一株大叶散开的植物瞧。没错了,和典籍里画的野人参长得一模一样。 奚念知小心翼翼地刨土。 她爪子这些日子始终没能歇着,要么上梁爬树,要么刨土拖物。 昨儿前爪的两截指甲从中断裂,所以非常影响她现在的发挥。 土壤偏硬,夹杂着小石粒。 刨到一半,奚念知疼得不行,她蹲坐在地上,捧着爪子对着月光看。 是断裂的指甲往外渗血了。 一开始并没多少痛感,直至伤口变大变深,她才有所感知。 想了想,奚念知干脆背过身,用两只后爪艰难地刨土。 出于对人参的爱护和尊重,她非常认真,通过观察芦碗,这人参可能有五六十岁了。 人的一生才多少年?这株人参沉默地安静地在这儿活了这么久,如果没有遇到她,它仍能好好地生长在这里。 所以,今日既然要带走它,自然要把它整理得漂漂亮亮完完整整体体面面的。 脚底湿黏黏的,全是汗渍。 张开脚爪散热,奚念知歇了会,继续孜孜不倦地刨人参。 月上树梢,奚念知精疲力竭地拖着野人参赶回“根据地”。 她一路做的记号太多,有时会绕晕了头。 大概多走了许多冤枉路,奚念知气喘吁吁好不容易赶回来,还来不及高兴,草地上空空如也,只有今晨她刚摘的几片大芭蕉叶了。 如当头棒喝,奚念知丢下野人参,怔怔跑上前左右四顾。 完了完了,灰狼这是被前来觅食的熊啊虎啊豹啊给吃了吗? 它受了那么重的伤,肯定毫无还手之力。 奚念知跌坐在地上,突然很想哭。 她怎么做什么事都不能成功呢?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狼,结果它身体刚要好转,就被吃了。 泪眼朦胧,奚念知抱头痛哭。 哭着哭着,她离家出走的理智慢慢回来了。 不对,就算没有打斗,总该剩些骨头渣吧? 31.三一章 订阅不足60%,显示此为防盗章, 需耐心等待72小时, 见谅  十一章 什么死不死的,祁景迁也就只是想想而已。 毫无把握的事情, 他不会轻易去尝试。 倘若灰狼死透透了,他没能回去自己的身体怎么办?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暂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对了, 他昏迷了多久?小狼崽子们应该还好吧? 思及此, 猛地起身, 汩汩淌血的伤口更痛了,龇牙咧嘴疼倒在地上,祁景迁鼻尖沁出连串冷汗。 ——叫你不要作死了吧?怎么就这么不乖呢? 蹲在旁边的奚念知气得恨不得踹它两下。 无奈地跑到放药草的地方,她用石头将它们稍微碾碎, 再用爪子捧着药草敷在灰狼流血的伤口上。 全程盯着它,祁景迁深觉诡异的同时, 心中又生出股说不出的暖意。 连太后都不曾这般细致地照顾过他。 这只黄狸猫, 真的不是妖怪吗? 想说, 妖怪就妖怪, 显个身, 朕又不是没见识的人, 一定不会大惊小怪。 它的毛发好像没认真梳理,有些打结, 算不上漂亮可爱。 太后身边养了只从外域得来的波斯猫, 蓝眼睛, 雪白皮毛, 肥嘟嘟的肚子,整日趴在毛毯上眯着眼睡懒觉,人打它身边经过,它只稍微眯开一条眼缝儿,端得是金贵高傲。 偏这个性子很得太后欢喜,说特别有她养的猫该有的气质。 祁景迁盯着眼前忙来忙去的黄狸猫,心想,他是不爱猫的,倘若非要养,把它抱回去倒不错。 “喵!”处理好伤口,奚念知瞪着灰狼,用爪把鱼往它身边挪了挪。 祁景迁:“……” 他扫了眼新鲜小鱼,心生嫌弃。 没有清理的生鱼,他怎么可能会吃呢? 张望四周,祁景迁有些发愁,这是哪儿?距离小狼们的洞穴远吗? 他这么久没回去,它们会不会跑出来?会不会被猛兽吃掉?会不会…… 越想越愁,祁景迁再度尝试起身。 他的意图似乎被黄狸猫看破,猛地弓背炸毛,它对着他脸“唔唔”乱吼一通,眸露凶光。 祁景迁想跟它好好讲道理。 他张开狼嘴,好声好气“呜欧呜欧”两声,意思是作为奶爹的他不容易啊,得回去看看三只小狼饿没饿死对吧,你虽然救了朕,可朕不能就算作是你的了,狼归狼,猫归猫,种族不同,差异巨大,欠你的情朕以后会还的!咱们就此别过,江湖再见! 奚念知:“……” 鬼知道它在乱嚎什么,见它没有露出凶态,狼嘴张开着,奚念知索性丢了只小鱼到它嘴里。 这条小鱼是她吃剩下的,去除了内脏,用清水仔细洗过。 小鱼精准落入狼嘴。 祁景迁正在酝酿情绪,他的话没说完,还得继续说。 结果冷不丁嘴里莫名多出了一玩意儿,上下两排牙齿这么张张合合,一不留神竟然滑到了喉咙口。 “咕哝”一下,再一个不留神,咽了下去。 祁景迁懵了,想吐,已经来不及。 然后慢慢觉得—— 咦,这小鱼的味道似乎还不错? 难道他味觉出了问题,怎么有股甜香味儿? 好奇地盯着网兜里的小鱼打量,祁景迁很确信,这是他吃过的最鲜嫩甜美的鱼。 奚念知得意地望着它,非常大方地推了推网兜。 喏,都是小灰你的了,吃吧,别客气! 祁景迁还真的挺想继续吃,可剩下的小鱼没去鳞片,没清理内脏,他下不去嘴。 从醒来到现在,连番折腾,祁景迁头晕目眩,脑袋沉甸甸的,浑身软绵无力。 就算爬回洞穴,估计也是一件很难完成的事情。 而且他没办法给三小狼提供食物了。 这样子的他勉强回到洞穴又有什么用? 心如死灰,祁景迁闭上沉重的眼皮,他知道,这一切都糟糕到了极点。 虽然担忧焦虑,但灰狼的身体非常虚弱,祁景迁闭了没一会儿眼,不知不觉就在沮丧中睡着了。 奚念知也困,她总算明白,为啥猫一天到晚大多时间都在睡觉,因为是真的困! 圈成一团,奚念知睡在小灰身边。 它的体温是热的,离得近点,会让她多些安全感。 森林太大了,绿波翻涌树影斑驳,她每每仰头,就觉得自己渺小如一只蝼蚁,从而生出许多孤单寂寞害怕的滋味。 自从穿成这只黄狸猫,她一直都处于惊惧恐慌之中。 对远在京城的父亲,她多想能够替他分担苦难,可惜她却一筹莫展无能为力,忙碌辗转了这么多天,丁点儿忙都帮不上。原来她真的没什么用,就连她自己,她都无能为力不是吗?或许,她这一辈子都得做猫了对吗? 将头埋入柔软胸膛,奚念知避开灰狼伤口,往它身边蹭了蹭。 她有点儿冷,而它很暖和…… 睡了一个多时辰,奚念知醒了。 太阳微微西斜,大概是未时末申时初的样子。 跑到溪畔检查渔网兜,奚念知惊讶的发现里面居然又新增了许多小鱼,而且这次是第一次的三四倍。 喜出望外地叼着重重的网兜回来。 奚念知开始打别的主意了,她是不是应该去山下村子里偷个打火石?再偷个铁锅什么的?她想喝口热乎的鱼汤。 算了,还是先等等吧! 她凑到灰狼身边观察它情况。 它睡得很沉,依稀又昏睡过去了。 把芭蕉叶一片片盖到它身上,奚念知望它一眼,转身上山。 这片森林时常令她感到可怕恐怖,但有时候又令她感到可爱珍贵。 因为这里面孕育了太多有价值的东西,譬如药草,譬如野人参,譬如生存在这世上还没有绝迹的动物们。 灰狼失血过多,已经度过最危险的时期。但奚念知还是想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野人参之类的天然补品。 顺便也去开开眼界,多认识些不曾见过的草药,说不定大有裨益。 关于皇帝昏迷事件,在她心里,其实一直都有两个推断。 其一是睿王爷嘴里那些上古时期的奇闻异事,其二则是皇帝感染了某种病毒。 当时木兰山春猎涌入大批兽禽,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什么都有。 皇帝感染了它们身上某种迄今未知的病源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长长叹了声气,奚念知开始逛山。 猫在森林算比较安全的动物,比起被吃,它们更操心的是如何得到食物生存下去。 好在奚念知是不担忧这些的,因为她有特殊的捕鱼技巧! 天慢慢地深沉了,浮在森林上的晚霞绚烂又明艳,壮阔而磅礴。 奚念知一路留下气味,渐渐穿过了两座山。 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野人参,但不曾见过的植物却是发现不少。如果有机会,奚念知真想用笔纸将它们描绘下来。 不多时,天彻底黑了。 奚念知正在犹豫要不要打退堂鼓,恍惚之间,她好像看到了野人参。 俯冲到阴暗斜坡,她猛盯着一株大叶散开的植物瞧。没错了,和典籍里画的野人参长得一模一样。 奚念知小心翼翼地刨土。 她爪子这些日子始终没能歇着,要么上梁爬树,要么刨土拖物。 昨儿前爪的两截指甲从中断裂,所以非常影响她现在的发挥。 土壤偏硬,夹杂着小石粒。 刨到一半,奚念知疼得不行,她蹲坐在地上,捧着爪子对着月光看。 是断裂的指甲往外渗血了。 一开始并没多少痛感,直至伤口变大变深,她才有所感知。 想了想,奚念知干脆背过身,用两只后爪艰难地刨土。 出于对人参的爱护和尊重,她非常认真,通过观察芦碗,这人参可能有五六十岁了。 人的一生才多少年?这株人参沉默地安静地在这儿活了这么久,如果没有遇到她,它仍能好好地生长在这里。 所以,今日既然要带走它,自然要把它整理得漂漂亮亮完完整整体体面面的。 脚底湿黏黏的,全是汗渍。 张开脚爪散热,奚念知歇了会,继续孜孜不倦地刨人参。 月上树梢,奚念知精疲力竭地拖着野人参赶回“根据地”。 她一路做的记号太多,有时会绕晕了头。 大概多走了许多冤枉路,奚念知气喘吁吁好不容易赶回来,还来不及高兴,草地上空空如也,只有今晨她刚摘的几片大芭蕉叶了。 如当头棒喝,奚念知丢下野人参,怔怔跑上前左右四顾。 完了完了,灰狼这是被前来觅食的熊啊虎啊豹啊给吃了吗? 它受了那么重的伤,肯定毫无还手之力。 奚念知跌坐在地上,突然很想哭。 她怎么做什么事都不能成功呢?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狼,结果它身体刚要好转,就被吃了。 泪眼朦胧,奚念知抱头痛哭。 哭着哭着,她离家出走的理智慢慢回来了。 不对,就算没有打斗,总该剩些骨头渣吧? 奚念知用爪子揉眼睛,起身到处翻找,没有,一丁点儿的骨头都没。 而且,她为小灰准备的药草不见了,她下午收回来的满满一网兜鱼也不见了。 愣愣望着这一切,奚念知渐渐止了哭泣,她想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是小灰它自己走的。 走就走,它还携款私逃,它把她找的药草和小鱼都卷跑了。 就连一条鱼都没给她剩…… 呃—— 伸出前爪摸了摸鼻尖。 作为人,奚念知有点羞愧。 奇了怪了,她从前没觉得鱼特别好吃啊! 果然猫就是猫,对鱼有一种近乎痴迷的执念! 32.三二章 晋.江.独.发 三二章 晨练结束,头顶太阳渐烈, 奚念知牵着吃饱的平平小狼崽回屋。 狼大倒乖顺, 它伸了个懒腰, 挺着圆啾啾的肚皮趾高气昂跟在身后阔步走。 祁景迁:“……” 这一人一狼的画风委实怪异!他许久都没能从怔愣中回神。 直至她牵着小狼崽从他身边经过,眼眸含笑地凝望他。 祁景迁蓦地惊醒,悻悻掉头,抢在他们前面迅速跑远。 心底有些羞愧赧然,祁景迁默默想, 朕刚才看她的眼神中难道是崇拜惊叹佩服吗? 朕堂堂九五之尊, 竟然会被一个柔弱女子所震慑?这怎么可能? 但是—— 她真的和别的女子不太一样。 哪有姑娘家不仅不害怕嫌弃狼这种猛兽,还敢身体力行地教导? 沉默地蹲在原地, 祁景迁轻轻用爪子耍弄长藤上盛放的紫色牵牛花。 余光里, 她牵着小狼崽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略微停顿片刻,逐渐走远。 等他们从视野中消失, 祁景迁耷拉着脑袋慢慢踱过去。 对了, 手环钥匙! 祁景迁这才想起,他嘴里一直叼着钥匙呢!糟糕, 这岂不是又被她抓了个正着? 猛地俯冲进杂物间,她与小狼崽都在。 “从今日起, 平平你不用待在笼子里了。”奚念知故意说给大灰狼听, “你暂时住在杂物间, 等上三天, 我们就搬去森林木屋。” 把拴住小狼崽的绳子系在窗上, 奚念知蹲身用狗尾巴草逗狼大:“呐,平平小狼崽,现在你住我家,马上我就去你家住,欢迎我吗?听说森林可能会有危险,你愿意保护我吗?” 狼大哪听得懂?它眼神贼溜溜跟着狗尾巴草转动,逐渐兴奋,跃跃欲试地伸出前爪,试图抓住这根讨狼厌的草。 耳畔传来她的喃喃自语,祁景迁翘起尾巴,有些鄙视。 指望一只小狼崽保护?难道不应该恳求高大威武又聪明的朕吗? 丢下嘴里手环,祁景迁矜持地绕到她面前,微微仰头。 眼睛似有若无地瞟她!佯装不经意地刷存在感! 奚念知好笑,假装“咦”了声,指着地上的手环钥匙对它说:“小灰你好像真的很爱这个手环?” 说完,起身把它推攘出去,奚念知锁住杂物间。 沿长廊走到卧房,奚念知一眼就看见摆在地上的红艳艳野李子。 躬腰拾起大簇枝叶,她眉眼弯弯地望着大灰狼,甜甜道谢:“谢谢你呀小灰!” 扭过头,祁景迁特别想咳嗽一声,他默默在心里回:千万不要误会,朕只是还你的赠肉之情罢了!才不是巴巴要送给你的呢!朕可是皇帝,怎么会做这种掉面子的事情呢?朕只是一贯不愿意欠别人人情罢了! 奚念知不理它傲娇的小表情,把挂满果子的树枝放在凳子上,转身从包袱翻找出红色丝线。 将红线理顺,分成好几股,双手在红线间不断穿梭,把它们有条有理地编织成好看的款式。 她纤纤十指灵巧得很,像飞舞在姹紫嫣红花卉里的白蝶似的。 祁景迁安静蹲在一旁围观,暗自揣测,难道她又要编手环?不至于连杂物间的钥匙都戴在手上吧?要不要这么可怕! 很快,奚念知便编好一段。 离开床榻,她蹲在大灰狼身前,双手拿着红绳绕过它脖颈,比划着收线。 祁景迁内心瞬间崩溃,这可别是狗绳吧?她居然敢给朕佩戴狗绳? 震惊愤怒地瞪大眼睛,祁景迁挣扎往后退。 “别呀小灰。”双手摁住它,奚念知好笑地挑眉,“你不是特别喜欢手环吗?三番五次打它主意,所以我特地为你做了个颈环,是不是好看极了?哎呀别躲,千万不要客气,也不要感激涕零!来乖,我给你戴上哈!” 客气?感激涕零? 祁景迁差点嗤笑出声,见过骄傲自负的人,可没见过这么脸大的姑娘!居然说朕感激涕零? 朕就算涕零,也是被气的! 努力逃脱她双手禁锢,祁景迁猛退几步,忌惮地恨恨瞪着那手环。 怒道:朕不发威,还真当朕是狗了不成? 定在原地不进不退,奚念知朝它招招手,晃着手里的红绳颈环笑说:“在民间,红绳有很好的寓意。小灰,我希望你一生都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哪怕遇上坎坷,也祝福你能够逢凶化吉一帆风顺,嗯,我相信你也一定会的!” 怔怔望着她,祁景迁低眉望着那红绳颈环。 良久,在心里轻哼一声。得,不要以为你打着这个旗号,朕就能屈尊接受禁锢,告诉你,朕是绝对不可能戴上这个耻辱之环的…… 傍晚,森林罩上一层浅浅的墨色。 月亮早早钻了出来,悬在深蓝色的夜空,与之为伴的是两三颗或明亮或黯淡的星子。 去往溪畔取鱼的路上,脖颈戴有红绳颈环的祁景迁每走一步,就恨不能叹上一口气。 那瞬间,他一定是魔障了,不然为何眼见她把红绳戴在他身上,他却没来得及反抗? 努力低头,隐约只能看见一点红色。 祁景迁仰头望月,长长叹气,什么平安顺利?别以为朕没做过人就欺负朕懵懂无知,红绳红绳,姻缘之绳差不多。 思及此,他僵了片刻,暗暗“呸”了声,双腿往前猛跑起来。 此时,洞穴里的狼二狼妹等奶爹几乎等得望眼欲穿。 当空气里飘来熟悉的奶爹和小鱼的气味,两小只马不停蹄地趴到洞穴口翘首以盼。 但这次,它们失望了。 奶爹叼着满满一网兜的鱼,却站定在洞口,不肯进来。 “呜欧呜欧!”狼二狼妹受不了地冲出去,绕着它转圈圈,谄媚至极,尾巴摇得十分欢腾。 祁景迁看了眼它们,扭头就走,示意它们跟上他步伐。 狼二狼妹不知奶爹葫芦里卖着什么药,对视一眼,无可奈何地撅着屁股往前追,狼以食为天,它们得吃呀! 月光逐渐变得更白,均匀地洒在森林小路。 祁景迁快步走到早就勘测好的地点,在洞穴不远处,有一方小水潭。 水潭周边长满了茂盛的青草,水尚算清澈,能看见淌在低端的水藻。 祁景迁把网兜放在地上,嘴巴咬住尾端,把里面的小鱼一下子全倒入水潭。 “呜欧呜欧”。 狼二狼妹猛地大声吼叫,双双不可置信地趴在水潭边往里头瞧。 这可是它们的粮,整个晚上就指望这顿了,有没有搞错? 一边为食物默哀,一边怨念冲天地瞪着奶爹祁景迁,连一向温婉的狼妹都气极地龇牙咧嘴,可心疼死它了,那可都是鲜嫩美味的小鱼呀! 面对两位的指责,祁景迁显得很淡然,这是中午他从那位奚姑娘手里偷来的法子。别说,她对付狼大的手段怎么就那么多呢?居然想出把鱼丢进小池子里,让狼大自个儿去捉,也是很严厉了。 偏头看了眼凄凄惨惨戚戚的狼二狼妹,祁景迁惬意地躺在草地上仰头看星星。 狼天生并不怕水,水潭里的水也不深,淹不死它们两。 久久不见它们动作,祁景迁不耐地抬嘴吻指向水潭,用动作和低吼声告诉它们,想要吃东西吗?简单得很,自个儿下水去捞呗! 33.三三章 晋.江.独.发 三三章 识食物者为俊杰,狼二狼妹眼巴巴盯着小水潭里游来游去的小鱼儿, 气得拿爪子恨恨刨地。 瞪了眼优哉游哉晒月光的奶爹, “噗通”, 狼二咬牙率先跳下水潭。 又一声“噗通”,狼妹紧跟着入水。 起先它们胆子小,爪子在水里挥动,根本不敢有太大幅度的动作。等适应水中氛围,最重要的实在是饿坏了!它们再顾不上胆怯, 为了生存, 只能硬着头皮拼命往前冲。 冲啊—— 狼二盯准了水草边那条两寸多长的小鱼。 它一动不动,仿佛游累了正在歇息。 好机会!狼二眼中迸发出闪耀的绿光, 缓缓地朝之逼近。 没有打草惊蛇, 它们之间的距离正在不断缩小, 狼二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神情,做好准备, 它倏地跃起, 飞扑上去。 两只前爪认准小鱼的方位猛地抓住,满以为定能一举成功, 狼二喜不自胜地抬起前爪看,它的小鱼, 这可是它亲自抓的小鱼…… 诶, 它的鱼呢? 它的爪子里并没有鱼, 而是几根水草。 狼二怔了半晌, 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湿漉漉的爪子, 仿若被定住。 终于回神,狼二怒不可遏地迅速游过去,气急败坏地把水草全扒开,哪儿还有那条鱼的踪影? 见狼二失力,狼妹更是忧心忡忡。 它是母狼,体型与力气比公狼要小,但生活在这个森林里,并不会因为它不占优势,别的狼就会每次都施舍给它食物。 狼妹用爪子抹了抹都快看花的眼睛,继续找寻它的目标。 小鱼有的大有的小,有的游得快有的游得慢,其中有两条似乎是受了伤,或者是出了别的问题,反应总慢半拍。 狼妹紧盯着它们,一直跟在它们后面不远不近的距离,让它们不停使出全力拼命地游啊游。 终于,两条小鱼的速度又比方才慢了些。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狼妹决绝地把嘴吻扎入水底,水花“扑”得炸开,等它重新把头钻出水面,嘴吻上叼了条长约两寸的小鱼。 兴高采烈地狂甩尾巴,狼妹舍不得吃,它巴巴看了眼一无所获的狼二,又巴巴游到岸边,卡着嗓子“呜欧呜欧”示意奶爹祁景迁快看。 祁景迁半撑起脑袋,轻飘飘扫过去,又轻飘飘收回来,叼了根青草闭上眼睛。 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好像是在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实在是没见过世面的井底之狼啊! 狼妹有些沮丧,不过很快又重新高兴起来。 它非常慢非常慢地小鱼吞下去,细嚼慢咽,感受着鱼肉的鲜嫩香甜。 这一定是它吃过最好吃的鱼! 与此同时,狼二也捉到了它人生中的第一条鱼。 它跟狼妹不同,捉到的瞬间迅速将鱼吃干抹净,然后继续把头扎入水中,不知疲倦地开始锁定下一份食物。 受狼二感染,狼妹很快重新战斗。 但状况并没有就此变得一帆风顺,十次尝试,大概只有四五次成功的概率,这还是它们经过半个多时辰的不断失败才得来的结果。 两个时辰眨眼消逝,两小只累得气喘吁吁,再游不动了,它们湿淋淋地从水里爬起来,趴在草地上无法动弹。 祁景迁抖了抖身上的杂草,起身望向它们。 小水潭里的鱼几乎还剩五分之三,也就是说,它们连一半都没吃着。 加上体力消耗过大,它们现在一定饥肠辘辘,饱受着饥饿的折磨。 祁景迁心软了,犹豫了须臾,他甩甩头,上前用嘴吻拱起它们,示意它们必须跟着他回洞穴,立刻马上。 狼二狼妹不甘心,又不得不听话,只能抖着腿爬起来,跟在奶爹祁景迁身后回家。 它们步履蹒跚,抖抖毛,水珠四溅。 祁景迁狠心不回头,脚步却不自觉放慢了些。 狼大中午和它们水平差不多,没捞到几条小鱼,那位奚姑娘却比他果断,丁点儿肉都没施舍,也没露出半点心痛的样子。 女人啊女人,狠起来真狠啊! 祁景迁望月感叹,默默在心里说:今后的岁月,朕还是不要得罪她比较好! 回到洞穴,狼二狼妹紧紧蜷缩成一团,在角落睡得酣甜。 它们虽然饿着,但太累了,以至于忽略了胃里的难受。 祁景迁躺在另边,视线落在它们身上,慢慢将怜悯心疼压下去。 没办法,不管是人或是动物,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在这条路上,怎么可能一直拥有庇护?大家都是孤独的,但大家也都会因为孤独和挫折而变得更加强大! 阖上双目,缓缓入眠。 这次,祁景迁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两只金焰狼,它们就站在他面前,沉静的眸子默默注视着他,似乎是示意他跟上它们的步伐。 祁景迁认出了那只公金焰狼,它是三只小狼崽的父亲,那么旁边那位,一定是它们的母亲了。 尽管是在梦里,祁景迁却兴奋到热血澎拜。 他毫无畏惧地跟上,毕竟变成狼这种匪夷所思的事他都经历过了,难道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吗? 金焰狼夫妻在前开路,它们走得不快不慢。 梦里的森林与现实中的森林如出一辙,祁景迁蹙眉,不敢落后太远,他一边记着路线,一边紧跟它们的步伐。 仿佛走了很久,也走了很远。 祁景迁感到疲倦和恍惚,这片森林真的非常宽广,他迟疑地望着金焰狼夫妻的背影,不知何处才是尽头。 它们出现在他梦里,真的是来为他指点迷津的吗? 犹豫片刻,祁景迁咬咬牙,勉强支撑着疲倦的身体继续往前。 他们路过无数山坡溪涧树木花草甚至是野兽,在越过最后一片漆黑森林时,逼仄的空间顿时变得开阔。 这里鸟语花香,青草肥嫩,瀑布像是从天穹坠下,飞流千万尺。 金焰狼夫妻看他一眼,步伐微快地沿着瀑布下行,跳过大大小小的石块,金焰狼夫妻忽地冲入一方水帘里。 祁景迁皱着眉头有样学样,后腿发力,用劲一蹬,跟着跃了进去。 原来这儿是一片偌大的天然石洞。 石洞壁面似乎生长了奇怪的草藤,开着微微闪光的金色小花。 在洞穴腹部,大约有十几只金焰狼,它们或趴在石块上睡懒觉,或偎依在一块嬉戏,还有几只慵懒地在清洁自己的毛发。 祁景迁恍然领悟。 这里是金焰狼家族的根据地?当初金焰狼夫妻就是从这里启程,为了孕育小狼崽,所以来到外面的连绵群山? 所以说—— 祁景迁望着驻足的金焰狼夫妻,它们望着他,他也认认真真回看着他们。 所以说它们的意思是待小狼崽有了自保的能力,便让他把它们送回到这里? 是这个意思吗?祁景迁疑惑地靠近它们,可忽然之间,眼前所有的画面像被白雾笼罩,金焰狼夫妻包括这个洞穴渐渐消融在雾气里,仿佛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天微微亮了。 祁景迁猛地睁开双眼,有瞬间,他竟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 迷离的目光望着角落里依然酣睡的狼二狼妹,祁景迁松了口气。 想起梦里的那些画面,他思索着起身,走出洞穴。 昨晚狼二狼妹没有吃饱,他白天还得下山去瞧瞧狼大,所以不能再饿着或训练它们。 快步跑到溪畔,把半网兜鱼带回洞穴,祁景迁又摘了些野果让它们饿得难受时垫垫胃。 与欢快进食的两小只告别,祁景迁心事重重地望了眼梦中的那个方位,试探着顺着路线翻了两座山。 果不其然,完全一模一样。 这个梦是真的,那么,只要把它们带大,并送回到金焰狼家族,他就能回到自己的身体了? 应该是这样没错。 祁景迁不再往前,他收住脚步,原地驻足半晌,折身往回走。 下山,避开村民来到小木屋。 时辰已经不早,狼大大概早完成了晨间教学。 杂物间的门锁着,祁景迁趴在窗户往内看,狼大肚皮圆滚滚的,正睡得口水“滋滋”往下淌,显然这顿早餐它吃得异常丰盛。 祁景迁踱着慢步,走去奚姑娘的房间。 不知为何,每日看看狼大,再看看她,好像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 小窗开着,她坐在窗下,在摆弄手里晒得干枯的药草。 房里多了张他不曾见过的木桌,桌上搁着纸笔墨。 她一边翻看药草,一边在纸上描绘书写。 祁景迁顿了顿,迈着轻微的步子走到她身边。 将两只前爪搭在桌面,他努力去看。 佛手柑:常绿小乔木或灌木,叶大,互生。长椭四形或矩圆形,雄花较多,丛生,萼杯状,先端五裂。花瓣五,内面白色,外面淡紫色,雄蕊三十以上。雌花子房上部渐狭,十至十三室,花柱有时宿存。 辛夷:辛、温、无毒。当地村民常用辛夷研末,加麝香少许,以葱白蘸入鼻中,主治鼻渊、鼻塞,几次即可见效…… 祁景迁仰头望着她。 她写得十分认真,埋低了头,有两缕小碎发悬在半空,随窗外拂来的微风轻轻摇曳。 不痒吗?突然很想替她把那两缕碎发捋到耳后,叫它们不要打搅此刻的她。 “小灰,你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晚?”奚念知没有抬眸看它,嘴上却挂着浅浅的笑意。 祁景迁默默在心内回:是啊,今日比以往是来得晚了些,因为朕试着去走了走昨晚梦里的那条路,如果没有错的话,朕可能在不久之后就要离开小狼崽,离开洪山村,离开这儿所有的一切了。 奚念知看着它状似忧愁的眼神,停下动作,微微挑眉:“你好像不大高兴?” 祁景迁:没有,朕是太高兴了,你要知道,朕作为一条狗,又没办法笑,所以是你看错了! “怎么了?昨儿不好好的吗?”眉头簇起,奚念知摸摸它头,心底忐忑起来,莫不是留在洞穴里的狼二狼妹有什么问题? 祁景迁避开她的摩挲,扭头望向窗外。 院子里的那颗桃树叶片愈加繁茂,原先小小的桃儿已经长得有半个拳头那么大。 时间过得可真快! 再过一段日子,朕便再看不到这儿的一花一木一草一木。 是因为这样,所以现在看它们才如此顺眼吗? “小灰!”奚念知搁下笔与药草,上前两步,她暗暗观察它半晌,觉得不像是狼二狼妹出了事。 这人与动物谁都有抑郁不高兴的时候嘛!特别他从人变成动物,总该比单纯的人或动物更加抑郁一些的。 既然是有小情绪,那这个不难! 奚念知轻咳一声,用手指戳戳它耳朵:“想吃清蒸猪蹄吗?还有肘子排骨鸡腿鱼和小虾米,再来一碗美味鲜嫩的鸡蛋羹怎么样?” 祁景迁:“……” 他幽怨地望着她,暗暗腹诽:呵呵,朕本来没什么的,但你突然就让朕生气了,难道在你眼里,朕就是这种生物吗?用吃的随便哄一哄,朕就兴高采烈冲你摇头摆尾?朕告诉你,朕绝对不是这么容易奉承的对象,想讨好朕,起码也要拿出些诚意…… “不吃吗?不吃算了,我吃吧!”奚念知拍了下手,笑容满面地转身,往厨房快步而去,“说得我都馋了,今日本姑娘心情好,多吃些也没关系的,把小灰那份都吃掉吧!” 喂喂喂! 凭什么把朕的那份吃掉?得到朕的允许了吗? 祁景迁愤怒地追上去,用嘴咬住她衣裙,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嗓音。 行,你既然要讨好朕,那朕就勉为其难让你讨好一次吧,不过朕告诉你,鸡蛋羹得双份,听到了吗?鲜嫩美味的鸡蛋羹至少得双份才行! 34.三四章 晋.江.独.发 三四章 双份的鸡蛋羹祁景迁没吃着,但他吃到了双份的鸡腿和鱼。 因为这位奚姑娘胃口小, 她的那份便宜了他。 祁景迁边吃边在心底暗暗腹诽:呵呵, 不是说要吃掉朕的那份吗?结果他反倒吃掉了她的那份儿,怎么样, 失算了吧? 吃完懒懒蜷缩在她椅子旁, 他闭上眼睛打盹儿。 正要会周公,忽听一阵脚步声急切传来,旋即是赵统欣喜的呼叫声:“姑娘姑娘,收到回信了, 姑娘, 收到回信了。” 信?奚念知忙起身迎出去。 听到这个消息, 萱月也十分兴奋, 放下手里活儿,她飞快从厨房快步跑出来。 “姑娘, 终于收到京城的回信啦!”萱月一边喊, 一边凑到赵统与姑娘身边,见信已拆, 巴巴的追问, “怎么样?贵人怎么样?老爷呢?信里说的应该是好消息吧?” 奚念知好笑地安抚她:“是好消息,你快给赵统倒杯水, 再打盆井水拿块毛巾让他擦擦汗。” “行,姑娘, 等我回来快告诉我信里写的是什么。” “外面太阳大, 把盆给我, 我自己去打水。”从慌手慌脚的萱月手里接过毛巾木盆,赵统无奈地摇摇头,旋身走到前院。 “姑娘,信上说什么?”将倒挂在木架的瓷杯放在桌面,萱月提起茶壶,把水注入杯中,眼睛则直直盯着奚念知手中展开的信纸。 “信上说贵人的身体状况……”奚念知话语一顿,瞧瞧瞥了眼地上的大灰狼。 登时睡意全无,祁景迁支棱起耳朵,认真听他们说话。 奚念知眸中藏着细微的笑意:“贵人性命无忧,但昏迷状况没有太大好转。” “那老爷呢?可有受到什么苛责?” “就算有,赵叔也不会知道。”赵叔是赵统的父亲,当初府邸奴仆遣散后,赵叔与赵统的娘亲搬回胡同暂住,这封信他们是直接送到赵叔手里的。 “爹的情况应该还好,只是信中末尾说……”话说一半,面上突然多了几丝尴尬。 “说什么?” 奚念知有些想叹气:“爹知道我们来了平利县,所以托崇亭师兄过来接应我们,现在只怕已经在路上了。” “啊?”萱月讪讪伸手挠脖颈,“那……老爷该不是还指望着姑娘和他拜堂成亲吧?” “嘘,别说!”窘迫得很,奚念知嗔怒地瞪她。 “什么别说,赵统又没进来,咱们这儿没别人。”话是这么说,萱月还是压低嗓音,“姑娘,你喜欢你的崇亭师兄吗?老爷虽然器重他,他的医术也确实好得不得了,但……” “你还说!”用信纸捂住她嘴,奚念知微微涨红了脸,乌黑的眸瞪得圆圆的,“不准再说这事了。”语罢,将信纸胡乱塞入信封:“我回房了。” 萱月:“……”摸摸下巴,她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姑娘这是害羞了?不可能吧?从前李崇亭经常进府,也没见姑娘害臊过。就算有感情,也不该来得这么突然?可姑娘方才那样子,明显就是不好意思呀!” “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递给我水。”赵统头发湿漉漉地抱着木盆进来。 “没说什么,来,水给你。”萱月把刚倒的凉水递过去。 仰头一饮而尽,赵统放下杯子,俯视摊在地上的大灰狗:“啧,这狗倒像听得懂我们说话似的!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又摇头,“算了,随姑娘高兴吧!她既然喜欢,那就算了。” 祁景迁才懒得搭理这两人,他注意力仍集中在方才的对话中。 李崇亭?师兄?所以说他是太医院的? 朕可没听过这号人物,萱月这丫头,可别随便一号人物就夸什么医术了得,祁景迁默默在心内哼了一声。 尾巴有下没下地拍着地面,祁景迁干脆起身,顺着长廊摸到这位奚姑娘的卧房。 她本来坐在床边,看见他,掩嘴轻咳了声。 旋即走到窗下桌边,继续记录她的药草实践。 祁景迁慢悠悠踱过去,蹲坐在她脚边,仰头盯着她瞧。 她这副样子,确实挺像害了羞。 难道她当真钟情于那位李崇亭?是啊,两位都是大夫,应该挺有共同语言? 它总望着她,奚念知手上动作变得有些僵硬。 女儿家的亲事向来私密,萱月真是的,让她别说偏说。他一定觉得挺可笑吧?这下脸可丢大了! 抿抿唇,奚念知搁下笔,转身躺到床榻,面对墙面,午睡。 祁景迁默默盯了会儿,扭头跑出去。 他是有正事的,才没有闲情在这儿陪少女怀春。 没错,只要训练好小狼崽,他就能回到皇宫,这才是正经事。 迎着烈日回到神龙台洞穴,祁景迁进去把两只小狼崽暴力拍醒,让它们跟着他去溪涧取鱼。狼是一种聪明也很会效仿的动物,或许日后在最困难的时期,它们能够利用这个渔网兜多出一线生机。 睡得迷迷蒙蒙的,狼妹打着哈欠爬出洞穴,用爪子揉惺忪的眼睛。 狼二没比它好多少,整个像梦游中的狼,又像是喝醉了的狼,加上昨晚体力消耗大,两只走得摇摇晃晃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祁景迁一扭头,看到它们这副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这什么态度? 从喉咙发出低吼的声音,祁景迁怒道:都给朕机灵点,腰背挺直,步伐铿锵有力,拿出点朝气蓬勃的精神出来,你们可是金焰狼,你们可是朕一手带出来的,能不能给朕长点脸?跟山下狼大一比,你们就不觉得自惭形秽吗? 狼二狼妹:“……”对视一眼,它们努力走得端正些。 祁景迁仍怒发冲冠,他步伐不自觉加快,行走在遮天蔽日的林木中。 狼二狼妹努力跟上,互相向对方使眼色。 奶爹不对劲呀! 狼二:它一定是被猎物虐到了,哼,它拿猎物没辙,却回来对我们撒气,真过分。 狼妹:话不能说这么绝对,它打猎也是为了我们吧! 狼二:嘁,这可说不准,它白天老不见踪影,晚上才回来,谁知道偷偷摸摸在干嘛。 狼妹:还能干嘛呢? 狼二:你问我我问谁? 狼妹:…… 35.三五章 订阅不足60%, 需等待72小时  第八章 目睹后半段战斗的奚念知几乎忘却呼吸。 怔怔望着瘫软成一坨血肉的狼,敬意从心底油然而生。 她是不是错怪它了? 动物们生存不易, 为了活下去, 每场战斗都可能付出巨大代价, 甚至是生命。 但奚念知现在佩服的不是灰狼孤注一掷不肯放弃的精神,倘若只是为了食物,它的举动无疑是愚蠢的。 从灌木丛走出来,奚念知一步步靠近灰狼。 它的右眼被鲜血糊成团, 血液凝固干涸,成了黑色。 黑色仿佛在它身上开了一朵又一朵的大花, 奚念知从头看到尾, 就连它那漂亮蓬松的尾巴也掉了大块皮毛, 露出白生生的皮肉。 不忍再看, 奚念知不知所措地望向森林。 村民们来了—— 他们举着锄头,镰刀,大斧,长棍,以及任何一切能充当武器的工具。 他们高声怒吼着,眸中燃烧起一簇簇橘红色的火焰。 “杀啊, 杀啊——” “乡亲们, 不要害怕, 跟我一起冲上去。” “保卫村民, 杀死凶兽。” 不知谁担任了调动情绪的领头人, 他中气十足, 吼出的声音结实有力。 村民们受到鼓舞,跟着不断大喊:“杀——杀——” 老天不知是配合还是作对,轰隆轰隆,惊雷遽然在森林上空炸裂,大块大块云层由南向北挪动,变天了。 村民们高亢的声音停了一瞬。 然后奚念知看到张保全举着刀不顾一切地从人群率先冲过来。 生死未卜遭遇危险的是他女儿,他心情自然和其他村民们不同。 “囡囡,囡囡。” 女儿那嘶哑得快喊不出来的小声啜泣,令五大三粗的汉子几近崩溃,无论他外表多强壮结实,也有一颗疼爱女儿的柔软的心。 大颗大颗泪珠子从眼睛坠落,张保全蹒跚着快步跑过来,一把抱起襁褓中的女儿。 眼中布满血丝,他欣喜若狂地盯着女儿猛看,满是庆幸。 但当他的目光瞥向卧在一旁的狼时,便变成了冷蛇般的阴狠毒辣。 奚念知眼睁睁看着他持刀刺向灰狼腹部,她想说“别”,可喉咙口像被棉花堵住,怎么都发不出声。 灰狼精疲力竭,可想要活着是每个生物濒临死亡前的原始本能。 它拖着瘫软的身躯往旁边躲了躲,刀落在他后腿根部,不是致命伤。 鲜红的血像喷泉,汩汩冒出。 它疼得呻/吟了下,眯开眼缝望着他们。 张保全还要再刺,却被第二记巨大的炸雷惊得愣了下。 天瞬间黑了,乌云不断往下压,仿佛要坠落到地面似的,逼仄得令人胸口沉闷。 抱着婴儿跑回到赶来的人群中间,他把女儿交给媳妇儿抱好。 村民们交头接耳,吉祥大黑狗站在离灰狼十多步远的距离,仰头高声狂吠,却踟蹰不前。 它们不是猎狗,只是村民们养的家狗,并不凶煞。 灰狼三番五次下山巡逻偷鸡和鸡蛋,肯定是狠狠修理恫吓过它们。 不然它们也不会装聋作哑置若罔闻了。 奚念知定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她焦切绝望地盯着灰狼,心底狂喊:逃吧,快逃吧,你还能站起来吗? 灰狼有没有听懂她不知道,可能它也察觉死亡已经近在咫尺了吧?如果想活着,它就必须离开这里。 忍耐剧痛,它抽搐着伸了伸四爪,艰难地顽强地想站起来。 但伤口太多了,牵一发而动全身。 好不容易撑起后腿,却重重摔了下去。 不等灰狼挣扎站起来,几个村民已经商量好决策,迈着大步上前。 他们是否会对这出状况感到质疑? 婴孩毫发无损,灰狼却伤势惨重奄奄一息。 他们应该能想到一点点吧?但他们不会相信。 一只狼会舍命救一个人类婴孩吗?若非亲眼目睹,奚念知也是不信的…… 走在最前面的村民举着锄头站定在几步远,眯着眼睛观察灰狼。 他“啧”了一声,仿佛是惋惜。 伤口太多了,很难弄到一块完好的狼皮。 腹部那块地方摸约能做一双狼皮手套吧?村民算计着,眼睛里散发出生动的光芒。 与此同时,灰狼终于站了起来。 他瘸了后腿,动作有些趔趄。 一双疲惫的眼虚弱地望着四周,寻找逃亡的最佳路线。 前方是成群村民,身体左侧是蜿蜒溪水,黑熊是往密林逃走的,他不能走同样的路,所以,只剩最后的方案了。 但能逃得掉吗? 祁景迁苦笑一声,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死神的召唤,那么轻盈,那么温柔。 没有死在黑熊掌下,却死在人类手中,他不甘心。 身体像悬浮在半空的蒲公英,完全没有力气了。 不如放弃?只这么肖想了一刹,立即被他全盘否定。 不,今晨离开洞穴时,三只小狼亲吻了他额头,就连小狼大也破天荒轻轻用嘴吻啄了他一下。 它们还不具备独自生活的能力,它们依赖他,依恋他。 他死了,它们也活不了。 如果他来到这里是因为某种使命,那么,他就该坚持下去。 眸中突地迸发出生念,祁景迁定定望着面前的村民。 他已经举起了锄头。 可能是要砍下他脑袋? 祁景迁抬起笨重的腿,努力往唯一的路途逃去。 却失误踉跄了下,险些绊倒。 身后锄头抡起一股凄厉的冷风,祁景迁心凉了,生与死哪能由人?他可能逃不过这一遭了。 慢慢阖上眼,就在接受命运安排的那一刹那,余光视线里,脚畔那团橘黄色的身影一跃而起,擦过他的脑袋高高弹向半空。 “嗙”一声,铁锄头摔在地面。 旋即是村民暴怒的吼声:“死猫,滚开。” 奚念知牢牢抓住村民握着锄头的右臂,犀利的指甲从肉垫弹出,用了八成力道,穿过村民薄袖,刺入皮肉之中。 人一吃痛,下意识便松了手。 村民恨死了这只黄狸猫,用力挥臂,奚念知被他狠狠甩出半空,直直飞出两三丈远。 “小黄。”远方传出稚嫩焦切的呼唤,听起来是石宝的声音,但很快就消失了。 此时此刻,奚念知无比庆幸自己是一只猫。 她在半空蹬了蹬腿,坠落时借力在柔软草地滚了三滚,虽免不了疼痛,但没受内伤。 村民们责难愤怒的目光像一把把利箭朝它射来,奚念知迅速藏进附近的灌木丛内。 透过罅隙,她警惕地望着眼前的画面。 趁这个机会,灰狼跑远了。 村民们顾不上她,恶狠狠朝灰狼追去,一副不杀死它誓不罢休的模样。 轰隆轰隆—— 炸雷声声,倾盆大雨说来就来。 豆大的雨滴像断了线似的从天而降,柔弱的小草们被压弯了腰,溪水河面如被投入千万颗小碎石,一圈圈波纹撞击着拥挤着。 村民们的衣裳瞬间被雨淋透了。 顾念着跟来的几个男孩,他们大声商量先找个地方避雨。 可森林哪儿有遮风挡雨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惊雷不息,万一被劈中就了不得了。 反正那灰狼已经奄奄一息,不需他们补刀,这场雷雨估计就能要了它狼命。 思及此,追上去的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都退了回来,追随上大部队,浩浩荡荡下了山。 石宝妹妹被蓑衣裹着,张保全怕她淋湿,把身上的外衣也脱了盖在她身上。 众人脚程很快,没人记得留在原地的奚念知。 只有石宝记得。 他拉了拉娘亲的衣袖,想说小黄没跟上来。 但娘亲瞬间就甩开了他手,她恶狠狠瞪着他,怒极的嗓音在“噼里啪啦”的雨声风声中更显凶恶:“干什么?回去再好好修理你。” 于是,石宝沉默了。 目送众人走远,奚念知犹豫了一瞬,淋着大雨朝灰狼的方向追去。 她可能没有办法回洪家村了。 关键时刻,若非她那一爪,他们已经成功杀死了灰狼。 人的心思难猜得很,保不齐遇到报复心重的,会一榔头砍死她。 不觉得惋惜,也不觉得后悔。 就有点害怕会耽误她收集线索,奚念知在心底默默告诉自己,没错,她没做错。 她能确定的,灰狼就是为了救那个婴孩。 村庄里有鸡蛋和生禽呀,它偷起来简直熟门熟路,没必要为了从黑熊手里强夺食物而冒着付出生命的危险吧? 真奇怪,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狼呢? 说它好吧,它偷家畜偷得比谁都勤,说它十恶不赦吧,它又能为救一个婴孩上刀山下火海。 雨势越来越大,陷入迷惘的奚念知被淋湿了。 毛发紧贴皮肤,有点阻挠奔跑的步伐。 她视线也不好了,雨珠串成了帘子,森林里黑漆漆一片,这样的阴冷潮湿,仿若让人置身地狱。 说不怕是假的,奚念知努力克服恐惧,边走边嗅。 然而最最糟糕的是大风大雨吹散了血腥之气,她怎么都嗅不到灰狼的踪迹。 怎么办? 是找个地方躲雨舔毛,还是继续寻找? 这样恶劣的天气,灰狼伤口恶化,必死无疑。 她那样辛苦的为它争取了生机,难道就是为了让它在疼痛苦难中生生熬死吗? 不行,奚念知原地顿住,使劲地去嗅地面。 然后将自己带入灰狼的思想去考虑整件事情。 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它根本走不了太远的路,另外,它肯定对这一带非常熟悉,所以?它一定是想找个就近的能够避雨的洞穴养伤? 嗯,也不一定是洞穴,大岩石下也有可能。 眸中生出一丝光亮,奚念知恨不得为自己的机智鸣掌。 有了目标,找起来就容易多了。 大概花费了半刻钟,奚念知在一块巨大岩石附近的地方发现了灰狼。 它倒在雨中,离最终目的地只有十多丈了,但它并没有坚持到那里。 36.三六章 订阅不足60%, 需等待72小时  动物们生存不易,为了活下去, 每场战斗都可能付出巨大代价, 甚至是生命。 但奚念知现在佩服的不是灰狼孤注一掷不肯放弃的精神, 倘若只是为了食物,它的举动无疑是愚蠢的。 从灌木丛走出来,奚念知一步步靠近灰狼。 它的右眼被鲜血糊成团,血液凝固干涸, 成了黑色。 黑色仿佛在它身上开了一朵又一朵的大花,奚念知从头看到尾, 就连它那漂亮蓬松的尾巴也掉了大块皮毛, 露出白生生的皮肉。 不忍再看, 奚念知不知所措地望向森林。 村民们来了—— 他们举着锄头, 镰刀,大斧,长棍,以及任何一切能充当武器的工具。 他们高声怒吼着,眸中燃烧起一簇簇橘红色的火焰。 “杀啊,杀啊——” “乡亲们, 不要害怕, 跟我一起冲上去。” “保卫村民, 杀死凶兽。” 不知谁担任了调动情绪的领头人, 他中气十足, 吼出的声音结实有力。 村民们受到鼓舞, 跟着不断大喊:“杀——杀——” 老天不知是配合还是作对,轰隆轰隆,惊雷遽然在森林上空炸裂,大块大块云层由南向北挪动,变天了。 村民们高亢的声音停了一瞬。 然后奚念知看到张保全举着刀不顾一切地从人群率先冲过来。 生死未卜遭遇危险的是他女儿,他心情自然和其他村民们不同。 “囡囡,囡囡。” 女儿那嘶哑得快喊不出来的小声啜泣,令五大三粗的汉子几近崩溃,无论他外表多强壮结实,也有一颗疼爱女儿的柔软的心。 大颗大颗泪珠子从眼睛坠落,张保全蹒跚着快步跑过来,一把抱起襁褓中的女儿。 眼中布满血丝,他欣喜若狂地盯着女儿猛看,满是庆幸。 但当他的目光瞥向卧在一旁的狼时,便变成了冷蛇般的阴狠毒辣。 奚念知眼睁睁看着他持刀刺向灰狼腹部,她想说“别”,可喉咙口像被棉花堵住,怎么都发不出声。 灰狼精疲力竭,可想要活着是每个生物濒临死亡前的原始本能。 它拖着瘫软的身躯往旁边躲了躲,刀落在他后腿根部,不是致命伤。 鲜红的血像喷泉,汩汩冒出。 它疼得呻/吟了下,眯开眼缝望着他们。 张保全还要再刺,却被第二记巨大的炸雷惊得愣了下。 天瞬间黑了,乌云不断往下压,仿佛要坠落到地面似的,逼仄得令人胸口沉闷。 抱着婴儿跑回到赶来的人群中间,他把女儿交给媳妇儿抱好。 村民们交头接耳,吉祥大黑狗站在离灰狼十多步远的距离,仰头高声狂吠,却踟蹰不前。 它们不是猎狗,只是村民们养的家狗,并不凶煞。 灰狼三番五次下山巡逻偷鸡和鸡蛋,肯定是狠狠修理恫吓过它们。 不然它们也不会装聋作哑置若罔闻了。 奚念知定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她焦切绝望地盯着灰狼,心底狂喊:逃吧,快逃吧,你还能站起来吗? 灰狼有没有听懂她不知道,可能它也察觉死亡已经近在咫尺了吧?如果想活着,它就必须离开这里。 忍耐剧痛,它抽搐着伸了伸四爪,艰难地顽强地想站起来。 但伤口太多了,牵一发而动全身。 好不容易撑起后腿,却重重摔了下去。 不等灰狼挣扎站起来,几个村民已经商量好决策,迈着大步上前。 他们是否会对这出状况感到质疑? 婴孩毫发无损,灰狼却伤势惨重奄奄一息。 他们应该能想到一点点吧?但他们不会相信。 一只狼会舍命救一个人类婴孩吗?若非亲眼目睹,奚念知也是不信的…… 走在最前面的村民举着锄头站定在几步远,眯着眼睛观察灰狼。 他“啧”了一声,仿佛是惋惜。 伤口太多了,很难弄到一块完好的狼皮。 腹部那块地方摸约能做一双狼皮手套吧?村民算计着,眼睛里散发出生动的光芒。 与此同时,灰狼终于站了起来。 他瘸了后腿,动作有些趔趄。 一双疲惫的眼虚弱地望着四周,寻找逃亡的最佳路线。 前方是成群村民,身体左侧是蜿蜒溪水,黑熊是往密林逃走的,他不能走同样的路,所以,只剩最后的方案了。 但能逃得掉吗? 祁景迁苦笑一声,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死神的召唤,那么轻盈,那么温柔。 没有死在黑熊掌下,却死在人类手中,他不甘心。 身体像悬浮在半空的蒲公英,完全没有力气了。 不如放弃?只这么肖想了一刹,立即被他全盘否定。 不,今晨离开洞穴时,三只小狼亲吻了他额头,就连小狼大也破天荒轻轻用嘴吻啄了他一下。 它们还不具备独自生活的能力,它们依赖他,依恋他。 他死了,它们也活不了。 如果他来到这里是因为某种使命,那么,他就该坚持下去。 眸中突地迸发出生念,祁景迁定定望着面前的村民。 他已经举起了锄头。 可能是要砍下他脑袋? 祁景迁抬起笨重的腿,努力往唯一的路途逃去。 却失误踉跄了下,险些绊倒。 身后锄头抡起一股凄厉的冷风,祁景迁心凉了,生与死哪能由人?他可能逃不过这一遭了。 慢慢阖上眼,就在接受命运安排的那一刹那,余光视线里,脚畔那团橘黄色的身影一跃而起,擦过他的脑袋高高弹向半空。 “嗙”一声,铁锄头摔在地面。 旋即是村民暴怒的吼声:“死猫,滚开。” 奚念知牢牢抓住村民握着锄头的右臂,犀利的指甲从肉垫弹出,用了八成力道,穿过村民薄袖,刺入皮肉之中。 人一吃痛,下意识便松了手。 村民恨死了这只黄狸猫,用力挥臂,奚念知被他狠狠甩出半空,直直飞出两三丈远。 “小黄。”远方传出稚嫩焦切的呼唤,听起来是石宝的声音,但很快就消失了。 此时此刻,奚念知无比庆幸自己是一只猫。 她在半空蹬了蹬腿,坠落时借力在柔软草地滚了三滚,虽免不了疼痛,但没受内伤。 村民们责难愤怒的目光像一把把利箭朝它射来,奚念知迅速藏进附近的灌木丛内。 透过罅隙,她警惕地望着眼前的画面。 趁这个机会,灰狼跑远了。 村民们顾不上她,恶狠狠朝灰狼追去,一副不杀死它誓不罢休的模样。 轰隆轰隆—— 炸雷声声,倾盆大雨说来就来。 豆大的雨滴像断了线似的从天而降,柔弱的小草们被压弯了腰,溪水河面如被投入千万颗小碎石,一圈圈波纹撞击着拥挤着。 村民们的衣裳瞬间被雨淋透了。 顾念着跟来的几个男孩,他们大声商量先找个地方避雨。 可森林哪儿有遮风挡雨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惊雷不息,万一被劈中就了不得了。 反正那灰狼已经奄奄一息,不需他们补刀,这场雷雨估计就能要了它狼命。 思及此,追上去的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都退了回来,追随上大部队,浩浩荡荡下了山。 石宝妹妹被蓑衣裹着,张保全怕她淋湿,把身上的外衣也脱了盖在她身上。 37.三七章 订阅不足60%, 需等待72小时  十九章 好在洪家村统共就几十户村民,要是再多些, 岂不是把朕的腿都要跑折了? 气喘吁吁地望着眼前木屋, 祁景迁在心里暗暗腹诽道。 夜色浓稠如墨汁, 小小的木屋寂静地屹立着,仿佛一条听话的家犬。 祁景迁歇息够了,抬脚往前走。 乡下宅子都带有前院和后院,由木头或竹子做的栅栏围起来, 上面攀长了许多茂盛繁密的绿藤蔓。 这儿便是狼大所在的地方没错了,他隐约能嗅到它身上散发的淡淡气味。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祁景迁谨慎地瞅来瞅去。 栅栏外的香樟树下栓了匹棕色骏马, 前院有辆普普通通的马车, 还有些不知名的小虫啊蛾子啊飞着叫着跳着。 判断出这些都不太具备威胁性, 祁景迁纵身跃入栅栏,稳稳落在前院。 他动作小心翼翼的,唯独担忧惊扰了那匹骏马。 轻手轻脚踱着步子靠近菱格窗户,祁景迁猛地跳跃,后腿用力支撑,两只前爪抬起, 扶墙像人一样笔直站立。 在窗户纸上戳了个洞, 他朝内望去。 内室摆置十分简洁, 几乎没什么家具。 目光顺着往前移, 床榻下的地面正正方方摆着一双绣有桃花的白底布鞋, 非常秀气纤细。 祁景迁顿时有些汗颜。 他怎么觉得自己跟个登徒子似的? 不妥不妥, 朕可是正人君子。 想着不能再看,他刚要收回目光,视线不经意晃动,望到了床榻处。 床上悬挂了浅米色纱帘,很轻薄,可以清晰看到那具凹凸起伏的女性身形。 匆匆一瞥,瞬间仓皇地跳下来,祁景迁像被踩了尾巴的大灰狼,灰溜溜逃走。 抖了抖耳朵,他蹲坐在角落反省。 又想,还好朕是匹狼,不然朕的一世英名就毁于一旦了啊! 再想,偷看女人睡觉什么的,朕是这样的人吗?多得是愿意给朕偷看的女人,朕还不稀罕看呢!朕现在是有要事在身,所以才不得已偷看,但朕会当做什么没有偷看到。 没错,就是这样。 絮絮叨叨捋顺因果,祁景迁不那么害臊惭愧了。 他用大道理说服了自己! 绕着木屋晃悠一圈,根本没有入口。 除了—— 后院墙那儿的狗洞。 许是疏忽,又或者这些人刚搬进来,根本不知道还有个狗洞没堵。 犹豫片刻,祁景迁咬咬牙,憋屈地深吸一口气,把脑袋钻进去。 他跟自己说:既然没人知道朕偷看女人睡觉,当然也没人知道朕钻狗洞,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钻到中间有些卡住。 祁景迁很生气,朕如今都茹素了,每天才吃一点小鱼,大多野果果脯,怎么还那么胖? 拼命收缩腹部,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拔呀拔,一股冲力令他猛地往前踉跄,险些栽个跟头。 好歹是钻进来了! 摇头长叹,祁景迁很绝望地开始搜索房屋。 小木屋不大,他蹑手蹑脚走路,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两间卧房的门紧紧关着,堂屋睡了个男人,大概是充当护卫的角色。 这么说,狼大应该被关在堆放杂物的房间里? 要到那儿,必须穿过堂屋。 男人打的地铺,睡得很熟,发出一阵阵很有节奏的轻微鼾声。 祁景迁夹紧尾巴,爪子高高抬起,轻轻放下,走得步履维艰,真是又滑稽至极又辛苦至极。 狼大啊狼大,看在朕为你付出那么多的份儿上,今后可听点话吧! “唔……”突然,男人翻转身体,把头转向他这边,嘴里嘀嘀咕咕的,似乎在说梦话。 刚好经过他身边的祁景迁吓得呼吸都停止了,左边的前爪悬在半空不敢动作。 保持这个姿势直至男人安静下来,他才全身都僵了的赶紧把爪子落在地上。 累死朕了,祁景迁恨恨瞪男人一眼,继续警惕地往前行。 总算有惊无险,祁景迁穿过廊道,用脑袋一点一点推开杂物间木门。 中途不小心发出两声“吱呀”,吓得他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祁景迁敢发誓,这辈子他都没遇见过像今晚这般刺激的事情。 从空隙进去,目光轻扫,便看见关在铁笼里的狼大。 它蜷缩成一团,此时大概察觉到空气中熟悉的气味,它猛地从腹部抬起脑袋,等看到站在门边的是“奶爹”祁景迁,它一双狼眼陡然迸发出璀璨的光亮。 然后眼眶迅速红了,泛着晶莹的泪花。 仿佛在哭诉:哇呜,奶爹你可来了,这几天可吓死宝宝我了。带我回家,快带我回家,我以后再不跟你闹,再不嫌弃你带回来的野果不好吃了,食物诚可贵,自由价更高哇!快带我回家,我爱我家,我爱奶爹你,我爱狼二,我爱狼妹…… 狼大死死趴在铁笼边,从缝隙朝他伸出爪子,眼神如泣如诉地表白。 祁景迁:“……”怎么陡然有种探监的错觉? 他摇头挥去滑稽的想法,快步上前。 左看右看,心情倏地沉重低落,铁笼落了锁,是啊,怎么可能没落锁呢? 定定望着那把铁锁,祁景迁咬牙,他怎么可能弄得开? 狼大紧跟着他视线走,也盯着那把锁看,喉咙里发出“呜欧呜欧”委屈兮兮的声音。 厉色瞪它,警告不许出声。祁景迁凑近铁锁,眉头紧皱。 不敢再撒娇,狼大生怕奶爹抛下它不管不顾,便十分黏人殷勤的用爪子拼命够他尾巴。 奶爹啊奶爹,我最喜欢你了,你就像我亲爹啊,我用爪子给你梳毛好吗?你一定得带我离开这里呀,我长大后会好好抓鱼孝顺你的…… 祁景迁无暇顾及它的谄媚,他既然来了这里,自然是要带狼大回到森林。 可摆在眼前的难题却无法攻克,堂堂皇帝哪用得着学撬锁?他根本对这项技能一无所知。 钥匙在哪? 祁景迁神情复杂地眯起双眸,要想带狼大离开,唯一的选择就是偷钥匙。 那这把关键的钥匙放在哪儿? 目光逡巡四周,这儿虽是杂物间,但没堆放什么东西,很干净。 祁景迁不抱期望地找遍所有角落,果然,不抱期望是对的。 他蹲坐在小狼身边思考。 木屋里有三人,钥匙应该在他们其中一人的手上? 靠近铁笼,祁景迁极轻地低声安抚好狼大,出门走到堂屋。 夜晚对狼没有视觉上的阻碍,他在堂屋找来找去,也没有钥匙的踪影。 祁景迁苦恼又紧张,男人绵绵不断的鼾声倒成了缓解他情绪的乐曲。 他们三人,理应是一主两仆。 能出得起银子买下狼大,吃住穿用方面自然不差,方才那双绣鞋虽不华贵,但绣在上面的两枝桃花栩栩如生,每片花瓣绿叶都十分精致。 这位必定是主人无疑。 去她屋里打探打探情况吧!打定主意,祁景迁抿抿嘴,望向窗外的淡月。无比虔诚地默默说:苍天可鉴,朕真不是那种好色的登徒子,朕也不愿意进她闺房对吧?要是寻常,求朕进朕都不进呢! 想着,走到她房门口。 这位姑娘并没反锁房门,要么是门坏了,要么是极度信任她的仆从。 祁景迁抖抖耳朵,用身体缓缓撞开门,露出可通容的缝隙,钻了进去。 她房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味,怪好闻的。 用力嗅了嗅,祁景迁没看到熏香,只看到床头悬挂了些香囊,大抵那些香味便是从里面散发出来的? 钥匙在哪儿呢? 完全不敢瞧榻上那抹柔软身姿,祁景迁眼观鼻鼻观心,认认真真找钥匙。 每间房屋都很空,根本没有柜子之类的东西。 真是见了鬼了!他们把它藏在哪? 祁景迁越找越焦切,倏地转头,他朝床榻走去。 榻边搁着两把高脚椅子,上面乱七八糟放了一盏灯,一杯水,还有叠好的衣裙等。 兴许钥匙就在那儿呢? 抱着这个希冀,祁景迁不得不走到床榻边。 明明不想看,但他必须得密切注意这位姑娘的动静,万一她突然睁开眼睛,便大大不妙了。 她侧卧在床榻,双目阖着,睫毛像羽毛似的,很乖顺,睡姿也格外文静。 薄毯搭在她胸脯以下,如瀑青丝柔顺的铺在床上,寝衣是浅黄色的,袖摆微微往上跑了一节,露出皓白纤细的手腕。 真的很瘦。 不过她瘦不瘦关他什么事? 祁景迁猛地收回目光,伸长脖子找凳子上的钥匙。 没有?会不会压在她衣服下面? 祁景迁犹豫一瞬,爪子搭在那叠得整整齐齐的绿色衣裙上。 左摸摸右摸摸,没硬物硌得爪子疼啊! 不肯放弃,继续摸了一遍,当真没有。祁景迁愤怒收爪,好气啊,他有股直觉,钥匙应该就在这女子手里,但具体在什么地方呢? 时间一点点逝去,祁景迁忐忑地挠了挠额头。 再耗下去,天都要亮了! 正手足无措时,脑中灵机一动,会不会在她枕下? 屏住呼吸,祁景迁转身望向熟睡的女子,他方才都没仔细看她的脸,白白净净的,如瓷般细腻,柳眉弯弯,俏鼻秀挺,是个标志的美人胚子。 可他看过的美人不少,自然不至于为色所迷。 38.三八章 订阅不足60%, 需等待72小时  在黄狸猫面前邀完功,他便退回到“床榻”, 瘫软成一颗“灰球”呼呼大睡。 奚念知气冲冲地把杂草从药草里分离, 丢出洞外。 狼二狼妹白日睡饱了觉, 此时正在玩扑杀游戏,就是你扑倒我我再扑倒你。 做完手头事情,奚念知走到大灰狼身边,伸爪踹了它几脚。 它睡得迷迷蒙蒙, 喉咙里“呜呜哝哝”一阵儿,翻了个身, 继续睡得酣甜。 德性! 奚念知白它一眼, 顾自蜷缩到别处。 望着角落里玩耍的两只小狼崽, 奚念知在心里叹了声长气。 她越来越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随遇而安吧…… 船到桥头自然直是爹爹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奚念知阖上眼皮,在心底默默地念“老天保佑”。 辗转难眠,直至听到山下几声遥远鸡鸣,她才慢慢沉入梦中。 天色渐渐破晓。 今日的雾颇浓郁,森林白茫茫一片。 当然,这对用鼻子思考的动物们没太大影响。 清晨, 祁景迁去溪畔把鱼取回来, 搭配找到的野果坚果喂养二狼, 再看了眼仍昏睡的黄狸猫, 独自离开洞穴。 雾气大概过了一个时辰才渐渐消散。 祁景迁仰头望着空中的大太阳, 无奈地蹲在梧桐树下歇息。 梧桐树枝繁叶茂, 倒也凉爽。 衔了根叶子在嘴里,祁景迁彻底绝望了。 狼大肯定已经凶多吉少,除了痛惜之余,祁景迁甚至开始犯愁。 假如他穿成狼是受了公狼诅咒,那么狼大出了事,他会不会也跟着出事? 又或者,他穿成狼跟金焰狼压根就没关系? 吐掉叶子,祁景迁迷茫地起身,向下一座山进军。 每到一处,他会把气味留在植物上,如果狼大发现他在找它,应该能顺着气味找过来。 路过槐林,祁景迁嗅到了人的气味。 他现在对人警惕得很。 抖了抖耳朵,他听到人踩动落叶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正在靠近。 祁景迁想躲,却累得没太多力气支撑他跑路。 逡巡一圈,祁景迁干脆猫进附近的灌木丛里。 也不知是不是他倒霉。 两个村民好死不死就站定在离他二十多步的位置,他们手里握着斧子,是来伐木的。 合力砍倒一棵男人大腿般粗的槐树后,两人边聊天边将树枝锯下来堆成堆。 男人凑在一起,不似妇人般爱嚼舌头。 他们聊的多是些风流浑话,说到兴头,还会嘿嘿笑出声。 “你说李屯这下发达后会不会把黄寡妇娶进门?” “他家婆娘泼辣得要死,之前李屯给黄寡妇送了点羊骨头,就被他那厉害婆娘拿着菜刀追了几圈,这要迎黄寡妇进门,他婆娘能忍?” “话不能这么说,有句俗语叫人穷志短。李屯手里没银子,肯定不敢在他婆娘刀下造反。现在不一样了,小金焰狼啊,要是能顺利养大,最少就值一千两银子,娶个黄寡妇怎么了?就是娶个漂亮的黄花大闺女都行。” “嘿嘿,什么黄花大闺女,我瞧黄寡妇不比大闺女差,那身段,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跟别家的婆娘都不一样,多股说不出的狐狸味儿,你说……” 祁景迁一改先前的厌恶神色,双眼瞪得极大。 等等,他们刚才提到了什么?金焰狼?小金焰狼? 难道说—— 屏气凝神,祁景迁藏好身体,打算能从他们嘴里听到更多关于“小金焰狼”的消息。 但他们接下来都是在围绕黄寡妇打转,祁景迁气得心头冒火,恨不能冲出去把他们按在爪下逼问。 也就想想罢了。 祁景迁按捺住性子,他知道,他们嘴里谈论的必是狼大无疑。 只要它现在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眼中迸发出亮光,祁景迁突然觉得浑身都充满了新的力量。 到中午,两位村民喝光水囊里的水,将柴木捆起来,用扁担挑着下山。 祁景迁悄悄摸摸跟在他们身后,隔了很远的距离。 他对附近的村庄认得不全,但丰林村就位于洪家村周边,他还是知道的。 默默把下山的路线和位置记在心底,祁景迁兴奋又激动地回到洞穴。 他太高兴了。 狼大没事儿。 日常给狼二狼妹喂完食,他蜷缩到边角开始补眠。 心中做出一个决定,今晚他要下山去丰林村打探打探,要是能把狼大救出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对于救狼大,祁景迁还是很有信心的,人的智慧加上狼的勇猛身躯,仿佛救狼大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黄狸猫仍在睡觉,祁景迁喜滋滋地翻了个身,暂时顾不上它。 他认为生病的猫和生病的人差不多,都需要好好调息,不碍事儿,上次他不也昏睡了几日几夜吗? 事实上,此时的黄狸猫虽在梦中,可奚念知却不在了。 她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赵统下山仍没归来,镇上离市集略远,往返得花几个时辰。 萱月为她煮了青菜粥,还有两颗水煮鸡蛋。 奚念知魂不守舍地喝着,思绪完全被匪夷所思地穿来穿去给侵占。 “姑娘,吃不下吗?”萱月很担忧,“您先勉强用些,等下午赵统回来,我再给您做好吃的补补身子。” “不是,我不太饿。”将其中一颗鸡蛋塞给她,奚念知笑笑说,“赵统去许久了?” “雾气稍散,他就驾着马车离开了庄子,我见姑娘睡得熟,便没叫您。” 奚念知点头表示明白:“萱月,等下咱们吃完,你去请黄大嫂过来一趟。” “好的姑娘,我现在就去。” 39.三九章 晋.江.独.发 三九章 久不闻狼二狼妹前来接驾,狼大疑心地钻入洞穴。 抬眸望去, 狼二狼妹并排蹲坐洞穴中间, 它们正襟危坐, 满脸肃然, 周身萦绕着紧张的气氛, 且盯着它的眼神非常警惕。 所有的兴奋与热情顷刻熄灭, 狼大立即觉察出不对劲,它轻蔑的眼神落在它们身上。呵呵, 都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这段时间它不在家, 两位称霸得可是太过爽快?居然生出大逆不道的篡位之心? 很好, 今日就让我狼大来好好教你们该怎么做狼! 丝毫不惧地在洞内踱着悠闲的步子, 视线逡巡一圈,狼大暗爽, 奶爹不在!那可就别怪它手下不留情了! 高傲地抬起下巴, 它从喉咙发出低吼的声音, 示意狼二狼妹:来吧,让我瞧瞧你们的厉害, 是单枪匹马上, 还是一起上? 狼妹看了眼狼二, 它微微退后一步, 表示才不会以多欺少, 咱们是同胞, 此番是正正经经为了地位而切磋。 狼二正有此意。 不愿浪费时间, 它咆哮着一跃而上,前爪迫不及待照狼大脸拍过去,想呼它一巴掌。 狼大却灵敏矫健地闪身避开,扭头凶猛地去咬它尾巴。 很快,两只战成一团,你压着我踹,我抵着你咬,小小的洞穴几乎不够用,它们滚来滚去追来追去。 狼妹紧盯战局,以免伤及自己。 它清楚狼二的实力,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狼二早不是当初的狼二。 但狼大却大大出乎它的意料,明明它独身在外,过得应该很是心酸沧桑才对。可为什么狼大却神采奕奕容光焕发,而且居然比它们长得略壮实些,难道这段日子它过得很滋润? 眸中神色一变再变,作为一只审时度势的好狼,狼妹已经看出这场比试的结局。 看来狼二篡位无望,它也做不了狼二姐了。 忧伤地托腮,它默默安慰自己,没关系,狼妹也挺好的!哎…… 场上战况一再升级,两只打得如火如荼,谁都不肯轻易让步。 到最后,什么招数全是扯淡,狼大狼二直接采用最难看最原始的姿势,互相压着在地上翻滚,搅得洞穴满是灰尘。 祁景迁回来时,差点被误伤。 他叼着渔网兜,眼前猝不及防弹来一坨肉球。 肉球不是别个,正是狼二无疑。 往旁边躲了躲,肉球擦着他身体直直撞到洞穴壁面。 被撞到的狼二闷哼一声,不肯服输,原地蹦起,还想再战三百回合。 狼大却懒得理它,它掉头跑去奶爹祁景迁那边,要吃鱼。 祁景迁怔怔望着它,也没阻止。 一口吞下五分之一的小鱼,狼大狼吞虎咽,吃得淋漓尽致,自由的气息令它味蕾大开!它今儿要敞开肚皮吃个够! 狼妹在旁看得大惊失色,忙凑上前,在狼大嘴下夺鱼。 心里暗暗着急:这下可惨啦,大胃王回来了,细嚼慢咽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啦! 狼二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它眼眸燃烧着熊熊火焰,扑上去站在狼大身边拼命挑衅: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有本事和我继续打,我还没认输,我还没失去头狼的地位,你有本事吃有本事和我打呀? 狼大懒得搭理它,心底暗暗腹诽:真是个蠢货! 眼见狼大风卷残云般消灭了大部分小鱼,狼妹边吃边“唔唔”扭头提醒狼二。 你是不是傻?快来吃鱼,再不吃,连鱼刺都没啦! 狼二:“……” 懵了一瞬,它飞扑过去,然而最后一坨鱼已经被狼大尽数吞进嘴巴里。 眼睁睁看着它动作,狼二觉得整个天都塌下来了。 偏偏狼大还得意洋洋地甩着尾巴打了个饱嗝,气得狼二恨不能把它给踹出洞穴。 愤怒地瞪它,狼二扭头向祁景迁告状:喂,还管不管了,这个狼大实在是岂有此理!我不服!还我的小鱼!是我的小鱼! 狼大鄙夷:告状告状告状,除了告状你还会啥?呵呵! 狼二暴怒:狼大,你有本事别跑,看我不凑得你满地找牙! 狼大甩了甩尾巴:来呀来呀,来追我呀…… 两只又噼里啪啦战作一团。 祁景迁无语地与狼妹对视一眼,心想,也罢,三小狼好不容易团聚,虽然画面凶残了些,但他还是应该感到欣慰的。 头疼地望着混乱的场景,祁景迁努力淡定的自我安慰,没关系没关系,打是亲骂是爱,嗯嗯,是这样没错! 不过此地不宜久留,三十六计撤为上计,他才不愿意牵扯进这桩剪不断理还乱的家事之中。 趁三小只不注意,祁景迁猛地转身往外跑。 意识到他要置身事外,狼妹简直不可置信:喂喂喂,奶爹你站住,有没有搞错?你走可以,带走我呀,我不要留在…… 将抱怨声远远甩在身后,祁景迁松了口气。 蹲在草丛暂歇,他脑海里蓦地回想起她三天前说的那番话。她果然说话算数,狼大好好被放了回来。 所以,他以后还有继续去森林小屋的必要吗? 仰头盯着昏暗的夜色,祁景迁默默跟自己说,眼下三小狼初团聚,他还是不要打搅它们难得的“团圆时光”,今夜就让它们好好培养感情,那么他就委屈些,去森林小木屋凑合一夜吧! 满意地用右爪拍了下地面,祁景迁快速朝小木屋跑去。 他到时奚念知三人在用晚膳,赵统对放走小狼崽的事没什么疑议,只是白花花的五百两银子就这么付之东流,他与萱月一样,很是肉疼。 奚念知当然知道知挣钱不易,她端着碗,瞅着刚进来的大灰狼。委屈巴巴的想,要是以后能找他讨回银两就好了,她此程全是为他而来,包括萱月赵统,他们三人一路吃的苦受的累以及花费的银子,可都是因为他呀!而且他还那么能吃,每日买肉都不便宜。关键赵统萱月不提银子还好,说到这儿,她也开始肉疼起来。 “爹爹一年俸禄没多少,我确实铺张浪费了些。” “是啊,还建了个小木屋呢!” “别的都不说,买下小狼崽是忒贵了些。” “光每日喂的新鲜牛肉也花了不少……” 萱月赵统越说越有劲,一样样全掰扯着算账给她听,奚念知蔫蔫地捧着碗,哪还有胃口? 见姑娘神色不对,赵统萱月立即闭嘴,不管怎么说,他们也不能教训姑娘啊! 祁景迁:“……” 喂,你们真的够了,不就银子吗?赵统萱月你们干嘛都要上纲上线的埋怨她?瞅她那忧伤的小眼神!多可怜啊! 还有,祁景迁对她这幅肉疼的模样实在是恨铁不成钢,瞧她那点为区区银子而伤感的出息,银子有什么了不得的?朕、朕—— 朕虽然现在没有银子,但在不久的将来,朕挣的银子可以都给你。 昂首挺胸走到她身边,祁景迁给她使眼色。 别怕,朕就是金山银山。 奚念知抿唇扫它一眼,用筷子给它夹勒块鱼,愤愤说:“我没银子了,你以后就吃鱼尾!” “吃啊,你还挑食不成?” “我天天都只吃青菜,你看你长那么胖,该减肥了。” “你今天要是不吃,我以后都不给你吃了……” 接连受创,祁景迁被打击得心脏绞痛。 狠狠咬牙,他屈辱地一把咬住鱼尾巴。 默默发誓:朕要收回那句话,朕的金山银山绝对不给她了! 山中比山下凉爽许多,等晚霞褪去,三人把门窗全都关好,以免有野兽来犯。 祁景迁因着方才鱼尾的事,扭头气冲冲地就跑了。 想他长那么大,还没吃过鱼尾,那么多小刺,差点把他给卡住。 反正狼大已经回家,他装狗的生涯就此结束,以后他要在她面前当一只威风凛凛霸气外露的狼,才不是一只温顺谄媚卖乖的狗!呵,拭目以待吧! 望着月亮,祁景迁自信满满地走在森林中。 另边小木屋里,奚念知洗漱毕,拿着几个新做的避蚊香囊悬挂到床幔边。 躺在床榻,她睁眼望着上空。 那晚的梦,如果今夜能重新出现的话,她便决定作出不同的选择试试! 梦里八角鹿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又是否愿意再度出现在她的梦中呢? 辗转多时,终于睡去。 意识逐渐混沌,等她用力睁开眼,周遭氤氲的白色迷雾里,那只八角鹿竟然真的出现了。 奚念知不可置信地望着它,既惊又骇。 当八角鹿拾步往前奔跑,她却并没太多犹豫,提裙跟了上去。 路似乎仍然是上次的路,奚念知随它前行,很快到了分岔口。 她定定望着八角鹿,不知是不是错觉,它眸中好像流淌着温柔的笑意,然后消逝在金光处。 闭上双眼,奚念知凭感觉,走向与上次截然相反的小径…… 四周很静。 她听到浅浅的呼噜声,像是猫咪愉悦时发出的声响。 呼噜呼噜一阵,似有脚步声从她身边经过,一切重归沉寂。 眼皮非常沉,奚念知尝试数次,终于慢慢睁开眼眸。 天还没亮,就近的一声公鸡打鸣响在耳畔,冷不丁吓得她一哆嗦。 疲惫惺忪尽数褪去,奚念知低眉观察自己。 手不再是手,而是毛茸茸的爪子,她居然真的又变成了一只猫! 40.四十章 订阅不足60%,需等待72小时  “姑娘, 您醒了?”萱月捧着一簇白车轴草从小窗经过, 下意识往内瞧去, 便看到了正努力起身的奚念知。 惊喜连连地踏进门槛, 她似想起什么, 又匆匆提裙跑出去。 遥声呼唤:“朴大夫, 朴大夫,我家姑娘醒了。” 不多时, 一位灰袍中年男子与萱月赵统齐齐进来。 奚念知还在努力坐起来, 但没有成功。 面露尴尬, 萱月忙扶起她, 又开心又愧疚的认错说:“姑娘, 我太着急,忘了先把姑娘扶起来再去找朴大夫了。” 奚念知轻笑, 抬眸看这位朴大夫。 “萱月, 给你家姑娘端杯水润润喉。”朴大夫面相和善, 笑起来眼角有几道不深不浅的褶子,眉头却因不解而轻蹙, “奚姑娘, 你的脉象其实没有任何问题。” 奚念知点头, 就萱月手浅啜了口杯中温水, 她这才哑着嗓子说:“我明白, 多谢朴大夫收留。” 接下来, 萱月和赵统把近日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她。 离京三日, 她突然昏迷,起初萱月以为是她连夜未睡太过疲惫,并没在意,又一天过去,他们才知不对劲。那时已经走得远了,萱月认为回京的话,老爷和那帮御医们不一定能出宫,既然都要请大夫,倒不如就近找医馆。 哪知一连找了十多家医馆,大夫们纷纷束手无策。 多方打听,百姓们说洛阳有位朴大夫医术高明,他们便一边照顾她一边沿路寻医,前天才抵达朴大夫的医馆。 这里是洛阳? 奚念知蹙眉:“岂不是离平利县很近了?” 赵统点头:“大概两日的路程。” “姑娘,要不咱们先回京吧?”萱月红着眼眶说,“这么多日子没听到宫里那位传来不好的消息,说不定老爷已经治好了他。您身子虚弱,得赶紧回去让老爷瞧瞧才好。” 奚念知失笑:“你忘了姑娘我也是大夫了?我这病——”她思考着说,“我脉象是正常的,没病。” “是啊,所有大夫都这么说,偏偏姑娘就是昏睡不醒。” 奚念知也很无奈,何止她,所有御医也都说皇帝脉象正常。 她手腕上的那道淡淡的红痕仍在,奚念知放下袖摆,愣愣想,倘若皇帝与她情况一致,他的灵魂也会依附到别处吗? “往府上去一封信,打听下那位的情形。要是那位已经痊愈,让爹差人到女娲乡接我们。”说完,奚念知望着面前两人,认认真真说,“萱月,赵统,谢谢你们照顾我,接下来我们必须继续上路,去平利县女娲乡。我知道,你们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要去那里。理由我……” “姑娘,我们不在乎你告不告诉我们原因。”萱月心疼的说,“我只关心你身子,能受得住吗?养两天再去不行吗?” “不行,我怀疑我与宫中那位可能得了一样的杂症,不算病,但又说不出这算什么,所以想去女娲乡找找线索。” 她知道这番话他们肯定感到莫名其妙。 没有再解释,奚念知着急地等赵统送了信,他们三人于下午拜别朴大夫,乘马车往西北方向行去。 路上奚念知慎重地告诉萱月,接下来要是她再度昏迷,一定不要大惊小怪。 人在昏睡的情况下,只要好生照顾,不会轻易死的。 但长此以往,却也活不了。 奚念知乏力地靠在软垫上,小窗开了条缝隙,有裹着青草香的热风吹进来。 皇帝昏迷时间比她久,若一直都没苏醒,熬不了多长时间吧? 轻阖双眼,奚念知不由生出些惦念,也不知洞穴里的大灰狼和小狼崽子们现在怎么样? 饿个两天,它们倒饿不死,就怕大灰狼伤势恶化。 不管了。 它又不是金焰狼。 奚念知闭上双眼,昏昏沉沉睡去。 混沌里,似乎听到耳旁时不时响起几声“呜欧呜欧”。 是在做梦吗? 她好像梦见那群调皮的小狼崽子了! 森林的晌午很寂静。 岩石洞的狼穴里,三小狼饿得实在睡不着觉。 它们不傻,知道黄狸猫和奶爹一样,都疼得起不来去捉猎物了。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气,是黄狸猫伤口渗出了新的血迹。 狼小妹用粉色小舌头替它认认真真舔舐。 作为食肉动物,狼小妹还能控制自己,狼大却快控制不住了,它难受得不断在地上打滚。 好想吃肉,可黄狸猫的肉它不能吃吧?能吃,不能吃,能吃,不能吃…… 快纠结死了! 狼二狼妹感受到它的焦躁,都屏气凝神降低存在感。 它们也很迷惘,也同样饱受着饥饿的折磨。 终于,滚了无数遍的狼大慢慢靠近黄狸猫。 它睡在奶爹腹部,似乎是想寻求温暖。 舔了舔嘴巴,狼大紧盯着它腹背处的那道红色伤口。 黄狸猫的血闻起来好甜,吃起来是不是也像小鱼一样香美可口?应该会的吧? 低头嗅了嗅,狼大察觉到身后那两道朝它射来的犀利目光。 吃?不吃?吃?不吃?吃?不吃…… 痛苦地甩甩头,狼大回头望向两只小狼,突然像是做出什么决定,头也不回地出了洞穴。 “呜欧。”狼妹蓦地起身,想追上去,被狼二制止。 犹豫再三,狼妹看一眼狼二,又看一眼洞口,沉默地到墙角找小虫吃。 狼大整日整夜都没有回来。 祁景迁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少了只狼崽。 这些日子,他没能再回到自己身体,困顿在灰狼体内,他饱受着病痛的折磨。 至于蜷缩在他身边的这只黄狸猫,祁景迁俯首察看。 它也受伤了! 伤口整齐狭长,可见武器锋利,下手也快狠准。 没有动物能咬出这样的伤口,看来是山下村民无疑了。 为什么它要跑下山呢? 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狼妹闻声扭头,喜出望外。 奶爹醒了? 红着眼眶飞扑而去,它在祁景迁脖颈边蹭来蹭去。 “呜欧呜欧”开心狂叫:奶爹奶爹,你终于醒了,真好,我好高兴呀!我不用再挨饿了对吗? 狼二稍微矜持,站在两步之外望着祁景迁不吭声,眸子里有星星点点的亮光。 祁景迁听它们不断叫着示意着,以及自己模糊的意识,了解了大致情况。 他带小鱼回来的当天便昏死过去,但黄狸猫紧跟着来了。 免费供养小狼崽子们几天食物并好生照料他之后,黄狸猫于一个明媚的早晨下山,然后不幸负伤,勉力支撑两天,就躺下陷入昏迷。 祁景迁看黄狸猫一眼,起身。 大概睡得足,他精神特别好,伤口全部结痂,行走没有问题,但奔跑太快的话可能还是会拉扯伤口。 地上放着还剩一半的人参,祁景迁诧异地盯着它,咬下小块塞进黄狸猫嘴里。 三只小狼如今只剩下两只。 祁景迁很有些忐忑,狼大还小,丛林危险无处不在,陷阱猛兽天灾,样样都能要它小命。 狼大窝里横归窝里横,出去谁宠着它惯着它? 尽管操心,祁景迁没有立刻出去寻找,他把黄狸猫找回来的药草嚼碎,吐在它伤口。 它睡得一动不动,要不是腹部微微起伏,他几乎以为它没了声息。 这只黄狸猫是母的? 祁景迁替它敷药,瞥了眼它腹部,旋即沉思地眯起眼眸。 啧,若非种族有别,祁景迁几乎要误会它看上了自己伟岸英俊的身姿,倘若不是为了爱,他想不出这只黄狸猫赖在他身边的其他原因。毕竟它不止巴心巴肺地救他照顾他,还爱屋及乌给小狼崽子们找食物? 说不定爱真是可以跨越种族界线的? 胡思乱想着出洞穴,祁景迁准备找点野果先解决小狼崽们的基本问题,再去找狼大。 要能叹气,祁景迁不知叹了多少声。 狼大啊狼大!目前来看呢,多半是你亲爹让朕来当你奶爹,可你自己作死,总不能怪朕吧?只要你再多忍耐一小会,不就万事大吉了? 腹诽着摘了不少野果,祁景迁去溪边舀水。 顺着蜿蜒小溪一路往下,然后—— 他发现了很是粗糙的渔网兜。 这是针对游鱼的陷阱,网兜放入水里,上流溪水潺潺穿过,鱼儿虾儿尽数拦截。 祁景迁不可思议地用爪子把渔网兜拎出来,里面的小鱼小虾基本够两只小狼饱餐一顿。 山中腹地,村民不会在此设下陷阱。 莫非是黄狸猫? 是了,怪说上次它上哪儿弄的那么多小银鱼! 祁景迁衔着渔网兜回洞穴。 连步伐都透着质疑,那只黄狸猫太聪明了,聪明得令他感到可怕! 晋.江.独.发 第一章 陕西平利县有个女娲山乡,传说当年女娲斩鳌足撑天倾,采南山五色石炼制大石修天补洞,便是发生在此。 在这个女娲山乡里,还有个村子叫洪家村。 村子倒没什么特别,它依傍巴山而建,北望凤凰山、神龙台、九台子西岱顶等群峰。村子里住着几十户村民,他们靠绵薄的田地收入养活一家老小,过得很是简朴,为了贴补生活,男人们偶尔进山狩猎,捉些杀死的动物回来,将皮毛卖个好价钱。 虽然天高皇帝远,村民们却明白得很,皇城那地儿住着的精贵人啊,最爱披戴动物的皮毛做装饰,若不是他们,这些尸体的皮毛,哪就值那么多钱了? 此时,正值深更半夜,一轮弯月高高悬挂在苍穹。 洪家村家家户户都已陷入熟睡,村头村尾到处都静悄悄的。 忽然,一阵凉风吹来。 “哒哒哒”,有轻浅的脚步声在寂寥中响起。 村民张保全家院外的篱笆栅栏墙上,一只黄狸猫抖了抖耳朵,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它弹起柔软的身躯,一改先前慵懒模样,两只前爪匍匐,弓背瞪眼,警惕地望向鸡棚。 被墨涂黑了的画面里,一抹矫健结实的身影躲在老槐树后,它鬼鬼祟祟探出脑袋,毛茸茸的头颅转来转去,显然是在确认周围环境是否安全。 41.四一章 订阅不足60%,需等待72小时  毫无把握的事情, 他不会轻易去尝试。 倘若灰狼死透透了, 他没能回去自己的身体怎么办?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暂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对了, 他昏迷了多久?小狼崽子们应该还好吧? 思及此, 猛地起身, 汩汩淌血的伤口更痛了, 龇牙咧嘴疼倒在地上,祁景迁鼻尖沁出连串冷汗。 ——叫你不要作死了吧?怎么就这么不乖呢? 蹲在旁边的奚念知气得恨不得踹它两下。 无奈地跑到放药草的地方, 她用石头将它们稍微碾碎, 再用爪子捧着药草敷在灰狼流血的伤口上。 全程盯着它, 祁景迁深觉诡异的同时, 心中又生出股说不出的暖意。 连太后都不曾这般细致地照顾过他。 这只黄狸猫, 真的不是妖怪吗? 想说,妖怪就妖怪, 显个身, 朕又不是没见识的人, 一定不会大惊小怪。 它的毛发好像没认真梳理,有些打结, 算不上漂亮可爱。 太后身边养了只从外域得来的波斯猫, 蓝眼睛, 雪白皮毛, 肥嘟嘟的肚子, 整日趴在毛毯上眯着眼睡懒觉, 人打它身边经过, 它只稍微眯开一条眼缝儿,端得是金贵高傲。 偏这个性子很得太后欢喜,说特别有她养的猫该有的气质。 祁景迁盯着眼前忙来忙去的黄狸猫,心想,他是不爱猫的,倘若非要养,把它抱回去倒不错。 “喵!”处理好伤口,奚念知瞪着灰狼,用爪把鱼往它身边挪了挪。 祁景迁:“……” 他扫了眼新鲜小鱼,心生嫌弃。 没有清理的生鱼,他怎么可能会吃呢? 张望四周,祁景迁有些发愁,这是哪儿?距离小狼们的洞穴远吗? 他这么久没回去,它们会不会跑出来?会不会被猛兽吃掉?会不会…… 越想越愁,祁景迁再度尝试起身。 他的意图似乎被黄狸猫看破,猛地弓背炸毛,它对着他脸“唔唔”乱吼一通,眸露凶光。 祁景迁想跟它好好讲道理。 他张开狼嘴,好声好气“呜欧呜欧”两声,意思是作为奶爹的他不容易啊,得回去看看三只小狼饿没饿死对吧,你虽然救了朕,可朕不能就算作是你的了,狼归狼,猫归猫,种族不同,差异巨大,欠你的情朕以后会还的!咱们就此别过,江湖再见! 奚念知:“……” 鬼知道它在乱嚎什么,见它没有露出凶态,狼嘴张开着,奚念知索性丢了只小鱼到它嘴里。 这条小鱼是她吃剩下的,去除了内脏,用清水仔细洗过。 小鱼精准落入狼嘴。 祁景迁正在酝酿情绪,他的话没说完,还得继续说。 结果冷不丁嘴里莫名多出了一玩意儿,上下两排牙齿这么张张合合,一不留神竟然滑到了喉咙口。 “咕哝”一下,再一个不留神,咽了下去。 祁景迁懵了,想吐,已经来不及。 然后慢慢觉得—— 咦,这小鱼的味道似乎还不错? 难道他味觉出了问题,怎么有股甜香味儿? 好奇地盯着网兜里的小鱼打量,祁景迁很确信,这是他吃过的最鲜嫩甜美的鱼。 奚念知得意地望着它,非常大方地推了推网兜。 喏,都是小灰你的了,吃吧,别客气! 祁景迁还真的挺想继续吃,可剩下的小鱼没去鳞片,没清理内脏,他下不去嘴。 从醒来到现在,连番折腾,祁景迁头晕目眩,脑袋沉甸甸的,浑身软绵无力。 就算爬回洞穴,估计也是一件很难完成的事情。 而且他没办法给三小狼提供食物了。 这样子的他勉强回到洞穴又有什么用? 心如死灰,祁景迁闭上沉重的眼皮,他知道,这一切都糟糕到了极点。 虽然担忧焦虑,但灰狼的身体非常虚弱,祁景迁闭了没一会儿眼,不知不觉就在沮丧中睡着了。 奚念知也困,她总算明白,为啥猫一天到晚大多时间都在睡觉,因为是真的困! 圈成一团,奚念知睡在小灰身边。 它的体温是热的,离得近点,会让她多些安全感。 森林太大了,绿波翻涌树影斑驳,她每每仰头,就觉得自己渺小如一只蝼蚁,从而生出许多孤单寂寞害怕的滋味。 自从穿成这只黄狸猫,她一直都处于惊惧恐慌之中。 对远在京城的父亲,她多想能够替他分担苦难,可惜她却一筹莫展无能为力,忙碌辗转了这么多天,丁点儿忙都帮不上。原来她真的没什么用,就连她自己,她都无能为力不是吗?或许,她这一辈子都得做猫了对吗? 将头埋入柔软胸膛,奚念知避开灰狼伤口,往它身边蹭了蹭。 她有点儿冷,而它很暖和…… 睡了一个多时辰,奚念知醒了。 太阳微微西斜,大概是未时末申时初的样子。 跑到溪畔检查渔网兜,奚念知惊讶的发现里面居然又新增了许多小鱼,而且这次是第一次的三四倍。 喜出望外地叼着重重的网兜回来。 奚念知开始打别的主意了,她是不是应该去山下村子里偷个打火石?再偷个铁锅什么的?她想喝口热乎的鱼汤。 算了,还是先等等吧! 她凑到灰狼身边观察它情况。 它睡得很沉,依稀又昏睡过去了。 把芭蕉叶一片片盖到它身上,奚念知望它一眼,转身上山。 这片森林时常令她感到可怕恐怖,但有时候又令她感到可爱珍贵。 因为这里面孕育了太多有价值的东西,譬如药草,譬如野人参,譬如生存在这世上还没有绝迹的动物们。 灰狼失血过多,已经度过最危险的时期。但奚念知还是想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野人参之类的天然补品。 顺便也去开开眼界,多认识些不曾见过的草药,说不定大有裨益。 关于皇帝昏迷事件,在她心里,其实一直都有两个推断。 其一是睿王爷嘴里那些上古时期的奇闻异事,其二则是皇帝感染了某种病毒。 当时木兰山春猎涌入大批兽禽,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什么都有。 皇帝感染了它们身上某种迄今未知的病源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长长叹了声气,奚念知开始逛山。 猫在森林算比较安全的动物,比起被吃,它们更操心的是如何得到食物生存下去。 好在奚念知是不担忧这些的,因为她有特殊的捕鱼技巧! 天慢慢地深沉了,浮在森林上的晚霞绚烂又明艳,壮阔而磅礴。 奚念知一路留下气味,渐渐穿过了两座山。 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野人参,但不曾见过的植物却是发现不少。如果有机会,奚念知真想用笔纸将它们描绘下来。 不多时,天彻底黑了。 奚念知正在犹豫要不要打退堂鼓,恍惚之间,她好像看到了野人参。 俯冲到阴暗斜坡,她猛盯着一株大叶散开的植物瞧。没错了,和典籍里画的野人参长得一模一样。 奚念知小心翼翼地刨土。 她爪子这些日子始终没能歇着,要么上梁爬树,要么刨土拖物。 昨儿前爪的两截指甲从中断裂,所以非常影响她现在的发挥。 土壤偏硬,夹杂着小石粒。 刨到一半,奚念知疼得不行,她蹲坐在地上,捧着爪子对着月光看。 是断裂的指甲往外渗血了。 一开始并没多少痛感,直至伤口变大变深,她才有所感知。 想了想,奚念知干脆背过身,用两只后爪艰难地刨土。 出于对人参的爱护和尊重,她非常认真,通过观察芦碗,这人参可能有五六十岁了。 人的一生才多少年?这株人参沉默地安静地在这儿活了这么久,如果没有遇到她,它仍能好好地生长在这里。 所以,今日既然要带走它,自然要把它整理得漂漂亮亮完完整整体体面面的。 脚底湿黏黏的,全是汗渍。 张开脚爪散热,奚念知歇了会,继续孜孜不倦地刨人参。 月上树梢,奚念知精疲力竭地拖着野人参赶回“根据地”。 她一路做的记号太多,有时会绕晕了头。 大概多走了许多冤枉路,奚念知气喘吁吁好不容易赶回来,还来不及高兴,草地上空空如也,只有今晨她刚摘的几片大芭蕉叶了。 如当头棒喝,奚念知丢下野人参,怔怔跑上前左右四顾。 完了完了,灰狼这是被前来觅食的熊啊虎啊豹啊给吃了吗? 它受了那么重的伤,肯定毫无还手之力。 奚念知跌坐在地上,突然很想哭。 她怎么做什么事都不能成功呢?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狼,结果它身体刚要好转,就被吃了。 泪眼朦胧,奚念知抱头痛哭。 哭着哭着,她离家出走的理智慢慢回来了。 不对,就算没有打斗,总该剩些骨头渣吧? 奚念知用爪子揉眼睛,起身到处翻找,没有,一丁点儿的骨头都没。 而且,她为小灰准备的药草不见了,她下午收回来的满满一网兜鱼也不见了。 42.四二章 订阅不足60%, 需等待72小时  “那它现在还好吗?”愣住, 奚念知着急地问。 “活着还活着,就是蔫蔫的。” “吃东西了吗?” 黄大嫂皱起眉头:“硬塞了些肉和奶到它嘴里,虽然吐了大半, 倒也吃了一点。” 奚念知不作声了, 她心头有些泛酸。别看狼大在三只小狼崽里最能吃最爱吃, 寻常饿肚子时也就它闹得最凶叫得最惨,可被村民捉住,贪吃馋嘴的它却生生挨饿, 也不愿接受送上门的食物。 “哎……”长叹气, 黄大嫂自言自语般说, “或许动物有灵性吧, 知道爹娘都死在人类手里,不肯吃仇人的食物啊!” 没再怎么开口,三人沉默地并肩而行。 奚念知揉了揉眼睛,与其说小狼记仇,倒不如说它已经预见自己的悲剧。 狼多么聪明高傲啊!天上没有白白掉下来的馅饼,它明白, 每顿饭都是它丢掉自尊骨气换来的苟延残喘。 走了两炷香,便到了丰林村李屯家。 现在是农忙的季节, 家家户户都有活儿干, 没那么多时间天天盯着小金焰狼看。 再说, 大家看多了心里泛酸, 倒不如眼不见为净, 免得羡慕嫉妒恨。 李屯的妻子正做午饭,烟囱里冒着浓烟。 大抵孩子不听话,老远就听到她扯着嗓子在大声训斥。 黄大嫂尴尬地对她们说:“李家的嗓门大,性格直爽,但心肠不坏。” 点点头表示明白,她们上前叩门,被迎进堂屋。 李屯妻子略胖,圆圆的脸,鼻头也是圆的,因为天气热,鼻尖沁出一些小汗珠。 她穿着粗布麻衣,手里捏着锅铲,从厨房匆匆跑出来打招呼,笑得一脸和气热情:“大妹来啦,哟,这位是昨儿才到的姑娘吧,长得真漂亮,这身段儿这气度,可比某些装模作样的人强多咯!” 黄大嫂知道她指桑骂槐,在说那位和她同姓的黄寡妇。 不好搭话,黄大嫂装聋作哑干笑两声。 “哎呀,你们先坐着,我把手里这盘菜炒了再出来。”说完,一头钻进厨房。 炒菜的味儿挺呛,奚念知轻咳着扭头打量。 她在找金焰狼。 黄大嫂扯扯她袖摆,伸手往杂物间指,告诉她们,锁在那儿呢。 李屯妻子很快出来。 寒暄了会,黄大嫂问:“当家的还没回来?” “他去别的村子讨羊奶去了,还不是要喂那瞎折腾的小狼?”说到这,李屯妻子又气又恨,金焰狼就是金元宝,得高高供着,偏它不听话,本来长得就不肥,这两三天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不少,他们天天都睡不安稳,生怕从天而降的财路就这么斩断。 奚念知与黄大嫂对视一眼,知道有戏。 没做什么铺垫,黄大嫂作为中间人,直接先和李屯妻子说了实话。 李屯妻子圆脸上的一双眼睛登时亮晶晶的:“姑娘你真的诚心想买?可是……” 奚念知知道她是在担忧价钱。 “嫂子,我这趟出来手里没带多少银子,毕竟出行在外多有不便,您能不能稍微给我点优惠?” 奚念知笑容甜美,声音也是泉水般叮咚清脆,不是那种软软的语调,很得李屯妻子喜欢。她最讨厌那种撒娇诱惑男人的语气,不三不四的。 不过牵扯上利益,她又不是个傻的。 “奚姑娘,我妇道人家哪能做主?不如等我家那位回来商量商量?” “也好。”奚念知本准备出一千两银子,可这会儿她不愿了,不是出不起,而是财不外露,关键小狼崽在这遭罪吃了苦,她心底莫名有些不痛快。 “嫂子,您觉得我这簪子如何?”过了会儿,奚念知看李屯妻子目光时不时扫过她发髻,干脆摘下递给她看,笑着说,“嫂子,我只能出五百两银子,不过这簪能值个几十两,是爹爹在及笄之日送给我的礼物,我把它和五百两银子一起交给你们成吗?” “这不好吧?”嘴里这么说着,李屯妻子的视线却直直盯着簪子挪不开。 女人哪有不爱华裳首饰的?况且这簪子太美了,美得像湖里的月亮,看得见捞不着。李屯妻子第一次见如此精致的簪子,顿时爱不释手。 李屯还未回,奚念知已经突破他妻子的心理防线。 女人耳边风一向不可小觑,奚念知胸有成竹,小金焰狼他们是卖定了。 不多久,李屯到家,他的意思是再稍微加点儿。 奚念知只推说银两不够,倘若他们坚持不卖,她也无计可施。 夫妻两一脸纠结,到屋外嘀嘀咕咕商量了半天,还是决定卖了,毕竟养金焰狼是笔巨大的开支,他们负担不起,第二个是金焰狼性格太倔太犟,要是养着养死了,可不赔了夫人又折兵? 银货两讫,李屯将锁小狼的笼子交给奚念知。 未免抓伤人,他们在外面套了个竹筐。 “姑娘,我来拎吧!”盯着那筐,萱月假装勇敢地伸出右手,却抖抖索索的,颤得厉害。 奚念知好笑,俯首看了眼笼子,她又有些心酸:“没事儿,它这会哪有力气伤人?” 方才连番折腾,小狼崽只从眼缝看了他们一眼,旋即闭着眼睛静静躺在笼子里,再没任何动作和声息。 疾步回到木屋,奚念知让萱月烧热水。 她从包袱里找出治外伤的药膏,准备给小狼崽清理伤口。 摘掉铁链,奚念知到底怕它伸爪挠她,便找了身衣服,用布料一层层把手臂裹住,只露出几根可以活动的手指。 等水稍凉,奚念知用面巾浸水,慢慢擦拭它伤口。 它依然一动不动。 大抵是有些疼,偶尔能感觉它小小的身体会轻轻颤动。 奚念知失笑,这么乖顺的狼大,若被大灰狼知道,肯定惊得合不拢嘴。 “姑娘,您干嘛买它呀?”做完活儿,萱月小步凑上来,但不敢靠得太近,她躲在奚念知背后好奇地张望,诧异问,“您向来不喜欢动物皮毛做的手套披风,难道想把它养大后做衣裳送给老爷?” 清理好伤口,奚念知开始涂抹药膏了,她聚精会神地上药,说:“爹爹能在贵人那件事上脱险便是最大的幸运,我买小狼不是为了剥它皮毛。”突然顿下动作,奚念知认真打量趴着的小狼,“萱月,你仔细瞧两眼,它是不是长得还挺可爱?” 萱月睁大眼睛瞧了两眼复两眼,很诚实地摇头。 奚念知质疑地抬眸看她:“……你再仔细瞧瞧,明明挺可爱的啊!” “不怕,它还小呢!”奚念知没说买金焰狼的理由,笑着转移话题,“黄大嫂,其实小狼不好养吧?狼是肉食动物,如果吃得不好营养不良,长出来的毛发色泽便不光亮。” “这倒是。” “黄大嫂,您觉着他们能把小狼卖给我吗?” 沉思片刻,黄大嫂望着她说:“奚姑娘,你说得对,咱们穷苦人家哪养得起金焰狼?说不定没等它长大,就耗得自己揭不开锅了。”又担忧地望着她,神色严肃下来,“奚姑娘,但我还是得提醒你。听别人说,那小金焰狼特别凶悍,捉来两三天了,滴水不进,锁在铁笼子里也不安生,头天晚上不断嚎叫冲撞,脑袋全是血。后来李家的用铁链把它锁住,这才消停。” “那它现在还好吗?”愣住,奚念知着急地问。 “活着还活着,就是蔫蔫的。” “吃东西了吗?” 黄大嫂皱起眉头:“硬塞了些肉和奶到它嘴里,虽然吐了大半,倒也吃了一点。” 奚念知不作声了,她心头有些泛酸。别看狼大在三只小狼崽里最能吃最爱吃,寻常饿肚子时也就它闹得最凶叫得最惨,可被村民捉住,贪吃馋嘴的它却生生挨饿,也不愿接受送上门的食物。 “哎……”长叹气,黄大嫂自言自语般说,“或许动物有灵性吧,知道爹娘都死在人类手里,不肯吃仇人的食物啊!” 没再怎么开口,三人沉默地并肩而行。 奚念知揉了揉眼睛,与其说小狼记仇,倒不如说它已经预见自己的悲剧。 狼多么聪明高傲啊!天上没有白白掉下来的馅饼,它明白,每顿饭都是它丢掉自尊骨气换来的苟延残喘。 走了两炷香,便到了丰林村李屯家。 现在是农忙的季节,家家户户都有活儿干,没那么多时间天天盯着小金焰狼看。 再说,大家看多了心里泛酸,倒不如眼不见为净,免得羡慕嫉妒恨。 李屯的妻子正做午饭,烟囱里冒着浓烟。 大抵孩子不听话,老远就听到她扯着嗓子在大声训斥。 黄大嫂尴尬地对她们说:“李家的嗓门大,性格直爽,但心肠不坏。” 点点头表示明白,她们上前叩门,被迎进堂屋。 李屯妻子略胖,圆圆的脸,鼻头也是圆的,因为天气热,鼻尖沁出一些小汗珠。 她穿着粗布麻衣,手里捏着锅铲,从厨房匆匆跑出来打招呼,笑得一脸和气热情:“大妹来啦,哟,这位是昨儿才到的姑娘吧,长得真漂亮,这身段儿这气度,可比某些装模作样的人强多咯!” 黄大嫂知道她指桑骂槐,在说那位和她同姓的黄寡妇。 不好搭话,黄大嫂装聋作哑干笑两声。 “哎呀,你们先坐着,我把手里这盘菜炒了再出来。”说完,一头钻进厨房。 炒菜的味儿挺呛,奚念知轻咳着扭头打量。 她在找金焰狼。 黄大嫂扯扯她袖摆,伸手往杂物间指,告诉她们,锁在那儿呢。 43.四三章 订阅不足60%, 需等待72小时  倘若灰狼死透透了, 他没能回去自己的身体怎么办?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暂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对了, 他昏迷了多久?小狼崽子们应该还好吧? 思及此, 猛地起身, 汩汩淌血的伤口更痛了, 龇牙咧嘴疼倒在地上, 祁景迁鼻尖沁出连串冷汗。 ——叫你不要作死了吧?怎么就这么不乖呢? 蹲在旁边的奚念知气得恨不得踹它两下。 无奈地跑到放药草的地方, 她用石头将它们稍微碾碎, 再用爪子捧着药草敷在灰狼流血的伤口上。 全程盯着它, 祁景迁深觉诡异的同时, 心中又生出股说不出的暖意。 连太后都不曾这般细致地照顾过他。 这只黄狸猫, 真的不是妖怪吗? 想说,妖怪就妖怪, 显个身,朕又不是没见识的人, 一定不会大惊小怪。 它的毛发好像没认真梳理,有些打结, 算不上漂亮可爱。 太后身边养了只从外域得来的波斯猫,蓝眼睛, 雪白皮毛,肥嘟嘟的肚子,整日趴在毛毯上眯着眼睡懒觉, 人打它身边经过, 它只稍微眯开一条眼缝儿, 端得是金贵高傲。 偏这个性子很得太后欢喜,说特别有她养的猫该有的气质。 祁景迁盯着眼前忙来忙去的黄狸猫,心想,他是不爱猫的,倘若非要养,把它抱回去倒不错。 “喵!”处理好伤口,奚念知瞪着灰狼,用爪把鱼往它身边挪了挪。 祁景迁:“……” 他扫了眼新鲜小鱼,心生嫌弃。 没有清理的生鱼,他怎么可能会吃呢? 张望四周,祁景迁有些发愁,这是哪儿?距离小狼们的洞穴远吗? 他这么久没回去,它们会不会跑出来?会不会被猛兽吃掉?会不会…… 越想越愁,祁景迁再度尝试起身。 他的意图似乎被黄狸猫看破,猛地弓背炸毛,它对着他脸“唔唔”乱吼一通,眸露凶光。 祁景迁想跟它好好讲道理。 他张开狼嘴,好声好气“呜欧呜欧”两声,意思是作为奶爹的他不容易啊,得回去看看三只小狼饿没饿死对吧,你虽然救了朕,可朕不能就算作是你的了,狼归狼,猫归猫,种族不同,差异巨大,欠你的情朕以后会还的!咱们就此别过,江湖再见! 奚念知:“……” 鬼知道它在乱嚎什么,见它没有露出凶态,狼嘴张开着,奚念知索性丢了只小鱼到它嘴里。 这条小鱼是她吃剩下的,去除了内脏,用清水仔细洗过。 小鱼精准落入狼嘴。 祁景迁正在酝酿情绪,他的话没说完,还得继续说。 结果冷不丁嘴里莫名多出了一玩意儿,上下两排牙齿这么张张合合,一不留神竟然滑到了喉咙口。 “咕哝”一下,再一个不留神,咽了下去。 祁景迁懵了,想吐,已经来不及。 然后慢慢觉得—— 咦,这小鱼的味道似乎还不错? 难道他味觉出了问题,怎么有股甜香味儿? 好奇地盯着网兜里的小鱼打量,祁景迁很确信,这是他吃过的最鲜嫩甜美的鱼。 奚念知得意地望着它,非常大方地推了推网兜。 喏,都是小灰你的了,吃吧,别客气! 祁景迁还真的挺想继续吃,可剩下的小鱼没去鳞片,没清理内脏,他下不去嘴。 从醒来到现在,连番折腾,祁景迁头晕目眩,脑袋沉甸甸的,浑身软绵无力。 就算爬回洞穴,估计也是一件很难完成的事情。 而且他没办法给三小狼提供食物了。 这样子的他勉强回到洞穴又有什么用? 心如死灰,祁景迁闭上沉重的眼皮,他知道,这一切都糟糕到了极点。 虽然担忧焦虑,但灰狼的身体非常虚弱,祁景迁闭了没一会儿眼,不知不觉就在沮丧中睡着了。 奚念知也困,她总算明白,为啥猫一天到晚大多时间都在睡觉,因为是真的困! 圈成一团,奚念知睡在小灰身边。 它的体温是热的,离得近点,会让她多些安全感。 森林太大了,绿波翻涌树影斑驳,她每每仰头,就觉得自己渺小如一只蝼蚁,从而生出许多孤单寂寞害怕的滋味。 自从穿成这只黄狸猫,她一直都处于惊惧恐慌之中。 对远在京城的父亲,她多想能够替他分担苦难,可惜她却一筹莫展无能为力,忙碌辗转了这么多天,丁点儿忙都帮不上。原来她真的没什么用,就连她自己,她都无能为力不是吗?或许,她这一辈子都得做猫了对吗? 将头埋入柔软胸膛,奚念知避开灰狼伤口,往它身边蹭了蹭。 她有点儿冷,而它很暖和…… 睡了一个多时辰,奚念知醒了。 太阳微微西斜,大概是未时末申时初的样子。 跑到溪畔检查渔网兜,奚念知惊讶的发现里面居然又新增了许多小鱼,而且这次是第一次的三四倍。 喜出望外地叼着重重的网兜回来。 奚念知开始打别的主意了,她是不是应该去山下村子里偷个打火石?再偷个铁锅什么的?她想喝口热乎的鱼汤。 算了,还是先等等吧! 她凑到灰狼身边观察它情况。 它睡得很沉,依稀又昏睡过去了。 把芭蕉叶一片片盖到它身上,奚念知望它一眼,转身上山。 这片森林时常令她感到可怕恐怖,但有时候又令她感到可爱珍贵。 因为这里面孕育了太多有价值的东西,譬如药草,譬如野人参,譬如生存在这世上还没有绝迹的动物们。 灰狼失血过多,已经度过最危险的时期。但奚念知还是想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野人参之类的天然补品。 顺便也去开开眼界,多认识些不曾见过的草药,说不定大有裨益。 关于皇帝昏迷事件,在她心里,其实一直都有两个推断。 其一是睿王爷嘴里那些上古时期的奇闻异事,其二则是皇帝感染了某种病毒。 当时木兰山春猎涌入大批兽禽,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什么都有。 皇帝感染了它们身上某种迄今未知的病源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长长叹了声气,奚念知开始逛山。 猫在森林算比较安全的动物,比起被吃,它们更操心的是如何得到食物生存下去。 好在奚念知是不担忧这些的,因为她有特殊的捕鱼技巧! 天慢慢地深沉了,浮在森林上的晚霞绚烂又明艳,壮阔而磅礴。 奚念知一路留下气味,渐渐穿过了两座山。 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野人参,但不曾见过的植物却是发现不少。如果有机会,奚念知真想用笔纸将它们描绘下来。 不多时,天彻底黑了。 奚念知正在犹豫要不要打退堂鼓,恍惚之间,她好像看到了野人参。 俯冲到阴暗斜坡,她猛盯着一株大叶散开的植物瞧。没错了,和典籍里画的野人参长得一模一样。 奚念知小心翼翼地刨土。 她爪子这些日子始终没能歇着,要么上梁爬树,要么刨土拖物。 昨儿前爪的两截指甲从中断裂,所以非常影响她现在的发挥。 土壤偏硬,夹杂着小石粒。 刨到一半,奚念知疼得不行,她蹲坐在地上,捧着爪子对着月光看。 是断裂的指甲往外渗血了。 一开始并没多少痛感,直至伤口变大变深,她才有所感知。 想了想,奚念知干脆背过身,用两只后爪艰难地刨土。 出于对人参的爱护和尊重,她非常认真,通过观察芦碗,这人参可能有五六十岁了。 人的一生才多少年?这株人参沉默地安静地在这儿活了这么久,如果没有遇到她,它仍能好好地生长在这里。 所以,今日既然要带走它,自然要把它整理得漂漂亮亮完完整整体体面面的。 脚底湿黏黏的,全是汗渍。 张开脚爪散热,奚念知歇了会,继续孜孜不倦地刨人参。 月上树梢,奚念知精疲力竭地拖着野人参赶回“根据地”。 她一路做的记号太多,有时会绕晕了头。 大概多走了许多冤枉路,奚念知气喘吁吁好不容易赶回来,还来不及高兴,草地上空空如也,只有今晨她刚摘的几片大芭蕉叶了。 如当头棒喝,奚念知丢下野人参,怔怔跑上前左右四顾。 完了完了,灰狼这是被前来觅食的熊啊虎啊豹啊给吃了吗? 它受了那么重的伤,肯定毫无还手之力。 奚念知跌坐在地上,突然很想哭。 她怎么做什么事都不能成功呢?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狼,结果它身体刚要好转,就被吃了。 泪眼朦胧,奚念知抱头痛哭。 哭着哭着,她离家出走的理智慢慢回来了。 不对,就算没有打斗,总该剩些骨头渣吧? 奚念知用爪子揉眼睛,起身到处翻找,没有,一丁点儿的骨头都没。 而且,她为小灰准备的药草不见了,她下午收回来的满满一网兜鱼也不见了。 愣愣望着这一切,奚念知渐渐止了哭泣,她想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是小灰它自己走的。 走就走,它还携款私逃,它把她找的药草和小鱼都卷跑了。 就连一条鱼都没给她剩…… 第六章 从村长王富贵那儿回到张保全家,奚念知蜷缩成一团,躺在桃树下望月出神。 下巴枕着两只毛茸茸的前爪。 姿势挺舒服的,但她心底不舒服。 44.四四章 订阅不足60%, 需等待72小时  寒风呼啸,冷意戚戚,冤死的魂魄没有脚, 他们长发飘飘一身白衣, 悬在坟包上不断不断地游荡…… “啊!”条件发射般发出惊叫, 奚念知捏紧拳头, 拼命往后躲。 慌乱中, 不知碰到什么东西,毛茸茸的,好恶心!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男人脚步声迅速逼近, 焦切慌乱问,“姑娘, 我能进来吗?” 听到人声,奚念知瞬间清醒, 是了, 她在洪家村呢! 难道是在做梦吗?可是那触感—— 掀开紧阖的眼皮,奚念知就着月光,捕捉到她房里的那团暗影。 是动物? 长得怪像狗的? 不对,奚念知看它横冲直撞, 有门出不得, 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一股强烈的直觉陡然涌上心头。 大灰狼?是大灰狼对吧? 就它那摇头晃脑走路的样子, 不是它是谁? “姑娘,你怎么了?怎么不出声?再不出声,我数三下就进来了。”赵统在门外急得更像热锅上的蚂蚁,“一、二……” “等等,别进来。”奚念知连忙开口,“我、我没事。” 这时,她隔壁卧房的萱月也披好衣裳匆匆出来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姑娘,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别的什么事?我能进来吗?姑娘,我这就进来……” “别,都别——”厉声阻拦,奚念知坐在床上有点慌。 他们进来,大灰狼怎么办? 他们不进来,与大灰狼共处一室的她怎么办? 奚念知六神无主,若被逼急了,大灰狼会不会撕碎她? 她紧张得不行,事实上,祁景迁更紧张。 被困在这小小房间,前有护卫奴婢,后有千金小姐,偏偏这屋子连个柜子都没,他往哪儿躲? 慌不择路乱跑一通,暂时栖身阴暗角落,祁景迁直愣愣望向床上的女人。 等等,她是不是傻的啊? 难道还没发现他? 眸中一亮,祁景迁生出点点期冀。 老天保佑,保佑这女人最好蠢一点,朕可不想把命交待在这里啊! 冷静冷静,奚念知揉了揉长发,瞅着角落里的大灰狼,斟酌着开口说:“萱月,赵统,我房里跑进来一条狗。” 震惊一脸的萱月赵统:“……” 震惊一脸的祁景迁:“……” “狗怎么进来的?”赵统率先发出疑问。 “就、就我也不知道。” 萱月说:“姑娘,确定是狗吗?兴许是黄鼠狼?” 听这三人说话,祁景迁彻底怒了! 朕是狗就算了,怎么还成了黄鼠狼?虽然黄鼠狼里面也有“狼”这个字,但两者存在天壤之别好吗?你说你这婢女,不懂就别乱猜,再乱猜,小心朕请你喝茶! “是狗。”奚念知情绪逐渐平复,言辞肯定的说。 她想法很简单,大灰狼与狗长得有七八分相像。 正值夜半,在夜色浑浊的情况下,没见过狼的萱月赵统肯定会先入为主,根据她的说法,认为它就是一条大灰狗。 “你们进来吧!”拿起椅上的绿色衣裙迅速披上,奚念知努力淡定,“快,帮我把这条癞皮狗赶出去。” “什么癞皮狗,我看它就是条小色狗,哪儿不去专门挑这儿,肯定是贪图咱们姑娘的美色。”萱月手提灯笼,笑着推门进来了。 赵统也轻笑一声,跟着进屋,揶揄说:“是哪家没眼色的癞皮狗?竟敢占我们家姑娘便宜,要不要我拿两根木棍戳瞎它眼睛?” 好凶残好血腥! 祁景迁不屑地撇嘴,朕很委屈,但朕不说。 “姑娘,小色狗在哪儿呢?”萱月问。 穿上桃花绣鞋,奚念知下榻指向角落:“你们把它赶出去就好,千万别伤害它!” 萱月笑回:“姑娘你还怕赵统真戳瞎它眼睛呀?” 语气有些委屈,赵统做出驱赶的手势:“姑娘,我就开个玩笑吓唬吓唬它而已!” 祁景迁暗暗腹诽:呵呵,吓唬一条狗你也好意思? 还有,朕用得着你们“请”吗?朕自己出去。 起身,祁景迁朝门口大摇大摆地出去。 心想:愚蠢的人类啊,居然以为朕是条狗?也不看看朕伟岸的身姿与矫健的步伐,没眼色就是没眼色啊! “不对——” 就在事情尘埃落定的瞬间,赵统语气乍变,神色陡然变得僵硬,他径直冲上去关上门,顺手操起旁边的木凳,一副警戒恐慌的模样,“你们看,它长得根本不像狗。” “所以它是黄鼠狼?” 饶是全身紧绷,赵统也有些哭笑不得:“有那么大的黄鼠狼吗?” 萱月耸耸肩,好奇地盯着它打量:“明明是狗啊!贪图咱们姑娘美色的小色狗啊!” 生怕赵统瞧出端倪,奚念知忐忑地轻咳一声,上前两步,附和说:“对,这是狗。” “可是……”迟疑地皱眉,赵统举着灯笼往它身上照,举棋不定说,“我曾见过别人画的森林苍狼图,那里面的苍狼与狗确实长得颇为相似,但又略有不同。姑娘你们瞧,狗的耳朵通常下垂,狼的两个耳朵却是将近平行地垂直竖立。还有,狼的嘴吻比狗长而尖,口也较为宽阔,尾巴比狗的短而粗,毛较为蓬松,常常下垂于后肢之间,不象狗的尾巴常向上卷曲……” 赵统滔滔不绝,奚念知挑着眉梢如临大敌。 简直人算不如天算,好你个赵统,什么时候偷偷对狼了解这么多了? 完了完了,奚念知双手情不自禁交握在一起。 这番变故是她没预料到的,要怎么化险为夷才好? “汪,汪汪……”突然,一声声吠叫从它嘴里冒出来。 赵统侃侃而谈的话语戛然而止。 他怔怔望着冲他吠叫的“狼”或者是“狗”,有点反应不过来。 它也正望着他,绿幽幽的眸子像是透着狡黠,仿佛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似的,然后一脸嘲讽地讥笑:“伙计,你连我是狼是狗都分不清楚吗?还好意思在这里唠唠叨叨,我都替你脸红啊老兄! 还没卖弄完的赵统“唰”得脸红了。 萱月捂着嘴要笑不笑,她想顾及赵统的脸面,却又有些忍俊不禁。 三人中,只有奚念知僵在原地无法动弹,她曾听说过一个故事,很久以前,被狼收养的人类小孩无法跟人用同样的语言沟通,却能和狼一样发出相同的嗷叫声。这证明,长期生活在一起的不同种族里的动物也能学会别的族语,但大灰狼之前从来不“汪汪”狗吠的。 而且—— 它突然在危机中适时的反击赵统,这太可怕了! 她说它是狗,它难道就真的是狗了吗?它明明是一匹如假包换的大灰狼! 三只小狼崽知道“奶爹”受了伤,但它们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替灰狼舔舐完伤口,它们没心没肺跑到一边玩了起来。 譬如你抓我下我挠你下,再譬如你撞我下我撞你下。 不到两炷香,狼大不动了。 它就地躺下,四爪朝天,生无可恋地瞅着一回来就倒地昏睡的“奶爹”。 呜呜呜,它饿了。 狼二狼妹早饿得想躺尸,无奈狼大精力过剩,总爱撩拨它们。 撩拨撩拨着,它们便忍不住地想要回击。 好饿啊!三小狼不约而同地伸出舌头舔嘴巴。 它们开始回忆方才那新鲜小鱼的甘甜,唔,真美味呀,好想饱餐个够呀! 可惜“奶爹”带回来的新鲜小鱼不多,被它们仨匀一匀,吃到嘴里的根本没多少。 足足饿了两天两夜,就这么一点哪够塞牙缝呀! 肚皮“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狼大翻了个身,把脑袋埋在狼妹肚皮上听了会儿。 “咕噜咕噜”,妹妹肚皮发出的声音仿佛在和它相互应和似的。 静静躺了会,就在狼大迷迷糊糊饿得快睡着时,一股鲜美的味道薄弱地飘了过来。 猛地掀开眼皮,再无一丝睡意。 不停翕动鼻尖,它用嘴吻把狼二狼妹暴力掀起来,“呜欧”一声,雀跃的说:快闻闻,快闻闻,我感受到食物的香气了,好香好香,快受不了啦! 狼二狼妹懵圈地蹲坐在地上,蔫蔫瞅着激动的狼大。 毫无波动地咧咧嘴,它们表示不屑一顾。那样儿明显在回:你是在做梦吧,“奶爹”就睡在这里,还能指望谁给我们送食物? 狼大:“……” 愤怒地望着它们再度躺平,狼大来来回回溜达,不肯相信自己的鼻子竟然会出问题。 很快,那股香味儿逐渐浓郁。 且越来越近。 这下狼二狼妹再也躺不住,纷纷爬了起来。 狼大冲它们两挑衅地昂首,哼,就说是食物的香气,你们这下可信了吧? 瞬间,三小狼你挤我我挤你,颠颠儿拥到洞穴口,争先恐后地钻出脑袋尖儿。 滴溜溜的眼珠子往外瞅,寻找食物的踪迹。 不多时,奚念知众望所归地出现了。 她用嘴咬着渔网兜,兜上还挂了株野人参。 慢慢拖到洞口附近,她几乎累瘫了。 扭头望向挤在洞口的小狼们,她友好地松嘴,“喵呜喵呜”叫着。 狼大一脸懵圈。 狼二则盯着狼大猛看,问它这算怎么回事儿? 至于狼妹,它一直在它们身后钻来钻去,试图挠它们痒痒好趁机抢到前面的位置。 可惜,它们两都不怕痒啊! 奚念知拖着渔网兜走到洞口,用圆圆的眼珠望着它们,透着温柔。 不停吞咽口水,狼大狼二对视一眼,默默爬了回去。 这便是让奚念知进来的意思。 有奶就是娘,在饥饿面前,小狼们毫不犹豫地妥协退让了。 将小鱼堆在它们中间,奚念知咬住人参靠近大灰狼。 悄悄用余光打量它们。 三小只先是试探般嗅了嗅,再谨慎地看看她背影,然后彼此对视一眼。 像是得到了什么指示,它们三倏地埋头,跟比赛似的,“呼哧呼哧”凶猛开吃。 不到片刻,一大网兜鱼尽数消灭。 狼大满足地用爪子揉着腹部,神态慵懒地躺在地上打起滚来。 狼二在梳理毛发。 小狼妹却抬头认真瞅着奚念知看,它是母狼,情感上更细腻。 奚念知并不急于表现自己,她把剩余的药草嚼碎给大灰狼敷好,又咬了点人参用石头捣碎,塞到灰狼嘴里。 照顾灰狼驾轻就熟。 等忙碌完,她贴着灰狼睡下。 朦胧中,感觉自己好像被几双眼睛给盯着。 她耳朵好痒,有风往她耳朵里吹。 她的爪子好像被什么动来动去。 还有她的毛她的嘴,怎么老是觉得痒痒的? 惺忪睁眼,面前似乎有几道黑影晃了下。 然后什么都看不见了。 奚念知诧异地望去,三小狼明明各自睡得酣甜呀。 狼大喉咙里还发出“咕噜呼哧”的声音,显然睡得正香。 疑惑地重新躺下,刚睡着不久,那些感觉再度出现。 奚念知被吵醒,一肚子火。 谁还没个暴脾气? 这洞穴统共就她和四匹狼,怒目瞪着假装睡觉的三只小狼,奚念知简直气炸,才多大就这么坏! 她恨恨翻身,闭上双眼。 不多时,三小狼故技重施。 它们吃饱了闲着就想玩,奚念知毛茸茸一团,摸着揉着很舒服。 狼大朝另两只抬了抬下巴,胆大地往她耳朵里吹气,一副“看我看我,我很厉害吧”的欠扁样子。 猫耳非常敏感,立即颤抖着往下压。 三小只都觉得特有趣,伸长了爪子想要捏一捏。 冷不丁,奚念知猛地跳起,在空中还炫技地扭了个身,四爪稳稳落地,毛发炸开,碧绿色的眸子阴沉沉攫住它们。 三小狼:“……” 动作仿佛定格,它们还保持着刚刚的滑稽姿势。 半晌,狼大讪讪收回探出去的脖颈,狼二放下前爪,狼妹委屈巴巴地眨眼睛。 被抓了个正着,它们夹着尾巴灰溜溜躲到角落睡觉去了。 奚念知平复情绪,冷冷瞧它们一眼,叼着渔网兜出去找小溪。 大灰狼伤势惨重,不一定能救回来。 她要担负起养狼的责任吗?还三只,可怕! 忧愁地在附近溪流放好渔网兜,奚念知认真找药草,她真诚地希望大灰狼能好好活下来,至少它还能下山偷鸡蛋偷鸡,怎么也比她强呀! 接下来两天,大灰狼始终昏厥不醒。 偶尔迷迷糊糊掀开条眼缝儿,也不知有没有看清她,很快又重新闭上眸。 奚念知主要工作是到溪边收鱼。 无奈三小只食量太大,每天顺流而下的鱼是有限的,哪能无休无止供应? 眼见小鱼一天天渐少,奚念知愁得胡须都快白了。 还是得下山吗? 她体量小,根本拖不动大型牲畜。 要不,去偷点材料多做点渔网兜?大不了她以后跑得辛苦点儿,山连着山,无数小溪流水潺潺,应该能捱一段日子。 打着如意算盘,奚念知下山了。 临别前,狼妹似乎能感知她在为它们的生活奔波,特地跑来吻了吻她鼻尖。 祝她一路好运。 狼大狼二无动于衷,只是奚念知出洞时,能感觉到它们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可等她回头,它们就假装望向别处了。 真是别扭的小狼崽! 奚念知摇摇头,往山下跑去。 相比其他不熟悉的村庄,她决定还是去洪家村! 她知道哪些居民家有渔网,这样动作可以快点。 阳光明媚,蓝天白云下的洪家村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 奚念知先去村西的老郭家。 老郭是捕鱼的一把好手,经常乘船到湖心,那沉重的渔网瞬息变成了任他拿捏的小玩意儿,轻轻一抛,沉入水中,再起来时,里面就有了好几条鲢鱼草鱼,白白胖胖活蹦乱跳的。 还没走近老郭家,耳畔便听到一阵欢笑吆喝声。 原来是老郭家隔壁办酒席,为孙子过周岁。 渔网晾晒在老郭家房屋的隔壁,靠几根竹竿搭成的架子支撑。 奚念知悄摸摸趟过去。 多余的废网是没那么多的,她只能从这张渔网里弄出小部分。 对不起呀老郭家!等我下次找到人参草药,我给你们送来。 这回就先赊账吧! 奚念知选定边角部分,开始用牙齿啃咬。 但是太太太慢了,害怕被察觉,她决定溜到屋子里偷一把稍轻的刀。 老郭家屋里也有人。 吃完宴席的村民嫌热,有的坐在他家避暑闲聊。 奚念知跑进厨房,认真蹲在灶台上选刀。 她必须得选轻点儿的,嘴巴好叼住的,然后—— 正聚精会神时,身后一阵凉风陡然刮来,奚念知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嗤”一下,腹背处瞬间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奚念知下意识跃下灶台。 伤口剧烈疼痛,她趔趄了下,险些没站稳。 仰头,面前站着的凶恶男人正是上次想杀灰狼却被她阻止的那个村民。 果然,很多因果孽仇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 45.四五章 订阅不足60%, 需等待72小时 陕西平利县有个女娲山乡,传说当年女娲斩鳌足撑天倾, 采南山五色石炼制大石修天补洞, 便是发生在此。 在这个女娲山乡里, 还有个村子叫洪家村。 村子倒没什么特别,它依傍巴山而建,北望凤凰山、神龙台、九台子西岱顶等群峰。村子里住着几十户村民,他们靠绵薄的田地收入养活一家老小, 过得很是简朴, 为了贴补生活,男人们偶尔进山狩猎, 捉些杀死的动物回来, 将皮毛卖个好价钱。 虽然天高皇帝远,村民们却明白得很,皇城那地儿住着的精贵人啊, 最爱披戴动物的皮毛做装饰,若不是他们, 这些尸体的皮毛, 哪就值那么多钱了? 此时,正值深更半夜, 一轮弯月高高悬挂在苍穹。 洪家村家家户户都已陷入熟睡,村头村尾到处都静悄悄的。 忽然, 一阵凉风吹来。 “哒哒哒”, 有轻浅的脚步声在寂寥中响起。 村民张保全家院外的篱笆栅栏墙上, 一只黄狸猫抖了抖耳朵,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它弹起柔软的身躯,一改先前慵懒模样,两只前爪匍匐,弓背瞪眼,警惕地望向鸡棚。 被墨涂黑了的画面里,一抹矫健结实的身影躲在老槐树后,它鬼鬼祟祟探出脑袋,毛茸茸的头颅转来转去,显然是在确认周围环境是否安全。 待侦探完毕,发现没有威胁,它放了心,依次挪出四只脚,拖着扫帚般的大尾巴直奔鸡棚而去。 这讨嫌的灰狼又来偷鸡蛋了!可恶! 冷眼盯着,黄狸猫在心里嗤笑,到底是个小偷,贼眉鼠眼的,还知道望风! 不行,绝不能和昨夜一样放任它为所欲为。山下村民生活简朴,养几只鸡攒几只鸡蛋容易吗? 转动着两颗滴溜溜的眼珠,黄狸猫开始思考对策,它不认为自己有逞英雄的本事,显而易见,一只猫能干得过一只狼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正想着,脊背突然凉飕飕的,下意识抬头,鸡棚方位,灰狼绿幽幽的眼睛直直望着它!那诡异的绿光中,还微微闪烁着邪恶的红! 乍一哆嗦,黄狸猫可耻地腿软了!那毕竟是狼啊! 我方气势一衰退,对方就敏感察觉到了。 在黄狸猫眼里,灰狼十分鄙夷地瞥它一记,然后轻蔑地跃上墙头,堂而皇之入了鸡棚。 黄狸猫气得炸毛! 爪子从肉垫绽出,它跃下篱笆墙,三步并作两步,一溜烟儿跑到张保全夫妻卧室的窗下。 “喵,喵,喵。”它打不赢,但它能搬救兵呀! 黄狸猫扯开嗓子拼命地叫,心底着急地喊:快起床,山上的狼下来偷你们的鸡蛋啦!之前你们污蔑隔壁家的吉祥,说是它贪嘴偷吃了鸡蛋,还用扫帚打了两下它嘴。其实才不是呢,真正的罪魁祸首在这里,你们快出来看看啊! 吉祥是张保全邻居家的狗,一身棕灰色的短毛,怪憨厚的! “喵喵喵!”黄狸猫越叫越着急,它听力好,鸡棚里方才传来一声轻微响动,明显是那恶狼做贼心虚出了点差错! 张保全夫妇你们再不出来抓现行,它就要跑啦! 心情急切,黄狸猫焦躁地在窗下踱来踱去:“喵,喵,喵……” “叫什么叫?发春啊!滚开!死猫!”忽地,男人惺忪暴怒地吼道。 小小的木屋似乎都被他震得在颤抖,与此同时,一个什么东西伴着吼声狠狠砸在窗户。 黄狸猫吓得跑开好几步远,它仰头怔怔望着那扇木窗,恼羞成怒。 它好心好意提醒他们有恶狼偷袭,他们居然—— 活该你们的鸡蛋都被狼叼走,活该! 黄狸猫低呜着生了会闷气。 转念又想,毕竟人听不懂猫语,何必与他们斤斤计较? 鸡棚那儿现在是什么情况? 犹豫半晌,黄狸猫鼓足勇气,蹑手蹑脚绕过去。 也是巧得很,它刚沿着墙角跟慢慢趟过去,那狼用嘴叼着几颗用破渔网装的土鸡蛋,纵身一跃,从墙头跳了下来。 一猫一狼同时抬眸,气氛有瞬间的滞顿。 黄狸猫屏气凝神,小小的身体僵硬酸软,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它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十余尺,像对峙打架的阵势。 其实并不是—— 目目相对,黄狸猫瞳孔收缩,倏地转身,它没命地朝离得最近的老槐跑去。 下个瞬间,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到了槐树上面,消失在枝繁叶茂中。 灰狼:“……” 它仰头望着槐树,有点懵,别说,其实它刚才也挺怵! 那猫小小一团,眼神挺凶! 本以为它是来找它决斗,结果……搞半天是想多了! 思及刚才那猫提醒主人的辛苦劲儿,灰狼就觉得挺好玩挺好笑。 嘴刚咧开一丝缝,叼着的鸡蛋便往下坠。 灰狼吓坏了,连忙用嘴死死叼住。 它向来很有品格很有底限的,平生不做亏心事,每每下山偷村民鸡蛋,高尚的灵魂都像在煮沸的油锅里炸,真真是饱受煎熬! 但它确实有万不得已的苦衷,若有机会,将来它一定会补偿弥补! 在心里默默发誓,灰狼最后看了眼高壮老槐树,转身朝黑暗处走去,很快消失在墨池般的夜幕。 危机解除。 黄狸猫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它沮丧地趴在树枝上问自己,为什么就那么怂呢? 面对狼这种可怕恐怖的生物,逃命并不可耻,可耻的是它连最后一丝优雅和尊严都没保住。 如此慌不择路屁滚尿流,肯定是人生中唯一的污点。 没错,它不是一只猫,“它”是人! 正因为是人,所以才格外介意面子问题。 奚念知缓和了会儿,从树上下来。 她本名叫奚念知,是太医院院使奚崇的长女,打小在京城长大。 灵魂穿到这只猫身上,是发生在两天前。 庆幸的是,女娲山本来就是她此行的目的地。 四爪落地,奚念知仰头望着老槐树,冷不丁打了个激灵,老天,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她居然能爬到那么高的位置?并且最后还能毫发无伤地稳稳着地? 天知道,她从前大多待在闺阁绣花习字,偶尔跟爹学习医术照顾园里的药草,鲜少踏出府邸半步,更莫说爬树这种危险又不合规矩的事了。 而且这也是她变成猫后第一次爬树,看来猫的本性并不会因为她的到来而失去效用。 奚念知庆幸不已,做猫好像比做人危险多了!有自保能力这点至关重要! 默默站了会儿,奚念知蹲坐在树下,仰头望月。 都说睹物思人,古往今来,月亮一向是人类情感的载体,奚念知看着看着,心中思念夺眶而出。 原来猫和人一样,都是有眼泪的啊! 她吸了吸鼻子,伸出爪子胡乱地擦去湿润。 不知爹爹他如今怎样了,身子受得住吗?宫里贵人会责骂他吗? 还有,皇帝莫名其妙的病情有进展了吗? 奚念知越想越愁,只能宽慰自己,不管爹他们有没有找到医治皇帝的法子,至少现在还没到最糟糕的情况,倘若皇帝有个万一,哪怕渺小如洪家村,肯定也会很快知道这个消息,既然这两天风平浪静,那就代表皇帝仍活着。 奚念知站起来走了几步,穿到这只黄狸猫身上的当天,她就逛遍了洪家村乃至周围的几个村子。 就目前来说,她没掌握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而且调查过程很惨烈,它被一个顽皮的孩子暴力揪了尾巴,还被几只癞皮狗调戏了一通,更是在躲避他们的同时蹭掉了块皮毛。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两天她作为人很累,作为猫更累,可谓是身心俱疲万念俱灰! 但不行,她不能放弃,也没时间绝望。 爹爹如今在皇宫饱受煎熬,若皇帝出了什么差池,作为太医院院使,爹爹势必在劫难逃,府邸家眷也难保不会受累,最可能的结果有两种,一则锒铛入狱,二则满门抄斩。 无论哪种,奚念知都无法接受,凭什么那么多人不分青红皂白,认为治不好病都是大夫的错?就因为他是皇帝,所以爹爹就要承担这样的风险吗? 绝不能静静坐等命运的抉择,所以,她宁愿主动出击。 奚念知虔诚的在心内祷告,愿老天庇佑,她没有找错方向,愿老天开眼,给她一点点提示。 睁开紧阖的双目,奚念知望向笼罩在漆黑之中的群山,她知道,是时候该进去看看了! 在心中叹了声气,它俯下头,硬着头皮往前方狂奔而去。 只有跑得快些,再快些,她才有胆量一往无前冲入那片延绵不绝充斥着恐怖诡异气息的森林里。 耳畔有寒风在呼啸,万物飞快擦肩而过,像一道道光影。 奚念知跨过一切阻碍,坚定而执着。 恍惚之中,在最前方的前方,她好似看到了一双温柔的眼睛,它安静地望着她,非但没有埋怨没有愤怒,反而透着释怀与微笑。 是错觉吧!奚念知想。 她亲手杀了它,它怎会不怨呢? 46.四六章 订阅不足60%,需等待72小时 笨蛋大灰狼。 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你真是蠢死了。 她这儿还有野人参呢!她的渔网兜还能源源不断捕鱼呢! 奚念知蹲坐在草地, 一种深深的被背叛感油然而生。 冷风袭来,月亮被乌云遮住半边角, 森林里树影摇晃,魍魉魑魅般张大了嘴, 仿佛要吞噬一切。 奚念知吸了吸鼻子, 蜷缩在芭蕉叶边。 明明身体疲倦不堪,却怎么都睡不着。 辗转反侧许久,天蒙蒙亮,奚念知爬了起来。 叼着野人参藏好, 她一路嗅着灰狼残留的淡淡气味往前走去。 大灰狼伤成那样,怎么可能走很远的路? 一定精疲力竭疼得不行了吧?说不定还会晕厥在哪个角落, 被路过的动物捡漏饱餐一顿。 又想,要是它遭遇什么不测,那就是活该,自讨苦吃,怨不着她。 奚念知一路愤懑不平,为自己救了只白眼儿狼感到心累。 不知不觉,气味越发淡了, 几乎闻不到。 停下来观察四周,她圆眸里盛满了震惊, 这路途算很远了, 大灰狼真的能在负伤的情况下走那么远? 东嗅嗅西嗅嗅, 奚念知迷惘地张望四周,无法决定朝哪个方向继续追。 它为什么一定要离开?难道有什么必须要离开的理由? 绞尽脑汁,奚念知想了片刻,豁然开朗。 她可真是蠢到家了! 灰狼好像是一只拖家带口的狼?有狼妻有狼崽的那种? 回想她初次进入森林遇见大灰狼的地点,奚念知有些犹豫,既然它有家有室,那她还屁颠颠儿跑过去找它做什么? 不对—— 她这种想法怎么好生古怪! 它是狼呀,有家室关她什么事?难不成还得避嫌? 奚念知自己都觉得好笑,依着隐隐约约的记忆,继续循路往前。 她方向感不好,成为猫也没能改变这个谜一般的属性。 绕来绕去,奚念知对当初躲避大灰狼而爬上去的楠树印象深刻。 那是一棵很老很老的楠树,盘根交错枝繁叶茂,树身镌刻满了岁月流长的斑驳痕迹。 找到它就能找到大灰狼洞穴了。 半时辰过去,奚念知终于站在这棵楠树下。 根据这个位置埋头一点点蹭过去,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在大片岩石堆的下角后发现了洞口,这个位置稍微偏僻,不易被察觉。 而且,她能闻到空气中隐约的鱼腥味儿。 呵呵,奚念知干笑一声。 以她身量钻进洞穴完全没问题,不过这么贸然行事,会不会被当做入侵者群殴? 试探地把脑袋凑进去,奚念知“喵”了声。 喂,大灰狼,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别躲着不出声,我都闻到那股鱼味了,呐,卷走我的鱼和药草本姑娘不和你一般见识,你至少“嗷呜”应个声呗! “喵,喵——” 回应她的自始至终只有沉寂。 奚念知皱眉,好,既然非要装死,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洞穴开口狭长,脑袋钻进去并不能窥得全貌。 随时保持撤退姿势,奚念知抖索着四肢,慢悠悠地挪着爪子往前进了小步。 洞穴依稀是胖肚花瓶结构,她小心翼翼刚爬到脖颈处,正要扭头瞧一瞧洞穴腹部,冷不丁一张脸忽地闯到她眼前。 两张脸几乎触碰到一起。 “呼哧呼哧”,热气扑在她鼻头,很是瘙痒。 奚念知“阿嚏”一声,转头就想躲。 对面似乎也被她的喷嚏声给吓坏了,一下原地高高蹦起,它四肢仿佛装了弹簧,从半空掉到地面的瞬间,又飞快夹着尾巴慌不择路跑了回去,并尖锐地大声“呜欧呜欧”,仿佛在说:对方使诈,好炸啊,那一下是什么攻击方式,喷的我一脸水呀!好可怕呀…… 与此同时,一阵“呜欧”声此起彼伏。 像是互相安慰又像是在密谋什么新的计策。 奚念知:“……” 她连忙止住逃窜的步伐,心想,啧,原来是一群小狼崽子啊,她总不能被小狼崽们吓得屁滚尿流吧! 清了清嗓,奚念知迈着高贵优雅缓慢地猫步朝声源处走去。 这下她看清了洞穴内部结构。 空间挺大的,阴暗却比较干燥,西南角落窝着三只小狼崽。 此时,三只小狼崽个个弓背瞪眼,排成一排,从嗓子里发出“呜欧呜欧”的低吼。 奚念知急于寻找大灰狼,没怎么管它们。 目光逡巡一圈,落在最右边的小角落。 干草铺就的地上,一只成年狼蔫蔫躺着,它腹部伤口开裂了,鲜血顺着肚皮全淌在草上地上。 这里似乎没有第二只成年狼。 奚念知开始检查灰狼伤口,无非是之前愈合的又全都崩裂,很好,一朝回到两天前,她耗费的功夫全清零。 生气地把药草叼起来,嚼碎了,奚念知吐在它伤口。 “呜欧呜欧”! 小狼崽子们排着队冲上前,凶恶地把她撞到一边,用舌头去舔灰狼伤口。 似乎是尝到药草的干涩味儿,它们神情陡然变得十分古怪,舌头吐出来又收进去,疑惑地望着那只莫名其妙的生物,即狸花猫奚念知。 它们没出过洞穴,偶尔会趴在洞口看一眼外面的世界,只认识蝴蝶啊小虫啊蜘蛛啊!可不认识长这样的动物。 面对三只小狼没见过世面的好奇眼神,奚念知哭笑不得。 她轻柔地“喵”了声,缓缓上前。 示好说:瞧,我没有任何攻击性,我是一只可爱漂亮的好猫哦! “呜欧!”狼老大猛地后退一步,仍不放松警惕地瞅着她,生怕她耍什么花招。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狼崽子们都不知该拿这个擅自闯入的狸花猫怎么办。 它身上有淡淡的令它们熟悉的味道,那是“奶爹”大灰狼的。 狼老大没辙,两个小的更没主意。 三只凑在一起,好像又在比划着商量怎么办。 奚念知这才腾出空仔细打量它们,奇怪,它们并不是灰色的,因为年幼,毛发稀疏柔软,透着股淡淡的金色。 这—— 除了金焰狼,从没听说过世上还有其它狼是金色皮毛。 等它们三长大,那股淡淡的金色是不是就变成了纯粹的暗金色? 不可置信地望着,奚念知情不自禁朝它们靠近。 三小狼怔住,停止沟通,全瞪着双眼睛与她对视。 为首的小狼露出没长齐的小牙,自以为凶神恶煞,不停恫吓奚念知。 完全顾不上它们的怒火,奚念知蹲坐在地上,陷入迷雾。 等等,上次洪家村村长王富贵说的那番话…… 这是押运送京的那匹公狼和死去母狼的幼崽吗?它们竟然真的还活着?难怪铃铛儿爹和那些村民还心心念念想上山来找它们。 两方各自沉默地对峙。 三小狼紧张生气愤怒还很害怕。 奚念知在发呆。 这事儿越来越莫名其妙,扭头盯着灰狼,奚念知想,奇怪又岂是一点,在她印象里,公狼不会收养其它狼的幼崽吧?那么这只灰狼为什么要这么做? 假设皇帝昏迷、她穿越成猫和神兽传说有关,这三小狼就是目前最重要的线索了。 眼睛大放光彩,奚念知兴奋地朝它们猛冲过去。 “哗”一下,三小狼瞬间吓得溃散,呈乌鸦状般快速躲开。 跳得最高跑得最远的当然要数狼大。 狼二狼妹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它,眼神耐人寻味。 呵,平常找奶爹要吃的,你吼得比谁都凶,抢得比谁都多,现在呢?真正的敌人出现,你却逃得比谁都快躲得比谁都灵敏,我们算是知道你的本性了,你就只会欺负自家人,在外人面前,就成了只小怂包狼。 狼大:“……”呜欧呜欧,我是饿坏了没力气嘛!明哲保身才是上上策。 狼二狼妹把头扭过去,不理它了。 面子里子掉了个精光。 狼大磨爪泄愤,做出一个伟大的决定,干架就干架吧! 身为金焰狼,它要一雪前耻,树立在狼二狼妹面前不可动摇的地位。 心里这么想着,狼大定了定神,前爪匍匐,眼睛瞄准,作出捕猎的英勇姿势。 殊不知,奚念知也在此时同样做出了一个伟大的决定。 她决定,她要加入这个集体! 近水楼台先得月,日日跟在三小只屁股后面转悠,应该能很快找到隐藏在它们身上的秘密和线索? 咳—— 要加入,自然得先拿出点儿诚意。 奚念知狡黠地笑了,她的诚意巨多的好嘛,还很新鲜呢! 没错,就是小鱼。 渔网兜放在溪涧大约有七八个时辰了没取了,这趟肯定能收获不少。 激情彭拜地旋身,奚念知高兴地朝洞口跑去。 就在她调头的那一刹那,准备好扑杀的狼大如个圆球般精准射了出去。 可惜,它们完美地擦肩而过了。 狼大气得捶胸顿足,咬着牙就跟在奚念知身后追。 “呜欧呜欧。”对着冲出洞口的奚念知,它凶狠地不断吼叫。 奚念知扭头看它一眼,信心百倍地离开。 唔,她得先拿点好处贿赂贿赂它们,小狼崽还不就和小孩子一样,零嘴儿哄一哄,它们就巴在你身边跟个软绵团子似的了? 目送奚念知消失在周围,狼大收嗓,跟打胜了仗一样,大摇大摆走入洞穴。 眼神睥睨地扫了眼狼二狼妹,它横着身子坐下。 骄傲模样仿佛在洋洋得意的说:瞧见没有?老子根本还没出手,它就吓得屁滚尿流了,啧,本想和它交个手活动下筋骨来着,偏偏不给老子机会,可气死宝宝了!不战而胜什么的,太没意思了呀! 狼二狼妹半信半疑,看起来似乎是这样,但哪里是不是又有些不对? “啊!”条件发射般发出惊叫,奚念知捏紧拳头,拼命往后躲。 慌乱中,不知碰到什么东西,毛茸茸的,好恶心!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男人脚步声迅速逼近,焦切慌乱问,“姑娘,我能进来吗?” 听到人声,奚念知瞬间清醒,是了,她在洪家村呢! 难道是在做梦吗?可是那触感—— 掀开紧阖的眼皮,奚念知就着月光,捕捉到她房里的那团暗影。 是动物? 长得怪像狗的? 不对,奚念知看它横冲直撞,有门出不得,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一股强烈的直觉陡然涌上心头。 大灰狼?是大灰狼对吧? 就它那摇头晃脑走路的样子,不是它是谁? “姑娘,你怎么了?怎么不出声?再不出声,我数三下就进来了。”赵统在门外急得更像热锅上的蚂蚁,“一、二……” “等等,别进来。”奚念知连忙开口,“我、我没事。” 47.四七章 订阅不足60%,需等待72小时  趁狼二狼妹进食时, 祁景迁弄了点小鱼, 他用爪子撕下一点鱼肉, 慢慢剥开黄狸猫的嘴, 喂给它。 草药再用两次就得没了。 祁景迁认真看了半天, 以为自己能记住它们的特征。 转念又想,森林里各种各样的花草太多,有些极其相似,未免出错, 他决定每份留下一点, 明早亲自带着它们去找药草。 这一晚大家睡得都不安宁。 狼二狼妹蜷缩在角落, 少了狼大骚扰,它们很不习惯。 祁景迁也很担心狼大。 他潜意识知道它已经凶多吉少, 一想到这儿,心底就颇不是滋味。它到底是他养育过的小狼崽,和别的狼崽终归是不一样的。 次日,祁景迁又找了整天。 依然毫无收获。 近黄昏,彩霞像纽带似地浮在森林之上,风一吹, 它们就慢慢向南移动。 安详的村庄里,突然驶入一辆马车。 马车不算顶华贵, 但在村民们来看, 已经非常漂亮精致。 小孩子们听到消息, 鸟儿般扑过来看热闹。 奚念知掀开轿帘, 在萱月搀扶下落脚。 抬眼望去,左边那群孩子是铃铛儿石宝他们,他们周围还站了不少大人,面孔都是奚念知熟悉的。 因为金焰狼与上次大灰狼的事,奚念知本不愿在洪家村暂住,可这儿上山方便,又与送入京城的金焰狼有直接关联,奚念知便压下心头不快,带着萱月赵统暂留此处。 理由早想好了的。 赵统笑着跟村民们说我家姑娘身子弱,想找处山灵水秀的宝地调养身子。 加之女娲山山上奇珍异草多,我家姑娘略通医术,所以就决定来到了这儿。 奚念知以前没这么瘦削,因着皇帝病情,她担忧过度,清减不少。 这次昏迷数日,更显轻盈纤细。 村民们看她确实羸弱,没有生疑。 男人们不好猛盯着她打量,孩子们却看得眼都不舍得眨。 他们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美的姐姐呢! 站在石宝旁边的九娃一张脸红通通的,他拧着衣角,忽地转身,在田埂上摘了一簇野花,“哒哒哒”飞速跑到奚念知面前。把花递给她,一脸的羞涩说:“姐姐,送给你。” 奚念知微愣,这个男孩是九娃,即那日怂恿石宝抱着妹妹上山的熊孩子之一。 “谢谢。”奚念知看着手里的小野菊花,轻笑一声,“你以后要乖知道吗?” “嗯,我一直很乖的!” 奚念知:“……” 没等奚念知嗤之以鼻,那群孩子们“切”了声,争先恐后把他过往“恶举”全说了出来。 急得九娃两只手忙不过来,不知要捂住谁的嘴才好。 村民们哈哈大笑,说多大点孩子,都知道献殷勤争宠了。 赵统和萱月也笑。 他们见这个村庄的村民态度和蔼,就上前打听住处。 还真有几处房子空着,是原先村民搬到外地,至今没能转卖出去。 铃铛儿的娘黄大嫂很热情地领他们三人去看。 奚念知对她印象非常好,那时她不过一只猫,黄大嫂他们一家明明过得清苦,却也愿意给她鱼肉吃。 “大嫂,来时听好多人说女娲山有金焰狼?” 这不算什么新鲜事,黄大嫂点头笑说:“许多年不曾见了,上次咱们村村长捉到金焰狼是意外,后来送到京城去了,说是皇上春猎,想征集些没见过的动物瞧瞧。” 奚念知配合说:“是啊!” “奚姑娘,你来得倒巧。”黄大嫂看她穿得好人也漂亮,却不是刁钻冷淡的性子,很乐意跟她分享最近发生的大事,“昨儿咱们旁边的丰林村李姓村民抓到了一只小金焰狼,邻里邻外都巴巴去他家看稀奇,奚姑娘你要是感兴趣,下次我带你去瞧瞧。” 步伐猛顿。 奚念知面色一紧。 来这儿的路途中她确实有股不好的预感,原来竟是如此。 “捉了几只?” “一只。”黄大嫂用很不得了的语气说,“一只都不错了,应该是那头金焰狼的崽儿,哎,公狼母狼都死了,真没想到小狼崽居然还能活着。我家那位先前总吵着上山找小狼,是我老拦着他,早知道……哎,这下那个姓李的村民可发达了,半张金焰狼狼皮就能值千两银子,更莫说这只小狼……” 黄大嫂不无羡慕地絮絮叨叨。 奚念知心情复杂,黄大嫂是个好人,只是他们并不觉得用狼皮换银子有什么过错。 有什么错呢?千百年来,人类都是这么主宰过来的。 奚念知选了山下木屋作为住处。 里面两间卧室一间堂屋,够他们三人暂住。 拿出银子找黄大嫂和其他村民买了粮食腊肉和蔬菜,萱月整理完屋子,便在厨房忙活起来。 炊烟袅袅升起,奚念知倚在门侧,朝昏暗下的黑色森林望去。 她很想立刻去看被捉住的小狼,但天色已晚,倒不急于一时。 村民们知道它的价值,哪肯亏待它? 比起它,她更惦念留在洞穴里的小狼崽,它们还受得住吗? 晚饭萱月做的地瓜粥,一盘蒸腊肉和两样小菜。 “姑娘,赶明儿让赵统去市集买点菜回来吧!”萱月对这里的艰苦生活很挑剔,却不是为了她自己,“我刚看了,这个季节,村民菜园里都没多少能吃的东西,姑娘身子得好生补补,若老爷瞧见姑娘现在的样子,得多心疼啊!” 奚念知吹着热粥,笑说:“我会多吃些的,别担心。” 她这副身躯确实过于羸弱了些,要想上山,必须得变得更强壮。 夜里蚊子多,奚念知让萱月去黄大嫂家里讨了些干艾草。 将艾草点燃,用烟在屋子里熏一薰,就好多了。 夏日炎热,蚊虫只会更加猖獗,得早做准备才行。 奚念知清点了下她手上的银钱,并不少。 自从皇帝出事,奚念知便害怕连累阖府上下。 在离开前,她遣散府中奴仆,变卖了京郊的药园和庄子。 弟弟奚临嘉年纪尚幼,自然不能将财产托付给他。 放好银票,奚念知拿笔拿纸列采买清单。 首先需要肉,拿去喂小狼崽。 其次得买些常备药材,再买些风干的藿香薄荷香茅等制作避蚊香囊。 油灯并不明亮,不一会儿,萱月来催促她歇息,怕劳神又伤眼睛。 奚念知将清单交给她,明日赵统的任务便是这些了。 大抵是对这里的空气与蛙鸣太过熟悉。 奚念知躺到床上,很快入睡。 半梦半醒间,鼻尖有些痒意。 然后感觉嘴里冰凉凉的,像有什么东西塞入她口中。 诧异地张开眼,一双绿幽幽的眸子近在迟尺,吓得她呛了个正着,嘴里鱼肉连着小刺一起咽了下去。 卡住了—— 奚念知生着闷气,迅速躲到一边狂呕。 眼眶都呛红了,却于事无补。 祁景迁怔怔看着,猫也会卡住吗? 应该马上吃饭团,或者喝醋,他还小时常听宫里老太监这么说。 嗯,但这里什么都没有。 迟疑地踱着步子上前,祁景迁俯首盯着可怜的黄狸猫。 伸爪微用力拍了拍它背部,他想,说不定他这一拍,能把鱼刺给拍出来。 奚念知防不胜防,被他拍得踉跄不稳,直接趴在地上。 毕竟黄狸猫这具身体受了伤,又昏睡许久,体虚,哪经得起折腾? 蠢货!奚念知气不过,转头就一爪子挠向灰狼探过来的脑袋。 她没伸出利爪,挠得不痛不痒。 祁景迁却感觉到了它的愤怒。 暗暗腹诽说:啧,连一只猫现在都耀武扬威给朕脸色了,朕这狼做的委实憋屈了些。 大抵太过气愤,卡在喉咙的鱼刺突然给咳了出来。 灰狼眼睛瞬间变得神采奕奕,它尾巴嘚瑟地甩了甩,仿佛在说,这招有用啊还不快来拜谢本狼? 奚念知白它一眼,去看睡在角落的小狼崽。 果然,只剩下两只。 奚念知愣愣望着它们出神,十分困惑,她怎么又变成了猫? 原本准备拿一千两银子去丰林村买下小狼崽的,这下叫她如何去买? 祁景迁看它发呆,便叼了些药草放到它面前。 他知道,猫很厉害,会自己给自己治病。 不然怎么解释它还会找药草给他治病的事情呢? 呐,朕知道你救了朕,还把心爱的小银鱼分享给朕和小狼崽子。 上次不告而别是朕不对。 不过大家做猫做狼的,想必都不会像人一样小心眼。 你瞧,朕为你也找了许多药草。 朕身为堂堂九五之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你有多幸运吗?你知道你有多么独一无二吗?朕可从来没对别的人啊别的猫啊这么殷勤过,你是独一份儿,是不是特别感动,哈哈哈,朕自己都觉得…… 奚念知冷眼瞄了眼地上的草。 继而抬头沉沉盯着莫名兴奋的灰狼。 果然蠢货就是蠢货。 里面只有十分之一是药草,其它都是遍地生长的无用杂草野草。 不是吧?它都用这些东西给她敷伤口,思及此,奚念知登时气得脑壳生疼,都快崩溃了,她是不是还要感谢它的不治死之恩? 替灰狼舔舐完伤口,它们没心没肺跑到一边玩了起来。 譬如你抓我下我挠你下,再譬如你撞我下我撞你下。 不到两炷香,狼大不动了。 它就地躺下,四爪朝天,生无可恋地瞅着一回来就倒地昏睡的“奶爹”。 呜呜呜,它饿了。 狼二狼妹早饿得想躺尸,无奈狼大精力过剩,总爱撩拨它们。 撩拨撩拨着,它们便忍不住地想要回击。 好饿啊!三小狼不约而同地伸出舌头舔嘴巴。 它们开始回忆方才那新鲜小鱼的甘甜,唔,真美味呀,好想饱餐个够呀! 可惜“奶爹”带回来的新鲜小鱼不多,被它们仨匀一匀,吃到嘴里的根本没多少。 足足饿了两天两夜,就这么一点哪够塞牙缝呀! 肚皮“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狼大翻了个身,把脑袋埋在狼妹肚皮上听了会儿。 “咕噜咕噜”,妹妹肚皮发出的声音仿佛在和它相互应和似的。 静静躺了会,就在狼大迷迷糊糊饿得快睡着时,一股鲜美的味道薄弱地飘了过来。 猛地掀开眼皮,再无一丝睡意。 不停翕动鼻尖,它用嘴吻把狼二狼妹暴力掀起来,“呜欧”一声,雀跃的说:快闻闻,快闻闻,我感受到食物的香气了,好香好香,快受不了啦! 狼二狼妹懵圈地蹲坐在地上,蔫蔫瞅着激动的狼大。 毫无波动地咧咧嘴,它们表示不屑一顾。那样儿明显在回:你是在做梦吧,“奶爹”就睡在这里,还能指望谁给我们送食物? 狼大:“……” 愤怒地望着它们再度躺平,狼大来来回回溜达,不肯相信自己的鼻子竟然会出问题。 很快,那股香味儿逐渐浓郁。 48.四八章 订阅不足60%, 需等待72小时  强忍胃中不适, 奚念知匆匆将肉端到笼子边。 小狼崽软趴趴卧在笼子里,一副“不闻窗外事”的超脱境界。 但狼就是狼, 肉就是肉。 奚念知明显看到它鼻子上下耸动了几次。 暗暗发笑,她蹲在笼子边,用木筷夹了块生牛肉, 穿过缝隙送到它鼻子边。 轻声说:“呐,我不会伤害你的,吃吧!” “吃呀,我都看到你偷偷咽口水了。” “尝一口, 就尝一口?快张嘴,特别好吃,不信你尝尝, 呐, 你不吃我可要吃了哦……” 使出浑身解数, 依旧不能成功拿下“硬骨头”小狼崽。 奚念知抿唇, 恨不能把肉强行塞进往它嘴里。 “行吧, 咱们就这么耗着, 看谁耐性最好!”奚念知挑眉,举起的木筷也不收回, 依旧尝试把牛肉块往它嘴里送。 大抵是被折腾得烦不胜烦, 狼大猛地睁开一双愤怒的眼睛, 它全身浅金色长毛陡然炸开、竖起, 一副“我很凶别惹我不然我要你好看”的模样。 奚念知淡然地望着它, 往前送了送手臂,继续说:“吃吧,不吃饭怎么有力气生气?” 狼大:“……” 喉咙发出“呜呜啾啾”的低沉吼声,狼大暴躁地瞪着面前女人。 瞪了半晌,竟毫无威慑。 它气鼓鼓地站起来,蜷缩到笼子另一边。 行,咱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偏偏真躲不起。 奚念知轻笑出声,跟着它转到另一边,无休无止地强行喂养。 狼大生气地来回跑了几趟,眼见躲都躲不起,终于绝望。双眼无神地望着屋顶,它在心里默默泪流。问世间惨为何物,那就是眼睁睁看着嘴巴边的香喷喷肉块,却不能“啊呜”一口吞下腹。 怒而磨爪,狼大把笼子底板挠得“刺啦刺啦”作响。 泄愤的同时发出警告:瞧,我爪子特别锋利尖锐,别惹我!千万别惹我,我凶起来可是连我自己都怕! 奚念知好笑得不行。 可看着它瘪瘪的肚子,又怪心疼的。 明明那么饿,怎么偏偏就不肯吃呢? 或许人和动物在各方面有着千差万别,但从小狼崽拒绝食物来说,许多人在关键时刻未必能做到这般宁死不屈。 现实中,碍于利益物资或者权威而妥协的例子还少吗? “你想回森林对吗?”奚念知静静望着它,将肉碟放下,她就地坐下,抱着膝盖轻声说,“我也想放你回家,可你想想,我若放你走,村民们岂会不知?他们一旦知道,绝对会成群结队去山中寻你。躲躲藏藏的日子能过得舒坦吗?你们还小,又没有生存的本领,大灰狼再厉害也很难护你们周全,更何况,它也没那么厉害。当然,我是说它厉害归厉害,就是……” 奚念知认真想着合适的措辞,歪头说:“它有些不像狼,很温顺,很挑剔,奇怪,这种狼是怎么生存下来的?” 想着想着,奚念知当真疑惑起来。 扭头盯着无动于衷的小狼崽,奚念知甩去不解的思绪,兴起的说:“小狼崽,我给你起个名字吧!叫什么好呢?就叫——” “叫平平吧!” 眼前一亮,奚念知拍板定案,她起名言简意赅寓意通俗。 这只小狼崽叫平平,另两只小狼就叫安安和乐乐。 再合适不过了。 比起那些文绉绉又不朗朗上口的,平平安安乐乐多好呀! 奚念知重新拾起兴趣:“平平,吃肉!平平……” 起先小狼崽还左躲右闪,这会儿已呈躺尸状,任她如何撩拨,坚决不肯回应。 眼见耗去整整大半个时辰,奚念知不忍再勉强它。 周旋反抗也怪费力气的,它伤都没好呢! 将肉放在它能触碰到的位置,奚念知一步三回头,叹着长气离开房间。 赵统与萱月正坐在桃树下摘菜。 这房子空置一年多,可院子里的果树却顾自开花结果。 青叶间有许多板栗般大小的幼桃儿,毛绒绒的,很是机灵可爱。 奚念知搬了个小板凳坐到他们身边,手里捏了把毛豆剥壳,目光时不时朝小狼崽所在的方向望去。 “姑娘,您买狼做什么?”赵统回来就听说了这事,他倒不害怕,就是觉得姑娘越发古怪了。他爹是奚府账房先生,娘是夫人生前身边的大丫头。他打小就在府上长大,小时与姑娘还常一起玩耍,大了才知避嫌。 “我觉得它长得挺可爱的。” 赵统:“……”与萱月对视一眼,他皱着眉头说,“姑娘,咱们要在这儿呆多久?” 奚念知沉默了会儿,说:“养两天后,我还得上山呢!” “姑娘,我知道你医术好,也许你对贵人的病情有自己的想法,咱们既然没资格拦你,肯定会站在你这边。”顿了顿,赵统又说,“等上大半月,应该能收到京城寄来的回信,倘若贵人痊愈了,这狼咱们还带回去吗?” “不带。”奚念知把青翠的豆子放入竹篮,毫不犹豫,“它家在森林。” 傍晚,黄大嫂给他们送来了些新鲜小鱼。 奚念知回了块牛肉。 起初黄大嫂不肯接,劝了半天,她才连声道谢地走了。 端着小鱼,奚念知有些想笑。 她想起之前作为猫捕鱼时的辛酸了,正要把它交给厨房里的萱月,奚念知突然生出个想法。 三只小狼崽好像都很爱吃小银鱼的,尤其平平。 试试吧? 想着,奚念知转身小跑起来。 推开门,目光一晃而过。 放在笼子边的那盘生牛肉块原封不动,在没人的情况下,它也不愿吃,哪怕只偷吃一点点。 奚念知沮丧地走过去,蹲在地上。 不抱希望地夹起条小银鱼,她用木筷送到它嘴边。 鼻子翕动数下,慢慢掀开眼皮。 它眼睛是幽蓝色的,像一汪澄净的湖泊。 没看眼前的小鱼,它定定望着奚念知,许久,才缓缓垂眸盯着小鱼。 本来没抱任何期冀,没想到—— 怔怔看着它张开小嘴一口吞下小银鱼,奚念知压根没反应过来。 直至它吞咽下腹,又过了好久,奚念知迅速垂头,赶紧再夹了条小鱼喂给它。 这次,平平小狼崽很懂事,她喂,它便配合地张嘴。 一盘小鱼很快见了底。 小小一碟鱼哪够塞它牙缝? 奚念知轻咬下唇,忐忑地夹了块牛肉。 狼大一开始没动,幽蓝色的眼睛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将牛肉吞下去。 奚念知大喜过望,她激动地微微颤抖,高兴地把半盘牛肉也喂进了它肚子里。 “好了,你可不能再吃了!”还剩一半,奚念知笑着收回牛肉,不管它听不听得懂,很耐心地解释说,“你饿了那么久,不能吃太饱,会对肠胃造成负担,不过这剩下的肉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权当夜宵吧!我晚上再来喂你!” 一时高兴,奚念知忘了它是狼,又或者说,她还以为自己是只猫。 在洞穴时,她与三只小狼崽是有过肢体接触的。 当手指轻轻点在它鼻尖,感知到那股温暖湿润的触觉时,奚念知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人狼同时震惊僵硬。 奚念知猛地缩回手指,心有余悸。 它虽小,可要是使出全力,她的手指可就不保了。 狼大还不知道自己除了“狼大”,已经有另外的名字,叫“平平”。 它怔了会儿,蜷缩成团,把脑袋埋入胸膛。 有点懊恼,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吃这个女人给的食物呢? 小鱼就算了,最后它竟然还破罐子破摔地把牛肉也吃了,作为一只吃了嗟来之食的狼,还有勇气拒绝第二次的嗟来之食吗? 生着闷气,再不肯把脑袋钻出来。 奚念知劫后余生地拍了拍胸脯,看它一记,雀跃地端着盘子离开。 平平肯进食,她便完全放了心。 小狼崽的晚餐很丰盛,他们的晚餐也同样丰盛,有卤毛豆,牛肉煮土豆,还有清炒鸡蛋和炒小青菜。萱月厨艺一向没得说,奚念知难得多添了碗饭,吃得很是酣畅。 饭后挑灯,她与萱月一起做驱蚊香囊,纷纷悬挂到窗下床边。 中途奚念知给平平小狼崽送去一碗清水,又折回来继续做香囊。 夏日乡村的夜别具韵味,满天星斗与池塘里的蛙鸣、树林里的蝉鸣相得益彰。 凉风习习,纱窗吹进来些青草气息。 做着做着香囊,两人先后开始掩嘴打哈欠,笑了会儿,奚念知让萱月歇下,自己则提着灯笼再去看一眼平平小狼崽。 剩的半碟牛肉她放在笼子边,它还没吃。 奚念知不知它哪根筋又不对了,摇摇头,她蹲在笼子边叮嘱那坨“小圆球”,说:“呐,水在左边,肉在水的右边,不要随地大小便知道吗?要向大灰狼学习,得在铁盆里解决,做一只爱干净的乖狼崽。好啦,我要歇息了,平平你也好好歇息,明天见。” 笑着挥别,奚念知拿着铁笼钥匙回到卧房。 这铁笼做得别致,扎实且美观,没有钥匙是无法打开的。 褪去外衣躺在床榻,奚念知随意地把钥匙搁在枕下。 她倒不是故意藏着掖着,只是顺手罢了。 伴随最后灯光的熄灭,木屋陷入黑暗,与漆黑的世界融为一体。 遥远蝉鸣蛙鸣不知疲倦地回荡,惹得正走进洪家村的祁景迁心头乱糟糟的。 他原先计划得很好,天黑便小心翼翼潜入丰林村。 结果好不容易找着李屯的家,狼算不如天算,那家子竟着急得很,不过一个下午,就将狼大转手卖给了别人。 蹲墙角听了将近两个时辰,终于拼凑出有用信息。 狼大卖给了洪家村一漂亮小姑娘,那姑娘是外地来的,娇皮嫩肉,颜色比黄寡妇强几百倍。 这是李屯妻子说的,当然,李屯也举双手双脚表示同意。 祁景迁从他们家离开时,李屯妻子正在不遗余力地嘲讽她丈夫:“怎么?你还看上人小姑娘了?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长什么德行,我警告你,这笔银子由我保管,你若敢打什么歪主意,我拿剪刀灭了你命根子……” 晋.江.独.发 十九章 好在洪家村统共就几十户村民,要是再多些,岂不是把朕的腿都要跑折了? 气喘吁吁地望着眼前木屋,祁景迁在心里暗暗腹诽道。 夜色浓稠如墨汁,小小的木屋寂静地屹立着,仿佛一条听话的家犬。 祁景迁歇息够了,抬脚往前走。 乡下宅子都带有前院和后院,由木头或竹子做的栅栏围起来,上面攀长了许多茂盛繁密的绿藤蔓。 这儿便是狼大所在的地方没错了,他隐约能嗅到它身上散发的淡淡气味。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祁景迁谨慎地瞅来瞅去。 栅栏外的香樟树下栓了匹棕色骏马,前院有辆普普通通的马车,还有些不知名的小虫啊蛾子啊飞着叫着跳着。 判断出这些都不太具备威胁性,祁景迁纵身跃入栅栏,稳稳落在前院。 他动作小心翼翼的,唯独担忧惊扰了那匹骏马。 轻手轻脚踱着步子靠近菱格窗户,祁景迁猛地跳跃,后腿用力支撑,两只前爪抬起,扶墙像人一样笔直站立。 在窗户纸上戳了个洞,他朝内望去。 内室摆置十分简洁,几乎没什么家具。 目光顺着往前移,床榻下的地面正正方方摆着一双绣有桃花的白底布鞋,非常秀气纤细。 祁景迁顿时有些汗颜。 他怎么觉得自己跟个登徒子似的? 不妥不妥,朕可是正人君子。 想着不能再看,他刚要收回目光,视线不经意晃动,望到了床榻处。 床上悬挂了浅米色纱帘,很轻薄,可以清晰看到那具凹凸起伏的女性身形。 匆匆一瞥,瞬间仓皇地跳下来,祁景迁像被踩了尾巴的大灰狼,灰溜溜逃走。 抖了抖耳朵,他蹲坐在角落反省。 又想,还好朕是匹狼,不然朕的一世英名就毁于一旦了啊! 49.四九章 订阅不足60%, 需等待72小时 黑暗中唯有两点绿幽幽的荧光近在咫尺,像鬼火似的, 不被吓死才怪! 奚念知睡得迷迷糊糊,睁眼的瞬间,恍惚有种身处坟场的错觉, 无须营造气氛, 她脑中蓦地闪现出一幅幅无比生动恐怖的画面。 寒风呼啸,冷意戚戚, 冤死的魂魄没有脚,他们长发飘飘一身白衣, 悬在坟包上不断不断地游荡…… “啊!”条件发射般发出惊叫,奚念知捏紧拳头,拼命往后躲。 慌乱中,不知碰到什么东西,毛茸茸的,好恶心! “姑娘, 姑娘,你怎么了?”男人脚步声迅速逼近,焦切慌乱问, “姑娘,我能进来吗?” 听到人声,奚念知瞬间清醒, 是了, 她在洪家村呢! 难道是在做梦吗?可是那触感—— 掀开紧阖的眼皮, 奚念知就着月光,捕捉到她房里的那团暗影。 是动物? 长得怪像狗的? 不对,奚念知看它横冲直撞,有门出不得,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一股强烈的直觉陡然涌上心头。 大灰狼?是大灰狼对吧? 就它那摇头晃脑走路的样子,不是它是谁? “姑娘,你怎么了?怎么不出声?再不出声,我数三下就进来了。”赵统在门外急得更像热锅上的蚂蚁,“一、二……” “等等,别进来。”奚念知连忙开口,“我、我没事。” 这时,她隔壁卧房的萱月也披好衣裳匆匆出来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姑娘,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别的什么事?我能进来吗?姑娘,我这就进来……” “别,都别——”厉声阻拦,奚念知坐在床上有点慌。 他们进来,大灰狼怎么办? 他们不进来,与大灰狼共处一室的她怎么办? 奚念知六神无主,若被逼急了,大灰狼会不会撕碎她? 她紧张得不行,事实上,祁景迁更紧张。 被困在这小小房间,前有护卫奴婢,后有千金小姐,偏偏这屋子连个柜子都没,他往哪儿躲? 慌不择路乱跑一通,暂时栖身阴暗角落,祁景迁直愣愣望向床上的女人。 等等,她是不是傻的啊? 难道还没发现他? 眸中一亮,祁景迁生出点点期冀。 老天保佑,保佑这女人最好蠢一点,朕可不想把命交待在这里啊! 冷静冷静,奚念知揉了揉长发,瞅着角落里的大灰狼,斟酌着开口说:“萱月,赵统,我房里跑进来一条狗。” 震惊一脸的萱月赵统:“……” 震惊一脸的祁景迁:“……” “狗怎么进来的?”赵统率先发出疑问。 “就、就我也不知道。” 萱月说:“姑娘,确定是狗吗?兴许是黄鼠狼?” 听这三人说话,祁景迁彻底怒了! 朕是狗就算了,怎么还成了黄鼠狼?虽然黄鼠狼里面也有“狼”这个字,但两者存在天壤之别好吗?你说你这婢女,不懂就别乱猜,再乱猜,小心朕请你喝茶! “是狗。”奚念知情绪逐渐平复,言辞肯定的说。 她想法很简单,大灰狼与狗长得有七八分相像。 正值夜半,在夜色浑浊的情况下,没见过狼的萱月赵统肯定会先入为主,根据她的说法,认为它就是一条大灰狗。 “你们进来吧!”拿起椅上的绿色衣裙迅速披上,奚念知努力淡定,“快,帮我把这条癞皮狗赶出去。” “什么癞皮狗,我看它就是条小色狗,哪儿不去专门挑这儿,肯定是贪图咱们姑娘的美色。”萱月手提灯笼,笑着推门进来了。 赵统也轻笑一声,跟着进屋,揶揄说:“是哪家没眼色的癞皮狗?竟敢占我们家姑娘便宜,要不要我拿两根木棍戳瞎它眼睛?” 好凶残好血腥! 祁景迁不屑地撇嘴,朕很委屈,但朕不说。 “姑娘,小色狗在哪儿呢?”萱月问。 穿上桃花绣鞋,奚念知下榻指向角落:“你们把它赶出去就好,千万别伤害它!” 萱月笑回:“姑娘你还怕赵统真戳瞎它眼睛呀?” 语气有些委屈,赵统做出驱赶的手势:“姑娘,我就开个玩笑吓唬吓唬它而已!” 祁景迁暗暗腹诽:呵呵,吓唬一条狗你也好意思? 还有,朕用得着你们“请”吗?朕自己出去。 起身,祁景迁朝门口大摇大摆地出去。 心想:愚蠢的人类啊,居然以为朕是条狗?也不看看朕伟岸的身姿与矫健的步伐,没眼色就是没眼色啊! “不对——” 就在事情尘埃落定的瞬间,赵统语气乍变,神色陡然变得僵硬,他径直冲上去关上门,顺手操起旁边的木凳,一副警戒恐慌的模样,“你们看,它长得根本不像狗。” “所以它是黄鼠狼?” 饶是全身紧绷,赵统也有些哭笑不得:“有那么大的黄鼠狼吗?” 萱月耸耸肩,好奇地盯着它打量:“明明是狗啊!贪图咱们姑娘美色的小色狗啊!” 生怕赵统瞧出端倪,奚念知忐忑地轻咳一声,上前两步,附和说:“对,这是狗。” “可是……”迟疑地皱眉,赵统举着灯笼往它身上照,举棋不定说,“我曾见过别人画的森林苍狼图,那里面的苍狼与狗确实长得颇为相似,但又略有不同。姑娘你们瞧,狗的耳朵通常下垂,狼的两个耳朵却是将近平行地垂直竖立。还有,狼的嘴吻比狗长而尖,口也较为宽阔,尾巴比狗的短而粗,毛较为蓬松,常常下垂于后肢之间,不象狗的尾巴常向上卷曲……” 赵统滔滔不绝,奚念知挑着眉梢如临大敌。 简直人算不如天算,好你个赵统,什么时候偷偷对狼了解这么多了? 完了完了,奚念知双手情不自禁交握在一起。 这番变故是她没预料到的,要怎么化险为夷才好? “汪,汪汪……”突然,一声声吠叫从它嘴里冒出来。 赵统侃侃而谈的话语戛然而止。 他怔怔望着冲他吠叫的“狼”或者是“狗”,有点反应不过来。 它也正望着他,绿幽幽的眸子像是透着狡黠,仿佛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似的,然后一脸嘲讽地讥笑:“伙计,你连我是狼是狗都分不清楚吗?还好意思在这里唠唠叨叨,我都替你脸红啊老兄! 还没卖弄完的赵统“唰”得脸红了。 萱月捂着嘴要笑不笑,她想顾及赵统的脸面,却又有些忍俊不禁。 三人中,只有奚念知僵在原地无法动弹,她曾听说过一个故事,很久以前,被狼收养的人类小孩无法跟人用同样的语言沟通,却能和狼一样发出相同的嗷叫声。这证明,长期生活在一起的不同种族里的动物也能学会别的族语,但大灰狼之前从来不“汪汪”狗吠的。 而且—— 它突然在危机中适时的反击赵统,这太可怕了! 她说它是狗,它难道就真的是狗了吗?它明明是一匹如假包换的大灰狼! 关于那匹金焰狼,不曾想背后还有这样凄惨的故事。 表面看只有公狼陷入不幸,可牵连其中的竟然还有走投无路的母狼,以及嗷嗷待哺的小狼崽子们。掐指算算,各地送入木兰山的猎物少说也有上百头。 是不是它们每只身上都有一段令人动容神伤的悲欢离合? 她射死的那只八角鹿呢? 它有爹娘配偶子女吗? 想着,眼前又浮现出那双湿漉漉雾蒙蒙的眼睛。 鼻尖泛酸,奚念知将头埋入胸口。 明明不是故意的,她只是不想看它在千金小姐们的戏耍围攻下惊慌失措。 那一支支箭羽裹满肃杀之气朝它射去。 姑娘们穿着精致骑马装,明艳的脸蛋红扑扑的,她们英姿飒爽手持弓箭,交头接耳巧笑倩兮,打赌谁能最后射中它咽喉,一击毙命。 她落在她们身后,眼睁睁望着那头八角鹿吓得魂飞魄散抱头鼠窜。 它左边后腿被擦身而过的箭削去一块皮肉,血顺着矫健的腿汩汩流淌。 斜臀处斜插着一支刺入身体的箭羽,它遍体鳞伤,疼得趔趄踉跄,却下意识跑着、躲着、避着。 望着挣扎的八角鹿,奚念知沉默地举起了手中弓箭。 或许是因为她没加入这场狩猎游戏,所以她感受不到一丝畅快和有趣。 她只觉得它是那么的可怜无助。 诚然人是万物主宰,但这些动物不是饲养在农圈的家禽,哪怕生而为食物,在它们死的瞬间为何不能给个痛快呢?为何不能给它们留下最后一丝尊严呢? 她讨厌她们对它的百般折磨。 “咻”,羽箭划破空气,直直朝八角鹿射去。 一击毙命。 它倒下的瞬间,似乎用尽力气回眸望了奚念知一眼。 就是这一眼,魂牵梦绕,不断不断地重现在脑海。 不管如何,她确实造了杀孽。 如睿侯爷所说,传言八角鹿金焰狼都是女娲补天时期的神兽。 金焰狼天生凶猛,一身暗金皮毛令它成为了黑夜王者,睥睨且尊贵。 八角鹿则贵在精美天然的两只犄角,不同于其它种族的鹿,八角鹿的犄角像珊瑚似的,莹润光滑。最神奇的是阳光下,能见一缕若有似无的红线在犄角内游走。 大概是这个原因,世人纷纷流传说八角鹿犄角是月老的红线,只要求得它,就能很快拥有自己的好姻缘。 50.五十章 订阅不足60%,需等待72小时 站在村口, 祁景迁在心里默默念叨:诸位父老乡亲们, 向你们宣布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呢是朕今儿终于不偷鸡蛋了。嗯, 坏消息是,朕要偷生蛋的鸡!望节哀顺变! 念叨完, 他一双狼眼在散如星斗的村宅之间扫来扫去。 既然要偷, 起码得挑个稍微富裕点的下手吧? 好比上上次, 他千辛万苦潜入某位住户家的鸡棚,定睛瞧, 窝里总共就两枚鸡蛋。 他是偷还是不偷呢?真真是纠结…… 这次就偷村长家的鸡好了! 打定主意,祁景迁很快找到目的地, 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 村长家的房子比普通村民豪华很多。 不过他家居然还有间屋没熄灯?祁景迁顿时举棋不定。 踌躇间, 轻风送来一股无比熟悉的好像深深烙印在骨子里的气息。 祁景迁好奇地盯着那扇窗,思忖片刻, 壮着胆子跃入栅栏, 倚着墙角走到窗下。 恰好撞见有人在说话。 “爹,您怎么还没睡?”男人一开口就打了个哈欠, 仿佛困极,“这半张狼皮您每天都抱着睡,也不嫌味儿重?不是说后天就有人来提货?唔, 爹, 等咱家有钱了, 咱们搬去京城吧,盘个铺子啥的,等以后生意做大了,咱们家可就发达啦,再不用守在这穷旮旯地,一年到头跟水牛铁犁为伍,脏兮兮不说,受苦受累也挣不到银子。” “再说吧!卖了狼皮再说。” “嗯嗯,爹,您别怕,没人来偷来抢,十里八荒都知道,这母狼是您猎的,这半张狼皮也是您的。” “这可说不准,儿啊,狼皮这么金贵,不怕万一就怕一万。行了行了,看你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去睡吧,爹还受得住。” “行吧,您受不了再叫我,我帮您守……”说着,一连又打了两个哈欠。 父子两终止谈天,夜晚重归宁静。 祁景迁蹲坐在窗下,恍然大悟。 原来这屋子里有半张狼皮?难怪,那是出于本能的来自同类和死亡的味道。 忽而又怔住,什么狼皮会那么金贵?难道? 屋子里再度响起话语声,似乎是老头在自言自语:“母狼啊母狼,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千万不要怪我心狠手辣,要怪就怪你是一匹金焰狼,有着别的狼没有的暗金色皮毛,那些有钱有权的人啊,全部都想要你的皮毛,就连当今皇上也想图个新鲜,瞧瞧你们长什么样儿。哎,你死了,你的狼崽们估计活不了,这样也好,免得以后落得和你们一样的下场……” 这老儿—— 听着听着,祁景迁冒起了火。 诚然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可作为最直接的刽子手,他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真的大丈夫? 挥爪拍了下地。 想起岩洞里三只小狼,祁景迁有些于心不忍。 那里面可是它们的母亲啊! 恼恨之余,却是深深的无奈。 他又岂是无辜? 自打春猎回宫,他便一病不起,御医们倾其所能,依旧无计可施。 他昏迷了很久很久,其实偶尔是有意识的,他能听见母后在床榻边绵绵不绝的啜泣,也能听见御医们相互探讨一无所获的叹息。 更多时候,他是在做梦,那些源源不断的画面逐渐拼凑完整,向他讲述了一个故事,是关于一个狼家庭的故事。 狼是群居生物,冬季猎物稀少,它们会抱团生活,增加狩猎成功的概率。 等春季到来,它们孕育了幼崽。这时它们会以家庭为单位在森林里散开,更隐秘更谨慎地将小狼抚养长大。 金焰狼虽然是狼里的稀有高贵品种,在生活习性上,却并不例外。 故事的主角是一对金焰狼伴侣,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里,它们与家族告别,越过一座座高山,越过溪涧,来到了神龙台。 为了即将诞生的幼崽,它们齐心协力筑造了安全宽阔的岩洞,也是它们的家。 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母狼顺利生下四只可爱的小狼崽。 不同于其它与别的狼群杂交的金焰狼,这对金焰狼伴侣血统非常纯正,故此,它们的四只小狼崽也是极其稀有的纯种金焰狼,在日趋渐少的金焰狼里,它们非常珍贵。 公狼是第一次做父亲,它很年轻,却英勇壮硕。 为了养活哺乳幼崽的母狼,它经常徘徊在森林里狩猎。 十次里,七八次能够成功。 算是不错的战绩了。 然天公不作美,那日中午,伴着轰然一记惊雷狠狠砸下,淅淅沥沥的雨从天而降,森林足足下了五日五夜的暴雨。 春天的雨明明应该是婉转多情的,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凶恶狠戾? 公狼想不通,它只知道,这样的天气,动物们都藏在洞穴,是没法出去打猎的。 食物匮乏,奶水短缺。 其中一只从出生就很瘦弱的小母狼生病了,最终没能熬过这场雨。 它死了。 伤心的公狼忍着丧子之痛,趁第六天雨势暂停,便急急出去狩猎。 这一去,再没回来…… 那时,举国各地纷纷响应京城发起的建议,在本地寻找值得进献的稀奇猎物送上朝廷,望博皇上龙颜一笑。 平利县只是其中之一。 女娲乡洪山村村长王富贵是个五旬老人,他身材枯瘦,人也不高,却擅长制造陷阱。 为了几两银子的赏赐,王富贵开始带着儿子冒雨频繁上山,一路设下诸多陷阱。 果然,雨停了,饥饿难耐的动物们纷纷出穴觅食。 他们也因此捕捉到许多猎物,但万万想不到的是,里面居然有一匹金焰狼,这可是将近百年都未曾再见过踪迹的稀有品种啊,整个洪山村包括平利县都沸腾了,知县甚至亲自前来,就为看一眼这传说中金焰狼的庐山真面目。 事实上,狼是很警觉的动物。 公狼本不该轻而易举被诱入陷阱,只能说他对人类的狡猾还不够深入了解,加上失去了一只狼崽,又急着带猎物回去喂养母狼幼崽,所以悲剧就这么发生了。 枯等两天后,独守三只小狼的母狼绝望了。 凭它如今虚弱的身体,如何能单独抚养它们长大? 它决定去寻找公狼。 是生是死,总要弄个明白。 神龙台陷阱里还残留着公狼的毛发和鲜血,母狼看到这些,就什么都明白了。 押送公狼启程那日,所有人都听到山林不远处突然响起一声声凄厉的“呜欧呜欧”。 刹那间,囚在木笼的公狼仿佛疯了般,双目赤红,不停地用身体冲撞囚笼,哪怕遍体鳞伤,哪怕浑身是血,它也不肯停止。 众人几乎吓傻,匆匆押着公狼远离山峰…… 母狼却因此暴露了行踪。 王富贵和村民们红了眼,金焰狼啊,谁不想抓住它换取金钱? 一日复一日,村民们积极上山,连晚上都举着火把不愿放弃。 母狼在夹缝中求生存,还要哺育幼崽,身心俱疲。 渐渐地,它体力不支,因村民们整天搜山,猎物也越来越捕捉不到,它终于意识到,它没有办法把小狼崽抚养长大并带回族群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哪怕死,母狼也不愿让这些人玷污自己的孩子。 最后喂饱三只幼崽,它吻遍它们的身体,拖着虚弱的身体故意走到离岩洞很远很远的地方,等着村民们找来。 它不会给他们留下它的皮毛。 哪怕死,也要毁掉。 王富贵追踪过来时,母狼正用沾满鲜血的利爪在自己背部腹部不停地挠抓。 这得多疼啊! 目瞪口呆的王富贵感受到了母狼眼底的仇恨,但—— 在利益驱使下,他根本顾不上动物的感情,动物始终是动物,它们不需要感情。 用利刃连续刺死母狼,王富贵好歹保住了半块还算完整的狼皮。 至于那只公狼—— 恍惚中,祁景迁仿佛看到了那双噙满血泪的双眼。 它的不甘它的祈求它的愤怒它的绝望,全都嵌在那双眼睛里。 临死之前,它就那么直直地望着他,眼睛自始至终没有闭上。 所以当祁景迁醒来那一刻,当他发现自己变成了荒郊野岭灰狼的那一刻。 他便顺着梦境里的路,恍恍惚惚在望不见尽头的森林里走啊走啊,然后找到了隐秘的岩洞。 三只小狼崽紧紧偎依在一起,肚皮饿得干瘪,仿佛再晚几日,它们就要跟狼爹狼娘在天上团聚了。 不知为何,那时的祁景迁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直觉,这可能是报应,也可能是狼的诅咒。 或许,他穿成狼最关键的问题就在这几只小狼身上。 不然,这匪夷所思的一切又该如何解释? 收回思绪,祁景迁望向明亮的窗户。 这灯大概会一直亮着。 在刚刚听到那些话之前,他一直都不知道王富贵就是故事里的凶手。 又冷冷想,王富贵用母狼换钱,那他取他几只鸡怎么了? 转身寻找鸡棚,没走几步,蓦地感觉脊背一阵发麻,祁景迁机警地循着方向望去。 在王富贵家的屋檐边缘上,一只黄狸猫蹲坐着,它背后是天上圆月。 许是月光皎洁,照得它一身黄毛柔软且富有光泽。 暗叫不好,祁景迁身体绷紧,摆出预备奔跑的架势。 这家人睡眠浅,倘若它扯开嗓子大叫,说不定真会把王富贵他们引出来。 孰知黄狸猫只淡淡看他一眼,便迈着优雅的一字步往反向行去。 没发出一声动静,它轻轻松松跃下地面,安静地消失在夜幕深处。 祁景迁:“……” 呃,这猫的心思,也太难猜了吧! 落在黑熊眼里,毫无疑问,这就是觊觎抢夺的意思。 很好,开战吧! 黑熊打了个鼻息,眼神幽暗。 它是一只即将成年的黑熊,已经有了让百兽臣服的实力。 倘若此时面对的是一群狼,黑熊有可能会放弃这美味的婴儿。 单区区一匹狼,它还不至于放在眼里。 51.五一章 订阅不足60%, 需等待72小时  譬如你抓我下我挠你下, 再譬如你撞我下我撞你下。 不到两炷香, 狼大不动了。 它就地躺下,四爪朝天,生无可恋地瞅着一回来就倒地昏睡的“奶爹”。 呜呜呜,它饿了。 狼二狼妹早饿得想躺尸,无奈狼大精力过剩,总爱撩拨它们。 撩拨撩拨着, 它们便忍不住地想要回击。 好饿啊!三小狼不约而同地伸出舌头舔嘴巴。 它们开始回忆方才那新鲜小鱼的甘甜,唔,真美味呀,好想饱餐个够呀! 可惜“奶爹”带回来的新鲜小鱼不多,被它们仨匀一匀,吃到嘴里的根本没多少。 足足饿了两天两夜, 就这么一点哪够塞牙缝呀! 肚皮“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狼大翻了个身,把脑袋埋在狼妹肚皮上听了会儿。 “咕噜咕噜”,妹妹肚皮发出的声音仿佛在和它相互应和似的。 静静躺了会,就在狼大迷迷糊糊饿得快睡着时, 一股鲜美的味道薄弱地飘了过来。 猛地掀开眼皮,再无一丝睡意。 不停翕动鼻尖,它用嘴吻把狼二狼妹暴力掀起来, “呜欧”一声, 雀跃的说:快闻闻, 快闻闻, 我感受到食物的香气了,好香好香,快受不了啦! 狼二狼妹懵圈地蹲坐在地上,蔫蔫瞅着激动的狼大。 毫无波动地咧咧嘴,它们表示不屑一顾。那样儿明显在回:你是在做梦吧,“奶爹”就睡在这里,还能指望谁给我们送食物? 狼大:“……” 愤怒地望着它们再度躺平,狼大来来回回溜达,不肯相信自己的鼻子竟然会出问题。 很快,那股香味儿逐渐浓郁。 且越来越近。 这下狼二狼妹再也躺不住,纷纷爬了起来。 狼大冲它们两挑衅地昂首,哼,就说是食物的香气,你们这下可信了吧? 瞬间,三小狼你挤我我挤你,颠颠儿拥到洞穴口,争先恐后地钻出脑袋尖儿。 滴溜溜的眼珠子往外瞅,寻找食物的踪迹。 不多时,奚念知众望所归地出现了。 她用嘴咬着渔网兜,兜上还挂了株野人参。 慢慢拖到洞口附近,她几乎累瘫了。 扭头望向挤在洞口的小狼们,她友好地松嘴,“喵呜喵呜”叫着。 狼大一脸懵圈。 狼二则盯着狼大猛看,问它这算怎么回事儿? 至于狼妹,它一直在它们身后钻来钻去,试图挠它们痒痒好趁机抢到前面的位置。 可惜,它们两都不怕痒啊! 奚念知拖着渔网兜走到洞口,用圆圆的眼珠望着它们,透着温柔。 不停吞咽口水,狼大狼二对视一眼,默默爬了回去。 这便是让奚念知进来的意思。 有奶就是娘,在饥饿面前,小狼们毫不犹豫地妥协退让了。 将小鱼堆在它们中间,奚念知咬住人参靠近大灰狼。 悄悄用余光打量它们。 三小只先是试探般嗅了嗅,再谨慎地看看她背影,然后彼此对视一眼。 像是得到了什么指示,它们三倏地埋头,跟比赛似的,“呼哧呼哧”凶猛开吃。 不到片刻,一大网兜鱼尽数消灭。 狼大满足地用爪子揉着腹部,神态慵懒地躺在地上打起滚来。 狼二在梳理毛发。 小狼妹却抬头认真瞅着奚念知看,它是母狼,情感上更细腻。 奚念知并不急于表现自己,她把剩余的药草嚼碎给大灰狼敷好,又咬了点人参用石头捣碎,塞到灰狼嘴里。 照顾灰狼驾轻就熟。 等忙碌完,她贴着灰狼睡下。 朦胧中,感觉自己好像被几双眼睛给盯着。 她耳朵好痒,有风往她耳朵里吹。 她的爪子好像被什么动来动去。 还有她的毛她的嘴,怎么老是觉得痒痒的? 惺忪睁眼,面前似乎有几道黑影晃了下。 然后什么都看不见了。 奚念知诧异地望去,三小狼明明各自睡得酣甜呀。 狼大喉咙里还发出“咕噜呼哧”的声音,显然睡得正香。 疑惑地重新躺下,刚睡着不久,那些感觉再度出现。 奚念知被吵醒,一肚子火。 谁还没个暴脾气? 这洞穴统共就她和四匹狼,怒目瞪着假装睡觉的三只小狼,奚念知简直气炸,才多大就这么坏! 她恨恨翻身,闭上双眼。 不多时,三小狼故技重施。 它们吃饱了闲着就想玩,奚念知毛茸茸一团,摸着揉着很舒服。 狼大朝另两只抬了抬下巴,胆大地往她耳朵里吹气,一副“看我看我,我很厉害吧”的欠扁样子。 猫耳非常敏感,立即颤抖着往下压。 三小只都觉得特有趣,伸长了爪子想要捏一捏。 冷不丁,奚念知猛地跳起,在空中还炫技地扭了个身,四爪稳稳落地,毛发炸开,碧绿色的眸子阴沉沉攫住它们。 三小狼:“……” 动作仿佛定格,它们还保持着刚刚的滑稽姿势。 半晌,狼大讪讪收回探出去的脖颈,狼二放下前爪,狼妹委屈巴巴地眨眼睛。 被抓了个正着,它们夹着尾巴灰溜溜躲到角落睡觉去了。 奚念知平复情绪,冷冷瞧它们一眼,叼着渔网兜出去找小溪。 大灰狼伤势惨重,不一定能救回来。 她要担负起养狼的责任吗?还三只,可怕! 忧愁地在附近溪流放好渔网兜,奚念知认真找药草,她真诚地希望大灰狼能好好活下来,至少它还能下山偷鸡蛋偷鸡,怎么也比她强呀! 接下来两天,大灰狼始终昏厥不醒。 偶尔迷迷糊糊掀开条眼缝儿,也不知有没有看清她,很快又重新闭上眸。 奚念知主要工作是到溪边收鱼。 无奈三小只食量太大,每天顺流而下的鱼是有限的,哪能无休无止供应? 眼见小鱼一天天渐少,奚念知愁得胡须都快白了。 还是得下山吗? 她体量小,根本拖不动大型牲畜。 要不,去偷点材料多做点渔网兜?大不了她以后跑得辛苦点儿,山连着山,无数小溪流水潺潺,应该能捱一段日子。 打着如意算盘,奚念知下山了。 52.五二章 订阅不足60%, 需等待72小时  二十章 黑暗中唯有两点绿幽幽的荧光近在咫尺,像鬼火似的,不被吓死才怪! 奚念知睡得迷迷糊糊,睁眼的瞬间, 恍惚有种身处坟场的错觉, 无须营造气氛, 她脑中蓦地闪现出一幅幅无比生动恐怖的画面。 寒风呼啸,冷意戚戚,冤死的魂魄没有脚, 他们长发飘飘一身白衣, 悬在坟包上不断不断地游荡…… “啊!”条件发射般发出惊叫,奚念知捏紧拳头,拼命往后躲。 慌乱中,不知碰到什么东西,毛茸茸的,好恶心! “姑娘,姑娘, 你怎么了?”男人脚步声迅速逼近,焦切慌乱问, “姑娘, 我能进来吗?” 听到人声, 奚念知瞬间清醒, 是了, 她在洪家村呢! 难道是在做梦吗?可是那触感—— 掀开紧阖的眼皮, 奚念知就着月光,捕捉到她房里的那团暗影。 是动物? 长得怪像狗的? 不对,奚念知看它横冲直撞,有门出不得,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一股强烈的直觉陡然涌上心头。 大灰狼?是大灰狼对吧? 就它那摇头晃脑走路的样子,不是它是谁? “姑娘,你怎么了?怎么不出声?再不出声,我数三下就进来了。”赵统在门外急得更像热锅上的蚂蚁,“一、二……” “等等,别进来。”奚念知连忙开口,“我、我没事。” 这时,她隔壁卧房的萱月也披好衣裳匆匆出来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姑娘,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别的什么事?我能进来吗?姑娘,我这就进来……” “别,都别——”厉声阻拦,奚念知坐在床上有点慌。 他们进来,大灰狼怎么办? 他们不进来,与大灰狼共处一室的她怎么办? 奚念知六神无主,若被逼急了,大灰狼会不会撕碎她? 她紧张得不行,事实上,祁景迁更紧张。 被困在这小小房间,前有护卫奴婢,后有千金小姐,偏偏这屋子连个柜子都没,他往哪儿躲? 慌不择路乱跑一通,暂时栖身阴暗角落,祁景迁直愣愣望向床上的女人。 等等,她是不是傻的啊? 难道还没发现他? 眸中一亮,祁景迁生出点点期冀。 老天保佑,保佑这女人最好蠢一点,朕可不想把命交待在这里啊! 冷静冷静,奚念知揉了揉长发,瞅着角落里的大灰狼,斟酌着开口说:“萱月,赵统,我房里跑进来一条狗。” 震惊一脸的萱月赵统:“……” 震惊一脸的祁景迁:“……” “狗怎么进来的?”赵统率先发出疑问。 “就、就我也不知道。” 萱月说:“姑娘,确定是狗吗?兴许是黄鼠狼?” 听这三人说话,祁景迁彻底怒了! 朕是狗就算了,怎么还成了黄鼠狼?虽然黄鼠狼里面也有“狼”这个字,但两者存在天壤之别好吗?你说你这婢女,不懂就别乱猜,再乱猜,小心朕请你喝茶! “是狗。”奚念知情绪逐渐平复,言辞肯定的说。 她想法很简单,大灰狼与狗长得有七八分相像。 正值夜半,在夜色浑浊的情况下,没见过狼的萱月赵统肯定会先入为主,根据她的说法,认为它就是一条大灰狗。 “你们进来吧!”拿起椅上的绿色衣裙迅速披上,奚念知努力淡定,“快,帮我把这条癞皮狗赶出去。” “什么癞皮狗,我看它就是条小色狗,哪儿不去专门挑这儿,肯定是贪图咱们姑娘的美色。”萱月手提灯笼,笑着推门进来了。 赵统也轻笑一声,跟着进屋,揶揄说:“是哪家没眼色的癞皮狗?竟敢占我们家姑娘便宜,要不要我拿两根木棍戳瞎它眼睛?” 好凶残好血腥! 祁景迁不屑地撇嘴,朕很委屈,但朕不说。 “姑娘,小色狗在哪儿呢?”萱月问。 穿上桃花绣鞋,奚念知下榻指向角落:“你们把它赶出去就好,千万别伤害它!” 萱月笑回:“姑娘你还怕赵统真戳瞎它眼睛呀?” 语气有些委屈,赵统做出驱赶的手势:“姑娘,我就开个玩笑吓唬吓唬它而已!” 祁景迁暗暗腹诽:呵呵,吓唬一条狗你也好意思? 还有,朕用得着你们“请”吗?朕自己出去。 起身,祁景迁朝门口大摇大摆地出去。 心想:愚蠢的人类啊,居然以为朕是条狗?也不看看朕伟岸的身姿与矫健的步伐,没眼色就是没眼色啊! “不对——” 就在事情尘埃落定的瞬间,赵统语气乍变,神色陡然变得僵硬,他径直冲上去关上门,顺手操起旁边的木凳,一副警戒恐慌的模样,“你们看,它长得根本不像狗。” “所以它是黄鼠狼?” 饶是全身紧绷,赵统也有些哭笑不得:“有那么大的黄鼠狼吗?” 萱月耸耸肩,好奇地盯着它打量:“明明是狗啊!贪图咱们姑娘美色的小色狗啊!” 生怕赵统瞧出端倪,奚念知忐忑地轻咳一声,上前两步,附和说:“对,这是狗。” “可是……”迟疑地皱眉,赵统举着灯笼往它身上照,举棋不定说,“我曾见过别人画的森林苍狼图,那里面的苍狼与狗确实长得颇为相似,但又略有不同。姑娘你们瞧,狗的耳朵通常下垂,狼的两个耳朵却是将近平行地垂直竖立。还有,狼的嘴吻比狗长而尖,口也较为宽阔,尾巴比狗的短而粗,毛较为蓬松,常常下垂于后肢之间,不象狗的尾巴常向上卷曲……” 赵统滔滔不绝,奚念知挑着眉梢如临大敌。 简直人算不如天算,好你个赵统,什么时候偷偷对狼了解这么多了? 完了完了,奚念知双手情不自禁交握在一起。 这番变故是她没预料到的,要怎么化险为夷才好? “汪,汪汪……”突然,一声声吠叫从它嘴里冒出来。 赵统侃侃而谈的话语戛然而止。 他怔怔望着冲他吠叫的“狼”或者是“狗”,有点反应不过来。 它也正望着他,绿幽幽的眸子像是透着狡黠,仿佛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似的,然后一脸嘲讽地讥笑:“伙计,你连我是狼是狗都分不清楚吗?还好意思在这里唠唠叨叨,我都替你脸红啊老兄! 还没卖弄完的赵统“唰”得脸红了。 萱月捂着嘴要笑不笑,她想顾及赵统的脸面,却又有些忍俊不禁。 三人中,只有奚念知僵在原地无法动弹,她曾听说过一个故事,很久以前,被狼收养的人类小孩无法跟人用同样的语言沟通,却能和狼一样发出相同的嗷叫声。这证明,长期生活在一起的不同种族里的动物也能学会别的族语,但大灰狼之前从来不“汪汪”狗吠的。 而且—— 它突然在危机中适时的反击赵统,这太可怕了! 她说它是狗,它难道就真的是狗了吗?它明明是一匹如假包换的大灰狼! 晋.江.独.发 十三章 三只小狼崽知道“奶爹”受了伤,但它们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替灰狼舔舐完伤口,它们没心没肺跑到一边玩了起来。 譬如你抓我下我挠你下,再譬如你撞我下我撞你下。 不到两炷香,狼大不动了。 它就地躺下,四爪朝天,生无可恋地瞅着一回来就倒地昏睡的“奶爹”。 呜呜呜,它饿了。 狼二狼妹早饿得想躺尸,无奈狼大精力过剩,总爱撩拨它们。 撩拨撩拨着,它们便忍不住地想要回击。 好饿啊!三小狼不约而同地伸出舌头舔嘴巴。 它们开始回忆方才那新鲜小鱼的甘甜,唔,真美味呀,好想饱餐个够呀! 可惜“奶爹”带回来的新鲜小鱼不多,被它们仨匀一匀,吃到嘴里的根本没多少。 足足饿了两天两夜,就这么一点哪够塞牙缝呀! 肚皮“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狼大翻了个身,把脑袋埋在狼妹肚皮上听了会儿。 “咕噜咕噜”,妹妹肚皮发出的声音仿佛在和它相互应和似的。 静静躺了会,就在狼大迷迷糊糊饿得快睡着时,一股鲜美的味道薄弱地飘了过来。 猛地掀开眼皮,再无一丝睡意。 不停翕动鼻尖,它用嘴吻把狼二狼妹暴力掀起来,“呜欧”一声,雀跃的说:快闻闻,快闻闻,我感受到食物的香气了,好香好香,快受不了啦! 狼二狼妹懵圈地蹲坐在地上,蔫蔫瞅着激动的狼大。 毫无波动地咧咧嘴,它们表示不屑一顾。那样儿明显在回:你是在做梦吧,“奶爹”就睡在这里,还能指望谁给我们送食物? 狼大:“……” 愤怒地望着它们再度躺平,狼大来来回回溜达,不肯相信自己的鼻子竟然会出问题。 很快,那股香味儿逐渐浓郁。 且越来越近。 这下狼二狼妹再也躺不住,纷纷爬了起来。 狼大冲它们两挑衅地昂首,哼,就说是食物的香气,你们这下可信了吧? 瞬间,三小狼你挤我我挤你,颠颠儿拥到洞穴口,争先恐后地钻出脑袋尖儿。 滴溜溜的眼珠子往外瞅,寻找食物的踪迹。 不多时,奚念知众望所归地出现了。 她用嘴咬着渔网兜,兜上还挂了株野人参。 慢慢拖到洞口附近,她几乎累瘫了。 扭头望向挤在洞口的小狼们,她友好地松嘴,“喵呜喵呜”叫着。 狼大一脸懵圈。 狼二则盯着狼大猛看,问它这算怎么回事儿? 至于狼妹,它一直在它们身后钻来钻去,试图挠它们痒痒好趁机抢到前面的位置。 可惜,它们两都不怕痒啊! 奚念知拖着渔网兜走到洞口,用圆圆的眼珠望着它们,透着温柔。 不停吞咽口水,狼大狼二对视一眼,默默爬了回去。 这便是让奚念知进来的意思。 53.五三章 订阅不足60%,需等待72小时  趁狼二狼妹进食时, 祁景迁弄了点小鱼, 他用爪子撕下一点鱼肉,慢慢剥开黄狸猫的嘴, 喂给它。 草药再用两次就得没了。 祁景迁认真看了半天,以为自己能记住它们的特征。 转念又想,森林里各种各样的花草太多,有些极其相似,未免出错, 他决定每份留下一点,明早亲自带着它们去找药草。 这一晚大家睡得都不安宁。 狼二狼妹蜷缩在角落,少了狼大骚扰,它们很不习惯。 祁景迁也很担心狼大。 他潜意识知道它已经凶多吉少,一想到这儿,心底就颇不是滋味。它到底是他养育过的小狼崽,和别的狼崽终归是不一样的。 次日, 祁景迁又找了整天。 依然毫无收获。 近黄昏, 彩霞像纽带似地浮在森林之上, 风一吹, 它们就慢慢向南移动。 安详的村庄里, 突然驶入一辆马车。 马车不算顶华贵, 但在村民们来看, 已经非常漂亮精致。 小孩子们听到消息, 鸟儿般扑过来看热闹。 奚念知掀开轿帘, 在萱月搀扶下落脚。 抬眼望去,左边那群孩子是铃铛儿石宝他们,他们周围还站了不少大人,面孔都是奚念知熟悉的。 因为金焰狼与上次大灰狼的事,奚念知本不愿在洪家村暂住,可这儿上山方便,又与送入京城的金焰狼有直接关联,奚念知便压下心头不快,带着萱月赵统暂留此处。 理由早想好了的。 赵统笑着跟村民们说我家姑娘身子弱,想找处山灵水秀的宝地调养身子。 加之女娲山山上奇珍异草多,我家姑娘略通医术,所以就决定来到了这儿。 奚念知以前没这么瘦削,因着皇帝病情,她担忧过度,清减不少。 这次昏迷数日,更显轻盈纤细。 村民们看她确实羸弱,没有生疑。 男人们不好猛盯着她打量,孩子们却看得眼都不舍得眨。 他们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美的姐姐呢! 站在石宝旁边的九娃一张脸红通通的,他拧着衣角,忽地转身,在田埂上摘了一簇野花,“哒哒哒”飞速跑到奚念知面前。把花递给她,一脸的羞涩说:“姐姐,送给你。” 奚念知微愣,这个男孩是九娃,即那日怂恿石宝抱着妹妹上山的熊孩子之一。 “谢谢。”奚念知看着手里的小野菊花,轻笑一声,“你以后要乖知道吗?” “嗯,我一直很乖的!” 奚念知:“……” 没等奚念知嗤之以鼻,那群孩子们“切”了声,争先恐后把他过往“恶举”全说了出来。 急得九娃两只手忙不过来,不知要捂住谁的嘴才好。 村民们哈哈大笑,说多大点孩子,都知道献殷勤争宠了。 赵统和萱月也笑。 他们见这个村庄的村民态度和蔼,就上前打听住处。 还真有几处房子空着,是原先村民搬到外地,至今没能转卖出去。 铃铛儿的娘黄大嫂很热情地领他们三人去看。 奚念知对她印象非常好,那时她不过一只猫,黄大嫂他们一家明明过得清苦,却也愿意给她鱼肉吃。 “大嫂,来时听好多人说女娲山有金焰狼?” 这不算什么新鲜事,黄大嫂点头笑说:“许多年不曾见了,上次咱们村村长捉到金焰狼是意外,后来送到京城去了,说是皇上春猎,想征集些没见过的动物瞧瞧。” 奚念知配合说:“是啊!” “奚姑娘,你来得倒巧。”黄大嫂看她穿得好人也漂亮,却不是刁钻冷淡的性子,很乐意跟她分享最近发生的大事,“昨儿咱们旁边的丰林村李姓村民抓到了一只小金焰狼,邻里邻外都巴巴去他家看稀奇,奚姑娘你要是感兴趣,下次我带你去瞧瞧。” 步伐猛顿。 奚念知面色一紧。 来这儿的路途中她确实有股不好的预感,原来竟是如此。 “捉了几只?” “一只。”黄大嫂用很不得了的语气说,“一只都不错了,应该是那头金焰狼的崽儿,哎,公狼母狼都死了,真没想到小狼崽居然还能活着。我家那位先前总吵着上山找小狼,是我老拦着他,早知道……哎,这下那个姓李的村民可发达了,半张金焰狼狼皮就能值千两银子,更莫说这只小狼……” 黄大嫂不无羡慕地絮絮叨叨。 奚念知心情复杂,黄大嫂是个好人,只是他们并不觉得用狼皮换银子有什么过错。 有什么错呢?千百年来,人类都是这么主宰过来的。 奚念知选了山下木屋作为住处。 里面两间卧室一间堂屋,够他们三人暂住。 拿出银子找黄大嫂和其他村民买了粮食腊肉和蔬菜,萱月整理完屋子,便在厨房忙活起来。 炊烟袅袅升起,奚念知倚在门侧,朝昏暗下的黑色森林望去。 她很想立刻去看被捉住的小狼,但天色已晚,倒不急于一时。 村民们知道它的价值,哪肯亏待它? 比起它,她更惦念留在洞穴里的小狼崽,它们还受得住吗? 晚饭萱月做的地瓜粥,一盘蒸腊肉和两样小菜。 “姑娘,赶明儿让赵统去市集买点菜回来吧!”萱月对这里的艰苦生活很挑剔,却不是为了她自己,“我刚看了,这个季节,村民菜园里都没多少能吃的东西,姑娘身子得好生补补,若老爷瞧见姑娘现在的样子,得多心疼啊!” 奚念知吹着热粥,笑说:“我会多吃些的,别担心。” 她这副身躯确实过于羸弱了些,要想上山,必须得变得更强壮。 夜里蚊子多,奚念知让萱月去黄大嫂家里讨了些干艾草。 将艾草点燃,用烟在屋子里熏一薰,就好多了。 夏日炎热,蚊虫只会更加猖獗,得早做准备才行。 奚念知清点了下她手上的银钱,并不少。 自从皇帝出事,奚念知便害怕连累阖府上下。 在离开前,她遣散府中奴仆,变卖了京郊的药园和庄子。 弟弟奚临嘉年纪尚幼,自然不能将财产托付给他。 放好银票,奚念知拿笔拿纸列采买清单。 首先需要肉,拿去喂小狼崽。 其次得买些常备药材,再买些风干的藿香薄荷香茅等制作避蚊香囊。 油灯并不明亮,不一会儿,萱月来催促她歇息,怕劳神又伤眼睛。 奚念知将清单交给她,明日赵统的任务便是这些了。 大抵是对这里的空气与蛙鸣太过熟悉。 奚念知躺到床上,很快入睡。 半梦半醒间,鼻尖有些痒意。 然后感觉嘴里冰凉凉的,像有什么东西塞入她口中。 诧异地张开眼,一双绿幽幽的眸子近在迟尺,吓得她呛了个正着,嘴里鱼肉连着小刺一起咽了下去。 卡住了—— 奚念知生着闷气,迅速躲到一边狂呕。 眼眶都呛红了,却于事无补。 祁景迁怔怔看着,猫也会卡住吗? 应该马上吃饭团,或者喝醋,他还小时常听宫里老太监这么说。 嗯,但这里什么都没有。 迟疑地踱着步子上前,祁景迁俯首盯着可怜的黄狸猫。 伸爪微用力拍了拍它背部,他想,说不定他这一拍,能把鱼刺给拍出来。 奚念知防不胜防,被他拍得踉跄不稳,直接趴在地上。 毕竟黄狸猫这具身体受了伤,又昏睡许久,体虚,哪经得起折腾? 蠢货!奚念知气不过,转头就一爪子挠向灰狼探过来的脑袋。 她没伸出利爪,挠得不痛不痒。 祁景迁却感觉到了它的愤怒。 暗暗腹诽说:啧,连一只猫现在都耀武扬威给朕脸色了,朕这狼做的委实憋屈了些。 大抵太过气愤,卡在喉咙的鱼刺突然给咳了出来。 灰狼眼睛瞬间变得神采奕奕,它尾巴嘚瑟地甩了甩,仿佛在说,这招有用啊还不快来拜谢本狼? 奚念知白它一眼,去看睡在角落的小狼崽。 果然,只剩下两只。 奚念知愣愣望着它们出神,十分困惑,她怎么又变成了猫? 原本准备拿一千两银子去丰林村买下小狼崽的,这下叫她如何去买? 祁景迁看它发呆,便叼了些药草放到它面前。 他知道,猫很厉害,会自己给自己治病。 不然怎么解释它还会找药草给他治病的事情呢? 呐,朕知道你救了朕,还把心爱的小银鱼分享给朕和小狼崽子。 上次不告而别是朕不对。 不过大家做猫做狼的,想必都不会像人一样小心眼。 你瞧,朕为你也找了许多药草。 朕身为堂堂九五之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你有多幸运吗?你知道你有多么独一无二吗?朕可从来没对别的人啊别的猫啊这么殷勤过,你是独一份儿,是不是特别感动,哈哈哈,朕自己都觉得…… 奚念知冷眼瞄了眼地上的草。 继而抬头沉沉盯着莫名兴奋的灰狼。 果然蠢货就是蠢货。 里面只有十分之一是药草,其它都是遍地生长的无用杂草野草。 不是吧?它都用这些东西给她敷伤口,思及此,奚念知登时气得脑壳生疼,都快崩溃了,她是不是还要感谢它的不治死之恩? 狼二狼妹白日睡饱了觉,此时正在玩扑杀游戏,就是你扑倒我我再扑倒你。 做完手头事情,奚念知走到大灰狼身边,伸爪踹了它几脚。 它睡得迷迷蒙蒙,喉咙里“呜呜哝哝”一阵儿,翻了个身,继续睡得酣甜。 德性! 奚念知白它一眼,顾自蜷缩到别处。 望着角落里玩耍的两只小狼崽,奚念知在心里叹了声长气。 54.五四章 订阅不足60%, 需等待72小时  譬如你抓我下我挠你下,再譬如你撞我下我撞你下。 不到两炷香, 狼大不动了。 它就地躺下,四爪朝天,生无可恋地瞅着一回来就倒地昏睡的“奶爹”。 呜呜呜,它饿了。 狼二狼妹早饿得想躺尸, 无奈狼大精力过剩,总爱撩拨它们。 撩拨撩拨着,它们便忍不住地想要回击。 好饿啊!三小狼不约而同地伸出舌头舔嘴巴。 它们开始回忆方才那新鲜小鱼的甘甜, 唔, 真美味呀,好想饱餐个够呀! 可惜“奶爹”带回来的新鲜小鱼不多, 被它们仨匀一匀,吃到嘴里的根本没多少。 足足饿了两天两夜,就这么一点哪够塞牙缝呀! 肚皮“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狼大翻了个身, 把脑袋埋在狼妹肚皮上听了会儿。 “咕噜咕噜”,妹妹肚皮发出的声音仿佛在和它相互应和似的。 静静躺了会, 就在狼大迷迷糊糊饿得快睡着时,一股鲜美的味道薄弱地飘了过来。 猛地掀开眼皮,再无一丝睡意。 不停翕动鼻尖,它用嘴吻把狼二狼妹暴力掀起来, “呜欧”一声, 雀跃的说:快闻闻, 快闻闻, 我感受到食物的香气了,好香好香,快受不了啦! 狼二狼妹懵圈地蹲坐在地上,蔫蔫瞅着激动的狼大。 毫无波动地咧咧嘴,它们表示不屑一顾。那样儿明显在回:你是在做梦吧,“奶爹”就睡在这里,还能指望谁给我们送食物? 狼大:“……” 愤怒地望着它们再度躺平,狼大来来回回溜达,不肯相信自己的鼻子竟然会出问题。 很快,那股香味儿逐渐浓郁。 且越来越近。 这下狼二狼妹再也躺不住,纷纷爬了起来。 狼大冲它们两挑衅地昂首,哼,就说是食物的香气,你们这下可信了吧? 瞬间,三小狼你挤我我挤你,颠颠儿拥到洞穴口,争先恐后地钻出脑袋尖儿。 滴溜溜的眼珠子往外瞅,寻找食物的踪迹。 不多时,奚念知众望所归地出现了。 她用嘴咬着渔网兜,兜上还挂了株野人参。 慢慢拖到洞口附近,她几乎累瘫了。 扭头望向挤在洞口的小狼们,她友好地松嘴,“喵呜喵呜”叫着。 狼大一脸懵圈。 狼二则盯着狼大猛看,问它这算怎么回事儿? 至于狼妹,它一直在它们身后钻来钻去,试图挠它们痒痒好趁机抢到前面的位置。 可惜,它们两都不怕痒啊! 奚念知拖着渔网兜走到洞口,用圆圆的眼珠望着它们,透着温柔。 不停吞咽口水,狼大狼二对视一眼,默默爬了回去。 这便是让奚念知进来的意思。 有奶就是娘,在饥饿面前,小狼们毫不犹豫地妥协退让了。 将小鱼堆在它们中间,奚念知咬住人参靠近大灰狼。 悄悄用余光打量它们。 三小只先是试探般嗅了嗅,再谨慎地看看她背影,然后彼此对视一眼。 像是得到了什么指示,它们三倏地埋头,跟比赛似的,“呼哧呼哧”凶猛开吃。 不到片刻,一大网兜鱼尽数消灭。 狼大满足地用爪子揉着腹部,神态慵懒地躺在地上打起滚来。 狼二在梳理毛发。 小狼妹却抬头认真瞅着奚念知看,它是母狼,情感上更细腻。 奚念知并不急于表现自己,她把剩余的药草嚼碎给大灰狼敷好,又咬了点人参用石头捣碎,塞到灰狼嘴里。 照顾灰狼驾轻就熟。 等忙碌完,她贴着灰狼睡下。 朦胧中,感觉自己好像被几双眼睛给盯着。 她耳朵好痒,有风往她耳朵里吹。 她的爪子好像被什么动来动去。 还有她的毛她的嘴,怎么老是觉得痒痒的? 惺忪睁眼,面前似乎有几道黑影晃了下。 然后什么都看不见了。 奚念知诧异地望去,三小狼明明各自睡得酣甜呀。 狼大喉咙里还发出“咕噜呼哧”的声音,显然睡得正香。 疑惑地重新躺下,刚睡着不久,那些感觉再度出现。 奚念知被吵醒,一肚子火。 谁还没个暴脾气? 这洞穴统共就她和四匹狼,怒目瞪着假装睡觉的三只小狼,奚念知简直气炸,才多大就这么坏! 她恨恨翻身,闭上双眼。 不多时,三小狼故技重施。 它们吃饱了闲着就想玩,奚念知毛茸茸一团,摸着揉着很舒服。 狼大朝另两只抬了抬下巴,胆大地往她耳朵里吹气,一副“看我看我,我很厉害吧”的欠扁样子。 猫耳非常敏感,立即颤抖着往下压。 三小只都觉得特有趣,伸长了爪子想要捏一捏。 冷不丁,奚念知猛地跳起,在空中还炫技地扭了个身,四爪稳稳落地,毛发炸开,碧绿色的眸子阴沉沉攫住它们。 三小狼:“……” 动作仿佛定格,它们还保持着刚刚的滑稽姿势。 半晌,狼大讪讪收回探出去的脖颈,狼二放下前爪,狼妹委屈巴巴地眨眼睛。 被抓了个正着,它们夹着尾巴灰溜溜躲到角落睡觉去了。 奚念知平复情绪,冷冷瞧它们一眼,叼着渔网兜出去找小溪。 大灰狼伤势惨重,不一定能救回来。 她要担负起养狼的责任吗?还三只,可怕! 忧愁地在附近溪流放好渔网兜,奚念知认真找药草,她真诚地希望大灰狼能好好活下来,至少它还能下山偷鸡蛋偷鸡,怎么也比她强呀! 接下来两天,大灰狼始终昏厥不醒。 偶尔迷迷糊糊掀开条眼缝儿,也不知有没有看清她,很快又重新闭上眸。 奚念知主要工作是到溪边收鱼。 无奈三小只食量太大,每天顺流而下的鱼是有限的,哪能无休无止供应? 眼见小鱼一天天渐少,奚念知愁得胡须都快白了。 还是得下山吗? 她体量小,根本拖不动大型牲畜。 要不,去偷点材料多做点渔网兜?大不了她以后跑得辛苦点儿,山连着山,无数小溪流水潺潺,应该能捱一段日子。 打着如意算盘,奚念知下山了。 临别前,狼妹似乎能感知她在为它们的生活奔波,特地跑来吻了吻她鼻尖。 祝她一路好运。 狼大狼二无动于衷,只是奚念知出洞时,能感觉到它们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可等她回头,它们就假装望向别处了。 真是别扭的小狼崽! 奚念知摇摇头,往山下跑去。 相比其他不熟悉的村庄,她决定还是去洪家村! 她知道哪些居民家有渔网,这样动作可以快点。 阳光明媚,蓝天白云下的洪家村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 奚念知先去村西的老郭家。 老郭是捕鱼的一把好手,经常乘船到湖心,那沉重的渔网瞬息变成了任他拿捏的小玩意儿,轻轻一抛,沉入水中,再起来时,里面就有了好几条鲢鱼草鱼,白白胖胖活蹦乱跳的。 还没走近老郭家,耳畔便听到一阵欢笑吆喝声。 原来是老郭家隔壁办酒席,为孙子过周岁。 渔网晾晒在老郭家房屋的隔壁,靠几根竹竿搭成的架子支撑。 奚念知悄摸摸趟过去。 多余的废网是没那么多的,她只能从这张渔网里弄出小部分。 对不起呀老郭家!等我下次找到人参草药,我给你们送来。 这回就先赊账吧! 奚念知选定边角部分,开始用牙齿啃咬。 但是太太太慢了,害怕被察觉,她决定溜到屋子里偷一把稍轻的刀。 老郭家屋里也有人。 吃完宴席的村民嫌热,有的坐在他家避暑闲聊。 奚念知跑进厨房,认真蹲在灶台上选刀。 她必须得选轻点儿的,嘴巴好叼住的,然后—— 正聚精会神时,身后一阵凉风陡然刮来,奚念知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嗤”一下,腹背处瞬间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奚念知下意识跃下灶台。 伤口剧烈疼痛,她趔趄了下,险些没站稳。 仰头,面前站着的凶恶男人正是上次想杀灰狼却被她阻止的那个村民。 果然,很多因果孽仇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 “是你,该死的东西,看我今天不活剐了你的皮……”举着刀,村民大怒,追着她往外跑。 奚念知没命地飞奔狂逃,她身上伤口约人食指长,鲜血从粉色皮肉源源不绝地沁出,顺着黄白色毛汩汩淌下,一颗颗像水珠子般坠落在地。 一路逃到山里,奚念知上气不接下气地躺下。 她半边身体快被鲜血染红,特别疼。 扭头检查,伤口很深,因为一直在跑,鲜血流了太多。 勉强起身慢慢寻找草药,奚念知找了条小溪,蹲在草地清理伤口。 太阳落西,她虚弱地叼着不多的鱼回到洞穴。 小狼崽子们迎上来,却很失望。 但狼妹还是从嘴里剩了两条小鱼,叼到了她脚边。 顾不得脏,也没法再嫌弃。 奚念知晕晕乎乎吃完,倒下来睡着了。 足足睡到第二天下午,她才在狼崽子们饿得发亮的眼神下去取鱼,再替自己和大灰狼找草药。 勉勉强强应付了两天,奚念知觉得自己好累。 她真的没有力气站稳身体了。 小狼崽们的叫嚷呼唤渐渐远去,直至再也听不见。 一片浓雾里,她依稀闻到了鲜花的香味。 是什么花香呢?是雪白的栀子花吧…… 这样想着,她试探数次,终于睁开那双仿佛沉睡许久的漂亮杏眼。 明明身体疲倦不堪,却怎么都睡不着。 辗转反侧许久,天蒙蒙亮,奚念知爬了起来。 叼着野人参藏好,她一路嗅着灰狼残留的淡淡气味往前走去。 大灰狼伤成那样,怎么可能走很远的路? 一定精疲力竭疼得不行了吧?说不定还会晕厥在哪个角落,被路过的动物捡漏饱餐一顿。 又想,要是它遭遇什么不测,那就是活该,自讨苦吃,怨不着她。 奚念知一路愤懑不平,为自己救了只白眼儿狼感到心累。 不知不觉,气味越发淡了,几乎闻不到。 停下来观察四周,她圆眸里盛满了震惊,这路途算很远了,大灰狼真的能在负伤的情况下走那么远? 东嗅嗅西嗅嗅,奚念知迷惘地张望四周,无法决定朝哪个方向继续追。 它为什么一定要离开?难道有什么必须要离开的理由? 绞尽脑汁,奚念知想了片刻,豁然开朗。 她可真是蠢到家了! 灰狼好像是一只拖家带口的狼?有狼妻有狼崽的那种? 回想她初次进入森林遇见大灰狼的地点,奚念知有些犹豫,既然它有家有室,那她还屁颠颠儿跑过去找它做什么? 55.五五章 订阅不足60%, 需等待72小时 三只小狼崽知道“奶爹”受了伤, 但它们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替灰狼舔舐完伤口,它们没心没肺跑到一边玩了起来。 譬如你抓我下我挠你下, 再譬如你撞我下我撞你下。 不到两炷香, 狼大不动了。 它就地躺下, 四爪朝天, 生无可恋地瞅着一回来就倒地昏睡的“奶爹”。 呜呜呜, 它饿了。 狼二狼妹早饿得想躺尸,无奈狼大精力过剩,总爱撩拨它们。 撩拨撩拨着, 它们便忍不住地想要回击。 好饿啊!三小狼不约而同地伸出舌头舔嘴巴。 它们开始回忆方才那新鲜小鱼的甘甜,唔, 真美味呀, 好想饱餐个够呀! 可惜“奶爹”带回来的新鲜小鱼不多, 被它们仨匀一匀,吃到嘴里的根本没多少。 足足饿了两天两夜,就这么一点哪够塞牙缝呀! 肚皮“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狼大翻了个身, 把脑袋埋在狼妹肚皮上听了会儿。 “咕噜咕噜”,妹妹肚皮发出的声音仿佛在和它相互应和似的。 静静躺了会,就在狼大迷迷糊糊饿得快睡着时, 一股鲜美的味道薄弱地飘了过来。 猛地掀开眼皮, 再无一丝睡意。 不停翕动鼻尖, 它用嘴吻把狼二狼妹暴力掀起来, “呜欧”一声, 雀跃的说:快闻闻,快闻闻,我感受到食物的香气了,好香好香,快受不了啦! 狼二狼妹懵圈地蹲坐在地上,蔫蔫瞅着激动的狼大。 毫无波动地咧咧嘴,它们表示不屑一顾。那样儿明显在回:你是在做梦吧,“奶爹”就睡在这里,还能指望谁给我们送食物? 狼大:“……” 愤怒地望着它们再度躺平,狼大来来回回溜达,不肯相信自己的鼻子竟然会出问题。 很快,那股香味儿逐渐浓郁。 且越来越近。 这下狼二狼妹再也躺不住,纷纷爬了起来。 狼大冲它们两挑衅地昂首,哼,就说是食物的香气,你们这下可信了吧? 瞬间,三小狼你挤我我挤你,颠颠儿拥到洞穴口,争先恐后地钻出脑袋尖儿。 滴溜溜的眼珠子往外瞅,寻找食物的踪迹。 不多时,奚念知众望所归地出现了。 她用嘴咬着渔网兜,兜上还挂了株野人参。 慢慢拖到洞口附近,她几乎累瘫了。 扭头望向挤在洞口的小狼们,她友好地松嘴,“喵呜喵呜”叫着。 狼大一脸懵圈。 狼二则盯着狼大猛看,问它这算怎么回事儿? 至于狼妹,它一直在它们身后钻来钻去,试图挠它们痒痒好趁机抢到前面的位置。 可惜,它们两都不怕痒啊! 奚念知拖着渔网兜走到洞口,用圆圆的眼珠望着它们,透着温柔。 不停吞咽口水,狼大狼二对视一眼,默默爬了回去。 这便是让奚念知进来的意思。 有奶就是娘,在饥饿面前,小狼们毫不犹豫地妥协退让了。 将小鱼堆在它们中间,奚念知咬住人参靠近大灰狼。 悄悄用余光打量它们。 三小只先是试探般嗅了嗅,再谨慎地看看她背影,然后彼此对视一眼。 像是得到了什么指示,它们三倏地埋头,跟比赛似的,“呼哧呼哧”凶猛开吃。 不到片刻,一大网兜鱼尽数消灭。 狼大满足地用爪子揉着腹部,神态慵懒地躺在地上打起滚来。 狼二在梳理毛发。 小狼妹却抬头认真瞅着奚念知看,它是母狼,情感上更细腻。 奚念知并不急于表现自己,她把剩余的药草嚼碎给大灰狼敷好,又咬了点人参用石头捣碎,塞到灰狼嘴里。 照顾灰狼驾轻就熟。 等忙碌完,她贴着灰狼睡下。 朦胧中,感觉自己好像被几双眼睛给盯着。 她耳朵好痒,有风往她耳朵里吹。 她的爪子好像被什么动来动去。 还有她的毛她的嘴,怎么老是觉得痒痒的? 惺忪睁眼,面前似乎有几道黑影晃了下。 然后什么都看不见了。 奚念知诧异地望去,三小狼明明各自睡得酣甜呀。 狼大喉咙里还发出“咕噜呼哧”的声音,显然睡得正香。 疑惑地重新躺下,刚睡着不久,那些感觉再度出现。 奚念知被吵醒,一肚子火。 谁还没个暴脾气? 这洞穴统共就她和四匹狼,怒目瞪着假装睡觉的三只小狼,奚念知简直气炸,才多大就这么坏! 她恨恨翻身,闭上双眼。 不多时,三小狼故技重施。 它们吃饱了闲着就想玩,奚念知毛茸茸一团,摸着揉着很舒服。 狼大朝另两只抬了抬下巴,胆大地往她耳朵里吹气,一副“看我看我,我很厉害吧”的欠扁样子。 猫耳非常敏感,立即颤抖着往下压。 三小只都觉得特有趣,伸长了爪子想要捏一捏。 冷不丁,奚念知猛地跳起,在空中还炫技地扭了个身,四爪稳稳落地,毛发炸开,碧绿色的眸子阴沉沉攫住它们。 三小狼:“……” 动作仿佛定格,它们还保持着刚刚的滑稽姿势。 半晌,狼大讪讪收回探出去的脖颈,狼二放下前爪,狼妹委屈巴巴地眨眼睛。 被抓了个正着,它们夹着尾巴灰溜溜躲到角落睡觉去了。 奚念知平复情绪,冷冷瞧它们一眼,叼着渔网兜出去找小溪。 大灰狼伤势惨重,不一定能救回来。 她要担负起养狼的责任吗?还三只,可怕! 忧愁地在附近溪流放好渔网兜,奚念知认真找药草,她真诚地希望大灰狼能好好活下来,至少它还能下山偷鸡蛋偷鸡,怎么也比她强呀! 接下来两天,大灰狼始终昏厥不醒。 偶尔迷迷糊糊掀开条眼缝儿,也不知有没有看清她,很快又重新闭上眸。 奚念知主要工作是到溪边收鱼。 无奈三小只食量太大,每天顺流而下的鱼是有限的,哪能无休无止供应? 眼见小鱼一天天渐少,奚念知愁得胡须都快白了。 还是得下山吗? 她体量小,根本拖不动大型牲畜。 要不,去偷点材料多做点渔网兜?大不了她以后跑得辛苦点儿,山连着山,无数小溪流水潺潺,应该能捱一段日子。 打着如意算盘,奚念知下山了。 临别前,狼妹似乎能感知她在为它们的生活奔波,特地跑来吻了吻她鼻尖。 祝她一路好运。 狼大狼二无动于衷,只是奚念知出洞时,能感觉到它们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可等她回头,它们就假装望向别处了。 真是别扭的小狼崽! 奚念知摇摇头,往山下跑去。 相比其他不熟悉的村庄,她决定还是去洪家村! 她知道哪些居民家有渔网,这样动作可以快点。 阳光明媚,蓝天白云下的洪家村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 奚念知先去村西的老郭家。 老郭是捕鱼的一把好手,经常乘船到湖心,那沉重的渔网瞬息变成了任他拿捏的小玩意儿,轻轻一抛,沉入水中,再起来时,里面就有了好几条鲢鱼草鱼,白白胖胖活蹦乱跳的。 还没走近老郭家,耳畔便听到一阵欢笑吆喝声。 原来是老郭家隔壁办酒席,为孙子过周岁。 渔网晾晒在老郭家房屋的隔壁,靠几根竹竿搭成的架子支撑。 奚念知悄摸摸趟过去。 多余的废网是没那么多的,她只能从这张渔网里弄出小部分。 对不起呀老郭家!等我下次找到人参草药,我给你们送来。 这回就先赊账吧! 奚念知选定边角部分,开始用牙齿啃咬。 但是太太太慢了,害怕被察觉,她决定溜到屋子里偷一把稍轻的刀。 老郭家屋里也有人。 吃完宴席的村民嫌热,有的坐在他家避暑闲聊。 奚念知跑进厨房,认真蹲在灶台上选刀。 她必须得选轻点儿的,嘴巴好叼住的,然后—— 正聚精会神时,身后一阵凉风陡然刮来,奚念知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嗤”一下,腹背处瞬间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奚念知下意识跃下灶台。 伤口剧烈疼痛,她趔趄了下,险些没站稳。 仰头,面前站着的凶恶男人正是上次想杀灰狼却被她阻止的那个村民。 果然,很多因果孽仇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 “是你,该死的东西,看我今天不活剐了你的皮……”举着刀,村民大怒,追着她往外跑。 奚念知没命地飞奔狂逃,她身上伤口约人食指长,鲜血从粉色皮肉源源不绝地沁出,顺着黄白色毛汩汩淌下,一颗颗像水珠子般坠落在地。 一路逃到山里,奚念知上气不接下气地躺下。 她半边身体快被鲜血染红,特别疼。 扭头检查,伤口很深,因为一直在跑,鲜血流了太多。 勉强起身慢慢寻找草药,奚念知找了条小溪,蹲在草地清理伤口。 太阳落西,她虚弱地叼着不多的鱼回到洞穴。 小狼崽子们迎上来,却很失望。 但狼妹还是从嘴里剩了两条小鱼,叼到了她脚边。 顾不得脏,也没法再嫌弃。 奚念知晕晕乎乎吃完,倒下来睡着了。 足足睡到第二天下午,她才在狼崽子们饿得发亮的眼神下去取鱼,再替自己和大灰狼找草药。 56.五六章 订阅不足60%, 需等待72小时  表面看只有公狼陷入不幸, 可牵连其中的竟然还有走投无路的母狼, 以及嗷嗷待哺的小狼崽子们。掐指算算, 各地送入木兰山的猎物少说也有上百头。 是不是它们每只身上都有一段令人动容神伤的悲欢离合? 她射死的那只八角鹿呢? 它有爹娘配偶子女吗? 想着,眼前又浮现出那双湿漉漉雾蒙蒙的眼睛。 鼻尖泛酸, 奚念知将头埋入胸口。 明明不是故意的,她只是不想看它在千金小姐们的戏耍围攻下惊慌失措。 那一支支箭羽裹满肃杀之气朝它射去。 姑娘们穿着精致骑马装,明艳的脸蛋红扑扑的,她们英姿飒爽手持弓箭,交头接耳巧笑倩兮,打赌谁能最后射中它咽喉,一击毙命。 她落在她们身后,眼睁睁望着那头八角鹿吓得魂飞魄散抱头鼠窜。 它左边后腿被擦身而过的箭削去一块皮肉, 血顺着矫健的腿汩汩流淌。 斜臀处斜插着一支刺入身体的箭羽, 它遍体鳞伤, 疼得趔趄踉跄,却下意识跑着、躲着、避着。 望着挣扎的八角鹿, 奚念知沉默地举起了手中弓箭。 或许是因为她没加入这场狩猎游戏, 所以她感受不到一丝畅快和有趣。 她只觉得它是那么的可怜无助。 诚然人是万物主宰,但这些动物不是饲养在农圈的家禽, 哪怕生而为食物,在它们死的瞬间为何不能给个痛快呢?为何不能给它们留下最后一丝尊严呢? 她讨厌她们对它的百般折磨。 “咻”, 羽箭划破空气, 直直朝八角鹿射去。 一击毙命。 它倒下的瞬间, 似乎用尽力气回眸望了奚念知一眼。 就是这一眼,魂牵梦绕,不断不断地重现在脑海。 不管如何,她确实造了杀孽。 如睿侯爷所说,传言八角鹿金焰狼都是女娲补天时期的神兽。 金焰狼天生凶猛,一身暗金皮毛令它成为了黑夜王者,睥睨且尊贵。 八角鹿则贵在精美天然的两只犄角,不同于其它种族的鹿,八角鹿的犄角像珊瑚似的,莹润光滑。最神奇的是阳光下,能见一缕若有似无的红线在犄角内游走。 大概是这个原因,世人纷纷流传说八角鹿犄角是月老的红线,只要求得它,就能很快拥有自己的好姻缘。 奚念知一箭射死八角鹿,按理说,这犄角本该是她的。 可她如何肯要?而且她此举也已经得罪了不少王公贵女。 事情细细说来,颇为复杂。 三年前,孱弱的皇后嫁给皇上不到半年便撒手人寰,皇上许是顾念皇后一族对他的恩情,一直未立新后,眼看三年整了,这事再耽误不得,便有了五六位下任皇后候选人。 比较热门的是先皇后的亲妹妹孙淑,燕老王爷的曾外孙女隋瑶媛,以及重臣之女梁亚玲。 八角鹿犄角之争,正是这几位姑娘的暗暗较劲。 拥簇在她们身边的千金们哪敢争抢风头?无非是假意技术不好,放些虚箭抬高气氛罢了。 这三位箭术平平无奇,连番拥堵,为八角鹿添了不少伤。 这时,凭空冒出来的奚念知挑战权威,抢犄角事小,万一别有所图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好在奚念知只是区区太医院院使之女。 院使?不就是管御医的御医嘛,说到底,也是专门服侍贵人们的奴才。 孙淑隋瑶媛等顾及身份,没有大肆发作,又见奚念知识趣,怎么都不肯要那一双犄角,这事才算了结。 最后那两只沾满鲜血的犄角归给了谁?奚念知没有去打听,也不想知道。 姻缘这种事岂可强求? 她不信这些莫须有的传言。 可自从穿成这只黄狸猫,奚念知便不能确信了。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某种程度上说,人类是极其渺小的。 接下来几天,村民们开始频繁丢鸡。 丢鸡蛋倒还好说,鸡却是大大的不妙了! 目睹犯案经过的奚念知耸了耸肩,这次大家没把罪状推到以吉祥为代表的家狗身上,他们一致认为是——黄鼠狼。 奚念知:“……” 很好,现在轮到黄鼠狼背锅了! 其实,也不能怪村民们想象力匮乏,谁能知道山上竟会有如此胆大妄为厚颜无耻的贪狼呢? 不过,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对于这灰狼,奚念知的态度是,呵,且看它作死,她打赌它早晚会栽坑里的,还是深坑那种。 不管村民们忙什么,奚念知还是在村子和山上轮流跑,但她终于意识到这根本就不行通。 再漫无目的下去,大家早晚一起凉! 怎么办呢?哪怕给她一点点线索也好啊! 清晨,悻悻回到张保全家,奚念知找了个窝盘成一团补眠。 吃了早饭,张保全夫妇拿着锄头镰刀要去田地务农,便把十个月大的小女儿交给七岁的哥哥石宝照顾。 石宝这个年纪的男孩最是贪玩的时候,虽噘嘴应下,却十分不情愿。 大概巳时初吧! 一阵吵闹声传来,奚念知睡得正香。 闷热的空气忽然飘来一丝危险气息,她猛地惊醒,仰头看,一条淡红色的肥舌“嗤嗤”在她头顶喷气。 大黑狗胖胖的脑袋歪睨着它,眸子里闪过一丝恶作剧的意味。 仿佛在说:喵妹妹,又见面了哈,来玩捉迷藏啊! 奚念知气死了。 上次她就是被这大黑狗追得上蹿下跳,还掉了块皮毛。 “呜呜”低吼,奚念知警惕地观察环境地势,她看出大黑狗特地把右边的路给空了出来。 想让她往这边跑?然后落入它早准备好的圈套,顺势拦截? 呵呵,想阴谋她?不存在的…… 转了转碧绿色的眼珠,奚念知做了个假动作,它率先往右边飞快跑两步。 大黑狗迸发出欣喜若狂的神色,四肢绷紧,准备扑捕。 奚念知迅速撤回,跳上后面的稻草堆,冲它“喵”了声,大大方方跳上老槐树,蹲在枝头挑衅地向它挥了挥爪。 大黑狗:“……” 懵了下,它吐着舌头追来,绕着老槐团团转圈,疯了似的不断狂吠。 大黑狗的主人是个和石宝差不多大的男娃。 四个年纪相仿的男孩子是来找石宝出去抓鱼的。 奚念知望向小木屋,石宝挠着后脑勺,小脸纠结成一团,既想和朋友出去玩耍,又不得不听爹娘的话照顾妹妹。 不知男孩子们出了些什么主意,石宝欢欢喜喜蹦了下,转身跑进屋,将妹妹给抱了出来,并且锁好了门。 看这架势,是要带尚在襁褓的妹妹一同出去? 个熊孩子! 今天那么燥热的太阳!可能是要变天了啊! 奚念知简直无语,可惜她有口难言,不然非得教训他一顿。 此时,大黑狗听见远处传来的口哨声,知道是主人在呼唤,便不甘心地狠瞪了眼奚念知,甩着尾巴跟大部队走了。 遥望他们一行走远,奚念知犹豫地跳下树,慢慢跟上去。 相信这几个牙都没长齐的男孩能照顾好婴孩? 还不如相信灰狼大黑狗能上树。 石宝啊石宝,你就祈求等会别下雨吧,不过无论变不变天,你爹娘的这顿竹笋炒肉你可是吃定了! 一路随行,奚念知被晒得热死了。 几个男孩先在村子外的荷塘捉虾钓鱼,耍了半个时辰,又朝别处转移。 起先大家还挺照顾石宝妹妹,到后来新鲜感一过,就直接将她放在阴凉处。 他们玩得忘已,俨然将石宝妹妹抛却在了脑后。 这都算了,更过分的是,他们商量了一阵,居然要进山。 奚念知不可置信地弓起背。 大人们应该都有叮嘱自己孩子不要随意进山吧?尤其是单独。 可这会儿他们竟然想把石宝妹妹也带进去?疯了吗? 婴孩身上有独特的清香诱人气息,是大型食肉动物难以抗拒的美餐。 哪怕青天白日,也不能冒险啊! 奚念知气得血都热了,顾不得多想,她朝他们飞奔过去,扯着嗓子大声“喵喵喵”。 一帮蠢蛋们,趁现在还来得及,快回家,不然让你们好看!好吧,你们实在想去也不是不可以,好歹石宝你不能去吧,你得带妹妹回家呀!哪怕你把妹妹放回家再去也比现在强啊…… “汪汪汪!”跟在他们身边的大黑狗看到她,顿时炸了毛,它激动兴奋的都颤抖了。 一双眼睛好像在说:捉迷藏捉迷藏陪我捉迷藏,来吧来吧,猫妹,我来抓你了哦! 奚念知:“……” 她转身就跑,这下什么正气凛然什么气势如虹没了没了全没了! 被大黑狗这么一打岔,奚念知狼狈不堪,等“捉迷藏”结束,男孩们已经抱着女婴进了山。 大黑狗被主人唤着跟了去,奚念知恨不得原地滚上三滚,气气气气死人了! 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大黑狗! 嗅着气味跟上,奚念知仰头望了眼炽热的艳阳。 希望别那么快变天吧! 走啊走啊,奚念知稍微放心,虽然一路避开了务农村民,但这帮男孩明显对山中环境比较熟悉,肯定不是第一次溜进来。 他们驾轻就熟找到一条清澈溪涧,沿着蜿蜒小溪下行,不久便看到一汪隐藏在重重绿色之中的湖泊。 湖泊不是很深,能清楚看到底部鹅卵石,几缕阳光从浓密的枝叶罅隙筛在湖面,一闪一闪亮晶晶。 57.五七章 订阅不足60%, 需等待72小时 陕西平利县有个女娲山乡,传说当年女娲斩鳌足撑天倾,采南山五色石炼制大石修天补洞, 便是发生在此。 在这个女娲山乡里, 还有个村子叫洪家村。 村子倒没什么特别, 它依傍巴山而建, 北望凤凰山、神龙台、九台子西岱顶等群峰。村子里住着几十户村民, 他们靠绵薄的田地收入养活一家老小, 过得很是简朴,为了贴补生活, 男人们偶尔进山狩猎, 捉些杀死的动物回来, 将皮毛卖个好价钱。 虽然天高皇帝远, 村民们却明白得很, 皇城那地儿住着的精贵人啊,最爱披戴动物的皮毛做装饰,若不是他们,这些尸体的皮毛,哪就值那么多钱了? 此时, 正值深更半夜,一轮弯月高高悬挂在苍穹。 洪家村家家户户都已陷入熟睡,村头村尾到处都静悄悄的。 忽然, 一阵凉风吹来。 “哒哒哒”, 有轻浅的脚步声在寂寥中响起。 村民张保全家院外的篱笆栅栏墙上, 一只黄狸猫抖了抖耳朵,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它弹起柔软的身躯,一改先前慵懒模样,两只前爪匍匐,弓背瞪眼,警惕地望向鸡棚。 被墨涂黑了的画面里,一抹矫健结实的身影躲在老槐树后,它鬼鬼祟祟探出脑袋,毛茸茸的头颅转来转去,显然是在确认周围环境是否安全。 待侦探完毕,发现没有威胁,它放了心,依次挪出四只脚,拖着扫帚般的大尾巴直奔鸡棚而去。 这讨嫌的灰狼又来偷鸡蛋了!可恶! 冷眼盯着,黄狸猫在心里嗤笑,到底是个小偷,贼眉鼠眼的,还知道望风! 不行,绝不能和昨夜一样放任它为所欲为。山下村民生活简朴,养几只鸡攒几只鸡蛋容易吗? 转动着两颗滴溜溜的眼珠,黄狸猫开始思考对策,它不认为自己有逞英雄的本事,显而易见,一只猫能干得过一只狼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正想着,脊背突然凉飕飕的,下意识抬头,鸡棚方位,灰狼绿幽幽的眼睛直直望着它!那诡异的绿光中,还微微闪烁着邪恶的红! 乍一哆嗦,黄狸猫可耻地腿软了!那毕竟是狼啊! 我方气势一衰退,对方就敏感察觉到了。 在黄狸猫眼里,灰狼十分鄙夷地瞥它一记,然后轻蔑地跃上墙头,堂而皇之入了鸡棚。 黄狸猫气得炸毛! 爪子从肉垫绽出,它跃下篱笆墙,三步并作两步,一溜烟儿跑到张保全夫妻卧室的窗下。 “喵,喵,喵。”它打不赢,但它能搬救兵呀! 黄狸猫扯开嗓子拼命地叫,心底着急地喊:快起床,山上的狼下来偷你们的鸡蛋啦!之前你们污蔑隔壁家的吉祥,说是它贪嘴偷吃了鸡蛋,还用扫帚打了两下它嘴。其实才不是呢,真正的罪魁祸首在这里,你们快出来看看啊! 吉祥是张保全邻居家的狗,一身棕灰色的短毛,怪憨厚的! “喵喵喵!”黄狸猫越叫越着急,它听力好,鸡棚里方才传来一声轻微响动,明显是那恶狼做贼心虚出了点差错! 张保全夫妇你们再不出来抓现行,它就要跑啦! 心情急切,黄狸猫焦躁地在窗下踱来踱去:“喵,喵,喵……” “叫什么叫?发春啊!滚开!死猫!”忽地,男人惺忪暴怒地吼道。 小小的木屋似乎都被他震得在颤抖,与此同时,一个什么东西伴着吼声狠狠砸在窗户。 黄狸猫吓得跑开好几步远,它仰头怔怔望着那扇木窗,恼羞成怒。 它好心好意提醒他们有恶狼偷袭,他们居然—— 活该你们的鸡蛋都被狼叼走,活该! 黄狸猫低呜着生了会闷气。 转念又想,毕竟人听不懂猫语,何必与他们斤斤计较? 鸡棚那儿现在是什么情况? 犹豫半晌,黄狸猫鼓足勇气,蹑手蹑脚绕过去。 也是巧得很,它刚沿着墙角跟慢慢趟过去,那狼用嘴叼着几颗用破渔网装的土鸡蛋,纵身一跃,从墙头跳了下来。 一猫一狼同时抬眸,气氛有瞬间的滞顿。 黄狸猫屏气凝神,小小的身体僵硬酸软,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它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十余尺,像对峙打架的阵势。 其实并不是—— 目目相对,黄狸猫瞳孔收缩,倏地转身,它没命地朝离得最近的老槐跑去。 下个瞬间,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到了槐树上面,消失在枝繁叶茂中。 灰狼:“……” 它仰头望着槐树,有点懵,别说,其实它刚才也挺怵! 那猫小小一团,眼神挺凶! 本以为它是来找它决斗,结果……搞半天是想多了! 思及刚才那猫提醒主人的辛苦劲儿,灰狼就觉得挺好玩挺好笑。 嘴刚咧开一丝缝,叼着的鸡蛋便往下坠。 灰狼吓坏了,连忙用嘴死死叼住。 它向来很有品格很有底限的,平生不做亏心事,每每下山偷村民鸡蛋,高尚的灵魂都像在煮沸的油锅里炸,真真是饱受煎熬! 但它确实有万不得已的苦衷,若有机会,将来它一定会补偿弥补! 在心里默默发誓,灰狼最后看了眼高壮老槐树,转身朝黑暗处走去,很快消失在墨池般的夜幕。 危机解除。 黄狸猫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它沮丧地趴在树枝上问自己,为什么就那么怂呢? 面对狼这种可怕恐怖的生物,逃命并不可耻,可耻的是它连最后一丝优雅和尊严都没保住。 如此慌不择路屁滚尿流,肯定是人生中唯一的污点。 没错,它不是一只猫,“它”是人! 正因为是人,所以才格外介意面子问题。 奚念知缓和了会儿,从树上下来。 她本名叫奚念知,是太医院院使奚崇的长女,打小在京城长大。 灵魂穿到这只猫身上,是发生在两天前。 庆幸的是,女娲山本来就是她此行的目的地。 四爪落地,奚念知仰头望着老槐树,冷不丁打了个激灵,老天,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她居然能爬到那么高的位置?并且最后还能毫发无伤地稳稳着地? 天知道,她从前大多待在闺阁绣花习字,偶尔跟爹学习医术照顾园里的药草,鲜少踏出府邸半步,更莫说爬树这种危险又不合规矩的事了。 而且这也是她变成猫后第一次爬树,看来猫的本性并不会因为她的到来而失去效用。 奚念知庆幸不已,做猫好像比做人危险多了!有自保能力这点至关重要! 默默站了会儿,奚念知蹲坐在树下,仰头望月。 都说睹物思人,古往今来,月亮一向是人类情感的载体,奚念知看着看着,心中思念夺眶而出。 原来猫和人一样,都是有眼泪的啊! 她吸了吸鼻子,伸出爪子胡乱地擦去湿润。 不知爹爹他如今怎样了,身子受得住吗?宫里贵人会责骂他吗? 还有,皇帝莫名其妙的病情有进展了吗? 奚念知越想越愁,只能宽慰自己,不管爹他们有没有找到医治皇帝的法子,至少现在还没到最糟糕的情况,倘若皇帝有个万一,哪怕渺小如洪家村,肯定也会很快知道这个消息,既然这两天风平浪静,那就代表皇帝仍活着。 奚念知站起来走了几步,穿到这只黄狸猫身上的当天,她就逛遍了洪家村乃至周围的几个村子。 就目前来说,她没掌握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而且调查过程很惨烈,它被一个顽皮的孩子暴力揪了尾巴,还被几只癞皮狗调戏了一通,更是在躲避他们的同时蹭掉了块皮毛。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两天她作为人很累,作为猫更累,可谓是身心俱疲万念俱灰! 但不行,她不能放弃,也没时间绝望。 爹爹如今在皇宫饱受煎熬,若皇帝出了什么差池,作为太医院院使,爹爹势必在劫难逃,府邸家眷也难保不会受累,最可能的结果有两种,一则锒铛入狱,二则满门抄斩。 无论哪种,奚念知都无法接受,凭什么那么多人不分青红皂白,认为治不好病都是大夫的错?就因为他是皇帝,所以爹爹就要承担这样的风险吗? 绝不能静静坐等命运的抉择,所以,她宁愿主动出击。 奚念知虔诚的在心内祷告,愿老天庇佑,她没有找错方向,愿老天开眼,给她一点点提示。 睁开紧阖的双目,奚念知望向笼罩在漆黑之中的群山,她知道,是时候该进去看看了! 在心中叹了声气,它俯下头,硬着头皮往前方狂奔而去。 只有跑得快些,再快些,她才有胆量一往无前冲入那片延绵不绝充斥着恐怖诡异气息的森林里。 58.五八章 订阅不足60%, 需等待72小时  “那它现在还好吗?”愣住, 奚念知着急地问。 “活着还活着, 就是蔫蔫的。” “吃东西了吗?” 黄大嫂皱起眉头:“硬塞了些肉和奶到它嘴里,虽然吐了大半,倒也吃了一点。” 奚念知不作声了, 她心头有些泛酸。别看狼大在三只小狼崽里最能吃最爱吃, 寻常饿肚子时也就它闹得最凶叫得最惨, 可被村民捉住, 贪吃馋嘴的它却生生挨饿,也不愿接受送上门的食物。 “哎……”长叹气, 黄大嫂自言自语般说,“或许动物有灵性吧, 知道爹娘都死在人类手里,不肯吃仇人的食物啊!” 没再怎么开口,三人沉默地并肩而行。 奚念知揉了揉眼睛, 与其说小狼记仇,倒不如说它已经预见自己的悲剧。 狼多么聪明高傲啊!天上没有白白掉下来的馅饼,它明白,每顿饭都是它丢掉自尊骨气换来的苟延残喘。 走了两炷香,便到了丰林村李屯家。 现在是农忙的季节,家家户户都有活儿干,没那么多时间天天盯着小金焰狼看。 再说, 大家看多了心里泛酸, 倒不如眼不见为净, 免得羡慕嫉妒恨。 李屯的妻子正做午饭,烟囱里冒着浓烟。 大抵孩子不听话,老远就听到她扯着嗓子在大声训斥。 黄大嫂尴尬地对她们说:“李家的嗓门大,性格直爽,但心肠不坏。” 点点头表示明白,她们上前叩门,被迎进堂屋。 李屯妻子略胖,圆圆的脸,鼻头也是圆的,因为天气热,鼻尖沁出一些小汗珠。 她穿着粗布麻衣,手里捏着锅铲,从厨房匆匆跑出来打招呼,笑得一脸和气热情:“大妹来啦,哟,这位是昨儿才到的姑娘吧,长得真漂亮,这身段儿这气度,可比某些装模作样的人强多咯!” 黄大嫂知道她指桑骂槐,在说那位和她同姓的黄寡妇。 不好搭话,黄大嫂装聋作哑干笑两声。 “哎呀,你们先坐着,我把手里这盘菜炒了再出来。”说完,一头钻进厨房。 炒菜的味儿挺呛,奚念知轻咳着扭头打量。 她在找金焰狼。 黄大嫂扯扯她袖摆,伸手往杂物间指,告诉她们,锁在那儿呢。 李屯妻子很快出来。 寒暄了会,黄大嫂问:“当家的还没回来?” “他去别的村子讨羊奶去了,还不是要喂那瞎折腾的小狼?”说到这,李屯妻子又气又恨,金焰狼就是金元宝,得高高供着,偏它不听话,本来长得就不肥,这两三天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不少,他们天天都睡不安稳,生怕从天而降的财路就这么斩断。 奚念知与黄大嫂对视一眼,知道有戏。 没做什么铺垫,黄大嫂作为中间人,直接先和李屯妻子说了实话。 李屯妻子圆脸上的一双眼睛登时亮晶晶的:“姑娘你真的诚心想买?可是……” 奚念知知道她是在担忧价钱。 “嫂子,我这趟出来手里没带多少银子,毕竟出行在外多有不便,您能不能稍微给我点优惠?” 奚念知笑容甜美,声音也是泉水般叮咚清脆,不是那种软软的语调,很得李屯妻子喜欢。她最讨厌那种撒娇诱惑男人的语气,不三不四的。 不过牵扯上利益,她又不是个傻的。 “奚姑娘,我妇道人家哪能做主?不如等我家那位回来商量商量?” “也好。”奚念知本准备出一千两银子,可这会儿她不愿了,不是出不起,而是财不外露,关键小狼崽在这遭罪吃了苦,她心底莫名有些不痛快。 “嫂子,您觉得我这簪子如何?”过了会儿,奚念知看李屯妻子目光时不时扫过她发髻,干脆摘下递给她看,笑着说,“嫂子,我只能出五百两银子,不过这簪能值个几十两,是爹爹在及笄之日送给我的礼物,我把它和五百两银子一起交给你们成吗?” “这不好吧?”嘴里这么说着,李屯妻子的视线却直直盯着簪子挪不开。 女人哪有不爱华裳首饰的?况且这簪子太美了,美得像湖里的月亮,看得见捞不着。李屯妻子第一次见如此精致的簪子,顿时爱不释手。 李屯还未回,奚念知已经突破他妻子的心理防线。 女人耳边风一向不可小觑,奚念知胸有成竹,小金焰狼他们是卖定了。 不多久,李屯到家,他的意思是再稍微加点儿。 奚念知只推说银两不够,倘若他们坚持不卖,她也无计可施。 夫妻两一脸纠结,到屋外嘀嘀咕咕商量了半天,还是决定卖了,毕竟养金焰狼是笔巨大的开支,他们负担不起,第二个是金焰狼性格太倔太犟,要是养着养死了,可不赔了夫人又折兵? 银货两讫,李屯将锁小狼的笼子交给奚念知。 未免抓伤人,他们在外面套了个竹筐。 “姑娘,我来拎吧!”盯着那筐,萱月假装勇敢地伸出右手,却抖抖索索的,颤得厉害。 奚念知好笑,俯首看了眼笼子,她又有些心酸:“没事儿,它这会哪有力气伤人?” 方才连番折腾,小狼崽只从眼缝看了他们一眼,旋即闭着眼睛静静躺在笼子里,再没任何动作和声息。 疾步回到木屋,奚念知让萱月烧热水。 她从包袱里找出治外伤的药膏,准备给小狼崽清理伤口。 摘掉铁链,奚念知到底怕它伸爪挠她,便找了身衣服,用布料一层层把手臂裹住,只露出几根可以活动的手指。 等水稍凉,奚念知用面巾浸水,慢慢擦拭它伤口。 它依然一动不动。 大抵是有些疼,偶尔能感觉它小小的身体会轻轻颤动。 奚念知失笑,这么乖顺的狼大,若被大灰狼知道,肯定惊得合不拢嘴。 “姑娘,您干嘛买它呀?”做完活儿,萱月小步凑上来,但不敢靠得太近,她躲在奚念知背后好奇地张望,诧异问,“您向来不喜欢动物皮毛做的手套披风,难道想把它养大后做衣裳送给老爷?” 清理好伤口,奚念知开始涂抹药膏了,她聚精会神地上药,说:“爹爹能在贵人那件事上脱险便是最大的幸运,我买小狼不是为了剥它皮毛。”突然顿下动作,奚念知认真打量趴着的小狼,“萱月,你仔细瞧两眼,它是不是长得还挺可爱?” 萱月睁大眼睛瞧了两眼复两眼,很诚实地摇头。 奚念知质疑地抬眸看她:“……你再仔细瞧瞧,明明挺可爱的啊!” 村子倒没什么特别,它依傍巴山而建,北望凤凰山、神龙台、九台子西岱顶等群峰。村子里住着几十户村民,他们靠绵薄的田地收入养活一家老小,过得很是简朴,为了贴补生活,男人们偶尔进山狩猎,捉些杀死的动物回来,将皮毛卖个好价钱。 虽然天高皇帝远,村民们却明白得很,皇城那地儿住着的精贵人啊,最爱披戴动物的皮毛做装饰,若不是他们,这些尸体的皮毛,哪就值那么多钱了? 此时,正值深更半夜,一轮弯月高高悬挂在苍穹。 洪家村家家户户都已陷入熟睡,村头村尾到处都静悄悄的。 忽然,一阵凉风吹来。 “哒哒哒”,有轻浅的脚步声在寂寥中响起。 村民张保全家院外的篱笆栅栏墙上,一只黄狸猫抖了抖耳朵,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它弹起柔软的身躯,一改先前慵懒模样,两只前爪匍匐,弓背瞪眼,警惕地望向鸡棚。 被墨涂黑了的画面里,一抹矫健结实的身影躲在老槐树后,它鬼鬼祟祟探出脑袋,毛茸茸的头颅转来转去,显然是在确认周围环境是否安全。 待侦探完毕,发现没有威胁,它放了心,依次挪出四只脚,拖着扫帚般的大尾巴直奔鸡棚而去。 这讨嫌的灰狼又来偷鸡蛋了!可恶! 冷眼盯着,黄狸猫在心里嗤笑,到底是个小偷,贼眉鼠眼的,还知道望风! 不行,绝不能和昨夜一样放任它为所欲为。山下村民生活简朴,养几只鸡攒几只鸡蛋容易吗? 转动着两颗滴溜溜的眼珠,黄狸猫开始思考对策,它不认为自己有逞英雄的本事,显而易见,一只猫能干得过一只狼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正想着,脊背突然凉飕飕的,下意识抬头,鸡棚方位,灰狼绿幽幽的眼睛直直望着它!那诡异的绿光中,还微微闪烁着邪恶的红! 乍一哆嗦,黄狸猫可耻地腿软了!那毕竟是狼啊! 我方气势一衰退,对方就敏感察觉到了。 在黄狸猫眼里,灰狼十分鄙夷地瞥它一记,然后轻蔑地跃上墙头,堂而皇之入了鸡棚。 黄狸猫气得炸毛! 爪子从肉垫绽出,它跃下篱笆墙,三步并作两步,一溜烟儿跑到张保全夫妻卧室的窗下。 “喵,喵,喵。”它打不赢,但它能搬救兵呀! 黄狸猫扯开嗓子拼命地叫,心底着急地喊:快起床,山上的狼下来偷你们的鸡蛋啦!之前你们污蔑隔壁家的吉祥,说是它贪嘴偷吃了鸡蛋,还用扫帚打了两下它嘴。其实才不是呢,真正的罪魁祸首在这里,你们快出来看看啊! 吉祥是张保全邻居家的狗,一身棕灰色的短毛,怪憨厚的! “喵喵喵!”黄狸猫越叫越着急,它听力好,鸡棚里方才传来一声轻微响动,明显是那恶狼做贼心虚出了点差错! 张保全夫妇你们再不出来抓现行,它就要跑啦! 心情急切,黄狸猫焦躁地在窗下踱来踱去:“喵,喵,喵……” “叫什么叫?发春啊!滚开!死猫!”忽地,男人惺忪暴怒地吼道。 小小的木屋似乎都被他震得在颤抖,与此同时,一个什么东西伴着吼声狠狠砸在窗户。 黄狸猫吓得跑开好几步远,它仰头怔怔望着那扇木窗,恼羞成怒。 它好心好意提醒他们有恶狼偷袭,他们居然—— 活该你们的鸡蛋都被狼叼走,活该! 黄狸猫低呜着生了会闷气。 转念又想,毕竟人听不懂猫语,何必与他们斤斤计较? 鸡棚那儿现在是什么情况? 犹豫半晌,黄狸猫鼓足勇气,蹑手蹑脚绕过去。 也是巧得很,它刚沿着墙角跟慢慢趟过去,那狼用嘴叼着几颗用破渔网装的土鸡蛋,纵身一跃,从墙头跳了下来。 一猫一狼同时抬眸,气氛有瞬间的滞顿。 黄狸猫屏气凝神,小小的身体僵硬酸软,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它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十余尺,像对峙打架的阵势。 其实并不是—— 目目相对,黄狸猫瞳孔收缩,倏地转身,它没命地朝离得最近的老槐跑去。 59.五九章 订阅不足50%, 需等待72小时 黑熊扭头,暴躁地朝后侧望去。 即将到嘴的食物,它倒要看看, 究竟是哪个不怕死的家伙敢跟它抢? 一阵风晃动平静水面。 波纹层层叠叠推移,打乱了水中那抹矫健精瘦的倒影。 溪畔草地, 一只灰狼静静伫立, 它视线紧盯着不远处襁褓中的婴孩。 落在黑熊眼里,毫无疑问,这就是觊觎抢夺的意思。 很好,开战吧! 黑熊打了个鼻息, 眼神幽暗。 它是一只即将成年的黑熊,已经有了让百兽臣服的实力。 倘若此时面对的是一群狼, 黑熊有可能会放弃这美味的婴儿。 单区区一匹狼,它还不至于放在眼里。 剑拔弩张,战斗一触即发。 黑熊不时做着些展示实力的小动作恫吓对手,希冀能不费吹灰之力将之赶走。 祁景迁一心两用, 骑虎难下。 现在没人在意面子问题,逃跑不可耻,但扔下这个婴孩逃跑是不是太过残忍? 狼能打得赢黑熊吗? 祁景迁估算着概率,然而他是皇帝, 操心的都是国家大事, 何曾关注过动物们的战斗力? 如何是好? 先拖延拖延时间吧! 默默注视黑熊, 祁景迁不退不进, 就定在原地。 场面静止, 奚念知怔住。 她分不清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难道灰狼是来争夺食物的? 两恶霸相争,对她来说,或许是个契机? 眼前一亮,转身就往山下跑。 这辈子,她都不会再跑得这般快了! 中途奚念知有看见石宝他们,本打算视而不见,却突然改了主意。 她是一只猫,从来没有人认为猫能预警能求助。 但狗可以。 直直朝他们冲上去,奚念知对着大黑狗疯狂叫喊。 动物们并没有共通语言,不过声音动作总能传达一二。 大黑狗刚开始以为这是挑衅,慢慢它察觉到了奚念知的恐惧和慌张,也变得恐惧慌张起来,再加上它确实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危险。本来没怎么在意,可这会儿不一样了。 一猫一狗疯了似的。 石宝像意识到了什么,赫然回神:“我妹妹呢?” 其他男孩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和害怕。 完了,他们好像已经走得很远了,石宝妹妹还丢在溪边呢! “我得回去找我妹妹。”石宝快吓哭地往回跑。 傻瓜,你现在过去送死吗? 奚念知猛冲上去,咬住他裤腿,却被奔跑的石宝在地上生生拖了半丈远。 “小黄你干嘛?”自家的猫还是认得的,石宝现在知道错了,他停下来,红着眼眶可怜巴巴看脚畔的黄狸猫,“怎么办小黄,要是妹妹有事,我爹会用竹棍打死我的。” 是我我也想打死你。 奚念知凄厉地大声喵叫,转身就往山下跑。 大黑狗不知是真懂了,还是纯粹凑热闹,也跟着撒腿没命地跑。 “是不是出事了?”大黑狗的主人一拍脑袋,煞有其事说,“我家小黑只要这样,肯定就是出了事。” “是啊是啊,它们好像很害怕的样子,都逃命了!” 石宝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呜,该不是我、我妹妹……” 男孩们不再说话,六神无主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是他们撺掇石宝带妹妹出来的,一旦出事,谁都撇不开责任。 刹那间,所有人想到即将面临的后果,都吓得脸色惨白。 “我得回去找妹妹。”石宝擦了擦眼泪,还是坚持折返。 这时,森林中好像发生了什么变故。 溪河方向,有成群的鸟儿扑簌扑簌朝这边飞来。 “嗷……”隐隐还有狼的咆哮随风传来。 男孩子们听见了。 不知是谁惨叫一声“狼来了快跑”,大家纷纷拔腿就往山下奔。 不过一眨眼,石宝身边已经没了任何人。 他看了眼身后,又转头望着即将没入丛林的伙伴们,犹豫了一瞬,石宝大哭着朝伙伴们追上去,他内心恐惧到了极致,哑着嗓子无助地喊:“等等我,你们等等我。” 奚念知运气不错。 村子里划分到的田地有限,有的村民就在山下草地开垦了小块田,用来种地瓜番薯作粮食。 一路俯冲下山,绊倒了根枯藤。 奚念知连滚带爬摔进村民的农田。 这个正在播种的汉子住在洪家村村东。 他满头是汗地握着锄头,与站在旁边的媳妇儿在笑。 两人都看到了奚念知搞笑的样子,乐得合不拢嘴。 奚念知爬起来就马不停蹄凑到他们跟前拼命叫:救命啊,张保全家的女儿要被吃了,就在山上溪涧边,你们快去救人。 大黑狗紧跟着滚下来,“汪汪”狂吠。 它的声音确实太有爆发力。 仿佛存心在奚念知面前展示似的,它叫得天都在震动,一声比一声凄厉高昂。 夫妻二人后退几步,面色乍变。 狗是十分忠诚的动物,既然不是要伤害他们,那就是? 夫妻对视一眼。 奚念知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它转身往山上跑,是指路的意思。 大黑狗成了她的拥簇者,掉头跟上,不忘继续狂吠。 “大牛,这是九娃他们家的狗,山上是不是出事了?” “叫成这样,肯定是出了事。”被称作大牛的壮汉脸色紧绷,不知联想到什么,他眸色划过一丝焦切,扭头便问妻子,“福生早上是不是去找九娃他们了?” “大牛你别吓我,他们该不是进山了吧……”女人傻傻愣住,霎时面色惨白地跌坐在泥地。 “快,你去附近找几个帮手,我先跟着上山看看。” 扛着锄头和镰刀,壮汉赤着脚就往山上狂奔。 奚念知心底焦切,人的脚程太慢,哪怕大牛铆足了力气飞跑,也还是慢啊! 女婴那边的情况也不知道怎样了,按她预估,灰狼应该打不过黑熊,毕竟黑熊往那儿一蹲,就是座庞然大物,它随便翻个身,就能压死灰狼。 此时此刻,她由衷期冀灰狼能坚持得久一些,请拿出持之以恒偷鸡蛋偷鸡的毅力吧! 只要它们两只恶霸互相撕咬残杀,就能给他们这边争取更多的时间。 奚念知奔跑在最前头,大黑狗紧随其后。 实在是挂念女婴,奚念知不再等落后的大牛,她冲大黑狗咆哮一声,猛地加快速度。 大黑狗没有领会到她的深意,拔腿紧跟一阵,它意识到后面的人类远远落在身后,这才缓缓放慢速度。 在它灵魂深处,自始至终镌刻着对人类的责任和忠诚。 所以,它要等大牛。 抄小路逼近目的地,奚念知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四肢僵硬麻木,已经没有任何感觉。 但还是在不断地跑着,仿佛是下意识的动作。 渐渐地,越来越近了,她已经能感受到硝烟弥漫的紧张气氛,空气里萦绕着肃杀狠戾,四周死一般的静寂。 狼与黑熊是丛林两霸,它们站在食物链顶端,是小动物们忌惮避讳的存在。 如今这两位霸主单挑,附近的鸟儿兔子们都有多远跑多远,连围观都不敢,生怕殃及池鱼牵连自己。 奚念知喘着粗气沿溪涧往上。 终于,她能看见它们了。 灰狼身上挂了多处彩,一只耳朵被撕裂,鲜血淋了半张脸。 身上腿上更是零零碎碎添了不少爪痕,有的深可见骨,触目惊心。 反观黑熊,大体没受什么伤,只尾巴被咬下小半截。 它尾巴本来就短,这一被咬近乎秃尾。 所以它更暴躁了,双爪拍胸,咆哮着就往灰狼扑去。 灰狼一个闪躲,堪堪避开。 它也是有技巧的,专门在黑熊视线顾及不到的范围里打游击战,抓一下它屁股,或者在它受伤的尾巴根再撒把盐,一副要将它尾巴根全咬掉的样子。 黑熊气得双脚剁地,它可不能做一头无尾熊。 喉咙里呜呜咕咕,好像在咒骂:嘿,好你个大灰狼,有本事咱们正面来打,总躲在人家屁股右面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我鄙视你我唾弃你我瞧不起你! 灰狼对它的激将法视而不见,它灵活地摆动躯体左躲右闪。 然后伺机而动,轻盈地跃上黑熊脊背。 黑熊个大肉厚皮还糙,祁景迁知道他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他似乎再次判断失误,他原以为黑熊会比较笨拙,但并不是。与黑熊较量,无异于自寻死路。 倘若他死在黑熊掌下,紧接着,女婴也会遭遇不测。 这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背水一战,只能胜不能负。 张开嘴,趁黑熊还没来得及把它甩下,祁景迁用尽全身气力朝它脖颈狠狠咬去。 尖利的牙像是遭遇灌满沙子的肉,黑熊的皮就跟老树皮似的。 慢慢尝到了鲜血腥臭的味道,祁景迁不退反进,牙齿继续往内撕咬。 吃痛,黑熊猛地站直身体,它暴吼着晃动身体。 灰狼一下子被它甩到两丈远,狠狠摔入灌木丛里。 黑熊生气地恨恨盯着那不能再动的狼,想着是把它弄死还是先品尝等待已久的美味。 最终,食欲占领主导地位。 黑熊砸吧了下嘴,炫耀着胜利般地挺直了背,看向它的胜利品——女婴。 女婴在哭,哭得撕心裂肺。 黑熊听得很烦,它大步走来,眼见离女婴不过咫尺之距。 “汪汪汪……”远处林子里狗吠突然响起,一声声,此起彼伏,气势如虹,听起来不止一条狗。 躲在一边紧张到窒息的奚念知终于缓了口气,赶来了,村民们应该都赶来了。 60.六十章 订阅不足50%, 需等待72小时 喂饱狼二狼妹, 祁景迁离开洞穴,去找狼大。 群山连绵起伏,它的气味已经消散在风中。 要找它, 无异于大海捞针。 找了大半日,夜晚降临, 丛林危机四伏, 灰狼伤势未愈, 祁景迁只好无奈地回到洞穴。 他带了些快干瘪的枇杷果和新鲜油桃回来, 还有小半网兜银鱼。 趁狼二狼妹进食时, 祁景迁弄了点小鱼,他用爪子撕下一点鱼肉, 慢慢剥开黄狸猫的嘴,喂给它。 草药再用两次就得没了。 祁景迁认真看了半天,以为自己能记住它们的特征。 转念又想,森林里各种各样的花草太多, 有些极其相似,未免出错, 他决定每份留下一点, 明早亲自带着它们去找药草。 这一晚大家睡得都不安宁。 狼二狼妹蜷缩在角落,少了狼大骚扰, 它们很不习惯。 祁景迁也很担心狼大。 他潜意识知道它已经凶多吉少, 一想到这儿, 心底就颇不是滋味。它到底是他养育过的小狼崽, 和别的狼崽终归是不一样的。 次日,祁景迁又找了整天。 依然毫无收获。 近黄昏,彩霞像纽带似地浮在森林之上,风一吹,它们就慢慢向南移动。 安详的村庄里,突然驶入一辆马车。 马车不算顶华贵,但在村民们来看,已经非常漂亮精致。 小孩子们听到消息,鸟儿般扑过来看热闹。 奚念知掀开轿帘,在萱月搀扶下落脚。 抬眼望去,左边那群孩子是铃铛儿石宝他们,他们周围还站了不少大人,面孔都是奚念知熟悉的。 因为金焰狼与上次大灰狼的事,奚念知本不愿在洪家村暂住,可这儿上山方便,又与送入京城的金焰狼有直接关联,奚念知便压下心头不快,带着萱月赵统暂留此处。 理由早想好了的。 赵统笑着跟村民们说我家姑娘身子弱,想找处山灵水秀的宝地调养身子。 加之女娲山山上奇珍异草多,我家姑娘略通医术,所以就决定来到了这儿。 奚念知以前没这么瘦削,因着皇帝病情,她担忧过度,清减不少。 这次昏迷数日,更显轻盈纤细。 村民们看她确实羸弱,没有生疑。 男人们不好猛盯着她打量,孩子们却看得眼都不舍得眨。 他们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美的姐姐呢! 站在石宝旁边的九娃一张脸红通通的,他拧着衣角,忽地转身,在田埂上摘了一簇野花,“哒哒哒”飞速跑到奚念知面前。把花递给她,一脸的羞涩说:“姐姐,送给你。” 奚念知微愣,这个男孩是九娃,即那日怂恿石宝抱着妹妹上山的熊孩子之一。 “谢谢。”奚念知看着手里的小野菊花,轻笑一声,“你以后要乖知道吗?” “嗯,我一直很乖的!” 奚念知:“……” 没等奚念知嗤之以鼻,那群孩子们“切”了声,争先恐后把他过往“恶举”全说了出来。 急得九娃两只手忙不过来,不知要捂住谁的嘴才好。 村民们哈哈大笑,说多大点孩子,都知道献殷勤争宠了。 赵统和萱月也笑。 他们见这个村庄的村民态度和蔼,就上前打听住处。 还真有几处房子空着,是原先村民搬到外地,至今没能转卖出去。 铃铛儿的娘黄大嫂很热情地领他们三人去看。 奚念知对她印象非常好,那时她不过一只猫,黄大嫂他们一家明明过得清苦,却也愿意给她鱼肉吃。 “大嫂,来时听好多人说女娲山有金焰狼?” 这不算什么新鲜事,黄大嫂点头笑说:“许多年不曾见了,上次咱们村村长捉到金焰狼是意外,后来送到京城去了,说是皇上春猎,想征集些没见过的动物瞧瞧。” 奚念知配合说:“是啊!” “奚姑娘,你来得倒巧。”黄大嫂看她穿得好人也漂亮,却不是刁钻冷淡的性子,很乐意跟她分享最近发生的大事,“昨儿咱们旁边的丰林村李姓村民抓到了一只小金焰狼,邻里邻外都巴巴去他家看稀奇,奚姑娘你要是感兴趣,下次我带你去瞧瞧。” 步伐猛顿。 奚念知面色一紧。 来这儿的路途中她确实有股不好的预感,原来竟是如此。 “捉了几只?” “一只。”黄大嫂用很不得了的语气说,“一只都不错了,应该是那头金焰狼的崽儿,哎,公狼母狼都死了,真没想到小狼崽居然还能活着。我家那位先前总吵着上山找小狼,是我老拦着他,早知道……哎,这下那个姓李的村民可发达了,半张金焰狼狼皮就能值千两银子,更莫说这只小狼……” 黄大嫂不无羡慕地絮絮叨叨。 奚念知心情复杂,黄大嫂是个好人,只是他们并不觉得用狼皮换银子有什么过错。 有什么错呢?千百年来,人类都是这么主宰过来的。 奚念知选了山下木屋作为住处。 里面两间卧室一间堂屋,够他们三人暂住。 拿出银子找黄大嫂和其他村民买了粮食腊肉和蔬菜,萱月整理完屋子,便在厨房忙活起来。 炊烟袅袅升起,奚念知倚在门侧,朝昏暗下的黑色森林望去。 她很想立刻去看被捉住的小狼,但天色已晚,倒不急于一时。 村民们知道它的价值,哪肯亏待它? 比起它,她更惦念留在洞穴里的小狼崽,它们还受得住吗? 晚饭萱月做的地瓜粥,一盘蒸腊肉和两样小菜。 “姑娘,赶明儿让赵统去市集买点菜回来吧!”萱月对这里的艰苦生活很挑剔,却不是为了她自己,“我刚看了,这个季节,村民菜园里都没多少能吃的东西,姑娘身子得好生补补,若老爷瞧见姑娘现在的样子,得多心疼啊!” 奚念知吹着热粥,笑说:“我会多吃些的,别担心。” 她这副身躯确实过于羸弱了些,要想上山,必须得变得更强壮。 夜里蚊子多,奚念知让萱月去黄大嫂家里讨了些干艾草。 将艾草点燃,用烟在屋子里熏一薰,就好多了。 夏日炎热,蚊虫只会更加猖獗,得早做准备才行。 奚念知清点了下她手上的银钱,并不少。 自从皇帝出事,奚念知便害怕连累阖府上下。 在离开前,她遣散府中奴仆,变卖了京郊的药园和庄子。 弟弟奚临嘉年纪尚幼,自然不能将财产托付给他。 放好银票,奚念知拿笔拿纸列采买清单。 首先需要肉,拿去喂小狼崽。 其次得买些常备药材,再买些风干的藿香薄荷香茅等制作避蚊香囊。 油灯并不明亮,不一会儿,萱月来催促她歇息,怕劳神又伤眼睛。 奚念知将清单交给她,明日赵统的任务便是这些了。 大抵是对这里的空气与蛙鸣太过熟悉。 奚念知躺到床上,很快入睡。 半梦半醒间,鼻尖有些痒意。 然后感觉嘴里冰凉凉的,像有什么东西塞入她口中。 诧异地张开眼,一双绿幽幽的眸子近在迟尺,吓得她呛了个正着,嘴里鱼肉连着小刺一起咽了下去。 卡住了—— 奚念知生着闷气,迅速躲到一边狂呕。 眼眶都呛红了,却于事无补。 祁景迁怔怔看着,猫也会卡住吗? 应该马上吃饭团,或者喝醋,他还小时常听宫里老太监这么说。 嗯,但这里什么都没有。 迟疑地踱着步子上前,祁景迁俯首盯着可怜的黄狸猫。 伸爪微用力拍了拍它背部,他想,说不定他这一拍,能把鱼刺给拍出来。 奚念知防不胜防,被他拍得踉跄不稳,直接趴在地上。 毕竟黄狸猫这具身体受了伤,又昏睡许久,体虚,哪经得起折腾? 蠢货!奚念知气不过,转头就一爪子挠向灰狼探过来的脑袋。 她没伸出利爪,挠得不痛不痒。 祁景迁却感觉到了它的愤怒。 暗暗腹诽说:啧,连一只猫现在都耀武扬威给朕脸色了,朕这狼做的委实憋屈了些。 大抵太过气愤,卡在喉咙的鱼刺突然给咳了出来。 灰狼眼睛瞬间变得神采奕奕,它尾巴嘚瑟地甩了甩,仿佛在说,这招有用啊还不快来拜谢本狼? 奚念知白它一眼,去看睡在角落的小狼崽。 果然,只剩下两只。 奚念知愣愣望着它们出神,十分困惑,她怎么又变成了猫? 原本准备拿一千两银子去丰林村买下小狼崽的,这下叫她如何去买? 祁景迁看它发呆,便叼了些药草放到它面前。 他知道,猫很厉害,会自己给自己治病。 不然怎么解释它还会找药草给他治病的事情呢? 呐,朕知道你救了朕,还把心爱的小银鱼分享给朕和小狼崽子。 上次不告而别是朕不对。 不过大家做猫做狼的,想必都不会像人一样小心眼。 你瞧,朕为你也找了许多药草。 朕身为堂堂九五之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你有多幸运吗?你知道你有多么独一无二吗?朕可从来没对别的人啊别的猫啊这么殷勤过,你是独一份儿,是不是特别感动,哈哈哈,朕自己都觉得…… 奚念知冷眼瞄了眼地上的草。 继而抬头沉沉盯着莫名兴奋的灰狼。 果然蠢货就是蠢货。 里面只有十分之一是药草,其它都是遍地生长的无用杂草野草。 不是吧?它都用这些东西给她敷伤口,思及此,奚念知登时气得脑壳生疼,都快崩溃了,她是不是还要感谢它的不治死之恩? 一阵风晃动平静水面。 波纹层层叠叠推移,打乱了水中那抹矫健精瘦的倒影。 溪畔草地,一只灰狼静静伫立,它视线紧盯着不远处襁褓中的婴孩。 落在黑熊眼里,毫无疑问,这就是觊觎抢夺的意思。 很好,开战吧! 黑熊打了个鼻息,眼神幽暗。 它是一只即将成年的黑熊,已经有了让百兽臣服的实力。 倘若此时面对的是一群狼,黑熊有可能会放弃这美味的婴儿。 单区区一匹狼,它还不至于放在眼里。 剑拔弩张,战斗一触即发。 黑熊不时做着些展示实力的小动作恫吓对手,希冀能不费吹灰之力将之赶走。 祁景迁一心两用,骑虎难下。 现在没人在意面子问题,逃跑不可耻,但扔下这个婴孩逃跑是不是太过残忍? 狼能打得赢黑熊吗? 祁景迁估算着概率,然而他是皇帝,操心的都是国家大事,何曾关注过动物们的战斗力? 如何是好? 先拖延拖延时间吧! 默默注视黑熊,祁景迁不退不进,就定在原地。 场面静止,奚念知怔住。 她分不清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难道灰狼是来争夺食物的? 两恶霸相争,对她来说,或许是个契机? 眼前一亮,转身就往山下跑。 这辈子,她都不会再跑得这般快了! 中途奚念知有看见石宝他们,本打算视而不见,却突然改了主意。 她是一只猫,从来没有人认为猫能预警能求助。 但狗可以。 直直朝他们冲上去,奚念知对着大黑狗疯狂叫喊。 动物们并没有共通语言,不过声音动作总能传达一二。 大黑狗刚开始以为这是挑衅,慢慢它察觉到了奚念知的恐惧和慌张,也变得恐惧慌张起来,再加上它确实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危险。本来没怎么在意,可这会儿不一样了。 一猫一狗疯了似的。 石宝像意识到了什么,赫然回神:“我妹妹呢?” 其他男孩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和害怕。 完了,他们好像已经走得很远了,石宝妹妹还丢在溪边呢! “我得回去找我妹妹。”石宝快吓哭地往回跑。 傻瓜,你现在过去送死吗? 奚念知猛冲上去,咬住他裤腿,却被奔跑的石宝在地上生生拖了半丈远。 “小黄你干嘛?”自家的猫还是认得的,石宝现在知道错了,他停下来,红着眼眶可怜巴巴看脚畔的黄狸猫,“怎么办小黄,要是妹妹有事,我爹会用竹棍打死我的。” 是我我也想打死你。 奚念知凄厉地大声喵叫,转身就往山下跑。 大黑狗不知是真懂了,还是纯粹凑热闹,也跟着撒腿没命地跑。 “是不是出事了?”大黑狗的主人一拍脑袋,煞有其事说,“我家小黑只要这样,肯定就是出了事。” “是啊是啊,它们好像很害怕的样子,都逃命了!” 石宝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呜,该不是我、我妹妹……” 男孩们不再说话,六神无主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是他们撺掇石宝带妹妹出来的,一旦出事,谁都撇不开责任。 刹那间,所有人想到即将面临的后果,都吓得脸色惨白。 “我得回去找妹妹。”石宝擦了擦眼泪,还是坚持折返。 这时,森林中好像发生了什么变故。 溪河方向,有成群的鸟儿扑簌扑簌朝这边飞来。 61.六一章 订阅不足50%, 需等待72小时  见鬼了真是! 爪子一颤, 没吃完的野果骨碌碌掉落在地。 灰狼猛一扭头,目瞪口呆, 愣愣望着十多米开外的猫, 它忍不住在心内腹诽, 阴魂不散吗这小猫猫?这么远的距离, 难道它偷偷尾随了它一路? 无语, 不就偷了几个鸡蛋?又不是几条小鱼干, 至于这么穷追不舍吗? 眯起双眼, 灰狼疑惑,都说狗才是最忠诚的动物,不然家家户户怎么都爱养狗看门? 猫的秉性,应该无拘无束,傲慢随意,懒得多管闲事才对? 难道这是一只与众不同特别管得宽的猫? 权衡利弊, 灰狼支起懒懒散散的身体。 身为一匹威风凛凛的狼, 它自然不惧一只猫的挑衅, 他主要怕它好的不学, 专门跟狗一样。如果就这么放它回到村子, 难保它下次不会带着村民来到这个地方。 那么就给它个教训吧! 今晚就让狼爷爷教它如何做人,啊, 不, 是如何做猫! 抬了抬眼梢, 灰狼饶有兴致地盯着那只黄狸猫瞧。 它的眼神如一条淬了毒的蛇, 浸着不屑的睥睨,以及森森冷意。 奚念知好气好怕啊!显而易见,它大概无意闯入了这恶狼的地盘。 然后狼是群居动物吧?然后动物好像很有领地意识吧? 怎么办?当然是逃命了!反正这也不是它第一次落荒而逃屁滚尿流颜面无存! 心动不如行动!奚念知拔腿就开始狂奔,奈何这片是岩石地,周围没什么特别高大的树。 要想活命,它必须往林子里钻。 “咻”,下一瞬,身后空气如同被利箭划破,寒风掀起它后背的一撮毛发,刺骨冷意顺着血液游走周身。 奚念知心都凉透了,惨了惨了,灰狼追上来了。 腿软了下,凭气息和动静,它感觉它离它不过咫尺之距了。 猛地闭上眼,奚念知听天由命的一个急转弯,倏地往左跑去。 灰狼哪知它竟如此阴险狡诈? 来不及刹车,它沉重的身躯径直往前冲。 心底想转弯,可四肢跟不上脑子转动的速度。 高手过招,仅仅小半个瞬间,就失去了绝佳的机会。灰狼气得用爪子拍了下地,惹得尘土飞扬。 收回条件反射冲上前的脚步,它跟着黄狸猫调头,不肯放弃地追逐。 很好,现在已经进了森林。 比奔跑速度,猫自然逊色于狼。但猫会爬树,狼会吗? 奚念知找准目标——一棵上了年纪的珍贵楠树。 迅速伸出利爪,像只壁虎似的,它贴着粗糙凹凸的树皮飞一般往上跃。 认定灰狼追不上来,奚念知这会已经不那么紧张,它甚至还有心情地瞥了眼正蹲在树下莫可奈何的大灰狼。 嘿,上来呀! 奚念知“喵”了一声,暗暗得意,原来飞檐走壁就是这种感觉?也太带感了吧! 灰狼:“……” 它冷冷望着藏在树枝树叶里的黄狸猫,有些恼火。 一开始它不过是想逗逗它,结果—— 倘若它真是一匹狼,今日可就是它黄狸猫的死期!要怪就怪他骨子里压根就不是嗜血的狼。 绕着楠树走了两圈,祁景迁自认不是睚眦必报的性子,他主要是被那一声“喵”给刺激到了。 虎落平阳被犬欺,皇帝沦落成猛狼被猫辱,有天理吗? 不行,得找个法子扳回一局,不然他堂堂天子的脸面往哪儿搁? 祁景迁歪头想了会儿,竟束手无策。 可笑他熟读六韬三略,但此时此地此景,竟毫无用武之地啊! 许是闲的吧! 漫漫长夜,祁景迁难得较起了真。 它观察了下四周位置,并没有找到任何有利的条件。 憋屈地仰头盯着那若隐若现的猫,祁景迁伸出前爪拍了下粗壮楠树,却如蚍蜉撼树般,纹丝不动。 难道就这么干巴巴守着?又要守到何时? 祁景迁大失体面。 某种程度上说,狼与天子有一定相似之处。 两者出于身份和天性,自持矜贵尊傲,怎能容许别人来挑战权威?更何况,这前来挑战的是只猫啊! 祁景迁还在纠结。 主要是闲的。 它穿成狼已经有小五日的光景了,每天除了摘野果填饱肚皮,也就下山偷偷鸡蛋养那三只小狼崽,实在无事可做。 小时候的他,总期望有时间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等长大登基,他才恍然发觉,原来他早已经找不到必须要完成的夙愿。 穿成狼后,大把时间大把光阴,蹉跎蹉跎着,倒也逐渐习惯这缓慢的生活节奏…… 晃了会神,祁景迁认清现实。 好吧,它是真拿黄狸猫丁点儿办法都没有。 彼此耗着,损人不利己。 正在思考怎么离开的有气势点,夜风突然远远送来几声不满又生气的“呜呕呜呕”,在寂静中颇为明显。 祁景迁支起耳朵听了听,照平常,他是不愿搭理的。 无非是洞穴里那几只小狼崽在呼唤他这个“奶妈”唧唧求喂养! 可这会儿对祁景迁来说,算是个不失颜面的好借口。 他挑起眼皮,看了眼蹲坐在四五米处高的黄狸猫,一甩尾巴,“嗷”了声,迈着帅气利落的步伐雄赳赳气昂昂走了。 奚念知盯着它远去,一时不敢下树。 听老人们说狼生性狡诈,报复心理强。她怕那狼是故意布下陷阱,等它一下来,立马去而复返。 不过也有可能是她想多了,她就一只猫,不好吃啊,浑身都没几两肉,灰狼兴许压根没看上她? 思及此,再等须臾,奚念知顺着树躯一步步往下行。 它从肉垫伸出利爪,用力扣入树皮。 仿佛如履平地,且越走越有心得。 全程保持高度警惕,奚念知还不忘随时瞅一眼灰狼离去的方向。 其实刚才的叫声她也有听见,唔,这里是有一窝小狼崽吗? 奚念知脑筋动得极快,转念猜测,难道灰狼是专门下山偷鸡蛋给小狼吃? 猫眼里划过几丝不可思议,奚念知深感匪夷所思,就算她对狼不了解,也知道幼狼吃奶,慢慢长大后的狼就开始吃肉糜生肉了吧? 在森林,狼可是顶级猎食小能手! 62.六二章 订阅不足50%, 需等待72小时  笨蛋大灰狼。 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你真是蠢死了。 她这儿还有野人参呢!她的渔网兜还能源源不断捕鱼呢! 奚念知蹲坐在草地,一种深深的被背叛感油然而生。 冷风袭来,月亮被乌云遮住半边角, 森林里树影摇晃, 魍魉魑魅般张大了嘴,仿佛要吞噬一切。 奚念知吸了吸鼻子,蜷缩在芭蕉叶边。 明明身体疲倦不堪,却怎么都睡不着。 辗转反侧许久, 天蒙蒙亮,奚念知爬了起来。 叼着野人参藏好, 她一路嗅着灰狼残留的淡淡气味往前走去。 大灰狼伤成那样,怎么可能走很远的路? 一定精疲力竭疼得不行了吧?说不定还会晕厥在哪个角落, 被路过的动物捡漏饱餐一顿。 又想, 要是它遭遇什么不测,那就是活该,自讨苦吃,怨不着她。 奚念知一路愤懑不平,为自己救了只白眼儿狼感到心累。 不知不觉, 气味越发淡了,几乎闻不到。 停下来观察四周, 她圆眸里盛满了震惊, 这路途算很远了, 大灰狼真的能在负伤的情况下走那么远? 东嗅嗅西嗅嗅, 奚念知迷惘地张望四周,无法决定朝哪个方向继续追。 它为什么一定要离开?难道有什么必须要离开的理由? 绞尽脑汁,奚念知想了片刻,豁然开朗。 她可真是蠢到家了! 灰狼好像是一只拖家带口的狼?有狼妻有狼崽的那种? 回想她初次进入森林遇见大灰狼的地点,奚念知有些犹豫,既然它有家有室,那她还屁颠颠儿跑过去找它做什么? 不对—— 她这种想法怎么好生古怪! 它是狼呀,有家室关她什么事?难不成还得避嫌? 奚念知自己都觉得好笑,依着隐隐约约的记忆,继续循路往前。 她方向感不好,成为猫也没能改变这个谜一般的属性。 绕来绕去,奚念知对当初躲避大灰狼而爬上去的楠树印象深刻。 那是一棵很老很老的楠树,盘根交错枝繁叶茂,树身镌刻满了岁月流长的斑驳痕迹。 找到它就能找到大灰狼洞穴了。 半时辰过去,奚念知终于站在这棵楠树下。 根据这个位置埋头一点点蹭过去,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在大片岩石堆的下角后发现了洞口,这个位置稍微偏僻,不易被察觉。 而且,她能闻到空气中隐约的鱼腥味儿。 呵呵,奚念知干笑一声。 以她身量钻进洞穴完全没问题,不过这么贸然行事,会不会被当做入侵者群殴? 试探地把脑袋凑进去,奚念知“喵”了声。 喂,大灰狼,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别躲着不出声,我都闻到那股鱼味了,呐,卷走我的鱼和药草本姑娘不和你一般见识,你至少“嗷呜”应个声呗! “喵,喵——” 回应她的自始至终只有沉寂。 奚念知皱眉,好,既然非要装死,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洞穴开口狭长,脑袋钻进去并不能窥得全貌。 随时保持撤退姿势,奚念知抖索着四肢,慢悠悠地挪着爪子往前进了小步。 洞穴依稀是胖肚花瓶结构,她小心翼翼刚爬到脖颈处,正要扭头瞧一瞧洞穴腹部,冷不丁一张脸忽地闯到她眼前。 两张脸几乎触碰到一起。 “呼哧呼哧”,热气扑在她鼻头,很是瘙痒。 奚念知“阿嚏”一声,转头就想躲。 对面似乎也被她的喷嚏声给吓坏了,一下原地高高蹦起,它四肢仿佛装了弹簧,从半空掉到地面的瞬间,又飞快夹着尾巴慌不择路跑了回去,并尖锐地大声“呜欧呜欧”,仿佛在说:对方使诈,好炸啊,那一下是什么攻击方式,喷的我一脸水呀!好可怕呀…… 与此同时,一阵“呜欧”声此起彼伏。 像是互相安慰又像是在密谋什么新的计策。 奚念知:“……” 她连忙止住逃窜的步伐,心想,啧,原来是一群小狼崽子啊,她总不能被小狼崽们吓得屁滚尿流吧! 清了清嗓,奚念知迈着高贵优雅缓慢地猫步朝声源处走去。 这下她看清了洞穴内部结构。 空间挺大的,阴暗却比较干燥,西南角落窝着三只小狼崽。 此时,三只小狼崽个个弓背瞪眼,排成一排,从嗓子里发出“呜欧呜欧”的低吼。 奚念知急于寻找大灰狼,没怎么管它们。 目光逡巡一圈,落在最右边的小角落。 干草铺就的地上,一只成年狼蔫蔫躺着,它腹部伤口开裂了,鲜血顺着肚皮全淌在草上地上。 这里似乎没有第二只成年狼。 奚念知开始检查灰狼伤口,无非是之前愈合的又全都崩裂,很好,一朝回到两天前,她耗费的功夫全清零。 生气地把药草叼起来,嚼碎了,奚念知吐在它伤口。 “呜欧呜欧”! 小狼崽子们排着队冲上前,凶恶地把她撞到一边,用舌头去舔灰狼伤口。 似乎是尝到药草的干涩味儿,它们神情陡然变得十分古怪,舌头吐出来又收进去,疑惑地望着那只莫名其妙的生物,即狸花猫奚念知。 它们没出过洞穴,偶尔会趴在洞口看一眼外面的世界,只认识蝴蝶啊小虫啊蜘蛛啊!可不认识长这样的动物。 面对三只小狼没见过世面的好奇眼神,奚念知哭笑不得。 她轻柔地“喵”了声,缓缓上前。 示好说:瞧,我没有任何攻击性,我是一只可爱漂亮的好猫哦! “呜欧!”狼老大猛地后退一步,仍不放松警惕地瞅着她,生怕她耍什么花招。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狼崽子们都不知该拿这个擅自闯入的狸花猫怎么办。 它身上有淡淡的令它们熟悉的味道,那是“奶爹”大灰狼的。 狼老大没辙,两个小的更没主意。 三只凑在一起,好像又在比划着商量怎么办。 奚念知这才腾出空仔细打量它们,奇怪,它们并不是灰色的,因为年幼,毛发稀疏柔软,透着股淡淡的金色。 这—— 除了金焰狼,从没听说过世上还有其它狼是金色皮毛。 等它们三长大,那股淡淡的金色是不是就变成了纯粹的暗金色? 不可置信地望着,奚念知情不自禁朝它们靠近。 三小狼怔住,停止沟通,全瞪着双眼睛与她对视。 为首的小狼露出没长齐的小牙,自以为凶神恶煞,不停恫吓奚念知。 完全顾不上它们的怒火,奚念知蹲坐在地上,陷入迷雾。 等等,上次洪家村村长王富贵说的那番话…… 这是押运送京的那匹公狼和死去母狼的幼崽吗?它们竟然真的还活着?难怪铃铛儿爹和那些村民还心心念念想上山来找它们。 两方各自沉默地对峙。 63.六三章 订阅不足50%, 需等待72小时  十一章 什么死不死的,祁景迁也就只是想想而已。 毫无把握的事情, 他不会轻易去尝试。 倘若灰狼死透透了,他没能回去自己的身体怎么办?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暂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对了, 他昏迷了多久?小狼崽子们应该还好吧? 思及此, 猛地起身,汩汩淌血的伤口更痛了,龇牙咧嘴疼倒在地上, 祁景迁鼻尖沁出连串冷汗。 ——叫你不要作死了吧?怎么就这么不乖呢? 蹲在旁边的奚念知气得恨不得踹它两下。 无奈地跑到放药草的地方,她用石头将它们稍微碾碎,再用爪子捧着药草敷在灰狼流血的伤口上。 全程盯着它, 祁景迁深觉诡异的同时, 心中又生出股说不出的暖意。 连太后都不曾这般细致地照顾过他。 这只黄狸猫,真的不是妖怪吗? 想说, 妖怪就妖怪,显个身,朕又不是没见识的人, 一定不会大惊小怪。 它的毛发好像没认真梳理,有些打结,算不上漂亮可爱。 太后身边养了只从外域得来的波斯猫,蓝眼睛,雪白皮毛, 肥嘟嘟的肚子, 整日趴在毛毯上眯着眼睡懒觉, 人打它身边经过,它只稍微眯开一条眼缝儿,端得是金贵高傲。 偏这个性子很得太后欢喜,说特别有她养的猫该有的气质。 祁景迁盯着眼前忙来忙去的黄狸猫,心想,他是不爱猫的,倘若非要养,把它抱回去倒不错。 “喵!”处理好伤口,奚念知瞪着灰狼,用爪把鱼往它身边挪了挪。 祁景迁:“……” 他扫了眼新鲜小鱼,心生嫌弃。 没有清理的生鱼,他怎么可能会吃呢? 张望四周,祁景迁有些发愁,这是哪儿?距离小狼们的洞穴远吗? 他这么久没回去,它们会不会跑出来?会不会被猛兽吃掉?会不会…… 越想越愁,祁景迁再度尝试起身。 他的意图似乎被黄狸猫看破,猛地弓背炸毛,它对着他脸“唔唔”乱吼一通,眸露凶光。 祁景迁想跟它好好讲道理。 他张开狼嘴,好声好气“呜欧呜欧”两声,意思是作为奶爹的他不容易啊,得回去看看三只小狼饿没饿死对吧,你虽然救了朕,可朕不能就算作是你的了,狼归狼,猫归猫,种族不同,差异巨大,欠你的情朕以后会还的!咱们就此别过,江湖再见! 奚念知:“……” 鬼知道它在乱嚎什么,见它没有露出凶态,狼嘴张开着,奚念知索性丢了只小鱼到它嘴里。 这条小鱼是她吃剩下的,去除了内脏,用清水仔细洗过。 小鱼精准落入狼嘴。 祁景迁正在酝酿情绪,他的话没说完,还得继续说。 结果冷不丁嘴里莫名多出了一玩意儿,上下两排牙齿这么张张合合,一不留神竟然滑到了喉咙口。 “咕哝”一下,再一个不留神,咽了下去。 祁景迁懵了,想吐,已经来不及。 然后慢慢觉得—— 咦,这小鱼的味道似乎还不错? 难道他味觉出了问题,怎么有股甜香味儿? 好奇地盯着网兜里的小鱼打量,祁景迁很确信,这是他吃过的最鲜嫩甜美的鱼。 奚念知得意地望着它,非常大方地推了推网兜。 喏,都是小灰你的了,吃吧,别客气! 祁景迁还真的挺想继续吃,可剩下的小鱼没去鳞片,没清理内脏,他下不去嘴。 从醒来到现在,连番折腾,祁景迁头晕目眩,脑袋沉甸甸的,浑身软绵无力。 就算爬回洞穴,估计也是一件很难完成的事情。 而且他没办法给三小狼提供食物了。 这样子的他勉强回到洞穴又有什么用? 心如死灰,祁景迁闭上沉重的眼皮,他知道,这一切都糟糕到了极点。 虽然担忧焦虑,但灰狼的身体非常虚弱,祁景迁闭了没一会儿眼,不知不觉就在沮丧中睡着了。 奚念知也困,她总算明白,为啥猫一天到晚大多时间都在睡觉,因为是真的困! 圈成一团,奚念知睡在小灰身边。 它的体温是热的,离得近点,会让她多些安全感。 森林太大了,绿波翻涌树影斑驳,她每每仰头,就觉得自己渺小如一只蝼蚁,从而生出许多孤单寂寞害怕的滋味。 自从穿成这只黄狸猫,她一直都处于惊惧恐慌之中。 对远在京城的父亲,她多想能够替他分担苦难,可惜她却一筹莫展无能为力,忙碌辗转了这么多天,丁点儿忙都帮不上。原来她真的没什么用,就连她自己,她都无能为力不是吗?或许,她这一辈子都得做猫了对吗? 将头埋入柔软胸膛,奚念知避开灰狼伤口,往它身边蹭了蹭。 她有点儿冷,而它很暖和…… 睡了一个多时辰,奚念知醒了。 太阳微微西斜,大概是未时末申时初的样子。 跑到溪畔检查渔网兜,奚念知惊讶的发现里面居然又新增了许多小鱼,而且这次是第一次的三四倍。 喜出望外地叼着重重的网兜回来。 奚念知开始打别的主意了,她是不是应该去山下村子里偷个打火石?再偷个铁锅什么的?她想喝口热乎的鱼汤。 算了,还是先等等吧! 她凑到灰狼身边观察它情况。 它睡得很沉,依稀又昏睡过去了。 把芭蕉叶一片片盖到它身上,奚念知望它一眼,转身上山。 这片森林时常令她感到可怕恐怖,但有时候又令她感到可爱珍贵。 因为这里面孕育了太多有价值的东西,譬如药草,譬如野人参,譬如生存在这世上还没有绝迹的动物们。 灰狼失血过多,已经度过最危险的时期。但奚念知还是想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野人参之类的天然补品。 顺便也去开开眼界,多认识些不曾见过的草药,说不定大有裨益。 关于皇帝昏迷事件,在她心里,其实一直都有两个推断。 其一是睿王爷嘴里那些上古时期的奇闻异事,其二则是皇帝感染了某种病毒。 当时木兰山春猎涌入大批兽禽,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什么都有。 皇帝感染了它们身上某种迄今未知的病源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长长叹了声气,奚念知开始逛山。 猫在森林算比较安全的动物,比起被吃,它们更操心的是如何得到食物生存下去。 好在奚念知是不担忧这些的,因为她有特殊的捕鱼技巧! 天慢慢地深沉了,浮在森林上的晚霞绚烂又明艳,壮阔而磅礴。 奚念知一路留下气味,渐渐穿过了两座山。 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野人参,但不曾见过的植物却是发现不少。如果有机会,奚念知真想用笔纸将它们描绘下来。 不多时,天彻底黑了。 奚念知正在犹豫要不要打退堂鼓,恍惚之间,她好像看到了野人参。 俯冲到阴暗斜坡,她猛盯着一株大叶散开的植物瞧。没错了,和典籍里画的野人参长得一模一样。 奚念知小心翼翼地刨土。 她爪子这些日子始终没能歇着,要么上梁爬树,要么刨土拖物。 昨儿前爪的两截指甲从中断裂,所以非常影响她现在的发挥。 土壤偏硬,夹杂着小石粒。 刨到一半,奚念知疼得不行,她蹲坐在地上,捧着爪子对着月光看。 是断裂的指甲往外渗血了。 一开始并没多少痛感,直至伤口变大变深,她才有所感知。 想了想,奚念知干脆背过身,用两只后爪艰难地刨土。 出于对人参的爱护和尊重,她非常认真,通过观察芦碗,这人参可能有五六十岁了。 人的一生才多少年?这株人参沉默地安静地在这儿活了这么久,如果没有遇到她,它仍能好好地生长在这里。 64.六四章 订阅不足50%, 需等待72小时  晋.江.独.发 十三章 三只小狼崽知道“奶爹”受了伤,但它们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替灰狼舔舐完伤口, 它们没心没肺跑到一边玩了起来。 譬如你抓我下我挠你下,再譬如你撞我下我撞你下。 不到两炷香, 狼大不动了。 它就地躺下, 四爪朝天,生无可恋地瞅着一回来就倒地昏睡的“奶爹”。 呜呜呜,它饿了。 狼二狼妹早饿得想躺尸, 无奈狼大精力过剩,总爱撩拨它们。 撩拨撩拨着,它们便忍不住地想要回击。 好饿啊!三小狼不约而同地伸出舌头舔嘴巴。 它们开始回忆方才那新鲜小鱼的甘甜,唔,真美味呀, 好想饱餐个够呀! 可惜“奶爹”带回来的新鲜小鱼不多, 被它们仨匀一匀, 吃到嘴里的根本没多少。 足足饿了两天两夜, 就这么一点哪够塞牙缝呀! 肚皮“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狼大翻了个身,把脑袋埋在狼妹肚皮上听了会儿。 “咕噜咕噜”,妹妹肚皮发出的声音仿佛在和它相互应和似的。 静静躺了会,就在狼大迷迷糊糊饿得快睡着时,一股鲜美的味道薄弱地飘了过来。 猛地掀开眼皮,再无一丝睡意。 不停翕动鼻尖, 它用嘴吻把狼二狼妹暴力掀起来, “呜欧”一声, 雀跃的说:快闻闻,快闻闻,我感受到食物的香气了,好香好香,快受不了啦! 狼二狼妹懵圈地蹲坐在地上,蔫蔫瞅着激动的狼大。 毫无波动地咧咧嘴,它们表示不屑一顾。那样儿明显在回:你是在做梦吧,“奶爹”就睡在这里,还能指望谁给我们送食物? 狼大:“……” 愤怒地望着它们再度躺平,狼大来来回回溜达,不肯相信自己的鼻子竟然会出问题。 很快,那股香味儿逐渐浓郁。 且越来越近。 这下狼二狼妹再也躺不住,纷纷爬了起来。 狼大冲它们两挑衅地昂首,哼,就说是食物的香气,你们这下可信了吧? 瞬间,三小狼你挤我我挤你,颠颠儿拥到洞穴口,争先恐后地钻出脑袋尖儿。 滴溜溜的眼珠子往外瞅,寻找食物的踪迹。 不多时,奚念知众望所归地出现了。 她用嘴咬着渔网兜,兜上还挂了株野人参。 慢慢拖到洞口附近,她几乎累瘫了。 扭头望向挤在洞口的小狼们,她友好地松嘴,“喵呜喵呜”叫着。 狼大一脸懵圈。 狼二则盯着狼大猛看,问它这算怎么回事儿? 至于狼妹,它一直在它们身后钻来钻去,试图挠它们痒痒好趁机抢到前面的位置。 可惜,它们两都不怕痒啊! 奚念知拖着渔网兜走到洞口,用圆圆的眼珠望着它们,透着温柔。 不停吞咽口水,狼大狼二对视一眼,默默爬了回去。 这便是让奚念知进来的意思。 有奶就是娘,在饥饿面前,小狼们毫不犹豫地妥协退让了。 将小鱼堆在它们中间,奚念知咬住人参靠近大灰狼。 悄悄用余光打量它们。 三小只先是试探般嗅了嗅,再谨慎地看看她背影,然后彼此对视一眼。 像是得到了什么指示,它们三倏地埋头,跟比赛似的,“呼哧呼哧”凶猛开吃。 不到片刻,一大网兜鱼尽数消灭。 狼大满足地用爪子揉着腹部,神态慵懒地躺在地上打起滚来。 狼二在梳理毛发。 小狼妹却抬头认真瞅着奚念知看,它是母狼,情感上更细腻。 奚念知并不急于表现自己,她把剩余的药草嚼碎给大灰狼敷好,又咬了点人参用石头捣碎,塞到灰狼嘴里。 照顾灰狼驾轻就熟。 等忙碌完,她贴着灰狼睡下。 朦胧中,感觉自己好像被几双眼睛给盯着。 她耳朵好痒,有风往她耳朵里吹。 她的爪子好像被什么动来动去。 还有她的毛她的嘴,怎么老是觉得痒痒的? 惺忪睁眼,面前似乎有几道黑影晃了下。 然后什么都看不见了。 奚念知诧异地望去,三小狼明明各自睡得酣甜呀。 狼大喉咙里还发出“咕噜呼哧”的声音,显然睡得正香。 疑惑地重新躺下,刚睡着不久,那些感觉再度出现。 奚念知被吵醒,一肚子火。 谁还没个暴脾气? 这洞穴统共就她和四匹狼,怒目瞪着假装睡觉的三只小狼,奚念知简直气炸,才多大就这么坏! 她恨恨翻身,闭上双眼。 不多时,三小狼故技重施。 它们吃饱了闲着就想玩,奚念知毛茸茸一团,摸着揉着很舒服。 狼大朝另两只抬了抬下巴,胆大地往她耳朵里吹气,一副“看我看我,我很厉害吧”的欠扁样子。 猫耳非常敏感,立即颤抖着往下压。 三小只都觉得特有趣,伸长了爪子想要捏一捏。 冷不丁,奚念知猛地跳起,在空中还炫技地扭了个身,四爪稳稳落地,毛发炸开,碧绿色的眸子阴沉沉攫住它们。 三小狼:“……” 动作仿佛定格,它们还保持着刚刚的滑稽姿势。 半晌,狼大讪讪收回探出去的脖颈,狼二放下前爪,狼妹委屈巴巴地眨眼睛。 被抓了个正着,它们夹着尾巴灰溜溜躲到角落睡觉去了。 奚念知平复情绪,冷冷瞧它们一眼,叼着渔网兜出去找小溪。 大灰狼伤势惨重,不一定能救回来。 她要担负起养狼的责任吗?还三只,可怕! 忧愁地在附近溪流放好渔网兜,奚念知认真找药草,她真诚地希望大灰狼能好好活下来,至少它还能下山偷鸡蛋偷鸡,怎么也比她强呀! 接下来两天,大灰狼始终昏厥不醒。 偶尔迷迷糊糊掀开条眼缝儿,也不知有没有看清她,很快又重新闭上眸。 奚念知主要工作是到溪边收鱼。 无奈三小只食量太大,每天顺流而下的鱼是有限的,哪能无休无止供应? 眼见小鱼一天天渐少,奚念知愁得胡须都快白了。 还是得下山吗? 她体量小,根本拖不动大型牲畜。 要不,去偷点材料多做点渔网兜?大不了她以后跑得辛苦点儿,山连着山,无数小溪流水潺潺,应该能捱一段日子。 打着如意算盘,奚念知下山了。 临别前,狼妹似乎能感知她在为它们的生活奔波,特地跑来吻了吻她鼻尖。 祝她一路好运。 狼大狼二无动于衷,只是奚念知出洞时,能感觉到它们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65.六五章 晋.江.独.发 六五章 奚念知倒是没挨骂, 但被抱走了。 席毕, 回来的祁景迁身上多了些许酒味。 他捞起趴在凳子上发呆的她, 似有几分醉意, 他将下颔贴在它脑袋, 低沉地“唔”了声, 坐在床边闭眼小憩。 奚念知仰眸怔怔望着他,陷入深思。 京郊近日有大批受灾流民一路逃荒到此,他们中似乎有人感染了某种罕疾, 而且这种罕疾渐渐扩散,传染给了别人。 朝中非常重视,特命她爹奚崇前去主持大局。 说起来,自从皇上病情稍微稳定,每日来乾清宫复诊的御医便换成了陈柯陈御医。 陈御医与她爹奚崇素来交好, 两人惺惺相惜年纪相仿,堪比伯牙钟子期,是非常难得的知己。 所以说他应该不会…… 奚念知愁得脑壳疼,她现在是只猫,无法替他诊脉。 但观他面相,还算安康, 就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也一定还来得及。 这就好!奚念知松了口气。 等明日天亮了,太医院这个地方她必须去打探一二。 这么想着, 奚念知心里不便再那么慌乱。 “润润——” 祁景迁忽地睁开双眸, 明亮亮地望着它。 他眸光里是一片星光般的温柔, 看得她突然有些猫心荡漾。 奚念知别过头,却被他用手板正,彼此目目对视,他望着她忽地轻笑一声,那笑说不出是什么意味,至少不是发自肺腑高兴的笑。 “朕突然有些累了。”他抱紧它,似乎在自言自语。 奚念知被他捂得有些透不过气,而且,她好像从他话语中听出了几丝疲倦。 既然困了,那就歇息吧,她张嘴细声“喵”道。 祁景迁挑了挑眉:“你是在问朕为什么累了吗?”他轻点她鼻尖,低眉吻了吻她额头,嗓音低沉道,“你是朕的润润,朕可以破例告诉你,就告诉你一个人,不,是就你这一只猫。”说着,又低低地笑了起来,这笑声十分酥醇,像做得软糯可口的松糕。 奚念知:“……”她确定,他这是真醉了。 真是的,明明身体还没好,竟然敢喝酒?小酌便罢,居然还醉了? 奚念知心里恼得不行,却说不出一个字。 “润润,朕真的很累!”他一遍遍抚摸着她脑袋,靠在雕花床栏边,像个孩童似地重复了两遍,然后收起笑容,眸中多了几丝无奈与怀念,“说起来,朕竟然觉得,做狼的那段日子是朕最轻松快乐的时光。那时朕有三只小狼崽,有黄狸猫,还有宠爱朕的她。” 大概他自己也觉好笑,咕哝道:“宠爱?这个词,真的很好笑……” 奚念知:“……” “很幸福不是吗?”他嘴角微勾,闷声道,“回到这里,朕就又什么都没有了。” 他这句话轻飘飘的,奚念知眸中却不受控制地涌出一股酸涩,心也跟着这话高高提了起来。 身为皇帝,坐拥天下,却说出一无所有这种话。 他是真的醉了! 奚念知攀住他脖颈,将脑袋凑到他脸颊边,蹭了蹭。 他跟着抱住她,掌心一下下富有规律地轻拍她脊背,好像需要安慰的是她一样。 夜色静凉,祁景迁抱着她倒在床榻,双眼迷迷蒙蒙地睁开,望着床顶。 奚念知目光凝在他脸上,她不知他在想什么。 却能感知到他此刻内心的脆弱,因为太后吗?明明是亲生母亲,在他病重之时,她更看重的却是自己,为了荣华富贵,甚至已经付出行动。她偷偷摸摸与宫外年纪尚幼的询王相互勾结,就是在为将来铺路对吗? 虽然现在一切都转好,太后消停了,但这份伤害他怎能一时半刻就消化? 怕是早累积在心底,今日才借酒排解一二。 奚念知将脑袋枕在他掌心之上,去温暖他的手。 没关系的,我还是会继续宠爱你的。 她在心里默默地说。 翌日天不亮,到了早朝时辰,祁景迁揉着额头洗漱更衣,匆匆离殿。 奚念知跟着清醒,但冬天要起床是件困难的事。 他人已走,被窝还很暖,奚念知猫进被窝里头,又打了会儿盹,才从龙榻上跳下来。 走出寝殿,扑面冷风吹得她一个哆嗦。 奚念知吸了吸鼻子,小跑出长廊,直奔太医院而去。 她去过几次太医院,路线差不多记得。 摸索了会儿,她大大方方从正门走进去。 这个时辰真的很早,里面几乎没人,只有小太监拿着扫帚在清理院中不多的零落枯叶。 奚念知打着哈欠,懒洋洋走过。 她找了视野辽阔又遮风的地方,将自己团成一团,静静等待。 终于,几线阳光冲破稀薄迷雾,御医们陆陆续续抵达。 陈珂来得稍晚,几乎是踩着点到的。 他一来就不假以旁人地亲自准备皇上要喝的汤药,提上炉子,陈珂走到长廊尽头,然后停下生火。 这儿位置偏僻,对面是仿江南造的假山园景,旁边还有一棵有了年岁的老槐。 奚念知知道自己是一只猫,他不会将她放在眼里,所以也没刻意遮挡,跟着走了上去。 火势大了,他把熬药的紫砂罐儿搁在铁网上,用扇子慢慢扇风。 陈珂穿着太医院普通的灰蓝色朝服,脸色不太好,从走进太医院,来来往往的人与他打招呼,他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奚念知蹲在廊下,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因为他常来府中与她爹相会,她一直唤他陈伯伯,近几年由于她长大了,便鲜少再见外客。 不知不觉,他头上已经生了这么多白发吗? 熬制中药的火候很关键,陈珂面无表情蹲在炉子前,先大火煮了一个时辰,又改为小火。 这时,他从袖中取出一方小纸包,揭开盖儿,将之投入沸腾的深色药汤中。 奚念知心头一紧,果然,他新加了药草。本来这事她并不确定,是几天前蔡裕抱她来太医院,想询问猫能不能经常洗澡,然后她看到陈珂在摆弄药草,那里面有大量藜芦。 这时空中还残留着一丝极其浅淡的余味,若是人来闻,势必难以察觉。 奚念知耸动鼻尖,就算不靠闻,她也已经确定那就是藜芦。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陈珂陈伯伯,不懂他为何要这般做。 还有御膳房,肯定也有问题。不然为何会突然出现那么多与芍药相关的食物? 这世上存在许多彼此间相反相畏的食物或草药,与芍药混合增加毒性的便是藜芦了。藜芦本身具备一定毒性,但加入目前使用的药方,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可再摄入芍药,情况便不一样了。 奚念知越想越心悸,从她爹调往别处,已经有五六日了。 这五六日,皇上已经陷入险境了吗? 半时辰很快过去,药汤熬制好了。 陈珂似叹了声气,将紫砂锅端下来。 稍作整理,便送往乾清宫。 奚念知自然不能让皇上继续喝下去,她如法炮制,像昨晚打翻梅菜扣肉一样,再度打翻了这盅药汤。 汤药肯定比一盘菜重要,站在旁侧的蔡裕面色乍变,责怪地望向蹲在桌上的肥猫。 祁景迁也盯着它不说话,眸色比昨晚深了许多。 蔡裕忙道:“奴才马上吩咐太医院再去熬制一盅。” “不必了。” “可皇上——” “朕觉得近日身体好了许多,是药三分毒,朕没病都能喝出病来。” 蔡裕不好反驳皇上的话,心底却道:皇上您就是病了呀,不然干嘛喝药? 奚念知闻之松了口气,她还真怕马上又端来一碗,那她岂不是要累死? “润润。”祁景迁视线转到她身上,因昨晚宿醉,他指腹轻摁着太阳穴,责备它道,“你怎么越来越调皮了?难道是朕太过纵容你?” 蔡裕在旁出主意:“皇上,不如像太后管教小雪花那样,将润润拘着,这样它就不会再行踪不定,也不会再犯错。” 祁景迁却摇摇头:“拘着它干嘛?朕拘着你,你能高兴吗?” 蔡裕:“……” 听着他们的对话,奚念知挺想笑的。 她仰头望着皇上,主动跳到他腿上,蜷缩成一团躺下。 “你倒是会找睡觉的好地方。”祁景迁伸出手轻点它鼻尖,语气虽然调侃,却不是真的介意。 奚念知顺势伸爪抱住他手臂,在心里道:昨晚你一定没睡够吧?抱着我再去床上睡一会儿呀! 祁景迁没能成功领会,他叫人送来奏折,开始认真批复。 奚念知定定望着他,在心里描绘他认真时的模样。 半晌,祁景迁有所察觉地俯首看它,嘴角微勾道:“总看朕做什么?” 奚念知心虚地别过眼,又想她现在是猫呀,怕什么,思及此,她鼓起勇气,飞快撑起身子亲了他脸颊一下。 说是亲,其实更类似于舔。 被抹了猫口水的祁景迁实在高兴不起来。 他搁下笔,默不作声地盯着它。 这家伙似乎知道做错了事,把肥胖的自己蜷成一团,脑袋埋入腹部,不肯露脸。 祁景迁挑挑眉,似笑非笑地捞起它,一把丢到床上。 在柔软的床铺上滚了两滚,奚念知蹲在被褥上,睁圆了眼睛:“喵,喵……” 祁景迁懒得回头:“朕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奚念知气鼓鼓地继续喵,她在说:皇上你知道吗?现在可是你喜欢的人主动亲了你呀,你不欢喜不激动就算了,动作居然还这么粗暴,活该你单相思!你会后悔的你知道吗? 祁景迁不带停顿地重新走到桌前,继续批复奏折。 床上的奚念知连续喵了几声,生气地滚入被褥中。 好,这事儿她记在心里了,一码归一码,她现在必须努力睡着,然后再回到原本的身体。 芍药藜芦的事她得尽快告诉爹爹,再让他进宫禀明皇上。 66.六六章 晋.江.独.发 六六章 隔着薄薄的浅黄纱幔, 奚念知望着那道认真批复奏折的背影, 疲倦很快袭来, 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再度睁眼, 她正好好躺在熟悉的床榻, 身上穿着寝衣, 想来是萱月她们替她换上的。 揉着生疼的脑袋,奚念知暗暗想,这宿醉的苦头, 她是真的不想再吃了! “萱月,萱月……”靠在床侧,奚念知有气无力地长唤。 “姑娘,您醒了?”人未至,声先到, “姑娘,您昨晚怎么又喝酒了?还喝得烂醉如泥,还好老爷昨晚没回府,若被他发现,一定会很生气的,到时姑娘又让咱们怎么向老爷交代?” 奚念知心想, 她这不也是没有办法吗? 萱月在外又气道:“给姑娘煮了醒酒茶,我马上拿去温了再端过来。” “等等,萱月。”奚念知把她叫住, “比起这个, 你让赵统去外郊帮我把爹叫回来, 就说我有重要事情找他。” “吱呀”,门开了。萱月疑惑地进来道,“姑娘出什么事了?” “是关于皇上病情的事,你让赵统跟他这么说便是了。” 萱月神情顿时紧张:“好的,我立即去。” 等她忙里忙慌出去,奚念知撑着昏胀的头,起来倒了杯温水慢慢啜着。 窗外的太阳渐渐往上升,她默默在心里算时辰,爹快马加鞭回来大概须半时辰,进宫再半时辰,按理说,应该能在皇上午膳前赶到。 如此便好,奚念知长舒了口气。 如她所料,她爹奚崇花了半时辰左右,便回到了府中。 两人关在房间,奚念知将她的发现详细道来,她略去她穿成猫亲眼目睹的过程。只说与皇上一同用膳,皇上每日喝的药汤不小心从桌面坠落,她在地上发现了藜芦残渣。 这自然是胡说八道,事实上陈珂十分细心,并没有残渣。而且这汤药由十多种药材熬制而成,单靠闻,也难以辨别。 “此话当真?”奚崇闻之色变,脸上布满惊恐与不可置信,“陈珂怎会、怎会……” “爹,当务之急是你立刻进宫面圣,让皇上将相关人等捉拿归案,严加拷问后找出幕后主使。” 奚崇脸色煞白,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念儿,这可是灭族之罪啊!陈珂明明不是这种人。” 奚念知抿抿唇,她知道她爹现在心里难受,可是—— “爹,您快进宫吧!”她催促道,“再晚些,不知御膳房是不是又做出一堆加了芍药的膳食。” “念儿。”奚崇定定望着她,双唇嗫嚅,似乎想说什么,终究却未开口。他点点头,“你说得对,爹马上进宫,你在家等爹的消息吧!只是……” “只是什么?” 奚崇摇摇头,长叹一声气:“无事,爹去了。” 目送奚崇出府,奚念知才真真正正安了心。 她转身回房,喝了碗小米百合粥,便耐心等待爹爹从宫中回来。 在房中走来走去,奚念知不时望向窗外。 又在心里琢磨,为何陈珂陈伯伯会做这种事情呢?是不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她还记得,从前陈伯伯来家中拜访,总会在路上给她稍些新鲜的零嘴儿,什么糖炒板栗什么南瓜乳糖等等。 还有,她爹十年前遇到了一桩事儿,他为禹王侧妃看诊不过几日,侧妃便滑了胎,这事后来查明乃后院争宠所为。但当时侧妃的娘家气不过,暗地里找人想教训他爹一顿。陈珂陈伯伯那时与他爹在一起,帮衬了不少。可以说若非陈伯伯在,他爹的左手说不定都要废了。 两人是同僚、知己,还是数度共患难的人。 如果换做是她,现在会如何做? 奚念知猛地一惊,暗道不好,她爹方才欲言又止,难道是想去陈府报信? 她相信她爹的为人,他或许是想让他府中子女幼孙先逃离京城? 可皇上怎么办? 奚念知猛地小跑出门,命人准备马车,她要进宫。 顾不上那么多了,她得赶紧告诉他。 萱月看她急得小脸时而苍白时而潮红,也跟着急了。 府中马车刚在清洗,湿淋淋的,实在不能出行。 奚念知烦躁地挥了下衣袖,怎么越到关键时刻,越容易出差池? “我去街上鞍马雇赁店租匹驴好了。”说着,她已经提裙奔出府邸,三两步就跃下门槛石阶。 萱月等人在后面跟着喊“姑娘”,眼见她人走远了,萱月冲身后众人道:“你们回去吧,我去找姑娘。” 萱月气喘吁吁追到附近街上的沈家鞍马雇赁店,姑娘正在挑驴。 她哭笑不得地叉着腰追上去:“姑娘,不是我不相信你,你哪会骑驴,咱们租辆马车吧!” 奚念知:“……” 她认真想了想,决定听从萱月的建议,这事已然发生,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 而且,说不准爹爹现在正从陈府赶往皇宫也不一定? 租了辆马车,奚念知与萱月上车。 车夫王小三替她们驾车,他技术熟练,一路很稳。 奚念知焦躁的心情终于平复,但双手还是紧紧绞在一起。 “姑娘,没事的。”萱月不知她在苦恼什么,轻声安慰道。 “嗯!” 两人细声说着话,马车忽地一阵颠簸,旋即恢复正常。 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外面突然一阵喧嚣,似乎是惊呼声。 马车陡然加速,吵闹瞬间被抛在车后。 萱月被晃得趔趄了下,好在奚念知手快,扶住了她。 “王小三,你这么快做什么?后面又没有老虎在追。”萱月恼怒地骂道。 奚念知尴尬地笑笑,她赶时间,能早些进宫自然是好的,因此没出声。 马车行进的速度依然很快,渐渐地,周遭越发寂静了。 奚念知想着心事,并未察觉。 “姑娘,今日的街道为何这般冷清?”萱月疑惑地蹙眉,不解道。 “是吗?”奚念知专注听了听,果然,外面没有动静。这不可能,入宫路线繁华荣盛,白日里绝对不可能如此安静。 两人对视一眼,萱月迅速支起上半身,掀开轩窗。 这哪儿是什么进宫的路,入眼之处荒凉至极,茫茫田野河水融入天际,半个人影都瞧不见。 见此,奚念知猛地推开车门,赶车的男子也根本不是之前的王小三,而是个完全陌生的男人。 糟糕,是方才街上闹出的响动,这个人取代了王小三。 “你要做什么?停车,马上停下。”奚念知冷声吼道。 男子仿佛没听见似的,他捏紧缰绳,将马儿赶得前蹄都快飞了起来。 67.六七章 晋.江.独.发 六七章 奚崇满脸阴沉地离开陈珂所居宅邸, 琢磨出了几处不对劲。 陈珂的人尚在宫中未回, 奚崇想见他家大郎陈佑, 说有十分重要的事想与他说道说道, 哪知管家却闪烁其词, 说一大家子人回乡省亲去了, 还未归。 站在檐下,奚崇回头望了眼牌匾上的“陈府”二字,骑马往皇宫而去。 不知怎的, 这一路,他心中尤为不安,就好像要有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似的。 途中,他遇上了从宫中回来的陈珂。 他骑了一匹驴,人和驴都无精打采地蔫蔫行在街道, 几度差点撞上行人,惹得骂声连连。 奚崇看到他时,他正在作揖赔罪。 不过短短数日未见,陈珂竟憔悴到了这般地步?奚崇一时也不确定,究竟是之前日日相见并未察觉,还是他在这几天内变化真的太大。 “陈珂兄。”奚崇蓦地开口唤他。 陈珂愣了愣, 目光涣散地越过人群,落在他身上,“原来是奚老弟, 你最近不是在负责流民病疫一事, 是不是有进展了要进宫回禀?”他扯了扯嘴角, 勉强笑道。 二人于公虽是上下级,但私下相处,都以兄弟相称。 奚崇牵着马拉他走到僻静处,警惕地看了眼周遭,才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陈珂闻声色变,他瞪大眼睛,双手紧紧捉住奚崇的臂弯,大急道:“奚老弟,你糊涂啊,你快回家看看,看念儿侄女是不是还在家。” “什么意思?”顾不得手腕被他捏得极痛,奚崇面露惊恐。 “哎呀!”陈珂又气又急又伤悲,满脸胀红,堂堂男子汉竟是快落下泪来,他匆匆拂袖擦了擦,低声对奚崇道,“我府上一直有人监视,你去我那儿,或许不经意的言语中已经透露了风声。” 奚崇愣住,脸色随之变得惨白。 “奚老弟,这种事你当我愿意做吗?我一家老小皆被拿住,当时我心乱如麻,便迈错了第一步。再后来,就步步回不了头了。” “这么说你真的——” 陈珂颓败地重重点了下头。 奚崇浑身软绵,本能道:“我先回家看看我念儿。” “嗯,我与你同去瞧瞧。”陈珂心中五味陈杂,知道是自己牵连了他,既感动又愧疚。 两人急急赶回府中,奚崇听守门的门卫说奚念知出去追他了,未归,心一下便凉透了。 这时,其中一个门丁又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是刚才一个小童硬塞给他的,说有人让他务必要看这封信。 奚崇看陈珂一眼,颤着手撕开信封,取出薄纸,以及一支他颇为眼熟的碧绿簪子。 匆匆略过信中内容,他顿时踉跄两步,若非门丁与陈珂搭手,非得从台阶上滚落下去不可。 信上说,他女儿已经落在他们手中。 若想保住女儿性命,只需缄口不言,若敢多说一个字,立即取他女儿项上人头。 那背后恶人似乎将他府上情况打探得清清楚楚,最后还问他儿子是不是还养在江宁,言外深意是他儿子也会落在他们手里。 陈珂站在旁边长叹了声气,看奚崇脸色,他就知道事情糟糕了。 怕别人听见,他搀着他走到角落,安慰他道:“奚老弟,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这事与你没有任何干系,你什么都别管,念儿侄女会没事的。” “他们就不怕、不怕我们大义灭亲,告诉皇上?” “他们在暗我们在明,我们连背后主使究竟是谁都不知道啊!” 奚崇双眼赤红,他紧紧攥着薄纸,几欲撕碎它。 “当初何人与你联系?”他哑着嗓子问道。 “与你情况分毫不差,家里人相继被掳走,音讯全无,我也只收到了这威胁信。” “那又是何人在监视你府邸?” “不知,行踪很隐蔽,武艺似乎很高强。” 奚崇摇摇欲坠地靠在墙侧:“不能拿下他严加逼问?” 陈珂苦笑一声:“奚老弟,我们怎能拿得住他?如要想抓住他,必定得找帮手。再者,这拿人动静大,他岂会没有同党?消息传到背后之人的耳里,我一家老小……” 奚崇无力地垂下眼皮,陈珂膝下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已娶妻嫁人生子。 他与两个儿子住在一起,有两个孙子和三个孙女儿,其中最小的孙女儿才一岁多。 一边是至亲的家人,一边是国家朝堂。 古往今来,这都是最艰难的抉择。 “奚老弟,你听我的,我猜你很快也会被监视起来,这段时间别入宫了,刚好你也有别的差事在身。” 奚崇苦笑,双眸已湿:“你可知,皇上若有个万一……” “我知道,但我不这么做,他们就是被我亲手害死的。我后来想过无数次,或许再回到当初,我不会做出那个选择。但事已至此,我没有退路了。”陈珂显然不想再多说,他按住奚崇肩膀,定定望着他眼睛道,“听我的就是,我回去了。” 两人分别后,奚崇不吃不喝在房中静静坐了一个下午。 再出门,像是瞬息苍老了十岁。 他苦笑着望了眼天,冬风阵阵,吹得他心里萧索凄凉。 —— 奚念知迷迷糊糊醒来,脑后旋即传来一阵钝痛。 她下意识伸手去抚,却发现浑身被绳索束缚,浑身无法动弹。 “萱月、萱月……”四周很暗,不知是黑夜还是白日。适应了会儿光线,奚念知盯着半躺在地上的浅黄衫女子道,“萱月,萱月,你醒醒。” 喊了半晌,毫无动静,大概萱月昏迷了,也不知伤得究竟重不重。 拼命挣扎,却于事无补。奚念知只好努力回忆事情经过,她是在去往宫中的路途中出事,为她们驾车的王小三被神秘男子取而代之,然后她就被打晕了?估摸着萱月也遭到了与她相同的待遇。 怎么回事? 这不像是劫财劫色,最有可能的是—— 她爹去陈府后会不会也出了事?怎么办?难道绑她是为了威胁她爹吗?会不会陈伯伯的家眷也遭到了同样的祸事?所以他才铤而走险谋害当今圣上? 奚念知暗暗喊糟,又疑惑起来,为什么她刚才昏迷,灵魂没能穿到润润的身上? 莫非昏迷不行,非得睡眠才可以? 可她现在如何睡得着?正焦灼着,身边传来一声“唔”,似乎极其痛苦。 “萱月,你醒了?” “唔,姑娘?”萱月迷迷瞪瞪坐起来,“嘶”了声,大抵是碰到伤处,疼得厉害,又瞬间震惊地晃动身体,“姑娘,怎么回事,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被绑住?” “因为我们就是被绑架了啊!” “啊?为什么?姑娘我们怎么办?”萱月急得快哭,“山贼吗?他们会不会伤害我们?” 奚念知心道,山贼怎敢在京城大街作乱? 这背后之人图谋的可不是钱财那么简单—— 太后?不会,皇上分明说太后与询王已经断了联系。她怎么说也是皇上生母,皇上现在身体稳健,她地位权势得以保障,自然不会再去找什么询王,别人家的儿子再靠谱能靠谱得过自己儿子吗?再说了,太后似乎也并没有垂帘听政的那份才能。 如果不是太后,又能是谁? 先帝是皇上的皇爷爷,先帝驾崩后,皇上顺利继位。 所以他身边的皇叔或兄弟可多的是!之前皇帝大病半载有余,是不是让某些人动起了心思? 但出乎意料,皇上竟然又有了痊愈的趋势,因此他们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可为何他们又选择循序渐进的下毒方式呢?难道是还未准备充分? “姑娘,你怎么不说话?”萱月哽咽道,“老爷会不会找人来救我们?” 被打断思绪,奚念知跟着愁闷,眼眶一阵发热,差点掉下泪来:“不知爹现在情况可好?都怨我想太多,若不是我瞻前顾后,爹他也不会……” “姑娘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奚念知吸了吸鼻子,安慰她,“别害怕,他们将我们虏来关在这里,证明我们应该还有些用处。” 萱月呜咽着点头。 不知过了多久,漆黑的小房间进来个戴着面具的黑衣男人。 男人手里提了个竹篮,将竹篮放下,他默不作声先替她们松绑,恶狠狠道:“告诉你们,老实点,快吃饭。要是敢耍什么花样,老子立即要了你们的命。” 说完,便出去了。 “姑娘。”萱月扑到她身边。 两人互相询问彼此的身体状况,见没受什么伤,都放了心。 “姑娘,他们给的吃食我们能吃吗?”过了半晌,萱月提起篮子,借微弱的光看道,“好像是馒头。” “应该没毒,不然何必将我们饿死?” “姑娘你饿吗?” “我不饿。” “嗯,我也吃不下。” 抱膝坐在地上,奚念知耐心听着外面的动静。 但什么都没有,由此她推测,现在可能是深夜,当然,也有可能这里极其偏僻,平日就很安静。 萱月唉声叹气了会儿,不作声地靠在她身侧。 两人依偎着取暖。 奚念知努力想入睡,但她心里太慌了,一颗心噗通噗通,根本毫无睡意。 强睡的痛苦她最是明白,往常都是借酒灌醉自己。既然现在没了酒,她还是顺其自然吧!在这段时间,说不定她还能发现更多的蛛丝马迹,从而帮助她们离开这里。 “萱月,我们来吃东西吧!”打起精神,奚念知找到竹篮,拿出里面已经冰冷的馒头。 将之掰成两半,她递给萱月,两人干巴巴地啃了起来。 68.六八章 晋.江.独.发 六八章 奚崇左思右想, 一夜未眠。 倘若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选择做一个帮凶, 真的就能保证女儿性命无忧了吗? 他知晓陈珂性格, 他为人良善温吞, 视妻儿如命。太医院众多御医, 为何那背后主使偏偏挑中他?恐怕也是摸准了他秉性,才暗暗找上门来。 假如这次他打定主意坐视不理,等皇上出了事, 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到那时,谁又管顾得了陈珂一家子的性命,以及他家念儿的安危? 头昏脑涨,奚崇吃了颗清心丸,勉力撑起身子, 去南郊临时设立的救治营地。 流民疫情已经初步稳定,京城也有几个定点,专门煮预防疫情的汤药,免费给百姓们喝。 奚崇在营地待到下午,趁天色还早,终于下定决心。 骑马行入内城, 他神情恍惚,时而嫌马儿走得太慢,时而又觉太快。 街道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 没人懂他此刻的心情。奚崇叹了声长气, 又生出几丝踟蹰。仔细想, 他不过区区一个太医院院使,如何请求皇上不要明面上大动干戈先暗地调查?就为了救下他的女儿? 皇上怎么可能答应?不过—— 奚崇转而又想,皇上屡次宣他家念儿入宫,虽说是为臻园的食铁兽诊治,但诊治完,念儿不还经常进出乾清宫吗? 一会儿梅花宴一会儿这宴那宴的,弄得宫里许多太监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好像他就要父凭女贵了似的。 这些日子他怕念儿有压力,一直不敢问。只从得意门生李崇亭嘴里得知,说念儿已与他在信中讲得一清二楚,两人只有兄妹之谊,并无做夫妻的缘分。 思及此,奚崇不由又叹一声长气。 这时,一个小郎生挑着担子从他身边经过,在沿路兜售炒瓜子儿乳葡萄干等零嘴儿。 奚崇神游的思绪被他脆生的叫喊拉回。 猛地摇摇头,他不再瞻前顾后,蓦地一声“驾”,鞭绳轻抽马背,马儿顿时飞奔起来。 抵达宫门,得了通传,奚崇一路直入乾清宫。 他心知这一路肯定有人监视他,他们那些人说不定正在怀疑他进宫的动机。 手心沁出细细密密的冷汗,奚崇默默在心里祈祷。 之前他确实一点都不想让皇上看上他家念儿,但现在,他的想法却完全不同了,他巴不得皇上喜欢他家念儿,最好喜欢得非她不可那种。 忐忑进殿,他叩拜请安。 回答皇上关于疫情方面的问题后,他拱手垂眸道:“皇上,可否屏退周遭,臣、臣有要事想向您禀明。” 祁景迁蹙眉,奚崇一进来他就觉得他不对劲,好像特别憔悴沧桑的样子。 这人好歹是他心上人的亲爹,祁景迁正准备休他几日假,免得劳累过度,让他女儿对他心生怨怼,毕竟这就不美了。但奚崇却抢先开了口,祁景迁只好屏退周遭,有些奇怪地望着他。 “奚院使想对朕说什么?”等众人离开,祁景迁客客气气问。 “皇上。”奚崇猛地跪在地上,脸色大变,“求皇上救救臣的女儿。” “你有几个女儿?她怎么了?” “臣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她被人绑架了,这是臣昨日收到的信。”从袖中取出信封,他埋头呈上去,又跪下道,“皇上,昨日念儿让臣紧急回府,告诉臣一件事。” “什么事?”祁景迁飞快扫过信中内容,面色一凛,周身都散发出慑人的冷意。 奚崇狠闭双眼,咬着牙把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祁景迁越听越心悸,满脸深沉,眸色阴骘。 他攥紧双拳,几乎将薄薄的纸张揉碎。 “皇上,臣斗胆求您能不能暂时先在暗处调查,莫要打草惊蛇。”奚崇不停地重重磕头,“念儿还在他们手上生死未卜,这时若传出消息,恐怕她的命……” 亲自起身将他扶起来,祁景迁别过头,胸中如有熊熊大火正在燃烧。比起背后有人正在谋害他的事情,他更恨那人竟敢拿奚念知的命以作威胁。 很好,真的很好,他疾步在殿中走来走去,气急攻心,直接一脚踹翻了案牍。 那上面的砚台笔筒顿时叮叮当当滚落在地,摔得面目全非。 “朕答应你。”祁景迁在嘈杂中声冷如冰道,“奚院使现在先行出宫,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朕自有安排。”最后又沉声道,“朕会尽力护她周全,尽朕的全力。” “谢皇上。”奚崇含泪叩拜,这才用长袖揉了揉眼睛,努力掩饰悲伤地退了出去。 祁景迁孤身站在殿中,满地皆是狼藉。 他猛地闭上双眼,竟觉得有些站立不稳。 当着奚崇的面,他说得掷地有声,可人走后,他一颗心却被慌乱与恐惧全部侵占,他能护得住她吗?这次,他并不能十分确定。 一想到这份不确定,他就难受得要命。 努力深呼吸,祁景迁蓦地睁开双眼。 他平复须臾,宣人进来清理房间。 太监宫女们在外面早听见动静,纷纷猜测,莫不是奚院使惹恼了皇上? 祁景迁任由他们整理,默不作声地坐在窗下翻阅奏折,一颗心却早已飘远。 这天下每件事皆有理可循,都因欲望而起。 既然要害他,便是期冀得到他所拥有的一切。思及此,祁景迁苦笑一声,身为君主,看似坐拥天下,可做明君又哪能为所欲为?表面权势滔天,实际上也诸多桎梏。 按捺住焦切紊乱的心绪,一直等到夜幕,祁景迁才宣几位重臣进宫。 皇宫虽戒备森严,却难保没有眼线,毕竟太医院与御膳房都已被渗入。 下午奚崇才走,他要是立即召人进宫,肯定会惹来猜忌。如今她的安危最重要,一切都务必谨慎。 等丞相刘铭兵部尚书赵谦隼等人到后,祁景迁屏退宫婢,将事情言简意赅地复述一遍。 诸位大臣自然主张拿人审问,循着蛛丝马迹直接揪住幕后主使,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祁景迁摇摇头:“不可。” 大将军隋志远浓眉一簇:“皇上,臣认为丞相这个法子很好,很粗暴很直接,也很有用。” 丞相刘铭:“……” 兵部尚书上前一步:“皇上,要查出元凶不难,臣有个顾虑,此人肯定已勾结京中同党,万一他惊惧之下胡作非为,对百姓下手引起京中动荡怎么办?” “这人可能与当初行刺敬王的那批暗卫有关,也有一定兵力和财力。”祁景迁摁了摁刺痛的太阳穴,“这样算下来,可怀疑的对象已经不多。再者,他给朕下的是慢性毒,既然希望朕别那么快死,就是个中部署还未打点完善。根据这些线索你们好好去查,反正朕不管你们究竟怎么做,必须尽快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捉拿住此人。” “皇上……”刘铭还想再劝。 话未说完,祁景迁不耐烦地拂袖道:“朕昏迷期间将国事委托于你们,是因为朕相信你们的能力,结果呢?让人潜伏在家门口还没有任何警觉,所以现在还有什么脸对朕指手画脚?还不快给朕下去?” 众人打了个寒战,缩着脖子狼狈告退。 他们有生之年,还是第一次看见皇上生那么大的气。 而且有一点他们真是有苦说不出,皇上昏迷的这半年多,许多宗室子弟背地里都拉帮结派,他们哪能全顾得上?还不都指望着敬王回京吗?却不料敬王竟会在路上遭遇暗算…… 气得胸脯上下起伏,祁景迁赶走他们,又迅速唤来侍卫首领萧何治。 将之前所作的奚念知的画像交给他,他冷声吩咐:“从现在开始,所有暗卫任你调遣,以京城为中心往外地毯式扩散,秘密搜寻这名女子,效率越高越好。” 萧何治领命,迅速离去。 做完所有一切,祁景迁虚脱地跌坐在龙椅。 他捏了捏眉心,脸上是解不开的惆怅。 事情怎会发展到这般地步,上次分明见她时还是好好的。早知如此,他就该狠狠心,直接将她圈养在他身边,管她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他身为皇上,难道就不能不顾一切为所欲为的霸道一次吗?他早应该这么做的…… 夜渐渐深了,一勾弯月斜斜地挂在树梢。 冬风吹得树枝颤动,好像连冷月都变得摇摇晃晃起来。 黑漆漆的房间里,奚念知与萱月紧紧抱着取暖。 她没办法看到日落与日出,也辨别不出她们被关了多久。 这种不知天昏地暗的感觉太过致命,她一直强逼自己入睡,却如何都睡不着。 “萱月,你说现在是不是夜晚?” “姑娘我不知道。”萱月无力地问,“姑娘为什么说是晚上?” “你听风声,不像是白天的风声。还有,那人很久很久没来给我们送饭。一日三餐,应该是每隔两个时辰送一次,我虽不知道确切时间,但感觉他很长时间没来了。” “对,他真的很久没来了。”萱月轻笑道,“姑娘真聪明。” 奚念知扯了扯唇,倒不觉得自己很聪明,她只是刚好留意到了细节。 “姑娘,你饿了吗?我把没吃完的一个包子捂在怀里,温热的,你不嫌弃就吃点垫垫胃吧!” “这有什么好嫌弃的?”奚念知笑道,“咱们一人一半,吃多点,也能暖和些。” “好的姑娘。” 两人苦中作乐,共吃着同一个包子。 自被关起来,那人丢给他们的都是馒头,有馅儿的极少,干巴巴,十分难咽。 这次他们运气好,是有馅儿的。 奚念知之前努力进食,单纯只是为了活下去,根本没留意味道。 但现在—— 一股淡淡的香味萦绕在齿间,让她莫名感到精神一振,这包子的馅儿里究竟加了什么?为什么令她感到这么熟悉。 她一定尝过这种味道的食物,一定尝过。 到底是什么?奚念知再咬了口,慢慢咀嚼、品味。 脑中好像有一丝灵感缥缈地游移着,她想捉住却始终不能如愿。 到底是什么呢? 她苦思冥想,绞尽脑汁,最后颓败地吐出一口长气,她没能想出来。 “姑娘,不知是不是饿了,突然觉得这包子还挺好吃的。” 奚念知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姑娘我好冷,前些日子听人说快要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我们该不会在这里度过吧?”萱月吸溜着鼻子,“我好想回府,吃热腾腾的面条,喝火辣辣的疙瘩汤……” 下雪?今年的第一场雪? 奚念知蓦地怔住,她突然想起上次在宫中,皇上与她并肩站在梅园赏花。 那些红梅绽得极好,他在她身边温声说,等初雪降临的时候,他就将她接入宫中,因为下了雪的梅园仿若天上人间,美轮美奂且仙气十足,她一定会喜欢的。 届时他们就坐在亭下,一边用炭火取暖,一边品茗吃茶,再一起赏这雪中红梅…… 是梅花,奚念知眸中生起一团星光,她终于想起了这熟悉的味道是什么。 原来这馅儿里加入了梅花,与她上次在宫中吃的梅花宴的味道如出一辙。 69.六九章 晋.江.独.发 六八章 奚念知发烧了。 这黑漆漆的屋子不见阳光, 晚上又冷, 她不知不觉便浑身滚烫起来。 “姑娘,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你的身子怎么受得住?” “没事。” “怎么会没事?”萱月急得都快哭了, 她大声朝外喊:“有没有人?我家姑娘病了, 快去找个大夫,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在……” “萱月。”奚念知轻声道,“没用的, 我困了,想倚着你睡会儿。” “好好好,姑娘你先睡。”眼泪颗颗往下掉,萱月紧紧抱住奚念知,牙齿咬着唇瓣, 不让哭声打扰她。 “萱月,别哭,真的没事,从关在这里起,我还没好好睡着过,等我这一觉醒来, 说不定就能出去了。” 权当姑娘只是在安慰她,萱月强撑起笑容:“对,姑娘说得没错,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快睡吧!” 奚念知知道她不信, 也不再多说。 她靠在萱月肩上,轻轻阖上沉重的眼皮。 很冷,也很困。 暌违已久的睡意终于昏天暗地袭来,奚念知浑浑噩噩地睡着了。 这一觉她睡得很深。 梦里的八角鹿如约而至,但是它的身体已经近乎透明。 只有那一双眼睛,透彻如初。 奚念知望着它,它也凝视着她。 无须言语,她知道它快要消失了,真真正正的消失,再不会出现在她梦中。 其实她早已预料到,但心中依旧怅惘不舍。慢慢走到它身边,奚念知亲了亲它眼睛。 分明是在梦中,可这个吻的触感却无比真实。 她好像感受到了一股暖意包围在她身边,八角鹿似乎很开心,也很满足。 奚念知还想再摸摸它,一股力量却突然将她往外推,眼前的八角鹿就像迷雾似的,一点点消散在金光之中。 仿佛重重跌落在地,奚念知睁开混沌的双眼。 她再次穿进了润润的身体。 想起梦中消失的八角鹿,奚念知心痛地叹了声气,不过眼下不是悲伤的时候,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错过了这次机会,她或许再也没有办法进入润润的身体,也会失去这一线生机。 从避风的假山洞里钻出来,奚念知朝乾清宫飞奔而去。 冬天的夜真冷,寒风将“她”皮毛掀起,血液都被吹得快要凝冻。 一路跑入乾清宫,不知是不是季节的原因,宫殿似乎都格外冷清。 奚念知跑入内殿,她先去寝房探了下风,并没有人。 那他肯定是在御书房?这么想着,奚念知调头直奔御书房。 果不其然,他正埋首坐在案牍后。 桌上颇为凌乱,御笔搁在砚台,笔尖上的墨汁都落在了桌面,黑乎乎一团。 更别提那些乱七八糟的奏折和卷轴,这是怎么了?往常明明收拾得井然有序…… 下意识放慢步伐,奚念知试探地“喵呜”两声。 皇上没有任何反应,难道他是睡着了吗? 走到他脚边,奚念知继续“喵呜”。 终于,他微微动了动肩膀,露出一张疲倦苍白的脸庞。 虽是深夜,房中却燃着明亮的烛火,将他眼眸中的红血丝照得清清楚楚。 奚念知冷不丁收了声,愣愣望着他。 为何他竟如此憔悴?莫非是中毒颇深的原因? 再顾不得其他,奚念知猛地跳到桌上,她伸出前爪蘸墨,在摆在他面前的纸上努力写字。 哪知这一落脚,就成了一朵墨梅。 祁景迁揉了揉额头,嗓音嘶哑:“润润,下去。” 奚念知心里着急,对着他脸忙喵了两声。按照往常,他定会摸摸她脑袋,可这会儿他竟蹙起眉头,似乎有些不耐烦。 这落差让她很失望,奚念知不知道他究竟怎么了,但是,他是她现在唯一的机会了。 努力站在桌上,奚念知焦急地盯着纸张。 她得再试试,前爪蘸墨,它滑稽地在纸上走来走去,终于写出一个乱七八糟的“梅”字。 “喵……”奚念知冲他嚷嚷,心道,皇上你快看看呀! 祁景迁正烦着,他深吸一口气,冲门外道:“蔡裕,把猫抱出去。” 很快,蔡裕进来了。 奚念知抗议地大叫一声,眼见他面色冷硬,毫无转圜余地,奚念知咬咬牙,继续飞快地在纸上写“梅花”的“花”字。 眼眶泛酸,奚念知只恨这会说不了话,又恨他对她太过残忍,平常不是又亲又抱吗?怎么关键时刻却对她如此冷淡? “皇上,奴才将润润抱走了。”蔡裕作势上前。 祁景迁没抬头,轻应一声。 奚念知站在他身前,气极地“喵呜”乱叫。惹得蔡裕大急,焦切道:“哎哟润润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饿了?” 她这般抓狂,他也只是皱紧眉头,并无其他反应。 奚念知整个要炸了,她猛地跃到他大腿,盯着他胳膊就下嘴咬,眸中泪光闪闪。 “哎呀,皇上!”蔡裕惊呼一声,门外护卫倏地闯了进来。 祁景迁吃痛,捏住肥猫脖子,将它不轻不重地丢到地上,声冷如冰:“把它带下去。” 蔡裕慌手慌脚地用力抱住喵喵乱叫的猫,问:“皇上,您受伤了吗?” “没,你们都下去吧!”祁景迁撩开衣袖,腕上只有两排牙印,并没有破皮出血。 蔡裕等人称是。 一步步退出书房,直至门关上。 被蔡裕抱着的奚念知心彻底凉透了,她没有想到结果竟然会是这样。 “润润,你平常那么乖,今晚是怎么了?”蔡裕小声斥责它,“皇上乃是万金之躯,你要是咬伤他该当何罪?皇上平日这般宠幸你,你却不识好歹,哎……”他轻声嘀咕道,“好不容易有了只受宠的小猫,哪知这么快就又失宠了。” 奚念知脑子嗡嗡的,一个字都没听清。 这次要是求救失败,她和萱月还要被关多久?说不定真的…… 不行,她必须要回去。 他不看她就硬逼着他看,思及此,奚念知猛地拼命挣扎,蔡裕吓了大跳,一时不察,竟被她逮着空隙,跳到了地上。 奚念知扭头就跑回御书房。 她身体小巧,动作灵敏,护卫们也是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书房的门轻掩着,未关严实。 用身体撞开门,奚念知扑进去。 蔡裕与护卫紧追而来,纷纷向皇上请安。 蔡裕道:“皇上,润润它……” 祁景迁忽地抬手,示意闭嘴。不知何时,他竟站了起来,正俯首定定望着桌面,那干净的纸张上印了两坨乱糟糟的墨团,初看毫无章法,但细细观看,依稀是两个字。 究竟是何字?他一时参透不得。又不知自己是不是过于敏感,或许这就只是肥猫玩闹的涂鸦罢了!说起肥猫,祁景迁疑惑地望向重新跑回来的润润,哪知它也在看他。 两道视线在半空汇聚,祁景迁蓦地一怔。 它的眼睛—— 奚念知期待地望着他,又自觉那两个字实在惨不忍睹,也不怨他认不出。 说到底,拿笔写字和猫爪写字还是相差太多。 怎么办呢?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奚念知陡然一个激灵,是啊,她怎么没想到? 转身冲出御书房,奚念知飞快奔跑,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皇上,这……”蔡裕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别出声。”祁景迁若有所思地望着墨团,用手指在桌上轻轻描绘,一横一竖,一撇一捺,应该是个木字旁?然后右边,祁景迁抿唇,挥手起了两笔,紧接着却推翻了这个设想。他眯起眼眸,重新盯着墨团研究。 莫非,这是个梅字? 梅,什么意思? 一旦猜出第一个字,后面的便好认了,是“花”。 梅花?祁景迁背着手在书房走了两圈,然后就看见肥猫飞快窜了进来。 它奔跑的速度极快,几乎没有停顿,瞬间就跳到了桌上。 这时,祁景迁才看清,它嘴里含着什么东西。 奚念知喘着气儿,把轻咬着的花枝放在纸上。 这是她千辛万苦咬折下来的,上面只有零散两朵梅花,一路跑得急,还掉了一朵,现在只剩一朵孤零零挂在枝上。 果然就是“梅花”二字。 祁景迁蓦地后退半步,他定定望着花枝、墨团,以及这只肥猫润润。 “你们都下去。”他沉声下令。 “是皇上。”蔡裕试探地问,“那润润……” “留下。”祁景迁言简意赅。 “是。” 门在祁景迁吩咐下被紧紧关上,书房顿时安静至极。 一人一猫互相看着彼此,半晌,祁景迁深吸一口冷气,上前轻摸了把肥猫的头。 “朕问你,你要是能听懂朕的话,就点下脑袋。” 奚念知迅速点了下头。 祁景迁:“……” “你是人是妖?” 奚念知:“喵!” 祁景迁蹙了下眉头:“人就抬起右爪,妖就——” 话未说完,一只毛茸茸的右爪举了起来。 祁景迁猛地跌坐在座椅,他怔怔盯着肥猫,既感到极度的不可思议,又觉得这很正常。 毕竟他也变成过狼不是吗?而且润润实在太过聪明伶俐,说起来,这世上倒不止只有它一只猫如此聪明,还有女娲山上的那只黄狸猫。 过去的一幕幕在眼前重新浮现,祁景迁登时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原来他不是灰狼,那时的黄狸猫也并不是黄狸猫,而此时的润润也不单单只是润润。 70.七十章 晋.江.独.发 七十章 一旦踏出第一步, 后面要说的事情便顺畅多了。 人猫各就其位, 我画你猜, 着实考验眼力。 祁景迁还没缓过来, 就要对着一堆墨团伤透脑筋。好在他也不是个傻的, 结合洪山村的那些记忆, 他不得不相信,这只猫与黄狸猫身体里住着同样的灵魂。而这灵魂不是别人,就是他牵肠挂肚的心上人, 奚念知。 真相残酷中透着几许美丽,美丽中又裹着几丝绝望。 祁景迁麻木地盯着肥猫润润,有生以来,第一次生出想拿脑袋磕桌子的冲动。 袖下双拳紧握,他好歹没夺门而出, 而是努力淡定地望着喵爪下的墨团。 “你被关在一处阴暗的地方?”祁景迁眯眸盯着墨团仔细辨别,沉声问,“周围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建筑或者街道?” 奚念知版润润摇头,那小房间不见日光,她并不能给出参考物。 但是—— 她欣喜地“喵”了声,把折来的梅花枝往前挪, 又在纸上认真地画了个包子。 为了能让皇上认出来,奚念知也是煞费苦心,她想着, 梅花馅儿的包子少见, 算是一个突破口。 于是, 她把梅花枝放入包子肚内。 说是肚内,也就只是纸上包子里的空白处。 祁景迁:“……” 他瞥了眼肥猫润润,实在不太能懂这是什么意思。 包子他算是能认出,把梅花枝放在包子上所为何意? 奚念知看着他那张迷茫的俊脸,很是绝望,她画得多逼真啊!这都认不出来,想象力是有多匮乏? 瞧瞧,再认真瞧瞧。 她爪子用力在纸上点,有点生气了! 这是包子,包子裹着梅花,梅花馅儿的包子啊! 一只猫气急败坏的样子,祁景迁算是见识到了。 他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自然焦急,然而画出这幅鬼样子,能怪他眼力不好?分明是她画得太过虚无缥缈,灵魂画手无疑了。 所以她怎么还好意思冲他生气?祁景迁一边腹诽,一边着急。 “你再给点别的提示。” 奚念知都快气成刚出锅的包子,浑身冒热汽那种。 她张大嘴,作出吃包子的表情,然后一口把枝上的梅花也吃了。 瞪大眼睛盯着他,奚念知连“喵”数声,意思是这你都还不懂的话,那真是没救了。 祁景迁望着她气鼓鼓的猫脸,挑眉:“你想说,送来的吃食里有梅花馅儿的包子?” 奚念知立即点头,望着他的眼神瞬间从恶狠狠变成了感动涕零。 “这用梅花做包子并不常见。”祁景迁没空回应她的眼神,自言自语道,“如果是包子铺肯定容易排查,就怕是自家做的,这满京的梅花树可不少。” 事不宜迟,祁景迁忙将任务安排下去。 首先排查所有卖包子的店铺,没有线索的话,再一一找寻京中京郊的梅花树。 “你这几日可还好?有没有受伤?”等人都走了,祁景迁终于松了口气,他本想将她抱入怀里,又觉此举过于放荡,从前不知倒还好,如今知道了,也就是说,他抱润润,就是整个把她给抱了起来。想想还挺不好意思的,祁景迁干咳一声,默默把手从半空收回。 奚念知不忍他担忧,便点了下头。 事实上她一点儿都不好,那地方又冷又黑,她都发烧了,意识迷迷糊糊的。 不过,若不是她发烧,恐怕也不能睡得这般沉。 “朕会很快找到你的。”祁景迁伸手抚了抚她额头,又想起来道,“至于你父亲,你不用担心。你被掳走的第二天,他便借疫情一事进宫向朕禀明始末,朕不会怪罪于他。” 这就好,奚念知松了口气,她爹没事,她就安心了。 对了,药的事情呢?奚念知望向他温柔的眸,用爪子比划。 祁景迁:“……” 他咳嗽一声,没看懂却装懂道:“嗯,你也不用担心别的事,幕后主使很快就能伏法,一切就会过去。” 这下轮到奚念知无语了,她有些想笑,但猫是没法笑的。 既然真相他都已经了解,那药的事自然一样,她也就不必再操心了。 “你困了吗?”祁景迁想了想,伸手轻轻将她从桌上抱了起来。 这感觉怪怪的,他有些不大自在,但还是把她搂在了怀里。 奚念知点头,又摇头,她确实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疲惫和虚弱深深困扰着她。可她不想睡,八角鹿消失了,这次恐怕是她最后一次以这样的形态出现在他面前,她不想回到那个黑漆漆的地方,他胸膛多温暖啊!温暖得她都舍不得了。 任由她在他怀里蹭了几下,祁景迁嘴角微弯。 他喜欢她这般像是眷恋的动作。 “朕要谢谢你。”祁景迁抱着她坐下,掌心轻抚她毛发,嗓音轻柔道,“在洪家村,嗯……”嘴角抽搐,祁景迁自动过滤掉那些不忍回首的黑历史,“之前朕并不了解,如今才知道,原来你一直都在暗地里帮助朕。” “也不知那几只小狼崽如今怎样了,朕偶尔怪惦念它们的。” “狼大虽勇敢却莽撞冲动,好在有狼二在它身边,它们的个性倒和人差不多,是能够互补的类型。相比于它两,朕其实更担心狼妹,她性子温顺,虽然有些小聪明,但……” 不自觉叹了声气,祁景迁低眉看她。 奚念知听得很认真,尽管她脑子混混沌沌的,大概是发着烧吧!也影响到了这具躯体。 目目相对,祁景迁微愣,紧接着,他不由自主地俯首,轻吻在她额间。 “要是困了便睡吧!不用强撑,朕会很快找到你,然后再不让你离开朕的身边……” 他是在贴她耳边说的,声音很低很轻,透着股抚慰人心的力量。 奚念知还想再撑一会儿,奈何眼皮沉重,四周的烛光闪烁摇曳,晃得她睁不开眼,慢慢地,眸子便疲惫地阖上了。 既然他这么说,她就相信他一定能找着她,她会一直等的。 这一觉仿佛睡了许久许久。 奚念知知道自己大概病得越发重了,她的意识很不清明,整个人仿佛在水火中不断交替,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间或能听清萱月在哭着喊她,她强撑着应了几次,再后来,她明明听见了,却没有丝毫力气再回应。 恍惚中,她看到好多画面,像真的一样。 她看到了朝她迅猛奔来的大灰狼,又看到了冲她轻笑的皇上,还有沧桑了好多的爹爹。 但他们都是假的,他们只是她的幻象…… 奚念知咬牙撑着,她坚信他会找到她的,一定会的。 所以,她不能先倒下。 “姑娘,吃点东西吧!”萱月把馒头撕碎,沾了水,尝试着喂给她。 这里光线极暗,奚念知躺在萱月怀中,就着她手艰难吞咽。 她烧得厉害,咽喉很痛,连喝水都有些受不了,更别说食物了。 “姑娘。”萱月一边哭一边喂,“怎么办?他们就是不肯帮忙请大夫,昨儿还拿走了我头上的簪子,那是姑娘你送我的,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想做什么,簪子也拿去了,怎么就不肯请个大夫呢?” 奚念知有心安慰,想必他们是拿信物继续威胁她爹爹吧!但她浑身软绵,吞咽食物已经很费劲了,实在使不出说话的力气。 或许是病了,她也变得莫名脆弱起来。 这包子仍是梅花馅儿做的,淡淡的花香缠绕在舌尖,她鼻子突然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吃下小半包子,奚念知哭累了,浑身倦怠地再度陷入昏睡。 她睡得迷迷糊糊,又做了许多梦。 洪山村与皇宫轮番出现在她梦中,最后她竟梦见大灰狼来救她了。 大抵是日有所思吧! 大灰狼来救她的画面与那日在森林十分相似,它猛厉地飞奔而来,蹲在她身旁,用那双绿色的眼睛深情地望着她,仿佛在说对不起它来晚了。 奚念知知道自己在做梦,还想着,这梦太不真实了些。 以至于,她再看见皇帝祁景迁出现在她眼前时,她竟变得十分淡定了。 还颇有兴致地想,这个梦好歹没那么多漏洞,场景人物都格外逼真。 这是她做梦做得越来越娴熟的缘故吗? 瞧,他穿着身很普通的便服,门是“轰隆”一声被撞开的,大抵是夜半,外面也很黑。站在他身后的侍卫们都举着兵刃,还有几个手里提着明亮的灯笼,用以照明。 就连萱月都好兴奋,她又哭又笑,搂着她喜悦地喊:“姑娘,你看,有人来救我们了,这位大人来救我们了,我们得救了。” 奚念知也想笑。 萱月没见过皇上,也不知道他就是大灰狼,所以她喊的是大人。 这个梦真的一点点漏洞都没有,她颇感欣慰啊! “她怎么了?”祁景迁猛地大步上前,面色在灯笼映照下十分难看,眼中红血丝比她上次见的更重,“她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我家姑娘发热生病了,都很久了,他们不肯找大夫来。” “一帮混账东西,还不立即去宣御医,不,去把奚崇、奚院使叫来……” 奚念知晕晕乎乎看他生气,她没见他生过这么大的气,只见过他生闷气。 他生闷气时并不怎么可怕,也就阴沉沉一张脸,好像十分委屈似的。 好比上次,她跟他说食铁兽并未生病,她无须再频繁入宫一样。 可现在的他眸色阴骘,怒发冲冠,像极了高高至上的九五之尊。 不,他本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帝。 但她却一点儿都不害怕,她为何会做这个梦?他为什么要在她的梦里这么生气?是因为她也渴望他那么在乎她吗? 71.七一章 晋.江.独.发 七一章 “姑娘, 你是没瞧见当晚那架势, 特别像难分胜负的修罗场!” 萱月坐在榻边为她削苹果, 眼睛亮晶晶的, 满是戏谑和调侃:“皇上与老爷为了你, 都差点打起来, 皇上坚持要带姑娘入宫,老爷自是不肯,也是, 没名没分的!老爷怎肯委屈姑娘?真没想到,一向温软的老爷竟会那么彪悍,还有皇上居然会妥协。”说到最后,萱月卖了个关子,十分鸡血道, “姑娘,你想知道你是怎么回来的吗?” 奚念知:“……不想知道。” 萱月气鼓鼓嘟嘴:“姑娘您怎么这样?” “那你说说,我如何回来的?” “姑娘你猜猜?” 奚念知:“……” 彻底无语,奚念知偏过头,不再搭理萱月。 距离被救的那晚,今天已经是三日后了, 期间她毫无意识,也就是说,她整整昏迷了三天。 靠在松软的棉枕上, 奚念知轻咬唇瓣。有点难以置信, 难道她最后的梦境竟是真的?他终于找到她了? “好啦, 我告诉姑娘。”萱月拿她没辙,很怨念的坦白,“是皇上亲自将你抱回来的。” “哦!” “哦?姑娘,你就这反应?” “不然?”奚念知真的很淡定,“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猛地惊起,萱月一手拿刀,一手托着苹果,望着她结结巴巴道:“姑、姑娘,你、你和皇上,你们竟、竟然都……” 奚念知这才意识到这句话歧义很大,她脸忽地红透了。 “不是——” “咳。”纱帘外,几声恼羞成怒的咳嗽声剧烈传来,“念儿,皇上来探望你了。” 奚念知登时大惊,这是她爹的声音。 也就是说,她爹听到了她刚才那句话?苍天可鉴,这话真没表面那么邪恶。 百口莫辩,奚念知一时不知说什么。 她委屈巴巴看萱月,哪知这丫头一副“姑娘您竟然是这样的姑娘”的表情,最后又艰难地点点头,像是在宽慰她:姑娘,真是委屈你了,皇上毕竟是皇上,你不从也得从啊是吧?理解理解,完全可以理解。 奚念知:“……” 她绝望地叹了声气。 “皇上。”外面奚崇的嗓音透着几许别扭,“禀告皇上,臣女病情还未痊愈,恐影响皇上身体,您是万金之躯,不容有任何闪失。”言外之意是您从哪儿来就麻溜儿地回哪儿去吧! 隔着纱帘,奚念知只能看到两道身影,微胖稍矮些的是她爹奚崇,旁边那抹高挺的则是皇上。 “奚院使,朕的病情也未痊愈,你莫不是怕朕传染了你女儿?” “臣不敢。” “那朕能进去了吗?” 奚念知不忍他爹吃瘪生气,忙抢白道:“爹,您让皇上进来吧!” 萱月瞪眼,忙扯了下她家姑娘,饶是她不懂情爱之事,也能猜出老爷不喜姑娘进宫,而且姑娘干嘛那么迫不及待呀,会掉价的嘛! “咳咳咳……”奚崇大概是更气了,咳得动静更大了。 奚念知:“……” “奚院使放心,朕不会做任何逾矩之事,在还没有名分前。”他嗓音含着轻轻浅浅的笑意,又刻意压制了些,像是明白了她难处,不愿让奚崇太过难堪。 然而这话现在听来,已经完全没了可信度。 毕竟她前面才说那什么早不是第一次抱啊什么的…… 奚崇气呼呼拂袖走了,当然表面上的礼节还是没敢懈怠。 祁景迁倒是对准岳父很亲厚,亲自将他扶了起来。 至于领不领情,这便不好说了。 “姑娘。”瞅着目前形势,萱月轻声唤她,用眼神询问,她是该留在这儿还是不该留在这儿呢? 按照平常,私会是万万不可的事,但搁在皇上身上,所有的规矩便不是规矩了,更何况,她家姑娘和皇上都已经是那种关系了啊! 奚念知不敢开口,她今儿好像说什么错什么,万一又说错,那她这张脸真要没地儿搁了。 她们“眉飞色舞”时,祁景迁已掀帘步入。 他穿着天青色长袍,像是冬日里的一抹阳光,将她闺房都衬得敞亮了些。 奚念知佯装淡然地瞅向他,做了做要请安的样子。 祁景迁也很配合,说“你病着呢规矩都免了”。 “给皇上请安。”萱月在旁行礼。 轻应一声,祁景迁拿眼瞟她好几眼,他对这个萱月可印象深刻。 做狼装狗时,她真令他吃了不少苦头。不过看在她忠心护主的份儿上,祁景迁也没准备难为她。 奚念知却很警醒。 她千守万守的秘密终于被揭穿,萱月赵统师兄都是他那段“艰辛育狼岁月”的见证人,师兄与赵统倒还好说,萱月可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作死”了好多次。 “萱月,你快下去。” “姑娘……”萱月惴惴不安地偷看她,她这辈子第一次正儿八经见皇帝,特别紧张。然后又想她家姑娘肯定会入宫,她说不定也得跟着进去,这想了几想,腿都激动兴奋地软了。 “你快下去呀,还磨蹭什么?”奚念知生怕她晚一步就要被报复,语气特别焦急。 “是,姑娘。”萱月恍然大悟,原来她猜错了吗?皇上与姑娘并不是你要我从我不敢不从的关系?而是两厢情愿? 喜意涌上眉梢,萱月放了心。 传言皇上是个痴情种,模样也好,最难得是她家姑娘喜欢呀! 萱月腿瞬间不软了,很利索地退了出去。 等她人影消失在房间,奚念知这才松了口气。 她抿抿唇,目光重新扫向皇上,却见他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那眸中深意耐人寻味。 奚念知心生窘迫,耳根有些发烧。那什么,苍天可鉴,她真的不是迫不及待什么的呀! 72.七二章 晋.江.独.发 七二章 “朕本想将你带回宫中。” “又想, 太医院最好的御医可不就是你爹吗?” “再想, 不管是得罪了宫中最好的御医, 还是得罪了你爹, 朕今后的日子恐怕都不太好过。” 等萱月退下, 祁景迁走到她榻边, 越说越委屈,拿眼神瞅她:“所以朕就只好由着奚院使带你回了府。” 奚念知忍俊不禁,她把嘴角笑意往回收了收, 佯装淡然道:“臣女回自己家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话是这个理。” “不过——” 祁景迁扫了眼小桌上的碧绿瓷盘,上面摆着萱月才切好的水果。 他端着送去她手边,以眼神示意。 却之不恭,奚念知用小叉子举起块果肉,轻咬了口。 果肉很脆, 也很甜。 “奚府的大小姐回自己家是没错。”将果盘随意地放回原处,祁景迁挑了挑眉梢,以再自然不过的语气徐徐道,“可朕的润润难道不该随朕摆驾回宫?它可是朕最宠爱的润润,生了病,自然要朕亲自照料安能放心。” 奚念知:“……” 这话不能等她吃完再说吗?差点闪着舌头。 她腮上染了薄薄的红晕, 好比天上彩云飞入脸颊。 祁景迁见她如此模样,心中微动,又怕真将她说得羞窘了, 她毕竟是女儿家。 正想转移话题, 却听她一本正经道:“皇上这话说得是, 臣女之前也养了只爱宠,梳毛喂食鲜少假以他人之手,有段时间它身上长了虱子,臣女还要替它洗澡呢!” 祁景迁:“……” 什么叫宁得罪小人也不能开罪女子,这话他算是彻底领悟了。 这段黑历史本是他不能忍受的过往,此时从她嘴中娓娓道来,不知为何,却多了几分缱绻缠绵的意味。 他羞恼尴尬的同时,心中又偷偷生出几丝甘甜。 那些都是他与她才拥有的过去,旁人干扰不得的过去。 “你早知是朕?”尽管如此,祁景迁脸上笑意还是有些挂不住。 “也、也没那么早来着。” “你不用诓朕,朕答应不罚你就是了。” “此话当真?”奚念心中一喜,讨价还价道,“那萱月呢?赵统呢?我师兄李崇亭呢?” 眼见榻边男人眸色渐沉,她适时打住:“皇上,臣女也只是猜测,后来——” “后来如何?” 奚念知轻笑,眉眼弯弯地望着他:“后来臣女才慢慢在一些小细节上得以确定。” “你很聪明。”祁景迁毫不吝啬地夸赞,语气里甚至有几分引以为傲,“连包子里的梅花馅儿都有注意到,若不是这个梅花,朕恐怕很难这么快寻到你。而且朕没想到你竟病得那般厉害,上次你应该告诉朕,现在还烧着吗?” 没有顾忌,祁景迁下意识伸手覆住她额头。 好像还是有点点发烧,祁景迁担忧道:“朕不是大夫,也不知怎样让你舒服些,你可有什么想吃的?朕让御膳房做了给你送来。” 两人目目相对,奚念知眨了下眼,小声道:“有些不想再吃梅花做的膳食了。” 祁景迁霎时失笑出声。 “皇上,这件事与太后没有干系吧?”趁他高兴,奚念知小心翼翼地问。 “嗯。”祁景迁收回覆在她额间的手,言语温和,“你放心,与太后没有干系。” “那这件事……” 祁景迁怕她忧心,言简意赅地解释:“朕先前昏睡太久,有些宗室子弟难免蠢蠢欲动,不碍事,很快就能处理干净。” 政事她也不好过多追问,奚念知颔首,犹豫半晌:“皇上,那陈珂陈御医与御膳房……” “朕素闻你父亲与陈珂情同手足,所以你想替他求情?” “不。”奚念知低眉思忖半晌,余光朝他右手瞄去。 鼓起勇气,她从被褥里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 “皇上,我爹与陈太医确实感情亲厚,这事陈太医也有诸多情不得已,虽然立场不同,但错了就是错了。尽管我很同情他的遭遇,但也极其痛恨他对皇上你下手,此事若不是发现及时,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不会为他求情,我爹定然也不会。” 她手很暖,贴在他手背,像暖而不燥的阳光与春风。 祁景迁盯着她手,愣愣看了半晌,就在她小手害羞地收回之际,他才反应过来的紧紧回握住那柔弱无骨的手。 顿了半晌,祁景迁双唇翕动,艰难地开口:“如果朕给你名分,让你进宫陪朕,你愿意吗?” 奚念知望入他眼眸,那里幽深如海,闪烁着动人的星光。 她想起那夜醉了酒的他,脆弱得像是易碎的琉璃。他生而尊贵,可陪在他身边真心待他的人却少而又少,所以这样的他比起过往帝王,既多了几分硬沉,也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情。 良人难寻,一心系之的良人更是难觅。 她既然欢喜他,虽不知情因何而起,但她很确信,他与其他男子是不一样的。 这便够她鼓起勇气去挑战一段新的历程。 瞻前顾后就能趋利避害了吗?也不尽然。 “朕知道这话仓促了些,你可以好生考虑。”祁景迁抑制住内心的失落,他本就不确定她的回答,只是方才望着她娇俏的脸,一时情难自禁,便不知不觉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他虽是九五之尊,却极不愿强迫她。 “我愿意。”奚念知突然笑了,她察觉出他手微微在发颤。 “对不起。”她紧跟着道,“害皇上紧张了,臣女有罪。” 祁景迁:“……朕不紧张。” “那极好,臣女便无罪了。” 她笑靥如花,眸子里涌动着娇嗔,祁景迁一时心痒:“你当然有罪,罪在让朕……” 蓦地压下身躯,祁景迁正欲吻住她唇。 纱帘外一道嗓音陡然传来:“皇上,臣女喝药的时辰到了。” 祁景迁:“……” 奚念知本来有些无地自容,可近距离望着他无地自容又气结的神情,她忽地轻笑。 你居然还笑?祁景迁谴责地攫住她小脸,有些郁闷。 为了安抚他,奚念知飞快抬头啄了下他唇,偏头淡定道:“爹,汤药让萱月待会儿为我端进来,还有,皇上有些要务急需处理,准备摆驾回宫了。” 奚崇声音明显很高兴:“摆驾回宫?是是是,臣恭送皇上。” 并不想走的祁景迁:“……” 他点了点她调皮的鼻尖,眼见奚院使都恨不得冲进来将他请出,祁景迁无奈地摇摇头,用口型对她说了句“明日朕再过来”,便笑着转身退了出去。 纱帘外旋即传来他爹再度恭送皇上的嗓音。 奚念知想象着他此刻分外郁结的表情,不由有些乐。 圣驾回宫,奚崇自然是要恭恭敬敬送至府外。 更有甚者,还会一路尾随,直至皇帝步入宫门。 奚崇是懒得这么奉承的,他也很纠结。一方面想着该讨好讨好这位觊觎他女儿的皇帝,另一方面又恼他烦他,最重要的是自责与懊恼。他总觉着,这事儿怨自己。 怨自己亲手将女儿送入宫中,怨自己不过是太医院小小一个院使,除了给人治病没有旁的大本事,女儿一旦入宫,岂不是毫无倚仗? 奚崇愁啊! 站在檐下恭送马车低调离去,他转身回到女儿房间。 奚念知正在喝药,她知父亲会来,脸上并未露出惊讶。 “爹,您坐。”嘴里含了颗蜜饯,她说话嗡嗡的。 奚崇心疼地摸摸她额头,见不怎么烧了,才坐下长吁短叹。 心知这气是专门叹给她听的,奚念知抿抿唇,将蜜饯咽了下去。 “爹,您的忧虑女儿全都明白,但女儿已经做出决定。”奚念知认真道,“您知道,女儿既不求荣华也不求富贵,所有决定只是由心罢了。” “由心?这么说,你当真对皇上起了心思?”奚崇颓败地耷拉着头,“念儿啊,皇上他很好,只是过于尊贵,爹怕你日后生了委屈没地儿倾诉,爹爹无能,不是朝中栋梁,皇上不会高看我一眼,也不会看我两分薄面就待你温善。你一旦入宫,便只能靠你自己,圣宠虚无缥缈,爹真的舍不得你去受罪。” 奚崇一番肺腑,说得父女两人都有些情绪翻涌。 揉去眼角湿润,奚念知笑着抬眸,轻声道:“爹,您不用担心。不管是进宫还是嫁给别人,路都是未知的,您养育守护我这般大,以后的日子我终究要一人独闯,还有——” 顿了顿,奚念知握住他手,发自真心道:“爹,您仔细想想,皇上他虽是皇上,却不是动不动就苛责旁人的皇上,他更像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这几日,您这般冷落他敷衍他,他并没有怀恨在心不是吗?相反,他对您倒是有些忌惮,表面上您毕恭毕敬,他高高在上。可暗地里,您的地位明明凌驾他之上。” 奚崇猛地一震。 旋即扯了扯嘴角,惨笑道:“是爹糊涂了!” 奚念知用力握住他的手,宽慰他说:“爹,皇上他有这份心便够了,这样的他已经值得我去冒险,更何况进宫既是为他冒险,也是为了我自己,我也想陪在他身边。” 奚崇再说不出多余的话,他定定望着女儿,终于艰难地点了下头。 73.七三章 晋.江.独.发 七三章 约莫九日十日后, 奚念知的病便在精心照料下好全了。 她被太后邀去宫中赏了两次梅, 赏得心情颇有些复杂。 这梅自然是好看的, 只怪她吃多了梅花馅儿的包子, 心有余悸, 还未缓过神来。 这是其中之一, 至于其二,陪同太后赏梅的除她之外,还另有些姑娘, 先前太后为皇上物色的妃嫔人选也在之列。 奚念知表面淡然,内心却很有些介怀。 她倒是忘了,觊觎后宫席位的人如过江之鲫,也不知那位当事人对此可有什么想法? 梅宴结束,恭送太后回殿, 众人正要离宫,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落起了小雨。 似乎是雨夹雪,有透明的颗粒伴着雨点从高空坠落,砸在手上没什么感觉,只有些冰冰凉。 今日天气并不怎么好, 上午准备进宫时,奚念知再三确认,得知太后当真没有取消赏花之约, 才匆匆穿戴整齐, 打着哈欠进了宫。 此时诸位千金与她同困在亭下, 略有些拥挤。 寒风打着卷儿钻入脖颈,奚念知冷不丁打了个寒噤。 诸位姑娘都穿得漂漂亮亮的,在保暖上欠缺了些,有的姑娘强忍着保持端庄,有的则已经放弃挣扎,搓起了小手。 奚念知站在边侧跺跺脚,在心里埋怨萱月。 她原本穿得很厚实,萱月却说她日后是要进宫的人,莫要让那些闺秀给比了下去。于是,她便脱下了使人身材臃肿的小夹袄。 “这雨夹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哎!” “可别下起大雪来吧?” “好冷啊……” 奚念知听她们你言我语的聊天,犯愁地望向高空。 不多时,一片两片鹅绒般的雪白突然悠悠飘落,居然被说中了,真的下起了雪。 渐渐地,雪绒变得密集,争先恐后投入大地。 下雪了,雨停了,姑娘们笑着相互调侃,说不曾想今朝的初雪竟是这么个状况。 大家笑了个够,相伴走出八角亭,准备出宫。 奚念知退避到一侧,让她们先走。 亭下瞬间变得空旷,雪花瓣被风吹入亭中,她伸手接了一片,想起之前她与他初雪的约定。 可他最近挺忙的,先前齐王意图谋反的事浮出水面,他已好几日不曾出宫去她府中。 所以还是算了吧…… 奚念知思绪有些飘远,忽听不远处响起一阵杂声。 她收回心神,往姑娘们那边瞧去。 雪茫茫的远处,一身玄衣的男子撑着柄伞,他身旁并没有太监宫女尾随,只独身一人踏雪而来,其清绝风姿,仿佛入了画。 “是皇上。” “没错,皇上怎么突然来了……” 姑娘们小声嘀咕几句完,立即恭敬地分站在两侧。 等玄衣男子近了,她们忙齐声请安。 祁景迁步伐未停,漫不经心免了礼,他从她们中间走过,步履快了几许。 望着他步步靠近,奚念知嘴角绽出笑意,她自然知道他是来接她的,就和上次一样。 “你伤寒方愈,怎么穿这么少?”祁景迁快步走到亭下,俯首盯着她不悦地问。 奚念知没想到他一来就摆起了脸色。 她没作声,心想,还不是为了漂亮些不被其他姑娘比下去吗? 祁景迁浓眉紧蹙,盯着她叹了声气:“伞你拿着。” 奚念知:“……” 她掀眸瞅他一眼,有点赌气地用力把伞夺了过来,然后悬高手臂,把伞举得高高的。 祁景迁愣了愣,顿时反应过来,板着的脸色有所松动,似是哭笑不得。 摇摇头,解下身上大氅,祁景迁给她披上,挑眉道:“朕在你眼里就是这么霸道不体贴的人?” 奚念知没想到他竟然是想做这个?顿时羞愧不已,她刚才在做什么?好像是在冲他发脾气? “皇上您不冷吗?” “嗯,朕毕竟是男人,这点小寒小冷还是承受得住。”祁景迁睨她一眼,哪能猜不透她窘迫的心思,接过她手中伞柄,他好笑地牵住她手,“走,寝殿燃着银丝炭,你得过去喝碗热汤去去寒。” 两人从恭送的两列千金中穿过,显得很是招摇。 奚念知略不习惯,又有几丝甜蜜逐渐涌上心头。 这份甜蜜并不是因为沾了他光,让众人对她都恭敬有礼,而是他牵着她手,就好像宣告了全世界,他们是彼此的彼此。 一路踩着雪花,两人回到乾清宫。 “都湿了。”站在檐下,奚念知抿唇晃了下他手,低头去看披在她身上大氅的底部,因为她不如他高,那大氅一直拖曳在地,雨雪浸染,自然都湿了。 祁景迁把伞交给蔡裕,亲手为她解开大氅,笑道:“你没湿就好。” 奚念知:“……” 内殿十分暖和,小窗敞开透气,能将雪景一览无遗。 祁景迁扶她坐下,转头吩咐御膳房做些驱寒暖胃的汤送来。 奚念知对这里当然毫不陌生,她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笑道:“真好看。”又问,“皇上您今天不忙吗?” “忙啊!” 奚念知一滞:“那皇上您自去忙吧,不用管我。” “朕忙着陪你也算忙。”祁景迁挑挑眉,接过宫女端来的蜜茶,亲手端给她。 “可皇上这种说法,好像陪我也是一种无法推却的公务似的。” 祁景迁展颜一笑,落座在她旁侧,“哦”了声,感慨道:“世上有这么美的公务吗?如果有,也难怪古往今来那么多帝王沦陷于这项公务不得自拔了。” 奚念知瞪着他,一时嘴拙,不知该回击什么,只好转移话题道:“方才赏梅,好几位千金都赞叹皇上丹青‘意存笔先,画尽意在’,实在是妙哉,她们还说很期待,也不知何时才能再睹皇上当年在太后寿辰时当众作画的天人风姿。” “你也想看?” 奚念知很想说“不”,但还是心口不一地点头:“当众作画是不必了,不过很想见识下皇上亲笔所绘的丹青。” “你去朕寝殿,打开旁侧的香木八宝柜,那里有朕近日所作的美人图。”祁景迁略微咬重“美人图”三字的音准,眉梢挂着浓郁的笑意。 美人图?什么美人图? 奚念知蓦地一怔,顿时想起她是见过他作画的。 然后,他说的柜子里的画该不会就是她的画像吧…… “不必不必。”奚念知脸颊瞬间红透了,她尴尬又窘迫地摆手,称赞道,“皇上丹青自然是形神俱在、俱在的。” 祁景迁故意逗她:“嗯,你的画也是形神俱在。” 奚念知:“……” 她不服气地放下茶盏,美目含怒地定定望向他。他眸中那两团笑意彻底惹恼了人,奚念知知道他在笑话她的“梅花馅儿包子图”,但那时她是用毛茸茸的爪子蘸墨呀,怎可因此低估她的水准? “如果皇上允许,可否借我纸墨?我要画一幅雪中灰狼图献给皇上。” 祁景迁看她较了真,忍着笑意唤人送来笔墨:“朕这里的笔任你挑选,嗯,可以先试试手感,以免待会怪罪朕的墨笔不顺手。” 奚念知恨得牙痒痒,倘若可以,她恨不能将他变作小灰。小灰毛茸茸谄媚的样子多可爱呀,不像现在,存心气她呢! 把白纸铺在桌面,两人各执一边。 都专注地开始作画。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更为密密匝匝了,大团大团的雪绒欢快地跳跃飞舞。 祁景迁抬头看了眼小窗,又侧眸望向身边的女子。 她神情认真,素手执笔,几缕发丝悬在空中,随着动作微微拂动,墨香四溢。 所谓岁月恬淡,想来也不过如此! 祁景迁笑着收回视线,埋头继续作画。 奚念知画到一半,有些手酸地停笔,她凭记忆勾勒了一副戏雪图。 大灰狼蹲坐在雪中,望着三只小狼崽嬉戏玩耍。 不知他们这里飘着雪,森林那儿是否也一样? 三只小狼崽,还有黄狸猫它们都还好吗? 她有些想念它们了,他也会想念吗? 目光落在他认真作画的脸颊,奚念知有些好奇他在画什么? 抿抿唇,她忍住一探究竟的冲动,揉了揉手腕,继续专注自己的画作。 这可是名誉之战,如果今儿不扳回一局,她可以想象出今后悲惨的日子,他肯定还会拿那副“梅花馅儿包子图”来取笑她的。 卯足了劲,奚念知灵感聚集,将三只小狼崽画得娇憨可爱。 狼大最爱装“老成”,它要是见着雪,哪怕稀罕,也得装作很淡定的样子。但它眼睛骗不了人,总是会诚实的泄露出内心想法,所以狼大的亮点在那一双“我明明很好奇但真的一点儿都不好奇”的眼睛上。 狼妹性情娇憨,奚念知“安排”它和狼二扑来扑去地玩雪团。 越画竟越是想念。 之前皇上那几道圣旨已经下达,想必它们应该安全了吧? 奚念知画完最后一笔,怔怔盯着画中的狼崽们出神。 “画得果真形神俱在,你想看看朕的吗?” 温软含笑的嗓音响在耳畔,奚念知微惊,蓦地扭头。 哪知他就近距离站在她身侧,她这一转,额头轻轻擦过他的下巴。 奚念知下意识想退后,他却伸手圈住了她的腰肢,轻轻一扯,便将她拉入到他胸膛。 俯首望着她,祁景迁用下巴指了指她身后,一本正经道:“你身后是砚匣,若泼了墨,岂不是浑身都黑乎乎的?” 奚念知:“……”真是的,想抱就抱嘛!何必找理由? 她忍住笑意,伸手环住他脖颈,顺着他说法道:“是呀,一身黑乎乎倒是其次,若是将皇上寝宫的地板弄得一团糟糕,臣女该当何罪呀?” 祁景迁:“……” 殿内静寂,宫婢太监早已退去。 他掌心轻贴在她背部,闻着彼此砰砰颤动的心跳声,奚念知将下巴搁在他肩上,视线望向桌上他所绘的丹青。 画里也有三只小狼崽,还有只娇小可爱的黄狸猫。 原来他们两人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它们会想我们吗?” “会的……”祁景迁吻了下她头发,“等成了亲,找个时间,朕带你回洪家村,咱们去看看它们,那时它们应该有小狼大小狼妹了!它们肯定也和它们爹娘一样娇憨可爱。” “嗯,好。” 祁景迁挑挑眉:“既然如此,为了早些时日得空去看它们,你便早日与朕成亲如何?” 奚念知:“……” 74.七四章 晋.江.独.发 七四章 对于封后的事, 皇帝着急, 钦天监并不着急。 他们夜观星象, 掐算出短期内最好的日子是来春的三月初一。 祁景迁以往并不相信这些, 只是传统历来如此, 他便一直持不置可否的态度。 可经历过灵魂穿狼的事情, 他想法有所转变,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越看重成婚这件事情, 自然越是谨慎。 太后也对此事并无异议,就是皇后这个位置,她不认为区区一个院使的女儿有资格胜任。 这日,她吩咐御膳房烹煮了羊肉辣汤,这羊肉最是壮阳, 在冬天又能驱寒暖身,送到乾清宫给皇上滋补身子最合适不过。 沿长廊来到书房,太后唤了声“皇上”,命身后的婢子将汤呈上去。 “母后。”祁景迁起身请安,让她上座。 两人寒暄片刻,太后望着他笑了笑, 这才表明来意:“皇上,哀家也很喜欢那奚姑娘,看着就乖顺讨喜, 只是……” 祁景迁没作声, 脸上维持着淡淡的笑意。 他早不是当初拼命努力只为期盼娘亲多看几眼的小孩, 这个世界有些事终究是强求不得。 况且他也没有什么资格指责太后,她赋予他生命,不曾苛待,他生病时她也会掉泪难过。 太后只是与天下许多母亲有些不同,在儿子与自己中间,她更爱自己。这本就是件无可厚非的事情,没有谁规定,母亲就一定得为儿女付出一切。 “皇上,奚家那位姑娘虽明理懂事,但终归出身医家,许多规矩定然不解。你若真心喜她,下旨封她做个贵妃便是,日后等她有了子嗣,再加封皇贵妃也很好,至于皇后之位……”太后见祁景迁不作声,他微微垂着眉,以她的角度来看,自是以为他在认真考虑她的建议,心中微喜,她继续道,“皇上,上次哀家为你挑的那些千金,你觉得可好?她们都出身名门望族,孙淑也与弥儿有几分相似,很是端庄得体,你……” “母后。”这次没等她说完,祁景迁便开口打断。 他抬眸定定望着她,淡淡道,“朕对先皇后向来只有敬重之谊,自不会再让她妹妹进宫。如今朝中各股势力都很均衡,朕无论纳哪一家的女儿为妃,都会打破好不容易平衡的局势。另外,朕立后的同时,并没有纳妃的打算。” “皇上,你这是什么意思?” “并没什么意思,祖上太宗圣德皇帝一生也只有仁慧皇后相伴左右。” “皇上,你至少也要为子嗣多加考虑,而且……” 祁景迁蹙眉,闭了闭眼,终是再度打断了她话:“从今往后,母后安心在慈宁宫享颐养天年便是,这些事您不必费心操劳,若宫中哪里服侍得不够妥帖,尽管告诉朕,朕都会尽量满足您的要求。至于朕的婚事,以及朝堂之事,您都不必再像朕昏迷时那般忧心。” 这句话什么意思?太后面色微变,眸中惊惧一闪而过。 难道说?她不可置信地望着皇帝,保养得宜的双手剧烈颤抖,那些她暗地里谋划的事情,皇上都知道了? “说了那么久,母后一定累了,您先回宫安歇吧!儿臣恭送母后。” 太后望着皇帝,什么都明白了。她怔怔转身的同时,一滴懊悔的眼泪蓦地坠下。 她抬袖拂去,脚步顿了顿,终是拾步离去。 祁景迁在窗下怔怔立了将近半个时辰,忽地醒神,唤门外蔡裕:“去奚府将奚姑娘接入宫中。” 蔡裕犹豫地拱手,多嘴道:“皇、皇上,这距宫门落锁没多少时间了,去奚府来回最快也要一个多时辰,关键奚姑娘身娇体弱,她……” “是朕疏忽了,你下去吧!”祁景迁无奈一笑,他盯着窗外那么久了,竟是未注意到已近黄昏。 “是。” “等下——”祁景迁蓦地又想起什么,将人叫了回来。 ****** 奚府。 流民疫情得以控制后,奚崇便清闲了下来。 皇上开恩,未将陈珂诛九族,而是免去他御医之位,世代永世不得再入京城。 对于陈珂来说,这已算是天大的恩惠。 今晨奚崇骑马去城外,送老友一家老少离京,离别的场面总是令人怅然神伤,但他们一家能够保命,未尝不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 共饮了几杯酒,奚崇拜别故人,回到府中。 因为心中仍有不舍,他便在家中自斟自饮,一不小心就喝多了,此时听到管家来报,说皇上微服过来了,奚崇完全没有反应,只呆呆说了声“哦”便又醉倒在了桌上。 管家无可奈何,暗想,反正皇上来找的也不是老爷,便摇摇头,转去后院找姑娘。 奚念知与萱月下棋呢,听到皇上微服来府,也是一怔。 都这个点了,怎么还出宫了? 放下棋子,她匆匆披了件斗篷,去前厅见他。 到时他正负手站在案边,仰头看着挂着墙上的一幅字,那字取自神农医经的小片段,是奚崇好友所赠。 “皇上,您怎么这个时辰来了?”奚念知福身行礼。 她还未反应过来,他蓦地旋身,疾步走来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奚念知睁大双眼,脸颊飞来两朵红晕。 “朕说过,没有外人时不必如此拘泥于礼数。” “嗯,有些忘了。”奚念知小声道,“下次不会了。” 气氛沉默了半晌,奚念知敏感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 她将手轻轻搭在他背上:“皇上你怎么了?” “没什么,朕就是突然想你了!” 奚念知:“……真巧,我也想皇上了。” “少骗人,朕方才还听你府里的小厮说你和婢子们下了一下午的棋。”话虽如此,他干巴巴的嗓音里还是多了几丝笑意。 奚念知跟着笑:“皇上难道没听说过身在曹营心在汉吗?我虽然下着棋,心里却惦念着皇上呢!以至于今日都输了好多局。” 祁景迁吻了吻她头发,显然已被她成功取悦。 “皇上,您要和我下几局棋吗?”奚念知攥住他袖口,暖声道,“可惜现下是寒冬,天黑得早,街上店家早早打了烊,不然就可以去逛逛了。” “没关系,以后朕再带你去逛,你喜欢哪里,朕便带你去哪里。” 奚念知挑眉,歪了歪头:“回皇上,我只想去一个地方。” “哪里?”祁景迁还真有些好奇。 奚念知眉眼弯弯,伸出食指戳了戳他胸口,眸中闪过一丝俏皮:“皇上的心里。” 75.七五章 晋.江.独.发 七五章 自那日大胆表白后, 奚念知开始收到皇上亲笔书写并快马送来的香笺。 说起来, 奚念知觉得自己挺无辜的,她上次之所以那般豁得出去, 纯粹是为了转移他注意力。 虽然他不说, 她却能看出来, 那日的他心绪紊乱, 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奚念知不好逼问, 她总觉着, 每个人都是特立独行的存在, 她以后估计也不会事无巨细地都向他报备,更何况他是皇帝,更不可能事事都与她商量。 但现在—— 奚念知赧然地匆匆看了信笺一眼,迅速阖上。 他心情倒是好了,晓得来消遣她了,过分的是他竟还对此上了瘾, 玩得简直乐此不疲。 这不, 这封信笺先是表达了对她的思念之情, 紧接着写了些他这两日都做了什么, 到最后, 他问的是你知道朕最喜欢什么酒吗? 奚念知可不会傻乎乎联想到荷花蕊、寒潭香、秋露白这些名酒,她歪着头, 绞尽脑汁往肉麻兮兮那块儿思索。 难道是和你的天长地久? 越想脸颊越烫, 她干脆丢下信笺去洗了把脸。 前几次, 他信笺上都会给类似的提问。 起初, 奚念知并不知他是在回敬她“皇上的心里”,所以答得很是认真。 结果…… 也不知他这些稀奇古怪又叫人脸红的话都哪儿搜集来的。 奚念知一边在水盆里绞帕子,一边轻笑出声。 譬如上上次他问你为什么要害朕?她自然莫名其妙答臣女哪儿敢害皇上,然后他便回你还敢不认?你明明害朕如此喜欢你了呀! 又有一次,他说朕见到你之后只想成为一种人,她想着这话不像他埋的坑,便糊糊涂涂地跳了下去,问他想成为什么样的人。结果他信誓旦旦地回你的人。 还有…… 总之诸如此类,源源不绝。 至少目前的书信往来,他在末尾都要重复这样的话题。 奚念知每次看信既羞又恼,她试着不搭理他,他却面皮厚,下次一定要在末尾继续询问。 这完全就是言语调戏。 奚念知不曾想他身为堂堂国君,竟如此不正经。 好吧,虽然这个头是她先起的。 奚念知曾想过要予以反击,但仔细思量,你来我去,这不就成冠冕堂皇的打情骂俏了吗? 她皱了皱鼻尖,只好配合地由着他去,心想,她倒要瞧瞧,他几时才能词穷,毕竟这东西也不是张嘴就能来是吧? 事实证明,她低估了皇上。 一直到新年前夕,在往来的信笺里,他都不厌其烦地消遣着她。 奚念知真心服了,在这狂轰乱炸的肉麻中,她居然也变得风淡云轻了。 果然习惯成自然! 与此同时,立后的旨意在数天前正式公开,奚念知一下子成了众所周知的下任皇后。 对这件事的结果,奚崇始终痛并快乐着。他知道皇上肯宽恕陈珂一家,看得是他家念儿的面子,能得皇上如此看重,他心里头自然为女儿感到高兴。 可宝贝女儿至此便要入住深宫,他心里同时又很不舍。 没纠结几天,奚崇就忙得脚不沾地了。 他区区简陋的府邸最近蓬荜生辉,朝中重臣络绎不绝地涌来,都快踏破他家门槛,都是前来贺喜的。 奚崇并未收下他们的贺礼,因为他不想给女儿招惹出什么事端。 但来者是客,招待一碗茶水是应当的。 整日从早到晚,奚崇忙着接待贵客,每人寒暄数句,让他都要昏了头。 但忙也忙得高兴,毕竟是宝贝女儿的终身大事。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大年三十。 往年奚念知没有资格作为家眷进宫参加宴席,此次不同以往,她是未来皇后,身份尊贵。连为她与奚崇安排的席位都特地选在距离皇上不远的下首。 宫中新年霎是热闹。 传言称今年的排场比往载稍显华丽些,但这份华丽比之历代皇帝,也算朴素了。 奚念知没有参加过这种活动,也不好做对比。 从进宫,她便坐在席下认认真真观看表演。 等到开宴,时不时的,就有太监从上往下,一道道往她这儿赠菜,这菜自然是皇上赠的。 大庭广众之下,她也不敢抬眸多看他,以免落下轻浮的名声。 谢了恩,她就埋头吃菜,努力忽视四面八方投射来的各种或羡慕或嫉妒或轻视的目光。 做皇帝的女人,当真不简单呐!奚念知默默地想,她还是再多吃些增加能量吧! 皇帝太后在席上足足坐了一个半时辰,才先后退了席。 很快,蔡裕来到奚念知就坐的席面,恭恭敬敬请她随他离开。 新年之夜虽不设宫禁,但是—— 奚崇脸色顿时一变,双唇嗫嚅,想说什么又怕不合适。 蔡裕擅长察言观色,看奚院使表情纠结,他立即腆着笑脸道:“今夜宫中不设宵禁,奚大人您尽管放心,皇上说守了岁,会送姑娘出宫的。” “那你去吧!”奚崇这才满意地对奚念知点了点头。 此时宴席已有少数家眷先后退下,奚念知猜到他会寻她,便安安静静等着。 她心里其实也是想见他的。 拜别父亲,奚念知随蔡裕往深处走。 今夜的皇宫几步一灯盏,亮如白昼,一路蜿蜒,等她上了拱桥,不肖蔡裕提醒,抬眸便看见了立在河畔的那抹修长身影。 桥下水里盛满了粉色莲花灯,衬得河水都仿似多了情。 波纹潋滟,托着莲灯慢慢往下游划去,他的身姿好像也跟着染了几分动人的旖旎…… 突然,他抬起了头,望向她这边。 尽管看不清面容,奚念知却能感觉到,他是笑着的。 两人各自向彼此行去,在路途中间汇合。 蔡裕见皇上自然地牵起奚姑娘的小手,便极有眼色地领着宫婢太监们躬身退后。 “皇上也放荷灯许愿了吗?”奚念知笑着侧首问他。 “并未。” 奚念知点头表示了解,他是皇上,若他想要的都无法得到,那普天之下,又有谁有这个资格? “你想放莲灯?”祁景迁牵着她缓缓走在河畔,笑道,“那朕就陪你放几盏。” “不必了。”奚念知望着河面上的灯盏,它们就像天上的星辰,璀璨而斑斓,她出神地望着,然后笑了笑,歪头道,“做人怎可如此贪心?臣女现在所想所愿都已实现。” “真巧,朕也是。” 奚念知:“……” 两人相视一笑,又都有些赧然地别过头去。 复而又同时面向对方,再度笑出声来…… 嘴角往上扬,祁景迁攥紧她手,忽然停步,替她将被风吹散的额发捋到耳后。两人目目相对,仿佛透过彼此的眸望入最深处的灵魂。 这一生,祁景迁原以为自己在亲情爱情上都没什么福分,也早失去了期待和憧憬。但现在的他心怀感激,感激让她出现在他身边的所有契机。 有你真好。 他在心里默默地说。 76.七六章 晋.江.独.发 番外一 阳春三月, 一支车队悠悠从京城出发, 到春深四月,逐渐驶入平利县县内。 “娘亲!我想和爹一样想骑马马!”肉乎乎的小团子调皮地从绿衫女人怀里钻出来, 想支开马车的小轩窗, 奈何他胳膊短, 小脚踮着跳了跳, 一时之间没那么容易够着。 “小公子。”萱月忙上前捞起他, 面色焦切道, “您小心些, 这可是在马车里,路上颠簸,万一摔跤了可怎么办?” “阿宁才不会摔跤的!”小团子奶凶奶凶地呶起嘴,很认真地回嘴。 “没错,我们阿宁才不会摔跤呢!”坐在马车另边的绿衫女人杏眸含笑,她挑眉望着这小团子, 嘴上不以为意道, “也不知上次摔了一脸泥哭得肝肠寸断的小傻瓜是谁呢?” 阿宁:“……” 萱月捂嘴偷笑, 却被小团子阿宁听到了, 他气鼓鼓瞪着萱月, 张嘴就想假哭。 “还有呀,一生气就喜欢假哭的小笨蛋也不知道是谁呢?” 阿宁张得大大的嘴陡然收了回来。 他气呼呼望着娘亲, 愣愣站着, 竟有点不知所措了。 萱月不敢再笑, 她憋着看向奚念知, 心想,还是娘娘有办法。 奚念知自在地吃着茶点,也不看阿宁,很是悠哉的模样。 “爹爹,爹爹。”眼珠转了一圈,阿宁计上心头,扭头便委屈地扯着嗓子大喊,“爹爹!爹爹……” 奚念知忙捂住耳朵,心道,又来这招。 果不其然,行进的车队应声而止。 “阿宁,怎么了?”一道关怀的低沉嗓音迅速传来。 小团子“唰”一下推开车门,朝外面骑在马上的英俊男子张开双手,瘪嘴求抱抱道:“爹爹,阿宁要和爹爹在一起,留在这里太糟心了。男子汉就应该和男子汉在一起嘛!爹爹,带阿宁去骑马马。” 祁景迁:“……” 他望着眼神殷切的小团子,又讪讪看了眼眸含警告的奚念知,一时十分纠结。 选儿子得罪夫人,选夫人得罪儿子。 真是的,老天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 “爹爹,爹爹,爹爹抱抱,抱呀……”阿宁连声催促,小小的身子往外倾。 祁景迁生怕他从马车跌出来,飞快下马,将软乎乎的小团子接在了怀里。 “爹爹!”阿宁瞬间眉开眼笑地搂住他脖颈,小脑袋还往他肩上蹭了蹭,“阿宁真喜欢爹爹。” 小小的身体,撒娇的嗓音。 祁景迁的心顿时柔软得一塌糊涂,他抱着他,就像抱着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刮刮小团子鼻尖,祁景迁笑得一脸宠溺:“好,爹带咱们的小男子汉去骑马。” “哇哦,骑马啦……” 抱着阿宁骑上骏马,祁景迁扯着缰绳调转马头。 然后突然想起留在马车里的阿宁他娘—— 暗道糟糕,他猛地回眸朝马车望去。 “砰”,与此同时,马车车门迅速被阖上。 祁景迁:“……” “爹爹,您不要这么怕娘亲啦!”高兴地坐在马背,阿宁扭头祁景迁眨了下右眼,细声细气道,“这样多没男子汉面子呀!” 祁景迁一时哭笑不得,其实说得也对,如此多没男子汉面子啊! 再者阿宁还小,长途跋涉如此辛苦,他多宠着他些是应该的。 不过祁景迁也知道,阿宁打小是个鬼灵精,皇后也就是想挫挫他这恃宠生娇的脾性,他知道这没错,可每当阿宁软声软气说真喜欢父皇时,他就突然变得毫无原则了。 在心里默默叹了声气,祁景迁只好先得罪夫人哄好儿子,也罢,之后再向皇后道歉吧! 入夜,行进的车队选了处僻静之地搭建帐篷留宿。 此地已临近女娲山乡,按路程计算,明日下午应该能抵达目的地洪家村。 “夫人,只做这么一点够吃吗?”萱月接过侍卫捡来的木柴,一根根传入火堆,望向正忙碌着的奚念知。 篝火上只架了一条鱼和半边野鸡,份量很少。奚念知点点头,神色轻松地不停翻转着食物,让它们不被旺盛的火焰烤焦。 “萱月,帮我看着火。” “好的夫人。” 吩咐完萱月,奚念知从香囊里取出香料,她细心把它们研磨成粉,又加了些蜂蜜盐巴,然后均匀涂在野鸡与鱼的身上。 “好香啊夫人。” “是吗?”奚念知笑着看了眼另边火堆上的菌菇汤,也已经沸腾冒着热汽了。 正好,可以搭配着一起享用。 “啊,好香好香啊!” 一声天真活泼的童音从远处传来,是缠着爹爹带他去附近湖边玩耍的阿宁回来了。 祁景迁刚把他从马上抱下来,他就迈着小短腿往香味浓郁的地方跑。 这次御驾出行,一切从简,带的都是武艺高强的侍卫,另配有两位御医。 除了奚念知身边的萱月,并未再带任何侍女。 所以每到用餐时,也只有奚念知这边散发的香味最令人垂涎。 “娘亲娘亲,今晚吃什么呀?哇,是野鸡和鱼呀!还有好香好香的菌菇汤,阿宁最喜欢吃烤鱼了,真是太好啦!”阿宁兴奋地站在火堆旁,望着散发着香味的食物拍手叫好。 让人拴好马,祁景迁也赶紧凑上来奉承:“不错不错,香气扑鼻,色泽莹润,真是色相俱全,想必味道亦是极好。夫人实在是厉害,与日俱进的手艺堪比宫中御厨,我和阿宁每日能吃到夫人亲手烹制的食物,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对对对,三生有幸,六生有幸,七生有幸……” 父子两对视一眼,继续站在旁边天花乱坠地夸。 “野鸡外焦里嫩呢,金黄金黄的,居然能烤得这么漂亮,娘亲好厉害。” “你娘亲当然最厉害了。” “是呀是呀,阿宁的娘亲是世上最厉害的娘亲。” …… 奚念知挑挑眉,无动于衷地盛了两碗菌菇汤,又将架子上的烤鸡与鱼取下。 用剪刀剪碎成块,装盘,再撒上一些调料,便大功告成了。 “萱月,端着进帐篷。”奚念知将两碗稍烫的菌菇汤放入木托盘,跟萱月一块儿往附近的帐篷走去。 “娘亲,外面凉快,咱们就在外面吃吧!” “外面有小蚊虫,听你娘亲的,咱们进帐篷。”祁景迁给阿宁使了个眼色。 立即意会,纵然有些不情愿,阿宁还是很配合地把眼睛笑得弯弯的,“好呀,娘亲说什么就是什么,娘亲高兴就好呀!” 父子两高兴地牵着手尾随在后,正要进帐篷,却突然被奚念知拦在了外面。 她笑意盈盈道:“男子汉还是和男子汉在一起吧,就不要勉强留在这里糟心了。”语罢,便要阖上帐篷。 “别。”祁景迁愣了愣,飞快拦住她动作。 “皇上有何指教?”奚念知依然笑得很温和。 “这个,咱们又不在宫里,你何必……”祁景迁一个头两个大,自然知道她是真生气了,扯出一丝讨好的笑容,他压低嗓音道,“你生我气可以,阿宁还小呢,你让他进去吃些东西。” 奚念知笑得更灿烂了些,她低眉看了眼小阿宁,问:“你是不是男子汉呀?” “阿宁当然是了。”抬起胸脯,阿宁气势很足。 “既然是有手有脚的男子汉,又何必为食物折腰?”奚念知微微抬起下巴往篝火处指,“那儿放着活鱼与半只野鸡,两位男子汉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吧!” 祁景迁:“……” 灿烂笑容中,帐篷猛地阖上。 祁景迁讪讪摸了摸鼻尖,与一筹莫展的阿宁站了片刻,很沧桑萧条地离开。 果然不能得罪女人啊,祁景迁叹了声气,这下不止没吃的,晚上恐怕连睡觉的地方都没了。 父子两往火堆靠近,阿宁把小嘴噘得高高的:“爹爹,女人都是这般记仇的吗?” 祁景迁嗟叹道:“你以后少气你娘亲,到头来,反正受苦的都是你自己。” “哼!”阿宁揪起鼻尖,“没关系,爹爹咱们是男子汉嘛,男子汉可以自己做饭!” “话是这么说没错——”祁景迁撇了下嘴角,关键问题是能做出来是一回事,能不能咽下去又是一回事。 父子两看了眼其他侍卫,大家围坐一团,正在烤鸡烤鱼。 祁景迁纠结了下,觉得去找他们讨食物多少很没面子,这不是明显告诉别人他被皇后嫌弃了吗? 哎,关上门如何他不在意,可身为堂堂九五之尊,被侍卫偷偷取笑是不是也太悲哀了? “阿宁,咱们自己烤鸡烤鱼如何?” “好呀好呀!”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团子兴奋地眨着眼睛,他还以为每个人烤出来的食物都没差。 得到儿子鼓励的祁景迁去河边处理野鸡与活鱼,遇到震惊一脸的侍卫,他还得强颜欢笑,告诉他们他这是带孩子体验生活呢! 侍卫们听完很敬佩,私下相互转告道:皇上真是好皇上,还带小皇子体验民间疾苦呢,然后小皇子也真的好乖呀! 忙活了一个时辰。 祁景迁与阿宁看着架子上的黑炭面面相觑。 “咱们把外皮剥掉,就可以吃了。”祁景迁尴尬一笑,有点无法直视阿宁的眼神。 到底是肚子有些饿了,阿宁点点头,眼巴巴看着爹爹把黑色部分去掉,里面的肉果然是好的。 父子二人一人握着一个脱水的鸡腿,同时啃下去—— 寡淡之中还有一股难以忽视的腥气。 肉质很老,一点都不软糯清香,嚼在嘴里干巴巴的。 简直是难以下咽啊! 眼泪汪汪啃着鸡腿,阿宁深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趁爹爹去洗手,他飞速窜进娘亲的帐篷,抱住她大腿就开始反省:“娘亲,阿宁错了,阿宁以后再也不闹脾气了,再也不会蛮不讲理地缠着爹爹做这做那了。” 奚念知摸摸他脑袋,笑道:“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但你要说话算话哦!言而无信就不乖了知道吗?” “嗯嗯嗯嗯,言而不信就不是男子汉啦!”阿宁不停点头,反正他真的再也不想吃爹爹做的任何食物了。 “其实娘亲有给你留鸡腿哦!”朝他眨眨眼,奚念知转身从食盒里拿出香喷喷的鸡腿,递给他。 “娘亲您真是太好啦!您果然还是最爱阿宁了!”双眼蓦地瞪大,他眸中迸发出兴奋的光彩。 捧着香喷喷的鸡腿,阿宁一嘴咬下去,这鸡腿又香又酥,与爹爹的鸡腿简直天壤之别,真的太好吃了! 奚念知等他幸福地吃完,便让萱月牵着他去洗漱。 两人刚离开不久,一抹高大的身影紧跟着进来了。 “咳!”轻咳一声,祁景迁望向端坐在灯盏下的女人,她正在梳发,如墨的长发柔顺垂下,衬得肤如凝脂。虽然两人已经成亲四五年了,但一直如宾相敬琴瑟和鸣。只是在阿宁身上,他们难免会有些小小的分歧。 “朕帮你梳。”上前接过她手中木梳,祁景迁仔细替她梳了半晌,见她心情似乎好了些,他心虚认错道,“念儿,朕真错了!朕不该毫无底限地纵着阿宁,只是阿宁是咱们的第一个孩子,是朕的心头肉,他一撒娇,朕实在狠不下心拒绝。” “都说慈母多败儿,皇上是想做慈父吗?” “……”祁景迁尴尬不已,“朕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纵容阿宁,你放宽心,朕会好好教育他的。” “皇上的保证有用吗?”奚念知拿出珍珠霜敷脸,语气淡淡的,“皇上似乎保证很多次了呢?” 祁景迁:“……要不朕写份保证书?” “臣妾可没逼皇上。” “不不不,朕自愿,纯粹自愿。”祁景迁抹了把额头不存在的虚汗,在帐篷翻找出纸墨,直接铺在地面,很简朴地写完了保证书。 奚念知从上往下扫了眼保证书,言辞之诚恳,意志之坚定,都令她颇为满意。 “皇上,臣妾其实给您留了晚膳呢!”笑着扭头,奚念知将背后的食盒打开,里面是一些剪碎的烤肉,上面还铺了一层青翠碧绿的野菜,看上去十分美味。 祁景迁怔怔看着,心中顿时被一股暖流填满,他就知道,他的念儿果然是最爱他的。 “朕真的是太感动了,感动到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夫妻之间何必客气?皇上快用吧!”奚念知把银筷递给他,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77.七七章 晋.江.独.发 番外二 行至洪家村, 免不得要去探望故人。 奚念知把准备好的礼品分送给村民, 在村子里逗留片刻,便与祁景迁带着阿宁上山。 山路蜿蜒向上, 马匹与车都很难行进, 得徒步走上去。 阿宁还小, 没走几步就累了, 祁景迁背着阿宁, 和奚念知一路说说笑笑, 前往山间木屋。 早在未进宫前, 奚念知就筹划着来探望小狼们,看它们过得是否安好。 奈何那段时日朝中政务繁忙,皇上不得抽身,他们的计划便不得不暂且搁浅。 等到皇上清闲,她又被御医诊出喜脉,有了身孕。 好不容易生下阿宁, 初为父母的她与皇上又舍不得离开襁褓之中的孩儿半步。 好不容易等阿宁长大些, 朝中又大事不断…… 时至今日, 他们才真正抽出空来。 只是四五年的光阴匆匆逝去, 也不知小狼们生活得是否平安快乐, 可都还健健康康吗? 偌大山峦,要寻找小狼们的踪迹其实并不简单。 旅途劳顿, 怕阿宁疲惫, 头一天, 他们都在小木屋里歇息。 后面几日, 奚念知和祁景迁把曾经带小狼们走过的地方重新都走了一遍,可惜的是并没有看见它们的身影,也没有发现它们曾在此生活过的痕迹。 奚念知有些沮丧,可能还是他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些。 森林广袤无垠,小狼怎会知道他们回来了呢? 祁景迁情绪也很低落,身为一国之君,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与重担,国不可一日无主,此次出行,满打满算他们只能在洪山村逗留一个月,时间并不充裕。 若还无消息,等到最后一天,他们只能启程归京。 半月转瞬即逝,他们依旧毫无所获。 奚念知下山找村民们打探过,这些年,因朝中减轻赋税,又有明文规定不准猎杀金焰狼。上山狩猎的猎户逐步减少,他们也没有再看见过金焰狼。这应该算是好消息,起码证明小狼们在山中过得逍遥自在,至少不会再面临人类的伤害…… 只是若不能再见它们一面,这份遗憾便会永远埋藏在她和皇上心中。 一天天匆匆而过,距离一月之期,只剩最后三天。 阿宁也很沮丧,在宫中他就常听父王母后给他讲三只小狼的故事,他可喜欢它们了。 没想到到了女娲山,传说中的狼影儿都没见着,他好失望啊! “权当是带宁儿出来开开眼界。”夜半,祁景迁小声和奚念知说话,“我瞧宁儿也特别失望,都怪咱们提前说了太多关于狼大它们的事,这孩子一心要来见它们,哪知……”叹了声气,继续道,“明天咱们带宁儿在林中安全的地方走动走动,让他别白来一趟。” 奚念知“嗯”了声,没能见到小狼们,她心里难受,但也心疼阿宁。 长途跋涉舟车劳顿的,他一个四岁的小娃娃跟着他们确实吃了不少苦。 “歇息吧!”祁景迁给睡在他们中间的宁儿盖好薄毯,忽听卧房小窗下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不像是风声。”奚念知也听到了,“要叫醒暗卫去瞧瞧吗?” “应该不用,可能是松鼠什么的,以前我还见过黄鼠狼趴在你窗下呢!” 奚念知跟着轻笑出声,想起从前,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感慨。 又小声讲了些往事,睡在中间的阿宁大抵嫌吵,嗯嗯哼哼了几声。 两个大人顿时屏气凝神,不敢再吱声。 一夜安眠,天渐渐亮了。 森林的早晨是鸟儿们的天堂,在这里没有睡到自然醒,他们的耳朵每天都是被鸟鸣声给吻醒的。 看了眼还想睡懒觉的父子两,奚念知率先起身,她梳洗装扮一番,正要去帮萱月准备早膳,一个神色匆匆的侍卫忙来禀报,让她出去瞧瞧。 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奚念知疑惑地跨出门槛,却见她卧房窗下横亘着几具动物尸体。 有山鸡、肥兔,一大头野猪,还有些桃儿和山梨。 愣愣看着地上那沾染了血迹的果子,奚念知蓦地眼眶一热。 这会不会是…… “娘娘,属下今早刚从帐篷出来,照例巡逻时发现娘娘窗下突然多出了这些东西。属下问过其他人,大家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又是什么人放在这儿的,实在是古怪!”侍卫有些慌张,拱手道,“娘娘,今晚要不要派遣人手秘密潜伏,逮住……” “不必。”奚念知猛地打断,鼻头微红道,“你们什么都不要做,今夜都好好呆在帐篷,没有传唤,不准出来。” “是,娘娘。” 奚念知迫不及待进屋将此事告诉祁景迁。 听闻这事的祁景迁也是喜不自胜,他睡意全无地快步走出小木屋,看着窗下那些动物尸体,登时难掩胸中激动之情。 这些尸体在动物眼中并不只是尸体,那是延续它们生命的必备食物。 没有动物愿意把辛辛苦苦狩猎的食物拱手让给别人,除非那也是它们心中的亲人。 曾经他们努力地寻觅食物喂养它们,到了今天,它们也想用同样的方式来回报他们,或者是表达爱意吗? 彼此对视一眼,奚念知和祁景迁心里已经有了六七分肯定,昨晚可能真的是小狼们来过,除了它们,又还有可能会是谁呢? 度过漫长的白天,到了夜里,祁景迁吹灭蜡烛,和奚念知躺在床上都没说话。 他们都很紧张,他们都在等待。 他们也不确定,今夜是否能等到他们所盼望的它们…… 时间一点点逝去,慢得让人难受。 奚念知和祁景迁却毫无困意!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那轻浅的窸窸窣窣声再度响起。 就像是什么摩擦着地面的声音。 奚念知鼻尖一酸,轻声唤了声“狼大”。 外面动静戛然而止,夜静得唯有风在林间悄悄奔走。 祁景迁旋即下床,将灯点燃。 两人快步走到窗下将小窗打开,便见月光下几道黑色身影迅速朝森林奔去。 而窗下正稀稀落落放着些来不及摆放成堆的“食物”。 “狼大,你们别走啊!”奚念知大喊一声。 祁景迁怔怔望着那些背影,它们之中有健壮的,有小巧年幼的,粗略数了数,大概有□□匹。 “要追出去吗?”奚念知问。 “唔,母后……” 床榻蓦地传来阿宁奶声奶气的叫唤。 祁景迁看她一眼,去抱迷迷糊糊醒来的孩子。 奚念知轻咬唇瓣,歉愧地望着阿宁。 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吧?它们很好,他们也很好。 在心中叹了声长气,奚念知偏头望向圆月下的森林,突然发现一抹高大的身形站定在月下,似乎面对着他们的小窗。 是去而复返的狼大吗? 奚念知涌起一点希望,她离开小窗,急忙找出曾经狼大玩过的毛线球,拿着重新站在小窗前,把毛线球轻轻朝它扔去。 那抹壮硕的身影动了,它动作迅速而优美,不过两个跳跃便接住了半空中的毛线球。 他们的距离一下子拉近,奚念知望着它,它也望着她。 慢慢地,它试探着一步步接近。 然后立在窗下,一双绿宝石般的眼睛定定望着她。 人与人多年未见,都还会有生疏的感觉,他们自然也是如此。 奚念知耐心地伸出手,她想触摸它,但又害怕太过急切,反倒惹得它紧张或是不高兴。 等了半晌,狼大眼珠微动,迟疑地咕哝一声,它轻轻抬高头颅,碰了下奚念知的手。 这便是还记得她的意思。 听说狼靠气味来记忆,幼时的气息会深深藏在它身体里,再度闻到,它也能很快想起。 可惜皇上他一直以别的身体在照顾它们,它们怕是…… 奚念知轻轻抚摸狼大的头,温柔道:“对不起,这么晚才来看你们。小狼大,现在你一点都不小了,看起来威风凛凛,只是眼角怎么有了道疤痕?”眼酸地用指腹轻触那道疤,奚念知勉强弯唇,“这是你值得骄傲的印记对不对?狼二狼妹都还好吗?刚刚和你一起的是它们吗?” 狼大漂亮的眼珠一直望着她,然后缓慢转移,望着她身后抱着阿宁的祁景迁。 “父、父王,那是狼吗?”小手拼命揉着眼睛,阿宁惊呆了。 “是。”祁景迁抱着他走到奚念知身边,俯首复杂地望着狼大,曾经的熊孩子似乎已经长成了一匹有担当有魄力的头狼,浑身上下都透着饱经风霜后的大气与威严,再不是从前最爱闹最叛逆的狼大了。 “它们还好吗?”祁景迁低声开口。 狼大定定望着他们,忽地退后一步,张嘴从喉咙发出一声“嗷呜”。 伴着这声叫唤,墨色里突然涌出好几道身影,它们从四面八方而来,然后聚集在他们这扇小小的窗下。有的歪着脑袋稀奇地盯着他们看,有的则和同伴打闹嬉戏,而立在狼大身后的那两只狼,尤其个头娇小的那只,它神态温软,眼睛里隐约含着泪光。 它们肯定是狼二和狼妹。 “天呐,父王母后,阿宁这是在做梦吗?” 小小的嗓音里满是不可思议:“阿宁居然真的看见它们了吗?” “父王母后,它们就是狼大狼二和狼妹对不对,那这些小狼是他们的孩子吗?就像阿宁一样?” “没错。”奚念知从祁景迁怀里接过孩子,她抱着他靠在窗边,和狼群打招呼。 “母后,阿宁能摸摸它吗?” 迟疑半瞬,奚念知望着狼大沉稳的眼眸,见祁景迁几不可察颔首,便握着阿宁的小手,小心翼翼地轻抚狼大的头。 “哇,狼大好漂亮好威风啊!”阿宁圆圆的眼睛里满是喜悦,然后望着其它的狼们认真补充道,“你们也都好漂亮好威风,阿宁喜欢你们,你们喜欢阿宁吗?” 狼不会说话,但祁景迁却能读懂狼大平静眼眸中的些许温柔。 他含笑望着它们,不知它们能否透过灵魂认出他,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此时此刻,他们重逢了!他们都见证着彼此最幸福的这一瞬间,今后他们也会在各自的领域中勇敢而快乐的生活下去! 全文完。 谢谢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