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命》 1.饕餮酒盏 《偷命》by一枚铜钱 第一卷饕餮酒盏 第一章楔子 孙方从小破屋里出来的时候,远处青山如黛,朝阳欲升。等他系好腰上的布袋,再抬头,太阳已经露出个脑袋,如一把半开的金色扇子,转眼群山都褪了黛色。 孙方迎着刺眼的晨光,微微眯眼,像压碎了满眼金子。 他拿起挂在外头竹架上的淘盘,准备去山沟河床那,这个点了,一定已经有很多人过去了。 这个点了……他回头往身后的小破屋看。 后面有十七八间小木屋,是以前的淘金客留下的,他和妹妹选了两间,蒋正也选了一间,就在隔壁。 但昨晚蒋正和妹妹没有回来。 他这个做哥哥兼好友的明白,有他在,蒋正和妹妹还是有很多不方便。反正这宝珠山的破房子多,他们隔三差五会去外面住一晚。 对年轻人来说,又新奇又好玩。 孙方打住了思路,什么年轻人,一副老妖怪的口气,他明明也还很年轻,不是年方二八,可好歹是年方二十八,大好青年一个。 他准备先去河床那,然后再去看看昨晚设的陷阱里,有没有捉到点什么野味,打打牙祭。吃了一个月的白面馒头配榨菜,他快要吐了。 逐渐升起的太阳毫不吝啬地把金光洒满整个宝珠山,远看真的像是金珠闪闪,让人陶醉。 作为一个淘金客,孙方喜欢看见这种明朗的天气,这样淘洗金沙时会更容易看见金子。 五年前一群驴友路过这里,发现了藏满金沙的宝珠山,消息一出,声名鹊起,立刻吸引了大批想发快财的人。无数人涌入宝珠山,安营扎寨,住得差点没关系,吃得差点也没关系,只要有金子,就完全可以填补其余的不足。 他们全都沉迷在淘金的乐趣中,日夜不休。 不断有人来,却没有人走。 山很快被掏空,金子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少,进入第五年,这里已经只剩下十几个淘金客。曾经的辉煌和人山人海的景象已经看不见,只剩下遍布满山临时搭建的小木屋屹立在宝珠山,依旧每日迎朝阳,看日落。 充满了悲凉感。 孙方是第四年带着妹妹来的宝珠山,淘了一年,偶尔会发现金沙,但也不足以让人发横财,只是维持温饱,跟在外面做活比起来,没什么优势。 山沟沟信号差,上个网还得使劲晃手机,跟八十年代家里电视信号不好,使劲晃信号杆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且山里蚊虫多,野兽多,到了夏天还有毒蛇爬过。 孙凡就碰见过一回野猪,差点没被野猪的獠牙给拱死,现在腿上还留了一个肉丨洞,想起就心有余悸。 但再苦他也不走,为了钱,更为了找人。 他们兄妹在小时候被人贩子拐了,卖进了山沟里。那户人家本来只想要他一个,但他不肯,妹妹又因为惊吓生病,病恹恹的。人贩子看妹妹快要死了,就来了个“买一个送一”,把妹妹送给了这家人。 当年他五岁,妹妹两岁。 他无数次后悔,不该在那天带妹妹去村口等爸妈回家。奶奶说过年了,爸爸妈妈该到家了。他就牵着妹妹去了村口大道上等他们,路上他还给妹妹买了颗糖,手里又抓了两颗,准备给一年没见的爸妈一人一颗。 快过年了,路过村子大道的破旧客运车一辆又一辆,终于有一辆停了下来,他拉着妹妹探头看。车上下来两个人,却不是爸妈,而是两个男人,捂了他们的嘴就抱上车。 等他醒过来,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了。 买他们的那家人对他很好,对妹妹不好。他每次吃红薯饭都偷偷漏点,背地里给妹妹吃。后来过了几个月,这户人家要把妹妹“送”人,他哭过劝过都没有用,于是在买家来的时候,他挪来梯子,爬上屋顶烟囱,站在上面喊:“你们要是把我妹妹卖了,我就跳下去!” 这户人家就再也没有动过把妹妹卖掉的心思。 后来他上学了,妹妹跟着“妈妈”去地里干活。他小学、中学毕业了,妹妹还是在地里干活。他每次寒暑假回家,都会教妹妹认字,给她说学校里的事。 到他考上大学的时候,家里给妹妹说了门亲事,要把妹妹嫁给一个老瘸子,给他凑学费。他这次没有说什么,家里人都以为他想通了。 开学前几天,村里下起了大雨,孙方半夜带着妹妹逃走了。 逃走的路线,他计划了整整十年。 要从一个偏僻多山的地方跑出来,没有充分的了解,根本不可能,甚至还要躲过村里养的狗。 所以孙方等了几乎一个暑假,他在等大雨,只有大雨能够冲淡狗的嗅觉。但也增加了他们在逃跑时的难度,但如果这次不拼命,以后就没有命可以拼了。 那天全村的人都出动了,带着狗去追人,但暴雨影响了人的视线狗的鼻子,连山路都被冲垮了。 村人无功而返,孙方终于带着妹妹逃了出来。 只是他记不清回家的路了。 只记得村口有一排桑葚树,每年春天,会结许多紫黑的桑葚。吃得嘴里、嘴角和手都被染成紫红色。 很甜,是他吃过的最甜的果子。 然而已经记不起那里叫什么了。 孙方不敢坐客运,连火车都不敢坐,怕被他们埋伏截住。就带着妹妹走山路,爬了一座又一座的山。走远了,才敢买火车票,等彻底离那里千百里远了,才去派出所报案。 派出所的人问他们叫什么,住哪里,他们都不知道。最后带他们抽血留存,留联系方式,说有消息了会通知他们。 孙方用多年攒下的钱买了部手机,一直供着那张用来跟派出所联系的卡。 希望哪一天,手机会响起。 但一直没有。 他和妹妹没有身份证,只能打丨黑丨工,钱赚得不多,但至少过上了自由的生活。再后来他去摊上找人做了两张假丨身份证,给自己取名孙方,给妹妹取名孙媛,天圆地方,终有一天,能跟家人重逢。 愿望是美好的,但也容易让人失望。派出所一直没有通知,手机也从时髦的型号,变成了过时的老人机。 无数的智能机涌到市场,把老人机挤成了苍老脆弱的东西,像把他的希望也挤到了渺小角落,脆弱不堪。直到两年前,他在酒店做服务员,刚送菜送进房里,瞥了一眼正播放的新闻,主持人正在介绍宝珠山的事,有对淘金的夫妇在镜头前一闪而过。 他浑身一震,手里的盘子连同滚烫的菜打翻在地,菜盘子咣当作响,声音震进他的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波纹,充满了希望。 经理和领班闻讯赶过来,大骂了他一顿,问他是不是不想干了。孙方点头,说:“是,不干了。” 在后勤部的孙媛也听见了消息,跑过来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孙方摇头,说:“阿媛,我好像在电视上看见爸妈了,就在宝珠山,我们去那吧。” 孙媛愣了愣,这么多年了,哥哥从来没有说过对谁有印象,唯独这次。 她没有犹豫,连夜收拾了东西,跟哥哥前往宝珠山。 但当时的宝珠山已经不如以前,每天都有很多人离开。他们赶到那里,一户一户去打听,没有结果。过了两年,依旧没有消息。 孙方已经决定在初冬来之前离开这,一来是山里寒冬太难熬,二来是妹妹跟他说,蒋正向她求婚了,打算年底带她回老家见父母,然后把婚事办了。 孙方一点都不想妹妹跟自己继续这样漂泊无依,蒋正又是个不错的人,他很高兴地答应了。他打算等妹妹结婚那天,把这么多年的积蓄都拿出来给她做嫁妆,免得被婆家人看不起。等妹妹安定了,他会继续回去找他们的爸妈。 只是他始终担心着一件事,他们走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点被寻找的讯息都找不到,他去了好几个省的公安部,都没有记录他们兄妹的失踪信息,人家说,失踪儿童的信息是全国互通的,互通的,一有消息会通知你们。 但始终没有通知,没有一点对得上号的信息。也就是说,没有人找过他们。 是爸妈不要他们了? 孙方每次想到这,都会觉得焦躁。 晨曦满洒,朝阳完全升起,像在山上洒了满头碎金,洋洋洒洒。 早已被人挖空的河床对面,有人正往这边走来。动作很慢,肩上像扛了个人,一步一步在金色光芒中走着。 孙方远眺,距离太远,看不清是谁。等过了一会,那人离得越来越近,却满身是血,一步一个血脚印,身上不断有血滴落。 血不是来自那个走路的人,而是那人扛着的人。 那已经不算是个人了,脑袋像被什么东西嚼烂,脸都快看不见,身体也支离破碎,唯有一只垂在那人心口前的手,还看得出原本的模样来。 白白净净,却沾着血,滴滴滚落。 腕上挂着一圈颜色鲜艳的石榴石,现在被血色染得更加鲜艳了。 蒋正缓缓走过河床,空洞的双目像被谁淘尽了光芒。直到看见孙方,他才停下,失神看着面朝太阳站立的孙方,日光太过明亮,双目刺痛,瞬间滚泪。他的双膝重重硌在坚硬的石头上,声音像死了一样生硬:“阿媛……阿媛死了……” 孙方怔怔看着他背上那个血肉模糊的人,鲜艳如血的石榴石手串,晃迷糊了他的眼睛。 那是他相依为命的妹妹。 死了。 2.饕餮酒盏(一) 第二章饕餮酒盏(一) 深秋的冷混着大雨,是个让人心情糟糕的天气。 已经两个月没有见雨水的上海在周末迎来了大雨,下了一整晚。走在小巷里,不断从屋檐上滴落的雨水敲打着石砖。 南星抬起雨伞,顺着雨帘看去,旧时留下的西式钟楼屹立在远处,太过遥远,反而像是就在巷子尽头。 一个男人抱着怀里的东西冒雨疾行进入田子坊的一个老弄堂里,背后跟着一条大黄狗,一起在雨中奔走。 前面的人走得很慢,弄堂又窄,男人一步迈过水坑,腿长得惊人。但狗不懂,也没有办法叫人闪开,跑得很快,赤足踩在一个水坑上,地上水花顿时飞溅,拍在南星辛苦保护了一路的裤脚上。 南星一顿,皱眉往前面看,想叫那狗赔钱。可男人和狗跑得贼快,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那男人穿梭在地形复杂的弄堂里,掠过两边墙壁的青苔,推开滚落的雨珠,一路跑到一家看起来有一些年头的店铺门前。 那铺子的门以前刷过绿漆,不知道历经了多少年,绿漆剥落了不少,看着寒碜。但里面一点都不寒碜,进门左右两边立着两尊汉代人形铜灯,正门对面是一尊半人高的威仪佛像,一张黄花梨木椅子在一侧,店里摆满了不同朝代奇形怪状的古玩。 在不懂行的人眼里,这里很诡异。 在邱辞的眼里,这些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用旧时的话来说,都是能拿来换小黄鱼大黄鱼的宝贝。 “铛铛铛。” 他刚进门,就听见铜铃作响,但往脚下看,也没勾着什么触发的线。这老古董的店里装上了先进的感应器?否则怎么会看不见线。他没太在意,朝里头喊道:“陶老板?您在吗,我拿了些东西来请您掌眼。” 掌眼是古玩界里的行话,意思是请懂行的帮忙鉴定鉴定。出身古玩世家的陶老板是业内的大前辈,在古玩界名气很大,但向来深居简出,这几年甚至都不大露脸了。 一会一支烟杆撩开帘子,出来个身形浑圆的老者,他的鼻梁上挂着一副老花镜,眼镜已经快滑到鼻尖,也没往上推推,低垂着眼透过眼镜打量进门的人,嘘了他一声,说:“不要大声嚷嚷。” 邱辞笑问:“陶老板有空?有人拿了些鬼货给我,想请您掌眼。” 陶老板“嗯”了一声,能找到这里的,都是懂行的。他不轻易给人鉴定古玩,更何况这还是从古墓里挖的东西。 鬼货一般不进入市场,国家在这方面管制得一向很严格,陶老板只给人鉴定,不买,也不卖。这不是陶家最早的生意经,陶家以前是只要有钱一切好说,堪称24k纯金奸商。但生意交给了陶老板,规矩就得他定了,长辈也没办法。 谁都知道陶老板是个刺头,不会低头的。 陶老板叫陶大卫,原本他并不叫这个名字,十岁的时候跟他爹去香港跑货,见了许多新奇玩意,比如电视,比如电视剧——尤其是风靡一时的武侠剧。沉迷电视剧的陶老板因为崇拜总是扮演侠士的港星姜大卫,幻想变成跟他一样的大侠,于是跟他爹说要改名叫大卫。 他的名字是陶家老太爷取的,字辈是广,当然不能改,不然同辈男孩全都叫广x广x,他一个长孙叫大x,简直是个笑话。可陶老板倔呀,小小年纪绝食三天三夜,终于达成心愿,成功改名陶大卫。 然而改了名字的他却还是变不成大侠,为了照顾爹妈和肩负家族生计重担,还有不得不面对的一日三餐问题,陶老板最后还是继承了这家古玩店,渐渐成了古玩界有名的大前辈。 陶老板坐在他的椅子上,烟杆子刚放下,邱辞就拿了打火机凑上去要给他点烟,打火机啪嗒摩擦了两下,火花出来了,但他发现没有烟草可点,他顿了顿,问:“空的?” “哼。”陶老板拿着长烟杆往桌上敲了敲,像在敲掉烟灰,他深深吸了一口,神情悠然满足,又像真的在抽烟,“店里都是货,怎么可以抽,戒了。” 邱辞笑说:“这手上烟杆上都是老烟味,刚戒不久吧。” “你倒是观察得仔细。”陶老板把烟杆子放桌上,说,“什么货?” 邱辞把东西拿出来,解开裹了几层的防水布,露出三枚古钱币。 陶老板一瞧,说:“生坑。” 邱辞笑道:“陶老板好眼力。” 刚刚出土不久的钱币有个显著的特点,那就是锈色会比出土了一段时间的钱币颜色更加鲜美,当然也有例外,但大多生坑的颜色都会更新鲜,一眼扫过,仿佛还能看见墓主人生前携带使用的场景。 有些倒卖文物的商贩会用化学药剂把一些出土很久的钱币佯装成生坑,以此抬高价钱,卖给一些刚入行的或者不懂行的“萌新”。 陶老板拿了钱币瞧看,这钱币不是铜板,是一枚齐明刀。 齐明刀是一类钱币的称呼,为战国七雄之一的齐国所铸,一般刀身瘦狭,长13.8厘米、重约14克,因为年代久远,无论是考古界还是盗墓界,都没有挖掘出多少,如今仍很罕见。 但这个“萌新”一口气就拿了三枚,看来并不简单。只是陶老板纵横古玩界几十年,早就心如止水,就算把传说中王羲之的兰亭序、诸葛亮的木牛流马搬到他面前来,他也不会心动。 邱辞见陶老板没有意料之内的反应,觉得自己果然没有找错人。他说道:“陶老板,这钱币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成色还不错,可以卖好价钱。” 邱辞见陶老板说完就不吭声了,开门见山说:“陶老板知道这齐明刀一般是在什么地方出土的吧?” 陶老板忍不住又吸了一口烟枪,缓了缓他的戒烟之苦,说道:“齐国在现在的山东一带,当年秦国统一六国后,下令书同文,车同轨,齐国的货币自然很快就没用了,所以流传的不多,也不广。” “可现在这三枚齐明刀,却是在远离山东三个省外的地方发现的,这只是其中一些。不知道钱币遗失在那里最大的缘故是什么?” 陶老板又深深吸了一口“烟”,说:“当年齐国末代国君重用他的舅舅后胜,后胜却窝里反,收了秦国贿丨赂的大量金银玉器,当了秦国的间谍,劝说齐王投降,朝奉秦国。齐王听从了建议去投降,结果秦王回头就将他活活饿死,但叛国的后胜却带着他的金银财宝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自此下落不明。” 邱辞折服道:“陶老板果然是大前辈,无所不知。” 陶老板轻声一笑,没有在意这句称赞,问:“这齐明刀是你挖来的?” 邱辞笑说:“我哪里有这个本事,不过是个倒卖的,赚点辛苦钱。今日多谢陶老板了,奉上一点谢礼。” 陶老板没有瞧他放下的钱,连他出去也没看一眼。 邱辞收着三枚古钱币刚出门,就见有个漂亮的姑娘合伞进来。那姑娘眼神一顿,突然“啪”地一声把伞打开,伞面上的水飞扑了他一脸,刺得他瞬间从看美人的神思里回了神,倚在门口看着她笑:“没见着前面有人?” 南星冷冷一笑:“你的狗刚才在弄堂踩水坑的时候不也没瞧见人。” “我的狗?”邱辞一瞧,门口果然有条黄狗,浑身的毛淋得湿漉漉,抬头瞧着自己吐舌头。他笑笑,理亏在先,对方又实在是个漂亮姑娘,别说,生气起来一点也不遭人讨厌。 他笑笑说:“没有看好它,是我的错。” 南星见他态度还算端正,不跟他计较了,“啪”地合伞进了里面。 邱辞见她进去,动作轻松自然,仿若这家店的常客。等他从屋檐下出来,被冷冰冰的雨水一浇,他又狐疑地回头看那古香古色又破旧的古董店,怎么她进去没铃声响。 他皱了皱眉,见那黄狗又走到他旁边来。他俯身摸摸它的脑袋,说:“刚才那只鸡腿全给你了,我没有什么给你吃的了,走吧,抱歉,我没办法照顾你,去找别人做你的主人吧。” 黄狗顿了顿,像是听明白了,这才跑开。 正吸着“烟”的陶老板见南星拿着把湿漉漉的伞进来,眼睛都瞪圆了,指着她的伞直往外头指,差点被空气呛着:“伞,伞。” 南星皱眉往门外瞧,问:“你外头放伞的桶呢?” “又被哪个捡垃圾的人捡走了吧。” “让你换个新的,非要放个破破烂烂的桶,被人当破烂捡走一百次都不奇怪。”南星把伞靠在门边,边拍衣袖上的水边进去。 “古董店怎么能有新的东西。”陶老板给她倒了杯茶,说,“暖暖胃。” “茶?”南星拿起杯子闻了闻,茶香扑鼻,的确是茶,她盯着他问道,“你的酒呢?嗯?还有你的烟呢?” “戒了戒了,都戒了。”陶老板说,“早上去拿了检查报告,胃里长了个东西,什么都要戒了。” 南星默了默,陶老板很平静。 陶老板的声音更慢了:“我一直记得古龙先生写过这么一段话,古松居士对木道人说,如果他不喝酒,一定能活到三百岁。木道人说,‘如果没有酒喝,我为什么要活到三百岁?’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崇拜羡慕这个活得潇洒的木道人。可现在得了这种病,我才觉得,这不对。” 他整个身体都沉在木椅上,姿势似乎很舒服,继续慢慢说道:“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没有做,比如我想做一次陶大卫,而不是陶老板。” “所以你把最爱的烟酒都戒了。” “是,如果手术顺利,我就把这店丢了,自己逍遥快活去。” 南星看了看陶老板,想到他要离开这里,没有开口。 “去宝珠山的机票我已经给你买好了,你要小心。”陶老板又说,“那个小姑娘,整个脑袋都烂了,不管是意外还是人为,你都要小心。” 连说了两句小心,南星猜到雇主给他发来的照片一定惨不忍睹,连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陶老板都不放心。她站起身打算走,去那个满是金子让人迷醉的深山。 陶老板见茶水动都没动,很受伤:“你就不尝尝我亲手泡的茶?” “等我回来再喝。”南星背影微顿,还是说,“祝手术顺利。” 说完就拿着伞跑了。 陶老板就知道她面冷心善。 他倚着宽敞的黄花梨木椅子,哼起了悠悠小曲,他终于可以做陶大卫了——如果手术顺利的话。 “汪。” 门口一声狗叫,陶老板抬头往外看,看见一只淋得湿漉漉的大黄狗。 他跟狗对望了几分钟,瞧着一身狼狈的它和那双充满朝气的眼睛,一直不爱养宠物的他顿了顿,说:“进来吧,外面雨大。” 3.饕餮酒盏(二) 第三章饕餮酒盏(二) 机场里人来人往,外面都是车,里面都是人,机场内灯光充沛,映照得无论是人还是东西,都光鲜亮丽得过分。 南星不算太高,但也不矮,一米六七的个头,身材匀称,略有骨感,是个看着很清爽的美人,在往来的人群中很显眼,过往的人几乎都会看她一眼。 过客看过客,匆匆一眼,就过去了。 飞机依旧延迟,南星已经习惯了。等广播通知飞机落地时,南星看了看手表,延误半个小时。 从机场门口开往飞机的摆渡车被登机的人挤得满满当当,把秋天的凉爽都挤没了。没有什么人说话,跟刚才嘈杂的候机室不同。 “里面还能再挤挤吗?” 车门口传来略有些耳熟的声音,站在门边的南星看去,有个男人正在门口,要往上走。 这人……不就是在陶老板店门口碰见的那个人。 他也去宝珠山? 不过也未必,下了飞机还要辗转三百多公里才到宝珠山,途中可以去往别处的路线不下百条不一定是同路。 南星见他马上就要上来,往旁边偏头,避开邱辞刚好扫过的视线。 但南星靠近门边,邱辞挤上来也是在门边,没再往里挤,就算是往装满石子的瓶子里倒沙子,也总有满的时候,他挤不进去了。 南星只好一直偏头,奈何有个大背包,身体没有办法动,不一会脖子就僵了。 摆渡车开到了飞机附近,车门开后,南星用余光看着那人,等他下了车,自己才下去。她特地走到队伍后面,离那人几十米远。 等她登机,已经是最后一个,乘客基本坐好了。她拿着机票找自己的位置,还没走过十排,就听见一人喊:“嘿,巧。” 南星一顿,邱辞站了起来,说道:“要是你坐这,就太巧了。” 南星不死心地对了对座位,还真的是。 邱辞见她看了两遍票,眼底抹上一层阴云,忍了忍笑,说:“我就说是缘分,快过来坐。” 他热情无比,像是在招呼南星进自己家里坐坐。南星抬手把大背包往行李架上塞,身高差了点。邱辞正要站起来帮忙,就见她脚尖一垫,轻巧跳起,轻而易举把行李塞了进去。 邱辞有些意外:“原来你是练家子。” “体育好。”南星掩饰说,又看了一眼位置,邱辞靠窗,中间是个大爷,正在闭目养神。 她略微安心,邱辞总不能隔着个陌生人跟她唠唠叨叨。 但她显然低估了邱辞的话痨程度,他探头问:“你大包小包的,又这种装扮,该不会是去做淘金客吧?” 南星问:“你应该猜我是那种‘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背包客。” 邱辞仔细打量了她,看着也不像是缺钱贪心的人,他朝她伸手,说:“邱辞。” 南星微顿,还是握了他的手,说:“南星。” ——手上有老茧,不是个大少爷,可手上的指甲剪得齐整,指缝也干干净净。 ——手并不温软,还有薄薄一层茧子,却又不像是要干粗活的,但绝对不是千金大小姐。 手一握,彼此揣测,有了初步了解和定论。 飞机要飞三个小时,关灯后,邱辞没有再跟南星搭话。南星略松了一口气,她不喜欢跟陌生的人打交道。而且初见邱辞时他拿着东西去了陶老板店里,到了下午,就出现在了这。 问问陶老板就知道邱辞去古董店里做什么,或许真是跟她一样的路线也说不定。 飞机落地,已经是傍晚了。 南星下了飞机就给陶老板发了信息,一会他回了话,是张图,正加载到65%,后头就有人快步跟上来,问:“南星,有人接你没?不会真是一个人做背包客吧,可得小心啊,外面坏人多。” 南星笑笑,这种自来熟对一个刚到外地的人来说,还是有点暖的,但这不足以让她说真话:“我朋友在外头等我。” “那就好。”邱辞说,“我也有朋友在等,有缘再见了。” 南星朝他摆摆手,邱辞就往外面小跑,像是要赶着去办什么急事。南星继续看陶老板回复的消息,图片已经完全加载出来。 赫然是齐明刀的图片。 附字“虾米”。 身为合作多年的伙伴,南星知道这两个字的意思。 战国时期的齐明刀值钱,但通常来说,葬有钱币的地方必定还有其他更值钱的古董,邱辞在顺着齐明刀找古董堆? 南星蹙眉。 宝珠山身处深山,离市区很远,以前淘金热的时候无论是机场还是火车站客运站,都有直达山外的车。现在去那里的人寥寥无几,没有直达车了。 商业链形成的源头是有需求,有利可得,才能吸引人。没有车只是其一,好歹还能高价呼来,司机听见她要去那,上车前提醒说:“吃的带上了吗?以前那里吃的喝的都有人运过去卖,现在可没了。不过你一个小姑娘去那做什么淘金客,干两天就得晒褪一层皮,哭着要走。” 说着他趁空把名片递给她,说:“要走找我啊,给你算便宜点。” 南星把名片收好,问:“去那里要多久?” “五六个小时,你要不睡一晚再走,到那都半夜了。” “那里有人在等。” 司机这才开车,又问:“姑娘打哪来?” “上海。” “上海是个好地方啊。” 南星应了一声,翻看起宝珠山的地图,几座高山状如石笋,绿树傍身,似随时要破开山峦,长成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 地势凶险,难怪淘金热时都没有谁去开一条直达腹里的路来,要想炸平这山也不容易,就算炸了也找不到时机,往来的淘金客多,又不是政丨府接管,不能强制阻拦别人进山。 南星把地图放好,偏头靠着自己的大背包小睡。那司机从后视镜见她睡了,趁她还没睡着,笑说:“姑娘胆子真大,就不怕我是黑车司机。” 南星没有睁眼,声调有些冷,冷得像冰刀,戳得司机不由收回视线,坐直了腰—— “你该庆幸你不是黑车司机,不然你已经死了。” &&&&& 车子抵达宝珠山外时,已经是夜里一点二十分。 久违的车灯照在从前用碎石子铺好的路上,折出异样的光彩。地上都是不值钱的石头,空有好颜色,却不是什么宝珠玉石。 “来了来了。” 老贺叫了一声,抱膝睡觉的孙方立刻清醒过来,抬头往前面看,恰好车灯扫来,从他的眼睛横扫而过,刺得他站起身时,不知道是贫血头晕,还是灯火耀人,眼前一阵迷离,晃了晃身才站稳。 老贺没空扶他,还拍拍他的肩膀让他打起精神来,自己小跑到车边。不一会他就见车上下来个年轻姑娘,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他原本以为这是给陶老板打下手的人,但车门一关,车走了,人却只有这姑娘一个。 他愣了愣,问:“你是陶老板?” “不是。”南星说,“他以前也只是给我打杂的,我一个人也可以。” 老贺还有些没回神,钱花出去了,就来了这么个小姑娘,事能办好? 南星抬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后面。 缓过来的孙方已经跑了过来,看见南星也很意外,但没有问什么,怔然说:“我妹妹死了。” 南星点点头:“节哀。” 三天没有洗过脸剃过胡子的孙方模样很邋遢,他双目赤红,神情呆滞,已到崩溃的边缘,喑哑着嗓子说:“我想知道我妹妹是怎么死的。” 同为淘金客的老贺小心问:“你真的能让孙媛复活?” 南星点点头:“能。” ——只要有雇主,她可以复活任何一个人。 ——代价是,雇主要交出他们的眼睛,下辈子变成一个瞎子。 ——然而没有人在乎,毕竟下辈子的事,谁他妈管。 4.饕餮酒盏(三) 第四章饕餮酒盏(三) 已经入夜的宝珠山一点都不安静,没有人声,但虫鸣兽声鼎沸,偶尔还会传来怪异叫声,撕开嘈杂的虫鸣,刺入耳朵。 夜里的山路不好瞧,地上全是各种石头,有一直以来就在这的,也有淘金客开凿山峦和干涸河床留下的,走的人少了,石头缝里还冒出一些草和青藤刺勾来,加大了进山的难度。 提着灯笼的老贺边走边说:“山里动物多,姑娘你不要怕。之前这儿人多时,常有深山的野兽来袭击人,但那时大伙家伙多,把它们打老实了,现在人少了,它们也不敢轻易靠近。” 南星留意他手里的灯笼很久了,那灯笼以前是什么颜色已经看不出来,褪成了破旧的白色,好在上面没字,不然大半夜看见,还是会觉得瘆人,她问道:“为什么不用手电筒,还用灯笼?” “山里充电不方便,充电宝得留给手机用。吃喝也不方便……”说着老贺自己摇了摇头苦笑,“其实什么都不方便,怕你住不惯,明天就嚷着要走。” 南星见老贺人也不过四十出头的模样,但说话像个小老头,她问:“你在这里待了很久?” 老贺说:“四年多了,算是最早来宝珠山的那批人。” 三个人走了半个多小时,还没到他们住的地方,倒是路过了很多小木屋,大多数都已经破败,腐烂的木头散落在地,还有一些破烂的帐篷,露了指天的钢筋。 四年前的宝珠山有多繁华,在这里可以窥见一斑。 又走了二十来分钟,途经一条河床,河床太矮,两壁垂直,几乎已经成了一处小悬崖。老贺叫了一声“小心”,领路带着她下去,再爬上来,说:“这里本来搭了块木板子,可前两天大概是有什么动物从这过去,把板子踩碎了。” 爬上河床的南星回头往后面瞧,借着丁点月光,依稀能看见这条河流直穿山峦,远处太黑,看不见尽头。 老贺絮叨说:“听说原本这条河是通水的,只是清朝的时候上游改道,河水就不往这走了。再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一群没事干的小年轻来探险,结果发现这里金光闪闪,挖开淤泥一瞧,全是金沙。淘金客闻风而来,安营扎寨,没多久,就满山都是人了。” 他缓了缓又继续说:“金子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少。到现在,别说金子,就连金沙都难找。” 南星问:“那为什么你们不走?” 老贺说:“外头也不比在这自在轻松,偶尔还是能找到点金子的。而且啊……”他突然压低了嗓音,神神叨叨说,“听说这里有金山,只是还没人能找到。” 他的声音像是有魔力,让人不自觉也跟着沉寂。三人的脚步声摩挲在石子面上,拖曳着声音前行。南星抬头看向走在前头的孙方,没有青年人充满朝气的背影,削瘦而且孤独。 老贺又叹气:“孙方和孙媛也是可怜,小时候被拐,后来逃出来,兄妹俩相依为命。结果妹妹没了……”他说,“希望等会阿媛活过来,能指认凶手。” “没有那么快。”南星说,“你知道交易条件,她能活过来,但只能活十分钟,连那十分钟,也得偷。” “从哪里偷?”老贺略一顿,干笑问,“该不会是从活人身上吧?” “不是。” “野兽那?” 南星还是摇头。 老贺琢磨了会还是猜不出来,只是觉得诡异,他裹了裹大衣,叹气:“只要阿媛能活过来就好,至少要知道凶手是谁,不然孙方也活不成了。” 他穿的衣服比孙方要多一些,像是十分怕冷。 南星看了看,继续跟着孙方走。 又走了二十来分钟,一直在前面的孙方突然停了下来,抬起无神的双眼,朝远处深山看。 老贺的灯笼差点撞上他,忙收了收手,见他瞅着阴暗的山峦发怔,抖了抖低声问:“你又听见了?” “嗯。”孙方盯着那座山,连眼都没有眨一下,“是阿媛,阿媛在哭。” 老贺的耳朵有些背,听不见。南星却听见了,的确是有人在哭,离得太远,哭声断断续续,在山峦深谷萦绕。 孙方缓缓指着山上,说:“那天,阿媛就是从那里被人背回来的。” 南星投目远视,夜色昏黑,看不见山的形状。 只是半山腰上,隐隐约约有一抹萤火飘飞。 可现在已经是深秋,又是比城市里更阴冷的深山,宛如初冬,怎么会有萤火虫。 而且这里离山腰少说几百米远,那萤火虫至少得是像神雕侠侣里头的雕兄那么大,才能让山脚的人看见屁股上的荧光吧。 那更像是,一盏灯,灯笼的灯。 “当初我带着阿媛来这里找爸妈,没想到,阿媛留在了这,可我们依然没有找到自己的爸妈。”孙方一字一句说,“我看见他们出现在电视上了,就在这,我没有骗阿媛。” 老贺见孙方又精神恍惚,神神叨叨起来,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头,说:“回去吧,南星姑娘奔波了一天,也累了。” 孙方看了一眼南星,觉得她的年纪跟自己的妹妹差不多,一瞬恍惚,回过了神,继续领路回他们住的地方。 走了十分钟,终于到了他们住的地方。同样是小木屋,不过有人居住,所以木屋不是很破旧,比南星一路过来看见的废弃屋子好多了。 这里是一片平地,大概四五百平方米大,亮了灯火的有六间房。 南星问道:“这么晚了还有那么多人没睡?” 没电没wifi还没有打牌聊天的声音,实在是让她找不到一个晚睡的理由。 老贺说:“山上的野兽怕火,要是不点盏灯,就怕夜里它们下山吃人,点了盏灯万事大吉。” 南星了然。 她又往山上那盏灯看,联想到老贺说的话,眉头微微拧了拧。 孙方忽然转身说:“没点灯的屋子都是空的,你想睡哪?” 南星说:“孙媛的房间。” 孙方微愣,想到她的身份,最后还是点点头,领她往其中一间木屋走。木门上了锁头,孙方打开锁,缓缓推开门,里面也点了灯,但是并没有人。 灯是他点的,不把灯点上,他睡不着。点了,就总觉得妹妹还活着,并没有死。 南星进了里面就把门关上了,她扫视一眼这不过五六个平方大的小木屋,放了一张一米宽的床,还有一张简易的桌子,就没有剩下多少空间了。 桌上放了镜子和梳子,还有一个小盒子。她打开小盒子,里面放了一些简单的化妆品和首饰。墙壁上挂了点装饰,大多用石头装扮,还有几朵别在木头缝隙里的花,已经枯萎,接近腐烂了。 哪怕宝珠山物质贫乏,孙媛还是有着女生的细腻心思,爱美,又爱干净。 南星躺在铺得松软的床上,耳边伴着山林野兽的声音,入了眠。 晨曦拂林,冒出山峰的朝阳从木头细缝透进屋里,刚映在南星的眼皮上,她就醒了。 她坐起身从背包里翻了牙刷牙膏出来,挤好牙膏就出门,循了水声去刷牙洗脸。水从高山流淌,在地面形成了一条小山涧。等她回来,附近几间屋里也传来了动静。她扎好头发再出来,斜对角的木屋也出来个人。 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还是个少年。 少年俯身出来就伸懒腰,腰还没伸直,就看见孙媛的屋里出来个女的,乍一看跟孙媛一样漂亮年轻,还扎个矮马尾。他吓得差点跌在地上,打到一半的哈欠生生咽了下去,“啊啊啊”了好几声,惊愕得说不出话。 南星淡定对望:“早。” 少年这才确定她不是孙媛的鬼魂,吓得惨白的脸渐渐恢复了颜色。倒是听见外头动静的老贺急忙起床开门,边穿外套边说:“阿蛋,这是南星,我侄女。” 阿蛋瞧瞧那个漂亮姐姐,又瞧瞧长得像颗歪瓜的老贺,眼里充满了怀疑:“真是你侄女?姐姐长得这么好看。” “嘘。”老贺用力瞪了他一眼,“滚犊子。” 阿蛋怕他,不,他谁都怕,赶紧拿着洗漱的东西跑开了。 老贺穿好衣服过来,说:“他叫阿蛋,才十六岁,放着好好的书不念,跑来这寻什么世外桃源,不懂事啊,我是想正经上学都不行,他倒好。” 南星问:“孙方呢?” “在里头发呆呢,这几天都这样。还有蒋正,也是整天发呆。” “蒋正是谁?” “阿媛的男朋友,那天就是蒋正背着阿媛从山里回来的。本来两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感情好得不得了,没想到……”老贺一阵唏嘘,摸了兜里的烟吸,只有吞云吐雾,才能让心里好受些。 南星又问:“蒋正跟孙媛在一起,他不知道孙媛怎么死的?” 老贺狠狠吸了一大口烟,烟草燎原,烧得火红,转眼就只剩下一截烟灰,他踩灭这烟屁股,答话说:“诅咒。” “什么诅咒?” 老贺目光沉沉,说:“传说这里有座隐藏的金山,里头葬满了金银珠宝,金山的主人叫金王。他死的时候对自己的坟墓下了诅咒,凡是靠近古墓的人,都会死。阿媛死的实在是太惨了……太惨了,脑袋烂得都没一块能看的……” 这几天没有下雨,地上的石头还有当日孙媛滴溅的血迹。 干涸的血迹滩涂在鹅卵石上,像石头染上了黑褐色的染料。 滴滴答答。 南星仿佛听见了那日孙媛滴血的声音。 逐渐被日光笼罩的宝珠山,正驱散着满山的浓雾。 5.饕餮酒盏(四) 第五章饕餮酒盏(四) 老贺原本对这漂亮的小姑娘没有多大的期盼,但她一点都不惊慌,从昨晚到现在无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是一个表情,像是听见的都是寻常事。 老贺觉得自己像个菜市场大妈,说着什么烂大街的新闻,才让她毫无波动。 不过至少让他安心了些,又有了期盼。 南星问道:“宝珠山还有多少人?昨晚半山腰有火光的地方,有人住吗?” 老贺又抽起烟来,说:“大伙为了方便和安全,一般都不住山上。人不多,只剩十几个了,不过这儿就住了我们几个,宝珠山很大,其他离得远的偶尔有碰面,但基本没什么交集。” 南星看看后头那几间还没开门的屋子,问:“这儿住了谁?” “我,孙家兄妹和蒋正,还有刚才你瞧见的阿蛋,还有一个姓钱的,我们都叫他钱老板,但他不是淘金客。” “不是淘金客?”来这里不当淘金客,难道要当陶渊明。 老贺笑说:“钱老板年纪不大,才三十出头,他比我还早来这,但不是冲着金子来,是冲着淘金的人来。他去外头倒腾些米粮啊,面粉啊,还有被子杯子,蚊香洗发水什么的,高价卖给我们。那时候大家有钱,与其花时间去镇上买东西,还不如拿那个时间来淘金,两头欢喜。他精明得很,虽然也苦,但赚得不比我们赚得少。” 南星往他指的那间屋子看,跟别的屋子没什么不同:“那现在没什么人了,他为什么不走?” “谁知道呢。”老贺又说,“以前他比鸟儿起得还早,最近可能也是被阿媛的事吓着了,不到中午太阳最烈的时候绝不出门,天一黑就把门关了,说是怕撞见阿媛。” “钱老板胆子很小?” “敢一个人走夜路的,胆子能小到哪。”老贺回头瞧瞧,小声说,“钱老板跟孙方有过节。” “什么过节?” “打过一架,但两个人都没说为了什么。”老贺突然觉得不对,“诶,你怎么跟警察似的问人。” 南星问:“警察来过?” “没有。孙方怕报警后把阿媛带走,又没法破案抓到凶手,所以就托我找上了你。” 南星没有再问,说:“我去那半山看看。” 她走到山脚下时,已经离营地有点远。她刚才有一句话没有问老贺,既然警察没有来过,那老贺怎么会说她跟警察一样盘问人。 老贺以前就这么被警察盘问过? 虽然宝珠山有金王诅咒的传说,但南星不会凭这点就断定是诅咒杀人。 孙媛的房间里,充满了怨气。 她是枉死的。 &&&&& 钱老板一大清早就被外头的人声吵醒了,开了门缝往外看,见是个女的,瞧了老久。等她走了,才出来,问:“老贺,那谁啊,面生。” “我侄女,叫南星。”老贺说,“瞧瞧你的黑眼圈,这几天睡不好吧。” “嗯。”钱老板今年三十,顶上头发刨光,只在后脑勺上留根小马尾,有点潇洒和小精明。他接了老贺递来的烟,跟他蹲在石子地上一起抽,吞云吐雾了几口,才说,“这鬼地方,你坑你侄女来干嘛。” “小年轻,以为是好玩的地方,过几天就得叫苦回家了。”老贺敷衍过去,转了话题说,“你什么时候去镇子填货,记得给我捎两袋面和十包榨菜。” “不要油?” 老贺想了想,狠心说:“不要。” 钱老板笑说:“穷成这样还不走,图什么。” 老贺反问:“那你图什么。” 钱老板抽着烟想了好一会,说:“图你我友谊能永世长存。” 老贺笑了起来,骂道:“放屁。” 钱老板也笑了笑,他盯着远处那已经变成一粒黄豆大小的星星姑娘,问:“她去哪?” “三宝山。” 宝珠山山连山,把这一片空地围成了个圈。大家从大山入口开始,给第一座山取名大宝山,第二座山叫二宝山,以此类推,方便记忆。 “哦……”钱老板揉揉发疼的脑袋,说,“我再去睡会。” “去吧,记得我的面粉和榨菜。” “记着了。”钱老板又嘿嘿笑问,“秋天了,山里越来越冷,你的棉大衣都破了吧,要不要也给你带一件?” 老贺一向怕冷,别人夏天穿短袖,他却还穿长袖。别人过秋,他已经裹上棉大衣了,钱老板就没见过这么怕冷的人。 老贺拒绝说:“没钱。” “抠死你吧。” 钱老板刚进去一会,附近一扇门也开了,孙方晃着像纸片的身体走出来,眼睛依然赤红。老贺知道他昨晚没睡好,说:“南星姑娘去三宝山了,胆子真大。” “我也去。” 纸片人走了,老贺还蹲在地上吸烟,吸了一根又一根。 等阿蛋回来,老贺脚下已经是一地的烟屁股。阿蛋问:“去小沙河那边不?” “去,再不淘出点宝贝,就揭不开锅了。” “那你去河头,我去河尾。” “嗯。”老贺扔掉又只剩一个空壳的烟盒子,走到蒋正房门口踢了一脚,骂道,“死里头了没,没有就出来晒晒,喜欢的女人死了,可你爸妈还在等着你回家。” 阿蛋听着话说得过分,忙把老贺拽走。 好一会被踢歪了的木门才被打开,一个身形高大的年轻人俯身出来,空荡荡的双目看着没有一个人出声的营地,发起了呆。 地上石头还有阿媛那天滴落的血,像血针,刺着他的心。 “阿媛……” 他深爱的姑娘,已经准备结婚的姑娘,没了。 蒋正瘫在地上,又想起阿媛对他笑的脸,仿佛她还活着。 &&&&& 三宝山地势陡峭凶险,以前的淘金客去得勤,硬生生踩出了一条路来,后来几乎没有人走,路瞬间就被野草钩藤给遮掩,俯身看路,能看见,但像是小矮人走的山洞,全是绿油油的植被。 南星一手持着跟老贺要来的镰刀,一手拨开挡路的荆棘,衣服被挂了不少的口子,手也刮出了几条痕。 等她爬到约莫是昨晚看见“萤火”的位置,就不再往上爬,从右边往左边走。 走了大概半个小时,她终于停了下来,目光落在腰身那么高的叶子上。 上面有几滴红蜡油,用手一拨,蜡就被剥落。 她蹲身看地上,地上的植物探出了脑袋的,都被踩断了。 有人走过这条路,而且是在晚上点着蜡烛经过。 ——蜡油颜色红艳不脆硬,滴落了没两天。 ——被踩断的植物折口处也很新鲜。 但这并不能证明就是昨晚的那抹“萤火”。 “哗啦啦——哗啦啦——” 草丛被撩得哗啦作响,有人正往上面走。 南星轻步往树后一躲,连呼吸声都放轻了。 过了小半会,哗啦声更大了,还有人喘气的声音。不是野兽,是人。 三宝山地势太过陡峭,稍有不慎就要从这山坡上滚下去。那人爬得很慢,这会停了下来。南星稍稍往那边看,那人背上的大麻袋全是东西,棱角凹凸,都是些铲子锤子之类的工具吧。 那人也在蹲地看那些折断的树枝,看了一会就站起来了。南星看见他的脸,一张并不太白的脸,眉目凝神沉静,还盯在地上。这张脸她认得,顿时有些意外。 邱辞。 邱辞也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猛地抬头往大树那看。那人速度奇快,几乎就在他抬头的瞬间,就隐没在树后了。他笑了笑,说:“别瞧了,我看见你了。” 南星微顿,还是从树后出来。邱辞本来还在笑着,见是她,神情一顿,又笑了起来:“巧啊。世界这么大,你跑这来了?” 南星没法对他有好感,就算爱帅哥之心人皆有之,她也没办法这么庸俗。 “巧。” “来做淘金客了?” “是。”南星问,“你也是?” “是啊。” ——对方是个骗子,信他(她)还不如信鬼。 两人左手金人,右手金鸡,脸不红心不跳。 邱辞说:“那我们就各自淘金去吧,我想这么有缘,就不用说再见了。” 南星忍着没将眉头高挑,还是说:“再见。” 邱辞又笑了,这人真冷淡。 没有路的陡峭山坡难行,但南星发现邱辞背了一袋的工具走得很稳健,费力,却还在体力范围内。 分明也是个练家子。 南星又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爬到山顶,三宝山不是宝珠山四座山中最高的一座,但从这里可以看见其余三座山山头。 宝珠山的地势在堪舆家眼中列为“砂”,四山聚,中有穴。那个穴就是如今老贺他们一行人住的那块大平地,砂就是这四座山。砂形虽好,四座山峰也秀挺,但是有条大路直穿山峦,破坏了峰峦格局,就变成块坏地了。 这里并不是丧葬的好地方。 自古以来权贵都讲究风水,宝珠山传说中的金王要是选了三宝山做墓地,守卫他的宝藏,就太不可思议了。所以如果说孙媛是在这里碰见了金王,说法很可疑。 南星感觉得出来,宝珠山没有古墓,没有一点古物的气息。 偷命,偷的不是活人的命。世上唯一被阎王遗忘的活物,是那些被深埋在地底千百年的东西。 南星要偷的,是它们的命。 6.饕餮酒盏(五) 第六章饕餮酒盏(五) 南星从山顶下来时,发现孙方正往上爬。 孙方这几天没吃什么,脸色苍白,爬了一会的山,脸白得像纸,满脸的营养不良。孙方看见她,空洞的眼神细细扫了她一眼,见她没有受伤,便没有问。他动了动干裂得泛起白皮的嘴唇,说:“回去吧,你一个人来这里,很危险。”他低声说,“我不希望你像我妹妹一样。” 南星看着他瞬间默然的神情,顿了顿,说道:“谢谢。” 孙方的语气里的确充满了担心,像是把她当成了他死去的妹妹来担心着,让南星无法拒绝他的好意。 “我会很快找到让你妹妹复活的东西,这几天你什么都不要说,也不要做。” “我能不能帮上忙?” 南星摇头,孙方就没有多问。他一向不多说废话,总是老老实实做事,勤勤恳恳做人。他从小就因为被拐的事自责,后来变成了自卑,好不容易在宝珠山里过得开心了些,觉得日子步入了正轨,谁想一朝又回到了从前,这几日就更加自责、自卑了。 南星问:“你为什么不报警?” “警察来了,肯定会把阿媛带走,要是不能够破案怎么办?世界上的悬案那么多,阿媛死的很蹊跷,不是吗?” 南星微微皱眉,问:“你相信这是金王的诅咒?没有怀疑过任何人?” 孙方答道:“有。” “谁?” 孙方没有丝毫迟疑,说:“老贺。” 南星微愣:“你为什么怀疑老贺,而不是怀疑当晚和你妹妹一起出去过夜的蒋正?” “阿正没有杀阿媛的理由。”孙方快速反驳着她,不乐意她怀疑自己的好友,“阿正说,那晚蜡烛烧完了,他去找枯树枝,回来时听见有人从屋里逃走,阿媛已经死了。蜡烛是我交给他们的,烧剩没多少了,我本来要再给他们拿一根新的,没想到等我出来,他们已经走了。是我的错……如果我一开始就不给他们旧蜡烛,阿正就不会离开那么久。阿正不走,阿媛就不会死了……” “那你为什么怀疑老贺?” “在你眼里,老贺跟我的关系一定很好对吧,可在我妹妹死之前,老贺根本就不亲近我们。阿媛走了后,他突然就忙前忙后,像个兄长一样照顾我。”孙方紧握拳头,眼睛都红了,“如果他不是心虚,为什么态度转变这么大?” 这么分析不是没有道理,通常犯人离开案发现场后,还会再回去,为了观察案情动向。老贺突然亲近的举动也令人怀疑,但,她知道不会是老贺。 “是老贺,是老贺……等阿媛醒过来,我一定要杀了他……” 孙方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充满了仇恨。南星明白了老贺说那句话的意思了,再找不到凶手,孙方也别想活了。 现在的孙方,已经变成了行尸走肉。 南星也失去过亲人,亲眼看着亲人死在自己的面前。但她活了下来,跟孙方一样,她也要找到凶手。 “带我去阿媛和蒋正那晚住的地方。” 孙方硬生生点点头,本来精神还涣散,等站起来,就恢复了精神气,只是双眼还布满血丝,看着有些可怕。 他带着南星爬到接近山脚的地方,那里同样有一块平地,上面坐落着十几间小木屋,但全都破旧不堪,已经没有一个人住在这里了。 孙方驻足的木屋很普通,一扇小门,一扇大窗户。小门防止野兽袭击,窗户是怕野兽袭击而留给人逃跑用的,这里的木屋基本都是这种架构。 南星俯身进了里面,一眼就看见地上的血迹。 “是阿媛的。”孙方见她看着那,喉咙又一次发硬,低声,“阿媛脑袋的血……” 南星探身从窗户往外看,最近的木屋离了也有一米多远。她低头看着窗户下的泥地,那里的泥土很松软平整,但是它旁边的泥土却很硬,硬到干裂。 有人故意来把这里抹平整了。 为什么? 南星跳上窗户,如果从这个角度一跃往下跳,刚好就能落在那片松软的泥土上。 掩饰脚印? 她回头问:“阿媛去世后,宝珠山有没有下雨?” “没有。” 南星轻轻点头,这间木屋,同样有阿媛的怨气,比她住的地方,怨气更浓,更让人觉得阴冷。 &&&&& 南星和孙方回到山下平地时,已经到了吃中午饭的时候。 留下的淘金客平时淘不了多少金子,闲得没事做,反倒准时准点吃三餐了。不然钱没赚着,身体也垮了,两头亏。 老贺吃的是面条配榨菜,阿蛋是南方人,顿顿都少不了米饭,还给自己炒了个鸡蛋。钱老板最有钱,日子也过得最潇洒,用砂锅做了个腊味煲仔饭,旁边还有一罐啤酒和半个西瓜,在物质匮乏的宝珠山,简直壕气冲天。 蒋正吃馒头,一旁的大碗里放了三个大馒头,见孙方回来,指了指碗就回自己屋里去了。 他不敢见孙方,没有勇气面对他。 孙方其实并不责怪他当晚离开去拾柴火,因为他知道蒋正心里也不好受。 然而一日不抓到凶手,两人就一日不能再像以前一样。 老贺朝南星问:“吃午饭了吗,我去给你下点面条吧。” “我带了。”南星盘腿在石子地上坐下,从包里摸出一大袋压缩饼干,取了一块吃。 钱老板笑了一声,说:“没想到你侄女还挺吃苦耐劳,这种噎喉咙的饼干也吞得下,还买了一大包,比你更省啊。” 他说着就笑了起来,一不留神,被辣椒呛着,咳了起来。看得老贺直笑:“先管好自己吧。” 南星慢慢嚼着饼干,忽然一壶水递到自己面前。装在竹筒里的水澄清,在日光的照耀下,折射着明亮的光泽。她抬眼顺着那只清瘦的手看去,见着一个腼腆少年。 阿蛋放开手,低声:“那饼干难咽,等噎了再找水,就来不及了。” “谢谢。”南星看着在旁边吃饭的少年,还是问道,“逃学?” 阿蛋顿了顿,没想到一个陌生人会这么直白地问他这种问题,连连看了她好几眼,大概是觉得南星长得没有攻击性,也不是揣着八卦的心思问他,隐约有点关心的意思。 “戒网瘾。”阿蛋说,“我爸把我送进网戒所,那里打得太厉害了,想死,可他们不接我回去。我那时候想,要是逃不出去,我就死在那。没想到逃出来了,但没地方去,就跑这来了。” 南星点点头,看看他脖子上被蚊虫咬的痘印,光着的脚背也有受过伤的痕迹,正是青春期,但人却瘦得不行。 但阿蛋的眼里没有害怕,也没有迷茫。 “南星姐,昨晚你住的房子是谁的,你知道吗?那是阿媛姐住的。阿媛姐……几天前刚刚过世……”阿蛋咬了咬唇,说,“老贺大概是觉得阿媛姐是被金王的诅咒杀死的,所以不避讳。但我觉得,阿媛姐是被人杀的。”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几乎被那边老贺和钱老板互骂的声音掩盖了下去。 南星看着他问:“你不相信金王的传说?” “不相信,我喜欢科学,物理尤其学得好。”阿蛋说,“就是太偏科,每回考的总分太低,我爸就老觉得我不努力,不用功,其实我也没多爱玩游戏,但我爸觉得是,还把我送去网戒所……” 阿蛋说到这,有些烦。 在网戒所的日子,比宝珠山难受一百倍。 他换了一口气继续说:“阿媛姐死的那天,钱老板出去了。钱老板对阿媛姐特别殷勤,就连给阿媛姐换的东西,都比我们多。” 南星突然觉得他话里有话,问:“你在怀疑什么?” 阿蛋盯着她,说:“我怀疑是钱老板杀了阿媛姐。我不相信诅咒,所以只能认定这里有人杀了阿媛姐,既然有,就要找一个最有嫌疑的人,一定是钱老板。” 阿蛋说这话时没有一点犹豫,像是笃定了钱老板就是犯人。 南星没有答话,她扫了一眼这里的人,似乎谁都有杀死孙媛的可能。 老贺说是金王,孙方说是老贺,阿蛋说是钱老板。 那钱老板心里是不是也有真凶人选? 可就算每个人都怀疑着谁,他们现在看起来,却像是谁也没有在怀疑谁。 她不是警察,也不是侦探,也不会特意去找线索抓凶手。她唯一要做的,是找到跟孙媛冥冥中有联系的东西,借了命,让孙媛复活,交易就算完成,其余的都不关她的事。 南星吃完饼干,就重新拿起背包站起身。阿蛋问:“连水都不用喝?” “嗯,我去附近转转。” 几个人瞧着她离开,她一走,气氛冷了不少。 好一会蒋正才开口:“我订了机票,等阿媛头七过了,我就走。” 众人更加沉默,突然钱老板冷笑一声:“杀人凶手。” 蒋正愣了愣,神情瞬间愤怒:“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阿媛有企图,那天去三宝山小木屋里的人,是你吧?我拿了柴回来,听见有人从屋里跑了,那个人就是你!” 钱老板气得把砂煲一放,又一次冷笑:“什么蜡烛烧没了,什么有人从屋里跑了,都是你瞎编的,阿媛分明是你杀的。” 蒋正怒火中烧,正要去揍他,就见一直没吭声的孙方冲了过去,一拳揍在钱老板的脸上。 钱老板应声倒地,牙都快被这拳打崩了。孙方抓了他的领子又是一拳,蒋正也过去搭把手,钱老板瞬间被揍得毫无还手之力。 阿蛋吓坏了,还好老贺反应过来,忙过去劝架。 宝珠山下,乱成了一锅粥。 惊鸟飞过,鸣声撕裂。 还没有走远的南星听见了营地的声音,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去。 只是她听见了一句话。 蒋正说,那晚他捡柴回来,听见有人从阿媛待着的木屋逃跑了。 那时蒋正往前门来,那个人就只能从窗户逃走。 那个人做了什么?是他杀了阿媛? 阿媛死后,那人一定回去过,还抹平了自己逃走时留下的脚印。 南星抬头看着炽热的烈日,日光刺眼,让人精神恍惚。南星想,有些人,比金王的诅咒更可怕。 她收回视线,听见一侧有稳健的脚步声,穿透阳光往那看,四宝山下,有人正往这走来。 那人背上背着个袋子,四五支不能完全装下的工具冒了头,在那人背后探出。他背光而行,地上的影子像一尊千手佛像。 被地上石头吸引了目光的邱辞察觉到有人看自己,抬头一看,就笑了。 “巧,我就说了,不能说再见。” 7.饕餮酒盏(六) 第七章饕餮酒盏(六) 如果不是南星实在想不到一个被跟踪的理由,机票也不是她自己亲自订的,黄狗溅水也不是人为可以控制,她大概要以为邱辞在暗恋跟踪她。 邱辞感叹说:“如果不是太巧,我都以为你在暗恋跟踪我。” 被抢了台词的南星轻声一笑,邱辞见她笑得太冷,也笑笑:“好吧,我现在知道你没有在暗恋我了。” 南星说:“你要往哪走?” 邱辞随便指向东南边,南星立刻转身,说:“我知道你不会往那走。” 邱辞失声笑了笑。 “你先走,我过了半个小时再动身,绝不往东南方,如果再碰见,你就把你的八字给我合合,说不定有天大的缘分。” 邱辞见她不答话地走了,像草原的独狼,孤傲冷漠。她绝对不是淘金客,但也绝对不是跟他一样。等她走远了,邱辞才盘腿坐下,随手拿了地上石子摆布。 石子取之不尽,邱辞摆的阵不过两个巴掌宽大,但图却可以收尽这整个宝珠山。 太极八卦图。 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阵里的阴阳鱼在游动。 两条黑白鱼在石子阵上摆尾戏水,活物一般。 它们最后停留的地方,所指方向,并不是东南方。 邱辞想到那清冷孤傲的星星姑娘,松了一口气,他可不想有跟踪狂的嫌疑。 他伸手抹乱石子,阴阳两鱼瞬间消失。 宝珠山山山相连,形成了一个圈,从这个“圈”出来,三四百米外还是山。 南星回头看了看身后,没有邱辞的人影。她把背包取了下来,从里面暗格抽出一张黑色的纸张,点火烧成灰烬。 纸遇火,很快就烧开了。火光散去,本该变成灰白的纸,却变成了一张白色的纸。像那火光只是为这黑纸褪去了颜色,隐约中,有墨水香气。 南星将纸抛入空中,无风乘行,却飘向远处。 她快步跟上纸飞往的方向,一直随它前行。 纸飘过一条宽敞的干涸河流,停在了对面。南星跳下河床时,才想起这条河她来时也爬过,老贺曾说这河本来有水,听说是清朝时河流改道,这河床就干涸了。河本来没这么深,但在这里发现了金沙,淘金客疯狂淘沙运到附近去洗,这河床就变深了。 南星站在几乎有一人高的河床之中,顺着这沟壑看去,河床太深,像置身两边陡峭的峡谷中。有风声,兽声,鸟鸣,顺着“峡谷”而来,声音隐隐凄厉。 她爬上河床,那白纸才再次动了起来,像尽责的导游,带她进了又一座山林。 这座山跟宝珠山差不多的地质,但山势没有宝珠山的几座山那么陡那么险。 只不过估计没有人走,这里连路都看不见,到处都是挡人的钩藤,一不小心,就会被拦路的刺头勾了衣服,划拉出一道口子来。 白纸在空中像被风打乱的雪花般翻滚前行,南星时而抬头看那白纸飞往的方向,时而看看后面,没有人跟踪。 白纸飞上山顶,又开始往下。 从山顶下来,对面仍是一座山,而白纸停留的地方,就是这座山的山脚下,不再往前,稍留片刻,瞬间化作灰烬。 南星愣了愣,没想到会是这。她刚才在山顶已经观察到对面山峦的形状,虽然山峦走势如龙,但形态却如受惊长蛇。 龙脉虽好,但形态如蛇,却是大凶,蛇形畏怯退缩,葬在这里,只有凶,凶至极致,甚至会亡国灭家。 没有人会选这种地方来做葬地的。 可偏偏白纸停留的地方就是这里。 南星蹲身探地,刚抓了一把泥土,手势就顿住了。她回头往身后看,高有两米的杂草声音簌簌,有人正往这边走。她低头看看手里的土,从背包里抽出一个袋子,把泥装入。等她将袋子放回背包里,那人也终于走出来了。 出来的人却是阿蛋,意料之外的人。 阿蛋拨去勾住腿的钩藤,见了南星笑道:“我见你往山上爬,想过来告诉你这儿有条捷径可以到这,但你走的太快,我从捷径过来,都比不上你上山下山的速度。” 南星了然,难怪刚才她一路留意后面都没看见人,阿蛋却出现在了这。 “南星姐,你在找什么吗?你要去哪,我带你去吧,这儿我熟悉。” “到处走走。”南星说,“走吧,回去了。” “嗯。”阿蛋手里还拿着一把砍柴的刀,刀身很长,磨得很亮。锋利的砍刀划过挡路的杂草,开起路来很快,他在前头带着路,一会开口说,“南星姐,你不是来淘金的吧。” 南星跟在这瘦小的少年身后,问:“你看得出来?” 阿蛋立刻笑了起来:“当然啊,没有哪一个淘金客像你这样的,不带淘盘,不带砍刀,还背着个又沉又重的背包爬山。” “那你猜我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不过肯定也不是老贺的侄女,老贺的长相是出了名的丑,南星姐长得这么漂亮,怎么可能有血缘关系。而且老贺对你客客气气的,根本不像个长辈。” 阿蛋说着话,见前面有草拦路,抬手去砍,没想到草下面藏了一根带刺钩藤,手没入草里,立刻被钩藤缠上,尖锐的刺刺进肉里,痛得他立刻收手。收手速度太快,那钩藤又坚硬,一时没扯断,反倒把手劲一扯,没抓稳的刀被惯性一甩,砸在阿蛋的脚背上。 被砍出一条伤口的脚立即渗出血,将鞋面都染红了。 阿蛋吃痛坐下,急忙脱掉被豁开一道口子的鞋,脚背鲜血如注,如喷泉涌出。 南星忙随手拔了旁边的草给他捂住,取下背包从里头拿药和纱布。 “还好……”阿蛋惨白着脸说,“还好有鞋子挡了挡,不然我的脚就要废了吧。” 南星看了他一眼,倒是乐观。 “不过鞋没用了。”阿蛋还是很心疼,又问,“补补还能穿吧,鞋太贵了,买不起,也不是一时半会能买到的。以前阿媛姐还在的时候……她就常帮我补鞋……补衣服,她对我,就像对亲弟弟。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帮我补鞋子了……” 阿蛋念叨着,又想起了孙媛。想着,眼底就有了愤恨:“南星姐,钱老板就是凶手,他真的就是凶手,为什么你不怀疑他?” “这些话,你应该跟警察说。” 阿蛋顿了顿,“嗯”了一声。 南星见他的脚没有流血了,又敷了点药粉,用纱布替他缠上。 “沙沙……沙沙……” 又有人往这边走。 正缠着纱布的南星没有空站起来看看是谁来了,那人也没有想到这里有人,等拨开杂草,一眼看见有两个人,略微意外。 南星抬头一看,两人眼神对上,撞出巨大的误会来。 南星眉眼一挑,把手里的纱布缠好,说:“好了,你让他背你回去吧,反正等会他还是会摸来营地的。” 邱辞顿了顿:“这里不是东南方,是你爬歪了。” 他真的不是跟踪狂。 南星瞥了他一眼,拿起背包和砍刀就走:“我开路。” “我……”邱辞哭笑不得,完了,变态的帽子扣得死死的,取不下来了,他冲快步走的她喊道,“喂,把你的八字给我。” 南星没回头,她知道邱辞不是在跟踪自己,但为什么走的路线全都一样。她皱了皱眉,回头朝邱辞看去。 邱辞没有俯身背阿蛋,远目眺望,看的地方,是刚才白纸停留的位置。不过一会,就收回视线,念着“冤家啊冤家”,才把阿蛋背了起来。 南星的眉头拧得更深,折出两个川字。 回到营地,钱老板正在门口放的长椅上晒太阳,见多了个陌生人,问:“新来的?面生啊。” 整个宝珠山都是他送货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每个人都打过照面,他没印象的,只能是个新人。 “对啊,新来的。”邱辞问背上的人,“你住哪?” 阿蛋指了一间屋子,邱辞把人背进屋里,这屋子窄小,不过东西收拾得很整齐,屋里的木缝里还别有鲜花,看着有些雅致。 他放下阿蛋就出来,瞧瞧这附近,全是小木屋。 钱老板是个不错的商人,察言观色的技能一绝,他立刻说:“空房子多,你爱住哪住哪,随便挑间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 邱辞见南星站在远处,多看了几眼,钱老板就又笑说:“看来你俩认识。” “算是吧。” 南星回头看了邱辞一眼,越看越觉得奇怪。邱辞朝她笑笑,也不说话。 钱老板觉察到两人似乎有什么八卦可扒,问:“老兄,你在想什么?” 想着怎么拿下那个美人吧,他可以帮忙啊,成人之美,是他钱老板最乐意做的事了。 邱辞叹了一口气,说:“我在想,哪里有黄河,我想去跳一跳。” 洗一洗他不是跟踪变态狂的嫌疑。 8.饕餮酒盏(七) 第八章饕餮酒盏(七) 今晚钱老板做东,要把所有剩余的食材都吃了,明天去外头填货。 有人请大伙吃饭,吃的还是烧烤。虽然大多都是素菜,但素菜已经让老贺他们高兴。 钱老板让老贺去附近河流洗菜,让南星和邱辞去捡柴,老贺很快就拿着菜篮子去了,但南星却不动弹。钱老板问:“南星你不吃?” 盘腿坐地的南星看着手里的地图,头也没抬,说:“不吃。” 钱老板尴尬了,果然是从外头来的人,肚子还有油水,要是关在宝珠山一个星期,他开口请客,她一定立刻跑着去捡柴。 邱辞起身说:“我去捡吧,我要吃肉。” 钱老板不想等会他们一帮男人喝酒吃东西,就剩一个漂亮姑娘冷坐在一旁盯着,那有什么意思。他寻思了会,把手机蜡烛这些往南星前头一放,说:“你就保管东西吧。” 他又瞧瞧蒋正和孙方,算了,没活了,就让他们做吉祥物吧,他这个东家做得可真辛苦。 营地就在宝珠山山脚,最不缺的就是木头。邱辞很快就捡了一堆,从这里能看见点了烛火的营地,点点荧光,照耀着远处人影。 有人盘腿而坐,微微低头,看着手里的地图。那是南星,从飞机开始路线就一直跟他同步的姑娘。 直到刚才,路线都一样。 先是探了三宝山有金王传说的地方,却没有任何动作。再过来直奔山外,却不是通往那理应风水很好的葬地,而是跟他一样,去了一座山势如蛇的蛇山。 他是被八卦图指引过去的,那她呢? 他觉得没有解开这个疑团之前,他真的要做跟踪狂了。 “捡好柴了吗?先拿点过来升篝火啊——” “好了——” 篝火一烧起,烧烤的气氛就出来了。还是深秋,但山里晚上的气温已经跟冬天差不多,好在四面环山,离那穿山而过的河流又远,倒没什么风。 南星见众人已经围坐一圈,就是不见阿蛋,大伙忙着折腾菜,没有人提起要叫阿蛋出来。她想着阿蛋受伤是因为她,便过去叫他。 打开门,阿蛋正坐在床边。 床的上方缝隙,有一朵已经蔫了的鲜花。 南星瞳孔微动,那花,跟孙媛房里插的是一样的,只是这朵要晚两天摘,所以没有蔫死。 “怎么了,南星姐?” 烛火闪烁,少年的脸在火光中,阴影很重,半边脸都看不太清。南星说:“吃晚饭了。” 老贺探了个头进来,说:“我背他出去,你快去坐吧。” 一会老贺背了阿蛋出来,南星关上房门之际,又看了一眼那朵花。 两间木屋插花的位置,一模一样。 燃烧的木柴发出哔啵作响的烧裂声,酒瓶已经开了,菜也烤得半好。阿蛋等不及完全熟就吃了起来,烫了嘴也不能阻止他大口吃菜。 钱老板瞧着他吃得狼狈,笑道:“这菜还没熟,又没放盐,很难吃吧。” “你要是去网戒所待待,就知道这菜有多好吃了。”菜是不大熟,不过阿蛋很满足。 老贺说:“都出来这么久了,还是十句话不离网戒所。” 阿蛋没吭声,在烧得炽热的火光里微微抖了抖。 钱老板也转了话题,见邱辞在那认真烤肉,为数不多的几串肉,他刚开始就拿了一串,真是一点都不客气。钱老板常年在外头跑动,多了几分江湖的豪气,倒是不在意,反而笑问:“邱老弟是来这里淘金的?” 邱辞笑答:“不介意多一个竞争对手吧?” “嘿,这话你得问老贺,多一个人我简直要开心死,明天我就去外面填货了,你怎么样,要我带什么吗?说好了,价格比外头贵三倍。” “还不缺什么,以后有需要找你。” “成。”钱老板把一瓶酒递给他,“喝吧,就剩三瓶了。” 邱辞也不客气,接过来用牙撬开。酒放在篝火旁久了,这酒也烘烤出一股热意来,味道都变了。邱辞反手把酒放在身后,打算“冻一冻”再喝。 “今晚没有鬼唱歌啊。”老贺裹了裹衣服,往三宝山的半山看去,也没有看见那总飘来飘去的鬼火。 一直沉默不语的蒋正也往那看,看了很久才说:“阿媛死后那里就有鬼唱歌,呵,今晚却没有。” 孙方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没有说话,老贺开口说:“你是说有人扮鬼吓人?” 蒋正点点头,老贺又说:“可谁没事去扮鬼吓人。” “谁知道呢。”蒋正看了看钱老板,瞧见他脸上的那两大块淤青,最后还是说,“卖我一瓶酒。” 中午才被他们揍了一顿的钱老板一点也不在意,把酒朝他丢去:“不用钱,说了我做东。”他又让老贺把最后一瓶酒传给孙方,送他喝了。 孙方没接,推了回去:“我不会喝酒,你知道。” 酒到了老贺手里,钱老板没再拿回来,他哼着曲子烤着肉,说:“这宝珠山邪门啊。” 邱辞笑问:“钱老板是指金王的事?可都说金王在三宝山,但用风水来说,那里不是葬人的好地方。” 钱老板说:“你倒是懂,那里确实不是什么风水宝地,我倒是听过一些事,那金王想葬在龙王山,也就是这河流的上游,从宝珠山出去就能看见,那里有两座山。都是龙脉,不过一座似龙,一座似蛇,龙山可利子孙后代,蛇山却会亡国灭家,不懂行的人很容易混淆,还以为那是双龙戏珠。” 南星默默听着,这句话没有说错。 “传闻啊,金王找到两座山后,欣喜若狂,可是还没来得及安葬,就地震了,活活埋在了这附近,运来的宝藏也全都一起被掩埋,根本没有好好享用,导致金王心有怨念,于是诅咒一切靠近他宝藏的人。” 阿蛋问:“所以宝珠山下面可能埋了很多宝贝?” 老贺惯例拆钱老板的场,说:“怎么可能,如果真的有,那以前掘地三尺的淘金客早该找到了,那秦始皇的地宫都被耕地的农民找着了,更何况一个突然就被地龙吞了的金王。” 阿蛋回过神来:“也对……” “嘿,老贺,我说你这人懂不懂什么叫气氛?大半夜的不讲鬼故事难道要讲笑话听吗?这一群小年轻听得正开心,你非要打我脸。” 钱老板骂着老贺,突然有大风从山中刮来,刮出呜呼叫声,像有无数的人在低声哭泣,一时俱静。 邱辞烤好一串肉,走到南星旁边坐下递给她:“跟踪狂又来了。” 南星微顿,没接:“我不吃肉。” 邱辞有些吃惊:“不吃?肉这么好吃竟然不吃。”他深表遗憾,只能自己把这串肉给吃了,“我听说最近这里发生了一件命案,你既然不是淘金客,又不像是驴友,难道是警察?” 南星偏头盯着吃得正好的邱辞,狐疑说:“这桩案子没有人报警,也没有人对外透露过,你怎么知道有命案?”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邱辞轻易化解了她的问话,继续说,“而且我在这里待了半天,跟老贺他们闲聊也能知道一星半点。可要是换做你肯定不行,毕竟你是个闷葫芦。” 南星看了看他,邱辞已经凑近了些,几乎贴在她的脸颊旁,如果不是他立刻开口说了话,南星已经把他的脑袋给拧了。 “早上我从三宝山下来时,看见有人鬼鬼祟祟摸上了山,他在跟踪你。巧的是,刚才跟踪你的人,也是他。” 南星看向坐在篝火对面的少年,阿蛋还在狼吞虎咽,吃着没有烤熟的青菜。 邱辞笑笑,又回去拿酒了,这一去他也没再回来,他怕那个闷葫芦姑娘真觉得自己在暗恋她。 钱老板的余粮不多,大伙吃得又快又凶,很快就把钱老板的库存吃了个干净。篝火渐渐熄灭,大家也各自回屋去睡觉。 南星正要回屋,孙方已经走了过来,低声问:“阿媛的事还要多久?” “迟则三天。”快则,或许是明天。 孙方红着眼点头,他走了两步又回头,僵硬着喉咙说:“如果你是在骗我,我会杀了你。” 声音阴沉冷血,没有一点感情在里面。 南星不怪他,但也不能苟同他的做法。 宽敞的营地点亮了烛火,一盏、两盏……在微微山风中,晃动着,威慑着想要下山觅食的深山兽类。 晨曦未至,此起彼落的呼噜声中,南星已经从窗户出来。她特地看了看邱辞的屋子,没有动静,这才朝昨天白纸寻到的蛇山走去。 陶老板说过,邱辞要找的是齐明刀主人的下落,那他要找的和自己要找的,很有可能是同一个地方。 在他进入她的目的地之前,一定要找到和孙媛有联系的古物,否则容易生变,就棘手了。 邱辞屋里的烛火通明,映照着简陋木屋里的一切。 却没有人影,因为里面没有人在。 9.饕餮酒盏(八) 第九章饕餮酒盏(八) 宝珠山外,似龙似蛇的山奔河蜿蜒,在朝阳隐隐乍现下,气势奔腾。 南星又回到了昨天白纸消失的地方,她俯身蹲下,五指摁在这青草地上。 “砰——砰——”掌心随着充满生机的地下而跳动,似活人心脏,砰、砰。 这下面有生命。 不是人,不是兽,也不是鬼怪,而是深埋地底的古物。 它们有命,却没有多少人能感知到它们活着的气息。 有命的古董,才能够活到离开地底的那一日,或者被考古家挖掘,或者被盗墓贼挖走,又或者是被无意闯入的人发现。 在时间的浩瀚长河中死去的古董,也化成了黄泥红土,彻底消失。 游览博物馆,总觉得陈列的古物生动似活物,不是没有缘故的。 南星拍拍手上的泥,又抽出一张黑纸点燃,火光灭尽,褪了黑色,又出来一张白纸。白纸触地,两角成脚,走在这满是寒露的杂草丛中。 它左右晃着“脑袋”前行,拨开的草彼此摩擦,窸窣作响,像是白纸在咿呀说话。 南星见它一会往左瞧一会往右看,低眉想了想,问:“是不是伪装的路口很多?” “咿咿呀呀,咿呀——” “没有路口?”南星皱眉。 白纸沾了露水,“身体”越来越重,越来越软,终于走不动了,浑身瘫在地上,喘着气用“一角”拍了拍地表,随后化成一股水汽,和寒露融合了。 南星蹲在它化了的地方,抓了一把土闻了闻,确定可以从这里进去。 山的另一头,两条鱼在山林中快速穿行,目光凌厉,探寻着所经过的地方。它们的身躯庞大,掠过山林,却没有一点声响。 邱辞微微抬头,看着它们画下的地方,默记心里。 黑白两鱼的颜色渐渐浅淡,消失空中,万籁俱静。 邱辞心里的地图,已经出来了。 这座山下,有一处很大的古墓,埋葬着他在找的齐明刀的主人。 里面还有更多的古物。 太极八卦图中,有一条阳鱼,为白;有一条阴鱼,为黑。白鱼有一只黑眼,黑鱼有一只白眼,白眼通往阳间,黑眼通往阴地。 邱辞远望,看见了那只黑眼。 可以通往地宫的路口。 &&&&& 朝阳已升,昨晚的篝火还没有完全熄灭,刚起床的老贺觉得有些冷,见烟火未烬,便过来烤火。 阿蛋一会也出来了,他抱着自己的水壶灌了两口水,又回头瞧瞧南星住的屋子,烛火还亮着,他开口说:“南星姐也不像个淘金客,老贺,你和方哥撒谎了吧。” 老贺没答,阿蛋又不在意地说:“南星姐是你们请来的警察吧,便衣调查,是不是?” “小鬼头怎么这么多话。”老贺回头瞧去,说,“姑娘睡觉就是安静,你听听钱老板屋里,鼾声滔天,还有蒋正屋里,全是会打鼾的主。” 他说完还没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倒是阿蛋顿住了,他再一次盯看钱老板的屋子,确实有打鼾声。他低头转着眼睛,猛地抬头说:“钱老板一直会打鼾的对吧?” “对啊,可那小子偏偏不承认,自己睡着了怎么可能知道,苦了睡在旁边的我。”老贺见他的脸色有些白,问,“在想什么呢?” 阿蛋咬了咬牙,说:“阿媛姐去世后,山上就开始有鬼哭声,还有一盏鬼火晃来晃去,也是从那晚起,钱老板早睡晚起,夜里却没有他的鼾声。” 老贺一愣,手心顿时有些凉,他忙捂住阿蛋的嘴,不让他再说下去。 钱老板扮鬼是为了什么?可不管是什么,都不能让钱老板发现。 老贺知道孙媛未必就是金王杀死的,如果不是,那这里肯定有凶手。 早睡晚起的钱老板,鬼鬼祟祟的钱老板,突然大方的钱老板,最可疑。 “阿媛姐死的那晚,我看见钱老板天刚黑就出去了。”阿蛋挪开他的手,又一次强调,“钱老板杀了阿媛姐。” 老贺一愣,看着少年信誓旦旦的脸,突然觉得阿蛋比钱老板要可怕很多。 孙媛死的那晚,老贺和钱老板打牌,打到快零点才散伙。钱老板有没有杀孙媛他不知道,因为他有作案时间。但天刚黑就出去了,绝对是谎话。 阿蛋在说谎。 反之,天刚黑就出去的人,却有可能是阿蛋,不然他不可能不知道他跟钱老板在打牌。 动静那么大,除非是聋子才听不见。 他是不是也在掩饰什么。 老贺突然觉得头很疼,快要裂了。他认识了这么久的人,却没有一个像人,全是鬼,全是鬼! &&&&& 干涸河床附近的山峦,飞鸟鸣叫,盘旋飞过,掠得林木沙沙作响。 轻微的风声穿入山体,在空荡无人的地宫里叩出低微声响。 像是夜里的海女低声吟唱寂寞的歌。 南星还在山外,只是站在地宫入口的她已经能听见地宫的声音。 但凡墓地,石碑就是入口,没有石碑的,就要找入口。这座古墓很奇怪,入口更像是活的,也就是供活人进入,而非死灵。 南星想起钱老板昨晚说的传说,隐约觉得对得上号。 这座古墓,或许不是正常掩埋,而是被迫埋上的。 入口位置已经确定好,南星放下背上的巨大背包,面朝入口,倾身朝它直直倒下。 全身几乎要撞上山泥的瞬间,地宫入口豁然打开,似深渊巨口,将南星吞入腹内。 本该正面朝下的南星在进入地宫的刹那,几乎翻转了90°,脚底再次朝向大地。 阴阳两界,贴合而生。 还没等南星睁开眼,鼻尖已经布满灰尘的阴寒气息。她缓缓睁眼,点亮手里的长明灯,眼前露出一片坍塌破败的景象。 远处楼台崩塌,板瓦散落,殿门丹楹倒落一地,独独一根支撑,顶住山泥挤压。唯有宫殿斗拱奇兽望天,似还在护卫这破败砖城。 没有人,也没有鬼怪,冷冷清清, 南星每踩一步,都会将四面的尘土推开,在地上深深印上一个脚印。 “咯咯。” 脚底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声音脆爽。她蹲身拨开厚重尘土,尘土之下,露出一截骨头。她顺着骨头轻扫,看见了这人的头颅,这人身体的骨头,却是黑色的。 被人毒死的。 南星隐约觉得踩的地方凹凸不平,继续扫开灰尘,骨头越来越多,有断喉而死的,有被毒死的。 她终于停了下来,她甚至怀疑这座大殿里铺满了死人的尸骨。 连不是第一次进入古墓的南星都有些毛骨悚然。 她不是没有听说过地宫修好,主人会将修墓人就地杀了陪葬的事,但亲眼看见,还是头一回。 长明灯忽然晃动,在没有风的地宫中有了方向。南星拿着灯,朝着灯火偏离的方向走。 跨过地上满铺的尸骸,从宫殿入口,朝前走去。 穿过长长的宫殿,迈入了阶梯,一步一步,往那地宫主人才能坐的宝椅上走去。 那张宽大由玉石雕琢成的椅子,同样有一具尸骨瘫在上面。他的身体,也是黑色的。 南星有些意外,她以为是墓主人杀了大殿的人,可现在墓主人却死了。 她走到宝座前,目光落在阴森五指上握着的酒杯。她拂去那沾染酒杯的灰尘,露出它几千年前的模样。 青铜酒杯,雕刻着当时最流行的兽面纹饰。青铜与神兽的结合,气氛肃穆,或能显示主人的神秘威严,或能显示主人的财富地位,很受权贵所喜欢,这里的墓主人非富即贵,用这样的青铜兽纹酒杯,并不奇怪。 她看着那兽面纹饰,赫然是一只饕餮。 饕餮自古以来寓意众多,不乏祥瑞之意。但在南星眼里,更多的却是饕餮贪食,最后把自己的身体都吃了的贪婪模样。 南星在这只饕餮酒盏上,看到了跟萦绕在孙媛木屋中一样的气息。 贪婪之欲。 这件古物,就是她要找的东西,唯一可以复活孙媛的东西,偷到它的命,可以让孙媛活过来。 那酒盏似乎知道有人要偷它的命,突然剧烈晃动起来,想要逃离这骷髅的手。它一晃,骷髅身上曾经华丽的衣服瞬间被震碎,变得破烂不堪,如烂布簌簌落在地上,拍起半丈灰尘。 南星神色冷然,伸手握住那要逃走的酒杯。酒杯猛然一震,如河床干枯的酒杯美酒倒灌,渐渐满杯,粼粼酒水漾着波光,五光十色,杯身上的饕餮,也张开了贪婪大口,栩栩如生。 宫殿更加剧烈震动,却没有柱子楼台坍塌。 酒杯里的美酒溢出杯子,淌在地上,化作一条长河,滚滚东流。南星的视线顺着河流望去,却见那河对岸,有两条鱼游过,一黑一白,焦急不安地在一个男人身边交缠游走。 她愣了愣,邱辞显然没有听见,目光仍落在这波涛翻滚的河流中。 “邱辞!” 南星猛地大喊,邱辞蓦然回神,只见南星双眼瞪圆,朝他跑来,不等他笑着打个招呼,就被跃过河流的她双手摁住肩头,直接往河流推去。 邱辞讶然,背后一凉,扑通落水。却无水声,耳边传来的,是往来急切的脚步声,是往返无数次的马蹄声,依稀还有小贩无力的叫卖声。 喧闹的齐国帝都,在烈日的照耀下,也驱不散即将被强大秦国吞噬的阴云。 公元前221年,秦国如日中天的那一年,战国七雄,唯有齐国还在苦苦支撑,避免被秦国鲸吞的危机。 10.饕餮酒盏(九) 第十章饕餮酒盏(九) 城门十三座,道路纵横,人潮如海。 往来百姓的脸上,多了几分似夯土房屋般的黯淡颜色。 自从秦军灭燕后,就将军队驻扎在了燕国故地,燕国在齐国北面,虎视眈眈,齐国朝野不安。 可是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秦国一统天下的野心,路人皆知。 如今的齐国,也被阴云笼罩,不知是逃还是战的齐国百姓,如今仿若行尸走肉。 穿梭街道的人看不见数千年后的阳间人,南星和邱辞看见了,南星还看见了盘旋在邱辞身边的两条大鱼,一黑一白,没有眼睛。 邱辞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齐国。” 邱辞知道自己身处阴界,但这里的“人”栩栩如生,恍若当年齐国,人也是活生生的。他看着脸上满布阴云的百姓,似乎明白了什么,问:“现在是……” “公元前221年。” 只要有认真上过历史课,都应该记得这是中国历史上的哪一年——秦国统一六国的那年。 雄才伟略的秦始皇,结束了混乱的诸侯各国,将中国推向了大一统时代。车同轨,书同文,修筑灵渠,沟通水系,哪怕是焚书坑儒,苛政虐民,也不能抹灭他的功绩。 邱辞将他目光所能囊括的地方全都收进眼底,惊奇,除了惊奇,唯有惊奇。 他甚至已经懒得去想为什么会到了这里,他喜欢一切古物,但是亲身站在古国,需要多大的机缘才能见一次。 所以当然要先看个够,再去想为什么。 南星见他什么也不问,只是像一块海绵,想汲取这里的一切。是汲取,而不是想掠夺,没有想要占有的眼神,而是想要了解这一切。 不得不说,南星有些意外。 她见过太多贪婪的人,尤其是她常跟贵重的古董打交道,尤为能见到充满意欲的人。 邱辞的眼里没有贪婪。 街道渐渐扭曲,行人倒行,万物也往两人身后急退。那嘈杂声响以八倍速、十六倍速快进着,叽叽喳喳,在耳边成了杂乱的蚊虫细语。 秦军攻打齐国西部,齐国军力驻扎西部,然而王翦率燕地的秦军南下直扑齐都临淄,一计障眼法,让秦军势如破竹,兵临城下,齐国没有像赵国和楚国那样顽抗,齐王投降,不战而败。 临淄百姓悲叹亡国之际,早有人驾着满载珠宝的数十辆马车逃离齐国。 拥有无数宝藏的主人既是齐国的丞相,也是齐王的舅舅,更是劝说齐王向秦王投降的人。 后胜数十辆马车里的财宝,有一半是从齐国搜刮而来,有一半是来自秦王的厚贿。秦王要他劝说齐王投降,他做到了,齐国投降,对他来说却没有一点损失。 如今他要载着这车里的宝藏,寻一个世外桃源,奢靡地过活一世。 国算什么,家算什么,他有这些金银财宝,什么都不需要。 后胜猖狂的笑声混入马车蹄响中,在南星听来,愚蠢又可笑。 “唇亡齿寒的道理小儿都懂,但齐国不懂。因小失大的道理小儿也懂,但后胜不懂。”邱辞看着那飞驰的马车,扬起的尘土有近两米高,“如果长平之战时,齐国能够帮一把赵国,或许也不会那么快亡国。” 南星冷冷一笑:“当初秦每灭一国,齐国不慌,还遣人祝贺。秦邀齐共称帝,齐也欣然应允。蠢且坏,说的就是齐国了。” 邱辞笑说:“诶诶,齐桓公可是不错的。” “老年也重用奸臣,昏聩无能。” “人无完人嘛。” “锵锵、锵锵——”凿山挖石,此起彼伏的铁器敲打声在山林响起。 马车直往南下,穿过重重山峦,进入了一座走势奔腾的山下。护卫仆人抓了当地的能工巧匠,让他们开凿山林。 很快山被挖空了,无数的木材被扛进里面,镶上金玉,嵌上宝石,变成了一座华丽的地宫。 南星抬头环视,山的对面,就是宝珠山。而这里,是她刚才进来的山峦。 “原来真的是后胜的古墓。”邱辞看着手里的几枚齐明刀,笑笑,“陶老板真是古玩界的神人,哪怕是揣测,也猜对了。” “谁给你的齐明刀?对方既然能给你挖出现成的鬼货,为什么不知道墓地在这里?那他是从哪里挖的?” 邱辞笑道:“哎呀,难得听你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虽然我很想告诉你,但不能告诉你。” 南星不喜欢这种说辞,但邱辞这人他要说的不需要她追问,不说的打死他也不会说,她总不能真把他打死。那两条鱼摆着尾巴在邱辞身边游着,因她离得近,被鱼尾巴横扫了无数次。虽然没有触感,但被鱼尾巴打脸的感觉实在让人不痛快。 “你能不能让你的鱼停下?” 一直淡然的邱辞微顿:“你看得见我的鱼?” 鱼尾巴又一次拍着她的脸晃了过去,南星紧绷着脸,说:“看得见。” 邱辞愣了片刻,笑了笑:“也对,你都能进古墓,是玄门中人,看见也不奇怪。” “让它们走,否则我抓去红烧。” “不要吓坏它们,又不是鲤鱼,红烧不好吃。”邱辞劝阻着,目光一扫,倒是看见她手里握着的酒杯了。那是一个纹着饕餮的青铜酒杯,精致小巧,如果盛满酒,一口就能喝完。他忽然想起刚才在古墓看见的大河,就是从这酒杯淌出的,“这是什么杯子?” “饕餮酒盏。”杯子上的饕餮目光灼灼,盯着那快要建好的宫殿,似活物,只是被束缚在了这杯身上。南星的食指扫过它的眼睛,它也没有合上,充满了贪欲,“我们在酒杯活着的年代中。” 邱辞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一件物品会经历千百年,千百个主人,但它不会记取全部事情,只会选一件印象最深刻的留存记忆,并带着这种记忆活下去。” “你是说,任何物品都是有生命的?” “是。物品都是有命的,哪怕是被深埋了几千年的古物,也有。只是有些古物被挖出来,因为记忆退却,逐渐遗忘,便逐渐被氧化,彻底消失。” 邱辞忽然明白过来,问道:“彻底死去?” “对。” 邱辞觉得今天经历的事足以让他记一辈子了,他有点后悔刚才没告诉南星他是谁,又是谁给他的齐明刀,以至于现在没有脸问她是谁,是怎么找到这的。 但没脸没皮的事,他还是决定做一下:“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懂这些,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大美人瞥了他一眼,果不其然,冷冷丢给他一个冷笑,就当做是回答了。 邱辞笑了起来,不再问了。 “这里宫殿已成,粮食充沛,哪怕外面兵荒马乱,也乱不到这荒山野岭中。” 身着华服的男子坐在宝座上,看着这坚固的桃源之地,笑容渐盛。 “当年赵国和楚国负隅顽抗,落了个什么下场。我后胜绝不这样做,齐国于我,也不过是个搜罗宝物的地方,有金银财宝,让我做什么都行,哪怕是把整个齐国卖给秦国。” 护卫手里的刀剑,剑尖还在淌血。滴落在地上,滴回鲜血的主人身上。地上躺着很多人,都是来修建地宫的匠人,现在全都断喉而死。 后胜的眼里没有怜悯。 他低声笑着,阴戾的笑声回荡在富丽堂皇的桃源中,让南星和邱辞都觉得不痛快。 “赏酒。”后胜一挥袖子,喝声,“追随我的人,我绝不会让他吃亏,你们从此便与我一起享用这荣华富贵吧。” 护卫齐齐举剑,振臂高呼。 酒有两壶,一壶被送去给了护卫,一壶在后胜手中。后胜斟满美酒,朝众人举杯示意。 护卫一饮而尽,美酒入腹,如一只剧毒蜘蛛,窜入他们的腹内,吞噬他们的血肉。 桃源宫殿,充斥着护卫的惨叫声。 后胜冷眼看着,不为所动。等除了他之外的最后一个活人毒发身亡时,他才走下宝座,在满地死尸中游走一圈,没有半点惧怕。他缓缓回到宝座前,坐了下来,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给护卫的酒是有毒的,他自己的酒是没有毒的。他又喝了一杯,眼里没有半点怜悯:“会背弃齐国的人,终有一日,会背弃我,我怎么能够安心用你们。可是我也不想薄待你们,这座地宫,就是我送给你们的礼物,带到地下去享受吧。” 他吃吃笑了起来,地宫奢华,可是他可以带走的金银更多,留一座地宫给他们,也算是安抚亡灵了。 邱辞叹道:“我找到地宫的时候,还觉得奇怪,怎么会有人把坟墓安置在这座并不吉利的蛇山,而不是葬在隔壁龙山,原来一开始后胜就打算把跟随他的人毒杀在这里。” “贪婪。”南星盯着后胜喝酒的酒杯,正是那饕餮酒盏。她要为死去的人偷盗古物的命,必然是有联系的。难道孙媛也是死在了贪婪的欲望之下?是她贪婪,还是杀她的人贪婪? “咳——”笑声冷厉的后胜突然猛咳一声,瞬间有血从嘴里飞溅。那血泼墨般喷在地上,是一口浓浓墨血。 后胜一愣,这酒是他亲手配置的,绝不可能有毒。那……后胜瞪大双眼盯着手中酒杯,那饕餮仿若在笑,在张开大口,要吞肉吃骨。 秦王送来的无数宝物中,将这饕餮酒盏置在最上面,特地叮嘱天下唯有这一个杯子,精美不俗的杯子,配极了他。 “嬴政……”后胜死死握着浸染过毒丨药的杯子,瘫在宝座上的他,至死,还在盯着地宫出口。 修给别人的坟墓,却成了自己的坟墓。 可笑。 草长莺飞,四季交替,逐渐有青青绿草从门外探入,偶尔有鸟落在门口,又迅速离去。 “轰隆——” 不知何年发生的地震,震动了山林。地宫坍塌,宫门也不见了。又过两年,山林强大的修复能力将废墟掩埋,又是,草长莺飞,四季交替。 哗啦水声渐渐消失在耳边,邱辞忽然发现他们又回到了原来的地宫,只是眼前没有河流了。 一切似梦,不知道怎么进去的,也不知道怎么出来了。 南星手里的饕餮酒盏,已经没有了刚拿到时的光泽。她收起酒杯,可以回宝珠山,复活孙媛了。 11.饕餮酒盏(十) 第十一章饕餮酒盏(十) 邱辞见她要走,也跟了上去,没走两步南星就停了下来,转身看他,问:“你难道不是留在这里挖人家的坟?” 邱辞笑了起来:“挖坟?盗墓?你怎么不猜我是考古的。” “考古的绝不会像你这样瞎闯。”南星说,“这里很大,后胜的宝藏一定藏在这了。” 所以跟着她做什么,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却什么都不要? “但比起不会跑的宝藏来,我更想看看你要拿酒杯去做什么。” 南星将他扫了一眼,完全不能猜出他的身份。她略一想,说:“什么事都是需要交易的,我让你跟着,你带我出去。” 邱辞明白她的意图,她能进来,那出去也不会是件难事。只是她知道自己一定会跟着她,没有办法甩开,所以让他带她出去,实际怕是要看他是怎么进来的。 他笑笑,做任何事都是需要交易的,这句话他不反驳。他拾起地上的一把剑,在满是尘土和尸骸的地上,划出一张太极八卦图。 在空中漂游的两条鱼立刻回到图中,盘旋游转。 白鱼的黑色眼睛消失了,黑鱼的白色眼睛出现了,这是通往阳间的路。 南星蹙眉看着,突然邱辞抓住她的手,不等她反折他的手,就被他往前带去,将她拉入那白眼之中。 一瞬白光,耳边已经听见了山林走兽飞鸟的声音。再睁眼,已然在地宫外面,身后没有半点挖凿的痕迹。 “哎呀。”邱辞瞧着她的手,说,“你的手真冷,比在飞机时更冷了。” 南星眉眼一冷,将自己的手抽回,不再理他,拿着酒杯回营地去。 现在天已经快黑了,出门是清晨,回去已经是傍晚,气温倒是差不多。 那两条鱼不见了,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南星知道太极八卦图不简单,但邱辞用起来得心应手,不仅仅是用得多就可以了,更需要天赋。 如果是在以前,他们南家,一定会收进来当弟子。 偌大的一片平地上,老贺正急着跟钱老板商量要不要去找出去了一天的南星。 钱老板倒是不急,已经开始做起了晚饭,见老贺连饭也不做了,直往各个山头瞧,说到:“老贺你演得也太像了,她又不是真的淘金客,一个能孤身来查案子的女警,还需要你担心。” “她不是警察。”老贺说,“她哪里像个警察了。” 钱老板轻蔑笑说:“哪里都像。你瞧瞧她英姿飒爽的模样,瞧瞧她上山下山的身手。抛开这个不说,你和孙方大半夜去山外头接她进来就很可疑了吧。你就算了,可死了妹妹的孙方却有心情跟着去,说是淘金客,也太假了,是你俩偷偷报了案,她伪装成便衣来查案的对吧。” 老贺不吭声,反正他没猜对就好。不过钱老板这么猜了,其他人是不是也都这么猜?怕是了,难怪大伙都对南星客客气气的。 “瞧,曹操回来了。” 钱老板提醒一声,老贺忙去瞧,果然看见了南星,还有昨天新加入营地的邱辞。这两人怎么在一起了,难道早上是一块出去的。 没听说南星有带帮手呀,难道这个是陶老板? 老贺小步跑过去问:“你去哪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南星顿下步子,看了一眼没有齐人的营地,说:“麻烦老贺你把所有人叫齐,就说,我找到可以让孙媛复活的东西了。” 老贺一愣,有些难以置信,想到马上就要抓住凶手,心中激动,连连点头:“好好,我这就去叫他们过来。” 邱辞也讶然看她,复活?他来这里之前有仔细调查过,知道这里有人死了,但没想到南星是为了这件事来的。他细细一想,联系种种,突然想到一个极为贴近她身份的猜测——偷命师。 可以为死人从古董身上偷命,为死人续命的一种人。 他一直以为是传闻,没想到竟然可能是真的。 被召集的人听见孙媛会复活,很快就聚在了一起,神情各异。 有的困惑,有的震惊,有的怀疑。 孙媛平时用的梳妆桌已经被搬到了外面,只是用几块木板拼成的桌子,很快就会变成祭台,孙媛将复活在这张桌子上。 众人很有默契地沉默着,大家都是成年人,总觉得南星不至于跑来开这种玩笑。可是死人复活,这怎么可能。孙媛当时的死状,大伙都是亲眼见过的。脑袋都被砸烂了的人,怎么可能活过来。 钱老板突然干笑起来,说:“怎么,要装神弄鬼把凶手吓出来吗?” “复活什么的,太可怕了吧。”阿蛋小声说,“南星姐不是警察吗?” “我也以为是,没想到是个神棍。”钱老板嗤之以鼻,非常不屑,他还以为这个便衣会把凶手找出来,没想到却是个糊弄人的,凶手要真的害怕装神弄鬼的骗术,早就该被吓出来自首了。 孙方一言不发,盯着妹妹用过的桌子,他已经不知道是该信还是不该信,当初那叫陶老板的人联系上他的时候,他还以为是骗子。但陶老板给他传了几个案子的新闻报道,他才觉得,或许不是假的。 他想亲手杀了凶手,而不是交给警察。这句话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他怕说了,大伙会去报警,到时候凶手被带走,他就只能眼巴巴等着审判结果,倒不如亲手替妹妹报仇,反正他不想活了。 蒋正一直倚在门口,时而看看南星,时而看看那桌子,他还记得,这桌子是当初他给阿媛做的。 现在却要用来做祭台,复活阿媛。 南星将饕餮酒盏放在木桌上,用手指一笔一划地在杯子周围画着符文。她的样子太过认真,导致众人几乎信以为真。钱老板忍不住说:“你到底要怎么复活阿媛,这都21世纪了,少糊弄人了。” “如果她真的是偷命师,那就不会糊弄人。”邱辞开口说,“你有没有听过南亭凶杀案?台英连环案十光影院案总听过吧?虽然没有正式报道过,但影响这么大,都应该知道里面有个共通点,就是有死人诈尸的传闻,只是官方都否认了。” 钱老板是个走遍江湖也走遍网络与时俱进的人,他当然听过这些。他下意识竟有些相信了,而且主要是他想不出南星要来这么一出的目的。 没有目的,这个仪式就毫无意义了。 “什么是……偷命师?”蒋正沉默良久,终于开了口。 钱老板皱了皱眉,说:“听说他们可以帮人偷命,也就是帮死人续命,但有交易条件。” 老贺插话说:“简单说,就是阿媛等会就能复活,指认凶手了。” 蒋正讶然,阿蛋也惊讶了:“死人能复活?” 老贺点点头:“如果这件事是真的话。” 钱老板突然对惊讶的蒋正嘲讽道:“哟,深爱未婚妻的人为什么是惊讶不是开心啊?” 蒋正朝他瞪眼,满是怒意:“我当然开心,可是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事,我不想失望!” “哗啦——” 不知道哪里传来的水声,拍进争吵的众人耳中。 “哗啦啦——” 水声荡漾,在渐黑的夜色下,光泽异常显眼。 “瞧那杯子。” 老贺愕然,众人忙往桌上看,那本来干涸的酒杯,竟有水慢慢溢满。 不但有水,还有微微酒香,分明是一杯美酒,在杯里轻轻漾着、漾着,往外溢出,如喷泉涌出,往四面漫开。 围桌而看的人忙躲避涌来的酒,躲不及的,被酒水冲了腿,可脚上却没有一点湿润感,这酒是假象。 月色皎洁,美酒四溢。有个白衣女人,出现在了祭台上。 孙方怔住,众人都怔了神。 ——是孙媛。 突然出现的孙媛,让老贺他们受了不小的惊吓。唯有孙方,喉咙瞬间哽咽,颤颤伸手去碰妹妹的脸,可手指直接掠过,除了捞了一掌凉意,什么都没有。他怔然看着这个栩栩如生的幻影,难受得说不出话。 “假的吧……”钱老板大气没有喘,也去碰,手指什么也没捞着。 孙媛赤足坐在桌子上,黑洞洞的双目让她看起来十分诡异。众人紧张盯看,突然孙媛的脑袋转了一圈,吓得老贺他们又往后退。 “投影,一定是投影。”蒋正盯着南星的手,没有任何仪器,桌上除了一个老旧的酒杯,就没有任何东西了。 孙媛张了张嘴,脑袋猛地一转,硬生生扭转了180°,空洞的双眼盯向了站在身后的蒋正。 蒋正骇然不已,惊恐地跟她的“双眼”对视,几乎要陷进那黑洞里。他费尽所有的力气偏头,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钱老板似察觉到了什么,揪住蒋正的领子愤怒道:“是你杀了阿媛!” “不可能……”孙方怔然,“阿正怎么会是凶手……你们已经要结婚了啊……阿媛那么喜欢你,对你这么好,你怎么会杀阿媛……” “我没有,我没有杀阿媛。”蒋正奋力甩开钱老板的手,嘶吼起来,“我没有杀她,谁让她跟我闹着玩,跑到山洞里躲着。谁让她说里头有金库,还拉我去看。她为什么不自己独吞,那么多的金子,整个山洞都是……全是金子……” 蒋正疯了般笑了起来,手上像抓了一堆的金子,他瞪着眼盯着,说:“阿媛说要下山告诉你,她什么都想着你这个哥哥,连那么多的钱都要分给你。不可以,我在这里熬了那么多年,淘的金沙只能温饱,我怎么有脸带她回去,再跟爸妈拿钱来结婚。” “我跟阿媛说,这些钱就留着我们结婚用吧。阿媛不肯,她要告诉你,无论我怎么说,她都要告诉你。可是这里全是淘金客,大家都是狗鼻子,金子会立刻被瓜分完!” 老贺难以置信问:“所以你杀了阿媛?独吞了金子?” “我没有杀她,是她杀了她自己。”蒋正还在想着那些黄金,像把刀在剜他的心,“我劝住她,早上再下山。可是如果真的到了早上,金子就要被分没了……” 老贺再一次厉声:“所以你杀了阿媛!” 话像敲响的洪钟,震得蒋正抬头盯他,赤红了眼再一次大声反驳:“我没有杀她,是她杀了她自己!” 最受打击的,是孙方。他以为最不可能是凶手的人,却是真正的凶手。他连一滴泪都流不下来了,像眼睛干涸,只剩下疼。 他知道妹妹心里一定更疼,被喜欢的人用那么残忍的方式杀了。 “你为什么下这么狠的手……阿媛的头,都没有一块好的地方了……你为什么下这么狠的手?”孙方字字含血,是愤怒,是痛心,是不理解。 “她命太硬了……”蒋正摇摇头,“我只砸了两下,可等我出去再回来,她却还没死,我只能……再砸两下……不……四下……十下……” “你疯了!”老贺厉声,“那是个人啊!” 蒋正没有看老贺,突然死死盯着孙方,充满了怨恨:“你说把我当做好朋友,可是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找来了偷命师!” 南星看了看已经因为恐惧而疯了的蒋正,如果他一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不是也要找机会杀了她? “你根本没有把我当做朋友!阿媛也根本就不爱我!” 老贺忍无可忍冲上去,朝他脸上重重揍了一拳:“他不跟你说,是因为怕告诉了你,你去偷偷跟偷命师做交易!可是没想到,你竟然是凶手!” 蒋正被揍得踉跄后退,听见这句话,乖戾地大笑起来:“谁会替她找偷命师,我才不找!就算凶手不是我,我也不会找!” 承受着巨大痛楚的孙方,被这句话击溃了。他怒不可遏,跟蒋正扭打。阿蛋一瞧,也上前帮忙,钱老板转身回屋,找了根绳子把发疯的蒋正捆上,还不忘抽他两个大耳光子。 孙方突然掏出一把这几天都随身携带的刀子,要朝蒋正的心脏捅。刀子还没戳进他的心窝子,手却被人抓住了。 邱辞眼底神色微沉,说:“杀了他,你也要坐牢。” 钱老板也用力呸了蒋正一口,说:“太便宜他了,他不是要面子吗,那就把他送进警察局,让他身败名裂。” 老贺也忙劝说:“对对,都说一命换一命,你这是一命换两命,不值得。” 但孙方还是没有放下刀子,只要想到妹妹的死状,他就没有办法安心等法院的审判。邱辞见他眼底都是愤怒,根本不听劝阻,他顿了顿,缓声问:“你死了,以后谁给阿媛的坟前除草,谁还会记得阿媛?” 孙方怔住,他沉默良久,才将刀放下,老贺急忙抢了他手里的刀,吓出了一身虚汗。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阿蛋开口说:“赶紧把他送去镇子上的局子里吧,给阿媛姐报仇。” “孙媛还没有复活。” 听见这话,他们齐齐看向南星,南星眉眼微抬,说:“仪式没有结束,孙媛还没有亲手指证凶手。” 众人全都一愣。 12.饕餮酒盏(十一) 第十二章饕餮酒盏(十一) 谁都没有想到孙媛并没有真正“复活”,老贺急忙问:“凶手不是蒋正?可他都亲口承认了。” “蒋正说自己是凶手,但我的任务是让孙媛复活,亲自指出真凶。” 阿蛋说:“既然已经知道凶手,就不用继续了,不然对孙哥来说,太残忍了……” “不……”孙方哽声说,“我想见见阿媛。” 哪怕只有十分钟,他也想见见妹妹。明知道只是像魂魄一样出现,他也想再见妹妹一面。这一别,就真的是天人永隔了。 “可让阿媛姐活过来亲自指认阿正哥,对她也很残忍。”阿蛋摇头,“太残忍了。” 南星瞥了极力劝阻的阿蛋一眼,说:“孙媛不会有知觉,虽然像活了,会指认凶手,但并不能算真正活了过来。” 邱辞想了想,问:“好比三魂七魄不全?” “是。而且仪式一旦开始,就不会停下。”南星始终定在桌上的手指,往外轻轻划去,符文的最后一笔,完成了。 孙媛空洞的双眼,渐渐有了血肉,有了原本明亮的双眼。 “阿媛。”孙方终于落泪,从小就相依为命的妹妹死了,他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还要继续找他们的双亲吗,找到了又怎么跟爸妈交代,说妹妹死了。 饕餮酒杯中的酒水平息下来,如一条水龙,在“复活”的孙媛身边回旋。 “孙媛,谁是杀死你的凶手?”南星沉声发问。 孙媛的脑袋慢慢回转,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停留。转至蒋正时,右手缓缓抬起。 狂躁不已的蒋正见孙媛指着自己,终于安静下来,怔怔看着这张无比熟悉的脸,后悔了。 “对不起,阿媛。” 蒋正幡然悔悟,却已经没有用。他为了山洞里的金子起杀心的那一刻,就没用了。 老贺重重叹了一口气,忽然发现孙媛的左手也抬了起来,指住了另一个人。 不但是孙方,就连钱老板都意外了。 阿蛋看着那指向自己的手指,一顿,有些不知所措,挤出笑来:“为什么指着我。” 老贺也不能相信,朝南星问:“出错了?” 南星冷眼一眨,眼神冷得可怕。 钱老板最先反应过来,冲上去抓住少年的领子,怒喝:“你也是凶手!你们一起杀了阿媛!” “我没有,就靠一个死人的指证,不觉得太可笑了吗,证据在哪!”阿蛋大喊,“松手!” 蒋正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那晚我只砸了阿媛的脑袋两次,就去山洞了,可我回来的时候,听见木屋有动静,我以为是阿媛活过来了,才再次下手……当时根本不是阿媛活了,是你从屋里逃走了,是不是?” “阿媛姐当时没有死!”阿蛋愤怒了,“她只是晕了过去。我喜欢阿媛姐,我爱她,可是她不爱我。阿媛姐……你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喜欢蒋正,我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跟蒋正好,为什么要在晚上出来,你不知廉耻,活该!” 南星想起阿蛋屋里插小花的位置,跟孙媛房间里插花的位置一样。阿蛋或许偷偷潜入过孙媛的房间,带着疯狂的爱慕者的心思,去偷窥了她的闺房。 钱老板怒了:“所以你杀了她?” “呵。”阿蛋挑衅地看着他们,说,“我只是去过那个小木屋,可没有证据证明我有杀人。” “三宝山那座木屋窗户外的脚印你一定有印象。”南星冷然开口,“脚印很小,像女人的鞋码。” 阿蛋一愣,迅速反应过来:“什么脚印?” “就算你事后回去把脚印给抹掉了,但你处理得太匆忙,木屋外的泥地松软,脚印很深,只要刨掉上面掩盖的泥土,脚印一样在。” 邱辞也露了微微嘲讽的笑意,补充说:“一个脚印可以看出一个人的鞋码,还有,鞋底的纹路。” 阿蛋怔住。 如果孙媛不喜欢他,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我喜欢你啊,阿媛姐。可是她不喜欢他,她喜欢蒋正,还要跟他离开这里结婚。 那天晚上他看着她跟蒋正出门,他跟了上去,却看见木屋里脑袋被石头砸伤的孙媛。他害怕,可又不甘心。她痛醒过来,让他救她。 他想救的,可是想到她跟蒋正的事,他又不想了。 “阿媛姐,你喜欢我吗?” 她迟疑了。 下意识的反应,让他失去了所有的理智。旁边还沾血的石头躺在那,像在诱惑他,拿起它,杀了孙媛。 他不知道自己砸了几下,充满了憎恨。 阿蛋跪在地上,久久沉默,没有后悔。 “是她的错。” 阿蛋说着,大笑起来,不像一个少年该有的笑声。有鸟回巢,掠过阴暗的天空,就像当年在网戒所,他奄奄一息时,看见的那只飞鸟。 真自由啊,谁会来接他呢。 没有,他被遗弃了,没有人在乎他。 笑声渐渐停息,失神的阿蛋看着远方晦暗的三宝山,呢喃—— “是,我杀了她。” 意料之外的结果,让所有人都陷入巨大的痛苦中。钱老板将阿蛋绑了起来,可就算不绑,阿蛋也跟失了魂一样,痴了。 滔滔不绝的酒水,已经停了下来,没有了波澜的水声,夜晚再一次沉寂下来。 孙媛比之前更虚无了,孙方看着她慢慢放下的手,意识到离别在即。他颤声问:“可以再为她续命吗?我可以交出十辈的眼睛,就算永世变成瞎子,也……” “不可以。”南星冷声打断,“你如果再不快点道别,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孙方愣住。 时间一点点过去,孙媛快要消失了。孙方颤颤伸手,在她的头上虚无地轻抚,忍着哽咽低声:“阿媛,我会继续去找爸妈,找回家的路,你先走,哥哥很快就来。” 毫无表情的孙媛没有开口,没有动。 南星早就看惯了这种事,从古董上偷来的命并不能让一个人的三魂七魄都回来,她也只能让死人做一件事。如果雇主说,只要指认凶手,那复活的人除了指认凶手,是不会说话的。 孙方也意识到了,他只能痛苦地强撑着手掌的力气,抚摸妹妹的头。 一如小时候,他们站在村口的泥路上等了又等,他摸着妹妹的头,低头告诉她。 爸爸妈妈很快就回来了。 “阿媛——” 风拂过,一滴泪滴在那再次干涸的饕餮酒盏中,没入杯底。 孙媛彻底消失了。 孙方再也忍不住,蹲地痛哭。 &&&&& 朝阳一如既往地从山峦乘云浮现,照耀着整个宝珠山,明亮又明媚。 一晚没睡的老贺见窗户透了亮光,立刻出来透气,想晒晒太阳,把身体,不,把心晒暖点。他一出来就瞧见钱老板坐在远处,正吸着烟,走近了一瞧,地上全是烟头,起码吸了三包。 他在旁边坐下,抽了他的烟,摸了摸身上没打火机。 钱老板笑了一声,骂了声“真蠢”,掏了自己的打火机给他点火。 老贺深深吸了一口,和他一起晒着朝阳,好一会才说:“这几天在三宝山扮鬼的人是不是你?” 钱老板吸着烟说:“是,天一黑我就去那,点上几支蜡烛,在那挤着嗓子唱歌。”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总觉得,阿媛是被人杀死的,想看看会不会有人心虚。” “为什么要这么做?”老贺又问了一遍,却已经不是问同一件事。 钱老板手里的烟头快烫手指了,他浑然不知,瞧着远山沉默半晌,才说:“我喜欢阿媛。”他说着自嘲一笑,“我知道孙方不喜欢我,觉得我是个油腻的奸商,不会对阿媛好,可我真的很喜欢阿媛。阿媛笑得多好看啊,人又善良。可孙方不许我对阿媛好,还跟我打了一架,这小子揍人真疼。” 老贺没跟着笑,心里莫名沉重:“所以这才是你这两年没有离开宝珠山的原因?” 真正的奸商,在没有利益可赚的时候,早该跑了。他之前就觉得奇怪,像钱老板这种精明的生意人,怎么会留在宝珠山。 钱老板终于扔掉了手里的烟头,说:“这宝珠山,我不会待了,没意思。” 老贺默了默,也点点头:“是啊,没意思。” 两人瞧着完全升起的太阳,察觉不到一点暖意。 ——真冷。 孙方守了蒋正和阿蛋一夜,他在等天亮,天亮了,他会离开宝珠山,把他们送到警局。 南星过来时,孙方脸上的疲倦比之前更深,丝毫没有因为抓到凶手而有一丝轻松。 南星明白,就算报了仇,孙媛也不会活过来了,外人却会认为凶手已经一命还一命。然而谁要凶手的命,失去亲人的更希望死去的人能回来,否则无论如何也不会觉得开心。 老贺见南星从屋里出来,扔了烟跑过去。孙方也站了起来,知道到了交易的最后一步,交出他下辈子的眼睛,下一世,他就要变成一个瞎子了。 不知道妹妹会不会有下一世,他能不能找到她。 南星说:“该交出你的眼睛了。” “好。”孙方说,“要怎么交易?是……”他突然发现,她看的不是自己。 而是他旁边的人,老贺。 老贺看了他一眼,笑说:“做交易的人是我,不是你。” 孙方愣住:“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交易?” “这是我欠你们兄妹的。”老贺笑了笑,脸上的褶子里,藏满了往事,“我认识你的爸爸妈妈。” 13.饕餮酒盏(十二) 第十三章饕餮酒盏(十二) 孙方完全没有想过这些,更是愣神。 老贺缓了一会,好像要用上很大力气,才能够说出当年的事。 “二十多年前,我和你爸妈在一个厂子里干活,住的是工厂宿舍,还是两隔壁。他们对我很好,像对亲弟弟,有什么好吃的都会分我一份,我生病了只有他们会理我。” “可后来快过年的时候,他们死了。” “被人入室抢劫,钱没了,命也没了。” “警察来厂子里盘问,问谁见到过凶手。我说没有看见,可是那天,我看见了……” 老贺止不住落泪,重复说:“我看见了,我看见了凶手。我那天不舒服,回宿舍休息,听见隔壁房有动静,从窗户一瞧,我瞧见你妈妈倒在地上,脖子被人抹了一刀。你爸正跟人打着,我本来要进去,可门被反锁了,我想喊人,可凶手人高马大,转眼就杀了你爸。凶手往外瞧,我吓坏了,拔腿就跑。我还记得你爸妈被警察抬走的时候,他们没有闭上的眼。他们在看我,我知道他们在看我。可是我不敢说……我怕也被人杀了……” 老贺说出在心里藏了二十三年的事,忍了二十三年的眼泪,崩溃了。他想起那天的事,哭了起来。他来宝珠山是为了避世,这么多年来,一直放不下。他在宝珠山欺骗着自己,当做从来没有发生过那件事。 直到孙媛死了,才从孙方的嘴里知道他们兄妹来这里的目的。所有的描述,都跟当年那对年轻夫妻说的一样。 孙方和孙媛是他们的孩子,可他们却不知道他们苦苦找了那么多年的爸妈已经不在世上了。 “抓到凶手了吗?”孙方异常冷静地问。 “抓到了,可是我……当时不应该走的,就不会让凶手逍遥了两年。”老贺放不下这件事,哪怕抓到了凶手,他也不能放下心里的枷锁。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他们一定很恨我,为什么当时逃走了,我不该走的……” “他们没有恨你。”南星默了默,说,“他们在这里,一直跟着你。” 南星的视线微抬,看着老贺背后的人。 从她下车第一次见到老贺,他的背上就有一对三十出头的年轻夫妇跟着。 他们跟在老贺身后,很久了。 孙方不知道,当年他在电视上看见的那对夫妇,的确是他的爸妈,只是已经死了。当时记者在采访宝珠山的那个淘金客,是老贺。 孙方没有看错。 老贺一怔,孙方也往他背后看,可什么都看不见。 老贺开始颤抖,内心巨大的不安让他脸色煞白,他不是害怕,而是他们果然没有原谅自己:“对不起……对不起……” “他们不恨你。”南星看着他们游散在空中的气息,一一解读,说,“他们想拜托你,去告诉他们的两个孩子,他们会晚点回家。” 话说完,那对年轻的夫妇朝南星点点头,化成两缕烟雾散去,转生去了。 缺少魂魄的他们认不出眼前的人是他们的儿子,他们始终记得,回不去了,可孩子还在村里等他们回去。不能让他们等那么久啊,天多冷。 为了这一句交代,他们等了足足二十三年。 孙方看着那烟雾散去,知道是他的爸妈离开了,这么多年的找寻,有了结果,可这个结果,太沉重。 老贺觉得身上暖和了点,清晨的阳光还是一样,但没有了两股阴气相随,身体的确暖了很多。 “你们的爸爸妈妈,没有抛弃你们。” 孙方泪落,找了那么多年,最想听见的话,他听见了,可妹妹再也听不见了。 “——嗯。” &&&&& 老贺知道孙方的老家在哪,打算和孙方一起报了警后,就带他回老家。 “你爷爷奶奶还健在,你回去他们一定会很高兴。他们也找过你们,只是时间真的太长了,大概当时信息没有完全匹配上,这么多年才……不说这些了,回去再说吧。”老贺安抚着孙方,给他回去的勇气,活下去的寄托。 钱老板探头悄悄问:“你是不是给他们寄钱了?难怪这么抠,嘿,以后再也不说你抠了。”他说着,往他手里塞了张卡,“密码六个0,有点小钱,就当我给两老的见面礼。” “六个零?”老贺说,“你倒是一点都不怕被偷。” “嘿,偷了就再赚过呗。”懒得带家当的钱老板一身轻松,出了宝珠山朝他们挥挥手,说,“我走了,以后有缘再见。” 老贺朝他挥挥手,目送钱老板踩着他破得只剩两个轮子的自行车离开。钱老板走了,老贺才觉得冷清,他低头看着银行卡,想到密码,心头微震。 是零?还是……圆? 老贺想,钱老板是真的喜欢孙媛。 警车呼啸着鸣笛来了,孙方听见,缓缓回头看向宝珠山,巍峨高山,已经没有任何让人留恋的东西。老贺拍拍他的肩头,说:“走吧。” 孙方点点头,朝南星说道:“谢谢。” “嗯。”南星说,“再见。” 蒋正和阿蛋被押进了警车,孙方和老贺也上了车,离开了这座曾让无数淘金客疯狂的宝山。 南星要将杯子收好,突然在饕餮酒杯里,看见了一滴眼泪。她微怔,这滴眼泪,是孙媛的。 本来不该有任何感情的死魂,却落泪了。 她看了半晌,察觉到有人从宝珠山走出来,反手将酒杯收好。 “星星姑娘,你还没走啊,要不要我载你一程?” 南星没有转身,说:“不,希望回去的时候我们不要又是同一架飞机。” 邱辞笑了起来:“这话说的,好像我真成跟踪狂了。” “不是跟踪狂,是偷听狂。”她知道早上她和孙方老贺说话时,邱辞在附近。 “我还没投诉你们大清早在我窗外吵,害我没睡好觉。”邱辞走到她身边,看着眼前冷清宽敞却没有人的大路,问,“你为什么告诉他们那对夫妻跟着他们的事,这件事不告诉他们也没什么,反正他们察觉不了。” 南星瞥了他一眼,跟踪狂,话痨魔。她答说:“因为想让你偷听多一些。” 邱辞哑然失笑。 “叫车了吗?” “嗯。” 邱辞默然片刻,又回头看山,说:“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这里叫宝珠山?” 南星莫名想知道,问:“为什么?” “它原本不叫宝珠山,取名的人不是为了强调这山是座宝山,而是取自‘宝珠市饼’,意为杜绝贪心。” 犹如饕餮,贪心太过,把自己的身体都给吃了。 宝珠市饼,宝珠山,来的人都理解错了。 邱辞偏身面向她,笑说:“伸手。” 南星连看也没看他一眼,更别说伸手。 “真冷漠。”邱辞说,“我在三宝山和你碰面后,下山的时候我的鱼发现了一个山洞。那个山洞里有很多金子,金灿灿,富丽极了,估计就是蒋正和孙媛发现的那些。” “嗯。” “只是,那是假的,是愚人金。” 邱辞朝她伸出的手掌上,有一块金黄的石块,色彩亮丽,夺人视线。南星怔然,一瞬沉默。 愚人金并不是真的金子,只是一种黄铁矿,地球上最常见的硫化物矿物。它的颜色金黄,乍看似乎跟真金很像,然而几乎没有任何价值。 “所以蒋正连看都没有看清楚,就把孙媛杀了,为了自己的贪念。”南星说,“饕餮,也是贪婪的生灵,所以复活孙媛的古物,是那只饕餮酒杯。” 邱辞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手掌用力,再展开,愚人金已经碎了。 风吹过,仿佛在嘲讽贪婪人类的金色粉末,飞散一地。 远处有车过来了,两辆。一辆是来接邱辞的,一辆是送南星进来的那个司机,司机给的名片南星用上了。 南星上车前想了想,说:“再见。” 邱辞笑说:“还是不要说再见了。” 这句话有毒,她一点都不了解。 南星顿了顿,坚定说:“不,再见。” 邱辞笑得更欢了,说:“好吧,再见。” “嗯。” 南星上了车,司机就说:“看,我说吧,你一个细皮嫩肉的姑娘当什么淘金客,没两天就出来了。这地方啊,听说出命案了,我进来的时候,警车呜呜地开了出去,车上还有好几个人……” 他叽叽咕咕地说着,南星的视线随着那掠过车身的车看去。 邱辞在那辆车上。 路虎揽胜,七位数的车子。 离宝珠山越远,邱辞就觉得身体越暖,不知道是身体暖,还是心暖。他坐在车里,姿势随意,尽量让自己舒服些。 司机开车很平稳,但坐在邱辞一旁的黎远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累。 邱辞把地图交给他,就继续合眼休息了,说:“后胜的墓,这是地图。” 黎远接过,略看一眼,问:“怎么这次这么累?” 邱辞沉默了好一会才睁眼,问:“哥,你清不清楚偷命师?” 他想了解偷命师,了解南星是什么人。 为什么她也可以进入古墓,还能从古物身上偷到命,还能——让死人复活。 14.鱼纹香薰炉(一) 第二卷鱼纹香薰炉 第一章鱼纹香薰炉(一) 上海没有下雨,晴天,大晴天,太阳毒辣得像只秋老虎。 南星不喜欢下雨天,也不喜欢大热天。刚下飞机她就撑起了伞,回到田子坊,又看见了那立在巷子尾巴的大摆钟。 摆锤缓慢晃动,像在施展什么催眠术。 南星被热得有些犯困。 她走进田子坊的弄堂,越走越慢,走到陶家古董店门口,见门开了,沉了一路的心略微轻了些。 “汪——” 一声狗叫传来,南星偏头看向门的右侧,一条大黄狗蹲在门前,朝她吐舌头。 这条狗有点眼熟。 南星想了想,这不是邱辞的狗?他的狗怎么会在这,该不会是他又来了吧。南星皱眉,和狗对视起来,想从它的身上找答案。 里头的人听见狗叫声小跑出来,一瞧门口的人,打量她两眼,立刻笑问:“你就是南星小姐吧,跟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样,不对,比照片上的人漂亮多了。” 南星看着这一脸陌生的人,他约莫二十五六岁,笑得略有些职业化,透着淡淡的油腻感,但明显认识自己,而且还是从里面出来的。她的心再次一沉,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陶老板去哪了?” 冯源一笑,说:“他把店暂时交给我打理了,以后的事由我来跟进,还有给南星小姐联系雇主、处理善后。” 南星沉默了,她半晌才问:“陶老板葬在了哪里?” “啊?”冯源反应过来,急忙摆手,“不不不,他刚做了手术,一切顺利,只是不能操劳,所以委托了我们中介所。” “哦。”南星终于抬眼,说,“刚才那话不用告诉陶老板。” “……” 直接进了店里的南星从背包里拿出饕餮酒盏,将它安安稳稳地放在架子的一角。这里有数百件古物,不同年代、不同器材,不同的雇主,还有不同的故事。 冯源见那酒杯里有水,很有眼力价地拿了手帕要来擦,却被南星拦住了。他说:“里头有水,古董可不能见水。” “这不是水,是眼泪。”孙媛离开这世间,最后落下的一滴眼泪。南星拦了他的手,直接拦离了架子。 冯源不懂,但陶老板吩咐过,无论她做什么,照做就好。他忽然想起来了,一拍脑袋,说:“看我,光顾着工作,还没跟你自我介绍。我叫冯源,源头的源,是陶老板的远亲。” 南星看了看名片,冯源,身份——中介;头衔——经理。 冯源以为可以开始工作了,谁想南星一直在抱着手机,不知道在和谁往来短讯。 过了一会,冯源问:“南星小姐在跟谁聊天?” “陶老板。”她放下手机,说,“确认了,你不是骗子。” 冯源直抹汗,他要是骗子,早把整个古董店清空了,还留在这。他说:“那我们来看看新雇主的资料?那边很着急,而且他们拿了三双眼睛来做酬劳。” “开了三个条件?” “不,只有一个。” 南星说:“那一双眼睛就可以。” “不,他们坚持要给三双。” 南星微顿,她经手的交易有上百起,但全是一双眼睛对应一个条件,哪怕有人要给两双眼睛让复活的人办两件事也不行,一个人只能复活一次并完成一件事。 但同时给三对眼睛却只要求办一件事的,还是头一回。 冯源解释说:“雇主是三个人,姓郑,是三兄妹。他们一家人外出旅游,结果郑老爷子猝死。郑老爷子是汪海集团创始人,大富豪。但没有留下遗嘱,三兄妹都想要争夺全部家产。” 南星皱眉问:“全部?” 冯源叹气:“是啊,如果是我的话,拿走自己那份就好了,三分之一也有不少钱了,不是吗?非要撕破脸皮。” “没请律师?” 冯源说:“请律师的话,一来对集团影响不好,二来费时费力,三来花的都是真金白银,指不定损失的都是自己的钱。陶老板让我联系他们时,他们一口就答应了,要求只有一个,尽快。” 南星明白了为什么这次的交易会有三双眼睛,因为他们三兄妹,谁都不肯单独做这个交易,所以最后才决定,每个人都交出下一世的眼睛,达成了共识。 “其实本来郑老爷子已经打算立遗嘱分配财产了,说的是一家人旅游回去之后,没想到在路上就死了。所以他们三个人想知道老爷子生前的想法,到底怎么分配财产。”冯源简单介绍完,将资料交给她,问,“大致了解了吧?” “嗯。酬劳是三双眼睛,条件是复活老爷子,让他亲口说出财产如何分配。” “对。老规矩,他们给钱给货,陶老板收钱,你收货,当然,这次还要给我中介费。”冯源问,“南星小姐什么时候可以动身?那边要求晚上之前要抵达目的地碰头。” “我还要去办点事,你先出发。” “行。”冯源把该给南星的资料都给了她,自己一会就把桌面收拾了个干净,“那我这就去机场,你的机票我先订好,等你下飞机了就给我电话,我找个地方接你。” “好。”南星见他虽然表情职业化了些,但做事干净利落,而且对她的职业了如指掌,毫无任何意外的神情,并不像只是听了陶老板的话后就轻易接受了她职业的模样。她低眉再一次看向手里的名片,缓缓翻转,看见名片背后的字。 ——阴阳中介所。 南星挑眉,冯源已经出去了,但店里的铃铛没有响。 “对了,南星小姐。”走出店门口的冯源回头说,“你去仁德医院探望陶老板的时候,把狗也带过去,告诉他我和你都要出门了,他的狗没人照顾,让他找别人寄养着吧。” “我不去医院。”南星说,“这是他的狗?” 不是邱辞的?那她上回骂错人了? 冯源笑了笑,说:“是他的狗,这狗很听话的,狗绳就在那架子上挂着,那我先走了,晚点见。” 冯源拍拍大黄狗的脑袋,一手提着公文袋,一手把帽子压在脑袋上,离开了这。 南星坐了好一会,确定他真的走了,这才拿了狗绳起身。走出门口,铃铛依旧安静。大黄狗见有人出来,朝里头“汪”了一声,铃铛铛铛作响起来。 她低头瞧着它,它也蹲坐着,脊背笔直,抬头看她。 南星上回见它还是雨天,身上的毛被雨水打成一团一团,全都拧在了一起。估计是冯源打理过了,给它洗了个澡,还剪了毛,看着干爽。南星拿出狗绳,问:“你是不是要去看陶老板?” “汪汪。” 南星点头:“听你的。” &&&&&& 医院不让狗进去,估计是带宠物过来的人太多,有临时的值班室,专门拴宠物用的。南星把狗拴在值班室,就去探望陶老板。 医院散发着浓郁的消毒水的味道,进了住院部,基本每个人都带着口罩,看不见脸,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陶老板刚做了手术,还在观察期,不允许外出。 南星进去的时候,他正半躺在床上发呆,等南星到了他床边,他才回过神来:“你回来了。” “嗯。”这句话每次都是在她走进陶家店时听见的,现在在医院听见,有点莫名的不痛快。南星坐了下来,说,“你养的狗要见你,但医院不给进,拴外头了。” 陶老板笑了起来:“哦。这次怎么样,顺利吗?” “冯源应该什么都跟你说了。” 陶老板当然什么都知道了,但聊天嘛,什么都说知道了,那还聊什么。南星明显是个不会聊天的,一句话就能把话题全掐死。他用老爷爷的眼神看着她,上手术台之前,他担心极了如果他死了,南星可怎么办,恍若关心自己的孙女。 南星坐了一会,见有苹果,问:“吃苹果?” “还不能吃。”陶老板说,“等会又要出发了?” “嗯。”南星问,“什么时候出院?” “看情况。”陶老板又问,“东西带齐了没?” “嗯。”南星想了想,问,“你是怎么找到冯源的?” “人是可靠的,怎么找的,毕竟是做这行,可以相信的人倒有几个。”陶老板说,“冯源是个不错的中介,就是胆子很小,你不要凶他。” “哦。”南星不喜欢医院的味道,闻着鼻子难受,心也不舒服。 “快去办事吧,我在这静养着。” “狗怎么办?” 陶老板看看墙上的钟,说:“你先带回去,喂饱一顿再走,我会让人暂时照看着。” 南星点点头,从病房离开时,又看了看陶老板。手术过后的他,看起来苍老了很多。 就像当年他的太爷爷。 她送走他太爷爷时,也是在医院,也是有同样的消毒水的味道。 南星久久沉默。 刚上电梯,手机传来短信。 “您好,您购买的上海至……已出票……” 南星收回视线,将手机放好,明天又要出发去新的城市了。 更偏南方,意味着,更热。 15.鱼纹香薰炉(二) 第二章鱼纹香薰炉(二) 四水岛离陆地并不远,坐轮渡只要十分钟。海水环绕在岛屿周围,阻隔着远处繁闹的市中心。水光荡漾,远看,像孤岛也跟着明媚晨曦荡漾了起来。 随着市区大力发展旅游业,这座独特的小岛也被一起开发,一来二去,成了风格独树一帜的旅游小岛,游客络绎不绝。 三千年的文化底蕴加上铺天盖地的宣传,吸引了无数文青上岸,想在繁华都市中寻求一点安宁。南星不是文青,更不需要什么安宁,她背着大背包在售票窗口排了半天的队,终于买到一张去小岛的船票。 三十五块钱。 跟她下了高铁坐车过来,司机说的一样。司机是个小胖子,身体挤满了主驾驶位,安全带勒进他松软的肚子,让南星想起了端午的粽子。 “以前只要8块钱,现在呀,35,物价飞涨哟。” 司机很健谈,大多数走短途的司机应该都是个话痨。 他问南星从哪里来,一听是北边,就滔滔不绝说起了他去过北方,那儿夏天舒服冬天也舒服,吹的风啊,都是干爽的,不冒汗。最后感慨说,难怪你们北方人不爱洗澡,不像我们南方人,一天不洗不舒服。 倚着窗户往外看的南星看了他一眼,传闻中的地域黑? 小胖子司机还在侃侃而谈,反正跟过客说话,不用负任何责任。他又问南星玩几天,知道是几日游后,立刻就给她制定了一条旅游路线,极力推荐,热情无比。 南星拿着船票在漫长的队伍里等船的时候想,她的手机落在车上,大半是因为小胖子司机太能唠嗑让她走了神,手机给震出兜里了都不知道。 在网络时代没有手机,好比手脚都上了镣铐,不自由,不自在,像个老古董。不能网络购票,要规规矩矩排队,在太阳底下暴晒。 她只能庆幸自己只是丢了手机,钱包还在身上。 轮渡远远从对岸驶来,在风和日丽下乘着水光靠近岸边,艞板缓缓落下,船上的乘客陆续下来,闹哄哄涌向岸上。 等船上的游客都走了,登船的游客又陆续上船。南星以为那船装不下她了,但没想到船像一头狮子,将源源不断的游客吞进肚子里,塞得满满当当。 就是气味不太好闻。 热天出游拥挤的城市,对鼻子敏感的人来说,是一种巨大的考验。 南星揉揉发痒的鼻子,不知道还要多久才靠岸。 狮子船载着满船的游客,划开水流,以平缓的速度驶向那座繁华的小岛。 船刚靠岸,游客就闹哄哄下了船。 刚到中午,太阳像冒着辣椒油,浇在游人的头顶上,火辣辣地疼。岛上到处都是脸上抹了厚厚一层防晒霜的人,脖子以下却是肉色,从远处一看,很滑稽。 南星摆正自己被挤歪的帽子,正式踏进小岛。 在轮渡看小岛时,绿意葱葱。但上了小岛,除了码头上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外,走了一会就没再见到树木了。 “要不要买张地图啊,四水岛那么大,有地图方便。”一个兜售地图的中年大姐凑了过来,边跟着南星的步伐边推荐说着,见南星不怎么感兴趣,继续说,“要找岛上的美食吗?住酒店吗?里面都有给你列出来,可划算了,一图在手,这岛我有啊姑娘。”她见南星还是不感兴趣,又说,“还有名胜古迹的介绍,还附赠五张明信片!” 南星终于停了下来,大姐见打动了她,高兴道:“买一份吧小姑娘。” 南星看她的手,手上的旅游手册用纸包得四四方方,封面颜色是土黄色的,上面印了岛上一角风采,上面有几个非常显眼的大字——品味四水岛。她问:“多少钱?” “不贵,十八。” 南星说:“贵了。” “那十五。” 南星知道还能再减,只是看她晒得满脸大汗,还是给了十五。 她接过手册就放进了背包里,想拿手机跟冯源联系,一摸,忘记手机已经掉车上了。她问:“方便借一下手机吗?” 大姐盯了她一眼,下意识捂住袋子,说:“我也没手机。” 说完就立刻走了。 南星现在觉得太阳更烈了,晒得人脑袋疼。她一连问了几家店,店主一听她要借手机,都警惕起来,纷纷说没有。 人与人之间,毫无信任。 南星在码头的大树下坐了一会,机票是冯源订的,他知道自己下飞机的时间,再估算下她坐车来的时间,联系不上她大概就会跑码头来。但很可惜,等了一个小时,冯源没有出现。 南星准备去找间有空调的小店吃点东西,补点水,刚站起来,脑子有点昏沉。 她皱着眉头一路走,没有走太远,见了一家小吃店关着玻璃门,估计里面有空调,就走了进去。开门迎面冷爽,温差瞬间变大,倒让她不由抖了抖。 坐了好半天她才舒服了些,但人来人往的人潮中,依旧没有冯源的踪影。 她没看见冯源,倒是看见另一个熟人。但这个熟人,她不想过去认。 不然她就变成跟踪狂了。 邱辞走得很快,转眼就没入了人潮中,南星继续坐在店里盯看人群,希望冯源会出现。 她喝完一杯水,吃了点东西,这家店往来人客多。她坐了半个小时,服务员已经在打量她。南星又不动如山坐了半个小时,服务员看得更勤快了,过来得也勤,问她还要不要吃什么,喝什么,饱含着不吃就快滚,赶客的意思。 南星从店里出来,又是迎面炽热,一热一冷,一冷一热,头更晕了。 想守株待兔找冯源不容易,但或许可以打听郑家三兄妹的住处,汪海集团名声很大,如果是郑老爷子来了,大概岛上的人会收到什么风声。 但曲线救国的目的也完全行不通,郑家人这次来似乎是静悄悄行动,问了几家店铺,还有巡逻的人,都是一脸莫名。 南星想,她不过是没了手机,就沦落到这种地步,如今社会的发展让人觉得怪异。仿佛没有手机,很多事都办不了。从远古到清朝时的人定胜天,现在好像变成人机胜天了。 四水岛说小也不小,游客茫茫如海,南星觉得如果还是找不到冯源,也找不到郑家人,那她就只有今晚去一趟阴阳中介所,拿冯源的联系方式了。 “南星?” 倚在墙上的南星抬眼看去,见到邱辞的一瞬间,竟然不那么嫌弃了。 邱辞本来还想调侃自己怕别是真的在跟踪她,可见她脸色不大好,收回了话,问:“怎么了?像是中暑了。” 南星皱眉,头重,心口闷。 邱辞左右看看,见旁边有家店,说:“你进去坐着,我去给你买药。” “等等。” 邱辞顿住脚步,手已经被她抓起,随后被她放了一张毛爷爷。他顿时一笑,这星星姑娘真是冷淡又分明,明明那么不舒服,可还是一点情分都不愿意欠。他晃晃钱,说:“买药剩下的钱就算作我的跑腿费了。” 南星也正有这个意思,她重回店里,又惹得服务员好一顿瞧。南星点了两杯冷饮,冷饮刚上来,邱辞已经回来了,拆了包装拿了支药水给她,说:“藿香正气水,很难喝,但很见效。” 南星喝了一支药水,又坐了一会,总算恢复了些。邱辞问:“今天又不是很热,怎么中暑了,难道在太阳底下走了很久?” “是。”南星看了看他,想借手机。 “等人?” “是。” 邱辞略一想,说:“像你做事这么利落的人,不会守株待兔等太久,除非是有什么事。我猜猜……” “我手机掉了。”南星欲言又止,想到冯源说雇主要尽快见面,她也想尽快完成交易,拿到货,再去进行下一个交易,一刻都不想再拖,她终于拉下面子,问,“有手机吗?” “有。”邱辞把手机放她面前,又问,“你没跟人借手机?就这么一直在烈日下等?” 南星点开手机,发现手机连密码和图纹解锁都没有设置,她拿出冯源的名片看号码,说:“借了,没人借。” 邱辞好奇极了,按理说爱美人之心人人皆有,长得漂亮的人要借东西,不该一个都没有。他问:“问了多少人?” “八个。” 邱辞讶异:“八个人都不借给你?” “是。” 邱辞问:“你是怎么借的?” “能不能借你的手机用一下。” 这话倒没什么问题,那就奇怪了。邱辞似乎想起了什么,问:“你是用什么表情问的?” 什么表情?南星看着他,邱辞也看着她,冷淡的脸,疏离的眼,拒人于千里之外。邱辞突然笑了起来,问:“这种表情?” “是。” “换做是我也不借给你,就算你长得好看,我也不借。” 已经拨通号码的南星问:“为什么?” “因为态度不对,像别人欠了你八百万。” “嘟——”电话通了。 南星刚开口说自己是谁,那边就火急火燎地说:“南星小姐你手机怎么关机了,我在码头等了你半天也不见你人,你现在在哪,我过去接你,你在那不要动,我马上就过去。” 南星要去看店名,邱辞在旁边说了一声,但南星还是去外头看清楚了才告诉冯源。冯源千叮万嘱她不要走,就把电话挂了,似乎正火速赶来。 等她再回去,邱辞已经把账结了。 南星还没有把手机还给他,突然手机微震,屏幕亮了。南星无意看来电的人是谁,但目光一掠,就看见了“黎远”。黎远……她低眉想了想,好像在哪听过。 邱辞接过手机,听了两句后说“好,碰见个朋友,一会就过去”,说完就挂了,仔细瞧了她的脸色确认无恙后,才说:“那我走了,再见。” “再见。”南星末了又说,“谢谢。” 邱辞略意外,倒不是完全没人情,像个刺球,把刺拔了,还是挺可爱的。他想了想又说:“要是那个人没有接到你,你打我电话,我的号码是1……” 南星没有刻意听,因为冯源总不至于那样不靠谱。 邱辞走了,南星又坐好一会,喘着大气的冯源才过来,差点没瘫在凳子上,他喘气说:“原来你、你在这个码头,我在另一个码头等了你半、半天,晒死我了。” “有两个码头?”难怪,南星猜他联系不上自己会去码头,但没想到会有两个,她直接交代说,“我手机掉了。” “等会我去买个,不提这些,走吧,我带你去郑家的别墅,他们快要骂死我了。”冯源又气又急,起身说,“走走走,赶紧。” 再晚一点,郑家三兄妹就要扣他的中介费了。扣钱=影响业绩=影响年终奖,这是万万不可以的。 南星叫了服务员过来结账,服务员一听,说:“刚才那位先生已经把账结了。” “哦……”南星收起钱包,跟冯源出去,想到那来电,问,“你有没有听过黎远这个人?” 冯源边走边说:“黎明的黎,远方的远?” “对。” “当然听过,远洋集团的未来继承人啊,黎家的长孙。” 南星恍然,难怪觉得眼熟。郑家的声名在外,但不及黎家的十分之一,足以见其产业的庞大,经济的雄厚。 邱辞跟黎远是什么关系? 不管怎么说,南星不了解邱辞,但至少现在不讨厌这个人了。毕竟她摆着一张对方欠自己八百万的脸去借手机,邱辞还乐意借给她。 讨厌不起来。 16.鱼纹香薰炉(三) 第三章鱼纹香薰炉(三) 郑家人来得静悄悄,住的地方也静悄悄,在靠近海边的一栋独立别墅中,别墅约莫四五百平方米,但圈的花园,却大概有七百多平方米。南星和冯源进了正门,就有巡逻车过来载两人绕到后头临海的花园那,说是郑家三兄妹要在那见。 到了后花园,那里还没有人,亭子底下有桌子椅子,坐在这里往外看,恰好就是大海,是赏海景的好地方。 冯源低声说:“郑家三兄妹现在闹得很凶,老爷子的死讯还没有往外发。” 南星已经觉察到了别墅里有死人的气息,她抬眼望向那带着法式风情的别墅,娴静雅致,却不知里面一团黑气,她问:“他们不合,肯定需要一个主持大局的,现在郑家谁管事?” 冯源正要说,看见远处有人过来,忙站起身,俯身对南星说:“管事的来了。” 南星往那看,来了一行人,但都是仆人的装扮,倒是领头的老太太格外让她注意。那老太太的衣服跟一般人没有什么区别,年纪约莫七十出头,头发已经全都成了银丝,往后盘起,梳得十分齐整服帖,可见平时她也十分注重礼仪干净。 老太太虽然年纪已经七十,但精神很好,一双眼睛颇有神采,年轻时的风姿肯定飒爽无比。 她领着仆人过来,还在远处就已经微微露了笑,走近后微微颔首,说:“您就是南星小姐吧,让您久等了,万分抱歉。我姓何,是郑府的管家,您可以喊我何管事,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叫我一声何奶奶。” 南星也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何奶奶笑笑说:“我在汪海集团做了三十年,后来年纪大了,郑老爷子就安排了这个差事给我,放心把郑家交给我打理。” 她说着让人把茶水端过去。 冯源又一次低声说:“何奶奶是汪海集团起步时的管理,顶级元老,在集团和郑家说话都很有分量。” 何奶奶请了他们入座,自己才坐下,一举一动,却好似这郑家的女主人。南星记得资料上说,郑老太太身体不好,最年幼的孩子不过几岁时就去世了,后来郑老爷子一直没有再娶。虽然关于郑老爷子和何奶奶的传闻很多,但也仅止于传闻。 小聊片刻,何奶奶笑意渐止,偏头对旁人说:“你去问问他们三个,是不是要我去请才肯出来。如果是,我这就去抬轿子。” 仆人立刻跑去别墅传话。 很快别墅就有人出来了。 先出来的是郑家大儿子,郑汪,四十一岁,他长得跟老爷子很像,人高马大,走路带风。 随后出来的是郑家的小儿子,郑海,三十五岁,他模样像郑老夫人,略秀气,但鼻小唇薄,看着刻薄。 最后慢悠悠出来的是郑家大女儿,郑潇,三十七岁,她长得漂亮,但颧骨眉角都略高,看着脾气也不好。 三个人前后出来,脸色一个比一个沉。何奶奶只当做没看见,唤他们过来圆桌坐下,一一给南星介绍。 “关于偷命师的事情,我们略有耳闻,只是以为是江湖骗术。直到陶老板联系了我们,还有冯经理的保证,我们才决定一试,这是目前我们认为最稳妥的办法,也请南星小姐对我们老爷的死讯保密,切记不可外传,否则这个交易将立刻中止。” 何奶奶似乎瞬间从郑府管家变成了汪海集团的负责人,说话依然客气,但言辞严厉了许多。她又问三兄妹:“你们有什么要问的?” 郑汪说:“什么时候可以完成交易?” 南星说:“迟则三天。” “太慢了。”郑潇蹙着眉问,“我们花那么大的价钱请你来,你还要三天?” 南星听着这咄咄逼人的话,毫不惋惜地说:“你可以请别人。” 郑潇嘲讽人惯了,被她一口堵住,眼都瞪圆了。冯源忙打圆场,说:“南星小姐开玩笑呢,郑小姐也是在开玩笑。这交易呢,价格的确不便宜,但比那些律师费划算多了。时间的话三天倒也不多,您说是吧?这是个技术活,一般人是做不来的。” 郑潇向来娇生惯养口无遮拦,在何奶奶眼里,是个十分任性的小姑娘。 何奶奶稍稍看了她一眼,郑潇就闭了嘴。倒是没说话的郑海问:“南星小姐住的地方安排好了吗,长途跋涉过来,一定很累吧,不如先休息好了再去。” 南星说:“我要在郑老爷的房里待半天。” 何奶奶点头,对旁人吩咐说:“你去安排吧。” 郑海见自己的好意这美人完全没在意,不由挑眉。等仆人带着南星和冯源走了,他才收起刚才眉宇间的温和,说:“我也回房了。” 他一走,郑汪和郑潇也不待了,各自回房去。 何奶奶视线远处,是偶尔有海浪翻滚的海面。她远目眺望,陷入沉默中。 郑老爷子的房间在三楼,阳台面朝大海,房间很大,三面都置着书架,摆满了书,进门就能闻到书香。 郑老爷子的尸体不在这,放在了原本储存果鲜的冰库里。房间没有清扫过,但南星进来时,看见有些地方被人翻找过。 是郑家三兄妹进来过?翻找遗书么? 这房里的死气很平静,没有怨气,没有凶杀,是自身缘故才死去的。 “咚咚。” 敲门的人没等里面的人答应就直接进来了,冯源往门那看,见是郑汪,郑家大儿子,客气打了招呼。郑汪也客气回了话,见南星没有回头,还在环视房间,问:“南星小姐有看出什么吗?” 冯源朝他轻轻嘘了一声,郑汪没说话了。过了一会他又问:“我给南星小姐准备了份礼物,刚才人多,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冯源替南星接了过来,打开盒子一看,竟然是条钻石项链,他讶然,拿给南星看。 南星看了一眼这棱角生硬的钻石,仿若扎了眼,收回视线就说:“我不需要钱,我只要眼睛。” “可惜我只有一对眼睛,不然一定全都给南星小姐。” 南星对他的打搅有些烦,如果不好好拒绝,他一定赖在这不走了。她直接问:“郑先生有什么话要说?” 郑汪见她直问,也不拐弯抹角,说:“我是我父亲的长子,父亲最疼爱的孩子是我,集团的人也都认可我的能力,我自问比我那只会沾花惹草的弟弟和娇生惯养的妹妹更适合继承家业,所以我父亲复活时,还请南星小姐费点心思,你要什么,我都会给。” “交易的条件是你们定的,我只能让他复活并完成你们的交易条件,除此之外,你父亲一句话都不会多说。” 郑汪说:“你既然有通天的本领能让死人复活,哪怕时间只有十分钟,但怎么会没有办法改遗嘱?你要什么,我都会给。” 冯源觉得他再说下去,以南星的脾气就要开口说“我要你滚了”,他在旁边插话说:“郑先生能力杰出,想必郑老爷一定很满意您,那完全不必担心他复苏后,分配遗产会有偏颇。” 郑汪见他拐着弯拒绝,眉头一皱。 “大哥怎么来这了?”郑海还在门口就听见兄长的声音,语气讥讽,“记得之前大哥还说爸的房间晦气不肯进来。” 郑汪回头看他,眼色冷淡:“那你又来做什么?” “我可没说过这晦气。” 郑汪在他脸上冷眼扫了一遍,就走了。郑海笑了笑,对南星说:“南星小姐天生丽质,可是怎么穿的这么朴素,如果我知道是个大美人来,一定准备好最好的衣服、首饰过来,那样才配得上你。“ 冯源看着神色隐忍的南星,怕是想要一拳揍飞这油腻的花花公子了。 他要哭了。 冯源上前拦在两人中间,向郑海奉献了自己的丑脸,说:“南星小姐工作的时候不能被打扰,否则会影响进度,郑先生一定很希望能尽快得到老爷子亲口说的遗嘱吧?” 郑海微顿,说:“我可不是我大哥和大姐,他们喜欢钱,我不喜欢。我最疼我爸,他过世后,我很难过,每晚都睡不好。希望南星小姐务必向我爸传达我的挂念,说我很想念他。” “一定会的,郑先生先出去吧。”冯源半推半劝,总算是把这花花公子推出去了。 南星已经快被这郑家人烦死了,她冷冷问:“等会那郑大小姐该不会也跑过来吧?” 冯源安抚说:“郑家大小姐是个傻白甜,只关心她漂不漂亮,脸有没有皱纹,要不要拉皮,不会过来的,你安心看吧。” 说完,门外廊道就传来郑潇的声音。冯源的脑袋顿时大了一倍,他跑到门外探头看,果然看见她正往这边走来。他正想着要怎么跟南星交代,回头一瞧,南星已经不在屋里了。 朝向大海的窗户大开,海风拂入,撩得窗帘缓缓飘飞。 冯源一惊,南星被逼得跳窗了! 17.鱼纹香薰炉(四) 第四章鱼纹香薰炉(四) 四水岛海景干净优美,岛上栽种的棕榈树又高又直,直指蓝天。 从郑家逃出来的南星走在长长的林道上,哪怕擦肩而过的游客聒噪,但也比郑家三兄妹轮番轰炸舒服。 走过林道,前面有三条小路可以通往同一条的大路,南星走进最冷清的一条。小路里还有其他小路,南星走了又走,走到一条无人的狭窄巷子,从背包里取了张黑纸点燃。 火光燃尽,白纸尽现。 白纸抬起一角在空气里嗅了嗅,琢磨了好一会,才选了个方向走。走着走着又觉得不对,往另一边走。 来回几次,都没办法确定方向。气得往地上一躺,扑哧扑哧冒起了烟,把自己给烧掉了。 南星做了那么多的任务,倒是很少见它这样。能做交易的古物并不一定都深埋在地底,但之前碰见白纸气得自焚的,都是地宫太深,白纸没办法感应到,才自焚。 这小岛上没有古墓的气息,那应当不是封存在了地宫中。 那唯有一个可能,那件跟郑老爷子息息相关的古物,可以让他复活的东西,被什么东西封存起来了。 南星见白纸找不到,从背包里翻出一个长盒子。盒子有手臂长短,细却不过两指宽。打开盒子,里面卧着一支长毛笔,底部还有一小盒朱砂。 她提笔轻叩朱砂,手缓缓松开。点了朱砂的毛笔直直挺立,朝四面旋转一圈,最后朝北边倒下,一条红色虚线直通北边。 南星收起朱砂笔,放回背包中,顺着那红色虚线往北边走。 一路游客众多,但他们看不见那根红线。 南星没有走太远,走了两条小巷两条大路,又入一条小巷,再次穿出时,已经到了一幢建筑的面前。 不断有游客进进出出,是个旅游点。 她抬头看去,那古香古色的牌匾赫然写着——博物馆。 南星明白为什么白纸会找不到东西然后自焚了,博物馆古物众多,一般来说又是来自不同坟墓亦或私家捐献,大家气场不一样,扰乱了追踪的气息。不像地宫里的古物,大家在一起几百年几千年,气场早就磨合融洽。 南星在门口买了门票,以游客的身份进去,红色虚线的尽头,就是她要找的古物,还有她需要偷走的那十分钟命。 小岛本身没有什么古董,但市里有,为了便于游客参观了解,于是搬运了一些来四水岛。 博物馆各种古物的气息杂乱,冥冥中看得见交缠的气场,还听得见——吵架。 “对面那个夜壶,你离我远点,凭什么你能跟我青铜剑待在一起。” “偏不偏不,熏死你熏死你。” “想当年,我可以换一头野猪。” “呸,现在就是一堆破贝壳。” “好多人啊好多人啊。” “这点人算什么,当年我一声令下,百万雄兵都要听我指挥。” “战国时的虎符现在得意个什么劲。” “闭嘴闭嘴。” “闭嘴闭嘴。” …… 南星边走边听,这些古董一把年纪了,吵起架来跟小毛孩似的。她扫过那一排排古物,拐过一个玻璃展览框,到了一个死角。 红线笔直指向的地方,正是在那死角中。 南星缓步走向那件陈列的古董,走近后发现它异常沉默,没有一般古物的活泼气息,甚至有些奄奄一息。 这是一个香薰炉,古人用以焚烧香料的东西。青铜炉子很小巧,约莫巴掌大,雕着几条游水的鲤鱼,是一个很精巧的鱼纹香薰炉。 南星转身往外面走,走出博物馆,她就给冯源打电话。手机是冯源给她的,号码只存了他一个人。比她原来用的大很多,拿在手上都觉得沉,如今的手机大小,越发像块砖头了。 正在郑家别墅后头躲着郑潇的冯源看见号码急忙接听,哭丧着脸问:“你下次跳窗能不能先跟我打个招呼,郑潇以为我把你藏起来了,气得骂人。这个大姐骂起人来可真厉害,嘴跟刀子似的。” 他诉了一番苦,又问:“你进展怎么样了?” “找到跟郑老爷子有关的古物了,但它在博物馆里。” “那可怎么办?” “天黑之前你把博物馆的建筑构造还有图纸资料给我,我在你接我的那间店等。” 冯源一顿,猜出了她的意图:“你该不会是要偷博物馆吧?” “嘟——” 电话挂断了。 南星看看天色,还有三个小时才天黑。她还要回去把笔给收起来,否则它会一直在那。虽然应该不会有人看见它,但万一有,就麻烦了。 她往回走的速度很快,穿过八街九陌,回到了刚才的巷子中。 然而那几乎没有人走的巷子现在却有人在那。似乎是察觉到有人过来,那人偏身往南星看去。 两人一打照面,彼此也不意外对方能看见这红线。 “你好点了?”邱辞见她快步走过来,笑了,“看来好了。” 南星要收起那红线,想到邱辞,微微顿了顿,可他既然都已经见过自己能回古国,一根红线也实在不算什么,于是当面把它收走,不再避讳。 不过邱辞也能看见,还是让她意外,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什么都能看见,却又应该不是属于同门,否则不会在地宫时和在刚才都面露疑惑。 邱辞见她一卷一卷地将线收着,动作轻巧,面色又宁静,倒有了女孩子的娴静,这种模样,怕是很难得了。他不由多看几眼,不然等会她又要冷淡疏离,还凶人了。 “别看我。”南星如果不是要把线收回来,又碍于他刚给自己买了药,才不愿留在这让个男人看。 邱辞笑笑,偏转了视线说:“你真不好奇我是什么人?” “问了你会说?” “不如这样,我们交换吧,你告诉我你是什么人,我告诉你我是什么人。” 听起来像是很公平,但南星没有说,只是问:“我是偷命师,这点你已经知道,你要做吃亏的交易?” 邱辞说:“虽然知道是偷命师,可以从古玩身上偷十分钟的命给死去的人,但是怎么偷,又为什么会偷,偷来是为了做什么,却没有人知道,至少我不知道,所以我们不如来做个交易。” “不。”南星坚定道,“我拒绝。” 意料之中的拒绝,但邱辞还是叹了一口气:“世界上怎么会有没有好奇心的人。” 南星总算把线收完了,说:“我要走了,你往哪走?” 邱辞说:“你往哪走?老规矩,我往反方向走。” 南星点点头,往码头方向走。邱辞等她走了,才往反方向走。走过几条巷子,路过博物馆时往那看了一眼。他知道偷命需要古物,小岛上除了杨家别墅,最多古玩的就是博物馆了,南星刚才走的又是这个方向,让他不由多看几眼。 博物馆背后,就是杨家别墅。他摁了门铃,仆人来开门,见了他就微微弯身说:“杨先生和黎先生在等您。” &&&&& 冯源办事很快,没到天黑就把资料找齐全了。他实在是个很敬业的人,查资料的时候一口水都没喝,这会坐下就喝了一大杯水,才缓了过来。 南星看着他交给自己的图纸,看见建造年份,说:“已经建馆三十年了?可里面看起来没有那么久。” 冯源说:“眼真尖。两年前那里翻新过,不过建筑构造没有变。” “翻新?” 冯源解释说:“四水岛上有个私人收藏家,姓杨,见博物馆太陈旧,于是赞助了翻新费用,还捐赠了十几件价值连城的古董,是个很慷慨的收藏家。可惜……” 南星抬眼:“可惜?” “年轻时坠马受伤,腿瘫了七八年,平时出行都是靠轮椅。”冯源想了想,补充说,“他的别墅就在博物馆后面的位置,离得不远。” “好。” 冯源左右瞧瞧,小声问:“你真的要去博物馆偷东西?被抓到会不得了的,而且这是国家资源,这么做不道德。” 南星说:“你先回郑家吧,我会解决。” “可是你真的要偷?” 南星一顿,冯源顿觉她“面露杀机”,吓得他喝起了水,怕被她宰了。南星缓了缓烦躁的心,以前陶老板从来不会这么缠着问,哪怕她说她要去偷飞机,陶老板也会说“去吧”。 她想换中介。 冯源知道她不喜欢多解释,小心说:“不说也没关系。” “我会还回去,完好无损地,也不会有人发现。”南星耐下性子问,“还有什么问题?” 冯源赶紧摇头,不敢问了,怕她随时拖出把三十米大刀砍他。他说:“我等你消息,电话联系。” “好。” 博物馆闭馆的时间是下午六点,馆里有两个保安巡逻,但大多都是在监控室里,并不像电视剧里那样来回巡逻,馆里也没有太高端的电子高科技防盗。 不过馆里都布满了摄像头,要想混进一个人去,无论如何都会被监控看到。 夜色沉寂,刚好到半夜两点。四水岛已经没有什么游人了,在天黑前就已经在巷子里的南星看着天上那朵乌云,乌云刚掠过,大地昏黑,才靠近博物馆没有外摄像头的草地,从背包里拿出一沓黑纸。 黑纸飞散,贴着博物馆后门往上爬,爬到摄像头背后,猛地用纸身挡住。 南星立刻跑过去开锁,前后不过五秒,已经打开后门。黑纸开路,一路遮掩摄像头,南星飞快跑过,每段路都不过几秒钟,等南星过去,黑纸立刻散开。在监控室里看,摄像头一黑一白,像是失灵了。 保安见了,说:“怕是监控坏了吧,明天得让人来修一修了。” 另一个人说:“我去巡逻看看。” 摄像头依旧黑几秒就恢复正常,保安去巡逻了一遍,什么也没发现。等走到后门,门的锁也没开,什么异样也没有。 刚离开不过三秒的南星还贴在后门院子的墙壁上,听着保安的脚步声离开,才低头看她手上的鱼纹香薰炉。 博物馆内,香薰炉的邻居们,纷纷探头打量这新来的小东西。 “小兄弟,那炉子去哪了?刚才那女的是谁,年纪不小了啊,比我还大。”清朝的珐琅彩器开口说。 “你还喊它小兄弟,没大没小。”一旁的宋朝白瓷碗说,“该喊大哥,跟我同辈。” 旁边叽叽喳喳,黑纸片憋着一口气不动如山站在原本香薰炉待的位置,在摄像头里,依然是香薰炉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18.鱼纹香薰炉(五) 第五章鱼纹香薰炉(五) 虽然已经是半夜三点, 但郑家三兄妹还是迅速起床, 因为他们听见南星回来的消息了。 南星回来, 那说明老爷子很快可以复活, 他们当然不会像之前那样慢吞吞。 留意了一晚上博物馆动静的冯源见她回来,总算松了一口气。只是看见她手上拿着的东西,心还是猛地一跳,祖宗诶,她真把东西偷回来了,那博物馆明早还不得炸锅。 他边抹汗边过去问:“这就是可以让郑老爷复活的东西?” “是,只是……”南星皱眉盯着手里的炉子,不知哪里不对劲。有命,可是命很薄弱,甚至有些不对劲。她见那三兄妹已经下来,眉头拧得更深, “我要去一趟郑老爷的房间, 让他们都别过来。” 她从另一边的楼梯跑上去, 从那边下来的三兄妹见她跑了,想要去问情况, 幸好冯源眼疾手快,拦住了他们, 正色说:“南星小姐还需要完成一些仪式, 你们如果打搅了她, 事情就办不了了。” 郑潇问:“还要多久?” “很快, 很快。” 郑汪说:“最好能今晚就办成, 后天才周一,知道老爸的遗嘱后明天可以想想对策,就可以把集团的损失降到最小。” 郑海一听就嘲讽说:“算盘打得很响啊,大哥。” 郑汪不跟他斗嘴,浪费口舌。 进了郑老爷子房间的南星关上门,迅速将鱼纹香薰炉放下,在它身边开始画下符咒。 然而符咒已成,它却没有丝毫动静。 南星猜的果然没有错。 一会冯源敲门进来,见她蹲在地上看着炉子,炉子周围还画了符咒,可南星脸色凝重,炉子也没有任何变化,他站了会才问:“怎么了?” 南星把炉子放他怀里,说:“这炉子是假的。” 冯源吃了一惊:“不可能,博物馆怎么会有假的东西。” 南星说:“博物馆当然会有假的东西,只是那是博物馆为了保护有些易受损的文物,不便展览的文物才特地仿制的,但博物馆不会对外说。” 冯源倒是理解,反正游客都是隔着玻璃看,要鉴定是不是真品,普通人用肉眼很难看出来,他问:“那这个炉子也属于这种情况?” 南星将目光投向他,是信任的眼神。冯源立刻意会,已经拿了手机出来,说:“我这就让同事查查。” 资料很快就传送过来,冯源把手机给她,让她看博物馆的保护名册。 然而没有鱼纹香薰炉的名字。 南星皱眉,经过博物馆一一鉴定过的古董,为什么会有赝品,甚至连博物馆的人都瞒过了? 真有盗贼去偷个炉子?可那炉子年代并不算很久远,而且馆里比它值钱的东西很多,盗贼没理由光偷走个不那么值钱的炉子。 更何况,盗贼将这炉子仿制得高超无比,是专门找行家做的。只怕找这行家的钱,都足够买两个这种炉子了。 真炉子如果不是被博物馆放起来了,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被人调包了。 调包的人不但有办法瞒过博物馆替换走了真炉子,还很有钱。 南星联系种种,忽然想到那朱砂笔指的方向,她再一次跟冯源确认,问:“你下午说,两年前博物馆翻新过,资助翻新的人是一位姓杨的收藏家?” 冯源点头说:“对啊。” “你还说他的别墅就在博物馆背后?” “对……” 南星冥思,朱砂笔很有可能指向的,是那位杨先生的家。只是恰好经过假的鱼纹炉子,以至于她没有多想。 大意了。 南星得去那位杨先生的家里一趟,在他的家门口画符循迹,如果真的有炉子,她可以感觉得出来。 如果真的是在那,倒有些难办了。 一般收藏家的珍宝,大多都会放在一个空间里,防护等级也会很严格,也就是说,大概只有一扇门可以进去,而那扇大门,绝不是只放一个摄像头那么简单。如果有专人看守,她还得想法子。 法子会有,这个不急,但要先确认炉子是不是在杨先生那。 冯源见她往外走,却不拿炉子,追上去问:“这假炉子怎么处理?” “先放着,如果找不到真炉子,再把它放回去。” “好好。” 早就等在外面的郑家三兄妹听见“假炉子”三个字,已经急躁起来,最按捺不住脾气的郑潇质问:“假的?也就是说没有办法偷到命?你是怎么办事的,你也是假的吧,世上哪里有什么偷命师,骗子。” 白天被南星冷眼瞧了两回的郑海这次也不绅士了,轻声笑了笑说:“谁出的主意说要请偷命师的,还不如请律师。” 三人中唯独郑汪没有说什么,只是他的脸色也并不太好,但还是对南星客气,没有出言讽刺。 “你们放肆,人是我请回来的,你们怨怼她的每个字,都是在怨怼我。” 姗姗来迟的何奶奶一出现,郑潇和郑海就不敢说什么了。何奶奶说:“不过才半天时间,让人死而复生的事,是那样轻易做到的吗?都回屋去。” 三人略有怨言,但还是回房去了。 何奶奶朝南星微微弯身,说:“抱歉,老爷子总惯着他们,说他们小时候跟着他吃了很多苦,所以有钱了后,他们要什么他都会满足,用个简单的词来说,就是溺爱。”她轻轻叹息,“他知道这么做不好,但是对他们的愧疚太大,以至于到后来,都没有办法改变他们骄纵的性子。南星小姐不要跟他们计较,你慢慢来,没有人会再催促你。” 南星并不在意他们的嘲讽,也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她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去杨家,看看炉子是不是在那。 何奶奶作息很是规律,半夜醒来,现在精神很好,再回去躺着怕也是睡不着了。她见南星精神不错,或许是她太冷淡了,让她无端有了共鸣,开口说:“你要是不困,就陪我去花园走走吧。” 南星看看时间,夜里古物最活跃,如果现在过去,杨家别墅里的古玩气息强烈,或许会掩盖炉子的气息,那就算过去也徒然,等黎明了再去。 “好。” 夜里的花园很安静,蛰伏着虫鸣声。 何奶奶走的不快,步子并不拖拉,只是走得缓慢,像心事都落在了脚底,步伐沉重。她和南星走在花园里,看着那葱葱林木,说:“这些树,还是当年我去买的树苗,让园丁种下的。” 南星抬头看着这些少说有十年的树,说:“好看。” 何奶奶笑说:“他也很喜欢。”她又说,“我办的什么他都喜欢,最了解他喜好的人,是我。就算他不会醒过来,我也知道他要怎么分配他的财产。三个儿女,一人一份。他从不偏心哪个孩子,可哪个孩子都觉得他偏心另外两个人。” 她又叹气说:“他以前好强,放不下生意。等终于明白了,想要挽回,却迟了,死在了这座他心念念的小岛上。” 南星问:“挽回?” “挽回这个家。他常跟我说,他最开心的不是最有钱的时候,而是以前白手起家时,带着三个孩子坐在院子里的树下,点着蚊香,给他们说故事纳凉时。”何奶奶笑笑,“不要觉得有钱人站着说话不腰疼,谁会怀念那个一穷二白的日子,但他提的最多的,就是这事。我开始会笑话他,后来就不笑了。” 她想到他说这段往事的神情,脑海里就有他失落的神情。 只是那时他还是没有下定决心放下。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大好后,打算把财产分了,但他提了一个要求,要孩子们跟他一起来四水岛住一段时间。这别墅建了十年,可实际上一家人从来没有一起来住过。如果不是要分配财产,他们肯定也不会来。谁都没有想到,他会在岛上猝死,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 何奶奶没有叹气,话里无比平静,只是南星听出了失落。 良久的沉默,带着让人无比落寞的气氛。 南星说:“郑老爷醒过来,一旦遗产分配了,只怕会更乱,三兄妹的感情并不会好。如今他们只是希望,郑老爷的财产能全都分给自己。只要不如愿,争夺遗产的大战绝不会停。” 何奶奶看着说话似尖刀的她,笑了笑:“真是个心里很现实也很冷漠的姑娘,比我这老太婆的心还要沧桑,但你说的是实话。” 南星问:“既然知道,那为什么还要找偷命师?如果不是你牵线搭桥,他们三个人早就请律师了吧?” “是,现在也只是暂缓他们翻脸。” “那为什么要找我?” 何奶奶默然半晌,缓缓抬头看着在夜色下郁郁葱葱的林木,说:“我还想再见他一面。” 苍老的面庞,却是小姑娘的语气。南星的硬心肠,都被她的语气软化了。 亿万身家又如何,她不惦记,只是想再见他一面,明知并不是真的复活,明知会更让人痛心,明知再一次离别会更撕心。 也想要再见他一面。 19.鱼纹香薰炉(六) 第六章鱼纹香薰炉(六) 朝阳初升, 四水岛的轮渡重新开了起来, 将对岸的游客接来小岛。岛上的店铺也几乎在那个点开了, 游客多, 钱赚得多,但租金也很贵,谁都不想错过一个游客。 杨先生的家没有占据太多地方,不像郑家那样圈了一大块地,也并没有临海,处在小岛中央,又临近游客众多的博物馆,并不太安静。 杨家花园里,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正坐在轮椅上晒太阳,他的脸型棱角太过分明,略显刚硬, 虽然闭上了双眼, 但看起来像是在沉思什么事情, 让人觉得他心事重重。 “早餐准备好了。” 声音轻缓温柔,如沐春风。杨江河睁开眼, 眼里沐浴了阳光,有神, 也很柔和, 是跟周身气场并不太符合的眼神。 说话的姑娘已经走到他面前, 二十多的年纪, 年华正好。她的长相清秀婉约, 声音更温婉。她弯身说:“特地让磨坊的人磨的豆浆,豆香很浓,已经让厨房去煮了。” 杨江河握住她的手,说:“最近不是总说困吗,那别起这么早,多睡一会。而且我醒来看不见你,以为你去哪了。” 赵倩点点头,又说:“难怪我回来没看见几个人,你把他们都叫去找我了?”她探身在他眉心亲了一口,说,“我又不跑,你怕什么。跑了你还怕抓不到我。” “是,抓不到。” 赵倩微顿,伸手挡住他看自己双腿的视线,说:“我不跑,不需要你抓。”她绕到背后推他的轮椅,说,“屋里冷,我们再晒晒太阳,一会邱先生也应该起来了。” 杨江河说:“嗯,等会我会跟邱辞说香薰炉的事。” 赵倩默了默,说:“不说也没关系。” “昨晚他看过炉子,说找到原主并不难。只要把香薰炉给他看,他一定可以找到原主,从哪里挖出来的,又曾在谁的墓中,他不会弄错。” 赵倩说:“但他找到炉子原主的前提是,你收藏的东西他全都要看一遍。”她又说,“那邱先生也是个怪人,费那么大的功夫去找古墓,却只提这一个要求,一件也不带走,只是非要看看。” “有黎远做保证,不会有问题,真有问题,名誉受损的是黎远。”杨江河说,“房间里有摄像头,他进去的时候我们也会在,所以不用担心这个。” 赵倩问:“黎先生和邱先生是什么关系?感情好得像手足,可又像朋友。黎先生在业界是出了名的谨慎,可却会为了邱先生担保这样怪力乱神的事。为了作保,匆匆来了,又匆匆走了。” 杨江河朝后面伸手,放在她推车的手背上,说:“这些不需要我们细究,你不是总觉得那鱼纹香薰炉让你不舒服吗,可偏不让我扔,那就让他找找原因吧。” 赵倩知道他决定的事没有办法改变了,笑笑说:“你都把人请来了,我听你的。” 晒了半个小时的太阳,仆人过来说客人已经起来了,赵倩推着他进屋里,准备和客人一起用早饭。 邱辞下了楼,和两人问了早安。用过早饭,杨江河就说:“昨晚给邱先生看的香薰炉,邱先生有把握找到原主?” “有,但不能保证时间,而且那个炉子基本在历朝历代都有,同期的炉子作为陪葬品的几率大,并不算特别,所以费的时间会更多。”邱辞说,“如果杨先生决定委托我办这件事,我只有一个要求,不催。” 杨江河说:“当然,把事情办好也是我唯一的要求,绝不会催促。”他又说,“香薰炉的鉴定资料一会我会让人拿过来。” 邱辞说:“我需要自己鉴定,怕资料有误,浪费时间。” 杨江河看着这年轻人,没有说他失礼,觉得自己找的专家不合格,说:“谨慎些也好。” 吃完早饭,赵倩已经拿了钥匙去专门放置藏品的房间取香薰炉。 可过了好一会,赵倩都没有回来。杨江河等了会,觉得不对劲,他的妻子做事从来很快,也稳,就算慢了点,也会让人先回来说一声。 他让邱辞稍等,就去房间找她。进了房里,只见她站在屋子中央,手里还拿着那鱼纹香薰炉,一动不动。 “倩倩。” 赵倩闻声转身,才回过神来。 轮椅滚动,停在了她的面前。杨江河问:“怎么了?” “有点不对劲。”赵倩说,“平时拿炉子,就像针在扎人,扎得心疼,但今天没有任何反应。” 杨江河接过香薰炉查看,没有看出什么异样,依然是那个炉子。他又环视一遍这放置满藏品的屋子,也没有什么问题。 用完了早饭的邱辞在喝豆浆,甜味刚好,豆味也香浓,是纯手工磨坊磨的,因为过滤得很干净,几乎喝不出什么渣滓。他见杨江河和赵倩出来,脸色却像是有事发生。他放下杯子,没有先开口发问。 “邱先生。”杨江河到了桌前,说,“昨晚我告诉过你,我的妻子跟这炉子有缘,从在博物馆看见的那日起,就结了缘。我将它替换出来后,只要倩倩触碰它,心里都会不舒服,所以我想请你查查是什么缘故。可刚才她却没有任何感觉了,你能不能看出什么来?” 邱辞的目光落在摆放在桌上的小炉子上,他当然看出什么来了。 线,一根红色的线。 正勾着炉子。 他伸手摁住炉子,甚至能感觉得出它在微微发抖。 那根红线仿若一把红色宝剑,正游走在它周围,让它大气不敢喘。 是南星昨天在巷子里收的那根线,她今天又放出来了?为什么? 邱辞忽然想起来,南星是偷命师,难道她这次要盗的是这只炉子的命? 难怪它瑟瑟发抖,真的是——命悬一线。 杨江河见他不出声,问:“邱先生看出点什么了?” “嗯,我出去一趟,你们先把炉子放好。”邱辞想说别被人偷了,但想到如果他提醒一句,很可能抓到南星,又把话收住了。 南星虽然孤傲冷漠,但并没有坏心思。邱辞起身顺着红线走,线穿透博物馆,一直往巷子方向指。他还没有走到昨天路过的巷子,就看见南星正往这边走。 两人再次照面。 南星一点也不意外会在任何地方看见邱辞了,直接从他身边走过去,说:“巧。”然后又一次说,“再见。” 冷冰冰的打招呼冷冰冰的告辞,邱辞被逗乐了,转身问:“南星,你这次要偷的,是不是鱼纹香薰炉的命?” 南星顿下脚步,回头看他,问:“为什么你会知道?” “因为我刚从杨先生的家里出来,那只炉子被你的红线拴着,快要被你吓死了。”邱辞说,“杨先生喜欢热闹,所以不介意临近人多的博物馆,同样的,杨家花园里有不少园丁,屋子里也有不少的佣人,收私藏品的门外一直都有人。” 南星微微拧眉,邱辞又说:“我相信你可以进去,但我记得饕餮酒盏当时闹出的动静不小,所以想要不惊动杨先生顺利盗走那个炉子,不大可能。” “真炉子果然在杨江河那里。”南星说,“他手里的香薰炉是费尽心思从博物馆里偷换来的,所以就算我偷走了,也并没有什么过错。” 邱辞说:“当然没有过错,只是惹出动静的话,以杨先生对香薰炉的重视程度,绝不会善罢甘休。一旦开始彻查,只要有一点线索,就会查到你的身上。” 这些话听起来,像是一点都不希望她被麻烦找上。 南星有些意外邱辞没有要告诉杨先生的意思。 邱辞见她不说话,也反应过来他像是在护着她,不想让她冒险。他顿了一会才说:“那炉子对杨太太很重要,并不是因为贪心而偷。” 他忽然觉得杨江河说的事,还有南星要办的事,或许可以很好地解决。 “南星,你想不想跟杨先生做一个交易?” “什么交易?” “杨太太和那个炉子有缘,他们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缘分,如果你能解开,让杨先生暂时借你炉子一用,或许可以。” 听起来似乎不错,只是南星不想通过邱辞来做这个交易。她低眉一想,忽然明白过来,问:“你的工作,并不是偷盗古墓里的古物,而是帮人解决什么事情?这一次,是帮杨太太找出和香薰炉的缘分?” 邱辞没有想到她这么敏锐,似乎他再多说一些,南星就会全部猜出来。他笑笑:“跟你一样,价值连城的和氏璧和战国时的一枚竹签在我眼里,价值都是一样的。” 本质不是冲着古董的价值去的,而是因为要办某件事,才去接触它们。 南星又问:“那你为什么要把这次的交易转嫁给我?你又怎么完成任务?” 邱辞说:“我会让杨先生答应两个要求,一个是你的,一个是我的。” “所以你什么都不用做?” 邱辞想了一下,他好像确实很占便宜。 南星抿了抿唇角,说:“你应该进中介所。”最后又说,“我拒绝合作。” 说完,南星就往杨家走,不再给邱辞劝说的机会。 邱辞看着越走越远的南星,想到防卫森严的杨家,既好奇她会怎么偷,又担心她惹上大麻烦。 想着,他也跟了上去,回杨家看看情况,希望不会看到南星被抓。 20.鱼纹香薰炉(七) 第七章鱼纹香薰炉(七) 炉子上的纹路浅淡, 纹着几只游水的鲤鱼。以前赵倩看它们时, 总觉得它们真的在游水, 围着炉子游了一圈又一圈。 但现在鲤鱼没有在游, 也不像以前那样扎人。 杨江河见她从早上到现在一直在看那香薰炉,目光幽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担心着。 他并不是太理解为什么她什么都不喜欢,偏偏喜欢这个炉子,明明每次她捧着它,它都像尖针一样在扎她。 她不止一次说过,这炉子讨厌她,每次看见炉子,心里总会莫名难受。 在博物馆初见时,他一抬头,就见她眼里都是眼泪。 未知的事情, 让他不安。所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他都想解开这个谜。 “倩倩。” 伏在桌上盯看炉子的赵倩直起腰身, 缓缓倚在他身上,说:“没动静, 就好像是死了。” 杨江河抚着她的发,说:“邱辞已经去查了。” “邱先生可靠吗?” “倒没有听说过他有失手的时候。”杨江河又说, “等等看, 如果他真的查不到什么, 我会继续让人查。” 赵倩的鼻子莫名有些酸, 她低声说:“让它活过来吧……活过来, 让我做什么都好。” “怎么说这种傻话。”杨江河拧眉,想说这只是一个炉子,可这么说只会让她更难过。他改口说,“没有人比你重要,它也不行。” 赵倩抬起眼睛看他,说:“有,你。” 杨江河微顿,就算是铁汉的心,也要被暖化了。他伸手抱着她,哪怕两条腿不能动,但他的臂膀依旧宽厚有力。被这么紧紧抱着,赵倩的心情略好了些,她悄声问:“你下午要出门吗,有什么客人要来吗?” “不用。” “那你不要动,我睡一会。” “你睡吧。” 她就这么枕着他,说完没半分钟就睡着了。最近又累又乏,一大早起来去磨坊督工,现在困极了。 杨江河低头亲了她一口,就没有再动,让她把自己当成大型沙发。 已经在花园外面站了一会的南星始终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 古董这种东西,一般人心里有忌讳,觉得是死人墓里挖出来的东西,阴气重。所以就算再爱不释手,她也没有碰见过那人会抱着古物睡觉的。 现在偏偏碰见了个。 古墓就算没有门,她也能进去,因为那是阴间世界。 但活人的家不行,只能规规矩矩从门、从窗户走。 更何况东西被人贴身拿着,根本没有办法。 南星决定等等,等那人离手。 她此时就在杨家房屋侧边站着,这里刚好可以避开摄像头。只是等了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一直到傍晚,那个人还是没有放手。 “还是不行。” 花园里有人声传来,那根红色的线,颜色更加鲜艳了。 南星看着那根线,意识到炉子正在靠近。她探头从栅栏一拳大的空间往里面看,红线引向前面,随着轮椅的走动而走。 红线在一双白净漂亮的手上,手掌上正捧着一只鱼纹香薰炉。 她顺着手往上看,看见一个年轻女孩。 南星的瞳孔微震,那炉子也跟着一震。 察觉到手上炉子有动静的赵倩忙低头看,但这一刹那,它又安静了下来。她轻轻叹息:“又不动了。” 每天早上和每天下午都会来花园晒晒太阳的杨江河见她一惊一乍,回头说:“把炉子给我吧。” 赵倩无奈一笑,把炉子给了他,觉得自己神经兮兮的。 倚着墙壁的南星沉默良久,听见他们已经绕到花园另一面,拿出手机,拨了邱辞的号码。 她当时没有刻意要记,但是记性太好,他说了一遍自己就记住了。 手机铃声响起,就在南星上方的房间。她抬头往花园上面的房间看,那边已经接通了。 “喂?” “我,南星。”南星说,“我答应你。” “求婚?” “……” 皮了她一下的邱辞笑了笑,声音透过手机传来,有些低哑。 “你在哪?我去找你。” “从窗户跳下来的位置。” 楼上房间的窗户很快就打开了,邱辞探出半身往下看,果然看见了那个星星姑娘。他笑说:“我现在就下去,等我。” 邱辞很快就下楼去了,此时南星已经在大门口。他打开门,见面就说:“你竟然改变了心意,为什么?” 南星没答,说:“带我去见杨江河。” 邱辞边带她进去,边问:“以你谨慎的性格,就不怕我说服不了他从而暴丨露了你的目标?你总不会是对我有足够的信任才直接来见他。” “他会答应的。”南星说,“这是他的孽缘。” 邱辞微顿:“孽缘?” 南星又不说话了,邱辞再也没有见过比她更不爱说话的姑娘了。他又说:“但你说过,古物会选择自己记忆最深刻的事情活下去,所以就算杨先生跟它有缘,也未必就能找到那段历史吧?咦,不对,为什么是杨先生的孽缘,不是杨太太的?明明杨太太才会有刺痛感,杨先生并没有任何感觉。” 南星忍了忍,脚步一顿,看着他说:“你是好奇宝宝吗?” 邱辞立刻被堵住了河堤决口。 当然不是,好好好,不问了,不问了。 南星的耳根终于清静了。 杨江河和赵倩听见邱辞说可以解开香薰炉的秘密,就立刻来了大厅。邱辞身边还跟了个姑娘,那姑娘一脸淡漠疏离,也没有打招呼问好。 邱辞说:“杨先生,杨太太,这是我的助手,叫南星。你们想要知道的事,她可以办到。只是我们需要多加一个条件。” “你说。” “事情办好后,我们要借用香薰炉,只要一个小时就好。” 杨江河皱眉:“外借?” “是,外借。” 杨江河没有说话,赵倩也陷入沉默中,许久她才开口:“不行。” 邱辞说:“我做担保。” 赵倩拧了眉,还是摇头:“这无关信任与否,请邱先生见谅。只是为什么非要外借?” 邱辞无奈道:“有用。” 赵倩依然摇头,没有合适的理由,她不可能把这件东西外借,哪怕是黎远的人做担保,都不行。她知道丈夫跟黎家有生意往来,不愿他日后被说不给黎家面子,想了想说:“其他的东西都可以,唯独这件不行。” 她的态度坚定,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南星开口问:“你们有没有听过偷命师的传闻?” 杨江河皱眉,打量她一眼,问:“你难道是偷命师?” “是,这个炉子是这次我要做任务的物品,没有它就无法完成我的任务。” 赵倩说:“为什么偏偏是它?” “我也不知道,只是气场吻合的,是它。”南星继续说,“或许是因为两件事的属性相同,又或者只是某种作用相同,又或者是有过共同的际遇。具体是哪种,得看偷命时的记忆。” 杨江河和赵倩头一回听见这些,并不是很懂。就连曾一起进入过异界的邱辞,也没有听得太明白。 偷命真是个技术活。 “杨先生,杨太太。”南星说,“我暂时不用带走炉子,给我一个房间,只要半个小时,我可以替你们解开炉子跟你们的缘分。这个炉子有心结,只要解开心结,杨太太日后再看见它,绝不会再心凉。” 杨江河看向邱辞,问:“你什么都告诉她了?” “没有。”邱辞也想知道南星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包括赵倩和炉子接触的事。从刚才见面的情形看来,她和赵倩是第一次碰面,第一次见就知道这么多事? 杨江河没有给妻子做决定,赵倩想了许久,说:“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能解开我心里的疑云,那炉子你可以借走。” 南星点点头:“麻烦杨太太现在就安排一个房间,不许任何人进来,听见任何动静也不许进来。” 杨家人不多,空房间却很多。南星挑了一间最冷清的,正要把门关上,就见邱辞伸手拦住,看着她笑笑:“我也想看。” “如果我拒绝呢?” “那我会很难过。” 南星轻笑一声,把门关得更紧。眼见就要被夹手的邱辞忙穿缝进来,感慨说:“真冷漠。”他笑说,“反正在后胜的古墓里我已经跟你去过一次战国,这次也没有关系吧。” “有。”南星说,“进去一次,命会少一点,你不怕?” 邱辞微顿,看着她问:“你去过几次?那你的命是不是损耗了很多?” 南星本意是要吓退他,谁想他绕过这个重点,反而关心起她的命来。 正常人都应该受到惊吓,担心自己的命受损,不是吗? “我骗你的。”南星收回眼神,拿着炉子走向屋里的桌子。 邱辞半信半疑,希望她真的是骗人的,否则光是他知道的可能跟偷命有关的事件,都已经有一百多起,叠加起来,失去的时间也很惊人。 屋里不知何时开始有香气萦绕,隐隐入鼻,强行将他的思绪拉回。邱辞往前面看去,看见了那个并没有点香的炉子,正有白色烟雾缓缓飘起。 烟雾渐浓,如山谷晨雾,袅袅而升。 有个姑娘快步朝他走来,恍惚中似着长裙,黑发垂腰,步子一快,衣袂和墨色长发飘飞。邱辞回神,一眼却看见了南星。 他不由意外。 香味更加浓郁,耳边铁蹄作响,香味瞬间变成硝烟,身处战场,狼烟四起。 唐朝灭亡后,五个政丨权依次更替,十余个政丨权割据一方,是中国历史上的大分丨裂时期,统称——五代十国。 21.鱼纹香薰炉(八) 第八章鱼纹香薰炉(八) 八百里加急的两封信件, 送到了朝廷, 也送到了将军府。 下人把信交给红叶时, 红叶正在屋里配置香料, 想等着楚立回来的时候点。他不怎么爱焚香,不过她喜欢,所以总是由着她。 但每次出门,他都要把自己里里外外洗上至少三遍,衣服也都要换了,彻底洗掉香味。 虽然麻烦,但他一次也不说不喜这香,要她拿走。 因为她喜欢。 红叶放下香料,去了信封上的红蜡,取里面的信看。 寥寥几个字,却像尖刀刺了她的眼。 她叹息一声, 心有千斤枷锁。 …… 楚立被部下从边城送了回来, 马车到了家门口, 让人抬进来的。 他的双腿被敌将废了,以后都不能再站起来。 红叶没有去门口接他, 等他回了房间,别人都出去了, 她在门外站了半晌才进去, 见了他努力笑着:“将军回来啦, 我做了你喜欢吃的菜。” 楚立正坐在窗前小榻上发怔, 见她进来, 又见她脸上那强挤出来的笑,看着只觉心痛。他伸手将她揽了过来,紧紧抱着,低声:“我没事,你不要哭。” 红叶埋首在他怀中,想说点什么,可喉咙哽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她默然许久,才从他怀里起身,迅速抹了快溢出眼眶的泪,抬脸说:“我不哭,你总说没空陪我,总把我扔在家里,如今有了。” 楚立心中叹气,彼此不敢点破,彼此强撑着安慰。他原本还想,等打完这次仗,就娶她,免得府里内外都有人说闲话。 可现在这种情形,他已是废人,怎么敢这么做。红叶的模样生得十分好看,娇艳温柔,找不到另一个将军,但至少能找到个身体健全的人。如今时势总变,他也不知道自己这副模样,能不能让她一直这样安稳。 &&&&& 春天多雨,屋檐常年打落的雨滴已经在地上凿开了一个个小洞,藏满了水。 红叶想点香,可香薰炉都捧在手上了,看看坐在小榻上的楚立,又放下了。 “点上吧。”楚立放下书,说,“不是不点些安神的香就睡不着吗?那点上吧。” 红叶说:“可你不喜欢,总觉得大男人身上有香气让人难堪。” 楚立默了默,试着动动自己的腿,但完全没有知觉,微微动一下都已经不可以了。他低垂眉眼,说:“如今已经出不了门了,何必在意这些。” 红叶微顿,放下手里的香走过去,跪坐在窗榻上,说:“将军不要这样想,以后你还能带兵打仗的。” 楚立知道自己的双腿完全废了,对方将他斩下马时,他以为他会杀了他,但对方却只是挑了他双腿的筋,就扬长而去。 ——他更想对方一刀杀了他。 可那人没有,只是给了他这样莫大的屈辱。 他想死在战场上,奈何被救了回来。等他清醒过来,想起红叶还在等他回去,遂放弃了自杀的念头。 红叶没有亲人,如果他也死了,她又会变得孤苦无依,不知会落到什么凄苦境遇,一如遇到他之前。 他努力活了下来,至少他活着,朝廷多少会念及他过往功绩,给他俸禄。 “将军。”红叶低头看他的手,欲言又止。 楚立说:“想说什么?” “将军。”红叶又一次唤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你娶我吧,我想名正言顺留在你身边照顾你。” 楚立微愣,从他回来那天起到现在,红叶都在照顾他,就算有下人一起,但他还是眼见她清瘦。他收起眼神,重新落回书上,说:“我不会娶你。” 红叶一愣:“为什么?” 楚立没有说话,红叶怔了半晌,不知道他是怕连累她,还是觉得她的出身太微贱。 不过是个从别的地方逃亡,差点饿死在路上的孤女。他捡她回来,收做婢女,给她饭吃,养在家里,已经很好了。 她却奢求夫人的位置。 红叶心烦意乱,晚上更加睡不好,没几天,瘦得更加厉害。 而楚立已经决定送走她。 话是管家来转达的,将军希望她离开将军府,不用再留在这里了。 红叶不走,她在他门前跪了一晚,一句话也不说。 同样一夜无眠的楚立早上打开门,看着跪在地上的她,想将她抱起,但站不起来。 “我是个废人了,兵权定会逐步被废,到时候别说富贵,怕是连温饱都不能给你,你还得照顾我一世。你现在走,我不怪你。” “所以将军是怕拖累我,才不娶我?”红叶抬头看他,展颜,“并不是嫌弃我出身卑微。” 楚立愣神。 春去秋来,楚立的兵权已经全被收走,朝廷念他过往有功,俸禄给的还算丰厚。已经变成楚夫人的红叶每月都要安排好这些俸禄,维系将军府不是件容易的事。她削减了一些人,打算存点银子,为以后做打算。 但楚立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久病不愈,又被收了兵权,越发不爱出门,连房门都不愿出去。 这日楚立醒来,红叶不在枕边,他想喊下人进来,可起来又能做什么,于是便一直躺着,等她回来。 红叶没有出城,现在兵荒马乱,就连皇城都不大安全,百姓人心惶惶,自顾不暇。 穿着宽袍穿梭在巷中的红叶低着头一路走,眼睛时而往左右两边警惕看。等她停下步子,离将军府已经很远。 她看见有人站在那,认出那人背影,快步走了过去。 那人听见脚步声,转身看她。他双目凌厉,盯得红叶身体发冷。她努力冷静下来,问:“我爹娘还好吗?” “好。”男子将信递给她。 红叶立刻拿过信,确认是爹娘的笔迹,松了一口气。只是心很快又高悬起来,每次他出现,都不会有好事情。 “君上那边的意思,是时候杀楚立了。” 红叶一愣:“他已经残废了,也没有了兵权,你们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他?” “怎么,你还真的以为能做他的妻子?”男子语气沉冷,又充满了讥讽,“你也以为自己能够干干净净地留在他的身边?你是不是忘了,是谁常年给他熏毒香,让他在战场上眩晕坠马,被挑了脚筋?” 红叶身体一晃。 她忘了,刻意地忘了。包括扮成逃亡的孤女,包括楚立当日路过的路线,都是她设计好的。 那小小的鱼纹香薰炉里,常年焚烧着毒香。香气会侵蚀肉体,中毒者却浑然不觉。 男子说:“杀了他,你就可以回来,按照我们当初约定的那样,让你们一家团聚。” 楚立受伤,已经让朝廷大惊,如今再杀楚立,连同其余三个战功赫赫的将军,一同杀之。让他们朝野人心涣散,就犹如一盘散沙,不堪一击。 他把手中的香料放在她的手上,说:“去办吧。” 红叶怔神,看着手中毒香,缓缓合上手心,像是亲手掐断了楚立的命。 她走了很久才回到将军府。 他待她好,待她的心思,她都清楚,她也喜欢他。 可是她不能拿双亲的命来换他的命。 楚立,杀了你,换回我的双亲,我会将自己的命还给你。 她神思恍惚,没有留意府里的下人少了很多。等她走到房前,听见楚立正在跟副将说话,便没有敲门,正要离开,忽然她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人总是对自己的名字特别敏感,红叶不例外。她下意识顿步,里面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听得清楚。 “将军,真的要这么做?夫人并没有做错什么。” “是,红叶没有做错什么,但不能留她。”楚立的语气坚定,又一次说,“我的身体如何,我知道,活不了多久了,可她仍是一枝红杏,年轻貌美,绝不能让她败坏楚家门风。所以我死后,你定要杀了她,让她为我陪葬,留楚家清白。” 靠在墙上的红叶,瞪圆了双目,几乎连气都喘不上来。她的身在抖,手也在抖,眼泪被震落眼眶,滚落地上。她强忍声音,一步一步扶着墙离开这里。 楚立要杀她,楚立怎么会想要杀她。 红叶从后门逃了出来,终于哭了,撕心裂肺的痛。 &&&&& 过了几日,楚立已经没有办法出门,连床都无法离开。这日楚立一早醒来,见红叶在梳妆台前梳发,长发缠腰,还未梳起。他不知哪里来了力气,坐起身来,唤声:“红叶。” 红叶回头看他,起身过去扶他,将被子挪了过来,给他的腰背垫上。 “你的头发长了许多。”楚立握着她的一缕发,说,“两年前你入府时,头发几乎都缠在了一起。” “那时候真可怜,对吧?”红叶垂眸说道,“如果不是你捡我回来,我早死了吧。” “什么捡?”楚立顿了顿,最后还是没有解释,又发现自己似乎情长起来。他摇摇头,松开那缕头发,“我累了,你出去吧。” 红叶也不想多留,去将发梳起,说:“我去准备早食。” 她临走前,一如前两天,去将香点上。放在香薰炉旁边的香料,剩下最后一点了。她盯着剩余的香料片刻,手指伸出去的刹那,又开始发抖。 毒香燃尽,他就真的会死了吧。 红叶喜欢他,可更觉得被他背叛了。想罢,拿了香料,放入炉子中,点燃了。 香气袅袅,萦绕满屋。 窗外风很大,风从窗户窜入,肆虐驱散着屋里的香气。 楚立已经开始喜欢闻这香气了,因为这种香味红叶身上也有。她常去忙府里的事,很少在屋里,她不在,香味在,那就好似她一直都在身边。 他凝神想着,渐渐被毒烟吞噬,渐渐入梦,渐渐……再也不会醒来。 楚立死了。 红叶当晚就带着楚家的钱走,连哭丧的戏都不愿做。她还是怕,怕看见楚立下葬时的情形。他背叛了她,对她薄情,但她到底喜欢他,不愿见他彻底死去。 她要拿着这些钱,带上双亲,一起去过安稳日子,这样肮脏的日子,她再也不会碰。 “夫人留步。” 已经走出城门的红叶,却看见了楚立的副将。她看着他,一手反背,手里握住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 副将问:“夫人连将军下葬都不去?就急着要走吗?” 红叶狠狠咬唇,说:“我知道你要杀我,让我给楚立陪葬。” 副将默然,看着她眼里的憎恨,想到将军要被她憎恶一世,心中不忍,更不愿。他大声道:“将军从来没有想要杀你!” “我听见了,我什么都听见了,楚立怕我毁楚家名声,要杀了我!” “那是将军骗你的。”副将喉咙一哽,“将军是故意让你听见的,他知道夫人不愿走,可他病入膏肓,没有办法再护着你,他怕你做傻事,怕你一直守着楚家……他宁可你恨他,拿着钱财离去。” 红叶怔住,她摇头:“不可能……” 副将反问:“为什么不可能?夫人没有发现,那日府里下人少了很多吗?那是将军特地吩咐的,你还在巷子里,他就将人赶走了,就是为了好让你在门外听见我们说话。将军武功那样好,难道会不知道你在外面?” “不可能……”红叶回想之前种种,已然明白这不是假的。可她不愿承认,因为一旦承认,那她……成什么了……她杀了楚立啊。 是她亲手杀了楚立。 “将军千叮万嘱,让我不许将这些话对你说,可我如何忍心,将军深爱的人恨他一世。” “闭嘴!”红叶厉声斥责,“我不信!” 副将盯着万分痛苦的她,知道这些话对她而言太过残忍,也不忍心再说下去,道了一声“保重”,便离去了。 红叶全身已经没有了力气,她瘫在墙角,想着这两年来和楚立的事,眼泪滚落。 “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楚立,亲手毒死了他,又在这里哭得这么伤心。” 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红叶微顿,转身往后面看。 “可就算是难过,你还是不忘带走他的钱。”男子看着她旁边的大包袱,唇角露了嘲讽,“你把他的钱全都搜刮走了,怎么,想带回来,给你的爹娘用?” “是,这两年他们做人质也很辛苦,我希望日后再也不会跟你们有任何瓜葛!”红叶不知怎么心底愤怒,厌恶至极。 男子诧异道:“两年?什么两年?我算算……”他掐指算了起来,数到第三根时,忽然笑了,“他们只受过三天的苦,哪里有两年。” 红叶猛地愣住:“你说什么?不可能……不可能!字迹,那明明是我爹娘的字迹,他们一直有在给我写信,你带的那些家书……” 她赫然明白过来,假的……都是假的。他们要模仿一种字迹,又有什么难度。 她痛哭失声,既是痛心,又是后悔。 痛心双亲被杀,后悔杀了楚立。 男子见她弯腰痛哭,悄然走上前,就要了断她。突然红叶猛然靠近,一把匕首狠狠扎入他的心口。 男子讶然,那刀又刺进半分,几乎把心撕裂。 他低估她了。 红叶杀了人,心中毫无惊怕,唯有巨大的愤怒。她拔出匕首的瞬间,一把短刀也刺进她的腹部。她吃痛一推,那诈死的人晃了晃,终于真正死去。 她捂住淌血的腹部,靠在冰冷的墙上,想起过往她倚靠的,是楚立温暖的身体。她想回将军府,可想到楚立的尸体就冷冷地停在大堂,她又打消了念头。 她没有脸见他。 让他活过来吧……活过来,让我做什么都好…… 可是无论她说几遍,他都不会活过来了。 他死了。 至死都在想着怎么让她欢喜地活下去。 可她却以为他真的要杀她。 城外刀枪剑影,声音喧嚣,像是在开战。 红叶的气息越来越弱,看到了爹爹和娘亲,看到了楚立。可是不知哪里飘来的香气,让幻影瞬间消失。她盯着手边从包袱里滚落的那只香薰炉。 鱼儿戏水,烟雾萦绕。 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用血手紧抓香薰炉,狠狠掷了出去。 炉子咚咚落地,里面残留的粉尘洒落,归为尘土。 红叶至死,都在看着那焚烧背叛的炉子,不能瞑目。 22.鱼纹香薰炉(九) 第九章鱼纹香薰炉(九) 萦绕满屋的烟雾渐散, 耳畔还有五代十国的混乱声音。直至屋里的烟雾全都散去, 喧嚣也随之散了。 邱辞忽然明白为什么南星会答应他的交易了。 红叶是现在的赵倩, 楚立是现在的杨江河。 “孽缘。”邱辞看着那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洗去血水的炉子, 说,“红叶死的时候怨念太深,哪怕过了那么多世,还是洗不去怨气。” 南星再次触摸这鱼纹香薰炉,它已经不抖了,像是知道南星不会对它做什么。 邱辞又问:“你说赵倩会不会是对家公司派来的商业间谍?再重演一遍当年的事?” 南星禁不住看他一眼,满含……嫌弃。 邱辞见她用这种眼神看自己,笑了笑:“你会穿梭古今,知晓往事,但我不擅长这个,我只擅长找东西。” 南星活了这么久, 别人能懂她千分之一已经算是很有天赋, 邱辞已然不是只懂一点。如果南家还在的话, 会收邱辞做弟子吧,天赋摆在那, 就是话多了些。 “诶,怎么一脸可惜的模样?”邱辞摁在这炉子上面, 感受到了它异常的安静, 他想了想, 说, “它吞噬了红叶的血, 等于承载了红叶的怨气,到了赵倩手里一直不安,是不是因为当年红叶的心结没有解?现在安定了,也就是说,红叶的心结解开了。” 换句话说,如果赵倩是什么商业间谍,又要毁了楚立,那炉子肯定不会安静下来。 因此今生的赵倩,真的是来还债和续缘的。 世间轮回,最终还是会回到原点。 他见南星已经收起炉子,似乎打算下楼。他想,南星应该不会直接告诉他们当年孽缘。虽然他对红叶的遭遇很同情,但事情本不该变成那样。只是俗语说上代事上代毕,更何况是上一世。 而且,今生的杨江河依然喜欢她,就是不知道赵倩会不会又是上一辈子的红叶。 ——唯有时间知道。 听从南星而没有上楼的赵倩一直在楼下跟杨江河一起等着,她听见楼上有动静,还突然有异香传来,让她心情焦躁烦乱,差点忍不住要上楼,还是杨江河拉住了她,安抚她等等。 现在终于见到南星和邱辞下楼,她快步上前,再见炉子,一瞬恍惚。却似清风,拂得她焦躁的心思飞散,莫名冷静了下来。 “解决了。”南星将炉子放在她的手上,说,“炉子活过来了,也不会再让你有刺痛感,因为它的心结解开了。” 杨江河已经过来,问:“什么心结?” 赵倩怀抱炉子,果然感觉得到它活着的气息,而且没有了刺心的痛感,甚至连那每每捧着它就会想落泪的痛楚也消失了。她也问:“什么心结?” “你跟杨先生……”南星说,“前世是一对情侣,只是阴差阳错,遗憾错过。” “那跟它有什么关系?” “这是你当时用来焚香的炉子,杨先生很喜欢。” “可为什么炉子只认得我。” “因为是你日日所用,杨先生常年在外领兵打仗,接触得不多。” 赵倩微顿,低头看着他,微微一笑:“原来你是个将军。” 杨江河对前世的事没有太放在心上,将军也好,莽夫也罢,都是过往。他握住她的手,说:“无论以前是什么身份,也无论是怎么错过的,现在不会了。” 赵倩轻轻点头:“嗯。” 炉子安静地待在她的手上,隐约飘香,只是这香气,让她心觉安然,没有了灼烧刺痛感。 她将炉子交回南星手中,说:“按照约定,我们将它借给你。”她又对邱辞说,“同样按照约定,我们收藏的古玩,你都可以去看。” “谢谢。” 正收着炉子的南星用余光看了看邱辞,他费这么大的劲,就是为了看别人收藏的古玩?他在找什么?南星默了默,对赵倩说:“你有空可以去一趟医院。” 赵倩略一惊,问:“我……生病了?” 南星看了她的肚子一眼,收回视线,没有说什么。 杨江河忽然反应过来,心头微跳。他知道术士有句话叫天机不可泄露,否则不利己。于是没有再追问,低声对妻子说:“你最近总嗜睡,对吧?那个也有两个月没来了,不是吗?” 赵倩也明白了,她伸手捂住肚子,指尖缠抖着,不敢相信。 南星和邱辞出来时,杨江河已经叫了司机,要带着赵倩去医院。两人走的是小路,看见车子从大路驶去。 南星默了默,说:“如果红叶的警觉性高一些,早点察觉到她的双亲已经不在;对楚立的信任再深一点,不相信他会舍得杀自己。就不会一步错,步步错。” 最后变成了个可怜人,可怜又可恨。 邱辞问:“那为什么还要帮他们?” 南星又默了一会,才低头看手里的炉子,说:“去吧,转生吧。” 转生?邱辞略微意外,随后就看见炉子一震,有一缕魂飞走了。 “那炉子里……”邱辞明白过来。 炉子里装载的,不是红叶的怨气,而是楚立和红叶的孩子。 只是楚立不知道,红叶也不知道,如今的杨江河和赵倩更不会知道。 当年他们都不知道的那个没有出生的孩子,用自己小小的魂魄守护着两个人,怕娘亲看不见他,努力找着存在感。他等了几千年,终于等到他们的转生。 安静陈列在博物馆里的他,在等他们回来。 等着有机会,再做他们的孩子。 南星并不喜欢这对怨侣,但是她看见了这个一直在等待的孩子。 邱辞发现,南星比想象中更要——善良,更——暖。 南星脚步一顿,偏头说:“不要跟着我。” 声调冷冷似刀,被冻着的邱辞只好停下来看她。 一点都不暖了。 “再见?” “是,再见。” 邱辞笑了笑,不再调侃她。中国这么大,但或许还是会再遇见的。 &&&&& 已经等得心急如焚,商议着要让冯源再找一个偷命师的郑家三兄妹一刻也等不了了。 冯源吸引着全部火力,把一辈子的好话都要说尽,也没能让他们满意。 “换人吧,怎么会偷了个假的古董回来,身为偷命师,连鉴定古董的能力都没有?” 冯源如坐针毡,抹着汗说:“失手、失手,偶尔的失手并不奇怪。” “换人,换一个人,如果再不行,我们是不会支付你任何酬金的,还要跟你们老大投诉你。” 冯源最恨“投诉”两个字,投诉一次,他的奖金就没了,投诉两次,他一年的奖金都没了。他不得不说:“我认识的偷命师,只有南星一个,除了她,就没人了。” 郑家三兄妹很不满,他们对南星的能力已经有了莫大的怀疑。 怀疑到佣人说南星回来了,也没有人起身迎接她。 何奶奶听他们三人吵了一天,头痛欲裂,毕竟是上了年纪,太过吵闹,听得头疼。只是听见南星来了,还是打起精神站起来,见她手里又拿着个炉子,心知这次有希望。 南星在院子里就听见他们吵吵闹闹的声音,进屋见他们冷待自己,也没有多解释一句,直接说:“可以复活郑老爷了。” 三人几乎同时站了起来。 &&&&& 屋里有五个人,郑家三兄妹和南星,还有何奶奶。 何奶奶本来觉得这是他们的家事,即便很想留下,但也没有开口。她想着一会他们聊完了,偷偷在外面看郑先生一眼就好。 但郑汪觉得何奶奶是集团和郑家的元老,说话最有权威,如果是经由她作证的遗嘱,得到她的支持,遗产的事一定更顺利,因此极力劝她留下。 郑潇和郑海一听,也明白了他的意图。三人始终觉得父亲的心是偏向自己的,于是也一同劝何奶奶留下。 何奶奶见他们都不在意自己的外人身份,又很想再见郑先生一面,于是没有出去。 普通的鱼纹香薰炉袅袅冒出烟雾,飘散在屋里每一个角落里。 “有香味。”郑潇嗅了嗅,皱眉说,“不是香水味,很低劣的香味啊。” 何奶奶也闻到了,默了默说:“像蚊香吧。” 这或许就是她的郑先生一直重复提起的,白手起家时,带着年幼的子女在树下点着蚊香驱蚊,给他们说故事时的味道。 “我就说,真低劣。”郑潇说,“谁啊,拿古董来点蚊香,没品。” “嘘。”郑汪受不了妹妹聒噪的声音,瞪了她一眼。 郑潇天不怕地不怕,也回瞪了他一眼,气得郑汪差点要斥责她。 郑海突然惊恐地往后退,吓得连声音都没法叫出来。正大眼瞪小眼的郑汪和郑潇往前面一看,也立即骇得不敢说话。 雾气中,死去多日的郑老爷子,正浮在云雾中,似还活着。 唯有何奶奶靠近,怔然看着栩栩如生的他,颤声:“您回来了。” 再见一面,最后一面,他要说的话,却不是对自己说的。 “爸!”郑汪最先反应过来,强忍惊怕,一步上来,“爸,你一向很相信我,对吧,我会替你打理好一切,你可以安心地走。” 郑海也回了神,也冲过来说:“爸,你活着的时候最疼我了,大哥他亏空公款,还有私生子没告诉你!” “你滚!你的钱都拿去养那些女人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两人互相揭短,互相指责,此时郑潇想忍住恐惧的心过去讨要遗产,可两条腿抖得厉害,根本走不动。 云雾渐浓,迷得人心都看不清了。 南星开口说:“说吧,你要怎么分配你的遗产。” 争吵的两兄弟立刻静了下来,直勾勾盯着亡父,迫切想从他嘴里知道,谁才是遗产继承人。 郑老爷子的眼睛微微转着,扫过屋子里的人,目光缓缓落在陪伴自己多年的红颜知己脸上:“丽丽……财产……都给你。” 何奶奶一愣,眼泪大颗大颗滚落。 郑家三兄妹也先是一愣,随后大声说:“不可能!爸怎么会这么做,你不是我们郑家的人,有什么脸分走遗产?” 何奶奶被这话刺得抬头,目光凌厉,盯得他们下意识没敢说话。可下一瞬反应过来,三人齐齐指责,前所未有地站在同一条阵线上,难得地想起了他们是一家人。 “我不会要这笔遗产。”何奶奶说,“一分钱也不会要。” 三人又同时愣住,刚结为盟友的他们,轰然崩裂,迅速被这句话给瓦解了。 “爸最疼我,这钱你们有什么脸拿?” “疼什么,你有疼过爸吗?” “那你有吗?” “滚!” …… 无休止的争吵,在郑家别墅里弥漫着浓重的硝烟气息。 南星已经出来了,再不出来,她又要跳窗了。何奶奶一直看着浮在云雾中的人,直到他彻底消失,香味散去,才收住眼泪。 他走了,再也不会出现。 在外面等候的冯源小声说:“里面真吵啊。”他又悄悄问,“眼睛拿了吗?” “嗯。” “我以为你又要做亏本的买卖。” 南星说:“他们不配。” 冯源想了想也是,这种人才不配让南星白干活。换做是他,他连他们下下下下辈子的眼睛都拿了才舒服。 一会何奶奶也出来了,她已经抹干了泪,如果不是脸上的沟壑还留有泪痕,似乎并没有哭过。 坚强得让南星意外。 南星说:“你真的不要郑老爷的遗产?” “不要。” 冯源诧异说:“你不要,他们三兄妹会争得鱼死网破吧。” “嗯。”何奶奶眉峰冷淡,声音更淡,像是说着不相关的人,“所以我才要这么做。” 就让他们三个人斗吧,把全部的钱都败光,她不缺钱,只是喜欢她的郑先生,所以才留在汪海集团,留在郑家。 可至死,他的心思都在三个子女身上。 他让她来郑家,却从不提名分的事。 现在,他死了,她不想要遗产,但她也不想再牵入遗产大战中。 她的心里,是恨他的。 何奶奶叹了一口气,心里并没有因为这么做而高兴。 “你知道为什么他会病发吗?因为登岛时,他们三个人很听话,很孝顺,欢欢喜喜地让他误以为他们三兄妹和好了,一家人又像以前那样。可是那晚,我陪他散步回来,却听见他们三个人在互相指责,大吵大闹。‘原来一切都是假的’,这是他最后对我说的话,上了楼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她语气冰冷,说:“所以,我为什么要让他们好过?” 南星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人总是很矛盾。 23.鱼纹香薰炉(十)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孙方的语气里的确充满了担心, 像是把她当成了他死去的妹妹来担心着,让南星无法拒绝他的好意。 “我会很快找到让你妹妹复活的东西,这几天你什么都不要说,也不要做。” “我能不能帮上忙?” 南星摇头,孙方就没有多问。他一向不多说废话,总是老老实实做事,勤勤恳恳做人。他从小就因为被拐的事自责,后来变成了自卑, 好不容易在宝珠山里过得开心了些, 觉得日子步入了正轨,谁想一朝又回到了从前, 这几日就更加自责、自卑了。 南星问:“你为什么不报警?” “警察来了, 肯定会把阿媛带走,要是不能够破案怎么办?世界上的悬案那么多,阿媛死的很蹊跷,不是吗?” 南星微微皱眉,问:“你相信这是金王的诅咒?没有怀疑过任何人?” 孙方答道:“有。” “谁?” 孙方没有丝毫迟疑, 说:“老贺。” 南星微愣:“你为什么怀疑老贺,而不是怀疑当晚和你妹妹一起出去过夜的蒋正?” “阿正没有杀阿媛的理由。”孙方快速反驳着她,不乐意她怀疑自己的好友, “阿正说, 那晚蜡烛烧完了, 他去找枯树枝, 回来时听见有人从屋里逃走, 阿媛已经死了。蜡烛是我交给他们的,烧剩没多少了,我本来要再给他们拿一根新的,没想到等我出来,他们已经走了。是我的错……如果我一开始就不给他们旧蜡烛,阿正就不会离开那么久。阿正不走,阿媛就不会死了……” “那你为什么怀疑老贺?” “在你眼里,老贺跟我的关系一定很好对吧,可在我妹妹死之前,老贺根本就不亲近我们。阿媛走了后,他突然就忙前忙后,像个兄长一样照顾我。”孙方紧握拳头,眼睛都红了,“如果他不是心虚,为什么态度转变这么大?” 这么分析不是没有道理,通常犯人离开案发现场后,还会再回去,为了观察案情动向。老贺突然亲近的举动也令人怀疑,但,她知道不会是老贺。 “是老贺,是老贺……等阿媛醒过来,我一定要杀了他……” 孙方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充满了仇恨。南星明白了老贺说那句话的意思了,再找不到凶手,孙方也别想活了。 现在的孙方,已经变成了行尸走肉。 南星也失去过亲人,亲眼看着亲人死在自己的面前。但她活了下来,跟孙方一样,她也要找到凶手。 “带我去阿媛和蒋正那晚住的地方。” 孙方硬生生点点头,本来精神还涣散,等站起来,就恢复了精神气,只是双眼还布满血丝,看着有些可怕。 他带着南星爬到接近山脚的地方,那里同样有一块平地,上面坐落着十几间小木屋,但全都破旧不堪,已经没有一个人住在这里了。 孙方驻足的木屋很普通,一扇小门,一扇大窗户。小门防止野兽袭击,窗户是怕野兽袭击而留给人逃跑用的,这里的木屋基本都是这种架构。 南星俯身进了里面,一眼就看见地上的血迹。 “是阿媛的。”孙方见她看着那,喉咙又一次发硬,低声,“阿媛脑袋的血……” 南星探身从窗户往外看,最近的木屋离了也有一米多远。她低头看着窗户下的泥地,那里的泥土很松软平整,但是它旁边的泥土却很硬,硬到干裂。 有人故意来把这里抹平整了。 为什么? 南星跳上窗户,如果从这个角度一跃往下跳,刚好就能落在那片松软的泥土上。 掩饰脚印? 她回头问:“阿媛去世后,宝珠山有没有下雨?” “没有。” 南星轻轻点头,这间木屋,同样有阿媛的怨气,比她住的地方,怨气更浓,更让人觉得阴冷。 &&&&& 南星和孙方回到山下平地时,已经到了吃中午饭的时候。 留下的淘金客平时淘不了多少金子,闲得没事做,反倒准时准点吃三餐了。不然钱没赚着,身体也垮了,两头亏。 老贺吃的是面条配榨菜,阿蛋是南方人,顿顿都少不了米饭,还给自己炒了个鸡蛋。钱老板最有钱,日子也过得最潇洒,用砂锅做了个腊味煲仔饭,旁边还有一罐啤酒和半个西瓜,在物质匮乏的宝珠山,简直壕气冲天。 蒋正吃馒头,一旁的大碗里放了三个大馒头,见孙方回来,指了指碗就回自己屋里去了。 他不敢见孙方,没有勇气面对他。 孙方其实并不责怪他当晚离开去拾柴火,因为他知道蒋正心里也不好受。 然而一日不抓到凶手,两人就一日不能再像以前一样。 老贺朝南星问:“吃午饭了吗,我去给你下点面条吧。” “我带了。”南星盘腿在石子地上坐下,从包里摸出一大袋压缩饼干,取了一块吃。 钱老板笑了一声,说:“没想到你侄女还挺吃苦耐劳,这种噎喉咙的饼干也吞得下,还买了一大包,比你更省啊。” 他说着就笑了起来,一不留神,被辣椒呛着,咳了起来。看得老贺直笑:“先管好自己吧。” 南星慢慢嚼着饼干,忽然一壶水递到自己面前。装在竹筒里的水澄清,在日光的照耀下,折射着明亮的光泽。她抬眼顺着那只清瘦的手看去,见着一个腼腆少年。 阿蛋放开手,低声:“那饼干难咽,等噎了再找水,就来不及了。” “谢谢。”南星看着在旁边吃饭的少年,还是问道,“逃学?” 阿蛋顿了顿,没想到一个陌生人会这么直白地问他这种问题,连连看了她好几眼,大概是觉得南星长得没有攻击性,也不是揣着八卦的心思问他,隐约有点关心的意思。 “戒网瘾。”阿蛋说,“我爸把我送进网戒所,那里打得太厉害了,想死,可他们不接我回去。我那时候想,要是逃不出去,我就死在那。没想到逃出来了,但没地方去,就跑这来了。” 南星点点头,看看他脖子上被蚊虫咬的痘印,光着的脚背也有受过伤的痕迹,正是青春期,但人却瘦得不行。 但阿蛋的眼里没有害怕,也没有迷茫。 “南星姐,昨晚你住的房子是谁的,你知道吗?那是阿媛姐住的。阿媛姐……几天前刚刚过世……”阿蛋咬了咬唇,说,“老贺大概是觉得阿媛姐是被金王的诅咒杀死的,所以不避讳。但我觉得,阿媛姐是被人杀的。”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几乎被那边老贺和钱老板互骂的声音掩盖了下去。 南星看着他问:“你不相信金王的传说?” “不相信,我喜欢科学,物理尤其学得好。”阿蛋说,“就是太偏科,每回考的总分太低,我爸就老觉得我不努力,不用功,其实我也没多爱玩游戏,但我爸觉得是,还把我送去网戒所……” 阿蛋说到这,有些烦。 在网戒所的日子,比宝珠山难受一百倍。 他换了一口气继续说:“阿媛姐死的那天,钱老板出去了。钱老板对阿媛姐特别殷勤,就连给阿媛姐换的东西,都比我们多。” 南星突然觉得他话里有话,问:“你在怀疑什么?” 阿蛋盯着她,说:“我怀疑是钱老板杀了阿媛姐。我不相信诅咒,所以只能认定这里有人杀了阿媛姐,既然有,就要找一个最有嫌疑的人,一定是钱老板。” 阿蛋说这话时没有一点犹豫,像是笃定了钱老板就是犯人。 南星没有答话,她扫了一眼这里的人,似乎谁都有杀死孙媛的可能。 老贺说是金王,孙方说是老贺,阿蛋说是钱老板。 那钱老板心里是不是也有真凶人选? 可就算每个人都怀疑着谁,他们现在看起来,却像是谁也没有在怀疑谁。 她不是警察,也不是侦探,也不会特意去找线索抓凶手。她唯一要做的,是找到跟孙媛冥冥中有联系的东西,借了命,让孙媛复活,交易就算完成,其余的都不关她的事。 南星吃完饼干,就重新拿起背包站起身。阿蛋问:“连水都不用喝?” “嗯,我去附近转转。” 几个人瞧着她离开,她一走,气氛冷了不少。 好一会蒋正才开口:“我订了机票,等阿媛头七过了,我就走。” 众人更加沉默,突然钱老板冷笑一声:“杀人凶手。” 24.人形灯笼(一)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火光燃尽,白纸尽现。 白纸抬起一角在空气里嗅了嗅, 琢磨了好一会, 才选了个方向走。走着走着又觉得不对, 往另一边走。 来回几次, 都没办法确定方向。气得往地上一躺, 扑哧扑哧冒起了烟,把自己给烧掉了。 南星做了那么多的任务, 倒是很少见它这样。能做交易的古物并不一定都深埋在地底, 但之前碰见白纸气得自焚的,都是地宫太深, 白纸没办法感应到,才自焚。 这小岛上没有古墓的气息, 那应当不是封存在了地宫中。 那唯有一个可能, 那件跟郑老爷子息息相关的古物, 可以让他复活的东西,被什么东西封存起来了。 南星见白纸找不到, 从背包里翻出一个长盒子。盒子有手臂长短,细却不过两指宽。打开盒子,里面卧着一支长毛笔,底部还有一小盒朱砂。 她提笔轻叩朱砂, 手缓缓松开。点了朱砂的毛笔直直挺立,朝四面旋转一圈, 最后朝北边倒下, 一条红色虚线直通北边。 南星收起朱砂笔, 放回背包中,顺着那红色虚线往北边走。 一路游客众多,但他们看不见那根红线。 南星没有走太远,走了两条小巷两条大路,又入一条小巷,再次穿出时,已经到了一幢建筑的面前。 不断有游客进进出出,是个旅游点。 她抬头看去,那古香古色的牌匾赫然写着——博物馆。 南星明白为什么白纸会找不到东西然后自焚了,博物馆古物众多,一般来说又是来自不同坟墓亦或私家捐献,大家气场不一样,扰乱了追踪的气息。不像地宫里的古物,大家在一起几百年几千年,气场早就磨合融洽。 南星在门口买了门票,以游客的身份进去,红色虚线的尽头,就是她要找的古物,还有她需要偷走的那十分钟命。 小岛本身没有什么古董,但市里有,为了便于游客参观了解,于是搬运了一些来四水岛。 博物馆各种古物的气息杂乱,冥冥中看得见交缠的气场,还听得见——吵架。 “对面那个夜壶,你离我远点,凭什么你能跟我青铜剑待在一起。” “偏不偏不,熏死你熏死你。” “想当年,我可以换一头野猪。” “呸,现在就是一堆破贝壳。” “好多人啊好多人啊。” “这点人算什么,当年我一声令下,百万雄兵都要听我指挥。” “战国时的虎符现在得意个什么劲。” “闭嘴闭嘴。” “闭嘴闭嘴。” …… 南星边走边听,这些古董一把年纪了,吵起架来跟小毛孩似的。她扫过那一排排古物,拐过一个玻璃展览框,到了一个死角。 红线笔直指向的地方,正是在那死角中。 南星缓步走向那件陈列的古董,走近后发现它异常沉默,没有一般古物的活泼气息,甚至有些奄奄一息。 这是一个香薰炉,古人用以焚烧香料的东西。青铜炉子很小巧,约莫巴掌大,雕着几条游水的鲤鱼,是一个很精巧的鱼纹香薰炉。 南星转身往外面走,走出博物馆,她就给冯源打电话。手机是冯源给她的,号码只存了他一个人。比她原来用的大很多,拿在手上都觉得沉,如今的手机大小,越发像块砖头了。 正在郑家别墅后头躲着郑潇的冯源看见号码急忙接听,哭丧着脸问:“你下次跳窗能不能先跟我打个招呼,郑潇以为我把你藏起来了,气得骂人。这个大姐骂起人来可真厉害,嘴跟刀子似的。” 他诉了一番苦,又问:“你进展怎么样了?” “找到跟郑老爷子有关的古物了,但它在博物馆里。” “那可怎么办?” “天黑之前你把博物馆的建筑构造还有图纸资料给我,我在你接我的那间店等。” 冯源一顿,猜出了她的意图:“你该不会是要偷博物馆吧?” “嘟——” 电话挂断了。 南星看看天色,还有三个小时才天黑。她还要回去把线给收起来,否则它会一直在那。虽然应该不会有人看见它,但万一有,就麻烦了。 她往回走的速度很快,穿过八街九陌,回到了刚才的巷子中。 然而那几乎没有人走的巷子现在却有人在那。似乎是察觉到有人过来,那人偏身往南星看去。 两人一打照面,彼此也不意外对方能看见这红线。 “你好点了?”邱辞见她快步走过来,笑了,“看来好了。” 南星要收起那红线,想到邱辞,微微顿了顿,可他既然都已经见过自己能回古国,一根红线也实在不算什么,于是当面把它收走,不再避讳。 不过邱辞也能看见,还是让她意外,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什么都能看见,却又应该不是属于同门,否则不会在地宫时和在刚才都面露疑惑。 邱辞见她一卷一卷地将线收着,动作轻巧,面色又宁静,倒有了女孩子的娴静,这种模样,怕是很难得了。他不由多看几眼,不然等会她又要冷淡疏离,还凶人了。 “别看我。”南星如果不是要把线收回来,又碍于他刚给自己买了药,才不愿留在这让个男人看。 邱辞笑笑,偏转了视线说:“你真不好奇我是什么人?” “问了你会说?” “不如这样,我们交换吧,你告诉我你是什么人,我告诉你我是什么人。” 听起来像是很公平,但南星没有说,只是问:“我是偷命师,这点你已经知道,你要做吃亏的交易?” 邱辞说:“虽然知道是偷命师,可以从古玩身上偷十分钟的命给死去的人,但是怎么偷,又为什么会偷,偷来是为了做什么,却没有人知道,至少我不知道,所以我们不如来做个交易。” “不。”南星坚定道,“我拒绝。” 意料之中的拒绝,但邱辞还是叹了一口气:“世界上怎么会有没有好奇心的人。” 南星总算把线收完了,说:“我要走了,你往哪走?” 邱辞说:“你往哪走?老规矩,我往反方向走。” 南星点点头,往码头方向走。邱辞等她走了,才往反方向走。走过几条巷子,路过博物馆时往那看了一眼。他知道偷命需要古物,小岛上除了杨家别墅,最多古玩的就是博物馆了,南星刚才走的又是这个方向,让他不由多看几眼。 博物馆背后,就是杨家别墅。他摁了门铃,仆人来开门,见了他就微微弯身说:“杨先生和黎先生在等您。” &&&&& 冯源办事很快,没到天黑就把资料找齐全了。他实在是个很敬业的人,查资料的时候一口水都没喝,这会坐下就喝了一大杯水,才缓了过来。 南星看着他交给自己的图纸,看见建造年份,说:“已经建馆三十年了?可里面看起来没有那么久。” 冯源说:“眼真尖。两年前那里翻新过,不过建筑构造没有变。” “翻新?” 冯源解释说:“四水岛上有个私人收藏家,姓杨,见博物馆太陈旧,于是赞助了翻新费用,还捐赠了十几件价值连城的古董,是个很慷慨的收藏家。可惜……” 南星抬眼:“可惜?” “年轻时坠马受伤,腿瘫了七八年,平时出行都是靠轮椅。”冯源想了想,补充说,“他的别墅就在博物馆后面的位置,离得不远。” “好。” 冯源左右瞧瞧,小声问:“你真的要去博物馆偷东西?被抓到会不得了的,而且这是国家资源,这么做不道德。” 25.人形灯笼(二)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第四章鱼纹香薰炉(四) 四水岛海景干净优美, 岛上栽种的棕榈树又高又直,直指蓝天。 从郑家逃出来的南星走在长长的林道上, 哪怕擦肩而过的游客聒噪, 但也比郑家三兄妹轮番轰炸舒服。 走过林道, 前面有三条小路可以通往同一条的大路, 南星走进最冷清的一条。小路里还有其他小路,南星走了又走,走到一条无人的狭窄巷子, 从背包里取了张黑纸点燃。 火光燃尽, 白纸尽现。 白纸抬起一角在空气里嗅了嗅,琢磨了好一会, 才选了个方向走。走着走着又觉得不对,往另一边走。 来回几次, 都没办法确定方向。气得往地上一躺,扑哧扑哧冒起了烟,把自己给烧掉了。 南星做了那么多的任务, 倒是很少见它这样。能做交易的古物并不一定都深埋在地底,但之前碰见白纸气得自焚的,都是地宫太深,白纸没办法感应到, 才自焚。 这小岛上没有古墓的气息, 那应当不是封存在了地宫中。 那唯有一个可能, 那件跟郑老爷子息息相关的古物, 可以让他复活的东西, 被什么东西封存起来了。 南星见白纸找不到,从背包里翻出一个长盒子。盒子有手臂长短,细却不过两指宽。打开盒子,里面卧着一支长毛笔,底部还有一小盒朱砂。 她提笔轻叩朱砂,手缓缓松开。点了朱砂的毛笔直直挺立,朝四面旋转一圈,最后朝北边倒下,一条红色虚线直通北边。 南星收起朱砂笔,放回背包中,顺着那红色虚线往北边走。 一路游客众多,但他们看不见那根红线。 南星没有走太远,走了两条小巷两条大路,又入一条小巷,再次穿出时,已经到了一幢建筑的面前。 不断有游客进进出出,是个旅游点。 她抬头看去,那古香古色的牌匾赫然写着——博物馆。 南星明白为什么白纸会找不到东西然后自焚了,博物馆古物众多,一般来说又是来自不同坟墓亦或私家捐献,大家气场不一样,扰乱了追踪的气息。不像地宫里的古物,大家在一起几百年几千年,气场早就磨合融洽。 南星在门口买了门票,以游客的身份进去,红色虚线的尽头,就是她要找的古物,还有她需要偷走的那十分钟命。 小岛本身没有什么古董,但市里有,为了便于游客参观了解,于是搬运了一些来四水岛。 博物馆各种古物的气息杂乱,冥冥中看得见交缠的气场,还听得见——吵架。 “对面那个夜壶,你离我远点,凭什么你能跟我青铜剑待在一起。” “偏不偏不,熏死你熏死你。” “想当年,我可以换一头野猪。” “呸,现在就是一堆破贝壳。” “好多人啊好多人啊。” “这点人算什么,当年我一声令下,百万雄兵都要听我指挥。” “战国时的虎符现在得意个什么劲。” “闭嘴闭嘴。” “闭嘴闭嘴。” …… 南星边走边听,这些古董一把年纪了,吵起架来跟小毛孩似的。她扫过那一排排古物,拐过一个玻璃展览框,到了一个死角。 红线笔直指向的地方,正是在那死角中。 南星缓步走向那件陈列的古董,走近后发现它异常沉默,没有一般古物的活泼气息,甚至有些奄奄一息。 这是一个香薰炉,古人用以焚烧香料的东西。青铜炉子很小巧,约莫巴掌大,雕着几条游水的鲤鱼,是一个很精巧的鱼纹香薰炉。 南星转身往外面走,走出博物馆,她就给冯源打电话。手机是冯源给她的,号码只存了他一个人。比她原来用的大很多,拿在手上都觉得沉,如今的手机大小,越发像块砖头了。 正在郑家别墅后头躲着郑潇的冯源看见号码急忙接听,哭丧着脸问:“你下次跳窗能不能先跟我打个招呼,郑潇以为我把你藏起来了,气得骂人。这个大姐骂起人来可真厉害,嘴跟刀子似的。” 他诉了一番苦,又问:“你进展怎么样了?” “找到跟郑老爷子有关的古物了,但它在博物馆里。” “那可怎么办?” “天黑之前你把博物馆的建筑构造还有图纸资料给我,我在你接我的那间店等。” 冯源一顿,猜出了她的意图:“你该不会是要偷博物馆吧?” “嘟——” 电话挂断了。 南星看看天色,还有三个小时才天黑。她还要回去把线给收起来,否则它会一直在那。虽然应该不会有人看见它,但万一有,就麻烦了。 她往回走的速度很快,穿过八街九陌,回到了刚才的巷子中。 然而那几乎没有人走的巷子现在却有人在那。似乎是察觉到有人过来,那人偏身往南星看去。 两人一打照面,彼此也不意外对方能看见这红线。 “你好点了?”邱辞见她快步走过来,笑了,“看来好了。” 南星要收起那红线,想到邱辞,微微顿了顿,可他既然都已经见过自己能回古国,一根红线也实在不算什么,于是当面把它收走,不再避讳。 不过邱辞也能看见,还是让她意外,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什么都能看见,却又应该不是属于同门,否则不会在地宫时和在刚才都面露疑惑。 邱辞见她一卷一卷地将线收着,动作轻巧,面色又宁静,倒有了女孩子的娴静,这种模样,怕是很难得了。他不由多看几眼,不然等会她又要冷淡疏离,还凶人了。 “别看我。”南星如果不是要把线收回来,又碍于他刚给自己买了药,才不愿留在这让个男人看。 邱辞笑笑,偏转了视线说:“你真不好奇我是什么人?” “问了你会说?” “不如这样,我们交换吧,你告诉我你是什么人,我告诉你我是什么人。” 听起来像是很公平,但南星没有说,只是问:“我是偷命师,这点你已经知道,你要做吃亏的交易?” 邱辞说:“虽然知道是偷命师,可以从古玩身上偷十分钟的命给死去的人,但是怎么偷,又为什么会偷,偷来是为了做什么,却没有人知道,至少我不知道,所以我们不如来做个交易。” “不。”南星坚定道,“我拒绝。” 意料之中的拒绝,但邱辞还是叹了一口气:“世界上怎么会有没有好奇心的人。” 南星总算把线收完了,说:“我要走了,你往哪走?” 邱辞说:“你往哪走?老规矩,我往反方向走。” 南星点点头,往码头方向走。邱辞等她走了,才往反方向走。走过几条巷子,路过博物馆时往那看了一眼。他知道偷命需要古物,小岛上除了杨家别墅,最多古玩的就是博物馆了,南星刚才走的又是这个方向,让他不由多看几眼。 博物馆背后,就是杨家别墅。他摁了门铃,仆人来开门,见了他就微微弯身说:“杨先生和黎先生在等您。” &&&&& 冯源办事很快,没到天黑就把资料找齐全了。他实在是个很敬业的人,查资料的时候一口水都没喝,这会坐下就喝了一大杯水,才缓了过来。 南星看着他交给自己的图纸,看见建造年份,说:“已经建馆三十年了?可里面看起来没有那么久。” 冯源说:“眼真尖。两年前那里翻新过,不过建筑构造没有变。” “翻新?” 冯源解释说:“四水岛上有个私人收藏家,姓杨,见博物馆太陈旧,于是赞助了翻新费用,还捐赠了十几件价值连城的古董,是个很慷慨的收藏家。可惜……” 南星抬眼:“可惜?” “年轻时坠马受伤,腿瘫了七八年,平时出行都是靠轮椅。”冯源想了想,补充说,“他的别墅就在博物馆后面的位置,离得不远。” “好。” 冯源左右瞧瞧,小声问:“你真的要去博物馆偷东西?被抓到会不得了的,而且这是国家资源,这么做不道德。” 南星说:“你先回郑家吧,我会解决。” “可是你真的要偷?” 南星一顿,冯源顿觉她“面露杀机”,吓得他喝起了水,怕被她宰了。南星缓了缓烦躁的心,以前陶老板从来不会这么缠着问,哪怕她说她要去偷飞机,陶老板也会说“去吧”。 她想换中介。 冯源知道她不喜欢多解释,小心说:“不说也没关系。” “我会还回去,完好无损地,也不会有人发现。”南星耐下性子问,“还有什么问题?” 冯源赶紧摇头,不敢问了,怕她随时拖出把三十米大刀砍他。他说:“我等你消息,电话联系。” “好。” 博物馆闭馆的时间是下午六点,馆里有两个保安巡逻,但大多都是在监控室里,并不像电视剧里那样来回巡逻,馆里也没有太高端的电子高科技防盗。 不过馆里都布满了摄像头,要想混进一个人去,无论如何都会被监控看到。 夜色沉寂,刚好到半夜两点。四水岛已经没有什么游人了,在天黑前就已经在巷子里的南星看着天上那朵乌云,乌云刚掠过,大地昏黑,才靠近博物馆没有外摄像头的草地,从背包里拿出一沓黑纸。 黑纸飞散,贴着博物馆后门往上爬,爬到摄像头背后,猛地用纸身挡住。 26.人形灯笼(三)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钱老板尴尬了,果然是从外头来的人, 肚子还有油水, 要是关在宝珠山一个星期, 他开口请客, 她一定立刻跑着去捡柴。 邱辞起身说:“我去捡吧,我要吃肉。” 钱老板不想等会他们一帮男人喝酒吃东西, 就剩一个漂亮姑娘冷坐在一旁盯着,那有什么意思。他寻思了会, 把手机蜡烛这些往南星前头一放,说:“你就保管东西吧。” 他又瞧瞧蒋正和孙方,算了, 没活了, 就让他们做吉祥物吧,他这个东家做得可真辛苦。 营地就在宝珠山山脚,最不缺的就是木头。邱辞很快就捡了一堆,从这里能看见点了烛火的营地, 点点荧光,照耀着远处人影。 有人盘腿而坐, 微微低头, 看着手里的地图。那是南星,从飞机开始路线就一直跟他同步的姑娘。 直到刚才,路线都一样。 先是探了三宝山有金王传说的地方, 却没有任何动作。再过来直奔山外, 却不是通往那理应风水很好的葬地, 而是跟他一样,去了一座山势如蛇的蛇山。 他是被八卦图指引过去的,那她呢? 他觉得没有解开这个疑团之前,他真的要做跟踪狂了。 “捡好柴了吗?先拿点过来升篝火啊——” “好了——” 篝火一烧起,烧烤的气氛就出来了。还是深秋,但山里晚上的气温已经跟冬天差不多,好在四面环山,离那穿山而过的河流又远,倒没什么风。 南星见众人已经围坐一圈,就是不见阿蛋,大伙忙着折腾菜,没有人提起要叫阿蛋出来。她想着阿蛋受伤是因为她,便过去叫他。 打开门,阿蛋正坐在床边。 床的上方缝隙,有一朵已经蔫了的鲜花。 南星瞳孔微动,那花,跟孙媛房里插的是一样的,只是这朵要晚两天摘,所以没有蔫死。 “怎么了,南星姐?” 烛火闪烁,少年的脸在火光中,阴影很重,半边脸都看不太清。南星说:“吃晚饭了。” 老贺探了个头进来,说:“我背他出去,你快去坐吧。” 一会老贺背了阿蛋出来,南星关上房门之际,又看了一眼那朵花。 两间木屋插花的位置,一模一样。 燃烧的木柴发出哔啵作响的烧裂声,酒瓶已经开了,菜也烤得半好。阿蛋等不及完全熟就吃了起来,烫了嘴也不能阻止他大口吃菜。 钱老板瞧着他吃得狼狈,笑道:“这菜还没熟,又没放盐,很难吃吧。” “你要是去网戒所待待,就知道这菜有多好吃了。”菜是不大熟,不过阿蛋很满足。 老贺说:“都出来这么久了,还是十句话不离网戒所。” 阿蛋没吭声,在烧得炽热的火光里微微抖了抖。 钱老板也转了话题,见邱辞在那认真烤肉,为数不多的几串肉,他刚开始就拿了一串,真是一点都不客气。钱老板常年在外头跑动,多了几分江湖的豪气,倒是不在意,反而笑问:“邱老弟是来这里淘金的?” 邱辞笑答:“不介意多一个竞争对手吧?” “嘿,这话你得问老贺,多一个人我简直要开心死,明天我就去外面填货了,你怎么样,要我带什么吗?说好了,价格比外头贵三倍。” “还不缺什么,以后有需要找你。” “成。”钱老板把一瓶酒递给他,“喝吧,就剩三瓶了。” 邱辞也不客气,接过来用牙撬开。酒放在篝火旁久了,这酒也烘烤出一股热意来,味道都变了。邱辞反手把酒放在身后,打算“冻一冻”再喝。 “今晚没有鬼唱歌啊。”老贺裹了裹衣服,往三宝山的半山看去,也没有看见那总飘来飘去的鬼火。 一直沉默不语的蒋正也往那看,看了很久才说:“阿媛死后那里就有鬼唱歌,呵,今晚却没有。” 孙方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没有说话,老贺开口说:“你是说有人扮鬼吓人?” 蒋正点点头,老贺又说:“可谁没事去扮鬼吓人。” “谁知道呢。”蒋正看了看钱老板,瞧见他脸上的那两大块淤青,最后还是说,“卖我一瓶酒。” 中午才被他们揍了一顿的钱老板一点也不在意,把酒朝他丢去:“不用钱,说了我做东。”他又让老贺把最后一瓶酒传给孙方,送他喝了。 孙方没接,推了回去:“我不会喝酒,你知道。” 酒到了老贺手里,钱老板没再拿回来,他哼着曲子烤着肉,说:“这宝珠山邪门啊。” 邱辞笑问:“钱老板是指金王的事?可都说金王在三宝山,但用风水来说,那里不是葬人的好地方。” 钱老板说:“你倒是懂,那里确实不是什么风水宝地,我倒是听过一些事,那金王想葬在龙王山,也就是这河流的上游,从宝珠山出去就能看见,那里有两座山。都是龙脉,不过一座似龙,一座似蛇,龙山可利子孙后代,蛇山却会亡国灭家,不懂行的人很容易混淆,还以为那是双龙戏珠。” 南星默默听着,这句话没有说错。 “传闻啊,金王找到两座山后,欣喜若狂,可是还没来得及安葬,就地震了,活活埋在了这附近,运来的宝藏也全都一起被掩埋,根本没有好好享用,导致金王心有怨念,于是诅咒一切靠近他宝藏的人。” 阿蛋问:“所以宝珠山下面可能埋了很多宝贝?” 老贺惯例拆钱老板的场,说:“怎么可能,如果真的有,那以前掘地三尺的淘金客早该找到了,那秦始皇的地宫都被耕地的农民找着了,更何况一个突然就被地龙吞了的金王。” 阿蛋回过神来:“也对……” “嘿,老贺,我说你这人懂不懂什么叫气氛?大半夜的不讲鬼故事难道要讲笑话听吗?这一群小年轻听得正开心,你非要打我脸。” 钱老板骂着老贺,突然有大风从山中刮来,刮出呜呼叫声,像有无数的人在低声哭泣,一时俱静。 邱辞烤好一串肉,走到南星旁边坐下递给她:“跟踪狂又来了。” 南星微顿,没接:“我不吃肉。” 邱辞有些吃惊:“不吃?肉这么好吃竟然不吃。”他深表遗憾,只能自己把这串肉给吃了,“我听说最近这里发生了一件命案,你既然不是淘金客,又不像是驴友,难道是警察?” 南星偏头盯着吃得正好的邱辞,狐疑说:“这桩案子没有人报警,也没有人对外透露过,你怎么知道有命案?”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邱辞轻易化解了她的问话,继续说,“而且我在这里待了半天,跟老贺他们闲聊也能知道一星半点。可要是换做你肯定不行,毕竟你是个闷葫芦。” 南星看了看他,邱辞已经凑近了些,几乎贴在她的脸颊旁,如果不是他立刻开口说了话,南星已经把他的脑袋给拧了。 “早上我从三宝山下来时,看见有人鬼鬼祟祟摸上了山,他在跟踪你。巧的是,刚才跟踪你的人,也是他。” 南星看向坐在篝火对面的少年,阿蛋还在狼吞虎咽,吃着没有烤熟的青菜。 邱辞笑笑,又回去拿酒了,这一去他也没再回来,他怕那个闷葫芦姑娘真觉得自己在暗恋她。 钱老板的余粮不多,大伙吃得又快又凶,很快就把钱老板的库存吃了个干净。篝火渐渐熄灭,大家也各自回屋去睡觉。 南星正要回屋,孙方已经走了过来,低声问:“阿媛的事还要多久?” “迟则三天。”快则,或许是明天。 孙方红着眼点头,他走了两步又回头,僵硬着喉咙说:“如果你是在骗我,我会杀了你。” 声音阴沉冷血,没有一点感情在里面。 南星不怪他,但也不能苟同他的做法。 宽敞的营地点亮了烛火,一盏、两盏……在微微山风中,晃动着,威慑着想要下山觅食的深山兽类。 晨曦未至,此起彼落的呼噜声中,南星已经从窗户出来。她特地看了看邱辞的屋子,没有动静,这才朝昨天白纸寻到的蛇山走去。 陶老板说过,邱辞要找的是齐明刀主人的下落,那他要找的和自己要找的,很有可能是同一个地方。 在他进入她的目的地之前,一定要找到和孙媛有联系的古物,否则容易生变,就棘手了。 邱辞屋里的烛火通明,映照着简陋木屋里的一切。 却没有人影,因为里面没有人在。 孙方从小破屋里出来的时候,远处青山如黛,朝阳欲升。等他系好腰上的布袋,再抬头,太阳已经露出个脑袋,如一把半开的金色扇子,转眼群山都褪了黛色。 孙方迎着刺眼的晨光,微微眯眼,像压碎了满眼金子。 他拿起挂在外头竹架上的淘盘,准备去山沟河床那,这个点了,一定已经有很多人过去了。 这个点了……他回头往身后的小破屋看。 后面有十七八间小木屋,是以前的淘金客留下的,他和妹妹选了两间,蒋正也选了一间,就在隔壁。 但昨晚蒋正和妹妹没有回来。 他这个做哥哥兼好友的明白,有他在,蒋正和妹妹还是有很多不方便。反正这宝珠山的破房子多,他们隔三差五会去外面住一晚。 27.人形灯笼(四)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老贺止不住落泪, 重复说:“我看见了, 我看见了凶手。我那天不舒服, 回宿舍休息, 听见隔壁房有动静, 从窗户一瞧, 我瞧见你妈妈倒在地上, 脖子被人抹了一刀。你爸正跟人打着,我本来要进去, 可门被反锁了, 我想喊人,可凶手人高马大, 转眼就杀了你爸。凶手往外瞧, 我吓坏了, 拔腿就跑。我还记得你爸妈被警察抬走的时候, 他们没有闭上的眼。他们在看我, 我知道他们在看我。可是我不敢说……我怕也被人杀了……” 老贺说出在心里藏了二十三年的事, 忍了二十三年的眼泪, 崩溃了。他想起那天的事, 哭了起来。他来宝珠山是为了避世, 这么多年来, 一直放不下。他在宝珠山欺骗着自己,当做从来没有发生过那件事。 直到孙媛死了, 才从孙方的嘴里知道他们兄妹来这里的目的。所有的描述, 都跟当年那对年轻夫妻说的一样。 孙方和孙媛是他们的孩子, 可他们却不知道他们苦苦找了那么多年的爸妈已经不在世上了。 “抓到凶手了吗?”孙方异常冷静地问。 “抓到了,可是我……当时不应该走的,就不会让凶手逍遥了两年。”老贺放不下这件事,哪怕抓到了凶手,他也不能放下心里的枷锁。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他们一定很恨我,为什么当时逃走了,我不该走的……” “他们没有恨你。”南星默了默,说,“他们在这里,一直跟着你。” 南星的视线微抬,看着老贺背后的人。 从她下车第一次见到老贺,他的背上就有一对三十出头的年轻夫妇跟着。 他们跟在老贺身后,很久了。 孙方不知道,当年他在电视上看见的那对夫妇,的确是他的爸妈,只是已经死了。当时记者在采访宝珠山的那个淘金客,是老贺。 孙方没有看错。 老贺一怔,孙方也往他背后看,可什么都看不见。 老贺开始颤抖,内心巨大的不安让他脸色煞白,他不是害怕,而是他们果然没有原谅自己:“对不起……对不起……” “他们不恨你。”南星看着他们游散在空中的气息,一一解读,说,“他们想拜托你,去告诉他们的两个孩子,他们会晚点回家。” 话说完,那对年轻的夫妇朝南星点点头,化成两缕烟雾散去,转生去了。 缺少魂魄的他们认不出眼前的人是他们的儿子,他们始终记得,回不去了,可孩子还在村里等他们回去。不能让他们等那么久啊,天多冷。 为了这一句交代,他们等了足足二十三年。 孙方看着那烟雾散去,知道是他的爸妈离开了,这么多年的找寻,有了结果,可这个结果,太沉重。 老贺觉得身上暖和了点,清晨的阳光还是一样,但没有了两股阴气相随,身体的确暖了很多。 “你们的爸爸妈妈,没有抛弃你们。” 孙方泪落,找了那么多年,最想听见的话,他听见了,可妹妹再也听不见了。 “——嗯。” &&&&& 老贺知道孙方的老家在哪,打算和孙方一起报了警后,就带他回老家。 “你爷爷奶奶还健在,你回去他们一定会很高兴。他们也找过你们,只是时间真的太长了,大概当时信息没有完全匹配上,这么多年才……不说这些了,回去再说吧。”老贺安抚着孙方,给他回去的勇气,活下去的寄托。 钱老板探头悄悄问:“你是不是给他们寄钱了?难怪这么抠,嘿,以后再也不说你抠了。”他说着,往他手里塞了张卡,“密码六个0,有点小钱,就当我给两老的见面礼。” “六个零?”老贺说,“你倒是一点都不怕被偷。” “嘿,偷了就再赚过呗。”懒得带家当的钱老板一身轻松,出了宝珠山朝他们挥挥手,说,“我走了,以后有缘再见。” 老贺朝他挥挥手,目送钱老板踩着他破得只剩两个轮子的自行车离开。钱老板走了,老贺才觉得冷清,他低头看着银行卡,想到密码,心头微震。 是零?还是……圆? 老贺想,钱老板是真的喜欢孙媛。 警车呼啸着鸣笛来了,孙方听见,缓缓回头看向宝珠山,巍峨高山,已经没有任何让人留恋的东西。老贺拍拍他的肩头,说:“走吧。” 孙方点点头,朝南星说道:“谢谢。” “嗯。”南星说,“再见。” 蒋正和阿蛋被押进了警车,孙方和老贺也上了车,离开了这座曾让无数淘金客疯狂的宝山。 南星要将杯子收好,突然在饕餮酒杯里,看见了一滴眼泪。她微怔,这滴眼泪,是孙媛的。 本来不该有任何感情的死魂,却落泪了。 她看了半晌,察觉到有人从宝珠山走出来,反手将酒杯收好。 “星星姑娘,你还没走啊,要不要我载你一程?” 南星没有转身,说:“不,希望回去的时候我们不要又是同一架飞机。” 邱辞笑了起来:“这话说的,好像我真成跟踪狂了。” “不是跟踪狂,是偷听狂。”她知道早上她和孙方老贺说话时,邱辞在附近。 “我还没投诉你们大清早在我窗外吵,害我没睡好觉。”邱辞走到她身边,看着眼前冷清宽敞却没有人的大路,问,“你为什么告诉他们那对夫妻跟着他们的事,这件事不告诉他们也没什么,反正他们察觉不了。” 南星瞥了他一眼,跟踪狂,话痨魔。她答说:“因为想让你偷听多一些。” 邱辞哑然失笑。 “叫车了吗?” “嗯。” 邱辞默然片刻,又回头看山,说:“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这里叫宝珠山?” 南星莫名想知道,问:“为什么?” “它原本不叫宝珠山,取名的人不是为了强调这山是座宝山,而是取自‘宝珠市饼’,意为杜绝贪心。” 犹如饕餮,贪心太过,把自己的身体都给吃了。 宝珠市饼,宝珠山,来的人都理解错了。 邱辞偏身面向她,笑说:“伸手。” 南星连看也没看他一眼,更别说伸手。 “真冷漠。”邱辞说,“我在三宝山和你碰面后,下山的时候我的鱼发现了一个山洞。那个山洞里有很多金子,金灿灿,富丽极了,估计就是蒋正和孙媛发现的那些。” “嗯。” “只是,那是假的,是愚人金。” 邱辞朝她伸出的手掌上,有一块金黄的石块,色彩亮丽,夺人视线。南星怔然,一瞬沉默。 愚人金并不是真的金子,只是一种黄铁矿,地球上最常见的硫化物矿物。它的颜色金黄,乍看似乎跟真金很像,然而几乎没有任何价值。 “所以蒋正连看都没有看清楚,就把孙媛杀了,为了自己的贪念。”南星说,“饕餮,也是贪婪的生灵,所以复活孙媛的古物,是那只饕餮酒杯。” 邱辞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手掌用力,再展开,愚人金已经碎了。 风吹过,仿佛在嘲讽贪婪人类的金色粉末,飞散一地。 远处有车过来了,两辆。一辆是来接邱辞的,一辆是送南星进来的那个司机,司机给的名片南星用上了。 南星上车前想了想,说:“再见。” 邱辞笑说:“还是不要说再见了。” 这句话有毒,她一点都不了解。 南星顿了顿,坚定说:“不,再见。” 邱辞笑得更欢了,说:“好吧,再见。” “嗯。” 南星上了车,司机就说:“看,我说吧,你一个细皮嫩肉的姑娘当什么淘金客,没两天就出来了。这地方啊,听说出命案了,我进来的时候,警车呜呜地开了出去,车上还有好几个人……” 他叽叽咕咕地说着,南星的视线随着那掠过车身的车看去。 邱辞在那辆车上。 路虎揽胜,七位数的车子。 离宝珠山越远,邱辞就觉得身体越暖,不知道是身体暖,还是心暖。他坐在车里,姿势随意,尽量让自己舒服些。 司机开车很平稳,但坐在邱辞一旁的黎远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累。 邱辞把地图交给他,就继续合眼休息了,说:“后胜的墓,这是地图。” 黎远接过,略看一眼,问:“怎么这次这么累?” 邱辞沉默了好一会才睁眼,问:“哥,你清不清楚偷命师?” 他想了解偷命师,了解南星是什么人。 为什么她也可以进入古墓,还能从古物身上偷到命,还能——让死人复活。 她走进田子坊的弄堂,越走越慢,走到陶家古董店门口,见门开了,沉了一路的心略微轻了些。 “汪——” 一声狗叫传来,南星偏头看向门的右侧,一条大黄狗蹲在门前,朝她吐舌头。 这条狗有点眼熟。 南星想了想,这不是邱辞的狗?他的狗怎么会在这,该不会是他又来了吧。南星皱眉,和狗对视起来,想从它的身上找答案。 里头的人听见狗叫声小跑出来,一瞧门口的人,打量她两眼,立刻笑问:“你就是南星小姐吧,跟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样,不对,比照片上的人漂亮多了。” 南星看着这一脸陌生的人,他约莫二十五六岁,笑得略有些职业化,透着淡淡的油腻感,但明显认识自己,而且还是从里面出来的。她的心再次一沉,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陶老板去哪了?” 冯源一笑,说:“他把店暂时交给我打理了,以后的事由我来跟进,还有给南星小姐联系雇主、处理善后。” 南星沉默了,她半晌才问:“陶老板葬在了哪里?” 28.人形灯笼(五)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摆锤缓慢晃动, 像在施展什么催眠术。 南星被热得有些犯困。 她走进田子坊的弄堂,越走越慢, 走到陶家古董店门口, 见门开了,沉了一路的心略微轻了些。 “汪——” 一声狗叫传来,南星偏头看向门的右侧,一条大黄狗蹲在门前,朝她吐舌头。 这条狗有点眼熟。 南星想了想,这不是邱辞的狗?他的狗怎么会在这, 该不会是他又来了吧。南星皱眉, 和狗对视起来, 想从它的身上找答案。 里头的人听见狗叫声小跑出来, 一瞧门口的人, 打量她两眼, 立刻笑问:“你就是南星小姐吧, 跟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样, 不对, 比照片上的人漂亮多了。” 南星看着这一脸陌生的人, 他约莫二十五六岁,笑得略有些职业化, 透着淡淡的油腻感,但明显认识自己, 而且还是从里面出来的。她的心再次一沉, 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陶老板去哪了?” 冯源一笑, 说:“他把店暂时交给我打理了,以后的事由我来跟进,还有给南星小姐联系雇主、处理善后。” 南星沉默了,她半晌才问:“陶老板葬在了哪里?” “啊?”冯源反应过来,急忙摆手,“不不不,他刚做了手术,一切顺利,只是不能操劳,所以委托了我们中介所。” “哦。”南星终于抬眼,说,“刚才那话不用告诉陶老板。” “……” 直接进了店里的南星从背包里拿出饕餮酒盏,将它安安稳稳地放在架子的一角。这里有数百件古物,不同年代、不同器材,不同的雇主,还有不同的故事。 冯源见那酒杯里有水,很有眼力价地拿了手帕要来擦,却被南星拦住了。他说:“里头有水,古董可不能见水。” “这不是水,是眼泪。”孙媛离开这世间,最后落下的一滴眼泪。南星拦了他的手,直接拦离了架子。 冯源不懂,但陶老板吩咐过,无论她做什么,照做就好。他忽然想起来了,一拍脑袋,说:“看我,光顾着工作,还没跟你自我介绍。我叫冯源,源头的源,是陶老板的远亲。” 南星看了看名片,冯源,身份——中介;头衔——经理。 冯源以为可以开始工作了,谁想南星一直在抱着手机,不知道在和谁往来短讯。 过了一会,冯源问:“南星小姐在跟谁聊天?” “陶老板。”她放下手机,说,“确认了,你不是骗子。” 冯源直抹汗,他要是骗子,早把整个古董店清空了,还留在这。他说:“那我们来看看新雇主的资料?那边很着急,而且他们拿了三双眼睛来做酬劳。” “开了三个条件?” “不,只有一个。” 南星说:“那一双眼睛就可以。” “不,他们坚持要给三双。” 南星微顿,她经手的交易有上百起,但全是一双眼睛对应一个条件,哪怕有人要给两双眼睛让复活的人办两件事也不行,一个人只能复活一次并完成一件事。 但同时给三对眼睛却只要求办一件事的,还是头一回。 冯源解释说:“雇主是三个人,姓郑,是三兄妹。他们一家人外出旅游,结果郑老爷子猝死。郑老爷子是汪海集团创始人,大富豪。但没有留下遗嘱,三兄妹都想要争夺全部家产。” 南星皱眉问:“全部?” 冯源叹气:“是啊,如果是我的话,拿走自己那份就好了,三分之一也有不少钱了,不是吗?非要撕破脸皮。” “没请律师?” 冯源说:“请律师的话,一来对集团影响不好,二来费时费力,三来花的都是真金白银,指不定损失的都是自己的钱。陶老板让我联系他们时,他们一口就答应了,要求只有一个,尽快。” 南星明白了为什么这次的交易会有三双眼睛,因为他们三兄妹,谁都不肯单独做这个交易,所以最后才决定,每个人都交出下一世的眼睛,达成了共识。 “其实本来郑老爷子已经打算立遗嘱分配财产了,说的是一家人旅游回去之后,没想到在路上就死了。所以他们三个人想知道老爷子生前的想法,到底怎么分配财产。”冯源简单介绍完,将资料交给她,问,“大致了解了吧?” “嗯。酬劳是三双眼睛,条件是复活老爷子,让他亲口说出财产如何分配。” “对。老规矩,他们给钱给货,陶老板收钱,你收货,当然,这次还要给我中介费。”冯源问,“南星小姐什么时候可以动身?那边要求晚上之前要抵达目的地碰头。” “我还要去办点事,你先出发。” “行。”冯源把该给南星的资料都给了她,自己一会就把桌面收拾了个干净,“那我这就去机场,你的机票我先订好,等你下飞机了就给我电话,我找个地方接你。” “好。”南星见他虽然表情职业化了些,但做事干净利落,而且对她的职业了如指掌,毫无任何意外的神情,并不像只是听了陶老板的话后就轻易接受了她职业的模样。她低眉再一次看向手里的名片,缓缓翻转,看见名片背后的字。 ——阴阳中介所。 南星挑眉,冯源已经出去了,但店里的铃铛没有响。 “对了,南星小姐。”走出店门口的冯源回头说,“你去仁德医院探望陶老板的时候,把狗也带过去,告诉他我和你都要出门了,他的狗没人照顾,让他找别人寄养着吧。” “我不去医院。”南星说,“这是他的狗?” 不是邱辞的?那她上回骂错人了? 冯源笑了笑,说:“是他的狗,这狗很听话的,狗绳就在那架子上挂着,那我先走了,晚点见。” 冯源拍拍大黄狗的脑袋,一手提着公文袋,一手把帽子压在脑袋上,离开了这。 南星坐了好一会,确定他真的走了,这才拿了狗绳起身。走出门口,铃铛依旧安静。大黄狗见有人出来,朝里头“汪”了一声,铃铛铛铛作响起来。 她低头瞧着它,它也蹲坐着,脊背笔直,抬头看她。 南星上回见它还是雨天,身上的毛被雨水打成一团一团,全都拧在了一起。估计是冯源打理过了,给它洗了个澡,还剪了毛,看着干爽。南星拿出狗绳,问:“你是不是要去看陶老板?” “汪汪。” 南星点头:“听你的。” &&&&&& 医院不让狗进去,估计是带宠物过来的人太多,有临时的值班室,专门拴宠物用的。南星把狗拴在值班室,就去探望陶老板。 医院散发着浓郁的消毒水的味道,进了住院部,基本每个人都带着口罩,看不见脸,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陶老板刚做了手术,还在观察期,不允许外出。 南星进去的时候,他正半躺在床上发呆,等南星到了他床边,他才回过神来:“你回来了。” “嗯。”这句话每次都是在她走进陶家店时听见的,现在在医院听见,有点莫名的不痛快。南星坐了下来,说,“你养的狗要见你,但医院不给进,拴外头了。” 陶老板笑了起来:“哦。这次怎么样,顺利吗?” “冯源应该什么都跟你说了。” 陶老板当然什么都知道了,但聊天嘛,什么都说知道了,那还聊什么。南星明显是个不会聊天的,一句话就能把话题全掐死。他用老爷爷的眼神看着她,上手术台之前,他担心极了如果他死了,南星可怎么办,恍若关心自己的孙女。 南星坐了一会,见有苹果,问:“吃苹果?” “还不能吃。”陶老板说,“等会又要出发了?” “嗯。”南星问,“什么时候出院?” “看情况。”陶老板又问,“东西带齐了没?” “嗯。”南星想了想,问,“你是怎么找到冯源的?” “人是可靠的,怎么找的,毕竟是做这行,可以相信的人倒有几个。”陶老板说,“冯源是个不错的中介,就是胆子很小,你不要凶他。” “哦。”南星不喜欢医院的味道,闻着鼻子难受,心也不舒服。 “快去办事吧,我在这静养着。” “狗怎么办?” 陶老板看看墙上的钟,说:“你先带回去,喂饱一顿再走,我会让人暂时照看着。” 南星点点头,从病房离开时,又看了看陶老板。手术过后的他,看起来苍老了很多。 就像当年他的太爷爷。 她送走他太爷爷时,也是在医院,也是有同样的消毒水的味道。 南星久久沉默。 刚上电梯,手机传来短信。 “您好,您购买的上海至……已出票……” 南星收回视线,将手机放好,明天又要出发去新的城市了。 更偏南方,意味着,更热。 往来百姓的脸上,多了几分似夯土房屋般的黯淡颜色。 自从秦军灭燕后,就将军队驻扎在了燕国故地,燕国在齐国北面,虎视眈眈,齐国朝野不安。 可是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秦国一统天下的野心,路人皆知。 如今的齐国,也被阴云笼罩,不知是逃还是战的齐国百姓,如今仿若行尸走肉。 29.人形灯笼(六)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第三章鱼纹香薰炉(三) 郑家人来得静悄悄, 住的地方也静悄悄, 在靠近海边的一栋独立别墅中, 别墅约莫四五百平方米, 但圈的花园, 却大概有七百多平方米。南星和冯源进了正门, 就有巡逻车过来载两人绕到后头临海的花园那,说是郑家三兄妹要在那见。 到了后花园, 那里还没有人,亭子底下有桌子椅子,坐在这里往外看,恰好就是大海, 是赏海景的好地方。 冯源低声说:“郑家三兄妹现在闹得很凶, 老爷子的死讯还没有往外发。” 南星已经觉察到了别墅里有死人的气息,她抬眼望向那带着法式风情的别墅, 娴静雅致,却不知里面一团黑气,她问:“他们不合, 肯定需要一个主持大局的, 现在郑家谁管事?” 冯源正要说, 看见远处有人过来,忙站起身, 俯身对南星说:“管事的来了。” 南星往那看, 来了一行人, 但都是仆人的装扮, 倒是领头的老太太格外让她注意。那老太太的衣服跟一般人没有什么区别,年纪约莫七十出头,头发已经全都成了银丝,往后盘起,梳得十分齐整服帖,可见平时她也十分注重礼仪干净。 老太太虽然年纪已经七十,但精神很好,一双眼睛颇有神采,年轻时的风姿肯定飒爽无比。 她领着仆人过来,还在远处就已经微微露了笑,走近后微微颔首,说:“您就是南星小姐吧,让您久等了,万分抱歉。我姓何,是郑府的管家,您可以喊我何管事,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叫我一声何奶奶。” 南星也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何奶奶笑笑说:“我在汪海集团做了三十年,后来年纪大了,郑老爷子就安排了这个差事给我,放心把郑家交给我打理。” 她说着让人把茶水端过去。 冯源又一次低声说:“何奶奶是汪海集团起步时的管理,顶级元老,在集团和郑家说话都很有分量。” 何奶奶请了他们入座,自己才坐下,一举一动,却好似这郑家的女主人。南星记得资料上说,郑老太太身体不好,最年幼的孩子不过几岁时就去世了,后来郑老爷子一直没有再娶。虽然关于郑老爷子和何奶奶的传闻很多,但也仅止于传闻。 小聊片刻,何奶奶笑意渐止,偏头对旁人说:“你去问问他们三个,是不是要我去请才肯出来。如果是,我这就去抬轿子。” 仆人立刻跑去别墅传话。 很快别墅就有人出来了。 先出来的是郑家大儿子,郑汪,四十一岁,他长得跟老爷子很像,人高马大,走路带风。 随后出来的是郑家的小儿子,郑海,三十五岁,他模样像郑老夫人,略秀气,但鼻小唇薄,看着刻薄。 最后慢悠悠出来的是郑家大女儿,郑潇,三十七岁,她长得漂亮,但颧骨眉角都略高,看着脾气也不好。 三个人前后出来,脸色一个比一个沉。何奶奶只当做没看见,唤他们过来圆桌坐下,一一给南星介绍。 “关于偷命师的事情,我们略有耳闻,只是以为是江湖骗术。直到陶老板联系了我们,还有冯经理的保证,我们才决定一试,这是目前我们认为最稳妥的办法,也请南星小姐对我们老爷的死讯保密,切记不可外传,否则这个交易将立刻中止。” 何奶奶似乎瞬间从郑府管家变成了汪海集团的负责人,说话依然客气,但言辞严厉了许多。她又问三兄妹:“你们有什么要问的?” 郑汪说:“什么时候可以完成交易?” 南星说:“迟则三天。” “太慢了。”郑潇蹙着眉问,“我们花那么大的价钱请你来,你还要三天?” 南星听着这咄咄逼人的话,毫不惋惜地说:“你可以请别人。” 郑潇嘲讽人惯了,被她一口堵住,眼都瞪圆了。冯源忙打圆场,说:“南星小姐开玩笑呢,郑小姐也是在开玩笑。这交易呢,价格的确不便宜,但比那些律师费划算多了。时间的话三天倒也不多,您说是吧?这是个技术活,一般人是做不来的。” 郑潇向来娇生惯养口无遮拦,在何奶奶眼里,是个十分任性的小姑娘。 何奶奶稍稍看了她一眼,郑潇就闭了嘴。倒是没说话的郑海问:“南星小姐住的地方安排好了吗,长途跋涉过来,一定很累吧,不如先休息好了再去。” 南星说:“我要在郑老爷的房里待半天。” 何奶奶点头,对旁人吩咐说:“你去安排吧。” 郑海见自己的好意这美人完全没在意,不由挑眉。等仆人带着南星和冯源走了,他才收起刚才眉宇间的温和,说:“我也回房了。” 他一走,郑汪和郑潇也不待了,各自回房去。 何奶奶视线远处,是偶尔有海浪翻滚的海面。她远目眺望,陷入沉默中。 郑老爷子的房间在三楼,阳台面朝大海,房间很大,三面都置着书架,摆满了书,进门就能闻到书香。 郑老爷子的尸体不在这,放在了原本储存果鲜的冰库里。房间没有清扫过,但南星进来时,看见有些地方被人翻找过。 是郑家三兄妹进来过?翻找遗书么? 这房里的死气很平静,没有怨气,没有凶杀,是自身缘故才死去的。 “咚咚。” 敲门的人没等里面的人答应就直接进来了,冯源往门那看,见是郑汪,郑家大儿子,客气打了招呼。郑汪也客气回了话,见南星没有回头,还在环视房间,问:“南星小姐有看出什么吗?” 冯源朝他轻轻嘘了一声,郑汪没说话了。过了一会他又问:“我给南星小姐准备了份礼物,刚才人多,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冯源替南星接了过来,打开盒子一看,竟然是条钻石项链,他讶然,拿给南星看。 南星看了一眼这棱角生硬的钻石,仿若扎了眼,收回视线就说:“我不需要钱,我只要眼睛。” “可惜我只有一对眼睛,不然一定全都给南星小姐。” 南星对他的打搅有些烦,如果不好好拒绝,他一定赖在这不走了。她直接问:“郑先生有什么话要说?” 郑汪见她直问,也不拐弯抹角,说:“我是我父亲的长子,父亲最疼爱的孩子是我,集团的人也都认可我的能力,我自问比我那只会沾花惹草的弟弟和娇生惯养的妹妹更适合继承家业,所以我父亲复活时,还请南星小姐费点心思,你要什么,我都会给。” “交易的条件是你们定的,我只能让他复活并完成你们的交易条件,除此之外,你父亲一句话都不会多说。” 郑汪说:“你既然有通天的本领能让死人复活,哪怕时间只有十分钟,但怎么会没有办法改遗嘱?你要什么,我都会给。” 冯源觉得他再说下去,以南星的脾气就要开口说“我要你滚了”,他在旁边插话说:“郑先生能力杰出,想必郑老爷一定很满意您,那完全不必担心他复苏后,分配遗产会有偏颇。” 郑汪见他拐着弯拒绝,眉头一皱。 “大哥怎么来这了?”郑海还在门口就听见兄长的声音,语气讥讽,“记得之前大哥还说爸的房间晦气不肯进来。” 郑汪回头看他,眼色冷淡:“那你又来做什么?” “我可没说过这晦气。” 郑汪在他脸上冷眼扫了一遍,就走了。郑海笑了笑,对南星说:“南星小姐天生丽质,可是怎么穿的这么朴素,如果我知道是个大美人来,一定准备好最好的衣服、首饰过来,那样才配得上你。“ 冯源看着神色隐忍的南星,怕是想要一拳揍飞这油腻的花花公子了。 他要哭了。 冯源上前拦在两人中间,向郑海奉献了自己的丑脸,说:“南星小姐工作的时候不能被打扰,否则会影响进度,郑先生一定很希望能尽快得到老爷子亲口说的遗嘱吧?” 郑海微顿,说:“我可不是我大哥和大姐,他们喜欢钱,我不喜欢。我最疼我爸,他过世后,我很难过,每晚都睡不好。希望南星小姐务必向我爸传达我的挂念,说我很想念他。” “一定会的,郑先生先出去吧。”冯源半推半劝,总算是把这花花公子推出去了。 南星已经快被这郑家人烦死了,她冷冷问:“等会那郑大小姐该不会也跑过来吧?” 冯源安抚说:“郑家大小姐是个傻白甜,只关心她漂不漂亮,脸有没有皱纹,要不要拉皮,不会过来的,你安心看吧。” 说完,门外廊道就传来郑潇的声音。冯源的脑袋顿时大了一倍,他跑到门外探头看,果然看见她正往这边走来。他正想着要怎么跟南星交代,回头一瞧,南星已经不在屋里了。 朝向大海的窗户大开,海风拂入,撩得窗帘缓缓飘飞。 冯源一惊,南星被逼得跳窗了! 一个男人抱着怀里的东西冒雨疾行进入田子坊的一个老弄堂里,背后跟着一条大黄狗,一起在雨中奔走。 前面的人走得很慢,弄堂又窄,男人一步迈过水坑,腿长得惊人。但狗不懂,也没有办法叫人闪开,跑得很快,赤足踩在一个水坑上,地上水花顿时飞溅,拍在南星辛苦保护了一路的裤脚上。 南星一顿,皱眉往前面看,想叫那狗赔钱。可男人和狗跑得贼快,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那男人穿梭在地形复杂的弄堂里,掠过两边墙壁的青苔,推开滚落的雨珠,一路跑到一家看起来有一些年头的店铺门前。 30.人形灯笼(七)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孙方从小破屋里出来的时候, 远处青山如黛, 朝阳欲升。等他系好腰上的布袋,再抬头,太阳已经露出个脑袋, 如一把半开的金色扇子,转眼群山都褪了黛色。 孙方迎着刺眼的晨光, 微微眯眼, 像压碎了满眼金子。 他拿起挂在外头竹架上的淘盘, 准备去山沟河床那, 这个点了, 一定已经有很多人过去了。 这个点了……他回头往身后的小破屋看。 后面有十七八间小木屋, 是以前的淘金客留下的, 他和妹妹选了两间,蒋正也选了一间,就在隔壁。 但昨晚蒋正和妹妹没有回来。 他这个做哥哥兼好友的明白, 有他在,蒋正和妹妹还是有很多不方便。反正这宝珠山的破房子多,他们隔三差五会去外面住一晚。 对年轻人来说,又新奇又好玩。 孙方打住了思路, 什么年轻人, 一副老妖怪的口气, 他明明也还很年轻, 不是年方二八, 可好歹是年方二十八, 大好青年一个。 他准备先去河床那,然后再去看看昨晚设的陷阱里,有没有捉到点什么野味,打打牙祭。吃了一个月的白面馒头配榨菜,他快要吐了。 逐渐升起的太阳毫不吝啬地把金光洒满整个宝珠山,远看真的像是金珠闪闪,让人陶醉。 作为一个淘金客,孙方喜欢看见这种明朗的天气,这样淘洗金沙时会更容易看见金子。 五年前一群驴友路过这里,发现了藏满金沙的宝珠山,消息一出,声名鹊起,立刻吸引了大批想发快财的人。无数人涌入宝珠山,安营扎寨,住得差点没关系,吃得差点也没关系,只要有金子,就完全可以填补其余的不足。 他们全都沉迷在淘金的乐趣中,日夜不休。 不断有人来,却没有人走。 山很快被掏空,金子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少,进入第五年,这里已经只剩下十几个淘金客。曾经的辉煌和人山人海的景象已经看不见,只剩下遍布满山临时搭建的小木屋屹立在宝珠山,依旧每日迎朝阳,看日落。 充满了悲凉感。 孙方是第四年带着妹妹来的宝珠山,淘了一年,偶尔会发现金沙,但也不足以让人发横财,只是维持温饱,跟在外面做活比起来,没什么优势。 山沟沟信号差,上个网还得使劲晃手机,跟八十年代家里电视信号不好,使劲晃信号杆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且山里蚊虫多,野兽多,到了夏天还有毒蛇爬过。 孙凡就碰见过一回野猪,差点没被野猪的獠牙给拱死,现在腿上还留了一个肉丨洞,想起就心有余悸。 但再苦他也不走,为了钱,更为了找人。 他们兄妹在小时候被人贩子拐了,卖进了山沟里。那户人家本来只想要他一个,但他不肯,妹妹又因为惊吓生病,病恹恹的。人贩子看妹妹快要死了,就来了个“买一个送一”,把妹妹送给了这家人。 当年他五岁,妹妹两岁。 他无数次后悔,不该在那天带妹妹去村口等爸妈回家。奶奶说过年了,爸爸妈妈该到家了。他就牵着妹妹去了村口大道上等他们,路上他还给妹妹买了颗糖,手里又抓了两颗,准备给一年没见的爸妈一人一颗。 快过年了,路过村子大道的破旧客运车一辆又一辆,终于有一辆停了下来,他拉着妹妹探头看。车上下来两个人,却不是爸妈,而是两个男人,捂了他们的嘴就抱上车。 等他醒过来,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了。 买他们的那家人对他很好,对妹妹不好。他每次吃红薯饭都偷偷漏点,背地里给妹妹吃。后来过了几个月,这户人家要把妹妹“送”人,他哭过劝过都没有用,于是在买家来的时候,他挪来梯子,爬上屋顶烟囱,站在上面喊:“你们要是把我妹妹卖了,我就跳下去!” 这户人家就再也没有动过把妹妹卖掉的心思。 后来他上学了,妹妹跟着“妈妈”去地里干活。他小学、中学毕业了,妹妹还是在地里干活。他每次寒暑假回家,都会教妹妹认字,给她说学校里的事。 到他考上大学的时候,家里给妹妹说了门亲事,要把妹妹嫁给一个老瘸子,给他凑学费。他这次没有说什么,家里人都以为他想通了。 开学前几天,村里下起了大雨,孙方半夜带着妹妹逃走了。 逃走的路线,他计划了整整十年。 要从一个偏僻多山的地方跑出来,没有充分的了解,根本不可能,甚至还要躲过村里养的狗。 所以孙方等了几乎一个暑假,他在等大雨,只有大雨能够冲淡狗的嗅觉。但也增加了他们在逃跑时的难度,但如果这次不拼命,以后就没有命可以拼了。 那天全村的人都出动了,带着狗去追人,但暴雨影响了人的视线狗的鼻子,连山路都被冲垮了。 村人无功而返,孙方终于带着妹妹逃了出来。 只是他记不清回家的路了。 只记得村口有一排桑葚树,每年春天,会结许多紫黑的桑葚。吃得嘴里、嘴角和手都被染成紫红色。 很甜,是他吃过的最甜的果子。 然而已经记不起那里叫什么了。 孙方不敢坐客运,连火车都不敢坐,怕被他们埋伏截住。就带着妹妹走山路,爬了一座又一座的山。走远了,才敢买火车票,等彻底离那里千百里远了,才去派出所报案。 派出所的人问他们叫什么,住哪里,他们都不知道。最后带他们抽血留存,留联系方式,说有消息了会通知他们。 孙方用多年攒下的钱买了部手机,一直供着那张用来跟派出所联系的卡。 希望哪一天,手机会响起。 但一直没有。 他和妹妹没有身份证,只能打丨黑丨工,钱赚得不多,但至少过上了自由的生活。再后来他去摊上找人做了两张假丨身份证,给自己取名孙方,给妹妹取名孙媛,天圆地方,终有一天,能跟家人重逢。 愿望是美好的,但也容易让人失望。派出所一直没有通知,手机也从时髦的型号,变成了过时的老人机。 无数的智能机涌到市场,把老人机挤成了苍老脆弱的东西,像把他的希望也挤到了渺小角落,脆弱不堪。直到两年前,他在酒店做服务员,刚送菜送进房里,瞥了一眼正播放的新闻,主持人正在介绍宝珠山的事,有对淘金的夫妇在镜头前一闪而过。 他浑身一震,手里的盘子连同滚烫的菜打翻在地,菜盘子咣当作响,声音震进他的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波纹,充满了希望。 经理和领班闻讯赶过来,大骂了他一顿,问他是不是不想干了。孙方点头,说:“是,不干了。” 在后勤部的孙媛也听见了消息,跑过来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孙方摇头,说:“阿媛,我好像在电视上看见爸妈了,就在宝珠山,我们去那吧。” 孙媛愣了愣,这么多年了,哥哥从来没有说过对谁有印象,唯独这次。 她没有犹豫,连夜收拾了东西,跟哥哥前往宝珠山。 但当时的宝珠山已经不如以前,每天都有很多人离开。他们赶到那里,一户一户去打听,没有结果。过了两年,依旧没有消息。 孙方已经决定在初冬来之前离开这,一来是山里寒冬太难熬,二来是妹妹跟他说,蒋正向她求婚了,打算年底带她回老家见父母,然后把婚事办了。 孙方一点都不想妹妹跟自己继续这样漂泊无依,蒋正又是个不错的人,他很高兴地答应了。他打算等妹妹结婚那天,把这么多年的积蓄都拿出来给她做嫁妆,免得被婆家人看不起。等妹妹安定了,他会继续回去找他们的爸妈。 只是他始终担心着一件事,他们走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点被寻找的讯息都找不到,他去了好几个省的公安部,都没有记录他们兄妹的失踪信息,人家说,失踪儿童的信息是全国互通的,互通的,一有消息会通知你们。 但始终没有通知,没有一点对得上号的信息。也就是说,没有人找过他们。 是爸妈不要他们了? 孙方每次想到这,都会觉得焦躁。 晨曦满洒,朝阳完全升起,像在山上洒了满头碎金,洋洋洒洒。 早已被人挖空的河床对面,有人正往这边走来。动作很慢,肩上像扛了个人,一步一步在金色光芒中走着。 孙方远眺,距离太远,看不清是谁。等过了一会,那人离得越来越近,却满身是血,一步一个血脚印,身上不断有血滴落。 血不是来自那个走路的人,而是那人扛着的人。 那已经不算是个人了,脑袋像被什么东西嚼烂,脸都快看不见,身体也支离破碎,唯有一只垂在那人心口前的手,还看得出原本的模样来。 白白净净,却沾着血,滴滴滚落。 腕上挂着一圈颜色鲜艳的石榴石,现在被血色染得更加鲜艳了。 蒋正缓缓走过河床,空洞的双目像被谁淘尽了光芒。直到看见孙方,他才停下,失神看着面朝太阳站立的孙方,日光太过明亮,双目刺痛,瞬间滚泪。他的双膝重重硌在坚硬的石头上,声音像死了一样生硬:“阿媛……阿媛死了……” 31.人形灯笼(八)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他拿起挂在外头竹架上的淘盘, 准备去山沟河床那, 这个点了,一定已经有很多人过去了。 这个点了……他回头往身后的小破屋看。 后面有十七八间小木屋,是以前的淘金客留下的, 他和妹妹选了两间,蒋正也选了一间, 就在隔壁。 但昨晚蒋正和妹妹没有回来。 他这个做哥哥兼好友的明白, 有他在, 蒋正和妹妹还是有很多不方便。反正这宝珠山的破房子多, 他们隔三差五会去外面住一晚。 对年轻人来说, 又新奇又好玩。 孙方打住了思路, 什么年轻人, 一副老妖怪的口气,他明明也还很年轻,不是年方二八, 可好歹是年方二十八,大好青年一个。 他准备先去河床那,然后再去看看昨晚设的陷阱里,有没有捉到点什么野味, 打打牙祭。吃了一个月的白面馒头配榨菜, 他快要吐了。 逐渐升起的太阳毫不吝啬地把金光洒满整个宝珠山, 远看真的像是金珠闪闪, 让人陶醉。 作为一个淘金客, 孙方喜欢看见这种明朗的天气, 这样淘洗金沙时会更容易看见金子。 五年前一群驴友路过这里,发现了藏满金沙的宝珠山,消息一出,声名鹊起,立刻吸引了大批想发快财的人。无数人涌入宝珠山,安营扎寨,住得差点没关系,吃得差点也没关系,只要有金子,就完全可以填补其余的不足。 他们全都沉迷在淘金的乐趣中,日夜不休。 不断有人来,却没有人走。 山很快被掏空,金子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少,进入第五年,这里已经只剩下十几个淘金客。曾经的辉煌和人山人海的景象已经看不见,只剩下遍布满山临时搭建的小木屋屹立在宝珠山,依旧每日迎朝阳,看日落。 充满了悲凉感。 孙方是第四年带着妹妹来的宝珠山,淘了一年,偶尔会发现金沙,但也不足以让人发横财,只是维持温饱,跟在外面做活比起来,没什么优势。 山沟沟信号差,上个网还得使劲晃手机,跟八十年代家里电视信号不好,使劲晃信号杆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且山里蚊虫多,野兽多,到了夏天还有毒蛇爬过。 孙凡就碰见过一回野猪,差点没被野猪的獠牙给拱死,现在腿上还留了一个肉丨洞,想起就心有余悸。 但再苦他也不走,为了钱,更为了找人。 他们兄妹在小时候被人贩子拐了,卖进了山沟里。那户人家本来只想要他一个,但他不肯,妹妹又因为惊吓生病,病恹恹的。人贩子看妹妹快要死了,就来了个“买一个送一”,把妹妹送给了这家人。 当年他五岁,妹妹两岁。 他无数次后悔,不该在那天带妹妹去村口等爸妈回家。奶奶说过年了,爸爸妈妈该到家了。他就牵着妹妹去了村口大道上等他们,路上他还给妹妹买了颗糖,手里又抓了两颗,准备给一年没见的爸妈一人一颗。 快过年了,路过村子大道的破旧客运车一辆又一辆,终于有一辆停了下来,他拉着妹妹探头看。车上下来两个人,却不是爸妈,而是两个男人,捂了他们的嘴就抱上车。 等他醒过来,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了。 买他们的那家人对他很好,对妹妹不好。他每次吃红薯饭都偷偷漏点,背地里给妹妹吃。后来过了几个月,这户人家要把妹妹“送”人,他哭过劝过都没有用,于是在买家来的时候,他挪来梯子,爬上屋顶烟囱,站在上面喊:“你们要是把我妹妹卖了,我就跳下去!” 这户人家就再也没有动过把妹妹卖掉的心思。 后来他上学了,妹妹跟着“妈妈”去地里干活。他小学、中学毕业了,妹妹还是在地里干活。他每次寒暑假回家,都会教妹妹认字,给她说学校里的事。 到他考上大学的时候,家里给妹妹说了门亲事,要把妹妹嫁给一个老瘸子,给他凑学费。他这次没有说什么,家里人都以为他想通了。 开学前几天,村里下起了大雨,孙方半夜带着妹妹逃走了。 逃走的路线,他计划了整整十年。 要从一个偏僻多山的地方跑出来,没有充分的了解,根本不可能,甚至还要躲过村里养的狗。 所以孙方等了几乎一个暑假,他在等大雨,只有大雨能够冲淡狗的嗅觉。但也增加了他们在逃跑时的难度,但如果这次不拼命,以后就没有命可以拼了。 那天全村的人都出动了,带着狗去追人,但暴雨影响了人的视线狗的鼻子,连山路都被冲垮了。 村人无功而返,孙方终于带着妹妹逃了出来。 只是他记不清回家的路了。 只记得村口有一排桑葚树,每年春天,会结许多紫黑的桑葚。吃得嘴里、嘴角和手都被染成紫红色。 很甜,是他吃过的最甜的果子。 然而已经记不起那里叫什么了。 孙方不敢坐客运,连火车都不敢坐,怕被他们埋伏截住。就带着妹妹走山路,爬了一座又一座的山。走远了,才敢买火车票,等彻底离那里千百里远了,才去派出所报案。 派出所的人问他们叫什么,住哪里,他们都不知道。最后带他们抽血留存,留联系方式,说有消息了会通知他们。 孙方用多年攒下的钱买了部手机,一直供着那张用来跟派出所联系的卡。 希望哪一天,手机会响起。 但一直没有。 他和妹妹没有身份证,只能打丨黑丨工,钱赚得不多,但至少过上了自由的生活。再后来他去摊上找人做了两张假丨身份证,给自己取名孙方,给妹妹取名孙媛,天圆地方,终有一天,能跟家人重逢。 愿望是美好的,但也容易让人失望。派出所一直没有通知,手机也从时髦的型号,变成了过时的老人机。 无数的智能机涌到市场,把老人机挤成了苍老脆弱的东西,像把他的希望也挤到了渺小角落,脆弱不堪。直到两年前,他在酒店做服务员,刚送菜送进房里,瞥了一眼正播放的新闻,主持人正在介绍宝珠山的事,有对淘金的夫妇在镜头前一闪而过。 他浑身一震,手里的盘子连同滚烫的菜打翻在地,菜盘子咣当作响,声音震进他的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波纹,充满了希望。 经理和领班闻讯赶过来,大骂了他一顿,问他是不是不想干了。孙方点头,说:“是,不干了。” 在后勤部的孙媛也听见了消息,跑过来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孙方摇头,说:“阿媛,我好像在电视上看见爸妈了,就在宝珠山,我们去那吧。” 孙媛愣了愣,这么多年了,哥哥从来没有说过对谁有印象,唯独这次。 她没有犹豫,连夜收拾了东西,跟哥哥前往宝珠山。 但当时的宝珠山已经不如以前,每天都有很多人离开。他们赶到那里,一户一户去打听,没有结果。过了两年,依旧没有消息。 孙方已经决定在初冬来之前离开这,一来是山里寒冬太难熬,二来是妹妹跟他说,蒋正向她求婚了,打算年底带她回老家见父母,然后把婚事办了。 孙方一点都不想妹妹跟自己继续这样漂泊无依,蒋正又是个不错的人,他很高兴地答应了。他打算等妹妹结婚那天,把这么多年的积蓄都拿出来给她做嫁妆,免得被婆家人看不起。等妹妹安定了,他会继续回去找他们的爸妈。 只是他始终担心着一件事,他们走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点被寻找的讯息都找不到,他去了好几个省的公安部,都没有记录他们兄妹的失踪信息,人家说,失踪儿童的信息是全国互通的,互通的,一有消息会通知你们。 但始终没有通知,没有一点对得上号的信息。也就是说,没有人找过他们。 是爸妈不要他们了? 孙方每次想到这,都会觉得焦躁。 晨曦满洒,朝阳完全升起,像在山上洒了满头碎金,洋洋洒洒。 早已被人挖空的河床对面,有人正往这边走来。动作很慢,肩上像扛了个人,一步一步在金色光芒中走着。 孙方远眺,距离太远,看不清是谁。等过了一会,那人离得越来越近,却满身是血,一步一个血脚印,身上不断有血滴落。 血不是来自那个走路的人,而是那人扛着的人。 那已经不算是个人了,脑袋像被什么东西嚼烂,脸都快看不见,身体也支离破碎,唯有一只垂在那人心口前的手,还看得出原本的模样来。 白白净净,却沾着血,滴滴滚落。 腕上挂着一圈颜色鲜艳的石榴石,现在被血色染得更加鲜艳了。 蒋正缓缓走过河床,空洞的双目像被谁淘尽了光芒。直到看见孙方,他才停下,失神看着面朝太阳站立的孙方,日光太过明亮,双目刺痛,瞬间滚泪。他的双膝重重硌在坚硬的石头上,声音像死了一样生硬:“阿媛……阿媛死了……” 孙方怔怔看着他背上那个血肉模糊的人,鲜艳如血的石榴石手串,晃迷糊了他的眼睛。 32.人形灯笼(九)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不过至少让他安心了些, 又有了期盼。 南星问道:“宝珠山还有多少人?昨晚半山腰有火光的地方,有人住吗?” 老贺又抽起烟来, 说:“大伙为了方便和安全,一般都不住山上。人不多,只剩十几个了, 不过这儿就住了我们几个, 宝珠山很大,其他离得远的偶尔有碰面, 但基本没什么交集。” 南星看看后头那几间还没开门的屋子, 问:“这儿住了谁?” “我, 孙家兄妹和蒋正, 还有刚才你瞧见的阿蛋, 还有一个姓钱的, 我们都叫他钱老板, 但他不是淘金客。” “不是淘金客?”来这里不当淘金客, 难道要当陶渊明。 老贺笑说:“钱老板年纪不大, 才三十出头, 他比我还早来这, 但不是冲着金子来,是冲着淘金的人来。他去外头倒腾些米粮啊,面粉啊,还有被子杯子, 蚊香洗发水什么的, 高价卖给我们。那时候大家有钱, 与其花时间去镇上买东西,还不如拿那个时间来淘金,两头欢喜。他精明得很,虽然也苦,但赚得不比我们赚得少。” 南星往他指的那间屋子看,跟别的屋子没什么不同:“那现在没什么人了,他为什么不走?” “谁知道呢。”老贺又说,“以前他比鸟儿起得还早,最近可能也是被阿媛的事吓着了,不到中午太阳最烈的时候绝不出门,天一黑就把门关了,说是怕撞见阿媛。” “钱老板胆子很小?” “敢一个人走夜路的,胆子能小到哪。”老贺回头瞧瞧,小声说,“钱老板跟孙方有过节。” “什么过节?” “打过一架,但两个人都没说为了什么。”老贺突然觉得不对,“诶,你怎么跟警察似的问人。” 南星问:“警察来过?” “没有。孙方怕报警后把阿媛带走,又没法破案抓到凶手,所以就托我找上了你。” 南星没有再问,说:“我去那半山看看。” 她走到山脚下时,已经离营地有点远。她刚才有一句话没有问老贺,既然警察没有来过,那老贺怎么会说她跟警察一样盘问人。 老贺以前就这么被警察盘问过? 虽然宝珠山有金王诅咒的传说,但南星不会凭这点就断定是诅咒杀人。 孙媛的房间里,充满了怨气。 她是枉死的。 &&&&& 钱老板一大清早就被外头的人声吵醒了,开了门缝往外看,见是个女的,瞧了老久。等她走了,才出来,问:“老贺,那谁啊,面生。” “我侄女,叫南星。”老贺说,“瞧瞧你的黑眼圈,这几天睡不好吧。” “嗯。”钱老板今年三十,顶上头发刨光,只在后脑勺上留根小马尾,有点潇洒和小精明。他接了老贺递来的烟,跟他蹲在石子地上一起抽,吞云吐雾了几口,才说,“这鬼地方,你坑你侄女来干嘛。” “小年轻,以为是好玩的地方,过几天就得叫苦回家了。”老贺敷衍过去,转了话题说,“你什么时候去镇子填货,记得给我捎两袋面和十包榨菜。” “不要油?” 老贺想了想,狠心说:“不要。” 钱老板笑说:“穷成这样还不走,图什么。” 老贺反问:“那你图什么。” 钱老板抽着烟想了好一会,说:“图你我友谊能永世长存。” 老贺笑了起来,骂道:“放屁。” 钱老板也笑了笑,他盯着远处那已经变成一粒黄豆大小的星星姑娘,问:“她去哪?” “三宝山。” 宝珠山山连山,把这一片空地围成了个圈。大家从大山入口开始,给第一座山取名大宝山,第二座山叫二宝山,以此类推,方便记忆。 “哦……”钱老板揉揉发疼的脑袋,说,“我再去睡会。” “去吧,记得我的面粉和榨菜。” “记着了。”钱老板又嘿嘿笑问,“秋天了,山里越来越冷,你的棉大衣都破了吧,要不要也给你带一件?” 老贺一向怕冷,别人夏天穿短袖,他却还穿长袖。别人过秋,他已经裹上棉大衣了,钱老板就没见过这么怕冷的人。 老贺拒绝说:“没钱。” “抠死你吧。” 钱老板刚进去一会,附近一扇门也开了,孙方晃着像纸片的身体走出来,眼睛依然赤红。老贺知道他昨晚没睡好,说:“南星姑娘去三宝山了,胆子真大。” “我也去。” 纸片人走了,老贺还蹲在地上吸烟,吸了一根又一根。 等阿蛋回来,老贺脚下已经是一地的烟屁股。阿蛋问:“去小沙河那边不?” “去,再不淘出点宝贝,就揭不开锅了。” “那你去河头,我去河尾。” “嗯。”老贺扔掉又只剩一个空壳的烟盒子,走到蒋正房门口踢了一脚,骂道,“死里头了没,没有就出来晒晒,喜欢的女人死了,可你爸妈还在等着你回家。” 阿蛋听着话说得过分,忙把老贺拽走。 好一会被踢歪了的木门才被打开,一个身形高大的年轻人俯身出来,空荡荡的双目看着没有一个人出声的营地,发起了呆。 地上石头还有阿媛那天滴落的血,像血针,刺着他的心。 “阿媛……” 他深爱的姑娘,已经准备结婚的姑娘,没了。 蒋正瘫在地上,又想起阿媛对他笑的脸,仿佛她还活着。 &&&&& 三宝山地势陡峭凶险,以前的淘金客去得勤,硬生生踩出了一条路来,后来几乎没有人走,路瞬间就被野草钩藤给遮掩,俯身看路,能看见,但像是小矮人走的山洞,全是绿油油的植被。 南星一手持着跟老贺要来的镰刀,一手拨开挡路的荆棘,衣服被挂了不少的口子,手也刮出了几条痕。 等她爬到约莫是昨晚看见“萤火”的位置,就不再往上爬,从右边往左边走。 走了大概半个小时,她终于停了下来,目光落在腰身那么高的叶子上。 上面有几滴红蜡油,用手一拨,蜡就被剥落。 她蹲身看地上,地上的植物探出了脑袋的,都被踩断了。 有人走过这条路,而且是在晚上点着蜡烛经过。 ——蜡油颜色红艳不脆硬,滴落了没两天。 ——被踩断的植物折口处也很新鲜。 但这并不能证明就是昨晚的那抹“萤火”。 “哗啦啦——哗啦啦——” 草丛被撩得哗啦作响,有人正往上面走。 南星轻步往树后一躲,连呼吸声都放轻了。 过了小半会,哗啦声更大了,还有人喘气的声音。不是野兽,是人。 三宝山地势太过陡峭,稍有不慎就要从这山坡上滚下去。那人爬得很慢,这会停了下来。南星稍稍往那边看,那人背上的大麻袋全是东西,棱角凹凸,都是些铲子锤子之类的工具吧。 那人也在蹲地看那些折断的树枝,看了一会就站起来了。南星看见他的脸,一张并不太白的脸,眉目凝神沉静,还盯在地上。这张脸她认得,顿时有些意外。 邱辞。 邱辞也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猛地抬头往大树那看。那人速度奇快,几乎就在他抬头的瞬间,就隐没在树后了。他笑了笑,说:“别瞧了,我看见你了。” 南星微顿,还是从树后出来。邱辞本来还在笑着,见是她,神情一顿,又笑了起来:“巧啊。世界这么大,你跑这来了?” 南星没法对他有好感,就算爱帅哥之心人皆有之,她也没办法这么庸俗。 “巧。” “来做淘金客了?” “是。”南星问,“你也是?” “是啊。” ——对方是个骗子,信他(她)还不如信鬼。 两人左手金人,右手金鸡,脸不红心不跳。 邱辞说:“那我们就各自淘金去吧,我想这么有缘,就不用说再见了。” 南星忍着没将眉头高挑,还是说:“再见。” 邱辞又笑了,这人真冷淡。 没有路的陡峭山坡难行,但南星发现邱辞背了一袋的工具走得很稳健,费力,却还在体力范围内。 分明也是个练家子。 南星又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爬到山顶,三宝山不是宝珠山四座山中最高的一座,但从这里可以看见其余三座山山头。 宝珠山的地势在堪舆家眼中列为“砂”,四山聚,中有穴。那个穴就是如今老贺他们一行人住的那块大平地,砂就是这四座山。砂形虽好,四座山峰也秀挺,但是有条大路直穿山峦,破坏了峰峦格局,就变成块坏地了。 这里并不是丧葬的好地方。 自古以来权贵都讲究风水,宝珠山传说中的金王要是选了三宝山做墓地,守卫他的宝藏,就太不可思议了。所以如果说孙媛是在这里碰见了金王,说法很可疑。 南星感觉得出来,宝珠山没有古墓,没有一点古物的气息。 偷命,偷的不是活人的命。世上唯一被阎王遗忘的活物,是那些被深埋在地底千百年的东西。 南星要偷的,是它们的命。 提着灯笼的老贺边走边说:“山里动物多,姑娘你不要怕。之前这儿人多时,常有深山的野兽来袭击人,但那时大伙家伙多,把它们打老实了,现在人少了,它们也不敢轻易靠近。” 南星留意他手里的灯笼很久了,那灯笼以前是什么颜色已经看不出来,褪成了破旧的白色,好在上面没字,不然大半夜看见,还是会觉得瘆人,她问道:“为什么不用手电筒,还用灯笼?” “山里充电不方便,充电宝得留给手机用。吃喝也不方便……”说着老贺自己摇了摇头苦笑,“其实什么都不方便,怕你住不惯,明天就嚷着要走。” 南星见老贺人也不过四十出头的模样,但说话像个小老头,她问:“你在这里待了很久?” 老贺说:“四年多了,算是最早来宝珠山的那批人。” 三个人走了半个多小时,还没到他们住的地方,倒是路过了很多小木屋,大多数都已经破败,腐烂的木头散落在地,还有一些破烂的帐篷,露了指天的钢筋。 四年前的宝珠山有多繁华,在这里可以窥见一斑。 又走了二十来分钟,途经一条河床,河床太矮,两壁垂直,几乎已经成了一处小悬崖。老贺叫了一声“小心”,领路带着她下去,再爬上来,说:“这里本来搭了块木板子,可前两天大概是有什么动物从这过去,把板子踩碎了。” 爬上河床的南星回头往后面瞧,借着丁点月光,依稀能看见这条河流直穿山峦,远处太黑,看不见尽头。 老贺絮叨说:“听说原本这条河是通水的,只是清朝的时候上游改道,河水就不往这走了。再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一群没事干的小年轻来探险,结果发现这里金光闪闪,挖开淤泥一瞧,全是金沙。淘金客闻风而来,安营扎寨,没多久,就满山都是人了。” 他缓了缓又继续说:“金子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少。到现在,别说金子,就连金沙都难找。” 南星问:“那为什么你们不走?” 老贺说:“外头也不比在这自在轻松,偶尔还是能找到点金子的。而且啊……”他突然压低了嗓音,神神叨叨说,“听说这里有金山,只是还没人能找到。” 他的声音像是有魔力,让人不自觉也跟着沉寂。三人的脚步声摩挲在石子面上,拖曳着声音前行。南星抬头看向走在前头的孙方,没有青年人充满朝气的背影,削瘦而且孤独。 老贺又叹气:“孙方和孙媛也是可怜,小时候被拐,后来逃出来,兄妹俩相依为命。结果妹妹没了……”他说,“希望等会阿媛活过来,能指认凶手。” “没有那么快。”南星说,“你知道交易条件,她能活过来,但只能活十分钟,连那十分钟,也得偷。” “从哪里偷?”老贺略一顿,干笑问,“该不会是从活人身上吧?” “不是。” “野兽那?” 南星还是摇头。 老贺琢磨了会还是猜不出来,只是觉得诡异,他裹了裹大衣,叹气:“只要阿媛能活过来就好,至少要知道凶手是谁,不然孙方也活不成了。” 他穿的衣服比孙方要多一些,像是十分怕冷。 南星看了看,继续跟着孙方走。 又走了二十来分钟,一直在前面的孙方突然停了下来,抬起无神的双眼,朝远处深山看。 老贺的灯笼差点撞上他,忙收了收手,见他瞅着阴暗的山峦发怔,抖了抖低声问:“你又听见了?” “嗯。”孙方盯着那座山,连眼都没有眨一下,“是阿媛,阿媛在哭。” 老贺的耳朵有些背,听不见。南星却听见了,的确是有人在哭,离得太远,哭声断断续续,在山峦深谷萦绕。 孙方缓缓指着山上,说:“那天,阿媛就是从那里被人背回来的。” 南星投目远视,夜色昏黑,看不见山的形状。 只是半山腰上,隐隐约约有一抹萤火飘飞。 可现在已经是深秋,又是比城市里更阴冷的深山,宛如初冬,怎么会有萤火虫。 而且这里离山腰少说几百米远,那萤火虫至少得是像神雕侠侣里头的雕兄那么大,才能让山脚的人看见屁股上的荧光吧。 那更像是,一盏灯,灯笼的灯。 “当初我带着阿媛来这里找爸妈,没想到,阿媛留在了这,可我们依然没有找到自己的爸妈。”孙方一字一句说,“我看见他们出现在电视上了,就在这,我没有骗阿媛。” 老贺见孙方又精神恍惚,神神叨叨起来,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头,说:“回去吧,南星姑娘奔波了一天,也累了。” 孙方看了一眼南星,觉得她的年纪跟自己的妹妹差不多,一瞬恍惚,回过了神,继续领路回他们住的地方。 走了十分钟,终于到了他们住的地方。同样是小木屋,不过有人居住,所以木屋不是很破旧,比南星一路过来看见的废弃屋子好多了。 这里是一片平地,大概四五百平方米大,亮了灯火的有六间房。 南星问道:“这么晚了还有那么多人没睡?” 没电没wifi还没有打牌聊天的声音,实在是让她找不到一个晚睡的理由。 老贺说:“山上的野兽怕火,要是不点盏灯,就怕夜里它们下山吃人,点了盏灯万事大吉。” 南星了然。 她又往山上那盏灯看,联想到老贺说的话,眉头微微拧了拧。 孙方忽然转身说:“没点灯的屋子都是空的,你想睡哪?” 南星说:“孙媛的房间。” 孙方微愣,想到她的身份,最后还是点点头,领她往其中一间木屋走。木门上了锁头,孙方打开锁,缓缓推开门,里面也点了灯,但是并没有人。 灯是他点的,不把灯点上,他睡不着。点了,就总觉得妹妹还活着,并没有死。 南星进了里面就把门关上了,她扫视一眼这不过五六个平方大的小木屋,放了一张一米宽的床,还有一张简易的桌子,就没有剩下多少空间了。 桌上放了镜子和梳子,还有一个小盒子。她打开小盒子,里面放了一些简单的化妆品和首饰。墙壁上挂了点装饰,大多用石头装扮,还有几朵别在木头缝隙里的花,已经枯萎,接近腐烂了。 哪怕宝珠山物质贫乏,孙媛还是有着女生的细腻心思,爱美,又爱干净。 南星躺在铺得松软的床上,耳边伴着山林野兽的声音,入了眠。 晨曦拂林,冒出山峰的朝阳从木头细缝透进屋里,刚映在南星的眼皮上,她就醒了。 她坐起身从背包里翻了牙刷牙膏出来,挤好牙膏就出门,循了水声去刷牙洗脸。水从高山流淌,在地面形成了一条小山涧。等她回来,附近几间屋里也传来了动静。她扎好头发再出来,斜对角的木屋也出来个人。 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还是个少年。 少年俯身出来就伸懒腰,腰还没伸直,就看见孙媛的屋里出来个女的,乍一看跟孙媛一样漂亮年轻,还扎个矮马尾。他吓得差点跌在地上,打到一半的哈欠生生咽了下去,“啊啊啊”了好几声,惊愕得说不出话。 南星淡定对望:“早。” 少年这才确定她不是孙媛的鬼魂,吓得惨白的脸渐渐恢复了颜色。倒是听见外头动静的老贺急忙起床开门,边穿外套边说:“阿蛋,这是南星,我侄女。” 阿蛋瞧瞧那个漂亮姐姐,又瞧瞧长得像颗歪瓜的老贺,眼里充满了怀疑:“真是你侄女?姐姐长得这么好看。” “嘘。”老贺用力瞪了他一眼,“滚犊子。” 阿蛋怕他,不,他谁都怕,赶紧拿着洗漱的东西跑开了。 老贺穿好衣服过来,说:“他叫阿蛋,才十六岁,放着好好的书不念,跑来这寻什么世外桃源,不懂事啊,我是想正经上学都不行,他倒好。” 南星问:“孙方呢?” “在里头发呆呢,这几天都这样。还有蒋正,也是整天发呆。” “蒋正是谁?” “阿媛的男朋友,那天就是蒋正背着阿媛从山里回来的。本来两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感情好得不得了,没想到……”老贺一阵唏嘘,摸了兜里的烟吸,只有吞云吐雾,才能让心里好受些。 南星又问:“蒋正跟孙媛在一起,他不知道孙媛怎么死的?” 老贺狠狠吸了一大口烟,烟草燎原,烧得火红,转眼就只剩下一截烟灰,他踩灭这烟屁股,答话说:“诅咒。” “什么诅咒?” 老贺目光沉沉,说:“传说这里有座隐藏的金山,里头葬满了金银珠宝,金山的主人叫金王。他死的时候对自己的坟墓下了诅咒,凡是靠近古墓的人,都会死。阿媛死的实在是太惨了……太惨了,脑袋烂得都没一块能看的……” 这几天没有下雨,地上的石头还有当日孙媛滴溅的血迹。 干涸的血迹滩涂在鹅卵石上,像石头染上了黑褐色的染料。 滴滴答答。 南星仿佛听见了那日孙媛滴血的声音。 逐渐被日光笼罩的宝珠山,正驱散着满山的浓雾。 “不……”孙方哽声说,“我想见见阿媛。” 哪怕只有十分钟,他也想见见妹妹。明知道只是像魂魄一样出现,他也想再见妹妹一面。这一别,就真的是天人永隔了。 “可让阿媛姐活过来亲自指认阿正哥,对她也很残忍。”阿蛋摇头,“太残忍了。” 南星瞥了极力劝阻的阿蛋一眼,说:“孙媛不会有知觉,虽然像活了,会指认凶手,但并不能算真正活了过来。” 邱辞想了想,问:“好比三魂七魄不全?” “是。而且仪式一旦开始,就不会停下。”南星始终定在桌上的手指,往外轻轻划去,符文的最后一笔,完成了。 孙媛空洞的双眼,渐渐有了血肉,有了原本明亮的双眼。 “阿媛。”孙方终于落泪,从小就相依为命的妹妹死了,他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还要继续找他们的双亲吗,找到了又怎么跟爸妈交代,说妹妹死了。 33.人形灯笼(十)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邱辞随便指向东南边, 南星立刻转身,说:“我知道你不会往那走。” 邱辞失声笑了笑。 “你先走,我过了半个小时再动身, 绝不往东南方,如果再碰见, 你就把你的八字给我合合, 说不定有天大的缘分。” 邱辞见她不答话地走了,像草原的独狼, 孤傲冷漠。她绝对不是淘金客,但也绝对不是跟他一样。等她走远了,邱辞才盘腿坐下, 随手拿了地上石子摆布。 石子取之不尽,邱辞摆的阵不过两个巴掌宽大, 但图却可以收尽这整个宝珠山。 太极八卦图。 两仪生四象, 四象生八卦,阵里的阴阳鱼在游动。 两条黑白鱼在石子阵上摆尾戏水, 活物一般。 它们最后停留的地方,所指方向, 并不是东南方。 邱辞想到那清冷孤傲的星星姑娘, 松了一口气,他可不想有跟踪狂的嫌疑。 他伸手抹乱石子, 阴阳两鱼瞬间消失。 宝珠山山山相连, 形成了一个圈, 从这个“圈”出来, 三四百米外还是山。 南星回头看了看身后,没有邱辞的人影。她把背包取了下来,从里面暗格抽出一张黑色的纸张,点火烧成灰烬。 纸遇火,很快就烧开了。火光散去,本该变成灰白的纸,却变成了一张白色的纸。像那火光只是为这黑纸褪去了颜色,隐约中,有墨水香气。 南星将纸抛入空中,无风乘行,却飘向远处。 她快步跟上纸飞往的方向,一直随它前行。 纸飘过一条宽敞的干涸河流,停在了对面。南星跳下河床时,才想起这条河她来时也爬过,老贺曾说这河本来有水,听说是清朝时河流改道,这河床就干涸了。河本来没这么深,但在这里发现了金沙,淘金客疯狂淘沙运到附近去洗,这河床就变深了。 南星站在几乎有一人高的河床之中,顺着这沟壑看去,河床太深,像置身两边陡峭的峡谷中。有风声,兽声,鸟鸣,顺着“峡谷”而来,声音隐隐凄厉。 她爬上河床,那白纸才再次动了起来,像尽责的导游,带她进了又一座山林。 这座山跟宝珠山差不多的地质,但山势没有宝珠山的几座山那么陡那么险。 只不过估计没有人走,这里连路都看不见,到处都是挡人的钩藤,一不小心,就会被拦路的刺头勾了衣服,划拉出一道口子来。 白纸在空中像被风打乱的雪花般翻滚前行,南星时而抬头看那白纸飞往的方向,时而看看后面,没有人跟踪。 白纸飞上山顶,又开始往下。 从山顶下来,对面仍是一座山,而白纸停留的地方,就是这座山的山脚下,不再往前,稍留片刻,瞬间化作灰烬。 南星愣了愣,没想到会是这。她刚才在山顶已经观察到对面山峦的形状,虽然山峦走势如龙,但形态却如受惊长蛇。 龙脉虽好,但形态如蛇,却是大凶,蛇形畏怯退缩,葬在这里,只有凶,凶至极致,甚至会亡国灭家。 没有人会选这种地方来做葬地的。 可偏偏白纸停留的地方就是这里。 南星蹲身探地,刚抓了一把泥土,手势就顿住了。她回头往身后看,高有两米的杂草声音簌簌,有人正往这边走。她低头看看手里的土,从背包里抽出一个袋子,把泥装入。等她将袋子放回背包里,那人也终于走出来了。 出来的人却是阿蛋,意料之外的人。 阿蛋拨去勾住腿的钩藤,见了南星笑道:“我见你往山上爬,想过来告诉你这儿有条捷径可以到这,但你走的太快,我从捷径过来,都比不上你上山下山的速度。” 南星了然,难怪刚才她一路留意后面都没看见人,阿蛋却出现在了这。 “南星姐,你在找什么吗?你要去哪,我带你去吧,这儿我熟悉。” “到处走走。”南星说,“走吧,回去了。” “嗯。”阿蛋手里还拿着一把砍柴的刀,刀身很长,磨得很亮。锋利的砍刀划过挡路的杂草,开起路来很快,他在前头带着路,一会开口说,“南星姐,你不是来淘金的吧。” 南星跟在这瘦小的少年身后,问:“你看得出来?” 阿蛋立刻笑了起来:“当然啊,没有哪一个淘金客像你这样的,不带淘盘,不带砍刀,还背着个又沉又重的背包爬山。” “那你猜我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不过肯定也不是老贺的侄女,老贺的长相是出了名的丑,南星姐长得这么漂亮,怎么可能有血缘关系。而且老贺对你客客气气的,根本不像个长辈。” 阿蛋说着话,见前面有草拦路,抬手去砍,没想到草下面藏了一根带刺钩藤,手没入草里,立刻被钩藤缠上,尖锐的刺刺进肉里,痛得他立刻收手。收手速度太快,那钩藤又坚硬,一时没扯断,反倒把手劲一扯,没抓稳的刀被惯性一甩,砸在阿蛋的脚背上。 被砍出一条伤口的脚立即渗出血,将鞋面都染红了。 阿蛋吃痛坐下,急忙脱掉被豁开一道口子的鞋,脚背鲜血如注,如喷泉涌出。 南星忙随手拔了旁边的草给他捂住,取下背包从里头拿药和纱布。 “还好……”阿蛋惨白着脸说,“还好有鞋子挡了挡,不然我的脚就要废了吧。” 南星看了他一眼,倒是乐观。 “不过鞋没用了。”阿蛋还是很心疼,又问,“补补还能穿吧,鞋太贵了,买不起,也不是一时半会能买到的。以前阿媛姐还在的时候……她就常帮我补鞋……补衣服,她对我,就像对亲弟弟。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帮我补鞋子了……” 阿蛋念叨着,又想起了孙媛。想着,眼底就有了愤恨:“南星姐,钱老板就是凶手,他真的就是凶手,为什么你不怀疑他?” “这些话,你应该跟警察说。” 阿蛋顿了顿,“嗯”了一声。 南星见他的脚没有流血了,又敷了点药粉,用纱布替他缠上。 “沙沙……沙沙……” 又有人往这边走。 正缠着纱布的南星没有空站起来看看是谁来了,那人也没有想到这里有人,等拨开杂草,一眼看见有两个人,略微意外。 南星抬头一看,两人眼神对上,撞出巨大的误会来。 南星眉眼一挑,把手里的纱布缠好,说:“好了,你让他背你回去吧,反正等会他还是会摸来营地的。” 邱辞顿了顿:“这里不是东南方,是你爬歪了。” 他真的不是跟踪狂。 南星瞥了他一眼,拿起背包和砍刀就走:“我开路。” “我……”邱辞哭笑不得,完了,变态的帽子扣得死死的,取不下来了,他冲快步走的她喊道,“喂,把你的八字给我。” 南星没回头,她知道邱辞不是在跟踪自己,但为什么走的路线全都一样。她皱了皱眉,回头朝邱辞看去。 邱辞没有俯身背阿蛋,远目眺望,看的地方,是刚才白纸停留的位置。不过一会,就收回视线,念着“冤家啊冤家”,才把阿蛋背了起来。 南星的眉头拧得更深,折出两个川字。 回到营地,钱老板正在门口放的长椅上晒太阳,见多了个陌生人,问:“新来的?面生啊。” 整个宝珠山都是他送货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每个人都打过照面,他没印象的,只能是个新人。 “对啊,新来的。”邱辞问背上的人,“你住哪?” 阿蛋指了一间屋子,邱辞把人背进屋里,这屋子窄小,不过东西收拾得很整齐,屋里的木缝里还别有鲜花,看着有些雅致。 他放下阿蛋就出来,瞧瞧这附近,全是小木屋。 钱老板是个不错的商人,察言观色的技能一绝,他立刻说:“空房子多,你爱住哪住哪,随便挑间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 邱辞见南星站在远处,多看了几眼,钱老板就又笑说:“看来你俩认识。” “算是吧。” 南星回头看了邱辞一眼,越看越觉得奇怪。邱辞朝她笑笑,也不说话。 钱老板觉察到两人似乎有什么八卦可扒,问:“老兄,你在想什么?” 想着怎么拿下那个美人吧,他可以帮忙啊,成人之美,是他钱老板最乐意做的事了。 邱辞叹了一口气,说:“我在想,哪里有黄河,我想去跳一跳。” 洗一洗他不是跟踪变态狂的嫌疑。 这下面有生命。 不是人,不是兽,也不是鬼怪,而是深埋地底的古物。 它们有命,却没有多少人能感知到它们活着的气息。 有命的古董,才能够活到离开地底的那一日,或者被考古家挖掘,或者被盗墓贼挖走,又或者是被无意闯入的人发现。 在时间的浩瀚长河中死去的古董,也化成了黄泥红土,彻底消失。 游览博物馆,总觉得陈列的古物生动似活物,不是没有缘故的。 南星拍拍手上的泥,又抽出一张黑纸点燃,火光灭尽,褪了黑色,又出来一张白纸。白纸触地,两角成脚,走在这满是寒露的杂草丛中。 34.断喉宝剑(一)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他拿起挂在外头竹架上的淘盘, 准备去山沟河床那, 这个点了,一定已经有很多人过去了。 这个点了……他回头往身后的小破屋看。 后面有十七八间小木屋, 是以前的淘金客留下的,他和妹妹选了两间,蒋正也选了一间,就在隔壁。 但昨晚蒋正和妹妹没有回来。 他这个做哥哥兼好友的明白,有他在,蒋正和妹妹还是有很多不方便。反正这宝珠山的破房子多,他们隔三差五会去外面住一晚。 对年轻人来说,又新奇又好玩。 孙方打住了思路,什么年轻人,一副老妖怪的口气, 他明明也还很年轻,不是年方二八,可好歹是年方二十八,大好青年一个。 他准备先去河床那, 然后再去看看昨晚设的陷阱里,有没有捉到点什么野味,打打牙祭。吃了一个月的白面馒头配榨菜,他快要吐了。 逐渐升起的太阳毫不吝啬地把金光洒满整个宝珠山, 远看真的像是金珠闪闪, 让人陶醉。 作为一个淘金客, 孙方喜欢看见这种明朗的天气, 这样淘洗金沙时会更容易看见金子。 五年前一群驴友路过这里,发现了藏满金沙的宝珠山,消息一出,声名鹊起,立刻吸引了大批想发快财的人。无数人涌入宝珠山,安营扎寨,住得差点没关系,吃得差点也没关系,只要有金子,就完全可以填补其余的不足。 他们全都沉迷在淘金的乐趣中,日夜不休。 不断有人来,却没有人走。 山很快被掏空,金子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少,进入第五年,这里已经只剩下十几个淘金客。曾经的辉煌和人山人海的景象已经看不见,只剩下遍布满山临时搭建的小木屋屹立在宝珠山,依旧每日迎朝阳,看日落。 充满了悲凉感。 孙方是第四年带着妹妹来的宝珠山,淘了一年,偶尔会发现金沙,但也不足以让人发横财,只是维持温饱,跟在外面做活比起来,没什么优势。 山沟沟信号差,上个网还得使劲晃手机,跟八十年代家里电视信号不好,使劲晃信号杆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且山里蚊虫多,野兽多,到了夏天还有毒蛇爬过。 孙凡就碰见过一回野猪,差点没被野猪的獠牙给拱死,现在腿上还留了一个肉丨洞,想起就心有余悸。 但再苦他也不走,为了钱,更为了找人。 他们兄妹在小时候被人贩子拐了,卖进了山沟里。那户人家本来只想要他一个,但他不肯,妹妹又因为惊吓生病,病恹恹的。人贩子看妹妹快要死了,就来了个“买一个送一”,把妹妹送给了这家人。 当年他五岁,妹妹两岁。 他无数次后悔,不该在那天带妹妹去村口等爸妈回家。奶奶说过年了,爸爸妈妈该到家了。他就牵着妹妹去了村口大道上等他们,路上他还给妹妹买了颗糖,手里又抓了两颗,准备给一年没见的爸妈一人一颗。 快过年了,路过村子大道的破旧客运车一辆又一辆,终于有一辆停了下来,他拉着妹妹探头看。车上下来两个人,却不是爸妈,而是两个男人,捂了他们的嘴就抱上车。 等他醒过来,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了。 买他们的那家人对他很好,对妹妹不好。他每次吃红薯饭都偷偷漏点,背地里给妹妹吃。后来过了几个月,这户人家要把妹妹“送”人,他哭过劝过都没有用,于是在买家来的时候,他挪来梯子,爬上屋顶烟囱,站在上面喊:“你们要是把我妹妹卖了,我就跳下去!” 这户人家就再也没有动过把妹妹卖掉的心思。 后来他上学了,妹妹跟着“妈妈”去地里干活。他小学、中学毕业了,妹妹还是在地里干活。他每次寒暑假回家,都会教妹妹认字,给她说学校里的事。 到他考上大学的时候,家里给妹妹说了门亲事,要把妹妹嫁给一个老瘸子,给他凑学费。他这次没有说什么,家里人都以为他想通了。 开学前几天,村里下起了大雨,孙方半夜带着妹妹逃走了。 逃走的路线,他计划了整整十年。 要从一个偏僻多山的地方跑出来,没有充分的了解,根本不可能,甚至还要躲过村里养的狗。 所以孙方等了几乎一个暑假,他在等大雨,只有大雨能够冲淡狗的嗅觉。但也增加了他们在逃跑时的难度,但如果这次不拼命,以后就没有命可以拼了。 那天全村的人都出动了,带着狗去追人,但暴雨影响了人的视线狗的鼻子,连山路都被冲垮了。 村人无功而返,孙方终于带着妹妹逃了出来。 只是他记不清回家的路了。 只记得村口有一排桑葚树,每年春天,会结许多紫黑的桑葚。吃得嘴里、嘴角和手都被染成紫红色。 很甜,是他吃过的最甜的果子。 然而已经记不起那里叫什么了。 孙方不敢坐客运,连火车都不敢坐,怕被他们埋伏截住。就带着妹妹走山路,爬了一座又一座的山。走远了,才敢买火车票,等彻底离那里千百里远了,才去派出所报案。 派出所的人问他们叫什么,住哪里,他们都不知道。最后带他们抽血留存,留联系方式,说有消息了会通知他们。 孙方用多年攒下的钱买了部手机,一直供着那张用来跟派出所联系的卡。 希望哪一天,手机会响起。 但一直没有。 他和妹妹没有身份证,只能打丨黑丨工,钱赚得不多,但至少过上了自由的生活。再后来他去摊上找人做了两张假丨身份证,给自己取名孙方,给妹妹取名孙媛,天圆地方,终有一天,能跟家人重逢。 愿望是美好的,但也容易让人失望。派出所一直没有通知,手机也从时髦的型号,变成了过时的老人机。 无数的智能机涌到市场,把老人机挤成了苍老脆弱的东西,像把他的希望也挤到了渺小角落,脆弱不堪。直到两年前,他在酒店做服务员,刚送菜送进房里,瞥了一眼正播放的新闻,主持人正在介绍宝珠山的事,有对淘金的夫妇在镜头前一闪而过。 他浑身一震,手里的盘子连同滚烫的菜打翻在地,菜盘子咣当作响,声音震进他的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波纹,充满了希望。 经理和领班闻讯赶过来,大骂了他一顿,问他是不是不想干了。孙方点头,说:“是,不干了。” 在后勤部的孙媛也听见了消息,跑过来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孙方摇头,说:“阿媛,我好像在电视上看见爸妈了,就在宝珠山,我们去那吧。” 孙媛愣了愣,这么多年了,哥哥从来没有说过对谁有印象,唯独这次。 她没有犹豫,连夜收拾了东西,跟哥哥前往宝珠山。 但当时的宝珠山已经不如以前,每天都有很多人离开。他们赶到那里,一户一户去打听,没有结果。过了两年,依旧没有消息。 孙方已经决定在初冬来之前离开这,一来是山里寒冬太难熬,二来是妹妹跟他说,蒋正向她求婚了,打算年底带她回老家见父母,然后把婚事办了。 孙方一点都不想妹妹跟自己继续这样漂泊无依,蒋正又是个不错的人,他很高兴地答应了。他打算等妹妹结婚那天,把这么多年的积蓄都拿出来给她做嫁妆,免得被婆家人看不起。等妹妹安定了,他会继续回去找他们的爸妈。 只是他始终担心着一件事,他们走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点被寻找的讯息都找不到,他去了好几个省的公安部,都没有记录他们兄妹的失踪信息,人家说,失踪儿童的信息是全国互通的,互通的,一有消息会通知你们。 但始终没有通知,没有一点对得上号的信息。也就是说,没有人找过他们。 是爸妈不要他们了? 孙方每次想到这,都会觉得焦躁。 晨曦满洒,朝阳完全升起,像在山上洒了满头碎金,洋洋洒洒。 早已被人挖空的河床对面,有人正往这边走来。动作很慢,肩上像扛了个人,一步一步在金色光芒中走着。 孙方远眺,距离太远,看不清是谁。等过了一会,那人离得越来越近,却满身是血,一步一个血脚印,身上不断有血滴落。 血不是来自那个走路的人,而是那人扛着的人。 那已经不算是个人了,脑袋像被什么东西嚼烂,脸都快看不见,身体也支离破碎,唯有一只垂在那人心口前的手,还看得出原本的模样来。 白白净净,却沾着血,滴滴滚落。 腕上挂着一圈颜色鲜艳的石榴石,现在被血色染得更加鲜艳了。 蒋正缓缓走过河床,空洞的双目像被谁淘尽了光芒。直到看见孙方,他才停下,失神看着面朝太阳站立的孙方,日光太过明亮,双目刺痛,瞬间滚泪。他的双膝重重硌在坚硬的石头上,声音像死了一样生硬:“阿媛……阿媛死了……” 孙方怔怔看着他背上那个血肉模糊的人,鲜艳如血的石榴石手串,晃迷糊了他的眼睛。 那是他相依为命的妹妹。 死了。 白纸抬起一角在空气里嗅了嗅,琢磨了好一会,才选了个方向走。走着走着又觉得不对,往另一边走。 来回几次,都没办法确定方向。气得往地上一躺,扑哧扑哧冒起了烟,把自己给烧掉了。 南星做了那么多的任务,倒是很少见它这样。能做交易的古物并不一定都深埋在地底,但之前碰见白纸气得自焚的,都是地宫太深,白纸没办法感应到,才自焚。 35.断喉宝剑(二)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南星被热得有些犯困。 她走进田子坊的弄堂,越走越慢, 走到陶家古董店门口, 见门开了,沉了一路的心略微轻了些。 “汪——” 一声狗叫传来, 南星偏头看向门的右侧,一条大黄狗蹲在门前, 朝她吐舌头。 这条狗有点眼熟。 南星想了想, 这不是邱辞的狗?他的狗怎么会在这, 该不会是他又来了吧。南星皱眉, 和狗对视起来,想从它的身上找答案。 里头的人听见狗叫声小跑出来, 一瞧门口的人,打量她两眼,立刻笑问:“你就是南星小姐吧,跟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样, 不对, 比照片上的人漂亮多了。” 南星看着这一脸陌生的人, 他约莫二十五六岁, 笑得略有些职业化,透着淡淡的油腻感,但明显认识自己,而且还是从里面出来的。她的心再次一沉, 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陶老板去哪了?” 冯源一笑, 说:“他把店暂时交给我打理了, 以后的事由我来跟进,还有给南星小姐联系雇主、处理善后。” 南星沉默了,她半晌才问:“陶老板葬在了哪里?” “啊?”冯源反应过来,急忙摆手,“不不不,他刚做了手术,一切顺利,只是不能操劳,所以委托了我们中介所。” “哦。”南星终于抬眼,说,“刚才那话不用告诉陶老板。” “……” 直接进了店里的南星从背包里拿出饕餮酒盏,将它安安稳稳地放在架子的一角。这里有数百件古物,不同年代、不同器材,不同的雇主,还有不同的故事。 冯源见那酒杯里有水,很有眼力价地拿了手帕要来擦,却被南星拦住了。他说:“里头有水,古董可不能见水。” “这不是水,是眼泪。”孙媛离开这世间,最后落下的一滴眼泪。南星拦了他的手,直接拦离了架子。 冯源不懂,但陶老板吩咐过,无论她做什么,照做就好。他忽然想起来了,一拍脑袋,说:“看我,光顾着工作,还没跟你自我介绍。我叫冯源,源头的源,是陶老板的远亲。” 南星看了看名片,冯源,身份——中介;头衔——经理。 冯源以为可以开始工作了,谁想南星一直在抱着手机,不知道在和谁往来短讯。 过了一会,冯源问:“南星小姐在跟谁聊天?” “陶老板。”她放下手机,说,“确认了,你不是骗子。” 冯源直抹汗,他要是骗子,早把整个古董店清空了,还留在这。他说:“那我们来看看新雇主的资料?那边很着急,而且他们拿了三双眼睛来做酬劳。” “开了三个条件?” “不,只有一个。” 南星说:“那一双眼睛就可以。” “不,他们坚持要给三双。” 南星微顿,她经手的交易有上百起,但全是一双眼睛对应一个条件,哪怕有人要给两双眼睛让复活的人办两件事也不行,一个人只能复活一次并完成一件事。 但同时给三对眼睛却只要求办一件事的,还是头一回。 冯源解释说:“雇主是三个人,姓郑,是三兄妹。他们一家人外出旅游,结果郑老爷子猝死。郑老爷子是汪海集团创始人,大富豪。但没有留下遗嘱,三兄妹都想要争夺全部家产。” 南星皱眉问:“全部?” 冯源叹气:“是啊,如果是我的话,拿走自己那份就好了,三分之一也有不少钱了,不是吗?非要撕破脸皮。” “没请律师?” 冯源说:“请律师的话,一来对集团影响不好,二来费时费力,三来花的都是真金白银,指不定损失的都是自己的钱。陶老板让我联系他们时,他们一口就答应了,要求只有一个,尽快。” 南星明白了为什么这次的交易会有三双眼睛,因为他们三兄妹,谁都不肯单独做这个交易,所以最后才决定,每个人都交出下一世的眼睛,达成了共识。 “其实本来郑老爷子已经打算立遗嘱分配财产了,说的是一家人旅游回去之后,没想到在路上就死了。所以他们三个人想知道老爷子生前的想法,到底怎么分配财产。”冯源简单介绍完,将资料交给她,问,“大致了解了吧?” “嗯。酬劳是三双眼睛,条件是复活老爷子,让他亲口说出财产如何分配。” “对。老规矩,他们给钱给货,陶老板收钱,你收货,当然,这次还要给我中介费。”冯源问,“南星小姐什么时候可以动身?那边要求晚上之前要抵达目的地碰头。” “我还要去办点事,你先出发。” “行。”冯源把该给南星的资料都给了她,自己一会就把桌面收拾了个干净,“那我这就去机场,你的机票我先订好,等你下飞机了就给我电话,我找个地方接你。” “好。”南星见他虽然表情职业化了些,但做事干净利落,而且对她的职业了如指掌,毫无任何意外的神情,并不像只是听了陶老板的话后就轻易接受了她职业的模样。她低眉再一次看向手里的名片,缓缓翻转,看见名片背后的字。 ——阴阳中介所。 南星挑眉,冯源已经出去了,但店里的铃铛没有响。 “对了,南星小姐。”走出店门口的冯源回头说,“你去仁德医院探望陶老板的时候,把狗也带过去,告诉他我和你都要出门了,他的狗没人照顾,让他找别人寄养着吧。” “我不去医院。”南星说,“这是他的狗?” 不是邱辞的?那她上回骂错人了? 冯源笑了笑,说:“是他的狗,这狗很听话的,狗绳就在那架子上挂着,那我先走了,晚点见。” 冯源拍拍大黄狗的脑袋,一手提着公文袋,一手把帽子压在脑袋上,离开了这。 南星坐了好一会,确定他真的走了,这才拿了狗绳起身。走出门口,铃铛依旧安静。大黄狗见有人出来,朝里头“汪”了一声,铃铛铛铛作响起来。 她低头瞧着它,它也蹲坐着,脊背笔直,抬头看她。 南星上回见它还是雨天,身上的毛被雨水打成一团一团,全都拧在了一起。估计是冯源打理过了,给它洗了个澡,还剪了毛,看着干爽。南星拿出狗绳,问:“你是不是要去看陶老板?” “汪汪。” 南星点头:“听你的。” &&&&&& 医院不让狗进去,估计是带宠物过来的人太多,有临时的值班室,专门拴宠物用的。南星把狗拴在值班室,就去探望陶老板。 医院散发着浓郁的消毒水的味道,进了住院部,基本每个人都带着口罩,看不见脸,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陶老板刚做了手术,还在观察期,不允许外出。 南星进去的时候,他正半躺在床上发呆,等南星到了他床边,他才回过神来:“你回来了。” “嗯。”这句话每次都是在她走进陶家店时听见的,现在在医院听见,有点莫名的不痛快。南星坐了下来,说,“你养的狗要见你,但医院不给进,拴外头了。” 陶老板笑了起来:“哦。这次怎么样,顺利吗?” “冯源应该什么都跟你说了。” 陶老板当然什么都知道了,但聊天嘛,什么都说知道了,那还聊什么。南星明显是个不会聊天的,一句话就能把话题全掐死。他用老爷爷的眼神看着她,上手术台之前,他担心极了如果他死了,南星可怎么办,恍若关心自己的孙女。 南星坐了一会,见有苹果,问:“吃苹果?” “还不能吃。”陶老板说,“等会又要出发了?” “嗯。”南星问,“什么时候出院?” “看情况。”陶老板又问,“东西带齐了没?” “嗯。”南星想了想,问,“你是怎么找到冯源的?” “人是可靠的,怎么找的,毕竟是做这行,可以相信的人倒有几个。”陶老板说,“冯源是个不错的中介,就是胆子很小,你不要凶他。” “哦。”南星不喜欢医院的味道,闻着鼻子难受,心也不舒服。 “快去办事吧,我在这静养着。” “狗怎么办?” 陶老板看看墙上的钟,说:“你先带回去,喂饱一顿再走,我会让人暂时照看着。” 南星点点头,从病房离开时,又看了看陶老板。手术过后的他,看起来苍老了很多。 就像当年他的太爷爷。 36.断喉宝剑(三)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不……”孙方哽声说,“我想见见阿媛。” 哪怕只有十分钟, 他也想见见妹妹。明知道只是像魂魄一样出现, 他也想再见妹妹一面。这一别,就真的是天人永隔了。 “可让阿媛姐活过来亲自指认阿正哥, 对她也很残忍。”阿蛋摇头,“太残忍了。” 南星瞥了极力劝阻的阿蛋一眼, 说:“孙媛不会有知觉, 虽然像活了, 会指认凶手, 但并不能算真正活了过来。” 邱辞想了想,问:“好比三魂七魄不全?” “是。而且仪式一旦开始, 就不会停下。”南星始终定在桌上的手指,往外轻轻划去,符文的最后一笔,完成了。 孙媛空洞的双眼, 渐渐有了血肉, 有了原本明亮的双眼。 “阿媛。”孙方终于落泪, 从小就相依为命的妹妹死了, 他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还要继续找他们的双亲吗,找到了又怎么跟爸妈交代,说妹妹死了。 饕餮酒杯中的酒水平息下来, 如一条水龙, 在“复活”的孙媛身边回旋。 “孙媛, 谁是杀死你的凶手?”南星沉声发问。 孙媛的脑袋慢慢回转,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停留。转至蒋正时,右手缓缓抬起。 狂躁不已的蒋正见孙媛指着自己,终于安静下来,怔怔看着这张无比熟悉的脸,后悔了。 “对不起,阿媛。” 蒋正幡然悔悟,却已经没有用。他为了山洞里的金子起杀心的那一刻,就没用了。 老贺重重叹了一口气,忽然发现孙媛的左手也抬了起来,指住了另一个人。 不但是孙方,就连钱老板都意外了。 阿蛋看着那指向自己的手指,一顿,有些不知所措,挤出笑来:“为什么指着我。” 老贺也不能相信,朝南星问:“出错了?” 南星冷眼一眨,眼神冷得可怕。 钱老板最先反应过来,冲上去抓住少年的领子,怒喝:“你也是凶手!你们一起杀了阿媛!” “我没有,就靠一个死人的指证,不觉得太可笑了吗,证据在哪!”阿蛋大喊,“松手!” 蒋正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那晚我只砸了阿媛的脑袋两次,就去山洞了,可我回来的时候,听见木屋有动静,我以为是阿媛活过来了,才再次下手……当时根本不是阿媛活了,是你从屋里逃走了,是不是?” “阿媛姐当时没有死!”阿蛋愤怒了,“她只是晕了过去。我喜欢阿媛姐,我爱她,可是她不爱我。阿媛姐……你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喜欢蒋正,我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跟蒋正好,为什么要在晚上出来,你不知廉耻,活该!” 南星想起阿蛋屋里插小花的位置,跟孙媛房间里插花的位置一样。阿蛋或许偷偷潜入过孙媛的房间,带着疯狂的爱慕者的心思,去偷窥了她的闺房。 钱老板怒了:“所以你杀了她?” “呵。”阿蛋挑衅地看着他们,说,“我只是去过那个小木屋,可没有证据证明我有杀人。” “三宝山那座木屋窗户外的脚印你一定有印象。”南星冷然开口,“脚印很小,像女人的鞋码。” 阿蛋一愣,迅速反应过来:“什么脚印?” “就算你事后回去把脚印给抹掉了,但你处理得太匆忙,木屋外的泥地松软,脚印很深,只要刨掉上面掩盖的泥土,脚印一样在。” 邱辞也露了微微嘲讽的笑意,补充说:“一个脚印可以看出一个人的鞋码,还有,鞋底的纹路。” 阿蛋怔住。 如果孙媛不喜欢他,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我喜欢你啊,阿媛姐。可是她不喜欢他,她喜欢蒋正,还要跟他离开这里结婚。 那天晚上他看着她跟蒋正出门,他跟了上去,却看见木屋里脑袋被石头砸伤的孙媛。他害怕,可又不甘心。她痛醒过来,让他救她。 他想救的,可是想到她跟蒋正的事,他又不想了。 “阿媛姐,你喜欢我吗?” 她迟疑了。 下意识的反应,让他失去了所有的理智。旁边还沾血的石头躺在那,像在诱惑他,拿起它,杀了孙媛。 他不知道自己砸了几下,充满了憎恨。 阿蛋跪在地上,久久沉默,没有后悔。 “是她的错。” 阿蛋说着,大笑起来,不像一个少年该有的笑声。有鸟回巢,掠过阴暗的天空,就像当年在网戒所,他奄奄一息时,看见的那只飞鸟。 真自由啊,谁会来接他呢。 没有,他被遗弃了,没有人在乎他。 笑声渐渐停息,失神的阿蛋看着远方晦暗的三宝山,呢喃—— “是,我杀了她。” 意料之外的结果,让所有人都陷入巨大的痛苦中。钱老板将阿蛋绑了起来,可就算不绑,阿蛋也跟失了魂一样,痴了。 滔滔不绝的酒水,已经停了下来,没有了波澜的水声,夜晚再一次沉寂下来。 孙媛比之前更虚无了,孙方看着她慢慢放下的手,意识到离别在即。他颤声问:“可以再为她续命吗?我可以交出十辈的眼睛,就算永世变成瞎子,也……” “不可以。”南星冷声打断,“你如果再不快点道别,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孙方愣住。 时间一点点过去,孙媛快要消失了。孙方颤颤伸手,在她的头上虚无地轻抚,忍着哽咽低声:“阿媛,我会继续去找爸妈,找回家的路,你先走,哥哥很快就来。” 毫无表情的孙媛没有开口,没有动。 南星早就看惯了这种事,从古董上偷来的命并不能让一个人的三魂七魄都回来,她也只能让死人做一件事。如果雇主说,只要指认凶手,那复活的人除了指认凶手,是不会说话的。 孙方也意识到了,他只能痛苦地强撑着手掌的力气,抚摸妹妹的头。 一如小时候,他们站在村口的泥路上等了又等,他摸着妹妹的头,低头告诉她。 爸爸妈妈很快就回来了。 “阿媛——” 风拂过,一滴泪滴在那再次干涸的饕餮酒盏中,没入杯底。 孙媛彻底消失了。 孙方再也忍不住,蹲地痛哭。 &&&&& 朝阳一如既往地从山峦乘云浮现,照耀着整个宝珠山,明亮又明媚。 一晚没睡的老贺见窗户透了亮光,立刻出来透气,想晒晒太阳,把身体,不,把心晒暖点。他一出来就瞧见钱老板坐在远处,正吸着烟,走近了一瞧,地上全是烟头,起码吸了三包。 他在旁边坐下,抽了他的烟,摸了摸身上没打火机。 钱老板笑了一声,骂了声“真蠢”,掏了自己的打火机给他点火。 老贺深深吸了一口,和他一起晒着朝阳,好一会才说:“这几天在三宝山扮鬼的人是不是你?” 钱老板吸着烟说:“是,天一黑我就去那,点上几支蜡烛,在那挤着嗓子唱歌。”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总觉得,阿媛是被人杀死的,想看看会不会有人心虚。” “为什么要这么做?”老贺又问了一遍,却已经不是问同一件事。 钱老板手里的烟头快烫手指了,他浑然不知,瞧着远山沉默半晌,才说:“我喜欢阿媛。”他说着自嘲一笑,“我知道孙方不喜欢我,觉得我是个油腻的奸商,不会对阿媛好,可我真的很喜欢阿媛。阿媛笑得多好看啊,人又善良。可孙方不许我对阿媛好,还跟我打了一架,这小子揍人真疼。” 老贺没跟着笑,心里莫名沉重:“所以这才是你这两年没有离开宝珠山的原因?” 真正的奸商,在没有利益可赚的时候,早该跑了。他之前就觉得奇怪,像钱老板这种精明的生意人,怎么会留在宝珠山。 钱老板终于扔掉了手里的烟头,说:“这宝珠山,我不会待了,没意思。” 老贺默了默,也点点头:“是啊,没意思。” 两人瞧着完全升起的太阳,察觉不到一点暖意。 ——真冷。 孙方守了蒋正和阿蛋一夜,他在等天亮,天亮了,他会离开宝珠山,把他们送到警局。 南星过来时,孙方脸上的疲倦比之前更深,丝毫没有因为抓到凶手而有一丝轻松。 南星明白,就算报了仇,孙媛也不会活过来了,外人却会认为凶手已经一命还一命。然而谁要凶手的命,失去亲人的更希望死去的人能回来,否则无论如何也不会觉得开心。 老贺见南星从屋里出来,扔了烟跑过去。孙方也站了起来,知道到了交易的最后一步,交出他下辈子的眼睛,下一世,他就要变成一个瞎子了。 不知道妹妹会不会有下一世,他能不能找到她。 南星说:“该交出你的眼睛了。” “好。”孙方说,“要怎么交易?是……”他突然发现,她看的不是自己。 而是他旁边的人,老贺。 老贺看了他一眼,笑说:“做交易的人是我,不是你。” 孙方愣住:“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交易?” “这是我欠你们兄妹的。”老贺笑了笑,脸上的褶子里,藏满了往事,“我认识你的爸爸妈妈。” 南星不喜欢下雨天,也不喜欢大热天。刚下飞机她就撑起了伞,回到田子坊,又看见了那立在巷子尾巴的大摆钟。 摆锤缓慢晃动,像在施展什么催眠术。 南星被热得有些犯困。 她走进田子坊的弄堂,越走越慢,走到陶家古董店门口,见门开了,沉了一路的心略微轻了些。 37.断喉宝剑(四)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走过林道, 前面有三条小路可以通往同一条的大路,南星走进最冷清的一条。小路里还有其他小路,南星走了又走,走到一条无人的狭窄巷子,从背包里取了张黑纸点燃。 火光燃尽,白纸尽现。 白纸抬起一角在空气里嗅了嗅,琢磨了好一会,才选了个方向走。走着走着又觉得不对,往另一边走。 来回几次, 都没办法确定方向。气得往地上一躺, 扑哧扑哧冒起了烟, 把自己给烧掉了。 南星做了那么多的任务,倒是很少见它这样。能做交易的古物并不一定都深埋在地底,但之前碰见白纸气得自焚的,都是地宫太深, 白纸没办法感应到,才自焚。 这小岛上没有古墓的气息,那应当不是封存在了地宫中。 那唯有一个可能, 那件跟郑老爷子息息相关的古物,可以让他复活的东西, 被什么东西封存起来了。 南星见白纸找不到, 从背包里翻出一个长盒子。盒子有手臂长短, 细却不过两指宽。打开盒子, 里面卧着一支长毛笔, 底部还有一小盒朱砂。 她提笔轻叩朱砂,手缓缓松开。点了朱砂的毛笔直直挺立,朝四面旋转一圈,最后朝北边倒下,一条红色虚线直通北边。 南星收起朱砂笔,放回背包中,顺着那红色虚线往北边走。 一路游客众多,但他们看不见那根红线。 南星没有走太远,走了两条小巷两条大路,又入一条小巷,再次穿出时,已经到了一幢建筑的面前。 不断有游客进进出出,是个旅游点。 她抬头看去,那古香古色的牌匾赫然写着——博物馆。 南星明白为什么白纸会找不到东西然后自焚了,博物馆古物众多,一般来说又是来自不同坟墓亦或私家捐献,大家气场不一样,扰乱了追踪的气息。不像地宫里的古物,大家在一起几百年几千年,气场早就磨合融洽。 南星在门口买了门票,以游客的身份进去,红色虚线的尽头,就是她要找的古物,还有她需要偷走的那十分钟命。 小岛本身没有什么古董,但市里有,为了便于游客参观了解,于是搬运了一些来四水岛。 博物馆各种古物的气息杂乱,冥冥中看得见交缠的气场,还听得见——吵架。 “对面那个夜壶,你离我远点,凭什么你能跟我青铜剑待在一起。” “偏不偏不,熏死你熏死你。” “想当年,我可以换一头野猪。” “呸,现在就是一堆破贝壳。” “好多人啊好多人啊。” “这点人算什么,当年我一声令下,百万雄兵都要听我指挥。” “战国时的虎符现在得意个什么劲。” “闭嘴闭嘴。” “闭嘴闭嘴。” …… 南星边走边听,这些古董一把年纪了,吵起架来跟小毛孩似的。她扫过那一排排古物,拐过一个玻璃展览框,到了一个死角。 红线笔直指向的地方,正是在那死角中。 南星缓步走向那件陈列的古董,走近后发现它异常沉默,没有一般古物的活泼气息,甚至有些奄奄一息。 这是一个香薰炉,古人用以焚烧香料的东西。青铜炉子很小巧,约莫巴掌大,雕着几条游水的鲤鱼,是一个很精巧的鱼纹香薰炉。 南星转身往外面走,走出博物馆,她就给冯源打电话。手机是冯源给她的,号码只存了他一个人。比她原来用的大很多,拿在手上都觉得沉,如今的手机大小,越发像块砖头了。 正在郑家别墅后头躲着郑潇的冯源看见号码急忙接听,哭丧着脸问:“你下次跳窗能不能先跟我打个招呼,郑潇以为我把你藏起来了,气得骂人。这个大姐骂起人来可真厉害,嘴跟刀子似的。” 他诉了一番苦,又问:“你进展怎么样了?” “找到跟郑老爷子有关的古物了,但它在博物馆里。” “那可怎么办?” “天黑之前你把博物馆的建筑构造还有图纸资料给我,我在你接我的那间店等。” 冯源一顿,猜出了她的意图:“你该不会是要偷博物馆吧?” “嘟——” 电话挂断了。 南星看看天色,还有三个小时才天黑。她还要回去把线给收起来,否则它会一直在那。虽然应该不会有人看见它,但万一有,就麻烦了。 她往回走的速度很快,穿过八街九陌,回到了刚才的巷子中。 然而那几乎没有人走的巷子现在却有人在那。似乎是察觉到有人过来,那人偏身往南星看去。 两人一打照面,彼此也不意外对方能看见这红线。 “你好点了?”邱辞见她快步走过来,笑了,“看来好了。” 南星要收起那红线,想到邱辞,微微顿了顿,可他既然都已经见过自己能回古国,一根红线也实在不算什么,于是当面把它收走,不再避讳。 不过邱辞也能看见,还是让她意外,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什么都能看见,却又应该不是属于同门,否则不会在地宫时和在刚才都面露疑惑。 邱辞见她一卷一卷地将线收着,动作轻巧,面色又宁静,倒有了女孩子的娴静,这种模样,怕是很难得了。他不由多看几眼,不然等会她又要冷淡疏离,还凶人了。 “别看我。”南星如果不是要把线收回来,又碍于他刚给自己买了药,才不愿留在这让个男人看。 邱辞笑笑,偏转了视线说:“你真不好奇我是什么人?” “问了你会说?” “不如这样,我们交换吧,你告诉我你是什么人,我告诉你我是什么人。” 听起来像是很公平,但南星没有说,只是问:“我是偷命师,这点你已经知道,你要做吃亏的交易?” 邱辞说:“虽然知道是偷命师,可以从古玩身上偷十分钟的命给死去的人,但是怎么偷,又为什么会偷,偷来是为了做什么,却没有人知道,至少我不知道,所以我们不如来做个交易。” “不。”南星坚定道,“我拒绝。” 意料之中的拒绝,但邱辞还是叹了一口气:“世界上怎么会有没有好奇心的人。” 南星总算把线收完了,说:“我要走了,你往哪走?” 邱辞说:“你往哪走?老规矩,我往反方向走。” 南星点点头,往码头方向走。邱辞等她走了,才往反方向走。走过几条巷子,路过博物馆时往那看了一眼。他知道偷命需要古物,小岛上除了杨家别墅,最多古玩的就是博物馆了,南星刚才走的又是这个方向,让他不由多看几眼。 博物馆背后,就是杨家别墅。他摁了门铃,仆人来开门,见了他就微微弯身说:“杨先生和黎先生在等您。” &&&&& 冯源办事很快,没到天黑就把资料找齐全了。他实在是个很敬业的人,查资料的时候一口水都没喝,这会坐下就喝了一大杯水,才缓了过来。 南星看着他交给自己的图纸,看见建造年份,说:“已经建馆三十年了?可里面看起来没有那么久。” 冯源说:“眼真尖。两年前那里翻新过,不过建筑构造没有变。” “翻新?” 冯源解释说:“四水岛上有个私人收藏家,姓杨,见博物馆太陈旧,于是赞助了翻新费用,还捐赠了十几件价值连城的古董,是个很慷慨的收藏家。可惜……” 南星抬眼:“可惜?” “年轻时坠马受伤,腿瘫了七八年,平时出行都是靠轮椅。”冯源想了想,补充说,“他的别墅就在博物馆后面的位置,离得不远。” “好。” 冯源左右瞧瞧,小声问:“你真的要去博物馆偷东西?被抓到会不得了的,而且这是国家资源,这么做不道德。” 南星说:“你先回郑家吧,我会解决。” “可是你真的要偷?” 南星一顿,冯源顿觉她“面露杀机”,吓得他喝起了水,怕被她宰了。南星缓了缓烦躁的心,以前陶老板从来不会这么缠着问,哪怕她说她要去偷飞机,陶老板也会说“去吧”。 她想换中介。 冯源知道她不喜欢多解释,小心说:“不说也没关系。” “我会还回去,完好无损地,也不会有人发现。”南星耐下性子问,“还有什么问题?” 冯源赶紧摇头,不敢问了,怕她随时拖出把三十米大刀砍他。他说:“我等你消息,电话联系。” “好。” 博物馆闭馆的时间是下午六点,馆里有两个保安巡逻,但大多都是在监控室里,并不像电视剧里那样来回巡逻,馆里也没有太高端的电子高科技防盗。 不过馆里都布满了摄像头,要想混进一个人去,无论如何都会被监控看到。 夜色沉寂,刚好到半夜两点。四水岛已经没有什么游人了,在天黑前就已经在巷子里的南星看着天上那朵乌云,乌云刚掠过,大地昏黑,才靠近博物馆没有外摄像头的草地,从背包里拿出一沓黑纸。 38.断喉宝剑(五)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第十一章饕餮酒盏(十) 邱辞见她要走,也跟了上去, 没走两步南星就停了下来, 转身看他, 问:“你难道不是留在这里挖人家的坟?” 邱辞笑了起来:“挖坟?盗墓?你怎么不猜我是考古的。” “考古的绝不会像你这样瞎闯。”南星说,“这里很大,后胜的宝藏一定藏在这了。” 所以跟着她做什么, 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却什么都不要? “但比起不会跑的宝藏来,我更想看看你要拿酒杯去做什么。” 南星将他扫了一眼, 完全不能猜出他的身份。她略一想, 说:“什么事都是需要交易的, 我让你跟着,你带我出去。” 邱辞明白她的意图,她能进来, 那出去也不会是件难事。只是她知道自己一定会跟着她, 没有办法甩开,所以让他带她出去,实际怕是要看他是怎么进来的。 他笑笑, 做任何事都是需要交易的, 这句话他不反驳。他拾起地上的一把剑,在满是尘土和尸骸的地上,划出一张太极八卦图。 在空中漂游的两条鱼立刻回到图中,盘旋游转。 白鱼的黑色眼睛消失了, 黑鱼的白色眼睛出现了, 这是通往阳间的路。 南星蹙眉看着, 突然邱辞抓住她的手,不等她反折他的手,就被他往前带去,将她拉入那白眼之中。 一瞬白光,耳边已经听见了山林走兽飞鸟的声音。再睁眼,已然在地宫外面,身后没有半点挖凿的痕迹。 “哎呀。”邱辞瞧着她的手,说,“你的手真冷,比在飞机时更冷了。” 南星眉眼一冷,将自己的手抽回,不再理他,拿着酒杯回营地去。 现在天已经快黑了,出门是清晨,回去已经是傍晚,气温倒是差不多。 那两条鱼不见了,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南星知道太极八卦图不简单,但邱辞用起来得心应手,不仅仅是用得多就可以了,更需要天赋。 如果是在以前,他们南家,一定会收进来当弟子。 偌大的一片平地上,老贺正急着跟钱老板商量要不要去找出去了一天的南星。 钱老板倒是不急,已经开始做起了晚饭,见老贺连饭也不做了,直往各个山头瞧,说到:“老贺你演得也太像了,她又不是真的淘金客,一个能孤身来查案子的女警,还需要你担心。” “她不是警察。”老贺说,“她哪里像个警察了。” 钱老板轻蔑笑说:“哪里都像。你瞧瞧她英姿飒爽的模样,瞧瞧她上山下山的身手。抛开这个不说,你和孙方大半夜去山外头接她进来就很可疑了吧。你就算了,可死了妹妹的孙方却有心情跟着去,说是淘金客,也太假了,是你俩偷偷报了案,她伪装成便衣来查案的对吧。” 老贺不吭声,反正他没猜对就好。不过钱老板这么猜了,其他人是不是也都这么猜?怕是了,难怪大伙都对南星客客气气的。 “瞧,曹操回来了。” 钱老板提醒一声,老贺忙去瞧,果然看见了南星,还有昨天新加入营地的邱辞。这两人怎么在一起了,难道早上是一块出去的。 没听说南星有带帮手呀,难道这个是陶老板? 老贺小步跑过去问:“你去哪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南星顿下步子,看了一眼没有齐人的营地,说:“麻烦老贺你把所有人叫齐,就说,我找到可以让孙媛复活的东西了。” 老贺一愣,有些难以置信,想到马上就要抓住凶手,心中激动,连连点头:“好好,我这就去叫他们过来。” 邱辞也讶然看她,复活?他来这里之前有仔细调查过,知道这里有人死了,但没想到南星是为了这件事来的。他细细一想,联系种种,突然想到一个极为贴近她身份的猜测——偷命师。 可以为死人从古董身上偷命,为死人续命的一种人。 他一直以为是传闻,没想到竟然可能是真的。 被召集的人听见孙媛会复活,很快就聚在了一起,神情各异。 有的困惑,有的震惊,有的怀疑。 孙媛平时用的梳妆桌已经被搬到了外面,只是用几块木板拼成的桌子,很快就会变成祭台,孙媛将复活在这张桌子上。 众人很有默契地沉默着,大家都是成年人,总觉得南星不至于跑来开这种玩笑。可是死人复活,这怎么可能。孙媛当时的死状,大伙都是亲眼见过的。脑袋都被砸烂了的人,怎么可能活过来。 钱老板突然干笑起来,说:“怎么,要装神弄鬼把凶手吓出来吗?” “复活什么的,太可怕了吧。”阿蛋小声说,“南星姐不是警察吗?” “我也以为是,没想到是个神棍。”钱老板嗤之以鼻,非常不屑,他还以为这个便衣会把凶手找出来,没想到却是个糊弄人的,凶手要真的害怕装神弄鬼的骗术,早就该被吓出来自首了。 孙方一言不发,盯着妹妹用过的桌子,他已经不知道是该信还是不该信,当初那叫陶老板的人联系上他的时候,他还以为是骗子。但陶老板给他传了几个案子的新闻报道,他才觉得,或许不是假的。 他想亲手杀了凶手,而不是交给警察。这句话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他怕说了,大伙会去报警,到时候凶手被带走,他就只能眼巴巴等着审判结果,倒不如亲手替妹妹报仇,反正他不想活了。 蒋正一直倚在门口,时而看看南星,时而看看那桌子,他还记得,这桌子是当初他给阿媛做的。 现在却要用来做祭台,复活阿媛。 南星将饕餮酒盏放在木桌上,用手指一笔一划地在杯子周围画着符文。她的样子太过认真,导致众人几乎信以为真。钱老板忍不住说:“你到底要怎么复活阿媛,这都21世纪了,少糊弄人了。” “如果她真的是偷命师,那就不会糊弄人。”邱辞开口说,“你有没有听过南亭凶杀案?台英连环案十光影院案总听过吧?虽然没有正式报道过,但影响这么大,都应该知道里面有个共通点,就是有死人诈尸的传闻,只是官方都否认了。” 钱老板是个走遍江湖也走遍网络与时俱进的人,他当然听过这些。他下意识竟有些相信了,而且主要是他想不出南星要来这么一出的目的。 没有目的,这个仪式就毫无意义了。 “什么是……偷命师?”蒋正沉默良久,终于开了口。 钱老板皱了皱眉,说:“听说他们可以帮人偷命,也就是帮死人续命,但有交易条件。” 老贺插话说:“简单说,就是阿媛等会就能复活,指认凶手了。” 蒋正讶然,阿蛋也惊讶了:“死人能复活?” 老贺点点头:“如果这件事是真的话。” 钱老板突然对惊讶的蒋正嘲讽道:“哟,深爱未婚妻的人为什么是惊讶不是开心啊?” 蒋正朝他瞪眼,满是怒意:“我当然开心,可是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事,我不想失望!” “哗啦——” 不知道哪里传来的水声,拍进争吵的众人耳中。 “哗啦啦——” 水声荡漾,在渐黑的夜色下,光泽异常显眼。 “瞧那杯子。” 老贺愕然,众人忙往桌上看,那本来干涸的酒杯,竟有水慢慢溢满。 不但有水,还有微微酒香,分明是一杯美酒,在杯里轻轻漾着、漾着,往外溢出,如喷泉涌出,往四面漫开。 围桌而看的人忙躲避涌来的酒,躲不及的,被酒水冲了腿,可脚上却没有一点湿润感,这酒是假象。 月色皎洁,美酒四溢。有个白衣女人,出现在了祭台上。 孙方怔住,众人都怔了神。 ——是孙媛。 突然出现的孙媛,让老贺他们受了不小的惊吓。唯有孙方,喉咙瞬间哽咽,颤颤伸手去碰妹妹的脸,可手指直接掠过,除了捞了一掌凉意,什么都没有。他怔然看着这个栩栩如生的幻影,难受得说不出话。 “假的吧……”钱老板大气没有喘,也去碰,手指什么也没捞着。 孙媛赤足坐在桌子上,黑洞洞的双目让她看起来十分诡异。众人紧张盯看,突然孙媛的脑袋转了一圈,吓得老贺他们又往后退。 “投影,一定是投影。”蒋正盯着南星的手,没有任何仪器,桌上除了一个老旧的酒杯,就没有任何东西了。 孙媛张了张嘴,脑袋猛地一转,硬生生扭转了180°,空洞的双眼盯向了站在身后的蒋正。 蒋正骇然不已,惊恐地跟她的“双眼”对视,几乎要陷进那黑洞里。他费尽所有的力气偏头,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钱老板似察觉到了什么,揪住蒋正的领子愤怒道:“是你杀了阿媛!” “不可能……”孙方怔然,“阿正怎么会是凶手……你们已经要结婚了啊……阿媛那么喜欢你,对你这么好,你怎么会杀阿媛……” “我没有,我没有杀阿媛。”蒋正奋力甩开钱老板的手,嘶吼起来,“我没有杀她,谁让她跟我闹着玩,跑到山洞里躲着。谁让她说里头有金库,还拉我去看。她为什么不自己独吞,那么多的金子,整个山洞都是……全是金子……” 39.断喉宝剑(六)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钱老板让老贺去附近河流洗菜, 让南星和邱辞去捡柴, 老贺很快就拿着菜篮子去了, 但南星却不动弹。钱老板问:“南星你不吃?” 盘腿坐地的南星看着手里的地图,头也没抬, 说:“不吃。” 钱老板尴尬了, 果然是从外头来的人, 肚子还有油水, 要是关在宝珠山一个星期,他开口请客,她一定立刻跑着去捡柴。 邱辞起身说:“我去捡吧, 我要吃肉。” 钱老板不想等会他们一帮男人喝酒吃东西, 就剩一个漂亮姑娘冷坐在一旁盯着,那有什么意思。他寻思了会,把手机蜡烛这些往南星前头一放,说:“你就保管东西吧。” 他又瞧瞧蒋正和孙方, 算了, 没活了, 就让他们做吉祥物吧, 他这个东家做得可真辛苦。 营地就在宝珠山山脚,最不缺的就是木头。邱辞很快就捡了一堆, 从这里能看见点了烛火的营地,点点荧光, 照耀着远处人影。 有人盘腿而坐, 微微低头, 看着手里的地图。那是南星,从飞机开始路线就一直跟他同步的姑娘。 直到刚才,路线都一样。 先是探了三宝山有金王传说的地方,却没有任何动作。再过来直奔山外,却不是通往那理应风水很好的葬地,而是跟他一样,去了一座山势如蛇的蛇山。 他是被八卦图指引过去的,那她呢? 他觉得没有解开这个疑团之前,他真的要做跟踪狂了。 “捡好柴了吗?先拿点过来升篝火啊——” “好了——” 篝火一烧起,烧烤的气氛就出来了。还是深秋,但山里晚上的气温已经跟冬天差不多,好在四面环山,离那穿山而过的河流又远,倒没什么风。 南星见众人已经围坐一圈,就是不见阿蛋,大伙忙着折腾菜,没有人提起要叫阿蛋出来。她想着阿蛋受伤是因为她,便过去叫他。 打开门,阿蛋正坐在床边。 床的上方缝隙,有一朵已经蔫了的鲜花。 南星瞳孔微动,那花,跟孙媛房里插的是一样的,只是这朵要晚两天摘,所以没有蔫死。 “怎么了,南星姐?” 烛火闪烁,少年的脸在火光中,阴影很重,半边脸都看不太清。南星说:“吃晚饭了。” 老贺探了个头进来,说:“我背他出去,你快去坐吧。” 一会老贺背了阿蛋出来,南星关上房门之际,又看了一眼那朵花。 两间木屋插花的位置,一模一样。 燃烧的木柴发出哔啵作响的烧裂声,酒瓶已经开了,菜也烤得半好。阿蛋等不及完全熟就吃了起来,烫了嘴也不能阻止他大口吃菜。 钱老板瞧着他吃得狼狈,笑道:“这菜还没熟,又没放盐,很难吃吧。” “你要是去网戒所待待,就知道这菜有多好吃了。”菜是不大熟,不过阿蛋很满足。 老贺说:“都出来这么久了,还是十句话不离网戒所。” 阿蛋没吭声,在烧得炽热的火光里微微抖了抖。 钱老板也转了话题,见邱辞在那认真烤肉,为数不多的几串肉,他刚开始就拿了一串,真是一点都不客气。钱老板常年在外头跑动,多了几分江湖的豪气,倒是不在意,反而笑问:“邱老弟是来这里淘金的?” 邱辞笑答:“不介意多一个竞争对手吧?” “嘿,这话你得问老贺,多一个人我简直要开心死,明天我就去外面填货了,你怎么样,要我带什么吗?说好了,价格比外头贵三倍。” “还不缺什么,以后有需要找你。” “成。”钱老板把一瓶酒递给他,“喝吧,就剩三瓶了。” 邱辞也不客气,接过来用牙撬开。酒放在篝火旁久了,这酒也烘烤出一股热意来,味道都变了。邱辞反手把酒放在身后,打算“冻一冻”再喝。 “今晚没有鬼唱歌啊。”老贺裹了裹衣服,往三宝山的半山看去,也没有看见那总飘来飘去的鬼火。 一直沉默不语的蒋正也往那看,看了很久才说:“阿媛死后那里就有鬼唱歌,呵,今晚却没有。” 孙方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没有说话,老贺开口说:“你是说有人扮鬼吓人?” 蒋正点点头,老贺又说:“可谁没事去扮鬼吓人。” “谁知道呢。”蒋正看了看钱老板,瞧见他脸上的那两大块淤青,最后还是说,“卖我一瓶酒。” 中午才被他们揍了一顿的钱老板一点也不在意,把酒朝他丢去:“不用钱,说了我做东。”他又让老贺把最后一瓶酒传给孙方,送他喝了。 孙方没接,推了回去:“我不会喝酒,你知道。” 酒到了老贺手里,钱老板没再拿回来,他哼着曲子烤着肉,说:“这宝珠山邪门啊。” 邱辞笑问:“钱老板是指金王的事?可都说金王在三宝山,但用风水来说,那里不是葬人的好地方。” 钱老板说:“你倒是懂,那里确实不是什么风水宝地,我倒是听过一些事,那金王想葬在龙王山,也就是这河流的上游,从宝珠山出去就能看见,那里有两座山。都是龙脉,不过一座似龙,一座似蛇,龙山可利子孙后代,蛇山却会亡国灭家,不懂行的人很容易混淆,还以为那是双龙戏珠。” 南星默默听着,这句话没有说错。 “传闻啊,金王找到两座山后,欣喜若狂,可是还没来得及安葬,就地震了,活活埋在了这附近,运来的宝藏也全都一起被掩埋,根本没有好好享用,导致金王心有怨念,于是诅咒一切靠近他宝藏的人。” 阿蛋问:“所以宝珠山下面可能埋了很多宝贝?” 老贺惯例拆钱老板的场,说:“怎么可能,如果真的有,那以前掘地三尺的淘金客早该找到了,那秦始皇的地宫都被耕地的农民找着了,更何况一个突然就被地龙吞了的金王。” 阿蛋回过神来:“也对……” “嘿,老贺,我说你这人懂不懂什么叫气氛?大半夜的不讲鬼故事难道要讲笑话听吗?这一群小年轻听得正开心,你非要打我脸。” 钱老板骂着老贺,突然有大风从山中刮来,刮出呜呼叫声,像有无数的人在低声哭泣,一时俱静。 邱辞烤好一串肉,走到南星旁边坐下递给她:“跟踪狂又来了。” 南星微顿,没接:“我不吃肉。” 邱辞有些吃惊:“不吃?肉这么好吃竟然不吃。”他深表遗憾,只能自己把这串肉给吃了,“我听说最近这里发生了一件命案,你既然不是淘金客,又不像是驴友,难道是警察?” 南星偏头盯着吃得正好的邱辞,狐疑说:“这桩案子没有人报警,也没有人对外透露过,你怎么知道有命案?”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邱辞轻易化解了她的问话,继续说,“而且我在这里待了半天,跟老贺他们闲聊也能知道一星半点。可要是换做你肯定不行,毕竟你是个闷葫芦。” 南星看了看他,邱辞已经凑近了些,几乎贴在她的脸颊旁,如果不是他立刻开口说了话,南星已经把他的脑袋给拧了。 “早上我从三宝山下来时,看见有人鬼鬼祟祟摸上了山,他在跟踪你。巧的是,刚才跟踪你的人,也是他。” 南星看向坐在篝火对面的少年,阿蛋还在狼吞虎咽,吃着没有烤熟的青菜。 邱辞笑笑,又回去拿酒了,这一去他也没再回来,他怕那个闷葫芦姑娘真觉得自己在暗恋她。 钱老板的余粮不多,大伙吃得又快又凶,很快就把钱老板的库存吃了个干净。篝火渐渐熄灭,大家也各自回屋去睡觉。 南星正要回屋,孙方已经走了过来,低声问:“阿媛的事还要多久?” “迟则三天。”快则,或许是明天。 孙方红着眼点头,他走了两步又回头,僵硬着喉咙说:“如果你是在骗我,我会杀了你。” 声音阴沉冷血,没有一点感情在里面。 南星不怪他,但也不能苟同他的做法。 宽敞的营地点亮了烛火,一盏、两盏……在微微山风中,晃动着,威慑着想要下山觅食的深山兽类。 40.断喉宝剑(七)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第十一章饕餮酒盏(十) 邱辞见她要走, 也跟了上去, 没走两步南星就停了下来, 转身看他,问:“你难道不是留在这里挖人家的坟?” 邱辞笑了起来:“挖坟?盗墓?你怎么不猜我是考古的。” “考古的绝不会像你这样瞎闯。”南星说, “这里很大, 后胜的宝藏一定藏在这了。” 所以跟着她做什么,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却什么都不要? “但比起不会跑的宝藏来,我更想看看你要拿酒杯去做什么。” 南星将他扫了一眼,完全不能猜出他的身份。她略一想, 说:“什么事都是需要交易的,我让你跟着,你带我出去。” 邱辞明白她的意图, 她能进来,那出去也不会是件难事。只是她知道自己一定会跟着她, 没有办法甩开, 所以让他带她出去, 实际怕是要看他是怎么进来的。 他笑笑,做任何事都是需要交易的, 这句话他不反驳。他拾起地上的一把剑, 在满是尘土和尸骸的地上, 划出一张太极八卦图。 在空中漂游的两条鱼立刻回到图中,盘旋游转。 白鱼的黑色眼睛消失了, 黑鱼的白色眼睛出现了, 这是通往阳间的路。 南星蹙眉看着, 突然邱辞抓住她的手,不等她反折他的手,就被他往前带去,将她拉入那白眼之中。 一瞬白光,耳边已经听见了山林走兽飞鸟的声音。再睁眼,已然在地宫外面,身后没有半点挖凿的痕迹。 “哎呀。”邱辞瞧着她的手,说,“你的手真冷,比在飞机时更冷了。” 南星眉眼一冷,将自己的手抽回,不再理他,拿着酒杯回营地去。 现在天已经快黑了,出门是清晨,回去已经是傍晚,气温倒是差不多。 那两条鱼不见了,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南星知道太极八卦图不简单,但邱辞用起来得心应手,不仅仅是用得多就可以了,更需要天赋。 如果是在以前,他们南家,一定会收进来当弟子。 偌大的一片平地上,老贺正急着跟钱老板商量要不要去找出去了一天的南星。 钱老板倒是不急,已经开始做起了晚饭,见老贺连饭也不做了,直往各个山头瞧,说到:“老贺你演得也太像了,她又不是真的淘金客,一个能孤身来查案子的女警,还需要你担心。” “她不是警察。”老贺说,“她哪里像个警察了。” 钱老板轻蔑笑说:“哪里都像。你瞧瞧她英姿飒爽的模样,瞧瞧她上山下山的身手。抛开这个不说,你和孙方大半夜去山外头接她进来就很可疑了吧。你就算了,可死了妹妹的孙方却有心情跟着去,说是淘金客,也太假了,是你俩偷偷报了案,她伪装成便衣来查案的对吧。” 老贺不吭声,反正他没猜对就好。不过钱老板这么猜了,其他人是不是也都这么猜?怕是了,难怪大伙都对南星客客气气的。 “瞧,曹操回来了。” 钱老板提醒一声,老贺忙去瞧,果然看见了南星,还有昨天新加入营地的邱辞。这两人怎么在一起了,难道早上是一块出去的。 没听说南星有带帮手呀,难道这个是陶老板? 老贺小步跑过去问:“你去哪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南星顿下步子,看了一眼没有齐人的营地,说:“麻烦老贺你把所有人叫齐,就说,我找到可以让孙媛复活的东西了。” 老贺一愣,有些难以置信,想到马上就要抓住凶手,心中激动,连连点头:“好好,我这就去叫他们过来。” 邱辞也讶然看她,复活?他来这里之前有仔细调查过,知道这里有人死了,但没想到南星是为了这件事来的。他细细一想,联系种种,突然想到一个极为贴近她身份的猜测——偷命师。 可以为死人从古董身上偷命,为死人续命的一种人。 他一直以为是传闻,没想到竟然可能是真的。 被召集的人听见孙媛会复活,很快就聚在了一起,神情各异。 有的困惑,有的震惊,有的怀疑。 孙媛平时用的梳妆桌已经被搬到了外面,只是用几块木板拼成的桌子,很快就会变成祭台,孙媛将复活在这张桌子上。 众人很有默契地沉默着,大家都是成年人,总觉得南星不至于跑来开这种玩笑。可是死人复活,这怎么可能。孙媛当时的死状,大伙都是亲眼见过的。脑袋都被砸烂了的人,怎么可能活过来。 钱老板突然干笑起来,说:“怎么,要装神弄鬼把凶手吓出来吗?” “复活什么的,太可怕了吧。”阿蛋小声说,“南星姐不是警察吗?” “我也以为是,没想到是个神棍。”钱老板嗤之以鼻,非常不屑,他还以为这个便衣会把凶手找出来,没想到却是个糊弄人的,凶手要真的害怕装神弄鬼的骗术,早就该被吓出来自首了。 孙方一言不发,盯着妹妹用过的桌子,他已经不知道是该信还是不该信,当初那叫陶老板的人联系上他的时候,他还以为是骗子。但陶老板给他传了几个案子的新闻报道,他才觉得,或许不是假的。 他想亲手杀了凶手,而不是交给警察。这句话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他怕说了,大伙会去报警,到时候凶手被带走,他就只能眼巴巴等着审判结果,倒不如亲手替妹妹报仇,反正他不想活了。 蒋正一直倚在门口,时而看看南星,时而看看那桌子,他还记得,这桌子是当初他给阿媛做的。 现在却要用来做祭台,复活阿媛。 南星将饕餮酒盏放在木桌上,用手指一笔一划地在杯子周围画着符文。她的样子太过认真,导致众人几乎信以为真。钱老板忍不住说:“你到底要怎么复活阿媛,这都21世纪了,少糊弄人了。” “如果她真的是偷命师,那就不会糊弄人。”邱辞开口说,“你有没有听过南亭凶杀案?台英连环案十光影院案总听过吧?虽然没有正式报道过,但影响这么大,都应该知道里面有个共通点,就是有死人诈尸的传闻,只是官方都否认了。” 钱老板是个走遍江湖也走遍网络与时俱进的人,他当然听过这些。他下意识竟有些相信了,而且主要是他想不出南星要来这么一出的目的。 没有目的,这个仪式就毫无意义了。 “什么是……偷命师?”蒋正沉默良久,终于开了口。 钱老板皱了皱眉,说:“听说他们可以帮人偷命,也就是帮死人续命,但有交易条件。” 老贺插话说:“简单说,就是阿媛等会就能复活,指认凶手了。” 蒋正讶然,阿蛋也惊讶了:“死人能复活?” 老贺点点头:“如果这件事是真的话。” 钱老板突然对惊讶的蒋正嘲讽道:“哟,深爱未婚妻的人为什么是惊讶不是开心啊?” 蒋正朝他瞪眼,满是怒意:“我当然开心,可是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事,我不想失望!” “哗啦——” 不知道哪里传来的水声,拍进争吵的众人耳中。 “哗啦啦——” 水声荡漾,在渐黑的夜色下,光泽异常显眼。 “瞧那杯子。” 老贺愕然,众人忙往桌上看,那本来干涸的酒杯,竟有水慢慢溢满。 不但有水,还有微微酒香,分明是一杯美酒,在杯里轻轻漾着、漾着,往外溢出,如喷泉涌出,往四面漫开。 围桌而看的人忙躲避涌来的酒,躲不及的,被酒水冲了腿,可脚上却没有一点湿润感,这酒是假象。 月色皎洁,美酒四溢。有个白衣女人,出现在了祭台上。 孙方怔住,众人都怔了神。 ——是孙媛。 突然出现的孙媛,让老贺他们受了不小的惊吓。唯有孙方,喉咙瞬间哽咽,颤颤伸手去碰妹妹的脸,可手指直接掠过,除了捞了一掌凉意,什么都没有。他怔然看着这个栩栩如生的幻影,难受得说不出话。 “假的吧……”钱老板大气没有喘,也去碰,手指什么也没捞着。 孙媛赤足坐在桌子上,黑洞洞的双目让她看起来十分诡异。众人紧张盯看,突然孙媛的脑袋转了一圈,吓得老贺他们又往后退。 “投影,一定是投影。”蒋正盯着南星的手,没有任何仪器,桌上除了一个老旧的酒杯,就没有任何东西了。 孙媛张了张嘴,脑袋猛地一转,硬生生扭转了180°,空洞的双眼盯向了站在身后的蒋正。 蒋正骇然不已,惊恐地跟她的“双眼”对视,几乎要陷进那黑洞里。他费尽所有的力气偏头,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钱老板似察觉到了什么,揪住蒋正的领子愤怒道:“是你杀了阿媛!” “不可能……”孙方怔然,“阿正怎么会是凶手……你们已经要结婚了啊……阿媛那么喜欢你,对你这么好,你怎么会杀阿媛……” “我没有,我没有杀阿媛。”蒋正奋力甩开钱老板的手,嘶吼起来,“我没有杀她,谁让她跟我闹着玩,跑到山洞里躲着。谁让她说里头有金库,还拉我去看。她为什么不自己独吞,那么多的金子,整个山洞都是……全是金子……” 蒋正疯了般笑了起来,手上像抓了一堆的金子,他瞪着眼盯着,说:“阿媛说要下山告诉你,她什么都想着你这个哥哥,连那么多的钱都要分给你。不可以,我在这里熬了那么多年,淘的金沙只能温饱,我怎么有脸带她回去,再跟爸妈拿钱来结婚。” “我跟阿媛说,这些钱就留着我们结婚用吧。阿媛不肯,她要告诉你,无论我怎么说,她都要告诉你。可是这里全是淘金客,大家都是狗鼻子,金子会立刻被瓜分完!” 老贺难以置信问:“所以你杀了阿媛?独吞了金子?” “我没有杀她,是她杀了她自己。”蒋正还在想着那些黄金,像把刀在剜他的心,“我劝住她,早上再下山。可是如果真的到了早上,金子就要被分没了……” 老贺再一次厉声:“所以你杀了阿媛!” 话像敲响的洪钟,震得蒋正抬头盯他,赤红了眼再一次大声反驳:“我没有杀她,是她杀了她自己!” 最受打击的,是孙方。他以为最不可能是凶手的人,却是真正的凶手。他连一滴泪都流不下来了,像眼睛干涸,只剩下疼。 他知道妹妹心里一定更疼,被喜欢的人用那么残忍的方式杀了。 “你为什么下这么狠的手……阿媛的头,都没有一块好的地方了……你为什么下这么狠的手?”孙方字字含血,是愤怒,是痛心,是不理解。 “她命太硬了……”蒋正摇摇头,“我只砸了两下,可等我出去再回来,她却还没死,我只能……再砸两下……不……四下……十下……” “你疯了!”老贺厉声,“那是个人啊!” 蒋正没有看老贺,突然死死盯着孙方,充满了怨恨:“你说把我当做好朋友,可是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找来了偷命师!” 南星看了看已经因为恐惧而疯了的蒋正,如果他一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不是也要找机会杀了她? “你根本没有把我当做朋友!阿媛也根本就不爱我!” 老贺忍无可忍冲上去,朝他脸上重重揍了一拳:“他不跟你说,是因为怕告诉了你,你去偷偷跟偷命师做交易!可是没想到,你竟然是凶手!” 蒋正被揍得踉跄后退,听见这句话,乖戾地大笑起来:“谁会替她找偷命师,我才不找!就算凶手不是我,我也不会找!” 承受着巨大痛楚的孙方,被这句话击溃了。他怒不可遏,跟蒋正扭打。阿蛋一瞧,也上前帮忙,钱老板转身回屋,找了根绳子把发疯的蒋正捆上,还不忘抽他两个大耳光子。 孙方突然掏出一把这几天都随身携带的刀子,要朝蒋正的心脏捅。刀子还没戳进他的心窝子,手却被人抓住了。 邱辞眼底神色微沉,说:“杀了他,你也要坐牢。” 钱老板也用力呸了蒋正一口,说:“太便宜他了,他不是要面子吗,那就把他送进警察局,让他身败名裂。” 老贺也忙劝说:“对对,都说一命换一命,你这是一命换两命,不值得。” 但孙方还是没有放下刀子,只要想到妹妹的死状,他就没有办法安心等法院的审判。邱辞见他眼底都是愤怒,根本不听劝阻,他顿了顿,缓声问:“你死了,以后谁给阿媛的坟前除草,谁还会记得阿媛?” 孙方怔住,他沉默良久,才将刀放下,老贺急忙抢了他手里的刀,吓出了一身虚汗。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阿蛋开口说:“赶紧把他送去镇子上的局子里吧,给阿媛姐报仇。” “孙媛还没有复活。” 听见这话,他们齐齐看向南星,南星眉眼微抬,说:“仪式没有结束,孙媛还没有亲手指证凶手。” 众人全都一愣。 这个点了……他回头往身后的小破屋看。 后面有十七八间小木屋,是以前的淘金客留下的,他和妹妹选了两间,蒋正也选了一间,就在隔壁。 但昨晚蒋正和妹妹没有回来。 他这个做哥哥兼好友的明白,有他在,蒋正和妹妹还是有很多不方便。反正这宝珠山的破房子多,他们隔三差五会去外面住一晚。 对年轻人来说,又新奇又好玩。 孙方打住了思路,什么年轻人,一副老妖怪的口气,他明明也还很年轻,不是年方二八,可好歹是年方二十八,大好青年一个。 他准备先去河床那,然后再去看看昨晚设的陷阱里,有没有捉到点什么野味,打打牙祭。吃了一个月的白面馒头配榨菜,他快要吐了。 逐渐升起的太阳毫不吝啬地把金光洒满整个宝珠山,远看真的像是金珠闪闪,让人陶醉。 作为一个淘金客,孙方喜欢看见这种明朗的天气,这样淘洗金沙时会更容易看见金子。 五年前一群驴友路过这里,发现了藏满金沙的宝珠山,消息一出,声名鹊起,立刻吸引了大批想发快财的人。无数人涌入宝珠山,安营扎寨,住得差点没关系,吃得差点也没关系,只要有金子,就完全可以填补其余的不足。 他们全都沉迷在淘金的乐趣中,日夜不休。 不断有人来,却没有人走。 山很快被掏空,金子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少,进入第五年,这里已经只剩下十几个淘金客。曾经的辉煌和人山人海的景象已经看不见,只剩下遍布满山临时搭建的小木屋屹立在宝珠山,依旧每日迎朝阳,看日落。 充满了悲凉感。 孙方是第四年带着妹妹来的宝珠山,淘了一年,偶尔会发现金沙,但也不足以让人发横财,只是维持温饱,跟在外面做活比起来,没什么优势。 山沟沟信号差,上个网还得使劲晃手机,跟八十年代家里电视信号不好,使劲晃信号杆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且山里蚊虫多,野兽多,到了夏天还有毒蛇爬过。 孙凡就碰见过一回野猪,差点没被野猪的獠牙给拱死,现在腿上还留了一个肉丨洞,想起就心有余悸。 但再苦他也不走,为了钱,更为了找人。 他们兄妹在小时候被人贩子拐了,卖进了山沟里。那户人家本来只想要他一个,但他不肯,妹妹又因为惊吓生病,病恹恹的。人贩子看妹妹快要死了,就来了个“买一个送一”,把妹妹送给了这家人。 当年他五岁,妹妹两岁。 他无数次后悔,不该在那天带妹妹去村口等爸妈回家。奶奶说过年了,爸爸妈妈该到家了。他就牵着妹妹去了村口大道上等他们,路上他还给妹妹买了颗糖,手里又抓了两颗,准备给一年没见的爸妈一人一颗。 快过年了,路过村子大道的破旧客运车一辆又一辆,终于有一辆停了下来,他拉着妹妹探头看。车上下来两个人,却不是爸妈,而是两个男人,捂了他们的嘴就抱上车。 等他醒过来,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了。 买他们的那家人对他很好,对妹妹不好。他每次吃红薯饭都偷偷漏点,背地里给妹妹吃。后来过了几个月,这户人家要把妹妹“送”人,他哭过劝过都没有用,于是在买家来的时候,他挪来梯子,爬上屋顶烟囱,站在上面喊:“你们要是把我妹妹卖了,我就跳下去!” 这户人家就再也没有动过把妹妹卖掉的心思。 后来他上学了,妹妹跟着“妈妈”去地里干活。他小学、中学毕业了,妹妹还是在地里干活。他每次寒暑假回家,都会教妹妹认字,给她说学校里的事。 到他考上大学的时候,家里给妹妹说了门亲事,要把妹妹嫁给一个老瘸子,给他凑学费。他这次没有说什么,家里人都以为他想通了。 开学前几天,村里下起了大雨,孙方半夜带着妹妹逃走了。 逃走的路线,他计划了整整十年。 要从一个偏僻多山的地方跑出来,没有充分的了解,根本不可能,甚至还要躲过村里养的狗。 所以孙方等了几乎一个暑假,他在等大雨,只有大雨能够冲淡狗的嗅觉。但也增加了他们在逃跑时的难度,但如果这次不拼命,以后就没有命可以拼了。 那天全村的人都出动了,带着狗去追人,但暴雨影响了人的视线狗的鼻子,连山路都被冲垮了。 村人无功而返,孙方终于带着妹妹逃了出来。 只是他记不清回家的路了。 只记得村口有一排桑葚树,每年春天,会结许多紫黑的桑葚。吃得嘴里、嘴角和手都被染成紫红色。 很甜,是他吃过的最甜的果子。 然而已经记不起那里叫什么了。 孙方不敢坐客运,连火车都不敢坐,怕被他们埋伏截住。就带着妹妹走山路,爬了一座又一座的山。走远了,才敢买火车票,等彻底离那里千百里远了,才去派出所报案。 派出所的人问他们叫什么,住哪里,他们都不知道。最后带他们抽血留存,留联系方式,说有消息了会通知他们。 孙方用多年攒下的钱买了部手机,一直供着那张用来跟派出所联系的卡。 希望哪一天,手机会响起。 但一直没有。 他和妹妹没有身份证,只能打丨黑丨工,钱赚得不多,但至少过上了自由的生活。再后来他去摊上找人做了两张假丨身份证,给自己取名孙方,给妹妹取名孙媛,天圆地方,终有一天,能跟家人重逢。 41.断喉宝剑(八)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所以跟着她做什么, 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却什么都不要? “但比起不会跑的宝藏来,我更想看看你要拿酒杯去做什么。” 南星将他扫了一眼,完全不能猜出他的身份。她略一想,说:“什么事都是需要交易的,我让你跟着, 你带我出去。” 邱辞明白她的意图, 她能进来,那出去也不会是件难事。只是她知道自己一定会跟着她,没有办法甩开, 所以让他带她出去, 实际怕是要看他是怎么进来的。 他笑笑,做任何事都是需要交易的, 这句话他不反驳。他拾起地上的一把剑, 在满是尘土和尸骸的地上,划出一张太极八卦图。 在空中漂游的两条鱼立刻回到图中,盘旋游转。 白鱼的黑色眼睛消失了,黑鱼的白色眼睛出现了, 这是通往阳间的路。 南星蹙眉看着, 突然邱辞抓住她的手,不等她反折他的手, 就被他往前带去, 将她拉入那白眼之中。 一瞬白光, 耳边已经听见了山林走兽飞鸟的声音。再睁眼, 已然在地宫外面, 身后没有半点挖凿的痕迹。 “哎呀。”邱辞瞧着她的手,说,“你的手真冷,比在飞机时更冷了。” 南星眉眼一冷,将自己的手抽回,不再理他,拿着酒杯回营地去。 现在天已经快黑了,出门是清晨,回去已经是傍晚,气温倒是差不多。 那两条鱼不见了,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南星知道太极八卦图不简单,但邱辞用起来得心应手,不仅仅是用得多就可以了,更需要天赋。 如果是在以前,他们南家,一定会收进来当弟子。 偌大的一片平地上,老贺正急着跟钱老板商量要不要去找出去了一天的南星。 钱老板倒是不急,已经开始做起了晚饭,见老贺连饭也不做了,直往各个山头瞧,说到:“老贺你演得也太像了,她又不是真的淘金客,一个能孤身来查案子的女警,还需要你担心。” “她不是警察。”老贺说,“她哪里像个警察了。” 钱老板轻蔑笑说:“哪里都像。你瞧瞧她英姿飒爽的模样,瞧瞧她上山下山的身手。抛开这个不说,你和孙方大半夜去山外头接她进来就很可疑了吧。你就算了,可死了妹妹的孙方却有心情跟着去,说是淘金客,也太假了,是你俩偷偷报了案,她伪装成便衣来查案的对吧。” 老贺不吭声,反正他没猜对就好。不过钱老板这么猜了,其他人是不是也都这么猜?怕是了,难怪大伙都对南星客客气气的。 “瞧,曹操回来了。” 钱老板提醒一声,老贺忙去瞧,果然看见了南星,还有昨天新加入营地的邱辞。这两人怎么在一起了,难道早上是一块出去的。 没听说南星有带帮手呀,难道这个是陶老板? 老贺小步跑过去问:“你去哪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南星顿下步子,看了一眼没有齐人的营地,说:“麻烦老贺你把所有人叫齐,就说,我找到可以让孙媛复活的东西了。” 老贺一愣,有些难以置信,想到马上就要抓住凶手,心中激动,连连点头:“好好,我这就去叫他们过来。” 邱辞也讶然看她,复活?他来这里之前有仔细调查过,知道这里有人死了,但没想到南星是为了这件事来的。他细细一想,联系种种,突然想到一个极为贴近她身份的猜测——偷命师。 可以为死人从古董身上偷命,为死人续命的一种人。 他一直以为是传闻,没想到竟然可能是真的。 被召集的人听见孙媛会复活,很快就聚在了一起,神情各异。 有的困惑,有的震惊,有的怀疑。 孙媛平时用的梳妆桌已经被搬到了外面,只是用几块木板拼成的桌子,很快就会变成祭台,孙媛将复活在这张桌子上。 众人很有默契地沉默着,大家都是成年人,总觉得南星不至于跑来开这种玩笑。可是死人复活,这怎么可能。孙媛当时的死状,大伙都是亲眼见过的。脑袋都被砸烂了的人,怎么可能活过来。 钱老板突然干笑起来,说:“怎么,要装神弄鬼把凶手吓出来吗?” “复活什么的,太可怕了吧。”阿蛋小声说,“南星姐不是警察吗?” “我也以为是,没想到是个神棍。”钱老板嗤之以鼻,非常不屑,他还以为这个便衣会把凶手找出来,没想到却是个糊弄人的,凶手要真的害怕装神弄鬼的骗术,早就该被吓出来自首了。 孙方一言不发,盯着妹妹用过的桌子,他已经不知道是该信还是不该信,当初那叫陶老板的人联系上他的时候,他还以为是骗子。但陶老板给他传了几个案子的新闻报道,他才觉得,或许不是假的。 他想亲手杀了凶手,而不是交给警察。这句话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他怕说了,大伙会去报警,到时候凶手被带走,他就只能眼巴巴等着审判结果,倒不如亲手替妹妹报仇,反正他不想活了。 蒋正一直倚在门口,时而看看南星,时而看看那桌子,他还记得,这桌子是当初他给阿媛做的。 现在却要用来做祭台,复活阿媛。 南星将饕餮酒盏放在木桌上,用手指一笔一划地在杯子周围画着符文。她的样子太过认真,导致众人几乎信以为真。钱老板忍不住说:“你到底要怎么复活阿媛,这都21世纪了,少糊弄人了。” “如果她真的是偷命师,那就不会糊弄人。”邱辞开口说,“你有没有听过南亭凶杀案?台英连环案十光影院案总听过吧?虽然没有正式报道过,但影响这么大,都应该知道里面有个共通点,就是有死人诈尸的传闻,只是官方都否认了。” 钱老板是个走遍江湖也走遍网络与时俱进的人,他当然听过这些。他下意识竟有些相信了,而且主要是他想不出南星要来这么一出的目的。 没有目的,这个仪式就毫无意义了。 “什么是……偷命师?”蒋正沉默良久,终于开了口。 钱老板皱了皱眉,说:“听说他们可以帮人偷命,也就是帮死人续命,但有交易条件。” 老贺插话说:“简单说,就是阿媛等会就能复活,指认凶手了。” 蒋正讶然,阿蛋也惊讶了:“死人能复活?” 老贺点点头:“如果这件事是真的话。” 钱老板突然对惊讶的蒋正嘲讽道:“哟,深爱未婚妻的人为什么是惊讶不是开心啊?” 蒋正朝他瞪眼,满是怒意:“我当然开心,可是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事,我不想失望!” “哗啦——” 不知道哪里传来的水声,拍进争吵的众人耳中。 “哗啦啦——” 水声荡漾,在渐黑的夜色下,光泽异常显眼。 “瞧那杯子。” 老贺愕然,众人忙往桌上看,那本来干涸的酒杯,竟有水慢慢溢满。 不但有水,还有微微酒香,分明是一杯美酒,在杯里轻轻漾着、漾着,往外溢出,如喷泉涌出,往四面漫开。 围桌而看的人忙躲避涌来的酒,躲不及的,被酒水冲了腿,可脚上却没有一点湿润感,这酒是假象。 月色皎洁,美酒四溢。有个白衣女人,出现在了祭台上。 孙方怔住,众人都怔了神。 ——是孙媛。 突然出现的孙媛,让老贺他们受了不小的惊吓。唯有孙方,喉咙瞬间哽咽,颤颤伸手去碰妹妹的脸,可手指直接掠过,除了捞了一掌凉意,什么都没有。他怔然看着这个栩栩如生的幻影,难受得说不出话。 “假的吧……”钱老板大气没有喘,也去碰,手指什么也没捞着。 孙媛赤足坐在桌子上,黑洞洞的双目让她看起来十分诡异。众人紧张盯看,突然孙媛的脑袋转了一圈,吓得老贺他们又往后退。 “投影,一定是投影。”蒋正盯着南星的手,没有任何仪器,桌上除了一个老旧的酒杯,就没有任何东西了。 孙媛张了张嘴,脑袋猛地一转,硬生生扭转了180°,空洞的双眼盯向了站在身后的蒋正。 蒋正骇然不已,惊恐地跟她的“双眼”对视,几乎要陷进那黑洞里。他费尽所有的力气偏头,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钱老板似察觉到了什么,揪住蒋正的领子愤怒道:“是你杀了阿媛!” “不可能……”孙方怔然,“阿正怎么会是凶手……你们已经要结婚了啊……阿媛那么喜欢你,对你这么好,你怎么会杀阿媛……” “我没有,我没有杀阿媛。”蒋正奋力甩开钱老板的手,嘶吼起来,“我没有杀她,谁让她跟我闹着玩,跑到山洞里躲着。谁让她说里头有金库,还拉我去看。她为什么不自己独吞,那么多的金子,整个山洞都是……全是金子……” 42.断喉宝剑(九)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所以跟着她做什么, 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却什么都不要? “但比起不会跑的宝藏来, 我更想看看你要拿酒杯去做什么。” 南星将他扫了一眼, 完全不能猜出他的身份。她略一想,说:“什么事都是需要交易的,我让你跟着,你带我出去。” 邱辞明白她的意图, 她能进来, 那出去也不会是件难事。只是她知道自己一定会跟着她,没有办法甩开,所以让他带她出去,实际怕是要看他是怎么进来的。 他笑笑, 做任何事都是需要交易的,这句话他不反驳。他拾起地上的一把剑, 在满是尘土和尸骸的地上,划出一张太极八卦图。 在空中漂游的两条鱼立刻回到图中, 盘旋游转。 白鱼的黑色眼睛消失了,黑鱼的白色眼睛出现了,这是通往阳间的路。 南星蹙眉看着, 突然邱辞抓住她的手,不等她反折他的手,就被他往前带去,将她拉入那白眼之中。 一瞬白光, 耳边已经听见了山林走兽飞鸟的声音。再睁眼, 已然在地宫外面, 身后没有半点挖凿的痕迹。 “哎呀。”邱辞瞧着她的手,说,“你的手真冷,比在飞机时更冷了。” 南星眉眼一冷,将自己的手抽回,不再理他,拿着酒杯回营地去。 现在天已经快黑了,出门是清晨,回去已经是傍晚,气温倒是差不多。 那两条鱼不见了,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南星知道太极八卦图不简单,但邱辞用起来得心应手,不仅仅是用得多就可以了,更需要天赋。 如果是在以前,他们南家,一定会收进来当弟子。 偌大的一片平地上,老贺正急着跟钱老板商量要不要去找出去了一天的南星。 钱老板倒是不急,已经开始做起了晚饭,见老贺连饭也不做了,直往各个山头瞧,说到:“老贺你演得也太像了,她又不是真的淘金客,一个能孤身来查案子的女警,还需要你担心。” “她不是警察。”老贺说,“她哪里像个警察了。” 钱老板轻蔑笑说:“哪里都像。你瞧瞧她英姿飒爽的模样,瞧瞧她上山下山的身手。抛开这个不说,你和孙方大半夜去山外头接她进来就很可疑了吧。你就算了,可死了妹妹的孙方却有心情跟着去,说是淘金客,也太假了,是你俩偷偷报了案,她伪装成便衣来查案的对吧。” 老贺不吭声,反正他没猜对就好。不过钱老板这么猜了,其他人是不是也都这么猜?怕是了,难怪大伙都对南星客客气气的。 “瞧,曹操回来了。” 钱老板提醒一声,老贺忙去瞧,果然看见了南星,还有昨天新加入营地的邱辞。这两人怎么在一起了,难道早上是一块出去的。 没听说南星有带帮手呀,难道这个是陶老板? 老贺小步跑过去问:“你去哪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南星顿下步子,看了一眼没有齐人的营地,说:“麻烦老贺你把所有人叫齐,就说,我找到可以让孙媛复活的东西了。” 老贺一愣,有些难以置信,想到马上就要抓住凶手,心中激动,连连点头:“好好,我这就去叫他们过来。” 邱辞也讶然看她,复活?他来这里之前有仔细调查过,知道这里有人死了,但没想到南星是为了这件事来的。他细细一想,联系种种,突然想到一个极为贴近她身份的猜测——偷命师。 可以为死人从古董身上偷命,为死人续命的一种人。 他一直以为是传闻,没想到竟然可能是真的。 被召集的人听见孙媛会复活,很快就聚在了一起,神情各异。 有的困惑,有的震惊,有的怀疑。 孙媛平时用的梳妆桌已经被搬到了外面,只是用几块木板拼成的桌子,很快就会变成祭台,孙媛将复活在这张桌子上。 众人很有默契地沉默着,大家都是成年人,总觉得南星不至于跑来开这种玩笑。可是死人复活,这怎么可能。孙媛当时的死状,大伙都是亲眼见过的。脑袋都被砸烂了的人,怎么可能活过来。 钱老板突然干笑起来,说:“怎么,要装神弄鬼把凶手吓出来吗?” “复活什么的,太可怕了吧。”阿蛋小声说,“南星姐不是警察吗?” “我也以为是,没想到是个神棍。”钱老板嗤之以鼻,非常不屑,他还以为这个便衣会把凶手找出来,没想到却是个糊弄人的,凶手要真的害怕装神弄鬼的骗术,早就该被吓出来自首了。 孙方一言不发,盯着妹妹用过的桌子,他已经不知道是该信还是不该信,当初那叫陶老板的人联系上他的时候,他还以为是骗子。但陶老板给他传了几个案子的新闻报道,他才觉得,或许不是假的。 他想亲手杀了凶手,而不是交给警察。这句话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他怕说了,大伙会去报警,到时候凶手被带走,他就只能眼巴巴等着审判结果,倒不如亲手替妹妹报仇,反正他不想活了。 蒋正一直倚在门口,时而看看南星,时而看看那桌子,他还记得,这桌子是当初他给阿媛做的。 现在却要用来做祭台,复活阿媛。 南星将饕餮酒盏放在木桌上,用手指一笔一划地在杯子周围画着符文。她的样子太过认真,导致众人几乎信以为真。钱老板忍不住说:“你到底要怎么复活阿媛,这都21世纪了,少糊弄人了。” “如果她真的是偷命师,那就不会糊弄人。”邱辞开口说,“你有没有听过南亭凶杀案?台英连环案十光影院案总听过吧?虽然没有正式报道过,但影响这么大,都应该知道里面有个共通点,就是有死人诈尸的传闻,只是官方都否认了。” 钱老板是个走遍江湖也走遍网络与时俱进的人,他当然听过这些。他下意识竟有些相信了,而且主要是他想不出南星要来这么一出的目的。 没有目的,这个仪式就毫无意义了。 “什么是……偷命师?”蒋正沉默良久,终于开了口。 钱老板皱了皱眉,说:“听说他们可以帮人偷命,也就是帮死人续命,但有交易条件。” 老贺插话说:“简单说,就是阿媛等会就能复活,指认凶手了。” 蒋正讶然,阿蛋也惊讶了:“死人能复活?” 老贺点点头:“如果这件事是真的话。” 钱老板突然对惊讶的蒋正嘲讽道:“哟,深爱未婚妻的人为什么是惊讶不是开心啊?” 蒋正朝他瞪眼,满是怒意:“我当然开心,可是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事,我不想失望!” “哗啦——” 不知道哪里传来的水声,拍进争吵的众人耳中。 “哗啦啦——” 水声荡漾,在渐黑的夜色下,光泽异常显眼。 “瞧那杯子。” 老贺愕然,众人忙往桌上看,那本来干涸的酒杯,竟有水慢慢溢满。 不但有水,还有微微酒香,分明是一杯美酒,在杯里轻轻漾着、漾着,往外溢出,如喷泉涌出,往四面漫开。 围桌而看的人忙躲避涌来的酒,躲不及的,被酒水冲了腿,可脚上却没有一点湿润感,这酒是假象。 月色皎洁,美酒四溢。有个白衣女人,出现在了祭台上。 孙方怔住,众人都怔了神。 ——是孙媛。 突然出现的孙媛,让老贺他们受了不小的惊吓。唯有孙方,喉咙瞬间哽咽,颤颤伸手去碰妹妹的脸,可手指直接掠过,除了捞了一掌凉意,什么都没有。他怔然看着这个栩栩如生的幻影,难受得说不出话。 “假的吧……”钱老板大气没有喘,也去碰,手指什么也没捞着。 孙媛赤足坐在桌子上,黑洞洞的双目让她看起来十分诡异。众人紧张盯看,突然孙媛的脑袋转了一圈,吓得老贺他们又往后退。 “投影,一定是投影。”蒋正盯着南星的手,没有任何仪器,桌上除了一个老旧的酒杯,就没有任何东西了。 孙媛张了张嘴,脑袋猛地一转,硬生生扭转了180°,空洞的双眼盯向了站在身后的蒋正。 43.千眼菩提(一)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跟她下了高铁坐车过来, 司机说的一样。司机是个小胖子, 身体挤满了主驾驶位, 安全带勒进他松软的肚子, 让南星想起了端午的粽子。 “以前只要8块钱, 现在呀, 35, 物价飞涨哟。” 司机很健谈,大多数走短途的司机应该都是个话痨。 他问南星从哪里来,一听是北边,就滔滔不绝说起了他去过北方, 那儿夏天舒服冬天也舒服,吹的风啊, 都是干爽的, 不冒汗。最后感慨说,难怪你们北方人不爱洗澡,不像我们南方人, 一天不洗不舒服。 倚着窗户往外看的南星看了他一眼,传闻中的地域黑? 小胖子司机还在侃侃而谈, 反正跟过客说话,不用负任何责任。他又问南星玩几天, 知道是几日游后, 立刻就给她制定了一条旅游路线, 极力推荐, 热情无比。 南星拿着船票在漫长的队伍里等船的时候想, 她的手机落在车上,大半是因为小胖子司机太能唠嗑让她走了神,手机给震出兜里了都不知道。 在网络时代没有手机,好比手脚都上了镣铐,不自由,不自在,像个老古董。不能网络购票,要规规矩矩排队,在太阳底下暴晒。 她只能庆幸自己只是丢了手机,钱包还在身上。 轮渡远远从对岸驶来,在风和日丽下乘着水光靠近岸边,艞板缓缓落下,船上的乘客陆续下来,闹哄哄涌向岸上。 等船上的游客都走了,登船的游客又陆续上船。南星以为那船装不下她了,但没想到船像一头狮子,将源源不断的游客吞进肚子里,塞得满满当当。 就是气味不太好闻。 热天出游拥挤的城市,对鼻子敏感的人来说,是一种巨大的考验。 南星揉揉发痒的鼻子,不知道还要多久才靠岸。 狮子船载着满船的游客,划开水流,以平缓的速度驶向那座繁华的小岛。 船刚靠岸,游客就闹哄哄下了船。 刚到中午,太阳像冒着辣椒油,浇在游人的头顶上,火辣辣地疼。岛上到处都是脸上抹了厚厚一层防晒霜的人,脖子以下却是肉色,从远处一看,很滑稽。 南星摆正自己被挤歪的帽子,正式踏进小岛。 在轮渡看小岛时,绿意葱葱。但上了小岛,除了码头上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外,走了一会就没再见到树木了。 “要不要买张地图啊,四水岛那么大,有地图方便。”一个兜售地图的中年大姐凑了过来,边跟着南星的步伐边推荐说着,见南星不怎么感兴趣,继续说,“要找岛上的美食吗?住酒店吗?里面都有给你列出来,可划算了,一图在手,这岛我有啊姑娘。”她见南星还是不感兴趣,又说,“还有名胜古迹的介绍,还附赠五张明信片!” 南星终于停了下来,大姐见打动了她,高兴道:“买一份吧小姑娘。” 南星看她的手,手上的旅游手册用纸包得四四方方,封面颜色是土黄色的,上面印了岛上一角风采,上面有几个非常显眼的大字——品味四水岛。她问:“多少钱?” “不贵,十八。” 南星说:“贵了。” “那十五。” 南星知道还能再减,只是看她晒得满脸大汗,还是给了十五。 她接过手册就放进了背包里,想拿手机跟冯源联系,一摸,忘记手机已经掉车上了。她问:“方便借一下手机吗?” 大姐盯了她一眼,下意识捂住袋子,说:“我也没手机。” 说完就立刻走了。 南星现在觉得太阳更烈了,晒得人脑袋疼。她一连问了几家店,店主一听她要借手机,都警惕起来,纷纷说没有。 人与人之间,毫无信任。 南星在码头的大树下坐了一会,机票是冯源订的,他知道自己下飞机的时间,再估算下她坐车来的时间,联系不上她大概就会跑码头来。但很可惜,等了一个小时,冯源没有出现。 南星准备去找间有空调的小店吃点东西,补点水,刚站起来,脑子有点昏沉。 她皱着眉头一路走,没有走太远,见了一家小吃店关着玻璃门,估计里面有空调,就走了进去。开门迎面冷爽,温差瞬间变大,倒让她不由抖了抖。 坐了好半天她才舒服了些,但人来人往的人潮中,依旧没有冯源的踪影。 她没看见冯源,倒是看见另一个熟人。但这个熟人,她不想过去认。 不然她就变成跟踪狂了。 邱辞走得很快,转眼就没入了人潮中,南星继续坐在店里盯看人群,希望冯源会出现。 她喝完一杯水,吃了点东西,这家店往来人客多。她坐了半个小时,服务员已经在打量她。南星又不动如山坐了半个小时,服务员看得更勤快了,过来得也勤,问她还要不要吃什么,喝什么,饱含着不吃就快滚,赶客的意思。 南星从店里出来,又是迎面炽热,一热一冷,一冷一热,头更晕了。 想守株待兔找冯源不容易,但或许可以打听郑家三兄妹的住处,汪海集团名声很大,如果是郑老爷子来了,大概岛上的人会收到什么风声。 但曲线救国的目的也完全行不通,郑家人这次来似乎是静悄悄行动,问了几家店铺,还有巡逻的人,都是一脸莫名。 南星想,她不过是没了手机,就沦落到这种地步,如今社会的发展让人觉得怪异。仿佛没有手机,很多事都办不了。从远古到清朝时的人定胜天,现在好像变成人机胜天了。 四水岛说小也不小,游客茫茫如海,南星觉得如果还是找不到冯源,也找不到郑家人,那她就只有今晚去一趟阴阳中介所,拿冯源的联系方式了。 “南星?” 倚在墙上的南星抬眼看去,见到邱辞的一瞬间,竟然不那么嫌弃了。 邱辞本来还想调侃自己怕别是真的在跟踪她,可见她脸色不大好,收回了话,问:“怎么了?像是中暑了。” 南星皱眉,头重,心口闷。 邱辞左右看看,见旁边有家店,说:“你进去坐着,我去给你买药。” “等等。” 邱辞顿住脚步,手已经被她抓起,随后被她放了一张毛爷爷。他顿时一笑,这星星姑娘真是冷淡又分明,明明那么不舒服,可还是一点情分都不愿意欠。他晃晃钱,说:“买药剩下的钱就算作我的跑腿费了。” 南星也正有这个意思,她重回店里,又惹得服务员好一顿瞧。南星点了两杯冷饮,冷饮刚上来,邱辞已经回来了,拆了包装拿了支药水给她,说:“藿香正气水,很难喝,但很见效。” 南星喝了一支药水,又坐了一会,总算恢复了些。邱辞问:“今天又不是很热,怎么中暑了,难道在太阳底下走了很久?” “是。”南星看了看他,想借手机。 “等人?” “是。” 邱辞略一想,说:“像你做事这么利落的人,不会守株待兔等太久,除非是有什么事。我猜猜……” “我手机掉了。”南星欲言又止,想到冯源说雇主要尽快见面,她也想尽快完成交易,拿到货,再去进行下一个交易,一刻都不想再拖,她终于拉下面子,问,“有手机吗?” “有。”邱辞把手机放她面前,又问,“你没跟人借手机?就这么一直在烈日下等?” 南星点开手机,发现手机连密码和图纹解锁都没有设置,她拿出冯源的名片看号码,说:“借了,没人借。” 邱辞好奇极了,按理说爱美人之心人人皆有,长得漂亮的人要借东西,不该一个都没有。他问:“问了多少人?” “八个。” 邱辞讶异:“八个人都不借给你?” “是。” 邱辞问:“你是怎么借的?” “能不能借你的手机用一下。” 这话倒没什么问题,那就奇怪了。邱辞似乎想起了什么,问:“你是用什么表情问的?” 什么表情?南星看着他,邱辞也看着她,冷淡的脸,疏离的眼,拒人于千里之外。邱辞突然笑了起来,问:“这种表情?” “是。” “换做是我也不借给你,就算你长得好看,我也不借。” 已经拨通号码的南星问:“为什么?” “因为态度不对,像别人欠了你八百万。” “嘟——”电话通了。 南星刚开口说自己是谁,那边就火急火燎地说:“南星小姐你手机怎么关机了,我在码头等了你半天也不见你人,你现在在哪,我过去接你,你在那不要动,我马上就过去。” 南星要去看店名,邱辞在旁边说了一声,但南星还是去外头看清楚了才告诉冯源。冯源千叮万嘱她不要走,就把电话挂了,似乎正火速赶来。 等她再回去,邱辞已经把账结了。 南星还没有把手机还给他,突然手机微震,屏幕亮了。南星无意看来电的人是谁,但目光一掠,就看见了“黎远”。黎远……她低眉想了想,好像在哪听过。 邱辞接过手机,听了两句后说“好,碰见个朋友,一会就过去”,说完就挂了,仔细瞧了她的脸色确认无恙后,才说:“那我走了,再见。” “再见。”南星末了又说,“谢谢。” 邱辞略意外,倒不是完全没人情,像个刺球,把刺拔了,还是挺可爱的。他想了想又说:“要是那个人没有接到你,你打我电话,我的号码是1……” 南星没有刻意听,因为冯源总不至于那样不靠谱。 邱辞走了,南星又坐好一会,喘着大气的冯源才过来,差点没瘫在凳子上,他喘气说:“原来你、你在这个码头,我在另一个码头等了你半、半天,晒死我了。” 44.千眼菩提(二)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孙方的语气里的确充满了担心,像是把她当成了他死去的妹妹来担心着, 让南星无法拒绝他的好意。 “我会很快找到让你妹妹复活的东西, 这几天你什么都不要说, 也不要做。” “我能不能帮上忙?” 南星摇头,孙方就没有多问。他一向不多说废话,总是老老实实做事, 勤勤恳恳做人。他从小就因为被拐的事自责,后来变成了自卑, 好不容易在宝珠山里过得开心了些,觉得日子步入了正轨,谁想一朝又回到了从前,这几日就更加自责、自卑了。 南星问:“你为什么不报警?” “警察来了, 肯定会把阿媛带走,要是不能够破案怎么办?世界上的悬案那么多,阿媛死的很蹊跷, 不是吗?” 南星微微皱眉, 问:“你相信这是金王的诅咒?没有怀疑过任何人?” 孙方答道:“有。” “谁?” 孙方没有丝毫迟疑, 说:“老贺。” 南星微愣:“你为什么怀疑老贺,而不是怀疑当晚和你妹妹一起出去过夜的蒋正?” “阿正没有杀阿媛的理由。”孙方快速反驳着她,不乐意她怀疑自己的好友, “阿正说, 那晚蜡烛烧完了, 他去找枯树枝, 回来时听见有人从屋里逃走, 阿媛已经死了。蜡烛是我交给他们的,烧剩没多少了,我本来要再给他们拿一根新的,没想到等我出来,他们已经走了。是我的错……如果我一开始就不给他们旧蜡烛,阿正就不会离开那么久。阿正不走,阿媛就不会死了……” “那你为什么怀疑老贺?” “在你眼里,老贺跟我的关系一定很好对吧,可在我妹妹死之前,老贺根本就不亲近我们。阿媛走了后,他突然就忙前忙后,像个兄长一样照顾我。”孙方紧握拳头,眼睛都红了,“如果他不是心虚,为什么态度转变这么大?” 这么分析不是没有道理,通常犯人离开案发现场后,还会再回去,为了观察案情动向。老贺突然亲近的举动也令人怀疑,但,她知道不会是老贺。 “是老贺,是老贺……等阿媛醒过来,我一定要杀了他……” 孙方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充满了仇恨。南星明白了老贺说那句话的意思了,再找不到凶手,孙方也别想活了。 现在的孙方,已经变成了行尸走肉。 南星也失去过亲人,亲眼看着亲人死在自己的面前。但她活了下来,跟孙方一样,她也要找到凶手。 “带我去阿媛和蒋正那晚住的地方。” 孙方硬生生点点头,本来精神还涣散,等站起来,就恢复了精神气,只是双眼还布满血丝,看着有些可怕。 他带着南星爬到接近山脚的地方,那里同样有一块平地,上面坐落着十几间小木屋,但全都破旧不堪,已经没有一个人住在这里了。 孙方驻足的木屋很普通,一扇小门,一扇大窗户。小门防止野兽袭击,窗户是怕野兽袭击而留给人逃跑用的,这里的木屋基本都是这种架构。 南星俯身进了里面,一眼就看见地上的血迹。 “是阿媛的。”孙方见她看着那,喉咙又一次发硬,低声,“阿媛脑袋的血……” 南星探身从窗户往外看,最近的木屋离了也有一米多远。她低头看着窗户下的泥地,那里的泥土很松软平整,但是它旁边的泥土却很硬,硬到干裂。 有人故意来把这里抹平整了。 为什么? 南星跳上窗户,如果从这个角度一跃往下跳,刚好就能落在那片松软的泥土上。 掩饰脚印? 她回头问:“阿媛去世后,宝珠山有没有下雨?” “没有。” 南星轻轻点头,这间木屋,同样有阿媛的怨气,比她住的地方,怨气更浓,更让人觉得阴冷。 &&&&& 南星和孙方回到山下平地时,已经到了吃中午饭的时候。 留下的淘金客平时淘不了多少金子,闲得没事做,反倒准时准点吃三餐了。不然钱没赚着,身体也垮了,两头亏。 老贺吃的是面条配榨菜,阿蛋是南方人,顿顿都少不了米饭,还给自己炒了个鸡蛋。钱老板最有钱,日子也过得最潇洒,用砂锅做了个腊味煲仔饭,旁边还有一罐啤酒和半个西瓜,在物质匮乏的宝珠山,简直壕气冲天。 蒋正吃馒头,一旁的大碗里放了三个大馒头,见孙方回来,指了指碗就回自己屋里去了。 他不敢见孙方,没有勇气面对他。 孙方其实并不责怪他当晚离开去拾柴火,因为他知道蒋正心里也不好受。 然而一日不抓到凶手,两人就一日不能再像以前一样。 老贺朝南星问:“吃午饭了吗,我去给你下点面条吧。” “我带了。”南星盘腿在石子地上坐下,从包里摸出一大袋压缩饼干,取了一块吃。 钱老板笑了一声,说:“没想到你侄女还挺吃苦耐劳,这种噎喉咙的饼干也吞得下,还买了一大包,比你更省啊。” 他说着就笑了起来,一不留神,被辣椒呛着,咳了起来。看得老贺直笑:“先管好自己吧。” 南星慢慢嚼着饼干,忽然一壶水递到自己面前。装在竹筒里的水澄清,在日光的照耀下,折射着明亮的光泽。她抬眼顺着那只清瘦的手看去,见着一个腼腆少年。 阿蛋放开手,低声:“那饼干难咽,等噎了再找水,就来不及了。” “谢谢。”南星看着在旁边吃饭的少年,还是问道,“逃学?” 阿蛋顿了顿,没想到一个陌生人会这么直白地问他这种问题,连连看了她好几眼,大概是觉得南星长得没有攻击性,也不是揣着八卦的心思问他,隐约有点关心的意思。 “戒网瘾。”阿蛋说,“我爸把我送进网戒所,那里打得太厉害了,想死,可他们不接我回去。我那时候想,要是逃不出去,我就死在那。没想到逃出来了,但没地方去,就跑这来了。” 南星点点头,看看他脖子上被蚊虫咬的痘印,光着的脚背也有受过伤的痕迹,正是青春期,但人却瘦得不行。 但阿蛋的眼里没有害怕,也没有迷茫。 “南星姐,昨晚你住的房子是谁的,你知道吗?那是阿媛姐住的。阿媛姐……几天前刚刚过世……”阿蛋咬了咬唇,说,“老贺大概是觉得阿媛姐是被金王的诅咒杀死的,所以不避讳。但我觉得,阿媛姐是被人杀的。”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几乎被那边老贺和钱老板互骂的声音掩盖了下去。 南星看着他问:“你不相信金王的传说?” “不相信,我喜欢科学,物理尤其学得好。”阿蛋说,“就是太偏科,每回考的总分太低,我爸就老觉得我不努力,不用功,其实我也没多爱玩游戏,但我爸觉得是,还把我送去网戒所……” 阿蛋说到这,有些烦。 在网戒所的日子,比宝珠山难受一百倍。 他换了一口气继续说:“阿媛姐死的那天,钱老板出去了。钱老板对阿媛姐特别殷勤,就连给阿媛姐换的东西,都比我们多。” 南星突然觉得他话里有话,问:“你在怀疑什么?” 阿蛋盯着她,说:“我怀疑是钱老板杀了阿媛姐。我不相信诅咒,所以只能认定这里有人杀了阿媛姐,既然有,就要找一个最有嫌疑的人,一定是钱老板。” 阿蛋说这话时没有一点犹豫,像是笃定了钱老板就是犯人。 南星没有答话,她扫了一眼这里的人,似乎谁都有杀死孙媛的可能。 老贺说是金王,孙方说是老贺,阿蛋说是钱老板。 那钱老板心里是不是也有真凶人选? 可就算每个人都怀疑着谁,他们现在看起来,却像是谁也没有在怀疑谁。 她不是警察,也不是侦探,也不会特意去找线索抓凶手。她唯一要做的,是找到跟孙媛冥冥中有联系的东西,借了命,让孙媛复活,交易就算完成,其余的都不关她的事。 南星吃完饼干,就重新拿起背包站起身。阿蛋问:“连水都不用喝?” “嗯,我去附近转转。” 几个人瞧着她离开,她一走,气氛冷了不少。 好一会蒋正才开口:“我订了机票,等阿媛头七过了,我就走。” 众人更加沉默,突然钱老板冷笑一声:“杀人凶手。” 蒋正愣了愣,神情瞬间愤怒:“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阿媛有企图,那天去三宝山小木屋里的人,是你吧?我拿了柴回来,听见有人从屋里跑了,那个人就是你!” 钱老板气得把砂煲一放,又一次冷笑:“什么蜡烛烧没了,什么有人从屋里跑了,都是你瞎编的,阿媛分明是你杀的。” 蒋正怒火中烧,正要去揍他,就见一直没吭声的孙方冲了过去,一拳揍在钱老板的脸上。 钱老板应声倒地,牙都快被这拳打崩了。孙方抓了他的领子又是一拳,蒋正也过去搭把手,钱老板瞬间被揍得毫无还手之力。 阿蛋吓坏了,还好老贺反应过来,忙过去劝架。 宝珠山下,乱成了一锅粥。 惊鸟飞过,鸣声撕裂。 还没有走远的南星听见了营地的声音,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去。 只是她听见了一句话。 45.千眼菩提(三)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山里充电不方便, 充电宝得留给手机用。吃喝也不方便……”说着老贺自己摇了摇头苦笑, “其实什么都不方便, 怕你住不惯, 明天就嚷着要走。” 南星见老贺人也不过四十出头的模样, 但说话像个小老头,她问:“你在这里待了很久?” 老贺说:“四年多了, 算是最早来宝珠山的那批人。” 三个人走了半个多小时,还没到他们住的地方,倒是路过了很多小木屋, 大多数都已经破败, 腐烂的木头散落在地, 还有一些破烂的帐篷,露了指天的钢筋。 四年前的宝珠山有多繁华,在这里可以窥见一斑。 又走了二十来分钟,途经一条河床, 河床太矮, 两壁垂直, 几乎已经成了一处小悬崖。老贺叫了一声“小心”, 领路带着她下去, 再爬上来, 说:“这里本来搭了块木板子, 可前两天大概是有什么动物从这过去, 把板子踩碎了。” 爬上河床的南星回头往后面瞧, 借着丁点月光, 依稀能看见这条河流直穿山峦,远处太黑,看不见尽头。 老贺絮叨说:“听说原本这条河是通水的,只是清朝的时候上游改道,河水就不往这走了。再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一群没事干的小年轻来探险,结果发现这里金光闪闪,挖开淤泥一瞧,全是金沙。淘金客闻风而来,安营扎寨,没多久,就满山都是人了。” 他缓了缓又继续说:“金子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少。到现在,别说金子,就连金沙都难找。” 南星问:“那为什么你们不走?” 老贺说:“外头也不比在这自在轻松,偶尔还是能找到点金子的。而且啊……”他突然压低了嗓音,神神叨叨说,“听说这里有金山,只是还没人能找到。” 他的声音像是有魔力,让人不自觉也跟着沉寂。三人的脚步声摩挲在石子面上,拖曳着声音前行。南星抬头看向走在前头的孙方,没有青年人充满朝气的背影,削瘦而且孤独。 老贺又叹气:“孙方和孙媛也是可怜,小时候被拐,后来逃出来,兄妹俩相依为命。结果妹妹没了……”他说,“希望等会阿媛活过来,能指认凶手。” “没有那么快。”南星说,“你知道交易条件,她能活过来,但只能活十分钟,连那十分钟,也得偷。” “从哪里偷?”老贺略一顿,干笑问,“该不会是从活人身上吧?” “不是。” “野兽那?” 南星还是摇头。 老贺琢磨了会还是猜不出来,只是觉得诡异,他裹了裹大衣,叹气:“只要阿媛能活过来就好,至少要知道凶手是谁,不然孙方也活不成了。” 他穿的衣服比孙方要多一些,像是十分怕冷。 南星看了看,继续跟着孙方走。 又走了二十来分钟,一直在前面的孙方突然停了下来,抬起无神的双眼,朝远处深山看。 老贺的灯笼差点撞上他,忙收了收手,见他瞅着阴暗的山峦发怔,抖了抖低声问:“你又听见了?” “嗯。”孙方盯着那座山,连眼都没有眨一下,“是阿媛,阿媛在哭。” 老贺的耳朵有些背,听不见。南星却听见了,的确是有人在哭,离得太远,哭声断断续续,在山峦深谷萦绕。 孙方缓缓指着山上,说:“那天,阿媛就是从那里被人背回来的。” 南星投目远视,夜色昏黑,看不见山的形状。 只是半山腰上,隐隐约约有一抹萤火飘飞。 可现在已经是深秋,又是比城市里更阴冷的深山,宛如初冬,怎么会有萤火虫。 而且这里离山腰少说几百米远,那萤火虫至少得是像神雕侠侣里头的雕兄那么大,才能让山脚的人看见屁股上的荧光吧。 那更像是,一盏灯,灯笼的灯。 “当初我带着阿媛来这里找爸妈,没想到,阿媛留在了这,可我们依然没有找到自己的爸妈。”孙方一字一句说,“我看见他们出现在电视上了,就在这,我没有骗阿媛。” 老贺见孙方又精神恍惚,神神叨叨起来,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头,说:“回去吧,南星姑娘奔波了一天,也累了。” 孙方看了一眼南星,觉得她的年纪跟自己的妹妹差不多,一瞬恍惚,回过了神,继续领路回他们住的地方。 走了十分钟,终于到了他们住的地方。同样是小木屋,不过有人居住,所以木屋不是很破旧,比南星一路过来看见的废弃屋子好多了。 这里是一片平地,大概四五百平方米大,亮了灯火的有六间房。 南星问道:“这么晚了还有那么多人没睡?” 没电没wifi还没有打牌聊天的声音,实在是让她找不到一个晚睡的理由。 老贺说:“山上的野兽怕火,要是不点盏灯,就怕夜里它们下山吃人,点了盏灯万事大吉。” 南星了然。 她又往山上那盏灯看,联想到老贺说的话,眉头微微拧了拧。 孙方忽然转身说:“没点灯的屋子都是空的,你想睡哪?” 南星说:“孙媛的房间。” 孙方微愣,想到她的身份,最后还是点点头,领她往其中一间木屋走。木门上了锁头,孙方打开锁,缓缓推开门,里面也点了灯,但是并没有人。 灯是他点的,不把灯点上,他睡不着。点了,就总觉得妹妹还活着,并没有死。 南星进了里面就把门关上了,她扫视一眼这不过五六个平方大的小木屋,放了一张一米宽的床,还有一张简易的桌子,就没有剩下多少空间了。 桌上放了镜子和梳子,还有一个小盒子。她打开小盒子,里面放了一些简单的化妆品和首饰。墙壁上挂了点装饰,大多用石头装扮,还有几朵别在木头缝隙里的花,已经枯萎,接近腐烂了。 哪怕宝珠山物质贫乏,孙媛还是有着女生的细腻心思,爱美,又爱干净。 南星躺在铺得松软的床上,耳边伴着山林野兽的声音,入了眠。 晨曦拂林,冒出山峰的朝阳从木头细缝透进屋里,刚映在南星的眼皮上,她就醒了。 她坐起身从背包里翻了牙刷牙膏出来,挤好牙膏就出门,循了水声去刷牙洗脸。水从高山流淌,在地面形成了一条小山涧。等她回来,附近几间屋里也传来了动静。她扎好头发再出来,斜对角的木屋也出来个人。 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还是个少年。 少年俯身出来就伸懒腰,腰还没伸直,就看见孙媛的屋里出来个女的,乍一看跟孙媛一样漂亮年轻,还扎个矮马尾。他吓得差点跌在地上,打到一半的哈欠生生咽了下去,“啊啊啊”了好几声,惊愕得说不出话。 南星淡定对望:“早。” 少年这才确定她不是孙媛的鬼魂,吓得惨白的脸渐渐恢复了颜色。倒是听见外头动静的老贺急忙起床开门,边穿外套边说:“阿蛋,这是南星,我侄女。” 阿蛋瞧瞧那个漂亮姐姐,又瞧瞧长得像颗歪瓜的老贺,眼里充满了怀疑:“真是你侄女?姐姐长得这么好看。” “嘘。”老贺用力瞪了他一眼,“滚犊子。” 阿蛋怕他,不,他谁都怕,赶紧拿着洗漱的东西跑开了。 老贺穿好衣服过来,说:“他叫阿蛋,才十六岁,放着好好的书不念,跑来这寻什么世外桃源,不懂事啊,我是想正经上学都不行,他倒好。” 南星问:“孙方呢?” “在里头发呆呢,这几天都这样。还有蒋正,也是整天发呆。” “蒋正是谁?” “阿媛的男朋友,那天就是蒋正背着阿媛从山里回来的。本来两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感情好得不得了,没想到……”老贺一阵唏嘘,摸了兜里的烟吸,只有吞云吐雾,才能让心里好受些。 南星又问:“蒋正跟孙媛在一起,他不知道孙媛怎么死的?” 老贺狠狠吸了一大口烟,烟草燎原,烧得火红,转眼就只剩下一截烟灰,他踩灭这烟屁股,答话说:“诅咒。” “什么诅咒?” 老贺目光沉沉,说:“传说这里有座隐藏的金山,里头葬满了金银珠宝,金山的主人叫金王。他死的时候对自己的坟墓下了诅咒,凡是靠近古墓的人,都会死。阿媛死的实在是太惨了……太惨了,脑袋烂得都没一块能看的……” 这几天没有下雨,地上的石头还有当日孙媛滴溅的血迹。 干涸的血迹滩涂在鹅卵石上,像石头染上了黑褐色的染料。 滴滴答答。 南星仿佛听见了那日孙媛滴血的声音。 逐渐被日光笼罩的宝珠山,正驱散着满山的浓雾。 四水岛海景干净优美,岛上栽种的棕榈树又高又直,直指蓝天。 从郑家逃出来的南星走在长长的林道上,哪怕擦肩而过的游客聒噪,但也比郑家三兄妹轮番轰炸舒服。 走过林道,前面有三条小路可以通往同一条的大路,南星走进最冷清的一条。小路里还有其他小路,南星走了又走,走到一条无人的狭窄巷子,从背包里取了张黑纸点燃。 46.千眼菩提(四)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钱老板让老贺去附近河流洗菜, 让南星和邱辞去捡柴,老贺很快就拿着菜篮子去了, 但南星却不动弹。钱老板问:“南星你不吃?” 盘腿坐地的南星看着手里的地图, 头也没抬,说:“不吃。” 钱老板尴尬了,果然是从外头来的人,肚子还有油水, 要是关在宝珠山一个星期,他开口请客, 她一定立刻跑着去捡柴。 邱辞起身说:“我去捡吧, 我要吃肉。” 钱老板不想等会他们一帮男人喝酒吃东西,就剩一个漂亮姑娘冷坐在一旁盯着,那有什么意思。他寻思了会, 把手机蜡烛这些往南星前头一放, 说:“你就保管东西吧。” 他又瞧瞧蒋正和孙方, 算了, 没活了,就让他们做吉祥物吧,他这个东家做得可真辛苦。 营地就在宝珠山山脚,最不缺的就是木头。邱辞很快就捡了一堆, 从这里能看见点了烛火的营地, 点点荧光, 照耀着远处人影。 有人盘腿而坐, 微微低头, 看着手里的地图。那是南星,从飞机开始路线就一直跟他同步的姑娘。 直到刚才,路线都一样。 先是探了三宝山有金王传说的地方,却没有任何动作。再过来直奔山外,却不是通往那理应风水很好的葬地,而是跟他一样,去了一座山势如蛇的蛇山。 他是被八卦图指引过去的,那她呢? 他觉得没有解开这个疑团之前,他真的要做跟踪狂了。 “捡好柴了吗?先拿点过来升篝火啊——” “好了——” 篝火一烧起,烧烤的气氛就出来了。还是深秋,但山里晚上的气温已经跟冬天差不多,好在四面环山,离那穿山而过的河流又远,倒没什么风。 南星见众人已经围坐一圈,就是不见阿蛋,大伙忙着折腾菜,没有人提起要叫阿蛋出来。她想着阿蛋受伤是因为她,便过去叫他。 打开门,阿蛋正坐在床边。 床的上方缝隙,有一朵已经蔫了的鲜花。 南星瞳孔微动,那花,跟孙媛房里插的是一样的,只是这朵要晚两天摘,所以没有蔫死。 “怎么了,南星姐?” 烛火闪烁,少年的脸在火光中,阴影很重,半边脸都看不太清。南星说:“吃晚饭了。” 老贺探了个头进来,说:“我背他出去,你快去坐吧。” 一会老贺背了阿蛋出来,南星关上房门之际,又看了一眼那朵花。 两间木屋插花的位置,一模一样。 燃烧的木柴发出哔啵作响的烧裂声,酒瓶已经开了,菜也烤得半好。阿蛋等不及完全熟就吃了起来,烫了嘴也不能阻止他大口吃菜。 钱老板瞧着他吃得狼狈,笑道:“这菜还没熟,又没放盐,很难吃吧。” “你要是去网戒所待待,就知道这菜有多好吃了。”菜是不大熟,不过阿蛋很满足。 老贺说:“都出来这么久了,还是十句话不离网戒所。” 阿蛋没吭声,在烧得炽热的火光里微微抖了抖。 钱老板也转了话题,见邱辞在那认真烤肉,为数不多的几串肉,他刚开始就拿了一串,真是一点都不客气。钱老板常年在外头跑动,多了几分江湖的豪气,倒是不在意,反而笑问:“邱老弟是来这里淘金的?” 邱辞笑答:“不介意多一个竞争对手吧?” “嘿,这话你得问老贺,多一个人我简直要开心死,明天我就去外面填货了,你怎么样,要我带什么吗?说好了,价格比外头贵三倍。” “还不缺什么,以后有需要找你。” “成。”钱老板把一瓶酒递给他,“喝吧,就剩三瓶了。” 邱辞也不客气,接过来用牙撬开。酒放在篝火旁久了,这酒也烘烤出一股热意来,味道都变了。邱辞反手把酒放在身后,打算“冻一冻”再喝。 “今晚没有鬼唱歌啊。”老贺裹了裹衣服,往三宝山的半山看去,也没有看见那总飘来飘去的鬼火。 一直沉默不语的蒋正也往那看,看了很久才说:“阿媛死后那里就有鬼唱歌,呵,今晚却没有。” 孙方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没有说话,老贺开口说:“你是说有人扮鬼吓人?” 蒋正点点头,老贺又说:“可谁没事去扮鬼吓人。” “谁知道呢。”蒋正看了看钱老板,瞧见他脸上的那两大块淤青,最后还是说,“卖我一瓶酒。” 中午才被他们揍了一顿的钱老板一点也不在意,把酒朝他丢去:“不用钱,说了我做东。”他又让老贺把最后一瓶酒传给孙方,送他喝了。 孙方没接,推了回去:“我不会喝酒,你知道。” 酒到了老贺手里,钱老板没再拿回来,他哼着曲子烤着肉,说:“这宝珠山邪门啊。” 邱辞笑问:“钱老板是指金王的事?可都说金王在三宝山,但用风水来说,那里不是葬人的好地方。” 钱老板说:“你倒是懂,那里确实不是什么风水宝地,我倒是听过一些事,那金王想葬在龙王山,也就是这河流的上游,从宝珠山出去就能看见,那里有两座山。都是龙脉,不过一座似龙,一座似蛇,龙山可利子孙后代,蛇山却会亡国灭家,不懂行的人很容易混淆,还以为那是双龙戏珠。” 南星默默听着,这句话没有说错。 “传闻啊,金王找到两座山后,欣喜若狂,可是还没来得及安葬,就地震了,活活埋在了这附近,运来的宝藏也全都一起被掩埋,根本没有好好享用,导致金王心有怨念,于是诅咒一切靠近他宝藏的人。” 阿蛋问:“所以宝珠山下面可能埋了很多宝贝?” 老贺惯例拆钱老板的场,说:“怎么可能,如果真的有,那以前掘地三尺的淘金客早该找到了,那秦始皇的地宫都被耕地的农民找着了,更何况一个突然就被地龙吞了的金王。” 阿蛋回过神来:“也对……” “嘿,老贺,我说你这人懂不懂什么叫气氛?大半夜的不讲鬼故事难道要讲笑话听吗?这一群小年轻听得正开心,你非要打我脸。” 钱老板骂着老贺,突然有大风从山中刮来,刮出呜呼叫声,像有无数的人在低声哭泣,一时俱静。 邱辞烤好一串肉,走到南星旁边坐下递给她:“跟踪狂又来了。” 南星微顿,没接:“我不吃肉。” 邱辞有些吃惊:“不吃?肉这么好吃竟然不吃。”他深表遗憾,只能自己把这串肉给吃了,“我听说最近这里发生了一件命案,你既然不是淘金客,又不像是驴友,难道是警察?” 南星偏头盯着吃得正好的邱辞,狐疑说:“这桩案子没有人报警,也没有人对外透露过,你怎么知道有命案?”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邱辞轻易化解了她的问话,继续说,“而且我在这里待了半天,跟老贺他们闲聊也能知道一星半点。可要是换做你肯定不行,毕竟你是个闷葫芦。” 南星看了看他,邱辞已经凑近了些,几乎贴在她的脸颊旁,如果不是他立刻开口说了话,南星已经把他的脑袋给拧了。 “早上我从三宝山下来时,看见有人鬼鬼祟祟摸上了山,他在跟踪你。巧的是,刚才跟踪你的人,也是他。” 南星看向坐在篝火对面的少年,阿蛋还在狼吞虎咽,吃着没有烤熟的青菜。 邱辞笑笑,又回去拿酒了,这一去他也没再回来,他怕那个闷葫芦姑娘真觉得自己在暗恋她。 钱老板的余粮不多,大伙吃得又快又凶,很快就把钱老板的库存吃了个干净。篝火渐渐熄灭,大家也各自回屋去睡觉。 南星正要回屋,孙方已经走了过来,低声问:“阿媛的事还要多久?” “迟则三天。”快则,或许是明天。 孙方红着眼点头,他走了两步又回头,僵硬着喉咙说:“如果你是在骗我,我会杀了你。” 声音阴沉冷血,没有一点感情在里面。 南星不怪他,但也不能苟同他的做法。 宽敞的营地点亮了烛火,一盏、两盏……在微微山风中,晃动着,威慑着想要下山觅食的深山兽类。 晨曦未至,此起彼落的呼噜声中,南星已经从窗户出来。她特地看了看邱辞的屋子,没有动静,这才朝昨天白纸寻到的蛇山走去。 陶老板说过,邱辞要找的是齐明刀主人的下落,那他要找的和自己要找的,很有可能是同一个地方。 在他进入她的目的地之前,一定要找到和孙媛有联系的古物,否则容易生变,就棘手了。 邱辞屋里的烛火通明,映照着简陋木屋里的一切。 却没有人影,因为里面没有人在。 邱辞感叹说:“如果不是太巧,我都以为你在暗恋跟踪我。” 被抢了台词的南星轻声一笑,邱辞见她笑得太冷,也笑笑:“好吧,我现在知道你没有在暗恋我了。” 南星说:“你要往哪走?” 邱辞随便指向东南边,南星立刻转身,说:“我知道你不会往那走。” 邱辞失声笑了笑。 47.千眼菩提(五)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到了后花园, 那里还没有人,亭子底下有桌子椅子,坐在这里往外看,恰好就是大海, 是赏海景的好地方。 冯源低声说:“郑家三兄妹现在闹得很凶, 老爷子的死讯还没有往外发。” 南星已经觉察到了别墅里有死人的气息,她抬眼望向那带着法式风情的别墅, 娴静雅致,却不知里面一团黑气, 她问:“他们不合, 肯定需要一个主持大局的, 现在郑家谁管事?” 冯源正要说,看见远处有人过来,忙站起身, 俯身对南星说:“管事的来了。” 南星往那看,来了一行人, 但都是仆人的装扮, 倒是领头的老太太格外让她注意。那老太太的衣服跟一般人没有什么区别,年纪约莫七十出头, 头发已经全都成了银丝, 往后盘起, 梳得十分齐整服帖, 可见平时她也十分注重礼仪干净。 老太太虽然年纪已经七十, 但精神很好, 一双眼睛颇有神采,年轻时的风姿肯定飒爽无比。 她领着仆人过来,还在远处就已经微微露了笑,走近后微微颔首,说:“您就是南星小姐吧,让您久等了,万分抱歉。我姓何,是郑府的管家,您可以喊我何管事,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叫我一声何奶奶。” 南星也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何奶奶笑笑说:“我在汪海集团做了三十年,后来年纪大了,郑老爷子就安排了这个差事给我,放心把郑家交给我打理。” 她说着让人把茶水端过去。 冯源又一次低声说:“何奶奶是汪海集团起步时的管理,顶级元老,在集团和郑家说话都很有分量。” 何奶奶请了他们入座,自己才坐下,一举一动,却好似这郑家的女主人。南星记得资料上说,郑老太太身体不好,最年幼的孩子不过几岁时就去世了,后来郑老爷子一直没有再娶。虽然关于郑老爷子和何奶奶的传闻很多,但也仅止于传闻。 小聊片刻,何奶奶笑意渐止,偏头对旁人说:“你去问问他们三个,是不是要我去请才肯出来。如果是,我这就去抬轿子。” 仆人立刻跑去别墅传话。 很快别墅就有人出来了。 先出来的是郑家大儿子,郑汪,四十一岁,他长得跟老爷子很像,人高马大,走路带风。 随后出来的是郑家的小儿子,郑海,三十五岁,他模样像郑老夫人,略秀气,但鼻小唇薄,看着刻薄。 最后慢悠悠出来的是郑家大女儿,郑潇,三十七岁,她长得漂亮,但颧骨眉角都略高,看着脾气也不好。 三个人前后出来,脸色一个比一个沉。何奶奶只当做没看见,唤他们过来圆桌坐下,一一给南星介绍。 “关于偷命师的事情,我们略有耳闻,只是以为是江湖骗术。直到陶老板联系了我们,还有冯经理的保证,我们才决定一试,这是目前我们认为最稳妥的办法,也请南星小姐对我们老爷的死讯保密,切记不可外传,否则这个交易将立刻中止。” 何奶奶似乎瞬间从郑府管家变成了汪海集团的负责人,说话依然客气,但言辞严厉了许多。她又问三兄妹:“你们有什么要问的?” 郑汪说:“什么时候可以完成交易?” 南星说:“迟则三天。” “太慢了。”郑潇蹙着眉问,“我们花那么大的价钱请你来,你还要三天?” 南星听着这咄咄逼人的话,毫不惋惜地说:“你可以请别人。” 郑潇嘲讽人惯了,被她一口堵住,眼都瞪圆了。冯源忙打圆场,说:“南星小姐开玩笑呢,郑小姐也是在开玩笑。这交易呢,价格的确不便宜,但比那些律师费划算多了。时间的话三天倒也不多,您说是吧?这是个技术活,一般人是做不来的。” 郑潇向来娇生惯养口无遮拦,在何奶奶眼里,是个十分任性的小姑娘。 何奶奶稍稍看了她一眼,郑潇就闭了嘴。倒是没说话的郑海问:“南星小姐住的地方安排好了吗,长途跋涉过来,一定很累吧,不如先休息好了再去。” 南星说:“我要在郑老爷的房里待半天。” 何奶奶点头,对旁人吩咐说:“你去安排吧。” 郑海见自己的好意这美人完全没在意,不由挑眉。等仆人带着南星和冯源走了,他才收起刚才眉宇间的温和,说:“我也回房了。” 他一走,郑汪和郑潇也不待了,各自回房去。 何奶奶视线远处,是偶尔有海浪翻滚的海面。她远目眺望,陷入沉默中。 郑老爷子的房间在三楼,阳台面朝大海,房间很大,三面都置着书架,摆满了书,进门就能闻到书香。 郑老爷子的尸体不在这,放在了原本储存果鲜的冰库里。房间没有清扫过,但南星进来时,看见有些地方被人翻找过。 是郑家三兄妹进来过?翻找遗书么? 这房里的死气很平静,没有怨气,没有凶杀,是自身缘故才死去的。 “咚咚。” 敲门的人没等里面的人答应就直接进来了,冯源往门那看,见是郑汪,郑家大儿子,客气打了招呼。郑汪也客气回了话,见南星没有回头,还在环视房间,问:“南星小姐有看出什么吗?” 冯源朝他轻轻嘘了一声,郑汪没说话了。过了一会他又问:“我给南星小姐准备了份礼物,刚才人多,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冯源替南星接了过来,打开盒子一看,竟然是条钻石项链,他讶然,拿给南星看。 南星看了一眼这棱角生硬的钻石,仿若扎了眼,收回视线就说:“我不需要钱,我只要眼睛。” “可惜我只有一对眼睛,不然一定全都给南星小姐。” 南星对他的打搅有些烦,如果不好好拒绝,他一定赖在这不走了。她直接问:“郑先生有什么话要说?” 郑汪见她直问,也不拐弯抹角,说:“我是我父亲的长子,父亲最疼爱的孩子是我,集团的人也都认可我的能力,我自问比我那只会沾花惹草的弟弟和娇生惯养的妹妹更适合继承家业,所以我父亲复活时,还请南星小姐费点心思,你要什么,我都会给。” “交易的条件是你们定的,我只能让他复活并完成你们的交易条件,除此之外,你父亲一句话都不会多说。” 郑汪说:“你既然有通天的本领能让死人复活,哪怕时间只有十分钟,但怎么会没有办法改遗嘱?你要什么,我都会给。” 冯源觉得他再说下去,以南星的脾气就要开口说“我要你滚了”,他在旁边插话说:“郑先生能力杰出,想必郑老爷一定很满意您,那完全不必担心他复苏后,分配遗产会有偏颇。” 郑汪见他拐着弯拒绝,眉头一皱。 “大哥怎么来这了?”郑海还在门口就听见兄长的声音,语气讥讽,“记得之前大哥还说爸的房间晦气不肯进来。” 郑汪回头看他,眼色冷淡:“那你又来做什么?” “我可没说过这晦气。” 郑汪在他脸上冷眼扫了一遍,就走了。郑海笑了笑,对南星说:“南星小姐天生丽质,可是怎么穿的这么朴素,如果我知道是个大美人来,一定准备好最好的衣服、首饰过来,那样才配得上你。“ 冯源看着神色隐忍的南星,怕是想要一拳揍飞这油腻的花花公子了。 他要哭了。 冯源上前拦在两人中间,向郑海奉献了自己的丑脸,说:“南星小姐工作的时候不能被打扰,否则会影响进度,郑先生一定很希望能尽快得到老爷子亲口说的遗嘱吧?” 郑海微顿,说:“我可不是我大哥和大姐,他们喜欢钱,我不喜欢。我最疼我爸,他过世后,我很难过,每晚都睡不好。希望南星小姐务必向我爸传达我的挂念,说我很想念他。” “一定会的,郑先生先出去吧。”冯源半推半劝,总算是把这花花公子推出去了。 南星已经快被这郑家人烦死了,她冷冷问:“等会那郑大小姐该不会也跑过来吧?” 冯源安抚说:“郑家大小姐是个傻白甜,只关心她漂不漂亮,脸有没有皱纹,要不要拉皮,不会过来的,你安心看吧。” 说完,门外廊道就传来郑潇的声音。冯源的脑袋顿时大了一倍,他跑到门外探头看,果然看见她正往这边走来。他正想着要怎么跟南星交代,回头一瞧,南星已经不在屋里了。 朝向大海的窗户大开,海风拂入,撩得窗帘缓缓飘飞。 冯源一惊,南星被逼得跳窗了! 南星不算太高,但也不矮,一米六七的个头,身材匀称,略有骨感,是个看着很清爽的美人,在往来的人群中很显眼,过往的人几乎都会看她一眼。 过客看过客,匆匆一眼,就过去了。 飞机依旧延迟,南星已经习惯了。等广播通知飞机落地时,南星看了看手表,延误半个小时。 48.千眼菩提(六)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南星见老贺人也不过四十出头的模样, 但说话像个小老头, 她问:“你在这里待了很久?” 老贺说:“四年多了, 算是最早来宝珠山的那批人。” 三个人走了半个多小时, 还没到他们住的地方,倒是路过了很多小木屋,大多数都已经破败,腐烂的木头散落在地,还有一些破烂的帐篷,露了指天的钢筋。 四年前的宝珠山有多繁华,在这里可以窥见一斑。 又走了二十来分钟,途经一条河床,河床太矮, 两壁垂直,几乎已经成了一处小悬崖。老贺叫了一声“小心”,领路带着她下去,再爬上来,说:“这里本来搭了块木板子, 可前两天大概是有什么动物从这过去,把板子踩碎了。” 爬上河床的南星回头往后面瞧, 借着丁点月光, 依稀能看见这条河流直穿山峦, 远处太黑, 看不见尽头。 老贺絮叨说:“听说原本这条河是通水的, 只是清朝的时候上游改道, 河水就不往这走了。再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一群没事干的小年轻来探险,结果发现这里金光闪闪,挖开淤泥一瞧,全是金沙。淘金客闻风而来,安营扎寨,没多久,就满山都是人了。” 他缓了缓又继续说:“金子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少。到现在,别说金子,就连金沙都难找。” 南星问:“那为什么你们不走?” 老贺说:“外头也不比在这自在轻松,偶尔还是能找到点金子的。而且啊……”他突然压低了嗓音,神神叨叨说,“听说这里有金山,只是还没人能找到。” 他的声音像是有魔力,让人不自觉也跟着沉寂。三人的脚步声摩挲在石子面上,拖曳着声音前行。南星抬头看向走在前头的孙方,没有青年人充满朝气的背影,削瘦而且孤独。 老贺又叹气:“孙方和孙媛也是可怜,小时候被拐,后来逃出来,兄妹俩相依为命。结果妹妹没了……”他说,“希望等会阿媛活过来,能指认凶手。” “没有那么快。”南星说,“你知道交易条件,她能活过来,但只能活十分钟,连那十分钟,也得偷。” “从哪里偷?”老贺略一顿,干笑问,“该不会是从活人身上吧?” “不是。” “野兽那?” 南星还是摇头。 老贺琢磨了会还是猜不出来,只是觉得诡异,他裹了裹大衣,叹气:“只要阿媛能活过来就好,至少要知道凶手是谁,不然孙方也活不成了。” 他穿的衣服比孙方要多一些,像是十分怕冷。 南星看了看,继续跟着孙方走。 又走了二十来分钟,一直在前面的孙方突然停了下来,抬起无神的双眼,朝远处深山看。 老贺的灯笼差点撞上他,忙收了收手,见他瞅着阴暗的山峦发怔,抖了抖低声问:“你又听见了?” “嗯。”孙方盯着那座山,连眼都没有眨一下,“是阿媛,阿媛在哭。” 老贺的耳朵有些背,听不见。南星却听见了,的确是有人在哭,离得太远,哭声断断续续,在山峦深谷萦绕。 孙方缓缓指着山上,说:“那天,阿媛就是从那里被人背回来的。” 南星投目远视,夜色昏黑,看不见山的形状。 只是半山腰上,隐隐约约有一抹萤火飘飞。 可现在已经是深秋,又是比城市里更阴冷的深山,宛如初冬,怎么会有萤火虫。 而且这里离山腰少说几百米远,那萤火虫至少得是像神雕侠侣里头的雕兄那么大,才能让山脚的人看见屁股上的荧光吧。 那更像是,一盏灯,灯笼的灯。 “当初我带着阿媛来这里找爸妈,没想到,阿媛留在了这,可我们依然没有找到自己的爸妈。”孙方一字一句说,“我看见他们出现在电视上了,就在这,我没有骗阿媛。” 老贺见孙方又精神恍惚,神神叨叨起来,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头,说:“回去吧,南星姑娘奔波了一天,也累了。” 孙方看了一眼南星,觉得她的年纪跟自己的妹妹差不多,一瞬恍惚,回过了神,继续领路回他们住的地方。 走了十分钟,终于到了他们住的地方。同样是小木屋,不过有人居住,所以木屋不是很破旧,比南星一路过来看见的废弃屋子好多了。 这里是一片平地,大概四五百平方米大,亮了灯火的有六间房。 南星问道:“这么晚了还有那么多人没睡?” 没电没wifi还没有打牌聊天的声音,实在是让她找不到一个晚睡的理由。 老贺说:“山上的野兽怕火,要是不点盏灯,就怕夜里它们下山吃人,点了盏灯万事大吉。” 南星了然。 她又往山上那盏灯看,联想到老贺说的话,眉头微微拧了拧。 孙方忽然转身说:“没点灯的屋子都是空的,你想睡哪?” 南星说:“孙媛的房间。” 孙方微愣,想到她的身份,最后还是点点头,领她往其中一间木屋走。木门上了锁头,孙方打开锁,缓缓推开门,里面也点了灯,但是并没有人。 灯是他点的,不把灯点上,他睡不着。点了,就总觉得妹妹还活着,并没有死。 南星进了里面就把门关上了,她扫视一眼这不过五六个平方大的小木屋,放了一张一米宽的床,还有一张简易的桌子,就没有剩下多少空间了。 桌上放了镜子和梳子,还有一个小盒子。她打开小盒子,里面放了一些简单的化妆品和首饰。墙壁上挂了点装饰,大多用石头装扮,还有几朵别在木头缝隙里的花,已经枯萎,接近腐烂了。 哪怕宝珠山物质贫乏,孙媛还是有着女生的细腻心思,爱美,又爱干净。 南星躺在铺得松软的床上,耳边伴着山林野兽的声音,入了眠。 晨曦拂林,冒出山峰的朝阳从木头细缝透进屋里,刚映在南星的眼皮上,她就醒了。 她坐起身从背包里翻了牙刷牙膏出来,挤好牙膏就出门,循了水声去刷牙洗脸。水从高山流淌,在地面形成了一条小山涧。等她回来,附近几间屋里也传来了动静。她扎好头发再出来,斜对角的木屋也出来个人。 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还是个少年。 少年俯身出来就伸懒腰,腰还没伸直,就看见孙媛的屋里出来个女的,乍一看跟孙媛一样漂亮年轻,还扎个矮马尾。他吓得差点跌在地上,打到一半的哈欠生生咽了下去,“啊啊啊”了好几声,惊愕得说不出话。 南星淡定对望:“早。” 少年这才确定她不是孙媛的鬼魂,吓得惨白的脸渐渐恢复了颜色。倒是听见外头动静的老贺急忙起床开门,边穿外套边说:“阿蛋,这是南星,我侄女。” 阿蛋瞧瞧那个漂亮姐姐,又瞧瞧长得像颗歪瓜的老贺,眼里充满了怀疑:“真是你侄女?姐姐长得这么好看。” “嘘。”老贺用力瞪了他一眼,“滚犊子。” 阿蛋怕他,不,他谁都怕,赶紧拿着洗漱的东西跑开了。 老贺穿好衣服过来,说:“他叫阿蛋,才十六岁,放着好好的书不念,跑来这寻什么世外桃源,不懂事啊,我是想正经上学都不行,他倒好。” 南星问:“孙方呢?” “在里头发呆呢,这几天都这样。还有蒋正,也是整天发呆。” “蒋正是谁?” “阿媛的男朋友,那天就是蒋正背着阿媛从山里回来的。本来两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感情好得不得了,没想到……”老贺一阵唏嘘,摸了兜里的烟吸,只有吞云吐雾,才能让心里好受些。 南星又问:“蒋正跟孙媛在一起,他不知道孙媛怎么死的?” 老贺狠狠吸了一大口烟,烟草燎原,烧得火红,转眼就只剩下一截烟灰,他踩灭这烟屁股,答话说:“诅咒。” “什么诅咒?” 老贺目光沉沉,说:“传说这里有座隐藏的金山,里头葬满了金银珠宝,金山的主人叫金王。他死的时候对自己的坟墓下了诅咒,凡是靠近古墓的人,都会死。阿媛死的实在是太惨了……太惨了,脑袋烂得都没一块能看的……” 这几天没有下雨,地上的石头还有当日孙媛滴溅的血迹。 干涸的血迹滩涂在鹅卵石上,像石头染上了黑褐色的染料。 滴滴答答。 南星仿佛听见了那日孙媛滴血的声音。 逐渐被日光笼罩的宝珠山,正驱散着满山的浓雾。 今晚钱老板做东,要把所有剩余的食材都吃了,明天去外头填货。 有人请大伙吃饭,吃的还是烧烤。虽然大多都是素菜,但素菜已经让老贺他们高兴。 钱老板让老贺去附近河流洗菜,让南星和邱辞去捡柴,老贺很快就拿着菜篮子去了,但南星却不动弹。钱老板问:“南星你不吃?” 盘腿坐地的南星看着手里的地图,头也没抬,说:“不吃。” 钱老板尴尬了,果然是从外头来的人,肚子还有油水,要是关在宝珠山一个星期,他开口请客,她一定立刻跑着去捡柴。 邱辞起身说:“我去捡吧,我要吃肉。” 钱老板不想等会他们一帮男人喝酒吃东西,就剩一个漂亮姑娘冷坐在一旁盯着,那有什么意思。他寻思了会,把手机蜡烛这些往南星前头一放,说:“你就保管东西吧。” 他又瞧瞧蒋正和孙方,算了,没活了,就让他们做吉祥物吧,他这个东家做得可真辛苦。 营地就在宝珠山山脚,最不缺的就是木头。邱辞很快就捡了一堆,从这里能看见点了烛火的营地,点点荧光,照耀着远处人影。 有人盘腿而坐,微微低头,看着手里的地图。那是南星,从飞机开始路线就一直跟他同步的姑娘。 直到刚才,路线都一样。 先是探了三宝山有金王传说的地方,却没有任何动作。再过来直奔山外,却不是通往那理应风水很好的葬地,而是跟他一样,去了一座山势如蛇的蛇山。 他是被八卦图指引过去的,那她呢? 他觉得没有解开这个疑团之前,他真的要做跟踪狂了。 “捡好柴了吗?先拿点过来升篝火啊——” “好了——” 篝火一烧起,烧烤的气氛就出来了。还是深秋,但山里晚上的气温已经跟冬天差不多,好在四面环山,离那穿山而过的河流又远,倒没什么风。 南星见众人已经围坐一圈,就是不见阿蛋,大伙忙着折腾菜,没有人提起要叫阿蛋出来。她想着阿蛋受伤是因为她,便过去叫他。 打开门,阿蛋正坐在床边。 床的上方缝隙,有一朵已经蔫了的鲜花。 南星瞳孔微动,那花,跟孙媛房里插的是一样的,只是这朵要晚两天摘,所以没有蔫死。 49.千眼菩提(七)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提着灯笼的老贺边走边说:“山里动物多, 姑娘你不要怕。之前这儿人多时,常有深山的野兽来袭击人,但那时大伙家伙多, 把它们打老实了,现在人少了,它们也不敢轻易靠近。” 南星留意他手里的灯笼很久了,那灯笼以前是什么颜色已经看不出来, 褪成了破旧的白色,好在上面没字,不然大半夜看见,还是会觉得瘆人, 她问道:“为什么不用手电筒,还用灯笼?” “山里充电不方便,充电宝得留给手机用。吃喝也不方便……”说着老贺自己摇了摇头苦笑, “其实什么都不方便, 怕你住不惯,明天就嚷着要走。” 南星见老贺人也不过四十出头的模样, 但说话像个小老头, 她问:“你在这里待了很久?” 老贺说:“四年多了,算是最早来宝珠山的那批人。” 三个人走了半个多小时,还没到他们住的地方,倒是路过了很多小木屋, 大多数都已经破败, 腐烂的木头散落在地, 还有一些破烂的帐篷,露了指天的钢筋。 四年前的宝珠山有多繁华,在这里可以窥见一斑。 又走了二十来分钟,途经一条河床,河床太矮,两壁垂直,几乎已经成了一处小悬崖。老贺叫了一声“小心”,领路带着她下去,再爬上来,说:“这里本来搭了块木板子,可前两天大概是有什么动物从这过去,把板子踩碎了。” 爬上河床的南星回头往后面瞧,借着丁点月光,依稀能看见这条河流直穿山峦,远处太黑,看不见尽头。 老贺絮叨说:“听说原本这条河是通水的,只是清朝的时候上游改道,河水就不往这走了。再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一群没事干的小年轻来探险,结果发现这里金光闪闪,挖开淤泥一瞧,全是金沙。淘金客闻风而来,安营扎寨,没多久,就满山都是人了。” 他缓了缓又继续说:“金子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少。到现在,别说金子,就连金沙都难找。” 南星问:“那为什么你们不走?” 老贺说:“外头也不比在这自在轻松,偶尔还是能找到点金子的。而且啊……”他突然压低了嗓音,神神叨叨说,“听说这里有金山,只是还没人能找到。” 他的声音像是有魔力,让人不自觉也跟着沉寂。三人的脚步声摩挲在石子面上,拖曳着声音前行。南星抬头看向走在前头的孙方,没有青年人充满朝气的背影,削瘦而且孤独。 老贺又叹气:“孙方和孙媛也是可怜,小时候被拐,后来逃出来,兄妹俩相依为命。结果妹妹没了……”他说,“希望等会阿媛活过来,能指认凶手。” “没有那么快。”南星说,“你知道交易条件,她能活过来,但只能活十分钟,连那十分钟,也得偷。” “从哪里偷?”老贺略一顿,干笑问,“该不会是从活人身上吧?” “不是。” “野兽那?” 南星还是摇头。 老贺琢磨了会还是猜不出来,只是觉得诡异,他裹了裹大衣,叹气:“只要阿媛能活过来就好,至少要知道凶手是谁,不然孙方也活不成了。” 他穿的衣服比孙方要多一些,像是十分怕冷。 南星看了看,继续跟着孙方走。 又走了二十来分钟,一直在前面的孙方突然停了下来,抬起无神的双眼,朝远处深山看。 老贺的灯笼差点撞上他,忙收了收手,见他瞅着阴暗的山峦发怔,抖了抖低声问:“你又听见了?” “嗯。”孙方盯着那座山,连眼都没有眨一下,“是阿媛,阿媛在哭。” 老贺的耳朵有些背,听不见。南星却听见了,的确是有人在哭,离得太远,哭声断断续续,在山峦深谷萦绕。 孙方缓缓指着山上,说:“那天,阿媛就是从那里被人背回来的。” 南星投目远视,夜色昏黑,看不见山的形状。 只是半山腰上,隐隐约约有一抹萤火飘飞。 可现在已经是深秋,又是比城市里更阴冷的深山,宛如初冬,怎么会有萤火虫。 而且这里离山腰少说几百米远,那萤火虫至少得是像神雕侠侣里头的雕兄那么大,才能让山脚的人看见屁股上的荧光吧。 那更像是,一盏灯,灯笼的灯。 “当初我带着阿媛来这里找爸妈,没想到,阿媛留在了这,可我们依然没有找到自己的爸妈。”孙方一字一句说,“我看见他们出现在电视上了,就在这,我没有骗阿媛。” 老贺见孙方又精神恍惚,神神叨叨起来,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头,说:“回去吧,南星姑娘奔波了一天,也累了。” 孙方看了一眼南星,觉得她的年纪跟自己的妹妹差不多,一瞬恍惚,回过了神,继续领路回他们住的地方。 走了十分钟,终于到了他们住的地方。同样是小木屋,不过有人居住,所以木屋不是很破旧,比南星一路过来看见的废弃屋子好多了。 这里是一片平地,大概四五百平方米大,亮了灯火的有六间房。 南星问道:“这么晚了还有那么多人没睡?” 没电没wifi还没有打牌聊天的声音,实在是让她找不到一个晚睡的理由。 老贺说:“山上的野兽怕火,要是不点盏灯,就怕夜里它们下山吃人,点了盏灯万事大吉。” 南星了然。 她又往山上那盏灯看,联想到老贺说的话,眉头微微拧了拧。 孙方忽然转身说:“没点灯的屋子都是空的,你想睡哪?” 南星说:“孙媛的房间。” 孙方微愣,想到她的身份,最后还是点点头,领她往其中一间木屋走。木门上了锁头,孙方打开锁,缓缓推开门,里面也点了灯,但是并没有人。 灯是他点的,不把灯点上,他睡不着。点了,就总觉得妹妹还活着,并没有死。 南星进了里面就把门关上了,她扫视一眼这不过五六个平方大的小木屋,放了一张一米宽的床,还有一张简易的桌子,就没有剩下多少空间了。 桌上放了镜子和梳子,还有一个小盒子。她打开小盒子,里面放了一些简单的化妆品和首饰。墙壁上挂了点装饰,大多用石头装扮,还有几朵别在木头缝隙里的花,已经枯萎,接近腐烂了。 哪怕宝珠山物质贫乏,孙媛还是有着女生的细腻心思,爱美,又爱干净。 南星躺在铺得松软的床上,耳边伴着山林野兽的声音,入了眠。 晨曦拂林,冒出山峰的朝阳从木头细缝透进屋里,刚映在南星的眼皮上,她就醒了。 她坐起身从背包里翻了牙刷牙膏出来,挤好牙膏就出门,循了水声去刷牙洗脸。水从高山流淌,在地面形成了一条小山涧。等她回来,附近几间屋里也传来了动静。她扎好头发再出来,斜对角的木屋也出来个人。 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还是个少年。 少年俯身出来就伸懒腰,腰还没伸直,就看见孙媛的屋里出来个女的,乍一看跟孙媛一样漂亮年轻,还扎个矮马尾。他吓得差点跌在地上,打到一半的哈欠生生咽了下去,“啊啊啊”了好几声,惊愕得说不出话。 南星淡定对望:“早。” 少年这才确定她不是孙媛的鬼魂,吓得惨白的脸渐渐恢复了颜色。倒是听见外头动静的老贺急忙起床开门,边穿外套边说:“阿蛋,这是南星,我侄女。” 阿蛋瞧瞧那个漂亮姐姐,又瞧瞧长得像颗歪瓜的老贺,眼里充满了怀疑:“真是你侄女?姐姐长得这么好看。” “嘘。”老贺用力瞪了他一眼,“滚犊子。” 阿蛋怕他,不,他谁都怕,赶紧拿着洗漱的东西跑开了。 老贺穿好衣服过来,说:“他叫阿蛋,才十六岁,放着好好的书不念,跑来这寻什么世外桃源,不懂事啊,我是想正经上学都不行,他倒好。” 南星问:“孙方呢?” “在里头发呆呢,这几天都这样。还有蒋正,也是整天发呆。” “蒋正是谁?” “阿媛的男朋友,那天就是蒋正背着阿媛从山里回来的。本来两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感情好得不得了,没想到……”老贺一阵唏嘘,摸了兜里的烟吸,只有吞云吐雾,才能让心里好受些。 南星又问:“蒋正跟孙媛在一起,他不知道孙媛怎么死的?” 老贺狠狠吸了一大口烟,烟草燎原,烧得火红,转眼就只剩下一截烟灰,他踩灭这烟屁股,答话说:“诅咒。” “什么诅咒?” 老贺目光沉沉,说:“传说这里有座隐藏的金山,里头葬满了金银珠宝,金山的主人叫金王。他死的时候对自己的坟墓下了诅咒,凡是靠近古墓的人,都会死。阿媛死的实在是太惨了……太惨了,脑袋烂得都没一块能看的……” 50.千眼菩提(八)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南星不喜欢下雨天, 也不喜欢大热天。刚下飞机她就撑起了伞,回到田子坊,又看见了那立在巷子尾巴的大摆钟。 摆锤缓慢晃动, 像在施展什么催眠术。 南星被热得有些犯困。 她走进田子坊的弄堂,越走越慢,走到陶家古董店门口,见门开了, 沉了一路的心略微轻了些。 “汪——” 一声狗叫传来,南星偏头看向门的右侧,一条大黄狗蹲在门前,朝她吐舌头。 这条狗有点眼熟。 南星想了想, 这不是邱辞的狗?他的狗怎么会在这,该不会是他又来了吧。南星皱眉,和狗对视起来, 想从它的身上找答案。 里头的人听见狗叫声小跑出来, 一瞧门口的人,打量她两眼, 立刻笑问:“你就是南星小姐吧, 跟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样,不对,比照片上的人漂亮多了。” 南星看着这一脸陌生的人,他约莫二十五六岁, 笑得略有些职业化, 透着淡淡的油腻感, 但明显认识自己,而且还是从里面出来的。她的心再次一沉,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陶老板去哪了?” 冯源一笑,说:“他把店暂时交给我打理了,以后的事由我来跟进,还有给南星小姐联系雇主、处理善后。” 南星沉默了,她半晌才问:“陶老板葬在了哪里?” “啊?”冯源反应过来,急忙摆手,“不不不,他刚做了手术,一切顺利,只是不能操劳,所以委托了我们中介所。” “哦。”南星终于抬眼,说,“刚才那话不用告诉陶老板。” “……” 直接进了店里的南星从背包里拿出饕餮酒盏,将它安安稳稳地放在架子的一角。这里有数百件古物,不同年代、不同器材,不同的雇主,还有不同的故事。 冯源见那酒杯里有水,很有眼力价地拿了手帕要来擦,却被南星拦住了。他说:“里头有水,古董可不能见水。” “这不是水,是眼泪。”孙媛离开这世间,最后落下的一滴眼泪。南星拦了他的手,直接拦离了架子。 冯源不懂,但陶老板吩咐过,无论她做什么,照做就好。他忽然想起来了,一拍脑袋,说:“看我,光顾着工作,还没跟你自我介绍。我叫冯源,源头的源,是陶老板的远亲。” 南星看了看名片,冯源,身份——中介;头衔——经理。 冯源以为可以开始工作了,谁想南星一直在抱着手机,不知道在和谁往来短讯。 过了一会,冯源问:“南星小姐在跟谁聊天?” “陶老板。”她放下手机,说,“确认了,你不是骗子。” 冯源直抹汗,他要是骗子,早把整个古董店清空了,还留在这。他说:“那我们来看看新雇主的资料?那边很着急,而且他们拿了三双眼睛来做酬劳。” “开了三个条件?” “不,只有一个。” 南星说:“那一双眼睛就可以。” “不,他们坚持要给三双。” 南星微顿,她经手的交易有上百起,但全是一双眼睛对应一个条件,哪怕有人要给两双眼睛让复活的人办两件事也不行,一个人只能复活一次并完成一件事。 但同时给三对眼睛却只要求办一件事的,还是头一回。 冯源解释说:“雇主是三个人,姓郑,是三兄妹。他们一家人外出旅游,结果郑老爷子猝死。郑老爷子是汪海集团创始人,大富豪。但没有留下遗嘱,三兄妹都想要争夺全部家产。” 南星皱眉问:“全部?” 冯源叹气:“是啊,如果是我的话,拿走自己那份就好了,三分之一也有不少钱了,不是吗?非要撕破脸皮。” “没请律师?” 冯源说:“请律师的话,一来对集团影响不好,二来费时费力,三来花的都是真金白银,指不定损失的都是自己的钱。陶老板让我联系他们时,他们一口就答应了,要求只有一个,尽快。” 南星明白了为什么这次的交易会有三双眼睛,因为他们三兄妹,谁都不肯单独做这个交易,所以最后才决定,每个人都交出下一世的眼睛,达成了共识。 “其实本来郑老爷子已经打算立遗嘱分配财产了,说的是一家人旅游回去之后,没想到在路上就死了。所以他们三个人想知道老爷子生前的想法,到底怎么分配财产。”冯源简单介绍完,将资料交给她,问,“大致了解了吧?” “嗯。酬劳是三双眼睛,条件是复活老爷子,让他亲口说出财产如何分配。” “对。老规矩,他们给钱给货,陶老板收钱,你收货,当然,这次还要给我中介费。”冯源问,“南星小姐什么时候可以动身?那边要求晚上之前要抵达目的地碰头。” “我还要去办点事,你先出发。” “行。”冯源把该给南星的资料都给了她,自己一会就把桌面收拾了个干净,“那我这就去机场,你的机票我先订好,等你下飞机了就给我电话,我找个地方接你。” “好。”南星见他虽然表情职业化了些,但做事干净利落,而且对她的职业了如指掌,毫无任何意外的神情,并不像只是听了陶老板的话后就轻易接受了她职业的模样。她低眉再一次看向手里的名片,缓缓翻转,看见名片背后的字。 ——阴阳中介所。 南星挑眉,冯源已经出去了,但店里的铃铛没有响。 “对了,南星小姐。”走出店门口的冯源回头说,“你去仁德医院探望陶老板的时候,把狗也带过去,告诉他我和你都要出门了,他的狗没人照顾,让他找别人寄养着吧。” “我不去医院。”南星说,“这是他的狗?” 不是邱辞的?那她上回骂错人了? 冯源笑了笑,说:“是他的狗,这狗很听话的,狗绳就在那架子上挂着,那我先走了,晚点见。” 冯源拍拍大黄狗的脑袋,一手提着公文袋,一手把帽子压在脑袋上,离开了这。 南星坐了好一会,确定他真的走了,这才拿了狗绳起身。走出门口,铃铛依旧安静。大黄狗见有人出来,朝里头“汪”了一声,铃铛铛铛作响起来。 她低头瞧着它,它也蹲坐着,脊背笔直,抬头看她。 南星上回见它还是雨天,身上的毛被雨水打成一团一团,全都拧在了一起。估计是冯源打理过了,给它洗了个澡,还剪了毛,看着干爽。南星拿出狗绳,问:“你是不是要去看陶老板?” “汪汪。” 南星点头:“听你的。” &&&&&& 医院不让狗进去,估计是带宠物过来的人太多,有临时的值班室,专门拴宠物用的。南星把狗拴在值班室,就去探望陶老板。 医院散发着浓郁的消毒水的味道,进了住院部,基本每个人都带着口罩,看不见脸,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陶老板刚做了手术,还在观察期,不允许外出。 南星进去的时候,他正半躺在床上发呆,等南星到了他床边,他才回过神来:“你回来了。” “嗯。”这句话每次都是在她走进陶家店时听见的,现在在医院听见,有点莫名的不痛快。南星坐了下来,说,“你养的狗要见你,但医院不给进,拴外头了。” 陶老板笑了起来:“哦。这次怎么样,顺利吗?” “冯源应该什么都跟你说了。” 陶老板当然什么都知道了,但聊天嘛,什么都说知道了,那还聊什么。南星明显是个不会聊天的,一句话就能把话题全掐死。他用老爷爷的眼神看着她,上手术台之前,他担心极了如果他死了,南星可怎么办,恍若关心自己的孙女。 南星坐了一会,见有苹果,问:“吃苹果?” “还不能吃。”陶老板说,“等会又要出发了?” “嗯。”南星问,“什么时候出院?” “看情况。”陶老板又问,“东西带齐了没?” “嗯。”南星想了想,问,“你是怎么找到冯源的?” “人是可靠的,怎么找的,毕竟是做这行,可以相信的人倒有几个。”陶老板说,“冯源是个不错的中介,就是胆子很小,你不要凶他。” “哦。”南星不喜欢医院的味道,闻着鼻子难受,心也不舒服。 “快去办事吧,我在这静养着。” “狗怎么办?” 陶老板看看墙上的钟,说:“你先带回去,喂饱一顿再走,我会让人暂时照看着。” 南星点点头,从病房离开时,又看了看陶老板。手术过后的他,看起来苍老了很多。 就像当年他的太爷爷。 她送走他太爷爷时,也是在医院,也是有同样的消毒水的味道。 南星久久沉默。 51.千眼菩提(九)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山里充电不方便, 充电宝得留给手机用。吃喝也不方便……”说着老贺自己摇了摇头苦笑, “其实什么都不方便, 怕你住不惯, 明天就嚷着要走。” 南星见老贺人也不过四十出头的模样, 但说话像个小老头,她问:“你在这里待了很久?” 老贺说:“四年多了, 算是最早来宝珠山的那批人。” 三个人走了半个多小时, 还没到他们住的地方,倒是路过了很多小木屋, 大多数都已经破败, 腐烂的木头散落在地, 还有一些破烂的帐篷,露了指天的钢筋。 四年前的宝珠山有多繁华, 在这里可以窥见一斑。 又走了二十来分钟, 途经一条河床,河床太矮, 两壁垂直, 几乎已经成了一处小悬崖。老贺叫了一声“小心”, 领路带着她下去,再爬上来, 说:“这里本来搭了块木板子, 可前两天大概是有什么动物从这过去, 把板子踩碎了。” 爬上河床的南星回头往后面瞧, 借着丁点月光, 依稀能看见这条河流直穿山峦,远处太黑,看不见尽头。 老贺絮叨说:“听说原本这条河是通水的,只是清朝的时候上游改道,河水就不往这走了。再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一群没事干的小年轻来探险,结果发现这里金光闪闪,挖开淤泥一瞧,全是金沙。淘金客闻风而来,安营扎寨,没多久,就满山都是人了。” 他缓了缓又继续说:“金子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少。到现在,别说金子,就连金沙都难找。” 南星问:“那为什么你们不走?” 老贺说:“外头也不比在这自在轻松,偶尔还是能找到点金子的。而且啊……”他突然压低了嗓音,神神叨叨说,“听说这里有金山,只是还没人能找到。” 他的声音像是有魔力,让人不自觉也跟着沉寂。三人的脚步声摩挲在石子面上,拖曳着声音前行。南星抬头看向走在前头的孙方,没有青年人充满朝气的背影,削瘦而且孤独。 老贺又叹气:“孙方和孙媛也是可怜,小时候被拐,后来逃出来,兄妹俩相依为命。结果妹妹没了……”他说,“希望等会阿媛活过来,能指认凶手。” “没有那么快。”南星说,“你知道交易条件,她能活过来,但只能活十分钟,连那十分钟,也得偷。” “从哪里偷?”老贺略一顿,干笑问,“该不会是从活人身上吧?” “不是。” “野兽那?” 南星还是摇头。 老贺琢磨了会还是猜不出来,只是觉得诡异,他裹了裹大衣,叹气:“只要阿媛能活过来就好,至少要知道凶手是谁,不然孙方也活不成了。” 他穿的衣服比孙方要多一些,像是十分怕冷。 南星看了看,继续跟着孙方走。 又走了二十来分钟,一直在前面的孙方突然停了下来,抬起无神的双眼,朝远处深山看。 老贺的灯笼差点撞上他,忙收了收手,见他瞅着阴暗的山峦发怔,抖了抖低声问:“你又听见了?” “嗯。”孙方盯着那座山,连眼都没有眨一下,“是阿媛,阿媛在哭。” 老贺的耳朵有些背,听不见。南星却听见了,的确是有人在哭,离得太远,哭声断断续续,在山峦深谷萦绕。 孙方缓缓指着山上,说:“那天,阿媛就是从那里被人背回来的。” 南星投目远视,夜色昏黑,看不见山的形状。 只是半山腰上,隐隐约约有一抹萤火飘飞。 可现在已经是深秋,又是比城市里更阴冷的深山,宛如初冬,怎么会有萤火虫。 而且这里离山腰少说几百米远,那萤火虫至少得是像神雕侠侣里头的雕兄那么大,才能让山脚的人看见屁股上的荧光吧。 那更像是,一盏灯,灯笼的灯。 “当初我带着阿媛来这里找爸妈,没想到,阿媛留在了这,可我们依然没有找到自己的爸妈。”孙方一字一句说,“我看见他们出现在电视上了,就在这,我没有骗阿媛。” 老贺见孙方又精神恍惚,神神叨叨起来,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头,说:“回去吧,南星姑娘奔波了一天,也累了。” 孙方看了一眼南星,觉得她的年纪跟自己的妹妹差不多,一瞬恍惚,回过了神,继续领路回他们住的地方。 走了十分钟,终于到了他们住的地方。同样是小木屋,不过有人居住,所以木屋不是很破旧,比南星一路过来看见的废弃屋子好多了。 这里是一片平地,大概四五百平方米大,亮了灯火的有六间房。 南星问道:“这么晚了还有那么多人没睡?” 没电没wifi还没有打牌聊天的声音,实在是让她找不到一个晚睡的理由。 老贺说:“山上的野兽怕火,要是不点盏灯,就怕夜里它们下山吃人,点了盏灯万事大吉。” 南星了然。 她又往山上那盏灯看,联想到老贺说的话,眉头微微拧了拧。 孙方忽然转身说:“没点灯的屋子都是空的,你想睡哪?” 南星说:“孙媛的房间。” 孙方微愣,想到她的身份,最后还是点点头,领她往其中一间木屋走。木门上了锁头,孙方打开锁,缓缓推开门,里面也点了灯,但是并没有人。 灯是他点的,不把灯点上,他睡不着。点了,就总觉得妹妹还活着,并没有死。 南星进了里面就把门关上了,她扫视一眼这不过五六个平方大的小木屋,放了一张一米宽的床,还有一张简易的桌子,就没有剩下多少空间了。 桌上放了镜子和梳子,还有一个小盒子。她打开小盒子,里面放了一些简单的化妆品和首饰。墙壁上挂了点装饰,大多用石头装扮,还有几朵别在木头缝隙里的花,已经枯萎,接近腐烂了。 哪怕宝珠山物质贫乏,孙媛还是有着女生的细腻心思,爱美,又爱干净。 南星躺在铺得松软的床上,耳边伴着山林野兽的声音,入了眠。 晨曦拂林,冒出山峰的朝阳从木头细缝透进屋里,刚映在南星的眼皮上,她就醒了。 她坐起身从背包里翻了牙刷牙膏出来,挤好牙膏就出门,循了水声去刷牙洗脸。水从高山流淌,在地面形成了一条小山涧。等她回来,附近几间屋里也传来了动静。她扎好头发再出来,斜对角的木屋也出来个人。 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还是个少年。 少年俯身出来就伸懒腰,腰还没伸直,就看见孙媛的屋里出来个女的,乍一看跟孙媛一样漂亮年轻,还扎个矮马尾。他吓得差点跌在地上,打到一半的哈欠生生咽了下去,“啊啊啊”了好几声,惊愕得说不出话。 南星淡定对望:“早。” 少年这才确定她不是孙媛的鬼魂,吓得惨白的脸渐渐恢复了颜色。倒是听见外头动静的老贺急忙起床开门,边穿外套边说:“阿蛋,这是南星,我侄女。” 阿蛋瞧瞧那个漂亮姐姐,又瞧瞧长得像颗歪瓜的老贺,眼里充满了怀疑:“真是你侄女?姐姐长得这么好看。” “嘘。”老贺用力瞪了他一眼,“滚犊子。” 阿蛋怕他,不,他谁都怕,赶紧拿着洗漱的东西跑开了。 老贺穿好衣服过来,说:“他叫阿蛋,才十六岁,放着好好的书不念,跑来这寻什么世外桃源,不懂事啊,我是想正经上学都不行,他倒好。” 南星问:“孙方呢?” “在里头发呆呢,这几天都这样。还有蒋正,也是整天发呆。” “蒋正是谁?” “阿媛的男朋友,那天就是蒋正背着阿媛从山里回来的。本来两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感情好得不得了,没想到……”老贺一阵唏嘘,摸了兜里的烟吸,只有吞云吐雾,才能让心里好受些。 南星又问:“蒋正跟孙媛在一起,他不知道孙媛怎么死的?” 老贺狠狠吸了一大口烟,烟草燎原,烧得火红,转眼就只剩下一截烟灰,他踩灭这烟屁股,答话说:“诅咒。” “什么诅咒?” 老贺目光沉沉,说:“传说这里有座隐藏的金山,里头葬满了金银珠宝,金山的主人叫金王。他死的时候对自己的坟墓下了诅咒,凡是靠近古墓的人,都会死。阿媛死的实在是太惨了……太惨了,脑袋烂得都没一块能看的……” 这几天没有下雨,地上的石头还有当日孙媛滴溅的血迹。 干涸的血迹滩涂在鹅卵石上,像石头染上了黑褐色的染料。 滴滴答答。 南星仿佛听见了那日孙媛滴血的声音。 逐渐被日光笼罩的宝珠山,正驱散着满山的浓雾。 四水岛离陆地并不远,坐轮渡只要十分钟。海水环绕在岛屿周围,阻隔着远处繁闹的市中心。水光荡漾,远看,像孤岛也跟着明媚晨曦荡漾了起来。 随着市区大力发展旅游业,这座独特的小岛也被一起开发,一来二去,成了风格独树一帜的旅游小岛,游客络绎不绝。 三千年的文化底蕴加上铺天盖地的宣传,吸引了无数文青上岸,想在繁华都市中寻求一点安宁。南星不是文青,更不需要什么安宁,她背着大背包在售票窗口排了半天的队,终于买到一张去小岛的船票。 三十五块钱。 跟她下了高铁坐车过来,司机说的一样。司机是个小胖子,身体挤满了主驾驶位,安全带勒进他松软的肚子,让南星想起了端午的粽子。 “以前只要8块钱,现在呀,35,物价飞涨哟。” 司机很健谈,大多数走短途的司机应该都是个话痨。 他问南星从哪里来,一听是北边,就滔滔不绝说起了他去过北方,那儿夏天舒服冬天也舒服,吹的风啊,都是干爽的,不冒汗。最后感慨说,难怪你们北方人不爱洗澡,不像我们南方人,一天不洗不舒服。 倚着窗户往外看的南星看了他一眼,传闻中的地域黑? 小胖子司机还在侃侃而谈,反正跟过客说话,不用负任何责任。他又问南星玩几天,知道是几日游后,立刻就给她制定了一条旅游路线,极力推荐,热情无比。 南星拿着船票在漫长的队伍里等船的时候想,她的手机落在车上,大半是因为小胖子司机太能唠嗑让她走了神,手机给震出兜里了都不知道。 在网络时代没有手机,好比手脚都上了镣铐,不自由,不自在,像个老古董。不能网络购票,要规规矩矩排队,在太阳底下暴晒。 她只能庆幸自己只是丢了手机,钱包还在身上。 轮渡远远从对岸驶来,在风和日丽下乘着水光靠近岸边,艞板缓缓落下,船上的乘客陆续下来,闹哄哄涌向岸上。 等船上的游客都走了,登船的游客又陆续上船。南星以为那船装不下她了,但没想到船像一头狮子,将源源不断的游客吞进肚子里,塞得满满当当。 52.千眼菩提(十)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随着市区大力发展旅游业, 这座独特的小岛也被一起开发,一来二去, 成了风格独树一帜的旅游小岛,游客络绎不绝。 三千年的文化底蕴加上铺天盖地的宣传,吸引了无数文青上岸, 想在繁华都市中寻求一点安宁。南星不是文青,更不需要什么安宁, 她背着大背包在售票窗口排了半天的队,终于买到一张去小岛的船票。 三十五块钱。 跟她下了高铁坐车过来, 司机说的一样。司机是个小胖子,身体挤满了主驾驶位,安全带勒进他松软的肚子,让南星想起了端午的粽子。 “以前只要8块钱, 现在呀, 35,物价飞涨哟。” 司机很健谈, 大多数走短途的司机应该都是个话痨。 他问南星从哪里来, 一听是北边,就滔滔不绝说起了他去过北方, 那儿夏天舒服冬天也舒服, 吹的风啊, 都是干爽的, 不冒汗。最后感慨说, 难怪你们北方人不爱洗澡, 不像我们南方人,一天不洗不舒服。 倚着窗户往外看的南星看了他一眼,传闻中的地域黑? 小胖子司机还在侃侃而谈,反正跟过客说话,不用负任何责任。他又问南星玩几天,知道是几日游后,立刻就给她制定了一条旅游路线,极力推荐,热情无比。 南星拿着船票在漫长的队伍里等船的时候想,她的手机落在车上,大半是因为小胖子司机太能唠嗑让她走了神,手机给震出兜里了都不知道。 在网络时代没有手机,好比手脚都上了镣铐,不自由,不自在,像个老古董。不能网络购票,要规规矩矩排队,在太阳底下暴晒。 她只能庆幸自己只是丢了手机,钱包还在身上。 轮渡远远从对岸驶来,在风和日丽下乘着水光靠近岸边,艞板缓缓落下,船上的乘客陆续下来,闹哄哄涌向岸上。 等船上的游客都走了,登船的游客又陆续上船。南星以为那船装不下她了,但没想到船像一头狮子,将源源不断的游客吞进肚子里,塞得满满当当。 就是气味不太好闻。 热天出游拥挤的城市,对鼻子敏感的人来说,是一种巨大的考验。 南星揉揉发痒的鼻子,不知道还要多久才靠岸。 狮子船载着满船的游客,划开水流,以平缓的速度驶向那座繁华的小岛。 船刚靠岸,游客就闹哄哄下了船。 刚到中午,太阳像冒着辣椒油,浇在游人的头顶上,火辣辣地疼。岛上到处都是脸上抹了厚厚一层防晒霜的人,脖子以下却是肉色,从远处一看,很滑稽。 南星摆正自己被挤歪的帽子,正式踏进小岛。 在轮渡看小岛时,绿意葱葱。但上了小岛,除了码头上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外,走了一会就没再见到树木了。 “要不要买张地图啊,四水岛那么大,有地图方便。”一个兜售地图的中年大姐凑了过来,边跟着南星的步伐边推荐说着,见南星不怎么感兴趣,继续说,“要找岛上的美食吗?住酒店吗?里面都有给你列出来,可划算了,一图在手,这岛我有啊姑娘。”她见南星还是不感兴趣,又说,“还有名胜古迹的介绍,还附赠五张明信片!” 南星终于停了下来,大姐见打动了她,高兴道:“买一份吧小姑娘。” 南星看她的手,手上的旅游手册用纸包得四四方方,封面颜色是土黄色的,上面印了岛上一角风采,上面有几个非常显眼的大字——品味四水岛。她问:“多少钱?” “不贵,十八。” 南星说:“贵了。” “那十五。” 南星知道还能再减,只是看她晒得满脸大汗,还是给了十五。 她接过手册就放进了背包里,想拿手机跟冯源联系,一摸,忘记手机已经掉车上了。她问:“方便借一下手机吗?” 大姐盯了她一眼,下意识捂住袋子,说:“我也没手机。” 说完就立刻走了。 南星现在觉得太阳更烈了,晒得人脑袋疼。她一连问了几家店,店主一听她要借手机,都警惕起来,纷纷说没有。 人与人之间,毫无信任。 南星在码头的大树下坐了一会,机票是冯源订的,他知道自己下飞机的时间,再估算下她坐车来的时间,联系不上她大概就会跑码头来。但很可惜,等了一个小时,冯源没有出现。 南星准备去找间有空调的小店吃点东西,补点水,刚站起来,脑子有点昏沉。 她皱着眉头一路走,没有走太远,见了一家小吃店关着玻璃门,估计里面有空调,就走了进去。开门迎面冷爽,温差瞬间变大,倒让她不由抖了抖。 坐了好半天她才舒服了些,但人来人往的人潮中,依旧没有冯源的踪影。 她没看见冯源,倒是看见另一个熟人。但这个熟人,她不想过去认。 不然她就变成跟踪狂了。 邱辞走得很快,转眼就没入了人潮中,南星继续坐在店里盯看人群,希望冯源会出现。 她喝完一杯水,吃了点东西,这家店往来人客多。她坐了半个小时,服务员已经在打量她。南星又不动如山坐了半个小时,服务员看得更勤快了,过来得也勤,问她还要不要吃什么,喝什么,饱含着不吃就快滚,赶客的意思。 南星从店里出来,又是迎面炽热,一热一冷,一冷一热,头更晕了。 想守株待兔找冯源不容易,但或许可以打听郑家三兄妹的住处,汪海集团名声很大,如果是郑老爷子来了,大概岛上的人会收到什么风声。 但曲线救国的目的也完全行不通,郑家人这次来似乎是静悄悄行动,问了几家店铺,还有巡逻的人,都是一脸莫名。 南星想,她不过是没了手机,就沦落到这种地步,如今社会的发展让人觉得怪异。仿佛没有手机,很多事都办不了。从远古到清朝时的人定胜天,现在好像变成人机胜天了。 四水岛说小也不小,游客茫茫如海,南星觉得如果还是找不到冯源,也找不到郑家人,那她就只有今晚去一趟阴阳中介所,拿冯源的联系方式了。 “南星?” 倚在墙上的南星抬眼看去,见到邱辞的一瞬间,竟然不那么嫌弃了。 邱辞本来还想调侃自己怕别是真的在跟踪她,可见她脸色不大好,收回了话,问:“怎么了?像是中暑了。” 南星皱眉,头重,心口闷。 邱辞左右看看,见旁边有家店,说:“你进去坐着,我去给你买药。” “等等。” 邱辞顿住脚步,手已经被她抓起,随后被她放了一张毛爷爷。他顿时一笑,这星星姑娘真是冷淡又分明,明明那么不舒服,可还是一点情分都不愿意欠。他晃晃钱,说:“买药剩下的钱就算作我的跑腿费了。” 南星也正有这个意思,她重回店里,又惹得服务员好一顿瞧。南星点了两杯冷饮,冷饮刚上来,邱辞已经回来了,拆了包装拿了支药水给她,说:“藿香正气水,很难喝,但很见效。” 南星喝了一支药水,又坐了一会,总算恢复了些。邱辞问:“今天又不是很热,怎么中暑了,难道在太阳底下走了很久?” “是。”南星看了看他,想借手机。 “等人?” “是。” 邱辞略一想,说:“像你做事这么利落的人,不会守株待兔等太久,除非是有什么事。我猜猜……” “我手机掉了。”南星欲言又止,想到冯源说雇主要尽快见面,她也想尽快完成交易,拿到货,再去进行下一个交易,一刻都不想再拖,她终于拉下面子,问,“有手机吗?” “有。”邱辞把手机放她面前,又问,“你没跟人借手机?就这么一直在烈日下等?” 南星点开手机,发现手机连密码和图纹解锁都没有设置,她拿出冯源的名片看号码,说:“借了,没人借。” 邱辞好奇极了,按理说爱美人之心人人皆有,长得漂亮的人要借东西,不该一个都没有。他问:“问了多少人?” “八个。” 邱辞讶异:“八个人都不借给你?” “是。” 邱辞问:“你是怎么借的?” “能不能借你的手机用一下。” 这话倒没什么问题,那就奇怪了。邱辞似乎想起了什么,问:“你是用什么表情问的?” 什么表情?南星看着他,邱辞也看着她,冷淡的脸,疏离的眼,拒人于千里之外。邱辞突然笑了起来,问:“这种表情?” “是。” “换做是我也不借给你,就算你长得好看,我也不借。” 已经拨通号码的南星问:“为什么?” “因为态度不对,像别人欠了你八百万。” “嘟——”电话通了。 南星刚开口说自己是谁,那边就火急火燎地说:“南星小姐你手机怎么关机了,我在码头等了你半天也不见你人,你现在在哪,我过去接你,你在那不要动,我马上就过去。” 南星要去看店名,邱辞在旁边说了一声,但南星还是去外头看清楚了才告诉冯源。冯源千叮万嘱她不要走,就把电话挂了,似乎正火速赶来。 等她再回去,邱辞已经把账结了。 南星还没有把手机还给他,突然手机微震,屏幕亮了。南星无意看来电的人是谁,但目光一掠,就看见了“黎远”。黎远……她低眉想了想,好像在哪听过。 邱辞接过手机,听了两句后说“好,碰见个朋友,一会就过去”,说完就挂了,仔细瞧了她的脸色确认无恙后,才说:“那我走了,再见。” “再见。”南星末了又说,“谢谢。” 邱辞略意外,倒不是完全没人情,像个刺球,把刺拔了,还是挺可爱的。他想了想又说:“要是那个人没有接到你,你打我电话,我的号码是1……” 南星没有刻意听,因为冯源总不至于那样不靠谱。 邱辞走了,南星又坐好一会,喘着大气的冯源才过来,差点没瘫在凳子上,他喘气说:“原来你、你在这个码头,我在另一个码头等了你半、半天,晒死我了。” “有两个码头?”难怪,南星猜他联系不上自己会去码头,但没想到会有两个,她直接交代说,“我手机掉了。” “等会我去买个,不提这些,走吧,我带你去郑家的别墅,他们快要骂死我了。”冯源又气又急,起身说,“走走走,赶紧。” 再晚一点,郑家三兄妹就要扣他的中介费了。扣钱=影响业绩=影响年终奖,这是万万不可以的。 南星叫了服务员过来结账,服务员一听,说:“刚才那位先生已经把账结了。” “哦……”南星收起钱包,跟冯源出去,想到那来电,问,“你有没有听过黎远这个人?” 冯源边走边说:“黎明的黎,远方的远?” “对。” “当然听过,远洋集团的未来继承人啊,黎家的长孙。” 南星恍然,难怪觉得眼熟。郑家的声名在外,但不及黎家的十分之一,足以见其产业的庞大,经济的雄厚。 邱辞跟黎远是什么关系? 不管怎么说,南星不了解邱辞,但至少现在不讨厌这个人了。毕竟她摆着一张对方欠自己八百万的脸去借手机,邱辞还乐意借给她。 讨厌不起来。 南星又回到了昨天白纸消失的地方,她俯身蹲下,五指摁在这青草地上。 “砰——砰——”掌心随着充满生机的地下而跳动,似活人心脏,砰、砰。 这下面有生命。 不是人,不是兽,也不是鬼怪,而是深埋地底的古物。 它们有命,却没有多少人能感知到它们活着的气息。 有命的古董,才能够活到离开地底的那一日,或者被考古家挖掘,或者被盗墓贼挖走,又或者是被无意闯入的人发现。 在时间的浩瀚长河中死去的古董,也化成了黄泥红土,彻底消失。 游览博物馆,总觉得陈列的古物生动似活物,不是没有缘故的。 南星拍拍手上的泥,又抽出一张黑纸点燃,火光灭尽,褪了黑色,又出来一张白纸。白纸触地,两角成脚,走在这满是寒露的杂草丛中。 它左右晃着“脑袋”前行,拨开的草彼此摩擦,窸窣作响,像是白纸在咿呀说话。 53.千眼菩提(十一)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夜里的山路不好瞧, 地上全是各种石头, 有一直以来就在这的, 也有淘金客开凿山峦和干涸河床留下的,走的人少了,石头缝里还冒出一些草和青藤刺勾来, 加大了进山的难度。 提着灯笼的老贺边走边说:“山里动物多, 姑娘你不要怕。之前这儿人多时, 常有深山的野兽来袭击人, 但那时大伙家伙多, 把它们打老实了, 现在人少了, 它们也不敢轻易靠近。” 南星留意他手里的灯笼很久了,那灯笼以前是什么颜色已经看不出来,褪成了破旧的白色, 好在上面没字, 不然大半夜看见, 还是会觉得瘆人,她问道:“为什么不用手电筒,还用灯笼?” “山里充电不方便, 充电宝得留给手机用。吃喝也不方便……”说着老贺自己摇了摇头苦笑, “其实什么都不方便, 怕你住不惯, 明天就嚷着要走。” 南星见老贺人也不过四十出头的模样, 但说话像个小老头, 她问:“你在这里待了很久?” 老贺说:“四年多了,算是最早来宝珠山的那批人。” 三个人走了半个多小时,还没到他们住的地方,倒是路过了很多小木屋,大多数都已经破败,腐烂的木头散落在地,还有一些破烂的帐篷,露了指天的钢筋。 四年前的宝珠山有多繁华,在这里可以窥见一斑。 又走了二十来分钟,途经一条河床,河床太矮,两壁垂直,几乎已经成了一处小悬崖。老贺叫了一声“小心”,领路带着她下去,再爬上来,说:“这里本来搭了块木板子,可前两天大概是有什么动物从这过去,把板子踩碎了。” 爬上河床的南星回头往后面瞧,借着丁点月光,依稀能看见这条河流直穿山峦,远处太黑,看不见尽头。 老贺絮叨说:“听说原本这条河是通水的,只是清朝的时候上游改道,河水就不往这走了。再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一群没事干的小年轻来探险,结果发现这里金光闪闪,挖开淤泥一瞧,全是金沙。淘金客闻风而来,安营扎寨,没多久,就满山都是人了。” 他缓了缓又继续说:“金子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少。到现在,别说金子,就连金沙都难找。” 南星问:“那为什么你们不走?” 老贺说:“外头也不比在这自在轻松,偶尔还是能找到点金子的。而且啊……”他突然压低了嗓音,神神叨叨说,“听说这里有金山,只是还没人能找到。” 他的声音像是有魔力,让人不自觉也跟着沉寂。三人的脚步声摩挲在石子面上,拖曳着声音前行。南星抬头看向走在前头的孙方,没有青年人充满朝气的背影,削瘦而且孤独。 老贺又叹气:“孙方和孙媛也是可怜,小时候被拐,后来逃出来,兄妹俩相依为命。结果妹妹没了……”他说,“希望等会阿媛活过来,能指认凶手。” “没有那么快。”南星说,“你知道交易条件,她能活过来,但只能活十分钟,连那十分钟,也得偷。” “从哪里偷?”老贺略一顿,干笑问,“该不会是从活人身上吧?” “不是。” “野兽那?” 南星还是摇头。 老贺琢磨了会还是猜不出来,只是觉得诡异,他裹了裹大衣,叹气:“只要阿媛能活过来就好,至少要知道凶手是谁,不然孙方也活不成了。” 他穿的衣服比孙方要多一些,像是十分怕冷。 南星看了看,继续跟着孙方走。 又走了二十来分钟,一直在前面的孙方突然停了下来,抬起无神的双眼,朝远处深山看。 老贺的灯笼差点撞上他,忙收了收手,见他瞅着阴暗的山峦发怔,抖了抖低声问:“你又听见了?” “嗯。”孙方盯着那座山,连眼都没有眨一下,“是阿媛,阿媛在哭。” 老贺的耳朵有些背,听不见。南星却听见了,的确是有人在哭,离得太远,哭声断断续续,在山峦深谷萦绕。 孙方缓缓指着山上,说:“那天,阿媛就是从那里被人背回来的。” 南星投目远视,夜色昏黑,看不见山的形状。 只是半山腰上,隐隐约约有一抹萤火飘飞。 可现在已经是深秋,又是比城市里更阴冷的深山,宛如初冬,怎么会有萤火虫。 而且这里离山腰少说几百米远,那萤火虫至少得是像神雕侠侣里头的雕兄那么大,才能让山脚的人看见屁股上的荧光吧。 那更像是,一盏灯,灯笼的灯。 “当初我带着阿媛来这里找爸妈,没想到,阿媛留在了这,可我们依然没有找到自己的爸妈。”孙方一字一句说,“我看见他们出现在电视上了,就在这,我没有骗阿媛。” 老贺见孙方又精神恍惚,神神叨叨起来,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头,说:“回去吧,南星姑娘奔波了一天,也累了。” 孙方看了一眼南星,觉得她的年纪跟自己的妹妹差不多,一瞬恍惚,回过了神,继续领路回他们住的地方。 走了十分钟,终于到了他们住的地方。同样是小木屋,不过有人居住,所以木屋不是很破旧,比南星一路过来看见的废弃屋子好多了。 这里是一片平地,大概四五百平方米大,亮了灯火的有六间房。 南星问道:“这么晚了还有那么多人没睡?” 没电没wifi还没有打牌聊天的声音,实在是让她找不到一个晚睡的理由。 老贺说:“山上的野兽怕火,要是不点盏灯,就怕夜里它们下山吃人,点了盏灯万事大吉。” 南星了然。 她又往山上那盏灯看,联想到老贺说的话,眉头微微拧了拧。 孙方忽然转身说:“没点灯的屋子都是空的,你想睡哪?” 南星说:“孙媛的房间。” 孙方微愣,想到她的身份,最后还是点点头,领她往其中一间木屋走。木门上了锁头,孙方打开锁,缓缓推开门,里面也点了灯,但是并没有人。 灯是他点的,不把灯点上,他睡不着。点了,就总觉得妹妹还活着,并没有死。 南星进了里面就把门关上了,她扫视一眼这不过五六个平方大的小木屋,放了一张一米宽的床,还有一张简易的桌子,就没有剩下多少空间了。 桌上放了镜子和梳子,还有一个小盒子。她打开小盒子,里面放了一些简单的化妆品和首饰。墙壁上挂了点装饰,大多用石头装扮,还有几朵别在木头缝隙里的花,已经枯萎,接近腐烂了。 哪怕宝珠山物质贫乏,孙媛还是有着女生的细腻心思,爱美,又爱干净。 南星躺在铺得松软的床上,耳边伴着山林野兽的声音,入了眠。 晨曦拂林,冒出山峰的朝阳从木头细缝透进屋里,刚映在南星的眼皮上,她就醒了。 她坐起身从背包里翻了牙刷牙膏出来,挤好牙膏就出门,循了水声去刷牙洗脸。水从高山流淌,在地面形成了一条小山涧。等她回来,附近几间屋里也传来了动静。她扎好头发再出来,斜对角的木屋也出来个人。 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还是个少年。 少年俯身出来就伸懒腰,腰还没伸直,就看见孙媛的屋里出来个女的,乍一看跟孙媛一样漂亮年轻,还扎个矮马尾。他吓得差点跌在地上,打到一半的哈欠生生咽了下去,“啊啊啊”了好几声,惊愕得说不出话。 南星淡定对望:“早。” 少年这才确定她不是孙媛的鬼魂,吓得惨白的脸渐渐恢复了颜色。倒是听见外头动静的老贺急忙起床开门,边穿外套边说:“阿蛋,这是南星,我侄女。” 阿蛋瞧瞧那个漂亮姐姐,又瞧瞧长得像颗歪瓜的老贺,眼里充满了怀疑:“真是你侄女?姐姐长得这么好看。” “嘘。”老贺用力瞪了他一眼,“滚犊子。” 阿蛋怕他,不,他谁都怕,赶紧拿着洗漱的东西跑开了。 老贺穿好衣服过来,说:“他叫阿蛋,才十六岁,放着好好的书不念,跑来这寻什么世外桃源,不懂事啊,我是想正经上学都不行,他倒好。” 南星问:“孙方呢?” “在里头发呆呢,这几天都这样。还有蒋正,也是整天发呆。” “蒋正是谁?” “阿媛的男朋友,那天就是蒋正背着阿媛从山里回来的。本来两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感情好得不得了,没想到……”老贺一阵唏嘘,摸了兜里的烟吸,只有吞云吐雾,才能让心里好受些。 南星又问:“蒋正跟孙媛在一起,他不知道孙媛怎么死的?” 老贺狠狠吸了一大口烟,烟草燎原,烧得火红,转眼就只剩下一截烟灰,他踩灭这烟屁股,答话说:“诅咒。” “什么诅咒?” 老贺目光沉沉,说:“传说这里有座隐藏的金山,里头葬满了金银珠宝,金山的主人叫金王。他死的时候对自己的坟墓下了诅咒,凡是靠近古墓的人,都会死。阿媛死的实在是太惨了……太惨了,脑袋烂得都没一块能看的……” 这几天没有下雨,地上的石头还有当日孙媛滴溅的血迹。 干涸的血迹滩涂在鹅卵石上,像石头染上了黑褐色的染料。 滴滴答答。 南星仿佛听见了那日孙媛滴血的声音。 逐渐被日光笼罩的宝珠山,正驱散着满山的浓雾。 孙方的语气里的确充满了担心,像是把她当成了他死去的妹妹来担心着,让南星无法拒绝他的好意。 “我会很快找到让你妹妹复活的东西,这几天你什么都不要说,也不要做。” “我能不能帮上忙?” 南星摇头,孙方就没有多问。他一向不多说废话,总是老老实实做事,勤勤恳恳做人。他从小就因为被拐的事自责,后来变成了自卑,好不容易在宝珠山里过得开心了些,觉得日子步入了正轨,谁想一朝又回到了从前,这几日就更加自责、自卑了。 南星问:“你为什么不报警?” “警察来了,肯定会把阿媛带走,要是不能够破案怎么办?世界上的悬案那么多,阿媛死的很蹊跷,不是吗?” 南星微微皱眉,问:“你相信这是金王的诅咒?没有怀疑过任何人?” 孙方答道:“有。” “谁?” 孙方没有丝毫迟疑,说:“老贺。” 南星微愣:“你为什么怀疑老贺,而不是怀疑当晚和你妹妹一起出去过夜的蒋正?” “阿正没有杀阿媛的理由。”孙方快速反驳着她,不乐意她怀疑自己的好友,“阿正说,那晚蜡烛烧完了,他去找枯树枝,回来时听见有人从屋里逃走,阿媛已经死了。蜡烛是我交给他们的,烧剩没多少了,我本来要再给他们拿一根新的,没想到等我出来,他们已经走了。是我的错……如果我一开始就不给他们旧蜡烛,阿正就不会离开那么久。阿正不走,阿媛就不会死了……” 54.星与月(一)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邱辞随便指向东南边, 南星立刻转身, 说:“我知道你不会往那走。” 邱辞失声笑了笑。 “你先走,我过了半个小时再动身, 绝不往东南方, 如果再碰见,你就把你的八字给我合合, 说不定有天大的缘分。” 邱辞见她不答话地走了, 像草原的独狼,孤傲冷漠。她绝对不是淘金客, 但也绝对不是跟他一样。等她走远了, 邱辞才盘腿坐下, 随手拿了地上石子摆布。 石子取之不尽, 邱辞摆的阵不过两个巴掌宽大, 但图却可以收尽这整个宝珠山。 太极八卦图。 两仪生四象, 四象生八卦,阵里的阴阳鱼在游动。 两条黑白鱼在石子阵上摆尾戏水,活物一般。 它们最后停留的地方,所指方向, 并不是东南方。 邱辞想到那清冷孤傲的星星姑娘,松了一口气, 他可不想有跟踪狂的嫌疑。 他伸手抹乱石子,阴阳两鱼瞬间消失。 宝珠山山山相连, 形成了一个圈, 从这个“圈”出来, 三四百米外还是山。 南星回头看了看身后,没有邱辞的人影。她把背包取了下来,从里面暗格抽出一张黑色的纸张,点火烧成灰烬。 纸遇火,很快就烧开了。火光散去,本该变成灰白的纸,却变成了一张白色的纸。像那火光只是为这黑纸褪去了颜色,隐约中,有墨水香气。 南星将纸抛入空中,无风乘行,却飘向远处。 她快步跟上纸飞往的方向,一直随它前行。 纸飘过一条宽敞的干涸河流,停在了对面。南星跳下河床时,才想起这条河她来时也爬过,老贺曾说这河本来有水,听说是清朝时河流改道,这河床就干涸了。河本来没这么深,但在这里发现了金沙,淘金客疯狂淘沙运到附近去洗,这河床就变深了。 南星站在几乎有一人高的河床之中,顺着这沟壑看去,河床太深,像置身两边陡峭的峡谷中。有风声,兽声,鸟鸣,顺着“峡谷”而来,声音隐隐凄厉。 她爬上河床,那白纸才再次动了起来,像尽责的导游,带她进了又一座山林。 这座山跟宝珠山差不多的地质,但山势没有宝珠山的几座山那么陡那么险。 只不过估计没有人走,这里连路都看不见,到处都是挡人的钩藤,一不小心,就会被拦路的刺头勾了衣服,划拉出一道口子来。 白纸在空中像被风打乱的雪花般翻滚前行,南星时而抬头看那白纸飞往的方向,时而看看后面,没有人跟踪。 白纸飞上山顶,又开始往下。 从山顶下来,对面仍是一座山,而白纸停留的地方,就是这座山的山脚下,不再往前,稍留片刻,瞬间化作灰烬。 南星愣了愣,没想到会是这。她刚才在山顶已经观察到对面山峦的形状,虽然山峦走势如龙,但形态却如受惊长蛇。 龙脉虽好,但形态如蛇,却是大凶,蛇形畏怯退缩,葬在这里,只有凶,凶至极致,甚至会亡国灭家。 没有人会选这种地方来做葬地的。 可偏偏白纸停留的地方就是这里。 南星蹲身探地,刚抓了一把泥土,手势就顿住了。她回头往身后看,高有两米的杂草声音簌簌,有人正往这边走。她低头看看手里的土,从背包里抽出一个袋子,把泥装入。等她将袋子放回背包里,那人也终于走出来了。 出来的人却是阿蛋,意料之外的人。 阿蛋拨去勾住腿的钩藤,见了南星笑道:“我见你往山上爬,想过来告诉你这儿有条捷径可以到这,但你走的太快,我从捷径过来,都比不上你上山下山的速度。” 南星了然,难怪刚才她一路留意后面都没看见人,阿蛋却出现在了这。 “南星姐,你在找什么吗?你要去哪,我带你去吧,这儿我熟悉。” “到处走走。”南星说,“走吧,回去了。” “嗯。”阿蛋手里还拿着一把砍柴的刀,刀身很长,磨得很亮。锋利的砍刀划过挡路的杂草,开起路来很快,他在前头带着路,一会开口说,“南星姐,你不是来淘金的吧。” 南星跟在这瘦小的少年身后,问:“你看得出来?” 阿蛋立刻笑了起来:“当然啊,没有哪一个淘金客像你这样的,不带淘盘,不带砍刀,还背着个又沉又重的背包爬山。” “那你猜我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不过肯定也不是老贺的侄女,老贺的长相是出了名的丑,南星姐长得这么漂亮,怎么可能有血缘关系。而且老贺对你客客气气的,根本不像个长辈。” 阿蛋说着话,见前面有草拦路,抬手去砍,没想到草下面藏了一根带刺钩藤,手没入草里,立刻被钩藤缠上,尖锐的刺刺进肉里,痛得他立刻收手。收手速度太快,那钩藤又坚硬,一时没扯断,反倒把手劲一扯,没抓稳的刀被惯性一甩,砸在阿蛋的脚背上。 被砍出一条伤口的脚立即渗出血,将鞋面都染红了。 阿蛋吃痛坐下,急忙脱掉被豁开一道口子的鞋,脚背鲜血如注,如喷泉涌出。 南星忙随手拔了旁边的草给他捂住,取下背包从里头拿药和纱布。 “还好……”阿蛋惨白着脸说,“还好有鞋子挡了挡,不然我的脚就要废了吧。” 南星看了他一眼,倒是乐观。 “不过鞋没用了。”阿蛋还是很心疼,又问,“补补还能穿吧,鞋太贵了,买不起,也不是一时半会能买到的。以前阿媛姐还在的时候……她就常帮我补鞋……补衣服,她对我,就像对亲弟弟。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帮我补鞋子了……” 阿蛋念叨着,又想起了孙媛。想着,眼底就有了愤恨:“南星姐,钱老板就是凶手,他真的就是凶手,为什么你不怀疑他?” “这些话,你应该跟警察说。” 阿蛋顿了顿,“嗯”了一声。 南星见他的脚没有流血了,又敷了点药粉,用纱布替他缠上。 “沙沙……沙沙……” 又有人往这边走。 正缠着纱布的南星没有空站起来看看是谁来了,那人也没有想到这里有人,等拨开杂草,一眼看见有两个人,略微意外。 南星抬头一看,两人眼神对上,撞出巨大的误会来。 南星眉眼一挑,把手里的纱布缠好,说:“好了,你让他背你回去吧,反正等会他还是会摸来营地的。” 邱辞顿了顿:“这里不是东南方,是你爬歪了。” 他真的不是跟踪狂。 南星瞥了他一眼,拿起背包和砍刀就走:“我开路。” “我……”邱辞哭笑不得,完了,变态的帽子扣得死死的,取不下来了,他冲快步走的她喊道,“喂,把你的八字给我。” 南星没回头,她知道邱辞不是在跟踪自己,但为什么走的路线全都一样。她皱了皱眉,回头朝邱辞看去。 邱辞没有俯身背阿蛋,远目眺望,看的地方,是刚才白纸停留的位置。不过一会,就收回视线,念着“冤家啊冤家”,才把阿蛋背了起来。 南星的眉头拧得更深,折出两个川字。 回到营地,钱老板正在门口放的长椅上晒太阳,见多了个陌生人,问:“新来的?面生啊。” 整个宝珠山都是他送货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每个人都打过照面,他没印象的,只能是个新人。 “对啊,新来的。”邱辞问背上的人,“你住哪?” 阿蛋指了一间屋子,邱辞把人背进屋里,这屋子窄小,不过东西收拾得很整齐,屋里的木缝里还别有鲜花,看着有些雅致。 他放下阿蛋就出来,瞧瞧这附近,全是小木屋。 钱老板是个不错的商人,察言观色的技能一绝,他立刻说:“空房子多,你爱住哪住哪,随便挑间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 邱辞见南星站在远处,多看了几眼,钱老板就又笑说:“看来你俩认识。” “算是吧。” 南星回头看了邱辞一眼,越看越觉得奇怪。邱辞朝她笑笑,也不说话。 钱老板觉察到两人似乎有什么八卦可扒,问:“老兄,你在想什么?” 想着怎么拿下那个美人吧,他可以帮忙啊,成人之美,是他钱老板最乐意做的事了。 邱辞叹了一口气,说:“我在想,哪里有黄河,我想去跳一跳。” 洗一洗他不是跟踪变态狂的嫌疑。 南星问道:“宝珠山还有多少人?昨晚半山腰有火光的地方,有人住吗?” 老贺又抽起烟来,说:“大伙为了方便和安全,一般都不住山上。人不多,只剩十几个了,不过这儿就住了我们几个,宝珠山很大,其他离得远的偶尔有碰面,但基本没什么交集。” 55.星与月(二)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机场里人来人往, 外面都是车, 里面都是人, 机场内灯光充沛,映照得无论是人还是东西,都光鲜亮丽得过分。 南星不算太高,但也不矮, 一米六七的个头, 身材匀称, 略有骨感,是个看着很清爽的美人, 在往来的人群中很显眼,过往的人几乎都会看她一眼。 过客看过客, 匆匆一眼, 就过去了。 飞机依旧延迟, 南星已经习惯了。等广播通知飞机落地时,南星看了看手表, 延误半个小时。 从机场门口开往飞机的摆渡车被登机的人挤得满满当当,把秋天的凉爽都挤没了。没有什么人说话, 跟刚才嘈杂的候机室不同。 “里面还能再挤挤吗?” 车门口传来略有些耳熟的声音,站在门边的南星看去,有个男人正在门口, 要往上走。 这人……不就是在陶老板店门口碰见的那个人。 他也去宝珠山? 不过也未必, 下了飞机还要辗转三百多公里才到宝珠山, 途中可以去往别处的路线不下百条不一定是同路。 南星见他马上就要上来, 往旁边偏头,避开邱辞刚好扫过的视线。 但南星靠近门边,邱辞挤上来也是在门边,没再往里挤,就算是往装满石子的瓶子里倒沙子,也总有满的时候,他挤不进去了。 南星只好一直偏头,奈何有个大背包,身体没有办法动,不一会脖子就僵了。 摆渡车开到了飞机附近,车门开后,南星用余光看着那人,等他下了车,自己才下去。她特地走到队伍后面,离那人几十米远。 等她登机,已经是最后一个,乘客基本坐好了。她拿着机票找自己的位置,还没走过十排,就听见一人喊:“嘿,巧。” 南星一顿,邱辞站了起来,说道:“要是你坐这,就太巧了。” 南星不死心地对了对座位,还真的是。 邱辞见她看了两遍票,眼底抹上一层阴云,忍了忍笑,说:“我就说是缘分,快过来坐。” 他热情无比,像是在招呼南星进自己家里坐坐。南星抬手把大背包往行李架上塞,身高差了点。邱辞正要站起来帮忙,就见她脚尖一垫,轻巧跳起,轻而易举把行李塞了进去。 邱辞有些意外:“原来你是练家子。” “体育好。”南星掩饰说,又看了一眼位置,邱辞靠窗,中间是个大爷,正在闭目养神。 她略微安心,邱辞总不能隔着个陌生人跟她唠唠叨叨。 但她显然低估了邱辞的话痨程度,他探头问:“你大包小包的,又这种装扮,该不会是去做淘金客吧?” 南星问:“你应该猜我是那种‘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背包客。” 邱辞仔细打量了她,看着也不像是缺钱贪心的人,他朝她伸手,说:“邱辞。” 南星微顿,还是握了他的手,说:“南星。” ——手上有老茧,不是个大少爷,可手上的指甲剪得齐整,指缝也干干净净。 ——手并不温软,还有薄薄一层茧子,却又不像是要干粗活的,但绝对不是千金大小姐。 手一握,彼此揣测,有了初步了解和定论。 飞机要飞三个小时,关灯后,邱辞没有再跟南星搭话。南星略松了一口气,她不喜欢跟陌生的人打交道。而且初见邱辞时他拿着东西去了陶老板店里,到了下午,就出现在了这。 问问陶老板就知道邱辞去古董店里做什么,或许真是跟她一样的路线也说不定。 飞机落地,已经是傍晚了。 南星下了飞机就给陶老板发了信息,一会他回了话,是张图,正加载到65%,后头就有人快步跟上来,问:“南星,有人接你没?不会真是一个人做背包客吧,可得小心啊,外面坏人多。” 南星笑笑,这种自来熟对一个刚到外地的人来说,还是有点暖的,但这不足以让她说真话:“我朋友在外头等我。” “那就好。”邱辞说,“我也有朋友在等,有缘再见了。” 南星朝他摆摆手,邱辞就往外面小跑,像是要赶着去办什么急事。南星继续看陶老板回复的消息,图片已经完全加载出来。 赫然是齐明刀的图片。 附字“虾米”。 身为合作多年的伙伴,南星知道这两个字的意思。 战国时期的齐明刀值钱,但通常来说,葬有钱币的地方必定还有其他更值钱的古董,邱辞在顺着齐明刀找古董堆? 南星蹙眉。 宝珠山身处深山,离市区很远,以前淘金热的时候无论是机场还是火车站客运站,都有直达山外的车。现在去那里的人寥寥无几,没有直达车了。 商业链形成的源头是有需求,有利可得,才能吸引人。没有车只是其一,好歹还能高价呼来,司机听见她要去那,上车前提醒说:“吃的带上了吗?以前那里吃的喝的都有人运过去卖,现在可没了。不过你一个小姑娘去那做什么淘金客,干两天就得晒褪一层皮,哭着要走。” 说着他趁空把名片递给她,说:“要走找我啊,给你算便宜点。” 南星把名片收好,问:“去那里要多久?” “五六个小时,你要不睡一晚再走,到那都半夜了。” “那里有人在等。” 司机这才开车,又问:“姑娘打哪来?” “上海。” “上海是个好地方啊。” 南星应了一声,翻看起宝珠山的地图,几座高山状如石笋,绿树傍身,似随时要破开山峦,长成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 地势凶险,难怪淘金热时都没有谁去开一条直达腹里的路来,要想炸平这山也不容易,就算炸了也找不到时机,往来的淘金客多,又不是政丨府接管,不能强制阻拦别人进山。 南星把地图放好,偏头靠着自己的大背包小睡。那司机从后视镜见她睡了,趁她还没睡着,笑说:“姑娘胆子真大,就不怕我是黑车司机。” 南星没有睁眼,声调有些冷,冷得像冰刀,戳得司机不由收回视线,坐直了腰—— “你该庆幸你不是黑车司机,不然你已经死了。” &&&&& 车子抵达宝珠山外时,已经是夜里一点二十分。 久违的车灯照在从前用碎石子铺好的路上,折出异样的光彩。地上都是不值钱的石头,空有好颜色,却不是什么宝珠玉石。 “来了来了。” 老贺叫了一声,抱膝睡觉的孙方立刻清醒过来,抬头往前面看,恰好车灯扫来,从他的眼睛横扫而过,刺得他站起身时,不知道是贫血头晕,还是灯火耀人,眼前一阵迷离,晃了晃身才站稳。 老贺没空扶他,还拍拍他的肩膀让他打起精神来,自己小跑到车边。不一会他就见车上下来个年轻姑娘,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他原本以为这是给陶老板打下手的人,但车门一关,车走了,人却只有这姑娘一个。 他愣了愣,问:“你是陶老板?” “不是。”南星说,“他以前也只是给我打杂的,我一个人也可以。” 老贺还有些没回神,钱花出去了,就来了这么个小姑娘,事能办好? 南星抬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后面。 缓过来的孙方已经跑了过来,看见南星也很意外,但没有问什么,怔然说:“我妹妹死了。” 南星点点头:“节哀。” 三天没有洗过脸剃过胡子的孙方模样很邋遢,他双目赤红,神情呆滞,已到崩溃的边缘,喑哑着嗓子说:“我想知道我妹妹是怎么死的。” 同为淘金客的老贺小心问:“你真的能让孙媛复活?” 南星点点头:“能。” ——只要有雇主,她可以复活任何一个人。 ——代价是,雇主要交出他们的眼睛,下辈子变成一个瞎子。 ——然而没有人在乎,毕竟下辈子的事,谁他妈管。 火光燃尽,白纸尽现。 白纸抬起一角在空气里嗅了嗅,琢磨了好一会,才选了个方向走。走着走着又觉得不对,往另一边走。 来回几次,都没办法确定方向。气得往地上一躺,扑哧扑哧冒起了烟,把自己给烧掉了。 南星做了那么多的任务,倒是很少见它这样。能做交易的古物并不一定都深埋在地底,但之前碰见白纸气得自焚的,都是地宫太深,白纸没办法感应到,才自焚。 这小岛上没有古墓的气息,那应当不是封存在了地宫中。 那唯有一个可能,那件跟郑老爷子息息相关的古物,可以让他复活的东西,被什么东西封存起来了。 南星见白纸找不到,从背包里翻出一个长盒子。盒子有手臂长短,细却不过两指宽。打开盒子,里面卧着一支长毛笔,底部还有一小盒朱砂。 她提笔轻叩朱砂,手缓缓松开。点了朱砂的毛笔直直挺立,朝四面旋转一圈,最后朝北边倒下,一条红色虚线直通北边。 南星收起朱砂笔,放回背包中,顺着那红色虚线往北边走。 一路游客众多,但他们看不见那根红线。 南星没有走太远,走了两条小巷两条大路,又入一条小巷,再次穿出时,已经到了一幢建筑的面前。 不断有游客进进出出,是个旅游点。 她抬头看去,那古香古色的牌匾赫然写着——博物馆。 南星明白为什么白纸会找不到东西然后自焚了,博物馆古物众多,一般来说又是来自不同坟墓亦或私家捐献,大家气场不一样,扰乱了追踪的气息。不像地宫里的古物,大家在一起几百年几千年,气场早就磨合融洽。 南星在门口买了门票,以游客的身份进去,红色虚线的尽头,就是她要找的古物,还有她需要偷走的那十分钟命。 小岛本身没有什么古董,但市里有,为了便于游客参观了解,于是搬运了一些来四水岛。 56.星与月(三)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盘腿坐地的南星看着手里的地图, 头也没抬,说:“不吃。” 钱老板尴尬了, 果然是从外头来的人, 肚子还有油水, 要是关在宝珠山一个星期, 他开口请客, 她一定立刻跑着去捡柴。 邱辞起身说:“我去捡吧,我要吃肉。” 钱老板不想等会他们一帮男人喝酒吃东西,就剩一个漂亮姑娘冷坐在一旁盯着,那有什么意思。他寻思了会,把手机蜡烛这些往南星前头一放,说:“你就保管东西吧。” 他又瞧瞧蒋正和孙方,算了, 没活了,就让他们做吉祥物吧,他这个东家做得可真辛苦。 营地就在宝珠山山脚,最不缺的就是木头。邱辞很快就捡了一堆, 从这里能看见点了烛火的营地, 点点荧光, 照耀着远处人影。 有人盘腿而坐,微微低头, 看着手里的地图。那是南星, 从飞机开始路线就一直跟他同步的姑娘。 直到刚才, 路线都一样。 先是探了三宝山有金王传说的地方, 却没有任何动作。再过来直奔山外,却不是通往那理应风水很好的葬地,而是跟他一样,去了一座山势如蛇的蛇山。 他是被八卦图指引过去的,那她呢? 他觉得没有解开这个疑团之前,他真的要做跟踪狂了。 “捡好柴了吗?先拿点过来升篝火啊——” “好了——” 篝火一烧起,烧烤的气氛就出来了。还是深秋,但山里晚上的气温已经跟冬天差不多,好在四面环山,离那穿山而过的河流又远,倒没什么风。 南星见众人已经围坐一圈,就是不见阿蛋,大伙忙着折腾菜,没有人提起要叫阿蛋出来。她想着阿蛋受伤是因为她,便过去叫他。 打开门,阿蛋正坐在床边。 床的上方缝隙,有一朵已经蔫了的鲜花。 南星瞳孔微动,那花,跟孙媛房里插的是一样的,只是这朵要晚两天摘,所以没有蔫死。 “怎么了,南星姐?” 烛火闪烁,少年的脸在火光中,阴影很重,半边脸都看不太清。南星说:“吃晚饭了。” 老贺探了个头进来,说:“我背他出去,你快去坐吧。” 一会老贺背了阿蛋出来,南星关上房门之际,又看了一眼那朵花。 两间木屋插花的位置,一模一样。 燃烧的木柴发出哔啵作响的烧裂声,酒瓶已经开了,菜也烤得半好。阿蛋等不及完全熟就吃了起来,烫了嘴也不能阻止他大口吃菜。 钱老板瞧着他吃得狼狈,笑道:“这菜还没熟,又没放盐,很难吃吧。” “你要是去网戒所待待,就知道这菜有多好吃了。”菜是不大熟,不过阿蛋很满足。 老贺说:“都出来这么久了,还是十句话不离网戒所。” 阿蛋没吭声,在烧得炽热的火光里微微抖了抖。 钱老板也转了话题,见邱辞在那认真烤肉,为数不多的几串肉,他刚开始就拿了一串,真是一点都不客气。钱老板常年在外头跑动,多了几分江湖的豪气,倒是不在意,反而笑问:“邱老弟是来这里淘金的?” 邱辞笑答:“不介意多一个竞争对手吧?” “嘿,这话你得问老贺,多一个人我简直要开心死,明天我就去外面填货了,你怎么样,要我带什么吗?说好了,价格比外头贵三倍。” “还不缺什么,以后有需要找你。” “成。”钱老板把一瓶酒递给他,“喝吧,就剩三瓶了。” 邱辞也不客气,接过来用牙撬开。酒放在篝火旁久了,这酒也烘烤出一股热意来,味道都变了。邱辞反手把酒放在身后,打算“冻一冻”再喝。 “今晚没有鬼唱歌啊。”老贺裹了裹衣服,往三宝山的半山看去,也没有看见那总飘来飘去的鬼火。 一直沉默不语的蒋正也往那看,看了很久才说:“阿媛死后那里就有鬼唱歌,呵,今晚却没有。” 孙方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没有说话,老贺开口说:“你是说有人扮鬼吓人?” 蒋正点点头,老贺又说:“可谁没事去扮鬼吓人。” “谁知道呢。”蒋正看了看钱老板,瞧见他脸上的那两大块淤青,最后还是说,“卖我一瓶酒。” 中午才被他们揍了一顿的钱老板一点也不在意,把酒朝他丢去:“不用钱,说了我做东。”他又让老贺把最后一瓶酒传给孙方,送他喝了。 孙方没接,推了回去:“我不会喝酒,你知道。” 酒到了老贺手里,钱老板没再拿回来,他哼着曲子烤着肉,说:“这宝珠山邪门啊。” 邱辞笑问:“钱老板是指金王的事?可都说金王在三宝山,但用风水来说,那里不是葬人的好地方。” 钱老板说:“你倒是懂,那里确实不是什么风水宝地,我倒是听过一些事,那金王想葬在龙王山,也就是这河流的上游,从宝珠山出去就能看见,那里有两座山。都是龙脉,不过一座似龙,一座似蛇,龙山可利子孙后代,蛇山却会亡国灭家,不懂行的人很容易混淆,还以为那是双龙戏珠。” 南星默默听着,这句话没有说错。 “传闻啊,金王找到两座山后,欣喜若狂,可是还没来得及安葬,就地震了,活活埋在了这附近,运来的宝藏也全都一起被掩埋,根本没有好好享用,导致金王心有怨念,于是诅咒一切靠近他宝藏的人。” 阿蛋问:“所以宝珠山下面可能埋了很多宝贝?” 老贺惯例拆钱老板的场,说:“怎么可能,如果真的有,那以前掘地三尺的淘金客早该找到了,那秦始皇的地宫都被耕地的农民找着了,更何况一个突然就被地龙吞了的金王。” 阿蛋回过神来:“也对……” “嘿,老贺,我说你这人懂不懂什么叫气氛?大半夜的不讲鬼故事难道要讲笑话听吗?这一群小年轻听得正开心,你非要打我脸。” 钱老板骂着老贺,突然有大风从山中刮来,刮出呜呼叫声,像有无数的人在低声哭泣,一时俱静。 邱辞烤好一串肉,走到南星旁边坐下递给她:“跟踪狂又来了。” 南星微顿,没接:“我不吃肉。” 邱辞有些吃惊:“不吃?肉这么好吃竟然不吃。”他深表遗憾,只能自己把这串肉给吃了,“我听说最近这里发生了一件命案,你既然不是淘金客,又不像是驴友,难道是警察?” 南星偏头盯着吃得正好的邱辞,狐疑说:“这桩案子没有人报警,也没有人对外透露过,你怎么知道有命案?”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邱辞轻易化解了她的问话,继续说,“而且我在这里待了半天,跟老贺他们闲聊也能知道一星半点。可要是换做你肯定不行,毕竟你是个闷葫芦。” 南星看了看他,邱辞已经凑近了些,几乎贴在她的脸颊旁,如果不是他立刻开口说了话,南星已经把他的脑袋给拧了。 “早上我从三宝山下来时,看见有人鬼鬼祟祟摸上了山,他在跟踪你。巧的是,刚才跟踪你的人,也是他。” 南星看向坐在篝火对面的少年,阿蛋还在狼吞虎咽,吃着没有烤熟的青菜。 邱辞笑笑,又回去拿酒了,这一去他也没再回来,他怕那个闷葫芦姑娘真觉得自己在暗恋她。 钱老板的余粮不多,大伙吃得又快又凶,很快就把钱老板的库存吃了个干净。篝火渐渐熄灭,大家也各自回屋去睡觉。 南星正要回屋,孙方已经走了过来,低声问:“阿媛的事还要多久?” “迟则三天。”快则,或许是明天。 孙方红着眼点头,他走了两步又回头,僵硬着喉咙说:“如果你是在骗我,我会杀了你。” 声音阴沉冷血,没有一点感情在里面。 南星不怪他,但也不能苟同他的做法。 宽敞的营地点亮了烛火,一盏、两盏……在微微山风中,晃动着,威慑着想要下山觅食的深山兽类。 晨曦未至,此起彼落的呼噜声中,南星已经从窗户出来。她特地看了看邱辞的屋子,没有动静,这才朝昨天白纸寻到的蛇山走去。 陶老板说过,邱辞要找的是齐明刀主人的下落,那他要找的和自己要找的,很有可能是同一个地方。 在他进入她的目的地之前,一定要找到和孙媛有联系的古物,否则容易生变,就棘手了。 邱辞屋里的烛火通明,映照着简陋木屋里的一切。 却没有人影,因为里面没有人在。 南星又回到了昨天白纸消失的地方,她俯身蹲下,五指摁在这青草地上。 “砰——砰——”掌心随着充满生机的地下而跳动,似活人心脏,砰、砰。 57.星与月(四)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偷命》by一枚铜钱 第一卷饕餮酒盏 第一章楔子 孙方从小破屋里出来的时候, 远处青山如黛,朝阳欲升。等他系好腰上的布袋, 再抬头,太阳已经露出个脑袋,如一把半开的金色扇子, 转眼群山都褪了黛色。 孙方迎着刺眼的晨光, 微微眯眼,像压碎了满眼金子。 他拿起挂在外头竹架上的淘盘, 准备去山沟河床那,这个点了,一定已经有很多人过去了。 这个点了……他回头往身后的小破屋看。 后面有十七八间小木屋,是以前的淘金客留下的, 他和妹妹选了两间, 蒋正也选了一间, 就在隔壁。 但昨晚蒋正和妹妹没有回来。 他这个做哥哥兼好友的明白, 有他在,蒋正和妹妹还是有很多不方便。反正这宝珠山的破房子多, 他们隔三差五会去外面住一晚。 对年轻人来说, 又新奇又好玩。 孙方打住了思路,什么年轻人,一副老妖怪的口气,他明明也还很年轻, 不是年方二八, 可好歹是年方二十八, 大好青年一个。 他准备先去河床那,然后再去看看昨晚设的陷阱里,有没有捉到点什么野味,打打牙祭。吃了一个月的白面馒头配榨菜,他快要吐了。 逐渐升起的太阳毫不吝啬地把金光洒满整个宝珠山,远看真的像是金珠闪闪,让人陶醉。 作为一个淘金客,孙方喜欢看见这种明朗的天气,这样淘洗金沙时会更容易看见金子。 五年前一群驴友路过这里,发现了藏满金沙的宝珠山,消息一出,声名鹊起,立刻吸引了大批想发快财的人。无数人涌入宝珠山,安营扎寨,住得差点没关系,吃得差点也没关系,只要有金子,就完全可以填补其余的不足。 他们全都沉迷在淘金的乐趣中,日夜不休。 不断有人来,却没有人走。 山很快被掏空,金子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少,进入第五年,这里已经只剩下十几个淘金客。曾经的辉煌和人山人海的景象已经看不见,只剩下遍布满山临时搭建的小木屋屹立在宝珠山,依旧每日迎朝阳,看日落。 充满了悲凉感。 孙方是第四年带着妹妹来的宝珠山,淘了一年,偶尔会发现金沙,但也不足以让人发横财,只是维持温饱,跟在外面做活比起来,没什么优势。 山沟沟信号差,上个网还得使劲晃手机,跟八十年代家里电视信号不好,使劲晃信号杆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且山里蚊虫多,野兽多,到了夏天还有毒蛇爬过。 孙凡就碰见过一回野猪,差点没被野猪的獠牙给拱死,现在腿上还留了一个肉丨洞,想起就心有余悸。 但再苦他也不走,为了钱,更为了找人。 他们兄妹在小时候被人贩子拐了,卖进了山沟里。那户人家本来只想要他一个,但他不肯,妹妹又因为惊吓生病,病恹恹的。人贩子看妹妹快要死了,就来了个“买一个送一”,把妹妹送给了这家人。 当年他五岁,妹妹两岁。 他无数次后悔,不该在那天带妹妹去村口等爸妈回家。奶奶说过年了,爸爸妈妈该到家了。他就牵着妹妹去了村口大道上等他们,路上他还给妹妹买了颗糖,手里又抓了两颗,准备给一年没见的爸妈一人一颗。 快过年了,路过村子大道的破旧客运车一辆又一辆,终于有一辆停了下来,他拉着妹妹探头看。车上下来两个人,却不是爸妈,而是两个男人,捂了他们的嘴就抱上车。 等他醒过来,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了。 买他们的那家人对他很好,对妹妹不好。他每次吃红薯饭都偷偷漏点,背地里给妹妹吃。后来过了几个月,这户人家要把妹妹“送”人,他哭过劝过都没有用,于是在买家来的时候,他挪来梯子,爬上屋顶烟囱,站在上面喊:“你们要是把我妹妹卖了,我就跳下去!” 这户人家就再也没有动过把妹妹卖掉的心思。 后来他上学了,妹妹跟着“妈妈”去地里干活。他小学、中学毕业了,妹妹还是在地里干活。他每次寒暑假回家,都会教妹妹认字,给她说学校里的事。 到他考上大学的时候,家里给妹妹说了门亲事,要把妹妹嫁给一个老瘸子,给他凑学费。他这次没有说什么,家里人都以为他想通了。 开学前几天,村里下起了大雨,孙方半夜带着妹妹逃走了。 逃走的路线,他计划了整整十年。 要从一个偏僻多山的地方跑出来,没有充分的了解,根本不可能,甚至还要躲过村里养的狗。 所以孙方等了几乎一个暑假,他在等大雨,只有大雨能够冲淡狗的嗅觉。但也增加了他们在逃跑时的难度,但如果这次不拼命,以后就没有命可以拼了。 那天全村的人都出动了,带着狗去追人,但暴雨影响了人的视线狗的鼻子,连山路都被冲垮了。 村人无功而返,孙方终于带着妹妹逃了出来。 只是他记不清回家的路了。 只记得村口有一排桑葚树,每年春天,会结许多紫黑的桑葚。吃得嘴里、嘴角和手都被染成紫红色。 很甜,是他吃过的最甜的果子。 然而已经记不起那里叫什么了。 孙方不敢坐客运,连火车都不敢坐,怕被他们埋伏截住。就带着妹妹走山路,爬了一座又一座的山。走远了,才敢买火车票,等彻底离那里千百里远了,才去派出所报案。 派出所的人问他们叫什么,住哪里,他们都不知道。最后带他们抽血留存,留联系方式,说有消息了会通知他们。 孙方用多年攒下的钱买了部手机,一直供着那张用来跟派出所联系的卡。 希望哪一天,手机会响起。 但一直没有。 他和妹妹没有身份证,只能打丨黑丨工,钱赚得不多,但至少过上了自由的生活。再后来他去摊上找人做了两张假丨身份证,给自己取名孙方,给妹妹取名孙媛,天圆地方,终有一天,能跟家人重逢。 愿望是美好的,但也容易让人失望。派出所一直没有通知,手机也从时髦的型号,变成了过时的老人机。 无数的智能机涌到市场,把老人机挤成了苍老脆弱的东西,像把他的希望也挤到了渺小角落,脆弱不堪。直到两年前,他在酒店做服务员,刚送菜送进房里,瞥了一眼正播放的新闻,主持人正在介绍宝珠山的事,有对淘金的夫妇在镜头前一闪而过。 他浑身一震,手里的盘子连同滚烫的菜打翻在地,菜盘子咣当作响,声音震进他的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波纹,充满了希望。 经理和领班闻讯赶过来,大骂了他一顿,问他是不是不想干了。孙方点头,说:“是,不干了。” 在后勤部的孙媛也听见了消息,跑过来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孙方摇头,说:“阿媛,我好像在电视上看见爸妈了,就在宝珠山,我们去那吧。” 孙媛愣了愣,这么多年了,哥哥从来没有说过对谁有印象,唯独这次。 她没有犹豫,连夜收拾了东西,跟哥哥前往宝珠山。 但当时的宝珠山已经不如以前,每天都有很多人离开。他们赶到那里,一户一户去打听,没有结果。过了两年,依旧没有消息。 孙方已经决定在初冬来之前离开这,一来是山里寒冬太难熬,二来是妹妹跟他说,蒋正向她求婚了,打算年底带她回老家见父母,然后把婚事办了。 孙方一点都不想妹妹跟自己继续这样漂泊无依,蒋正又是个不错的人,他很高兴地答应了。他打算等妹妹结婚那天,把这么多年的积蓄都拿出来给她做嫁妆,免得被婆家人看不起。等妹妹安定了,他会继续回去找他们的爸妈。 只是他始终担心着一件事,他们走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点被寻找的讯息都找不到,他去了好几个省的公安部,都没有记录他们兄妹的失踪信息,人家说,失踪儿童的信息是全国互通的,互通的,一有消息会通知你们。 但始终没有通知,没有一点对得上号的信息。也就是说,没有人找过他们。 是爸妈不要他们了? 孙方每次想到这,都会觉得焦躁。 晨曦满洒,朝阳完全升起,像在山上洒了满头碎金,洋洋洒洒。 早已被人挖空的河床对面,有人正往这边走来。动作很慢,肩上像扛了个人,一步一步在金色光芒中走着。 孙方远眺,距离太远,看不清是谁。等过了一会,那人离得越来越近,却满身是血,一步一个血脚印,身上不断有血滴落。 血不是来自那个走路的人,而是那人扛着的人。 那已经不算是个人了,脑袋像被什么东西嚼烂,脸都快看不见,身体也支离破碎,唯有一只垂在那人心口前的手,还看得出原本的模样来。 白白净净,却沾着血,滴滴滚落。 腕上挂着一圈颜色鲜艳的石榴石,现在被血色染得更加鲜艳了。 58.星与月(五)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她走进田子坊的弄堂, 越走越慢, 走到陶家古董店门口, 见门开了, 沉了一路的心略微轻了些。 “汪——” 一声狗叫传来, 南星偏头看向门的右侧,一条大黄狗蹲在门前,朝她吐舌头。 这条狗有点眼熟。 南星想了想, 这不是邱辞的狗?他的狗怎么会在这,该不会是他又来了吧。南星皱眉, 和狗对视起来, 想从它的身上找答案。 里头的人听见狗叫声小跑出来, 一瞧门口的人,打量她两眼, 立刻笑问:“你就是南星小姐吧, 跟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样,不对, 比照片上的人漂亮多了。” 南星看着这一脸陌生的人, 他约莫二十五六岁,笑得略有些职业化, 透着淡淡的油腻感,但明显认识自己,而且还是从里面出来的。她的心再次一沉, 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陶老板去哪了?” 冯源一笑, 说:“他把店暂时交给我打理了, 以后的事由我来跟进,还有给南星小姐联系雇主、处理善后。” 南星沉默了,她半晌才问:“陶老板葬在了哪里?” “啊?”冯源反应过来,急忙摆手,“不不不,他刚做了手术,一切顺利,只是不能操劳,所以委托了我们中介所。” “哦。”南星终于抬眼,说,“刚才那话不用告诉陶老板。” “……” 直接进了店里的南星从背包里拿出饕餮酒盏,将它安安稳稳地放在架子的一角。这里有数百件古物,不同年代、不同器材,不同的雇主,还有不同的故事。 冯源见那酒杯里有水,很有眼力价地拿了手帕要来擦,却被南星拦住了。他说:“里头有水,古董可不能见水。” “这不是水,是眼泪。”孙媛离开这世间,最后落下的一滴眼泪。南星拦了他的手,直接拦离了架子。 冯源不懂,但陶老板吩咐过,无论她做什么,照做就好。他忽然想起来了,一拍脑袋,说:“看我,光顾着工作,还没跟你自我介绍。我叫冯源,源头的源,是陶老板的远亲。” 南星看了看名片,冯源,身份——中介;头衔——经理。 冯源以为可以开始工作了,谁想南星一直在抱着手机,不知道在和谁往来短讯。 过了一会,冯源问:“南星小姐在跟谁聊天?” “陶老板。”她放下手机,说,“确认了,你不是骗子。” 冯源直抹汗,他要是骗子,早把整个古董店清空了,还留在这。他说:“那我们来看看新雇主的资料?那边很着急,而且他们拿了三双眼睛来做酬劳。” “开了三个条件?” “不,只有一个。” 南星说:“那一双眼睛就可以。” “不,他们坚持要给三双。” 南星微顿,她经手的交易有上百起,但全是一双眼睛对应一个条件,哪怕有人要给两双眼睛让复活的人办两件事也不行,一个人只能复活一次并完成一件事。 但同时给三对眼睛却只要求办一件事的,还是头一回。 冯源解释说:“雇主是三个人,姓郑,是三兄妹。他们一家人外出旅游,结果郑老爷子猝死。郑老爷子是汪海集团创始人,大富豪。但没有留下遗嘱,三兄妹都想要争夺全部家产。” 南星皱眉问:“全部?” 冯源叹气:“是啊,如果是我的话,拿走自己那份就好了,三分之一也有不少钱了,不是吗?非要撕破脸皮。” “没请律师?” 冯源说:“请律师的话,一来对集团影响不好,二来费时费力,三来花的都是真金白银,指不定损失的都是自己的钱。陶老板让我联系他们时,他们一口就答应了,要求只有一个,尽快。” 南星明白了为什么这次的交易会有三双眼睛,因为他们三兄妹,谁都不肯单独做这个交易,所以最后才决定,每个人都交出下一世的眼睛,达成了共识。 “其实本来郑老爷子已经打算立遗嘱分配财产了,说的是一家人旅游回去之后,没想到在路上就死了。所以他们三个人想知道老爷子生前的想法,到底怎么分配财产。”冯源简单介绍完,将资料交给她,问,“大致了解了吧?” “嗯。酬劳是三双眼睛,条件是复活老爷子,让他亲口说出财产如何分配。” “对。老规矩,他们给钱给货,陶老板收钱,你收货,当然,这次还要给我中介费。”冯源问,“南星小姐什么时候可以动身?那边要求晚上之前要抵达目的地碰头。” “我还要去办点事,你先出发。” “行。”冯源把该给南星的资料都给了她,自己一会就把桌面收拾了个干净,“那我这就去机场,你的机票我先订好,等你下飞机了就给我电话,我找个地方接你。” “好。”南星见他虽然表情职业化了些,但做事干净利落,而且对她的职业了如指掌,毫无任何意外的神情,并不像只是听了陶老板的话后就轻易接受了她职业的模样。她低眉再一次看向手里的名片,缓缓翻转,看见名片背后的字。 ——阴阳中介所。 南星挑眉,冯源已经出去了,但店里的铃铛没有响。 “对了,南星小姐。”走出店门口的冯源回头说,“你去仁德医院探望陶老板的时候,把狗也带过去,告诉他我和你都要出门了,他的狗没人照顾,让他找别人寄养着吧。” “我不去医院。”南星说,“这是他的狗?” 不是邱辞的?那她上回骂错人了? 冯源笑了笑,说:“是他的狗,这狗很听话的,狗绳就在那架子上挂着,那我先走了,晚点见。” 冯源拍拍大黄狗的脑袋,一手提着公文袋,一手把帽子压在脑袋上,离开了这。 南星坐了好一会,确定他真的走了,这才拿了狗绳起身。走出门口,铃铛依旧安静。大黄狗见有人出来,朝里头“汪”了一声,铃铛铛铛作响起来。 她低头瞧着它,它也蹲坐着,脊背笔直,抬头看她。 南星上回见它还是雨天,身上的毛被雨水打成一团一团,全都拧在了一起。估计是冯源打理过了,给它洗了个澡,还剪了毛,看着干爽。南星拿出狗绳,问:“你是不是要去看陶老板?” “汪汪。” 南星点头:“听你的。” &&&&&& 医院不让狗进去,估计是带宠物过来的人太多,有临时的值班室,专门拴宠物用的。南星把狗拴在值班室,就去探望陶老板。 医院散发着浓郁的消毒水的味道,进了住院部,基本每个人都带着口罩,看不见脸,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陶老板刚做了手术,还在观察期,不允许外出。 南星进去的时候,他正半躺在床上发呆,等南星到了他床边,他才回过神来:“你回来了。” “嗯。”这句话每次都是在她走进陶家店时听见的,现在在医院听见,有点莫名的不痛快。南星坐了下来,说,“你养的狗要见你,但医院不给进,拴外头了。” 陶老板笑了起来:“哦。这次怎么样,顺利吗?” “冯源应该什么都跟你说了。” 陶老板当然什么都知道了,但聊天嘛,什么都说知道了,那还聊什么。南星明显是个不会聊天的,一句话就能把话题全掐死。他用老爷爷的眼神看着她,上手术台之前,他担心极了如果他死了,南星可怎么办,恍若关心自己的孙女。 南星坐了一会,见有苹果,问:“吃苹果?” “还不能吃。”陶老板说,“等会又要出发了?” “嗯。”南星问,“什么时候出院?” “看情况。”陶老板又问,“东西带齐了没?” “嗯。”南星想了想,问,“你是怎么找到冯源的?” “人是可靠的,怎么找的,毕竟是做这行,可以相信的人倒有几个。”陶老板说,“冯源是个不错的中介,就是胆子很小,你不要凶他。” “哦。”南星不喜欢医院的味道,闻着鼻子难受,心也不舒服。 “快去办事吧,我在这静养着。” “狗怎么办?” 陶老板看看墙上的钟,说:“你先带回去,喂饱一顿再走,我会让人暂时照看着。” 南星点点头,从病房离开时,又看了看陶老板。手术过后的他,看起来苍老了很多。 就像当年他的太爷爷。 她送走他太爷爷时,也是在医院,也是有同样的消毒水的味道。 南星久久沉默。 刚上电梯,手机传来短信。 “您好,您购买的上海至……已出票……” 南星收回视线,将手机放好,明天又要出发去新的城市了。 更偏南方,意味着,更热。 三十五块钱。 跟她下了高铁坐车过来,司机说的一样。司机是个小胖子,身体挤满了主驾驶位,安全带勒进他松软的肚子,让南星想起了端午的粽子。 59.星与月(六)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不……”孙方哽声说, “我想见见阿媛。” 哪怕只有十分钟,他也想见见妹妹。明知道只是像魂魄一样出现,他也想再见妹妹一面。这一别, 就真的是天人永隔了。 “可让阿媛姐活过来亲自指认阿正哥, 对她也很残忍。”阿蛋摇头, “太残忍了。” 南星瞥了极力劝阻的阿蛋一眼,说:“孙媛不会有知觉,虽然像活了, 会指认凶手, 但并不能算真正活了过来。” 邱辞想了想,问:“好比三魂七魄不全?” “是。而且仪式一旦开始,就不会停下。”南星始终定在桌上的手指, 往外轻轻划去, 符文的最后一笔,完成了。 孙媛空洞的双眼,渐渐有了血肉, 有了原本明亮的双眼。 “阿媛。”孙方终于落泪, 从小就相依为命的妹妹死了, 他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 还要继续找他们的双亲吗,找到了又怎么跟爸妈交代,说妹妹死了。 饕餮酒杯中的酒水平息下来, 如一条水龙, 在“复活”的孙媛身边回旋。 “孙媛, 谁是杀死你的凶手?”南星沉声发问。 孙媛的脑袋慢慢回转,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停留。转至蒋正时,右手缓缓抬起。 狂躁不已的蒋正见孙媛指着自己,终于安静下来,怔怔看着这张无比熟悉的脸,后悔了。 “对不起,阿媛。” 蒋正幡然悔悟,却已经没有用。他为了山洞里的金子起杀心的那一刻,就没用了。 老贺重重叹了一口气,忽然发现孙媛的左手也抬了起来,指住了另一个人。 不但是孙方,就连钱老板都意外了。 阿蛋看着那指向自己的手指,一顿,有些不知所措,挤出笑来:“为什么指着我。” 老贺也不能相信,朝南星问:“出错了?” 南星冷眼一眨,眼神冷得可怕。 钱老板最先反应过来,冲上去抓住少年的领子,怒喝:“你也是凶手!你们一起杀了阿媛!” “我没有,就靠一个死人的指证,不觉得太可笑了吗,证据在哪!”阿蛋大喊,“松手!” 蒋正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那晚我只砸了阿媛的脑袋两次,就去山洞了,可我回来的时候,听见木屋有动静,我以为是阿媛活过来了,才再次下手……当时根本不是阿媛活了,是你从屋里逃走了,是不是?” “阿媛姐当时没有死!”阿蛋愤怒了,“她只是晕了过去。我喜欢阿媛姐,我爱她,可是她不爱我。阿媛姐……你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喜欢蒋正,我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跟蒋正好,为什么要在晚上出来,你不知廉耻,活该!” 南星想起阿蛋屋里插小花的位置,跟孙媛房间里插花的位置一样。阿蛋或许偷偷潜入过孙媛的房间,带着疯狂的爱慕者的心思,去偷窥了她的闺房。 钱老板怒了:“所以你杀了她?” “呵。”阿蛋挑衅地看着他们,说,“我只是去过那个小木屋,可没有证据证明我有杀人。” “三宝山那座木屋窗户外的脚印你一定有印象。”南星冷然开口,“脚印很小,像女人的鞋码。” 阿蛋一愣,迅速反应过来:“什么脚印?” “就算你事后回去把脚印给抹掉了,但你处理得太匆忙,木屋外的泥地松软,脚印很深,只要刨掉上面掩盖的泥土,脚印一样在。” 邱辞也露了微微嘲讽的笑意,补充说:“一个脚印可以看出一个人的鞋码,还有,鞋底的纹路。” 阿蛋怔住。 如果孙媛不喜欢他,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我喜欢你啊,阿媛姐。可是她不喜欢他,她喜欢蒋正,还要跟他离开这里结婚。 那天晚上他看着她跟蒋正出门,他跟了上去,却看见木屋里脑袋被石头砸伤的孙媛。他害怕,可又不甘心。她痛醒过来,让他救她。 他想救的,可是想到她跟蒋正的事,他又不想了。 “阿媛姐,你喜欢我吗?” 她迟疑了。 下意识的反应,让他失去了所有的理智。旁边还沾血的石头躺在那,像在诱惑他,拿起它,杀了孙媛。 他不知道自己砸了几下,充满了憎恨。 阿蛋跪在地上,久久沉默,没有后悔。 “是她的错。” 阿蛋说着,大笑起来,不像一个少年该有的笑声。有鸟回巢,掠过阴暗的天空,就像当年在网戒所,他奄奄一息时,看见的那只飞鸟。 真自由啊,谁会来接他呢。 没有,他被遗弃了,没有人在乎他。 笑声渐渐停息,失神的阿蛋看着远方晦暗的三宝山,呢喃—— “是,我杀了她。” 意料之外的结果,让所有人都陷入巨大的痛苦中。钱老板将阿蛋绑了起来,可就算不绑,阿蛋也跟失了魂一样,痴了。 滔滔不绝的酒水,已经停了下来,没有了波澜的水声,夜晚再一次沉寂下来。 孙媛比之前更虚无了,孙方看着她慢慢放下的手,意识到离别在即。他颤声问:“可以再为她续命吗?我可以交出十辈的眼睛,就算永世变成瞎子,也……” “不可以。”南星冷声打断,“你如果再不快点道别,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孙方愣住。 时间一点点过去,孙媛快要消失了。孙方颤颤伸手,在她的头上虚无地轻抚,忍着哽咽低声:“阿媛,我会继续去找爸妈,找回家的路,你先走,哥哥很快就来。” 毫无表情的孙媛没有开口,没有动。 南星早就看惯了这种事,从古董上偷来的命并不能让一个人的三魂七魄都回来,她也只能让死人做一件事。如果雇主说,只要指认凶手,那复活的人除了指认凶手,是不会说话的。 孙方也意识到了,他只能痛苦地强撑着手掌的力气,抚摸妹妹的头。 一如小时候,他们站在村口的泥路上等了又等,他摸着妹妹的头,低头告诉她。 爸爸妈妈很快就回来了。 “阿媛——” 风拂过,一滴泪滴在那再次干涸的饕餮酒盏中,没入杯底。 孙媛彻底消失了。 孙方再也忍不住,蹲地痛哭。 &&&&& 朝阳一如既往地从山峦乘云浮现,照耀着整个宝珠山,明亮又明媚。 一晚没睡的老贺见窗户透了亮光,立刻出来透气,想晒晒太阳,把身体,不,把心晒暖点。他一出来就瞧见钱老板坐在远处,正吸着烟,走近了一瞧,地上全是烟头,起码吸了三包。 他在旁边坐下,抽了他的烟,摸了摸身上没打火机。 钱老板笑了一声,骂了声“真蠢”,掏了自己的打火机给他点火。 老贺深深吸了一口,和他一起晒着朝阳,好一会才说:“这几天在三宝山扮鬼的人是不是你?” 钱老板吸着烟说:“是,天一黑我就去那,点上几支蜡烛,在那挤着嗓子唱歌。”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总觉得,阿媛是被人杀死的,想看看会不会有人心虚。” “为什么要这么做?”老贺又问了一遍,却已经不是问同一件事。 钱老板手里的烟头快烫手指了,他浑然不知,瞧着远山沉默半晌,才说:“我喜欢阿媛。”他说着自嘲一笑,“我知道孙方不喜欢我,觉得我是个油腻的奸商,不会对阿媛好,可我真的很喜欢阿媛。阿媛笑得多好看啊,人又善良。可孙方不许我对阿媛好,还跟我打了一架,这小子揍人真疼。” 老贺没跟着笑,心里莫名沉重:“所以这才是你这两年没有离开宝珠山的原因?” 真正的奸商,在没有利益可赚的时候,早该跑了。他之前就觉得奇怪,像钱老板这种精明的生意人,怎么会留在宝珠山。 钱老板终于扔掉了手里的烟头,说:“这宝珠山,我不会待了,没意思。” 老贺默了默,也点点头:“是啊,没意思。” 两人瞧着完全升起的太阳,察觉不到一点暖意。 ——真冷。 孙方守了蒋正和阿蛋一夜,他在等天亮,天亮了,他会离开宝珠山,把他们送到警局。 南星过来时,孙方脸上的疲倦比之前更深,丝毫没有因为抓到凶手而有一丝轻松。 南星明白,就算报了仇,孙媛也不会活过来了,外人却会认为凶手已经一命还一命。然而谁要凶手的命,失去亲人的更希望死去的人能回来,否则无论如何也不会觉得开心。 老贺见南星从屋里出来,扔了烟跑过去。孙方也站了起来,知道到了交易的最后一步,交出他下辈子的眼睛,下一世,他就要变成一个瞎子了。 不知道妹妹会不会有下一世,他能不能找到她。 南星说:“该交出你的眼睛了。” “好。”孙方说,“要怎么交易?是……”他突然发现,她看的不是自己。 而是他旁边的人,老贺。 老贺看了他一眼,笑说:“做交易的人是我,不是你。” 孙方愣住:“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交易?” “这是我欠你们兄妹的。”老贺笑了笑,脸上的褶子里,藏满了往事,“我认识你的爸爸妈妈。” “但比起不会跑的宝藏来,我更想看看你要拿酒杯去做什么。” 南星将他扫了一眼,完全不能猜出他的身份。她略一想,说:“什么事都是需要交易的,我让你跟着,你带我出去。” 邱辞明白她的意图,她能进来,那出去也不会是件难事。只是她知道自己一定会跟着她,没有办法甩开,所以让他带她出去,实际怕是要看他是怎么进来的。 他笑笑,做任何事都是需要交易的,这句话他不反驳。他拾起地上的一把剑,在满是尘土和尸骸的地上,划出一张太极八卦图。 在空中漂游的两条鱼立刻回到图中,盘旋游转。 白鱼的黑色眼睛消失了,黑鱼的白色眼睛出现了,这是通往阳间的路。 南星蹙眉看着,突然邱辞抓住她的手,不等她反折他的手,就被他往前带去,将她拉入那白眼之中。 一瞬白光,耳边已经听见了山林走兽飞鸟的声音。再睁眼,已然在地宫外面,身后没有半点挖凿的痕迹。 “哎呀。”邱辞瞧着她的手,说,“你的手真冷,比在飞机时更冷了。” 南星眉眼一冷,将自己的手抽回,不再理他,拿着酒杯回营地去。 现在天已经快黑了,出门是清晨,回去已经是傍晚,气温倒是差不多。 那两条鱼不见了,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南星知道太极八卦图不简单,但邱辞用起来得心应手,不仅仅是用得多就可以了,更需要天赋。 60.星与月(七)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如今的齐国, 也被阴云笼罩, 不知是逃还是战的齐国百姓,如今仿若行尸走肉。 穿梭街道的人看不见数千年后的阳间人,南星和邱辞看见了,南星还看见了盘旋在邱辞身边的两条大鱼, 一黑一白,没有眼睛。 邱辞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齐国。” 邱辞知道自己身处阴界, 但这里的“人”栩栩如生,恍若当年齐国, 人也是活生生的。他看着脸上满布阴云的百姓,似乎明白了什么,问:“现在是……” “公元前221年。” 只要有认真上过历史课,都应该记得这是中国历史上的哪一年——秦国统一六国的那年。 雄才伟略的秦始皇, 结束了混乱的诸侯各国,将中国推向了大一统时代。车同轨, 书同文,修筑灵渠,沟通水系,哪怕是焚书坑儒, 苛政虐民, 也不能抹灭他的功绩。 邱辞将他目光所能囊括的地方全都收进眼底,惊奇, 除了惊奇, 唯有惊奇。 他甚至已经懒得去想为什么会到了这里, 他喜欢一切古物,但是亲身站在古国,需要多大的机缘才能见一次。 所以当然要先看个够,再去想为什么。 南星见他什么也不问,只是像一块海绵,想汲取这里的一切。是汲取,而不是想掠夺,没有想要占有的眼神,而是想要了解这一切。 不得不说,南星有些意外。 她见过太多贪婪的人,尤其是她常跟贵重的古董打交道,尤为能见到充满意欲的人。 邱辞的眼里没有贪婪。 街道渐渐扭曲,行人倒行,万物也往两人身后急退。那嘈杂声响以八倍速、十六倍速快进着,叽叽喳喳,在耳边成了杂乱的蚊虫细语。 秦军攻打齐国西部,齐国军力驻扎西部,然而王翦率燕地的秦军南下直扑齐都临淄,一计障眼法,让秦军势如破竹,兵临城下,齐国没有像赵国和楚国那样顽抗,齐王投降,不战而败。 临淄百姓悲叹亡国之际,早有人驾着满载珠宝的数十辆马车逃离齐国。 拥有无数宝藏的主人既是齐国的丞相,也是齐王的舅舅,更是劝说齐王向秦王投降的人。 后胜数十辆马车里的财宝,有一半是从齐国搜刮而来,有一半是来自秦王的厚贿。秦王要他劝说齐王投降,他做到了,齐国投降,对他来说却没有一点损失。 如今他要载着这车里的宝藏,寻一个世外桃源,奢靡地过活一世。 国算什么,家算什么,他有这些金银财宝,什么都不需要。 后胜猖狂的笑声混入马车蹄响中,在南星听来,愚蠢又可笑。 “唇亡齿寒的道理小儿都懂,但齐国不懂。因小失大的道理小儿也懂,但后胜不懂。”邱辞看着那飞驰的马车,扬起的尘土有近两米高,“如果长平之战时,齐国能够帮一把赵国,或许也不会那么快亡国。” 南星冷冷一笑:“当初秦每灭一国,齐国不慌,还遣人祝贺。秦邀齐共称帝,齐也欣然应允。蠢且坏,说的就是齐国了。” 邱辞笑说:“诶诶,齐桓公可是不错的。” “老年也重用奸臣,昏聩无能。” “人无完人嘛。” “锵锵、锵锵——”凿山挖石,此起彼伏的铁器敲打声在山林响起。 马车直往南下,穿过重重山峦,进入了一座走势奔腾的山下。护卫仆人抓了当地的能工巧匠,让他们开凿山林。 很快山被挖空了,无数的木材被扛进里面,镶上金玉,嵌上宝石,变成了一座华丽的地宫。 南星抬头环视,山的对面,就是宝珠山。而这里,是她刚才进来的山峦。 “原来真的是后胜的古墓。”邱辞看着手里的几枚齐明刀,笑笑,“陶老板真是古玩界的神人,哪怕是揣测,也猜对了。” “谁给你的齐明刀?对方既然能给你挖出现成的鬼货,为什么不知道墓地在这里?那他是从哪里挖的?” 邱辞笑道:“哎呀,难得听你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虽然我很想告诉你,但不能告诉你。” 南星不喜欢这种说辞,但邱辞这人他要说的不需要她追问,不说的打死他也不会说,她总不能真把他打死。那两条鱼摆着尾巴在邱辞身边游着,因她离得近,被鱼尾巴横扫了无数次。虽然没有触感,但被鱼尾巴打脸的感觉实在让人不痛快。 “你能不能让你的鱼停下?” 一直淡然的邱辞微顿:“你看得见我的鱼?” 鱼尾巴又一次拍着她的脸晃了过去,南星紧绷着脸,说:“看得见。” 邱辞愣了片刻,笑了笑:“也对,你都能进古墓,是玄门中人,看见也不奇怪。” “让它们走,否则我抓去红烧。” “不要吓坏它们,又不是鲤鱼,红烧不好吃。”邱辞劝阻着,目光一扫,倒是看见她手里握着的酒杯了。那是一个纹着饕餮的青铜酒杯,精致小巧,如果盛满酒,一口就能喝完。他忽然想起刚才在古墓看见的大河,就是从这酒杯淌出的,“这是什么杯子?” “饕餮酒盏。”杯子上的饕餮目光灼灼,盯着那快要建好的宫殿,似活物,只是被束缚在了这杯身上。南星的食指扫过它的眼睛,它也没有合上,充满了贪欲,“我们在酒杯活着的年代中。” 邱辞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一件物品会经历千百年,千百个主人,但它不会记取全部事情,只会选一件印象最深刻的留存记忆,并带着这种记忆活下去。” “你是说,任何物品都是有生命的?” “是。物品都是有命的,哪怕是被深埋了几千年的古物,也有。只是有些古物被挖出来,因为记忆退却,逐渐遗忘,便逐渐被氧化,彻底消失。” 邱辞忽然明白过来,问道:“彻底死去?” “对。” 邱辞觉得今天经历的事足以让他记一辈子了,他有点后悔刚才没告诉南星他是谁,又是谁给他的齐明刀,以至于现在没有脸问她是谁,是怎么找到这的。 但没脸没皮的事,他还是决定做一下:“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懂这些,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大美人瞥了他一眼,果不其然,冷冷丢给他一个冷笑,就当做是回答了。 邱辞笑了起来,不再问了。 “这里宫殿已成,粮食充沛,哪怕外面兵荒马乱,也乱不到这荒山野岭中。” 身着华服的男子坐在宝座上,看着这坚固的桃源之地,笑容渐盛。 “当年赵国和楚国负隅顽抗,落了个什么下场。我后胜绝不这样做,齐国于我,也不过是个搜罗宝物的地方,有金银财宝,让我做什么都行,哪怕是把整个齐国卖给秦国。” 护卫手里的刀剑,剑尖还在淌血。滴落在地上,滴回鲜血的主人身上。地上躺着很多人,都是来修建地宫的匠人,现在全都断喉而死。 后胜的眼里没有怜悯。 他低声笑着,阴戾的笑声回荡在富丽堂皇的桃源中,让南星和邱辞都觉得不痛快。 “赏酒。”后胜一挥袖子,喝声,“追随我的人,我绝不会让他吃亏,你们从此便与我一起享用这荣华富贵吧。” 护卫齐齐举剑,振臂高呼。 酒有两壶,一壶被送去给了护卫,一壶在后胜手中。后胜斟满美酒,朝众人举杯示意。 护卫一饮而尽,美酒入腹,如一只剧毒蜘蛛,窜入他们的腹内,吞噬他们的血肉。 桃源宫殿,充斥着护卫的惨叫声。 后胜冷眼看着,不为所动。等除了他之外的最后一个活人毒发身亡时,他才走下宝座,在满地死尸中游走一圈,没有半点惧怕。他缓缓回到宝座前,坐了下来,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给护卫的酒是有毒的,他自己的酒是没有毒的。他又喝了一杯,眼里没有半点怜悯:“会背弃齐国的人,终有一日,会背弃我,我怎么能够安心用你们。可是我也不想薄待你们,这座地宫,就是我送给你们的礼物,带到地下去享受吧。” 他吃吃笑了起来,地宫奢华,可是他可以带走的金银更多,留一座地宫给他们,也算是安抚亡灵了。 邱辞叹道:“我找到地宫的时候,还觉得奇怪,怎么会有人把坟墓安置在这座并不吉利的蛇山,而不是葬在隔壁龙山,原来一开始后胜就打算把跟随他的人毒杀在这里。” “贪婪。”南星盯着后胜喝酒的酒杯,正是那饕餮酒盏。她要为死去的人偷盗古物的命,必然是有联系的。难道孙媛也是死在了贪婪的欲望之下?是她贪婪,还是杀她的人贪婪? “咳——”笑声冷厉的后胜突然猛咳一声,瞬间有血从嘴里飞溅。那血泼墨般喷在地上,是一口浓浓墨血。 后胜一愣,这酒是他亲手配置的,绝不可能有毒。那……后胜瞪大双眼盯着手中酒杯,那饕餮仿若在笑,在张开大口,要吞肉吃骨。 秦王送来的无数宝物中,将这饕餮酒盏置在最上面,特地叮嘱天下唯有这一个杯子,精美不俗的杯子,配极了他。 “嬴政……”后胜死死握着浸染过毒丨药的杯子,瘫在宝座上的他,至死,还在盯着地宫出口。 修给别人的坟墓,却成了自己的坟墓。 可笑。 草长莺飞,四季交替,逐渐有青青绿草从门外探入,偶尔有鸟落在门口,又迅速离去。 “轰隆——” 不知何年发生的地震,震动了山林。地宫坍塌,宫门也不见了。又过两年,山林强大的修复能力将废墟掩埋,又是,草长莺飞,四季交替。 61.星与月(八)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孙方这几天没吃什么, 脸色苍白, 爬了一会的山,脸白得像纸, 满脸的营养不良。孙方看见她,空洞的眼神细细扫了她一眼,见她没有受伤, 便没有问。他动了动干裂得泛起白皮的嘴唇,说:“回去吧,你一个人来这里, 很危险。”他低声说, “我不希望你像我妹妹一样。” 南星看着他瞬间默然的神情, 顿了顿, 说道:“谢谢。” 孙方的语气里的确充满了担心,像是把她当成了他死去的妹妹来担心着,让南星无法拒绝他的好意。 “我会很快找到让你妹妹复活的东西, 这几天你什么都不要说, 也不要做。” “我能不能帮上忙?” 南星摇头,孙方就没有多问。他一向不多说废话,总是老老实实做事, 勤勤恳恳做人。他从小就因为被拐的事自责,后来变成了自卑,好不容易在宝珠山里过得开心了些, 觉得日子步入了正轨, 谁想一朝又回到了从前, 这几日就更加自责、自卑了。 南星问:“你为什么不报警?” “警察来了,肯定会把阿媛带走,要是不能够破案怎么办?世界上的悬案那么多,阿媛死的很蹊跷,不是吗?” 南星微微皱眉,问:“你相信这是金王的诅咒?没有怀疑过任何人?” 孙方答道:“有。” “谁?” 孙方没有丝毫迟疑,说:“老贺。” 南星微愣:“你为什么怀疑老贺,而不是怀疑当晚和你妹妹一起出去过夜的蒋正?” “阿正没有杀阿媛的理由。”孙方快速反驳着她,不乐意她怀疑自己的好友,“阿正说,那晚蜡烛烧完了,他去找枯树枝,回来时听见有人从屋里逃走,阿媛已经死了。蜡烛是我交给他们的,烧剩没多少了,我本来要再给他们拿一根新的,没想到等我出来,他们已经走了。是我的错……如果我一开始就不给他们旧蜡烛,阿正就不会离开那么久。阿正不走,阿媛就不会死了……” “那你为什么怀疑老贺?” “在你眼里,老贺跟我的关系一定很好对吧,可在我妹妹死之前,老贺根本就不亲近我们。阿媛走了后,他突然就忙前忙后,像个兄长一样照顾我。”孙方紧握拳头,眼睛都红了,“如果他不是心虚,为什么态度转变这么大?” 这么分析不是没有道理,通常犯人离开案发现场后,还会再回去,为了观察案情动向。老贺突然亲近的举动也令人怀疑,但,她知道不会是老贺。 “是老贺,是老贺……等阿媛醒过来,我一定要杀了他……” 孙方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充满了仇恨。南星明白了老贺说那句话的意思了,再找不到凶手,孙方也别想活了。 现在的孙方,已经变成了行尸走肉。 南星也失去过亲人,亲眼看着亲人死在自己的面前。但她活了下来,跟孙方一样,她也要找到凶手。 “带我去阿媛和蒋正那晚住的地方。” 孙方硬生生点点头,本来精神还涣散,等站起来,就恢复了精神气,只是双眼还布满血丝,看着有些可怕。 他带着南星爬到接近山脚的地方,那里同样有一块平地,上面坐落着十几间小木屋,但全都破旧不堪,已经没有一个人住在这里了。 孙方驻足的木屋很普通,一扇小门,一扇大窗户。小门防止野兽袭击,窗户是怕野兽袭击而留给人逃跑用的,这里的木屋基本都是这种架构。 南星俯身进了里面,一眼就看见地上的血迹。 “是阿媛的。”孙方见她看着那,喉咙又一次发硬,低声,“阿媛脑袋的血……” 南星探身从窗户往外看,最近的木屋离了也有一米多远。她低头看着窗户下的泥地,那里的泥土很松软平整,但是它旁边的泥土却很硬,硬到干裂。 有人故意来把这里抹平整了。 为什么? 南星跳上窗户,如果从这个角度一跃往下跳,刚好就能落在那片松软的泥土上。 掩饰脚印? 她回头问:“阿媛去世后,宝珠山有没有下雨?” “没有。” 南星轻轻点头,这间木屋,同样有阿媛的怨气,比她住的地方,怨气更浓,更让人觉得阴冷。 &&&&& 南星和孙方回到山下平地时,已经到了吃中午饭的时候。 留下的淘金客平时淘不了多少金子,闲得没事做,反倒准时准点吃三餐了。不然钱没赚着,身体也垮了,两头亏。 老贺吃的是面条配榨菜,阿蛋是南方人,顿顿都少不了米饭,还给自己炒了个鸡蛋。钱老板最有钱,日子也过得最潇洒,用砂锅做了个腊味煲仔饭,旁边还有一罐啤酒和半个西瓜,在物质匮乏的宝珠山,简直壕气冲天。 蒋正吃馒头,一旁的大碗里放了三个大馒头,见孙方回来,指了指碗就回自己屋里去了。 他不敢见孙方,没有勇气面对他。 孙方其实并不责怪他当晚离开去拾柴火,因为他知道蒋正心里也不好受。 然而一日不抓到凶手,两人就一日不能再像以前一样。 老贺朝南星问:“吃午饭了吗,我去给你下点面条吧。” “我带了。”南星盘腿在石子地上坐下,从包里摸出一大袋压缩饼干,取了一块吃。 钱老板笑了一声,说:“没想到你侄女还挺吃苦耐劳,这种噎喉咙的饼干也吞得下,还买了一大包,比你更省啊。” 他说着就笑了起来,一不留神,被辣椒呛着,咳了起来。看得老贺直笑:“先管好自己吧。” 南星慢慢嚼着饼干,忽然一壶水递到自己面前。装在竹筒里的水澄清,在日光的照耀下,折射着明亮的光泽。她抬眼顺着那只清瘦的手看去,见着一个腼腆少年。 阿蛋放开手,低声:“那饼干难咽,等噎了再找水,就来不及了。” “谢谢。”南星看着在旁边吃饭的少年,还是问道,“逃学?” 阿蛋顿了顿,没想到一个陌生人会这么直白地问他这种问题,连连看了她好几眼,大概是觉得南星长得没有攻击性,也不是揣着八卦的心思问他,隐约有点关心的意思。 “戒网瘾。”阿蛋说,“我爸把我送进网戒所,那里打得太厉害了,想死,可他们不接我回去。我那时候想,要是逃不出去,我就死在那。没想到逃出来了,但没地方去,就跑这来了。” 南星点点头,看看他脖子上被蚊虫咬的痘印,光着的脚背也有受过伤的痕迹,正是青春期,但人却瘦得不行。 但阿蛋的眼里没有害怕,也没有迷茫。 “南星姐,昨晚你住的房子是谁的,你知道吗?那是阿媛姐住的。阿媛姐……几天前刚刚过世……”阿蛋咬了咬唇,说,“老贺大概是觉得阿媛姐是被金王的诅咒杀死的,所以不避讳。但我觉得,阿媛姐是被人杀的。”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几乎被那边老贺和钱老板互骂的声音掩盖了下去。 南星看着他问:“你不相信金王的传说?” “不相信,我喜欢科学,物理尤其学得好。”阿蛋说,“就是太偏科,每回考的总分太低,我爸就老觉得我不努力,不用功,其实我也没多爱玩游戏,但我爸觉得是,还把我送去网戒所……” 阿蛋说到这,有些烦。 在网戒所的日子,比宝珠山难受一百倍。 他换了一口气继续说:“阿媛姐死的那天,钱老板出去了。钱老板对阿媛姐特别殷勤,就连给阿媛姐换的东西,都比我们多。” 南星突然觉得他话里有话,问:“你在怀疑什么?” 阿蛋盯着她,说:“我怀疑是钱老板杀了阿媛姐。我不相信诅咒,所以只能认定这里有人杀了阿媛姐,既然有,就要找一个最有嫌疑的人,一定是钱老板。” 阿蛋说这话时没有一点犹豫,像是笃定了钱老板就是犯人。 南星没有答话,她扫了一眼这里的人,似乎谁都有杀死孙媛的可能。 老贺说是金王,孙方说是老贺,阿蛋说是钱老板。 那钱老板心里是不是也有真凶人选? 可就算每个人都怀疑着谁,他们现在看起来,却像是谁也没有在怀疑谁。 她不是警察,也不是侦探,也不会特意去找线索抓凶手。她唯一要做的,是找到跟孙媛冥冥中有联系的东西,借了命,让孙媛复活,交易就算完成,其余的都不关她的事。 南星吃完饼干,就重新拿起背包站起身。阿蛋问:“连水都不用喝?” “嗯,我去附近转转。” 几个人瞧着她离开,她一走,气氛冷了不少。 好一会蒋正才开口:“我订了机票,等阿媛头七过了,我就走。” 众人更加沉默,突然钱老板冷笑一声:“杀人凶手。” 蒋正愣了愣,神情瞬间愤怒:“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阿媛有企图,那天去三宝山小木屋里的人,是你吧?我拿了柴回来,听见有人从屋里跑了,那个人就是你!” 钱老板气得把砂煲一放,又一次冷笑:“什么蜡烛烧没了,什么有人从屋里跑了,都是你瞎编的,阿媛分明是你杀的。” 蒋正怒火中烧,正要去揍他,就见一直没吭声的孙方冲了过去,一拳揍在钱老板的脸上。 钱老板应声倒地,牙都快被这拳打崩了。孙方抓了他的领子又是一拳,蒋正也过去搭把手,钱老板瞬间被揍得毫无还手之力。 62.星与月(九)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可是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秦国一统天下的野心, 路人皆知。 如今的齐国, 也被阴云笼罩, 不知是逃还是战的齐国百姓, 如今仿若行尸走肉。 穿梭街道的人看不见数千年后的阳间人, 南星和邱辞看见了, 南星还看见了盘旋在邱辞身边的两条大鱼, 一黑一白, 没有眼睛。 邱辞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齐国。” 邱辞知道自己身处阴界,但这里的“人”栩栩如生,恍若当年齐国,人也是活生生的。他看着脸上满布阴云的百姓, 似乎明白了什么, 问:“现在是……” “公元前221年。” 只要有认真上过历史课,都应该记得这是中国历史上的哪一年——秦国统一六国的那年。 雄才伟略的秦始皇, 结束了混乱的诸侯各国,将中国推向了大一统时代。车同轨,书同文,修筑灵渠,沟通水系,哪怕是焚书坑儒, 苛政虐民, 也不能抹灭他的功绩。 邱辞将他目光所能囊括的地方全都收进眼底, 惊奇, 除了惊奇,唯有惊奇。 他甚至已经懒得去想为什么会到了这里,他喜欢一切古物,但是亲身站在古国,需要多大的机缘才能见一次。 所以当然要先看个够,再去想为什么。 南星见他什么也不问,只是像一块海绵,想汲取这里的一切。是汲取,而不是想掠夺,没有想要占有的眼神,而是想要了解这一切。 不得不说,南星有些意外。 她见过太多贪婪的人,尤其是她常跟贵重的古董打交道,尤为能见到充满意欲的人。 邱辞的眼里没有贪婪。 街道渐渐扭曲,行人倒行,万物也往两人身后急退。那嘈杂声响以八倍速、十六倍速快进着,叽叽喳喳,在耳边成了杂乱的蚊虫细语。 秦军攻打齐国西部,齐国军力驻扎西部,然而王翦率燕地的秦军南下直扑齐都临淄,一计障眼法,让秦军势如破竹,兵临城下,齐国没有像赵国和楚国那样顽抗,齐王投降,不战而败。 临淄百姓悲叹亡国之际,早有人驾着满载珠宝的数十辆马车逃离齐国。 拥有无数宝藏的主人既是齐国的丞相,也是齐王的舅舅,更是劝说齐王向秦王投降的人。 后胜数十辆马车里的财宝,有一半是从齐国搜刮而来,有一半是来自秦王的厚贿。秦王要他劝说齐王投降,他做到了,齐国投降,对他来说却没有一点损失。 如今他要载着这车里的宝藏,寻一个世外桃源,奢靡地过活一世。 国算什么,家算什么,他有这些金银财宝,什么都不需要。 后胜猖狂的笑声混入马车蹄响中,在南星听来,愚蠢又可笑。 “唇亡齿寒的道理小儿都懂,但齐国不懂。因小失大的道理小儿也懂,但后胜不懂。”邱辞看着那飞驰的马车,扬起的尘土有近两米高,“如果长平之战时,齐国能够帮一把赵国,或许也不会那么快亡国。” 南星冷冷一笑:“当初秦每灭一国,齐国不慌,还遣人祝贺。秦邀齐共称帝,齐也欣然应允。蠢且坏,说的就是齐国了。” 邱辞笑说:“诶诶,齐桓公可是不错的。” “老年也重用奸臣,昏聩无能。” “人无完人嘛。” “锵锵、锵锵——”凿山挖石,此起彼伏的铁器敲打声在山林响起。 马车直往南下,穿过重重山峦,进入了一座走势奔腾的山下。护卫仆人抓了当地的能工巧匠,让他们开凿山林。 很快山被挖空了,无数的木材被扛进里面,镶上金玉,嵌上宝石,变成了一座华丽的地宫。 南星抬头环视,山的对面,就是宝珠山。而这里,是她刚才进来的山峦。 “原来真的是后胜的古墓。”邱辞看着手里的几枚齐明刀,笑笑,“陶老板真是古玩界的神人,哪怕是揣测,也猜对了。” “谁给你的齐明刀?对方既然能给你挖出现成的鬼货,为什么不知道墓地在这里?那他是从哪里挖的?” 邱辞笑道:“哎呀,难得听你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虽然我很想告诉你,但不能告诉你。” 南星不喜欢这种说辞,但邱辞这人他要说的不需要她追问,不说的打死他也不会说,她总不能真把他打死。那两条鱼摆着尾巴在邱辞身边游着,因她离得近,被鱼尾巴横扫了无数次。虽然没有触感,但被鱼尾巴打脸的感觉实在让人不痛快。 “你能不能让你的鱼停下?” 一直淡然的邱辞微顿:“你看得见我的鱼?” 鱼尾巴又一次拍着她的脸晃了过去,南星紧绷着脸,说:“看得见。” 邱辞愣了片刻,笑了笑:“也对,你都能进古墓,是玄门中人,看见也不奇怪。” “让它们走,否则我抓去红烧。” “不要吓坏它们,又不是鲤鱼,红烧不好吃。”邱辞劝阻着,目光一扫,倒是看见她手里握着的酒杯了。那是一个纹着饕餮的青铜酒杯,精致小巧,如果盛满酒,一口就能喝完。他忽然想起刚才在古墓看见的大河,就是从这酒杯淌出的,“这是什么杯子?” “饕餮酒盏。”杯子上的饕餮目光灼灼,盯着那快要建好的宫殿,似活物,只是被束缚在了这杯身上。南星的食指扫过它的眼睛,它也没有合上,充满了贪欲,“我们在酒杯活着的年代中。” 邱辞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一件物品会经历千百年,千百个主人,但它不会记取全部事情,只会选一件印象最深刻的留存记忆,并带着这种记忆活下去。” “你是说,任何物品都是有生命的?” “是。物品都是有命的,哪怕是被深埋了几千年的古物,也有。只是有些古物被挖出来,因为记忆退却,逐渐遗忘,便逐渐被氧化,彻底消失。” 邱辞忽然明白过来,问道:“彻底死去?” “对。” 邱辞觉得今天经历的事足以让他记一辈子了,他有点后悔刚才没告诉南星他是谁,又是谁给他的齐明刀,以至于现在没有脸问她是谁,是怎么找到这的。 但没脸没皮的事,他还是决定做一下:“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懂这些,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大美人瞥了他一眼,果不其然,冷冷丢给他一个冷笑,就当做是回答了。 邱辞笑了起来,不再问了。 “这里宫殿已成,粮食充沛,哪怕外面兵荒马乱,也乱不到这荒山野岭中。” 身着华服的男子坐在宝座上,看着这坚固的桃源之地,笑容渐盛。 “当年赵国和楚国负隅顽抗,落了个什么下场。我后胜绝不这样做,齐国于我,也不过是个搜罗宝物的地方,有金银财宝,让我做什么都行,哪怕是把整个齐国卖给秦国。” 护卫手里的刀剑,剑尖还在淌血。滴落在地上,滴回鲜血的主人身上。地上躺着很多人,都是来修建地宫的匠人,现在全都断喉而死。 后胜的眼里没有怜悯。 他低声笑着,阴戾的笑声回荡在富丽堂皇的桃源中,让南星和邱辞都觉得不痛快。 “赏酒。”后胜一挥袖子,喝声,“追随我的人,我绝不会让他吃亏,你们从此便与我一起享用这荣华富贵吧。” 护卫齐齐举剑,振臂高呼。 酒有两壶,一壶被送去给了护卫,一壶在后胜手中。后胜斟满美酒,朝众人举杯示意。 护卫一饮而尽,美酒入腹,如一只剧毒蜘蛛,窜入他们的腹内,吞噬他们的血肉。 桃源宫殿,充斥着护卫的惨叫声。 后胜冷眼看着,不为所动。等除了他之外的最后一个活人毒发身亡时,他才走下宝座,在满地死尸中游走一圈,没有半点惧怕。他缓缓回到宝座前,坐了下来,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给护卫的酒是有毒的,他自己的酒是没有毒的。他又喝了一杯,眼里没有半点怜悯:“会背弃齐国的人,终有一日,会背弃我,我怎么能够安心用你们。可是我也不想薄待你们,这座地宫,就是我送给你们的礼物,带到地下去享受吧。” 他吃吃笑了起来,地宫奢华,可是他可以带走的金银更多,留一座地宫给他们,也算是安抚亡灵了。 邱辞叹道:“我找到地宫的时候,还觉得奇怪,怎么会有人把坟墓安置在这座并不吉利的蛇山,而不是葬在隔壁龙山,原来一开始后胜就打算把跟随他的人毒杀在这里。” “贪婪。”南星盯着后胜喝酒的酒杯,正是那饕餮酒盏。她要为死去的人偷盗古物的命,必然是有联系的。难道孙媛也是死在了贪婪的欲望之下?是她贪婪,还是杀她的人贪婪? “咳——”笑声冷厉的后胜突然猛咳一声,瞬间有血从嘴里飞溅。那血泼墨般喷在地上,是一口浓浓墨血。 后胜一愣,这酒是他亲手配置的,绝不可能有毒。那……后胜瞪大双眼盯着手中酒杯,那饕餮仿若在笑,在张开大口,要吞肉吃骨。 63.星与月(十)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到了后花园, 那里还没有人, 亭子底下有桌子椅子, 坐在这里往外看,恰好就是大海, 是赏海景的好地方。 冯源低声说:“郑家三兄妹现在闹得很凶, 老爷子的死讯还没有往外发。” 南星已经觉察到了别墅里有死人的气息, 她抬眼望向那带着法式风情的别墅,娴静雅致, 却不知里面一团黑气,她问:“他们不合, 肯定需要一个主持大局的,现在郑家谁管事?” 冯源正要说, 看见远处有人过来,忙站起身,俯身对南星说:“管事的来了。” 南星往那看, 来了一行人,但都是仆人的装扮,倒是领头的老太太格外让她注意。那老太太的衣服跟一般人没有什么区别, 年纪约莫七十出头, 头发已经全都成了银丝,往后盘起,梳得十分齐整服帖, 可见平时她也十分注重礼仪干净。 老太太虽然年纪已经七十, 但精神很好, 一双眼睛颇有神采,年轻时的风姿肯定飒爽无比。 她领着仆人过来,还在远处就已经微微露了笑,走近后微微颔首,说:“您就是南星小姐吧,让您久等了,万分抱歉。我姓何,是郑府的管家,您可以喊我何管事,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叫我一声何奶奶。” 南星也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何奶奶笑笑说:“我在汪海集团做了三十年,后来年纪大了,郑老爷子就安排了这个差事给我,放心把郑家交给我打理。” 她说着让人把茶水端过去。 冯源又一次低声说:“何奶奶是汪海集团起步时的管理,顶级元老,在集团和郑家说话都很有分量。” 何奶奶请了他们入座,自己才坐下,一举一动,却好似这郑家的女主人。南星记得资料上说,郑老太太身体不好,最年幼的孩子不过几岁时就去世了,后来郑老爷子一直没有再娶。虽然关于郑老爷子和何奶奶的传闻很多,但也仅止于传闻。 小聊片刻,何奶奶笑意渐止,偏头对旁人说:“你去问问他们三个,是不是要我去请才肯出来。如果是,我这就去抬轿子。” 仆人立刻跑去别墅传话。 很快别墅就有人出来了。 先出来的是郑家大儿子,郑汪,四十一岁,他长得跟老爷子很像,人高马大,走路带风。 随后出来的是郑家的小儿子,郑海,三十五岁,他模样像郑老夫人,略秀气,但鼻小唇薄,看着刻薄。 最后慢悠悠出来的是郑家大女儿,郑潇,三十七岁,她长得漂亮,但颧骨眉角都略高,看着脾气也不好。 三个人前后出来,脸色一个比一个沉。何奶奶只当做没看见,唤他们过来圆桌坐下,一一给南星介绍。 “关于偷命师的事情,我们略有耳闻,只是以为是江湖骗术。直到陶老板联系了我们,还有冯经理的保证,我们才决定一试,这是目前我们认为最稳妥的办法,也请南星小姐对我们老爷的死讯保密,切记不可外传,否则这个交易将立刻中止。” 何奶奶似乎瞬间从郑府管家变成了汪海集团的负责人,说话依然客气,但言辞严厉了许多。她又问三兄妹:“你们有什么要问的?” 郑汪说:“什么时候可以完成交易?” 南星说:“迟则三天。” “太慢了。”郑潇蹙着眉问,“我们花那么大的价钱请你来,你还要三天?” 南星听着这咄咄逼人的话,毫不惋惜地说:“你可以请别人。” 郑潇嘲讽人惯了,被她一口堵住,眼都瞪圆了。冯源忙打圆场,说:“南星小姐开玩笑呢,郑小姐也是在开玩笑。这交易呢,价格的确不便宜,但比那些律师费划算多了。时间的话三天倒也不多,您说是吧?这是个技术活,一般人是做不来的。” 郑潇向来娇生惯养口无遮拦,在何奶奶眼里,是个十分任性的小姑娘。 何奶奶稍稍看了她一眼,郑潇就闭了嘴。倒是没说话的郑海问:“南星小姐住的地方安排好了吗,长途跋涉过来,一定很累吧,不如先休息好了再去。” 南星说:“我要在郑老爷的房里待半天。” 何奶奶点头,对旁人吩咐说:“你去安排吧。” 郑海见自己的好意这美人完全没在意,不由挑眉。等仆人带着南星和冯源走了,他才收起刚才眉宇间的温和,说:“我也回房了。” 他一走,郑汪和郑潇也不待了,各自回房去。 何奶奶视线远处,是偶尔有海浪翻滚的海面。她远目眺望,陷入沉默中。 郑老爷子的房间在三楼,阳台面朝大海,房间很大,三面都置着书架,摆满了书,进门就能闻到书香。 郑老爷子的尸体不在这,放在了原本储存果鲜的冰库里。房间没有清扫过,但南星进来时,看见有些地方被人翻找过。 是郑家三兄妹进来过?翻找遗书么? 这房里的死气很平静,没有怨气,没有凶杀,是自身缘故才死去的。 “咚咚。” 敲门的人没等里面的人答应就直接进来了,冯源往门那看,见是郑汪,郑家大儿子,客气打了招呼。郑汪也客气回了话,见南星没有回头,还在环视房间,问:“南星小姐有看出什么吗?” 冯源朝他轻轻嘘了一声,郑汪没说话了。过了一会他又问:“我给南星小姐准备了份礼物,刚才人多,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冯源替南星接了过来,打开盒子一看,竟然是条钻石项链,他讶然,拿给南星看。 南星看了一眼这棱角生硬的钻石,仿若扎了眼,收回视线就说:“我不需要钱,我只要眼睛。” “可惜我只有一对眼睛,不然一定全都给南星小姐。” 南星对他的打搅有些烦,如果不好好拒绝,他一定赖在这不走了。她直接问:“郑先生有什么话要说?” 郑汪见她直问,也不拐弯抹角,说:“我是我父亲的长子,父亲最疼爱的孩子是我,集团的人也都认可我的能力,我自问比我那只会沾花惹草的弟弟和娇生惯养的妹妹更适合继承家业,所以我父亲复活时,还请南星小姐费点心思,你要什么,我都会给。” “交易的条件是你们定的,我只能让他复活并完成你们的交易条件,除此之外,你父亲一句话都不会多说。” 郑汪说:“你既然有通天的本领能让死人复活,哪怕时间只有十分钟,但怎么会没有办法改遗嘱?你要什么,我都会给。” 冯源觉得他再说下去,以南星的脾气就要开口说“我要你滚了”,他在旁边插话说:“郑先生能力杰出,想必郑老爷一定很满意您,那完全不必担心他复苏后,分配遗产会有偏颇。” 郑汪见他拐着弯拒绝,眉头一皱。 “大哥怎么来这了?”郑海还在门口就听见兄长的声音,语气讥讽,“记得之前大哥还说爸的房间晦气不肯进来。” 郑汪回头看他,眼色冷淡:“那你又来做什么?” “我可没说过这晦气。” 郑汪在他脸上冷眼扫了一遍,就走了。郑海笑了笑,对南星说:“南星小姐天生丽质,可是怎么穿的这么朴素,如果我知道是个大美人来,一定准备好最好的衣服、首饰过来,那样才配得上你。“ 冯源看着神色隐忍的南星,怕是想要一拳揍飞这油腻的花花公子了。 他要哭了。 冯源上前拦在两人中间,向郑海奉献了自己的丑脸,说:“南星小姐工作的时候不能被打扰,否则会影响进度,郑先生一定很希望能尽快得到老爷子亲口说的遗嘱吧?” 郑海微顿,说:“我可不是我大哥和大姐,他们喜欢钱,我不喜欢。我最疼我爸,他过世后,我很难过,每晚都睡不好。希望南星小姐务必向我爸传达我的挂念,说我很想念他。” “一定会的,郑先生先出去吧。”冯源半推半劝,总算是把这花花公子推出去了。 南星已经快被这郑家人烦死了,她冷冷问:“等会那郑大小姐该不会也跑过来吧?” 冯源安抚说:“郑家大小姐是个傻白甜,只关心她漂不漂亮,脸有没有皱纹,要不要拉皮,不会过来的,你安心看吧。” 说完,门外廊道就传来郑潇的声音。冯源的脑袋顿时大了一倍,他跑到门外探头看,果然看见她正往这边走来。他正想着要怎么跟南星交代,回头一瞧,南星已经不在屋里了。 朝向大海的窗户大开,海风拂入,撩得窗帘缓缓飘飞。 冯源一惊,南星被逼得跳窗了! 冯源正要说,看见远处有人过来,忙站起身,俯身对南星说:“管事的来了。” 南星往那看,来了一行人,但都是仆人的装扮,倒是领头的老太太格外让她注意。那老太太的衣服跟一般人没有什么区别,年纪约莫七十出头,头发已经全都成了银丝,往后盘起,梳得十分齐整服帖,可见平时她也十分注重礼仪干净。 老太太虽然年纪已经七十,但精神很好,一双眼睛颇有神采,年轻时的风姿肯定飒爽无比。 她领着仆人过来,还在远处就已经微微露了笑,走近后微微颔首,说:“您就是南星小姐吧,让您久等了,万分抱歉。我姓何,是郑府的管家,您可以喊我何管事,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叫我一声何奶奶。” 南星也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何奶奶笑笑说:“我在汪海集团做了三十年,后来年纪大了,郑老爷子就安排了这个差事给我,放心把郑家交给我打理。” 她说着让人把茶水端过去。 冯源又一次低声说:“何奶奶是汪海集团起步时的管理,顶级元老,在集团和郑家说话都很有分量。” 何奶奶请了他们入座,自己才坐下,一举一动,却好似这郑家的女主人。南星记得资料上说,郑老太太身体不好,最年幼的孩子不过几岁时就去世了,后来郑老爷子一直没有再娶。虽然关于郑老爷子和何奶奶的传闻很多,但也仅止于传闻。 小聊片刻,何奶奶笑意渐止,偏头对旁人说:“你去问问他们三个,是不是要我去请才肯出来。如果是,我这就去抬轿子。” 仆人立刻跑去别墅传话。 很快别墅就有人出来了。 先出来的是郑家大儿子,郑汪,四十一岁,他长得跟老爷子很像,人高马大,走路带风。 随后出来的是郑家的小儿子,郑海,三十五岁,他模样像郑老夫人,略秀气,但鼻小唇薄,看着刻薄。 最后慢悠悠出来的是郑家大女儿,郑潇,三十七岁,她长得漂亮,但颧骨眉角都略高,看着脾气也不好。 64.青铜虎符(一)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这个点了……他回头往身后的小破屋看。 后面有十七八间小木屋, 是以前的淘金客留下的,他和妹妹选了两间, 蒋正也选了一间, 就在隔壁。 但昨晚蒋正和妹妹没有回来。 他这个做哥哥兼好友的明白, 有他在,蒋正和妹妹还是有很多不方便。反正这宝珠山的破房子多,他们隔三差五会去外面住一晚。 对年轻人来说, 又新奇又好玩。 孙方打住了思路, 什么年轻人,一副老妖怪的口气,他明明也还很年轻,不是年方二八, 可好歹是年方二十八,大好青年一个。 他准备先去河床那,然后再去看看昨晚设的陷阱里,有没有捉到点什么野味,打打牙祭。吃了一个月的白面馒头配榨菜, 他快要吐了。 逐渐升起的太阳毫不吝啬地把金光洒满整个宝珠山, 远看真的像是金珠闪闪,让人陶醉。 作为一个淘金客, 孙方喜欢看见这种明朗的天气,这样淘洗金沙时会更容易看见金子。 五年前一群驴友路过这里, 发现了藏满金沙的宝珠山, 消息一出, 声名鹊起,立刻吸引了大批想发快财的人。无数人涌入宝珠山,安营扎寨,住得差点没关系,吃得差点也没关系,只要有金子,就完全可以填补其余的不足。 他们全都沉迷在淘金的乐趣中,日夜不休。 不断有人来,却没有人走。 山很快被掏空,金子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少,进入第五年,这里已经只剩下十几个淘金客。曾经的辉煌和人山人海的景象已经看不见,只剩下遍布满山临时搭建的小木屋屹立在宝珠山,依旧每日迎朝阳,看日落。 充满了悲凉感。 孙方是第四年带着妹妹来的宝珠山,淘了一年,偶尔会发现金沙,但也不足以让人发横财,只是维持温饱,跟在外面做活比起来,没什么优势。 山沟沟信号差,上个网还得使劲晃手机,跟八十年代家里电视信号不好,使劲晃信号杆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且山里蚊虫多,野兽多,到了夏天还有毒蛇爬过。 孙凡就碰见过一回野猪,差点没被野猪的獠牙给拱死,现在腿上还留了一个肉丨洞,想起就心有余悸。 但再苦他也不走,为了钱,更为了找人。 他们兄妹在小时候被人贩子拐了,卖进了山沟里。那户人家本来只想要他一个,但他不肯,妹妹又因为惊吓生病,病恹恹的。人贩子看妹妹快要死了,就来了个“买一个送一”,把妹妹送给了这家人。 当年他五岁,妹妹两岁。 他无数次后悔,不该在那天带妹妹去村口等爸妈回家。奶奶说过年了,爸爸妈妈该到家了。他就牵着妹妹去了村口大道上等他们,路上他还给妹妹买了颗糖,手里又抓了两颗,准备给一年没见的爸妈一人一颗。 快过年了,路过村子大道的破旧客运车一辆又一辆,终于有一辆停了下来,他拉着妹妹探头看。车上下来两个人,却不是爸妈,而是两个男人,捂了他们的嘴就抱上车。 等他醒过来,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了。 买他们的那家人对他很好,对妹妹不好。他每次吃红薯饭都偷偷漏点,背地里给妹妹吃。后来过了几个月,这户人家要把妹妹“送”人,他哭过劝过都没有用,于是在买家来的时候,他挪来梯子,爬上屋顶烟囱,站在上面喊:“你们要是把我妹妹卖了,我就跳下去!” 这户人家就再也没有动过把妹妹卖掉的心思。 后来他上学了,妹妹跟着“妈妈”去地里干活。他小学、中学毕业了,妹妹还是在地里干活。他每次寒暑假回家,都会教妹妹认字,给她说学校里的事。 到他考上大学的时候,家里给妹妹说了门亲事,要把妹妹嫁给一个老瘸子,给他凑学费。他这次没有说什么,家里人都以为他想通了。 开学前几天,村里下起了大雨,孙方半夜带着妹妹逃走了。 逃走的路线,他计划了整整十年。 要从一个偏僻多山的地方跑出来,没有充分的了解,根本不可能,甚至还要躲过村里养的狗。 所以孙方等了几乎一个暑假,他在等大雨,只有大雨能够冲淡狗的嗅觉。但也增加了他们在逃跑时的难度,但如果这次不拼命,以后就没有命可以拼了。 那天全村的人都出动了,带着狗去追人,但暴雨影响了人的视线狗的鼻子,连山路都被冲垮了。 村人无功而返,孙方终于带着妹妹逃了出来。 只是他记不清回家的路了。 只记得村口有一排桑葚树,每年春天,会结许多紫黑的桑葚。吃得嘴里、嘴角和手都被染成紫红色。 很甜,是他吃过的最甜的果子。 然而已经记不起那里叫什么了。 孙方不敢坐客运,连火车都不敢坐,怕被他们埋伏截住。就带着妹妹走山路,爬了一座又一座的山。走远了,才敢买火车票,等彻底离那里千百里远了,才去派出所报案。 派出所的人问他们叫什么,住哪里,他们都不知道。最后带他们抽血留存,留联系方式,说有消息了会通知他们。 孙方用多年攒下的钱买了部手机,一直供着那张用来跟派出所联系的卡。 希望哪一天,手机会响起。 但一直没有。 他和妹妹没有身份证,只能打丨黑丨工,钱赚得不多,但至少过上了自由的生活。再后来他去摊上找人做了两张假丨身份证,给自己取名孙方,给妹妹取名孙媛,天圆地方,终有一天,能跟家人重逢。 愿望是美好的,但也容易让人失望。派出所一直没有通知,手机也从时髦的型号,变成了过时的老人机。 无数的智能机涌到市场,把老人机挤成了苍老脆弱的东西,像把他的希望也挤到了渺小角落,脆弱不堪。直到两年前,他在酒店做服务员,刚送菜送进房里,瞥了一眼正播放的新闻,主持人正在介绍宝珠山的事,有对淘金的夫妇在镜头前一闪而过。 他浑身一震,手里的盘子连同滚烫的菜打翻在地,菜盘子咣当作响,声音震进他的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波纹,充满了希望。 经理和领班闻讯赶过来,大骂了他一顿,问他是不是不想干了。孙方点头,说:“是,不干了。” 在后勤部的孙媛也听见了消息,跑过来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孙方摇头,说:“阿媛,我好像在电视上看见爸妈了,就在宝珠山,我们去那吧。” 孙媛愣了愣,这么多年了,哥哥从来没有说过对谁有印象,唯独这次。 她没有犹豫,连夜收拾了东西,跟哥哥前往宝珠山。 但当时的宝珠山已经不如以前,每天都有很多人离开。他们赶到那里,一户一户去打听,没有结果。过了两年,依旧没有消息。 孙方已经决定在初冬来之前离开这,一来是山里寒冬太难熬,二来是妹妹跟他说,蒋正向她求婚了,打算年底带她回老家见父母,然后把婚事办了。 孙方一点都不想妹妹跟自己继续这样漂泊无依,蒋正又是个不错的人,他很高兴地答应了。他打算等妹妹结婚那天,把这么多年的积蓄都拿出来给她做嫁妆,免得被婆家人看不起。等妹妹安定了,他会继续回去找他们的爸妈。 只是他始终担心着一件事,他们走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点被寻找的讯息都找不到,他去了好几个省的公安部,都没有记录他们兄妹的失踪信息,人家说,失踪儿童的信息是全国互通的,互通的,一有消息会通知你们。 但始终没有通知,没有一点对得上号的信息。也就是说,没有人找过他们。 是爸妈不要他们了? 孙方每次想到这,都会觉得焦躁。 晨曦满洒,朝阳完全升起,像在山上洒了满头碎金,洋洋洒洒。 早已被人挖空的河床对面,有人正往这边走来。动作很慢,肩上像扛了个人,一步一步在金色光芒中走着。 孙方远眺,距离太远,看不清是谁。等过了一会,那人离得越来越近,却满身是血,一步一个血脚印,身上不断有血滴落。 血不是来自那个走路的人,而是那人扛着的人。 那已经不算是个人了,脑袋像被什么东西嚼烂,脸都快看不见,身体也支离破碎,唯有一只垂在那人心口前的手,还看得出原本的模样来。 白白净净,却沾着血,滴滴滚落。 腕上挂着一圈颜色鲜艳的石榴石,现在被血色染得更加鲜艳了。 65.青铜虎符(二)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所以跟着她做什么, 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却什么都不要? “但比起不会跑的宝藏来,我更想看看你要拿酒杯去做什么。” 南星将他扫了一眼,完全不能猜出他的身份。她略一想,说:“什么事都是需要交易的, 我让你跟着,你带我出去。” 邱辞明白她的意图,她能进来,那出去也不会是件难事。只是她知道自己一定会跟着她, 没有办法甩开, 所以让他带她出去, 实际怕是要看他是怎么进来的。 他笑笑,做任何事都是需要交易的,这句话他不反驳。他拾起地上的一把剑, 在满是尘土和尸骸的地上,划出一张太极八卦图。 在空中漂游的两条鱼立刻回到图中, 盘旋游转。 白鱼的黑色眼睛消失了, 黑鱼的白色眼睛出现了,这是通往阳间的路。 南星蹙眉看着, 突然邱辞抓住她的手,不等她反折他的手,就被他往前带去,将她拉入那白眼之中。 一瞬白光, 耳边已经听见了山林走兽飞鸟的声音。再睁眼, 已然在地宫外面, 身后没有半点挖凿的痕迹。 “哎呀。”邱辞瞧着她的手,说,“你的手真冷,比在飞机时更冷了。” 南星眉眼一冷,将自己的手抽回,不再理他,拿着酒杯回营地去。 现在天已经快黑了,出门是清晨,回去已经是傍晚,气温倒是差不多。 那两条鱼不见了,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南星知道太极八卦图不简单,但邱辞用起来得心应手,不仅仅是用得多就可以了,更需要天赋。 如果是在以前,他们南家,一定会收进来当弟子。 偌大的一片平地上,老贺正急着跟钱老板商量要不要去找出去了一天的南星。 钱老板倒是不急,已经开始做起了晚饭,见老贺连饭也不做了,直往各个山头瞧,说到:“老贺你演得也太像了,她又不是真的淘金客,一个能孤身来查案子的女警,还需要你担心。” “她不是警察。”老贺说,“她哪里像个警察了。” 钱老板轻蔑笑说:“哪里都像。你瞧瞧她英姿飒爽的模样,瞧瞧她上山下山的身手。抛开这个不说,你和孙方大半夜去山外头接她进来就很可疑了吧。你就算了,可死了妹妹的孙方却有心情跟着去,说是淘金客,也太假了,是你俩偷偷报了案,她伪装成便衣来查案的对吧。” 老贺不吭声,反正他没猜对就好。不过钱老板这么猜了,其他人是不是也都这么猜?怕是了,难怪大伙都对南星客客气气的。 “瞧,曹操回来了。” 钱老板提醒一声,老贺忙去瞧,果然看见了南星,还有昨天新加入营地的邱辞。这两人怎么在一起了,难道早上是一块出去的。 没听说南星有带帮手呀,难道这个是陶老板? 老贺小步跑过去问:“你去哪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南星顿下步子,看了一眼没有齐人的营地,说:“麻烦老贺你把所有人叫齐,就说,我找到可以让孙媛复活的东西了。” 老贺一愣,有些难以置信,想到马上就要抓住凶手,心中激动,连连点头:“好好,我这就去叫他们过来。” 邱辞也讶然看她,复活?他来这里之前有仔细调查过,知道这里有人死了,但没想到南星是为了这件事来的。他细细一想,联系种种,突然想到一个极为贴近她身份的猜测——偷命师。 可以为死人从古董身上偷命,为死人续命的一种人。 他一直以为是传闻,没想到竟然可能是真的。 被召集的人听见孙媛会复活,很快就聚在了一起,神情各异。 有的困惑,有的震惊,有的怀疑。 孙媛平时用的梳妆桌已经被搬到了外面,只是用几块木板拼成的桌子,很快就会变成祭台,孙媛将复活在这张桌子上。 众人很有默契地沉默着,大家都是成年人,总觉得南星不至于跑来开这种玩笑。可是死人复活,这怎么可能。孙媛当时的死状,大伙都是亲眼见过的。脑袋都被砸烂了的人,怎么可能活过来。 钱老板突然干笑起来,说:“怎么,要装神弄鬼把凶手吓出来吗?” “复活什么的,太可怕了吧。”阿蛋小声说,“南星姐不是警察吗?” “我也以为是,没想到是个神棍。”钱老板嗤之以鼻,非常不屑,他还以为这个便衣会把凶手找出来,没想到却是个糊弄人的,凶手要真的害怕装神弄鬼的骗术,早就该被吓出来自首了。 孙方一言不发,盯着妹妹用过的桌子,他已经不知道是该信还是不该信,当初那叫陶老板的人联系上他的时候,他还以为是骗子。但陶老板给他传了几个案子的新闻报道,他才觉得,或许不是假的。 他想亲手杀了凶手,而不是交给警察。这句话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他怕说了,大伙会去报警,到时候凶手被带走,他就只能眼巴巴等着审判结果,倒不如亲手替妹妹报仇,反正他不想活了。 蒋正一直倚在门口,时而看看南星,时而看看那桌子,他还记得,这桌子是当初他给阿媛做的。 现在却要用来做祭台,复活阿媛。 南星将饕餮酒盏放在木桌上,用手指一笔一划地在杯子周围画着符文。她的样子太过认真,导致众人几乎信以为真。钱老板忍不住说:“你到底要怎么复活阿媛,这都21世纪了,少糊弄人了。” “如果她真的是偷命师,那就不会糊弄人。”邱辞开口说,“你有没有听过南亭凶杀案?台英连环案十光影院案总听过吧?虽然没有正式报道过,但影响这么大,都应该知道里面有个共通点,就是有死人诈尸的传闻,只是官方都否认了。” 钱老板是个走遍江湖也走遍网络与时俱进的人,他当然听过这些。他下意识竟有些相信了,而且主要是他想不出南星要来这么一出的目的。 没有目的,这个仪式就毫无意义了。 “什么是……偷命师?”蒋正沉默良久,终于开了口。 钱老板皱了皱眉,说:“听说他们可以帮人偷命,也就是帮死人续命,但有交易条件。” 老贺插话说:“简单说,就是阿媛等会就能复活,指认凶手了。” 蒋正讶然,阿蛋也惊讶了:“死人能复活?” 老贺点点头:“如果这件事是真的话。” 钱老板突然对惊讶的蒋正嘲讽道:“哟,深爱未婚妻的人为什么是惊讶不是开心啊?” 蒋正朝他瞪眼,满是怒意:“我当然开心,可是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事,我不想失望!” “哗啦——” 不知道哪里传来的水声,拍进争吵的众人耳中。 “哗啦啦——” 水声荡漾,在渐黑的夜色下,光泽异常显眼。 “瞧那杯子。” 老贺愕然,众人忙往桌上看,那本来干涸的酒杯,竟有水慢慢溢满。 不但有水,还有微微酒香,分明是一杯美酒,在杯里轻轻漾着、漾着,往外溢出,如喷泉涌出,往四面漫开。 围桌而看的人忙躲避涌来的酒,躲不及的,被酒水冲了腿,可脚上却没有一点湿润感,这酒是假象。 月色皎洁,美酒四溢。有个白衣女人,出现在了祭台上。 孙方怔住,众人都怔了神。 ——是孙媛。 突然出现的孙媛,让老贺他们受了不小的惊吓。唯有孙方,喉咙瞬间哽咽,颤颤伸手去碰妹妹的脸,可手指直接掠过,除了捞了一掌凉意,什么都没有。他怔然看着这个栩栩如生的幻影,难受得说不出话。 “假的吧……”钱老板大气没有喘,也去碰,手指什么也没捞着。 孙媛赤足坐在桌子上,黑洞洞的双目让她看起来十分诡异。众人紧张盯看,突然孙媛的脑袋转了一圈,吓得老贺他们又往后退。 “投影,一定是投影。”蒋正盯着南星的手,没有任何仪器,桌上除了一个老旧的酒杯,就没有任何东西了。 孙媛张了张嘴,脑袋猛地一转,硬生生扭转了180°,空洞的双眼盯向了站在身后的蒋正。 蒋正骇然不已,惊恐地跟她的“双眼”对视,几乎要陷进那黑洞里。他费尽所有的力气偏头,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钱老板似察觉到了什么,揪住蒋正的领子愤怒道:“是你杀了阿媛!” “不可能……”孙方怔然,“阿正怎么会是凶手……你们已经要结婚了啊……阿媛那么喜欢你,对你这么好,你怎么会杀阿媛……” “我没有,我没有杀阿媛。”蒋正奋力甩开钱老板的手,嘶吼起来,“我没有杀她,谁让她跟我闹着玩,跑到山洞里躲着。谁让她说里头有金库,还拉我去看。她为什么不自己独吞,那么多的金子,整个山洞都是……全是金子……” 蒋正疯了般笑了起来,手上像抓了一堆的金子,他瞪着眼盯着,说:“阿媛说要下山告诉你,她什么都想着你这个哥哥,连那么多的钱都要分给你。不可以,我在这里熬了那么多年,淘的金沙只能温饱,我怎么有脸带她回去,再跟爸妈拿钱来结婚。” “我跟阿媛说,这些钱就留着我们结婚用吧。阿媛不肯,她要告诉你,无论我怎么说,她都要告诉你。可是这里全是淘金客,大家都是狗鼻子,金子会立刻被瓜分完!” 66.青铜虎符(三)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走过林道,前面有三条小路可以通往同一条的大路, 南星走进最冷清的一条。小路里还有其他小路, 南星走了又走,走到一条无人的狭窄巷子, 从背包里取了张黑纸点燃。 火光燃尽, 白纸尽现。 白纸抬起一角在空气里嗅了嗅, 琢磨了好一会, 才选了个方向走。走着走着又觉得不对,往另一边走。 来回几次,都没办法确定方向。气得往地上一躺, 扑哧扑哧冒起了烟, 把自己给烧掉了。 南星做了那么多的任务, 倒是很少见它这样。能做交易的古物并不一定都深埋在地底,但之前碰见白纸气得自焚的,都是地宫太深, 白纸没办法感应到, 才自焚。 这小岛上没有古墓的气息, 那应当不是封存在了地宫中。 那唯有一个可能,那件跟郑老爷子息息相关的古物,可以让他复活的东西,被什么东西封存起来了。 南星见白纸找不到,从背包里翻出一个长盒子。盒子有手臂长短, 细却不过两指宽。打开盒子, 里面卧着一支长毛笔, 底部还有一小盒朱砂。 她提笔轻叩朱砂,手缓缓松开。点了朱砂的毛笔直直挺立,朝四面旋转一圈,最后朝北边倒下,一条红色虚线直通北边。 南星收起朱砂笔,放回背包中,顺着那红色虚线往北边走。 一路游客众多,但他们看不见那根红线。 南星没有走太远,走了两条小巷两条大路,又入一条小巷,再次穿出时,已经到了一幢建筑的面前。 不断有游客进进出出,是个旅游点。 她抬头看去,那古香古色的牌匾赫然写着——博物馆。 南星明白为什么白纸会找不到东西然后自焚了,博物馆古物众多,一般来说又是来自不同坟墓亦或私家捐献,大家气场不一样,扰乱了追踪的气息。不像地宫里的古物,大家在一起几百年几千年,气场早就磨合融洽。 南星在门口买了门票,以游客的身份进去,红色虚线的尽头,就是她要找的古物,还有她需要偷走的那十分钟命。 小岛本身没有什么古董,但市里有,为了便于游客参观了解,于是搬运了一些来四水岛。 博物馆各种古物的气息杂乱,冥冥中看得见交缠的气场,还听得见——吵架。 “对面那个夜壶,你离我远点,凭什么你能跟我青铜剑待在一起。” “偏不偏不,熏死你熏死你。” “想当年,我可以换一头野猪。” “呸,现在就是一堆破贝壳。” “好多人啊好多人啊。” “这点人算什么,当年我一声令下,百万雄兵都要听我指挥。” “战国时的虎符现在得意个什么劲。” “闭嘴闭嘴。” “闭嘴闭嘴。” …… 南星边走边听,这些古董一把年纪了,吵起架来跟小毛孩似的。她扫过那一排排古物,拐过一个玻璃展览框,到了一个死角。 红线笔直指向的地方,正是在那死角中。 南星缓步走向那件陈列的古董,走近后发现它异常沉默,没有一般古物的活泼气息,甚至有些奄奄一息。 这是一个香薰炉,古人用以焚烧香料的东西。青铜炉子很小巧,约莫巴掌大,雕着几条游水的鲤鱼,是一个很精巧的鱼纹香薰炉。 南星转身往外面走,走出博物馆,她就给冯源打电话。手机是冯源给她的,号码只存了他一个人。比她原来用的大很多,拿在手上都觉得沉,如今的手机大小,越发像块砖头了。 正在郑家别墅后头躲着郑潇的冯源看见号码急忙接听,哭丧着脸问:“你下次跳窗能不能先跟我打个招呼,郑潇以为我把你藏起来了,气得骂人。这个大姐骂起人来可真厉害,嘴跟刀子似的。” 他诉了一番苦,又问:“你进展怎么样了?” “找到跟郑老爷子有关的古物了,但它在博物馆里。” “那可怎么办?” “天黑之前你把博物馆的建筑构造还有图纸资料给我,我在你接我的那间店等。” 冯源一顿,猜出了她的意图:“你该不会是要偷博物馆吧?” “嘟——” 电话挂断了。 南星看看天色,还有三个小时才天黑。她还要回去把线给收起来,否则它会一直在那。虽然应该不会有人看见它,但万一有,就麻烦了。 她往回走的速度很快,穿过八街九陌,回到了刚才的巷子中。 然而那几乎没有人走的巷子现在却有人在那。似乎是察觉到有人过来,那人偏身往南星看去。 两人一打照面,彼此也不意外对方能看见这红线。 “你好点了?”邱辞见她快步走过来,笑了,“看来好了。” 南星要收起那红线,想到邱辞,微微顿了顿,可他既然都已经见过自己能回古国,一根红线也实在不算什么,于是当面把它收走,不再避讳。 不过邱辞也能看见,还是让她意外,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什么都能看见,却又应该不是属于同门,否则不会在地宫时和在刚才都面露疑惑。 邱辞见她一卷一卷地将线收着,动作轻巧,面色又宁静,倒有了女孩子的娴静,这种模样,怕是很难得了。他不由多看几眼,不然等会她又要冷淡疏离,还凶人了。 “别看我。”南星如果不是要把线收回来,又碍于他刚给自己买了药,才不愿留在这让个男人看。 邱辞笑笑,偏转了视线说:“你真不好奇我是什么人?” “问了你会说?” “不如这样,我们交换吧,你告诉我你是什么人,我告诉你我是什么人。” 听起来像是很公平,但南星没有说,只是问:“我是偷命师,这点你已经知道,你要做吃亏的交易?” 邱辞说:“虽然知道是偷命师,可以从古玩身上偷十分钟的命给死去的人,但是怎么偷,又为什么会偷,偷来是为了做什么,却没有人知道,至少我不知道,所以我们不如来做个交易。” “不。”南星坚定道,“我拒绝。” 意料之中的拒绝,但邱辞还是叹了一口气:“世界上怎么会有没有好奇心的人。” 南星总算把线收完了,说:“我要走了,你往哪走?” 邱辞说:“你往哪走?老规矩,我往反方向走。” 南星点点头,往码头方向走。邱辞等她走了,才往反方向走。走过几条巷子,路过博物馆时往那看了一眼。他知道偷命需要古物,小岛上除了杨家别墅,最多古玩的就是博物馆了,南星刚才走的又是这个方向,让他不由多看几眼。 博物馆背后,就是杨家别墅。他摁了门铃,仆人来开门,见了他就微微弯身说:“杨先生和黎先生在等您。” &&&&& 冯源办事很快,没到天黑就把资料找齐全了。他实在是个很敬业的人,查资料的时候一口水都没喝,这会坐下就喝了一大杯水,才缓了过来。 南星看着他交给自己的图纸,看见建造年份,说:“已经建馆三十年了?可里面看起来没有那么久。” 冯源说:“眼真尖。两年前那里翻新过,不过建筑构造没有变。” “翻新?” 冯源解释说:“四水岛上有个私人收藏家,姓杨,见博物馆太陈旧,于是赞助了翻新费用,还捐赠了十几件价值连城的古董,是个很慷慨的收藏家。可惜……” 南星抬眼:“可惜?” “年轻时坠马受伤,腿瘫了七八年,平时出行都是靠轮椅。”冯源想了想,补充说,“他的别墅就在博物馆后面的位置,离得不远。” “好。” 冯源左右瞧瞧,小声问:“你真的要去博物馆偷东西?被抓到会不得了的,而且这是国家资源,这么做不道德。” 南星说:“你先回郑家吧,我会解决。” “可是你真的要偷?” 南星一顿,冯源顿觉她“面露杀机”,吓得他喝起了水,怕被她宰了。南星缓了缓烦躁的心,以前陶老板从来不会这么缠着问,哪怕她说她要去偷飞机,陶老板也会说“去吧”。 她想换中介。 冯源知道她不喜欢多解释,小心说:“不说也没关系。” “我会还回去,完好无损地,也不会有人发现。”南星耐下性子问,“还有什么问题?” 冯源赶紧摇头,不敢问了,怕她随时拖出把三十米大刀砍他。他说:“我等你消息,电话联系。” “好。” 博物馆闭馆的时间是下午六点,馆里有两个保安巡逻,但大多都是在监控室里,并不像电视剧里那样来回巡逻,馆里也没有太高端的电子高科技防盗。 不过馆里都布满了摄像头,要想混进一个人去,无论如何都会被监控看到。 夜色沉寂,刚好到半夜两点。四水岛已经没有什么游人了,在天黑前就已经在巷子里的南星看着天上那朵乌云,乌云刚掠过,大地昏黑,才靠近博物馆没有外摄像头的草地,从背包里拿出一沓黑纸。 黑纸飞散,贴着博物馆后门往上爬,爬到摄像头背后,猛地用纸身挡住。 南星立刻跑过去开锁,前后不过五秒,已经打开后门。黑纸开路,一路遮掩摄像头,南星飞快跑过,每段路都不过几秒钟,等南星过去,黑纸立刻散开。在监控室里看,摄像头一黑一白,像是失灵了。 保安见了,说:“怕是监控坏了吧,明天得让人来修一修了。” 另一个人说:“我去巡逻看看。” 摄像头依旧黑几秒就恢复正常,保安去巡逻了一遍,什么也没发现。等走到后门,门的锁也没开,什么异样也没有。 刚离开不过三秒的南星还贴在后门院子的墙壁上,听着保安的脚步声离开,才低头看她手上的鱼纹香薰炉。 博物馆内,香薰炉的邻居们,纷纷探头打量这新来的小东西。 “小兄弟,那炉子去哪了?刚才那女的是谁,年纪不小了啊,比我还大。”清朝的珐琅彩器开口说。 “你还喊它小兄弟,没大没小。”一旁的宋朝白瓷碗说,“该喊大哥,跟我同辈。” 旁边叽叽喳喳,黑纸片憋着一口气不动如山站在原本香薰炉待的位置,在摄像头里,依然是香薰炉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城门十三座,道路纵横,人潮如海。 往来百姓的脸上,多了几分似夯土房屋般的黯淡颜色。 自从秦军灭燕后,就将军队驻扎在了燕国故地,燕国在齐国北面,虎视眈眈,齐国朝野不安。 可是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秦国一统天下的野心,路人皆知。 如今的齐国,也被阴云笼罩,不知是逃还是战的齐国百姓,如今仿若行尸走肉。 穿梭街道的人看不见数千年后的阳间人,南星和邱辞看见了,南星还看见了盘旋在邱辞身边的两条大鱼,一黑一白,没有眼睛。 邱辞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齐国。” 邱辞知道自己身处阴界,但这里的“人”栩栩如生,恍若当年齐国,人也是活生生的。他看着脸上满布阴云的百姓,似乎明白了什么,问:“现在是……” “公元前221年。” 67.青铜虎符(四)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上海没有下雨, 晴天,大晴天, 太阳毒辣得像只秋老虎。 南星不喜欢下雨天,也不喜欢大热天。刚下飞机她就撑起了伞,回到田子坊,又看见了那立在巷子尾巴的大摆钟。 摆锤缓慢晃动, 像在施展什么催眠术。 南星被热得有些犯困。 她走进田子坊的弄堂,越走越慢,走到陶家古董店门口, 见门开了,沉了一路的心略微轻了些。 “汪——” 一声狗叫传来,南星偏头看向门的右侧,一条大黄狗蹲在门前,朝她吐舌头。 这条狗有点眼熟。 南星想了想,这不是邱辞的狗?他的狗怎么会在这, 该不会是他又来了吧。南星皱眉, 和狗对视起来, 想从它的身上找答案。 里头的人听见狗叫声小跑出来,一瞧门口的人, 打量她两眼,立刻笑问:“你就是南星小姐吧,跟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样, 不对, 比照片上的人漂亮多了。” 南星看着这一脸陌生的人, 他约莫二十五六岁,笑得略有些职业化,透着淡淡的油腻感,但明显认识自己,而且还是从里面出来的。她的心再次一沉,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陶老板去哪了?” 冯源一笑,说:“他把店暂时交给我打理了,以后的事由我来跟进,还有给南星小姐联系雇主、处理善后。” 南星沉默了,她半晌才问:“陶老板葬在了哪里?” “啊?”冯源反应过来,急忙摆手,“不不不,他刚做了手术,一切顺利,只是不能操劳,所以委托了我们中介所。” “哦。”南星终于抬眼,说,“刚才那话不用告诉陶老板。” “……” 直接进了店里的南星从背包里拿出饕餮酒盏,将它安安稳稳地放在架子的一角。这里有数百件古物,不同年代、不同器材,不同的雇主,还有不同的故事。 冯源见那酒杯里有水,很有眼力价地拿了手帕要来擦,却被南星拦住了。他说:“里头有水,古董可不能见水。” “这不是水,是眼泪。”孙媛离开这世间,最后落下的一滴眼泪。南星拦了他的手,直接拦离了架子。 冯源不懂,但陶老板吩咐过,无论她做什么,照做就好。他忽然想起来了,一拍脑袋,说:“看我,光顾着工作,还没跟你自我介绍。我叫冯源,源头的源,是陶老板的远亲。” 南星看了看名片,冯源,身份——中介;头衔——经理。 冯源以为可以开始工作了,谁想南星一直在抱着手机,不知道在和谁往来短讯。 过了一会,冯源问:“南星小姐在跟谁聊天?” “陶老板。”她放下手机,说,“确认了,你不是骗子。” 冯源直抹汗,他要是骗子,早把整个古董店清空了,还留在这。他说:“那我们来看看新雇主的资料?那边很着急,而且他们拿了三双眼睛来做酬劳。” “开了三个条件?” “不,只有一个。” 南星说:“那一双眼睛就可以。” “不,他们坚持要给三双。” 南星微顿,她经手的交易有上百起,但全是一双眼睛对应一个条件,哪怕有人要给两双眼睛让复活的人办两件事也不行,一个人只能复活一次并完成一件事。 但同时给三对眼睛却只要求办一件事的,还是头一回。 冯源解释说:“雇主是三个人,姓郑,是三兄妹。他们一家人外出旅游,结果郑老爷子猝死。郑老爷子是汪海集团创始人,大富豪。但没有留下遗嘱,三兄妹都想要争夺全部家产。” 南星皱眉问:“全部?” 冯源叹气:“是啊,如果是我的话,拿走自己那份就好了,三分之一也有不少钱了,不是吗?非要撕破脸皮。” “没请律师?” 冯源说:“请律师的话,一来对集团影响不好,二来费时费力,三来花的都是真金白银,指不定损失的都是自己的钱。陶老板让我联系他们时,他们一口就答应了,要求只有一个,尽快。” 南星明白了为什么这次的交易会有三双眼睛,因为他们三兄妹,谁都不肯单独做这个交易,所以最后才决定,每个人都交出下一世的眼睛,达成了共识。 “其实本来郑老爷子已经打算立遗嘱分配财产了,说的是一家人旅游回去之后,没想到在路上就死了。所以他们三个人想知道老爷子生前的想法,到底怎么分配财产。”冯源简单介绍完,将资料交给她,问,“大致了解了吧?” “嗯。酬劳是三双眼睛,条件是复活老爷子,让他亲口说出财产如何分配。” “对。老规矩,他们给钱给货,陶老板收钱,你收货,当然,这次还要给我中介费。”冯源问,“南星小姐什么时候可以动身?那边要求晚上之前要抵达目的地碰头。” “我还要去办点事,你先出发。” “行。”冯源把该给南星的资料都给了她,自己一会就把桌面收拾了个干净,“那我这就去机场,你的机票我先订好,等你下飞机了就给我电话,我找个地方接你。” “好。”南星见他虽然表情职业化了些,但做事干净利落,而且对她的职业了如指掌,毫无任何意外的神情,并不像只是听了陶老板的话后就轻易接受了她职业的模样。她低眉再一次看向手里的名片,缓缓翻转,看见名片背后的字。 ——阴阳中介所。 南星挑眉,冯源已经出去了,但店里的铃铛没有响。 “对了,南星小姐。”走出店门口的冯源回头说,“你去仁德医院探望陶老板的时候,把狗也带过去,告诉他我和你都要出门了,他的狗没人照顾,让他找别人寄养着吧。” “我不去医院。”南星说,“这是他的狗?” 不是邱辞的?那她上回骂错人了? 冯源笑了笑,说:“是他的狗,这狗很听话的,狗绳就在那架子上挂着,那我先走了,晚点见。” 冯源拍拍大黄狗的脑袋,一手提着公文袋,一手把帽子压在脑袋上,离开了这。 南星坐了好一会,确定他真的走了,这才拿了狗绳起身。走出门口,铃铛依旧安静。大黄狗见有人出来,朝里头“汪”了一声,铃铛铛铛作响起来。 她低头瞧着它,它也蹲坐着,脊背笔直,抬头看她。 南星上回见它还是雨天,身上的毛被雨水打成一团一团,全都拧在了一起。估计是冯源打理过了,给它洗了个澡,还剪了毛,看着干爽。南星拿出狗绳,问:“你是不是要去看陶老板?” “汪汪。” 南星点头:“听你的。” &&&&&& 医院不让狗进去,估计是带宠物过来的人太多,有临时的值班室,专门拴宠物用的。南星把狗拴在值班室,就去探望陶老板。 医院散发着浓郁的消毒水的味道,进了住院部,基本每个人都带着口罩,看不见脸,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陶老板刚做了手术,还在观察期,不允许外出。 南星进去的时候,他正半躺在床上发呆,等南星到了他床边,他才回过神来:“你回来了。” “嗯。”这句话每次都是在她走进陶家店时听见的,现在在医院听见,有点莫名的不痛快。南星坐了下来,说,“你养的狗要见你,但医院不给进,拴外头了。” 陶老板笑了起来:“哦。这次怎么样,顺利吗?” “冯源应该什么都跟你说了。” 陶老板当然什么都知道了,但聊天嘛,什么都说知道了,那还聊什么。南星明显是个不会聊天的,一句话就能把话题全掐死。他用老爷爷的眼神看着她,上手术台之前,他担心极了如果他死了,南星可怎么办,恍若关心自己的孙女。 南星坐了一会,见有苹果,问:“吃苹果?” “还不能吃。”陶老板说,“等会又要出发了?” “嗯。”南星问,“什么时候出院?” “看情况。”陶老板又问,“东西带齐了没?” “嗯。”南星想了想,问,“你是怎么找到冯源的?” “人是可靠的,怎么找的,毕竟是做这行,可以相信的人倒有几个。”陶老板说,“冯源是个不错的中介,就是胆子很小,你不要凶他。” “哦。”南星不喜欢医院的味道,闻着鼻子难受,心也不舒服。 “快去办事吧,我在这静养着。” “狗怎么办?” 陶老板看看墙上的钟,说:“你先带回去,喂饱一顿再走,我会让人暂时照看着。” 南星点点头,从病房离开时,又看了看陶老板。手术过后的他,看起来苍老了很多。 就像当年他的太爷爷。 她送走他太爷爷时,也是在医院,也是有同样的消毒水的味道。 南星久久沉默。 刚上电梯,手机传来短信。 “您好,您购买的上海至……已出票……” 南星收回视线,将手机放好,明天又要出发去新的城市了。 更偏南方,意味着,更热。 老贺止不住落泪,重复说:“我看见了,我看见了凶手。我那天不舒服,回宿舍休息,听见隔壁房有动静,从窗户一瞧,我瞧见你妈妈倒在地上,脖子被人抹了一刀。你爸正跟人打着,我本来要进去,可门被反锁了,我想喊人,可凶手人高马大,转眼就杀了你爸。凶手往外瞧,我吓坏了,拔腿就跑。我还记得你爸妈被警察抬走的时候,他们没有闭上的眼。他们在看我,我知道他们在看我。可是我不敢说……我怕也被人杀了……” 68.青铜虎符(五)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第三章饕餮酒盏(三) 机场里人来人往,外面都是车, 里面都是人, 机场内灯光充沛,映照得无论是人还是东西, 都光鲜亮丽得过分。 南星不算太高,但也不矮,一米六七的个头, 身材匀称, 略有骨感,是个看着很清爽的美人, 在往来的人群中很显眼, 过往的人几乎都会看她一眼。 过客看过客, 匆匆一眼, 就过去了。 飞机依旧延迟, 南星已经习惯了。等广播通知飞机落地时, 南星看了看手表,延误半个小时。 从机场门口开往飞机的摆渡车被登机的人挤得满满当当, 把秋天的凉爽都挤没了。没有什么人说话, 跟刚才嘈杂的候机室不同。 “里面还能再挤挤吗?” 车门口传来略有些耳熟的声音,站在门边的南星看去, 有个男人正在门口,要往上走。 这人……不就是在陶老板店门口碰见的那个人。 他也去宝珠山? 不过也未必, 下了飞机还要辗转三百多公里才到宝珠山, 途中可以去往别处的路线不下百条不一定是同路。 南星见他马上就要上来, 往旁边偏头,避开邱辞刚好扫过的视线。 但南星靠近门边,邱辞挤上来也是在门边,没再往里挤,就算是往装满石子的瓶子里倒沙子,也总有满的时候,他挤不进去了。 南星只好一直偏头,奈何有个大背包,身体没有办法动,不一会脖子就僵了。 摆渡车开到了飞机附近,车门开后,南星用余光看着那人,等他下了车,自己才下去。她特地走到队伍后面,离那人几十米远。 等她登机,已经是最后一个,乘客基本坐好了。她拿着机票找自己的位置,还没走过十排,就听见一人喊:“嘿,巧。” 南星一顿,邱辞站了起来,说道:“要是你坐这,就太巧了。” 南星不死心地对了对座位,还真的是。 邱辞见她看了两遍票,眼底抹上一层阴云,忍了忍笑,说:“我就说是缘分,快过来坐。” 他热情无比,像是在招呼南星进自己家里坐坐。南星抬手把大背包往行李架上塞,身高差了点。邱辞正要站起来帮忙,就见她脚尖一垫,轻巧跳起,轻而易举把行李塞了进去。 邱辞有些意外:“原来你是练家子。” “体育好。”南星掩饰说,又看了一眼位置,邱辞靠窗,中间是个大爷,正在闭目养神。 她略微安心,邱辞总不能隔着个陌生人跟她唠唠叨叨。 但她显然低估了邱辞的话痨程度,他探头问:“你大包小包的,又这种装扮,该不会是去做淘金客吧?” 南星问:“你应该猜我是那种‘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背包客。” 邱辞仔细打量了她,看着也不像是缺钱贪心的人,他朝她伸手,说:“邱辞。” 南星微顿,还是握了他的手,说:“南星。” ——手上有老茧,不是个大少爷,可手上的指甲剪得齐整,指缝也干干净净。 ——手并不温软,还有薄薄一层茧子,却又不像是要干粗活的,但绝对不是千金大小姐。 手一握,彼此揣测,有了初步了解和定论。 飞机要飞三个小时,关灯后,邱辞没有再跟南星搭话。南星略松了一口气,她不喜欢跟陌生的人打交道。而且初见邱辞时他拿着东西去了陶老板店里,到了下午,就出现在了这。 问问陶老板就知道邱辞去古董店里做什么,或许真是跟她一样的路线也说不定。 飞机落地,已经是傍晚了。 南星下了飞机就给陶老板发了信息,一会他回了话,是张图,正加载到65%,后头就有人快步跟上来,问:“南星,有人接你没?不会真是一个人做背包客吧,可得小心啊,外面坏人多。” 南星笑笑,这种自来熟对一个刚到外地的人来说,还是有点暖的,但这不足以让她说真话:“我朋友在外头等我。” “那就好。”邱辞说,“我也有朋友在等,有缘再见了。” 南星朝他摆摆手,邱辞就往外面小跑,像是要赶着去办什么急事。南星继续看陶老板回复的消息,图片已经完全加载出来。 赫然是齐明刀的图片。 附字“虾米”。 身为合作多年的伙伴,南星知道这两个字的意思。 战国时期的齐明刀值钱,但通常来说,葬有钱币的地方必定还有其他更值钱的古董,邱辞在顺着齐明刀找古董堆? 南星蹙眉。 宝珠山身处深山,离市区很远,以前淘金热的时候无论是机场还是火车站客运站,都有直达山外的车。现在去那里的人寥寥无几,没有直达车了。 商业链形成的源头是有需求,有利可得,才能吸引人。没有车只是其一,好歹还能高价呼来,司机听见她要去那,上车前提醒说:“吃的带上了吗?以前那里吃的喝的都有人运过去卖,现在可没了。不过你一个小姑娘去那做什么淘金客,干两天就得晒褪一层皮,哭着要走。” 说着他趁空把名片递给她,说:“要走找我啊,给你算便宜点。” 南星把名片收好,问:“去那里要多久?” “五六个小时,你要不睡一晚再走,到那都半夜了。” “那里有人在等。” 司机这才开车,又问:“姑娘打哪来?” “上海。” “上海是个好地方啊。” 南星应了一声,翻看起宝珠山的地图,几座高山状如石笋,绿树傍身,似随时要破开山峦,长成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 地势凶险,难怪淘金热时都没有谁去开一条直达腹里的路来,要想炸平这山也不容易,就算炸了也找不到时机,往来的淘金客多,又不是政丨府接管,不能强制阻拦别人进山。 南星把地图放好,偏头靠着自己的大背包小睡。那司机从后视镜见她睡了,趁她还没睡着,笑说:“姑娘胆子真大,就不怕我是黑车司机。” 南星没有睁眼,声调有些冷,冷得像冰刀,戳得司机不由收回视线,坐直了腰—— “你该庆幸你不是黑车司机,不然你已经死了。” &&&&& 车子抵达宝珠山外时,已经是夜里一点二十分。 久违的车灯照在从前用碎石子铺好的路上,折出异样的光彩。地上都是不值钱的石头,空有好颜色,却不是什么宝珠玉石。 “来了来了。” 老贺叫了一声,抱膝睡觉的孙方立刻清醒过来,抬头往前面看,恰好车灯扫来,从他的眼睛横扫而过,刺得他站起身时,不知道是贫血头晕,还是灯火耀人,眼前一阵迷离,晃了晃身才站稳。 老贺没空扶他,还拍拍他的肩膀让他打起精神来,自己小跑到车边。不一会他就见车上下来个年轻姑娘,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他原本以为这是给陶老板打下手的人,但车门一关,车走了,人却只有这姑娘一个。 他愣了愣,问:“你是陶老板?” “不是。”南星说,“他以前也只是给我打杂的,我一个人也可以。” 老贺还有些没回神,钱花出去了,就来了这么个小姑娘,事能办好? 南星抬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后面。 缓过来的孙方已经跑了过来,看见南星也很意外,但没有问什么,怔然说:“我妹妹死了。” 南星点点头:“节哀。” 三天没有洗过脸剃过胡子的孙方模样很邋遢,他双目赤红,神情呆滞,已到崩溃的边缘,喑哑着嗓子说:“我想知道我妹妹是怎么死的。” 同为淘金客的老贺小心问:“你真的能让孙媛复活?” 南星点点头:“能。” ——只要有雇主,她可以复活任何一个人。 ——代价是,雇主要交出他们的眼睛,下辈子变成一个瞎子。 ——然而没有人在乎,毕竟下辈子的事,谁他妈管。 冯源正要说,看见远处有人过来,忙站起身,俯身对南星说:“管事的来了。” 南星往那看,来了一行人,但都是仆人的装扮,倒是领头的老太太格外让她注意。那老太太的衣服跟一般人没有什么区别,年纪约莫七十出头,头发已经全都成了银丝,往后盘起,梳得十分齐整服帖,可见平时她也十分注重礼仪干净。 老太太虽然年纪已经七十,但精神很好,一双眼睛颇有神采,年轻时的风姿肯定飒爽无比。 她领着仆人过来,还在远处就已经微微露了笑,走近后微微颔首,说:“您就是南星小姐吧,让您久等了,万分抱歉。我姓何,是郑府的管家,您可以喊我何管事,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叫我一声何奶奶。” 69.青铜虎符(六)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她走进田子坊的弄堂,越走越慢, 走到陶家古董店门口, 见门开了,沉了一路的心略微轻了些。 “汪——” 一声狗叫传来, 南星偏头看向门的右侧,一条大黄狗蹲在门前,朝她吐舌头。 这条狗有点眼熟。 南星想了想, 这不是邱辞的狗?他的狗怎么会在这, 该不会是他又来了吧。南星皱眉,和狗对视起来, 想从它的身上找答案。 里头的人听见狗叫声小跑出来, 一瞧门口的人, 打量她两眼, 立刻笑问:“你就是南星小姐吧, 跟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样, 不对,比照片上的人漂亮多了。” 南星看着这一脸陌生的人, 他约莫二十五六岁, 笑得略有些职业化,透着淡淡的油腻感, 但明显认识自己,而且还是从里面出来的。她的心再次一沉, 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陶老板去哪了?” 冯源一笑, 说:“他把店暂时交给我打理了, 以后的事由我来跟进,还有给南星小姐联系雇主、处理善后。” 南星沉默了,她半晌才问:“陶老板葬在了哪里?” “啊?”冯源反应过来,急忙摆手,“不不不,他刚做了手术,一切顺利,只是不能操劳,所以委托了我们中介所。” “哦。”南星终于抬眼,说,“刚才那话不用告诉陶老板。” “……” 直接进了店里的南星从背包里拿出饕餮酒盏,将它安安稳稳地放在架子的一角。这里有数百件古物,不同年代、不同器材,不同的雇主,还有不同的故事。 冯源见那酒杯里有水,很有眼力价地拿了手帕要来擦,却被南星拦住了。他说:“里头有水,古董可不能见水。” “这不是水,是眼泪。”孙媛离开这世间,最后落下的一滴眼泪。南星拦了他的手,直接拦离了架子。 冯源不懂,但陶老板吩咐过,无论她做什么,照做就好。他忽然想起来了,一拍脑袋,说:“看我,光顾着工作,还没跟你自我介绍。我叫冯源,源头的源,是陶老板的远亲。” 南星看了看名片,冯源,身份——中介;头衔——经理。 冯源以为可以开始工作了,谁想南星一直在抱着手机,不知道在和谁往来短讯。 过了一会,冯源问:“南星小姐在跟谁聊天?” “陶老板。”她放下手机,说,“确认了,你不是骗子。” 冯源直抹汗,他要是骗子,早把整个古董店清空了,还留在这。他说:“那我们来看看新雇主的资料?那边很着急,而且他们拿了三双眼睛来做酬劳。” “开了三个条件?” “不,只有一个。” 南星说:“那一双眼睛就可以。” “不,他们坚持要给三双。” 南星微顿,她经手的交易有上百起,但全是一双眼睛对应一个条件,哪怕有人要给两双眼睛让复活的人办两件事也不行,一个人只能复活一次并完成一件事。 但同时给三对眼睛却只要求办一件事的,还是头一回。 冯源解释说:“雇主是三个人,姓郑,是三兄妹。他们一家人外出旅游,结果郑老爷子猝死。郑老爷子是汪海集团创始人,大富豪。但没有留下遗嘱,三兄妹都想要争夺全部家产。” 南星皱眉问:“全部?” 冯源叹气:“是啊,如果是我的话,拿走自己那份就好了,三分之一也有不少钱了,不是吗?非要撕破脸皮。” “没请律师?” 冯源说:“请律师的话,一来对集团影响不好,二来费时费力,三来花的都是真金白银,指不定损失的都是自己的钱。陶老板让我联系他们时,他们一口就答应了,要求只有一个,尽快。” 南星明白了为什么这次的交易会有三双眼睛,因为他们三兄妹,谁都不肯单独做这个交易,所以最后才决定,每个人都交出下一世的眼睛,达成了共识。 “其实本来郑老爷子已经打算立遗嘱分配财产了,说的是一家人旅游回去之后,没想到在路上就死了。所以他们三个人想知道老爷子生前的想法,到底怎么分配财产。”冯源简单介绍完,将资料交给她,问,“大致了解了吧?” “嗯。酬劳是三双眼睛,条件是复活老爷子,让他亲口说出财产如何分配。” “对。老规矩,他们给钱给货,陶老板收钱,你收货,当然,这次还要给我中介费。”冯源问,“南星小姐什么时候可以动身?那边要求晚上之前要抵达目的地碰头。” “我还要去办点事,你先出发。” “行。”冯源把该给南星的资料都给了她,自己一会就把桌面收拾了个干净,“那我这就去机场,你的机票我先订好,等你下飞机了就给我电话,我找个地方接你。” “好。”南星见他虽然表情职业化了些,但做事干净利落,而且对她的职业了如指掌,毫无任何意外的神情,并不像只是听了陶老板的话后就轻易接受了她职业的模样。她低眉再一次看向手里的名片,缓缓翻转,看见名片背后的字。 ——阴阳中介所。 南星挑眉,冯源已经出去了,但店里的铃铛没有响。 “对了,南星小姐。”走出店门口的冯源回头说,“你去仁德医院探望陶老板的时候,把狗也带过去,告诉他我和你都要出门了,他的狗没人照顾,让他找别人寄养着吧。” “我不去医院。”南星说,“这是他的狗?” 不是邱辞的?那她上回骂错人了? 冯源笑了笑,说:“是他的狗,这狗很听话的,狗绳就在那架子上挂着,那我先走了,晚点见。” 冯源拍拍大黄狗的脑袋,一手提着公文袋,一手把帽子压在脑袋上,离开了这。 南星坐了好一会,确定他真的走了,这才拿了狗绳起身。走出门口,铃铛依旧安静。大黄狗见有人出来,朝里头“汪”了一声,铃铛铛铛作响起来。 她低头瞧着它,它也蹲坐着,脊背笔直,抬头看她。 南星上回见它还是雨天,身上的毛被雨水打成一团一团,全都拧在了一起。估计是冯源打理过了,给它洗了个澡,还剪了毛,看着干爽。南星拿出狗绳,问:“你是不是要去看陶老板?” “汪汪。” 南星点头:“听你的。” &&&&&& 医院不让狗进去,估计是带宠物过来的人太多,有临时的值班室,专门拴宠物用的。南星把狗拴在值班室,就去探望陶老板。 医院散发着浓郁的消毒水的味道,进了住院部,基本每个人都带着口罩,看不见脸,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陶老板刚做了手术,还在观察期,不允许外出。 南星进去的时候,他正半躺在床上发呆,等南星到了他床边,他才回过神来:“你回来了。” “嗯。”这句话每次都是在她走进陶家店时听见的,现在在医院听见,有点莫名的不痛快。南星坐了下来,说,“你养的狗要见你,但医院不给进,拴外头了。” 陶老板笑了起来:“哦。这次怎么样,顺利吗?” “冯源应该什么都跟你说了。” 陶老板当然什么都知道了,但聊天嘛,什么都说知道了,那还聊什么。南星明显是个不会聊天的,一句话就能把话题全掐死。他用老爷爷的眼神看着她,上手术台之前,他担心极了如果他死了,南星可怎么办,恍若关心自己的孙女。 南星坐了一会,见有苹果,问:“吃苹果?” “还不能吃。”陶老板说,“等会又要出发了?” “嗯。”南星问,“什么时候出院?” “看情况。”陶老板又问,“东西带齐了没?” “嗯。”南星想了想,问,“你是怎么找到冯源的?” “人是可靠的,怎么找的,毕竟是做这行,可以相信的人倒有几个。”陶老板说,“冯源是个不错的中介,就是胆子很小,你不要凶他。” “哦。”南星不喜欢医院的味道,闻着鼻子难受,心也不舒服。 “快去办事吧,我在这静养着。” “狗怎么办?” 陶老板看看墙上的钟,说:“你先带回去,喂饱一顿再走,我会让人暂时照看着。” 南星点点头,从病房离开时,又看了看陶老板。手术过后的他,看起来苍老了很多。 就像当年他的太爷爷。 她送走他太爷爷时,也是在医院,也是有同样的消毒水的味道。 南星久久沉默。 刚上电梯,手机传来短信。 “您好,您购买的上海至……已出票……” 南星收回视线,将手机放好,明天又要出发去新的城市了。 更偏南方,意味着,更热。 老贺缓了一会,好像要用上很大力气,才能够说出当年的事。 “二十多年前,我和你爸妈在一个厂子里干活,住的是工厂宿舍,还是两隔壁。他们对我很好,像对亲弟弟,有什么好吃的都会分我一份,我生病了只有他们会理我。” 70.青铜虎符(七)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夜里的山路不好瞧, 地上全是各种石头, 有一直以来就在这的, 也有淘金客开凿山峦和干涸河床留下的, 走的人少了,石头缝里还冒出一些草和青藤刺勾来, 加大了进山的难度。 提着灯笼的老贺边走边说:“山里动物多, 姑娘你不要怕。之前这儿人多时, 常有深山的野兽来袭击人, 但那时大伙家伙多,把它们打老实了, 现在人少了,它们也不敢轻易靠近。” 南星留意他手里的灯笼很久了,那灯笼以前是什么颜色已经看不出来, 褪成了破旧的白色, 好在上面没字, 不然大半夜看见, 还是会觉得瘆人, 她问道:“为什么不用手电筒, 还用灯笼?” “山里充电不方便,充电宝得留给手机用。吃喝也不方便……”说着老贺自己摇了摇头苦笑, “其实什么都不方便, 怕你住不惯, 明天就嚷着要走。” 南星见老贺人也不过四十出头的模样, 但说话像个小老头, 她问:“你在这里待了很久?” 老贺说:“四年多了,算是最早来宝珠山的那批人。” 三个人走了半个多小时,还没到他们住的地方,倒是路过了很多小木屋,大多数都已经破败,腐烂的木头散落在地,还有一些破烂的帐篷,露了指天的钢筋。 四年前的宝珠山有多繁华,在这里可以窥见一斑。 又走了二十来分钟,途经一条河床,河床太矮,两壁垂直,几乎已经成了一处小悬崖。老贺叫了一声“小心”,领路带着她下去,再爬上来,说:“这里本来搭了块木板子,可前两天大概是有什么动物从这过去,把板子踩碎了。” 爬上河床的南星回头往后面瞧,借着丁点月光,依稀能看见这条河流直穿山峦,远处太黑,看不见尽头。 老贺絮叨说:“听说原本这条河是通水的,只是清朝的时候上游改道,河水就不往这走了。再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一群没事干的小年轻来探险,结果发现这里金光闪闪,挖开淤泥一瞧,全是金沙。淘金客闻风而来,安营扎寨,没多久,就满山都是人了。” 他缓了缓又继续说:“金子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少。到现在,别说金子,就连金沙都难找。” 南星问:“那为什么你们不走?” 老贺说:“外头也不比在这自在轻松,偶尔还是能找到点金子的。而且啊……”他突然压低了嗓音,神神叨叨说,“听说这里有金山,只是还没人能找到。” 他的声音像是有魔力,让人不自觉也跟着沉寂。三人的脚步声摩挲在石子面上,拖曳着声音前行。南星抬头看向走在前头的孙方,没有青年人充满朝气的背影,削瘦而且孤独。 老贺又叹气:“孙方和孙媛也是可怜,小时候被拐,后来逃出来,兄妹俩相依为命。结果妹妹没了……”他说,“希望等会阿媛活过来,能指认凶手。” “没有那么快。”南星说,“你知道交易条件,她能活过来,但只能活十分钟,连那十分钟,也得偷。” “从哪里偷?”老贺略一顿,干笑问,“该不会是从活人身上吧?” “不是。” “野兽那?” 南星还是摇头。 老贺琢磨了会还是猜不出来,只是觉得诡异,他裹了裹大衣,叹气:“只要阿媛能活过来就好,至少要知道凶手是谁,不然孙方也活不成了。” 他穿的衣服比孙方要多一些,像是十分怕冷。 南星看了看,继续跟着孙方走。 又走了二十来分钟,一直在前面的孙方突然停了下来,抬起无神的双眼,朝远处深山看。 老贺的灯笼差点撞上他,忙收了收手,见他瞅着阴暗的山峦发怔,抖了抖低声问:“你又听见了?” “嗯。”孙方盯着那座山,连眼都没有眨一下,“是阿媛,阿媛在哭。” 老贺的耳朵有些背,听不见。南星却听见了,的确是有人在哭,离得太远,哭声断断续续,在山峦深谷萦绕。 孙方缓缓指着山上,说:“那天,阿媛就是从那里被人背回来的。” 南星投目远视,夜色昏黑,看不见山的形状。 只是半山腰上,隐隐约约有一抹萤火飘飞。 可现在已经是深秋,又是比城市里更阴冷的深山,宛如初冬,怎么会有萤火虫。 而且这里离山腰少说几百米远,那萤火虫至少得是像神雕侠侣里头的雕兄那么大,才能让山脚的人看见屁股上的荧光吧。 那更像是,一盏灯,灯笼的灯。 “当初我带着阿媛来这里找爸妈,没想到,阿媛留在了这,可我们依然没有找到自己的爸妈。”孙方一字一句说,“我看见他们出现在电视上了,就在这,我没有骗阿媛。” 老贺见孙方又精神恍惚,神神叨叨起来,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头,说:“回去吧,南星姑娘奔波了一天,也累了。” 孙方看了一眼南星,觉得她的年纪跟自己的妹妹差不多,一瞬恍惚,回过了神,继续领路回他们住的地方。 走了十分钟,终于到了他们住的地方。同样是小木屋,不过有人居住,所以木屋不是很破旧,比南星一路过来看见的废弃屋子好多了。 这里是一片平地,大概四五百平方米大,亮了灯火的有六间房。 南星问道:“这么晚了还有那么多人没睡?” 没电没wifi还没有打牌聊天的声音,实在是让她找不到一个晚睡的理由。 老贺说:“山上的野兽怕火,要是不点盏灯,就怕夜里它们下山吃人,点了盏灯万事大吉。” 南星了然。 她又往山上那盏灯看,联想到老贺说的话,眉头微微拧了拧。 孙方忽然转身说:“没点灯的屋子都是空的,你想睡哪?” 南星说:“孙媛的房间。” 孙方微愣,想到她的身份,最后还是点点头,领她往其中一间木屋走。木门上了锁头,孙方打开锁,缓缓推开门,里面也点了灯,但是并没有人。 灯是他点的,不把灯点上,他睡不着。点了,就总觉得妹妹还活着,并没有死。 南星进了里面就把门关上了,她扫视一眼这不过五六个平方大的小木屋,放了一张一米宽的床,还有一张简易的桌子,就没有剩下多少空间了。 桌上放了镜子和梳子,还有一个小盒子。她打开小盒子,里面放了一些简单的化妆品和首饰。墙壁上挂了点装饰,大多用石头装扮,还有几朵别在木头缝隙里的花,已经枯萎,接近腐烂了。 哪怕宝珠山物质贫乏,孙媛还是有着女生的细腻心思,爱美,又爱干净。 南星躺在铺得松软的床上,耳边伴着山林野兽的声音,入了眠。 晨曦拂林,冒出山峰的朝阳从木头细缝透进屋里,刚映在南星的眼皮上,她就醒了。 她坐起身从背包里翻了牙刷牙膏出来,挤好牙膏就出门,循了水声去刷牙洗脸。水从高山流淌,在地面形成了一条小山涧。等她回来,附近几间屋里也传来了动静。她扎好头发再出来,斜对角的木屋也出来个人。 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还是个少年。 少年俯身出来就伸懒腰,腰还没伸直,就看见孙媛的屋里出来个女的,乍一看跟孙媛一样漂亮年轻,还扎个矮马尾。他吓得差点跌在地上,打到一半的哈欠生生咽了下去,“啊啊啊”了好几声,惊愕得说不出话。 南星淡定对望:“早。” 少年这才确定她不是孙媛的鬼魂,吓得惨白的脸渐渐恢复了颜色。倒是听见外头动静的老贺急忙起床开门,边穿外套边说:“阿蛋,这是南星,我侄女。” 阿蛋瞧瞧那个漂亮姐姐,又瞧瞧长得像颗歪瓜的老贺,眼里充满了怀疑:“真是你侄女?姐姐长得这么好看。” “嘘。”老贺用力瞪了他一眼,“滚犊子。” 阿蛋怕他,不,他谁都怕,赶紧拿着洗漱的东西跑开了。 老贺穿好衣服过来,说:“他叫阿蛋,才十六岁,放着好好的书不念,跑来这寻什么世外桃源,不懂事啊,我是想正经上学都不行,他倒好。” 南星问:“孙方呢?” “在里头发呆呢,这几天都这样。还有蒋正,也是整天发呆。” “蒋正是谁?” “阿媛的男朋友,那天就是蒋正背着阿媛从山里回来的。本来两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感情好得不得了,没想到……”老贺一阵唏嘘,摸了兜里的烟吸,只有吞云吐雾,才能让心里好受些。 南星又问:“蒋正跟孙媛在一起,他不知道孙媛怎么死的?” 老贺狠狠吸了一大口烟,烟草燎原,烧得火红,转眼就只剩下一截烟灰,他踩灭这烟屁股,答话说:“诅咒。” 71.青铜虎符(八)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老贺原本对这漂亮的小姑娘没有多大的期盼,但她一点都不惊慌, 从昨晚到现在无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是一个表情, 像是听见的都是寻常事。 老贺觉得自己像个菜市场大妈, 说着什么烂大街的新闻, 才让她毫无波动。 不过至少让他安心了些, 又有了期盼。 南星问道:“宝珠山还有多少人?昨晚半山腰有火光的地方,有人住吗?” 老贺又抽起烟来, 说:“大伙为了方便和安全,一般都不住山上。人不多, 只剩十几个了,不过这儿就住了我们几个, 宝珠山很大,其他离得远的偶尔有碰面, 但基本没什么交集。” 南星看看后头那几间还没开门的屋子, 问:“这儿住了谁?” “我,孙家兄妹和蒋正, 还有刚才你瞧见的阿蛋,还有一个姓钱的, 我们都叫他钱老板,但他不是淘金客。” “不是淘金客?”来这里不当淘金客,难道要当陶渊明。 老贺笑说:“钱老板年纪不大, 才三十出头, 他比我还早来这, 但不是冲着金子来, 是冲着淘金的人来。他去外头倒腾些米粮啊,面粉啊,还有被子杯子,蚊香洗发水什么的,高价卖给我们。那时候大家有钱,与其花时间去镇上买东西,还不如拿那个时间来淘金,两头欢喜。他精明得很,虽然也苦,但赚得不比我们赚得少。” 南星往他指的那间屋子看,跟别的屋子没什么不同:“那现在没什么人了,他为什么不走?” “谁知道呢。”老贺又说,“以前他比鸟儿起得还早,最近可能也是被阿媛的事吓着了,不到中午太阳最烈的时候绝不出门,天一黑就把门关了,说是怕撞见阿媛。” “钱老板胆子很小?” “敢一个人走夜路的,胆子能小到哪。”老贺回头瞧瞧,小声说,“钱老板跟孙方有过节。” “什么过节?” “打过一架,但两个人都没说为了什么。”老贺突然觉得不对,“诶,你怎么跟警察似的问人。” 南星问:“警察来过?” “没有。孙方怕报警后把阿媛带走,又没法破案抓到凶手,所以就托我找上了你。” 南星没有再问,说:“我去那半山看看。” 她走到山脚下时,已经离营地有点远。她刚才有一句话没有问老贺,既然警察没有来过,那老贺怎么会说她跟警察一样盘问人。 老贺以前就这么被警察盘问过? 虽然宝珠山有金王诅咒的传说,但南星不会凭这点就断定是诅咒杀人。 孙媛的房间里,充满了怨气。 她是枉死的。 &&&&& 钱老板一大清早就被外头的人声吵醒了,开了门缝往外看,见是个女的,瞧了老久。等她走了,才出来,问:“老贺,那谁啊,面生。” “我侄女,叫南星。”老贺说,“瞧瞧你的黑眼圈,这几天睡不好吧。” “嗯。”钱老板今年三十,顶上头发刨光,只在后脑勺上留根小马尾,有点潇洒和小精明。他接了老贺递来的烟,跟他蹲在石子地上一起抽,吞云吐雾了几口,才说,“这鬼地方,你坑你侄女来干嘛。” “小年轻,以为是好玩的地方,过几天就得叫苦回家了。”老贺敷衍过去,转了话题说,“你什么时候去镇子填货,记得给我捎两袋面和十包榨菜。” “不要油?” 老贺想了想,狠心说:“不要。” 钱老板笑说:“穷成这样还不走,图什么。” 老贺反问:“那你图什么。” 钱老板抽着烟想了好一会,说:“图你我友谊能永世长存。” 老贺笑了起来,骂道:“放屁。” 钱老板也笑了笑,他盯着远处那已经变成一粒黄豆大小的星星姑娘,问:“她去哪?” “三宝山。” 宝珠山山连山,把这一片空地围成了个圈。大家从大山入口开始,给第一座山取名大宝山,第二座山叫二宝山,以此类推,方便记忆。 “哦……”钱老板揉揉发疼的脑袋,说,“我再去睡会。” “去吧,记得我的面和榨菜。” “记着了。”钱老板又嘿嘿笑问,“秋天了,山里越来越冷,你的棉大衣都破了吧,要不要也给你带一件?” 老贺一向怕冷,别人夏天穿短袖,他却还穿长袖。别人过秋,他已经裹上棉大衣了,钱老板就没见过这么怕冷的人。 老贺拒绝说:“没钱。” “抠死你吧。” 钱老板刚进去一会,附近一扇门也开了,孙方晃着像纸片的身体走出来,眼睛依然赤红。老贺知道他昨晚没睡好,说:“南星姑娘去三宝山了,胆子真大。” “我也去。” 纸片人走了,老贺还蹲在地上吸烟,吸了一根又一根。 等阿蛋回来,老贺脚下已经是一地的烟屁股。阿蛋问:“去小沙河那边不?” “去,再不淘出点宝贝,就揭不开锅了。” “那你去河头,我去河尾。” “嗯。”老贺扔掉又只剩一个空壳的烟盒子,走到蒋正房门口踢了一脚,骂道,“死里头了没,没有就出来晒晒,喜欢的女人死了,可你爸妈还在等着你回家。” 阿蛋听着话说得过分,忙把老贺拽走。 好一会被踢歪了的木门才被打开,一个身形高大的年轻人俯身出来,空荡荡的双目看着没有一个人出声的营地,发起了呆。 地上石头还有阿媛那天滴落的血,像血针,刺着他的心。 “阿媛……” 他深爱的姑娘,已经准备结婚的姑娘,没了。 蒋正瘫在地上,又想起阿媛对他笑的脸,仿佛她还活着。 &&&&& 三宝山地势陡峭凶险,以前的淘金客去得勤,硬生生踩出了一条路来,后来几乎没有人走,路瞬间就被野草钩藤给遮掩,俯身看路,能看见,但像是小矮人走的山洞,全是绿油油的植被。 南星一手持着跟老贺要来的镰刀,一手拨开挡路的荆棘,衣服被挂了不少的口子,手也刮出了几条痕。 等她爬到约莫是昨晚看见“萤火”的位置,就不再往上爬,从右边往左边走。 走了大概半个小时,她终于停了下来,目光落在腰身那么高的叶子上。 上面有几滴红蜡油,用手一拨,蜡就被剥落。 她蹲身看地上,地上的植物探出了脑袋的,都被踩断了。 有人走过这条路,而且是在晚上点着蜡烛经过。 ——蜡油颜色红艳不脆硬,滴落了没两天。 ——被踩断的植物折口处也很新鲜。 但这并不能证明就是昨晚的那抹“萤火”。 “哗啦啦——哗啦啦——” 草丛被撩得哗啦作响,有人正往上面走。 南星轻步往树后一躲,连呼吸声都放轻了。 过了小半会,哗啦声更大了,还有人喘气的声音。不是野兽,是人。 三宝山地势太过陡峭,稍有不慎就要从这山坡上滚下去。那人爬得很慢,这会停了下来。南星稍稍往那边看,那人背上的大麻袋全是东西,棱角凹凸,都是些铲子锤子之类的工具吧。 那人也在蹲地看那些折断的树枝,看了一会就站起来了。南星看见他的脸,一张并不太白的脸,眉目凝神沉静,还盯在地上。这张脸她认得,顿时有些意外。 邱辞。 邱辞也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猛地抬头往大树那看。那人速度奇快,几乎就在他抬头的瞬间,就隐没在树后了。他笑了笑,说:“别瞧了,我看见你了。” 南星微顿,还是从树后出来。邱辞本来还在笑着,见是她,神情一顿,又笑了起来:“巧啊。世界这么大,你跑这来了?” 南星没法对他有好感,就算爱帅哥之心人皆有之,她也没办法这么庸俗。 “巧。” “来做淘金客了?” “是。”南星问,“你也是?” “是啊。” ——对方是个骗子,信他(她)还不如信鬼。 两人左手金人,右手金鸡,脸不红心不跳。 邱辞说:“那我们就各自淘金去吧,我想这么有缘,就不用说再见了。” 南星忍着没将眉头高挑,还是说:“再见。” 邱辞又笑了,这人真冷淡。 没有路的陡峭山坡难行,但南星发现邱辞背了一袋的工具走得很稳健,费力,却还在体力范围内。 分明也是个练家子。 南星又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爬到山顶,三宝山不是宝珠山四座山中最高的一座,但从这里可以看见其余三座山山头。 宝珠山的地势在堪舆家眼中列为“砂”,四山聚,中有穴。那个穴就是如今老贺他们一行人住的那块大平地,砂就是这四座山。砂形虽好,四座山峰也秀挺,但是有条大路直穿山峦,破坏了峰峦格局,就变成块坏地了。 这里并不是丧葬的好地方。 自古以来权贵都讲究风水,宝珠山传说中的金王要是选了三宝山做墓地,守卫他的宝藏,就太不可思议了。所以如果说孙媛是在这里碰见了金王,说法很可疑。 南星感觉得出来,宝珠山没有古墓,没有一点古物的气息。 偷命,偷的不是活人的命。世上唯一被阎王遗忘的活物,是那些被深埋在地底千百年的东西。 南星要偷的,是它们的命。 随着市区大力发展旅游业,这座独特的小岛也被一起开发,一来二去,成了风格独树一帜的旅游小岛,游客络绎不绝。 三千年的文化底蕴加上铺天盖地的宣传,吸引了无数文青上岸,想在繁华都市中寻求一点安宁。南星不是文青,更不需要什么安宁,她背着大背包在售票窗口排了半天的队,终于买到一张去小岛的船票。 三十五块钱。 跟她下了高铁坐车过来,司机说的一样。司机是个小胖子,身体挤满了主驾驶位,安全带勒进他松软的肚子,让南星想起了端午的粽子。 “以前只要8块钱,现在呀,35,物价飞涨哟。” 司机很健谈,大多数走短途的司机应该都是个话痨。 他问南星从哪里来,一听是北边,就滔滔不绝说起了他去过北方,那儿夏天舒服冬天也舒服,吹的风啊,都是干爽的,不冒汗。最后感慨说,难怪你们北方人不爱洗澡,不像我们南方人,一天不洗不舒服。 倚着窗户往外看的南星看了他一眼,传闻中的地域黑? 小胖子司机还在侃侃而谈,反正跟过客说话,不用负任何责任。他又问南星玩几天,知道是几日游后,立刻就给她制定了一条旅游路线,极力推荐,热情无比。 南星拿着船票在漫长的队伍里等船的时候想,她的手机落在车上,大半是因为小胖子司机太能唠嗑让她走了神,手机给震出兜里了都不知道。 在网络时代没有手机,好比手脚都上了镣铐,不自由,不自在,像个老古董。不能网络购票,要规规矩矩排队,在太阳底下暴晒。 她只能庆幸自己只是丢了手机,钱包还在身上。 轮渡远远从对岸驶来,在风和日丽下乘着水光靠近岸边,艞板缓缓落下,船上的乘客陆续下来,闹哄哄涌向岸上。 等船上的游客都走了,登船的游客又陆续上船。南星以为那船装不下她了,但没想到船像一头狮子,将源源不断的游客吞进肚子里,塞得满满当当。 就是气味不太好闻。 热天出游拥挤的城市,对鼻子敏感的人来说,是一种巨大的考验。 南星揉揉发痒的鼻子,不知道还要多久才靠岸。 狮子船载着满船的游客,划开水流,以平缓的速度驶向那座繁华的小岛。 船刚靠岸,游客就闹哄哄下了船。 刚到中午,太阳像冒着辣椒油,浇在游人的头顶上,火辣辣地疼。岛上到处都是脸上抹了厚厚一层防晒霜的人,脖子以下却是肉色,从远处一看,很滑稽。 南星摆正自己被挤歪的帽子,正式踏进小岛。 在轮渡看小岛时,绿意葱葱。但上了小岛,除了码头上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外,走了一会就没再见到树木了。 “要不要买张地图啊,四水岛那么大,有地图方便。”一个兜售地图的中年大姐凑了过来,边跟着南星的步伐边推荐说着,见南星不怎么感兴趣,继续说,“要找岛上的美食吗?住酒店吗?里面都有给你列出来,可划算了,一图在手,这岛我有啊姑娘。”她见南星还是不感兴趣,又说,“还有名胜古迹的介绍,还附赠五张明信片!” 南星终于停了下来,大姐见打动了她,高兴道:“买一份吧小姑娘。” 南星看她的手,手上的旅游手册用纸包得四四方方,封面颜色是土黄色的,上面印了岛上一角风采,上面有几个非常显眼的大字——品味四水岛。她问:“多少钱?” “不贵,十八。” 南星说:“贵了。” “那十五。” 南星知道还能再减,只是看她晒得满脸大汗,还是给了十五。 她接过手册就放进了背包里,想拿手机跟冯源联系,一摸,忘记手机已经掉车上了。她问:“方便借一下手机吗?” 大姐盯了她一眼,下意识捂住袋子,说:“我也没手机。” 说完就立刻走了。 南星现在觉得太阳更烈了,晒得人脑袋疼。她一连问了几家店,店主一听她要借手机,都警惕起来,纷纷说没有。 人与人之间,毫无信任。 南星在码头的大树下坐了一会,机票是冯源订的,他知道自己下飞机的时间,再估算下她坐车来的时间,联系不上她大概就会跑码头来。但很可惜,等了一个小时,冯源没有出现。 南星准备去找间有空调的小店吃点东西,补点水,刚站起来,脑子有点昏沉。 她皱着眉头一路走,没有走太远,见了一家小吃店关着玻璃门,估计里面有空调,就走了进去。开门迎面冷爽,温差瞬间变大,倒让她不由抖了抖。 坐了好半天她才舒服了些,但人来人往的人潮中,依旧没有冯源的踪影。 她没看见冯源,倒是看见另一个熟人。但这个熟人,她不想过去认。 不然她就变成跟踪狂了。 邱辞走得很快,转眼就没入了人潮中,南星继续坐在店里盯看人群,希望冯源会出现。 她喝完一杯水,吃了点东西,这家店往来人客多。她坐了半个小时,服务员已经在打量她。南星又不动如山坐了半个小时,服务员看得更勤快了,过来得也勤,问她还要不要吃什么,喝什么,饱含着不吃就快滚,赶客的意思。 南星从店里出来,又是迎面炽热,一热一冷,一冷一热,头更晕了。 想守株待兔找冯源不容易,但或许可以打听郑家三兄妹的住处,汪海集团名声很大,如果是郑老爷子来了,大概岛上的人会收到什么风声。 但曲线救国的目的也完全行不通,郑家人这次来似乎是静悄悄行动,问了几家店铺,还有巡逻的人,都是一脸莫名。 南星想,她不过是没了手机,就沦落到这种地步,如今社会的发展让人觉得怪异。仿佛没有手机,很多事都办不了。从远古到清朝时的人定胜天,现在好像变成机定胜天了。 四水岛说小也不小,游客茫茫如海,南星觉得如果还是找不到冯源,也找不到郑家人,那她就只有今晚去一趟阴阳中介所,拿冯源的联系方式了。 “南星?” 倚在墙上的南星抬眼看去,见到邱辞的一瞬间,竟然不那么嫌弃了。 邱辞本来还想调侃自己怕别是真的在跟踪她,可见她脸色不大好,收回了话,问:“怎么了?像是中暑了。” 南星皱眉,头重,心口闷。 邱辞左右看看,见旁边有家店,说:“你进去坐着,我去给你买药。” “等等。” 邱辞顿住脚步,手已经被她抓起,随后被她放了一张毛爷爷。他顿时一笑,这星星姑娘真是冷淡又分明,明明那么不舒服,可还是一点情分都不愿意欠。他晃晃钱,说:“买药剩下的钱就算作我的跑腿费了。” 72.青铜虎符(九)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南星将他扫了一眼, 完全不能猜出他的身份。她略一想,说:“什么事都是需要交易的, 我让你跟着,你带我出去。” 邱辞明白她的意图, 她能进来, 那出去也不会是件难事。只是她知道自己一定会跟着她, 没有办法甩开,所以让他带她出去,实际怕是要看他是怎么进来的。 他笑笑,做任何事都是需要交易的, 这句话他不反驳。他拾起地上的一把剑, 在满是尘土和尸骸的地上,划出一张太极八卦图。 在空中漂游的两条鱼立刻回到图中,盘旋游转。 白鱼的黑色眼睛消失了, 黑鱼的白色眼睛出现了, 这是通往阳间的路。 南星蹙眉看着, 突然邱辞抓住她的手,不等她反折他的手, 就被他往前带去,将她拉入那白眼之中。 一瞬白光,耳边已经听见了山林走兽飞鸟的声音。再睁眼,已然在地宫外面, 身后没有半点挖凿的痕迹。 “哎呀。”邱辞瞧着她的手, 说, “你的手真冷,比在飞机时更冷了。” 南星眉眼一冷,将自己的手抽回,不再理他,拿着酒杯回营地去。 现在天已经快黑了,出门是清晨,回去已经是傍晚,气温倒是差不多。 那两条鱼不见了,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南星知道太极八卦图不简单,但邱辞用起来得心应手,不仅仅是用得多就可以了,更需要天赋。 如果是在以前,他们南家,一定会收进来当弟子。 偌大的一片平地上,老贺正急着跟钱老板商量要不要去找出去了一天的南星。 钱老板倒是不急,已经开始做起了晚饭,见老贺连饭也不做了,直往各个山头瞧,说到:“老贺你演得也太像了,她又不是真的淘金客,一个能孤身来查案子的女警,还需要你担心。” “她不是警察。”老贺说,“她哪里像个警察了。” 钱老板轻蔑笑说:“哪里都像。你瞧瞧她英姿飒爽的模样,瞧瞧她上山下山的身手。抛开这个不说,你和孙方大半夜去山外头接她进来就很可疑了吧。你就算了,可死了妹妹的孙方却有心情跟着去,说是淘金客,也太假了,是你俩偷偷报了案,她伪装成便衣来查案的对吧。” 老贺不吭声,反正他没猜对就好。不过钱老板这么猜了,其他人是不是也都这么猜?怕是了,难怪大伙都对南星客客气气的。 “瞧,曹操回来了。” 钱老板提醒一声,老贺忙去瞧,果然看见了南星,还有昨天新加入营地的邱辞。这两人怎么在一起了,难道早上是一块出去的。 没听说南星有带帮手呀,难道这个是陶老板? 老贺小步跑过去问:“你去哪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南星顿下步子,看了一眼没有齐人的营地,说:“麻烦老贺你把所有人叫齐,就说,我找到可以让孙媛复活的东西了。” 老贺一愣,有些难以置信,想到马上就要抓住凶手,心中激动,连连点头:“好好,我这就去叫他们过来。” 邱辞也讶然看她,复活?他来这里之前有仔细调查过,知道这里有人死了,但没想到南星是为了这件事来的。他细细一想,联系种种,突然想到一个极为贴近她身份的猜测——偷命师。 可以为死人从古董身上偷命,为死人续命的一种人。 他一直以为是传闻,没想到竟然可能是真的。 被召集的人听见孙媛会复活,很快就聚在了一起,神情各异。 有的困惑,有的震惊,有的怀疑。 孙媛平时用的梳妆桌已经被搬到了外面,只是用几块木板拼成的桌子,很快就会变成祭台,孙媛将复活在这张桌子上。 众人很有默契地沉默着,大家都是成年人,总觉得南星不至于跑来开这种玩笑。可是死人复活,这怎么可能。孙媛当时的死状,大伙都是亲眼见过的。脑袋都被砸烂了的人,怎么可能活过来。 钱老板突然干笑起来,说:“怎么,要装神弄鬼把凶手吓出来吗?” “复活什么的,太可怕了吧。”阿蛋小声说,“南星姐不是警察吗?” “我也以为是,没想到是个神棍。”钱老板嗤之以鼻,非常不屑,他还以为这个便衣会把凶手找出来,没想到却是个糊弄人的,凶手要真的害怕装神弄鬼的骗术,早就该被吓出来自首了。 孙方一言不发,盯着妹妹用过的桌子,他已经不知道是该信还是不该信,当初那叫陶老板的人联系上他的时候,他还以为是骗子。但陶老板给他传了几个案子的新闻报道,他才觉得,或许不是假的。 他想亲手杀了凶手,而不是交给警察。这句话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他怕说了,大伙会去报警,到时候凶手被带走,他就只能眼巴巴等着审判结果,倒不如亲手替妹妹报仇,反正他不想活了。 蒋正一直倚在门口,时而看看南星,时而看看那桌子,他还记得,这桌子是当初他给阿媛做的。 现在却要用来做祭台,复活阿媛。 南星将饕餮酒盏放在木桌上,用手指一笔一划地在杯子周围画着符文。她的样子太过认真,导致众人几乎信以为真。钱老板忍不住说:“你到底要怎么复活阿媛,这都21世纪了,少糊弄人了。” “如果她真的是偷命师,那就不会糊弄人。”邱辞开口说,“你有没有听过南亭凶杀案?台英连环案十光影院案总听过吧?虽然没有正式报道过,但影响这么大,都应该知道里面有个共通点,就是有死人诈尸的传闻,只是官方都否认了。” 钱老板是个走遍江湖也走遍网络与时俱进的人,他当然听过这些。他下意识竟有些相信了,而且主要是他想不出南星要来这么一出的目的。 没有目的,这个仪式就毫无意义了。 “什么是……偷命师?”蒋正沉默良久,终于开了口。 钱老板皱了皱眉,说:“听说他们可以帮人偷命,也就是帮死人续命,但有交易条件。” 老贺插话说:“简单说,就是阿媛等会就能复活,指认凶手了。” 蒋正讶然,阿蛋也惊讶了:“死人能复活?” 老贺点点头:“如果这件事是真的话。” 钱老板突然对惊讶的蒋正嘲讽道:“哟,深爱未婚妻的人为什么是惊讶不是开心啊?” 蒋正朝他瞪眼,满是怒意:“我当然开心,可是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事,我不想失望!” “哗啦——” 不知道哪里传来的水声,拍进争吵的众人耳中。 “哗啦啦——” 水声荡漾,在渐黑的夜色下,光泽异常显眼。 “瞧那杯子。” 老贺愕然,众人忙往桌上看,那本来干涸的酒杯,竟有水慢慢溢满。 不但有水,还有微微酒香,分明是一杯美酒,在杯里轻轻漾着、漾着,往外溢出,如喷泉涌出,往四面漫开。 围桌而看的人忙躲避涌来的酒,躲不及的,被酒水冲了腿,可脚上却没有一点湿润感,这酒是假象。 月色皎洁,美酒四溢。有个白衣女人,出现在了祭台上。 孙方怔住,众人都怔了神。 ——是孙媛。 突然出现的孙媛,让老贺他们受了不小的惊吓。唯有孙方,喉咙瞬间哽咽,颤颤伸手去碰妹妹的脸,可手指直接掠过,除了捞了一掌凉意,什么都没有。他怔然看着这个栩栩如生的幻影,难受得说不出话。 “假的吧……”钱老板大气没有喘,也去碰,手指什么也没捞着。 孙媛赤足坐在桌子上,黑洞洞的双目让她看起来十分诡异。众人紧张盯看,突然孙媛的脑袋转了一圈,吓得老贺他们又往后退。 “投影,一定是投影。”蒋正盯着南星的手,没有任何仪器,桌上除了一个老旧的酒杯,就没有任何东西了。 孙媛张了张嘴,脑袋猛地一转,硬生生扭转了180°,空洞的双眼盯向了站在身后的蒋正。 蒋正骇然不已,惊恐地跟她的“双眼”对视,几乎要陷进那黑洞里。他费尽所有的力气偏头,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钱老板似察觉到了什么,揪住蒋正的领子愤怒道:“是你杀了阿媛!” “不可能……”孙方怔然,“阿正怎么会是凶手……你们已经要结婚了啊……阿媛那么喜欢你,对你这么好,你怎么会杀阿媛……” “我没有,我没有杀阿媛。”蒋正奋力甩开钱老板的手,嘶吼起来,“我没有杀她,谁让她跟我闹着玩,跑到山洞里躲着。谁让她说里头有金库,还拉我去看。她为什么不自己独吞,那么多的金子,整个山洞都是……全是金子……” 蒋正疯了般笑了起来,手上像抓了一堆的金子,他瞪着眼盯着,说:“阿媛说要下山告诉你,她什么都想着你这个哥哥,连那么多的钱都要分给你。不可以,我在这里熬了那么多年,淘的金沙只能温饱,我怎么有脸带她回去,再跟爸妈拿钱来结婚。” “我跟阿媛说,这些钱就留着我们结婚用吧。阿媛不肯,她要告诉你,无论我怎么说,她都要告诉你。可是这里全是淘金客,大家都是狗鼻子,金子会立刻被瓜分完!” 老贺难以置信问:“所以你杀了阿媛?独吞了金子?” “我没有杀她,是她杀了她自己。”蒋正还在想着那些黄金,像把刀在剜他的心,“我劝住她,早上再下山。可是如果真的到了早上,金子就要被分没了……” 老贺再一次厉声:“所以你杀了阿媛!” 话像敲响的洪钟,震得蒋正抬头盯他,赤红了眼再一次大声反驳:“我没有杀她,是她杀了她自己!” 最受打击的,是孙方。他以为最不可能是凶手的人,却是真正的凶手。他连一滴泪都流不下来了,像眼睛干涸,只剩下疼。 他知道妹妹心里一定更疼,被喜欢的人用那么残忍的方式杀了。 “你为什么下这么狠的手……阿媛的头,都没有一块好的地方了……你为什么下这么狠的手?”孙方字字含血,是愤怒,是痛心,是不理解。 “她命太硬了……”蒋正摇摇头,“我只砸了两下,可等我出去再回来,她却还没死,我只能……再砸两下……不……四下……十下……” 73.青铜虎符(十)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夜里的山路不好瞧, 地上全是各种石头,有一直以来就在这的,也有淘金客开凿山峦和干涸河床留下的,走的人少了, 石头缝里还冒出一些草和青藤刺勾来,加大了进山的难度。 提着灯笼的老贺边走边说:“山里动物多,姑娘你不要怕。之前这儿人多时, 常有深山的野兽来袭击人, 但那时大伙家伙多, 把它们打老实了, 现在人少了, 它们也不敢轻易靠近。” 南星留意他手里的灯笼很久了, 那灯笼以前是什么颜色已经看不出来,褪成了破旧的白色, 好在上面没字, 不然大半夜看见,还是会觉得瘆人, 她问道:“为什么不用手电筒,还用灯笼?” “山里充电不方便, 充电宝得留给手机用。吃喝也不方便……”说着老贺自己摇了摇头苦笑, “其实什么都不方便, 怕你住不惯, 明天就嚷着要走。” 南星见老贺人也不过四十出头的模样, 但说话像个小老头, 她问:“你在这里待了很久?” 老贺说:“四年多了,算是最早来宝珠山的那批人。” 三个人走了半个多小时,还没到他们住的地方,倒是路过了很多小木屋,大多数都已经破败,腐烂的木头散落在地,还有一些破烂的帐篷,露了指天的钢筋。 四年前的宝珠山有多繁华,在这里可以窥见一斑。 又走了二十来分钟,途经一条河床,河床太矮,两壁垂直,几乎已经成了一处小悬崖。老贺叫了一声“小心”,领路带着她下去,再爬上来,说:“这里本来搭了块木板子,可前两天大概是有什么动物从这过去,把板子踩碎了。” 爬上河床的南星回头往后面瞧,借着丁点月光,依稀能看见这条河流直穿山峦,远处太黑,看不见尽头。 老贺絮叨说:“听说原本这条河是通水的,只是清朝的时候上游改道,河水就不往这走了。再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一群没事干的小年轻来探险,结果发现这里金光闪闪,挖开淤泥一瞧,全是金沙。淘金客闻风而来,安营扎寨,没多久,就满山都是人了。” 他缓了缓又继续说:“金子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少。到现在,别说金子,就连金沙都难找。” 南星问:“那为什么你们不走?” 老贺说:“外头也不比在这自在轻松,偶尔还是能找到点金子的。而且啊……”他突然压低了嗓音,神神叨叨说,“听说这里有金山,只是还没人能找到。” 他的声音像是有魔力,让人不自觉也跟着沉寂。三人的脚步声摩挲在石子面上,拖曳着声音前行。南星抬头看向走在前头的孙方,没有青年人充满朝气的背影,削瘦而且孤独。 老贺又叹气:“孙方和孙媛也是可怜,小时候被拐,后来逃出来,兄妹俩相依为命。结果妹妹没了……”他说,“希望等会阿媛活过来,能指认凶手。” “没有那么快。”南星说,“你知道交易条件,她能活过来,但只能活十分钟,连那十分钟,也得偷。” “从哪里偷?”老贺略一顿,干笑问,“该不会是从活人身上吧?” “不是。” “野兽那?” 南星还是摇头。 老贺琢磨了会还是猜不出来,只是觉得诡异,他裹了裹大衣,叹气:“只要阿媛能活过来就好,至少要知道凶手是谁,不然孙方也活不成了。” 他穿的衣服比孙方要多一些,像是十分怕冷。 南星看了看,继续跟着孙方走。 又走了二十来分钟,一直在前面的孙方突然停了下来,抬起无神的双眼,朝远处深山看。 老贺的灯笼差点撞上他,忙收了收手,见他瞅着阴暗的山峦发怔,抖了抖低声问:“你又听见了?” “嗯。”孙方盯着那座山,连眼都没有眨一下,“是阿媛,阿媛在哭。” 老贺的耳朵有些背,听不见。南星却听见了,的确是有人在哭,离得太远,哭声断断续续,在山峦深谷萦绕。 孙方缓缓指着山上,说:“那天,阿媛就是从那里被人背回来的。” 南星投目远视,夜色昏黑,看不见山的形状。 只是半山腰上,隐隐约约有一抹萤火飘飞。 可现在已经是深秋,又是比城市里更阴冷的深山,宛如初冬,怎么会有萤火虫。 而且这里离山腰少说几百米远,那萤火虫至少得是像神雕侠侣里头的雕兄那么大,才能让山脚的人看见屁股上的荧光吧。 那更像是,一盏灯,灯笼的灯。 “当初我带着阿媛来这里找爸妈,没想到,阿媛留在了这,可我们依然没有找到自己的爸妈。”孙方一字一句说,“我看见他们出现在电视上了,就在这,我没有骗阿媛。” 老贺见孙方又精神恍惚,神神叨叨起来,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头,说:“回去吧,南星姑娘奔波了一天,也累了。” 孙方看了一眼南星,觉得她的年纪跟自己的妹妹差不多,一瞬恍惚,回过了神,继续领路回他们住的地方。 走了十分钟,终于到了他们住的地方。同样是小木屋,不过有人居住,所以木屋不是很破旧,比南星一路过来看见的废弃屋子好多了。 这里是一片平地,大概四五百平方米大,亮了灯火的有六间房。 南星问道:“这么晚了还有那么多人没睡?” 没电没wifi还没有打牌聊天的声音,实在是让她找不到一个晚睡的理由。 老贺说:“山上的野兽怕火,要是不点盏灯,就怕夜里它们下山吃人,点了盏灯万事大吉。” 南星了然。 她又往山上那盏灯看,联想到老贺说的话,眉头微微拧了拧。 孙方忽然转身说:“没点灯的屋子都是空的,你想睡哪?” 南星说:“孙媛的房间。” 孙方微愣,想到她的身份,最后还是点点头,领她往其中一间木屋走。木门上了锁头,孙方打开锁,缓缓推开门,里面也点了灯,但是并没有人。 灯是他点的,不把灯点上,他睡不着。点了,就总觉得妹妹还活着,并没有死。 南星进了里面就把门关上了,她扫视一眼这不过五六个平方大的小木屋,放了一张一米宽的床,还有一张简易的桌子,就没有剩下多少空间了。 桌上放了镜子和梳子,还有一个小盒子。她打开小盒子,里面放了一些简单的化妆品和首饰。墙壁上挂了点装饰,大多用石头装扮,还有几朵别在木头缝隙里的花,已经枯萎,接近腐烂了。 哪怕宝珠山物质贫乏,孙媛还是有着女生的细腻心思,爱美,又爱干净。 南星躺在铺得松软的床上,耳边伴着山林野兽的声音,入了眠。 晨曦拂林,冒出山峰的朝阳从木头细缝透进屋里,刚映在南星的眼皮上,她就醒了。 她坐起身从背包里翻了牙刷牙膏出来,挤好牙膏就出门,循了水声去刷牙洗脸。水从高山流淌,在地面形成了一条小山涧。等她回来,附近几间屋里也传来了动静。她扎好头发再出来,斜对角的木屋也出来个人。 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还是个少年。 少年俯身出来就伸懒腰,腰还没伸直,就看见孙媛的屋里出来个女的,乍一看跟孙媛一样漂亮年轻,还扎个矮马尾。他吓得差点跌在地上,打到一半的哈欠生生咽了下去,“啊啊啊”了好几声,惊愕得说不出话。 南星淡定对望:“早。” 少年这才确定她不是孙媛的鬼魂,吓得惨白的脸渐渐恢复了颜色。倒是听见外头动静的老贺急忙起床开门,边穿外套边说:“阿蛋,这是南星,我侄女。” 阿蛋瞧瞧那个漂亮姐姐,又瞧瞧长得像颗歪瓜的老贺,眼里充满了怀疑:“真是你侄女?姐姐长得这么好看。” “嘘。”老贺用力瞪了他一眼,“滚犊子。” 阿蛋怕他,不,他谁都怕,赶紧拿着洗漱的东西跑开了。 老贺穿好衣服过来,说:“他叫阿蛋,才十六岁,放着好好的书不念,跑来这寻什么世外桃源,不懂事啊,我是想正经上学都不行,他倒好。” 南星问:“孙方呢?” “在里头发呆呢,这几天都这样。还有蒋正,也是整天发呆。” 74.最终卷(一)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邱辞见她要走, 也跟了上去,没走两步南星就停了下来,转身看他,问:“你难道不是留在这里挖人家的坟?” 邱辞笑了起来:“挖坟?盗墓?你怎么不猜我是考古的。” “考古的绝不会像你这样瞎闯。”南星说,“这里很大,后胜的宝藏一定藏在这了。” 所以跟着她做什么,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却什么都不要? “但比起不会跑的宝藏来,我更想看看你要拿酒杯去做什么。” 南星将他扫了一眼, 完全不能猜出他的身份。她略一想,说:“什么事都是需要交易的, 我让你跟着, 你带我出去。” 邱辞明白她的意图, 她能进来,那出去也不会是件难事。只是她知道自己一定会跟着她, 没有办法甩开,所以让他带她出去,实际怕是要看他是怎么进来的。 他笑笑,做任何事都是需要交易的, 这句话他不反驳。他拾起地上的一把剑, 在满是尘土和尸骸的地上, 划出一张太极八卦图。 在空中漂游的两条鱼立刻回到图中,盘旋游转。 白鱼的黑色眼睛消失了, 黑鱼的白色眼睛出现了, 这是通往阳间的路。 南星蹙眉看着, 突然邱辞抓住她的手,不等她反折他的手,就被他往前带去,将她拉入那白眼之中。 一瞬白光,耳边已经听见了山林走兽飞鸟的声音。再睁眼,已然在地宫外面,身后没有半点挖凿的痕迹。 “哎呀。”邱辞瞧着她的手,说,“你的手真冷,比在飞机时更冷了。” 南星眉眼一冷,将自己的手抽回,不再理他,拿着酒杯回营地去。 现在天已经快黑了,出门是清晨,回去已经是傍晚,气温倒是差不多。 那两条鱼不见了,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南星知道太极八卦图不简单,但邱辞用起来得心应手,不仅仅是用得多就可以了,更需要天赋。 如果是在以前,他们南家,一定会收进来当弟子。 偌大的一片平地上,老贺正急着跟钱老板商量要不要去找出去了一天的南星。 钱老板倒是不急,已经开始做起了晚饭,见老贺连饭也不做了,直往各个山头瞧,说到:“老贺你演得也太像了,她又不是真的淘金客,一个能孤身来查案子的女警,还需要你担心。” “她不是警察。”老贺说,“她哪里像个警察了。” 钱老板轻蔑笑说:“哪里都像。你瞧瞧她英姿飒爽的模样,瞧瞧她上山下山的身手。抛开这个不说,你和孙方大半夜去山外头接她进来就很可疑了吧。你就算了,可死了妹妹的孙方却有心情跟着去,说是淘金客,也太假了,是你俩偷偷报了案,她伪装成便衣来查案的对吧。” 老贺不吭声,反正他没猜对就好。不过钱老板这么猜了,其他人是不是也都这么猜?怕是了,难怪大伙都对南星客客气气的。 “瞧,曹操回来了。” 钱老板提醒一声,老贺忙去瞧,果然看见了南星,还有昨天新加入营地的邱辞。这两人怎么在一起了,难道早上是一块出去的。 没听说南星有带帮手呀,难道这个是陶老板? 老贺小步跑过去问:“你去哪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南星顿下步子,看了一眼没有齐人的营地,说:“麻烦老贺你把所有人叫齐,就说,我找到可以让孙媛复活的东西了。” 老贺一愣,有些难以置信,想到马上就要抓住凶手,心中激动,连连点头:“好好,我这就去叫他们过来。” 邱辞也讶然看她,复活?他来这里之前有仔细调查过,知道这里有人死了,但没想到南星是为了这件事来的。他细细一想,联系种种,突然想到一个极为贴近她身份的猜测——偷命师。 可以为死人从古董身上偷命,为死人续命的一种人。 他一直以为是传闻,没想到竟然可能是真的。 被召集的人听见孙媛会复活,很快就聚在了一起,神情各异。 有的困惑,有的震惊,有的怀疑。 孙媛平时用的梳妆桌已经被搬到了外面,只是用几块木板拼成的桌子,很快就会变成祭台,孙媛将复活在这张桌子上。 众人很有默契地沉默着,大家都是成年人,总觉得南星不至于跑来开这种玩笑。可是死人复活,这怎么可能。孙媛当时的死状,大伙都是亲眼见过的。脑袋都被砸烂了的人,怎么可能活过来。 钱老板突然干笑起来,说:“怎么,要装神弄鬼把凶手吓出来吗?” “复活什么的,太可怕了吧。”阿蛋小声说,“南星姐不是警察吗?” “我也以为是,没想到是个神棍。”钱老板嗤之以鼻,非常不屑,他还以为这个便衣会把凶手找出来,没想到却是个糊弄人的,凶手要真的害怕装神弄鬼的骗术,早就该被吓出来自首了。 孙方一言不发,盯着妹妹用过的桌子,他已经不知道是该信还是不该信,当初那叫陶老板的人联系上他的时候,他还以为是骗子。但陶老板给他传了几个案子的新闻报道,他才觉得,或许不是假的。 他想亲手杀了凶手,而不是交给警察。这句话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他怕说了,大伙会去报警,到时候凶手被带走,他就只能眼巴巴等着审判结果,倒不如亲手替妹妹报仇,反正他不想活了。 蒋正一直倚在门口,时而看看南星,时而看看那桌子,他还记得,这桌子是当初他给阿媛做的。 现在却要用来做祭台,复活阿媛。 南星将饕餮酒盏放在木桌上,用手指一笔一划地在杯子周围画着符文。她的样子太过认真,导致众人几乎信以为真。钱老板忍不住说:“你到底要怎么复活阿媛,这都21世纪了,少糊弄人了。” “如果她真的是偷命师,那就不会糊弄人。”邱辞开口说,“你有没有听过南亭凶杀案?台英连环案十光影院案总听过吧?虽然没有正式报道过,但影响这么大,都应该知道里面有个共通点,就是有死人诈尸的传闻,只是官方都否认了。” 钱老板是个走遍江湖也走遍网络与时俱进的人,他当然听过这些。他下意识竟有些相信了,而且主要是他想不出南星要来这么一出的目的。 没有目的,这个仪式就毫无意义了。 “什么是……偷命师?”蒋正沉默良久,终于开了口。 钱老板皱了皱眉,说:“听说他们可以帮人偷命,也就是帮死人续命,但有交易条件。” 老贺插话说:“简单说,就是阿媛等会就能复活,指认凶手了。” 蒋正讶然,阿蛋也惊讶了:“死人能复活?” 老贺点点头:“如果这件事是真的话。” 钱老板突然对惊讶的蒋正嘲讽道:“哟,深爱未婚妻的人为什么是惊讶不是开心啊?” 蒋正朝他瞪眼,满是怒意:“我当然开心,可是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事,我不想失望!” “哗啦——” 不知道哪里传来的水声,拍进争吵的众人耳中。 “哗啦啦——” 水声荡漾,在渐黑的夜色下,光泽异常显眼。 “瞧那杯子。” 老贺愕然,众人忙往桌上看,那本来干涸的酒杯,竟有水慢慢溢满。 不但有水,还有微微酒香,分明是一杯美酒,在杯里轻轻漾着、漾着,往外溢出,如喷泉涌出,往四面漫开。 围桌而看的人忙躲避涌来的酒,躲不及的,被酒水冲了腿,可脚上却没有一点湿润感,这酒是假象。 月色皎洁,美酒四溢。有个白衣女人,出现在了祭台上。 孙方怔住,众人都怔了神。 ——是孙媛。 突然出现的孙媛,让老贺他们受了不小的惊吓。唯有孙方,喉咙瞬间哽咽,颤颤伸手去碰妹妹的脸,可手指直接掠过,除了捞了一掌凉意,什么都没有。他怔然看着这个栩栩如生的幻影,难受得说不出话。 “假的吧……”钱老板大气没有喘,也去碰,手指什么也没捞着。 孙媛赤足坐在桌子上,黑洞洞的双目让她看起来十分诡异。众人紧张盯看,突然孙媛的脑袋转了一圈,吓得老贺他们又往后退。 “投影,一定是投影。”蒋正盯着南星的手,没有任何仪器,桌上除了一个老旧的酒杯,就没有任何东西了。 孙媛张了张嘴,脑袋猛地一转,硬生生扭转了180°,空洞的双眼盯向了站在身后的蒋正。 蒋正骇然不已,惊恐地跟她的“双眼”对视,几乎要陷进那黑洞里。他费尽所有的力气偏头,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钱老板似察觉到了什么,揪住蒋正的领子愤怒道:“是你杀了阿媛!” “不可能……”孙方怔然,“阿正怎么会是凶手……你们已经要结婚了啊……阿媛那么喜欢你,对你这么好,你怎么会杀阿媛……” “我没有,我没有杀阿媛。”蒋正奋力甩开钱老板的手,嘶吼起来,“我没有杀她,谁让她跟我闹着玩,跑到山洞里躲着。谁让她说里头有金库,还拉我去看。她为什么不自己独吞,那么多的金子,整个山洞都是……全是金子……” 蒋正疯了般笑了起来,手上像抓了一堆的金子,他瞪着眼盯着,说:“阿媛说要下山告诉你,她什么都想着你这个哥哥,连那么多的钱都要分给你。不可以,我在这里熬了那么多年,淘的金沙只能温饱,我怎么有脸带她回去,再跟爸妈拿钱来结婚。” 75.最终卷(二)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可是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秦国一统天下的野心, 路人皆知。 如今的齐国, 也被阴云笼罩, 不知是逃还是战的齐国百姓, 如今仿若行尸走肉。 穿梭街道的人看不见数千年后的阳间人, 南星和邱辞看见了,南星还看见了盘旋在邱辞身边的两条大鱼,一黑一白,没有眼睛。 邱辞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齐国。” 邱辞知道自己身处阴界,但这里的“人”栩栩如生, 恍若当年齐国, 人也是活生生的。他看着脸上满布阴云的百姓, 似乎明白了什么, 问:“现在是……” “公元前221年。” 只要有认真上过历史课,都应该记得这是中国历史上的哪一年——秦国统一六国的那年。 雄才伟略的秦始皇,结束了混乱的诸侯各国, 将中国推向了大一统时代。车同轨, 书同文, 修筑灵渠, 沟通水系, 哪怕是焚书坑儒,苛政虐民, 也不能抹灭他的功绩。 邱辞将他目光所能囊括的地方全都收进眼底, 惊奇, 除了惊奇,唯有惊奇。 他甚至已经懒得去想为什么会到了这里,他喜欢一切古物,但是亲身站在古国,需要多大的机缘才能见一次。 所以当然要先看个够,再去想为什么。 南星见他什么也不问,只是像一块海绵,想汲取这里的一切。是汲取,而不是想掠夺,没有想要占有的眼神,而是想要了解这一切。 不得不说,南星有些意外。 她见过太多贪婪的人,尤其是她常跟贵重的古董打交道,尤为能见到充满意欲的人。 邱辞的眼里没有贪婪。 街道渐渐扭曲,行人倒行,万物也往两人身后急退。那嘈杂声响以八倍速、十六倍速快进着,叽叽喳喳,在耳边成了杂乱的蚊虫细语。 秦军攻打齐国西部,齐国军力驻扎西部,然而王翦率燕地的秦军南下直扑齐都临淄,一计障眼法,让秦军势如破竹,兵临城下,齐国没有像赵国和楚国那样顽抗,齐王投降,不战而败。 临淄百姓悲叹亡国之际,早有人驾着满载珠宝的数十辆马车逃离齐国。 拥有无数宝藏的主人既是齐国的丞相,也是齐王的舅舅,更是劝说齐王向秦王投降的人。 后胜数十辆马车里的财宝,有一半是从齐国搜刮而来,有一半是来自秦王的厚贿。秦王要他劝说齐王投降,他做到了,齐国投降,对他来说却没有一点损失。 如今他要载着这车里的宝藏,寻一个世外桃源,奢靡地过活一世。 国算什么,家算什么,他有这些金银财宝,什么都不需要。 后胜猖狂的笑声混入马车蹄响中,在南星听来,愚蠢又可笑。 “唇亡齿寒的道理小儿都懂,但齐国不懂。因小失大的道理小儿也懂,但后胜不懂。”邱辞看着那飞驰的马车,扬起的尘土有近两米高,“如果长平之战时,齐国能够帮一把赵国,或许也不会那么快亡国。” 南星冷冷一笑:“当初秦每灭一国,齐国不慌,还遣人祝贺。秦邀齐共称帝,齐也欣然应允。蠢且坏,说的就是齐国了。” 邱辞笑说:“诶诶,齐桓公可是不错的。” “老年也重用奸臣,昏聩无能。” “人无完人嘛。” “锵锵、锵锵——”凿山挖石,此起彼伏的铁器敲打声在山林响起。 马车直往南下,穿过重重山峦,进入了一座走势奔腾的山下。护卫仆人抓了当地的能工巧匠,让他们开凿山林。 很快山被挖空了,无数的木材被扛进里面,镶上金玉,嵌上宝石,变成了一座华丽的地宫。 南星抬头环视,山的对面,就是宝珠山。而这里,是她刚才进来的山峦。 “原来真的是后胜的古墓。”邱辞看着手里的几枚齐明刀,笑笑,“陶老板真是古玩界的神人,哪怕是揣测,也猜对了。” “谁给你的齐明刀?对方既然能给你挖出现成的鬼货,为什么不知道墓地在这里?那他是从哪里挖的?” 邱辞笑道:“哎呀,难得听你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虽然我很想告诉你,但不能告诉你。” 南星不喜欢这种说辞,但邱辞这人他要说的不需要她追问,不说的打死他也不会说,她总不能真把他打死。那两条鱼摆着尾巴在邱辞身边游着,因她离得近,被鱼尾巴横扫了无数次。虽然没有触感,但被鱼尾巴打脸的感觉实在让人不痛快。 “你能不能让你的鱼停下?” 一直淡然的邱辞微顿:“你看得见我的鱼?” 鱼尾巴又一次拍着她的脸晃了过去,南星紧绷着脸,说:“看得见。” 邱辞愣了片刻,笑了笑:“也对,你都能进古墓,是玄门中人,看见也不奇怪。” “让它们走,否则我抓去红烧。” “不要吓坏它们,又不是鲤鱼,红烧不好吃。”邱辞劝阻着,目光一扫,倒是看见她手里握着的酒杯了。那是一个纹着饕餮的青铜酒杯,精致小巧,如果盛满酒,一口就能喝完。他忽然想起刚才在古墓看见的大河,就是从这酒杯淌出的,“这是什么杯子?” “饕餮酒盏。”杯子上的饕餮目光灼灼,盯着那快要建好的宫殿,似活物,只是被束缚在了这杯身上。南星的食指扫过它的眼睛,它也没有合上,充满了贪欲,“我们在酒杯活着的年代中。” 邱辞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一件物品会经历千百年,千百个主人,但它不会记取全部事情,只会选一件印象最深刻的留存记忆,并带着这种记忆活下去。” “你是说,任何物品都是有生命的?” “是。物品都是有命的,哪怕是被深埋了几千年的古物,也有。只是有些古物被挖出来,因为记忆退却,逐渐遗忘,便逐渐被氧化,彻底消失。” 邱辞忽然明白过来,问道:“彻底死去?” “对。” 邱辞觉得今天经历的事足以让他记一辈子了,他有点后悔刚才没告诉南星他是谁,又是谁给他的齐明刀,以至于现在没有脸问她是谁,是怎么找到这的。 但没脸没皮的事,他还是决定做一下:“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懂这些,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大美人瞥了他一眼,果不其然,冷冷丢给他一个冷笑,就当做是回答了。 邱辞笑了起来,不再问了。 “这里宫殿已成,粮食充沛,哪怕外面兵荒马乱,也乱不到这荒山野岭中。” 身着华服的男子坐在宝座上,看着这坚固的桃源之地,笑容渐盛。 “当年赵国和楚国负隅顽抗,落了个什么下场。我后胜绝不这样做,齐国于我,也不过是个搜罗宝物的地方,有金银财宝,让我做什么都行,哪怕是把整个齐国卖给秦国。” 护卫手里的刀剑,剑尖还在淌血。滴落在地上,滴回鲜血的主人身上。地上躺着很多人,都是来修建地宫的匠人,现在全都断喉而死。 后胜的眼里没有怜悯。 他低声笑着,阴戾的笑声回荡在富丽堂皇的桃源中,让南星和邱辞都觉得不痛快。 “赏酒。”后胜一挥袖子,喝声,“追随我的人,我绝不会让他吃亏,你们从此便与我一起享用这荣华富贵吧。” 护卫齐齐举剑,振臂高呼。 酒有两壶,一壶被送去给了护卫,一壶在后胜手中。后胜斟满美酒,朝众人举杯示意。 护卫一饮而尽,美酒入腹,如一只剧毒蜘蛛,窜入他们的腹内,吞噬他们的血肉。 桃源宫殿,充斥着护卫的惨叫声。 后胜冷眼看着,不为所动。等除了他之外的最后一个活人毒发身亡时,他才走下宝座,在满地死尸中游走一圈,没有半点惧怕。他缓缓回到宝座前,坐了下来,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给护卫的酒是有毒的,他自己的酒是没有毒的。他又喝了一杯,眼里没有半点怜悯:“会背弃齐国的人,终有一日,会背弃我,我怎么能够安心用你们。可是我也不想薄待你们,这座地宫,就是我送给你们的礼物,带到地下去享受吧。” 他吃吃笑了起来,地宫奢华,可是他可以带走的金银更多,留一座地宫给他们,也算是安抚亡灵了。 邱辞叹道:“我找到地宫的时候,还觉得奇怪,怎么会有人把坟墓安置在这座并不吉利的蛇山,而不是葬在隔壁龙山,原来一开始后胜就打算把跟随他的人毒杀在这里。” “贪婪。”南星盯着后胜喝酒的酒杯,正是那饕餮酒盏。她要为死去的人偷盗古物的命,必然是有联系的。难道孙媛也是死在了贪婪的欲望之下?是她贪婪,还是杀她的人贪婪? “咳——”笑声冷厉的后胜突然猛咳一声,瞬间有血从嘴里飞溅。那血泼墨般喷在地上,是一口浓浓墨血。 后胜一愣,这酒是他亲手配置的,绝不可能有毒。那……后胜瞪大双眼盯着手中酒杯,那饕餮仿若在笑,在张开大口,要吞肉吃骨。 秦王送来的无数宝物中,将这饕餮酒盏置在最上面,特地叮嘱天下唯有这一个杯子,精美不俗的杯子,配极了他。 “嬴政……”后胜死死握着浸染过毒丨药的杯子,瘫在宝座上的他,至死,还在盯着地宫出口。 修给别人的坟墓,却成了自己的坟墓。 可笑。 草长莺飞,四季交替,逐渐有青青绿草从门外探入,偶尔有鸟落在门口,又迅速离去。 “轰隆——” 不知何年发生的地震,震动了山林。地宫坍塌,宫门也不见了。又过两年,山林强大的修复能力将废墟掩埋,又是,草长莺飞,四季交替。 哗啦水声渐渐消失在耳边,邱辞忽然发现他们又回到了原来的地宫,只是眼前没有河流了。 76.最终卷(三)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往来百姓的脸上, 多了几分似夯土房屋般的黯淡颜色。 自从秦军灭燕后, 就将军队驻扎在了燕国故地, 燕国在齐国北面, 虎视眈眈,齐国朝野不安。 可是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秦国一统天下的野心, 路人皆知。 如今的齐国, 也被阴云笼罩, 不知是逃还是战的齐国百姓,如今仿若行尸走肉。 穿梭街道的人看不见数千年后的阳间人,南星和邱辞看见了,南星还看见了盘旋在邱辞身边的两条大鱼,一黑一白, 没有眼睛。 邱辞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齐国。” 邱辞知道自己身处阴界,但这里的“人”栩栩如生, 恍若当年齐国,人也是活生生的。他看着脸上满布阴云的百姓, 似乎明白了什么,问:“现在是……” “公元前221年。” 只要有认真上过历史课, 都应该记得这是中国历史上的哪一年——秦国统一六国的那年。 雄才伟略的秦始皇,结束了混乱的诸侯各国, 将中国推向了大一统时代。车同轨, 书同文, 修筑灵渠, 沟通水系,哪怕是焚书坑儒,苛政虐民,也不能抹灭他的功绩。 邱辞将他目光所能囊括的地方全都收进眼底,惊奇,除了惊奇,唯有惊奇。 他甚至已经懒得去想为什么会到了这里,他喜欢一切古物,但是亲身站在古国,需要多大的机缘才能见一次。 所以当然要先看个够,再去想为什么。 南星见他什么也不问,只是像一块海绵,想汲取这里的一切。是汲取,而不是想掠夺,没有想要占有的眼神,而是想要了解这一切。 不得不说,南星有些意外。 她见过太多贪婪的人,尤其是她常跟贵重的古董打交道,尤为能见到充满意欲的人。 邱辞的眼里没有贪婪。 街道渐渐扭曲,行人倒行,万物也往两人身后急退。那嘈杂声响以八倍速、十六倍速快进着,叽叽喳喳,在耳边成了杂乱的蚊虫细语。 秦军攻打齐国西部,齐国军力驻扎西部,然而王翦率燕地的秦军南下直扑齐都临淄,一计障眼法,让秦军势如破竹,兵临城下,齐国没有像赵国和楚国那样顽抗,齐王投降,不战而败。 临淄百姓悲叹亡国之际,早有人驾着满载珠宝的数十辆马车逃离齐国。 拥有无数宝藏的主人既是齐国的丞相,也是齐王的舅舅,更是劝说齐王向秦王投降的人。 后胜数十辆马车里的财宝,有一半是从齐国搜刮而来,有一半是来自秦王的厚贿。秦王要他劝说齐王投降,他做到了,齐国投降,对他来说却没有一点损失。 如今他要载着这车里的宝藏,寻一个世外桃源,奢靡地过活一世。 国算什么,家算什么,他有这些金银财宝,什么都不需要。 后胜猖狂的笑声混入马车蹄响中,在南星听来,愚蠢又可笑。 “唇亡齿寒的道理小儿都懂,但齐国不懂。因小失大的道理小儿也懂,但后胜不懂。”邱辞看着那飞驰的马车,扬起的尘土有近两米高,“如果长平之战时,齐国能够帮一把赵国,或许也不会那么快亡国。” 南星冷冷一笑:“当初秦每灭一国,齐国不慌,还遣人祝贺。秦邀齐共称帝,齐也欣然应允。蠢且坏,说的就是齐国了。” 邱辞笑说:“诶诶,齐桓公可是不错的。” “老年也重用奸臣,昏聩无能。” “人无完人嘛。” “锵锵、锵锵——”凿山挖石,此起彼伏的铁器敲打声在山林响起。 马车直往南下,穿过重重山峦,进入了一座走势奔腾的山下。护卫仆人抓了当地的能工巧匠,让他们开凿山林。 很快山被挖空了,无数的木材被扛进里面,镶上金玉,嵌上宝石,变成了一座华丽的地宫。 南星抬头环视,山的对面,就是宝珠山。而这里,是她刚才进来的山峦。 “原来真的是后胜的古墓。”邱辞看着手里的几枚齐明刀,笑笑,“陶老板真是古玩界的神人,哪怕是揣测,也猜对了。” “谁给你的齐明刀?对方既然能给你挖出现成的鬼货,为什么不知道墓地在这里?那他是从哪里挖的?” 邱辞笑道:“哎呀,难得听你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虽然我很想告诉你,但不能告诉你。” 南星不喜欢这种说辞,但邱辞这人他要说的不需要她追问,不说的打死他也不会说,她总不能真把他打死。那两条鱼摆着尾巴在邱辞身边游着,因她离得近,被鱼尾巴横扫了无数次。虽然没有触感,但被鱼尾巴打脸的感觉实在让人不痛快。 “你能不能让你的鱼停下?” 一直淡然的邱辞微顿:“你看得见我的鱼?” 鱼尾巴又一次拍着她的脸晃了过去,南星紧绷着脸,说:“看得见。” 邱辞愣了片刻,笑了笑:“也对,你都能进古墓,是玄门中人,看见也不奇怪。” “让它们走,否则我抓去红烧。” “不要吓坏它们,又不是鲤鱼,红烧不好吃。”邱辞劝阻着,目光一扫,倒是看见她手里握着的酒杯了。那是一个纹着饕餮的青铜酒杯,精致小巧,如果盛满酒,一口就能喝完。他忽然想起刚才在古墓看见的大河,就是从这酒杯淌出的,“这是什么杯子?” “饕餮酒盏。”杯子上的饕餮目光灼灼,盯着那快要建好的宫殿,似活物,只是被束缚在了这杯身上。南星的食指扫过它的眼睛,它也没有合上,充满了贪欲,“我们在酒杯活着的年代中。” 邱辞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一件物品会经历千百年,千百个主人,但它不会记取全部事情,只会选一件印象最深刻的留存记忆,并带着这种记忆活下去。” “你是说,任何物品都是有生命的?” “是。物品都是有命的,哪怕是被深埋了几千年的古物,也有。只是有些古物被挖出来,因为记忆退却,逐渐遗忘,便逐渐被氧化,彻底消失。” 邱辞忽然明白过来,问道:“彻底死去?” “对。” 邱辞觉得今天经历的事足以让他记一辈子了,他有点后悔刚才没告诉南星他是谁,又是谁给他的齐明刀,以至于现在没有脸问她是谁,是怎么找到这的。 但没脸没皮的事,他还是决定做一下:“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懂这些,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大美人瞥了他一眼,果不其然,冷冷丢给他一个冷笑,就当做是回答了。 邱辞笑了起来,不再问了。 “这里宫殿已成,粮食充沛,哪怕外面兵荒马乱,也乱不到这荒山野岭中。” 身着华服的男子坐在宝座上,看着这坚固的桃源之地,笑容渐盛。 “当年赵国和楚国负隅顽抗,落了个什么下场。我后胜绝不这样做,齐国于我,也不过是个搜罗宝物的地方,有金银财宝,让我做什么都行,哪怕是把整个齐国卖给秦国。” 护卫手里的刀剑,剑尖还在淌血。滴落在地上,滴回鲜血的主人身上。地上躺着很多人,都是来修建地宫的匠人,现在全都断喉而死。 后胜的眼里没有怜悯。 他低声笑着,阴戾的笑声回荡在富丽堂皇的桃源中,让南星和邱辞都觉得不痛快。 “赏酒。”后胜一挥袖子,喝声,“追随我的人,我绝不会让他吃亏,你们从此便与我一起享用这荣华富贵吧。” 护卫齐齐举剑,振臂高呼。 酒有两壶,一壶被送去给了护卫,一壶在后胜手中。后胜斟满美酒,朝众人举杯示意。 护卫一饮而尽,美酒入腹,如一只剧毒蜘蛛,窜入他们的腹内,吞噬他们的血肉。 桃源宫殿,充斥着护卫的惨叫声。 后胜冷眼看着,不为所动。等除了他之外的最后一个活人毒发身亡时,他才走下宝座,在满地死尸中游走一圈,没有半点惧怕。他缓缓回到宝座前,坐了下来,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给护卫的酒是有毒的,他自己的酒是没有毒的。他又喝了一杯,眼里没有半点怜悯:“会背弃齐国的人,终有一日,会背弃我,我怎么能够安心用你们。可是我也不想薄待你们,这座地宫,就是我送给你们的礼物,带到地下去享受吧。” 他吃吃笑了起来,地宫奢华,可是他可以带走的金银更多,留一座地宫给他们,也算是安抚亡灵了。 邱辞叹道:“我找到地宫的时候,还觉得奇怪,怎么会有人把坟墓安置在这座并不吉利的蛇山,而不是葬在隔壁龙山,原来一开始后胜就打算把跟随他的人毒杀在这里。” “贪婪。”南星盯着后胜喝酒的酒杯,正是那饕餮酒盏。她要为死去的人偷盗古物的命,必然是有联系的。难道孙媛也是死在了贪婪的欲望之下?是她贪婪,还是杀她的人贪婪? “咳——”笑声冷厉的后胜突然猛咳一声,瞬间有血从嘴里飞溅。那血泼墨般喷在地上,是一口浓浓墨血。 后胜一愣,这酒是他亲手配置的,绝不可能有毒。那……后胜瞪大双眼盯着手中酒杯,那饕餮仿若在笑,在张开大口,要吞肉吃骨。 秦王送来的无数宝物中,将这饕餮酒盏置在最上面,特地叮嘱天下唯有这一个杯子,精美不俗的杯子,配极了他。 “嬴政……”后胜死死握着浸染过毒丨药的杯子,瘫在宝座上的他,至死,还在盯着地宫出口。 修给别人的坟墓,却成了自己的坟墓。 可笑。 草长莺飞,四季交替,逐渐有青青绿草从门外探入,偶尔有鸟落在门口,又迅速离去。 “轰隆——” 不知何年发生的地震,震动了山林。地宫坍塌,宫门也不见了。又过两年,山林强大的修复能力将废墟掩埋,又是,草长莺飞,四季交替。 哗啦水声渐渐消失在耳边,邱辞忽然发现他们又回到了原来的地宫,只是眼前没有河流了。 一切似梦,不知道怎么进去的,也不知道怎么出来了。 南星手里的饕餮酒盏,已经没有了刚拿到时的光泽。她收起酒杯,可以回宝珠山,复活孙媛了。 夜里的山路不好瞧,地上全是各种石头,有一直以来就在这的,也有淘金客开凿山峦和干涸河床留下的,走的人少了,石头缝里还冒出一些草和青藤刺勾来,加大了进山的难度。 提着灯笼的老贺边走边说:“山里动物多,姑娘你不要怕。之前这儿人多时,常有深山的野兽来袭击人,但那时大伙家伙多,把它们打老实了,现在人少了,它们也不敢轻易靠近。” 南星留意他手里的灯笼很久了,那灯笼以前是什么颜色已经看不出来,褪成了破旧的白色,好在上面没字,不然大半夜看见,还是会觉得瘆人,她问道:“为什么不用手电筒,还用灯笼?” “山里充电不方便,充电宝得留给手机用。吃喝也不方便……”说着老贺自己摇了摇头苦笑,“其实什么都不方便,怕你住不惯,明天就嚷着要走。” 南星见老贺人也不过四十出头的模样,但说话像个小老头,她问:“你在这里待了很久?” 老贺说:“四年多了,算是最早来宝珠山的那批人。” 三个人走了半个多小时,还没到他们住的地方,倒是路过了很多小木屋,大多数都已经破败,腐烂的木头散落在地,还有一些破烂的帐篷,露了指天的钢筋。 四年前的宝珠山有多繁华,在这里可以窥见一斑。 又走了二十来分钟,途经一条河床,河床太矮,两壁垂直,几乎已经成了一处小悬崖。老贺叫了一声“小心”,领路带着她下去,再爬上来,说:“这里本来搭了块木板子,可前两天大概是有什么动物从这过去,把板子踩碎了。” 爬上河床的南星回头往后面瞧,借着丁点月光,依稀能看见这条河流直穿山峦,远处太黑,看不见尽头。 老贺絮叨说:“听说原本这条河是通水的,只是清朝的时候上游改道,河水就不往这走了。再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一群没事干的小年轻来探险,结果发现这里金光闪闪,挖开淤泥一瞧,全是金沙。淘金客闻风而来,安营扎寨,没多久,就满山都是人了。” 他缓了缓又继续说:“金子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少。到现在,别说金子,就连金沙都难找。” 南星问:“那为什么你们不走?” 老贺说:“外头也不比在这自在轻松,偶尔还是能找到点金子的。而且啊……”他突然压低了嗓音,神神叨叨说,“听说这里有金山,只是还没人能找到。” 他的声音像是有魔力,让人不自觉也跟着沉寂。三人的脚步声摩挲在石子面上,拖曳着声音前行。南星抬头看向走在前头的孙方,没有青年人充满朝气的背影,削瘦而且孤独。 老贺又叹气:“孙方和孙媛也是可怜,小时候被拐,后来逃出来,兄妹俩相依为命。结果妹妹没了……”他说,“希望等会阿媛活过来,能指认凶手。” “没有那么快。”南星说,“你知道交易条件,她能活过来,但只能活十分钟,连那十分钟,也得偷。” “从哪里偷?”老贺略一顿,干笑问,“该不会是从活人身上吧?” “不是。” “野兽那?” 南星还是摇头。 老贺琢磨了会还是猜不出来,只是觉得诡异,他裹了裹大衣,叹气:“只要阿媛能活过来就好,至少要知道凶手是谁,不然孙方也活不成了。” 他穿的衣服比孙方要多一些,像是十分怕冷。 南星看了看,继续跟着孙方走。 又走了二十来分钟,一直在前面的孙方突然停了下来,抬起无神的双眼,朝远处深山看。 老贺的灯笼差点撞上他,忙收了收手,见他瞅着阴暗的山峦发怔,抖了抖低声问:“你又听见了?” “嗯。”孙方盯着那座山,连眼都没有眨一下,“是阿媛,阿媛在哭。” 老贺的耳朵有些背,听不见。南星却听见了,的确是有人在哭,离得太远,哭声断断续续,在山峦深谷萦绕。 孙方缓缓指着山上,说:“那天,阿媛就是从那里被人背回来的。” 南星投目远视,夜色昏黑,看不见山的形状。 只是半山腰上,隐隐约约有一抹萤火飘飞。 可现在已经是深秋,又是比城市里更阴冷的深山,宛如初冬,怎么会有萤火虫。 而且这里离山腰少说几百米远,那萤火虫至少得是像神雕侠侣里头的雕兄那么大,才能让山脚的人看见屁股上的荧光吧。 那更像是,一盏灯,灯笼的灯。 “当初我带着阿媛来这里找爸妈,没想到,阿媛留在了这,可我们依然没有找到自己的爸妈。”孙方一字一句说,“我看见他们出现在电视上了,就在这,我没有骗阿媛。” 老贺见孙方又精神恍惚,神神叨叨起来,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头,说:“回去吧,南星姑娘奔波了一天,也累了。” 孙方看了一眼南星,觉得她的年纪跟自己的妹妹差不多,一瞬恍惚,回过了神,继续领路回他们住的地方。 走了十分钟,终于到了他们住的地方。同样是小木屋,不过有人居住,所以木屋不是很破旧,比南星一路过来看见的废弃屋子好多了。 这里是一片平地,大概四五百平方米大,亮了灯火的有六间房。 南星问道:“这么晚了还有那么多人没睡?” 没电没wifi还没有打牌聊天的声音,实在是让她找不到一个晚睡的理由。 老贺说:“山上的野兽怕火,要是不点盏灯,就怕夜里它们下山吃人,点了盏灯万事大吉。” 南星了然。 她又往山上那盏灯看,联想到老贺说的话,眉头微微拧了拧。 孙方忽然转身说:“没点灯的屋子都是空的,你想睡哪?” 南星说:“孙媛的房间。” 孙方微愣,想到她的身份,最后还是点点头,领她往其中一间木屋走。木门上了锁头,孙方打开锁,缓缓推开门,里面也点了灯,但是并没有人。 灯是他点的,不把灯点上,他睡不着。点了,就总觉得妹妹还活着,并没有死。 南星进了里面就把门关上了,她扫视一眼这不过五六个平方大的小木屋,放了一张一米宽的床,还有一张简易的桌子,就没有剩下多少空间了。 桌上放了镜子和梳子,还有一个小盒子。她打开小盒子,里面放了一些简单的化妆品和首饰。墙壁上挂了点装饰,大多用石头装扮,还有几朵别在木头缝隙里的花,已经枯萎,接近腐烂了。 哪怕宝珠山物质贫乏,孙媛还是有着女生的细腻心思,爱美,又爱干净。 南星躺在铺得松软的床上,耳边伴着山林野兽的声音,入了眠。 晨曦拂林,冒出山峰的朝阳从木头细缝透进屋里,刚映在南星的眼皮上,她就醒了。 她坐起身从背包里翻了牙刷牙膏出来,挤好牙膏就出门,循了水声去刷牙洗脸。水从高山流淌,在地面形成了一条小山涧。等她回来,附近几间屋里也传来了动静。她扎好头发再出来,斜对角的木屋也出来个人。 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还是个少年。 少年俯身出来就伸懒腰,腰还没伸直,就看见孙媛的屋里出来个女的,乍一看跟孙媛一样漂亮年轻,还扎个矮马尾。他吓得差点跌在地上,打到一半的哈欠生生咽了下去,“啊啊啊”了好几声,惊愕得说不出话。 南星淡定对望:“早。” 少年这才确定她不是孙媛的鬼魂,吓得惨白的脸渐渐恢复了颜色。倒是听见外头动静的老贺急忙起床开门,边穿外套边说:“阿蛋,这是南星,我侄女。” 阿蛋瞧瞧那个漂亮姐姐,又瞧瞧长得像颗歪瓜的老贺,眼里充满了怀疑:“真是你侄女?姐姐长得这么好看。” “嘘。”老贺用力瞪了他一眼,“滚犊子。” 阿蛋怕他,不,他谁都怕,赶紧拿着洗漱的东西跑开了。 老贺穿好衣服过来,说:“他叫阿蛋,才十六岁,放着好好的书不念,跑来这寻什么世外桃源,不懂事啊,我是想正经上学都不行,他倒好。” 南星问:“孙方呢?” “在里头发呆呢,这几天都这样。还有蒋正,也是整天发呆。” “蒋正是谁?” “阿媛的男朋友,那天就是蒋正背着阿媛从山里回来的。本来两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感情好得不得了,没想到……”老贺一阵唏嘘,摸了兜里的烟吸,只有吞云吐雾,才能让心里好受些。 南星又问:“蒋正跟孙媛在一起,他不知道孙媛怎么死的?” 老贺狠狠吸了一大口烟,烟草燎原,烧得火红,转眼就只剩下一截烟灰,他踩灭这烟屁股,答话说:“诅咒。” “什么诅咒?” 老贺目光沉沉,说:“传说这里有座隐藏的金山,里头葬满了金银珠宝,金山的主人叫金王。他死的时候对自己的坟墓下了诅咒,凡是靠近古墓的人,都会死。阿媛死的实在是太惨了……太惨了,脑袋烂得都没一块能看的……” 这几天没有下雨,地上的石头还有当日孙媛滴溅的血迹。 干涸的血迹滩涂在鹅卵石上,像石头染上了黑褐色的染料。 滴滴答答。 南星仿佛听见了那日孙媛滴血的声音。 逐渐被日光笼罩的宝珠山,正驱散着满山的浓雾。 孙方迎着刺眼的晨光,微微眯眼,像压碎了满眼金子。 他拿起挂在外头竹架上的淘盘,准备去山沟河床那,这个点了,一定已经有很多人过去了。 这个点了……他回头往身后的小破屋看。 后面有十七八间小木屋,是以前的淘金客留下的,他和妹妹选了两间,蒋正也选了一间,就在隔壁。 但昨晚蒋正和妹妹没有回来。 他这个做哥哥兼好友的明白,有他在,蒋正和妹妹还是有很多不方便。反正这宝珠山的破房子多,他们隔三差五会去外面住一晚。 对年轻人来说,又新奇又好玩。 孙方打住了思路,什么年轻人,一副老妖怪的口气,他明明也还很年轻,不是年方二八,可好歹是年方二十八,大好青年一个。 他准备先去河床那,然后再去看看昨晚设的陷阱里,有没有捉到点什么野味,打打牙祭。吃了一个月的白面馒头配榨菜,他快要吐了。 逐渐升起的太阳毫不吝啬地把金光洒满整个宝珠山,远看真的像是金珠闪闪,让人陶醉。 作为一个淘金客,孙方喜欢看见这种明朗的天气,这样淘洗金沙时会更容易看见金子。 五年前一群驴友路过这里,发现了藏满金沙的宝珠山,消息一出,声名鹊起,立刻吸引了大批想发快财的人。无数人涌入宝珠山,安营扎寨,住得差点没关系,吃得差点也没关系,只要有金子,就完全可以填补其余的不足。 他们全都沉迷在淘金的乐趣中,日夜不休。 不断有人来,却没有人走。 山很快被掏空,金子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少,进入第五年,这里已经只剩下十几个淘金客。曾经的辉煌和人山人海的景象已经看不见,只剩下遍布满山临时搭建的小木屋屹立在宝珠山,依旧每日迎朝阳,看日落。 充满了悲凉感。 孙方是第四年带着妹妹来的宝珠山,淘了一年,偶尔会发现金沙,但也不足以让人发横财,只是维持温饱,跟在外面做活比起来,没什么优势。 山沟沟信号差,上个网还得使劲晃手机,跟八十年代家里电视信号不好,使劲晃信号杆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且山里蚊虫多,野兽多,到了夏天还有毒蛇爬过。 孙凡就碰见过一回野猪,差点没被野猪的獠牙给拱死,现在腿上还留了一个肉丨洞,想起就心有余悸。 但再苦他也不走,为了钱,更为了找人。 他们兄妹在小时候被人贩子拐了,卖进了山沟里。那户人家本来只想要他一个,但他不肯,妹妹又因为惊吓生病,病恹恹的。人贩子看妹妹快要死了,就来了个“买一个送一”,把妹妹送给了这家人。 当年他五岁,妹妹两岁。 他无数次后悔,不该在那天带妹妹去村口等爸妈回家。奶奶说过年了,爸爸妈妈该到家了。他就牵着妹妹去了村口大道上等他们,路上他还给妹妹买了颗糖,手里又抓了两颗,准备给一年没见的爸妈一人一颗。 快过年了,路过村子大道的破旧客运车一辆又一辆,终于有一辆停了下来,他拉着妹妹探头看。车上下来两个人,却不是爸妈,而是两个男人,捂了他们的嘴就抱上车。 等他醒过来,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了。 买他们的那家人对他很好,对妹妹不好。他每次吃红薯饭都偷偷漏点,背地里给妹妹吃。后来过了几个月,这户人家要把妹妹“送”人,他哭过劝过都没有用,于是在买家来的时候,他挪来梯子,爬上屋顶烟囱,站在上面喊:“你们要是把我妹妹卖了,我就跳下去!” 这户人家就再也没有动过把妹妹卖掉的心思。 后来他上学了,妹妹跟着“妈妈”去地里干活。他小学、中学毕业了,妹妹还是在地里干活。他每次寒暑假回家,都会教妹妹认字,给她说学校里的事。 到他考上大学的时候,家里给妹妹说了门亲事,要把妹妹嫁给一个老瘸子,给他凑学费。他这次没有说什么,家里人都以为他想通了。 开学前几天,村里下起了大雨,孙方半夜带着妹妹逃走了。 逃走的路线,他计划了整整十年。 要从一个偏僻多山的地方跑出来,没有充分的了解,根本不可能,甚至还要躲过村里养的狗。 所以孙方等了几乎一个暑假,他在等大雨,只有大雨能够冲淡狗的嗅觉。但也增加了他们在逃跑时的难度,但如果这次不拼命,以后就没有命可以拼了。 那天全村的人都出动了,带着狗去追人,但暴雨影响了人的视线狗的鼻子,连山路都被冲垮了。 村人无功而返,孙方终于带着妹妹逃了出来。 只是他记不清回家的路了。 只记得村口有一排桑葚树,每年春天,会结许多紫黑的桑葚。吃得嘴里、嘴角和手都被染成紫红色。 很甜,是他吃过的最甜的果子。 然而已经记不起那里叫什么了。 孙方不敢坐客运,连火车都不敢坐,怕被他们埋伏截住。就带着妹妹走山路,爬了一座又一座的山。走远了,才敢买火车票,等彻底离那里千百里远了,才去派出所报案。 派出所的人问他们叫什么,住哪里,他们都不知道。最后带他们抽血留存,留联系方式,说有消息了会通知他们。 孙方用多年攒下的钱买了部手机,一直供着那张用来跟派出所联系的卡。 希望哪一天,手机会响起。 77.最终卷(四)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她走进田子坊的弄堂, 越走越慢, 走到陶家古董店门口,见门开了,沉了一路的心略微轻了些。 “汪——” 一声狗叫传来, 南星偏头看向门的右侧,一条大黄狗蹲在门前,朝她吐舌头。 这条狗有点眼熟。 南星想了想, 这不是邱辞的狗?他的狗怎么会在这,该不会是他又来了吧。南星皱眉,和狗对视起来,想从它的身上找答案。 里头的人听见狗叫声小跑出来, 一瞧门口的人,打量她两眼,立刻笑问:“你就是南星小姐吧,跟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样, 不对, 比照片上的人漂亮多了。” 南星看着这一脸陌生的人, 他约莫二十五六岁,笑得略有些职业化,透着淡淡的油腻感,但明显认识自己,而且还是从里面出来的。她的心再次一沉, 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陶老板去哪了?” 冯源一笑, 说:“他把店暂时交给我打理了, 以后的事由我来跟进,还有给南星小姐联系雇主、处理善后。” 南星沉默了,她半晌才问:“陶老板葬在了哪里?” “啊?”冯源反应过来,急忙摆手,“不不不,他刚做了手术,一切顺利,只是不能操劳,所以委托了我们中介所。” “哦。”南星终于抬眼,说,“刚才那话不用告诉陶老板。” “……” 直接进了店里的南星从背包里拿出饕餮酒盏,将它安安稳稳地放在架子的一角。这里有数百件古物,不同年代、不同器材,不同的雇主,还有不同的故事。 冯源见那酒杯里有水,很有眼力价地拿了手帕要来擦,却被南星拦住了。他说:“里头有水,古董可不能见水。” “这不是水,是眼泪。”孙媛离开这世间,最后落下的一滴眼泪。南星拦了他的手,直接拦离了架子。 冯源不懂,但陶老板吩咐过,无论她做什么,照做就好。他忽然想起来了,一拍脑袋,说:“看我,光顾着工作,还没跟你自我介绍。我叫冯源,源头的源,是陶老板的远亲。” 南星看了看名片,冯源,身份——中介;头衔——经理。 冯源以为可以开始工作了,谁想南星一直在抱着手机,不知道在和谁往来短讯。 过了一会,冯源问:“南星小姐在跟谁聊天?” “陶老板。”她放下手机,说,“确认了,你不是骗子。” 冯源直抹汗,他要是骗子,早把整个古董店清空了,还留在这。他说:“那我们来看看新雇主的资料?那边很着急,而且他们拿了三双眼睛来做酬劳。” “开了三个条件?” “不,只有一个。” 南星说:“那一双眼睛就可以。” “不,他们坚持要给三双。” 南星微顿,她经手的交易有上百起,但全是一双眼睛对应一个条件,哪怕有人要给两双眼睛让复活的人办两件事也不行,一个人只能复活一次并完成一件事。 但同时给三对眼睛却只要求办一件事的,还是头一回。 冯源解释说:“雇主是三个人,姓郑,是三兄妹。他们一家人外出旅游,结果郑老爷子猝死。郑老爷子是汪海集团创始人,大富豪。但没有留下遗嘱,三兄妹都想要争夺全部家产。” 南星皱眉问:“全部?” 冯源叹气:“是啊,如果是我的话,拿走自己那份就好了,三分之一也有不少钱了,不是吗?非要撕破脸皮。” “没请律师?” 冯源说:“请律师的话,一来对集团影响不好,二来费时费力,三来花的都是真金白银,指不定损失的都是自己的钱。陶老板让我联系他们时,他们一口就答应了,要求只有一个,尽快。” 南星明白了为什么这次的交易会有三双眼睛,因为他们三兄妹,谁都不肯单独做这个交易,所以最后才决定,每个人都交出下一世的眼睛,达成了共识。 “其实本来郑老爷子已经打算立遗嘱分配财产了,说的是一家人旅游回去之后,没想到在路上就死了。所以他们三个人想知道老爷子生前的想法,到底怎么分配财产。”冯源简单介绍完,将资料交给她,问,“大致了解了吧?” “嗯。酬劳是三双眼睛,条件是复活老爷子,让他亲口说出财产如何分配。” “对。老规矩,他们给钱给货,陶老板收钱,你收货,当然,这次还要给我中介费。”冯源问,“南星小姐什么时候可以动身?那边要求晚上之前要抵达目的地碰头。” “我还要去办点事,你先出发。” “行。”冯源把该给南星的资料都给了她,自己一会就把桌面收拾了个干净,“那我这就去机场,你的机票我先订好,等你下飞机了就给我电话,我找个地方接你。” “好。”南星见他虽然表情职业化了些,但做事干净利落,而且对她的职业了如指掌,毫无任何意外的神情,并不像只是听了陶老板的话后就轻易接受了她职业的模样。她低眉再一次看向手里的名片,缓缓翻转,看见名片背后的字。 ——阴阳中介所。 南星挑眉,冯源已经出去了,但店里的铃铛没有响。 “对了,南星小姐。”走出店门口的冯源回头说,“你去仁德医院探望陶老板的时候,把狗也带过去,告诉他我和你都要出门了,他的狗没人照顾,让他找别人寄养着吧。” “我不去医院。”南星说,“这是他的狗?” 不是邱辞的?那她上回骂错人了? 冯源笑了笑,说:“是他的狗,这狗很听话的,狗绳就在那架子上挂着,那我先走了,晚点见。” 冯源拍拍大黄狗的脑袋,一手提着公文袋,一手把帽子压在脑袋上,离开了这。 南星坐了好一会,确定他真的走了,这才拿了狗绳起身。走出门口,铃铛依旧安静。大黄狗见有人出来,朝里头“汪”了一声,铃铛铛铛作响起来。 她低头瞧着它,它也蹲坐着,脊背笔直,抬头看她。 南星上回见它还是雨天,身上的毛被雨水打成一团一团,全都拧在了一起。估计是冯源打理过了,给它洗了个澡,还剪了毛,看着干爽。南星拿出狗绳,问:“你是不是要去看陶老板?” “汪汪。” 南星点头:“听你的。” &&&&&& 医院不让狗进去,估计是带宠物过来的人太多,有临时的值班室,专门拴宠物用的。南星把狗拴在值班室,就去探望陶老板。 医院散发着浓郁的消毒水的味道,进了住院部,基本每个人都带着口罩,看不见脸,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陶老板刚做了手术,还在观察期,不允许外出。 南星进去的时候,他正半躺在床上发呆,等南星到了他床边,他才回过神来:“你回来了。” “嗯。”这句话每次都是在她走进陶家店时听见的,现在在医院听见,有点莫名的不痛快。南星坐了下来,说,“你养的狗要见你,但医院不给进,拴外头了。” 陶老板笑了起来:“哦。这次怎么样,顺利吗?” “冯源应该什么都跟你说了。” 陶老板当然什么都知道了,但聊天嘛,什么都说知道了,那还聊什么。南星明显是个不会聊天的,一句话就能把话题全掐死。他用老爷爷的眼神看着她,上手术台之前,他担心极了如果他死了,南星可怎么办,恍若关心自己的孙女。 南星坐了一会,见有苹果,问:“吃苹果?” “还不能吃。”陶老板说,“等会又要出发了?” “嗯。”南星问,“什么时候出院?” “看情况。”陶老板又问,“东西带齐了没?” “嗯。”南星想了想,问,“你是怎么找到冯源的?” “人是可靠的,怎么找的,毕竟是做这行,可以相信的人倒有几个。”陶老板说,“冯源是个不错的中介,就是胆子很小,你不要凶他。” “哦。”南星不喜欢医院的味道,闻着鼻子难受,心也不舒服。 “快去办事吧,我在这静养着。” “狗怎么办?” 陶老板看看墙上的钟,说:“你先带回去,喂饱一顿再走,我会让人暂时照看着。” 南星点点头,从病房离开时,又看了看陶老板。手术过后的他,看起来苍老了很多。 就像当年他的太爷爷。 她送走他太爷爷时,也是在医院,也是有同样的消毒水的味道。 南星久久沉默。 刚上电梯,手机传来短信。 “您好,您购买的上海至……已出票……” 南星收回视线,将手机放好,明天又要出发去新的城市了。 更偏南方,意味着,更热。 已经两个月没有见雨水的上海在周末迎来了大雨,下了一整晚。走在小巷里,不断从屋檐上滴落的雨水敲打着石砖。 南星抬起雨伞,顺着雨帘看去,旧时留下的西式钟楼屹立在远处,太过遥远,反而像是就在巷子尽头。 一个男人抱着怀里的东西冒雨疾行进入田子坊的一个老弄堂里,背后跟着一条大黄狗,一起在雨中奔走。 前面的人走得很慢,弄堂又窄,男人一步迈过水坑,腿长得惊人。但狗不懂,也没有办法叫人闪开,跑得很快,赤足踩在一个水坑上,地上水花顿时飞溅,拍在南星辛苦保护了一路的裤脚上。 78.最终卷(五)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谁都没有想到孙媛并没有真正“复活”, 老贺急忙问:“凶手不是蒋正?可他都亲口承认了。” “蒋正说自己是凶手, 但我的任务是让孙媛复活, 亲自指出真凶。” 阿蛋说:“既然已经知道凶手,就不用继续了,不然对孙哥来说, 太残忍了……” “不……”孙方哽声说,“我想见见阿媛。” 哪怕只有十分钟, 他也想见见妹妹。明知道只是像魂魄一样出现,他也想再见妹妹一面。这一别,就真的是天人永隔了。 “可让阿媛姐活过来亲自指认阿正哥, 对她也很残忍。”阿蛋摇头,“太残忍了。” 南星瞥了极力劝阻的阿蛋一眼, 说:“孙媛不会有知觉, 虽然像活了, 会指认凶手, 但并不能算真正活了过来。” 邱辞想了想,问:“好比三魂七魄不全?” “是。而且仪式一旦开始, 就不会停下。”南星始终定在桌上的手指, 往外轻轻划去,符文的最后一笔, 完成了。 孙媛空洞的双眼,渐渐有了血肉, 有了原本明亮的双眼。 “阿媛。”孙方终于落泪, 从小就相依为命的妹妹死了, 他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还要继续找他们的双亲吗,找到了又怎么跟爸妈交代,说妹妹死了。 饕餮酒杯中的酒水平息下来,如一条水龙,在“复活”的孙媛身边回旋。 “孙媛,谁是杀死你的凶手?”南星沉声发问。 孙媛的脑袋慢慢回转,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停留。转至蒋正时,右手缓缓抬起。 狂躁不已的蒋正见孙媛指着自己,终于安静下来,怔怔看着这张无比熟悉的脸,后悔了。 “对不起,阿媛。” 蒋正幡然悔悟,却已经没有用。他为了山洞里的金子起杀心的那一刻,就没用了。 老贺重重叹了一口气,忽然发现孙媛的左手也抬了起来,指住了另一个人。 不但是孙方,就连钱老板都意外了。 阿蛋看着那指向自己的手指,一顿,有些不知所措,挤出笑来:“为什么指着我。” 老贺也不能相信,朝南星问:“出错了?” 南星冷眼一眨,眼神冷得可怕。 钱老板最先反应过来,冲上去抓住少年的领子,怒喝:“你也是凶手!你们一起杀了阿媛!” “我没有,就靠一个死人的指证,不觉得太可笑了吗,证据在哪!”阿蛋大喊,“松手!” 蒋正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那晚我只砸了阿媛的脑袋两次,就去山洞了,可我回来的时候,听见木屋有动静,我以为是阿媛活过来了,才再次下手……当时根本不是阿媛活了,是你从屋里逃走了,是不是?” “阿媛姐当时没有死!”阿蛋愤怒了,“她只是晕了过去。我喜欢阿媛姐,我爱她,可是她不爱我。阿媛姐……你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喜欢蒋正,我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跟蒋正好,为什么要在晚上出来,你不知廉耻,活该!” 南星想起阿蛋屋里插小花的位置,跟孙媛房间里插花的位置一样。阿蛋或许偷偷潜入过孙媛的房间,带着疯狂的爱慕者的心思,去偷窥了她的闺房。 钱老板怒了:“所以你杀了她?” “呵。”阿蛋挑衅地看着他们,说,“我只是去过那个小木屋,可没有证据证明我有杀人。” “三宝山那座木屋窗户外的脚印你一定有印象。”南星冷然开口,“脚印很小,像女人的鞋码。” 阿蛋一愣,迅速反应过来:“什么脚印?” “就算你事后回去把脚印给抹掉了,但你处理得太匆忙,木屋外的泥地松软,脚印很深,只要刨掉上面掩盖的泥土,脚印一样在。” 邱辞也露了微微嘲讽的笑意,补充说:“一个脚印可以看出一个人的鞋码,还有,鞋底的纹路。” 阿蛋怔住。 如果孙媛不喜欢他,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我喜欢你啊,阿媛姐。可是她不喜欢他,她喜欢蒋正,还要跟他离开这里结婚。 那天晚上他看着她跟蒋正出门,他跟了上去,却看见木屋里脑袋被石头砸伤的孙媛。他害怕,可又不甘心。她痛醒过来,让他救她。 他想救的,可是想到她跟蒋正的事,他又不想了。 “阿媛姐,你喜欢我吗?” 她迟疑了。 下意识的反应,让他失去了所有的理智。旁边还沾血的石头躺在那,像在诱惑他,拿起它,杀了孙媛。 他不知道自己砸了几下,充满了憎恨。 阿蛋跪在地上,久久沉默,没有后悔。 “是她的错。” 阿蛋说着,大笑起来,不像一个少年该有的笑声。有鸟回巢,掠过阴暗的天空,就像当年在网戒所,他奄奄一息时,看见的那只飞鸟。 真自由啊,谁会来接他呢。 没有,他被遗弃了,没有人在乎他。 笑声渐渐停息,失神的阿蛋看着远方晦暗的三宝山,呢喃—— “是,我杀了她。” 意料之外的结果,让所有人都陷入巨大的痛苦中。钱老板将阿蛋绑了起来,可就算不绑,阿蛋也跟失了魂一样,痴了。 滔滔不绝的酒水,已经停了下来,没有了波澜的水声,夜晚再一次沉寂下来。 孙媛比之前更虚无了,孙方看着她慢慢放下的手,意识到离别在即。他颤声问:“可以再为她续命吗?我可以交出十辈的眼睛,就算永世变成瞎子,也……” “不可以。”南星冷声打断,“你如果再不快点道别,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孙方愣住。 时间一点点过去,孙媛快要消失了。孙方颤颤伸手,在她的头上虚无地轻抚,忍着哽咽低声:“阿媛,我会继续去找爸妈,找回家的路,你先走,哥哥很快就来。” 毫无表情的孙媛没有开口,没有动。 南星早就看惯了这种事,从古董上偷来的命并不能让一个人的三魂七魄都回来,她也只能让死人做一件事。如果雇主说,只要指认凶手,那复活的人除了指认凶手,是不会说话的。 孙方也意识到了,他只能痛苦地强撑着手掌的力气,抚摸妹妹的头。 一如小时候,他们站在村口的泥路上等了又等,他摸着妹妹的头,低头告诉她。 爸爸妈妈很快就回来了。 “阿媛——” 风拂过,一滴泪滴在那再次干涸的饕餮酒盏中,没入杯底。 孙媛彻底消失了。 孙方再也忍不住,蹲地痛哭。 &&&&& 朝阳一如既往地从山峦乘云浮现,照耀着整个宝珠山,明亮又明媚。 一晚没睡的老贺见窗户透了亮光,立刻出来透气,想晒晒太阳,把身体,不,把心晒暖点。他一出来就瞧见钱老板坐在远处,正吸着烟,走近了一瞧,地上全是烟头,起码吸了三包。 他在旁边坐下,抽了他的烟,摸了摸身上没打火机。 钱老板笑了一声,骂了声“真蠢”,掏了自己的打火机给他点火。 老贺深深吸了一口,和他一起晒着朝阳,好一会才说:“这几天在三宝山扮鬼的人是不是你?” 钱老板吸着烟说:“是,天一黑我就去那,点上几支蜡烛,在那挤着嗓子唱歌。”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总觉得,阿媛是被人杀死的,想看看会不会有人心虚。” “为什么要这么做?”老贺又问了一遍,却已经不是问同一件事。 钱老板手里的烟头快烫手指了,他浑然不知,瞧着远山沉默半晌,才说:“我喜欢阿媛。”他说着自嘲一笑,“我知道孙方不喜欢我,觉得我是个油腻的奸商,不会对阿媛好,可我真的很喜欢阿媛。阿媛笑得多好看啊,人又善良。可孙方不许我对阿媛好,还跟我打了一架,这小子揍人真疼。” 老贺没跟着笑,心里莫名沉重:“所以这才是你这两年没有离开宝珠山的原因?” 真正的奸商,在没有利益可赚的时候,早该跑了。他之前就觉得奇怪,像钱老板这种精明的生意人,怎么会留在宝珠山。 钱老板终于扔掉了手里的烟头,说:“这宝珠山,我不会待了,没意思。” 老贺默了默,也点点头:“是啊,没意思。” 两人瞧着完全升起的太阳,察觉不到一点暖意。 ——真冷。 孙方守了蒋正和阿蛋一夜,他在等天亮,天亮了,他会离开宝珠山,把他们送到警局。 南星过来时,孙方脸上的疲倦比之前更深,丝毫没有因为抓到凶手而有一丝轻松。 南星明白,就算报了仇,孙媛也不会活过来了,外人却会认为凶手已经一命还一命。然而谁要凶手的命,失去亲人的更希望死去的人能回来,否则无论如何也不会觉得开心。 老贺见南星从屋里出来,扔了烟跑过去。孙方也站了起来,知道到了交易的最后一步,交出他下辈子的眼睛,下一世,他就要变成一个瞎子了。 不知道妹妹会不会有下一世,他能不能找到她。 南星说:“该交出你的眼睛了。” “好。”孙方说,“要怎么交易?是……”他突然发现,她看的不是自己。 而是他旁边的人,老贺。 老贺看了他一眼,笑说:“做交易的人是我,不是你。” 孙方愣住:“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交易?” “这是我欠你们兄妹的。”老贺笑了笑,脸上的褶子里,藏满了往事,“我认识你的爸爸妈妈。” 走过林道,前面有三条小路可以通往同一条的大路,南星走进最冷清的一条。小路里还有其他小路,南星走了又走,走到一条无人的狭窄巷子,从背包里取了张黑纸点燃。 火光燃尽,白纸尽现。 白纸抬起一角在空气里嗅了嗅,琢磨了好一会,才选了个方向走。走着走着又觉得不对,往另一边走。 来回几次,都没办法确定方向。气得往地上一躺,扑哧扑哧冒起了烟,把自己给烧掉了。 南星做了那么多的任务,倒是很少见它这样。能做交易的古物并不一定都深埋在地底,但之前碰见白纸气得自焚的,都是地宫太深,白纸没办法感应到,才自焚。 这小岛上没有古墓的气息,那应当不是封存在了地宫中。 那唯有一个可能,那件跟郑老爷子息息相关的古物,可以让他复活的东西,被什么东西封存起来了。 南星见白纸找不到,从背包里翻出一个长盒子。盒子有手臂长短,细却不过两指宽。打开盒子,里面卧着一支长毛笔,底部还有一小盒朱砂。 她提笔轻叩朱砂,手缓缓松开。点了朱砂的毛笔直直挺立,朝四面旋转一圈,最后朝北边倒下,一条红色虚线直通北边。 南星收起朱砂笔,放回背包中,顺着那红色虚线往北边走。 一路游客众多,但他们看不见那根红线。 南星没有走太远,走了两条小巷两条大路,又入一条小巷,再次穿出时,已经到了一幢建筑的面前。 不断有游客进进出出,是个旅游点。 她抬头看去,那古香古色的牌匾赫然写着——博物馆。 南星明白为什么白纸会找不到东西然后自焚了,博物馆古物众多,一般来说又是来自不同坟墓亦或私家捐献,大家气场不一样,扰乱了追踪的气息。不像地宫里的古物,大家在一起几百年几千年,气场早就磨合融洽。 79.最终卷(六)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四水岛海景干净优美, 岛上栽种的棕榈树又高又直,直指蓝天。 从郑家逃出来的南星走在长长的林道上, 哪怕擦肩而过的游客聒噪,但也比郑家三兄妹轮番轰炸舒服。 走过林道, 前面有三条小路可以通往同一条的大路,南星走进最冷清的一条。小路里还有其他小路, 南星走了又走, 走到一条无人的狭窄巷子, 从背包里取了张黑纸点燃。 火光燃尽, 白纸尽现。 白纸抬起一角在空气里嗅了嗅,琢磨了好一会, 才选了个方向走。走着走着又觉得不对,往另一边走。 来回几次,都没办法确定方向。气得往地上一躺,扑哧扑哧冒起了烟, 把自己给烧掉了。 南星做了那么多的任务,倒是很少见它这样。能做交易的古物并不一定都深埋在地底,但之前碰见白纸气得自焚的,都是地宫太深, 白纸没办法感应到,才自焚。 这小岛上没有古墓的气息, 那应当不是封存在了地宫中。 那唯有一个可能, 那件跟郑老爷子息息相关的古物, 可以让他复活的东西, 被什么东西封存起来了。 南星见白纸找不到,从背包里翻出一个长盒子。盒子有手臂长短,细却不过两指宽。打开盒子,里面卧着一支长毛笔,底部还有一小盒朱砂。 她提笔轻叩朱砂,手缓缓松开。点了朱砂的毛笔直直挺立,朝四面旋转一圈,最后朝北边倒下,一条红色虚线直通北边。 南星收起朱砂笔,放回背包中,顺着那红色虚线往北边走。 一路游客众多,但他们看不见那根红线。 南星没有走太远,走了两条小巷两条大路,又入一条小巷,再次穿出时,已经到了一幢建筑的面前。 不断有游客进进出出,是个旅游点。 她抬头看去,那古香古色的牌匾赫然写着——博物馆。 南星明白为什么白纸会找不到东西然后自焚了,博物馆古物众多,一般来说又是来自不同坟墓亦或私家捐献,大家气场不一样,扰乱了追踪的气息。不像地宫里的古物,大家在一起几百年几千年,气场早就磨合融洽。 南星在门口买了门票,以游客的身份进去,红色虚线的尽头,就是她要找的古物,还有她需要偷走的那十分钟命。 小岛本身没有什么古董,但市里有,为了便于游客参观了解,于是搬运了一些来四水岛。 博物馆各种古物的气息杂乱,冥冥中看得见交缠的气场,还听得见——吵架。 “对面那个夜壶,你离我远点,凭什么你能跟我青铜剑待在一起。” “偏不偏不,熏死你熏死你。” “想当年,我可以换一头野猪。” “呸,现在就是一堆破贝壳。” “好多人啊好多人啊。” “这点人算什么,当年我一声令下,百万雄兵都要听我指挥。” “战国时的虎符现在得意个什么劲。” “闭嘴闭嘴。” “闭嘴闭嘴。” …… 南星边走边听,这些古董一把年纪了,吵起架来跟小毛孩似的。她扫过那一排排古物,拐过一个玻璃展览框,到了一个死角。 红线笔直指向的地方,正是在那死角中。 南星缓步走向那件陈列的古董,走近后发现它异常沉默,没有一般古物的活泼气息,甚至有些奄奄一息。 这是一个香薰炉,古人用以焚烧香料的东西。青铜炉子很小巧,约莫巴掌大,雕着几条游水的鲤鱼,是一个很精巧的鱼纹香薰炉。 南星转身往外面走,走出博物馆,她就给冯源打电话。手机是冯源给她的,号码只存了他一个人。比她原来用的大很多,拿在手上都觉得沉,如今的手机大小,越发像块砖头了。 正在郑家别墅后头躲着郑潇的冯源看见号码急忙接听,哭丧着脸问:“你下次跳窗能不能先跟我打个招呼,郑潇以为我把你藏起来了,气得骂人。这个大姐骂起人来可真厉害,嘴跟刀子似的。” 他诉了一番苦,又问:“你进展怎么样了?” “找到跟郑老爷子有关的古物了,但它在博物馆里。” “那可怎么办?” “天黑之前你把博物馆的建筑构造还有图纸资料给我,我在你接我的那间店等。” 冯源一顿,猜出了她的意图:“你该不会是要偷博物馆吧?” “嘟——” 电话挂断了。 南星看看天色,还有三个小时才天黑。她还要回去把线给收起来,否则它会一直在那。虽然应该不会有人看见它,但万一有,就麻烦了。 她往回走的速度很快,穿过八街九陌,回到了刚才的巷子中。 然而那几乎没有人走的巷子现在却有人在那。似乎是察觉到有人过来,那人偏身往南星看去。 两人一打照面,彼此也不意外对方能看见这红线。 “你好点了?”邱辞见她快步走过来,笑了,“看来好了。” 南星要收起那红线,想到邱辞,微微顿了顿,可他既然都已经见过自己能回古国,一根红线也实在不算什么,于是当面把它收走,不再避讳。 不过邱辞也能看见,还是让她意外,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什么都能看见,却又应该不是属于同门,否则不会在地宫时和在刚才都面露疑惑。 邱辞见她一卷一卷地将线收着,动作轻巧,面色又宁静,倒有了女孩子的娴静,这种模样,怕是很难得了。他不由多看几眼,不然等会她又要冷淡疏离,还凶人了。 “别看我。”南星如果不是要把线收回来,又碍于他刚给自己买了药,才不愿留在这让个男人看。 邱辞笑笑,偏转了视线说:“你真不好奇我是什么人?” “问了你会说?” “不如这样,我们交换吧,你告诉我你是什么人,我告诉你我是什么人。” 听起来像是很公平,但南星没有说,只是问:“我是偷命师,这点你已经知道,你要做吃亏的交易?” 邱辞说:“虽然知道是偷命师,可以从古玩身上偷十分钟的命给死去的人,但是怎么偷,又为什么会偷,偷来是为了做什么,却没有人知道,至少我不知道,所以我们不如来做个交易。” “不。”南星坚定道,“我拒绝。” 意料之中的拒绝,但邱辞还是叹了一口气:“世界上怎么会有没有好奇心的人。” 南星总算把线收完了,说:“我要走了,你往哪走?” 邱辞说:“你往哪走?老规矩,我往反方向走。” 南星点点头,往码头方向走。邱辞等她走了,才往反方向走。走过几条巷子,路过博物馆时往那看了一眼。他知道偷命需要古物,小岛上除了杨家别墅,最多古玩的就是博物馆了,南星刚才走的又是这个方向,让他不由多看几眼。 博物馆背后,就是杨家别墅。他摁了门铃,仆人来开门,见了他就微微弯身说:“杨先生和黎先生在等您。” &&&&& 冯源办事很快,没到天黑就把资料找齐全了。他实在是个很敬业的人,查资料的时候一口水都没喝,这会坐下就喝了一大杯水,才缓了过来。 南星看着他交给自己的图纸,看见建造年份,说:“已经建馆三十年了?可里面看起来没有那么久。” 冯源说:“眼真尖。两年前那里翻新过,不过建筑构造没有变。” “翻新?” 冯源解释说:“四水岛上有个私人收藏家,姓杨,见博物馆太陈旧,于是赞助了翻新费用,还捐赠了十几件价值连城的古董,是个很慷慨的收藏家。可惜……” 南星抬眼:“可惜?” “年轻时坠马受伤,腿瘫了七八年,平时出行都是靠轮椅。”冯源想了想,补充说,“他的别墅就在博物馆后面的位置,离得不远。” “好。” 冯源左右瞧瞧,小声问:“你真的要去博物馆偷东西?被抓到会不得了的,而且这是国家资源,这么做不道德。” 南星说:“你先回郑家吧,我会解决。” “可是你真的要偷?” 南星一顿,冯源顿觉她“面露杀机”,吓得他喝起了水,怕被她宰了。南星缓了缓烦躁的心,以前陶老板从来不会这么缠着问,哪怕她说她要去偷飞机,陶老板也会说“去吧”。 她想换中介。 冯源知道她不喜欢多解释,小心说:“不说也没关系。” “我会还回去,完好无损地,也不会有人发现。”南星耐下性子问,“还有什么问题?” 冯源赶紧摇头,不敢问了,怕她随时拖出把三十米大刀砍他。他说:“我等你消息,电话联系。” “好。” 80.最终卷(七)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南星说:“你要往哪走?” 邱辞随便指向东南边, 南星立刻转身,说:“我知道你不会往那走。” 邱辞失声笑了笑。 “你先走, 我过了半个小时再动身, 绝不往东南方, 如果再碰见, 你就把你的八字给我合合, 说不定有天大的缘分。” 邱辞见她不答话地走了,像草原的独狼,孤傲冷漠。她绝对不是淘金客, 但也绝对不是跟他一样。等她走远了,邱辞才盘腿坐下,随手拿了地上石子摆布。 石子取之不尽,邱辞摆的阵不过两个巴掌宽大, 但图却可以收尽这整个宝珠山。 太极八卦图。 两仪生四象, 四象生八卦,阵里的阴阳鱼在游动。 两条黑白鱼在石子阵上摆尾戏水,活物一般。 它们最后停留的地方, 所指方向, 并不是东南方。 邱辞想到那清冷孤傲的星星姑娘, 松了一口气, 他可不想有跟踪狂的嫌疑。 他伸手抹乱石子,阴阳两鱼瞬间消失。 宝珠山山山相连, 形成了一个圈, 从这个“圈”出来, 三四百米外还是山。 南星回头看了看身后,没有邱辞的人影。她把背包取了下来,从里面暗格抽出一张黑色的纸张,点火烧成灰烬。 纸遇火,很快就烧开了。火光散去,本该变成灰白的纸,却变成了一张白色的纸。像那火光只是为这黑纸褪去了颜色,隐约中,有墨水香气。 南星将纸抛入空中,无风乘行,却飘向远处。 她快步跟上纸飞往的方向,一直随它前行。 纸飘过一条宽敞的干涸河流,停在了对面。南星跳下河床时,才想起这条河她来时也爬过,老贺曾说这河本来有水,听说是清朝时河流改道,这河床就干涸了。河本来没这么深,但在这里发现了金沙,淘金客疯狂淘沙运到附近去洗,这河床就变深了。 南星站在几乎有一人高的河床之中,顺着这沟壑看去,河床太深,像置身两边陡峭的峡谷中。有风声,兽声,鸟鸣,顺着“峡谷”而来,声音隐隐凄厉。 她爬上河床,那白纸才再次动了起来,像尽责的导游,带她进了又一座山林。 这座山跟宝珠山差不多的地质,但山势没有宝珠山的几座山那么陡那么险。 只不过估计没有人走,这里连路都看不见,到处都是挡人的钩藤,一不小心,就会被拦路的刺头勾了衣服,划拉出一道口子来。 白纸在空中像被风打乱的雪花般翻滚前行,南星时而抬头看那白纸飞往的方向,时而看看后面,没有人跟踪。 白纸飞上山顶,又开始往下。 从山顶下来,对面仍是一座山,而白纸停留的地方,就是这座山的山脚下,不再往前,稍留片刻,瞬间化作灰烬。 南星愣了愣,没想到会是这。她刚才在山顶已经观察到对面山峦的形状,虽然山峦走势如龙,但形态却如受惊长蛇。 龙脉虽好,但形态如蛇,却是大凶,蛇形畏怯退缩,葬在这里,只有凶,凶至极致,甚至会亡国灭家。 没有人会选这种地方来做葬地的。 可偏偏白纸停留的地方就是这里。 南星蹲身探地,刚抓了一把泥土,手势就顿住了。她回头往身后看,高有两米的杂草声音簌簌,有人正往这边走。她低头看看手里的土,从背包里抽出一个袋子,把泥装入。等她将袋子放回背包里,那人也终于走出来了。 出来的人却是阿蛋,意料之外的人。 阿蛋拨去勾住腿的钩藤,见了南星笑道:“我见你往山上爬,想过来告诉你这儿有条捷径可以到这,但你走的太快,我从捷径过来,都比不上你上山下山的速度。” 南星了然,难怪刚才她一路留意后面都没看见人,阿蛋却出现在了这。 “南星姐,你在找什么吗?你要去哪,我带你去吧,这儿我熟悉。” “到处走走。”南星说,“走吧,回去了。” “嗯。”阿蛋手里还拿着一把砍柴的刀,刀身很长,磨得很亮。锋利的砍刀划过挡路的杂草,开起路来很快,他在前头带着路,一会开口说,“南星姐,你不是来淘金的吧。” 南星跟在这瘦小的少年身后,问:“你看得出来?” 阿蛋立刻笑了起来:“当然啊,没有哪一个淘金客像你这样的,不带淘盘,不带砍刀,还背着个又沉又重的背包爬山。” “那你猜我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不过肯定也不是老贺的侄女,老贺的长相是出了名的丑,南星姐长得这么漂亮,怎么可能有血缘关系。而且老贺对你客客气气的,根本不像个长辈。” 阿蛋说着话,见前面有草拦路,抬手去砍,没想到草下面藏了一根带刺钩藤,手没入草里,立刻被钩藤缠上,尖锐的刺刺进肉里,痛得他立刻收手。收手速度太快,那钩藤又坚硬,一时没扯断,反倒把手劲一扯,没抓稳的刀被惯性一甩,砸在阿蛋的脚背上。 被砍出一条伤口的脚立即渗出血,将鞋面都染红了。 阿蛋吃痛坐下,急忙脱掉被豁开一道口子的鞋,脚背鲜血如注,如喷泉涌出。 南星忙随手拔了旁边的草给他捂住,取下背包从里头拿药和纱布。 “还好……”阿蛋惨白着脸说,“还好有鞋子挡了挡,不然我的脚就要废了吧。” 南星看了他一眼,倒是乐观。 “不过鞋没用了。”阿蛋还是很心疼,又问,“补补还能穿吧,鞋太贵了,买不起,也不是一时半会能买到的。以前阿媛姐还在的时候……她就常帮我补鞋……补衣服,她对我,就像对亲弟弟。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帮我补鞋子了……” 阿蛋念叨着,又想起了孙媛。想着,眼底就有了愤恨:“南星姐,钱老板就是凶手,他真的就是凶手,为什么你不怀疑他?” “这些话,你应该跟警察说。” 阿蛋顿了顿,“嗯”了一声。 南星见他的脚没有流血了,又敷了点药粉,用纱布替他缠上。 “沙沙……沙沙……” 又有人往这边走。 正缠着纱布的南星没有空站起来看看是谁来了,那人也没有想到这里有人,等拨开杂草,一眼看见有两个人,略微意外。 南星抬头一看,两人眼神对上,撞出巨大的误会来。 南星眉眼一挑,把手里的纱布缠好,说:“好了,你让他背你回去吧,反正等会他还是会摸来营地的。” 邱辞顿了顿:“这里不是东南方,是你爬歪了。” 他真的不是跟踪狂。 南星瞥了他一眼,拿起背包和砍刀就走:“我开路。” “我……”邱辞哭笑不得,完了,变态的帽子扣得死死的,取不下来了,他冲快步走的她喊道,“喂,把你的八字给我。” 南星没回头,她知道邱辞不是在跟踪自己,但为什么走的路线全都一样。她皱了皱眉,回头朝邱辞看去。 邱辞没有俯身背阿蛋,远目眺望,看的地方,是刚才白纸停留的位置。不过一会,就收回视线,念着“冤家啊冤家”,才把阿蛋背了起来。 南星的眉头拧得更深,折出两个川字。 回到营地,钱老板正在门口放的长椅上晒太阳,见多了个陌生人,问:“新来的?面生啊。” 整个宝珠山都是他送货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每个人都打过照面,他没印象的,只能是个新人。 “对啊,新来的。”邱辞问背上的人,“你住哪?” 阿蛋指了一间屋子,邱辞把人背进屋里,这屋子窄小,不过东西收拾得很整齐,屋里的木缝里还别有鲜花,看着有些雅致。 他放下阿蛋就出来,瞧瞧这附近,全是小木屋。 钱老板是个不错的商人,察言观色的技能一绝,他立刻说:“空房子多,你爱住哪住哪,随便挑间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 邱辞见南星站在远处,多看了几眼,钱老板就又笑说:“看来你俩认识。” “算是吧。” 南星回头看了邱辞一眼,越看越觉得奇怪。邱辞朝她笑笑,也不说话。 钱老板觉察到两人似乎有什么八卦可扒,问:“老兄,你在想什么?” 想着怎么拿下那个美人吧,他可以帮忙啊,成人之美,是他钱老板最乐意做的事了。 邱辞叹了一口气,说:“我在想,哪里有黄河,我想去跳一跳。” 洗一洗他不是跟踪变态狂的嫌疑。 阿蛋说:“既然已经知道凶手,就不用继续了,不然对孙哥来说,太残忍了……” “不……”孙方哽声说,“我想见见阿媛。” 哪怕只有十分钟,他也想见见妹妹。明知道只是像魂魄一样出现,他也想再见妹妹一面。这一别,就真的是天人永隔了。 “可让阿媛姐活过来亲自指认阿正哥,对她也很残忍。”阿蛋摇头,“太残忍了。” 南星瞥了极力劝阻的阿蛋一眼,说:“孙媛不会有知觉,虽然像活了,会指认凶手,但并不能算真正活了过来。” 邱辞想了想,问:“好比三魂七魄不全?” “是。而且仪式一旦开始,就不会停下。”南星始终定在桌上的手指,往外轻轻划去,符文的最后一笔,完成了。 孙媛空洞的双眼,渐渐有了血肉,有了原本明亮的双眼。 “阿媛。”孙方终于落泪,从小就相依为命的妹妹死了,他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还要继续找他们的双亲吗,找到了又怎么跟爸妈交代,说妹妹死了。 81.最终卷(八)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南星说:“你要往哪走?” 邱辞随便指向东南边, 南星立刻转身,说:“我知道你不会往那走。” 邱辞失声笑了笑。 “你先走, 我过了半个小时再动身, 绝不往东南方, 如果再碰见,你就把你的八字给我合合, 说不定有天大的缘分。” 邱辞见她不答话地走了,像草原的独狼,孤傲冷漠。她绝对不是淘金客, 但也绝对不是跟他一样。等她走远了,邱辞才盘腿坐下,随手拿了地上石子摆布。 石子取之不尽, 邱辞摆的阵不过两个巴掌宽大, 但图却可以收尽这整个宝珠山。 太极八卦图。 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阵里的阴阳鱼在游动。 两条黑白鱼在石子阵上摆尾戏水,活物一般。 它们最后停留的地方, 所指方向,并不是东南方。 邱辞想到那清冷孤傲的星星姑娘,松了一口气, 他可不想有跟踪狂的嫌疑。 他伸手抹乱石子,阴阳两鱼瞬间消失。 宝珠山山山相连, 形成了一个圈, 从这个“圈”出来, 三四百米外还是山。 南星回头看了看身后,没有邱辞的人影。她把背包取了下来,从里面暗格抽出一张黑色的纸张,点火烧成灰烬。 纸遇火,很快就烧开了。火光散去,本该变成灰白的纸,却变成了一张白色的纸。像那火光只是为这黑纸褪去了颜色,隐约中,有墨水香气。 南星将纸抛入空中,无风乘行,却飘向远处。 她快步跟上纸飞往的方向,一直随它前行。 纸飘过一条宽敞的干涸河流,停在了对面。南星跳下河床时,才想起这条河她来时也爬过,老贺曾说这河本来有水,听说是清朝时河流改道,这河床就干涸了。河本来没这么深,但在这里发现了金沙,淘金客疯狂淘沙运到附近去洗,这河床就变深了。 南星站在几乎有一人高的河床之中,顺着这沟壑看去,河床太深,像置身两边陡峭的峡谷中。有风声,兽声,鸟鸣,顺着“峡谷”而来,声音隐隐凄厉。 她爬上河床,那白纸才再次动了起来,像尽责的导游,带她进了又一座山林。 这座山跟宝珠山差不多的地质,但山势没有宝珠山的几座山那么陡那么险。 只不过估计没有人走,这里连路都看不见,到处都是挡人的钩藤,一不小心,就会被拦路的刺头勾了衣服,划拉出一道口子来。 白纸在空中像被风打乱的雪花般翻滚前行,南星时而抬头看那白纸飞往的方向,时而看看后面,没有人跟踪。 白纸飞上山顶,又开始往下。 从山顶下来,对面仍是一座山,而白纸停留的地方,就是这座山的山脚下,不再往前,稍留片刻,瞬间化作灰烬。 南星愣了愣,没想到会是这。她刚才在山顶已经观察到对面山峦的形状,虽然山峦走势如龙,但形态却如受惊长蛇。 龙脉虽好,但形态如蛇,却是大凶,蛇形畏怯退缩,葬在这里,只有凶,凶至极致,甚至会亡国灭家。 没有人会选这种地方来做葬地的。 可偏偏白纸停留的地方就是这里。 南星蹲身探地,刚抓了一把泥土,手势就顿住了。她回头往身后看,高有两米的杂草声音簌簌,有人正往这边走。她低头看看手里的土,从背包里抽出一个袋子,把泥装入。等她将袋子放回背包里,那人也终于走出来了。 出来的人却是阿蛋,意料之外的人。 阿蛋拨去勾住腿的钩藤,见了南星笑道:“我见你往山上爬,想过来告诉你这儿有条捷径可以到这,但你走的太快,我从捷径过来,都比不上你上山下山的速度。” 南星了然,难怪刚才她一路留意后面都没看见人,阿蛋却出现在了这。 “南星姐,你在找什么吗?你要去哪,我带你去吧,这儿我熟悉。” “到处走走。”南星说,“走吧,回去了。” “嗯。”阿蛋手里还拿着一把砍柴的刀,刀身很长,磨得很亮。锋利的砍刀划过挡路的杂草,开起路来很快,他在前头带着路,一会开口说,“南星姐,你不是来淘金的吧。” 南星跟在这瘦小的少年身后,问:“你看得出来?” 阿蛋立刻笑了起来:“当然啊,没有哪一个淘金客像你这样的,不带淘盘,不带砍刀,还背着个又沉又重的背包爬山。” “那你猜我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不过肯定也不是老贺的侄女,老贺的长相是出了名的丑,南星姐长得这么漂亮,怎么可能有血缘关系。而且老贺对你客客气气的,根本不像个长辈。” 阿蛋说着话,见前面有草拦路,抬手去砍,没想到草下面藏了一根带刺钩藤,手没入草里,立刻被钩藤缠上,尖锐的刺刺进肉里,痛得他立刻收手。收手速度太快,那钩藤又坚硬,一时没扯断,反倒把手劲一扯,没抓稳的刀被惯性一甩,砸在阿蛋的脚背上。 被砍出一条伤口的脚立即渗出血,将鞋面都染红了。 阿蛋吃痛坐下,急忙脱掉被豁开一道口子的鞋,脚背鲜血如注,如喷泉涌出。 南星忙随手拔了旁边的草给他捂住,取下背包从里头拿药和纱布。 “还好……”阿蛋惨白着脸说,“还好有鞋子挡了挡,不然我的脚就要废了吧。” 南星看了他一眼,倒是乐观。 “不过鞋没用了。”阿蛋还是很心疼,又问,“补补还能穿吧,鞋太贵了,买不起,也不是一时半会能买到的。以前阿媛姐还在的时候……她就常帮我补鞋……补衣服,她对我,就像对亲弟弟。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帮我补鞋子了……” 阿蛋念叨着,又想起了孙媛。想着,眼底就有了愤恨:“南星姐,钱老板就是凶手,他真的就是凶手,为什么你不怀疑他?” “这些话,你应该跟警察说。” 阿蛋顿了顿,“嗯”了一声。 南星见他的脚没有流血了,又敷了点药粉,用纱布替他缠上。 “沙沙……沙沙……” 又有人往这边走。 正缠着纱布的南星没有空站起来看看是谁来了,那人也没有想到这里有人,等拨开杂草,一眼看见有两个人,略微意外。 南星抬头一看,两人眼神对上,撞出巨大的误会来。 南星眉眼一挑,把手里的纱布缠好,说:“好了,你让他背你回去吧,反正等会他还是会摸来营地的。” 邱辞顿了顿:“这里不是东南方,是你爬歪了。” 他真的不是跟踪狂。 南星瞥了他一眼,拿起背包和砍刀就走:“我开路。” “我……”邱辞哭笑不得,完了,变态的帽子扣得死死的,取不下来了,他冲快步走的她喊道,“喂,把你的八字给我。” 南星没回头,她知道邱辞不是在跟踪自己,但为什么走的路线全都一样。她皱了皱眉,回头朝邱辞看去。 邱辞没有俯身背阿蛋,远目眺望,看的地方,是刚才白纸停留的位置。不过一会,就收回视线,念着“冤家啊冤家”,才把阿蛋背了起来。 南星的眉头拧得更深,折出两个川字。 回到营地,钱老板正在门口放的长椅上晒太阳,见多了个陌生人,问:“新来的?面生啊。” 整个宝珠山都是他送货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每个人都打过照面,他没印象的,只能是个新人。 “对啊,新来的。”邱辞问背上的人,“你住哪?” 阿蛋指了一间屋子,邱辞把人背进屋里,这屋子窄小,不过东西收拾得很整齐,屋里的木缝里还别有鲜花,看着有些雅致。 他放下阿蛋就出来,瞧瞧这附近,全是小木屋。 钱老板是个不错的商人,察言观色的技能一绝,他立刻说:“空房子多,你爱住哪住哪,随便挑间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 邱辞见南星站在远处,多看了几眼,钱老板就又笑说:“看来你俩认识。” “算是吧。” 南星回头看了邱辞一眼,越看越觉得奇怪。邱辞朝她笑笑,也不说话。 钱老板觉察到两人似乎有什么八卦可扒,问:“老兄,你在想什么?” 想着怎么拿下那个美人吧,他可以帮忙啊,成人之美,是他钱老板最乐意做的事了。 邱辞叹了一口气,说:“我在想,哪里有黄河,我想去跳一跳。” 洗一洗他不是跟踪变态狂的嫌疑。 南星又回到了昨天白纸消失的地方,她俯身蹲下,五指摁在这青草地上。 “砰——砰——”掌心随着充满生机的地下而跳动,似活人心脏,砰、砰。 这下面有生命。 不是人,不是兽,也不是鬼怪,而是深埋地底的古物。 它们有命,却没有多少人能感知到它们活着的气息。 有命的古董,才能够活到离开地底的那一日,或者被考古家挖掘,或者被盗墓贼挖走,又或者是被无意闯入的人发现。 在时间的浩瀚长河中死去的古董,也化成了黄泥红土,彻底消失。 游览博物馆,总觉得陈列的古物生动似活物,不是没有缘故的。 南星拍拍手上的泥,又抽出一张黑纸点燃,火光灭尽,褪了黑色,又出来一张白纸。白纸触地,两角成脚,走在这满是寒露的杂草丛中。 它左右晃着“脑袋”前行,拨开的草彼此摩擦,窸窣作响,像是白纸在咿呀说话。 南星见它一会往左瞧一会往右看,低眉想了想,问:“是不是伪装的路口很多?” “咿咿呀呀,咿呀——” “没有路口?”南星皱眉。 白纸沾了露水,“身体”越来越重,越来越软,终于走不动了,浑身瘫在地上,喘着气用“一角”拍了拍地表,随后化成一股水汽,和寒露融合了。 南星蹲在它化了的地方,抓了一把土闻了闻,确定可以从这里进去。 山的另一头,两条鱼在山林中快速穿行,目光凌厉,探寻着所经过的地方。它们的身躯庞大,掠过山林,却没有一点声响。 邱辞微微抬头,看着它们画下的地方,默记心里。 黑白两鱼的颜色渐渐浅淡,消失空中,万籁俱静。 邱辞心里的地图,已经出来了。 这座山下,有一处很大的古墓,埋葬着他在找的齐明刀的主人。 里面还有更多的古物。 太极八卦图中,有一条阳鱼,为白;有一条阴鱼,为黑。白鱼有一只黑眼,黑鱼有一只白眼,白眼通往阳间,黑眼通往阴地。 邱辞远望,看见了那只黑眼。 可以通往地宫的路口。 &&&&& 朝阳已升,昨晚的篝火还没有完全熄灭,刚起床的老贺觉得有些冷,见烟火未烬,便过来烤火。 阿蛋一会也出来了,他抱着自己的水壶灌了两口水,又回头瞧瞧南星住的屋子,烛火还亮着,他开口说:“南星姐也不像个淘金客,老贺,你和方哥撒谎了吧。” 老贺没答,阿蛋又不在意地说:“南星姐是你们请来的警察吧,便衣调查,是不是?” “小鬼头怎么这么多话。”老贺回头瞧去,说,“姑娘睡觉就是安静,你听听钱老板屋里,鼾声滔天,还有蒋正屋里,全是会打鼾的主。” 他说完还没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倒是阿蛋顿住了,他再一次盯看钱老板的屋子,确实有打鼾声。他低头转着眼睛,猛地抬头说:“钱老板一直会打鼾的对吧?” “对啊,可那小子偏偏不承认,自己睡着了怎么可能知道,苦了睡在旁边的我。”老贺见他的脸色有些白,问,“在想什么呢?” 82.最终卷(九)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南星已经觉察到了别墅里有死人的气息, 她抬眼望向那带着法式风情的别墅,娴静雅致, 却不知里面一团黑气,她问:“他们不合, 肯定需要一个主持大局的,现在郑家谁管事?” 冯源正要说, 看见远处有人过来, 忙站起身,俯身对南星说:“管事的来了。” 南星往那看,来了一行人,但都是仆人的装扮, 倒是领头的老太太格外让她注意。那老太太的衣服跟一般人没有什么区别,年纪约莫七十出头, 头发已经全都成了银丝,往后盘起, 梳得十分齐整服帖,可见平时她也十分注重礼仪干净。 老太太虽然年纪已经七十,但精神很好, 一双眼睛颇有神采, 年轻时的风姿肯定飒爽无比。 她领着仆人过来,还在远处就已经微微露了笑,走近后微微颔首, 说:“您就是南星小姐吧, 让您久等了, 万分抱歉。我姓何,是郑府的管家,您可以喊我何管事,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叫我一声何奶奶。” 南星也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何奶奶笑笑说:“我在汪海集团做了三十年,后来年纪大了,郑老爷子就安排了这个差事给我,放心把郑家交给我打理。” 她说着让人把茶水端过去。 冯源又一次低声说:“何奶奶是汪海集团起步时的管理,顶级元老,在集团和郑家说话都很有分量。” 何奶奶请了他们入座,自己才坐下,一举一动,却好似这郑家的女主人。南星记得资料上说,郑老太太身体不好,最年幼的孩子不过几岁时就去世了,后来郑老爷子一直没有再娶。虽然关于郑老爷子和何奶奶的传闻很多,但也仅止于传闻。 小聊片刻,何奶奶笑意渐止,偏头对旁人说:“你去问问他们三个,是不是要我去请才肯出来。如果是,我这就去抬轿子。” 仆人立刻跑去别墅传话。 很快别墅就有人出来了。 先出来的是郑家大儿子,郑汪,四十一岁,他长得跟老爷子很像,人高马大,走路带风。 随后出来的是郑家的小儿子,郑海,三十五岁,他模样像郑老夫人,略秀气,但鼻小唇薄,看着刻薄。 最后慢悠悠出来的是郑家大女儿,郑潇,三十七岁,她长得漂亮,但颧骨眉角都略高,看着脾气也不好。 三个人前后出来,脸色一个比一个沉。何奶奶只当做没看见,唤他们过来圆桌坐下,一一给南星介绍。 “关于偷命师的事情,我们略有耳闻,只是以为是江湖骗术。直到陶老板联系了我们,还有冯经理的保证,我们才决定一试,这是目前我们认为最稳妥的办法,也请南星小姐对我们老爷的死讯保密,切记不可外传,否则这个交易将立刻中止。” 何奶奶似乎瞬间从郑府管家变成了汪海集团的负责人,说话依然客气,但言辞严厉了许多。她又问三兄妹:“你们有什么要问的?” 郑汪说:“什么时候可以完成交易?” 南星说:“迟则三天。” “太慢了。”郑潇蹙着眉问,“我们花那么大的价钱请你来,你还要三天?” 南星听着这咄咄逼人的话,毫不惋惜地说:“你可以请别人。” 郑潇嘲讽人惯了,被她一口堵住,眼都瞪圆了。冯源忙打圆场,说:“南星小姐开玩笑呢,郑小姐也是在开玩笑。这交易呢,价格的确不便宜,但比那些律师费划算多了。时间的话三天倒也不多,您说是吧?这是个技术活,一般人是做不来的。” 郑潇向来娇生惯养口无遮拦,在何奶奶眼里,是个十分任性的小姑娘。 何奶奶稍稍看了她一眼,郑潇就闭了嘴。倒是没说话的郑海问:“南星小姐住的地方安排好了吗,长途跋涉过来,一定很累吧,不如先休息好了再去。” 南星说:“我要在郑老爷的房里待半天。” 何奶奶点头,对旁人吩咐说:“你去安排吧。” 郑海见自己的好意这美人完全没在意,不由挑眉。等仆人带着南星和冯源走了,他才收起刚才眉宇间的温和,说:“我也回房了。” 他一走,郑汪和郑潇也不待了,各自回房去。 何奶奶视线远处,是偶尔有海浪翻滚的海面。她远目眺望,陷入沉默中。 郑老爷子的房间在三楼,阳台面朝大海,房间很大,三面都置着书架,摆满了书,进门就能闻到书香。 郑老爷子的尸体不在这,放在了原本储存果鲜的冰库里。房间没有清扫过,但南星进来时,看见有些地方被人翻找过。 是郑家三兄妹进来过?翻找遗书么? 这房里的死气很平静,没有怨气,没有凶杀,是自身缘故才死去的。 “咚咚。” 敲门的人没等里面的人答应就直接进来了,冯源往门那看,见是郑汪,郑家大儿子,客气打了招呼。郑汪也客气回了话,见南星没有回头,还在环视房间,问:“南星小姐有看出什么吗?” 冯源朝他轻轻嘘了一声,郑汪没说话了。过了一会他又问:“我给南星小姐准备了份礼物,刚才人多,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冯源替南星接了过来,打开盒子一看,竟然是条钻石项链,他讶然,拿给南星看。 南星看了一眼这棱角生硬的钻石,仿若扎了眼,收回视线就说:“我不需要钱,我只要眼睛。” “可惜我只有一对眼睛,不然一定全都给南星小姐。” 南星对他的打搅有些烦,如果不好好拒绝,他一定赖在这不走了。她直接问:“郑先生有什么话要说?” 郑汪见她直问,也不拐弯抹角,说:“我是我父亲的长子,父亲最疼爱的孩子是我,集团的人也都认可我的能力,我自问比我那只会沾花惹草的弟弟和娇生惯养的妹妹更适合继承家业,所以我父亲复活时,还请南星小姐费点心思,你要什么,我都会给。” “交易的条件是你们定的,我只能让他复活并完成你们的交易条件,除此之外,你父亲一句话都不会多说。” 郑汪说:“你既然有通天的本领能让死人复活,哪怕时间只有十分钟,但怎么会没有办法改遗嘱?你要什么,我都会给。” 冯源觉得他再说下去,以南星的脾气就要开口说“我要你滚了”,他在旁边插话说:“郑先生能力杰出,想必郑老爷一定很满意您,那完全不必担心他复苏后,分配遗产会有偏颇。” 郑汪见他拐着弯拒绝,眉头一皱。 “大哥怎么来这了?”郑海还在门口就听见兄长的声音,语气讥讽,“记得之前大哥还说爸的房间晦气不肯进来。” 郑汪回头看他,眼色冷淡:“那你又来做什么?” “我可没说过这晦气。” 郑汪在他脸上冷眼扫了一遍,就走了。郑海笑了笑,对南星说:“南星小姐天生丽质,可是怎么穿的这么朴素,如果我知道是个大美人来,一定准备好最好的衣服、首饰过来,那样才配得上你。“ 冯源看着神色隐忍的南星,怕是想要一拳揍飞这油腻的花花公子了。 他要哭了。 冯源上前拦在两人中间,向郑海奉献了自己的丑脸,说:“南星小姐工作的时候不能被打扰,否则会影响进度,郑先生一定很希望能尽快得到老爷子亲口说的遗嘱吧?” 郑海微顿,说:“我可不是我大哥和大姐,他们喜欢钱,我不喜欢。我最疼我爸,他过世后,我很难过,每晚都睡不好。希望南星小姐务必向我爸传达我的挂念,说我很想念他。” “一定会的,郑先生先出去吧。”冯源半推半劝,总算是把这花花公子推出去了。 南星已经快被这郑家人烦死了,她冷冷问:“等会那郑大小姐该不会也跑过来吧?” 冯源安抚说:“郑家大小姐是个傻白甜,只关心她漂不漂亮,脸有没有皱纹,要不要拉皮,不会过来的,你安心看吧。” 说完,门外廊道就传来郑潇的声音。冯源的脑袋顿时大了一倍,他跑到门外探头看,果然看见她正往这边走来。他正想着要怎么跟南星交代,回头一瞧,南星已经不在屋里了。 朝向大海的窗户大开,海风拂入,撩得窗帘缓缓飘飞。 冯源一惊,南星被逼得跳窗了! 四水岛离陆地并不远,坐轮渡只要十分钟。海水环绕在岛屿周围,阻隔着远处繁闹的市中心。水光荡漾,远看,像孤岛也跟着明媚晨曦荡漾了起来。 随着市区大力发展旅游业,这座独特的小岛也被一起开发,一来二去,成了风格独树一帜的旅游小岛,游客络绎不绝。 三千年的文化底蕴加上铺天盖地的宣传,吸引了无数文青上岸,想在繁华都市中寻求一点安宁。南星不是文青,更不需要什么安宁,她背着大背包在售票窗口排了半天的队,终于买到一张去小岛的船票。 三十五块钱。 跟她下了高铁坐车过来,司机说的一样。司机是个小胖子,身体挤满了主驾驶位,安全带勒进他松软的肚子,让南星想起了端午的粽子。 “以前只要8块钱,现在呀,35,物价飞涨哟。” 司机很健谈,大多数走短途的司机应该都是个话痨。 83.最终卷(十)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随着市区大力发展旅游业, 这座独特的小岛也被一起开发,一来二去, 成了风格独树一帜的旅游小岛,游客络绎不绝。 三千年的文化底蕴加上铺天盖地的宣传,吸引了无数文青上岸,想在繁华都市中寻求一点安宁。南星不是文青, 更不需要什么安宁,她背着大背包在售票窗口排了半天的队,终于买到一张去小岛的船票。 三十五块钱。 跟她下了高铁坐车过来, 司机说的一样。司机是个小胖子, 身体挤满了主驾驶位, 安全带勒进他松软的肚子, 让南星想起了端午的粽子。 “以前只要8块钱, 现在呀,35, 物价飞涨哟。” 司机很健谈, 大多数走短途的司机应该都是个话痨。 他问南星从哪里来,一听是北边,就滔滔不绝说起了他去过北方, 那儿夏天舒服冬天也舒服,吹的风啊, 都是干爽的, 不冒汗。最后感慨说, 难怪你们北方人不爱洗澡, 不像我们南方人,一天不洗不舒服。 倚着窗户往外看的南星看了他一眼,传闻中的地域黑? 小胖子司机还在侃侃而谈,反正跟过客说话,不用负任何责任。他又问南星玩几天,知道是几日游后,立刻就给她制定了一条旅游路线,极力推荐,热情无比。 南星拿着船票在漫长的队伍里等船的时候想,她的手机落在车上,大半是因为小胖子司机太能唠嗑让她走了神,手机给震出兜里了都不知道。 在网络时代没有手机,好比手脚都上了镣铐,不自由,不自在,像个老古董。不能网络购票,要规规矩矩排队,在太阳底下暴晒。 她只能庆幸自己只是丢了手机,钱包还在身上。 轮渡远远从对岸驶来,在风和日丽下乘着水光靠近岸边,艞板缓缓落下,船上的乘客陆续下来,闹哄哄涌向岸上。 等船上的游客都走了,登船的游客又陆续上船。南星以为那船装不下她了,但没想到船像一头狮子,将源源不断的游客吞进肚子里,塞得满满当当。 就是气味不太好闻。 热天出游拥挤的城市,对鼻子敏感的人来说,是一种巨大的考验。 南星揉揉发痒的鼻子,不知道还要多久才靠岸。 狮子船载着满船的游客,划开水流,以平缓的速度驶向那座繁华的小岛。 船刚靠岸,游客就闹哄哄下了船。 刚到中午,太阳像冒着辣椒油,浇在游人的头顶上,火辣辣地疼。岛上到处都是脸上抹了厚厚一层防晒霜的人,脖子以下却是肉色,从远处一看,很滑稽。 南星摆正自己被挤歪的帽子,正式踏进小岛。 在轮渡看小岛时,绿意葱葱。但上了小岛,除了码头上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外,走了一会就没再见到树木了。 “要不要买张地图啊,四水岛那么大,有地图方便。”一个兜售地图的中年大姐凑了过来,边跟着南星的步伐边推荐说着,见南星不怎么感兴趣,继续说,“要找岛上的美食吗?住酒店吗?里面都有给你列出来,可划算了,一图在手,这岛我有啊姑娘。”她见南星还是不感兴趣,又说,“还有名胜古迹的介绍,还附赠五张明信片!” 南星终于停了下来,大姐见打动了她,高兴道:“买一份吧小姑娘。” 南星看她的手,手上的旅游手册用纸包得四四方方,封面颜色是土黄色的,上面印了岛上一角风采,上面有几个非常显眼的大字——品味四水岛。她问:“多少钱?” “不贵,十八。” 南星说:“贵了。” “那十五。” 南星知道还能再减,只是看她晒得满脸大汗,还是给了十五。 她接过手册就放进了背包里,想拿手机跟冯源联系,一摸,忘记手机已经掉车上了。她问:“方便借一下手机吗?” 大姐盯了她一眼,下意识捂住袋子,说:“我也没手机。” 说完就立刻走了。 南星现在觉得太阳更烈了,晒得人脑袋疼。她一连问了几家店,店主一听她要借手机,都警惕起来,纷纷说没有。 人与人之间,毫无信任。 南星在码头的大树下坐了一会,机票是冯源订的,他知道自己下飞机的时间,再估算下她坐车来的时间,联系不上她大概就会跑码头来。但很可惜,等了一个小时,冯源没有出现。 南星准备去找间有空调的小店吃点东西,补点水,刚站起来,脑子有点昏沉。 她皱着眉头一路走,没有走太远,见了一家小吃店关着玻璃门,估计里面有空调,就走了进去。开门迎面冷爽,温差瞬间变大,倒让她不由抖了抖。 坐了好半天她才舒服了些,但人来人往的人潮中,依旧没有冯源的踪影。 她没看见冯源,倒是看见另一个熟人。但这个熟人,她不想过去认。 不然她就变成跟踪狂了。 邱辞走得很快,转眼就没入了人潮中,南星继续坐在店里盯看人群,希望冯源会出现。 她喝完一杯水,吃了点东西,这家店往来人客多。她坐了半个小时,服务员已经在打量她。南星又不动如山坐了半个小时,服务员看得更勤快了,过来得也勤,问她还要不要吃什么,喝什么,饱含着不吃就快滚,赶客的意思。 南星从店里出来,又是迎面炽热,一热一冷,一冷一热,头更晕了。 想守株待兔找冯源不容易,但或许可以打听郑家三兄妹的住处,汪海集团名声很大,如果是郑老爷子来了,大概岛上的人会收到什么风声。 但曲线救国的目的也完全行不通,郑家人这次来似乎是静悄悄行动,问了几家店铺,还有巡逻的人,都是一脸莫名。 南星想,她不过是没了手机,就沦落到这种地步,如今社会的发展让人觉得怪异。仿佛没有手机,很多事都办不了。从远古到清朝时的人定胜天,现在好像变成机定胜天了。 四水岛说小也不小,游客茫茫如海,南星觉得如果还是找不到冯源,也找不到郑家人,那她就只有今晚去一趟阴阳中介所,拿冯源的联系方式了。 “南星?” 倚在墙上的南星抬眼看去,见到邱辞的一瞬间,竟然不那么嫌弃了。 邱辞本来还想调侃自己怕别是真的在跟踪她,可见她脸色不大好,收回了话,问:“怎么了?像是中暑了。” 南星皱眉,头重,心口闷。 邱辞左右看看,见旁边有家店,说:“你进去坐着,我去给你买药。” “等等。” 邱辞顿住脚步,手已经被她抓起,随后被她放了一张毛爷爷。他顿时一笑,这星星姑娘真是冷淡又分明,明明那么不舒服,可还是一点情分都不愿意欠。他晃晃钱,说:“买药剩下的钱就算作我的跑腿费了。” 南星也正有这个意思,她重回店里,又惹得服务员好一顿瞧。南星点了两杯冷饮,冷饮刚上来,邱辞已经回来了,拆了包装拿了支药水给她,说:“藿香正气水,很难喝,但很见效。” 南星喝了一支药水,又坐了一会,总算恢复了些。邱辞问:“今天又不是很热,怎么中暑了,难道在太阳底下走了很久?” “是。”南星看了看他,想借手机。 “等人?” “是。” 邱辞略一想,说:“像你做事这么利落的人,不会守株待兔等太久,除非是有什么事。我猜猜……” “我手机掉了。”南星欲言又止,想到冯源说雇主要尽快见面,她也想尽快完成交易,拿到货,再去进行下一个交易,一刻都不想再拖,她终于拉下面子,问,“有手机吗?” “有。”邱辞把手机放她面前,又问,“你没跟人借手机?就这么一直在烈日下等?” 南星点开手机,发现手机连密码和图纹解锁都没有设置,她拿出冯源的名片看号码,说:“借了,没人借。” 邱辞好奇极了,按理说爱美人之心人人皆有,长得漂亮的人要借东西,不该一个都没有。他问:“问了多少人?” “八个。” 邱辞讶异:“八个人都不借给你?” “是。” 邱辞问:“你是怎么借的?” “能不能借你的手机用一下。” 这话倒没什么问题,那就奇怪了。邱辞似乎想起了什么,问:“你是用什么表情问的?” 什么表情?南星看着他,邱辞也看着她,冷淡的脸,疏离的眼,拒人于千里之外。邱辞突然笑了起来,问:“这种表情?” “是。” “换做是我也不借给你,就算你长得好看,我也不借。” 已经拨通号码的南星问:“为什么?” “因为态度不对,像别人欠了你八百万。” “嘟——”电话通了。 南星刚开口说自己是谁,那边就火急火燎地说:“南星小姐你手机怎么关机了,我在码头等了你半天也不见你人,你现在在哪,我过去接你,你在那不要动,我马上就过去。” 南星要去看店名,邱辞在旁边说了一声,但南星还是去外头看清楚了才告诉冯源。冯源千叮万嘱她不要走,就把电话挂了,似乎正火速赶来。 等她再回去,邱辞已经把账结了。 南星还没有把手机还给他,突然手机微震,屏幕亮了。南星无意看来电的人是谁,但目光一掠,就看见了“黎远”。黎远……她低眉想了想,好像在哪听过。 邱辞接过手机,听了两句后说“好,碰见个朋友,一会就过去”,说完就挂了,仔细瞧了她的脸色确认无恙后,才说:“那我走了,再见。” “再见。”南星末了又说,“谢谢。” 邱辞略意外,倒不是完全没人情,像个刺球,把刺拔了,还是挺可爱的。他想了想又说:“要是那个人没有接到你,你打我电话,我的号码是1……” 南星没有刻意听,因为冯源总不至于那样不靠谱。 邱辞走了,南星又坐好一会,喘着大气的冯源才过来,差点没瘫在凳子上,他喘气说:“原来你、你在这个码头,我在另一个码头等了你半、半天,晒死我了。” “有两个码头?”难怪,南星猜他联系不上自己会去码头,但没想到会有两个,她直接交代说,“我手机掉了。” 84.最终卷(十一)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邱辞笑了起来:“挖坟?盗墓?你怎么不猜我是考古的。” “考古的绝不会像你这样瞎闯。”南星说, “这里很大,后胜的宝藏一定藏在这了。” 所以跟着她做什么,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却什么都不要? “但比起不会跑的宝藏来,我更想看看你要拿酒杯去做什么。” 南星将他扫了一眼, 完全不能猜出他的身份。她略一想,说:“什么事都是需要交易的,我让你跟着, 你带我出去。” 邱辞明白她的意图,她能进来, 那出去也不会是件难事。只是她知道自己一定会跟着她, 没有办法甩开,所以让他带她出去, 实际怕是要看他是怎么进来的。 他笑笑, 做任何事都是需要交易的, 这句话他不反驳。他拾起地上的一把剑,在满是尘土和尸骸的地上, 划出一张太极八卦图。 在空中漂游的两条鱼立刻回到图中,盘旋游转。 白鱼的黑色眼睛消失了, 黑鱼的白色眼睛出现了, 这是通往阳间的路。 南星蹙眉看着, 突然邱辞抓住她的手, 不等她反折他的手, 就被他往前带去, 将她拉入那白眼之中。 一瞬白光, 耳边已经听见了山林走兽飞鸟的声音。再睁眼,已然在地宫外面,身后没有半点挖凿的痕迹。 “哎呀。”邱辞瞧着她的手,说,“你的手真冷,比在飞机时更冷了。” 南星眉眼一冷,将自己的手抽回,不再理他,拿着酒杯回营地去。 现在天已经快黑了,出门是清晨,回去已经是傍晚,气温倒是差不多。 那两条鱼不见了,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南星知道太极八卦图不简单,但邱辞用起来得心应手,不仅仅是用得多就可以了,更需要天赋。 如果是在以前,他们南家,一定会收进来当弟子。 偌大的一片平地上,老贺正急着跟钱老板商量要不要去找出去了一天的南星。 钱老板倒是不急,已经开始做起了晚饭,见老贺连饭也不做了,直往各个山头瞧,说到:“老贺你演得也太像了,她又不是真的淘金客,一个能孤身来查案子的女警,还需要你担心。” “她不是警察。”老贺说,“她哪里像个警察了。” 钱老板轻蔑笑说:“哪里都像。你瞧瞧她英姿飒爽的模样,瞧瞧她上山下山的身手。抛开这个不说,你和孙方大半夜去山外头接她进来就很可疑了吧。你就算了,可死了妹妹的孙方却有心情跟着去,说是淘金客,也太假了,是你俩偷偷报了案,她伪装成便衣来查案的对吧。” 老贺不吭声,反正他没猜对就好。不过钱老板这么猜了,其他人是不是也都这么猜?怕是了,难怪大伙都对南星客客气气的。 “瞧,曹操回来了。” 钱老板提醒一声,老贺忙去瞧,果然看见了南星,还有昨天新加入营地的邱辞。这两人怎么在一起了,难道早上是一块出去的。 没听说南星有带帮手呀,难道这个是陶老板? 老贺小步跑过去问:“你去哪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南星顿下步子,看了一眼没有齐人的营地,说:“麻烦老贺你把所有人叫齐,就说,我找到可以让孙媛复活的东西了。” 老贺一愣,有些难以置信,想到马上就要抓住凶手,心中激动,连连点头:“好好,我这就去叫他们过来。” 邱辞也讶然看她,复活?他来这里之前有仔细调查过,知道这里有人死了,但没想到南星是为了这件事来的。他细细一想,联系种种,突然想到一个极为贴近她身份的猜测——偷命师。 可以为死人从古董身上偷命,为死人续命的一种人。 他一直以为是传闻,没想到竟然可能是真的。 被召集的人听见孙媛会复活,很快就聚在了一起,神情各异。 有的困惑,有的震惊,有的怀疑。 孙媛平时用的梳妆桌已经被搬到了外面,只是用几块木板拼成的桌子,很快就会变成祭台,孙媛将复活在这张桌子上。 众人很有默契地沉默着,大家都是成年人,总觉得南星不至于跑来开这种玩笑。可是死人复活,这怎么可能。孙媛当时的死状,大伙都是亲眼见过的。脑袋都被砸烂了的人,怎么可能活过来。 钱老板突然干笑起来,说:“怎么,要装神弄鬼把凶手吓出来吗?” “复活什么的,太可怕了吧。”阿蛋小声说,“南星姐不是警察吗?” “我也以为是,没想到是个神棍。”钱老板嗤之以鼻,非常不屑,他还以为这个便衣会把凶手找出来,没想到却是个糊弄人的,凶手要真的害怕装神弄鬼的骗术,早就该被吓出来自首了。 孙方一言不发,盯着妹妹用过的桌子,他已经不知道是该信还是不该信,当初那叫陶老板的人联系上他的时候,他还以为是骗子。但陶老板给他传了几个案子的新闻报道,他才觉得,或许不是假的。 他想亲手杀了凶手,而不是交给警察。这句话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他怕说了,大伙会去报警,到时候凶手被带走,他就只能眼巴巴等着审判结果,倒不如亲手替妹妹报仇,反正他不想活了。 蒋正一直倚在门口,时而看看南星,时而看看那桌子,他还记得,这桌子是当初他给阿媛做的。 现在却要用来做祭台,复活阿媛。 南星将饕餮酒盏放在木桌上,用手指一笔一划地在杯子周围画着符文。她的样子太过认真,导致众人几乎信以为真。钱老板忍不住说:“你到底要怎么复活阿媛,这都21世纪了,少糊弄人了。” “如果她真的是偷命师,那就不会糊弄人。”邱辞开口说,“你有没有听过南亭凶杀案?台英连环案十光影院案总听过吧?虽然没有正式报道过,但影响这么大,都应该知道里面有个共通点,就是有死人诈尸的传闻,只是官方都否认了。” 钱老板是个走遍江湖也走遍网络与时俱进的人,他当然听过这些。他下意识竟有些相信了,而且主要是他想不出南星要来这么一出的目的。 没有目的,这个仪式就毫无意义了。 “什么是……偷命师?”蒋正沉默良久,终于开了口。 钱老板皱了皱眉,说:“听说他们可以帮人偷命,也就是帮死人续命,但有交易条件。” 老贺插话说:“简单说,就是阿媛等会就能复活,指认凶手了。” 蒋正讶然,阿蛋也惊讶了:“死人能复活?” 老贺点点头:“如果这件事是真的话。” 钱老板突然对惊讶的蒋正嘲讽道:“哟,深爱未婚妻的人为什么是惊讶不是开心啊?” 蒋正朝他瞪眼,满是怒意:“我当然开心,可是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事,我不想失望!” “哗啦——” 不知道哪里传来的水声,拍进争吵的众人耳中。 “哗啦啦——” 水声荡漾,在渐黑的夜色下,光泽异常显眼。 “瞧那杯子。” 老贺愕然,众人忙往桌上看,那本来干涸的酒杯,竟有水慢慢溢满。 不但有水,还有微微酒香,分明是一杯美酒,在杯里轻轻漾着、漾着,往外溢出,如喷泉涌出,往四面漫开。 围桌而看的人忙躲避涌来的酒,躲不及的,被酒水冲了腿,可脚上却没有一点湿润感,这酒是假象。 月色皎洁,美酒四溢。有个白衣女人,出现在了祭台上。 孙方怔住,众人都怔了神。 ——是孙媛。 突然出现的孙媛,让老贺他们受了不小的惊吓。唯有孙方,喉咙瞬间哽咽,颤颤伸手去碰妹妹的脸,可手指直接掠过,除了捞了一掌凉意,什么都没有。他怔然看着这个栩栩如生的幻影,难受得说不出话。 “假的吧……”钱老板大气没有喘,也去碰,手指什么也没捞着。 孙媛赤足坐在桌子上,黑洞洞的双目让她看起来十分诡异。众人紧张盯看,突然孙媛的脑袋转了一圈,吓得老贺他们又往后退。 “投影,一定是投影。”蒋正盯着南星的手,没有任何仪器,桌上除了一个老旧的酒杯,就没有任何东西了。 孙媛张了张嘴,脑袋猛地一转,硬生生扭转了180°,空洞的双眼盯向了站在身后的蒋正。 蒋正骇然不已,惊恐地跟她的“双眼”对视,几乎要陷进那黑洞里。他费尽所有的力气偏头,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钱老板似察觉到了什么,揪住蒋正的领子愤怒道:“是你杀了阿媛!” “不可能……”孙方怔然,“阿正怎么会是凶手……你们已经要结婚了啊……阿媛那么喜欢你,对你这么好,你怎么会杀阿媛……” “我没有,我没有杀阿媛。”蒋正奋力甩开钱老板的手,嘶吼起来,“我没有杀她,谁让她跟我闹着玩,跑到山洞里躲着。谁让她说里头有金库,还拉我去看。她为什么不自己独吞,那么多的金子,整个山洞都是……全是金子……” 蒋正疯了般笑了起来,手上像抓了一堆的金子,他瞪着眼盯着,说:“阿媛说要下山告诉你,她什么都想着你这个哥哥,连那么多的钱都要分给你。不可以,我在这里熬了那么多年,淘的金沙只能温饱,我怎么有脸带她回去,再跟爸妈拿钱来结婚。” “我跟阿媛说,这些钱就留着我们结婚用吧。阿媛不肯,她要告诉你,无论我怎么说,她都要告诉你。可是这里全是淘金客,大家都是狗鼻子,金子会立刻被瓜分完!” 老贺难以置信问:“所以你杀了阿媛?独吞了金子?” “我没有杀她,是她杀了她自己。”蒋正还在想着那些黄金,像把刀在剜他的心,“我劝住她,早上再下山。可是如果真的到了早上,金子就要被分没了……” 老贺再一次厉声:“所以你杀了阿媛!” 话像敲响的洪钟,震得蒋正抬头盯他,赤红了眼再一次大声反驳:“我没有杀她,是她杀了她自己!” 最受打击的,是孙方。他以为最不可能是凶手的人,却是真正的凶手。他连一滴泪都流不下来了,像眼睛干涸,只剩下疼。 他知道妹妹心里一定更疼,被喜欢的人用那么残忍的方式杀了。 “你为什么下这么狠的手……阿媛的头,都没有一块好的地方了……你为什么下这么狠的手?”孙方字字含血,是愤怒,是痛心,是不理解。 “她命太硬了……”蒋正摇摇头,“我只砸了两下,可等我出去再回来,她却还没死,我只能……再砸两下……不……四下……十下……” “你疯了!”老贺厉声,“那是个人啊!” 蒋正没有看老贺,突然死死盯着孙方,充满了怨恨:“你说把我当做好朋友,可是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找来了偷命师!” 南星看了看已经因为恐惧而疯了的蒋正,如果他一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不是也要找机会杀了她? “你根本没有把我当做朋友!阿媛也根本就不爱我!” 老贺忍无可忍冲上去,朝他脸上重重揍了一拳:“他不跟你说,是因为怕告诉了你,你去偷偷跟偷命师做交易!可是没想到,你竟然是凶手!” 蒋正被揍得踉跄后退,听见这句话,乖戾地大笑起来:“谁会替她找偷命师,我才不找!就算凶手不是我,我也不会找!” 承受着巨大痛楚的孙方,被这句话击溃了。他怒不可遏,跟蒋正扭打。阿蛋一瞧,也上前帮忙,钱老板转身回屋,找了根绳子把发疯的蒋正捆上,还不忘抽他两个大耳光子。 孙方突然掏出一把这几天都随身携带的刀子,要朝蒋正的心脏捅。刀子还没戳进他的心窝子,手却被人抓住了。 邱辞眼底神色微沉,说:“杀了他,你也要坐牢。” 钱老板也用力呸了蒋正一口,说:“太便宜他了,他不是要面子吗,那就把他送进警察局,让他身败名裂。” 老贺也忙劝说:“对对,都说一命换一命,你这是一命换两命,不值得。” 但孙方还是没有放下刀子,只要想到妹妹的死状,他就没有办法安心等法院的审判。邱辞见他眼底都是愤怒,根本不听劝阻,他顿了顿,缓声问:“你死了,以后谁给阿媛的坟前除草,谁还会记得阿媛?” 孙方怔住,他沉默良久,才将刀放下,老贺急忙抢了他手里的刀,吓出了一身虚汗。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阿蛋开口说:“赶紧把他送去镇子上的局子里吧,给阿媛姐报仇。” “孙媛还没有复活。” 听见这话,他们齐齐看向南星,南星眉眼微抬,说:“仪式没有结束,孙媛还没有亲手指证凶手。” 85.最终卷(十二)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南星又回到了昨天白纸消失的地方,她俯身蹲下, 五指摁在这青草地上。 “砰——砰——”掌心随着充满生机的地下而跳动, 似活人心脏,砰、砰。 这下面有生命。 不是人, 不是兽, 也不是鬼怪,而是深埋地底的古物。 它们有命, 却没有多少人能感知到它们活着的气息。 有命的古董, 才能够活到离开地底的那一日,或者被考古家挖掘, 或者被盗墓贼挖走,又或者是被无意闯入的人发现。 在时间的浩瀚长河中死去的古董, 也化成了黄泥红土,彻底消失。 游览博物馆,总觉得陈列的古物生动似活物,不是没有缘故的。 南星拍拍手上的泥, 又抽出一张黑纸点燃,火光灭尽,褪了黑色, 又出来一张白纸。白纸触地,两角成脚, 走在这满是寒露的杂草丛中。 它左右晃着“脑袋”前行, 拨开的草彼此摩擦, 窸窣作响, 像是白纸在咿呀说话。 南星见它一会往左瞧一会往右看,低眉想了想,问:“是不是伪装的路口很多?” “咿咿呀呀,咿呀——” “没有路口?”南星皱眉。 白纸沾了露水,“身体”越来越重,越来越软,终于走不动了,浑身瘫在地上,喘着气用“一角”拍了拍地表,随后化成一股水汽,和寒露融合了。 南星蹲在它化了的地方,抓了一把土闻了闻,确定可以从这里进去。 山的另一头,两条鱼在山林中快速穿行,目光凌厉,探寻着所经过的地方。它们的身躯庞大,掠过山林,却没有一点声响。 邱辞微微抬头,看着它们画下的地方,默记心里。 黑白两鱼的颜色渐渐浅淡,消失空中,万籁俱静。 邱辞心里的地图,已经出来了。 这座山下,有一处很大的古墓,埋葬着他在找的齐明刀的主人。 里面还有更多的古物。 太极八卦图中,有一条阳鱼,为白;有一条阴鱼,为黑。白鱼有一只黑眼,黑鱼有一只白眼,白眼通往阳间,黑眼通往阴地。 邱辞远望,看见了那只黑眼。 可以通往地宫的路口。 &&&&& 朝阳已升,昨晚的篝火还没有完全熄灭,刚起床的老贺觉得有些冷,见烟火未烬,便过来烤火。 阿蛋一会也出来了,他抱着自己的水壶灌了两口水,又回头瞧瞧南星住的屋子,烛火还亮着,他开口说:“南星姐也不像个淘金客,老贺,你和方哥撒谎了吧。” 老贺没答,阿蛋又不在意地说:“南星姐是你们请来的警察吧,便衣调查,是不是?” “小鬼头怎么这么多话。”老贺回头瞧去,说,“姑娘睡觉就是安静,你听听钱老板屋里,鼾声滔天,还有蒋正屋里,全是会打鼾的主。” 他说完还没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倒是阿蛋顿住了,他再一次盯看钱老板的屋子,确实有打鼾声。他低头转着眼睛,猛地抬头说:“钱老板一直会打鼾的对吧?” “对啊,可那小子偏偏不承认,自己睡着了怎么可能知道,苦了睡在旁边的我。”老贺见他的脸色有些白,问,“在想什么呢?” 阿蛋咬了咬牙,说:“阿媛姐去世后,山上就开始有鬼哭声,还有一盏鬼火晃来晃去,也是从那晚起,钱老板早睡晚起,夜里却没有他的鼾声。” 老贺一愣,手心顿时有些凉,他忙捂住阿蛋的嘴,不让他再说下去。 钱老板扮鬼是为了什么?可不管是什么,都不能让钱老板发现。 老贺知道孙媛未必就是金王杀死的,如果不是,那这里肯定有凶手。 早睡晚起的钱老板,鬼鬼祟祟的钱老板,突然大方的钱老板,最可疑。 “阿媛姐死的那晚,我看见钱老板天刚黑就出去了。”阿蛋挪开他的手,又一次强调,“钱老板杀了阿媛姐。” 老贺一愣,看着少年信誓旦旦的脸,突然觉得阿蛋比钱老板要可怕很多。 孙媛死的那晚,老贺和钱老板打牌,打到快零点才散伙。钱老板有没有杀孙媛他不知道,因为他有作案时间。但天刚黑就出去了,绝对是谎话。 阿蛋在说谎。 反之,天刚黑就出去的人,却有可能是阿蛋,不然他不可能不知道他跟钱老板在打牌。 动静那么大,除非是聋子才听不见。 他是不是也在掩饰什么。 老贺突然觉得头很疼,快要裂了。他认识了这么久的人,却没有一个像人,全是鬼,全是鬼! &&&&& 干涸河床附近的山峦,飞鸟鸣叫,盘旋飞过,掠得林木沙沙作响。 轻微的风声穿入山体,在空荡无人的地宫里叩出低微声响。 像是夜里的海女低声吟唱寂寞的歌。 南星还在山外,只是站在地宫入口的她已经能听见地宫的声音。 但凡墓地,石碑就是入口,没有石碑的,就要找入口。这座古墓很奇怪,入口更像是活的,也就是供活人进入,而非死灵。 南星想起钱老板昨晚说的传说,隐约觉得对得上号。 这座古墓,或许不是正常掩埋,而是被迫埋上的。 入口位置已经确定好,南星放下背上的巨大背包,面朝入口,倾身朝它直直倒下。 全身几乎要撞上山泥的瞬间,地宫入口豁然打开,似深渊巨口,将南星吞入腹内。 本该正面朝下的南星在进入地宫的刹那,几乎翻转了90°,脚底再次朝向大地。 阴阳两界,贴合而生。 还没等南星睁开眼,鼻尖已经布满灰尘的阴寒气息。她缓缓睁眼,点亮手里的长明灯,眼前露出一片坍塌破败的景象。 远处楼台崩塌,板瓦散落,殿门丹楹倒落一地,独独一根支撑,顶住山泥挤压。唯有宫殿斗拱奇兽望天,似还在护卫这破败砖城。 没有人,也没有鬼怪,冷冷清清, 南星每踩一步,都会将四面的尘土推开,在地上深深印上一个脚印。 “咯咯。” 脚底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声音脆爽。她蹲身拨开厚重尘土,尘土之下,露出一截骨头。她顺着骨头轻扫,看见了这人的头颅,这人身体的骨头,却是黑色的。 被人毒死的。 南星隐约觉得踩的地方凹凸不平,继续扫开灰尘,骨头越来越多,有断喉而死的,有被毒死的。 她终于停了下来,她甚至怀疑这座大殿里铺满了死人的尸骨。 连不是第一次进入古墓的南星都有些毛骨悚然。 她不是没有听说过地宫修好,主人会将修墓人就地杀了陪葬的事,但亲眼看见,还是头一回。 长明灯忽然晃动,在没有风的地宫中有了方向。南星拿着灯,朝着灯火偏离的方向走。 跨过地上满铺的尸骸,从宫殿入口,朝前走去。 穿过长长的宫殿,迈入了阶梯,一步一步,往那地宫主人才能坐的宝椅上走去。 那张宽大由玉石雕琢成的椅子,同样有一具尸骨瘫在上面。他的身体,也是黑色的。 南星有些意外,她以为是墓主人杀了大殿的人,可现在墓主人却死了。 她走到宝座前,目光落在阴森五指上握着的酒杯。她拂去那沾染酒杯的灰尘,露出它几千年前的模样。 青铜酒杯,雕刻着当时最流行的兽面纹饰。青铜与神兽的结合,气氛肃穆,或能显示主人的神秘威严,或能显示主人的财富地位,很受权贵所喜欢,这里的墓主人非富即贵,用这样的青铜兽纹酒杯,并不奇怪。 她看着那兽面纹饰,赫然是一只饕餮。 饕餮自古以来寓意众多,不乏祥瑞之意。但在南星眼里,更多的却是饕餮贪食,最后把自己的身体都吃了的贪婪模样。 南星在这只饕餮酒盏上,看到了跟萦绕在孙媛木屋中一样的气息。 贪婪之欲。 这件古物,就是她要找的东西,唯一可以复活孙媛的东西,偷到它的命,可以让孙媛活过来。 那酒盏似乎知道有人要偷它的命,突然剧烈晃动起来,想要逃离这骷髅的手。它一晃,骷髅身上曾经华丽的衣服瞬间被震碎,变得破烂不堪,如烂布簌簌落在地上,拍起半丈灰尘。 南星神色冷然,伸手握住那要逃走的酒杯。酒杯猛然一震,如河床干枯的酒杯美酒倒灌,渐渐满杯,粼粼酒水漾着波光,五光十色,杯身上的饕餮,也张开了贪婪大口,栩栩如生。 宫殿更加剧烈震动,却没有柱子楼台坍塌。 酒杯里的美酒溢出杯子,淌在地上,化作一条长河,滚滚东流。南星的视线顺着河流望去,却见那河对岸,有两条鱼游过,一黑一白,焦急不安地在一个男人身边交缠游走。 她愣了愣,邱辞显然没有听见,目光仍落在这波涛翻滚的河流中。 “邱辞!” 南星猛地大喊,邱辞蓦然回神,只见南星双眼瞪圆,朝他跑来,不等他笑着打个招呼,就被跃过河流的她双手摁住肩头,直接往河流推去。 邱辞讶然,背后一凉,扑通落水。却无水声,耳边传来的,是往来急切的脚步声,是往返无数次的马蹄声,依稀还有小贩无力的叫卖声。 喧闹的齐国帝都,在烈日的照耀下,也驱不散即将被强大秦国吞噬的阴云。 公元前221年,秦国如日中天的那一年,战国七雄,唯有齐国还在苦苦支撑,避免被秦国鲸吞的危机。 邱辞感叹说:“如果不是太巧,我都以为你在暗恋跟踪我。” 被抢了台词的南星轻声一笑,邱辞见她笑得太冷,也笑笑:“好吧,我现在知道你没有在暗恋我了。” 南星说:“你要往哪走?” 邱辞随便指向东南边,南星立刻转身,说:“我知道你不会往那走。” 邱辞失声笑了笑。 “你先走,我过了半个小时再动身,绝不往东南方,如果再碰见,你就把你的八字给我合合,说不定有天大的缘分。” 邱辞见她不答话地走了,像草原的独狼,孤傲冷漠。她绝对不是淘金客,但也绝对不是跟他一样。等她走远了,邱辞才盘腿坐下,随手拿了地上石子摆布。 石子取之不尽,邱辞摆的阵不过两个巴掌宽大,但图却可以收尽这整个宝珠山。 太极八卦图。 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阵里的阴阳鱼在游动。 两条黑白鱼在石子阵上摆尾戏水,活物一般。 它们最后停留的地方,所指方向,并不是东南方。 邱辞想到那清冷孤傲的星星姑娘,松了一口气,他可不想有跟踪狂的嫌疑。 他伸手抹乱石子,阴阳两鱼瞬间消失。 宝珠山山山相连,形成了一个圈,从这个“圈”出来,三四百米外还是山。 南星回头看了看身后,没有邱辞的人影。她把背包取了下来,从里面暗格抽出一张黑色的纸张,点火烧成灰烬。 纸遇火,很快就烧开了。火光散去,本该变成灰白的纸,却变成了一张白色的纸。像那火光只是为这黑纸褪去了颜色,隐约中,有墨水香气。 南星将纸抛入空中,无风乘行,却飘向远处。 她快步跟上纸飞往的方向,一直随它前行。 纸飘过一条宽敞的干涸河流,停在了对面。南星跳下河床时,才想起这条河她来时也爬过,老贺曾说这河本来有水,听说是清朝时河流改道,这河床就干涸了。河本来没这么深,但在这里发现了金沙,淘金客疯狂淘沙运到附近去洗,这河床就变深了。 南星站在几乎有一人高的河床之中,顺着这沟壑看去,河床太深,像置身两边陡峭的峡谷中。有风声,兽声,鸟鸣,顺着“峡谷”而来,声音隐隐凄厉。 她爬上河床,那白纸才再次动了起来,像尽责的导游,带她进了又一座山林。 86.最终卷(十三) 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为40%·72小时  今晚钱老板做东, 要把所有剩余的食材都吃了, 明天去外头填货。 有人请大伙吃饭, 吃的还是烧烤。虽然大多都是素菜, 但素菜已经让老贺他们高兴。 钱老板让老贺去附近河流洗菜, 让南星和邱辞去捡柴, 老贺很快就拿着菜篮子去了, 但南星却不动弹。钱老板问:“南星你不吃?” 盘腿坐地的南星看着手里的地图, 头也没抬, 说:“不吃。” 钱老板尴尬了,果然是从外头来的人,肚子还有油水,要是关在宝珠山一个星期,他开口请客, 她一定立刻跑着去捡柴。 邱辞起身说:“我去捡吧,我要吃肉。” 钱老板不想等会他们一帮男人喝酒吃东西,就剩一个漂亮姑娘冷坐在一旁盯着,那有什么意思。他寻思了会,把手机蜡烛这些往南星前头一放,说:“你就保管东西吧。” 他又瞧瞧蒋正和孙方,算了, 没活了,就让他们做吉祥物吧, 他这个东家做得可真辛苦。 营地就在宝珠山山脚, 最不缺的就是木头。邱辞很快就捡了一堆, 从这里能看见点了烛火的营地,点点荧光,照耀着远处人影。 有人盘腿而坐,微微低头,看着手里的地图。那是南星,从飞机开始路线就一直跟他同步的姑娘。 直到刚才,路线都一样。 先是探了三宝山有金王传说的地方,却没有任何动作。再过来直奔山外,却不是通往那理应风水很好的葬地,而是跟他一样,去了一座山势如蛇的蛇山。 他是被八卦图指引过去的,那她呢? 他觉得没有解开这个疑团之前,他真的要做跟踪狂了。 “捡好柴了吗?先拿点过来升篝火啊——” “好了——” 篝火一烧起,烧烤的气氛就出来了。还是深秋,但山里晚上的气温已经跟冬天差不多,好在四面环山,离那穿山而过的河流又远,倒没什么风。 南星见众人已经围坐一圈,就是不见阿蛋,大伙忙着折腾菜,没有人提起要叫阿蛋出来。她想着阿蛋受伤是因为她,便过去叫他。 打开门,阿蛋正坐在床边。 床的上方缝隙,有一朵已经蔫了的鲜花。 南星瞳孔微动,那花,跟孙媛房里插的是一样的,只是这朵要晚两天摘,所以没有蔫死。 “怎么了,南星姐?” 烛火闪烁,少年的脸在火光中,阴影很重,半边脸都看不太清。南星说:“吃晚饭了。” 老贺探了个头进来,说:“我背他出去,你快去坐吧。” 一会老贺背了阿蛋出来,南星关上房门之际,又看了一眼那朵花。 两间木屋插花的位置,一模一样。 燃烧的木柴发出哔啵作响的烧裂声,酒瓶已经开了,菜也烤得半好。阿蛋等不及完全熟就吃了起来,烫了嘴也不能阻止他大口吃菜。 钱老板瞧着他吃得狼狈,笑道:“这菜还没熟,又没放盐,很难吃吧。” “你要是去网戒所待待,就知道这菜有多好吃了。”菜是不大熟,不过阿蛋很满足。 老贺说:“都出来这么久了,还是十句话不离网戒所。” 阿蛋没吭声,在烧得炽热的火光里微微抖了抖。 钱老板也转了话题,见邱辞在那认真烤肉,为数不多的几串肉,他刚开始就拿了一串,真是一点都不客气。钱老板常年在外头跑动,多了几分江湖的豪气,倒是不在意,反而笑问:“邱老弟是来这里淘金的?” 邱辞笑答:“不介意多一个竞争对手吧?” “嘿,这话你得问老贺,多一个人我简直要开心死,明天我就去外面填货了,你怎么样,要我带什么吗?说好了,价格比外头贵三倍。” “还不缺什么,以后有需要找你。” “成。”钱老板把一瓶酒递给他,“喝吧,就剩三瓶了。” 邱辞也不客气,接过来用牙撬开。酒放在篝火旁久了,这酒也烘烤出一股热意来,味道都变了。邱辞反手把酒放在身后,打算“冻一冻”再喝。 “今晚没有鬼唱歌啊。”老贺裹了裹衣服,往三宝山的半山看去,也没有看见那总飘来飘去的鬼火。 一直沉默不语的蒋正也往那看,看了很久才说:“阿媛死后那里就有鬼唱歌,呵,今晚却没有。” 孙方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没有说话,老贺开口说:“你是说有人扮鬼吓人?” 蒋正点点头,老贺又说:“可谁没事去扮鬼吓人。” “谁知道呢。”蒋正看了看钱老板,瞧见他脸上的那两大块淤青,最后还是说,“卖我一瓶酒。” 中午才被他们揍了一顿的钱老板一点也不在意,把酒朝他丢去:“不用钱,说了我做东。”他又让老贺把最后一瓶酒传给孙方,送他喝了。 孙方没接,推了回去:“我不会喝酒,你知道。” 酒到了老贺手里,钱老板没再拿回来,他哼着曲子烤着肉,说:“这宝珠山邪门啊。” 邱辞笑问:“钱老板是指金王的事?可都说金王在三宝山,但用风水来说,那里不是葬人的好地方。” 钱老板说:“你倒是懂,那里确实不是什么风水宝地,我倒是听过一些事,那金王想葬在龙王山,也就是这河流的上游,从宝珠山出去就能看见,那里有两座山。都是龙脉,不过一座似龙,一座似蛇,龙山可利子孙后代,蛇山却会亡国灭家,不懂行的人很容易混淆,还以为那是双龙戏珠。” 南星默默听着,这句话没有说错。 “传闻啊,金王找到两座山后,欣喜若狂,可是还没来得及安葬,就地震了,活活埋在了这附近,运来的宝藏也全都一起被掩埋,根本没有好好享用,导致金王心有怨念,于是诅咒一切靠近他宝藏的人。” 阿蛋问:“所以宝珠山下面可能埋了很多宝贝?” 老贺惯例拆钱老板的场,说:“怎么可能,如果真的有,那以前掘地三尺的淘金客早该找到了,那秦始皇的地宫都被耕地的农民找着了,更何况一个突然就被地龙吞了的金王。” 阿蛋回过神来:“也对……” “嘿,老贺,我说你这人懂不懂什么叫气氛?大半夜的不讲鬼故事难道要讲笑话听吗?这一群小年轻听得正开心,你非要打我脸。” 钱老板骂着老贺,突然有大风从山中刮来,刮出呜呼叫声,像有无数的人在低声哭泣,一时俱静。 邱辞烤好一串肉,走到南星旁边坐下递给她:“跟踪狂又来了。” 南星微顿,没接:“我不吃肉。” 邱辞有些吃惊:“不吃?肉这么好吃竟然不吃。”他深表遗憾,只能自己把这串肉给吃了,“我听说最近这里发生了一件命案,你既然不是淘金客,又不像是驴友,难道是警察?” 南星偏头盯着吃得正好的邱辞,狐疑说:“这桩案子没有人报警,也没有人对外透露过,你怎么知道有命案?”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邱辞轻易化解了她的问话,继续说,“而且我在这里待了半天,跟老贺他们闲聊也能知道一星半点。可要是换做你肯定不行,毕竟你是个闷葫芦。” 南星看了看他,邱辞已经凑近了些,几乎贴在她的脸颊旁,如果不是他立刻开口说了话,南星已经把他的脑袋给拧了。 “早上我从三宝山下来时,看见有人鬼鬼祟祟摸上了山,他在跟踪你。巧的是,刚才跟踪你的人,也是他。” 南星看向坐在篝火对面的少年,阿蛋还在狼吞虎咽,吃着没有烤熟的青菜。 邱辞笑笑,又回去拿酒了,这一去他也没再回来,他怕那个闷葫芦姑娘真觉得自己在暗恋她。 钱老板的余粮不多,大伙吃得又快又凶,很快就把钱老板的库存吃了个干净。篝火渐渐熄灭,大家也各自回屋去睡觉。 南星正要回屋,孙方已经走了过来,低声问:“阿媛的事还要多久?” “迟则三天。”快则,或许是明天。 孙方红着眼点头,他走了两步又回头,僵硬着喉咙说:“如果你是在骗我,我会杀了你。” 声音阴沉冷血,没有一点感情在里面。 南星不怪他,但也不能苟同他的做法。 宽敞的营地点亮了烛火,一盏、两盏……在微微山风中,晃动着,威慑着想要下山觅食的深山兽类。 晨曦未至,此起彼落的呼噜声中,南星已经从窗户出来。她特地看了看邱辞的屋子,没有动静,这才朝昨天白纸寻到的蛇山走去。 陶老板说过,邱辞要找的是齐明刀主人的下落,那他要找的和自己要找的,很有可能是同一个地方。 在他进入她的目的地之前,一定要找到和孙媛有联系的古物,否则容易生变,就棘手了。 邱辞屋里的烛火通明,映照着简陋木屋里的一切。 却没有人影,因为里面没有人在。 有人请大伙吃饭,吃的还是烧烤。虽然大多都是素菜,但素菜已经让老贺他们高兴。 钱老板让老贺去附近河流洗菜,让南星和邱辞去捡柴,老贺很快就拿着菜篮子去了,但南星却不动弹。钱老板问:“南星你不吃?” 盘腿坐地的南星看着手里的地图,头也没抬,说:“不吃。” 钱老板尴尬了,果然是从外头来的人,肚子还有油水,要是关在宝珠山一个星期,他开口请客,她一定立刻跑着去捡柴。 邱辞起身说:“我去捡吧,我要吃肉。” 钱老板不想等会他们一帮男人喝酒吃东西,就剩一个漂亮姑娘冷坐在一旁盯着,那有什么意思。他寻思了会,把手机蜡烛这些往南星前头一放,说:“你就保管东西吧。” 他又瞧瞧蒋正和孙方,算了,没活了,就让他们做吉祥物吧,他这个东家做得可真辛苦。 营地就在宝珠山山脚,最不缺的就是木头。邱辞很快就捡了一堆,从这里能看见点了烛火的营地,点点荧光,照耀着远处人影。 有人盘腿而坐,微微低头,看着手里的地图。那是南星,从飞机开始路线就一直跟他同步的姑娘。 直到刚才,路线都一样。 先是探了三宝山有金王传说的地方,却没有任何动作。再过来直奔山外,却不是通往那理应风水很好的葬地,而是跟他一样,去了一座山势如蛇的蛇山。 他是被八卦图指引过去的,那她呢? 他觉得没有解开这个疑团之前,他真的要做跟踪狂了。 “捡好柴了吗?先拿点过来升篝火啊——” “好了——” 篝火一烧起,烧烤的气氛就出来了。还是深秋,但山里晚上的气温已经跟冬天差不多,好在四面环山,离那穿山而过的河流又远,倒没什么风。 南星见众人已经围坐一圈,就是不见阿蛋,大伙忙着折腾菜,没有人提起要叫阿蛋出来。她想着阿蛋受伤是因为她,便过去叫他。 打开门,阿蛋正坐在床边。 床的上方缝隙,有一朵已经蔫了的鲜花。 南星瞳孔微动,那花,跟孙媛房里插的是一样的,只是这朵要晚两天摘,所以没有蔫死。 “怎么了,南星姐?” 烛火闪烁,少年的脸在火光中,阴影很重,半边脸都看不太清。南星说:“吃晚饭了。” 老贺探了个头进来,说:“我背他出去,你快去坐吧。” 一会老贺背了阿蛋出来,南星关上房门之际,又看了一眼那朵花。 两间木屋插花的位置,一模一样。 燃烧的木柴发出哔啵作响的烧裂声,酒瓶已经开了,菜也烤得半好。阿蛋等不及完全熟就吃了起来,烫了嘴也不能阻止他大口吃菜。 钱老板瞧着他吃得狼狈,笑道:“这菜还没熟,又没放盐,很难吃吧。” “你要是去网戒所待待,就知道这菜有多好吃了。”菜是不大熟,不过阿蛋很满足。 老贺说:“都出来这么久了,还是十句话不离网戒所。” 阿蛋没吭声,在烧得炽热的火光里微微抖了抖。 钱老板也转了话题,见邱辞在那认真烤肉,为数不多的几串肉,他刚开始就拿了一串,真是一点都不客气。钱老板常年在外头跑动,多了几分江湖的豪气,倒是不在意,反而笑问:“邱老弟是来这里淘金的?” 邱辞笑答:“不介意多一个竞争对手吧?” “嘿,这话你得问老贺,多一个人我简直要开心死,明天我就去外面填货了,你怎么样,要我带什么吗?说好了,价格比外头贵三倍。” “还不缺什么,以后有需要找你。” “成。”钱老板把一瓶酒递给他,“喝吧,就剩三瓶了。” 邱辞也不客气,接过来用牙撬开。酒放在篝火旁久了,这酒也烘烤出一股热意来,味道都变了。邱辞反手把酒放在身后,打算“冻一冻”再喝。 “今晚没有鬼唱歌啊。”老贺裹了裹衣服,往三宝山的半山看去,也没有看见那总飘来飘去的鬼火。 一直沉默不语的蒋正也往那看,看了很久才说:“阿媛死后那里就有鬼唱歌,呵,今晚却没有。” 孙方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没有说话,老贺开口说:“你是说有人扮鬼吓人?” 蒋正点点头,老贺又说:“可谁没事去扮鬼吓人。” “谁知道呢。”蒋正看了看钱老板,瞧见他脸上的那两大块淤青,最后还是说,“卖我一瓶酒。” 中午才被他们揍了一顿的钱老板一点也不在意,把酒朝他丢去:“不用钱,说了我做东。”他又让老贺把最后一瓶酒传给孙方,送他喝了。 孙方没接,推了回去:“我不会喝酒,你知道。” 酒到了老贺手里,钱老板没再拿回来,他哼着曲子烤着肉,说:“这宝珠山邪门啊。” 邱辞笑问:“钱老板是指金王的事?可都说金王在三宝山,但用风水来说,那里不是葬人的好地方。” 钱老板说:“你倒是懂,那里确实不是什么风水宝地,我倒是听过一些事,那金王想葬在龙王山,也就是这河流的上游,从宝珠山出去就能看见,那里有两座山。都是龙脉,不过一座似龙,一座似蛇,龙山可利子孙后代,蛇山却会亡国灭家,不懂行的人很容易混淆,还以为那是双龙戏珠。” 南星默默听着,这句话没有说错。 “传闻啊,金王找到两座山后,欣喜若狂,可是还没来得及安葬,就地震了,活活埋在了这附近,运来的宝藏也全都一起被掩埋,根本没有好好享用,导致金王心有怨念,于是诅咒一切靠近他宝藏的人。” 阿蛋问:“所以宝珠山下面可能埋了很多宝贝?” 老贺惯例拆钱老板的场,说:“怎么可能,如果真的有,那以前掘地三尺的淘金客早该找到了,那秦始皇的地宫都被耕地的农民找着了,更何况一个突然就被地龙吞了的金王。” 阿蛋回过神来:“也对……” “嘿,老贺,我说你这人懂不懂什么叫气氛?大半夜的不讲鬼故事难道要讲笑话听吗?这一群小年轻听得正开心,你非要打我脸。” 钱老板骂着老贺,突然有大风从山中刮来,刮出呜呼叫声,像有无数的人在低声哭泣,一时俱静。 邱辞烤好一串肉,走到南星旁边坐下递给她:“跟踪狂又来了。” 南星微顿,没接:“我不吃肉。” 邱辞有些吃惊:“不吃?肉这么好吃竟然不吃。”他深表遗憾,只能自己把这串肉给吃了,“我听说最近这里发生了一件命案,你既然不是淘金客,又不像是驴友,难道是警察?” 87.最终卷(十四) 第十四章最终卷(十四) 邱辞南星和沈欣见面的时间是在早上十点,地点是沈欣定的, 就在她上海的家里。 在路上开着车的邱辞腾手从袋子里拿了瓶药膏递给南星, 说:"试试涂伤口, 我特地让乔浪介绍的。" 南星看着那一瓶药膏,说:"没用的,普通的药膏没有用。" 她也怕疼, 也爱美,试过许多除疤痕的药膏, 但都没有用。 邱辞的眉头微皱,说:"看来一般药膏是没有用的了。" 南星隐约察觉到他在自责, 说:"会好的, 不就是些伤痕。你是不是觉得很难看?" 邱辞努力微微笑着,说:"我怎么会觉得难看,因为你不给我机会看了。要不然, 你再给个机会让我看看?" 南星抿抿唇角, 真爱逗她。 到了沈欣住的地方, 佣人开门让他们进来,客气地说:“太太在花园里等你们。” 这是一幢远离市区的小房子,说是别墅, 但样子很朴素, 也只有两层高,外面有花有草, 更像是一个田园小居, 安静优雅。 栅栏也不过半人高, 小偷要是进里面,连锁都不用撬。只是南星进去的时候,还是发现这里有许多隐藏起来的摄像头,几乎每个角落都能看见。明着没有防盗,实际上防盗还是做得森严。 走进里面,不知道是这些花花草草让人心情放松,还是其他缘故,南星觉得这里让人很舒服,莫名得舒服。 她和邱辞随佣人去花园时,目光落在敞开的屋子大门,里面日光充沛,隐约看得见照入屋内的阳光,有轻尘扬起,充满静谧。 屋里,似乎更让人舒服。 同样有所感觉的邱辞收回视线时,发现南星也在往屋里看,他低声:“这还是第一间让我光看外表就喜欢的房子。” 南星偏头看他,问:“你也有一样的感觉?” “嗯。”邱辞说完就笑笑,“看看,我们已经心有灵犀到这种地步了,你想不嫁我都难。我们结婚吧,星星姑娘。” “好。” 邱辞微愣:“嗯?你答应了?” “嗯。”南星问,“你只是随便说说?” 邱辞蓦地展颜,笑得爽朗极了,说:“我什么时候对你随便过?只是没有戒指,也没有求婚仪式。” 南星想了想说:“我是个老人家,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流程。” 邱辞哑然失笑,上次她还说求婚太简单,不答应,现在…… 她是不是也在害怕,等不到那一天?毕竟他们未必能捉住葛洪,除掉他。 他不愿南星再想这些,严肃问道:“南星,你大我多少来着?都说女大三抱金砖,那我娶了你,我是不是抱了好几座金山回来?赚了赚了,我要赶紧娶回家,不能让金山跑了。” 说着就牵住了她的手,像是真怕她跑了。南星瞧着没点正经的他,不由笑笑,他这人,总是有办法让她开心起来。 邱辞见佣人忍不住回了回头,忽然想起之前黎远和林曼总是在他面前撒狗粮的情景,当时还觉得他们怎么能够这么腻味,现在他懂了——不是故意撒的狗粮,而是自然而然的狗粮。 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看他们那样说笑,他作为弟弟,再不会嫌弃他们腻味了。 遥想间,佣人已经带他们走进花园深处,远处有个小棚子,下面放了张桌子,还有几张椅子,椅子上坐了个身穿黑色西服的中年女人。 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上了淡妆,漂亮而知性,坐在那一手拿着茶正要喝,一手拿了平板不知道在看什么。她听见脚步声抬眼看来,南星发现她的眼睛也很漂亮,从容镇定。 像个云淡风轻,运筹帷幄的女智者。 这就是黎康城的妻子,黎远的亲伯母,沈欣。 沈欣看见两人,起身跟他们握了握手,互相介绍了名字后说:“请坐。”她坐下后看看邱辞,说,“一个人要想保护自己的隐私,就不能将自己摆在大众面前。邱辞你的资料在一夜之间就已经上了网络词条,然而我好奇的是,为什么身为你女友的南星小姐,却没有人能挖掘到她的一分半点资料。” 邱辞问:“所以沈总是需要了解清楚来见你的人是谁,才会继续跟我们交谈?” 沈欣微微一笑:“你很聪明,像黎康安的儿子。仔细看的话,你的眼睛跟你爸爸很像,黎远比较像他的母亲。”她看着南星,发现这姑娘身上的淡泊气质是她喜欢的,让人觉得安稳可靠,不是什么奸邪的人,“南星小姐好像并不打算谈谈自己。” 南星倚着椅子说:“可能话有些冒昧,但我还是想先问问,为什么你会愿意见我们?在听见是有关黎康城的事之后。” “这个反问确实很冒昧。”但沈欣不介意,她说,“我和黎康城分居多年,从来没有人提起要跟我谈他的事,你们是第一个这么问的,我也想问,你们为什么要打听他的事,又要跟我谈他的什么?” “沈总为什么会跟黎康城分居?明明听说以前很恩爱。” 沈欣一笑:“你真是一点都不愿意透露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南星没有确定她的身份,不可能跟她透露自己的目的。就算黎康城有99%的可能性是被葛洪夺舍了,但还有1%的不肯定,所以沈欣也有可能被夺舍。 葛洪将自己的气息隐藏得太好,就算她靠近被夺舍的人身边,也感觉不出来。 她不得不小心面对每一个陌生人。 沈欣默然许久,才说:“我和黎康城分居,是因为我觉得他已经不是我丈夫了。” 邱辞和南星都是一顿,问:“这是什么意思?” 沈欣看着两个陌生的访客,说:“意思就是他只是脸像我的丈夫,可是性格却完全变了。但这不是科学能解释的事,他的身体也没有什么毛病,但我不能忍受这样的他,因此选择了离开。” 南星立即问:“沈总,在你感觉你丈夫还是你丈夫时,他的脖子后面,有没有血滴模样的印记?” 沈欣皱眉,不知道为什么她要问这种隐私的问题。她略一想,说:“没有。” 这两个字分量重有千斤,终于帮南星完全确认葛洪现在就在黎康城的身体里,他夺走了黎远伯父的身体,变成了黎康城! 沈欣又说:“我想,现在你们可以说出你们的目的了。” 南星说:“我们跟你的想法一样,怀疑黎康城已经不是黎康城。”除了这个,其余的事也不必说了。 这句话,让沈欣一时怔然——多少年了,她一直一个人这样怀疑着,从来没有人跟她有同样的想法。虽然在科学面前,这样说太荒谬,但身为他的妻子,她真切怀疑起了科学。 现在的黎康城不是她的丈夫,而是另外一个人。 她的丈夫虽然不像他的弟弟那样精明,但老实顾家,看她的眼神是完全不同的。所以她爱他,嫁了他,然而突然有一天,她发现她的丈夫变了。 脸没有变,身体没有变,唯有看她的眼神,已然不同。 丈夫的变化让她感觉到心慌,甚至是害怕,所以她选择了分居,而没有选择当面质问。 总有一种感觉,一旦细问,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无由来的心惊。 如今有人跟她一样的想法,忽然心里藏了多年的事就变得轻了,像是有人跟她一起分担着这个秘密的重量。她不由笑笑,有些释怀,说:“既然说到这个地步,那我可以再告诉你一件事,邱辞,是关于你爸爸的。” 爸爸这个词对邱辞来说很陌生,她说的时候他还有些无法接受。 “您说。” “当年你爸爸遭遇抢匪的时候,黎远还在跟阿洛他们在哪儿冒险,一时半会回不来。那时候又是盛夏,于是黎康城就将你爸爸的尸体直接送去火化了。你爸爸的尸体,除了警察,就只有我见过。”沈欣想起当年,微微合眼,说,“你爸爸身上有几处致命伤,跟抢匪的供词也是一样的,法医也检查过了,没有异常。但是我始终觉得有一点很奇怪。” 邱辞问:“什么?” “你爸爸这个人,大概是年轻的时候被你爷爷监丨禁过两年,所以不喜欢身边有人跟着,常常一个人出门,但是路线非常不规律,也很隐蔽。那天他要出门,走的是一条之前他没有走过的路,而知道他走那条路的人,只有我和黎康城。” 沈欣继续说道:“而那个抢匪的供词,却说他早早就在那里等着你爸爸。很显然,他说谎了。” 邱辞怔了怔,说:“实际上是有人将他的行踪泄露出去,甚至有可能就是那个人安排的抢匪?” “对。”沈欣直接说,“我一直怀疑是黎康城。那时我就觉得他不对劲,直到你爸爸过世,黎康城要抢走你爸爸的遗产,我才意识到这两者应该有关系。然而我没有证据,我也不愿插手黎家的事,这可能会连累我也被卷入命案里。” “所以你选择了离开。”南星帮她说了这句话,她理解,也明白,但并不喜欢这种做法。沈欣实在是个很聪明的女人,聪明又有些狠心,所以才会对所有疑点不闻不问。 “对。”沈欣并没有什么后悔的意思,淡然说,“我知道这么做不对,但我不觉得内疚。” 邱辞和南星都没有指责她,事情过去那么久,也没有要责问的了,况且一切都是虚无的,没有证据,就算当年沈欣站出来怀疑了什么,以葛洪狡猾的性格,也不会让她轻易扳倒,沈欣甚至可能赔上性命。 南星发现邱辞的两条鱼又自己游了出来,在花园里来回晃了两圈,一会又从一侧的窗户钻进人家的屋里去。她的目光随着鱼而去,沈欣见她往那边窗户看,说:“这处房产,是我和我丈夫买的,后来他变了,不爱住在这里,就去别的地方买了地,我也很少过来,都是佣人在打理。” 邱辞也留意到鱼游走了,它们越来越顽皮,以前懒得不行,得他召唤才肯出来。现在总是自己跑出来到处晃,还晃进别人家里。 沈欣见他们两个似乎都很在意那个窗子,略一想,说:“那间是黎康城之前住的房间,当年他不知道从哪里搬了很多古玩过来,不允许别人碰。说来也怪,那些古玩看着脆,有个佣人不小心碰落了只花瓶,但花瓶摔在地上,却没有碎。再后来黎康城就将门锁了,不许别人进去。” 葛洪带的古玩?南星似想起了什么,说:“我能不能看看?” 别说佣人,现在就连沈欣都不愿去那个房间,但她还是点点头,带他们过去。 她有一个念头,邱辞和南星绝对不像是看起来那么简单,但或许可以帮她找回她的丈夫。 沈欣不想进去,直接将钥匙给了他们,说:“你们进去吧,就算是东西打碎了也没关系,反正,他也不回来。” 她有些讥讽地一笑,是对黎康城的不屑。 邱辞用钥匙插门锁,钥匙尖刚碰到门锁,手指就被震得一麻,像是有电流。他用手指握住门把手,整个手臂都被震得麻木。 他收回手,说:“门锁被人下了咒,如果强行破开,施咒的人会立刻知道。” “别开。”南星说,“会打草惊蛇,不能让葛洪知道我们来了这,否则沈欣有危险,他也会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他夺舍的人,一旦走了,茫茫人海里我们很难再找到他。” 邱辞低眉想了想,忽然笑了笑:“南星,刚才鱼是不是游进去了?” 南星恍然。 黑鱼的眼睛,可以通往阳间。这间屋子也属于阳间地段,它们可以进去,那他们也可以,完全不用去破坏这个阵法。 一如他们所料,黑鱼的眼睛可以通往房间。 邱辞握着南星的手从鱼眼里跳了下来,刚落地,就觉察到一股奇异的气息。 房间很大,三面都是展示柜,柜子里放满了各色古物,每一件古物,都萦绕着他一直以来都在搜集的“粒子”。 过往他看过无数收藏家的藏品,那些古物上面,或多或少会有“粒子”,可以助他搜集,但没有哪一次,像这次这么多。 “邱辞。”南星抬头愣神看着这放置得满满的古物,说,“这些东西,都是我们南家的。” 邱辞愣住:“南家的?” “对,祖父对古物情有独钟,所以家里收藏了很多。我以为它们也在火海里烧没了,没想到葛洪偷走了它们,还将它们带到了现世。” 南星看见这些熟悉的古物,既爱,又恨,葛洪大概是将它们当做摧毁南家的胜利品了,所以几百年来,都将它们带在身边。 是不是每次看见这些东西,葛洪都会很愉悦? 能从它们的身上,找到血腥的愉悦感? 南星光是想到葛洪看着这些古物的表情,就想作呕。 “南星……”邱辞手中的紫红玉佩,正慢慢收集着这飘散满屋的“粒子”,每一缕粒子钻入玉佩上,颜色就深一些,渐染成红色,粉红、艳红,红如胭脂,渐有光泽。 南星微微惊讶,问:“这是什么?” “我跟你说过,厉婆婆让我找一个人,收集完附着在古物上的粒子,玉佩将会被染成红色,一旦完成,它会带我找到我要找的人。我想,今天可以做到了。” 因为他从来没有在哪一件古物上,看见过这么多的粒子。 仿佛这块玉佩,天生就是为了这些古物而存在。 可为什么粒子都在南家的古物上? 玉佩还未完成染红,但邱辞的心中,似乎隐约有了答案。 红玉成形,突然炸开万丈红光,房屋震动,大地抖动,两条鱼如在水中,飞快地在屋里游动。红光之中,赫然出现一个身着罗裙,手持长剑的长发姑娘。 姑娘面如满月,目如明珠,眉间隐隐有股清冽英气。 这个人邱辞见过,甚至再熟悉不过。 “南星。”邱辞偏身看着还在盯着那影像的南星,说,“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南星愣神,她就是邱辞要找的人?那厉婆婆是谁? 她的印象里,从未有过这么一个婆婆,为什么找她? 邱辞从见到南家古玩身上的粒子开始,就已经有些察觉,南星是他要找的人,他之前从未想过。他握住南星的手,将红玉叩在她的掌心,说:“厉婆婆说,找到你之后,就将红玉交给你,这里面有她的记忆。” 红玉在两人的掌心中微微颤动,瞬间裂开一道红光大门,那是厉婆婆的过去。 南星偏头看着那扇大门,提步和邱辞一起走了进去。 让她意外的是,这是八百年前。 ——她又回到了当年的南家。 88.最终卷(十五) 第十五章最终卷(十五) 西北的旱情越发严重,南子安受朝廷邀约, 去作法求雨。雨水磅礴, 浇灌了干涸已久的大地, 作物又恢复了生机。他想着要去下一个地方,急着赶路,一路走都没有休息, 等行了三天的路,终于乏了, 才就地进了一间破庙,打算住一晚。 刚进庙里, 就有无数灵怪蹿出, 被他的一身正气惊得不敢靠近。 他盘腿坐下,生起篝火,将携带的饼用棍子夹着, 放火上微微熏烤。 被火炙烤的饼微微散发出米香, 在庙里飘散。 火光映照处, 忽然慢慢浮现一个巨大的影子。那影子歪歪扭扭,更像是一张剪纸,有眼睛有鼻子, 还有四肢, 在墙上扭着身,似鬼魅。 他抬眼看去, 微微一笑, 说:“你的剪纸手艺差了些, 不够可怕。” 影子随风微动,四肢上明显是套在棍子上,棍子已经不动了,但纸还在随着风动。 “你为什么不怕?” 声音不过七八岁,稚嫩又大胆。 “之前过路的人都会怕,鬼哭狼嚎地跑了,可你为什么不怕?” 南子安没答,稍稍偏身说:“想吃饼吗,过来吃吧。” 影子迅速撤下,几根棍子咣当落地,一会就跑出个赤脚的小姑娘来。她衣衫褴褛,但一张脸洗得干净,头发也用青藤缠着,虽然衣服脏,但看得出是个爱干净的小姑娘。 南子安碰了碰饼感知它的温度,并不烫手,这才递给她。 小姑娘接了饼,并没有立刻吃,小步跑到柱子暗影处,掰了饼似乎在给谁吃。 南子安起身走过去,发现地上躺了一条狗。看得出那狗已经很老了,老得连吃饼都费劲,气也喘得粗细不一。 巴掌大的饼完全不能让一人一狗吃饱,南子安以为她至少会留一半给自己,但并没有。小姑娘费力地把饼都给了狗吃,又给它喂了水,这才摸摸它的脑袋,说:“吃累了吧,睡吧。” 等狗疲倦地闭上眼,她才站起身,朝南子安弯了弯腰,说:“谢谢。” 南子安好奇问:“你不饿?” “饿啊,但阿福更饿,它老了,走不动,我能吓人,还能讨饭,摘果子。” 南子安见她一举一动和谈吐都不像是一开始就没家的姑娘,又问:“你的家在哪,我可以送你回去。” 小姑娘一撇嘴:“我爹娘遭了劫匪后,婶婶就把我赶了出来,我没家了。只有阿福愿意跟着我,所以我要照顾好它才行。” 她跑到破庙的水井那,想打水上来。但太饿了,手没力气,就要松开那系桶的绳子,就被人抓住了。南子安将水桶提上来,看着这性格倔强的小姑娘,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我可以照顾你。” “带上阿福吗?” 南子安一笑:“带。” “那可以啊。” “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你不是坏人。”小姑娘抬头看着这比她高了半个身的人,说,“因为你愿意带着阿福走。” 南子安摸摸她的头,懂事聪慧,也是个难得的好苗子,适合南家。 “你叫什么名字?” “不告诉你,告诉你了,万一以后碰见我的混蛋婶婶怎么办?” 南子安一笑,忽有清风掠过,院子里有无名花香飘来,似有暗香盈袖。 他心有触动,低头说:“你就叫拂袖吧。” &&&&& 拂袖来了新家,发现这个衣着朴实简单的先生比她想象中有钱,但他竟然还乐意抱着阿福。从马车下来,他还叫了家里的大夫来给阿福看病。 她惊讶了。 更让她惊讶的是,这里的人竟然没有一个嫌弃阿福和她的,每一个人都很和善。管家跟她说,这千所房间,住了近三百的族人,是远近闻名的大氏族、大善人。 跟管家逛了一圈回来的拂袖要累死了,她被领回南子安的书房,阿福正趴在他的书桌上,像是在陪他看书。她小步走了进来,南子安闻声抬头,温和问道:“喜欢这里吗,愿意留下来吗?” “喜欢,愿意。”拂袖的明眸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先生,我喜欢这里,我要留下来。” 南子安放下书,看着年纪尚小的她,说:“以后你就做我的婢女吧。我为人会比较严格,做得不好,你会挨打。” 拂袖爽快道:“哦,行啊,但挨打前,我有一个要求。” “你说。” “不要让我家阿福看见,不然它会以为我被欺负了,然后咬你,我可不想阿福咬先生,阿福也老了,不能多动,否则骨头会疼的,夜里睡不好觉。” 南子安倒是有些觉得自己下不去手了,这个小姑娘,善良乐观得让人惊讶。 事实证明拂袖很少会有挨打的机会,她年纪虽小,但做事井井有条,而且只要南子安做过一次的事,她总是能记得很清楚。 先生看书的时候,动了动眼,她就知道他要动笔了,不等他开口,墨已研好,笔已递上; 先生从外面归来,她也知道他是想先洗脸,还是想先喝茶; 先生去外面讲学,她也知道他是要动笔,还是动口,如果见他想走,就先开口说他还有别的事要忙。 俨然是个小南子安。 拂袖最喜欢的,还是南子安教她的法术,还有如何推算八字,新奇好玩。 一晃三个月过去,南子安这日早起,推开门,却没有看见拂袖像往日那样拿着外套等他出门,明明说了今日要外出。 他唤了两声,拂袖没来,别的丫鬟过来,说:“拂袖一大早就不见了。” 南子安心觉不安,略一推算,找到她的位置,往西北方向去了。 他让车夫驾车往那边走,一路往道路两边探寻,想找到她。足足追了两个时辰,才终于发现她的踪迹。他下了车,孤身进了一片竹林,远远就看见她跪在地上,不知用木棍刨什么东西。 “拂袖。” 拂袖一顿,回头看他,两只眼通红肿胀,像是大哭过。 南子安看见她身边的阿福了,肚子已经没有了起伏。 他什么都没说,找了木棍,跟她一起刨坑。 拂袖默不作声,挖开很大一个坑,抱了阿福抱进土坑里,边埋土边哭道:“我知道你想再吃一口安州的酱肉,但太远了,要是我早一点知道,我就带你回家去……” 她哭成了个小泪人,被婶婶赶出来后,她就从来没哭过。她不爱哭,因为在爹娘过世时,她就知道哭没有用,有用的话,爹娘就能回来了。 但还是止不住难过,眼泪都快将掩埋好的泥土打湿了。 南子安站在一旁,有时候哭一哭,反而是好的。 拂袖抽泣着起身,跟阿福做最后的道别,见南子安还在那,朝他伸出手掌,说:“我偷偷溜出来,是我不对,先生打我吧,规矩不能坏。” 南子安没有惩戒她,牵住这小小的手,给予长辈的温暖,说:“阿福走了,先生来做你的家人。” 拂袖愣神,家人?除了阿福,她还会再有家人? “走吧,回家。” 眼里还挂着泪的拂袖怔然看着这高大的身影,一点头,眼泪又啪嗒落下。 “先生,拂袖会一生侍奉您的。” 先生不死,她就会一直侍奉他。先生要是死了,那她也会一直侍奉南家。 日子一天天过去,拂袖也慢慢长大。外人或许不知道南子安有几个子嗣,但一定知道拂袖。拂袖是南子安的婢女,年纪小,但聪明伶俐,南子安十分信任她。 有些请不到南子安去家中坐坐的人,常在路上堵住拂袖,跟她求情。她通通拒绝,有些听着被鬼祟缠得可怜的,她也忍住了,让他们直接跟南子安说,来叩南家的大门。 否则一旦开了个先例,以后大家都以为她能办事,那就坏了规矩了。 等拂袖十六岁时,基本南家弟子所学的,她都会了,偶尔还会跑去后院指点一番,一瞧见谁练得不好,就说他们笨蛋笨蛋,好玩得很。 南子安知道后,并不说她,等次数多了,才终于说:“他们不是笨,你不要总打击他们。” 拂袖了然,说:“那先生是要夸我对吗?其实是我太聪明了。” 南子安见她笑得得意,无邪天真,也笑笑,又道:“总之你不要总说他们笨蛋就对了。” “好吧,听先生的。” 名声太盛的人身边有个年轻貌美的婢女,总是容易惹来闲话。拂袖并不在意,南子安也不在意,但南家的人在意了,也有人劝南子安的,不如收了拂袖,续弦也好,纳妾也罢,反正拂袖从小就生活在南家,如今老少配成风,也没什么闲话。 南子安比拂袖长了三十余年,不见老态,看着是个十分康健的中年人,和拂袖走在一起并不突兀。但南子安没有这个想法,发妻早逝后,他就一直醉心玄学。 倒是拂袖,许是一直跟在他身边,太过无暇,太过神明,以至于她看别的男人总觉得带着一股乳臭未干的气质,完全入不了她的眼。 其他婢女劝她,她去求嫁,先生或许心软,就答应了。 但拂袖不想,她仰慕他,可是她才不要他是因为心软才收了自己。 先生不提,她就是他的婢女。先生提了,她当然高兴。 横竖都是能留在他身边的,这就很好。 一年又一年,拂袖十九了,按照登门的媒婆的话来说,就是再不嫁就嫁不出去了。 南子安也觉得她总留在南家耽误了她,这日叫她来书房,问:“你有属意的人家没?有的话,就过去吧,你的嫁妆,我会为你备好,不会让你受委屈。” “没有。”拂袖气道,“先生是要做媒婆了吗?先生自己都没续弦,反而有空关心别人的婚事。先生不是最会推算吗,那您算算我的吧,快去算。” 南子安微顿,拂袖看了他半晌,看得南子安都避了她的双眼。他叹了一口气,说:“没事了,你出去吧。” “好的,先生。”拂袖又恢复了平常温和的模样,不咄咄逼人了。 除了婚事,什么都好说。 &&&&&& 拂袖察觉出南子安最近变了许多,整个人都变了,变得沉默、阴沉,连房门都不愿出。 等他再出来,突然将全部弟子都驱逐了,连最喜欢的入室弟子长空,都赶走。 她守在门外,看见他从外面回来,上前为他披上外衣,低声:“先生进去歇歇吧。” 南子安低哑着声音说:“让南星过来。” “是。” 一会南星过来,她关好门,又守在了外面。过了几近一个时辰,南星才从里面出来,似心事重重,连站在门前的她都没有看见,直接走了。 她心知南家应该会有大事发生,才会令他们如此黯淡。她去泡了一壶热茶送进去,只见南子安坐在桌前,烛火晃动,他的脸色却黯淡无光,甚至似乎没察觉到她进来。 “先生。” 南子安闻声抬头,看着依旧年轻,陪伴了他多年的拂袖,说:“你去收拾收拾东西,等会就走,再不要回南家。” “拂袖不走,您还记得您以前说过的话吗?您要做拂袖的家人,现在您不愿做了吗?” 南子安微顿,说:“南家有大难,血光之灾。” 拂袖怔神,许久才问:“先生这是让拂袖独活吗?” “南星也会活着。”南子安冷脸说,“但你留下来又有什么用,走吧。” 拂袖笑笑:“先生是不是等好话说尽,就要对我说难听的话了?可拂袖不是长空,不是您说些难听的话就会气走的。”她拨着灯芯,将它从蜡油中挑起,又开了道口子,让满满的蜡油流走。她淡然说道,“拂袖是不会走的,除非您将我绑了,丢得远远的。” 南子安轻轻叹息:“你又何必留下来送命。” “拂袖的命本就是先生您捡回来的。”拂袖放下剔杖,将灯重新放回桌上,明光照耀着南子安明显苍老的脸,她的眸光随着摇曳的烛火微闪,说,“没有您,拂袖早就死了。没有您……拂袖也跟死人无异。” 她仰慕他,也爱慕他,她知道他明白,但既然他不提,那就只是将她当做婢女,她也就会做好婢女的本分。 终身侍奉他,侍奉南家。 南子安没有再叹气,他说:“你还年轻,我已经老了,离开南家,你可以活得很好。” 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就算他明白她的心意,也不会让她委身自己。 拂袖摇摇头:“先生算不到拂袖的命吗?拂袖算了,这一生,都会侍奉南家,拂袖与南家,有着几世的羁绊。” 南子安皱眉说:“我说过,算命不算己,否则会……” “所以先生不要逼拂袖走了,我都算了。”拂袖有些顽劣地一笑,“我是南家的人,不会变了。先生再说我不是南家的人,那我只好再算一遍,反正您不信。” 南子安知道她伶牙俐齿,都是他教的,反过来堵他的话。 拂袖又低声说:“先生也不要再算得那么细了,南家的宿命那么庞大,您呕心沥血地算,日后恐怕会伤及自己。既是南家千年的天劫,那无法避免,只能挽救,先生凭一人之力,扭转南家命途,可是您多少要顾及自己的身体。” 已经为南家铺好路的南子安也无法算得那么遥远,但南家终有重见天日的那一日,只是太过遥远,遥远得连他费尽心思都无法算出来。 途中有什么变故,他也不知道。 明天过后,南家就将翻天覆地了。 他看看外面的天色,说:“你去歇着吧。” “是,先生。”拂袖临走前又道,“先生也早点歇吧。” 她缓缓关上房门,从那渐渐关上的缝隙看着南子安,看着她心中唯一爱慕的男子,陪伴的二十年里,她始终奉他为神明,但她的神明,似乎要陨落了,一片衰败之气。 她心中焦急,为自己的渺小而感到自责。 如果能帮上什么忙,那先生也不会这样痛苦。 她叹了一口气,回到房里躺下时,月亮已经高照。意外的,这一觉她竟然睡得很沉,隐约中感觉到有人在抱自己,但更像是梦里,完全没有醒过来。 不知睡了多久,她又听见了水声轻荡的声响, 这一次她有了力气睁眼,迷糊中闻到了河水略带腥气的气味,她猛地坐了起来,发现自己真的在船上。她愕然,几乎是爬出船篷,往外面一看,全是河水。小小的船只上,还坐了一对老夫妇。 那老妇见她醒了,说:“拂袖姑娘您醒了。” “你认识我?你们是谁?” “是南先生送你上船的,让我们带你走。” 拂袖一愣,突然意识到梦里被人抱起的感觉并不是在做梦,是真的。他到底还是用别的办法送自己走,连死都不让她死在他身边!拂袖抓住船桨就要回去,但她不会划船,晃得船身摇晃。 船夫和老妇都吓了一跳,说:“拂袖姑娘使不得,船会翻的,我们可不会泅水。南先生吩咐了,等过几天再靠岸,您等等吧。” 拂袖站起来又差点摔倒,看得老妇劝道:“姑娘,您留下来吧,先生他千叮万嘱,让我们不要送你回去。他知道你不懂水性,特地选了这大江大河,您要明白先生的苦心啊。” 拂袖知道,她知道先生的良苦用心,但她无法接受自己苟且偷生。 “姑娘,先生他交代过,您要活着,南家需要您,这是先生留给您的东西,让您好好保管,交给南星姑娘。” 拂袖怔神,接过老妇给的东西。 只是一个小如巴掌的玉盘,里面游着两条鱼。 平平无奇的鱼,但是细看,却是一黑一白。 她怔神看着茫茫江河,仿佛看见南子安站在刀山火海上,负手远眺大宋山河,心无惧怕。 &&&&& 南家被烧成了灰烬,南家三百余族人,也都死在了这千顷土地上。 待彭家军离开后,西城百姓立刻过来挖掘,拾起残余的白骨,让他们入土为安。 等拂袖从船上下来,回到南家时,这里已经是一片废墟,在百姓的指引下,她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坟墓,因为尸骸已经混乱,分不清谁是谁的,因此全都葬在了一起。 拂袖跪在坟前,潸然落泪。 “先生……” 失去了南子安的拂袖,夜夜梦魇,总是梦见南子安,还有南家,本是美好的梦,却往往都要变得支离破碎,成为噩梦。 一个月后,原本容貌美艳的年轻姑娘,已经像是将死之人。 然而她并不打算死。 至少在杀死彭方元之前,她决不允许自己死去。 拂袖开始学南家禁术,南子安什么都教她,就连禁丨书都是由她保管,他叮嘱她不要学,如果有人要抢夺,就将它毁了。 然而现在拂袖违背了她的承诺,她知道要无形地杀一个人,唯有禁术可以做到,哪怕她会遭天谴,她也不在乎! 她没日没夜地学,每一道禁术,都会耗损她的身体。 从容貌、从身体、从五脏六腑,都开始慢慢变化。 两个月后,拂袖从破庙里走出来,发现就算是抬头,也看不见正午的太阳了。她的背已经佝偻,脸几乎贴近脚尖。头发苍白,容颜枯萎,已然似一个七十岁的老婆婆。 学禁术,必然会有所损耗,如果用活人的精气来补足,身体是不会垮成这个模样。然而拂袖不想那么做,那样做了,跟彭方元有什么区别? 她还没有出西城,就听见彭方元失踪、彭家军解散的消息。她发了疯似的找他,但是找不到,彭方元消失了,无论她怎么打听,就是没有一点他的消息。 拂袖忽然想起来,南子安说过她不会是独活的人,南星也会活着。她立刻撑着拐杖回到南家墓地前,寻找南星的死魂之气,墓穴里果然没有她。拂袖蓦地笑了,脸上的褶子也跟着有了弧度。 南家还有人活着。 南星还活着。 可是她去了哪里? 她找不到彭方元,可她可以辅佐南星,两个人一起找,或许能找到。 拂袖开始一边找彭方元,一边找南星。五年、十年,又一个十年过去了,找不到仇人,也找不到南星。但她不能就这样死去,她动用了禁术为自己续命,然而她不想从活人身上抽走寿命,于是捉了毒物,汲取它们的毒液。 这样做需要大量的毒物,而且日日噬心,折磨着她。 拂袖的脸更加苍老,身体更加佝偻了。 然而她没有放弃,也没有想着去夺取别人的命来为自己续命。她不想那样做,让先生知道,他一定会责怪自己的。 她要找到彭方元、找到南星。 她自知如果彭方元知道她的存在,可能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她舍弃了南家的咒术,开始自己研习新的咒术,唯有这样,才能不被发现。 但她的身体太虚弱了,不知过了几百年,她想到一个问题,就算找到了南星,自己恐怕也无法侍奉她了。 她要找继承人,让他们来找南星,来辅佐她。 收丨养丨孩子不是一件难事,但是要找到心术正的孩子,却太难了。年幼时他们总是很乖,她也很疼他们,一心要将他们养育成材,可是一旦他们长大,明白了自己有跟别人不同的能力后,就会被贪心和欲望蒙蔽双眼,忘却了自己的使命。 她一次又一次将养大的孩子的记忆剥去,不让他们作乱,又为耽误了他们十几年的光阴而愧疚。 身体越发地虚弱,眼见宋去元走,明来清亡,渐渐有了车这种东西,还有千里传音的电话,还有时速千里的飞机,形形色色的东西出现了,她却越发衰老。 拂袖汲取毒物的毒液,每日疼得无法入睡,她能活这么久,她都觉得不可思议。 当她意识到自己快要死去时,她还没有找到彭方元,没有找到南星,甚至没有养育出一个可靠的孩子。 她这几百年来所做的事,倒不如不做。 拂袖走了一百米的路,全身都疼,她坐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马路边,看着车来车往的马路,眼里的光泽渐渐散去。 “奶奶,你是不是很热?喝我的水吧。” 稚嫩童声在耳边响起,拂袖抬起双眼看去,只见前面是一群孩童,穿的衣服都一样,像是哪个幼儿园的小朋友集体出游中。跟自己说话的是个七八岁的男童,眼里明净如湖。她看着他,也看见了萦绕在男童身上,异于常人的气息。 她的双眼重新燃起了希望,沙哑着声音问:“奶奶送你两条鱼,好不好?” &&&&& 拂袖去孤儿院里“办理了”手续领养了男童,领回家里后,拂袖拿了百家姓让他随手指,又拿了字典给他随手翻,最后说:“从今天起,你叫邱辞。” 正摸着鱼尾巴的男童点点头,一会问:“婆婆,你不会把我送回孤儿院了吧?” “为什么这么问?” “我被领养过两次,他们都把我送回来了。因为我总能看见一些他们看不见的人。” 拂袖微微展颜,说:“我不会把你再送回去,只是跟着婆婆,婆婆会对你很严厉,你如果不听话,不肯用功,婆婆会打你,用力地打。” 男童笑笑:“我不怕,只要婆婆不要再送我回去。” 拂袖微愣,轻轻抚他的头,温声:“你没家,婆婆也没家,以后我们一起过吧。” “嗯!” 拂袖自知活不了多久,对邱辞异常严格,比对待过往的任何一个孩子都要严厉。 邱辞没少挨打,但他不恨厉婆婆,因为她跟自己一样,能看见很多奇怪的东西,她会耐心告诉他,那些是什么,是要去哪里,又要做什么。 他越是努力,看见的了解的东西就越多,他像一块海绵汲取着这些知识。 然而还是会挨打,无论他怎么做,厉婆婆都觉得他做得不够。 他疑惑过,但每晚都听见厉婆婆疼得在床上翻滚的声音。他很担心,也很害怕她会死。有一次他终于忍不住问她,婆婆,你要死了吗?我还能看见你吗? 唯有那一天,她没有打他,还给他做了好吃的,温和地看着他,跟他说了很多话。 “你找到她之后,一定要留在她的身边,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不要问我找她做什么,她会告诉你。” “对,去历朝历代的古物里找她的线索,一旦线索串成一条线,就有了找到她的契机。” “婆婆也不知道需要多少线索才能找到她。” “你代替我活下去吧。”拂袖交代完这句,久久看着窗外,许久才说,“——好累。” 虽然累,累了几百年,但她什么也没有办好。 不知道这样的自己去了冥界,先生会不会怪自己。 晚上厉婆婆没有出来,邱辞做好晚饭端进去,却看见厉婆婆还躺在床上。他走过去时,她已经不会动了。 他愣神。 跟他相依为命的婆婆走了。 从今往后,他又变成了一个人。 寡言少语的不是因为厉婆婆对他太严格,而是在厉婆婆走的那天起,他才不喜欢说话。 说了不会抛弃他的婆婆,却早早丢下了他。 让他代替她活下去,去找那个未知的人,做未知的事。 留存了拂袖一生记忆的红玉悄然破碎,洒了南星满手胭脂,姹紫嫣红。 一如拂袖的容颜,还有一生的忠诚和埋入心底的爱意。 “祖父不会怪您的,他其实也很爱您。”南星捧着这胭脂碎片,双眼酸涩,原来这世上,还有人跟她一样,守护着南家。 在这条荆棘满布的路上,她从来不孤独。 89.最终卷(终) 第十六章最终卷(十六) 沈欣听佣人说邱辞和南星突然不见了,她走到门口, 发现门锁没开, 以为他们走了。她正觉得奇怪, 听见窗户那边有动静,绕到窗台那,又发现了两人。 她看看窗户, 仍旧完好。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问道:“你们真是两个怪人, 还能穿墙不成?”她调侃完就说,“两位还有什么要问的?” “没了。”南星又说, “谢谢。” 沈欣微微一笑, 一会才说:“我不知道你们突然打听黎康城的事做什么,但一定不简单……我希望我的丈夫能回来。”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依旧平静, 似乎是长久的等待已经磨灭了她的希望, 或许也是因为觉得, 她的丈夫不可能回来了。 南星没有接话,因为黎康城确实回不来了,被夺舍的前提, 就是将宿主杀死, 黎康城早在当年,就已经被葛洪杀了。 她暗暗叹息, 没有将真相说出来, 至少沈欣还能有盼想。她和邱辞一起跟沈欣道别, 离开了这座幽静的小院。 车子拐弯时,南星看见沈欣还在看着那间屋子,久久沉思,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过往。她缓缓收回视线,说:“葛洪真的该死。” 开着车的邱辞腾手摸摸她的头,说:“可以计划抓他了。” “嗯。”南星略一想,说,“我原先想用自己来做诱饵,但葛洪太狡猾,怕他怀疑,不肯轻易跳进陷阱,会打草惊蛇。所以我想拿阿月的消息来做诱饵。” “可以,黎康城不知道赵奇和你的事,所以让他做掩护很好。” 南星还没细想,手机就响了,一看,就说:“曹操。” 邱辞还没回过神,嗯?曹操?一会就见南星接通了电话:“赵奇?什么事?” 邱辞这才明白过来,说曹操,曹操到。原来南星也是会说笑话的,但冷得很。 “黎康城来电问我阿米的近况,我说她恢复得很好,他说想过来探望,我说阿米需要静养,不方便见,回国后再去拜访他。他说他有一种特效药,可以医治阿米。” “这么答很好。”南星低眉细想,说,“赵奇,我想用阿月的消息引诱出凶手,想要你的配合。” “阿姐你说。” “等过两天,你问黎康城那种特效药是什么……” 赵奇细细听着,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为什么要这么跟黎康城说?简直像是在引诱他过来。难道……南星在怀疑黎康城什么? 他不解,但无论如何,在南星和黎康城之间,他还是选择相信南星。 只因为她是阿米的姐姐,从今往后,也是他的阿姐。 南星挂了电话,目光落在前面,又见两条游鱼。她看着摆尾游过的鱼,又想起了拂袖,那个一生侍奉南家的人。 邱辞也留意到她在看阴阳两鱼,说:“南星,厉婆婆说过,找到你之后,要我尽力帮你,而这两条鱼,也要交给你。” 南星看着它们,问:“它们除了能找人、能通往阴阳两界,还能做什么?” “似乎没有,所以我不明白,为什么厉婆婆她临终前要特意交代这个。它们在你手里能做的事,在我这里,一样能。”邱辞笑道,“快,捏捏它们的尾巴,看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 南星还真伸手去捏了捏穿过前窗的鱼尾巴,并没有什么变化。邱辞见她真去做了,一瞬显现的天真无暇,让他一笑:“我的星星姑娘越来越可爱了。” 南星一顿,收回了手:“别夸。” 可爱什么的,她只有在很小的时候听过。陌生又遥远,也不习惯。可爱,似乎象征着某种程度的懦弱。 这是她固有的思维,所以不想听见这个词用在自己的身上。 “看来你是要我夸你漂亮,好好好,我夸,我夸,我的南星是世界第一美人。” 南星差点忍不住要堵他的嘴,羞不羞,这么夸。 邱辞不逗她了,车子从郊外回来,进入车如流水的车道上,掠过一间间商铺。邱辞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开始留意两边店铺,远远看见一间珠宝铺子,调转方向盘,往那边开。 南星以为他要停车吃饭,谁想下了车,邱辞就牵了她的手直奔珠宝店。她问:“去做什么?” “买戒指。”邱辞说,“你不是答应我的求婚了吗?” 南星有些恍惚,停下步子不愿走了,她看着他,说:“我后悔了。” “为什么后悔了?” “葛洪还没有死……” “就算他没有死,我们的时间也会继续往前走。不能因为他没有死,我们就要把自己的时间也停下来。”邱辞看着还在顾虑各种的她,说,“几百年来,你都是那么过的,从今往后,我不会让你再这么过。找仇敌和结婚是两件事,并不矛盾。” 南星从来没有听谁对她说过这种话,就连认识了几代的陶家人,也没有。 不矛盾?似乎真的不矛盾。 她远比不上邱辞那样豁达。 邱辞是她的救赎。 如果不是他,就算她杀了葛洪,那似乎也没有让时间继续的念头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再次抬头看他,说:“我要挑一枚漂亮的戒指,你付钱。” 邱辞看着眉目舒展的南星,美得让他怔然,随即一笑:“是,遵命。” 他要挑最好看的戒指,给他最喜欢的星星姑娘。 世界第一美的姑娘。 &&&&& 黎康城发现自从南星出现后,无论什么事都不顺利。 黎家的事,李蕊的事,还有南月的事。 全都因为南星的出现而发生了变故。 南家的人,都该死。 舒服地度过了几百年的黎康城,因为最近的事十分不痛快。而最令他不痛快和不安的,是邱辞的存在。 他对这个年轻人实在是很在意,南星的身边总跟着个邱辞,如果对南星下手的话,邱辞会不会是一个变数? 南星不像南月那样无用,当年他调查南家时,知道南星是被南子安选做继承人的,南子安那只老狐狸培养的继承人,肯定不会简单。而且这八百年来,南星并没有荒废自己的所学。 偷命师? 可笑。 她还妄想为南家人开生途吗? 黎康城完全明白南星的用意,然而他不会给她机会。 但要怎么样才能杀死南星,不能一次击杀的话,自己反而有可能被杀。南星能杀彭方元,那自然有杀他的办法,可是他却不知道杀死南星的办法。 不能冒险呢。 他还是得找到南月,将她当做试验品。杀了南月,自然就能杀了南星,南星远比南月要棘手。 但赵奇不肯告诉外人南月在哪里养病,甚至连赵奇的爸爸都不知道,那赵奇怎么会告诉他。 距离太远,他根本没有办法找到南月,当时又没有在她身上下追踪咒,着实失策。 黎康城想得久了,头略有些疼。忽然手机铃声响起,他看了一眼,国外的来电。他刚接听,就听见赵奇低沉的声音:“黎伯伯,你真的有什么特效药,可以救阿米吗?” 黎康城微顿,说:“有,但是阿米不是恢复得不错吗?” “是,她的伤口正在慢慢愈合,但是头一直很疼,每晚都疼得睡不着,我怕她再这么下去,会撑不住。”赵奇说这些话时,似乎真的看见了临死前喊疼的汤米,以至于声音都有些哽咽。 这声音在黎康城听来,情真意切,毫无做戏的成分。他叹气说:“这可不是小事,你赶紧回来吧。” 赵奇追问道:“黎伯伯找的是哪位医生?真的能治好阿米吗?” 黎康城没想到他在汤米的事上会这么小心翼翼,向来信任他的赵奇竟会为了汤米用上质问的语气。都说爱情能让人变得像傻子,赵奇就是了吧。 他说:“黎伯伯不骗你,我找的并不是什么名医,而是上回那个懂奇门幻术的朋友,我跟他说汤米突然在家中消失,尔后身受重伤出现在自家庭院中。他听后觉得很是怪异,可能并不是遭了什么歹徒的袭击,而是遭了邪祟。” 赵奇紧握电话,说:“我也这么怀疑,我查遍录像都没有找到她,可事后她却回来了,依旧没有出现在录像里。黎伯伯,你一定要帮帮阿米。” “我当然会帮你的未婚妻。你们现在在哪,我去找你们。” “黎伯伯的朋友在国内对吧?我现在就带阿米回去。” 黎康城蓦地冷笑,回来更好,这倒更让他觉得省事,他说:“那你们回来吧,回国后给我电话,我立刻和我朋友过去。” “好,谢谢黎伯伯,谢谢您。” 黎康城笑笑:“客气。” ——你将南月送回我的虎口中,我谢你还来不及。 他的心情终于愉悦起来,低眉一算,李蕊也被折磨了几天,任她意志再坚强,也熬不过半个月。现在他要好好想想怎么抓住南月,李蕊的事先放放。不过说不定等他办完南月的事,李蕊已经因为日夜无眠死了。 黎康城想着,突然笑了起来,真是令人开心。 &&&&& 冬天的早晨很冷,黎康城自己开车出的门,赵奇回来了,带着汤米。 似乎是因为赵奇父亲仍对汤米有嫌隙,所以赵奇连家都没有回,而是住进了一栋公寓。 他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将车子停好后,就走进大门口,摁了电梯。 进入电梯后,他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杀了赵奇。 还是杀了吧,反正他没有任何用处。 他冷冷一笑,抬眼看向监控,想将它毁了。但这一抬头,却发现监控没有亮。正当他以为监控器坏了,电梯猛地一震,停了。 黎康城微顿,发现电梯四面附着着一些奇怪的气息。 他很快就发现这里根本不是电梯,而是一个幻境。 一如那天他困住南星所用的幻境。 黎康城立刻明白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赵奇什么时候跟南星联手了?南星发现他将黎康城夺舍了? 什么时候的事?她是怎么知道的? 黎康城此时才觉得自己到底还是小看了南星,小看了这个由南子安亲手挑选的继承人。 就算他醉心禁术,但依旧和南星有共同点——师出南家,又怎么会没有一点相像。 他立刻明白南星这是在嘲讽他,在跟他宣战——你永远是南家的弟子,你所学的,都出自我们南家。 黎康城顿觉厌烦,冷声:“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 他反手拍向“墙壁”,念咒开门,震得电梯剧烈震动。那钢门上,顿时出现了一道裂痕,整个电梯瞬间不见,这里仍旧是房子的大门口,刚才的确是在幻境。 他冷笑一声:“出来,南家人什么时候变成地沟里的老鼠了,连正面见我的勇气都没有,那你还怎么替你祖父报仇,替你们南家三百条人命报仇!” 暗夜中,有人缓缓走了出来,那个姑娘双眸漂亮,却带着恨意——是想要杀了他的眼神。 黎康城笑了起来,说:“我很意外你会这么快锁定我的身份。” “你很快就没命意外了。”南星知道他不容易对付,就算是在跟他说话,他毫无动作,也没有松懈。 黎康城禁不住嘲讽:“你好像忘了一点,我是你祖父的师弟,是你的师叔啊,我不但学了南家所有的咒术,还有禁术,我通通都会,你拿什么来杀我?” 他说话之际,南星突然觉得脚腕微凉,低头看去,不知什么时候两条毒蛇缠脚,直接从她的脚腕迅速游蹿上来。她心头微惊,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幻术。 果然那两条毒蛇只是游蹿,并没有咬人,不多久就消失了。 “只是两条蛇,你就怕了,你拿什么跟我斗?” 话落,地面震动,一条蟒蛇拱土而出,张开血盆大口朝南星咬去。南星立刻往后一退,手上已经有黑白两魂,朝蟒蛇飞出。 黑白化纸,犹如利器,瞬间将蟒蛇切成几段。但它们没有停下来,直接朝黎康城飞去。 黎康城侧身躲避,一张白纸从面颊飞过,在他脸上割出一条血痕。 等他回身,那黑白纸张已经不见踪影。脚下泥土微动,他当即一脚踩踏,泥地刹那烙了一个鞋印,深陷半米,似被炸出的土坑。 他低头盯看,地上有黑白纸张,烂在了泥坑中。突然两条黑白影子从地下钻走,飞回南星手心。 黎康城上前要追击,土坑轰然崩塌,牵动得连后面的那幢公寓都“砰”地炸裂,无数碎石飞散,朝他压去。 黎康城心有惊诧,几乎是那瞬间就为自己布下铜墙铁壁。 但那公寓跌落半空,陡然消失,不见踪影。 他这才看出这里的一切都是幻境,就连公寓都是幻境!接二连三被戏耍的黎康城不由勃然,南家人都该死! 他震破壁垒,冲到南星面前,却不想她面前扑腾飞起万千黑白纸张,横着锋利的边沿,如暗器那样飞刮而来。 黎康城的衣服和裸丨露在外的身体立刻被割开数道口子。 不等他往后退,脚下赫然出现一副太极八卦图,邱辞已经在他背后出现。 那图还未完全形成,南星就看见远处又出现一个黎康城,而在近处,满身是伤的“黎康城”却一动不动。 邱辞猛地明白过来,一直在进攻,被他们围困的黎康城,根本就是个傀儡。 “呵,我就知道,你还有帮手,你以为,你真的能将我伤到这种地步?”毫发无损的黎康城傲然负手,站在远处盯看他们,脸上全是讥讽,“别说杀我,就连我的身,你们都近不了。” “未必吧。”邱辞一笑,说,“无论你站在哪里,都在我的八卦图中。” 黎康城微顿,下意识看地面,分明没有任何图的气息。待觉察到周围的气流有变,他才知道上了邱辞的当。 刚才他身处安全的地方,但现在那八卦图已然在附近。 脚下没有,身边也没有。 他蓦地抬头,就看见一张巨大无比的太极八卦图似渔网从天罩下。 转眼入阵,阵内乾坤碰撞,硬生生击打他的身体。 黎康城没有见过这种阵法,想要逃离,但这里没有一丝缝隙,也没有任何破绽。 再留在这里,他必死无疑。 葛洪立刻舍弃黎康城的身体,以死魂之躯离开阵内,离开刹那,施展禁术,瞬间将八卦阵化为自己所用。 巨大的吸力立刻将南星和邱辞吸入阵内。 原本对付葛洪所用的乾坤之境,已然变成葛洪手里的刀,开始剜割困在阵内的南星和邱辞。 这种阵法本就不是常人的躯体所能承受的,否则葛洪也不会舍弃黎康城的身体。 邱辞深谙自己的八卦图,但为葛洪操控,只能躲避不断碰撞的乾坤。 然而躲避太过消耗精神和体力,邱辞试图去开启阵门,被葛洪发现,立刻将阵门堵住,不断让乾坤碰撞,让他们连门都碰不到。 南星不懂乾坤走向,几次被它们擦身而过,如果撞上一次,只怕她的身体也会支离破碎。 突然有乾坤飞来,眼见避之不及,邱辞忽然出现,撞上他的手腕,几乎将腕骨撞碎。 邱辞脸色刹那惨白。 在阵内的两人已经浑身是血,但阵内的剧烈碰撞仍未停下。片刻黑白两魂飞来,挡住那不断碰撞的利器。但纸张的身体只是碰一次就被撞毁,并不能阻挡多久。 邱辞自知不将阵毁了就无法出去,但毁阵,也会让他重伤。 他一旦重伤,南星一个人能不能杀葛洪? 可再这么下去,他们都别想活命。 万分之一秒的思虑,邱辞做出了决定。 毁阵! 他以掌触地,往下重压,掌中咒术钻入地底,冲破了八卦阵,瞬间打乱阵法。 八卦阵陡然消失,邱辞生生吐了一口血。 “邱辞——” 南星俯身扶他,已然察觉葛洪的阴冷之气在靠近自己。她猛然转身,抽出早已准备好的匕首,反身掠到葛洪背后,朝他的血滴刺去。 葛洪反应迅速,但仍被她刺入脖子。 然而并没有刺中血滴印记。 葛洪急忙后退,拔出脖子上的匕首,利器上可见血液,但不是他的,而是南星的。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仰天大笑:“原来你要这么杀我。沾上你的血,就能杀我了,是吗?那我是不是同样可以这样杀了你?” 匕首划过他的手掌,沾满了他的血。他朝已经重伤的南星扑去,只要这支匕首刺入她的身体,那她就死了。 南家人将会彻底消失,永世不再入生途! 南子安,你到底是比不过我的! 沾血的匕首已点在南星的眉心间,突然鱼尾横扫,将葛洪硬生生地拍飞了。 大如鲸鱼的阴阳两鱼游动在南星身边,焦躁不安。鱼尾巴都被匕首割破,它们不断交缠游走,血沾鱼尾,嘶鸣起来。 南星意外地发现,它们不惧怕南家人的血。南家人的血天生就有净化的作用,一般非正常出现的生灵都会忌惮南家人的血,但它们非但不害怕,反而似乎十分愉悦。 她抬头看去,突然看见它们的背后,有个巨大的人影。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人。 “祖父——” 南子安微微低头,看着南星,巨大的身影在半空中,宛若神明。 葛洪也察觉到了一股让他无比憎恶的气息,蓦然抬头,看见那虚幻的身影,顿时恼怒:“南子安!!!你阴魂不散!你已经死了八百年了!八百年了!” 南子安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几乎没有任何动作。南星知道祖父并不是真的魂体,只是一个幻影。 她似明白了什么,缓缓朝阴阳两鱼伸手,不用她说什么,鱼已经游向她的手掌。 触碰的瞬间,渐渐缩小,化成剑柄、剑身,无比锋利的黑白长剑。 葛洪已经再次手执匕首,如鬼魅前行,要杀南星。 邱辞见状,在葛洪临近时,猛地起身抓住葛洪的手,以肩将他撞倒。几乎在他倒地的瞬间,黑白纸张又再次飞出,层层交叠,将他压在地上。 “南星——” 南星快步上前,紧握阴阳鱼剑,将它深深刺入葛洪脖后的血滴印记中。 似骨头分离了肉体,葛洪嘶声大叫,叫声足以颤动大地。 南家人的血正在吞噬他的血,融合之际,似在对他剥皮抽筋。 “啊——” 葛洪失去了一切力气,他绝望地对天怒吼,然而血在被什么东西迅速吸走。 他想起了彭方元被吸走鲜血的模样了。 狰狞、痛苦、绝望。 葛洪不甘心,千年大计,却输给了一个小姑娘。 最后还是输给了南子安。 呵。 他越来越痛苦,没有了血液的死魂身体渐渐化成灰烬,他眼睁睁看自己的双腿变成一堆灰,一点一点地消失,这个过程很漫长,那种疼痛也是一点一点折磨着他。 腿消失了,手消失了,五脏六腑,全都化成了灰烬。 葛洪死了,彻底消失了。 始终握着剑的南星看着那一堆灰,不由一笑,瞬间失去所有的力气,往旁边倒去。 “南星!” 邱辞伸手抱住了昏死过去的南星。 剑咣当落地,掷出一声沉闷声响。 &&&&& 夕阳西沉,晚霞满布天际尽头,映得弄堂里霞光万丈。 陶老板看看表,到了浇花的时候。他将花洒装满水,浇着花。不一会大黄叫了起来,他以为是去超市屯粮的冯源回来了,探头喊道:“冯源,你回来了?快去把饭煮上。” 但没有冯源的应声,他这才想起刚才大黄叫的时候铜铃响了,那肯定不是冯源,怕是来客人了。他放下花洒,走到店里一瞧,却看见浑身是血的邱辞背着同样满身是血的南星走进来,大黄焦急地在一旁转悠。 陶老板大惊,上前去看南星的状况,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邱辞看见陶老板,笑了笑,疲惫得几乎没有了力气,他说:“葛洪死了。” 陶老板愣了愣,顿时老泪纵横,既为了南星高兴,也为了南家高兴。 葛洪死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双眼含泪,颤声说:“快、快把南星背进去。” 邱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还有力气,见到陶老板时就已经觉得没有力气了,但他还是提着灌铅的腿走了进去,直至将南星放到床上,才倒在一旁。他侧身抚着南星的脸,一手抱着她,也为南星高兴。 怀中人睡得很沉,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唯有满心愉悦。 在梦里,南星久违地看见了她的父母,还有祖父。 这一次,梦境没有崩塌,没有变成梦魇。 沉睡的南星,眼角有泪珠滚落。 &&&&& 南星沉睡了三天,冯源天天跑过来探个脑袋问:“还没醒啊?还没醒啊,不会变成睡美人吧。”正削着萝卜皮的他一想,推了邱辞一把说,“快去亲南星一口。” 一只手还吊着纱布,眼见的地方都是伤的邱辞被他一推,脸都白了。他轻轻叹息一声,冯源好奇问:“你为什么叹气?” 邱辞看着他,说:“我叹我为什么身受重伤,不然就可以揍你了。” 冯源吓得萝卜都要掉了,抗议说:“为什么揍我?” “想揍。” “哇,你这人不讲理。”冯源抖了抖手里的萝卜给他看,“我还努力了给你做午饭,你揍我,我就罢工,让你吃陶老板做的菜。” 邱辞想到陶老板的手艺,语气温和了:“不揍了。” “哼。”冯源又认真说,“不过你真的得去试试亲南星一口,说不定童话是真的呢?” 邱辞“哦”了一声,没告诉他,这两天他早试过了,早起一亲,睡前一亲。然而童话没有成真,他的星星姑娘还是在睡觉,没有醒过来。 他走到南星房门口,敲敲她的门,多希望她能应一声,但没有动静。他说:“我进来了,南星。” 南星的衣服和身都已经让保姆换过洗过了,现在的南星躺在床上,除了脸上有点细碎的伤痕,看不出她刚刚血战过,真像是在睡觉,安安稳稳,又舒服的模样。 邱辞坐在床边看着她,说:“南星,你到底去了哪里,连鱼都找不到你了。你快点醒过来吧,再不醒,我要疯了。” 南星没有任何反应。 邱辞自言自语说:“好吧,看来你不怕我疯。” 他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说:“王子来了王子来了,星星公主你还不醒。” 南星依旧睡得香甜,完全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邱辞轻轻叹息一声,如果不是南星的睡相太好,又有陶老板说她每次疲累时都是用睡觉来恢复体力,他真的会担心疯。 “哪里有王子?” 在床边坐了半晌的邱辞听见声音,蓦地一愣,偏头看去,南星微微睁眼看他,又问:“我怎么没看见。” 邱辞顿时露了笑,俯身在她唇上用力亲了一口,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在这,看见没?” 南星一笑:“脸皮真厚。” 邱辞笑看她,问:“睡好了吗?” “嗯,我做了很多好梦。”南星仍然躺着,回味着梦里的一切,“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 她缓缓坐起身,说:“我休息好了,有力气为我们南氏一族开生途了。” ——解开死阵,开生途,让所有困在阵中的亲人都可以转生。 或许一年、两年后,她走在路上,看见的婴儿,就是其中一个南家人。 屋内除了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小黑小白,还有阴阳两鱼也游了进来。正抱着南星开心的邱辞轻轻叹了一口气,无比真诚地对它们说:“要不,我教你们怎么搓麻将?” 否则,他还怎么安心跟南星谈恋爱。 &&&&& 月色皎洁,银白月光满铺庭院,似夏日凌晨五点的光景,安静得沉寂。 邱辞陶老板冯源将院子里的桌椅搬走,站在廊道看着庭院中的南星,没有谁说话,怕惊扰了这种安静。 院子的地面上,画着一张巨大的符文,南星画了足足半个小时,丝毫不敢出错。 笔点朱砂,画得满院红意,与白色月光相辉映,似连月色都变成了胭脂红色。 许久,冯源才开口问:“南星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开生途。”陶老板说,“南家人离开死阵后,还不算彻底脱离束缚,南星还要为他们开生途,指引前往转生的地方。” 冯源了然:“原来这个符文是开生途用的,但那么多人,很难指引吧?” 他是阴阳两界的人,知道生途,但平时一个人两个人去还好,这三百多个人,那得多大的能耐。南星小姐真的很不简单呀。 很快冯源就知道南星是怎么开生途的了,符文已成,死阵现出了它原本的模样。 那是一张巨大的网,线连线,密不透风,就连一根手指头都伸不出来。那张红色大网下面,有数百个魂魄被死死缚着,就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 但他们没有哀嚎,南家人的骨气哪怕是过了几百年,也不会消失。 他们静静坐在大网下面,似乎并没有在这个地方待上多久。 南星在梦里见过他们无数次,可没有一次看过他们被困在死阵中的模样,一瞬心有酸楚,她担负的算什么,她所谓的苦也至少是自由的,被困在死阵中的族人,没有自由地度过了几百年,才是真的苦。 早在一旁站着的邱辞将盛了葛洪的血的瓶子递来,见南星发怔,轻声说:“南星,快解开死阵吧。” 南星轻轻点头,接过瓶子。她以笔沾血,走到死阵中心,血渐渐凝聚在笔尖,形成血滴,终于缓慢地脱离笔尖,落在死阵之中。 似画龙后最后的点睛之笔,死阵瞬间“活”了,裂开一道如眼睛般的通道。 南星抬手施咒,念着旁人听不懂的话。冯源忽然觉得背后有风,回头看去,不由讶然。 店内古物忽然飞出一双双眼睛,钻入死阵的“眼睛”里。他突然想起来,那古物里的眼睛,都是南星收集来的。 他恍然大悟,原来南星早在几百年前就开始为南家人的转生做准备了。 眼睛可以找到葛洪,却也能牵引南家人离开死阵,重返生途。 在找仇敌,处处险境的情况下,她还能考虑到这点。 冯源明白了为什么南子安会选择南星来拯救南家的天劫。 换做是他,也会毫不犹豫选择她。 那些眼睛再次从死阵出来时,已经不再是一双眼睛,而是牵引着一个一个的身影。 那是南氏一族的人。 南星看着那些从死阵中走出来的人,都是她的亲人,她熟悉的人。 南星在陆续走上生途的亲人中,看见了分别了八百年的父母。 “爹爹,娘。” 他们似乎听见了女儿的声音,缓缓转身,目光落在了南星的脸上,慈祥而温和地看着她。 南星眼里顿时有泪,近在咫尺,却远如天涯。 “星儿,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就算分别数百年,做父母最放不下的,依然是自己的女儿。 南星有泪滚落面颊,轻轻点头。她目送亲人踏上转生的路途,渐行渐远。 是不舍,也是开心。 终有一日,他们会再见的,虽然可能迎面不识,然而南家的三百余人,再不会困在一个地方。 直至南家人全部转生,那死阵光芒渐散,直至化作尘土,彻底消失不见,似乎一切也都结束了。邱辞见南星仍恋恋不舍,轻轻摸摸她的头,说:“可以放下重担了,南星。” “嗯。”南星一瞬有些茫然,重复了八百年的生活忽然要发生变化了,不知今后会怎么样。她想起始终站在旁边的人,偏身看他。不,没有什么茫然的,她的余生,有邱辞。 并不孤独。 邱辞低头抵着她的额头,说:“你这么看我,我会忍不住抱你的。” “那你抱抱我吧。”南星没等他抱,已经枕在他宽厚的胸膛上,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我又想睡觉了。” “那就睡吧。”邱辞又问,“一起?” 南星禁不住从他胸膛上离开:“登徒子。” 邱辞笑了起来,笑颜爽朗如月。南星喜欢他这么笑,总是能让她的心情好起来。她垫脚在他唇上印了一记,说:“我们结婚。” 葛洪死了,死阵已解,祖父在她身上留下的咒术也消失了。 从今往后,她也可以像一个正常人那样,拥有正常的寿命和身体。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和邱辞一起变老,一起死去。 一起拥有下辈子。 然而下辈子的事,她不想去考虑,余生只想和他一起,过正常人的生活。 真正自由自在的生活。 “好,结婚。”邱辞俯身抱住她,低声,“然后我要好好看看你的背,想办法除去这些伤。” 南星没想到他还在想着自己的伤,无时无刻不为她着想,连她都开心得忘记了的伤,他始终记得。 她想到刚才父母的叮嘱,有些后悔没有拉着邱辞告诉他们,有人会照顾她了,他们不用再担心。 这个人很好,很好。 一直站在廊道的陶老板和冯源看着他们,连冯源都忍不住说:“真好。” 陶老板轻轻点头,慈祥地看着他们,他终于可以放心了,南星也变成了一个正常人,可以跟邱辞一起过正常的生活。 庭院里,响起了一阵手机铃声。 怀抱着南星的邱辞听见是自己的铃声,拿了手机一看,心又高悬起来。 “怎么了,曼曼,是不是我哥怎么了?” 电话那边声音紧张得都僵了,却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阿辞,你哥醒了!” 邱辞微微愣神,渐渐展颜,长长松了一口气。 他偏头对南星说:“南星,我哥醒了。” 南星回了神,也是一笑,伸手握住他的手,说:“走,我们去医院。” “嗯。”邱辞反握她的手,紧紧握着,笑笑说,“我要去告诉我哥和曼曼,他们多了个弟妹。” 两人紧握的手上,两枚戒指在月色下闪缩着光芒,皎洁如月。 一如两人的心,纯白似月。 往后,再没有什么能够分开他们。 &&&&& 深冬的早上冷风刮得入骨,冯源一大早就被陶老板差遣,去买了十几个超级大的纸箱,回到店里,就看见陶老板正将架子上的历朝古玩擦拭干净,已经摆了一桌。 他吓了一跳,说:“陶老板,你把南星小姐的东西全摆桌上,不怕她揍你啊?” 陶老板瞧着总是一惊一乍的他,说:“南星已经和邱辞去过二人世界了,揍什么。” “哦……”冯源拎着纸箱进来,说,“难怪今天这么安静,唉,也没人做午饭了,想念邱辞的手艺。”他见他还在擦拭,问,“您老让我买那么多纸箱干嘛?” “把木屑装进去,然后把这些古玩也放进去,木屑铺厚实点,别碰碎了它们。” 冯源好奇问:“这是要运往哪里吗?” “南星说了,这些东西已经没有用,让我捐给博物馆。” “我要是馆长一定开心死了。”冯源边说边想了想馆长收到东西的表情,就觉得乐呵,他又问,“南星小姐和邱辞去哪里了?” 小心翼翼拿着古玩的陶老板笑了笑,说:“谁知道呢。” 冬天的暖阳洋洋洒洒地照耀着清晨的弄堂,又温暖,又安静。陶老板看着外面的阳光,微微笑说—— “天气真好。” ——全文完